司礼监 - xp1024.com
《司礼监》


第一章 万历三十七年

“老三,你醒了没?”

清晨的一声呼唤让一夜未睡的李子荣意识到自己必须正视眼前这个事实,他不再是那个二十一世纪的网络历史写手,而是实实在在的来到了明朝,成为了十七世纪的“土著”——一个16岁的少年。

如今李子荣的名字叫魏良臣,屋外敲门的是比他年长十岁的哥哥魏良卿。除了这位哥哥外,魏良臣还有个姐姐,嫁给了隔壁村的王家。母亲赵氏七年前就已经去世了,现在是他爹魏进德带着兄弟俩过日子。

按理,魏良卿都25岁了,早该娶亲生子,可因为魏家实在是穷,左近没有哪家愿意将闺女嫁过来受罪,所以魏良卿就一直打着光棍。为此,魏进德急得不行,可再急也没办法,就家里这七八亩薄田,能养活他爷儿三都算老天爷开恩了,哪还指望着讨媳妇。

身为大哥,魏良卿倒也实在,知道家里情况,对爹没能给他讨上媳妇也不怨,眼下一门心思下地干活,加之生性淳朴,看着就是一老实巴交的人。

对弟弟,魏良卿可是真好,打小吃的穿的就紧着良臣,跟他爹一样,咬紧牙关供良臣上社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弟弟能够考上秀才,光耀他魏家门楣。连带着,兄弟要是能够考上秀才,虽说不是中举人那么风光,可怎么也是生员了,到时不但田里的租赋能免不少,他这做哥哥的也能娶上媳妇。黄花闺女是不好找,可改嫁的寡妇总会有人愿意找个有前途的秀才做小叔吧。

说起来,魏进德对两个儿子可是寄予了厚望的,他自己小时候读过一年社学,不过戒尺挨了无数,《百家姓》却背不下十句。自个不成器,不是读书的料,于是便希望养儿强其父。为此,魏进德特意请社学的先生给两个儿子起了名字,他那辈是进字辈,儿子这辈是良字辈,故而一个取名“良卿”,一个取名“良臣”,当真是深意满满。

为这两名字,魏进德可是给社学先生送了两只鸡和一斤半猪肉,然而,事与愿违,良卿没能成“良卿”,倒和他爹一样成了庄稼汉。良臣年纪虽说还小,可打九岁入社学,一晃七年,却连个童生试也考不上。

这眼瞅着大了,良臣也没心思再读下去,胸中无一点大志,整日偷鸡摸狗,打驾斗殴,整一顽劣少年。上魏家告状的人无日无之,社学的先生气得明确告诉魏进德,他这辈子也不会再教这个学生了。三个月前,良臣偷偷跑到县里太仆寺的马厂偷人家的马骑,结果被抓了个现行,打得半死不活给抬了回来。

儿子再不成器,再顽劣,总是亲生骨肉,魏进德哪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就这么在家等死啊。于是求爷爷告奶奶跟人借了点银钱,上县里请郎中救儿子的命。爷儿两个日夜伺候照顾着,这才将良臣的半条小命给救了回来。只是,这爷儿俩却不知,良臣人是回来了,可却成了另一个人。

屋外,见弟弟没应声,魏良卿有些不放心,将锄头靠在墙上,伸手推开了屋门。说是屋门,不过就是两块木板加个门栓子,刮风下雨天,“吱吱”的声音能响一晚上。

“大大哥”

看到良卿进来,魏良臣很是紧张,他尚没有接受这个时代,更没有适应自己这个新身份,心里说不慌张,那是不可能的。

“醒了啊,”

魏良卿没有注意到弟弟脸上的神色不对,见他要起来,忙制止道:“别动,先生说了,你这伤尚未好全,不能轻动,要不然往后腿怕不利索。”

“噢。”

魏良臣含糊答应一声,顺势不动,又将脑袋微微低下,避免被良卿察觉他的慌张。

“爹天没亮就去地里了,我刚挑完水,马上也要过去帮爹。另外,爹让我和你说一声,过两天大姐要过来看你。”

魏良卿说着将一张烙饼放在了桌上,因惦记着地里的活,他没和良臣多说,点了点头便拿了锄头到村口自家地里去了。良卿就是这样,生性少言寡语,看着十分沉闷。

良卿走后没多久,良臣就从床上撑着起来,虽说被太仆寺马厂的人打得不轻,可身子骨毕竟是少年,皮厚实,又将养了这么多天,好的也差不多了。桌上的烙饼还热乎着,只是颜色差了些,良臣知道,这多半是大哥良卿做的。

咬了一口烙饼,魏良臣搜索了下身子主人的记忆,知道那个大姐不是嫁给隔壁村王家的亲姐姐,而是二叔的女儿,打小就被卖给杨家做了童养媳。至于二叔,则是下落不明,反正这么多年来,良臣没听他爹说起过,估摸多半是死在外面了。

整张烙饼下了肚后,良臣觉得肚子颇是踏实,外面天已是大亮了,他在屋中实在是呆不下去,便从床上爬起,小心翼翼的试了试,受伤的右腿没有问题后,方才走到院中。

院子是典型的农家小院,大房三间,厨房一间,还有间茅房和间放东西的杂物房。除了大房三间是用砖头砌的外,其余都是用土坯堆的,上面覆盖着干草和瓦片。院子角落里有口大缸,缸里水是满的,边上有两只木桶,上面湿漉漉的。廊檐下挂着个篮子,篮子里是大蒜。除此之外,院子里就没什么物件了。

整个院子给魏良臣的感觉不是太差,原先他还以为这魏家就是几间草房,现在看来要好的多。走到茅房时,魏良臣闻到一股臭味,这才现茅房出恭的木蹲被挪了开来,粪坑里的粪也少了大半,看样子,多半是他爹魏进德挑粪到地里施肥去了。

眼下是17世纪的明朝,化肥农药肯定是没有的,农民种田施的是农家肥,故而这农家肥很是金贵,除非实在没有办法,要不然农民可不愿意在外面解手,这即是所谓肥水不落外人田的由来。

不过大多数农民家囤积的农家肥并不够自家地里所用,因而往往需要到城里购买,这就衍生了一种行业,叫粪行。粪行的人将城里的粪拖出来卖,来回一倒,十分的挣钱。粪工也是很吃香的一种职业,相较一般人家,收入都是不错的。

没钱去粪行买的便只能一家老小农闲时出门捡粪,捡的多是牛马牲畜的粪,其中最多的则是狗粪。魏良臣记得,自己没有上社学前,就常常被他爹魏进德叫出去捡狗粪。

有些滑头的则是趁邻居不在家,偷人家的粪,为此,村里每年都会闹上几起关于偷粪的纠纷,最后多半由乡老里正出面说和,把事情给压下去。要不然为了点“屎事”闹到县里去,县尊嫌烦,村里乡老也没脸面。

在院中转了半圈,摸透了自己的“家底”后,魏良臣有些头疼的坐在了门坎上。他倒不是头疼自己怎么来到了明朝,所谓既来之,则安之,事情已经生了,良臣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适应这个时代,而不是抗拒抵触,那样对自己没有好处。总不能前脚刚重生,后脚就把自个给结束了吧。

良臣现在头疼的是自己怎么才能在明朝生存下来,具体的说,是怎么才能改变他的命运。他可不想跟他爹和哥哥一样当个庄稼汉,面朝黄土背朝天,倘真这样做了,那也忒对不住老天爷给他重活一次的机会。

前世,没机会浪,今生,总要潇洒走一回才是。

只是,他如何才能改变命运呢?

思来想去,良臣觉得自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那便是读书考科举。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在明朝,做个读书人肯定要比做个庄稼汉要强,要不然,他爹魏进德和哥哥魏良卿又何必节衣缩食供他上社学。然而,问题在于,如果良臣没有记错,社学的吴夫子可是当着他爹魏进德的面说了,他这辈子再也不会教魏良臣这个学生。

换言之,社学那里,良臣去不了了。

另外,最要命的是,自打两年前童生试的府试没过之后,魏良臣就不肯再用心读书,白白荒废了两年。当初,和他同届的学生已经有一个考上了秀才,其他人要么弃学务农,要么去城里学徒,就他成天和帮地痞无赖厮混,名声早臭了,哪里还能再上学。

这可真是个要命的事情,在明朝,想要改变命运,对农家子弟而言,只有读书科举这一条路,可这条路偏偏因为身体前主人的“胡作非为”给断了,魏良臣是又急又怒,偏偏作不得。骂来骂去,骂得不是他自己么,须知,他现在就是魏良臣。

唉!

良臣叹了口气,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好的办法,便琢磨着到外面走走。自打被打断腿后,说起来,他也是有三个月没出过门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老辈人说话,向来是不会错的。

只不过,从门坎上起身时,良臣突然咯噔了一下,因为他意识到一个更大的问题,那便是今年似乎是万历三十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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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征地哪能不给钱

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弘光、隆武、永历

前世就是网络历史写手的魏良臣一下懵了,明末的历史他是再熟悉不过,现在是万历三十七年,那意味着距离满虏入关还有3o余年。

如果自己无法改变命运,魏良臣敢肯定,他多半能够目睹满虏铁蹄从关外呼啸而来,成为满虏治下的一个奴才。

这,显然是魏良臣无法接受的。

命运必须要改变,就算不为三十几年后的大变,也要为自己。

但前世所学种种,在这个时代却是一点也用不上,要么成为读书人,要么当农民,摆在良臣面前的只有这两条路。

术业有专攻,良臣自忖自个实在不是种田的料。但如果不能上学,他又该如何改变命运?难不成就在乡里窝着,等着崇祯年间的大乱,然后揭竿而起,学那李自成、张献忠般做个可以改变历史的“大寇”?

不成,时间太久了,良臣毫不犹豫的否定了这个念头,他实在是等不了那么久。

可,他要怎么办?

满怀心事的良臣漫无目的在村子里闲逛着,一路上尽是诧异的目光,因为魏家小三已经整整在村民目光中消失了三个月。现在突然冒出来,着实让人有些不适应。那一道道多是鄙夷的目光让魏良臣反应过来,看来他这两年在村民心中真是不堪的很。

路过几个妇人时,良臣隐约听见一个妇人说他与自己那二叔一个德性,这还是良臣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有人议论自己的二叔。他有些好奇,想凑上去打听一二,可那几个妇人见他过来,却是迅散了。

良臣十分的尴尬,暗自寻思难不成从前的魏良臣还有调戏良家妇女的恶行不成,要不然这些妇人怎的如此厌恶于他的。

当然,倒也不是所有村民都不想沾惹良臣,路上有两个本家长辈见到良臣就停了下来,关切的问了他的伤势,然后告诉良臣,他爹和大哥就在村东头的地里。

良臣谢过这两个本家长辈,反正也没有事做,便径直去了村东头。

魏家所在这村子叫梨树村,顾名思议,村子里长了不少梨树。每到金秋时节,村民们就会将自家收获的梨子挑到城里去卖,卖得的钱用来贴补生计,也算是当地的一个“副业”。

村东头有条河,河滩上有百十亩地,是整个梨树村最好的地,魏良臣家就有二亩八分地在这里,这块地也是他家最好的地。要没有这块地,单靠另外那几亩薄田,只怕魏进德也不可能供良臣上几年社学。

良臣到地头时,远远就看见自己的父亲和兄长一个正在施粪,一个则拿着锄头在锄草。看到良臣来了,魏良卿很惊讶,旋即放下锄头叫了声他爹。魏进德应声转过头,看到了站在那朝自己看的小儿子,忙将舀子放下,来到田边。

“你来做什么?这伤还没好利索,先生可是吩咐过,不能下地的,你这孩子,昨就不听话的?万一腿好不利索,往后你可就瘸了…”

身为父亲,魏进德对小儿子的冒失下床十分不满,尤其是看到小儿子竟然走这么远,心里真是又急又气。他很担心良臣的腿有个三长两腿,这要是瘸了,往后可怎生是好。大儿子这般大岁数了都没娶媳妇,小儿子再瘸了,更是讨不上媳妇,那他老魏家不就要绝了后么!

魏良卿也过来了,对弟弟的冒失十分不满,跟着父亲也指责了几句。良臣微垂脑袋,任凭父兄责骂自己,他知道,父亲和兄长是因为关心他才会说他。换作别人,哪会管他伤好没好,腿会不会落下后遗症。

这刻,良臣感受到了一股暖意,虽然眼前这两个男人实质上并不是他的血亲,但现在他既然是魏良臣,那么他们便是他的亲人。这是事实,怎么也改变不了的。

“爹,我的伤不碍事了,都好的差不多了。”良臣低声道。

小儿子的这声“爹”让魏进德有些恍惚,这两年因为小儿子不肯读书,整日和无赖混在一起,魏进德没少打他骂他,可是小儿子却听不进去,屡屡和他爹争执吵骂,父子间的关系十分紧张。算起来,良臣有一年多没叫过魏进德一声爹了,尤其是受伤之后,更是不曾和他爹说过一句话。有什么事,都是做哥哥的魏良卿替他转述。

“小心不为错,倒是听你的,还是听郎中的?”魏进德闷声弯腰拔了一把干草铺在地上,让良臣坐着说话。

“儿子的伤,儿子自个知道,要是不能走动,儿子也不敢出来。”良臣老老实实的坐到了地上。

见状,魏进德更是诧异,因为小儿子的性格犟得很,他这当爹的说要朝东,做儿子的肯定会朝西。今儿真是太阳打西头出来了,先是开口叫爹,后是老实坐下,难不成良臣这好的不仅是伤,连带着性子也好了?

魏良卿没他爹想的那么多,见弟弟真的没事,便要良臣坐着歇着,他和爹把活干完就一起回家。

良臣也不想回家,左右回去也无事可做,便在田边等爹和大哥忙完一起回家。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时辰,魏进德将粪施完,挑着两只空桶在沟渠里洗净,然后让良卿扶着弟弟一起回家。

路过村口的时候,却见里正和几个人在说什么。良臣瞅那几个人看着眼熟,好像是县里六房的人。不少村民在那围观,不少人还一脸焦虑和担心的模样。

“爹,出啥事了?”良卿有些诧异,又不是收税的时候,六房的人到村里做什么。

魏进德也不知道生什么事,良臣也有些好奇,父子三人便挤进人群想打探一二。魏家小三的出现让不少村民为之侧目,不过相较县里这桩大事,魏家小三的事却不值一提。

很快,消息就从六房的人口中传出,说是县里要将梨树村的这百亩好地征为庄田。消息一经传开,立时传遍整个梨树村,知道这事的村民都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不少人更是吓得没了分寸,就如同天塌似的不知所措。

魏进德也吓得半天没有吭声,良卿蹲在田边,如同吃了哑药般,只知道直愣愣的看着自家水田。

良臣起先没弄明白到底生什么事,等打探明白了,方知大事不好。

原来,这所谓庄田,即是官田。按大明律,田地一旦被官府征为官田,那么土地的原主人就成了官田的租户,一亩交三分银子田租,灾年不减不免。租了官田的租户,也就是丰年能够吃饱肚子,一到灾年,当真是青黄不接,大半都要借贷过日子,要不然就只能卖儿卖女了。而一旦借了贷,最终的结果也是卖儿卖女。

一句话,梨树村的这百亩好地一旦被征为庄田,便意味着梨树村的村民失去了他们最好的土地。良臣起先以为官府征地多少会给些补偿,所以安慰他爹和大哥,哪知他爹说官府什么补偿也没有。良臣一听顿时急了,征地哪能不给钱的!不成,得告他们去!

“告啥啊?县里说了,地是朝廷征了给福王的,咱能告得了福王?”良卿闷声道。

“福王?”

良臣怔了一下,下意识道:“朱常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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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二叔去哪了?

“王爷的名字是你能叫的?”

魏进德不知道福王叫什么名字,不过却知道福王的名字可不是他们普通百姓能直呼的。

良臣没有说话,心里却是波澜汹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家竟能和明末最有名的王爷挂上钩。

福王朱常洵,前世写多了明末小说的魏良臣可不陌生。

这位王爷是万历皇帝的第三子,母亲是万历皇帝最宠爱的郑贵妃,其子朱由崧便是南明弘光皇帝。不过这位福王的下场可不好,崇祯年间李自成攻破洛阳,将他活活煮了。但现在距离崇祯朝还有十几年,如果良臣没有记错,如今福王朱常洵可是万历皇帝最宠爱的儿子。

为了这个儿子,万历皇帝可是和文官集团斗了几十年,有关“国本”的争斗可以说是持续了整个万历朝,甚至影响了明末局势。接下来天启、崇祯朝生的一切,都和这位福王脱不了干系。

只是,小小的梨树村怎么就和福王朱常洵扯上了关系,良臣实在是糊涂。面对儿子的询问,魏进德说了一些情况。

原来梨树村所在的肃宁县属北直隶河间府,此地离京师很近,因此皇室和勋臣贵戚都愿意在这里圈地。整个河间府的田地,已经占了一半还多,余下的民田又多属富户。故而朝廷再征地的话,只能从普通百姓这里着手。村里有消息灵通的人从县里打听回来,又带来一个确切的消息,这一次征地是皇帝直接下旨征的。

皇帝直接下旨征地给儿子,看来,征地这事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了。

连着几天,梨树村就好像没了生气般,魏家爷三也如同被抽了筋般没精打彩。魏进德和良卿心疼祖上留下的这二亩好地,良臣则是担心没了这二亩好地,家里拿什么供他继续读书科举,虽然自己都不定能再参加府试。

魏良卿天天陪着他爹在田里转悠,父子俩可真是舍不得这两亩多好地叫公家征去。爷俩就这么来回转,不时哀声叹气。地里,和魏家爷俩一模一样的村民着实不少。

事到如今,良臣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现在连秀才都不是,算起来跟平头百姓没有区别,故而根本不可能阻止这件大事。休说福王府和朝廷了,就是县里六房的人都不会正眼看他。不过此事却更加坚定他参加科举的心思,只是眼面前这事也不好说,便寻思等几天再和他爹商量,请他爹帮自己去向吴夫子求情。

不管怎么样,良臣都是下了决心要参加今年府试的。没办法,这是他能出人头地的唯一途径。

这日,良卿和前两天一样,陪着他爹到地里。良臣也跟着去了,爷三在田边干站了半个时辰,良臣劝了几句,让他爹想开些,可这种事哪是说想得开就想得开的。

前几天良卿说过大姐这几天要过来看良臣,所以良臣把这事提了出来,原是想问大姐何时过来,话到嘴边却问起了另一件事:“爹,二叔哪去了?”

闻言,魏进德愣了下,然后没好气的道:“我怎知那杀千刀的去哪了,这混帐东西,以后不要跟我提他,我老魏家没这号人。”

魏进德这话让良臣怔在那里,听他爹这话,自家那二叔当年比自己还混账不成?

二叔早年离家的时候,魏良卿才五岁,也不大记事,所以对二叔的事知道的也不多,但多少了解一些情况,因此示意弟弟不要多问。正要让良臣现在就回去,田头有人就叫他们了,说是他家来亲戚了。

“爹,怕是大姐来了。”

魏良卿看着他爹,良臣也从地上站起。

魏进德朝兄弟俩摆了摆手:“你们先回去。”

“哎!”

良卿答应一声,扶着良臣便往家赶。走到河边时,良卿特意去洗了洗手,抹了把脸,又将身上的泥土掸掉。因为家里条件不好,良卿身上穿的还是几年前做的衣服,肘部和膝盖都缝过。良臣身上穿的虽不是太好,但比起大哥来要好得多,至少干净,没有补丁。路上,撞到邻居张嫂,说他家亲戚在门外等着,叫他们兄弟俩赶紧回。

兄弟俩到家,就见门外停着一辆牛车,车夫靠在车旁抽着旱烟。良臣见了,不以为意,他知道旱烟这东西就是万历年间传入大明的。几十年下来,旱烟成了穷人茶余饭后的消遣方式,吧嗒一口,都说快活似神仙。

“大姐,大姐夫!”

魏良卿很是热情的向着一对年轻男女叫唤道。女的看着年纪不比良卿大多少,二十六七的样子,中等个子,身材偏瘦,相貌平常,不漂亮却耐看。男的则要大上一些,怕有三十出头,穿着一身绸衫,颇是气派,只是有少白头的毛病,半边头都白了。

良臣从前没见过这位大姐,但大哥这么一叫,自然知道这女的便是二叔的女儿魏春花,六岁时被卖给杨家做了童养媳,那男的恐怕就是魏春花的丈夫杨六奇了。听说杨六奇早年也上过学,不过也没过童生试的府试,故而没考中秀才,现在在家帮着家族打理田地。

“大弟、三弟!”

正等着心急的魏春花看到兄弟俩,自是十分高兴,上前搀住良臣,很是关切的询问他的伤势。

自从被卖给杨家做童养媳后,整整二十年,魏春花只回过魏家两次,一次是伯母赵氏去世,一次则是生了儿子给娘家送红蛋。除此之外,她成日就在杨家,连趟远门都不曾出过。因为是童养媳的缘故,哪怕她给杨家生了儿子,可在家里的地位依旧低下,平日杨家也是拿她当仆人使唤的。

听说良臣受伤之后,魏春花当时就想着回来看看,私底下她也藏了些银钱,知道大伯家穷,生怕因为没钱耽搁了三弟的治疗,可是她几次三番跟丈夫、跟婆婆提出要回家探望,都被拒绝了。这次,她是趁婆婆不在家,好不容易央求之下,丈夫杨六奇才答应陪她回魏家看看。

“良卿、良臣。”

杨六奇也上前和兄弟俩打了招呼,不过良臣看在眼里,现这个姐夫有些不冷不热,看着态度不如大姐亲近,尤其是都不正眼看自己。转念却又释然,大姐魏春花是卖给杨家做童养媳的,这杨家又是个小地家,魏家却是家徒四壁,富亲戚看着穷亲戚,又有几个会高兴的。再加上自己恶名在外,这杨六奇能看自己高兴才怪了。

“大姐,大姐夫,快,快屋里坐。”

良卿心性单纯,高兴的招呼魏春花夫妇进屋。魏春花忙说好,扶着良臣就要进院子,杨六奇却拉住了她,然后朝良卿笑道:“你大姐听说良臣受伤了,急得不行,一直就想过来看他,可家里事却多,总是走不开。今儿难得抽个空过来,不过家里还有事,就不坐了。”说完,吩咐车夫道:“把东西提进去吧。”

车夫忙将旱烟袋敲了敲,然后从车厢中提了几件用牛皮纸包裹的礼物送进院中。

良卿呆了一下,良臣嘴也噘了噘。

魏春花有些尴尬,却不敢说话,低着头默默握着良臣的手。

良臣能够清晰感受到,大姐的双手满是茧子,细看,脸上亦是有不少皱纹,可想而知,大姐在杨家的地位是如何低下。这也怪不得杨家,这年头童养媳又有几个过得如意的。碰上恶婆婆,逼死的都有。

魏良卿也从姐夫杨六奇的态度中感受到了一种冷漠,他生性单纯,却不是傻子,心里着实有股火,但却强行抑制,仍是一脸笑容的对杨六奇道:“既然大姐夫家还有事,那大姐夫和大姐就早点回去吧。”

杨六奇轻笑一声,微一点头,然后看向妻子魏春花。魏春花忙说这就回去,然后趁丈夫不注意时,偷偷塞了个荷包到良臣手里,低声叮嘱道:“自己好好保重,可不能再玩性子了。”

良臣将荷包握在手中,不知说什么是好。

“春花,走吧。”

杨六奇在车上催促了一声,魏春花不得已,只好依依不舍的上了牛车。车夫驾着车,缓缓向村外驰去。兄弟俩就这么站在门外,定定的看着远去的牛车。

许久,良卿叹了口气,道:“大姐在杨家真是活受罪。”

良臣摇了摇头,道:“不能怪人家杨家,要怪,只能怪咱魏家对不住大姐,噢,还有二叔。”

听了这话,良卿沉默片刻,道:“当年二叔比咱爹先成的家,大姐出生那年,咱爹才娶的咱娘。说起来,咱们那二叔也真是混账,听说他好赌,为了赌钱,不仅把爷给气死了,还把婶婶逼得改嫁,把大姐卖给了杨家,最后自己也被人家放贷的逼得离家出走,不知去哪了。”

“二叔当年这么混?”

良臣有些惊讶,虽知道自家那二叔肯定不学好,可却没想到竟然不堪到如此地步,气死老爹,逼老婆改嫁,还把亲生女儿给卖了。这世上,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可真没几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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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故事一句话:莫欺少年穷,我叔魏忠贤!

第四章 我也是“学霸”(求收藏)

书24小时,收藏过千了,是骨头写书最好的成绩。比不上大神,不过骨头很高兴,因为我知道,我的读者们都来了。

“我也是听本家那几个叔伯说的,是真是假,我也没敢问爹。”

魏良卿不想再说这事,担心弟弟在外面站得久了影响腿伤,便拉着弟弟要进院子,他爹魏进德却从地里回来了。

“你大姐呢?”

魏进德卷着裤腿,手里用草绳提着一块五花肉。看样子,他是特意去买了块肉。良臣估摸这块肉多半是他爹赊欠回来的,因为据他所知,为了给自己治伤,他爹可是欠了不少钱。

魏良卿说道:“走了,大姐夫说家里还有事,所以就先回去了。”他没敢提大姐夫杨六奇刚才的态度,怕爹听了生恼。

“噢,走了啊?”

魏进德有些失落,他也很久没有见侄女了,手上这块肉也是特意去赊的,为的就是好好招待下侄女,不想人已经走了。

“走了就走了吧。”

魏进德摇着头迈进院子,让良卿将肉拿去洗了,中午烧汤,又要良臣将春花带来的礼物收进屋中。良臣将东西拎进去后,把大姐给的那个荷包递给他爹。

荷包里是三颗小银豆,还有几枚万历小平钱。

银豆约摸两三钱一颗,拿在手里很小。小平钱就是万历通宝,乃是本朝仿嘉靖朝所制,有小平和折两种。小平钱多是光背,偶有背上有字的,多刻有“天”、“公”、“工”等字样。折钱又称折二钱,做工较精量,可以一钱当两钱用。

荷包里的银豆和小平钱算起来能值一两银,当下地价是上等水田八两四钱一亩,薄田三两三。小麦的价格是一石七钱四,米价一石约六钱五左右。总体粮食价格并不高,甚而还很低,因而朝廷时有米贱伤农的议论。

魏家一年辛苦下来,收成除去赋税,折算下来大抵值银六七两,不过这收成大半却不能变卖换钱,得留着家里吃,要不然爷儿三个就得饿肚子。

梨树村属河间府肃宁县,这一带虽离京师较近,但土地比较贫瘠,不像南方收成高。用良臣前世的话说,这里就是环京畿贫困带。

魏春花留给良臣的钱等同于魏家爷三两个月生活所需,对杨家,可能都看不上眼,对魏家,显然是笔不小的钱财了。

“难为春花了。”

魏进德叹口气,侄女在杨家的情况,他这伯父肯定是听说了的。就这点私房钱,也不知春花是攒了多久才积起来的。想了想,他还是将钱收下了,毕竟给良臣治伤欠了不少钱,有些亲戚家的可以缓一缓,邻居家的能还就还了吧。

良臣没有贪下这笔钱的念头,回屋呆了片刻,突然肚急,赶忙上茅房,结果现没有手纸,偷偷朝外瞄了瞄,一咬牙将那本翻得烂了的启蒙书《百家姓》给撕了几张。回来之后,良臣当真是做贼心虚,面红耳赤,因为这事一旦被他爹看到,恐怕多半又会火了。

其实,明朝现在是有手纸的,民间所用的手纸一般称为粗纸,和冥纸一样都是用草为原料制成,上面绝不能有字。

自古以来,敬惜字纸便是中国人的一种传统,谁要是用了有字的纸擦拭污秽,那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去年,良臣在县里就听说一女子用有字的纸拭秽,扔入便桶,结果遭雷击跪倒。河间府听说此事后,忙通令府内各纸坊铺:不准于草纸等项纸边加盖字号戳记,更不许将废书旧账改造手纸,以免秽亵。魏家茅房没有手纸,原因只是魏进德舍不得用。擦屁股都要花钱,这也太败家了些。

换作从前的良臣,也无所谓,可现在的良臣,哪能受那罪。报应,他肯定是不信的,他现在想的是怎么劝他爹赶明去镇上买点手纸回来。要不然,天天用干草擦屁股,实在是受罪。

良卿的厨艺不好,不过毕竟是烧的肉汤,哪怕什么调料都没有,就撒了点盐花子,吃起来都是香喷喷的。午饭吃过,魏进德闲不住,心里又憋得慌,便去另外一块地里锄草,良卿也去砍柴。

魏进德走时再三嘱咐良臣不要瞎跑,老实呆在家里,可良臣哪呆得住。父亲和大哥前脚刚走,他就溜了出去,却是去社学。

良臣是去找吴夫子“赎罪”去的,他想的明白,想要出人头地,除了读书考科举,还真没什么好出路。因此,重新上社学,赶在今年参加府试,然后院试取得秀才功名,是他必须完成的大事。

本来这事良臣是想请他爹出面向吴夫子求情的,可是他爹这会心思都在那块田上,所以良臣决定还是自己去吧。

浪子回头金不换!

良臣想吴夫子见他现在“洗心革面”,肯定会老怀宽慰,将他重新收入。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吴夫子不吃他这一套。

起初,吴夫子见到突然跪在自己面前的良臣,还真是吓了一跳,等到对方带着泪花说明来意,他却袖子一挥,冷冷说道:“我既说了今生不再教你魏良臣,便断不会食言自肥。你回去吧,我这小小社学容不下你魏良臣这尊大佛。”

这话听着可真是剌耳,良臣不敢怒,只得不断央求,拿出十八般本事想哄动吴夫子回心转意,可吴夫子却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也不肯再收良臣。

良臣是真急啊,参加府试除了必须要有村里五人做保外,还必须要有一个秀才担保,而放眼整个梨树村包括左近三个村,秀才就只一个吴夫子!这意味着,要是吴夫子不肯替他担保,良臣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府试的资格。

参加不了府试,他魏良臣这辈子就永远是一个童生!

童生有个屁用,自古至今,哪个官老爷是童生出身的!

“先生,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学生从前是不懂事,可如今知道好歹了,请先生给学生一个机会!”良臣可怜兮兮的看着吴夫子,当真是望眼欲穿。

“浪子回头金不换?”

吴夫子一愣,直直的瞪着良臣。

良臣见状,心下不由暗喜,以为自己已经打动吴夫子。他却不知道,“浪子回头金不换”可不是古人的诗句,而是出自他前世文学家张恨水的一部小说。现在这句尚未问世的名句从他嘴里说出,吴夫子自是吃惊不过。

但,仅仅是吃惊而矣,吴夫子可不认为良臣有那般本事能做得这般好句,多半是在外面游荡听来的。一想到从前良臣种种,一想到那些被良臣欺负的学生,吴夫子气不打一处来,站起来便赶良臣出去。他实在是没有耐心和这不堪学生多说,更对这学生有着极大的厌恶,多看一眼都憎得很。

“学生知错了,学生真知错了,学生已经悬崖勒马,先生你就给学生个机会吧…学生要是考中,定忘不了先生大恩大德…哎,先生莫关门…”

“砰”的一声,木门被重重掩上,良臣一句“勿谓言之不预也”活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隔壁,传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朗朗读书声,一间教室的窗户上还趴着几个学童,正看着良臣窃窃私语着,许是良臣从前的“积威”,那帮学童瞅见良臣现他们后,一个个吓得立时缩了回去,唯恐被良臣看见。

不想,我也是“学霸”,良臣自嘲一笑。

吴夫子这里油泼不进,可真是愁死他了。

哼,活人还能给尿憋死,没了你吴夫子,就没张秀才了!

良臣当真是不服气得很,他已决定走上科举这条路,就断然不会回头,因为这关系他的一生。

正想着如何解决秀才做保这个难题,耳畔传来一女子不屑的声音:“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我看,浪子回头想得美才是。”

…………

有关魏忠贤本姓问题,有读者依据百科指出原姓李,在此澄清一下,这条百科是错的。本书采纳对魏忠贤研究最权威,也是历经四朝内廷大裆之一的阉党大太监刘若愚所著《酌中志》说法。

第五章 同道中人

魏良臣听这声音倒是熟悉,扭头一看,不是吴夫子的女儿吴秀芝是谁。

吴秀芝比良臣大一岁,是吴夫子的小女儿,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一个在县里六房当书办,一个则游学在外。因是老来得女,吴夫子对这女儿疼爱得很,两年前便为她定了亲,许了县里大户潘家之子潘学忠为妻。

听说潘学忠很有出息,小小年纪就成了廪生,可谓前途无量。

所谓廪生,就是取得了秀才功名的生员,其中成绩最好的称“廪生”。廪生可自公家领取廪米津贴,其定额甚严,每年都要考列三等,通过考试才能保有食廪资格,故为诸生之。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地位,童子应试,必须由该县的廪生保送,乃得入场。

据说县尊和教谕曾与人提过,肃宁县若出举人,必为潘学忠。这是何等的赞誉和肯定,真要如此,吴秀芝可就是嫁对了人,他日说不定还有机会成为进士夫人,得个诰命。

正因为此,吴夫子对这女婿极为看重,最近托人委婉向潘家表达了尽快成婚的意思。这种事向来是男方家主动,很少有女方家提出的,由此也能看出,随着潘学忠学业进步,吴家对此感到了不少压力。

毕竟,和潘家的门第相比,吴家实在是低了些。这年头讲究门当户对,要是潘学忠明年乡试中举,那就是鱼跃龙门,秀才女儿和举人老爷做亲,看着是不般配。唯今之计,便是尽快成婚,如此,潘家就没有悔婚的可能了。

吴秀芝穿着一身素白襦裙,手里提着个篮子,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和良臣前世印象不同,明朝风气自中期以后就极为开放,至万历年间更是达到鼎峰,男女之防几无人再提。似吴秀芝这种未嫁人的姑娘抛头露面,如家常便饭般,毫无奇怪之处。

听说在江南,还有狂生当场裸奔的,路人却见怪不怪。更有富人身着皇帝才能穿的明黄衣服当街行走,官府同样不闻不问。哪怕有人公然宣称我要做皇帝,官府也是一笑了之,不会真当个事的,不过这人要是真吃了熊心豹子胆聚众,那就是另一说了。

论长相,吴秀芝十分清秀,但格外醒目的却是这姑娘天生一头奶牛,双峰极其饱满,也不知怎生长出来的。就为这,前两年在社学的时候,良臣没少幻想过。

轻咳两声,良臣将视线从吴秀芝胸前移开,他猜测这姑娘多半早就回来了,却一直没进去在屋外偷听,要不然何以知道他和吴夫子说过什么。

“秀芝姐,你几时回来的?”

良臣没话找话,他知道吴秀芝受他爹的影响同样讨厌自己,但这是自个自作自受,谁让他前些年总在社学欺负同学,没事的时候还偷窥吴秀芝,结果让这姑娘对自己憎恶的不行。

“怎么马厂的人没把你的狗腿打断的?”

吴秀芝嘴毒得很,良臣听了,本着好男不和女斗的原则,干笑两声,不接这茬。

和魏进德一样,良臣这般表现同样让吴秀芝大为奇怪,她了解的魏良臣可不是这样的人。换作从前,面前这无赖小子早就顶回来了。

带着好奇,吴秀芝看了眼紧闭的屋门,估摸父亲已经去书堂了,便问魏良臣:“怎么,你还想重新回社学?”

“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良臣身子一正,脸色亦是一紧,但绷不过数秒,脸皮一松,讪笑一声,又道:“我爹说我大了,得讨媳妇,先生老说书中自有颜如玉,所以我觉着还是用功读书的好,将来说不定真能讨上颜如玉为妻。”

“就你?”

吴秀芝如同听到十分好笑的笑话,脸上浮现鄙夷的神情。

“嗯!”

良臣很是认真的重一点头。他这态度真是认真的,因为在明朝有了功名当了官,还怕找不到漂亮的媳妇么。

“可惜你不能如愿了,我爹是不会再教你了。”吴秀芝摇了摇头,看着良臣的眼神无比轻蔑,“再说你也不是读书的料子,要不然也不会连府试也考不上。我看你还是回家吧。”

良臣最不甘心的就是这事了,他面露些许苦色,道:“秀芝姐,上次府试我只是有些紧张,失了手,这一次一定能中。”

吴秀芝听了,不由讥讽道:“还一定中,你以为考官是你爹么?”

“只要先生能收下我,我就一定考中府试!”

良臣这话有些吹牛的成份在,莫说一定考中,他现在恐怕连五成的把握都没有。不过问题是现在不是能不能考中的事,而是能不能考的事!事到临头,走一步算一步,这要是连府试的资格都没有,又何谈其他的春秋大梦。

“你不成的,真的。”

许是良臣坚定的态度让吴秀芝态度有所缓和,加上良臣再不好,也才十六岁,且是一个村的,故而吴秀芝反过头来劝道:“府试很难考的,要考贴经、杂文和策论,我爹当年考了三次才得以进院试,你虽说县试中了,但这两年你学业早就荒废了,就算我爹收下你,保你考府试,你也考不过去的。”

“不试一下,我总不甘心。秀芝姐,你能不能帮我求求先生?”

正面攻不破吴夫子,侧面迂回一下从他女儿下手,倒不失是个办法。良臣想着要是吴秀芝肯帮自己求情,说不定吴夫子还真能给自己个机会。这老头可疼他女儿了。

吴秀芝却不答应这事,反而问良臣:“你今年16了吧?”

良臣点了点头,不明白吴秀芝问这个做什么。很快,他就明白这姑娘的意思了,却是打击他来着。

“我家潘郎14岁就连考县试、府试、院试,现在正准备明年的乡试,可你今年16了却连府试都没过,你自己说,你真是读书的料么?你啊,还是回去跟爹学种田吧,不要浪费精力在这了,你不成的。”

魏良臣很是无语,这风气也太开明了些,都没成婚呢,就一口一个潘郎的叫着,姑娘家也不知害臊。

“秀芝姐,话不是这么说,俗话说有志者,事竞成。”

良臣心里不受打击肯定是假的,对那潘学忠也是很羡慕,14岁就考上秀才,放在南方那些科举强省不是稀罕事,可放在北直隶,尤其是这河间府,那可是了不得的事。然而,吴秀芝越是打击他,却越加坚定他的想法,科举这条路,他绝不能放弃。

“我爹都不收你,你再有志向,又能如何?”吴秀芝又好气又好笑的望着眼前这个无赖少年。

“书上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良臣是看出来了,吴秀芝压根就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

“那由你了。”

吴秀芝也是暗自好笑,一个无赖子还想考科举,真是自取欺辱。她懒得理他,上前一步,便要推开屋门进去。

良臣却在那道:“男儿大丈夫焉能没有抱负,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终有一日我魏良臣要和你家潘郎做同道中人。秀芝姐,你听清楚了,是同道中人!”

说完,良臣目光微微拂过吴秀芝的腰部以下,然后摆出一幅胸有大志的模样,昂阔步而去,留下一脸不屑的吴秀芝。

这是一个信念,同时也是理想,更是一个抱负。

良臣觉得吴秀芝看不起他,这让他很受伤,也很愤怒。

………

咳咳,没人打赏可以感谢,我感谢下我的夫人吧。

第六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从社学那里回来,魏良臣就陷入了焦虑之中。吴夫子不肯收他进学,不愿替他担保,他现在只能另找一个秀才替他做保,而且得快,要不然三个月后的府试,他就不可能赶得上。

童生试是三年两次,等到下次的话,得一年多后。白白浪费一年多的时光,对于魏良臣而言,实在是件十分折磨人的事。

另外,良臣之所以这么着急要参加府试,最重要的一个原因便是明朝科举对年纪有一定的要求,或者说参加者的年纪对于将来的前程有很大的影响。

年纪越大,科举前途便越黯淡无光。试问,如果三十来岁才中秀才,四五十岁才中举人、进士,那么朝廷怎么可能会重点栽培一个快要死的人?

所以,唯有年少的时候中举,三十岁之前考中进士,将来才有可能前程灿烂。有明一代,能入内阁的大学士几乎清一色都是三十岁前金榜有名,有的更是十七八岁就考中进士。这些年轻的天才在考中进士后,会被朝廷优先送入翰林院,磨练几年便能大用。只要不出大的问题,通常,四五十岁的时候肯定能入内阁,成为帝国最高层的决策者。

魏良臣今年16岁了,却还是个没有考中秀才的童生,放在南方,和他同龄的秀才比比皆是,举人也有大把,因而良臣若是走科举这条路,他的起步其实已经是晚了很多。但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机会还有,就看良臣如何把握了。

如果把科举看成是一座大门,门后有若干需要翻越的山岭,显然,秀才的功名就是这座大门的钥匙,唯有打开这座大门,良臣才能有机会去翻山越岭。

而魏良臣,现在缺的就是这把钥匙。

回家的路上,良臣就把记忆中魏家的所有亲戚过了一遍,结果却是一个秀才或者能和秀才沾亲带故的亲戚都没有。

他真的是急了,人情世故他是懂的,只要能拐上弯和秀才沾上钩,他就有机会有可能请对方给自己做保。但若是连这个弯都没有,那他就算冒然上门去求人家,人家也不会答应他。毕竟,府试资格可不单单是考试必要条件,更涉及到方方面面利益。

就拿梨树村的社学说,每次童生试,社学都有三到五个名额,而可以应试的童生却绝不止这个数。换言之,谁能去考,除了童生学业是否优秀外,主持社学的吴夫子有很大的决定权。在同等学业的前提下,能不能去考试,完全就是吴夫子一言而决。自然而然,这当中肯定就要牵扯到一些人情事故和利益了。

魏良臣是可以参加府试的,因为他已经考过县试,并且参加过一次府试。虽然没有考过去,但却不会剥夺他县试成绩。只是,继续参加府试的前提条件却是秀才做保。吴夫子不再收良臣,那肯定不会给他做保,如此一来,魏良臣的名额就给了别人。

至于那个顶了良臣名额的童生家里是不是给吴夫子什么好处,那就不是良臣问得着的事了。他也没法指责吴夫子,谁让他自己不争气,白白荒废两年,还将自己的名声弄得那么臭。官司就是打到县里,谁也不会说吴夫子事办错了。

难道,科举这条路就这么断了不成!

自己刚刚还对吴秀芝说将来要和潘学忠做“同道中人”,要是真的不能再读书科举,这话当真是成了笑柄了。

良臣心事重重,也不知是怎么从社学那里回来的。回家的路上,碰到砍柴回来的大哥良卿。

良卿见弟弟又出来乱跑了,不由说了他几句,然后拉着良臣就回家。

良臣没敢告诉大哥他去找吴夫子的事,蔫着脑袋心不在焉的跟在良卿后面。

半道,却听西边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远远看去,一支队伍正往村中来。不少村民都跑去看热闹,队伍前头还有好多孩子在那蹦了跳的。

村里谁家办喜事?

良臣停了下来,好奇心让他想看看明朝人是怎么娶媳妇的。

良卿也将柴从肩上卸下,站在弟弟边上远远望着,一脸羡慕的样子。

良臣瞥见大哥的神情,不由暗自叹口气,良卿这年纪放在后世不大,可搁现在却是大了。这要是再娶不上媳妇,只怕这辈子注定打光棍了。

锣鼓声越来越近,整个村子都被惊动,大人小孩都围了过来。良臣看到他爹魏进德和隔壁张婶也在人群中,便拉着哥哥凑了过去。不等他爹说道他,良臣就抢先问了起来:“爹,今儿谁家办喜事?”

“不是谁家办喜事,是张家老幺回来了。”说话的是张婶,这是个热心的妇人,打小瞅着良臣兄弟俩长大的。

“张家老幺?”

良臣摸摸脑袋,没想起这人是谁。良卿也一时没想起来,只觉得这人颇是耳熟。

见兄弟俩不知道,张婶笑道:“就是那个叫官府枷了一天一夜的偷鸡贼,不过人家现在可出息了,在宫里当老公呢。这不,返乡看他爹娘来了,瞅着可真是风光啊。”

说话间,张家老幺的队伍到了眼面前,几个队伍帮闲的不时拿着各式点心向村民派。队伍里还有几个兵丁,瞧服色,像是邻县卫所的兵,也不知张家老幺怎么使动来的。县里也有人陪着,这人良臣识得,正是吴秀芝的大哥,在县里六房当书办的吴德正。

张家老幺坐在马车里,不时掀起帘子朝熟识的村民打招呼,一脸笑容,好不得意的样子。里正和乡老等人早早就跟在马车边,陪着张家老幺说笑着。

张家人更是笑得嘴巴都合不拢了,里里外外都透着不可一世的神气。

六房书办吴德正在梨树村百姓眼中可是个了不得的大人物,可如今这等大人物却为张家老幺鞍前马后,一路陪着笑脸甘当下人般听使唤。这反差可是让梨树村的百姓开了眼界,连带着,张家老幺在他们心目中更是高高在上。

良臣看了半天,方才醒悟,原来这张家老幺在宫里当太监,而“老公”是此时百姓对宫里太监的称呼。

换言之,这是一个在宫里达了的太监衣锦还乡的故事。

良臣能清楚的看到附近村民对张家老幺羡慕的样子,不少人还上前恭维张家老幺。他心下不以为然,不就是个宫中阉人么,值得这么拍马屁么。

不过,当他扭头看到大哥良卿时,却愣住了,因为此时的良卿也是一脸向往的样子。

良臣无语了,也不自禁想到一句名言——“大丈夫当如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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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咱家宫中也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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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家老幺有个名字叫张炳,不过因为人长得胖,再加上在家时经常偷鸡摸狗,所以十分的被村民瞧不起,被人起了个外号叫“猪头炳”。

只是,现在可没人再敢呼张家老幺叫“猪头炳”了。就连当年起这外号的那村民,这会也是满脸堆笑的凑在张家人旁,唯恐迹了的张家老幺会跟他算当年的旧账。那一脸忐忑不安的神情,知道的人见了都是好笑。

当真是莫欺少年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梨树村的村民都知道张家老幺自阉到京城谋饭吃,然而谁都不曾想过,猪头炳竟然混得如此人模人样,还真在宫里出人头地了!

不少张家老幺幼时玩伴看着曾经的“猪头炳”被县里的人和里正、乡老那般恭维着,一个个心里当真是不是滋味。

这滋味之中,更多的是眼红。

魏良臣足足在那呆了半刻钟,才算接受了眼前他看到的这一幕,并且深深理解村民们包括他大哥良卿为何对张家老幺如此羡慕。

原因很简单,河间府这地离京师很近,可相较其它地方却很贫穷。为了生活,百姓们便各展神通,所谓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只要有口饭吃,又没有杀头的危险,大抵不论做什么,百姓们都是极其踊跃的。

条条大道通温饱、达富贵。

若干条大道之中,自阉入宫做太监,就是河间府百姓求存之路其中之一。

自己把自己切了,然后进宫当太监,这是需要很大的狠心和毅力的。

一般人是下不了这个狠心的,因为这事太不容易,一刀下去,那就是绝了后,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则是被人瞧不起。

不论前世今生,那方面不行的男人,还算是个男人么?在女人面前能摆得起谱?

任你白日再如何英雄了得,晚上衣服一脱,那都是霜打的茄子——蔫得不行。

只是,只要能下得了这狠心,真能被选入宫中,那就衣食无忧了。要是祖坟冒烟,在宫里谋了职司,活得可比当官的都快活。

没见张家老幺在家的时候不过是个偷鸡摸狗辈,可把命根子一切,这才短短七八年光景,就衣锦还乡了嘛!

没有当年那一刀,猪头炳能这么威风的回来?能叫县里的人和里正他们如此巴结?能使动得了卫所的大兵?能衣锦还乡?!

不能!

细细算起来,光是梨树村这二三十年,就前前后后有六七个人自阉去了京师谋生,不过可惜的是,这些人中也就张家老幺算是熬出来了。其他几个,默默无闻的很。

听里正说,张家老幺现如今在宫里宝钞司做监丞,这可是有品级的职司,据说和县尊一样,都是七品。不过听着品级都一样,可张家老幺是在宫里当差,皇帝身边的人,这性质又不一样了。具体个怎么不一样,就不是只去过县里的里正能说得上来的。

张家老幺回乡这两天,不但县里6续有人来拜访,府里也来了人。一时间,小小的梨树村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当然,张家的热闹和魏家没关系,自打前儿看了热闹后,魏家爷三就再没往张家那边凑过。

相较人家的好事,自家那两亩八分地才是大事。

人心就是如此奇怪,明知自家的地已经被朝廷征了,可魏进德就是不死心,还天天往田里跑。里正家也是一天去三趟,就想着福王说不定看不上梨树村的地,回头跟他老子说不要了。这么一来,就皆大欢喜了。

良卿也存着他爹的心思,陪着往里正家奔了几次,烦得里正见到他爷儿俩就头疼。良臣倒是没去,因为他现在觉悟很高,明白小民不与官斗的道理。

另一方面,良臣还在头疼科举的事,没心思陪他爹和大哥在外面瞎转悠。

这天,良臣正躺在床上琢磨府试的事,院子外传来他爹和大哥的脚步声。

良臣忙上床上坐起,刚迈出屋子,就见他爹和大哥坐在门坎上生闷气。

“爹,出啥事了?”良臣有些奇怪,好好的生这么大气干什么。

“刚听人说了,张家的地不用征了。”魏进德没吭声,良卿答的话。

“张家的地怎么不用征了?不和我家的在一块么?”

良臣有些糊涂,没明白什么意思,要不是他爹和大哥样子不对,八成还以为朝廷不征地了。

良卿闷声将事情说了,原来就在先前他爷俩在村子里撞见张家的人到田里干活,于是觉得奇怪,这地都叫朝廷征了,还下地做什么?结果一问方才知道,人张家的地不用征了。

“凭什么不征他家的?他家要不征,我家也不给征!”

良臣十分不服气,张家在村东有六亩地,他家若是不征,官府凭什么征自家的地。不惠寡而惠不均。这家不征征那家,算什么?

“别说浑话了,我家能和张家比么?人张家老幺可是宫里的老公。”良卿气归气,可不浑,跟官府对着干的事,他可不敢。

一听这话,良臣更是不服气,嘟囔道:“在宫里当老公就能不征了?”

“傻小子,朝中有人好办事,不知道么?张家老幺现在出息了,县里能不给他面子?”良卿摇摇头。

良臣撇了撇嘴,没说什么,因为没法说。有明一代,内廷外朝并重,张家老幺真要往肃宁县打个招呼,这地方上怎么也要给个面子。左右不过几亩地的事,福王那边怕是更不会在意这种小事。

兄弟俩谁都没说话,都觉憋屈的很。这时,他爹魏进德却在那喃喃一句:“其实,咱家也有人在宫中。”

“啊?爹你说啥?”良卿听了一愣,没反应过来。

良臣听清楚了,下意识问道:“谁啊?”

魏进德看了眼两个儿子,慢吞吞的从门坎上站起来,一脸迟疑的模样,显是不想说。

良卿反应过来了,有些激动道:“爹,你倒是说啊,咱家谁在宫中?”

良臣也巴巴的看着他爹。

魏进德显然是不愿意和两个儿子提这件事,可这话是他自个提的,两个儿子又都在看着他,人也都大了,这件事迟早也得告诉他们。

于是,犹豫片刻后,他终是说道:“是你二叔。其实他没死,如今在宫里当老公,改了名字叫李进忠。”

“二叔改了名字在宫里当老公?”良卿只觉不可思议,一直以来,他都以为二叔死在外面呢。

良臣也很惊讶,正准备问个明白,突然“咯噔”一下,旋即就觉心跳得厉害。

“爹…你说…你是说…咱二叔叫…现在叫李进忠?”

良臣说这话的时候,牙齿都在颤,眼珠子更是鼓得老圆。

第八章 举世无双的金大腿

良臣真是呆了,呆的说话都不利索了。

魏进德不知道小儿子这会心里在想什么,只在那微微点了点头。

尽管当爹的没有说话,但对于此事的肯定态度却是一目了然的。

“这么说,咱二叔真的没死?”

良卿惊讶过后不由欢喜起来,他生性淳朴,自为亲人在世而高兴。

魏进德却暗自叹了口气,有关老二进忠的事一直是他心中的坎,也是他心中最大的阴影,如果不是张家老幺回村这幕触动了他,令得他鬼使神差的说了出来。或许,这件事将会被他一直深藏在心中,直至带进棺材。

说恨,魏进德真是打心里恨自己那个不成气的弟弟,当年若非老二胡作非为,卖妻卖女卖田产,他爹也不会被活活气死,临死都没闭眼。

就为这,魏进德是说什么也不会原谅进忠的。只是,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恨意再大,如今又能剩下多少?

进忠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弟弟,魏进德说不思念他、担心他,也是假的。

手足情深,血浓于水,真是恨到极点了,做兄长的也不会一直收藏着弟弟托人带回来的家书。

魏进德知道弟弟不识字,这封家书是花钱请人写的。上面情深意切,字里行间都流露出悔意。可惜的是,当年魏进德对进忠恨意未消,所以并没有给进忠回信。以后,他也没有再收到进忠的家书。

因此,这么多年下来,除了这封信,有关弟弟魏进忠的一切,魏进德除了知道他改名李进忠入宫当老公外,其余什么都不知道。甚至于,现在是生是死,他也不知道。

一句鬼使神差的话,令得当爹的思绪一下回到了当年,想到了兄弟俩幼时成长的一幕幕,想到了兄弟二人成年之后家里生的一切,想到了那个深夜,老二被一帮逼债的堵在家中,然后一狠心拿起菜刀挥下的那幕……

同样,一句鬼使神差的话,却让做儿子的觉得自己好像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并且一颗小心扑通跳得厉害。

良臣就愣愣的站在那里,怔怔的看着他爹,半天没有一句话。

看样子,就好像突然鬼上身,又或是被什么吓住般。

良臣这样子可吓坏了魏进德,良卿也被吓着了。爷儿俩将良臣抱住,要不是良臣及时打了个喷嚏,只怕良卿都要去掐他人中了。

“爹,大哥,我没事。”

良臣推开良卿的手,神情恢复正常,和刚才一样,看不出丝毫不同。只是,此刻良臣的内心却是波涛汹涌的很。

唏嘘、感慨、激动、兴奋、震惊、不可思议、666……

诸般夸张的形容词都不足以描绘魏良臣此时的心境。

因为这件事比奇迹还要奇迹。

如果前世的历史书没有骗人,良臣敢肯定,这个改名叫李进忠的二叔,就是鼎鼎大名,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浓厚一幕的大太监——九千岁魏忠贤!

遗臭万年也好,流芳百世也好,总之,魏忠贤千古留名了,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却拼死也无法得到的历史最高“待遇”。

魏忠贤做到了中国若干年来,无数文人士子都不曾做到的事情。他的名字,就像一座大山般,牢牢压在了明末这段历史,使之成为后世之人研究明末历史永远绕不开的烙印。

良臣不能不激动,从他爹说出李进忠三个字时,便意味着,他魏良臣不是什么连府试都考不上的童生,不是一个普通的平头百姓,而是大太监、九千岁魏忠贤的亲侄!

一条大腿,一条魏良臣从来没想过的金大腿,举世无双的金大腿,就这么毫无征兆,又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要不是他爹和大哥在场,魏良臣只怕要猛扇自己一个耳光,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二叔都是魏忠贤了,我还科举个屁,奋斗个毛!

又有些暗骂自己蠢,他爹魏进德这名字或许自己陌生,可大哥魏良卿的名字怎么就没让他联想到那位九千岁。

须知,魏忠贤迹后,大哥良卿可是先授肃宁伯,后晋宁国公的。而老爹魏进德,在他7o岁高龄时,也得授锦衣卫千户,还是和魏忠贤的相好客印月的儿子侯国兴一起封的。

并且,在得授锦衣卫千户那天,他爹魏进德很是高兴的将自己名字改为魏钊,意为既有钱又有权。

这真是…

重生以来光想着如何科举出人头地,却没弄明白自己的身份,良臣真是汗颜,亏得自己前世还是写网络历史小说的呢,这历史知识真是白瞎了。

但,似乎,历史上没有自己啊?

要有的话,怎么大哥良卿当了宁国公,自个却默默无闻,连个名字都不曾出现呢?

同样是亲侄,二叔魏忠贤没理由厚此薄彼,拉老大一把却不把老二一把的。

魏良臣有点纳闷,但很快释然,这年头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到四五十岁的,或许“自己”早在二叔迹之前就已经死了,这才没能史书留名。又恐怕,若非自己,真正的魏良臣早就死在这次马厂的毒打之下了。

但凡稍微有点正直心,接受“正统”历史教育的重生者,知道自己是魏忠贤的侄儿,多半都会很羞耻,甚至愤恨,胸中一股“羞于此人为亲”的大义凛然。

搁良臣身上,这大义凛然肯定是没有的,不但没有半点羞耻之心,反而兴奋不已。前世,靠着码字编故事,毫无前途的他,可不会放过今生拥有如此一根金大腿的机会。

越想越高兴的良臣,时而看向他爹魏进德,时而看向他哥魏良卿,越看越欢喜,越看越顺眼,越看越亲近。

要不是没法说,良臣真想告诉他爹和大哥,十几年后,咱们魏家阔了!

至于二叔魏忠贤日后的下场,良臣却是下意识的将他抹除了。

因为在他看来,有了他这位本不应存在的亲侄,二叔若是还能叫朱由检给收拾了,那当真是天理难容得很。有了自己这位九千岁亲侄,大明朝若还要叫关外那帮满鞑子捡了便宜,那同样也是天理难容得很。

第九章 前路风景无限好

“爹,二叔为啥要改姓呢?”良卿见弟弟没事,转头问他爹道。

这事良臣也觉得奇怪,正所谓大丈夫顶天立地,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二叔能下得了那么大的狠心给自己一刀,没道理进宫后反把自个姓给改了的,这有点不合常理。眼面前现成的例子在那,衣锦还乡的张家老幺就没有改姓。

这个问题把魏进德难住了,因为他也不知道老二为何改姓,便没好气的对良卿道:“当老公很出息么,你二叔那是不想给咱老魏家丢人,所以才改的姓。”

话刚说完,良卿却不以为然道:“当老公当然出息了,爹你没看见张家老幺那得意的样子…”

良卿说着脸上不由自主的浮现一片羡慕之色,魏进德见了,气得哼了一声,把良卿给吓得不敢再说。

良臣见了,哈哈两句,心里却隐隐猜出二叔为何改姓。

原因多半真如他爹所说,是不想给老魏家丢人。毕竟当阉人虽是条能温饱,且有机会富贵的道路,可毕竟代价太大,不到绝路了也不会走这一出。故而,这没皮没脸的事,还是不给祖上丢人了。

这就好比上山落草、打家劫舍的江湖好汉们,哪个敢用真名的,不都清一色的化名浑号么。前有梁山上的好汉,后有闯王八大王等一干流寇,混出头之前可没见他们敢用真名的。

人嘛,都好个脸皮,哪怕自己干得是丢人的事,可怎么也要想方设法说服自己,或者说掩耳盗铃。

当太监已经对不起祖宗爹娘了,索性就连姓也改掉得了,如此一来,心里多少也有些安慰,至少,丢的是外人的姓,不是本家的姓。

等到达了,混出人模人样了,再改回来也不迟。就拿张家老幺来说,你怎就知道他没在宫里出息前,是不是也姓张。

不过换个角度看,二叔改姓这件事,也说明这位九千岁内心之中还是知道羞耻的,要不然也不会改姓。

当然,或许还有其它的原因,比如前世史书有一种说法,说是魏忠贤随母改嫁姓的李,后来迹了复回本姓魏。

但不管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魏良臣相信,二叔哪怕改名叫大雄,小夫什么的,对于自己的亲人,他肯定还是认的。否则,就不会迹后如此提携自己的大哥和侄儿了。

这位九千岁,在史书上名声再不好,对他的亲人,却是没说的。

如此一想,良臣就越淡定了。

一条比大象腿还粗的金大腿横空出世摆在他面前,如果他还不知道好好珍惜,好好利用,实在是枉为两世为人了。

本来一直让他头疼的府试之事,这会一下就抛到脑后去了,满门心思想着的是怎么去京城见见自己这位素未谋生的亲二叔。

虽然,这位二叔还得至少十年才能崭露头脚,不过,感情牌这东西,宜早不宜迟。

………

有关二叔为何自阉进宫当老公的事,良卿问了他爹,魏进德没说。良臣对这个没兴趣,因为他知道二叔是为啥进的宫。

说白了,一个赌徒的悲哀而矣。

只是,谁都不曾想到,这个赌徒日后会有那么一场泼天的富贵。

魏进德突然叮嘱两兄弟道:“你二叔当老公这件事,村子里没人知道,你们谁也别说出去。你大姐那边也不要说,杨家人可不知道你二叔进宫这事,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你大姐日子就更难过了。”

“爹,二叔在宫中当老公,杨家人还敢欺负咱大姐?”

良卿想的和他爹不一样,张家老幺衣锦还乡的风光劲在他脑海中可印象深刻呢。照他看来,杨家人若是知道自家二叔是老公,肯定不敢再欺负大姐,拿她当佣人使唤。

魏进德叹口气,道:“宫里那么多老公,有几个能出人头地的?就拿咱们县来说,又有几个张家老幺?你别以为你二叔在宫里当老公就多了不起,再说了,我也不知道你二叔现在究竟在不在了。”

说这话的时候,魏进德没来由的一阵伤感。他这番话说的也没错,肃宁县就不说了,光梨树村这些年就出去七八个自阉到京城谋生的,可回来几个了?

若是老天爷保佑,老二进忠这会没死,但谁又知道他在宫里做什么?退一万步讲,就老二那性子,真要在宫里混出人样来了,他能不回家看看?

良卿撇了撇嘴,没说话。

良臣倒是觉得,自家这位二叔现在宫中虽然没有混成大人物,但怎么也应该小有成就。不过他眼珠子转了转,同样没说话。

魏进德看了兄弟俩一眼,摇了摇头,一个人进屋去了。

良卿见他爹进屋去后,有些急燥。他很想跟进去和爹说说自己的想法,但在门口彷徨几次,终是没敢进去。

“大哥,我也进屋去了。”

良臣急着回屋消化这个天大好消息,把良卿一个人扔在院子里。

良卿随口应了声,没管弟弟。

回屋之后,良臣一会坐在床上,一会坐在板凳上,一会托着腮帮子支在桌上,是怎么也坐不住的。那脸上更是忽而笑容满面,忽而眉头深锁,表情变化得如云雨般快。

只是,不知想什么。

过了片刻,良臣突然翻出自己许久没用过的毛笔,又翻箱倒柜找出块已经干透的墨饼残渣,兑了些水后化开,就着早年在社学使的一本空白册子上提笔写了这么一行字。

“己酉年六月初八,闻叔为宫中大裆,惊喜交织,难以言表。”

写完这行字,良臣想了想,又提笔添了一句——“吴家有女秀芝,于府试之事笑于我,他日必为之美。”

写完之后,良臣吹了吹墨迹,然后奸笑一声,将册子收好。

他决定了,以后不管谁得罪了自己,或者是自己看谁不顺眼了,就都记到这小册子上,等将来乘九千岁的东风到他(她)们面前装个逼,让这些人瞅瞅,他魏良臣是何等的风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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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死马当活马医

不得不说,自打知道自己亲二叔就是魏忠贤后,魏良臣颇是有点小人心态。

这也难怪,毕竟前世的李子荣不过是个普通人,陡然知道天大富贵等着他,心态上难免会“小人”化。

这种心态就如一夜暴富的土财主般,狂喜之余目空一切了。

三个月后的府试,良臣是不准备参加了,身体原主人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便是他现在奋,再凭借两世知识勉强能考上秀才,举人这一关怕也过不去,更何提进士呢。

相较这个时代那些头悬梁、锥剌骨的科举精英们,良臣还做不到傲视群雄,鹤立鸡群,他能捡人家牙缝掉出来的就很不错了。

别的不说,就是县里那个潘学忠,就足够良臣仰望的了。套用后世话说,都是同龄人,咋差距就这么大的呢。

嘴上说着要和人潘学忠做同道中人,实则上,也就是少年人的夸夸之谈。往好了说,那是树立一个人生榜样;往坏了说,就是不自量力。

吴夫子的女儿吴秀芝为什么看不起良臣,原因不正是竖子不堪教么。亦或说,魏家的祖坟冒不了青烟,他老魏家根本就没有读书的料。

所以读书这条路,本就是良臣没有选择之下的唯一选择。

要么做农民,要么去读书,二选一之下,良臣当然是硬着头皮去读书了。

可是辛苦寒窗苦读十年,连举人老爷都不定能做上,现在躺在家里就能等一个伯爵、侯爵,甚至国公,换谁,都知道如何选择。

良臣琢磨着,自己也不可能就这么在老家干耗十几年,那真是虚度光阴了。所以他寻思,自己应该弃文从武,这样日后就能凭借二叔的权势在军事上有所作为。

这个选择也是良臣的一个自保之道,十几年后二叔之所以败亡,关键原因不是因为最大的靠山天启死了,而是因为他手中没有兵权。

确切的说,魏忠贤直至崇祯上台,除了五虎五彪这帮锦衣卫和六部的爪牙,他手下压根就没有一个真正带兵的大将,也根本掌握不了一支能够敢对皇帝动手的军队。

以至于当时督师在外的孙承宗几次想带兵进京“清君侧”,而魏忠贤却无任何应对之法,阉党众人惶惶不可终日。最后还是得亏孙承宗太忠,没敢走这一步,阉党这才化险为夷,成功反击,一举打压东林党。

良臣记得史书上曾提及过,崇祯在对二叔动手时,阉党中有人劝二叔先手下为强,奈何自家这位二叔赌了一辈子,最后一把却没敢全押,结果就这么一步步被崇祯套牢,最后落得个自缢的下场。

魏忠贤为什么不敢动手,除了被崇祯的假象迷惑,对他抱有幻想,最重要的还不是因为他没兵可调吗!

没有兵马在手,阉党的倒台,大致也就是一道圣旨就能做到了。

但,若是自家亲侄就是武将,手底下有支听魏家指挥的兵马,那么魏忠贤的命运能够改变,老魏家这爷三的命运也能改变,大明朝的命运自然也会跟着改变。

起码,不会比原本的命运差。

自己才16岁,现在从军,不迟。

良臣打定主意,先去京城见二叔,然后想办法从军。别的本事他没有,保命的本事还是有几分的。而且,得益于身体原主人的“胡作非为”,他十分精通马术。

这一点,和二叔魏忠贤极其相象,史载魏忠贤喜驰马,能右手执弓,左手控弦,射多奇中。

二叔的马术从哪学的,良臣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县里的太仆寺马厂。而他的马术,同样也是在太仆寺马厂学的。只不过他比二叔倒霉,偷人家马骑时被逮住了,被打得半死不活。

细细算起来,良臣还真颇似他二叔,要不然村里人也不会常拿他与二叔作比,私下里称这对叔侄都是一对活宝了。

从时间上算起,现在是万历三十七年,距离万历四十七年的萨尔浒之战还有十年,其间明朝和后金有过几次小规模战斗,战争的烈度不强,只要自己不是那么倒霉催的落在抚顺或铁岭城中,那么绝对可以存活下来。

有机会,就想办法将萨尔浒之战稍微改变一二。没机会,就坐等万历驾崩,然后给自家二叔出主意,使他能在移宫案中不被东林党那帮人羞辱太过。等到天启上台,那么一切就顺风顺水了。

主意拿定,魏良臣便准备去找他爹说进京的事,刚要动,大哥良卿却推门进来了。

良卿在外面想了很久,且和良臣想到了一块,那就是准备劝他爹想办法去京城见一见二叔。

良卿的想法很简单,死马当活马医,要是自家二叔真在宫里混得不错,那么便请他给县里打招呼,和张家一样保住祖田。

要是二叔混得不行,但在宫里也二十年了,怎么也能在有权势的太监面前说上几句话吧。央求人家一二,说不定也能帮上忙。

这真是不谋而合了,良臣也想进京,良卿也是这想法,保祖田这个借口最合适不过,于是兄弟俩一拍即合就去找他爹魏进德。

“进京?”

听了两个儿子的说辞,魏进德有些惊讶,不过没有当场拒绝这件事,而是在思量这件事的可行性。

良卿见父亲没有反对,忙将自己在外面想好了的说辞讲给他爹听,无外乎没了那二亩八分水田,他们家的日子就没法过。又说这地是祖上留下来的,真要是搁他们手中没了,实在是对不住祖宗等等。

魏进德被大儿子说的有些心动了,今儿他鬼神使差的说起老二进忠的事,多多少少也是受了张家的剌激,这才想起老二也在宫中当老公。要是老二也能如张家老幺般给家里出把力,那块地可就能保住了。

良臣在边上看得明白,他爹和大哥良卿身上其实都有农民的小心思,就是能占便宜的话便尽量去占,实在占不了便作罢。这无关本性是否淳朴,为人是否狡诈,只是单存的生存之道。

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尤其是在这个时代,多一块地,少一块地,对于农民一家的命运有着极大的影响。要不然,几千年以来,何以汉人一旦有了钱,就喜欢买地做地主的呢。

地乃永恒之产,有永恒之产,自可供养子孙读书,从而由农入仕,改变一家乃至一个家族的命运。

魏进德省吃俭用供良臣上社学,图的不就是良臣能有出息么。而这一切,是建立在他有那两亩八分水田基础上的。没了这块地,不但以后没法供良臣读书,他爷三的日子只怕从此每况愈下了。给两个儿子娶媳妇,更是从此想都不要想了。

张家沾了老幺的光,得了便宜,自家为什么不能呢?

老大说的对,不进京去找他二叔,又怎知事情不成呢。就算不成,也损失不了什么。

思来想去,魏进德同意进京找二叔,只是派谁去呢。

他先看了看大儿子良卿,再看了看小儿子良臣,一时拿不定主意。

良臣自告奋勇了,挺着胸膛道:“爹,我去吧。”

“你?”魏进德皱了皱眉头,“你这腿伤刚好,哪能去京城。”

良臣生怕他爹不让他去,忙做了几个动作,以示自己腿伤早就好了。

魏进德还是有些迟疑,良卿却在边上说了:“爹,我看就让老三去吧。他这两年常在外面跑,见过世面,比我懂得多。”

良臣万万没想到,常与一帮狐朋狗友在县里乱逛,在他大哥眼中竟然也算是见过世面。

他想着他爹肯定不是这么想,不想他爹却认同大哥这话,在那点了点头,道:“也好,家里还要有人干活,老大就留在家里,老三你去吧。”

有了这话,良臣当真是窃喜万分,心一下子就从梨树村飞到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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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此去京城寻富贵

肃宁县离京师只有5oo多里路,若乘县里的车马,大抵十天就能到。

良臣虽说这两年跑了县里不少地方,可也是头一次去这么远的地方。不过他不怕,他爹也不怕,因为这个时代16岁早已是成年人了。

本村就有两个和良臣同龄的少年,一个刚娶媳妇,一个孩子都会叫爹了。女孩的话,成亲更早。

良臣他大姐,也就是二叔魏忠贤的女儿魏春花,便是6岁卖给杨家做童养媳,13岁和丈夫杨六奇同房。如今,大女儿十岁,小女儿七岁。

这种事情,放在良臣的前世,肯定是让人难以容忍的。但在眼下,却是再平常不过。

直至解放前,中国人的平均寿命不过36岁。清楚这一点的良臣,自然不会对这个时代的早婚早孕感到吃惊和排斥。相较土地而言,传宗接代显然更重要。

故而在他爹魏进德和大哥魏良卿眼中,良臣这两年再是不争气,总都是大人了,所以一个人去京城找二叔,应当没有什么大问题。

尔今天下太平,治安良好,百姓安居乐业,路上没有什么匪徒大盗,不虞路上有个什么好歹。

上京需要盘缠,路上再怎么省着点花,来回路费和吃住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魏进德将侄女春花给的那荷包拿给了良臣,里面少了一颗银豆子和两枚小平钱。

少的那些是魏进德拿去还给邻居了,余下的本是准备还给村里亲戚的,不过因为朝廷征地的事,魏进德没顾得上。也幸好魏进德没把钱都还了,要不良臣上京的路费一时半会他还真凑不上。

进京的事,宜早不宜迟。迟了的话,朝廷把地征了,生米煮成熟饭,那就白跑京城了。

良卿连夜做了几张大饼供良臣路上吃,又帮着良臣收拾衣物,打成一个包袱。

因为小儿子从前的事,魏进德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所以特意过来和良臣交待了几句。

良臣一一听在耳中,态度恭顺,让魏进德心里踏实许多。

老魏家就良臣一个人识字,这次进京又是去找二十年没音讯的二叔,加上二叔也不认识良臣,因此魏进德便让良臣写封信带给老二。

为了证实良臣的身份,魏进德又将当年老二带回来的那封家书取出,递给良臣让他随身带着。

忙活完这一切,夜已经很深了。

良臣他爹和大哥良卿都困乏去歇了,良臣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就那么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当真是辗转难眠得很。

也不知外面几更天了,良臣才迷迷糊糊的进入梦乡

这一夜,梦中尽是九千岁的身影。

不止一次,酣睡的良臣脸上都会露出神秘莫测的笑容。

黑暗之中,看着倒是十分的诡异。

………

次日,天未亮,家里的公鸡尚未报晓,魏良臣就迫不及待的起床了。

大哥良卿比良臣起得还早,煮了碗面疙瘩端给良臣,让他吃的饱饱的上路。

“路上莫要与人争执,也莫要孤身一人,与人家结个伴同行,遇上什么事也有个照应…”

送小儿子到村口的一路上,魏进德喋喋不休。良臣听着自是不嫌烦,不时答应几声。

梨树村没有直达京城的马车,村子只有一条乡间小道通往十几里外的官道。沿着官道向北再走二十多里,便是肃宁县城。

良臣必须自己步行到县城,然后搭乘县里车马行统一送的大车去京城。这与后世的汽车、火车车规矩是一样的,只不过交通工具原始落后而矣。

“爹,大哥,你们回吧。”

良臣从大哥良卿手中接过包袱,系在了身上。

良卿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句:“钱放好了,贴身藏着,莫要叫人窃了去。”

“若是见到你二叔,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回家一趟。”说到这里,魏进德犹豫了下,又吩咐良臣:“倘…倘若你二叔不在了,便与人打听下,有可能的话,将你二叔带回来。”

“爹,你放心,二叔肯定还健在的。”

良臣这话当然不是安慰他爹,而是事实,日后的九千岁现在肯定还活着。

“唉。”

魏进德叹了一声,挥手示意良臣上路,他真的很怕兄弟已经不在人世。

“爹,大哥,我走了啊!”

良臣吐了口气,看了眼北方,在他爹和大哥的注视下,兴冲冲的踏上了北上寻亲路。

村里不少村民已经起了下地干活,路过村口看到魏家爷三,不由好奇。不时有人问魏进德和良卿,良臣这是去哪。

魏进德不敢告诉他们实情,因为这件事村里没人知道,再说这事也不好启齿,便吱唔说良臣是去探亲。

这一说法倒让不少村民更是糊涂,因为魏家在外面哪有什么亲戚。但人家不说,他们也不好刨根问底。

……

从梨树村出才走了六七里路,魏良臣就有些吃不消了。

习惯了前世交通工具的便利,陡然回到几百年前用两个脚板底走路,良臣陡然还真不适应。

在路边一块石板上歇了会后,良臣咬咬牙继续上路。中午之前他得赶到县里,要不然就搭不上大车了。

又走了几里,脚下虽疼,不过良臣总算撑下来了。

随着太阳的升起,一派田园风光呈现在了魏良臣的眼前。路两边除了麦田就是丘陵,还有一片很大的草场。

空气十分的清新,视野所及,一片绿色,让人心矿神怡。

那片很大的草场是太仆寺设在肃宁县的马厂用来养马的,良臣不止一次在这里偷人家马骑。三个多月前,也是在这片草场叫马厂的人逮住,活生生打断了腿。

要不是没有时间,良臣多半就会停下拿笔在小册上记下这桩事。

有关马厂的事,良臣知道的不少。

近些年还好,早年间河间府这一带的百姓都有个负担,那就是替朝廷养马,即所谓的“官马民养”。

“官马民养”是明初宣德年间制定的,由官府指定养马户,五户养一匹,其中一户为“马头”。五十匹为一群,选一户为“牧长”。按规矩,一匹母马,每年要向朝廷交一匹马驹。

凡是马户都可以免交田租,并且可以在官府草场上放牧。这制度早期对于明朝的军马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只是时日久了,和所有的制度一样,“官马民养”也是弊端百出。

因为马养死了马户要赔,交不出马驹马户也要赔。仅是这点,倒不足以摧毁“官马民养”制度,最致命的一击来自于朝廷本身。或者说,是那些皇亲国戚们。

明中期以来,河间府的草场大半都被划为了庄田,没有了朝廷草场牧马,马户们只能在自家地里种草,如此一来,就不能长粮食。没有吃的,矛盾一积累,便连续爆了几次马户起义。

直至如今,马户制度已经名存实亡。若非太仆寺负有御马重任,皇室还需最后的脸面,只怕这肃宁县的马厂和草场早就不存在了。

一边唏嘘,一边咬牙切齿,良臣从马场边上的小道穿过,终是看到了前面通往县里的官道。

官道是青石板铺成,有年头了,据说是百年前铺就的。不少石板已经黑,边上更是长满青苔。遇上下雨天,走在这些石板上,不但不注意会滑倒,更是走一步就溅一地水。

岔口处有个凉棚,是附近村民为了补贴生计搭的茶水铺。南来北往的旅客要是走累了,想歇个脚,喝杯凉茶,那这便宜的茶水铺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

良臣有些口渴,身上又没带水囊,便寻思到茶水铺买杯茶喝。

铺子里忙活的是个老妇,一边烧着水,一边招呼着三两个客人。

“给我来杯茶。”

良臣刚进铺子坐下,就听来时的路上有车轱辘声。他扭头望了过去,却现是张家老幺的马车。

第十二章 矿监税使

比起前几天回乡的风光,今儿张家老幺的队伍明显冷清了许多。

前面开道的还是那几个邻县卫所的兵,那天的帮闲则只剩三个人。

魏良臣注意到,驶来的马车有两辆,前面那辆不用说肯定是张家老幺的马车,后面那辆却不知道是谁家的。

良臣估摸着张炳这是探亲结束要回宫了,所以没有多想,他有着现成的金大腿可以抱,没理由去恭维一个宫中的无名小卒,于是转过头来喝茶。

这茶真是凉的,但泡的不是茶叶,而是当地一种叫金花的草。这种草晒干之后拿来泡茶,和南方有人喜欢拿晒干的荷叶泡茶喝一个道理,都能解暑。

铺子里其他几个客人也注意到了村道上的动静,他们张望了下就掉过头不理会。

这些人只是路过此地歇脚的人,并非附近的人,自是不知道张家老幺是什么人物。

良臣以为张炳会让马车直奔官道去县里,不会停下在这小茶铺歇脚。不想,那张炳竟是个随意的人,且还体贴人,见那几个借来撑门面的卫所兵走的都有些累,于是在车上招呼一声,让大伙到茶铺里喝碗茶再走。

“谢张公公!”

带队的卫所兵头目是个小旗,姓郑,很是高兴的接过张炳扔来的一块碎银子,拉着手下几个弟兄大咧咧的进了茶铺。喝茶是用不了一块碎银子的,这多下来的钱自是张公公的赏钱。

后面那辆马车见前面停了,也跟着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个人,这人良臣认得,正是在县里六房当书办的吴德正。

“张公公,您慢点!”

吴德正跳下马车时,张炳也正要下车,他连忙跑上前搭了把手。张炳笑了笑,微微点头。

良臣见了这一幕,不由心中感慨,想这吴德正虽然没有考上秀才,但才学也不低,如今又在县里六房办事,怎么也算是个人物。其父吴夫子更是有名的秀才,按理,吴德正身上怎么也要有点风骨。不想,面对一个在宫中宝钞司做监丞的太监,吴德正就这般低声下气,若是他父亲知道了,却不知作何感想。

转念一想,张炳在村子里几天,吴德正也在,吴夫子没理由不知道儿子在做什么。这么想着,多半吴夫子那清高模样当不得真。或许私下里,父子二人一个德性也说不定。

趋炎附势,人之本性。

良臣觉得自己仿佛比吴家父子高大许多,可很快他就泄了气,也有些好笑,因为他自己不就是这种人么?知道了自家二叔是魏忠贤,就急着去认亲,这和吴德正巴结一个太监有什么区别?

大哥不说二哥,魏良臣真是没有什么资格嘲笑人家吴德正。

茶铺的老妇见来了这么多客人,其中还有军爷,不由有些慌张,手忙脚乱的拿出一叠大碗放倒桌上,然后提了茶壶挨个倒水。

那叠大碗肯定是不太干净的,郑小旗那帮人倒无所谓,吴德正眉头皱了皱,拿了两个碗到茶铺边上用桶里的水洗了,然后亲自替张炳倒茶。

张炳从袖子中拿了块抹帕,在长凳子上擦了擦。举手投足间,十分的女性化。

这模样,让良臣十分的倒胃,因为张炳和他二叔一样,是成年之后自阉入宫的,所以身材体形上,张炳可是壮实的很。

试问,一个如此壮实的男人做出小女人般的举动,正常人见了,能没点反应?

然而,茶铺里一众人等,却无一人敢在面上流露半点厌恶神情。

有两个客人见来的有卫所的军爷,还有一个好像宫中老公,本着不惹麻烦的心思,起身出了铺子赶路。茶铺里只有魏良臣还有一个老头坐在那继续喝茶。

不知是本性不扰民,还是因为有张炳这个公公在场的原因,郑小旗那帮人除了声音大了些,其它倒没什么。浑不像良臣前世电视剧中所表现那般,军爷们往哪一进,立时就有一场戏剧冲突。

又或如他自己曾写的网络小说那样,没有冲突强行也要冲突,没有困难强行也要制造,反正变着法子让军爷们和主角冲突上。

一切都很平静,各人喝各人的茶,河水不犯井水,一派祥和。

吴德正陪着张炳喝茶说话,二人没注意到默默坐在边上的魏良臣。

半碗茶下肚,肚中一片舒服,良臣急着赶到县里,便准备起身结账,刚要动,无意间却听张炳似乎说了“矿监”二字。

这两个字让魏良臣心中一动,下意识的继续作出喝茶的样子,两耳却竖得高高,他很想知道张炳在说什么。

只可惜,虽然张炳和吴德正根本没有在意铺子里的其他人,但二人所说的事却有很大干系,故而声音并不是很大。

良臣勉强听清几句,大意是吴德正说他现了个矿,想让张炳报上去请奏开矿,然后他们一起财。

万历皇帝开矿监,派税使增内库的事,良臣是知道的,不过具体情况却不清楚,如何个操作法也不太懂。

他想多听几句,奈何人家说话声音不大,他也没法凑过去。索性,便起身丢下一枚小平钱,背起包袱出了茶铺。

矿监税使是大事,可却是人家的大事,的财也是人家的,和他魏良臣有何干系。

良臣起身时,张炳倒是看了他一眼,不过也仅仅是看了一眼。

从茶铺出来后,良臣继续往北走。此地离县城还有二十多里路,咬咬牙,走上一个多时辰,肯定能走到。

官道上的人渐渐开始多了,不时有马车或牛车经过。太阳也是越来越高,晒得人身上烫。没过多久,良臣就是一身汗水了。

大概走了两三里路,张炳的马车从后面赶了上来。良臣避到路边的树下,看着那几个卫所兵气喘呼呼的跟着马车朝前。

“魏良臣?”

第二辆马车上却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良臣愣了一下,现叫他的竟然是吴秀芝。

“这人是谁?瞅着有些眼熟的。”

车厢里,吴德正叫车夫停下来,探出脑袋,疑惑的看着良臣。

“大哥,他是爹以前的学生魏良臣。”

“魏良臣?”

听妹妹这么一说,吴德正顿时有了点印象,他朝良臣看了眼,微微摇了摇头。

不用说,吴德正肯定知道魏良臣的过往,也知道他叫太仆寺马厂的人打断腿的事,所以对这老家的少年很是看不上。

“你去哪?”

吴秀芝一只手掀着布帘,一只手搭在车窗上。

“我到县里。”

人家大哥在这里,良臣可不敢瞎说。

“噢。”

吴秀芝点了点头,又朝良臣身上的包袱看了看。

良臣心中一喜,以为这姑娘会看在同村人的份上请自己坐马车,这样可就省好多体力了,谁知吴秀芝直接把帘子放下了。

“大哥,我们走吧。”

车厢里,吴秀芝一点也不愿搭魏良臣一程。吴德正更不想顺捎村子里这个“不良”少年,于是拍了拍车门,示意车夫驾车跟上张公公的马车。

车夫鞭子一甩,马车顿时向前驶去,留下一脸无奈的魏良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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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在下许显纯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伐其身…

良臣脸上讪讪一笑,山不转水转,秀芝姑娘,有缘日后再见。

搭不了别人的顺风车,良臣也只能凭借毅力继续向前了。

别说,这一路走的还真是得劲。

就仿佛前方有尊金光灿灿的大佛在向他招手,走近一看,大佛下面还有一排婀娜多姿的姑娘们在随风挥动手中的秀帕。

对未来充满希望的魏良臣沉浸在对美好生活的幻想之中,不知不觉忘记了脚下的艰辛和疲惫。

肃宁县的城墙在一个多时辰后终于出现在他的眼前。

它是那么的残破、渺小。

整个墙体简直就是灰蒙蒙一片,远看不起眼,近看更不起眼。

也就巴掌大的地方,若非此处是一县之治,只怕也就是个稍大的镇子。

现如今天下太平,四海安靖,城门口可没有什么兵丁把守。

大门洞开,任由百姓出入。

城门洞子叫摆摊卖菜的给占据了,中间留下可供车马通行的空隙。

魏良臣在城墙下面一避光处蹲了下来,这处城墙长满了爬山虎,抬头还能看到有燕子在上面筑窝。

喘息稍定,良臣急着赶大车,便拍拍屁股上的灰尘,跟着人群进了城。

县城,他是一点也不陌生,这两年他隔三岔五就会和那帮无赖子一起来耍。要么是百无聊赖,满大街乱转,要么就是寻人打个架。总之,没什么好事,要不然名声也不会那么臭。

不过,肃宁县的城墙给人印象破败不堪,城中景象却是焕然一新的很。

穿过城门洞子,良臣眼前便是一亮。

城中房屋整齐有序,有高有矮,依次而建。虽说县城不大,可也分了商业区、生活区。街道上很是干净,大小商铺的牌匾一目了然的悬在店门口,让人一看就知道里面卖的什么。不远处,卖糖葫芦的叫卖声让良臣有些恍惚,感觉回到了前世的乡村集市。

在去车马行的路上,良臣仔细观察了这个时代的城市居民们,现不管贫富,这些居民的精神都很好,脸上大抵是看不到所谓菜色的。

穿着上面,有钱人肯定穿得好些,没钱的穿的虽然旧些破些,但无一例外都很干净。不像良臣前世看到的晚清照片,上面的人如同要饭花子般。

看来看去,良臣忍不住嘟囔一句,还是汉家的服饰好看。嗯,汉家的女子更好看。

正前方,两个少女有说有笑的结伴而来,看到肤色有点黑的魏良臣正盯着她们看。一个是害羞的扭过头去,一个则是瞪了他一眼。

良臣哈哈一笑,正事要紧,径直赶去车马行。

路上,偶尔会有街上经过的牛马拉的粪便,但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粪行的人清理拾走。这些整日和臭物相伴的古人,竟是承担了后世环卫工的职责,且并非官府组织,完全的市场化,着实让良臣有些惊讶。

若非亲处这个时代,魏良臣断难相信,他是在大明朝的万历年间。

城中乞丐肯定是有的,但插标卖儿卖女这种事,良臣看不到。一路的观感让良臣越肯定,万历年间乃是中国封建社会最繁荣、最鼎盛的时期。无论是生产生活,还是商业经济,这个帝国都是那么的让人惊叹向往。

这还仅仅是北直隶河间府的一个小县城,其它地方又是如何呢。

良臣暗骂了句前世的那些历史专家们,万历年可不是什么里里外外透着帝国的幕气,面是朝气蓬勃的一个大时代!

只可惜,大厦将倾。

这段盛世,被刻意隐藏在历史长河之中。

有的人,就是不愿意汉人知道,属于他们的朝代有多么的辉煌。

……

车马行在县城的北头,占地很大,俨然就是一个缩小版的汽车站。

在行会之中,车马行也是大行,比起粪行,无论是收入还是规模,还是分布,都要大的许多。

行会,是这个时代的特色。

不管是做什么,想要立足经营下去,先就得加入行会,否则,很难经营下去。

肃宁县的车马行是河间府王家的产业,这王家据说有人在朝中当官,所以地方上很是给面子,整个河间府的车马行都叫王家垄断了,利润很是可观。

良臣到车马行后,得知一刻钟后就会去往京城的大车。他松了口气,幸好来得及,要不然就得等到明天了。

县里每天要两班去京城的大车,一班是早上卯时,一班是午时。下午是不车的,因为若是下午车,那晚上是没办法赶到下一处车马行歇脚点。要是停在了荒郊野岭,虽说没有拦路的强人,但谁也不敢保证不会出什么事。野兽这东西,可是防不胜防的。出了事,没法救治。

和前世一样,良臣也是买票上车。不过这票不是纸质的,而是一根木筹子,上面刻了编号。

卖票的人问良臣要买几等车,这把良臣问住了:还分软卧铺,一等舱、二等舱?

仔细一问,良臣不禁乐了,感情这交通业上下五千年都是遵从一个服务理念。

原来,车马行每次车,一共六辆。其中三辆是没有车棚的马车,上面能坐12人。两辆是有车棚的马车,能坐8人。余下那辆也是有棚的,不过只能载4人,原因是这辆马车里能睡人。

没有车棚,刮风下雨那就避无可避,票价当然低。有车棚的和能睡觉的票价肯定也不同。

人分贫穷富贵,车分三六九等。

车马行想的还是周到的,客人有富有穷,有能吃苦,有不能吃苦的。所以针对不同的客人,设计了不同的车型,这也是挣钱有道。

当然,你家要是有钱,大可以自己雇一辆马车,这个车马行也是提供的。要是是官家人或有官家给的凭证,还可以去官府办的驿站坐免费的车。

出行的途径有很多,就看你是哪种人了。

魏良臣想着去京城得十天左右时间,这一路相当漫长,所以要是能在车上睡觉,那肯定舒服无比。可囊中羞涩,有这想法也不敢落实。

良臣只能安慰自己,前路有无限富贵等着自己,眼面前的困难,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再说,现在是热天,不冷,路上真是刮风下雨的话,反而凉快。

这么想着,良臣痛快的花钱买票。

大车的票价是九枚小平钱或四枚折二钱。

大姐春花给的银豆子约摸5钱,可换十枚小平钱。

递给卖票的人一颗银豆子,找回一枚钱后,良臣拿着木筹子就去上车。

大车上已经坐了一车人,良臣数了下,共有9人,看起来自己是第十人。另外几辆马车上也都有客人,良臣没去看。

把包袱从背上解下放到脚底后,良臣就在那耐心等着车。

66续续又有客人过来上车,车马行的人也忙着给马匹喂料。各辆车上的客人也开始自来熟的相互聊起来,就和良臣前世坐车一样,都是那种熟悉的味道。

车时间到了,良臣见车马行的人都来了,想着马上就要车。自己坐的这辆大车上只有1o人,少一个人就意味着大家能多一点活动空间,还是不错的。

然而没这好事,这边车夫刚上来,那边就有一个青年人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青年人一到车旁,就把木筹子递给了车夫,然后爬上马车,见众人都在看着他,不由一拱拳,略含歉意道:“叫各位久等了,惭愧,在下许显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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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不就一个丘八么

许显纯?

魏良臣扭过头,吃惊的望着那青年,不知这人是同名还是就是那位五彪之一的狠人。若是后者,那今天真是运气当头,出门遇贵人了。

须知许显纯,可是他二叔日后的阉党骨干班底,“五彪”之一,官至锦衣卫都指挥佥事。

东林党的领袖杨涟、左光斗、周顺昌等人尽皆栽于其手,可以说,许显纯为良臣他二叔扫清东林党势力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然,和良臣二叔一样,许显纯的结局也悲惨。

仔细一打量,良臣有些不确定,潜意识觉得眼前这位自称许显纯的青年不可能真是那位,因为这青年长得可是十分高大英俊,并且骨子里透着一股儒雅,和史书所记的那位以阴毒狠辣出名的许显纯完全不沾边。

或许,真是同名罢了。

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自己这亲侄前脚出门找二叔,后脚就碰见二叔的小弟。

又不是拍电视剧,良臣腹诽一声。

都是出门在外,大车上的一众旅客哪里真有怪那青年迟来的意思,况且车时间也没误。

大伙都面带微笑的和那青年客套两句,车夫在前面也笑着摆摆手,示意青年坐下。大车马上就要出了。

青年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坐下,而是有些为难。

车上的空间本就不大,又搭乘了12个人,加上大包小包,留给那青年的空间着实有限。并且,青年边上坐着的是个胖子,占的位子颇大,如此一来,留给青年的位置更是有限。

众人都看出了青年的为难之处,那胖子也有些尴尬,努力往里面挤了挤,可和没动没什么区别。

“我和你换下吧。”

这时,良臣起身让那胖子坐他那边,他坐胖子这位置,这样子就勉强能让青年坐下。

此举倒是能解决问题,不过良臣边上的人却有些不乐意,那胖子若是过来,他们可就要挨挤了。

但这也是唯一的解决办法,碍于面子,良臣边上那两人都没吭声。胖子也没拒绝,起身和良臣换了。

“多谢,多谢!”

青年忙谢过那胖子,又朝良臣笑了笑。二人坐下后,车夫便扬鞭赶车,几辆马车6续驶出车行。

这一路,车上的人互相认识着,有两人是去过京城的,其余的都是头一次去,因此对京城很是有些好奇。

于是,众人就听那两个去过京城的人说些京城的繁华和趣事,又相互说起些各地生的奇事,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这大车没有车棚,烈日当空,良臣可没精神和大伙聊天,听了一会,就顶了件衣服在头上,靠在车栏上闭目。

论天下大事,良臣知道的可比他们多。至于这些人口中的奇闻,他更是见的多了。

要不是没法说,良臣还真想和他们显摆一下,说说皇帝老儿和郑贵妃的八卦。

车轱辘一颠一颠的,初时叫人十分不适应,时间久了,竟有点催眠的意思,搞得良臣都开始打盹了。

自称许显纯的青年除了起先和大伙说了几句,后面便没再说话,而是取了一本书在那看。

马车如此颠簸,真不知他是如何看得下的。

经过一个凹坑时,马车颠的幅度有些大,一下把良臣惊醒,困意全无。车上的人也都被颠得厉害,不过这样一来,车上又热闹起来。

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后,良臣这才注意边上的许显纯看的是一本地理书,书名似乎叫什么《地理参赞玄机集》,上面还有不少插图。

这个现让良臣很是困惑,因为在他印象中,古代似乎对地理舆图十分重视,朝廷严禁民间私藏,除了官府以外,一般人很难看到地理方面的书籍和图册。

某种程度上,和地理有关的书籍和地图,对于朝廷的重要性可不下于军国重器。

历代农民起义之所以大多失败,除了组织力度和装备士气问题,缺少地图,对地理地形无知也是原因之一。

没有地图,不通地理,便如一瞎子般。

起事之后不知道占领要隘,军事交通要地,做到进可攻,退可守,反而只知攻打毫无防备的州县,初时成果是大,但最终结果肯定是被知道地理的官军重重围困,届时插翅难飞,自是失败。

有此念头,良臣自是怀疑,这青年不怕犯禁,难不成是官府中人?

但又觉不像,若这位许显纯是官府中人,他便没理由坐这车马行的大车进京,直接坐驿站的车不就行了。

带着一肚子困惑,良臣不由问青年道:“许大哥,这书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噢,这书是我在府里买的。”许显纯也有些看得倦了,主要是马车太颠,他看得有些吃劲。

“买的?”

良臣怔了下,这答案出乎他的意料,想不到自己根深蒂固的历史知识竟然都是骗人的。

见状,许显纯也奇怪了:“怎么,小哥?”

良臣忙道:“没,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书不错,我也想买一本看看。”

闻言,许显纯也不由来了兴致,问良臣道:“小哥也想考武举?”

“武举?”

良臣又愣了下,买本地理书和考武举有什么关系?

“小哥若是无意武举,这书买来无益。若非武科要考山川地形,我也懒得看这书。”许显纯摇了摇头,知道眼前这少年并非和他一个志向。

对面正和边上人说笑的胖子听了许显纯这话,转过身子看了他一眼,猜测道:“莫非许小哥是进京考武进士的?”

许显纯点了点头:“正是,我这次进京乃是应武进士试的。”

“噢?那可要恭祝许小哥榜上题名了!”

胖子是个生意人,连忙热情道,心底却在嘀咕这许小哥一身儒雅,怎的想起去考武进士的。

车上众人听了这事,不管心里怎么想,这会都纷纷说些好话,许显纯笑着一一应付众人。

不想,一个杂音却冒了出来:“娘,这武进士和文进士谁高谁低啊?将来谁的官大啊?”

说话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女童,天真无邪,她真是好奇,却不知这个问题让当事人很是难堪,让车上的大人们也很是尴尬。

因为,文贵武贱是这年头的“常识”。

一百个武进士都不及一个文进士!

什么武进士,不就是一个丘八么!

那女童的母亲有些不好意思的捏了她女儿一下,对许显纯至以歉意。

这个举动让许显纯更是不好受,妇人的举动完全没有做作,但越是如此,就越让人难过。

难道我错了?这武进士真的就粗卑无比么?好男儿就不该为武臣么?

许显纯有些心酸。

“都好,都好,文进士也罢,武进士也罢,都是进士,都是官。”

胖子八面玲珑,连忙打个哈哈圆场。

另一边,良臣很想说句mmp,没想到,世事竟然真就这么巧,这许显纯真是那位许显纯!

明天新的一周,请各位老哥助一臂之力!

第十五章 倒霉的皇亲国戚

魏良臣认定眼前这位许显纯就是那个让人闻名色变的“鹰犬”,原因就在于许显纯正是武进士出身!

世间事,不可能有太多巧合,也根本不可能有两个同为武进士出身的许显纯。

良臣断定自己不会认错,事实上,高大英俊且骨子里带着儒雅的青年的确是许显纯,日后的阉党“五彪”之一。

说起来,许显纯可是皇亲国戚,其祖父许从诚乃是世宗皇帝的女婿,尚嘉善公主。

当今万历皇帝乃世宗皇帝之孙,故从辈份上论,许显纯的爷爷便是当今皇帝的姑父,父亲和当今皇帝是表兄弟。

套用后世话说,万历皇帝就是许显纯他表大爷。

如此身份,许显纯何至于沦落到进京考武举,还要和帮平头百姓挤大车呢?

这一点,魏良臣想不明白。

换作皇帝是他表大爷,良臣怎么也要迎风尿三尺,没尿也要抖一抖的。

事实上,良臣有所不知,许显纯这位“皇亲国戚”含金量并不高,甚至于可以说是不入流。

原因在于明朝的公主不比唐宋,地位其实很低,低到甚至常被太监宫女欺负,而皇室和朝廷对此却不重视。

就拿当今万历皇帝来说,当年他的胞妹永宁公主嫁的就是京城寻常富家子弟梁邦瑞。

这梁邦瑞身患恶疾,时日不多,便想着死前娶个公主风光风光,于是往当时的大太监冯保那里贿赂了几万两银子,于是在满朝皆知,甚至辅张居正也知道的情形下,病鬼梁邦瑞竟然就真被选为驸马了。

新婚之夜,当真是惨不忍睹,新郎梁邦瑞口鼻流血,沾满衣袍,无法行礼。没心没肺的太监居然还说新郎流血,这是红色吉兆,喜事!

事后,皇帝哥哥和太后母亲都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可怜堂堂一个大明公主,嫁人之后连夫妻之实都没有,郁郁寡欢几年就病死了。

妹妹如此,女儿是也如此。

万历皇帝的亲生女儿寿宁公主因为没有向身边的宫中女官请示,便私宣驸马冉兴让见面,结果被女宫和太监知道后,冲到公主房中就将冉兴让给拖出来,一顿狂殴。寿宁护夫心切,出来训斥,也被女宫大骂。

寿宁气不过,和驸马一起去宫中告状,可连宫门都不得进。驸马索性写了状子,准备入朝喊冤。岂料半道被埋伏的太监一阵毒打,险些没当场打死。

一母同胞的妹妹、亲生女儿尚如此,况一个早就去世的姑母呢。

因而,说不定万历皇帝压根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姓许的表侄儿。

这等背景之下,区区一个公主的孙子算个什么皇亲国戚。

他家,实在是配不得姓皇啊。

公主地位低,不受人重视,连带着驸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明一代,驸马爷要么是出身勋贵,否则,大多都是泯然众人,毫无影响力可言。

这也导致很多进士并不以娶公主为荣,相反躲得远远,唯恐自个倒霉摊上个皇帝女儿。

试想,寒窗苦读十年,一朝金榜题名,还未及春风得意大展身手,一个公主从天而降砸到身上,那铁定是祖坟上的帽儿头叫人踹了,倒霉的不能再倒霉。

人生三大苦,娶公主可是头一个。

再者,许显纯的祖父是驸马,他爹不是,他自己也不是。这驸马又不能世袭,到他这一代,许家或许可以说曾经是皇亲,阔过。眼下,不过就是一家境殷实的寻常人家而矣。

不过,有一点魏良臣并不知情,那就是许显纯其实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和中国历史上无数野史或正统小说的主人公一样,许显纯也是一个自幼便立下精忠报国之志的少年人。

或许,是被书中的忠良感动,又或是听了外面说书的演义,反正十岁的时候,许显纯就决定长大之后要学那班定般弃笔从戎,在祖国的边疆上纵横驰骋。

有了志向的许显纯便勤学苦练,不但书念得极好,还偷偷拜了家附近的一个老军户学武,马术什么的更是练得熟练。

种种准备,只为他日参加武举,为国报效。然而,许显纯的这一抱负却是被他爹许明远强烈反对。

所谓老子走过的桥比儿子走过的路都多,许明远深知学武将来肯定没出息,因此一心想让儿子从科举之路,将来考个文进士,光宗耀祖。

当爹的一个想法,当儿子的是另一个想法,于是父子关系就闹得极僵。

去年,许显纯瞒着他爹偷偷跑到顺天府参加了武举乡试,得中第四名。回到家后,许显纯本以为父亲会对他的志向有所认同,哪知迎来的却是一顿大骂,然后就是闭门禁足。

为了防止儿子再学武,许明远让仆人日夜看着,又担心儿子已经中了武举,会跑到京城参加武科会试,索性也不给儿子零花钱了。

没了盘缠,看你往哪跑!

只是,当爹的却小瞧了自己的儿子,在一个深夜,许显纯终是偷跑了出来,还顺手偷了他娘的一根金簪子。

因为害怕家里会在河间府拦他,熟读兵法的许显纯声东击西,在河间府摆了个**阵,然后金蝉脱窍辗转跑到了肃宁来。

肃宁是小地方,许显纯不担心他爹会追到这里。只要进了京在兵部报了备,那是就算他爹带人赶到京城,也不可能再让他回家了。

至于路上苦一点,许显纯倒是无所谓。男儿大丈夫,志在千里,这点苦算什么。

因为二叔的关系,魏良臣知道许显纯的身份后,自是盘算着要和此人结交,这也算是提早进行感情投资,组建日后的阉党班底。

但这种事,却不能操之过急,得有机会,一个合适的机会拉近两个陌生人间的关系。

冒然出击,效果恐怕会适得其反。

良臣正盘算着,车夫在前面喊了,要大伙下车方便。

良臣抬头一看,大车停在了一个树林子前面。

林子里,搭着几间凉棚,有卖水的,也有卖吃的。有村民还将一些当地的特产摆在那叫卖。

嘿,这不就是高公路上的服务区吗?

良臣乐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遗憾的是,这服务区可没有茅房,只在林子中挖了几个坑。凡是方便的客人自己前去方便,男的一波,女的一波。偷看不偷看什么的,全靠自觉。

那胖子是个自来熟,拉着众人就去方便。

许显纯和魏良臣都下了车。

一帮在车上坐得腿都麻木的男人们泄了膀胱中的存货后,一个个心满意足的往回走。

胖子估计肚子不太好,憋着脸蹲在那正出恭呢。

良臣很想问问许显纯你大爷的情况,不过想想还是算了,不动声色的跟在许显纯后面。路上得十天时间,有的是机会,倒不急在一时。

回到大车边,良臣刚想上车,没想又遇上熟人了。

一辆马车停了过来,车中下来的是张家老幺。

张家老幺不是一个人进的京,边上还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斯斯文文,一身儒衫,看着比许显纯还要有读书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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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番子

不知为何,张公公现在突然变得很低调。

上午魏良臣还看到几个卫所兵给张炳撑门面,现在可好,兵没了,帮闲的也没了,就剩张炳和那个不知来头的少年郎君。

张炳换了身青色袍服,看着不再那么的“暴户”。和那少年人一起下车时,不知情的多半以为这是爷俩呢。

车夫显然是尿急,将车停好后,便匆匆奔树林去了。

从车上下来后,张炳和那少年看了眼四周环境,二者均是微皱眉头。

这也难怪,张炳虽说出身贫穷,但现在怎么也是宫中有品级的监丞,其它地方他都可以随意将就,可这般在林子里解手,潜意识里还是有些抗拒的。

那少年人更是肃宁有名的才子,家中又是富有,自小就没在这种肮脏的地方呆过,当然不愿意就地解决了。

良臣见张炳对那少年低声说句什么,少年摇了摇头,张炳见状只得作罢,自己去了林子。想来这位老公可能也憋得慌。

一个恶作剧的念头在良臣脑中闪了一下,那就是他很想跟着去瞧瞧张公公是站着尿还是蹲着尿。

不过,这念头仅仅是闪了一下,良臣还没那么下作。要明白,他二叔可也是阉人。

少年仍留在原地,手中拿着一把没有打开的折扇,站在那欣赏远处的风光。

远远看去,端的是风流小郎君。

有辆马车上不知谁家的女眷这会就偷偷的瞅着那少年,目中颇是有情意。

这一幕让良臣有些自惭形秽,在长相上,他很有自知之明,既比不过许显纯,更比不过那少年。

不过,良臣却有他们谁也不能比的东西,那就是他有一条巨大的金大腿。

我叔是九千岁,你叔是谁?

摆这风流样子是给谁看?

良臣打鼻腔里哧了一声,扭头不去看那装腔作势的少年。

他有一种无形的自豪感,或者说是扮猪吃虎的得意劲。

这是他的底气,也是希望。

许显纯也上车了,他没良臣那闲劲,东看西看的,而是继续将那本地理书拿出翻了起来。

虽然武进士在世人眼中不如文进士,甚至不屑一提,但许显纯显然不会因此放弃自己的志向。

从前和他爹吵架的时候,许显纯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今天下太平,武不如文,但若将来天下有变,儿子手中这把刀却能护得全家周全。”

有此抱负之人,自然不会受外界干扰。

刻薄之言也好,无心之失也好,谆谆教诲也好,在许显纯这里,都是油泼不进。

良臣很想和许显纯探讨一番山川地形,让对方对自己敬佩无比,从而以此为突破口,拉近双方距离。但想自己现在不过16岁,又是一普通农家子弟,真要“语惊四座”怕也不合身份。

童生就应该有童生的觉悟,还是学那张炳一样,风光完就立马低调些好。

闷声大财,总不是坏事。

结交这事,未必就一定要人家对自己刮目相看,或五体投地。

这么想着,良臣当然没敢卖弄。

过了没多久,胖子总算出完恭,急急忙忙的赶来上车。只是,胖子走路时,动作有些别扭,这让良臣遐想联篇。

车马行的人开始招呼没上车的客人赶紧上车,又清点了下人数,马车便继续往北。

因为快要天黑,所以不少车辆都选择跟车马行的同行,这样人多,路上安全。

张炳那辆马车也远远跟在魏良臣他们后面。

十几里地后,前方出现一块界碑,却是已经出了肃宁县境,再往前就是青县。青县再朝北便是静海,此地在后世属天津,尔今则归河间府领。

太阳落山后,长长的车队终是到达了目的地,位于青县东南的姚官屯。

说是屯,实则是个镇,镇上各行各业都有,比起肃宁县城也只稍稍逊了些。

这就是水6交通要津之地的好处,不论前世今生,交通便利之地的经济展水平都比交通不便之地强得多。

姚官屯的当地人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凭借屯子的交通便利开了不少商铺,为南来北往的旅客提供各种服务,收入十分可观。

河间府要评十强镇的话,姚官屯肯定榜上有名。

屯子里最多的就是客栈,上等的,便宜的都有。

这些客栈大多都是镇子上的村民自建的,有钱的就建气派些的,没钱的就将自家的房子改造。反正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为了挣钱,各显门路。

除了民间的客栈,屯子里还有官府办的驿站,属沧州千户所。

良臣他们路过驿站时,看到驿站里停着不少马车,穿官服的人却没几个。

边上胖子一门清的低声告诉众人,官府的驿站从前管得严,没有公务的人是没法住进去的。但现在却松得很,只要有门路弄到驿凭的,都能在里面白吃白喝,白搭驿站的车马。所以,这里面的大半都是占朝廷便宜的人。

听了这话,良臣自是不觉奇怪,为这浪费国库的驿站耗事,日后崇祯可是裁出了个李闯王来。

其他人也是见怪不怪,除了羡慕那些能占便宜的,压根没想这种事对朝廷有什么坏处。

许显纯倒是有些怒气,可这怒气却无处可,也无人可。

王家车马行在姚官屯有固定的落脚点,是屯子稍里面的一家客栈,前后几进院落,修得颇是宽敞。

客栈的人算准了时辰,早就有伙计在外面等着了。一等大车停下,伙计们就热情的上来招呼,帮着客人们拎包。

一众旅客包括良臣都很自觉,没人跳出来说要换家客栈,一个个很是顺从的听从安排。

许显纯刚才虽然对占朝廷便宜的那帮人生气,但也不是不通人情事故,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与大家一起进了客栈。

进去时,良臣回头看了眼,没现张炳的那辆车,想来这张炳怎么也是宫中的人,说不定是去住官府的驿站了。

有便宜不占,那是傻瓜。

和马车分等一样,客栈也同样分等。买大车票的被安置在两间大通铺,其余的客人则被伙计带着上楼。

住宿费是另算的,好在不贵,大通铺住一晚一人三枚小平钱,不包晚饭和早餐。想吃的话,自己另买。

良臣包袱里有大哥良卿做的几张大饼,身上的钱也不多,自然舍不得去吃客栈的饭菜,便就着客栈提供的开水啃起大饼来。

胖子和几个人没带干粮,所以都去买饭吃了。许显纯也想出去买饭吃,但他身上除了藏着的几颗银豆子,就只有一根偷自他娘的金簪子。

银豆子被许显纯付了车钱,眼下他身上的小平钱刚够付房费,所以想要吃饭的话,就得将这金簪子典当换些碎银子,要不然,没办法吃饭。

客栈可不直接收金子。

只是,这根金簪子是他奶奶嘉善公主留给他娘的,纪念意义很大,所以虽说叫许显纯偷出来了,可真要决定拿去变卖换钱,许显纯还真有些犹豫。

一路上都“关心”着许显纯的魏良臣见了不由一喜,他可不管许显纯为什么不去吃饭,只知道这是他难得的机会。

“许大哥,若不嫌弃的话,就吃块饼吧。”

良臣将一块大饼递到了许显纯的面前,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不过,免得许显纯自尊心作,拒绝他的好意。

“这…”

许显纯愣在那里,不知道是否应该领这位小兄弟的好意。

“我大哥给我做了好几块,我一人吃不完。许大哥拿着吧,我爹常说,出门在外,要相互帮忙,有吃的也要和人分享,如此,才能交上朋友。”

良臣半真半假的在那说着,然后不由分说的将饼直接硬塞在许显纯的手中。

“那,多谢小兄弟了!”

许显纯不是婆婆妈妈之人,他有钱,只是一时半会化不开而矣。

咬了一口饼,许显纯想着等典了金簪子有钱之后,就请这小兄弟好好吃一顿,这样就不欠人家情了。

良臣也吃着,直看着许显纯将一块饼吃进肚子,方踏实下来。

胖子等人也吃完了饭,6续回房间。大伙又在一起说笑了一阵,便相继睡下。

赶了一天路,众人都是累了。

半夜,院子里却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惊动了屋里的众人。

良臣也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边上许显纯已经跳下地,疑惑带有警惕的目光望着外面。

有被惊醒的旅客性子急,便大声叫喊客栈的人,问外面什么这么吵。

正喊着,门突然被打开,一个伙计捧着蜡烛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三人。

众人没看清进来的是什么人,都以为是新来的客人。

这时,良臣却看到胖子在那抖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拉了拉前面的许显纯:“是番子。”

……

要是你们把推荐票都给我,以后有机会,骨头请大家吃左宗棠鸡啊。这道菜,现在很出名啊,意义非凡,嘿嘿。

第十七章 将来我是小祖宗

“番子”是明初对锦衣卫的称呼,如今则是专指东厂缇骑。

魏良臣对番子并不陌生,他知道东厂里管事的叫档头,干事的才叫番子。

档头又分外档和内档,外档指从锦衣卫调入东厂的总旗以上军官,内档则是那些从宫中调来的管事太监。

番子的成份则复杂许多,有锦衣卫的士兵,也有东厂自行招募人员,所谓江湖好汉、绿林之辈、市井无赖,亦或良家子弟,应有尽有。

东厂根据任务的不同要求,向京城及各地,甚至边关、藩国派遣番子,和锦衣卫互相配合,从事情报工作剌探及缉捕。

不过大多数时候,东厂的主要职责是监视外朝的文武官员。

一般外档有若干人员,内档则通常只有三到五人,故良臣前世有些电影中会出现东厂“四大档头”一说。

和锦衣卫不同,东厂是由内廷领导,提督东厂的太监必定是宫中司礼监的秉笔太监。

有明一代,往往司礼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太监权势最大,为内廷之,可与外朝内阁辅相抗衡,权势之大,司礼监掌印都不如。

魏良臣的二叔就是司礼秉笔提督东厂太监,早年的王振、刘谨等人,都是如此。

唯一的例外是成化朝,当时的少年天才、御马监提督汪直凭借军功竟然压过了东厂太监尚铭,权倾一时。

若是之前不知道自己二叔是魏忠贤,也没遇上日后阉党“五彪”之一的许显纯,良臣对于有赫赫威名的东厂肯定是望而生畏,能躲多远就躲远,免得平白无辜给自己惹上祸事。

现在,他却不怕。

番子算个鸟,我二叔是你们的祖宗,将来我也是你们的小祖宗!

良臣气定悠闲的就坐在床上,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伙计身后的三个番子。

烛光下,三个番子都是戴尖帽,穿白靴,身上的衣服是褐色,没有图案花纹,只腰间系了一条白色小绦。

此外,这三个番子腰上还佩了把刀,是不是传说中的绣春刀,良臣因为离得稍远,看得不清楚,所以未能一睹真颜。

不是飞鱼服,良臣有点失望,前世电影中的番子可清一色飞鱼服亮相,叫人看着十分的威风。

不过貌似明代的官员得有一定品级才能穿飞鱼服,故而没理由厂卫的普通办事人员也能穿飞鱼服的。

要来的是锦衣卫,那是天子亲军,身穿飞鱼服,手执绣春刀几乎是他们的标配,换了别的行头,倒让人吃惊呢。

一帮东厂的普通番子,何德何能敢穿飞鱼服?

良臣这边气定神清,胡思乱想着,屋里其他人却没他这般轻松。

气氛很紧张,并且十分的压抑。

深更半夜,睡得好好的,突然闯进来一帮番子,就是当官的也得吓着,况一帮平头百姓呢。

不入流的皇亲许显纯也很紧张,要不是他爹不可能有能力使动东厂的番子来寻他,怕是就以为人番子是来寻他的。

胖子是一众人中最害怕的,他做生意可算不上童叟无欺,但凡能蒙能骗的,他绝不会诚信经营。

底子不干净,胖子当然害怕番子是来抓他的。

脑中急转,将这几个月坑蒙的那些客人一一过了遍,胖子却怎么也想不起哪个被他骗过的客人有这等深藏不露的本事,能和东厂搭上关系。

镇定,镇定,或许不是找我的。

胖子竭力让自己的呼吸由急促变得平稳下来,眼角余光瞄到魏良臣竟然还坐在床上,并且还睁大眼睛打量进来的番子,胖子不由暗自佩服,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轻人没见过世面,不晓得其中厉害啊。

屋中还有两人和魏良臣一样,也坐在床上,只不过这二人是被吓的不敢动而矣。

恍惚间,良臣又觉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查证还是查房?

客栈的伙计将蜡烛放在桌上,搓着手不知所措的站在那。

进来的番子中有一人将手中的腰牌晃了下,然后说了句:“东厂办案,请大家配合。”

语气很平淡,不软不硬,但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势。

官家的威势。

“都过来排好队。”

一个番子上前示意所有人都站到他面前来。许显纯是第一个站过去的,随后是一个中年男人,魏良臣是第三个过去的,胖子则是磨磨蹭蹭的排了个倒数第二。

待众人都站好后,为那番子便问站在第一个的许显纯是哪里人,去何处,做什么。

“我叫许显纯,河间定兴人,此去京师是为考武科进士的。”许显纯说着拿出了他的身份凭籍——一张黄纸。

黄纸是官府统一给百姓的身份凭证,和户科的黄册是对应的,称之为“户帖”,性质等同后世的身份证。除了户帖外,许显纯还出示了自己考中顺天武举的凭证。

“考武进士的?”

为番子打量了眼许显纯,微微点了点头,将户帖和凭证还给他。看样子,这番子对一表人材的许显纯很欣赏。

许显纯顺利过关,接下来番子又问了第二人,也无问题。魏良臣身上自是带着户帖,年纪又不大,当然更无问题。

现在是万历年间,朝廷风气宽松,人口流动规模极大,也很容易。换作明初甚至明中期,没有路引的话,单凭户帖是根本不可能在外行走的,除非有秀才以上功名才行。

屋中众人不知道番子们是在查什么,大家也不敢多问,早早将户帖拿出等着盘问。

三个番子一个个查下去,所有人皆无问题,便是提心吊胆的胖子也轻松过关。

站在队伍最后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看着就和魏良臣他大哥魏良卿一样憨厚。

许是最后一人了,番子们查得用了点心。

为番子问那青年道:“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青年很是紧张的道:“回军爷话,小的叫张差,河南人。”

为番子接过张差递来的户帖,扫了眼没有问题,抬头问他道:“你去哪里?”

“蓟州。”张差老实说道。

“去蓟州做什么?”

“投亲。”

“投亲?”

为番子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示意另外两个同伴没有问题。

“大家都歇下吧。”

客栈伙计喊了声,也紧跟着番子们出了屋。

番子出去后,屋内的人都是大眼望小眼,不知道这莫名其妙的一出是干什么。

良臣没急着再睡,而是悄悄走到门后边朝外看了眼,现院子里有十多个番子,还有一些刚刚盘问其他房间的番子走出来。

带队的不知道是个总旗还是百户,反正穿的是飞鱼服,负手在那与手下说些什么。

良臣隐约听见外面有个番子在说没有临清的,这让他很奇怪,东厂找临清人做什么?

……

写这种传统历史小说真是痛苦,不敢信口胡言,不敢天马行空。今天看了一天的晚明党社考,头昏脑涨。

另感谢谁来爱我书友的1oo元打赏,粉丝榜马上就要凑足1oo人了,颇有面子。

第十八章 只求莫横死

番子来的快,去的也快,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客栈就静了下来。

没有欺男霸女的事,没有人被拉走,也没有女人哭泣的声音,更没有索贿不成,恼羞成怒、当众杀人的骇人事。

无形之中似有着有形的规矩,东厂一干人等按章办事,完全做到了童叟无欺。

此情此景,让良臣想吟诗一,噢,不对,想感慨一番:为何自己亲眼目睹的历史和前世史书所记那么的不同呢。

史书记:东厂鹰犬,祸乱朝野,以致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呸,什么民不聊生,官不聊生差不多。

良臣摇了摇头,世间事,百闻不如一见啊。

外面的街道上,有马蹄声,也有人声,想来不但良臣所在的这家客栈被东厂的人搜查,屯子里其它客栈都有人在查。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有地方官府的人陪着,完全是东厂一家行动,这让良臣不禁好奇,那临清到底出了什么事,值得东厂如此大动干戈在此盘查来人。

印象中,万历年间山东那边没有什么大事,临清这地方更没有什么猛人。

良臣想不到,索性不再去想,便爬到床上半卧着。

东厂查人这件事,其实就算良臣想到什么,也和他没关系。

哪怕这件事他可以凭借前世记忆从中讨巧,也得看他现在有没有这个能力。

力若不及,那就偷鸡不成赊把米了。

良臣得先确保自己这十几年不会死,才能在将来做人家东厂番子的小祖宗。

现在,他但求老天爷别让他横死吧。

………

经这一闹,屋内众人肯定没法睡了,大伙又不是没心没肺的人。良臣也是凡人,做不到泰山压于顶而面不崩,因此也没再睡。

好在已经寅时了,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的样子,这点功夫,也不如不睡,万一睡过头反而不好。到时匆匆忙忙赶车,要是落了东西,后悔都来不及。

胖子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副马吊牌,让大伙打牌消磨时间。

马吊在万历年间很流行,是一种纸牌,全副4o张,分为十万贯、万贯、索子、文钱4种花色,和后世的扑克牌一个原理,也是一种玩法,都是大吃小。三个闲家斗一个庄家,可以说是明朝版的“斗地主”。

马吊是可以赌钱的,所以和“斗地主”一样,现在也风靡大江南北,火得不行。大明朝是个人就知道怎么打马吊,八岁小童都能摸两把。

世人皆有赌性,一屋子大通铺十来个人,这马吊又是如此风靡,所以肯定能找到几个牌友凑一局。

很快,就有几人被胖子凑到一块打起了牌,其中一个就是去蓟州投亲的青年张差。

坐三等车,住大通铺的人身上,肯定是没有多少钱的。

胖子明白这个理,因此赌注定的不大,输赢大抵不会过十枚小平钱。并且一再说坐着也是坐着,小玩玩,打时光,输赢其次的话。经他一番忽悠,三个牌友兴冲冲的就摸起了牌。

许显纯会打马吊,但不喜欢赌钱,站在边上看了一局后觉得没意思,就拿了书搬了个木凳坐到蜡烛下,细细的翻了起来。

这股精神头,让魏良臣很是佩服,难怪此人会中武进士,将来又迹于二叔手下。

其他没有打马吊的也统统围了过去,四个打牌的,七八个看牌的,不时有人还出主意帮着参谋,十分的热闹。

良臣才不会凑这热闹,他在边上暗自笑,那胖子一看就是鬼精之人,这三个家伙不输钱才怪。

果然,天亮后,胖子一吃三,共赢了13枚小平钱。

三人中,那张差输得最多,一人就输了8枚,苦着脸,一方面十分懊恼,一方面又恨天亮的太快,他没法翻本。

“来,兄弟,拿着吃饭,输赢乃是常理,今天我若不是运气好,说不定输得比你还多。”

胖子笑咪咪的将两枚小平钱塞到张差手里,张差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收下了。其他人见了,不由纷纷夸赞胖子为人仁义。另外两个人输得少,无所谓,在那有说有笑,还分析着最后一局牌为什么出错。

许显纯看了眼那胖子,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

良臣也是嘿嘿一笑,不去点破胖子,他没必要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得罪另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胖子,手脚肯定不干净。

外面,车马行的人过来了,招呼大家去吃早饭,然后上路。

闻言,大多数人都出去买早点,屋内就三个人没去。

一个魏良臣,一个许显纯,一个张差。

魏良臣是因为囊中羞涩,身上有饼,所以舍不得花钱。

许显纯囊中不羞涩,可却没法直接花,因而也没法去。

张差是输了钱,心疼,没胃口,一个人呆坐在床上,闷闷不乐的样子。

不用许显纯开口,良臣就将一块饼递了过去。

几块饼就能和日后的阉党狠人搭上关系,这买卖怎么也是不亏的。

许显纯也不矫情,点头谢过良臣。这会天还早着,除了客栈,其他铺子都没开门,他没地方去化金子。

吃完饼后,良臣拉着许显纯去洗漱,临走时叫了张差一声。张差哎了一声,人却没动,良臣便由他去了。

院子里有水井,直接提桶把水打上来就行。

出门在外,可没法洗衣服。良臣闻了闻身上,味道并不大,便用客栈提供的旧毛巾洗脸。

这条旧毛巾都掉色了,而且还烂了几个洞,闻着还有股淡淡的汗臭味。要在前世,良臣肯定一把就给扔了,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将就了。

洗完脸后,良臣往嘴里喝了口水,仰天咕噜咕噜的清洗喉咙,他可没有牙膏牙刷。

吐出口中的水后,良臣却现许显纯身上竟然带着一条干净的毛巾,除此之外,更有一小瓷瓶的青盐。

这个现让良臣有些纳闷,这年头能用青盐漱口的人家,那都是家境殷实的有钱人。既然有钱,许显纯干吗要搭车马行的大车进京,又为何连饭都吃不起,这实在没道理啊。

许显纯刚擦完脸,现良臣在看他那瓷瓶,误以为良臣想要,笑了笑,打开瓶盖倒了点青盐在良臣的手上。

良臣见许显纯误会他了,将错就错,笑着将青盐倒进嘴里,然后拿手指在牙齿上抹来抹去。

许显纯有牙刷,猪毛做的,木柄,上面有印花,很是精巧。

良臣按下心头困惑,刷完牙后和许显纯结伴回了房。不一会,吃早饭的众人都回来了,胖子一路走一路打着嗝,隔多远都能听见。

车马行的人挨个屋子叫人上车,整间客栈都是叫人的声音和匆匆的脚步声。

大伙来到外面时,马车都等在那里了。隔壁几家客栈门前也都聚集了出的客人,就跟事先约好似的。

天色,还是很黑,只是东方的天际,有了一点鱼肚白。

第十九章 批评朝廷不杀头

“人齐没?齐了就走了!”

车马行管事的不放心,又挨个车子问了遍,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了,方喊前头的大车出。

“驾!”

良臣所在那大车的车夫将鞭子甩了下,马车缓缓向前驶去。

车队上路之后,前后都有车马,驿站那边也有马车跟在后面,就是不知道张炳在不在其中。

良臣有些担心,因为天色还黑着,路看得不清楚,这要是马车奔得快了,一个不小心很容易撞到什么。到时要是翻了车,可就遭大罪了。

不过那车夫却是走熟了道的老把式,很是轻松的坐在车上,时而吆喝两声,时而拿起旱烟“吧嗒”抽上一口。

见状,良臣自嘲一笑,他真是杞人忧天。

车夫吃的就是这碗饭,哪里会没有“交通安全”意识?况且人家又不是酒驾,再者,马车的度再快又能快到哪里去?真要是出了事故,他一年轻小伙怎么也能从车上跳出来。

北上的队伍前前后后怕有二十多辆车,车上的人闻着清晨的新鲜空气,相互间开始聊起昨夜的事。

魏良臣车上的人也在猜测这事,先前不敢是因为不知道番子们是不是离开了屯子,现在确定人都走了,自然一个个胆子大了起来。

胖子跟那车夫打听情况,车夫却和他们一样,什么也不知道。只说昨天夜里整个屯子都叫东厂的人封了,不下百来个番子挨家挨户的搜,就连驿站那边都没放过。

车上唯一的女客,也就是带着女儿进京寻夫的妇人咋舌道:“这是出了江洋大盗了?”

边上一个老头见多识广,摇头道:“抓江洋大盗是官府的事,东厂的人可不理会。”

“东厂不就是官府么?”

妇人一脸糊涂,昨夜那些番子穿着官兵的服饰,还有官府的腰牌,他们要不是官兵,还有谁是官兵?

老头懒得和这妇人解释,估摸说了她也不懂。

“不是出了大盗,那番子们找什么?”说话的是输了钱的张差,因为没吃早饭,肚子里有些空落落的。

“谁知道呢,反正找不到咱们头上。”老头神秘一笑,对众人道:“你们可知道,这世上谁最怕番子?”

“谁?”

张差一脸好奇,其他人也都被老头的问题吸引住,便是许显纯都是如此,只魏良臣一脸淡定。

“官呗。”

老头嘿嘿道,“指不定是哪个官又犯了事,得罪了皇爷,朝堂上却偏生护着,把人放了,所以皇爷就绕过他们,要番子抓人呢,要不然能弄这么大动静?”

众人听后,个个恍然大悟,深以为然,认定事情八成就如老头所说,番子们是在替皇爷抓人呢,要不然不可能地方官府的人一个都没出面的。

众人有此想法,一点也不出魏良臣意外,事实上当朝皇爷登基三十多年来,和朝廷的大臣们十分不对付,闹得很。

听说前几年为了立小爷的事,皇爷就差没被外朝那帮人给气死,现在一天到晚呆在宫中,连朝会都不上了。

但凡有了什么事,皇爷使不动朝廷,就会差厂卫去办,要不然窝心,和外朝肯定又是一番大吵。

做皇帝做到这份上,当今皇爷也是古往今来头一份了。

这些事都不是什么稀罕事,更不是什么机密,两京十三省,只要是个人都知道。

至于这些平民百姓是怎么知道京城生的一切,那当然是有人背后传播。这些人是什么,魏良臣一清二楚。

他有点替万历遗憾,宣传阵地,你不去抓,别人就会占领。等到别人把控了舆论,你就是皇帝又怎样?说你是黑的,你就是死了埋皇陵里,也是黑的!

“皇爷也真是的,阁老们都是为了大明好,怎的就偏偏听不进去。还好,小爷总算是立了,国本稳了,江山也就稳了,天下不会乱。”老头唏嘘道。

听了这话,良臣环顾了眼众人,现并没有人脸上露出什么紧张之色,反而习以为常的样子。看样子,这些人从前没少议过朝政。

最近这二十年,整个大明朝的风气就是以骂万历皇帝为荣,不管是朝堂上的还是民间百姓,不骂几句皇帝,这一天的日子都不知道怎么过。

就是魏良臣他爹魏进德,没事的时候在家还骂几句呢,无外乎说这皇爷哪能偏心眼,长子不立立次子的。就是百姓家也不能这样,一碗水得端平。你不能因为大臣们不合你意见,就一天到晚躲在宫里不出来吧,这算什么天子。祖宗江山不要了,国家大事不管了?

老头的话让车上的众人都是深有同感,一个个在那说些皇帝的不是,就连许显纯这位日后的阉党骨干也忍不住说了两句。

这场景,让良臣想到前世看过的一幅图片。

图片上,东厂的公公一脸笑容的看着你:“批评朝廷,可是要杀头的。”

没怎么说话的胖子突然说了一句:“各位,我好像听见番子们是在找从临清来的人。”

嗯?

良臣瞥了眼胖子,想不到他也偷听了。

说来,临清可是好地方。

自打成祖皇帝迁都北京之后,京师的钱粮供应完全依靠运河。至万历年间,京杭大运河已是大明境内最为繁忙的航道,位于运河中枢的临清也成了最为大明繁华的城市之一,有“富庶甲齐郡,繁华压两京”之誉。

临清关的税收,在七大税关中也是名列前茅。其余六处分别为浒墅、北新、扬州、淮安、河西务,均是在运河上的税关,只一处九江在南直隶。

临清的繁华,魏良臣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那本不知道作者是谁的《金瓶梅》,故事背景地就是临清。

胖子的话让车上的人又是一阵猜测,不过最后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车队中午在青县中部一个村子落了脚,稍事休息后便继续上路。

下午的时候,天公不作美,突然风云大变,很快就下起了雨来。

这可苦了良臣他们一干坐三等车的客人,一个个被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雨越下越大,这路是没法走了。

车马行的人商量了下,将大车赶到了官道边不远的一座山神庙中。

良臣刚跑进山神庙,就看到张炳和那个少年郎君也随人群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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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河东奴 河西虏

山神庙修得倒挺大,不过却是废弃了的,庙后已经塌了一小半。

泥神像也只剩半截,不知道到底供奉的是什么。

车马行的人对这山神庙挺熟悉,想来从前经常在此歇脚。

大雨将路上的车辆都逼得停了下来,有的选择和车马行的人一起到山神庙躲雨,有的则是就地停在一边,躲在车厢里避雨。

到庙里的大概有四五十人,人数最多的就是良臣所在的王家车行这一群了。

众人在庙里各自寻了地方,或站或坐,一个个皱眉望着外面的大雨。

不知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雨后道路是否又泥泞不堪,耽误行程。

良臣那车的车夫见客人身上都被淋湿了,便叫了个同伴,在庙里找了些木头和树枝,升了一堆火。

火燃起来后,不少人忙围了上去烘烤身上的衣服。

女客因为不便,只能默默忍受身上的湿意。

虽是六月天,可陡然大雨,清凉降温之余,还是有寒气的。

那个曾出无心之言让许显纯有些郁闷的女童现在就冻得脸色青,她母亲陈氏将她抱在怀中,边上有人从包袱里拿出件披挂给她娘俩御寒。

良臣身上也湿了,但不想过去烤火,因为人太多了。

许显纯一直站在门口,他比其他人都要着急,距离武举会试还有十二天,要是不能在考试日赶到,他就只能等三年后了。

家里如此反对,要是错过,只怕三年后,再无机会了。只是,天公不作美,非人力可挽,许显纯纵是再急,也只能耐下性子,并祈祷前方道路不要因为雨大生石流阻塞。

不时有人到门口察看外面雨势,无一不是哀声叹气。

出门在外,最怕遇上刮风下雨。

雨,下得很凶,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停下了。

渐渐的,站着的人都坐了下去。

庙里也没有什么凳子可供大家坐,便都席地而坐,大家天南地北的互相聊起来,以打时间。

烤火的人也换了两批,车马行的管事见那女童在母亲怀中还在抖,担心别给冻着烧,便张罗起来,要大家让出个位子给这娘儿俩烤火。

带女儿移到了火堆边后,陈氏不迭感谢众人。有人见她母女不易,便问陈氏去京城做什么。

陈氏有些迟疑,不想说的样子。问的人见了,自是不好再问,笑着就要走到一边和同伴说话。这时,女童却道:“娘带我去京城是找我爹的。”

“小姑娘,你爹在京城做什么,叫什么名字啊,说不定我认识呢。”问话那人是个中年人,见女童可爱,不由起了逗弄之心。

“我爹叫高起潜,做什么的?我,我也不知道…”女童抬头看她母亲,想让母亲说爹是做什么的。

陈氏面色微微有些烫,将头低了下去,小声道:“我夫在京城做些小买卖。”

“噢。”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

女童见他点头,忙问:“大叔,你认识我爹吗?”

“呵呵,不认识。”中年男人笑着摇了摇头,他不想骗这个小姑娘。

女童有些失望,陈氏忙将她抱在怀中,于耳边悄悄说了句话。女童听了,顿时又高兴起来。

旁观众人见了,都是会心一笑。

不远处,魏良臣亦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高起潜?

有意思,有意思…

良臣在心头记下这娘儿俩模样,但愿这母女俩要寻的真是那位崇祯年间的大裆高起潜吧。

胖子见雨不会停了,又把马吊拿了出来,鬼迷心窍还想着翻本的张差主动帮着拉人,很快,牌局就打了起来。

良臣闲着也是闲着,便想过去看看胖子怎么做的手脚,耳畔却传来一句不大的声音:“一帮粗人,净知道耍钱。”扭头看去,说这话的是和张炳同行的少年郎君。

良臣有些好笑,人家打牌碍你什么事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听到那少年人说话的可不止魏良臣一人,还有许显纯。不过许显纯没理会,看都未看那少年一眼。

少年人是侧着身子和张炳说话,没有现魏良臣正看着他。

张炳则是看到良臣注视着他们,觉得这少年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但怎么也没印象,便不去管,笑着对身边少年郎君道:“旁人的事干你何关系,你且看你的书。”

少年郎微一点头,但没有马上取出书本看,而是拿出一份邸报,指着上面一条消息对张炳道:“蓟急则援蓟,辽急则援辽,学生以为辽抚这道制辽策颇是有远见,也可行的很,怎的朝廷却不纳呢?”

邸报是明朝行的记有军事和政策等事的文抄,类似后世的报纸,一层一级下,归兵部车驾司主管。

民间可由官府自行购买邸报阅读,以知天下大事。有些地方更是专门安排人手在交通要道,市井繁华之处宣读邸报,以使百姓闻知。

少年郎手中这份邸报就是他家里从县里六房买来的。不过邸报上记载的事情一般都是一月前或两月前的,不是即时信息。在明朝,也做不到当天事,当天就天下知。

张炳在家时识字不多,入宫后为了往上爬,和内书堂出来的那帮狠人竞争,倒是用心跟人读书,认了不少字。宝钞司的公文都能自行处置,邸报上的东西当然也看得懂。

粗略扫了眼少年所说的那条消息后,张炳暗自点头,这件事他在京中时就曾听闻过。

上个月,辽东巡抚熊廷弼向兵部尚书李化龙上了条陈,认为眼下辽东最大的敌人是建州女真,条陈上说“今为患最大,独在建奴,将并北关以图开原,而宰赛、暖兔等酋哄然并起,河东之扰尤甚十倍河西。”

所谓河东和河西,乃是以辽东三岔河为界。河东有奴(女真)患,河西则有虏(蒙古)患。

熊廷弼向朝廷奏称河东奴患现在比河西的虏患要严重,明军在河东的辽阳、沈阳、铁岭等地各自孤立,难以相互呼应,万一河东有事,广宁驻军驰援,则河西蒙古诸酋必乘虚而入,所以朝廷应该在河东一合适地方设万人左右精兵驻防,以随时应急。

若不能,则应在山海关屯驻重兵,做为蓟州镇和辽东镇共用的一支机动精兵力量。

熊廷弼身为辽东巡抚,上书朝廷自有他的是处,只不过这条陈并没有被兵部采纳,原因是熊的方案耗钱太多,足要三十多万两银子。尔今国库经三大征,哪还有钱来供熊廷弼实施这一计划。

并且,兵部不认同熊廷弼的意见,他们以为河东奴患不过小事,女真内部自相攻伐,难成气候。朝廷只要继续平衡他们便是,大患还是河西的蒙古人。

兵部将这道条陈压了下来,没有当回事。车驾司那边按例登录邸报,如此,天下人方才了解此事,不过看法不一。

张炳没想到这位要去京城国子监学习的少年竟然对边事还感兴趣,有些好笑,放着好好的举人不去考,关心这个做什么。

正要随便说几句应糊这少年,风雨中,却有几道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那几道身影很是亮眼,因为正是“手执绣春刀,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骨头小区刚入住,装修的人家多,白天吵,不得安静,所以最近都是晚上在码字,白天看书。

第二十一章 锦衣缇骑

荒郊野岭,漫天大雨,几个和东厂番子齐名的锦衣卫出现,让庙里众人都是惊呆。

不少人从地上站起,愕然的看着那几个锦衣卫。

刚刚摸了一手好牌,正暗自窃喜的胖子一个哆嗦,手中的马吊全掉到了地上。

“哎,这可不行,牌臭你也不能扔了啊!”

张差背对着门口,不知道生什么事,急着就去帮胖子捡牌。他手中的牌不错,三家要是配合得好,保证打趴胖子这个庄家。

边上有人忙捅了下张差,示意他别打了。

张差又输了不少不少钱,正是急着翻本的时候,哪里肯不打,正要嘟囔几句,终是现了门口的不对。

“缇骑?”

张差面色一变,手里的马吊也失手掉到了地上。

饶是他赌瘾再大,也不敢当着和东厂番子齐名的锦衣卫缇骑面前耍钱。

墙角边有个半大孩子正啃着香瓜,冷不丁见大人们都不动了,也吓得把瓜一扔,整个脸埋进了大人怀中,嘴角的瓜籽都顾不上擦了。

带着女儿进京寻夫的陈氏下意识“呀”了一声,然后一把抱紧女儿,提心吊胆的缩在那里。

一个正抽烟的老头没留神,吸的力大了,结果呛得他一口浓烟,眼泪都给咳出来了。

咳嗽声后,屋中好像瞬间被冰封一般,空气都不流通了。

大大小小几十双眼睛,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门口的锦衣卫。仿若这些锦衣卫不动的话,他们永远都不会动。

日后的阉党狠人、当今皇帝的表侄儿许显纯,身子也僵硬的很。

这一幕让魏良臣暗自心惊,东厂也罢,锦衣卫也罢,似乎怕他们的不应该是平民百姓,而是那些当官的。但为何,这百姓却对厂卫畏之如虎?

要知道,昨天夜里那些番子给良臣的印象极好,简直就是于民无扰,秋毫无犯。

若厂卫皆是如此,百姓何必害怕?

或许,这便是三人成虎的道理吧。

亦或,舆论如此。

一众人中,最吃惊的还是张炳,身为宝钞司的监丞,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意味着什么,他是再清楚不过。

难道临清那边真的出了什么大事?让陈公公和骆指挥使同时上了心?

张炳心里打鼓,临清税关是天津税使马堂马公公的地盘,没有马公公同意,就算提督东厂的陈矩陈公公,也不能越过他插手。

换言之,即便是临清的天塌了,要管的也是马公公,轮不着陈公公多一句话,哪怕后者还掌着司礼监大印,都不行!

这是宫中的规矩,没有明文,但大家伙谁都不能犯的规矩。

谁要是犯了,那就得罪了内廷所有人,包括派往各地的矿监税使、镇守太监们。

任你一人再如何得皇爷宠信,再如何权势滔天,所有同僚都反对你,这日子也是长不了的。

当年的陈洪、冯保不都是这般下场吗?

况陈公公在宫中的地位,还达不到陈洪、冯保那般。

至于锦衣卫那边,历任指挥使除了国初的纪纲和世宗年间的6炳,哪个不是和宫里诸位大裆井水不犯河水,可没瞅见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和宫里过不去的。

宝钞司监丞在宫里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消息也灵通的很。

张炳知道马堂这十来年没少往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那里派钱,所以没道理骆指挥会插手临清的事,更没道理和东厂一起来趟混水。

可现在两拨人同时出现,虽然一个是夜里,一个是白天,但说二者之间没有什么关系,张炳是打死也不信的。

就是不知这件事背后到底牵涉到了几位宫中大裆,又是否牵涉到了自家头上那位。

菩萨保佑,神仙打架,可别牵累无辜。

张炳几乎没有多想,就将这几个锦衣卫的出现和昨天夜里那件事联系到了一起,要不然,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身正不怕影子斜,张炳对临清那边的事一无所知,也没有找死的去掺和,所以他不怕锦衣卫的人盘查。就算锦衣卫的人不给他面子,也总得给他头上那位面子。

身边的少年郎更没有问题,身家清白的肃宁子弟,只消派人去肃宁问问潘家小郎,哪个不翘大拇指,夸上一声。

那边,张炳正琢磨着是不是将凭贴取出供锦衣卫的人察看,那边,魏良臣也有这念头。他也以为这些锦衣卫是和东厂番子一样,要找临清过来的人。

但不曾想,这几个锦衣卫进庙之后,只是扫视了眼众人,就站在门边躲雨了。时不时还低声说上几句,压根不理会庙里的人。

这让庙中众人都是松了口气,张炳也是暗自好笑,自己还真是多心了,指不定这几位就是顺道来避雨的,他却想东想西,想到那些大人物身上去了。

这几个锦衣卫身上都已湿透,但没人去火堆处烤火,若无其事的一手按着绣着刀和同僚说着话。

外面,有几匹马,看样子是这几个锦衣卫的座骑。

马是没办法牵到庙中的,只能在树林下被风雨吹打,时不时能听见一两声马叫。

没人敢上前去偷听锦衣卫们在说些什么,张炳身边的潘姓少年倒是想听,可张炳都没敢凑上前,他又如何敢乱了分寸。

这潘姓少年,若是良臣知道他的姓名,只怕要忍不住酸溜溜一阵。

因为少年正是肃宁县这几十年来,次被府县皆认为中举有望的天才少年潘学忠。

他的未婚妻便是让良臣很受伤的吴秀芝。

潘学忠此次随张炳进京是去国子监读书的,他是肃宁县今年举出的唯一贡生,既可在国子监学习,亦可回乡参加科举。

贡生不但可以让学子增长见识和学问,广结人脉,还可以多条出仕的道路,是朝廷对优秀学子的一个优待。

潘学忠能入国子监学习,一是其本身才学过人,二则是其父使了不少力气。

得知宫中的宝钞司监丞张炳回乡探亲,潘父马上和儿子的未来大舅子吴德正打了招呼,这才使得儿子能和张炳一同进京。

潘父这个算盘打得很精明,张炳是宫中的监丞,儿子将来若是入了仕途,能有宫中人的照应,那仕途肯定坦荡。便算不为将来着想,眼面前儿子孤身一人在京学习,有宫里的人照应着,也不会吃亏。

张炳这边收了潘家的好处,又是同乡之人,自也乐意帮衬家乡这位少年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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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拿下此人

潘学忠有读书人的风骨,哪怕他年纪不大,对厂卫也是自骨子里的蔑视。

这是当今读书人的通病,在他们眼中,凡是不受外朝节制的力量,都是内廷的鹰犬走狗。

自诩为圣人子弟的读书人们,哪里肯自甘堕落,和阉寺的爪牙为伍,便是同居一处屋檐之下,都是耻辱。

只是,骨子里看不起那帮锦衣卫,潘小郎君却没胆量上前偷听人家说话,更不敢训斥几声,在这荒郊野岭留下“少年郎怒斥鹰爪孙”的英雄事迹。

读书人嘛,风骨归风骨,胆量却归胆量。

况且,人鹰犬又没招他惹他,潘小郎君没道理出这个风头。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不过较先前小了些。

因为门口被锦衣卫的人占着,庙中众人谁也不敢再往门口凑。

许显纯心下对锦衣卫着实有些羡慕,那明艳的飞鱼服让他十分向往。但他早就打定主意,若是能中武进士,就去边关为国效力,倒无意加入锦衣卫,因此,仅仅是向往而矣。

魏良臣心不在焉,时而看看那帮锦衣卫,时而看看许显纯,时而偷偷打量一眼张炳和那小郎君。

这三方,看起来和他魏良臣一点关系也没有,不过将来,这些人只怕都要围绕在他小千岁身边打转了。

庙中过于安静,让良臣有点不适应,感觉好像被人扼住脖子,有点窒息。他想站起来活动活动,舒展一下,却怕惹来锦衣卫们的观注。毕竟,几十号人都坐着,就他一个站起来,实在是有点显眼。

无奈之下,良臣便想靠在墙角打个盹,这刚闭眼,远处官道上传来马蹄的声音。

蹄声不是从南边传来的,而是打北边过来的。蹄声听着很急,好像一队人马正在顶着风雨急行。

张炳第一个扭头去看门口的锦衣卫,他以为来的可能是这些人的同伴。

良臣也是这念头,不过却现那几个锦衣卫脸上表情明显不对,好似对北面来的人有本能的警惕。

“马!”

一个身材瘦小的锦衣卫身形一动,就要去将树林中的马匹牵到别处去,然而已经迟了,北面过来的那队人马现了他们的座骑。

“六爷,是他们!”

隔老远,就听有人在喊,然后很多人从马上跃身翻下,直奔山神庙而来。

见状,几个锦衣卫都很紧张,不约而同看向他们的头。

那锦衣卫领阴沉着脸,摆了摆手,镇定吩咐手下道:“莫慌,撞见便撞见,有什么打紧。”

闻言,几个锦衣卫都是微一点头,默不作声的散在两边,只是个个却是紧握刀柄。

庙中的人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出情况似乎不对,顿时又紧张起来。

几个离门口过近的赶紧往后挪去,虽不知道生什么事,但门口这几个锦衣卫剑拔弩张的气势,明眼人一眼就能知晓。

城门失火,可有殃及池鱼的道理。

张炳也皱着眉头,但他没拉潘小郎君往里躲,因为他知道来的是什么人。不管对方和这帮锦衣卫有什么矛盾,都不会殃及他这大内之人。

呼呼的风声中,一个大高个子出现在庙门前,此人头上戴着斗帽,身上披着蓑衣。身后,是二三十个同样打扮的劲装汉子。

进庙之后,大高个子将斗帽摘下,露出了圆顶小帽。身上的蓑衣解开随手扔给后面的人,身上赫然穿的也是飞鱼服。

环顾一眼庙中后,大高个子方将视线落在那帮锦衣卫身上,最后定格在那锦衣卫头领脸上,表情颇是玩味。

片刻,他轻笑一声,道:“王兄,算起来,你我自从妖书案后,有七八年没见了吧?”

“是有七八年了。不过东厂事多,你又贵人事忙,哪里还记得我这小角色。”

被称为“王兄”的那锦衣卫头领名叫王曰乾,进来的这大高个子名叫邓贤,原先二人都是锦衣卫的总旗。不过九年前二人一起合力查办“妖书案”时,邓贤被东厂相中,如今已是从五品的副千户,王曰乾却还是正七品的总旗。

“王兄这话可是错了,我这几年一直在京中,哪也没去,想来是王兄不愿见我,不是我记不得王兄吧…莫不成,这么多年来,王兄为那事,一直记恨于我?”邓贤面带微笑的看着王曰乾,他知道对方明白他说的是哪件事。

王曰乾摇了摇头,淡淡道:“从前的事我都忘了,不提也罢。不过,今儿什么风把你们东厂的人给吹到这里来了。”

“王兄,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邓贤嘿嘿一笑。

王曰乾没有回应,只是微哼一声。

见状,邓贤也不再假模假样,挑开说道:“王兄,明人不说暗话,临清的事归我们东厂管了,你若是给我面子,还请带着手下回去。改日,我必做东,请你和弟兄们喝几杯。”

“我若这么回去,只怕上头饶不过我。”

王曰乾不吃邓贤这一套,真要是让邓贤几句话给打了,他还有什么脸面在锦衣卫中混下去。

见王曰乾不为所动,邓贤目中闪过一丝不快,冷冷道:“这么说,你们锦衣卫是铁了心要插一杠子了?”

“没有上头的命令,王某不敢就此回去。”

王曰乾斩钉截铁,说完,顿了一顿,“这案子就算不归我们锦衣卫管,似乎也轮不到你们东厂吧。我可是听说,马公公跟宫中诸位大裆都是打了招呼的,要是让马公公知道邓兄所为,说不得邓兄会有麻烦。”

闻言,邓贤面色一沉:“上头的事情不是我们能过问的,兄弟我也是听令行事。若王兄非要留在这里,那生什么事,兄弟可不好交待。”

“笑话,我锦衣卫又不是泥人做的,能出什么事。倒是邓兄你,可要三思而行,别被人当了替罪羊。”

“你!”

邓贤大怒,一股火气腾腾的往上冒。边上,手下一个小旗突然上前低声道:“六爷,你看那人?”

“嗯?”

顺着这小旗的目光,邓贤看到了人群中藏着一个胖子。那胖子看着十分眼熟,好像自己在哪见过。胖子现自己被东厂的人盯上,没来由的一阵慌。

“画像!”

邓贤想到什么,立时吩咐手下将那画像取来。小旗忙从卷筒中取出,递到他手中。

接过画像一看,邓贤猛的抬头,指着那胖子喝了一声:“拿下此人!”

第二十三章 好人好事做不得

话音未落,四个番子身形一跃,直扑那胖子而去。

又有几个番子穿过人群堵住了庙后,却是怕那胖子拒捕逃跑。

惊变陡生,庙中一干人等俱是不知怎么回事,但见番子执刀冲来,均是吓得大叫。

番子急于抓人,也顾不得殃及无辜,数人被撞翻在地。

胖子一脸惊慌,腿肚子直哆嗦,哪里有半点反抗念头。傻傻站在那,直到双臂被番子锁住,这才疼得大叫起来:“为什么抓我?”

番子不与他废话,迅将人提到门口。

王曰乾心中困惑,不知邓贤抓这胖子做甚。他看来看去,也看不出这胖子和临清那事有什么联系。

“官爷,小人向来奉公守法,来往京师不过做些小买卖,却不知何处得罪了官爷,要将小人这般。”

胖子知道大高个是番子们的头头,并且品级不低,一脸惊慌之中带着十二分的委曲。

邓贤不答他,拿着画像走近胖子,伸手捏住他下巴往上抬,比对画像看了又看,方冷笑一声,说道:“为何拿你,你心中有数。”

“官爷这话说的,小人心中有什么数啊。小人就是一买卖人,官爷若是不信,他们可为小人作证。”

说完,胖子挣扎着扭头便要寻他那辆大车上的客人替他作证。

许显纯对这胖子本就无好感,肯定不会多管闲事。

张差在胖子手下输了不少钱,这会见胖子倒霉,只怕心中都幸灾乐祸得很,哪会上前帮他做什么证。

老头和陈氏等人也不敢招惹祸事,东厂的番子、锦衣卫的缇骑,那可是猛虎一般的存在,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得罪的。再说和胖子无亲无故的,他们没理由以身犯险。

魏良臣那边,胖子看过去的时候,人正在痴痴的看那半截神像,似乎根本没听见胖子说什么。甚至,连周围生什么了,他也不知道般。

给你作证?

笑话,小爷如今大象腿还没抱上,小千岁也没当成,哪来的底气做这好人好事?

再说了,小爷还不知道你这死胖子是不是江洋大盗呢,要是稀里糊涂帮了你,谁知会不会把小爷给陷进去。

嗯,这神像虽然破败,不过雕工不错,一看就是出自名家周大福之手…

………

同车旅客没一人敢帮他作证,别人更不会自告奋勇。

这种和官府扯上关系的事,但凡是个人,都不想沾。

胖子心中一叹,知道指望不了这些人,心中焦虑无比,面上却仍是一副被冤枉的模样。

“官爷要是不信,大可去小人家乡打听,噢,对了,小人在京中也常年包房,客栈的人都可替小人证明…小人的户帖都在身上,官爷大可查看!…”

胖子竭力想要证明自己绝对不是东厂要拿的人,声嘶力竭的模样,看着让不少人都深信不已,纷纷怀疑东厂的番子是不是真拿错了人。

可惜,东厂不吃他这一套。

若这世上人人都如胖子这般表演,东厂就将人放了,那东厂只怕早就不存于世了。

“本官既拿了你,便有拿你的道理。是冤还是不冤,东厂走一遭便清楚。”

鱼落在自己手中,如何能放过了。

胖子的身份,邓贤可是一清二楚,要知道他手中这幅画像可是马公公使了重金买通那边才得来的,所以绝对错不了。

只要将人提到东厂,余下的事自有人收拾,届时论功行赏,上面亏不了自己,马公公那里也断不会少了好处。

邓贤心中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看都没看边上的王曰乾一眼。

他这是防着昔年同僚,不想被王曰乾看出什么,虽不怕王曰乾敢截他的糊,但是能避免最好。

这件事声势闹得是大,但到目前为止,也仅仅是东厂和锦衣卫内部一些人知道点原因,外界还不知道生了什么事。

上头的话是要决,多拖一日,便多一分泄露的危险。要是叫都察院那帮言官知道了,说不得便会借此事大做文章,将矛头指向皇上。

事情若演变到那种地步,龙颜震怒之下,后果就不是他邓贤小小副千户能扛住了。恐怕,连提督东厂的陈公公都要有大麻烦。

故而,邓贤不想和王曰乾有所冲突,而避免此事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王曰乾蒙在鼓里。

“你们几个将这贼人带回,余下的人跟我留下来。”

邓贤随口吩咐两句,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他还有大事要办,这胖子不过是顺手而为。

王曰乾接到的命令是务必找出临清来的人,但究竟找谁,那人长什么样子,做什么的却一无所知。

这两天,除了东厂的人日夜搜查过往行人和客商,锦衣卫的人也没闲着。他们没有如同东厂一般大张旗鼓,而是秘密进行。显然,锦衣卫上面话的人不想和东厂起冲突。

除了王曰乾这拨人,锦衣卫另外还有几队人手也在这一带。并且,东厂的人马中有锦衣卫的内线,可以说,东厂这两天的搜查结果,锦衣卫这边是一清二楚。

因而,王曰乾很肯定,东厂那边也不知道要抓的人长什么样子。

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要知道,东厂自开办以来,厂中所选番子便大半从锦衣卫抽调,即使当年宪宗皇帝不信任东厂,转而让汪直开办西厂,所拨给的番子同样也是来自于锦衣卫,正德年间的内行厂则干脆是从东厂中再抽人出来。

大量使用锦衣卫的人手,自然就让东厂内部分了派系,连带着也就有许多锦衣卫的内线。

这些被调到东厂的锦衣卫人员,性质上都属“借调”,俸禄和品级还是挂在锦衣卫那边,哪里可能不向“老东家”通风报讯。

如邓贤这种死心塌地为东厂效力的锦衣卫,毕竟不多。哪怕这一次东厂抽调出来的人手都是内部甄别过的,也没法阻止其中一个锦衣卫的“内线”都没有。

正因如此,王曰乾才没有对眼前事起疑,他被邓贤骗过了,没有阻止东厂的人将胖子带走。

眼看番子就要将自己带走,知道不可能逃出东厂手掌心的胖子却突然不再惊慌,而是冷笑一声,对邓贤说了一句:“姓邓的,别人怕你这东厂的外六档,我却是不怕。你可得掂量清了,今日拿我容易,可从今往后,你邓贤便是和高公公结了梁子,这后果你可得想明白了。”

第二十四章 公公皆是浮云

高公公?

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张炳原是不理会厂卫这帮人,但听了那胖子的话,没来由的一突:这事怎么和高公公牵上关系了?

高公公何人

宫中大珰高淮是也!

此人万历十七年进宫,二十四年便为尚膳监监丞,然后受命开矿,征税辽东,直至现今。

前年皇帝因高淮在辽东开矿征税有功,特意提其为司礼随堂太监。

随堂太监是内廷二十四衙门唯司礼监才有的职司,其地位处于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之下,却高于其余各监的掌印、少监、监丞(御马监除外)。

一般而言,司礼监的秉笔和随堂太监必须是在宫中当差,很少外派为镇守或矿监税使、监军织造的。

这主要是因为司礼监负责批红之权,每日都要处置内阁递来的奏疏,权势固重,但职事也重,轻易不得离京。

随堂太监几乎都是文书房出来的,其中大半还是内书堂出身,在司礼监中作为秉笔的副手,帮着处置公文。

通常,随堂太监做上几年,秉笔有缺就会补上。

有明一代,能为司礼秉笔太监已是内廷最高职司,其重要性不亚于外朝官员入内阁。

简言之,司礼监就是内廷的内阁,掌印为辅,秉笔为阁员,随堂则对应外朝的六部九卿。论权势,更是丝毫不比尚书侍郎们差。

故而,内廷中人一辈子为之奋斗的目标就是成为司礼监中的诸位大珰,这比读书人寒窗苦读十年金榜题名还要风光。这也是为何民间那么多人成年之后都选择自阉入宫的原因,无外乎做太监也能出人头地,并且比读书人更容易迹。

高淮人在辽东,却能蒙升司礼随堂太监,可见当今万历皇帝对其十分器重。

只是,高公公现如今人在辽东,却怎的和关内的事牵上关系?

听这胖子语气,似乎他乃高淮的人,要是东厂捉了他,就是和高淮过不去。

高公公缘何要和管东厂的陈公公过不去?这胖子又是他什么人?

结合之前东厂在找临清来人这件事,张炳隐约猜出这胖子或许就是他们要找的那个临清人。

管临清税关的是天津税使马堂,如果这胖子就是那人,此事对马公公又有什么影响?

胖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使得宫中几位大珰都牵扯其中?

张炳苦思不得其解,他只是二十四监不入流的下四司之一宝钞司的监丞,哪里能接触上面的事。仅凭现有的这几点信息,他还没法从中窥出真相。

不过在宫中这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这件事大有蹊跷,且必定是桩大事。

“此人乃我锦衣卫缉捕要犯,你们东厂不能将人带走!”

王曰乾也看出不对,目中精光一闪,不管是不是这人,一个箭步就挡在了押解那胖子的众番子前。其几个手下也是不假思索紧随其后。

“我东厂拿人在前,你这会却说是你们要捕的人,王兄,似乎乱了规矩吧。”

邓贤眉头微锁,这胖子身份肯定无误,否则也不会知道他是谁。只是这胖子忒是狡猾,竟将身份亮了出来,欲引锦衣卫和他东厂抢夺,倒是棘手。

辽东矿监高淮,邓贤是有所顾虑,此人深得皇帝宠信,不比东厂督公陈公公差,得罪了他没什么好处。

然而高淮虽权重,但人在辽东,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东厂是陈公公管着的,邓贤倒不怕高淮敢越过陈公公找自己麻烦。而且他不确定这件事和高淮到底有没有关系,有可能是这胖子信口雌黄,扯大旗作虎皮。

胖子间接摆明身份,让锦衣卫的人跳出来后,便再也不吭声,只一脸冷笑的看着邓贤。

看着,竟是丝毫不惧东厂。

良臣有点看不懂了,这其貌不扬的胖子还真大有来头?

真是人不可貌相,眼拙了,眼拙了。

回想胖子这一路上的表现,良臣不禁暗自佩服,这扮猪吃虎的功夫不比他逊色。

至于什么公公不公公的,良臣浑然不当一回事。在他眼里,除了他家二叔,其余的公公皆是浮云,挥挥手便都散了的货。

他现在只想知道,这胖子有什么底气能从东厂手中脱身。

看来看云,良臣撇了撇嘴,貌似这胖子功夫还是不到家,东厂并没有放人的意思。

邓贤当然不可能将人给放了,更不可能将到手的人让给王曰乾,他双眼微眯,沉声道:“王兄,人,我是要定了。看在厂卫一家的份上,王兄莫要逼我。”语气已含威胁。

众番子也将锦衣卫的人围拢起来,看架势,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拔刀。

对面二三十人,自家却只七人,真是动起手来,肯定讨不了好处。

王曰乾的手下都很紧张,一人在边上低声询问头儿怎么办。

王曰乾思虑片刻,抬手对邓贤道:“好,今日给你东厂面子,人,你带走!”

闻言,邓贤暗松口气,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愿和锦衣卫大动干戈的。不管怎么说,他邓贤都是锦衣卫出来的,虽然现在叫那边的人骂得狠,可也不能把事做绝了。

“多谢王兄!”

邓贤怕夜长梦多,吩咐手下立即将人带走。

“不要推,我自会走。”

胖子神情不慌不忙,经过王曰乾面前时,微微哼了一声,尔后转身看了眼庙中众人,便扭头向外走去。

那样子,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云不复返的味道。

配合他那肥硕的身躯,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良臣感觉胖子似乎对自己多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东厂的人走后,王曰乾也无意再呆在此处,带着手下也走了出去。

来到树林边牵马时,一个锦衣卫问道:“大人,我们就这么走了?”

王曰乾摇头道:“四档头在天津卫,我们马上赶过云。”

说完又吩咐另一手下去通知其他人马,将此事告知,务必让他们想办法拖住东厂的人,绝不能让东厂抢在锦衣卫前头将人带进京。

东厂的四档头是宫中的内档,姓石名元雅,亦是这次行动的指挥者,此刻正在天津税使马堂处。

厂卫积威厉害,庙中,一众躲雨的旅客仍是没有人敢动,直到半柱香后,方有一个车夫大着胆子到门口张望了下,然后告诉大伙道:“诸位,人都走了,雨也停了,我们上路吧。”

众人忙纷纷站起,拎包的拎包,抱孩子的抱孩子。方才那一幕,就好像从未生过般。

良臣也拍了拍屁股,将包袱系在身上,坐了这么久,他腰有些酸。他是和许显纯一起出来的,落在他们后面的是张差。

一场大雨,加上刚才厂卫马匹的践踏,让通往官道的这条小路变得十分泥泞。

好不容易走到马车边时,良臣膝盖以下全是烂泥。还好,官道上不怎么烂,只是滑而矣,有一些日久失修的地段积了不少水。

一大帮人在路边用树叶草丛抹干净鞋子后,便纷纷上了车。

这一路,倒是再也没有事生。

三天后,良臣他们到达了静海县,这里离天津卫很近,离北京也只三四日路程。

第二十五章 小的想进宫

天津税使马堂这些年风光得很,此人原是印绶监的少监,后来不知走了谁的路子,受遣为天津税使,兼管临清税关。

不得不说,马堂捞钱很有手段,给宫里的孝敬也多,深得皇帝的欢心。因而哪怕前几年临清闹出民变,商户集体罢市,甚至聚众纵火焚烧衙署,他这天津税使的地位都不曾动摇过。

不过,这几日,马公公却是心思重重,昨日东厂四档石元雅的到访更让他多了几分担心。对那从中搅局的辽东矿监高淮恨得不行,但是却奈何不得对方。

石元雅给马堂捎来了司礼掌印陈公公的话,大意这件事东厂能帮着截人,但怎么善后却是马堂的事。

言外之意,陈矩不可能将这事给兜到底,能善了最好,若不能善了,他便两不相帮。毕竟,高淮那里,陈矩也不可能和他就此撕破了脸皮,大动干戈。

要知道陈矩虽是司礼掌印太监,可司礼监也不是他只手就能遮天的地,其余的秉笔对这件事可都盯着呢。

要是办得太难看,保不齐哪位就会在皇爷那提上几句,那样一来,事情便不可收拾了。

对此,马堂也无话可说,谁让这件事是他的手尾。做事不干净,自然就会有东窗事的一天。

只是这事的真不是时候,偏偏就赶上他马堂谋升司礼秉笔的节骨眼。若是不能将事情压下,多半,他马堂此生再也无望荣升秉笔太监了。

现在,除了东厂的人在行动,马堂手下也派出了不少人手。能不能把人截了,一看天意,二就是看高淮那厮背地里有什么动作了。

现在,除了等消息,马堂也不知能做什么了。

竞争对手高淮那里,和他根本没有谈和的可能。

缺出来的秉笔只有一个,要么他马公公上,要么高淮上,没有第三个结果。

谁升谁不能升,却关系二人今后的地位,甚至命运。

心事重重之下,马堂今日连去前堂给手下点卯的心思也没了,闷坐在屋中,对着一面镜子修饰他的胡子。

和外界以为的老公皆是面白无须不同,宫中的太监们有很多其实是有胡子的,大致十多人中就有一个长有胡须。

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宫中除了收进经阉割后的幼童,还不定期招募那些成年后阉割之人。

此举曾惹外廷强烈反对,不过外廷反对的再激烈,每年北京城中都有数千“自宫白”寻求入宫做老公的机会,若宫中断了这些人入宫的门路,无疑就是绝了这些人的希望,甚至要了这些人的命。故而外廷反对再凶,宫中还是该招的就招。

大量招进成年阉人,自然就会有长胡须的老公存在。

马堂本人倒不是“自宫白”出身,而是八岁就净身进的宫。许是成年之后好东西吃的太多,不知不觉就重新长起了胡须,这让马堂十分的自豪。

这种自豪有些畸形,但却是宫中太监们的真实写照。

胡须,是一个完整男人的象征,哪怕下面根本空无一物。

据说,有很多外派的镇守太监们为了在官员面前显示自己的威严,都会粘上一小摄假胡子。

马堂的税监衙门位于天津兵备道衙门东边,衙门里养了不少“槌师棒子”和“士虎”,这些都是马堂网罗的收税手下,人数足有三四百,内中颇有不少亡命徒。

正是凭借这些无赖恶棍,马堂才能在天津耀武扬威,使尽手段为皇帝捞钱。

往宫中送的银子越多,马堂的地位就越是稳固。反之,马堂要想地位稳固,搜罗的手下就得多。

人多势众,再加上税监的身份,在天津,马堂可谓是土霸王般的存在,天津三卫文武无人敢惹。

当然,马堂这些年除了往宫中送钱外,自己捞的也不少。这已经是人尽皆知,甚至皇帝也知道的事。

奈何,外朝不能给皇帝挣银子花,皇帝也只能靠这些内监。哪怕知道这些内监贪婪无度,也对他们信重无比。为此,皇帝宁可在“国本”上向外朝低头,但却绝不裁撤矿监税使。

马公公在屋中修饰自己胡须时,外面,一个叫庞保的棒子手怀揣着一百两银票,满怀希望的要求见马公公。

这是庞保做了税监棒手三年后头一次求见马公公,因此心里很是忐忑。

递上马公公从京城带来的亲信马七斤五两银子红包后,马七斤就领着庞保向税监后院走去。

税监衙门原是天津一个富商的宅子,不过因为这富商十分的不开眼,所以现在全家都滚到南直隶去了。

到了后院马公公屋前,马七斤让庞保等着,进去替他通传了一声。

“庞保?”

马堂的记忆力很好,手下说了人名,他就在脑海中浮现庞保的相貌,此人好像是三年前招进衙门的一个棒手,平日看着不甚出众。

“他找咱家做甚?”

马堂有些不快,若非马七斤是他老家的远房侄儿,只怕就会骂上几句。

“估摸着是想请三叔给派个好点的差事。”

“收了人家多少钱?”马堂瞪了眼这远房侄儿。

马七斤讪讪一笑,马堂微哼一声,不和他计较,摆了摆手:“让他进来吧。”

“哎!”

马七斤如释重负,忙出去把人领了进来。

“小的庞保见过公公!”

一进屋子,庞保就轻声叫了一句,然后便不在向前,低垂脑袋,站在门坎边,模样十分的恭敬。

庞保这模样,让马堂微微点头,他上下打量了眼其貌不扬的庞保,缓缓开口道:“你找咱家有什么事?”

“回公公话,小的想入宫侍奉,故而请公公给个门路。”

在税监衙门呆了三年多,虽然压根就没被马公公正眼瞧过,可庞保却是了解马公公,知道马公公这人喜欢直来直往,与人说话不喜欢绕圈子,越是直接越好,要是委婉不够直接,倒会让他生气。

“进宫?”

庞保所求之事让马堂不由怔了下:此人怕有三十岁了,如何还想着进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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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挨一刀 换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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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年净身入宫乃是寻常事,马堂也只是怔了一下,旋即问庞保道:“这可是大事,你拿定主意了?若是净了身,世上可无后悔药来吃。”

庞保忙重重点头:“公公放心,小的早就拿定主意了,绝不后悔!”

“嗯。”

类似庞保这等自愿净身入宫求富贵的,马堂早就见得多了,自是不奇怪。

不过这种人多是二十左右,很少三十岁还要净身入宫的,原因在于和读书人一样,年龄同样也是决定太监是否迹的重要因素。

就拿马堂自己来说,八岁进宫,九岁入内书堂学习,十四岁在司设监抄录文书,十九岁便升监丞,四年后又提印绶监少监,从此平步青云,直至今日地位。

在宫中,年纪越小,可塑性就越高,能进内书堂学习的,一般都是二十四监管事的预备人选。其中翘楚者再有大机运,入司礼监便不是梦想。

而那些成年后净身入宫的,在宫中可就没这般好运了。一般这种人进宫之后,根本不被重用,大多是安排做些底层打扫、洗涮之类的苦活。除非本身识字断文,否则根本不可能晋为太监,更别提入司礼监中。

如早年英宗朝的大珰王振,就是年近五旬方净身入宫,凭借其才华得了英宗信重,最终权倾天下。若王振大字不识一个,一个快要死的老头,哪会有这等好运气。

当然,若是年纪还小些,碰上贵人,本身又够机灵,或许也能迹。但进宫时就三十岁了,这种人几乎没有任何达的可能。

就算有贵人愿意提携,待这人能够独当一面,只怕离死也不远。所以,大珰们栽培下面人,可不会选这年纪的。

真能从这种人中脱颖而出的,说是人杰,也不为过。

然,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杰?

马堂在宫中这么多年,内中的门道自是一清二楚。按庞保这个岁数,进宫之后只怕也就是个扫地倒马桶的。

于是他轻叩桌面,淡淡对庞保道:“你愿进宫侍奉,咱家很是心慰,不过眼下宫中人手已满,各项职司也都无缺,你若进去,怕是不好安排。依咱家看,你还是在咱家这里好生干着,日后有了什么好差事,咱家想着你便是。”

马堂这话说的也是够仁义了,不想庞保却是主意已定,慌忙就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恭恭敬敬的递了上去:“小的正是知道此事不好办,所以还请公公多费心!”

马七斤上前接过,转递到马堂手中。

马堂扫了一眼,是张一百两的银票。他随手放在桌上,抬头再次打量庞保。

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这庞保在自家的税监当了三年多棒子手,往大了算,捞得再多,只怕也就这个数。

现在,他却将这笔钱尽数奉给自己,只为自家能帮他入宫,单这心思,说是绝路求生也成,说是心思够狠也行,总之,倒是个人物。

为了做老公,不但要给自己命根子一刀,还豁出去将积蓄都拿出来,庞保,让马堂高看了两眼。

“你倒会做人,不过咱家怕是没那么大的面子。再说,这点钱进宫可以,想要谋个职司却难。你是咱家的人,若是进宫当个寻常洒扫,咱家都觉得没脸。”马堂一脸为难,这其中确是有些不好办,但未尝不是他故意如此。

“小的就是知道这事难办,所以才斗胆请公公照顾一二,将来若小的能出人头地,必不忘公公大恩大德!”庞保很识趣。

“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马堂轻笑一声,心中有了个想法,起身走到庞保面前,微微点了点头,道:“也罢,看在你这几年为咱家做了不少事的份上,咱家便帮你这个忙…不过不是咱家不愿出力,实是宫中各职司额满无缺,这样吧,咱家且安排你在贵妃那做事,你看如何?”

贵妃那做事?!

闻听此言,庞保立时激动道:“多谢公公成全!”

话音刚落,整个人就“扑通”一声跪在了马堂面前,“咚咚”几个响头,看得马七斤都觉痛。

“好了,好了,起来吧。”马堂和颜悦色,扶起庞保,“进宫之后,能有什么造化,全是你个人的事,咱家也不可能时时想着你,日后,还需你自己机灵才行。”

“公公放心,小的在贵妃那一定好好做事,绝不让公公失望!”

庞保欢喜的直想跳起来,原先咬牙决定走马公公这条路进宫,谋个职司做做,却不想马公公竟然安排他到贵妃那里,这不是给他庞保一条富贵大道是什么!

一时间,庞保只觉这马公公就是他的再生父母,暗自誓,将来若能风光,一定好生报答马公公。

“行了,不用谢我,你且下去吧。”

“哎,公公!”

庞保刚跨过门坎,马堂却又叫住了他,面露关怀之色,道:“京里四条胡同的小刀刘手艺不错,咱家和他有点渊源,你去找他,报咱家名字便可,免得多吃苦……养好伤后,咱家自会给你安排,你不必担心。”

“多谢公公!”

庞保心中一暖,忙又向马堂道谢。

马堂让马七斤送庞保出去,待人走后,马堂一下又变得无精打采,闷闷坐下,右手无意识的拿起剪刀,继续修饰起自己的胡子来。

从税监衙门出来后,庞保只觉眼前的天地比从前看到的要宽敞、明亮许多,空气也无比清新。

这是孤注一掷了,为了出人头地,为了能和马公公那般风光,庞保当真是豁出去了。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一百两银子也没有白花,马公公给了自己一场大造化,自己需得好生珍惜,倍加努力才行。

只是,那一刀…

想到从前听闻的净身过程,庞保没来由的打了个颤。

不怕,这一刀不会白挨的!

庞保打起精神,深深呼吸一口。他并非天津人,而是河南人,所以在天津根本没有牵挂,也没有什么家当,所有的积蓄全成了马公公手中的那张银票。

却不知我那表弟张差可曾来了?

若是赶得及,或许能在京中见到他。

想到刚才马七斤的交待,留在天津也没什么事,又想着家乡的表弟要去蓟州,庞保便索性去了车马行买票进京。要是运气好,说不定就能在净身前和表弟见上一面。

静海县那边,张差犹豫了好久,方才咬牙坐到了面摊上。

隔壁桌上,魏良臣已将面汤都喝光,此时正拿着许显纯给他的几颗银豆子,不知是否还给对方。

……

明天一早,陪二叔去扬州应一场官司。嗯,被告方。

第二十七章 世人皆羡高位者

许显纯终是将他娘的那根金簪子给典当了,秤了一两六钱,换了六两五钱银子。

典当时,出了点意外。

许显纯母亲的这根金簪子乃是当年嘉善公主从宫中带出来的,上面有宫中银作局的印记。

典当行的人见了宫中印记,自是怀疑,于是不动声色的拖住许显纯,派人到县衙报了官。

好在许显纯身上带有武举考试成绩的凭证和户帖,加上相貌堂堂,不似匪类,县衙的捕快们没有胡乱将人锁拿。

只不过捕快临走时的那句“皇亲国戚不过如此”的话,让许显纯有些恼怒。

恼怒之后,人也冷静下来,捕快们说的是事实,堂堂公主之孙竟沦落到典当公主之物,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这还羞人的。

若非为了志向抱负,许显纯说什么也不会做这等辱没祖上之事。

现下金价是一两可换八两银,一两银能换小平钱4o枚,因此典当行的人出价低了,原因是许显纯选择的是活当。

当铺的规矩,死当,日后不得再赎,出价自然高一些。活当,日后可赎,出价自然低一些。

只是,这家典当行还是有点黑了,大概是看许显纯年轻在外,又是落魄之人,想来家里多半没落了,故而欺了他一下。

许显纯倒不介意这事,马上就要进京了,有这几两银子开销就够了。当铺若是作价高了,他日也是给他增加赎回的负担。

毕竟,家里面对他考武举并不支持,就算这次许显纯能考中武进士,只怕他爹也还是不高兴。

没有家里的经济来源,许显纯短期内单凭自己想要赎回奶奶的遗物,也是有心无力的。因此当铺兑给他的钱少了,对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

将当票小心翼翼叠好放进怀中收好,又拿了二两银子让当铺的人给换成银豆和小平钱后,许显纯找到了正在吃面的魏良臣,不由分说的就给了他五颗银豆子。

良臣这边是连着啃了几天干饼,实在是受不了,这才奢侈了一把,买了碗阳春面。

一碗面连汤带水全下了肚后,良臣很是舒服的打了个饱嗝,正好瞥见在外面踌躇的张差,估摸这家伙多半是手里没什么钱了。

不过也是活该,路上张差若不被那胖子忽悠,又哪里会把盘缠给输了,更不至于一天就吃一顿。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良臣没心情帮一个赌鬼,他自己都是穷鬼呢。

不曾想,刚自嘲自己也是穷鬼,却突然有钱上门了。

拿着许显纯给的那五颗银豆子,良臣左右为难。

他压根没想着要许显纯还他“借饼”之情,也没想到许显纯身上藏着根金簪子。打一开始,良臣就是想让许显纯这个日后的阉党狠人欠他这份情,将来好交道。

谁知人家突然间就阔了,还大方的直接给了他五颗银豆子,换成小平钱的话不下三十枚。

一张大饼值几个钱?几张加一块怕是才值三四枚小平钱。

许显纯的恩报的有点大,让情况反了过来。

或者说,价值严重不对等。

魏良臣要是收下了,易让人觉得他贪财。虽然,他本质上是喜欢黄白之物的。

钱这个东西,世上人有几个不喜欢的。

无论前世今生,良臣都爱钱。

可惜前世他没钱,今生,还是没钱。准确的说,现在的良臣,离成为小千岁还有很遥远的路要走。所以,钱对于现在的良臣,还是很重要的。

但,良臣不想要许显纯的钱——几颗银豆子可比不上和五彪之一的交情。

良臣很是苦恼,看许显纯的架势,是不容他拒绝的。可就这么收下人家的“厚报”,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只是,这事当如何办?

许显纯“回报”了魏小哥的情份后,也叫了碗阳春面,此刻正闷头吃着,浑然没注意到边上的魏小哥正在纠结着手里的钱。

思来想去,良臣决定还是先收下这笔钱,要是现在硬是要还给许显纯,怕这位反而不高兴。

外面人来人往的,良臣不想上演一幕争相推钱的场景,寻思还是等路上寻个没人时,再还给许显纯,然后说上一番交心的话,在对方心目中留下更深刻的印象。届时就算许显纯仍要给他,那便收下。

许显纯不是婆妈之人,良臣自不能给他留下这印象。

面摊上吃面的有不少和良臣同行的旅客,不过有几人到了静海后就下车走了,他们买的就是到静海的票。

和后世一样,各地车马行出售的可不是单一终点站的票。沿途上下车的客人很多。

张炳和潘家小郎是有身份的人,一个宫中当差,一个是秀才功名,自是不会和良臣他们一样,不是没有选择的话,他们不会在路边摊吃饭。

二人去的是一家还算有档次的酒楼,在楼上靠窗的桌子坐着,点了几样小菜,有说有笑的吃着。

客,肯定是潘学忠请,出来时,他爹可是给了他不少银子,要他好生结交张炳这位宫中监丞。

席间,潘学忠无意说到了曾听人讲过的天津税使马堂的事,张炳忙打住他这话头,免得这少年郎不知好歹说些惹祸的事。

静海县属天津三卫,张炳不确定这里是不是有马公公的耳目。在宫里时,他就听同僚说过,天津的地界上,马公公可是养着不少闲人充为耳目的,这些耳目和东厂那些番子一样,无孔不入。正是因为耳目众多,所以马公公在天津才能坐得稳,一有风吹草动,就能立即做出反应。

得罪马公公是什么下场,张炳不敢想。

司礼监那位祖宗不怕,辽东那位高公公不怕,锦衣卫的那位都督不怕,他这宝钞司的监丞却是怕的很。

或许,这酒楼的伙计就有可能是马公公的耳目。

张炳下意识的看了眼正给桌上上菜的酒楼伙计,没来由的有些羡慕天津这位马公公。

这心态,正如他衣锦还乡时,梨树村那帮羡慕他的村民一般。

世人皆羡高位者,谁知高位不胜寒,人外有人啊。

却不知,自己几时也能如马公公这般风光?

张炳暗自叹息一声。

面摊外,车马行的人招呼上车了。

良臣所在那辆大车下去了三个客人,又来了两个人,是一对小夫妻,回京城娘家的。爱抽旱烟的老头下车走了,进京寻夫的陈氏母女仍在。

大车一路向北,出了静海县,离通州就不远了。

这几天,路上很是安定,前几日出现的东厂番子和锦衣缇骑再未出现过,有关那胖子的事,也是无人再提起。

通州是繁华所在,也是京师门户,南来北往的客商云集此处。

离京师越近,良臣也是越的期待,白天在车上想着二叔长啥样,晚上做梦也能梦见他。

第二十八章 你是老李头什么人

在通州停车住宿的晚上,良臣等人所在的那家客栈来了一青年,个子不高,二十五六的样子。

青年是来找人的,听了他的描绘,伙计便将陈氏母女给叫了出来。

良臣恰好在外面晃荡,看到那女童十分欢喜的朝那青年奔去,陈氏也一脸激动的样子,立时明白这青年怕就是高起潜了。

因为怀疑青年就是日后崇祯朝的大珰,所以良臣便不动声色的晃了过去,想偷听人家的说话,以证实自己的猜测。

在离陈氏母女丈许处,良臣装作热得慌,在水缸边用毛巾擦身子。这举止再正常不过,加上良臣年纪不大,故而陈氏一家三口并没有避他。

“爹!”

女童终于见到自己的父亲,高兴的扑向那青年怀中。

青年虽然对妻子携女进京找他十分不快,但骨肉情深,还是弯腰将女儿抱在怀中,并下意识的去亲女儿。

岂料,女儿却现父亲的胡须竟然没有了,不由问道:“爹,你的胡须呢?”

“呃…爹把胡子剔了,免得扎着玲儿。”

青年有些尴尬的将女儿放下,心中百味杂陈,说不出来的苦涩。

陈氏在边上也是一脸苦色,但更多的是心疼,心疼自己的夫君。

看了眼妻子后,青年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对她道:“玲儿乖,爹与你娘有事要说,你去边上玩吧。”

“嗯。”

玲儿点了点头,很是听话的走到一边,可不知道去哪,瞅见魏良臣在那洗头,便跑了过去要帮忙。

“小哥哥,我帮你洗头吧,玲儿在家常帮娘洗的。”

良臣身子弯在那作洗头状,实质头压根没沾水,小姑娘这么一来,他不洗也得洗了,于是蹲在地上,让小姑娘帮他洗头。

基本上,良臣可以肯定女童的父亲就是高起潜了。明朝人以留胡须为美,但是个正常男人,都会留有胡须,传说张居正就是一个留着长胡子的美男子。

世上没有胡子的男人只有三种,一是戏子、二是兔儿哥、三就是老公。

良臣排除了青年是戏子和兔儿哥的可能,在宫中当老公,又叫高起潜,此人身份板上钉钉了。

良臣有那么股冲动,就是找把刀冲上去把高起潜给砍了,免得日后他害死卢象升。

最终,他还是按下了心头的冲动,不论高起潜日后如何,眼下此人无大恶。

况,有了他这日后的小千岁,高起潜又焉有机会害死卢象升?

小人物或许改变不了历史,良臣却坚信自己不是小人物,因为他的二叔是大人物。

高起潜见女儿去帮一个少年洗头,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妻子陈氏。陈氏低声告诉他少年是路上的同伴,高起潜听后没有说话,夫妻二人就这么面对面站着。

陈氏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不知不觉间,陈氏的眼眶已经红了,泪水在眼中打着转。

“我让人捎给你的信,收到没?”

高起潜开口打破了夫妻间的沉默,其实他心中很难过,可路是他自己走的,不可能再回头了。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劝妻子带着女儿回去。

“收到了。”

陈氏的声音低不可闻,鼻子也很酸楚,一只手不安的捏着衣角。

“收到了你还来?”高起潜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陈氏看了眼在帮魏小哥洗头的女儿,轻声道:“玲儿想你。”

高起潜怔了怔,心中又是一痛,半响,方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女儿,又何尝想离开你进宫做老公,只是家里实在困难,我总不能看着你娘儿俩天天挨饿吧…”

“我知道你的苦。”

陈氏低着头,高起潜摇了摇头,道:“我刚进宫不久,没攒下什么钱,这点碎银子是我跟人借来的,你带玲儿回去吧。”说完,他从怀中摸出几块碎银子和几枚铜钱递给了陈氏。

陈氏没有伸手去接,而是哀怨的看着丈夫。

高起潜狠下心,将钱硬塞到陈氏手中,然后道:“你回去之后还是寻个好人家改嫁吧,休书我回头写了让人捎给你。”

陈氏不说话,眼中的泪水却怎么也难以抑止的流了下来。

“我…我要回去了。”

高起潜十分难过,他不忍看妻子这样,但又不得不这样。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女儿后,他痛苦的闭上眼睛,咬牙转身离去。

陈氏抬起头,很想上前拉住丈夫,最终,她还是没有动。

帮小哥哥洗好头后,玲儿现自己的父亲已经不在了,只有娘一人。她忙跑了过去,问她的母亲:“娘,爹呢?”

“你爹…他还有事要做,先走了。”陈氏怕女儿会出去追她父亲,将她的小手拉住。

一听爹走了,玲儿顿时就要掉眼泪。

“爹怎么自己走了,他又要把玲儿扔下吗…娘,你不是说带我找爹吗,以后和爹永远在一起吧,为什么说话不算数…”

陈氏不知怎么和女儿说,只得道:“玲儿,你爹很忙,暂时没办法和我们在一起,娘明天带你回家好不好。”

“我不,我不要回家,我要找爹!”

玲儿哭着要去找父亲,陈氏心中也痛,可却知不能让她去,只能不断哄她,终是半哄半硬的将女儿拽进了屋中。

待娘儿俩回屋后,良臣拿毛巾胡乱在头上抹了把后,便急步跑出了客栈。

他要找高起潜,不是要杀他,而是想跟他打听二叔。

街上,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难道走远了?

良臣有些失望,无奈只能回客栈。转身时,却现拐角处,高起潜独自一人蹲在墙角下,似是哭泣过。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或许,高起潜以后会变成坏人,但眼下,也只是可怜人。

良臣轻步走了过去,高起潜现有人走向他,忙拿袖子拭去眼角的泪水。

见过来的是客栈那个少年,高起潜愣了下。

“这位大哥,我想跟你打听个人。”良臣开门见山。

“谁?”

高起潜有些奇怪,这少年自己都不认识,他干嘛要和自己打听人。

良臣没有管高起潜的诧异,直接说道:“我想跟你打听我二叔。”

“你二叔?他是做什么的?”高起潜十分好奇。

良臣脱口道:“我二叔在宫中做老公。”

闻言,高起潜面色微变,知道这少年多半是偷听了自己和妻子的说话,否则,不可能知道他是老公。

迟疑了下,高起潜还是问良臣:“你二叔叫什么名字?”

“魏…”

良臣刚要说魏进忠,一想二叔已经改姓李,忙道:“我二叔叫李进忠。”

“李进忠?”高起潜怔了下,仔细打量起良臣来,“你是老李头什么人?”

……

这两天陪妻子二叔打官司,更新少了两节,不过大家放心,我会补上。

第二十九章 御马监的李大傻子

有些别字、错句在布之后会自检修正,非起点端的更改不了,所以读者看到的可能不一样(如上节最后一句)。因此如有可能,请尽量支持起点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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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李头?

这回轮到良臣愣了下:啥你管我二叔、日后的九千岁叫老李头!

良臣真是感到很突兀,“老李头”这称呼听着实在不得劲,怎么听怎么像隔壁卖炊饼的老王头。

二叔混了二十年,就混了个“老李头”?

没道理啊,虽说二叔在天启年间才迹成为九千岁,可在这之前,肯定多少是有点身份的太监,不至于连个“李公公”都没混上吧?

李公公的亲侄和老李头的亲侄,这区别可是大了去了。同理,老李头一步登天成为九千岁,这也是难以想象的事。

当官和当太监一样,总有个资历,先来后到的理。

不可能昨天还是老李头,今天就是九千岁的。

瞬间,良臣的心有点拔凉拔凉的。

这事可能还真被他爹魏进德给说中了,他二叔就是因为在宫中混得不行,才二十年不和家里人联系。

县里可能会给李公公面子,却绝不会给老李头面子。

没了面子,家里那两亩八分地可就真保不住了。

这也意味着,良臣这次兴冲冲的上京,怕是一无所获。

失望、纠结

良臣很是苦恼,愣愣的站在那。

他这样子被高起潜看在眼里,顿时起了疑心,暗道这少年莫不是来诓自己的。

京师这一带游棍骗子不少,内中不乏打小就跟着长辈出来行骗的少男少女。稍是不提防,就容易被他们蒙了去,到时轻则钱财被骗,重则人都难脱身。

魏良臣冒然上前跟高起潜打听他二叔,且反应有些奇怪,自然就让高起潜有了提防念头。

须知这些游棍骗子都是心黑手辣之辈,达官贵人都敢蒙,高起潜不过是个刚进宫才两年的小火者,若是栽在这帮人手里,怕是连骨头渣子都不剩。宫里面也不会因为一个小火者失踪,兴师动众找人的。

有了怀疑和提防,高起潜便不想再和魏良臣说话,并且他也没听老李头说过他本家还有什么侄子,于是抬脚就要离开,免得上了人家的套。

见高起潜要走,良臣一下反应过来,不管二叔现在是李公公还是老李头,总是他亲二叔,也必定是日后的九千岁,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任谁也改变不了。

他既然来找他二叔了,就没必要去理会二叔现在什么情况,哪怕二叔对家里出不上力,他这侄儿也得把人见了。

不为势利,只为亲情。用他爹的话说,就是生要见人,死要见灰。

良臣肯定不能让高起潜就这么走了,他得从对方口中知道二叔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高大哥,不知我二叔现在宫中做什么差遣?”良臣从后面拉住高起潜,这一举止更让高起潜警惕。

“我和你二叔也不熟,不是很清楚他的事,你自己去打听便是。”高起潜急着脱身,随口应付一句。

“这样啊,那叨扰高大哥了。”

高起潜以为这少年还会缠着自己,不想对方却松了开手,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

良臣这是没办法,高起潜明摆着不信自己,自己非缠着人家,恐怕不仅问不出什么来,还会让对方对自己心生厌恶。

他也不是厚脸皮之人,索性就松手了。

高起潜狐疑的看了眼魏良臣后,不再理会,径直离开。只是走了没几步,他却又停了下来,转身对良臣道:“我和你二叔是真的不熟,眼下也不和他在一起,听说他现在御马监做事。”

高起潜说的是实话,他进宫的时候李进忠还在直殿监,上头把他和李进忠分在一起轮值扫地,闲暇之余聚在一块赌过钱。后来李进忠不知怎么搭上了御马监太监刘吉祥的路子,调去了御马监。

打这往后,高起潜就没再见过李进忠。二者之间除了一块扫地赌钱,就没什么交往,若非要说有关系的话,那就是李进忠还欠了高起潜几枚铜钱。

“御马监?”

一听二叔现在御马监,本垂头丧气的良臣一下来了精神。

御马监是什么?

好单位啊!

若说司礼监是内廷的内阁话,那么御马监就是内廷的兵部。

换言之,司礼太监们是内相,御马监的太监便是兵部的尚书侍郎。

二十四监中,御马监也是仅次于司礼监的大衙门,统领着内廷的唯一武力——腾骧四卫和勇士营。

二叔在御马监中这个大衙门做事,实在是出乎魏良臣意料之外,却又觉是情理之中的事。

他二叔是什么人?将来的九千岁!

如此了得的一个大人物,哪里会是什么老李头呢。

这不,二叔手段过人,都调在御马监了,不用问,肯定升级成李公公了。

这才对嘛,没有之前的积累,二叔如何能一步登天当上九千岁。

“那高大哥可知我二叔现在御马监做何职司?”良臣心情很激动,二叔混得越好,他的底气就越足。

“职司?”

闻言,高起潜却是心头冷笑,这少年骗子当宫里的职司是大白菜么,那般不值钱,是个人就能做的?

打进宫那天起,高起潜就日夜想着能谋上一份职司,但却难如登天。这两年,他在宫中的日子可不好过,像他和老李头这种成年后方进宫的,根本不受人待见,动辄就会触犯宫中规矩,受人白眼。

宫里有什么好差事,也都是先紧着内书堂出来的那帮人。这些人打小进宫,在内书堂受学士们教诲,通晓历朝典故,精熟琴棋书画,一个比一个人精,不是高起潜他们能比得过的。

高起潜多少还识得几个字,那老李头却是大字不识一个,在他进宫前,这人在直殿监硬是扫了十几年地。眼下虽说调到御马监了,可高起潜相信,老李头混得肯定不行。

他之所以告诉这少年骗子李进忠的下落,完全是不想对方回头去骗他妻女。这种游棍骗子,骗不成可以,但却不能得罪,睚眦必报得很。

高起潜这是宁得罪真小人,也不得罪小骗子。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自己去御马监打听吧。我宫中还有事,就不与你多说了。”

高起潜急着回宫,他能请假出来到通州见妻女,已是上头格外开恩,可不敢回得迟了。

有一件事,高起潜没告诉良臣,他二叔在宫中其实还有个外号,叫“李大傻子”。

“好,好,多谢高大哥!”

良臣咧着嘴,高起潜能告诉他二叔的准确下落,已经让他心满意足了。站在那里笑容满面的目送高起潜离开,便迫不及待的回了客栈。

路上,心情十分的愉悦。

第三十章 此乃吾家千里驹

这一夜,良臣睡得十分舒坦。

他梦到了二叔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一帮腾骧四卫护卫得意洋洋的向他走来,然后拉着他的手,对四周围观的文武傲然说道:“此乃吾家千里驹!”

一觉醒来,外面车马行的人已经在喊上车了。

睡在隔壁的许显纯早已经洗漱回来,见良臣醒了,不由笑道:“小兄弟昨天夜里梦到什么好事了,傻笑了几次。”

“噢,有么?呵呵…”

良臣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

他担心夜里是不是瞎说了什么梦话,不过见许显纯和旁边人不在意的样子,想来自己哪怕睡着了,也是“守口如瓶”的。

许显纯在静海给良臣的银豆子,良臣没能还回去,不过却给了许显纯更加深刻的印象,对这小兄弟颇是刮目相看。路上很是照顾,还请良臣吃了一顿好的。

从铺上爬起,良臣穿衣服时随口问道:“许大哥,你进京之后就去考武科了吗?”

许显纯一边收拾包袱,一边回道:“嗯,进京之后我就要去兵部报到,然后在兵部的馆驿等开考。”说完,面露愁色,“这次赶考匆忙,许多习题都未仔细看,临时抱佛脚终归是没用,上了考场怕是要悬。”

许显纯不担心弓马不过关,他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只是策略要考的内容太多,又不知这次考官出什么题,因此难免忐忑。朝廷规定,策略不过,考生是不许考弓马的。

要是这科不中,许显纯真不知以后怎么办才好。

良臣系好腰带,上前宽慰道:“许大哥放心好了,你一定会考中的!你要是考不中,就没天理了。”若说旁的事,良臣没底气,许显纯考武进士这事,却是敢拍着胸脯笃定的。

“考场上的事,哪有人说一定会考中的,不过还是承小兄弟吉言了。”

许显纯系好包袱,方想起一事,忙问良臣:“对了,我还不知小兄弟叫什么名字呢?”

那夜在姚官屯时,东厂的番子曾经盘问过众人姓名,只是那时许显纯也很紧张,光顾着应付番子,哪里记得良臣叫什么名字。

一路上也没问过,只以小兄弟称呼。倒是魏良臣,心里淡定,面对番子没压力,因此反而把众人的名字都给记下了。

“我叫魏良臣。”

良臣一脸笑容的看着许显纯,跟着说了句,“我二叔叫魏忠贤。”

这把许显纯弄得一头雾水,他知道良臣是进京找他二叔,但他二叔叫什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不过许显纯没往心里去,也没多想什么,朝良臣点了点头,拎着包袱先去车上等。

许显纯走后,良臣嘿嘿一笑,正要去洗脸,就看见张差闷闷不乐的进了屋,然后一屁股坐在铺上。

良臣本不想管这赌徒,但见他这样,也是好奇,便凑上前轻声道:“张大哥,你怎么了?”

张差闷声道:“我表哥给我的信上说他会在通州找我,可我这马上就要走了,也没见他人。”

“许是你表哥不知道你到底哪天到,所以误了吧。”

这年头又不是后世,手机随身带,交通准点到,误了时间再是正常不过。良臣见怪不怪。

人没来,张差还能怎么办,他又不能在通州等着,只能拎着包袱去上车。

出屋时,张差问良臣:“小哥是去京城寻亲?”

良臣道:“我去京城找我二叔。”

张差道:“噢,那咱们在京城就要分手了,我要去蓟州投亲。”

良臣记得东厂番子盘查时,张差说过是去蓟州投亲。他朝张差微一点头,便去洗漱了。

院中,陈氏母女也收拾好了包裹,不过却不是和众人同去京城,而是返乡。

昨夜高起潜过来寻妻女的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因此很多人都觉奇怪。

车马行的人还特意问明白了,方卖了回程的票给陈氏,让她和女儿在客栈等回去的马车。

良臣洗完脸后便去上车,车上,人已经不多,只有七个人。

人少了,地方便大,坐着比前几日可是舒服不少。

马车出后,许显纯说是临时抱佛脚没用,可还是捧着书聚精会神的在看。好在,通州往京城的大道修得平整宽阔,不然,一颠一颠的,看着肯定吃力。

良臣忍不住在想,要是日后五彪之一的许显纯看书看成个近视眼,那就有趣了。

到底是大明两京之,天下繁华所在,还未到京城,这官道上的来往商旅就已经是络绎不绝了。

通州是漕运的终点站,南方的漕粮和货物经此地转运北京,由此使得通州到北京的道路异常繁忙。

有些地段因为经过的车马太多变得拥堵不堪,长长的队伍能排出数里地,南边的过不去,北边的过不来,以致顺天府不得不专门派出官兵在此维持交通秩序。

一些路口还设置了各种警戒标志,或三角形标,或圆形标,颜色分红绿黑三种,看着倒像是后世的交通信号灯。

良臣一路过来,真正是开了眼界,颇像是头回进大观园的刘姥姥,着实开了眼界。

南来北往的客商行人,操着各式方言,说什么话的都有。

只是,良臣听来听去,却是没听到他前世所熟悉的“普通话”。他听到最多的是熟悉的南京话,也是明朝钦定的官方语言。哪怕此时距离成祖迁都北京两百年,南京官话仍是明朝的官方语言。

之所以如此,却是因为当年随成祖迁都北京的大半都是江淮勋贵,皇帝自己也是说南京官话,如此一来,这官话的地位自然无法撼动。

明亡之后,直至伪清中叶,北方官话方才逐渐取代南京官话成为标准语言。良臣记得前世建国之后,官方曾票选制定标准语,结果以川话为主的西南官话一票之差败给了北京话,导致普通话在中国坐大,最后一统天下。

对此事,良臣也说不上多少遗憾,算起来,他也是精通两门语言的人。南京官话他会说,河北话他也会,所以一路上不管和谁交流,都没有问题。

临进京城,又有两人下车,接着,6续又走了两个。等到了车马行在京城外的终点站时,车上就剩良臣、许显纯、张差三人。

许显纯着急去兵部报备,所以和良臣匆匆道别,约定有缘再见,便立即进城去了。

张差是去蓟州的,还得转车,因此下车之后便去买蓟州的票。

良臣这边也着急去御马监找二叔,但不知道御马监在哪,他听人说皇宫有专门的一道宫门供宫里太监宫女和外面的亲人联系,所以便准备去问问。

刚从车马行出来,无意见良臣看到张差被一个男子拉着,慌慌张张的不知去了哪里。

碰上抢道的了?

良臣一惊,天子脚下,光天化日的也有强人不成?

第三十一章 小哥,请留步

虽说拳脚有两下,这两年在肃宁也多少混出了点“名声”,可真让魏良臣铤身而出去救张差,他还真没这个胆。

人生地不熟,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圣人云,君子不列危墙之下,况未来小千岁乎。

张差那怂样,想来也不是敢于反抗之人。自己又孤身一人,要是那强人有同伙的话,恐怕要吃亏。

良臣转过脸去,只当刚才那幕不曾看到,要怪就怪张差太衰,一穷光蛋都能碰上抢道的。

不过那强人也够衰的,不知是不是今天头一单,要是的话,够晦气的。

前方不远就是左安门,打这城门进去就是京师外城,车马行的人说了,一入左安门,那可就是真正的天子脚下。

眼前巍峨的城墙,让良臣隐隐从中感受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威严。

家乡肃宁的城墙和京师的比起来,完全就是个茅房。

这还只是外城的城墙,里面还有内城和皇城,规模有多大,良臣是估不出来的。

良臣注意到,不少头次进京的人都和他一样,对着城墙呆,有的则是兴奋的在那指指点点。

吸了口气后,良臣在震憾之中,向着前方迈出了坚定步伐。

这一步,才算是他进京的第一步。

……

左安门是嘉靖年间建成的,这一带是城郊结合部,沿道路有不少农田,甚至还有一处长满芦苇的荒地。

浪费了,浪费了。

良臣连连摇头,这地方放在后世,可是寸土寸金,哪能这么浪费土地呢。

看来,大明朝的房地产开很落后啊。

良臣有感而,觉得将来自己要是成了小千岁,或许可以和二叔合伙开家国字头的地产公司。

城外的房子很多,也很乱,一些房子更是依城墙而建,使得外城的防御功能被削弱不少。

自嘉靖年间以后,蒙古鞑子再也没能入寇京畿,故而承平久了,百姓也好,朝廷也好,都无意识的遗忘了城墙真正的作用。

左安门外总体给良臣的感观,和前世看到的城乡结合部差不多,且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几乎所有的房子都贴有对外招租的告示。

生活在这里的人大多是在城中没有住所的打工者,他们起早进城讨生活,天黑回到这里。

一年四季,天天如此,很是辛苦。

“这位小哥,可是头一回进京?”

在离城门里许处,良臣被一个男人拉住了。那男人很是热情,问东问西,最后的目的则是想向良臣兜售一份京师的地图。

说是地图,实则就是个手绘草图,上面大致标明了京师主要城门和街道。这地图对京城中人来说,一文不值,也不具备什么军事价值,不过对于魏良臣却是个宝贝。

一番讨价还价后,良臣以两枚钱买下了这张草图,从中大致判断出皇城的位置。

将草图揣进怀中后,良臣继续走向城门,不想没走几步,又被人拦住了。

这回不是卖地图的,而是问良臣要不要住店。

二叔没找着呢,住啥店啊。

良臣没搭理这人,往前继续走,结果接连被人拦下。

有同样问要不要住店的,也有问是不是要找活干,对方可以帮忙介绍,只收少许介绍费。也有则是问要不要坐板车,总之,五花八门,让良臣烦不胜烦。

为了避免再被这帮“中介”给拦住耽搁时间,良臣加快了脚步,可还是有一个不开眼的老妇叫住了他。

“干什么?我不住店,也不找活干,更不坐车,你问旁人吧。”

良臣真是烦透了,一脸没好气,一边摆手让老妇别缠着他,一边拔脚就要走人。

“小哥,请留步,听老身说一句。”老妇一脸神秘兮兮。

良臣哪里肯留步,可那老妇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鬼使神差的停了下来。

“小哥,要乐子不?”

老妇很是殷勤,声音刻意压的很低,让良臣又觉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太熟悉了,真是太熟悉了,没想京城这么放得开,大白天的都有这勾当。

良臣心头“扑通”一跳,跟做贼似的也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多少钱?”

“不多,不多。”有生意上门,老妇眉开颜笑,“看小哥要什么样的姑娘喽。”

良臣干咳一声:“年轻漂亮的?”

“这个价。”老妇将手晃了晃。

“十个铜板?”良臣觉得太贵了。

老妇见客人嫌贵,忙道:“也有便宜的,五个铜板一次。”

“唔…”

良臣心动了,也很纠结,二叔就在城中,自己这亲侄却想这勾当,是不是有点太没人性了?

想了又想,良臣还是觉得找二叔要紧,他将头摇了摇:“太贵了,我不要。”

说完转身要走,老妇忙拽住他,笑道:“这价一点也不贵,小哥可得知道,我家的姑娘可都是正经的京城人家,功夫好到小哥绝对满意。若小哥不满意,老身给你退钱。”

“呃…”

良臣咽了咽喉咙,虽然知道老妇这是王婆卖瓜,哪会真退他钱。但心里却跟热锅上的蚂蚁般,痒得不行,可一想到二叔,又犹豫起来,十分的踌躇。

“还想什么啊,姑娘等着你呢。”

老妇知道这小哥是心动了,却拿不定主意,于是趁热打铁,不由分说拉着良臣就走。

“不了,不了…”

良臣嘴里嚷着不去,身子却很听话的跟着老妇走了,一点也没有挣扎反抗的意思。

因为道上人太多,被一老妇拉着,还是去做那种事,良臣十分的难为情,把头就差埋到衣领子里去了。

也不知老妇怎么带的路,反正沿着一大排房子七拐八拐,拐到良臣都没了火气,有点后悔准备不去了的时候,终是到了一间小院子外。

院子看着和普通农家院子没什么区别,四周静悄悄的,也没什么人走动。

“小哥,就是这里了。进去吧,姑娘在里面侯着你呢。”

老妇笑咪咪的看着良臣,良臣当然明白她的意思,摸出五枚小平钱递了过去。

老妇轻笑一声,推开屋门,朝里喊了声有客来了,便让良臣进去。

良臣有些做贼心虚,进屋时两边又看了看。

老妇笑道:“老身这里可安全的很,小哥尽管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

良臣轻咳一声,前世也是被吓怕了。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进了院子,良臣看到有四个房间,两间房门闭着,两间虚掩着。

哪一间?

良臣挠了挠头,别进错房间,多花五个铜板。虽然许显纯给了他一笔钱,但也不能太大手大脚。

这时,一间虚掩的屋里传来女人的声音:“客人,这里。”

良臣朝那屋看去,一个约摸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倚着门框朝他笑呢。

这女人看着身材很是不错,该凹就凹,该凸就凸,脸上虽然抹了粉,但起码也有六七分。

良臣甚是满意,五个铜板,还是花得值的。

都兵临城下了,还谈什么脸皮不脸皮的,良臣脸也不红了,性急的就朝那屋走去。

那女人见良臣来了,笑了一声,慢慢往后退去,一双眼睛很是勾人的将良臣往里引。

好姐姐,等会要你讨饶!

良臣一脚跨过门槛,不料,还没来得及脱衣服,门后就冒出两个男人,一把将他抱住按在地上。

坏了!

良臣在内心哀嚎一声:夜路走多了,撞鬼了!

第三十二章 俺老婆有钱

良臣这是碰上了优良传统——五千年来永远不变的仙人跳。

人被按在地上,心里已是叫苦连天,刚说张差那衰人,没想自己这边更衰。

堂堂未来小千岁,初次进京,城门都未进,就想着男女那事,纵观前世各大穿越小说,哪个主角有我这么坑?

难不成我良臣最后会落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评语?

良臣悲愤莫名,他的目标可是“吾家千里驹”…

二者区别实在是太大。

耳畔传来阴侧侧的声音:“兄弟,你调戏我老婆怎么说?”

真是一成不变…

良臣只觉手上一紧,已是双手叫人家绑上了。身子陡的一轻,却是叫提了起来。

屋中光线一亮,老妇定时推门进来,一脸笑咪咪的看着良臣,甚是满意。

“夫君,就是这小子吃我豆腐,你要给奴家做主!”

那女人也是变了脸色,怒瞪着良臣,哪还有刚才勾引时的风骚。不时还拿袖帕抹拭眼角,就好似受了多大委屈般。

别说,就这扮相,比后世不少戏子要强。当真是做一行,爱一行,术业有专攻啊。

“大哥,跟他废什么话,敢调戏大嫂,打死他!”

一个怒气冲冲的汉子上前掐住良臣下巴,猛的往上一抬,就准备扇一大耳光,来个下马威。

结果这一抬,双方都是一惊。

汉子手停在半空中,困惑的朝那老妇看去:“干娘,怎的是个雏?”

老妇一脸无所谓:“生意难做,有钱就成,管他雏不雏的。”

“这倒也是。”

汉子点了点头,转头再看良臣时,凶相毕露,大有敢不听话就真把良臣打死的意思。不过停在半空中的那只手终是没扇下来,毕竟,这小子也太小了些,着实有些不忍心。

你全家才是雏呢!

良臣可没感激对方不打之恩,这会直想破口大骂,真是活见鬼了,他竟然让两阉人给绑了!

在他面前的哪是什么大汉,活脱脱两个净了身却没进宫的倒霉蛋,民间俗称“自宫白”。

娘的,前世白读了那么多史书,左安门外自宫白横行,坑蒙拐骗外加仙人跳的野史,昨就没记住呢。

真是什么虫子上了脑,无药可医啊!

若地上有个缝,良臣真想就此钻了进去,免得丢人现眼。

………

事实诚如良臣亲眼所见,他面前这两人的确是自宫白,掐良臣下巴的那个姓沙,名千刀,另外一个扮演女子丈夫的则是姓胡名广。

胡广和沙千刀二人与左安门外那几千“自宫白”一样,都是怀揣着对未来的希望狠心自切的,只是二人比较倒霉,在京城两年多了,也没有捞着门路进宫。为生活所迫,便在左安门外干这专宰外地人的行当。

女子是本地人,姓潘,乃是个寡妇,丈夫几年前就死了,平日颇是好逸恶劳,所以和胡广他们一拍即合。老妇姓王,哪里人不知道,胡广他们都叫她干娘,负责到外面拉客。

沙千刀身材瘦小,看着很是猥琐,只是猥琐的外貌下,倒有一颗仁义之心。干这勾当,也是实在无奈,不干就没饭吃,没饭吃的话,又哪里能熬得日月开。

胡广则不同,又高又大,且一身横肉,若不是面上无须,只怕人见人怕。未净身前,胡广在家乡也是一霸,官府大牢的常客。要不是得罪了更狠的角色,实在没有活路了,他也不会狠心切了命根子,想到宫中谋富贵。

“小子,你还有什么话!”

为了增加恐吓效果,胡广故作大怒无比的样子,无意间拉扯了下衣服,胸前肌肉抖了三抖。

通常,做到了这一步,效果就立即显现出来。怎料,眼前这雏不但不为所吓,还直愣愣的看着他。

胡广好不来气,朝沙千刀打了个眼色,后者立时摸出把小刀子来,在良臣眼前晃了晃,威胁道:“小子,我看你是活腻了!…他娘的,敢欺负我大嫂,今儿一刀切了你,要不然这口恶气没法出!”

“啊?…别!”

刀子横在眼前,良臣终是反应过来,也吓得不轻:这要是真被两倒霉蛋给阉了,自己岂不真成了小千岁!

我是九千岁他侄,不是真的九千岁啊!

“好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良臣立即熟悉的套路起来,连连讨饶。

没法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不认怂,万一这两倒霉蛋不按套路来,真把他小鸟给切了,那可就是千古奇冤了。

“哼,现在知道求饶了?”胡广嘿嘿一笑,走到良臣面前,“公了还是私了?”

“私了,私了。”良臣很是乖觉,不住点头。

胡广脸色一缓:“怎么个私了法?”

“我愿赔钱,愿赔钱。”

到这一步了,良臣还能做什么,花钱消灾呗。双手可是被绑着,由不得他不认怂。

王干娘在边上瞧着,一口老黄牙乐得合不拢。

“小子,挺上道的嘛。”

胡广朝潘寡妇一撇嘴,潘寡妇捂嘴艳笑一声,从地上捡起良臣的包袱。三下五除二的就解了开来,然后翻来翻去,却只几颗银豆子,外带几枚铜板。

就这点?

沙千刀把刀子往嘴里一含,伸手在良臣怀中摸索了一番,却是什么也没有。

潘寡妇见身上翻不出什么,不甘心,又继续翻良臣的包袱,一下就把良臣那本小册子给翻了出来。

良臣见了,心中一喜,要是这两倒霉蛋知道他叔是宫中大珰,还不立时给自己赔礼道歉,巴结他这条小象腿,求着自己帮他们进宫?

不想,潘寡妇不认得字,见册子里没藏着什么银票,随手就给扔到了一边。

这让良臣很是失落,就如身有巨款走在街上,别人却还当你是个穷光蛋般。

翻来翻去,什么都翻遍了,潘寡妇终是确认,眼前这少年真是个穷鬼。

“干娘,这样可不行,下回得拉个有钱的过来。再这样下去,大伙都喝西北风了。”

几颗银豆子可不够四人分的,算下来连个辛苦费都不值,潘寡妇不乐意了,埋怨起王干娘来。

“有总比没有的强。”王干娘一肚子腹诽:你潘巧儿有本事自己到外面去拉人啊。

“行了,就这么着吧。”胡广也有些失望,挥了挥手吩咐沙千刀,“把隔壁那人带过来吧。”

“哎!”

沙千刀很是听胡广的话,立时就到隔壁屋提人。

良臣呆了下,敢情还有难兄难弟在啊。

不一会,沙千刀就提了一人过来,那人一进屋就主动凑到良臣边上老实站着,满脸堆笑的对胡广道:

“好汉爷,俺真是没钱,要有钱的话,俺也不会进京来寻媳妇了。好汉爷要是不信的话,俺可以领着好汉去找俺媳妇,你放心,俺媳妇肯定有钱。”

“他娘的,这话你都说多少次了?你以为我会信!少来这套,你调戏我老婆,不赔钱的话,就休想出这门!”

胡广被这话都听得烦了,见这家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是气急,一脚就将这人踹得往后连退几步。

那人吓得脸都白了,生怕被这帮人给害了,连连讨饶:“好汉饶命,俺媳妇真有钱,她在宫里给皇长孙当奶妈,肯定有钱!…”

第三十三章 我交定你这朋友了!

看到不少书友说主角道德低下,智商不在线,嗯,事实如此,本书主人公不深沉、不内敛、不高大、也不机智,可以说没有多少逼格的。

如果非要说有逼格,那么魏忠贤侄子这个身份就是小魏最大的逼格。

良臣同志,是骨头诸多作品中,唯一没有背负家仇国恨的主角。

诸君喜则喜之,不喜也勿喷,另寻合意作品便是。

另感谢顾青衣i、中华田园猫两位书友1oo元打赏。

……

“就你这德性,讨的老婆还能在宫里给皇长孙当奶妈?”沙千刀可不信,因为他觉得这家伙还没自己长得好看,能讨什么漂亮媳妇。

胡广更是不信,这两年他可没少打探宫中情况,能给皇长孙当乳母,这家伙老婆得美成什么样。

潘寡妇也是一脸鄙视,想当年,她也凭着一对坚挺且汁多的双兔去宫中应征过乳母,结果初选就被刷了下去,原因是相貌不端。

不敢说自己是如花美玉,可年轻时也是左安门外一朵花,不知多少人在她屁股后面打转,就这都不能应了那宫中乳母,这窝囊蛋的老婆就能进了?真有那般美丽女子,还能嫁你?

潘寡妇哧笑一声,颇是不屑。

王干娘只关心能不能弄到钱,其它的,她老人家可不关心。

魏良臣张了张嘴,一句话也不敢说,只一双眼睛贼溜溜的偷瞄边上这其貌不扬的家伙。

“调戏了老娘,不能就这么算了,拿不出钱来,就把你送官!”

潘寡妇也不耐烦了,这窝囊穷鬼关了一天了,要是再榨不出钱来,就赶紧把人放了,难不成还要留下来供他吃喝不成。

胡广也是这个意思,能吓就吓,吓不出来便罢了。至于真的送官会不会把他们做的龌龊事给露了,却是不怕的。

一来,这些被坑的都是外地人,在京城无权无势,不怕被报复。二来,官府里那帮衙差们每月都是孝敬过的。要不然,也不会容他们在左安门外这么猖狂。

只要不出人命,官府才不会理会这种小事呢。

真能让官府重视的那等人物,会来这野店寻乐子?

当然,人肯定不会真送官的,话说归说,做肯定是不做的,给自己添麻烦的事,他们可不傻。

胡广配合潘寡妇,跟着帮腔威胁,说要将人送官查办。

果然,那人一听要把自己送官府,吓得急忙道:“别,别!好汉,俺真没骗你们,俺媳妇真是皇长孙的奶妈,你们只要跟俺去找她,肯定有钱,肯定有钱…”

“还敢骗我们!”

沙千刀抬手就给了这人一巴掌,对雏儿他不忍心,可对这家伙,却是下得去手。“叭”的一巴掌,直打得这人半边脸都红了,火辣辣的疼。

见骗子还要打自己,这人下意识的往后缩去,捂着半边脸带着哭腔道:“好汉,你们就信俺一回吧,俺真没说假话,要是俺骗了你们,就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总行了吧!”

嗯?

这人连毒誓都敢,沙千刀有些吃不准了,莫不成这人真有个在宫中做奶妈的老婆?

他回头看胡广:“大哥,你怎么看?”

胡广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王干娘毕竟活了几十年,眼光毒得狠,觉着这人不像是骗人。想了想,问那窝囊蛋道:“你老婆叫什么名字?”

“俺老婆叫客印月,”被打这家伙唯恐老妇不信自己,又补了一句:“小名叫客巴巴。”

王干娘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听边上的小雏儿“噗嗤”喷了一口,把她老人家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小雏咬舌头自尽了呢。

“你干什么呢!”

沙千刀把小刀子一伸,恶狠狠看着魏良臣。

“我…口水呛着了,呛着了。”

良臣连忙赔笑,不敢惹对方火,肚子里却是哈哈直笑:你两倒霉蛋,绑了我这未来小千岁就罢了,怎的连老祖奶奶她老公也给绑了!你们完了,铁定完了,这辈子都别想当什么公公了!

又想,难不成我魏良臣未来注定会是风云人物,阉党的中流砥柱?要不然,何以这般巧的,嫖个娼都能和客妈妈扯上关系。

天命在我,天命在我啊…

夫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让其撞贵人。

……

小雏态度不错,沙千刀哼了一声,不去理会良臣。

被良臣这么一岔,王干娘倒忘了自己刚才准备说什么了,于是走到胡广面前,低声道:“我看多半说的是真的。”

“怎么,干娘还真信了他鬼话?”

潘寡妇摇着丰满身姿靠到胡广边上,不以为然道:“就算他老婆是皇长孙的奶妈,有点积蓄,可这钱谁去拿?你去,还是我去?”

“我都一把年纪了,哪里能去。”王干娘直摇头。

潘寡妇又看向胡广和沙千刀:“那你们去?”

沙千刀嘿嘿一笑:“我可不敢去。”

胡广没吱声,他脑子坏了,才会跑皇宫跟皇长孙的奶妈要钱。

“你们都不去,我也不去,那就算这人老婆真有钱,不也白搭?”

潘寡妇没好气的白了眼胡广他们,正准备说赶紧把人撵走,王干娘却朝站在那的魏良臣一指:“让这小子去拿。”

“他?”潘寡妇失声笑了起来,“这小郎前脚出咱们这屋,后脚准去报官,哪会给咱们做事。”

“由不得他。”

王干娘上前将魏良臣包袱中的户贴,还有他爹写给二叔的信都拿在手中,然后转身对良臣道:“我们说的你都听到了?现在,老身给你两条路走,一是去报官,二是替咱们去拿钱。”

不等良臣说话,王干娘又冷笑一声,道:“你最好想清楚,官府门难进的很,就算进了,只怕也不是你想的那般。”

良臣笔直站在那,作出一幅洗耳恭听状,浑不敢有半点意见。

“若不去报官,便帮我们去拿钱,事成之后,少不得你好处。你若不愿,这户帖可就归老身了。”

王干娘说着将东西揣进怀中,良臣气得牙痒痒,却奈何不了对方。

他迅做出了明智选择,一脸诚恳道:“干娘放心,我绝不报官,绝不报官。”

这可不是良臣在诓他们,而是他真没想过报官。因为只怕他前脚进了衙门,后脚这屋中人就会集体失踪。

没了户帖还好办些,没了爹的那封信,他怎么去认二叔?

别说不是去和客妈妈拉上关系,就是换别的人,良臣也得捏着鼻子去。

见这小郎君同意去拿钱,胡广和潘寡妇商量了下,认为没有问题,于是便给魏良臣松了绑。

双手自由那刻,良臣很想一个黑虎掏心,和这两阉人拼了,但最终,他没这样做,而是一脸可亲的问客印月这倒霉丈夫:“不知这位大哥叫什么名字,小弟也好和嫂嫂说。”

“小哥,俺叫侯巴儿,你叫我侯二哥便是。”侯巴儿现在只想老婆拿钱赎他走人,这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愿多呆了。

“侯二哥是吧?”良臣点了点头,又回身问胡广他们:“不知好汉们要跟侯二嫂要多少钱?”

“十两!”沙千刀不迭报出个数。

“五两便行。”潘寡妇朝良臣抛了个媚眼,“一人正好一两。”

良臣不由哆嗦了下,现在,他可是什么杂念也不敢有了。

一听要给五两银子,侯二真是肉疼,悔得肠子都青了,这五两银子拿到城中去,能让他快活几个晚上。就眼前这俏寡妇,睡上一个月都能。

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就算这侯二老婆真是皇长孙的奶妈,一时半会怕也凑不出来。胡广也认可五两这个数目,他只想快点拿到钱,可不想耽搁,夜长梦多。

做人留一线的道理,王干娘哪能不懂,因此也不同意要十两。

沙千刀见状,只得默认了五两,瞥见侯巴儿好像不乐意,小刀子立时一晃:“怎么,不愿意?”

“愿意,愿意。”

侯二苦着脸,犹豫了下,又有些难以启齿的对良臣道:“小哥见着俺老婆,可…可莫要瞎说,只说俺欠了人家车钱饭钱便是。”

“侯二哥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背对着胡广他们,良臣给了侯二一个会意眼神。

侯二见了,心里一宽:这小兄弟不错,懂我意思。

临走时,良臣凝重的正视了一眼侯二,然后毅无反顾的迈出屋去。

这刻,他是打定主意要和侯二做一辈子好朋友了,谁让他知道对方老婆是谁呢。

第三十四章 老祖奶奶

从那院子出来后,魏良臣东拐西拐终是摸到了左安门外。

看到大路那刻,他才心里一松,就如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突然飞上蓝天般。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以后还是得加强警惕,避免再次上当受骗。

不过还好,破财是破财,却无意间搭上了老祖奶奶这条线,也算是因祸得福。

老祖奶奶客印月何等人?

那可是连良臣二叔都得巴结的女人,要没这女人,良臣二叔又哪里能成为什么九千岁。

据说,这女人是二叔的对食,还是天启帝朱由校的性启蒙“老师”,关系比之当年成化帝和万贵妃都铁。

眼下是万历三十七年,离朱由校登基还有十一年,要是自己费些心思,讨了这位将来的老祖奶奶欢心,提前给二叔拉上红线,是不是能让二叔未来少些曲折,少走点弯路?

良臣觉得这法子不错,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虽说有志于从军,但没有背景后台的话,怕是从军之路也是坎坷。

印象中,现在边军最强势的就是辽东,辽东又是李成梁的地盘,这老头现在估计七老八十了,已经有点无法控制局面。

反观那河西虏老奴哈赤现在正值壮年,一方垂垂老矣,一方朝气逼人,良臣寻思他人微言轻,就是去了辽东,恐也难阻止满虏崛起,弄不好还得把命丢了。

风险系度太高,兵法云,扬长避短。

良臣最大的优势除了是未来九千岁的亲侄外,还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将来那些大人物之间的关系,知道会生哪些事情,所以不妨利用这一点,好好帮二叔谋划一番。

哪怕不能让二叔提前成为九千岁,但能让他在宫中混个大珰的话,对良臣也是好处多多。别的本事,良臣没有,狐假虎威的本事,却无师自通的很。

少面有人,少奋斗若干年啊!

有了这念头,良臣顿时精神一振,对那两自宫倒霉蛋一点也不恨了,反而很是感激。

若没他们这一出,他又怎能搭上老祖奶奶,怎么想到提前帮二叔牵红线呢。

话说回来,以后还是要管住小弟弟才行,不能一时性起,尽做些没品的事。

嫖五个铜板的鸡,这事怎么说,都是相当没有逼格的。

我堂堂小千岁,也不至于这么掉价吧?

自嘲了一番后,良臣摇了摇头,摸出没被搜去的地图看了看,然后向城门走去。

说实在的,要不是今儿和侯二成了难兄难弟,良臣估计会郁闷好几天,因为这事实在是憋屈,且有苦难言的很。

只恨小本本也叫那两倒霉蛋收了去,不然,良臣现在就会给他们记上一笔。

日后好叫他们知道小千岁的厉害!

………

左安门没有税关,百姓可以直接由此进城。

良臣到城门口时,就看到里外最少百来个“自宫白”团在那,有行乞的,有做“中介”的,有摆摊的,更多的却是和先前那两倒霉蛋一样,做些坑蒙拐骗的勾当。

行有行规,规有规头。

良臣注意到,这些“自宫白”是由一个个小团体构成,相互之间如有默契般,井水不犯河水。

每个团队都有一个主事的,要么看着凶相毕露,要么就是一脸深沉的样子。

城门附近有值守官兵,似乎是五城兵马司的,不过兵马司的人根本不理会这些“自宫白”,任由他们在城门内外拉客宰客。有时,甚至还充当帮凶。

当地的百姓对此都是见怪不怪,一些客商更是常和这些人打交道,但见围了上来,便打些铜板,免得叫他们纠缠上。

一些不明内情的被“自宫白”们缠上,结局多半和良臣一样,不破财消灾不行。

要说管,顺天府不是没管过,但每每都是小打小闹,无法除根。原因便在于左安门这一带是“自宫白”的集中最多的地方,人数多达数千人。

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况谁知道这些“自宫白”什么时候就被招进宫中,摇身一晃成了“公公”?

故而,顺天府这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得太出格,就由着“自宫白”们去了。

说起来,也都是可怜人啊。

……

不知道魏良臣是真的衰,还是长得衰,反正路上又被几帮“自宫白”盯上了。

要是没先前那一出,良臣多半还要上当。现在,则是唯恐避之不及了。

他是跟在一队运货马车进的城,进城之后,良臣隐约感到后面似乎有人在跟着他。

但他没有试图回头去找出跟踪的尾巴是谁,因为他敢肯定,那两自宫的倒霉蛋铁定会有一个跟着他。

换作摆仙人跳的是他,良臣也不会真就放心的。派个人跟着受害者,现不对,也好即时撤退。

世间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良臣装作不知被人盯梢,沿着地图所示往内城走去。沿途有两次还走偏了道,问了人后才找到正确道路。

这让良臣骂那绘图的之余,不禁又从中现了商机。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

前世见过那么多精密地图,良臣有信心只要在京城呆上几个月,自己就能绘制出一幅绝对合格,甚至远这个时代的地图来。

到时请印刷行的印出来,在北京各大城门售,想来生意肯定不会差。

只是,良臣不清楚这种地图官府会不会禁,毕竟,手绘草图和精细地图性质不同,“杀伤力”也不同。

没弄清楚官府在这一方面的具体限制前,良臣不敢乱来。

良臣是从崇文门进的内城,这座城门很有名,只是此门现在并不是伪清时期的税关,而就是一座普通的、承接内外城的城门。

和城郊结合部的左安门相比,崇文门不但更高大,而且更加热闹。

大小商贩,车水马龙,城门内外,人头攒动,沿街商铺,叫人眼花缭乱。

城外还有条护城河,河水清滢,河上架有桥梁,河中游有画舫。良臣站在桥上时,还能看到画舫中有漂亮姐儿,他猜测这画舫多半和南京秦淮河上的一样。

想到秦淮河,良臣自然就想到了秦淮八艳,心中一荡,甚是向往。

明朝的审美观和后世没有区别,不是以胖为美,就良臣这一路所见,稍有姿色的,多半都是苗条型的,这点,最是合他意。

无论前世今生,良臣不好“肥肉”,虽汁多味美,奈何实在是吃不下啊。

护城河两岸还种着树木花草,远远看去,绿柳迎风,红花邀月,秀丽非常。

果然是天子脚下!

良臣赞了一声,却不敢多看,找人问了路,便急急向北边走去。

崇文门在内城最南,良臣要去的地方却是在最北边,故而要兜一大圈,这一圈可是把良臣走得叫苦不迭。

城内没有什么“公共交通工具”,但有私人的,就是各大车马行派在城中的马车,和后世出租车一样,随叫随停。高档点的则是轿子,这个要专门提前到轿行预约才行。

住在京城的有钱人家和当官的一般都会在轿行长期包租轿子,有些更是直接买了轿子,在家中专门养着轿夫。

良臣的钱都被胡广他们搜走了,不管是高档的还是低档的,他都坐不起,只能靠两条腿。

良臣的目的地是皇城最北边的宫门——北安门。

客印月是给皇长孙当奶妈,那么必然住在太子东宫清宁宫。

别说是太子东宫了,就是皇城,也不是良臣能进的。他想找到客印月,只有一个途径,那就是去皇城中专门供太监宫女对外联络、进出的北安门找。

……

醉了,醉了,我先和客妈妈共度一宵,欲知后事,明天再说。

第三十五章 魏公公手气真好(求推荐)

到北安门找人,是胡广他们在良臣出时告诉他的。

这两自宫的倒霉蛋,在京里混了两年多,也不是一无是处。

皇城很大,处于内城正中,一条护城河围绕整个皇城,朱红色的城墙绵延十数里,尽显皇家气派。

皇城最南边的大明门,是供官员入朝走的,大明门外是六部九卿、五军都督府等各大衙门,再朝外就是恭子厂,那里住的都是权贵,所以闲杂人等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从南边接近皇城。

皇城的东面也是禁区,禁止百姓接近,唯有西边和北边可以通行。

皇城内部又分内外城,外城是太庙、社稷坛、内阁、各科值房及内廷二十四监所在;内城即宫城,乃皇帝、太后和嫔妃所在。平日,非紧急事务或皇帝相召,就是东宫太子和内阁大学士们也不得轻易进入宫城。

当年景泰年间的夺门事变,若非守卫皇城的禁军被朱祁镇唬住,主动落了锁,任外面人马再多,也是休想攻进皇城的。

良臣是从南边的崇文门进的北京内城,而东南又不能直通皇城,所以他只能绕一大圈从西边折往北安门。

这一圈,从地图上看是不大,可真正走下来,足有二十里路,直把良臣走的两条腿都迈不动了。

什么欣赏北京天然风光的心思都没了,良臣现在只知咬牙往北走,要不然宫门关闭的话,他可就见不着老祖奶奶了,更没法找二叔。

走到两腿如灌铅般沉重时,皇宫的城墙终是出现在良臣视线之中,北安门也近在咫尺了,连带着良臣也看到了越来越多的宫女太监。

这些宫女太监有老有小,最大的六七十的样子,最小的却只六七岁。

这让良臣很是奇怪,太监宫女不都是呆在皇宫里,除非有公务才能出来么,怎么如此自由出入宫禁的?

他是有所不知,自明中期以来,皇宫对太监宫女的管理就渐渐宽松下来,除了当值的,其他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北安门,或结伴购物,或约上好友小聚,只需在宫门关闭之前回宫便可。

太监宫女的亲朋来京探亲,也都是在北安门这里登记,然后由专门负责北安门宫禁的钟鼓司派人通知。

一些有权势的宫中太监甚至还可以在宫外买房或租房居住,和外朝那些官员一样,当值就进宫,不当值就回到自己宫外家中。

当然,因为宫女的特殊性,宫中是严禁宫女在外居住的,哪怕女官也不行。唯一的例外是那些在出嫁公主府做事的女官。

之所以如此,自是防止宫女在外做些羞人之事,毕竟法理上,宫女都是属于皇帝的女人,要是一个个在外被人弄大了肚子,叫皇帝面子往哪搁。

宫女太监出宫是有时辰限制的,规定期限内未能及时回宫的,轻则扣钱,重则便是立规矩了。

每年因为误时回宫被杖责的太监宫女都不下百人,遇上狠心的嫔妃和大珰,打死的都有。

传闻当今皇后娘娘每年都要打死身边几个宫女,倒是皇帝最宠信的皇贵妃那里,对身边人倒是宽松。

北安门外商铺很多,这些铺子自是做的宫中生意,有的直接是宫中各监指定的采购所在。

良臣到北安门时,已是下午申时,这个点宫中没什么事,所以休值的很多,请假出来的也不少。

身处众多阉人之中,良臣有点异样的感觉,好在宫女也不少,疲惫之余,也是赏心悦目的。

大部分出宫的太监和宫女都不穿宫中给的衣服,因此良臣很难分清这些太监在宫中的地位谁高谁低。

前世对明代历史有过研究,良臣大致知道内廷的等级制度。

太监这个称呼只是对宫中内侍的统称,真正能被称之为太监的却是极少数。

一般刚进宫的内侍只能充当底层的乌木牌、手巾、小火者。

小火者在宫中负责打扫、洗涮、搬运等苦活重活,如良臣在通州撞见的高起潜,就是进宫两年多的小火者。

手巾和乌木牌比小火者稍好一些,他们在高等级的太监身边伺候,递毛巾拿东西,跑腿传话。

伺候的好了,就有机会被太监赏识,因此很多小火者梦寐以求能被哪位公公看上带在身边。

再往上,则是各监的典薄、长随、奉御、当差、听事,这些是有品级的,不过不高,七品以下,通常都是正八品。这类太监算是内侍的中层,通常有文化方面要求,至少要识字。

中层再往上,自然就是各监的监丞、少监、太监。太监都是各监的掌印或提督,能做到这个位子,几乎可以说是内廷中的人物了。

良臣老乡,那位宝钞司的监丞张炳为何能向县里打个招科,就能免了他家田地被征,原因就在于他这监丞在宫中多少也算是个人物了。

如同外朝无数官员在六部九卿干了几十年,也不能入阁跻身成为文官最顶层般,内廷各监的太监也只有少数才能提入司礼监,成为可以媲美外朝阁老的内相。

这个金字塔的构造和外朝科举取士如出一撤,所区别的只是胯下有无鸟儿而矣。

自家二叔未来是九千岁,良臣当然不可能物色什么大珰结交,跟一个小火者模样的少年问了宫中找人的规矩后,他便来到了位于北安门边上钟鼓司的值房。

值房另一边是宫中侍卫的值房,宫门后面还有禁军公房。盘查极严,没有牌子和各监各宫给的手条,任何人都不可能混进宫中的。

良臣进去后,现值房里有五六个小火者,一个穿青袍的听事负责此间事务。

“你找谁?”见进来的是个少年,那个听事抬头多看了眼魏良臣,此人声音有些尖利。

“我找客印月。”良臣不敢有半点造次,很是老实的回答。

宫里那么多人,听事自然不可能知道每一个人,便问道:“客印月?她在宫中做什么?”

良臣忙道:“是给皇长孙当乳母。”

闻言,听事点了点头:“好像有这么个人。”又问良臣是客印月什么人。

良臣当然不能说二人没关系,便说是她家乡的族弟。

钟鼓司在内廷二十四监地位不高,到此司的多是宫中不得志的,亦或说是没什么背景的。所以这听事倒没有刁难良臣,跟他索要什么跑路费,只让他等下,然后吩咐那几个跑腿的小火者,要他们去一人到太子东宫清宁宫传一声客印月。

皇宫很大,清宁宫在南头的外皇城,来回好几里路,所以几个小火者都不想去。

一个小火者撅着嘴道:“范公公,乳母是在宫外居住的,那客氏指不定不在小爷处当值,莫不如叫他自己去客氏住处。”

闻言,良臣一愣:怎么奶妈不住宫里吗?这要是不在宫中,我到哪去找她?

被唤作范公公的那听事却是将脸一冷,扫了眼这几个小火者,冷冷道:“昨家现在说话没用了么?”

见状,那几个小火者忙说不敢,推了一人不情不愿的去宫中替良臣唤人。

范公公微哼一声,对愣的良臣道:“客氏这会当在宫中,你且在外面侯着便是。”

“多谢公公!”

良臣很是感激,依言退出值房,在他后面还有不少人要找人,或是往宫中送东西。

说起来也巧,今儿正好是十九。

宫中规矩,探亲找人是逢四逢九,其它时间不许。所以良臣早来一天不行,晚来更是不行。

估计胡广他们也是知道今天宫中可以找人,才让良臣来的,要不然根本不必这么费事。

良臣不知道人什么时候到,便在值房外面晃悠,最后腿有些酸,索性就坐在城墙角下等着。

宫门处值守的几个侍卫朝良臣看了眼,没有理会,外地来找人的他们见的多了。

来往的太监宫女很多,良臣这时也才有闲心细细观察他们起来。

不论前世今生,但是有点地位的,身边总会围着一帮人。良臣凭此分析,倒是猜出几个在宫中有职司的太监。

太监看得腻了,便转过头欣赏宫女,越看越美,尤其一个女官模样的宫女经过时,良臣两眼都要直了。

腿长肤白,又有少女身段,又有熟姐味道,还带着一股说不出的气质,良臣看得真是舒服,这女官,很合他口味。

那女官似乎现了良臣在盯着她看,侧过脸瞧了下,脸上隐有寒霜。

这姑娘,不太平易近人啊。

良臣缓缓扭过头去,不敢再看这女官,免得这女官叫来侍卫揍他一顿。

等女官走远,良臣又转过头来要继续欣赏人家婀娜的身段,视线却被几个太监给挡住了。

那几个太监好像有什么高兴事,一边说着一边往宫门外走来。

良臣才懒得观赏这几个阉人,视线从他们身上移开,重新物色目标,好幻想一番。

吃不到,想一想也挺好。

良臣这自个找乐子,走过来的那帮太监中传来的一句话差点没让他跳起来。

“魏公公今儿手气真是好,杀得御用监那帮人都差当了裤子,看他们下回还敢不敢跟咱们赌了!”

第三十六章 客妈妈好年轻!

魏公公?

良臣吱溜一下: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二叔就在眼面前啊!

当场这心就扑通了几下,可转念一想,又觉不对,因为二叔这会是叫李进忠,直到后来迹后才恢复魏姓,然后由天启赐名忠贤,没理由现在没迹就复了本姓的?

心中疑惑,良臣便仔细打量那正走过来的魏公公,现此人年纪不对,看着约摸三十来岁的样子,比起二叔要小了一轮还多。

并且,这位魏公公的相貌看着也不像良臣他爹形容的二叔那般高大,大致个头还没良臣高,平平无奇,没什么让人侧目之处,惟眉心间的黑痣让人印象深刻。

一个白长了桃花痣的魏姓太监而矣,良臣有些失望,幸好没跑出去乱认亲,不然真是尴尬。

那几个太监多是宫中底层的火者,被他们围着巴结的魏公公是个有品级的奉御。

这帮人刚从御用监那出来,赢了不少钱,尤其是魏公公把上几次输的钱都赢了回来,好不得意,加上众人拍马奉承,魏公公心情大好之下,自是张罗着到宫外找家馆子乐乎乐乎。

“刚才那一把,魏公公开的真是绝了,天王盖地虎,通杀,没看御用监那帮人,一个个都傻了…”

“宋家兄弟俩当时那脸色,一个绿,一个白,绝了…”

“……”

一群人从良臣面前经过,光顾着兴高采烈的说赢钱的事,没一个对蹲坐在地上的良臣多看一眼。

良臣习惯了这种被人漠视的感觉,随手捡起块小石子把玩起来。

宫门那边,人来人往,进进出出,偏偏不见那去东宫找人的小火者,也不知老祖奶奶这会是不是有空出来。

良臣等得着急,有些烦燥,没注意魏公公这帮人不知为何,好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突然一个个都不敢再大声说话,就是那魏公公也是下意识的将头低了下来。

之所以如此,却是打对面又来了一拨太监,为的那个人是魏公公这帮人在宫中最害怕的存在之一。

魏公公把头坑的很低,心里求菩萨保佑别被对面那人认出来,后面那帮小火者更是提心吊胆的很。

他们当中有几个,没少被那位打过屁股。

可世上事,就这么怪,你越是怕什么,他就越是来什么。

魏公公这群人尽管低调的不能再低调,可还是被对面那位现了。

一个胖胖的,穿着便服的中年太监嘴角一咧,如现躲藏的猎物般轻笑一声,然后摆了摆手,喊了一声:“魏朝,过来。”

“哎!”

魏朝就是那魏公公了,听到对方叫自己,不由叫苦,可不敢不去,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刘公公,您老也休值啊!”

魏朝努力在脸上挤出笑容,后面那帮小火者个个埋着头,不敢正眼看刘公公。

刘公公扫了他们一眼,哼了一声,不理会,只不阴不阳的冲魏朝冷笑一声,道:“魏公公这是又赢钱了?”

“没,没,”魏朝哪敢承认这事,赔笑道:“刘公公误会了,小的是刚从小爷那休值出来,寻思着没事,就带着这帮小的出来逛逛。”

“是么?”刘公公把脸一板,“魏朝,要不要咱家去御用监找宋家兄弟问一问?”

魏朝心里一紧,讪笑一声,连忙道:“公公贵人事多,这种小事哪敢劳您大驾。”

“你也知道咱家贵人事多啊?”刘公公脸色一沉。

魏朝心中直骂娘,知道这刘公公摆明是要敲自己一笔,可偏生不敢得罪他,只得将刚刚赢的银子摸出来,毕恭毕敬的递了过去。

“你小子今儿手气不错啊。”

看到银子,刘公公脸上又洋溢起笑容来,笑咪咪的将银子揣在怀中后,忽的又变了脸色,绷着脸训斥魏朝道:

“别怪咱家没提醒你,贵妃娘娘可不喜欢宫里有人赌钱,你又是在小爷那做事,万一叫贵妃娘娘知道了,便是王公公那里,怕也救不得你。”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魏朝大气不敢出一声,他是真怕刘公公,打骨子里怕。

原因是这刘公公大名叫刘成,乃是贵妃宫中的内监,而他魏朝偏生是小爷宫中的人。

宫中,谁最恨小爷?

除了贵妃娘娘还有谁!

都说爱屋及乌,反之,恨屋也及乌。

贵妃娘娘恨小爷,对小爷宫中的人肯定没好感。

要是刘成在贵妃娘娘那里说几句魏朝的坏话,恐怕还真如他所说那般,就是魏朝的干爹、司礼秉笔太监王安都保不住魏朝。

魏朝好不容易从手巾熬上来升为奉御,又托了干爹的福,谋到了小爷宫中当差。这是指望着将来小爷登了大宝,自己也能鱼跃龙门,所以哪里甘心在还没风光前就叫打下地狱呢。

故而,他是万万不愿得罪,也不敢得罪刘成。

见魏朝态度恭敬,钱也拿了,威风也摆了,刘成便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挥手示意随从与他回宫。

“刘公公慢走!”

魏朝将腰弯的不能再弯,直到刘成那帮人进了宫门,他才敢将腰挺起。

他很想狠狠呸上一口,但唾沫到了嘴边却是不敢吐出来,无奈又生生咽回了喉咙。

“魏公公,咱们还去了么?”

一个不开眼的小火者见贵妃宫中的刘公公走了,还惦记着去吃饭的事呢。

“去个屁!”

魏朝气的甩手给了这不开眼的小火者一个巴掌,钱都没了,去喝西北风啊!

其他几个小火者见了,吓得一个个都不敢说话,魏公公在刘公公那吃了憋,这火气旺着呢。

“都愣着干什么?回宫啊!”

见几人还傻站着,魏朝不禁火更大,转过身子便要回去,眼前却是一亮,身子不动了。

一边的魏良臣没注意魏朝这帮人说什么,只看到一个胖子大摇大摆的从面前经过。

正百无聊赖的玩石子时,耳畔就有人在叫了。

“刚才是谁找客印月?”

“是我!是我!”

良臣激动的从地上跃起,直奔值房而去。

到了那里,良臣却和不远处的魏朝一样,突然间刹住了脚,然后呆呆的看着眼前。

老祖奶奶…客妈妈…怎么这么年轻…这么丰满的…

良臣真是呆了,他从来没有想过,客印月竟然会是那么的漂亮,那么的美艳动人。

第三十七章 当我客巴巴好骗么

感谢本书第一位盟主斐度书友的2oo元打赏!

………

客印月真的很美,粗看温婉动人,细看却又透着一股娇俏,尤其是那眼梢间,不经意便流露出一股机灵劲。

像,太像了!

若非眼前的大明皇城告诉良臣绝无可能,他只以为自己身处前世的电影拍摄现场,眼前看到的不是什么老祖奶奶,而是那个正在饰演小昭姑娘的邱淑贞。

就连胸前也是那么的像,同样的丰硕无比。

性感与清纯同时结合在身上的客印月,像只小猫一样不断的挠着良臣的心,让他心里痒痒的,欲罢不能,站在那里如个小傻子般,怔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钟鼓司的小火者看得莫名其妙,站在他身后的客印月同样也很困惑,因为眼前这个少年她根本不识得,肯定不是她本家的弟弟。

“客妈妈,你认得这人吗?”小火者有点怀疑了,转头问客印月。

“妈妈”是宫中对乳母的统一称呼,因为乳母并非宫女,也无职司在身,而是应征入宫,皇子一旦断奶,乳母便是要出宫的。

“我…”

客印月刚要说不认识,良臣已是清醒过来,上前一步抢先道:“嫂子,是侯二哥叫我来找你的。”

客印月大概二十不到的样子,论实际年龄,肯定比李子荣小,不过现在,16岁的良臣只能称她一声嫂子。这一声嫂子,也包含着他对客妈妈的无限敬仰。

叫“嫂子”总比叫“婶子”好,良臣很是有些想不通啊,如此美艳动人的客巴巴,是怎么看上自家那位“老李头”的。

莫不成,二叔有什么拿手绝活?

想起前世野史所记,再看面前美人,良臣有些浮想联翩。

……

一般妻子听到丈夫派人来找,肯定会有些激动,然后迫不及待的询问详情。良臣也是这么想的,谁料客印月听后,脸色一下变得很难看,皱着眉头问良臣:“侯巴儿来京城了?”

良臣心里一突,当着外人面直呼夫君姓名,似乎客妈妈和侯二哥感情不是太好啊。

那钟鼓司的小火者还在边上看着,良臣也不敢再愣,免得这小火者当他是骗子叫来侍卫。

“二哥来京城了,不过临时有点事,所以托小弟来宫中找嫂子。”说完,良臣轻咳一声。

客印月心思敏捷,知道丈夫侯巴肯定是出了什么事,这少年不好当着外人面明说,便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平钱,递给了边上小火者。

“小公公辛苦了。”

“多谢客妈妈。”

小火者收下钱后,这才不“赖”在这里,笑呵呵的返回值房。

见良臣看着自己,客印月无奈一笑,不便向他解释宫中的规矩,只问良臣丈夫侯巴儿现在何处。

“二哥来的路上,欠了人家不少车钱饭钱,所以人一时没法脱身,便要小弟来找嫂子。”

良臣照着侯二的交待说,心里有些打鼓,客印月看着颇是机灵,万一察觉自己说了谎话,扭头就走的话,侯二倒不倒霉倒是其次,他的户帖和爹的信可就再也找不着了。

京城这么大,到时叫他到哪里去找呢。万一官府再查个什么证的话,将自个当盲流给遣返回乡,这一趟进京之行可就是亏大了。

客印月对丈夫侯二再是了解不过,听良臣说后,顿时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并且,她相信,侯二欠的恐怕不单单是车钱饭钱。

“他欠了人家多少钱?”

客印月将身子微微朝前倾了倾,看着是想靠近说话,实则却是想看清楚魏良臣的神色。

“五两。”良臣有点不敢盯着客印月的脸看,微微侧了侧。

“五两,这么多?”

客印月眉头再次皱起,这笔钱对于现在的她,也是笔不小的数目。片刻之后,她开口问良臣:“你叫什么名字,是怎么和我夫君认识的?”

“小弟叫魏良臣,和二哥是在路上结识的。”

良臣说后,客印月想了想,对他道:“我身上没这么多钱,你随我家去取。”

“哎!”

良臣松了口气,这未来的老祖奶奶眼光忒是犀利,让他很是心虚。要不是顾着侯二那边,且自己屁股也不干净,良臣真想照直说了就是。

先前钟鼓司的小太监们说乳母在宫外有住处,现在客印月又带良臣去住的地方取钱,看来,这乳母真是在宫外有住处的。

就这么着,客印月在前,良臣跟在后,往客的住处走去。

走了没多远,被贵妃宫中内监刘成敲了一笔的魏朝却装作路过走了过来,看到客印月后,立时殷勤的打起招呼。

“客妈妈,下值回去了?”

魏朝说话时,眼睛却是盯着魏良臣。

客印月见是小爷宫中的魏奉御,便停了下来,告诉魏朝她是请假出来的,皇长孙现在李选侍那里。

“这是我家乡族弟,和我夫君一起进京来的。”客印月指了指良臣。

魏朝听后却是面色一变,可却说不出来什么,只得干笑两声:“那客妈妈快回去,咱家也去伺奉小爷了。”

“魏公公您忙。”

客印月笑了笑,示意魏良臣跟她走。

待客印月远去之后,魏朝方将头别了过来,客氏丈夫进京让他说不出的烦燥:多么好的一颗大白菜,今儿晚上竟然要被猪拱了!

跟在客印月后面,良臣真是养眼的很,面前的女人身段真是太过诱人,尤其是臀胯,紧挺的厉害。

二叔啊,可对不住了,小侄也是男人啊,反正您老现在还没享用,就让小侄过过干瘾…

“嫂子不是在宫中做乳母么,怎的不在宫中住的?”良臣没话找话,步下快了一些,拉客印月不是太远。

“宫里是有住处,不过规矩多,我住不惯。休值时,若宫门还未关,多半都是出来住的。”客印月随口答道。

良臣听了没有多问,暗道巴巴你现在是不想住宫里,可将来,你是多么想住宫里却住不得啊。

客印月在宫外的住处也是宫中提供的,独门小院,离宫门只有两里多路,不远处就是条繁华的大街。这里相连的几间院落都被宫中租了下来,专门安置乳母的,看着很是不错。

到了院子外后,客印月让良臣等下,摸出钥匙开了锁,推开门请良臣进去。

良臣没有多想,人刚迈进院子,院门却突然被带了起来,然后“叭”的一声就落了锁。

良臣大吃一惊,失声道:“嫂子这是做什么?”

外面传来一声冷笑:“你这小骗子,当我客巴巴是好骗的么!”

第三十八章 都不是好人

良臣哭笑不得,闹半天,客奶妈压根不信他啊!

“嫂子,小弟句句属实,绝无欺瞒之处!”

再不抓紧时间拿钱去赎人赎东西,黄花菜都要凉了,良臣急得不行。

门外,客印月哼了一声,“那你说,我夫君长什么样子?”

良臣忙将侯二的相貌大致说了,客印月听后,却还是没有就此信他。在她看来,这小骗子既能知道丈夫姓名,那肯定也是见过的,能说出长什么样子也不奇怪。

“嫂子,你到底要怎样才信小弟呢?!”

见客印月不开门,良臣在门后团团转,这院子围墙高倒是不高,他费些心思,使些力气就能翻过去。

可要命的是,这院墙上面插满了碎钉子和碎瓷片,双手根本没有着力处,硬要翻过去,铁定把自己弄得一手伤。

这可是17世纪的明朝,没有破伤风可打,良臣不敢冒险,拿自己这条小命去试试那些锈钉子会不会要他命。

门外,客印月开口了:“我问你什么,你老实说,有半句谎话,我便马上叫人过来将你送官。”

若非半信半疑,加上这事说不定会让自己没面子,先前在宫门那里,客印月就叫人将良臣拿了,哪里会诓他来这。

要是来诓自己的是别人,客印月可不敢这么大胆,偏生良臣只一十五六岁少年,这一带又都是宫中人居住,还有锦衣卫的人,有什么事情一喊立马就会过来,所以客印月倒不担心这少年敢行凶。

况且,她还提前下了手,将这少年给关在里面了。

怎么算,胜券都在她客妈妈手里。

现在,就看能不能让这少年说出实话了。

“嫂子但问,小弟知无不言!”良臣真是急啊,就差对天誓了。

“你是怎么和我夫君结识的?”

这一点,是客印月起疑的最大之处,要说侯二路上结识个什么女子,她是信的,可说他和个少年结识进京,她可不信。

自家丈夫的德性,她能不清楚?

所以不弄清楚这一点,客妈妈是怎么也不信魏良臣的。

“小弟其实也是进京来寻亲的,我二叔就在御马监做事,嫂子要是不信,去御马监问了就知。”站着也不是个事,良臣见墙角有个小马凳,便取来擦了下坐了上去。事到如今,他还能干什么。

外面,客印月听后沉默片刻,又开口问道:“你二叔叫什么?”

“叫李进忠。”良臣这次没说错了,还有半句藏在肚子里。

客印月一听,顿时又冷笑起来:“还敢说你不是小骗子,这不露马脚了么?你姓魏,你二叔怎么姓李的?”

“嫂子,做老公不是什么体面之事,我二叔那人好面子,进宫之后改的姓,不奇怪吧?”良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说客奶妈根本看不见。

“这…”

客印月滞了下,她在宫中也两年多了,自然知道一些太监改姓化名之事。所以这少年二叔若真是进宫当老公,改姓很是平常。

她有些踌躇,这少年敢说他二叔在御马监做事,且报的实名,想必她去打听,当有其事。

只是,这事还是疑点重重。

客印月可不是什么不通世事的大家闺秀,又或是待字闺中的思春少女,而是十六岁就当妈,十八岁应征进宫的奶妈。

她长得是美艳动人,心思却也不蠢,性格上更是有点泼辣,要不然当初侯二也不可能放她进京,也不可能这两年在宫里能将皇长孙一直带在身边的。

“就算你和我夫君是路上结识,可一无亲二无故的,他为何让你来找我?…开口就是五两银子,我那夫君可不是这么容易信人的人。”

“不是和嫂子说了么,二哥欠了不少车钱饭钱…”

良臣话还没说完,就被客印月打断了,她哼了一声:“你再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叫人绑你见官了!”

“嫂子,别!”

碰上这位水泼不进的主,良臣只能认倒霉,他真害怕客奶妈把自己给送了官。无奈之下,也只得不讲义气了,将自己中了仙人跳事情盘出。

“那帮人扣了小弟的户帖,小弟实在是没办法,加上侯二哥有托,小弟这才违心来找嫂子要钱的,可不是存心要骗嫂子的。”

良臣巴巴的望着院门,他已经如实交待了,客印月要是还不信他,那也只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了。

外面迟迟没有动静,良臣起身将耳朵靠在门上,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他不由悲苦:难道客印月真是去叫人了不成?

悲苦之余,只得考虑怎么和官府的人说这事了。

不想,外面却有了动静,是钥匙开锁的声音。

良臣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往后退了两步。

锁被打开后,两扇门被推了开来,客印月的一张俏脸映入良臣视线之中。

“侯巴儿干出这种事情,还有脸叫你来跟我要钱赎他?”

客印月气鼓鼓的,俏脸带霜,又瞪了一眼站立难安的魏良臣:“你才多大的人,就想着那事?色字头上一把刀,小心人家把你给吃了。”

“嫂子教训的是,小弟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也是人之常情,嫂嫂就莫要骂我了。”良臣一脸讪笑。

客印月哼了一声:“在这等着。”

良臣忙点头称是。

客印月又拿出一把钥匙,开了屋门,进去之后未多久,便拿了一个小包,里面装了几块碎银子和一把铜钱,看起来不足五两,但也差不了多少。

“我手里就这么多,你拿去赎人。”客印月咬了咬牙,“要是不放人,就让侯巴去死好了。”

“应该够的。”

良臣赔笑,从客印月手中接过钱,吞吞吐吐道:“嫂子,你可不能告诉二哥,我…我出卖他的事。”

“都不是好人。”客印月白了良臣一眼:“还不快去。”

“好!”

良臣也着急赎回自己的东西,抬脚便走。

“等下!”

客印月又叫住了他。

“嫂子还有何吩咐?”良臣回头,疑惑的看着客印月。

客印月从袖中摸出几枚钱,递给良臣,对他道:“这钱拿着去坐车,要不等你跑到左安门,天早黑了。”

“多谢嫂子!”

良臣激动的拿过钱,客妈妈真是好人啊!

第三十九章 有本事,冲我来(求收藏)

客妈妈再是好人,良臣也不能再耽搁了。

出了院子后,他急忙跑到大街,恰好看到一辆顺路往南的车马行租凭大车,问了价钱后便上车直奔南城而去。

到了左安门时,太阳已经西落,眼看着就快要天黑了。

良臣心急,在那帮自宫白和“中介”们的骚扰声中,终是凭着记忆东拐西拐,找到了被坑的那院子。

只是,院子外面的大门却是上了锁。

“有人吗?有没有人?”

良臣在外面叫了几声,拍打了多次,都不见里面有人应声。

难道这帮人已经转移了?

良臣暗自叫糟,人要是跑了的话,他的麻烦可就大了。

正担心时,不远处的巷子里却冒出个人朝这边探头看了看,然后鬼鬼崇崇的又东张西望一番,确定来的就是魏良臣一人后,才大喇喇的走了过来。

此人就是和胡广一起坑良臣的沙千刀。

良臣也现了沙千刀,将拍在门上的手放下,转身看向对方。

“钱呢?”沙千刀走到良臣面前后,直接伸手要钱。

“在这!”良臣将客印月给的小包提了提,里面传出铜钱和银块碰击的声音。

“给我!”

沙千刀伸手就要去拿,良臣却一下侧身避过,说道:“要钱可以,先把我的东西给我!”

沙千刀乐了,这小雏能了是不!

他嘿嘿一笑,朝巷子那边挥了挥手,便见胡广提着良臣的包袱走了过来。

潘寡妇和王干娘并不在这里,许是在哪吃饭去了。

“小兄弟真是信人,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胡广咪咪带笑,将包袱扔到魏良臣脚下。

良臣看了二人一眼,没有说话,弯腰打开包袱,现东西都在,户帖和爹的信也都完好无损,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喏,给你们。”

将包袱系在身上后,良臣把钱包扔给了沙千刀。

沙千刀一把接住,先掂了掂,然后打开看了眼,朝胡广点了点头,然后揣进了自己怀中,却是一个铜板也不分给良臣。

良臣早知道这两倒霉蛋肯定不会分自己钱,也不做这痴梦跟他们要,只问他二人:“侯巴儿呢?”

“在呢。”

胡广朝沙千刀打了个眼色,后者立即开了门,进去将嘴里塞着布条的侯二带了出来。

出来一见着魏良臣,侯二跟看到亲人似的,“唔唔”的叫着。

“滚!”

胡广踹了侯二屁股一下,侯二一个跟呛差点没撞上墙。

良臣上前扶住侯二,默不作声替侯二取下口中的布条,然后又去解手上的绳子。

趁良臣解绳子时,胡广和沙千刀转身离去,脚下走的飞快,看来也是害怕手脚自由的侯二和魏良臣再和他们算账。

良臣任这两倒霉蛋离开,没有和他们算账的意思,只是这两倒霉蛋千万别撞了大运进宫去,要不然,将来有他们好看。

侯二手腕被捆了一天,陡的松开,筋血顿时活络,狠狠呸了一口,却是没胆冲过去揪住胡广他们。

他这也是害怕胡广他们另有帮手,毕竟他是外地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很容易吃亏。

今儿,认载吧。

路上,侯二可是听人说京师每年都有好多桩无头命案生,死的人连姓名都不知晓呢。

万幸,只是破了财,人没事。也幸亏自己媳妇在京城,不然身无分文,只能要饭回乡了。

“多谢小哥了!”

侯二向良臣道谢,良臣却拉着他就走,低声说此地不安全。

侯二会意,跟着良臣离开此地,进城之后方才敢停下喘口气。

“听口音,小哥是河北人吧?”

“我是肃宁人。”

一听良臣是肃宁的,侯二立时笑了起来,一拍他肩膀,高兴道:“老乡啊,我是定兴的。”

定兴隶保定府,肃宁属沧州府,二府都属北直隶,不过离得并不是太近,但要说是老乡也能算,因为同是河北人。良臣有意和侯二夫妻深交,自是不放过这个机会,连忙和侯二攀谈起来。

“还不知小哥叫什么名字呢?”侯二一拍脑袋,笑了起来。

良臣忙道:“侯二哥,我叫魏良臣。”

“噢,好名字!”

侯二哈哈一笑,魏良臣的名字可比他的名字好听,也不知他爹怎么给起的,就叫了侯巴儿,实在是拿不出手。

“魏兄弟进京干什么?”侯二又问。

“寻亲。”

良臣将进京寻二叔的事和侯二说了。

一听良臣二叔是在宫中做老公,侯二立马拍着胸脯说,他媳妇在宫中当乳母,人面广,反正良臣也没地方落脚,莫不如随他去,等明天让他媳妇帮忙找人。

良臣求之不得,连忙感谢,侯二若不开这口,他真不知晚上到哪落脚,又怎么继续和客印月拉关系呢。

瞬间,对侯二是感激不尽:好二哥,还是你懂我!

“都是自家兄弟,客气什么!”

魏良臣帮了侯二大忙,人又不大,侯二心里可没提防什么,煞是高兴的拉着良臣就奔他媳妇那。

路上,这对难兄难弟有说有笑,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北安门那。

侯巴儿来过京城两趟,知道自家媳妇住哪。只是到了媳妇院子外,他却是不敢敲门。

“二哥,昨了?”良臣见状,很是奇怪,你都到家门口了,还怕什么?

侯二苦笑一声,道:“兄弟,实不相瞒,二哥今天这一出,你嫂子肯定生气。”

“嫂子是个好人,不会生二哥气的。”

良臣劝了几句,侯二终是上前敲门。

半天,却没有反应。

这对难兄难弟面面相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

侯二知道这左近住着不少宫里人,听说还有大珰,怕惊动了人家,所以不敢大声叫喊。

叫不能叫,门又不给开,无奈,良臣只好陪着侯二坐在门坎上干等。

魏良臣知道客印月肯定在里面,现在就看对方什么时候消了气来开门。

就这么坐了足有半柱香时间,院子里才传来动静。

侯二一个激灵,拉着良臣就站了起来。

“吱”的一声,门后的木栓被拿下,然后打开了半扇门。

门后,客印月一脸寒霜的看着侯巴儿,见魏良臣也在,微微有些惊讶,但旋即想到这少年也是进京来寻亲的,且也被骗光了钱,估摸是无处落脚,所以丈夫将他带了来。

“老婆!”

侯二腆着脸,搓着手在那嘿嘿傻笑。(作者注:明代北方平民称呼妻子为老婆)

良臣在边上不敢说话。

“谁是你老婆?”看到丈夫这个样子,客印月火气更大,骂道:“你还有脸来,怎不去死的!”

“巴巴,别这样,魏小哥在呢,有话进去说。”侯二大气不敢出一声,良臣站在那也是十分尴尬。

“哼!”

许是怕惊动了左近邻居,影响不好,客印月身子往边上靠了靠,示意侯二和良臣进去。

“儿子呢?”

“俺娘带着呢。”

“你就放心把儿子丢给你娘?”

“有啥不放心的,俺娘可疼国兴了。”

“……”

魏良臣听这两口子说儿子,不奇怪,因为他知道客印月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日后还和他爹魏进德一起被天启封了官。

进屋之后,侯二眼睛一亮,因为桌上摆着几盘菜,想来是他媳妇为他做的。

“还是老婆最疼我。”

侯二抬手想抱客印月,却被客印月打了下,示意有外人在。侯二嘿嘿一笑,拉着魏良臣坐下:“来,魏兄弟,吃饭吃饭,千万别客气,就当自己家。”

“多谢二哥,嫂子!”

良臣肚子真是饿了,也不客气,和侯二一块大碗吃饭。别说,客印月不但是奶喂得好,菜也做的不错,吃的良臣连连点头。

客印月就坐在边上看着他们,虽然对自己这个好赌不争气的丈夫十分不满,但毕竟儿子都有了,再不满也只能这么过了。

加上有大半年没见自己丈夫,进京之后也没法照顾自己儿子,客印月对侯二父子心里多少是有愧疚之情的。

吃完饭,客印月拿来张凉席铺在外间地上,又抱来一张薄被给良臣,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奴家屋里小,只能委屈你睡外面了。”

良臣哪里有什么委曲,连连摇头:“嫂子千万别这么说,有地方吃,有地方睡,良臣已是感激不尽,哪里还敢有什么委屈!”

客印月微一点头,看了眼良臣后,径直去了里屋。

侯二从外面方便回来,见妻子进了里屋,朝良臣咧嘴一笑,也走了进去。

这间院子是宫中专门安置乳母的,就一间屋子分作里外间,用帘子隔开。屋外是一间厨房和茅房,现在看着很是一般,几百年后却贵得要死。

屋里点着香,不知什么做的,是客印月点来熏蚊子的,味道比后世的蚊香要淡且更香。

一天下来,良臣真是累死,尤其是腿酸得要死,故倒下便睡。

未过一会,却听里间有吵骂声,虽然夫妻二人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这屋子隔音效果实在不好,良臣还是能听得到。

好像是因为白天的事,客印月在骂侯二,侯二不断的讨好,终是哄得老婆不再骂他。

随后,夫妻二人说了些家里和儿子的事,良臣听了会,不感兴趣,眼睛慢慢的就闭上了。

迷迷糊糊中,却听里间侯二好像在求什么,接着就听见床板震动的声音,并且伴有肚皮拍打声。

良臣一下惊醒,不是吓的,而是喜的。

两口子在办事,良臣窃笑,没想自己还有这耳福。

尽管声音刻意压抑着,但侯二动作太大,外面那少年哪可能听不见?

客印月又羞又急,很想把侯二从身上推开,但终是任他去了,毕竟,她也是大半年没有过了。

外面,良臣很想冲进去把侯二一把拉出来,然后对客妈妈大喊一句:“有本事,冲我来!”

这一场大战不知何时结束,良臣盘算着客印月能支撑多久,谁料,里面的声音嘎然而止,然后传出侯二长长的呼气声。

从传出动静到现在,有一分钟?

良臣直眼了:侯二就这么点能耐?

侯二还真是就这能耐,床板不晃动了,他的呼噜声也响起来了。

良臣能隐约想象出客印月此刻定然哀怨无比,他听到有下床声,忙装作熟睡,将头歪在那里偷瞄。

里面的灯被熄了,屋内只有外面的透进来的月光。

静静的屋中,只有客印月的脚步声和帘子被掀起的声音。

良臣感觉到,客印月似乎在门口停了一下,然后走到门边将水盆端了进去。

很快,里间传来水声,似是客印月在擦洗什么。

良臣心里痒得难受,眼睛早已睁开,他悄悄的将身子往房门口挪去,视线中,客印月正蹲在木盆上。

似乎,她看到了他。

这一夜,良臣真是难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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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或许,这就是大佬吧

天刚亮,侯巴儿从里间出来了,结果一看到魏良臣的样子,就给吓了一跳。

“魏兄弟,昨害眼了?”

“啊?”良臣一头雾水,“我眼怎么了?”

“你不知道?可红了。”侯巴儿说话就要凑上去看,要是红得厉害,得找郎中呢。

良臣愣了下,忙道:“二哥不碍事的,多半是蚊子咬的。”心里却在嘀咕:换你跟个情野猫似的一宿没睡,多半眼也红。

“有蚊子么?”侯巴儿摸了摸额头,“俺老婆点了香的。”

这时帘子被挑了起来,客印月端着木盆走了出来,看到魏良臣的样子,也怔了下,旋即脸色有些烫,低头到外面倒水。

良臣没敢看客印月,心虚。

“老婆,弄点吃的,等会我要出去。”侯巴儿可不知道昨夜他睡着之后生的事,心里只惦记要出去耍耍。

良臣从地上起来,一边叠被子,一边问侯巴儿:“二哥要去哪?”

“难得来京城,天子脚下的好地方,不出去逛逛,对不住自个。”侯巴儿笑着帮良臣将被子和凉席送进里屋。等他出来时,客印月已去厨房煮粥了。

客印月其实很少在住处做饭,宫中有供饭食,今天若不是丈夫,她只怕洗漱之后就进宫去了。换洗的衣服也一并带进宫中,宫外有浣衣局。

浣衣局是二十四监唯一不在宫中的机构,在德胜门西边,局里的都是年老宫女和有罪退废的宫人。

客印月是乳母,按规矩衣服浣衣局不给洗,不过私下给点钱就行。也不贵,洗一月不过几个铜板。

侯二来过京城两趟,他知道魏良臣是头一次进京,所以翘着二郎腿在那跟良臣说些京里好玩的地方。说到那些不可当着老婆面说的地方时,时不时往外偷瞄两眼,然后抛给良臣你懂的眼神。

昨天才叫人家坑了,今天就又想这些,而且你侯二也不是什么猛人,至于这么热衷那事么。

良臣和侯巴儿尬聊着,内心却替客印月不值,如此一个美人,怎么就嫁了个二混子老公。

这侯巴儿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家里放着这么个尤物,却一天到晚想着外面的野花,真是叫人没法说。

莫非,每一个尤物后面,都有一个上她上得要吐的男人?

啧啧…

小爷我可是只能看不能吃呢,人比人,气死人。

良臣正胡思乱想着,侯巴儿突然问他:“我要在京里呆上几天,魏兄弟你几时回去?要是来得及,我们就一块回乡。”

“啊?”

良臣分了心,没听清侯巴儿说什么,侯巴儿又问了句,他忙“噢”了一声,道:“我找到我二叔后就回乡。”

“那来得及的,难得来京城,你就多呆几天,到时跟二哥一起走。”

侯二还真是热心,只是他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冷哼声:“想的美,今儿你就回去!”

“嗯?”

良臣和侯巴儿同时转过去,都是十分的尴尬。

侯二知道老婆的意思,良臣却是以为客印月这是赶自己走呢。

“京里有什么好玩的,你马上就回去。”

客印月用木盘端着两碗粥放到桌上,很不客气的对丈夫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想出去干什么?…一天到晚就知道赌钱鬼混,你对得起我么!”

“老婆,我…”

侯巴儿脸一红,他是要面子的人,老婆当着外人面这样说他,让他很是难为情。

良臣知趣的将一碗粥拿到面前,假装烫人在那吹气。

“老婆,我这都大半年没见你了,真是想你想的很…你看,我这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

侯巴儿不想就这么回去,客印月却非要他今天就走,侯巴儿弄不住老婆,知道要是硬顶的话,客印月肯定会和他大闹。

于是便把手一伸,腆着脸道:“盘缠都用光了,叫我怎么回去?”

“哼!”

客印月恨铁不成钢,知道丈夫是什么意思,紧咬薄唇道:“我到宫中跟人借给你。”

“国兴好久没有吃肉了。”侯巴儿一脸难过的样子。

他不说儿子还好,一说儿子,客印月更是气,怒道:“你还知道儿子啊!儿子没有肉吃,你这做爹的干什么去了!…”

一想到可怜的儿子,客印月眼眶顿时红了:她怎么就这么命苦的,嫁了这么一个人!

老婆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侯巴儿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愧疚,不过愧疚之情一闪而过,定定的看着客印月。那架势,老婆没有钱给他的话,他是铁定不会回去的。

客印月心中轻叹一声,将眼泪强行忍住,侧身对良臣道:“你快点吃,吃完跟我去找你二叔。”

“多谢嫂子。”

良臣不敢多说,闷头喝粥。

这夫妻二人的事,他可不敢掺和,更不敢帮着侯二说好话,免得引火烧身。

侯二见状,撇了撇嘴,端起碗就喝,却烫得他舌头只撒。

客印月没胃口,也没心情和侯二说话,自顾回里屋打扮。她天生容貌,便是不施脂粉,都动人得很。

稍作打扮之后,客印月到外间让良臣随他走,又让侯巴儿不要乱跑,在家里等她拿钱回来。

“老婆放心好了,我哪也不跑。”侯巴儿嘿嘿一笑,对客印月道:“老婆,好生带我兄弟啊。”

客印月没理他,良臣回头朝他笑了笑:“二哥,那我去了。”

“去吧,去吧。”

侯二没心人般,摆了摆手。

……

出来后,客印月却没有带良臣直接去宫门,而是先去了北安门外一家药铺。

良臣不明所已,以为客印月生了病,是来取药的。

客印月进铺子后原是想让良臣留在外面的,可见他已经跟了进来,便不好让他出去。

到了柜台前,客印月红着脸低声跟药铺伙计说了句什么,良臣没有听清,但见药铺伙计从一个盒子中取出一个药包,然后说是什么柿子粉,让客印月连续吃七天,用开水冲冷服用,可保一年什么。

柿子粉治什么病?

良臣好奇,对这古代药方起了兴趣,凑了上前想听仔细,却被客印月瞪了他一眼,只好怏怏的退到一边。

买好药后,客印月这才带良臣去宫城。

路上,客印月自始至终都没有和良臣说一句话,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更没有说她买柿子粉是干什么。

良臣老实的跟在后面,不敢多问,做贼心虚的他是有色心没色胆,唯恐客印月跟他算昨夜偷窥的事。

想到客印月蹲在那,和他四目相对那一幕,良臣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美美的、甜甜的、带着些许剌激,又有些害羞,更有些偷偷摸摸,那滋味,反正让良臣一夜没睡着。

客印月不跟他说话也好,良臣跟在后面,光明正大的欣赏客奶妈美妙的身姿。

许是职业的原因,客奶妈的汁水很足,紧挺异常,说不定等会进宫之后朱由校那小家伙就能一饱口福了。

到了宫门外,客印月让良臣在外面等着,今天钟鼓司不替人通传,她进宫后托人去御马监替良臣找二叔。

“有劳嫂子了。”

良臣真是感谢,要没有客奶妈帮忙,他得等五天才行。

客印月点了点头,拿着腰牌向宫门走去。

良臣就在外面等,大约一柱香时辰后,客印月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宫门,却只她一人,身后没有其他人。

良臣见了,有些紧张。客印月朝他招了招手,他忙走了过去。

客印月问良臣:“你二叔是叫李进忠?”

“对!”

客印月的样子让良臣更为紧张,难道二叔不在御马监?

“我托人去问了,你二叔是在御马监,不过不在宫里。他在积水潭。”

“积水潭?”

良臣愣了下,客印月告诉他,御马监在积水潭有马场,他二叔李进忠在那里当差。要是找人的话,得去积水潭那找。

“好,那我现在就去积水潭。”

良臣松了口气,忙再次谢过客印月。至于找到二叔后,是不是还去客印月那里,良臣没说,客印月也没提。

积水潭在皇城西北方向,离此大概十一二里地距离,京师人称西海子。此地曾是伪元时期的漕运总码头,也是洗象池。明初御马监在这里设了一个马场,一直沿用至今。

西海子很出名,京里的人都知道,良臣一路上问过去,很快就摸到了地方。

映面而来的是一处很大的湖泊,不少游人在此泛舟。

二叔是在御马监的马场,既是马场,那地方肯定很大。良臣四周张望,现东北方向有不少建筑,还隐隐听到马叫声,知道当是那里了。

呼了口气,将包袱里爹的信摸在手中后,良臣便急忙奔马场而去。

离得约摸里许路时,迎面就看见一帮人簇拥着一个骑马的男人奔过来。

那男人马术很是高,骑在马上不时还双脚踮脚,攀上马背,做些惊险动作,引得跟着跑的那帮人连连叫好。

因为离得远,良臣看不清那骑马男人长相如何,不过却是一脸佩服,能在御马监马场骑马溜跶之人,肯定是御马监有地位的大人物。寻常小太监,哪能这般威风。

转眼间,那御马监的大人物已是纵马而来,良臣定睛一看:马上之人面白无须,穿着一身灰袍,身材极其高大,冷不丁还让人以为是个赫赫有名的大将。

果然是内廷兵部,果然是御马监!

或许,这就是大佬吧!

第四十一章 叔,我是你亲侄儿啊!

要是这人是自家二叔多好。

良臣一脸羡慕,没来由的在想,要是自己也咬咬牙,狠狠心,一刀下去,是不是将来也能混成如此大佬,来一个彼可取而代之?

正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为了国家,舍弃身上一点零件,不正是侠之大者么。

至于世俗的眼光,就让它随风飘散吧。

像我这样优秀的男人,就是没有了那个玩意,也一样出类拔萃,那样的鲜明,那样的出众。

凭借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洞悉五千年国运之大本事,便是做不到二叔那般惊天动地,至少,也能留名千古吧。

做个没鸟儿的人,其实也不错啊。

啊,是谁明造纸,造福后世读书人,传承中华文明?

啊,是谁伏边定远,为大唐平定西南蛮夷,定不世基业?

啊,是谁在安史之乱后操持国政,挽唐廷于既倒,延大唐一百多年传承?

啊,是谁拓边西边,令西夏人不敢跨横山一脉,继而挥师北伐,经略幽燕?

啊,是谁在本朝成祖皇帝靖难之役立下悍马功劳,扬帆海外,播国威于万里之外?

啊,是谁勇冠三军,边塞驰骋,杀得北虏不敢犯边呢?

……

良臣思绪有点波澜。

别说,他现在的样子还真像当日梨树村的大哥良卿,区别只在于兄弟俩面对的不是同一个人,但本质却是相同,这内中滋味更是相同。

出人头地啊!

然,思来想去,良臣叹了一口气,他做不到,怎么也做不到。

红尘俗世有那么多人生乐趣等着他去探寻,有无数奇峰险洞等着他去一看究竟,怎么能就此放下呢。

九千岁那岗位太过沉重,背负家国命运,还是让二叔自己来吧。

他只想当小千岁,可不想当九千岁。

最关键的是,他怕疼。

别说是真割那一刀,就是想一想,都心慌的很。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是不错,可没说不要小鸟啊。

有点可惜的摇了摇头后,良臣四下看了看,现除了这拨太监外,并没有其他人。

于是,他准备上前跟他们打听二叔的下落。都是御马监的同事,没理由这帮人不知道二叔是谁的。

那边,马上灰袍太监耍得还不过瘾,又纵马做了几个花样动作,喝彩声顿时响起一片。

“看到了没,这才叫骑马!咱们可是御马监的人,不会骑马算什么御马监?来来来,谁上去骑的?不会没关系,二爷教你!…一回生二回熟,多练上几次,就能有二爷一成本领了!到时候,别说是御马监,就是京营边军,也能闯个十进十出…”

灰袍太监一脸得意的从马翻身跃下,难得今天这般威风,他不卖弄卖弄,也实在是对不住自个。

“我来,我来!”

众小太监平日哪有机会骑马,见状,都是跃跃欲试,争先恐后,好不热闹。

“你小子来!”

灰袍太监点了一瘦高个,要他骑上去。之所以点这人,却是因为这瘦高个逢赌必输,已是送了不少钱孝敬他老人家。他老人家为人厚道,对后辈年轻人,自是要多关怀照顾才是。

“啊?好!”

瘦高个高兴的上前翻身上马,却一下没上得去,灰袍太监笑骂一句,托着他屁股将他拱了上去。

“坐稳了!”

灰袍太监喊了声,正要牵马带这小子先走一圈,耳畔却传来一声怒喝:“李进忠,你他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又偷马骑了!”

这一声怒喝,听着是那么的熟悉,可把一帮小太监连同那灰袍太监给震住了,也把一边的良臣给懵了:二叔?大佬真的是你?!

…………

湖边的石板路上,一个身着青袍的中年太监正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后面跟着两个贴身的小太监,一个是手巾,一个是乌木牌。二人都是这中年太监收下的义子。

中年太监乃是御马监的典薄,姓陈名宏,是御马监派在积水潭的管事太监。今天早上去宫里办事,结果没办成,便提前回来了,哪知还没到家,就撞见李进忠又偷马骑了,顿时气得火冒三丈。

这可不是李进忠头回偷马骑了,自打这家伙调到积水潭马场,陈宏就捉了他不下三回。这还是被他现了的,没现的不知有几回呢!

你说你一洗马圈的,不老实做自己的本份,把马圈打扫的干干净净,反而天天偷马骑,算什么!

你当积水潭马场是你李进忠家开的么!

陈宏好不恼火,怒气冲冲,脸黑的吓人。

灰袍太监正是良臣二叔,在宫中混了二十年,还是个底层小火者的——九千岁魏忠贤。

此时,他的名字叫李进忠,职业是御马监积水潭马场的洗马工。

完蛋了!

李进忠没想到陈公公这么快就回来,脸一下就绿了。

那帮小太监倒是绝,原来都是围在李进忠和马边上的,陈宏一到,个个腿脚飞快,溜到了边上。

那个已经上马的瘦高个有苦难言,在马上坐立难安,总算知道什么叫骑虎难下了。

陈宏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李进忠面前,指着他就骂:“李进忠,咱家跟你说多少遍了,你就是洗马圈的,洗马圈的,不是腾骧四卫,也不是勇士营的儿郎们,这马,不是给你骑的!”

马上那瘦高个吓得都快哭了,手脚麻。

李进忠倒是没这么孬,他定了定神,赔笑道:“陈公公误会了,我也是看这马老是养在圈里不出来练,寻思再给养废了,所以才拉出来跑一跑的。公公您看,这马跑得多欢,精神头比前几日要好的多呢。”

“嘿?这么说,倒是咱家小鸡肚肠了,误会你李进忠了!”

陈宏哭笑不得,这李大傻子旁的本事没有,就一肚子歪理,若不是这人是刘公公给调来的,早就将他撵走了。

见瘦高个还坐在马上,立时瞪了一眼:“你还坐在上面干什么,还不快下来!”

“陈公公息怒,小的这就下来,这就下来!”

马上那瘦高个赶紧手忙脚乱的从马上下来,险些给摔倒,耷拉着脸,要多倒霉就多倒霉的样子。

李进忠就嘿嘿在那傻笑。

陈宏这人,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骂人骂得凶,不过心底却仁义得很。

李进忠也是摸透了陈宏为人,站在那不断赔罪,渐渐的把陈宏的火气给消了下去。

“你说,咱家说了你多少次,不让你骑马,你怎的就是不听?你是不是觉得咱家好说话,欺咱家不成?”陈宏想想还是不解气。

李进忠只在那傻笑,一句话也不说。

陈宏实在是拿他没办法,骂道:“旁人都说是你是李大傻子,咱家却看你精明的很。”转身吩咐两个义子把马牵回去。

“这次是咱家看到了,下次叫其他公公见到了,可没咱家这么好说话!”陈宏没好气的扫了眼傻笑的李进忠和耷拉着脸的瘦高个。

“陈公公是咱御马监头一等的好人,监里监外谁不知道呢。”李进忠还是在那傻笑。

“哼,咱家懒得跟你说。”

陈宏手头还有事,拂袖离开。等人走后,瘦高个才敢抬起头,一脸无辜的看着李进忠。

李进忠嘿嘿一笑,摸摸自个大鼻子,回头,却看到一个傻小子正盯着他看,还一笑脸容,不禁火冒三丈:哪冒出来的傻小子,成心看你二爷笑话是不!

“臭小子,你看什么看!御马监重地,闲人免进,不知道吗!再看,爷把你抓进宫中,阉了你!”

李进忠一脸怒容,大鼻子、白面,再配上那横挑的眉毛,不知底细的人还真容易被他唬住。

这一番恐吓果然有效果,见对面那少年笑容瞬间敛去,李进忠颇是满意,不打算和这不开眼的小家伙一般计较,不曾想,那小家伙却突然将手中的包袱往地上一扔,然后跪倒在地,冲着他就喊:“叔,二叔!我是你亲侄儿啊!”

第四十二章 亲情的呼唤

闹了半天,二叔不过是在御马监洗马圈,这要说良臣心里没落差,那肯定是不现实的。

之前,也太乐观了些,总觉得二叔日后能成九千岁,这当口在宫里多少也当混得不错,怎么着也是个“公公”的存在。

如此一来,有血脉亲情在,自己这侄儿定能跟着沾光,连带着家里的祖田也能得保。

然后,便是套路般的抱大腿故事,从此乘风逍遥去,阅尽人间多少事。

哪知,现实却是如此的骨感,别说乘风逍遥了,就是腿毛都拔不下一根。

洗马圈的,他有大腿么!

良臣很是感慨,要是头上有老天,他就很想和他说句mmp的话,管他当讲不当讲。

方才那骑在马上的瘦高个好生品尝了骑虎难下的滋味,现在,则是轮到良臣细嚼这味道了。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不管二叔现在是什么人,干什么事,他都是自家亲二叔,日后的九千岁!

良臣没有多想,向着二叔出了亲情的呼唤。

这同时也是爱的呼唤,是人间的春风,是生命的源泉。

只要二叔感应到这呼唤,接受了这份爱,大明的天下从此就会充满真情。

良臣的未来,也将幸福满满。

……

二叔听到了呼唤,良臣喊得那么大声,他聋了才听不到。

只是,二叔懵了。

叔?我亲侄?

半响,二叔怒了,他是真的怒了,哪来的野小子敢寻他开心。

“臭小子,你瞎认什么亲,谁是你二叔?”

二叔牙气得痒痒,他飙了,要不是瘦高个拉着他,只怕上前就能痛扁良臣一顿。

论身手,二叔可是积水潭的一霸,拳打混堂司,脚踢浣衣局的主!要不然这帮小太监们能服气他?能跟他混?

瘦高个叫陈默,是上个月才从宫中配到积水潭的,据说是在宫里得罪了人。因为老是被二叔拉着赌钱,又不会赌,的例钱输了不少,所以二叔很“照顾”他。

陈默拉住二叔的原因是,他怕二叔把人打坏了,连累他也跟着倒霉。

刚才已经跟着吃了无枉灾,可不能再跟着吃挂落。

“你拉我干吗?快松开!”

二叔嘴里嚷着不快,身子却没有再动。王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况他这净了身的小火者。他也就是嘴里凶些,光打雷不下雨的。

二叔是在寻思,那少年看着倒是结实,可怕也顶不了他三拳。万一把人打坏了,要不是挨骂这么简单的事。司礼监的那位老祖宗家法严着呢。

宫里都把二叔称作“李大傻子”,可二叔觉得他们才傻呢,只是他不稀罕表现自己的精明而矣。

我要是傻子,刘公公能让我过来洗马圈吗!

我要是傻子,能隔三岔五有马骑吗?

我要是傻子,陈公公能给我面子吗?

我要是傻子……

“臭小子,这里没你二叔,快走快走,不要让二爷再看到你!”见良臣还跪在那,二叔怒不可遏,作势挥动拳头。

自家这位二叔还真是暴脾气!

良臣唯恐误会,赶忙道:“二叔,我真是你亲侄,我叫魏良臣。”

“还敢说!…等等,”二叔“咯噔”一下,挥舞的拳头停在了半空中,一双小眼睛“嗖”的变成了牛眼珠,直直瞪着良臣:“你说你叫啥?”

良臣大声道:“二叔,我叫魏良臣!”

“魏良臣?”二叔的拳头应声而落,心中没来由的起抖来,颤抖的声音问道:“魏进德是你什么人?”

“魏进德是我爹。”

良臣刚说完,二叔却“啊”的一声大叫,然后一屁股瘫坐在地,吓得边上的陈默整个人跟着哆嗦了下。

这声大叫,听着好惨,好凄凉。

良臣一头雾水,二叔这是做啥,不至于这般激动吧?

困惑间,就见二叔捶地痛哭:“大哥啊,你怎么就走了呢,怎么就留下兄弟独自去了呢…大哥哎,我苦命的大哥哎…”

二叔竟然,竟然唱起来了!

这一幕颠覆了良臣对九千岁的认知,二叔的哭腔很正宗,非常的河北味,就这哭腔,主人家通常得多给两块铜板。

良臣不能让事态再这样下去,他是来认亲的,不是来报丧的!

他心目中的二叔,也不是哭丧唱曲的。

良臣站了起来,轻轻走到二叔边,在二叔一把抓住他的手,就要诉说当年的兄弟情时,他开口了:“二叔,我爹没死呢。”

“啊,我知道你爹没死…我大哥还没死呢?”二叔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然,嘴张得很大。

“我爹还活着呢。”良臣重一点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是来报丧的呢。”

二叔身手敏捷,一个鲤鱼打挺坐地上一跃而起,结果没站稳,一屁股又摔了下去。再次爬起时,表情多少有些尴尬。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开始认真打量起自己这个亲侄儿来。目光中,有些许疑惑。

良臣见状,忙道:“叔,是我爹让我来找你的。”然后将手中的信连同自己的户帖一起递给了二叔。

二叔接过,却没有打开,他不识字。良臣一时疏忽,也忘了这茬。

就在良臣不知怎么办时,二叔将东西交给了边上的瘦高个陈默。

陈默接到手上,打开看了起来。

户帖,足以证明良臣的身份,确认他是来自肃宁,姓魏,家住梨花村。

光这一点,已是让二叔信了八成。

第一封信是二叔自己当年写给大哥的,自是知道内容,听陈默说了大概内容后,二叔已是彻底相信来人是自己的亲侄子了。

“你爹这些年还好吧?”二叔很激动的握着良臣的手,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了,想不到自己的侄儿都这么大了。

“还好,身体硬朗着呢,就是这些年老是想二叔,有时候常一个人呆在屋内对着二叔这封信流泪…”

良臣凭空构造了一幕兄长思念他乡弟弟的场景,二叔听后,很是动容。他以为大哥恨透了自己,这辈子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瓜葛,哪知,大哥这些年竟然如此思念他。

“对了,良臣啊,你这次进京来找二叔,是你爹让你来的吗?”

二叔很关心这个问题,良臣忙说他爹有给二叔写信。二叔忙让陈默将信读给他听。

信中良臣他爹除了叙说多年想念之情外,便是将家中的困难说了,告诉二叔若有可能的话,得想办法帮帮家里。毕竟,这祖田要没了的话,实在是对不住九泉下的爹娘。

二叔听后,很是苦恼的对良臣道:“皇爷给福王殿下赐田的事,二叔听说了,可这事二叔也没办法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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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官们要是看得喜欢,就赏两小平钱,骨头给你们说上一段小郎君大战美御姐的故事。

第四十三章 二叔可是弼马温

二叔是真没办法,良臣也知道他没办法。

你让李公公往县里打声招呼,县里多半要卖面子。

可你让一洗马圈的往县里招呼一声,说别征我家的地啊,估摸良臣能被衙役们叉着打出来,他老魏家也成为县里的笑柄。

二叔有些羞愧,二十年没有见面的兄长派自己的亲侄子进京寻他,他却不能帮家里解决任何问题。

饶是他脸皮够厚,这刻,也是无比的自责,不断的哀声叹气。

良臣见了,也颇是不好受。

从二叔现在的境况推断,这二十年,他在宫里肯定过得很苦。

“李头,难得你侄子来,是不是到场里说话?”陈默见这叔侄俩就这么干站着,便提醒了一句。

“噢,对!”

二叔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侄子大老远来一趟,总不能连他住在哪都不知道吧。

“良臣,来,跟叔来!”

二叔一把抢过良臣的包袱,然后既愧疚又高兴的拉着他往马场里去。

良臣没有拒绝,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二叔的住处恐怕也将是他的临时住处了。他身上可是分文也没有,回家的盘缠都没下落呢,现在也只能指着二叔了。

要是二叔在宫里的话,良臣是不可能进去的,好在这积水潭只是御马监的一处马场,管的不像宫里那么严。

马场里的小太监们要是有什么亲戚来了,都可以偷偷的领进去,只要晚上出来就行,管事的对此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默很知趣的没有问二叔,为何他侄子姓魏,他却姓李的问题。

路上,不少马场的小太监们看到二叔拉着一个少年兴冲冲的回来,都很好奇,不少人笑问二叔是不是在宫外捡回个儿子。

“不是儿子,却比儿子还亲呢,这是我家侄子,亲侄呢!特意从家乡过来看我的!”

二叔逢人便说,良臣在边上听得心里暖乎乎。不管这二叔当年在家是多么的混,总是他亲二叔。

良臣注意到,二叔每和人说他时,总会强调他是特意从家乡过来看他,这句听着寻常的话语,却透着太多的内容。

这当中,更多的是亲情的缺失。

整整二十年,二叔没有和家里联络过,家里也没找过他,可想而知,他这二十年是有多么的失落。

积水潭这处马场里养了百十来匹马,都是勇士营的蒙古马,不过只在夏天放在此处,秋天一到就会移到有草场的南海子。

二叔的住处就在马场东南边的马圈边,他的差事就是洗马圈。和二叔一起在此洗马圈的有十多个太监,都是火者身份,陈默也是其中之一。

这些人要么是和二叔一样,年纪大不识字,没前途,被赶到这里干苦活;要么就是在宫里得罪了人,被落过来。

前者,几乎注定一辈子就在马场了,后者,却还有点机会改变命运。

比如这陈默,就是内书堂教出来的,学成之后在司设监当长随,本来前途一片光明,可惜却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一下就给打到这冷角落来。

三间联在一块的屋子就是二叔他们的住处,里面并没有床,而是在地上铺的几层干草,垫上席子。看着,就是打地铺。

二叔这间屋子住了五个人,良臣随他进去后,就闻到空气中有一股怪味。不是马粪味,而是说不出来的怪味,隐隐好像尿骚味。

这味道实在是有些呛鼻,良臣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二叔没瞅见,只顾着兴高采烈的腾地让良臣坐。

陈默在边上见着了,却没有说话,心里也有一痛的感觉。因为这味道正是他们这些净身之人永远脱不去的噩梦。

和正常人比起来,净了身的太监尿起来总不干净,久而久之,这人身上自然会有味道。

要是有职司的还好,有条件天天洗沐,再在身上放个香囊,这味道就闻不出来。

没职司的,尤其像二叔他们这种小火者,哪有那条件。夏天还好,海子里冲一冲,冬天,谁个敢用冷水洗?

都是熬上十天半月,才有机会洗一次热水澡,因而良臣现在觉得味道重,他若是冬天来的话,恐怕就觉现在根本没味道了。

侄子难得来,二叔肯定要招待。他欢天喜地的叫来一个小火者,摸出一颗银豆子,让他去场子外买点饭菜回来。

二叔是这十几个火者的头,因为他不但是年纪最大的,且还是身材最高大的,并且还有一身好马术,力气也不小,故而其他人便奉了他做头。上面管事的有什么事也都是找二叔。

“良臣,你不知道,二叔在这里专门替皇爷养马,这可是个好差事!…弼马温知道不?就是西游记里那个孙猴子,那么大本事的一个孙猴子都做这活计,你说二叔这差事好不好?”

二叔一脸骄傲的跟侄子说他的差事,良臣明知他在吹牛,却不敢点破,点头装作一脸佩服的样子。

说了些自己的事后,二叔问起兄长和家里的事,良臣捡些重要的说了,并且告诉二叔,他上面还有个哥哥和姐姐。

“我这大哥真是好福气,将来两个儿子、一个女儿替他送终呢。”

二叔替大哥高兴了一会,突然神情黯淡下来,良臣猜测他可能是想自己的女儿了,便将大姐魏春花的近况告诉了他。

“大姐在杨家过得蛮好的,生了一个儿子,二叔你都当外公了呢。”良臣没敢告诉二叔大姐在杨家的真实情形,怕他伤心。

“春花过得好,就好,就好…”

二叔面有痛苦之色,当年他狠心将女儿卖给杨家,现在想来,都后悔得很。

这些年,他没扇自己大耳光子,现在听侄儿说,女儿都有儿子了,日子过得也不错,他这当爹的多少也有些安慰。

叔侄俩就这么说着家里的事,没多久,那小太监就将饭菜买了来。二叔摆了碗筷,又从角落里取出一瓶自己上次喝剩下的酒,给良臣倒了一碗,剩下的自己倒了一碗。

吃完饭后,二叔又拉着良臣在马场里到处逛,沿积水潭走了一圈。临近傍晚时,二叔又带着良臣回了屋,然后在被子下面翻了一些钱出来,大概十几枚铜板。

许是觉得太少,二叔又将墙角的箱子打开,翻来翻去,总算又找到一颗银豆子和几枚铜板。

钱不太多,二叔有些不好意思的递给良臣,对他道:“白天场子里可以进人,晚上却不让住。二叔上头还有人管着,不好让你留下来,再说这里也不干净,你住了不舒服。这些钱你拿去找家客栈先住下,家里地的事,我明儿想办法托人问问刘公公能不能帮咱的忙。”

良臣当然不能让二叔为难,而且二叔说明天会找什么刘公公帮忙,便点头答应下来,和二叔约明天下午的时候过来。

二叔一直将良臣送到了场子外,非要良臣先走,等见不着侄儿的身影了,这才依依不舍的回了头。

他很高兴,大哥没有忘记他,家里没有忘记他。

拿着二叔给的钱,良臣本是想去找间便宜的客栈,但走到了一间客栈外,却突然鬼使神差的又掉头走了。

他不再去找客栈,而是奔北安门那边去。

客印月住在那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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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筑基丹

凭着记忆摸到了客印月的住处后,院子里没有人,门上着锁。

天已经黑了下来,巷子里没有人,只巷口挂着一盏灯笼。

灯笼下是供总甲、更夫休息的更铺,里面配有水桶、藤斗、竹梯、斧等灭火工具。

视线中,两个更夫坐在门前抽着旱烟。

良臣站在门口,很是彷徨。

早上出门的时候,客印月说让侯巴儿今天就走,却不知侯巴儿有没有离京。

潜意识里,良臣是希望侯巴儿走的。

将心彼心,亦或换位思考,侯巴儿这个正牌丈夫若是留下来,对良臣是个不小的挑战。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二哥妻,可欺。

对客印月,良臣有着一种渴望,不是单纯的喜欢上某个人,要和她白头偕老那种感觉,而是这个人,他一定要得到手。若得不到,他会失落,会痛心,会无助。

这感觉怪怪的,也不知当如何形容。

良臣只知道这个女人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政治资源,拿下了她,便等于拿下了未来的天启帝朱由校。

用句不太恰当的比方来说,客印月就是一枚筑基丹。吃了她,良臣就能踏上风云大道。

二叔,则是金丹了,能否修成元婴,便看良臣有无这造化了。

没有筑基,便无修成金丹机会。

良臣昨天夜里就已经拿定主意,一定要拿下客印月,成功筑基。

这事,他也是纠结了好久才决定的。

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这侄儿拿下了二叔未来的对食,不是变相送了一顶帽子给二叔?

身为亲侄,此事未免有些不地道,有违人伦啊。

转念又一想,现在的二叔和客印月没有任何瓜葛,二人之间的距离用十万八千里形容都不为过。

这意味着什么?

无主之物!

良臣给客奶妈下了如此定语,这四个字刻意忽视了他那位难兄难弟。

可怜那侯巴儿,热情好客,却不曾想,自己乃是引狼入室。

不过没有魏良臣这条狼,也会有其它的虎,总之,侯二哥的人生轨迹是不会改变了。

无主之物,自然谁先下手,谁先得了。

想通这节,良臣当然对二叔就没什么愧疚之情。

再说,客印月的对食似乎也不止二叔一个,二叔也是从别人手中抢来的,他这亲侄现在提前下手,当然不必纠结是不是给二叔戴帽子的问题。

真那样想了,才是杞人忧天,自寻烦恼呢。

并且,良臣觉得自己这也是在做好人好事,二叔因为搭上了客印月,才开启九千岁的命运之门。自己这侄子搭上客印月,同样也能帮二叔上道,二者之间不存在任何冲突。

唯一的区别就是客奶妈的床上换了个人而矣。

不过,良臣敢肯定,自己做的一定会比二叔好,因为他比二叔多样东西。

这东西,客奶妈应该很喜欢。

对食那玩意,治标不治本啊。

我魏良臣,号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能吸能舔,还会马杀鸡……

………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从知道二叔现在不过是个洗马圈的那刻,良臣便开始有意识的考虑一个问题,那便是如何提前让二叔风光起来。

客印月本身虽然也是个很重要的政治资源,但和二叔一样,她离风光的日子也很远。

只要朱由校一天没有当上皇帝,客印月这个乳母就一天不可能搅动朝堂风云。

眼下,良臣面对的处境很直白,就是手握大小王,可就是轮不到他出牌,原因是炸不出去。

若是炸了,剩在手里的就都是烂牌了。

怎么把烂牌变成好牌,让自己这个本不属于时代的小人物来搅动这场风云,良臣可谓是费尽心思。

二叔那边,且走一步看一步,当务之急,是拿下客印月。

这也算是提前投资。

要论投资眼光,良臣敢说这世间,还没有过他的。

什么叫慧眼识人,这就叫慧眼识人!

听到客印月的名字那刻起,良臣就自封天使投资人了。

只是,拿什么投资呢?

他身无分文,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一样东西了。

唉!

良臣坐在门坎上叹了口气,这事明明很是高大上,可怎么就觉得有些丢人呢。

二叔啊,侄儿这也是为了你啊。

牺牲小我,成全大家。

却不知客印月愿不愿意接受我的投资,我又怎么才能将投资送到她身体…噢,不对,送到她手里呢。

良臣双手搭着下巴,苦苦思索。

远处,那灯笼一晃一晃的。

青砖红墙古街,少年人,愁断肠啊。

………

在门坎上坐了很久,客印月都没有回来,巷子里也是静悄悄的,没一个行人路过。

两个蹲在那抽烟的更夫也不知何时拍拍屁股走了,巷子里,就只良臣孤单落寞的坐在那。

陪伴他的只有蚊子,防不胜防,拍之不尽,着实要命。

良臣的心已堕落谷底,因为看这情形,恐怕客印月是不会回来了。

投资对象不在,他这天使也只能怏怏而回了。

“叭”的一声,狠狠拍死一只不长眼的蚊子后,良臣烦燥的背起包袱准备离开。

一个倩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他面前。

“你一直等在这里吗?”

客印月很是惊讶的看着魏良臣,手上拿着一个食盒,外表看着很是精致。

“嫂子。”

方才还畅想了一番未来,人真来了,良臣却好像做错事的孩子般,脸变得通红,不知所措起来。

因为天色黑,光线不太好,客印月没有注意到良臣的红脸,只是关心的问他:“找到你二叔了么?”

“找到了。”良臣低头道。

“没地方住?”客印月大概知道这少年为何出现在她家门外了。

“嗯。”

良臣心里跳得厉害,不敢看客印月,暗骂自己真是没用,银样蜡枪头,光会想不会说。

他很忐忑,担心客印月不让他住在这里。

好在,客印月点了点头,对他道:“那你今晚就住这里吧,”说完,顿了一顿,“我男人回去了,你还在外间睡吧。”说完,摸出钥匙开锁。

“噢,多谢嫂嫂收留。”

良臣心虚,什么也不敢多想,老实的跟在客印月身后进了院子。

第四十五章 西李和东李

进屋之后,客印月点上了蜡烛。

蜡烛是宫里的,客印月是乳母,每月都可以从主管灯油柴炭的惜薪司领取。

烛光让漆黑的屋里一下光明起来。

“站着干什么,坐吧。”

客印月回头示意良臣坐下,然后自顾自的收拾起桌上的碗筷。

良臣哎了一声,老实坐了下去,这时才现客印月身上的衣服是换了的。

早上出门时,客印月穿的是白色的水田衣,现在,则是换的一身红蓝色系的衣服。上身是红色的比甲,下身则是蓝色的袄裙,看着好像后世的韩服。

“噢,对了,你晚饭吃了没?”收拾好碗筷后,客印月才想起还没问良臣有没有吃呢。

“嫂嫂,我不饿。”良臣违心说道,他其实是饿的,上顿还是中午时在二叔那里吃的。

“饿不饿都要吃东西。”

客印月现良臣脸色有些烫人,有些意外,旋即想到什么,也是一红,不过很快就掩饰了过去,将从宫里带回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的小点心。

“你来的正好,这是贵妃娘娘赏给皇长孙的,皇长孙吃不完,放着又怕坏,所以王娘娘便让我们几个下人分了。”

客印月说着从盒中取出一块点心,送到良臣面前。

良臣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手指无意触摸到客印月的纤手,心里没来由的就是一热。

吃了一口点心后,良臣随口问道:“嫂嫂,王娘娘是谁啊?”

客印月轻笑道:“王娘娘是小爷的才人,皇长孙的母亲啊。”

良臣点了点头,想起朱由校的母亲好像就是王才人,不过命苦,没活到儿子当皇帝。

现在的小爷,日后的泰昌皇帝朱常洛的母亲也姓王,跟儿媳王才人一样,也是没有等到儿子出头那天,就早早的病死了。

想到王才人,良臣就不由想到了另外一人,他问客印月:“嫂嫂,小爷宫中是不是有个李选侍?”

“你怎么知道?”客印月有些惊讶的看着良臣。

良臣忙道:“我听二叔说的。”

客印月没有多心,道:“小爷宫中是有李选侍,不过却有两个,所以我们平时私下叫两位娘娘为东李和西李。”

西李的事迹,良臣自是知道的,东李却不甚了解,史书上也没有这个东李的详细记载,想来和王才人一样,都是苦命女人吧。

良臣不便向客印月多打听宫中的事,客印月又递给他两块点心,吃饱之后,他抹了抹嘴,对客印月说到院子里洗漱一下。等良臣回来时,客印月已经席子和被子铺在地上,熏蚊子的香也点上了。

“给嫂嫂添麻烦了。”良臣真心感激客印月,这女人现在可一点也不毒辣。

“歇着吧。”

客印月笑了笑,自己去打水洗漱,不过是直接在厨房洗漱,想来也是怕被良臣偷看。

洗完,回屋后,客印月见良臣还是穿着衣服睡在那,不由笑道:“这么热的天,也不怕捂痱子。”

良臣讪笑,不好意思的去看客印月。

“我是你嫂嫂,怕什么,再说,你才多大的人,有什么怕丑的。”客印月笑了笑,摇了摇头,不再管良臣,进了里间屋子。

“睡之前,把外面的蜡烛吹了。”

“噢。”

良臣应了一声,直接吹灭了蜡烛,客印月在里间点上了蜡烛。

房门口满是烛光,良臣的眼睛一直盯着帘子,想像着客印月在里面做什么。是已经脱衣上床了,还是在做什么。

良臣很识趣的没有问侯巴儿几时走的,这个时候谈人家男人,很是有伤风化啊。

里间一直没有动静,约摸半柱香后,里间却传来了水滴在碗中的声音。

客印月在干什么?

良臣有些奇怪,却是不敢去偷看。他的心痒痒得很,可人家就在里面,他却是怎么也不敢主动进攻。

水滴碗中的声音越来越响,听着好像拿着被戳了眼的矿泉水瓶在往外挤水般。

想到客印月在宫中的差事,良臣眼睛一亮:莫非?

他口干舌燥,很想进去对客印月说:“嫂嫂,让小弟帮你挤吧。”

奈何,人真是怂,一肚子想法活活憋在那,半天都不敢呼大气。

今天晚上,也是闷热异常。

不知不觉间,良臣已是将衣服脱了个精光,就剩个打底裤。

这打底裤可不是后世的内裤形状,就是一块布兜着,前面垂下来。

良臣一直觉得这内裤不雅观,总想改成四角裤,奈何一没有时间,二不会针线活。所以想法还是想法。

里面,声音渐渐消失了。

然后,蜡烛被吹灭。

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良臣的心也如落进无底洞般,失落一片。

他多么渴望客印月能主动呼唤他,但现实却是他在自作多情。

良臣要多难受有多难受,辗转难眠,也不知过了多久,腿上一痒,良臣下意识去打。

“叭”的一声,也不知有没有打中那该死的蚊子。

到底是原生态的香,就是不如后世蚊香效果强。

良臣暗骂了一句死蚊子,里间却有声音传来:“外面有蚊子?”

“嗯。”

客印月的声音让良臣如溺水之人抓到稻草般,一下激动起来,心头扑通猛跳。

不想,客印月问完之后,却不吭声了。

良臣已经坐了起来,静静的坐在那。

没动静了?

良臣再次失望,自嘲一笑,无精打采的又倒了下去。刚躺下,他听到了这辈子可能听过的最好听的话。

“那你到里屋睡吧,这里没蚊子。”

里面,客印月的声音说的很小,却保证外面的少年能听得清楚。

霎那间,良臣有一种幸福满满的感觉,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将席子和被子抱进里面地上的。

很聪明,也是本能的反应,良臣这次坚定的没说嫂子不用了。

魏良臣进了里屋后,客印月背过身子,不再吭声。

良臣也躺在那,眼睛想闭都没法闭上。

耳朵一直竖着,等着客印月的呼唤。

又过了很久,良臣终是咬牙决定还是主动一点吧,因为再这样下去,只怕客印月都睡熟了。

“嫂子,你今年多大啊?”

………

感谢疯狂的赵信1oo元打赏,下月老婆孩子生活费落实不少了,真心感谢各位打赏书友。

在考虑是睡觉,还是一鼓作气。

第四十六章 以后叫我巴巴

感谢疯狂的赵信书友再次百元打赏,那个弱弱问一声:你需要进宫吗?二十四监除了浣衣局,任你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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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真的是很突兀,并且非常非常的无趣。

就好像后世网络上与姑娘聊天,开口就是“你好啊”,既无营养,也无趣得很,甚至还有点尴尬。

总之,这不是一个好的聊天开端。

另外,良臣不但犯下了聊天大忌,并且还犯了一个错误,就是在当下这个时代冒然问人家女子年龄,实在是件不礼貌的事。

许是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问,良臣心里又打起鼓来,忐忑不安得很。

他担心自己会把好事给弄砸了,要怪也只怪自己前世太吊丝,实在是没有多少经验啊。

不过,大概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缘故,又或许是客印月内心萌动,有那么几个呼吸后,她回应了魏良臣。

“21。”

说完之后,客印月的身子似乎微微颤了下。

漆黑的屋中,良臣自是看不到客印月的表情,不知她此刻在想什么。但他心里窃喜,也有了点底气,因为现在的情况至少表明,床上这位美人对他不反感。

不反感就是成功的第一步,良臣可不想这一夜白白浪费,客印月这个政治资源他必须马上抢到手,要不然时日一久,谁知道宫里哪个太监就给先下了手。

未来的老祖奶奶、奉圣夫人可不是个守贞如玉的女人,这一点,良臣昨天夜里就感觉到了。

于是,他趁热打铁,带着少年特有的好奇语气问道:“噢,那嫂嫂是多大嫁人的,又是多大生孩子的?”

这问题有点得寸进尺了,更是涉及到客印月的隐私,要是她心中真没有任何想法,当理智的结束和良臣的聊天。然而,她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回答。

“我17嫁的人,18生的儿子。”说话间,客印月翻了过来,不再是背对良臣,而是平躺在那。

“唔,那嫂嫂是怎么生的孩子…”

幸好反应快,良臣及时刹住,没把问人家是顺产还是剖宫产的话说出来。

“……”

这一次,客印月真的是沉默了,因为她也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少年问的,也未免太羞人了些,叫她如何回答?

良臣秉住呼吸,不敢喘气。

屋内一下又安静下来。

许久,客印月以几乎弱不可闻的声音轻轻说了句,“女人生孩子就那样了,有什么好问的。”

良臣目中精光一闪,真的是精光一闪,烔烔有神。

有戏,有戏!

淡定,淡定!

良臣强迫自己一定要稳住,这车马上就能开了,但千万不能操之过急给弄翻了。此时他一定要有城府,不能喜形于色,否则就会暴露自己真实的意图。

缓了一下已经加快的心跳后,良臣笑了笑,道:“小弟就是不知道,才问嫂嫂的嘛。”

“人小鬼大。”客印月微哼一声,似嗔不嗔道:“你以后娶了媳妇,自然知道了。”

“我哥都没老婆呢,我上哪去娶媳妇。”良臣苦笑一声,就他家现在这情况,娶媳妇还真是个梦想。

客印月听后,却“噗嗤”笑了起来:“你都没娶媳妇,怎么还去那种地方叫人家骗的?”

“我…就是想了。”良臣很老实的说道,想了想,又补了句:“憋得慌。”

客印月“噢”了一声,脸有些烫:“那你以前去过么?”说完,她身子无意识的向床头倾斜了下,眼睛盯着地上的魏良臣,虽然她也看不到对方的样子。但似乎不这样做,她就看不透这少年般。

良臣察觉到客印月对着她,便坐了起来,正对着她,摇头道:“不瞒嫂子,以前真没有。”

“你以为我相信啊?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客印月又哼了一声,不大相信这少年说的。

良臣连忙道:“嫂嫂,我真没有,我可以对天誓的。昨天,我也真是叫猪油蒙了心,一时冲动才去的,哪知竟是上了人家的当。真是金虫上了头,不管不顾了,现在想来都后悔呢…”

“什么虫?”客印月讶然。

良臣张大嘴巴,不知如何解释,气氛一下又尴尬起来。

大约十数秒后,客印月忽的问道:“地上凉吗?”

良臣不假思索:“有点凉。”

“那你上来吧。”

“啊?噢。”

客印月这话实在太突然,良臣都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但千钧一之际,哪能容他迟疑。急忙蹑手蹑脚的摸黑走到床边,然后轻声对客印月道:“嫂嫂,我上来了。”

客印月自是没有说话,只将身子往里去了去。良臣爬了上去,然后躺在她边上。

二人心跳得都很厉害,良臣真的不知道对客印月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小脸,一言不。

客印月也看着良臣,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对视了许久。

然后就听客印月道:“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说完,她背过身去不再说话。

呃?怎么就不理我了呢?

难道她后悔了?

车都动了,良臣哪能就此收手,床都上来了,还等什么?

他果断出击,轻轻的将手伸向了客印月,然后手掌紧贴着她的背部,一动不动。

手心,是客印月的体温。

良臣紧张的等着,一段时间后,见客印月没有反应,这才大胆的将手从她的身下穿过,然后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唔…”

客印月出微弱的一声低呼,却没有推开良臣。良臣抱着她,清晰感受着她的心跳,尔后双手紧紧的压在她的胸口。

客印月只是微微动了下身子,可就是这个动作,让良臣明白,他可以上下其手了。

“嫂嫂,我…”

“不要叫我嫂嫂,叫我巴巴。”

“嗯,巴巴。”

良臣按捺不住的兴奋,手忙脚乱的解开了客印月的扣子……

一番大战过后,二人身上都是汗水淋漓,可谁也不愿分开,就那么胶合在一起。

“巴巴白日买的是什么药?”良臣靠在客印月的耳朵边,轻轻的吹了口气。

“不告诉你。”

客印月如小女孩般哼了一声,目光中带有一丝狡黠。

第四十七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现一些读者在找书友群,骨头再公布一下:115o36358,不过仅限本书或《汉儿不为奴》正版阅读粉丝加入。

今天更新有些迟,抱歉,骨嫂病了,挂了一天水,傍晚,稍好。

另凌晨睡觉时,感觉梦中有无数小人飞来,各位看官,打小人要是犯法的。并且,你们要知道,骨头全名乃叫骨日天,能起如此霸气侧漏的名字,岂无大气运在身?

……

成功开了老祖奶奶、奉圣夫人这辆保时捷,良臣很是得意,只是不曾想,这竟然是一场悲剧的开头。

这一夜,良臣沦为了客印月的玩物,进攻与防守方完全颠倒了过来,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得手那刻,良臣以为自己是美貌与智慧并存的盖世英雄,凭借着主角光环成功吞下了筑基丹,未来金光大道已向他出邀请。只是,他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尾,甚至连中间也没有猜到。

“你觉得奴家如何?”

“好,太好了,巴巴实在不是人,天下仙女下凡尘啊…”

“莫说这些虚啦巴几的,还不上来!”

“呃…好,巴巴有命,敢不从命?”

“……”

客印月的疯狂着实吓坏了良臣,饶是他少年郎,油箱里也没了库存。几番折腾下来,嘴也张了,腿也直了,眼珠子也不动了。

良臣就那么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心道难怪客印月在宫里找那么多对食,最后还把朱由校弄上了手,原来根子出在这里。

此女乃悍妇也!

何为悍妇,万人敌也!

客印月可不知良臣此时正在诽谤编排她,她心满意足的看着良臣,犹自回味刚才的滋味。

“嫂嫂这么看我做甚?”良臣被客印月看得头大,这女人莫不成还想要?

客印月佯作恼火:“好你个少年,趁我夫君不在,便欺负于我,你对得起我夫君么?”

我是对不起,可你也不是好鸟。这事我魏良臣一个巴掌能拍响吗?

不过,良臣哪敢露出真实想法,只在那赔笑道:“都是小弟的错,要怪,就怪嫂嫂实在是太美了,小弟实在是忍不住。”

“是么?人小鬼大,一肚子坏水,却不知与谁学来的。”

客印月笑骂一声,她可比良臣放得开,见良臣跟个死泥鳅一样躺在那,双眼直直的看屋顶,不由问道:“你干吗?”

良臣一个哆嗦:“我不干了。”

客印月很是好笑:“我问你干嘛!”

“巴巴,我真不干了,不行了,得歇会,吃不消了。”良臣机械的将身子往床边挪了挪,一脸无辜状。

客印月已是满足,哪会还要,不过良臣这样子却是好笑,一心逗弄他,纤手又摸了过去。

“好巴巴,饶了我吧。”

良臣讨饶,客印月不许,无奈,良臣只能带着哭腔道:“巴巴若想要也行,须给小弟补补身体。”

“自有你吃的,让你好生补。”客印月一把将良臣抓过,按在怀中。

良臣哀嚎一声:罢罢罢,天生我鸟必有用,今日弄死今日休。

………

昨天一夜,良臣红了眼。

今天这一夜,良臣眼更红。

次日天未亮,正睡得香的良臣便听见客印月在叫他,却是已经做了粥点。

下床时,良臣感觉两腿很是不得劲,走路都费力。

“先把这喝了。”待良臣出来,客印月先递过一碗来。

良臣一见碗中物,大喜:大补啊!连忙大口喝了,完事一抹嘴,又有些得意,因为算起来,他这也是和朱由校一个待遇了。

但一想未来或许还要和朱由校做同道中人,良臣难免有些酸。

男人都有独占欲,良臣也不例外。

将来事,将来说吧。

客印月要不成奉圣夫人,他这小千岁和二叔的九千岁又从何而来呢。

良臣暗叹一声,又端起粥碗,温度正好,想是早就煮了放在这冷的。

良臣没来由生出暖意,抬头看向正望着他的客印月:“谢谢巴巴。”

客印月坐在桌对面,微微一笑。

这一笑,没有千言万语,却让人愿死在这温柔乡。

良臣亦是心中一荡。

有了鱼水之欢,二人间哪还有隔阂。客印月问起良臣找二叔的事,良臣想了想,将家里祖田要被官府征为福王庄田的事说了。

“我听宫中人说,福王没能当上太子,皇爷对他很是愧疚,所以去年赐封之后,就将外面那些矿监税使送入宫中的财货都赐给了福王殿下,还给福王赐了不少庄田。想不到,你家的地竟然也在此间。”

客印月只是宫中乳母,对朝堂的大事知道的并不多,但福王的事,却是多少了解一些的。

原因便是客印月是太子宫中的人,整个皇宫都盯着清宁宫的一举一动。同样,清宁宫的人也盯着宫外。她们盯谁?自然是贵妃娘娘和福王殿下了。

有关“争国本”的事,良臣自是不必向任何人打听,他点了点头,问道:“福王就藩了吗?”

“还没呢,听说外朝逼着皇爷让福王就藩,可皇爷偏是不答应。”客印月说话的语气有些怪,好像埋怨似的。

良臣知道巴巴是东宫的人,肯定心向着东宫,有此表现不奇怪。

“本朝祖制,皇子封王必定就藩,皇爷怕也拖不了多久。”

“但愿吧。对了,这事,你二叔有办法吗?”

“二叔说今天去找御马监的刘公公帮忙,也不知人家肯不肯帮。”良臣心里也打鼓,二叔只是个洗马圈的,他能求动什么大珰?

“刘公公?”客印月想了想,道:“御马监能称刘公公的怕是那刘吉祥了,这人原先是小爷的贴身内侍,在小爷那里倒是能说上话。”

“但愿这位刘公公能帮忙吧。”良臣放下筷子:“巴巴今天不进宫吗?”

“去的。”客印月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道:“小爷身边的刘淑女有了孕,东李娘娘让我去帮着照顾几天。”

良臣心中一动,问道:“巴巴,小爷现在几个儿子?”

“就皇长孙一个。原先倒是还有两个,不过夭折了。”

“噢。”

良臣大致有了数,如果不出意外,刘淑女肚子里怀的当是那位信王爷了。

第四十八章 命中有大富贵

良臣和二叔约定的下午见面,上午半天没什么事。

客印月急着进宫去服侍刘淑女,便给良臣留了钥匙,交待几句出门去了。

走时,很是深情的看了眼良臣,宛如一娇妻般。

良臣打了个颤,有点不适应,他和客印月的关系实在是说不清啊,剌激是剌激,可也很危险。

要是二人是在乡下的话,一旦被人知道,猪笼子肯定是他魏良臣小千岁的葬身之所。

好在天高皇帝远,侯巴儿又回了乡,没人知道他和客印月间的事,加之客印月这奉圣夫人“劣迹”斑斑,良臣这才心安理得的提前进行了“投资”。

也是运气,不偏不倚的撞上了侯巴儿那倒霉蛋,这才钓到如此一条大鱼。

若非侯巴儿,良臣岂能有这种艳遇?

男女间的事,有时悬乎得厉害,有时也就那回事。

空旷太久,寂寞难忍,老公又不行,适时其会的家中来了位少年郎,干柴烈火,那事能不水道渠成?

只是,在屋中呆坐片刻后,良臣忽的有种被包养的感觉。

这感觉很强烈,再细细品味客印月临走时那回眸一瞥,良臣再次哆嗦了下,脑海中下意识的浮现两个字——禁脔。

到底谁才是猎物?

带着疑问,良臣来到了大街上。

………

上午半天没事,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外走走,就当散心了。

京城可大得很,良臣也不知去哪,反正哪里繁华就往哪奔。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嘛。

为了防止迷路,良臣一路用心记下了所经大小街道,哪里有显著的地标建筑也一一记下。

这一逛,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阜城门一带的妙应寺。

妙应寺和不远处的白塔寺是京中有名的寺庙,香火很旺,进出上香的香客络绎不绝。寺前有个广场,广场上和个集市般,卖什么的都有。

良臣漫无目的闲逛,最后走得累了,便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看着眼前的人生百世绘。

看了一会,良臣的心突然沉了下来,翘着的二郎腿也默默的放了下来。

他的心情变得很糟,因为他想到了三十年后。

许久,良臣的眼神重新清澈起来,视线也从远方移向了近处。

离他所在十来米处有两个摊子,一是算命解签的,一是代写家书的。

算命解签的是个老头,留着一丛山羊胡,时不时的挼上一挼,看着很有阅历,且非常有道的样子。

代写家书的那位则是个年轻人,身上穿的是儒袍,可眼眉间却有戾气,或者说阴冷。

总之,给良臣的观感不是太好。或许,这和年轻人心有不甘有关,毕竟,沦落到以给人写家书为生,实在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

良臣扫了这两位一眼,就没有多加注意。

算命这行当,可谓是上下五千年唯一不承断绝的行当,经久不息的很。

代写家书这个职业在良臣的前世却已经消失,人人识字、通信达的社会,这行业又如何还能传承下去。

若说算命的话,良臣觉得自己也可以干,并且他要干的话,肯定财源广进。

因为他绝不给普通人算命,要算就给自己知道的大人物算,凭借对未来的了解,这命自然是一算一个准。

只是,这事得有机会,坐在大街上,又有哪个大人物会来找他算命。代写家书倒是没有条件限制,只是进项在少,良臣懒得干。

又坐了片刻,良臣决定离开这里,到恭子厂那一带晃晃,远远见识一下大明朝的达官贵人们都长啥样。

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还能撞见几个“熟人”,老天爷再给好机会,便来个“惊人之语”,说不得就能咸鱼翻身,摇身一变为大明朝最牛的神棍,然后坑蒙拐骗一笔钱,帮着二叔在宫里上位。

这想法不错,良臣为自己点了个赞,起身后,带有恶作趣的意味,慢腾腾的从那算命的老头摊前经过。

他是想看看对方是不是会见到他就吓了一大跳,然后颤声说一句“此郎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

又或失手将罗盘掉在地上,然后牙齿颤,久久不能言语,此后终生不再算命。人问之,但答“天机不能泄,天机不能泄也!”

可惜,这老头不是什么神人,对良臣的经过毫无反应。良臣无聊,刻意停了下来咳了一声,方引得那老头又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看,老头却是真有反应了,他叫住良臣,说了一句:“小哥,我看你印堂黑,怕是最近有血光之灾啊。”

嗯?

给小爷玩套路?

良臣转过身,故作一脸惊愕的看着这老头:“先生莫要吓我,我好好的,怎会有什么血光之灾。”

老头一挼胡须,一脸郑重道:“老夫在妙应寺算命四十年,可从未看走眼过。你若不信,便自去好了。”

良臣一番迟疑,终是走近摊子前,坐下害怕道:“不知我这血光之灾有何办法能化解?”

“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怕小哥不肯呐。”老头一脸高人样。

“还请先生教我!”良臣佯去摸口袋,“不知需多少钱?”

老头闻言却是只摆手:“不是钱的事,老夫救人从不索钱。”说是不要钱,眼睛却盯着良臣的口袋。

“无论如何,先生一定要救我!”

良臣暗哼一声,放进口袋里的手怎么也拿不出来,眼睛直溜溜的盯着老头,脸上是诚惶诚恐的表情。

说来也怪,老头等了片刻,不见摸钱,倒也不失望,而是慢悠悠的说道:“其实小哥要想自救,唯有一个法子,只是这法子于小哥却有害,轻易做不得,故而小哥还是去吧。”

良臣忙道:“先生放心,只要这法子能救我,我是什么都肯做的。”

“唉!”

老头叹了口气,“也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损些根基总比丢了命强…小哥,老夫便将这法子说与你听,你做还是不做,且由你自己去定夺。”

“先生请说!”良臣作出洗耳恭听状。

“这办法,”老头顿了一顿,吐出四个字来:“净身入宫。”

“净身入宫?”良臣一口气没背过去。

老头犹自说道:“老夫观小哥命中当有大富贵,只是须去除六根方行。”说完,高深莫测的看着良臣,

这回轮到良臣傻眼了:这神棍是真神还是假神?

老头对这种目光见怪不怪了,微微一笑从摊子下摸出一张片子递给了良臣,低声道:“小哥若有意,此人可帮你。”

良臣木然的接过那片子,低头一看,上面赫然写着——“百年手艺,东四胡同小刀刘。”

“咝!”

良臣倒抽一口冷气,失声道:“小刀刘给了你多少回扣?”

“何为回扣?”

老头怔住。

良臣不答他,抬腿就走。

待他走后,老头隔壁那青年方哼了一声,骂那老头道:“姓胡的,你也忒是丧尽天良了,怎能为了那点介绍钱坑人净身呢!”

“关你屁事,你还不是尽做些骗人的勾当。”

胡老头理都不理这青年,青年见状,恼的不行,偏是作不得,气得重重一拍身前的破桌。笔砚纸张都被震得一跳。

此时,一个中年人急步而来,看到青年果真在这,不由欣喜,上前拉住他便道:“汪兄,快走,快与我走,王公公肯见你了!”

“啊?太好了!”

青年亦是大喜,连摊子也不管了,跟着那中年人就急匆匆离开此地。

第四十九章 小爷不是来割鸟的

净身入宫?

笑话!

这死算命的,竟敢忽悠小爷我割命根子,真是叔不可忍!

嗯,百年手艺,东四胡同小刀刘?

这家伙不知割了多少鸟…

见时间还早,良臣想了想,竟是寻那东四胡同去了。

不论前世今生,这割人鸟的行当,良臣还真未见过。

他当然不是想去割鸟,只是有意前往一观,见识下这位小刀刘何等手艺,以慰生平遗憾。

说起来,那算命的老头和后世车站外的那些医托倒是如出一辙,莫非:小刀刘这家伙乃是胡建人?

若不是,也算是开创一个流派了。

这营销手法,堪称前。

东四胡同这地很有名,伪蒙时叫十字大街,本朝永乐年间在此修了东南西北四座牌楼,围绕这四座牌楼,渐渐形成了今日的商业格局。

一路上很是繁华,比妙应寺那里都热闹,可是良臣却是一点闲心也没有,更没有刻意观察什么,然后寻思自己搞些什么明创造,捞取第一桶金什么。

胸无大志,是魏良臣此时最好的写照。

东四胡同便是东牌楼后的第四个胡同,好找的很,良臣没怎么问人,就摸到了地方。

小刀刘果然是盛名,胡同口他家的挂幡比其他人家都要长。

挂幡上“小刀刘”三个大字迎风晃荡,看着十分的气派。

看来是个挣钱的行当,良臣感慨了下,顺着胡同往里找去。

大概两三百米后,良臣看到了一大帮人围在一家铺子前。

这么多人要割鸟?

良臣震惊了,真的震惊了,哪怕他见识过左安门外那帮无家可归的自宫白们,也还是被眼前这幕争先恐后要割鸟的场面震住了。

铺子外,约摸二十多人正在那排队,不时有人出外叫人。

叫到一个,便答应一声,然后交钱,带着几分欢喜,又带着几分恐惧被人带到后面去。

良臣看的热闹,凑了上去,踮起脚朝店里看,现铺子外间没什么特别之处。

寻思着怎么才能摸到后面看看,边上有个三十多的大汉拉了他一下,很是自来熟道:“兄弟,你也想进宫谋个差事?”

良臣随口应付道:“家里穷,兄弟多,不缺我一个。”

“唉,谁不是呢。”大汉脸上露出同样苦恼的神情,正要问良臣是哪里人,里面有人喊了:“秦三喜!”

“哎,来了!”

大汉便是秦三喜,一听报到自己名了,忙应了一声,然后从人群中挤了进去,欢天喜地的很。

大哥,这是进去割鸟,可不是进去洗鸟啊,你乐个什么劲?

良臣木木的摇了摇头,当真是人各有志啊。也许,你的痛苦就是别人的欢乐。

小刀刘雇了不少伙计,里外都有人盯着,良臣瞅了一会,觉得自己没法子摸到后院一观。当下有些扫兴,便想回去,刚转身,后面走来两人。

一老一小,一胖一瘦。

老的那个是瘦子,小的那个却是胖子。

瘦子在前,胖子在后。

在距离良臣约摸两尺的地方,瘦老头现了良臣,然后一下就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是对着良臣不住打量,最后视线落在了他的下面。

老头脸上无须,眼光看着也很贼,且盯着自个要害部分,这让良臣有种不妙的感觉,下意识的朝自己下面看去。

“你多大了?”老头一脸和气,看着颇是慈祥。

良臣本不想和这太监说话,可这老头真是平易近人的很,让人不忍拒人千里之外,便应了声:“十…十六。”

“喔,蛮好。”

瘦老头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良臣是哪里人?

“沧州肃宁的。”良臣有点回过神:难不成这太监看中自己了?

“那便太好了。”

老头一听是肃宁的,更是高兴,连连点头,对良臣道:“咱家看你有眼缘,这样好了,你净身之后到北安门那里找咱家。”

什么意思?你以为小爷是来割鸟的?

良臣不喜欢被人误会的感觉,正要解释,老头身后的少年胖子朝他笑了笑,说道:“你有福了,我家王公公瞧上你了。”

老头点了点头,笑道:“孩子,你记下了,咱家是兵仗局的王大拿…”

这正说着,却被良臣打断了:“王公公误会了,我不是来净身的。”

老头一愣:“不净身,你来这干什么?”

“我就是路过此处,随便看看的。”良臣轻笑一声。

“这样啊…可惜了。”

老头觉得有点遗憾,眼前这少年是个好苗子,虽然不像内书堂那些孩子长得清秀,可也精神机灵,若能在他手中调教一番,假以时日,必能有所作为。

只是,人家却不是来净身的,这让老头失望不已,本着提携后进的念头,老头还是忍不住劝道:“孩子,现在宫里面正缺人手,你一阉咱家就能给你补缺,这个机会多少人想都想不到呢。”

良臣听了无语,前面碰上个神棍忽悠自己净身,这会来了个真公公劝自己进宫,自家二叔还是未来的九千岁,难不成他魏良臣真跟宫里有缘不成?

见良臣不说话,老头以为对方心动了,笑着又道:“当老公有什么不好?吃皇爷的,拿皇爷的,将来出了宫也体面。若是混出息了,日后进了司礼监,那可是宰相一般的人物,多少进士都羡慕呢…孩子,你说,这差事有没有前途?”

良臣还还答,那胖少年就嘿嘿乐了起来:“小刀刘可是咱们兵仗局指定的净身处,功夫好得很,一眨间的事情。”

兵仗局指定净身处?

良臣真有点懵,只是任这老头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良臣都是不可能去割鸟的。他断然拒绝,语气有点不容置疑。

“你回头再仔细想想,若想通了,便来找咱家。”老头叹惜一声,这世上有逼良为娼的,可没逼人割鸟的。

出于礼貌,良臣还是说道:“多谢公公了,不过我真不想当老公。”

“呵呵。”

老头笑了笑,带着徒弟进了小刀刘的铺子。铺子里的人显然是知道老头身份的,立时恭敬迎了出来,将他请了进去。

良臣摇了摇头,此地不宜久留啊,抬起脚丫子便往胡同往走。胡同口,却是撞着一熟人。

“魏小哥,你怎么在这?”

被良臣撞见的正是那去蓟州投亲的青年张差。

“张大哥?”

良臣没想到能在这里撞见张差,也是甚感意外。当然,他可不会跟对方说起那天的事。那天,他可没义气的很。

“魏小哥不是去找你二叔的吗,怎么来了这里?”张差很是奇怪。

“我是路过,见这热闹,便来瞧瞧。”良臣打了个哈哈,反问张差道:“张大哥不是去蓟州投亲的吗?”

“我本是要去蓟州的,可我表哥非要进宫当老公,所以让我照顾他一段日子。”张差朝小刀刘那里一指,“刚动的刀,我给表哥来拿点药。”

“那张大哥赶紧去拿药吧,别耽搁了你表哥的伤势。”

“嗯,好,那就不说了。”

张差点了点头,径直往胡同里去。

良臣没兴趣打听张差表哥净身的事,加之也急着去积水潭马场,所以没有停留,直接离开了此地。

中午,良臣随便买了块饼找了个树荫处啃着吃了,又靠在树上歇了会,待太阳不是那么毒的时候,这才起身去马场。

二叔早已经在昨天碰见的地方等他了,一见良臣过来,很是难过的说道:“二叔没用,没能见到刘公公。”

第五十章 将来或可扫天下

良臣多少有些失望,但还好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毕竟二叔现在不过是个扫马圈的,那御马监的刘太监又如何会帮他这忙。

许在那刘吉祥眼里,根本就没李进忠这号人存在。真若是按二叔说的,这位刘公公对他很看重,又岂会将他落在这马场洗马圈呢

良臣有点头疼,二叔找不到有力人物帮忙,他回去怎么跟爹和大哥交待呢。须知这一趟进京,爹嘴里没有多说什么,可内心其实抱了很大希望的。

自己又当如何办?

二叔是真的很难过,侄儿大老远来一趟,他却一点忙也帮不上,不知兄长知道后,又是否对他失望。

“大侄子,你也莫要着急,刘公公今儿没见我,我便明日再去就是。”

二叔略有不甘心,“当初我在直殿监时,就是刘公公给帮的忙,这才调来御马监,要不然二叔还在宫中扫地呢……刘公公还是看重我的,许他今日真是有事,没空见我…”

良臣没有说话,在宫中扫地和在马场洗马圈有什么区别?二叔未免太天真了些。

史书上记载的二叔阴险狡猾外带狠辣,完全就是一幅老谋深算的权阉形象,可现实的二叔却像个大大咧咧的毫无心计的傻子般,这形象的反差让良臣真不知如何说好。

也许,是环境改变了二叔,亦或,是不由自主走到那一步吧。

决定脑袋的往往不是脑袋,而是屁股下的位子。

见侄子不吭声,二叔以为他嫌自己没用,有些急了,拍着胸脯道:“放心好了,二叔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也得保住咱家的祖田!…刘公公若是不肯帮忙,我就去找其他人。大侄子难不成以为二叔在宫里混了二十年,就没几个知交好友?”说找其他好友帮忙时,二叔的声音却明显没什么底气,想来也知道他那几个狐朋友狗友靠不住。

良臣生怕二叔误会他,忙道:“叔,事在人为,你也别急。真要是保不住祖田,也不是二叔的过错,毕竟是皇爷要征地,咱们又能怎么办。”

“唉,怪我,怪我,都怪我。”二叔忽的变的很是颓废,叹口气道:“枉我在宫中二十年,到如今仍是一事无成,否则但有个职司,又岂能帮不了家里。”

良臣宽慰了二叔几句,二叔却沉浸在自责当中不能自已,无奈,良臣只好拉着他沿着积水潭散步,好让二叔不要多想。

一路,良臣的脑子就没有停过,不断思考如何解决眼面前的棘手难题。

走了一圈后,二叔心情稍好些,前方有处凉亭,良臣示意二叔去亭中坐坐。

二叔点了点头,叔侄二人便往凉亭走去。

到了凉亭,就见里面坐着两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正一人手拿一柄扇子,望着积水潭面说笑着什么。

说到高兴处,二位儒生不断将扇子“叭”的打开又合起,看着甚是风流,当真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

听到脚步声,其中一个儒生回头看了眼,现二叔一身老公穿扮,不由露出厌恶鄙视的神情。他轻轻拉了拉同伴,低声道:“有阉人来了。”

“什么?”

另一个儒生闻言转过身来时,良臣和二叔已经进了亭子。

先前那儒生看了眼良臣边上的二叔,冷笑一声,对同伴道:“吴兄,圣人说身体肤,躯干四肢,皆受之父母,若有人损毁伤残自身,是否为不孝呢?”

被唤作吴兄的那儒生一合扇子,哈哈一笑,道:“非是不孝,简直就是忤逆,所谓活着无脸,死后无根。”

“你们!…”

二叔不识字不假,可却不是聋子,如何听不出这两个儒生讥讽他净身之事,只是他却不知如何反驳这二人的话,一时脸胀得通红。

这两个儒生见了二叔这样,更是笑得开心。

自家亲二叔被人如此讥讽,良臣这侄子如何能忍,他上前一步,质问二人:“二位都是读书人,何以言语如此恶毒的?我们可不曾得罪你们。”

“恶毒?”姓吴的儒生笑咪咪的打了眼良臣,扭头问同伴:“有吗?”

同伴自是摇了摇头,作一脸无辜状:“哪有,只是圣人教诲而矣。”

“圣人教诲?”

良臣微哼一声,沉声道:“我但知君臣父子,天道有纲。君为大,父为小,此乃圣人所定伦理之道。故我二叔虽然身体有缺,但能舍身事君,乃是为至诚大孝,如何就是不孝了!你们若硬说他不孝,便是说这君臣父子纲常错了,是也不是?”

“这…”

良臣这突然一番话,让两个儒生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他们明白,不管他们说对还是错,都没法推翻这少年所言。毕竟君臣父子可是天下之纲,要这少年再激他们一下不肯舍身事君,只怕更是难以回击。

“牙尖嘴利。吴兄,得了,何必和这乡下小儿一般见识,传出去反叫人笑话。”

先前那儒生拉着吴姓儒生就走,经过二叔面前时,还刻意捏住鼻子,好像二叔身上臭不可闻般。

良臣冷着脸,没去喝骂二人,因为没有意义。这两儒生胆敢当着二叔面讥讽于他,只怕也是见二叔寻常老公打扮,若是紫袍红袍大珰在此,谅这二人也不敢这般放肆。

“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多读了些书么。二叔若是读书,包管不比他们差。”

两个儒生走后,二叔气哼哼的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拳头紧握,很是着恼。

良臣笑道:“叔何必为这等人生气,不值得。”

二叔微一点头,脸上扬起笑容:“不过还是我家大侄子强,懂得这般大道理,二叔舍身是君,怎能是不孝呢,呵呵。”顿了一顿,二叔问良臣是不是进学过。

良臣说这几年一直在社学上学,已经考过了县试,正在准备府试。

一听侄子都要准备府试了,二叔很是高兴:“呀,我老魏家出了个读书苗苗,难得难得,真是祖坟冒烟啊!”继而又有些不满,“既是要准备府试,如何还来进京的,便是为了田的事,可以叫你大哥来找我嘛。”

良臣苦笑一声,实言相告,若祖田不在,家里便无法再供自己上学。二叔听后,亦是叹息。

叔侄二人就这么在凉亭中坐着,远处积水潭上的湖风不时吹拂,给人带来凉意。

只是亭中这叔侄都是愁在心中。

片刻,良臣终是鼓足勇气对二叔道:“叔,有一句话,侄儿不知当说不当说?”

“你是我亲侄,有什么话不能说的。”二叔有些奇怪。

良臣踌躇一会,低声问二叔:“叔,你就想着一辈子在这积水潭,不能出人头地?”

二叔听后,“唉”了一声,苦着脸道:“我大字不识一个,能做什么?今日扫马圈,明日扫马圈,扫到何时方能出头?”

良臣摇了摇头:“叔,也不能这么说,扫尽一屋,再扫一屋,二叔将来或可扫天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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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男儿当自强

良臣可不是安慰二叔,而是摸着良心在说话。

九千岁不扫天下,谁个来扫?

这话,听着很鼓舞人,此时若有一阵风来,吹拂起二叔的衣袍,再配上一《男儿当自强》,给人的视觉冲击定会震憾无比。

英雄的黎明!

在良臣心中,二叔就是英雄,吊丝中的英雄,后世千万本网络小说的主人公都比不上的英雄,管他是退婚还是废柴流,亦是什么凡人流。

问天下,还有谁能比年近半百的二叔更能上演吊丝逆袭的奇迹?

二叔,我辈之楷模啊!

良臣自肺腑的佩服二叔,他要为二叔撕开黎明前的黑暗。当然,也是为他自身。

正要进一步诱导二叔奋自强,二叔却是摇头道:“不成咧,扫来扫去,我还不是个扫地的,哪有什么出头之日。”

良臣无言以对,考虑到二叔的知识水平,于是尽可能的用通俗易懂的话将自己的意思解释给二叔听。

“二叔,我的意思是你命中当有大富贵,迟早会出人头地的,所以你不能老想着在这马场扫马圈,得想点别的。”

闻言,二叔一下来了精神,惊讶道:“是么?怎么你也这么说?”

嗯?

良臣一愣:怎么,在我之前还有人充当了天使投资人?

想到当年的旧事,二叔神情一下变得很是激昂,他兴奋的告诉良臣,当年他自阉之后进京,路上就有个和尚说他年过五旬之后会有大富贵呢。

难道这世上真有高人?

良臣觉得不能小看古人,尤其不能小看那些神棍,这世间卧虎藏龙,天外有天啊。

二叔很兴奋,只是兴奋劲没能维持多久,转眼又没了精神,耷拉着脑袋,很是苦恼道:“不过照我现在这情况看,那和尚多半是骗我咧。”

“二叔,不管那和尚是不是骗你,侄儿都觉得,你不能老在这马场扫马圈。”良臣一脸诚恳并带有万分期待的看着二叔。

“不扫马圈我还能做什么?”二叔很有自知之明,嘟囔道:“宫中的好差事都要识得字才行咧,我不识字人家哪会安排我。”

良臣谆谆劝导:“事在人为,只要二叔肯用心,未必就一定要识字才行啊。”

“难唉。”二叔摇头,拉过良臣坐到身边,叹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也是为二叔好,可二叔真不是那块料。”

良臣亦是摇头:“二叔不去试一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这世上事,谁个敢说都不去试,便知成不成的?”顿了一顿,又说道:“二叔,若是你在宫中有职司,肯定便能帮得了家里。”

“这个…”

二叔思来想去,还是摇头说自己不行。这也是他的难得可贵之处,有自知之明。

良臣心下着急,他可不能让二叔再继续扫马圈,要不然,真的能活活急煞他。

祖田没着落,功名没着落,小千岁也没着落,甚至于回家的盘缠也没着落…

正所谓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良臣豁出去了,别人穿越自强不息,凭借自身一步一个脚印踏上人生高峰,他却要为自家二叔努力奋斗。

二叔,你不能这样啊!

都已经切了鸟了,难不成还真就一辈子这样了?

为了激励二叔,良臣将宝钞司张炳回乡和张家地免征的事和二叔说了。

“你是说那个偷鸡贼猪头炳?”二叔很是吃惊,“他几时进的宫,我怎么不知道。”

“二叔你不要管人家几时进的宫,你看啊,张炳一个偷鸡贼都能当上监丞,难道二叔还不如他吗?”良臣略带了些激将。

“我怎么可能不如他,那小子当年还被我揍过呢。”二叔自是不肯承认不如猪头炳。

良臣忙道:“那二叔便想办法活动一下,调出这马场。若二叔还在这马场,又如何能出人头地呢?二叔可要知道,我爹可等着你回乡呢。”

良臣这话自是想剌激二叔衣锦还乡的欲望,果然,二叔心中大动,他迟疑一下,犹豫道:“可我不知调哪去啊。”

良臣想了想,问道:“二叔可知道最近宫中有什么好差事空出来的?”

“宫里的好职司都是有定额的,哪里好空出来,内书堂那帮人眼睛都盯着呢。”

“我是说不识字就能干的那种。”

良臣自是不可能想着二叔一步登天,凡事都要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胖子。第一步,先脱离扫地工这个身份。

“这个嘛?”二叔很是认真的想了想,道:“甲字库倒行。”

“甲字库?”

良臣一怔,旋即心中一跳,他觉得自己似乎摸到了二叔人生达路的门坎。

甲字库是宫中专门保管染料、布匹、中草药的机构,里面存放的物料都是由江南一带岁供上来的,内廷各监、司、局要是有用到的,就可奏准领取。

说白了,甲字库就是内廷仓库。

古往今来,仓库保管员那都是一等一的肥差。

二叔怕良臣不知道甲字库是什么,在那说道:“甲字库可是好地方呢,解户若运供物来,管库太监便能卡他,说他不行就不行,要他另外再去置备。解户为了完差,便暗中给管库的送钱。各大衙门的掌印们,哪个不是从中得了好处,库里的那帮人也一个个肥得流油。”

“那二叔便想办法调去那甲字库。”良臣斩钉截铁,他若没有记错,甲字库就是二叔的福地。

“哪这么简单,甲字库可不是说调就调的。”二叔连连摇头,一脸为难,“要进库,一得使钱,二还得管库的李公公松口,要不然,可进不得。”

良臣沉默少许,开口问道:“二叔手里有钱么?”

二叔脸一红,没有吭声。

他没有钱,在宫里二十年,赌钱喝酒这坏毛病始终没改得掉,有点积蓄就和那帮狐朋友狗友吃喝掉了。

见二叔这样,良臣自是不指望他了,便问他:“要进库,得使多少钱?”

“总得这个数吧。”二叔盘算了下,将一只手掌里外翻了翻。

十两还真不是小数目,良臣牙疼,他也没这笔钱。不过只要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没有钱,可以想办法挣嘛。

良臣又问:“二叔可认得那管库李公公手下的人?”

“不认得。”

“能搭上李公公路子的也没有?”

“没有,”二叔很坦诚,“除了刘公公,我谁也不认识。”

良臣再次沉默,许久,他让二叔先回去,自己去办点事。

二叔很奇怪,侄儿在京里除了他之外,没亲没故的,有什么事好办的。

良臣说是路上结识的一个朋友,正在考武科,所以想去看看有没有考上。

二叔没有多想,侄儿也不是小孩子,哪用他担心。

怕良臣身上钱不够使,二叔又从身上摸出几枚小平钱递给他,这是他上午跟那帮小伙者凑的。

二叔这也是真的心疼侄儿,怕侄儿在京里没用度。

良臣没有客气,将钱收下,又问了二叔武举会试所在,便径直去了。

他是去找许显纯,却不是为了借钱,而是借名头。

第五十二章 我辈不死谁来死!

武科会试地点离积水潭不远,就在宣武门内侧的小校场,不到十里地的样子。

小校场本是五城兵马司的,为了举行武科会试,兵部特意调拨了过来,临时作为考生弓马考试场地,为了简便,策论也在这考。

这规格待遇和进士会试可是天壤之别了,并且进士会试之后还有殿试,那是能进紫禁城的,武科这边,却是考完就算,大部分考生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有幸入皇城之内一睹天颜。

良臣路上还担心自己进不去考场,找不到许显纯,不想小校场外根本没有兵丁把守,盘查过往。甚至,校场大门口还有人卖西瓜摊和凉茶的。看着,给人的感觉就好像是后世驾考中心外一样。

虽然感觉很熟悉,对自己找人也很方便,可良臣总觉得不对劲,看来看去,也没现到底哪里不对。

一些刚刚考完弓马的武举结伴从校场走出,然后一头钻进凉茶铺里,一边啃西瓜,一边和同伴说着刚才考试的事。

卖西瓜的小贩也是精明,将西瓜切成好几片,论片卖钱,整体价格比单买一个要贵得多。

此处进出的除了应试武举就是考试官员,难得几个闲人百姓,良臣也买了片瓜,随意找了条长凳坐下。

茶铺里有十来个武举,听口音大多是北方的,鲜有南边的。这主要是因为武科会试分南北两京同时进行,并非只北京一处。当然,若南方武举来京会试,也可。

凉铺外又有两个考生刚刚考完,满头大汗的从校场出来。茶铺里一人见了,忙喊了声:“张名世,赵时可,你俩考得如何?”

“还行吧,进不了前十,总不至于落榜。”被唤作张名世的是个身材不高,但却很结实的年轻人。

赵时可看着很是很是憨厚,很难让人将他和武举人联系到一起。二人一进茶铺,便要伙计端来凉茶,大口一碗而尽。

边上有人给二人递上西瓜:“你俩功夫练得扎实,肯定不会落榜。不过这届武魁怕是那山东周鸿谟了。”

“杨宪禄,我看未必,袁兄刚才可是箭不虚,考官都称赞,怕是不亚于那周鸿谟,这武魁花落谁家,还是未知数呢。”

一个矮胖子笑着将手中的瓜皮扔进木桶,然后拿起店家的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水,骂道:“也不知上面怎么想的,这么个大热天叫咱们考试,没给热晕就算不错了,哪能考得好。”

“就是,兵部那帮人有本事自己上场去考了看看。”一个叫邓起龙的武举深以为然,对兵部的安排一肚子意见。

矮胖子叫张大斗,山西人,家里很有钱,可这人却不安心做个富家少爷,非要习武考武进士,家里拿他没办法,只好重金请了教习教他。

这张大斗还真争气,别看又矮又胖,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以山西武举第二名的成绩入京会试。

同样家境不错的许显纯就没张大斗这般好命了,这回若不是偷偷溜出来,只怕都不能参加这届武科会试。

“行了,考都考了,有什么好埋怨的,咱们这些人若吃不得苦,这天下还有谁能吃这苦?”

赵时可笑着挥了挥手,要卖瓜的再送些瓜来,他请客。众人哄笑一声,领了赵时可的情。

“赵兄这话我爱听,咱大明要没咱们这些武人,能天下太平?”张大斗顺手拿过瓜贩送来的西瓜,咬了几口,然后点了点头,刚才他也只是牢骚而矣。

“对了,袁兄,你怎么不说话的?”

说话的是坐在张大斗边上的邓起龙,被他问的就是刚才张大斗说箭无虚,有望和山东周鸿谟争武魁的袁见龙。

袁见龙笑了一笑:“有什么好说的,我辈习武不就是报效朝廷么,如今朝廷让咱们考武进士,给咱们机会,还有什么好说的。”

“袁兄你可是有望和周鸿谟一夺武魁的,论身手,我可不比你。”张大斗一脸佩服道。

“就是争了武魁又能如何?能骑马夸街,还是能在大内一饮琼林宴?”袁见龙摇了摇头。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心中一伤。朝廷对他们这些武举太是寒心了,堂堂武科会试,竟然就草率的设在此处,主持考试的也不过是兵部的几个郎中,这和文进士比起来,真是让人好不委屈。

片刻之后,邓起龙打破沉默,问袁见龙:“对了,袁兄得中之后,准备何处高就?”

袁见龙想也不想道:“我想去投奔刘綎将军。”

邓起龙点头道:“刘将军那可是好去处,袁兄日后必能有所作为!”

说到得中之后去处,众人又纷纷议论起来,有说去辽东的,有说去宁绥的,有说去西南的,天南地北都有。

这时,茶铺最里一个武举走到袁见龙面前,朝他一拱手,道:“袁兄,我是陕西吴文杰,我也是去投军刘綎将军处的,日后说不定咱们有机会一起上阵杀敌。”

袁见龙一喜,忙拉着吴文杰坐下,二人说些刘綎将军那的事。

张大斗一拍脑袋:“嘿,要是我们这些人都能得中,便都是同年了。他们文进士有同年之谊,官场上帮扶,咱们这些武进士就不说帮扶了,但愿将来有机会一同上阵杀敌!”

“对,有机会一同杀敌,杀出咱们这届武科的威风来!”

一众武举都是兴奋,武进士考中的录取率要比文进士高很多,甚少落榜的,所以不出意外的话,这茶铺里的考生定是同年武进士。

赵时可注意到了混在他们当中,却什么话也不说的魏良臣,不由好奇问他:“这位小兄弟也是考武科的?”

“噢,不,”良臣忙摇摇头:“我是找人的。”

“找谁?”

“许显纯。”

“噢,还没轮到他考呢。”赵时可朝校场东边一指,“你若找他,现在进去在侯场那里便能见到他。”

良臣忙谢过此人,众人又聊了会,张大斗说要进去看看后面的考得如何,众人也都有心去看看,便呼拉一声散了。

一帮人走后,原先热闹的茶铺顿时冷清下来。

许久,良臣将手里的瓜皮放了下来,静静的回想刚才所听到的那些人名。

一幕幕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涌现:

“陈帅,我辈不能救沈阳,在此三年何为!”

“童帅,北营完了!”

“都死了,都死了,就剩我们了!”

“人死吊朝天,袁兄、赵兄,张某我先行一步了!”

“你个矮冬瓜着什么急?要死,一起死!”

“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辈不死,谁来死!”

“皇上,我们尽力了!”

“杀,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

箭雨之中,一百二十名明军最后的将校,向着前方毅无返顾冲去。

他们没有一个存活,都死了,死在了那个叫浑河的地方。

良臣打了一个颤,时间,不多了。

离萨尔浒还有十年,离浑河还有十二年。

………

本章所出现的人物,是我们的英雄。

他们都是万历三十八年的武进士,小说需要,改为万历三十七年。

第五十三章 做个梦也能切

进内校场时,根本没有人过来拦住良臣,他一路畅通无阻的就进了考场。

这要换作是读书人的会试,那是想都不用想的。

考场很大,分为策论场和弓马场。不过策论已经考完,现在主要是在考弓马。

五城兵马司的人用木栅栏隔了一大圈,里圈是跑马射箭场,外圈则是搭了几排看台供人观看,一些考试官员的桌子就摆在看台前。

校场四周,插着不少旗帜,只是良臣怎么看都觉得这不是什么武科会试,而是乡镇中学的体育比赛。

情不自禁的,良臣将脑袋抬了抬,视线在四面高处扫了下,幸好,没有高音喇叭,否则,真要吓他一跳。

这大明朝,还真是重文轻武的厉害,堂堂国家最高武科考试,竟然办得如此寒碜,真不知朝中那些大佬是任何想的。

没有武人手中的刀枪保护,大佬们能坐在那里谈笑风生,指点国事么?

良臣摇了摇头,现时现地,还轮不到他来书生意气什么。

眼面前,怎么帮二叔进甲字库才是他的当务之急。

内场里,有好几个考生正在纵马习射,一些身穿红衣的兵丁拿着小旗在跑来跑去。

“好!”

良臣经过考试官员后面时,官员们倒没什么反应,坐在看台上的几十个吃瓜群众却是同时叫起好来。

良臣吓了一跳,转头朝考场中看去,只见一个大汉从马上跃下,远处的箭靶上赫然中着三箭,箭箭中心。

厉害,良臣暗赞一声,见考官们虽然没有叫好,但都在点头,有两个还凑在一块低声说些什么,便知那考生这一手的确漂亮。

良臣急着找许显纯,没有多看,往侯场那里走去。不过在侯场那里,他却没能找到许显纯。

许是许显纯已经上场,良臣左右看了看,想找个地方坐下等。

他一点也不担心许显纯考不中武进士,真要那样,历史就不是历史了。

可惜侯场这里没有什么地方可坐,能挡太阳的棚子里坐满了考生,良臣一个闲人哪里有的进。无奈,便原路返回,想去看台那里等。

路上,望见袁见龙等人都团在一起看考场,不时指指点点,想来是在评说场中考生的本领如何。

因为知道袁见龙等人日后在浑河大战的悲剧命运,良臣便想凑过去,哪怕不为攀交情、结识,也为能够多和这些汉家英雄相处片刻。

只是,那里却有几个五城兵马司的官员在,袁见龙他们是应试武举,自是没有问题,可良臣若去了,只怕就有麻烦。

不想被人撵走,良臣只能乖乖来到看台坐下。

场中考生不少,人来马去的,叫人看着眼花缭乱。

良臣看了一会,望不到许显纯在哪,便懒得再去看。论身手,他或许比那些考生要差,但要论骑马,他却是一点也不怕。

这一点,叔侄二人可谓一脉相承。

前面有五个考官,因为先前在茶铺听说了,所以良臣知道这些官员都是兵部的。

场中两个考生考完,考官们打完分后,有两个站了起来活动了下腰骨,还有三人虽没有起身,但坐在那里都是捶腰捏太阳穴,想来十分辛苦。

良臣注意到,这五个兵部官员年纪都有些偏大,最年轻的那个看着都有四十好几。

内场有官员在组织新的考生进场,良臣估计许显纯就在当中。

“李大人,听说你又上辞呈了?”

那个最年轻的,正在伸展腰肢的官员随口问了句,此人是兵部车驾司的主事,姓王。被唤作李大人的那位是五人之中最年长的,官为职方司主事。

李主事没有回答同僚,而是叹了一口气。其余三人见了,都是露出同情之色。

王主事亦是摇了摇头:“据我所知,这都是李大人上的第十七封辞呈了吧?”

李主事点了点头,一言难尽的样子。

“要是皇上还是不准,李兄打算怎么办?继续上辞呈?”

“我意已决,不管皇上这次准还是不准,我都弃官不做归乡去了。”

李主事的回答让王主事和其余同僚都是一愣。

“这能行?”王主事很是担心。

“有什么不能行的?”李主事显是已经拿定主意了,“有李阁老在,皇上也不见能和我这无名小卒一般计较。”

“庙祝阁老啊,这…唉…”

李主事说起这李阁老,倒让王主事他们很是无语。因为这位李阁老为了辞官不做,都得了个“庙祝阁老”的外号。

这几人说话也没有避着后面的人,良臣听得一清二楚,也有些想笑,因为他知道那位庙祝阁老的事迹。此人名叫李廷机,乃是万历十一年的会元、榜眼,官至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李廷机入阁时年纪大了,熬不住,又经不住言官们天天骂,所以决定辞呈归乡。不想向皇帝连上五十多封辞呈,都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李廷机一气,把京里的房子给了别人,然后让全家老小铺盖先走,自己一个人跑到庙里凑合住了下来,继续向皇帝上辞呈。结果,和以前的辞呈一样,皇帝毫无反应。

时至今日,李廷机已经在庙里住了两年,给皇帝上的辞呈也已是1o1封了。论起来,李主事才十七封,离得远呢。

“兵部再不进新人,就我们这帮老骨头撑着,哪天我们都死了,看皇上他高兴不高兴。”李主事真是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

“这事,倒也不能怪皇上。”一个同僚苦笑一声,“皇上这是和外朝争口气呢。”

“再置气,总不能拿国家大事儿戏吧?”

王主事也有怨言,按资历,他十年前早应该调离车驾司了,可偏偏皇帝这些年不批任何官员调动,活活把他从年轻人熬到中年,还不知熬到什么时候。

“少说两句吧。”

一个官员老成持重些,示意同僚们都少说几句。李主事他们便不再多说,坐下去继续监考。

良臣看到了许显纯,正在官员带领下取马。不得不说,许显纯还真是手底下有真本事的,骑射这一块,一点问题也没有。

良臣很是高兴,准备等许显纯下场就去找他,却见前面那个李大人回头看了下,然后对身边同僚说道:“看到没,宫里来人了。”

“谁?”王主事他们回头去看。

李主事微微一笑:“就是那位做了异梦把自己给割了的。”

“辽阳副总兵刘应祺的儿子?”王主事恍然大悟,“听说是陈公公手下的,他来做什么?”

“能干什么,走个过场呗…”

几个兵部官员窃窃私语着,良臣那边也是愣住了:做个梦也能把自己给切了,这什么人?

他好奇的扭头看去,就见一个青袍太监和一个锦衣卫的总旗向着这边走来。

那青袍太监,良臣不认得,那总旗却是识得,不就是那天在山神庙和东厂抢人的王总旗么?

………

骨头最近现个女人,嗯,准确的说,是位女作者,这位无论是长相还是谈吐,都像极了客巴巴,令得骨头浮想联翩,恨不得写一写和这位的番外。

所谓君子不能独享美事,故骨头思来想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家集体排队去欣赏一下这位苏巴巴吧。

这位巴巴的作品便是《大明寒士》。

第五十四章 不会就教呗

青袍太监虽然年轻,不过来头很大,乃辽阳副总兵刘应祺之子,名刘时敏。

十六岁时,刘时敏因感异梦而自宫,旋即被选入宫中,隶司礼太监陈矩名下,现为司礼监所属文书房从六品写字太监。

文书房虽不属二十四衙门,但在宫中地位举足轻重,大凡升入司礼监的宦官,十有七八都是先经文书房磨练出来。可以说,文书房是晋升宫中大珰的第一步,性质不亚于外朝的翰林院。

刘时敏能为文书房太监,一是其家世显赫,二便是其博学多才,尤是写得一手好字,深得陈矩之器重,在宫中属于难得的人材。

往年历届武科会试,皇帝都会派勋贵或内监前来监考,以此表明皇帝对于武科的重视。

只是随着大明文贵之风渐盛,外朝对武科越漠视,连带着勋贵都不愿意前来监考,内监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对考试内容和取中无法干涉。

今届武科定在大夏天,故而宫中大珰们无人愿意顶着烈日前来,最后陈矩便点了刘时敏前来。

刘时敏虽品级不高,不过其是代表皇帝,因此有钦差身份,锦衣卫按例自是要派人护卫,这人选落在了王曰乾身上。

王曰乾深知机会难得,虽然这位刘公公太过年轻,但却是内书房中人,将来有很大机会荣升司礼监,故而一路很是恭敬。

“刘公公,请!”

王曰乾落了刘时敏一步,视线在看台上一帮闲人脸上扫过,落在正盯着他们看的魏良臣时,稍稍怔了下,觉得这少年似乎在哪见过。

刘时敏点了点头,向着兵部官员们走去。

见状,几位考官纷纷起身,不管愿不愿意,刘时敏的身份都摆在那,倘若不恭,难免会落话柄给内廷。

眼下,难得内廷外朝同心,没有隔阂,这才朝政清明。若是因为小事而让内廷对外朝产生不满,势必会让内阁和司礼监难做。

“诸位大人辛苦了!”

刘时敏年轻是年轻,但很会做人,他一脸笑容的上前和考官们打招呼,神情亦没有半分倨傲之处,言语举止都很得体,让几位考官心中都觉舒服。

“武科会试乃我兵部份内之事,我等受本兵差遣,何谈辛苦?倒是贤侄特意从大内过来,比咱们辛苦得多。”

说话的是那位老成持重些的武库司宋主事,他对刘时敏颇有好感,因为其父刘应祺当年曾与他共事过数月。算起来,刘时敏是他的晚辈,因而道一声“贤侄”理所当然。

“皇爷交待的差事,咱们这些奴婢哪敢怠慢…诸位大人快快坐吧,正事要紧。”

说话间,王曰乾已是搬了个凳子过来。刘时敏落坐之后,随手拿起考核册子,翻了一翻,大致心中有数后,便不再细看。否则,恐叫这些兵部官员们不满了。

想起一事,刘时敏侧身对边上的李主事道:“李大人的辞呈入了内书房了。”

闻言,李主事“噢”了一声,苦笑道:“意料之中的事。”

虽已经决意直接辞官归乡,但李主事先前多少还有点希望,可刘时敏说他的辞呈入了内书房,那便是间接表示皇帝还是没有批示,他这心中自是难免失望。

须知辞官归乡和致仕归乡的待遇可是大不相同,这直接关系李主事余生衣食,亦关系他在乡中地位。然鱼与熊掌不可得也,李主事实在是年纪太大,已是等不得天恩浩荡了。

“不得不说,大人的字写得真是漂亮,咱家可是观摩了许久,仿着写了几个字,却是怎么也不像。改日大人若是有空,咱家当登门拜访。”刘时敏不是恭维这位决意辞官的李主事,而是实在是喜欢这位李主事的字。

被人夸赞字好,当然是好事,李主事心情稍好,笑着和刘时敏说了几句。

内场考试还在继续,魏良臣注意到许显纯已经考完,在场边等侯着什么。

这时有小校过来说有几匹马连续上场,稍显不耐,需要更换。这种小事,宋主事他们自可决断,不过还是询问刘时敏的意见。刘时敏自是没有意见,于是考试暂时中断,几位考官们便在这凉棚中闲坐避暑。

一帮人坐在棚子中,人手一个茶碗,看着倒像是乡镇领导开会。良臣不知出了何故,突然不考,心中有些急,却无法打听。此时太阳已高,看台上那帮吃瓜闲人均是热得不行,已是散了不少。

良臣背上都是汗水,寻思这样不行,便悄悄的挪到了考官所在的凉棚后面,一屁股坐了下去。

你们领导忙你们的,我这吃瓜群众避个暑没问题吧?

李主事注意到了良臣,许是少年人的原因,倒是没有赶他走。刘时敏扫了良臣一眼,微微一笑,没有过问。其他几个正谈得高兴,没注意到有个少年溜了进来。

不远处,倒是有五城兵马司的兵丁现了良臣,不过看棚里诸位大人们都没话,他们也懒得过来赶人。

天热,躲太阳,人之常情。

王曰乾到底是干锦衣卫的,终是想起在哪见过魏良臣的了。还好,他没有上前赶人,要不良臣可就真没地方躲了。

因为是钻进“领导”圈里,良臣可不敢犯嫌,老老实实的坐在那里,不出半点动静。

“不知这届武魁可有人选了?”

“山东周鸿谟,贵州袁见龙,河南周宗备等,策论弓马俱优,皆是可为武魁的。”

“噢,那真是人材济济了。”刘时敏笑了起来,“想必皇爷知道后,定会十分高兴。”笑声过后,他却提了一个问题,“策论一场,弓马各二,便取进士,诸位大人是否觉得不妥?”

这问题太过突兀,众考官皆是一愣,不知刘时敏为何要这么问,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宫中那位陈公公的授意?

王主事道:“有何不妥,成化年间便定的制,沿承至今,项项完备,正是选材之道。”

宋主事因为刘时敏父亲的缘故,倒没直接说刘时敏问的不妥,而是笑着问他有何看法。

“诸位大人,我是内廷中人,于武事一窍不通,见解之处肯定没有各位在行,只是…”

刘时敏顿了一顿,“家父曾与我说过,当下兵事,已不同从前,所以武科当应稍作调整,初试马步箭、枪、刀、剑、戟、拳搏、击刺等法;二试营阵、地雷、火药、战车等项;三试兵法、天文、地理。如此三项,才能保证得中者为将材之选。”

宋主事点了点头:“你父亲久在辽东,见解自有道理。”

其他几位考官也在思索刘时敏所说,却各有看法。

李主事道:“武科已是成典,刘公公所言三项听着是好,可考生大半都是在家所学,如何有机会皆触那地雷、火药、战车等,冒然改试,怕是一个都取不中了。”

王主事更是直接否定,他摇头道:“武科已有举行之典,足以激励人心,何必轻易变更。”

“地雷、火药、战车等术,军中确实普及,应用得多,武科增设这些内容,倒也得当,只是如何让考生学会这些?”

宋主事年纪虽大,可却不守旧,他曾经在援朝之战中负责过粮草军械转运,因此知道火器的重要性。

这个问题有些棘手,如那地雷、火药之物均为军用,民间严禁私藏,考生若不从军,根本没有机会接触。但一旦从军,又如何有能力再来考这武进士呢。

这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鸡蛋的问题,刘时敏只是听过他父亲的见解,却未想过解决之道。今日也是因为第一次见识武进士会试,一时性起才提了出来。

“咱家只是随口那么一提,是否有用,诸位大人都是兵事方面的行家,自有定夺。”

刘时敏笑了笑,便想将这事岔过去,他一内廷中人却谈这兵事,有心人说不得还以为他想学汪直呢。

宋主事他们不管是不是觉得武科当调整,眼下都没兴趣讨论这事,毕竟,他们官职都不大,所谓官微人轻。武科改制这种事,至少也得尚书级别的话才行,所涉及到的也是方方面面,可不是一拍脑袋就能决定的。

不想,他们不想说了,棚中却冒出个声音来,听着很是稚嫩。

“办法很简单啊,不会就教呗。”

良臣随口说了这么句,说完才醒悟自己嘴欠,他什么身份敢在这里说话。

第五十五章 坏了,乌龙了!

不鸣则矣,一鸣惊人,那是小说中的故事。

唯一例外的那位,人家是楚庄王。

身份决定地位,地位决定脑袋。

没有足够的地位,就表什么不合身份的言论,得到的结果只能是此人白痴,不自量力。

良臣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这种事根本轮不到他表看法,他现在还不是什么小千岁呢。

正常情形,良臣这种乱插嘴的人一定会被人嫌弃。

事实也的确如此,现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乱插嘴,王主事他们都是一脸不悦。

丝毫没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那般豁然开朗,亦或如雷贯耳,醍醐灌顶般的震惊状…

“毛头小儿,知道个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王主事说完便要叫人将良臣撵走,良臣见状,无奈拍拍屁股起身,与其被人家赶,不如自己走人。只是,“领导”们轻视的眼光让良臣略有不甘。

莫欺少年穷,我叔魏忠贤!

想着已然这样了,多说两句又不会要命,良臣便撇了撇嘴,朝赶他走的王主事说道:“我是毛头小儿不假,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呢。”

“唔?”王主事一愣,这少年还知如此大道理?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宋主事等人细细品味这八个字,各人神情稍有缓和。

刘时敏觉得这少年有意思,笑了起来,朝良臣招了招手:“你说说看,这国家兴亡,匹夫如何有责呢?”

“那说得便远了,一时半会怕诸位大人们也听不完。”良臣站在棚外,没进去。他很识趣,就在外面放放嘴炮得了。

“就说刚才武科的事,如何个不会就教法?”刘时敏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不肯进来的魏良臣。他这么大时,已经净身入宫。

良臣晒然道:“很简单啊,办武学就是了,考生不会的,就让武学教好了。”

闻言,棚中却是哄笑起来,众考官都是摇头。

良臣被他们笑得莫名其妙,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刘时敏亦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对良臣道:“天下各卫皆有武学,可这武学根本无有学生,咱家问你,没有学生,这武学又如何个教法?”

良臣怔了一下,这才想到自己是信口开河了,明朝的武职皆是世荫,余下大半是行伍立功所得,武举不过补充形式,每届就那么点人考取。并且能考武举的,多半是家境富裕的子弟,穷人孩子几乎没有习武的。

故而,武学办得再好,没有生源,又如何个教法。这事,其实便是当下文贵武贱的风气。不改这风气,构思再好,终是空中楼阁。而要改这风气,紫禁城里那位都不能,况别人呢。

不会就教,听着简单,实则根本不可能实现。

就拿今届武科会试的这百余名考生而言,实际便是天下武举大半,这还是得益于本朝最近二十年连年征战,诸番大捷,令得不少人向往军中建功的缘故。

从前,一届武科会试都不足二十人,嘉靖年间,更是出过只两人考武科的稀罕事。

参加武举的人这么少,武学如何办?

军中那些行伍辈,凭借战功就可封荫,又哪里需要来考这武举。

换言之,大明朝的武举,不过是个鸡胁。

良臣以后世学校思维来解这武科难事,水土不符了。

没有调查就没有言权,他还真是嘴欠。

“刘公公何必和这少年一般计较,他懂个什么。”王主事朝魏良臣挥挥手,不耐听这少年胡言乱语,示意他赶紧走。

刘时敏看了眼良臣,笑着扭过头去。

这让良臣更不是滋味,咬牙道:“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朝廷仿唐宋故事,参酌会、殿二试事,皇帝临轩策问,阁臣和本兵侍班,天子钦定一甲三名,文武进士同等待遇,不就能鼓舞天下学子投身武学了么。”

闻言,一众兵部官员们面色都是一沉,脾气还算好的宋主事也不耐烦了,直斥良臣走,休要在此大放厥词。

刘时敏摇了摇头,笑而不语。

宋主事他们为何反应如此激烈,内中原因,他心知肚明。

良臣张了张嘴,饶是他脸皮够厚,也不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没见那王总旗已经起身朝他走来了么。

“我又没说错什么,算了,不和诸位大人说了,等将来八千女鬼时,我再和诸位大人好生谈一谈。”

良臣嘟囔了句,转身就走,一脸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潇洒神情。

棚中,众考官都是摇头,少年人胡言乱语,不知天高地厚。

然而,良臣那话传入刘时敏耳中时,他却整个人身子一震,然后陡的站起,箭步朝良臣而去,一把将他抓住,喝道:“你刚才说什么?!”

“公…公公,我,我没说什么。”良臣被吓住了,眼面前这青袍太监脸色也太是吓人了,就如白天见鬼般。

刘时敏将良臣衣领一提,质问道:“你刚才说的可是八千女鬼!”声音明显有颤抖。

“是…不是,不是!”

良臣矢口否定,虽然知道眼前这太监根本不知道“八千女鬼”指什么,但隐隐却有不安。

“敢不承认,你当咱家耳朵聋了吗!”刘时敏怒不可遏。

良臣竭力使自己镇静下来,一脸无辜道:“公公,这八千女鬼,有什么问题吗?”

“……”

刘时敏愣了下,是啊,这八千女鬼有什么问题吗?

当年他做那异梦时,梦中老者清晰的说了“八千女鬼乱朝政”七字,可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这到底指的是什么。

八年了,整整八年了,刘时敏在宫中苦苦思索那七个字的含义,却是一无所得,今日却不曾想,竟然从一少年口中再次听到,如何不叫他惊喜交加。

“刘公公,怎么了?”王曰乾一脸困惑的走近,询问刘时敏是不是要将这少年拿下。

“没事。”

刘时敏摇了摇头,见棚中考官们都在愕然看着自己,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但此事是他心中之结,不弄清楚怎么也不甘心。想了想,问良臣道:“你叫什么名字?”

“公公,我叫魏良臣…”

良臣没有多想,老实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说完之后,心中却“咯噔”一声,紧接着额头满是汗水,后背也是凉意直冒。

坏了,坏了!

良臣真的是害怕了。

“魏良臣?魏良臣?…”

刘时敏喃喃自语:八千女鬼,魏良臣?

他突然好像魔怔般,一动不动的盯着魏良臣,许久,目中凶光一闪,沉声道:“原来是你!”

“不,不是我…”

良臣内心哀嚎一声:坏了,乌龙了!

………

感谢回音书友1ooo元打赏!

第五十六章 这还真是血光之灾

这绝对是误会,“八千女鬼”说的是二叔,不是我啊!

良臣觉得大事要不好了,天知地知他知的东西,竟然这刘太监也知道,还一下就猜出这是隐射“魏”字。

光这,还不是要命的,要命的是,二叔现在是叫李进忠,而他魏良臣却是实打实的姓魏!

此事意味着,如果这位刘公公真是神棍的话,为了大明朝的“繁荣稳定”,他会毫不犹豫的将魏良臣弄死,以绝后患。

这真是祸从口中,代人受过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良臣骇然的望着神情阴沉不定的刘太监,脑袋瓜子不断转动着,寻找脱身之法。

撒腿跑肯定是不行的了,别说四周有五城兵马司的兵丁在,就是身边那个王总旗也不是善于之辈。

且看这刘太监,长得斯斯文文,可刚才提自己衣领时却有一股好大的劲,老子英雄儿好汉,真不愧是辽阳副总兵的儿子,将门虎子啊。

良臣敢笃定,他要敢跑的话,用不着王总旗动手,刘太监就能跟拎个小鸡仔似的将他擒下。

他那几手三脚猫的功夫,在家乡当个无赖混混绰绰有余,面对行家,却是花把式了。

怎么办?

良臣欲哭无泪,有冤难诉,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别人穿越都是低调中扮猪吃虎,你昨就成天得瑟,嘴欠非要装个逼呢。

这下完了,把自个弄成二叔了…

唉,正所谓,自己约的炮,含着泪也要打完。

自己装的逼,同样也得含着泪装到底。

良臣摆出一脸无辜的样子,牙关咬得紧紧,打死他也不会再说一句话了,天知道这刘太监是不是神棍,或会什么读心术。

不过想来想去也是不服,没道理啊,“八千女鬼乱朝政”多半是二叔掌权之后,那帮东林党弄出来的鬼把戏,就和宋献策搞出来的那个“十八子主神器”一样,都是人为谶语。因此,二叔没有迹之前,这世上不可能有人知道“八千女鬼”的意思。

那么,这刘太监是怎么知道的?!

良臣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是渗人,因为早先二叔说过当年有个和尚说他年过五旬会有大富贵,现在又冒出个太监知道“八千女鬼”,难道这世上,还真有高人不成?

呀!

突然,良臣脑中陡的一个激灵,暗骂自己真是该死,有眼不识泰山了,这刘太监不就是那个做异梦把自己给切了的大珰刘若愚么!

刘若愚何人?

阉党成员啊,此人最厉害的不是能在崇祯手下保住命,而是写了一本书,此书便是后世公认的研究魏忠贤最权威的著作——《酌中志》。

换言之,刘若愚就是二叔传记的作者。

反应过来刘太监是何人后,良臣有些激动起来,本能的就想脱口而出:“别开枪,自己人!”

岂料,刘太监却朝王总旗使了个眼色,后者见了,立即将良臣锁住。

“将人带到你那先押着,万不能让人跑了,稍后咱家去你那提人。”

刘时敏实际是恨不得现在就去提审这少年,可是他负有皇命,实在是走不开,只能先让王曰乾将人提到宫门处的锦衣卫值房等侯。

“刘公公放心!”

王曰乾虽不知刘时敏为何要拿这少年,但该问的不该问的,他都不会问。双手一使力,便将良臣往外拖。

“冤枉…”

良臣急了,刚要张嘴叫喊,后脑勺就被王曰乾狠狠一击,旋即感到天旋地转,渐渐就不省人事了。等到再次醒来时,他现自己被关在一间密不透风的屋中。

这屋真是密,四面连个窗户都没有,屋内也是样摆设都没,看着就像个石棺一般。

良臣心里恐慌,摸到门边将耳朵趴在听外面动静,可却是静悄悄的,什么也听不到。

想到锁自己的是锦衣卫的人,良臣心下一突,难道把自己弄到了北镇抚司的诏狱了不成?

这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事从头到尾就是个误会啊!

诏狱的名头太吓人,良臣一屁股坐到地上,脸色白得吓人。

任他几世为人,任他日后有多么粗的大象腿可抱,眼下都不知道如何办了。

这真是,不作死便不会死。

可怜,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小魏泪两行。

……

也不知过了多久,呆坐在地上的魏良臣才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然后屋门被打开,旋即有一个人提着灯笼迈了进来。

这人,正是那日后改名为若愚的刘时敏。

良臣本能的坐地上爬起,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定定的看着刘时敏。

刘时敏将灯笼举起,在良臣脸上晃了一晃,冷冷道:“说,你是从何得知八千女鬼这四字的?”

良臣低了低头,小声道:“路上听人说的。”

刘时敏目光一动,逼问道:“听谁说的?”

“不记得了。”

良臣摇了摇头,任刘时敏再怎么问,他要么说不记得,要么说不知道。

刘时敏没有着恼,而是微微一笑,道:“咱家十六岁时做了个梦,尔后便净身入宫伺候皇爷,当时我父亲和哥哥们都觉不可思议,可咱家却是一点也不后悔…魏良臣,你可知咱家做了个什么梦吗?”

良臣摇了摇头,不吭声,虽然他也很想知道对方到底做了个什么梦把自己给切了。但他更明白,自己这破嘴还是不要随便搭人家话岔的好。

“和这八千女鬼有关系。咱家现在就想知道,你是从何得知这八千女鬼的,你若说了,咱家便放你走,不说的话,咱家便叫人杀了你,如此一来,不管这谶语是不是应在你身上,咱家都能宽点心。”

刘时敏说着不动声色的将灯笼又稍稍举高了些,灯光清晰的照在良臣脸上。

良臣傻傻站着,事到如今,他能说什么?

人家做梦都能未卜先知,他这小千岁跟人比起来,逊得不是一点两点。

“你当真不愿说么?”

“我真不知道。”

“哼,我看你是真不怕死了。”

“公公明鉴,我怕死的很,可我真不知道公公要问什么啊。”

“……”

刘时敏冷笑一声,却觉头疼,“八千女鬼”倒是应了个魏字,可看眼前这少年,分明就是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子弟,似这种人,又如何有能力乱朝政呢?

他家世代忠良,为了弄明白异梦谶语到底何指,这才自阉净身入宫。单这坚忍和毅力,世间可无多少人能及,只是,胡乱杀人,刘时敏却也做不出来。

思虑再三,刘时敏决定给这少年一条活路,也不让这条线索就此中断。于是,他缓缓对魏良臣道:“你若不想死,以后就跟在咱家身边伺奉皇爷,你看如何?”

嗯?

这敢情好!

良臣一喜,只要不杀他什么都不好说。

只是,喜色才一个呼吸间,他又傻眼了:那算命的老头真他娘的言中了,他这是血光之灾啊!

第五十七章 不怨你才怪

欲自救,必净身,此乃破解血光之灾不二法门。

小哥听好了,东四胡同小刀刘,百年手艺,包你满意…

良臣想骂人,长这么大,头一次强烈的有想骂人的冲动。

妙应寺那神棍,端的是可恶,竟敢如此诅咒他,偏偏还被他说中了!

跟着刘太监伺奉皇爷,这他娘的是要我小千岁变真千岁啊!

没了小鸟,我这人生还有何乐趣可言?

男子汉大丈夫,可杀不可辱!

“公公还是给我个痛快吧!”良臣想都不想,就咬牙做了决定。

如果老天注定他魏良臣来这时代活不过一月,那便由他好了。反正,这鸟儿是坚决不能割的。

人生自古谁无鸟,那么多穿越者,凭什么就要我没鸟!

不服,良臣大大的不服气!

他悲愤的都想日天了。

“你可得想清楚了,咱家的耐心可是不多。”刘时敏微哼一声,明白告诉良臣,他若不净身,今儿必不会有命出这屋。

“公公这是欺人太甚,非要草菅人命了!”良臣恶从心来,姓刘的你也未免太绝了吧!

我可不是鱼肉!

于其束手待毙,不如铤而走险。

霎那间,良臣把心一横,向前迈出一步,右手已是握紧拳头。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是男儿本色。

良臣要用他那羞羞的铁拳告诉面前这位没鸟之人:他,横行肃宁十八里,绝非浪得虚名。

“不自量力。”

对面,刘时敏却动也不动,冷笑一声,就那么看着良臣,根本不将良臣的举动放在眼里。

那目光,就如良臣真是个小鸡仔般。

外面,两个锦衣卫闪现,手中均是握着刀,其中一人就是白日锁良臣的王曰乾。

“……”

良臣向前的步伐急刹在了那里,心里憋屈,如同一拳打在空气般不得劲。

半响,他吐了口气,以一敌三,毫无胜算。

从对方那轻蔑的眼神中,良臣可以预见他若再逞勇上前,只会徒自丢人,给他们落下笑柄而矣。

死便死了!

良臣想通了,索性也不拼命了,直接往地上一坐,闷声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小爷今天落在你们手中,算我倒霉,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嘿!死到临头,嘴跟个鸭子似的!”王曰乾手下的锦衣卫听了良臣这话,不由笑了起来,这种人,他们见得多了。

王曰乾没有妄动,看着刘时敏,等对方的命令。处死一个少年,对他王总旗而言,太过家常便饭了。

刘时敏却没有下令动手,看着良臣,眉头微皱,因为对方视死如归的样子,还真有些棘手。

毕竟,他本意并不想这少年死,只是想将他带在身边而矣。一天不找出“八千女鬼乱朝政”的真相,他便一天无法释怀,好不容易有了线索,又哪里能叫它断了呢。

“还不动手,难道要小爷自个撞墙不成!”良臣倒是不耐烦了,心一横,挨上一刀倒也痛快,可这磨磨蹭蹭的,反叫他恐慌。

王曰乾嘴角翘了翘,终是看到刘太监冲他点头,于是缓缓拔出绣春刀,一步一步走向良臣。

他的手下则持刀封住另一方,随时补刀。

良臣坐在那,头是低着,可耳朵不聋。

逼近的脚步声听得一清二楚,地上,赫然有一道灯光,却是绣春刀上反射下来的。

想不到,我魏良臣竟然会死在绣春刀之下。

唉!

良臣悲叹一声,这鬼地方都不知是哪,他反抗不得,叫也叫不得,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蓦然,他就觉脖子一凉,冰冷的绣春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

耳畔,响起刘时敏的声音,“魏良臣,咱家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是否愿意追随咱家左右?”

良臣沉默。

刘时敏叹了一声:“那好,明年今日,咱家会叫人给你烧些纸钱的。”言毕,王曰乾的绣春刀已是举起。

听说,人脑袋被砍下后,眼珠子还会动,还能看到周围的景像,却不知是不是真的。

良臣闭上了眼睛,可瞬间又睁了开来。

我何必逞这匹夫之勇,男儿大丈夫报仇,十年不晚!待留下有用之躯,将来再复仇便是。

我这不是怕死,我只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念及于此,良臣千钧一之际喊了起来:“公公,我愿追随你左右!”

话音一落,绣春刀在半空嘎然而止。

“这才对嘛,你放心,咱家会好生栽培你的。”

刘时敏笑了起来,开怀大笑,小时候,他见过他父亲怎么处置那些女真人的,每每那些女真蛮子被架上刑场时,都会哀嚎大叫,讨饶求生。真正不怕死的,百无其一。

这少年,难道还强得过那些女真蛮子了?不过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到黄河心不死而矣。

“能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想来也是读过书的,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咱家想必也不用多说了。”

良臣默不作声。

刘时敏不理会他,对王曰乾低声吩咐几句。

王曰乾听后,却是迟疑:“刘公公,这怕是不妥吧?”

刘时敏眉头一挑,面有不快之色:“有什么事,咱家担着就是,咱家担不了,陈公公担得了吧?”

刘时敏把陈公公都给搬了出来,王曰乾自是不敢多说,忙照吩咐派人去将东四胡同的小刀刘找来。

刘时敏看了眼魏良臣,笑着负手走了出去。

屋内就剩良臣一人,痴痴的坐在那,一时无辜委屈,一时咬牙切齿,一时又自大轻狂,一时又想哭,一时又想笑。

癫癫的,都不像个人了。

半个时辰后,良臣听到外面有人过来,然后便听刘太监在那说了什么,尔后有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刘公公,这不合规矩啊?”

“让你做便是,哪这么多话。怎么,你小刀刘靠着兵仗局进项多了,就不把我文书房放在眼里了是吧?”

“不敢,不敢!”

“不敢便做。”

“是,公公。”

说话间,两人走进了石屋,一个是东四胡同有名的小刀手,一个则是他的徒弟。

小刀刘,你我命中有缘啊…

良臣看着这对师徒,想到那日妙应寺前那神棍给自己的片子,一时百感交集,苦涩不矣。

小刀刘进来之后,没急着动刀,而是仔细打量了良臣,然后吩咐徒弟去准备东西。自己也将带来的工具箱放下,从中取出一把状似镰刀,锋利无比的小刀,然后吹了口气,喷了口酒。

良臣看得眼都直了,那小刀,果然锋利。

“来,把这汤喝了。”

小刀刘的徒弟从外面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水走了进来,然后将碗送到良臣嘴边。

碗里散出来的难闻气味,让良臣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不知道是什么玩意。

见良臣不喝,小刀刘的徒弟好心劝道:“这是好东西,你快喝,喝了之后,等刀我师父动起刀来,你就不会感到疼了。”

“我不喝!”

良臣打死也不肯喝这玩意,小刀刘见了有些不耐烦了,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徒儿,直接灌他,然后把猪胆喂他吃了,咱们得快些动手,刘公公在外面等着呢。”

徒弟听后,忙将碗朝良臣嘴里灌去,呛得良臣不住咳嗽。

刚缓过劲来,那徒弟又拿了颗血淋淋的猪胆走过来,良臣哪肯吃,这徒弟也是技术娴熟,嘿嘿一笑,左手用力捏住良臣的下巴,右手猛的一合,良臣的嘴巴就撅出个小洞,手脚麻利的那两颗猪胆给塞了进去,接着又是一提,在良臣的背后用劲一拍,血淋淋的生猪胆就这么进了良臣的肚子。

生猪胆,绝对是天底下最令人作呕的东西,良臣只感到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呕心欲吐,整个人都不知东南西北了,绝望的看着这师徒二人,泪流满面,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徒弟的事情都做完了,小刀刘才握着小刀子走了过来,正要吩咐徒弟替良臣脱衣服,却想到祖训,忙问良臣:“你是自愿的吗?”

“你看我这样子,像是自愿的吗?”良臣张大眼睛瞪着小刀刘。

小刀刘轻咳一声,嘿嘿一笑,不答良臣,只对他说道:“你这下子可是‘空前绝后’了,不怨我吧?”

“不怨你…才怪!”

良臣猛的一跃,将小刀刘往边上一推,在那徒弟惊愕的目光中,向着屋外冲去。

那门,方才小刀刘的徒弟煮药水时,忘了锁上了。

第五十八章 司礼监

这是良臣最后的机会,把握不住,他只能和鸟儿说再见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自个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冲向门的瞬间,良臣这辈子都没这么心跳加过,感觉小心脏随时都能从胸腔中蹦出来。

小刀刘和徒弟二人呆呆的看着如兔子般蹦哒的魏良臣,师徒二人竟然都忘记叫人了。

这也不能怪他们,想小刀刘祖传手艺,东四胡同百年传承,大内兵仗局指定净身处,盛名之下,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每日里右手给人净身,左手收人红包,被净之人无一不感恩戴德,哪里遇到过这一幕!

这实在是,不合规矩啊。

净身入宫,多么好的差事,昨这少年就想不开呢?

……

良臣就是想不开,不服气,他才不要做史上第一倒霉蛋呢。

先前是没有机会,刀架脖子上,不答应也得答应,现在有了机会,他还不跑!

别说,经这一吓,良臣还真是时来运转了!

门外,刘时敏和王曰乾没有守在那,而是在不远处一花台边说些什么,只王曰乾手下一个锦衣卫守在外面。

这锦衣卫是个力士,靠着墙正百无聊赖,等着里面传来惨叫呢,哪曾想一道人影“嗖”的一下从他身边飞过,吓了他一跳,待反应过来时,那身影已是奔出一丈外了。

这力士不用想,也知道生什么事了,立时便叫了起来:“人跑了!”

“什么?…快抓住他!”

刘时敏听到动静,连忙吩咐王曰乾赶紧带人将人抓回来。可天色已黑,谁也没看清魏良臣是往哪个方向跑,一时半会哪里能将人找出来。

“刘公公,现在怎么办?”王曰乾提心吊胆,人可是他带进皇城的,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姓刘的能保得了他?

“不必担心,宫城门禁森严,他不可能潜进去,倒是外监各衙门容易藏身。”

刘时敏思虑片刻,让王曰乾不要声张,带人把住外监各衙门和宫城大小通道,他去司礼监见陈公公,请陈公公下令各监自查,务必要将那少年找出来。

“好,属下这就去办!”

王曰乾点头应声,只要人不溜进宫城,这事便好办。

……

良臣被关押的那地方乃是东安门外弹子房,这地方早前是专门捏制弹弓的泥丸的。不过接连几任皇帝都不喜欢弹弓,这弹子房也就荒废了,尔今被改成了锦衣卫的值房。

弹子房北面就是光禄寺,再往北则是内廷一些衙门机构所在。南边则是太子进学的重华宫,西边是东华门,进去就是宫城,即紫禁城。

刘时敏赶往司礼监请见掌印陈矩时,良臣正坐在一棵大树下喘着粗气。

刚才这一路跑的,不仅把他吓坏了,更是把他累坏了。

回想起来,真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无比的心酸。

有大象腿抱吧,这象腿现在还没自个小腿粗。你说装个逼吧,又摊上个做梦自宫的神人。

除了客巴巴,良臣重生到现在,可谓是事事不顺。

这大树怕是有百年了,根深叶茂,良臣躲在里面,外面的人只要不钻进来搜,不可能现他。

苦的是,蚊子多,不敢打,怕被人听到声音。

良臣真的是被那刘大珰吓到了,宁可躲在树下挨蚊子咬,也不敢出去。

可,蹲了片刻,他动摇了,脑中想的和刚才截然不同,那便是宁可没了小鸟,也不叫蚊子活活咬死。

良臣从树下一点点的挪了出来,刚才只顾着跑,都不知是往哪个方向,这里又是什么鬼地方。

侧耳倾听片刻,现没有追兵动静,良臣缓了口气,四处张望起来,不少地方都挂着灯笼,尤其是西边,一眼望去,那灯笼和天上的星星般。

因天黑视野有限,良臣无法准确判断出自己究竟在哪,他大致估了下,决定继续往北边走。

半柱香后,一座建筑出现在他的面前,门前挂有灯笼,良臣抬头看了眼,上面挂着“番经厂”的匾额。

番经厂?

良臣搜索了下脑中记忆,对这番经厂没有什么印象,不远处好像有人过来,他忙溜到边上的黑暗角落。

来人竟然是几个太监,有说有笑的进了番经厂,这让良臣一怔:难道我在皇宫?

有了这个疑问的良臣,越不能镇定了,因为现在,他真的是身处险境中了。

良臣不愿被人当剌客一样抓住砍头,只能想办法赶紧离开。

从番经厂那里越往北边走,碰到的太监便越多,有两次良臣都没地方可躲,只好低下头,好在那些太监都没有现他有什么不对,让他蒙混了过去。

良臣现在已经确定自己就是在皇宫中,并且他再往北走的话,肯定见到的就是北安门。

只是,北安门那里守卫森严,他要如何出去呢?

良臣颇是苦恼,走到司苑局和内府供用库当中那条巷子时,他看到前面有一个小火者在扫地,左右没人,他灵机一动,上前将那小火者揍晕,然后将对方的衣服套在了自己身上,腰牌也随手揣进了怀中。

他准备用这个小火者的身份出宫,只是经过一座和其他内廷机构相比,一点也不眼的建筑时,良臣却停了下来,目光被匾额上的三个字深深吸引住。

匾额上的三个字便是——“司礼监”。

夜已很深,司礼监白日当值的大珰都已经散了,也没有什么人进出,更没有什么守卫士兵。

良臣躲在那看了片刻,觉得奇怪,因为司礼监可是内廷内阁所在,怎的却如此宽松的。

他是有所不知,这司礼监只是宫中诸位大珰办公批红所在,重要的文档奏疏都封存在文书房和司礼监经厂,加之又是在皇城之内,如何需要什么守卫。

带着对司礼监的好奇,良臣悄悄的走了过去。司礼监的公门早已关闭,只边上开有一道侧门。

进去之后,良臣听到有人说话,心中一凛,忙轻手罢脚的躲了起来。

“听说常熟知县杨涟举全国廉吏第一,吏部有意任他为户科给事中。”

“要是我没记错,那位杨涟是前年登进士第的吧?”

“不错,此人是万历三十五年的三甲进士出身。”

“短短两年,就由知县为户科给事中,怕是不妥吧?”

“有什么不妥的,王公公准了。”

“王公公怎么会认识这杨涟的?”

“……”

屋中没有人再说话,显是此事涉及到了什么。

第五十九章 司礼监的分管大佬

阅读提醒,这部作品不是苦大仇深,亦或血海深仇的故事,因此主调是平凡欢快,主角也不是高智商,高大全的人物,就是一普通吊丝在得知自己有条金大腿可以抱,从而毅然踏上寻金路,却现大腿并不粗,于是怎么把大腿变粗的故事。

故而,不喜欢的书友可以弃书,不必指责骨头塑造人物不符你的心意。你所要求的那些,骨头这里没法满足。

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没写过脱历史环境,违背人性真实的主人公。

无论是三藩败兵的赵强,还是兄死弟继的施大勇,亦或父母妻儿皆被杀的周士相,都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所谓的人杰、精英。

……

杨涟这个名字,躲在墙角下的良臣十分熟悉。

此人可以说是二叔一生的死对头,移宫案中将二叔骂得如条狗,带着一帮大臣欺负李选侍个女流之辈,成功将天启帝朱由校抢到手中后,东林党立时就一扫朝堂,形成“众正盈朝”的格局。

如此强势之下,这杨涟偏又咄咄逼人,不给一心想和东林交好,以使内外清明的二叔活路,最终令得二叔与东林彻底决裂。

二叔的敌人,绝不是良臣的朋友,不管他是什么人。

身份决定一切,哪怕良臣再是忠勇无双,魏忠贤侄儿这个身份,也将打得他永无翻身之地。

想保命,想改变命运,良臣便只能和二叔一起,将那帮东林君子逐一消灭。因为在人家眼里,他就是个阉寺子弟,过街老鼠般的存在。

所以,几乎是下意识的,良臣将身子往窗户下靠了靠,想听里面的人说些什么。

只里,里面沉默了下来,或许这和那位王公公有关。

为高位者讳,既然这位王公公和杨涟有关系,那么知道的人心知肚明即可,堂而皇之说出来,便是犯忌。

良臣想站起来从窗户往里偷看,看看里面都是什么人,只是刚有此念,二门那里就有脚步声传来,很急。

良臣一吓,赶紧蹑手蹑脚的绕到墙后,那里有一排屋子,左第二间没有上锁,屋里有灯光,却没人。

来人越来越近,良臣顾不得多想,赶忙溜进了那间屋子,顺手还将门给带上了。

进屋之后,良臣趴在门缝上朝外张望,见来人进了那间有人的屋子,这才松了口气,回头打量起这件屋子来。

屋内摆设很简单,看着像是一间公房,一张很是宽大的桌子上堆着不少文案。桌子后面是一只红木座椅,上面放了个软垫。

良臣走到桌子前,他没敢乱翻东西,他注意到砚台里不是墨水,而是一块朱砂,边上还有一碗水。

难道这是用来批红的?

良臣很自然的将朱砂和明朝的“票拟批红”制度联系到了一起,内阁票拟,司礼批红。

此地是司礼监,那么良臣的判断没有错,这间屋子是司礼监的一位秉笔大佬办公所在。

墙上有一排书柜,还有几只铁箱,不过都上了锁。从桌上这堆文案摆放的随意性看,显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奏疏。

良臣随手拿起一份,却是司设监三天前报请增添公帑费用的,再看一份,则是混堂司请奏增添运水马车十辆的。

难道这位司礼大佬是分管司设监和混堂司的?

良臣莞尔,这一现让他很感振奋,原来这大明朝的大太监们和后世领导干部一样,也有分管联系哪些部门一说。

不过良臣急着出宫,只是对司礼监太过好奇才溜进来看一看,自是没有兴趣撬开大佬的箱子看看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放下混堂司那份公文便准备离开这间屋子,原路返回,潜到北安门那里等天亮和小太监们一起混出宫。

夜长梦多,这司礼监怎么也是内廷核心所在,虽处皇城之中并无守卫,可也是有人值守的,万一被那些人现,良臣就得掂量下自己能打几个没鸟之人了。万一当中再有个如少林老僧般深藏不露的老太监,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

正要走,良臣的视线却在一张折叠的纸卡上停了下来。

这纸卡上面压着笔架台,红色,上面似乎印着什么字。

良臣移开笔架台,将这纸卡拿出,现上面印着司礼监三个大字,边上还落有司礼监的公印。然而打开之后,里面却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这东西看着有点像后世的贺卡,难不成这司礼监每年也要印大量贺卡派?

良臣不认为自己的脑洞符合事实,只是这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他一时却想不明白。但直觉告诉他,此物必定不凡,因此,他犹豫了下,还是将这纸卡小心的放进了怀中。

走到门边,静听了一会,良臣才小心翼翼的开门溜了出来,钻到了先前那有人说话屋子的墙角根。

屋内,正在争吵着什么。

“常云管着针工局印,还掌着乾清宫管事,论资历,论名望,应当晋秉笔。”

“常云过去可是陈公公的掌家,为了避嫌,常云怎么也不能晋。”

“那天津马堂亦可,反正轮不到辽东高淮。”

“李公公难道不知道,马堂已向陈公公表明不争之意?”

“不争了,怎么会,临清的事不是叫陈公公给压住了吗?”

“正是因为压住了,马堂才不能上。”

“这…倒也是这么个理。这么说,高淮马上要进京了?”

“不出意外的话,最迟十月,咱们头上就要多一位秉笔公公了。”

“听说这位高公公在辽东可是弄得天怒人怨的。”

“谁说不是呢,不过人家也有本事,年年送到京里的银子最多,就凭这,人地位也牢固着呢。”

“行了,说这些有什么用,咱们做好自己的本份便是。对了,刚才文书房的刘时敏过来找陈公公所为何事?”

“不知道,他没有和咱们说。”

“这刘时敏,出生将门,骨子里和咱们不一条心,也不知陈公公为何如此信重于他。”

“人材难得啊,呵呵。”

“……”

刘若愚那家伙找那陈公公做什么?

墙角下,良臣觉得肯定没好事,心下一急,也顾不得听墙角了,赶紧潜出司礼监,直奔北安门而去。

第六十章 有人要打小爷

去北安门的路上,良臣想到一事,觉得不对,那杨涟不过是个才任两年的知县,他凭什么可以出任户科给事中?

虽然同样都是正七品,但一个是地方官,一个则是京官,前者可以说是百里侯,后者却是小臣之翘楚——给事中官品虽低,权力却大,有封驳之权,皇帝的旨意和内阁的票拟如果没有给事中的签名,那么就不能下执行。

可以说,给事中这个职位是极其要害的一个官职,杨涟前年中进士,外放知县,今年便被提进京城,这实在是件不可想象的事。

满打满算,杨涟在任上做实事的时间也顶多一年。

就做一年知县,便被举为廉吏第一,上调京城,他杨涟凭什么?

再者,天下那么多知县,那么多在任上苦熬的官员,难道就没一个比杨涟更适合出任给事中的?

这事,肯定有猫腻,先前司礼监的人说什么王公公同意了,而杨涟是东林党人,那么这位王公公是谁,良臣多少也能猜得出了。

不是那个放着本份不做,和东林党勾结在一起,欺负孤儿寡妇的王安又是谁?

这些个东林党人,成天骂人家结党营私,他们自己干的又是什么事?

单就杨涟这件事来看,主持此事的东林党大佬们明显就是鲜廉寡耻了。

良臣冷笑一声,又无奈摇头,二叔还在扫马圈,自己又倒霉的在皇宫中乱转,现在去想东林党的事,有点不切实际了。

一路有惊无险的摸到北安门那里后,良臣才现宫门没有开,不由很是焦急,可宫门没开,他就是飞也飞不过去。

也不知离天亮开宫门还有多长时间,良臣不敢在那里瞎晃悠,便摸到了离宫门不到一里多地的一处建筑中。

选择在此处藏身的原因是这地方一个人也没有,良臣没蠢到脑子一热,想要潜进宫城一探究竟,那跟找死没有区别。

宫城位于皇城正中,四面都有护城河,只四座宫门通连内外,乃是皇帝和嫔妃所居之处,便是太子也不能轻易入内,况他魏良臣个冒牌小火者。

人贵有自知之明,良臣对自己的家底很清楚,除了知道未来历史走向外,他不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会什么。

读书,他比不过那帮八股狂人;学武,他连自宫的刘若愚都干不过;做生意,没本钱;抢劫,没那个胆;造反,做梦去了,朗朗乾坤,盛世天下,他想造反?再等二十年差不多!

赶紧帮二叔升级才是王道。

在二叔没有成为九千岁前,良臣做梦也没有想过能进皇城,今日纯属冤枉,他真是恨死那刘若愚了,要是他能出去,日后定在二叔面前狠狠告这家伙一状,让他再切自己几刀去。

这次,良臣不是从大门那过去的,而是从后墙翻进去的,他准备在这里一直藏到天亮。

不知道怎么回事,良臣觉得自己藏身这地的建筑风格和刚才看到的皇城建筑格格不入,怎么瞅都像是座寺庙。

皇宫里也有寺庙?

良臣甚是糊涂,他没听说过。倒是伪清满州鞑子进关之后,在宫里养过一阵喇嘛。

不管它了,一夜的逃亡加上提心吊胆,使得良臣精神十分的不济,他躲在院中的西南角落里,迷迷糊糊的就想打盹。

“砰”的一声,脑袋叩在了身前的大缸上。

揉了揉脑门,良臣想这可不行,不是疼的事,而是他若睡着了,有人过来他都不知道!

于是,他狠狠掐了掐自己,疼的嘴都歪了,好在没有白疼,瞌睡虫真是不在了。

又在缸后干坐了片刻后,良臣有点坐不住,他现东北方向有一根好长的烟囱竖在那,高度大概和三层小楼差不多。

摸了摸肚子,良臣很自然将烟囱跟厨房联系到了一起。

难道是尚膳监?

良臣心中一喜,踌躇片刻,大着胆子往内处走去,想找到厨房弄点吃的。

途中,他不断的用鼻子去嗅空气,好捕捉食物的香味。

只是,没有闻到什么肉香味,倒是闻到股淡淡的焦油味。

这味道,初闻倒不觉什么,可时间久了,让人禁不住有想吐的感觉。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良臣越走越觉不对,别的地方都是挂着灯笼,独这地方是点的蜡烛,并且是沿着一个方向点的,看着甚是诡异。

不知不觉,良臣已经停在了那里,他不敢再朝深处走,瞬间,他做了个决定,那就是马上回头。

转身时,却是吸了口气,因为四周灰暗的墙壁满是夹格,而夹格上清一色摆着的都是骨灰坛。坛上都贴有人名。

真晦气,我怎么躲这地方来了!

良臣连连后退,如见鬼似的想远离此处,因为这里正是宫中专门焚化无权无势小太监和宫女的净乐堂。

此堂设掌房官一员,凡宫中小火者有病都送安乐堂处医治,若病好了自是回原处供职,但若不幸病故,那么就由惜薪司给焚化赀、内官监给棺木,抬到这净乐堂来焚化。

良臣没有看得清,在那三层楼高的烟囱不远处,还有一座塔,塔底下是眢井,里面堆积的都是骨灰,却是死前都没钱给净乐堂买骨灰坛的太监宫女葬身之处。

这次良臣跑的度绝对比上半夜从小刀刘刀下逃出的还要快,甚至因为响动太大,还惊动了净乐堂的太监。

等那太监叫了两个火者过来查看时,良臣早已翻过院墙跑出老远。

良臣这次是什么地方也不敢去了,找了个树丛钻了进去,老老实实躲到了天亮。

可是当他来到北安门那时,却傻眼了,因为王曰乾正领着帮锦衣卫在那盘查出宫之人呢。

良臣不敢将希望寄托在人家眼瞎上,只能掉头从别的宫门出去。

可皇城这么大,他又没有地图,根本不知从哪还能出去。

如一只无头苍蝇似的,良臣在皇城中转来转去,原先去过的司礼监那一块他没敢再去,就这么绕来绕去,来到了一座宫门前。

让人意外的是,这座宫门并没有守卫。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良臣盘算大抵总有九点钟的样子,那王总旗带人在宫门堵他,宫中肯定还有人在搜查。眼下根本不是出宫的好时机,还是先寻个地方躲起来再说吧。

虽然那宫门没有人守卫,可良臣起初无意进去,他只想找个太监的衙门躲一躲,摸到不远处的内承运库时,却现承运库的太监都在门外集中,似是在检查什么。

良臣心中一突,知道不妙,定是刘时敏找了那劳什子陈公公,现在内廷大小衙门都在找他了。无奈,他只能往那没人守卫的宫门躲去,一进去,就见是片广场。

广场中间一个年老火者正在扫地,看到他后,那老火者愣了下,问道:“你是哪个衙门的,怎么进来的?”

“我…”

良臣怔住,不知如何回答,那老火者见状,面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那个…我是…”

良臣脸上挤出笑容,寻思如何说法时,那老火者却一下叫了起来:“来人啊,有人要打小爷!”

第六十一章 巴巴救我

打小爷?!

您老有没有搞错,我打什么小爷,我连小爷是谁都不知道!

等等!

小爷?…太子!

良臣险些一口嫩血喷出,这一幕太他妈的似曾相识了,不就是晚明三大疑案之一的“梃击案”吗!

我他娘的就是打小爷的?!

良臣怎么也无法将自己代入“梃击案”中那个手持木棒,大摇大摆闯入无人守卫太子东宫的那个倒霉蛋。

要知道,这倒霉蛋最后的下场可是被凌迟啊!

凌迟是什么玩意,就是一刀刀的割去身上的肉,剩下血淋淋的白骨架,直至最后一刀方断气的酷刑。

割鸟都比这玩意轻松万倍!

“你他娘的才是打小爷的呢,你全家才是打小爷的呢…”

反应过来的良臣,来不及半点迟疑,上前就是一拳狠揍在老火者脸上,将对方揍了个七荤八素,眼冒金星,摇摇晃晃“扑通”倒地。

良臣自个拳头也是生疼,刚才这拳不偏不倚打中老火者的鼻梁上,以致他的手骨都好像骨折般。

还好,这老火者不是什么躲在东宫的隐世高手,要不然,良臣只能是被活绑着等待凌迟的下场。

甩了甩生疼的拳头,良臣万分警惕的四下张望,确认广场上没有其他人后,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也仅仅是稍稍松口气,此刻他的心跳还是很厉害。

因为,他站立的地方是太子东宫。

倒在他面前的,是东宫太监。

而他的手上,就差一根木棍,若有,便齐全了。

良臣此时脑海一片空白,他已经无法消化这大半天所经历的事情。

冤!

良臣感到自己无比冤枉,好好的去找许显纯,准备借对方武进士的名义找家店,出售自己绘制的京师地图挣点钱给二叔,可哪曾想被个神棍般的太监给弄到了皇城,还找人来给他切鸟。

为了保住鸟儿,他拼命逃跑,最后,竟然闯进了太子东宫,上演了翻版“梃击案”,成了一个即将被凌迟的倒霉蛋。

如果现在有侍卫出现,良臣绝难逃脱。

他的身手,顺利击倒一老火者不在话下,可想要顺利干翻几个大汉,有的看呢。

所以,未来,不管二叔多么灿烂,这一切都和他无缘了。

这他娘的,算冤还是不冤?

良臣想骂娘,更想骂这座宫殿的主人,因为若不是他们兄弟俩,他堂堂小千岁,能这么以身犯险,狼狈于斯么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太子即日后的泰昌帝朱常洛,这位小爷十分的不被他爹万历喜欢,连带着虽然被册立为太子,可东宫却什么家什物都没有,甚至于连门卫都没,原因是东宫没这笔开支。

听说朱常洛后来实在是穷怕了,背着他爹偷偷收外面人的贿赂,连着几年下来倒成了暴户,后果就是一上台就封官许愿,结果不到一个月人就咯屁了,留下一烂摊子给儿子天启朱由校。

老爹不待见,贵妃娘娘成天盼着他死,弟弟也盼着他先行一步,加上穷困潦倒,这东宫,也就剩个名字好听了。

因此,要是这宫门口有守卫,良臣他能这么一头撞进来!

所以,良臣恨朱常洛是有道理的。

你自个穷就行了,别连累我啊!

至于为什么恨朱常洵,良臣也自有他的道理。

这道理,很简单,因为这位福王殿下跟他哥哥的待遇实在差得太大。

良臣为什么要来京城?

起因固然是知道他二叔是未来的九千岁,所以巴巴过来要抱大腿,可直接诱点还不是因为万历宠爱小儿子朱常洵,要给他赐庄田,结果连累了魏家祖田被征,良臣连读书考科举的路都没法走了么。

家里不出事,他爹能说二叔在宫中当老公的事?

要不知道二叔是谁,良臣能来京城,能被人仙人跳,能被掳来皇城,能被置于这险地,能把客巴巴弄得神魂颠倒…这条不算。

真正是,因果循环,一环扣着一环啊!

这一切的根子,就出在朱常洛、朱常洵这兄弟俩身上,可以说,良臣这回是撞到正主门上了。

你朱常洛要是放弃太子,老魏家能整这妖蛾子?

你朱常洵要是不那么贪婪,太子位得不到就跟老爹要钱要田,我良臣能虎落平阳么?

良臣是越想越气,不过气头上也没忘将老火者拖到大门后,临了觉得自己不安全,还将门栓拔了出来握在手中,这会要是有个人出来,他就是有一万张嘴也说不清楚了。

怎么办?

良臣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般,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巴巴不就是在东宫么!

对,找巴巴去!

一夜夫妻百日恩,她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良臣也是急昏了头,人客巴巴不过玩了他一夜,凭什么要替他兜着这杀头的事?

再说了,巴巴只是东宫乳母,又有什么本事能帮他逃出去?

她要想有这本事,得十一年后,喝她奶的那位皇长孙登基才行呢。

可急糊涂了的良臣想不了那么多了,头脑一热,就闯进了东宫。

死马当活马医,能不能活下来,天知道地知道,他不知道。

巴巴救我,巴巴救我!…

良臣就这么喃喃的闷头往东宫里闯,这一路,也不知应该说朱常洵穷的可以,还是说他运气好,竟然一个太监和宫女都没撞到。

那么大的一个东宫,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了!

巴巴你在哪里,我还能不能见到你…

等下,巴巴在哪?!

良臣终是脑袋瓜子清醒过来,东宫这么大,巴巴她在哪里呢?

昨儿早晨出门时,巴巴说小爷的刘淑女怀了孕,东李让她过去帮忙,那么巴巴这会当在刘淑女那里喽。

只是,刘淑女又住在哪呢?

这破东宫,连个游玩指示图都没有!

良臣骂骂咧咧,乱找了会,毫无头绪,有心想找个人问问,可除了刚才那广场上被他击倒的老火者,这宫里哪有什么人。

难不成朱常洛把手下人都给遣散了不成?

良臣不甘心,别人走都没问题,可客巴巴肯定在东宫!

一想到那大门后的老火者随时会醒,良臣愈惊慌。

………

作者注:朱常洛太子东宫无有守卫,史实,非杜撰,详情见“梃击案”

另:今天给外公做8o大寿,或许要喝酒,我的酒量大家清楚,那是三碗不过岗,个顶个的好汉,所以嘛,你们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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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没想到是这二位

惊慌失措的魏良臣已经彻底乱了方寸,脑海中除了客巴巴三字,别无其它。

他的运气终归没那么好,这东宫,不是真的没有人。

在一间殿门前,两个太监现了手持门栓“横冲直撞”的良臣。

“什么人,你手里拿的什么!”

两个太监大呼小叫的冲良臣奔了过来。

良臣一个哆嗦,二话不说挥舞木栓上前对着那两太监当头砸去,“哎呀”一声,一个太监当场倒地,血流满面。另一个太监则是被吓住,转身往后退去。

良臣哪里敢让这太监跑掉,他若跑掉,完蛋的铁定是他小千岁。也不知哪来的狠劲,良臣追上去对着那太监后脑勺就是一下,将人砸趴在地。

下手时,已是不知轻重了,也不知是否将人给打死。

这回是真正见了血,手持木栓,连打三人,这“梃击案”的黄泥巴,算是粘在良臣裤裆上,怎么洗也洗不清了。

脑中一片空白的良臣,呆呆的看着他做的孽,然后,头也不回的继续朝里闯。

他这回算是真的把自己给交待了。

这一路,经过两座大殿,一个花园,倒是没有再遇上人。

只是,良臣也找不到刘淑女的居所。

在一座假山下面,良臣惊魂未定的躲了进去,喘息片刻后,又觉这里不安全,探头四下看了看,现没有人后,又溜了出来继续朝里闯。

半柱香后,良臣摸到了一个花园,园门上写着“荐香亭”三字,从外往里看去,花园边有一间精致的别院,看着就不像是太监宫女住的。

驻足观察片刻,良臣咬牙握着木栓溜进了园子。

园子里长满鲜花,白色的、彩色的蝴蝶在丛中飞舞,还有各式各样的奇木怪树,最难得的是,竟然有一条小溪横穿整个花园,溪里养了不少鱼。

从这条小溪的平整度和水底铺的青石板而看,显然是人工开凿出来,而非天然的。溪里的水多半是从皇城边上的护城河引进来的。

良臣饥渴难耐,也顾不得这溪水是否不洁,趴在边上用双手捧了水来喝。喝完之后,又将脑袋整个钻进水中,泡了一会才露出头,狠狠甩了甩。

我怎么会落到这地步?!

良臣失神的瘫坐在水边,水珠顺着他的髻一滴滴的滴进溪中。

水里,竟有大胆的鱼儿游了过来,忽而一跃,晃出白色的身子,直当良臣不存在般。

连鱼都敢欺负我,难道我魏良臣真就不堪如此?

良臣苦笑一声,到这地步,他就是连自嘲的勇气和心态都没有了。

宫门后面有个老的,刚才那殿门前还有两个被打得头破血流的,三人被人现是迟早的事,要是整个东宫被惊动,留给良臣的时间就真的不多了。

不行,我要出去,我要活着出去!

求生意志驱使下,良臣坚定的站了起来,视线落在了那间看着很是精致的院子。

他离开了溪边,弯着身子在花丛中缓缓向那院子接近。

前面传来脚步声,良臣一惊,忙将身子整个缩进了花丛中,动也不敢动一下。

透过花丛,良臣现过来的是三个太监和两个宫女。从太监身上穿的衣服颜色判断,当不是什么高级别的太监。

良臣注意到,这些人过来时脸上都很古怪,并且脚下步子很急,好像着急离开这个地方。

太监和宫女们没有现藏在他们不远处花丛中的良臣,等他们走过去后,良臣探出头来先是看了看远去的太监宫女,再是看了看那精致的院子,心里很是奇怪。

他大着胆子向院子摸去,心提到了嗓子眼,明明是大夏天,可就感觉自己呼出的气都有白霜。

院子里隐约有人说话的声音,听着像是女人。

院子外没有人,只有一只狸猫蹲在墙上,懒洋洋的睡着觉。

猫的耳朵很是灵敏,听到良臣的脚步声后,它睁开了眼睛,但只是扫了下就又闭了上去。

良臣没功夫理会一只猫,他将沾血的木栓稍稍举高,轻手轻脚的迈进院子。

他已是拿定主意,只要有人现他,不管对方是谁,哪怕真是那位小爷,他也会毫不犹豫的砸上去。

他的命,就是皇帝也不如。

越是接近,良臣就越是听得清楚,院子里的确有女人在说话,并且听着不止一个,好像是两个女人,似在争吵什么。

良臣微一皱眉,不知道是进还是不进,因为他不敢肯定自己进去后,会不会被这两个女人现。

正在他迟疑之时,院里却传来一个女人的惊叫声,旋即便传来扭打声。

良臣一愣:女人打架?

他往里挪了几步,小心翼翼的伸出头去看,结果,眼前这一幕,让他没惊掉了下巴。

只见,两个宫装女子正相互扭打在一起,其中一个因为力气小被对手摔倒在地,情急之下,竟是一把抓了对手的头,拼命往外拽,疼的对手眼泪都掉出来了。

“贱人,快松手,快松手啊!”被拽住头的那个宫装女子急得直跳脚。

“你才是贱人!…我就不松,看你还打不打我了!”抓头的宫装女子一脸得意。

“我不打了,你快松手!我真不打了,求你了,快松手吧!”

“好,你让我起来!”

抓头的那个宫装女子信了对手的话,将手松了开来,结果刚从地上起来,就被对手再次推倒在地。

“你个贱人,竟敢背着我勾引小爷,我打死你!”刚才被拽头的宫装女子狠狠踢了两脚,好不痛快。

地上那个宫装女子气死了,骂道:“李翠儿,你好不要脸,明明你才是贱人,还敢说我!”

“你还敢说!”叫李翠儿的那个宫装女子又踢了一脚,气鼓鼓的站在那。

地上那个宫装女子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我可是皇上亲赐的东宫才人,你算什么,不过是个选侍!”

李翠儿冷笑一声:“才人有什么了不起,小爷有多久没来你屋了!哼,你这贱人不害臊,敢乘我怀孕就勾引小爷,不知廉耻!”

“你是小爷的女人,难道我就不是了?这东宫,可没说小爷是你一个的!”地上那个宫装女子也冷笑起来,不疼身上疼痛,嘲讽道:“再说了,母凭子贵,我家校儿可是小爷长子,是皇上的长孙,你李翠儿现在就是生了儿子,将来也在我家校儿之下。”

“你!”

地上女人的话触动了李翠儿最担心的事,不由再次扑上去和她撕打在一起。两个女人又是抓,又是捶,甚至直接撕扯起对方的衣服。

这架打的让不远处偷看的魏良臣眼都直了,他悄悄的向着二人走近,眼直的同时也是眼冒金光,因为如果他没有听错,那眼前这两个女人其中之一怕就是那位西李李选侍,还有一个则是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了。

据后世史书说,李选侍和王才人经常争风吃醋,动不动就扭打,他们的丈夫朱常洛都没有办法。最后,似乎李选侍棋高一招,直接打死了王才人,并且把王才人引以为傲的儿子给弄到了名下,间接导致了和“梃击案”、“红丸案”并称晚明三大案的“移宫案”。

有意思,没想到自己能够亲眼目睹这两位扭打在一起。

不知不觉中,良臣已是走到李选侍和王才人边上,拿着木栓,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正在互撕衣服的两位丽人。

“你是谁!”

终于,抹胸被撕下的李选侍现了边上的魏良臣,她又惊又怒。

李选侍手上动作一滞,王才人便脱了身,只是下半身的裙子已是被撕了两半。看到魏良臣的那刻,和李选侍一样,王才人也是惊怒不已,不过多了些羞怒。

良臣没有说话,紧紧盯着这两位,他注意到,李选侍胸口那里好像特别大,也特别白,王才人那里,也同样的光洁溜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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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你是什么人?

“你是哪个太监名下?谁让你进来的!”

李选侍没想到一个小太监竟敢到这院子来,她先前可是吩咐过下面人谁都不许进的,这小太监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来的?

只是,这小太监有些眼生,李选侍不记得东宫有这么号人,所以有些疑惑,不知道这小太监到底是谁人派来的。

难道是小爷听说我到贱人这来,派这小太监劝阻不成的?

李选侍觉得有这可能,但真如此的话,她便越是生气。

王才人脸皮没有李选侍那般厚,这时正忙着收拾被李选侍撕破的裙摆,一时也没现眼前这个小太监她并没有在东宫见过。

见自己好端端的一条裙子被李选侍给撕了,王才人真是恼怒不已,不过看到李选侍的衣服也被自己撕了不少,心里不由平衡起来。

说起来,这已经是李选侍第三次到王才人这了。

只是前两次争吵归争吵,不管是李选侍还是王才人,都没有和那民间妇人一般泼妇般动起手来,毕竟二人都是东宫嫔妃,多少还是要注意些影响。

可这次,也不知是李选侍真的恨急了,还是王才人言语太过刻薄,针尖对上麦芒,干柴遇上烈火,竟然就这么打了起来。

这事要是传出去,被小爷和皇上知道了,王才人都不敢去想后果。

她很是埋怨李翠儿,当年她们是一起被选入东宫,同时封为选侍,起初二人相处还算融洽,可自打她生下皇长孙,被皇上亲自赐下“才人”封号后,李翠儿对她就像变了个人,有事没事就在小爷那说自己坏话,以致小爷一年难得来她这里一趟。

这李翠儿不但凭借自己貌美长相把小爷哄得团团转,为人更是霸道,太子妃郭氏都不敢得罪她,太子也对她事事恭听,以致她西李现在俨然就如东宫之主般。

王才人就是不服,也咽不下这口气,她生下的可是太子长子,皇帝的长孙,将来若不出意外,她王才人很可能母凭子贵,成为大明朝的皇后、太后,李翠儿凭什么,又有什么资历欺到自己头上!

只是,王才人也不会傻到和李翠儿明争,得知李翠儿怀孕,太子在她那不能人事后,王才人使了些手段,买通了太子身边的贴身太监韩本用,成功将太子诱来自己这过了一晚上。

当夜,她王才人使出百般手段,伺候得太子舒舒服服,甚是满意,颇是乐不思蜀。

这事,在宫中本是寻常,李翠儿不能伺候太子,自然得由其她嫔妃伺候。只是王才人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太子在她这里过夜的事一传出去,李翠儿竟然隔天就骂上门来,语言粗鲁至极,污秽不堪,有些话她听了都脸红。真不愧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一点教养也没有。

因李翠儿的“积威”,加上王才人相信太子会为她做主,因此头两次倒是忍了,任李翠儿在那骂街,没怎么和她大吵。

她相信,只要自己保持理智,太子那里肯定是会帮她的,外面人也会同情她。

谁知,太子知道这事后,竟是不敢过问。而东宫其他人,包括太子妃郭氏、东李她们对此事也是无一人说句公道话。

没人帮王才人,太子也不敢违背自己,李选侍有恃无恐的又骂上门去,王才人这次不服气,便和她吵了起来。

结果双方越吵越凶,太监宫女们都吓得不敢靠近。没人劝阻,也不知是李翠儿先动的手,还是王才人先抓的人,反正就那么扭打起来了。

现在抓也抓了,拽也拽了,撕也撕了,疼也疼过了,王才人考虑的是怎么送走李翠儿这尊瘟神,又怎么把这事了结,若李翠儿天天来她这闹,何时才算个头。至于这突然冒出来的小太监,王才人倒是没有多想。

魏良臣就站在边上打量着这两位名人,尤其是在史书上以愚蠢著称的李选侍。

这两个女人刚者和打得太过“痛快”,相互撕得可以,导致良臣颇有眼福,只是他可不会和李选侍一样愚蠢,性命关头,还想那种事。

这两个女人,可是太子的人。

他只在想,如何利用这两个女人脱身。

“我问你话,你聋了?找打!”

李选侍见魏良臣光看着她们,一句也不吭声,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威严被冒犯了,于是很自然的抬起手抽向良臣嘴巴。

这个动作她很是熟络,也非常习惯。“叭”的一声,良臣的嘴巴却没被抽到,倒是李选侍被重重扇了一耳光。

“你敢打我?”

李选侍捂着半边脸,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小太监,胸前露出的白花花酥肉暴露无遗。

王才人也愣住了,她好歹也是东宫嫔妃,皇长孙生母,所以有底气敢和李选侍扭打,可这小太监不过是个奴婢,他怎的也敢动手的?

良臣铁青着脸,看着一脸震惊的李选侍:自己小命都要不保了,还能叫你个娘们给扇了?

视线在李选侍和王才人脸上来回一扫,良臣一时想不到如何脱身,便闷声道:“你们都给我进屋去!要是谁敢叫一声,我就砸死她!”说完,将手中的木栓朝她二人面前一举,木栓顶端的鲜血已经凝结,看着红通通一片,甚是吓人。

“啊!”

李选侍反应过来,吓得就要叫,可看到魏良臣作势就要将木栓朝她头上砸,本能的就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

王才人也吓坏了,呆呆的看着魏良臣,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事,以致这小太监胆敢公然行凶!

“我再说一句,都给我进屋,谁叫,就砸死谁!”

良臣目露凶光,一脸凶相,虽说年纪不大,但配以随时都会砸下来的木栓,还真是将李选侍和王才人给唬住了。

两个女人并排走在一起,乖乖的跟着良臣进了屋。她们都十分害怕,就是在东宫“只手遮天”的李选侍,见了那木栓上的血,都身子打颤的紧。

将门随手带上,良臣将李选侍和王才人逼进了里屋,顺手拿起一件王才人的衣服,狠狠撕成布条扔在了王才人面前,吩咐她将李选侍捆起来,要不然就砸死她。

王才人慌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她顺从的将布条捡起,不顾李选侍要吃了她的目光,一声中吭的将人给捆了起来。

捆完之后,她转过身看向魏良臣,薄唇轻启:“你…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

………

作者注:明代史料上一般颇多同情王才人,因为她是被李选侍殴打致死,但事实上两人在东宫争风吃醋十几年,相互也打了十几年,一个巴掌拍不响,所以没有必要因为王才人打不过李选侍就对她多生同情,塑造成一个弱女子,这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

相较李选侍日后在移宫案的愚蠢表现,王才人或许身手不如,但心计方面,当比李选侍强上不少。她输就输在李选侍不按常理出牌,一力降十会,直接打死了她。

第六十四章 黄泉路上做个伴

中秋节,别的作者都给大家祝福,骨头也不能例外,好的传统要继承嘛。

嗯!

但愿书长久,千里共巴巴。

祝大家一起做同道中人,友谊天长地久,小船永远不翻。

不过,都闪开,我先来!

…啥,阁下是舵主大人?那您先请!

长老来了?我帮您把门!

盟主?!

大佬,您放心,小的帮你把人按着呢!

……

王才人的样子很镇定,十分镇定,就那么定定的看着魏良臣,身上散的不但但是成熟女性的味道,更有一种威仪。

李选侍则是浑身哆嗦,刚才的泼辣凶狠劲在她身上一点也看不到,看着,倒像个被夫家嫌弃,赶出门不知何去何从的小媳妇。

硬的变成软的,软的变成硬的。

两女判若两人的表现让良臣微感诧异,在他看来,李选侍不当是这个样子才是,王才人也应当是吓得没魂般,缩在地上抖才对。

良臣承认,王才人身上是有股隐形的气势在压迫他,毕竟,这个女人生下了大明帝国未来的继承人,如果不是李选侍不按常理出牌直接打死了她,那她将来一定是大明朝的皇太后。

人的气质永远都跟身份有关。

良臣饶有兴趣的看着王才人,对她身后正在抖的李选侍直接忽视。

那个是短见、愚蠢并近乎白痴的女人。

这世上,哪个女人会在丈夫病得不行,大臣齐聚的情形下,威逼丈夫封后呢;又怎么会皇帝继承人就在手中,还被外朝那帮东林人翻了盘呢?

如果后世史书不是刻意抹黑的话,良臣对李选侍的观感只能用轻视二字形容了。

这种无脑女人,一点也不可怕。

可怕的是,有心计的女人。

镇定的王才人,让良臣感到有威胁。

“我是什么人,两位就不必知道了,至于两位是什么人,你们也不必说了。”良臣淡淡的说了句,随手将木栓往地上重重一敲,警告的意味非常明显。不管你是李选侍还是王才人,皇帝继承人的母亲,现在,你们都是我魏小千岁的猎物。

王才人怔了下,神情略有慌张,但很快就复镇定下来,沉声道:“既知道我们是什么人,还敢这样对我们?”

“我都如此对待二位了,二位难道还指望我现在回头?…不成的,怎么都是个死,二位说我现在当如何做?”良臣摇了摇头,一点也不讳言他的处境,跟聪明人说话,最好直接一点才好,省得废话。

王才人眉头微皱,这小太监不知是被谁欺负的很了,竟然敢闯进东宫暴起伤人。此间,便是不曾威胁她和李翠儿,这小太监都是脱不了一死的下场。

王才人暗自焦虑,若这小太监还有后路,她和李翠儿摆出身份稍加哄劝,说不得还有转机。可这小太监已知没有后路,这事便难善了,说不得,真会对她和李选侍不利。

狗急跳墙!

对这种人,还是不要蒙骗的好。念及此处,王才人便问道:“你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亦无意伤害二位,只要二位能帮我逃出宫去,我保证二位毫无损。”说到这,良臣顿了一顿,“一根毛都不会掉!”

闻言,后边的李选侍倒没怎样,王才人却是脸微红了下,继而很肯定道:“你闯进东宫,伤了人,逃不出去的。”

李选侍没有出声,显然是认同王才人所说,这小太监死路一条。

这不是良臣要的答案,他叹了口气,无奈道:“若真那样,我只能请二位娘娘和我一块上路了…别说,能有两位娘娘陪我一起去黄泉,还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话音一落,眼中凶光复现,已是有伤人之意。

王才人情不自禁往后退了两步,李选侍也慌了,颤声道:“你是何人名下?上头是哪位公公?你莫要急,出宫未必没有办法。”

“噢?”良臣一喜,看向李选侍,直言道:“我不是宫中人。”

李选侍和王才人都是一愣,后者疑惑道:“那你怎么进的皇城?”

“这个,王娘娘就不必问了。”

良臣没空跟这两个女人解释自己的来历,正准备上前问李选侍出宫的法子,王才人却突然挡住他,低声道:“我有办法让你出宫,只是,我若放了你,别人却饶不了我。”说完,王才人眉间动了一动,看神色,竟是指向李选侍。

良臣若有思悟,这王才人竟是想要借刀杀人,只是,她真有办法让自己出宫么?

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否帮王才人这个忙,在那沉思,片刻,咬牙做了决定,信这女人一回,毕竟,李选侍的名声没有她好听。

良臣拿着木栓就朝李选侍走去,王才人身子一闪,避到了一边,脸上却是惊恐无比的样子。

李选侍不知道王才人说了什么,但见那少年拿着木栓向他走来,眼神凶狠无比,一下惊恐起来,突然冲出,却不是撞向魏良臣,而是撞向王才人。

“你干什么!”

王才人没有防备李选侍突然冲向自己,身子被她顶得往后失去重心,站立不稳,一下栽倒在地,脑袋重重撞在地上。

“砰咚!”一声,但见王才人手脚抽搐了下,旋即便就不动了。

“你找死!”

良臣大怒,甩手将李选侍推到一边,冲上去要扶王才人起来,可拉起她的身子一看,心一下凉了。

王才人额头满是鲜血,脸上、地上也都是血,鼻间竟是一点呼吸也没有。

死了?!

良臣傻眼了:朱由校的生母竟然提前十年死了,这,这他娘的怎么可能!…她死了,我怎么办!

“她…她…怎么了?”

李选侍被地上的血吓坏了,也是失了分寸,呆呆的望着一动不动,脑袋垂在脖子下的王才人。

此刻,良臣万念俱灰,怔怔的抱着王才人的身子。许久,他松手将王才人放下,然后缓缓走向李选侍,步伐沉重,面目更是狰狞可怕。

“你杀了她!你杀了她!”

良臣真是觉得天塌了,他现在只想掐死李选侍,这个愚蠢的女人不应该现在就杀死王才人,她得十年后,十年后,不是现在!

完了,一切都完了,现在死的不是小太监,而是皇帝的儿媳,太子的女人,皇长孙的生母!

这件事一定惊天动地,任良臣生得三头六臂,他都不可能脱身了。

现在,或许最美好的局面,就是拉着李选侍一起上路,黄泉路上一男二女做个伴。

“别,别杀我,别杀我…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有心的,我哪知道她这么不经摔…”

李选侍被良臣的样子吓坏了,跪在地上带着哭腔哀求:“别杀我,我肚子里有孩子,你不能杀我,一尸两命啊…”

闻言,良臣的手停在了李选侍的脖子前,犹豫不决。

他真能狠下心掐死一个孕妇?

第六十五章 这东宫,我说了算!

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

左右是个死,还不如干死你!

良臣是想不到脱身的办法了,他也不愿自己死就死了,还担上杀死朱由校生母的罪名,这样将来说不定就会坑叔了。虽说,没了他,二叔的将来会更糟。

于是,他将双手向前一推,力道也为之一紧,死死的掐住了李选侍的脖子。

他要这个女人给他陪葬!

顺便,也减轻一点自己的罪孽,因为如果没有了西李,朱由校的日子也会好过点。

“不!…呃…”

被掐之后的李选侍立即感到呼吸不顺,她涨红着脸、张大着嘴巴,哀色之中带着恐惧望着魏良臣。

她不想死,她真的不想死。

她拼命挣扎,可怎么也摆不脱眼前这少年如铁箍般的双手。

她的力气越来越小,窒息感也越来越强,她无奈的认命了,视线中,王才人的尸体一动不动的躺在那。

霎那间,李选侍的泪水夺眶而出。

她不是为自己无意杀死的王才人而哭,而是为自己,为自己肚中的孩子而哭。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李翠儿竟然会是这样窝囊的死去。

她可是做了无数次梦,梦中,大内的李花全部盛开,世人争相述说她西李将贵为皇后!

皇后,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李选侍心死如灰。

梦中,都是骗人的。

时间静止了,静止在这一刻。

眼看着李选侍已经无法呼吸,下一秒就会死去时,突然,良臣的手松了开来。

他终是无法做到扼死一个孕妇,哪怕这个孕妇将会害死他。

良心,该死的良心,该死的仁慈,该死的道德。

良臣紧握着双拳,他恨死了这命运,恨死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切!

………

“咳…咳…”

浑身瘫软的李选侍趴在地上不住咳嗽着,每咳嗽一声都用力呼吸一口,贪婪而又无比渴望。每一次用力呼吸,都会让她那已经饱胀的双峰变得更大。

她本就极美,色冠东宫,否则也不会迷得朱常洛晕头转向,将她当作宝一般捧在手里,任她越过太子妃郭氏,在这东宫为所欲为。

现在,怀胎三月的她,更美。

一种真实的美,没有任何掩饰,最纯真,也是最人性的美。

这种美,来自于恐惧,来自于绝望,更近似劫后余生的美。

恍惚中,良臣有点看痴的感觉。

喘息稍定后,李选侍不再动了,就那么静静的坐在地上。

良臣也没有动,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她。

体验到死亡滋味的李选侍沉浸在活的自由之中,良臣则是沉浸在迷茫中。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许,就这样站着挺好。

许久,一幕怪异的事情生了。

如火山爆般,李选侍从地上一跃而起,不顾胸前全然曝光,就那么冲向魏良臣,然后用她那秀拳不断的捶打着对方的胸膛,声嘶力竭的喊道:“杀我啊,杀我啊,你为什么不动手了,为什么!…杀我啊!…”

良臣猝不及防,也没有阻拦,任李选侍捶打自己。

然后,他就看到李选侍又一屁股坐了下去,在那呜咽啼哭。

女人…

良臣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准备离开这里,虽然李选侍撵走了太监和宫女,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过来。毕竟,这东宫已经有三个人被他袭击了。他只是想离开这里,却没有再想怎么脱身,他知道,他走不了的。

被抓之前,良臣只想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他真是受够了,他太委屈,也太郁闷了,亏得自己前世写了那么多主角,为他们加了那么多光环,怎么轮到自己时,就什么光环也没有。如果说有,这光环上写着的也不是主角,而是傻帽,呆瓜,笨蛋。

良臣想到了那个一心想要切他鸟的刘若愚,一点恨意也没了,因为他终是明白过来,刘大珰那真是一心一意为他好啊。

留得青山在,没鸟又如何?

活着,总比死了好吧。

也不知这皇城现在闹成什么样了,良臣叹了口气,最后看了眼坐在地上的李选侍。这一眼,他多看了几秒,因为,李选侍的身体很好看,男人的本能保使他多看了几眼。这无关生死危机。

朱常洛那个病鬼,还真是有福气。

回过头再看地上的王才人时,良臣很是愧疚,这个可怜的女人,算是他魏良臣带来的蝴蝶反应第一个受害者,也是最后一个受害者。虽不是他亲手所杀,可又有什么区别,她本来还能多活十年。

同情、可怜、惋惜的摇了摇头后,良臣默默的向着外面走去,身后,却传来李选侍的声音:“你要去哪?”

“我活不了了。”良臣没有停留,他害怕自己转身后,会忍不住还要去掐死李选侍。

“为什么活不了?你不就是想出宫嘛,那贱人能帮你,难道我就不能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李选侍的心境竟然变得很强大,她直面着先前还要掐死她的少年后背,再也没有一点恐惧。

这话,让良臣下意识的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了李选侍,只是,想了想,他还是摇了摇头:“王才人死了,这事闹得太大,我不可能脱身的。”

“这贱人死了就死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出人意料,李选侍的话真是出人意料。

良臣愣在那里,半响,方指了指王才人的尸体,强调道:“她可不是我杀的。”

“是我杀的又怎样?”李选侍面若寒霜,对地上的王才人视而不见,只盯着魏良臣,一字一句道:“你想要活着出宫,就得听我的。”

“怎么听你的?”良臣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他指着王才人的尸体,恨声说道:“她可是皇长孙的生母,是东宫的才人!”

“是又怎样?”李选侍言语中透着一股自信和底气,“这东宫,我说了算。”

“这东宫,你说了算?!”

良臣喃喃自语,突然,他很想扇自己一耳光,他怎么就把这岔给忘了,这东宫,还真是眼前这该死的女人说了算!

第六十六章 我若被抓,就那么说

无论是历史还是现实,东宫,的确是李翠儿说了算。

她没有吹牛,虽然她只是一个选侍,上面有太子妃和才人,下有淑女,还有一个女人和她并为选侍。

但东宫的主人却只听她一个,或者说,未来的泰昌帝是一个极度怕老婆的女人,这个老婆就是李翠儿李选侍。

正因如此,李选侍才能肆无忌惮的打死帝国未来继承人的生母,架空太子妃郭氏,最后在丈夫快死时当时文武大臣的面,威逼请封皇后,而朱常洛对此却是不敢不从,天启帝朱由校登基后也是不敢追究母亲被杀之仇。

这对帝王父子真的被李选侍弄怕了,自骨子里的害怕,以致他们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西李,就是这么一个奇葩的女人,史无前例的女人,她强悍无比,她胜券在握,她原本可以登上一个女人能够坐上的最高位,结果,却是灰溜溜的消失在世人眼前。

传奇的一生。

不管将来这个女人会如何,眼下,她说的一点也没错。

东宫,就是她说了算。

良臣重新审视起他刚才想亲手掐死的女人,这个女人很美,也很有价值,自己怎么就糊涂到想杀了她呢?

只是,不管什么人,总有一个成长史,十年后或许没有人敢过问王才人的死,但现在,恐怕这位李选侍还做不到一手遮天吧。

良臣可不想被一个愚蠢的女人给骗了,那样显得他更白痴。

哪怕,除了李选侍外,他已经没有救命稻草。可,他不想这根救命稻草也是张画出来的大饼。

于是他皱了皱眉头,闷声道:“你杀了王才人,小爷不会放过你。”

“不,”

李选侍摇了摇头,缓步上前,她身材高挑,比良臣还高了少许,放在后世的话,绝对是个可人儿。

良臣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可人儿,视线很自然的落在了对方的胸脯上,内心却很单纯,因为他根本没心思想那种事。

李选侍注意到良臣的目光看在哪,她俏脸一沉,将衣襟并了并,然后微哼一声,就停在了王才人的尸体边,冷冷说道:“这贱人不是我杀的,是你杀的。”

“娘娘要这么说的话,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好说的?”

良臣不乐意了,你李翠儿这是什么意思?咱们之间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还能不能愉快的达成一桩不可说的生意了?

见魏良臣色变,李选侍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嘲讽,她道:“怎么,你害怕了?”

良臣纠正道:“娘娘,我可不是害怕,而是感到好笑。娘娘这是要将脏水都泼在我身上喽?”

李选侍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闯进东宫,想来已经被人撞到了吧?”

“娘娘这是明知故问了。”良臣轻轻踢了踢脚下染血的木栓,他不是被人撞到,而是已经砸倒三个了。

“既然如此,你又有什么好怕的。”李选侍低头看了眼王才人,“你不妨将她也认了,一个是死,两个也是死,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良臣很是无语,但不得不承认西李说的挺有道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左右他是死路一条,多背个人命又有什么打紧。

只是,他干嘛要做这好人好事?

“娘娘打的好算盘,只可惜我这嘴不牢实,要是被人捉了去,有些事情都不用严刑逼问,我就会痛快招了。”

良臣“嘿嘿”一声,王才人也好,李选侍也好,看来都不是省油的灯。一个想借刀杀人,一个则是想祸水东引,洗白自己。

难道我魏良臣看起来,就是那么的好利用么?

真是鸟不可忍!

唉,不过也难怪自己前世写小说那么扑街,老以为笔下的主角乃现代人转世,必然见识技能高人一等,明明什么都不会偏还处处装逼,还每回都成功让配角们震憾无比,结果轮到自己来真的,遇大事处变而不惊这基本原则怎的就没了呢。跟个无头苍蝇般在皇宫乱撞,不把自己搭进去才他娘的有鬼呢。

落到现在这个地步,也是活该,没本事你还嘴欠,自找的倒霉。老老实实呆在梨树村,一心保命,十年后自有富贵加身,何必这么火急火了的奔京师来呢。

大智若愚,老实才是福噢。

后悔药,良臣是吃不得了,他现在也只能是见招拆招,看看这西李故弄的什么玄虚。

“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捉得了你。”李选侍自是不会被良臣恐吓,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气,刚才,她明明怕得要死。

“娘娘还是想想怎么保住自己吧。”良臣不为所动。

“我说过,这贱人是你杀的。”说话间,李选侍将额头上的一梢长拨到一边。

“娘娘倒真看的起我。”良臣撇了撇嘴,明白西李打的什么主意了,人是他杀的,自然不关西李的事。

低头想了想,良臣决定打开天窗户说亮话,他问道:“我有什么好处?”

“我能保你不死。”李选侍很肯定的回答。

良臣心中一动:“怎么个保法?”

李选侍看了眼良臣,道:“你藏在我宫中,过些日子,我自有办法让你出宫。”

良臣摇头:“东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娘娘那未必就安全。”

李选侍冷笑一声,道:“这东宫,还没人敢搜我西李的屋。”

“这…”良臣有点拿不定主意。

“你没有选择,要么出去送死,要么听我的。”李选侍忽的有得意之感,刚才这少年活生生的要掐死她,现在,却只能被她拿捏。

几个呼吸后,良臣突的问道:“娘娘,要是小爷知道王才人是你杀的,会如何?”

“你还是关心你自己的小命吧。”李选侍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很是难看。

良臣点了点头:“娘娘最好不要骗我,否则我若被抓,必然供称…侵犯了娘娘,而王才人则是因为抗拒不从而被我失手打死。”

“你!”

闻言,李选侍险些气晕过去,身子抖得不行,恨不得上前给魏良臣几个耳光。

见状,良臣则是心中大定,看来自己活命有望。

西李最大的弱点就是将名节看得太重,以致移宫案时东林党的左光斗诬陷她想学武则天,赖在乾清宫是想勾引儿子朱由校,西李一气之下,竟然就从乾清宫搬走了,从此退出历史舞台,成全了东林党。

所以,只要掌握住这一点,西李就不能不为良臣所制,要不然任她多强悍,多美貌,多得太子宠爱,一个失了贞的妃子总是无脸再在东宫了。

“娘娘还是赶紧带我走吧,要不然只怕便迟了。”良臣提醒了牙关咬得紧紧,恨得不行的西李。

李选侍长长呼吸一口,深深看了眼魏良臣,铁青着脸向外走去。良臣不敢耽搁,忙紧跟在后,以头垂得低低,唯恐被人看见。

第六十七章 娘娘,宫里出了事

东宫有四殿,分别是奉宸宫,勋勤宫,承华宫、昭俭宫。各宫都对应一门,分别为韶舞门、丽园门、撷芳殿、荐香亭。

王才人所居昭俭宫位于东宫西边,太子妃郭氏所居勋勤宫位于东宫正中,而李选侍所居的承华宫则在东宫北边,另外一座奉宸宫则是东李和刘淑女等嫔妃居住。

昭俭宫的宫女和太监都被李选侍撵走了,良臣跟着李选侍出来之后,心里很慌,生怕路上被人撞见。

不过一路走来,却没现多少宫女太监,有的远远看到李选侍过来也是吓得溜之大吉。

想来,西李娘娘杀奔王才人处的消息已是满宫皆知,太监宫女们知道西李娘娘惹不得,没人敢来自讨没趣。

李选侍这一路脸一直黑着,几次想停下来叫人将后面的小尾巴拿下,但终是不敢这么做。

她倒不是真怕这少年会将王才人之死真相叫嚷出来,而是怕这少年真会瞎说害了她的贞节。

王才人的死固然会让小爷恼怒,李选侍却有办法哄得小爷不治罪于她,对自己那位懦弱胆小的丈夫,她还是很有信心的。

但事关自己的名节,李选侍却没有这个底气和勇气去揭穿闯进东宫的少年。她并非处子,这种事又如何能自证清白呢。

回到承华宫后,李选侍的贴身宫女看到娘娘带回来一个小太监,很是眼生,都觉奇怪。

“没我的吩咐,从今天起谁也不准出宫,也不准对外宫的人说一句,另外,任何人都不能进我的寝殿,否则,杖死!”

李选侍瞪了眼两个贴身宫女,朝魏良臣看了眼,后者忙会意过来,低头随她进去。

两个宫女吓得低头吐了吐舌头,均是猜测自家娘娘是不是在王才人那里吃了亏,要不然怎么这么大火的。越看越像,因为自家娘娘衣衫都不整了,想来是被王才人撕的厉害。

回到自己的寝殿后,李选侍方才将一颗心放了下来,她十分烦燥的拿起桌上用冰块冷镇着的西瓜汁,饮了几口后才觉心凉,同时也心静下来,可旋即却是一阵腹痛。

“唔…”

腹中传来的巨痛让李选侍眉头紧皱,脸色也是白得吓人,额头上更是疼的渗出汗水。

见状,魏良臣吃了一惊,这节骨眼,西李可不能再出事了!

“娘娘,你怎么了?”

“我…”

李选侍痛苦难言,却是不想这少年问,捂着肚子朝魏良臣摆了摆手。

良臣犹豫了下,退后两步,可看西李的样子却是越痛苦,他担心会出什么事,迟疑一下,还是上前扶住了她。毕竟,他现在和西李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有事另一个都不会好过。

因为不知道西李是什么病因,良臣没敢乱来,只是伸手按在西李肚子上,小心翼翼的替她轻揉起来。

西李怀胎三月,腹部已经微鼓,良臣的手按在上面,有别样的感觉。

良臣是好心,可李选侍却不想领这情,她一点也不想这少年揉自己肚子,可是疼的既说不出话,也动不了,甚至随时都会虚弱的栽倒在地,只能任由这少年扶着她,在她的肚子上轻揉着。

殿内,一片安静。

一个少年半扶半抱着一个少妇。

半响,不知是自己不疼了,还是良臣的按揉有了效果,李选侍的痛感开始减弱,然后慢慢的不再疼。

“把手拿开!”

一等稍好,力气稍复,李选侍就迫不及待的打了一下魏良臣的手臂。

良臣忙松开了手,一脸无辜的看着李选侍。

好心没好报的,要不是看在你是我救命稻草的份上,我能这么委屈自己?

李选侍想斥骂什么,可却无从骂起,只得微哼一声。

良臣在地上半蹲着,不敢动,时间久了,腿麻,也有些无聊,便试探着问道:“娘娘,我躲哪?”

“这…”

这个问题难住了李选侍,她这承华宫地方倒是不小,可内中也住着太监和宫女。而这少年身份特殊,背着人命,自是不可能让他和太监们住一块。宫女的房中更是不可能。她可得防着这少年讳乱宫闺呢。

“就躲我寝殿。”

李选侍没有办法,只能这样安排,虽说男女共处一室实在不方便,但除此之外,她也想不到好的办法了。不过,这样也好,有她看着,这少年当也不会乱来。

“噢。”

良臣应了一声,没有多想,觉得这安排挺好。外面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藏在太子宠妃的屋子里。

“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要乱翻东西,也不要乱走动,更不许乱看。”李选侍面有寒霜。

良臣没有应声,而是站了起来,打量起李选侍的寝殿来。

李选侍见了,自是着恼,偏无处可泄。

承华宫是东宫四大殿最好的一间,就是太子妃郭氏的寝殿也不如这里,平日太子朱常洛也多是住在此。不过自从李选侍怀孕之后,朱常洛便不大来了。这也是为什么李选侍敢将魏良臣藏在这里的原因。

在殿中晃了一圈后,良臣自个搬了个锦凳坐到角落里,李选侍不想和他说话,他也不想对她说话。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有宫女在外面禀道:“娘娘,王公公求见。”

“他来做什么?小爷回来了?”

李选侍眼皮子没来由的一跳,王安是太子伴读、贴身内侍,还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他过来了就意味着小爷也来了,这让李选侍心里一惊。

好在宫女说只王安一人过来,太子没有来,李选侍心中一定,吩咐宫女让王安进来,尔后朝魏良臣看去。

良臣很是乖巧的潜到了李选侍的寝床下,想想不安全,直接钻了进去。

“老奴见过娘娘!”

王安进殿之后给李选侍行了礼,虽自称“老奴”,但实则王安并不老,今年不过才四十岁。

“王公公免礼。”

李选侍连太子妃都不放在眼里,但对这王安倒还是待见,因为她知道,自家丈夫对王安非常信重。

“王公公不在小爷身边,到我这做什么?”李选侍有些奇怪,王安平日从不一人来见自己的。

王安道:“娘娘,宫里出了事。”

“什么事?”

李选侍心下一跳,床底下的魏良臣也是大气不敢出一声。

第六十八章 相对两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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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知道这一刻迟早会到,但是真等来到时,不管是李选侍还是魏良臣,都是忍不住的心慌。

做贼,总会心虚,况还死了人。

“有外宫的人闯进宫中,还打伤了咱们东宫的人。”王安的语气很是忧虑。

李选侍一愣:“伤了人?死人没?”

王安摇头道:“人倒是没死,就是受伤了。”

“那便好,可知是什么人闯进了东宫?”李选侍心道多半王才人的死还没被人现,要不然王安不会这么说。

“老奴也不知道。”

王安有些愧色,他是司礼随堂太监,主管东宫的大珰,现在东宫却出了这等大事,他却连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心下实在是汗颜,觉得自己对不起太子的信重。

“那你还不快去抓人,到我这做什么?要是让那贼人再伤了人,亦或打死了人,如何了得!”李选侍表现出了惊人的镇定和遇事的正常反应。

床底下的良臣为西李点了个赞,这句话可是个伏笔,等会王才人之死被人现后,凶手自然而然的就水落石出,谁也不会怀疑到西李头上,哪怕她大张旗鼓的去找王才人大闹。

王安忙道:“是小爷吩咐老奴到娘娘这来的。”

“噢?”李选侍一怔。

王安解释道:“小爷听说宫里出了事,很是担心娘娘,所以让老奴过来看一下。”

李选侍心里一暖,对王安道:“我这里没事,让小爷担心了。”稍顿,又问:“小爷何时回来?”

“因郭学士的事,小爷这几天茶饭不思,总是担心,故而今日进宫求见皇爷,想为郭学士开脱一二。这点,尚在宫中。”

郭学士说的是前礼部尚书郭正域,他是太子东宫讲师,因伪楚王案和当时的辅沈一贯闹得不可开交,结果妖书案生后,沈一贯趁机诬陷郭正域,导致他被东厂锁拿,已然关了三年多。太子为救其师傅,这几年不断托人营救,但是人却迟迟不被放出。

这件事,李选侍不止一次听丈夫说起过,并且经常见丈夫为了老师哀声叹气,自是印象深刻。她关心的问道:“那皇爷可见了小爷?”

王安一脸苦色:“未曾见。”

李选侍神情一黯,皇爷最是不待见小爷,这一点何止是宫内,全天下都知道。也不知自家这公公怎么想的,既已立了小爷为太子,怎的还是这个态度的。

“王公公自去忙吧,务必要将那贼人找出。”李选侍有些烦燥,下了逐客令。

王安微一行礼,恭身退出。

待人走后,良臣从床底下爬出,一边拍打身上的灰尘,一边嘟囔道:“娘娘赶明得叫人把床底下打扫干净,要不然,我这可吃不消。”

“闭嘴!”李选侍好不着恼。

“闭嘴就闭嘴,你凶什么?”

良臣一滞,乖乖闭嘴。

王才人之死,终是没有瞒多久,很快昭俭宫的太监就现了王才人的尸体。消息迅传到王安那,传到了太子妃郭氏和李选侍这里,整个东宫都被惊动了。

为防意外,王安特意给各宫调拨了人手,李选侍的承华宫外也多了几个壮实太监驻守。

宫里,李选侍和魏良臣一人坐在一只凳子上,只是,距离却很远。

两人远远对望,谁也不说话。

君在床那头,我在床这头。

………

午门左掖门外,27岁的太子朱常洛心神不宁的望着大门紧闭的宫城,心里烦燥无比。

八年前,当他知道自己终于被册封为太子时,他很是扬眉吐气,他以为从此以后自己的父亲会正眼看待自己,会像对福王一样宠爱自己,将自己当成真正的儿子,当成帝国的继承人对待。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父亲依旧那样对他,依旧当他这个儿子不存在,依旧刻薄得令他无比寒心。

今天,若非为了老师的事情,朱常洛绝不会求见自己的父亲,哪怕他知道结果,可他依旧来了。

他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希望,带着那么一丝幻想,他期盼着紧闭的午门会缓缓打开,让他能见到已经多年未见的父亲。

门,却始终紧闭着。

太子贴身内监韩本用见再这样等下去不是个事,便劝道:“殿下,家里出了事,是不是先回去?”

“不就是外宫的人闯进去了么,多大个事?慌什么!”朱常洛不快的瞪了眼韩本用。

韩本用吓得忙低下了头,不敢再言语。

片刻,朱常洛叹了口气,对韩本用道:“你替我传话给东厂。”

“殿下要传什么?”

韩本用抬起头,等着小爷话。管东厂的是司礼监掌印陈矩,小爷这话自是传给他听的。

朱常洛犹豫了下,缓缓说道:“你告诉他们,饶得我师,便是饶得我也。”

“这…”韩本用一凛,小爷这话可是很重,不知陈公公听了,会作何感想。

“还不快去!”

朱常洛一甩袖子,再次看了眼紧闭的午门,无奈的摇了摇头,返回东宫。半路,却有东宫内监火急火了赶来,告诉他皇长孙生母王才人被害。

“什么?!”朱常洛骇得半天说不出话,“怎么会,怎么会?…”

“王公公已封了家里,叫奴婢过来问小爷,这事怎么处置?”内监等着朱常洛示下。

“什么怎么处置,这么大的事,当然是传锦衣卫了…等等!…”朱常洛一个激灵,问那内监:“王安怎么说?”

内监忙道:“王公公说,家丑不可外扬,以免有心人生事。”

以免有心人生事?

朱常洛眉心一动,知道了王安意指何处,他沉吟片刻,吩咐这内监:“你马上回去传话给王安,告诉他,就说我说的,这事无论如何不能传出去,尤其不能让贵妃知道,否则,我苦矣。”

“小爷放心,奴婢这就去传!”

传话的内监是王安精选的,跑的颇快,很快就消失在朱常洛面前。

第六十九章 你不能窝里横啊

从王才人之死到太子朱常洛返回东宫,不过一个时辰,可这一个时辰,王安却带人几乎将整个东宫翻了个底朝天,但却一无所获。

东宫,什么样的谣言都有,甚至有人说,那个贼人是受人指使进东宫行剌小爷的。

受人指使?

受谁人指使?

没人敢说,但却人人心中有数。

这谣言越传越广,令得宫人太监们都是忧心忡忡,若非王安及时封闭东宫,只怕这谣言已然传遍大内。

届时,恐是轩然大波,说不得就是朝野动荡,国本有危了。

四岁的皇长孙朱由校还不知道生母被害的消息,这当口东宫众人忙着找贼人,一时半会也顾不上这位小小爷。还是太子妃郭氏在听取王安奏禀之后,询问了皇长孙的安危,王安才吓得赶紧带人将朱由校护送到了勋勤宫。

郭氏是平民之女,万历二十九年被册为太子妃,曾为太子生了一个女儿,可惜去年夭折了。

朱由校跟着王安进了勋勤宫后,却怎么也不肯住在这里,嚷着要回去找母亲。

郭氏不知如何哄劝,更不敢告诉朱由校真相,急得团团转。

关键时候,王安进言,说皇长孙平日最喜乳母客氏,不妨将客氏唤来妥为照顾。

郭氏立问客氏在哪,宫人问询后得知客氏正在东李处照顾怀孕的刘淑女。

“叫客氏马上过来,刘淑女那里让东李再拨两人,去。”

郭氏不容置疑下令,现在宫中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又不在,她身为太子妃,理应出面处置。虽然平日她不与人争,表现得处处退让,但关键时候,她还是能担得起重担的。

当下就有内监前去奉宸宫传唤客氏。

正在东李处照顾刘淑女的客印月尚不知道宫中生了大事,传唤内监也不与她说,只说皇长孙吵闹,郭娘娘让她前去哄劝。

客印月一听,不敢怠慢,忙跟内监去了勋勤宫。一进殿,就看见正坐在地上哭泣的皇长孙,边上几个太监宫女都是束手无策。

正满面愁容的郭氏见到客印月,忙叫她赶紧哄一哄皇长孙。客印月向郭氏行礼之后,便去抱朱由校。

“客妈妈,你来的正好,我不要呆在这里。”朱由校一见乳母,甚是高兴,激动的抱住客印月。

客印月不知道太子妃为何不许皇长孙回去,她也不敢问,将朱由校抱在怀中哄了起来。

别说,皇长孙还真是听客印月的话,几句话一说,他便不闹了,只吵着要吃奶。

客印月忙将胸衣兜起,当着太子妃郭氏和一众宫人内监的面喂皇长孙吃起奶来。

客氏汁水很足,离的近的宫人都闻到了奶香味。

朱由校吃的很是香甜,民间百姓家的孩子,多是半岁就断了奶,也独他这皇子皇孙,才能几岁了还不断奶。

吃着吃着,朱由校便睡着了,客印月这才将他放下。因为皇长孙的小嘴一直咬着她那里,客印月还是皱了下眉,才将皇长孙的小嘴弄下。

郭氏吩咐她道:“你带皇长孙到后殿去,好生照顾着。这几日你哪都不要去,就留在我这照顾皇长孙。”

“是,娘娘。”

客印月依言将皇长孙抱到了后面,却不知,殿下一众内监中有一人正喉咙猛咽着,此人便是王安名下的奉御魏朝。

待客氏抱着皇长孙去了后殿后,郭氏方问王安宫中情形。

王安忙道:“回娘娘话,宫中都已找遍,却是不见贼人踪迹。老奴以为,这贼人怕是已经潜逃出宫。”

“不管是否潜逃,各宫的安危你都要仔细着,具体的事情,我也不是太懂,等小爷回来后由他处置吧。”

郭氏又吩咐了几句,让王安退下。

“公公,这事,是否要说于西李知道?”从勋勤宫出来后,王安名下奉御魏朝见左右无人,上前低声说了句。

王安停下脚步,看了眼魏朝:“什么事要说于西李晓得?”

魏朝朝勋勤宫瞄了眼,低声道:“皇长孙的事啊。”

闻言,王安脸色微变,不悦道:“你跟在咱家身边也多了,怎的还是分不清轻重?到底是西李是太子妃,还是郭娘娘才是?”

魏朝一慌,忙道:“奴婢多嘴!”

王安摇了摇头:“小爷回来之前,你给我盯紧了,再要出了叉子,咱家没脸,你们也不好过。”

“公公放心,奴婢省得呢!”魏朝连忙点头。

王安这会很是头疼,这到底是什么人闯进了东宫,杀害了王才人?是误打误撞,还是真是受人指使。若是前者的话,还好办些,若是后者的话,这事情可就棘手了。难道宫中那位真的容不得小爷在世,要下这狠手吗?

先前,西李跑到王才人那里大闹,紧接着王才人便被人害死,这事,和西李又是否有关系?

半响,王安叹了口气,自从争国本以来,东宫都是众矢之的,小爷虽贵为太子,可行事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渊,只恨宫中那位将他忘记,何曾敢越雷池一步。

如今,只怕风欲静而树不止了。

………

朱常洛是申时三刻回的东宫,回来之后先听取了王安的奏禀,稍后,便传令打开宫门,命一切如常,同时命人上报王才人病故,安排丧事。

安排完这一切后,朱常洛去了太子妃郭氏处看望长子,并留在了那里。

承华宫,西李一直担心小爷回宫之后会到她这里来,可是等到晚上,也没见小爷过来,松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恼怒。等宫人过来说小爷是去了太子妃处,她不由气得将一只茶碗砸在了地上,吓得那宫女赶紧退了出去。

“娘娘干嘛这么大火,小爷不来不是正好?”良臣莫名奇妙,你西李现在可是私藏着一个男人在屋里,这节骨眼,还敢想着自家男人过来?

李选侍看也不看良臣,就骂了句:“你给我闭嘴!”

“我这都闭了半天嘴了。”

良臣很是委屈,他是见不得光,可和你西李总算是难友,你不能窝里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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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娘娘,我们忘了皇长孙

“不说话,要不了你小命。”李选侍没好气的瞪了眼一脸委屈的魏良臣,对这个少年,她真是又恨又烦。

“娘娘这是威胁我?…哼哼,娘娘你可得明白,鱼死了,网也会破。”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西李这句话让良臣犟了起来,他现自己现在地位似乎十分的低下,西李有点自视甚高,不将他魏小千岁当合作伙伴了。

不错,虽然他和西李达成了一桩不可说的交易,但这不意味着他魏小千岁就得捧着对方啊。

主席说过,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以退让求团结,则团结亡。

憋了半天的良臣,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在西李身上找到自信,找到属于男人的自信。

这个女人不简单,嚣张的气焰必须打下去。

须知,你魏二爷可不是一般人,那是大有来头的。

“你!”

魏良臣的威胁让李选侍气得说不出话来,天知道哪冒出来的无赖子!

她有点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了。

“我渴了。”

良臣将小凳子搬到西李身边,旁若无人的端起刚刚宫女送来的冰镇梅汁喝了起来。一边喝,一边出啧啧声。

李选侍俏脸气得乌黑,偏是作不得。

大夏天,一碗冰镇的梅子汁下肚,那舒服,真是天空飘来五个字,真他娘的爽。

见西李黑着张脸,良臣很是得意,起身拍了拍肚子,突然不动了,然后干笑一声:“娘娘,听说过人有三急么?”

“哼!”

李选侍不理良臣,这无赖少年越的让她讨厌。

“娘娘不帮我想办法,我就到外面去尿了。”良臣不信这个邪了,抬脚就要出去。

“站住!”

李选侍是真急了,殿外可是有伺候宫人和内监的,这无赖少年跑出去如何了得!

“娘娘说怎么办?”良臣摸了摸肚子。

“那里。”李选侍皱眉伸手指了指床角。

“嗯?”

良臣看过去,现床角那里有一只恭桶。这恭桶可不一般,上面还雕着百鸟呢。要搁后世,铁定能拍出注双色球二等奖来。

“娘娘,你看清楚了,我可是站着尿的。”

良臣嘿嘿一笑,走到那恭桶前,解开裤腰带,掀起桶盖,摸出鸟儿便一泄如柱,完事,还抖了几抖。

舒坦,憋了大半天,真是舒坦。

这感觉,比什么都爽,良臣呼了口气,回头看西李。

李选侍哪会看他小解,这会正背对着他,恨得不行。

不过,她很清楚,刚刚这无赖子说的那句站着尿什么意思?

还不是提醒她,万一他被人捉住了,你李选侍的名节定然不保。

西李现在颇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良臣想了想,没有太过剌激西李,对方能明白自己不是省油的灯就行。

他将小凳子又搬到先前坐的地方,下巴搭在双手上,继续定定的看着西李。

李选侍扭过头去,不和良臣视线接触。

过了一会,良臣喊饿。他是真饿了,打昨天下午起到现在,除了喝口水,他可是滴米未进。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良臣今年16岁,可是长身体的时候呢。

人在皇宫大内,他可不想亏了自己。御膳房的好东西也不能尽一个人吃吧。

西李却不动,良臣知道对方恨自己,于是换了个语气,笑道:“就算娘娘不想吃,肚子里的小殿下小公主总要吃吧。”

李选侍微哼一声,仍没动,但片刻之后,她却是朝外面喊了声,命宫人进膳。

良臣很知趣的又躲到床下,再次出来时,饭菜已经摆在桌上,只是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是寻常的家常饭。两荤两素,还有一碗汤羹。

“娘娘平日就吃这个?”

“你以为我吃什么?”

良臣挠了挠头,他忘记了朱常洛这个太子可不是一般的穷,并且不但父亲不待见他,连宫中的太监都欺负他。

有一次大冬天到重华宫进学时,朱常洛屋里连个暖炉都没有,而外面的太监却围着炉子烤火。讲官看不过去,让太监们过来给朱常洛上暖炉,结果那帮太监理都不理。

由此便能看出,朱常洛这个太子当真是人见人欺啊。连带着,他这东宫的伙食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其它硬件条件也是不行,否则,何以连个宫门守卫都没有呢。

从饭菜还冒着热气来看,良臣判断饭菜肯定不是从尚膳监送来的,应当是西李自己宫殿开的伙。

良臣没有多问,因为一件事让他犯难。

桌上只有一付碗筷,他用什么吃?

李选侍也注意到这个问题,只是她不可能吩咐宫人再送付碗筷来,于是,最终的结果是西李吃完之后,将碗筷默不作声的递给了良臣。

良臣哪会嫌弃呢,擦也不擦,就往碗中装了饭,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饭,放下筷子,见西李趴在桌子上不知想什么,良臣看了她片刻,突然脑中闪过一个想法。

这个想法有着十分的可操作性,对西李,对他魏良臣,甚至对二叔都有好处。

甚至,这本来就是会生的事,只是,他将时间提前了十年。

如果西李能够听从自己的安排,良臣所面临的难题都将一应而解。

重生这么多天,他终是脑袋开了窍,提前布盘了。

“娘娘,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事?”李选侍抬起头看着良臣。

良臣吐出三个字:“皇长孙。”

李选侍冷冷道:“提那个贱人生的做什么?”

良臣笑了笑,缓缓说道:“娘娘你最好要明白一点,皇长孙可是小爷长子,当今皇爷的长孙。”

“是又如何?”李选侍声音仍是冷淡,正因为王才人生下了皇长孙,她才恨那个贱人。

“娘娘可曾想过,皇爷哪天要驾崩了,小爷必定登基为帝,届时,这皇长孙不就是太子么?”

“关我何事?”

“当然关娘娘的事了。”良臣直翻白眼,这西李真是个榆木脑袋,放着现成的宝贝不去动手抢来,还等什么?

“如果娘娘现在跟小爷提出,将皇长孙收养在身边,当成自己儿子养,试问将来皇长孙登基之后,会如何待娘娘呢?王才人已死,将来顶多也就是个追赠,而娘娘说不定就是太后了。”

这番话让李选侍颇是动心,但旋即却摇头冷笑:“小爷未必就一个儿子,日后谁是太子说不准的事。”说完,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良臣看在眼里,也是暗自冷笑,你那肚子出来的必定是个没鸟的。就算有鸟,也轮不到他。

“任小爷儿子再多,太子只能是皇长孙。有小爷这现成例子在,难道娘娘以为别的皇子有机会成为太子?”

第七十一章 你敢诅咒小爷!

西李不是真的愚蠢,她只是有时候不动脑子,或者说她总以为自己能够摆平一切。说白了,丈夫朱常洛对她的无条件宠爱和服从,让她变得目空一切而矣。

因此,只要动了脑子,西李便能明白魏良臣在说什么。

这无赖少年述说的是一个事实,铁一般的事实。

她的丈夫朱常洛就是长子,一个不受父亲待见的长子,一个宫人生下的儿子,可即便如此,在外朝的压力下,皇帝也不得不让这个他压根就不想要的儿子成为自己的继承人。

所以,不管西李肚子里怀的是不是儿子,太子的位子都不可能落在她儿子头上,永远也不会。

她可以争,那样的话,就又是一桩“争国本”,到头了,她就会跟郑贵妃一样被外朝厌恶,并且,也不会得偿所愿。

既然如此,她就得思量一下,那个贱人生的成了太子,成了皇帝后会怎么对她。

“他不知道,不知道…”

李选侍有点惊慌,因为她想到了万一朱由校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被她害死的,那她的下场会如何。

良臣需要的就是西李这个反应,她若真猪不怕开水烫,那他还真是为难。

“不管知不知道,娘娘总要末雨绸缪,只要娘娘将皇长孙收养在名下,那么,你便是她的母亲。”

历史上,朱由校知道自己的母亲被西李殴打致死,可同样也没拿西李如何,原因就在于古人以孝治国,西李再不好,总是你的养母。

养母也是母,朱由校身为天子,天下臣民表率,仅此一条,便注定他无法弑母。有天大的怨恨,也得憋着。

从字面上看,良臣是实心实意的为西李着想,避免她将来被朱由校收拾。更深层面,良臣则是想推西李一把,让这个因为太过看重名节导致被东林翻盘的女人,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西李若光明了,二叔自然也就光明,连带着,他魏小千岁就更加光明了。

虽然,没有西李,二叔一样能杀出重围,但是做人嘛,都希望顺风顺水,哪里会希望百般曲折,好事多磨呢。

再深一层,则是良臣为二叔,也是为自己买的一个保险。

太子妃郭氏早死,朱由校生母王才人也死了,信王朱由检的生母刘淑女也没活到儿子登基,这样一来,西李以养母的身份,再有他魏小千岁从中参谋,肯定会被朱由校尊为太后。

太后都是自家人了,试问,还有什么事情不好办?

将来哪怕朱由校依旧遇难,有太后话,未必就要“兄终弟及”了。退一万步,就是朱由检依旧继承皇位,只要西李这个太后在,历史便不可能重演。

大明朝的太后可不是尊摆设,一定程度上是可以决定皇位归属的。

这个设计是良臣建立在自己这十年庸碌无为基础上的,也是招后手,他算明白了,将未来拯救二叔和老魏家的希望完全放在自己身上,似乎不太稳妥。

鸡蛋嘛,不能都放一个篮子里。

有巴巴这条线,朱由校那里算是妥了,再有西李这条线,身家性命就更妥了。

良臣打定主意,自己一定要将西李推上皇后、太后的宝座。

只是,李选侍明白是明白良臣的意思,但她却咽不下这口气。她恨恨道:“我干嘛要替那个贱人养儿子!”

“这不是替谁养儿子,而是娘娘替自己铺条路而矣。”良臣很想敲一敲西李的脑袋,他都说的这么明了,对方怎么还冥顽不灵的。你得明白,我可是为了你好!

李选侍哼了一声,她有她的算盘,她道:“小爷尚年轻着,便是皇爷去了,登基之时也是春秋正盛,几十年天子下来,我又何必怕那贱人生的。”

言外之意,等到朱由校登基,她恐怕都不在人世了,有何可怕的。只要丈夫一天是皇帝,朱由校这个太子就一天得恭敬着她,没见自家丈夫是怎么畏惧郑贵妃的么。

是,有丈夫这个榜样在,她西李是没法替肚子里孩子争取太子之位。可有婆婆郑贵妃那个榜样在,她又干嘛要怕儿子呢?

西李这个想法也是正常,并且很现实,因为活生生的事实摆在那。

然而,她不知道未来自己的倒霉丈夫会那么短命,登基不到一个月就挂了,良臣却知道!

“娘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良臣撇了撇嘴,冷笑一声:“万一小爷是个短命鬼呢?”

闻言,李选侍脸瞬间黑了下来,“豁”的一下站了起来,怒不可遏,指着良臣怒道:“你敢诅咒小爷!”

良臣两手一摊:“娘娘,我连东宫都闯了,还在乎什么小爷?况且,娘娘就敢说小爷就一定长命百岁了?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噢。”

李选侍一滞,气鼓鼓的说不出话来。

见状,良臣起身走动几步,叮嘱李选侍:“不管娘娘怎么想,反正这件事娘娘最好马上动手,皇长孙万万不能让别人抢了去,要不然,娘娘将来可麻烦着。”

西李哼了声,不置可否。

……

皇后住在坤宁宫,皇贵妃则住在翊坤宫,翊坤即辅佐皇后管理六宫之意。

因皇爷宠受郑贵妃,冷落王皇后,所以宫中大小事务都是由郑贵妃打理。

天黑之后,翊坤宫便掌了灯,郑贵妃用完晚膳之后,内监便捧了银作局最新制成的一批饰宝玩呈给她挑选。

明天是福王长子朱由崧的两岁生日,郑贵妃十分喜欢这个长孙,所以特意要选几件上好的珍宝赐给孙儿。

郑贵妃生于嘉靖四十四年,只比皇爷小两岁,今年不过三十九岁,保养得极好,看着还不到三十的样子。

因为貌美,并且知书达理,郑贵妃和皇爷可算是情投意合,经常在一块读书写字,皇爷对她极是宠爱,以致一心想要立她所生福王为太子。

只可惜,此事最终未能如愿。

福王八年前和太子同时受封,按制应当就藩,但皇爷以福王尚年幼为由,迟迟不让福王就藩洛阳。时至今日,福王长子都已两岁了。

郑贵妃没能替儿子争来太子,这几年便一心想为儿孙求富贵,对东宫的心思早就淡了,可是外面却始终不信她,她做什么都被外朝谩骂,就好像她郑贵妃是天生的祸水一般,这让她很是耿耿于怀。

选了两件玉玩后,郑贵妃对剩下的不太满意,正要让银作局再送一批来时,外面管事太监前来禀报,说刘成要见她。

刘成是郑贵妃的贴身太监之一,平日做事很是机灵,郑贵妃对他比较喜欢,当即就让宣了进来。

“奴婢见过贵妃娘娘!”刘成一进来,就给郑贵妃行了礼,跪在那里等着娘娘话。

“起来吧。”

郑贵妃挥了挥手,看了刘成一眼,“这么晚了,有什么事非要见本宫,就不能明儿再说?”

“娘娘,出大事了!”刘成将身子向前倾了倾。

“什么大事?”郑贵妃很是诧异。

刘成道:“有人闯进东宫打伤了三个内监,还打死了皇长孙生母王才人!”

“有这事?!”

郑贵妃一惊,手中的玉坠失手掉在地上,“叭”的一声碎成了几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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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本宫不背那黑锅

郑贵妃不能不惊,大明有国两百余年来,何尝有过东宫被人闯进,还伤人杀人的事!

死的若是寻常宫人太监便罢了,这么多年,内监生事相互殴打致死的事,也不是没有。

各宫犯了戒律被打死的也不少,坤宁宫那边,每年都要往净乐堂抬去几具尸体,因此宫里死人根本不是桩事。

可这回,死的是皇长孙生母,这性质可就恶劣了。要知道,那王才人,当初可是皇爷亲自为东宫选的,又亲自赐的封号。现如今却叫人打死了,皇爷要是知道了,还不龙颜大怒!

郑贵妃感到骇然,许久才稳了稳心神,问刘成道:“是什么人这么胆大妄为!”

刘成却摇头道:“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郑贵妃气不打一处来,重重一拍案桌,骂道:“这么大的事,你们怎么会不知道!”骂完,还气得将地上碎成几瓣的玉坠踢飞老远。

“娘娘息怒!”左右宫人都是吓得跪倒在地。

刘成一脸委屈:“娘娘有所不知,东宫那边封锁了消息,小爷给王才人报的是病故。所以究竟是何人打死的王才人,奴婢们也不知道。”

“病故?朱常洛什么意思?人是被打死的,他怎么给报的病故?”

郑贵妃愣在那里,觉得不可思议,虽然她不喜欢朱常洛,但皇爷既已立了他为太子,那她再不喜欢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身为太子,自己的才人被人打死,他却隐瞒不报,这安的什么心?

难道人是朱常洛自己打死的?

郑贵妃不能不这样想,否则,没法解释朱常洛的反常举动。

刘成见状,趁机道:“娘娘,奴婢以为东宫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还敢瞒着,实在是有些不像话。”

“你的意思是?”郑贵妃若有所思。

“这事,得让皇爷知道才行!”

说完,刘成心里已是激动,要是皇爷为此震怒东宫,那他刘成可是为贵妃娘娘立了大功了。

不想,郑贵妃听后却是勃然变色,喝骂刘成:“你出这馊主意,是嫌本宫的麻烦还不够多吗!”

“娘娘,我?…”刘成傻眼了,不知道自己怎的就是出馊主意了。

“这事不能让皇爷知道,更不能让外朝知道,要不然,他们肯定以为人是本宫派去的!”

郑贵妃很明智的没有采纳刘成的主意,因为她很清楚,只要这件事传了出去,外朝那帮文官们肯定会将王才人之死归咎到她贵妃娘娘头上,说不得一些言官还会嚼蛆说她是想害死朱常洛,结果剌客失手打死了王才人。

“不会吧,娘娘可是什么都没做过。”

刘成为自家主子叫屈,也很是惋惜,这么好的一个收拾东宫的机会,娘娘怎么能不好生利用呢。

“不会?”

郑贵妃冷哼一声,“本宫当年不过帮着吕坤印了本书,外朝就差不多说我郑家要图谋不轨,恨不得抄杀我郑家满门才甘。现在,东宫进了剌客,你说他们会怎么看这事?…本宫现在就是口黑锅,什么事都能兜我头上呢。”

刘成听后,不敢再言,因为当年贵妃娘娘印书的事,他从头到尾都参与着。

那本书叫《闺范图说》,是和海瑞齐名、素有清誉的刑部侍郎吕坤编写的,此书将历代贤后哲妃、贞妇烈女的事迹,一人一图,一图一事,编排成册,公开刊印,以作为教育妇人知礼守节。

本来,这本书和贵妃娘娘没有关系,后来被提督东厂的司礼太监陈矩看到,觉得编的不错,便献给了皇爷。皇爷看过后,也觉不错,将这书赐了一本给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素就好读书,见了《闺范图说》后大加赞叹,认为这书通俗易懂,道理明白,应当多印一些好叫天下的女人都能读到。于是她自己掏私房钱,让刘成和其伯父郑承恩张罗重新刊印,并且亲自为这本书作序,还增加了一些图例。

因为是贵妃娘娘亲自掏钱印刷,所以印的十分精美,定价也十分便宜,引起轰动。可不久后,一个叫戴士衡的吏科给事中上书挟击吕坤进《闺范图说》,说吕坤是想结纳宫闺,包藏祸心,请求立即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以绝他人之望。南直隶全椒知县樊玉衡更是上疏指出郑贵妃作序印书是包藏祸心,将有他志。

一时之间,舆论汹汹,全都是骂郑贵妃居心叵测的,皇爷知道后当然是不予理睬。然而此事没有完,三年后,有人以“朱东吉”为名,为《闺范图说》作了一个跋,此跋又名《忧危竑议》,洋洋千字,白纸黑字,抨击吕坤为贵妃夺嫡张目,说贵妃娘娘蓄意将自己标谤成皇后,这《忧危竑议》传播甚广,甚至于朝鲜和蒙古都知道了,闹得真是天下皆知。

此即为妖书案,三年后,万历终于顶不住外朝压力,立了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如果当年贵妃娘娘没有印那书,或许,今日东宫还是悬位未决呢。

一想到当年的事,刘成就越是替贵妃娘娘可惜,想了想,还是不甘心,小心翼翼道:“娘娘,不管怎么说,王才人被人打死,小爷却隐瞒真相,娘娘可不能由着他。”

“东宫的事是他朱常洛的事,本宫可不想替他背黑锅。”郑贵妃说完,便挥手示意刘成下去,这件事,她是真的不想参与。

刘成无奈,只能退了出来,望着满天星斗,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东宫的守卫这么稀松,要是真派个剌客进去,是不是就能把小爷给打死?

情不自禁一个哆嗦,刘成自己都被这念头吓到了,颤了下,这事可做不得,那是要杀九族的啊!

摇了摇头,刘成不再去想,贵妃娘娘都不管这事,他又何必去操心呢。天津税使马堂马公公托人给他带了话,要进一个叫庞保的人入宫,他明儿得去亲自看看人。

前两天,刘成听了信,马堂谋升秉笔的事泡了汤,听说是陈公公给压下的。不过即便如此,刘成也不敢怠慢马堂,毕竟此人是皇爷得用的人,这次被高淮压了一头,下一次说不定就能升了。

刘成虽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可在宫里的地位并不高,因此他不敢得罪马堂这个大珰,毕竟此人是司礼秉笔靠前的侯选人之一。将来马堂真能晋了秉笔太监,他刘成自会好处多多。

想着明天的事,刘成便径自去歇下了。

东宫承华殿中,魏良臣抱着一条薄被,呆呆的看着光溜溜的地面。

第七十三章 我也不想这样

大夏天的,肯定不冷,睡地上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你好歹给我张席子啊!

良臣很是无语,西李就给了他床薄被,这要他怎么睡?

地上可没有铺地毯,清一色的地砖,听说是苏州烧了运过来的,有个专门的名词叫“金砖”。

这“金砖”看着跟大理石面差不多,光滑溜溜,很是整齐,只是,人若就这么睡上去,滋味却不好受。

良臣不想遭这罪,手中这床薄被顾头不顾尾,压在下面,上面就盖不着。这承华殿可不是巴巴那屋,大的很。

因为大,所以殿内的温度较外面要低一些,换言之,良臣若就这么睡地上,八成会着凉。

身上可没有备着抗生素,也没有感冒灵和板蓝根,良臣不敢冒险。这年头,小小的感冒也会死人的。

床上,西李早将蚊帐放了下来,却没有躺下,身上的衣服也没有解,而是枯坐在床头。

她没有看魏良臣,也不想问这无赖少年怎么睡,因为她也很憋屈。

往常,用完晚膳,西李总会让宫人将殿中的大桶倒满热水,然后洒上花瓣,整个人钻进去好生泡上一会。

现在,因为殿中多了一个不能被外人知道的人,且这个人还是个男人,西李只能硬着头皮不洗。

她可不想自己洗澡时,边上一个无赖子在那偷看。

她的身子,只能小爷看,给个无赖子看到了算什么?

只是,今天不洗可以将就,明天、后天呢?

现在王才人的事刚,这几天东宫盘查得紧,她再是想将人弄走,也得等过了风声。

这意味着,这无赖子要在她堂堂李选侍的寝室中呆上好几天。

西李越想越头疼,只恨殿里没有传说中的鹤顶红,要不然就毒死这无赖子。

殿外,心腹的内监和宫人也有,只是,李选侍却不敢唤他们进来弄死这无赖子。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无赖子只要喊上几句坏她名节的话,她西李就算完了。

单是洗澡的事,就够头疼了,再想其它事,西李脑袋都大了。

她现在,可憋得很呢。

早知道,就不喝汤了。

唉,只是越憋,却越想。

……

西李在那呆不管自己,良臣觉得这样不行,他咳嗽了两声,声音不大,免得被外面听见。

西李却是充耳不闻。

良臣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主动上前,小声道:“娘娘,我睡地上可以,但你要么再给我张席子,要么再给我床被子,不然,没法睡。”

西李的反应是将身子侧了侧,连张正脸都不留给良臣。

“要是两样都不给,我只好委屈自己和娘娘挤一挤了。”良臣决定采取有效动作,于是他直接将薄被往蚊帐里一塞,作势就要上床。

“你敢!快给我下去!”李选侍终是不能忍这举动,她气得脸都白了。

“不下!”

良臣一条腿搁在床上,一条腿立在床下,薄被搭在肩头,姿势很是妖娆。

“你!…”

李选侍气鼓鼓的顺手扯过一床被子扔给了魏良臣,今天是她李翠儿这辈子最窝囊的时候。

“多谢娘娘!”

良臣接过被子,却没有下床,而是看着李选侍身后的枕头。

得陇望蜀,人心不足。

“滚!”

李选侍好不来火,却是无可奈何,拿了个枕头砸向良臣。

这枕头可是太子朱常洛枕过的。

良臣嘿嘿一笑,抱起被子和枕头下了床,到墙角将厚的那床被子理开铺在地上,放上枕头,抱着薄的那床躺了下去。

别说,睡在皇宫的“金砖”上,真是有福。

身下舒坦,良臣心情很好。

天塌下来,总没有睡觉重要。

李选侍被气得不行,闷头坐了会,想来想去却是没有办法,终是无奈的轻咬了咬薄唇。

毕竟是孕妇,又经这么一场惊险之事,她感到困乏,朝墙角的魏良臣看了眼,现那无赖子侧着睡,还将被子夹在两腿间,不由又是好气。

偷偷打量了许久,现无赖子好像睡着后,李选侍才吹灭了宫灯,解开外套有些难受的躺了下去。

良臣,没睡着呢,他闭着眼睛在想事情。

自己已经给西李出了主意,让她提前收养朱由校,厉害关系也告诉她了,就不知这女人想得如何。

要是这女人开窍,肯纳“忠言”,良臣便有信心帮她登上皇后、太后的宝座。

毕竟,成为太后的西李,在将来,对他老魏家至关重要的很。

坦白讲,西李的身段和长相还是很让良臣动心的,尤其是怀胎三月后,西李整个人身上透着股轻熟味。

这味道,再是吸引良臣不过了。

俗话说的好,好玩不过…

只是,这会,再给良臣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侵犯西李。

一来这里是承华宫,人多耳杂,可不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二来西李是个孕妇,强来的话肯定会出事;三来两人现在是“难友”,良臣还指着西李帮他出宫,哪敢金虫上头做那事。

须知,这女人可是真的很看重名节的,良臣不敢冒险把自己给玩死。

他要真的来个霸王硬上弓,那可是提灯笼上茅厕——找屎(死)呢。

今天生的事情,良臣需要消化,西李那边也要消化。

睡前,人的大脑会将白天生的事情好好挼一挼,良臣相信西李现在肯定在想王才人之死和他说过的那些话。

如何选择,就看她自己了。

想了一会,良臣不再去想,迷迷糊糊的就要睡觉。

耳畔,床上却传来摸索声。

良臣一惊,竖起耳朵倾听。

结果,他听到了西李下床声,然后便传来了“嘘嘘”声。

明白西李干什么后,良臣有些好笑,不过此乃人之常情,西李又不是天上的仙女下凡,哪会不食人间烟火呢。

这事,太正常,没什么好联想的。

良臣装作熟睡,一动不动。

恭桶上的西李却是紧张得要死,她实在是憋得不行,这才硬着头皮起身小解。

坐上恭桶那刻,她恨不得一下就解决,只是,量却实在大,急也急不得。

寂静的殿中,“嘘嘘”声绕梁不止。

半响,声音终是停了,面红耳赤的西李跟做贼似的钻进了蚊帐,然后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蒙住。

这恐怕就是掩耳盗铃吧。

又过片刻,受不了闷热的西李还是将头露了出来,偷偷朝墙角望去,现无赖子没动静,这才小松了口气。

虽然,她隐隐知道自己有些一腔情愿了。

动静那么大,无赖子怎么可能没听见,也不知有没有偷看。

良臣那边,则是从装睡变成真睡了。

他还真没有西李想的那么龌龊。

方便完,就好好睡吧。

然而,未过多久,良臣耳畔又传来了“嘘嘘”声,他眉头微皱,埋怨西李怎么不一次解决的。

不过,也没有多想,继续睡去。

谁曾想,让人难以忍受的一幕生了,小半个时辰后,西李又去恭桶了。然后,一而再,再而三…

外面,已经是深更半夜了。

良臣无法容忍每次要睡着的时候被西李的“嘘嘘”弄醒,他气愤的坐了起来,嘟囔道:“娘娘,你这是成心不让我睡啊!”

坐在恭桶上的西李又羞又急,还又怒,却无话可说。半天,憋了句出来:“怀孕的女人就是这样,我也不想啊。”

声音很低,听着很委屈。

第七十四章 二叔的情敌

良臣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仰头躺了下去。

他一男子汉,总不能跟个孕妇一般计较吧。

西李也是要脸面的,被良臣这么一说,再次上床后,一夜竟是再没起过。

直到天亮,良臣才再次听到“嘘嘘”声。

这是实在憋不下去了,要不然,西李也不会一大早的就急急下地。

唯恐被无赖子偷瞧,她特意拿了床被子挡在身前。远远看着,十分的好笑。

为了照顾西李的面子,良臣故意等她方便完,才懒洋洋的坐了起来,打着哈欠,惊讶的说了句:“啊,天亮了!”

“嗯,天亮了。”

难得,西李竟然接了良臣这话茬,并且,神情也不是从前那般冷冰冰。俏脸上,带着点红晕。

此时,一绥朝霞透进殿中,将腹部微鼓、一身宫装的西李笼罩在其中,看着竟有皇家气象。

良臣有点看呆:气质,这才叫气质!

贵妇,轻熟,让人想入非非。

这味道,和巴巴有几分相似,但却又有几分不同。

“娘娘,好美。”

良臣忍不住赞了声,自肺腑,自内心,最真诚的赞美。

西李闻言一滞,狠狠瞪了眼良臣,面有不快之色,但转过头去时,却不经意的浮现一抹得意之色。

女人,无论聪明还是愚蠢,尊贵还是低贱,总是在意自己的姿容,并且乐意听到赞美。

天亮了,麻烦便开始了。

良臣无奈的将被子收拾好,然后钻进床底,等西李唤来宫人将恭桶拎出去后才灰头土脸的爬出来。

“你老实呆在这里,我出去一下。”

良臣正要问西李去哪,西李已经出了殿门,唤来宫人,和平常一样由宫人搀扶着在殿外的花园逛了一圈,然后回来洗漱。

这个举动让良臣刮目相看,西李还是有可塑性的。这个女人也不是真如史书上说的那般愚蠢,起码的小聪明,她还是有的。

西李眼下最需要的就是表现出一切如常,唯有如此,才不会惹人生疑。

托西李的福,良臣也用上了贡盐漱嘴,这贡盐可比来京路上许显纯给他用的强太多,倒似有点竹盐的味道。

用完早餐后,西李坐在梳妆台前施粉抹脂,良臣见了,好心的上前为西李普及了下孕妇不能使用“化妆品”的道理。

这番道理,西李从前可没听说过,她有点不信,可无赖子说的头头是道,由不得她不信。

半信半疑之下,西李离开了梳妆台,将粉盒统统丢进了抽屉。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见西李听得进自己说的,良臣心一热,便准备再给她普及下孕妇注意事项,毕竟,西李能够安全生产,对他是有好处的。

要不然,若是因为他的“闯入”,导致西李跟王才人一样有了“蝴蝶反应”,出点意外,那他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也不知是当着外人面“嘘嘘”过让西李对良臣稍稍放了开,还是因为刚才良臣的好意提醒,亦或西李也意识到这个无赖子为了出宫没有必要害她,所以她没有拒绝良臣的好意,坐在锦凳上准备听一听对方说的。

良臣也搬了凳子坐下,正准备先从室内摆设说起,可刚启了个头,外面有内监来报,说是王安公公派了奉御魏朝前来承华宫听命。

魏朝这个名字让良臣心中一动:那个二叔的情敌?

真是此人?

良臣眼珠一转,示意西李见见那魏朝,从对方口中打深下东宫现在什么情况,最好再问一问皇长孙朱由校的下落。

西李点了点头,让人去宣魏朝进来。

良臣乖乖的钻进床底趴好,刚趴下时,却是一个激灵:那魏朝现如今似乎不是二叔的情敌,而是他魏小千岁的情敌啊!

关系有点乱,得挼一挼。

没有良臣,魏朝铁定是二叔的情敌,并且还先二叔一步和巴巴成了“对食”。准确的说,魏朝是客巴巴的第一个姘头,二叔是后来者,他魏小千岁更是后来者的后来者。

现在后来者的后来者抢先一步勾搭上了巴巴,那么,魏朝也好,二叔也好,他们就成了后来者。

成为先行者的良臣,自是不能再让后来者把自己给绿了,尤其不能让二叔把他给绿了,要不然可就是人伦惨事了。

公公和媳妇叫“扒灰”,叔叔和侄媳妇,那也是“扒灰”啊!

至于魏朝,巴巴这条线良臣可是准备放得长长的,哪能叫他截了胡。

他很有自信,巴巴不会再叫魏朝给勾搭上,因为,他良臣最拿手的本领就是扬长避短。

想他和巴巴那一夜大战,可是金腥洞破的很。

只是,良臣也无意借西李之手除去魏朝。

因为,史书上记载这个魏朝不但但是二叔的情敌,也是二叔的贵人。正是由于魏朝多次向王安推荐和赞赏二叔,二叔才能得到王安的赏识。后来,因为魏朝既要侍奉王安,又要侍奉皇长孙朱由校,无暇顾及巴巴,巴巴才和二叔勾搭上。二叔能够当上东宫的典膳,也是巴巴的功劳。

自己推荐的人抢了自己“老婆”,魏朝自是不干。朱由校登基后,有一次魏朝与二叔在乾清宫的暖阁里争抢巴巴,结果吵闹的声音惊动了朱由校。朱由校早知道巴巴喜欢二叔,便把巴巴赐给了二叔。再后来,二叔假托朱由校的旨意将魏朝配到了凤阳,然后,就没然后了。

事情大致就是这么个过程,不过眼下却有点不同。

良臣勾搭上了巴巴,自是不能让二叔再勾搭巴巴,更不能让魏朝绿了他。所以么,魏朝能干的事情继续让他干,不能干的事情就得到此打住。

魏朝能干什么?

自然是继续让他向王安推荐二叔,毕竟,西李在东宫再强悍,可也管不了太监的升迁。

内廷有内廷的制度,宫妃们可以摆主子的威风,但却干涉不了内廷的制度,否则,司礼监的那帮秉笔何以被人称为大珰呢。

二叔要晋级,先得到东宫来,得了那大珰王安的欣赏才行。进不了东宫,二叔就一辈子是那个“老李头”,而不是“九千岁”。

于是魏朝进殿的时候,良臣想到了个不错的主意。

第七十五章 你我是本家?

魏朝进殿后,向西李行了礼。

良臣在床底下偷看,现这魏朝长得还算魁梧,个头不比二叔矮。模样嘛,算不得多英俊,但也是国字脸,看着很是端正。

这相貌,若非是太监,倒也是个人物,不说一表人材,也是相貌堂堂,至少在街上走着,没人敢惹,难怪巴巴会被他勾搭上。

不过比起自己,总是差了点。

良臣暗地一乐,看了一会,又觉眼熟,半响才想起来那日北安门外是见过这魏朝的,只是当时他没有将那个“魏公公”和魏朝联系在一起。

唔,那日这魏朝可是向巴巴主动打招呼的,现在想来,这家伙早已有了贼心。

此事,须得让巴巴防着些。

自己绿了侯二,可莫要再让魏朝绿了自己,真那样,可就应了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老话了。

隔壁小魏被隔壁老魏撬墙角,这事,不地道。

念及于此,良臣就恨不得马上飞出宫去,只是,只能想想。

“可是小爷让你来的?”

西李挥手示意魏朝起身,侧坐在凳上,打量着魏朝。她这坐法也是有讲究的,不偏不倚正好挡住魏朝的视线,使他没法看到后面。

“回娘娘话,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小爷不放心娘娘这里,一大早就叫王公公再安排人过来,奴婢寻思着娘娘平日待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十分宽厚,便向王公公请了差,特来护卫娘娘安全。”

魏朝很是恭敬,因为他知道眼前这位西李娘娘可是东宫的半个主人,就连太子妃都比不得。所以小爷吩咐王公公安排人手到承华殿时,他主动跟王公公请了差事,为的就是能够在李选侍面前落个好,加深下他魏朝的印象。

“小爷还知道我么?我这承华殿可没勋勤殿重要,人家是太子妃,我算什么,一个选侍而矣。”西李冷哼一声,话音酸溜溜的。

魏朝在东宫也有几年了,如何不知道西李和其他几位娘娘的龌龊,只是他是奴婢,可不敢乱说主子什么,只在那赔笑道:“在奴婢心中,娘娘这里,永远都是最重要的。”

“你倒是会说话。”西李摆了摆手,小爷不过来也好,正好让她收拾烂摊子。随口问道:“贼人可捉到了?”

魏朝道:“宫里宫外都找了几遍,却是没找到人,人恐怕早已逃了。”

闻言,西李有些恼火道:“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贼人跑了呢?”

魏朝忙赔罪,不敢吱声。

片刻,西李消了火,关切的问道:“王才人那的后事可打理了?”

“娘娘放心,王公公安排人去了,”说到这,魏朝顿了一下,迟疑片刻,还是说了句,“娘娘,小爷给王娘娘报的是病故。”

病故?

西李和床下的良臣都是一怔:怎么给报的病故?

“具体,奴婢也不清楚,只听王公公说过,眼下咱们东宫最需要的就是平安。”

西李听后,若有所悟,点了点头。

床下良臣也品出点意思来了,那朱常洛也是怕事的人,或者说,他不敢将事情闹大。要不然,再牵扯到贵妃那,宫内宫外只怕要吵上天。历史上“梃击案”生后,可是轩然大波,震动天下的。

当上太子的朱常洛只要平平安安的,老老实实等着他爹万历驾崩就能登基为帝,因此,他不需要出任何风头,也不需要表现自己,更不需要结党营私。即使这件事他东宫是受害方,他本人也是受害者,他也不能将事情闹大。毕竟,谁也不知道事情闹大后,会往哪个方向演变。

求稳,是朱常洛以及身边亲信太监们共同的决定,为此,哪怕隐瞒王才人之死的真相。

西李故意叹了口气后,又问魏朝:“那皇长孙在哪?”

魏朝不敢隐瞒,老实道:“皇长孙在勋勤殿。”

“在她那?!”

西李面色微变,魏朝低着头,不敢看她。

良臣也是心中一突,要是太子妃郭氏抢先一步收养了朱由校,那事情就有点棘手了。虽然这位太子妃活不到朱常洛登基,但现在王才人都提前死了,谁又敢保证郭氏不会改了命,能熬到丈夫登基呢。

若那样,就大大的坏了,郭氏是太子妃,朱常洛登基她必是皇后,届时就没西李什么事了。连带着移宫案之类的,也都不可能再生了。

归根结底,移宫案之所以生,就是因为六宫无主,不管是郑贵妃还是西李,都没能成为皇后,这才导致她们难以自身名份抗衡东林党,以致生外朝入宫抢皇帝这等骇人之事。

若二人中有一个已定皇后(太后)名份,那任杨涟、左光斗那帮东林党人再横,也不敢欺到皇后的头上。

良臣心里着急,那边西李吩咐魏朝:“行了,这没什么事,你下去吧。这几日,倒是有劳你了。”

一听太子宠爱的西李娘娘说有劳自己,魏朝自是开心,忙道:“娘娘可千万别这么说,奴婢能给娘娘守门,那是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西李笑了笑,魏朝如沐春风,缓缓退了出去。

良臣从床底下爬出来便急着道:“娘娘,皇长孙在太子妃那,这事可不能拖。你得马上去找小爷,请将皇长孙收养在你这,万勿让皇长孙落在了太子妃手里。”

谁知,西李却不着急这事,只道:“行了,这件事我会考虑的。”

良臣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空落落的,都说皇帝不急太监急,他现在是娘娘不急小千岁急。可西李不着急,他又不能押着对方去抢朱由校。

没办法,他只好将先前想到的主意说了。

“娘娘可否帮我做件小事?”

“什么事?”西李瞄了眼良臣,有些诧异,这无赖子除了想着出宫保命,还有什么事求她?

“我有个叔叔叫李进忠,他在御马监的积水潭马场当差,人很忠厚老实,娘娘能否将他调入东宫?”良臣没有兜圈子。

西李听后,却摇了摇头:“内监的事,不归我管。”

良臣也是摇头:“娘娘只要想,总有办法。”

西李没答他,而是话锋一转,问道:“这么说,你姓李?”

良臣没作声。

通常,不作声就是默认的意思。西李见了,自是以为无赖子就是姓李,和她本家了。

她冷笑一声:“我为什么要帮你?”

“娘娘帮我,亦是帮自己,我想,娘娘身边也确需要一二得力人手,要不然有什么事,娘娘也使不上力。”良臣点了一句,他相信西李应该能明白什么意思。

西李思虑片刻,点头道:“好吧,这件事我帮你在小爷那边提一提。”

良臣一怔:“小爷那边?”

西李淡淡道:“我调不得内监,小爷身边的王安却能。我只消与小爷说有个远亲在积水潭,他自会让王安调人。”

良臣一喜,西李脑瓜子转得蛮快,一下就将二叔说成了她的远亲,这样一来,朱常洛不能不卖宠妃的面子。他不便出面,王安这个司礼大珰却能。

二叔这下连甲字库都不必兜一圈,直接混进东宫了,良臣很高兴,为他终于能帮二叔晋级感到开心。

重生这么多天来,这件事也是他最有成就的一件事。

第七十六章 太子者,有如我这般么

王才人被报了病故后,东宫表面上平静,暗地里依旧紧张。

作为主管东宫的大珰,王安这两天可没睡个塌实觉。为了防止再有贼人闯入东宫,他特意加强了东宫守卫,安排了三个壮实太监把守宫门。除此之外,各宫各殿的宫人太监们也被集合在一起,进行了宫禁安全的一系列“教育讲座”。

承华殿这边也不例外,负责安全的魏朝亲自充当讲官,当着十多个宫人面威风凛凛的打了一套拳,既威风又热闹。

别说,魏朝这人还真是好嘴皮子,良臣在殿里远远就看见外面宫女们叽叽喳喳的围着魏朝,问东问西。小太监们也是个个羡慕崇拜的看着魏公公,恨不得能和魏公公一样身手了得,一样博闻广记。

虽然不能出去,但良臣大抵也知道尔今东宫的状况。

这东宫,就差拉上几十条横幅,刷上百条标语了。

一讲二知三明白。

传承这东西,永远是不变的。

出了事故,就要抓安全,要落实到人,东宫也好,煤矿也好,高公路也好,万变不离其宗。不出事故,那就各过各的。

都说亡羊补牢犹时未晚,良臣承认,东宫现在做的各项工作还是到位的,至少,宫女们现在都有了安全意识,只是,你这东宫也太万变不离其宗了——靠着帮太监和宫女就能保证安全了?

守卫,还得由侍卫来才行。

太子妃郭氏对此也有异议,认为东宫出了这么大事,安排几个太监守门有什么用,怎么也得安排几个侍卫才行。

对此,小爷朱常洛也表现出了不安,贼人今日能闯进东宫打死王才人,明日未必就不能打死他了。

只是,朱常洛也只能牢骚,因为,别提把门的侍卫了,他堂堂太子出行,也没个侍卫在身边护卫着。这么多年了,他的安全一直是由贴身太监韩本用负责。

外朝倒是对此有过意见,不少官员上疏请皇帝给东宫安排仪仗,以显储君之尊。只是,皇爷却是不闻不问,那些奏疏他看都不看就交司礼监归入文书房。

皇爷的心思多半是想,朕已经顺了你们的意,立了长子为太子,你们就见好就收吧,别再来烦朕。

亲爹这么待自己,朱常洛有什么委屈,也只能憋在肚子里了。但这次东宫出了人命,当爹的总不能真的不管了吧?

王安规劝了小爷几句,提醒小爷这几年东宫一直没有侍卫,现在你突然就要报请侍卫,宫里会怎么想?要是没王才人这出,也好说,现在,可说不清。

朱常洛想想也是,无奈之下,将事情都托付给王安,抱着长子到花园玩骑马了。

因为自己亲爹的原因,朱常洛对长子却是真的疼爱,虽然他和他爹一样,也不喜欢长子的生母。

朱由校难得和父亲一起玩耍,很是开心,他可不知自己的父亲是什么人,只知道骑在他身上比骑小太监们威风。

宫人太监们见太子爷俩玩得开心,都有些放松,毕竟,这两天,宫里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太过紧张。

太子妃郭氏带着宫人坐在亭中,看着父子俩在那嬉耍,心里有点不好受。

毕竟,她也是女人,但凡是女人,哪个不想给自己的丈夫生下儿子。只可惜,她命不好,头胎生了个女儿,还早早就夭折了。她的身体也一直不好,御医们说,恐难再育。

没有儿子,丈夫却和别的女人生下的儿子在一起玩耍,郭氏这心里,当然不好受。

看了一会,郭氏脑中冒出个想法来。

以前,她不曾想过,现在,却觉这念头颇是不错。

郭氏打算将朱由校收养在自己名下,这样对自己好,对朱由校也好。将来,朱由校就是嫡长子,地位稳固得不能再稳固。

不过,王才人刚死,郭氏就提出来收养皇长孙,未免有些不妥。

正想着过阵子如何跟小爷说这事,就见朱由校突然拽着小爷的胡须哭了起来。

“怎么了?”

郭氏起身走了过去,皇长孙乳母客印月也慌忙奔了过去,连哄带劝才让朱由校松了手。

“小爷,怎么拽起胡子来了,校儿也太顽皮了。”郭氏见丈夫下巴都被拽红了,有些心疼,想训斥朱由校。

“没事,没事。”

朱常洛摆了摆手,示意客氏将校儿抱走,然后叹了口气对郭氏道:“王才人的后事,还是要办得隆重些才行。”

郭氏一愣,旋即明白定是朱由校想母亲了。她神情也是一黯,微一点头。

朱常洛心情有些沉重,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儿子当上太子,母亲却依旧被幽禁在景阳宫,九年了,朱常洛都没能和母亲见一面,不知母亲现在境况如何,他这心,自是痛的很。

“那女人,太可恶!”朱常洛咬牙切齿,“我听说她呼我母为老妈妈。”

丈夫突然说这样的狠话,吓了郭氏一跳,她沉默在那,不敢说话,心里却是对婆婆无比同情的很。

婆婆王恭妃生下皇长子,理应进封为贵妃,但皇爷就是不进封,好长时间婆婆依旧是淑蓉的封号。现在虽晋了贵妃,可听起来是尊贵,但处境仍和从前一般凄惨,在景阳宫中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我母养我十三年,寸步不离,今日我已有子,却和母亲再难见面。这世间,太子者,有如我这般么?”

朱常洛神情痛苦,看向宫城的目光,既有无限牵挂,亦有万般怨恨。

郭氏心直跳,唯恐丈夫还会说什么吓人的话,好在,朱常洛很快就平复了心情,转而叮嘱了几句王才人的后事,然后对郭氏说他要去承华殿一趟。

郭氏自是不愿丈夫去西李那里,但也不便阻拦。

当下,自有内监先往承华殿通传,一听小爷要过来,西李很是高兴,可看到无赖子,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娘娘莫要看我,我也不想这样。”

良臣苦着脸,不情不愿的钻到了床底下,嘴里嘟囔两句朱常洛这时候跑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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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王安,你来的太准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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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赖子是钻进床底下了,可西李还有有点不放心,她特意走到床边,四下看了又看,将床罩往下拉了又拉。

良臣趴在下面本就憋的慌,西李还这么个举动,他顿时不乐意了:“娘娘,你放心好了,小爷怎么会想到床底有人呢,你以为小爷和我一样呢。”

西李微哼一声,没有理良臣,径直走到殿外,吩咐宫人将屋内摆设整理了下。

朱常洛是临近中午过来的,西李特意到厨房做了几道可口的菜,都是素的,因为朱常洛不怎么吃荤。

来的可是当今太子,未来的泰昌皇帝,良臣饶是胆子再大,也不敢探头偷瞧。

朱常洛进来之后便握住了西李的手,扶着她坐下,笑道:“这几日不曾来见爱妃,爱妃倒是越的美了。”

一起进来的还有太子内侍韩本用,此人是成年后净的身,在此之前,却是锦衣卫的百户。说起来,和一心想要切了良臣小鸟的刘时敏倒有一拼,均是赤诚忠心,自愿进宫侍君之人。

西李嗔笑一声:“小爷尽爱说笑,臣妾现在这个样子,哪里美了。”

“美,美得很。”

朱常洛一手握着西李,另一只手下意识的放到了西李的肚子上缓缓抚摸着,然后不知不觉就往上捏去。

这动作相当习惯,也很熟练,触手感觉较从前大是不同,鼓胀不少,也坚挺不少,令得朱常洛十分的享受。

“小爷,有人看着呢。”

西李脸红了下,将丈夫的手从胸前拿下。韩本用如同未见,始终低着头。

“又不是没看过。”

朱常洛哈哈一笑,东宫几个女人,唯西李这边最是让他乐不思蜀,这美人,实在是太美了。

西李倒是不担心韩本用,她偷偷朝床底瞄了眼,现那无赖子没探头偷看,不禁松了口气。

朱常洛关心的问道:“家里出了事,不知爱妃可曾被吓到。”

“臣妾倒是没被吓着,只王姐姐却是太可怜了,一想到她…臣妾就…”西李说着就哽咽了起来,眼圈也是红红的。

朱常洛见了,自是叹口气,原先他是知道西李常到王才人那去闹的,故而以为西李对王才人很是生厌,现在看来,倒是错怪她了。

“我听王安说了,贼人进来前,你去过昭俭宫,这要是再迟一些,只怕我便见不到爱妃了。”

朱常洛想想也是后怕,王才人被打死,他顶多是惊讶,同情,并无多少惋惜,但要是李选侍遇害,那他可真是痛不欲生了。

“谁说不是呢,那日我找王姐姐,本是要与她学苏州的绣艺,谁料王姐姐无空,我便回了,哪曾想,王姐姐,她,却…”

西李说不下去了,掩面哭泣,她是真的编不下去了。

床底下,良臣撇撇嘴:说的个跟真的一样,险些就信了你。

边上,低着头的韩本用脸皮没来由的抽了抽,这李娘娘还真会说瞎话,王安那调查的可是一清二楚,西李那日可是和王才人又吵又打的。若非真有贼人进了宫,任谁都怀疑王才人就是你李选侍给打死的!

“小爷,吃饭吧,知道你来,臣妾特意做的。”西李说着就为丈夫盛饭。

朱常洛见桌上饭菜清淡,很是合胃口,也是动了食欲,点了点头,从西李手中接过饭碗。

西李的菜炒得很香,咸淡适宜,让朱常洛多吃了碗米饭。吃完之后,西李让宫人将桌上收拾了,亲自为丈夫泡茶。

望着西李有些丰满的身段,朱常洛突然有了性致,他朝韩本用看了眼,后者立即会意,悄悄的退了下去。伺候的宫人见状,不用吩咐,也乖巧的退了出去。

朱常洛微微一笑,轻手轻脚的走到正在放茶叶的西李身后,然后一把将她抱住,嘴便往西李脸上亲去。

“爱妃,可好些日子了,有没有想我啊?”朱常洛上下其手,摸得不亦乐呼。

李选侍先是吓了一跳,等明白丈夫想要做什么,立时慌了,羞道:“小爷,不成的,臣妾有孕在身,不便同房。”

朱常洛却是嘿嘿一笑:“不怕,我问过御医了,动作轻些,伤不了爱妃的身子。”说着就将西李往床上拽。

李选侍又羞又急:“不成的,真不成的…”怕伤了腹中胎儿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则是这屋里还有人啊!

“小爷,就算要,也不成,大白天的,如何好呢…”西李唯恐动了胎气,不敢用力挣扎,结果被丈夫连拉带拽的就到了床边。

“大白天又如何,你我夫妻行周公之礼,难道还要看天色不成?爱妃快着些…”说话间,朱常洛已将衣服脱去,随手甩在一边。

李选侍哪里肯从,拼命推托,朱常洛则在那将她往床上拖。

“爱妃莫不是真的生我气,怪我先前到别殿去?”

“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那爱妃怎的就这么拒我?我都说了,动作会轻些,爱妃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臣妾…”

见丈夫一定要,且说了那种话,李选侍知道不从不行了,无奈,只能答应,缓缓将衣服扣子解下。

衣服解下那刻,朱常洛眼前一亮,咽了咽口水,当真是人间尤物。

“小爷!”

李选侍惊呼一声,衣服已被朱常洛一把扯到地下。

奸夫**!

望着地上西李的一摊衣服,听着西李的羞呼声,良臣很想冲出去大喊一声:“放开她,有本事冲我来!”

良臣只觉床塌陡的一沉,上面西李和朱常洛已经粘在一起。

“小爷可要慢着点…”

西李羞的脸色滚烫,这会只求丈夫能快点。若床上有缝,她恨不能钻进去。

你们可快点吧!

良臣也是身子热,都说旁观者清,他这会,不是清,而是浊呢。

朱常洛你个色鬼,老婆怀孕都下手,难怪那么短命。

良臣恨恨的腹诽,将手脚摊开,以便更好的吸收地面的凉气,冷静自己。

床上,火侯到了,朱常洛准备水到渠成,外面,却传来了王安的声音:“小爷,东厂有话递来,郭学士可以开释了。”

唔!

王安你来的太准时了!

第七十八章 世上竟有你这厚颜无耻之人!

良臣能感受到朱常洛此时的内心是多么郁闷、委屈、痛苦和烦躁。

恍如他在左顺门外见到潘寡妇向他招手,兴冲冲上前那刻。

又如前世电话约好姑娘见面,刚羞羞的坦诚面对,准备谈谈人是怎么来这个深奥话题时,门外响起服务员的声音,然后一群人冲了进来,其中一个拿着相机。

坏人有很多种,但坏人好事者最坏。

我可以为我的行为负责,但是,你们得让我先把错误犯了啊!

躲在床底下的魏良臣很是幸灾乐祸,世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此了。

他想象着朱常洛的愤怒,想象着西李的惊慌,同时想象着不可说的香喷喷画面。

临门起脚的朱常洛的确被王安吓到了,他一个哆嗦,缩了回去。

李选侍也是一惊,下意识的搂住自己夫君。

夫妻二人眼神对视三个呼吸后,朱常洛动了一下,很是扫兴的下床穿好衣服,无奈对李选侍道:“爱妃稍等,我去去就来。”言毕又道:“郭师傅于我十分重要。”

“小爷去便是,臣妾知道轻重。”李选侍很听话,也暗自庆幸王安来的正是时候,否则,床下那无赖子就全听了去。

“委屈爱妃了。”

朱常洛苦笑一声,郭师傅对他太重要,为了救人,这两年他什么办法都试过了,可东厂就不放人。难得王安带来这么个好消息,如何不令他激动。

目送丈夫走出内殿后,李选侍才想到自己身上不着一物,顿时大羞,忙坐起寻衣来穿,可衣服均在地上,想到床下那无赖子,一时不知所措。

半响,终是硬着头皮缓缓落地,弯腰将地上衣服捡起。

下意识的,西李朝床下看了眼,这一眼让她好不羞恼。

只见床下无赖子的脸贴在地砖上,正痴痴的看着她。

地砖上,有口水。

我的眼神怎么瞬间就犀利起来了?

良臣讪笑,有些尴尬的将屁股挪了挪。

地砖硬,硌得慌。

……

“小爷递了话后,陈公公便松了口,只要外朝没人再追究,郭学士就能开释了。”

外殿,听完王安所说后,朱常洛高兴的点点头:“我就知道,陈公公还是公正的。”

王安亦笑着点头,至于到底是陈公公公正,还是他终是明白小爷这个储君的份量,却是不能说的。

朱常洛越想越是欢喜,搓手道:“四明相公已归,福清相公于我甚善,此事当不为难,郭师傅出狱之日可期。”

四明相公便是当年欲借“妖书案”治朱常洛讲官郭正域死罪的辅沈一贯,此人是浙党领袖,而福清相公则是当朝辅叶向高,东林党魁。

眼下朝堂上虽然齐、楚、浙党仍就势大,可辅之位已由东林掌控,东林党又素来为东宫声援,故而朱常洛相信叶向高看在他的面子上,断不会为难于郭正域。

见小爷提到福清相公,王安想了想,道:“叶阁老那里,小爷总要修书一封才行。”

朱常洛忙点头道:“对,对,是得给福清相公写封信。”说着,也顾不得还在殿内的李选侍了,要王安和他去写信。

东林党那边虽然和东宫友善,但事关浙党领袖,四明相公虽已致仕,影响犹在,朱常洛也不能提以轻心,所以这件事必须和福清相公说的明白些。

王安应了一声,正要走时,西李从殿中走了出来。

朱常洛见了,有些愧疚道:“爱妃,我和大伴去办点事,你且歇着吧。”

王安早年就为皇太子伴读,故而朱常洛时常称他为“大伴”。

“大事要紧,小爷自去忙。”

李选侍巴不得丈夫去忙正事,她走到王安面前,问他可知御马监的积水潭马场。

王安愣了下,积水潭马场他当然知道,但西李娘娘突然问这做什么。

李选侍说她有个本家远亲在马场做事,王安听了自是明白西李娘娘什么意思,便问道:“敢问娘娘,这人叫什么名字?”

“李进忠。”

王安没听过这个名字,没有印象,李选侍正要道明目的,朱常洛就已经埋怨她了:“爱妃既有亲戚在宫中做事,怎的不早与我说。那积水潭马场有什么好差事可做,不妨调来东宫,也好照顾一二。”

“多谢小爷。”

李选侍一喜,朱常洛扭头问王安:“王公公可方便将人调来?”

“老奴回头去办就是。”

王安是司礼随堂太监,东宫管事太监,在宫里也是数得着的大珰,调一个人进东宫自是举手之劳。况这事还是西李吩咐下的,他王安也不敢顶着不办。

李选侍朝王安微一点头,道:“有劳王公公了。”

当下,王安便与朱常洛离开承华殿,在殿门时王安请小爷稍等,他唤来魏朝,吩咐他道:“你持我牌子到御马监走一趟。”

魏朝有些奇怪:“公公有何吩咐?”

“李娘娘有个亲戚在积水潭马场当差,名叫李进忠,你且与御马监的刘吉祥说,让他将人送来东宫。与他说明白些,这人是咱家要的。”王安特意叮嘱。

“哎,奴婢这就去找刘公公。”

魏朝忙领了牌子奔御马监去,路上寻思那李进忠是西李娘娘的亲戚,那进了东宫后自己得与他处好些,万不能得罪,要不然就间接得罪了西李娘娘。

这边,王安陪着朱常洛去书房,走到半道王安想起一事,说道:“先几日有一人来找老奴,欲在老奴门下奔走,老奴见此人颇是机灵,很是不错,便纳了他。”

“噢,大伴觉得不错的人,当是人材了。”朱常洛笑了笑,“可是进士?”

王安摇头道:“非进士出身。”

“那是举人出身了?”非进士出身让朱常洛有些失望,但若是举人的话,也算人材。

可惜王安还是摇头,朱常洛甚是诧异:“只是个秀才?”

王安笑道:“不瞒小爷,这人连秀才都不是。”

“那这人如何叫大伴看重的?”朱常洛很是惊讶。

“此人名叫汪文言,本是个狱吏,老奴也是见他为人机灵,颇会办事,才收于门下的。”

“噢,大伴看上的人,自是不会错的,不管他出身如何,都好生用着,日后不亏他。”

“老奴有数。”

朱常洛“嗯”了一声,不再说那汪文言,有些不解道:“我终是不明白,四明相公当日何欲定要杀我好讲官?”

这事说起来可就复杂了,王安不知从何说起,便未接茬。

承华殿,西李将王安去调二叔的事与良臣说了,良臣自是欢喜,不住感谢西李。

二叔脱身马场,他这侄儿总算是出了一点力气,也算是向着小千岁的光辉道路前进了一小步。

尔后,两人却是无话可说。

气氛有些尴尬,或许两人都在想先前那一瞥。

半响,良臣开口了,他小心翼翼道:“娘娘,这个…那个…要是娘娘身子有什么不适,或有什么想的”

西李眉头微皱:“你想说什么?”

良臣欲言又止,终是壮着胆子道:“娘娘,其实小爷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得,只要娘娘不嫌,我必尽心尽力。”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等厚颜无耻之人!”西李羞怒交加。

“叭!”

殿中响彻清亮的耳光声。

许久之后。

西李低声惊呼:“你流鼻血了。”

“嗯。”良臣委屈的站在那里。

“怎的不擦擦?”

“我血多,多流点没事。只是,娘娘,你给我说清楚,你为什么要把我打成这样?”

良臣觉得自己很无辜,他完全是出于好心,想助人为乐,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

第七十九章 我是个读书人

西李没理会良臣的无辜,因为他的样子叫人看着恨不得多抽两下才行。

王安去调二叔,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办好的,古往今来,人事调动总要个手续,哪能说进东宫就进东宫呢。

良臣琢磨着再快,二叔也得过几天才能来,所以在二叔进东宫之前,他得想办法出去。

东宫非久留之地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朱常洛再来的话,良臣觉得自己这小身板真的吃不消,他得给自己放个假。

二叔进了东宫,便算上了轨道,再有自己和西李的“奸情”,良臣相信二叔混的绝不会比历史上在东宫时的差。

于是,他问西李如何出宫,岂料对方竟是不理他。

良臣委屈的坐到角落里,伤心的擦拭自己的鼻血,半边脸都肿了。

这一刻,他真是很伤心,有点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感觉。

同时,又很不爽,认为自己好心没好报。

同样是女人,巴巴是那么平易近人,这西李怎么就拒人千里之外呢。

西李那边更是不爽,气鼓鼓的坐在那,她堂堂太子的女人,怎能叫一个无赖子给欺负呢。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西李暗自呸了一口,只是,每过半柱香时间,她总是屁股动动,然后将两腿来回那么一磨蹭。

不经意间,总是朝那无赖子身上看去。

脸上,时而愤怒,时而又娇羞。时而渴望,时而又责骂自己。

唉,女人心,真是海底针。

………

良臣闷闷不乐的坐在那,一边看着西李在那扭来扭去,一边将宫中御用的手纸塞进鼻孔中。

不愧是史上有名的西李娘娘,刚才那一耳光,打得良臣真是有点晕头转向。

西李注意到良臣在看她,哼了一声,彻底背过身去。

朱常洛也不知干什么去了,当天竟是没有再来。

等到月上柳梢头,西李是既失望又欢喜的让宫人上了饭菜。

吃饭时,良臣不仅两个鼻孔中塞着草纸,还捂着半边脸,西李见了好不来气,骂道:“你这脸早消了仲,还捂着做甚?”

“噢。”

良臣换了手,捂着另半边脸。

西李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索性埋头吃饭,免得看这无赖子来火。

晚上,麻烦来了,西李想洗澡。

她没法不洗,今天被小爷那般一弄,身子,脏得很。

“娘娘,你洗你的,看我干吗?”良臣十分不情愿的钻到了床底下。

西李想想,觉得还是不安全,便威吓良臣:“你要敢偷看的话,我就叫人进来抠了你眼珠子!”

良臣很诚恳的点头道:“嗯,娘娘放心好了,这种无聊的事情,我是不屑一为的。老师常教我,做人,要有良知,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西李有些惊讶:“你读过书?”

“当然,我是个读书人。”良臣在床底下很自豪的说道。

西李吃惊不小,她可没想到这无赖子还是个读书人。不过越是如此,她越是生气,这种人平白玷污了读书人的名声,天知道他是怎么溜进皇城的。

宫人早备了热水,娘娘这边一吩咐,便接连拎着桶将个大澡盆给倒满了热水。

“你们下去吧。”

西李挥手要宫人们退下去,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朝床底下瞪了眼:“你要敢偷看,我就叫人,大不了鱼死网破!”

“娘娘,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床底下,良臣懒洋洋的躺在那里,西李真是冤枉他了,他压根就没偷看的冲动。

不过西李还知道鱼死网破的道理,有点让良臣刮目相看。

西李仍是不放心,挺着个肚子到床边哼了一声,现无赖子真没在边上,这才去洗澡。

宽衣解带时,西李跟做贼似的,紧张的不得了,只恨这殿中没有屏风,否则何以这般提心吊胆。

殿中,很快传来了水声。

身子埋进水中,西李这才宽了心,肌肤沐浴着热水,身子都似要化了般。

片刻,西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眉梢间满是要做母亲的幸福感,陡然,她的脸一沉,双手扶着桶边悄悄探头往床底下看去。

床底下,没有脑袋探头在那,西李松了口气,又继续埋进水中。

耳畔,却传来无赖子的声音:“娘娘,皇长孙的事情你可得抓紧啊,过了这村可没那店,要是叫太子妃把皇长孙抢了去,娘娘可没地方哭去。”

“我知道了。”

西李微哼一声,不理会良臣的提醒,只在那轻轻的擦拭自己的肌肤。

目光透过水面,西李忽的脸红了下,然后轻轻抚摸起自己的胸口,这是她李翠儿最引以为傲,也最吸引小爷的地方。

底底下,无赖子再没说话,西李眉头皱了下,朱由校的事情她有考虑过,她相信如果自己真向小爷提出收养朱由校,小爷必定答应她。哪怕太子妃郭氏提前一步,她也不怕,因为,小爷听她的。

只是,王才人是她失手害死,现在却要收养王才人的儿子,西李一时半会还是没法接受。

况且,那个朱由校也不喜欢她,西李可不愿意养个白眼狼。

不过,这无赖子说的也有道理,收养朱由校对自己很有好处,将来或许能为自己带来太后的名份,这一点,西李还是动心的。

到底是养还是不养,西李拿不定主意。

不知不觉,她的身子都没入了水中,闭着眼睛,惬意的享受着水温给身体带来的舒服感。

这一刻,她忘记了烦恼。

殿中,很安静,静的连蚊子飞过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殿外,有蟋蟀的声音从花园中传来。

“呼!”

鼻子没入水中时,西李惊醒过来,将身子直了直,睁开眼时,却现眼前有人。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西李目瞪口呆,要不是反应快,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差点就大喊起来。

“娘娘,我只是想问问,你要不要擦背的?”

良臣两手扶着桶边,鼻孔塞着草纸,眼睛瞪得老大,嘴也张着,看着,有点像后世表情包里的那个熊猫。

猥琐,十分的猥琐。

但是,良臣真的是好心啊。

………

真是对不住各位,今儿真是酒多了,险些要断更,我这也是捂着半边脸给你们更新呢。(昨天夜里去足疗的事东窗事了,叫骨嫂打的,你们可怜我一下,打赏点医药费让我去找技师好么?)

另外,友情推荐三本书,骨头这也是“知名作家”了,人家请帮忙,我不能和西李一样拒人千里之外啊。

第一本:《大明寒士》,对,就是她,那个让骨头曾经心动过的苏巴巴!她,求我再推,你们看仔细了,她求我再推!我能不满足她的心愿?我难禽兽不如?!

第二本:《独断大明》,这个作者很奇葩啊,今天大封推荐,他却让我再给他推一下,说要加点人气,我很郁闷,这话不是应该我求他吗!

咳咳,这本书成绩不错的,快精品了!

第三本:《最强小书生》,这本作品昨天刚上架,大家觉得可以的话,就给他订上几章,因为这个作者和我一样,都是大叔。重要的是,他的书写得真不错!

第八十章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三江推荐了,为了感谢各位老哥把骨头给顶上这个推荐,所以咱们给良臣放个假吧。怎么说呢,不能再这样了,我这是正经的历史小说,不能被你们带歪了。

……

良臣又被打了,这一次,脸全肿了。

恶婆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委屈的良臣,愤怒了,于是用他独特的方式报复了西李。

他,竟然脱掉裤子,然后,爬进了澡盆。

“你!…”

西李呆若木鸡,饶是性格泼辣的她,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无赖子钻进她的澡盆。

这世上,真的有厚颜无耻到极点的人!

西李不敢喊,再借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喊。外人进来后,看到这一幕,叫她如何解释?

她也不敢看,薄唇咬得紧紧,眼睛也闭得紧紧,身子不住的颤抖,双臂也不听使唤,无比僵硬。

委屈,憋屈,西李的眼睛红了,长这么大,她还没被人如此羞辱过。

她,哭了,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尽管声音很小,但让人听了还是心碎。

良臣,却是视若无睹,他在水里也抖了几抖,然后旁若无人的拿起西李的毛巾,高举左臂,擦起胳肢窝的灰来。

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气魄。

良臣心情很愉悦,脸被打肿不要紧,重要的是,她西李不能再目中无人。

至于西李的哭泣,权当作利息好了。

毕竟,他魏小千岁的脸不是谁都能打的。

左擦擦,右擦擦,把自个小嫩皮擦得都红了后,良臣方放下毛巾,看了眼哭够了,在那紧闭双目,一动不动的西李,觉得好生无趣,于是,他用脚轻轻捅了下对方。

“你干什么,快把脚拿开!”

西李如受惊兔子般蜷缩,眼睛睁得大大,刚才那下点到了她的穴位,令得她无比恐惧。

“娘娘,我没恶意,真的。”良臣抽了抽鼻子,右手从水中冒出,然后吹了口气。

“我只是想告诉娘娘,你洗你的,我洗我的,这个,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啊。”说着,良臣在他和西李面前横着划了条虚拟的波浪线。

西李没明白是什么意思,一脸愕然的样子。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良臣一脸郑重,一股浩然正气由脸而生。

“……”

西李明白了什么意思,薄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对这无赖子,她,真的是,没话可说。

半柱香过后,桶中的两人,谁也没有动。

“娘娘,水快凉了,再泡下去小心着凉,我看娘娘还是起来穿衣服吧。”良臣好心提醒。

西李白了他一眼,才不上这当呢。

良臣唉了一声,为什么西李总是误解他的好心,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水温越来越凉,良臣觉得这样下去真不行,他无所谓,可西李是个孕妇,身子骨可没那么强。

于是,他再次劝说:“娘娘,真不能再泡了,快起来吧,要不然冻着了,对你,对肚子里的孩子都不好。”

西李将头扭到一边,打定主意不出来,她绝不会便宜这无赖子的。

“罢罢罢,我待娘娘一片初心,娘娘却总是以小人之心度我…我先出来,娘娘再出来,如何?”

西李没说话,却将嘴朝桶外噘了噘。

良臣撇撇嘴,他认输了,讪讪从桶中爬了出去,然后灰溜溜的将衣服穿上。

“娘娘,可以了,出来吧。”

良臣努力在脸上挤出点笑容,西李微哼一声,无奈,他只好走到墙角。想了想,不甘心,就靠墙蹲着,两眼还是直直的看着澡盆子。

西李等了又等,无赖子却跟个木头愣子一样,她又气又急也羞,却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从桶中钻了出来,然后匆匆的抓起衣服将自己遮挡住,一步一步跟个螃蟹似的横移到床边。紧抓衣服的双手抖得可是厉害,唯恐一失手将自己暴露给那无赖子。

咦?

良臣眼前一亮,他可是头一回看到跟螃蟹学走路的女人。

宫人进来收拾时,良臣却是老实的钻进床底了,等殿里收拾完后,西李也将衣服穿好。

“等两日,送你出宫。”西李咬牙说了这么一句,就再也不理会良臣,侧睡在床上。

“好,好。”

良臣心头一颗石头落地,西李巴不得他早点滚蛋,他也想早点从这该死的地方闪人。

一天不出宫,良臣就觉得自己这脑袋上总是悬着一把剑,天知道这把剑什么时候落下来要了他小命。

两世为人不假,二叔是九千岁也不假,可他魏良臣终不是气运之子。

两人无话可说,便只能睡觉。

良臣睡不着,在想事,倒不是二叔的事,而是他自己。出宫后,他得赶紧回家,要不然再叫刘若愚撞上,保不齐这家伙还要拉着他切鸟呢。

城里人,太坏,还是家乡安全。

只是,二叔是提前进了东宫,可离万历驾崩,泰昌咯屁,天启登基还有十一年。

这十一年,他总不能什么都不干吧。

投军?

这个念头临来京城的路上,良臣是百般笃定,然而经历这几天后,他有点退缩了。

什么都没干,都差点丢了小命,这主动投军的话,恐怕九死一生啊。

良臣不想早死,他只想找件安全的事做,想来想去,也只有继续读书最安全了。

可家里能答应,没那吴夫子担保,府试这一关他怎么过?

再说了,他魏良臣貌似也不是读书的料,八股那玩意有点玩不转啊。

头疼,跟重生那天一样,良臣又开始头疼了,翻来覆去睡不着。

床上,西李好像睡着了。

也不知外面几更天了,隐隐约约,良臣似乎听到床上有声音,他以为西李是要起夜,所以没有多想。

然而,西李并没有下床,而是出很难过的低吟声。

这声音让良臣情不自禁的想入非非,埋怨西李真是的,连假都不给他放。

未几,良臣突然从地上坐起,并且迅往床上摸去。

他不是听到了西李的召唤,而是意识到西李出了什么事。

天黑,殿中没有点宫灯,良臣摸黑往床边探去,不知西李在哪,只能在床上乱摸,等好不容易摸到西李额头时,他吃了一惊,烫人的很。

坏了,真着凉了!

良臣吓坏了,赶紧拿来湿毛巾替西李敷上,因为太急,回来时还叫床角撞了下,疼得他直龇牙。

西李是真的着了凉,并且了烧,都说起胡话来了,内中大半倒是咒骂良臣的。

良臣听得尴尬,没想到自己在西李心目中竟然如此不堪,只是这会他也没法反省自己,更不敢去叫人来。

急得团团转时,西李却突然将他抱住,然后将头埋在了他的怀中,迷迷糊糊的,竟然叫了声:“娘。”

你为什么不叫爹呢?

良臣有点别扭,不过没有推开西李,而是配合她,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说了声:“乖。”

西李头昏脑涨,有点感觉好像抱着的不是母亲,但是实在难过,因此没有试图睁开眼看一看她抱着的究竟是何人。

她只想那么抱着,她想娘了,想亲人了。

就这么着,良臣任西李抱着自己,他都不敢乱动,一怕西李烧瞎喊,二怕碰到她的肚子。

天亮之后,西李的烧还是没有退,但总归不那么烫人。

醒了的西李看到了一宿未睡、两眼通红的魏良臣,低头一看,自己竟然抱着对方,不由呆在那里,良臣也是吓了一跳,刚要解释,西李却脸红了下,低声道:“我抱了你一夜?”

………

推荐同期三江作品《奋斗在晚明》,我写的万历晚期,他写的万历早期。

谁言明之亡亡于万历?资本迸,工业崛起的大明再无遗憾

第八十一章 刘公公还想着我呢

唔…

良臣瞬间换了个一脸沧桑的面容,他轻叹一声,然后微微摇头,爱惜的看着西李,缓缓说道:“娘娘不用心疼我,我愿意一辈子被你抱着,无论春夏秋冬,直到天荒地老…”

良臣还没说完呢,西李的眉头就挑了起来,巴掌也竖了起来,只是,在半空中停了一下,然后又收了回去。

看在这无赖子照顾一晚上的份,西李终是心软了下,不计较被他嘴上占便宜。她将人推开,板着脸道:“下去!”

“下去就下去,娘娘你还病着,可不能生气。”

良臣麻利的从床上翻下,膀子被西李忱得都麻木了,触地那刻,小腿肚子一阵酸痛,是站不得,坐不得,更动不得。

这滋味于良臣而言,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前世上学读书那会,每次下课铃声响起时,酣睡的他都要感受那种刻苦铭心,恍若小腿骨髓被抽的酸爽。

“呀,活丑!”

良臣这边正咬牙难受时,西李那边却是羞怒一呼,然后将被子蒙在了脸上。

“怎么了?”

良臣一头雾水,下意识的朝自己裤裆看了眼,也是尴尬无比,气得甩手给了它一下:大清早的,你尽给我出洋相,我要你有什么用!

过了一会,西李羞答答的从被子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的先偷偷看了眼良臣,现一切正常后,这才低声道:“我渴了。”

“噢。”

良臣想也不想,就去给西李倒水。渴了就喝水嘛,很自然的事情。

西李那边见他这般听话,有些惊讶,想了想将被子往上拉拉,然后躲在后面偷偷笑了笑。

待西李喝完水后,良臣有点不放心,说道:“娘娘,要不要请郎中过来看看,开个方子给退退烧?”

西李将碗递给良臣,摇头道:“不必,我好多了。”

良臣接碗时,无意间触碰到了西李的纤手,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西李似是颤了下,但却没将手缩回。

看来,这女人是病糊涂了,从前,她不这样的,良臣如此想道。西李不愿意传宫里那些御医过来,他也没有坚持,因为看西李的样子,的确是好多了。

好是好多了,只是西李整个人却没什么精神,她连下床都没力气。于是,这一整天,良臣忙里忙外伺候照顾西李,甚至,中午宫人送来的饭菜,都是由他亲自端到床边伺候西李吃的。

汤热,烫人,良臣都是用勺子舀了,然后一口一口吹冷再送到西李嘴边的。起初,西李本能的想拒绝,但最终还是默认了无赖子的举动。

当真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其实良臣根本没有多想,在他看来,他现在就是照顾一个生病的孕妇而矣。

没有杂念,也没有任何邪念,重生以来,这是良臣最单纯,也是最诚恳的时候。

被照顾的西李,却不知是生病的原因,还是良臣的真诚打动了她,心里对这无赖子的厌恶竟是一点不存了。

真是日久见真情啊,虽然二人独自相处的时间不过两三日,但这两三日,双方已经做到坦诚相见,仅此一点,便让西李再难对良臣恶言相向。

卧在床上的西李没了冷艳,没了暴脾气,看着,很像小女人。

良臣暗自感慨,如今的西李,让他很有成就感。

他却不知,积水潭那里,二叔连着两日不见他来,竟是一个人来到湖边哭了起来。

因为老输钱被二叔特意照顾的瘦高个陈默担心老李头想不开跳湖,所以特地告了假过来看着。

二叔哭了一会,抱着膝盖坐在草地上,小声的抽咽着。

陈默将手帕递给了二叔,劝他道:“李头,莫这样,许你那侄儿回乡去了。”

他不说回乡还好,一说回乡,二叔抽得更凶了。

陈默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一时愣在那里。他没有说错话,只是老李头的心结难开而矣。

二十年了,整整二十年,二叔和家里断了音讯,突然间侄儿就来京城找他,带来了大哥对他的思念,也带来了家中的消息,而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饶是二叔糊里糊涂的过了这么多年,这心里,总归不是滋味。

要知道,他怀里可揣着一笔钱呢,不多,总数加在一块也不过五两多。可就这笔钱,也是二叔借遍了马场才凑来的。为的,只是能让侄儿带回去,给自己那大哥贴补下家用,让日子稍好过些。这是他能为这个家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可侄儿说不来就不来了,二叔很伤心。他哽咽着对陈默道:“都怪我,家里出事,一点忙也帮不上,我那侄儿多半是不忍我为难,这才不告而别了。唉,但凡我有丁点本事,他也不会不跟我说一声就走。”

陈默听了不知如何劝解,他很想告诉老李头,他那侄儿多半不是不忍他为难,而是见他没本事帮忙,所以回家去了。

这世上,势利的人太多,纵是亲人又如何?

只是,这话他如何忍心说,毕竟,太伤人了。

陈默寻思着还是将人先劝回去吧,正要开口,远远就有人叫道:“李进忠,你在这里啊!”

声音很是熟悉,正是马场的管事太监陈宏。

二叔和陈默慌忙迎了上去,二叔抹干眼泪,赔笑道:“陈公公,我不是偷懒,今儿我休沐。”

陈默也要说自己是告的假,陈宏却摆了摆手,有些急促的对二叔道:“刘公公差人找你,叫你马上去趟宫里。”

“刘公公?去宫里?”二叔愣在那里,一时没反应过来。

“赶紧去吧。”

陈宏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刘公公找李进忠做什么,也没兴趣打听。有关李进忠侄儿来找他这件事,陈宏也听说了,现在看李进忠这样,多半是那侄儿见哄不到钱走了,以致李进忠情绪有点失控。

陈宏手头还有事,传话后便走了。

“李头,刘公公找你做什么?”陈默有些奇怪,刘吉祥是御马监的提督,他找老李头能有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啊,”二叔也是一头雾水,旋即想到什么,很开心道:“是咧,当是刘公公知道我去求见过他,所以得了空,特意叫我再去呢。”

………

每日一推,这回推荐的作品是《反贪大明》,嗯,书名可能听着不是太来事,但是,内容却是有保证的,主角是个锦衣卫,当然,这不是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这本书的作者也是女人,轻熟,骨头最好的那口。故而,大家给面子,一块去和她谈谈心,聊聊人生吧。噢,对,聊够了就看书,不能光耍流氓不办事吧?

第八十二章 提督太监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啊,我是个正经的历史作者,只专心故事创作,描绘晚明波澜壮阔的风云史,绝不会开车,要开,也只开我最爱的爱玛电动。

……

刘公公能想起自己,二叔很开心,真的很开心,手舞足蹈。只是,很快心情又有些失落,因为他想到了侄儿。

“良臣走的早咧,他为什么不等等呢,我与他说过,刘公公待我很好的啊…”二叔喃喃自语,心情很是沮丧。

陈默道:“李头,你侄儿走了不打紧,要刘公公帮你,家里总能知道啊。”

“哎,对哎,是这个理撒!”

二叔一拍脑袋,心情一下又变好起来,跟陈默说了句,便急匆匆往皇城赶去。

陈默摇了摇头,宫里也好,马场也好,这做老公的,哪个不是渴望能得到亲人的看重呢。只是不知刘公公那里是不是真的能如李进忠的愿呢?

御马监在皇城万岁山的东面,老象房的隔壁,紧贴着玉河,监里还有个草场,不大,上百亩地,是专养御马的。

这御马,可不是二叔在积水潭偷骑的那些马,而是正儿八经给皇爷乘骑的。只不过,当今皇爷登基以来,从不骑马,所以这些御马只平日皇爷祭天时才会拉出来充仪仗。

御马监在内廷二十四衙门地位甚高,仅次于司礼监。这个衙门与众不同,别的各监大都只掌印一人,最多再有个提督上司,而御马监却有掌印、提督、监督太监各一人。

掌印太监自是掌总,把着监里的大印,为最大;提督太监则掌兵,这兵便是勇士营和腾骧四卫;那监督太监则起监军作用。

召二叔过去的刘吉祥便是御马监的提督太监,正四品的职司。品级听着是不高,但若要对应的话,外朝的兵部侍郎怎么也不敢在他面前称大的。

也就是现如今内廷不比往昔,太监们一代不如一代,当年成化朝时的少年大珰汪直权势最盛时,也不过是御马监的提督太监。

当然,刘吉祥再不如前辈,他这等人物,道一声“大珰”那自是担得的。因为掌兵,自管御马事,各处马场、草场及其相关人员调动自也由刘吉祥负责。

王安虽然不是掌印太监,但却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这个随堂太监的身份可比东宫管事更重要,因为内廷各大小衙门名义上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当今皇爷。

只要皇爷一日未驾崩,东宫的储君就永远是储君,当不了内廷的主人,更管不了二十四衙门。

说起来,刘吉祥对东宫可不亲近,因为那位小爷进学时,他就是重华宫的管事太监。

大冬天不让人给小爷递暖炉,就是他干的。而正因干了这件事,他刘吉祥才得了贵妃看重,一路飞升至御马监,成了如今的提督大珰。

换言之,刘吉祥是贵妃党,或者说他是拥福王派。

说真的,要是朱常洛亲自递话过来,刘吉祥甚至都能不理睬。可递话来的是王安,他就不能不卖面子了。

毕竟,御马监不比从前了,已不能和司礼监抗衡,故而得罪一个未来的秉笔大佬是得不偿失的。

况且,这根本就是件小事,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

李进忠是什么人,那个魏朝不来说,刘公公只怕都记不得了。

……

二叔这身份,肯定走不了南门,所以他也是从北安门进的宫。

要说二叔这人,还真是有优点,这优点就是自来熟,不管什么人,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他都能三言两语将对方哄得心花怒放。

“张公公!”

“嘿,刘公公,您老这是去哪啊!”

“吆,陈公公这是干啥呢,赶紧让小的来!”

“……”

二叔打宫门外就逢人招呼,有品级的、没品级的,都是一口一个“公公”的叫着,呵呵一路笑个不停,不是帮这位扛个东西,就是帮那位提个物件,要不是还记着刘公公召他,就差替侍卫守起大门来了。

“刚过去的那傻大个是谁?”

“那老头看着人不错哎!”

“……”

二叔的热情很是让人吃不消,但被他招呼的内监们倒是没一个因此不满的。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可是至理名言,老祖宗说过的真理呢。

去御马监得经过直殿监,这是二叔从前的老单位,因这两年一直在积水潭,难得回宫,所以在直殿监门口二叔特意停了下来,望着衙门口一脸感慨。

和几个相熟的老火者打过招呼后,二叔方朝御马监走去,路上看到从前一块扫过地的熟人。

“小高,怎的,今儿你上值啊?”二叔不由分说的从高起潜手中抢过扫帚,然后呼呼的就扫了起来。

“老李头,你不就是欠我几个铜板嘛,至于这样,我又没跟要。”高起潜乐了,一眼就看穿李进忠的心思。

二叔讪讪一笑:“搭把手,搭把手,闲着也是闲着。”

高起潜乐得负手站在边上歇息,随口问了句:“你今儿怎么有空进宫的?”

二叔一边扫地,一边回道:“刘公公召我去呢。”

高起潜问道:“哪个刘公公?”

“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刘吉祥刘公公咧。”二叔好像现宝贝似的将头抬了起来,一脸得意的看向高起潜,很是惊讶的样子问道:“你连刘公公都不知道吗!”

“知道,怎会不知道呢。”高起潜哪会承认自己不晓得刘公公是哪个,他有些好奇的打量了李进忠:“那刘公公找你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咧,”二叔挠挠头,笑了起来:“反正不是坏事咧。”

“那你赶紧去吧,别耽搁了。”高起潜拍拍卖屁股上的尘土,上前从李进忠手中拿过扫帚,想到一事,又问了句:“对了,最近你是不是有个侄子过来找过你?”

“是咧!”二叔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听人说的。”

高起潜“噢”了一声,心道那少年倒不是骗子。

二叔这边还想问问高起潜听谁说的,高起潜却催促他快去御马监,要不然人刘公公等着急了。

二叔想想也对,忙和高起潜客套几声,说赶明有钱便还他,然后屁颠屁颠的就奔御马监了。

事实上,二叔怀里有钱。

第八十三章 做了大佬又如何?

钱是我凭本事借的,为什么要还?

二叔大抵是这个想法吧。

这心态,就跟后世那些网文作者一般——要稿没有,要命一条!再催我更新,我就进宫当大佬!

因为怀里揣得大多是铜板,二叔还得用手捂着,免得叫高起潜听到铜板撞击声,那样,虽说改变不了不还钱的事实,但总归,二叔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羞愧的。

宁,我欠天下人,虽然良心不安,但总比天下人欠我,不安良心的好。

御马监的大门和天下所有衙门一样,坐北朝南,但是在整个内廷而言,却属它最气派。仅是大门都比司礼监的大上一倍,门上匾额的衙门名称,据说还是当年太祖皇帝亲手写的呢。

门前蹲着两只不知是狮子还是麒麟的怪物,张牙舞爪的,每回二叔来都想拍它两巴掌。

在台阶下,二叔调整了下呼吸,带着些许忐忑和期待,毕恭毕敬的进了门房,递上牌子,说明来由后,自有当值太监核对,尔后进去通禀。

门房管事的是个长随,可比二叔年轻的吓人,看样子都不到二十。

人比人,气死人,看人家年少有为,再看自己,二叔不免有些自渐形愧。

这长随倒也和气,指了指长凳,示意二叔坐着等。二叔却连忙说坐不得,也不敢坐,自个摸到外面墙角下蹲着。

见状,长随和门房的几个小火者都是笑了,但也没人说二叔什么。

二叔为啥不坐?

他这是贼精呢,在宫里混了二十年,能不晓得规矩?

大小衙门的那些长凳是能随便坐的,这一屁股下去,至少五枚小平钱呢。

二叔舍不得这钱,他还是抱着一点指望,说不定侄儿只是另外有事,尚未归乡呢。

家里穷,自己这亲弟弟、亲叔叔不能不帮一把啊。

为了怀里这点钱,他是能借的都借了,老脸刷遍了整个马场,哪能随意“挥霍”呢。

皇城里可不比积水潭那边,规矩可大着,二叔就那么蹲在墙角下傻傻的等。一泡尿也憋着,生怕去方便时错过了见刘公公。

不时有人从御马监出来,看到墙角蹲着个傻大个,都是忍俊不禁。因为不远处就有大树,这人脑子坏了,不到树底下蹲着,偏在这墙根晒太阳。

对那些人的奇怪和笑声,二叔丝毫不以为意,根本不往心里去,不管是谁出来,他都站起来满脸堆笑的朝对方点头哈腰。

二叔为何这么做?

他不是真傻,他只是要让人家记住自己。只不过,别人有本事通过其它手段让人对自己印象深刻,他却只能靠装傻充愣这个办法。

这办法,也很心酸。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二叔则是,有所为有所为,有所不为也要有所为。

目送又一个青袍太监远去后,二叔蹲了下来,接连几番起身又蹲下,腿也有点酸麻。

轻捏了捏小腿肚后,二叔忍不住轻叹了一声,他如何不想向那些大珰们一样风光,一样被人簇拥,被人奉承,被人巴结着。

可是,他凭什么呢?

侄儿那日在湖畔与他说的那番话,他回去不是没想过,但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出人头地,不是想想就行的。

想要去甲字库,光有钱可不成。

忽的,二叔有些自嘲,他都年近五旬的人了,还想着什么出人头地呢。

像他这种连老婆孩子都卖了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奢望老来风光呢。

想到被自己卖掉的老婆,二叔没来由的更是心酸,这婆娘二十年也不知给人家生了几个崽,自己头上可是绿得亮。

偏,这帽子是他自己亲手给自己戴上的。

人,活到这份上,做个最强公公又能如何?

老老实实,本本份份挺好,就是家里肯定要对自己失望了。

不知良臣那孩子回家后怎么跟他爹说呢?

二叔正胡思乱想着,门房有人叫:“李进忠,可以进去了!”

“哎,来了!”

二叔一激动,从地上起身,迅跑向门房。门房那长随看了他一眼,笑了笑,挥手让他跟一个小火者进去。

提督太监刘吉祥刘公公今儿当值,正在公房批示文书。

二叔被领进去后,“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刘吉祥面前,诚惶诚恐之中带着万分喜悦道:“小的李进忠给刘公公磕头了!”

说完,“咚咚咚”就是三个响头。

“嘿,倒是个实诚人。”刘吉祥放下文书,放声笑了起来,“得了,起吧,这头磕的,咱家看着都心疼。”

“公公面前,哪有小的站着份!”二叔一脸殷切的笑容,却是不肯起来。

刘吉祥一乐,随他去了,问了一句:“你几时认得东宫王公公的?”

“王公公?”二叔一愣,一脸糊涂,“哪个王公公?”

“王安公公。”刘吉祥微微带笑的看着二叔。

二叔是真不知王安公公是何人,他摇了摇头。刘吉祥见了,心下颇是奇怪,这李进忠不识得王安,王安为何要点名调他进东宫?

不过想了想,却是没有刨根问底,以证这李大傻子是不是有事瞒着自己。他笑了笑,道:“李进忠,你在积水潭马场这两年表现颇是不错,咱家向来不亏待人,所以特地赏你个好差事,你过两天便去东宫当差吧。”

到东宫当差?

二叔打刘吉祥那里出来,脑瓜子还困惑着呢,隐约有些不安,因为他在马场干的好好的,刘公公却突然将他打到东宫,莫不成是陈宏公公那里告了自己状?

二叔是真不想去东宫,因为东宫那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然而,这件事不容他拒绝。走到外面时,才想起自己没向刘公公求情,请他给家里的事照顾一二呢。

奈何,他现在没法再回了,就这么闷闷不乐的从皇城一路耷拉着脑袋回了积水潭。

二叔走后,刘吉祥将负责马场人事调动的写字太监丘全叫了进来,告诉他将李进忠的手续和东宫那头交接一下。

丘全一脸为难道:“刘公公,积水潭那边本就缺人手,现在却要将李进忠调到东宫,怕是陈宏那里不乐意。”

“无妨,咱们御马监有一阵子没进人了,你到左安门那看看,物色两个机灵的补给陈宏。咱家调他一个,还他两个,他能有甚话可说。”刘吉祥不以为意,挥手打丘全出去。

丘全出来后,却是精神一振,因为刘公公这是送他钱呢。只要御马监补人的消息在左安门那帮自宫白当中一传,他丘公公可就是大忙人了。

不过,转念一想,丘全觉得这消息不能传出去,因为他手头有现成的两个人选。

胡广和沙千刀还是不错的,隔三岔五就给自己送钱,这回得着机会补人,不若就给他们个机会,也趁机拿下那个潘寡妇。

那娘子,倒是个尤物,这回须直捣黄龙才行。

丘全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五指,一股傲然之气腾然而生。

第八十四章 我与西李有仇,负恨难伸

东宫承华殿,良臣有点累了。

接连照顾西李两三日,晚上也没法睡个整觉,饶是良臣少年郎,精神头足,这会也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

好在,付出总有回报,西李的病是彻底好了,对他良臣的态度,也是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具体表现在,西李出恭时竟是都不再避着良臣,当然,这也得益于良臣自觉。

那种事情有什么好看的,该看的不该看的,该摸的不该摸的,他魏小千岁都早得了手,自无须真跟个无赖浑球般所为。

那,未免太掉身价,也没什么格调,非好汉子所为。

不过换个角度考虑,西李这算不算“破罐子破摔”呢?鬼知道。

东宫这两天也渐渐的消停了下来,原先热火朝天的“安全警示”活动都宣告结束,小爷朱常洛了话,宫中禁止任何人再议论此事,但现一个便狠狠处置。

当然,朱常洛也不是真的就将此事给忘了,毕竟贼人都闯进自己家中杀人了。太子内侍韩本用受命教导五六个壮实太监武艺,以便做为宫门守卫之用。

鉴于贼人手持凶器(据被打伤的三个内监说贼人手持长棍),而东宫除了扫帚外找不到什么趁手的物件,王安便特意跟兵仗局的掌印太监王大拿打招呼,希望兵仗局能给东宫几件兵器,以有自保之力。

太子东宫要兵器,这事初听可不得了,换在从前,那都是能和谋逆沾边,要诛九族的。

但如今,却不是什么稀罕事。

东宫按制本有仪仗,虽是充门面,但锦衣卫使的绣春刀总有一些。只是轮到现今这位小爷,因皇爷不待见的缘故,不说仪仗了,就是东宫的伙食钱都没着落,全靠着小爷朱常洛跟人借才勉强周转下来。

据说,太子妃的娘家郭家因为常被女婿打秋风,欠了一屁股高利贷,那放债的若不是想着将来太子总能当皇帝,郭家的女儿能为皇后,只怕早就将郭家闹得鸡犬不宁了。

王安以东宫仪仗名义要兵仗局拨几把刀过来,本是小事一桩,没什么大不了的,结果那王大拿竟是没给王安这个司礼随堂太监面子,一口就给回了。

王安甚是来气,却奈何不了这王大拿,要知道这人当年可是冯保门下的,在宫里的资历比他王安要老。

而且,王大拿是有战功的,他曾随麻贵援朝抗倭过,深得上心,司礼监有两位秉笔大珰与他私交甚好,故而王安就是吃了憋,也得受着。

王才人的后事,西李问过魏朝,得知昭俭殿那里已经收拾过,王才人的遗体也被送到了净乐堂临时安置。

良臣那夜是摸进过净乐堂的,知道那地方是专门负责地位低下的宫人和太监焚化之处,王才人却是皇长孙生母,这比寻常宫人太监可是高贵得多,然而竟也被安置在净乐堂,想想都不可思议的很。

朱常洛这也太寒人心了吧?

你就算不喜欢王才人,人家总给你生了儿子,一日夫妻百日恩,现如今人先走一步,你身为丈夫却这般冷漠,连个后事都草草了事,实在是说不过去啊。

毕竟王才人提前十年死去,很大原因是良臣这个“乱入者”引起的,因而对王才人的后事,他很是同情。

西李这边竟也有点唇亡齿寒的感觉。论身份,她可是比王才人低了一等呢。这要是将来她死了,是不是也要抬去净乐堂呢?

“小爷有点不公。”

西李闷闷不乐,女人就是这般敏感,哪怕王才人是她失手撞死,生前又被她恨得不行,这会也是变了脸,倒是万分同情起来。

良臣附和着西李说了朱常洛几句,勋勤殿那里,太子妃郭氏也埋怨丈夫不应该这样对王才人,可她不知,丈夫朱常洛是有苦说不出。

朱常洛哪里愿意就这样草草安置王才人呢?

抬去净乐堂,那可是打得的他东宫太子的脸!

宫中嫔妃去世,包括太子的女人,礼部都有相应的规格安排,王才人固然不能享受皇帝嫔妃去世待遇,总能比照亲王妃规格,毕竟,人家是皇长孙的生母。一般,还要追赠个封号什么。将来若皇长孙登基,那更是要追赠太后的。

宗人府和礼部其实都给皇爷上了奏疏,请求按制办理。然而皇爷不仅不理会,甚至还不许宗人府插手这事,叫东宫自己安置。

没钱,没人,内廷各大小衙门也没法使唤,朱常洛就是想将王才人后事办得好些,也没有办法。

别说是自己的女人,他朱常洛的母亲现在都被幽禁在宫里,十几年不见天日,病了都没人问呢。

无奈,朱常洛也只能让王安安排人手,将王才人抬去净乐堂了。

事情经过从魏朝那里传进西李这边,再落进魏良臣耳中,两个人都是不好受。

良臣记起来,貌似太子妃郭氏比王才人的下场还要凄凉,王才人好歹能在净乐堂安置,郭氏死后,万历却不肯按照太子妃的规格丧,结果和大臣生争执,导致郭氏死后两年多一直停棺在勋勤殿。

尸体放在棺木中,却不能下葬,时间久了,后果如何,自是不用多说。单从这件事来看,良臣觉得万历实在是有点太过苛刻自己的儿子儿媳了,你哪怕再不喜欢,总是你的种,你的儿媳妇吧。

世上,有几个做公公的能对儿媳这么狠?

不可说,不可说,良臣摇头叹惜,看来王才人将来终是还要由她儿子给正名翻身了。

宫里消停下来,良臣自是要寻求出宫了,哪知他还没开口问西李,宫里就有谣言生了出来。

这谣言可恶毒了,说是昭俭殿有个宫女做梦,梦里王才人竟对她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与西李有仇,负恨难伸。”

“哪个嚼蛆的这般害我,休要叫我抓住了,不然定拔了她的舌头!”

西李气得咬牙切齿,她能不气吗?这谣言可是摆明冲她来的,且是平空冒出来,背后没有人指使,会这样吗?

………

今日隆重推荐骨头的好读者、好基友泉释一切的大作《汉末皇戚》!

不错,你没看错,良臣他叔是九千岁,这家伙他妹是皇后,嗯,逼格貌似比良臣还要高一等。

作者文笔上佳,情节流畅,常有惊人桥段,令人叹为观止…编不下去了。

其实,我是蛮恨这个作者的,因为他说过一句话:“骨头兄,我在初中就看你的书了。”

这话,我不爱听,因为我今年才十八。

第八十五章 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娘娘,谣言止于智者。”良臣轻轻走到西李身边,一只手很是随意的搭在了人娘娘肩上。

“这种嚼舌根的事,多了去了,百姓家还有长舌妇,况东宫呢。照我看,娘娘为此生气,实在是犯不着。咱们只要不造谣,不传谣,做好自己的就行了。”良臣苦口婆心,他可不想西李被个谣言给激出什么,再干出点惊人的大事出来。

稳,西李现在就和朱常洛一样,只要稳住,任它滔天洪水,都不会危及自身地位的。

至于那个谣言,良臣不得不承认,这其实也不是谣言。

或许,王才人生前真和身边的宫人内监说过类似的话,只不过现在这话传出来,性质上容易让人联想是西李害死的王才人。

造谣,先得有目的,不用想,这个谣言的目的就是想中伤西李和小爷的关系。

按照事后谁得利,谁的嫌疑最大这个原则来看,包括太子妃郭氏、东李,甚至是刘淑女在内的几个朱常洛女人,都有可能是背后的指使者。

当然,不排除是昭俭殿中哪个宫女因为不岔西李生前数次欺上门的缘故,故意编造谣言以替王才人报仇的可能。

不管真相到底是什么,良臣现在都不想西李为此大动干戈,大吵大闹的。

处置谣言最好的办法是在第一时间就将谣言封锁,使其不得传播。

这个办法现在肯定是来不及了,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冷淡处理,不回应。时间一长,自也会消弥无影。

另外还有个办法,就是制造另一个谣言对冲上一个谣言,更加耸人听闻,如此,就会有爆炸性的效果。只不过,这个法子杀敌一千,自损八百,非不得已最好不要为。

以西李在朱常洛心目中的地位,良臣自是要劝她冷静,反正她西李在东宫的名声也不好听,闹与不闹,查与不查,别人都不会信她。因此,不回应,不面对,冷淡处理,才是西李的明智选择。

况,谣言,本来也真。

泥巴就在裤档里,擦来擦去,总有污迹,要么就当不存在,心底坦荡荡,要么就脱掉裤子换一件。

死盯着那块泥巴,做贼心虚的,不是屎也是屎。

“我不造,别人会造。我不传,别人会传,这件事我一定要揪出人来,不能平白叫诬陷了!…我不管这背后之人是谁,惹着别人可以,惹我李翠儿就不行!”西李瞥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微哼一声竟是没给打下来。

良臣有点佩服西李的脸皮了,一口一个诬陷的,也不想想自己先前是怎么对人家王才人的。

他故意叹了口气,然后右手轻轻在西李肩膀上拍了拍,缓缓说道:“娘娘,你得明白一点,哪怕这东宫满天都是对娘娘不利的谣言,但只要娘娘能紧紧把握住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那这谣言再多,再恶毒,也是不会伤及娘娘半根毫毛的。”

西李很是纳闷:“何为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这说法,她可是闻所未闻。

“一个中心,就是小爷。两个基本点,一个是皇长孙,一个则是,”良臣很自信的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便是我了。”

“什么意思?”西李还是不解。

良臣问道:“东宫之中谁最大?”

“自是小爷了。”西李想也未想,脱口便道。

“那就得了呗,只要娘娘把小爷的心栓住,哄得小爷事事都听你的,那谁还能动摇娘娘的地位?休说一个谣言了,就是十个百个万个又如何?故而,小爷就是中心!”

说到这,良臣顺手端起桌上西李刚喝的梅汁润了润嗓子,然后接着道:“娘娘可知道狐假虎威的道理?若是不知,也不要紧,娘娘只要想想贵妃娘娘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就行。”

西李虽是平民之女,小门小户出来的,但却也不是大字不识,家里打小就请人教她读书写字,也算是个才女,要不然也不会被选入宫中,成为太子的选侍。

因而,她自是明白“狐假虎威”是何意,再加上婆婆郑贵妃这些年的“故事”,略一思索,便明白良臣所说之意。

“你说的倒是有理,但那两个基本点?…”西李迫切想要知道后者的意思。

“小爷是中心点,皇长孙就是基本点,其实有关皇长孙与娘娘的利害关系,我之前说过多次,娘娘应该心中有数。基本之意,换言之就是根基的意思。皇长孙未来如何,还要我再说吗?”抓住朱由校对未来意味着什么,良臣真是懒得再和西李说了。

西李眉头皱了皱,沉吟片刻,终是点头道:“我会与小爷说收养的事。”

闻言,良臣自是大喜,心头大石落地,忙道:“这事娘娘最好快些,还有娘娘对皇长孙要好一点,莫要太凶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西李不乐意了,将良臣的手从肩上甩下,横眉冷挑,很是不满道:“你是说我是个凶女人喽!”

良臣赶紧赔笑:“娘娘当然不是凶女人,娘娘是这世上最温柔,最美丽,最贤淑的女人。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像娘娘这样的好人呢。”

“这还差不多。”西李“噗嗤”一笑,白了一眼良臣道:“你又算哪根葱了,敢把自己和皇长孙并列,你莫要告诉我,你也是我的根基了?”

“我当然比不得皇长孙,也是胡乱凑数的,嘿嘿,不过娘娘若是有我帮着出出主意,总是好的嘛。俗话说的好,娘娘的身后,总有一个默默付出的男人…只要娘娘需要,我愿为娘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良臣脸皮很厚,态度却很端正。

这番话让西李愣在了那里,许久,她轻叹一声:“你是聪明,可惜,你要走了。”

“只要娘娘听得进我话,把握住小爷和皇长孙,那就是佛来杀佛,神来杀神,什么也不用担心,”良臣一脸凝重,视线缓缓从西李胸前一路扫到下面,咽了咽口水,“至于我,有缘的话,日后自会和娘娘再见。”

“为什么要日后再见呢?”西李眼前一亮,有些兴奋道:“你若愿留在我身边,不若净身入宫如何?你放心,我会照顾你的。”

第八十六章 你我心连心

西李觉得这个想法很不错,不知为何,她真是有点不舍这无赖子离开了。

虽然这无赖子很不正经,小小年纪就人小鬼大,尽占她便宜,更是底细不明,但只要这无赖子肯净身,这些都不是问题。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西李也是看出来了,这无赖子别的本事没有,小聪明还是有的。

有他在身边帮自己出出主意,她西李也不用每次都跟个泼妇似的大吵大闹。最重要的是,这无赖子还是蛮体贴人,也蛮会照顾人的。

有意无意的,西李瞄了眼无赖子那里,脸不由红了一下。

这一羞人的姿态,当真是春花荡漾,惹人遐想。

有着万般的风韵,迷人又诱人。

只可惜,良臣不敢领西李的好意,他哆嗦了。

是的,他不仅哆嗦了,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就拿手捂住了命根子。

娘娘,我和你无怨无仇的,你怎么也能跟那些坏人一样,惦记着我的小鸟呢。

良臣一脸无辜。

唉,明珠暗投,枉我为你尽心尽力!

净身入宫,打死良臣也不干,他坚定,不容置疑的迅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要坚决担卫自己的人身权。

“娘娘,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还要传宗接代呢,要是进了宫,我家的香火怎么办?圣人说过,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娘娘你怎能叫人做不孝子呢。”

良臣很委屈,西李却嗤笑一声,面露不屑:“就你还想着传宗接代?”

“娘娘,你可以置疑我的为人,但你却不能怀疑我的能力!这,这是对我的侮辱!…”说话时,良臣的眼睛瞪得跟铜铃般大。要不是他实在是老实了两天,这会只怕就要开始用身体语言挑衅西李了。

巴巴都说了,还是你的好。

谁敢否定巴巴的话?

否定巴巴,就是否定天启皇帝,否定九千岁,否定大明朝廷,试问,这帽子你戴得起么!

……

良臣不能让西李再乱想,不着边际的乱想,他很想和她说说日后相见的真谛,但考虑到有点少儿不宜,但是西李这条大鱼的重要性不下于巴巴,就这么从手中放跑,未免有点遗憾。

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的,人生能有几回浪,浪得一回是一回。

不是老话说,女怕郎缠嘛。

脸皮这东西,属于可以随时不要的物件。

于是,想了想,良臣很委婉的对西李道:“其实,娘娘有没有想过,除了让我净身入宫,还有没有法子可以让我随时能和娘娘心连心。”

“什么意思?”西李懒懒的坐到凳子上,她最讨厌动脑子去想。

良臣忙也搬了凳子坐到她边上,心头有点打鼓,终还是架不过心连心的诱惑,鼓起勇气道:“我是说,我要是出了宫,以后就不方便再和娘娘相见了。”

西李点了点头,然后笑道:“所以,你净身入宫就方便了。”

“咳咳,娘娘,我们还能不能愉快的聊天了?”良臣一脸无奈,“我一心为娘娘,娘娘却总想着叫我绝后,这,真是太让人伤心了。”

“那你有什么法子?”西李绷着脸,很想笑,难得这无赖子在她面前讨不了便宜。

良臣拿手指轻叩桌面,斟酌了一番后,道:“娘娘,这话,我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但为了娘娘,我也豁出去了…娘娘,你看啊,你是女人,我是男人,这世上能让男女双方互相信任、坦诚面对,心心相印,彼此牵挂,彼此思念,有什么问题马上就想到对方的最好法子是什么?”

“什么法子?”

西李听得天花乱坠,这无赖子不愧是读过书的,就是会吊文拽句。但,很快,她就想到了什么,俏脸立时烫人,哼了一声:“我不知道。”

“娘娘知道的。”良臣舔着脸,放在桌上的手缓缓向西李的身子探去。

是探,不是摸。

这个动作好,既有表面动作,又有深层意思,更留了点余地。

“娘娘,可愿与我…”

“你想的美!”

西李一巴掌拍在良臣正在“探”的那只蠢蠢欲动的手上,“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你以为你我之间有这可能吗?”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从前,娘娘可曾想过有一日会与我独坐在这殿中?缘分这东西,很难说的。我想,老天爷既然让我和娘娘相识,总有它的道理。所以,我们便顺其自然吧。”

“不成,叫别人知道了,我这脸往哪搁,我还活不活了?”

西李想抽回手,却被良臣一把抓住,身子凑上前,低语道:“娘娘放心,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那样子,就跟在密室密谋造反般。

西李没法抽回手,便将头扭过去,不回应良臣,也不看他。

“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只是,娘娘或许不知道,我这人胆子小,说句难听的,就是有色心没贼胆那种。我很想日后能为娘娘效犬马之劳,时刻为娘娘排忧解难。但,我却不知娘娘是否接纳于我,又是否是一腔情愿,故才想和娘娘心连心。只有能和娘娘心心相印,我才不会自愧,才能常与娘娘联系。要不然,我,我不知如何自处。”

良臣的样子有些难过,很真诚。因为他说的是实话,不跟西李生点什么,他怎么可能还和她产生联系。

皇城,将隔绝一切。

如果西李不主动,二叔迹前,良臣休想再见她一面。

“你还胆子小,都闯进东宫伤人,还敢说自己胆子小。”西李有了反应,她微哼一声,头仍扭那不看良臣。只是良臣能感受到她的小手微微抖了下。

不拒绝就是好事,良臣使出苦肉计,他紧握住西李的手,痛苦说道:“娘娘,我马上就要出宫了,这一走,你我今生恐难再相见。”

这话让西李扭过头来,定定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你出宫后去哪里?”

良臣低声道:“我准备先回家。”

“回家做什么?”

“我要应府试,考取秀才功名。”其实良臣也没决定出宫后做什么,考秀才也只是随口说说,能不能考还两说呢。

“你考秀才?”西李不可思议的看着良臣,那目光就跟当日的吴秀芝一般。

良臣见了,自是不服气,嘟囔道:“娘娘,人都是有梦想的,我考秀才怎么了?至于用这眼光看我吗?…人如果没有梦想,跟一只熊猫有什么区别?”

“熊猫是什么?”西李呆了一呆。

良臣道:“就是猫熊。”

西李“噢”了一声,猫熊她是知道的。她低声道:“听说猫熊很可爱。

“嗯,等有机会,我捉两只来给娘娘玩玩。”这时代可不是后世,熊猫很珍贵,良臣真是很想将来到四川去捉两只来养养,不单单是为了哄西李。

西李将头低了下去,没有再和良臣说什么。良臣觉得自己可能操之过急了,便想让西李静一静,想到出宫的事,便问道:“对了,娘娘,你怎么安排我出宫?”

西李却没说,而是低头在那羞声道:“那法子真能让你和我心连心吗?”话音未落,耳根子都烫红了。

第八十七章 过了今晚,你就走吧

“当然能!”

良臣这时还不知西李的心思,他就白瞎两世为人了。

西李,动心也动情了!

“我不仅要和娘娘心连心,也要知道娘娘的心里有没有我,更要娘娘以后总想着我。”良臣大胆上前,将西李搂入怀中,贴着她的耳边根子吹了口气。

“别,别这样,外面有人。”西李羞红了脸,嘴里说着不要,身子却任由良臣搂着。

良臣其实也紧张,他偷偷往殿外瞄了眼,没人,越胆大起来,到嘴的鸭子今儿一定要吃了她。

他开始不规矩起来,抱着西李的双手乱摸。

“不可以,天色还早…”西李都快说不出话了,那滋味说疼吧,不疼。说痒吧,有点。说酸吧,也像。

“小爷上次来,天色也早,怎不见娘娘拒绝啊。再说了,光天化日又如何,老天爷还能管得着这?”良臣轻轻的一捏,顺势将手伸进了西李的胸衣。

西李按住良臣的手,白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小爷。”

良臣嘿嘿一笑:“小爷同样不是我。”

“现在不行,晚上好不好?”

西李还算有点理智,试图将良臣的手从衣服内推出。上次小爷来,她是实在没法拒绝,可这无赖子也要跟小爷学,实在叫她吃不消。

都听信了他的鬼话,从了他,他就不能等等?

非猴急猴急的,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等天黑了,吹了灯,还不是由着你。

我又不会食言。

西李语气近乎哀求,只想良臣到夜里再做。

然而夜长梦多的事,良臣可不干,谁知道西李冷静下来会不会反悔。

这种事,他前世可是吃过亏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良臣铁了心要马上拿下西李。

西李虽比良臣大几岁,可毕竟是个女人,又有孕在身,力气怎可能比良臣大。

一个往外推,一个拼命往里伸,几个回合下来,西李认命了,随良臣去了。

她身子也是浑身软,只是却还有理智,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在良臣耳边轻声道:“这里不行,到里面去。”

“好!”

这个要求,一点也不过份,良臣再是胆大,也不敢真在这外殿将西李正法。他将手从西李怀中拿出,然后拉着西李往内殿去。

西李红着脸,头低着,不情不愿的,走一步退两步。

良臣一边甜言蜜语哄着,一边用力将她往里面拽。当然,也不敢真使死力,他也怕伤到西李的腹部。

就这么着,经过一段长时间的拉锯战,西李终是被良臣哄到了床上。

衣服被一件件解下,西李捂着脸,不知道是不敢看良臣,还是不敢看自己。

“娘娘不必这么害羞,你我早已看过对方。”良臣心头跳动得厉害,他深吸一口气,分开了西李的双腿。

正要猴急上去时,西李从指缝中露出俏皮的眼睛,对着良臣眨了眨,然后羞道:“你小心点,我有孕在身。”

良臣不是不晓得好歹的人,“嗯”了一声,然后就听见西李也“嗯”了一声。

接下来,两人都不敢出声音。

床塌四周,很快就弥漫男女之事的味道。

……

东宫勋勤殿中,朱常洛闷闷不乐的坐着那,浑然不知道后院已经起火。他堂堂东宫太子,竟然遭遇了隔壁小魏的“乱入”。

王安知道小爷心里不好受,所以恭敬的立在一边,不敢多言。

“大伴,你说,你说说看,父皇对老三是不是好的有点过份了!”朱常洛越想越是恼火,重重一拍桌子,“高淮、马堂、陈增那些人在外收的税钱竟然都赐给了老三,当年查抄的张居正家产、扬州到太平沿长江的杂税、四川全省的盐税茶税,也都给了老三。我还听说,另外还有一千三百引的淮盐,照这么下去,老三那都比皇宫还要富有呢!到底他是太子,还是我是太子!”

王安秉着气,他没有劝解小爷消消火,因为他很清楚这位小爷的性格,要是不泄出来,他会憋得难受。弄得不好,还会憋出病来。

“对了,还有田,一次就给四万顷!四万顷啊,那是多少田地!当年潞王叔就藩,也不过是四万顷,老三凭什么跟潞王叔比!”

朱常洛口中的潞王叔是太后的儿子,也是他的亲叔叔朱翊镠,就藩在河南卫辉。这次郑贵妃鼓动皇爷效仿潞王例,也赐了四万顷庄田给福王,摆明了是和太后较劲,偏皇爷还答应了她。

“大伴,我苦,我真的苦,我有苦说不出啊!”

朱常洛当真是觉得委屈,眼泪和在眶里,就先前太子妃还和他提了娘家欠债的事,他这太子却是一文钱都拿不出。再看弟弟那边,任他朱常洛再怎么心平气和,再怎么与世无争,他也痛,也怨。

王安能说什么,只能暗叹一声。

……

承华殿,良臣和西李好似一对狗男女般相拥在一起,尔后,西李推了下良臣:“快下去,莫要叫人见到了。”

“没娘娘的吩咐,谁敢进来?不怕娘娘打断腿么。”良臣嘴里说着不怕,人却迅下床麻溜的提起裤子,然后,瞬间就正义凛然的样子。

说是圣人附体,也不为过。

“你也不知道帮我收拾下。”西李看着良臣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自个挺着个肚子将毛巾取了来擦拭。

西李身材绝对是尤物级别,良臣看得眼直,赞了一声:“娘娘这身段,可真是美死人,我第一眼见到娘娘时,就惊为天人。”

“就你嘴滑。”

西李将湿毛巾扔在一边,然后有些自傲道:“我就是长得好,未进宫前和娘亲出门走在外面,老是有人盯着我瞧,羞死人了。”

唔?

西李说的这事,立时勾起良臣对前世的回忆,并且今世他这身体的前主人好像也常干这等无聊事。

大街上看美女,人生一大乐事也。

嗯,越大越好。

“那帮无赖子,最是滑头,看到漂亮姑娘就想占人家便宜,要么故意假装撞到在人家姑娘胸前捏一把,要么就是屁股拍一下,没的叫人恶心…娘娘这么美,这么大,想来这种事遇的多了。”良臣嘿嘿乐着,代入感十足。

“可不是么,要不是我娘每次都护着我,真不知叫那些无赖占了多少便宜呢。”西李说着看了眼自己胸前,撇了撇嘴道:“你可知,小爷就是喜欢我这样,那些贱人生了娃,也是干瘪瘪的,怎能和我比。”

咳咳,良臣没接这话,西李说的那些贱人,自然是指包括太子妃郭氏在内的女人了。

“好了,别看了,还不把衣服给我拿来,跟个木头愣似的,你们男人啊,都一个德性,吃完抹嘴不管人家。”西李好像个小媳妇般。

不知怎的,良臣心头有股酸意。他到床另一头将刚才被他甩在地上的衣服取来,小心翼翼的帮西李穿好。

衣服穿好后,西李忽的一把握住良臣的手,盯着他的脸说了句:“我怎么觉着我这颗心没和你连上的?”

良臣打个哈哈:“又不是灵丹妙药,药性哪这么快。况且,这药,被娘娘你糟蹋不少。”

“讨厌。”

西李用羞羞的铁拳锤了良臣一下,良臣正要和她逗乐时,西李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神情一下冷了下来。冷得有些吓人。

“坐下!”

“怎么了,娘娘?”良臣被吓住了,不知道哪得罪了西李。

西李冷冷道:“过了今晚,你就走吧。”

………

这一章读书人的脸面都不要了,也白瞎了我的笔名,老书友都知道我是杀鞑狂人,现在却写这种文章,唉,真是有辱斯文,那个,你们要是看不过去,就用打赏来侮辱我一下,噢,不对,斥责我一下吧。

一块钱起步,我愿意被你们斥责一万次!

第八十八章 得道,方能高升

“嗯,那娘娘怎么安排?”出宫是迟早的事,也是良臣最渴望的事,因而,他很激动。

一天到晚躲在承华殿不见天日,还时刻提心吊胆,哪怕有西李这个尤物陪着他,良臣都恨不得插翅飞出去。

只是,西李这突然就变个人样,还是叫他有一丝失落。

刚才良臣替西李穿衣时,心头就莫名涌现一股酸意。

这酸意,没来由的,也不知为何。

现在想来,许是嫉妒。

嫉妒谁?

小爷朱常洛呗。

西李的身份注定不可能和良臣一辈子,良臣从没奢望,甚至都不敢想从今往后将西李据为己有,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格。

喜欢,良臣肯定是喜欢的,美女谁不喜欢,况这美女身上还笼罩着皇室的高贵光环。

但喜欢有个屁用,他是谁,西李又是谁?

孽缘,真正是孽缘。

非要准确定位两人的关系,说潘金莲和西门庆的话,良臣是绝对不答应的,嗯,倒是蓉儿和喆儿的形象蛮符合的。

呸,我堂堂魏小千岁能是那对狗男女吗!

我们这是一见钟情,相亲相爱,是自由恋爱,为了彼此的真心,突破了世间枷索的束缚,是真正的放飞自我,是自由飞翔,同时也是狐朋狗友,狼狈为奸…不对,不对。

嗯,正确的说,是我绿了朱常洛,朱常洛也绿了我,大概我们是道友吧。

日后,是不是由我这道友为他亲手献上一枚红丸呢?

古语,得道,方能高升。

良臣这边胡思乱想,有点分神,西李见了,愠怒,一下之下竟是掐住良臣的耳朵就揪了起来。

“哎,疼,娘娘,疼!”良臣连忙讨饶,这死女人下手也太毒了些。

“我和你说话,你在想什么?”西李松开手,一脸不高兴。

良臣解释道:“我没想什么,只是在想娘娘怎么安排我出宫,毕竟我是个大活人,想来很麻烦。”

“真的?”

“真的!”

“明天混堂司会有水车过来,你随他们一起出宫便是。”

“混堂司?”

良臣原以为出宫的事肯定要大费周章,掩人耳目,跟个地下工作者似的,哪知,西李的安排却是那么的平常,那么的大胆。

混堂司这衙门他是知道的,身为二十四监之一,混堂司其实没什么大事可干,专门负责往宫里运水供沐浴之用。同时,也承担往宫外运出污物。

这个衙门就是送水工和环卫工的结合体,当然,是大内机构,逼格很高。

其实,皇宫是有下水道的,要不然下起大雨来,岂不将天子脚下给淹了。只是,这下水道却不许排泄污物,因为据说紫禁城是有龙脉的,如此自是不能叫污秽之物在地下流动了。

别看混堂司专门和污秽之物打交道,但油水却不少,毕竟紫禁城里住着上万人,快赶上小县城了。

这一天下来,有多少粪水要往外拖?又能卖多少钱?

兵仗局那边都有指定净身之处,混堂司自不例外,也有指定御用粪行。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混堂司的油水,足以排进内廷前十。

东宫这边,每逢二五七,便有混堂司的人过来专门清理,当今皇爷再怎么不待见自己的儿子,也总不能连卫生都不让搞了吧。

西李的意思很简单,就让良臣混在这些人当中一起出宫。

“娘娘,这样行吗?”良臣有点担心,这和他想的有点不一样啊,听着也不是那么靠谱。

西李冷笑一声:“我说行就行,你要不敢,就…”说到这,却是不说了。

良臣很纳闷:“就什么?”这一问,西李却突然眼红了下,“就,就别走了。”她的声音很弱,有些期待的看着良臣。

良臣心中一暖,女人,果然是易生情的,不管什么事,日后再说,确是有理。

但好意,他领了,人却是肯定要走的。

“娘娘,你我之间固然已经心相连,但是,你知道,我们是不可能有结果的…这里,非我久留之地。”良臣肃穆望着远处大殿之外,轻轻朝上吹了口气,掀起两根头。

西李抓住良臣的手,颤抖道:“可我,舍不得你走。”

“我,也舍不得。”良臣回应着西李,同样握紧她的双手,含情脉脉的看着她,柔声道:“只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嗯。可你走了,我想你了怎么办?”西李没有被情欲冲昏头脑,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好办,我二叔不是马上就要进东宫了嘛,娘娘要是想我,就让我二叔给我带个口讯便是。娘娘什么时候有机会出宫,自可与我相见。”良臣笑了笑,将西李搂进怀,抱着她,深情的望着她。

西李也仰头看着良臣,嗔道:“你是不是早就打我的主意,故意让我安排你二叔进东宫?”

“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你我随缘便是。”良臣的大手雄伟有力的握住了西李的胸口。

西李就那么温柔的靠在良臣的怀中,这一刻,她只觉这个天地就只有相爱的两个人。

良臣年轻小伙,精力旺盛,怀有美人,自是起了念头,低声笑道:“等会吃过饭,我们梅开二度如何?”

“嗯?”西李不解。

“就是…”良臣将嘴凑在西李耳边低语几句。

“讨厌,把我折腾坏了可饶不了你。”西李又用她那羞羞的铁拳捶打了良臣。

这一夜,漫长而又短暂。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拂晓之前,良臣和西李都是醒了,二人相互抱着。良臣想下床,西李不让。

犹豫许久,良臣告诉了西李他其实不姓李,而姓魏,叫魏良臣。

西李愣了下,疑惑道:“那你二叔怎的姓李?”

良臣解释了下二叔姓李的原因,西李听后默不作声,她倒没怀疑良臣骗他,只是随着天色越来越白,这个让她又恨又气又急又爱又满足又不舍的无赖子却是要离她而去了。

终于,在西李的依依不舍中,良臣穿上衣服下了床。

西李默默的走到梳妆台前,取出个盒中,从中抓了一把金银饰递到良臣面前:“这些你拿着。”

“唉,这,这怎么好意思呢,我怎么能要娘娘的东西。”说话间,良臣已是将东西接过顺手揣进了怀中。

西李白了他一眼:“你要是敢不理我,我就要你二叔好看!”

“高,真是高,娘娘真是高见!”

良臣汗颜,西李学东西还真快,竟然知道拿二叔来要挟他了。

“娘娘放心好了,良臣心里永远有你。日后不管生什么事,娘娘只要知道一点,我时刻站在你身后。”良臣顿了顿,不放心的嘱咐了一句,“还有,王安这人不可信,东宫只我二叔一人可信。另外,你对皇长孙一定要好一些,最好让我二叔做他的伴读。”

“嗯,都听你的。”

西李叹息一声,远处,传来了车马声。

推荐两本书。

《秀才的逆袭》: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八十一日,流不尽的大明血!

《三国之北境之王》: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吃饱喝足可以去调戏良家妇女,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第八十九章 阔了的滋味

混堂司的大车准时到达东宫,一个长随带着十来个小火者开始忙活起来。

“送水的来啦!”

一个小火者拿起铜锣敲了起来,很快,承华殿的宫人太监们就抬着几个大桶走了过来。桶里自是这几日的污秽之物,上面用盖封着,不然肯定恶臭四溢。

众所周知的原因,整个东宫人手很少,所以承华殿这里连宫女加太监不过七个人。

这还是因为小爷宠着西李的缘故。同样是选侍,东李那边不过三个人,刘淑女那里不过一个人,以至东李不得不调皇长孙乳母客氏前去帮忙照看刘淑女。

死去的王才人因为生了儿子的缘故,殿里倒有五个人伺候着,可惜,现在人已不在。

因为人少,宫女也好,太监也好,都是当男人使的。好在这些桶倒也不重,两人抬着也轻松。

混堂司来的都是小火者,全是十六七岁左右年纪,看到承华殿的宫女们来了,一边上前帮忙,一边就和她们说笑起来。

那些宫女们年纪也是不大,相近的年龄,差不多的职事,自有许多话说。宫里很多“对食”就是这样认识,然后结了伴的。

魏朝也在,他不属承华殿,只是这几天领人负责此处安全。他昨天摊上好事了,王安公公对他说了,王才人这一走,皇长孙那里就缺人手照顾,想过几天跟小爷说让他魏朝当皇长孙的伴读,贴身照顾着。

小爷是储君,皇长孙自然就是未来的储君,虽然东宫现在不被人待见,可魏朝明白一个理,那就是锦上添花肯定没有雪中送炭来的好。跟别人一样烧福王那热灶,也永远不比烧小爷这个冷灶来的收获大。

皇长孙更是冷灶中的冷灶,烧得好了,可是场大富贵。

历来司礼监的那些个大珰,哪个不是曾为太子伴读或贴身内侍的?

远的不说,就二十多年前的冯保,可不就是当今皇爷的大伴么。王公公如今也是小爷的大伴,自己若成了皇长孙的大伴,那前途一片光明啊。

有这前途在,魏朝自然是心情愉悦,见那混堂司的长随有点眼生,便笑着问道:“这位公公是新近的?不知如何称呼?”

那长随知道魏朝是东宫管事王安公公手下的人,自是不会不搭理,笑道:“咱家叫王德化,前些日子刚进的混堂司。”

“噢,原来是王公公。”

魏朝闲着也是闲着,王德化又不用做事,二人都是有品级的,一个长随,一个奉御,便在那攀谈起来。

王德化不时还回头喝喊几声,让小火者们赶紧将车上的水运进殿里去。承华殿的宫人太监们将污物处理完后,便端来水盆就着排水沟开始洗刷。

清晨的阳光不毒,晒在人身上颇是暖洋洋。

洗刷的声音再伴着宫女太监的嬉笑声,倒是让承华殿多了不少生气。

“娘娘一定要记住,这宫里,只有我二叔最值得信任,其他人不管是谁,说的话你都不要听!尤其是那个王安,最是一肚子坏水。”

殿内,良臣和西李做了最后的道别,并且再三叮嘱西李一定只能相信他二叔,二人之间的联系也都由二叔传话。

良臣编了个和西李家亲戚认识的理由,要西李记住,这样他和西李怎么认识的,二叔就不会怀疑了。

西李记下了,但却很困惑,不明白良臣为何说王安的坏话。

良臣哪里有时间跟他解释,只反复对她强调。

他这也是以防万一,为将来的移宫案打个注脚,提前十年在西李心头种下王安不可信的种子,十年后,这种子定然会起效。

东林党在宫里的内应王安一旦起不到作用,移宫案的结果就得向另一个方向展。

“记住,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那…我该走了。”

良臣正要询问西李他怎么过去,西李却突然狠狠咬了他的胳脯一口,疼得他直龇牙。

“我去把人支开,你机灵点。”

西李有些幽怨的看了眼良臣,缓缓走到殿外,来到殿门,沉着脸说厨房那里怎么那么脏,一个个手脚都懒了不成。

宫人太监们都被吓到,混堂司的也是听说东宫西李娘娘的“威风”,均是放下手头活计,不敢乱动。

“都去厨房侯着。”西李哼了一声,朝魏朝也是一指,“你也去。”

我也去?

魏朝愣了下,下意识的应了声,跟着承华殿的宫人太监们惶恐的去厨房侯着。

良臣一直躲着偷看,等到西李将人都支走后,忙硬着头皮走到殿门处,对混堂司的人说道:“娘娘说了,你们走吧。”

反正水也送到了,污秽也收了,王德化没有多想,点头吩咐手下:“把桶装上车,回了。”

大车拉动后,良臣却也跳上车。

边上有个小火者好奇问了句,良臣说自己正好出宫帮娘娘办点事,搭个顺路车。

前面车上的王德化听了,笑了笑没生疑,由着良臣跟车。

车轮“咯吱咯吱”的缓缓朝前,心中忐忑的良臣莫名回头看了眼承华殿。

心里有股难受的滋味。

他不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墙后面,西李正盯着他看。

同样,心里也有股难受的滋味。

一堵墙,隔断了彼此。

一场乱入,几天的独处,令得本是两个世界的男女,开始心连心。

混堂司运污秽的马车可是宫里最让人嫌恶的东西,一路通行无阻,没一个太监会过来察问。到宫门那里,守卫们也是远远就摆手,示意赶紧走。

这让良臣彻底松了口气,难怪西李敢这么安排。

北安门那里,也没再看到那日的王总旗,良臣估摸着刘若愚肯定以为自己早已逃出去,这才撤了人手。

就这么着,良臣安然无恙的出了宫。

“多谢!”

从车上下来后,良臣谢过混堂司的人,左右看了下,决定先去巴巴那里。可是到了才现巴巴不在,大门紧锁着。

良臣猜测许是因为王才人的死,使得巴巴不得不留在宫里照顾朱由校。一时半会良臣也等不到人,更不敢去宫门找人,于是他便去了积水潭。

几天没见,也不知二叔想不想自己。

路过卖熏烧的摊子时,良臣停了下来,很豪爽的摸出个银锭子,要人家切了两斤猪头肉,又到酒铺买了两坛酒提着。

他现在,有钱。

西李对他真是好,给了价值几十两银子的饰,另外还有现银好几两。

有钱的感觉真好,良臣很喜欢这种感觉,阔了的滋味就是与众不同。

第九十章 金钱鼠尾

路过一家典当行时,良臣拿了两个金饰进去换了不少银钱和铜板。

西李给他的饰并非宫中银作局打造,这省了良臣不少麻烦,要不然被人盘查起来,他还真难以解释。

毕竟,他和许显纯不同,人家虽然不入流,可怎么也是皇亲国戚,他算什么?小爷的道友?

官府能听他这解释?

换了钱,囊中底气足,加上牢笼中得脱,又没人追着自己切鸟,良臣的心态变得很端正。

于是,他又去了一家成衣铺,买了一套读书人穿的儒衫。

白白净净的,看着就是牌子货,比肃宁乡下裁缝做的就是衬头。

在铜镜前来回看了又看,良臣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又不知道少什么。想了想,脱下脚上的布鞋,要伙计拿来对靴子换上。

这一换,很是满意。

从店里出来时,当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只见一大脸微黑少年,身着儒衫,脚穿皮靴,左手拎二斤猪肉,右手提两坛烧酒,一步三晃,引得路人侧目不已。

拉风,不是一般的拉风。

良臣觉得二叔要是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会为他骄傲。

他对自己的打扮真的十分满意,走得累了,就靠墙歇会。

来往女眷颇多,有可人的,良臣总会朝人家谄媚一笑,眉宇间写着一句话——“美女,约么?”

自我感觉这东西,是个人都有,只是人贵有自知之明,搁良臣这,却有点飘飘然。

他现在是笃定了,他老魏家虽然十八代贫农,但打今儿起,就得脱贫奔小康,朝着康庄大道迈进了。

为啥,因为他和当今小爷是道友!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没瞅见,他都把二叔弄进东宫了么!

什么是成就感?

这就是!

“…啊,我们意气风走进那新时代…我们讲着春天的故事…”

一路哼着别人听不懂的小曲,良臣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向往之中,浑然不理会路人那惊异的目光。

穿儒衫穿靴子,其实在别人眼里,那是彻头彻尾的不伦不类。

衣服,不是这么搭配的。

良臣,压根就是大明朝的“杀马特”,只是他自己不知而矣。

不过,依他那德性,就是知道,也不会有羞耻感,反而会认为自己引流时代潮流呢。

今儿也不知什么日子,远远的,良臣就瞧见前方围着不少人,似是有什么热闹可看。

天子脚下有甚稀罕事可看的?

天下的怪事,你们有谁知道的能有我多?

良臣傲然一笑,鄙视的扫了眼一帮兴高采烈的吃瓜群众,然后嘴里嚷着让让,挤进了人群中。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有热闹不看是痴子。

然而,良臣挤不到前面去,因为前面还有不少人堵着,其中几个还长得特别人高马大,打赤膊的也有两个,一看就是京城地面上的人物。

其中一个家伙被良臣挤得有些嫌烦,扭头凶狠的瞪了他一眼,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四个大字——“找打是不!”

这等地痞流氓,是良臣最痛恨的存在!

古往今来,这等人物也是万千小说作者笔下主角的垫脚石,八流龙套的存在。

良臣绝对无法容忍自己在这种人面前退缩。

只是考虑到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良臣懒得跟他们一般计较。

真实原因却是,他对自己的小拳头有着清楚的认知。

和谐社会,吵吵骂骂的成何体统。

良臣识趣的从大汉凶狠的目光中,乖乖的挤到边上的墙角,将酒坛和肉放好后,弯腰搬了几块砖头叠上,然后踩了上去。

因难再大,也要克服。

热闹这东西,错过这村可没那店了。

最好是原配抓小三,撕得一塌糊涂,露出个几点什么的…

热闹还没看到呢,良臣就已经联想了,一手捂着鼻子,一边准备喃喃自语:“剌激…真剌激。”

岂料,前面没什么剌激的存在,围观众人看的是茶铺里几个吃茶的人。

是男人,没有女人。

几个大男人喝茶有什么好看的?

良臣大为失望,对京师群众看热闹的素质表示了大为不屑。

白耽搁小爷这么一会功夫!

良臣正要从砖头上下来,视线却突然定格在那茶铺。

准确的说,他的视线落在了一个男人的头上。

凶光,重生这么多天来,魏良臣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传说中的凶光。

何为凶光?

就是吃人的眼神。

伴随着凶光的是良臣急促的呼吸。

他看到了,他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里看到,被后世无耻之徒称为“新朝雅政”的金钱鼠尾辫!

茶铺里坐着的是一帮十几年后被呼为鞑子的满州人,现在,他们的称呼是建奴,源于建州女真一词。

建奴与众不同的式是这场热闹的根源。

上百北京吃瓜群众好奇的围在茶铺四周,对着吃茶的建奴指指点点,有知道点边事的则是趁机在那卖弄自己的见识,以便获得周围人佩服的目光。

茶铺里,十多个建奴却是不为外界所动,他们埋头吃着点心,一个个好像从来不曾吃过饭的饿鬼一样,狼吞虎咽的。

鞑子怎的现在就出现在京城了?

良臣的凶光一点点褪去,脑子里满是困惑。

眼下是万历三十七年,据他所知,眼下那老奴还在白山黑水整合女真部落,因此,何以派人来京城呢?

瞥见前面有个中年人正在和周围的人说这些建奴的来历,良臣便费力挤了过去,听了几句恍然大悟。

原来老奴现在还是大明的臣子,按规矩每年他都要派人进京朝贡的。茶铺里这些建奴就是此次建州女真进京朝贡的团员。

“瞅见了吗?要不是李大帅,这些个蛮子怎的会这么乖乖的向咱大明臣服?关外平静这么多年,李大帅功不可没噢。”

“是咧,李大帅可是咱大明的顶天柱,没了他,蒙虏建奴不知要怎生闹腾呢。”

“……”

良臣不动声色的听了几句,李大帅自是说的是辽东边帅李成梁了,算起来,这位李大帅今年怕也七老八十,活不了多久了。等李成梁一死,老奴哈赤才敢公然造反。

但愿,李成梁能多活几年,给大明多一点时间吧。

良臣眉头皱了皱,给大明多一点时间,何尝不是给他魏小千岁多一点时间。

既然建奴尚未反叛,良臣自是不可能和这些朝贡的建奴生冲突,他便想离开去二叔那里。

建奴的事固然重要,二叔的事也同样重要。

正要转身,却听茶铺里有个建奴操着很熟悉的汉话叫了句:“阿敏,吃饱了没?吃饱了我们就去找阿玛了。”

第九十一章 给你一顶大帽子

阿敏?

那个开创满州关内屠城案的伪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

良臣“豁”的再次转身,眼睛死死盯住一个抹着嘴从茶铺里走出的青年建奴。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身为汉人,良臣对满鞑的仇恨是刻骨铭心的,因为,如果没有了恨意,死在满州人刀下的一亿多汉人绝对不会瞑目。

他可以吊儿郎当,不求上进,只想抱二叔大腿,但这不意味,他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

汉人就是汉人,没有汉人,就没有中国。

故而,仇恨,理所当然,哪怕两世为人。

“饱了,扎萨克图,我们走吧。”

茶里走出的青年正是阿敏,他的父亲舒尔哈齐是建州的二都督,亦是此次建州使团的领。扎萨克图是阿敏的弟弟,比他小两岁,今年不过21岁。

进京前,舒尔哈齐原是要将扎萨克图留在家里跟长子阿尔通阿一起看家,免得自己那个大哥努尔哈赤趁机夺取自己的部族。

事实上,早在两年前,努尔哈赤兄弟已经基本完成了关外女真各部的整合,随着地盘的扩大,人口的增加,兄弟俩已渐渐有了不和的迹象。

毕竟,在征战过程中,舒尔哈齐出力更大,他勇猛善战,被女真人称为“船将”,意为最善战的勇士。

并且,因为曾经两次到北京朝贡,受到明朝的隆重接待,故舒尔哈齐对明朝十分亲近,一心想要族人接受汉化,非常反对哥哥对明朝采取的敌视态度。

为了阻止舒尔哈齐削弱自己的影响,努尔哈赤决定先下手为强,他先夺了舒尔哈齐的官职,将舒尔哈齐所带领的正白旗交由大儿子诸英带领,兵马也进行了清洗,并将舒尔哈齐囚禁。

只是由于明朝的干涉,努尔哈赤实力还不足以举起反旗,这才不得不还了舒尔哈齐官职,但旗兵的一半仍是分与诸英。因此,舒尔哈齐与长子阿尔通阿商议后,决定另立门户,与努尔哈赤分庭抗礼。

去年,舒尔哈齐带着儿子和少数部下来到了明军重镇铁岭东南的黑扯木,在那里伐木建造房屋,开辟新的根据地。

之所以选择临近明军重镇铁岭自立门户,舒尔哈齐自是希望可以能够得到明朝的军事保护。

辽东边帅李成梁看出这是分化女真的大好机会,于是上奏朝廷册封舒尔哈齐为建州右卫领,这是大明在辽东地区设立的最高地方军事长官。

对明朝的册封和李成梁的拉拢,舒尔哈齐自是感激不尽,特意亲自带队前来北京朝贡,以期能够得到明朝更多的军事援助。

他们是两天前抵达京城的,昨天鸿胪寺的人还特意去驿馆见了舒尔哈齐,告诉了朝廷对建州使团的安排。

内阁的意思是派一员大学士亲自接见舒尔哈齐,以表明大明对他的支持。这个规格已经很高,毕竟,除了当年援朝抗倭大军归来,皇帝亲自接见了有功将校,这么多年来,皇帝再没有接见任何将领,包括各藩属国的使团。

这个安排,舒尔哈齐除了感激,还是感激。他的部下有汉人,知道大明皇帝这些年的“故事”。

今年,鸿胪寺的人安排舒尔哈齐参观京里一些名迹,礼部一个侍郎专门陪同,兵部也有人过来,给足了舒尔哈齐面子。

阿敏这边,却是不愿意和父亲一样被明朝官员安排来安排去,他觉得这像个木偶般。

和父亲亲近明朝不同,阿敏骨子里却是憎恶明朝,痛恨汉人,这一点,很大程度是受他大伯努尔哈赤及几个堂哥的影响。

所以,阿敏是反对父亲自立门户的。

只是,他没法改变父亲和大哥的看法,因此只能拉着弟弟扎萨克图出来散心。

恨明朝不假,但明朝的繁华还是很吸引阿敏的。他不止一次想过,要是他们女真人能够占据汉人的花花江山多好。

到时,吃的用的都是汉人的,住的也是汉人的,地也是汉人种,钱也是汉人交,漂亮的女人更是汉人贡上来,那日子得是多么的快活。

可惜,他只能想想。

庞大的明朝对于建州女真而言,实在是个可怕的怪兽。

扎萨克图想的可没二哥阿敏那么多,他心思单纯的很,阿玛和大哥说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上阵父子兵,大伯欺人太甚,凭什么不能跟他对着干。

“二哥,阿玛这会当回驿馆了吧?”

扎萨克图小时候就跟着汉人老师读书,所以不但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还能写得一手好字。

“嗯。”

阿敏点了点头,目光缓缓扫了眼茶铺外围观的汉人百姓,鼻子抽了一抽,冷哼一声,对扎萨克图道:“这些个男蛮子就是讨厌,围着我们看了半天了。”

“他们也是好奇。”扎萨克图笑了笑,他知道二哥不喜欢汉人。

“走了!”

阿敏朝茶铺里的族人挥了挥手,然后又朝前面的汉人百姓指了指,喝道:“走开,不要挡道。”他的汉话不是太流利,听着很是生硬,但大体还是能让人听懂。

这一喝,围观的百姓们还真是纷纷往两侧退去,让出一条道给阿敏他们。就连那几个社会人也不敢挡着。

良臣也是哼了一声,但他没逞英雄,对方十多个人,好汉也难敌人多。况,现在建奴未反,人家是来朝贡的,他凭什么上前指责对方。

阿敏见汉人都有点怕他的样子,很是骄傲,昂向外走去。走到一少年边上时,那少年却突然骂了句:“死鞑子!”

“你说什么!”

阿敏汉话不流利不假,可“死鞑子”三个字还是明白的。这是汉人专门用来骂他们和蒙古人的词。

“我说你们是死鞑子,怎么了?说不得?”良臣承认阿敏的样子很吓人,人也长得很是英武,块头比自己高不少,但这一次,他没有退缩。

他不是为了装逼显摆,而是本能反应。

不能打,不能杀,还不许人骂了?

鞑子就是鞑子,至于在前面加一个死字,那是良臣表示对他们的尊重。

“你可知道我们是什么人?竟敢出口伤人!”说话的是扎萨克图,他很反感被人骂作鞑子,尤其眼前这汉人少年看他们的眼神是那么的憎恶。

“我…”

良臣刚要开口,阿敏身后又来了一个建奴,他打量了眼良臣,冷笑一声道:“你骂建州右卫领的儿子是死鞑子,便是破坏朝廷和建州的关系,是破坏边民团结,你有种再说一句,我这便扭你去见官!”

破坏边民团结?

良臣愣在那里:这顶大帽子好熟悉啊…

……

作者注:满清大规模屠杀汉人,致死亿万,有史可考。

《汉儿不为奴》一书可予参考。

第九十二章 如愿以偿

良臣认怂,他没想到“破坏”这个词语竟然能从一个建奴嘴里蹦出来。

这词杀伤力实在是太大,绝不是他这个预备小千岁能吃得消的。

看对方这架势,俨然底气十足,再结合建州使团入贡之事来看,良臣敢肯定,他真要被扭送官府,多半就会被丢进大牢。

现在内阁的辅是东林党的党魁叶向高,虽然朝中还有齐、楚、浙等党制衡,但国策大抵还是由东林党掌控。

而东林党对边事的一贯政策就是——不要给我惹事,也不要给我犯事,就算你们有事,也不要让我知道。让我知道也行,反正我不管。稳定压倒一切,朝廷必须太平,哪怕付出一些代价都可以。

因此,良臣毫不怀疑,阿敏他们真将他扭送官府,那官府为了安抚建州使团,肯定会要他好看。

谁让他没事找事,给朝廷添麻烦的呢。

“我…我只是随便说说,当不得…当不得真的。”良臣无奈只能低头,他可不想被送官府去。头一回,他说话这般没底气。

违心的滋味也真是有点不好受,和巴巴说长长久久,和西李说两情相悦心连心,都不及现在这般难受。

正常情况下,挑衅一方主动低头,这事便可以结了。良臣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准备走人,大不了把这账记阿敏头上就是。哪知,人家却不让他走。

“随便说说?若人人都如你这般骂我们是死鞑子,我建州何必与大明亲近!我都督又何必年年派使入京朝贡大明皇帝!你可知道,要是这件事传到我们族人耳中,会有什么后果!…这后果,你这汉人担得起吗!”那建奴伸手抓住良臣,颇是有点得理不饶人。

奇怪的是,这建奴的汉话也十分流利,甚至听着还有点官话的味道,天知道他是从哪学的。

这是杀鸡给猴看呢!

良臣看得出,这建奴现在是拿他做榜样。因为这家伙每说一句,音调都会稍高一些,又刻意说的字正腔圆,好令四周围观百姓听得清楚。

四周的围观百姓不少人在听了那奴所说后,不住点头,认为人家说的有理。

事实也是,能来北京城朝贡,说明人家建州是真心亲附大明。你一半大小子图个嘴快,骂人家是死鞑子,可知道这有多伤人家建州之心。

这事,影响十分不好,难怪人家建州人抓住你不放。

叽叽喳喳的一片议论声中,良臣没听见有一人支持他的,倒是说他不晓得好歹的挺多。

这感觉,当真是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啊。

事到如今能怎么办,良臣只能继续低头,他不低头这事就没完。

官府可不是摆设。

“我错了。”良臣的声音小的不能再小。

“错了?”那建奴脸色稍缓,但神情依旧严肃,“你错在哪里?”

“我错在不应该胡乱骂人。”

“还有呢?”

“我不应该破坏朝廷和建州的关系,我不应该破坏边民友谊。”

“知道错了就好办,那以后怎么办?”

“以后?…”要不是人家头上铁板钉钉的金钱鼠尾,良臣还以为站在自己眼前的是教导主任呢。

“你放心,以后我一定管住自己这张嘴,并时刻反省自己。”

“这还差不多。”

那建奴颇是满意良臣的态度,只是他有些意犹未尽,还想再继续教导一番。这汉人娃子长得是不怎么样,不过态度还是可以的。

边上,扎萨克图却拍了拍他,用女真话道:“行了,斐度,莫跟这汉人娃子一般见识,回头再吓到他了,走吧,我们该回驿馆了。”

阿敏没说话,只笑了笑,这斐度是赫舍里家的,父亲是自己阿玛手下的一个牛录,不过他娘却是个汉人。

斐度这口流利的汉话就是跟他娘学的,但正因为他娘是汉人,所以斐度打小就被族人欺负,于是他便很想证明自己。

“三阿哥,不是我非要和汉人娃子一般见识,只是我们得告诉这些汉人,我们建州是白山黑水间的好汉子,是多阔霍神的子孙,可不是什么死鞑子。”斐度的语气有些激动,打从入关之后,他就受够了那些汉人看他们的目光。哪怕这些目光大多是友善,是好奇,但就是让他觉得别扭。

这一切,只因他们终究和汉人不一样。

“说的好,斐度,我想很快,明朝的那些官员就当听说这件事了。”阿敏侧脸看向自己的弟弟,“汉人说小题大做要不得,但这件事,我认为斐度做的对,我想阿玛也不会责怪他。”

说完,走到那汉人少年面前,沉声道:“以后说话要小心。”尔后一挥手,众建奴立时随他远去。

阿敏一行走了后,良臣却被围观的百姓指责起来。

“你小子没事找事,人家建州使团不扭你进官府,是大人不计小人过。”

“人家是来给咱大明朝贡的使团,你怎么能骂人家是死鞑子呢。这还好人家建州不与你计较,要是叫官府听到了,有你好看。”

“官府还好说喽,这要是让东厂和锦衣卫听到,这小子我看铁定掉层皮。”

“咱们是天朝上国,自当有天朝的气度,恶语伤人,可不是我天朝子民当做的。”

“……”

嗡嗡声中,良臣闷头提着酒和猪头肉挤出人群,后方,指指点点的目光一道道的印在他的背影上。

我错了,行不行?

直到积水潭边,良臣心情仍就大坏着。

有的时候,一个人知道的太多,未必就是好事。

摇了摇头,将烦心的事情扔到一边,良臣决定找二叔好生喝一顿。

只是,到了马场,良臣才知道二叔就在半个时辰前刚刚收拾包裹去了东宫当差。

良臣没办法,想起那日和二叔一起的陈默,便央求人去替他找来。

陈默听说老李头的侄儿又来了,很是吃惊,忙放下手头的伙计奔到大门这边来。

“你没走啊?你二叔以为你回乡了呢。”陈默很是惊讶。

良臣解释道:“我这两天有点事情耽搁了,今儿才得空过来。”

陈默点了点头,告诉良臣他二叔被调去东宫了,找人得去宫门外的钟鼓司值房。

良臣想了想,决定不去宫门找二叔,因为那地方不安全。他对陈默道:“那个,我就不去找我二叔了。若你有机会见到我二叔,劳烦给我带句话。”

陈默点头道:“说吧。”

“让他好生伺候皇长孙。”良臣说了这么一句。

“嗯?”

陈默神情微变,不太相信老李头进东宫是去照顾皇长孙的?

良臣和他不熟,自不会与他多讲,顺手将猪头肉和酒递给陈默:“本是带给二叔的,既然他不在,就给你吧。”

陈默笑了笑,倒是没有客气,接了过来,又和良臣说了几句,便回马圈当差。

良臣没地方可去,巴巴那里也不知晚上能不能回来,所以就在马场外找了个阴凉处坐下,准备下午再去巴巴那里。

坐了一会,闲得无聊,良臣就用指头捏蚂蚁玩。玩得正高兴,不远处两个太监有说有笑的打他前面经过。

因为觉得声音有些熟悉,良臣不禁抬头瞄了一眼,这一眼顿时大乐:那两人不是胡广和沙千刀是谁!

看这两倒霉蛋穿的和二叔一样的火者衣服,良臣眼珠子一转,大是高兴:真是山不转水转,没想你这两倒霉蛋真的混进公务员队伍了!

第九十三章 假的,统统都是假的

不是公务员也是事业编,再差也是合同工,有五险一金,病了给治,死了给化。

良臣憋着笑,将头朝下低的更凶,看着就像个在玩蚂蚁的二傻子般。

他是暗爽啊,巴不得这两倒霉蛋爬得越高越好,最好能混成宫里的县处级干部,这样等将来二叔阔了,他魏小千岁横空出世,到时,这两倒霉蛋见了自己不知是幅什么样的嘴脸。

哼,敢给我魏小千岁摆仙人跳,有你们好看!

良臣打定主意,将来一定要这两倒霉蛋来个情景再现…

胡广和沙千刀此时的心情比魏小千岁更好,他们也是阔了。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他们终于如愿以偿成为“老公”的一员,这真是苍天不负没鸟人。

感谢丘公公,感谢潘寡妇,感谢王干娘,感谢御马监,感谢那些年我们一起骗过的笨蛋们…

打良臣那过的时候,二人没注意就差要趴到地上的魏小千岁。

东宫对于二叔而言,是崭新的开始;积水潭马场对于这二位,也是人生的新起点。

新的人生,两人相互依持。

漫漫人生路,谁说生命只有辛苦,我的路上有你陪伴左右,哪怕会有痛楚…

良臣等两倒霉蛋走远,起身拍了拍屁股,嘿嘿一笑,看看天色,还早,便寻思找地方逛逛。

等巴巴回来拿了东西,良臣就要离京回乡了,来时,没啥心情逛,这快要走了,自是要好好看看京师。

这一逛就从巳时逛到了未时,最后,良臣竟是来到了鸿胪寺专门安置诸蕃朝贡的礼宾馆。

我怎么来这里了?

良臣仔细回忆,这一路他可没向人打听,是凑巧还是命运的招唤,亦是自己潜意识的要来这里。

不管原因是什么,良臣终是再次见到了金钱鼠尾的辫子们。

或许,从茶铺那里,他的心里就始终未曾放下这些辫子们。

良臣不是来搞暗杀的,因为他知道,舒尔哈齐是亲明派,和他大哥努尔哈赤对待大明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哪怕阿敏开了满州关内屠城先例,良臣也无意寻他拼命什么。正如,那日在通州撞见的高起潜,明知对方日后会害死卢象升,良臣依旧任他离去。

无论高起潜还是阿敏,他们现在,都是小人物。

良臣,在想,自己是不是可以做点什么。

如果前世的史书没有骗他,就在今年,舒尔哈齐朝贡回去后就被努尔哈赤囚禁,两年后被杀,几个儿子除了阿敏之外也都被杀死,至此,努尔哈赤才算是真正掌控建州,向大明露出獠牙。

那么,如果舒尔哈齐不死,是不是可以让历史向另一个方向演变?

哪怕,只是拖延一年半载时间。

这,就足够了。

萨尔浒之败,败在明军太仓促,不明情报。

多一点时间,敌我双方的了解就会完全不一样。

哪怕就多两天,也足够马林部成功和杜松会师。

萨尔浒,就不会败的那么惨!

良臣在馆驿外找了个僻静地方,静静的注视着那些出出入入的辫子们。

他看到了阿敏,也看到了那个将自己当孙子训的建奴。

二人正在和两个鸿胪寺的官员攀谈着什么,不时言辞激昂,似在述说什么不满。那两个鸿胪寺的官员只在那不断点头,显是要将建州的意思回禀上司。

朝廷大政要拉拢舒尔哈齐,辽东李大帅又上书要朝廷一定要善待建州右卫,故而鸿胪寺的官员们可不敢摆天朝上国的架子,这两天对建州右卫殷勤的不得了。大致做到了有要求就满足,没有要求也要满足,总之,要建州右卫上上下下务必对大明产生“宾至如归”的感觉,要让他们实实在在感受到大明对他们的好。

良臣离得远,听不到阿敏他们在说什么,也没有见到舒尔哈齐露面,想必此人还在被朝廷官员陪着“参观”。

如何让舒尔哈齐不死,良臣一时没有想到办法。

太阳渐渐西落,他叹了口气,准备先去巴巴那里。路过白塔寺时,他却看到个熟人——那天忽悠他去割鸟的算命老头。

这龟孙子,打一枪换个地方啊。铁定是妙应寺那里被人砸了摊子,这才跑白塔寺来继续骗人。

良臣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老东西乌鸦嘴,他至于差点保不住鸟么。越想越是来气,见附近没有官差,心一横,便想去踹了老头的摊子,然后撒腿就跑。

别的本事他魏良臣没有,跑路的本事还是可以的,谅这老头也撵不上他。

说做就做,干不了阿敏,干不了刘若愚,还干不了你一个半截儿老头!

良臣脑子一热,瞅了一眼,就咬牙冲了上去。

那算命老头正在为一个妇人测字,正说到点子上,冷不防一少年突然冲了过来,然后二话不说就将他的摊子给蹭倒在地。

笔墨砚台扔了一地,老头的胡子上都叫溅满墨汗。

那妇人也是吓得惊叫一声,浑身哆嗦。

“小子,你干什么!”算命老头好不恼怒,从小凳子狼狈站起就要和良臣算账。

良臣朝他咧嘴一乐,然后,然后撒腿就跑。

干什么?干你佬佬!

良臣那个乐啊,前世出了名的飞毛腿,还能叫你个老头子给逮着了。

他还准备跑到安全距离回头看看那老头窝心的样子,岂料,都跑出好几丈远了,身后,却有呼呼的风声。

准确来说,是衣服随风飘起的声音。

扭头一看,几尺身后,老头的胡子都随风飘动了。

嗞!

良臣一阵牙酸:这老东西还挺能追的啊!

脚下立即加,要将老头甩掉,可没跑几步,良臣就感到身子好像突然一轻,然后脚悬空了。

难以置信,良臣的脸上写满不可思议。

“臭小子,也不打听打听你胡爷是什么人,敢砸我的摊子!”算命老头拎小鸡似的拎着魏良臣,一脸怒容,一只沙锅大的拳头就朝良臣脸上砸去。

“死老头,放开我!”

良臣吓坏了,拼命挣扎,一只手胡乱的向老头脸上摸去,抓住他的胡子就是一拽。

结果,他失手了

望着手中那一丛假胡子,再看那老头瞬间变成一个大汉,良臣要死的心都有了。

假的,统统都是假的,不带这么玩的。

大汉将良臣重重朝地上一摔,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再次看向良臣时,一脸的冷笑。

“臭小子,你跑啊,你再跑啊!”伴随着冷笑的是大汉铁塔般的身子和沙包大的铁脚。

“等等!”

就在大汉的脚要踹向良臣时,良臣大喊了一声,然后手中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一颗银锭子。

唔?!

大汉的怒容为之一滞,大约一个呼吸后,他笑了。

第九十四章 凿石人、卖河图

再次阅读提醒,本书就是一智商一般,身手一般的小人物抱大腿故事,威风凛凛这四个字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和主角无缘,因为他无大腿可抱。

故而,喜欢那种牛逼主角的读者大可以离去,不必骂骨头什么,你嫌弃良臣,小千岁也不招呼你,两情不相悦,又何必强扭呢?

出口成脏,有辱斯文,毕竟我们都是受过义务教育的。

当然,勉强看得下的,我这也挽留一下,毕竟,日久生情嘛,哪能提了裤子就不认人呢。

五个铜板的姐儿,也是姐儿。你不能因为人家物价低,就嫌人家质量差啊?这,不地道。有时候,便宜未必没好货。

说完,开工,继续我们良臣小千岁迈向装逼路的故事。

在我眼里,牛逼是一个成长史,而不是基础,更不是与生俱来的。

另今天网站页强推了,之前没收到短信,有些奇怪。看来要多存稿,准备上架爆了。

……

是的,大汉笑了。

他很自然的伸手接过良臣递上的银锭子,良臣松了口气,花钱消灾,理所当然。

然而,他很快现自己低估了大汉,因为大汉脸上的笑容没有了。

转而代之的仍是先前那幅咬牙切齿,恨不得捶你三天三夜,方消心头之恨的模样。

更让良臣可气的是,大汉收了他的钱,拳头倒是握的越来越紧了,身上隐有一股泰山压顶的气势。

这位仁兄,我和你无怨无仇的,你为何要在我面前装逼?

良臣叹了口气,之后也笑了起来,干净利索的又摸出个银锭子来。

这一次,他真的很肉疼。

奈何,是他自找的,却也是无枉之灾。

原以为胜算在握,岂料底裤都给当没了,这,还真是有苦难言。

谁能想到一个算命老头真正隐藏的身份,是一个有着铁塔般的身子外加沙锅大拳头的雄伟大汉呢。

真是世风日下,五个铜板的姐儿是假的,三个铜板的半仙也是假的,便宜货都是假的…

mmp都不想说了。

大汉欣然收下第二颗银锭子,笑容重新浮上他的脸庞,这一次,却是没有再收回。

只是,他也没有就此罢手,而是有些心疼的望着被良臣拽在手里的假胡子。

良臣明白,连忙将胡子奉了过去。

大汉却是不接,一脸你还不明白的表情。

明白,太明白了!

良臣讪笑一声,硬着头皮摸出一把铜板捧了上去,赔着笑脸道:“这位好汉,就这么点了,真没了。”

“罢罢,看你小子挺识相的,这次胡爷就不和你计较了。”

大汉晒然一撇,做人留一线,他那摊子又不值钱,这小子肯赔这么多已经不错了,没必要把人往死里逼嘛。将铜板在手里掂了一掂,然后心满意足的放进腰包。

“好汉,你看这?…”良臣有些尴尬的望着手里的假胡子。

大汉嘿嘿一笑,伸手接过假胡子往下巴上粘去,摆弄一番,一个老神仙便出现在了良臣面前。

高人!

良臣凝重点头,对大汉油然敬仰。

许是得了银钱,晚上可以快活,大汉心情十分的不错,拍了拍良臣,道:“莫奇怪,这都是生活逼的。”

“嗯!”

良臣对大汉真是刮目相看,人不能叫生活给日了。就大汉这真实模样,就算在紫禁城摆一年的摊子,也不会有半文收入。可化个装就不同了,这人啊,就吃老神仙那一套。

自己这现成例子不是活生生摆在这么?要是知道这人是个魁梧有力的中年大汉,再给良臣十个胆子,也不敢去踹人家摊子。

莫欺人太老,随时抖三抖啊。

不论古今,身高马大,都是让人再三思量的主。

“唔,你小子怎么这么眼熟的?”

大汉忽的现眼前这倒霉小子很是眼熟,自己肯定在哪记得,他略一回忆,立时想起来了,“是了,那日我见过你。”稍顿,一脸惊讶道:“怎么你小子没去东四胡同找小刀刘吗?”

良臣很委屈:“好汉怎的老要我进宫呢。”

大汉神情一肃,缓缓摇头道:“非我诓你,实是你,命中与宫中有缘啊。”

“……”

良臣能说什么,套路,一切都是套路。

请继续你的表演。

大汉见良臣不说话,以为他不信自己,看在刚才银钱的份上,他好心劝道:“小子,你莫以为我诓你,我胡半仙很少有看走眼的时候…你骨胳十分精奇,命中当有泼天富贵,不去净身做老公,实是可惜了。”

“富贵就一定要净身吗?”良臣抗议,“我去考秀才举人,当进士老爷不行么?”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大汉露出神秘的笑容,“小子,还是听我劝。做人,不能太贪心,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

良臣干笑两声,心里操了大汉一番。

“对了,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小子为什么砸我摊子?”

大汉对此事还耿耿于怀,良臣只好赔笑,见状,大汉哼了一声:“这次便饶你了。”看了眼天色,埋怨道:“被你这么一闹,今日怕是没的生意了。”想了想,“算了,今儿便收摊吧,嗯,小子,你孝敬我这么多钱,我请你喝一杯如何?”

良臣才不愿跟这家伙喝酒呢,可一想吃喝的都是自己钱,不去白不去,便点头应了。

当下二人找了家小酒馆,点了几样菜,就对干起来。

大汉酒量不错,良臣也不是弱鸟,这年头的酒精度数也不高,三两碗肯定是过得了岗的。

一来二去,酒精一上来,竟是称兄道弟了。

酒多了,话也多。

于是,大汉开始吹起牛来,在那卖弄:“想你胡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上下几千年,还无我不知之事。但凡找我算命的,还没一个敢说我不准…”

这一桌子酒菜吃的可都是自己的钱,良臣酒一多,心里也憋着气,便呛大汉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算个屁,你有本事就去凿石人、卖河图,会那玩意才算真本事。”

“嗯?”大汉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满脸潮红,一脸自豪的看着良臣,“这等把戏我岂能不会?童谣、谶语这些年,我都不知编了多少。”

“嘿,我不信,有本事你再写个劝进表给我看看。”良臣大着舌头,脑子热,声音有点大。

“嘘!”

大汉吓了一跳,示意良臣莫要那么大声,低声道:“小子,莫要乱说,劝进表可写不得,要杀头的。嗯,不过扮狐狸叫,卖点鲤鱼、白蛇、凤凰什么的,倒不打紧。”

“会那些玩意有什么用?”

良臣嗤笑一声,这些个事情他也会,懒得干而矣。举起酒碗便要和大汉再干上一次,人却突然定在那里。

第九十五章 钱越多多随你搞

良臣定住的原因是,他想到一件事,那便是童谣、谶语这种东西,他固然是不信,可架不住古人信啊。

所以,若是能够通过童谣、谶语这种方式来提醒下舒尔哈齐,他大哥肯定会杀他,那舒尔哈齐还会束手就擒么?

舒尔哈齐要是不死,老奴造反的时间肯定要往后拖,这对于大明,对于汉人而言,绝对是个利好消息。

只是,这事,是否具备可操作性?

良臣思量一般,神州行,我看行。

他认为这个办法是行的通的,因为建州女真尚未完全开化,对鬼怪神秘之事很是相信,要不然也不会举族信奉萨满教了。只要将童谣、谶语做得专业些,使人看不出破绽,成功的可能性就极大。

当然,这种事情,还得专业人士来做才行。

虽说这假神仙说的良臣样样会,但实际做起来却是样样不会。这就跟后世那些看穿越小说的读者一样,将自己代入成主角,总认为主角应该全都会,无所不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于谈笑风生中指点国事,踌躇满志。但事实上,什么都不会,处处吃憋才是最真实,最常态的一面。

良臣有自知之明,没有金钢钻不揽瓷器活,因此,他将心思打到了喝得高了的大汉身上。

这家伙,本来就是职业骗子,让他常挥一下,应该没有问题。

“胡哥,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大伯想要杀他的爹,但他的爹虽然提防着,却不信大哥真会杀他。所以我这朋友便有点着急,想请我帮忙能够提醒他爹一下,这样,至少能让他爹及时有备,不至于叫他大哥给杀了。

可是我也不知道怎么提醒他爹,而且这件事也不好当面提,毕竟人家是亲兄弟,这外人要是乱掺和,容易被当成挑拨兄弟关系的小人。所以,胡哥,你看,有什么好法子能帮我那位朋友及时提醒他爹?”

良臣说了半天,尽可能的通俗易懂,可大汉听的却是一头雾水,瞪着眼睛道:“你说什么东西,绕来绕去的?你大伯要杀你爹?这算怎么个回事,亲兄弟间有啥话不好说的?”

“不是我大伯要杀我爹,是我爹要杀我大伯…不对,是我朋友的爹要杀我朋友的大伯…唉,还是不对…”

这事说起来也真是太绕人,良臣又不能挑明了说,索性说道:“总之,胡哥能不能帮我搞点童谣,谶语什么的。”

大汉听明白了,他放下酒碗,朝良臣嘿嘿一笑:“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你有钱么?”

“有一点。”

良臣可不敢说身上还藏着好多西李给的饰,这家伙有点贪心,真告诉对方自己挺阔的,肯定坐地起价。

“有一点是多少呢?”大汉一脸矜持外加为难的样子,“你要知道,这种事情得内行人做,外行的要做了,不但讨不了好,弄得不好还得吃官司。”

“这…胡哥给个实价?”良臣决定先探探价,这种事情到底出多少钱能办,他也没底。隔行如隔山啊。

“这就要看你要哪种了?风言风语那种是最便宜的,不过也得三十枚小平钱打底。”大汉轻叩桌面,察言观色,偷偷打量对面良臣的神情。

良臣不懂这风言风语属哪种类型,大汉解释了下,良臣恍然大悟,原来就是找几个妇人给点小钱嚼嚼舌根。

“这个不行。”

良臣断然摇头,他要办的是老奴和他弟弟,哪能靠几个妇人嚼舌根。再说了,这妇人的嚼舌根也传不进礼宾馆舒尔哈齐那帮建州人的耳朵中。

嗯?

大汉没有因为良臣认为不行而失望,反而精神一振:“这么说,你是要上等货了?”

“对,上等货。”良臣点头,这年头可没高级一词,也没档次一语,说东西好坏,大抵就是上等货、次等货、下等货了。

“得是特别震憾人心的那种,叫人听了哪怕怀疑,但却不敢不信那种。”良臣特别强调。

“比如?”大汉作出洗耳恭听状。

比如什么,良臣还真不好形容,于是便道:“就那种大楚兴,陈胜王,或者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那种的。”

大汉听后嘴有些歪:“小哥这是要造反啊?”

“胡哥说笑了,我这小胳膊小腿还想多活几年呢,我就是打个比方。”良臣打个哈哈。

大汉明白了,给了良臣一个他懂的眼神,然后微一沉吟,道:“这种,不是做不到,只是事先和你说明白了,我只管收钱办事,有什么后果一律不管。”

良臣连忙点头:“晓得的,胡哥放心好了。”

大汉也微一点头,问良臣:“你那朋友是什么人?”

“一定要知道吗?”良臣不想说。

大汉不乐意了:“屁话,不知道传给谁听,我编了有什么用?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我连对付的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是再有本事也没用啊。”

良臣想想也对,犹豫了下,终是告诉大汉:“我那朋友是建州女真的一个贝勒。”

“贝勒?”大汉眉头一挑。

良臣解释道:“就是公子哥,他家挺有钱的。”

“公子哥?”大汉忽的冷笑一声,“小子,建州女真怕不是有钱这么简单的事吧?”

良臣看了眼四下,低声说道:“胡哥莫去管这建州女真是什么来头,我只问你,能不能办?”

“能办不能办,就看你心诚不心诚了。”大汉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他吃的就是坑蒙拐骗的饭,休说是辽东的鞑子,就是东宫的小爷,谁请他给造个谣,那也是一句话的事。

“心诚,我当然心诚。胡哥,不是老话说,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嘛。”良臣满脸堆笑。

大汉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中!小子,你不错,要不跟我行走江湖如何?”

良臣咳嗽一声,只问大汉可不可以办,多少钱能办。

大汉身子一直,问了一个他还是比较关心的问题:“你那朋友他爹是什么人?”

良臣不瞒他,道:“建州女真的一个领。”

“这么说,他大伯也是领了?”

“嗯。”

“建州是我大明边卫,这领可是朝廷敕封的,是官啊。你要我在两个官头上动手脚,风险不小。”

大汉说话时,良臣将身上最后一颗银锭子摸出放在了桌上。

大汉扫了一眼,吐出两字:“不成。”

良臣也没说话,忍痛又摸出一个金耳环。

大汉见是个金耳环,眼睛亮了起来,可想了想,还是摇头。

“叭!”

良臣又摸出根金玉枝,咬牙道:“我就这么多了,做不做给个痛快活。”

“做,有钱不赚是傻子。”大汉随手拿了根桌上的牙签,一边挑牙缝一边道:“你要再多出点,我也可以去驿馆外学狐狸叫,买条鲤鱼送给你那朋友。”

良臣佩服的看着大汉,这厮还知道办个套餐。

不过,这德性,他也很欣赏。

当真是钱越多多随你搞,钱越多多随你搞…

“我那朋友和他爹就住在鸿胪寺的礼宾馆,胡哥什么时候办事?”良臣比较着急这件事。

“小事一桩,随时都能办。”大汉潇洒的将牙签从指头缝里飞出,伸手示意良臣交定金。

良臣迟疑了下,将那颗银锭给了对方,余下两样却是没给。大汉也知道规矩,笑了笑,起身就要走。

良臣也起身,顺手将碗里的酒喝了,然后上前一把抓住大汉:“且慢!”

大汉一愣:“还有事?”

“胡哥,定金我是给了,可我怎知你办不办事呢?”

“我胡某人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没有收钱不办事过。信,这桩买卖就成;不信,钱你拿走,另请高明!”大汉态度很坚决。

良臣没撤了,转念想这家伙这么贪钱,没理由不收尾款,便道:“那事成之后我去哪里找你?”

“你就还到妙应寺那里找我,若我不在,就到宣武门的四海客栈找我,与掌柜说找宋献策便行。”

“噗嗤!”

良臣喷了宋献策一脸口水和酒水。

第九十六章 天材地宝

大汉猝不及防,一边擦拭身上,一边埋怨道:“你做甚子,喝多了?”

“没,没,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良臣定了定心神,不解的看着大汉:“胡哥,那宋献策是?”

“只是我常用名字中的一个,你也知道,做我这行的,来钱容易,可有时候也有风险。狡兔还有三窟,这人嘛,自然也有。为了不避要的麻烦,时而换个名字也是正常,正如我之前与你所说,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嘛。”大汉嘿嘿一乐,一点也不为这等无耻行径脸红。

用几个假名字到处装神弄鬼行骗,这个良臣理解,但是,这大汉居然说他是宋献策,这个,他怎么也是无法接受的。

史书上说的明白,宋献策乃是五短之人,活脱脱一个武大郎再世,人送外号“宋矮子”,又称“宋孩儿”。

此人是个算命的术士,长期云游四方,为人占卜吉凶祸福。崇祯十四年,宋献策由牛金星推荐到闯王李自成军中。此后宋便一直为李自成出谋献策,屡立奇功,故深受李自成敬重。闯军攻破西安后,李自成称帝建立大顺政权,封宋献策为“开国大军师”。

仅从这封号上来看,就知宋献策的本领有多么高强。后来大顺败于伪清,关于宋献策的下落有两种说法,一说就此失踪;一说满州人看重宋的术士本领,带他到北京专为达官贵人算命,直到伪康熙年间方去世,整整活了八十岁。

总而言之,宋献策是个奇人,也是个谋士,中国历史上数得着的怪才。

故而,先天性的,良臣认定这种人物的形象定然脱非常,哪怕就是个五短身材,也定然是有着高人一般的心境,胸中有远大抱负,心系天下,对金钱这种黄白之物视若粪土,便算为生计所迫为人算命,也不可能如大汉这般突破底线,为了点介绍费净忽悠人去宫里净身。相反应该是那种“布衣神相”的绝世高人风范。

这么一个人物形象,良臣如何能将他和眼前拥有铁塔般身子的大汉联系到一起?

只是,凑巧的是,这大汉也是个算命的,而那宋献策同样也是干这行的。

世间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他魏良臣前世就是做一万个梦,也不可能梦到有朝一日他会和客印月、西李这两个明史上臭名卓著的女人上床。

然而,他干了。

所以,良臣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自己毕竟不曾亲眼见过宋献策,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如史书所写那般是个龌龊的小矮子呢。

况且,有关闯军阵营文武形象,本身就被伪清大肆篡改抹黑,这便不能排除一个可能,那就是真正的宋献策或许不是矮子。

从年龄推算,宋献策传闻活到伪清康熙年间,寿八十,而他是崇祯十二年投奔的李自成,当时五十多岁。现在离崇祯十二年还有二十九年时间,看这大汉,拿掉假胡子也不过三十左右的样子,时间上年龄这一块是能对起来的。

如果,良臣心想,如果这大汉就是宋献策,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他魏小千岁捡到天材地宝?从此,便能突破炼气大圆满,成功筑基,从此无忧无虑的遍寻天下奇道呢?

背景,后台,良臣是不缺的。

上有二叔这个未来九千岁,下有巴巴和西李这一个皇帝的乳母、一个皇帝的老婆罩着,待十年后,真正是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瞎叫。

可是,那得十年后。

人红,是非多啊。

打进京城开始,良臣就觉得冥冥之中,似乎总有一股衰运跟着他。

这股衰运迫得他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就好像被人提线般懵懵撞撞的走到今天。

身不由己,这四个字是良臣这些日子在京城的最好写照。

前世不是一个聪明人,今世也没有急智,这就注定他魏良臣这条小千岁的路不好走。

良臣很有自知之明,要不然也会人见人怂,他寻思,万一这大汉真是宋献策,那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让这天材地宝给跑了。

身边跟个宋献策,与人斗嘴也好,与人阴谋诡计也好,他这心,总能底气十足。至少,不用担心稀里糊涂的再被人抓住,要切他的小鸟。

念及于此,良臣便想确认这个大汉的真实身份,他探询大汉道:“那我是称你胡大哥,还是宋大哥呢?”

“无所谓,名字对我而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这个。”大汉拍了拍腰包,包里装着良臣的孝敬。

“那我便叫宋大哥吧。”良臣貌似随意的问了句:“听口音,宋大哥是河南人?”

“嗯?”

大汉神情一下警惕起来,摆了摆手道:“你的事,包在我身上了。那个,有什么事你明天去四海客栈找我,我先走了。”

良臣知道引起了宋献策的疑心,不敢再追着问,忙送大汉出了店,二人就在街上分别。

大汉走远后,良臣凭着记忆慢慢向巴巴那里摸索。半道,还吐了一次,偷偷在一间没锁门的院子里舀水洗了把脸,这才清醒下来。

到了客巴巴的院子前,良臣叹了口气,大门仍是紧锁着。

这年头没有手机,良臣自是没法联系巴巴,宫门那里又实在是不敢去,不得已在门坎上坐下,想着晚上在哪里睡觉。

大客栈,良臣是没法去的,因为他的户帖在巴巴房里。这年头,大明朝固然不再禁止百姓流动,可京城毕竟是天子脚下,治安问题还是抓的很紧。

不定期的,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都会联合组织差役兵丁搜查各家客栈和会馆,要是没有户帖证明自己的身份,那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有时候,京里出了什么恶性案件,都察院的御史还会上书,朝廷一惊动,那组织搜查力度就更大。三法司联合起来,动静可大的很。

坐了一会,良臣起身拍拍屁股,决定去宣武门外那家四海客栈。宣武门那里是外城,有不少小客栈和私人旅馆性质的租房,没有户帖也能住。

宋献策不就是用了个假名字住在那里么?

良臣不再耽搁,跑出巷子叫了辆车马行的租车,直奔宣武门。

到了地方,却是找不到四海客栈的牌子,良臣有点担心是不是宋献策骗了自己。还好,在一个不起眼的胡同口,他看到了十几个客栈的招牌,其中一个就是四海客栈的。

胡同里就和后世火车站边上的旅馆一条街般,从头到尾,不是客栈就是小馆子,挑着胆子卖混沌面的和油炸小吃的也是数都数不过来。

不过还好,良臣没见到衣着暴露的女人,也没有人在边上亲切的请他留步。

四海客栈门头不大,在最里面倒数第三家,良臣进店之后,掌柜热情的迎了上来:“小兄弟可是住店?”

“嗯。”

良臣先是点了点头,旋即又是摇头,他想先问问宋献策是不是住在这里,再决定是不是住店。

不想,那掌柜见了他这样子,却像得到什么信号般,低声道:“小兄弟放心,别人家有的,我这都有。”

第九十七章 做人,不能这样

掌柜说话时,还给了良臣一个你懂的眼神。

良臣心中腾的有一股火在燃烧: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你看不出来小爷我才十六岁吗!

肮脏、龌龊、无耻,正经生意不做,偏做这下三路的!

你这是在毒害大明朝未来的小千岁,是在将他推向不归路!

朝廷不会放过你的!

愤怒的良臣很想甩袖离开,免得在这有辱他这预备秀才的斯文,只是,他迟疑了下,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句:“正规不?”说话时,很是心虚。

“正规?”掌柜的头一次听到这名词,愣在那里不明所以。

良臣干咳一声,换了个说法:“技术可以不?”

“技术?”掌柜眉头皱在那里,眼神分明是在警告良臣:你小子莫要在这找事。

眼看掌柜就要飙,良臣可不想闹出误会来,忙道:“我是说姑娘长得如何?”

“噢,这个啊。”

掌柜神情一缓,笑咪咪道:“我这的姑娘一水的灵,个顶个的赛金花,二八年华的有,懂韵味的姐儿也有,懂疼人的徐娘也有。”说到那“徐娘”二字时,掌柜又给了良臣一个熟悉的眼神,看来是要为良臣量身定做了。

少年人嘛,都喜欢大一些的。

都说越大越疼人呢。

“那个…干净不?”问完,良臣觉得自己脸烫得很,很想呸自己一脸唾沫,活丢二叔的脸面,也丢那帮穿越者的脸面。

掌柜一脸正色:“小兄弟,我这打开门做生意,要是脏的,岂不是砸自己的店?”

良臣讪笑一声,犹豫了下,咬牙道:“这个,那个,唉,今儿有点累,提不起精神啊。”

此时,他的内心是痛苦的,也是在挣扎中,但最终,良臣决定忍受良心的谴责,做一个贤人。

毕竟,他是有道德底线的,虽然这底线经常被他突破,但这不意味着他就没底线了。

我是一个正经人,哪怕我常干不正经的事,但,我还是一个正经人。

这没有什么解释不通的,也没有矛盾之处,而是确实存在的真理。

存在,即真理嘛。

良臣认为自己对,那便是对的。

因为,什么是真理,由他自己来评定。

良臣昧着良心委婉的表达了拒绝的意思,正要问掌柜宋献策是不是住在这里,那掌柜却笑道:“小哥若是累,也不妨,我这新进了个扬州姑娘,专门替人松骨的,尝过的客人都说好。你要实在不好那口,便试试这姑娘的手艺?”

“吆?”

良臣眼睛一亮,这个好,松骨是个享受,正规,干净,有档次。

当下就心动了,自个这几天也确实累得很,就当犒劳自己一下了,反正兜里有钱。宋矮子可没把他剥削成贫困户。

“噢,差点忘了,掌柜的,是不是有个叫宋献策的住在这里?”良臣没忘记正事。

“这个嘛…”掌柜欲言又止的样子。

良臣明白,笑道:“掌柜现在就帮我安排下,就那个扬州姑娘。”

“好咧!”掌柜亦是笑了起来,朝二楼一间房指了指,“姓宋的就住那间房,他在我这都住了半年了。不过他还没回来,你找他有事?”

“没事。”

良臣摇了摇头,有点疑惑宋献策不是说回客栈了么,怎的这么晚还没回来的?

转念一想也好,他一边松骨一边等他好了,反正他也没地方可去。

朝二楼看了眼,良臣暗自记下房号。掌柜那边已经唤来一个伙计,让他领良臣上三楼去。

掌柜道:“小兄弟,你先上去,我让人去叫那个姑娘。”

良臣点了点头,随伙计往三楼去。

到二楼拐角时,撞见一个读书人打扮的年轻人急匆匆的下来,看到良臣时,那读书人脸红了下,然后低着头跟做贼似的从良臣身边下了楼梯。

尔后,头也不回出了客栈。那样子,就跟客栈里有鬼似的。

掌柜和伙计见了,会意一笑,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良臣对那读书人很是不耻,都来了,还害什么臊?

进来时兴冲冲,把人家姑娘当个宝。出去时却恨不得从来不曾来过,当真是从前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叫人家牛夫人般无情。

有道是,负心多是读书人,痴情还是庄稼汉。

良臣撇了撇嘴:人,不是这样做的。

三楼,一个姑娘正好从房中出来,看到良臣,见是一个少年,很是惊讶,下意识的朝良臣笑了笑。

很纯真的笑,不带一点烟火。

“唰”的一下,良臣却将脸深深的埋下去,看也不敢看人家一眼。

那小嫩脸,红得跟什么似的。

伙计朝那姑娘打了个眼色,姑娘会意,捂嘴一笑,轻步回自己房中。

“客官,里面请!”

伙计将良臣带到一间房外,开了门让良臣进去等。

房内摆设简单,就一张床,别的什么也没有。不过看着蛮干净的,床单和被子都是新换的,不似大通铺里那般脏。

因为喝了酒,再加累的很,良臣进房之后随手掩上门,就脱下鞋,趴到了床上。

不知这大明朝的松骨手艺和后世有什么区别?

不知那姑娘长得如何?

正胡思乱想着,楼梯传来踏踏的脚步声,然后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

一个女声道:“客人,我能进来么?”

“进来吧。”

良臣懒得起来去开门,反正门也没锁,就叫姑娘自己进来。姑娘进来时,他已经正过身子,看到那姑娘时,心情只能用愉悦和满意形容了。

姑娘长得不错,至少有七分姿色,年纪嘛,看着十七八岁的模样。身材,不如巴巴和西李,但也是中上水平。只是,遗憾的是,这姑娘穿得很保守,全身上下不露一点。

或许,人家是正规的吧。

良臣笑了笑,坐在床上看着人姑娘。

那姑娘许是听掌柜的说了客人是个少年,因此对良臣这么小没有吃惊,站在那里有些羞羞的道:“你先趴下,我给你按按头。”

“好,好。”

良臣听话的趴在那里,耳畔传来姑娘的脱鞋声,然后上了床,坐在他的边上,一双纤手按在了良臣的脑袋上,指头轻轻揉捏着他的太阳穴。

舒…舒服。

很久没有享受的良臣,心无杂念的趴在那,闭上眼睛,静静的享受着头皮放松的感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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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这就有点尴尬了

就这么过了一会,良臣觉得不能过于安静,这样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气氛,这个东西,是很重要的。

正规松骨,也要有正规的气氛。

小爷花了钱,总得享受全方位的服务吧。

于是,良臣睁开眼,一边感受着姑娘的纤手,一边夸道:“姑娘,你手艺蛮好的,干这个有年头了吧?”

“嗯,三年了。”姑娘笑了笑,伸手扶良臣起来,“转过来吧,我给你按按前面。”

“好。”

良臣很听话的转过身来,笑咪咪的看着人家姑娘。

姑娘一边给良臣按胳膊,一边笑着说了句:“你好小噢,该不会是偷了家里钱出来的吧?”

“怎么会呢?我像是那种败家子么?”良臣嘿嘿一乐,“再说我不小啊。”

说这话时,良臣的视线不是落在人家姑娘脸上,而是落在自己身上。姑娘见了,笑了笑。

这一笑,让良臣品出点味道来,想到前世常被自己揩油的那些技师,不由有些胆大起来,装作无意,将手放在了人家姑娘大腿上。

姑娘不知道是没现,还是认为良臣真小,没当一回事,反正只在那认真的替良臣按着,没有将那只手移开。

别说,这姑娘手艺还真不错,力道也足,良臣被她捏得很是神清气爽。

换另一只手时,姑娘需要翻过良臣的身子。良臣故意将身子往上挺了挺,姑娘觉了,却没生气,而是嗔羞的“呸”了良臣一下:“老实点,莫要乱动。”

“我没乱动啊。”良臣一脸无辜的样子。

“小滑头。”

姑娘没有理他,想来是常被揩油,已经习惯了。

这让良臣有点无趣,套路般的问道:“你多大了?”

姑娘随口道:“十九。”

“十九姑娘一朵花,这话真不假。”良臣嬉皮笑脸的,“掌柜的说你是扬州人,怎么我没听出来啊?”

这话,良臣说的是事实,因为他前世就是扬州的,但这姑娘说话却听不出半点乡音。

也正因为是扬州人,所以,他才会那么恨满州人,以致于在茶铺明知不可为,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骂了那些建州女真,结果被人家训得跟孙子一般。

“你也是扬州的啊?”姑娘一脸惊讶,却是不相信。

良臣点头,用扬州话道:“嗯哪,我老家宝应的。”

“宝应啊?离我家不远哎,我家是射阳湖那的。”姑娘是既意外,又惊讶,更多的却是高兴。因为她在京里几年都没有遇见一个家乡人。

良臣也很高兴,他乡遇老乡,还是个姑娘,他能不开心么。

既然是老乡,两人聊得就多了,从家乡的风景聊到特产,再聊到风俗,不知不觉,姑娘已经给良臣按下面了。

两腿被揉捏的滋味很是酥人,但因为人姑娘是老乡,良臣倒不好意思再做什么小动作。

本来是准备调节下气氛,上下其手一番的,这会倒真成了单纯聊天。不过这样也好,良臣本就是要做回圣人的。

“你一天要做多少客人啊?”

“生意好的时候七八个,不好的时候只两三个。”姑娘朝良臣噘噘嘴,“你是今天第一个呢。”

“那挣的钱和掌柜怎么分?”

“对半。”

“那算下来挣的不多啊,这活蛮苦的,你为什么不换个事做做呢。”良臣正说着,突然隔壁房传来了让人脸为之一红的声音。

尴尬,良臣没想到这客栈的隔音效果这么差。

一对狗男女!

不知道隔壁有人吗!

呸,真是晦气,良臣突然想到自己貌似有点衰啊,进京之后就不断的听人墙角根。

先是被动的听了侯二和巴巴,再是提心吊胆的听那朱常洛和西李,当然,这两人没成事。今儿难得想做回圣人,老实舒松一下筋骨,这耳朵也不得清净。

唉,老天爷,你到底何时才能给我放个假呢。

良臣很尴尬的看着人姑娘,因为小兄弟又给他出洋相了。

毕竟,隔壁的情景剧实在是太鲜活,立体声道,让人如置身其中。

姑娘的手不动了,她脸红了下,低声道:“难受?”

“嗯。”良臣也是脸红。

姑娘笑了起来,这种情况她遇到的多了,便道:“要不等会我帮你叫个姐姐过来?”

“不用了。”良臣摇了摇头,盯着姑娘的脸看,“别人没兴趣,你肯的话,我蛮高兴的。”

“我不做那种事的。”姑娘将头低了下去,“叫掌柜知道不好。”

“偷偷的,不出声,他又不知道。”良臣心中渴望,抓住人姑娘的手,“我给你双份钱。”

姑娘没吱声,良臣心痒痒,近乎央求道:“实在不行,你躺下,我帮你按按,保证不乱来。照样给你双份钱,行不,老乡?”

姑娘挺犹豫的,良臣也没抱多大指望,没想她却“嗯”了一声。

良臣大喜,便要让姑娘躺下,他的双手已经饥渴难耐,诲气的是,楼梯却传来宋献策的声音:“哥几个,有话咱进屋说行不行?”话音刚落,就听“哎呀”一声,然后便听到有人倒地的声音。

有人恶狠狠的在叫:“打,给我狠狠打!”

良臣一惊,顾不得人姑娘了,翻身下床穿起鞋子推门就奔了下去。

只见,二楼楼梯处,四五个汉子正围着宋献策猛揍。

亏宋献策拥有铁塔般的身子和沙锅大的拳头,这会,竟然被打得只知抱着头蹲在那,浑然不敢反抗。

良臣愣住了,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那就是自己亏大了。早知道宋献策这家伙是个草包,自己何苦要花钱消灾呢。

这世上,不怕人壮,就怕人跟自己一样怂啊。

“住手!你们干什么,为什么打人!”

不管宋献策多么不中用,自己多么亏,良臣都不能眼看着他们揍宋献策。他“勇敢”的站了出来,因为他觉得这似乎是一个拉近他和宋献策彼此关系的好机会。

当然,前提是这个宋献策真是那个“宋矮子”。

这一幕,也算怂人救怂人。

良臣这一声喝喊,字正腔圆,外加中气十足,所以,那几个正在揍宋献策的汉子不约而同的住了手,然后,转身看着站在楼梯上的良臣。等现不过是个少年,几人心下一松。

“你怎么在这?”宋献策捂着肿的老高的脸,望着良臣,一脸尴尬的同时,也是一脸困惑。

“小家伙,不要多管闲事,走开,这没你的事!”一个为的青年朝宋献策一指,“呸”道:“这人就是个骗子,骗钱不说,还骗我兄弟净身入宫,想要他断子绝孙,你说他该打不该打!”

“他娘的,活见鬼了,这骗子竟然说我骨骼精奇,命中有大富贵,进宫之后肯定能达。要不是我哥及时拦着我,我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去东四胡同找小刀刘!”苦主是一个胖子,二十出头的样子。想想不解气,抬腿就狠狠踹了一脚宋献策。

良臣的一张嘴已经成了“o”形,脸涨得通红,拳头握得紧紧,因为,他也很想痛揍宋献策一顿。

现良臣的样子不对,宋献策心里慌,冲他讪笑一声,然后抬头看着那胖子,一脸诚恳道:“小兄弟,我不是诓你,你命中真是与宫中有缘啊!我替人算了半辈子命,相了无数人,还从没有走眼的时候,你若不信,去找小刀刘净了身入宫,看我宋某人是不是诓你!”我

第九十九章 错不了,就是他了!

“叭!”

又是一记清脆的耳光,那声音太过响亮,良臣都忍不住抽搐了下他的嫩脸,然后浑身一阵舒坦:爽!

疼!

真疼!

宋献策只觉两眼金星直冒,天南地北都是不知了,等到醒过神来时,不但脸上是火辣辣的疼,下巴那里更是清凉无比。

“咦?”胖子出惊呼声,“大哥,这老家伙连胡子都是假的!”

“嘿,还真是!”

胖子几个同伴看到被打飞的假胡子,一个个都是乐了。

“装神弄鬼,揍死你这王八蛋!”胖子他哥气不打一处来,挥拳就要上前。

宋献策吃不住了,连连讨饶:“哥几个,身体肤,受之父母,你们把我胡子都给打没了,就饶过我这次吧。”

“饶你?”胖子他哥眼珠一瞪,“要不是我拦着,我兄弟他就断子绝孙了,你要我饶你!”

“这不没净身么。”宋献策一脸委屈。

胖子他哥嘿嘿一笑:“这不还没打死你吗!”

边上有个同伴从地上捡起那假胡子,对胖子和他哥道:“连胡子都是假的,我看这人有问题,莫不如绑他送官。”

“别别别,哥几个,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一听要送官,宋献策真是急了。

良臣在边上双眼微眯:这家伙莫不是真有案子在身上?

胖子他哥朝胖子打了个眼色,胖子微一点头,气鼓鼓的说道:“不送官也行,那你说,这事怎么了?”

“哥几个的意思是?”宋献策满脸堆笑。

“赔钱!”胖子一个同伴大声喊了句。

胖子他哥“嗯”了一声:“赔钱!”

“不赔钱就要你好看!”

几个帮手一块起哄,惊动了楼上不少办事的男女,一个个提起裤子趴在栏杆上看热闹。

客栈的掌柜和伙计也在楼底下看着,真要是打出人命,他们肯定要管的,但看这架势,苦主上门,应该是赔钱了事,倒也不急于过来干涉。

“这…不瞒哥几个,我身上真没钱。”宋献策却是一脸无奈的样子。

要不是白天刚孝敬了这家伙一笔,良臣险些就信了。

良臣不信,胖子他们更是不信,胖子他哥也不二话,上前就按住宋献策,然后一帮人七手八脚的就在宋献策身上搜起来。结果,愣是一个铜板都没搜出来。

“我就不信了!”

胖子他哥可不甘心,这回来帮兄弟出头,一是要教训下这害人的神棍,二是顺便敲上一笔,要不然这几个帮手的钱谁出?

“哥,进他房间搜!”胖子虽胖,脑袋瓜子倒是转得快。

“对,进房间搜!”

胖子他哥从宋献策手中抠出钥匙,开了锁就将宋献策拽进了屋。

几个帮手忙也跟着进去,众在屋里一片乱翻。

床上床下,枕头,被子都被翻了个遍。

良臣站在门边上,没进去,因为,他也想看热闹。

救人的事,倒是不急。

他又不是公公。

“哥几个,我真是没钱,你们就是把这屋子拆了,也没钱啊…”宋献策在一边叫苦,看到自己吃饭的家什伙,笔墨砚台,罗盘等被这帮人随手扔在地上,很是心疼。

“闭嘴!”

胖子他哥翻不着钱正恼着,挥拳就要揍人。

“好好好,我不说话就是。”

宋献策还真是怂,怂得良臣都在怀疑莫不是这家伙想要和自己争怂人榜的排名?

只见,宋献策铁塔般的大汉,就那么老老实实的蹲在床边上,两手还下意识的抱着,那样子让良臣很是亲切,因为这动作,他也很熟练。

一帮人翻了又翻,真是没翻出钱来,值钱物件也没有。倒是,有一个家伙从床底下翻出个布包,原以为里面有钱,哪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堆户帖。

“这么多户帖?”

众人都是愣住了,良臣也怔了下,宋献策苦着脸,不敢吭声。

“都是谁的?”

胖子纳闷的打开这些户帖,翻开第一张,他认得字,只见上面写的是河南洛阳府胡重八。

“这个,山东柳州赵四海的。”

“这还有个通州施大勇的。”

“开封周士相。”

真不愧是天子脚下,文化程度较高,胖子这几个同伴竟然大多都认得字。

“赵日天?还有这名?”一个家伙拿着张户帖很是震憾。

胖子他哥也觉震惊,伸手拿过来一看,笑骂了那家伙:“这字读昊,什么日天。”

“是昊啊,嘿嘿,我还以为是日天呢。”读错字的那家伙一脸不好意思。

各地户帖加一块足有三十来份,各种名字都有,籍贯年龄家族住址也很详细,这一切,不但让胖子一帮人开了眼界,也让魏良臣长见识了。

这宋献策哪是个算命的,压根就是一假证贩子啊!

看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了,这家伙绝对不是那个神出鬼没的“宋孩儿”。

因为,这完全出了良臣的想象。

都说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可现在,任凭良臣怎么往好处想,都不能将鼎鼎大名的开国大军师和假证贩子外加神棍,还拥有铁塔般身子,却怂得跟头猪似的人联系在一起。

良臣撇了撇嘴,无比失落,倒不是心疼钱,而是心疼自己有眼无珠,明珠暗投了。

宋献策,只是这家伙众多假身份中的一个。

既然不是想的那个人,良臣就不想再留在这里,就大汉这德性,想要他把钱吐出来,肯定难于登天。

权当买个教训吧。

做人,还是不能太实诚啊。

促使良臣想走,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他怕胖子他们从宋献策那里弄不出钱,转而再缠上他。

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

正准备悄地声息的开溜,里面又传来一个声音,“河南永城宋康年。”

永城宋康年?

“咯噔”一下,良臣再次看向蹲在床边大汉的眼神,很是灿烂。

似乎,大汉就是个人参果。

吃了可成仙,不吃可把玩。

错不了,绝对错不了,就是他了!

宋献策,别名宋康年,这是,铁板钉钉的。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高人就是高人。

何谓高人?

就是你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人。

第一百章 大佬,你受惊了

“你这骗子,搞这么多假户帖想干什么?”胖子他哥拿着一叠户帖狠狠扇了宋献策一下,威胁道:“就凭这些,扭你去官府,准叫你蹲个三年五载!”

“不想蹲大牢,就拿钱!”

众帮手齐齐围住宋献策,个个面色不善。胖子更是将丰满的胸脯晃动一下,以制造迫人的气势。

宋献策却仍是在那叫苦:“哥几个,我真是没钱啊,你们休说送我见官,就是打死我,我也是没钱啊…”

良臣实在是没想到,都到这地步了,宋献策竟然还是真主不怕开水烫,他难道是真的想要被人扭送官府么?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这道理是不假,可宋献策这等聪明过人的高人,怎么也想不通这理呢。

人进去了,要钱,还有什么用?

莫非?

良臣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莫非,宋献策还有后手?

通常小说中的高人,哪怕装得再窝囊,总是有一招必杀计的。

这,宋孩儿,定然也是如此咧。

正想着宋献策当如何脱身时,胖子他哥已然不耐烦了,呼喝起来:“没钱?兄弟们,扭他见官!”当下几个帮手就恶狠狠的要将宋献策提起来。

“别,别,我是没钱,可是…”宋献策合揖讨饶,然后一脸谄笑的朝门外的良臣一指,对胖子他哥道:“他是我兄弟,我兄弟有钱,有钱的很!”

咝!

良臣目中精光一闪:果然,高人就是高人!

好一招祸水东引!

只是,我看着,像傻子么?

……

宋献策这也真是没办法了,他真的没钱。白天从良臣那敲来的银子,喝完酒之后他就全送给了赌场。

想他十二岁随师父离家,云游天下,二十年下来,本事没学到什么,却学会了吃喝嫖赌,结果自然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骗得一单是一单了。

也正如他所说,一切都是生活逼的。若非实在没钱,他又哪里会和小刀刘勾结起来,成天骗人去净身,好挣点介绍费呢。

人穷,志短啊。

死马当活马医,难得这小子傻不愣登的送钱给他花,宋献策便想拉他下水。

当然,这也是一个转移视线的办法,宋献策已经暗自做好准备,那就是众人只要注意力被这那傻小子吸引去,他就趁机不备冲出去开溜。

至于傻小子下面怎么办,和他有关系吗?

我是凭本事骗的人,凭本事逃出去的!

只是,宋献策原以为那傻小子会破口大骂,矢口否认是他兄弟,哪知对方竟然“虎躯”一震,勇敢的走了进来,然后傲然说道:“你们不要为难我大哥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加钱!…说吧,哥几个要多少!”

这气势,震住了所有人,包括宋献策。

一帮人眼神狐疑的看着魏良臣,吃不透这小子说的是真还是假。

良臣很满意现场的状态,有钱人的感觉真好。

不好意思,我就能装逼,就能胡作非为,因为,我…我是阔佬。

这感觉,在他知道二叔是魏忠贤那刻,曾经有过类似的浮想。但是,那场面更大,声势更猛。

风雨中,一身单衣的他,挣扎着从满是血水的地上爬起,然后面对无数官兵傲然开口:“不好意思,你们不能抓我,因为,我叔是九千岁。”

我叔是九千岁,多么让人向往的场景啊…

我叔是九千岁,我又有什么不能胡作非为的呢?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谁让你叔不是我叔呢。

“这位小兄弟,不是我要的多,而是我兄弟险些被你哥骗去净身,这事,不是小钱能解决的…”

胖子他哥吃不住眼前这少年底气有多足,寻思开个什么价码合适,边上胖子提醒了他哥一下:“还有这些户帖,送到官府去,这人准要吃官司!”

胖子话音刚落,就见良臣大笑一声:“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

好一句气势凛然,惊天动地的反问。

在胖子吃惊的目光中,良臣从怀中摸出一根金簪子,傲然递到胖子他哥面前:“这个,够不够?”

呼!

众人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好大一根金簪子,化成银钱没有十两,也有八两。

这,可不是小数目。

宋献策的眼睛也直了,他知道这傻小子有两钱,但怎么也没想到这傻子会这么有钱。

良臣一动不动,视线缓缓在众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宋献策脸上。

其实,他的心,在滴血。

要是叫西李知道小情郎拿了她的金银饰不到一天,就给花了一半,铁定要暴跳如雷。

因为,她也不容易啊。

东宫穷,小爷穷,过日子的钱都是跟人借的。西李能攒下这些饰来,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床上哄来的。再想积下这么多,她得陪着小爷睡多少次啊。

谁知,就这么被小情郎挥霍掉。

心疼归心疼,良臣却不在乎,因为,值。

“算你走运,有这么好的兄弟帮你!”

胖子他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良臣手中夺过金簪子,然后带着兄弟和帮手冲出了屋子。

他们不能不跑,他们不是被魏良臣的气势震住,而是觉得这小子肯定是个傻子,要不赶紧拿着金簪子走,万一有人看不过去上来插一脚,这金簪子多半就不属于他们了。动作真的很快,快到良臣还没反应过来。

“散了,散了,有什么热闹好看的,该干嘛就干嘛去。”

楼下掌柜的见闹事的走了,忙让伙计把看热闹的都赶走。他这,还要做生意呢。

拿了我一根金簪子,总得说声谢谢吧。

良臣无趣的去将门关上,转身走到尚一脸吃惊状的宋献策面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定格在那里。

“其实…咳咳,为兄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那帮人也不用给那么大根金簪子,唉,怎么说呢,要兄弟破费了,我这…真是,真是…不说了,兄弟你要打就打,要骂就骂吧。”宋献策讪讪的,本能的将眼睛闭了起来。

半响,对面却没动静。

宋献策心下困惑,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霎那间,那傻小子却一下紧握住着他的手,无比自责道:“大佬…啊,大哥,你受惊了!”

每天二更凌晨一次性上传,最近在存稿,存多少一号上架一次性。嗯,就这样。

第一百零一章 当今天下,什么最吃香

深夜,繁华的大街已然停止喧嚣,只散散落落一二行人急步匆匆而过。

四海客栈,大红的灯笼依旧挂着。

灯笼下,不时出现一个鬼鬼崇崇的人影,那人影先是探头向着客栈内看了又看,最后,毅然迈了进去。

有进便有出,同样,亦有无数满面羞色之人,从客栈中出来头也不回消失在夜色之中。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进进出出。

真是岁月无情,大道有情。

二楼,丙字三号间中,烛光闪烁。

窗外,一轮明月悬于半空。

烛下两人,枯对而坐。

他们彼此已经坐了很长时间。

终于,有一人忍不住想要开口,他道:“其实…”

“你不用开口,我懂。”另一人却抬手示意对方什么都别说,因为他懂。

“但是,”想要开口那人觉得自己必须要说点什么。

“我懂。”另一人面色平静,嘴角却有笑容。

“本来,”

要开口那人真是坐不住了,两个大男人四目相对在房中坐了快半个时辰,对他而言,实在是件折磨人的事。尤其对面那小子看他的眼神竟带着那么点情意,这,叫人有点异样,甚至于起鸡皮疙瘩啊。

然而,对面那小子依旧打断了他,在那淡淡道:“大哥什么都不用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他娘的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宋献策终是忍不住了,一拳头砸在桌上,震得蜡烛都险些倒掉。

良臣吓了一跳,不明宋大佬何以这般火,他干笑一声:“大哥若是有话要说,但讲便是。”

心里则在腹诽,别的穿越者没事装个逼,说上两句旷世奇言,然后这帮大佬们惊为天人,纳头就拜,从此成为忠心狗腿子。

怎的,轮到自己这小千岁却要低下“穿越者”高贵的头颅跪舔他们,要不然都不晓得怎么才能把人拉上自己的贼船。

这做人的反差实在太大啊。

低声下气,既贴钱又贴人,实在是丢穿越者的脸,难怪前世自己是个仆街的作者。

奈何又奈何,自己确实什么都不会啊。

总不能十年后才来将宋军师收入囊中吧。

低声下气就低声下气吧,韩信不也受胯下之辱么。

自己若不收了宋献策,谁知道他将来还会不会和送快递的勾搭到一起。

宋献策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桌子上那叠户帖,道:“你看到的这些,其实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

“我懂。”良臣缓缓点头。

“你懂什么?”傻小子的样子让宋献策真是头大。

良臣“嗯”了一声:“大哥不用问为什么,因为,我真的懂。”

“懂你奶奶个爪!”宋献策真是抓狂了,他这辈子再也不想听见别人说“我懂”这两个字了。

“大哥这是做何?我本来就懂嘛。”

良臣很委屈,他真的懂啊,又不是不懂装懂。宋献策这个假证贩子加神棍弄这些户帖的目的,傻子也知道啊!

“你小子!…”宋献策干瞪眼,却什么也说不出,片刻之后,无奈挥手道:“算了,不说了,今天这事,多谢你了。”

良臣笑了起来:“大哥不是拿我当兄弟嘛,既是兄弟,说这些,未免见外了吧?”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宋献策为之一滞,很是郁闷的看了眼明明脸蛋长得很幼稚,可偏偏坐在那的架势又好像个老成之人般的傻小子。

这小子,是真没脑子还是搁我这装,另有所图呢?

想到白天这小子交办自己的事,宋献策没来由的一抖:能想法子算计建州左右卫都督的家伙,能是傻小子么?

再一想,这小子前脚走,后脚就出现在四海客栈,还那么豪爽的用一根金簪子给自己解决了麻烦,顿时心生警惕。

事出反常即为妖。

试问,天下间,谁不爱财,谁会为了个素不相识,还有“仇怨”的人如此豪爽?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好小子,敢打我宋康年的主意,哼,你还嫩了点!

心中有防的宋献策不动声色的看着魏良臣,倒想看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真懂与假懂,很重要么?”对面,魏良臣轻声一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佩服宋大哥。”

“我有什么值得你佩服的?”宋献策故作嘿嘿一笑。

良臣微一沉吟,淡淡道:“因为大哥能屈能伸。”

这话,让宋献策为之一红,“能屈能伸”听着是褒义,可细一琢磨,那可是损人的话。

“我只是不喜欢与人动拳头而矣,真打起来,你道那几个家伙能打得赢我?”

“我便是知道大哥为人如此,故而才无比佩服。”良臣笑了起来,他才不会去戳穿宋献策,再者,大丈夫能屈能伸怎么了,小千岁报仇,可不在一朝一夕。

这话过后,两人又沉默了下来。

一个想着怎么把人诓进自己的队伍中,另一个则是在想对方到底有何阴谋。

姜,还是老得辣。

良臣在等宋献策开口,可对方却不开口,这使得他没有话头可寻。寻思片刻,还是他主动点吧。

“有件事,不知大哥是否可以为兄弟我解惑?”

“什么事?”

“大哥何以逢人就说人家命中有大富贵,与宫中有缘呢?”说完,良臣饶有兴趣的看着宋献策,看他如何自圆其说。

宋献策品出这话的未尽之意,却不脸红,而是轻声一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不错,我这些年是诓了不少人进宫,说起来,好像害人不浅。但,你可知我并非图那小刀刘的钱,而是另有目的。”

“愿闻其详!”良臣觉得厚颜无耻这四个字送给宋献策比送给自己好。

“先,我是为他们好,”说到这,宋献策顿了一顿,看向良臣:“也包括你。”

“骗我们净身,还是为了我们好?”良臣牙痒痒。

宋献策嘿嘿一笑,不以为然道:“你可知当今天下什么最吃香?”

“当官的喽。”良臣想也不想,脱口就说,这大明朝,不是做官的最吃香,又是什么?

宋献策“嗤”笑一声:“屁,老皇爷二十年不上朝,那当官的都恨不得早点回家,有什么吃香的。便是堂堂阁老,还不是住在庙里。他们有什么可吃香的。”

这话,听着倒是有理,良臣好奇的问道:“那大哥说什么吃香?”

“当然是矿监税使了!”宋献策一脸向往,“世间还有比开矿收税还来钱的行当吗?没有!”

第一百零二章 押来押去都是苹果

良臣想到那日从梨树村出来,半道在茶铺遇到张炳和吴秀芝他哥吴德正的事。

当时,好像吴德正就是说他现了个矿,想请张炳回京之后请奏开矿,然后两人一起财。

因为不知道具体操作法,也没那个资格掺和,外加自己一心想来京城找二叔,所以良臣没往心里去。

现在听宋献策这么一说,这开矿还真是个油水丰厚的好勾当。至于税使,那更是肥得流油。

开矿,好歹还是个技术活。税使则是带人往卡子里一坐,只管收钱,妥妥的一个无本买卖,真是比垄断还要垄断的暴利。

只是,矿监税使都是内廷派出去的,这和你宋献策忽悠人进宫有什么关系?

一个进,一个出,不对啊。

良臣莫名其妙,总感觉宋献策居心不良:难道这厮真是神人,能算到三十年后的大变,提前安排帮带路太监党进宫,将来好给闯王开门不成?

他真要这么神,也不会坐看闯王惨败一片石了。

尽管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在这个时代,但接受过九年业务教育的良臣,还是坚定的不相信一切神仙鬼怪说。

宋献策这个大顺国的开国大军师,不过是个比别人肯多动脑子的人。或许,这也和他云游天下几十年有关。

走的地方多了,山川地形,自是了如指掌。仅这一点,便可以做一个合格的军师了。若是书再读的多些,了解历朝历代的战史,那便可以晋级为高人军师了。

这事,肯定另有真相。

良臣很想知道事实的真相是什么,他不知道宋献策会不会告诉自己实情,但还是忍不住将心中的困惑说了出来。

“呵呵,这个啊…”

宋献策眼珠子转了转,却没有瞒良臣,而是很实诚的告诉良臣,他很想攀上一个内廷的公公,因为他知道哪里有矿。

“矿?!”良臣愣在那里。

“怎么,你不信我?”

宋献策冷笑一声,想他十二岁学艺,周游天下近二十年,虽然没混出个什么名堂来,可看家吃饭的本事那不是盖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不是吹的,他说哪有矿哪就有!

“我信,我信!”

良臣连忙点头,就冲“宋献策”这个名字,就是对方说他也是穿越来的,他也信。

“金矿?银矿?铜矿?还是铁矿?”良臣很是有兴趣。

宋献策却瞥了他一眼,摇头道:“这个,你就不必知道了。”

良臣讪笑一声,暗骂宋献策小气巴拉的,知道矿有什么了不起。若他魏小千岁仔细搜索下记忆,金矿都能给他扒拉出几处来。

“大哥既知何处有矿,自己去偷摸采了便是,找什么公公啊?”良臣话锋一转,他觉得宋献策有点傻,比自己傻,都知道哪里有矿了,还不赶紧去偷采,攀什么公公关系啊。

扮猪吃老虎是作者们的套路,闷声大财才是主角们的思路啊。

“你年纪小,见识少。”宋献策嘿嘿一笑:“那矿是能随便采的?官府现了要杀头的!…再说,那矿在地下埋着,凭我一人想要把矿挖出来,做梦呢。”

“我明白了。大哥是想找个内廷的公公合伙,打皇爷的旗号去开矿,这样官府就不敢过问了,是吧?”

良臣大致明白了宋献策的打算,结合万历老皇爷派矿监满天下开矿弄钱一事看,这事具有一万个可操作性。

否则,那吴德正何必要巴结张炳,还不是因为张炳这个公公可以当矿监么。

终万历一朝,矿监都是个极其热门的职业。当然,前提是,你得舍得那小鸟。

眼下离万历驾崩还有十一年,这位被大臣们逼得只能“与民争利”的皇帝,对开矿这件事的重视程度可不下于开疆拓土。没办法,谁让他老人家刚批准打完三大征,把国库的存银耗的差不多呢。

国库没银子,朝廷却处处要银子。老皇爷不动脑筋,背上骂名,这国家还能玩得转么。

有这么一个大的历史背景在,良臣自是不疑宋献策所说有假,只是一件事他终是越不过去,想不通。

他迟疑道:“那…那大哥便找公公们去开矿就是,干嘛非要骗人去净身呢,这事,实在是非君子所为啊。”

“君子能当饭吃么?”宋献策一脸不屑,不过也是说了实话,他道:“那些个公公,我可信不过。别辛辛苦苦忙活一番,成全了他们。”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宋献策担心自己一个没权没势没背景的找人家公公合作开矿,到了的结局多半就是打点小钱滚蛋。这还算好的,碰上黑心的公公,能直接把你给整死。

其实他这也是坑人多了,做贼心虚,害怕被人坑,总以为世上人都跟他一个德性。

宫里的公公们真要知道哪有矿可开,还不把他宋献策当宝一样供着。没办法,谁让现在“经济指标”是内廷大珰们晋升的唯一标准呢。万历老皇爷就跟后世的长们一样,对宫里大珰晋升拥有一票否决权。

这一票的基础就是银子。

能弄来银子,天塌了,老皇爷都给你兜着。

能不来银子,你再忠心,老皇爷也不正眼看你。

宋献策这也真是多此一举。

“所以大哥才要骗人去净身?”良臣算是彻底弄明白了,想了想,又觉不对,“矿监得是有品级的太监才行,就大哥骗进去的那些人,哪里能升得上来。”

“放长线,钓大鱼嘛。”宋献策干咳一声,“一百个人里,总会有一个出息的吧。”

这件事说来也是宋献策的心病,在京师混了三年多,前后诓进宫没有一百个,也有四五十个,可自始至终也没一个达,满足不了他的心愿。

到最后,他也是过得一天是一天,倒将开矿的事当成附带,把小刀刘的介绍费当成主要收入来源了。

“就算出息了,恐怕也恨大哥要死,如何会与你合作?”

良臣咧了咧嘴,闹半天,宋献策和他一样,也是天使投资人啊,且两人共同的投资对象都是公公。

唯一的区别是他知道底牌,肯定会开个冲天炮大满贯给他。

而宋献策却是光往老虎机里投钱,转来转去都是大大的小苹果。

第一百零三章 不要,我舍不得它

宋献策不爱听这话,不过看在这傻小子真金白银的份上,忍不住得意卖弄道:“你看,你又不懂了…那些人肯听我话净身进宫,那说明都是信了我的。不出息的话,或许个个恨我,但真要走运被哪个大珰看上,你说,他是感激我呢,还是恨我呢?”

“这…有道理。”

良臣无语,不愧是算命的,揣磨人心就是厉害。

一百个找算命的,九十九个不准不要紧,只要一个准了,那这算命的就是活神仙。

可以预见,那些被宋献策忽悠进宫的倒霉蛋中真有一个达了的,那必然是对指点光明大道的半仙感恩戴德,有求必应的很,哪里可能会坑他。

如此一来,宋献策自是能将他的开矿大计实施起来。

还好,二叔是自己净身入的宫,要不然,良臣还担心将来宋矮子和自己“争宠”呢。

“做了矿监税使,可是天下最吃香的勾当。想那辽东高淮、天津马堂、山东陈增,哪个不是赫赫有名的大珰。”

说别的,宋献策没这么带劲,说到矿监税使,他还真是特别的得劲。没法子,谁让他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和大珰们一起经营好座矿,给自己弄座金山银山,吃喝不愁呢。

良臣见他这么向往那些大珰,忍不住笑道:“那大哥自己干嘛不进宫的?”

“咳咳…”宋献策脸色一滞,讪笑两声,“听人说,辽东的高公公不日就要进京荣升司礼秉笔了。他老人家要是不靠这开矿给皇爷弄钱,皇爷能准他进京。司礼监啊,可是好地方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一提到司礼监,良臣心思也动了,因为他想到了二叔。

“宋大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只要能给皇爷弄钱,就能进司礼监?”说话间,良臣的身子已是向前探了许多。

宋献策随口道:“当然能!”待现对面傻小子竟然有向往之意,不禁乐了起来,“怎么,你小子肯听我劝,愿意进宫了?”

“大哥莫要说笑了。”良臣笑着收回身子,尔后一脸正色道:“不瞒大哥,小弟志在科举,欲金榜题名,光宗耀祖呢。”

“考什么科举啊,”宋献策一边揉着肿疼的脸颊,一边讥笑道:“就是叫你考中秀才,考上举人,做了进士老爷又如何?”

“当然是报效朝廷了。”

这话,良臣绝对是口是心非。

我二叔将来都九千岁了,我他娘的还报效朝廷个屁,不把朝廷搬我老魏家来,就算对得起朱重八了。

转念一想,自己似乎真有些对不住朱重八,西李那事,有点不地道啊。

算辈份的话,西李应该是老朱第多少代的重重重孙媳妇呢?

至于是不是回家考秀才,良臣倒是一直犹豫着。

不管二叔将来如何达,总得十年后。

不管巴巴和西李将来又如何有大用,也得十年后。

这十年,不能真闷乡下种梨树,隔几个月凑两路费千里把鸟送吧。

这样的话,很容易大道朝天,各走两边啊。

还是考个功名的好,少年读书郎的形象,很是加分的。

就算那两条道走得坎坷,不结实,至少,他还能走啊。

再者,尔今,太平盛世,有个功名傍身还是十分重要的。

就算是装个逼,也有底气啊。

昨天碰到阿敏他们,若自己不是个平头百姓,而是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又何至于认怂呢。

秀才秀才,见官还不跪呢。

“报效朝廷?”

对面,宋献策如听到极好笑的笑话般,从鼻腔中“嗤”道:“本朝选士,由乡试而会试,由会试而廷试,然后观政侯选,可谓严格之至矣。然,何以国家有事,报效之人多不见那些读书人呢。”

眼下可是盛世,离大明完蛋,百官丑态毕出还有三十多年呢,良臣自是不太认同宋献策这话,便道:“大哥这话未免有失偏颇吧,读书人科举入仕,如何会不报效朝廷呢。”

“偏颇?”宋献策如变了人,很愤青的道:“国政,误就误在重制科,循资格。眼下朝堂,公卿谁不享朝廷高爵厚禄,可他们是如何对皇爷的?要我说,这大明朝真的有难,朝堂诸公,鲜有忠义。”

良臣不服气,想要反驳,宋献策却不让他说话,将手一摆,道:“小子,你不要不服,你若考上,到时就会想,我这功名来得不容易,十几年寒窗苦读方换来乌纱帽上头,今什么都没享受到,干嘛就要为这大明朝死节呢?”

良臣愣了下,觉得这话倒也有理,好不容易读出来当官,怎能什么都没捞到,就去死呢?

将心比心,这会真要他魏良臣去为大明朝赴死,他肯定是打死也不干的。

他这还没付出都不肯干,人家付出的,又岂肯干?

“老东西们又会说,我官居极品,亦非容易。数十年仕途小心,方得到这地位,满朝大臣非止一人,我独自赴死又有什么意义呢?”宋献策冷笑一声,“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可不是我说的。”

“本朝承平日久,这人心啊,便容易松懈,做官的均是只为自家利益,哪管朝廷百姓。都是想,功名这东西,怎么也是自家挣来的,我若不苦读,朝廷又怎生会给?所以朝廷一科科的用这么些人,这帮人却不思朝廷待士之恩,真要大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反正摇身一变又能为新朝用,干嘛要赴死…任你中举前,多么的壮志,多么的有抱负,真进了那官场,最后,多半就是这样咧…小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良臣无言以对,只能笑了笑,说道:“总比当公公好吧?”

“做公公有什么不好?”宋献策眉头一挑,一脸不快,“做公公的可出息着呢。风光者,不亚大学士,不下那六部尚书侍郎们。更有权倾天下者,千古流名呢。”

“真如大哥说的这么好,怎不见大哥不净身的?”良臣又觉牙痒痒,这宋矮子当真是和自己较上劲了,不把自己忽悠进去不算完了是吧?

宋献策一脸遗憾道:“我呀,过了时候了。如你这般年纪进宫,才是最好的时候。小子,好生听我劝一句,明儿我带你去小刀刘那里。放心,小刀刘和大内兵仗局有关系,只要银子到位,保你补进宫去。”

“不要,我舍不得它。”良臣下意识的朝裤裆看了看。

“你说,你要你那鸟做什么用?”宋献策一脸你怎么这么不争气的样子,“做和尚的都讲六根清净,方能死后入西方极乐。你且需舍了这鸟,什么样的富贵都有,不比你回去寒窗苦读的好?划算,划算得很咧!”

第一百零四章 我宫中有人

划算你个蛋蛋!

没了鸟儿,叫我巴巴和翠儿怎么办?

难不成跟二叔学他那野史中传说的独门绝技五指阴阳禅不成?

然后和二叔、魏朝三人一起去跪舔巴巴?

这,让人情何以堪啊。

良臣算是看出来了,这宋矮子打开始到现在,就完全是在拿他当猴耍呢!

他不能让宋献策继续在那胡扯了,也不能宋献策再牵着他的鼻子走了。

我当你是大佬,你别真当我是小弟啊!

但是事实很清晰的摆在他面前,在宋献策眼里,他魏良臣就是一傻小子。

除非他宋献策瞬间智商下线,将个傻小子当作天人般崇拜,纳头就跪,否则,就是坐到明天早上,宋献策也不会对魏良臣多高看一眼。

良臣心念急闪,单纯依靠他自身条件,远不足以让宋献策上他的贼船,所以,他需要借势。

然而,他现在无势可借。既然如此,便只能投其所好。

只是,也不能一昧的投其所好,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要不然,依旧是被人看轻的下场。

以斗争求团结,团结方在。

良臣不知不觉的将身子坐正,努力使自己身上隐有一股王八之气,可惜效果并不好。

索性,将脸绷了起来,冷冷叫了声:“宋康年!”

“哎!”

几乎是本能,下意识的,宋献策应了一声,因为宋康年就是他的本名。不管他这些年用了多少化名,潜意识强迫自己忘记宋康年这个名字,但是冷不丁的被人叫出来,他还是会习惯性的答应。

这正如无数使用化名的罪犯一样,大街上突然被人叫出真名,都会生出答应的本能。

任你隐藏得再深,任你心理素质再高,都是如此。

“你?!”

宋献策反应过来,脸上闪过一丝惊慌之色,不明对面这傻小子怎么会知道他的真名。

“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好好的谈一谈了。”良臣微微一笑,伸手拿起桌上的茶壶,为他也为宋献策各倒了杯茶。

“你想谈什么?”宋献策满目狐疑,右手握住杯子,却不去喝。

良臣将杯中冷水一饮而尽,放下杯子扫了宋献策一眼,轻笑一声,道:“你是做什么的,你我心中都有数。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把我的事做好。”

宋献策眉头皱了下,沉声道:“建州人的事,我明天就去帮你做。你放心,我宋某人收了钱,必然会办事,且包你满意。”他以为对方是怕他收钱不办事。

“你造谣的本领,我还是相信的。”

良臣点了点头,能编出“十八子主神器”谶言和“闯王来了不纳粮”童谣的专业段子手的本领,自是不必怀疑。

“原本我过来确是想看看你是否收钱不办事,不过现在,我想,我们倒是还可以合作大财。”良臣抛出诱饵。

“合作大财?”宋献策脸上的尴尬之色还没有褪去,因为被人夸赞会造谣,实在不是件可以自豪的事情。

“你不是知道哪里有矿么?…开矿的事,我能和你合作。”良臣一脸自信,底气十足的样子。

“你?”宋献策愣了下,“你愿意进宫?”

“不,”这厮怎么老想着自己进宫的,良臣暗骂一句,摇了摇头,神秘一笑:“我不需要进宫,因为,我宫中有人。”

“你宫中有人?”宋献策怔在那里。

“你有矿,我有人,大家合伙财,你看如何?”良臣随手又给自己添了一杯水。

宋献策一脸狐疑:“你宫中有什么人?”

“我二叔在东宫当差,深得小爷信重。”为了防止二叔这个身份还打动不了宋献策,良臣特意强调了句,“东宫管事太监王安公公很器重我二叔,已然安排他做了皇长孙的伴读。”

司礼随堂太监王安的大名,宋献策在京里混了几年,如何不知。他沉默片刻,问道:“这么说,你二叔有品级?”

“有。”

有还是没有,良臣心里有数,但眼下这不是关键问题,关键是先得让宋献策动心。

宋献策暗自盘算,不知魏良臣说的是真是假,片刻,他道:“我为什么要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良臣一脸无所谓,“继续放长线,钓大鱼,也是件不错的事。或许十年八年后,你宋康年还真能物色出位公公来和你开矿…但,你宋康年真的愿意花这么久的时间么?”

说到这,良臣顿了下,提醒宋献策:“而且,矿监乃皇爷顶着满朝反对的压力一力开派,万一皇爷走了,朝廷还开不开矿,那谁也说不准。万一不开的话,你就是知道座金矿,又能如何?…金山银山,总要到自己碗里才能吃得下啊。”

宋献策犹豫了下,缓缓将杯子端起,喝了口水后,忽的问道:“建州人的事,是宫里的意思?”

“这个,你不必知道。”良臣本是想说是,且还是小爷的意思,但想,模糊的说法或许能让人更相信。

“宫里为何要挑拨建州人?建州使团不是年年都来朝贡么?”宋献策有点想不明白。

“有些事,知道的越少越好。”良臣说完,不再言语,他也害怕说多了会漏谄。

宋献策现在真的有些猜不透对面的底了,不知道这小子是在蒙他,还是后面真有人。万一还站着那位不待皇爷待见的太子,这事牵涉的可就大了。

太子再是无能无用,总是将来的储君,若是对边事有些自己的想法,倒也可以理解。

念及于此,宋献策沉吟片刻:“我怎知你那二叔会不会摆我一道?”

良臣微微一笑:“你又怎知你不答应,还会安然无恙的在京城继续行骗?”

“你是在威胁我?”宋献策有些生气。

“不敢。”良臣淡淡道:“我只是告诉宋大哥一个事实而矣。”

宋献策思虑片刻:“开矿这件事,单是宫中有人还不行,须得有个原奏官。”

“原奏官?”

这个是什么官,良臣还真是不太明白。听了宋献策的解释方才明白。

原来,原奏官就是举人以上功名或百户以上官职的人,只有这些人才能上疏向皇帝奏请开矿,尔后由皇帝派出矿监联同原奏官一起开矿。

若无原奏官,这矿便开不得。

这倒是个麻烦事,帮二叔混个品级,有难度,但不是没有办法可想,毕竟有西李这条线在。但是找个举人或百户来原奏,那就比较棘手了。

第一百零五章 我不行了,快扶我上去

或许,可以去找许显纯帮忙。

许显纯是今科武进士,但中了武进士后朝廷会授个什么官职给他,良臣就不是太清楚了。

不过许显纯搭上二叔这条线时,一直是在锦衣卫当差,而并非如他自己所说是去边关效力。

因而良臣估摸着,他的到来固然导致了王才人提前死亡,也让二叔跨过甲字库直接进了东宫,可其他人和他没有太多接触,所以没有理由会被“蝴蝶效应”改变本来的历史轨迹。

许显纯,多半还是去了锦衣卫,只是人家愿不愿意帮忙,就很难说了。

毕竟,一旦官员上疏请奏开矿,就会被外朝文官们视为奸邪小人,在官场上会碰到很多刁难,晋升的机会也会比同僚少。

现时许显纯还不是日后一手弄死杨涟等东林所谓六君子的阉党五彪,而是一个热血报国青年。

事关前途,许显纯又不知良臣他二叔日后会那般显赫,因而,仅凭路上那点情谊,魏良臣还真不敢打包票这事许显纯一定会帮忙。

若许显纯不帮忙,良臣就想不到还有谁能帮他了。

恨就恨他提前十年来到这个时代,倘若晚些,还不是手指头一勾,就大把文武排队等着他小千岁“面试”么。

只是,真等他当上小千岁,又岂会为这原奏官头疼。

凡事有因果,也有个过程,良臣现在面临的就是如何踏过这个过程。

迈过去了,他才能尝到那颗果子。

实在不行,自己去考个举人?

良臣头疼,他去考秀才都够呛的了,就肚子里这点货还想考举人?

文不成,武不就,良臣恨啊,老天爷是给了他条大象腿,可这象腿如今比狗腿都不如,还得靠自己去推一把。

难道,真要去考场碰碰运气?

良臣头疼外加犹豫,瞥见宋献策正盯着他看,一咬牙,不管那么多了,先应下来再说。当下就对宋献策道,原奏官的事情他二叔会解决。

“等你们找到原奏官再来和我说开矿的事好了。”宋献策噢了一声,没有进一步探讨开矿的事,想来他也知道原奏官不好找。

对方这个态度,良臣也不奇怪,宋献策这人,还是很狡猾的。要不然,也不会大顺完了,他都没完。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他就匆匆进行下一步,良臣反得思量这家伙有几分合作真心了。

“那这件事我回去便和我二叔说。”良臣带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宋献策。

“你放心,我不会跑的。”宋献策轻笑一声,“我替人算了一辈子命,真的没有走眼的时候。你,命中确是和宫中有缘,且有一场大富贵。现在看来,多半是应在你那二叔身上了,不过,这也证明我没有算错,对吧?”

良臣也笑了起来,宋矮子这话便是瞎蒙,也算他对。他叔侄俩真有一场泼天富贵等着他们。

宋献策想到什么,饶有兴趣的看着魏良臣,道:“你是不是听我说了矿监的好处,这才想让我帮你二叔开矿,好让你那二叔有朝一日也能进司礼监?”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宋大哥这双眼睛。没错,大哥想财,我也想财,但财的同时,我二叔如果能凭功在宫里往上升上一升,也是件美事。你知道的,司礼监,可是好地方。就算进不了,能在二十四监谋个掌印做做,也是挺不错的。”

良臣没有否认,合作是基于利益前提,宋献策要钱,他要的却是二叔能通过开矿往上升。

移宫案时东林党能占上风,固然是因为西李名不正言不顺,没法以皇后的名义压制外朝,另一个关键则是王安这个司礼太监充了东林党的内应。

而二叔,其时不过是个东宫的一个小小典膳,他忠心护主,挺身而出欲与东林党抗争,免孤儿寡母被人相欺,结果却被杨涟他们骂得狗血淋头,根本不放在眼里。

若二叔届时不是小小典膳,而是司礼监的大佬,杨涟他们还会如此嚣张么。

答案很显然,皇宫,是司礼大佬们的地盘,而不是他外朝官员的场子。

典膳和司礼太监能够调动的宫中人手和资源,那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帮二叔进司礼监,二叔便能帮西李压制住东林党,使西李能够成功“挟”住朱由校这个皇帝,当上太后。

西李当上太后,二叔是司礼大佬,情人巴巴又是皇帝奶妈,这铁三角的组合下来,最终的受益人,肯定不是朱由校,而是他魏小千岁。

所以,不管是现在,还是为了将来,良臣都不能干等,他要一手将二叔推进司礼监,让铁三角成形。

以前,有过这想法,却没太多思路,也没有太多可行性。

现在,有开矿这个办法可以助推二叔,虽然棘手的事情较多,但良臣宁愿一桩桩去解决,也不会放过。

并且,通过开矿这件事,还能把宋献策绑在自己这条贼船上,也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宋献策是聪明人,稍一琢磨就知道对面少年说的不是假话,现在各地的矿大多已经有了矿监,少年他二叔想要通过开矿往上爬,必然得借助自己,因为只有自己知道矿在哪里。

这事,至少有七分可信。

他微一点头,不动声色问良臣:“你二叔是东宫哪位公公?”

良臣不想说,二叔现在可是没品级的老公,难保宋献策不会打探出来。但他知道,此时万不能隐瞒什么,否则有弊无利,因此坦然说出了二叔的姓名。

“李进忠。”良臣道。

“李公公?”宋献策噢了一声,“那李公公几时能寻找到合适的原奏官帮忙上疏?”

“这…”

良臣没有立即作答。

宋献策察言观色,自然知道原奏官的事情,对方那位二叔一时半会怕也没法解决,便道:“也不急在这一时,李公公若真想开矿,把事情理顺之后再来找我不迟,反正我就在京中。”

“也好。”

只能这样了,见天色不早,良臣便想先下去开间房,今晚他也只能住在四海客栈了。

正要和宋献策说,宋献策却突然面色苍白,一只手抱住自己的肚子,一只手撑在桌子上,很是难过的样子。

“你怎么了?”良臣一惊,起身去扶住宋献策。

“没事,没事。”宋献策缓缓坐下,苦笑一声:“刚才那帮王八蛋下手太重,还好我这身子骨不错,要不然多半就要卧床不起了。”

“既然这样,那大哥便歇息好了。”

良臣说着便要下楼,宋献策却一把抓住他:“我…我不行了,不成不成,你赶紧借我点钱。”

良臣翻了个白眼:“你不是有钱吗?”

宋献策干笑一声:“都进赌场口袋了。”

良臣无奈,摸出点去找巴巴时在路上换的碎银子丢在桌上,随口道:“这点钱你去找个郎中开点药吧。”

“当然,当然。”

宋献策拿了银子便往外走,良臣以为他出去找郎中,岂料此人竟然顺着楼梯就上了三楼,旋即就有个姐儿热情的挽住宋献策的胳膊,将他拉了进去。

“胡爷,我都等你半天了,昨天你给人家看的羞死人了…呀,你脸怎么肿成这样了!”

“何止是脸肿啊,我那也肿,正要娘子帮我消消肿呢…”

这家伙…

良臣还能说什么,什么也不想说。

无耻、下流!

视线中,那扬州小姑娘不知怎的冒了出来,羞答答的看了良臣一眼,然后捏着衣角进了房。

咝!

良臣一阵纠结,他也感到痛苦了。

我…我也不行了,谁来扶我上去的…

第一百零六章 熊蛮子进京

良臣,最终,违心了。

他没有上去。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装逼不成反被打脸,而是昧着良心做事。

不去和老乡唠几十个铜板的嗑,就是没有良心,就是虚伪,就是禽兽。

人姑娘孤身一人,远离家乡,在这京师北漂,身为老乡,却不能去嘘寒问暖,试问,这还是人吗?还有乡情吗!

禽兽也不如。

良臣就那么和衣躺在二楼,静静的凝听外界。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心如止水。

道可道,非常道。

静心,秉气,吐纳…

任何杂音都影响不了良臣对大道的向住,许久,他叹了口气。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次日天还没亮,良臣就起了,然后迅溜出了客栈。

路过宋献策屋时,就听里面在呼呼大睡,他想敲门问问这家伙怎么办事,但想想还是算了。

他倒不担心宋献策不替他办这事,因为这种事情对宋矮子来说根本就是小事一桩,举手之劳的事。

再说,还有一笔尾款没付,自己身后也站着宫里人呢。

是真是假,他宋献策总得掂量掂量。

………

和伙计把账结了后,良臣到胡同外叫了辆马车,直奔巴巴那里。

结果整整在门坎上坐了一上半,也没有见到巴巴的身影。

客印月本是给良臣留了把钥匙的,可那把钥匙良臣在宫中逃跑的时候不知掉到了哪里。

巴巴不回来,良臣无奈,便想先去找许显纯碰碰运气,若是运气好,就能解决原奏官的事。

走到半道却犯难了,因为他不知道许显纯住在哪。

寻思着武科会试早已结束,许显纯是今科武进士,想来没有回乡。良臣便准备去兵部打听武进士们住在哪里。

兵部位于皇城南边,那里集中了大明朝廷的各大衙门,六部都在那里。内阁却在皇城之中,六部的六科值房也在皇城之中,除此之外,那日良臣在宫中还曾见到光禄寺衙门。

因此,皇城并非如后世人以为的那样,只皇帝嫔妃和太监宫女住在其中。正常人还是不少的。

车夫将良臣送到了紧邻皇城区的恭子厂一带,就让良臣自己下车过去。

“小哥,不是我不送你过去,实是前面查的严,我这车若过去,多半是要被扣的。一旦扣车,我这半个月就白忙活了。”

“没事,我自己走过去就行。”

良臣没有和车夫争吵,很自觉的下了车交了车钱。不管前世今生,朝廷要害所在,肯定有诸般规矩的。

恭子厂这里本身就是京师达官贵人居住之处,一路走来,良臣真是开了眼界。

那些贵人家出来的奴仆走路都是趾高气扬,比他魏小千岁还能得瑟。

等将来阔了,就在这弄几套房子,修几个碉堡,盖几处岗楼,养几只狼狗…

兴冲冲的到了兵部后,良臣却现自己压根进不去。

“这位大哥,你知道今科武进士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你到别地去问。这里是兵部大衙,不是你能进的。”

门口的守卫还算好说话,没有二话不说上前就赶良臣。

良臣没办法,兵部重地,他哪敢闯,只能讪讪回去另想办法。

路过都察院时,前面来了两个御史,其中一个一脸不高兴的对同伴道:“熊蛮子真是不知道好歹,朝廷都已论功行赏了,他还闹什么闹?难道他以为,他能闹出天来不成?”

“谁说不是呢。这蛮子,好好的做他的辽东巡按便是,大事自有辽抚主持,他一天到晚看这个不惯,看那个不顺眼,何必来着。”另一个御史附和道。

“李成梁奏疏说的明白,放弃宽甸八百里地,将六万百姓迁到内地安家,实是迫不得已,毕竟宽甸悬于边外,难以长守。李成梁守边数十年,眼光难道还不及他熊蛮子?他熊蛮子懂个什么,除了整天骂娘,操人家祖宗十八代,还会什么?”说话的这个御史貌似对那熊蛮子一肚子意见,以至于提到此人就来火,连脏话都说了。

“陈兄何必和那蛮子一般见识。”另一个御史笑了笑,却道:“只是,当初提议朝廷在宽甸设堡的也是李成梁,这次要放弃也是他,这位太傅到底怎么想的,也是叫人奇怪。”

“怎么,你要帮蛮子说话?”宋御史有些不高兴的看着同僚。

对方忙摇头道:“怎么会?我只是听宋一韩说,宽甸当地百姓不愿离开,李成梁便派大军强行驱逐他们,死了很多人。”

“有这事?”宋御史愣了下,旋即摆手道:“百姓愚昧,不知好歹,只看着眼前一家利益,哪知道朝廷大计。若不撤离,将来万一有事,怎么办?”

“这倒也是。”另一个御史点了点头。

“此事已成定局,是好是坏便不去说他了。”宋御史有些不岔,“熊蛮子参辽东巡抚赵楫和李成梁便罢了,怎的连前任巡按何尔健、康丕扬也参了呢,大家都是同僚,他这撕破脸皮为的是什么?听说总宪为此事可头疼的很,外人都在看我们都察院的笑话呢。”

“他这人一向如此,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不过,我听说康丕扬拉着何尔健去找熊廷弼了。”

宋御史一惊:“怎么,熊蛮子进京了?”

“还不是为了宽甸的事,他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可麻烦了,”宋御史眉头大皱,“老康和何尔健哪是熊蛮子的对手,莫不要再给揍了,”

“不至于吧。大家好歹都是都察院的同僚,他熊蛮子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吧,真惹怒了总宪,谁能保得住他?”

宋御史头直摇:“不成,不成,咱们快去看看,莫要叫老康他们吃了亏。”说完,不由分说就去拉同伴。

另一个御史无奈,只得随他去了。

“左光斗哪去了,他能说会道,也敢跟熊蛮子吵,叫他一起去。”

“左光斗巡城去了。”

“那算了。”

“”

说话间,两个御史就急急慌慌的奔远了。

熊蛮子?

有意思,有意思。

良臣眼珠子一转,悄悄跟了上去。

平生不识熊廷弼,便称英雄也枉然啊。

第一百零七章 不服?单挑啊!

熊廷弼何人?

老奴哈赤生平最怕之人,单枪匹马仅率数人就敢去收复失地,从而稳住关外防线,不致全局崩溃的牛人。

可惜,被东林党搞死了。

因为,他是楚党。

楚党,在后来,是“阉党”的组成之一,或者说是盟友。

原因是东林要一统江湖,唯我独尊,不给人路走。

后世大能骨昊说,走别人道的同时,也得让人家有道可走,如此才是高风亮节的好道友。

东林党却是走别人的路,让人无路可走。

于是,最后,大家都没路走了。

良臣记得明白,后世史书上说熊廷弼是被二叔害死,并且和东林党交好,这完全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熊廷弼下狱时,朝堂还是东林党“众正盈朝”的时候。

二叔则在宫里忙着和魏朝比谁能干,一时不分胜负,正在加赛。

熊廷弼下狱,是因为和东林党成员王化贞意见不合,导致广宁惨败。

这王化贞是东林党魁叶向高的门生。

熊廷弼被论死,是左都御史邹元标上报的。

这邹元标,是东林党其时几个领袖之一。

故而,党争害人亦祸国。

亦有传言称熊廷弼死前曾向汪文言许四万金诺言,要汪文言设法搭救于他,结果他拿不出金子,就被处死。

这黑锅扣在了二叔头上,说是二叔收不到金子下令从处决熊廷弼。

然,众所周知,汪文言是东林党的智囊。

当时的辅、阁臣、六部科道也大半都是东林党,二叔直到天启六年才算真正的将东林党打压下去。

因此,有关熊廷弼之事,在良臣看来,完全是降了伪清的那帮东林党人往脸上贴金,故意篡改历史,掩饰他们党同伐异,祸国殃民的丑态。

性质和后世的公共知识分子一样,做事本领没有,造谣篡改的本事,却是一流。

嘴炮公知,一脉相承。

有感熊廷弼死的可惜,良臣便想一睹其人面目,当下就跟着那两个御史一直到了正阳门的一家会馆。

会馆是湖北在京官员共同筹资修建的,亦是朝中楚党官员平日交友宴请之地。进京会试的湖北籍举人亦可在此住宿,收费极低。

熊廷弼是湖北人,又是楚党成员,家境贫寒,在家无居处,故进京为监察御史后,一直就是住在这湖北会馆中。

此番因为上疏弹劾辽东巡抚赵辑和总兵官李成梁不见下文,熊廷弼一气之下竟然直接进京,他打算亲自到通政使司上表,务请皇帝重新评判六万军民弃守事。顺便追究他两个前任的包庇罪。

此时已是巳时末,是吃饭的时候,不过湖北会馆中却没什么人。只有到了晚间,这里才会热闹起来。中午,大多数湖北籍官员都在衙门上值呢。

那两个都察院的御史猜得没错,熊廷弼就在这处会馆,并且,他们到的时候,曾先后出任辽东巡按的监察御史何尔键与康丕扬正在和熊廷弼理论。

会馆可不是要害衙门,自是任人随意进出。

良臣跟了这么一路,也是累得够呛,进去之后就见已是吵成一团。

“熊廷弼,你无事生非,恶意污蔑同僚,我们不去找你,你还有脸进京!”一个五十多岁的御史愤愤不平的指着一个足比他高出半头的中年男子。

他就是熊廷弼?

良臣看的惊心,那中年男子浑身上下哪有半点读书人气质,满脸横肉,比宋献策长的还要壮。

说是道上的大哥,那是一丁点不带吹的。

熊廷弼脖子上,就差个大金项链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从年龄上判断,那个五十多岁的御史当就是“老康”,康丕扬了。

“熊蛮子,大家都是同僚,你对辽东的事有什么不满,尽可上书,我们管不着,可你不能把我们拉下水啊!…我何尔键是哪里对不住你了,要你这般讥讽贬低!这都察院,就你熊蛮子一人能是吧!”

被康丕扬拉着一起来的何尔键也是气得厉害,幸好上面把熊蛮子的奏疏压下了,要不然放出来让朝臣议上一议,他和康丕扬岂不是名臭天下了。

“子成兄,灵清兄,你们来的正好,你们给评评理,这熊蛮子欺人不欺人!”

现都察院两个要好的同僚也来了,何尔键精神一振,人多势众,今儿他熊蛮子不给个交待,这事没完。

熊廷弼侧脸朝门口看去,现来的是监察乡、会试及武举的同僚宋本庆,还有一个是云南道的监察御史王之心。门边上还站着个少年,熊廷弼不识得,只道是宋王的跟班。

按人情世故,熊廷弼当起身向两位新来同僚打个招呼,不想,他却依旧坐在那里,端着饭碗夹菜,自顾自的吃。

“你们看,你们看,这,这像话吗!”康丕扬气得想跺脚。

何尔键也是忍不住摇头,宋本庆和王之心对视一眼,均是微微摇头,这熊蛮子,还真是不会做人。

“飞白兄,你我都是同僚,我看这件事便就此罢手,如何?”王之心虽不喜熊廷弼为人,但却也敬佩其本事,有心想做个和事佬,把这事劝住,免得同僚反目,自家难堪,又叫外人笑话去。

良臣心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熊廷弼就算再自傲,也当给人一点面子,哪想他却将筷子放下,抬头问了一句:“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说完,还又跟了一句,“国家大事,岂是和事佬能掺和的。”

“你!”

王之心气得噎在那里,对熊廷弼真是无话可说了。

“熊蛮子,你这什么态度!”宋本庆豁的上前拍了桌子,震得不远处正在抹桌子的伙计吓一跳。

熊廷弼也是豁的起身,同样重拍桌子,然后指着宋本庆的鼻子骂道:“关你这鸟人吊事!”

骂完,又用手指着何尔键和康丕扬痛骂道:“这两混蛋,身为巡按,却不起监察职能,反与辽东诸官相互勾结,不向朝廷奏报实情,弃地失土,置宽甸六万余百姓不顾,使他们流离失散,死伤无数。我熊廷弼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与他们同流合污!”

“一派胡言,宽甸事,朝廷早有决断,你前番不闹,今番却来翻旧账,安的什么心思!”康丕扬急眼了。

“熊蛮子,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个新晋之人凭什么指责同僚!”

“不服?不服单挑啊!”

第一百零八章 大丈夫,当如是

熊廷弼怒目圆瞪,大有一言不和就动手的架势。

此,真猛人也!

以理服人不如以拳头服人。

真理,永远在拳头击打范围之内。

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真理。

身长七尺,有胆知兵,善左右射,性刚负气,却好谩骂,不为人下

良臣脑海中浮现后世对熊廷弼的描述,再看眼前鲜活一幕,油然赞叹:诚不欺我,熊大佬,真蛮人。

康丕扬、何尔键、宋本庆联同那王之心,四位御史不约而同向后退去。

这熊蛮子,是真会揍人的。

“熊蛮子,你这是胡搅蛮缠,哪能说不过就动手的。有理不在声高”何尔键硬着头皮抗议,也摆出了架势,只是怎么看都像是要跑的样子。

“不服,来单挑啊!”熊廷弼哧之以鼻,懒的跟他们废话。

四御史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动,因为他们知道熊蛮子真会动手。

且不说他们四人都是朝廷命官,科道清流,决计不会跟个市井凡夫般在大厅广众之下和同僚互殴。

就算他们敢,也打不过。

熊蛮子,并非浪得虚名。

论囗舌之争,四御史从不惧怕任何人,黑的能说成白的,死的能说成活的,这就是他们的本事,偏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是都察院这异类熊蛮子的对手。

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天知道这熊蛮子是怎么进的都察院。

“不敢?不敢就滚蛋,凭的耽搁我吃饭。”

熊廷弼剑眉一挑,冷哼一声,一屁股坐下,端起碗来就要吃饭。

嚣张,太嚣张了!

大丈夫当如是啊!

端起碗来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良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佩服的同时很是向往。

身强体壮,也是装逼的本钱啊。

要是自己也能拥有熊廷弼的体格和身手,当日何必认怂惧了阿敏他们。

不过,人家也是官。

官,是不用装逼的,因为无形之中,他自带逼格。

只是,熊蛮子哪来的底气敢和同僚这般?

莫非,他的背后站着哪位楚党大佬?

良臣正猜着,一句洪亮的声音在他身后想起。

“你熊廷弼若认为自己有理,大可理直气壮说出来,是非自有公论。不让人说话,算什么?只能算你熊廷弼心虚,惧怕公议。”

“共之兄,你怎么来了?”宋本庆见到来人,很是惊喜,康丕扬他们也是大喜。

“共之今日不是巡城去了么?”王之心很是诧异。

来人三十出头,身穿官服,一脸正气,也是一御史。

此人进来后对王之心等人道:“刚查获大奸金鼎臣,其已供出不少假官,我已叫人去拿人了,若无意外,京师假官将为之一清。”

“啊?那真是太好了,共之兄不日必将名动京师!”王之心惊喜交加。

康丕扬他们均是恭贺这位表字共之的御史,且羡慕不已,原因便是京中假官假印横行,屡次查办都无效果。现在抓了那幕后制假大奸金鼎臣,顺藤摸瓜,假官自能一扫而空。

凭借此案,左光斗定能声名鹊起。

“身为御史,察奸缉私乃我等本份,岂贪那虚名。”那御史说完,视线落在熊廷弼身上。

“你就是桐城左光斗?”

熊廷弼将饭碗放下,定睛看着左光斗,他知道此人是前年中的进士,尔后便任中书舍人。去年他往辽东任巡按时,此人刚进都察院。

对左光斗,熊比对那四人高看一眼,因为左光斗的父亲左出颖是治水大材,在他眼里是能做事的,而非只会耍嘴皮子。

熊廷弼素来重做事之人,而轻清谈之人,因对左出颖有好感,对其子左光斗自也有好感。又闻左光斗查办假官假印这一京师毒瘤,自是另眼相看。

只是,左光斗貌似对他熊廷弼很是厌恶。

“久闻江夏熊飞白大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果然真性情。”左光斗笑而不语,明眼人却都听出他话音所指,绝非字面意思。

熊廷弼眉头皱了皱,并没一拍桌子大骂,只道:“莫非你也以为我是胡搅蛮缠?”

左光斗未正面回应,而是道:“宽甸弃守之事已有年余,朝廷早有明诏,辽抚及总兵俱有奏疏,其中利害关系说的明白,朝堂并无异议,何以熊兄却有惊人之语?这实在是令人费解。依我看,熊兄还是再思量的好。”

刚说完,宋本庆就没好气道:“共之和他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若能听的进,又岂会进京。我看他,就是没事找事,故作惊人之语,哗众取宠罢了。”

熊廷弼瞪了宋一眼,并没作,而是沉声对左光斗道:“宽甸六堡,辽抚和总兵错了。既是错了,我身为辽东巡按,自当纠正。”

“错在何处?”

“宽甸设堡二十年有余,居民繁洐十数万,早已成辽东重要堡垒。六堡单地形而言更是我辽东重镇抚顺,清河唯一屏障,若丢失此处,抚顺、清河直面建州,一旦有失,建州必将纵横辽东,不可阻挡。”

熊廷弼刚说完,康丕扬就冷笑道:“你这是危言耸听!”

左光斗亦摇头:“建州不过小族,丁口数万,远不及河西蒙古,我大明在辽东丁口三百余万,他建州如何就能纵横辽东,成为大患?熊兄一心为国我能理解,但此事未免太想当然了。”

“就是。建州使团就在京中,建州右卫领舒尔哈齐又素来亲附大明,有他在,建州焉会叛乱?”何尔键也做过辽东巡按,对建州的事还是清楚的。

“李成梁上书朝廷,任舒尔哈齐为建州右卫领,此明显是离间计,熊兄难道看不出?”左光斗摇头。

熊廷弼冷笑一声:“不去斩断恶虎利齿,反将希望寄托在绵羊身上,真是可笑!”

康丕扬讥笑道:“李成梁镇守辽东数十年,我看,怎么都比你这刚去辽东的巡按要强吧?”

左光斗沉吟半响:“弃守宽甸六堡,也许是李成梁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建州加分裂,使兄弟反目,我大明坐收渔人之利。”

“笑话!割自己身上肉去喂狼,狼吃饱了之后就会变成狗么?

我大明自太祖洪武皇帝起,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纵使君王被俘犹自抵抗到底,如此方有今日大明。

寸土必争,寸土不让,方是我大明的精气神!

没了这股精气神,大明还是大明么!”

说话的是良臣。

第一百零九章 童生,也是读书人噢。

“好一句寸土必争,寸土不让!”熊廷弼欣然赞道,却愕然现说这话的是那个宋王的跟班少年。

他甚是不解,不明这跟班少年怎的帮他说起话来,难道不怕主人责骂。

“当年成祖皇帝北伐漠北,曾曰我朝国势之尊,迈前古,其驭北虏西番南岛西洋诸夷,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薄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魏良臣缓缓上前,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明明弃地失人,偏要说什么示之以弱,留待后手。

后手,有屁的后手!

是,宽甸六堡有大利益,奈何坐收渔人之利的不是大明,而是他建州。

李成梁弃守宽甸六堡造成的最直接后果正如熊廷弼所说,奴尔哈赤从此崛起,无人可挡。

舒尔哈齐原本就是在内斗之中被奴尔哈赤打败削弱,要人没有,要地盘也没有,丧家之犬般逃到铁岭,求庇于明军治下。

这等人物,毫无半分价值,偏李成梁竟上书朝廷要扶持于他,还尽弃宽甸六堡,好让舒尔哈齐有地盘可据。

事实呢,却是明军一撤离宽甸六堡,奴尔哈赤便尽占六堡地盘,哪有舒尔哈齐什么事。

此事,要么李成梁另有居心,真是暗中要扶持他的养奴哈赤。要么,就是他老糊涂了,看不出成日跟自己摇尾巴的狗已经变成了狼。

狼,都是有野心的。

良臣倾向于后者,镇守辽东数十年的李大帅,真的是老糊涂。他以为自己能够离间奴尔哈赤兄弟,能够再养一条狗对付另一条狗,可是,他却不曾想到,他要对付的那条狗早已经不是狗。

狗再凶,也永远不是狼的对手。

这件事,良臣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他断然不会坐视。

哪怕,他现在没有资格指点这等国家大事。

哪怕,辽东的事情还离他很远。

哪怕,他的言论在别人耳里,如笑话般的存在。

甚至于,他本身,也不过是个笑柄存在。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汉人。

华夷之防,大于天。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他魏小千岁可以浑浑噩噩,可以吊儿郎当,可以胡来乱搞,但事关汉家大敌,他毅然挺身也好,再次嘴欠也好,该说的他都要说。

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与我何有哉!

“今观辽东,可还有半点我强明之势?区区一个建州奴,竟也叫我大明弃地移民,朝中诸公还说什么是为了大计?…什么大计,这朝堂大计就是不顾自家百姓死活,不顾将士开边辛苦,一昧弃地成全他人吗?若真如此,那朝堂诸公可一个个都是圣人了,割肉喂鹰,好大的佛心,好大的仁慈。”良臣不卑不亢,面对左光斗在内的数御史,毫无怯场之心。

康丕扬见是一少年在这胡乱说话,气得骂道:“黄毛小子,懂个什么,在此放什么噘词!”

“是么?”

良臣冷然一笑,“这位大人可知,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雄则国雄!”

此言一出,熊廷弼固然更是欣赏,便是那左光斗、宋本庆等人,也是为之动容。

这少年,好犀利的言辞。

“大人万万不能看不起我等少年,试问,诸位大人虽盛,但将来是否如夕阳一般谢幕?今日大人称我黄毛小子,又焉知他日我不是国之栋梁呢!”

良臣定定立在那里,一脸自信。主席可是说过,少年人就是祖国的花朵。这帮人,还能有主席英明不成?

不远处,擦桌子的两个少年伙计已是情不自禁放下手中的抹布,无比钦佩的望着他。

“你们看什么看,再强也得干活!”

带班的走到两伙计身后,一人敲了个响指,然后看向那信口胡言的少年,恍惚间,回到了嘉靖三十年。

那年,他也如此意气风。

现在,他是个带班的。

下个月,他就将回乡下老家带孙子去了。

“说的好,说的好!”

熊廷弼哈哈一笑,他看出来了,这少年跟宋本庆他们没有关系,要不然,何以宋、王二人还不喝骂斥责于他的。

“好一个少年强则国强,枉我熊廷弼自诩治国经世之人,却不如一黄毛小子,看来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啊。有趣,有趣。”

熊廷弼说那“黄毛小子”时十分刻意的看着康丕扬,康丕扬冷哼一声,知道熊蛮子什么意思,扭过头不去理会。

“你这少年人,真不错。”

几人之中,王之心性子最好,他笑着走到良臣面前,“不过水无常态,国家大事亦非一成不变,许多道理说与你也不知。少年人,有志向,有抱负是好,但却不能坐井观天。好了,这里没你什么事,你且回家去吧。”

何尔键摇了摇头,对康丕扬道:“现在是个人都能妄议国家大事,此风不可长。”

闻言,良臣忍不住想笑,放嘴炮不就是你们这帮清流带动出来的潮流么。

“敢问这位大人,国家是什么?”良臣作出请教的样子。

何尔键脱口便道:“国家便是朝廷,是江山,是社稷,是天下!”

“具体点行么?”

“……”

何尔键怔在那里,国家具体又是指什么呢?

“这位小哥,那你说,国家是什么?”熊廷弼饶有兴趣的看着魏良臣。

良臣点了点头,道:“在我看来,国家就是土地,就是百姓,惟有土地和百姓,方能称之为国家。”顿了一顿,斩钉截铁道:“故,若无土地和百姓,便无国家!”

“正是此理!”

熊廷弼看向左光斗他们,慷慨而道:“正如这位小哥所言,国家便是土地和百姓。想那宽甸六堡是我十数万军民辛苦开拓而出,岂可轻废!…今退一步,明天便能退两步,后天则能退三步。一退再退,国家不亡也得亡了!”

说完,不待左光斗他们开口,又转身看向良臣:“你是何家子弟?师从哪位大儒?”他对这少年真的是太有好感了,忍不住想知道他是哪位大儒教出来的。

良臣欣然说道:“学生是河间肃宁童生魏良臣。”

“童生?”

熊廷弼愣在那里,左光斗、康丕扬他们也是目瞪口呆。

“诸位大人,莫欺少年穷噢。”

良臣看着这帮御史,淡淡说了句,负手立在那。

一股气势由脸而生。

童生,也是读书人噢。

第一百一十章 大佬的官帖

童生,当然是读书人。

因为,童生也读书啊。

读的是什么书,不重要。

重要的是,书里有字就行。

良臣以童生为傲,他坦然说出大名,一点也不担心左光斗他们也会惦记他的小鸟。

世上,一个刘若愚就足够了。

只是,他忽略了一个事实,亦或他自己并不愿意去想,那就是过了县试未过府试不能称为童生,而应称为蒙童。

蒙童是什么,嗯,大抵就是幼儿园小朋友这个层次的吧。

只有通过县试、府试的蒙童才能被称为童生,或儒童。

良臣以童生为傲,却不愿和幼儿园的小朋友为伍。

这是底线,他做人的底线。

他魏小千岁再不上进,总不能沦落到学前班去吧?

至于莫欺少年穷,那不是装逼,而是良臣对未来的预言。

未来,他能穷么?

你们的后台再大,还能大过我咧?

故而,他底气十足。

……

“原来,只是一个童生。不过,你能有此见识,倒也难得。”王之心多少考虑到了少年人的自尊心,语气说得尽量平静。

何尔键却是已然笑了出来:“一个童生也敢在这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到底是我们疯了,还是他疯了?”

闻言,康丕扬、宋本庆都是笑了起来,左光斗也觉好笑,微微摇头。

熊廷弼固然是很惊讶这个少年不过是个童生,但却没有因此就对这少年低看了,只是他想为这少年扬扬名,但是却不知如何说。

毕竟,这少年只是一个童生。

童生,实在是拿不出手,你好歹也是个秀才啊。

他熊廷弼真要为一个童生扬名,传出去只能是叫人笑掉大牙。

良臣十分不满意众人对他“功名”的漠视和潮笑,他打量了“始作俑”的何尔键一眼:到底是我太嫩拿不动刀,还是你这御史太飘了。都跟你说了莫欺少年穷哎,难道这么重要的事情非要我强调三次才行?

“飞白兄,有关六堡之事,还请你三思。”

王之心一心想做个和事佬,熊廷弼没有应声,他叹了口气,走到康丕扬和何尔键那里,低声劝他们不要在这和熊蛮子闹,不然不好收场。有什么事回都察院和总宪说。

康丕扬他们听了王之心的劝,先前不好下台,现在就借着这少年顺势下坡,免得要是再僵下去,熊蛮子真就动起手来。

左光斗也没意见,并且给了康、何二人一个定心丸,那就是熊廷弼参他们的奏疏是内阁压下来的。他就是跑去通政司再上表,结果还是一样的。只要不公议,熊廷弼闹得再凶,也不会影响到康、何二人。

当下,几人便离开湖北会馆,康丕扬他们和熊廷弼招呼也不打就径直出门。

倒是左光斗对熊廷弼点头示意,走到魏良臣面前时,他停下脚步,笑道:“肃宁魏良臣是吧?…等你考上秀才中了举人,会试有名,殿试上榜,有关国家大事,我们再议如何?”

说完,笑着出门。

良臣撇了撇嘴:你这是刁难我小千岁啊,我要有那本事,自己当大腿就够了,何必想着二叔呢。再说,我叔是魏忠贤,我考你娘的科举啊。

人走后,熊廷弼想到什么,走到良臣面前,问他道:“八月便是北直小考,你为何不在家温读待考,反来京城的?”

这个问题,良臣也不好解释,便道:“不瞒这位大人…”

熊廷弼打断他:“我姓熊,你叫我熊廷弼便可。”

良臣点了点头:“不瞒熊大人,我也知小考在即,只是乡中无人与我作保,使我今科难有资格去考,故而不得已只能想来京城谋生。方才进店本是想找份活干,不想却胡乱插嘴,还望熊大人莫怪。”

“怎会怪你。可是你那乡的秀才贪了他人的钱财,断你上进之路。”熊廷弼没有怀疑,因为这种事情很多。

“一言难尽。”良臣苦笑一声。

“你才学见识不错,不去小考可惜了。”熊廷弼想了想,“也罢,他们都说我是熊蛮子,难得今天我熊蛮子有看得对的人,就帮你一次。”

“帮我?”良臣一愣。

熊廷弼道:“今届北直黄提督是我同乡好友,我且与你休书一封,作保之事他可帮你。”

熊廷弼说的这位黄提督可不是武官,而是北直隶今年的提督学政。此人名叫黄彦士,万历三十二年三甲同进士出身,任贵州道监察御史。今年出外为北直提督学政。

因同是湖北人,同为楚党的缘故,黄彦士和熊廷弼的关系十分要好,是熊廷弼在都察院中难得的好友。

一直头疼的作保问题就这么给解决了,魏良臣不能不惊喜交加,不管他想不想去考场碰碰运气,都得领熊廷弼这个情。

而且,一省提督学政帮他作保,这也是太往他魏良臣脸上贴金了,说出去都得瑟。

“多谢熊大人!”

“不必谢我,我只能帮你进考场,却不能帮你考上。”熊廷弼笑了笑,意味深长道:“刚才那位左御史的话,想来你也听到了。你若欲有所为,必要有功名才行,否则,人微言轻。”说到这,或是想到了自己上书无果,熊廷弼亦有失落之色。

“我知道。”良臣微一点头。

熊廷弼当下叫良臣随他进房,写了一封信,信中对良臣多是称赞之语,希望黄彦士能够给他解决下作保问题。

写完,熊廷弼又摸出张卡片状的东西交给良臣,对他道:“此是我的官帖,你且持此帖去北直提督学政处,黄提督见到此帖,定当见你。”

良臣接过熊的官帖,觉得十分眼熟,却没有多想,再次谢过熊廷弼。

熊廷弼又赞了他几句,却不会与良臣再说什么辽东的事,童生毕竟是童生。

良臣也知趣,没有再装逼对辽东的局势表一番大论,尔后指出诸如李永芳、石国柱等明军将领有可能和建州私通的事。

从湖北会馆出来后,良臣老觉得有什么不对,里许路后,他突然停住,左右看了眼,然后摸进一僻静的胡同里,急慌慌的就从怀中取出那张当日从司礼监顺手偷出来的“贺卡”。

将这张“贺卡”和熊廷弼的官帖反复对照后,良臣笑了起来,他好像捡到宝了。

因为,这张根本不是什么贺卡,而就是一张官帖,并且还是司礼监中大佬的官帖。

……

到底是我老的拿不动刀了,还是你们太飘了,所以一个个的都不投推荐票了?

你们,这是在刁难我骨日天啊。

看在小千岁即将知耻上进的份上,你们就阔一下,可不可以?

上架感言

刚刚得到编辑通知,《司礼监》将于后天凌晨,即十一月一号凌晨零点上架。

这个消息让骨头我很激动,也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我有钱挣了。

那么,你们高兴吗?

嗯,我相信你们一定是高兴的,并且高兴之中也有很多感人的话要对我说。

但是,你们不必说了!

因为,我懂!

你们想说的,以及你们的心意,我都懂。(大佬,请移开你想在此表本章说的手指。你想做什么,我真的懂啊,不必强调。)

骨头在上本书的结尾,就真诚的对各位说了,我想挣两钱,我想过好日子,我想阔一阔,我想老婆孩子开心,我也想顺便去看看哪里有困难的女同志需要帮扶,尽自己所能,献上一点爱心…

总之,我不要再做一个穷困潦倒的写手了。

所以,我想各位能够从你们的兜里摸出钱来,慷慨、不带一丝犹豫,没有半点迟疑的订购骨头作品。

挥金如土,豪掷几毛!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大佬们,时刻不忘困难群众,是人民对你们的期望。

作为困难群众的我,是你们毫无保留的帮扶对象。

如果你们不订阅,你们对得起你们那一身逼格?

如果你们不订阅,你们对得起脖子上金灿灿的大粗链子么?

如果你们不订阅,你们对得起人民,对得起祖国么?

你们,不能昧着良心啊,大佬!

盗亦有道,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是可耻的,是要受人唾骂的,是要遗臭千年,是要永远被人铭记在心,时刻咒骂的。

这,不是威胁,我已网购一万个小人…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看到大佬们带着不屑的眼神,冲我扔下了一枚、两枚、三枚…无数枚铜板。

我欢快的在地上捡着,不时抬起我那诚挚的、帅帅的、略带有一点点沧桑的脸,羡慕的看着你们。

我,骨日天,胸中,有一团火要爆。

一股从未有过的野心,也由脸而生。

大丈夫当如是!

大佬如此,夫复何求。

“喏,看到没?这是订阅的钱,拿去。爷,不缺这两钱!”

什么是逼格,这,就是逼格。

无形之中让人仰望的逼格,是与生俱来、是寿与天齐、是洪福齐天的逼格。

这逼格,只有订阅骨头作品的大佬才配。

其他人,他们不配。

在此,我骨日天愿为诸位肯慷慨订阅的大佬们唱一歌:“恭祝你福寿与天齐啊,庆祝你装逼快乐,年年都有今日,岁岁都有今朝。恭喜你恭喜你…”

能够成为一个精品作者,是骨头写书十年来的梦想。

可惜,因为种种因素,这个梦想始终都没有实现。

精品的要求是均订达到三千,而现在收藏本书的读者只有两万。

两万读者想让三千人能够订阅,这难度太大,骨头不敢奢望。

但,人都要有目标,成为精品作者,就是我的目标。

所谓,鸿鹄安知燕雀之志,我,骨日天,只想大佬们能够订阅,订多订少是缘分,闭着眼睛打个零也行。

当然,人不能没有梦想。

成为精品作者,成为大神,也是骨头的梦想。

那么,诸位大佬是否可以做一个天使投资人,完成骨头的梦想?

这对于你们而言,也是有好处的。

因为,你们将来可以轻瞄淡写的对人说:“你知道我吧?不知道?不知道没关系,的那个骨日天,你认识吧?…对对对,就是那个历史大神,没错,就是他。你可知道,他是我包养的?…”

行了,就说这么多吧,我到楼下隔壁饭店看看还有没有剩菜。

等阔了,请诸位大佬喝酒,喝六十三度的五粮液,五十二度的茅台。

第一百一十一章 升官发财自己来

官帖,又叫名帖,类似于后世的名片。

良臣手上拿着的这张官帖主人正是宫中的某位司礼大佬,并且比熊廷弼的那张更有档次,因为上面加盖了司礼监的大印。

准确的说,这不单单是一张大佬的名片,还是一张具备了介绍信功能的公函,只不过,是空白的而矣。

如同后世某上级单位派人到下级单位去,都会给他开一张介绍信。信中除了交待来人身份外,也得告诉下级单位,来人是来做什么的。

这张司礼大佬的官帖便是这个性质,问题却是,它是空白的。

如果有人在上面加上内容,那么,这张官帖就具有司礼监官方权威。

同样,意味着不管这上面写的什么,它都是真的,收帖人必须无条件服从与办理。

否则,便是不给司礼监面子,不给大佬们面子。

不给大佬面子,后果很严重。

熊廷弼的名帖可以让良臣见到一省提督学政,替他解决作保问题,司礼大佬的这张官帖又能帮他做什么呢?

良臣心中闪过一万个念头,内心有些激动起来,因为,他恍若看到了成功在向他招手。

弄虚作假,无疑是可耻的行径。

但,若弄虚作假是为了积极向上,那么,便算不得无耻。

他魏小千岁的事,怎么能是无耻呢?

良臣沾沾自喜,为那日自己的顺手牵羊感到庆幸。

事实证明,他魏小千岁眼光还是极高的,要不然何以大佬屋内那么多东西不拿,偏拿了一张可以让他威风起来的官帖呢。

虽然,他拿这张官帖的初衷是因为它看起来像是后世的“贺卡”,起了好奇心而矣。

但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捡到宝了。

哲人们说,过程永远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这个结果,良臣无疑是十分满意的。

他反复将这张空白司礼官帖看来看去,越看越是高兴。

要知道,这张司礼大佬的官帖,可比左光斗今日抓的那些假证贩子弄出来的假官印要强得多,它是真的不能再真。

哪怕左光斗就是这个收帖人,他可以不服从内廷的指示,但却不能质疑这官帖的真假。

真是天欲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给其道具啊…

将这两张官帖小心翼翼的贴身藏好后,良臣掩住内心的激动和狂喜,继续打听今科武进士们的住处。

直到太阳落山,也没打听出什么,无奈,良臣彻底打消了去找许显纯的心思,叫了辆马车直奔北安门外巴巴住处。

良臣已是做好巴巴还没回来的心理准备,寻思若人真没回,就在离巴巴不远处的街上寻个客栈住下,明天去找宋献策问问建州人的事情办得怎么样,顺便把尾款结了,然后马上回乡准备小考。

单是熊廷弼那一张官帖,固然可以解决府试作保这个难题,但还是没能让魏良臣对科举产生太大兴趣。

自家事,自家心中有数,勉强过了府试,后面还有院试。过了院试,有了秀才功名,后面还有乡试。乡试后面有会试、殿试。

科举这条路,千军万马独木桥可不是虚的,真正是过五关斩六将,寒窗苦读,外加天赋才能走到底,成为人上人。

不然,就是个炮灰,耗尽青春年华也无所得。

范进中举的故事,实实在在是个悲剧啊。

天赋,良臣是没有的,因为他没有随身带个图书馆,或者什么系统的。

八股那玩意,没个几年潜心研磨,休说穿越者了,就是北大教授过来,都得抓瞎。

刻苦,良臣也是没有的,因为,他二叔都是魏忠贤了,还刻苦个屁。

再说,他真不愿吃那个苦。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诗文听起来无比励志,促人奋向上。但真有捷径可走,良臣相信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会毅无反顾的踏上小路。

人,没有几个是真正愿意吃苦的。

心态,决定命运,也决定选择。

打一开始,良臣就排斥读书这条路,但现在,他却是心动了。

因为,他现,有的时候,并非一昧付出才有收获。

投机倒把,或许同样可以达成目的。

有了熊廷弼和司礼大佬的官帖,良臣相信小考秀才的功名,他是完全能蒙来的。

因为,小考就是小考,天下秀才多如牛毛,考官们未必会冒着得罪大佬的风险,故意刁难他魏小千岁。除非,他是胖虎。

倒是举人,却是有难度。

不过不要紧,人嘛,总得一步步来。

先定个小目标,考个秀才再说。

若是能走狗屎运,再蒙个举人出来,开矿的事情就不用借助许显纯,自己就能办了。

宋献策说的也对,凡事不能太过借重外人,开矿那么大的油水,二叔现在又不是九千岁,便算许显纯愿意入伙,谁知道他会不会见钱眼开,暗地坑他叔侄。

升官财的事,还是叔侄俩自己来吧。

………

客印月的住处距离宋献策住的四海客栈有二十里路远,良臣忙活了一天,真是筋疲力尽,真是懒得再赶去。

路上,却挺担心客印月还是没回来。

不想,没抱多大指望,却有意外收获。

下车进了巷子后,良臣惊喜的现客印月院子外的大门没有上锁。

巴巴在家!

良臣高兴坏了,连忙敲起门来。

“是谁?”院内传来客印月熟悉的声音。

“巴巴,是我啊!”

良臣很是兴奋的叫了声,站在门坎上静侯巴巴同样激动的过来给他开门。然后两人如夫妻般相拥,再手拉手,蹦蹦跳跳的进屋,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狼情妾意,做那不可描述之事…

人生,就像一场旅行,你不必在乎目的地是哪里,你只要在乎,走的是哪条道就行。

都说小别胜新婚,良臣憧憬着巴巴见到他后,瞬间扑向他怀中的场景。

然而,巴巴好像突然消失了般。

院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难道?

良臣脸色大变,气息变得急起来,一股无名怒火腾的升起:好你个客印月,我这才走几天,你竟敢就背着我偷人了!

是谁?

二叔还是魏朝!

第一百一十二章 我是有夫之妇(求订阅)

若是魏朝,先揍他一顿,好叫他知道世上,有的女人是碰不得的!

揍完,再没收他的作案工具,以示敬尤。

嗯?

魏朝好像没有作案工具,这怎么办?

打断手指,扭掉舌头!

良臣恨得牙痒痒,怒火使得他的身子竟然无形之中长高了几分,那小拳头看着都是吓人。

此刻,他都不想想自己这小身板怎么是人家魏朝的对手,真要掐起来,指不定他自己的作案工具都被人家给缴获了呢。

然而,这才是男人!

明知做不到,非要做,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这更勇往直前,更叫人钦佩的么。

大道,只有一条,我走了,别人就休想走!

良臣眼珠子都红了,恨不得一脚踹飞大门,然后冲进去将魏朝甩上月亮。

只是,不知为何,瞬间,如泄气的皮球,他竟然一下蔫了下来。

良臣不能不蔫,因为,他想到了里面的万一是二叔,他怎么办。

这可真是一个叫人伤脑筋的问题。

二叔已经进了东宫,难保他是不是已经搭上客印月。

纠结半响,良臣叹了口气。

算了,要真是二叔,念在叔侄一场的份上,我就乖乖退出来,然后叫巴巴一声“二婶”吧。

从此以后,我与巴巴一刀两断,缘尽于此。

二叔,侄儿也只能做到这地步了,望您老好自为之。

亲叔侄,总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然后老死不相往来吧。

老魏家的门风不能打我这乱了…

再说,自家这二叔,可不是凡人,那是日后的九千岁啊!

真叔侄反目,良臣都没地方哭去。

为了将来自己能当上小千岁,良臣唯一的选择就是忍痛割爱。

但,想是这么想,真要让他将巴巴拱手让给二叔,却又舍不得。

巴巴,不但但是一颗筑基丹,更是一个可人,一个妙物,她有着通天大道,有着世上最美丽的风景,令人流连其中,乐不思蜀啊。

重要的是,她很大。

然,不送又能怎么办?

小院昨夜又东风,巴巴不堪回穿衣中…

剪不断,理还乱。

纠结中,良臣终是听到了脚步声,随着木栓被抽下,门缓缓的开了。

这一刻,他只觉心都要跳出来了。

巴巴,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对我…

我绿了,我竟然和古天乐、陈小春、林志颖他们一样,被绿了!

良臣痛心疾,他成功的将自己代入成了侯巴儿。

这是多么痛的滋味,多么痛的领悟啊。

痛心疾都不足以形容良臣此时悲愤却无奈的心情。

………

“你闭着眼睛做什么?”

门内,客印月吃惊的望着双目紧闭,两手掩面的良臣,不知道他为何如此。

“我!…”

良臣鼓足勇气,陡的睁开双目,想要看看究竟是谁绿了他魏小千岁。

但眼前,只有客印月一人。

奸夫在哪?!

良臣向院中看去,并无人影。

莫非,躲在屋内?

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也不管是不是二叔了,良臣猛的就冲进了院内,先是直奔厨房,再是进了正屋,最后,连茅房也不放过。

却是,没有奸夫。

“你找什么?”客印月愕然的看着到处乱找的魏良臣,一头雾水。

原来是我错怪巴巴了,头顶没有变色的良臣心情一松,他可不敢告诉客印月自己在找什么,但又没法解释自己这么乱找一气为的是什么。

尴尬,良臣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讪讪一笑,脑子急转,想办法如何糊弄这事。

“你?…”

良臣还没想好,客印月却想到什么,她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怒道:“你当我是什么人!”

良臣知道坏了,忙道:“巴巴,你别生气,我是因为太喜欢你了,所以才会这样。”说话间,他已然握住客印月的双手,却没想到客印月却用力甩开了他。

“请你以后不要这样,我是有丈夫的。”说完,客印月伸出手来,“我给你的钥匙呢,还给我。”

“巴巴,你这是做什么?你给我个机会解释好不好?”良臣赔笑,暗骂自己鬼迷心窍,乱想什么,这下好了,把老祖奶奶给气着了。

客印月却丝毫不为所动,只冷漠的看着良臣,道:“我不想听你说话,你把钥匙给我,拿上你的东西离开我家。”

“巴巴,你?…”

良臣怔在那里,眼前的客印月,脸若寒霜,如同陌生人般。她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装出来的,而是真的要赶他魏良臣走。

客印月见良臣不动,再次催道:“钥匙拿来!”

“我将钥匙弄丢了。”良臣声音有些小。

“丢了?”客印月眉头一皱,“丢在哪里?”

良臣苦笑一声:“我要知道,也不会丢了。”

客印月微哼一声:“那你拿好东西,离开我这里。以后,你也不要再来了。”

“巴巴,我有什么不对的,你可以骂,可以打,但你不能这样绝情啊。”良臣有点慌,友谊的小船怎能说翻就翻呢。

“巴巴不是你叫的,拿东西快走。”客印月理都不理良臣,轻咬薄唇,心硬如铁。

“这么晚了,你叫我去哪里?你纵然真的不喜欢我,也得容我过了今晚再走吧。”

良臣是真没办法了,不知道巴巴是吃了什么药,对他的态度竟然翻天覆地般变化。

小船,是万万不能翻的。

但是,现在船有些吃水过深,良臣必须得先下来,看看船舱里到底进了些什么东西。

如果客印月肯留他下来过夜,那事情便有转机。如果不肯,那这船真的是有了大窟窿了。

补,必须得补,马上补!

良臣忐忑不安的看着巴巴,等着命运对他的宣判。

还好,他那可怜巴巴的样子让客印月犹豫了,迟疑之后,咬牙对良臣道:“那你明天必须走。”言毕,沉着脸去将门栓上了,然后独自进屋,将良臣一人留在外面。

这,到底是生了什么?

良臣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百思不得其解。

我不要赠币啊,小千岁不要赠币,谁敢给我们赠币,就是和胖虎过不去!静香也不会原谅你!巴巴更会唾弃你骨日天的八百里大刀也不会饶过你!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可以这样(求月票)

女人,真是让人无法揣摩。

带着一肚子困惑,良臣硬着头皮进了屋。

视线中,巴巴正在叠衣服,背对着他。

良臣想上前抱住巴巴,可,他不敢。

兵法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知己,良臣太他娘的知己了。

知彼,有点悬。

为了不打草惊蛇,良臣遂先轻轻叫了声:“巴巴!”

客印月身子一动,转过身来一脸冷意:“我不是不准你叫我巴巴了么!”说完,气鼓鼓的将良臣的包袱扔在桌上。

良臣哪里会去拿包袱,他可不想滚蛋。于是,他腆着脸唤道:“月儿!”

“也不准你叫月儿!”

客印月咬牙切齿,别说,她生气的样子真是蛮好看的。

巴巴也不让叫,月儿也不让叫,我应该叫什么?

良臣很为难,然后他试探的叫了声:“老婆!”

“我不是你老婆,我是有夫之妇,你脸皮能不能不要这么厚!”客印月气得身子都要炸了。

“这也不让,那也不让,那你说我叫你什么!”良臣也炸了,“客姐姐!我叫你一声姐姐,行不行?”

“……”

客印月怔住了,不知是被良臣的样子吓到,还是觉得自己有些过份。

她没有说话,不同意也不反对,自然就是默认了。

“姐姐为何这样对我?”

良臣轻叹一声,缓缓走到客印月身前,饱含深情的注视着巴巴的眼睛,然后将桌上的包袱轻轻推到地上。

客印月滞了一下,没有答理良臣,而是转过去继续默默在那叠衣服。

“我帮你。”

良臣伸手抢过一件衣服就要叠,待现是一件胸衣时,虎躯顿时一震,目中闪过一道精光,然后就被客印月抢了过去。

“我不要你帮!”

客印月头也不抬,将胸衣快的塞到下面。她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显是在压抑什么。

良臣干笑一声,没有硬要帮忙,而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看着巴巴。

客印月几次直腰抬头时,都会看到良臣那一张真诚的脸和一双火热的眼睛。

这样子好讨厌,好叫人烦,只是客印月却是没能硬起心肠让良臣滚到一边去。

她心里,其实也是纠结的。

女怕郎缠。

良臣誓要克服困难,勇攀高峰。他绝不能容客印月逃出他的手掌心。

铁三角缺了一角还能叫铁三角么?

为了将来,良臣才不要什么脸皮,他只要巴巴。

“姐姐刚才在做什么?”良臣轻声问道。

客印月本不想理他,但又怕他乱想,便含糊道:“没做什么,我有点事,不方便马上给你开门。”说完,脸有点红。

不方便?

良臣浮想联翩,却是话锋一转,道:“姐姐这几天一直不回来,我等得可着急。”

客印月停下手中动作,侧脸看向良臣,淡淡道:“宫里出了点事,我一直照顾皇长孙,没有空回来。今天东李娘娘才准我出宫,明天休半日。”说完,顿了顿,“我以为你已经走了。”

宫里生什么事,良臣自是知道的,他想问客印月是否见到他二叔,但想想还是没有问,而是带着哀伤的神情道:“我一直没走,一天见不着姐姐,我便一天等着。姐姐可知,我这几天是怎么度过来的么。”

“你怎么度过来的,跟我有关系么?”客印月扭过头去,弯腰将叠好的衣服抱进里屋。

良臣想跟着进去,却被她瞪了一眼,只好站在外面。好在,客印月进去收拾了下后便出来了。

“姐姐为何非要赶我走?小弟有什么做错了的地方吗?如果有,请姐姐明言,小弟也好知错就改…姐姐连句明白话都不与我说,我这心…真的很难过。姐姐,你可知道,上一次我这么难过时,还是我娘去世的时候。”说着说着,良臣就拿袖子抹了抹眼角,努力想挤出几滴眼泪来,可惜功夫不到家,眼角空空如也。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伤心的模样。

见状,客印月心软了一下,她也想和良臣说明白,思虑片刻,她说道:“我让你走,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什么。要说错,是我做错了反正,我们不能再那样了,我丈夫再是不好,总是我的丈夫。我们那样,太对不起他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为了这个?

良臣呆在那里,他没有想到,史书上记载香艳满满的客巴巴,竟然会觉得自己对不起丈夫,会有愧疚之情。

转念,却又释然。

毕竟,现在的客印月还不是十几年后的老祖奶奶,她才刚刚完成少女向乳母的转变。未来,她将在乳母这条路上走很远,直到有一天彻底沉沦。

现在的客印月,只是这世上普普通通的一个女人。

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京城,客印月肯定会寂寞。

寂寞的女人当然会有想法,当一个少年郎突然闯进她的生活,当有了那一夜四目相对的羞羞之后,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后,事情注定会生。

没有情,没有义,有的只是萍水相逢。

清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各取所需。

只是,良臣想要将这段关系稳固,永远保持下去。巴巴却不想,或者说,她不敢。

她还是有羞耻心的。

“天色不早了,你就在这里睡吧。”

客印月点上一根蜡烛,也不问良臣有没有吃晚饭,端着蜡烛就进了里间。

良臣脸皮再厚,此刻也不好意思跟着进去。他拿了席子铺在地上,和衣睡在那。

里间的蜡烛很快被吹灭,然后寂静无声。

外面,桌上的蜡烛在微风的吹拂下忽明忽暗。

也不知过了多久,良臣起身吹灭了蜡烛。

他没有再躺下去,而是坐在席子上,怔怔的看着里间。

他在等客印月的呼唤。

然而他始终没有等到爱的呼唤。

不知何时,良臣也倒在了席子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次日,外面传来熙攘的人声,巷子里有小贩在沿巷叫卖。住在附近的小户人家则开始清洗,不时能听到倒恭桶的声音。

天亮了?

良臣迷迷糊糊坐起,擦了擦眼睛,他这几天太缺觉,很想再睡一会。

院子里,客印月正在洗衣服。

一个大盆放在门坎外面,盆里有一块木制的搓衣板,客印月坐在一只小木凳上。

良臣看客印月的时候,她正在用力搓洗一件比甲,两臂的袖子卷了起来,露出洁白的肌肤。

女人最美的瞬间,是她最专心的时候。

良臣看得入迷,视线里,随着搓洗的力道,客印月胸前也在大幅度的晃动着。

将手头这件衣服搓洗干净后,客印月感到乏累,她抬起右手,将秀拨到一边。

眼角的余光,现坐在席子上痴痴的少年。

没来由的,她有些渴望,却又迅被她强行抑制。

我是有丈夫的,那样,不行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中用的货(求订阅)

“姐姐在洗衣服啊。”

良臣满脸堆笑的走了出来,很是随意的坐在了巴巴正对面的门坎子上,架起二郎腿,身子习惯性的前倾,以保持四十五度角的最佳瞄准姿态。

客印月知道魏良臣过来了,可正眼都不看他,只在那弯腰继续搓衣服。

这一弯,良臣顿时大饱眼福。

因为,角度真是选的太好了。

那夜,毕竟是摸黑干活,光尝了味,却不知形。

现在,光线这么好,离得又那么近,良臣的眼睛都舍不得移开。

人生,就像一场旅行,不必在乎目的地在哪,只需知道沿途风景有多美就行。

客印月注意到了良臣不怀好意的目光,她有些后悔为了图凉快便没穿胸衣,结果让这厚脸皮的家伙又占了便宜去。

但现在,她总不能回屋再去穿吧,这样,徒然叫魏良臣笑话。

她也是过来人,索性心一横,不管这小色狼,弯腰继续搓洗衣服。

心里没来由的倒是有点得意:看到吃不到,馋死你,酸死你,反正就是不给你实惠。

良臣当然注意到自己的“丑态”已经被现,他脸颊抽了抽,轻咳一声,抬头看天,赞道:“今儿真是个好天,阳光好的很,衣服洗了中午就能干。”

巴巴却理都不理他一下。

良臣实在无趣,嘴角一歪,目光被盆边上的皂角吸引住。

肥皂是怎么做的?

歪头想了半天,良臣也没想到肥皂的具体做法,只知道跟油脂有关。

果然是隔行如隔山。

良臣自嘲一笑,他还是当好他的预备小千岁吧,不懂的事情莫去瞎研究。

不是说,不作不死么。

再看盆中时,衣服已经洗了大半。

客印月的身上溅了不少水,额头也有不少水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盆里的水。

等她再次准备擦拭额头时,良臣却从边上递了毛巾过来,柔声道:“巴巴,擦一擦吧。”

“我不是不准你叫我巴巴么?”客印月哼了一声,却没拒绝良臣的好心,接过毛巾抹了抹额头汗水。

“二哥不知有没有到家。”良臣坐回对面,开始没话找话说。之所以如此,却是他害怕客印月又赶他滚蛋。那样的话,就有些棘手了。

提起丈夫,客印月忍不住气道:“他能乖乖回家,我这些年的苦就没白遭。”

“说起来,二哥人不错啊,巴巴怎的老嫌他的?…这一日夫妻百日恩,床头吵架床尾和。照我说,巴巴不当那样对二哥的。二哥嘴上不说,心里总会对你有点意见吧。长此下去,不是个事啊。我看,等下次二哥再来,巴巴还是和他好好谈一谈的好。”良臣摆出一幅过来人的姿态,很是语重心长。

是,他和侯二是道友,但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事,良臣是干不出来的。

要喜,要皆大欢喜,要大团圆,要对得起人,不能万千大道,唯我一人独有。

那,实在是天理难容。

不过印象中,好像这侯二就是个短命鬼,年纪轻轻就死了,要不然巴巴也不会在宫里那么放浪。

东宫那位道友还有十年好活,却不知这位道友几时归西。

心里这么想,面上,良臣真是一幅为了你们夫妻好的模样。

小色鬼突然变了个模样,倒让客印月吃不消了,她瞪了良臣一眼:“你懂什么,以后不要跟我提他,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喝嫖赌,这种人,活着都是糟蹋粮食!”

“只要不糟蹋巴巴就行。”良臣的正形转瞬消失,给了巴巴一个你懂的眼神。

客印月明白良臣想说什么,气的随手将洗好的衣服扔在一边,坐在那却有些失神,不知在想什么。

“巴巴怎么了?”良臣关切的问道。

客印月看了良臣一眼,本不想和他说,可鬼使神差的还是忍不吐将心中的苦水倒了出来。

“我命真的苦。当年我家穷,我娘生病,家里拿不出钱来给我娘治病。不得已,我爹只好收了侯家的财礼,将我嫁到了侯家…嫁过去后,我固然不喜欢他,但总是他的妻子。

我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做女人的只要守住丈夫和孩子过日子就行。我听娘的话,好好伺候他,还有他的爹娘,并为他生了孩子。可我却没想到,他竟然是那么一个人。什么活都不肯干,也不愿出去挣钱,每日只知喝酒耍钱,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人家嫁人,都是过的好日子,偏我命苦,要出来养活他们一家子。当初,若我娘不是病重,我是怎么也不会嫁给他侯二的。”

许是想到自己为了养活丈夫一家,不得不背井离乡到京城来当乳母,以致亲生儿子连口奶水都吃不上,客印月真是无比伤感。

家家都有难言的事,人人都有心酸处。

巴巴的遭遇倒和自己那个前二婶蛮像的。

良臣轻叹一声,安慰客印月莫要伤心,凡事都要往好处看。

客印月伤感之余,话闸子倒是打开了,竟然和良臣说起从前的事。

良臣巴不得巴巴能对他敞开心扉,顺势与她聊起来。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侯二中不中用这件事上。

“我看二哥还是能干的,也挺中用的,就是眼面前有点不顾家。不过巴巴放心,你们都有儿子了,他还能不上进,不求出息,不好好挣钱养家?放心吧,男人都会变的。”

“不指望他了。”客印月摇了摇头,一脸不屑,“他要中用的话,母猪都能上树。”

良臣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顺口“嗯”了一声:“也对,那天晚上,二哥好像是不太中用。”

“我不是说这个不中。”客印月又羞又急,她又不是不通世故的黄花闺女,哪能不知魏良臣指的什么。

“那巴巴说二哥什么不中用?”良臣作出一脸惊讶状,明知故问。

“就是不中用,反正什么都不中用。”客印月哼了一声,扭过头去,难得,她竟然没赶魏良臣滚蛋。

良臣心已经热了起来,蠢蠢欲动,轻声说了一句:“那巴巴说我中用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我是小千岁,不是西门庆啊(五更)

“滚!”

客印月气得侧脸过来送了良臣一个字。

良臣才不会滚呢,他讪笑两声:“其实我也觉得,巴巴长得这么漂亮,配二哥真是可惜了,好比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又好比大白菜都叫猪…”

瞬间,良臣又闭嘴了,因为前面的形容还行,后面这形容怕是巴巴不爱听。

女人都喜欢被人夸为鲜花,却很少愿意被别人当成大白菜的。

再说,侯二是猪,他又是什么?

都是拱,难道一个叫猪,一个叫狗不成?

为免损人不利己,还是嘴下留德好。

“你怎么不说了?”客印月没好气的看着良臣,几次生出想赶他走的念头,可几次又生生压了下来。

“唉,我的意思是,巴巴是这世间最美的女人,可惜却遇人不淑,没能过上好日子。”良臣轻叹一声。

听了这话,客印月亦是幽幽道:“如今说这还有什么用。”

“有用的!”

良臣忽的上前一把握住客印月的手,紧紧凝视于她,“以前,你没有选择。现在,你可以重新选择。因为,还有我。”

良臣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深情注视过女人,看他那痴痴的样子,只如这世间只有巴巴一个女人般。

静静的小院,熙攘的大街,一只乌鸦从天空飞过。

“你想干什么?”

客印月神情缓缓沉了下来,朝良臣摇摇头:“他再不好,我都是他老婆,不能做对不起他的事了。你,还是走吧。”说完,便端起盆中洗净的衣服走到晒衣绳那里晾衣服。

良臣哪肯走,他快步走上前去,从背后一把抱住客印月:“巴巴,你不要这么想,不是你对不起二哥,是我对不起他才对。老天爷要是责罚,就让他责罚我一人好了!…我不能没有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因为良臣抱的突然,客印月失手将盆子掉落在地,刚洗的衣服又脏了。她又气又急,羞怒道:“你放开我,我和你没有关系,你瞎胡闹什么。”

“有关系的,有关系的。”

良臣用力抱着客印月,丝毫不肯松手。客印月被他抱着,极力想挣脱,却怎么也挣脱不了。

无奈,气得一跺脚,也不挣扎了,任由良臣抱着,但却再也不肯和他说一句话。

“我要和巴巴长长久久,我要巴巴做我老婆…”

“你疯了!”

客印月被良臣这痴话吓住了,她可是有夫之妇!

“我没疯!巴巴,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箭在弦上,良臣哪管以后,当前重新拿下巴巴,和她水乳交融才是大事。

这女人,不简单,紫禁城内的阿庆嫂啊。

“你…”

客印月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想等良臣冷静下来再劝他不要胡思乱想,因为他想的根本不可能变成真的。

突然,她就身子一轻,然后整个人被抱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

现魏良臣是在将自己往屋里抱后,客印月一下明白了对方想做什么,又羞又怒。

这时候,只要客印月真的将脸冷下来,痛骂魏良臣,他真的会放手。毕竟,巴巴对他太重要,他不敢强上。

可是,客印月固然在用力挣扎,但嘴上却说的是:“你别闹了,我求求你好不好,不安全,真的不安全。”

“怎么不安全了?我们又不是在外面,难道还怕人看见不成?”良臣停在了门坎上,对着客印月的俏唇就亲了上去。

客印月躲不过去,被良臣强吻了一下,脸色顿时滚烫,她试着想挣脱下来,可却动弹不得。

陡然,她又是一惊,因为她的裙子被良臣掀了起来,这让她惊慌失措,连忙哀求:“别这样,隔壁有人会看到。”

说这话时,客印月的声音小的跟蚊子一样,唯恐被隔壁邻居听去。

良臣朝外边看了眼,确是有几座小楼,若站在二楼,能将这院中看得一清二楚。

他可没冲昏头脑,当下就将客印月抱进了里屋。

被良臣放下后,客印月仍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她想要反抗,不让良臣得逞。可魏良臣同样也不容她反抗,拉扯间,二人一步步到了床边。

顺势将客印月推到在床上,良臣扑上去用两腿夹住她的身子,饶是客印月比良臣大了几岁,偏就是力气没他大。

最终,还是叫魏良臣给强行占有了。

……

一番云雨之后,魏良臣和客印月的身上都是汗水。

男人的叫臭汗,女人的叫香汗。

呼吸还很急促的客印月枕在良臣的胳膊上,静静的看着他。

良臣也同样静静的看着客印月。

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二人般。

“我要叫你一辈子巴巴。”良臣轻笑一声,亲了客印月的额头一下。

“是么?”

客印月轻启薄唇,魏良臣心满意足了,她却恨得牙痒。这小子,竟然敢对她用强!

客印月真是不岔,她猛的掐了魏良臣的胳膊一下,然后问他:“你刚才说要和我长长久久,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巴巴。”良臣脑子坏了才会说刚才是骗人的话。

“那侯二来了怎么办?我是他老婆,你怎么和我长长久久?”客印月似笑非笑的看着魏良臣。

“这…”

良臣吱唔起来,巴巴这个问题真的叫他很难回答。他总不能说,他那位道友活不久么。

见状,客印月“哼”了一声,脸上再次冷若寒霜,咬牙道:“我就知道你是在骗我,你无非是见我好欺负,想着占我便宜。”

良臣不能让客印月对他有这种印象,当即一脸正色道:“不是那样的,巴巴,我魏良臣真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我是真心的喜欢你。”

“喜欢我?”客印月脸色稍缓,“那你说,怎么和我长长久久?”

“我…”良臣有些为难。

“你走,我再也不想见到你!”客印月气的将良臣往边上一推。

良臣赶紧赔笑,不肯走。

“你不走,我走!”客印月说走就走,坐起来就要穿衣。

良臣一慌,忙道:“我是真想和巴巴长长久久,只是,我真不知怎么办啊。”

“好办啊,就看你敢不敢了。”客印月冷笑一声。

巴巴这声冷笑让良臣心里怵,硬着头皮道:“巴巴说怎么办?”

“你把侯二弄死,不就可以和我长长久久了么。”客印月语气很是平静。

良臣听后,惊得一跃而下,愣愣的看着客印月:巴巴,我是小千岁,不是西门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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盟主加更三章!(嗯,这个属于撒网,捞到算我赚,捞不到算你们狠)

我骨日天今天要叫你们知道,身虽残,志却坚!

老婆,把我小鸟放进冰箱没?我明天还要用

什么,炖了!

你个败家老娘们,你不知道我就一根么!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敢说你喜欢我!

感谢俺是骨日天、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墨染惊鸿v5三位书友百元打赏!

我是一个好人。

好人,是不能干坏事的。

做人,是要有底线的!

客印月的办法真是吓到了良臣,他下意识的一把拽过被子,挡在自己面前,要不是腿被客印月压着,他能吓得直接滚到床下去。

最毒妇人心!

良臣万万没想到,巴巴竟然能想出如此毒计出来。

她怎么能…怎么能…学潘金莲呢?

难道,我看着有西门大官人的潜质?

“怎么,你害怕?”客印月一脸鄙视的看着魏良臣,讥讽道:“你不是说要和我长长久久么,我现在告诉你怎么做才能和我长长久久,你怎么就怕了呢?”

“不是,巴巴,这事做不得,一旦事,我们是要被杀头的。”良臣的牙关都颤了,那日在东宫拿着木栓打人时,都没现在这般恐慌。

“连杀头都不敢,你还敢说你喜欢我?”客印月微哼一声,一脸看不起良臣的表情。

“……”

良臣哑口无言。

他必须承认,巴巴说的对。

“胆小鬼,没用的货!”

客印月没好气的将秀盘起,然后光着身子下了床,拿起铜镜拭抹脸上、嘴上的污迹。时而又挺起她那傲人的胸口,伸长双臂晃上一圈。

似乎,她在欣赏自己美丽的恫体。

女人,好可怕。

良臣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下,拽着被子悄悄的往床角挪去。

这刻,他的鸟都吓怂了。

“噗嗤!”

客印月突然笑了起来,笑得腰都弯了,笑得都有些接不上气。

“看你那怂样,你以为我真是潘金莲么,行了,赶紧穿衣服吧,像个什么样子。”

说话间,客印月走到床边开始穿衣服。她当然不会真想让良臣帮他谋杀侯巴儿,侯巴儿再不是男人,终究是她的丈夫,是她儿子的爹。

她客印月,不是恶毒的女人,否则也不会只身进京挣钱寄回家里养家了。之所以那样说,只是因为她不岔被良臣强上,有心吓唬他一下。

良臣什么mmp也不想说了,他讪讪的穿上衣服,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这是,真的被吓着了。

穿好衣服后,客印月忽的问良臣:“你二叔怎么进了东宫了?”

良臣正在系扣子,闻言忙看向客印月,惊讶道:“你看到他了?”

客印月笑了笑:“看到了,奉御魏朝领他过来的,给安排在西李娘娘的承华殿做事。起初我不知道他就是你二叔,后来听魏朝叫他名字,才知道的。”

“那就好。”

确认二叔真的进了东宫,并且在西李那边做事,良臣自是石头落地。

现在,一切就可以按部就班了,只要西李在,二叔在东宫就一定能慢慢崛起。自己这边再想办法用开矿的事助推一下,也许,用不了十一年,二叔就能成为司礼监的大佬。

“你二叔人蛮好的,见人就笑,老实极了,东宫的人都叫他是李大傻子呢。你知道他叫我什么吗?他叫我大姑子呢。”想到那日良臣他二叔滑稽的模样,客印月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良臣嘿嘿一笑:“那你没告诉他辈份错了,你是他侄媳妇么?”

“想的美。”客印月白了良臣一眼,又道,“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能出去瞎说,不然要被人知道的话,可是出大事的。”

“什么事?”良臣知道客印月要告诉他什么,但却装作不知。

果然,客印月神秘兮兮道:“东宫的王才人叫人给打死了。”

良臣随口道:“生下皇长孙的那位?”

“嗯。”

客印月一脸同情状,“王才人在东宫人可好了,平日对下面人从来不打不骂,逢年过节还派红包给我们。这么好的一个人,竟叫人打死了,真是可怜的很。”

“人有旦夕祸福,这种事,谁能想到呢。”王才人的死,良臣内心一直是有些愧疚的,他暗叹一声问客印月皇长孙现在何处。

“在太子妃那里呢。”客印月弯腰将鞋子穿上。

良臣眉头一皱:“西李娘娘没去要人?”

“什么?”客印月抬起头不解的看向良臣,什么西李娘娘要人?

良臣想到这事不能和她说,便道:“噢,没什么。”等他也将鞋子穿上后,迟疑片刻,还是告诉客印月,他想回家一趟。

“你不想和我长长久久了?”

客印月脸上依旧挂着笑容,只是却僵硬的很。刚刚虽然不情愿被良臣那个,但内心却是接受的。现在却突然听到对方要走,她自是有些失落,一时也接受不了。哪怕,她很想这个少年从自己的生活中消失。

“想!”良臣毫不犹豫的说道,“但我要先回家。”

“回家做什么?”

“八月就要小考了,我得温习功课,好考取秀才。这事,我上次和你说过的。”

客印月点了点头,有些失落道:“你要是成了秀才,恐怕就不会再想着我这有夫之妇了。”失落之余,她心里倒是轻松了下来,那股负罪感也消弱不少。或许,这段不应该生的孽缘从此便能彻底结束了吧。

良臣却摇了摇头,凝视客印月,道:“不会的,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会想你的。”

客印月打量了一眼良臣,笑了起来:“你还小,要是能考上秀才,就用功读书,争取当个举人老爷。然后进京会试,殿试,榜上题名,到那时,恐怕你就顾不上想我了。”

“巴巴,你放心,不管我是什么人,我都是喜欢你的。”良臣说的是真心话,真的不能再真。就算给他一个状元郎,他也不换客巴巴。

“你啊,成天就知道哄人。”客印月很清楚,她和这个少年是不可能有将来的,但是偏这少年说的话,让她十分的动心。

“你什么时候走?”

“等会就走。”

客印月“噢”了一声,默不作声走到外屋,将地上良臣的包袱拾起,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又重新打了个结。

良臣站在门边看着她,两人都没说话。

许久,客印月将包袱递给良臣,送他来到院外。

“巴巴,你相信我,我肯定会来找你的。”

“你好好考你的试吧。”

良臣犹豫了下,终是没有如小儿女情状般和客印月停停留留,顾盼不舍。他知道,自己一定还会回来。

“那,我走了。”

良臣背起包袱,走到巷口,驻足停步,回看去,客印月依旧在院前看着他。

“巴巴,你放心,我会来找你,以后我养你!”

第一百一十七章 前门开,后门张

以后谁养谁,谁罩谁,不定的事呢。

能确定的就是,良臣一定会回来找巴巴。

打客印月那里出来后,良臣便准备去宣武门那边找宋献策。走到半道改变主意,决定先去鸿胪寺的驿馆那里看看。

付钱之前,总得先验验货。

到了驿馆那里,却现没什么动静。

良臣倒是淡定,举目四望,想看看有哪位老神仙在那掐指一算,又或有什么稀罕物面世,上书什么亡什么兴,然后引得一帮吃瓜群众在那惊叹连连,最终造就一桩千古之迷。

结果,屁都没有。

大街上扎团的人倒是多,可人家那是和商贩讨价还价。驿馆那边,更是平静如常,建州人如往常一样出出入入,丝毫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难道宋康年那混蛋真敢收钱不办事?

良臣打了个突,直觉就算这会他赶到四海客栈,恐怕宋献策也早就跑的没影了。

古人,不可信啊。

高人,更不可信啊。

他无比失望,为自己上当受骗愤怒时,不远处有个扛着草木棒子的小贩勒着嗓子大喊着走了过来。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两文钱一串儿!”

这小贩嗓门极大,虽然四九城的街道繁华依旧,但还是盖不住他那独有的大嗓门。

想吓(he)死小爷噢!

小爷是随身没带扩音器,不然怼死你。

先来串糖葫芦压压惊…

良臣摸出枚小平钱,朝那小贩招了招手:“卖糖葫芦的,给我来串!”

“好勒!两文钱。”小贩笑容满面的扛着草木棒子走了过来。

将钱递给小贩后,良辰顺手就从草木棒上拔了一根糖葫芦,张口就咬了起来,顿时一股酸甜之味涌上心头。

果然还是大锅熬出来的香,后世的那些糖葫芦只有味,却没有那种沁入鼻息的感觉。

“大哥,你这手艺绝了!这辈子我都没吃过这么好的糖葫芦。”糖葫芦,是良臣幼时的记忆,如今吃到正宗的,顿时赞不绝口。

“那可不是?小哥打听打听,我宋家的糖葫芦哪个吃了不说好?…咱是祖传的手艺,那叫一个顶呱呱…”小贩顺杆上爬,得意的自夸起来,调门高高的,隔多远都能听着。

良臣哈哈一乐,懒得听这小贩自吹自擂,嚼着糖葫芦漫无目的向远处走去。他是想自己到底是去四海客栈碰碰运气,还是直接去车马行跟车返乡。

“买糖葫芦喽,买糖葫芦喽!”

前方,一群七八岁大的孩童叽叽喳喳,又跑又跳的奔了过来。良臣险些撞到他们。

这帮孩童许是家里大人给了钱,兴奋的围着那卖糖葫芦的小贩,嚷着要买。

“好,别急别急,都有都有…”小贩见到这么多孩子要买,嘴都快笑歪了。

这帮孩子买到糖葫芦后,蹦蹦跳跳的又回头。

他们的童真模样让良臣会心一笑,小时候他也经常缠着妈妈要糖葫芦吃。

孩童们奔远后,良臣已是拿定了主意,决定还是去四海客栈找一下宋献策,不管他在还是不在。

去宣武门那里,得经过鸿胪寺的驿馆,良臣想叫车过去,但街上人太多,过去的马车上都人满了。不得已,他只好往前走一段。

经过驿馆那时,却看到刚才买糖葫芦的那帮小孩子都聚在馆驿大门边上玩耍,一边做着良臣也不知道的游戏,一边唱着童谣:

“前门开,后门张。前门引进虎,后门引进狼。左边一个卫,右边一个卫,不管虎与狼。鹿吞食东北,虎要吃大狼,狼要吃大虎,最后都成了李二郎。”

那帮孩子似乎怕别人听不到般,将童谣唱得响亮非常。并且,他们始终就是在驿馆外面玩闹,不去其它地方。

听到童谣的前两句时,良臣已是停下了脚步。

几句听完,他笑了起来,因为他品出味来了,赶情这帮孩子就是宋献策的托。

联想到历史上宋献策最擅长的就是弄童谣,也算是专业对口。

先前,倒是冤枉了这家伙,人家还是办了事的。

童谣中的“鹿吞食东北”,很明显是指辽东,而“左边一个卫,右边一个卫”则是在变相的指建州左右卫。

“李二郎”就不用说了,这世上除了那个杀兄灭弟、逼父禅位的李世民,还能有谁当得“李二郎”一称?

整段童谣放在一起,便是直指辽东。辽东现如今有哪家是兄弟关系紧张的,除了建州左右卫,没有其他家了。

不论兄杀弟,还是弟杀兄,这童谣总能应上主。

而对大明而言,不管是老大奴尔哈赤,还是老二舒尔哈齐,他们都是虎狼。

童谣一起,驿馆里的建州人懂汉话的不少,自会有人揣摩其中意思。连带着朝廷官员们恐怕也会议论纷纷。

舒尔哈齐能不能听到,又能否理会明白这童谣所指,避免被他哥奴尔哈赤害死,就看他本人造化了。

良臣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他总不能直接刻个“女真兴,大明亡”的木牌塞鱼肚子吧。

不过,手段还是有点糙。

这帮孩子就围着驿馆打转,有心人稍一想,就知道是有人背后指使。

如此一来,这童谣便会失去价值。

弄不好,舒尔哈齐还以为是明朝一些对建州不满的官员暗中授意,目的是要他兄弟彻底反目呢。

还好,唱了一会,那帮孩子中有个稍大些的便领着比他小的走了,倒是没走太远,在里许外继续玩闹。与此同时,远处还有一帮孩子也在传唱着同样的童谣。

良臣一路走下去,前前后后见到了六拨传唱童谣的孩童。一些大人听了这童谣唱的稀奇,好奇的凝听细下,然后议论起来。

看这情况,用不了一两日,全京师的人都得听过这童谣。

还行。

良臣点了点头,这年头也没什么有效快宣传途径,口口相传是最好的宣传办法。

古来今往,借助童谣造反或讽刺的事迹层出不穷。当然,这还是属于没有逼格的传播方法。

造些妖书,弄些神迹出来,才算有档次。

经过一条小胡同外时,良臣有点尿急,附近又没有公共茅房,于是他四下看了眼,便偷偷溜进胡同,想就地解决。

胡同里是有住户的,十来家的样子,这会,倒是没有人出来,要不然良臣就得尴尬了。

摸到处墙角,良臣就摸出鸟儿,“嗖嗖”的尿了起来,尿的正爽时,冷不丁耳畔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前门开,后门张…”

“好,都对,拿去买糖葫芦吧。下一个!”

声音怎么那么熟悉,良臣将鸟儿收起,踮起脚尖朝院子里望,可够不着。索性手脚并用,爬上墙头,朝里一看,就见宋献策躺在一张竹椅上,右手拿着扇子,左手拿着一摞铜子,正在挨个听帮孩子背童谣呢。

第一百一十八章 凭这个行不行?

上午争取三更,兑现诺言,为盟主源鑫居加更。

下午争取四更,这是骨头的极限了。

另外,推荐一本科幻作品——《末世星灾》。作者是骨头一直以来的读者,他一直将我当成他的老师,奈何我什么都教不了他,也没法让他跟着沾光。现在,只能向我的读者推荐一下他的作品,喜欢科幻的不妨一读。至少,骨头一直追看的。

……

“宋大哥!”良臣从墙上下来后,便大摇大摆的晃进院子,大声喊道。

“你怎么来了?”

宋献策吓了一跳,忙从竹椅上站了起来,很是惊讶,不明白这小子怎么摸到这来了。

良臣没回应,而是眯眯带笑扫了眼那帮等着背童谣的孩子,点了点头,扭头问宋献策:“大哥费心了。”

宋献策忙道:“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天经地义,有何费心不费心的。”说完,面露难色,“只是贤弟有所不知,为了立竿见影,为兄这里多花费了些,这个…”

“好说,好说。”

良臣打个哈哈,却是打定主意一个子也不多给宋献策,负手站在那打量起这间小院来。

院子不大,比客印月住的那间还要小。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应生活设施都有。更难的是,这院子自带一口水井。

良臣再是不懂京城的房价,也明白自带水井的院子价格不菲,毕竟这年头没有自来水,如京城这等大城市,用水极其不便。

大多数百姓只能在附近河中取水做饭洗衣,来回甚是辛苦。又或是每天从水行的水车打水,很是不便。

若家中自有水井,便能解决许多不便,因而有水井的院子比没水井的院子价钱要高得多。

良臣心中纳闷,不知道这院子是宋献策自己的,还是租的别人的。若是他自己的,那这人可就真的深藏不露了。

不但是大佬,还是个阔佬。

宋献策见良臣站在那不说话,不清楚他打什么主意,便朝那帮孩子挥了挥手:“今日就到这儿了,都散了吧。”

“糖葫芦,糖葫芦!我要背歌,我要背!…”

一听结束了,那些还没轮到背的小孩子顿时哭闹起来,几个小些的直接上前抱着宋献策的腿跟他要铜板。

“不哭不哭,都有,都有。”

宋献策哈哈一笑,将手中一摞铜板挨个派到这些孩子手中。

得了钱,孩童们顿时不哭了,欢欢喜喜的跑了出去。

等小孩子们都散了后,良臣方转过来身看向宋献策,赞道:“宋大哥这院子独门独户的,真是不错…”话锋一转,“有这么好的院子不住,宋大哥怎的反去客栈租房住的?”

“这院子不是我的,是我一朋友的,我临时住两天。对了,贤弟这一路过来,可曾看到听到了?”宋献策显然不愿多说这院子的事。

“看到了,也听到了。”良臣自是不会追问,人都是有小秘密的,他魏小千岁心中的秘密还少么?

“那贤弟觉得为兄做的如何?”宋献策一脸得意的样子,等着良臣的夸奖。

良臣却撇了撇嘴,道:“还行吧。”

“还行?”

这个评语宋献策可不服气,他不甘心道:“贤弟莫要小瞧我那童谣,字字句句可是对着那建州的,且朗朗上口,易于传唱,绝对是上等货。”

“嗯,是还行。”良臣龇牙一笑,就是不夸宋献策。

宋献策为之一噎,恍若一拳打在棉花上般空落落的。

他原是等这小子夸他时趁机邀功,多宰他点银钱。可这小子偏不上套,一句还行就打了他,实在是叫他郁闷。

良臣将宋献策郁闷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里好笑,突一想,起了恶作剧的念头,当下对宋献策道:“我这也有一童谣,却不知大哥觉得如何?”

宋献策闷声道:“说来听听。”打心里不认为这小子能有比他还好的货。

“大哥且听好了。”

良臣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道:“吃他娘,穿他娘,开了大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说完,一双眼睛直溜溜的盯着宋献策。

“这…”

宋献策吸了口气,很是动容,他可是识货之人,魏良臣的这段童谣绝对是上等货,且比他编的那段还要厉害。

只是,这童谣是大逆不道,是蛊惑百姓杀官造反的!

“贤弟这童谣好是好,可别怪为兄没提醒你,你千万不要乱传,不然叫官府知道了,是要杀头的。”

宋献策真是好心提醒,也想不明白这小子怎么敢编这种童谣的,他难道真不怕被官府杀头?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放心,这种杀头的东西,我哪里敢乱传,只是说给大哥听个乐而已。”良臣嘿嘿一笑:那位闯王如今怕不过三四岁吧,嗯,将来,还是不要让他失业的好。

“是咧,你还小,有些事情碰不得的。”宋献策微一点头,想了想,问道:“那闯王是谁?我云游天下二十载,为何从没有听说过此人。”

“我也不知道。”良臣打个哈哈,将金耳环和那根金玉枝从怀中摸出递给宋献策。

宋献策眼前一亮,伸手接过利索的揣进兜中,然后却诉苦道:“贤弟也看到了,为兄为了让你满意,将场面弄的甚大,贴了不少钱进去,这点钱实在是不够啊。贤弟看,是不是能?…”

不待他说完,良臣就两手一摊,摆出一幅穷样:“不瞒宋大哥,我已经是分文没有了。”

“怎么会呢,贤弟一看就是富家子弟,比为兄有钱多了。”

“真没有。”

宋献策干急眼,又不能伸手到魏良臣怀里去摸,只得讪讪道:“既然贤弟也困难,那为兄便吃点亏算了。”顿了顿,又道:“事情我已经替你办了,后面就与我无关了。”

良臣明白他的意思,道:“宋大哥放心,我今日便离开京城。”

“噢?”宋献策一愣。

“先前不是和大哥说过我要回家小考么,如今离小考之期不过月余,我得回家温读待考了。待我考上秀才,再进京来找大哥谈开矿的事。”说完,良臣又强调,“我二叔很看重这件事,已经找人活动奏官的事了。”

“不急,你且小考便是。”宋献策笑了笑,“听你口气,考秀才十拿九稳了?”

“还行吧。”

又是还行?

“八股如何?”

“略懂。”

“试贴、经论呢?”

“略懂。”

“策论呢?”

“也略懂。”

良臣自己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对面,宋献策神情也是越来越凝重。

“那你字写的如何?”

“一般。”

“不是略懂就是一般,就这,你考什么秀才?”宋献策乐了。

良臣想想也对,讪讪的从怀中摸出那张司礼官帖,弱弱的对宋献策道:“凭这个行不行?”

第一百一十九章 秉笔太监的印

什么玩意?

考试还能凭什么?

宋献策伸手接过良臣递来的官帖,还未打开,就愣了下,因为他没有看错的话,这是一张内廷的官帖。

不过想到这小子二叔在东宫当奉御,弄张官帖出来也不算什么,宋献策便未多想,展开一看,却是再次惊住。

“司…司礼监的帖子!”宋献策难以置信的看着良臣,吃惊无比。

内廷有大小二十四监衙门,各衙门都有官帖,流出来的不在少数。

宋献策早年就曾得到过一张宝钞司的官帖,凭此帖骗了一笔钱,着实让他快活了一段日子。

只可惜官帖一经投出,就不能收回,否则他可以靠那帖子一直逍遥下去,何必靠替人算命蒙那小钱。

单是张宝钞司的官帖,就有这般大的好处,司礼监这个内廷席衙门的官帖又有多大的好处呢。

须知道,司礼监的官帖可是等同内阁的批示!

宋献策双手微微有些颤的将这张官帖打开,他要确认这张官帖的真假,等看到右下角那方显赫的司礼大印记后,他恨不得将眼睛珠子都贴上去辨别真假。

真的!

宋献策是识货之人,如获至宝,抬头看向魏良臣,失声道:“这帖子你怎么会有!”

“我二叔弄给我的。”良臣早已想好说辞。

“你二叔?”

宋献策脸上写满一百个不信,因为这小子二叔不过是个奉御,听着是有品级,可在宫里也不过是个低等太监。这种人,有什么能量弄来司礼监的官帖。

“嗯。”

良臣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良臣不吭声,宋献策自是明白对方的意思。谁还没个小秘密,是不?

他将官帖合起,沉吟片刻,道:“你莫非是要拿这帖子去弄个秀才回来?”

“大哥果然高人,小弟的心思一猜就知。”良臣也不瞒他。

“考什么秀才?有这官帖,你能挣笔大钱。拿去考秀才,暴敛天物了。”

宋献策一脸惋惜,恨不得能将这官帖据为己有。

外面多少人想得而得不到,得到了定是拿去做大买卖,笔大财,哪里会为了个秀才功名就给用了呢。

良臣当然不会被宋献策忽悠,他以人各有志,家里为了供他读书如何辛苦,二叔对他如何寄予厚望,自己绝不能无辜亲人期盼为理由,斩钉截铁要拿这帖子去弄个秀才回来。

宋献策固对科举国制深恶痛绝,但眼前这少年的坚定倒是让他刮目相看,便不再劝阻,说道:“你将这官帖拿给我看,不是为了光让我眼红这么简单吧?”

“大哥果然是聪明人,什么都瞒不过你,嘿嘿,我是想…”

良臣告诉宋献策,想请他在帖子上加上内容,大体便是说他魏良臣是宫中哪位大裆看中的人才,要地方妥为关照。

听完良臣所说,宋献策冷笑一声:“若你是宫中的大裆,你会这样直白的与人说关照?”

“嗯?”

良臣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说得明白,万一对方领悟不了,岂不是白辛苦一场?

见这傻小子确是不知的样子,宋献策没好气道:“好东西到你手上,却不知怎么用,真是蠢蛋。”

良臣不乐意了,翻了翻白眼:“我若不蠢,也不会为大哥搭进那么多银子。”

“……”

宋献策无语,看在钱和开矿的份上,他告诉良臣,只要拿这官帖去投他想要见的人便可,无须在上面写什么。因为,这涉及功名,容易授人以柄。

万一持帖人不幸碰上个如海刚锋那般的犟人强项令,说不定就会闹得满城风雨,进而引动科道潮流攻击内廷,让那大裆焦头烂额,最后倒霉的只会是魏良臣。

良臣也不是真蠢,当下就明白过来,伸手要取回那张官帖,宋献策却摇头道:“不过,你这上面还缺样东西。”

“缺东西?”良臣一惊。

宋献策将官帖一摊,指着上面问良臣:“司礼监的官印是有了,可大裆的私印呢?”

“私印?”良臣探头向那官帖上看去,一脸不解。

“你单是持这官帖去拜人,谁个知道你是司礼监哪位大裆关照的?”宋献策的目光如毒蛇般落在良臣脸上,“你这帖子莫不成是偷来的?否则,何以没有私印呢?”

“大哥说笑了,我哪有这本事。”良臣很是心虚,也觉头疼,这倒是个麻烦事,他总不能再次闯入宫中偷枚大佬的私印盖一下吧。

“其实,这私印倒也不难,不过,”宋献策说了个半截话,但给了良臣一个你懂的眼神。

良臣立时想到宋献策还是个专职假证贩子,忙喜道:“大哥有办法?”

“当然有办法。”宋献策一幅高人模样。

“那请大哥帮我!”良臣恨不得给他拜了。

“帮你,没有问题。”宋献策负手一笑,然后嘴角一咧:“有钱就行!”

良臣脸一苦:“我真没钱了。”

“没钱?”

宋献策将官帖扔还良臣手中,冷笑道:“那你自己想办法。实在不行,你大可拿着去碰碰运气。”

“不瞒大哥,我就剩一点回家的盘缠了。”

“盘缠也是钱嘛。省着点用,少吃一点,路上少坐一点车,不就有了么。再说,和功名相比,钱财这等身外之物,有什么可留恋的。”

良臣装穷扮可怜,宋献策却是浑不理会。无奈,良臣只得摸出点碎银子递到他面前。

宋献策接过,满意的点了点头:“跟我来。”

推开门,宋献策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箱子,打开之后,良臣看到里面全是制假证假印的工具,印泥也不少。

想到左光斗满京城的抓假官假印,还抓了个大奸金什么臣的,却不知此人和宋献策有什么关系。

宋献策将东西弄好后,问良臣要刻谁的私印,良臣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宋献策给良臣拿了主意,就刻司礼秉笔太监金忠的印。

司礼秉笔太监金忠是宫中大裆,乃是接替冯保出任司礼掌印太监的张宏名下,在司礼监中也是资历极老。

宋献策选择刻金忠的印,是因为他见过他的私印是什么样。

只要能有私印就行,管他是谁的,良臣当下连连说好。

忙活半天,宋献策将假印制成,然后沾了印泥,小心翼翼的盖在了那张官帖上。

“成了!”

良臣将官帖朝阳举起,上面红灿灿的印记看得他是心花怒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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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此间少年来

京师往保定府的官道上,良臣悠闲的坐在一辆大车上,头枕着包袱,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手里拿着本书,看得聚精会神。

弄完司礼官帖的大裆私印后,良臣便和宋献策告辞,赶到阜城门找了家大车行,买票直奔保定。

之所以不归河间府,而奔保定,却是因为熊廷弼的那位好友、北直提学御史黄彦士就在保定。

提学御史只在每年小考、乡试方才由两京都察院派出,并无常驻衙门。

因今年北直小考保定府先开,故黄彦士现在保定提学。提学又称提督学政(院),故一般人称之为提督,所责考试亦称“院试”。

大明两京十三省,南北两京又称南北直隶,不过却不是一省之设,南北直隶的府和直隶州和十三省的布使司一样,是直接归六部管辖的。

南直隶是南京及其附近府和直隶州的统治;北直则是京师及其附近府和直隶州的统称。

北直隶的大体范围相当于后世京城、天津、河北大部及河南、山东小部分地区。

顺天府虽归北直隶,但无论是小考还是乡试,皆是独立开展,由礼部专门负责。

熊廷弼当日倒也忘记告诉良臣黄彦士在何处,还是宋献策提醒他,要不然良臣恐怕就得找人找的晕头转向了。

保定离京师三百多里,河间府在京师的南边,保定则在京师的西南方向,这意味着良臣得抓紧时间,要不然来回折腾下来,能把他累的够呛。

良臣坐的这辆大车上人倒不多,连他在内六个人,一个老头带孙子返乡,还有两个在京里打工的伙计,剩下一个则是个老妇。

“小兄弟看的什么书?这么入迷的?”一个在京里打工的伙计见良臣这一路始终抱着手里那本书在看,不由好奇。

“封面上不有么。”另一个伙计识得字,看了眼告诉同伴人家看的是四书五经中的《中庸》。

“小哥一看就是读书人,如此刻苦用功,将来肯定能出息。”边上老头很是称赞了良臣几句,然后低声告诉孙儿,要和人家小哥哥学习,用心读书,日后金榜题名,也好光宗耀祖。

“马上就要小考了,我这也是临阵抱佛脚,老丈莫笑。”良臣朝那老头笑了笑,然后捧起书继续读。

许是读到断章处,他不由痛骂这无耻的作者,然后情不自禁的拿手指沾了沾唾沫,急急翻开第二页,越看越是入迷。

这一章正是那“李瓶姐墙头密约,迎春儿隙底私窥”。

书中没有黄金屋,书中亦无颜如玉,只有那巧金莲和妙瓶儿。

读书人嘛,只要有书读,都是圣贤子弟。

所谓两耳不闻车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

在路上颠簸了五天,大车终是到了保定府。

一下车,良臣就向人打听按察使司衙门在哪。

北直隶没有布政使司,不过按察使司和都指挥使司却是有的,衙门就在保定。

通常,提学御史下来后,要么住在按察使司,要么住在各府的府学。

多数时候,却是住在按察使司的。原因在于按察使司就是都察院在地方的监察机构,提学御史不住在自家衙门分支,又住哪里。

打听到按察使司在何处后,因离的不远,良臣便步行过去。

到了衙门外,自有守卫上前拦他,问他何事。若有冤屈,可以击打门前大鼓,内中自有官员出来接待。

良臣忙道他是来求见提学御史的。

“求见提学御史?”守卫打量了良臣一眼,有些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提督大人住下之日就已话,任何人都不见,你走吧。”

良臣当然不能走了,急道:“烦请大哥替我通传一声,我有要事求见提督大人。”

“来找提督大人的,哪个没要事?”守卫公事公办的样子,可不会因为良臣是个少年,就心软替他通传。

“还请大哥帮帮忙。”

良臣心念一动,摸出两块碎银子悄悄递到守卫手中。守卫左右看了眼,不动声色收下。

“请大哥帮我将这张帖子递与提督大人,他见到此帖定会见我。”良臣说着将熊廷弼的名帖递给了守卫。

守卫接过看了眼,点了点头,吩咐良臣在这等着,他进去替他递帖。

良臣忙再三感谢,在衙门外等着。

………

按察院中,北直提学御史黄彦士正与昨日才到的好友、同党中人,任户科给事中的官应震密谈。

“去年,若非密揭,叶向高安能入阁为辅,如今内阁为他一人主导,我三党被他阻挠,若不再有所动所,后年京察,必一败涂地。”

官应震不岔,想到密揭事件就恼火不已。

去年七月,皇帝诏在籍旧辅王锡爵入阁辅,王锡爵却考虑到朝中党争已起,自己年老体衰,难以支撑,便婉拒皇帝入阁之请,让家人王勉携其密揭进京。

王勉路经淮安时投宿在漕运总督李三才处被李三才窃得密揭,李三才最初本准备篡改以激怒言官,但随后因密揭为王锡爵之孙著名书法家王时敏主笔,只得抄录全文。

结果,此份密揭尚未抵达京城时,东林党人和南京的科道言官已经人手一份。而密揭中“皇上於章奏一概留中,特鄙弃之,如禽鸟之音不以入耳”之语,引起了科道言官的公愤。

等到王锡爵的密揭抵京后,东林党人立刻行动,以有心算无心,打了浙党措手不及。眼看着浙党大败,东林可以成功入阁时,宫中的万历皇帝却看破了东林党人的把戏,将他们的奏疏一律留中不,使他们不能如愿。

东林党不肯罢休,继续动弹劾,面对东林党的步步进逼,最终辅朱赓于十一月癸丑病故,次辅李廷机闭门不出,随后迁居到演象所之真武庙,将仆人全部遣散,表明去职的决心。

如今,李廷机依旧住在庙中,每日一封辞呈,不管宫中派多少人来劝,他都死也不出。时日久了,竟被人称为“庙祝阁老”。

然而,李廷机已然灰心,不愿出山。东林党人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们唯恐万历皇帝未批准李廷机的辞疏,使李廷机得以复出。因而私底下动作不断,隔三岔五便上疏弹劾李廷机,一定要彻底罢了他出山之路。

“我来前,听说叶向高准备出面请求陛下准李廷机回乡,然后他们再提出增补阁臣。”

官应震颇是担心,因为万一皇帝准了叶向高的请求,李廷机归乡,那内阁就剩叶向高一人,既是辅亦是独辅了。

黄彦士眉头微皱:“他们想推谁入阁?”

“除了凤阳那位,还有谁?”官应震冷笑一声。

黄彦士点了点头:“东林之中,只他够格了。”

二人所说那位,乃指凤阳巡抚李三才。

此人系顺天通州人,万历二年进士,与东林党人**星为同年,后任南京礼部郎中时与东林党人魏允贞、邹元标深交,以右佥都御史总督漕运,巡抚凤阳诸府,与在无锡讲学的东林党人顾宪成亦有深交,是东林党的一员干将大员。

“此人若入阁,对我三党,便是灾难。”官应震恨恨说道。

黄彦士考虑得多些,他道:“增补阁臣必须会推,有我三党在,他东林未必就能如愿。”

官应震摇头道:“你还不知道,都察院的宋一韩上疏建议增补阁臣不应当专用翰林出身的官员,应当也起用外官,又称此前阁臣都是南方人,建议多增补北方人入阁。其意,自是意在李三才了。”

“还有这事?”黄彦士也觉棘手,“李三才此人颇有才干,好用机权,更善于拉拢人,抚淮十三年,结交遍天下,若他入阁和叶向高联手,恐难有我三党立足之地。”

官应震道:“此番我从京中过来,便是与你商议此事,看看如何才能破了东林的阴谋。”

黄彦士思虑片刻,道:“东林想让李三才入阁,我们便断了他们这个念头,使李三才无法入阁便是。”

官应震精神一振:“如何断?”

黄彦士轻笑一声:“李三才为外官十多年,岂无贪脏枉法劣迹?”

“我晓得了,回京之后,便起公议,弹劾他。”

“不能捕风捉影,须得派人去凤阳察访,掌握他一二贪脏实迹,如此胜算更大。”黄彦士喝了口茶,“我等小考事毕,便回京复命,出点力气。”

“有你这猛将出马,胜算大增。”

“对了,听说熊飞白又惹事了?”

“他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熊飞白有大材,我楚党能否中兴,就看他了,万不能让他有失。”

“此事,我如何不知。”

黄彦士见桌上茶水已凉,便要叫外面奉茶,却听有人在外禀道:“提督,外面有一少年求见。”

“什么少年?”黄彦士愣了下,旋即不快道:“我在此间并不认得人,不见。”

外面的人犹豫了下,又道:“来人持有熊廷弼的名帖。”

“噢?”

“快让他进来!”

黄彦士和官应震不约而同吩咐道,尔后相互一笑,均知江夏熊飞白在对方心中位置极重。

第一百二十一章 道具,又到手了

良臣被领进按察使司衙门后,很是忐忑,毕竟他要见的是决定他科举命运的提学御史。

若这位提督并不卖熊廷弼面子,那他可就是白欢喜一场了。

进屋后,便见两个身着便服的中年男子坐在那里,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他交给守卫的熊廷弼名帖。

“学生见过两位督学!”

良臣不知哪个是提学黄彦士,另一个又是谁,但想能和黄彦士坐在一起的肯定是个官,管他是什么身份,身为儒童,叫声督学总不算错。

黄彦士和官应震笑了笑,前者起身朝良臣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说话。

良臣忙往前走了几步,在离对方三尺处停了下来。

黄彦士上下打量了良臣,和声问他:“你是何人?为何会有熊廷弼的名帖?你是他什么人?”

一连三个问题。

良臣将身子微躬,以示对对方的尊重,尔后平声回道:“学生是沧州肃宁童生魏良臣,与熊大人只是萍水相逢,并不相识。”

黄彦士愣了下,旋即失声笑了起来,对官应震道:“东鲜兄,听到了么?他熊飞白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递帖子给我?有意思,有意思。”

“这不像他的为人,他这人我最是了解,脾气臭,性格犟,哪会多事。更不会求人,哪怕是你我。”

官应震说着走到良臣边上,朝他点了点头,笑问道:“熊飞白为何要给你他的名帖,还要你来见提学?”

“学生这里有熊大人的一封信,还请二位督学过目!”良臣忙从怀中摸出熊廷弼的信,双手拿着递到官应震面前。

“我就说嘛。”

官应震轻声一笑,接过信封,扫了眼,确是熊廷弼的字迹,当下就撕了开来,取出信来读。

从上到下一字不漏看完后,官应震抬头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这少年,现这少年虽是个儒童,但在他们面前却一点也惊慌,便是说话也是不卑不亢。再想信中熊廷弼所说,顿时起了爱才之心,便是黄彦士不帮他,他也要帮一帮。

“抑美,你也看看吧,熊飞白夸他呢。”官应震将信递给了黄彦士。

“熊飞白夸人?”

黄彦士不大相信,他和熊廷弼认识十多年,可从未听他夸赞过任何一人,这位好友,端的是高傲的很。要不然,也不会老是得罪人,以致屡屡不得升迁。

看完信后,黄彦士明白为何熊廷弼要将自己的名帖给这个少年,又为何让自己帮他解决作保之事了。

实是,这少年真是不错。

“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雄则国雄。”黄彦士很是欣赏的看了眼魏良臣:“好一个少年说!”

官应震亦感慨道:“前几天我听兵部的人说,武科会试时有一少年说过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现在,再有这少年说,足以证明我大明英材济济,少年皆才俊啊抑美,我们这些人再不奋作为,恐就要被这些后生了过去喽。”

“我巴不得他们过咱们呢。”

黄彦士哈哈一笑,对良臣道:“你不用担心小考作保之事,我这便与沧州府休书一封,你回乡安心考试便是。”

“多谢督学大人!”良臣忙深深鞠了一躬。

黄彦士微一点头,回到书桌。

官应震朝书桌指了指,对良臣打个眼色道:“还不帮督学磨墨。”

“啊,是!”

良臣赶紧也走到书桌边,用水化开墨饼,专心的研磨起来。

黄彦士拿出纸张,拿起毛笔,沾了墨水,想了想,提笔疾书起来。

良臣不敢偷看这位督学写的是什么,只低头专心磨墨。

官应震见了,微微点了点头。

少年人,能有这份静气,确是难得。

片刻之后,黄彦士写好信,待墨迹干了之后,取出自己的官印沾了印泥,轻轻的印了上去。然后用信封装上,却是没有交给良臣,而是唤来随从,命他将信送到按察使司驿站,今日便送到沧州去。

信送走后,官应震走过来拍了拍良臣肩膀,笑问:“这下心事可了了,是不是很开心?”

良臣笑着点了点头,再次谢道:“多谢二位督学,今事已毕,学生不敢叨扰,这就返乡,好温读备考。”

黄彦士点头微道:“我也不留你。否则,人家以为我黄抑美收了你多少好处呢。”

“回去要好好温读,争取当个案。”

官应震亦是激励道,他认为以少年说四段的水准,魏良臣考个县中案,当不是难事。

良臣心里却惭愧,他能蒙个秀才就算祖坟冒香烟了,案,还是别想了。省得天妒英才。

心里这么想,嘴里却说定能努力,不负督学厚望。

官应震挥了挥手:“去吧。”

“学生告退!”

良臣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要走,忽的想到什么,又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二人开口道:“学生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督学,不知二位督学能否赐学生一张墨宝,学生也好时刻警醒自己,学业之路不得怠慢,务以二位督学为表率,努力上进!”

“喔?”

官应震朝黄彦士看去,“抑美觉得如何?”

黄彦士轻笑一声:“权当给熊蛮子面子吧。”稍顿,一指书桌:“东鲜兄,你先吧。”

“我先就我先。”

官应震也不客气,走到书桌想也不想就落笔,龙飞凤舞,片刻字成,黄彦士上前一看,正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四个大字。

“我就知道你会写这个。”黄彦士哈哈一笑,提笔也写了起来,却是那四段少年说。

良臣笑而不语,心里隐有得意,这两人所写虽不是他原创,但毕竟是他魏小千岁提前搬来的。

不算抄袭,小千岁的事,能算抄袭么?

待墨迹干后,黄彦士特意让随从将两幅字封好,交与良臣,又与官应震好生激励了良臣一番。

出了按察使司衙门后,良臣憋了许久的笑意终于爆出来。

因为,道具,又到手了!



哎,刚现新盟主源鑫居是个女的哎!

骨头很好奇我究竟有多少女读者,所以请妹子们有闲在本章节说冒个泡哈。

当然,臭男人们就不要凑这热闹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上来啊,发车了(六更)

到保定时,已是下午,再从按察使司衙门出来,太阳都快落山了。

没办法,良臣只能先找了家客栈住下。

这家客栈很正经,不是良臣想象中的那样。

他也没那心思,毕竟,他不是色中饿鬼,总不能夜夜干活吧。

铁棒再粗,总会磨成针的。

他还年轻,探寻人生大道的时间还很多,不必操之过急。

放下包袱,良臣在房里好生做了套广播体操,浑身骨头顿时舒坦。然后便摸出《中庸》书皮包着的小人书,躺在床上看起来。

他是带着批判眼光看这封建社会糟粕的,只是,看着看着,他总会不自觉的将自己代入进西门公子,并且,右手老是蠢蠢欲动。

幸好,定力还算强,终是没有犯错。

看了一会,良臣觉得眼睛有点酸累,便将小人书扔到一边,脱掉鞋子休息。

不知不觉,也不知过了多久,良臣被外面的热闹声吵醒。

深更半夜的,吵什么!

良臣最痛恨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吵醒,爬起来时,觉得脖子上有点痒,伸手一拍,拍了一手的血,吓了他一跳。仔细一瞧,却是一只蚊子。再看头顶,好几只大蚊子正在盘旋,有两只吃得饱饱的,都飞不动了。

便宜你们了,小爷我的血跟唐僧肉一样,可都是极品的好东西。

良臣嘟囔一声,准备下楼去找老板要点驱蚊草。刚要开门,对面就传来了姑娘的叫唤声:“公子,来啊,来啊!”

这一声叫唤忒是勾魂,良臣险些就答应一声,待转过身来,透过窗户才现对面竟然是一家青楼。

二楼,七八个热情好客的姑娘正在挥舞绣帕,呼唤远方的客人上来坐一坐。

良臣懵了,自己这是误打误撞,还是潜意识选了这间客栈,亦或老天爷不想给他放假,逼着他犯错?

痴痴的,良臣情不自禁来到窗户边,微笑的看着对面楼的姑娘们。

他被这些姑娘勤劳的工作态度打动,被这些姑娘敬业爱岗的精神感动。

“过来啊,过来啊…”

对面有个二八年华的姑娘看到了窗户边的良臣,顿时挥舞手帕向他出爱的呼唤。

美,美,美的很。

姑娘的身姿跟猫爪子般,挠得小千岁心痒、牙痒、块块痒。

他几次想冲到对面,和那姑娘探讨下人为什么活这个哲理。但是,他忍住了,因为,他觉得这样太对不起西李和巴巴了。

重要的是,这里是保定府,自己刚刚见了提学御史,前脚给他们留下了不错的印象,后脚却进青楼。要是倒霉催的被也来安慰姑娘的提督看到,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良臣息了乱来的心思,只是实在是倍受煎熬,总觉得自己不过去对不起人家姑娘,于是搬个小凳子来到窗户下坐着,两手趴在窗户上,紧紧盯着那位姑娘,防止有坏人对她不利。

那姑娘见良臣不过去,只在那盯着自己,不由很是幽怨。

良臣很是愧疚,难过的低下头鼻子抽了一抽。

真是人间惨事。

等良臣伤心的再次抬起头时,却现姑娘被一胖子搂着欢欢喜喜的离开了阳台。

这…

良臣自嘲一笑,觉得自己真是无聊,起身一脚将凳子踢到一边,跑楼下跟伙计要了驱蚊虫,上来关上窗户就脱衣睡觉。

这一夜,也不知睡眠质量如何。

第二天一早,良臣结了房钱,急急就奔车马行,买了奔沧州的车票,毅然决然返乡。

从京师来保定,良臣浑然没有急于返乡的迫切心情,但上车之后,他却是体会到归心似箭是何滋味了。

急,他真的很急,急着回家,急着想见到老爹和大哥。

只是,慢腾腾的马车注定良臣要忍受几天的折磨。

终于,五天后,良臣看到了沧州的城门。

下车之后,良臣有些犹豫,不知道自己是先去知府衙门投帖,还是先回家。

府试,所考内容和县试没有多大区别,府试过后才能参加由提学主持的院试。

主持府试的便是沧州知府。

选择前者,难免要在沧州耽搁一天,毕竟,投帖之事事关重大,他得做好万全准备,至少得打听下沧州知府是个什么样的官。

要是官声甚好,是那种不畏权贵的“强项令”,良臣要么回家认真温读,在考场上碰碰运气,要么就得打消参加府试的念头。

要不然,冒然将司礼监的那张官帖投给这位强项知府,天知道对方会不会将自己拖出去痛打一顿,然后定个“此生刁诈,永不录用”什么的。

思来想去,良臣决定先回家,老爹和大哥估计也等着急了。

当下,良臣就去买了张往肃宁的车票,大车半个时辰后才车。良臣于是又到城里买了一些干货和点心带回去孝敬老爹。

东西买好后,没等多久大车就车了,一路慢腾腾的赶往肃宁。好在沧州府城离肃宁县城不远,今天总能赶到。

到肃宁县城时,已是天快要黑了。这个点,既没有从县城往梨树村的车马,良臣一个人也不敢冒夜路走回去,只能就近寻家客栈住下,等明天早上再回去。

城门附近就有客栈,不比京师的大客栈,条件简陋的很,四个铜钱就能住一晚。

良臣在一家面摊买了碗面,吃饱之后便要去住店,身后却有一辆马车驶了过来,经过他时,马车上突然有个女声惊讶的“咦”了一声,然后喊道:“魏良臣,你怎么在这?”

良臣愣了下,因为马车里坐的不是吴秀芝是谁?

吴秀芝让车夫停下,掀起帘布问良臣:“你是要回家吗?”

良臣摇头道:“太晚了,我明天早上回去。”说完,便拎着大包小包就要去客栈。

吴秀芝却叫住他:“你别走啊,我车上有位置,你上来和我一起回去吧。”

良臣怔了下,一脸疑惑的看着吴秀芝:你这小娘皮会这么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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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有点撑不住,我努力看看能不能再更一节。书友不要等更,该休息就休息。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考个秀才行不行?

“你傻站着干什么,快上来啊!”吴秀芝见良臣站在那光看她,却不上车,有些着急。

“你真要搭我?”良臣还是问清楚的好,上次他可是受过一次伤。

“哪这么多话,叫你上来就上来呗!”吴秀芝有点不耐烦了。

“你到底上不上?”车夫也问良臣到底上不上来。

“上,我上!”

良臣觉得不像假的,便不再犹豫,管这小娘皮安的什么好心,先上车再说。

有车不上,那是傻子。

上车之后,果然只吴秀芝一个。良臣冲她笑笑,大包小包往边上一摆,然后坐在了对面。

车夫在外面喊了声要他们坐好,鞭子一甩,马车便跑了起来。

见良臣坐的有些近,吴秀芝没好气的往边上挪了挪,然后问他:“这些天你哪去了,怎么老不见你?”

“我爹让我走趟亲戚,今天刚回来。”良臣含糊过去,有些奇怪的问吴秀芝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去的?”

“村里来人捎信说我爹病了,我得赶紧把这些药送回去。”想到爹的病,吴秀芝顿时担心起来。

良臣“噢”了一声,道:“你一个姑娘家的走夜路不怕么,怎的不叫你哥送回去的。”

“我哥忙呢,哪有空。”吴秀芝说着将帘子放下,马车跑的快,外面灰大。

闻言,良臣心中一动,很想问问吴德正是不是在忙开矿的事,但不知如何开口,正思索着,吴秀芝却用脚尖轻轻点了他一下,然后低声道:“这车夫我不认识,有点害怕,所以拉上你一起的。”

“放心,有我在。”良臣一拍胸脯,一脸你尽管放心的样子,心里却在暗骂,我说你这小娘皮这么好心的,原来是拉小爷来做保镖的。

吴秀芝“嗯”了一声,没再说话。虽然讨厌魏良臣这个无赖子,但怎么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肯定比陌生人值得相信。

良臣随口问了吴秀芝他老爹和大哥的近况,吴秀芝说她最近一直在县城,也没怎么回家,村里的事不太清楚。

不过吴秀芝倒是听他大哥说县里已经派人开始征地,这一次河间府总共征四千顷地给福王殿下做庄田,为了防止被征的百姓闹事,府里派了不少人下来。县里这阵也净是忙着征地的事,上到县尊,下到书办差役,个个都是忙的团团转。她大哥也是有几天没回家了。

良臣听后,暗叹一声,祖田看来肯定是保不住了。他倒不担心老爹和大哥会闹事,因为这俩属于十个巴掌也拍不出一个响屁的厚道人。

老爹还好,二叔迹前就死了,大哥一直在乡里务农,结果一朝富贵,还没来得及享受,就被崇祯砍了脑袋,当真是何其冤矣。

不为别的,就为大哥别死的那么冤,良臣也得打起十八分精神,助推二叔,保住他老魏一家老小的性命。

吴秀芝只是拉良臣上车做“保镖”,二人也没什么感情,有的只是相互讨厌,这一路上自是没有太多话说。

梨树村离县城好几十里地,白天步行的话,也得走一天。晚上视线不好,路不好走,马车也快不到哪里去,算算时间,恐怕得子时才能赶到。

两人没什么话好说,便各自闭目靠在车厢上。随着马车的颠簸,两人渐渐都有了困意,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正睡得香时,良臣忽的感到自己被什么捅了一下,一惊,睁眼一开,却是吴秀芝拿脚捅了他一下。

见良臣醒了,吴秀芝忙掀起帘子朝前面的车夫喊道:“车夫,麻烦停一下。”

“吁!”

车夫闻言勒马,马车一点点的慢下,直到完全停止。

“小姐,做什么?”车夫朝后问道。

“你停一下就是。”吴秀芝说完,放下帘子。

“你要干嘛?”

良臣也是一脸不解的看着吴秀芝,这地离梨树村还有三十来里呢,小娘皮让马车停下干什么。

吴秀芝却不说,只要良臣陪她下去。

“干嘛?”良臣不想下去。

“我…”吴秀芝涨红脸,低声道:“我要去解个手。”

“……”

良臣想笑,终是忍住,道:“那你自己去就好了,叫我干嘛,我又不尿。”

“我怕。”吴秀芝又羞又急。

良臣朝外面看了眼,两边的林子黑漆漆的,看着真是蛮吓人的。

“好吧。”

毕竟是个姑娘家,良臣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直起身伸了个懒腰,当先跳下马车。

怕天太黑,吴秀芝不注意从车上摔下,良臣提醒她慢点。并要伸手去扶,可吴秀芝却不领情,挥手示意他别挡着,自己拎着裙子慢慢下了马车。

前面的车夫知道这两个小客人是要解手,笑了笑,取出旱烟袋点上,在车箱前吞云吐雾起来。

良臣领着吴秀芝走到离马车几丈远的地方,指了指前面林子,示意吴秀芝过去。

吴秀芝扭头朝马车那边看了眼,现车夫没有看这边,松了口气,转头却要良臣到一边去。她胆子小,不敢进林子去,那里草太多,怕有蛇。

“你放心,黑灯瞎火的,我就是想看,也看不到啊。”良臣嘟囔一句,老实的往远处走去。

走了没几步,吴秀芝却要叫住他:“就站那里,别走远了,我怕。”

就在这里?

良臣估摸着这也三四米地啊,虽然看不到,可能听到啊。

“就这里?”良臣得确认,免得小娘皮骂他。

吴秀芝低声“嗯”了一下,然后让良臣背过身去,四下看看,咬牙提起裙子,摸索了一番,蹲了下去。

女人,真麻烦。

良臣才懒得回头偷看,不耐烦的站在那。很快,身后就传来了水流的声音。

终于,吴秀芝方便完,提起裙子走了过来。良臣刚想开口和她说句话,吴秀芝却微哼一声,然后跟受惊的兔子般跑到了马车那里。

这算什么?我又没偷看你!

良臣挠挠头,莫名其妙的上了车。

车箱里,吴秀芝端坐在那,等良臣上车后,便叫车夫继续赶车。

气氛有些凝重。

两人困意都没了,良臣不想理会吴秀芝,吴秀芝也不搭理他。

过了一会,许是两人都觉无聊,又相互看向对方。

吴秀芝迟疑了一番,打破沉静,问良臣:“你去哪走亲戚了?”

“京城。”

“京城?”吴秀芝很是诧异,不知道魏家有什么亲戚在京城。想到自己那未婚夫,不由说道:“我家潘郎也在京城,他是去国子监读书的!”言语很是自豪。

良臣“噢”了一声,态度很冷淡,一点也没有惊讶和佩服,因为这和他没关系。

吴秀芝有点恼火,潘郎不但是她的骄傲,更是肃宁的骄傲,魏良臣这不学好的家伙怎么能一点反应也没有呢。

她气不过,微哼一声:“那你回来打算干什么?种地么?你家的水田不是都没了么?”

良臣最是讨厌吴秀芝这种看不起他的眼神,回呛她一句:“我不种地,跟你家潘郎一样,也考个秀才行不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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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牢狱之灾

大佬们,我饱含深情的看着你们,自内心的向你们出爱的呼唤:“不要赠币,不要跳订,小千岁会念着你们的好!”

……

吴秀芝怔了下,旋即同情的看着有些烦燥的魏良臣,轻声道:“你的心情,我明白。但,有些事,不是你以为行,就能行的。”

“你就认定我考不上秀才了?”良臣就不信这个邪了,他意气风的带着道具回来,不是来接受劝告,也不是来听安慰的。

吴秀芝郑重的点了点头,缓缓说道:“不是我认定,而是你都不能去考试…你知道吗,我爹已经将府试的社学名单报上去了,上面,没有你。”

固然早知吴夫子不会给自己机会,但无情的事实摆在自己面前,良臣还是忍不住一股火气往上腾腾的冒。

吴秀芝被良臣的样子吓到,忙道:“你不要怪我爹,要怪,就怪你自己好了。”

良臣呼了口气,紧握的拳头松了下来,神情也是缓和下来,灿烂的朝吴秀芝一笑:“秀芝姐,你可听说天无绝人之路,有心人事竞成?”

“唔…”

吴秀芝认为魏良臣被她剌激坏了,否则,怎么还想着不现实的事呢。

算了,反正马上就要到家了,这家伙爱昨想就昨想吧。

念及于此,吴秀芝便将头偏向车窗,静静的看着外面的夜色。

良臣无所谓,虽然偷看过小娘皮洗澡,但小娘皮,不是他的菜。

尝过肥肉了,回头再吃瘦肉,没味,没味。

他也将头扭向另一边,心无杂念,只想着马车快点到梨树村,好见到老爹和大哥。

马车,继续在夜色中向着前方行进。有几处,因为实在太黑,车夫不得不放慢度。就这么着,一个多时辰后,马车才赶到靠近梨树村的官道。

“二位,接下来怎么走?”车夫在前面问道。

良臣忙探出身子告诉车夫怎么走,颠来颠去,终是抵达梨树村口。

车夫不肯将人送到家门口,因为他还得赶着回去。吴秀芝无奈,只得下车结了车钱,然后要良臣陪她回家。

良臣大包小包拎着,恨不得赶紧回家,哪愿意先陪吴秀芝回家。只是,外面太黑,吴秀芝一个姑娘家的磕了碰了不好,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总不能真的绝情吧,心一软便点头同意。

良臣在前面,吴秀芝在后面,两人摸黑往社学赶去。

村里有人家养狗,冷不丁有动静传来,顿时狗叫一片。路过一家时,那家的狗都没栓上,冲出来撵着良臣和吴秀芝狂吠,气得良臣丢下东西,随手捡了一根木棍就去撵。

他真是气的,恨不得将这狗打死才好。

那狗见人过来,反吓得夹起尾巴就跑。

良臣骂了两句,扔掉木棍,返回捡起东西,示意吴秀芝赶紧走。

离社学不远处,吴家却有人过来了。

来的是吴秀芝的叔伯兄弟吴德全,打着火把,想是听到狗叫,知道妹妹回来,过来接的。

“还以为今晚你赶不回来呢。”

吴德全上前从妹妹手中接过药材,现边上的魏良臣,愣了一下,刚要说什么,吴秀芝却着急的问起她爹的病情如何。

“先前给你们捎信时,还算稳定,下晚突然重了,请郎中看过了,熬过今晚就没事,熬不过,恐怕…”吴德全叹了口气,“三叔、四叔他们都在,你赶紧过去看看吧。对了,你大哥怎么没回来的?”

“我哥今天走不开,叫我先赶回来的。”

“走不开也得回来,明儿一早赶紧叫人去让他回来,要不然,说不定见不上最后一面了。”

“二哥,真这么严重吗?”

吴秀芝吓坏了,眼泪都掉了下来,哭泣着拉着吴德全往社学赶。

良臣当然没跟过去,但心里却有点不好受。

吴夫子虽然没有给他机会,但咎其原因还是魏良臣自己的不对。想良臣初入社学那三年,吴夫子对他还是寄以厚望的,说是谆谆教诲也不为过。

中国人讲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尊师重道,才使汉家文明传承数千年不绝。

故,不论前世还是今生,良臣对老师都是尊重的,哪怕吴夫子断了他的科举之道,他或许会有怨意,但却不会生出恨意。

现今,听到吴夫子恐将仙游,良臣哪里能好过。

人,终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却不知,我魏良臣将来是重于泰山,还是轻于鸿毛呢。

许久,良臣摇了摇头,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爹,大哥,我回来了!”

还没到家,良臣就远远喊了起来,只是,院子里却没动静。

睡死了?

摸到大门口,却现门并没有栓上,一开一合着。

良臣心中一凛,隐约觉得不妙,因为他爹和大哥从来不会不关门睡觉。

将东西放下后,良臣摸了块砖头拿在手中,轻手轻脚的迈进院子。

院子里黑乎乎,东西厢屋里都没有灯火。

“爹,大哥!”

良臣没有冒然进屋,而是在外面大声喊起来。左右都是邻居,听到他的喊声,肯定会有人注意。要是接下来再听到什么动静,必然要过来察看。这样,便是家里真进了强人,良臣也可自保。

他接连喊了几声,屋里仍是没有动静。

良臣一颗心已是彻底沉了下来,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就在良臣横下心准备踹开门冲进去时,隔壁有人问道:“是三子回来了?”

声音很熟悉,是邻居张嫂。

她是个寡妇,丈夫十几年前挑河工时累死了,女儿也嫁了人。当时曾有媒婆想搓和张嫂和良臣他爹搭伴过日子,可良臣他爹却怕人家张嫂跟自己过穷日子,没答应。要不然,现在良臣就有个后娘了。

“张嫂,是我!”

“你可回来了!”

隔壁传来下门栓的声音,很快,张嫂就提着用铁丝吊着的油灯走了过来。见到良臣,便道:“你别喊了,你爹和大哥不在家。”

“不在家?”良臣一愣,忙问:“他们去哪了?”

张嫂叹了口气:“他们都叫官府抓去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叫官府抓去了?

良臣怔在那里:老实巴交的老爹和大哥能犯什么事,叫官府给抓了?

“三子,你别着急,你听婶说。”张嫂见良臣不吭声,以为他吓坏了,忙安慰了两句,然后将事情原由大致说了。

听完张嫂所说,良臣愣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

这事,还是和征地有关。

具体的说,老爹和大哥是被人卖了。

良臣进京不久,县里六房就正式来丈量各乡土地,好造册登记。量到梨树村时,村民中有人提出今年的水稻已经种了下去,官府要征地可以,但必须容他们收完这一季的水稻。如果不行,那便给他们青苗补偿。

这一条无可厚非,毕竟百姓们已经将水稻种下了田,苗子长得很好,再等两三月就能收割,现在朝廷却要征地,这是大事,他们反对不了,但是因为征地造成的损失,朝廷总要给些补偿吧。

民以食为天,士农工商,不管如今事实上农民地位有多么低,涉及到人数众多农户之事时,上至内阁,下至地方,还是慎重对待的。

户部在划拨确定福王庄田时,便行文了征地各府州县,明确要求不得出事。对于被征地的农民,尽量满足要求,不能闹出事来。

所以,肃宁县这边对于梨树村民提出的这条要求,倒也准了。不但但是梨树村,其它地方也都允诺给予一定补偿。

只是,除了这条外,梨树村又有人提出县里必须白纸黑字出示契约,保证他们的官田租户身份。如果不能保证,他们就拒绝交出土地。

事实上,对于福王征地这件事,包括梨树村在内的被征地农民在情感上是难以接受,但绝大部分人并不反对。

因为,成为福王庄田租户,不是没有好处的。

自古以来,农民种地都是要交税的。便是没有自己的土地,租地主的地来种,也是要向地主交纳租子的。至于地主是否向官府交租,那是另外一回事。

成为福王的庄田租户,相对而言,所要交纳的租子要比向官府、地主交纳的要少一两成,因此仅实利而言,成为福王庄田户不是一件坏事。

梨树村民提出县里要给出契约,便是要确切保障他们的实利。实事求是的说,这个条件也不算过份,毕竟,地都不是自己的了,为自家谋点实在利益,天经地义的事。

然而,肃宁县却不能答应,或者说肃宁县在向沧州府上报这件事时,被沧州给否定了。

府里明确告诉县里,一旦造册结束,所征土地的管理权,地方就会移交给福王方面。届时,福王方面是否派出庄头管理,还是由地方代收,不说沧州这边不清楚,其它地方同样也不清楚。

不清楚的事,沧州自然不可能让下面为了满足百姓,乱打包票。这件事牵涉极大,事关皇帝最宠爱的福王,且皇帝催促的紧,还隐隐和东宫有所联系,听说贵妃娘娘一直攀比着。

为了册立太子之事,皇帝和外朝已经斗了二十年,好不容易把东宫储君给立了,这节骨眼,上上下下都不想看到因为庄田的事,再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

要是完不成福王庄田的事,沧州知府肯定要倒霉,只是他再想早点完事,也不敢留下任何后遗症。

万一地方答应了百姓,结果福王那边却不同意,到时候怎么办?

县里不答应,村里平日会来事的“凶人”们便开始挨家挨户串连,让被征地的人家一齐按手印拒绝交出土地,说是只要大家心齐,县里肯定会退步。

这些“凶人”们倒不是真的凶悍之人,而是头脑灵活,能说会道那种。

平时村里有什么事,除了里长和乡老们,就属这些人有言权。当然,其中不乏一二“剌头”。

“凶人”们找到良臣他家时,他爹和大哥正在吃饭,一听他们说明来意,虽然有点害怕官府会收拾他们,但在这些人连哄带威胁的话语下,加上确实这件事有利自家,便在请愿书上按了手印。

父子二人觉得既然土地被征已经无法避免,那么就最大程度的保障自己的利益。

人都是从众的,别人家都按了,要是自家不按的话,老魏家在村里肯定抬不起头。

也是老实巴交,良臣他爹将那些要他按手印的村民当成“英雄”,什么都指望他们。甚至在他们走时,还摸出几个铜板,说是你们为大伙出头,车马费什么的总得大家伙一块摊。哪能叫你们又出力又贴钱的。

良臣他爹,典型的小农民心态,他是自己不敢出头,盼着那些敢出头的人为他们争取利益。

殊不知,那些会来事的人拿了村民按了手印的请愿书到了县里后,县里的确十分重视。

县尊亲自出面接待他们,然后由县丞带着六房的人将这些人带到了酒楼,一顿好吃好喝后,私下给每个人都塞足了银子,然后这些人便以梨树村民的名义,向县里写了保证书,承诺一定配合县里征地,绝不生事。

县里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当天就让六房的人到梨树村清量。结果,村里人不知情况,见那些人不回来,以为县里抓人了,于是六房的人过来时,他们就吵着要县里交人。

里正和乡老们知道情况,但没人露面,结果,很快就来了差役,强行带走了十来个人,其中就有良臣他爹和大哥。

听张嫂说,被官府带走时,良臣他爹吓慌了,请求差役放了大儿子,可人家没理会,父子俩一起带走。

张嫂将事情告诉良臣后,让良臣明天赶紧到县里将人保回来。她年纪大了,吃不住,回屋睡去了。

想到刚才吴德全似乎有什么话对自己说,良臣料想当是想要告诉他爹和大哥的事。

人,肯定是要保回来的。

不过,现在肯定是没法去县里了,良臣只能自己到灶台煮了口粥,喝完之后先睡。

第二天,公鸡还没叫,村里人就看见魏家老三匆匆忙忙的出了村口,直奔县城。

也就在同时,社学那里传来哭声。

吴夫子咽了气。

……

骨头家出了点事,姐姐的事,好多人外面在闹,警车也来了,紧赶出一更。下一更,我争取晚上能赶出来。

不是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是情感方面,家事不多言,总之,一言难尽。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上头让多关两天

梨树村不是什么交通汇聚之地,水6交通都是不便,良臣没法在村子附近喊到马车,只能步行到官道等路过的进城车。

在上次停下歇脚的茶铺那里,良臣站在路边等车,不时看到有村里人往各处急匆匆去,想来是到吴家的亲朋好友家报信去的。

乡下的规矩,哪家死了人,左右邻居都要全家出动去帮忙的。女人帮着忙厨,男人则忙着去送信,要不然主家人少的话,根本忙不开。事后,主家也不需感谢,也不用给报酬,因为,下一次别人家有事,他们也得同样去帮忙。

有认识良臣的村民看到他独自一人站在官道等车,便随口问了一句,知道他是去县里保爹和大哥的,就叫他赶紧,身上再带点钱,免得他爹和大哥吃苦头。

昨天夜里出来接吴秀芝的吴德全也带了两人驾了辆马车奔县里去了,看来是去通知吴德正的。

吴夫子有三个子女,老大吴德正在县里当书办,老二吴德义游学在外,老三是闺女吴秀芝。

吴德正再是忙,父亲去世无论如何也要赶回来的。还好,他只是个书办,要是当官的话,恐怕还得在家守孝三年。他的资格还够不着皇帝下旨“夺情”。

老二吴德义,良臣没见过,不过知道此人也是个秀才,听说学问极好,为了求学,到外地游学去了。吴夫子走的急,吴德义一时半会,只怕赶不回来。

却不知吴秀芝现在哭成啥样了?潘家又是不是会派人来吊唁。

对于吴夫子的死,良臣内心多少还是有些伤感的,他没想要吴德全搭他进城,因为这时候顺人家车子不太好。

天大地大,死人为大。

红白大事,官府都要礼让的。

良臣耐着性子在茶铺那等,半个时辰后,东边来了辆马车,看标记是邻镇的“公车”。

这“公车”不是“公车上书”的那种公车,而是类似后世公交汽车。是县里车马行专门设在各乡镇交通要点的马车,每天来回两趟。自家没有车马的外出,一般都是坐这公车。因为车辆少,进城人多的缘故,车马行颇是挣钱。

受限于交通工具,这时代大多数百姓活动范围只在左近几十里地内,能出百里便算长见识了。并且,因为除了官道外,乡村的道路多数比较泥泞难走,所以除了在镇上和交通要点的百姓,散在乡下的农民出来大多是坐船。

梨树村东头的小河便是接着肃宁县的一条大河,只是这条河不流经县城,而是往山东方向,因而良臣只能步行到官道等车。

上了公车交钱时,良臣看到一支唢呐队赶着牛车下了官道,奔梨树村去了。牛车上堆满了丧葬用品,这种唢呐队就是专门负责红白喜事的,平日和那些专门给人挖坟埋棺的“扶重手”,还有地理先生都有联系。一旦谁家死人了,他们总是第一时间赶到,丧事要用的东西也是配得齐全,根本不劳主家再去费心费力。

公车上人不多,里面有空位,良臣没进去,就坐在最外边。车上人见他是从梨树村上来的,便问他村里谁家人老了。

待良臣说是社学的吴夫子病逝,车上人都是唏嘘,不少人说回头要去梨树村给吴夫子吊段纸钱。

良臣心中颇有感触,吴夫子虽只是个秀才,一辈子都在梨树村的社学教书育人,但三十多年下来,包括梨树村子弟在内,他教出来的学生没有一万,也有几千。

这些人当中,或许没有能在科举路上进步,金榜题名的,大多数甚至不过读了一年半载就回家去了。但,哪怕上学时间再短,对这些农家子弟而言,吴夫子都是他们的老师。

现在听说老师走了,这些人只要有空,当然要去给吴夫子吊段纸钱。可以预见,接下来的几天,附近当有不少人会过来吊唁。

这,就是尊师重道。

良臣也想着保出爹和大哥后,买段纸钱去给吴夫子嗑个头。

公车到了县城后,良臣便直奔县衙。

“干什么的?”县衙外,两个衙役拦住了良臣。

良臣说是来保人的,两个衙役问他要保何人,良臣说是梨树村的。

“梨树村的?”一个衙役打量了眼良臣:“为地的事抓来的?”

良臣“嗯”了一声。

另一个衙役问道:“你保哪个?”

良臣道:“我爹和大哥。”

衙役问他:“叫啥名字?”

“我爹叫魏进德,我大哥叫魏良卿。”良臣如实说了。

两个衙役低声交谈了两句,然后其中一个让良臣在这等着,他去刑房问一下。

等这个衙役进去后,良臣问另一个衙役:“大哥,我爹他们现在哪里?”

那衙役没好气道:“抓来的,不关大牢关哪里?难道好吃好喝供着?”

“那…”良臣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我爹和大哥在牢里可吃苦头了?”

衙役冷笑一声:“牢里的规矩,不管有理没理,不管关几天,进去都得吃教训。”

“什么叫吃教训?”良臣觉得这三个字听着就不太妙。

“说了你也不懂。”

那衙役见良臣还小,便摇了摇头,没有告诉他什么叫“吃教训”,只问良臣带钱了没有。

良臣忙说带了,并麻利的摸了两枚小平钱递到这衙役手里。

“等下老张出来,没什么事的话,你跟老张进去到刑房办个手续,交钱领你爹和大哥回去。”衙役得了钱,说话也和气了,叮嘱良臣:“回去后,叫你爹别再闹了。征地的事是朝廷的大事,县尊都管不了,你们再闹,讨不了好。”

“嗯,我知道了。”良臣点了点头,他是要劝爹和大哥别掺和这事了,胳膊扭不过大腿,老魏家将来是要阔的,何必为这二亩八分地自讨苦吃。

那老张很快从二门走了出来,看到良臣,摆手道:“帮你问了,你爹可以保,你大哥不行。”

良臣一呆:“为什么?”

老张嘿嘿一笑:“你大哥惹县尊火了,上头话叫多关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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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儿不懂事

“我大哥昨了?”良臣想不明白他那闷葫芦般的大哥能惹县尊什么火。

“昨了?傻了呗。”老张也不和良臣多说,问他保还是不保。

“我保。”

良臣一咬牙,不管大哥什么情况,总得先把爹弄出来再说。

老张点了点头,示意良臣:“你跟我来。”

随老张从二门进了县衙后,老张将良臣带到了六房之一的刑房公房。

六房分前后两排,前三排是吏、户、礼三房;后三排是兵、刑、工三房。

六房是对应朝廷六部的,负责职事也大体差不多,只不过负责六房的是各县委任的吏,这些人叫书吏或承书吏。

如那工房,便是负责肃宁一县修桥铺路,水讯防洪、挑河工疏浚河道等事。刑房自然是缉捕逃犯,侦缉命案,负责一县治安的了。

刑房书吏是个姓赵的老头,这老头在六房资历很老,打万历七年起就担任刑房书吏了,前后历事六任县尊,却任任不倒,被县衙里的人私下称为“不倒翁。”

用后世话说,赵书吏就是肃宁县的公安局长,权力很大。

吴秀芝的大哥吴德正做的是工房的书吏,放在后世,那就是交通局长,油水颇丰。

良臣被那姓张的衙役带进刑房时,赵书吏正拿着个老花镜在看文书。

老花镜良臣不陌生,甚至眼镜他也见过,因为大明朝现在有这些东西,只不过较少,很贵就是。

“你是魏进德的儿子魏良臣?”赵书吏放下老花镜,眯着眼睛打量良臣,看年纪,至少也有六十。

良臣“嗯”了一声,这老头不过是个书吏,他虽不是秀才,但也是过了县试的儒童,不比对他太过恭敬。

“听说你前一阵去太仆寺马厂偷马骑,结果叫人家给打断了腿,现在,伤好了?”

赵老头说完,一脸微笑的朝良臣腿看去。他身为一县刑房之,县里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况且,这魏良臣可是早早就上了他们刑房的黑名单,要不是那帮无赖小子一直没犯什么大事,早就抓进来“吃教训”了。

良臣不知道人家“局长”大人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但是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他觉得这赵局长不地道,一把年纪了,至于看小年轻的笑话么。

人嘛,谁没个年轻的时候呢。

当然,良臣没敢呛这老头,人在屋檐下,又求着人办事,哪能不低头呢。他讪讪笑了笑。

赵书吏哈哈一笑:“过来,到这签个字,按个手印,然后去户房把保钱交下,就可以带你爹走了。”

赵书吏知道魏良臣是个儒童,识字,所以直接让他过来签名按印。

老实照做后,去交钱时,良臣问赵书吏他大哥到底怎么得罪了县尊,不让保出来。

“你大哥这人,忒是老实啊,有时候老实人易惹事…倒不是老夫这边非要为难他,只是县尊了话,不多关他几天,老夫也不好跟县尊交待。”

说完,赵书吏挥了挥手,不想和良臣多说这事,只让他先将爹领回去,等过几日县尊消了火,再来保他大哥。

良臣无奈,只能到户房交了保钱,倒也不多,二十枚铜钱,三月后人没犯事,凭保条还可来退钱。

姓张的衙役将良臣带到了大牢。说是大牢,其是也不大,拢共十几间牢房,也不是什么地牢,就是在县衙后堂搭的院子,用砖头砌成一间间。院墙比一般的院子要高一些,房间门不是木板,而是铁栏杆。

一般,重刑犯是不关在县里的,而是移交到府里,那些在刑部挂了册的更是要押到按察使司,等着秋后问斩。

县里关押的,多是些轻刑犯,其中以小偷小摸最多。这种罪犯,自是不必要将大牢弄成固若金汤什么的,犯不着。

而且,自古以来官场就有条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不修衙门。衙门都不大修,自然更不会来弄什么牢房了。

守牢房的牢头看过刑房开出的保条,没有刁难良臣,让手下的狱卒进去将人提出业。

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本乡本土的,又不是犯了多大事,牢头没必要还跟家属讹钱。

他们来钱的路子多是那些外地人,人生地不熟,犯了事进来了,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想要在牢里过得好些,自然就得受狱卒摆布。

捎条口信,写封家信回去,怎么也要孝敬这些狱卒一些好处,才能在牢里安生,要不然,天天没事教训你,谁个吃得住。

当然,要是碰上本地屡进屡出的那种老油条,牢头们还是要“敲打”一番的。原因便是这种老油条常犯事,手里多少有点钱,外面也有帮同伙。不敲他们的,又敲谁去?

除了这种老油条,另外一种人,牢头们也是要有敲打的。这种人便是愣头青,什么也不懂,不服管,进来之后咋咋呼呼,不教训他们,牢里便乱了套。这种人,也属于自讨苦吃那种类型。

任你在外面是什么,进了人家的地盘,受人家管着,你还想充老大,这不是不把牢头放在眼里么。

总之,小小的牢房,大大的学问。

牢头让人去提人时,良臣他爹和大哥被关在一起,一听狱卒让自己出去,说有人来保他了,魏进德愣在了那里,不肯出去,说要父子俩一起出去。

“只能你走,你儿子得留下再关几天,谁让他得罪县尊了。”狱卒笑了起来,不由分说上前架起魏进德就往外拖。

魏进德无奈,只得要良卿再忍耐些,他出去就请乡老和里正来保人。良卿蹲在角落里,不舍父亲离开,可又不敢起身冲出去,只在那闷声应了。

临走时,魏进德不放心,向牢里另外几人哀求道:“几位好汉,我大儿不懂事,有什么你们别放在心里,小老儿回头就买酒肉送来。”

“有酒有肉便好说,没有,哼,你知道的。”一个长得颇凶的年轻人靠在墙角,嘿嘿笑了声。另外几个犯人也不怀好意的看着良卿。

狱卒见了,知道生什么事,可没理会,轻笑一声推了下魏进德,让他赶紧出去。

“有,肯定有!”

魏进德连连点头,走一步回头望一步,把个狱卒弄得好不耐烦。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这事不能怂!

良臣等他爹出来时,姓张的衙役见没什么事,和牢头打了个招呼就回去了。

手续都办完了,牢头便让良臣留在外面等,自己拿了一叠文书往刑房交对。

门口有长凳,是供接人坐的。良臣没坐,站在那里不断朝牢里张望,有点埋怨狱卒手脚太慢,不快点把人带出来。

又时而担心爹和大哥是不是在牢里“吃教训”,被人家欺负了。

良臣不是愣头青,牢里的黑暗,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现在就盼爹和大哥是老实人,进去后没有招惹到那些狱霸,要不然,良臣挺担心自己见到的会不会是个伤痕累累的老爹。

后世还好些,这会,可不讲究什么犯人权利。

爹和大哥真要叫人收拾了,也不是件奇怪的事。

就这么提心吊胆等了半柱香时间,良臣终是听到开门的声音,然后见到一个狱卒拖着老爹出来。

“爹!”

良臣惊喜交加,赶紧上前扶住他爹。

“良臣,你回来了?”魏进德见来保他的竟是小儿子,愣了一下也是喜出望外。

“我昨天回来的,听张嫂说爹和大哥被抓来县里,这不起早就过来保你们了。可他们只让我保爹,不让保大哥,说大哥惹了县尊,要多关几天…”良臣一边和爹说保人的事,一边向那提人的狱卒道谢。

狱卒摆了摆手,拿着钥匙去了公房。

“爹,我见着二叔了,二叔现在小爷东宫当差呢…”

良臣扶着他爹出了院子,准备将二叔的事简单说下。回来的路上,关于二叔的事情,良臣早就想好怎么说了。

可刚说两句,他爹却打断了他,“你二叔的事回去再说,你身上可带了钱?”

“有。”

良臣松开手,从怀中摸了一把碎银子和几个铜板递给他爹,不解道:“爹,要钱干什么?”

魏进德没接银子,而是让良臣现在就去外面买点酒菜过来。

“做什么?”良臣愣在那里,就算接风也得回家啊,哪能在这里。

魏进德一脸担心的朝牢房一指,低声对良臣道:“你大哥一个人在里面,我不放心,送点酒菜进去,里面的人就不会再打你大哥了。”

“噢。”

良臣听后没有多想,牢房这里是可以送酒菜进去,不但酒菜可以进,衣物啊,生活用品的都能递进去。前提是给狱卒一点钱。当然,凶器什么的是不能带进去的。

老爹的想法也是正常,牢里肯定狱霸之类的生物存在,这些人在里面闲得没事,专门欺负“新人”和老实人,如此才能弄些额外油水。

这就跟兵营里老兵欺新兵一样,手段上或许不同,但本质上差不多。

“那爹你在这等着,我就这去买。”

良臣当然希望大哥能在里面过得好些,不被人家欺负,当下就要去买酒菜,然而走了两步却觉不对,回身问他爹:“我大哥是不是叫人家打了?”

“没,没。”魏进德知道小儿子脾气,怕他乱来,忙岔开,“你别多问了,赶紧去买。”

“不对。”

良臣没动,因为他刚才听的明白,他爹说只要送了酒菜进去,里面的人不会再打他大哥。这个“再”字说明,他大哥在里面叫人家揍过了。

“爹,我大哥是不是叫人家打了!”

良臣不能不关心这事,虽然他不属于这具身体,但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管是老爹还是大哥,都是他的至亲之人。

至亲之人叫人欺负了,他魏良臣哪怕不是什么小千岁,哪怕是一个秀才都没底气考上的草包,也得替他的亲人讨回公道。

“没有,你别多想,赶紧去吧。”

魏进德哪敢告诉小儿子真相,连连挥手催促良臣快去买。因为动作有点大,牵动后背的伤势,顿时眉头皱了一下,面上有些痛苦难耐。

“爹,你怎么了?”

良臣可是一直盯着他爹看,哪怕他爹硬撑着,他也看他爹身上有伤。他抢上前去,一手扶住他爹,一手掀起他背上衣服,一看,一股怒火顿时止不住的上来。

老爹的后背,满是淤青。

“是谁打的?!”

良臣眼睛瞪得滚圆,什么事他都能怂,自家老爹被人打,他不能怂。怒气冲冲的就要冲进院子里去质问那些狱卒。

“回来!…我不碍事,这伤是我自己摔的,你找人家干什么?”魏进德吓坏了,一把拉住小儿子,怎么也不让他进去。

“爹,你不说我也知道,这事我跟他们没完!”

良臣可不信他爹的伤真是自己摔的,可他爹拽住他,他冲不去,只好在牢房外面大声喊起来。

“喊什么!”

几个狱卒被惊动,从里面走了出来。

良臣指着他爹的伤势问这些狱卒究竟怎么回事,是谁干的。可狱卒却根本不理会他,冷笑一声,拍拍屁股走了。

“你们!…总有说理的地!”

良臣怒不可遏,扶着他爹就往县衙六房那去。

他就不信了,他爹又不是犯人,就算惹了你官府,进来关上两天,总不至于把人打成这样吧。

魏进德是个怕事的人,有什么委屈都是自己吞肚子里的人,加上又吃了这遭苦头,哪敢去讨自己的公道。可小儿子硬要去,他拦不住,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只得硬着头皮和他去。

到了六房那里,良臣直奔刑房,大老远的就叫刑房的人出来给个公道。

动静大了,六房的人都被惊动,一个个从屋里出来,好奇的看着魏家这父子俩。

刑房赵书吏也被惊动,端着茶壶走了出来,看到是魏良臣在那喊,不由不悦道:“魏良臣,你不带你爹回家,在这吵什么吵?”

良臣愤愤不平的拉着他爹走到赵书吏面前,指着他爹后背道:“我爹叫人打了,这背上全是伤!”

“有这事?”赵书吏“讶”了一声,将茶壶递给边上的人,掀起魏进德的衣服,看了一眼,也是心惊,却道:“皮外伤,不打紧,回家养两天就行。”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良臣更是火大,忍不住冲着性子对赵书吏道:“你说的轻巧,我爹多大的人了,能经得住这般打!…我把你打成这样,你回家养两天,行不行?”

第一百二十九章 就凭我是父母

“放肆!”赵书吏脸瞬间一冷,“魏良臣,你别不知好歹。”

刑房其他人也纷纷上前指责魏良臣,闻讯赶来的几个差役也靠了上来,就等赵书吏话便将人弄出去。

魏进德见状,吓得赶紧向赵书吏赔罪,说自家小子不懂事,请赵书吏大人大量,别与这小子一般见识。

赵书吏哼了一声,他不恼魏进德一把年纪进去叫人收拾,只恼魏良臣这小子敢不敬他。

想他赵德华任刑房书吏三十年,放眼整个肃宁,哪个敢对他不恭?任你再有头面,和他说话都得低着些。

世人都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似赵书吏这等人,便是肃宁的小鬼——握有实权的小鬼。

良臣固然不敢真动手揍赵书吏,但一口气却咽不下,便在那大声质问赵书吏他爹好好的一个人叫打了,县衙就不管了?

“你说,是谁打的你。”

赵书吏沉着脸看着魏进德,牢里的事情,他堂堂刑房书吏如何能不知。只是,这事却没法给魏进德一个交待,因为,这是规矩。

没有人能坏得了规矩,坏了规矩就没有规矩。没了规矩,牢里还不乱上天。

只是,这魏家小三活脱一个愣头青,非揪着这事不放,对方也占着理。赵书吏就是再厌恶,面子上也不得不做个样子。

“没…没人打草民。”

魏进德害怕,根本不敢说。六房的人上上下下都是一身公衣,这公衣看着就叫他慌。

这世上,两种人是他这种小民惹不起的。一是穿公衣的,二是那些油滚刀的地痞。

“爹,你别怕,把打你的人说出来,我相信县衙会给咱们一个公道。”良臣给他爹壮胆,这里这么多人看着,只要他爹说出打人的凶手,赵书吏再是包庇,总要给他们一个交待。

穿公衣的是叫人怕,可他们也怕人,怕上面的人。

“老三,你别闹了,再闹下去,吃苦头的可就是你大哥了。”魏进德低声让良臣别闹,他的公道就是讨回来又能怎样?可别忘了,老大还在牢里呢。

良臣滞在那里,十分的不甘心,可他爹的说的没错,万一这刑房的人将气撒在大哥身上,他不是间接害了大哥么。

“行了,赶紧回去吧。”

先前收了良臣两枚钱的衙役好心上前拉着良臣和他爹,要他们别再闹了。

赵书吏哼了一声,从边上人手里接过茶壶便要进屋。其他各房的人见了,也都是笑而不语,这种事,他们见的多了。

良臣不肯就这样走,但他爹拦着他,那衙役又低声劝他,说是千万别得罪赵书吏,要不然可要吃大苦。

“走吧!”

见小儿子还不走,魏进德真是急了,不顾后背疼痛,一咬牙拽着良臣就往外拖。

良臣刚想让他爹松手,远处来了一帮人,为一人穿着青色官袍,脸口绘着一只彪,不是这肃宁县的父母大人又是谁。

县尊显是刚从外面回来,边上跟着主薄还有几个书办,一边走一边不时低声吩咐些什么。

主薄是县里的佐2官,大明制,地不及二十里不设佐2官,肃宁全县东西长近百里,自是要设的。

主薄是九品官,穿着绿袍,胸前绘一只海马。

看到县尊回来,六房的人均是准备过去,赵书吏也忙将手中茶壶放到窗户台上,便要过去恭侯县尊示下。

只是,不等他将茶壶放好,便看到魏家小三突然就冲县尊奔了过去。

“县尊,请为我爹做主!”

良臣是见过县尊的,当初他县试过关就是眼前这位知县给录的。小鬼难缠,赵书吏不肯为他爹做主,良臣自是要找官更大的。

肃宁知县颜良是万历三十年的三甲同进士出身,因为没有什么后台,所以中第后便给吏部来肃宁这一穷县任职,父母一做就是七年。与他同年的那些,大多数或升或调,唯他老是不能挪窝,加之最近县里事多,忙得不可开交,着实有些心火。

这刚从下面回来,本是要吩咐些事情便去歇息,可远远就有一少年奔来,大喊做主,这让颜良好不恼火。

良臣没能靠近县尊,半道就被几个衙役拦下来了。

“你们是怎么办的事,衙门里乱哄哄的,还有没有规矩了!”颜良沉着脸,一脸不快的走过来,狠狠瞪了眼惊慌而来的六房中人。

“县尊!”

赵书吏恭声上前,叫了一声,又狠狠瞪了眼魏良臣。

颜良看了眼赵书吏,神情稍缓,问他:“怎么回事?”

“县尊,学生…”

良臣见知县不问他这苦主,反问赵书吏,知道不妙,便想抢先开口,可却被知县可阻止了。

“本官不曾问你。”

颜良觉得眼前这少年有些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赵书吏得了县尊这话,立时上前几步,低声说道:“禀县尊,这人的爹犯事叫关进牢里,一时失足摔伤,这人却硬说是叫人打的,已经和卑职闹了半天了。”

“噢?”

颜良眉头一皱,他知道赵书吏这话肯定不尽详实,但有些事情他真的不想过问。只是,人家现在闹起来,身为父母官,他也不能太过偏袒。于是,便想问个清楚,倘若真是被人打的,便为他做做主,免得外人说县衙太不像话。

赵书吏察言观色,见颜知县不满,知道要坏,忙又道:“县尊,犯人是梨树村的。”

“梨树村?怎么又是这地方。”一听是梨树村的,颜知县不由来气,要做主的心思顿时去了,不耐烦的朝赵书吏一挥手:“这事,你处置吧。”说完就要走。

良臣一见这可不行,忙叫嚷起来。

颜知县想起来了,眼前这少年好像是他主持县试取中的儒童,顿时神情又缓和下来,读书人事,他这县尊可不能不管。

正要仔细问上几句,随他下乡的工房书吏吴德正却悄声上前,告诉颜知县这少年他认识,遂将魏良臣的“劣迹”说了,还说这次府试此子都不能进考。

“原来是个不求上进的。”

颜知县不快起来,对魏良臣没来由的生出厌恶,一指良臣,斥道:“无事生非!再闹,把你也关了!”

“我又没犯王法,你凭什么关我?”良臣觉得自己听错了,他可是苦主方,怎么就要关了?

“凭什么?”颜知县气不打一处来,“就凭我是一县父母!”

第一百三十章 大哥,来新人了

一个村的,吴德正干嘛要给良臣下绊子?

这一来是良臣自己不学好,让人家没好感。

二来则是吴德正也是六房中人,平日和赵书吏关系极好,两人私下有不少钱财方面的输送,现在赵书吏这边出了麻烦,他自要帮一把。

相比一个村的情份,同僚这边帮衬显然更重要,况且,不过是桩小事。

赵书吏给了吴德正一个感谢的眼神,打定主意,等下值一定要亲自去梨树村给吴夫子吊唁才行。

吴德正笑了笑,见魏良臣他爹魏进德看着自己,故意将脸扭向一侧。

魏进德心里有气,吴德正算是他的晚辈,可以说是打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可现在,这孩子不但不帮他父子说话,反而还要害良臣,这实在是让他心寒又窝火。

可,能怎么办?

魏进德一脸担心的看着县尊,唯恐县尊真叫人把小儿子关起来。

败了。

良臣觉得自己败了,因为,县尊的逼格比他要强,气场也比他要大。

一句“我是父母”让良臣重新认识了这位百里侯。

是啊,人家是官,你魏良臣算什么东西,敢和官斗?

他没有说话。

好汉不吃眼前亏,良臣不敢和县尊论一论是父母重要,还是孩子重要的话题,也无意讲一讲人民公仆为人民的道理。

他准备,去府里。

县里不管,府里总要管吧。府里不管,省里总要管吧。省里不管,朝廷总要管吧。

要是都不管,那便…那便算了吧。

当然,小本本上得厚厚记下来,小千岁报仇,不争朝夕,只等十年。

颜知县见魏良臣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微哼一声,负袖便要离去。

身为知县,他的气度还是有的,不会因为对某一个人有厌恶,而将人往死里整的。毕竟,只是个不学好的少年。

县尊要走,众人自是恭送。

看到良臣他爹时,颜知县却愣了下,旋即看向赵书吏,一脸不快:“梨树村的刁民怎么这么快就开释?”

“这人并无什么大错,关几天也算得了教训。”赵书吏还算不错,没有因为魏良臣对他不恭敬而牵怒他爹。

颜知县听了,微哼一声,却没吩咐再将良臣他爹关起来。

“县尊饶过你,还不赶紧走。”

随颜知县一起从乡下的回来的捕头宋五想在县尊面前表现下,便上前推了一把魏良臣和他爹。

良臣没事,他爹却被推的一个哴呛栽倒在地。

“你干什么!”

良臣大怒,挥拳朝宋五脸上打去。宋五也没想到自己会把人推倒,因为他使的力气并不大,更不防魏良臣敢打他,一时没反应过来,结实挨了一拳。

这一下不得了,立时几个衙役冲过来将良臣死死按倒在地。

“你们莫打我儿,莫打我儿!…”魏进德吓坏了,跪在地上哭求衙役们不要打人。

“胡闹!”

颜知县真的是生气了,既气宋五不该把人推倒,更气魏良臣敢动手殴打官差。

吴德正见状,忙道:“县尊,这小子就是那魏良卿的弟弟。”

“噢?难怪!”

颜知县这次真的是不能饶过魏良臣了,一气之下,喝斥衙役将魏良臣给关起来。

“是他先推的我爹,县尊为何要关我?”良臣真是冤枉,比窦娥还冤,他使劲挣扎,可小胳膊小腿的,哪是一众衙役的对手,被按的死死的。

“带走带走…”

火大的颜知县根本不理会谁对谁错,谁是冤枉谁又不是冤枉,不耐烦的催促马上将人带走。

一众衙役便跟抬猪似的把魏良臣给拖到了大牢那边。

“这…这…”

魏进德眼睁睁的看着小儿子被衙役们押走,惊在那里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生的好儿子!”

赵书吏挥手示意人将魏进德赶出衙门,省得县尊见了烦。前些日子,那魏良卿可是把县尊气的不行。

魏进德神魂失措,都不知自己是怎么出的县衙。到了衙门外,也没人理他,坐在地上就嚎哭起来。

里面,颜知县真的是被魏家兄弟气动了肝火,他对一众公房的人道:“穷山恶水出刁民,本县是积了多大的德,才到你们这地来任官。”

“县尊消消气,莫要为那浑小子气着。”吴德正、赵书吏还有王主薄他们都劝颜知县莫生气。

“你们说,本县是不是狗官?”

一想到那日骂自己是狗官的魏良卿,颜知县就有点要暴跳的冲动。

他绝不是狗官,颜良自认为官一方,谈不上造福肃宁,也谨守本份,从未草菅人命,也未横征暴敛,相较不少同僚,已是极难得的亲民官。可这样,都被人骂成狗官,说他趋炎附势,巴结太监,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王主薄他们哪敢接这话,纷纷赔笑,都说刁民不懂事,县尊莫要和他们一般计较。

“算了,无知者无畏嘛。”颜知县气了一会,倒也平静下来,看了眼吴德正,关切道:“你赶紧回去吧,百善孝为先,本县准你三月假,待家里事忙完再回县衙。”说完,又吩咐王主薄他们以县里名义给吴夫子送上挽联,以表示县里对吴夫子的敬重。

这可是给足了吴德正面子,吴德正自是连声道谢。颜知县说了几句“节哀”的话,便让吴德正回家治丧去了,又让六房的人都去忙,只叫王主薄与他入内。

路上,颜知县大为不解的问王主薄:“宋大人几年都不曾来我县,何以今日却传话说要来?难道是嫌本县征地的事办得不利?”

知府明日要来肃宁的事,王主薄比颜知县更早得知,因为当时府里来人时,他就在县里,而颜知县在乡下。

对此事,他倒是和送信的人聊了些,知道些情况,便告诉颜知县:“据我所知,宋大人这次来我县确是为了征地的事,不过倒不是对县尊不满,而是下来看看。其它各县也要去的。”

“那我就放心了。”颜知县点了点头。

王主薄又说起一事,很是高兴道:“不过据府里人说,宋大人瞧中本县一个神童,来了之后想要见一见。”

“神童?”颜知县一愣,“我治下还出了神童不成?为何我这县尊倒是不知的。”

王主薄也是摇头道:“这个下官也不清楚,等会我去县学问问。”

“须问明白了,要是真出了神童,我这知县反不知道,可是要叫人笑话的。”

颜知县精神大振,治下出神童,那可是十分有面子的事,这件事可得察问明白,还得赶在知府前面见一见这小神童。当下也不急着歇息了,要王主薄马上去县学把情况问清楚。

王主薄奔县学去的时候,良臣刚刚被扔进牢房。

巧的很,扔的就是关他爹和大哥的那间牢房。

衙役们可是把他直接推进去的,“扑通”一声,可把良臣摔的够呛。

还没爬起来,就听边上有人笑了起来:“大哥,来新人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公道不公道 只有神知道

新人?

这是一个让人感觉不舒服斯基的名词。

良臣从地上爬起,定睛一看,却是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眼前,五个明晃晃的光头正盯着他。

五个大光头给人视觉和心理的压迫,迫使良臣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要不是知道自己身在大明朝,他还以为自己又叫政府给维了稳,投进号子里呆几天了呢。

这一退,撞倒了人。

回身一看,是大哥良卿。

只是,大哥也是光头。

许是剃的时候太过粗暴,良卿头上好多血口子。

良臣进来的也是凑巧,今儿牢里给犯人剃头,因为如果不剃头,犯人头上就会爬满虱子。他爹魏进德早出去一步,要不然这会恐怕也是光头。

“老三,你昨进来了!”良卿张大着嘴巴,惊得合不拢嘴。

“大哥,你…”

良臣不知道怎么形容大哥此时的造型,若是现在手中有相机,大哥的照片拍出来直接可以贴在小区门口了。

“嘿,还是兄弟俩!”

笼中那个长相颇是凶狠的年轻人从地上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干草,皮笑肉不笑的走到魏良臣面前,阴侧侧的问道:“小子,犯啥事进来的?”

“我…”

良臣刚要开口说,牢门那里被人拍了一下,然后一个衙役把那个年轻人叫了过去。

“陈头,有何交待?”年轻人满脸堆笑的走到牢门,身子向前倾了45度角。

衙役看了眼傻站在那的魏良臣,对那年轻人道:“胡三,宋捕头让你好好给这小子长长教训。”

“哎,好嘞!”

胡三龇嘴一笑,再去看那“新人”时,一脸的不怀好意。

良臣见了,还没怎样,良卿则是吓得一哆嗦,一把将弟弟拉到后面,挡在了前面。

胡三见了,嘿嘿一笑。

衙役见了,没有说话,只低声吩咐胡三道:“下手注意点分寸,别整出事来。”

胡三忙道:“宋头放心,小的有数。”

衙役嗯了一声,不再理会魏良臣,径直走了。

他这一走,胡三等人立时上前将良臣兄弟围住。

良臣知道不好,这事肯定不能善了,小拳头已然捏紧,这不是认怂不认怂的问题了,而是他必须要反抗。因为反抗也会被打,不反抗也会被打,左右是被打,能捞两拳是两拳。当然,反抗的后果他很清楚,肯定比不反抗要遭罪。

只是,他没有选择。

“胡大哥,我兄弟还小,有什么,我这做哥哥的担着,行不行?”良卿知道这几人手黑,在那哀求,想让胡三他们饶过弟弟,有什么教训冲他来。

“我们也是照规矩办事。”胡三眉头一挑,瞪了眼良卿,骂道:“滚一边去,坏了规矩,吃挂落的可是我们。”

“放心吧,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你刚进来时不也是吃了教训?怎的,就你兄弟金贵,不能受,活该我们吃教训不成?”

“魏良卿,你识相点,赶紧叫你兄弟老实点,咱们快事快办,要不然,他罪受的更大。”

其他四个犯人等着看热闹,哪里肯饶了“新人”。他们整日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中,唯一的乐子就是进新人时给他们吃教训了。

良卿还想替兄弟求饶,可看到胡三的眼神越来越不善,他不敢再求了,拉着良臣的手,低声道:“老三,等会你老实听他们的,莫要乱来,知道不!”

“大哥,他们要干什么?”良臣也很紧张,不知道这帮人要怎么对付他。

良卿面露痛苦,喃喃道:“你别问了,反正不要反抗就是咧。”

“他娘的废什么话,还不赶紧过来!”胡三见人磨磨蹭蹭的,喝骂了一声。

一个犯人指着良臣,目露凶光:“小子,再不过来,连你大哥一起揍了!”

良卿听了这话,不由露出恐惧神情。

良臣见了,想到他爹说过的话,顿时明白大哥肯定是被这些人打过。

胡三走到出恭的地方。

那地方就是个斜着的直坑,通着外面的粪池,边上放着一大桶水,里面是个水瓢。犯人方便完直接拿水冲,平时洗澡也是在那冲洗。

这牢里可没有大理石地板砖什么的,十分简陋,除了睡觉的那地方铺的干草,其它地方都是泥土。

所以,牢中很潮湿,味道也十分难闻。

“老三,你快去吧,咬牙撑着,没有过不去的坎…千万别使性子,知道不!”良卿胆子小,吃过苦头,不住劝弟弟忍着。他不也这样忍着过来了么。

良臣自己被打不要紧,但是他不能让大哥再被打,犹豫了下,咬牙走了过去。

“干什么?”良臣站在胡三面前,定定看着他,样子有点犟性。

“小子蛮有种的啊。”胡三阴侧侧一笑,然后面孔一板,喝道:“蹲下!”

良臣不想蹲,胡三见了,朝其他人打个眼色,那几人立时就要上前强行按倒良臣。良卿慌了,忙抢在他们前头冲过去,然后硬拉着良臣蹲下。

良臣被大哥硬拽着,心有不甘,但也只能蹲在那,等着看胡三他们玩什么鬼把戏。

正猜测着,冷不丁一瓢水兜在他脸上,呛得良臣不住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蹲好!”胡三甩了一瓢水在良臣脸上后,冷声道:“我念一句,你跟着念一句!”

良臣没吭声,心里却奇怪,一帮做牢的有什么好念的。

正奇怪着,耳畔传来胡三的声音,“心好命又好,富贵享到老。”

良臣一愣,这不是吕祖劝人向善歌么?

“念啊!”胡三拿水瓢照良臣头上来了一下。

额头的巨痛让良臣暗骂一声,但还是张口跟着念了起来:“心好命又好…”

不等他说第二句,头上“哗哗”的一桶水就倒了下来。

现在是夏天,不冷。可一桶水就这么照头上泼下来,还必须跟着一字一句念,那滋味,谁试谁知道。

头上、脸上全是水,良臣感觉自己好像掉进了河里,死命挣扎,却怎么也呼吸不上来。那种窒息的滋味直让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念!”

“念!”

“……”

耳畔传来胡三的声音,还有其他的人声音,也有大哥劝他的声音。良臣痛苦万分,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念下来的。

“你说你公道,我说我公道,公道不公道,只有神知道。”

最后一句念完,良臣已然站不起来,趴在那里大声喘着粗气。

“扶他过去。”

胡三让良卿扶弟弟到一边去,良卿忙上前扶起良臣,见良臣呼吸已经平复,心里松了口气,以为教训结束了。因为上次他和他爹就是这样过来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胡三却让良臣又贴墙扎马步。

“这是要做什么?”良卿愣在了那里。

“呆一边去!”

胡三恶狠狠的端着水瓢走过来,里面除了水之外,还有头。

“胡大哥,这可不行,这要喝下去,我兄弟得疼死!”良卿吓坏了,这水哪里能喝得。

良臣也是明白了胡三的意思,他们让自己扎马步,喝下这水之后,如果不出所料,必须会对着自己的肚子狠狠踹上一脚,然后,只怕自己就生不如死了。

“喝下去,你不喝,我们就喂你喝!”胡三将水瓢递到良臣面前。

“胡大哥,这真不行,这不能喝啊…”良卿急了,竟是“扑通”一声跪在了胡三面前,怎想那胡三看都不看他一眼,抬腿就照着他胸口踹了一脚。

“呃!”

良卿这几天本就被打得伤痕累累,又吃不饱,身子虚的厉害,哪经得起这一脚,抱着肚子就在地上打滚。

“自讨苦吃!”

胡三呸了一声,头刚转过来,却吓了一跳,眼前的魏良臣眼神凶的可怕。

“不服?”胡三眼中满是凶光。

“不服!”

良臣话音未落,已然暴起,猛的伸出左手要去掐胡三的脖子。胡三却是早防着他了,伸手一把握住良臣的左手,便要将他往墙上摔。

只是,他没想到魏良臣伸左手的时候,右手也跟着动了。不是冲他脖子,也不是冲他脸,而是冲他的眼睛去了。

“啊!”

动作太快,一众犯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就看到胡三松开了魏良臣,然后捂着眼睛大声叫喊起来。

再看魏良臣的右手食指上,赫然插着一只圆形物,那物还拖着长长的一根筋。

众犯人都是惊呆了。

因为,那物,是眼球。

……

本章部分情节根据真实经历改编。嗯,骨头就是这性子,当年为地的事,闯过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衙门。

第一百三十二章 事后一根烟

这小子,来真的!

众犯人被良臣手中那眼球惊呆。

牢里“吃教训”由来已久,有闹的,有不服的,有反抗的,可没一个敢来真格的。

拳脚再狠,只要不朝要害招呼,总要不了人命。

任你再能打,双拳难敌四腿,总要服输。你不服输,打的牢房全怕你也没用,因为外面还有牢头和狱卒。

为了规矩,总要收拾你,治得你服服帖帖。

要是一个个的以为自己能打,就不服规矩管,那这世间,便没有方圆可言了。

到了最后,还是一个服字。

服了,就老老实实窝着,叫干什么就干什么。等到下一个“新人”进来,你就会自觉维护这牢里的规矩,成为新人眼中狱霸般的存在。

有一点毋庸置疑,吃教训做规矩,不会把你往死路逼。外面了话,要好好整,也不过是多受点罪,不必担心小命就给送了。

所以胡三“请”魏良臣“喝茶”,那是手段,折磨你一段日子,他们满意,外头也满意,这事就结了。

无冤无仇的,人傻了才会把人弄死,嫌自己在牢里住的太短,嫌自己活的太久是吧?

千言万语两个字----规矩!

规矩面前,是龙是虎都得趴着。

包括胡三在内,一帮犯人们谁也没有想到,规矩会坏在魏良臣这里。

他们骇住了:这愣头小子玩真的,他敢朝人眼珠子招呼!

这是要出人命的啊!

不到绝路,谁个敢这么做?

不背着几条人命,没活头了,谁又愿意这样做?

但这样的人,牢里又有谁敢招惹!

真是不怕浑的,就怕愣的。

这帮犯人都是小偷小摸的主,顶多在外面打个架砸个摊子,可没胆子大到杀人越货的,更不曾见过血淋淋的一幕,一个个都是瞧的慌了。

被活生生抠出眼球的胡三如杀猪般在那嚎叫,鲜血顺着他的指缝往外流,脸上都是血,堵都堵不住。

也是个色厉内荏的,换作真豁得出去的,无论如何也要弄死魏良臣,以泄心头之恨。哪会只晓得捂着眼睛在那嚎叫,声嘶力竭,撕心裂肺,除了叫人心惊,还能有什么用。

这种人,也是废物。

犯人们愣了一会,终是反应过来,跑到门边朝外大声叫喊起来:“快来人,快来人,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良臣站在那没动,任这帮犯人在那大呼小叫。

他定定的看着食指上的眼珠,心头也跳得厉害,因为他没想到自己真的将胡三的眼珠子抠出来了,当时,他只是本能的朝对方眼睛戳。

眼睛和身体下面吊着的物件,是人的两大致命弱点。若是这两处遇袭,肯定要自保的。

只是插人眼睛,朝人裤裆招呼,是地痞无赖都不屑为的下三流动作,良臣却干了。

因为,不这样干,他根本没办法制服体格比他高大,还有帮手的胡三。

许是因为太过激动,又或许是因为太过恐惧,良臣干出了他自己没有想到的事情,那就是把胡三的眼珠活活抠了出来。

害怕,良臣肯定是怕的。

后悔,却是没有的。

他不能不这样干,因为那碗水,他肯定是不能喝的。

水里面的东西是当场要不了他命,可也会让他被折腾的生不如死。且那水里污秽不堪,天知道有多少病菌在其中,真喝下去,难保他魏小千岁是不是就在这里卒了。

反正没什么可说的,良臣难得硬了一回。便是不为他自己,为倒在地上都不能起来的大哥,他这口气都是要出的。

人死,大不了鸟朝天。

有些事情,不是意志可以转移,也不是大脑能提前判断祸福的。真能这样,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罪犯了。

良臣将手上的眼珠子甩到地上,估摸这事不可能善了,杀头倒不至于,毕竟人没死,但流放充军八成是躲不过了。

胡三失了魂魄,良臣自是不会再上去结果他,于是靠在墙上。

现在,他很想来根事后烟。

后果,暂时不去想了,想了也没用,反正也左右不了。

怀中倒是有司礼大佬的官帖,然这节骨眼,这官帖拿出来也没用。因为,官帖想要挥作用,得送对人。良臣一直的打算是要持这官帖去拜见沧州知府的,所求何事,府试过关而矣。

现在,却是只能躺在他怀里睡觉了。

找不到可以挥作用的对象,你就是揣个圣旨在怀里,别人也不会理你。

提学御史的墨宝,当然更救不了良臣。

不管是官帖,还是墨宝,亦或提督学政给沧州的书信,这些道具只能在良臣科举路上挥作用,用在其它事情上,毫无用处。

他现在,也别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了,乖乖等着县尊过堂吧。态度好点,说不定能够轻判,不过他兄弟俩接连得罪县尊,只怕县尊手下没有情面可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良卿怔怔的看着弟弟,浑身上下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因为,他吓坏了。

突然,良卿一跃而起,从地上捡起那带血的眼珠,然后冲向捂着眼睛哀嚎的胡三,疯了般朝他脸上、身上打。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更是直接将人扑倒在地,然后骑在身上,死命的锤打。

胡三被打懵了,都不知反抗。他一只眼瞎了,另一只眼又被血给糊住了,什么都看不到,只以为那个小子要置他于死地,急的不住大喊:“救我,救我!”

四个犯人却是吓得站在门边,谁也不敢上前。

“是我干的,是我干的,不关我弟弟的事,不关我弟弟的事…”

良卿一边打,一边叫,唯恐外面人听不见。他这是要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绝不能让弟弟吃官司。

良臣就那么怔怔的看着大哥,从小到大,大哥给他的印象都是老实巴交,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疯狂过。

什么是兄弟之情,这就是。

“出了什么事!”

很快,一帮狱卒就冲了进来,看到魏良卿骑在满脸是血的胡三身上暴打他,都是吓了一大跳。急忙打开牢门,七手八脚的将魏良卿拖到一边,现胡三伤势颇重,又火急火了的将他拖出去找郎中救治。

牢头很快过来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让他皱紧眉头,一个狱卒硬着头皮将胡三的眼珠子捡了起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

牢头问狱卒,狱卒们也没弄明白,这时一个犯人指着魏良臣,将他如何抠出胡三眼珠子,他哥哥魏良卿又是如何想要替弟弟顶罪的事说了。

“你胡说,眼珠子明明就是我抠的,不是我弟弟!”魏良卿急的叫喊起来。

牢头看向其他三个犯人,那三人迟疑了下,都点头证明是魏良臣弄瞎的胡三。

“把这小子带走!”

牢头脸色铁青,挥手命人将良臣拖出去。牢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是他能隐瞒不报的。一边叫人将魏良臣单独关押,上手链脚镣,一边往刑房上报此事,路上想着如何说才能开脱自己。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我不负天下人

良臣被关押这间牢房很小,前后不过两尺许,人在里面只能坐着,腿都伸不直。

这种牢房,俗称暗房,是专为不守规矩的犯人,或重刑犯准备的。

良臣被关进来时,注意到门外面还摆着一张门板,只是这门板却上下各有两个铁圈,铁圈是可以开合的。

从形状上,良臣大致判断出,这门板是用来锁人的。将人呈大字形摆在门板上,双手双脚以铁圈固定,这样,任你怎么折腾,也不过在门板上打转。

这,或许算不上酷刑,但绝对会折磨的你咽咽一息。

长时间手脚不能合拢,以一种固定形式被拉开,那滋味,良臣想了想,便再也没敢去看。

他老实的坐在暗房里,摆弄着手上的铁链和脚上的脚镣,这刻,他倒没有太多想法。如果说有,也只是庆幸狱卒们没将自己铐在那门板上。

重生这么多天来,良臣第一次尝试天人合一是种什么境界。

他就那么若无其事的摆弄铁链,努力使自己什么也不想。

然而,越是努力不想,越是去想。

后果,良臣大致有了数,按大明律,他这属于严重伤人罪行,砍头不至于,但流放充军是铁板钉钉了。

就是不知自己会被流放到哪。

西南?西北?还是辽东?

大明流放犯人的地点大致也就这三个,宋朝还有个琼岛,明朝却是没有。

西南,杨应龙的叛乱被摆平了,但似乎马上又有个奢安之乱。

西北,哱拜叛乱被李如松摆平,终明朝灭亡,蒙古人顶多做做贼,没再闹出什么大乱子。

辽东,眼面前无有半点烽烟,但良臣知道,即将有一场暴风雨来临。

相对危险程度,西北无疑是最安全的,西南其次,辽东最甚。

要是倒了八辈子霉被放在铁岭或抚顺等地,良臣可能就得尝一尝被人砍头的滋味了。

富贵险中求,是句长志气,也长脸的话。

奈何良臣不这么想,他不想富贵险中求,因为,他没有这个资格和底气。

文不成武不就,也没有半点“号召群雄”的英雄气魄,说穿了,魏良臣除了是个穿越者外,在他二叔还不是九千岁前,他什么都不是,比吊丝还不如。

一个什么都不会的流放犯人,凭什么富贵险中求?

当然,这话也是太过绝对。

若说能耐,良臣也有,他有自己的长处。他全身的营养都集中到一点去了,这长处,说出来丢人,但用起来却是美味十足。用后世的广告语说,就是你好她也好。

帝国日后最能折腾的两个女人,被他误打误撞的献了爱心,就是不靠二叔,凭这两个女人,魏良臣都能叱诧风云,做一个精天洞地的伟男子。

可惜,那是日后。

尔今,这两个女人别说折腾了,她们连朵浪花都翻不起。

因为,大明朝,现在,叫万历。

从最现实的角度,也是最安全的角度出来,良臣只能期盼自己被配到西北去。

这样,等到二叔显赫了,他就能摇身一变,以小千岁的身份到京城去装逼,斗斗东林,斗斗建州,斗斗信王,顺便再斗个鸡,摸个狗什么的。从此过上无忧无虑,人人羡慕的富家子弟生活。

不过,这不取决于魏良臣想去哪。若是天不遂人愿,给到了辽东那个危险地方,良臣除了不甘心外,难免也会有异样想法。

尽管,这个想法有点异想天开,但未尝不是条路。

那便是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了。

大泽乡那地好像在河北。

不过,再仔细想想,良臣觉得还是不要自作多情了,他浑身上下怎么看,都没一块是造反的料。

要钱没有,要人没有,要威望没有,要智谋没有,要明创造也没有,连个跟着装神弄鬼的小弟也没有,他上哪振臂一呼去。

说不定,他刚振臂,想要高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时,解他流放的两个衙役就能把他顺手把他给镇压了。

仅良臣现在这状态,不说衙役,就是随便一个里长就能把他给永封。

造反不成,当十年苦力犯人,良臣又不愿意。

于是,他就有极端想法了。

宁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大明朝不让我安安心心当小千岁,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就不做这个小千岁,改做贝勒爷呢?

剃个,结个辫,顺应历史潮流,各族人民大团结,紫气东来,顺便再给爱新觉罗家换换种?

这想法不错。

良臣拉了拉脚镣,十分心动。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那么站在胜利者那一边,当然就是俊杰了。

只是,良臣难以下定决心,毕竟,走了那一步,就是叛族叛国叛血脉叛祖宗啊!

日后,是要被傲骨铁心那帮接受过九年业务教育的知识青年写成小说中的臭跑龙套的。

对不起天,对不起地,不能对不起祖宗!

良臣毅然决然的否定了投鞑的念头,他索性什么也不再想,蜷着身子靠墙打起盹来。

梦里,巴巴亲手喂了他一颗岭南的荔枝,西李则是捧来哈密的瓜,然后,两女撕打在一起,最后,连道都给撕了。

良臣做着痴梦时,刑房那边灯火通明,乱哄哄。

知道牢中生严重伤人事件后,赵书吏大雷霆,他管刑房,大牢这块自也是他的职权范围。现在出了事,县尊若要查办,当其冲的就是他。

整整三十年,牢中都没出过事,临到自个快要退了的时候,却闹出这么一遭来,赵书吏真是越想越恼火。

外人都以为牢里有多黑暗,死个人都没知道,可赵书吏不这么认为,因为事情闹大了,是有人会过问的。

这个人,不是哪个人,而是上面的衙门。

具体说,便是按察使司,还有那些巡按们。

若是按察使司和巡按介入,任他赵书吏再如何在肃宁只手遮天,都得灰溜溜的吞下苦果。

这还不算县尊大人治罪于他。

“那魏家小子到底是怎么伤的人,你给我说清楚!”

面对赵书吏的怒火,牢头惶恐难安,可不敢将真相说出,只说魏良臣进去之后如何桀骜不驯,不服管教,如何恶毒,趁同室犯人不备,袭其眼珠什么的。

总之,牢头是不可能说出魏良臣在袭击之前,被做过什么。

“牢中那些龌龊事,你莫非以为老夫不知道?”

赵书吏冷笑一声,他知道事情绝不是牢头说的这么简单,但事已至此,说那些没用的也没有意义。

他沉着脸吩咐牢头将魏良臣同牢犯人挨个提出,务必保证他们明日过堂时口供一致,不能有差错。

什么样的口供,赵书吏自是不会和牢头明说,牢头却心知肚明。

“今晚把事情办妥,明日一早我便去给县尊上禀此事。”

赵书吏见天色已晚,想道县尊刚从乡下回来,这几日为征地的事忙得够呛,便不敢这会去禀报此事,想着明日再报。如此,也能为牢里争取些时间,把口供给做实。

不管魏家小子缘何暴起伤人,赵书吏都是不许闹出什么丑闻的。

杀人偿命,伤人服刑,天经地义。

他娘的,都说酒后乱性,我怎么没乱性的?还能给你们更一章?怪事。

今日酒后吐真言,现在均订14oo,只要24小时内过15oo,我就连续三天日更过万。过,就连续一星期,半个月,一个月。

为了钱,我豁出去了!

没有,我就不更了,去浴室给人擦背去。

第一百三十四章 你可认罪?(一更)

整整一夜,都没有人过来提审良臣。

唯一的动静,就是不时有犯人被狱卒提押从暗房前经过。

暗房的门是铁的,封的死死,根本看不到外面。

良臣挪到门边听了一会,什么也听不到。

但直觉告诉他,那些被狱卒带出去的犯人,肯定和他的事情有关。

或许,他们是在做供。

做的是真供还是伪供,对良臣而言,没有多大价值。

区别仅仅在于重判还是轻判而矣。

不管怎么判,良臣都不认为县尊会饶过自己。

伤人眼珠,是事实。

有一件事情倒是让他有些意外,那就是狱卒没有过来给自己上刑,以收拾他这个不服规矩的剌头。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良臣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这一夜,可真够漫长的。

良臣手脚不能动,也不能伸直,活活的憋在那熬了一夜,那罪受的,当真是终生难忘。

没有手表,也看不到外面,也没有人跟他说话,屋子里黑乎乎的,不时还有水滴从顶上滴下,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说是与世隔绝,一点也不夸张。

困了抱着膝盖在那眯一会,可很快又惊醒。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难受。

沾着滴落的水珠,良臣无意识的在地上随手写着字,脑子里一遍遍的过着重生以来的人和事,可怕的地方想过,高兴的地方也想。

渐渐的,他脱离了现实,脑海中如电影剧情般想象着他达以后的场景。

迷迷糊糊,他又睡了过去。

人虽然睡了,可大脑却在高运转着。

良臣梦到了自己得道高升,他在无数人的目光注视下,猛的双腿一跃,立时飞上九重天。他在高空俯视众生,只觉自己是那么的高高在上。然而飞了没多久,他的身子却突然失去一切力量,笔直朝下掉落,然后重重摔下。

他不甘心,再次起飞,可这次,飞到两三人高的地方,就没法再上去,再一次摔倒在地。

一次,两次,无数次,魏良臣就这么梦着自己想飞而不得飞。

这不是美梦,也不是春梦,而是噩梦。

水珠依旧“滴答”的落着,似在为良臣计着时。

良臣惊醒过来,他下意识的扇动双手,却现他的双手并没有变成翅膀。

他也不是在闹市之中,更不是在前世的学校楼顶,依旧,在黑漆漆的暗房中。

从地上抹了抹水,湿在自己脸上后,良臣不再胡思乱想,他静静的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良臣听到了钥匙的声音。

铁门被缓缓拉开,五个沉着脸的狱卒出现在良臣面前。

外面并没有阳光射入,但良臣知道,天亮了。

为的狱卒拿了钥匙进去给良臣开了手链和脚镣,然后让他出去。

良臣也没问,活动了下酸痛难忍的手脚后,走到了外面。

“走。”

一个狱卒推了下良臣,几人将他押着走出大牢。

良臣以为自己是被牢头提审,不想,他被直接带到了县衙大堂。

………

肃宁知县颜良一早就起床了,今天知府要来肃宁,他有很多事要忙。不但是他,今天县衙上上下下都注定要忙的不可开交。

上官下来巡视,搁哪个地方都是如此。再是做样子,只要上官满意,那便皆大欢喜。

颜良是江南人,中进士后是只身前来肃宁上任。任上第二年,家里给他送来个伺候的丫鬟。

这丫鬟是当初随颜良夫人一起嫁过来做通房的,不过因为颜良夫人看得紧,不愿丈夫有别的女人,所以这丫鬟几年了都不曾叫颜良碰过。

颜良夫人甚至想将这丫鬟嫁出去,要不是颜良一人在外任官,身边诸多不便,她又有腿疾,不便千里前来照顾夫君,恐怕这丫鬟这辈子也别想上老爷的床。

前年,颜良正式将这丫鬟纳做了妾,因为当时这丫鬟肚子已经大了,后来生了一个女儿。

颜良起来时,小妾还在熟睡,两岁大的女儿也睡得正香。颜良摸了摸小妾的胸脯,又去亲了亲女儿的小嘴,穿上衣服便去洗漱。

刚洗漱完,刑房的赵书吏却来禀报昨夜牢中生伤人案,一个犯人的眼珠叫另一个犯人给抠瞎。

这可是严重的伤人罪行,颜良大怒,立时吩咐升堂。

大明律,杀人伤人案件,主官必须即刻提审,照律判处,不得怠慢。

故而哪怕今日知府大人要来,颜良也得把案子先审了,要不然叫人参一本,今年考评就得低了。

犯人被带上来时,颜良愣了下,侧脸去看赵书吏。

赵书吏忙道伤人的就是魏良臣。

颜良很是惊讶,因为这少年昨天他才叫人关进去,今儿却在牢中伤了人,这,未免太快了些。

“县尊,这少年劣迹斑斑…”赵书吏生怕县尊怀疑,忙添油加醋的将魏良臣的无赖子形象拨高不少。

“本县知道了。”

想到吴德正说过,这少年府试不过之后便与市井无赖子厮混,染得一身泼皮性子,还曾因偷马叫太仆寺马厂的人打断过腿,再加上赵书吏那般说辞,颜良已经主观认定魏良臣肯定是起衅伤人方。

惊堂木一拍,顿时三班差役喊起威武来。

“跪下!”

魏良臣老实跪倒在地。秀才见官不跪,他只是儒童,没有资格在县尊面前站着。他要胆敢不跪,杀威棒立时就打在他腿上。

刑房一人先出面将事情原由禀于县尊,牢中又有人做证,均是指魏良臣不岔县尊教训,入狱之后恶意行凶伤人。

证人,很快一个个的被带上来,就是那四个同牢犯,所说和刑房上报的没有任何差错,甚至还补充了许多细节。

只是,良臣大哥良卿却是不曾被带来,不过依律,良卿的证词也不予采纳。

总之,所有人的证供都对良臣极其不利。

替胡三治眼的郎中也被带来了,将胡三的伤势说的极重。

到这会,魏良臣已是彻底息了心思。起先他还想着如何为自己辩解几句,将自己定性为正当防卫,可如今这上上下下清一色的口供,他能说什么?

证人都逞述完毕后,颜良拿起惊堂木一拍,大声问魏良臣:“你可认罪?”

感谢杀鞑子的好哥、风隼鹰击两位大佬百元打赏。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小千岁立枷(二更)

“我…”

良臣本想说认罪,请求县尊念在他年幼份上予以轻判,可想到只要他认罪,那么这辈子便得背上罪犯的名声。

将来哪怕他二叔阔了,他魏良臣想要洗白自己混个国公侯爵的,难度都不小。并且,他这罪犯的污底也极容易遭到反二叔的那派人攻击,连累到二叔。

天启年间党争厉害,几派互斗,想要不倒,除了皇帝信任外,自身底子干净也十分重要。良臣可不想因为他这个罪犯侄儿,让二叔在东林的夹攻中处处为难。

思来想去,犹豫再三,魏良臣咬牙道:“学生不认罪!”

“不认罪?”颜良冷哼一声,“事情已然明了,证人证供俱在,你还有何狡辩的?”

“学生当时被牢中恶霸欺凌,性命危急,迫不得已自卫反击,失手伤人眼球,按律只当给付其家医药之资,不当收赎,更不应定学生罪名。”

明朝有没有正当防卫这一说,良臣不清楚,但无害人之意过失伤人,只需给付被伤之家医药之资,不需收监。

便是过失杀人,也顶多加付营葬费用,便是收监,也不过三五年。遇蒙赦宥,便可开释。若家里条件较好,给予死者家属足够赔偿,连监都不必收。

胡三只是瞎了一只眼球,人还好好活着,良臣自是从律法上找寻最利自己的一条来辩解。这还得感谢太祖洪武皇帝强制普法,历代子孙不敢不遵,才能使老魏家放了一本尘封多年的大明律。要不然,他魏良臣就是个穿越者也不顶事。

良臣着重强调的是自己无害人之意,并且强调先被狱霸欺凌,若此条被县尊采纳,那么,便意味着他仅需赔钱,不必获罪。若是县尊能够洞悉下情,说不定连赔钱都不需。

颜良听了魏良臣的辩解之词,不置可否,问赵书吏:“刑房对此有何意见?”

这让跪在那的良臣有些不解,后世看的书和电视上不都是说做官的身边都有师爷么,县官遇到不决之事或不明之事,便去询问师爷。

之所以如此,概因官员都是科举取士而来,只专精于八股,却不精刑律工法,因而各大衙门除了刑房由专业人员任职外,都配有通晓律法的师爷。

这些师爷是由主官私下募请,帮助自己处理刑名、钱粮、文牍等事,本身并无官职,但通常在衙门之中却是以主官亲信面目出现,权重各大公房之上。可以说,师爷就是主官的代言人,非亲信者不得为。

颜良身为一县之尊,遇事不问亲信师爷,反问刑房,这极易被下面小吏左右,非为官之道,故而良臣诧异,同时觉得自己太过倒霉。

若是颜良有师爷,这师爷和刑房牢中无直接利益关系,多少还能从律法公正角度出,提醒颜良此案之中,作为凶手的魏良臣有难言之苦。

现在,事事问刑房,赵书吏能帮自己说话才怪。

良臣眉头皱在那,对赵书吏的意见一点也不乐观。

果然,赵书吏的回答干脆利落,刑房上下经过调查,可以证实魏良臣并非无心伤人,而是早有酝酿,故意伤人。同时,赵书吏肯定的告诉县尊,牢中绝无狱霸存在,此说完全是魏良臣为故意推卸罪责谎编。

“叭”的一声,颜良的惊堂木重重落下,看着魏良臣一脸厌恶:“你还有什么说的?”

“我已将事实说出,只请县尊秉公执法,莫要冤枉学生便是。”良臣知道自己是案板上的肉了,看县尊这样,他说的多,便错的多,判的也越重。

刑房那边自有判词递上,见刑房的意见是杖八十,徒辽东十年,颜良觉得有点重,他虽然不满这少年,但也不会全信了刑房。

思虑片刻,颜良改了判词,却是杖六十,徒辽东五年。

“念你年幼无知,本县已是轻判,望你好自为之。”颜良说着就要拍木退堂。

魏良臣却昂叫道:“学生不服此判,请求上诉!”

“本县于你已是轻判,休要胡搅蛮缠!”

颜良很是生气,他都给予轻判了,这少年怎的还不知好歹。官评考绩,诉讼治案也是审核其一,若治下有越诉、上诉案件,对于颜良的吏部考评,肯定是不利的。

所谓越诉,自是越过本管衙门,往上一级递交诉状。上诉,是不服本管衙门判,往上一级递状请求重审。

不论是越诉还是上诉,都不是官员们乐意见到的。

“学生无罪,自是要上诉。”良臣不领县尊这个情,他咬定自己无罪。

颜良气极,重拍惊堂木,吩咐左右:“将犯人枷两日!”

枷两日便是给犯人戴上大枷,于衙门大门边上示众,性质和巡街游众差不多。那枷也极重,轻则三十余斤,重则百余斤,要是碰上个身体不好的戴了重枷,能叫活活枷死。

衙役们不由分说上前将良臣拖出去,取了个三十余斤重的大枷就给他套了上去,然后将他拉到衙门外。

良臣气得浑身直哆嗦,偏是咽不下这口气。

是,他伤人不假,可却是被欺凌在前,这县尊不亲自调查,只听下面说便了判词,他要不上诉的话,就活活被这知县给坑了。

哪怕上诉结局一样,良臣也要上诉。

现在,恨就恨自己这身体的前主人太过坑人,留了个坏名声给他。

退堂后,颜良犹自生气,这时王主薄过来请示,说是知府车队马上就要到肃宁,请他带领城中士绅前去相迎。

“好,我这就去。”

颜良平复了下心情,路上问王主薄神童之事可问明白。

王主薄却道县学那里并无什么神童。颜良奇怪,说是不是乡下社学出的。

王主薄摇头道:“林教谕对各乡社学甚是了解,我去问过他,也说没有。”

“那便怪了。”

颜良糊涂,治内没有什么神童,怎的知府却要过来见上一见的。

“也不管了,待陈大人过来,便是清楚。”

带着这份疑惑,颜良和王主薄赶到城门,那里已有数十位本地士绅侯着。

…………

推荐《逆流1999》,化学工程师6涛重回1999,小人物的奋斗过程。嗯,作者和我一样,喜欢写小人物。

第一百三十六章 魏良臣什么来头(三更)

肃宁县已经好久没来过上官巡察了,上一次还是前年同知过来。

这一回,听说知府大人亲来,城中士绅都是高兴,不劳衙门派人通传,就相约今日一起来城门恭迎了。

颜良对这些士绅也不敢多摆官架,因为这些人当中不乏有功名在身,且有几个还是致仕回乡的官员。其中在任官做的最大的是工部主事。

虽为父母,风评却重。

这风评也可称为官评,由地方士绅评定,广而播之。

官员多惧风评,因为官场上下盘根错节,稍有差错,便前程尽失。

风评甚佳者,可一步登天。

如那常熟知县杨涟,吏部举全国廉吏第一,尔今便入朝做了户科给事中。

吏部又是凭甚评了那杨涟全国第一?

还不是地方风评。

又有诸多官吏,治任一方,独断专裁,对士绅诸多刁难,结果风评恶劣,以致轻则丢官,重则入狱。

这风评,可捧人,可杀人。

换言之,得了地方士绅肯定的人,前途便光明。被地方士绅否定的人,官道便多坎坷。

颜良一外地人在肃宁任官,家中无后台,朝中无奥援,在任七年,迟迟不能挪窝,自是不敢再坏了风评,得罪地方士绅,要不然,恐一辈子都只在知县任上打转。

故,对一众士绅,颜良和颜悦色,竭力做出亲民姿态,与他们有说有笑。

不少士绅向颜良求个情,说道家中哪位至亲家中甚贫,唯靠田产过活,如今朝廷征地,大势所趋,不敢不从,但补偿方面县里是否酌情斟定。

对此,颜良没有当场答应,而是说道等忙完这段再做商议。

这就是做官的诀窍了。

众士绅心中有数,这位县尊,倒不是个狗官,但也不那么甘于清贫。

征地这事,又非圈定一处,统一规划,而由地方调整,这内中,可活动的地方便多了。

左右卖个人情,至于这人情值多少钱,众人心中自己去秤便是。

聊完征地的事,又有人提起知府大人要接见本县神童一事,问颜良是哪家子弟声名传进了知府耳中,让整个肃宁县脸上都有光。

颜良知道这些人消息灵通,笑道:“不瞒诸位,本县也很想知道我肃宁神童是谁,只是本县也不知。”

“噢,县尊也不知?”

士绅们惊诧,有一人道:“莫非是潘学忠?”

“潘学忠已是秀才,又入国子监,乃是俊杰,如何还是神童。”另有士绅认为不可能是潘家的那个宝,因为古往今来,能被称为神童的,多是未得功名的儒童。有了秀才功名,那叫才俊,不叫神童。

因为不知道是哪个神童,众士绅便自然而然的说起了他们眼中肃宁真正的才俊潘学忠起来。

“听潘家人说了,今届乡试,潘学忠要回乡赴考,看来,时隔多年,我肃宁总算要再出举人了。”

潘学忠是颜县主持县试时亲自录的第一名,又是提学点的案,不但是他,陈知府那里也对潘学忠赞赏有加。这次潘学忠入国子监学习,便是颜良拍的板,将肃宁唯一的名额给了他。

要是这次潘学忠真的能乡试得中,会试有名,那对颜良而言,可是一桩大大的好事。吏部考评,钱粮刑名固然为重,教化方面更是重要。

每年有多少蒙生进学,又有多少考上秀才,县里有多少社学,用于教育方面的钱粮投入等等,都是考评的细节。

肃宁是穷县,不比江南湖广,只要能有学生考上举人,便是一笔政绩。风评再好,不升也得升了。

颜良相信以潘学忠的才华,乡试定能高中,心情大好之下,与士绅们谈论得自是轻松。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有差役过来禀报,说是知府车队马上就到。

颜良忙让王主薄安排好香案,带着一众士绅出了城门,翘以盼。

除了他们,还有两三百名百姓扶老携幼的也在城门外等侯知府大人。他们,却是事后都可以到里正那里领钱的。

城内城外的主要大道都已被安排人打扫干净,一些地方因为过往车辆较多,灰尘较多,现在也是专人在那洒水。免得知府车队一路扬灰而来,那未免不美。

沧州知府姓陈,名伦,山西大同人,万历二十六年的二甲进士出身。曾在工部任主事,后任给事中,三年前出任沧州知府。

听说,陈伦京中有人照应,那人还是内廷司礼监的大珰。不出意外,这届沧州知府任满,陈伦有望出任三司,尔后入朝大小九卿衙门任职,将来出任督抚,不是无望。

跟内廷中人有染,换在从前,那是要受人诟病的,不过现在,倒也寻常。主要是因为自从冯保以后,内廷和外朝关系和睦,井水不犯河水。

陈伦有内廷大珰照应,在颜良和一众肃宁士绅眼里,那是福气,可不是什么奸人。其他人不说,就颜良自己,不也是因为给了宫中宝钞司监丞张炳面子,叫下面不征他家的地,结果被梨树村的一个愣头青骂做是狗官么。

“县尊,知府大人到了!”

王主薄叫了一声,众人随他看去,几辆马车沿官道缓缓驶来。前头开道的自是知府的仪仗。

“下官颜良恭迎陈大人!”

陈伦还没下车,颜良已经领着一帮士绅凑了上去。不远处,百姓开始敲锣打鼓,好不热闹。

“颜良啊,不是叫人和你说了,我此来不要惊动百姓,你怎的还弄出这阵势来。”沧州知府陈伦从马车上下来,话是指责,脸上却是笑容。

颜良忙道:“百姓听说大人要来,都是争先恐后前来相迎,下官叫人劝他们回去也不听,也不好拂了百姓对大人的一番盛情,故而随他们去了。”

“你啊…”

陈伦轻声一笑,拱手和一众士绅招呼,然后走到百姓那里,也不摆官架子,与几个老者攀谈起来,嘘寒问暖,十足的好官。

见时辰差不多了,颜良恭请陈伦入城。

路上,陈伦问颜良征地的事进展如何。颜良自是说一切都顺,丝毫不敢说有几个村的刁民闹事,更不敢说他抓人的事。

车快到县衙时,陈伦忽的对颜良道:“你们县的魏良臣是什么来头?怎的提督学政都帮他说话的?”

……

祝贺新贵公子2o11成功晋级直殿监少监,成为百元打赏大佬。

第一百三十七章 这,就有点尴尬了(四更)

三十多斤重的木枷套在脖子上,还要照衙役的吩咐笔直的站在那,头顶上还有大太阳,良臣比较痛苦。

然而,相比身体上的痛苦,一帮围观的吃瓜群众给良臣带来的精神伤害,却更厉害。

被一双双眼睛注视着的感觉,饶是良臣觉得自己脸皮已经厚的不行,这会,也想找条缝钻进去了。

倘若都是大老爷们,良臣也无所谓。只是,人群中有小姑娘和小媳妇。

小孩子们伤自尊的童言更是让良臣只能用“童言无忌”来安慰自己。

努力了半天,他还是没法做到坦然面对人民群众的目光。

该死的衙役唯恐不够热闹,将锣鼓敲的“咣当”响,让那些原本只是路过的百姓也停下脚步,好奇的凑了过来看热闹。

菜市场砍头,衙门前示众,还有一个妇人骑木驴,可是吃瓜群众最爱看的三件事。尤其是最后一桩,可惜,魏良臣是男的,要不然就有看头了。

被人指指点点真是不好受,边上差役们颠倒黑白,加油添醋的说辞更让良臣恨得想咬舌自尽。

他试图想冲人群解释什么,可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最终,良臣只能沉默下来,因为,他终于感受到了立枷的滋味了。

脖子沉得要死,双腿也好像灌铅般往下坠。

良臣多么想坐在地上,哪怕依旧跟只猴子一样被百姓围观,总好过站着受苦。

只是,他想,人家不想。

每当良臣有屁股朝下的举动,总有一个眼明手快的衙役拿棍子给他一下,然后他就会迅做出反应,跳一下,再接着站。

良臣心里那个恨啊,前世那么多穿越小说,没见哪个作者这么死里虐主角的,他敢这样写,那是找扑,是跟钱过不去啊。

轮到自己当主角了,就什么都变了。

真是以前叫人家小甜甜,现在叫人家牛夫人,裤子一提就不认人了。

我他娘的,是魏忠贤的亲侄子啊!

你们不能这样对我!(骨日天,我跟你没完!)

………

良臣看到了他爹,挤在人群中,眼含泪花的看着自己。

魏进德根本不知道小儿子犯了这么大的事,昨天被撵出县衙后,他没有回乡,而是找了个桥洞住了一晚。

今天,他原是准备去求一位祖籍梨树村的士绅帮他向县尊说情,放他两个儿子出来。可不曾想,那士绅不在家,府上人说是去接知府大人了。

魏进德可不敢去城门那里找人,因为他害怕县尊看到他来气,再牵怒两个儿子。于是,他托人往村里报信,让女婿送点钱给他。

托人带信后,魏进德无处可去,便想到县衙这里等着,没想到,一来却看到小儿子被人套着个木枷立在那里示众。

父子连心,魏进德见不得小儿子吃苦,也不知道小儿子到底犯了哪条王法,县衙这么糟蹋他!

他想冲上去问个明白,可却被衙役给拦住了。

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在那受罪,魏进德真是伤心透顶,老泪纵横,满是污迹的袖子都叫泪水打湿了。

“爹,我没事,你不要哭了。”良臣不知道如何安慰他爹,只能努力做出一幅自己真没事的样子。

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脖子上的木枷总不会取下。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渐渐的有些站立不稳了。

“站好了,再敢晃,打断你狗腿!”

昨天被魏良臣打了一拳的宋捕头拿着棍子出现在良臣面前,他朝一直看着良臣的两个衙役打了个眼色,那两个衙役嘿嘿一笑回了衙门。

“县尊判我枷两日,可没说打断我腿。”良臣知道这捕头是来泄愤的,他都这地步了,也懒得再低三下气求对方不要折腾自己。

“我不打你,自有人会打你。”宋捕头冷冷一笑,不再说话。

良臣一凛,知道不妙,他抬头警惕的朝人群中看去,逐一扫视那一张张陌生的脸庞。

宋捕头见了,嘿嘿一笑:“怎么,怕了?”

良臣硬着头皮道:“我有什么好怕的。真要出了事,县尊不会饶了你们。”他已隐约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

宋捕头同情的看了眼良臣,微微摇头:“胡家人一时气愤,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关我们何事?”

良臣轻咬下嘴唇,心里有些慌。胡家人真要冲上来打断他腿,以他现在这模样,跑都跑不了。

“你小子要了人家胡三一只眼睛,人胡三要你一条腿,并不过份吧。”

宋捕头一大早就被胡家人围着,要他给个说法,这让他着实窝火。但这件事却是因他而起,若不是他朝牢里打招呼,要胡三好生收拾魏良臣,又哪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人劝走,但胡家人要打断魏良臣的腿,他却是没法拦着,相反还得配合。

“听起来,是不过份。”良臣眉头先是一皱,然后却舒缓下来,竟然笑了起来。

宋捕头一愣:“你还笑得出来?”

“伸头一刀,缩头一刀,左右都是打断腿,我不笑,难道还要哭不成?”

“你小子有种,不过等会,你可别哭爹喊娘!”宋捕头冷哼一声,回头看了眼,抬脚走到了一边,距离良臣所在大概四尺来远。

良臣知道,对方这是要给胡家人留出报仇的机会。视线中,维持秩序的几个差役也悄悄的往两边退去。

人群中,有几个青年沉着脸缓缓向前靠近。

眼看那几个青年就要走到人群最前面时,良臣忽的朝百姓喊道:“各位乡亲,请听我魏良臣一言!小子今被人陷害,以致身陷囚笼,但我相信,老天爷终会还我公道。哪怕我被歹人打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们!”

围观百姓被魏良臣这番话说的一愣:怎么,还有冤情不成?

魏进德听了小儿子这话,更是泪流满面。

臭小子,多事!

宋捕头暗骂一声,朝那几个青年为之人打个眼色,示意他们赶紧动手,要不然怕有麻烦。

那帮青年会意,从怀中、袖中、背后摸出铁棒在手,就要冲上前。

良臣知道躲不过去了,闭上眼睛,仰天长叹,疾声说道:“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与我何有哉!”

言毕,人群后方却一阵骚动,那几个青年一愣,慌忙将铁棒收好,不动声色的退回人群之中。

宋捕头看到来人,吓得也赶紧退到一边,装作什么也没有生。

十数名官差将围观百姓分开,沧州知府陈伦在肃宁知县颜良的陪伴下走到魏良臣的面前。

“这,就是魏良臣?”陈伦一脸困惑,顶着木枷的魏良臣也是愣。

颜良吱唔几声,不情愿的点了点头:“他便是魏良臣。”

“喔…”

陈伦搓了搓手,事情,有点尴尬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少年有为魏良臣

事情当然有点尴尬了。

神童太大了些。

长得也有点不中看,浑无半点神童样,和陈伦想象中至少差了一大截。

并且,这位神童还叫肃宁县立了枷,据说,犯了严重伤人罪。

陈伦很是头疼,他特意来肃宁为的就是用这神童和楚党那帮人拉上关系,并且,这神童的少年说他也看到了,确是值得传唱颂扬,更值得他堂堂知府过来见一见本人。

哪知,这神童除了长得不怎么样外,竟然这么事多。

颜良也头疼,他要是早知道知府大人说的神童就是那魏良臣,无论如何也不会把人关进大牢里。

“事情,有点麻烦啊。”陈伦负着手,在厅里来回踱步。

“大人,有何麻烦?”颜良忐忑不安上前,“这魏良臣是个无赖子,在县中名声甚坏,上届府试都没能取中,是不是提督学政那边弄错了?”

“弄错?”陈伦饶有深意的看了眼颜良,“你错,他都不会错。”

“下官…”

难道真是我错了么?

颜良想说点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隐约,他觉得自己似乎干了一件蠢事。

“这魏良臣,可不是什么无赖子,乃是有大抱负之人。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仅这句,若流传出去,怕是你肃宁县风评彻底坏了。”

“下官糊涂,还请大人教我。”

颜良再是嫌恶那魏良臣,也不得不承认,魏良臣在立枷时所诵那句,乃是绝句。这句一旦流传开,他颜良势必就成了妒忌打压才俊的小人,如此一来,风评大坏,前途恐怕都会就此止步。

天下间神童多的是,但能说出“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这等绝句的,一个也没有。

仅以此句看,魏良臣,少年有为一个评语是断然跑不掉的。

一个少年有为的儒童,怎么会是无赖子,伤人的犯人呢?

更重要的是,这魏良臣是提督学政赏识的神童,提督学政又是科道清流,他们一言能顶自己这等亲民官十句,倘若因此而记恨他小小肃宁县,休说前途了,弄不好都得锒铛入狱。

颜良不是狗官,但屁股底下,也不干净。

他有点慌了,被言官盯上的滋味,他可不想尝试。

见颜良有点慌张,陈伦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此事还可挽救。”嘴里这么说,心里却在想颜良办了蠢事不假,可他却能从中受益。毕竟好知府勇救少年郎的故事,可是天下人喜闻乐见的。

陈伦算盘打的精,单是过来称赞称赞魏良臣,帮他解决作保问题,固然是给了大面子给提督学政黄彦士,但凭此想和楚党攀上关系,被接纳其中却差得远。但是能帮魏良臣洗刷“冤屈”,性质就不同了。

他帮了魏良臣,黄彦士就得领他情,连带着楚党那边自是攀上关系。

陈伦可是在京中做过给事中的,深知朝廷眼下党争厉害,齐楚浙三党外加东林,各展手段,各施神通,甚至于辅之位都成了这党争筹码。

想要做官,做大官,后台固然要有,跟对人更重要。

后台,陈伦有,不过却是内廷,这事心里有数就行,拿到台面上却是不行。

因而,跟对人便事关重要。

楚党这些年表现强劲,科道至少三分之一都是楚党中人。尔今,想要在朝堂之上立足,科道的言论至关重要。

凭借自己的资历和后台,再有楚党支持,用不了几年,陈伦自信绝对能入京为官。

念及于此,便打定主意要帮魏良臣翻案。

哪怕这魏良臣真是伤人罪犯,他也能替他把黑的说成白的。

因为,他是沧州知府。

正准备吩咐颜良重新彻查魏良臣伤人案,外面随从捧了一叠物品进来,说是魏良臣呈上的。

“噢?”

陈伦上前拿过那叠物品,现是一张官帖和两张墨宝。

他以为这官帖是黄彦士给魏良臣的,但打开一看,却是“咯噔”一声,将官印和私印看了又看,确认不假后,不动声色合上官帖,随手揣进袖中。

转而再去拿那两张墨宝,打开一看,一张是提督学政黄彦士曾与他提到的少年说四段,另一张却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八字。

陈伦看过之后,示意颜良也看,笑道:“提督学政对魏良臣可看重的紧,你看这少年说如何?”

颜良看了之后,很是惊讶:“这…这真是魏良臣写的?”

陈伦微一点头,颜良只想抽自己一个耳光,这事,肯定是被刑房那帮人糊弄了,说不定那吴德正也骗了自己。这魏良臣,才华过人啊!

再看那“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颜良越看越是心惊,这魏良臣,不简单,不简单。

陈伦却让他看下面的落款。

“官应震是谁?”颜良一脸不解。

陈伦摇了摇头,没有告诉颜良官应震是谁,淡淡吩咐道:“魏良臣的案子须得马上重审,嗯,本府亲审。”心里则是打定主意,马上为魏良臣翻案。

“大人?”颜良怔在那里。

“怎么?”陈伦面带笑容的看着颜良。

颜良低下头:“下官这就去准备。”

………

良臣这会不在牢中,被带回衙门后,就被送进了刑房的公房。

从赵书吏和宋捕头他们反差的态度来看,良臣相信刚才一脸愕然的看着自己的恐怕就是沧州知府陈伦了。

他有些后悔,早知道陈伦过来,当时就不应该将杨涟的绝句搬出来,直接来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多好。

不过,大材小用了。

还是等下次杀头时再装逼吧。

呸呸呸,没下次,绝对没下次了。

良臣将司礼监的官帖连同两张墨宝请刑房的人呈给知府大人,他相信知府见到之后,肯定会有所表示。至少,得还自己一个公道。

对此,良臣很有信心,因为刚才颜良的表情告诉他,这沧州知府肯定对他说过什么。结合提督学政写信给沧州一事,良臣猜测,这沧州知府肯定是冲自己来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魏家老三要阔(二更)

到底是科道官,没想到黄彦士区区一个提督学政竟然有这么大的能量,能让堂堂五品的沧州知府亲自来肃宁一趟。

难道,我魏良臣,真的那么优秀?

良臣有点沾沾自喜,下意识的将知府大人亲来和自己的优秀挂上了钩。

想想,事实也是,要不是他太优秀,熊廷弼能高看他一眼,帮他开出介绍信,进而使他入了北直隶提督学政的眼,再间接牵出沧州知府来?

另外,也正是他太过优秀,才和侯巴儿、朱常洛做了道友,同样,也正是因为他太过优秀,那个近乎妖一般的死太监刘若愚才对他的小鸟念念不忘。

嗯,优秀是优秀了点,但似乎优秀的同时,老是走霉运的。

看来,做人,还是不能太优秀。

装逼遭雷劈,优秀遭人恨啊。

良臣有点小得意,殊不知人家沧州知府可不是单单冲他的优秀而来,而是冲自己的前程去的。

提督学政,不是区区二字可以形容的,因为黄彦士做的不是十三省的提督学政,而是北直隶的提督学政。南北直隶学政,级别要比十三省高出许多。

十三省的学政一般是由两京都察院监察御史出任,南北直隶的提督学政则是由两京的佥都御史出任。

黄彦士,便是北京都察院的右佥都御史,正四品。陈伦,沧州知府,正五品。

十三省的监察御史则是正七品。担任辽东巡按的熊廷弼亦是正七品。

表面上看,黄彦士不过比陈伦官大一品,但是,这一品的距离却是相当的遥远。

这,就是京官和地方官的区别。

黄彦士,随时可以右佥都御史衔巡抚地方,陈伦,却不能。

吏部选任巡抚要员,也多是从都察院选调,非都察院出身,也要加授左右副都御史衔。

区区二字,用在陈伦这个沧州知府身上才是实在,他这正五品的知府,某种程度上还不如正七品的监察御史。只恨当年内廷那位力使的不到,否则他也不至于外放为官,由户科给事中调任都察院,才是升官捷径。现在,却是要多几年功夫了。

因而,北直提督学政黄彦士对陈伦而言,不但是上官,更是要官。再加上其是楚党骨干,谈不上有多少风骨的陈伦自是想办法结交。

魏良臣,只不过是人家结交黄彦士的一个阶梯,或者说一个道具而矣。

当然,良臣不会将自己当成是个道具,因为,这个事实太过打击人。

………

从被关进大牢起,良臣就没喝过水,见刑房的桌上有茶碗,便下意识的伸手去拿。

可是,良臣的手刚动,五六个人就冲了上来,不约而同的伸手去抢那只茶碗。

呃?

大家都渴了?别着急,慢慢来啊…

良臣怔怔的望着抢茶碗的众人,其中一个就是先前威胁要打断他腿的宋捕头。

“良臣兄弟渴了?”

宋捕头满脸堆笑,从其他人手中抢过茶碗,拎起茶壶倒满,又体贴的吹了吹,确保不烫嘴,才送到良臣面前。

这?…

良臣受宠若惊啊,到底是单位里的人,一个个都挺有眼力界的。

他们,这是知道他魏老三要阔了啊。

许是宋捕头他们的举动太过丢人,赵书吏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几个抢着给良臣倒水的刑房中人顿时自觉的退了出去。

宋捕头讪笑一声,他不想出去,他想和良臣兄弟友好的会谈,解决一下双方的分歧,争取达成共识,好携手并进,共创和谐美满的幸福生活。

然而,在赵书吏的目光威逼下,宋捕头还是不甘心的退了出去。

赵书吏的脸沉的厉害,一丛山羊胡粘在下巴上,看的良臣“咯噔”一下,暗道这老东西还想跟自己过不去么?

赵书吏压抑着呼吸,缓缓走到良臣面前,尔后轻轻坐下,大约那么三五秒后,他的老脸上突然挤出了笑容,一脸慈祥的看着良臣,和声问道:“良臣兄弟,你家和陈大人有亲?”

“书办叫我小魏就行。”良臣可不想和这快入土的家伙做兄弟,他顿了一顿,摇了摇头:“我家和陈大人没亲。”

“噢?”赵书吏的眼神很明确的告诉魏良臣,他不信。

良臣是实话实说,他和知府大人真没亲。至于赵书吏是信还是不信,他管不着。

“那,可是家里有哪位在府里做事?”

赵书吏认定魏家肯定有人在府里,要不然怎么知府大人会为他魏良臣而来。

外面都传魏良臣是什么神童,省里大人物都夸过,所以知府大人特意过来接见。这个说法,赵书吏是打死也不信的。

魏家小三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他能不知道?

好吃懒做,无事生非,偷鸡摸狗的家伙,狗屁的神童!

只是,眼面前,知府大人却很看重这魏良臣,县尊那边也叫人递话来,要善待魏良臣。

因此,哪怕知道魏家小三的底细,赵书吏也得当成事来办。他很为难,真是为难,并且头疼,上头的风向变了,万一追究起来,他这刑房负责人是要倒霉的。毕竟,牢里的事情,不光彩。

唯今之计,也只有安抚这魏家小三,让他见好就收了。

斟酌了一番,赵书吏平声静气道:“牢中的事情或许是场误会,也许是我们弄错了,良臣兄弟真是无心伤人…到时陈大人问起来,还请良臣兄弟实话实说。”

良臣嗯了一声:“我一直是实话实说的。”

赵书吏滞了下,换在从前,他这般放低姿态说话,对方得谢他八辈祖宗,不劳他把话说明,就自觉领悟,哪像魏良臣这般,看着就不上道的。

然而,形势比人强。

赵书吏再拉不开脸面,也得把当事人给摆平,要不然闹到知府大人那里,说出些不好的事情来,他铁定是要倒霉的。

“我们刚刚将你大哥放出来了,你爹那里我们也专人照顾着。老夫觉得,你大哥为人不错,忠厚老实,是个人材,所以老夫打算跟县尊说道一下,叫你大哥在六房做个事,你看如何?”

“我也觉得我大哥人不错。”

良臣缓缓点头,然后,然后就没下文了。

第一百四十章 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三更)

这是一场交易,赤果果的交易。

赵书吏以给大哥弄份工作为条件,换取魏良臣识趣,尽量将事情往小了说。

这样一来,大家都好。

左右,一场误会而矣。

你魏良臣也没少块肉,掉块皮,见好就收,得点实惠,这事便过去吧。

自古以来,衙门里的饭碗可都是吃香的活。

赵书吏许诺给大哥良卿弄个差事,不管塞哪房,走出来都是有面子的,也算是个镶铁的饭碗。

或许,不用良臣奋,大哥就能提前娶个寡妇进门,尝一尝女人的滋味。

只是,良臣不能这么轻易答应了。因为,他觉得这种事情可以谈,没必要真的撕破脸皮斗到底,那对谁都不好。不过,既然可以谈,当然要尽量争取更多的好处。

不多要点,也对不住二叔。

九千岁的两个大侄儿,能这么叫人白整了么。

再者,难得知府都来了,有这么一张虎皮在这,良臣不借势,也是对不住人家知府老爷大老远的来一趟。

辛苦钱,总得良臣替知府老爷代收了吧。

但是这种话不能良臣自个提,得让对方主动提。他自己提要求,容易被人看穿底线,不利于谈判。

所以,他没吭声。

至于底线是什么,良臣也没有。反正,县里让他满意就行。

“良臣兄弟,你也算是见个世面的,当知道六房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老夫也不敢打包票,县尊那里就一定松口呢。”赵书吏老来成精,当然也不会主动退让。他这话听着是诉苦,实际却是威胁。

良臣依旧是“嗯”了一声,什么也不说。

他的确是见过世面的,在家里混的这两年,县里上下也摸得门清。六房中人,不管哪一个,干什么的,出来都是叫人巴结的主。便是不巴结,也没谁敢得罪。为啥,因为人家是公门中人。就算是个看大门的,那也是衙门里的人!

六房,一个萝卜一个坑也是事实,好差事,有油水的都叫士绅们给承包了,不少岗位还是父子世袭,爷死孙继的。

大明朝皇权不下乡,地方治理靠知县一人肯定管不过来,这六房的设置和地方里正、乡老便是朝廷放给士绅们的骨头。

多少人想进六房而不得门路,现在赵书吏答应把大哥弄进来,那可是天大的好事。要知道,他大哥良卿可是大字不识一个。

然而,正因为大哥不识字,所以良臣才不能就这么答应,因为他敢确定赵书吏帮大哥弄的差事绝对是没什么油水的,估计多半就是跟着下乡跑跑腿之类的活计。

这,当然不能让良臣满意。

他不松口,坚决不松口。

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

赵书吏见魏良臣不为所动,不由暗骂一句,然后面上轻笑一声,道:“良臣啊,你看,这件事县里是做的不对,对不住你,但谁也不想这样…老夫也听说了,你家条件差,大哥都二十几了也没讨着媳妇,这回他若是能进衙门当差,指不定就能讨上媳妇。到时候说不得老夫还得去讨杯喜酒喝…你看,这事咱们是不是就这样定了?”

良臣也是暗骂一声,这老狐狸把自己家摸的一清二楚,换着花样逼自己松口。他想了想,一脸气愤道:“书办的好意我领了,可我跟大哥在牢里可是叫人欺负的惨了,这口气,实在是咽不下去。”

“你放心,这件事老夫一定给你个交待。”

这件事,赵书吏爽快应承下来,胡三瞎了眼睛,自是犯不着再跟他算账,牢里另外几个家伙,挨个打板子,总是对得住你魏良臣了吧。

你魏良臣要是还不满意,可就是真不识抬举了。说一千道一万,伤人眼珠的可是你小子。

赵书吏连出气的条件都答应了,良臣倒也愣了下,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我家的地叫县里给征了,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赵书吏眉头皱了下,道:“户房那边我去打个招呼,不征你家的,如何?”

一连几个条件对方都应了,还不征自家的地,良臣一时也不知道还要提什么条件,可又不甘心就这么答应下来,便道:“我再想想,行吧?”

窗外有人朝赵书吏招手示意,赵书吏见了,点了点头对良臣道:“好,你再想想,我出去一下。”

“书办你忙你的。”良臣将空了的茶碗放回桌上,偷偷朝外看了看,现来的是主薄。

王主薄等赵书吏出来后,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问他:“魏良臣谈妥了?”

“还没,”赵书吏朝屋里看了眼,苦笑一声,“这小子滑头的很,想借着这事敲县里一笔。”

“钱能解决的,就不是事,你赶紧,有什么先答应下来,为难的,我和县尊说。”王主薄又告诉赵书吏,知府大人要亲审魏良臣伤人一案,已命人去将胡三带来。

“陈大人要亲审?”赵书吏愣了一下。

王主薄道:“知府大人对这小子好像很看重,县尊交待了,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事解决好,万万不能再出什么差子。”

赵书吏忙请王主薄回禀县尊,魏良臣这边,他保证不出差子。

王主薄不放心,叫他赶紧进屋劝说魏良臣,自己则亲自到牢里去交待那几个犯人。胡三那边,带过来后,王主薄也得亲自出面叫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上上下下环节,都能做到万无一失,如此,才能叫县尊满意,叫府尊满意。

回到刑房,赵书吏很是热情的给良臣倒了水,坐下问道:“怎么样,良臣兄弟,可决定了?”

“书办,我想了想,我和大哥都受了伤,我爹也叫人打了,这医药费总得给些吧,我父子三人都受了伤,农活也干不了,县里是不是能给贴补些银钱,我家也好叫个工。另外,我这准备府试的,被这事一耽搁…”赵书吏出去时,良臣已是想好条件了,这会直接开列。

赵书吏不待良臣把话说完,打断他,直接问道:“行了,你说吧,要多少钱。”

“这…”

良臣一脸迟疑状,在那做出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最后,给了五十两的数目。

五十两可不少,能买好几亩上等水田。

奈何,明知魏良臣是要借知府的虎威敲县里的竹杠,赵书吏还是咬牙答应了下来,只是,他道:“钱,老夫代表县里可以答应你,但是,你不能反悔。等会知府大人要重审你伤人案,到时,你什么都不用说,明白吗?”

“明白!”

良臣一脸感激的样子,小鬼难缠,他没有功名在身,眼下是靠了知府的虎皮,可这知府总不能天天在肃宁吧。

所以,做人还是得低调些,要将赵书吏他们这些人放在眼里。等自己腰杆子硬了之后,才能和他们秋后算账。

赵书吏上午过堂时的嘴脸,良臣可没忘,还有那吴德正,这些,他回头都得记下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甲等第一(四更)

和赵书吏达成一致后,双方愉快的从刑房走出,一直等着的宋捕头看到赵书吏脸上洋溢的笑容,一颗心也是踏实下去。

很快,良臣被再次带到了大堂上。

上午主审的县尊颜良已然在堂下听审,主审的换成了胸前绣着熊图案的知府陈伦。

没了三班差役的威武声,取而代之的是一双双注视的目光。

虽说知道这位府尊老爷是自己的虎皮,向着自己,但是良臣还是老老实实的上前,准备跪下。

陈伦拍了拍惊堂木,问道:“堂下可是魏良臣?”

“正是学生!”良臣恭声道。

“你乃读书人,本府免你下跪。”陈伦很是赏识的看了眼魏良臣,视线落在听审的颜良脸上,“肃宁县以为如何?”

见官不跪是有功名的特权,魏良臣不过是个儒童,哪能享受这权利。只是知府大人话了,颜良哪敢有意见。

“那,便审吧?”

陈伦笑着一拍惊堂木,命将伤者及一干人者带上堂来。很快,胡三和牢中那几个犯人就被带上大堂。

胡三的眼睛上用布蒙着,布上有血迹渗出,看着很是可怖。这让良臣竟是起了些许愧疚之心,但想那时被胡三教训时受的苦楚,尤其是那叫人窒息的可怕,这些许愧疚立时就烟消云散了。

他,从来是一个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之人。

现时不报,只因报不了。

不过,没关系,他有小本本。

……

胡三显是被吩咐过什么,入堂之后,很是老实的低下脑袋,既不敢看堂上官,也不敢看魏良臣。

不像其他苦主一样,上堂之后就大声喊冤,然后痛骂凶手。

那四个做证的犯人也一个个变了模样,其中两个还对良臣挤出了点笑容,和上午判若两人。

见状,良臣自是有数,他们,肯定是被刑房的人“教育”过了。

陈伦按例说了一番,强调律法严明和公证性,然后让证人陈述。

“回大老爷话,当时的情形是这样的…”

最先做证的犯人所述,不管其他人信不信,反正良臣是信了。

这犯人说的是,魏良臣入狱之后,看到胡三欺压同室另一犯人,其他人敢怒不敢言,于是魏良臣铤身而出,痛斥胡三。于是遭到胡三毒打,被其按在地上掐住脖子,为自保,魏良臣情急之下伤了胡三的眼珠。

接下来三个犯人的证言一模一样,皆称魏良臣是被胡三毒打在前,生命垂危,为求活命方才伤了胡三眼睛。

同时,他们着重强调了魏良臣是如何抱打不平,铤身而出,朗朗千言,令得胡三既羞又恼,终下毒手。

为了让证言更具可信性,一个犯人还掀起身上的伤疤展示,指称这些伤都是胡三在牢中殴打所致。

真是禽兽!

良臣看了眼那犯人身上的伤势,痛骂一声。那伤,看着至少八成新。

再看那胡三,好像木头一样,对这些人的痛骂和指责充耳不闻,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自己争辨也没用,还是平时他真是这么对“室友”的。

坐在那听审的颜良嘴歪了又歪,他很想站出来痛骂这些家伙,因为他们说的和上午完全不同。

可,最终,他没敢站起来。

风向,变了。

这魏良臣,上面有人啊。

证人陈述完毕,陈伦一拍惊堂木,怒喝一声:“胡三,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回…回大人话…小的,小的知错了!”胡三很悲愤,却是不得不承认这些人说的是真的。

陈伦冷笑一声,再次看向颜良:“肃宁县,事情已然明了,按律当如何判?”

颜良暗叹一声,起身拱手道:“大人,按律,胡三伤人在前,魏良臣乃见义勇为,过失伤人,故不需收监,责其给付胡三药资即可。”

陈伦点了点头,看向魏良臣:“你可服判?”

“学生服判!”

良臣当然服判,傻子也看得出这堂上官全然偏着自己了。给些药费,也是常理,毕竟人胡三瞎了眼睛。县里给的五十两,分他胡三三五两就是。

“胡三,你如何说?”

“小的服判。”

“既然如此,本府宣判,魏良臣无害人之意过失伤人,不需收监,判赔胡三药费千文。”顿了一顿,陈伦又道:“胡三身为服法之人,却于狱中行凶伤人,致使纠纷,本应重判。念其态度老实,又无恶迹,责杖三十,监期延长三月。”

“我…”

胡三心里真是憋屈,眼睛瞎了一只不算,仅得千文药费,还得被打三十杖,多关三月,真是有冤无处说去。

陈伦命文房写下判词,宣布退堂。自始至终,都未提及魏良臣是如何被下狱的。魏良臣也不会蠢到要求知府大人再给自己向知县老爷讨个公道。

有些事,心照不宣了。

退堂之后,陈伦特意让人将良臣带过来,先是将那两张墨宝还给他,只字不提那张司礼官帖和提督学政书信于他的事,只关切的问良臣于狱中可曾受了伤,要不要紧之类。

言语之间,满满都是爱。

“学生还好,只些许皮外伤,不打紧,休养一阵,便无事了。”良臣识趣的配合,将脖子上被木枷勒出的印痕“不经意”的展示给陈伦看。

一边的知县颜良见了,有些尴尬。

让颜良吃惊的一幕生了,陈伦竟然拍了拍魏良臣,轻叹一声,然后难过的说了句:“都怪我,来迟了,叫你受罪了。”

唔…

这下,魏良臣也无语了。府尊大人这句话,透着的不仅仅是爱了,还带着无限的基情。

他打了个寒颤,难道这位知府大人也惦记自己的小鸟了。

正愣时,知府大人低声问了句:“金公公可好?”

“好,他老人家身子好的很。”良臣是硬着头皮说的这句,因为他不认识金公公。

“这就好。”陈伦轻轻点头,一脸惆怅,“说起来,我也好几年没见过干爹了。”

良臣根本不知道如何接这茬,说多了,他可是会露馅的。

似乎,宋献策又给他埋了个钉子。

好在,因为有外人在的缘故,陈伦没有与良臣再多说他干爹、司礼秉笔太监金忠的事,而是告诉良臣,他亲自为良臣作保,下月良臣尽可放心去府城参加府试。

“多谢大人!”良臣连忙感激道。

“不用谢我。”陈伦笑着摆了摆手,也不在意颜良就在边上,很是笃定道:“以你的才华,我不录你为甲等第一,岂不是叫人笑我有眼无珠?”

喔?

良臣眼睛都快眯到一起了,这可是你说的。

天可怜见,屁都不会的小千岁怎么拿甲等第一?

马爸爸马上就要吸你们血了,你们不如也给我献点爱心吧。

千元百元不指望,十元一元也是爱啊。

第一百四十二章 心里有点逼数了

童生试第一名叫“案”,乡试第一名叫“解元”,会试第一名叫“会员”,殿试第一名叫“状元”。

解元、会元、状元,民间俗称“大三元”。

县试、府试、院试皆为第一者,称“小三元”。

不过,只院试第一才能称“案”,余者只称甲等第一。

通常,县试、府试、院试都只录五十人,其中甲等十人,剩下的皆为乙等。

能做出少年说,又能随口诵出“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再有提督学政赞许,便是没有干爹的官帖,陈伦也会定魏良臣为甲等第一。

否则,他自己都会骂自己有眼无珠。

这还不提官应震也给魏良臣题了字,这是何等的欣赏看重,才能叫官应震下笔落印?

一个提督学政黄彦士的份量就足以让陈伦掂量,况那官应震呢。

别看官应震只是户科给事中,区区七品官,可黄彦士都唯他马是瞻,因为这个七品给事中就是当朝楚党的幕后脑。

提起官应震,陈伦是自肺腑的佩服,此人任给事中九年,前后上奏有关人才、国本、礼仪、奢俭、宦竖、朋党等二百余疏,皇帝都赞他敢于直言进谏。

官应震最出风头的便是去年朝议增加赋税,他以一己之力力争减楚赋三十余万,向来和外朝不对付的皇帝竟然采纳了官应震谏言,下旨减楚赋。

经此一谏,官应震声名鹊起,赫然已是楚党中坚、幕后脑,率领楚党与齐、浙二党一同与东林对鼎而峙。

官应震对于楚党的意义便如顾宪成对东林的意义,虽然东林党明面上的魁是当朝辅叶向高,可天下人谁不知,东林党的真正主事是无锡那位自称“草民”的顾宪成。

这官应震,便是楚党的顾宪成。

位卑而权重,人微而言厉。

自古以来,未有如此现象。

陈伦想要加入楚党,官应震的意见至关重要。

仅此一条,区区一个府试甲等第一,又有何舍不得的呢。

陈伦觉得,他不过是锦上添花,因为,主持院试的黄彦士肯定会点魏良臣为案,如此一来,虽然魏良臣不是小三元,可也足以声名远扬了。

楚党为何看重魏良臣,陈伦不在乎,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卖了楚党的面子,帮了他们的大忙。楚党若不回报于他,便是没有道义。

至于干爹为何给魏良臣自己的官帖,之前又为何不给自己书信说明,陈伦倒是有点困惑。

莫非,干爹站在了楚党那边?

想到朝中党争形势一日比一日激烈,陈伦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

东林党往内廷插手过深,听说掌印太监陈矩和东林交往过深,又有若干大珰和东林有瓜葛,陈矩的弟弟陈万策就曾在东林党人邹元标开办的书院上过学。

有人的地方就有党争,陈伦知道其干爹金忠当年进宫时拜的是太监张宏名下,张宏是接替冯保出任司礼掌印太监的大珰,此人和东林党的顾宪诚最是不对付。

当年“三王并封”事件,张宏秉承皇帝旨意极力推动,最后虽然因为外朝公议不得行,但却和上疏反对的顾宪成等人结下梁子。

万历二十一年的京察事件给了内廷机会,在张宏等内廷大珰的进言下,顾宪成等人终于被罢官。

金忠是张宏名下太监,张宏虽死,衣钵却在,自是不可能和东林党走到一块。并且,金忠是亲贵妃派的。

现任掌印陈矩和东林党眉来眼去,东林党又是皇长子党,金忠等贵妃党的大珰自是要和外朝反对东林的官员结盟,如此才能自保。

陈伦越想越对,看魏良臣的眼神也是越来越亲切,毫不讳言的当着下属的面明许魏良臣府试甲等第一。

他一点也不忌讳,因为他相信魏良臣的才华,相信楚党那帮人不会看走眼,也相信自己不会看走眼。

殊不知,他们个个才是有眼无珠。

眼面前的少年正如肃宁刑房赵书吏所想,根本就是个大草包。

那些“惊人之语”不过是魏良臣盗版而来,就这,也不过记得几条。偶作惊人之语还可,常作,要他命呢。

八股,略懂。

略懂,换个说法就是不懂。

一个科举基础都没有的家伙,还想考甲等第一?

放在早前,谁要这么要求魏良臣,他第一个念头就是:你他娘的这是为难我胖虎啊!

现在,他的心里有了逼数了。

堂堂沧州知府当着下属面说了,必录自己为甲等第一,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呢。

回家,该吃吃,该喝喝,到点去考场走一遭便是。

你知府大老爷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良臣高高兴兴的带着他爹和大哥回了梨树村,坐的是县里的公车。

毫无负担,一身轻松。

他觉得,自己的锦绣前程已然开启。

不知怎的,倒是想起了后世相声里的那个张好古大少爷,连升三级,旷古奇谈啊。

还好,二叔还不是九千岁,将来真要有这个小子,怎么也不能让他蒙了去。

赵书吏没有食言,良臣过堂时,他已经给良卿办好了差事,却是塞在工房帮闲。

这帮闲可不是乡下农忙的长短工,而是公家身份的跑腿活计。一月领一两三钱,逢年过节还有节包。

当然,每回乡下公办,多少也能有一点油水。一块肉也好,几斤油也好,多少不等,总不会空手而回。

这叫规矩,不劳人操心,下面的里正们早早就备好的,看人给。

许是过堂时,府尊对魏良臣的态度,赵书吏各方面都想的周到。特意给了大哥良卿一月假,这一月还照样给钱。

良卿在知道自己能进六房当差,那真是如天下掉个馅饼砸中般,先是惊的半天说不出话,然后是喜得合不拢嘴。

不过,也真是天性老实人,良卿喜完之后却是一脸忧虑的对赵书吏他们说道,他不识字,什么都不会,还是莫要到县里了,免得给衙门添麻烦。

赵书吏他们当然不会就这么收了事先的承诺,笑着说不懂不要紧,慢慢学。不识字也不打紧,只要有心就行。

看大哥在那对赵书吏他们点头哈腰,恭敬的不得了,良臣撇了撇嘴,真是人都有不堪的过去,任谁能想到就这老实憨厚,怕官要死的大哥,日后会是个国公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 爹啊,老二当公公了咧!

不要再说我水了,本书的风格就是一点一滴的描写小千岁波澜壮阔的一生,一步一个脚印的推进剧情,直至让小千岁身上笼罩灿灿金光的逼格,从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每一章,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与历史有关的人物、情节,都是骨头思虑再三,翻遍史料用心写出来的!

如果这样都叫水,我也无话可说。

同样,任谁能想到他魏良臣其实是个大草包,可这大草包日后会是小千岁呢。

老爹到现在还懵着,因为他没弄明白到底生了什么事。

只知道自己的小儿子如今很被县里看重,听说府尊都亲自接见了他。现在大儿子也突然得了个公房的差事,刑房的赵书吏还将一个装了银钱的布袋交给小儿子,对他这个当爹的也客气的不得了,一口一个“老魏”叫着。

这一切,让老实巴交的魏进德如在梦中。

马车驰出好远之后,他才清醒过来,看着小儿子,低声问他:“你二叔是不是在宫里当了公公?”

呃?

良臣没想到老爹的脑洞这么大,不过他这样想也好,省得自己再胡编乱造,于是点头道:“二叔现在可好咧,在小爷身边伺候皇长子呢。”

“噢,在小爷身边伺候啊?!”魏进德当然知道小爷就是太子,喜笑颜开,“那好,那就好。”

在最朴实的人心目中,能在太子身边当差,那肯定是最好的差事,是祖坟冒烟,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村里的张炳都不是在小爷身边当差,县里都能卖面子不征他家的地,自家老二在太子身边当差,县里当然更要给面子了。

看来老二真是干的不错,连知府老爷都过来帮自家,魏进德越想越是高兴,恨不得马上回乡提段纸钱到祖坟上告慰一下先人。

列祖列宗,爹啊,你们看到没,老二进忠如今都当公公了吆!可出息了咧!

良臣当然不会告诉他爹,那个小爷混得还不如他呢。趁着他爹高兴,良臣大致说了下自己如何找到二叔,二叔对他的到来又是如何高兴,又是如何思念家里,思念兄长。

“他想我咧,他想我这哥哥咧。我对不住他,这么多年,我对不住他”

魏进德鼻子突然一酸,竟是掉了眼泪。良臣忙安慰他,良卿也劝,兄弟俩好一阵劝,才把当爹的眼泪给止住了。

擦了一把眼泪后,魏进德吩咐良臣:“回家之后,你得把这好消息告诉你大姐。”

“噢。”

良臣点了点头,他明白爹的意思,二叔现在是宫中的公公,府里县里都给他老魏家面子,你杨家难道还不对大姐好一点。

想到大姐在杨家过的不舒心,上次杨六奇过来对他兄弟俩的冷淡样子,良臣不由暗哼一声,他很想看看等将来二叔真的阔了时,杨家人的嘴脸是何模样。

不过眼下,借着知府的虎皮,到杨家溜上一圈,或许也能让杨家人对大姐重视起来。至少,不能再随便拿她当佣人般使唤。

良臣又将县里不征自家地的事说了下,魏进德听了当然更是欢喜,转念却又觉不妥,因为他想自己的地不征了,可村里人还在联名和县里抗争,他家要是退了出来,岂不是叫人戳脊梁骨。

良臣没想到他爹还念着那帮人,正想说自家过自家的,莫去理会别人,大哥良卿却呸了一声,说那帮人不是东西,早就得了县里好处,把他们给卖了。

魏进德听了,怔了半响,叹了口气,不再说这事。

半道,一辆牛车急匆匆的迎面而来。良卿眼尖,一眼看到赶车的是妹夫王有福,连忙挥手叫了起来。

良臣自是识得这个亲姐夫,这姐夫名字起的忒是俗气,兄弟四人分别叫有福、有寿、有财、有运。

福寿财运,听听,多喜庆。

“爹!”

王有福看到对面过来的马车上坐着的竟是丈人一家,呆了一下,慌忙停下牛车跑了过来。

“爹,你们出来了?我接到信,就跟人跟人借了牛车往城里赶了”

王有福说话不是太伶俐,还有点结巴,要不是看在他人老的份上,良臣他爹也不会把女儿嫁给他。

良臣听了半天,明白过来,原来是他爹见兄弟俩都进了大牢,吓得叫人捎信回村里让女婿带钱来帮着想办法。于是,这位说话不利索的亲姐夫就带着家里仅有的二两多银子借了牛车过来了。

到底是亲女婿,良臣心想,换杨六奇,怕是问都不问。

“爹,你可不知道,自打你们叫县里抓去后,大兰子就急坏了,可我们又没门路,不知道求谁”王有福说着丈人被抓后,他和大兰子是怎么慌的神。

“唉,倒把兰子吓着了,不过现在好了,我们没事了。”

魏进德让王有福赶着牛车跟他们一起回去,王有福忙应了,跑回去掉了牛车跟在马车后面。

赶马车的是县里的人,良臣叫他慢些,毕竟牛车比马车慢。因为知道这魏家老三现在了不得,赶车的可不敢不答应。

提起自家那亲姐姐的名字,良臣就有点来气,不是气姐姐,而是气他爹没学问。

都知道提块猪肉请先生给儿子起个好名字,怎的就不舍得给女儿也起个中听的名字。

魏大兰?

这名字,和王有福一样,也是没学问啊。

不过再想二叔给大姐起的名字**花,良臣还能说什么。

农村人起名,能有什么讲究。

就后世,不是遍地的艳子、兰子、芳芳、花花什么的么。

响晚的时候,爷四个总算到了村口,村里人看到魏家爷三回来,一个个都是很意外。尤其是看良臣,活见鬼似的。

因为,替良臣他爹捎口音的村民嘴巴大,把良臣叫县里也抓了的事情都说了,结果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离谱。最后,都演变成魏家小三叫县尊活活打死了。

见天色已晚,王有福怕老婆担心,便跟魏进德说先回去把好消息告诉大兰。魏进德也怕女儿急坏,也没留女婿留下吃饭,让他赶紧回。

到村里时,社学那边吹吹打打,哭丧声音传得老远。

魏进德愣了下:“这是谁家老人了?”

良臣朝社学看了眼,道:“爹,社学吴夫子老掉了。”

“啊?”魏进德一听,忙对良臣道:“那你赶紧去买段纸给夫子磕个头。”

良臣却摇头道:“我不去。”

“昨了?”魏进德一脸不快,“吴夫子可是你老师咧。”

“吴德正不是个东西。”

良臣哼了一声,早先他是想去给吴夫子磕个头,可吴德正是怎么对他父子的?

“夫子是夫子,他儿子是他儿子,你莫要浑在一块说。赶紧去,省得叫人家说我们老魏家没规矩。”

魏进德却是不同意儿子的看法,哪怕他也对吴德正十分不满,可尊师重道的道理,他明白的很。

老爹非让自己去,良臣无奈,只得到村口卖杂货的小铺子买了纸钱,提着往社学那去。

第一百四十四章 我为什么不能来?

村口这家杂货铺可是梨树村的能人宋二家开的,不过说是杂货铺,能卖的东西少得可怜。大抵也就是油盐酱醋,还有些糖块,纸张什么。不像后世,日用百货,样样齐全。

一段纸钱不贵,七个铜板而矣。

在宋二家媳妇惊诧的目光中,良臣付了钱,提着纸钱慢腾腾的去社学。

因吴夫子去世,社学这两天停了课,特地将地方腾出来供吴家治丧。

里正和乡老都在吴家,里正帮着安排席面等事,乡老则是忙着填葬单。

别小看了这安排席面和填葬单,这两样事情可是里正和乡老的特权,一般人都不能干。

就好像后世农村,谁家办事了,都得把村干部请来吃一顿。

这顿饭,便是村干部的特权。同理,排席面和填葬单也是里正乡老的特权。

良臣到社学后,就见里外不少人,吴家的几个男丁正在大门外招呼客人。有什么重要人物过来,如舅爷、表爷之类的,孝子吴德正还得迎上来,磕个头,将人请进去。

梨树村就姓吴的最多,吴夫子又是村里的先生,他儿子还是县里的书办,场面自然小不了。

“良臣啊?”

吴德全看到了拎着纸钱的魏良臣,叫了他一声。良臣忙上前将纸钱递给他,然后说进去给夫子磕个头。

自打伯父去世后,吴德全就忙得不可开交,一直都在社学,所以不知道魏良臣进大牢又出来的事,只以为良臣将爹和大哥保回来,特意来给夫子磕个头。所以没说什么,点头让良臣进去。

良臣进了社学后,就听几个妇人在嚎哭。远远看了眼,是吴德正的媳妇还有几个侄媳妇。

吴德正的媳妇是县里林教谕的女儿,叫林桂芬,三十岁,给吴德正生了两儿子一女儿,长得倒有几分姿色。

记得两三年前,良臣还在社学上课时,就曾偷偷看过回家做月子的林桂芬,当时只觉能娶这女人做媳妇,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这,也算是,青春期的一个遐想了。

林桂芬和几个妯娌在那哭着,听着不假,可良臣总觉得也不太真。毕竟,只是媳妇和侄媳妇,能有多少伤心的。

良臣四下扫了眼,没看到吴秀芝,想来这小娘皮许是哭得狠了,歇着了吧。

二弟吴德义还没回来,吴德正这个老大上午赶回家后,便匆忙披麻戴孝。乡下的规矩,孝子是不用干活做事的,只需陪着客人磕头,什么事都由叔伯兄弟们去做。

不过,吴德正是六房的书办,场面上的人,很多来吊唁吴夫子的客人是冲着他的书办身份来,加上县里也有不少同僚过来,所以吴德正必须要亲自接待招呼。

灵前,陪客人磕头的是他的两个儿子,十三岁的吴清泉和十一岁的吴清灵。

社学院子里搭了大棚子,唢呐队就在棚子里吹吹打打。

这帮人也是有眼力界的,看人吹打。

有身份的,或是吴家人亲自陪着来的,那肯定是重要的亲朋,这吹打的自是卖力。

一般人过来,左右邻居什么的,看一眼,兴致好吹上一段,没兴致,就坐在那闲聊。

良臣穿得倒是人模人样,可年纪小,加上又是一个人过来,人唢呐队的自然不可能当他是什么重要“来宾”。

良臣也不以为意,到灵前看了眼闭目睡在高脚铺上的吴夫子,唏嘘了一下,屈膝跪在地上的草席上磕了三个头。

吴清泉陪着磕的,吴清灵则没动,这孩子还小,很多事情不懂。

磕完头后,良臣就准备回家。

转过身来时,却看到被几个吴家妇人搀扶着的吴秀芝。

这小娘皮真是伤心过度了,眼眶子通红,一身素服在身,看着无比憔悴。

吴秀芝娘走的早,吴夫子可以说是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三个儿女,十分的不容易,尤其是小女儿,当真是视若掌上名珠。

现在吴夫子就这么去了,吴秀芝能不伤心?

大哥回来前,吴秀芝都晕过去两次,着实吓坏了一帮婶子。

回了神,歇了片刻,吴秀芝还要去给爹烧些纸钱,婶子们拦不住,便扶着她出来了。

吴秀芝看到了魏良臣,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径直走到两个侄儿那边,一张张的叠着纸钱放在锅里烧。

良臣看了一会,轻叹一声离开。走到大门,看到吴德正陪着几人正往里走。

“上次我还和你爹一块喝茶的,原是说好年底把两家亲事给办了,哪知道,你爹竟然就这么走了。”

来人是潘员外,潘学忠的爹,吴秀芝是他未过门的媳妇。潘员外是刚从府里回来的,一到家就听说吴夫子过世,连忙到梨树村来吊唁。

“学忠在京里呢,肯定是赶不回来了。我叫人带信给他了,怎么也让他跟监里告个假,六七赶回来。”

听潘员外的意思,像是要他儿子赶在吴夫子“六七”时回来。

从死者卒日算起,每隔七天就要举行一次烧纸祭奠,共有7次,俗谓“烧七”。一般是“三七”、“六七”比较重要,后者那天,亲朋好友都要送来些纸、烛,丧家也要大办宴席。过了“六七”,丧事便基本算是结束。最后一个尾七,家里人再烧些纸钱,死者生前穿过的衣服便行。

“学业重要,乡试在即,还是要学忠不要回来了,一来一回耽搁好多天,误了学业,可不了得。”

吴德正和潘员外正说着,没注意到前面站着的魏良臣,冷不丁就撞了上去。一看是魏良臣,吴德正着实吃惊不小,愣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吴德正真是很诧异,因为这魏良臣不是叫县尊关进大牢了么。

“我为什么不能来?”良臣没好气的说了句,要不是看在吴夫子面上,他都忍不住要骂对方几句。

“贤侄,他是?”

潘员外有些奇怪:这哪家的后生,怎的这么不懂规矩,和“孝子”这么说话的。

“我爹生前的教过的一个学生。”

吴德正知道魏良臣为何语气这么冲,不过现在不是和他计较的时候,红白大事,他这“孝子”可不能和人吵骂。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

“你若是因为昨天的事记恨于我,不打紧,过两天再来找我便是。”

吴德正根本没将魏良臣放在心上,虽不知这小子怎么这么快就给放了,但不要紧,左右一个没出息的无赖小子。他吴德正若收拾不了这种小子,也枉在县里那么多年了。

良臣微微摇头:“我只是来给夫子磕个头的。”

吴德正又是一怔,不耐烦道:“磕完了?”

良臣点了点头:“磕完了。”

“那还不走?”

吴德正脸上闪过一丝不快,神情亦带点憎恶。其实,他从未和魏良臣打过交道,对其印象是从父亲和妹妹那听来的。对此,魏良臣还真不能说人家什么,谁让他的确背着一个让人看不起的无赖子光环呢。

“嗯,我这就回家了。”

良臣没有针锋相对,而是很老实的选择离开社学,因为不管吴德正在县里怎么对他老魏家“落井下石”,现在人家里在办丧事,他再有理,在丧事上闹起来,有理也是没理。

乡下,对红白大事看重得紧。

他魏良臣除非真想落个人人戳脊梁骨骂,连带着他爹和大哥也抬不起头,尽可和吴德正这个“孝子”闹。

这世上,也没有在人家老爹过世当口装逼的。

良臣一声不吭的离开社学,回后也没跟他爹提吴德正这事。老爹熬了一锅粥,爷三就着咸萝卜干吃了几碗。

吃完,良臣将从府里买回来的点心拿了出来,说是二叔原是想买点京里特产让他带回来,可怕天热放着坏了,就给钱让良臣带回来路上自己买的。

魏进德可是连张草纸都舍不得买的人,见着小儿子这么乱花钱,不禁责怪了他几句。但还是很开心,将一块桂花糕吃了足足半个时辰。

社学那边还在吹吹打打,听动静,像是开席了。

魏进德嘀咕道说自家没去人给吴家帮忙,回头会不会叫人家说话。

良臣说去帮忙的人多的是,也不缺自家,况且人吴德正未必乐意见到他们父子。

这么一说,魏进德倒是踏实了。父子三人围着油灯,听良臣说京师的热闹,不知不觉,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睡觉。”

魏进德见灯油烧了不少,很是心疼,吹了灯,父子三人摸黑各自上床睡觉。

第二天,因为他爹回来的路上说过,要良臣去大姐家一趟,良臣便惦记着这事,于是日上三竿时揉着睡眼从屋里出来,准备洗把脸去杨家走一遭。

院子里,他爹正在磨锄头,良臣没见着良卿,便问他爹大哥去哪了。他爹说是见良臣没起,便让他大哥去杨家了。

“大哥去了?”

良臣噢了一声,大哥去就大哥去吧,反正他也不大愿意看到杨家人的嘴脸。

尽管县里说了不征他家的地,可魏进德还是不放心,于是又去找里正说这事。

里正那里忙着吴夫子家的丧事,加上县里可能没派人通知,便笑魏进德真是异想天开,是不是又想叫县里抓去蹲两天大牢。

魏进德气的不行,可不敢和里正吵,讪讪回家。良臣问了,劝他爹别急,县里既然答应了,肯定会有说法,等两日就是。

正说着,大哥良卿回来了,却是气呼呼的,一进院子就闷声闷气的坐在门坎子上不说话。

“昨了?”

魏进德见大儿子这样子,心里突了一下。良臣也是不解。

“杨家人真狗眼看人低,竟是没让我进去。”良卿气道。

魏进德愣了下,问他:“你提你二叔是公公的事了?”

“提了!”良卿抬头看他爹,“我连二叔在小爷身边当差都说了。”

“那怎么会不让你进去咧?”

魏进德想不通,他老二在宫里当上公公了,这多扬眉吐气,多值得夸耀的事,你杨家怎的还拿他家当从前看的?

“爹,估计人家不信吧,等两日看看吧。”

和地的事一样,良臣仍劝他爹别着急,也叫大哥别干生气,知府大人接见他,亲审他伤人案再加上大哥良卿进六房当差的事肯定能传到村子里。

到时,杨家知道了,铁定会将此事和二叔在宫里当公公的事联系在一起,届时,说不定杨六奇就屁颠屁颠的过来了。

魏进德想想也是,便叫良卿不要干坐了,拿点钱去村口打块肉,买条鱼回来,说女儿两口子怕是要过来。

真叫魏进德猜着了,没半柱香时间,姐夫王有喜就赶着牛车过来了。良臣他姐魏大兰和外甥也都过来了。

魏进德两个儿子都没成家,也没孙子抱,自是疼外孙,将他抱着拿胡子去碴,硌的外孙跑娘那里说外公是坏人。魏进德乐得忙去拿点心哄外孙。

魏大兰自嫁出去后,一年到头也是难得回家,家里十几亩地就靠她跟王有喜两人种,还得照顾两个未成年的小叔子。以致于才二十三四的年龄,看着倒像是三十多岁的妇人,皮肤也叫晒黑了。

良臣看在眼里,替姐姐心疼,暗自打定主意一定要奋有为,拉姐夫家一把,好叫姐姐日子过的好些。

闺女回来了,魏进德自是不用下厨。良卿将鱼肉买回来后,魏大兰就在厨房忙活起来。

王有喜知道丈人好两口,特意打了一壶酒过来。中午吃饭时,爷四个拿着大碗就喝了起来。

良臣他外甥才四岁,桌上坐不住,不住往外跑。魏大兰只得端着碗,追在儿子后面哄他玩一会吃口饭。

昨天王有喜急着回去,对丈人和两个舅子在县里的事不太清楚,现下听丈人细说了后,很是惊讶,因为他没想到自己还能有个在宫里做公公的叔丈人。

“府尊大老爷真的亲自见你了?”王有喜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小舅子。

良臣“嗯哪”一声,随口道:“县尊在边上陪着呢。”

“乖乖。”王有喜端着碗,都不知说什么了。

“老三,府尊都和你说什么了?”良卿一脸好奇。

“没说什么,就说让我府试好好考,他给我评个甲等第一。”

良卿夹了块大肥肉,嚼也不嚼就咽下了肚,那油水真是酸爽。说来也是怪,前世一块肥肉吃不下去,今世却对瘦肉没感觉了。想来,是一直没油水的缘故。

“甲等第一?”

王有喜和良卿都是惊的合不拢嘴,魏进德也是头次听小儿子说这事,惊得筷子险些掉在地上。

“你们这么看我干什么?”良臣挠了挠头,他拿甲等第一真就这么惊世骇俗吗?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去考试了(三更)

府尊许自己个甲等第一,这事肯定不能说出去,不过在座的都是至亲之人,良臣当然不怕他们乱说。

不过看府尊都能当着下属面说这事,良臣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只是地方办的童生试,不比乡试、会试那般隆重严厉。

这府试,更是知府一人说了算。

仅论性质,良臣觉得自己参加的这个府试更像是小学三年级的期终考试。院试,则是六年级升初中。

“良臣,你说的是真的?”

别人不知道自家这小舅子德性,王有福这个亲姐夫能不知道么?就这两年,为小舅子不学好的事,他丈人可没少生闷气,有几次都险些叫急出个好歹来。

有些事,王有福都不好意思说,就小舅子让人家马厂打断腿前,他家可是遭了小舅子几回窃了。他老婆魏大兰气的都不许亲弟弟再上门了,可听到弟弟叫人打断腿,还是急得哭着回了娘家。

当然,良臣也是有点过份了,为了弄钱和那帮狐帮狗友喝酒,亲外甥戴上脚上的“银三角”都叫他哄了卖去。

要不是魏大兰给儿子洗澡时现,都不知弟弟又来过自己家呢。

舅舅做到这份上,魏良臣也是独一份了。

“当然是真的,府尊夸我才华过人呢。”良臣有点小得意,他可不是给自己脸上贴金,而是确有其事嘛。

王有福张了张嘴,看看老丈人,再看看大舅子,脸上光写了两字——不信。

魏进德和良卿也是不信,因为这届社学参加府试的名单报上去了,压根没有良臣。

良臣懒的和他们多解释,只说过两天他们就知道了。

果然,两天后,县里户房的人突然过来,一是跟村里打招呼,将魏家的地从征地名册上消去,另外则是给良臣送来了由府尊亲自作保的廪保。

这,让魏进德和良卿真是信了良臣去参加府试。

“好好读书,这些日子你哪也别去,在家一定要好生温读!”

小儿子能够参加府试,可把魏进德乐坏了,他可不信府尊给小儿子许了甲等第一,只知道小儿子这是改头换面,浪子回头了,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往正道上引。

之前,一直放任不管,主要是学业这条路小儿子是彻底断了,现在重新能续上,魏进德那真是高兴的一夜睡不着觉。

为了让小儿子安心读书,魏进德啥都不让良臣干,还特意叫大儿子去邻村买了笔墨回来,又到那些学童家里借了不少书来让良臣看。

之所以是要借人家的书,是因为这两年,良臣自己用的那些书都被他撕了当擦屁股纸了。

不去给良臣买新书,除了魏进德持俭的原因,还是害怕买回来万一小儿子还是考不上,那就多花钱了。

童生试考的内容多是从四书五经截取的,所以望着老爹借来的一堆四书五经,良臣起初还真是下了决心,要好生通读下来。

然而,在房中枯坐了半天后,良臣觉得还是小人书好看一点。

魏家父子在县里的遭遇很快传遍全村,成了梨树村人一个月的谈资。看到魏家父子,一个个都是羡慕的不得了。

吴夫子下葬那天,吴德正也从来吊唁的赵书吏那里知道了魏家上面有人,当时真是不敢相信,也生出些许忐忑,不过旋即就将这事放一边去了。

吴德正觉得自己也没对老魏家如何,实话实说而矣。他魏家上面再是有人,总不能没事找事吧。

大哥良卿这些日子老爱往外面跑,良臣奇怪,有一次便跟了出去。

他以为大哥是和哪家的闺女约会呢,因为大哥现在毕竟是公房里的人了,难保哪家不动了心,想将闺女嫁过来的。

可是,大哥不是和什么姑娘约会,而就是没事在村里溜跶。

当注意到村民向大哥打招呼,说起他要去县里当差的事,大哥良卿就会不自觉挺起胸膛,脸上洋溢笑容,良臣终是明白过来。

大哥,这是在享受出人头地的滋味啊。

杨家却是一直没有人过来,这一点让良臣不解,因为他们不可能没听到老魏家的风声,不管出于何种原因,总得过来表示一下。

哪怕什么都不说,就是叫大姐春花回趟家,也能间接表明他们的态度。

可是,什么都没有。

魏进德也纳闷,几次想去杨家看看,都被良臣劝住了。

杨家都知道他二叔在宫里当公公,还不过人,说明,人家或许真的没有将二叔这个公公放在眼里。

劝他爹别太担心,良臣又回到房中看书。看了一会,丢下书,躺床上想巴巴和西李去了。

一觉睡醒,外面天色还白,良臣便跟他爹说看书看得眼睛累了,要出去走走,活动一下。

魏进德当然不拦着,要良臣赶紧去走走。

良臣一出家门,张嫂就笑呵呵的跟他打招呼:“小三子啊,听说你要去考秀才了?”

“啊,我过几天就去府里考试了。”良臣点了点头,张嫂这人不错。

“好,好,不错,一定要好好考,争取当个小相公噢。”

张嫂笑眯眯的走远了,良臣也在村里信步闲走。结果,一路遇到十几个跟他打招呼,然后问他考秀才的事。良臣耐着性子一一招呼过去,最后却现,这些人走远后总会聚到一起,有说有笑,不时还朝他这边看两眼。

良臣隐隐有点明白了,村民们这是在笑话他呢。

也是,他魏良臣这德性,还想考上秀才?

不管村民怎么想,良臣依旧很稳,安安静静的等着。

终于,八月初三,良臣要去考试了。

梨树村和周围几个村参加府试的学生统一在梨树村集合,早早的,社学租的马车就停在了村口。

各家送娃去考试的父母都是大包小包的,叮嘱再叮嘱。

良臣他爹和大哥也是如此,在村民们异样的目光中,良臣背着包袱上了马车。

结果,他现自己真的很异类。

因为,车上的儒童清一色真的是儿童。

最大的那个,看着也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

良臣尴尬的站在车上,望着一帮小孩子,心里别提多没劲了。

就如后世的初中生去参加小学生运动会一样。

唉,虚度光阴,蹉跎岁月啊。

第一百四十七章 什么破题目

前文有几处笔误,老千岁、小千岁乃北直隶河间府肃宁县人,非沧州府。沧州乃河间下辖一散州(有些地方改了,有些地方可能未改到,读者有数便行。)

……

唏嘘之后,良臣也就入乡随俗了。

十二三岁,以前世的目光看着当然是小,眼下,倒也寻常。

我不过也就比他们大了两三岁而矣,不算大,不算大。

良臣自我安慰着坐下,边上的一个孩子却是吓得赶紧往里挪了挪。

这孩子叫刘明心,是本村社学的,按入学时间算,是良臣的学弟。

不过,眼下,得算良臣的学长了。

因为,良臣是留级生。

当初和良臣一届的那帮子儒童,除了一个考上秀才去了县学,其他的都回家帮父母干活了,有两个都当爹了。

因而,这一科,良臣只能和比他小几岁的娃娃们一起去考试。

良臣挤出点笑容,好让自己有点大哥哥的样子。

他觉得,自己和一帮孩子一块考试,未免胜之不武啊。

当然,能不费事就赢的事情,良臣肯定当仁不让。

他的座右铭就是——有便宜不占是傻子,有热闹不看是痴子,有大道不走是二愣子。

本着提携后进,照顾学弟们的念头,良臣试图让自己表现出平易近人的样子,然而,许是他魏良臣的大名早就在社学远播,所以,这笑容的效果有点截然相反。

反正,一帮孩子没一个敢看良臣,也没一个敢坐他边上的。

好在,梨树村这边去府里考试的儒童有十多个,连跟着去的师长,社学集资租了三辆马车,地方宽敞的很。

良臣一个人坐着,也挺好,起码路上要是累了,还能直接躺下睡上一觉。

车前,良臣看到他爹二话没说就给他交了车钱,伙食钱,住宿钱。

这搁从前,可是要墨迹一阵的。

可怜天下父母心,谁家不望子成龙呢。

各家送孩子去考试的父母正在抓紧最后时间给自家儿子交待考试要点,良臣他爹也不例外,交了车钱后便趴在车窗下反复和良臣说,说的良臣都头大。

吴夫子死了,社学这边负责的是邻乡过来的一个老秀才,姓马,叫文才。

马秀才昨天就知道名单上多一个人,所以见魏良臣上车,对了户帖和学帖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心里却是嘀咕:都这么大人了,昨还不死心的?

出时,良臣看到了吴秀芝。

这小娘皮还是一身素服,提着个篮子,边上还有她的嫂子林桂芬。

吴秀芝是和嫂子准备到镇上买“六七”的物品的,看到儒童集合去参加府试,书香门第的她自是要停下来看看。毕竟,这里面不少儒童是他爹生前教的学生。

吴秀芝这个月一直在家里,不知道村子里的事,他大哥吴德正也没跟他说过魏良臣的事,因而看到这个家伙也坐在马车里,着实愣了下,道:“你怎么也能考试的?”

“县里知道我学业刻苦,便跟府里多要了名额。”良臣觉得自己和吴秀芝没什么好说的,倒是她嫂子林桂芬看着挺养眼,可惜叫吴德正给拱了。

“就你?”吴秀芝以为自己听错了,魏良臣学业刻苦?

林桂芬可能是从丈夫那里知道点什么,在边上轻轻拉了拉小姑子,说天色不早了,还是赶紧去镇里吧,免得赶不回家吃午饭。

吴秀芝噢了一声,看着怎么也看不顺眼的魏良臣,一头雾水。

马车出后,良臣忽的趴在车窗上对外面和嫂子正说着什么的吴秀芝喊了句:“秀芝姐,等我考个秀才回来,就给你爹再烧段纸去。”

喔?!

吴秀芝跟看傻子一样看着魏良臣,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就一点自知之明都没的。

………

去府试这一路和后世学生考试基本没有区别,也不用先到县里,而是直接从另一条道去府城。

每年童生试,是地方的一件大事。从县里到地方,早早都安排的妥当。学生们只要安心呆在车上,什么也不用管,到点有地吃饭,有地休息。

府试报名、保结与考试场次和县试内容一样,没有任何区别。不同的就是换个地方,参考的人数多了而已。

河间府下辖十一县两散州,肃宁一县参加府试的儒童有86人,全府这届总共考生近1ooo人。

而最终院试取中名额只有5o人。

这意味着,河间府一年只能出5o个秀才,这5o个秀才便是从今年参考的1ooo个儒童生选拔,比例为一比二十。

竞争,不可谓不激烈。

不过,并非所有考生都到河间府城所在的河间县考,而是划分为三个片区。肃宁县被划在东一片,考试地点是府城。其余两个片区考点分别在东北的静海县和中南边的沧州。

按照先后顺序,主持府试的河间知府陈伦先在府城录考,尔后再去另外两个考点主考。否则将考生集中到一处,无论是考场还是评卷定等,都是颇为麻烦的。

静海和沧州的考点早在半月前就结束,眼下卷子恐怕都评过了。就等府城开考,然后挑出优秀的卷子供知府陈伦从中定等。

作为府试的主考官,陈伦的权力便是可以录中一百人,其中五十人为甲乙等,另五十人为末等。

尔后,这一百人再集中起来由提督学政监考,最终确定录取秀才名单。因为提督学政需得在各府主考,故而各府考试也是错开的。一般,为四月到八月。

良臣上次去保定时,保定的童生试正在进行中。

府试、县试和院试要考的内容也是一样,都是从四书五经中提取,试帖诗,五经文,诗赋策论等大都离不开四书五经。

其实说白了,童生试是科举的最低等考试,也是入门级别的考试,参考的多是年幼儒童,因而主考内容多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不需考生自己注论什么。

只要脑袋好,记得多,记得熟,一般就能考上。

魏良臣的脑袋好是好了点,只不过好的有点过,他喜欢抓大放小,从宏观层面展望,而微观方面,如让他凭本事考试,还真是有点为难他了。

当然,也不是说真的什么都不会。再怎么说,魏良臣的前身体主人总是参加过县试,并且取中的。

故而,底子,他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

仗着这么一丁点底子,良臣上了考场。

考官下来派了卷子后,他充满自信的打开,准备好好挥一下,叫府尊看看自己的真本事。

这样,甲等第一才算是名符其实嘛。

只是,别的考生拿到考卷,反复观看揣摩后就在试稿纸上开始作书,良臣的考卷却是被他翻来覆去,毛笔也是提起又放下,那眉头皱的更是比他爹还深。

今科府试的题目肯定是知府陈伦出的,良臣现在想骂他,因为这题目是“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他娘的,这什么破题目,狗日的天天日母狗不成?

良臣抓狂了,他不知如何破题。

感谢盟主斐度百元打赏。

第一百四十八章 忠贤好,忠贤妙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出自《大学》。

据说,这是商汤王刻在洗澡盆上的箴言,归纳起来就是勤于省身的意思。

题目,说难吧,不难,《大学》里有。说难吧,难,魏家老三没看过这句。

不会,就只能干瞪眼,谁让良臣不学无术呢。

瞪完眼,悄悄朝四周看了看,现别的考生都在专心致志的答题。

当时在考场外排队时,良臣总算找到了安慰。因为和他一样大年纪,甚至比他还大的考生有不少,最大的那个听说是儿子过来送考的。

由此来看,世上比魏良臣笨的大有人在。

一些考生如他一样犯难的,人家也是想办法在试稿纸上不断写,不断删,无论如何也要拼凑一份答案来。

良臣倒好,什么都不干,尽看西洋景了。

目光中,左前第三排,那个学弟刘明心正在草稿纸上写答案。

来的路上,良臣听马秀才他们评论过,都说这次刘明心有望府考过关,顺利进入院试。

依稀记得,当年这小家伙流着鼻涕上社学时,良臣正意气风的去参加府试。结果那次,他默记圣训错了几个字,没被取中,之后,不知怎的,就突然没了读书念头了。

从此,良臣便跟着乡间一帮无赖子鬼混,坏了名声,也被吴夫子彻底赶出社学,断了他的科举路。再后来,叫人家太仆寺马厂的人给打断了腿。

不过仔细想想,魏良臣要不这般鬼闹,说不定李子荣也不会有这个好运当九千岁的亲侄。

只是,现在看人家小学弟在那挥墨,从其落笔动作来看,没有丝毫停顿,想来胸中文思正涌。

再观自己,笔头拿了又拿,卷上的字他认得,可偏不知如何做这题。

这一反差,当真是蛮叫人郁闷的。

作弊,良臣是不想了,因为他压根没有这方面的材料。况且,也带不进来。

虽说是童子试,可进考场的时候还是有搜子挨个检查考生的。

这考场桌子放得也规矩,固定多少距离一张,两边不时有监考来回巡视,良臣就是想偷看别人的答案,他也够不着。你就算够着了,抄来了,也倒霉。因为这可没有标准答案,不可能同时出现两张一模一样的考卷的。

抄不了别人的,总不能就这样干看吧,交个白卷算什么,我魏良臣又不是张铁生。

娘希匹,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它去吧,爱昨昨地,大不了小爷不走这条路了。

念及于此,良臣把心一横,硬着头皮将毛笔沾了点墨水,然后绞尽脑汁,终是想到了第一句怎么写,可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这笔却最终没能落下去。

第一句有了,第二句怎么办?

这科举考试又不是后世的作文题,写个题目就给三分的。你错几个字,都不合格。

于其写一句叫人笑话,还不如不写呢。

罢了罢了,别白日做大梦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材料,偶尔装个逼可以,真拉出溜溜,原形毕露啊。

不考了,反正也不杀头!

良臣“呼”的吐出口胸中郁气,将笔丢在一边,就此闭目养神起来了。

这会,恨就恨没有提前交卷这一说法,要不然良臣早开溜回家了。

至于他爹问起来昨说,还能不好办?

家里呆不住,就上京师找巴巴去。

条条大道通北京,活人还能给尿憋死不成。

………

身为主考,河间知府陈伦当然不可能跟个监考似的在考场里转悠。他的职责是坐镇,等考试完毕,自有专人阅卷,然后将优秀的考卷呈上来由他定等。在此之前,他什么都不用做。

陈伦的副手,河间同知刘国泰也在考场,这会两人在公房里喝茶聊天。

陈伦是万历三十二年进士出身,先是做了一任知县,任期未满便升同知了。比起肃宁知县颜良,刘国泰的官运显然要亨通的多。

知府和同知在一起,所谈论的自是最近的征地大事,另外就是静海和沧州两个考点。

“静海的卷子我看了,沧州的还没看,大体也差不多,平平正正,无有新奇的文章。”

陈伦有点遗憾,便是未能任官南直隶,无从多见年轻才俊。想那南直隶,每年涌现多少上佳试卷,这些卷子叫书商们买去,转手印了卖往全国,不知赚了多少钱去。听说内廷文书房的油印房和经厂也看上了这条财路,和江南的那些商人们扯皮的很呢。

“文风南盛北弱,我北直隶可比不得南直隶,大人也不必介怀。”刘国泰笑了起来,陈伦有内廷的背景,他也有,并且这背景一点也不弱于陈伦,因为他搭上的可是贵妃娘娘。

准确说,刘国泰能做一届知县就升任同知,靠的是郑贵妃的弟弟。这位贵妃娘娘的弟弟和刘国泰同名,叫郑国泰。然名字一样,姓不同,就注定二人身份地位大大不同。

对自己这位副手的背景,陈伦当然知道,并且没有多少抵触,毕竟他干爹金忠和贵妃娘娘走的也近。

“不过这一次,我河间未必不出才子了。”想到那魏良臣,陈伦不由轻笑一声,对此子,他可是十分看重的。

月前在肃宁替魏良臣脱了牢狱之灾后,陈伦便写了封信给提督学政黄彦士,信中倒没有说魏良臣入狱之事,只说已为这少年解决作保之事。

几日之后,黄彦士便回信给了陈伦,信中对陈伦相助之情,仅两三语提及,看似也没有多放在心中。只是,黄彦士的信中却无意说起了最近东林党想要力推淮抚李三才入阁之事,这让陈伦很是激动。

虽然仅仅是提了一下,但这蕴含的意味,却值得推敲了。

某种程度上,陈伦相信这是黄彦士在代表楚党向自己伸手。这让他觉得肃宁那趟没有白去。

魏良臣这个子,帮了他大忙。

府试结束,大概五天,黄彦士就会到河间主持院试。

陈伦不会食言,只要魏良臣的卷子作得可以,便是不算上佳,他也会给那少年定个甲等第一的评语。

现在,他就等着看这少年是不是还能作出如少年说那般的绝妙文章来。

若能,便更美了。

有关魏良臣的事情,刘国泰听说了一些,但没有多想,只道这位知府大人真是爱惜儒生。他眼面前倒是有桩大事要办,那就是郑国泰要来河间。

贵妃的亲弟弟不是专程来河间,而是去江南的。

京里传来的消息说,自从妖书案后,贵妃娘娘便一直耿耿于怀,始终为自己的清名被士林抹黑感到愤怒。所以就想让亲弟弟到江南亲自聘请一二名士,不惜重金,也要将妖书案对她郑家的坏影响消除掉。这件事背后有没有当今皇帝的授意,却是不得而知了。

郑国泰奉姐姐之命下江南,办正事之余,自然也得顺便打打秋风。河间府这边,刘国泰肯定逃不了。

………

考场里,原是闭目养神的良臣,竟然稀里糊涂的就睡着了。

自古以来,在考场睡觉的,不是没有人,而是有很多人。

这些考生既答不出卷子,又没法提前离场,便只能趴那睡觉了。

要不然,还能干嘛?

但睡觉能做梦的少,做梦都做的那么惊天动地的更少!

良臣就做了这么一个惊天动地的梦。

梦中,天启帝朱由校竟然拉着他的手,赞不绝口道:“大魏真是太能干了,对朕忠心,又有大材,若不是大魏你,朕这皇帝做的都没有滋味…不如,朕便给你改个名字吧?”

“不知皇爷要给我改个什么名字?”梦中的良臣对于皇帝的赞赏真是激动莫名。

“嗯。”朱由校歪头想了想,眼睛一亮,拍掌道:“你觉得忠贤这个名字如何?”

良臣还没答呢,他二叔就乐坏了:“忠贤好,忠贤妙!”

“噗嗤!”

良臣是被自己的口水呛醒的,尼玛,你朱由校把我从良臣改成忠贤,岂不是说我小千岁变真千岁了!

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鸟,还在,良臣放心了。

这梦,可不是好兆头。

良臣呸了一口,就算天塌了,他也不可能把自己的鸟给卖了。

抬头看看四周,有不少考生已经答完卷子,正等着收卷。也有不少考生跟他一样,刚刚睡醒。

时辰快到了,考场内有监考官在大声提醒还没有做完卷子的考生。

时间快到了啊?

良臣习惯性的抬起手腕看表,现腕上什么也没有。

再看桌上的试卷,仍是一片空白。

想了想,反正考不上了,索性就来个“到此一游”吧。

只是写什么呢,总不能真写魏良臣到此一游吧。

思虑间,却是想到了,于是,他兴致勃勃的提笔写道:“读书人,最不济;滥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变做了欺人技。三句承题,两句破题。摆尾摇头,便道是圣门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那朝皇帝。

案上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读得来肩背高低,口角唏嘘,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日昏迷,就教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写完,兴致还浓,索性再题五言诗:

“我叫魏良臣,报国自有门。

不作八股文,照当有用人。”

……

作者注:本书非科举文,有关科举不涉细节,一笔带过。如府考有数场,分试数项,本文只录一项。

另,嫌我慢,加快。

第一百四十九章 人生就像一场戏

诗毕,良臣油然自豪。

考不上秀才而矣,多大的事,就算考个状元又如何,还能有我二叔是九千岁来的重要?

考不上就考不上嘛,难道只上过九年业务教育的就不是中国好公民了?

不学abnetbsp; 将来,我是要接收故宫那个门的,考秀才,大材小用了。

良臣自我感觉良好,一点羞耻也没有。

这幅嘴脸,跟未考之前截然不同。

心态也是变了。

他是想不起在村里是如何跟人家秀芝姑娘说的了。

说的出,做不到,想想都丢人。

可,他魏良臣连想都不想。

这种心态,说起来倒也是好的,福人嘛。

要想做福人,就得什么不想,一切,顺应天意。

人生就像一场戏,因为有鸟才相聚嘛。

交卷时间一到,良臣就迫不及待的将卷子合起,准备交卷。

这破考场,他是一刻也不愿意多呆。

条件简陋还罢了,坏在通风不好,良臣的座位离茅厕不远,那股酸爽的味道可是伴随了他一天。

卷子,可以说是一张白卷,不过良臣还是象模象样的将卷子卷好,和其他考生一样,用细绳扎起,小心翼翼拿在手上。

之所以如此,却是害怕叫人现他在卷子上乱写。

他是打定主意出了考场就回家,到时候就算府尊大人对他魏良臣有一万句mmp要讲,也找不着他人了。

卷子上其实是没有名字的,只有一个编号。

但现在,不管谁看了这卷子,都知道这卷子是他魏良臣的了。因为那打油的头一句就是“我叫魏良臣”。此地无银三百两都比这句“我叫魏良臣”来的真实些。

府尊大人看了这张卷子,会不会食言,气得大骂他个娘希匹、大牙痴什么的,良臣已是浑然不管了。

起身,却现,交卷还得排队。

良臣甚为不满,仗着个高身大,将前面的考生全拨拉到一边,大喇喇的将卷子递到一个监考官手里。

对于他的“横行霸道”,年幼的学童们敢怒不敢言。

这个监考官年纪不大,看着不到三十,从官服上判断,当是个**品的小吏。估摸多半是府学的什么人。

卷子被考官拿去后,良臣正要走,那考官却突然叫住他,面带微笑道:“你是肃宁魏良臣?”

“正是学生。”良臣看这考官也不觉眼熟,不知对方何以知道他。

他不识得这考官,这考官却是识得他,因为这考官是知府大人的亲信,那日也曾陪知府大人去过肃宁,见过当时被枷在县衙外的魏良臣。

身为亲信,考官自是知道魏良臣很得府尊看重,且还被省里的提督学政誉为神童。开考前,他便得了府尊吩咐,魏良臣一旦交卷,便立即将卷子呈进去。

不谈别的,仅这一点,河间今年上千考生,哪一个能有此殊荣的?

“你很好,不过不能骄傲,院试时还得努力方行。”

这考官是坐考官,不是巡考官,故而不知道魏良臣打考试开始就一直睡到了考试结束。他从不以为提督学政和府尊大人会看走眼,因此认定本科甲等第一肯定是这魏良臣。笑着朝良臣点了点头,尔后跟身边的同僚低语一句,便拿着良臣的卷子走了。

这种做法,是不合规矩的。但是,规矩是人定的。府尊大人要亲阅考生试卷,提前不提前的,有什么打紧?

良臣见那考官兴冲冲的拿着自己卷子往不远处的公房走,心中一凛,知道不妙,赶紧混在人群中开溜。

出了考场,却现外面竟然人山人海。

开考前固然送考的人不少,可却不像现在这般多,想来跟赌钱似的,下注时很是随意,开钟时却个个关心的不得了。

结果是还没出来,但对于大多数考生而言,结果已经写在了他们的脸上。

都做出来了,没有错的,肯定是心情轻松,脸上挂着笑容。

没做出来的,那脸色铁定好不到哪里去。

亲朋好友根据脸色判断,大致也不会错。这样也好,考的不好的也不用回头过来听榜了。看人家高兴,自己失意,何必来着呢。

看热闹的也不少,小贩也将考场外当成了集市,不住吆喝。考生们在里面考了一天,吃的都是干粮,闻到那散在广场上的香味,自是忍不住要去吃两碗。

考的好,考的不好,都是爹娘的心头肉,不管考的怎样,先吃东西再说。

良臣也去吃东西,到了一家面摊,要老板来份雪菜肉丝面。

外面这么多人,就是府尊大人这会气呼呼的派人来抓他,一时半会也休想知道他魏良臣在哪。

面摊上吃面的考生不少,很多都是一家子占张桌子,结果就一个人在吃。余下的都在问这问那,没一句离的开考的怎样的。

良臣是一人过来的,自是没人围住他问东问西。

一碗面,连汤带水下肚后,良臣拍了拍肚皮,社学统一安排的客栈他也不准备去了,免得丢人。

起身时,因为人太多,无意中倒是撞到一人,良臣忙回头,要是个小家伙,自是不用理会,要是个比他高大的,便说上一句抱歉。

这算不算欺软怕硬,良臣自己是没有这方面意识的。就算有,也视作理所当然。没有底气,没有资本,怕硬不叫认怂,而叫识时务,叫忍辱负重,叫能屈能伸嘛。

他又不是有王八之气的主角,没有那么多不合理的底气。

结果,却是四五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被良臣撞的是一个个子比较矮的少年,那少年见良臣比自己大,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坐了下去。

嗯,不错,有前途,懂得知难而退。

良臣赞了一声,就要走人。

刚到棚子外,却听那几个少年中似乎有人在背着他偷偷讨论他的帅气和优秀。

“我说,我睡觉碍你们什么事了?”

良臣十分不满,走到那桌少年边上,他想起来了,其中一个少年正是坐在自己隔壁的考生。也正是这个少年偷笑着将自己在考场睡大觉的事情说给同伴们听。

第一百五十章 想进去就进去啊

宁我笑天下人,不可天下人笑我。

良臣不岔,考场睡觉有什么大不了的。

就算你们笑话我,也得等我走了啊。

这,分明就是不将我放在眼里啊。

良臣胸有成竹,几个少年都比他小,看着一个个活脱脱六年级学生模样,想来也不敢一哄而上。

所以,他很有底气。

许是知道背后说人笑话是件不太好的事情,所以几个少年都不敢吭声,良臣见好就收,他这么大的人了,哪里又真会跟帮孩子计较呢。

表示一下存在就行了。

能以礼服人,他绝不以理服人;

能以理服人,他绝不以拳头服人;

能以拳头服人,他绝不以气质服人;

能以气质服人…

这个,没有,或者说,暂时没有。

见几个少年怕了他,良臣微哼一声,负手便要回客栈拿包袱开溜,身后却传来比他还要响亮的冷哼声。

这声冷哼,逼格十足,带了香奈儿的不屑和胖虎的蔑视。

是谁!

良臣缓缓转过身,一身傲气由脸而生。

来人,是个身穿华服的少年,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高冷华贵的气息。

身后,两个童子并立,其中一人手中提着篮子,装着的是文房四宝。另一人同样提着篮子,装着的却是各式府城有名的点心。

熙攘人群中,飘香面摊边,两少年四目相对。

这是个男人,一个不怕硬的男人。

良臣在想。

这是一个废物,不求上进,只知道欺负比自己小的废物。

对面少年同样在想。

“你…”

良臣开口打破双方的对峙,想问问对方为何要在自己面前装逼,没想到,对方的书童竟然很嫌弃的冲他道:“还不让开,不要挡着我家公子吃面。”

“喔…”

良臣没动,如果他动了,那会是件很没面子的事。

“多嘴!”

少年不悦的看了眼自己的童子,许是觉得和个废物僵持是件十分没意义的事,他自己动了,从良臣身边越过,径直走向棚中。

棚中,那几个童生看到这个少年到来,都是站了起来。那个刚才和良臣撞了一下的少年很是讶异问道:“赵安,你怎么过来了?”

“我为什么不能过来?”名唤赵安的少年笑了笑,示意同伴们都坐下,然后吩咐童子将装有点心的篮子提过来,要同伴们自己拿。

几个童生知道赵安家里对他很好,要什么有什么,赵安平时在学堂也是大方,所以都不客气,纷纷伸手拿了。

“你们考的怎么样?”赵安坐下,随口问同伴们。

一个少年苦恼道:“我们不行,估摸多半考不上。”

另一个则道:“来之前,先生就说了,我们几人中就你赵安能得中。”

“那当然,我家公子这次必定要中甲一的。”

吆?这么牛逼?

良臣瞪大眼睛,说这话的是赵安的书童。不过,书童说自家主人考第一,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难不成说自家公子考不上么。

只是,叫良臣不爽的是,赵安竟然想都没想,也毫无半点谦逊,一脸自信的对几个同伴道:“那是自然,我若不拿甲等第一,这河间府还有谁能拿?”

这话,良臣不能忍了,府尊还许他甲等第一呢。虽然,因为觉得这样不好,有暗箱操作的嫌弃,对其他考生不公平,所以他自己主动放弃了。

但,这不代表别人可以当他面吹嘘自己可以拿甲等第一。

“府尊是你爹不成,说拿甲一就拿甲一?”良臣冷笑一声,看这小子打扮,像是有钱人家的。不过,有钱,并不代表可以随心所欲,想什么就什么啊。至少,在考场上不行。

少年瞄了眼良臣,淡淡道:“不好意思,府尊不是我爹,卫指挥才是我爹。”

“呃…”

良臣甘拜下风,这句卫指挥才是我爹,实在是叫他钦佩不已。

“你是谁?”

少年见魏良臣还不走,有些不耐烦的问了句。先前看他欺负自己的同伴,就知道这家伙品性不堪。

良臣正色道:“肃宁魏良臣!”

“肃宁魏良臣?”赵安想了想,摆手道:“只听过肃宁潘学忠,没听说过你。”

良臣一滞,这小子无形之中,总是给他万点伤害啊。

算了,不跟你这小家伙一般计较,我若说出我的来头,能吓死你。

一个卫指挥能和九千岁比?

等将来,尔等都是蝼蚁啊。

良臣摇了摇头,如长辈般看了眼赵安,轻笑一声,负手走了。

小孩子,不懂事,他小千岁也能一般计较不成?

就算要教训,也得跟他娘说啊。

肃宁考生住的地方离考场有一段路,良臣负手,慢腾腾走着,不急。

之所以慢腾腾走着,是因为他得看看动静,要是看到有什么衙役急匆匆的往客栈赶,他便连客栈都不去了。反正值钱的,重要的东西都在身上,客栈里只几件换洗衣服罢了。

还好,许是府尊大人反应慢,良臣一路都没现什么不对。回到客栈,也不和马秀才他们说,悄悄进房取了东西就溜。

过了两条大街,举目四望,街上人很少。

这让他很是诧异,怎么也是府城,大白天的这街上反没什么人的。

正疑惑着,前方清一色的招牌却让他恍然大悟。

原来,他竟是来到了府城的红灯区。

大街两侧,都是青楼。

胡同巷子里,也是半掩门。

大白天的,皮肉这种生意自然是少,这条街得晚上才会热闹起来。

一般人,也不会在大白天来这地方,人嘛,这种事,总是羞于出口,万一撞到熟人,碰上岳父小舅子什么的,岂不尴尬。

不少青楼这点也关着门,左右没什么客人,正好让姑娘们好生歇着,晚上再卖力气。

良臣急着回家,然后去京城,可没那种念头。

说来也怪,自打在京城和巴巴打了分别炮后,良臣不像之前那般急色,路上的野鸡都叫他蠢蠢欲动的。

或许,这是尝过和没尝过的区别吧。

不过,尽管没这方面的心思,可良臣也不急着去车马行,而是在街上慢悠悠的走。

他,这是要顺便视察一下地方风化呢。

有两家青楼开着门,不过坐在门口椅子上的伙计看到良臣,招呼也不招呼,就是倚在窗户台上嗑瓜子的姑娘也只是看他一眼,便不理会,而不是伸出绣帕招呼他上来。

良臣明白过来,自己穿的可是儒童的衣服,今儿又是考试结束,青楼的眼再瞎,也不会叫一个儒童进来。

有点失落,真是有点失落,良臣其实还是蛮期待听到姑娘们的声音的。

热情好客,谁不喜欢呢?

走到最后一家时,良臣现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躲在不远处的屋檐下不时朝这家青楼探头,几次往外走了几步,可几次又收脚停在那。

犹犹豫豫的,举步艰难啊。

看来,这是个雏。

良臣乐了,装作没看到,朝那公子哥晃了过去,等经过边上时,忽的停下来,朝这公子哥挤了挤眼睛:“想进去就进去啊,磨磨叽叽的做什么。”

这公子哥没想到自己被个少年现了,有些尴尬,轻咳一声:“你不懂。”

“我懂。”

这世上有什么事,是我魏良臣不懂的呢?

第一百五十一章 有钱就能当大爷

“都说了你不懂,快走,快走。”公子哥懒得跟个十来岁的少年在这瞎扯淡,催着良臣赶紧走。

“我说了我懂啊。”在别的事情上被否定,良臣一笑而过,在这种事情上被否定,却是不能容忍的。

“你说你懂什么?”公子哥感到好笑。

良臣晒然道:“你想找乐子,又不好意思进呗。”

“你看,都说了你不懂,偏偏装懂。”公子哥哈哈一笑,摇头道:“我可不是想找乐子不好意思进。”

良臣怔了下:“那你在这鬼鬼崇崇的干什么?”

公子哥眉头一挑:“我看着像鬼鬼崇崇的人吗?”

良臣凝视片刻,点头道:“像。”

为什么说像?因为这公子哥看着是英俊不凡,但却隐隐有股说不出的气质让良臣觉得相像,亦或说让他觉得亲近。

这世上,有什么气质会让良臣觉得亲近呢?

公子哥显然是被噎到了,没好气的白了良臣一眼:“你可知道我是谁?”

“你是一个想找乐子却不好意思进的男人。”良臣嘴角一咧,给了对方一个“我懂”的眼神。至于对方是谁,跟他有半毛钱关系么。

大家不过萍水相逢而矣。

公子哥无语了,他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他,真是不好意思进。

良臣见他这样,觉得有必要开导开导他,于是上前道:“这位兄台,你可知这世上,什么东西最吸引人?”

“女人。”公子哥想也不想,脱口就给了答案。

良臣眼前一亮,双方在这一点上达成了共识,有利于进一步探讨。

这就好,很好。

“女人有三解,一解得到,二解得不到,三解看不到。”良臣摆出一幅过来人的样子。

公子哥听得一愣,这三解听着好玄乎,半响,领悟过来,呸了一口:“你直接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不行么?”

“你要这样理解也行。”良臣点了点头,他就喜欢这种聪明人,一点就透。

“这和我有关系吗?”看着比自己小几岁的家伙在那装模作样,公子哥感到好笑。

“有啊。”

“什么关系?”

“你正在经历人生中的第二阶段,妾不如妓。”良臣朝大门洞开的青楼一指:“这楼里,进去和不进去的区别可大了。”

“有什么区别?”公子哥也朝青楼看去,却没感觉有什么区别。

良臣轻言慢语道:“进去了,你会现,不过如此。然而不进去,却让你的心痒痒,恨不得插翅飞进去,一探究竟。若我猜的不错,你刚才想进而不进,便是享受那种心痒痒的滋味。这滋味,妙用无穷啊。”

听了这番话,公子哥歪了歪嘴,打量了眼魏良臣:“你好像很有经验啊?”

良臣当然是经验之谈,前世他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深夜走在城郊结合部的巷子里,感受着陌生人对他的热情。那心痒痒和冲动,甚至还有种说不出的愉悦感,未尝经历过的人,是万万体会不到的。

“谈上不,谈不上,只是夜路走多了罢了。人生就像一场旅途,走在路上,才是最美的时刻。”良臣轻笑一声,负手便准备离开,事了拂衣去,身藏功与名。

那公子哥却嘿嘿一笑,道:“没想到你这小子竟然是这种人,真是有辱读书人斯文啊。”

“我不是读书人。”良臣止住步,现在他最讨厌别人将他当成读书人。

公子哥愣了下:“你不是府考的学生么?”

“是。”良臣不否认,他否认也不行,谁让他穿着儒童的衣服。

“那不得了。”公子哥真是想笑。

“我是来考试的,但我不是读书人。”良臣一脸正经道:“参加考试和是不是读书人没有必联关系。”

“……”

公子哥无言以对,似乎,对方说的也在理。但是,似乎又哪里不妥。一时之间,倒不知如何反驳对方。

“行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兄台在这也看了半天,若换成我,早进去了。滋味再好,总要得到嘛。”良臣真是要走了,别人的事终归是别人的事,他还有自己的事呢。

“有理。”公子哥微一点头,却拉住良臣,问他:“那你敢进吗?”

良臣不假思索,脱口就道:“有什么不敢的。”

“噢?”公子哥嘿嘿一笑:“那你先请!”

良臣怔了下,摇摇头:“我现在有事。”

“我请客。”公子哥一脸诚恳的看着良臣。

“兄台真是好客啊。”

良臣觉得有些棘手,这位是要拉他下水壮胆啊。

“去还是不去,给个明话。”公子哥饶有兴趣的看着魏良臣。

良臣咬了咬牙:“难得兄台破费,我若却之倒是不恭了。”

“请!”

“请!”

“你倒是走啊!”

“你干嘛不走?”

“一起?”

“可以。”

二人来到青楼外面,良臣就要进去,反正有人请客,有便宜不占是傻子。却现这公子哥竟是停在了那里,很是迟疑。

“别告诉我,你真是第一次?”良臣是不信这家伙的。

公子哥“嗯”了一声。

良臣笑了:“你以为我信你?”

“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第一次。”公子哥皱了皱眉头,一脸苦恼:“我家里管得严,都怕我给家里惹麻烦,所以…”

所以什么,公子哥没有说,良臣却明白。有些同情的拍了拍这位比他大几岁的兄台,然后拽着他就进了青楼。

门口的龟奴看到是来的是个儒童,愣了下,犹豫着是不是招呼,待看到儒童后面的华服公子哥,再也不迟疑,高兴的迎了上来。

“两位可有相好的?”

公子哥吱唔一声,脸有些红。良臣脸皮厚,挥了挥手:“没有,头次来,你给我们叫两年轻貌美的。”

说完,朝公子哥打了个眼色,公子哥会意,摸了块银子扔给那龟奴。

这块银子怕有两许重,饶是良臣现在不差钱,也觉这公子哥出手太阔绰了。

不过左右花的又不是他的钱,用不着他心疼。

得了银子,龟奴眉笑颜开,知道来了有钱主,忙将二人迎上二楼,开了个包厢。

不多时,就有两姑娘被叫了过来。

良臣扫了眼,一环肥一燕瘦,长的都不错。他没意见,问公子哥。

公子哥却道:“咱们,先…先吃点东西吧。”

良臣觉得可以,难得来这么高大上的地方,都先热个身,融入环境才好办事嘛。便叫龟奴去置办一桌饭菜来。

这点,离午饭时间也差不多,青楼里自有厨房,很快,就上了一桌子好菜。

良臣见公子哥对这一桌菜的价格问都不问,心里也有谱了。这家伙铁定是个富二代了。

“来,陪我兄长喝一杯。”良臣自来熟,把丰满的那个搂到自己这边,把苗条的那个推向公子哥。

来都来了,钱也花了,还装正经,那对不住银子,也对不住自个。

走在大街上有人请上青楼,这等好事,可是过了这村就没那店的。

良臣觉得自己运气要爆棚。

公子哥对良臣的分配没有任何意见,笑了笑要姑娘给二人倒酒。

几杯酒下肚,这便算是热身了。

两位姑娘也是热情洋溢,充身上下充满青春气息,把二人哄的团团转。

公子哥算是彻底放开了,开始揩起油来。良臣也没闲着,把个环肥摸得嗔笑不已。

又是一杯酒下肚,良臣随口问那公子哥:“还不知兄长是做什么的。”

“唔…我不做什么。”公子哥含糊过去,给良臣倒上酒。

这是怕我这边露了口风,看来这家伙是府城大户家的。

良臣没再问,一拍环肥的俏臀:“还不知姑娘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飘柔,柳飘柔。”环肥捏了把良臣的小手,抛了个媚眼给他。

“飘柔啊?”良臣一边拿桌上的帕子擦口水,一边随口说漂亮话,“怪不得,原来是府里有名的头牌飘柔姑娘,今儿小生真是三生有幸啊。”

“行了,公子莫要寒碜人家了,飘柔命苦,可不是什么头牌,你尽笑话人家了。”环肥噘着小嘴,煞是动人。

“想当头牌还不简单,包装一下,宣传一下就行。”良臣哈哈一笑。

“什么包装,宣传?”边上的公子哥听了这两个名词,觉得很是新鲜。

“包装啊就是从里到外将人重新打扮一下,宣传么,则是花钱请人传诵。”良臣简单的说了下,为了更形象的描述,他问公子哥:“兄长,秦淮河的花魁知道不?”

公子哥点了点头:“知道。”

“那些个花魁,若没人给她们包装,没人给她们宣传,你以为谁认的她们?…这人哪,甭管三教九流,甭管什么出身,只要舍得砸银子,使劲的宣传,用不了一年半载,就天下都知。到时,出了名,自是有大把银钱来。”

公子哥明白了什么意思,笑道:“你这么一说我懂了,就是请名士替她们扬名,花钱给她们写诗印书什么的。”

“这是一方面,不过作用不大,最重要的是宣传。”

良臣放下酒杯,掐了掐环肥的脸蛋,转过脸对公子哥道:“宣传这个东西,弄好了,好的能变成坏的,坏的也能变成好的。不过这玩意可不是单纯砸钱这么简单,内中可有许多大道理,也有好多手法,这个就不与兄长多说了。反正,不是有钱就能当大爷的来,咱兄弟再喝一杯。”

第一百五十二章 你明白不明白?

“你说的这个宣传,我听着真是不错,你给我细说说…”

公子哥长这么大,还是头次听说这宣传的道理,想到自家事,便听得入神,忍不丁这小子不说了,忙端起酒杯要这小子再讲一讲,却现这小子竟然抱着边上姑娘啃了起来。

真他娘的有辱斯文,小小年纪怎的跟个老色鬼似的…

公子哥轻咳一声,也不介意这小子跟他称兄道弟了,伸手将他从姑娘的怀里拉出来,端着酒杯笑道:“来,喝一杯。”

“好好。”

良臣正啃的香喷,杯中酒一饮而尽,就要再去逗弄环肥,头刚扭过去,又被公子哥拽了回去。

“兄弟,你且跟哥哥再说说宣传嘛。”公子哥光顾着听新鲜,冷落了边上的燕瘦,人小姑娘气得嘴一噘,喝了口闷酒。

这有什么好说的,良臣怪了:“莫非兄长对这感兴趣?”

公子哥呵呵道:“只是听着新鲜,想多了解一点。”

“唔,这个嘛,罢了,便和兄长多聊几句。”良臣也呵呵笑了笑,人家是阔佬,买单的主,有要求的话,他得尽量满足。

“不过宣传手法多样,效果不一,得因人而施,说白了看人下菜,对症下药,要不然,效果适得其反。却不知兄长想听哪方面。”良臣夹了一块鹅血,塞进了嘴里,嚼完又夹了两口鱼肉。

“这个…”公子哥犯难了,他家的事,不便明言。

见这公子哥犯难,良臣摆了摆手,道:“那我来举例吧。”

“好好好。”

公子哥连说三个好,端坐在那,聚精会神的看着魏良臣。边上的燕瘦好不郁闷,对坐的环肥也是一脸懵。这是来嫖姑娘找乐子来了,还是传业授道来了。

“打个比方哈,我是说打个比方哈。”良臣嘿嘿一笑,“就拿本朝内廷来说吧。”

“内廷?”公子哥神情一动。

“嗯。”

良臣点了点头,阔论起来:“就说正德朝的大珰刘谨吧,这人你晓得不?”

“晓得晓得。”公子哥连忙点头,笑话,刘谨是谁他能不知道么。

“不就是那个大太监嘛。”燕瘦小嘴一噘,这坏人,她也知道。

“怎么,姐姐也知道啊?”良臣嘿嘿一笑,问燕瘦:“这刘公公名声可是臭?”

“臭不可闻。”燕瘦一脸嫌弃:祸国殃民的大太监,有什么好说的。

良臣却问她:“为何臭不可闻?”

“这…”

燕瘦愣在那里,为何臭不可闻呢?

公子哥却是明白,刚想开口说书上写了,就见那小子从牙缝里捏了根鱼剌丢在桌上。

“因为宣传嘛。”良臣一言下了定语。

公子哥诧异:“此言怎讲?”

良臣笑着问他:“我问你,刘公公在世时得罪的是谁?”

公子哥思虑片刻:“自是朝中官员。”

“那么,写史的又是什么人?”

“也是他们。”

“这不就结了?”

良臣为自己和公子哥倒满酒,顺手又捏了把环肥的胸口,晒道道:“做官的看不起内廷中人,认为他们是阉寺,上不得台面,似乎他们天生就比公公们高一等。那刘公公得了皇帝宠信,干涉起朝政来,骑到他们头上,你说,他们能容得了?”

“容不了。”

“所以,皇帝一死,他们就要反攻倒算,处死刘公公不说,还要歪曲事实,把刘公公写进书中,叫他臭不可闻…老百姓知道什么,咱们这些后人又知道什么,从来听的说的,不都是这些当官的告诉咱们的?…所以刘公公生前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真知道?不知道!都是听当官的说的,这便是宣传。宣传的手法就是抹黑,造谣,歪曲,欺骗,史书不过是他们宣传的一种工具…我这么说,你明白不?”

“噢。”公子哥愣了下,“略懂。”

略懂也行,良臣打个哈哈,喝的高兴,来了性头,举杯又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这回不劳公子哥动手,环肥就识趣的给他添满。

“文官嘛,好耍弄笔杆,舞文弄墨,文过饰非,无事也能掀起三层浪来,而百姓愚昧,但听他们所言,便信以为真,因此极易受蛊惑煽动。谣言人口相传,再加上那些文人故意编造的歪曲事实之文,不明真相之人更容易被欺骗。这便是掌握宣传的好处。久而久之,便是铁一般的事实,任谁也质疑不了,对不?”

良臣看着公子哥,却现他没反应,只低着头在那想什么。

“酒多了?”良臣拽了拽他。

公子哥反应过来,忙道:“没,没,贤弟继续。”

“还继续?”良臣能有多少货,腹诽一声,无奈道:“我给你讲一段吧。”

“愿闻其详!”

“当年刘公公自幼家贫,所以不曾上过一天私塾,以至成为大珰还是个睁眼瞎,大字不识一个,听着都心酸的。所以刘公公迹后,便一直出资供养家乡贫苦子弟,但盼他们能够读书明理,成年之后不致像他一样。

除此之外,刘公公最是仰慕那些秀才,未成大珰前,便喜欢在宫外听那说书人讲些故事,每听到高兴处,虽囊中羞涩,总是要摸出一个铜板来的。但凡在路上见到有士子结伴而来,他也会自愧,不敢与士子迎头相向,总是让于一边待士子走后才继续前行。由此可见,刘公公最是看重读书人,也最是器重,每每在宫中与人言称,都是要为社稷选人材,要使贫者有衣穿,有书读,有饭吃。”

良臣说的口渴,拿起调羹舀汤喝。

“刘谨真的有你说的这么好?”公子哥很是懵,怎么这小子说的和他知道的完全不对啊。

“你别管真的还是假的,我只问你,若有一天,这满天下尽是出现称颂刘谨的文章,连唱戏的戏文都说刘公公好,民间随便找个人来问,都称刘公公是比国初三宝太监还要好的公公,他比岳王爷还冤枉,你作何感想。”良臣打了个嗝,吃的有点饱。

“这不是颠倒黑白么?”公子哥有点抓狂。

“非也非也,这不是颠倒黑白,而是宣传。”良臣神秘兮兮,“宣传的目的,就是让人们相信宣传的内容。只要百姓相信了,那就是事实。你明白不明白?”

第一百五十三章 锦衣卫

“明白,明白!”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公子哥总算明白这句话什么意思了,他虽身份荣华富贵的很,但天性却是平和,从不高高在上。父亲虽然惯着他,可姐姐却将他管的要死,以至这么大了,竟然都没去过青楼。

今日,也是鬼迷心窍,偷偷溜出来,鬼使神差的想要尝个鲜,岂料碰上这么一个有趣的少年,几番话一说,倒是说到他心坎里了。

莫非,叫那胖子算中了,我这次南下真能遇贵人?

公子哥心头打鼓,但怎么看,也不认为这河间的少年能帮他家解了那大难题。

不过,这少年说的头头是道,听起来十分有道理,也许,人不可貌相吧。

念及于此,公子哥再三思虑,终是决定请教一番。于是,他给良臣倒满酒杯,先敬了一杯,尔后干笑一声,道:“我有桩难事,不知贤弟能否帮着出出主意,看看是不是也能通过宣传,解了这难事。”

“兄长的事,就是小弟的事,但说,但说。”

良臣喝的已经有点头大了,脸色熏红,一手握着酒杯,一手捏着环肥羞人处,这次可不是上面,而是下面,直接伸进去的。

环肥也是个可人,做出羞羞状,欲迎还拒的,叫人心痒痒。

公子哥不在意这少年的急色样,轻笑一声,缓缓说道:“我有个姐姐,为人甚是贤惠,很得我姐夫宠信。只是,这样一来,外面人就说我姐姐坏话,把她说的十分不堪。刚才听贤弟说那宣传妙处,为兄十分心动,倘若能通过宣传叫外面知道我姐姐的好,那可是真帮了我家大忙了。”

“喔?争风吃醋?”

良臣醉醺醺拿筷子夹菜,想夹块肥鹅腿,可夹几次都夹不过来,气的扔了筷子直接用手拎了过来。

“算是吧。”公子哥有些尴尬,争风吃醋这四个字用在她姐姐身上,可是大大的不妥。

“小事,小事。”

这种事情对良臣而言,当然是小事了,别说他了,就是宋献策也能摆平。正要说花钱找些长舌妇,抹黑竞争对手,转移焦点什么的,就听燕瘦在那道:“这事,奴家也能解决,叫你姐姐哄得你姐夫,把那些说坏话的人赶出家门便是。”



良臣很是欣赏的打量了眼燕瘦,如果没有办法解决麻烦,那就把制造麻烦的人解决了就行。

这姑娘,一言道破本质啊。

“唉,不是,”公子哥忙摇头,“不是家里人,是外面的人。”

“外面的人干嘛说你姐姐坏话?”燕瘦不解了。

“这个嘛,一言难尽。总之,这事贤弟可有法子?”

“当然有法子,想我魏良臣…”

良臣正要吹嘘自己多么了得,却被外面一阵吵闹打断了。吵闹声在一楼,声音很大,即便他们所在的屋子是二楼深处,可那动静依旧是听得一清二楚。

“到底是什么人敢要我的飘柔伺候,江妈妈,你别废话了,赶紧让飘柔出来见我,要不然我就叫你家关门半个月!”

“刘公子,这可使不得,我这楼里一大帮姑娘,可得吃饭呢…”

楼下声音噪杂纷乱,听着好几个人在说话,似乎是这楼的妈妈在跟什么刘公子理论。

“呀,坏了,那人来了!”环肥吓得脸色都变了。

良臣和公子哥互看一眼,青楼这种地方争风吃醋是常事,可没想到他二人也会碰上。

这是成心不让小爷快活啊,难得碰上个冤大头。

良臣很不高兴。公子哥也是眉头大皱。

当事人飘柔更是一脸苦色,那个不知名字的燕瘦脸色也难看,可心里却是幸灾乐祸。

燕瘦可知道了,那刘公子忒是能折腾,每回来还都点飘柔一人,事后飘柔几天不能下床。故而,飘柔可怕这刘公子了。

“刘公子,飘柔姑娘正在接客,你这突然过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妾身不好安排啊。”那妈妈的语气很是惶急,似乎刘公子要上楼。她得罪不起,又不敢拦着,只能大声说道,如此,楼上的客人肯定能听得见。

做鸨母的,那都是七窍玲珑的角色。宋妈妈这是变相的提醒楼上的两位客人,不要得罪刘公子呢。

看到两位客人在那怔,飘柔心里苦,直觉对不住人家,硬着头皮起身,对良臣和公子哥道:“二位公子,真是对不住,外面那位贵客,我得罪不起,这就去伺候他。且要妈妈给二位再叫一位来。”

说话间,楼梯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着不止一人,得好几人。

良臣脸色一变,知道那刘公子肯定是带了随从过来的。

公子哥眉头仍是皱着,可坐在那没动,隐隐有不快之色。

见状,良臣猜测这公子哥肯定知道那刘公子的身份,虽也是富家子弟,但想定是不及那刘公子家,这才隐忍不。

换作自己,也当如此。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逼可装,叫妈妈换个姑娘便是。

飘柔已经走到门边,正欲开门出去哄那刘公子。门却被“砰咚”一声踹了开来,飘柔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一个不留神摔倒在良臣怀中。

“小子,你找死,还不放开我的飘柔姑娘!”

大门口,一个年轻公子怒目圆瞪。他年纪不大,长得眉清目秀,一身淡色长衫,端的是人模人样,不比良臣边上的公子哥相貌差。只是,这公子看人目光却是叫人憋屈,良臣直觉自己在对方心中就如蝼蚁般。

刘公子有这看人的底气,不仅仅是他爹的身份,更重要的是,身后站立的几个家丁。

“你还不撒手!”

见自己最爱的飘柔姑娘还被那个穿着儒童衣服的少年抱着,刘公子气不打一处来。

眼看刘公子身后的几个家丁就要上前让自己知道怎么做人,良臣一慌,便要撒手,边上那公子哥却是一拍桌子,扬声道:“怎么,你是要等着看我笑话吗?”

“我才不看你笑话。”刘公子哈哈一笑,“我是看你们笑话!”

话音刚落,隔壁屋子的门却被推开,一个年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对刘公子道:“他不是在跟你说话,而是在跟我说话。”

这年轻人突然冒出来,而且手里还握着把刀,刘公子顿时吓得往后一退,身后几个家丁立时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什么人?”

家丁护着自己,刘公子胆气又涌。

“我什么人,你自己看呗。”握刀年轻人咧嘴笑了笑,随手扔出一块铁牌。

这铁牌份量可不轻,要不是家丁手快接住,刘公子肯定被砸到。

刘公子气急败坏,正要骂那年轻人瞎了狗眼,敢拿东西砸他,目光扫到那铁牌,却是本能的哆嗦了一下,失声音道:“锦…锦衣卫?!”

第一百五十四章 小舅爷最公道

“知道了,还不走?”握刀年轻人脸上挂着笑容,就那么安静的看着刘公子,一点也没有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

刘公子捧着那块铁牌,直觉烫手的很。身为官宦子弟,厂卫对于他们这些人而言,可是极度吓人的存在。不说是他了,便是他爹,也对锦衣卫畏之如虎。

屋里那位公子哥压根就没看外面,只在那夹着菜吃。倒是边上的燕瘦姑娘吓得脸色白,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来了锦衣卫呢。

是锦衣卫么?

良臣努力睁大眼睛想看看这锦衣卫长什么模样,可估摸酒真多了,后劲上来,头大,有点犯迷糊,看人都有点重影了。

刘公子身后一个家丁多长了个心眼,低声问道:“公子,真的还是假的,莫要叫这小子给唬了。”

被这么一提醒,刘公子醒悟过来,将铁牌递给那家丁,问他是真是假。

“小的看不出。”

那家丁原先是卫所的兵,对军牌有些了解,可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却是不识这铁牌真假。

另一个家丁想到什么,忙低声道:“公子,听说锦衣卫都是绣春刀,这小子拿着的可不像。”

“嗯?”

刘公子朝那握刀年轻人手边看去,现拿的果然不是绣春刀,而是一把比腰刀要长些,还要窄些的刀。

他识不出这刀叫什么,倘若良臣还清醒,当能看出这是把倭刀。

尔今军中喜用倭刀的武官,不外乎两种人,一是戚家军旧部,二是参加过援朝之役的将领。

这两种人所得武刀,皆为缴获而来。一取自嘉靖年间的倭寇,二取自入朝作战的倭军。

这家伙是个冒牌货!

刘公子心宽了,锦衣卫的标配绣春刀都没有,分明就是咸鱼装大爷。

再说,他也没听他爹说过最近府城有缇骑过来。

如此一来,刘公子更是笃定了,真是厂卫的人,他怕。可这假的,有什么好怕的。

“你好大的胆子,敢冒充亲军!”刘公子将那年轻人的腰牌随手扔在地上。

握刀年轻人愣了下,刚想开口,屋里那公子哥却笑了起来:“早跟你说了,你这刀不合身份,你偏不听,你看,现在人家不信你了。”

握刀年轻人听了这话可不乐意了:“我爱用什么刀是我的事,不劳小舅爷操心。”

公子哥摆摆手:“不要我操心,那这事,你给解决了吧。记住,别闹出太大动静来,叫我姐知道了,又得禁我足了。”

“还不怪你自己?”握刀年轻人没好气的说道,“在家呆着不挺好,有吃有喝的,你非要逞能,下什么江南…出来就出来,老老实实听我们的话,事情完了就回去,你倒好,一大早就偷溜出来。要是出了什么事,不是存心叫我们吃挂落么?”

公子哥撇了撇嘴:“我不是闲着没事干么。”

握刀年轻人眉头一挑:“没事干就来这种地方?”

公子哥愣了下,嘟囔道:“这种地方也没什么不好啊,人家开店,我来光顾,又不是不给钱,有什么好说的。”

“这倒也是。”握刀年轻人点了点头,小舅爷这话,公道。

“对对对,不给钱叫流氓,给了钱叫上帝。”

良臣说着就要起身,别说,刚才酒劲没上来,他倒是清醒,知道不能惹事,这会酒劲上来了,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了。

“那谁,楼里的姑娘多的是,你别老盯着我们手头的啊。给我个面子,今儿飘柔姑娘得个空,不伺候你了,行不行?”摇摇晃晃的,要不是人飘柔姑娘扶着,良臣指不定就能摔倒。

这也是太过目空一切了,总以为前世自己能喝七两,今世这酒烈度不够,敞开了喝,哪曾想后劲如此足。就跟那黄酒似的,喝的时候当饮料,完事能叫你五脏六肺都能呕出来。

“给你面子,你谁啊?”

一个儒童也跳出来说要自个给面子,刘公子恨不得扇他两耳光。这他娘的也忒往脸上贴金了。

良臣打了个酒嗝,把嘴角口水一抹,憨笑起来:“在下魏良臣,今科府试甲等第一,怎么样,就凭这,给个面子不亏吧?”

闻言,边上公子哥和外面那握刀青年都是一愣:这小子这么厉害?

刘公子也是一怔,待反应过来,二话不说上前就去踹魏良臣:“小王八蛋,今儿府试刚结束,榜都没放,你他娘的就甲等第一了?”

“不用等放榜,我不拿第一谁拿第一?”良臣酒醉,走路都打晃了,哪有本事避开刘公子这一脚。

“小心!”

边上公子哥一惊,可离的远,已是来不及去拉良臣。

“没事,有我呢。”

屋外那握刀青年已经出手,一个箭步挡在了刘公子面前,然后回手一个刀鞘,将他劈倒在地。

“敢打我!”

刘公子这下被劈得够呛,不仅脑门子被敲好大个包,屁股也摔得疼,就跟裂了似的,菊花那就跟拿针捅了般。

“打,给我狠狠打!”

再不叫家丁动手,刘公子也枉称刘公子了。

主人话了,众家丁立时呐喊一声冲了上去。

宋妈妈和过道里一众姑娘见打起来了,吓的哇哇大叫。

“别打架啊,大家都是出来寻乐子的,至至于么?…不要打了,打输了得找郎中,打赢了还得做牢赔钱,不…不划算啊…”

良臣酒有点醒了,意识到自己怕是陷入一场群架中,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可刘公子的家丁们已然冲上来,幸好有那握刀的年轻人挡着,要不然,小千岁今儿铁定脱层皮。

“好身手!”

良臣越看越赞,自称锦衣卫的这家伙看着真是个狠角色,三拳两腿就放倒了两个。余者见状,都知此人是劲敌,纷纷围了上去,结果一个被刀鞘砸中下巴,抱着下巴哇哇惨叫,一个直接被踹倒了楼梯口,“扑通”就滚了下去。

不过,这握刀年轻人手上虽有刀,但自始至终不曾抽刀,想来也是怕闹出人命。

边上那公子哥不曾动手,只在那看着。看他一脸不慌,想是知道这位同伴身手非比寻常。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叫人,赶紧叫人

刘公子傻眼了,对方三个人就动手了一个,这一个还忒是能打,他五个随从不但没收拾得了对方,反而都叫对方给收拾了。

这,可让他如何是好?

看着几个随从在那惨叫的样子,刘公子意识到,自己必须得认怂了。

于是,他一脸无辜的看着那握刀青年,努力在脸上挤出点笑容,拾起刚才被他扔在地上的铁牌,小心翼翼的递上去,很是尴尬道:“兄弟,误会,误会。”

“嗯,是误会。”

一气解决五个,握刀年轻人很是得意,随手接过腰牌,也不理刘公子,只朝那公子哥昂了昂头,意思是我怎么样。

可这公子哥却懒得理他,白了他一眼,就掏出个手帕擦拭鞋子上的油污。却是刚才打起来的时候,桌子上的鱼汤溅到了他的鞋子上。

良臣现在对那握刀年轻人高看了十八眼。

这家伙,身手真是不错,要是给小爷我当保镖的话,我还用怕那仙人跳和的切小鸟的?

不过这家伙到底是不是锦衣卫的?

良臣想看看人家手里的铁牌,可又不好意思要,便盯着人家刀看,才现对方拿的是一把倭刀。

锦衣卫拿倭刀,形象实在是有点不符。

良臣吃不透对方的底细,于是走到刘公子面前,一脸笑容的看他:“你怎么说,还打不打了?”

这话说的就跟刚才大展身手的是他一样。

良臣这叫借势,又称狐假虎威。

“不打了,不打了!”

闻着这个儒童满嘴喷出的酒气,刘公子心里想将这小子揍成猪头,奈何那握刀青年实在太可怕,只得在脸上挤出笑容,赔罪道:“小兄弟,刚才多有得罪,还望多包涵。”

“嗯。”良臣满意的点了点头,拉过和燕瘦一样吓得花容失色的环肥,“飘柔姑娘,你还要不要了?”

“不要,不要了。”刘公子干笑一声,“三位慢用好了!”

“不是三位慢用,是我一位。”良臣纠正了刘公子的语病,否则,会让他有很不好的联想。

“……”

刘公子无语,记下对方模样,回头就查他祖宗十八代,看这家伙到底是哪个县上来的。一个小小儒童,也敢在他面前这般张狂!

“现在怎么办?”打也打完了,怎么收场是个问题,握刀青年一脸无奈的看着公子哥。他不太擅长擦屁股的事。

“打都打了,能怎么办?让他们走吧。”公子哥撇了撇嘴,你问我怎么办,我还没问你怎么办呢。

“不让人家走,你还请客不成?”握刀年轻人咧嘴一笑,朝刘公子一挥手:“走吧。”

“哎,好!”

刘公子如蒙大赦,连忙逃到楼下,几个家丁也是相互搀扶着慌忙下楼,头也不敢回一下。

握刀青年见了,轻声一笑,看了眼呆立在那的环肥和燕瘦,问那公子哥:“你们还办不办事了?”

“办什么事?我可没兴致了。”

公子哥说的是实话,这事闹的他一点兴致也没有了,不过想到边上这少年很急色的样子,不由侧脸问他:“你要办,两个都归你。”

“那怎么好意思,”

良臣一听可乐了,两个一起,多好的事啊,嘴里不免要谦虚两句,问清楚是不是先把单买了,别自己办完事出来,人影都没了,到时赔了力气还破财。可这时,那青楼的妈妈却哭丧着脸跑了过来,说他们三个可是闯了大祸了。

“你们知不知道那刘公子是哪位?三位,你们可是害苦了妾身喽。”江妈妈心里可苦了,那小祖宗哪曾吃过这等亏,回去铁定叫人过来,她现在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三个家伙走,要不然刘公子找不着人,还不把她家的楼给砸了。

“是什么人?”良臣打了个哈欠,管你什么人,小爷我跑不就是了。

“他爹可是同知大人噢!”

江妈妈生怕这三个家伙走,朝环肥和燕瘦打了个眼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把他们留住。

冤有头,债有主,人可是你们打的。

环肥和燕瘦愣了下,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一人一个,将良臣和那公子哥拉住了。

这是做什么?我不嫖了还不让走?

良臣不乐意了,市长的儿子叫打了,他虽然没动手,可能有他的好?再加上市委书记那还挂着账,他是真的想溜了。

不想,那公子哥却是体恤人,朝那妈妈笑了笑,然后说道:“行了,你放心,我们不走。那刘公子若是带人来的话,就叫他上来便是。”

江妈妈一听这话,心里可松了口气,但不放心,却不好说什么,只说酒菜都凉了,这就叫厨房热一热,再炒两下酒菜。

江妈妈出门后,青楼的几个龟奴和伙计就将楼梯给堵住了。

“真不走?”

良臣不知道这公子哥吃错了什么药,那位,可是市长的儿子啊。

公子哥看了眼良臣,道:“我们要是走了,说不得你的飘柔姑娘就不好受了。”

“这…”

良臣倒不怕环肥被刘公子撒气,只是他现在若是走,未免有些不仗义。

将来,他是要行走庙堂之上的,道义二字,必须高悬。

况且,青楼这架势,也容不得他走。

无奈坐下来后,想想还是不放心,便往公子哥边上凑了凑,低声问道:“这位真是锦衣卫的?”

“我不知道。”公子哥笑了笑,对那握刀青年道:“你说你是不是锦衣卫的。”

“我说过了,我是。”握刀青年将腰牌往桌上一拍,“如假包换。”

“但是那刘公子不相信你哎。”

“他不信是他的事,你们信就行了呗。”握刀青年一耸肩膀,一脸无所谓。

我信…信你才有鬼了,锦衣卫是你这德性么…

良臣越觉得自己上了贼船,这家伙身子是了得,一打五,顶呱呱,可要人刘公子带五十个,五百个过来,他就得呱呱顶了。

这个可能性相当大,怎么也是同知的儿子,叫人打了,那刘同知还不给儿子出气,招呼一帮子衙门官差捕头过来。

任你再厉害,遇上官,都得歇菜啊。

到时,就凭冒充亲军这一条,不死也得脱层皮。

良臣越想越慌,真是坐不住了。

公子哥那边却对握刀青年道:“你也真是没意思的很,老跟着我干什么?”

握刀青年道:“我若不跟着你,你不就叫人家收拾了?”

“那是我的事。”

“问题是,我会跟着丢人。”

“我…”

公子哥张了张口,想不出什么要说的,索性闭嘴。

见良臣坐立难安,握刀青年不由笑道:“小兄弟,你好像怕的很啊?”

“我…我没有啊。”良臣嘴硬。

握刀青年觉得有必要提醒下这小子,于是道:“人家同知公子可是去叫人了。”

“叫人又如何,还能吃了我不成?”良臣鼻子一抽。

“行了,别吓唬他了。”公子哥没好气的踢了握刀青年一下,“宋江剑,人家去叫人了,你也叫人吧。”

原来这家伙叫宋江剑,听着就是绿林中人,难怪胆子这么大,身手这么好,还敢假冒亲军。

良臣如此想道。

不过一想这公子哥还有后援,心不由宽了。到时两方真打起来,他见机开溜就是。

“真要叫人?”宋江剑得确认一下。

“嗯。”公子哥点了点头。

宋江剑嘿嘿一笑,道:“这一叫,事情可就闹大了,你就不怕你姐知道。”

公子哥叹口气:“总不能真被抓进官府吧?”

“也对,那样太没面子了。”握刀青年从怀里摸出个好像炮竹似的东西,“那我叫了。”

“叫,快叫!”良臣催道。

一枝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

第一百五十五章 我姐是贵妃

明朝是有“信号弹”的,此物类似钻天雷花炮,用于夜晚行军作战联络。

此种“信号弹”不仅可以在夜晚和山区帮助敌我识别,统一作战指挥,还有惑敌之效。

援朝之役时,麻贵便曾令伏兵于山岭多信号弹,结果日军误以为明军有大部队伏于四周,仓促而退。

宋江剑拿出的就是军中所用信号弹,称为烟剂。

此物以竹筒制成,内塞硝火,使用时只要拧下底端盖子,点燃引线即可。

“嗖”的一声,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伴随尖厉声,旋即一道青烟自筒中出,自窗户腾天而起。

良臣目测了下,5oo米之内肯定是能听到声音的,1ooo米之内,没有遮挡物,也很容易看到飘上天空的青烟。

倘若是在平原,或夜深人静的夜晚,此物作用就会扩大几倍。用于冷兵器时代的军队联络,最是有效。

由此推断,这公子哥的后援应当就在方圆两里之内,否则,那叫宋江剑的就是信号也叫不来人。

大街两侧行人和左右青楼酒家都被这尖厉声惊动,不少人探头来望,只以为哪家顽皮小子把花炮给点燃了呢。

“可以了。”

宋江剑将空竹筒随手扔在窗外,将倭刀放在桌上,拿起酒壶倒了一口,尔后拍拍手,对那公子哥道:“你就是没事找事,真要走,这楼里谁能拦得住?”

公子哥摇了摇头,道:“做人要有担当,那妈妈说的明白,我们若走了,她这楼便有祸事。我从来都是一个敢作敢为也敢当的人,你何时见我闯了祸拍拍屁股走了?”

宋江剑嗤笑一声:“你不用走,那是因为没人敢找你麻烦。”

公子哥瞪了他一眼:“你这么说,好像我是一个仗势欺人的人似的?今天这事,明明是那刘公子仗势欺人,可不是我。”

“我没这么说,但事实好像也差不多吧。至于刘公子,自有他爹管教,要你操什么心。我可跟你说明白了,动静大了,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我知道。”

公子哥点了点头,不再说话,似在沉思什么。

宋江剑见状,嘿嘿一笑,视线落在趴在窗户上探头往外四处张望的魏良臣,问道:“你小子在找什么呢?”

“我酒有点多,吹吹风,醒醒酒。”良臣头也没回。

信号叫人,人在哪?

大街上仍是静悄悄,一点动静也没有。

不说一枝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你好歹也得冒出十几二十个打手家丁什么的啊。

良臣暗诽:这两家伙,摆明了是在装逼。

不过,人家有装这逼的底气。

宋江剑和公子哥都道魏良臣心里害怕,想看看他们叫了多少人来,心中好笑,却不说破。

毕竟是个少年人,十五六岁的儒童,能有多大的胆量。

宋江剑许是饿了,拿起燕瘦的筷子,抹了一下,便吃起菜来。

公子哥陪他喝了杯酒,放下酒杯后,见魏良臣还趴在窗户边往外看,宋江剑不由笑道:“这小子蛮有意思的。”

“嗯。”

公子哥同意这看法,这小子,是有意思。要是没意思,他也不会拉他上青楼了。

不想,宋江剑随后却道:“和你一样,有股傻气。”

“傻气?”公子哥愣了下:这话怎么说。

“当然。”宋江剑哈哈一笑,“你是有势不仗装孙子,他是没势可仗装大爷。”

“嗯,也许吧。”

公子哥丝毫不生气。在这一点上,他和他父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因此,他姐姐才会让他去江南,而不是让他父亲去。

毕竟,这件事动静越小越好,再闹大了,跟妖书案那般,就又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相对于不成器的父亲,听话的弟弟,无疑是姐姐的最好人选。

只是,姐姐怎么也没有想到,她这听话的弟弟,也会有许多她想不到的念头。

“宋大哥,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良臣听到了姓宋的话,他将脑袋从窗户外收回,一脸不满的看向对方,“什么叫我没势可仗装大爷?”

公子哥笑而不语,宋江剑反问一句:“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良臣坐下,很是郑重道:“我是有势可仗的。”

“你别说什么甲等第一,世间可没刚考完就放榜的。”想到先前这小子醉酒吹牛,宋江剑就忍不住想笑。饶是他见多识广,可也不曾见过如此不要脸皮,甚至可以说是厚颜无耻的少年人。

“这事不提。”

良臣讪笑一声,酒多了吹牛皮的事,能当真么。况且,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宋江剑笑了笑:“那你有什么势可仗的?”

良臣嘿嘿道:“我这势啊,说出来能吓死你们。”

“你说,看我会不会被吓死。”宋江剑乐了,他还不信了。

“你坐正了,”良臣神秘兮兮道:“我二叔是宫里的人。”

“噗嗤!”

宋江剑一口酒水不偏不倚的喷在良臣脸上。

公子哥也差点喷出,止住笑意,很是惊叹的看着良臣:“宫里人很了不起?”

“那是当然。”良臣抹去脸上的酒水,一脸的笑容。

“你这么说的话,他可不服气了。”宋江剑指了指公子哥,公子哥见了,不由想踢他一脚。

良臣“噢”了一声:“为什么?”

“因为他家里也有人在宫里。”宋江剑说完,朝公子哥挤了挤眼睛。公子哥没好气的瞪他一眼,扭头笑看魏良臣,轻轻点了点头。

魏良臣很是惊讶:“你叔也在宫里当老公。”

“这个…不是…”

公子哥干咳两声,楼外却传来马蹄声。

“来了。”

宋江剑一耸肩膀,公子哥苦笑一声。马蹄声听着不少,脚步声也多,这可不是寻常的家丁打手什么的,不用看也知道,多半是官兵了。

“要不,我去躲躲?”良臣一脸害怕状,说着就想出去。

“你能躲哪去?”宋江剑一把拉住他,真是无语了,这少年也忒是太怂了些吧。

“没事,你坐着就行。”公子哥安慰了下良臣,“有我在呢。”

就是有你在,我才要跑,打死我也不跟你混一块。

良臣暗骂一句。

这公子哥,跟他不是一条道上的啊。我做我的魏良臣,你当你的公子哥,井水不犯河水,多好。

楼下传来嘈杂声,很快,楼梯上传来急促脚步声,青楼里鸡飞狗跳,一队官兵已然冲上了二楼。

“刘大人,你怎么亲自来了!…刘公子,你这是怎么了!…”屋外,江妈妈的声音跟见鬼似的,不少姑娘见到这一幕,也都惊得合不拢嘴。

“滚一边去!”

好像是那刘大人在喝斥江妈妈,环肥和燕瘦对视一眼,害怕的要死,这摆明了是当爹的亲自给儿子出头来了。

脚步声在屋外却突然没了动静,好像凝固般,片刻之后,竟是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郑公子可在里面?”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了进来。

郑公子?

环肥和燕瘦不约而同看向那公子哥。良臣也看了过去,神情却是有些复杂。

“我就知道。”

公子哥叹了口气,缓缓起身,对门外道:“是我,进来吧。”

屋门被推开后,便见同知刘国泰毕恭毕敬的迈进了屋,身后却是被五花大绑的刘公子。

“逆子得罪公子,下官特地将他绑来,请公子处置!”刘国泰将儿子一把拉到前面,将他按倒在地。

刘公子一脸惶恐,吓的面无人色。身上不但没了跋扈气,连精神气都没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绑他做什么?刘大人这么做,不是叫我难做么。传了出去,人家还说我怎么欺负你们父子呢…得了,赶紧解了吧。”姓郑的公子哥摇了摇头,显是很不满意刘同知缚儿来见的举动。摆了摆手,示意刘同知给儿子松绑。

“还不多谢郑公子!”

郑国泰一边骂着儿子,一边却是松了口气,最近几年京里传闻这位小国舅性子纨绔,胆大妄为,仗着姐姐得宠,在京师无法无天,视人命如草芥,现在看来,却不是传闻那般。倒还像当年他二人初次见面那般,看来,这传闻真是不可信。

松绑之后,刘公子却是不敢起来,就那么跪着。刘同知自也不会让儿子就这么起来,不管郑公子什么态度,这逆子都得吃些苦头才行。要不然,哪天再给自己来这么一出,他可吃不住。

宋江剑一脸平静的看着眼前,似是司空见惯。

“不知公子早到,下官…”刘同知对这郑公子态度极是谦卑,自骨子里的谦卑。

这让郑公子暗自叹气,刘国泰变化太大,当年的他可不是这样。

“才不见你几年,怎的变了个人似的,这可不像当年的你。”郑公子笑着摇了摇头,语气中有些感慨。

刘国泰当年上京赴考时,曾得了郑公子恩惠,其出任同知,也是郑公子在姐夫那里替他说了几句,这才官运亨通。

因此,刘国泰便视郑公子为恩主,官场呆上几年,他哪里还是当年的意气风的赶考郎,官员的习性该有的都有了。

如今,只一心想巴结郑公子的大腿,步步高升,得知儿子竟然冲撞了郑公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吓的没了主意。

师爷出了办法,叫赶紧把公子绑了去郑公子那负荆请罪,这才快马赶来,连知府那边都没知会一声。

………

这郑公子,自是当今贵妃娘娘的亲弟弟郑国泰了。

贵妃娘娘今年39,弟弟郑国泰却才23,两人整整相差16岁。

贵妃娘娘进宫那年,郑国泰才出生,故而贵妃娘娘很是疼爱这个亲弟弟,连带着皇帝姐夫对这个小舅子也是喜欢的不得了。

说起来,贵妃娘娘也是为娘家操碎了心,贵妃父亲郑承宪这人早年是个屠户,好赌好酒好色,在乡里名声甚坏。不想倒是养了个好女儿,一朝迹起来,成了皇帝的老丈人。

仗着女儿是皇贵妃,郑承宪这么多年来没少做恶事,被御史言官奏了若干本,结果都被女婿皇帝留中不。

贵妃知书达理,自是知道父亲这样不行,但身为女儿,又无法管教父亲,便将心思都放在了弟弟身上,对他管教甚严。

然而,即便如此,外界对于小国舅的存在也是骂声四起。似乎,身为贵妃弟弟,天生有罪般。

有关小国舅的描绘,也多是不堪,没有半句好的。

刘国泰离京多年,这些年小国舅的传闻多是不好,自然而然便以为小国舅和其父一样,因此得知小国舅下江南要经过河间,便早早搜罗了一批珍宝,准备孝敬。

哪想,小国舅提前到了,还跟自己的儿子生了冲突,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至于小国舅和自己的儿子为何是在青楼之上生冲突,这一点,刘国泰却是刻意忽视了。

郑国泰和刘同知说着话,环肥和燕瘦没想到这位公子竟然能让同知大人这么低下,均是吃惊。

吃惊之余,莫不想到要是能得了这公子欢心,岂不能跳出青楼,从此麻雀变凤凰。但想想,也是痴人说梦而矣。

刘公子跪在那,耷拉着脑袋,良臣则是站在那里,笔直的跟个木头似的。

和刘同知说了几句,郑国泰转身看了良臣一眼,笑了笑:“我姐姐也是宫里人,不过她是贵妃。”

我叔是魏忠贤和我姐是贵妃比起来,无论是逼格还是杀伤力,都有点次啊。

因为,我叔的大腿毛都没一根,人姐的毛却是多的很。

良臣傻傻的笑了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噢,对了,你那宣传之道很是不错,我想你是不是可以跟我多讲讲。”郑国泰到现在还念念不忘魏良臣先前讲的那番道理呢。

良臣心中暗叹一声:他装傻充愣半天,还是逃不过去。

因为,他早就知道这公子哥是何人。

打这位说起自家姐姐事时,他就猜到了。

只是,他却不能上这条船。

原因很简单,利益不同。

为了不被郑国泰纠缠上,他装傻充愣,没想到,这位小国舅还是“慧眼识人”,一眼就看中了他啊。

人啊,还是不能太优秀。

第一百五十六章 他真是甲等第一

良臣打骨子里排斥郑国泰,因为郑国泰的背后是他姐姐郑贵妃,而郑贵妃就是国本之争的根源。

二叔为何能迹成为九千岁,那是因为二叔抱住了天启帝朱由校的大腿,烧了东宫这口冷灶。

如果东宫这口冷灶连锅底都叫人扒拉了,二叔自然不可能成为九千岁,连带着魏良臣也绝不会摇身一变成为他自诩的小千岁。

他要么痛下绝心洗头换面,凭自己真本事去努力出人头地,改变命运。

要么,就洗洗睡去,和他哥一起在家种田。做一个历史的亲历者,而非改变者。

不论前者还是后者,对于良臣而言,都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

这世上,没有本事,没有权势背景的农家子,除了抱大腿和努力苦读这两条路外,别无它途。

良臣从知道自己身份那刻起,他便做出了一个最明智,也是最现实的选择,那就是抱大腿,抱二叔的大腿。

在知道二叔的大腿毛都没有时,他重新有了奋斗目标,那就是想方设法助推二叔早日上位,以期实现自己的小千岁梦想。

为此,他回乡考科举,就是盼着能够坑蒙拐骗来一个举人功名,从而可以和宋献策合作开矿,利用万历对金钱的异常喜好,让自己亲二叔成为宫中大珰。

只可惜,万事俱备了,东风却没来,

一道“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的题目让他交了白卷,还作了一打油诗。

交白卷不是不行,自古以来,考场上交白卷的多了,也不差魏良臣一个。

可是交白卷的同时,还作了一讥讽科举的小词,外加一吹嘘自己的打油诗,这恐怕就魏良臣一人了。

还好,他蛮识相,没有在卷子上写什么“我花开后百花杀”、“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鸟儿敢作声”之类的诗句。

若那样,就是不作不会死了。

大明朝现在没有反官僚,反体制,破四旧的群众运动,郑贵妃也不是革命先锋,魏良臣这个交白卷的家伙,注定不会被现,他注定只会成为一场笑话。

良臣没兴趣再考劳什子科举了,他已决定去京师。至于下一步怎么做,他还没想好。

现在,又一条大腿出现在良臣面前,天知道郑国泰是怎么出现在河间的,鬼知道老天爷到底是怎么安排。

总之,另一条大腿就这么意外的砸在了良臣头上,这条大腿可是很现实的,也是金光灿灿的。

机会来了,把握机会的切入点也来了,良臣却是对这条金大腿望而却步。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郑国泰对宣传那么感兴趣,目的很明显,显然是想从魏良臣这里学一学所谓宣传之道,好帮她姐姐郑贵妃翻案,改变她姐姐在世人心目中的印象。

如果,郑国泰达成目的,那么郑贵妃就会向皇后之位迈进关键的一步。

一旦郑贵妃当了皇后,那么泰昌帝朱昌洛的太子地位就会岌岌可危。

这不是没有根据的瞎联想,而是有事实依据的。

万历之所以迟迟不立太子,闹出长达二十年的国本之争,间接影响了泰昌、天启、崇祯三朝,最终导致甲申之难,关键原因便在于,这位皇帝没压根不喜欢长子朱常洛,而想立贵妃之子福王朱常洵为他的继承人。

东宫之位尘埃落定前,万历只有一个想法,那便是自己的正宫王皇后早死,他便可以册立郑贵妃为皇后。子凭母贵,届时朱常洵成为太子的阻力从礼法上而言,就要小的多。

可惜,万历这个想法太天真,他的正宫王皇后活得比他还长,他死,她都没死。

想到这段历史时,有时候,良臣会恶心猜想,守了一辈子活寡的王皇后之所以硬挺着不死,恐怕就是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心满意足,不想让郑贵妃得偿所愿。

心中有口气,就如胸中有团火般在燃烧。

一个人,如果没有梦想,跟条咸鱼有什么区别。

万历的梦想就是老婆早点死,老婆的梦想则是你死我也不死。

结果,凭借着这口气,老婆熬死了老公,也彻底粉粹了郑贵妃的野望。

历史的车轮全凭着一口气在推动,想来也是件荒谬的事,

万历想老婆死的愿望现在还在继续,这从福王迟迟未就藩便能看出。

一个已经成人的皇子却迟迟不去就藩,除了国初洪武和永历两朝,之后的明朝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

为什么不让福王就藩?

良臣断定,万历还在等他老婆死。

只要王皇后一死,郑贵妃便能迅上位。

这样一来,国本便彻底翻盘。

不过,王皇后还在挺着,万历再是不喜欢他这个正宫老婆,也总狠不下心弄死她。

郑贵妃更是不敢,但这不代表她就甘心了,

或许,郑贵妃可能真的没有野望,但是,这件事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了。

二十年的国本之争,太子党出现了,贵妃党也同样出现。更准备的说,贵妃党就是帝党。

帝党一直是朱常洛的反对者,如果不能阻止朱常洛登基,他们的下场可以预见。

天启初年的东林众正盈朝便是这个结果的体现。

郑国泰为何对宣传这么有兴趣,良臣不以恶意的猜想,也不能不往国本上去想。

这件事,还真是非黑即白了。

太子党就想贵妃臭,越臭越好。

帝党则是想贵妃香,越香越好。

有鉴于二叔烧的是东宫这口冷灶,自己通的两条道也是东宫,良臣在知道郑国泰的身份后,便下意识的提醒自己万万不能利令智昏,图眼前利益,爬上郑贵妃这条船。

他现在,只想溜,却溜不走。

“这位是?”

刘国泰注意到了魏良臣,若不是这少年一身儒童衣服,他定会以为对方是小国舅的随从。

“他是…”

郑国泰这时才想起,还不知对方名字,正想问,宋江剑却笑着对刘国泰道:“此子是你们河间府今届府试的甲等第一,怎么刘大人却不知道的?”

“甲等第一?”刘国泰愣在那里,这是从何说起的:府试还没放榜啊?

良臣瞄了笑眯眯望着他的宋江剑,暗骂这姓宋的锦衣卫是存心叫他难堪啊。

他想解释两句,可却不知从何说起。

当时说的时候,良臣只想让郑国泰当自己是一个满嘴跑马车的吹牛小子,这样郑国泰就会认为他很不堪,从而对他彻底失去兴趣,不再死缠着他问劳什子宣传之道。

有时候,自我贬低,也是脱身的一个法门。

只是,郑国泰这家伙却好像多长了只眼睛似的,对他魏良臣兴趣始终不减。

不知,这算不算聪慧的一种表现。

前世在史书上看到的郑国泰形象,眼前的真人表现,让良臣再一次骂了写史书的那帮家伙娘。

“青阳,你就别逗他了。”郑国泰见这少年尴尬的说不出话,不由笑了笑,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

良臣不想说,可郑国泰盯着他,宋江剑也盯着他,刘同知也瞪着他,甚至地上跪着的刘公子也偷偷瞄他。

避无可避,只能硬着头皮道:“我…我叫魏良臣。”

“魏良臣?…这名字不错。”

郑国泰点了点头,良臣这名字,好兆头。刚说完,却见刘同知怔在那里。

“怎么?”郑国泰困惑的看着刘同知。

刘同知反应过来,脸颊抽了一抽,有些艰难的说道:“不瞒公子,这魏良臣确是本届府试的甲等第一。”

第一百五十八章 舍自身功名,欲天下人自省

刘同知艰难说出这桩事实,郑国泰固然呆住,魏良臣也好不到哪去,就好像被人点了穴位般,动都不动一下。

这怎么可能?

良臣是万万想不到他交了白卷还能被府尊点为甲等第一。

是他疯了,还是府尊疯了?还是全世界都疯了!

到底生了什么?

良臣不知道,在他还未离开考场时,收了他卷子的监考官李来凤就迫不及待的拿着卷子进了主考官的公房。

“大人,肃宁魏良臣的卷子。”李来凤在门口小心翼翼的禀道。

“噢,快呈上来。”

正和同知刘国泰说事的陈伦闻言,很是高兴的起身,让李来凤进来,并马上从他手中接过魏良臣的卷子。

“终是来了。”陈伦笑了起来,他对魏良臣的试卷可是期待的很。

卷子本无名,只有编号,中试者到底是谁,却需最后揭案封才知道。倘若未揭封便知考生姓名,那就是考场舞弊,是要掀起大案的。只是,今届不是乡试,也不是会试,只是童生试的府试,是否算舞弊,全凭考官一句话。

刘国泰也是做过县试主考官的,提前阅卷知道考生姓名是常做的事,对此自是见怪不怪。听说南直隶更是将被考官提前阅卷,甚至考场之中当面考校当成美谈,不少神童便是这样现世的。这当中,是否涉及到了金钱利益,却是不足为外人道了。

至少,刘国泰主持县试那几年,所录用的甲等儒生当中,不乏本县大户人家子弟。他没有多想,只以为知府大人这是卖了本府哪家的面子,这才想要提前阅卷。卷子作的好与不好且不说,仅这府尊提前阅卷,传出去对那童生都是莫大的好处。

花花轿子众人抬,刘国泰笑而不语,已是打定主意不管这卷子作的如何,都要顺知府的意,赞上几句,保这童生入甲等便是。

这样,大家都好。官面上,他刘国泰唯上官马是瞻,是本份。私面上,他刘同知也是平易近人,提携后进,传出去,自然风评上佳。

“但愿,莫让本府失望。”

陈伦拿起卷子,想也没想就解开了考卷上的细绳,此时,他迫切的心情丝毫不亚送卷来的李来凤。

“此子名声在外,能得提督学政赏识,自是不会叫大人空欢喜。”李来凤自然知道知府大人的心意,随口就附和了一句。

“欢喜与否,还是得看卷子。”陈伦哈哈一笑,展开卷一看,却是怔在那里。

“大人?”

李来凤看着奇怪,探头往卷上看去,也是愣在那里。只见这卷子上竟然一片空白。

“这…”

刘同知也现是张白卷,惊得目瞪口呆:知府大人亲自阅卷的考生竟然作了白卷?

“下…下面有字。”李来凤说话都不利索了。

陈伦也看到了卷子右下方有几行小字,他呼了口气,看向那右下角。

“读书人,最不济;滥时文,烂如泥…辜负光阴,白日昏迷,就教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右下角写的竟是一讥讽参加科举士子的小词。

看完之后,陈伦静静立在那里,卷子被他递到了刘同知手中。刘同知忙仔细看去,李来凤也凑了上去。

二人看完,一个不知说什么,一个则是勃然变色。

刘同知怒道:“这狂生,交了白卷不说,还敢于科举大放厥词,须得削了他学籍,永不准考!”不管这考生是哪家的子弟,刘国泰都是难掩心中怒火,因为这考生的表现,已是彻头彻尾的攻击科举考试这一取士国策了。

“二位大人,这下面还有一诗。”李来凤注意到末尾还有一诗,不由轻声读了起来,“我叫魏良臣,报国自有门。不作八股文,照当有用人。”

“这狂生叫魏良臣?”

刘同知真是怒不可遏,这叫魏良臣的儒童太是不像话了,交了白卷,讥讽同为读书人的士子不说,还敢作一打油诗,他这不但是目中无人,更是视官府为无物了。

李来凤没敢附和刘同知,因为他知道这魏良臣乃是知府大人特意去肃宁接见的,亲自为他审了伤人案,并且还深得提督学政美誉。

作为亲信,李来凤自是能从知府大人语气揣摩其用意,加上最近知府大人接连拒绝几家大户的宴请,种种迹象表明,知府大人早就暗定了这魏良臣为甲等第一。

只要这魏良臣争气,不求他做个震动天下的文章,但求过的去,这府试小案便算拿了去。

谁想,这魏良臣竟然交了个白卷,这实在是匪夷所思,闻所未闻,也叫人怎么想也想不通。

“大人,下官这就文肃宁县,取消此子的学籍,以敬效尤!”刘同知越想越气,恨不得马上将那魏良臣捉来当面痛骂一番。

然而,让刘同知吃惊的是,陈知府却摇了摇头,道:“不不不,此子所解,才是真合我意啊。”

“大人?”刘同知和来李凤面面相觑。

“我出考题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乃叫考生切题及时反省,不断革新。”

陈伦缓缓说道,“国朝二百余年,科举固是取士国策,历久不衰,然弊病也重。许多考生读书读成呆子,五谷不分,四肢不勤,只知之乎者也,此等人,便是苦熬写出了文章,朝廷录了他们,可又于国有何作用?正如那魏良臣所言,乃是朝廷百姓的晦气啊。”

说到这里,陈伦再次拿过魏良臣的卷,轻叹一声:“我本以为他会中规中矩破题,写出几句独有心意的文章,却没想到,他竟然看破我深意,交了这么张卷子…此子,虽未答题,但不答胜答,好似无声胜有声啊。”言毕,目中满是赞赏。

刘国泰算是听出知府大人话中对魏良臣掩不住的欣赏之意了,但却不明白知府大人的意思,犹豫着问道:“大人的意思是?”

陈伦思虑片刻:“本府欲定此子为甲等第一,你们有何看法?”

“这…这实在是太好了。”刘同知一怔,旋即斩钉截铁道:“不错,国家要的不是书呆子,而是真正的人材。这魏良臣的卷子,在下官看来,完全是一张颇有见解,人深醒的卷子,看着似是交了白卷,但却字字珠玑,是对我等为官之人,亦是对朝廷的一份谏言。其用心,不可谓不良苦啊!”

“舍自身功名,欲天下人自省,大智若愚,下官在想,魏良臣在交卷时,是不是本着自我牺牲,以求朝廷革新呢?”李来风也是恍然大悟,一脸佩服。“若真如此,定他甲等第一,理所当然之事。”

“对对,魏良臣不为第一,谁还能为第一?”刘同知也是一脸肯定。

“本府为朝廷取士,秉公立心,魏良臣虽交白卷,但赤诚之心却涌于字间,故定他甲等第一。”陈伦顿了一顿,苦笑一声:“但他是不是能再进一步,只看他院试如何答题了。功名不易取,倘若再交白卷,未免不像话。”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卷子进京

从考场回衙门的路上,刘同知就想骂人。

狗屁的字字珠玑,人深省!

狗屁的自我牺牲,以求朝廷革新!

狗屁的用心良苦!

白卷就是白卷!

那魏良臣分明就是不学无术,哪是什么看破府尊深意,也不知这魏家到底什么背景,值得府尊如此昧着良心定他为甲等第一。

刘同知脑海中回想河间有没有姓魏的大户,有没有魏姓致仕官员,但想来想去却是没有。

这让他有些不安,忙叫轿夫停下,掀起轿帘命随从去调查魏良臣的背景。

事出反常即为妖。

刘同知觉得他越是想不到,就越说明那个叫魏良臣的考生一定有极深厚的背景。并且,陈伦知道,他不知道。

这一点,也最是让刘同知不安。带着不安和困惑回到衙门后,刚换了衣服,师爷就一脸惊慌的过来说锦衣卫的人要见他。

这让刘同知也慌了神,打起精神忐忑不安的前去见来人,结果来人自称是小国舅的护卫,有些小事情需要他刘同知解决一下。

尔后,便有了青楼那一幕。

锦衣卫百户宋江剑是专门护卫郑国泰下江南的,在此之前,他和郑国泰是玩了十年的好友,两个人可以说是一起长大。

宋江剑的父亲宋士杰曾为副总兵,万历二十一年阵亡于朝鲜碧蹄馆之战。父亲死后,宋江剑荫授锦衣卫百户职,他手中所拿倭刀便是援朝之役时其父在平壤战役时缴获自日军将领。

宋士杰阵亡后,明军主帅李如松特意将这把倭刀托人带回国,交给了宋士杰的夫人,从此成了宋家的传家宝。

亲弟弟下江南,作为姐姐的贵妃娘娘自然暗中做了许多部署,以确保弟弟的安全。郑国泰的随从有十多人,大半都是锦衣卫。

早上现小国舅偷偷溜出去后,宋江剑没费吹灰之力就现了小国舅的行踪。不过顾及到小国舅面子,宋江剑便没现身,一直偷偷跟着他。结果就看到小国舅在青楼外面踌躇半天,犹豫着进还不进。最后,小国舅拉着一个过路的小子一块进了青楼。

给手下留了记号后,宋江剑也潜进了青楼。他是锦衣卫,接受过卫中的专门训练,自有办法不惊动小国舅和那小子。

刘公子一行进楼,出楼,去哪,自有外面的锦衣卫跟着。楼上信号出后,当即便有人去了同知衙门。

解决麻烦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解决制造麻烦的人。

现在,麻烦解决了。

刘同知证实魏良臣的确是甲等第一,让郑国泰和宋江剑对魏良臣都是刮目相看,尤其后者更是惊讶无比。

当然,刘同知是不会当着小国舅说魏良臣交的是张白卷,只说魏良臣的卷子深得知府陈伦看重,言语间很是欣赏,已亲定魏良臣为本届府试甲等第一,只待榜日时公布。

同时,他也恍然大悟,知道陈伦为何昧着良心定个交白卷的为甲等第一了,原来这魏良臣真是大有来头之人。

他竟然是贵妃娘娘的人!

不但如此,这少年更和小国舅一起上青楼,这说明什么,说明这少年要么份量极重,要么就是郑家的至亲。

否则,他有什么资格能和小国舅一起厮混。

刘同知越想越惊,惊的不是这叫魏良臣的少年有这么大的背景,而是惊的是,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不知情,被蒙在鼓子里,而陈伦却知道!

这是不是说陈伦通过他干爹金忠已经彻底投靠贵妃娘娘,又是不是说他刘国泰在贵妃娘娘心目中的地位已经直线下降,被陈伦取而代之了。

这个可能性很大,小国舅为何不派人告诉他提前到了,又为何不将魏良臣的事透露给他?

刘国泰在那,脸上虽挂着笑容,心里却是冰凉冰凉,他在想应该怎么补救,重新得到小国舅的看重,得到贵妃娘娘的欢心。

瞥到地上跪着的儿子,心里没来由的更是烦燥,若非亲儿子,早就大耳光甩上去了。

“没想到,你竟然真的有才华。”宋江剑啧啧几声,好奇的问魏良臣是怎么作的文章。

“这个…”

良臣很是尴尬,刘同知也有些尴尬,生怕魏良臣说漏嘴,忙替他掩饰两句,尔后请小国舅到衙门,好让他尽地主之谊。

“我只是路过河间,我姐姐可是叮嘱过我,不许我打你们这些地方官的秋风。”郑国泰笑着拒绝了刘同知的宴请,并且,他是真的不想去。

刘同知自是笑着再请,又说知府陈伦若是知道小国舅到来,他却没留住人,肯定要怪他。

“陈伦么?”郑国泰对这人有印象,想了想,点头道:“那我还是去吧,免得回京后金公公说我不给他义子面子。”

陈伦是司礼太监金忠的义子,这在河间官场上不是什么秘密。

因为金忠一直是姐姐的支持者,所以郑国泰才决定去衙门见见陈伦。他没有别的想法,可刘同知听了却是眼皮直跳。

“魏良臣。”郑国泰叫了声良臣。

“嗯?”良臣不知对方叫自己干什么。

郑国泰笑了笑:“你也跟我去吧。”

“我…不去。”

良臣不想和郑国泰有太多交集,免得搬石头砸自己脚,把二叔的锅给扒拉了。可是郑国泰却执意要他去,说什么知府点了你魏良臣甲等第一,你这小案不去给知府道谢,怎么也说不过去。

眼前这架势,良臣是怎么也躲不过去,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当下,刘同知亲自带路,又叫人赶紧去通知陈伦。

陈伦一听小国舅来了,连忙命人置办酒菜,又亲自前来相迎,看到魏良臣竟然也跟在小国舅旁边,陈伦也是惊的不行。

郑国泰和他客套几句,宾主双方一起进了知府衙门。

后堂,酒菜早已置办好。

酒过三巡,陈伦正准备命人奉上礼口,却听郑国泰道:“对了,陈大人,刘大人说你定了魏良臣为甲等第一,可有此事?”

“呃…是。”

陈伦吱唔两声,他知道刘国泰是贵妃娘娘的人,将这件事情告诉小国舅情理之中。只是,不知道这魏良臣和小国舅到底什么关系。

心下嘀咕,暗自埋怨刘国泰忒是能藏,也能装,明知这魏良臣是小国舅的人,却不与他明说,在考场还故意那般。倘若,当时他听了刘国泰的意见,现在,岂不要糟?

良臣坐在那,则是如坐针毡,一路上他几次想撒腿就跑,更是看都不敢看陈伦一眼。

这心哪,实在是虚。

可是郑国泰这小子却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说你们的大事,怎么老提我这小学生考试呢。

“他的卷子能给我看看么?”

郑国泰随口说了句,却现陈伦也好,刘同知也好,包括边上坐着的魏良臣,三人神情都很怪异。

“怎么?”郑国泰有点诧异。

“今日天色已晚,不若明天再看吧。”陈伦想拖,这小国舅一时性起,明天多半就不记得这事了。

“没事,我去取便是。”锦衣卫百户宋江剑也是闲着没事,起身说道。

陈伦有些慌了:“公子真要看?”

“嗯,我最是喜欢好文章,难得身边人出了个甲等第一,自是要先睹为快。”郑国泰笑着看了眼魏良臣。他这也是好心,想给魏良臣捧捧场,花花轿子众人抬嘛。

“那下官这就让人去取。”

陈伦没办法,但想这魏良臣既是你小国舅的人,那他卷子好与不好,你小国舅自己看着办便是。

卷子取来后,陈伦面色尴尬的将他递到郑国泰手中,然后看着魏良臣苦笑一声。

良臣也是苦笑一声,不用猜,卷子打开后,郑国泰的表情肯定很有趣。

果然,打开卷子后,郑国泰和宋江剑都愣在那里。表情,真的有趣。

屋内,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

许久,方听那宋江剑说了三个字,却是“有意思”。

“是有意思。”

郑国泰点了点头,合上卷子,扫了眼面色尴尬的三人,郑重其事对陈伦道:“这卷子很有意思,我想将它送到京里,不知陈大人是否允许?”

第一百六十章 他们不办事,朕就绝食

北京,翊坤宫,去年刚过四十的万历皇帝大雷霆,近乎咆哮对司礼太监金忠吼道:“你去和内阁说,云南事件若不严查,朕便绝食!”

“皇爷可不能这样,龙体要紧!”一听皇帝要绝食,金忠吓得赶紧跪了下去,殿内一干内监亦都惶恐难安。

“朕若不绝食,他们理会朕吗!”

万历中年福,身材微胖,因为过于愤怒激动,以致呼吸不顺。云南矿监杨荣被杀之事,令他万般震怒。但让他更暴怒的却是,事件奏上来,外朝竟然不闻不问。

内阁的票拟还将杨荣定为奸逆小人,他再三叫司礼监知会内阁,一定要严惩,绝不可姑息,可已经过去四天,内阁仍无动静。

万历不能忍了,可他现,自己除了绝食要挟内阁,竟然毫无办法。

这,是他做皇帝的悲哀。

不论是国本还是矿监税使,亦或什么大事,他总是受制于外朝,以致他对朝廷心灰意冷,接连二十年不愿上朝。

可这不代表他身为皇帝就不问国事了,大大小小的奏疏他都看,外面生什么,他一清二楚。

“杨荣是朕派去的,朕叫他开采金银矿,所得皆为国用,哪个是朕私人用了的?…一而再,再而三,数月前杨荣就给朕诉苦,说他派下去的分遣官叫地方杀了多人,求朕替他做主。朕无能,当时也未多想,只要他杨荣忍耐,莫和地方冲突。可这下倒好,他们直接把杨荣给杀了,还杀了他带去的两百多人,这是什么,这是造反!”

万历的脸色铁青,有点吓人。

金忠跪在那里,云南事件确是骇人听闻。

这一次可不是什么商民暴动,而是当地的驻军也参与了行动,约计万人军民冲向了杨荣住处,将其和云南矿监衙门随员全部处死。而事件生前,生后,云南官场却是集体沉默。

这,很可怕。

前不久,湖广、苏杭等地也相继生了商民暴动,矛头统一指向了内廷派出的矿监税使。

湖广方面,商民数千人鼓噪出城,于路上拦截湖广矿监兼税使的陈奉,“飞砖击石,势莫可御”。

陈奉侥幸逃脱后,数千商民又齐集巡抚、巡按衙门,请求惩治陈奉。未果,转而包围税使衙门,高呼驱逐陈奉口号。

见势不妙,陈奉及时躲入楚王府内。楚王命护卫军兵向示威者放箭,射死多人,射伤二十多人。民众遂不敢冲击楚王府,但将楚王府团团包围,使得陈奉不敢出一步。未及时躲进楚王府的陈奉随从十六人被商民捆绑沉江。

有“天堂”之称的苏杭方面,也有上万商民不呼而集,围攻苏杭织造太监孙隆的衙门。孙隆趁乱逃到邻家院落,当晚逃往杭州。围攻商民找人不果,便围殴孙隆随从,打死多人。苏州市面也失控,乱了足足八天。

往最好处想,金忠也意识到最近生的一系列事件,背后有人主导。否则,商民如何会不呼而集,又如何会有驻军参与其中。无论是云南还是湖广,亦或苏杭,当地官府在事件生时,都没有任何动作,甚至都没有派出一兵一卒保护矿监税使衙门。

现在,内阁的沉默更加说明,外朝正在有计划,有组织的攻击矿监税使,试图通过暴力逼迫皇帝撤消矿监税使。

“朕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他们说朕与民争利,这个民就是他们自己。”万历冷哼一声,他洞若观火的很,“杨荣为什么要被杀,他动了那些人的利益而矣。”

金忠犹豫了下:“皇爷,这事是不是让陈公公支会东厂一声?好好的查一查。”

“不,”万历摇了摇头,“这件事,叫内阁去查。你跟陈矩说,就说是朕的意思,东厂和锦衣卫的人不要插手,免得给他们话柄。”

“老奴明白。”金忠点了点头,这节骨眼,厂卫若是出现在当地,势必会激起更大的冲突。

“你去跟叶向高说,我不管其它地方,云南那边,他不给朕个交待,朕就绝不进食!”

云南性质太坏,俨然造反,任万历再怎么宽心,再怎么能忍,也一定要严查到底,给杨荣,也给自己,给其他矿监税使一个交待。要不然,谁还敢替他皇帝办事!

“老奴这就去内阁。”

金忠连忙起身,前往内阁。内阁现在就一个大学士,叶向高既是独辅也是辅,所以他几乎天天泡在内阁公房。

也不知皇爷何时准进阁员?

想到那个还在庙中的“庙祝阁老”,金忠不由叹了口气。不管是谁进来,都不是皇爷的贴心人,要说好,还是当年的王锡爵最合皇爷心思。

不过,东林党的李三材是万万不能叫他入阁的,这人一入阁,叶向高如虎添翼,皇爷这里必然更加势孤。

金忠走后,郑贵妃一脸怜惜的从殿后缓缓走过来,看着还在生闷气的丈夫,心疼道:“陛下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拿自己的身子置什么气?气坏了,谁来疼你?”她手上拿着一幅画卷,尚未打开。

看到郑贵妃,万历的神情缓和些:“有爱妃疼朕就够了。”

郑贵妃将画卷放到案桌上,轻叹一声,道:“这些事情想来不是偶然的,多半是因为常洵的缘故。”

万历一怔:“跟常洵有什么关系?”

“你把去年各地矿监税使在外收的税钱赐了一半给常洵,还把当年查抄的张居正家产、扬州到太平沿长江的杂税、四川全省的盐税茶税,也都给了常洵。外朝怎么看?”郑贵妃看了眼东宫方向,淡淡道:“那位小爷又怎么想?”

“朕还在,容不得他想。朕给常洵什么,不关他事。”万历脸色再次难看起来,“再说,朕把最好的给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陛下知不知道,你给常洵的越多,将来就越是害他。”郑贵妃扶着丈夫坐下,叫宫女上些点心。

“我不吃!”

万历不肯吃,因为他说了,外朝不处置云南有关官员,他这皇帝就要绝食。九五之尊,金口一开,收不回。

“好好,你不吃,我也不吃。”郑贵妃挥手让宫女将点心端下。

第一百六十一章 眼不见,心不烦

万历苦笑一声:“不关你的事,你何必陪着朕。”

“是不关我的事。”郑贵妃抬头凝视万历,“可我是陛下的女人。”

这话让万历心中一酸,轻声道:“他们都说你是红颜祸水,是乱政根本,妖女祸国呢。”

“随他们说好了。”郑贵妃笑了起来,“只要陛下不这样想便行。”

“朕若这么想,哪里来这么多年的苦恼。”万历见桌子上落了一只苍蝇,挥手赶去,侧脸道:“你刚才说我给常洵的越多,就对他不好,这话怎讲?”

郑贵妃道:“你应当懂我的意思。”

“朕明白,但常洛天性懦弱,不是不容兄弟之人,这一点,你尽可放心。”万历神情有些凝重。

郑贵妃心中暗叹一声,没有说话。

万历却皱了皱眉头,道:“不过也正因这点,朕才不喜欢他。他这性子,易为人所制,非社稷担当,朕实在是逼不得已才立了他为太子。若当初三王并封能成,朕断然不会立了常洛。”

“陛下,不说这些了,徒增烦恼。”

世上没有女人是不为自己孩子考虑的,饶是郑贵妃贤淑,在国本这桩大事上,也是执迷了十几年,直到尘埃落定,想无可想,才是彻底息了心思。

她不忍丈夫再因为常洵没能当上太子烦恼,见案桌上奏疏很多,便想起身让丈夫批示奏疏。

和外界风传的贵妃干政不同,事实真相是郑贵妃从来没有干涉过朝政,甚至都不曾看过一份奏疏。

这一点,也是万历敬她爱她的原因之一。

“你坐着陪朕。”万历知贵妃心意,伸手位住她。

郑贵妃笑了笑,坐下陪着丈夫,伸手将方才拿来的画卷解开。

万历随手拿了封奏疏,却是吏部要求增补科道言官缺额的。他扫了一眼就扔到一边,哼了声:“没有这些人更好。”

“怎么了?”郑贵妃有些奇怪丈夫怎么又生气了。

万历将奏疏内容说了下,这不是什么机密要紧事,贵妃知道也无关系。

郑贵妃想了想,劝道:“臣妾听说科道缺额是严重,有个御史离京巡视,等了几年才有人补他。六部官员也好多年不得晋升,一人常做几人事,陛下,这样下去可不行,你还是给补一些吧。”

“补了又能如何?空着,也没见朝廷就要完了的。”万历歪了歪嘴,这是他的小动作,唯有在郑贵妃面前,他才会如此。

“你可是皇帝,说的是什么话。”郑贵妃没好气的看了眼自己的丈夫,她明白,丈夫这是小孩子脾气来了。外朝要朝东,他就朝西,偏跟他们反着来。可想这些年外朝那帮人做的事,她心中没有怨意是不可能的。

万历气鼓鼓道:“这些个官员,一个个满口经义伦理,道德文章做的天花乱坠,把他们补上来,肯定天天往朕这送教训的奏疏,朕看着就来气,打他们板子,他们还高兴,还不如不补他们。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你是眼不见,心不烦了,可国家大事总不能一直这样。”

见贵妃有些忧虑,万历忙道:“朕心里有数,地方上的大员,朕可没空着。这江山社稷,朕总不会真的儿戏对待。”见贵妃手里拿着画,不由问道:“谁人的画?”

“董其昌的。”

“噢,画的是什么?”

一听是董其昌的,万历来了兴趣,因为这董其昌的书画可是当世一绝。此人还当过太子常洛的讲师,不过告病回松江去了。

郑贵妃却有些伤心,拿着那画眼睛都有些红。

万历一头雾水,见爱妃凄凄然的样子,不由大是心疼,忙上前轻抚她的肩膀,柔声问道:“爱妃,何事让你如此伤心?”

郑贵妃闻言身子动了一下,却没有扭头回话,而是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万历,低声继续抽泣道:“没什么,臣妾只是一时想起母亲她老人家,有些伤怀罢了。”

郑贵妃之母已经去世多年,万历只道她一时想念母亲,才会如此,便道:“说到国太,朕到想起来了,下月初三好像是她老人家的六十阴辰吧。”

听万历这样说,郑贵妃才转过身幽幽说道:“臣妾还以为皇上忘记母亲她老人家的寿辰呢。”

见郑贵妃眼角挂着晶莹泪珠,万历的心都要碎了,忙用锦帕替她拭去泪水,宽声道:“朕哪会忘呢。”

“画中画的就是我母亲。”郑贵妃轻轻打开画卷,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在画中栩栩如生。

这妇人和贵妃母亲有六七分相似,尤其眉目之间很是相象,万历一时看得有些痴了。

郑贵妃道:“我想将这画送去请李阁老帮着题词,不知陛下以为妥当否?”

请李廷机题词?

万历短短一愣,随即点头:“李廷机是解元,会元,榜眼,要不是申时行作梗,怕是三元相公了。他朝中名望也重,若能为国太画像题词再好不过了。”

得了丈夫同意,郑贵妃便叫来内侍刘成,命他将画像送到李廷机处。

刘成捧着画去后,万历便和从前一样坐在那里批阅奏疏,郑贵妃则在一边看书。夫妇二人如此,已过了二十年。

半个时辰后,刘成却一脸不安的回来,手里还拿着那张画。

郑贵妃扫了他一眼,有些疑惑:“这么快就题好了?”

刘成俯身回道:“回娘娘话,尚未题好”。

闻言,万历有些奇怪:“这是为何,莫非你没见到李阁老?”

刘成恭声道:“皇爷,奴婢见到阁老了。”

见到人怎么还没题好的?万历心中不解,问刘成道:“那为何你把画拿回来了?莫非是李阁老事多,一时抽不开?”

“到底是阁老抽不开空替我娘画像题词,还是阁老不愿意题呢?”郑贵妃有些紧张。

刘成迟疑了一下,终是道:“回娘娘话,不是阁老抽不开空,而是阁老不愿意题!”

郑贵妃听了一怔,失声道:“阁老为何不愿意题词,是不是你这奴婢怠慢了阁老!”

刘成忙道:“娘娘,奴婢就是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怠慢阁老,娘娘可是冤枉奴婢了,实在是…实在是阁老他不愿意替国太画像题词!”

感谢傲骨铁心打赏本书一元钱。

第一百六十二章 这魏良臣,一股清流啊

刘成说的可是实话,那李廷机虽然跑到庙里当了“庙祝阁老”,可皇爷一天没有批准他致仕还乡,就一天是内阁的成员。他一小小内监,哪敢得罪人家大学士。便是司礼监的诸位大珰,见着人家都得客客气气呢。

万历的脸色已是变了,掩不住的怒气,看着刘成,气道:“你给我老实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话音虽不高,却声色俱厉。旁边的宫女太监听了,跪在那大气也不敢出。

刘成有些不敢看皇帝,小声道:“奴婢…奴婢不敢说!”

万历见他惊慌,缓了口气说道:“你不必如此害怕,将事情从头到尾一字不落说与朕听听,朕很想知道为何李廷机不愿意替国太画像题词。”

“这…”刘成吱唔几声,却是不敢说。

万历见他这样,怒道:“说!”

刘成一个激灵,拿眼偷偷瞥了一眼郑贵妃,见她点头,这才鼓起勇气道:“奴婢不敢妄言欺君,李阁老他不但不愿替国太画像题些赞词,还说了些伤人的话,奴婢气不过与他说了几句,却被他骂出了寺庙。”

“他说了什么?”万历脸沉如水。

“他说…他说…”刘成是晓事的,知道照实说的话,皇帝和贵妃恐怕都会大怒,因此不知当不当说。

“你倒是说啊!”万历急了,就差破口大骂。

刘成不敢再耽搁,低声道:“皇爷,李阁老说他是圣人子弟,读的是圣贤书,学的是圣贤道理,那圣人不曾教导弟子匍匐女子足下,那书上也不曾教他趋炎附势…他堂堂大学士,治的是国家事,修的是圣人心,贵妃的要求实在是…无理亦无礼的很…”

刘成话音刚落,郑贵妃已是一手按住胸口,痛苦万分,身子缓缓瘫坐,无力说道:“陛下,臣妾这心…这心实在是痛得很,臣妾没想到连李阁老都这么看臣妾,早知…早知他这样想,臣妾如何会去请他…臣妾,给陛下丢人了,臣妾心里委屈得很…”说着说着,郑贵妃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在那抽泣起来。

“李廷机可恶!”

万历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见贵妃这么难过,忙拉住她的手,安慰道:“你不要这样,朕为你做主就是。”

“陛下如何为臣妾做主?”郑贵妃凄苦一笑。

“朕…朕这就罢了他的官!”万历恨恨说道,不叫李廷机滚蛋,他这口气真是难出。不给贵妃面子,就是不给他这皇帝面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算了,陛下,李阁老有他的风骨,何必强求。”一听丈夫要罢李廷机的官,郑贵妃却不答应了,李廷机真要被罢了官,那外朝肯定又会攻击她,毕竟,这件事是因她而起。

“李阁老不愿意,臣妾就请其他人好了。陛下,莫和他计较,您是天子,大人有大量嘛。”郑贵妃假颜欢笑。

“不行不行,不能就这样算了。”万历可咽不下这口气,朕是不让你李廷机走,可朕也没亏待你,你怎么能这么对朕的爱妃。

“皇上真要罢了他的官,岂不是遂了他的愿,我看,人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呃?”

被郑贵妃一提醒,万历会悟过来,连连点头:“对,对,可不能叫他高兴。”想了想,吩咐刘成再去李廷机那,传他口谕,就说李廷机为官清廉,朕心甚悦什么,反正要刘成代他好好夸一夸李廷机,不准多提一句贵妃题词的事。

“他不是喜欢写辞呈么,朕就让他再接着写,反正就是不准,气死他。”万历觉得这个报复法子不错,竟是不觉笑了起来。

郑贵妃脸上亦有笑容,心里却是哀伤的。

金忠打内阁回来,说是叶向高奏请皇帝万万不能绝食,他一定会督促下面彻查云南事件。

“看,朕不来点狠的,他福清相公能理我?”

万历很是得意,他其实是很看重叶向高的,对这位独辅态度也很好,不过因为叶高向是东林党的魁,沾了党争,故而对其意见,万历是有保留的。大抵叶向高进十条意见,万历只接受两三条。

“云南的事查办好了,还杨荣个公道,好生惩治那些家伙,叫他们知道朕对有些事,是绝不姑息的。”

万历正准备吩咐金忠给各地矿监下指示,顶住压力和地方干扰,保证今年矿银税钱足额完成,却现刘成一脸惊慌的又跑了回来。

“这么快?”

郑贵妃和万历都愣在那里。

万历问道:“李廷机说什么了?把你吓成这样子。”

“皇爷,大事不好了,那…李廷机跑了,跑了!”

“跑了?!”

万历和郑贵妃都傻眼了:堂堂内阁大学士,就这么跑了!

李廷机真的是跑了,在递交了第123封辞呈不果,好不容易抓到个讥讽郑贵妃的机会,满以为皇帝会一气之下叫他滚蛋,可没想皇帝仍是不准他走,反而派内侍来夸他。

于是,这位庙祝阁老终于崩溃了,顶着抗旨的罪名,冒着杀头的危险,带着老仆雇了马车直接出城回福建老家去了。

走时,留给内侍一句话:“请转告皇上,老臣去也!”

听完刘成所述后,万历半天没回过神来。

金忠也是哭笑不得,堂堂内阁大学士就这么不告而辞了?

“噗嗤!”

郑贵妃突然笑了起来,笑的极是开心。

万历愣愣的看着她:“你笑什么?”

“没什么,臣妾只是觉得好笑。”郑贵妃强忍笑意。

“一个个都跟朕过不去,这些个读书人真是气死朕了!”万历可笑不出来,兀自生闷气。

“皇爷,要不要派人把李阁老追回来?”金忠请示道。

“追!…”

万历挥手刚要让金忠赶紧派人去追,可手在半空却停了下来,然后缓缓垂下,叹口气道:“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

“李阁老去意已决,臣妾看他是故意那般说,唉,还是让他回乡吧。陛下,老百姓都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呢。”

李廷机的不告而辞让郑贵妃心情转好,猜测对方多半并非真是讥讽于她,而是想激怒皇帝让他还乡。见丈夫有些失神,不由想要劝上几句,外面内侍却捧了一盒子进殿禀称国舅郑国泰有物呈来。

“国泰到哪了?”万历知道小舅子去江南请大儒的事,好奇的看着那盒子,问郑贵妃:“他送什么回来?”

“我也不知道。”郑贵妃也是好奇,难得弟弟专程派人送东西回来,想来是路上得了什么宝贝。

将盒子取过来,放在案桌上,和万历一起打开,却现里面是一张试卷。

夫妇二人将卷子拿起,看过之后,面面相觑。

许久,只听万历喃喃自语道:“这魏良臣…一股清流啊。”

第一百六十三章 啊,原来是魏学长

梨树村,良臣起了个大早,匆匆刷了牙,洗了脸后,便跟他爹说出去走走。

“你早点回来,明天还得去府里院试呢,别光顾着玩,早点回来温读啊。”

魏进德笑容满面的看着小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院门。自打小儿子府试中了甲等第一后,他在村里的腰杆子挺的可是直的不能再直,走哪都是昂着脖子。

再加上大儿子现在在县里六房当差,他魏进德现在可是村里的大人物了。现如今,四里八乡,哪个提到魏家不翘起大拇指赞一声,都说老魏家祖坟冒青烟了,这一代总算是出文曲星了。

魏进德记得那天,县里突然来人吹吹打打送喜报来,说小儿子良臣府试考得甲等第一,当时,他欢喜的险些晕过去。

左邻右舍帮着将送喜报的打走后,魏家那可是热闹了整整半天。响晚的时候,魏进德买了酒烛,鞭炮和香,提了几段纸摸到祖坟那,哆嗦着将老魏家终是出了读书苗苗的好消息告诉了列祖列宗们。

这是他第二次去祖坟了,上次还是去告诉祖宗们老二当公公的好事。

府试是六天前放的榜,一放榜之后良臣就回梨树村了,他是个乐意将自己的成功和别人分享的人,也是一个善于从任何事物中现乐趣,并就此提升自己的人。

甲等第一,是一件非常有乐趣的事。

梨树村的村民接连几天看到魏家小三大摇大摆走在街上,逢人就招呼,说自己中了甲等第一。

今天,是良臣在家的最后一天,明天他要去府里参加院试。

说起来,良臣有点冤枉。

因为按照制度,县试、府试的甲等第一,俗称“小案”是不用一步步再考院试的,直接可以获得秀才功名进学。前十则是一项荣誉,考试时需提坐堂号。

身为河间府试甲等第一,良臣当然不必再参加院试,不过因为他太过优秀,以致河间府上下对他侧目以待,均想知道他院试时会交出一份怎样的试卷。

这好奇之人,包括了已经离开河间南下的小国舅郑国泰,包括了知府陈伦、同知刘国泰等人。

甚至那护卫小国舅的锦衣卫百户宋江剑还特意留人下来,只待魏良臣院试一结束,就将消息递过去。

万众期待之下,良臣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只是,怎么考却是个问题。

难道再交白卷,然后写句学生无能交白卷,劳烦提督打个圈?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府试甲等第一都蒙回来了,院试就是刀山火海,良臣也要去闯一闯。说不定鸿运高照,还真能让他把“案”弄回来了呢。

良臣觉得有很大可能,他虽然不想和郑国泰走的太近,可小国舅的势明白无误的摆在那,用与不用,现在看来也不是他自己能够左右的了。

不过有一点良臣心里没底,那就是郑国泰个家伙把自己的卷子送进京了,别因此再引一出大明朝的文化革命出来,那就真的闹大了。

良臣,不是很想当这个潮流儿。

能让人放心的是,郑国泰对他魏良臣没有恶意,并且始终充满兴趣,故而良臣相信,郑国泰的姐姐就算看到自己的白卷,也不会使自己有什么性命之危。

或许,仅仅是郑国泰真觉得有意思吧。

郑国泰走时告诉过良臣,他此去江南是要请一二名士编写一本书,虽然郑国泰没有明确说要编什么书,但良臣也能猜出,多半和她姐姐有关。要不然这小子不会对宣传之道那么感兴趣。

他现在担心的是,一旦院试结束,郑国泰会不会就派人将他绑走。良臣寻思,是不是院试结束拿到秀才功名后就找个地方躲躲郑国泰。

想着这些事,他在村里没有目的闲走,现自己离社学不远,不由干咳一声,整理了一下衣衫,摆出一副前辈的模样,抬起小下巴,背着手慢慢向社学走去。

今儿是社学复学的日子,前些日子因为吴夫子丧事和府试的事,社学6续停了半个月的课。

梨树村的社学规模并不是很大,总共有三个班六十多个学生,其中参加了这届府试连魏良臣在内不过九个人。

令人遗憾的是,除了魏良臣,其他人都没有考上。就是那个被社学很看好的刘明心也没有考上。

良臣来的时候,社学的学生们还没有上课,他站在大门口,一脸慈祥的看着那些比自己小的孩子们。

很快,就有学生现了魏良臣,有参加过府试的学生立时认出是府试甲等第一的魏良臣。

“是魏…学长,见过魏学长。”

“拜见魏学长!”

学生们向着魏良臣抱拳,话语传出时,更多的学生看到了魏良臣,于是很快的,所有的社学学生都来拜见魏良臣。

“你们要好好读书,争取有朝一日,也考个甲等第一回来,给咱们社学争光噢……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只要你们用功了,付出了,就一定会有收获的!”良臣含笑向着众学弟们打招呼,背着小手,在人群中看来看去。

学生们无比羡慕的看着能考上甲等第一的魏学长,彼此低声议论。

“魏学长,那可是吴夫子生前最看重的学生,听说吴夫子临死前还在关心魏学长的学业。这次学长能够考中甲等第一,吴夫子地下有知,定当瞑目了……”

“你们听说没,府尊亲自给魏学长的榜哎,还鼓励他院试勇夺第一呢。”

“不是考上甲等第一,就不用参加院试了吗?”

“是学长自己要求的,他要再夺院试第一,为咱们肃宁童生争光呢。”

“啊!…学长真是咱们的楷模,大家以后一定要他学习啊,以他为表率,时刻反省自己…”

“……”

外面的动静惊动了马夫子,现是魏良臣过来,马夫子怔了下,旋即满脸笑容的过来打招呼:“我说大清早的外面喜鹊叫啥叫,原来是我们的小案来了…”

这一幕,让良臣更激动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学长,你真好!

良臣不能不激动啊,马夫子可是秀才,还是社学的先生,他都这么在意自己,由此说明什么?说明他这甲等第一了不得噢!

不过马夫子显然不是在意魏良臣这个甲等第一,他老人家在乎的是县里传来的消息,说是知府大人和县尊都对这小子青睐有加,不出意外,这次的案板上钉钉就是他魏家小三了。

童生试的案虽然不是个个都能考中举人,但也是大概率的事。马夫子是个老秀才,考了四十年都没能中举,而魏良臣不过十六岁的少年,前途自是放在那。

等魏良臣院试归来,马夫子只怕也只能是仰视这个魏家小三了。因此,马夫子自是要对魏良臣高看十八眼。

只是,二人一老一少,没有共同语言,故客套几句,良臣便借口与学弟们说说学业,又溜到了一众学生当中。

诸般劝学的大道理一讲,一众学生自是人人有感,马夫子看着也甚是欣慰。

“好了,你们去上课吧,我明日要去院试,今天特地过来学堂看看,缅怀一下我的恩师。”

良臣觉得不能再这样了,他下次中案还要再回来走一圈的,所以这次就先这么着了。

原计划中的抚摸课桌,深情凝视学堂老槐树,和学弟们一起吃顿饭,在圣人像下忆苦思甜什么的,都留待下次吧。要不然这次都用了,下次就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了。

“祝学长院试奏捷,再传佳音!”

众学生再次拜见良臣一番,马夫子向良臣点了点头,返身先进学堂。

因为礼节的缘故,一众学生们要等良臣这个中得甲等第一的学长先走,再行入内,然而,他们却现魏学长丝毫没有走的意思。

良臣依旧在学堂里闲步逛着,见谁都含笑点头,不少学生已是把“魏学长”三字说的生茧了。众人的神色都古怪起来,马夫子也有些不对劲的看着魏良臣。

见状,良臣知道自己应该离开了,于是向众学弟挥了挥手,离开了。

他又多赖了一会的原因是想看看吴秀芝在哪,衣锦还乡不在这个小娘皮面前显摆一下,对不住自己啊。

不过想到吴夫子在时是住在学堂里,现在人不在了,吴家人自然不可能再住在学堂,肯定回他们自家院子,良臣才失望的走人。

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村口。

原因是,村口人很多。

梨树村的村民们喜欢在村口摆摊卖东西,卖肉卖鱼的也在那。村里有什么大事要宣布,里正也会将人都召集到村口。

村口,有一棵老歪脖子树,树上吊着一口钟。

跟前两天一样,良臣操着手,满脸堆笑的听着村民们的称颂,享受着甲等第一的殊荣,听着那一声声小案的恭称,很是唏嘘。最后,觉得再呆下去未免有些过份,才恋恋不舍的离去。

半道,看到了提着书包的刘明心。

刘明心府试没过,回来之后心情一直不好,着了凉,今儿刚刚好些,听说学堂复课,便准备去上课。

“魏…魏学长?”见到迎面过来的魏良臣,刘明心愣了一下,然后抱拳拜见。

“原来是明心啊,怎么样,病好些了么?”良臣听说这小家伙生病的事,一脸关怀的走过来。

“已经好了,多谢学长关心。”

从前,刘明心很怕魏良臣,因为这家伙是学堂一霸。现在,刘明心却是真的钦佩起这位学长来,因为人家可是府试的甲等第一。

“好了就好。”

良臣点了点头,拍了拍刘明心的肩膀,以一幅过来人的口吻道:“明心啊,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准备了那么久,家里也好,学堂也好,都对你寄予了厚望,可你却失利了,以为自己辜负了大家的期望,心里难过,愧疚,自责…但学长我要告诉你的是,你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气馁,以为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这个想法千万不能有。一旦有了,就会迷失自我,懂么?”

“学长,我…”

刘明心的鼻子抽了一下,因为魏学长的话真是说到他心坎里了。这几天他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不敢出门,因为他害怕看到别人异样的目光。那滋味,真的不好受。

“你什么都不用说,因为,我懂。”良臣的视线缓缓看向远处的天际,脸上充满对往事的感慨,“当初,我和你一样,那次府试没过之后,我迷失了,我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再读下去只会耽搁时间,所以我放下了书本,每日浑浑噩噩的活着。直到有一天,有个人出现在我面前,使我突然惊醒,这才有了今日的甲等第一。”

“学长,那个人是谁?”刘明心好奇的问道。

“他的名字叫魏忠贤,是一个世外高人。”良臣轻叹一声,视线重新落回明心的脸上,微微一笑,“不说他了,明心啊,你要记住,咱们读书人,贵在坚持,贵在信念,相信我,只要有了信念,我们就一定会成功!”

“嗯。”明心重重点头。

“我相信你会成功的。”良臣觉得自己的成功不仅要和人分享,更要以自己成功的事迹来鼓励这个小学弟,他猛的举起拳头,大声对明心道:“来来来,跟学长我一起喊,想成功,先疯,头脑简单往前冲!”

“啊?”明心怔了怔,下意识的学着学长的动作也将拳头举了起来,“想成功,先疯,头脑简单往前冲!”

“对,就是这样,再来!…会吃苦,吃一阵苦。不会吃苦,吃一辈子苦!”

“博一次,富三代!”

“博一次,富三代!”

明心的情绪明显被调动起来,脸上露出和他年纪不相符的高亢,整个人精神也不一样了。

良臣欣赏的看着明心:“好好好,不错不错,科举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好好努力吧,你会是下一个我!”

“我会的!”

直到学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明心仍激动着:学长,你真好!

……

感谢魏忠贤打赏本书一千两,感谢魏良臣打赏本书一百两。谢二位千岁赏,这月生活费有着落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考中秀才了么

回家的路上,良臣看到了堂叔父,他立时叫了起来:“十三叔!”

十三叔叫魏进财,是个光棍汉,人很好,良臣小时候常到他家偷梨。每次被十三叔逮住都不会被打,还会送他几个大梨。可以说,十三叔是看着他长大的,对他们这些晚辈也十分欢喜。

不过让良臣惊讶的是,十三叔听了他的叫唤,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脚步。

“十三叔,你别走啊,好些日子没见你了,你知道侄儿中了甲等第一的事么?”良臣以为十三叔没听见,特意跑起来撵上了十三叔。十三叔腿脚有些不好,没能甩脱他。

“贤侄啊,这几天你都叫了我七次了。”十三叔无奈的停了下来,看着良臣,面皮不住抽动。想走,走不得,因为他被大侄子给拽住了。

“喔?是么?”良臣愣了下,自己已经叫了十三叔七次了么,我怎么不记得的?

哈,贵人事忙,事忙。

“是啊。”十三叔愁眉苦脸。

“噢。”良臣有些尴尬,讪笑一声:“那你知道我府试考了甲等第一的事了吧?”

“我知道…我不知道…”十三叔用劲甩脱良臣,掩面仓皇而走。

“这…”

良臣眨了眨眼,干咳一声,觉得十三叔有点不解风情。

大侄子好不容易中个甲等第一,是小案,你这做叔叔的就不能配合一下?

人哪,总是受不了比自己更优秀的人,哪怕这人是自己的晚辈。

良臣无百聊赖,施施然往家的方向走,他倒是想去吴家找吴秀芝,可这太着露他想要显摆的痕迹了,未免不美。

无形中装逼,是种境界。

良臣很向往这种境界。

半路,却现不远处有个身影在看到自己后,立刻转身就走。

良臣“咦”了一声,那人不是七嫂么?

“七嫂,七嫂,好久不见啊!”良臣露出喜悦之情,情深意切的呼唤着,并快奔了过去。

“良臣啊,那个……嫂还有事,不和你多说了。”七嫂几乎是逃命般,在良臣“抓”到她前,赶紧逃开。

“跑这么快做什么?”良臣追了一气,没追上,因为七嫂跑的比他快。

要是小脚的话,看你往哪跑。良臣十分的没劲,这年头的妇女可不是什么小脚妇人,大多都是正常脚,只有那专门的女人才会裹脚。

通常,这类女人多是从事娱乐行业的。可不像伪清入关后,裹脚成了普通百姓家的女人也要干的事,以致好好的汉家女人既要饱受肉体折磨,更要饱受心灵创伤。

追不上七嫂,又没什么事做,良臣便只能回家。这一路,他品出点不对来,以前他魏良臣名声是不好,可村民多多少少总会和他招呼一声,但现在他一路过来,村民不是远远跑开,就是“砰”的大门紧闭,没人搭理他良臣。或者说,他魏良臣极不受待见。

怎么能这样?

我好歹也是府试甲等第一的小案啊。

人与人之间的热情哪去了?

良臣悲愤,悲愤之余却是意识到自己这几天或许是显摆的太过,以致不再是香悖悖,而成了臭老鼠了。

再重要的事情,强调几次也会叫人烦的。

不过,我只是衣锦还乡显摆一下而矣,你们至于这么对我么?

摇了摇头,良臣自己也觉没意思,轻叹一声,准备回家。

天可怜见,迎面竟走来吴秀芝。

“秀芝姐!”魏良臣连忙大喊起来,声音隔老远都能听见。

听到有人叫自己,吴秀芝本能的看了一眼,现是魏良臣后,她的面色瞬间变的难看,因为她也听说了魏良臣考中府试甲等第一的事,但直到现在,她都不相信这会是事实。

因为,如果这是事实,那就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秀芝姐,你知道我中甲等第一的事么?”良臣连蹦带跳,兴奋的看着吴秀芝。

吴秀芝“嗯”了一声,不太想和良臣说话。

吴秀芝才从县里回来,她爹刚过完“六七”,未婚夫潘学忠虽然没赶回来,可潘家人的礼数尽足了。故而事情一完,她就听她哥的话,到潘家去了一趟。吴德正准备等父亲满头周后,就将妹妹的婚事办了,潘家对此没有意见,但希望婚期能够往后去去,等学忠考中举人再办,那样就是喜上加喜了。

乡试明年二月举行,以潘学忠的才学,中举有八成希望,所以吴德正没有意见,吴秀芝自己也没意见。

良臣可不管人家吴秀芝是不是愿意和他说话,只在那感慨道:“那你还记得我去考试前和你说过什么么?”

“不记得。”吴秀芝果断的摇了摇头。

“你记得的。”良臣有些着急,这小娘皮怎么能不记得呢,那天你嫂子林桂芬也在的。

“我当时说,等我考个秀才回来要给夫子烧段纸的,想起来没?”良臣呵呵的看着吴秀芝。

吴秀芝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那你考中秀才了么?”

“没。”

良臣滞了下,旋即道:“不过,我府试甲等第一哎。”说这话时,他心里很得意,你那潘小郎君府试也不过甲等第八,可不及我这甲等第一噢。

吴秀芝却不理会这茬,哼了一声,道:“我只问你,你考中秀才没?”

“没…”良臣的声音低了下去,半响,方道:“秀芝姐,我不知道夫子葬在哪,你能带我去么?”

“等你考中秀才再说吧。”

吴秀芝说完,竟是将良臣摞在那,自顾自走了。

不过就是一个秀才么,你可知我将来是什么?

望着吴秀芝的背影,良臣有气说不出,身后传来急呼声:“良臣,良臣!”

“啥事?”良臣转身看去,现是隔壁的张嫂。

“你家来人了,你爹让你赶紧回去呢。”张嫂显是找良臣急,都喘不上气来了。

“我姐回来了?”

“不是,不是你姐。”张嫂摆摆手,“来人说官话,还有县里人陪着,可不是咱们这地的人。”

闻言,良臣一凛:来的难道是京里的人?

良臣心中一突,

第一百六十六章 小千岁题词

说官话,县里人陪着,良臣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京师来人。

因为,郑国泰将他的卷子送给了他的姐姐郑贵妃。

现下已过去半个月,从时间上算,快马来回足够了。

良臣没往府里去想,不管是知府陈伦还是同知刘国泰,说的都不是官话。并且他们在府里已经见够自己了,哪里会再专门到梨树村来。

如果是京里来人,良臣心里打鼓。

他不知道郑贵妃是如何看待他的白卷,是和他弟弟郑国泰一样觉得有意思,还是另有想法。

至于郑国泰的姐夫是不是也看到了自己的卷子,又有什么观感,良臣更是不敢去想。

带着忐忑和不安,良臣赶回了家。到了家门口,就看见停着三辆马车和两匹马,其中一辆还是当日送良臣返乡的,车夫他都认识。

“小案回来了!”

几个衙役还有村里的里正等人都在门外,看到魏良臣,均是涌了上来。一个个脸上堆着笑容,这让良臣松了口气,至少,不是坏事。

这世上,察言观色最厉害的除了媒婆外,就属衙门这些人了。倘若京里来人是来找他魏良臣麻烦的,那这帮人断然不会如此。

于小节,良臣从来不计,甚至刻意装二傻。于大事,他却心窍玲珑的很。

“小案,可等着你了,快进去吧!”

良臣笑着和这帮人打了招呼,虽说不在乎他们,可礼数方面却是到位。这些人能耐是不大,但是真要存心和他魏良臣这个小案过不去,仅现下而言,良臣还收拾不了他们。毕竟,正如吴秀芝所说,他还不是秀才。

有功名在身和没有功名在身,在大明朝,是个质的区别。并且,秀才这个功名也不保险,秀才在这个时代充其量也就是士绅阶层的预备人选,而不是真的就成了士绅,拥有的特权少的可怜,否则,也不会有“穷秀才”、“酸秀才”的说法了。反观举人,可没有穷酸一称,动辄就是“老爷”了。

良臣很清楚,这些人之所以对他笑脸相对,看重的绝不是他的小案身份,而是他的势。他莫名其妙借来的势,府尊的,县尊的,还有那不为人所知小国舅的。这其中又牵涉到楚党,总之,是一团乱麻,理不清。

眼下,这些势给了他魏良臣莫大好处,但终究没有彻底改变魏良臣的身份。他,还是个没有功名的童生。

童生,还不是虎躯一震的时候。

和这帮人一一招呼过后,良臣进了院子,现自家老爹正陪着四人说话。

四人中,良臣认得一个,却是县里的王主薄。

另外三人,有两人叫良臣看的扎心,却是一身飞鱼服的锦衣卫。

另一人穿的寻常袍服,背对着良臣和他爹说话,一时倒无法分辨对方的身份。但从王主薄及那两个锦衣卫的态度来看,这人显然才是正主。

“良臣,你可回来了,人家大人可等你好久了。”现小儿子回来后,魏进德忙将他拉了过来。方才和王主薄还有这位京里来的大人说话时,他可是紧张的满手心都是汗。

良臣也注意到了老爹的紧张,他朝爹微微点了点头。

“小案回来了啊,呵呵,你可是为咱肃宁争了光,县尊可是夸你不轻呢。”

王主薄一脸笑容的看着魏良臣,肃宁的消息再是滞后,他也是知道了这魏家小三和京里大人物有联系,这可是他和县尊想都没有想到的事。当时听说后,县尊可是惊的将茶碗都给失手打碎了的。他也没好到哪去,大半天都是魂不守舍的。现在京里都来人了,这就更让他和县尊吃惊。若不是来的这位只有八品职司,县尊恐怕都要亲自陪着来了。

两个锦衣卫倒是没有笑容,但也没有恶容,只好奇的看着魏良臣,猜测这少年何德何能能叫贵妃娘娘特意叫王公公过来找他。

“主薄大人!”

良臣上前给王主薄行了礼,然后看向那位正主,心里咯噔一下,此人看着竟然是宫里来的。

正主的确是位公公,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魏良臣。

王主薄忙道:“小案啊,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京里来的王公公。”

“学生见过王公公!”良臣不卑不亢的拱手向王公公行了礼,抬起头时,一脸困惑:“不知王公公找学生何事?”

王公公笑道:“没什么事,咱家只是受人之托,过来找你这小案题个词。”

“题词?”

良臣一愣,王主薄也是呆了一下。他们愣的原因是魏良臣虽是小案,可毕竟没有功名在身,算是童生,这位公公千里迢迢过来就是请个童生题词?传出去,谁都不信咧。

“嗯,就在这画上题。”

王公公笑了笑,示意锦衣卫将画卷递给他。

“公公,这是什么画?”

“你自己看。”

良臣也不禁好奇了,将画展开一看,却是画的一位妇人,年纪约摸四十岁许。画上没有写这妇人名讳,倒是落款竟是董其昌。

董其昌,良臣自是知道的,要不是知道自己回不去了,恐怕就要起贪婪之念,要将这画据为己有。在后世,董其昌的书画可是价值千金的很。

“不知公公要学生题什么?”

将画放在那张桌脚下垫着砖头的八仙桌上,良臣没问对方为何要自己题词,因为他知道问了也是白问,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照作,其他不要管。

王主薄也很好奇。

王公公却笑着摆摆手,对良臣道:“随意,你想题什么就题什么。”

“随意?”

良臣眉头微皱,看着似在思考,其实则是在想伪清时期有什么好的诗词可以应影,拿来借用一下的。

思来想去,却是没有。

“小案,王公公可等着呢。”王主薄见良臣半天不动笔,好心的在边上提醒了下。

“噢,好,好。”

良臣一边说着好,一边告罪,说是去拿笔墨过来。没想到一个锦衣卫却去外面的马车上取了笔墨来,一看就是上等的文房四宝。

徽墨?

良臣没敢劳动王公公和王主薄为他磨墨,在那轻轻的磨着墨,绞尽脑汁在想题什么好。

单给了妇人图,其它都不说,只要题词。题什么?要是题错了,会不会有麻烦。要他题词的又是谁?

这墨磨得时间有点久,王公公眉头已经皱了起来,王主薄也有些不耐烦了,就是良臣他爹也觉儿子太过磨蹭了。

良臣也察觉到了,心里不安,可真没想到什么应景的好诗词,但又不能不交差,牙一咬,终是落笔。

在那画的右方写下两句话:

金窝、银窝,不如草窝。

天亲、地亲,不如娘亲。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佬王体乾

说实在的,良臣的字不错,并且还是摹的画主本人董其昌的书法。

这倒不是说良臣他有多牛逼,能拜董其昌为师。而是此时不论南北读书人,皆以学董其昌书法为荣,这其中就包括了已经去世的吴夫子。换言之,魏良臣也算董其昌的徒子徒孙。

当然,良臣的本领还是不到家,只学了董其昌书法半成功力,但已经算是不错的了。当初他第一次参加府试时,主考的还是知府陈伦,要不是卷中错误太多,陈伦就险些因为这不错的字而破格录良臣为乙等,让他参加院试了。

无论前世今生,字写的好,总不是件坏事。很多时候,一个人的字能够决定一个人的命运。

不过也幸好良臣功力不到家,倘若再好些,好到陈伦不得不动心,破格录了他,那样的话,历史也许会再次改变。

金窝银窝不如草窝,天亲地亲不如娘亲,就这么简单直白,甚至可以说是口语化的一句答案。

说是题词,显然不像,因为既不是诗也不是词,更没有任何褒扬赞美之语。

写这么两句话,良臣的初衷很简单,画中既是妇人,那自是有儿女的。他这般写,总不会太出格。所谓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便行。

放下笔后,他呼了口气,抬看那王公公。

王公公和王主薄不约而同的凑了上来,探身朝画中看去,然后就定格在那。

暴敛珍物,暴敛珍物噢…

王主薄是识货之人,如何不知董其昌的画如何珍贵,可现在却被魏良臣提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东西在上面,看着真是碍眼。

只是,王公公没话,他也不好说什么,只在那惋惜。

这魏良臣怎么回事,王公公可是宫里来的,带来这么幅画要你魏良臣题词,那肯定是大有深意的,你就不能好好作一诗词,偏要弄两句俚语,这实在是上不得台面。要是那背后的人为此恼了,你魏良臣怕是吃不消。

王公公也终是有了反应,他抬起头直直盯着良臣,半响,白净的脸上挤出笑容,点了点头,道:“不错,不错。”然后回吩咐边上的锦衣卫:“把画收起来,小心放好。”

“是。”

一个锦衣卫应声上前,待墨迹彻底干了后,将画仔细卷好放进画筒中。

毕竟是本县的小案,王主薄不知道王公公是说真好还是假好,便想为魏良臣这题词寻个能上台面的说词,正要开口,却见那王公公忽的对魏良臣道:“小案也收拾一下吧。”

“收拾什么?”良臣不知道王公公的意思。

王公公轻声一笑:“当然是随咱家走一趟了。”

闻言,王主薄和良臣以及良臣他爹都是吃了一惊。

良臣迟疑道:“去哪?”

“京城。”王公公说完便让良臣收拾一下衣服,这就随他出。

良臣反应过来,忙道:“王公公,学生明日要去府里参加院试。”

“喔?”王公公有些诧异,问良臣:“你不是已经府考甲等第一了么,怎么还要院试的?”

“这…”良臣不知如何解释,好在王主薄替他说了。

“王公公有所不知,魏良臣府考确是甲等第一,不过府尊有意再考校他,所以特地让他再参加院试,争取再夺院案。说起来,府尊也是用心良苦啊。”

在王主薄看来,明明不用参加院试,却还要参加,这分明就是知府陈伦有意栽培魏良臣,好让他再中院试案。这样虽然不是小三元,可也是小二元,对于魏良臣的科举之路,益处多多。

“真是多此一举。”王公公显然想的和王主薄不一样,他看了眼良臣,“院试你就不用考了,咱家现在得带你回京里。”

闻言,王主薄不吭声了,心里隐隐猜到怎么回事了。不消说,这魏良臣肯定是入了贵人耳中,这王公公是专程来带人的。

“我能不能不去?”

良臣也想到了,但他真的不愿意去,因为此去多半就会和郑贵妃扯上关系,而他,不想扒了二叔的锅灶。

王公公没有答他,只是笑了笑。

良臣看向王主薄,想向他求助。后者却是冲他微微摇头,不知是说他帮不了,还是要良臣不要去。

魏进德听得糊涂,一会看看小儿子,一会看看那位公公,倒是没想人家为何要小儿子进京,而是在想这位公公是不是认识他老二进忠。

最终,良臣无奈点头同意:“好吧,我去。”他没有选择。

王公公点了点头,让良臣去收拾,他难得出京,现时又是梨子成熟的时候,一时兴起,要王主薄带他到村里果园摘些梨子。

这自然好,王主薄笑着叫来里正,陪着王公公就去果园。

良臣一个人在屋里收拾,也没什么东西可收拾,很快就打成包袱。

“老三,这是好事还是坏事?”老爹进德不放心。

良臣想了想,道:“不是坏事。”

听小儿子这样说,魏进德心安下来,便叮嘱他自己小心,到京城后要是有什么麻烦事,就去请二叔帮忙。

良臣心想二叔这会可帮不了自己什么,但嘴里还是应了。

小儿子毕竟是进过京的,现在又是小案,还有公公专门陪着,魏进德自是不担心路上有意外。拎着包袱,将良臣送到门口。

门口有个锦衣卫和两个衙役侯着,没见那王公公和王主薄。良臣问了,那锦衣卫说等一下,王公公去摘些梨子,马上就过来。

良臣笑了笑,在那等着。

不多会,王公公他们就回来了。提着几个大篮子,里面装满了金黄的大梨子。叫人将梨子放上车后,王公公指着自己的马车叫良臣上去和自己坐一起。两个锦衣卫则翻身上马。

良臣上车后,将包袱放到边上,待那王公公也上来坐下后,方才问道:“还不知公公尊姓大名?”

“噢,咱家叫王体乾。”那王公公嘴里正嚼着梨子,说的有些含糊不清,不过良臣还是听清了。

“原来是王公公!”

和个阉人同坐在一辆车上,良臣有些拘束,便努力调整心态,使自己表现的更自然。

但,他突然呆在那,直直的看着正在咬梨子的王公公。

因为,这,又是一个大佬。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司礼掌印太监

王体乾何人?

官方角度说,这位是比二叔魏忠贤还要高一级的存在。

因为,这位是天启朝的司礼掌印太监。

而,二叔只是司礼秉笔兼提督东厂太监。

司礼监中,除掌印太监、秉笔太监、随堂太监以外,还有一个提督太监的存在。

这位提督太监自成化朝以后便不再有人出任,但职务却是一直存在。按内廷的规矩,司礼提督太监才是内廷的最高领,任何低于他的人见面之后都要跪下磕头,口称上司。不过也正因为司礼提督太监位置太高,所以渐渐的便成了虚设,成化朝以来,已是无人再出任过。取而代之的是司礼掌印太监成为内廷第一人。

然而,制度是制度,永远都不会一成不变。这一点正如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一般,内廷的最高领并不一定就是最得皇帝宠信的。最得皇帝宠信的那位,才是内廷最有权势之人。

王体乾便是以司礼掌印之尊和同为司礼秉笔太监的李永贞成了二叔在内廷的左膀右臂,心腹中的心腹。原因便是在内廷之中,他这掌印太监不是最得皇帝宠信的,皇帝宠信的是二叔。

这件事,还有个故事,说是王体乾接任王安出任司礼掌印太监后,按司礼监排名,他这掌印太监肯定位在提督东厂的二叔头上。可是王体乾却要求司礼监及文书房的所有奏单上,都将自己的名字排在二叔之下,如此一来,二叔对他自是一无所忌,无比信重。

良臣记得,史书说因为二叔不识字,所以看不懂内阁的票拟,也没法看懂外朝的奏疏上说的是啥,于是每当这个时候,王体乾和李永贞二人就会读给二叔听,然后由二人改票,再由二叔奏请御笔批红。

李永贞还好,对二叔真的是忠诚一片,至死不渝,所以读奏疏的时候先是原本照读,然后二叔有什么不懂的问他,他才会解答。二叔不问,他绝不会自作主张解读。

王体乾却不同,每次轮到他读奏疏时,二叔总是默然不说话,全程到头都是他一人在说,一人动笔,二叔如个木头似的旁观。

这可以说二叔对王体乾信重,但侧面也说明这位司礼掌印太监还是有些强势的。

这强势不是表现在身份上,而是表现在知识上。某种程度上,王体乾恐怕对二叔这个不识字的九千岁还是有些看不起的。

具体说,这就是识字与不识字的区别。

没有人敢保证,王体乾在读奏疏给二叔听的时候,是不是稍稍“中译中”了一下,夹杂了自己的个人看法,从而误导二叔做出某些利于他王体乾的判断。

以私心度测,良臣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换作是他,也会这么做。

这王体乾,也算得上是心狠手辣之辈,王安便是他弄死的。

王安倒台后,二叔无心置他于死地,只要他去南海子充当净军。可王体乾却因为害怕王安死灰复燃,授意名下太监刘朝任南海子提督,让他杀死王安。刘朝上任后下令不准给王安送食物,王安只好刨取篱笆底下的萝卜吃。三天后刘朝见王安还没有被饿死,便直接杀死了他。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王体乾绝对是二叔的铁杆之一,对付东林党他冲锋陷阵,出力甚大,是公认的阉党中坚之一。然而,就这么一位阉党中坚骨干,崇祯上台后却只定了逆案七等(共八等),罪名也只是谄附拥戴,轻的不能再轻。

二叔死了,李永贞死了,客氏也死了,什么坏事也没做过的大哥良卿也死了,王体乾却安然无恙的活着。

这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良臣的解读是这位掌印太监在天启病死那天,在信王即将成为大明皇帝那天,对二叔已然生了叛心,成了崇祯的内应。否则没办法解释后来的一切。

王体乾没注意对面贵妃娘娘特意叫他来带的河间小案神情很是诡异,只在那大口嚼着梨子。

这是他第一次离京,之前他一直在尚膳监当差,从内书堂毕业后就一直呆在那,算起来也有八年了。这八年,他混的不是太好,只担了个奉御的差事,比起那些已经当了少监、监丞的同学差的太多。所以,在得知自己被外派出差,他很激动,提醒自己一定要把握这个机会,好让自己能在贵妃娘娘那里留下一丁点的印象。

说起来,王体乾和贵妃娘娘还是老乡,他家是昌平的,贵妃娘娘则是大兴的。也难说,他这次出京公差是不是也得益这老乡的身份。

外面骑马的两个锦衣卫都是小旗,一个叫田刚,万历十八年生人,一个叫李维,万历十六年生人,二人都是世袭的锦衣卫。

田刚就是那个没跟王体乾去摘梨的锦衣卫,人长的倒也周正,只是却是出了名的心黑。但除此之外,这田刚倒也有勇,曾协助五城兵马司抓了两个江洋大盗,那次,结实的叫对方砍了两刀,都是砍在要害。就这,都咬牙死撑,成功将这对手拖了下来,被赶来的五城兵马司兵丁活捉,后来都叫绑了菜市口过了刀。而他身上则留下了两道长长的刀疤,跟大蜈蚣似的,脱掉衣服能吓哭小孩子。

另一个叫李维的小旗却是贪生怕死的很,这人除了贪财好色外,就没有什么优点可说,更没什么志向。端的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种,一生所求就是能够保住锦衣卫的饭碗,然后把小旗传给他儿子。

王主薄一行半道折回了县城,王体乾带着魏良臣继续北上。这一路,双方几乎没有任何交流。

这倒不是魏良臣不想和这个二叔的左膀交流,而是对方好像被交待过,守口如瓶,什么也不透露给他。

倒是那两个锦衣卫在中途歇脚的时候会和魏良臣说几句话,良臣对田刚印象较好,因为这家伙大方,请他喝了不少酒。那个李维却是小气抠门的很,哪怕出公差有补贴,报销费用,他也舍不得掏钱出来,顿顿都是蹭田刚的。

良臣都看不过去了,田刚却是无所谓。

这次进京可不是车马行的大马车,人多车慢,仅用七天,就到了通州。

第一百六十九章 贵妃娘娘驾到

慈庆宫,是宫里谈之色变的禁忌所在,这里是太子朱常洛生母王恭妃幽静之所。

因为这缘故,说句难听的,慈庆宫的宫墙连麻雀都懒得停留。连带着,被配在慈庆宫干活的太监宫女们也就是倒了十八辈子的霉头。

晋升涨俸之类的好事,基本上和他们是没有关系了。

徐应元就是这倒霉蛋,本在司设监当差的他,六天前摸出去和酒肉朋友李进忠,还有赵进教一起赌钱,结果玩上性头误了时辰,没及时赶回去轮值,那上司一气之下就把他给来这慈庆宫看大门。

司设监虽不是什么好衙门,没什么油水,可比起冷宫来,却是好的不能再好了。至少,总有个盼头。

不过,徐应元倒不恨叫自己出去玩的李进忠,他知道,那李大傻子也是好意,难得从积水潭马场脱身进了东宫,自是要张罗一下,请他们这几个好朋友一块庆祝下。要不然,见着面了,哪个不说他两句。

面子这东西,里子再差,总得撑出来。

进了宫的人,鸟都没了,要是面子再没了,那可怎么活?

李进忠昨天叫人给徐应元递话了,说他正在想办法,看能不能说动小爷身边的李选侍,把徐应元从慈庆宫调出来,安排在待产的刘淑女身边伺候。

对此,徐应元是领情的,但不认为李进忠有那个本事。

再者,东宫的事他也知道,小爷都是自身难保,看人眼色过日子,对内廷的事根本插不上什么手,那李选侍又有什么本事能将他调过去呢。

说起来,徐应元和李进忠还是很有缘分的,二人是同年同时进的宫。徐应元是保定府雄县人,李进忠是河间府肃宁人,两人同样都是大字不识,不过却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关键的一点是,他们几乎是差不多同时挥刀自宫的。

这个缘分,说起来真就不一般。

只是,李进忠长得人高马大,相貌端正,徐应元却是相貌奇丑,性格也十分怪异,高兴时能口若悬河,谁也说不过他。不高兴时就是张口骂人,真正是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徐应元不想去东宫的真正原因是,他有更好的路子。

在宫里当差是能吃饱饭,可要没人罩着,混上职司,活的是猪狗不如。娘娘养的一只猫啊,狗啊都比他们尊贵。

平日规矩也大,走路快了,慢了,表情太高兴了或者太丧气了,被看到了说不得都得挨打。

就拿徐应元现在来说,到冷宫来看大门,可比起到坤宁宫去,却还算不错的了。

慈庆宫这里是没前程,坤宁宫那里可是要命呢。

皇后娘娘在宫里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每年坤宁宫都要打死好几个。听说皇后娘娘闲来无事,亲手制作了一根打人的木杖,头粗尾细,打在冬瓜上,瓤烂而皮完好。这一杖下去,你说滋味如何。

反正,徐应元是不打算在宫里呆着了。他在等信呢,什么信?当矿监的好事啊!

不是他徐应元有资格当矿监,而是他的朋友赵进教的上司丘乘云据说要外派到四川当矿监。

这个丘乘云不是别人,正是原司礼太监孙暹原先的掌家。

何谓掌家?

司礼监的诸位大珰们,每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班底,宫里私下称为“各家私臣”。

这些私臣各有其衔,分掌其事。掌家就是一家的主管,下辖管家、上房、司房。这些私臣,既可以是阉人,也可以是正常人。

因是孙暹掌家的缘故,所以丘乘云如今是尚宝监的太监,马上又能捞着外派开矿的好事。

当今皇帝开派矿监税使以来,为了节省开支,内廷是不给这些矿监税使派人手的。但矿监税使们又不能孤身上任,只能在京里就地招些人跟着去。宫里的下层火者们,要是入了矿监的眼,也能带着。

徐应元现在就是想托赵进教在他上司丘乘云那里替他美言,等去四川时将他带上。

在矿监下面跑腿,怎么也比在宫里强吧。听人说,只要出去了,能捞钱的地方和手段大着呢,也学问着呢。

赶明还是问问李大傻子什么意思,他在东宫估计也没什么劲,不如兄弟几个合伙跟着丘公公去四川捞笔大的。

徐应元是个讲义气的,自己有财,也想着兄弟们。

正想着,却见十多个太监宫女朝慈庆宫走了过来,当先一个太监,佛尘一甩,扯着嗓子叫道:“贵妃娘娘驾到!”

徐应元一惊,忙从地上站起,只见一个略显丰满的盛装女子被四个宫女簇拥着正缓步走来。

那盛装女子自是郑贵妃了,她轻盈脚步,金玉软镶,飞凤丝锦,落脚之处,尽是花香。

贵妃娘娘怎么来了?!

徐应元一时愣了,竟然忘了下跪,旁边的另一个看门的小太监也傻傻的站在那。

“你们昏头了,见了贵妃娘娘还不下跪!”持佛尘的太监可是眼睛里面进不得沙子的人,见两人竟然不下跪,立即暴跳如雷,尖利的声音直剌耳膜。

“哪个管事太监教的,宫里的规矩不懂吗?!我看你们是要吃板子了,来人啊,把他们都给我带下去,每人赏上几板子,好让他们长长记性!”

一听这话,徐应元吓坏了,忙俯身跪了下去:“公公息怒,公公息怒!”

“嘿,这是知道要咱家息怒了,先前做什么去了?咱家若不好好教训你一顿,往后宫里还有规矩吗?”持佛尘的太监跟吃了火药似的,挥手就要人将徐应元和那小太监拖到一边打板子。

郑贵妃过来看了眼那持佛尘的太监,微有些不快道:“行了,哪来这么大规矩的?”

这太监叫崔文升,是郑贵妃的贴身内侍,很是会些医术,在宫里有神医之称。平日,郑贵妃有什么头疼脑热的,都不用传太医,崔文升一人就能治好,所以很得郑贵妃信重。也正是因为此,崔文升在宫里就颇是有些气焰嚣张,司礼监的大珰们他都敢顶撞。

作者注:徐应元,崇祯贴身太监,原能飞黄腾达,结果被魏忠贤牵连。崔文升,给光宗看病的那位。

第一百七十章 让我儿看我一眼

宫里面就这么一回事,有权势的不一定地位高,地位高的不一定能呼风唤雨。想要有面子里子,关键是看你是否跟对了人。

崔文升无疑是跟对了人,他的正经职事是御药房管事太监,从六品的衔。可他却敢跟司礼监的大珰们顶撞,所持底气无非是贵妃娘娘对他的信重。若没有贵妃娘娘替他撑腰,他就是再吃十个豹子胆也不敢跟那帮祖宗们横。

有消息说,贵妃娘娘已经在皇爷那里吹过风了,过个两三年就将崔文升补入司礼监任秉笔太监。皇爷那里自是没有意见,这么多年来,除了太子之位他实是争不来,贵妃娘娘其它的要求,皇爷从没拒绝过。

郑贵妃今天倒不是专程来慈庆宫看王恭妃的,而是刚从太后那里出来经过慈庆宫,想起王恭妃被丈夫幽禁在里面,婆婆刚才又提到了她,便想看看王恭妃现在如何了。

对自己这位婆婆,郑贵妃也是面子上敬着,心里怨着。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位太后打一开始就瞧不上她,并且一直是长孙朱常洛的最坚定支持者。当初,若不是太后下话来,拖了那么久的皇帝也不可能遂了外朝愿,册立皇长子为太子。

可以说,一个太后,一个王皇后,才是郑贵妃争国本最难逾越的两座大山。

两个女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老不死。

无论谁死了,国本都将出现戏剧性的转变。

当年,丈夫册立长子常洛为太子的圣诣出后,郑贵妃曾抱着儿子常洵痛哭,哭得死去活来,哭的凄凄惨,叫人不忍视。

万历知道后,没去安慰郑贵妃,因为他也痛苦。

母亲的压力,是他这个皇帝也无法承受的。

一晃八年过去了,当年的往事早已在郑贵妃心中飘散,她现在早已不存野望,所求只是让儿子过的更好而矣。

只是,心里那个结始终解不开。

因而,她不愿意去见自己的婆婆,更从来不和坤宁宫那位照面。但是限于礼仪,她又必须每月去拜见自己的婆婆。

婆媳两人见面,有什么好说的,用慈宁宫人的话说,就是两个木头人相互客气几句,然后就没了。顶多尴尬的坐在那,说几句孙儿、重孙的事。

这孙儿自是郑贵妃的儿子朱常洵,重孙自然是朱常洵两年前生下的儿子朱由崧了。

不管李太后多么不待见郑贵妃,对自己的孙子和重孙,她还是认的。

只是,这点亲情的钮带远不足以弥补婆媳两人之间的裂痕。

最后,以太后乏了,贵妃告退落幕。

郑贵妃临走时,太后无意间提到了王恭妃,郑贵妃这才想来慈庆宫看看。

斥了崔文升后,郑贵妃见宫门紧闭,便要跪在地上的徐应元开门,请王恭妃出来一见。

她是不愿进这冷宫的,且对那位老妈妈也十分的不喜。虽说自家儿子终是没能争过对方的儿子,自己也息了争储之心,但毕竟是女人,郑贵妃还是很想在这老妈妈面前摆一摆自己皇贵妃谱的。

“娘娘稍等,奴婢这就进去通传!”

徐应元不敢怠慢,忙打开殿门钻了进去,可一会他却小心翼翼的出来,硬着头皮对郑贵妃道:“回贵妃娘娘话,王恭妃身子有些不舒服,不能前来拜见贵妃娘娘。”

“是么?”郑贵妃不置可否,这个结局她其实已经猜到了。

崔文升眉头一挑,厉声说道:“你马上把她叫出来,否则把你们通通配到净乐堂去!”

净乐堂是宫中专门焚化宫人太监骨骸的地方,那地方常年阴气森森,是宫中比冷宫、浣衣局还要可怕的所在。

徐应元刚倒霉催的从司设监到冷宫来,再叫到净乐堂,那他可就一点翻身之地也没了,当下脸就吓得白,对这崔公公恨的不行,一咬牙,就要进去将王恭妃拖出来。

他是真要将王恭妃拖出来的,因为,他知道,他哪怕对王恭妃再是不敬,也没有人会找他的麻烦。起码,皇爷在一天,就没人敢。

冷宫,已经体现了皇爷对王恭妃的态度。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只要按皇爷的意思办就行。

郑贵妃眉头皱了下,她不是很高兴崔文升的语气,那样易给人她这贵妃娘娘盛气凌人的感觉。但,想了想,终是没有开口。她现在的确是想见见这个以前常被自己称作老妈妈的太子生母变成什么样了。

是还和当年一样,可怜兮兮的宫人模样,还是真的变老了,变憔悴了,变的叫人认不出来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去请恭妃娘娘。”

徐应元瞪了眼边上那个还傻跪着的小太监,二话不说拉着他就要进去将王恭妃拖出来。

这小太监叫王承恩,六岁就叫家里给送到京里净了身,托人送进了宫。不过因为没有钱,也没有人提携,所以一直是个小火者,两年前给安排到这冷宫看大门。

让徐应元意外的是,王承恩没有动,仍是跪在那里。

“进去啊!”

徐应元以为王承恩没听清,又催了句,王承恩仍是没动。这一下,不但是他,就是郑贵妃等人也看出不对了。

“你这小兔崽子是真想去净乐堂养老不成?”

崔文升来火了,他崔公公的话虽不能当贵妃娘娘的话,可在内廷也是一言四五鼎的存在,这小火者是痴了不成,敢顶他?

“贵妃娘娘,恭妃娘娘确是身子不适,这些天一直卧着,太医院也没人过来给看看,奴婢担心硬要恭妃娘娘出来,万一…”王承恩的声音很小,听得出,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心里很害怕。

“嘿!”

崔文升乐了,没想到冷宫这还能出个忠心的奴才,这可不成,皇爷为何要将王恭妃囚禁在冷宫,还不是想她早点死么。

正想让人收拾这小火者,好叫慈庆宫的人知道皇爷的用心,免得歪了道,以为能烧王恭妃这口冷灶,将来能荣华富贵。

刚要说话,王恭妃却从殿内走了出来,她是一个人走出来的,手里拿着个银壶,没有宫人搀扶她。

“郑桂儿,你是来看我死没死的吗?”王恭妃扶着殿门,冷冷看着郑贵妃。

郑桂儿是郑贵妃的名字,她父亲是屠户,能给她起什么好名字。不过郑贵妃丝毫没有因为王恭妃直呼她的姓名而恼怒,反而是露出雪白的牙齿对着王恭妃明媚的一笑,道:“你气色还算不错,不像是久病之人。”

“你要是来看我死没死,现在就可以回去了。”

王恭妃的头已经白了一半,脸上也布满皱纹,手上也布满老茧,手里拿着的那个银壶更是早失了光泽,有几处还有破损。

郑贵妃注意到王恭妃的眼睛似乎视力不太好,看人的时候眯着,且眼睛红的很。她轻叹一声,原先她还真有一点盛气凌人的想法,现在,却是烟消云散了。

“难道我不可以找姐姐聊聊天,说说心事吗?大家都是皇上的女人,你何必如此拒我于千里之外呢?”郑贵妃说这番话时,神情哀怨,语调轻柔,不认识的人八成会将她当成一个哀怨的小媳妇。

“我是卑贱之人,值不得皇贵妃娘娘惦记。”

王恭妃将头扭了过去,她的视力现在很不好,看不清郑贵妃的具体模样,但这样也好,省的看到这女人的脸庞。

“姐姐不要这么说,再这么说的话,妹妹心里也不好受。”郑贵妃有些委屈,事情展到这一步,并不是她的意思,而是她们丈夫的意思。

“你不必猫哭耗子假慈悲了…若你真慈悲,烦请转告陛下,让我儿来看我一眼。”

王恭妃说完,想回去,可身子一晃,有些站立不稳。一直跪在那的小火者王承恩见了,忙上前将她扶起,一点也不在乎身后崔公公的目光。

“你,很好。”王恭妃看着这个十几岁的小太监,心中有些暖意,“陪我去打壶水。”

“哎,娘娘。”

王承恩从王恭妃手中接过那银壶,浑不理会后方郑贵妃手下宫人太监剌人的目光,扶着王恭妃缓缓往殿中走去。

“娘娘,要不要?”崔文升低声请示,只要贵妃娘娘话,他这就将那小火者打入地狱。

“不必了。”

郑贵妃轻叹一声,崔文升愣了下,不敢说话,退立一边。

郑贵妃就那么呆呆站在那里,看着一步步消失在眼前的王恭妃和那小火者身影,久久无语。

许久,她呼了口气,侧脸问崔文升:“陛下在哪?”

崔文升忙道:“陛下在钓鱼台呢。”

郑贵妃轻笑一声:“他倒好兴致。”

崔文升犹豫一下,道:“娘娘真要与陛下说?”

“多嘴。”郑贵妃有些不悦的看了眼崔文升。

崔文升一凛,慌忙垂下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奴婢失言!”

“行了,我又没说什么。”郑贵妃摇了摇头,道:“走,去看看陛下钓着大鱼没。”

崔文升忙吩咐下去,当下宫人太监便簇拥着郑贵妃往钓鱼台去。

人都走光后,徐应元才觉身子一轻,刚才那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

不成,这宫里不能再呆了,得赶紧搭上丘公公。

第一百七十一章 物以类聚东林党

越近京城,良臣心里就越是不定。

眼皮子也跳的厉害,且跳的奇怪。通常,要么左眼跳,要么右眼跳,他倒好,两眼轮着跳。

左跳财,右跳灾,两眼轮着跳,是有财呢还是有灾呢?

良臣不知道,他连个自我安慰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接下来会生什么,已经不在他的掌控之中,更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中。可以说,他现在也是被迫接受命运的安排。

谁让他老是表现的那么优秀呢。

枪打出头鸟,达也好,完蛋也好,总得走一遭才知道。

上次到通州时,良臣在车马店住了一晚上,那晚恰巧碰见高起潜。这人,说是个名人不假,奈何现在比二叔混的还惨。

这次,到通州的时候正好中午,王体乾无意在通州多做停留,便叫田刚去买些饭菜,几人就在车上吃。吃完便要车夫抓紧时间回京。

马车停留的地方离通州码头不远。这通州,是运河最北端所在,漕运终点,故而通州的南北码头客商云集,停靠的船只更是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

吃完饭,良臣有点尿意,便和王体乾打了招呼,想到运河边的林子里方便一下。

不远处的码头上倒是有公共茅房,不过进出的都是船上的力工,远远就能闻到一股臭味,良臣实在是不想被熏。

王体乾点头同意,却叫李维跟着良臣。良臣知道,这王公公是怕自己跑了。

这也是杞人忧天了,他魏良臣为什么要跑,又能跑哪去呢。

当然,王公公职责所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也是可以理解的。

在李维的陪同下,良臣顺坡钻进林子里,方便完,一阵轻松。良臣一边勒腰带,一边往坡上走。李维就站在上面,笑咪咪的看着他。

良臣撇了撇嘴,觉得这家伙目光有些犀利,易给人不好联想。

来到马车边,却望见王体乾正看着东边愣,田刚也在看那边。

良臣好奇,顺着看去,现不远处,有十几个穿青袍的官员聚集在那。这些官员似乎在等什么人,一个个翘以盼的看着码头,时不时又朝运河上看去。

官员等人有什么稀奇的,良臣不以为意,却现那群官员中有他认识的人。

监察御史左光斗在其中。

这么一来,良臣不禁就留了心了,没别的原因,因为不管他愿不愿意,将来,他总要和左光斗他们交锋的。

谁让他二叔是魏忠贤呢。

王体乾看了一会,忽的对身边的田刚道:“惠世扬、周朝瑞,还有那个最近很出风头的左光斗都在,你说他们这是在接谁?”

田刚轻笑一声:“公公不知道的事,属下哪里知道。”

“别跟我说你不知道。”王体乾笑着看了眼田刚和李维,“你们这些厂卫无孔不入,有什么事能瞒过你们?”

“公公这话说的固然不错,不过,属下二人这些日子并不在京,有什么事情,属下二人如何知晓。”李维嘿嘿一声,话锋一转道:“倒是听说吏部举的那个天下第一廉吏就在这两天到京,看这架势,八成是来迎他的。”

“杨涟么?”

王体乾点了点头,杨涟的名字他在宫中时听人说起过。没办法,天下第一廉吏的名头太响,他就是不打听也会听同僚说起。

“都是党人啊。”

王体乾摇了摇头,没着急走。他有个习惯,吃完饭总得歇上小半个时辰,如此能养生。

对良臣而言,左光斗,杨涟都是名人,也是他将来的主要对手,但王体乾说的那个惠世扬和周朝瑞也不弱,因为他们都是东林五虎将。

所谓东林五虎将指的是左光斗、杨涟、周朝瑞、袁化中,以及惠世扬。

不过五虎将死了四个,只一个惠世扬活了下来。

说传奇,惠世扬不比宋献策差。

二叔在天启年间编的那本《东林点将录》中,惠世扬被冠以称号“天猛星霹雳火大理寺少卿惠世扬”。

《水浒》上的天猛星霹雳火是秦明,那是一员战将。惠世扬能在《东林点将录》中媲美秦明,可见其战斗力很强。

惠世扬传奇的地方在于他的同僚被二叔干翻了不少,他却稳稳当当的活着。不但如此,还在崇祯朝做了高官,被廷推为阁臣,可谓名气十分大。大到闯王李自成都对他惠老人家久慕其名,甚尊礼之,托人传话给他,只要“惠先生来则幸甚。”

对于李自成的邀请,惠老先生也觉甚合心意,于是道:“天生老臣,以遗陛下”。

无耻至极!

要知道,当时大明还没亡呢!

李自成建立大顺政权后,任命了两个相当于宰相的左右平章,惠世扬就是右平章,而左平章则是牛金星。另外一个大国师就是宋献策了。

按理,你都“天生老臣,以遗陛下”了,那就当为大顺朝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呗。

没,一见势头不妙,惠老先生果断投降了“大清”,可“大清”看不上他,不给他授官,于是失落回乡。

据说,曾参与当地的反清起义,不过起事的副总兵自杀,他却下落不明,从此消史在史书中。

总结起来,这位就是个伪君子。

物以类聚,虽不能一概而论,但也可管中窥豹。

………

码头上等人都是科道官,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就是东林党人。

要等的人,也的确就是杨涟。

自被吏部举为廉吏第一,杨涟就被召入京中任给事中了。几天前,他的书信就到了好友惠世扬那里,于是,今日惠世扬、周朝瑞出名召集了一众好友,专程前来通州迎接杨涟。

焦急的等待中,杨涟所乘的船只终是靠岸,还没下船,他就兴奋的朝着码头上的一众好友挥舞手臂了。

“大洪,一路辛苦了!”

众人上前纷纷和杨涟寒暄,那边自是有随从将杨涟的行李接过,放上马车。

“大洪这次进京,路上可是想好疏了?”惠世扬微笑着看着杨涟,以他对杨涟的了解,此次进京任给事中,不一鸣惊人是万万不行的。

众人闻言,都饶有兴趣的看着杨涟,颇是想知道这位天下第一廉吏进京之后的疏会是什么。

“那是自然。”杨涟朝众人拱手一笑,坦诚相告道:“听闻淮抚上了请罢矿税疏,大洪不才,愿步淮抚之后,请上罢矿税。”

淮抚乃是东林党人李三才,也是这一众年轻的科道官仰望之楷模。前些日子,他上书请罢矿税,并在奏疏中一针见血指出,皇帝之所以不罢矿税,病根在于溺志爱财,与民争利。若皇帝不能去掉自身贪欲,还利于民,则政事一日不能清明。

这言论可是颇大胆了。

不过,奏疏被留中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你不是肃宁魏良臣吗?

留中,是当今皇帝对于他不愿意看到的奏疏统一采用的态度,不交议不批答。

但显然,李三才的奏疏自有他的途径令得天下都晓。

加上最近接连爆的矿监税使被商民聚集打死事件,外朝已有不少大臣起来响应李三才奏疏,要求皇帝罢除矿监税使,群情汹湧的很。

“自矿税繁兴,万民失业,搜刮指令密如牛毛,今日某矿得银若干,明日某官又加银若干,上下相争唯利是图。今日大臣的章奏,凡提及矿税,陛下一律不阅不听,这是关系到社稷存亡的大事,一旦众叛亲离,百姓都成为敌人,即使陛下有黄金满箱名珠满屋,谁为陛下去防守?”

杨涟忧心忡忡,继又展眉说道:“我最敬佩淮抚的便是,他奏疏所言民又君之主也这一句。此言大善,我等臣子有言论上书责任,陛下身为天子,亦有接受臣下言论之责,如何能充耳不闻,任由事态恶化,任由矿监税使祸害百姓,致令士绅有怨朝廷呢。”

“淮抚已经廷推,公举户部尚书。若进京,再会推阁臣,必有淮抚。届时,福清相公有臂之助,我等亦有振臂一呼领袖,朝中奸党必作土狗状,崩解而溃。”监察御史周朝瑞哈哈一笑,拉着杨涟的手道:“大洪此时进京正是时候,驱逐奸党,规劝陛下,正是要你出力的时候。”

“敢不从命?”

杨涟会心一笑,有关淮抚为户部尚书,廷推入阁之事,党内早有密议,如今已进入实质性程序。他在这节骨眼进京任给事中,正是大展身手的时候。

“大洪辞锋向来犀利,我等拭目以待你疏动天下。”惠世扬也觉振奋。

左光斗则是恨恨说道:“这件事,要怪,便怪四明相公,若非他,矿监税使早就罢了,焉有今天处处大乱。”

四明相公乃是致仕辅沈一贯,此人乃是浙党领,素与东林党不对付。前番也是东林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借乙巳京察之际及妖书、伪楚王等案,好不容易将他赶出朝廷。

不过沈一贯为辅时,曾有一次绝佳机会罢除矿监税使。那是七年前,即万历三十年,有一天沈一贯突然得皇帝传召,要他马上进宫。当时传口谕的太监脸色惊慌,沈一贯以为皇帝出了大事,连忙在太监的引导下,快步前往宫中。

到了后殿的西暖阁后,一进屋子,沈一贯顿时感受到一种低沉压抑的气氛。据他自己在事后笔记上说,他当时看见皇帝身穿平日的礼服,席地而坐,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而李太后则站在皇帝身后,面带忧色,太子朱常洛与几个王子都含泪跪在皇帝面前。

这一幕让沈一贯直觉出了大事,忙跪在了太子等人的后面。辅政十三年,这是沈一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皇帝。以前他只见过皇帝一次,那是皇帝出席午门献倭俘仪式,当时他站在下面,对皇帝看得不甚分明。

万历开口了,他眼睛盯着沈一贯,有气无力地说道:“朕病危,太子交给先生,先生辅佐他做一个贤君。朕登极二十年,没有大过错,只是矿税事,朕因宫殿未竣工,缺银采取的权宜之策,今传谕一概停止,所派出的内监全令回京。”说完后,皇帝就让左右搀扶着回床躺下。

沈一贯见此情形,真以为皇帝病重不行,放声大哭,太后、太子及其他诸王也都泣不成声。

当夜,内阁大学士与六部九卿都胡乱睡在朝房,以防不测。沈一贯甚至已做好太子登基的准备。

三更天,有中使捧着圣谕,来到内阁,将圣谕交给沈一贯,其内容与皇帝白天对沈所说的大致相同。这让一直反对矿监税使的外朝大臣们在忧心皇帝病情同时,都是大松一口气。

然而,第二天皇帝病情居然有了好转。病好之后,皇帝竟然立即派中使到内阁,向沈一贯索要昨夜的圣谕,同时向沈传达了口谕:“矿税不可罢!”

沈一贯先是愕然,随后又颇感为难,他对中使道:“昨夜陛下亲口对臣说‘罢矿税’,文武百官人人皆知,眼下怕是大江南北都以传遍,又怎能收得回来?况且君无戏言,叫老臣如何面对天下?”

沈一贯踌躇不决,没想到皇帝听完回禀,竟然先后派了二十多个中使,络绎不绝地赶到内阁,向他催讨昨夜的圣谕。沈一贯为难万分,终是交出了圣谕。

宫中,司礼太监田义也正为“圣谕”一事,与皇帝据理力争。他苦口婆心规劝皇帝,说圣上既恩准停矿税,就不该再反悔!君无戏言,怎么可以出尔反尔,让天下人耻笑,日后又有何面目再君临天下?

万历听了,觉得田义的话刺伤了自己的自尊心,气得绕着御案转了好几圈,一抬头现了挂在墙上的宝剑,抢上一步,拔出宝剑直对田义刺去。田义毫不退缩,可就在这时,一个中使捧着圣谕回宫来了。

田义气愤已极,三脚两步冲出宫,直奔午门东的内阁公房,瞅见沈一贯,便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怒斥沈道:“好一位相公,胆小如鼠!矿税使骚扰日久,相公难道不知?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皇上下谕撤除,相公如果稍稍坚持,矿税弊政立可终止!”

因此事,沈一贯一直为外朝攻击,终在乙巳京察时被科道弹劾,一气辞官。

众科道官都颇年轻,对当年之事都是愤愤不平。他们不会从沈一贯的角度看这件事,只觉沈一贯谄君,无有大臣原则,致使朝政日益败坏,也使矿监税使蔓延天下,酿成动乱。

“大洪行事,向来敢为,不过今日还是不提大事,且让我们为你接风洗尘,饮他几杯如何?”

“正有此意!”杨涟大笑。

惠世扬拉过杨涟,众人与他一起往马车那边。杨涟见迎他人群中有一人并不眼熟,也非科道中人,不由奇怪,遂问惠世扬道:“这位是?”

“噢,大洪,来,我为你介绍一下。”惠世扬拉过那人,笑着对杨涟道:“这位名叫汪文言,乃是东宫王安公公私臣。王公公听说你进京了,特意叫他来接你。”

闻言,杨涟忙向那汪文言道:“烦请替我转告王公公,大洪多谢他了!”

杨涟不能不谢,他能被吏部举为廉吏第一,固得益于同为东林党人的尚书杨时乔举荐,更得益于王安对他的赏识,在司礼监中力主奏请批了红。否则,单是外朝报上去,内廷不批,他杨涟又如何能名动天下。

汪文言忙笑着说了几句,他此次代表王安前来迎接杨涟,只是象征性的意义,不需要多说什么。

在场都是东林党人,也不需要隐瞒什么。内廷之中,除掌印太监陈矩和东林党相交甚欢外,最愿意和东林党人接触的便是这位司礼随堂太监、东宫管事太监外加太子贴身内侍的王安公公了。

而王公和东林党走的近,则是因为太子的缘故。这些,则是不言自明了。国本争了这么多年,东林党向来就是坚定支持太子的,否则,也不会有今日小爷。

众科道官上了马车后,便向京城方向出,左光斗和周朝瑞等人坐在第一辆车。

马车缓缓驶动后,左光斗却突然叫停了车夫,尔后对靠在路边马车上的一少年叫道:“你不是肃宁魏良臣吗?”

闻言,周朝瑞等人都是诧异:哪个肃宁魏良臣?

倒是和左光斗一同来,现时坐在第二辆车上的御史何尔键听了这声喊,掀起窗帘朝外看了过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大人难道是走狗?

嗯,我,肃宁魏良臣是也!

虽然和左光斗他们不是同路人,但良臣还是笑着朝对方点头,并不曾不理会。

最起码,双方现在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就是有,等爆出来也是十年后。

现在,就是交个朋友也没什么,当然,前提是人家愿意和他结交。

“你怎么在这?”

左光斗竟然下车朝良臣走了过来,这一举动让同车的周朝瑞他们都是惊讶。

王体乾和田刚他们见了都很奇怪,不知道这位小案是怎么和科道的这帮东林党人结识的。

这左光斗,最近势头可劲着,假官假印案办的风生水起,皇爷都夸呢,俨然是东林党新生代的头马。

这等人物,将来只要不在党争中被打死打趴,肯定要成重臣的。

左光斗所在的马车是第一辆,前头一停下,后头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

看到左光斗下车朝路边一少年走去,后面车上的科道官们不由纷纷看去,均是十分好奇。

何尔键低声和车上同僚说了这少年,一听只是个童生,几个科道官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当然,何尔键因为熊蛮子的缘故,对魏良臣没有什么好话,如此一来,与他同车的几个科道官都将魏良臣当成一个不自量力的小丑看待了。

现这小丑还和锦衣卫的人混在一起,观感便更差了。对左光斗因为这么个人耽搁大家时间,都有些不高兴。

何尔键想下车讥讽魏良臣几句,可想了想还是算了,免得叫人以为他大人无大量。再说,和个童生计较,传出去落笑柄的可是他这个堂堂监察御史。

“北直童生试正在进行中,你缘何不在家考试,反来京城的?”左光斗是真的不解,他不像何尔键,对魏良臣印象不错。甚至隐隐有点爱才之心,这才过来问问。

不过见魏良臣是和两个锦衣卫结伴,并且还有一个可能是内廷中的太监,左光斗惊讶之余,不免有些困惑。

左光斗的这个问题,良臣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便道:“学生已中府试甲等第一。”

“噢,原来如此。”

左光斗点了点头,府试甲等第一,那自是秀才功名到手,不必参加院试了。从另一方面,左光斗也猜出这魏良臣肯定县试没拿案,否则无论如何也要参加院试的。“小三元”的荣光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想得的,错过了,就永远错过了。

“那恭喜你了,小案可不是人人能考的。”左光斗是真的欣赏,这肃宁魏良臣还真是个好苗子,看来当日也不是无的放矢。

良臣连忙谦虚,称侥幸,说话间,他看到有两人从后面走了过来。

来的是杨涟和惠世扬,他们见左光斗下车,不知何事,便来看看。二人不识得魏良臣,均是疑惑。

“共之兄,这位小兄弟是?”杨涟打量着魏良臣,很是不解。

左光斗笑道:“前番与大洪书信中曾提及的少年说,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雄则国雄。”杨涟对这少年说确是欣赏,情不自禁念了起来,念完却是一愣,很是动容的看向魏良臣:“莫非,你?…”

“就是他。”左光斗哈哈一笑。

“好一个少年说,好一个少年!”

杨涟对魏良臣不由刮目相看,惠世扬也是听左光斗说起过这事,当下对魏良臣也是很惊讶。

和康丕扬、何尔键这两个当事人不同,都察院里对于辽东的事情有不同的看法,不是全然不支持熊廷弼的。

惠世扬就是反对李成梁弃宽甸六堡的,只是因为康何二人是同党之人,熊廷弼却是楚党,所以哪怕他支持熊廷弼,也不好帮着上书弹劾康何。

对杨涟的夸赞,良臣微微一笑,什么也没说,心里却在想你杨涟千万别见怪,那句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将来你死的时候可不能用了。要不然,就是侵犯我小千岁的著作权了。

“他们?”

杨涟的脸色突然沉了下来,因为他现魏良臣身后马车上坐着的竟是两个锦衣卫,车夫旁边还有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

左光斗也不解,不明白魏良臣为何会和内廷中人还有锦衣卫在一起。

“这位王公公和这两位锦衣卫大哥是学生的朋友。”良臣没法解释这事,便想含糊过去。

“朋友?”魏良臣这个说法让左光斗愣了下。

王体乾和田刚、李维也怔了下,都觉好笑,他们几时是这小案的朋友了。不过,三人均是不恼,反而开心,毕竟能得小案称为朋友,也是件有面子的事。

左光斗笑了笑,魏良臣说是朋友就朋友吧,没必要追问,正要杨涟和惠世扬上车出。

却不料,杨涟竟然冷哼一声道:“好好的读书人,为何和鹰犬做朋友,枉自读书。”

鹰犬说的是谁?

自是说田刚和李维这两个锦衣卫了。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苦笑,却拿这杨涟没办法。因为这世上唯一不怕厂卫,还敢讥讽他们的也就这帮科道官了。

清流不骂厂卫,才是天理难容的事咧。

王体乾眉头皱起,杨涟虽没有将他归为鹰犬一类,但见他那鄙视神情,显是对自己这太监也不屑一顾。

大洪,直性子,也真性子。

惠世扬如此想道,并没有觉得杨涟这么说有什么不对。厂卫之流,不是鹰犬是什么。

左光斗倒是觉得有些不妥,但杨涟话已出口,叫他也没办法。估摸魏良臣被这么一说,恐怕会暗自羞愧,这样不好,易伤自尊,闹的不好,恐于学业不利。便想找句稳妥的说法转个圈,不叫魏良臣太过自卑。

然而,不等他想出说辞,魏良臣却已然对杨涟说道:“大人这么说就不对了,厂卫亦是朝廷所设,用于纠察百官,和大人一样,都是朝廷官设,均是国家重器,不分薄彼。若大人说他们是鹰犬,那大人是什么?难道是走狗不成?”

第一百七十四章 我是不是天下人

都是国家干部,都是替朝廷办事的,也都是有编制的单位,良臣觉得杨涟一口一个鹰犬的叫法相当不对,并且很不利于团结。

往大了说,你这是立山头,拉帮结派,破坏单位与单位之间的和谐关系,制造公务员体系的裂痕,进而使得政体效率变得缓慢,各衙门之间相互拖后腿,相互攻击,谁也不干正事,如此,朝政能清明得了么?

往小了说,你杨涟是人,人厂卫也是人,你凭什么骂人家?

难道仅仅凭你是科举上来的进士,人家没有寒窗苦读过,所以你觉得你读书多,就能耐了,就高贵了,就看不起人了?

这肯定没道理,要这般说,在边关为国效劳,沙场征战几人还的将士们还最高贵呢,人家可是拿命在替大明朝拼,你拿命出来拼了么?

书读的多,考试考的好,不意味,你就是高贵的存在。

人无有贵贱之分,区别只在于从事的岗位不同。

厂卫既是国家之设,必有存在道理,身为朝中同僚,杨涟,骂人是不对的。

负心多是读书人,仗义每多屠狗辈。

良臣没杀过猪,也没宰过狗,但不妨碍他胸中有一团火,一团熊熊燃烧的火。

他要仗义执言,他说了人家是自己的朋友,你杨涟还骂人为鹰犬,那就是不给他面子。

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二叔面子。不给二叔面子,就是不给朝廷面子。总之,你杨涟此言就是极其严重的政治问题,必须坚决予以反驳。

歪风邪气断不可长,高高在上的臭老九思想也万万要不得。

良臣一脸正气的看着杨涟,是的,此刻不但他的脸上,他的身上,甚至他的内心,都充满了正义感。

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的确如此。

于公,良臣不喜欢杨涟他们这帮东林党人,因为东林党要搞死二叔,那是死对头;于私,厂卫将来都得叫他小千岁,那是自家人。

故而于公于私,良臣都不能让杨涟当着自己面骂这两位锦衣卫为鹰犬。背着可以,当面绝对不行。

杨涟没想到魏良臣竟敢说出这番话,将他与鹰犬并为走狗,略显稚嫩的脸上更是正义凛然,一时倒也愣住。反应过来,愤而怒道:“你胡说什么!”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良臣很认真的对待这个问题,他真的想请教一下杨涟。如果是他错了,他愿意改正。但如果他没错,杨涟就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

这个反问让左光斗苦笑不得,一方面觉得杨涟未免不会做人,太过直性子,你就算对厂卫再不待见,也没有当面骂人家的道理,毕竟,人家也没得罪你什么。

另一方面,左光斗对魏良臣也有些意见,才中小案,区区秀才功名,竟然就和厂卫的人勾结在一起,这气节方面,怕是有大问题。

惠世扬笑了笑,开口对良臣说道:“厂卫鹰犬早有定论,我等为朝廷命官,岂能用走狗二字形容?小兄弟,你话中有语病啊…”

不待惠世扬说完,良臣就打断了他,问道:“那么,是谁定的论呢?”

“这还用说吗?”惠世扬摇了摇头,果断道:“自是公议。”

良臣点了点头,却又问道:“谁的公议?”

惠世扬一愣,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天下人。”

“那我算不算天下人呢?”良臣指了指自己,“为何我不觉得是这样呢。”

“你…”惠世扬一滞,这少年倒是牙尖嘴利的很。

良臣不去管他,看向杨涟,态度很端正的请教道:“敢问大人,厂卫是否命官?”

“命官”二字,顾名思议,自是朝廷任命官员。凡朝廷任命的官职,皆为命官,无分文武,无分高低。

杨涟沉默,因为良臣身边这两位锦衣卫的小旗,虽然只是从七品,但和他一样,都是朝廷任命的官员,并非私相授受。

因此,某种程度上说,他杨涟再是不喜欢厂卫,也不能否认一件事实,那就是他和厂卫皆是朝廷命官,乃同僚。但这样一来,就不由落了话柄,你骂同僚为鹰犬,那人骂你为走狗,可不可以呢?

果然,那少年又说了:“既是命官,何来鹰犬之说?”

杨涟微哼一声:“厂卫奸逆,监听监视官员,打击正直官员,迫害无辜百姓,颠倒法条,不是鹰犬是什么?”

“如果大人非认定他们是鹰犬,那么请问大人,他们又是谁的鹰犬?”

“……”

这回,不但是杨涟说不出话来,左光斗和惠世扬也觉说的过了。谁的鹰犬?皇帝的呗!

只是,这事能说出来么?

良臣看向田刚和李维,问他们:“这位大人说你们打击正直官员,迫害无辜百姓,是这样的么?”

“咳咳…”

李维险些呛出来,这小案还真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问。他明智的闭嘴,免的沾惹事非。须知道,眼前面这些人,可是他们骆指挥使都得掂量的主。他一个小旗,得罪不起。

他不说,田刚却大声道:“别人我不知,田某任职以来,却秉公执法,绝无劣迹!至于这位大人所言,也甚是荒谬,我等厂卫奉圣命,察百官,于百姓向来无扰,于正直之士也向来无犯,缘何就成了奸逆小人!”

“大人听到了?”良臣转头重新看向杨涟,“他说了,没有。”

“他们说没有就没有了。”杨涟冷笑一声,“哪有做贼的喊自己是贼的。”

“大人这是有偏见了。”

良臣叹了一声,有些人,他是没办法叫醒的,因为,利益不同。当然,田刚说的也断然不是百分百,不管哪朝哪代,哪个岗位,都会有坏人。你要说厂卫都是好人,从来没干过杨涟说的那些事,那铁定是不存在的。但你要说厂卫都是坏人,那也是不符合事实的。

真正的事实是,厂卫的对头就是文官,他们的出现最大的原因是因为皇帝对文官的不信任。终明一朝,厂卫最大的职责也是反贪和情报收集。

做着官,捞着钱,偏有人在背后盯着你,要查你,厂卫自然不讨喜了。奈何,他们没有话语权。

惠世扬一口一个天下人公议,这天下人,合起来就两个人,一是士,二是绅。

“既然这样,大人执意认为厂卫是鹰犬,那学生认为大人是走狗,应该没有问题吧,毕竟你们都是朝廷命官。”

良臣懒的再和杨涟理论,他倒不怕杨涟报复,科道清流虽然人人害怕,但好就好在他们没有实权。所以,哪怕良臣现在将杨涟骂成狗,他也没招。他总不能上书皇帝,说自己被个少年给骂了吧。

第一百七十五章 小案首,我等承你情了

就算杨涟真敢上书,良臣相信,以万历对清流的态度,杨涟就算和那位庙祝阁老一样连上一百多道,最后都会石沉大海。

说不得,万历还会偷着乐,因为难得有人帮他骂骂这帮惹人烦、屁事不会干,整天就知道从书本中翻大道理的清流们。

纵观历史,尤其是明末历史,清流这帮家伙真的没什么本事,正经事做不了,杰出者能够做到一死以谢君王,捞个身后名,就算全了名节了。

但,就是这等杰出者,于国有益,于民有益?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良臣两世为人,自然知道历史的走向。

“鹰犬”用于厂卫头上,也对,因为他们背后是皇帝。

而,“走狗”二字用在杨涟等东林党人身上,其实也合适,因为他们的背后,同样也有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

这集团,便是那个“与民争利”的民。

当然,将来的事是将来的事,良臣现在只想眼前的事。

杨涟骂了他的朋友,他就得反骂回去。

科道的本职工作就是“骂人”,最擅长的本领也是“骂人”,只不过骂人的水平很高而矣。

现在魏良臣说他们是走狗,无疑就是在骂科道清流,这一点杨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感觉就如同被人打上门来般。

左光斗和惠世扬也觉这少年已经不是一般的过份,你要为你的厂卫朋友说好话,可以理解,但将科道清流称为走狗,这任谁都无法接受的。

“我等科道清流岂能同他厂卫相提并论!”杨涟怒不可遏,他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将清流和厂卫联系在一起,并称鹰犬走狗的。

良臣想撤,但还是决定把话说清楚,把道理讲明白。于是,他反问杨涟:“科道清流又如何?”

“科道,风闻奏事,纠察百官。如大臣奸邪、小人构党、作威福乱政者劾,凡百官猥茸贪冒坏官纪者劾,凡学术不正、上书陈言变乱成宪、希进用者劾。我科道负此重任,焉能只与监视百官的厂卫奸邪相提并论。你这小儿,是懂还是不懂!”杨涟是急性子,真是气着了,连“小儿”都说出来了。

左光斗忙劝道:“大洪,你莫要气着,他尚无知,举业都未完成,有些事情无法理解,故而才有缪语…”

劝完杨涟,又来说魏良臣:“你刚中小案,正是用心苦读,以中举业之时,且不管你如何想,交友,须得三思,否则,有弊无益。”说完,饶有深意的看了眼边上的两个锦衣卫,以及那个自始至终不曾吭声的内廷中人。

左光斗说的,站在读书人角度,确是警言。良臣要想靠科举入仕,将来势必为文官一员,那么,气节风骨便犹其重要。倘若叫人知道他和厂卫结交,那风评自然大差,于仕途无有半点好处。

“大人说的,学生记下了。”良臣朝左光斗一拱手,算是谢过对方提点,但却有话要说,“学生心中还有个困惑,不知当问不当问?”

左光斗道:“你且说。”

良臣道:“科道清流既负纠察百官之责,那谁来纠察你们?”

“科道专属纠察、弹劾百官,辩明冤枉,提督各道,何须外人来纠察?”说话的不是左光斗,而是杨涟,他一拂袖子,掷地有声,“我等科道清流,皆为君子,无须他人来察!”

良臣摇头道:“大人是君子,敢保科道皆是君子?”说完,顿了顿,笑了起来,“我闻小人无朋,惟君子有之。学生自诩为君子,这二位锦衣卫的大哥和王公公也都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们自也是君子之交。照这么说的话,大人骂君子为鹰犬,更是大大的不妥了。”

闻言,田刚胸板一直:不错,田某就是正人君子!

李维也下意识的抬了抬脖子:我不是君子谁是?

王体乾依旧那幅神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只饶有兴趣的看着魏良臣和杨涟他们争锋。

“你们算什么君子!”杨涟都不知如何说这少年了。

“诸位大人都是科道清流,有远大志向,博闻广记,见识自不是学生可比的。然学生却知,若无监督,制度再好,终会败坏。不管是什么人,做什么官,只要立身持正,便不当顾虑他人监视。

就拿厂卫来说,大人说厂卫监视百官便是鹰犬,那科道也负此责,怎就不是鹰犬了。同样的差事,同样的道理,大人你可不能因为自己是科道,就贬低厂卫。都时朝廷命官,都是替皇上效力,以后,大人万万不能再这么说了。”良臣一脸告诫的模样,把杨涟气的说不出话来。

“行了,大洪莫与他多说,他懂个什么,人家说不定早就有了捷径。”惠世扬瞥了眼一直没吭声的王体乾。

“捷径?”杨涟冷冷一笑:“小聪明而矣,以为巴结内廷中人就能出人头地?”

“我不是巴结内廷,而是和这位王公公确是朋友。学生平时也最是钦佩内廷的诸位公公,他们身残志坚,一心奉国,勤勤勉勉,不比大人们差。”杨涟说话的时候压根没有压低声音,显然根本不在乎王体乾有什么想法。这让良臣很是看不过眼,因为他二叔也是内廷中人。

“无知小儿!”

杨涟气得不行,再也不愿多和魏良臣说一句,拂袖就走。惠世扬见了,朝魏良臣看了眼,亦是无语,紧随杨涟而去。

“你啊…”

左光斗轻叹一声,他是看出来了,这魏良臣显然真如惠世扬所说,一心钻营内廷,想取巧投机了。他很是失望,哪怕对魏良臣再是有好感,现时,都是失望了。

“你好自为之。”

左光斗说了这么一句,负手离去上了马车,要车夫即刻便走。

我本来就是好自为之…

望着坐在马车上离去的左光斗、杨涟他们,良臣脑海中只有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几个字。

转身要问王体乾何时上路,耳畔传来田刚的声音:“小案,今日这番话,我厂卫可是承你情了。”

“噢,不必…”

良臣刚要说他只是看不过那帮科道官才的肺腑之言,王体乾却笑了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和声道:“何止厂卫,就冲身残志坚这四个字,我内廷也得感谢小案。”

寒风哆嗦中,我哭着求你们补上未订的。君子之交,不必在乎三元两元。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这小家伙净瞎嚷

左光斗、周朝瑞等东林新晋去通州迎接进京的杨涟时,郑贵妃在钓鱼台那寻着了丈夫。

太液池里长年养着鱼,因为没人敢捕劳,那鱼儿都叫养的痴了,万历把个钩往水中一放,数息功夫浮子就能动。甩钩一拎,定是大鱼。

万历其实不喜欢吃鱼,嫌鱼剌多,容易剌着。但他爱钓鱼,这个兴趣早年间倒是没有,还是当年三王并封未过时,一时气闷,叫太监找来钓杆去钓鱼,结果从中现乐趣,此后,便一不可收拾了。

郑贵妃找到丈夫时,万历已钓了满满一篓筐鱼,有草鱼,也有鲤鱼,还有几条有长长胡须的怪鱼,说不上名字来。

“拿去司礼监,说朕赏的。”

万历心情大好,叫内监将鱼提去赐给诸位大珰,放下鱼杆,拿着宫人递上的湿手帕净手。

湖面微波荡漾,一目看去,视野开阔,叫人心旷神怡。

郑贵妃过来时,万历仍沉浸在眼前风景之中。

“陛下,今日可有收获?咦,一条也没啊。”郑贵妃过来时,没见着鱼,不知丈夫已叫人将鱼拿去赏了,还以为丈夫没钓到呢。

“你怎现在才过来?朕钓着不少呢,叫人拿去司礼监了。”万历呵呵一笑,现郑贵妃似乎心情不大好,便问是不是太后那里又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太后对臣妾好的很。”郑贵妃当然不会说婆婆什么,犹豫了下,将她见了王恭妃的事说了。

“你去见她做什么!”

万历有些不快,这么多年,要说他最后悔的事情,莫过于年少无知,在母亲的宫殿一时性起,将那王宫人按在地上,以致自己几十年都不开心。

不过太子这桩事,也算是天意吧。

当年万历曾写下封皇三子为太子的手谕赐给郑贵妃,郑贵妃当宝似的装在锦匣里,放在自己宫中的大梁上,以作为日后凭据。

后来国本争得激烈,太后也出面干涉,眼见不能再拖,万历便要郑贵妃将手谕取出,妄图最后一搏。岂料打开锦匣时,夫妇二人大吃一惊:一纸手谕让蠹虫咬得残破不堪,。

万历颇是迷信,以为此乃天意,遂不顾郑贵妃的泪眼,将长子常洛封为太子,常洵则封为福王。

只是尽管已封长子为太子,但对长子生母王恭妃,万历却始终充满恨意,将其软禁在冷宫中,近十年都不曾去看过。现在贵妃却去看了,他当然感到不高兴。

“没什么,只是路过,见见而矣。”郑贵妃见丈夫不高兴,笑了笑,跟从前一样抱住他,然后摸摸丈夫的脑袋,嗔声道:“你就跟个老嬷嬷似的,至于么。她怎么也是你的女人,有再大的恨意,都这么多年了,还放不下么。”

老嬷嬷是老妇人的意思,宫中除了郑贵妃敢这样说万历,别的嫔妃可不敢。但也奇怪,万历每回被郑贵妃说成是老妇,都不觉愤怒,反而十分开心。

“朕就是放不下,”万历停了下来,轻叹一声后又问郑贵妃:“她怎么样?”

郑贵妃摇摇头:“还是那样。”

“那就这样吧。”

万历不想再提王妃的事,郑贵妃几次启齿想说什么,但终是没有告诉丈夫王恭妃想见自己的儿子。她心里有些许愧疚,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意将这事说给丈夫听。

“走吧,朕累了,回宫吧。”

万历吩咐内监收拾东西,准备和郑贵妃一起回翊坤宫。这时内监来报,说是司礼掌印太监陈矩来了。

陈矩最近身体不太好,已有些日子不在宫中了。万历对他的病情蛮牵挂的,特意叫人去看过他。

“老陈公不在家歇着,进宫做什么?”陈矩的到来让万历有些意外,“老陈公”是他对陈矩的特称,以示敬重之意,

陈矩身材不魁梧,比较瘦弱,声音嘶哑,因为有病的缘故,精神也是不济,欲向皇帝行礼被阻后,他道:“皇爷,老奴是为内阁缺员的事来的。”

内阁现在就大学士叶向高一人主持,既是辅又是独辅。叶向高又没有三头六臂,哪里支撑得开。外朝关于推补阁臣的奏疏上了不少,但万历却一律留中,并不曾给出批复。

之所以如此,却是万历暂时还没找到能合自己心意的阁臣。前番王锡爵被阻之事,也一直叫他恼火着。

皇帝不批,外朝却不能答应。叶向高亲自到陈矩府上去了一趟,陈矩这才拖着病体入宫。增补阁臣是大事,哪怕他身子再不行,也得撑下来。

见陈矩都这样了还为阁臣的事来,万历心软了下,便问他有何意见。

“外朝建议,新阁臣应从历练的外省督抚中挑选,改一改以往阁臣必须出身于翰林的旧规。并且历年来阁臣多出于南方,今再补阁臣,宜从北地之人择选。老奴觉得这建议不错。”陈矩道出了自己的意见,他是支持外朝的。

万历眉头皱了皱:“噢。那老陈公以为何人可入阁?”

陈矩道:“原淮抚李三才廷推可为户部尚书,老奴以为此人不在其才而在其大节,不在其有功地方而在其有功于世道。故可入阁视事。”

“李三才么…”

万历最不想入阁的人选,陈矩却偏要提出来,这让他心里很不舒服。郑贵妃察觉丈夫心绪波动,轻轻捏了他一下,提醒他不要意气用事。万历看了郑贵妃一眼,微一点头。

“老奴以为,李三才久为督抚大员,才能卓越,若为户部尚书,国库可完备;如做本兵,兵事可强化;如做都察院总宪,是非可明断;如做吏部天官,人材可登用;如入阁为大学士,则皇上与外朝六部九卿之间,可调停如一家。”陈矩对东林党亲近,自是对李三才不吝赞美,在他看来,他也是公心。既然外朝都说李三才可用,那他身为司礼掌印,自是要向皇帝推荐。

万历听后,点头道:“老陈公说的不错,福清相公也说李三才勤学力行,廉直淡泊,有古代醇儒之风。”

闻言,陈矩一喜,以为皇帝准了,不想皇帝接下来却说了句:“只是,阁臣既补,须多补几人,这件事再看吧。”

陈矩有些失望,但也知此事急不得,便从袖中摸出东厂刚送来的一封密递,呈给了皇帝。

万历好奇,打开看后,不禁失声笑了起来:“这小家伙净瞎嚷,什么溜鹰斗狗,搞的朕倒是像个纨绔子弟。”

第一百七十七章 见了娘娘,不要乱说话

左安门,这是良臣第二次打这进入京城了。

上一次,唉,不说也罢,当真是往事不堪回月明中。

那一次,穿越者的耻辱啊。

有鲜衣怒马缇骑护送,活跃在左安门的无名白们自是不会不开眼上来拦车讨钱。

马车经过城门洞子时,无名白们不是早早就避到一边,就老老实实的缩在墙根下,看都不敢看一眼。

田刚和李维这两个锦衣卫对此习以为常,他们现在对良臣颇是热情,便是王体乾也一改来时路上对良臣不理不睬的态度,难得和良臣说起了京中甚至宫中的趣事。

当然,紧要的东西,王体乾还是没跟良臣说。但这足够了,从王体乾述说的那些趣事中,良臣已然在脑海中构画出了一幅历史图景。

“小案,打这进去,便是京城了。”

田刚不知道他口中的小案其实早来过京城,并且还有着他想都想不到的际遇,很是热心的为良臣讲解起沿途看到的建筑风景。

良臣自是不会多嘴,故作一脸的好奇状,不时问东问西。就这么马车驶过外城打崇文门进了内城。

良臣不是进京面圣的大臣,自是不可能走午门那里进宫,王体乾带他走的是东安门。这条路,也是当日刘若愚要锦衣卫百户王曰乾将良臣弄进宫的那条路。

东华门外,王体乾叫车夫停下。

锦衣卫在宫城各门都有驻点检查站,负责盘查过往宫人太监。有明一代,宫中侍卫也都是锦衣亲军充任。

东华门的亲军由锦衣卫都指挥使司派出,定期轮换,人员都是良家子弟,在招进锦衣卫之前有严格手续,派驻皇城更是祖上几代都核查过,以确保没有任何潜在危险存在。否则,一旦出了什么事,那可就是大祸了。

这处值房是由从前的弹子房改建而来,内中有个小石屋,良臣那日就是被关在其中的。

亲军除了负责宫中侍卫,还负责朝仪,那批人就是大汉将军。

外朝和厂卫最大的冲突就在于,外朝希望亲军完全变成负责仪仗秩序的大汉将军,而亲军却承担监视外朝的重责,不论是东厂还是锦衣卫,都不愿成为花架子的存在。如此一来,矛盾就不可调和,有明一代,厂卫和外朝的冲突时而爆,直至魏忠贤倒台。

按规矩,王体乾要去办手续,经核对无误之后方能入宫。

田刚和李维便是东华门外的驻点锦衣卫,他二人笑着下马,自有人将马牵到一边喂养。

田刚将一直由自己保管的画轴递还王体乾后,和李维拿了腰牌到上司那复命。

锦衣卫出公差自有相应补贴,因此不少锦衣卫打趣田刚和李维下值之后请客。对此,田刚自是满口答应,李维则是笑而不语。

一个驻点总旗带人走了过来,良臣从马车上下来,站在王体乾边上。

那总旗许是知道什么,看了良臣一眼,笑了笑便没有多问,只和王体乾说了几句,然后王体乾在一张册纸上签字。那总旗便命人放行。

东华门前是座连接宫城和皇城的桥,下面是护城河,是不是金水河,良臣也不清楚。

跟在王体乾身后上桥时,良臣却突然紧张起来,因为他看到那个曾抓过自己的锦衣卫百户正在几个力士的簇拥下走过来。

良臣不敢停顿,恨不能直接跑过去。可王体乾不紧不慢走着,他没法跑到前头去,只能耷拉着脑袋,默不作声跟在后面。

“过去的是什么人?”

今天本不是百户王曰乾当值,他正好有事过来,见一个内监领着个少年进宫城,不由问了当值的总旗几句。

总旗道:“宫里尚膳监的王公公,奉了贵妃娘娘之命带的人。”

“噢?”

听是贵妃娘娘召见的人,王曰乾不由上心,多看了几眼,却感觉那少年的背影甚是眼熟,只是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提心吊胆中,那百户终是没有追过来,良臣跟在王体乾后面到了宫门下。这里又有侍卫盘查,这些侍卫和刚才检查的那拨都是锦衣卫,只是他们的身份要高些,并且大部分是世袭锦衣卫。祖上大多是对大明有功的。

核对之后,宫门便被开启,王体乾笑着招呼良臣跟在他身后,对他说了一此规矩。大抵是不要乱看,不要乱走,不要大声说话之类。良臣一一记在心中,始终保持谦卑模样,王体乾看着,微微点头。

贵妃娘娘住在翊坤宫,距离皇帝寝殿乾清宫东五所不远,但却在宫城的最北端。

随王体乾走了一会,良臣就远远看到三大殿,那感觉跟后世进故宫俨然不同,皇家的威仪瞬间就冲击了良臣的心灵。

经过御花房和文昭阁时,前面来了一辆马车,有几个宫人跟在马车后面。

良臣不识得那马车记号,王体乾却知,马车是东宫的。

今儿皇帝召见小爷了?

王体乾心中奇怪,真这样,可是稀罕事。

他想了想,示意良臣跟他立在道边,等马车过去再走。

良臣不知道来的是什么人,老老实实听从王体乾的吩咐,与他一起袖手立在道边。

马车经过时,良臣听到里面有个稚嫩的童音道:“巴巴,回去之后叫大李给我当马骑,好不好?”

“好啊,不过你可不能再拿鞭子抽他了。”

“骑马不都要甩鞭子的么?”

“不一样的。”

“……”

马车里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孩童,孩童的声音良臣不认识,女人的声音他却是熟悉的很。

马车里是客印月,叫她巴巴的那个孩子自然就是皇长孙朱由校了。

良臣心头跳动,强忍着不去看马车,他很害怕客印月这时掀起窗帘看到他。

见不是小爷,王体乾略是有些失望,想来是太后召见皇长孙进宫,东宫才派的马车。

马车走远后,王体乾示意魏良臣随自己走,却现他的神情有些不对,不由问道:“怎么了?”

良臣反应过来,连说没什么。王体乾没有多想,只以为这小案头次进宫,心里紧张的缘故。

他迟疑了下,沉声对良臣道:“等会见了贵妃娘娘,千万不要乱说话。”

第一百七十八章 活宝也是宝

皇帝的寝宫虽是乾清宫,但打万历二十三年后,皇帝大半时间是住在翊坤宫的。

从钓鱼台那里回来后,万历就和郑贵妃躺在竹椅上歇息。天气已经转凉,竹椅下面铺着垫子,再过些日子,竹椅便要收起来了。

最近十年,天气有些反常,气温下降比早些年要提前,并且拖的要长,这导致一些地方的庄稼欠收。

好在影响范围不大,朝廷赈济又及时,没有闹出流民。但长此下去,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出现大规模的饥荒。毕竟,这坏天气是不是就到此结束,还是继续下去,谁也不知道。

内阁对此的意见是,哪里火起哪里水灭。意,哪里饥荒,便赈济哪里。哪里有流民作乱,便镇压哪里。

万历对此却是忧心仲仲,老百姓都明白的道理,他不明白为何他的大臣们不明白。哪里火起扑哪里,看着是对症下药,但要是处处火起,却要扑灭哪头呢。

一省之地好办,两省之地,三省之地呢?

只是,万历没法将他的担心告诉臣子们,因为眼下天下还是太平的,小规模的饥荒和欠收哪朝哪代都存在,他不能因此而大动干戈,责骂他的臣子们没有尽到责任。真这样做了,就显得他这皇帝很不讲道理。

案桌上放着岭南上贡的水果,其中香蕉是万历最喜欢吃的。宫人和内监都被郑贵妃遣出去了,她知道丈夫和自己独处时,不喜欢有外人在边上,哪怕是亲信的奴婢都不行。

陈矩带来的那封东厂密递兀自摆在御桌上,通常,东厂每天都会向宫内呈递大量情报,有关于朝臣的,有关于民间物价的,也有关于边关军情、藩国属情的,还有些关于刑案风情什么的。

当今皇帝登基以后,先后动三大征,这其中厂卫出力甚大,尤其是援朝抗倭之役,大量厂卫番子活跃在朝鲜,为战争的胜利立下汗马功劳。

故而,虽然外朝对厂卫有着诸多不满,万历却始终在扩大厂卫编制,丝毫没有削弱的意思。

这其中所需大量资金,便来源于派往各地的矿监税使。厂卫人员一多,各地便屡屡出现“鲜衣怒马”的缇骑,自是令得地方官员和士绅惊恐。前些日子各地相继闹出商民聚焦暴乱之事,明面上冲着的是矿监税使,但背后亦无对向厂卫之意。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万历心知肚明,若矿监税使他退让,则一步退步步退。外朝必定会趁势再求削弱厂卫,直至皇帝无有任何手段可以施出。

万历绝不是一个甘心困于深宫,成为傀儡的皇帝,所以,他强硬的向内阁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他以绝食要挟辅叶向高必须严惩暴民。

然而,这听起来,却恰恰是做皇帝的最大悲哀。

对付自己的臣子,竟然只能用绝食这个手段,万历这个皇帝当的如何不是滋味,他自己知道,他身边的人知道,他的臣子也知道。

没有办法,堂堂皇帝除了那些派在各地的奴婢们和厂卫,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可以调动。

勋戚那边,早就废了。边关大将那里,和外朝打的火热。

而外朝,不论是东林,还是齐楚浙、昆宣等党,在党争时皆视若仇敌,但在共同对付皇帝这一点上,却不约而同的采取同一态度,相互默契的很。

哪怕,最近齐、楚、浙三党在东林的打压下显现颓势,使得三党一些官员想向皇帝靠拢,以求制衡东林。但,这些官员总体上还是很少,并且份量不足。

这也是为何万历将增补阁臣的事一拖再拖的原因,他不愿看到一个连自己这个皇帝都没办法影响和干涉的内阁出现。

东林党,这些年,太强势了。强势到,万历也深深忌惮。

东厂的密递送进宫后,由提督东厂太监领专人负责归档并拢,择取其中紧要情报奏与皇帝。锦衣卫那边,则由都指挥使司定期入宫奏禀。

有时,厂与卫有可能是就同样一件事向皇帝呈递,这就使的皇帝能够从两个情报渠道印证事情的真相,从而不必为外朝左右,偏听偏信。

东厂提督太监是由司礼掌印陈矩兼着的,以他的身份,自是不可能为个贵妃娘娘要见的小人物情报特地进宫。

他进宫主要是为两件大事,一是李三才入阁之事,二则是辽东建州卫的事情。之所以带上那封密递,不过是向贵妃娘娘示个好。

陈矩称,辽东建州右卫领努尔哈赤有作乱之心,其弟建州左卫领舒尔哈齐进京入贡后,努尔哈赤一直有怨言,并且派兵捕杀了舒尔哈齐部众百余人。为了佐证自己的情报,陈矩将前阵京中流传的童谣说给万历听。

有鉴于朝廷刚刚拉拢舒尔哈齐,以求制衡其兄,若是舒尔哈齐被杀,那朝廷的努力就白费功夫了,并且宽甸六堡的弃守也变得毫无价值,因此陈矩以为当令辽东方面界入,必要时派兵保护舒尔哈齐,甚至可以剿灭努尔哈赤。

万历当时被那封从通州来的密递逗笑了,心情大好,加上他也一直关心辽东的边事,便要陈矩以他的名义下旨给李成梁,让他伺机处置,万不能让建州一家独大。

用万历的原话说,建州是他李成梁的手尾,建州若乱,朕就拿他李成梁是问。

陈矩领旨,但有件事却是没敢奏,因为这件事他听着觉得荒谬,故而不敢乱奏。

事情是锦衣卫在辽东的人查出来的,东厂里主要做事的都是锦衣卫调来的人手,因此陈矩自有办法得知此事,并且比锦衣卫都指使司骆思恭还要先知道。

这件事是说李成梁有意提兵督遣建州及叶赫等部攻入朝鲜,仿李成桂旧例自立为朝鲜王。

若此事为真,那可真算得上耸人听闻了。

陈矩知道皇帝很是信重李成梁,当年对李成梁之子李如松更是器重无比,放心大胆的将辽东交给李家镇守,因此他若是没有实据就将这一风传禀于皇帝,很可能会被怒斥,所以他明智的保持沉默。

但是,他也留了心眼,回去之后下令加强对辽东的监视。毕竟,李成梁和李成桂只一字之差,其祖上也在朝鲜生活了数代。

知人知面不知心,陈矩没办法向李成梁当面求证,只能自己想办法证明到底是谣言,还是真有其事了。

“叫国泰去江南,是找名士编书,他倒好,弄回个活宝来。”万历剥了根香蕉,却不去吃,而是在郑贵妃面前晃上几下,惹得郑贵妃嗔他一个白眼。

“那小家伙真是有趣,厂卫鹰犬,科道走狗,听着就是般配的很。不过话粗理不粗,都是朝廷的命官,何来鹰犬一说。朕啊,就是烦那些人,个个清高的不行,好像别人都不如他们似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万历挠挠脑袋,一时没想起来。

郑贵妃笑了起来,道:“陛下是不是想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嗯,是这么个理吧?都是朝廷命官,他们斗个什么劲?”万历哈哈一笑,旋即面色一沉,愤愤道:“小家伙说的有趣,但却无理。他哪里晓得,厂卫是朕的鹰犬不假,可科道却非朕的走狗。要都是朕的走狗,朕何至于在宫里窝这么多年,又何至于叫爱妃那么难过。”

郑贵妃叹了一声,拉住万历的手臂,轻声道:“陛下把臣子当成鹰犬走狗,传出去又要挨骂了。”

“朕习惯了。”

万历苦笑一声,真是苦笑,他还真是被骂习惯了。起先,气着了就下旨罢官,打板子,流放,后来,直接不闻不问。这样一来,倒是眼不见心为净了。

郑贵妃觉得有些凉,便要唤宫人取来薄被,内侍刘成却进来禀称王体乾自河北复差回来,正在殿外侯着。

这么快?

郑贵妃有些意外,问刘成:“人带来了?”

刘成道:“带来了,也在殿外侯着呢。”

郑贵妃点了点头,回对丈夫笑道:“说活宝活宝到,那小家伙来了。”

万历很是开心的伸了伸懒腰,说道:“你啊,董其昌的画不知道多珍贵,朕就是想求也得厚着脸皮,你倒好,就这么交给那小家伙,也不知这小家伙在上面写了什么。”

“陛下不是说国泰弄了个活宝么。”郑贵妃掩齿笑了起来,“活宝,也是宝啊,难得遇上个这么有趣的小家伙,臣妾可想好生瞧瞧呢。”

“成成成,活宝也是宝。来,让朕看看,这活宝题了什么。”万历朝刘成一招手,刘成忙恭敬上前将手中的画轴递到了万历手中。

“要是糟蹋了,爱妃说怎么处置他?”万历一历打开画轴,一边笑道:“实在不行,就把这小子阉了,留在爱妃身边好了。”

“陛下现在可越来越没个皇帝样子了。”

郑贵妃急着想看母亲的画像叫那小家伙题了什么,帮着丈夫将画卷打开,夫妇二人同时向右侧看去。

只见,上下题了两句——“金窝、银窝,不如草窝;天亲、地亲,不及娘亲。”

“我那小舅子收了这活宝多少钱,叫他这么拍姐姐的马屁?”

第一百七十九章 泥石流来了

翊坤宫外,王体乾毕恭毕敬的站着,哪怕四周根本没有人看他,他也努力使自己的样子看着无比恭谨。

良臣同样也是如此,只是他静静的立着同时,却在端详王体乾。

两者此时心态截然不同,一个是对宫中规矩的敬畏,一个则是对这个时代的唏嘘。

身份,决定一个人的地位,也决定一个人的心态。

天启年的司礼掌印太监,大珰中的大珰,此时此刻更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火者,以致于始终低着头,看都不敢看四周一眼。

是人都想改变命运,王体乾也不例外。他虽在尚膳监担任奉御,但看着这辈子也就这么回事了。

如果没有大的机遇,他或许直到死,也只在尚膳监打转了。

这次去肃宁,是王体乾进宫这么多年第一次派差,现在,更是他第一次离真正的六宫之主贵妃娘娘那么近。

或许,皇爷就和贵妃娘娘在一起。

王体乾的呼吸很是急促,他在等待自己的命决改变。殿内,一句话,一句微不足道的话,都足以叫他上天亦或入地。

良臣能感受到王体乾心中的不安,隐约也能知道这位未来的大珰在想什么。只是,他不想泼对方冷水。

王体乾直到天启登基之后才由尚膳监迁司礼秉笔太监,王安倒台后,王体乾果断投靠二叔和巴巴,依靠客魏二人才登上了司礼掌印太监的宝座。

所以,接下来的十年,这位未来的掌印老祖宗不会成为风云大珰,他的工作岗位依旧是尚膳监。想权势赫赫是不行的,顶多,也就是能多捞点油水。

二叔,不仅仅是良臣的金大腿,同样,也是很多史上有名大人物的金大腿。

良臣目前所结识的王体乾、许显纯二人,本质上和他小千岁一样,都在等二叔。

二叔,就如那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俏娇娘。

现在,他老人家还在蛰伏着,没法呼出来。

………

说自己很镇定,以平等的目光,甚至俯视的目光看待即将宣召自己的那个女人,这显然很假。

良臣心里也在打鼓,他不知道郑贵妃费这么大劲把自己弄来北京做什么。

他,仅仅是交了个白卷,作了打油诗而矣。

难道这女人跟她兄弟一样,也觉得自己有意思不成?

又难道这女人想从幕后冲到前台,领导一场轰轰烈烈的反孔老二运动不成?

若这样的话,良臣的白卷倒是个革命契机,能给孔老二的徒子徒孙们一拳重击。

但,两个女人相差了几百年,时代也净不相向。

封建社会动反封建根本的运动,有点痴人说梦啊。

别说只是个贵妃,你就是皇后,甚至皇帝本人参与其中,也不行。

因为,这是跟整个天下为敌。

良臣是真弄不明白这个女人想干什么,反正自己两世为人的身份,在这个女人面前,分文不值。

因为,身份的悬殊摆在那里。

良臣有些后悔,不应该在那幅妇人像上乱题,因为他意识到,那张画中的女人很有可能就是郑贵妃自己。

年龄上,都是四十左右的妇人,可能性很大。

贵妃娘娘嘛,当然是喜欢别人赞美她漂亮,端庄,美丽大方,贤惠,甚至可比贤后什么。

但恐怕不喜欢被人称为“老娘”吧。

良臣很是后悔,早知道画中人是郑贵妃,怎么也不这样写。

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两个人,一个有鸟,一个没鸟,就这样静静立在宫殿门前,静侯殿内的声音。

殿门,终于有人出来了,却是刚才那个拿着画像进去的内侍。

“刘公公!”王体乾的腰又向下弯了弯。

“娘娘说你差事办的不错,回去吧。”出来的是贵妃内侍刘成,他微一点头,挥手示意王体乾回本监。

王体乾犹豫了下,终是什么也没问,缓缓向后退了几步,然后默不作声离开。

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看不出喜怒哀乐,但良臣明显能察觉,王公公的步伐有些僵硬。

显然,王体乾心里是失望的,换作良臣也会如此。

充满希望的等了这么久,却只等来一句回去,这换作任何人,都会无比失望。

待王体乾走远后,刘成转身看向魏良臣,笑道:“小案,跟咱家进去吧,娘娘等着见你呢。”

“啊?是。”

良臣愣了下,跟在刘成身后小心翼翼的进了大殿。让他觉得好兆头的是,这位刘公公对他不错,脸上挂着笑容,这至少说明那幅画像没给自己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郑贵妃的翊坤宫显然比朱常洛的东宫要奢华的多,很多地方也能看出刻心装扮过,上到假山花园,下到地板点缀,都显得别具匠心。

良臣一路过来,看到的宫人都比东宫的漂亮,内监们也都充满精神头,从里到外透着生气勃勃,比起东宫,当真是天壤之别。

在一处偏殿前,刘成停了下来,示意良臣站在这里别动,然后进殿禀报。良臣当然不会乱动,因为左右各有几个内监盯着自己。

“皇爷,娘娘,肃宁魏良臣带到。”刘成进殿时,万历还躺在竹椅上。郑贵妃则在看那张白卷。

“叫他进来吧。”郑贵妃放下魏良臣的卷子,看向躺在竹椅上的丈夫,笑道:“你说的清流来了,你是不是拿出点天子的威严来?”

“这样挺好。”万历笑了起来,“就这样,太正经了,容易吓着那活宝。”

郑贵妃问丈夫:“他来了,你要说点什么?”

万历笑着摇头:“朕不说,你说好了,人是你召来的。”

“不是你说这小家伙有趣么,要召来见见,怎的却成了我要见了?”

“你我夫妻一体,我见就是你见,你见就是我见,有什么区别。”

“陛下这嘴,比老嬷嬷都会哄人。”

“老嬷嬷可没朕好看。”

万历最喜欢和郑贵妃逗笑,每当外朝有什么烦心事,在贵妃这里总能得到舒缓。

郑贵妃突然低语一声:“人来了。”

“噢?”

万历侧过身子看去,一个少年出现在眼前。

第一百八十章 今日才知陛下之苦

迈入殿中时,良臣就在想,自己要说什么,然而想来想去,却现自己没有要说的。

原因在于,他都不知道郑贵妃为什么要见自己。

不知道原因,自然就不会有答案。

所以,良臣就站在那里,什么也没说。

不过,因为过于紧张,他竟然忘了那刘公公对他的吩咐——进殿之后要行礼。

等他清醒过来,准备行礼时,目光又被一个躺在椅子上的微胖中年男人吸引过去。

能在贵妃娘娘殿中大喇喇的躺在椅子上的男人,是谁,良臣不须思考也知道。

他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见到一个帝国的皇帝,竹椅上的万历是那么活生生的一个人,就那么真切的看着他。

这感觉,是良臣从未有过的。

如同前世他突然有一天和高官的大佬对面喝茶,谈笑风生般。

他,一时看的呆了。

“你这么看朕做什么,朕很好看吗?”

万历笑了起来,原先以为这肃宁魏良臣定是个不羁风流的小郎君,和那唐伯虎一般的才子,如此,才能理解为何会作出那张白卷。

不但是万历,就是郑贵妃原先也这么想来着,不是那种风流不羁的才子,又怎么会有这么别出心裁的卷子问世呢。

可眼前真实的魏良臣,却只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少年,看着,还有一股土气。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和风流不羁沾边的气息,这,叫万历很意外。

他从竹椅上翻身而起,走向魏良臣,一点也没有计较这少年见了他竟不行礼,反而直勾勾盯着他看的大胆举动。

良臣注意到,这位皇帝走路竟然有点瘸。

他陡的想起,前世看到的掘明定陵的史料。

上面清晰记载着,无论是棺内万历右腿蜷曲的痛苦形状,还是尸骨复原后,右腿明显比左腿短的情形,都足以证明这位被后人上了庙号为“神宗”,并将明亡帽子扣在他头上的万历皇帝,实际生前患有严重的足疾,说是瘸子也不为过。

良臣就那么一动不动的看着万历一瘸一瘸的向他走来,皇帝的动作很像他前世幼时患上小儿麻痹的伙伴。

良臣明白了,万历为何多年不上朝,不肯出现在朝臣面前,除了对外朝不满之外,他的身体也决定了他不能和个正常人一样,天天出现在臣子面前。

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万历才会背上“怠政”的恶名,对于臣子的指责和谩骂,万历无数次解释过,“腰痛脚软,行立不便”、“足心疼痛、步履艰难”等字眼不止一次出现在和臣子的诏对乃至圣旨上,可这些却不被外朝以及后人理解,他们只认为这位皇帝就是懒。

或许,一个懒皇帝不作为导致江山社稷败亡,使得“明亡清兴”,正是那些文人们所需要的警示材料吧。

也是伪清所需要的吧,这样,更能证明伪清入主中原乃顺应天意。

朱明皇帝无德无能,自己葬送江山,“大清”取而代之,天命如此。

……

万历察觉到这个少年正盯着自己的腿看,他怔了一下,停在了那里。

郑贵妃见状,眉头也不由自主的挑了起来,这个小家伙似乎有点不太恭顺。

带良臣进来的刘成也是心中一突,这小家伙太不知道好歹了,怎么能这么没规矩呢。

“你盯着朕做什么?”

万历凝视着魏良臣,心中有些不快起来了。他是有腿疾不假,但却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大胆的盯着他的腿看。

这世上,身有残疾之人,从来不会愿意别人盯着自己的短处。哪怕,皇帝也是如此。

宫里那么多公公,也没一个愿意别人盯着自己裤裆的。

看人短处,十成十的忌讳。

良臣知道万历误会他了,他清楚,接下来的话会决定他的命运,甚至是性命。

只要有一句说的不对,说的不入万历耳,他魏良臣的小千岁之旅,只怕就要止步于此了。

于是,他长长的叹了口气,露出戚然神情,沉重道:“今日才知陛下之苦。”

万历一怔:“什么意思?”

良臣道:“草民自进学以来,便听师长学官言称陛下怠政,数十年不上朝,今日才知,非陛下怠政,而是情非得已。”

闻言,万历神色舒缓,郑贵妃也是松了眉头。“情非得已”四个字说到万历心坎里去了,并且这小家伙也很聪明,没有当他的面直说他的腿疾,单这份心思,便要好过许多人。

只是,小家伙似乎还有话说。

“不过草民一直以为师长学官所言有误,陛下绝非怠政,而是效文景二帝,无为而治。此,明君所为也!”良臣这句话说的很大声,中气十足,宏亮震耳。

“明君”这个称呼,自万历不上朝以后,已是二十年不曾听人说过,很是激动。

倘若说这话的是别人,万历只当对方阿谀奉承自己,但这话却是从一个少年口中说出,这就让他很自然的想到童言方是真的道理。

这,就使他更加的激动。

“此话怎讲?”万历心情大好,郑贵妃也听着有趣,从那边走了过来。

“陛下二十年不上朝,国事却依旧运转,上至朝廷,下至地方,一切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无有烽火,藩邦定时来朝,陛下不是明君,又是什么?”良臣很巧妙的在结尾用了一个反问,他不做定语。你万历是不是明君,你自己想嘛。

万历当然是认为自己是明君的,所以他格外高兴,但是却没有在脸上显露这份高兴,而是摇头道:“你这小家伙懂个什么,他们都说朕爱钱,你说,这世上有爱钱的明君么?”

“钱,谁人不爱,谁人不喜欢?”

良臣很惊讶,一脸不解的表情,“草民就很喜欢钱啊。陛下,草民在家中时,都知道没有钱这日子就过不下去。油盐酱醋,衣食住行,哪个不需要钱?便是上茅房,想使张擦屁股纸,也得拿钱去买…百姓家过日子都是如此,陛下是一国之君,管着这么大的江山,管着那么多的百姓,要是没有钱的话,这日子怎么过呢?”

第一百八十一章 想当官,为什么交白卷?

擦屁股纸都从良臣嘴里嘣出来了,此时此刻,他,看着十分十分的真诚。

良臣的内心,其实也很真诚。

顺人的心思说话,肯定无往不利,但他并不是一昧的想要拍万历的马屁,以求飞黄腾达。而是事实上,他对万历真的蛮欣赏的。

至少,万历在时,他的政策再怎么被外朝质疑谩骂,大明安安然然。三大征不仅有效的维护国家统一,更重创了日本,使得此后三百年日本再也不敢西望中国。而在万历期间,商品经济高度展,人文思想也是百花齐放,说是盛世绝不为过。

这么一个皇帝,怎么能是昏君呢?

无疑,除了“怠政”外,万历时期最让人痛心的就是萨尔浒,然而即便是萨尔浒,这场生在辽东的战役也没能使明朝大伤元气。

对萨尔浒,良臣前世时看过很多书籍,大多都说明军战略部署失误。不过,他却认为这场战役的部署并没有错。

将大军分成四路,看着是容易被对手各个击破,然而万历三大征的几次重要战役,明军都是采取多路进攻,合围敌军的战略。攻打建州叛军,更是必须如此,原因很简单,明军是以火器和步军为主,机动力不及以骑兵为主的建州军队。

如果只以一路大军出击,在辽东广袤大地上,可以说未战先败了。现了努尔哈赤主力,两军交战,打胜了得不到歼灭性的胜利,无法扩大战果。打败了,则是全局崩溃。

如果连敌人都现不了,那这场战场更是注定以失败结局。毕竟,供应十万大军的后勤粮道是极度漫长并且危机四伏的。

如果明军只以一路进军,良臣敢肯定,努尔哈赤绝不会喊出“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口号,他的对应方针应该是“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游击战术,从而将明军活活拖垮。

从战役总体部署上看,多路出击可以有效限制努尔哈赤部的机动力,同时限制建州兵马的活动区域,并迫使其分兵。事实上,努尔哈赤在战役过程当中也是被迫分兵,处于极度危险的境地。

明军之败,败在情报和内奸上。更准确的说,是败在了一举一动都在建州人的眼皮子底下。

得知萨尔浒战败后,已经病重的万历并没有被吓着,而是果断任用因为一棍子打死生员而被罢官的熊廷弼担任辽东经略。

熊廷弼出关之后,迅振作军队士气,修辽阳、沈阳,构筑坚固防线,努尔哈赤打了几次都无所获,只能灰头土脸回去。萨尔浒战役后后金的优势荡然无存,战争主动权始终控制在明军手中。

熊廷弼朝中人缘十分不好,大量言官弹劾他,可这些弹劾的奏疏却被万历一律留中不。由此说明,万历非常清楚辽东的战略态势。

可惜,当年,他死了。

如果他没死,历史必然要被改写。

伪清的康麻子六万大军被蒙古准噶尔全歼,整个大西北糜烂,人人都说他是明君。

那个无能的“十全老人”打个几万人的大小金川,死伤十数万,依旧被称为明君。

万历,这个真正的明君,怎么就成了昏君呢!

纵观万历一生,虽然稍有缺陷,但瑕不掩玉,他当得起明君这一称呼。

良臣觉得有些讽刺,也许万历被称为昏君而不是明君的原因,可能是他这个皇帝真的太好,太善良,太能容忍臣子们,太给官员们言论自由,这才使得他成了昏君。

就万历朝的这些科道言官员,如果放在伪清那个所谓盛世,杀头是轻的,灭族才是正常的。

死人,是不会骂皇帝是昏君的。

原先,良臣只想安安静静的等二叔迹,在这十年当中自己也努力一下,助推一下二叔,从没有想过会有万历接触。

现在,万历却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这使得他的思想有所改观。

他的话,可以说是恭维,也可以说是肺腑之言,但绝无谎言,更无欺骗。

………

郑贵妃是平民出身,当然知道擦屁股纸是什么,她笑了起来,小家伙的用词好粗糙。

万历一时没意识到什么意思,当郑贵妃低声与他说了后,他也笑了起来。

很轻松的笑,万历也是人,从他出生以来,所有人和他说话都是那么正经,那么刻板,哪怕是郑贵妃能给他与众不同的愉悦和轻松,但终不会如魏良臣一般说的那么白。

没有钱,日子就会很难过。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是真正的道理。

万历正是因为没有钱,才想去弄钱。如果他有钱,又哪里会落个“与民争利”的骂名出来。

“陛下,有句话说的好,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那些说陛下爱钱的人,陛下不妨问问他们是否爱钱。要是有人说他不爱钱,那陛下就拿了他的钱好了。”良臣说的是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话。

“朕就算是天子,也不能随意拿人的钱。”万历哈哈一笑,越看魏良臣,越觉对脾气,“你这小家伙好像也挺爱钱的。”

“陛下面前,草民不敢欺君,我很喜欢钱,非常喜欢。有贤人说过,闹市之中熙熙攘攘,但来去却只两人,一为名,一为利。但在草民看来,这名利其实就是一人,钱者。”良臣顿了一顿,很肯定的说道:“所以,人活着就是为了钱。陛下也好,草民也好,喜欢钱天经地义,所以根本不必在意别人怎么想。因为那些说陛下喜欢钱的人,他们自己也是喜欢钱的。…自幼家父便告知草民一个道理,那就是想要有钱,就得当官。”

郑贵妃笑道:“这是什么道理?”

“娘娘,书里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么?读书就是为了当官弄那黄金屋的啊?”良臣一本正经的说道。

“歪理。”郑贵妃忍不住笑了起来,“你既然想当官,想要有黄金屋,为什么交张白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山海关军变

这个问题,才是问题的实质啊。

透过表象看本质,良臣是想当官的,做梦都想当啊。奈何,那破卷子,他真的作不出来。

但显然,他如果实话实说,贵妃娘娘会失望,皇帝陛下也会失望。

做人,哪怕对自己失望,也不能让别人失望。

牺牲小我,成全大家,方是为人之道。

所谓你好我好,大家好,便是这个理。

故而,良臣面不改色,一脸正色道:“娘娘,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草民不想当个贪官,从百姓那里捞钱,所以便交了白卷。”

一个土里土气的少年站在自己面前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让万历感到好笑。

他忍住笑意,板着脸道:“真是这样么?…读书可不是为了叫人当贪官的,若照你说的,朕的臣子们岂不是人人都是贪官?”

“当官的是不是都是贪官,陛下应当比草民清楚。草民唯一清楚的一点便是,那黄金屋可得好多钱才能有。”

良臣给出模拟两可的说辞,毕竟,不是所有官都是贪官,也不是所有官都是清官。在皇帝面前,他最好不要说的太绝对。

“朕清楚么?”万历微笑摇头,看了眼郑贵妃,夫妇二人目中都是笑意。

“你交白卷便交白卷,在上面又乱写什么?”

郑贵妃走到丈夫身边,轻轻扶住他,然后看着魏良臣,“读书人,最不济;滥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变做了欺人技…辜负光阴,白日昏迷,就教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这小词,可是你自己做的?”

良臣没想到郑贵妃竟然能将他这小词背的如此流畅,对这个女人不由也是刮目相看。并且,这位贵妃娘娘看着比巴巴和西李多出了一股说不出的韵味。

这,可能就是熟透了的味道。

一个知性,且带着无比高贵气质的皇家熟女。

然而,想到这位连孙子都有了,良臣顿时什么都不去想,仅剩对这个女人的好奇。

毕竟,这位,在史书上的名声不比西李和巴巴差,甚至更加显赫。

有明一代,两位贵妃最是传奇。

一位叫万贞儿,一位就是这郑桂儿。

郑贵妃需要答案,万历也想知道,良臣必须给他们一个合理解释。

交白卷可以那般解释,卷子上乱写,又算什么?

良臣知道这关绕不过去,但这个解释实在叫他头疼,因为涉及到对八股的攻击,这不是他的才学和见识能够三言两语说的清的。

他的见解,只能用皮毛二字形容。

所以,斟酌一番后,良臣决定用最朴实,也最贴切的话语来解释他乱写的原因。

“陛下,草民家境分寒,父兄为供我读书,长年累月于田中耕作,家中任事不要我做,只盼我能够读书有成。然而,草民自进学之后,眼看着比我大的,和我一样大的,比我小的学生们,为了挣得功名,皓穷经,揣磨圣贤的言行和时文的程墨,到了后来,连经书也不读了,只记其可以出题之篇,及此数十题之文。其它一概不管,真正是五谷不分,稻麦不知,韭菜亦能做小麦,动辄之乎者也,书包里掉文…草民一直在想,这等人就是考上了科举,做了官,于百姓,于陛下,有何利处?”

说到这,良臣顿了一下,一是给自己思考后面说辞的时间,二则是看看万历和郑贵妃有什么反应。

现帝妃二人听得入神,心中顿安,于是又道:“我当日在考场之上,便见那前后左右无数学子只在那案桌上,苦思冥想作题,沉浸其中,对外界动静丝毫不觉。两耳不闻窗外事,真是读书人应有态度么?…交卷之时,心中一时不岔,便作了这小词。”

听了良臣这番话,万历和郑贵妃对视一眼,彼此目光中都有赞许之意。

“听你这么说,你对这八股真是深恶痛绝了,以致于功名都不要了。”万历道。

“草民不知陛下和娘娘是怎么想的,草民以为八股之害等于焚书,而败坏人材犹甚于咸阳之郊。八股盛而《六经》微,十八房兴而二十一史废。草民虽小,可却知四书五经里没有治国之道,也没有施政之策,更没有惠民之举,故草民宁可交白卷,也不愿成为一个无用之人。”良臣又以很坚定的语气补了一句,“草民哪怕就是种田,也能为国家交上一份赋税,为陛下尽一份绵力!”

“倘若朕的臣子们人人都有这小家伙的见识,朕…”

万历没有说下去,魏良臣的话对他触动很大,这几十年的种种经历,已是叫他这个皇帝真正见识也领教了圣贤子弟的本事。

文书房中堆积如山的奏疏,随便抽一本出来都是充篇大道理,字字乃是经义,然而,通篇看下来,除了教训指责规劝外,浑无实际。

无论国策还是边事,亦或民生救灾等事,实际主事官员的奏疏还算能点到题,到了科道这边,却是骂这骂那,只骂的有本事的人也做不了事,没本事的人不敢去做。最后,补东补西,治标不治本。

而在国家最重要的赋税上面,地方官也好,科道京官也好,却清一色的让利于民,集体劝谏皇帝万勿与民争利了。

可即便万历认同魏良臣所讲,他也没有办法去改变这个现状,只有继续看着一届届的官员从科举考场上,用八股文作为敲门砖,堂而皇之的成为他的臣子,然而继续他们先辈未竞的事业,和他这个皇帝战斗到底。

他们永远是对的,因为他们的背后是圣贤,是大道。

皇帝永远是错的,因为皇帝只会是自私,是愚蠢的。

身为皇帝,万历斗不过他们,只能躲在深宫中。

郑贵妃很喜欢魏良臣,这小家伙长的不起眼,但真是有趣,更难得的是对她的脾气。

“天亲、地亲,不及娘亲”更让她对良臣大有好感,她笑着道:“你叫魏良臣,报国自有门。不作八股文,照当有用人。现在,你告诉陛下和本宫,你都有哪些本事?”

“陛下,草民的本事…”

良臣能有什么本事?但是没本事他也要说自己有本事啊,可正当要滔滔不绝说一说自己的本事时,一个穿红袍的老太监却一脸惊慌的跑了进来:“陛下,山海关军变!”

………

感谢hexid789o大佬的百元打赏,盼诸君能够接龙下去,昊自梦中笑而醒之。

好吧,我们让小千岁到辽东浪一圈吧,看是不是能让老奴七大恨外再加一大恨。

第一百八十三章 要不,让我去看看?

山海关生了军变,很突然,也很严重。

据传来的消息说,大约数千名驻扎在山海关的明军暗中联络,准备举家投奔女真。被军官劝阻后,辽东矿监高淮命人搜集串连军士名单,准备将他们全部擒获,以绝后患。

结果,不知为何,事情却走漏了,于是驻军群情激愤,围攻税使衙门。与此同时,驻扎在松山、锦州一带的明军闻讯,也动兵变进行声援。

高淮害怕,在随从的掩护下逃到关内,现躲在永平府,只差人将消息递进宫,人却不敢进京。

万历震怒,比之前得到云南军民暴乱的消息还要震怒,因为,这次乱的是边军,性质十分严重,如果不尽快平定,很有可能会让辽东大乱。

并且,和云南一样,这次军变的矛头也是对准矿监税使。

进殿禀讯的金忠很惊慌,郑贵妃更是大惊。

山海关就在京畿,且是关内关外进出重镇,它若有失,天下都会震动。更重要的是,连松锦的驻军也参加了兵变,这样一来,乱军就有上万人之多,要是有哪个人站出来引领乱军,说不得就是京畿有危了。

没有人征询魏良臣的意见,因为,这等大事,他能有什么主意。

盛怒的万历在殿中踱来踱去,最后他问金忠有什么办法。

金忠迟疑道:“老奴也不知如何决断,要不陛下召叶阁老问问。”

“召他问,他定要朕罢了高淮,然后裁撤所有的矿监税使。”万历哼了一声。

“乱军鼓噪,形势危急,倘引起更大动乱,可了不得。”金忠劝道,不管外朝有什么要求,皇爷也得先应了,把兵变平息下去才行。

“陛下,金公公言之有理,事情若不尽早解决,麻烦更多。”郑贵妃也劝道。

“这…”

万历犹疑不决,他心中始终有一个大大的疑问,那就是山海关的驻军为何要兵变,又为何松锦的驻军也参与其中。

但不管这背后到底谁人在主事,眼面前也必须马上平息事件。万历思来想去,无有奈何,便要金忠去宣叶向高入宫。

此时,耳畔却传来一句声音:“要不,让我去看看吧?”

说话的自然是魏良臣。

“你?”万历怔在那里,郑贵妃也是诧异。

“这么大的事,总有个原因,不管陛下如何决断,至少得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草民反正也没事,不如就替陛下去看看。”

良臣平静的凝视着万历,脸上,似乎写着“勇敢忠贞、赴汤蹈火”八字。

……

良臣不知道,在历史上,有个人和他说过同样的一句话,那个人叫孙承宗,现任詹事府谕德。

这是一个小官,却有着远大的前程,因为这个官的主要职责是给太子讲课。换言之,这是个预备皇帝的老师。将来,称为帝师。

不过,孙承宗是对他的皇帝学生天启说的这句话。

事情也生在辽东,起因是辽东经略王在晋和他手下一个叫袁崇焕的正五品兵备佥事因为如何防守的问题生了意见冲突。

所以,天启帝询问了他老师的意见,孙承宗于是说不如他去看看吧。

现在,良臣是对天启的爷爷说的这句话。

万历肯定了魏良臣的勇敢,他没有因为这个小家伙年纪小就觉得此子不能成事,很是果断的让金忠马上安排。

在识人这一点上,万历相信他的眼光。

这个叫魏良臣的活宝,或许真的有用。

临走时,郑贵妃忽的说了句:“倘若有危,保全自身归来便是,陛下不会怪你。”

“娘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良臣微一点头,躬身退下。金忠带着他到了东华门外,然后让他在那里等。皇帝自是不可能让魏良臣一人去山海关,内廷总要安排人手陪他一起去。

等了大概半个多时辰,金忠领着一人过来。

此人看着三十左右,也是净身的太监,但是身上并非穿的内监服侍,而是穿的囚服。

这人可能从金忠那里听说了自己要去做什么,因此看到魏良臣时,只微一点头,别无他话。

看着,倒是很沉稳,丝毫没有害怕之意。这让良臣很是欣赏,他很怕金忠给他安排的是个胆小怕事的公公,那样的话,自己很有可能会被猪队友坑了。

“李永贞,你随魏良臣去山海关,差事办好办砸,咱家都不怪你,皇爷那里也会为你说话,总叫你脱了牢狱之灾。”

“金公公放心,永贞自当尽力。”

李永贞似乎不太爱说话,应了声之后便再也不说话。金忠知道他的秉性,也不为意,只叫良臣和李永贞侯着,他去安排锦衣卫护送人员。

金忠走后,良臣已是细细打量李永贞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可以用宿命来形容,王体乾、李永忠这两个二叔将来的左膀右臂就这么来到了他的身边。

李永贞,原是坤宁宫王皇后近侍,不过因一次见王皇后暴打宫人,看不下去苦劝被王皇后牵怒,关押至今。此人能读《四书》《诗经》、《书经》、《左传》、《韩非子》,是宫中了不得的人材。

山海关军变,没有人愿意去冒险。金忠于是想到了这个被关了八年的李永贞,因为,李永贞在入坤宁宫之前,一直在兵仗局当差。

宫里和兵事沾边的只有两个衙门,一是御马监,二是兵杖局。

金忠希望李永贞的兵事经验能够帮到魏良臣。

李永贞察觉魏良臣在打量他,但他却没有任何不快,只静静的立在那里,脸上,十分的平静。

良臣收回了目光,心中有了底,这个李永贞是有本事的人。

未过多久,金忠带来了锦衣卫的护送人员。这两人竟然也是良臣的熟人,就是之前和王体乾一起送良臣进京的田刚和李维。

田刚倒没什么,李维则是一脸不情不愿,奈何被金忠点了名,想跑也跑不了。

金忠给魏良臣安排的是马车,他却没有上去,而是问金忠:“公公可否给我安排一匹座骑?”

金忠很是诧异:“你会骑马?”

“会。形势紧张,不容耽搁,必须去方行。”

良臣言简意明,骑马去和坐马车去,可是天壤之别。他现在,必须表现出自己的勇敢,这样即便他去了山海关什么事都没有做成,在万历心中都能留下好印象。

果然,金忠面容一动,当下就叫人去牵了一匹马来。良臣翻身上马,动作很是熟练,金忠见了心中更是大定。

李永贞显然也是会骑马的,和田刚二人也翻身上马。当下,良臣与金忠告辞,四人骑马直奔东华门外。

到了外城,良臣忽的打马停住,对那一幅苦瓜脸的李维道:“你要是害怕,就不要随我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廉价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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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若害怕,就不要随我去。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无形之中充满逼格。

勇敢、无畏的逼格。

恰若那句,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死国可乎?

魏良臣坐在马上,坦然看着那锦衣小旗李维。从对方被金忠带来到现在,他就注意到这位李小旗脸上始终有忧虑之色,故而他必须解决这个问题。

他不能带一个贪生怕死的家伙去,那样,会拖他的后腿,甚至,会泄露他的底牌。

李永贞也停了下来,手勒着马缰,若有所思的看着魏良臣。

田刚则是默默看着他的同伴,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李维的胆小怕事。

“我…”

李维怔在那里,没有想到魏良臣会与他说这么一句话,他犹豫了下,苦笑一声道:“小案这话说的,我若不去便是抗命,结果比去好不到哪里。”

李维说的是实情,他再是害怕,也不能不去,否则便是抗命。

良臣点头道:“既然如此,你无须想那么多,我们只是去看看而矣。”有些话良臣也不能说的太直白,他希望李维自己能明白。

“小案放心,我不会误事的。”李维闷声应了。他虽胆小,害怕去兵变的山海关,但现在没有退路,他也不会愚蠢到拿自己的小命乱来。

“好。”

良臣点了点头,一拉马缰,扬鞭就是一甩,打马奔出。

良臣从来不是一个自己把自己往火坑里推的人,倘若真是九死一生,他万万不会嘴欠说让我去看看的。

他有底气,有信心,因为,山海关那里,要不了他的命。

终万历一朝,没听说边军造反的。

所以只要不是造反,那他自是没有性命之忧。

原因是,他固然什么都不是,可他身上却有虎皮,因为,他是替皇帝来看看的。

这,就足矣了。

………

良臣没有直接去山海关,而是决定先去永平先找事件的当事人高淮。

在此之前,他必须先弄清楚高淮的底细。

田刚和李维这两个锦衣卫小旗也不是吃干饭的,从他们口中,良臣得知这位高公公不但是辽东的矿监税使,还是司礼随堂太监,并且传言他在和天津税使马堂争夺司礼秉笔太监的竞争中胜出,已经是钦定的司礼秉笔太监,不日就能进京。

然而,现在辽东却闹出了兵变,这位高公公还能不能如愿荣升为司礼秉笔,眼下已是一件无法确定的事了。

良臣对田刚和李维提供的信息不是太满意,从刚才殿中万历对高淮的态度,良臣觉得万历对高淮有包庇之意,否则就不会同意让他先来看看,而是召辅叶向高了。那样一来,不管高淮在这起事件中处置是否得当,他的矿监职位都得被罢除。

高淮都从山海关逃到了永平,还吓得不敢进京,万历却依旧想要包庇他,由此可见高淮在万历心目中的份量。

良臣虽说只是去看看到底生了什么事,但不代表他就得绕过高淮,甚至将自己看到的实情有一说一了。

因此,对于高淮,良臣有必要了解的更多。

免得老天爷好不容易给他的这个机会给白白糟蹋了。

在进入永平城前,良臣打马停住,他想到了李永贞。

他这也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对方做了八年牢,对于外界的了解,或许不是那么多。

让他意外的是,李永贞这个做了八年牢的未来大珰对高淮竟然了如指掌,准确说,李永贞对内廷人事都了如指掌。

这八年牢中生活,并没有让李永贞和外界隔绝。想到金忠别的人不叫,单将李永贞从牢中提出,良臣知道,李永贞自有他的关系网存在。

按李永贞的说法,高淮是个奇人,奇在他不仅仅是娶妻生子后净身入的的宫,在此之前,他是京师崇文门税课的承包人。

这个经历让良臣吃了一惊,能够承包崇文门税课,显然不是一般老百姓能够做到的。

这高淮,莫非有什么了不得的后台背景?

李永贞却说的明白,高淮进宫之前并没有什么后台,他能承包崇文门税课,完全是靠的自己能力。

可以说,高淮是白手起家,他不甘在老家种地,长年混迹京师,凭着自己的脑子和嘴皮子结识了不少人,混出了好人缘。机缘巧合之下,他谋到了承包崇文门税课的美差。

因为承包崇文门税课的原因,高淮进宫之前就捞了不少银子,而在进宫之后,他很快疏通关系,不但当上了长随,并在一年后成功当上了尚膳监的监丞。

尚膳监是宫中一个油水十分丰厚的衙门,此监专门负责皇帝及宫中饮食、操办宫中的筵宴。王体乾现在就在尚膳监,只不过他只是监中一个低品太监。

尚膳监监丞,是正五品的职司,上面还有正四品的太监和从四品的少监。高淮费尽心思,不惜自宫进宫,显然一个监丞是远远不能让他满意的,于是他瞄上了炙手可热的矿监税使。

万历二十七年,京师一个叫阎大经的千户上疏说辽东地域辽阔,不但盛藏矿产,珍稀土产也多,建议朝廷派出矿监税使往辽东开矿征税。看到奏疏后,万历很高兴,当即批准。于是疏通了大珰后的高淮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圣旨,带着原奏官阎大经往辽东开矿征税。

“那原奏官阎大经一道奏疏,方成全了今日高淮。”

李永贞没有明说,但良臣从他的语气中猜测,这个阎大经和高淮肯定“内外勾结”,不管是高淮买通了阎大经,还是阎大经疏通了高淮,这两人之前肯定有过联络。也许,这压根就是他们自导自演。

“这么说来,高公公还得感谢阎大经了。”

“也许吧。”

李永贞话不多,良臣问什么,他回什么。除此之外,他就是知道什么,也不会说出来。

也许,是他们买通了皇帝,良臣心道,因为这件事表面上看是高淮和阎大经主动请旨开矿,从而飞黄腾达。实质却是万历这个皇帝非常需要钱,一拍即合之下,方成就的好事。

这也让良臣更加笃定之前的想法,开矿弄钱,再晋升绝对是一条捷径。

没见高淮通过开矿,不但深得帝心,还混成了司礼随堂太监,要不是山海关军变,铁定的进京为秉笔了么。

“听李公公一说,高淮还真是个能人,否则,焉有今日。”良臣有感而。

李永贞瞥了良臣一眼,想了想,告诉他这么一件事。他道:“高公公二十七年三月为辽东矿监税使,上任不过五天,便给皇爷送了五百两银子。不过这五百两银子,高公公却给皇爷提了个条件。”

良臣一怔:“给陛下提条件?”

“嗯。”

李永贞拿着马鞭,看着永平城方向,淡淡说道:“高公公请皇爷给他在辽东开的税店命名并题字,这个税店就叫福阳店。”

“这…”

良臣简直是开了眼,那高淮用五百两银子就让皇帝给他开的店命名题字了?

厉害啊!

这他娘的简直就是穿越者模式啊!

不过,五百两银子就将皇帝收买,这可真是古今奇闻,怎么看,皇帝未免也太廉价了。

良臣惊艳于高淮的手段,不管哪行哪当,御笔命名,那都意味着财源滚滚啊。

后世多少穿越者不都是这么搞的么,难不成他们都是学的这位高公公?

不过,反过来想,或许这也是万历的高明之处吧。

这位皇帝,或许是在千金买马骨,通过这件事鼓励高淮还有那些在外的矿监税使好好干呢。

所以,到底是高淮廉价收买了皇帝,还是皇帝不费一文的给他们鼓励,难说。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有钱就可以招私兵

从结果上来看,显然是万历更加棋高一着。

随便题个店名,就能保证辽东源源不断向大内输送财税,还能保证天下矿监税使人人竭力为君上效力,这种好事哪里去找呢。

五百两,听起来可笑,人人都以为皇帝是个贪的连五百两小钱都不放过的人。

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却说明当今这位皇帝是位不拘小节的天子。

良臣想到了自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万历都不可能让他代替自己去山海关看看。

一来他无官在身,二来也非内廷中人,说起来,什么身份也不是。这种人,凭什么代天子察访?

可偏偏,万历准了,若非自己就是当事人,良臣是很难想象这种事情会生的。

良臣相信,万历此举必有其用意,或许,这便是大智若愚吧。

一个各方都不放在眼里,一个和当事双方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没有圣旨在身、也没有官职在身的小人物,或许才不引人注目吧。从最阴暗面揣测,就算事情办砸了,和皇帝也没有任何关系。

高淮这家伙,也是物尽其用的典型。他那税使衙门就是原先的山海关镇守府,不过早在嘉靖年间,山海关镇守就被革除了,所以衙门一直空置着,里面都长杂草了。

高淮到任后,废物利用,就地在镇守府外挂起了他的税使衙门牌子,然后靠着皇帝赐的店名,硬生生将福阳店做成了辽东第一大店。

听李永贞的描述,这福阳店颇有后世自贸区的概念。

凡是来往客商将货物交由福阳店代售,或在福阳店购物的,高淮收取的税收只有原本的七成。

倘若不在福阳店,则按正常关税交纳。如此一来,自是使得客商交易都集中到了福阳店。

但这么做的最直接后果就是,原本应该是由辽东收取的赋税,大多流入了内廷。

这,自然就引得辽东军头不满,毕竟,军头们除了靠吃空饷,驱使士兵替他们种田获取收入外,也靠设在境内的大小关卡谋利。

客商们都跑福阳店做生意了,大小军头们吃什么喝什么?

高淮只顾自己吃肉,不给别人喝汤,辽东当然鸡犬不宁,军民怨声载道了。

世上从无没有来由的利害冲突,也不可能好端端的就生军队哗乱。

良臣不相信山海关的军民会携家带口的去投奔什么女真,他们是吃饱了撑的才会这么干。他更不相信山松山锦州的明军也头脑热起来响应山海关的明军。

他只相信,高淮得罪了人,得罪了太多人,所以,他必须要被赶走。

小事不足以动摇这位自万历二十七年就上任,且深得帝心的辽东矿监,要赶他走,必须是大事,一件足以震惊朝野,令得皇帝都无法再庇护他的大事。

兵变,显然最合适。

现在,良臣要知道高淮究竟得罪了谁,这件事的背后,又是否有李成梁的身影。

知道了这一点,再去山海关,他至少心中能有数,不致两耳抓瞎,什么事都被别人牵着走。

那样的话,他毛遂自荐得来的机会,就会成为笑话。

……

永平府伪元时称永平路,直隶中书省。

太祖驱逐蒙鞑,恢复中华后,改永平路为永平府,隶北直隶。

永平府下辖三县二卫,其中一卫便是山海卫。这次兵变哗变的驻军就来自于山海卫。

永平府城所在是卢龙,高淮及其逃出来的随从就躲在永平城。

因为山海关军变,良臣他们到城下的时候,城门都已经紧闭。从城墙上密布的士兵来看,永平城显然已经进入一级戒备状态。

这不难理解,永平是山海关至京城的必经之地,若哗变的明军铤而走险攻打京师,那永平就当其冲。

永平若失,固然叛军也不可能真打到京城,但京畿这一带,也许就会糜烂了。

“田大哥,劳你叫城上的人开门。”良臣打马勒住,吩咐田刚去叫门。

田刚应声下马,走到城下叫门。

城上的守军已经看到了他们四人。

永平除是府城所在外,也是永平卫指挥使所在。城上一个百户正在打量走到城下的田刚,现是锦衣卫的人,忙叫军士打开城门放人进来。

良臣一行进城后,那百户带人迎了过来。田刚和李维向百户出示了各自腰牌,百户验明无误后走到良臣和李永贞面前。

良臣已经从马上翻身下来,问那百户:“辽东矿监高公公何在?我等自京中而来,奉圣谕,要见高公公。”

因良臣胡须尚未长成,边上李永贞又白净无须,还是锦衣卫护送而来,那百户自是当良臣乃是内廷中人,忙道:“高公公一行现在驿站,中使请随我来。”

被人当成“中使”,良臣也不解释,只要那百户前头带路。

田刚和李维也没觉得“中使”一称有什么不妥,因为这小案确是奉上谕去山海关的。虽说“中使”多指宫中人,但有时,也并非一定是公公。

李永贞得到的嘱咐只是让他陪魏良臣去山海关,其他的一概不知,这时,自不会出面质疑什么。

因为军变,永平全城警戒,街上已然看不到行人百姓,来去的只有成队的军士,以及正将各种守城军械往城上输送的壮夫们。

没过多久,良臣一行就在那百户的引领下来到了永平驿。

驿前有数十匹正在吃草料的战马,这些马一看就是上等的蒙古精马,不比良臣在积水潭马场看到的那些御马差。

原以为高淮是从山海关逃难出来,随行肯定不多,但不想,驿站外竟有数十劲装汉子在外保护。

这些劲装汉子并非穿着军服,而是清一色穿着红黑相间的衣服,看着,既像差役又像兵丁,有些不伦不类。

“这些人是?”良臣侧脸低声问李永贞,李永贞却摇头不知。

李维上前一步,低声道:“这些是高公公在辽东私募的壮丁。”

“私募壮丁?”良臣一怔。

李维告诉良臣,原来高淮为保证各地矿产和税关收入,私自招募了壮丁近千人,精选壮马数百匹,自成一军,外人称为“税兵”。

税兵人数虽不多,但马精兵良,每次出动排场不小,旌旗蔽野,铙鼓喧云。

“私募兵丁,朝廷不管?”

良臣有些难以理解,说高淮招募了一帮打手帮他收税开矿,他能够理解,可这么明目张胆的私组了一支私军,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吧?

要知道,这可不是一帮打手那么简单,而是十足一支军队啊。养一支上千人的精兵,这得多少开支?

要是人人都能私自养兵,大明朝不早咯屁了。

李维道:“小案可知道,前锦州总兵马林曾上书弹劾高淮私自募马,可被李帅诬为不能与同僚协力合作,蔑旨玩法,结果被朝廷革职闲住,永不叙用。”

马林,这个名字良臣是熟悉的,此人是萨尔浒之战的明军四路将领之一,与努尔哈赤的八旗兵在尚间崖大战,两子皆战死,最后马林仅以数骑逃回开原。

这一战,马林是尽力的了。

辽东能称帅者,除了李成梁,良臣想不到第二人。

李维的这个情报让良臣有些错愕,因为照他的说法,显然李成梁和高淮是有关系的,要不然也不会帮高淮弄走马林。但这么一来,又如何解释山海关和松锦军变?

以李成梁在辽东的影响力,山海关和松锦的乱军怎么可能绕过他直接难?

良臣想不明白。

李永贞却突然道:“朝廷不是不管私募兵丁,而是管不到矿监税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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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咱家参他一本!

良臣点了点头,他明白李永贞这话隐含的意思。

太监私下募兵和文臣武将私下募兵,在皇帝眼里的性质是不同的。

皇帝可以容忍前者,却万万不会容忍后者。

毕竟,一个是家奴,一个则是外臣,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并且,高淮私募兵丁的根本在于维护开矿收税,从而能提供源源不断的钱财输入大内,所以良臣认为这件事应该是得到了万历的支持,要不然高淮不可能行事这么肆无忌惮,更不可能因李成梁的一道奏疏就让总兵马林革职离任的。

说一千道一万,谁能给万历弄来钱财,他就支持谁。反之,他便继续“怠政”。

不过,高淮私募兵丁这件事倒是给了良臣一个启,如果有朝一日他也能开矿的话,便能同样借保矿收税的名义练一支私兵出来。

对于练兵这件事,良臣是迫切需要的。于公,十年后的萨尔浒;于私,万一天启还是那么倒霉催的早逝,那么老魏家必然要和崇祯干一票。

为了二叔、大哥还有自己这个小千岁不被崇祯弄死,良臣手里就必须有一支唯他马是瞻的军队。

枪杆子出政权,这话放哪朝哪代都是真理。

为了确认私募兵丁这个可能,良臣便想问问李永贞,是不是各地的矿监税使甚至那些镇守太监私下都可以募兵。

这时,驿站里却走出一个男人,用很是尖利的嗓音喝止他们道:“站住,你们什么人?”嗓音听着太过尖利剌耳。

领良臣他们过来的那个百户立时上前和那男人低语几句,后者听后顿时很惊讶的看向良臣以及他身边的王体乾。

这男人也是个太监,名叫孔贞,是随高淮一起来辽东的两个内监之一,另一人叫张虎。

二人都是高淮的亲信,未随高淮前,在宫里都是默默无名的小火者,现在已然是辽东的大人物了。

孔贞管着税使衙门和福阳店的生意,张虎则管着税兵和几个矿,二人不但油水捞了不少,也各自都在内廷担了职司。

这也是命好,他二人抱上了高淮的大腿,才有今日。不然,只怕现在仍在宫里做个小火者。

看良臣时,孔贞倒没怎样,待目光落在王体乾身上时,他却是吃了一惊,近乎是小跑奔了过来。

“王公公,你几时出来的?”孔贞很惊讶的问道。

孔贞认得王体乾,因为王体乾早些年在宫中很有名,毕竟如他一般能够熟读四书五经、算得上是博览全书的太监,宫中并不多。

王体乾在兵杖局时,孔贞是在相邻的针工局做火者,两人相识那会,王体乾已经是长随,后来被调入坤宁宫作皇后娘娘的内侍。当时,包括孔贞在内的很多小火者都很羡慕呢。

但没想到,王体乾后来却因为得罪了皇后娘娘叫关押了起来,孔贞自己也走了高淮的门路,被他带到辽东开矿。算起来,两人已有十年没有见面了。

“可是皇爷让你来的?”

孔贞以为王体乾就是奉旨来的中使,他只将魏良臣当成是随王体乾一起来的小火者。毕竟,魏良臣看着实在是太过年轻。山海关军变这等大事,皇爷不可能派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过来。

王体乾却摇了摇头,告诉孔贞,这次的中使不是他,而是站在他边上的少年。

“你是?”

孔贞很是意外,虽然随高公公来辽东后,他很少回京,但不意味着他对内廷的红人们不了解。可在脑中搜索半天,也没想起皇爷身边有这么一个少年存在。

见状,王体乾低声告诉孔贞,魏良臣并非内廷中人,但具体是什么人,他也说不清,只是含糊几句,但隐约点到了贵妃娘娘那边。

孔贞听了,心中顿时有数,看良臣的目光跟先前也是判若两人了,态度十分的恭敬。

良臣急于见到高淮,然后赶去山海关,无意在永平这里浪费时间,便问孔贞:“高公公在里面?”

“在的。”孔贞点头道。

良臣一挥手:“带我去见高公公。”

“请随我来。”

孔贞不敢怠慢魏良臣,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什么身份,但既然是皇爷派来的人,且和贵妃娘娘有点关系,他小心谨慎些总没错。

这次山海关闹出了兵变哗乱,逃到永平来后,孔贞其实很担心高淮是不是因此被皇爷治罪。

他跟高淮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倘若高淮倒了,他孔贞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到时,能保住命已经是最好的下场,想要保住这些年攒下的钱财,只怕比登天还难。

这一天,孔贞可真是愁坏了,他劝过高淮不要留在永平,应当马上进京面见皇爷,如此还能挽回。但高淮却不敢进京,躲在永平驿里惶惶不可终日。

高淮如此,孔贞等人更是惊恐,现在宫里来了人,事件可以说已非高淮能左右。

故而,孔贞更是不敢得罪看着十分年轻的魏良臣,甚至想着自己是不是可以通过王体乾搭上这位新晋贵人的线,若高公公真的不能自保,也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田刚和李维没有跟进去,而是留在了外面。孔贞是个八面玲珑的人,一个眼神过去,自有人前来招呼田刚和李维。

良臣和王体乾进驿站后,就现驿站内还有十多个劲装汉子,这些汉子看起来比外面的还要精壮,看人的眼神也十分的警惕,想来是高淮的贴身护卫,甚至有可能是蓄养的死士。

“高公公就在里面,容我进去通禀一声!”孔贞说着就要进屋通传,却听里面传来碗碎的声音,然后有声音传出来。

“前屯卫的那些丘八带甲喧哗就罢了,咱家不去跟他们计较,王邦才和李获阳这两王八蛋还敢对咱家喊打喊杀!…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咱家在辽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倒要看看,皇爷是信他们的,还是信我的!”

“去,去跟王象乾那老不死的说,哗变的丘八要杀钦差税使,抢夺御用钱粮,他蓟辽总督不公事公办,咱家就到皇爷那参他一本!”

第一百八十七章 小案首真要孤身入关?

屋内的高淮显是正在与人怒骂什么,除他声音外别无人声,想来屋内其他人这会都被高公公给吓住了。

孔贞苦笑一声,硬着头皮进了屋。

“王邦才和李获阳是谁?”良臣问李永贞。

李永贞摇头不知,良臣也不见怪。

李永贞毕竟是宫里人,对边军这一块了解的未必就多。听高淮口气,那王邦才和李获阳对他喊打喊杀,想来多半是这次参与兵变的将领。李永贞对此不知,也是情理之中。

蓟辽总督王象乾这人,良臣是知道的。此人曾代李化龙总督四川、湖广、贵州军务,可以说,播州之役最终是在王象乾手中平定的。并且,也正是因为王象乾的力主,播州之地才开始改土归流,彻底成为明朝版图一部分,而不是之前的土司独立小王国。

蓟辽总督,是眼下明朝设立的最高地方督抚官职,全称为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兼理粮饷。节制顺天、保定、辽东三抚,蓟州、昌平、辽东、保定四镇。可以说,整个北直隶和辽东都归蓟辽总督管辖,辽东那位李帅明面上也不过是蓟辽总督下辖的一镇总兵。

这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但在高淮嘴里,总督大人却成了老不死的。仅从这句话来看,蓟辽总督和辽东矿监之间,必然是早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否则,高淮焉能如此谩骂王象乾。

这件事,看起来越来越复杂了,单是一个李成梁是否牵涉在内就够良臣头疼的,现在又冒出一位总督大人来,这趟“看看”的差事有太多不确定性了。

不过,相对于王象乾,良臣对他的前任蓟辽总督蹇达却更了解。这位前任的名声比现任更大,原因在于蹇达全程参与了万历三大征——宁夏戡乱之役、抗倭援朝之役、播州平叛之役。著名的民族英雄,抗倭、抗蒙名将戚继光,正是蹇达麾下的得力干将。

三大征后,蹇达主持辽东防备,使建州损失惨重,所以他还有一个史无前例的“殊荣”,便是被伪清政权从史书中公然删除的第一个明朝官员。其奏疏和诗文都被伪清列为**,全部予以销毁。伪清编写《明史》时,蹇达也被伪帝乾隆亲笔从《列传》中剔除。

换言之,蹇达享受了伪清政权的全方位套餐服务,他的一生都被伪清公然删除,在任何官方史料中都没有办法再看到他的身影。

此举,导致蹇达子孙不得不分为9支远出逃难,默默祭祀祖上这位曾威震八方、又名不见青史的儒帅文臣。直到若干年后武昌一声枪响,这位民族英雄的身影才重新从地下浮出。

………

中使到来的消息显然让高淮很重视,孔贞进去没多久,高淮就亲自出屋相迎。

有一点让良臣颇是意外,他以为这位高公公在辽东捞得油肥肚滚,定是养成一个胖子形象,至不济也是一个富家翁的形象,动不动就皮笑肉不笑,笑起来也是无比阴森,如此才符合大珰形象。

不想,高淮很瘦,乍一看,就跟个老农似的。

中等的个头,瘦削的身材,额头有皱纹,鬓角有白,走路急风带火,这么一个人物形象摆在良臣面前,让他怎么也没法将高淮和大珰联系起来。

“高公公!”

李永贞知道高淮在皇爷那里很得信重,在宫里地位也很高,所以弯腰行礼。

良臣没有行礼,他没有身份不假,但他现在是替皇帝来看看,属于中使,可没有向当事人行礼的道理。

孔贞说了,陛下派来的人是个少年,但是高淮还是被魏良臣的年轻触动了一下。怔了几个呼吸后,尽管不情愿,但他还是向魏良臣略一作礼,然后沉声问道:“敢问使者,陛下可有旨意来?”

“陛下没有旨意。”良臣道。

高淮眉头一皱,又问:“可调兵?”

良臣仍是摇头:“陛下亦未调兵。”

高淮再次愣住,一没旨意,二不曾调兵,陛下派人来做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中使可是带咱家回宫的?”

“陛下没有这么吩咐过。”良臣如实相告。

屋内有几人走了出来,均是紧张的看着他们。从这些人的服饰来看,多半是高淮的私臣,或是在辽东的帮手。

“陛下对高淮可有话说?”高淮心里很紧张,山海关闹出这么大的事来,饶是他胆子够大,这会也不免担心会不会把自己给陷进去。

实在是这一次军变将士实在是太多,不止山海关,连松锦那里都参加了,事态之大,已然非高淮可以承担。饶是他胆子再大,现在都是异常惊恐的。

说起来,高淮胆子真的蛮大的。六年前,也就是万历三十一年,有御史奏称高淮在辽东蓄养死士、时时操练,凌轹职官、劫掠军民,甚至狂叫将“射柳禁中,走马殿上”。

闻讯之后,高淮怒不可遏,竟率税兵三百余人,打起飞虎旗,偷偷潜进京师广渠门外,声言要到皇宫谒见皇帝。

此举震动朝野,科道劾称:“高淮搜刮士民,攫取了数十万金,招纳亡命之徒和投降过来的人,居心何在?”

吏部尚书李戴、刑部尚书萧大亨等重臣也都弹劾高淮擅自离开驻地,挟兵偷偷住到京师,这是几百年来从未有过的事。

但所有这些奏疏,万历都不作复。

辽东巡抚赵楫弹劾高淮罪恶万端,而且无故打死了指挥张汝立,亦不作复。

高淮因此上疏,自称镇守协同关务,兵部上奏指出他这是狂妄胡说,万历庇护高淮,竟对外朝撒谎,说他确实任命了高淮。

于是,这么桩大事就这么不了了之。此事过后,高淮胆子也越大起来,将税兵从三百人扩到千余人,自成一军。

只是,这一次军变可比上次科道弹劾严重多了,严重到高淮自己都只敢躲在永平,而不敢如上次一样进京扬言找皇帝伸冤了。

他很怕宫里来人是奉皇帝旨意押自己回去的,可对方却没有旨意,陛下那里对他也没有话说,这让高淮很是困惑。

“那使者前来永平是?”

高淮必须弄清楚这个少年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至于这少年究竟什么身份,和皇帝以及贵妃娘娘有什么关系,却不是他关心的。因为,这些和他无关。

“看看。”

良臣很简单的说了两个字,很是平静的看着高淮。李永贞负手站在他的边上,亦是一脸平静。

高淮自诩聪明绝顶一人,事实也是极度聪明一人,否则也不会从一农家子弟摇身一变为当朝大珰,在辽东威风赫赫了。

但他真的看不出眼前这少年藏着什么心思,仅从对方神情来看,十分十分的单纯,如同一涉世未深少年般。

陛下派这么一个人来,到底是何意?

越是猜不透的事,就越是让人惊慌,高淮定了定心神,对魏良臣道:“请使者回禀陛下,山海关参政王邦才和前屯卫参将李获阳欲夺陛下钱粮,事泄,咱家派人抓他们,他二人为脱身,竟然鼓动乱兵带甲哗变,欲投女真。请陛下调兵予以镇压,绝不使乱兵阴谋得逞!”

“高公公所说,我记下了,自当如实回禀陛下。”良臣点了点头。

这回不但是高淮愣了下,李永贞也有些愣,陛下让他过来看看,可不是高淮说什么就是什么啊。

良臣看了眼怔的高淮,说道:“高公公这里若无它事,我便去山海关了。”

“去山海关做什么,那里已被乱兵占据。”高淮愕然,他好不容易从山海关那里跑出来,要不然被那帮丘八捉住,弄不好真能把他煮了。现在想起当时乱起时,他这心都跳的厉害。可这少年竟然还要去山海关,他这是不怕死还是真不知道那里的危性?

“去看看。”

良臣好像染上了李永贞的性格,话不多说,说也就捡重点。几个字能说明白的,他绝不多吐一个字。

“若使者真要去,不若叫永平卫派兵护送。”

高淮还算厚道,不管这少年是为什么而来,总是皇爷派来的,就这么孤身去山海关实在太危险,于是便想让永平卫派兵护送。

“不必了,我现在就出。”

良臣没有同意高淮的建议,因为那样的话,对他才是真的危险。现在山海关驻军正乱着,一有风吹草动就可能酿成不可收拾的大祸。

他就这么孤身前去,反而才是最安全的,毕竟,哗变军士不可能真是为了造反。

高淮无法阻止负有圣命的魏良臣如何做,只得将他送出驿站。

从驿站出来后,良臣果然没有往永平卫指挥使司那里去,而是直接带人出城去了山海关。

“小案真要孤身入关?”半道歇马时,李永贞迟疑了一下,终是忍不住问道。

田刚和李维也有些不安的盯着魏良臣,李维胆小怕死自是不用说,田刚固然胆大,但就这么孤身前往乱军之中,说心里不慌也是不可能的。

“嗯。”

良臣只顾从马鞍里抓出豆饼塞到马嘴,不理会三人的紧张。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是天子派来的,开门!

歇马所在为抚宁卫境内一堡,不知名,此地向东百里便是大海,向西百里则是长城,有一关口名喜峰口,距山海关则只数十里地。

因关变,官道上已是见不到来往客商,便是百姓行人也少。喂完豆料后,良臣拍了拍手,走到不远处一小河边洗了手,顺便抹了把脸。

此时天近黄昏,夜黑之前,关城可望。

田刚将战马也牵了过来,正在饮水,李维和李永贞则坐在官道上。他们出来的急,身上未带干粮,原是想在道中买些吃的,但一路过来,良臣走的急,不愿停留,所以到现在,四人个个都空着肚子。

战马饮完水后,不能马上就上路,那样易伤马,要等一会。

所以良臣回到官道,田刚将马捆在树上,走了过来,肚子恰好叫了下,有些不好意思。

“饿了?”良臣笑了笑,对三人道:“等到了山海关再吃饭。”

闻言,田刚和李维面面相觑,不知这小案哪来的底气。山海关现在可是乱军占着,那帮人不把你小案捆了从城上扔下来就算不错了,还能给你饭吃?

李永贞倒是有些佩服魏良臣的胆小,区区一个少年,能有这份胆量,实是难得。至少,大内不少人,包括永平的高淮,都是比不上这少年的。

只是胆量归胆量,现实归现实,你小案胆子再大,也不至于这般自信吧。此去山海关,可是万分凶险的。

高淮说的明白,军士带甲哗变,又有将领参与其事,这种乱事,从前不是没有过。尤其是边军,那些丘八打仗打惯,杀人杀惯,当兵对他们而言不过是份活计,干活就要拿饷,要是没有饷银就要闹。

一般百姓闹事,无非是堵住衙门口叫喊几句,胆大的往里冲。当兵的闹事,那可是真要杀人的,要是不能迅平息,那死的人就会更多。因为,当兵的手里有刀剑!

这次军变,更是牵涉到上万驻军,而且矛头对准的是辽东矿监高淮,比闹饷还要激烈。

高淮的背后又是谁?乱军却丝毫不顾及,魏良臣就这般往关城去,想想都叫人害怕。

李永贞深吸了口气,他绝不是一个不怕死的人,但正如那锦衣小旗无有选择一般,他也没有退路。

他不可能再想着回宫里继续做他的牢,所以,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陪这小案来冒次险。

但,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有这少年般乐观。

他想的很多,想到进关之后如何面对那些乱军,乱军抓他们又当如何,要是杀他们又要如何。

总之,这一路上,他看着平静,但是内心却乱的很。

“你们莫要这样看我,我说有饭吃就有饭吃。”良臣轻声一笑,三人的样子给他的感觉就如舍命陪君子般。

问题是,他魏良臣可不是君子,也不是蠢货,他对自己小命可看重的很。

山海关军变,在他们眼里是凶兆,在他眼里,却是机会。

一个他从前不敢想,现在却不能放弃的机会。

都说富贵险中求,这话,可不是虚的。

远处有蹄声过来,田刚和李维警惕的按刀站起,现来的是几匹明军探马。

这些探马可能是周围卫所派来打探山海关动向,也有可能是京师派来的,见着路边的良臣他们,探马们不曾停留,径直奔北边去了。

“我们也走吧。”

良臣翻身上马,有赖身体前主人,他的马术可不弱于那些探马。田刚和李维这两个锦衣小旗都比不上他。

这也算是一门长技了,是魏良臣在这个世上最引以为豪的本事。

真正的本事。

越靠近关城,探马越多,一拨又一拨,分属不同的地方。

李永贞说关变的消息肯定已经传播四面八方,京师那边固然震动,蓟辽这边,也肯定行动起来。若是处理不好,接下来定然是兵部调兵镇压。那样一来,死伤难免。毕竟,屯驻山海关以及松锦的明军可不是光棍汉,而是都有家眷的。

良臣没有说话,他注意到一个迹象,那就是关城这边只有其它地方的探马打探,却不见山海关那里有探马过来拦截。

这个现,让良臣心里更有底气。

如果山海关驻军真是要造反,他们不可能让其它卫所的探子这么明目张胆的靠近,侦察。

这让良臣至少坚定两点,一是驻军不是真的要反,二是,关内肯定乱着,至少,主事的现在心中也没底了。

有两拨探马穿的也是锦衣卫的飞鱼服,田刚他们却不认识,估着是卫指挥那里派来的,也有可能是东厂的人。

锦衣卫指挥使司的衙门并不在京师,而在天津。指挥使骆思恭现在肯定也知道了山海关兵变的事,而东厂的精锐人手其实还是从锦衣卫抽调的那拨人。

出了这么大的事,东厂和锦衣卫不可能不派人过来的。

各拨探马相互之间并不联络招呼,查探之后便匆匆打马而回,气氛显得无比压抑和急促。

这使得李永贞他们三人也隐隐有些不安。

良臣却始终淡定,终于,天黑之前,他们抵达山海关。

当眼帘的自然是由那成化八年进士,山海关人萧显所题的“天下第一关”巨匾。几个大字写得极是苍劲有力,令人提气。

山海关是倚山倚海而筑,西有角山长城,东有老龙头入海。又有敌台、战台5座,关隘一座,临闾楼、牧营楼、威远堂等数座箭楼,配以山岭地势,易守难攻。

前世,良臣没有到山海关旅游过,这次是他第一次见识这座天下第一关。见关门险峻如此,不由感慨,难怪直至明亡,山海关都不曾易手。

下意识的又想到了伪清,那洪太宁愿走蒙古绕路入关,也不愿经山海关入内,显然是知道自己那点家当,经不起强攻山海关的消耗。

见魏良臣凝视山海关,李永贞勒马往前几步,道:“自古尽道关城险,天险要隘在角山。山海关占尽地利,扼守南北交通,不敢真说是天下第一关,但北虏要想破关而入,却如登蜀道般艰难。”

良臣嗯了一声,李永贞说的北虏乃指蒙古人,他却知,大明真正的敌人已然是建奴了。

“自古没有不可破的坚城,地利固然重要,可缺了天时人合,这再坚固的城池也不过是昙花一现,终有破败一日。”良臣有感而,“照我看,雄关再多,朝廷乱了,都是无用,挡不住虏寇。关门不雄,只要朝廷不乱,虏寇再多,也是破不了关门。”

说完,良臣腰身一挺,勒疆打马往关门下而去。

李永贞一愣,不假思索,也拍马跟上。

田刚也没有犹豫跟了上去,李维在那煎熬万分,终是叹了口气,扬鞭纵马。

关城上,静悄悄,远看没有人影。

可到了城下,城上突然冒出无数箭手和铳手。

“嗖嗖”声中,十数枝利箭笔直扎入良臣身前泥土中。箭羽上的翎毛随着箭身晃动着。

“再敢往前一步,格杀勿论!”城上有人喝喊,充满杀气。

李永贞和田刚他们吓的都勒马停住,不敢再朝前。城上无数箭头指着他们,还有那黑洞洞的火铳,要是再往前一步,说不得就是万箭齐,万铳齐鸣了。

他们知道山海关的凶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危险真的降临在他们面前时,那心,跳的都能蹦出来。

然而,魏良臣却不曾停住,而是继续纵马向前,边走边扬声叫道:“我是天子派来的,开门!”

……

文中所写人物,事件都为正史,结合正史来写小千岁的故事,真是棘手,头疼,不敢天马行空,不敢信口胡言,严重影响更新。真是很羡慕那些不动大脑,不需多少史料的爽文。

不过写了近十年晚明故事,骨头渐渐现,自己快成了明史专家了,嗯,草根的,汉人的。

第一百八十九章 如有不从,格杀勿论

关门惊变,满朝文武无敢其往,公其时少年,志在于正朝廷,毅然前往。譬诸青天白昼,横目四足,皆仰其清明,而秋霜夏日,善人君子,亦惮其凛烈。——张煌言《辽事全集》。

……

魏良臣此举令得李永贞、田刚、李维三人惊呆,吓的大气也不敢出。

城上守军也是惊住,数百箭手、铳手愕然看着城下缓缓驶近少年,不知手中利器当不当。

十数军官也是不知如何处置,内中一参将狐疑不定,半响,方与亲信低语数声。

一骑一少年,就在万众瞩目中,在生死一线中,勒马立在了城门前。

李维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田刚张着嘴巴,一手勒着马缰,一手握着刀柄,僵硬的都快控制不住座骑。

李永贞数次闭目,唯恐见到那少年被乱箭射死惨状,心中惶惶然,从前绝未有过。

关门上,一持铳军士因为过于紧张,险些将火绳子给点着。边上一老卒眼明手快,一把夺了他的火折子,低语怒道:“伤了天使,事情便无法挽回,你是要让你娘白人送黑人不成!”

“高淮也是钦差,能杀他,为何不能杀这劳什子天使…这帮阉人,一路货色,都杀了才好。”边上另一军士愤愤不平道。

“这个与那个不同,你们把家伙什看紧了,莫要乱来。”老卒瞪了那愤愤不平的军士一眼,下意识的朝关下看去,现那自称天使的少年于关下很是坦然无惧,不由佩服宫中有这等人物。

“六爷,李将军派人下去了。”有军士低声道。

“这就好,这就好。”

老卒心中一松,闹饷哗变,法不责众,事后追究起来,也是领头人的罪过。可这真要聚众造反,那关门上下可就是进了火坑了。还好李将军他们知道轻重,没有乱来。

现在就看李将军和这少年天使怎么谈了,事情如何个收场。再这样耗下去,大家伙的小命可真就悬乎了。

时间仿佛停滞一般,一呼一吸都显的那么缓慢,李永贞不知道关门是否因此而开。

他想到万一这个少年被乱军杀害,他的性命必然随之不保。天大地大,皇爷暴怒之下,又哪里会有他李永贞的容身之地。

这小案,也真是太胆大了,何必亲身犯险,叫人前去叫关也好啊。李永贞真是后悔,刚才没有及时拦住魏良臣,现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少年拉着他一起在鬼门关前徘徊了。

过于揪心之下,他闭上了眼睛,但两耳却竖的老高。

“门…开了。”

李维喃喃一声,难以置信的看着前方。田刚一震,一直僵硬的身子如有一股新鲜血液流入,颤了一下。

门开了?

李永贞陡的睁目,视线中,山海关门伴随着“吱吱”的声音缓缓打开。

“呼!”

关门打开那刻,良臣吐出了一口长气。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现在看来,自己不是君子,这关门也不是危墙。

这些个访户,闹的大了,但闹的再大,他们总有诉求。有诉求,就必然要开关放自己进去。因为,他是上面来的。

如何对付这些个带刀访户,良臣很有经验,因为前世,他也是其中一员,不过没有带刀而矣…闯过布政使司,闹过按察使司,县衙府衙更是常客,但不管面对哪个衙门,面对哪个人,最终,事情还是要坐下来谈的。

有问题,就解决。怕的是没有人来解决。

良臣笃定,山海关的这帮乱军,对自己的到来,应当是求之不得的。

所以,他们不可能杀自己,相反,还会将自己当成是救命稻草。

种种事实清楚的表明,山海关乱军直到现在除了喊出什么投奔女真,要杀高淮的口号外,并没有其他政治口号。并且,他们自哗变驱逐高淮之后,一直呆在山海关没有动,更加说明他们压根没有造反的念头。

他们,现在只是不知道如何收场。而良臣要做的,就是清楚这些带刀访户的诉求是什么。

知道原因,对症下药就是。

良臣很满意自己的举动,重生以来第一次以这种大无畏的形象出现在世人眼前,将来,或许也能载入史册。

这形象,很加分的,比虎躯一震还要加分。王霸之气还是不要了,那个,容易掉脑袋。

或许,小千岁我的装逼之旅在这一刻,提前开启了。

良臣静静立在马上,看着关门缓缓打开,看着一队士兵从关门中涌出,将他围在当中。看着十几个军官簇拥着一个参将模样的将领来到自己面前。

他没有下马,就在马上,看着这一幕。

也没有人叫他下马,那些持刀持矛的士兵虽然围着他,可没有一个敢喝斥魏良臣这个“天使”从马上滚下来的。

被部下簇拥过来的参将是个中年男子,看着很是精壮,良臣怀疑他就是高淮口中的王邦才或李获阳。不管是二人中的哪一个,此人定是这次关变的主事者之一。

“你是何人?”良臣抬了抬马鞭,不是太高,也不是太低。太高,易给人盛气凌人之感,不好。太低,则会降低自己的逼格。

那参将打量着马上的魏良臣,四周军士手中的火把将城门前映得如明昼。

陛下怎的派来这么一个小太监?

参将心中困惑,但还是下意识的弯了弯身子,拱手道:“末将前屯卫参将李获阳!”

前屯卫?

良臣微怔,前屯卫和山海卫是两个不同的卫所,都属于辽东都司管辖。但前屯卫是属广宁的,这李获阳怎么会在山海关领导哗变?

心中疑惑,良臣却不动声色,道:“山海关现在还是大明的么?”

李获阳一愣,道:“回公公话,关门当然属大明。”

见对方误会自己是宫里的人,良臣没有解释,而是点了点头,道:“既属大明,那我们就进去说吧。”

说话时,李永贞三人打马奔了过来,有军官带人上前拦阻。李获阳见三人一个是太监,两个是锦衣卫,知道是眼前这少年太监的随员,便挥手让人放他们过来。

良臣朝走到身边的李永贞微一点头,然后看了一眼李获阳,随口道:“陛下让我看看关门生何事,如果没有什么大事,李将军便让各军各回本职,开放关禁。”顿了顿,又说了句:“如有不从者,格杀勿论。”

第一百九十章 抢你们钱,抢你们的粮

刚刚硬着头皮和田刚过来的李维听了魏良臣那后半截话,吓得险些从马上栽下来。

不从者,格杀勿论?

李永贞也是心中一突,这关门可是乱军,下这等命令,岂不要逼反他们。

这小案,糊涂!

关门既开,说明乱军心虚,对天使到来十分看重,此刻明智之举乃是抚军,以天子名义安抚诸军,如此才能稳定。而不是即命开放关禁,各军自回,更不能以强硬口吻颁下严令,此举对于心中无底的乱军而言,定然难以接受。

毕竟,他们不知朝廷到底如何看待他们这次事变,又会如何处置他们。倘若有心之人借军士猜疑之际,再次鼓动,势必乱事再起。

李永贞心中叫苦,奈何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上前劝谏。

果然,听了魏良臣所说,四周军士顿时嗡声一片,李获阳身后一众军官也是人人色变,几人相互接耳,低声说着什么。

不少军士看向马上魏良臣的目光,已有愤慨和怨恨之意。

李获阳也是色变,但并没说什么,而是紧紧盯着魏良臣,神情颇是犹豫。

魏良臣是有这方面经验的人,他当然不会一昧强硬,只见他又挥了挥手,对李获阳与那一众军官道:“关禁开后,李将军及此中主事官员可来见我,陛下想知道你们为何哗乱生事。若有不得已理由,我自会代禀陛下,届时陛下会为你们做主。但若无缘由,尔等就需自缚以待陛下惩处了。”

良臣说的很直白,没有半点虚的,更没有兜什么圈子,他要确保李获阳等人清楚他的来意。

“这…”

李获阳眉头紧皱,四周部下也都迟疑。此时,一人悄然而至,对李获阳低语几句,后者听后,点了点头,拱手对魏良臣道:“既然天使话,末将等遵令便是。”

说完,即吩咐传令兵谕各处,叫将士自回营中,不得再于城头聚集。

城上此时已聚两千余军士,闻上头话各回军营,竟是一哄而散,皆都归了。

这一方面让魏良臣震惊于李获阳等主事将领在军士心目中的威望;另一方面则暗叹,山关卫驻军乃辽军精锐,朝廷御虏奴重兵,每年拨饷无数,今看来,却俨然如将领私兵一般。

说乱便乱,说归便归,对将领而言是好事,可对朝廷而言,就不是好事。

良臣不能不多想,似乎,这种状态下去,军头和家丁的产生,就很难避免了。

见乱军主事者竟然答应了魏良臣所说,李永贞三人提起的心再次落地,忐忑不安的跟随魏良臣进入关内。

李获阳等人将魏良臣迎至靖边楼,良臣到时,楼内早有数十军官等侯,其中着文官服饰者也有数人。为一人穿绯色官服,胸前绣鹤,乃从三品山海关参政王邦才。

参政为各省布政使下设副官,分守各道,并管粮储、屯田、军务、驿传、抚名等事。

山海关为军事重镇,本不应设民官,但因山海关同时又是重要商道,关前关后居住不少百姓,故蓟辽总督特在此设参政,统管民事。

从职权上归属,王邦才是直接向蓟辽总督衙门负责的,而李获阳这个前屯卫参将则是向辽东都司负责。

蓟辽总督是王象乾,辽东都指挥使则是加太傅衔的李成梁。

高淮曾说过,王邦才和李获阳便是此次关变主谋,并且扬言率兵食他的肉。

现在,这二人双双出现,自是验证了高淮所言,并且让良臣更加确定此次关变有蓟辽总督王象乾和辽东李大帅的影子在内。

甚至,这件事很可能就是这两位督、帅合力搞起来的。

如果后面没有强有力的人令指挥,单靠一个从三品的参政和一个正三品的参将,不可能使得驻军皆反,牵涉过万,范围波及山海卫、松山、锦州等城堡的。

王邦才是进士出身,万历十五年二甲进士,尔今已为从三品大员。此人年近五旬,胡须很长且很飘逸,一点也不乱,看得出,平日这位参政大人对自己的胡须是很在意,并经常修剪的。

魏良臣是皇帝派来的人,不管什么身份,都是天使,故而被请至楼内主座。待他坐下后,王邦才和李获阳对视一眼后,上前两步,说道:“下官等恭侯天使久矣,今呈诉状,望天使代禀陛下,以使我等冤屈有洗涮之日!”

王邦才手中捧着长长的诉状,良臣正准备起身去接,李永贞却抢上前从王邦才手中接过诉状,然后恭敬的转呈给魏良臣。

良臣微一点头,没有说话,而是打开诉状看了起来。

李永贞默不作声,退回一边。

打开诉状后,良臣现上面写满文字,整个状纸长有一米多。而通篇文字,皆是控诉高淮的。

诉状中称,高淮自来辽东为矿监税使,辽东便鸡犬不宁,被高淮及其手下搜刮的纤毫不遗。甚至于深山穷谷也是寸寸张罗,普天率土,步步开阱。穷乡僻壤亦是鸡肠必征,桑麻必榷,行商、坐贾、居民一蔬一菜无一能免。比之盗贼更有甚焉。

又称高淮及其手下敛财手段无所不用其极,前屯、宁远、广宁、海州、盖州、清河、沈阳、辽阳等各城堡,税兵无一不到,村屯无一不被骚扰。只在广宁一地,高淮手下张虎等人就敲诈商人余有庆等十余人白银少则三五十两、六七十两,多则三百两,共得三四千金,此外还有鞍辔、人参、貂皮、银盘、金盘、马匹等。粗略估计,十年间,辽东被搜刮不下十数万金。

最后,更指高淮私扣军饷,将辽军二十五卫军饷每卫扣去6ooo两,每军则十五万两,造成辽军身披朽甲,手无利兵,甚或卖衣典褥,赤身乞食。

“天使可知,我辽东有民谣称,大珰出巡,如虎捕人,上天无路,钻地无门!…今我关门军民实是无法再忍受高淮盘剥,不得已带甲喧哗,还请天使奏禀陛下,此间军民怨声,非高淮级不得平息!”王邦才咬牙切齿,掷地有声。

李永贞眉心一跳,这位参政大人是要威胁皇爷么?

“对,不杀高淮,我等誓不为人!”

“高淮不死,军民不定!”

“……”

李获阳等辽军将领也纷纷诉说起来,都说要生剥活剐高淮,一时间,靖平楼里骂声一片。

良臣将诉状合上,环顾了一眼愤怒叫骂的辽军文武,最后视线落在那位王参政脸上,忽的笑了起来,道:“我可不以这样理解,因为高公公到辽东后,抢了你们的钱,抢了你们的粮,所以你们就合起来想要驱逐他?”

第一百九十一章 努尔哈赤带兵要账

透过表象看本质。

钱被抢了,粮被抢了,甚至地盘也被抢了,所以我们大家伙才合起心来闹事——这才是这张长达一米、可谓字字是血泪的诉状所掩藏的真正内容。

不论王邦才、李获阳等哗变官员如何诉苦,高淮在辽东又是如何搜刮民力,有一点是绝对绕不过去的,那就是没有高淮,这些钱粮恐怕也到不了朝廷手中。

谁人得去了?

除了辽东文武,应当没有他人。

对此,良臣从不怀疑。

因为,历史很明确的告诉他,辽东军头的形成正是在万历时期,至崇祯末期达到巅峰。最后,摇身一变,“从龙入关”了。

有稳定的钱粮来源和地盘,有大量役使的军民,才是形成军头的基本条件。

高淮所为,且不论其是否具备合法性,又是否真的手段粗暴,不顾民力如强盗一般竭泽而渔。至少,在良臣看来,他在辽东干的不错,要不然万历也不会挺他十年。

公有公的理,婆有婆的理,高淮的说法是王邦才和李获阳抢夺他上贡给皇帝的钱粮,事泄铤而走险率众哗变。

王邦才他们的说法则是高淮在辽十年,致使百姓穷困,军民苦不堪言,他们这才不得已带甲喧哗。

谁对,谁错,良臣不评定,他也没这个资格评定。

他只是来看看的,万历没有给他任何权力,任何可以处置这桩大事的权力。

不过,站在良臣的角度,单从这份诉状来讲,高淮的税使差事干的是十分到位,也很尽力的。

不论从事哪种行业,只要有买卖,有利润,那向国家交税,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事。

如果说错了,也是高淮干的有些过份,或者说过于贪婪了,也有点过于小家子家。

百姓种的菜也要收税,这未免太不像话。

当然,事情真假,还有待良臣进一步调查。

至于说税兵敲诈商人,这件事当然不能听凭一方所言,得辨证看。

税兵为何敲诈商人,是应收税而收不得,还是应收税毕再敲诈呢。

不搞清这个问题,谈是非对错,那就全然是表面文章,当不得真了。

要知道,万历之所以派出矿监税使,根子就在于国库收不上税。仅靠田亩税,根本支撑不了庞大帝国的运转。国库要是有钱,万历何至于担上一个与民争利爱钱皇帝的骂名。

矿监,是靠开矿挣钱。税使,则是靠收税挣钱。

显然,打一开始,万历的目标就很明确。无论是开矿还是收税,所针对的也绝不是普通百姓。否则,大可加田亩税便是,何必如此麻烦,整日和外朝争来吵去的。

万历不向普通百姓加税,那么收税的目标是谁?

答案,是明摆着的。

天下谁人有钱,富商。

天下的矿产又被谁把着,富商也!

向有钱人收税,用以调剂国家财政,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应当被普通百姓称赞的善政。

况这些有钱人,也太没有钱人的觉悟了。

光占便宜,不讲付出,只顾自家,不顾国家,这种人,从来都应是被史书,被民众唾弃的人。

然而,现在,一切却颠倒了过来,实在是叫人称奇。

这,或许就是国家展到一定程度,过于繁荣导致的畸形吧。

笑贫不笑娼,讲的不同事,但本质上倒也贴合万历以来“与民争利”产生的一系列问题。

朝廷没有钱没关系,想弄钱也没关系,重要的是,不能从我们这弄钱。

你若是弄了,就是昏君,就是与民争利。

……

诉状通篇看下来,看着字字好像血泪,但全是控诉性质,扣帽子的指责。一条一条列出,猛一看,这高淮干的可真是禽兽不如。

但细再看,除了罪名还是罪名,仅有的实例也只是指向敲诈商人,及至泛泛说十室九空之类骇人听闻,却经不起推敲的字眼。

类似这种文章,良臣觉得如果有必要,他也能弄十份出来,并且一份比一份猛。反正,往大了说,往坏了说,十条八条罪名不够狠,百八十条也不嫌多。

要说实在,还是那位奴酋实在,不搞太虚,七条罪名就能起兵了。

私扣军饷,良臣觉得高淮应当没这个胆量,也没这个资格。

高淮只是矿监税使,又不是蓟辽总督,也不是辽东都司、巡抚,他怎么克扣军饷?

就算他敢,恐怕这九边的大头款也不是他这个只有千余税兵的矿监税使能吃得动的。

在辽东,真正的第一人可不是高淮,而是那位李大帅。

李成梁这个坐镇辽东几十年的巨头,能容忍一个阉寺扣他的军饷?

如果确有其事,良臣的判断则是,李成梁将这些军饷克扣了下来,然后分给了高淮一些,用意恐怕一为交好,二为合作。

毕竟,高淮这个辽东矿监税使,还有一层身份——钦差。

李成梁不想让皇帝知道一些事,必然就要买通高淮这个钦差。

这年头,身居高位者,没一个屁股是干净的。休说李成梁这个大军头了,内阁辅叶向高也不是个干净人。

现在,这二人之间可能产生了利益冲突,要么高淮觉得翅膀硬了,想绕开李成梁弄得更多,亦或李成梁觉得高淮坐的太大,威胁到了他的地位和权力。

反正,矛盾是不可调和了,所以关门生军变。军变一起,高淮想不死都难。

就算皇帝依旧如从前一样包庇高淮,克扣军饷这条罪名抛出来,高淮也是在劫难逃了。

无论事实真相是如何,只要万历真的为了平息军变,而罢除革杀高淮,那么良臣手中拿的这张诉状,就一定会成为高淮的罪证、铁证,进而被引入史料。后人在研究万历年间矿监税使时,也一定会将此当成矿监税使的罪恶,进而抨击万历这个“主谋者”。

很遗憾,魏良臣是个比较叛逆的吊丝,所以,他看待问题的角度和别人不同。

……

高淮是太监,没法抢女人,要不然就是抢钱抢粮抢女人了。

魏良臣笑吟吟的看着一众关门文武,现不少军官神情都很尴尬。

当兵的嘛,就算是军官,也大多是大字不识的武夫一个。这种人,说的弯弯绕绕,咬文嚼字的,反而听不明白。

抢钱抢粮,最是实际。

闹了这么半天,诉求也好,鸣冤也好,不就是为了钱粮二字么。

这小太监,倒是说到心眼里了。

不少军官如此想道。

但他们可以这样想,却绝不能加以附和,要不然,成什么了?

上万人一起动的大事件,到了,就轻飘飘一句因为你抢了我们的钱粮,让我们不好过,所以我们大家就一起决定让你过不好了?

“我等是替辽东军民做主,绝非天使所认为那般!”

王邦才很是愤怒,好好的为民请命,驱杀逆珰,怎的就成了什么抢钱抢粮了。这小太监到底是宫里出来的人,和高淮一样都是没鸟的货色,不向着高淮才怪。

有此念头,王邦才不禁思虑是否要给这小太监一些压力,或者吓吓他,让他知道帮高淮的下场是什么。

他看向李获阳,却现后者正在跟身边人低语什么。

王邦才眉头微皱,视线重新落在小太监身上,现这个小太监竟然一脸正色的看着他,沉声道:“这份诉状,我一定会呈给陛下。不过关禁既开,诸位还需管束好手下军士,不能再令生事。”

王邦才等人显然还想说什么,但良臣却以困乏为由,示意明日再说。并称明日还需到各堡看看,听取民情,然后照实回禀皇帝。

关门众文武你看我,我看你,均是没有主意。最后,还是王邦才和李获阳商量了一下,同意明日再说。待这众关门文武退下后,良臣将那张诉状给了李永贞,让他收好。

李永贞先前替他代接诉状的举动,良臣颇是满意的,因为这个举动很好的突显了他的身份,使得别人哪怕不知他的底细,也不由加以重视。

到底是未来大珰,二叔的左膀右臂,眼明手快,心思活。

只是李永贞有些迟疑,终是问道:“小案真的要将这张诉状呈递皇爷?要这么做的话,高公公恐怕就…”

“陛下让我来看看,我就来看看,听到的,看到的,拿到的,照实报上去便是,如何处置是陛下的事情。”良臣笑了笑。

李永贞点了点头,又问:“那小案何时回京?”

“不急。”良臣看了眼李永贞,“这状上的诸桩罪名,还容公公帮着费心调查一二,咱们既不能偏听偏信,也不能冤枉了高公公。皇爷要的是真相。”

“咱家明白。”李永贞低声应道,真相二字写着简单,但真要探寻却难。

田刚和李维拿了饭菜过来,却是李获阳安排人送过来的。

放下饭菜后,田刚和李维就要下去,良臣却让他们也坐下吃。二人怔了怔,不由有些感激。

吃完饭,李维收拾桌子时,良臣忽对李永贞说晚上当还有人过来。

李永贞诧异,不知魏良臣指的是什么。

魏良臣笑而不语,半个时辰后,真的有人来了。

来人是李获阳,他是来补充高淮罪名的——“操控马市,盘剥女真,激起边衅”

………

自太祖洪武以来,辽东先后设有开原、抚顺、宽甸、清河等马市,供边民贸易往来。入市者多是海西、建州女真人。他们由于生活所需,衣食皆易诸内地,将马市视为“金路”,当做货物“流通之府”。

明廷鉴于辽东开原一路孤悬天外,三面环夷,在九边当中视为最危之地,而马市对保边求安起着重要作用,又因犯边者多是各部领。所以国初之后,主持马市的官员对各部领都有种种优惠,以求他们能够老实边贸,不再劫掠。

说白了,就是官员拿大明百姓的钱出来送给这些部落领,换来他们在任时的“长治久安”。

这种做法,另有一个名称,叫“厚往薄采”。意思,大明多给你们一些,也不从你们那赚钱,你们就好好的呆着,不要闹事就行。

辽东诸马市,能够为女真各部带来巨大利益收入,按李获阳的说法,十之七八总有的。

如此庞大利益下,没有特殊情况,女真各部领是绝不肯破坏马市的,因为劫掠所得不如马市贸易获利更丰。

然而,这一切都被高淮破坏了。

高淮入辽之前,奏官阎大经就在奏本中将“开原、广宁马市”的经济收入,计入边关收入之中。高淮一到辽东,便对马市做出规定:“每年额外进银二千两。”

不但如此,作为皇帝派出的“钦差”,高淮充分利用了自己的这一身份,每逢马市开市,高淮就派很多人进去,挑拣好一些的马,说是要上贡给皇帝,要么只给一半马价,要么随便给点什么货物搪塞,马就堂而皇之地牵走了。

得到这些马之后,高淮把健壮的运到关西出卖赢利,老弱的则故意定出高价,强制派给各个军营及其他城堡,从中牟利。

“天使可知,那高淮不仅操控马市,盘剥女真,还假传圣旨,勒索藩国。”李获阳越说越气,称高淮不仅垄断辽东马市,而且连通向朝鲜的鸭绿江马市也不放过。

万历二十八年和三十年,高淮两次派差官张谦、李自泰向李朝索要当地土特产多达千余件,迫使李朝政府不得不在全国的八个道搜罗,以满足高淮的要求。

“去年,清河马市,被高淮盘剥女真人不胜怨苦,将其部下征税太监绑了,不许出入,不给饮食,令其饥渴而死。末将等闻知后,均是拍手称快!”李获阳说这件事的时候,可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当时自己在场帮着女真人一起绑高淮的人。

“不但如此,高淮还激怒了建州右卫女真领努尔哈赤,他对建州女真格外盘剥,在抚顺额外征收、减价强卖,而欠努尔哈赤的人参、珍珠价款却从来不给。”

“还有这事?”

良臣乐了,心中暗乐,也是大为佩服高淮,这公公真是胆色过人啊,敢在老虎头上摸虱子,厉害,厉害。

有朝一日,我若也能像高淮一样,岂不是大快人心?

嗯,彼可取而代之。

良臣很是向往,不想,李获阳却道:“天使不知,刚刚得到消息,努尔哈赤领精锐骑兵五千,在抚顺关上扎营,要高淮归还人参款,扬言给他参款则罢,不给就攻我关堡。”

咝!

努尔哈赤带兵讨薪来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天使要来还我钱?

抚顺城修建于洪武十七年,是建在浑河北岸高尔山下的一座砖城,其名抚顺,意为抚绥边疆,顺导夷民之意。抚顺城的规模并不大,周围二里三百七十六丈,池深一丈五,阔二丈。

洪武年间设抚顺千户所,受沈阳中卫管辖,有兵丁一千二百人,现任千户所游击乃铁岭人李永芳。

四天前,建州右卫领奴尔哈赤突率五千精锐骑兵屯驻距离抚顺城四十余里的抚顺关,扬言要辽东矿监税使高淮归还其人参及东珠款,否则便兵攻打抚顺城。

消息传来,抚顺震动,一方面抚顺城内只有守军千余人,另一方面则是不知建州右卫哪来的胆量敢举兵入寇。

城内军民人心惶惶,守备王命印等人积极备战,准备给奴尔哈赤重创,使他知道大明军威的厉害。同时派人往沈阳急报,请李大帅兵荡平建州。

然千户游击李永芳却劝阻了王命印,他与王命印等人说,奴尔哈赤此来不过是跟那高淮讨要货款,之所以扬兵抚顺关,只是恐吓而已,绝不敢真来攻城。

王命印等人将信将疑,又有消息传来,说奴尔哈赤亲自带人前来抚顺求见游击李永芳。

奴尔哈赤一行约百余人,带着人参、鹿茸、东珠等礼物。因为担心李永芳看不上他带来的这些特产,奴尔哈赤特地派人到抚顺一家钱庄换了几张千两的银票。

自十三幅铠甲起兵以来,奴尔哈赤与明朝官吏打了多年交道,并且自身也曾在明军之中服役,深知明朝官员俸禄极低,就是与游击品级相同的文官,一年也没有多少两银子,何况是在这荒僻关外的一介武职。

奴尔哈赤长子褚英不同意阿玛去抚顺见李永芳,说这次举兵抚顺关的真实目的,李永芳等关堡卫城将领不一定知道,倘若真以为阿玛是举了反旗,阿玛此去不是羊入虎口么。

奴尔哈赤却不以为意,对禇英道:“李永芳那人,阿玛跟他打过几次交道,最是贪财。这种人,跟人过不去,也不会跟钱过不去。”说完要亲信五大臣之一的费扬古带人和他去抚顺城。

费扬古是奴尔哈赤手下的大将,此人从小习武,骁勇而精于骑射,十二岁时就能拉开十余石的强弓。自随奴尔哈赤起兵征讨建州各部以来,屡立战功,和费英东、额亦都、何和理、扈尔汉四人并称为建州五英杰。奴尔哈赤私下则称五人为自己最信重,也最离不开的五大臣。

费扬古领命之后,从这次来的正黄旗中挑了六十名勇士随奴尔哈赤同去。八年前,奴尔哈赤去北京朝贡回来后,便将所部整编为四旗兵,分别以黄、红、白、蓝为旗色,每旗约有精锐骑兵四千余。现在,随着对乌拉、哈达、东海、海西各部以及野人女真的征讨,奴尔哈赤的军力规模越壮大,已有精锐骑兵四万余。

路上,奴尔哈赤和费扬古说了自己的目的,那就是他想对乌拉部再次用兵,但缺少甲械,因而想从明军那里买一些,并且使明军不干涉他对乌拉部的用兵。

“汗王的用意奴才明白,只是抚顺的李永芳不过一个游击,对我能有多大作用。汗王不如遣使去见李大帅,这一次汗王奉他的召来抚顺关,李大帅总要对我们表示一二。”费扬古道。

奴尔哈赤却摇头道:“不,你不知道,大帅对我已经有了猜忌之心。他老了,不愿意看到雄鹰殿翅,脱离他的羽翼之中。”

“汗王这么说,奴才明白了。”费扬古除了勇猛过人外,也很有头脑,结合最近李成梁有意拉拢扶持舒尔哈齐之事,顿时明白了汗王的顾忌。

“跟汉人打交道,有时候我们不一定需要和他们的高官打交道,只要给了足够的好处,最底下的那些人就可以满足我们的要求。”

奴尔哈赤轻声一笑,五十岁的他看起来仍就那么健壮,那么豪迈。然而即便是带了五千精兵驻于抚顺关,也清楚抚顺守将李永芳的为人,奴尔哈赤依旧不敢托大,到了抚顺城前,就远远下马,叫费扬古摸出银子交给守门军士,请他们代为通禀。

守门军士知道建州在抚顺关驻了五千精兵,并扬言要来攻打抚顺,因而得知来的正是建州右卫领奴尔哈赤后,个个都是吃了一惊。

不过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守门军士们又登时眉开眼笑,高高兴兴的替奴尔哈赤通禀去了。

“看到没?”

奴尔哈赤侧身对费扬古道:“到了汉人这里还是银子好用,只是区区几两银子,这些汉人的兵就跑的屁颠屁颠的。”

汗王说的这么有趣,费扬古忍不住笑了起来:“奴才听说这叫什么门敬,有的门子专会拿这些名目的银子,积少成多,也能笔财呢。”

“那你可愿意这样收银子?”奴尔哈赤凝视着费扬古。

费扬古忙道:“不敢。奴才们跟随汗王征战,终日过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就是收了银子也没什么用处,带在身上,反而觉得累赘。”

奴尔哈赤点了点头,道:“不管什么时候,银子都不是好东西。你要记住,就是今后咱们女真人成了大器,可以不用看汉人的脸色过日子,也不能这样讨要银子,有时银子会误事的,误了事,轻则受罚,重则丢命。不然,你们为了收什么门敬,肆意刁难来客,不知要挡回多少人的驾,我这做汗王的四下难通消息,与外界隔绝,还不是给你们软禁了?真是那样,门敬就是索命的小鬼。要门敬还是要命,你们自己选!”

“奴才们怎敢!”费扬古吓得变了脸色。

“我不是说你,”

奴尔哈赤正要说,却见李永芳一身戎装,从城门迎了出来,抱拳施礼,含笑道:“原来是大都督光临,不曾远迎,恕罪恕罪!”

奴尔哈赤是明朝册封的建州右卫都督,李永芳据此称呼,奴尔哈赤自是没有意见。

他急走几步,抱拳还礼道:“不见李将军有些日子了,心里异常想念,冒昧赶来抚顺拜见,大人可不要怪咱唐突。我们女真人比不得你们汉人,只知道待人一片热忱,没有那些虚礼。”

按大明官制,游击排在总兵、副总兵、参将之后,守备、把总之前,其实无品级,也无定员,多是由总兵保举的。给人尊称一声将军,已是高抬了。

奴尔哈赤称自己为将军,李永芳心里受用,含笑道:“这样才好,更见性情。”当下将奴尔哈赤迎进城中,并肩来到他的游击府厅堂,落座喝茶。

奴尔哈赤大口喝了,赞道:“李将军的这茶极好,香到嗓子眼儿里去了。我在赫图阿拉喝的却是种苦茶,实在难以下咽。”

李永芳笑了起来,摆手道:“都督来抚顺该不是和我李永芳说茶叶的吧,行了,都督这次举兵到抚顺关来,可是吓着我抚顺军民了。现在又孤身前来,有什么事,都督直说吧。”

奴尔哈赤微微一笑,朝费扬古看去。费扬古忙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不着声的放到李永芳手边上的桌子上。

“这些年来,多蒙李将军看顾关照,一点儿小意思,不成敬意,李将军可别嫌少。”奴尔哈赤道。

李永芳略微一瞥,已知数目是五千两,顿时很是高兴,道:“都督和我不是外人,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何必送这些身外之物,这样岂不伤了我们多年的情谊?”

“李将军不必多想,尽管放心,我没有什么事相求,只想与大人见个面,叙叙旧而已。不论怎样讲,要说在公,我与将军都是给朝廷效命;在私,将军和我建州是友邻,若没有将军这些年照看,我奴尔哈赤也不会有今日。”

李永芳听他说得豪爽,笑着收起银票,吩咐摆酒,二人细酌。几杯酒下肚,奴尔哈赤叹了一声,说道:“李大人,尊府上想必也曾有过儿女婚嫁的,要说这亲家之间一度反目成仇的常有,可至死不相往来的怕是极少吧?”

“怎么忽然间有此浩叹啊?”李永芳放下筷子,看向奴尔哈赤。

“我与叶赫本没什么过节儿,还娶了叶赫格格做福晋,可布寨、纳林布禄多次与我为难,无故欺辱建州,全不顾什么郎舅之谊。那布寨死于乱军之中,他们不思悔过,却与建州结仇,就是他们叶赫的女儿将死之前,要见额娘一眼,我三番五次派人去请,他们都冷着心肠不答应,致使我的福晋孟古死不瞑目!大人说可不可恨?”

“这个……是不该如此绝情。”

奴尔哈赤含泪咬牙道:“我那福晋至死喊着额娘、额娘,数声不绝,就是铁人心肠,也会闻之泪下。我就在她身旁,却无能为力,心底的滋味,大人想必也体会得出来。我必要替她讨个公道,出了这口恶气!”

“你要攻打叶赫,可要想着火候,不要失了分寸,不然朝廷追问下来,我也不好搪塞。”李永芳乘着酒兴,起身道,“抚顺城内驻守的可都是精兵,专配了一些火器,我带你去看看。”

“噢?”奴尔哈赤心中一动,连说那太好了。

当下李永芳带着奴尔哈赤来到抚顺校场,下令火器营列队操练,三百名军卒都穿着轻便的软甲,头戴红缨大毡帽,脚穿薄底战靴,肩上各抗一支四尺长短的兵器,前头是一个长长的铁管,后面一个木托子。

李永芳指着那些铁管问奴尔哈赤:“你可见过这鸟嘴铳?”

奴尔哈赤摇头道:“以前倒是看过,只是从未这样近地看过。这东西样式古怪,砍不能砍,刺不能刺,打不能打,有什么用处?”

李永芳哈哈大笑,道:“你不要小看了它,这火铳可是厉害得紧呢!只要装上三钱火药,三钱铅弹,可射一百五十步远,就是林中的飞鸟也可击落。”

他一挥手,出来一个兵卒举铳向校场中间的箭靶便射,砰的一声,铳口冒出一团淡淡的青烟,正中靶心,众人一片呼喊。那兵卒往腰下的火药罐中取了些许的黑色粉末,放入枪管,用一根细细的搠杖顶实,又取出数粒铅弹,依然用搠杖送下,举枪再射。

奴尔哈赤将这火铳威力看在眼中,问道:“火铳是比箭快,可装药装弹就缓慢了,一旦敌方数队人马轮番进攻,怕是火铳不及装弹,就给人砍了脑袋。”

“火铳填装射之快,若能赶上弓箭,我这三百人的火器营,抵得上你们建州的两千铁骑了。敌方若轮番冲杀,我也是轮番射他,火器营的铳手分三排站在阵中,刀手和枪手站在两翼,相互护卫,不给敌方可乘之机。”

奴尔哈赤听后,忽的示意费扬古出列。费扬古明白汗王的意思,当下拈弓纵马,一连射出三箭,都中在靶心,那兵卒也射完两枪,众人齐声喝彩。

三箭比两铳,奴尔哈赤心中有数了,若马快箭利,我建州真与你明军战阵相搏,可不会容你明军安稳装药。

“不知李将军可否卖几杆火铳与我回去猎虎用?”奴尔哈赤尽管对火铳威力不以为然,但还是想从李永芳这里买几杆回去叫儿郎们好生揣摩,免的将来吃了这铳的亏。

“这个嘛…”李永芳一脸为难,“火铳乃我军中利器,朝廷看管得极严,都督不是不知道,就是你们女真诸部也没有一杆的。我若卖于你,回头叫李帅知道了,可就掉脑袋了。”

“李将军这是不愿帮忙,若愿帮忙,岂会在意这。况且将军每年也要出边猎杀几场,火铳有些耗损也是在所难免。”奴尔哈赤说着,从怀中又摸出一叠银票,轻轻塞到了李永芳手中,“不瞒将军,我这次来抚顺,除了和将军叙叙旧外,也是想从将军这里买些甲械,还望将军成全。”

“唉,罢了。”李永芳不动声色将银票揣进袖中,“都督和我都是为朝廷效力,我便尽力而为吧。”

“如此,多谢将军了!”奴尔哈赤喜道。

“对了,都督这次打算在抚顺关那里驻多久?要是高公公还是不还都督的钱,都督真的准备攻打我抚顺?真那样的话,我这边可要早做准备才好,免得叫都督给破了城。”李永贞似笑非笑道。

奴尔哈赤轻咳两声,低声道:“李将军说笑了,我哪有胆量和朝廷为敌,这次驻兵抚顺关,不过是还李帅的情份而已。”

“噢?”

李永芳知道奴尔哈赤和沈阳的李大帅关系极密,也知道奴尔哈赤不可能突然跳将起来要高淮还钱的。他若真有这胆子,早几年就跳了,何至于今日。

故而,这件事恐怕大有文章。

有心想问个明白,但想奴尔哈赤肯定不会告诉他,沉吟片刻,舒眉一笑,请奴尔哈赤到他府上细谈军械之事。

这时,守备王命印却拿着一份急递公文找了过来,看到游击和奴尔哈赤在一起,王命印不由心里嘀咕了下,对此不满。

但身为部下,王命印不敢作,只将急递呈给李永芳。

看过急递后,李永芳神情一下变得极其古怪。

奴尔哈赤见状,好奇问道:“李将军,生什么事了?”

“都督自己看吧。”

李永芳说着将公文直接递给了奴尔哈赤,此举不但让奴尔哈赤一怔,也让王命印惊呆:这可是沈阳李大帅来的公文,怎的李大人却拿给建州人看的。

困惑之下,奴尔哈赤低头看向那公文。他曾在明军之中服役,识得不少汉字,看公文自是没有问题。

“朝廷派来的天使指名要李将军陪同到我建州来…还钱?”

看完公文后,奴尔哈赤半天没反应过来。

第一百九十三章 矿监可换不可废

说奴尔哈赤讨薪肯定有点不恰当,应当说是来讨要未结货款的。

高淮这个大珰,很不厚道的充当了奸商。

拿人货物,给人白条,手法很是娴熟。

现在,人家来讨要货款了,和关门乱军一样,也是带着刀来的。

这性质堪比军变,因为,这属于边乱。

可以说,奴尔哈赤也是带刀访户的一员。

那么,问题来了,时机为何这么凑巧?

这边山海关和松锦驻军哗变,那边努尔哈赤就带兵到抚顺关讨要欠款了?

巧合这种事,良臣是不大信的。

他觉得这是阳谋。

一个把高淮往死里逼的阳谋。

性质相当于补刀,如果关门军变没能杀得了高淮,皇帝还护着这个能为他弄钱的太监,就再补一个激起边衅。反正,主事的人是铁了心要高淮死,要不然,也对不住这么大的阵仗。

良臣没问李获阳,李成梁是否知道这件事,而是很肯定的告诉李获阳,他一定会将这件事如实呈报皇帝。

李获阳走了,没有说其它的。

这让良臣略微有些失望,因为他还以为对方会贿赂自己这个“天使”,毕竟闹出军变这种事来,不管朝廷如何处置,事后,总要有人出来背锅吧?

军变,是随便能闹的吗?

历来对于兵变,虽然法不责众,朝廷以安抚为主,但秋后算账的事,总是不绝史书的。

和谁算账,自是领头的人。

李获阳如果是聪明人,就应当对魏良臣这个“天使”有所表示,这样哪怕不能让他脱了干系,至少,也能保住他的命。毕竟,天使的回奏对于皇帝如何定性关门军变,如何处置,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这也是为何自古以来,皇帝身边,外臣总不及内臣来的更亲近的原因。

但看这架势,李获阳有恃无恐,压根不怕的样子。只能说明一点,有人给他打过包票了。

这个人开出的包票足以让李获阳不必巴结“天使”,不必在意朝廷是否会秋后算账。此人份量之重,放眼关内关外,没有第二人了。

李获阳走后,良臣坐在那想了很多东西,然后让李永贞取来纸笔,一边写,一边等另一个人来。

良臣要等的是王邦才。

李获阳的背后应当是辽东军方领李成梁,王邦才是文官,背后自然是蓟辽总督王象乾了。

李获阳能私底下过来见自己,王邦才说不定也会过来。前者是来补刀,后者又会说些什么,良臣也很期待。

主事双方不同的说法,不同的态度,对于弄清关门军变,可以起到很好的参考作用。

然而,等了许久,良臣都没等到王邦才过来。

“田大哥!”良臣写完,对外叫了一声。

田刚和李维没去歇息,毕竟是在乱军之中,哪怕关门现在看着已经平静,但二人始终没有魏良臣的底气,所以一直守在外面。

这其实也是李维的主意,这家伙心眼多一点,见山海关这帮人好像对魏良臣这个小天使很重视,便拉着田刚一起侯在屋外。这样哪怕真有不好的事情生,那帮乱兵不看僧面看佛面,说不得不会为难他两个小角色。

田刚进屋,不知道魏良臣叫他做什么,但是能被小案称一声大哥,他田刚内心还是蛮激动的。尤其是这小案胆魄很是惊人,三言两语竟然就叫乱军开了关禁,各归军营,这换作其他人,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魏良臣正在抖动手中的纸张,上面墨迹尚未干,抖一抖可以干的快些。

“你马上替我将这封信和这张诉状送到宫中。”待墨迹干了后,良臣正要将信叠起递给田刚,想想却交到一边的李永贞手中,“劳烦李公公帮我看看可有错句别字。”

李永贞一愣,田刚他们说了,这少年可是府试的小案,怎么要他来看有无错句别字。

不解中,还是接过信,从头到尾细细看了起来。

让李永贞吃惊的是,这封信和他从前看过的那些文章、信件完全不同,从起始第一个字到结尾,全是用的大白话书写而成,并且句与句之间,还以符号间断。这样让人看着,能够一眼就知其意,而不需结合上下加以思考。

看着,倒像是市井说书人的习惯。

信中,详细记录了魏良臣出京之后的经历,跟笔记似的,事无巨细,一一记录。甚至于高淮在驿站之中如何怒骂摔碗,关门诸将又是如何咒骂,以及建州右卫据兵抚顺兵要高淮还钱都清楚写于纸上。

看着看着,李永贞又觉有些好笑,因为这小案不但记录了别人,还将自己说过的每句话也都写在了上面。

渐渐的,他脸上的笑容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惊。

因为,他现,自己哪怕并没有随魏良臣来山海关,也能从这封信上将他的所闻、所听、所说知道的一清二楚,恍若亲临般。

李永贞曾经看过朝臣的奏疏,也看过锦衣卫的文书,东厂番子的剌探密递他也见过,几下比较,却都不如这少年写的详细,写的客观,写的全面。

这感觉,就好像魏良臣在缓缓讲述一个故事,时间地点到人物情节,应有尽有。这比那些奏疏公文上刻板的字眼更易让人阅读。

“小案这文章做的,咱家不如。”李永贞看完之后将信叠好,连同诉状都交给了田刚。

“李公公觉得有问题么?”良臣问道。

“没有。”李永贞摇头道。

“那好。”

良臣点了点头,他相信李永贞应当明白他的意思,他让李永贞看自己写的这封信的目的,就是让这位真正的公公、未来的大珰帮他看一看书写上面是否犯忌,所提之事又是否越线。

这封信上,良臣向皇帝提了一个请求,便是希望能够去抚顺看一看。毕竟,建州右卫边乱,根源也是在高淮身上。魏良臣既然自请过来看看,那就顺便看个彻底。

至于怎么处置高淮,又如何处置关门乱军,以及应对建州右卫“讨款”之事,良臣都没有给出任何建议,只老老实实的将他知道的都写给皇帝。

不过,在这封信的最后,良臣写了这么句话——“矿监可换不可废。”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中书舍人

京师,柳条胡同,王安住宅。

身为司礼随堂太监、太子侍读兼东宫管事太监,王安的身份足够当得“大珰”一称了。

能为大珰,自能在宫外买一所宅子,这也是宫中默认的规矩了。掌印太监陈矩的宅子还是皇爷亲自赐给的呢。

王安的这所宅子不大,位于胡同最南端,院子里栽着几棵松树,都是有年头的了,听说是弘治年间栽下的,算起来得有上百年了。

今日东宫无事,王安这司礼随堂太监又无批红之事,故而跟小爷说了声,便回了宅子。

宅子里请了两个京中的妇人做打扫,王安从老家带来的族侄王大民领着妻儿给族叔做管家,里里外外倒也清爽。

王安回到宅子没多久,就有一年轻人过来拜访了。

王大民知道这年轻人是族叔新近收的家臣,待他很好,也很看重。

这些天这年轻人一直替族叔在外面奔波,虽不知忙些什么,但族叔吩咐过他,只要这年轻人一来就立即请进去,所以王大民也不敢怠慢了,笑着将他请了进去。

这年轻人便是前些日子投奔王安的汪文言,得王安相助,他刚刚捐资当上了监生,以后再和朝廷中人打交道时,总算不是布衣了。

先前汪文言和那帮科道官员打交道时,虽说人家看在王安的面,对他还算礼遇,但他自己知道,没有功名在身,就算他再有本事,也是入不得那帮人眼中的。

而从前的狱吏身份更是拿不出手,说布衣平民还好,一说曾为狱吏,那些清流就避之也不及了。

汪文言是有真本事的,当他从友人处打听到王安喜欢下棋,便刻意去学。他本身聪明过人,学了没多久,竟然就能和王安杀的棋逢敌手,以致每次王安回到私宅,总要叫来汪文言杀上几盘。

汪文言擅于揣摩人心,知道王安身为太子侍读,肯定对郑贵妃不满,于是在一次不经意间,他对王安说道郑贵妃是个无德的女人,因宠生骄,因骄成悍,日后太子若即位,须小心她,因为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这话说到了王安心眼里,东宫上下最惧之人就是郑贵妃。虽说现在小爷已为太子,但却不稳固,只要郑贵妃在一日,福王一日不就藩,谁敢保证事情不会有变化。

故而,王安也好,小爷也好,对贵妃娘娘不但畏惧,也是时刻提防的。

汪文言能一语道破玄机,让王安甚是满意。

今天汪文言前来主要是跟王安汇报这几天和那几个东林新晋交道结果的。

“杨涟此人如何?”王安最关心的还是他帮着弄进京的“天下第一廉吏”杨涟。

汪文言想了想,道:“王公,这杨涟实是当世贤才,一心为国不计利害,文言以为,此人日后定能为小爷忠臣。”他着重强调的是日后为小爷忠臣。

王安明白他的意思,微一点头,又问最近风头很劲的左光斗。

“左御史有上古后稷之风,不畏权贵大奸,办案雷利风行,是个敢作敢当亦敢为的人,文言以为此人日后亦能为股肱之臣。”这句评价比之杨涟又要高上几分了。

王安缓缓点头,没说什么,而是将棋盘拿过来,对汪文言笑道:“先不说其他,且陪咱家杀上几局,这几日在东宫,咱家可是手痒的很。”

汪文言笑了起来:“王公有命,文言敢不遵令。”

当下,二人摆开棋子,弈棋直杀到夜深,互有胜负,总体还是王安多胜了一两盘,这让王安心情大好,叫王大民摆下酒菜,他要和汪文言喝上一壶。

汪文言自是求之不得,席间,王安不知怎的就和他聊起前朝的事来。

“正德年间,南京有个御史叫蒋钦,上疏揭奸阉刘瑾,被狠狠打了三十杖。出狱刚三天,他又上疏参劾刘瑾,又挨了三十杖,打得两腿血肉模糊,锦衣卫问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吗?蒋钦大声回答说一日不死,一日就要尽言官之责!”

说到这里,王安一脸钦佩,“在狱中,蒋钦几次向狱卒借笔墨,继续参劾刘瑾,后又被杖责三十棍,最终死在狱中。蒋大人写得奏疏,咱家还记得几句,说给你听听,“臣与贼瑾势不两立,陛下不杀此贼,当先杀臣;使臣得以与商朝忠臣比干同游地下,臣实不愿与此贼并生也!”

说完,一声长叹,很是感慨道:“文言你听,这位忠臣说的何等好啊!…古往今来言官中多有不怕死的忠臣,可当今皇爷却视言官为乌鸦,骂他们声不祥,长此以往,还有谁敢谏言啊。”

王安有感而,汪文言知道他为何有此感触,便道:“晚生听说本朝也有个不怕死的,叫邹元标大人。辅张居正父死不去奔丧,凡是上疏参劾的,都挨了廷杖,前面有赵、艾两位大人刚受完杖,邹大人便到会极门投疏,值班太监问他,邹大人是想步赵艾两位的后尘吧?邹大人回答“正是!”,结果第二天就挨了打,听说把骨头打伤了,至今腿上还留有残疾。”

“确有其事。文言你不知,还有个工科给事中王德完大人,那也是个硬骨头。他的担子也真大,说皇上不问黎民的生死,而鱼肉蚕食到了如此地步,百姓何负于君?皇上大怒,差一点把王大人杖死。”

这些事情,汪文言都是知道的,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东林党人。

“文言以为,将来国家若想大治,非东林贤人执政不可。”

汪文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对自己的判断十分自信,眼下朝堂东林势大,但却有三党阻挠,但这不要紧,只要小爷登基,凭借东林党和东宫的关系,将来朝堂之上是什么景像,想都能想到。

而他汪文言,只要牢牢抱住王安的大腿,再和东林党人交好,甚至成为东宫和东林党之间的联络之人,那么,荣华富贵,将来,指日可期。

“咱家也是这般想,否则,便不会叫你去和杨左他们多走动了。”王安放下酒杯,想到一件棘手的麻烦事,觉得汪文言或许能给他拿出意。

“王才人死后,皇长孙一直是由太子妃照看。但最近,西李却不断跟小爷说,要将皇长孙交由她抚养,并要她一远房亲戚做皇长孙的大伴。太子妃不愿意,西李闹的厉害,小爷左右为难,要咱家决定。文言,你说,这事咱家如何办才好?”

“王公,这事有何难决的?”汪文言想都不想,“太子妃乃正妃,将来亦为正宫。西李再是得小爷宠爱,亦只能为贵妃。皇长孙便如小爷,王公难道还想日后再争国本吗?”

“喔…”

王安一凛,连骂自己糊涂,这种大事怎能犹豫不决。若将皇长孙交由西李抚养,将来太子妃若生育,岂不大大的麻烦。届时,是立长还是立嫡呢?

“文言一言使我惊醒,咱家明日就去与小爷说,皇长孙万万不能交由西李。”王安拿定了主意。

汪文言见自己的意见被王安采纳,心中很是高兴,起身为王安倒满酒,又道:“王公,听说关门军变,陛下派了一个少年前去?”

王安点头道:“是咧,咱家听陈公公说起过,说是个府试的小案。”

“小案?”

汪文言一怔,这小案顶天就是个秀才功名,为何皇帝派了这么一个人前去?这么大的事,不说派重臣,也当遣内廷大珰才好,哪能叫个什么小案去的。

王安看出汪文言心中疑惑,淡淡道:“那小案是贵妃保荐的。”

汪文言隐隐有些明白了,看来这小案多半和郑家有关系,贵妃娘娘才说动皇帝叫他前去,这也算变相的为这郑家人铺了路子。

“不过说起来,这小案也蛮有胆色的,毕竟关变,凶险万分,一般人可没这个胆量。”王安很是实事求是,没有因为那小案是郑家人,而对他大为蔑视。

“那倒也是。”

汪文言认同王安的话,但心里却略微有些失落,关变是凶险,但富贵险中求,办好了可是大功一桩。可惜,这种事情落不到他头上。

“你在我门下奔走,我也不能亏待了你。”王安拿起酒杯,看了一眼汪文言,“我意和陈公公打个招呼,且叫你任个中书舍人如何?”

“啊?”

汪文言先是一怔,旋即一阵狂喜。

中书舍人,原是国初中书省门下最低官,从七品。不过自从太祖废宰相后,这中书舍人就成了个闲职。说是个官,不是;说不是官,也是。但不管怎么说,能为中书舍人,至少明面上是个官身。

有了官身,做什么,都好。

“王公大恩,文言没齿难忘!”

汪文言激动的当即就给王安跪了下去,王安连忙起身扶他起来,道:“你如今只是监生,咱家就是想给你弄个正经官职,也不好办。咱们且一步步来,将来,总有你的富贵。”顿了顿,王安语重心长道:“文言,你可知道,小爷那里咱家可是给你提过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截胡

汪文言心情激动的从柳条胡同王安住宅出来时,当朝辅叶向高在太监的引领下刚刚到达乾清宫的西暖阁。

乾清宫是皇帝正殿,虽然万历平日一直住在郑贵妃的翊坤宫,并且从来不上朝,但是每年还是会接见重臣的,尤其是阁臣们。

每次接见阁臣的地点都是一成不变的,固定都在西暖阁,这里还有个别名,叫养心殿。

此时,已离关门军变过了三天,在这三天内,叶向高数次请见皇帝,却都没有音讯。

他的内阁公房每日被官员们围着,都要他这辅拿章程。兵部尚书李化龙都急的险些硬拽他叩宫。

蓟辽总督王象乾和辽东巡抚李炳关于军变的奏疏早已送至京师,但朝廷到现在也没能拿出个具体处置方案来。

如此,不但六部九卿不满,科道更是哗议四起。和东林党向来不和的三党中人更是散播谣言,称叶向高收受了高淮的贿赂,这才迟迟不办。一些三党中人更是跑到内阁叫骂,险些就差指着他福清相公的鼻子骂了。

这些,叶向高都忍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因为在他看来,关门军变固然要紧,可有一桩事比这件事更急迫。

解决了这桩大事,其它的事情,都是小节。

好在,除了烦心的事情外,倒还是有个好消息。那就是山海关的乱军始终没有举起反旗,并且也开放了关禁,现在关内关外的汛道以及商道都已开放。

据说,这是因为皇帝瞒着外朝派人去了山海关。

从宫里传来的消息称,皇帝派的是郑家人。

叶向高很是警惕,一直以来,郑家人除了闹一闹妖书,想着国本易位外,从来没有在朝政大事上插手。但现在,郑家却突然在关门军变上插一杠子,安的是什么心思?

叶向高不能不防,身为辅,他考虑的不仅仅是一党之利益,更要考虑国家之利益。眼下国本已定,只要东宫安生,待皇帝驾崩,自会大局鼎定,根本不须节外生枝。

反之,只要东宫太平,任她郑贵妃再如何得皇帝宠信,再如何会闹,终得黯然收场。

但也不能不防,郑家走不通正路,想些歪门邪道出来。

多年官宦生涯让叶向高敏锐的将郑家人去关门和招揽军心联系到了一起,虽说这件事看起来根本不可能,但有些事情,越是不可能就越有可能。

有了军队的支持,谁做皇帝,很难保证的事。

有鉴于此,叶向高分别给蓟辽总督王象乾和辽东巡抚李炳写了信,叫人快马送去。

这也是做预防之策,李成梁那里,叶向高没有派人送信,因为他清楚,关门军变和这位老帅脱不了干系。

现在,朝廷想要大事化小,他李成梁同样想。

而在如何看待高淮这个问题上,叶向高自信,李成梁和他是同样的看法。

所以,有这一点共识就行了。

………

叶向高到时,万历不知因何事耽搁,尚未过来。

无奈,叶向高只好在阁中等待,他不是空手来的,其袖中放着一本奏疏,是他昨天夜里便写好的。

叶向高今年已经五十一岁,其是福建福清人,万历十一年进士。其母生他那年,正值倭寇乱闽,叶向高之母林氏逃难途中,于路旁破厕中生下叶向高,故其乳名叫“厕仔”。一个生于厕中的贫民子弟,却成今日当朝辅,不可谓不是一个奇迹。

但是,叶向高的仕途其实并不顺,中了进士后,他被授予庶吉士之职,任翰林院编修。后来因为皇帝大开矿监税使,他上疏反对,被往南京任礼部右侍郎。

南京的官职都是闲职,叶高向在南京一呆就是十年,好不容易熬到北京国子监祭酒周寅致仕,按照才学和资格非叶向高接任无疑,然而却遭到浙党领,时任辅的沈一贯排斥。

叶向高在仕途上一再失意,心灰意冷,多次要求致仕,得不到恩准。前年,辅沈一贯、次辅沈鲤因为“妖书案”相继致仕,内阁唯朱赓一人。朱赓却闭门不去办公,没有办法,万历只好命外朝廷推增补阁臣,如此叶向高才和于慎行、李廷机一起入阁。

朱赓、于慎行先后去世,李廷机又杜门不理事,现在更是不告而辞,所以阁务仅靠叶向高一人主持,故而朝廷内外都称他为“独相”。

因为常年在南京任职的缘故,叶向高与东林党人交往甚密,与顾宪成更是深交好友。同样仕途的不得意和对未来的期望,使得叶向高成了东林党的中坚,其入阁为独相后,便一跃而为东林党魁了。在党内威望之重,已然不弱另一干将李三才。

上个月,经叶向高力争,终于使得李三才得以入京为户部尚书,眼下李三才正在赶来京师的道中。

叶向高已经决定,待李三才上任后,便再动党内众同僚之力,推动增补阁臣通过,从而能够让李三才入阁辅助自己。将来自己致仕后,朝政便全然由李三才接管,这样,不管三党那些奸小再如何阴谋诡计,总是翻不起天来。

叶向高身为阁老,又是独相,他在暖阁中自不会枯站,早有内侍太监搬来锦凳供他坐下,又奉来香茗。

叶向高一边品着香茗,一边静静等侯。

自他入阁以来,见皇帝的面屈指可数,不是他不愿见,而是皇帝不见他。

三天前,得知关门军变后,叶向高就连夜欲往宫中面君,可惜却被挡住了。接下来的几天,他天天都上疏要求面君,可皇帝一点动静也没有。

今日,皇帝终于肯见他了。

叶向高打起精神,准备借这次难得的面君机会,将手中棘手为难的事一股脑处置了。

终于,行动不便的皇帝终于在内监的搀扶下步入了暖阁之中。

“叫相公久等了。”

万历见叶向高要起身行礼,忙示意免礼,坐上御椅后,他将几封已经叫司礼监批过红的奏疏命内监递于叶向高。

叶向高粗略看了眼,都是最近通政司递上去的有关各地灾情的奏疏。

“陛下,逐日风霾,经年不雨,自京畿以至山之东西,河之南北,又至于西蜀,不少地方灾情严重。据各地奏称,已有数县出现流离饿莩之状,至耳不忍闻,目不忍见。臣恳请陛下赦免受灾之地数年钱粮,以令灾民能够重建家园。”

“朕准了,具体事务阁老拟个章程,不必交朕,直接下去叫地方处置便是。”对于救灾之事,万历从不含糊,否则也不会单独将这几封灾情奏疏给批复了。

见皇帝肯纳自己意见,叶向高一喜,忙又道:“陛下,从来天下祸乱,皆由于人情之郁结。今日郁结异常,必有异常之变。科道官号称言路,非但朝廷耳目,亦系咽喉。咽喉一塞,则饮食皆无。今言官举劾条陈,一概不报。臣以为长此下去,言道必塞,实非国家之福。”

叶向高是想趁机劝请皇帝开言路,鼓励科道上疏,做到疏疏回复,而不是如从前般不闻不问。

结果,万历听后却沉默了下来。

叶向高心中一叹,知道皇帝对科道的成见太重,一时难以改观。便不再多言,将着急要办另一桩大事禀道:“陛下,以往亲王入藩,最多赐田不过四千顷,今福王一赐就是十倍,然即便如此,陛下都不使福王归国,臣恐陛下因而失信于天下。”

万历一愣,没想到叶向高话锋一转说到福王赐田的事上。他眉头皱了皱,摆手道:“祖制就有四万顷之例,朕不过效祖制而矣。”

岂料叶向高却道:“陛下,臣查过,祖制无此事。”

“……”

万历顿时很是尴尬,面色有些红。

“陛下,自古开国或承家,一定要循理安份,才能长久。郑庄公爱大叔段,窦太后爱梁孝王,皆赐以大的封地封国,然此二人结局又如何呢?”

叶向高好言相劝,他始终认为皇帝给福王赐的庄田太多。虽说他已极力督促户部和地方办好福王庄田事,但直至现今,也尚未过半。所以,他想着是不是能够劝谏一下,减少福王的庄田数。

万历听明白了叶向高的意思,他沉吟片刻,问道:“那相公以为呢?”

叶向高忙道:“臣以为陛下下旨减一万顷,福王殿下再自辞一万顷。”

万历听后,很是不高兴,不快道:“先生全力为东宫,可否少许惠顾一下福王?”

叶向高正色道:“这正是老臣全力为福王着想。过去人们称万岁千岁,或我辈能活百岁,那都是虚语。如今皇上将近五旬,对福王仍宠爱不衰,若福王趁此时入藩,馈赠倍厚,宫中宝物如堆山,任意取舍。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万一时移势败,福王恐怕连应得的份额都难拿到,如此说来,老臣为福王着想何所不至,还能说不尽力吗?”

“朕已经下旨,福王知道,贵妃知道,天下人都知道,现在叫朕改旨,未免强人所难了。”万历不想减免给福王的庄田,因为他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太有些对不住儿子了。

“如果这样的话,”叶向高顿了一顿,斩钉截铁道:“那就请陛下下旨让福王归国吧。”

“这…”万历豁然而起,很是震惊,“这怎么行!”

“陛下,藩王之国,祖制如何能违?”叶向高一脸不容商量的样子。他是辅,朝廷大事需要他这辅维持,皇帝的大事也要他这辅点头,他若不配合,说句难听点的,皇帝也玩不转。

万历有点急眼,内阁就叶向高一人,要是叶向高再和他闹翻,这朝政谁个替他管。

“明年冬天是太后七十岁大寿,福王理应留下来贺寿,朕看,暂不叫福王归藩,推到后年吧。”万历耍起了小心眼,硬的不行就软的,哪怕他这皇帝没面子,丢人,低声下气都行。

对皇帝的小算盘,叶向高却心明如镜,他不为所动,坚称道:“福王今科可以预先过庆寿礼,待明年春如期回藩国。”

“也不必这么急吧?朕就这几个儿子,实在是舍不得他们走啊。”万历很是不安,看着叶向高的眼神有些可怜。

“外廷早就传说陛下打算借贺寿名义,留下福王。陛下真这么做了,朝廷必不安宁,太后若听说了,心中想来不乐;况且皇上之弟潞王,现居外藩,太后也很想念,潞王不能来,为何福王必须在?”叶向高言辞很是犀利,令得万历以难言对。

“陛下只要能确定福王归国日期,臣对朝臣们总有说法。但这样的话,臣先前所请,陛下还是三思一下吧。”叶向高很是平静的道。

“那就依相公的吧。”

万历觉得自己上了叶向高的套,但这套偏偏自己又要伸脖子进去。要不然,叶向高领着外朝硬逼自己赶福王归国,那可就糟了。

叶向高微一点头,一来能削掉福王一半庄田,二来能够确定他回国日期,这两桩事看着是两桩,其实是一桩——赶福王就藩之国。

只要福王离开京师,东宫便再无事矣!

皇帝这么爽快的答应自己的要求,叶向高很是满意。

万历心中暗骂福清相公果然如传闻中一般狡猾,但却有苦说不出,毕竟,皇子封王必须就国是祖制,他硬顶着不办着实理亏。而且一次给福王四万顷庄田,也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相公还有事么,若没有,朕这有件事…”万历道。

叶向高却道:“臣还有事。”

万历一怔,讪讪道:“那相公且说。”

“这是臣的奏疏,请陛下御览!”

叶向高说完,从袖中取出那份奏疏递给了内监,内监又恭敬呈上。万历接过一看,封名大大几个字——《公请弹劾辽东矿监疏》

“陛下,高淮自为辽东矿监税使以来,便…”叶向高正要痛诉高淮罪状,没想到万历却挥手打断他,然后对他道:“朕已经决定了,将高淮叫回来。”

叶向高一呆,旋即大喜:“这么说,辽东矿监陛下终是肯撤了?”

万历摇了摇头:“相公误会了,朕只是叫高淮回来,辽东矿监税使,暂时不罢。”

“这…”叶向高犹豫了下,便要劝谏皇帝彻底罢了辽东矿监税使。

万历却盯着他,缓缓道:“相公,朕已经应了你几桩大事,你就不能准朕一二?”

叶向高迟疑片刻,今日几桩大事已成,高淮也准罢了,依皇帝一贯的性格实是难得,还是不要再逼迫的好。否则,皇帝翻脸收回先前允诺,才更麻烦。

毕竟,从前皇帝经常食言自肥。

叶向高不敢冒这个险,便不再吱声。

万历轻轻点了点头,道:“有个小事,劳相公叫下面办下。朕要封个人为中书舍人,叫他代朕在辽东看看。”

“何人?”叶向高问道。

“魏良臣。”

第一百九十六章 八品的杂流官

最近更的都是四五千字的大章节,你们看着又觉更新少,所以还是两千一章,这样你们就不会说更新少了。



“中书舍人?”

良臣愣愣的看着王体乾递给自己的官凭和官印,还有那套绿色的,胸前绣着犀牛的官服。幸好官帽不是绿色的,不然看起来就有点别扭了。

“从今往后,小案就得改称魏舍人了。”王体乾笑容满面的看着捧着官凭官印呆的魏良臣,以为这少年欢喜得晕了。

“恭喜恭喜!”

田刚、李维也是上前道贺,天子授官给魏良臣,不论是什么官,都意味着天子对魏良臣的重视和认可。而他们和魏良臣一同前来关门,回去之后必也能沾光。

良臣心里当然高兴,原本只是想坑蒙拐骗个功名,现在却鲤鱼跳龙门,直接有了官身,这相当于什么?相当于中了个双色球啊,或者娶了个白富美,少奋斗二十年。

只是,有个问题他必须弄明白。

“王公公,这中书舍人到底是个什么官?”良臣好像没听说明代有什么中书舍人。

中书中书,一般而言,中书必是中书省。而这中书舍人,显而易见,乃是中书省门下官。

明朝这会,可没有中书省,太祖皇帝可是下旨永不设相了。

所以,这中书舍人又任职何处,专于何事?

当官是好,但是当的什么官,良臣糊涂着。

对于中书舍人唯一的印象就是南宋的抗金名臣虞允文,这人便是中书舍人出身。

“这个…”王体乾面露难色,因为他也不知道这中书舍人是个什么官。

田刚和李维是锦衣卫出身,对于朝廷的官职了解的多,但也是头一回听说中书舍人的,故而也说不出这舍人到底是个什么官。

良臣见状,知道这中书舍人肯定不是什么好官,要不然不可能王体乾他们不知道。

好在李永贞知道,他告诉魏良臣,国初中书舍人必于进士、举人、监生内选除。

良臣听后,顿时面露喜色:“这么说,这舍人还是个美差?”

李永贞轻咳两声,对良臣说道:“那是国初,眼下这一官职专供大臣子孙荫授,试职习字出身。”

“什么意思?”良臣听着还是不解,什么叫大臣子孙荫授,试职习字出身?

“非正途,乃杂流。”

李永贞说了六个字,这六个字可把良臣一颗欢跃的心弄得叭凉叭凉的。

弄了半天,万历给了自己一个杂流出身。

何谓杂流?就是非科举正道之外的授官,这类人通常不被朝廷承认为正式官员,但又都是不可或缺的职事。如有技艺在身者,有特才者,或律法精通者。间接有荫授者。

准确的说,杂流不为官,乃是吏。

本朝历史上,唯一一个视杂流为官,并且堂而皇之将杂流者引入朝堂的皇帝,就是那位爱上比自己大十六岁女人,并且至死不渝的成化帝。

当时,那帮杂流出身的官员被称之为传奉官。

然后,成化驾崩后,这些传奉官就都被赶出朝堂,重新沦为平民了。

良臣有些扫兴,手里捧着的这官凭官印感觉就跟鸡肋似的。

他可是一心想通过自己努力弄个正经科举出身的,现在倒好,才混上小案,还没拿到秀才功名,转眼就变成了个“杂流”。

王体乾和田刚二人知道了这中书舍人是个什么官后,一时都有些尴尬,不知道是应该继续恭贺魏良臣,还是要安慰他一下。

“小案也莫要小瞧这杂流出身,内阁中书舍人职为奉写册宝、册书、册页,释放文书并揭贴,兵部记功,勘合。正统后,学士不能视诰敕,内阁皆委于中书、序班、译字等官,于是内阁方有东诰敕房。所以,这中书舍人虽然不是正途,但也是京官诸职中入仕条件较宽,属于杂流中的美缺了。”李永贞这话可不是安慰魏良臣,而是确有其事。

良臣算是听明白了,闹半天,他这中书舍人就是内阁的书办,相当于后世的秘书。

犹豫了一下,良臣忍不住问李永贞:“那这中书舍人有什么好处?”

李永贞笑了笑,道:“杂流入仕的中书舍人一般不能外调其他京官,但可加衔加禄,带衔办事,幸运者可加正五品的翰林学士,正三品的礼部尚书。进士者任职中书舍人立即选除,举人要求试职,杂流则要试职三到十年。另外,进士举人出身的舍人将来可任六部员外郎、主事、科道。不过小案既是杂流出身,六部科道便不去想,只要试职个几年,不难加衔。”说完,李永贞顿了顿,“小案如今年纪尚小,皇爷如此眷顾于你,将来成就,不可小瞧。”

良臣心情大好,也对,自己不过十六岁,连秀才功名也没捞上,万历就能破天荒的给自己授个中书舍人的官职,怎么说,也对得起他了。

“那我是内阁的中书舍人了?”良臣这话是问王体乾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能在内阁当秘书,就是跑腿的,也是美差,宰相门前七品官嘛。

不想,王体乾却摇了摇头,道:“不是内阁,是文华殿的中书舍人。”

“文华殿?”良臣愣在那里,李永贞也是一愣。

“那我以后到文华殿当差?”良臣没有多想,反正都是中书舍人,在哪上班不都一样,只要能接受内阁中枢就好。

“文华殿是太子讲学所在,只加大学士,无以专职。”这话句是李永贞说的,意思就是魏良臣其实没有上班地点。他也很意外,因为他一直以为皇爷授予魏良臣的是内阁中书舍人,却没想到是两殿的中书舍人。

中书舍人有两殿和两房区别,两殿指武英殿和文华殿,两房则是指内阁的东西两房。

如果是后者,魏良臣这中书舍人确是杂流美官,但要是前者,那就是虚衔,类似大臣荫授子孙用的了。

不用李永贞再说什么,良臣也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的。

王体乾来的时候不知道具体内情,只以为皇爷赏了魏良臣个好差事,然后贵妃娘娘指名要他来传旨,心里可高兴着。只要这魏良臣能折腾,贵妃娘娘多要他来跑几趟,那怎么也能简在娘心了。

“咱家听说,皇爷原是要让小案任职内阁中书舍人的,不过叶阁老那里给否了,最后授了文华殿中书舍人职。”

良臣苦闷,不过也没有办法,木已成舟,他能有什么说的。于是问道:“那这舍人几品官?”

李永贞道:“从七品。”

“噢,那样也好。”良臣点了点头,从七品不错的。

王体乾听后却将官凭再仔细看了看,然后说道:“小案是八品。”

………

作者注:万历年间,叶向高为辅,用已革监生汪文言为中书舍人,此则大学士自行选用中书之成例也。

第一百九十七章 司礼监题送 税兵首领

八品文华殿中书舍人,虚衔。

叶向高不厚道。

从王体乾的描述来看,良臣觉得万历已经很对得起他了,对不起他的是叶向高。

如果按万历的本意,授内阁中书一职,虽是杂流出身,但熬上几年,可以加衔。

并且按照李永贞的说法,这内阁中书一职,虽然位低,但能捞取的油水却多的很。原因在于内阁辅臣,辰入申出,办事阁中拟票旨,所得预闻者,独写票中书而已。

意为内阁草拟的任何文件,都是由中书直接起草,再由学士核议。而各部送呈的各类奏疏,内阁中书也都可以提前翻看,或者偷偷察看。若外人想知其事,不能从学士那里得知,便会想办法贿赂这些中书舍人,如此一来,自然进项可观。

除此之外,两房舍人还参与翻译外国文书,档案分类归档,其责任事关重大。绝非虚衔的两殿舍人可比。

除进项可观外,李永贞提到了另一桩好处让良臣对叶向高简直就是恨之入骨了。那就是两房中书舍人只要试职满七年,上官无差评,便许会试一次。

这是举人的待遇,要是机缘好,便能一举殿试了。阴差阳错,中个进士也不是不可能。从此,就不是杂流出身,而是正途了。

只可惜,这桩桩好处,愣是叫叶向高一言给弄没了。

这相公,也不知自己哪得罪他了,如此坏人好事。

事到如今,良臣也无他法,只能将就这八品文华殿舍人了。

他就是有意见有怨言,也不可能泄出来。因为,叶向高这位辅一做就是七年。此后,天启登基后,这位东林党魁还会再出来浪一回。那时,他的对手是二叔。

不过有桩事让良臣还是很满意的,那就是王体乾除了给他专程送来官身外,还带来了皇帝的口谕,那就是准他往抚顺代察高淮欠款事。官面上,这个任务叫“协办粮饷钱款事。”

主办的是谁,良臣不知道,王体乾也不知道,这个人选是朝廷派出的,而非内廷。

单凭口谕,良臣自是不可能就这么往抚顺去。

叶向高还算给皇帝一点面子,把魏良臣的两房中书舍人打个折扣变成两殿中书舍人后,给兵部下了一道公文。这道公文已经快马送到沈阳辽东都司处。

公文中除要辽东都司安抚善后军变事项,查明高淮这些年的种种罪证如实呈报朝廷外,同时交待了魏良臣这个两殿舍人将前往抚顺调查建州右卫边乱,据关讨款事。

李永贞现在迫切想知道高淮的下场,他问道:“王公公可知,皇爷对高公公是如何说的?”

王体乾道:“高公公已经被皇爷召回京了。”稍顿,“不日圣旨就会来关门。”

“如此便好。”

李永贞点了点头,心里是彻底松了气,因为这两天关门乱军虽然对他们比较礼遇,不曾刁难,但他看来看去,军心犹未稳定,不少军官和士兵还是狐疑的。如果皇爷处置不好,这关变的余波便不可能消弥。甚至于,他和魏良臣这个小“天使”很有可能成为乱军泄的目标,成为第二个高淮。

现在皇爷果断处置高淮,乱军没了作乱理由,自是不可能再生事。只是…

李永贞暗自叹气,这些年矿监税使驻地但凡出事,最终结果不是派去的公公们遇难,就是皇爷迫于外廷压力处置矿监税使。来回几次,这矿监税使怕是不长久了。

唇亡齿寒。

身为内廷中人,李永贞自是对高淮的下场感到可悲可怜。

不管怎么说,高淮在辽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在却被辽东文武联合起来废掉,而内廷却无还手之力,更无打压之力,皇爷也是无能为力,想来都是叫人寒心的。

这是李永贞的想法,良臣的想法则简单的多,闹出军变,还有边乱,再加辽东文武都参与驱逐高淮,高淮不可能再在辽东干下去。

这次军变,要有个交待出来。

不说事情是高淮自己惹出来的,就算不是他,为了平息众怒,安抚军心,高淮倒台也是必然的事。

良臣现在关心的不是高淮倒了和他有什么关系,而是关心他给万历的报告最后一句话,是否得到了重视。

于是,他问王体乾:“那辽东矿监税使事?”

王体乾道:“皇爷已令通湾税监张晔兼领辽东事。”

“张晔?”李永贞听到这个人名很是震惊,“大同镇守那位?”

王体乾点头道:“不错,就是这位张公公。”

“张公公若来辽东,倒是能震住关门这帮人。”李永贞由衷说道。

良臣不知道这张晔是谁,但见李永贞和王体乾都是一脸佩服的样子,不由好奇起来,跟李永贞打听这位张公公是哪路神仙。

“张公公曾是御马监掌印,二十四年出任大同镇守太监,三十四年皇爷原本派他往南京任镇守,张公公却说眼下国计艰生,国库空虚,天下都说皇爷与民争利,对矿监税使人人喊打。他身为内廷奴婢,焉能不为皇爷出力,焉能叫皇爷每日为钱粮愁,故自请为通湾税监。”

通湾税监,全称是督理通(州)湾(张家湾)税监。

通州乃漕运北方目的地,繁华天下第一。此地以前从未设税关,因为外朝言通州繁忙,且是漕运重地,若设关卡税,必使船只拥堵,货物难以抵达京师。更重要的是会使南方米粮堆积滞于通州,不利朝廷调拨中转,故为方便漕运,不使商民麻烦,不能在此设税关。

如此繁华商业运输中转重地,却无一文钱税收,怎么看都是不合理的。张晔自请在通湾设税关,这无疑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胆量不可谓不大。

并且,通湾税监和南都镇守太监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南京为留都,六部九卿之设如同北京,但名义上真正主持之人却只两人,一为南都镇守太监,二为南京兵部尚书。

张晔放弃南都镇守太监之高位,甘愿在通州顶着骂名和压力收税,单这份勇气和胸怀,便是常人不能及的。

因此,李永贞和王体乾相信,张公公兼任辽东矿监税使,绝对是能震得住场子的。

至少,不会比高淮差。

王体乾办完自己的使命后,也不在山海关停留,当天就归了京师。田刚和李维仍就留下陪同魏良臣去抚顺。

和李永贞从卫堡回山海关的路上,魏良臣和他说了件事。

“对了,李公公,你能不能代我写封信到沈阳,我想让抚顺守将李永芳陪我去建州右卫。”

李永贞打马停住,疑惑道:“魏舍人认识那李永芳?”

“认识。”

良臣笑了笑,没有和李永贞多说。他现在既是两殿中书舍人,当然有权力给辽东都司去信。不过那位都指挥使,加了太傅衔的李成梁大帅理不理他,答不答应他的要求,是另一回事了。

“我回去就办。”

李永贞也没有多说,这几天,这位已为中书舍人的小案有太多叫他不解的地方了。就今日到山海卫所辖的这个卫所走访来说,魏良臣就好像对边事特别感兴趣,对驻军器械,人员组成和当地的生产也都有兴趣。

并且,他这两天还不断让李维替他搜罗有关建州左右卫的情报,好像对那个胆敢领兵据关讨款的奴尔哈赤十分有兴趣,这让李永贞十分的困惑。

不过,他既受命陪同魏良臣前来辽东,那上面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不应该他关心的事情,他也不会多管。只要这魏舍人不要太出格就好。

临到山海关时,李永贞想到一事,便对魏良臣道:“魏舍人可知,文华殿舍人,例以善书监生、儒生选补,食粮三年,虽是杂流不入流,想要晋升加衔难,比之两房中书舍人差了许多。但魏舍人也千万不要自抱自弃,因为若有司礼监题送,吏部那里也是可以授职的。”

“李公公可否说的明白些?”良臣陡的勒马,看向李永贞。跟在后面的田刚和李维也赶紧勒马,险些撞上去。

李永贞笑了笑,道:“魏舍人若是能结识宫中大珰,想要加衔晋升,其实不是难事。”

“李公公的意思是,宫中有人,我这两殿舍人还是大有前途的?”良臣揣摩着李永贞的意思。

“魏舍人有贵妃娘娘眷顾,想要司礼监题送吏部,就看魏舍人有没有那心了。”

“唔…”

良臣沉吟不语,如果李永贞说的确有其事,那他自然可以通过郑贵妃影响到司礼监,帮他题送吏部,从而能够晋身正途官。但这样一来,他可就和郑贵妃牢牢绑在一起了。

是祸,是福,不可知。

“此事日后再说,以后还要请李公公多多帮忙,有些事情,良臣不是很懂。”良臣笑着朝李永贞点了点头,有个知晓律令,熟悉内廷和外朝的太监帮自己参谋,受益多多。

“魏舍人准备几时去抚顺?”李永贞岔开刚才话题。

良臣道:“我想先去见见张虎。”

“张虎?”

李永贞眉头一皱,这张虎可是高淮私募税兵的领,虽也是宫中出身,但现在说他是一军之将也不为过。

第一百九十八章 飞虎军

双山台,此地属广宁左屯卫管辖,最近的一个卫堡便是几十里开外的魏家岭关。那里驻着大约四百多明军,主要负责防御双山台以西的蒙古人。前年,也就是万历三十五年,河西过来的蒙古人袭击了魏家岭关,掳走了上千边民,此事震动了辽东上下。

都指挥使李成梁大怒之下令义州参将贺世贤领兵征伐,一举扫荡了数个蒙古部落,缴获甚众。其后,因为得知此次劫掠虏寇之中有女真人参与,李成梁遂大举对女真泰宁部把亥、叶赫女真的清嘉奴、扬嘉奴几部征讨。而就在与此同时,建州女真的奴尔哈赤趁势蚕食海西女真,力量一举壮大,据称已经拥精兵数万。

一百多年前,双山台曾是明军铁矿所在,不过后来因为铁矿资源不丰富,无法提供足够的矿产供明军锻炼兵器,便被废置。眼下已经彻底成为废墟,只左近猎人上山打猎会在此地落脚。

邻近的魏家岭关明军驻军也不会来此,这些年双山台渐渐倒成了辽东匪盗的乐土,因为此地位于深山之中,东可进入辽东,西可退入蒙古,北则能钻进女真,进退十分自由。

这些辽东匪盗有汉人,有女真人,也有蒙古人,甚至还有朝鲜人,都是些桀骜不训的强人,惯于骑马打劫。打劫的目标不定,行踪也漂忽不定,令得奉命围捕的明军很是头疼。

魏家岭关的明军不是不知道双山台一带有马匪出没,可一来因为这些马匪身手矫健,捕之伤亡很大,二来则是因为马匪的眼线甚多,明军这边刚一出动,那边就能得到消息。等明军大举过去时,人早跑没影了。所以除非上官严令,又有其他卫所兵马配合,否则魏家岭关的明军是绝对不愿意过来的。

这日,青山脚下一条长满荒草的废弃道路上,六七匹快马正在撒蹄疾奔。

马上骑士艺高人胆大,加之熟悉此地地形,因而一路奔马过来不曾减,蹄声惊得两侧林中惊鸟不断飞起,一些小动物也被吓得四处乱窜。

马上骑士的装束看着有些骑怪,清一色黑帽红衣,有的腰间挂着长刀,有的则背负弓弩。若非帽子颜色不对,远远看着,倒像是明军的哨探夜不收一般。

此时已是九月天,辽东之地较之关内气温降得早,也降得多,若是夜晚,嘴里都能哈出白气。

但即便天冷,这些红衣骑士也是人人身上出汗,跨下座骑也是气喘连吁,颇是支撑不住。马上骑士却视若不见,继续不顾马力扬鞭朝前赶,看他们的神情,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急等着他们似的。

骑在最前头的是一个中年男子,此人模样长得很是凶恶,额头上一道刀疤从太阳穴的位置一直延伸到右眼眶下。那刀疤看着很新,不像是旧伤,疤子结着不久的样子,细看,还有血丝渗出。如此伤疤,再加这人本就长得凶恶,看着便叫人心悸的很。

这刀疤男纵马在前,不时抬头朝天上看去,看神情似在担心日落之时到达不了目的地。还好,夕阳快下之时,他们终于赶到了小寨不远处的一条河边。

这条河并非是山中溪水汇就而成,而是辽河的一道支流,也不知怎么就经过这丛山中。也幸赖这条小河,遂使双山台一带能够居人。当年若非此地铁矿资源少,明军也不会将矿场迁走。

“下马,歇一下。”

刀疤男喉咙早已干涩,当先勒马停住,翻身下马。身后的骑士也纷纷从马上跳下,快步奔向河边,用手舀河边解渴。

马匹也被牵到了河边,两个人负责照看,其他人跟着刀疤男走到一处斜坡上。

刀疤男举目四眺,没有异样后,朝身边一瘦弱汉子点了点头,那汉子连忙从怀中摸出一长筒状的物件,将之举向天空。此物,竟然是军中用来联络的烟剂。

瘦弱汉子伸手拔掉烟剂木塞,木塞刚被抽出,就见长筒顶端溅起一片火花,旋而就听“呼啸”一声,一道火光从筒中钻出冲天而去,“砰”的一声在高空炸开。

火焰在空中爆开时,刀疤男和手下都定神看着四面天空,像是在寻找什么。不到半刻,众人就见西北面的高空同样钻出一道火光,见了那火焰后,众人喜色顿现,连忙将马匹牵到岸上,朝西北方向奔去。不一会,就见西北方向也有几骑朝他们奔来。

那几匹马上的骑士也是黑帽红衣装束,见到刀疤男等人后,就远远叫了起来。很快,两拨人到了一起。

“快带我去见张公公!”刀疤男也不下马,就在马上朝对面过来的那帮人喊了声。

“好!”

那帮人听了刀疤男的话后,连忙调转马头,往回奔去。刀疤男领人跟在后面。

前方山路变得陡峭起来,道路也没有先前那般宽了,最窄处仅能容一马过去。众人放缓马,小心翼翼的穿过,不时还要留神坡上是否有落石滚下。

就这么走了不到半个时辰,众人眼前突然一亮,前方出现几所茅草屋,四周空地很大,扎了不少帐篷。不过处的山坡上,还有不少洞穴,有的山洞外面还有铁架子,看着年代很是久远,只怕早就锈的不能用了。

前面有人放哨,几个汉子一直伏在两侧林中,看到刀疤男他们过来,立时就有人上前接应,然后派人返回报讯。

刀疤男他们一路过去时,至少有百多个汉子在路边看着他们,神情焦虑之中带着不安。

“到了!”

先前接人的那拨人中有人叫了声,刀疤男他们从马上翻身下来,有人过来将他们战马牵去料理。

步行了小半柱香时间,刀疤男他们看到了营地中立着的飞虎旗,几个人走了过来,为一人朝那刀疤男抱了抱拳,然后沉声道:“张公公等着你们呢。”

刀疤男点了点头,默不作声跟在那人后面进了一顶帐篷中。

帐篷中,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那里,此人面黑无须,正是那辽东矿监税使高淮手下税兵“飞虎军”的统领张虎。

第一百九十九章 这家伙图什么呢

张虎,北直隶保定高阳人,十二岁净身入宫,十九岁与孔贞一起随高淮往辽东。

相比内廷中人,张虎长的一点也不像太监,他长的很高,并且力气极大,曾在广宁和当地驻军的将领比试,结果七比七胜,令得广宁那帮军将无不佩服。

因为力气大,张虎来辽东后先是充任高淮的贴身护卫,后来则帮着高淮招募私兵收税,二十五岁时便成了这支私兵的统领。“飞虎军”的名字便是由张虎而来。

高淮对张虎很是信重,张虎也极其卖力,魏良臣在山海关收到的那份诉状上所列的税兵“暴行”,可以说都是张虎带人干的。

关门军变时,张虎并不在山海关,而是带着飞虎军在义州卫的太平堡督税。

知道关门军变消息时,已是事的第四天。并且,广宁左屯卫和宁远中左所的驻军正在集结朝太平堡奔来,扬言活捉张虎,千刀万剐以平辽东民怨。

事出仓促,飞虎军上下都是慌了神,一夜之间竟然散去了一半多。张虎情急之下,加之不知道高淮下落,便听从了手下一个马匪出身的队长劝告,先带人逃到双山台,免得叫辽军给剿了。

刀疤男便是那个劝说张虎去双山台的队长,此人是朝鲜人,叫郑铎,是贱民出身,因为杀了其父亲而逃到辽东做了马匪。

郑铎的父亲是朝鲜国的两班贵族,其母则是他家的贱民。所谓贱民,就是奴隶,朝鲜实行四等人制,一等王族和两班贵族,二等中人,三等平民,四等便是贱民。又采用从母法,即父亲不是贱民,但只要母亲是贱民,那生下来的孩子便是贱民。

贱民在朝鲜等同奴隶,毫无尊严可言。郑铎的父亲经常打骂其母,一次酒后更是将她母亲活活掐死。当时年仅13岁的郑铎一气之下,于深夜持菜刀砍断了酣睡的其父脖子,连夜越过鸭绿江逃入辽东。此后二十年,便一直过着亡命刀口的日子,直到被张虎招募进飞虎军。

张虎率余众逃往双山台时,让郑铎带人入关打听高淮下落。郑铎一行化装成行商,偷偷潜入了关内,因为不知高淮下落,郑铎便准备带人去京师打听。

高淮做了这么多年辽东矿监税使,又是司礼随堂太监,京中自有其势力所在。张虎将那些联系人的名单给了郑铎,要他到京之后与这些人打听情况,同时请这些人营救高淮。结果,没等进京,他们在半道就听说朝廷已经下旨锁拿高淮,又令通湾税使张晔兼领辽东矿监税使。

这消息无疑让郑铎等人感到绝望,因为飞虎军是高淮所建,高淮若倒,飞虎军自是不存。不但不存,他们这些飞虎军中人也绝没有好下场。

在加入飞虎军之前,连同郑铎在内,税兵们几乎都是手上有命案的马匪大盗。他们加入飞虎军,一方面是因为张虎开出高价码令他们心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们也想有个寄身之所。毕竟,本领再高,也终有失手一天。成天东躲西逃,终不是安生之事。

郑铎不甘心,此前十年,有关高淮的弹劾年年都有,最危险时,高淮都带着他们潜到京师广渠门外准备向皇帝哭诉。最终,化险为夷。这一次虽然闹出了军变,旨意也下来,但高淮未必真就倒台。

所以郑铎继续带人进京,可进京之后,张虎名单上那些人却一个也不见郑铎。树倒猢狲散,这些往日被高淮重金打点的大珰们,此时不落井下石已是对得起高淮的孝敬,哪里还会想着去搭救他。

无奈之下,郑铎只好带人出关。路上,却碰到了巡查的明军,一番厮杀,好不容易逃出来,可是郑铎脸上也叫明军砍了一刀。若非他退的快,那刀只砍及皮肉,要不然,这条命便算交待了。

“这么说来,高公公是真的…完了?”

听完郑铎所说,张虎颓然坐在椅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和高淮已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高淮完了,下一个就是他了。就凭他这十年带着飞贞军在辽东的种种作为,那帮辽军的将领不活剥他才怪。

“张公公…有个人说想见你。”郑铎迟疑了一下,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七天前,他在松山躲藏时,一个自称是孔公公手下的人带了封密信给他,信中说中书舍人魏良臣想见张虎。

“中书舍人魏良臣?”张虎在脑海中反复思索,也没想起高淮在时曾和此人有过交道。

“孔公公为何给你送信,他人现在何处?”张虎不怀疑这封信的真假,因为孔贞和他的飞虎军自有秘密联络手段,这也是当年高淮被弹劾时以防万一布置下的手段,今日终是起了用处。

“据送信的人说,孔公公和高公公一起被锦衣卫锁去了。”郑铎的汉话说得很流利,听不出半点朝鲜口音,不管谁听了,都只会当他是个土生土长的辽东人。

“既然被锁去了,孔公公怎么会和这个魏良臣有联系的?”张虎有些狐疑。

郑铎道:“这个魏舍人听说是关变之后,皇爷派过去的人。”

张虎点了点头,如此就能说得通为何在囚笼中的孔贞还会和外界有联系了。

张虎沉吟片刻,有些不解:“他一个中书舍人要见我做什么?”

“不知道。”郑铎摇头道,当时送信给他的人也不知道这个魏舍人为何要见张虎。

郑铎问道:“张公公,这人是见还是不见?”

“见,为何不见…不过让他到双山台来,咱家可不去。”张虎眉头皱了一皱,这些天他清瘦了不少,脸都瘦的变小了。直觉告诉他,这个姓魏的中书舍人肯定是有目的,但这目的是什么,却一时想不到。

若说图财,高公公这些年捞的金银都是孔贞掌管,他手头是有一些,但不是很多。姓魏的若想趁乱打劫笔横财,算盘就打错了。

但不图财,这家伙又图什么呢?

第二百章 无主之物

宁远中右所,曹庄驿。

魏良臣坐在驿站外的一只小凳子上,捧着个用木板撑起的画板,正在上面的纸张上不停的写着画着。

李永贞和驿站的驿丞正在交涉,八品官的中书舍人到底有没有资格使用军驿。

说起来也是可怜,原先关门诸将不知魏良臣身份,只以为其是宫中的人,故而都将其视为天使,不但衣食住行安排的妥妥当当,魏良臣提出的要求他们也无一不应。

可当兵部公文出后,关门诸将从中得知这位他们一直当作“天使”的少年不过是个八品的两殿舍人,态度顿时大变。不仅不再事事禀于魏良臣知晓,连每日供应的饭食都不提供了,害的魏良臣只能要田刚拿钱去关门百姓开的铺子买吃的。

朝廷已经派兵部右侍郎崔景荣前来关门,辽东巡抚李炳也从广宁赶到,此二人现已全权着手处置关门军变事宜。

崔景荣一到关门,就将高淮已被亲军锁拿的消息告知诸将,并开藩库取出饷银赏赐乱军,一时皆是称颂。宁远、锦州的哗变军士也迅稳定下来,乱事得到了有效控制。

李炳到山海关后,和崔景荣合计了下,叫王邦才和李获阳等人推了几个军士充作军变替罪羊,现已报上朝廷,弄得不好,就是秋后问斩。

这些事情,没有人告诉良臣,都是李维私下在关门溜达,并和锦衣卫潜在关门的眼线搭上之后才得知的。

山海关这里已是彻底没有良臣什么事了,崔景荣和李炳也完全无视正是他魏舍人到关门,平息事变,得以开放关禁,汛道始通的功劳,不管何事都不招呼良臣,只当他不存在。

这让原计划还要再做点什么的魏良臣彻底息了心思,知道自己这个杂流舍人根本入不得人家的法眼,他再呆下去也没有意义,所以便带着李永贞和田刚前往锦州。

八品中书舍人,现在是越来越拿不出手了,因为管驿站的驿丞和良臣是平级。加上良臣手里没有正式的公函,山海关那里也没有开出凭条,这曹庄驿的驿丞自然不会按李永贞说的,给魏良臣安排什么上房,一应待遇如钦差。

曹庄驿是军驿,出了山海关后,所有的驿站都是军驿,统归辽东都司管辖,由各卫所直接负责,辽东巡抚都管不了他们。

这驿丞从前是宁远参将的家丁,受伤之后给安在这驿站做驿丞,李永贞和他说不上话,田刚他们来的时候就出示过锦衣卫的腰牌,可这驿丞还是不理会。说什么没有凭条,无有公文,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给住。

在关内横惯了的田刚和李维也没了办法,因为边军的人可凶悍的很,将领们或许对厂卫有忌惮之心,可下面的人眼里只有家主,可不怕这些飞鱼服的花花架子货。

就这驿丞,看着,都透着一股杀气呢。

天都快黑了,没地方住可不行。此地离宁远城还有几十里地,就是马还能骑,良臣他们也没法赶在天黑之前进城。

什么招都不好用,李永贞只能软磨硬泡,希望这驿丞能够通融一二。

前边,良臣聚精会神的在画板上作画,能不能住进驿站是李永贞的事,他要是连这小麻烦都解决不了,那也枉自在大内混了那么多年。

良臣可不是瞎画,他在画自山海关过来的沿线地图。重要卫堡、村镇、甚至河流都一一清楚的标在上面。

李维去喂马了,田刚伺立在一边,他觉得魏舍人画这些没有意义,因为军中有这些地图。他若对兵事感兴趣,大可到了锦州要一份就是。

良臣当然会要,他是八品的两殿舍人,虽然只是个杂流芝麻官,但好在是有官身的,并且他还有个协办钱粮欠款的公务在身,跟锦州方面要点地图看看,应是不难。他相信,锦州的官员不可能跟这军驿的驿丞一样,不拿他当干部看的。

画完草图之后,良臣开始给万历写信。

跟上封信一样,他拿出前世写小说的本事,详细记录了这两天的所见所闻。

写完之后,拿出信封密封,盖上了自己的官印,叫田刚收好,然后用锦衣卫的汛道递上京。

在官场上,这叫上本子。

明面上,举人以上功名,八品以上官员都可以给皇帝上本子,不过正规途径是走通政司,良臣这里却是走的锦衣卫的路子。

这种途径固然可以保证魏良臣的本子能够第一时间递到皇帝的案桌前,但却有个很不好的副作用,那就是这种本子见不得光。若是叫外朝知道了,不管上面说的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会群起相攻。

倘若魏良臣是内廷中人,或是厂卫出身反而没这方面的麻烦,然而他偏偏是个杂流中书舍人。而杂流再杂,也属外朝的官。外朝的官用厂卫的汛道,这在外朝眼里,属于大逆不道的。

李永贞曾经提醒过魏良臣,使用厂卫汛道的后果,良臣却不当一回事,因为他压根没将自己当成是外朝一员。

他,属于内廷。

现在,将来,都是。

忙完这一切后,良臣见李永贞还在跟那驿丞废话,不由好笑,示意田刚去塞点好处给那驿丞。

“魏舍人,咱们钱可不多了。”田刚面露难色,离京时急忙,他和李维都没带什么钱,这几日用项,已经把他和李维变成穷光蛋了。

“先将就着吧,等到了锦州,我去化点缘。”

良臣苦笑一声,当官当的连盘缠都没有,也算是极品了。万历老爷子也真不体谅人,官身给了,你顺便叫人送点银子过来花花也行啊,枉我魏良臣这些日子替你尽心尽力,就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打田刚过去后,良臣拿出这两天记事的本子仔细看了起来,越看越是心惊。

心惊的原因在于,从他这几天走访的结果来看,辽东的粮价很高,比之关内至少高了三倍有余。

辽东地区地处关外,北临虏奴,南临大海,只有山海关一路与内地相通,丰年之时,辽东所产的粮食没法向关内输送,结果自然就是粮丰而价贱,价贱而伤农。

如果遇到大灾之年,则关内的粮食短期内没法子输送到关外来,关外粮价则必然猛涨。要是此时再有战事,集结大量的军队在关外,对粮食的消耗更是大的惊人,产生的最直接后果就是粮价会上涨到一个耸人听闻的数目。

良臣听当地百姓说起,万历二十四年闹灾,粮价就曾涨了二十倍之多。

粮价高,辽东驻军的饷银却低。

实际上,良臣调查的清楚,辽东驻军的饷银是月银二两,比之关内驻军要高许多。然而,因为过高的粮价,加上交通不便,使得关外百货难通,所以各种生活用品的价格都很高。

良臣大致估算了下,一个士兵每月二两银子的饷银实际购买力只相当于关内四钱银子。这还是建立在有东西可买的基础上,若是无物可买,那银子再多也无济于事。好比洪灾之时,富家翁抱着金子在大树上等死般。

故而,无论丰年歉年,辽东秋收之后的米价往往处于较低的水平,进入青黄不接的春天,米价就会一路攀升。商人利用米价的季节变化囤积居奇,能够达到巨富的程度。这一点,从李永贞对一路的米铺调查就可知道。

李维通过锦衣卫的渠道调查了几家大的米铺,背后无一不站着辽东的将领。有总兵,有参将,最小的也是游击以上的军官。

原本国初,辽东主要是以屯田自给,另外补充民运、京运、盐引等策拖,保证辽东军民粮食供给。

现在,民运这一块主要被辽东将领把持住,他们要靠此谋利。京运这一块,非大灾之年或动大军之时,基本很少往辽东输送大量粮食。上一次大规模往辽东运粮还是十多年前的抗倭援朝之役。

盐引这一块,基本上已经成为辽东将领的私利渠道,最大的盐商已经不是朝廷,而是辽东大帅李成梁。听说,李家在辽东各地开设的盐店多达上百家。

两百年下来,和关内卫所一样,辽东卫所制已经名存实亡。各地虽然仍沿用卫所称呼,但实际上辽东镇的军事力量主要来源于募兵,大小将领都将朝廷下的饷银拿来供养精锐,这些精锐被称为家丁。

帐面上,辽东卫所的官兵月银二两,实际购买力相当于关内四钱。但这是建立在没有克扣的基础上。要是有克扣,那就闲话莫提了。

民以食为天,兵以食为命。食足则兵强,兵强则守固矣。

良臣研究米价的根本原因在于,他要弄清楚高淮到底做了些什么,惹得辽东那些军头们不惜军变也要赶他走。

同时,他也弄清楚辽东的经济基础,结合辽东的现实,给辽东开出一个药方。

一个能保证十年后,大灾之年又逢大军集结之年,辽东官兵不仅有粮可食,还有力可战的药方。

这个药方万历采不采用,暂时不是良臣思考的事,因为他还没想出办法,有很多事情他也没搞清楚。

他现在只是将所见所闻结合前世的一些知识整理出来,而当务之急,则是去双山台见一见那位不当公公,反当军将的张虎。

高淮倒了,可他手下的税兵还在,这支兵马现在,可是无主之物。

第二百零一章 我和高淮是一伙的(四更)

有钱能使鬼推磨。

再硬的人,总会被钱软化。

得了好处后,那驿丞态度立时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客客气气的将魏良臣请进了驿站。

这让李永贞很是感慨,世风日下,这关外,竟然朝廷的诰封都没了用处。

良臣忍住没说,眼下这辽军还算不错的,至少给了银子能让你进来。再往后去个十年,给了银子,让你进来可以,但他们能保证你活不出去。

因为,那样的话,他们能够从朝廷得到更多的银子。

世上还有什么生意,能比养寇自重来的更暴利呢。

而那些摩拳擦掌要来替朝廷收拾边患的家伙们,可不就是来砸人饭碗的么。

挡人财,无疑杀人父母。

不坑你们,坑谁?

想到辽东明军日后的表现,良臣心里也只能用娘希匹来表达自己的愤怒了。

这几天众人都是累得够呛,吃了驿站提供的饭菜后,便早早歇了。

良臣没急着睡,而是接着写信。

不是给万历写信,而是给巴巴写信。

信中,良臣很是说了一番情话加肉麻的话,但是他没有告诉客印月自己在辽东,只说过些日子就去京城看他。

想到自己对客印月说过回乡是考功名,而且客印月这人貌似还是比较功利心的,要不然也不会在历史上有那么种种不堪的事生。于是,良臣厚着脸皮告诉客印月,他已经考上秀才。

至于为何没有直接告诉客印月,他当官了,是因为良臣准备给巴巴一个惊喜。

他很期待自己穿着一身官服出现在客巴巴小屋中,然后上演禽兽不如的画面。反正,他这官身上,绘着的也是禽兽。

写完这封给巴巴的信后,良臣又提笔给老爹写了一封信。信中当然是告诉老爹他一切都好,现在正在替朝廷效力,望老爹勿忧。信的最后,良臣对他爹说,是不是请个媒婆给大哥说门亲事,好让老魏家早点有后。

写完信后,良臣坐在桌子前,托着下巴,想去睡觉,但总觉还有什么事没做。

心里空落落的。

半响,他明白自己为何这么空落落的了,因为,他在思念西李。

良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那么想西李,甚至比巴巴还要想,并且思念之时,心里好像有种隐隐的痛。

缘何而痛,良臣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我和她,终究是走不到一起的。

许久,良臣叹了口气,有些后悔自己不应该在东宫和西李生那种荒唐的关系。毕竟,对方是朱常洛的女人,而朱常洛将来会是皇帝。

不管他魏良臣混到哪一步,他都不可能将皇帝的女人弄回自己家中。哪怕朱常洛死了,西李也是先帝的女人。

所以,他最好明智的结束这段孽缘,免得有朝一日丢掉小命。

只是,尽管这么想着,也知道和西李之间不可能,但良臣却又隐隐有些担忧起来。

他担心的是不知西李肚子现在有多大了,又什么时候生产,这年头孕妇难产死亡率可是极高的。

想了片刻,转念却自嘲一笑,因为西李要是生孩子有了意外,那史书上就不会有那么位彪悍的李选侍了,他魏良臣更加不会知道世上有这么个女人,不会和西李有一段孽缘了。

摇了摇头,将写好的两封信收起,准备明日借用军驿回去后,良臣也懒得去洗脚洗脸,脱了衣服胡乱的爬上床,准备好好的睡一觉。

外面,夜已经很深,驿站内外也是一片安静,汽灯随着风一左一右晃动。

迷迷糊糊中,良臣突然惊醒,好像陷入生死危机般。

他猛的从床上坐起,睁开眼后,什么都看不到,房内一片漆黑,但他知道,自己的小命就在别人的手上。

一把长剑架在了良臣的脖子上。

剑身使得脖子上冰凉冰凉。

“你是谁?”良臣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管前世还是今生,他还从没有这般害怕过。

“我是谁,你管不着。狗官,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若老实告诉我,我就饶你一命,否则,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祭日。”说话的竟然是个女人,她的汉话说的很不流利,夹生生硬,听起来很是滑稽。

然而,魏良臣却不敢笑,也笑不出来,哪怕自己被人称为狗官。

他更加不敢动,他很害怕,害怕那个站在自己床边的女人不按常理出牌,直接一剑割断他的脖子。

他不想做个连话都说不出来的龙套。

“你…你要问什么?”良臣上下牙关哆嗦着,被窝里手脚都是冰凉。

那女人道:“你为何要害高淮?”

“我?…我害高淮?”良臣一怔,想不明白,这女人怎么能够认为是他害的高淮呢?

“若不是你,高淮就不会叫你们的朝廷抓去。”那女人说话时,剑柄往良臣脖子上压了压。良臣能感受到她的怒意,或许,她此刻正咬牙切齿着。

“你误会了,害高公公的不是我。”良臣不想做替罪羊。

“不是你,是谁!”那女人冷哼一声,“你一到山海关,高淮就被你们的皇帝派人捉住,你还敢说不是你向你们的皇帝进了谗言!”

“姑娘,真不是我,你要我说什么才好?”良臣苦着脸,“我们汉人说冤有头,债有主,高公公确实不是我害的,姑娘若想替他报仇,我可以告诉你是谁害的高公公。”

那女人闻言,剑身又是一紧,低声问道:“是谁?”

“李成梁!”

良臣想都没想,就把李成梁说了出来。他这会为了活命,是铁了心要祸水东引了。反正这桩事和李成梁也脱不了干系。

那女人怔了一怔,说了句让良臣抓狂的话,她道:“我知道李成梁不是好人,可他身边的护卫太多,我不敢去找他…我不管有没有你参与,反正你到了山海关,高淮就叫人捉了,不是你也是你!我先杀了你再说!…”

说完,就要抹断魏良臣的脖子。魏良臣骇得魂都飞了,忙道:“别别别,姑娘千万别杀我,其实我和高公公是一伙的!”

第二百零二章 姑娘,我是阉党

“你和高淮是一伙的?”漆黑中,良臣脖子上的剑滞了下。

“是,是!我和高公公是一伙的!”良臣很肯定,斩钉截铁般,这时就算说高淮是他爹,他都毫不含糊应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刀剑架脖子呢。

“我怎么没听高淮说起过你?”那女人虽然没抹了魏良臣脖子,但剑刃也始终不曾从魏良臣脖子上挪开。这让良臣很有危机感,似附骨之蛆般。

听这女人口气,良臣心里毛,因为这女人好像和高淮很熟,不知是他私募的女死士,还是姘头。

高淮是太监,本来良臣不应往姘头情人去想,可二叔和魏朝他们都能和客印月勾搭上,高淮这个大珰有个姘头什么的,也很正常。

公公们虽不能人道,但却擅常人所不会的那些花招。鸳鸯磨豆腐,也是人间美事。

一阳指,九阴真经,葵花点穴手,观阴大湿什么的,都是民间失传已久的秘法。

大内,有高人。

只是,高淮这厮自己快活了,可却让良臣来背锅,似乎有点不厚道。

天知道这女人是从什么途径把自己给惦记上的。

良臣眉头暗皱,这女人的停顿或许只是瞬间的事,但要是他说不出个一二三四来,小命依旧要悬。

“有些事情,恐怕高公公也不会和姑娘说吧。”

良臣从常人角度出,高淮身为辽东矿监税使,定然有许多极隐秘的事,便是身边再亲近的人,有些事情都不见得能全盘托出,况姘头情人什么。

若这女人只是单纯高淮养着的死士,那自然就不可能知道的太多。只要对方有这方面的顾虑,良臣就能活命。

让他心中一松的是,那女人竟然嗯了一声。

“高淮是有很多事没有和我说,但他是宫中的人,你又不是太监,怎么和他一伙的?”那女人提出了疑问。

“这个嘛…”虽然很想偷瞄这女人一眼,但良臣头不敢动,“姑娘有所不知,我二叔也是宫中的人,和高公公拜把兄弟,所以高公公其实是我的伯父。”

“结义兄弟么?你二叔是谁?”那女人倒是听高淮说起过他年轻时跟人结拜过,所以并不怀疑。

“我二叔是东宫太监魏忠贤。”良臣说话时,很是镇静,语气听不出半点波动。他在赌,赌这女人压根不知道内廷的事情。就算知道,也不要紧,内廷上万太监,她怎么也不可能知道东宫有没有一个叫魏忠贤的太监。

“魏忠贤?”

那女人想着这个人名,不知道是真是假,因为她的确不知道汉人皇宫中的人事。高淮也没有跟他说过他到底是和谁结拜,毕竟两人的关系还没有那么亲密。二人之间,说是合作还不如说是彼此利用来的更恰当。

“姑娘有所不知,我这次出关,就是为了替高伯伯洗涮冤屈的。”趁着那女人思考的间隙,良臣适时的抛出了他的神圣使命,也是救命稻草。

不管这女人信不信,反正他是信的。

他去抚顺的真实目的和高淮是有关系的。

“是真的么?”那女人很是狐疑,“那为何你到了山海关,高淮就叫抓了?”

“姑娘,山海关闹出军变这种大事,高公公再是无辜,朝廷为了安抚军士,也得先将他拿下。这个道理,姑娘不可能不知道吧?”良臣叫屈。

那女人想了想,将剑稍稍移了移,不再是紧贴着魏良臣的脖子,但还是架在他的脖子上。

“你说说看看,你怎么救高淮?”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姑娘可不可以容我起来,咱们掌了灯说话?”良臣趁势想要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宁可站着死,也不坐着亡。

“不行!”那女人态度很坚决。

“你放心,我不会叫的…那好,我们就这样说吧。”良臣察觉脖子又是一凉,那女人又将剑身紧贴在他的脖子上了。

“小家伙,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汉人的官可有讲究,宫里的官和宫外的官可走不到一起去…你做的是宫外的官,却敢骗我和高淮是一伙的,还敢骗我高淮是你二叔的结拜兄弟,我看你是想死的快些是吧!”那女人冷笑一声,手下一用力,剑刃立时划破了良臣的肌肤。

良臣骇得忙道:“姑娘,我是阉党!”

“阉党?”那女人顿住剑,微哼一声,“你们的阉党不就是太监么,和你有什么关系!”

“非也非也,阉党是说和宫中公公们走的近的官员,比如我这种。我二叔是太监,高伯伯也是太监,所以我就是阉党…只要和公公有关系的,都叫阉党,我这样说,姑娘明白了么?”良臣面色苍白,脖子上可是有血流出来了。

那女人收住手,似在思考什么。

良臣急道:“我真是替高伯伯洗涮冤屈的,姑娘若是杀了我,高伯伯可就真的完了。”

那女人想了想,问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你也不过是个八品官,有什么办事替高淮洗涮冤屈?”

良臣摇了摇头,道:“姑娘,你不要小看我这八品官,你可知我当的什么官?”

“什么?”

“文华殿中书舍人!”

“这是什么官?”那女人显然对汉人的事了解的并不多。

良臣问她:“文华殿,姑娘知道吗?”

“我不知道。”那女人有个好处,就是自己不知道的事,她绝不会说知道。

不知道就好!

良臣松了口气,连忙道:“文华殿是我大明储君读书进学所在,我就是这文华殿的官。所以虽然只是八品,但姑娘可莫要小瞧了,因为我是储君的亲信。等将来储君登基之后,我就是皇帝的亲信!”

良臣这是往脸上贴金呢,就算他是文华殿的中书舍人,也不过是个虚衔,真有实事,也不过是个跑腿打杂的,哪是什么储君亲信。

他这是在欺那女人不懂。

“皇帝的亲信?”那女人怔了下,“这么说,你是奴才?”

“奴才?”这个称呼让良臣愣了下,因为太熟悉了。

那女人以为良臣不明白意思,便道:“我们女真人管亲信的人叫奴才。”

良臣一愣:“你是女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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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文章 女真第一寡妇

那女人没有说话。

沉默即代表承认。

良臣这下可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高淮这家伙也真是能折腾,怎么还和女真的女人勾搭上了?

“就算你是储君的奴才,你也不过是个八品官,怎么可能救出高淮?”那女人在意的是这个问题。

良臣轻咳一声,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女人的形容,但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道:“姑娘,是不是可以让我起来说话。”

短暂的沉默之后,那女人将长剑从良臣的脖子上移了开来。

这是默许了。

良臣一喜,摸黑将自己的衣服穿上,又取了火折子将油灯点上,自始至终不敢有逃跑的念头,更不敢叫人。因为,他清楚,在田刚他们过来之前,那女人就能先要了自己小命。

油灯亮起后,屋里顿时光亮起来。

光亮让良臣的危机感消减许多,他转身看向那女人,却愣在那里。

灯光下,竟然是一个美女。

这女人的身高和客印月差不多,但是屁股更圆,腿也更长,无论上身还是下身,都显得那么的修颀硕美。更重要的是,在她的面前,客印月这个皇长孙乳母的硬件条件似乎有些逊色。

人间凶器。

只是看年纪,这女人却不是个小姑娘,而是个大姑娘。

很大的姑娘。

良臣觉得,这女人至少也是近三十岁的人了,并且,肯定被开过,因为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熟味。

这股味道,巴巴身上有,西李身上也有。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感觉。

男人的本能,让良臣有些干渴。

“说吧。”

那女人并不介意魏良臣看她的目光有些色彩,她习惯了。自她出生以来,无数人看她的目光都和这少年一样。

“姑娘既然和高伯伯相识,那么想必知道建州右卫领奴尔哈赤领兵至抚顺关讨款的事吧?”良臣不动声色,也很快按下自己那颗蠢蠢欲动的心思。现在,他的小命还拿捏在这女人手里。他可不敢高唱一曲征服。

女人点了点头:“知道。”

良臣也嗯了一声,说道:“如果单纯军变,高伯伯不一定失势,但现在有了边乱,事情就很麻烦。所以想要营救高伯伯,先就得弄清楚边乱这件事,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能使那奴尔哈赤退兵,这样的话,至少能保高伯伯不死。我们汉人有句话,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姑娘可明白此中道理?”

“我知道。”

那女人虽然是女真人,但其部落一直和汉人有交往,部落中还聘有汉人的先生,她小时候便有过汉人老师,所以对于汉人的一些俗语还是知道的。

良臣见她懂自己说的,微一点头,续问道:“那姑娘知不知道建州右卫为何此时来讨款呢?”

良臣觉得这女人应该知道,因为她和高淮的关系肯定比自己想象的要亲密得多,否则,不会来此替高淮报仇。

“因为李成梁。”女人很坦率的说道。

“李成梁?”良臣并不意外。

女人冷哼一声:“你们山海关的军变是李成梁指使的。”

这个,良臣当然能想通,没有李成梁背后指使,不可能波及这么大范围,涉及如此众多驻军的。

“为什么?”他需要知道这一点,高淮到底做了什么,能让李成梁和他“相处”十年后翻脸不认人。

“因为奴尔哈赤。”

“嗯?”

“奴尔哈赤是李成梁养的一条狗,高淮想动他。”女人冷笑起来,“你们汉人说打狗要看主人面,李成梁是这条狗的主人,你说他会做什么?”

良臣目光闪动:“高伯伯为何要动奴尔哈赤?”

女人凝视着魏良臣,突然笑了笑,道:“因为我。”

“你?!”

这个答案出乎良臣的意料,他想到可能是为了地盘,为了钱粮,甚至高淮或许想学汪直一样捞取军功,所以对奴尔哈赤动手,但怎么也想不到高淮这个太监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为了你?”眼前这个女人很是动人,美艳无比,但良臣不认为为了她,高淮就要冒那么大的风险。

“我曾经说过,谁能杀了奴尔哈赤,我就嫁给他。”女人很是自傲,“哪怕他不是个男人。”

话音刚落,良臣已然失声道:“你是东哥?”

女人呆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

良臣没说话,因为这个女人来头很厉害,她的真名应当叫叶赫那拉东哥。这是一个真正的美人,一代佳人,引无数英雄竞折腰那种。

据说,东哥出生时,叶赫部的大萨满曾预言此女可兴天下,可亡天下。

不知是巧合,还是后人附会,反正伪清最终是在叶赫女人手中终结掉。

这是一个传奇的女人,更准确的说,这是一个传奇的寡妇。

东哥一生被先后许给不同的男人,然而这些男人没一个善终的。

据后世史书上说,东哥九岁时就嫁哈达部歹商贝勒,然而在迎亲的路上,歹商惨遭叶赫部伏兵和哈达部落的孟格布禄算计身亡。

所以,九岁的东哥成了寡妇。随后,叶赫部又将东哥许配给乌拉部布占泰,以诱使他参与对付奴尔哈赤的“九部之战”,然而这场战争以奴尔哈赤胜出告终。倒霉的布占泰在这场战争中做了努尔哈赤的俘虏。

战败之后,为了向奴尔哈赤通好,叶赫部将东哥许给了奴尔哈赤。东哥却不愿和她的姑姑孟古同侍一夫,所以坚决反对,并向哥哥布扬古提出,奴尔哈赤是杀父仇人,谁能杀了他,她就嫁给谁。

布扬古是个有血性的人,于是他改变了主意,以杀奴尔哈赤为条件向女真诸部公开为东哥征婚。

听说东哥征婚,哈达部酋长孟格布禄立即血气上涌,报名应征,订下婚约后向努尔哈赤宣战。结果兵败投降,努尔哈赤找了个借口把他给杀了。

可怜的孟格布禄的下场并没有使得垂涎东哥美色的女真男人,停止前赴后继的脚步。

辉部的领拜音达理贝勒与东哥订婚,背弃了原来与努尔哈赤之女的婚约,结果被奴尔哈赤给消灭。

一个接一个,算起来东哥至少被许了不下五个男人,五个男人全都完蛋。

这真是一个克夫的女人。

现在,这个女人竟然说高淮为了他去动奴尔哈赤,只叫良臣惊的下巴都合不拢。

如果事实确实如此,他对高淮只能深深佩服,你一没鸟的太监掺和个屁啊!

这东哥,为了报仇,连太监都愿嫁,也是厉害了。

第二百零四章 七大恨的雏形

老奴起兵造反后宣示的“七大恨”中就有关于东哥的一条,称之为“老女改嫁”。

那个“老女”显然就是眼面前这位熟透了的叶赫东哥。

良臣怔怔的看着东哥,心里不禁起了一个念头,不知他魏小千岁的命是不是够硬,能经得起这位俏寡妇的折腾。

那样的话,将来奴尔哈赤起兵,“老女改嫁”说只怕就要变成“老女被夺”说了。

不过,这念头只能想想而矣。

良臣还不会臭美到人家女真第一美人会看上他个八品的舍人。

“叶赫部的东哥,女真第一美人,我如何不知。”良臣笑了起来,玩味的看着东哥,忽的正色道:“有关你的事,是高伯伯告诉我的。”他也是自来熟了,一口一个高伯伯叫着,好像高淮真是他大爷似的。

“高淮把我的事都告诉你了?”东哥皱了皱眉头,灯光映衬下,看着越的诱人。

“当然。”良臣不假思索。

东哥提着剑往前走了两步,紧盯着魏良臣:“他都告诉你什么?”

“这个…”

良臣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干咳两声,不知如何说,又不敢正视东哥的目光,只好将头稍许低了低。

不想,东哥见了他这样,脸竟一下红了起来,从耳根子到脖间,都红了起来。

良臣见状愣了下,心里不由自主的冒出种种美艳画面来,很是艳羡高淮的舌头。

就这么沉寂了片刻,东哥恢复如初。面前这个汉人的少年年纪轻轻就做了官,她并不惊讶,因为在女真部落里,十一二岁的少年就得上马厮杀了。

她现在迫切想知道的是,这个自称和高淮是一伙的少年汉人官,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出高淮。

为了报仇,她不仅将自己的身子让高淮糟蹋,更联络了叶赫和乌拉诸部,挑起了几场针对建州的战争。

虽然这几场战争都叫建州赢了,但东哥坚信,只要明朝站在自己一边,那么她的大仇终将得报。

而想要明朝帮助叶赫对付建州,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只有高淮。高淮倒了,意味着她这两年所有的付出都付诸流水,这是她无法容忍的。

门关军变时,东哥就在山海关,只不过除了高淮,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那夜,她听到了外面鼓噪的乱军喊着杀死高淮的口号冲向税使衙门,然后看到高淮在手下税兵的保护下仓皇逃进了关内。

高淮出逃的那刻,东哥险些崩溃。

这个太监,这个汉人皇帝宠信的太监,是她报仇的唯一希望。要是这个太监就这么失势,她无法想象自己回到叶赫后,她的兄长和那些叔父们会不会失望之余,将她再次嫁给那个大她二十岁的杀父仇人奴尔哈赤。

可是,她什么也做不了。

数千乱军起事,她一个女人,就如汪洋之中的一条小舟,能不被狂风大浪掀翻,就已经是极其幸运的事了。

东哥潜藏了下来,她还有希望。她知道,从前明朝的官员不是没有人对高淮下过手,想杀他,但最终,高淮都化险为夷。

那个身上少了一样东西的男人,他很聪明,非常非常的聪明,他提出来对付建州的办法,也十分的有效睿智。

只要这些措施继续实施下去,用不了三年五载,奴尔哈赤就得领着他的族人们用木棍抗击对手。而到时,那些被建州征服的部落们也会一一脱离建州,没有了羽翼的奴尔哈赤,离死也不远了。

东哥相信高淮这一次也一定会安然无事。事变生后,她躲在汉人百姓之中看到了带着三个随从进到山海关内的魏良臣。

从那些士兵口中,东哥得知这少年是汉人皇帝派来的天使。当时,她很好笑,皇帝派一个少年过来有什么用。

不过接下来生的事情让东哥有些看不懂了,那些嚷着要杀死高淮的乱军竟然对这个少年的话言听计从,不但回归了各自军营,还开放了关禁。然后,她得知了汉人的皇帝已经下旨锁拿高淮。

几乎是下意识的,东哥将这一切都归咎在了魏良臣身上,她认定这个少年向皇帝进了谗言,致使高淮被抓。

愤怒之下,她偷偷跟着这少年来到了宁远中前所,在这家军驿,她终是找到了机会。

她要杀了这个少年,替高淮报仇。

不论高淮是死是活,又如何玩弄过她,对方都是真心的替她在筹划。

东哥对高淮,是感激的。她是女真女人,女真女人讲究的是快意恩仇,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你对我坏,我就一辈子记着你。

高淮帮过她,她就要帮他。

哪怕杀了这个少年,还是救不出高淮,东哥至少会觉得心安。

她努力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会说自己是和高淮一伙的,还是汉人皇帝的奴才。

这让东哥改变主意,无论是她的父兄,还是奴尔哈赤,有时候奴才说的话他们是听的。

高淮就是汉人皇帝的奴才,正是因为这个身份,他才能在辽东风声水起,连李成梁都不得不让着他。要不是高淮受了自己的诱惑,想办法对付奴尔哈赤,李成梁是不会动他的。

“怎么救高伯伯,是我的事。”良臣很认真的对东哥道,“但是,我想知道的是,高伯伯是怎么答应你,又如何替你对付奴尔哈赤的。”

“高淮对付那个外来人的办法,很简单。”东哥轻声笑了笑,“让他们赚不到钱。”

“赚不到钱?”良臣愣了下,东哥说奴尔哈赤是外来人,这一点他是认同的。

因为叶赫部连同哈达、辉、乌拉四部其实是蒙古人和辽东土著女真的结合体,而奴尔哈赤的建州女真却是外来户,他们是从更北边的地方迁移到辽东,以难民身份被明朝接纳安置在辽东的。

所以,辽东女真各部之间持续的战争,也就是奴尔哈赤所谓统一女真的战争,其实是辽东的土客之争。

这场战争,一开始也许是李成梁为了打压日益壮大的土派而扶持客派刻意引起的,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事情最后会失控。

客派做大,彻底压制了土派,最后,连裁判也给收拾掉了。

第二百零五章 东哥姑娘,我还小啊

东哥,就是土派女真势力中的一员,一个长得貌美如花,却成了政治筹码的女人。

良臣很清楚,此时的奴尔哈赤已经可以说统一了大半女真势力,海西女真四部中,辉和哈达两部,一个在两年前被建州吞并,一个则是七年前就已经举族并入建州。

剩下两个,乌拉和叶赫,如今的日子不好过。

没办法,谁让十六年前的“九部之战”,他们败的太惨。这十多年间又前前后后被建州攻破几次,说是苟延残喘也不为过。

力量弱势了,东哥想要报仇,只能将目光放在明朝身上。

偏偏,明朝的辽东最高指挥官李成梁对建州过于偏袒,把这条狗当儿子一般看待。奴尔哈赤遇到任何麻烦,李成梁都会果断出手,甚至直接派兵干涉。

那么,东哥找上高淮这位在辽东呼风唤雨,能和李成梁平起平座的大珰,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也许,这件事可能不单单是东哥一个人的意思,更有可能是乌拉和叶赫两部落的共同选择。

眼下的大明朝还很强大,乌拉和叶赫若不想被建州举族吞并,只能求救于明朝。

有人的地方就有势力,有势力的地方就有派别。

明朝在辽东的官员对待女真的看法,显然也是有不同意见的。

只是,叫人意外的是,高淮成了乌拉和叶赫的救命稻草,而非其他督抚要员。

良臣觉得,这很有可能和高淮在辽东大肆敛财有关。

一个喜欢钱财的人,显然是很容易被打动的。

按东哥的说法,高淮答应她的要求之后,便借口整顿马市和互市,以收税名义把控流向建州的钱粮。并在与建州相邻的要道设税关,明面上是收取来往商贩税收,实际是严禁盐铁等物资输入建州。

除此之外,则是暗中扶持叶赫和乌拉,向他们低价出售物资,高价收购他们的货物,以使其有力量可以抗衡建州。

另外,高淮指使手下太监张虎率领税兵越过边界,强行收购建州的人参、貂皮、东珠等货,要么不给钱,要么只给很少的钱。很多时候,是直接打个白条给建州,说等下次过来一起结账。结果下次过来时,还是不结。

被税兵强买去的主要是建州对外换取钱粮物资的唯一货物,除了这些辽东特产,他们根本拿不出别的东西和明朝交易。

所以,这无疑是绝户的手段。

以往,建州通过明朝的马市和边贸,从明朝这边赚取大量利润,加上李成梁的偏帮,这才迅崛起,压制住海西女真。

高淮现在来这么一出,无疑是从根子上掐断了建州动战争的可持续能力,甚至直接影响到了建州的民生。

长此下去,建州肯定难以为继。

等到建州衰弱到一定程度,另一边在高淮扶持下壮大起来的乌拉和叶赫两部,自是可以找奴尔哈赤报仇。

良臣不得不承认,高淮的这个办法还是挺不错的,不仅有经济战的影子在里面,还有萝卜大棒的政策,拉一方打一方,手法跟李成梁扶持奴尔哈赤很相似。

只是,要知道,奴尔哈赤是靠劫掠起家,你现在给他来这么一出,这不是逼他狗急跳墙么。

怎么说,人家也是有几万精锐士兵的,真的铤而走险和你高淮拼命,谁个拦得住他。

他这是玩火,火中取栗啊!

良臣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东哥却道:“我们就是要建州造反。”

“为什么?”良臣更加不解了,建州若反,先倒霉的可是高淮啊,因为这些事情是他搞出来的。

“只有奴尔哈赤反了,李成梁才能不再帮他。”东哥恨恨的说道,对李成梁,她真是恨透了。如果没有他,奴尔哈赤早就被海西各部给消灭了,哪里会有今日。

良臣摇了摇头:“如果我是奴尔哈赤,我可不会反。嗯,我想,我会找李成梁。”

历史上,李成梁死后几年,奴尔哈赤才以“七大恨”起兵造反,欲先灭世仇叶赫,这时明朝为了帮叶赫挺住,才大举调兵,从而有了悲壮的萨尔浒之战。

这说明,在此之前,奴尔哈赤始终觉得自己的实力不足以对抗明军。那么,高淮逼迫的再急,再凶,奴尔哈赤也不会蠢到打起反旗。

“你说的我们也想到了,只是我们没有想到,李成梁为了帮奴尔哈赤这条狗,不惜指使兵变!”因为过于愤怒,东哥握剑的手都在颤抖。

良臣沉默了,高淮和东哥之前肯定想过李成梁会出手,也想到了种种对策,可他们都没有想到,李成梁会搞的这么大。大到他们根本难以招架,也无法收场。

然而,站在李成梁的角度,不玩这么大,也不可能让高淮完蛋。因为,他的背后站着的是皇帝。

高淮聪明是聪明,只是,他终究不是如李成梁那般真正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一力降十会。

高淮没有兵权,这就决定了他不可能赢。

良臣从高淮身上想到了自己,他如果也想对付奴尔哈赤,下场恐怕和高淮一样,因为他也没有兵权。

有兵就是好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良臣暗叹一声,对东哥道:“我想,我那高伯伯恐怕不会仅仅因为你,就冒这么大风险吧?”

“我答应过高淮,只要削弱建州,替我报仇,将来,我们女真人所有的货物都交给他的福阳店出售。”

噢,垄断。

良臣了然了,财帛动人心,垄断关外货物的经售权,这可是比开多少矿都要暴利的美事。

高淮能有今天,是因为他替万历弄到了钱。唯有钱才能让他地位越来越高,越来越稳固。

如此,便能理解高淮好好的大珰不做,却去帮着东哥对付奴尔哈赤的原因所在了。

他需要钱。

“现在你都知道了,你想怎么办?”东哥定定的看着沉思的魏良臣。

良臣没答,而是反问道:“东哥姑娘想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救出高淮,至少要让他重新回到辽东。”

“这件事很难,”良臣摇了摇头:“毕竟通了天,实不相瞒,高公公这一次恐怕很难复起了。”

“你耍我!”东哥大怒一动,纤手一动,长剑已然指在魏良臣的喉咙间。

“别!”良臣一个激灵,站在那里不敢动,“我说的是实话,我只是个八品官,就算想帮你,也有心无力啊。”

“你给你们的皇帝上书,揭李成梁谋反,要不然我一剑剌死你!”东哥不是恐吓魏良臣,而是这少年不答应的话,她真会杀了他。因为这家伙一直在骗她。

这个要求可把良臣吓坏了,无凭无据的,这不是诬陷么。

“这件事…不行,真的不行。”良臣还是有理智的,因为,万历不是傻子。

“只要你帮我扳倒李成梁,我叶赫东哥就是你的人了!”

“呃。”良臣咽了咽喉咙,喃喃道:“我还小啊。”

第二百零六章 我要修身

色字头上一把刀。

理智告诉魏良臣,诬陷李成梁造反,是没有好下场的。

李成梁镇辽四十年,现时现刻,他不但是辽东的擎天重柱,更是英雄。

辽东的百姓相信李成梁是英雄,朝堂上的大官相信李成梁是英雄,宫中的万历也相信李成梁是英雄。要不然李成梁也不会都活加太傅衔了。

所有人都相信李成梁是大明朝的英雄,你叶赫东哥却让我诬陷这位英雄要造反。

不作不会死啊。

熊廷弼曾为宽甸六堡数万军民的事上疏弹劾过李成梁,这是铁的事实,足以证明李成梁弃地失民,酷暴虐民,甚至隐和建州勾结,但结果呢?

朝廷没反应,万历也没反应,一切就好像没生过。

良臣可以体谅东哥的心情,这个寡妇不但要报她的杀父之仇,也要报她的杀夫之仇。几个丈夫,可不能白端端的都叫奴尔哈赤给宰了啊。

但是,东哥姑娘,即便我魏良臣好你这口,但是,嗜好和小命相比,当然是命要紧。

诬陷重臣谋反,还是位替大明朝守边四十年的重臣,这是脑袋叫驴踢了才会去干。

二十年前,辽阳有个叫方维相的秀才上书朝廷,详细记载了李成帅在辽十六年大小功绩,称边帅之功两百年未有过也。

自此之后,李成梁可谓是深得万历信重,不但是他,连他几个儿子也都是简在帝心。李成梁长子李如松更是被万历钦点为第一次入朝作战的统帅,这是何等的宠信。

即便是现在,李成梁在万历心中的地位也绝不可撼动,否则,宽甸六堡数万军民的事,不会就那么轻轻放下。

良臣坚决不去作死,这东哥,为了报仇也是不择手段了,如此明目张胆的勾引小他一轮的少年,真是…真是禽兽啊。

可惜,良臣要做一个禽兽不如的人。

从前布衣白身便罢了,他如今乃是堂堂的国家公务员,副科级的领导干部,对于女色这种歪风邪气,一定要坚决予以拒绝。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身若不修,何谈其它!

一股浩然正气由脸而生。

“东哥姑娘,你将我看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人,这件事,恕我无能为力!”良臣难得在女人面前,表现出如此绝决的态度。

东哥愣了下,她的美貌就是部落里的那些十二三岁的半大孩子都眼谗,怎的这汉人少年官却不为所动呢。

不对,想到刚才这少年呢喃自己还小,东哥明白了。汉人就是规矩多,讲什么繁文礼节,不像女真人一般洒脱。

这少年汉人官肯定是对自己动心的,否则先前也不会点灯之后看着自己呆。

“你放心,你帮了我,我就嫁给你,从此一心一意对你,绝不…”东哥想了想,用一个很恰当的词语来表达了自己的决心,“绝不水性杨花。”

只要不嫁给那个比自己大二十几岁的奴尔哈赤,东哥什么都愿意,哪怕在床上伺候那个同样比她大了很多的太监。

她没有别的本钱了,叶赫现在已经被建州削弱的再也不是当年的海西之了。

除了这具身体,东哥拿不出更多的了。如果不是她说服了高淮,她的叔叔和兄长早就将她送到建州,和她的姑姑孟古一起让奴尔哈赤糟蹋。

小时候,部落里的汉人老师给东哥说过很多汉人的故事,她听了很多,但印象最深,记得最牢的还是红颜祸水。

她清楚的记得她的老师说的那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一个女人想要报仇,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男人替她去做。

在这句话的指引下,东哥想出了谁能替她杀奴尔哈赤谁就能得到她的办法,结果,这个办法真的很有效。只可惜,那些男人是征服了她,却征服不了奴尔哈赤。

如果狼咬不死那条狗,那就找一头猛虎来。

明朝,就是这只猛虎。

她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明朝,寄托在了高淮身上,可是高淮还是被那条狗的主人打趴了。

她终于明白,不把那条狗的主人弄死,狗永远都死不了。

这个汉人的少年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她要和他做场交易,代价就是她的身体。

昔日叶赫部落高贵的格格,毫不掩饰的拿身体诱惑自己,这让良臣久久心潮很是澎湃。

“水性杨花”这个成语,东哥姑娘用的真是别出心裁,不过很好,非常好。

糖衣炮弹的诱惑,真的叫人难以拒绝啊。

若是将眼前这位熟透了的美人按在身下,要她憋着别说话,当真是人间美事,快活似神仙啊。

“其实,我不是担心这个…”良臣脸上露出很复杂的神情,缓缓看着提剑指着喉咙的东哥,很是艰难的说了句:“你太大了。”

嗯,是太大了,什么都大。

太大的东西,不是一般人能够享受的。

没见,东哥之前那几个倒霉男人么。

良臣很怀疑自己的命不够硬,要是克在东哥手里,那就太冤枉了。

“在我们女真,我们之间的年龄差距根本不是问题,只要我们愿意就行。”东哥显然无法窥得魏良臣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也从来没有将自己和这少年的年龄差距当成是一个问题。

现时女真尚未开化,或者属于半开化,汉化程度不高,所以各个部落保持着很多原始的习俗。诸如爷娶孙媳,儿娶父妻,母女同嫁一人,叔侄共一妻什么的。

在汉人眼里,这简直就是乱七八伦的事,但在女真人眼里,却是再正常不过。正是因为这些乱伦风俗,才保证了女真人口的繁衍。毕竟,和稳定在农耕地区的汉人相比,女真人的生存条件极其恶劣。想要生存下来,繁衍子孙,就必然要那么做。

女人,是一个部落最宝贵的财富。

女人,可以让部落不会消亡。

所以,这个女人到底属于谁,并不重要。

“你看着我,告诉我,你愿意帮我。”东哥将长剑缓缓收起。

“我…”良臣险些说出我愿意,好在,他还算清醒。

“你真的不肯帮我么?”东哥的神情很是幽怨,然后,她的右手动了一下,竟是解开衣襟上的扣子。

第二百零七章 我要养性

“别,你不要这样。”

良臣挣扎着,他没想到,这个女真第一寡妇竟然就这么直接、主动的宽衣勾引他了!

东哥啊,你可是叶赫的格格,是奴尔哈赤一直想要得到的女人,甚至还是他起兵造反的借口,你他娘的就不能矜持一点。

你这样做,我很为难,真的很为难哎。

我虽然只是个少年,可好歹也是大明朝的妇科级公务员,是根正苗红的小千岁,是有着远大志向和抱负的帝国接班人。

你这么做,是对我人生的考验,是对大明朝花朵的公然毒害。

良臣站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东哥,嘴巴不知不觉的就慢慢变大了。

“不要什么?”

解开了第一颗扣子后,东哥看到面前的汉人少年嘴在慢慢张开,她的目中闪过一丝不为人察觉的得意。

但,她也脸红了一下,虽说女真人在这种事上面放得很开,她九岁被许人,十二岁就做了真正的女人,但是,她也是头一次在小自己这么多的男人面前宽衣。

少年,也是男人。

东哥的目光在魏良臣的裤裆瞄了一眼后,不再迟疑,毫不犹豫的又解开了第二颗扣子。

她有自信,对自己的美貌,对自己的身体有着足够的自信。

她的一生,经历过不同的男人,所有的男人都匍匐在她的纤足下,所有的男人都被她玩弄于手掌中。

她相信,这个汉人少年,这个汉人皇帝的奴才,也一定会被迷惑。

东哥的身上总共就三个扣子,随着这两颗扣子的脱落,紧紧包裹着她的衣衫顿时露出大半来。

为了方便,不引人注目,东哥穿的是汉人女子的衣服。同样,她里面穿的也是汉人女子常穿的抹胸。

红色的。

衣服没解,良臣就知道很大,大的出奇。解开后,虽然还有抹胸,但看着却是更大。

鼓鼓胀胀,一对玉兔俨然就要冲破束缚。那抹胸看着倒不像是布料,而是塑胶,很薄的胶衣,将世上最勾人的妙物包裹在其中。

这女人,有毒。

良臣闭上了眼睛,他强忍着内心所有渴望以及身体的本能冲动,他猛的将头扭到一边。

人生有很多大道可走,不一定非要走叶赫这条道,因为,道里有毒。

这是交易,一场要良臣拿命去搏的交易,且成功的机率很小。

良臣不想去赌,哪怕,人世间最美妙的物体就在自己的面前。

汉人少年竟然闭眼掉头不看自己,这让东哥很是意外,第三颗扣子已经被她解开。

她定定的看了看,忽的笑了起来,有些东西是不会骗人的。

“你过来,抱一抱我,好吗?”东哥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是在人耳边低语,轻轻的哈口气般。

“我…我不去。”良臣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不去的。

东哥“噗嗤”笑了起来:“我又不会吃人…你先过来,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帮我,我也不会强求你。”

“是真的么?”

闻言,良臣忍不住睁开眼,侧过脸看向东哥。这一看,顿时又咽了咽喉咙,只剩抹胸的东哥,浑身肌肤雪白雪白,且嫩的出水。要命的是,抹胸左右各有一处看着似黑不黑,似红不红,似紫不紫的凸点在。

那凸点,比黄金万两都诱人。

“是真是假,你过来不就知道了么?”东哥轻笑一声,上衣缓缓落地。

这女人是在骗我…

良臣坚信,叶赫东哥在对自己使美人计,只要他过去了,肯定就会失足。

一失足,就会成千古恨。

诬陷李成梁造反,这事真的没有任何可操作性啊。

然而,眼前这一幕,神仙来了也招架不住。

我就过去看看她想干什么,要是还想让我作死,大不了回来就是。

良臣安慰着自己,鼓起勇气,鬼神使差的,晃悠悠朝叶赫东哥一步步走去。

“你说,我长的好看么?和你们汉人的女子比起来,哪个好看?”东哥将胸口挺了挺,然后将良臣的手抬起,引导着他一点点的放在了自己的锁骨上。

这个动作很是缓慢,缓慢的同时,良臣愕然现,自己竟然也随之一点点的在往东哥身上靠拢。

当他的手搭上东哥锁骨的瞬间,他的全身为之一颤,他想缩回手,但却怎么也缩不回来。

东哥比魏良臣高了半头有余,良臣离的她是那么的近那么的近,鼻间呼出的每一口气,好似都落在了东哥抹腰的凸点上。

良臣手无足措,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他的眼睛却没有闭上,而是就那么怔怔的看着眼前。

红艳艳,白嫩嫩。

东哥一只手轻轻握着魏良臣放在自己锁骨上的手,另一只手则悄悄的搭在了他的腰上。

如毒蛇一般。

听着这个汉人少年出的急促呼吸声,东哥的嘴角微微咧了一下,然后将唇凑在了对方的耳边。

“抱我过去。”

“嗯?”

这女人把我当猎物了,良臣内心深处还警醒着,可却如没魂人似的,竟然顺着东哥的话,真的将她抱住,然后缓缓往床边走去。

不得不说,这个女真女人真是人间尤物,她的身体给良臣双手的触感,是从未有过的。

东哥就那么搭着良臣的脖子,看着对方将自己放在床上。她笑了起来,然后拉过被子,将自己大半身子埋在被窝中,只露出脖子以上。

“你冷吗?”

“有一点。”

“那你上来吧。”

“不太好吧。”

“我说过,我不会强人所难。”

“那好吧。”

良臣爬上了床,钻进了被窝,就躺在东哥的边上。

二人的身体从上至下贴在了一起,彼此的体温让对方都是一颤。

这女人,当初是不是也是这样勾引高淮的?

她和高淮又是怎么做的好事呢?

很突然的,良臣的脑海中竟然闪过这个念头。

这念头一旦想了,就收不住,越想越多。想的多了,良臣的手就下意识的动了起来。

起初,他真是想活动下手腕,可做贼似的,却往边上的女人身上探去。

当那只“贼手”探到了一只软得不能再软的玉兔时,良臣停了下来,心里不断的跳着,他知道,只要自己再进一步,这个女人就是他的。

可这个女人真的有毒,占有对方的后果,是拿自己的小命去搏。

他输不起。

他也从来不是一个对女人撒谎欺骗的人。

某种程度,叶赫东哥奋斗的目标和他魏良臣是一样的,只是,她太急了。

她的想法,根本不行。

良臣理解东哥的想法,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不愿骗她。

他刹车了,刹在了半空中。

他的手,就停在了东哥玉兔的边缘处。

修身养性治国平天下。

我要养性。

然而,东哥却不让他刹车。

东哥的手一把抓住了良臣那只“贼手”,然后死命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呃…

这触手感,虽然隔着抹胸,也让良臣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欲望一下爆了。

他再是忍不住,整个人翻身压在了东哥身上,嘴巴快的对准东哥的美唇。

这个动作让东哥怔了下,也下意识的躲了下,但魏良臣的动作太快,两个人的嘴巴已然紧紧的贴在了一起。

这是亲嘴?

东哥想到了什么,没有抗拒,任由魏良臣在那亲她。可没想到,这个汉人少年竟然将舌头也伸进了她的嘴里。

东哥大吃一惊,想挣扎,又怕前功尽弃。不挣扎,那舌头在她嘴里乱动,令得她又酥又痒。

无奈,她只能用嘴去吸那舌头,免得这舌头在里面乱搅。

可是,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错了。

吸吮的第一下后,东哥就本能的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这寡妇,厉害,一学就会,难怪那么多男人为他送死。

良臣这会什么顾虑也没了,天塌下来也有高个子顶住,不管了,先爽了再说。他的舌头没闲着,手也没闲着,迅解开了东哥的抹胸,然后肆意动作着。

东哥的凸点越来越硬,呼吸声也越来越重,良臣甚至都感觉到这个女人已经开始慌乱,身躯不断扭动,好像主客颠倒般。

这样也好,你叶赫东哥先勾引我,让我不好过,我现在就让你过不好。

良臣一咬牙,动作更大,并且启动实质程序。

东哥受不了了,扭动之间两人的裤子被脚蹬到了一边,并且在剧烈的动作中,良臣找到了目标。

温暖的人生所在。

剑拔弩张之际,良臣猛的分开了东哥的玉腿,低吼一声:“让我进去!”

没想到,东哥却同样用力并拢了双腿,然后将魏良臣的嘴从自己脸上推开,冷笑一声道:“你现在想进来了?刚才你可不是这样。”

“……”

良臣愣在那里,这个女人,真有毒,这个时候翻车!

“让你进可以,但是你必须答应我的条件!”东哥的脸色看着无比阴沉,跟刚才那动情的模样恍若两人。

良臣吸了口气,叶赫东哥,不走寻常路,也不是寻常道啊。

别人拿命威胁,她这是拿…威胁啊。

“你仔细想清楚,别说我强迫你。”东哥冷哼一声:“我叶赫的女人,从来不会强迫人。”

良臣悲从心来,谁给我加点油,把这车开个十八弯!

第二百零八章 我要治国

“一定要那样做?”

人生最痛苦之事,莫过于此了,这感觉就跟新婚洞房夜,新娘突然拿出个欠条要新郎写一样。不写没关系,出去睡去。

良臣想骂人,很冲动,哪里都冲动。

要不是身下这个女人看着就不是个善茬,良臣霸王硬上弓,也要叫她知道魏二爷的能耐。

现在,他必须学会思考了。

因为,东哥的一只手从被窝里伸了出来,一把匕轻轻的放在了枕头边。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啊。

“当然!”

东哥简明快洁的回答,她夹着良臣,脸上没有了红晕,也没有了任何妖娆,有的只是无比冷静和睿智。

她自以为是的睿智,或者说,女人的小聪明。

她就那么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个汉人皇帝的小奴才,对男人,她太了解了。她知道,这个小男人一定会乖乖的如她所愿。

因为,没有男人可以抵抗得了这一刻。

对男人而言,能够进入她这女真第一美人的身体,远比任何事情都有征服感。

当初,高淮也是如此,不过他是通过另一个手段。

叶赫现在是破落了,但她东哥,依旧是叶赫的格格,叶赫,也依旧是女真的大族。

就凭这二十年的艳名,东哥相信,没有人能够忍住。

这个小家伙同样也会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替她想办法对付李成梁和奴尔哈赤。

“你要知道,李成梁在辽东地位稳固的很,没有真凭实据,仅凭我的上书,根本不可能扳倒他。”良臣语重心长的劝说着东哥,顺便换了个姿势,东哥用力过猛,夹疼他了。

“你们汉人不是有些官专门诬陷人的么,只要他们一瞎说,被诬陷的那个官自己就要请辞待罪。我不要你去杀李成梁,只要上书说他谋反就行,这个要求,对你而言,并不过份。”东哥还算有良心,没彻底束缚魏良臣的自由,让他得以活动了下。

“这个么?”

良臣没想到东哥竟然还知道明朝的科道清流弹劾程序,的确,如她所说,现在只要有个科道官弹劾李成梁谋反,哪怕没有证据,李成梁也得先自己请辞辽东都指挥使,呆在府上听侯朝廷处置。

这个程序有好有坏,好处就是如果这个官员真的有罪,那么可以保证他不再继续为非作歹下去。坏处则是,如果没有罪,那么这个官员本来应该做的事就会因为弹劾而中断。

如果是太平盛世,科道风闻奏事,无可厚非。但要是碰上大乱之世,那可就真的祸国了。

万历末年及天启年间,东林党就将风闻奏事挥到了极致,结果就导致边事无人主持,或者主持的好好的,突然就换了人,最后,便一不可收拾了。

理论上,良臣承认东哥的想法有一定道理,可惜,他不是科道官,他只是杂流出身的两殿舍人。

他可以通过厂卫的渠道上本子给万历,却没法通过正规的通政司渠道上奏弹劾李成梁。

这两者程序不同,性质也不同,结果是肯定的,就是他魏舍人给李成梁弄出十八条大罪来,李成梁也不会就这么自请辞职。

说白了,东哥找错了人,也打错了算盘。

魏良臣,根本不值得她色诱。

其实吧,良臣倒想到一个人可以帮帮叶赫东哥,并且这个人一定很愿意出手对付李成梁。

这个人已经这么做了。

熊廷弼,熊蛮子。

熊是辽东巡按,正经的都察院派遣官,官职虽小,可能和巡抚总督抗衡,因为,他有上书弹劾的权力。

他的奏疏只要递进了通政司,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这道奏疏出现在万历桌上。

那样一来,李成梁按程序就真得闭门请辞了。

不说是他,就是当朝辅叶向高,同样也得这么做。

不管是否正义,程序就是如此。

所以,明知科道清流是帮只会乱叫的鸟,可多少辅重臣上台之后都得哄着他们,要不然工作没法开展。唯一例外的就是那位改革辅张居正。

只是,良臣却是不舍得把东哥“介绍”给熊廷弼,虽然以熊廷弼的为人,不一定吃东哥色诱这一套,但是,都是男人,谁也保不准他熊蛮子胸中也有一团征服女真格格的欲火呢。

再者,自己吃不到可以,但是送给别人吃,不是魏良臣的行事风格。

所谓,我可以不干,但是不能让你们干。

“那是科道清流,和我这个舍人不一样的。”良臣觉得有必要跟东哥说清楚,他是给自己这个两殿舍人贴了金,但是也不是如东哥想的那般,通过他就能让李成梁闭门请辞。

“有什么不一样,你们不都是官么?…你是皇帝的亲信,你一定有办法帮我的。”东哥的眼神突然变得有些迷离,然后就变成闪闪光,竟然主动凑过来吻了良臣一下。

这一吻,东哥的眼神颇是深情。

良臣愣了下,他的内心有些软化。

“答应我,我就是你的人,你想做什么都行。”东哥两腿松了开来,但仍缠着良臣,使他有心无力,不能直掏黄龙。

良臣真正的犹豫了,他很踌躇,半响之后,他弱弱的说了句:“要不然…我试试?”

“嗯。”东哥的腿彻底松了开来,这是信号,允许魏良臣的信号。

“如果你骗我,我叶赫东哥必定杀你,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我东哥都要亲手将剑剌入你的心窝!”东哥在松开之后,不忘做最后的威胁。

“呃…”良臣最讨厌别人威胁他,低声怒吼:“闭嘴!”

“嗯?!”

东哥一愣,旋即大怒,这少年想死不成,可马上身子就是一颤。

良臣占有了她。

滋味无比美妙。

良臣都要飘了,好像自己是个船长,驾驶着小船驶入了东哥的港口。这种感觉,他无法形容。

东哥的眉头皱紧,又松开,她知道,自己已经是这个汉人少年的女人了。

两人谁也没有多言,最后,东哥整个人崩得紧紧的,如山洪爆,泥石流涌了出来。

一番酣战过后,两个人躺在那,双双呼着粗气。

东哥没有说话,她要给这个汉人少年一点思考的时间。

有时候,纯粹的威胁和单纯的身体,不一定能取得最佳的效果。

她在等这少年自己开口。

果然,许久之后,身边的少年开口说道:“要做,就将事情做实。”

“做实?”东哥不知道这少年说的是什么。

魏良臣撑着坐起,天气有点凉,他披上了衣服,坐在那里静静的沉思。

修身养性,现在,他需要治国了。

拿定主意后,良臣扭头看了眼温顺的看着他的叶赫东哥,淡淡道:“就是让奴尔哈赤和李成梁真的谋反。”

第二百零九章 阿玛要去告发他们

黑扯木,位于铁岭东南八十余里处,此处原是辽东明军的三岔儿堡所在。

去年七月,舒尔哈齐的正白旗军权被其兄奴尔哈赤夺去后,他心灰意冷之下,带着几个儿子联同余众求庇于辽东明军。

李成梁已老,对建州奴尔哈赤过于偏袒,只要奴尔哈赤表忠心,即上奏给官,并且帮助奴哈尔赤统一女真,为此甚至将驻扎数万军民的宽甸六堡都让给建州,此举令得辽东都司不少有识官员感到忧虑。

辽东巡按熊廷弼上疏弹劾李成梁弃守,甚至称李成梁可死,此举私下得到不少辽东官员的支持。

但是,熊廷弼的奏疏被皇帝留中不,朝中虽然议论纷纷,最终,此事没有下文。

李家内部,对李成梁一意偏帮奴尔哈赤,也不乏有异议。

李成梁的第五子李如梅便私下对其父亲言称,今建州已拥精兵数万,比之当年海西女真四部全盛时还要强大,若不再加以遏制,恐日后必成辽东大患。

有鉴于此,李成梁多少对奴尔哈赤产生了提防之心。恰好此时传来奴尔哈赤与其弟弟舒尔哈齐决裂,抢夺了舒尔哈齐的正白旗,使舒尔哈齐不敢再留在建州,求庇于大明。

在李如梅等人的建议下,李成梁上奏为舒尔哈齐请封建州右卫都督,这是明朝在辽东名义上羁押女真各部的最高领。并且,同时为舒尔哈齐争取了去北京朝贡的机会,这令得舒尔哈齐对李成梁感恩戴德。须知,往北京朝贡是明朝对建州的正式认可,谁能去朝贡,谁就是真正的建州之主。

上一次去北京的是奴尔哈赤,时间是万历二十九年。从北京回来之后没多久,奴尔哈赤便正式迁都赫图阿拉,建立了他的女真汗国。

李如梅亲自前往铁岭,命令当地守军将黑扯木移交给了舒尔哈齐,并为其部送去了粮食和一些军械。

为了尽快能够从明朝获取支持,舒尔哈齐在安顿好部众之后,便带着次子阿敏和三子扎萨克图前往北京,黑扯木交给了他的长子阿尔通阿和部将武尔坤留守。

舒尔哈齐的北京之行总体上还算圆满,明廷对他的到来很是重视,加上李成梁不断上书向朝廷表明扶持舒尔哈齐的好处,所以舒尔哈齐不仅得到了明廷的册书,也得到了明朝对他的承诺,即必要时候可以派兵保护并帮助他。

只是,有一件事,始终让舒尔哈齐耿耿于心。

那就是在北京时,他听到了一童谣。

扎萨克图告诉他的阿玛,这童谣暗指建州将会兄弟相残,因此劝告自己的阿玛,回去之后一定要小心提防大伯。

舒尔哈齐却不以为然,他虽然和兄长因为对明朝的态度不同,而最终分道扬镳,但他相信,他的大哥绝不会因此对他这个亲弟弟下手。

女真人,不是汉人,是绝不会做出这种手足相残的事。

然而,当他从北京回到黑扯木时,却听到一个噩耗,他最信任的将领武尔坤叫奴尔哈赤的人给捉了去,连同被俘的三百多儿郎都叫砍了头。

武尔坤是舒尔哈齐执掌正白旗时的固山额真,追随舒尔哈齐近二十年,为他,也为建州立下过汗马功劳。

可现在,仅仅因为武尔坤跟着自己到了黑扯木,大哥奴尔哈赤就记恨在心,派人伏击于他,并且亲手砍下他的头颅。

这让舒尔哈齐十分愤怒,他想要找大哥问个明白,他已经带着儿子脱离建州,他的部众加在一起不过数千人,对大哥已经没有什么威胁,大哥为什么还要对他赶尽杀绝!

舒尔哈齐的长子阿尔通阿极力苦劝他的阿玛,万万不能到赫图阿拉,因为传言说大伯誓一定要诛除他的亲弟弟,现在阿玛若去,无疑就是送死。

阿敏和扎萨克图也都拉着他们的父亲,福晋佟佳氏更是跪在他的面前,最终,舒尔哈齐打消了去赫图阿拉的念头,决定派人前往沈阳向李成梁求救,请这位辽东大帅为他主持公道。

舒尔哈齐已经被明朝册封为建州右卫都督,李成梁也答应过扶持他,所以舒尔哈齐相信李成梁一定会替他讨回公道。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李成梁竟然没有理睬他,非但如此,他的兄长奴尔哈赤还领着五千精兵前往抚顺关,声言要向明朝的辽东大太监高淮讨要欠款。

原先铁岭方面的明军会定期输送粮食到黑扯木,现在也停了下来,种种迹象表明,奴尔哈赤和李成梁达成了交易,前提是李成梁不再扶持舒尔哈齐。

没有了明军的支持,仅凭黑扯木这一座孤城,几千老弱病残,舒尔哈齐根本不可能和他的大哥一争高下。

这段时间,他每日就抱着酒坛子痛饮,什么事也不问。部下和儿子们看在眼中,急在心中,却都不知道怎么办。

终于,长子阿尔通阿看不下去了,他带着弟弟阿敏和扎萨克图冲进了父亲的屋中。

“阿玛,你不能再喝了!”

见自己的父亲还在抱着酒坛子,阿尔通阿他们都很生气,也很心疼,因为他们的阿玛看着很是憔悴,完全不再是从前那个女真的英雄了。

“阿玛,你别喝了,你已经醉了。”扎萨克图心疼的走到父亲身边。

“我没醉,我怎么会醉呢。”舒尔哈齐摇晃着桌上的酒坛大声吼道,然后猛的推开扎萨克图,“你们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阿玛!”扎萨克图的眼泪和在眶中。

“大哥,不能让阿玛这样了!”阿敏气的脸通红,突然冲上前去一把将那酒坛扔到地上,对他的父亲骂道:“阿玛现在像什么样了,你就知道喝酒喝酒,以前的雄心壮志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们的部众正在逃亡,阿玛再这样下去,我们就成孤家寡人了!”

“阿玛,我们脱离了大伯,明朝又反悔,你却这个样子,难道你真要等到大伯的刀架到脖子上,才清醒么!”阿尔通阿颤抖的紧握双拳。

舒尔哈齐定在那里,缓缓看向三个儿子,苦笑一声:“你们想我怎样?你大伯的兵马是我的十数倍,他若想杀我们,我们根本没有办法反抗。”

“可也不能这样束手待毙啊!”阿尔通阿道。

阿敏却道:“阿玛,我看大伯不一定是要我们死,他或许只是想让阿玛回心转意。”

“阿敏,你太小看大伯了。”阿尔通阿摇了摇头,“如果他是想让阿玛回去,就不会杀了武尔坤了。”

“不,大哥,我和你想的不同,我想,大伯杀武尔坤的目的正是想让我们回去。”阿敏道。

“是汉人说的杀鸡给猴看么?”扎萨克图喜读汉人的书,这句话虽然有些不对,但他想不出更好的形容了。

“对,大伯是给咱们警告,让咱们回去。要不然,”阿敏没有说下去,他始终是不赞成父亲和大伯分裂,他也一直想回去。

有件事,阿敏没有告诉自己的父亲和哥哥,那就是他的堂哥代善和洪太托人给自己捎信,让他想办法劝说父亲回去。两位哥哥跟他誓,只要他们回去,大伯一定不会杀他们,还会跟以前一样对他们。

“阿敏,你想的太天真了,你大伯,不会让我活着的。”舒尔哈齐凝视着阿敏,他知道这个次子和代善他们关系很好。

阿敏沉默下来,如果他的父亲真的不愿回去,身为儿子,他也无能为力。

“阿玛既知道大伯要杀我们,为何还这样?”阿尔通阿想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何好端端的就成了个酒鬼。

“你们要记住,当敌人比我们强大时,我们唯一活命的办法就是示弱。”阿敏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可怕,“如果我不这样,你们的大伯现在就不是在抚顺,而是在黑扯木了。”

“阿玛,即便大伯现在不来攻打我们,可我们总不能这样束手待毙啊?”阿尔通阿明白了,明白了父亲的苦心,他为自己误解父亲难到难过。

“不,我们会活着的。”阿敏一步步走向自己的长子,“阿玛决定去北京。”

“去北京?”阿尔通阿三人愣在那里。

“阿玛要去告你大伯和李成梁谋反!”阿敏沉声说道,只有这个办法,才能活下去。

第二百一十章 阎王不叫自己去

“都仔细点,可要砌结实了,里外都要通下,今儿得收拾起起来,把火生了,要不然五爷怪罪下来,我可不替你们说话。”

沈阳,宁远伯府,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拄着拐杖,对着帮正在忙着弄火炕的后生们叮嘱着。不时还拿拐杖敲敲这里,探手摸摸那里,一脸不放心的样子。

这老人叫李成喜,乃是宁远伯李成梁的族弟,打十四岁起就跟着李成梁。因为腿脚有残疾,李成喜不能在军中效力,李成梁便要他帮着管家,这一管就是五十多年了。

因为身体有疾,李成喜一辈子都没娶妻,李成梁拿他当亲兄弟看待,就这么养在伯府,什么事也不要他管。可李成喜劳碌了一辈子,年纪再大,身体再不好,也是坐不住。这不,今儿府里要起炕生火,他不放心,特意过来看看。

其实,沈阳这座宁远伯府不是正经的伯府,真正的伯府在北京,是当今皇帝赐下的。二十多年前李成梁被弹劾调离辽东后,在北京的伯府住了十年,如今那里是儿孙们居住。

沈阳这座宁远伯府是万历三十一年建的,不比北京的那座小,这些年,李成梁一直住在这里,从没有回过北京。这座宁远伯府又被城内百姓称之为太傅府。

“行咧,三太公,您老放心,响晚之后,定叫老伯爷和您老都暖和和的。”说话的是府里的匠头,是个能干人,原先是大爷如松手下的兵,在朝鲜伤了腰后,便安置在府里。这人手巧,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招呼一声他都能做。

三太公对匠头还是放心的,他笑了笑:“那你们在这干,我这老胳膊老腿的,可不在这受罪了。”说着拄着拐杖慢腾腾的往前院去。

“三太公,这么冷的天,不在屋里歇着,在外面做什么?…你们两个还不赶紧扶太公回屋。”

李成梁的五子、辽东总兵官李如梅刚从外面回来,看到族叔这么大年纪还在外面转悠,忙要下人赶紧把族叔送回屋。

三太公却摆手道:“老五,我去看看老大,明天是他的六十阴寿。”

李如梅怔了下,轻叹一声。

十年前鞑靼土蛮进犯辽东,时任辽东总兵官的大哥李如松率轻骑追击捣巢,结果与数万鞑靼骑兵遭遇,大哥所部只三千余人,但却誓死不退,与鞑靼兵厮杀半日,终因寡不敌众殉国,终年五十岁。

明日,就是李如松的六十岁生日。

“这些事,叫下面人去办就行了,太公您还是回屋歇着吧。”

李成梁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夫人又去世的早,可以说李如松兄弟几个都是李成喜拉扯大的,有着很深的感情。

李如梅生怕族叔因为太过伤心大哥有个好歹,执意劝李成喜回去。但李成喜不肯,他无奈,只好随他去了。

“太公,我爹呢?”李如梅问道。

“在屋里呢。”李成喜想了想,对李如梅道:“老五,你莫要和伯爷说老大的事。”

“我知道。”

李如梅点了点头,目送族叔离开后,心里忍不住有股酸痛。大哥如松走了有十年,四哥如樟也在三年前去世。尔今,上面几个就他和二哥如柏、三哥如桢撑着,下面几个弟弟都有些不成器,没少让父亲操心。

每次父亲责骂那几个弟弟时,李如梅听到最多的就是你们大哥如松当年如何如何,这让他们听了都是不好受,知道在父亲心中,最好的儿子还是大哥如松。大哥的死,也沉重打击到了父亲,使他这些年变得沉默寡言,没事的时候,总是自己一个闷在屋里,谁也不见。

微叹一声后,李如梅来到了父亲李成梁的屋外,他轻轻的敲了敲门,低声道:“父亲。”

“是老五么?进来吧。”屋内传来的声音让李如梅很是熟悉,但又觉陌生,因为,这声音似乎更苍老了。

进屋之后,李如梅愣了下,窗户都被挡上了,屋内也没有点灯,光线很黑。

他的父亲李成梁坐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虎皮。

那是张白虎皮,是几年前建州的奴尔哈赤送来的,李成梁很是喜欢。

顺着屋门打开后映入屋内的光线,映入李如梅眼帘的是一张满是老人斑的脸庞。

李如梅将门轻轻的掩上,走到了父亲的身边,他刚要开口,李成梁却道:“明天你去老大坟上看看。”

李如梅怔了下,低声应了。大哥如松战死后,朝廷为他在京师建了一座衣冠冢,但如松的尸骨却是埋葬在铁岭老家。

“你大哥六十了。”李成梁的语气很平静,“家里就不要办了,你在铁岭好好的替你大哥操办一下就行。”

“父亲,我会的。”李如梅忙应道,“父亲,你也不要太难过…”

“我没有难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这句诗是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绝命诗,此刻从李成梁口中说出,闻者皆要动容。因为,他的儿子李如松是为国而死。

“老五,你说人为什么活的那么长?”李成梁缓缓从躺椅上坐起,他的脸上不仅布满老人斑,他的手上、身上亦满是颜色深浅不同的斑点。他今年,已经八十四了。

“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

“父亲,算命的说您能过百岁呢。”

“百岁?”李成梁摇了摇头,“世上能有几个人得过百岁?为父今年八十四了,可以了,再活下去,阎王都不容啊。”

李如梅不知如何劝解父亲,沉默在那。

半响,李成梁开口问他:“有什么事么?”

李如梅忙道:“父亲,我听说舒尔哈齐派人过来,您没有见?”

“嗯。”李成梁微微点头。

李如梅眉头微皱:“这么说,父亲还是改变主意了?”

李成梁没有说话。

“父亲,奴尔哈赤羽翼已丰,此人野心不小,儿恐将来必有大祸。父亲既已上奏朝廷保舒尔哈齐,怎可轻易变故?”李如梅忧心仲仲。

“你怕什么?”李成梁看向儿子的目光突然变得很是尖锐,“阎王爷没叫我去呢,奴尔哈赤就算想变成狼,也得为父先答应。”

第二百一十一章 那小子是贵妃娘娘的人

“父亲,但是…”

李如梅其实是想说他爹在一日,奴尔哈赤固然不敢反叛,但他爹毕竟已经八十四岁,万一不能百岁,那他爹死后,恐怕奴尔哈赤再无忌惮,贼心要起了。

毕竟,奴尔哈赤已拥精锐骑兵数万,这股力量,就算当下辽军倾巢而出,也难以剿灭。

任何一个人,拥有这么大的力量,说他不想更进一步,无疑是掩耳盗铃。

有一桩事实是李如梅,甚至李成梁都不能忽视的,就是奴尔哈赤虽然接受了大明的册封,但他早在八年前就在赫图阿拉自立,称汗王了。

狼子野心,可以说,八年前就已昭显。

辽东驻军国初定额是九万三千余,眼下实有兵额不到八万,但骑兵只有一万两千,余者皆是步兵。

若奴尔哈赤造反,身为辽东总兵的李如梅,最乐观的估计,也只是能守住沈阳、辽阳、广宁等重镇,其它地区,只怕瞬间就要落入建州之手了。

毕竟,建州现在可是有控弦骑兵四万有余的。

和二哥李如柏对建州亲近不同,李如梅始终将建州当成大敌。出任辽东总兵官三年以来,他常与部下言称建州毕竟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在他的主持下,辽东各卫所的明军对建州是采取防范态度的。然而,李如梅左右不了他爹的想法。他的父亲李成梁才是辽东的最高指挥官。当他的意思和父亲的意思相背时,后者的意思自然就会压过他这个儿子。

李如梅始终搞不明白为何他爹对奴尔哈赤会那么信任,将他视为干儿般扶持。难道他爹真的不知道他奴尔哈赤实际上和李家是有杀父之仇的吗?

只是,身为儿子,有些话李如梅也不好说出口,父亲的某些念头,更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因为,那会让他半夜被恶梦惊醒。

养虎搏利,很有可能是养虎为患。

世人都称“东李西麻”乃当世将门,东李自是指他铁岭李家,西麻则是指大同麻家。

李家出了几个总兵,麻家同样也是将才辈出,但无论是声望还是地位,麻家终是弱了他李家一筹。

李如梅相信,凭借他父亲早年为朝廷立下的汗马功劳,以及大哥如松为李家挣的声望,只要李家一心一意为大明守边,朝廷终不会负李家。

可要是父亲老来却有另外的想法,甚至不惜养虎为患,将来,李家只怕就要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了。

李如梅害怕这一幕会出现,因此极力劝说他的父亲分化建州,不使奴尔哈赤一家独大,为此他亲自去了铁岭安抚舒尔哈齐。

眼看一切顺顺当当,不出数年,建州就会兄弟互争,从而可以让大明从中渔利。然而,突然间,父亲就改变了主意。

高淮固然可恶,但为了他重新放出奴尔哈赤这条狼,怎么看,都不是智者所为。

打狗是要看主人面,可这条狗,必须要打了!

李如梅痛心不已,对付高淮,有其他更稳妥的法子,父亲为何一定要启用奴尔哈赤呢。

不用想,他也知道,父亲一定是拿舒尔哈齐和奴尔哈赤达成了交易。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李如梅不明白,他不敢问。现在,他更加没法对他的父亲说,你也许活不了太久。一旦你死了,你养的那条狗就会让我李家万劫不复。

“没有什么但是,为父能捧得了他,就能摔得了他。”李成梁的眼睛有些老花,最近几年看东西不是那么清楚,但他的心却跟明镜似的,他知道儿子想跟他说什么。

但他不担心,他这一生养了无数狗,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狗的想法。

奴尔哈赤只是想要更大的骨头而矣,他没有那个胆量背叛李家,因为他的一切都是李家给的!

只要他李成梁一句话,这条狗就会屁颠屁颠的替他去打朝鲜,然后他李成梁摇身一变,从大明的守边重臣成为朝鲜的国主。

只要木已成舟,李成梁相信,皇帝是不会拿他怎么样的。因为,不管他是大明的太傅,还是朝鲜的国主,他李成梁对大明都是忠心耿耿的。

皇帝,要的只是太平而矣。

至于奴尔哈赤,只要满足他统一女真的心愿,他就会乐得合不拢嘴,对他李成梁感恩戴德。

老五他们总是怕这怕那,就算女真统一在奴尔哈赤麾下,又有什么可怕的?

难道仅凭数万人马,他奴尔哈赤就能把辽东给翻了天?

自古成大事者,必有大器量。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如梅,你可知道,正因为父老了,为父才想为你们做的更多!

……

“父亲,二哥纳了穆尔哈齐的女儿为妾。”父亲的话,让李如梅无法言语,只好转了话锋。

奴尔哈赤有四个弟弟,穆尔哈齐是老二,舒尔哈齐是老三,雅尔哈齐是老四,巴雅喇是老五。

这个穆尔哈齐和舒尔哈齐一样,为奴尔哈赤征战了三十年,舒尔哈齐脱离建州以后,这个穆尔哈齐俨然就是建州的二号人物。

现在奴尔哈赤将穆尔哈齐的女儿送给二哥做妾,不能不让李如梅警惕。

“你想说什么?”李成梁有些不满的看了李如梅一眼。

李如梅迟疑了下,道:“父亲,二哥和建州走的太近了。”

李成梁挥了挥手:“无妨,一个女人而矣,谈不上近不近的。要说近,为父我和建州才叫近呢。”顿了一顿,不快道:“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哥哥们的事情,不须你管。”

“是,父亲。”李如梅不敢吱声。

“还有事吗?没有的话,就下去吧。”李成梁有些疲倦。

“陛下派的那个中使,儿子已经叫人打听到了,是文华殿的舍人,叫魏良臣。这人年纪不大,是河间府的小案,不知怎的就叫陛下看中,封了舍人。”

“人家有贵人。”李成梁冷笑一声,“少年得志者,多半不是有本事,而是有人。”

李如梅怔了下:“父亲的意思是?”

“那小子是贵妃娘娘的人。”李成梁微哼一声。

李如梅犹豫了下:“那咱们如何做?”

“他要去抚顺,就让他去。他要李永芳陪着,就让李永芳陪着。”李成梁微一沉吟,吩咐李如梅:“你告诉李永芳,不管那个舍人是什么人,他都是陛下派来的人。”

“那建州那边?”

李如梅虽对奴尔哈赤不满,但这一次他据兵讨款乃是受他父亲指使,因此他纵是再不满,也不能让此事泄露出去。否则,对李家,就是天塌之祸。

“这个为父自有安排。”李成梁不原意和老五多说什么。

“儿子明白了。”

李如梅从李成梁的屋内出来后,独自一人想了半天,然后叫来一人,命他道:“沈炼,你带人去锦州,护送中书舍人魏良臣去抚顺。”

第二百一十二章 乡亲们,你们听我说

不是哭穷,真是穷,求个订阅。

我年纪大了,扮不了女装大佬。

………

“汗王,手足之情固重,然三贝勒已经叛我建州,为明人所用,今若不除,则我建州必为之一分为二。届时,汗王三十年努力,必一朝成空!”

抚顺关,何和理和费扬古、额亦都三人一起跪在奴尔哈赤身前。

这三人都是奴尔哈赤信重的大臣,何和理和额亦都是刚从赫图阿拉过来的。

费扬古则是一直随奴尔哈赤在抚顺关,前些日子还陪奴尔哈赤去了一趟抚顺城。

何和理和额亦都此来是代表赫图阿拉所有人向奴尔哈赤谏言,诛杀逃至黑扯木自立的舒尔哈齐的。

“其实三贝勒对汗王怀恨已久了!六年前,汗王要咱们建黑图阿拉城时,以木栅城为中心,汗王与福晋、小阿哥们居住,三贝勒居住在此外的内城。这本是极为正常之事,二贝勒和四贝勒他们都没说什么,可三贝勒却心怀不满,认为他也应住于城中心,奴才以为,在三贝勒眼里,根本没有尊卑!”何和理大声说道,别的不说,就冲没有尊卑这一条,舒尔哈齐也是必死,更别说他率众自立,接受明朝册封,想和汗王分庭抗礼了。

“汉人都知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三贝勒对汗王不尊,想和汗王平起平座,这是三岁小儿都知道不能的事!…汗王念兄弟之情,放他走,可外人怎么看?三贝勒要是念着汗王的好,就不会去北京朝贡,接受明人的册封了!这种人,汗王还是尽早除去的好。”额亦都近乎咒骂。

“就算是这样,也不定要杀了老三吧?”与额亦都他们同来的,但自始至终一直沉默的穆尔哈齐开口了,他与舒尔哈齐交往最多,念着兄弟情份,实不忍让大哥杀他。

“大哥,老三这人本性不算坏,这些年也立了不少功劳,我看他被削了兵权后,也当是知错了。我听说这些日子他在黑扯木终日酗酒,声色犬马的,好像没多大的野心。再说,武尔坤已经伏诛,老三手底下没有能人,不如,就留他一条命吧。”

穆尔哈齐话音刚落,何和理就大声道:“二贝勒,你可莫要叫猪油蒙了心,三贝勒此举正是最叫人怀疑的地方!”

“这是什么话?”

穆尔哈齐愣了下,心中有些不快,因为他是二贝勒,何和理再是得大哥宠信,也不过是个奴才。做奴才的怎么能这么跟他说话。

奴尔哈赤却没有喝斥何和理的意思。

“汗王,三贝勒从前可不曾这样过,武尔坤一死,他就变成这样,奴才以为他不过是想掩人耳目,使汗王对他不再警惕而矣!”何和理生怕汗王会听了穆尔哈齐的话,饶过舒尔哈齐,那样的话,建州必然会被分裂。

“何和理说的对!”费扬古附和道,“二贝勒说三贝勒没有什么野心,这话可是大错特错了。汗王,不知你可还记得乌碣岩之战?”

奴尔哈赤闻言,眉头一挑,脸色也阴沉了下来。

乌碣岩大战时,舒尔哈齐带领五百人马,同常书、纳奇布等停在山下,畏缩不前。战后,奴尔哈赤要将常书、纳奇布处死,舒尔哈齐却请求代他们受罚。

奴尔哈赤无奈,只得罚了常书白银一百两,撤去纳奇布牛录一职。

事后,奴尔哈赤一直耿耿于怀,也正因为此事,才在他心中种下对舒尔哈齐怀疑的种子。

“旁人只以为三贝勒同常书他们情逾骨肉,这才代他们请罚。可奴才以为,常书他们如果未得三贝勒点头,怎么敢那样做!所以,汗王,奴才以为,这是三贝勒早就对汗王离心的证据,他替常书他们求情,也是在收买人心!”费扬古道。

“三贝勒如今手中没有了兵权,知道难以与汗王抗衡,自然处处隐忍,不敢有丝毫的破绽。”额亦都趁势道,“汗王,有一次,哈达人给咱们送礼,汗王要三贝勒招乎他们。可在席间,三贝勒却乘着酒兴对哈达人说:‘我们兄弟俩一样请你吃酒,你们哈达人给我们兄弟俩的礼物却不一样,是何道理?我们兄弟俩一母同胞,原不应该有高下之分,朝廷承认我们兄弟俩的身份都是建州都督,你们却要不依朝廷么?’吓得哈达人一连声说不敢。当时,奴才只以为三贝勒权位与财物不能与汗王平分秋色,心存怨气,借机作而已,并没有多想。现在看来,这是三贝勒早就想越过汗王自立了!”

“不管怎么说,他总是我的弟弟,你们怎能要我杀他?”奴尔哈赤说话时,不经意的看了眼沉默的穆尔哈齐。

“汗王,自古帝王无私事,所谓家事既是国事。自古兄弟阋于墙,争权夺利,互相残杀,代有其事。汉人有个唐朝,唐朝的开国皇帝有三个儿子,结果这三个儿子争夺帝位,老二李世民预先难,玄武门之变,两死一存,才得以龙飞九五,不然哪里会有唐太宗,哪会有贞观之治?”何和理语重心长,搬出汉人典故希望汗王能够下定决心。

努尔哈赤沉吟半晌,叹口气说道:“李世民的故事,本汗是听说过的,只是他是被逼得万般无奈,才不得不反击,可我与三弟还没有势同水火,不至于动刀拿枪的。如今建州初定,正是用人之际,三弟颇有才智,我不忍心伤他,还是再看看吧。”

“汗王,不能啊!”

额亦都和何和理都着急了,正要再劝,穆尔哈齐却抢先说道:“大哥说的是,若真老三有什么不轨,那不用大哥说,我也会除了他!”

额亦都和何和理一怔,奴尔哈赤没有吭声。

费扬古迟疑了下,上前说道:“汗王,黑扯木那个地方,地处浑河上游,山高林密,距叶赫不远,离明军重镇铁岭也近。奴才不知汗王是否下定决心,但汗王若想诛杀三贝勒,动作需快,否则,奴才恐怕三贝勒会跑到明军那里去。”

“他跑不过去。”

奴尔哈赤扫视一眼几个奴才和二弟,摇了摇头,“老三的事情,先放一放。眼下有桩事更急,朝廷派了个使者要来我建州,说是为高淮欠款的事来,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

几百里外,广宁中左卫所,魏良臣打了个哈欠,然后头疼的看着一帮子围着他的百姓,很是为难道:“诸位父老,你们听我说,辽东久旱无雨,大家伙应当想办法兴修水利,引水过来,如何能拜那城隍庙求雨呢?再说,我虽是朝廷命官,可那城隍爷也未必卖我面子啊?”

……

作者注:赫图阿拉为明朝称呼,建州自称为黑图阿拉城。

第二百一十三章 正使杨镐

魏良臣这话是自内心的,他不是不愿意帮这些百姓,只是,叫他去城隍庙拜神求雨,真的是难为他了。

求来雨则罢了,若求不来雨,他这堂堂中书舍人岂不颜面尽失?

良臣是上午刚到的,此地属广宁中左卫所,名牛安堡,是个只有数百人居住的小镇。

自八月以来,辽东大地就一直缺雨,宁锦一带还好些,过了锦州,广宁这边连同南边的金州、盖州等地,真可以说是滴雨不落了。

老天不下雨,人能活,可地里的庄稼就活不了。地里的庄稼活不了,来年,辽东的百姓只怕就得吃高价米,进而卖妻卖女,流离失散了。

辽东米价和交通运输的困难,良臣可是实实在在的看在眼里。

从锦州过来时,一路上他也看到不少地方官员带着士绅百姓拜神求雨,只可惜,他们的心倒是诚了,可几天下来,还是没有下雨。

良臣隐隐担心,因为他很清楚,天气的恶劣转变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也不是突性的,而是会持续数十年。

这意味着,明年后年,辽东的灾情会更严重。

久灾之地,民力自然衰竭,再有大战,糜烂便是自然而然的事。

建州崛起,能在辽东支撑下来,靠的可不是八旗子弟勤劳耕作,与老天爷斗,而是靠的屠尽三百万辽东汉民才活下来。

三百万汉民,祖辈积蓄,少的可怜的粮食汇聚在一起,这才保证了八旗子弟不被饿死,保证他们有能力继续掳掠。

奈何就算知道,良臣现在也是有心无力,一来官卑职小,所谓人微言轻。二来,这大规模的恶劣天灾,在眼下,非人力可挽回。

就拿缺水来说,若在后世,几千几万台工程机械用不了多久就能开挖出一条大运河来,现在,就是填上几十万条人命,也做不到。

历来治水修河,不管是盛世还是乱世,都是尸骸累累的。

被挑河工弄死的可不单单是隋朝,还有那伪元。

良臣可不会头脑热,给万历上一道万言书,洋洋洒洒劝他在辽东兴修水利什么。

因为,做不到。

说句不中听的,就算万历也意识到天灾对他的江山社稷有着致命影响,从而同意辽东大规模动工兴修水利,开挖河道,以缓解灾情。

那样的话,只怕,明朝会死的更快。

用不着奴尔哈赤七大恨,辽民就能先来个三大恨。

在锦州时,良臣听说熊廷弼上书朝廷,称辽地多有闲田,要求兴办屯田,每年在八万兵额中用三分人力屯田耕种。这样一来可以减轻辽地百姓负担,二来可以让辽军自食其力。

要屯田,就必须先得修水利。

无水无田。

熊廷弼显然也意识到灾情会影响到明朝在辽东的统治,他没有上书请求征用民力,而是请求调拨驻军屯田。

之所以如此,可能和魏良臣想的一样,知道“大工”在眼下的辽东,根本不可能实施。

万历准了熊廷弼的奏疏,下诏要辽东督办。不过,良臣在锦州见到的却是文武官员对此都没有热情,好像就几个卫所下面搞了搞,其余地方动都没动。

不用脑子也能想出,辽东那些军头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兵替朝廷屯田,然后收下来的粮食归朝廷分配。

不用屯田,就现在这样挺好,百姓就算饿死,当兵的总有皇粮。况且,手下的兵现在也不是闲着,他们也在种田。只不过,是替自己种田,而不是替朝廷。

熊廷弼从大局出,要办屯田。

辽东的将领们从自身出,坚决不办。

反正,你朝廷敢不拨钱粮看看?

自古,没有皇帝差饿兵的。

熊廷弼,想做事,难啊。毕竟,只是个七品巡按。他的权力仅仅是巡视,上书弹劾,具体要办实事的,还是那些辽东官们。

在曹庄驿被叶赫东哥“强迫”,做了那羞羞之事后,良臣就出前往锦州。

他此次出关的最终目的地是抚顺,但是在此之前,他要去双山台。高淮虽然倒了,但他创建的那支税兵飞虎军却一直叫良臣惦记着。

如果有可能,良臣打算将这支飞虎军保留下来,虽然万历派了通湾税监张晔接管了辽东矿监税使事,这支飞虎军就算保留下来,也是归张晔统带,和他魏良臣没有半毛钱关系。

但是,李永贞认为,张晔不会保留下这支税兵,因为这位张公公虽然也是矿监税使一员,但其与外朝的关系并非如高淮这种势不两立,反而和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陈炬一样,和外朝走的极近。否则,外朝也不会容忍他在通州要地设关卡税。

因此,李永贞认为,现在张晔是以“救火员”的身份兼管辽东矿监税使事,而关门军变虽然平息,高淮也被锁拿,但很多事情具体还没有办。

如果张晔仍就和高淮一样,重用他留下的人,继续办他从前办的事,必然会引新的矛盾,从而再生军变。

故而,李永贞提醒魏良臣,张晔肯定会大张旗鼓的裁撤从前高淮的人事,飞虎军现在是辽东的公敌,张晔铁定不会保留。

这就让良臣决意介入了,爹不亲,娘不疼,飞虎军现在就像是个被抛弃的孤儿,所有人都不要他,如果他要了,并且能够给飞虎军上下一个妥善的安排,这个孤儿的心,便能系在自己身上。

良臣已经想好了,只要张虎肯跟自己,他就跟万历说,把飞虎军从税兵转变矿兵——护矿队。

让飞虎军再充当收税的爪牙,肯定是不行了,但是安排在辽东各矿当矿兵,却是可行的。

锦州的官员们还算不错,认了魏良臣这个中书舍人的身份,给了他一些方便。并且良臣到锦州时,辽东总兵官李如梅派了个叫沈炼的小旗官等侯他,说是要护送他前往抚顺。

在和沈炼交谈时,对方无意透露了一个消息,朝廷派来的督办钱粮欠饷事的正使已经出关。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十年后萨尔浒之战的统帅——杨镐。

据说,万历有意重新启用杨镐为辽东巡抚,

第二百一十四章 夺了熊蛮子的气运

杨镐这个人,良臣觉得自己不好评价他,因为,没法说。

这个人的争议实在是很大很大,作为一个后来人,良臣不认为单纯的以胜败定英雄就能说的清杨镐这个人。萨尔浒之战,明军是败了,但把责任完全推在杨镐头上,未免也过于武断。

良臣疑惑的是杨镐明明已被罢免,怎么万历又将他启用了,还有意让他接任李炳为辽东巡抚。

不过杨镐既然是正使,那么至少良臣明确了一点,那就是他终于有了顶头上司。

此时距离萨尔浒之战还有十年,自己刚刚弄了个官身,这个时候杨镐再次复出成了自己名义上的上司,良臣不禁思忖,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不成

疑惑之余,自也是高兴的。

一路过来,区区八品的中书舍人实在是不得劲,连个驿站的驿丞都能给他脸色看,但是,那都是小人物,不知道厉害。

这不,李如梅派人来护送自己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在李家心目中,他魏良臣这个舍人副使,还是有一定震慑力的。

只要李家重视自己,良臣对抚顺之行,就更有把握了。至少,他相信,自己的小命应当没有问题。

他可是向东哥拍了胸脯的,绝不做那提起裤子就不认人的事,所以,现在他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把事情一点点的向前推进。

东哥已经回了叶赫,倒不是这个寡妇对魏良臣放心,而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良臣相信,东哥虽然走了,可他的四周,或许有人始终在盯着他。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叶赫再破败,东哥这个格格手下,肯定还是有帮手的。

良臣有心让田刚和李维好生观察身后动静,揪出那个跟踪自己的家伙,可叶赫东哥的事又实在是没法跟他们说,再说,揪出这个跟踪的也没有多大意义,反而会惹得东哥暴跳。

那个女人,为了报仇,可是什么都能做的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叶赫东哥和良臣是有着共同奋斗目标的,所以,良臣一路也就装作不知,与田刚他们也没有多说什么。

就是那日早上腿脚软的出来时,田刚他们见了可是吓了一跳,李永贞也很关切的询问良臣是否生了病。

良臣吱唔几声,把这事给岔了过去,心里却在琢磨,昨天夜里那床板咯吱响,李永贞和田刚他们不知道听没听到。

若是听到,现在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能说这三人很聪明。

但要是真没听到,李永贞倒罢了,人家不过是陪着走一圈的,田刚和李维这两家伙,一个失职的罪名是跑不掉的。

抛开这些不说,细细品味,东哥的港湾,还是很美的,真是远东第一良港,嗯,同时也是不冻港。

置身其中,温暖如春,让人流连忘返。

沈炼这个小旗,年纪不大,不到二十岁的样子,看着颇是清秀,但他手上的茧子告诉魏良臣,这家伙拿刀的年头怕是比他重生以来吃过的盐还多。

沈炼对李如梅很敬重,甚至是崇拜,这从他的一言一行就能看出。因为职责在身,沈炼想着尽快将魏舍人护送到抚顺,然后回去复命。可魏良臣却不急着去抚顺,他想先去双山台。

沈炼只是小旗,李如梅给他的任务是护送,所以他就算再急,也决定不了魏副使的行程。无奈,只得领着四个手下一路护送,倒也称得上尽心尽力。

别说,有了沈炼他们的护送,沿途大小驿站的驿丞们没人再敢不拿魏良臣这个八品官当芝麻看了。

一日住宿时,李永贞与良臣说了一句,大意是那些驿站的人不是给魏舍人面子,而是给那沈小旗面子。

良臣思考了这句话,觉得应当更贴切的说,那些人也不是给沈小旗面子,而是给李家面子。

沈炼,只是李如梅手下的一个亲兵而矣。

双山台在广宁中左卫所,良臣要去那里,先就得去广宁中左卫所所在的北镇,然后从那里去魏家岭关,再折道朝西,进到山中就是双山台。

本来只是在牛安堡歇个脚吃个饭的,哪想到却碰到求雨的事。

牛安堡位于广宁中左卫的腹地,这里没有驻军,最大的“官”就是那个叫牛来旺的甲长。

魏良臣的到来,让牛来旺以为来了大官,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带着百姓拦住了魏良臣一行。

魏良臣一开始还以为这些百姓是向自己鸣冤的,觉得若只是些村霸之类的角色,他就替他们做个主,当回魏青天。哪知道,这些百姓是请他去城隍庙替他们拜神求雨的。

良臣好言说了一通,想要劝这些百姓让开,好让自己赶路,可百姓们非但不让,还对他有许多牢骚。

这些牢骚归纳起来,可用一句话总结,就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魏舍人,若不依百姓,怕是走不了。”田刚很是头疼,拦道的只是百姓,所提要求也不过份,他和李维就算是锦衣卫的,也不能纵马驱赶。

沈炼等人默默坐在马上,注视着魏良臣几人,对牛安堡的这些百姓也没有恶言恶语。

从他们的神态来看,怕是也认为魏良臣不答应百姓所请,有些不近人情。

良臣眉头皱了皱,问李永贞怎么看。

“百姓愚昧,然魏舍人却是他们的希望所在。”李永贞言下之意自是希望魏良臣帮帮这些百姓,左右不过是同他们一起去城隍庙求个雨,这老天爷是下还是不下,又不要魏良臣担责。

良臣无奈,只好同意去拜拜鬼神,他对牛来旺等人道:“既然诸位父老执意要我去求雨,那我便去吧。”

“小大人答应替咱们求雨了!”

牛来旺高兴的喊了起来,一众百姓立时变的很兴奋,簇拥着魏良臣就去镇头的城隍庙。

这城隍庙修的还不错,香火一直有,就是不知道供奉的哪位。

良臣进了城隍庙后,按着牛来旺他们的意思,开始了拜神求雨的程序。忙完这些后,已是半个时辰后,良臣着急去双山台,便要和百姓们道别。

突然,想到一事,回身指着那泥塑的城隍爷扬声道:“七日之内若不下雨,本官定拆了你的庙,断了你香火!”

此言一出,可把牛安堡一众百姓惊呆了,那牛来旺更是惊的一哆嗦,手里的香都叫掐断了。

良臣不管百姓,扬身就走。

百姓们都是傻愣着,竟是没人拦着。

等出了牛安堡后,良臣朝无人处咧嘴一笑。

气运啊,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抢了熊廷弼的气运。

如果良臣没记错的话,也就是熊廷弼任辽东巡按的那天,辽东大旱,百姓官员纷纷拜神求雨。熊廷弼也不例外,但他别出心裁,到城隍庙神像祈祷时约七日里下场雨,如若不下雨就拆毁城隍庙。

过了三天后,仍无雨下,熊廷弼就用大字写了白牌,封了剑,派人前去斩杀城隍神。结果人还没到,就见风雷大作,暴雨如注,从此辽地之人皆视熊廷弼为神明。

现在,良臣要做的就是三天后派人过来假装斩城隍了。

但愿,熊蛮子这个光辉事迹是真的,否则,就画虎不成反类猫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此子日后,国之大器也!

如果一切顺利,那么,魏良臣就会如熊廷弼那样,成为辽东人心目中的神明。

这可不是一般的气运,而是大气运。

良臣不是熊廷弼,有这大气运加身,他的小千岁之旅,定会如鱼得水。

这件事说起来是不厚道的,很不厚道,十分的对不起人熊廷弼。

熊廷弼可是帮过良臣的,但良臣依旧毫不犹豫的选择抢了他的气运。

原因是,这大气运,落在熊廷弼身上,除了让他在辽东声望大涨外,对历史进程并没有多大改变。

毕竟,熊廷弼是这个时代的“土著”,他受限于这个时代,受限于朝堂地方所有的羁绊,有再大的气运,他也挥不出来。

可良臣却不同,他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他很清楚历史车轮的走向。那么,这大气运,或者说这大声望,是有助于他将来力挽狂澜的。

辽事真到糜烂时,万千辽东军民千呼万唤,魏良臣跃马提刀粉墨登场。

想想那一幕,都叫人激动。

良臣为自己的急智叫好,没本事不要紧,只要自己会模仿就行。

这,也算是达人秀吧。

“魏舍人,若七天后仍不下雨,舍人真要拆了那庙?”沈炼终是按不住心头疑惑,打马上前问道。

魏良臣那一脸淡定从容的样子,迷惑的可不是沈炼一人,李永贞他们看的也是十八个问号。

“嗯,拆!不但要拆庙,本官还要斩了他城隍!…百姓供他香火,他自应有求必应,否则,要他做什么!”

良臣勒停马,于马上神态傲然,侧脸看向沈炼,沉声道:“我与百姓虽言七天,可三天后若还不下雨,就由沈小旗持我官凭来此斩这不听话的城隍爷!”

“这…”

沈炼愣了一下,跟上来的几个部下也都怔:斩城隍?

李永贞看着魏良臣的眼神越古怪,那李维更是腮帮子鼓的高高,显然是强憋着笑呢。

倒是田刚听得很是豪迈,斩天斩地不过瘾,斩神仙才叫绝呢。

这位小舍人正事不办,哪个泥胎较什么劲。还斩城隍,你道你是西门豹不成。

李永贞微一摇头,辽东旱了这么久,他多少也懂些天象,看这天,十天半月也别想有雨落下来。

魏良臣若说个一月为期,说不定运气好,还真能下来雨。可他就说七天,那么好了,等七天期限一到,魏良臣只怕就要成为辽东官场的笑柄了。更别说三天就叫人来斩了。

被人笑话倒是其次,要紧的是,他魏良臣是皇爷亲自派来辽东的,他出了丑,就是皇爷出丑!

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这位小舍人行事,真是不计后果,山海关那次孤身叫门,可着实叫人捏了把汗。这回更是闹出要斩城隍来,虚无之神仙可不是活生生的人,关门那帮军将忌着你身后的皇爷,这城隍爷可不在乎。

这雨,是说下就下的?

唉,真不知你几天后怎么收这个场。皇爷要是恼了,觉得跟着丢人,你魏小舍人就自求多福吧。

李永贞苦笑一声,魏良臣完蛋,他肯定也好不到哪去,可偏偏拿魏良臣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有点后悔那天被金公公从牢中提出来时,没为自己争取点权利,以致于出京之后,事事都要唯这魏舍人是从。

论官阶,沈炼这小旗为从七品,良臣这两殿舍人为正八品,若非沈炼遵命前来,魏良臣可使唤不了人家。文贵武贱不假,只是这文并不贵,并且没有正式出身。

斩城隍,这简直就是笑话!

沈炼可不准备听这小舍人的话到牛安堡出丑,和几个手下在那低语几句,均是好笑。

良臣见了,觉得有必要提醒这位沈小旗,他奉命护送的可不是小人物,而且他也不是在说笑话。

演戏,他是认真的。

于是,他问李永贞:“李公公,你说我能斩得了这城隍么?”

“这个…”李永贞轻咳一声,肚中腹诽,可嘴里只能言不由衷道:“大人为中书舍人,遇有不平事,可自决。”

“是咧。”良臣一脸正色,看向东方天际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城隍爷既是在我大明治下为一地保护神,理当接受我天子管辖。而我奉陛下旨意往辽东巡视,这城隍便当遵我令行,他不听话,我斩他,天经地义的事。”

“对头,魏舍人这话说的在理,管他是神还是鬼,住在咱大明,就得听咱大明管。不服管的,斩了便是!”田刚听的兴奋,轰的叫好,魏良臣说的可入他心坎了。做人么,就要这么痛快。

李维眼珠子转了转,嘿嘿一笑。

沈炼听着这话,觉得有理,可细细一琢磨,又觉不对。不过他还算聪明,见那魏舍人一脸意气风,好像城隍爷一定怕了他似的,便也不扫他这兴,左右到时丢人的也不是他。

“你们且等等。”

众人都当笑话看时,魏良臣却突然翻身下马,然后从包袱里摸出纸笔,到路边寻了个平整处,摊开纸张,趴在地上撅着屁股就写了起来。

他在写什么?

众人都很困惑,李永贞更是奇怪,便走过去弯腰看,这一看,顿时目瞪口呆。

原来这魏小舍人正在将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一笔笔工整的写在纸上。

良臣写完,吹干,仔细叠好收进包袱中,然后冲李永贞嘿嘿一笑:“我怕给忘了,回头,可要禀于陛下知道的。”

高,真是高!

霎那间,李永贞对魏良臣真是惊为天人了。

就算七天后不下雨,他都相信皇爷不但不会怪魏良臣给他丢人,反而会大加赞赏。

因为,这是个无形的马屁,是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马屁,是一个皇爷看了会笑的合不拢嘴的马屁。

魏良臣,是代天子斩城隍。

“此子日后,国之大器也。”

李永贞彻底推翻了自己对魏良臣的所有不屑的看法,这一刻,他坚定的认为,跟着魏良臣走,他一定也会吃香喝辣。

………

在外面吊唁一位94岁的老太君,晚间还有更新,可能稍迟。

第二百一十六章 陛下,我帮您收了礼

魏家岭一带地形极其险要,此处有山名摩天岭,是河西蒙古入辽东都司的交通要隘。天顺年间辽东都司于魏家岭设关,设千户所,至今已有一百五十年余。

现任魏家岭千户所的守备是铁岭人陈大道,此人是辽东都指挥使李成梁的小老乡。调任魏家岭任守备前,陈大道是李成梁四子、延绥总兵李如樟手下的千总。

李如樟死后,陈大道托了关系,从延绥调回辽东,后来又不知怎么走通了闲居铁岭老家的李如柏门路,谋到了魏家岭的守备一职。

托李家重视的福,这一回,魏良臣是被陈大道出关迎接去的。

并且,刚刚安顿下来,魏良臣就收到了陈大道送来的一份厚礼——沈阳德顺钱庄开出的三百两银票,外加东珠一对,百年人参一根。

这让魏良臣喜笑颜开,千里当官只为财,他虽然视钱财如粪土,但那是有钱时。没钱时,一文钱,都是好的。

因是头一次收礼,良臣心里难免忐忑不安,甚至于不知道如何应对送礼人,脸色也有些红。

最关键的是,良臣不知道这个守备为什么给自己送礼。要知道,他这一路基本上可是尽享受“白眼”待遇的。要不是锦州知府承认他这个副使舍人,给他开出了一路可以白吃白住的驿条,恐怕他都得想办法卖匹马来救急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良臣很有这方面的觉悟,他觉得要是陈大道提的要求不过份,他也就勉为其难帮人家办了。

可是,陈大道并没有提什么要求,这让良臣很为难,不知道这礼是收还是不收。

好在,那陈大道是这方面的熟手,把“礼物”硬塞给魏良臣后,便拱手告辞,一句话也不多说。

这让良臣松了口气,同时也适应许多,但却越糊涂,为此,他请教了李永贞。

良臣没有瞒李永贞,坦言那位陈守备给他送了钱。

李永贞听后,笑了笑:“这位守备,怕是手脚不干净,怕舍人你查他任上钱粮开支,这才花钱消灾。”

“看来我这协办钱粮欠款事的差事,也不是全无好处。”

良臣笑了起来,他现自己忽视了一个最大的问题,也是最大的宝藏,那就是他虽然只是个杂流八品两殿舍人,可他同时有个任务,那就是协办辽东钱粮欠款事。

这个差事,可大可小,是否有作为,全看魏良臣怎么做了。

当然,他头上还有个正使杨镐,历朝历代,前世今生,甭管做什么官,只要是担的副职,那就基本上没有多少事。就跟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一样。

但是,问题是杨镐虽然是被万历起复,但他却不是直接向皇帝负责。他魏良臣,官虽小,可却是能够直接跟皇帝汇报的。

距离关门军变已经过半个多月,可以预见,有关他魏良臣的情报,辽东这边恐怕都已传遍。

良臣可不相信万历手下的内廷能起到保密作用。他魏良臣,只怕叫人查个底朝天了。

从时间上可以判断出,良臣刚到关门以及出关向北时,辽东的大军头们还不知道他的底细,甚至不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所以,一路上他享尽白眼,没人搭理他。

现在,那帮人知道了皇帝派了一个少年出关,所以,他魏舍人的春天就来了。

锦州知府为何认他,李如梅为何派沈炼来护送他,这魏家岭的守备又为何给他送礼,还不是因为他这个舍人还兼着个副使的差事,同时可以直接跟皇帝密报么。

弄明白了问题,良臣心就活络了,他可不会去真查什么辽东钱粮的事,那压根就是一无底洞,谁查谁倒霉。

良臣敢肯定,就是正使杨镐这次出关,也多半是走个过场,顶多弄几条小鱼小虾出来向朝廷交待下。

大鱼,他不敢动,也动不了。

高淮在皇帝心中的地位可比他杨镐重,结果呢,威风十年,一朝成为阶下囚。

况且,兵变军士向朝廷提出的诉求是高淮克扣了他们的钱粮,你这朝廷使者不去查高淮,反查他们这些“苦主”,这不是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和高淮一丘之貉么。

良臣是万万不会去查苦主们的,他现在可惹不起这帮人。

他向万历请命去抚顺的目的,不是帮着高淮还钱,而是借着奴尔哈赤讨款的名义,去会一会这个老奴,顺便看看有没有机会做点事情让他添添堵的。

现在,因为东哥,良臣心更“毒”了。

名义上,东哥可是奴尔哈赤的妻子。她虽然没有嫁过去,可婚约却在。要不然,奴尔哈赤也不会起兵时把东哥改嫁也做为明朝的一大罪了。

细算起来,他魏良臣就是绿了未来两位皇帝,外加一个叛贼领,伪朝开国之主。

这可比古天乐绿了,张家辉绿了都带劲。

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绿了人家,再干掉他更剌激的呢。

所以打一开始,魏良臣就没将这个什么协办副使当回事。可他不当回事,有人当回事。

这不,陈大道就来花钱消灾了。

三百两,对于良臣而言是笔巨款了,但是要放在杨镐眼里,恐怕都不值他多看一眼。

这一点,良臣可攀比不了,身份摆在那。

不过,钱再少也是钱。

李永贞走后,良臣坐在灯下,将三张百两银票放在桌上,如同前世看红票子般,很是动情。

一个视钱财如粪土的男人,当然不会对粪土动情。

让良臣动情的是,银票背后的德顺钱庄。

关于明朝白银流通成为正式货币,良臣多少有些了解。正统年间,因为宝钞贬值,明朝不得已只好放松用银禁令,从此,白银才做为货币公开在市面流通。而在此前,白银从来不是中国任何一个王朝的官方货币。

铜才是。

此后,由于明朝私钱庞杂,铜钱轻重不一,成色各异,制钱、私钱、白钱三者之间差价极大,变动又多,遂剌激了民间兑换业。随着民间兑换业的达,便有了专门经营铜钱兑换的店铺,即钱店,又叫钱铺,钱庄,甚至钱摊。

大城市,水6交通要地的各个车马行,甚至城门附近,随处都能看到支个摊子在那帮过往行商兑钱的小贩。这是兑小钱,大钱必然是在钱庄银号了。

如这家沈阳的德顺钱庄,它开出的银票上面除了村明额度外,竟然还在边尾印着一小行广告。大意是德顺钱庄不仅经营银钱兑换业务,还提供借款服务及凭贴取款业务。

借款服务,当然就是放贷款了。凭贴取款业务则是一项很高级的金融服务,即某人在钱庄存放一笔固定的钱,然后由钱庄为他开具有保密性质的名贴,一张或数张。以后不管是谁,只要持了名贴到钱庄,就可以不经过任何手续直接凭贴拿钱。

从这个服务内容可以看出,这项业务是专门为达官贵人提供的。

为贿赂及受贿提供的一项最权威,最没有后患的服务。

真是不怕你做不到,就怕你想不到。

一家地处关外的钱庄,竟然能提供如此多的商业服务,这不是资本主义萌芽是什么。

银庄的兴起和提供的服务内容越多,越说明在眼下,商品经济的流通已经颇具规模,否则,不会兴生这么多“金融衍生品”。

而商品经济展下去,必然会是资本主义。

这意味着,如果没有建奴,明朝应当会比西方更快进入资本主义社会。

哪个主义好,良臣没兴趣,他现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钱庄有了,贷款业务也有,那么,彩票呢?

倘若今后没有什么辽饷、剿饷、练饷什么的,只有辽东平寇票、辽东荡寇彩、辽东军民建设爱心福利票等彩票,或是平寇国债,三线基金什么的。

是不是可以减轻农民负担,使大明朝不致被农民起义的火焰吞噬呢。

眼下,明朝赌搏之风可是很盛的,江南之地尤其疯狂。

人性都是好赌的。

就是当今皇帝万历据说也很喜欢赌钱。

灯光下,良臣的目光烔烔有神。

突然,他将银票收起,然后拿出笔和纸,仔细斟酌一番后,落笔开始了他的每日汇报。

今天的汇报开头第一句话就是:“陛下,臣今天代您收了一笔钱,送礼的那个人是魏家岭关的守备…”

第二百一十七章 保我等入御马监

各位,不好意思,更新这么迟。事情忙完了,老人已下葬,明天可以安心创作了。我讨个苦劳,为了今天的更新,我愣是滴酒没沾。大家知道的,喝了酒的我,十个客巴巴躺那,我都不看一眼的。心中只有一轮明月和无数惆怅。

………

双山台一带,素有马匪出没,很不安全,所以知道魏良臣竟然要去双山台后,陈大道急忙阻止。

沈炼在得知魏舍人的目的地是双山台后,也极力劝说不能去。前年,河西的蒙古蛮子可就是从双山台那里潜过来,袭占了魏家岭关掳去上千百姓的。

所以那里不仅有蛮子,还有马匪活动,沈炼的职责是护送中书舍人魏良臣前往抚顺,要是这位魏舍人出了意外,那他可没办法回去复命。

陈大道不知道魏良臣这个小舍人到底要去双山台干什么,他私底下可是收过不少马匪的孝敬,甚至和河西那边的蒙古人也暗地里有过不可告人的交易,因此他害怕魏良臣去双山台,是不是想查他和蛮子马匪勾结的证据。

真要是这样,那三百两银子和两颗东珠岂不喂了狗?

有那么几个瞬间呼吸中,陈大道都起了杀心,既然这小舍人不上路,那便送他上路。

但是,这念头终是不敢做实,单一个京里来的小舍人倒罢了,问题是他身边还有内廷的太监和两个锦衣卫,真要在他陈大道的地盘里出了事,恐怕就是四爷李如柏都保不住他。

沈炼和其手下的存在,也是陈大道的顾虑。这些人,可是五爷的兵。五爷李如梅精的跟猴一样,他陈大道做的再干净,怕也瞒不过他。

最近,陈大道可一直在活动想从魏家岭调到清河任守备,清河那地,可比魏家岭油水多。

五爷李如梅已经松了口,这节骨眼他要是不开眼,给李家添了麻烦,别说清河守备了,他能有命回老家铁岭种地,就算上辈子积了德。

良臣执意要去,他大老远兜个大圈到魏家岭来,可不就是为了双山台的张虎和飞虎军的么。

这都到地头了,哪有就此止步的道理。

“若魏舍人真的要去,那本官就派些兵马护送吧。”陈大道退而求其次,你姓魏的想去,老子没法拦着,但老子可以派人跟着你,这样,你做什么,总瞒不过老子吧。

良臣当然不愿意陈大道的人跟着,张虎他们现在就是惊弓之鸟,前一阵被宁远那边的明军剿的够呛,没了立足之地这才跑双山台落草。魏家岭的驻军要是跟着自己去,保不定张虎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带兵来剿他们的。

万一因此彻底不敢在辽东呆,转而投了河西蒙古人,或者干脆彻底做马匪,良臣就算白忙活了。

坚持之下,魏良臣终是摆脱了陈大道,带着李永贞他们去了双山台。

沈炼几人没能甩得掉,良臣考虑了下,还是带上他们。要不然,连这些人都不带,指不准陈大道会往极端方面去想。

要是因此以为自己是来“办”他的,那就未免太冤枉了。

“办人”也是要看对象的,别说人家是手下有几百兵的守备,就是只有几十个兵,他也决不会因而生出“孺子可欺”的念头。

有沈炼几个人跟着,虽然仍会让陈大道对魏良臣的双山台一行疑虑重重,起码,他不会立即动手宰了他魏良臣。

毕竟,沈炼几个人代表的利益和他陈大道是一体的。

他们,都是辽军。

……

不过话说回来,良臣觉得自己还是挺对得起陈大道的。

表面上,看起来,他不是太厚道,前脚收了陈大道的礼,后脚就把陈大道卖了,可良臣相信,自己的出点是好的。

因为,陈大道送礼这件事,很难说会不会让万历因而生出辽东将官都很有钱的想法。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那事情就会往积极的一面展。

从前,万历想着法子派太监到各地捞钱,结果担了满天下的骂名。

现在不用被人骂,这人就将钱主动送来。

反差可是巨大。

若人人如此识趣,万历想来应当会很高兴,谓之帝心甚慰啊。

皇帝一高兴,始作俑者-----魏家岭关守备陈大道,那就能飞黄腾达啊。

当然,前提是,陈大道会不会开创一个潮流,开创一个天下官员争相竞勇给皇帝送钱的潮流。

此潮流一开,陈大道,想不,都难。

而作为代皇帝收钱的小臣,良臣,想不快活,也难啊。

至于这个潮流一开,后果是什么,良臣觉得不是他考虑的事情。

有关彩票的事,良臣昨天没给万历说,因为他觉得还得再做详尽的调查。

没有调查,就没有言权。

要办,就得把事情办好,办妥。

捞钱的办法有很多,开矿捞税是粗暴有效,也直接的多,但毕竟名声不好听。

有可行的替代办法,不仅能缓解国用匮乏,还能不让万历被骂,良臣怎么看,都觉的万历没有理由不采纳。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仔细认真的将策划书弄好,并且最好有过市场验证。

而在此之前,手头的几件事,还得安安心心,脚踏实地的做好。

一口,毕竟吃不了胖子。

……

张虎虽然是太监,但跟高淮在辽东十年,掌管飞虎军也有六年,这个人如果不对他魏良臣没有点安全预防措施,良臣是拍脑袋也不信的。

他相信,张虎应该和叶赫东哥一样,掌握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果不其然,出了魏家岭关没多久,因为道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渐渐的,良臣就感受到身后始终有人吊着了。

每隔半个时辰左右,道边也总会出现砍柴的,或打猎的。这些人虽然扮的极像,但突兀的出现,终是骗不了。

这些人好像也不在乎自己被现,远远的见了魏良臣等人过来,也不躲,就在那直勾勾的看着。

沈炼不知道魏良臣和飞虎军的人约好在双山台见台,现那些人不对后,立时打马过来提醒魏良臣,说这些人可能是左近马匪的眼线。

“我知道了。”良臣微微点头,一脸不惧,坦然无畏的继续纵马向前。

这让沈炼等人很是惊讶,也有些佩服。看这魏舍人年纪不大,胆色倒是过人,比起朝廷派来的许多官儿要强。

都是见过阵仗,跟女真人拼过命,跟蒙古蛮子搏过死的,沈炼自是不能让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家伙给压了过去。

当下,也打起十二分精神带人紧随魏良臣,不时四周察看,始终保持一只手握着刀柄,以便随时能拔刀迎战。

李永贞知道魏良臣和张虎的人搭上线,此次来双山台就是见张虎的,所以心里倒是不怕。

但有一点,李永贞始终困惑,因为他认为飞虎军做为高淮的私兵,随着高淮失势,这支私兵已然失去任何价值。并且飞虎军在辽东“恶贯满盈”,张晔公公不管是于公于私,都不可能再保留这支私兵。

而魏良臣只是区区的两殿舍人,相比张晔在皇帝那里的份量,简直不能比,故而,李永贞不认为张晔会听魏良臣的话,保留下飞虎军。

既然如此,魏良臣大老远的跑来,又有什么用?

李永贞想不透这件事,也不知魏良臣到底想干什么,但是,他现在对这个小家伙很是佩服。但,哪怕心里再困惑,他也始终不曾出言质疑,也不劝阻,他很想看看,魏良臣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魏良臣通过被锁拿的孔贞接上张虎的线,具体办事的就是田刚和李维,当时两人一前一后来回关内,可累的够呛。因此和不知情的沈炼等人比起来,他们自然是胸有成竹,和魏良臣一样面无惧色。

这让沈炼对锦衣卫的人刮目相看,从前都以为这些京里的缇骑都是花花架子,样子好看,衣服好看,气焰嚣张,可就是不能真顶事。现在看来,缇骑们,倒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这么想着,倒是对锦衣卫生出些许好感来。不过,他可是做好准备了,真要有事,不管那魏小舍人怎么想,先把人抢走,脱险再说。至于其他人,他就管不着了。

距双山台还有十里地时,两个汉子骑马过来,直接拦住了良臣一行。

沈炼他们提刀就要上前,良臣忙挥手示意他们别动,然后要田刚过去。

田刚打马过去和来人交谈几句后,便回来禀道:“来人自称是张虎派来的人,接舍人你进山的。”

“让他们过来。”

“好!”

田刚掉转马头奔了过去。见状,沈炼等人自是明白魏良臣和来人有联系,放松同时,都是不解。不明白这个魏舍人怎么和马匪搭上头的。

田刚领那两人过来,当先一人在马上抱拳向魏良臣道:“小的郑铎见过魏大人!”

郑铎是头一次见魏良臣本人,对他的年轻感到惊讶。他这些年跟着张虎,可是见过不少京里来的公公。那些公公中有的就年岁不大,十几岁出任少监的他都见过。但是十几岁的官员,郑铎却是头一次见,心里难免有些异样。

良臣打量了眼郑铎和他边上一人,两人相貌普通,但身上都有股气势,和沈炼身上有点相似。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杀气。这二人,手里应该是有不少人命的。

良臣无意去想这二人手里的人命是哪些,他只问郑铎张虎在哪。郑铎说就在双山台等侯,良臣点了点头,也不多问,叫郑铎在前面带路。

郑铎却没有立即带路,而是有些顾虑的看了眼沈炼等人。沈炼等人穿的是军服,他郑铎常和辽军打交道,自是一眼就能看出。

“不妨事,他们是我的护卫。”良臣说话时,看着很是淡定。沈炼听了,嘴巴动了动,没有说什么。

护卫?

郑铎和同伴对视一眼,彼此眼神中都有震惊,然后默不作声打马在前面带路。

李永贞在边上见了,对魏良臣借势的手段越佩服。

沈炼几人一看就是辽军精锐,总兵家丁的样子,魏良臣却说他们是自己的护卫,这自然让郑铎二人对他这小舍人高看几眼,以为是大人物了。

有了郑铎他们带路,度便快多了。半个时辰后,道路变得狭窄起来,并且杂草丛生。小心翼翼通过此段后,又下马步行了一段路,终是到达目的地——原双山铁矿的废矿场。

“魏大人请随我来!”郑铎示意魏良臣跟他走,却要李永贞和沈炼他们都留在此处。

“这不行,我们要跟舍人一起进去。”沈炼不同意。

“无妨,你们就留在这里等我好了。”良臣摆了摆手,走到李永贞边上,与他低语几句,后者听了,微微点头。

沈炼还想跟着去,可身子刚动,前后左右就有几人将他堵住。魏良臣朝他摇摇头,然后让郑铎带他去见张虎。

张虎就住在矿场平地上的一顶帐篷里,良臣一路过来,观察了下,此地大约有数百人的样子。

“早就听闻魏舍人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张虎早就得到通传,听到外面的脚步声,便立即迎了出来,可声音嘎然而止,因为他没想到来的是一个少年。

“我是应该叫你张公公呢,还是叫你张将军?”良臣似笑非笑的看着张虎,这位现在的装束,让人真是没法和太监联系到一起。

“咱家是宫里出来的,不过这些年倒跟武人混在了一起。”张虎收起尴尬之色,朝魏良臣一拱手,“舍人就叫我名字便好。”

跟张虎进了帐后,良臣打量了四周一眼,然后直接对张虎道:“张虎,我大老远来这里,就不跟你绕弯子。”

“舍人有话就说,我张虎就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张虎一直注视着魏良臣。

良臣道:“我要你跟你的人,以后听我的。”

张虎轻笑一声:“若我没记错,舍人的官好像还保不住我们。”

“我保不住,陛下呢?”良臣也是微微一笑。

“那舍人准备如何安置我等?”张虎的目光凝滞了下。

良臣道:“高公公在辽东时不时开了几个矿么,我意向陛下保奏你们为矿兵。”

“矿兵?”张虎怔了下。

“就是护矿队。”

“我飞虎军成军以来,可不曾给人看过门。舍人现在却要我等做看门狗,这可是不拿我飞虎军当人看了。”张虎显然不同意这个安置办法,觉得很是丢人。

“那你有什么想法。”良臣不认为初次交锋就有效果,张虎现在,或许对自己的处境认知的不够透彻。

张虎沉吟片刻,道:“我张虎这人不图虚的,就图实在的。如果,舍人若是能够向皇爷进言,保我等入御马监,这事就有的商量。否则,舍人还是回去吧。”

第二百一十八章 天子亲军

魏良臣以为张虎是想进御马监。

张虎本来就是宫里的人,只不过跟了高淮来辽东才成为飞虎军的统领。现在高淮倒了,他想重新回宫里,在御马监谋个职事并不过份。

毕竟,带兵带久了,对这份“职业”,难免有些感情。而宫里,能满足张虎条件的除了御马监也没别的地了。兵仗局那里和兵事也有关,不过却是以制造为主,而非御马监这般直接领军管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张虎跟了高淮十年,现在形势不妙,他为自己谋划弄条后路,太是正常不过。

良臣不认为这个条件不妥,他考虑了这个条件的可能性,万历不是那种过河拆桥的人,高淮身上焦点太多,外朝火力都集中在他身上,关变的矛头也是对准他,所以万历即便是皇帝,也不得不牺牲高淮给外朝一个交待。但是高淮手下的人,良臣想万历只要愿意,还是能够顶住压力保下来的。

只要给张虎在御马监弄个兼职,他和手下的税兵就能听魏良臣的,怎么看,也是笔很划算的买卖。

良臣准备答应下来,他对说服万历有很大的信心。

若张虎是外朝的,良臣替他说好话,恐怕万历不定会听,但这张虎可是内廷中的人,是他万历派出来的人,在辽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再结合万历对太监的重用,对外朝的极度反感,良臣敢肯定,只要自己从万历的角度出,提出保住张虎的种种好处,万历应当不会反对。

如此一来,他就能通过张虎抓住飞虎军,虽然现在的飞虎军只剩下几百人,但总好过没有。

良臣可是想将飞虎军带着去抚顺的,名头他早就有了,万历让他调查高淮欠款激起边衅的事,那么他带着飞虎军就光明正大。因为,这支飞虎军是当事人。你奴尔哈赤说高淮欠了你钱,那好,我带着这些经手人跟你对质,行不行?

只是,很快,良臣意识到,张虎的要求他根本办不到,已经不是妥不妥的事,而是很过份。

因为,张虎提出来的不是他一个人进御马监,而是要带着手下的数百号税兵一起进御马监。当然,他们不是集体自宫去做太监,而是想从御马监弄个“编制”。

准确说,张虎提出来,他们必须同腾骧四卫和勇士营一样,成为御马监管辖的兵马。如果不能独自成军,那就并入四卫或勇士营。

这件事,良臣很有自知之明,他认为自己办不了。

难度实在太大,涉及到御马监的根本了。

御马监是内廷的兵部,不仅统带腾骧四卫及勇士营,更掌京营提督监军之责,是二十四监中唯一的军事衙门。

此衙门在内廷地位之重,特定时候甚至可以抗衡司礼监,而内廷派到各地的监军太监基本上都是由御马监选拨。可以说,至少一半的监军太监和镇守太监都是出自御马监。

纵观有明一代,出身御马监的大珰不比提督东厂的厂公弱,如天顺年间的曹吉祥、成化年间的汪直,梁芳,正德年间的张永、谷大用,包括后来崇祯朝的高起潜。

枪杆子出政权,同样出大佬。

御马监,就是个出大佬的地方。

而此监下辖的腾骧四卫和勇士营更是亲军中的亲军,张虎的飞虎军想要加入,难于登天。

腾骧四卫的主要职责便是“更番上直”,即宿卫皇城。

这支禁兵国初时时称“羽林三千户所”,后来,以三千户所为基础,充实京军各卫养马军士及原神武前卫官军,组编成腾骧左、右卫,武骧左、右卫,统称“四卫”。

景泰及成化时,京军三大营改编为团营制。腾骧四卫的勇士和精壮的旗军被抽调,另外组建勇士营和四卫营,在四卫指挥使中挑选坐营官。两营在弘治、正德时多达四万余人,后经多次整顿,定额为六千五百余人。

然而,不管二百多年下来,腾骧四卫的编制生过多少变化,始终不变的是,这支禁军一直是由御马监统领,外朝根本插不上手。

如果说腾骧四卫是皇城侍卫军队,那么勇士营则是禁军中的特种兵。

勇士营是永乐时期建立的一支军队,虽然人数不多,只有两千人,但营中所有人员都是孤身从蒙古逃回的汉人青年,身体素质自不用说,打起仗来更是一顶一的牛。

年轻时候的英宗朱祁镇很有雄心壮志,梦想越太爷爷永乐皇帝,开疆拓土,建立不世伟业。所以当王振一撺掇,便牛气哄哄的亲征了,最后却以全军覆没、本人被俘的结局收场,这就是让明朝由盛转衰的“土木堡之变”。

而当三十多万军队被人家几千人打得溃不成军时,唯一一支完整保留建制,没有被蒙古人打散,而且杀退当面敌人,全身而退的便是这支勇士营。

其后,勇士营更是参加了于谦组织的“北京保卫战”,成为守城军队的主力与核心,可惜事情结束后,文官主导的兵部认为勇士营不是大明朝的正规军队,只是禁中归太监领导的兵马,便不加重视,将其继续落回御马监,各项待遇也是一般。

英宗天顺年间曹吉祥造反时,当时靠的就是两支精兵,一是御马监的勇士营,二是东厂提调的黑旗箭队。

现在的勇士营还沿袭着国初制度,每年都会派人到边关招募那些从蒙古逃归的汉人青壮,以始终保持勇士营的战斗力。

但是,不管是腾骧四卫还是勇士营,其禁军的份量就决定了飞虎军这帮人是没有办法通过“政治审核”加入进去的。前者是直接护卫皇城,后者则是大内能够调动的唯一精锐,一帮由汉人、女真人、蒙古人、朝鲜人组成的近似马匪的队伍,又如何能在天子身边呆着呢。

“御马监的事,我怕是办不成。”办不成的事情,良臣不会说能办,他固然需要飞虎军,但也不会靠欺骗将他们暂时拉过来。

魏良臣的回答没有让张虎感到多少意外,他道:“魏舍人可知,这些人为何肯入我飞虎军?”

除了钱和女人,良臣想不到高淮还能许出什么价码来。

张虎看向郑铎:“你告诉魏舍人是为了什么。”

郑铎上前一步,沉声道:“我等加入飞虎军时,高公公曾允我等将来可为天子亲军。”

“高淮能做到?”良臣对此满是疑惑。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们还有希望

叶赫部祖上为蒙古土默特氏,后来灭掉扈伦那拉部,改姓那拉氏。

叶赫城邻近明朝重镇开原,控制建州贡道,得天独厚,凭借此城,经百年积累,叶赫终为海西女真四部之。

然而,自九部之战后,叶赫和海西其它三部一样被建州重创,其贝勒布寨在此役阵亡后,被奴尔哈赤将尸体砍成两半送回叶赫,从此两家结下不解之深仇。

此后十数年,叶赫与建州相继生过数次规模不等的战争,叶赫均败亡,加上海西女真四部的辉和哈达被奴尔哈赤吞并,叶赫已经无力抗拒奴尔哈赤。

不得已,布寨的弟弟纳林布禄想出将侄女、女真第一美人东哥嫁给奴尔哈赤,以换取叶赫的安宁,可这个提议却遭到了东哥的坚决反对。

为了替父报仇,东哥让哥哥布扬古宣告女真各部落,谁能替她报仇,她就嫁给谁。

纳林布禄无法阻止东哥和布扬古的决定,忧虑之下病逝,其弟弟金台吉继承了叶赫贝勒位置。

金台吉的妹妹孟古二十年前就嫁给了奴尔哈赤,为奴尔哈赤生下了第八子洪太,所以金台吉和奴尔哈赤是郎舅关系。

只不过,孟古在六年前已经病逝,加上叶赫和建州的深仇大恨,所以金台吉继位贝勒以后,在对待建州的态度上,和东哥是一致的。

这几年,奴尔哈赤忙于征讨辉、乌拉和哈达以及朝鲜国,科尔沁蒙古人,暂时顾不上叶赫,让叶赫得以喘息。

但即便如此,叶赫的人丁也无法再兴旺,眼下叶赫城连老弱妇孺算上,也不过七千余人,可战之兵只三千余人。而鼎盛时期,叶赫人丁五万余,可战精兵近两万,由此才奠定海西女真之地位。

不得不说,东哥在女真人心目中地位很重,且的确倾国倾城,许婚一说后,前后几个男人兴兵替叶赫攻打建州,可结果却是悉数败亡。

掉脑袋的掉脑袋,被的被擒,时至今日,东哥仍然没有一个正式的郎君,私下里,女真人都叫她“老女”了。

毕竟,东哥现在已经二十七岁,这个年纪不管是放在汉人那里,还是在女真人这里,都是很老的姑娘了。

女真男人不中用,东哥没有灰心,她将目光瞄上了汉人的男人。

然而,放眼辽东上下,那些汉人的男子似乎没有一个愿意为她一个女真人卖命,并且,那些男人的头上还有一座大山——李成梁在一日,辽东的明朝将军们就不可能违背他的意思帮叶赫。

有心人事竞成,东哥还是找到了一个愿意帮助她的男人,虽然这个男人是个太监。

当她告诉自己的哥哥布扬古,她和辽东矿监高淮好上了,高淮愿意帮她对付奴尔哈赤后,布扬古当时的心是崩溃的。

他可以接受妹妹的所有要求,也愿意和妹妹一起和杀父仇人战斗到底,对妹妹跟个妓女一样去陪那些部落男人睡觉,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这不意味着他布扬古要接受一个太监做自己的妹夫。

兄妹俩争执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布扬古的福晋看着自己的丈夫红着眼睛,一声不吭的进屋倒头就睡。

没有人知道兄妹俩都吵了些什么,但此后,叶赫的境况却得到了改善。

在此之前,奴尔哈赤的建州独占了北方貂、参、珠之利,使叶赫人大为不满,但摄于建州强大的兵锋,他们被迫以低廉的价格将货物卖给建州。现在,却有汉人的商队主动前来叶赫收购他们的货物,而建州人对此却不敢过问。

除了货物可以卖出高价,不时还有粮食和武器送到叶赫城,在外面的叶赫人也听说辽东的税兵时常越过边界在建州人的地盘上强买强卖,让骄横惯了的建州人都敢怒不敢言。

这些,对叶赫而言,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如果能够持续下去,不出十年,叶赫定然可以将人丁翻上一翻。

在辽东,部落的人口决定了部落的一切。

有了人丁,再有精良的武器,部落就能不断的壮大,终至有一天,能够恢复从前的荣光。

贝勒们终是知道了暗中帮助他们的是谁,也知道了他们的格格东哥和那个人做了什么交易。

耻辱固然有之,但相较部落的兴盛,却不值一提。

金台吉甚至准备亲自到山海关的税监衙门拜访那位汉人的大太监,表示自己最大的敬意。

然而,明朝关门的军变粉碎了这一切,消息传到叶赫时,金台吉和布扬古他们知道,叶赫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些持重的老人将当年纳林布禄的提议再次搬出来,认为没有了明朝的支持,他们很难再在叶赫城立足,不若趁奴尔哈赤还没有兴兵来讨,将东哥嫁过去,并且正式和建州结盟,以保存部落。

老人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之前因为高淮的缘故,奴尔哈赤不敢对叶赫动手,毕竟,他名义上是明朝的臣子,而高淮是明朝皇帝的亲信,得罪了他建州绝没有好下场。

但现在高淮失势,奴尔哈赤有李成梁偏帮,如何还会对日益壮大起来的叶赫不闻不问呢。

布扬古动摇了,但他从小就疼爱自己的妹妹,所以他决定好好劝说东哥。只是,东哥这段时间却消失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金台吉那里,倒是还强硬着,可经不住老人们的劝说,便表态一切以东哥自己的意见为准。

他不会强迫自己的侄女去嫁给杀父仇人的。

东哥是昨天夜里回来的,她好像很累,一回来就在自己屋内睡着了。

天还没亮,知道消息的金台吉他们就过来了,几个老人也守在了东哥的屋外。

东哥被叫醒了,叫醒她的是布扬古的福晋。

“东哥,过去哈达部与我叶赫部不相上下,但哈达部的孟格布禄、歹商叔侄相互争斗,我们叶赫才能趁其内乱称雄海西,但奴尔哈赤不是孟格布禄和歹商,岂会如他们那样容易对付!…十几年了,我们叶赫多少人为了报仇,送了性命,眼看着这城中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东哥,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拜得里阿是叶赫的老人,也是东哥父亲布寨最信重的部下,为了部落所有人的性命,拜得里阿哪怕是要人扶着才能走路,也坚定的要过来劝说东哥。

“建州现在有几万精兵,他奴尔哈赤若领兵攻打我们叶赫,我们拿什么来挡?就凭这几千老弱病残?东哥,你要明白,他建州的铁骑真杀过来,我叶赫境内就是任由他们纵横往来啊!…东哥,你还是嫁过去吧,不要再做无谓的事情了!”

“你们这些小辈没有什么本事,只知道口出大话,以为奴尔哈赤好对付。可你们要知道,他奴尔哈赤父、祖被官军误杀,以十三副遗甲起兵,往返千里追捕仇人,杀了尼堪外兰,朝廷给他敕书三十道,马三十匹,还送回他父、祖的灵柩,授给他都督敕书。这种狠人,是我们叶赫能对付得了的么?”淾音安玉是九部之战生还下来的,对奴尔哈赤,他已是惊弓之鸟。

哪知他的话刚出口,东哥横眉狠道:“奴尔哈赤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怎能忘了不共戴天的大仇,屈身侍贼!…你们不要再说了,这辈子我东哥宁肯嫁给那些贩夫走卒,也决不会嫁给他奴尔哈赤!”

“唉!”淾音安玉急的猛跺脚。

拜得里阿等人知道东哥脾气本来就大,不敢强逼她嫁过去,可想到奴尔哈赤那边咄咄逼人,万一提兵来讨,叶赫根本没有招架之手,不由都是连声叹息。

布扬古见状,犹豫了下,忍不住上前劝东哥:“妹妹,不要使性子了。奴尔哈赤真要杀来,咱们叶赫男女老少可是几千条人命呢!你狠得下心?”

东哥咬着银牙道:“哥哥不要劝我,你做儿子的不想为阿玛报仇,我这个女儿却是想!”

布扬古滞在那里,他是有血性的,否则当初也不会答应妹妹。

“行了,东哥既然不愿意,你们就不要逼她了。难道我们叶赫真要沦落到要逼女人换来活命的机会吗!”金台吉站了出来,狠狠扫视了那帮老人。

“便是东哥不愿嫁,贝勒也要想办法平息奴尔哈赤的怒火才行。我听说,奴尔哈赤时常对人说,我叶赫才是他的心腹大患。”拜得里阿摇了摇头,不情不愿的带着老人们走了出去。

等人都走后,金台吉皱了皱眉头,走到东哥面前,望着她,沉声道:“他们都走了,现在你告诉叔叔,我们还有什么可依仗的?你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打听消息吗?那个高太监还有没有可能被皇帝启用?”

闻言,布扬古也关切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东哥摇了摇头:“高淮已经被皇帝锁拿了,他不可能再回辽东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叶赫得做好最坏的打算了。”金台吉神情黯然,布扬古也是一脸忧虑。

东哥却轻咬薄唇道:“叔叔,我们还有希望。”

“什么?”金台吉和布扬古不约而同问道。

“奴尔哈赤能够崛起的原因是李成梁在帮他,但要是有人愿意帮我们对付李成梁,奴尔哈赤就会失去明朝的帮助,到时候我们还有机会。”

第二百二十章 陛下圣威,神灵也惧

牛安堡。

打那魏舍人离开后,牛来旺就觉眼皮子跳的厉害。

为啥?

因为他怕城隍爷会牵怒怪罪他。

那姓魏的小舍人简直是胡来,不诚心诚意帮着百姓求雨就算了,竟敢在城隍庙大放厥词,说什么七日之内不下雨,就拆了城隍爷的庙,断了城隍爷的香火。

这不是要遭天打雷劈么!

牛来旺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那少年官如此胡来,他就是死也不会带着乡亲们把人给拦下。

现在,堡子里的人都在怪牛来旺,说他要不拦人,就不会得罪城隍爷,这不,都五天了,一滴雨也没有落下。

原本哪,大家只要心诚,供品香火上足了,城隍爷铁定会下雨的!

哪会像现在这样,城隍爷不但不会下雨,还会降下大灾,整个牛安堡的百姓都会跟着倒霉。

“罪魁祸”的魏舍人拍拍屁股跑了,现在牛来旺成了堡子里乡亲责怪的对象。

他这几天走哪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上了年岁的老人见着他,更是气的拿拐棍要打他,说他拦的灾星,得罪了城隍爷,祸害了整个牛安堡。

牛来旺的名字也被人改成了牛来灾。

有些人更说,就算城隍爷降下灾来,也是他牛来旺倒霉,跟大家没关系。

这话,说的就有点过份了。都是乡里乡亲,再说,那事,也不是牛来旺干的。

只是,牛来旺却不怪乡亲们,他只怪自己。惭愧悔恨之下,这两天他连门也不出了,就躲在家里。

可家里面同样也怪他,这不,两个儿子连同儿媳也不搭理他。儿媳妇倒不敢说公公什么,可两儿子嘴里难免有怨言。

因为,这几天,不但是牛来旺被乡亲们责骂,他两儿子也跟着被指责。好端端的被人骂,你说,两儿子心里能好过?

牛来旺不敢说什么,闷着头憋着气,天天夜里,他都睡不着,隔上一会就要披衣到窗户头看看,外面是不是落雨了。早上起来的头一件事,也是急忙打开门,瞧瞧外面的地是不是湿了。

可是,一天天过去,始终不曾下雨。

距离那个魏舍人说的什么七日之期还剩两天了,堡子里的人都在议论,那个魏舍人真敢派人来拆庙,他们就把他官服给扒了,捆到城隍庙里给城隍爷磕头赔罪去。

乡亲们不怕官府追究,因为,这事错在那姓魏的身上,官府要是因此而怪百姓,那才叫没天理呢。

牛来旺躲在家里,外面的事都是他大孙子说给他听的。对乡亲们的说法,牛来旺不吭声,一个人靠在墙根继续编他的草鞋。

这草鞋可讲究了,是用关外的乌拉草编的,大冬天的穿在脚上特别的暖和。牛来旺的手很巧,他编出来的乌拉草鞋特别结实,也好看,所以每年都能卖出不少双。

可今年,是不是还有人买他的草鞋,就谁也不知道了。但不管有没有人买,牛来旺还是专心编着他的草鞋,因为除了这,他也没什么事干了。

要是闷在屋里什么事也不做,那可真会把他闷坏的。

明天,就是七日之限了。

牛来旺心里憋着气,那姓魏的官真要敢来,他就和乡亲们一起把人捆了。

儿子和儿媳妇都不在家,院子里静悄悄。

外面突然乱哄哄的,不少人在叫骂,隐约好像是说城隍庙的事。

牛来旺一惊,下意识的将手里才编了一半的草鞋子扔在地上,出了院子。

到了外面,才现乡亲们都往城隍庙那跑,牛来旺心中一个“咯噔”,难道那姓魏的官回来了?

想到这几日受的委屈,牛来旺当下就气鼓鼓的奔城隍庙云。到了那里一看,庙前已是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没有人注意牛来旺,牛来旺在人群中好不容易挤进去,现庙前站着两个当兵的。看模样很是眼熟,好像就是那日和姓魏的舍人一起的。

牛安堡的人可不认得什么锦衣卫,只以为田刚和李维就是普通的军士,这会围着他们,群情汹涌的很,纷纷指责魏良臣得罪城隍爷,对神灵不敬,以致求雨不成。

李维牙抽痒痒,这小舍人,可真是交了个烫手山芋给他们,好端端的还真来斩什么城隍。唉,早知这里的人恨他们入骨,就应该学沈炼他们也不来。他心生惧意,想拉着田刚赶紧走人。

可田刚却将手中的白牌高高举起,喊道:“都让开!奉魏舍人之命,七日已过六日,城隍仍不下雨,特来斩他!”

斩城隍!

百姓们惊的愣在那里,牛来旺脸皮一抽,这姓魏的不但要拆城隍庙,还要斩城隍?!

“乡亲们,不能让他们斩,城隍爷可是保护咱们的神灵,斩了城隍,可是要出大祸的!”牛来旺顾不得乡亲们对他的怨意,挺身而出,大声疾呼起来。

他这一呼,百姓们顿时更激动,也顾不上说他牛来旺什么,只想着赶紧把这两个军士撵走,不能让他们真斩了城隍爷。

“要不走吧?”

李维心里颤,愤怒的百姓有好几百人,别俩人倒霉催的叫百姓给活活捧死,到时真是有冤也没地方诉了。

“这…”

田刚也有些心悸,但又怕回去被骂,正迟疑时,却突然“霹”的一声,晴天响起一声惊雷。

这一声惊雷来的毫无预兆,可把众人惊住了。大约沉寂了数个呼吸后,所有人均是下意识的抬头朝天上看去。

只见东北天际,原本白茫茫一片,不知何时竟然现了黑云。那黑云正滚滚向着牛安堡上空压顶而来。

“这!…”

牛来旺愣在那里,一滴雨珠不偏不倚的砸在他的脸上。很快,越来越多的雨滴从天而落,砸在一众呆的百姓身上。

田刚和李维这时已是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那田刚高举白牌的手都在抖了。

这城隍爷,难道真怕了魏舍人不成?

“下雨了,下雨了!”

“城隍爷怕着魏舍人了,给咱下雨了,下雨喽!”

牛安堡上空,响起了百姓的欢呼与惊叹声。

数十里外,良臣看着望他已如神明般的李永贞和沈炼等人,淡淡道:“陛下的圣威,便是神灵也惧。”

第二百二十一章 舍人胆魄,世所罕见

富贵能淫,贫贱能移,威武能屈,此大丈夫能屈能伸至理也。

然,一切功劳都是领导的,才是人生真谛,升官财不二法门。

下雨了,是城隍爷怕了。

但城隍怕的不是他魏良臣,而是大明的天子。

这一点,要早晚提,时刻提。

苟日提,日日提,又日提。

我魏良臣是在英明神武的万历皇帝领导下,才能成功降伏神灵,为久旱的辽东大地降下甘露。

当然,这与我自身的努力也是分不开的,但若没有陛下的圣威,我再努力也是不行的。

要明白一点,我魏良臣是没有逼格的,有这个的是陛下!

普天之下,也只有陛下您有装逼的资格,别人,只是借您老的势而矣。

今天给万历的汇报,良臣已经打好腹稿了,就是拿出他吃奶的力气,将斩城隍的光辉事迹大书特书,然后以点睛之笔指出——“臣所赖者,唯陛下矣!”

归纳总结一句话,若无陛下的鼎力支持,我魏良臣一小臣,有何德何能敢使神灵慑服呢。

骨子里,良臣是油然自傲的。

随着这场雨在辽东大地降落,他魏舍人的大名必将远播四方。

就是不知道熊蛮子干成这件事后,辽东人有没有给他修生祠,要是有的话,那现在便是替我小魏千岁修了。

生祠好,圣人之待遇啊。

哎,这一想,又觉对不起二叔了,先是睡了二叔的女人,再是抢了二叔的嘘头。这做侄子的,太是有点不地道了。

不过不管怎么说,良臣是断然不会把二叔“九千岁”的名头抢过来的,他终是舍不得胯下那根鸟。

李永贞浑身已被雨水打湿,可胸中却有一团火,看着漫天滴落的雨珠,他情不自禁,自肺腑的说道:“陛下圣威固然使神灵惧服,舍人之胆魄亦世所罕见。”

嗯?

良臣深深的看了一眼李永贞,这家伙的马屁拍的也是高啊,无形之中将他魏舍人的逼格又贴了一层金。

人材就是人材,是金子在哪都会光。

李永贞,未来大明朝的副总经理啊,论级别,至少也是副国。

这样一个人物,也对自己溜须拍马起来,说明什么?说明他魏良臣是真有本事的。

有本事的人,走到哪里也都会光亮,一闪一闪亮晶晶。

心情愉悦之下,良臣很想吟诗一,最终,还是以悲天悯人的口吻道:“我蒙陛下拔于儒生,授于官身,虽为小臣,但于国于君赤诚之心,苍天可鉴。我之心愿,便是国泰民安,若这场雨能够减缓辽东灾情,使辽地百姓不致为天灾流离失所,我纵是现在去死,也心甘情愿。”

“舍人之心,是人闻之都会动容啊。”李永贞说这话时,似乎言不由衷,因为他的脸皮抽了抽。

当然,这些是小节,不必过于在意。

真要良臣现在去死,他绝对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人。

场面话,当不得真。

沈炼一脸羞愧,立在马上,任由雨水打在他脸上、身上,尴尬难安,想上前和魏舍人说点什么,可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不但沈炼如此,其四个手下同样也是如此。因为昨天,他们可是拒绝了魏舍人要他们持白牌去斩城隍的荒谬要求。

现在,这雨竟然真的下了,冥冥之中,谁敢说不是那城隍真的怕了魏舍人?

并且,你听人家魏舍人说话,每一句都是心系苍生,心忧万民,赤诚报君之心,溢于言表啊。

而他们呢?

人比人,惭愧。

从双山台过来的郑铎等一干人,看魏良臣的眼神也都是火热火热。

这帮飞虎军中人,多半不是什么善辈,但就是人杀的多了,坏事做的绝了,他们心中反而真信鬼神。

这魏舍人却是连鬼神都惧,跟着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张虎要将税兵入御马监的条件,良臣没有答应他。但正因如此,反而让张虎相信他魏良臣是真心想保留飞虎军的。

良臣提出他会向陛下上本,成与不成,却是不能作保。但若是张虎能派人和他去抚顺关,那么便是御马监的事成不了,陛下那里或许会有其它安排。不管最后是怎么安置,总比飞虎军这帮人躲在双山台要强吧。

再说,魏良臣去抚顺关的目的就是弄清建州讨款的事,这些事情你飞虎军的人最清楚不过。不管是真是假,总要向朝廷有个交待。这个交待的讲究可就大了,直接关系高淮高公公的性命呢。

想到高淮这十年对自己的恩情,张虎同意了,但他自己却不肯去。

建州的奴尔哈赤对高淮固然恨之入骨,对他张虎同样也是咬牙切齿。原因在于,这两年,对建州做的那些事情,大半都是出自于他张虎之手。

建州人未必会杀朝廷派去的使者,但要杀他张虎,却是一念之间的事。

张虎不想去送死。

毕竟,高淮已经失势。

张虎现在不具备明朝官方身份,飞虎军更是被辽东明军当成马匪在剿。

建州人真要下毒手,他逃都逃不了。

良臣没有强求张虎,张虎让郑铎带五十人随魏良臣去抚顺。

“你等跟我去抚顺,可是有性命之危的。”良臣突然打马奔到郑铎等人面前。

郑铎在马上微一欠身,沉声道:“舍人不怕,我等又有什么好怕。”

“好。”良臣点了点头。

“既然舍人知道去抚顺有危险,又何必非去不可呢。”沈炼已经知道郑铎等人的身份,对这些飞虎税兵,他从来没有好感。

沈炼担心的是建州会对魏良臣不利,因为就是高淮在势的时候,他手下的太监也被建州杀过不少。这些事情都被大帅给压了下来,但他身为五爷的亲兵,又如何不知道。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此去抚顺,非我魏良臣,我乃代天子而去。纵是刀山火海,又有何可惧,所谓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良臣猛的一勒马缰,扬鞭一甩,疾喝一声:“走,我们去抚顺,会一会那个奴尔哈赤!”

……

谢谢大家没有骂我昨天没更,我真是愧疚,馋酒贪杯。下次再这样的话,我就一狠心,挥刀…切盘肉丝。

第二百二十二章 阿玛,大事不好!

辽东久旱,不止汉人盼雨,女真人同样也渴望老天爷降下一场大雨。

身为汗王,奴尔哈赤和汉人的官员一样向上天祈雨。他在抚顺关筑起祭坛,奉上牛羊牲口,部落里的几个大萨满在祭坛下跳了三天。

最后,奴尔哈赤亲自上马,按照女真人特有的习俗脱去上衣,赤条条的在萨满的引领下跳起了求雨舞。

他的心很诚,可惜,上天没能被这位汗王感动,这雨始终没能落下来。

半个月过去,奴尔哈赤已经对求雨失去了耐心,他现在也很烦。

沈阳的李成梁派人通知他,让他暂时不要回黑图阿拉,因为朝廷的使者正向抚顺关赶来。

可那个使者却一直没有出现,黑图阿拉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他这个汗王回去处理,就这么耗在抚顺关如何能行。

不说乌拉和叶赫那两个心腹大患没解决,就是科尔沁的事,也必须他这个汗王亲自出面。

有传闻说乌拉的布占泰已经和科尔沁的人暗中结盟,准备攻打建州所属的虎尔哈路。

如果这个消息属实,建州将再次迎来一场大战。

布占泰这个女婿可真让奴尔哈赤来火的很,当年九部之战后,他为了拉拢乌拉部,没有处决被俘的布占泰,反而恩养他在帐下,并且和舒尔哈齐分别将四女和长女穆库什、额实泰嫁给布占泰为妻。

十三年前,得知乌拉贝勒满泰被部下所杀,奴尔哈赤立即派兵护送布占泰回乌拉继位。

在奴尔哈赤的建州军队帮助下,布占泰先后击败与其争位的叔侄,成功成为乌拉贝勒。为了感谢建州对他的帮助,布占泰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舒尔哈齐。

八年前,布占泰又将其兄满泰之女、十二岁的阿巴亥嫁给了大了她足足三十一岁的奴尔哈赤。四年前,阿巴亥为奴尔哈赤产下一子,取名阿济格。

既是女婿,又是妹夫,还是大舅哥,布占泰和奴尔哈赤的关系可是错缩复杂的很。

可以说,布占泰能重新在乌拉立足,完全是靠的他的丈人奴尔哈赤。可这家伙却鬼迷心窍被叶赫东哥所迷,竟然派其叔博克多率军一万多攻打建州。

双方在乌碣岩大战,乌拉军惨败,奴尔哈赤二子代善阵斩博克多父子,此战,共斩杀乌拉军三千余,缴获马匹五千余,获甲三甲余。

此战之后,布占泰和奴尔哈赤算是彻底决裂了。奴尔哈赤去年就想起兵彻底解决掉乌拉部,可舒尔哈齐却不愿意,结果两兄弟很快反目,以舒尔哈齐正白旗军权被夺,本人领着余众迁至黑扯木告终。

现在舒尔哈齐在黑扯木想要自立,布占泰那里又和科尔沁蒙古勾结,叶赫部又不断小动作,朝鲜人也不断对他施压,李成梁那里对自己又起了戒心,不再像从前一样无条件支持。

所有的事情,都让奴尔哈赤觉得今年特别的不顺。

这一次据兵抚顺关讨款,李成梁派来的使者言辞让奴尔哈赤很不中听,似乎他奴尔哈赤真是李成梁一条狗,挥之就要来,斥之就要去。

自十三幅甲起兵到现在,整整三十多年,奴尔哈赤还没有过这种愤怒。但他知道,他有再大的怒火都要憋着,因为,那个老家伙实在是太可怕。

再者,赶走高淮对建州也有好处,要不然让那太监再乱来下去,建州迟早也要被他逼反。

所以,他答应了李成梁的要求,带着部下来到抚顺关,做足了文章。

只是,这不意味着他就真的甘心在抚顺关如颗棋子一样,被那个八十多岁的老家伙摆布。

对明朝,奴尔哈赤是有切肤之恨的,但是,奴尔哈赤还不敢公然对明朝不敬。

他固然怕李成梁,但同样也怕李成梁背后站着的明朝。

那是只猛虎,一只睡着了也会让人害怕的猛虎。

没能彻底统一女真前,没能将身边的隐患都消除前,他是不会招惹那只猛虎的。

至于李成梁,奴尔哈赤觉得自己或许可以表现的再恭顺些,反正这个老家伙也活不了多长时间。

甚至,如果有必要,他可以答应李成梁早在十年前就提出的那桩事——替他攻打朝鲜,然后让他李成梁和当年的李成桂一样,成为朝鲜的王。

不过,这件事李成梁已经好多年没有再提,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或许,那个老家伙也意识到一点,不断崛起的建州已经变的不可控。倘若奴尔哈赤有能力消灭朝鲜,那是不是还会对他俯听命呢。

奴尔哈赤相信,自己对李成梁还有利用价值,所以,眼下李成梁不会对他如何。他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统一女真。

对科尔沁人有必要敲打了,奴尔哈赤考虑是不是让长子、广略贝勒禇英带兵征讨科尔沁。

禇英现在已是自己的继承人,只是他和何和理、额亦都他们似乎不和,跟一些兄弟感情也不是太好,这个颇让奴尔哈赤烦燥,也为之忧虑。

但是不让禇英去,自己又分不了身,又能派谁呢?

奴尔哈赤坐在帐中,想着这些烦心的事,外面,突然有军士欢呼起来。

下雨了。

奴尔哈赤掀起帐帘,一阵冷风吹过,带来无数雨珠溅落在他身上。

士兵们都在欢呼,说是大汗的诚心感到了上苍,使得上苍终于降下雨水。

费扬古激动的跪在地上,捧起奴尔哈赤的右手,动情的吻着。

虽说距离自己祈雨已经过了半个月,但这场雨终究来了。

奴尔哈赤也很高兴,他喜欢听儿郎们欢呼他这个大汗是上苍之子。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一场大雨瓢泼而下,令得四野天地白茫茫一片,也令温度急剧下降。

抚顺关只是从前明军的一座关城,早已废弃,数千建州精兵驻扎在这里,不免有些辛苦。

夜已经很深,奴尔哈赤坐在大帐中,毫无睡意,他一桩桩的听取费扬古等将领的禀报,直到确认所有儿郎都能有遮雨之地住着,才算松了口气。

不知道为何,在听取禀报时,奴尔哈赤感觉眼前总是晃动着舒尔哈齐的身影,心也隐隐有些慌。

心神不定的奴尔哈赤迈步出帐,长风裹着雨水浩浩吹来,似是女人的呜咽悲号。

亲兵为他撑起了雨伞,奴尔哈赤眺望着黑扯木方向,似乎,那里生了什么。

“阿玛!”

漆黑的夜雨中,一声熟悉的叫唤传入奴尔哈赤的耳畔。

是代善!

他不是在黑图阿拉的么,为何来到了这里?

奴尔哈赤急步上前,泥泞的地上,代善和几个人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阿玛,三叔派人去明朝告阿玛造反了!”

第二百二十三章 舒尔哈齐送大礼

“你三叔他怎么敢!”奴尔哈赤惊怒交加,上前一把拉住代善,喝问道:“这个消息可真?”

代善是奴尔哈赤的次子,今年二十六岁,因为奋勇杀敌,奴尔哈赤特地授予他“古英巴图鲁”的美名。

十年前,奴尔哈赤用蒙古文字创制了满文,古英在满文中的意思便是“刀把顶上镶钉的帽子铁”,而“巴图鲁”则是勇士之意。奴尔哈赤将此称号赐给代善,便是说他英勇,又硬如钢铁,乃是勇士中的勇士。此封号相较长子禇英的“阿尔哈图土门”,丝毫不逊色。

所以,现在建州内部都用广略贝勒称呼禇英,而用古英贝勒称呼代善。也正是因为弟弟的封号不比自己差,因此禇英对代善一直有猜忌之心,害怕他们的阿玛将来会让代善做为继承人。

不过代善相较禇英很会做人,和五大臣他们关系很好,对下面的弟弟感情也亲厚,所以禇英虽然是大贝勒,但建州内部支持代善的反而多。

代善得到三叔舒尔哈齐向明朝密报建州造反一事后,从黑图阿拉马不停歇赶来,路上又遇大雨,到抚顺关时已是累的筋疲力尽。可他知道,三叔所做的事对建州,对他的阿玛乃是灭顶之灾,故而哪怕还有一口气,他也要赶到抚顺关来报讯。

“阿玛,千真万确,是阿敏来报的信!”代善说着将身后跟着的一人拉了出来,正是奴尔哈赤的侄儿、舒尔哈齐的次子阿敏。

这让奴尔哈赤着实怔在那里,他没想到,来报讯的竟然会是阿敏。

“阿牟其,我阿玛疯了,他让札萨克图去汉人那里告阿牟其和李成梁勾结造反!”因为在路上摔了一跤,阿敏浑身上下都是污泥,左脸上还划了一道血口子,雨水打在上面,带出丝丝鲜血。

“阿牟其,我劝不住阿玛,便从黑扯木赶到黑图阿拉,可阿牟其你不在,代善哥哥就带着我来这里…阿牟其,我阿玛叫猪油迷了心,我大哥他也昏了头…呜呜…”不知是因为过于恐惧,还是过于自责,阿敏泣不成声,趴伏在地上。

“阿敏,你起来,这件事和你无关。”奴尔哈赤将阿敏拉了起来,这时才看到洪太主竟然也跟代善他们来了。

洪太主是奴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今年已经十八岁,母亲就是叶赫贝勒的孟古哲哲,也就是东哥的姑姑。

这几年,洪太主一直跟着奴尔哈赤出外狞猎征讨,骑射功夫很好,并且很好学,尤其是喜欢读汉人的书,听汉人的典故,比起几位兄长来很是有智谋,这让奴尔哈赤对他十分的宠爱。

除了洪太主跟代善一起来,五大臣的额亦都也来了。

“雨太大,你们都跟我进去说。放心,天还塌不下来!”奴尔哈赤知道代善和额亦都他们都很焦虚舒尔哈齐的事,但仍是作出一幅不畏天不畏地的样子,使得儿子和奴才们一下有了主心骨。

得到消息的费扬古等人也赶来了,等奴尔哈赤听阿敏将事情经过仔细说了一遍后,费扬古顿时请命道:“汗王,三贝勒不仁,就不要怪汗王不义!奴才愿带兵平了黑扯木,将三贝勒活擒在汗王膝前!”

奴尔哈赤眉心一动,没有表态。

额亦都见状,上前劝谏道:“汗王投鼠忌器,不忍背负杀弟之名,但越是如此,就越是让三贝勒有恃无恐。从前的事,可以说是咱们女真人的家事,他三贝勒在黑扯木再怎么打算,都是家事,汗王可以容他。但三贝勒却如此不知好歹,竟敢向明朝诬陷汗王和李成梁谋反,若明朝皇帝真的信了,我建州可就是弥天大祸了。当务之急,汗王必须先下手,拿下黑扯木,捉住三贝勒!”

一直不愿对舒尔哈齐动手的穆尔哈齐此时也动摇了,他深知明朝一旦听信舒尔哈齐的后果,若是明朝的大军真的向建州来,那凭建州现在的兵马,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现在唯一的办法也正如额亦都所说,快刀斩乱麻。只要擒住了舒尔哈齐,事情便还有转回余地,否则,可就真的麻烦了。

建州若完,他穆尔哈齐的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兄弟创下的基业叫舒尔哈齐毁了,当下叹口气,对大哥奴尔哈赤道:“额亦都说的不错。”

“容我再想想。”

努尔哈赤负手在帐中踱步,每一步都牵动着众人的心。众人不知汗王到底还在犹豫什么,一个个急的要死。这时,阿敏突然上前抱住奴尔哈赤的右腿,哭诉道:“阿牟其,不能再迟疑了。要快,要赶紧派人去拦住札萨克图,万不能让他去北京。”

额亦都剑眉一竖,问阿敏:“扎萨克图几时离开的黑扯木?”

阿敏道:“四天前。”

“四天前?”额亦都想了想,对奴尔哈赤道:“汗王,札萨克图不敢去沈阳,他更不敢走抚顺这条路,他想去北京,只有一条路走,那就是绕道从边堡去辽阳。咱们现在派人去追他,还来得及!”

“阿玛,儿子愿带人去追札萨克图。”说话的是洪太主。

“洪太主,你行么?”代善不是怀疑弟弟的能力,而是担心他的身体,毕竟洪太主才十八岁。

“二哥,我行的。”洪太主重一点头,看向自己的阿玛,目光中充满渴望。

奴尔哈赤凝视了洪太主一眼,重一点头,吩咐费扬古:“你和八阿哥一块去,绝不能让札萨克图入关!”

“汗王放心,奴才就是死,也要把札萨克图拦下!”费扬古大声领命。

“汗王,抚顺明军那里,却须打个招呼,叫他们行个方便。”额亦都担心八阿哥和费扬古他们从明军地盘过,会遭到明军拦阻。

“我马上派人送信给李永芳,洪太主你们对外就说是奉我的命令,去给李成梁送礼的。”

弟弟洪太主请命去追札萨克图,代善不能落了后,便向自己的阿玛请命带兵去打黑扯木。

奴尔哈赤却摇头道:“不,你三叔那里,我亲自去!”

言毕,目中已然凶光闪烁。

沈阳中卫静远堡,魏良臣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接连中大奖。

这真是天上砸下个馅饼,瞌睡时来个枕头,正愁没法子着手,舒尔哈齐却给送了大礼——这家伙竟然要告李成梁和奴尔哈赤造反!

消息是叶赫东哥送来的,她确定这件事不会有假,因为这是她安插在黑扯木的眼线用命传递出来的情报。

一定要抢在朝廷或李成梁的人之前,把札萨克图弄到手!

第二百二十四章 降倭

魏良臣是见过札萨克图的,上次在北京茶铺外,因为“死鞑子”三个字,良臣还被一个通晓汉话的建奴通事羞辱过。对方当时直接给良臣扣了一顶帽子——“破坏边民友谊”。这个帽子和后世破坏团结有的一比,轻则查禁,重则刑罚。

当时,良臣一直以为,明朝人对建州女真应该是极恶憎恶,人人喊打的,但实际情况却是,眼下的大明朝,上至朝廷,下至百姓,对建州女真的态度,持“友好”者占了大半。

这一来是建州已经归服明朝,其在辽东乃是替大明守边;二来则是明朝在辽东的最高指挥官李成梁对建州极力扶持,导致明朝对建州根本没有防备之心。

直到萨尔浒大战爆前,明朝在辽东的文武官员向朝廷汇报建州情况时,也多是用“无事”、“恭顺”等字眼进行奏报。实在是不得不报时,也不过用“小患”字眼。

这些根本不是实情的奏报,自然左右了朝廷对建州的政策,直接导致萨尔浒之战时,盲目的兵部官员不顾杨镐请缓兵,准备好之好再出征的奏请,传红旗,逼迫大军尽早进军。

兵部官员显然以为建州真是“小患”,大军一出就能奏捷,这样早日班师,就能省下不少粮饷。要不然大军久驻在外,粮饷上面,兵部也好,户部也好,必得极力筹措。这可是桩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另一方面,建州使团曾数次去北京入贡,每次都得到了明朝的隆重欢迎。在辽东,凡是李成梁奏请为建州封官,朝廷也是一律予以恩准。不少和建州打交道的官员和建州方面牵连极深,有些官员更是直接就是建州人出任。

而在通事这一块,即翻译外交使节上,几乎充斥着与建州有关人员,这些人因为自身利益,哪怕知道日益壮大的建州对明朝已经具有威胁,却隐瞒不报,甚至直接欺骗朝廷。

就拿去年高淮派驻在清原的马市太监被建州人擒杀一事,地方奏报和辽东奏报都是指称马市太监暴虐,激起建州众怒这才被杀,浑然不提建州此举在律法上的不当之处,以及背后所体现的对朝廷的藐视。

高淮在辽十年,威风十年,一朝却因建州事而失势,由此可见,这建州,乃是摸不得的。

大局如此,良臣当日一布衣,敢在人使团面前放什么厥词“死鞑子”,自是自讨没趣所为。也幸好他年纪小,建州人没跟他一般计较,否则,报到官府,关他几天都是轻的。

某种程度上,眼下的建州事,何尝不是良臣前世时的某事翻版。斗争方能团结,妥协,只会纵容,最终,烽烟起,无数人,死。

因为要去抚顺关,良臣自然要对现在的建州和奴尔哈赤了解的多一些。他所知道的尽管很多,但都是日后才会生的事,因此有必要知道现在建州方面的具体情况。

这个,李永贞也不清楚,帮不了良臣。

好在田刚和李维是锦衣卫出身,锦衣卫当年在抗倭援朝之役中就曾向朝鲜及辽东派出大量军事情报人员,这些人在战后虽然撤回了国内,但留在辽东的也不少,从上至下建立了一套情报体系。

奈何,因为在和外朝的争斗中,万历皇帝始终处于下风,导致不得不“躲”在深宫之中,使得锦衣卫得不到皇帝的有力支持,间接失去了辽东情报的主导权。李成梁又镇辽数十年,在他的强力打压下和朝廷的刻意支持下,辽东的锦衣卫情报体系可以说是被重创,余下的也难以影响局面。

现任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对东林党十分亲近,此人在历史上名声不显,但在移宫案时,却是出了大风头。因为,正是在他这个锦衣卫都指挥使的帮助下,杨涟等东林党人才能肆无忌惮的冲进皇宫,绑走太子,威逼李选侍,甚至威胁已被万历遗诏册为皇后的郑贵妃。

锦衣卫下属的大汉将军及宫城侍卫是守护皇宫的最后一道关卡,这道关卡若是被人策反,恐怕就是皇帝也得忍气吞声。

骆思恭凭借移宫案中的出色表现,在天启年间快活了四年。最终,被二叔魏忠贤干翻,接替他的便是被东林党蔑称为“阉党五彪”之一的田尔耕。

那是一个打虎的好男儿。

二叔倒台后,骆思恭的儿子骆养性被东林党重新扶上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子,此人在崇祯年间一无表现,倒是在清军入关后,带头剃投降了。

骆思恭极力向外朝投靠,自是不可能为自己的部下们争取什么。他本人,也是有十多年没有见过皇帝了。

田刚和李维费尽力气,才算帮魏良臣弄到了一些情报。但即便如此,这些情报还是很有价值的。

其中一条就很让魏良臣触目惊心,即从万历二十四年以来,辽东有百余人因建州事被罢官免职,或锁拿入狱。

而这些人被处理的原因就是他们对建州暴虐,或激起边衅,或言语激怒建州,或越级上本,夸大其辞。

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辽东人,并非京官。这一点倒不难解释,因为李成梁再在辽东一手遮天,总没法对朝廷派来的官员动手。对付京官,最好的办法就是收买。

可惜,来了个熊廷弼。虽是七品,可一点面子也不卖李成梁,上任不过半年,就向朝廷递交了三道弹劾李成梁及熊廷弼前任的奏疏,搞得李成梁灰头土脸,北京都察院那边,也是被熊廷弼搅的不得安生。

“建州兵马对外,皆是自称大明官军。”

郑铎虽是朝鲜人,但逃到辽东已有二十年了,对于建州的事情自然也知道一些。

奴尔哈赤在统一女真过程中,完全就是披着明朝的虎皮,这让不少小部落闻风而降,尤其是更北边的生女真。一听说明朝官军来了,要么远循,要么被建州收服,成为其四旗兵一员。

及至对乌拉、辉、哈达、叶赫等部的征战,建州也是得到李成梁的大力帮助。奴尔哈赤有败象时,当地驻防明军就会直接出手,予以解救,甚至伪装为建州兵马,助其攻伐。

前蓟辽总督蹇达在百年后被伪清公然从所修伪史《明史》中删除,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蹇达在任时,顶住了李成梁,多次动对建州的攻势,破坏了奴尔哈赤统一女真的步伐,使建州部众损失极重。

这位“皓筹边”的老人,死后连名字都被删除。而反观李成梁,伪清修史的评价可是高的离谱,谓之有明一代,边事功者。

不可谓不讽刺。

“舒尔哈齐在黑扯木,那里离铁岭很近,铁岭又是李成梁的老家,他不可能走铁岭。沈阳那里,他更不会去,所以,舍人想要拦住他,只有守在这个地方就能等到他。”

李永贞和田刚他们对辽东地形都不熟悉,唯一熟悉的沈炼又是李家的人,有关札萨克图的事,良臣没敢告诉此人。现在,能帮上忙的活向导,也就是郑铎这帮飞虎军的人了。

郑铎说的地方是长胜堡,此堡位于沈阳左卫境内,与辽西蒙古接壤。札萨克图奉父亲之命去北京告状,牵涉的又是李成梁,所以,此人不可能有胆量走大道,那么,由长胜堡至广宁,越过盘山入关,便是他的唯一选择。

这条路,不但可以避开建州人的追捕,更可以避开李成梁的兵马。只要入了关,任他李成梁手再长,总不可能公然派兵追杀了。

但是,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却不得不解决。

那就是,魏良臣手里没兵。

他能通过叶赫东哥知道舒尔哈齐派札萨克图入关告状,那么奴尔哈赤和李成梁同样也能知道。

如果两方都做出了同样选择,派人追杀札萨克图,魏良臣想要抢下人,就得同样有人手。

单凭郑铎他们五十人,未必就能挡住两路追兵。

良臣有些为难的看向田刚和李维,心里想着这两个家伙是锦衣卫的人,是不是可以想办法让辽东的锦衣卫帮忙。

可李维却直接让他打消这个念头,因为辽东的锦衣卫现在都是暗处,明面上甚至一个衙门,联络点都没有。这些人擅长的也只是潜伏、侦探,要他们跟辽军火拼,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除非,有都指挥使骆思恭的手令,但这,想都不要想。

李永贞摇了摇头,他爱莫能助。

良臣想到熊廷弼,他是辽东巡按,名义上可以用剿匪为名头调动兵马,但却不知此人在哪里,并且,他就算调的动,调的还是辽军。这些辽军愿不愿意帮他和李成梁的人作对,也是未知数。

时间紧急,不容良臣多耽搁,他将心一横,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了,就用郑铎他们去抢人。

郑铎他们原先就是马匪,这五十人中有汉人,也有朝鲜人,蒙古人,甚至还有几个女真人。

这帮人从前都是横惯了的人,良臣让他们奉公守法,难。叫他们杀人放火,却是一个比一个来劲。

都说富贵险中求,扳倒了李成梁,就等于替高淮报了仇。关门军变和建州讨款的事,说不定也有机会翻盘。

郑铎他们肯入飞虎军,冲的就是高淮许给他们的前程。打家劫舍一辈子,谁个不想有个安生的职业养老,哪个愿意提心吊胆一辈子过的。

现在,机会就在他们面前,干不干,你们自己选择。

“张公公要我们跟舍人来,我等就是豁出性命去了,只是,”郑铎顿了一顿,“这件事还得有些帮手才行。”

良臣无语,他要有人手,还能单靠你们?

郑铎却道:“我知道有帮降倭,若舍人能放出他们,这事就有九成九的把握。”

第二百二十五章 多国部队

降倭?

投降的倭兵?

郑铎所说让魏良臣想到前世时,看到的一个历史事件,那就是三百倭兵剌杀奴尔哈赤事。

萨尔浒战役明军惨败后,当时随征的朝鲜军也死伤过半,被包围的朝鲜都元帅姜弘立率五千多人投降了后金,而在这些朝鲜降兵中,就有3oo名倭兵。

当时,很多后金的将领主张杀光朝鲜降兵降将,但是,奴尔哈赤在次子代善的劝说下收留了朝鲜兵,并对姜弘立亲厚有加,甚至将代善的养女嫁给了姜弘立的二儿子。

姜弘立感恩戴德,对奴尔哈赤献媚道:“我军中有三百亲军,都是降倭,个个勇猛,善于用剑,天下无敌,若大金皇帝重用他们,可立不世功勋。”

后金军中本有降倭存在,约有百名从朝鲜逃入女真的倭兵在八旗为一牛录。这些倭兵作战很是勇猛,并不弱于满兵,故而奴尔哈赤欣然要求姜弘立将三百倭兵带进城进行演练,若真堪用,便拨入旗下,设佐领管之。

不料,倭兵听说后,却觉得是奇耻大辱,他们认为自己受朝鲜多年厚恩,怎么能被“犬羊”般的女真人驱使?于是,三百人私下密谋,明天演练之时突然行动,斩杀奴尔哈赤,夺路逃回朝鲜。

倭兵忠心剽悍,但密谋之后,他们却报告了主帅姜弘立。姜弘立听后愕然失色,说了句:“事关重大,不可轻举妄动。”,然后,此人连夜密告奴尔哈赤:倭人有叛意,宜备之。

结果,三百倭兵被金军包围全歼,死前,倭兵困兽犹斗,杀伤不少金兵。

事后,奴尔哈赤设宴感谢姜弘立,说道:“幸亏你救了我,我誓从此对你以腹心相待!”又问朝鲜人军心如何?会不会也搞叛乱?

姜弘立一拍胸脯,保证道:“朝鲜人和倭人不同,胆小怕死,不用担忧。”

以后生的事果然如姜弘立所说,降金的五千朝鲜兵一直忠心耿耿为奴尔哈赤效忠。他们也是在明朝孔有德等人投金之前,金军之中第一支成建制的火器兵,为金军在攻打明朝城镇挥了不小的作用。

“万历十五年,辽东巡抚顾养谦曾抓到零星的倭寇俘虏,我听说顾巡抚将这些倭俘编入军中,征讨蒙古人时,他把倭兵藏匿在中军,战斗正酣时,倭兵突然跳跃而出,用锋利的倭刀砍断蒙古骑兵马腿,导致蒙古人死伤惨重,战败而逃。”

李永贞不愧是博闻广记,也说了一桩有关倭兵的事。只是这些被顾养谦收容的倭兵最后下场却不是太好,在一次和蒙古人激战中,全部阵亡。

现下辽东倭兵的主要来源,就是当年抗倭援朝之役中投降的日本军队。

李永贞说他在前辽东经略宋应昌所著的《经略复国要编》中看到过一些记载,说万历二十年夏天,就有多达三百多名日本兵向明军投降。而在两军停战期间,因为不堪忍受恶劣生活条件而向明朝投降、逃亡的日兵数量激增。

李永贞又仔细回想了下,道:“我好像记得,当时皇爷曾经下旨给李如松,要对日本降兵进行大规模整编,一部分精锐解到蓟镇,其余分散到宣、大两镇,用于抵御北虏。不过这些倭兵后来如何,我就不知了。”

后来如何?

万历命将日本降兵押到蓟镇和宣大去,显然是想让这些日本兵充当对付蒙古人的炮灰。现在十多年过去,这些倭兵就算没战死,活下来的也恐怕没几个了。

郑铎看了眼没有胡须的李永贞,道:“这位公公有所不知,刘綎将军手下的倭兵才是数量最多的。”

一说到刘綎,良臣想起来了,朝鲜战争时期,刘綎曾设下“鸿门宴”圈套,准备擒拿日军主将小西行长,不料被军中的一个“倭千总”逃出告密,导致功亏一篑。

明代的千总是统率五百至一千人左右的中级军官,这个“倭千总”统率的就是随其降明的日本兵。那么,大致可以推断出,刘綎营中至少约有数百名日本兵存在。

这批日本降兵跟随刘綎在朝鲜作战,战后也随刘綎回国。而刘綎回国后,参加过平定播州杨应龙之乱,此后,长期在四川戍守。

“朝鲜方面知道刘綎将军暗藏收容日本兵,很是不满,可不敢得罪天将,不得已只能请求刘将军将日本兵驱出城外,不使入城。”

良臣注意到,郑铎说到朝鲜时,脸上明显有恨意。他尚不知这郑铎本来就是朝鲜人,不过因为杀父而流亡明朝。

横遭日军侵略差点亡国的朝鲜人深恨日本兵,魏良臣不难理解,但对于明朝将领来说,作战勇悍、鸟铳技术纯熟的日本兵绝对是精兵。

特别是刘綎,只要士兵能打仗肯拼命,管你是哪国人,他是毫无忌讳的。事实上,根据史书的记录,刘綎部下兵源很复杂,主力是汉人,但不乏蒙古、女真、朝鲜、日本,甚至缅甸兵、泰国兵、安南兵存在。放在后世,这位刘将军所率领的也算是一支多国部队了。

刘綎这个人,良臣是很佩服的,此人一生打了很多仗,平缅寇,平罗雄,平朝鲜倭,平播酋,平裸,大小数百战,威名震海内。可惜,最后却一代名将陨落阿布达里冈。

阿布达里冈之战,也是萨尔浒战役明朝损失最重,后金伤亡也是最大的一场战斗。

眼下,这位老将军还在西南戍守,是典型独霸一方的地方悍将。因为其部自成部属,刘綎又厚待士卒,所以部下皆能死战。

“舍人,我也听说刘将军部下有善战倭兵,俱是精锐。”说话的是李维,他曾经去过西南。

“倭兵不过降兵,如何为善战,又为我大明死战?”田刚有疑问。

原因是什么,其实不需要解释。那些投降的日本兵明白,他们这一生也不可能回到家乡去,所以不如死心塌地的留在明朝,跟着和他们家乡大名差不多的将军干。干好了升官财,在明朝娶妻生子,成为真正的汉人。干不好,反正这条命也早就不是他们的了。

“起初,朝鲜人深恨倭兵,见我天将收容倭兵,常斥责。至后期,却也有样学样。他们将降倭都安置在朝鲜北部,防卫经常袭拢他们的女真人。我闻这些降倭对朝鲜倒也忠心,作战十分有成效,以至朝鲜国内有破虏,非降倭不可的说法。”郑铎道。

“降倭是堪用,但眼下,我去哪里找这些降倭?”良臣不关心降倭其他事,他只关心这些人在辽东有多少,又在何处。

郑铎道:“舍人莫急,我部下有个叫大岛的,便是降倭出身。他与辽东各地的降倭一直有联系,若舍人可以给这些降倭一些自由,我敢保证这些降倭必定为舍人卖命。”

良臣正听着,忙打断郑铎:“你等等,你是说这些降倭如今被关押着?”

郑铎点了点头:“也非被关,只是在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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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舍人的白牌再用用

辽东明军,每卫即有一铁场,铁场大多位于邻近铁矿山。

不过因为并不是每个地方都有铁矿,或者说有,暂时没能现。所以有的卫不得不采取“飞地”形式,在其它卫所内设立自己的铁场。

长宁堡铁场便是海州卫的“飞地”,其归定辽左卫管。

每处铁场,都常年驻有炒铁军士,大致每场有六十人。这六十名军士主要就是负责铁场的安全,以及生产出的铁矿和兵器保管。因此,这些炒铁军士大多是各卫的老弱病残。

一般,一处铁场规模稍大些的,都会雇佣矿工数百人,而较小的铁场,矿工一般不会过百人。长宁堡这处铁场是嘉靖年间设立的,铁矿资源很丰富。万历二十九年的时候,辽东矿监高淮想将此处铁场吞下,结果没能如愿,为此和李成梁曾大吵过一次。

只是,和其它地方铁场雇佣的矿工都是汉人不同,长宁堡铁场的矿工是倭人。这些倭人都是十多年前明军得胜班师时,从朝鲜带回的,大约有七百多人。十多年下来,如今只剩不到四百人。

刚开始时,这些倭人连汉话都不会说,什么都要靠汉人通事,现在,这些倭人却是大多数都能会说些汉话了。

当年,明军从朝鲜带回很多倭兵俘虏,前后两次出征带回的降倭人数恐怕近万。因此,为了防止这些降倭在明朝境内居心叵测,为害一方,万历皇帝特意下旨命令整编。整编的结果就是至少一半降倭被安置在九边重地,抵御北虏。余下这一半,运气好的被刘綎带到西南,余下的尽数在辽东。

在辽东的降倭总人数究竟有多少,恐怕现在谁也说不清。这些降倭有被安置在军中的,也有在矿中被当成苦力,有的则被将领当作家丁使用。

不是每个明军将领都如刘綎一般,对部下一视同仁。所以,这些年,辽东降倭逃亡之风很盛。而逃亡的倭人又以矿场苦力为主,郑铎手下那个叫大岛由加利的就是长宁堡铁场的逃倭。

大岛从长宁堡铁场逃出来后当了马匪,有的降倭则是逃到海边想找船回日本,结果被当地渔民现捆绑送官,下场自然苦不堪言。也有一些则是跑到了女真人那里,被女真人收留下来。

眼下,建州就有百多名逃亡降倭,其它各部也或多或少存在一些。蒙古人那边说不定也有。究竟怎么个情况,也没有人知晓。毕竟,明朝是不可能为这些降倭的生存境况做个统计调查,然后给日本的。

日本方面,其实早就将这些降倭视为死人了。不管是被明军俘虏也好,还是主动投降逃亡过去,这些降倭都丢尽了日本国的脸面。虽然国内这些年也有过呼声,想从明朝和朝鲜那里赎回一些降倭,但因为现在日本国内德川家康正在和丰臣家内战,这一呼声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郑铎之所以提出降倭可用,原因便是长宁堡就在二十多里外,若是现在赶去,完全可以将人弄来,然后稍加武装,便能成为一支不弱的劲旅。

只要李成梁或者奴尔哈赤不是派出大军追杀札萨克图,那么凭借郑铎手下这些飞虎军及降倭,魏良臣有很大的机率将札萨克图弄到手。

至于怎么弄人,就不是郑铎关心的事了。他已经告诉魏良臣哪里有人手可用,他魏良臣若是弄不出人来,就是自己没本事了。

良臣承认,郑铎的提议很好,因为那些矿场的降倭从前都是日本军队的精兵,在国内打过仗,在朝鲜也打过仗,比起没有上过战场杀人过的普通矿工要强的多。

天时地利人和,天时,良臣知道历史走向;地利,他卡在了札萨克图入关的必经之路;人和,就是李成梁和奴尔哈赤都不知道有他这么一股第三方力量存在。

只要给这些降倭武器,他们立即就能投入战场使用。良臣很心动,但是,这些降倭属辽东都司的铁场,他魏良臣不过一个两殿舍人,凭什么把人弄出来。

“事有轻急缓重,舍人白牌可斩城隍,自也可谕令铁场方面。”李永贞看了眼不远处的沈炼等人,低声道:“李家的威风,舍人用用也无妨。”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魏良臣轻笑一声,要田刚过去叫沈炼他们出。

“去长宁铁场?”

沈炼愣在那里,不是说好去沈阳的么,怎么又变了主意去长宁铁场了。

李永贞道:“魏舍人去那有事要办,沈小旗跟着就是了。”

“这…好吧。”

沈炼无奈,这魏舍人如今名头可响亮的很,自打白牌斩城隍逼得城隍不得不下雨后,魏良臣三字就如刮风般传遍了辽东大地。所过之处,百姓均视他为神明,甚至有愚昧之人,都为魏良臣修起生祠来了。

好在,那生祠不过修了几处,看着跟土地庙一样,否则,真修成跟城隍庙那般,这魏舍人恐怕也无福消受。

原先,沈炼或多或少对魏良臣这个小舍人很看不上,一路护送听命只是碍于李如梅将令。现在,对这个能斩神的小舍人,沈炼心里多少也是有点畏惧的。

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郑铎唤来大岛,叫他带两人先行赶到铁场,和里面的降倭联系上。田刚也和他们一起去,却是去跟铁场的官员提前打个招呼,告诉他们中书舍人魏良臣大人即将过来巡视。并且,随行的还有内廷李公公。

这一招是李维想出来的,既然要借势,就多借一点。锦衣卫的够不够,不够不要紧,还有内廷的公公呢。

这些都不够,李家人的面子给不给?还不够,那只好请魏舍人如斩城隍般再斩你这小小铁场官了。

铁场,也是有钱粮开支的。

魏舍人代天子出关,身为协办钱粮欠款副使来你铁场公干,就看你这铁场官长不长眼了。

动身时,良臣觉得自己现在越来越别扭了。官,做的是杂流,用的人,也他娘的都是杂流。

但愿,那些降倭能为己所用吧。

………

二十多外的长宁堡铁场,刚刚过午饭的点。一众降倭矿工领了馒头,就着咸菜汤在那咕嘟咕嘟的喝。

这些食物,可比不上家乡的生鱼片和米团啊。

但是,累了半天的降倭们却是吃的很香,一口一口咽着,恨不得再能吃上几个才好。

铁场还算有人性,吃完饭后给倭工们小半个时辰休息时间,一是让他们方便一下,二是则是消下食。不然急赶着进矿干活,难免要伤身。

这倭工可是好力气,干活实在,工钱也少,可不能平白损失了。

有一个九州岛的降倭每天这个点都会唱一家乡的曲子,但今天他却没有唱,而是很惆怅的看着海的方向。

第二百二十七章 愿为大人效死

九州的倭兵在日本国内很厉害,擅使长刀,每战必突击在前。

这个降倭叫山本幸二,被明军俘虏前,他是熊本城主、侵朝日军第二军加藤清正手下的旗奉行。这个职务相当于明军的旗牌官。

在随家主加藤清正进攻朝鲜时,山本曾经活捉过朝鲜的顺和君,后来参与夺取全罗道。蔚山之战时,因为腿部中铳被明军生擒。

如今,距离战争已过去十年,山本已经四十三岁。

因为长宁铁场一众降倭中就山本的旗奉行官职最高,所以,铁场让他负责管理降倭。

远离家乡的十年,吟唱家乡曲子成了山本对家乡思念之情的寄托。

今天,他没有唱歌,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儿子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受难日,山本望着海的方向,难过的红了眼眶,他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否还活着。

当初,登上开往朝鲜的战船前,他曾跪在他母亲的面前,誓说一定回来。

可,他食言了。

“山本君,不要难过,我们会回去的。”向山本走来的是一个叫安国寺的降倭,他和山本一样,都是第二军的人,不过山本是旗奉行,他是负责粮草转运的兵粮奉行,在级别上比山本要小两级。大致相当于明军中的哨总。

“回不去了。”

山本摇了摇头,他知道安国寺是在安慰他,可他太清楚他们的处境了。这辈子,他们这些人也不要想回到家乡了。

“不要放弃,山本君!”山本的落寞样子看在安国寺眼里,很是忧伤,但他却不这么想,他奋力握住山本的肩膀,“山本君,我听说明国一旦有新的皇帝登基,就会大赦天下,甚至连死囚犯都可以免死。到时候,说不定新皇帝会赦免我们,放我们回国。”

“新皇帝赦免我们?也许吧。”

或许,安国寺说的是希望,可是,山本却不对此不抱任何希望。将回国放在明国皇帝驾崩上,未免太可笑了。

“让大家干活吧。明国人说我们上个月的出矿量有点少,要扣减我们的伙食。”

山本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看向一众斜靠在山洞边的同伴们。十年时间,磨灭的不仅仅是他们归国的希望,更磨灭了他们做为武士的尊严,同时,也磨去了他们身上日本人的痕迹。

包括山本在内,铁场的所有降倭现在看着更像是明国人,而非日本人,甚至他们中的很多人在和同伴交流的时候,说的也是明国人的汉话,而非倭语。

“他们怎么能这样!”安国寺愤愤不平,他们的伙食供应已经少得可怜,而工作量却从来没有减少,反而不断增加,再这样下去,他们不仅完不成任务量,还要忍饥挨饿。

“我们去找他们理论,明国人不应该这样对我们,我们是日本国的武士!”安国寺愤怒的要山本带领他们去找铁场的明国官员理论。

“安国君,我们已经不是武士。”山本的话让安国寺愣在那里,然后,沉默了。

开工的铜锣敲响了,山本拍了拍安国寺的后背,示意他不要再想了。想的再多也是没用,因为,他们现在的生死都在明国人手中。

安国寺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耷拉着脑袋走到下面,准备将坏消息告诉大伙。

山本跟往常一样,准备去各个矿洞检查一下支架的情况。上个月,一处洞中的支架因为年久朽掉,结果上面塌方,压死了好几个日本人。为了防止再出现意外,山本向铁场官员争取到了一批新的木材,就这两天就能将从前的旧木全部更换。

走到第二军人负责的矿洞时,独眼龙久木却急慌慌的跑了过来,拦住了山本。

“山本君,大岛回来了!”久木激动的说道。

“什么大岛?”山本莫名其妙。

“就是第三军的大岛君,你不记得了么?”

“什么!他不是逃出去了么?”

山本想起来了,那个大岛是黑田长政第三军的兵。几年前第三军的人集体潜逃时,大岛跟几个人幸运的逃走了,其余人被明军抓了回来,当众处死了好几个。

不过,那个大岛既然逃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山本想不明白,换作是他,是怎么也不会再回到这该死的地方的。

久木道:“我也是刚得到消息,大岛想要见你,山本君,我们快过去吧。”

山本问:“他在哪里?”

“在明国人那里?”久木指了指铁场官员所在的房子。

“明国人?”山本吓了一跳,“他是被抓回来了么?”

“不,不是这样的,你跟我去了就知道。”

久木一时也说不明白,便拉着山本往铁场官员所在的房子跑去。半道,就看见大岛在两个明**士的陪伴下正在往矿场走来。

看到过来的山本和久木,大岛立即迎上前,沉声道:“山本君、久木君,有好消息!”

……

“这些降倭我要带走,我会给你开出牌条,届时海州那边问起来,你只管拿我牌条给他们看就是。”魏良臣语气很硬,不容置疑。

长宁铁场是海州卫所辖,管铁场的是个总旗,叫赵大丰,据说是海州卫指挥的叔伯小舅子。

魏良臣带人到了铁场后,便拿出他两殿舍人的派头,又有锦衣卫,又有李家人,还跟着一大帮如狼似虎的手下,吓得这赵大丰屁都不敢放。同时也是庆幸,这位敢斩城隍爷的小舍人不是来找他麻烦,只是来要人的而矣。

“噢,对了,你这里有不少兵器是吧,给我一批。回头我会跟海州卫打招呼。”

光有人,没有兵器可不行,总不能让这帮降倭赤手空拳的跟自己去抢人。趁手的倭刀,良臣没有,但明军使用的刀剑,铁场就有现成的。不过据郑铎说,长宁铁场的这帮降倭有很多是用铳的好手,比如那个逃出来的大岛,铳就打的很准。

日军的火器化程度比明军还高,这一点良臣是知道的。但是,他却不能给这帮降倭弄来火铳,因为,这帮人还要经受住考验才行。

“舍人的吩咐,我照做,只不过,不知舍人要这些降倭做什么?”赵大丰不敢拒绝魏良臣的要求,只是心里困惑。左右对方开出牌条,真出了事,也是对方的事。再说,就算他不肯,单凭手下这几十个老弱病残,也挡不住对方,不如老老实实配合。

“这个赵总旗就不用知道了。”良臣摆了摆手,示意田刚他们和姓赵的交接一下,该办的手续他一样都不能落下,免得事后落话柄。

赵大丰无奈,只得叫人带着这两个锦衣卫的人去库房。

沈炼心下以为魏良臣做的不妥,单凭牌条就把降倭带走,还要给他们武器,这不免有些胆大妄为。但是对方是京里来的人,官再小也是天使,五爷那边又有过交待,所以,就是觉得对方所为不妥,也不好站出来阻止。但却多了个心眼,偷偷叫一个手下飞马回沈阳,将这里生的事报于五爷知晓。

沈炼总觉这魏舍人要搞出大事来。

良臣和李永贞他们来到外面,大岛已将降倭的一些领都带了过来,看到魏良臣出来,大岛忙对降倭们低语几句,一众降倭立即跪伏在地,态度十分的恭顺。

良臣点了点头,问大岛:“你将我的意思与他们说了吗?”

大岛将头一低:“说过了,大人!”

“那好。”良臣扫视了眼这十多个降倭头头,“你们跟着我干一件事,干好了,我会向皇帝陛下为你们请功,免你们劳役,日后若有机会,也可以让你们回到故乡。”

“愿为大人效死!”

以山本为的一众降倭头目重一磕,抬起头时,个个脸上都掩饰不住的激动。

第二百二十八章 难道是皇太极

抚顺城外,洪太主和费扬古带着两百多化装为商队的正白旗兵耐心的等侯在那。

奴尔哈赤已叫额亦都和抚顺守将李永芳打过招呼,现在洪太主他们只需等李永芳开出边条,就能一路通行无阻前往明朝辽东境内截杀札萨克图。

在等侯的时候,洪太主一直兴致勃勃的打量着眼前的抚顺城,先前还纵马在东城和南城逛了一圈。

费扬古只道这位八阿哥头次离开建州,对明人的城池感兴趣,却不知这位八阿哥所盘算的事情,是他费扬古想都不敢想的。

“费扬古叔叔,你说这抚顺城如何?”洪太主突然问费扬古道。

费扬古下意识道:“城坚池固,比咱们的黑图阿拉还要大。”

“当然,明国人修城的本事是比咱们建州要强。”洪太主笑了起来,拿马鞭指了指抚顺城,“不过,我建州将来要与明国决一雌雄的话,辽东乃必取之地。而这抚顺,不但是我建州门前要道,更是辽东明军前哨。若不拔除它,我建州根本无法入辽东一步。故欲取辽东,必先克抚顺。”

费扬古闻言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小小年纪的八阿哥竟然也有和明朝一决雌雄的野心,但正因为如此,又让他喜。当真是虎父无犬子,若汗王知道八阿哥有这雄心气魄,不知要欢喜成什么样呢。

“八阿哥,抚顺城墙坚固,守军器械也利,强攻难下。”费扬古有意考较洪太主。

洪太主摇了摇头:“费扬古叔叔,你错了,想要拿下抚顺,并非先得破了它。”

“八阿哥的意思是?”费扬古饶有兴趣。

“我以为要破抚顺,先得破了明军的边墙。”洪太主顿了顿,“多年以来,明朝以边墙为界,大小卫堡相连,使我建州在外,他明人在内,实在是欺我太甚。故将来不起兵则罢,一旦起兵,就要先破明朝边墙,拔其力量较小边堡,使其各座重镇孤立,尔后寻机与其主力决战。此后再兵如抚顺这等坚城,扫除我进兵辽东障碍,挥师南下,直捣沈阳、辽阳。如此,辽东可定。”

“八阿哥所言所是,破除边墙,明朝便不能再以此欺我御我。我建州以骑兵为主,破其边墙以后,铁骑再无障碍,大军可任意进入明境,攻城略地犹如反掌!”费扬古不住点头,“届时,我建州与明国便可平等。”

“抚顺城池甚是坚固,我军仰攻必定艰难,若是付出惨重的伤亡代价,则挫伤我兵锐气。况如抚顺这等城池,明人有很多,若座座都要我建州将士强攻方下,那我建州又剩几人可战。”洪太主看着抚顺城墙,若有所思。

费扬古认同洪太主的话,他和额亦都他们曾经和汗王一起议论过此事,都说明人城墙难攻,而建州缺乏攻城器械,尤其是火炮军械,将来真有事,只怕野战能得利,可攻坚却无法。但若不能攻坚,明人城镇就如钉子般扎在建州心窝上,使建州上下如剌在喉。攻不得,绕不得,如何得了。

“八阿哥有什么妙法?”费扬古看向洪太主。

洪太主显然已有想法,他沉吟片刻,道:“费扬古叔叔,抚顺明军与我有互市贸易,我想待开关之际派人混进城里,先摸清城内防御情况,待我大军攻城之时再趁乱打开城门,这样里应外合之下,应可事半功倍地攻下此城。”

“里应外合?”费扬古思索此法的可行性。

“不错。”洪太主又笑了起来,“明人对我不防,若现在布局,使我族人在明人境内扎根,事起之日突然难,明人必措手不及。费扬古叔叔,明人有句话说的可好,叫再坚固的城池,只要内部乱了,也就不坚固了。”

“八阿哥的法子很好,奴才回去之后就跟汗王说。现在着手,正是时候。想来八阿哥也知道,李成梁对汗王起了疑心。再有三贝勒这事,我想,将来我建州总免不了跟明军厮杀一场。”费扬古决定回去之后就和何和理他们商量,然后请汗王广派细作入辽东境内。

洪太主嗯了一声,道:“其实与攻城拔寨相比,人心更重要。我认为以武功戡乱,以文教佐太平,才能使我建州崛起。不论建州还是汉人,亦或蒙古,在我境内即为我民,当妥善安置,不使将士区分看待。汉人有句话,叫众人拾柴火焰高。”

“八阿哥这些想法,真是叫人开了眼界。”费扬古对洪太主真是刮目相看了。

“汉人的读书人也要善待。”洪太主想了想,“费扬古叔叔,我想这次入辽,顺便看看有没有汉人的读书人可以招纳,若可以的话,我便带回几人回建州。”

“这些是小事,八阿哥自己做主就行。”费扬古当然不会反对,不过前提是得把札萨克图的事情办好。

洪太主见费扬古答应了他,不由很是高兴,二人又说了些话。城门开了,李永芳派人将凭条给了他们,费扬古当即下令部众立即出。

………

魏良臣一共调用了25o名降倭,这些是大岛和山本等人选出来的,余下的人仍留在铁场。

25o名降倭被编成了十个队,每个队都由那些降倭头目担任,又设了两个分队长,一个就是山本,另一个则是大岛。

给赵大丰的牌条,魏良臣开具的是“备匪”名义,即临时征调降倭充当巡检课兵使用。完事之后,仍回原处。

官面上,魏良臣不过是两殿舍人,即便是有协办钱粮欠款副使差事,但“备匪”一般是由当地的兵备道负责,他的官身是不具备这个权力的。

但是,赵大丰不敢置疑,捏着鼻子认了。

田刚等人将武库中的兵器配下去后,魏良臣就下令立即向长胜堡出。

行至东胜堡时,叶赫东哥却差人送了情报来。

“洪太主?”

良臣觉得这名字听着十分熟悉,又十分别扭,想了半天,愣在那里:难道是皇太极?

第二百二十九章 夺人妻,杀人儿

叶赫部毕竟是曾经的海西四部之,如今虽然衰落,但是底蕴犹在,这一点从叶赫东哥能不断从建州搞到情报就能看出。

不过,此事也侧面说明建州如今真是朝气蓬勃之时,对愿意归附的女真各族都持包容状态。而历史上的奴尔哈赤,也的确做到了海纳诸部,最终统一女真,建国称帝。

固然限于民族情感,对建州无半分好感,但奴尔哈赤在统一女真过程中的表现,良臣是佩服的。换位思考,倘若他是奴尔哈赤,能做到的恐怕也就如此了。

只是,叶赫的情报做的再好,终归受限于自身实力。所谓一力降十会,在绝对力量面前,情报及任何阴谋诡计只不过是个笑话而矣。

东哥终其一生,用自己的美色长袖扇舞,组织了一次又一次针对奴尔哈赤的攻势。到头来,还是在明朝的介入下,才能远嫁蒙古,不致成为杀父仇人的妻子。

力量,只有绝对的力量才能予以抗衡,其它都是白搭。

东哥送来的情报说奴尔哈赤派其子洪太主联同大将费扬古,带了两百多旗兵经抚顺入边,此行目的就是截杀欲进关告状的札萨克图。

与此同时,奴尔哈赤亲自带兵由抚顺关前往黑扯木,据叶赫在建州的眼线说,奴尔哈赤这一回是要将黑扯木连根拔掉的。

毕竟,舒尔哈齐这一次把路走绝了,一旦他得逞,整个建州就要面临明朝的怒火。

至于沈阳李成梁有什么动作,东哥没这个本事能在沈阳的伯府安插人手。若东哥连李成梁的情报都能搞来,魏良臣都得掂量下和她的友情炮还能不能继续下去。

良臣可以肯定,奴尔哈赤一帮儿子中能和“洪太主”联系在一起的,除了皇太极不会是其他人。

两者音实在是相近,并且皇太极这个名字本就是伪清给祖上贴的金,在明朝这边的史料文典上,洪太主恐怕才是对方的真实名字。

眼下的奴尔哈赤还不是天命汗,洪太主自然也不会是“大清”皇帝。良臣弄不死奴尔哈赤,却很乐意将洪太主掐死在成为“皇太极”的路上。

不过,这种事情不能声张,因为弄得不好就是激起边衅的罪名,高淮的前车之鉴可不远。

要是奴尔哈赤再冲冠一怒为儿报仇,良臣就得跟高淮一样成为倒霉鬼了。在求稳的朝廷眼里,主动跳起边衅那是给朝堂诸公添麻烦,是自寻死路。哪怕有皇帝罩着都不行,况皇帝都不知这事。

魏良臣没跟任何人声张,那个叶赫部落的送信人在将信神不知鬼不觉的送到良臣手里后,便消失了。

弄死洪太主的心情也越迫切,甚至还有些剌激。毕竟,这位洪太主可是带领满州真正走向帝国辉煌的主。如果说奴尔哈赤为满州打了桩,那真正的奠基人就是洪太主。

没有洪太主一改奴尔哈赤针对汉人的大屠杀政策,改变满州的极度仇汉心理,破天荒的在满八旗外又立汉八旗,从而使得大量明朝降官降兵为满州效力,就不会有什么紫气东来。

满州,撑破天,依旧是明朝的边患而矣。一旦明朝内部稳定,换来一个强有力的边事主导者,等待满州的下场只会是灭族,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再者,夺人妻子,杀人儿子,不是大丈夫最快意事么。

干掉洪太主的意义,对于良臣很重大。

他现在什么也不想了,满脑门子就是在转,怎么干掉洪太主。

这事情可不容易操作,一来洪太主他们入边用的是商队贸易的名义,有边墙明军开出的正规边条。二来,洪太主不是一个人来的,而是带了两百多旗兵。

前者,让魏良臣不可能在官方名义上对洪太主一行做出任何不利举动。后者,则是力量的对比了。

良臣现在弄用的人手除了郑铎手下这五十个飞虎税兵,就是那两百五十个降倭。

人数上,两方相近,但战斗力,良臣不敢高估己方,反而认为洪太主那边更强些。

毕竟,一边是以打家动舍的马匪和税兵,以及十年没有拿过刀砍人的降倭组成。另一边,则是清一色的沙场精锐。

单是抢人,良臣不怕,因为对方也得顾虑明朝插手。

但现在已不仅仅是抢人的问题,而是要宰人。

不能声张的前提就得是没有活口,全灭。

死人才不会透露消息。

全歼一支力量不比自己弱的人马,并且还可能有第三方人马插手,困难指数,五颗星。

这不是小打小闹,也不是仗着皇帝的势装腔作势,更不是知道历史在那装逼,而是实打实的要砍人。

装逼,良臣行。

砍人,他不行。

良臣的眉头深皱着,在马上一路都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让李永贞他们看着,都莫名有些忐忑起来。

这支队伍一路过来,给沿途百姓的观感也是十分的“震骇”,尤其是那些把刀剑扛在肩榜上的降倭,造型十分诡异,令得不少百姓惊恐。要不是前面的是大明朝的官兵,百姓们恐怕都要举家逃难去了。

山本不知从哪搞来一把扇子,很是郑重的交到魏良臣手里。良臣纳闷,大冬天的你给我把扇子做什么。

山本解释,这不是扇子,而是军配,魏良臣需要他们效死时,只需挥扇,他们便奉令冲杀,绝不后退。

如此解释,让良臣不由撇了撇嘴,脑海中浮现一出画面——他躲在一块大石头下面,拉风的将扇子打开,向前一指,大吼一声:“啊西巴!…杀鸡给给!”

这真是,不是一般人,不走寻常道啊。

画面有点不和谐,但良臣对于众降倭还是很信任的。

郑铎给出的建议是在长胜堡“守株待兔”,因为札萨克图不走沈阳那条路,只能从这里过。

田刚私下问过沈炼,后者也说长胜堡是铁岭那边入关的一条必经之道。从时间上算,札萨克图应该正在赶往长胜堡。那么,在长胜堡守人,应该是错不了的。

良臣准备到长胜堡后再做进一步打算,但是当他率众赶到后,却现长胜堡的驻军正在紧急集合。

卡文,想砸键盘,不想码字,感觉很痛苦。

第二百三十章 你还能收多少礼?

长胜堡是个千户所,此地位于沈阳中卫和定辽左卫接壤之处,乃是定辽左卫离河西蒙古最近的一个卫堡。流经整个辽南的太子河源头就是长胜堡境内的草帽顶子山。

嘉靖以来,辽东边患不甚严重,较大几次都是蒙古土蛮越界掳掠,且多是生在广宁境内,故而长胜堡这里,很是太平。

太平久了,跟关内的卫所一样,长胜堡自然避免不了吃空饷。此地名为千户所,但实际驻扎军士不过四百人,今天这般紧急集合,到场的约摸不到三百人。其他人,花名册上是有的,若上官真的要阅,也是能凑来的。这不能怪长胜堡守备胡三炮吃空饷太过份,而是因为真的没有这么多兵员。

万历十五年以前,辽东兵额将近九万人,俱是精兵,因此兵部当时称辽军之锐,为九边之,其次为蓟镇、宣大。不过抗倭援朝之役,明朝抽调的兵马大多来自辽镇,七年艰苦作战,辽东明军大概损失了一半人马,其中很多都是精锐骑兵。

现如今辽东镇虽然仍保持在八万左右兵员规模,但内中真正能战之兵不足一半之数。这也是为何日后建州造反时,明朝无法单凭辽东镇镇压,而要举全国之兵往辽东参战的缘故。

兵员本就不足,再加还要吃些空饷,能一下拉出三百人来,长胜堡的守备胡三炮还是颇为满意的。毕竟,这是突然来的命令,事先容不得他找人凑数。将士们的表现还算不错,号鼓声未毕,便匆匆赶到校场集合,刀矛火铳依次检查,大小队官排队点名,一切井井有条,算是给他胡三炮长了脸。

这搁其它卫堡,那都是要盖过一头的。

来集合的士兵们注意到,守备大人身边有几个人,看着不是本所的人,听口音,似是沈阳那边过来的,为的是一个百户。只是,守备大人乃是千户,对这个百户却十分恭敬,若非身上的袍服,不知道的还以为那百户才是长胜堡的守备呢。

胡三炮可不管士兵们怎么看他,对身边这位来自大帅府的赵百户,他不光是恭敬,更是时刻陪着笑脸,唯恐怠慢了人家。

要知道,大帅府的百户,放外面那都是能做游击的,甚至直接当参将也不是不可能。

而能在帅府做亲兵百户,那是亲信中的亲信,精锐中的精锐。胡三炮对此,心里透亮。不要说是百户了,就是来个小旗,他都得小心翼翼应付着。要不然,谁敢保证这家伙回去之后不会在大帅那里编排自己几句。

胡三炮这名字当然不是本名,没人会给自家儿子起这名字,但是知道胡三炮真名的人反而没有知道“三炮”名头的人多。这是因为,胡三炮这个名头乃是李如松将军亲自为他叫响的。

碧蹄馆之战时,胡三炮只是个炮手,奉命炮掩护明军撤退。不知是他炮打的准,还是运气好,反正连三炮,一下击中了追击的倭军金甲将,使那金甲将被随后赶到的五公子李如梅亲手击毙。事后,从倭人俘虏那里胡三炮得知,被他击中的金甲倭将叫小野成幸,是倭人的一个了不起的将领。

事后,李如松拍着胡三炮的肩膀,夸他三炮打的好。由此,军中便都呼他为胡三炮了。久而久之,胡三炮自个都不习惯听到真名了。

也正是因为这三炮,胡三炮才能从一个炮手混到如今的千户守备。只可惜李如松将军十年前战死,否则,有他的提点,胡三炮恐怕都能当上副总兵。

堡内校场很久没有这么多人聚集了,附近百姓看着奇怪,纷纷打听什么情况,是不是蒙古蛮子又越界过来了。要是那样的话,他们可就得收拾东西准备了,万一驻军打不过,他们就往沈阳或辽阳避难。

不解的不单单是百姓,沈炼他们同样也奇怪,因为长胜堡的动静太大,这种情况一般只有敌袭才会有。而他们一路过来,可没听说哪里有奴寇扰边的。

魏良臣让郑铎的人和降倭都留在堡外,示意田刚还有沈炼他们随自己进堡。

“恐怕和札萨克图有关。”

李永贞低声提醒魏良臣,有关札萨克图的事情,他已听魏良臣说了个大概。当听说建州竟然和李成梁勾结欲造反,李永贞可是惊的不行。也直到现在才明白过来,魏良臣这个八品舍人竟然要虎口拔牙,去摸李成梁的屁股。

李永贞不认为单凭建州左卫舒尔哈齐的告状,皇帝就相信李成梁真的和奴尔哈赤勾结造反。魏良臣也说他不信,但既然这件事他知道了,那么他就必须将人安全护送到京城,此乃小臣本份。

李永贞没有问魏良臣到底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这个小舍人身上有太多他琢磨不到的东西了。

他决意跟着看到底,归根结底是因为宫里给魏良臣回了话。

是纸条,不是圣旨,也不是信。

但这张纸条,让李永贞坚定跟着魏良臣走,肯定有好处。

因为,这张纸条是郑贵妃写的,上面也只有简单一句话——“陛下想知道,你还能收多少礼。另外,陛下说,他的圣威,向来就为鬼神所惧。”

魏良臣将这张纸条给李永贞看过,李永贞认得那是郑贵妃的笔迹。他确信,十多年前,他在坤宁宫可是看到过王皇后将郑贵妃的一幅字画撕碎的。

不知是不是受魏良臣大白话书写的影响,贵妃娘娘回的竟然也是大白话。这样也好,简单易明。

不过让李永贞更佩服的是,魏良臣没有将这张纸条当作宝贝一样收着藏着,日后拿出来炫耀什么。而是看完即毁,用他的话说,陛下和娘娘的心意知道就行,不用留存。

这是万一以后生了什么事,跟皇爷无关。

小小年纪,做人倒是圆滑。

李永贞佩服,自是想这小舍人走的更远些,札萨克图这件事不要出了差错,由此自然担心长胜堡这里,是不是已经来了沈阳的人。那样的话,恐怕魏良臣这个舍人就没法插手了。

“八成是这样。”

良臣点了点头,瞄了眼动静很大的长胜堡校场,然后对李永贞道:“先过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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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钦差副使

良臣也预感李成梁的人先他一步来了,要不然长胜堡不会有这么大动静,世上可没有那么巧合的事。

这样一来,事情真是过于棘手。长宁铁场的那个铁场官他能唬得住,可这千户所的官员恐怕就不会买他账了。

李成梁的人更不会听魏良臣的,将札萨克图让他带走。要是札萨克图落在李成梁手中,舒尔哈齐那边,就算彻底歇菜。

李成梁不倒,奴尔哈赤自是无事。届时,良臣要么硬着头皮去建州碰运气,要么就得硬着小鸟请东哥原谅他办事无能。

依东哥的性子,到时候,很有可能会拿剑架在脖子上,威胁良臣还她“过道钱”了。

人格格,可不是白给你睡的。

吃霸王餐可以,操霸王鸡,不行。

一想到东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本领,良臣没来由的就头皮发麻。

事到如今,也只能先看看了,他毕竟不是神仙,事事都能提早知道。但愿长胜堡这边真是边情巧合吧。

若是不走运,叫李成梁抢先一步,那说不得就得干票大的了。

郑铎将部下和降倭带到路边,无视附近百姓异样目光,静静等侯着。山本朝众降倭喊了一声,然后众降倭便齐致坐到地上,将武器放在腿边,丝毫不在意屁股底下的凉气。

郑铎虽是朝鲜人,但其母在朝鲜是奴隶,又是弑父逃来明朝,因而对曾经入侵朝鲜的降倭们,倒是没有多少恨意。真要有的话,也不会收容大岛在手下,又向魏良臣提议利用这些降倭了。

校场重地,自是不许外人擅入。

魏良臣一行突然过来,守门的军士肯定要将他们拦下。

不过守卒还算是有眼力的,见为首少年人绿袍子,后面跟着两飞鱼服,知道来的是官,故而倒不敢大声叫喝,而是上前询问身份。

“此乃钦差协办钱粮欠款副使、文华殿中书舍人魏大人,速叫你们守备过来。”说话的是李永贞,他是太监,声音有些尖利,听得守门军士一愣一愣的,不敢耽搁,忙进去通传去了。

钦差副使是李永贞给魏良臣贴的金,细较起来,他这副使的名字只出现过在兵部发往辽东都司的公文上,其它能够代表钦差的身份,那是一样都没有的。甚至于,他魏良臣能来辽东,得益于的也不过是万历的一句口谕。

口谕这东西是拿不上台面的,并且,万历是一个喜欢食言自肥的陛下。

好在,李永贞是内廷中人,田刚和李维两个是锦衣卫的,这才让魏良臣这个杂流小臣能活跃到现在。还让他在魏家岭关捞了一票,牛安堡那里又装神弄鬼刷了个声望副本。没这些,他魏良臣就是把副本刷上天,也没个鸟用。

不谈其它,就郑铎这些飞虎兵,还有外面那众降倭,人家跟着的不是魏良臣本人,而是他身上那套官服。

别说,魏良臣的官名文华殿舍人也很能迷惑人。

辽东不是京师,文官可能知道,但武官和百姓对于文华殿三字的认知恐怕就一头雾水,能联想到的也就是皇宫了。文华殿大学士,那可是内阁辅臣的存在。

所以,文华殿舍人这个官名往外一报,对于不知内情的人而言,那就是高大上的存在,板上钉钉的天子近臣。

比如沈炼,他其实也不知道魏良臣这个舍人到底是什么官,但明白一点,那就是这小魏舍人是京里来的。

京里来的,五爷看重,亲自下令,有这些,沈炼就得把活干好,把魏良臣好生伺候着了。

守卫入校场通报时,胡三炮正准备下令出发。

“钦差副使?”听了通传,胡三炮怔了一下:哪来的钦差副使?

沈阳过来的赵百户已经带人上马,见胡三炮那边没动,不由过来询问为何不走。要是叫建州的细作从他手里潜进关,那他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大帅砍的。

“门口来了个什么钦差副使,要我去接一下。”胡三炮将情况说了。

“钦差副使?”

赵百户也是狐疑,他可没听说有什么钦差副使在定辽左卫这一带。倒是辽南那里去了个巡按熊廷弼,那家伙自打来辽东后,就专门跟大帅过不去,要不是大帅忍着,下面人早就把这狗屁的巡按沉河了。

“大人,是不是那个要到建州去的副使?”赵百户手下有个小旗官倒是听说过有这么一回事。

“前些日子,大帅曾叫我去抚顺给游击李永芳送过公文,说是因为建州讨款的事,朝廷派了个舍人前来调查,要李永芳亲自护卫前往建州。”

“有这么一回事?那舍人叫什么?”

“好像姓魏。”

赵百户点了点头,看向胡三炮。

“对,是姓魏。”胡三炮忙点头。

“这魏副使不去建州,跑这来干什么?”赵百户有些莫名其妙,去建州由沈阳那边经抚顺,那魏副使跑这里来,可是绕了好几百里路。

“谁知道呢。”胡三炮嘟囔一声,管他什么人,他都不欢迎。谁个没事愿意伺候上官装孙子的,况这回来的还是个什么钦差副使。

“先去接吧。”

赵百户的事再急,可这钦差副使的名头还是吓人的,他没碰到也就罢了,现在人就在外面,说什么也得迎一下的。

胡三炮忙说好,带人往门口去接那个副使。赵百户也跟了过去,想知道这位副使为何来长胜堡。

等到了门口后,看到所谓的钦差副使是个十多岁的少年,胡三炮和赵百户都是愕然。

“这真是钦差副使?”胡三炮心中有些不信,感觉太过儿戏了。可是那少年后面跟着的两名校尉却着实都是锦衣卫的人,这又让他不得不信。

赵百户看到了少年身后的沈炼,沈炼也发现了他,愣了下忙翻身下马过来,将他所知道的情况与赵百户低声说了。

“五爷既让你送这小副使去抚顺,你想办法把人送去,怎的跑这来了?”

“大人,我也不知道这魏舍人想干什么。”沈炼将魏良臣从铁场那里调了一众降倭的事情和赵百户说了。

“他想干什么?”赵百户吃了一惊。

第二百三十二章 陛下说可以

一直答应儿子带他去花果山玩一次,可一直没机会,做父亲的不能食言,昨天终于带他去玩了,2017年的最后两天(更新少,这账,我自己记着。)

另祝大家2018人人有道走,人人有钱花。噢,如果是女性读者的话,那就人人有花鸟可以赏玩,以便怡情。

也祝我35岁生日快乐。

唉,人生苦短,我的鸟儿还得再折腾几十年,不知何时退休。

……

“我为舍人,自当奉国,既闻边患,岂能置身事外?”

面对赵百户的质疑,魏良臣很是坦然。他好不容易弄了点人手,怎么可能因为对方的质疑就给放弃了呢。

边患?哪来的边患?

胡三炮眼珠子转了转,却没吱声。他这人怕麻烦,这小副使说有边患,那就有边患,他想干什么都行,反正别找他麻烦就行。他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赵百户反对这小副使,质疑他所为,这完全就是吃饱了撑的。

少年得志,不生点是非出来,还叫少年得志么。

看看人家,十几岁就是钦差副使,再看看自己,快五十了才混了个千户守备。

人比人,气死人。

“便是备匪,舍人发牌于地方,自有巡检缉捕,各卫所官兵更是负有剿匪职责,何须舍人征调降倭?”

赵百户始终觉得此事不妥,隐隐觉得这姓魏的舍人来此绝对没安好心,可就是想不出这小家伙到底冲什么来。

想到大帅的吩咐,赵百户不敢让事情节外生枝,因此打定主意也不能让这小舍人带着那帮降倭过长胜堡。

否则,要是因此误了事,他赵国安哪还有脸去见大帅。

魏良臣轻咳一声,这百户和沈炼相识,长胜堡守备对他又甚是恭敬,看来多半是李成梁的人了。如此一来,长胜堡驻军紧急出动,为的是什么,用屁股也能想到。

良臣不能让李成梁截了他的胡,但这赵百户有点不上道,非揪着他擅征降倭,又质疑他没有缉匪权力的事,一时半会,良臣还真想不到好措辞解释。

毕竟,他的官身是没有巡检和兵备权力的。而且,也根本没有什么土匪出没,边患什么的。

一切,都不过是他魏良臣在空口说白话,有人真要和他认真起来,谎话瞬间就能戳破。

一旦被扒去光环,魏良臣这舍人,可就真不好使了。

正想如何说时,李永贞却走上前,冷冷看着那赵百户,淡淡道:“陛下说过,魏舍人出关可事急从权,无需地方过问。”

这话让赵百户愣了下:天子给了这少年这等权力?

李永贞是太监,这个身份某种程度上,比魏良臣这个所谓协办副使还具有威摄力。因为,他是皇帝身边的人。

故而,李永贞的话,没人敢质疑。

那赵百户果然没敢再问下去,但好像很不甘心,脸上神情极是僵硬。

良臣感激的看了眼李永贞,对方可是担着不小的压力硬撑他的。要知道,就李永贞先前那句话,往大往,都是假传旨意。万一事泄,被人硬顶,弄得万历不愉快,那说不定就要杀头的。

这份情,良臣得承,日后也得还。

李永贞故作未见魏良臣的感激目光,负手淡然立于那。李维很识趣的挺腰按着绣春刀,走到他身后,缓缓扫视了眼长胜堡诸人。

这一幕,让胡三炮不敢不信,他看了眼赵百户,犹豫了下,问李永贞需不需要长胜堡派兵护卫钦差副使。

胡三炮是不想惹麻烦,但既然这副使来了他地盘,身为守备,无论如何也要表示一下的。至少安全问题,他必须得重视。

李永贞点了点头,去向魏良臣请示,尔后对胡三炮道副使不需护卫。又问他堡内兵马集合做什么。

“有奴寇细作潜入,奉都司命前往抓捕。”胡三炮说的是真话,赵百户过来时对他就是这么说的。

“胡大人,军务要紧。”赵百户突然上前说道,面有焦急之色。

“这…”胡三炮有些为难,这劳什子钦差副使在,他总不能不管不问带兵离开吧。

“既有军务,大人自去便是,不可因本使耽误军情。”说话的是魏良臣。

胡三炮忙点了点头,客气几句。赵百户向魏良臣一抱拳,也不多言,带着手下先行出发。随后,胡三炮便带兵马出了校场,一路往北而去。临走时,胡三炮还请李永贞在副使那边替他美言几句,说待军务办完,一定要好生招待副使一行。

他也聪明,自始至终没问这小副使到哪去缉匪,因为,聪明如他,早就想到,这位小副使多半是打着“备匪”名义来他长胜堡打秋风呢。只可惜,他还有要事,否则,怎么也要款待一二,顺便孝敬一二的。

人是小了点,但老话不是说的好,莫欺少年穷么。

这小子,可是钦差副使。

“现在怎么办?”李永贞知道魏良臣的打算,可现在长胜堡的兵去了北边,那姓赵的百户又是沈阳过来的,这人恐怕是抢不来了。

良臣眉头皱了皱,他不可能公然带着降倭和飞虎兵和驻军厮杀抢人,这样一来,他就被动了。

李永贞也在想办法,可急切间,又哪有法子可想。

“田大哥,劳你去叫郑铎过来。”魏良臣突然吩咐田刚。

田刚噢了一声,上马去堡外叫人。

“舍人叫郑铎做什么?”李永贞不解。

良臣将他的打算告诉了李永贞,李永贞听后吃了一惊,半响说不出话来。

“如果不这么做,李公公觉得我还有机会么?”魏良臣苦笑一声。

“若舍人执意要做,咱家也不多说什么,但是,这件事万万不能被人发现,要不然,舍人有性命之危。”李永贞正色道,这少年胆子未免太大了些,后果,他必须提醒到。

“我知道,公公放心好了。”待郑铎来后,魏良臣直接问他:“你手下可有女真人?”

“有。”郑铎点头道,他手下什么人都有,现在就有四个女真人。

魏良臣沉吟片刻,开口道:“有一事,却不知你敢不敢做?”

“舍人吩咐便是。”郑铎面无表情。

“此处不是说话地,你随我来。”

良臣避开沈炼他们,对郑铎低语几句。后者听后,面色大异,怔了怔,还是点头应命。

不远处,沈炼等人看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小副使又闹什么妖蛾子。同时,沈炼也很困惑,不明白赵国安为何从沈阳来此处。他可不信那守备说的什么有奴寇细作潜入。

再想那魏小舍人大老远的也往这里赶,还弄了帮降倭来,沈炼不由有些打鼓。

长胜堡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二百三十三章 是明人!

草帽顶子山脚,几个女真人焦虑不安的沿着山脚小道往南疾行。

这行人正是从三百多里外黑扯木潜进来的札萨克图一行。

为了避开有可能的明军追捕,札萨克图不敢走大道。

可以说,舒尔哈齐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札萨克图身上,也将黑扯木几千部众的性命交到了札萨克图身上。

只要明朝的朝廷相信他所说的,他舒尔哈齐就还有机会东山再起。否则,只会被大哥连根拔起。

原本,长子阿尔通阿要亲自进关的,可是,舒尔哈齐却担心阿尔通阿突然从黑扯木消失,会让他的大哥察觉出异动。故而,再三思索之下,他将这个重担压在了三儿子札萨克图肩上。

舒尔哈齐没有选择让二儿子阿敏入关,因为他知道,阿敏和大哥的几个孩子关系很好,也一直不愿意他这个阿玛和大伯分道扬镳。

为防万一,舒尔哈齐没有派阿敏入关,而且让阿尔通阿看着阿敏,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阿敏这个亲生骨肉竟然背叛了自己这个父亲,背叛了他的哥哥和弟弟们。

札萨克图现在还不知道二哥去了建州向大伯告密,他带着护卫随从一路沿边堡小道往关内潜进,甚至都不敢靠近沿途明军卫所,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被人撵上了。

撵上他们的不是明军,而是建州大伯的人。

札萨克图听到了费扬古的声音,也听到了另一个他很熟悉的声音——八哥洪太主。

追上了札萨克图后,洪太主便立即劝说札萨克图带人跟他回去,他会向阿玛求情,放过他父子。

费扬古也在那发誓,说只要三贝勒洗心革面,不再与汗王作对,他费扬古哪怕在汗王面前长跪不起,也要请求汗王宽恕三贝勒。

札萨克图却不信,他知道消息已经走漏,现在不但是他有危险,他的阿玛和族人更有危险。

大伯的手下有四万精锐骑兵,还有李成梁帮助,以黑扯木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打得起大伯。

札萨克图为阿玛担心,但他没有回头路,他清楚,想要活下来的唯一希望就是明朝的干涉。

只要阿玛那里能够坚持下去,事情一定会有转机。

札萨克图带着族人们拼命往南逃,为了掩护他,已有七八个族人被追兵射杀。

逃到这里,札萨克图身边只有五个人了。

最忠心的奴才萨汉是跟着舒尔哈齐南征北战的好汉子,他的忠勇在整个建州都为人称颂。

多年战场厮杀的血腥经验让萨汉预感到后面的追兵又跟上来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汗,定格了数个呼吸后,他突然上前一把推开札萨克图,挥手劈开了一枝射过来的羽箭。被拦腰劈断的羽箭在半空中断成两截,箭镞那头扑的一声钻在札萨克图脚下土里。

札萨克图望着脚下的箭头,心里哆嗦了下。如果不是萨汉动作快,他此刻定然已被射中。

“他们追上来了,大家快走!”

萨汉大叫一声,一阵羽箭泼天般射来。两声惨叫响起,身边的两个族人已经中箭。

洪太主他们带来的都是精兵,至少带了几十把长弓,这弓力道极大,札萨克图他们又没有披甲在身,一箭只要入体,几乎能从另外一头冒出来!

被射中的两个女真人一个直接从马上摔落,滚到一边的坡下。另一个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呆呆的看着胸口透出的沾血箭头,不甘心的缓缓耷落脑袋。

“三阿哥快走!快走!”

被射中的一个女真是萨汉的表兄弟,他红着眼睛,张开弓,嗖的一声向后方射去。

这一箭根本就是盲射,萨汉连追兵的人影都没看到,但劲道之足,竟是带出好大的尖啸声。

带着呼啸声,这一箭直直的射在了一棵大树上,整个箭头没了进去。

“三阿哥快走!”

萨汉一箭射出,另外两个族人也厉声大叫三阿哥快走,札萨克图听着心里一抖,不顾一切往南边奔去。

“费扬古叔叔,那个萨汉箭射的好,最好能生擒他。”洪太主生了爱才之心,他早就听闻过三叔手下萨汉的勇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哈,八阿哥想要收服萨汉么,奴才等会定将他捉来。”

费扬古哈哈一笑,伸手想将萨汉射的那枝箭拔下,结果一拔之后箭头却动都没动,心中顿时一凛。这箭若射在人身上,恐怕连骨头都能射断。

后方的建州追兵从林中冲了出来,距离越来越近,萨汉拼命将札萨克图往前推,头顶上嗖嗖声不断。好几枝箭从他们头顶掠过,射中仅剩的一匹马。那马长声惨嘶,双蹄半跪,动也不动。

“你们走,我去挡他们!”

札萨克图眼看着一个族人突然停步挥刀朝后方杀去,他心中难过的什么也说不出。

萨汉目中俱是凶光,毫不犹豫的拖着札萨克图走。

二人奔出十几步后,就听后面一声惨叫,札萨克图下意识的顿了下,咬牙继续往前面奔。

“追上他们!”

望着正在逃跑的札萨克图和萨汉,洪太的心无比轻松。他们不可能再逃的了了。

“三阿哥,你先走吧!…”

萨汉也意识到这个样子不可能再甩脱追兵,他搭起一枝羽箭,猛的回身看向后方。

“要走一起走!”

札萨克图虽然没有经过战阵,也没有杀过人,但此时此刻,却不知哪来的勇气。

“三阿哥,不要犯傻,贝勒爷和族人们还等着你呢!”

萨汉吼了一声,弓弦脱手,利箭嗖的向远方飞去,直直射中一个追兵的脖子。那追兵捂着脖子发出哇哇的乱叫,那血是怎么也止不住。

“抓住他们!”费扬古喝喊一声,数十旗兵从两侧兜杀过去。萨汉连射两箭,箭箭杀人,可追兵却是越来越多。

突然,追上来的旗兵却乱喊乱叫起来。

“什么人?”费扬古也看到了南面有一队人马正在奔过来。

“明人,是明人!”有旗兵呼喊着。

是明人!

札萨克图也看到了,原先他避之不及的明人,现在却让他感到无比亲近。

他用力挥舞双手,向着那些明人跑去。

“快追上他!”洪太主愣了一下,旋即喝喊起来。

绝对不能让札萨克图落到明人手里!

……..

我在盐城市一院,亲姐姐高龄产妇,双胞胎,不足七个月,羊水已破,情况很危险。两孩子可能保不住,发育未全,已签字生产之后放弃抢救。可能夜里生,骨头这章急赶出来,明天可能也只一更。急赶的章节有什么错误的,回头我会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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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杀人者,洪太主

一众因为汉人军队过来而不知所措的旗兵听了洪太主的呼喊,仍是迟疑着没有动,直到费扬古持刀上来,怒骂喝斥后,旗兵们才硬着头皮继续追上去。

洪太主看到这一幕,没有责怪这些旗兵的意思,而是有些忧虑。明朝对于建州实在是座恐怖的大山,明朝军队的强悍给建州留下了深刻印象。

当年明朝大军从辽东前往朝鲜时,包括建州在内的所有女真部落都惊叹明军的无比强大。直到现在,女真人对明朝的态度也是卑弱的,强大如建州也不敢与明朝做对,而是和李成梁保持合作,借助于明朝的力量完成女真的统一。

但是,这样一来,将来阿玛真的要和明朝开战,如何提升己方士气,使建州上下不畏明朝,就是一件比开战还要棘手的事情。

打不过明朝不要紧,但是,至少要有勇气去面对这座大山。如果连面对的勇气也没有,这仗,又如何能打呢。

如何才能消除族人对明朝的畏惧心理,洪太主短短时间,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念头。

“八阿哥!”

这时,前方响起费扬古的声音,他看着洪太主的目光十分焦虑,并且有征询的意味。

洪太主知道费扬古想说什么,万一札萨克图和萨汉真落到了明人手中,他们怎么办。

难道从明军手中抢人?那样一来,可就意味着真的造反了!

但是,不把人抢回来,任由札萨克图向明朝的朝廷诬告建州和李成梁勾结造反,就算明朝的朝廷不相信札萨克图所说,但也肯定会对建州防备。

眼下女真诸部落还有叶赫和哈达,以及科尔沁蒙古未能讨平,此时失去明朝的支持,建州马上就会陷入四面为敌的处境。

不能让阿玛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汉人没有什么可怕的!

洪太主把心一横,朝费扬古猛的一挥手,喝喊道:“追上去,杀了他!”

“奴才明白!”

费扬古见状,也不多说什么,持刀跃过两处石堆,追了上去。他本就是个豪迈之人,旁人怕明朝,他不怕。真到万不得已,就将这支明人的兵马一起解决了就是。

费扬古有胜算,自己带来的可都是精兵,人数也不少,明军那里也没多少人。

“救我!”

札萨克图自幼就跟辽东汉人学汉话,汉话说的极是流利,他大呼着向过来的明军奔去。

落在这些明军手里,总比被洪太主和费扬古射杀强。

札萨克图也是抱了希望的,辽东明军并非都是李成梁的狗,万一这队明军和李成梁没有关系,他们就能直接由对方护送进京。

萨汉见到明人兵马也是惊喜,逃去途中不忘向后方射箭,逼的追得近的几个旗兵不得不伏低躲避。

洪太主有些着急,虽然横心要从明军手里抢人,但能避免和明军厮杀,他也不会蠢到非要和明军见仗。如此一来,事后收尾很是麻烦,李成梁那里,难免也会训斥。

“千户大人,前面有人!”

过来的明军正是从长胜堡过来的驻军,前面一个哨长看到有两个人向己方队伍跑来,并且大喊救命。他们的后面则跟着数十个或拿刀,或拿弓的人,看服饰分不清是什么人。下令戒备之后,立即往后队禀报。

“是什么人?”胡三炮在马上也看到了前面情况,但离的远,听不见对方说什么。

“好像是我们汉人。”哨长刚才听到的是汉话叫救命,自然以为对方是汉人。

“汉人?…哪来的土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胡三炮眉头一挑,翘首看去,只将那些正在追击的建州兵当成了左近不开眼的蛮寇土匪。

草帽顶子山这一带可是他胡三炮的辖区,这帮混蛋敢在他的地盘闹事,那是活腻了。

正要下令将土匪击溃,把人救下,一边的赵国安突然大声叫起来:“快抓住他们,他们就是建州的细作!”

建州的细作?

胡三炮愣了下,再定睛一看,跑来的人好像脑袋上真的有辫子。这辫子是女真人特有的装束,金钱大小吊在脑袋中央,看着就跟一根老鼠尾巴似的。平日,辽东的汉人就戏称这些女真人叫“鼠尾巴。”

既然是鼠尾巴,那就没错了。

胡三炮可不管这鼠尾巴是怎么学的汉话,只要不是汉人就好办。当即下令去抓人,部下问那些追兵怎么办,胡三炮把手一挥,骂咧咧道:“都抓了,娘的,统统砍了首级回去报功!”

说话间,却见赵国安纵马带人奔了上去,看样子好急。

胡三炮一怔,赵百户这么急干什么,他若真想要军功,等会叫人砍些脑袋给他,往上报个边患匀他功劳就是。难道自己还能独吞了不成?

一路狂奔过来的札萨克图离明军只有十来丈远了,看到明军停下不动,摆出戒备阵形,札萨克图心里没来由一松。

可就在这时,后面却响起了箭声,他扭头一看,建州的兵已经跟了上来。札萨克图急的朝明军求救,大喊他们过来救人。对面的明军可能没有得到上官命令,握着武器犹豫。

札萨克图跑的腿都要快抽筋了,明军那里终是有人冲了出来,几个骑兵的明军快速朝他奔来。

札萨克图腿一软,瘫坐在地,随后赶来的萨汉忙扶住他。

来的明军骑兵将他们围住,为首一人突然下令将二人拿下。

札萨克图和萨汉都没有反抗,任由明军将自己拿住。

建州追兵也赶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停留在那没敢上前抢人。

洪太主和费扬古赶到后,二人对视一眼,均是看到对方眼里决心,正要下令抢人时,却见那些明军中一个百户对他们说道:“我是李大帅府上的。”

李大帅府上的?

洪太主朝马上的赵国安等人看了眼,又朝被拿下的札萨克图和萨汉看去,发现札萨克图和萨汉已经双双变色,使命想挣扎,可却被明军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洪太主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不动声色,按汉人礼节向那百户拱手道:“既是大帅府上的,我等多有得罪,这就回返。”

赵国安微一点头,说了句:“回去告诉你们的都督,以后做事要谨慎些。”

一个百户就敢这样说话,洪太主心中很是不快,但还是闷声道:“知道了,多谢大人援手。”

“放开我,放开我!”札萨克图面若死灰,前脚从狼窝里跑出,后脚却钻进了虎圈。落在李成梁手中跟落在大伯手里是同样的下场。

赵国安事情办的妥当,不愿在此停留,免节外生枝,便掉转马头要带着札萨克图二人离开。

这时,一支利箭竟从洪太主等人所在方向射过来,笔直的射在赵国安后背。他不曾披甲,这箭毫无防备,当场就叫射落在地。

变故突然,赵国安坠马之时,林中就有女真兵在大声叫喊,又射出几箭。

洪太主和费扬古又惊又怒,不知部下哪几个混蛋竟然乱射箭,正要斥骂拿人时,左近又有汉人声音响起,竟是叫喊的是他洪太主下令杀了明军百户。

第二百三十五章 阿西巴,杀鸡给给

“建州杀了赵大人!”

随赵国安一起来的几个部下看的明白,那箭分明就是从建州人那里射来,他们一边从马上跳下躲避建州人的箭枝,一边向后方大声呼喊起来。

慌乱之中,这几个沈阳过来的军士谁也没注意到,为何己方这边有人直接喊起了建州都督奴尔哈赤八子洪太主的名字。

远处的明军大队见状,都是惊动,有军官已经带着士兵冲了过来。

“八阿哥,有人陷害我们!”

费扬古察觉不对,但为时已晚。纷乱中,不知情况的旗兵听了那些叫喊放箭的女真话,只以为上面下令,纷纷向那些明军开弓。而那些明军被射杀几人后,大队人马已经冲了过来。

洪太主惊怒连连,却是没有办法,根本无法向明军解释,这污水摆明是泼到了他头上。

那些贼人更在四处大喊什么建州造反,这分明是要置他建州于死地。

到底谁在背后对建州下黑手!

叶赫还是乌拉,还是李成梁给建州下套!

洪太主努力去想究竟是谁设了这个局,可眼面前已经容不得他去想。

铳声响了。

明军大队人马已经开了过来,前面的火铳已经打响。

“砰砰”的铳声惊得四野山林小兽飞鸟乱窜。

札萨克图和萨汉又惊又喜,惊的是洪太主竟敢杀害明军将领,喜的是这样一来,他们不仅得救,明朝更相信建州造反了。

萨汉掩护着札萨克图往明军大队那里跑,奔跑时,腿上被乱箭射中,疼的直咧嘴,也不去拔,一瘸一瘸的拉着札萨克图跑。

此时交战双方谁也顾不上这二人,慌乱中,看到前面的明军不住发铳,因为害怕被误杀,萨汉便拉着札萨克图伏到一处大石后。

“他娘的,给我杀,这帮建州狗崽子竟敢作乱!”胡三炮怒不可遏,建州人公然作乱杀害赵百户,他不把这帮建州奴脑袋全砍了,他就不叫胡三炮。

长胜堡驻军在胡三炮的指挥下和建州旗兵厮杀起来,双方铳来箭往,白烟弥漫,惨叫连连。

山道过于狭窄,大队人马摆不开,明军以数个队形散在山坡两侧。建州兵则依靠树林,双方均未贴身肉搏,反复以火铳和弓箭对射。

明军至少数十人披甲,建州那边却因为追杀轻装均未携甲而来,但是伤亡双方却差不多。这主要是因为建州兵的大弓力道足,箭射得准,很多建州兵不去射明军的披甲兵,只射那些无甲的。

而因为没有披甲,距离过近,明军那队铳手几轮铳射下来,来不及躲避的建州兵被射杀了二十多人。

更多的建州兵从林中闪现,或数人,或十数人,凭借地形反击。明军一时上不去,传入耳畔的竟是炸响的铳声。

见状,胡三炮血情上涌,叫亲兵给他披了甲,然后喊了声:“狗日的!都随我上!宰了他们!”话音未落,就提着环首刀冲了上去。一众亲兵紧随其后,这队亲兵有三十多人,是长胜堡驻军的精锐,人人披甲,悍勇无比。

主将带着亲兵奋勇在前,明军士气大振,纷纷叫喊着往前方冲去。

前面的建州兵挡不住胡三炮亲率的披甲精兵,被砍翻十多人,不住后退。

洪太主见势不妙,连忙要费扬古领一队人马将坡上的那些明军无甲兵撵下去,冲散下面明军冲击的阵势。

费扬古随奴尔哈赤征战近三十年,可谓身经百战,自然知道击彼之短的道理。他亲自带着五十多个旗兵绕过林子,出现在坡上那队明军无甲兵面前。

坡上这队明军有百十人,武器虽好,但很多人并没有上过战场,陡的遇到建州精兵拦截,军官虽然悍勇喊杀,可刚一交手,十几个兵就叫建州人给砍翻在地。其余明军都是吓的愣了,没想到建州奴如此凶悍,一个个都是吓得退缩不敢上前。

“明人怯了!”

一个旗兵见明军畏缩,胆气上心头,冲同伴吼道:“都是没甲的明人,怕什么,都跟我上!”

费扬古更是大喜,挥刀跃上,旗兵们人人奋勇,明军抵达不住,在军官被砍死后,纷纷朝坡下跑。

“不准退,不准退!”

几个老卒知道这会退不得,可他们阻止不了溃散,被前面的人带着也往坡下跑。

形势突变,坡上这队兵挡不住建州兵,反而冲下面溃散而来,顿时使得下面因为主将亲自率兵在前开道的明军也混乱起来。

胡三炮看到了这一幕,心里着急,但不可能飞过去砍杀退兵,制止溃势。见前面的建州兵复涌上来,而己方阵脚已乱,不得已只得下令后退。后退时,险些叫一个建州兵给射中脑门。

好在明军虽然后退,但毕竟拥有披甲兵和铳队,故而建州兵也占不到多少上风。双方人数上也差不多,要想将明军彻底歼灭,除非明军的披甲兵和主将全部阵亡才行。

洪太主知道这一点,明军打仗多靠将领亲兵家丁,唯有消灭他们,其余明军才会彻底崩溃,否则就是处于下风,也仍会坚持到底。

他这会也顾不上其它了,谁是背后黑手也不去想了,只想将这些明军击退,然后马上回建州。

这件事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明朝朝廷知道,弄得不好,就会引起明朝皇帝的怒火。

天子之怒,必有大军前来。

如何自保退敌,比追查黑手更急迫。

前面,费扬古领着建州兵不断压迫明军后退,胡三炮的一个亲兵抱住他,道:“大人,建州奴太猛,咱们还是快走吧!”

“走什么走,退到后面,结阵,爷打过倭奴,还怕他建州奴不成!”

胡三炮现在心里憋了一肚子火,要不是只是前来抓细作,他没带多少大杆子铳来,要不然,几杆大杆子铳就能叫这些建州奴吃不了兜着走。

后面半里多地地形很宽阔,有利明军结阵。胡三炮边打边退,一心想将建州奴引过去。

远处密林中一块大石边,魏良臣神色郑重的看了一眼已经拔刀在手的降倭们,“叭”的一声打开扇子,朝喊杀声传来方向一指,大喊一声:“阿西巴,杀鸡给给!”

第二百三十六章 八阿哥,是倭奴

舍人这是叫的什么?

魏良臣的怪话让身边的李永贞、田刚他们愣了下。

“我是让他们去杀敌呢。”

良臣合上扇子,对自己刚才的表现很满意,拉风的滋味大概就是这样吧。如果此时身上再穿一套浪人服,那就十足十的倭寇了。

水已经成功搅混,建州兵和长胜堡的驻军已经杀的难解难分,现在就看这些降倭们卖不卖命了。

要是天遂人愿,把洪太主小命留下,事情就完美了。

到时候,明朝这边,建州造反,李成梁勾连其中,朝廷定会处置。建州那边,儿子都叫杀了,不反也得反。

提前十年造反,魏良臣不认为奴尔哈赤有任何胜算。这会,大明打过援朝抗倭之役的将领还有很多。东李这边不提,西麻可在。

魏良臣很是得意,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身为小臣的他,不需要太多本领,只要在某个关键点插一下手,把事情往另一个方向引就行。

人生没有太多可能,如果这辈子只能做成一件事,良臣宁愿不去做小千岁,也要把建州掐死在萌芽状态。

他的目光射向了山坡下一众降倭。

机会给你们了,今后你们能不能回国“中日亲善”,东亚共荣,就看你们豁得豁出去了。

……..

坡下,大岛和山本两个分队长带着一众小队长一直盯着坡上看。无论是他们,还是下面的降倭,此时的心情其实都是紧张的,但紧张之余却也有着兴奋和渴望。

兴奋,源于他们十年后再次可以以武士的模样出现在战场之上。

渴望,源于那位明朝的小大人对他们许下的诺言——归乡。

终于,他们看到了上面的小大人将军配亮了出来。他们不会去想为什么那个小大人会说不伦不类的日语,并且意思他们也不明白,但他们知道,现在,是他们卖命的时候了。

母亲,你一定要等着我!

山本缓缓抽出了长刀,和大岛对视一眼后,双双发出了冲锋的命令。

“全体准备!”

坡下,两百多降倭坐地上站起,将刀矛拿在手中,上身向前微探,一动不动。

两把尖利的长刀向着远方指去。

魏良臣看到了这一幕,他以为降倭们会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可是那些降倭却是沉默的跟随各自队长的身后,悄悄的向林中摸了过去。

声势不够大啊。

良臣有些索性,觉得降倭们的表现没有爆发力,先声夺人没能做到。

田刚、李维,包括沈炼等人却不自禁的点了点头,对降倭的表现刮目相看。

会咬人的狗不叫,会叫的狗不咬人。

明军之中,能做到大战来临,却上下保持平静的,也只有各个总兵手下的家丁了。

“大人,我也去了。”

郑铎前来请命,他的任务是带领部下绕过山脚那条河,摸到建州人后面堵他们的后路。

“去吧去吧。”魏良臣连连点头,不忘嘱咐:“建州人中有个叫洪太主,那是个要紧人物,一定要给我带回来。”

“领命!”

郑铎微一点头,拱手率部而去。

“那个洪太主是什么人?”李永贞颇是诧异,魏良臣之前并没有与他说过这个人。

“噢,听说是建州人的一个小阿哥。”魏良臣随口说道,“就是建州右卫首领奴尔哈赤的儿子。”

李永贞吓了一跳,忙道:“此人既是奴尔哈赤儿子,舍人最好放他走。”

“奴尔哈赤儿子怎么了?”良臣不以为意,“我代天子巡边,城隍都斩得,况一蛮奴子。”

……

长宁铁场这众降倭大多来自当年侵朝日军第一军和第二军,这两军擅于山地作战,虽在铁场为矿工十年,但骨子里还牢牢记着当年作战的要领。

他们几乎是没有任何动静的悄悄潜进了正在厮杀的明军和建州兵的附近。

大岛和山本各负责一部,两人谁也没有先动手,而是默默观察交战双方。未过多久,大岛就带人悄悄的摸了上去。

大岛一直在寻找建州人的指挥者,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在日本是家喻户晓的。

盯上了目标后,大岛从后面的手下那里接过长矛,然后突然从潜伏身跃出,将长矛奋力掷向目标。

正在指挥旗兵压制明军的费扬古突然感到一股冷意,他意识不好,本能的扭头向左侧看去,只见一根长矛已经向他笔直剌来。

大岛那一掷,用尽全身力量。长矛带着冰冷杀机锐利破功。

费扬古大吃一惊,急闪身躲避,堪堪避过胸膛要害,右臂却被剌中。“噗哧”一声闷响,矛头狠狠地剌进了他的肩膀。

费扬古并未发声惨叫声,他咬牙强忍巨痛,大声向部下发出告警。

“有明人伏兵!”

叫喊声还在空中回荡时,潜近的降倭们已经冲了出来。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向着脑袋上留着辫子的建州人冲杀过去。

“伏兵,伏兵!”

建州旗兵根本不防明军竟然还有伏兵,一时都是吓懵,死伤十数人后仓皇后退。

“杀!”

山本将长刀向前一指,冲向一名正在往弓上放箭枝的建州兵。

双方距离太近,那建州兵的手都发抖了,一箭射空。

“呃…”

撕心裂肺的巨痛,那旗兵感到自己的胸腔好像裂开一般,本能的伸出手去拔那长刀,可是没等他碰到那刀,那刀已然飞起,再接着胸前鲜血喷涌而出。

“蛮子,去死吧!”山本叫喊的是母语,见了血的本能让他在战斗中发出了母语。

降倭们也一个个的叫喊起来,均是用的日语。

先前沉默,此时爆发,顿时掀起好大的声势。

建州兵们谁也听不懂那些降倭们在叫喊什么,明军那边也愣住,不知道突然冲出来的这些是什么人。

“费扬古呢,费扬古呢!”

局面突变,洪太主毕竟未上过战场,此时也有些慌了手脚。他想要找费扬古,可视线内却失去了这位叔叔的身影。

“八阿哥,是倭奴!”

费扬古的声音传了过来,洪太主顺着声音看去,发现费扬古的身上满是鲜血,两个旗兵正将他往回搀。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日语的不要,汉语的吆西

倭奴?

此地怎么会有倭奴!

洪太主难以置信,他不是没有见过倭奴,正蓝旗就有一个牛录收编了数十名从朝鲜逃过来的倭奴。

这些倭奴论单兵作战能力并不比建州强多少,但倭兵身材矮小,动作敏捷,善使鸟枪,几人成队之后便能单扛十几个建州兵的围攻。并且十分悍勇,非到绝境,绝不言退。好比一群狼般,哪怕死伤惨重,也要咬的对手筋疲力尽。

洪太主记得他小时候,阿玛曾派二叔穆尔哈齐率众到朝鲜边境劫掠,结果朝鲜派了一支兵马前来抵御,这支朝鲜军中就有数百倭奴。

穆尔哈齐起初以为这些倭奴都是被明军打败的降人,现在更是被朝鲜人当炮灰使用,因而并没放在心中。岂料接战之后,这些倭奴竟比朝鲜兵更加能打,穆尔哈齐不防,一下就被倭奴冲乱阵脚,损失了三百多旗兵狼狈逃回。为此,还被奴尔哈赤斥责,剥去两个牛录以示惩罚。

鉴于倭奴能战,奴尔哈赤特意下令各旗今后若遇降倭,尽量以骑兵对敌,不可和这些降倭近战纠缠,以免徒增伤亡。

此后十年间,建州方面虽然仍断断续续侵入朝鲜边境抢掠,但都不敢深入。究其原因,就是因为朝鲜军中有降倭,且其地不利骑兵行动。

朝鲜方面因此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备虏须倭奴。

洪太主知道明朝当年收容了不少降倭,可这十几年来,辽东的明军很少使用降倭,倒是蒙古人那里和降倭打过几场。

现在,突然伏出一大批倭奴,费扬古还叫倭奴剌伤肩膀,这自然使得洪太主心悸万分。

倭奴的出现,不但让刚才处于下风的明军稳住阵脚,开始反击,也令建州方面伤亡惨重。

奴尔哈赤拨给洪太主和费扬古的是正白旗的精锐,足有两百六十人,现在已经不足一半。不过未得撤退命令,这些旗兵仍在咬牙支撑。

山下兵次郎已经三十岁,十八岁那年他跟着哥哥山下兵大郎来到了朝鲜。哥哥兵大郎被明军的炮火击中后,兵次郎成了明军的俘虏。

发给兵次郎的那把刀是铁场的废品,刀柄都没有,兵次郎自己找了个木头用布条绑在上面。

刀刃也不行,兵次郎在出发前找了块磨刀石磨了半天,才算把这把废刀磨得能杀人。

此时,这把废刀上满是血迹,木柄更是因为几次用力过猛而变得松动,刀身似随时都会突然飞离木柄。

兵次郎杀人时会记数,这是他哥哥的习惯,现在,他已经杀了三个蛮子,其中一个还好像是蛮子的队长,这让他很是激动,喉咙里发出不知名的狂呼声音。脸上、身上无一不被鲜血溅到,在他的前方,一个身材魁梧的蛮子正抱着脑袋在那哀号惨叫。

那蛮子真可怜,叫山本队长用刀砍掉了半边头颅。不过可惜的是,山本队长的刀也因此不能再使用。

战斗还在继续,厮杀也还在继续,兵次郎已经很兴奋,他冲到一个受伤倒地还没死的蛮子面前,扬起刀从对方的腰身砍了下去。伴随着“啊”的一声惨叫,那蛮子的身子活生生的被劈成了两半。

降倭们竭力表现着自己的勇敢,他们疯狂砍杀那些受伤未死的建州兵,根本不听对方的求饶。他们也听不懂。

建州兵一个接一个的倒下,降倭们则一个接一个的冲上去,哪怕前面的同伴刚刚尸首分离。

“八阿哥,快走!”

费扬古虽然重伤,但意识仍然清醒,知道眼前局面已经无法挽回,明军得了援手,士气复昂,当务之急他们必须马上脱离和明军的接触,乘此地情形还没有传出去赶紧回建州。

要不然,一旦明朝封锁入边关卡,他们就插翅难逃了。毕竟,他们已经深入明朝境内两百余里地。

“走!”

洪太主没有任何迟疑,就下令后撤,几个亲兵戈什哈护着他迅速往后方奔。费扬古受伤,无法指挥,接替他指挥的是佐领硕色。

硕色是女真望族赫舍里家的,他本是哈达部人,精通满蒙文字,深得奴尔哈赤信重。

硕色接替费扬古指挥旗兵断后,挡住明军和降倭的攻击,却不幸被一个子矮小的降倭突然从后面抱住摔倒在地,等他爬起来时,脖子上面赫然开了一道锋利的刀口,鲜血在他的脖间如喷泉般喷涌。

硕色咽气时,脑中想的是他八岁的儿子索尼。

硕色之死,令得垫后的建州兵无人指挥,在明军和降倭的压迫下,抵挡了一阵便崩溃散去。旗兵们谁也不愿意落在后面,一个个紧随八阿哥的身影而去。但都想跟八阿哥跑,结果就是一个接一个的被撵上来的降倭砍倒在地。

建州兵的逃跑让长胜堡的驻军和降倭们汇合到了一起,明军有些发懵,因为他们不知道这些降倭是什么人。

一些拿铳的士兵将火铳对着降倭们,神情十分警惕。降倭那边,因为害怕被明军误伤,也不得不放慢追击脚步。

胡三炮当年打过倭军,自是听过倭话,想过那个到长胜堡的小副使似乎征调了长宁铁场的一批降倭,是不是就是这些?

正想着呢,一道宏亮的声音自远方传来。

“钦差副使、两殿舍人魏大人到!”声音由远及近,一道又一道,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

众人目光中,一身绿袍的魏良臣操纵跨下座骑,于百人中穿剌而来。身后,两飞鱼服锦衣卫将他映衬的无比高大。

“胡将军莫要愣着,那是我的卫队,请将军与我卫队一起追击建奴,不使一人逃脱!”魏良臣在马上大喇喇的将马鞭朝正在逃跑的建州兵一指。

胡三炮怔了下,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挥手率部追了上去。那边降倭们见状,也赶紧和明军一起追击逃跑的建州蛮子。

魏良臣一扬马鞭,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洪太主这小子,千万不能叫他跑了。

“见过大人!”

大岛和山本等降倭头目看到魏良臣过来,忙纷纷停下弯腰。

“你们很好,不错,这仗打的我很满意。”魏良臣很是赞许的看了眼大岛他们,降倭们的卖命表现,他的确看在眼里。

正要叫他们不要多礼,去追杀逃走蛮子要紧,良臣又想到一事,忙一脸正色对大岛等人道:“不过,以后,打仗的时候,日语的不要,汉语的吆西,你们的,明白?”

……..

我七点多从医院回的家。更新从明天开始缓慢恢复,不再一天一更。后天接姐姐出院。两个宝宝都是男孩,可惜了,不多说了。

第三百三十八章 赏,得赏!

洪太主一刻也不愿在这鬼地方多呆,此刻除了想逃回建州外,想的更多的就是李成梁出卖了他父子。

若非李成梁,谁还有能力设下这么大一个套?

老贼这是要撇清自己,他始终还是对阿玛不信任!

可怜阿玛还被蒙在鼓里,以为李成梁不会对建州动手。

洪太主的心颤抖的厉害,他甚至能预感到,此刻的建州边境,明军已然集结。

而这一切,都是因三叔舒尔哈齐,如果不是舒尔哈齐和阿玛决裂,欲要自立,李成梁如何能从中设局。

假的,都是假的,札萨克图告状是个幌子,目的只是让李成梁对建州有动手的借口。

只要自己死在这里,一切都是李成梁说了算了。这些旗兵和那些死去的明军,就是他建州造反的最好证据。

我不能死在这里,我一定要回去,我要将这里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阿玛!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洪太主竟然也生出去北京告御状的念头。

这世间,能为建州作主的,只有大明皇帝了。

追兵又撵了上来,洪太主晃晃悠悠的在林中急行,被树枝绊倒在地。从地上爬起,不顾双手的血口子,又继续朝前面狂奔。数十个已经被明军杀的丧胆的旗兵散落在四周,没有人敢停留。

费扬古受了伤,走一路流一路血,他知道自己撑不下去,眼看后面的倭奴又追了上来,他奋力推开扶他的旗兵,冲他们怒吼:“你们护着八阿哥走,不要管我!”

这两个旗兵是费扬古的戈什哈,他们迟疑着,不知道是走还是不走。费扬古见状,不由怒骂起来。吼骂声中,两个戈什哈依依不舍的看了他们的主子最后一眼,咬牙去追八阿哥。

身后的坡上,倒伏着十数具尸体,不时有惨叫声传来。明军的铳声不时打响着,炸得人耳朵都有些发麻。

倭奴们追了上来,他们看到了费扬古。刚才一路追击中,他们意识到这个被人搀扶着逃跑的蛮子定是个大人物。

十多个倭奴不约而同的朝费扬古围了过来,人人眼睛都是通红。不管是日军还是明军,捕杀敌方的将领都是一件不小的功劳。

山下兵次郎的刀口已经豁得不像是一把刀,刀柄上的木头也早已掉落,此刻他将刀柄用布条牢牢缠在手上。除非他的右手被砍落,否则,这把刀永远都不会脱落。

“大蛮子!”

兵次郎喃喃一句,警惕的向费扬古走了过去。其他倭奴也同样如此,谁也没有急于抢功,因为他们明白,这个受了伤的大蛮子在临死前肯定会做出最后一击。

费扬古被包围了,前后左右都是倭奴。他支撑着勉强起身,一点也不在意这些倭奴看他的火热眼神,只是看着眼前的草帽顶子山,费劲的抬手将自己的帽子正了正,还不忘将自己的辫子顺了顺。

一个倭奴的队长喊了一句什么,然后几个倭奴动了,小心翼翼的向费扬古接近。

突然,费扬古动了,倭奴们瞬间停了下来,却发现这个大蛮子并不是垂死挣扎,而是看着他们哈哈笑了起来,用他们听不懂的话在叫喊着什么。

“那个人在叫什么?”不远处的魏良臣正好下马,见到了这一幕,于是问身边的沈炼。

“那人说他费扬古竟然会死在倭奴之手。”沈炼懂得一些女真话,听了片刻说道。其实费扬古还说了些别的,不过都是些骂人的话,所以他直接略过了。

“噢,他就是费扬古?”魏良臣的眼睛一亮,洪太主是条大鱼,这费扬古也是条对虾,据说是奴尔哈赤的五大臣之一。

“舍人,要不要活捉此人?”沈炼知道费扬古是建州右卫的大人物。

“这个嘛…不要了。”魏良臣才不会要活口,这纯属给自己找麻烦。好不容易把事情做实,留下活口那是搬石头砸自己脚。

正要威风凛凛说几句建州蛮奴公然作乱,杀我大明官兵,不予重惩,必使建州小窥之类的话,突然一阵反胃,“哇”的一声弯腰狂吐起来。

良臣有点吃不消,因为他发现就在几尺外,竟然躺着一个被一分为二的建州兵。也不知哪个家伙下的重手,把人活生生的砍成两断,脏器连同大小肠就那么露在外面,而那个建州兵竟然还他娘的没死,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正盯着他魏舍人看。

这场面真是惊悚无比。

良臣一路过来的表现已经很不错了,这是他第一次见死人,没有晕血已是难得。可眼前这具尸体实在是太过“别出心裁”,让他再也无法保持“风度”。

冤有头,债有主,我可没把你一分为二…

一阵狂吐,好在大部分明军和降倭都去追杀建州人,没几人注意这里。吐完之后,良臣面色发白,无力的摆了摆手。李维见状,忙上前将他扶住,一阵关切。

喘了几口,平静了心绪后,良臣重新翻身上马,再也不敢去看那个被一分为二的建州兵。

围着费扬古的降倭们终于动了,四个人同时举着长刀冲了上去。

费扬古右臂受伤,无法提刀,嘶吼着用左手挥刀去格当面倭奴。

两刀相交,那倭奴顿觉虎口一震,整个人往后退了几步。

其余三个倭奴的刀却砍中了费扬古。一刀砍在他的身上,一刀砍在脑袋上,一刀则砍在他的脖子上。

三刀都是砍中要害,“噗嗤”声中,费扬古的脑袋破空飞去,在坡上滚落了十几尺远,正好落在山下兵次郎的脚下。

“大蛮子!”

兵次郎高兴的提住费扬古的小辫子,将他的脑袋在空中甩来甩去,引得四周降倭们发出哄声大笑。

“好,好,好!”

离得远,魏良臣看不清费扬古首级具体模样,所以不致反胃,心情大悦之下脱口就说了三个好。

李维凑趣,笑着道:“大人,要不赏点?”

“赏,得赏!”良臣连连点头,降倭们活干的不错,不赏对不住人家。

“赏点什么?”田刚傻呼呼的就准备魏良臣拿东西出来赏。

这一问,却把良臣问住了,赏什么啊?

他身上可是分文没有。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为什么替明人效力!

魏良臣很为难,也很尴尬,都说要赏了,却拿不出东西来,这实在是有损钦差副使、两殿舍人的威仪。

要说钱财嘛,良臣其实还是有的,魏家岭关守备陈大道送了他三百两银子外加两颗东珠,奈何他为人老实,把这账往上报了。这会若是拿出来赏人,事后怕万历他老人家不高兴。毕竟,这位爷对钱财看的比较重,没入他耳目倒罢了,这都上眼了,要是再弄没了,恐怕不会干休。

苍蝇再小也是肉,万历为了五百两能给高淮的福阳店题个字,良臣不敢保证他是不是真的属于见钱眼开那种人。

贵妃那边都发话了,看你魏舍人能收多少礼。这话,看着是玩笑,实则饱含深义,是安慰,也是鼓励,更是寄予厚望啊。

良臣得三思而行。

替万历斩城隍,那不用花本钱,自己捞名声,万历也沾大光,皆大欢喜。可这实打实的拿钱出去,要是万历觉得亏本,那就不划算了。

再说,这帮子降倭同样也入了魏良臣的法眼,他在想着怎么从万历那弄个编制安置这帮降倭,所以,轻易他是不会替别人做嫁妆的。

收买人心这种事,当然得挂自己名,亲历亲为了。

然而,这都等着呢,不赏也得赏。

舍人金口一开,哪能收回呢。

魏良臣着急了,急中生智,拿眼去看李维,李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连连摇头:“大人,真没有。”

“我知道你没有。”良臣微哼一声,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李维身上的飞鱼服。

“这可使不得!”李维想到什么,瞬间急了,飞鱼服可是他锦衣卫的标配,这衣服赏了降倭,他穿什么。

唇亡齿寒,田刚也下意识的往边上站了站,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先借我用用,回头给你弄件新的。”良臣努力在脸上挤出笑容。

“不成,不成。”李维打死也不干,弄丢了官服,回去他要吃挂落的。

“这里这么多建州首级,你就不想分上几颗?衣服的事好办,这功劳可不好办。”魏良臣开始诱惑李维,明军以首级计功,今儿这事往上一报,那就是边功。

“这…”李维有些心动,但还是犹豫着。

“大人,要不用我这件吧?”

说话的是田刚,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解扣。这让李维气的牙痒,连忙道:“就用我的,就用我的。”说着以最快的动作解开扣子,将飞鱼服脱下送到魏良臣手中。

田刚慢了一步,很是不岔。他这小旗都当多少年了,锦衣卫不比边军,升赏有的是机会,完全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上面没有人关照,你一小旗能做到死。这好不容易碰上个军功的机会,李维这厮还给抢了,不由愤愤不平:你小子早干嘛去了,偏我要脱,你就来抢。

魏良臣没空理会田刚的不平,拿着李维的飞鱼服纵马奔到一众正在欢呼的降倭面前,然后一指那个甩费扬古首级的降倭,将飞鱼服凌空抛给对方,喝了声:“宝马配勇士,好衣配英雄,此乃我大明天子亲军飞鱼服,本使赏你了,望你等从今往后好生为我大明效力,做一个良心大大好的武士,你们的明白!”

“明白,我们大大的明白!”

降倭们听得懂汉话,一个个羡慕的看着山下兵次郎手中那件飞鱼服。这衣服,他们中不少人曾经在朝鲜见到过,知道这衣服的确是明朝皇帝亲军才配穿的。现在,小大人将这件衣服赏给兵次郎,无疑是对他们表现的最好认可。

“大人的赏赐,我的…努力!”兵次郎捧着衣服,“扑通”跪在地上,热泪含眶,朝马上的魏良臣重一磕头。

“愿为大明皇帝效死,愿为大人效死!”众降倭亦是跪地磕头,屁股翘的比脑袋高。

“很好,去吧。”

魏良臣没敢看那降倭手中的费扬古首级,在马上满意的点了点头,大手一挥,众降倭顿时意气风发的随大队继续追赶北逃的蛮子。

身穿飞鱼服的山下兵次郎冲在最前面,恨不得所有人都能看到他。沿途的降倭们见状,都是惊诧,等到知道是明朝的大人赏下来的,一个个不由更是充满精神,望着那些在林中逃窝的蛮子,眼睛中血丝都是红的。

……..

“费扬古呢!”

洪太主跑出里许路后,才发现费扬古没有跟上来。费扬古的亲兵戈什哈流着泪将事情告诉了洪太主。

洪太主听后,呆了一呆,神情痛苦,鼻子亦酸的难受。未有多久,他拿衣袖抹去泪水,继续带着剩下的旗兵们逃窜。

他不能让费扬古白死,只有活着回到建州,才对得起死去的费扬古,才有可能在将来替费扬古报仇。

明军和倭奴们紧随在后,建州兵们恨不得多长两条腿,他们的动作已经够快,可那些明军和倭奴却死死咬着他们,怎么也甩不掉。

又有几个落后的旗兵被明军杀死,跟在洪太主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好在,密林同样也影响了追兵。小半个时辰后,后面的明军和降倭已经不见了踪影,但是追击的声音却还能听得见。

翻过前面的山头,山脚下有条河流,费扬古之前在进山追击时,曾留下几个人和几十匹马在那。

有了马,洪太主就能甩脱明军。

一路逃奔让洪太主和旗兵们都是累得大口喘气,包括洪太主都想停下歇歇脚,可他们知道停不得。一旦被明军再追上,他们就再也不可能甩脱。

一个旗兵累的虚脱,瘫倒在地,洪太主想要让人将他扶起带上,可话到嘴边却什么也没说,只继续咬牙往前。

一个又一个的旗兵经过那倒地旗兵身边时,谁都没有停下。那旗兵看着不断过去的同伴,也是紧咬双唇,什么也不说。他知道自己的命运,但他真的走不动了。

树林开始变得宽阔,旗兵们精神一振,他们已经看到了远处的河流,甚至听到了马叫声。

“快,快!”

洪太主不断的催喝着,突然,奔在最前面的几个旗兵却惨叫一声倒地,旋即有身穿红衣的伏兵杀出。

明人堵住了去路!

洪太主大惊失色,众旗兵也是面色大变,他们不知道明人是怎么绕到后面来的。不少旗兵已经绝望,前有伏兵,后有追兵,他们根本不可能再逃出去。

洪太主心里很慌,也很怕,但他没有绝望,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放弃,除非所有路都已经走绝。

“杀过去!”

洪太主怒吼一声,“明人围住了我们,我们已退无可退!你们都随我冲,冲出一个是一个!若我不幸战死,你们告诉我的阿玛,一定要替我报仇!”

“杀!”

数十旗兵听了洪太主的叫喊,迟疑了一下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向伏兵冲去,正如八阿哥所说,他们已经没有退路。

以逸待劳的伏兵迅速和冲过来的建州兵砍杀在一起,十数个建州兵甚至还没来得及挥动武器就被伏兵剌死在地。

后方的追兵喊杀声再次响起,洪太主奋力挥刀迫退一个明人伏兵后,突然发现对方很是眼熟,不由惊叫起来:“塔赖,怎么是你!”

“八阿哥,是我,没想到吧!”

那个叫塔赖的女真人是郑铎手下的刀手,而在参加飞虎军之前,他是正黄旗的旗兵。因为分赏不公,他一气之下叛逃建州,在辽东境内做起了马匪。

洪太主认识塔赖,是因为几年前塔赖曾经为他捉过一只幼鹿。

“塔赖,你是女真人,为什么替明人效力!”洪太主惊怒交加,他无法接受身为女真人的塔赖会杀他这个主子。

“八阿哥,我已经是明人!”塔赖没有任何犹豫的再次挥刀向他昔日的主子砍去。

女真人,不一定都是你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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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蛮夷安敢称太子

“杀了他,杀了他!”洪太主气的发抖,这塔赖连祖宗都不要了!

“八阿哥有本事杀我便是,何须多言。”

塔赖持刀冷笑,现在谁杀谁不知道呢。若是从前,他对这位八阿哥倒是忌惮,毕竟其父是奴尔哈赤。可现在,他已经脱离建州,而这位八阿哥是魏大人指名要的人,捉了他正好领功。

建州焉能和明朝相比,他是女真人不假,可明朝中女真人做官的多的是,蒙古人做大官的更是多。只要肯卖命,塔赖相信自己混得绝不会比在建州差。

退一万讲,你八阿哥的阿玛难道就不是做的明朝的官,不是替明朝当狗才有的今天?

大哥何必笑二哥,你爱新觉罗家能做明人的狗,我为何做不得!

塔赖冷哼一声,挥刀向洪太主砍去。这一刀倒是留了手,却是想伤了这八阿哥再活捉的意思。

洪太主自幼便跟其父及大哥代善等学骑射,练武艺,虽未上过战阵,但身手也是不差,一个斜步避开了塔赖这一击。

两个亲兵戈什哈见主子这里危险,迫退当面敌人后忙过来护住主子,奋力挥刀砍杀塔赖,却被塔赖一一格退。

后面的明军和倭奴已经冲了过来,建州前后左右,四面受敌,不时有人受伤倒地。

随着建州兵越来越少,洪太主已经是岌岌可危了。

又有数个红衣飞虎兵从两侧持刀过来支援塔赖,他们将洪太主的两个亲兵围住。那两戈什哈进退不得,只得硬着头皮四下挥刀,勉强支撑片刻,一个被长刀砍中右腿,一个则被地上的一根烂木绊倒,未及爬起,身上就是数刀砍下。

洪太主见势不妙,见右前方的敌兵较少,不假思索拔腿就往那处奔去。其余旗兵见状,哪个还有心思抵抗,有两个直接扔掉武器,跪地求饶。

“谁是洪太主!”

郑铎持刀走到一个降兵面前大声喝问,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擒杀洪太主。不杀了这个人,魏舍人那里他交不了差。

那降兵吓得面无人色,但却犹豫不决,不肯吐露主子是谁。

见状,郑铎随手一刀将他砍翻在地。未等刀刃架到另一降兵脖上,那建州兵已然吓的指着逃奔的洪太主喊了起来:“别杀我,那个就是八阿哥!”

郑铎顺他手指方向看去,一个中等身材,看着微胖的年轻建奴正在狂奔。

此地树林虽然宽阔,但林中布满杂草树枝以及荆棘,洪太主却依旧能在其中跑的飞快,可见其身手的确敏捷。

不过,却着实倒霉的很,一根树枝缠住了他的辫子,让正在发力狂奔的洪太主陡的被一拽,头皮险些都被拽破,疼的他眼泪和在眶中。

伸手试图掰断那树枝,可竟结实无比,情急之下,洪太主取出阿玛奴尔哈赤赐给他的匕首割断了自己的辫子。

帽子也不要了,若非头皮中央还有一小丛辫根,看着俨然就是汉人的和尚。

“捉住那个建奴!”

郑铎没想到洪太主跑的这么快,连忙朝部下们喝喊几声,看了眼那投降的建州兵,倒是未杀他,但也不理会,丢下他直接奔洪太主而去。

那建州降兵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脸上满是血水,直到确认自己没有被杀,僵硬的脖子才微微动了动。

心底庆幸保命的同时,又羞愧难当,为自己出卖出子感到深深的耻辱。

随着郑铎的喊叫声,飞虎税兵们大半都朝洪太主追了过去,赶来的明军和降倭们解决当面的旗兵后,也纷纷跟了上去。

“八阿哥,你快走!”

几个旗兵眼见追兵跟上来,不知谁喊了声,然后一个个掉头豁出去返身抵挡。又有几个旗兵狰狞着挥刀向河那边看守马匹的几个飞虎兵冲去,试图为他们的主子杀开一条血路。然而如同扑火飞蛾,已经力竭的他们瞬间惨叫着,纷纷倒地。

洪太主的退路彻底被截断,四周至少上百个明军和降倭围着他们。而跟在洪太主身边的建州兵只剩不到二十人。

包围圈越来越小,站着的建州兵也是越来越少,最后相互依托在一起,喘着粗气,绝望的看着四面过来的敌人。

这些旗兵根本没有投降的念头,要降他们早就跪地降了。知道没有活路,他们现在只想陪着主子一起死。

纵是死了,汗王也会照顾他们的家眷。

困兽犹斗!

白旗兵本就是建州四旗最精锐的一旗,原先一直由舒尔哈齐掌握,奴尔哈赤都眼红不已。但始终得不到机会将白旗掌握到自己手中,直到前年才寻了个借口夺了舒尔哈齐军权,将白旗精锐交给了自己的大儿子禇英。

洪太主和费扬古带来的这两百多旗兵都是白旗兵中的精锐,而能撑到现在的更是精锐中的精锐,有好几个还是奴尔哈赤亲兵摆牙喇一员。

此时这些已经没有了活路的旗兵,负隅顽抗之下,倒使包围他们的飞虎军、明军和倭奴们不敢真的上前。因为,那意味着以命搏命。

“等铳兵上来!”

发话的是长胜堡驻军的一个总旗,郑铎和降倭的分队长大岛听到后,均是深以为然。上百人就这么围着不到十人的洪太主他们,或静静的、或面无表情、或面带冷笑、或双眼放光的看着他们。

洪太主知道明军的火铳厉害,一旦那些铳手上来,他只有死路一条。他的泪水夺眶而出,望着身边这些勇敢的建州勇士,苦涩难耐。

…….

“大人,你慢着点!”

打魏良臣因为山道难行下马之后,李维就忙前忙后,不时在前面拿刀砍树枝,就是弯腰去捡有可能扎到魏舍人的尖石。

田刚不屑这么做,嘴角不时咧着。

沈炼等人则是默默的跟在后面,不发一言。一路过来,沈炼默数了下,至少不下两百具建州人尸体。这让他很是心惊,不明白为何有这么多的建州人出现在此,并且还携带武器攻击了赵国安。

难道这魏舍人说的是真的,建州的奴尔哈赤真的造反了?

沈炼困惑不已,他是帅府中人,自有耳闻大帅和建州的关系,因此不相信奴尔哈赤会造反。可眼前所见所闻,却又让他难以解释。

“无妨,无妨,区区山路而矣,本官哪这么金贵。”魏良臣嘴里这般说着,看着李维的目光却满是赞许。

为官难,为官不易,尔等不体谅本使为官辛苦,本使又何必为官呢。

眼下挂羊头的舍人就这般排场,往后真发迹当上小千岁,须得跟张江陵学一学,弄个大轿,走遍天下大道方行。

李永贞没有上来,他很实诚,告诉魏良臣自己晕血,见不得死人。魏良臣听后自是体贴这位公公,让他静侯佳音。

抬首看到不远处山脚下有条河,山间河景,气象怡人,魏良臣不禁想吟诗一首,便问左右:“可知那是什么河?”

“相传此地在宋时曾有金人太子扎营过,所以当地人都叫这河为太子河。”说话的是沈炼。

“蛮夷之人,安敢称太子。”魏良臣很是不屑。

“对对,蛮夷之人安敢称太子,这太子河往后不能再叫了,得改名。嗯,难得舍人来此,依卑职看,不如就叫舍人河吧。”李维一脸崇拜的看着魏良臣。

“喔…”魏良臣很是谦虚的直摆手,“这如何能成,一地之名当由百姓来取,岂能由我而来。”

“大人放心,大人威名已传遍辽东,这太子河改名舍人河,辽东百姓皆拍手称颂呢。”

“此事还是得由地方决定。”

魏良臣哈哈一笑,在李维的搀扶下终是上了半坡,视线中,七八个建奴被包围着。

第三百四十一章 莫杀我,愿降!

辽东太子河由燕太子丹故事得名而来,两千年来一直沿用至今,骨头未经细阅资料,家言附会金太子驻营而来,在此向读者致歉。

…….

场景很是赏心悦目。

“去问问,洪太主可在其中。”

魏良臣非常关心这个事情,要不然大老远的也不值他专程跑一趟。要是东哥送的是个假消息,这拨建州人中没有洪太主,那就叫人太失望了。他可是准备上演一出伪太宗魂断太子河的好剧目呢。

“大人,我这就去问。”李维自告奋勇,一路小跑着过去,步伐轻盈,后臀提动有劲,看得出这位锦衣小旗内心之中定是万分愉悦的。

“洪太主是谁?”

沈炼嘀咕一声,小声问身后的手下,却都不知。这也不能怪他们消息不通,实是这洪太主是奴尔哈赤第八子,才十八岁,之前从未随军征战过,故而不如其兄禇英、代善、莽古尔泰等人知名。

先前被杀的费扬古在辽东明军耳中倒是熟悉,沈炼当年随五爷李如梅去铁岭老家祭祖时,这费扬古还曾和一个叫何和理的建州人替奴尔哈赤前来送礼。

魏良臣当然不会跟沈炼说洪太主是谁,毕竟沈炼是李家的人,有些事情能不告诉就不告诉,免出纰漏。

李维去后,良臣耐着性子等侯。此地尸体不多,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让人闻着颇不好受。

调整了下呼吸后,魏良臣逼迫自己适应这血腥味。以后,他要经常见血的。他从来不认为,他可以有什么办法用不流血的方式解决辽东的问题。解决不了问题,就把产生问题的人解决了就行。

杀戮总是难免的。

视线里,一个年轻建奴半躺在一块石头上,半截断矛剌在他的肚子上,身上另外还有几处伤口正在涌血,看样子是先叫火铳击中,后被长矛剌死的。

不远处,有十多个明军正在挨个检查建州人尸体,遇到未死的当即补刀,尔后便割下首级。因为来时匆忙,没有携带竹筐,这些建州人的首级便用他们的辫子系在一块提着,倒也省事。

这一幕让沈炼等人颇是心动,奈何又不好意思跟这位魏舍人提出分功,只好憋着羡慕,装作无事人般四下看来看去。

田刚有点跃跃欲试,他不屑去给建州伤兵补刀,只想去亲手杀上一二建州人,按着刀柄的手心火热的很。但见那些建奴已被团团围死,自己堂堂锦衣卫,再去插一杆子,未免叫辽军和降倭们小瞧了,便息了这心思,老老实实的守在魏良臣身边。

“在,在!”未几,李维兴冲冲前来复命,说是洪太主已经被围,就在那几个建奴当中。

“噢,是哪个?快带我去看看!”良臣甚是高兴,激动的赶忙过去。一路过来,众降倭均是弯腰行礼,大人的呼声一直绵延不断。

长胜堡的驻军不识得这位钦差副使,可见飞鱼护卫,绿袍罩身,先前又那般威风,也不敢怠慢,大小官长纷纷行礼。

“弟兄们辛苦了!”

“弟兄们辛苦了!”

魏良臣不住和士兵们点头示意,反复重复着这句话,面上也尽是笑容,看到受伤的士兵也作出无比关切的样子,一点官架也没有,不禁让长胜堡这干明军对他大生好感。

胡三炮也赶了过来,看到魏良臣,有些不情愿的上前打过招呼。这不情愿的原因是今儿这功劳多半就叫这劳什子钦差副使抢了去,怕是没他胡三炮什么事了。

不过胡三炮倒也不怨,若非这魏小舍人及时率众支援,也得不到这许多建州首级。他是炮手出身,军中讲的就是谁本事大谁领功,自己没本事就不要眼红别人。当年若非他三炮砸伤那倭军金甲将,也不会有今日。

故而,眼面前的事也就那回事了,这位魏小大人给面子,匀些出来,他领情。不给面子独吞了,他也没话说。

“胡将军,弟兄们奋勇杀敌,尽歼建州乱寇,是不是赏点?”魏良臣笑容满面的看着胡三炮。

“赏?”胡三炮愣了下,随口说了句:“是得赏。”

闻言,魏良臣忙给李维打了个眼色,后者见状,立即会意,忙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弟兄们,副使大人和胡将军有赏呢,回头都到堡里领赏去!”

“多谢副使大人和胡将军赏!”众军士一听有赏,自是高兴,纷纷叫唤。

胡三炮脸颊没来由的一抽,看着魏小大人样子,定是分文没有的,这赏钱完全是摊到他胡三炮一人头上,可偏偏这姓魏的小子还挂在了前面,着实亏的慌。

眼下也不是计较的时候,弟兄们怎么也是立了功的,论理也当赏。见魏良臣盯着被围的那几个建奴看,胡三炮不由说道:“不过区区几个建奴,何劳副使亲自过来,待本将下令收拾了他们就是。”

“且不忙。”魏良臣笑了笑,“待本使过去看看。”

胡三炮无奈,只得和魏良臣一同过去。长胜堡的铳兵已经赶到,一根根火铳对准了被包围的洪太主等人。乌黑的铳口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寒芒,铳口指着的洪太主等人一动不动,无一不是面露绝望恐惧之色。

“大人,那人就是洪太主。”李维指着建奴当中一年轻人低声道。

魏良臣定睛看去,洪太主明显是这众建奴中最年轻的一个,其人个头与他差不多,但却要比他胖。脑袋上的辫子不知为何削断了,身上脸上都有不少血,不过好像不是洪太主自己的血,因为单从外表来看,洪太主没有受伤。

魏良臣盯着洪太主看,洪太主也注意到了明军大队后面来了一小队人,其中有一个穿着绿袍官服的少年,边上站着一个守备模样的将领。

不知不觉,魏良臣和洪太主的目光都落在了对方的脸上。

一个嘴角挂着笑容,一个则是阴沉无比。

胡三炮琢磨着小副使看的差不多了,只当少年人性子,没有多想,便挥手准备下令放铳,轰死这帮建奴收兵回去。

铳兵们早等着呢,一见千户举手,立时就准备点火折子。

良臣正盯着洪太主看得入神,没注意这边要打铳,等发现时,想要喊等等,但话到嘴边硬生生憋回去了。

管你是洪太主还是皇太极,落在我手里都得死。

今日一大幸事也!

魏良臣心跳的厉害,是狂喜的跳,为能宰了皇太极而喜。

一众建州兵见明军准备放铳,目中满是凶意,准备挥刀做死前最后一冲。

突然,他们的主子八阿哥却大声喊了一句:“莫要放铳,我们愿降!”说话间,手中的刀扔在了地上。

第三百四十二章 趁你无知要你命

“把刀都扔下!”

洪太主大声用女真话命令旗兵扔掉手中的武器,旗兵们愣了片刻后,服从了主子的命令,扔掉了手中的武器。有两个旗兵在扔掉武器后,甚至长长的舒了口气。

没有人真的想死。

主子没有发话,他们宁死不屈。现在,主子愿降,做奴才的他们,又何必非死不可呢。

他们也有父母,也有妻儿,也有亲人。

但愿,明军愿意接受投降吧。

旗兵们扔掉武器,如释重负,既忐忑又紧张的看着四周的明军。

“我是建州右卫都督奴尔哈赤子洪太主,我愿向贵方投降!”洪太主越过旗兵,紧紧的盯着魏良臣和胡三炮看。

他知道,那个千户就是明军的指挥官,而那个少年,有可能是明朝的文官,也许是监军一类的官员。

尽管决意投降,以耻辱换取活命的机会,但洪太主的语气仍然是不卑不亢。骨子里,八阿哥有着他自己的骄傲——他不但但是八阿哥,更是建州的八太子!

早在十年前,奴尔哈赤就已经在黑图阿拉自立为汗,虽未建国称号,但建州上下已然将奴尔哈赤视为国君,洪太主等奴尔哈赤之子,自也被视为太子存在。

建州并不如明朝那般有太子、亲王、郡王之分,奴尔哈赤诸子都以阿哥相称,只近年长子禇英和次子代善得封贝勒,故用汉人的话说,洪太主实际就是建州的八太子。

这一点和几百年前的金国很是相像,只要是个王,对外宣称都是太子。如有名的四太子金兀术。

奴尔哈赤自己也不断宣称自己是当年的金人后裔,以此表明他建州是女真的真正继承者。

实际上,奴尔哈赤并不是女真人,其祖上是从更北边的通古斯迁来寄居在明朝辽东的难民。这使得爱新觉罗一族,相貌看起来和女真人有很大差距,他们眼睛很小,且都是单眼皮,嘴巴很薄,鼻梁则细长且高,更是满嘴黄牙,结合脑袋上的辫子,看着很像是鼠人,无怪辽东汉人称他们的辫子为“鼠尾巴”。

经过上百年的混血,如今爱新觉罗一家,多多少少外貌都有些了改变,洪太主的脸庞就有了明显改善,看着虽然仍就有些尖长,但至少不像老鼠。不过,魏良臣看的清楚,洪太主说话时,张开的嘴巴里面仍就是两排黄黄的牙齿,看着就像是后世吸了几十年烟的老烟民。

对满州的历史,魏良臣当然清楚。为了争夺地盘,统一女真各部,宣称是金人后裔可以让奴尔哈赤的建州得到女真各部的承认,从而减轻统一的阻力。

事实证明这一宣传手法很有效果,至少眼下不管是敌对的叶赫还是乌拉,或是已经被吞并的辉发和哈达,都没有怀疑过建州不是女真一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个道理,不但但是汉人所提倡的,同样,女真人也认这个理。

如果建州不被视为女真人,奴尔哈赤的崛起之路定然会艰辛许多,哪怕有李成梁的帮助,也难免道路坎坷。

据说,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曾经向奴尔哈赤进言,一旦建国,便以金为国号,以此号召女真各族齐聚建州麾下。

因为当年辽国人曾说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故而奴尔哈赤创建的建州四旗兵就没有一旗是过万的。

其用意,自是往女真,往金国正统上贴近,以期得到当年金国所有的法统继承。

如果没有自己,奴尔哈赤的所有动作在将来,都会得到回报。现在嘛,魏良臣嘴角微咧,他没想到洪太主竟然会求饶,这有点出乎他对“皇太极”的认知。

只是,你洪太主投降就投降,怎么这说话的语气听着叫人怪不舒服的,还有,你自报家门干什么?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保住小命?这真是…啧啧,想的美。

洪太主越众而出,笔直的站在那里。

正准备放铳的明军见状,不由都停止了下来,看向了他们的千户胡三炮以及他身边的钦差副使。

“建州右卫的?”

胡三炮愣了下,事情有点麻烦,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建州人竟然会是奴尔哈赤的儿子。

辽东都司辖二十五卫,其中二十三卫为汉人卫所,两卫为女真卫所,就是这建州左右卫。

奴尔哈赤是朝廷册封的建州右卫都督,且被大帅李成梁极为倚重,现在他的儿子竟然带兵公然作乱,着实有点吓到胡三炮,也让他产生一个大大的疑问,那就是这洪太主为什么带兵跑到草帽顶子上来。你建州真要作乱,首先当去攻打抚顺和铁岭啊,跑这里来做什么?

还有那赵国安,明明说的是抓捕几个潜起来的女真细作,怎么突然间就变成这么个阵势?

那个劳什子钦差小副使又是吃错了什么药,带着帮征调的降倭跑这里来备什么匪?

问题太多,胡三炮脑子有点乱,他觉得自己得先挼挼。

正挼着,却见边上的钦差副使魏小舍人突然负手上前,朝那洪太主扬声道:“既是请降,跪地说话。”

洪太主昂首站立的模样让魏良臣很是不爽,搞的跟个慷慨赴死的义士一样。他魏小千岁可不是戏台上的反派。

洪太主犹豫了下,竟然真的跪了下去。其余旗兵见状,也慌忙跪在地上,将脑袋趴在地上,不敢抬头。

不劳魏良臣发话,一众降倭便冲上前去将旗兵们控制住,洪太主双臂也被按住,他有心想挣扎,但迟疑了下,终是没有敢这么做。

魏良臣弯下腰看了眼洪太主的脸,问他:“你是洪太主?奴尔哈赤的儿子?”

“正是。”洪太主低着头,那汉人少年看他的姿势让他心头窝火,倍觉羞辱。

“既是建州右卫都督之子,焉敢率众作乱!”魏良臣冷哼一声。

“今日之事,完全是误会,洪太主断然不敢作乱,请大人听我解释!”洪太主想将先前赵国安被杀之事解释清楚。他这也是抱了一点希望,眼前这少年是讲道理的人。

“误会?”

那汉人少年很是诧异,长长的“噢”了一声,洪太主以为对方肯听自己分说,正要开口,眼前突然白光一闪,不等他反应过来,脖子就是一痛,旋即脑袋就好像天旋地转般,原本是看着地面,突然就看到了天上的白云,然后竟是看到了身后按着自己的两个倭奴。

一道血箭笔直的喷射在魏良臣的脸上,他拿着李维递给他的匕首,直直的看着脑袋快要搭到背上的洪太主。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不知为何,竟然没有颤抖,有的只是痛快。

历史告诉魏良臣,洪太主留不得。

电视剧也告诉他,不要听人废话。

洪太主也好,皇太极也好,趁你年轻无知,要的就是你的命。

第三百四十三章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

良臣干的可是个技术活。

用匕首切开洪太主的喉管,然后横拉使其脖子直接分离,难度相当大,就是杀惯人的士兵做此动作,至少也是四星级的难度,况魏良臣这个嫩雏。

正常情况下,魏良臣是不可能做到的,因为休说杀人了,他连只鸡都没杀过。身体的主人虽然在肃宁县小有“名气”,不过只是个无赖混混般的存在。

偷看过吴秀芝洗澡,听过人家寡妇的墙角,也偷过鸡摸过狗,二五愣子般拿根棍子跟人打群架,算得上是劣迹斑斑,人见人厌。但是,杀人,他从未有过,因为他既没这心也没这胆。

现在,他却勇敢的杀人了,完成了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首秀”,且一下就做到。没有拖泥带水,一气呵成,从出手到收手,前后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这放在从前,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魏良臣有必要感谢以下这位,便是按住洪太右臂的那个降倭,此人名叫龟田。

在得到明朝小大人的眼神暗示后,龟田果断的拽住了身下建奴的辫子,然后猛的向后一提,使这建奴的脖子完全向明朝小大人敞开,并且使出吃奶的力气配合这位小大人,才使得这位小大人能够顺顺利利的切断建奴的脖子。

事后,龟田跟同伴回忆道:“当时,大人的匕首突然闪现,并且带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在霎那间,我知道了大人要做什么。于是,在那把匕首距离蛮子的喉咙只有短短距离时,我出手了。动作之快,我自己都被吓到。庆幸的是,我成功了。现在想起来,诸君,机会都是自己争取的,如果当时我没有领悟到大人的意思,恐怕,我就吃不到这么好的猪肉炖粉条了……吆西,这粉条真是太好了。”

……..

血是什么味道?

魏良臣没空去品尝,他不是变态,也不是一个嗜血的人,他最讨厌打打杀杀。他喜欢做的是以理服人,或者以礼服人。

不管是理还是礼,只要能服人,魏良臣都愿意去做。若这两样都不行,那他就尝试着说服对方,如果对方是异性,他甚至会牺牲自己。这些统统不行,他才会考虑以最原始的手段解决对方。

只是,这些手段要看人。

喷溅的血液中,魏良臣随手将匕首掷入于地,“噗嗤”一声,匕尖一下没入地中,鲜血顺着刀柄流到了地上。

他没有擦拭脸上的鲜血,也不在意刚刚得到的官袍被鲜血弄脏,他只是轻轻的拨了拨挡住视线的几根头发,然后挥挥手,静静的看着远方。

现在,他需要静静。

毕竟,杀人是件不那么令人愉快的事。

他也需要压压精,前提是有这个条件。

显然,这荒山野外,这太子河的源头处,没有姑娘愿意为他吃惊。

魏良臣不觉得自己的样子是在装逼,他只是将自己最自然,最真性情的一面展示出来。

他现在就是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嘛。

但是,显然四周的围观群众们不这样看。

明军也好,降倭也好,飞虎兵也好,一个个都是张大着嘴巴,瞪大着眼睛,痴痴的看着他。

痴痴,一般是形容怀春少女看到梦中情人的目光。

这个词用在一帮大男人身上,肯定是不合适的。

但是,魏良臣觉得,这些大男人就是痴痴的在看着他,仿佛他是那么的出众,那么的拉风,犹如漆黑中的荧火虫。

日头当空,轻风吹拂山谷。

场面很是安静。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便是那几个投降跪地的旗兵在目睹主子被杀之后,都痴痴的看着,没有一丁点动静。

“啊!”

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叫吓到了想要静静的魏良臣。

诈尸了不成!

魏良臣咯噔一下,下意识向身后的洪太主尸体看去,却看到那个配合自己的降倭满面通红的、硬生生的将洪太主的首级从脖子上扯了下来,高高举起。

他娘的,连我的风头你也敢抢!

魏良臣很没好气的看了眼这个生生抢了自己风头的降倭。

龟田很激动,在他的家乡,将敌人的首级高高举起,是勇士的最好象征。

他知道,明朝的小大人一定对自己刮目相看,他的同伴们也一定会对自己发出敬佩的目光。

果然,龟田勇士般的举动引得四周降倭们轰然叫好,发出哇哇的乱叫。

魏良臣无奈的撇了撇嘴,他觉得有必要在今后加强下对这些降倭的政治思想教育,让他们知道自己这个小大人的为官不易。

李维喉咙咽了咽,他知道魏舍人借他匕首肯定没安好心,但没想到却是如此简单而又粗暴的要了洪太主的命。而那个降倭野人般的举止,落在他目中,却是悔恨的要死——这件事,应该我来做才对。

田刚两眼放光,魏舍人上能斩神仙,下能斩建奴,当真是天下豪杰也!

沈炼倒抽一口冷气,钦差副使当众杀人,杀的还是建州右卫都督的儿子,这实在是骇人的很。

“这…这…”胡三炮目瞪口呆:怎么说杀就杀了?!这让他回头怎么跟上面交待?

“今为陛下杀奴,以此宣告天下,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魏良臣不需要跟谁交待,但是擅杀洪太主这件事,他必须找个人帮他背锅,要不然他自己扛不了。于是,他将不知情的万历再次搬出来做挡箭牌。

内心里,他也不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他的的确确就是在替你老朱家解决麻烦嘛。休说背锅,你朱翊钧把郑贵妃借我睡上几天,也是你朱翊钧赚大发,我魏良臣亏到家。

“大人,现在怎么办?”李维觉得总不能魏舍人就一直在这站着吧。

“什么怎么办?”魏良臣摆了摆手,“当然是收工回家了。”

“那建州那边?”李维有点担心,毕竟舍人是要去建州调察欠款事的。

魏良臣很不满意的看了李维一眼,问他:“你儿子叫人杀了,你宰不宰那人?”

李维不干了:“当然宰,把他大切八块也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魏良臣点了点头,李维都能这样想了,他还能傻乎乎的跑建州去送死不成。

第三百四十四章 舍人准备怎么做



建州,魏良臣是不去了。

他没那个胆量,杀了人家儿子还大摇大摆跑人家地头晃悠,真这么没心没肺,就完全是他娘的打着灯笼上茅厕——找屎(死)去了。

君子不列危墙之下,这是圣人说的。

虽然圣人说过好多话,魏良臣都听不进去,但这次,他一定要听圣人的。

天好地好,总不及自己小命好。

再说,建州,也没有必要去了,这都公然造反了,欠再多的款也扔一边,赶明双方摆开架势干上一场就是。

不过在此之前,务必得把李成梁弄下台,要不然万历脑子一热,把战争指挥权仍交给李成梁,这仗恐怕还是要悬。

良臣倒是不信李成梁真和奴尔哈赤勾结,有自立造反的念头,他只是担心李成梁毕竟养了这么多年狗,突然间要他自己下手把这条狗打死,难免有些狠不下心。

万一放放水,或者觉得自己的地位不保,来个养寇自重什么的,那魏良臣就白忙活了。弄的不好,本来还能安稳十年的辽东,倒被他折腾的不安生了。

所以,为求稳妥,李成梁一定是要弄下台的。

这是为公。

于私的话,东哥的港湾细品起来,还是叫人流连忘返的。若有可能,良臣还想再故地重游。

想到那主,他的双方不由捏了捏。捏的是空气。

怎么也是格格,女真第一美人嘛。

不进的话,对不住自己大义凛然的形象和一心为国的志向。

进的话,对不住奴尔哈赤,毕竟名义上东哥是他的女人。

不过奴尔哈赤关我鸟事

良臣念头通达,必须进进出出,做到有始有终。

所以,他得把事情做实。

良臣想到了札萨克图,怎么没人影了。正要叫人去找,那边收拾战场的明军押着两人过来了。

札萨克图和萨汗一直躲着,没看见魏良臣刀割洪太主首级,但见此间漫山遍野都是明朝的人马,知道洪太主多半死于乱军中了。

对这个嫡亲堂兄,札萨克图已然是没有半点感情。若说之前还有兄弟情份在,在洪太主下令射杀他时,便荡然无存了。

这二人也不是被明军给搜出来的,而是大局已定后主动从藏身处走出。札萨克图汉话极好,几句一说,明军便将他带了过来。

带二人过来的明军倒也知趣,直接把人领到钦差副使魏舍人跟前了。胡三炮也不以为意,他现在头疼的是怎么把先前这一幕报到都指挥使司衙门呢。

这大明朝立国两百多年来,还是头一回由钦差副使亲自动手杀人的呢,要说稀罕,还真他娘的独一出。只是这钦差小舍人威风了,这破烂摊子谁来收拾

胡三炮不想当冤大头,所以暗自拿定主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魏良臣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他对自己得有个交待。

谁拉的屎,谁自己擦。

……..

札萨克图见明军将自己带到一个少年面前,这少年穿的是绿袍子,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大官,所以很是迟疑,不知道是跟这少年说,还是跟少年边上那个千户守备说。



札萨克图忽然困惑了下,因为他怎么觉得眼前这少年官看着那么眼熟的。

“我见过你,你也见过我。”魏良臣看出札萨克图疑惑,笑了笑,提醒对方道:“京师。”

“京师”

札萨克图愣了下,想起来了,这少年不就是当日被斐度喝斥的那个说他们是“死鞑子”的汉人少年么。

这少年什么时候当了官,又来到了辽东

札萨克图呆呆看着魏良臣,从时间上算,这还不到两月呢。

“拿来吧。”魏良臣懒的想札萨克图想什么,伸手便跟他要东西。

“什么”札萨克图又是一呆。

“你父子既是上京告状,自有状纸。”魏良臣一动不动盯着札萨克图。

“你怎么知道…”

札萨克图后面想说的话被他自己给憋下去了,大伯那边都知道的事,明朝这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看了眼萨汗,犹豫了下,从怀中将用牛皮包着的状纸小心翼翼取出,然后递到了魏良臣手中。

札萨克图清楚,自己现在就是想不给也是不可能的了。对方这架势,摆明就是冲他来的。

札萨克图的识趣让魏良臣颇是满意,从他手中接过牛皮包,打开发现状纸并非用奴尔哈赤所创建州文字书写,而是以汉语书写。字迹很清秀,肯定不是舒尔哈齐写的,多半就是眼前的札萨克图所写。

舒尔哈齐这张状纸上历数了三十年间奴尔哈赤种种事,指出都是李成梁在背后指使,双方早有勾结,密谋攻打朝鲜自立。而他因为一心忠于明朝,不肯和其兄奴尔哈赤为李成梁卖命,这才被打压等等。

一字一句看过后,魏良臣见胡三炮正探着脑袋盯着他手中的状纸看,便将状纸递了过去。

先不管舒尔哈齐这状纸上有多少水份,是真还是假,这白纸黑字的东西总是不假的,多一个见证人更好。

哪知胡三炮却不接,而是尴尬的朝魏良臣摇了摇头,讪讪道:“这些字识得我,我却不识得他们。”

魏良臣牙酸,好歹也是千户守备,中高级军官,竟然不识字

看来,大明朝的武官素质急待培养和提高啊。

不过看不懂也好,魏良臣不动声色将状纸收在自己怀中,然后吩咐田刚和李维将札萨克图和萨汗看押,带回京师。

萨汗身上有伤,李维特意叫人替他包扎了下。见状,札萨克图和萨汗方才松了口气,知道明军不会杀他们。

“胡将军,劳烦派人将此地收拾干净,”魏良臣看了眼四周,顿了顿,又道:“一应缴获待回长胜堡后再作处置。”

“好,好。”

胡三炮巴不得魏良臣这么说,他现在就怕这劳什子钦差副使拍拍屁股走人。

洪太主带来的旗兵战马不少,甲衣虽然没有,但长弓和刀剑还是有不少的,这些都是魏良臣所需要的。

降倭们用的武器很多都是铁场的废品,这些武器正好给他们使用。再好的身手,没有趁手的兵器总是不行的。不过大岛说过,降倭擅使的还是火铳,这玩意良臣暂时没办法弄到。火铳现在是明军的重器,轻易间不会流出来的。魏良臣就是有心,也是无力。

良臣要郑铎的人跟着长胜堡驻军一起清理战场,让大岛和山本集合降倭先行下山。到山下后,良臣将舒尔哈齐的状纸给李永贞看,李永贞虽然事先听魏良臣说起过此事,但真正看到舒尔哈齐的状纸,还是吃惊不小的。

“舍人准备怎么做”

手中的状纸分量很大,不仅关系李成梁,更关系整个辽东的安危,李永贞是知道轻重的人,所以神情很是郑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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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科道 正使

怎么做,良臣的打算是这样的。

先让李永贞带着舒尔哈齐的状子以及札萨克图立即回京,他安顿好降倭后再回京。这样可以避免李成梁再派人截胡,就算被李成梁的人拦下,东西和人也不在他手上。

辽东这地,毕竟名义上的最高指挥官是身为太傅的辽东都指挥使李成梁,所以要是李成梁撕开脸来抢人,能调动的资源不是魏良臣这点人手能挡住的。

便是不明抢,以李成梁的官职来跟魏良臣要人,魏良臣也不敢不给。他这八品舍人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真是天使般的存在。可在太傅、超品的宁远伯面前,休说官威了,对方能正眼看他一眼,便算烧高香。

保护李永贞回京的任务自是交给田刚和李维,他二人是锦衣卫的人,辽东各地散伏着不少锦衣卫人马,汛道也是通畅,快马加鞭,趁李成梁不知道他的人弄砸之前,抢先把人送到北京,李成梁就算紧赶慢赶派人来抢,也是鞭长莫及了。

状子和人进了京,那接下来就有好戏看了。

李永贞同意魏良臣这个安排,状子放在他身上,其实某种程度上比放在魏良臣身上还要稳妥。因为,他毕竟是宫里的人。

李永贞完全可以不惧李成梁,而李成梁除非真的想造反,否则,也不敢从内廷中人手上抢东西。

就拿高淮来说,李成梁巴不得弄死高淮,可自始至终,他都忍气吞声和高淮合作,甚至退让,直到高淮的手伸的太长,触到了他不能容忍的地方,这才出手收拾对方。

饶是于此,李成梁也没有公然派人剌杀高淮,更不敢直接抓捕他,而是暗地授意兵变,借乱军之手拔掉了高淮这个眼中钉。

太监,在天下人眼中也许仅仅是没鸟的阉人,下作之人,可在官员眼中,太监,则是另一种存在。

这些年,各地屡屡发生矿监税使被杀被逐事件,所有人都知道幕后黑手是当地官府,可是事变发生时,打头的却总是商民以及乱兵。直到事情已定,官府才会出面善后。如此手法,皇帝就算知道真相,也无可奈何。因为,根本查无实据。

查到了也做不了什么,云南矿监杨荣被杀,万历能做的仅仅是以绝食相逼,才使内阁首辅叶向高同意发文地方彻查。

地方是谁?当地官府。

动手杀人的又是谁,还是当地官府。

这就好比堂上官惊堂木一拍,喝问堂下所跪何人,为何要告本官一样。

李成梁倒高,发动关门军变,本质上和各地发生的事件是同一性质。

他们不敢明着直接出手杀太监,但是暗地里却是敢。

李永贞给了魏良臣一个提醒,那就是仅凭这里发生的事以及舒尔哈齐的状子,还不足以扳倒李成梁。就事论事,单凭这两件事就说李成梁勾结奴尔哈赤谋反,证据链上还是略显苍白的。

要是李成梁咬死绝无此事,都是舒尔哈齐为求自保污蔑,那官司就有的打了。弄的不好,还会反咬一口,说魏良臣这个钦差副使杀害建州商队,只为窃称边功。

魏良臣也有此担心,忙问李永贞有何办法化解李成梁接下来的反击。

“科道。”

李永贞给出的办法竟是让魏良臣将此事透露给科道言官,然后由这些言官上书皇帝,从而扳倒李成梁。

换言之,状子和人,魏良臣可以弄到北京去,但是最后出面状告李成梁的不能是他,而是那些无事也能掀起三层浪的科道言官们。

只要科道动起来,这水就更混了。

朝廷眼下有几党势力并存,楚党前番已由熊廷弼发过力,虽然没有对李成梁构成实质打击,但是影响毕竟有了。现在再闹出李成梁勾结建州造反,恐怕就不是东林党能够压下来的了。

魏良臣觉得这个法子可以,但他和科道不熟悉,唯一熟悉的左光斗还是东林党人,而东林党对辽东这块,几乎是听任李成梁的。要不然熊廷弼上书弹劾李成梁,也不会被东林党掌控的都察院和内阁硬压下来。

李永贞说了三个人,称此三人若能出面,则事情便有八成把握。

良臣忙问是哪三人。

李永贞说道,三人中有两人是都察院的御史,一个叫张鹤鸣,一个叫朱应毂,另外一个则是吏科给事中任应徽。

良臣未听过此三人名字,料想不是有名人物。

“舍人莫要小瞧这三人,万历十九年李成梁罢官,仅以宁远伯的身份朝见皇爷,便是张鹤鸣弹章所致。”

李永贞提出这三人,肯定是早就想好的,不然,他也不会说。三人中,他尤其推崇张鹤鸣,认为此人一旦出面,李成梁必受重创。

“皇爷历来就很欣赏张鹤鸣,对其上书多是听从。”李永贞淡淡说了句。

魏良臣听后,立即醒悟,忙点头道:“那就劳公公回京之后帮我运作一二。”

“此事关系辽东安危,咱家自会出力,舍人但可放心。”

李永贞没有二话,李成梁弄垮高淮,已是得罪了整个内廷。他身为内廷中人,自对李成梁没有好感。若无建州这事也就罢了,现在人证俱在,不给李成梁弄些麻烦出来,也真叫天下人小瞧内廷了。

“若是借力科道,我这倒也有一人。”魏良臣跟李永贞提及他和辽东巡按熊廷弼相识,有一点交情。

李永贞道:“熊廷弼这个人,咱家也有耳闻,听说是个脾气古怪的人。”

“脾气是古怪,却为人刚烈,敢作敢为。”

“此事舍人自己决定便是。”

“那好,我这就叫人送公公回京。”

魏良臣叫来田刚和李维,让他们马上护送李永贞和札萨克图回京。

“我们一走,舍人这边?”李维有点担心魏良臣的安危。

“无妨,我是钦差副使,两殿舍人,谁还敢杀我不成。”魏良臣笑了笑,现在倒是有一人一定很想杀他,奈何他不会傻傻的跑去送死。

等李永贞三人走后,魏良臣叫来大岛和山本,询问伤亡情况。大岛说降倭一共伤亡了四十三人,代价不小。

良臣叹了口气,不过打仗哪能不死人,当下叫大岛和山本寻一好地将死者焚化,收好骨灰,日后由他们带回日本,送交亲人之手。伤者则予以包扎,待回到长胜堡后再请郎中医治。

这个安排让大岛和山本很是感动。

郑铎那边也有伤亡,却是不大,四人阵亡,七人受伤。伤势也不重,都是皮肉伤,将养一些日子就好。

战场收拾完毕后,魏良臣和胡三炮先行回长胜堡,路上,魏良臣正要提出将他的人先安置在长胜堡,由胡三炮提供吃住,前面却有快马过来禀报,说是钦差行辕遣人送信,要副使两殿舍人马上前往沈阳。

钦差正使是杨镐。

第三百四十六章 视钱财如粪土

杨镐到了沈阳?

魏良臣有点不敢相信,半个多月前他才得知朝廷派杨镐为正使,前来辽东调查关门军变的具体事项,这一眨眼的功夫,杨镐就到了沈阳?

动作未免太快了吧?

按照正常的调查进度,杨镐此时应当还在关门,顶多在宁锦一带,现下突然就来了沈阳,实在是不合常理,也不合官场规矩。

他跑这么快干什么?

魏良臣着实纳闷。

对于杨镐的起复,他直到现在也还诧异的很,因为杨镐当年可是犯了讳败为胜死罪的。

十一年前,朝鲜蔚山之战,杨镐调集了明军主力,还征调了朝鲜国大半军马,结果最后却因为日军来了援军就狼狈不堪的抢先逃跑,致使明军大溃,死伤不计其数。若不是副将吴惟忠和游击茅国器拼死断后,明军只怕都不能全军而还。

杨镐逃出以后,带着麻贵跑到庆州,害怕日军过来袭击,就把全部兵力撤回王京,与总督邢玠一道虚假地向朝廷告捷。各营队报上人数,明军死亡了差不多两万。杨镐大为恼火,把实际情况压下来不向朝廷汇报,只说死了一百多人。

此事东窗事发后,杨镐遭到科道弹劾,万历当时非常震怒,准备重处杨镐。为了这一战役,万历可是精心准备了数年,寄希望于此役能一战而定朝鲜,打败了不要紧,万历有这心理准备。可打败了还要上报朝廷说打赢了,这就让万历十分震怒了。

幸当时的首辅赵志皋为杨镐说了话,杨镐这才侥幸不死,罢免归乡。故而,杨镐的突然起复不止是让魏良臣诧异,也让朝中不少文武感到愤怒,不明白皇帝为何要起用杨镐。

不过,纳闷归纳闷,或许杨镐是走了狗屎运,又或是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本事让万历惦记着,这才起用。总之,和魏良臣没关系,他就没打算和杨镐碰面,杨镐是钦差正使也罢,辽东巡抚甚至蓟辽总督也罢,自己这个小小舍人和他是搭不上关系的。

二人仅有的瓜葛,不过是名义上的正副区别而矣。一字之差,天壤之别啊。

良臣只想挂羊头卖狗肉,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闷声低调做他的事,然后回京看看能不能有的捞。可不想和杨镐这样,大张旗鼓的就奔沈阳。

不管杨镐到底是怎么想的,就他这神速,落在外人眼里,都会当他是冲李成梁去的。

现在杨镐却派人叫魏良臣去沈阳,你说魏良臣是觉得荣幸呢,还是想骂mmp,嫌杨镐没事给他找事呢。

沈阳,可是李成梁的窝。

良臣不想去,想着找什么理由回绝,思来想去又觉怕是甩不脱,毕竟杨镐名义上是他的上司。

领导发话了,你一做下属的还能端着架子不答理不成?

为官难,为官不易啊。

良臣很头疼,索性把心一横,等到了长胜堡见了来人,就说自己叫建奴打伤了。

念及于此,便想弄点血到身上,自家伤兵的血,他不好意思借,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几个投降的建州旗兵身上。

良臣也是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没有下令将这几个旗兵处死。因为他觉得可以废物利用一下。

这不,废物可以利用了。

正想要郑铎找个倒霉蛋捅两刀,借点血给他舍人用用,前头快马到了。

杨镐的使者竟是连等都不愿等,直接打马过来找他了。

催命鬼也没你这么个急法!

魏良臣心里大骂,硬着头皮上前,怎料原以为是钦差大人派来的使者,肯定眼高手低,不将他这杂流出身的八品舍人放在眼里,到地就是大呼小叫,哪知人家对他的态度只让他用一个成语来形容,那就是受宠若惊。

事出反常必有妖。

魏良臣不认为自己是个香饽饽,所以对方越是对他亲热,他就越是警惕。

杨镐派来的是他的幕僚,此人名叫蒋方印,是个举人出身,但无官职在身。

蒋方印在众人之中一眼就找到了年轻有为的魏良臣,他态度十分谦恭的说道:“舍人仗剑斩城隍,为辽东百姓降下甘露,此事迹世所罕见,我家大人听闻之后,着实佩服。听说舍人为地方安靖,又不顾安危亲身备匪,更是动容,特要小人前来相请舍人往沈阳一会。望舍人万勿拒绝。”

魏良臣注意到蒋方印的说辞更像是请,而不是下令,这让他腰杆不由直了直,多少觉得满意。但他是不愿去沈阳的,那里的混水不是他有资格去趟的。万一李成梁急眼了,再来一出军变,难不成他和杨镐灰溜溜的进关不成。

他倒无所谓,可万历老爷子的面子却是丢不得。高淮的教训就在眼前,这位大珰若不是怂的直接逃进关,恐怕万历也不会把他拿下。

说一千道一万,皇帝的面子不是随便能丢的。

良臣找了两个借口,说眼下不能去沈阳拜见杨镐。蒋方印听后,似早有所料,也不气,更不急,殷切的笑了笑后,低声对魏良臣道:“我家大人说,舍人难得出关,不去沈阳可惜了。须要知,沈阳城的文武可是十分有钱的很。”

“嗯?”魏良臣眉头一挑:你什么意思,沈阳城的文武有钱,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是利诱我?

魏良臣正气凛然,我虽只一区区八品舍人,但向来视钱财如粪土…等等,杨镐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我喜欢粪土的?…

“我家大人今次起复,幸赖贵妃娘娘。”蒋方印饶有深意的说了句。

一切尽在不言中。

搞半天,杨镐也搭上了郑贵妃这条线,所以他可能知道点什么。又或许是贵妃娘娘知道我位卑职浅,没法子替皇帝多分担,所以才点了点杨镐这个正使?

良臣不淡定了。

如果真是郑贵妃点了杨镐,杨镐特意叫人来让自己去沈阳发财,那么他再不愿意,也不能拂了杨镐的好心和贵妃娘娘体贴下情的好意。

或许,万历老爷子这会也在眼巴巴的看着他魏良臣能替他收多少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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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兵进黑扯木

长胜堡,魏良臣在为去不去沈阳头疼时,黑扯木,奴尔哈赤亲率数千骑兵大军压境,使得城中的舒尔哈齐不淡定了。

舒尔哈齐没想到大哥奴尔哈赤来的这么快,他也不是没有眼线在建州,知道大哥正领着人马在抚顺关挟关“讨款”,一时半会回不去黑图阿拉。

而挟关讨款这件事背后,便是奴尔哈赤和李成梁达成了共识,如此才使得李成梁违背先前诺言,抛弃他黑扯木转而继续扶持奴尔哈赤。

札萨克图已经出发几天了,现在估计已经到了广宁一带,用不了几天就能过宁锦,入关进京。

舒尔哈齐相信明朝一定会重视自己的状纸,所以用不了一个月,该头疼的就是他大哥奴尔哈赤和李成梁,而不是他了。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奴尔哈赤突然就率兵杀上了黑扯木。速度之快,让他连动员族人防守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奴尔哈赤并没有立即攻城,而是传话进城,要舒尔哈齐出城相见。

舒尔哈齐肯定是不敢出城的,但又不能就这样窝在城中,他想到了拖。于是他叫来长子阿尔通阿,对他说道:“你大伯兵强马壮,我城中能战之丁不及他十分之一,今敌强我弱,唯今之计倒也不能与他硬拼。我思来想去,也只有叫你代我出城见你大伯,看他究竟想做什么了。”

阿尔通阿没有因此感到害怕,而是担心道:“阿玛,我去就能有用?”

“你尽管放心去,你大伯和我的恩怨是父辈的事,归咎不到你们身上。”舒尔哈齐以为长子是畏惧出城。

“阿玛,我不是担心这个。”阿尔通阿摇了摇头,“大伯带兵前来,难道阿玛以为这件事能善了?”

舒尔哈齐叹了口气,道:“我当然知道你大伯此来没安好心,不过该低头时就低头,眼下我们不能和你大伯硬拼…札萨克图已经入边去了,只要朝廷接了状子,你大伯便长久不了。黑扯木之围,不解而解。”

“万一大伯定要攻城呢?”

“阿尔通阿,你要记住,做大事者,首先须要沉得住性子,万不能急燥。你大伯兵马是强,手下也多,可在我眼里,何和理、额亦都、费扬古他们不过都是匹夫之勇,没有什么可怕的。禇英、代善还有莽古尔泰血气方刚,历练还不够,撑不住场面。所以别看你大伯现在威风,”舒尔哈齐顿了顿,很有信心的又说道,“但只要朝廷大军一动,你大伯除了请罪,别无它途。”

阿尔通阿点头道:“那我见了大伯怎么说?”

“就说都是我的错,只要他肯放过我黑扯木,我愿意去黑图阿拉向他赔罪。”说这话时,舒尔哈齐的表情十分的不自然。

阿尔通阿犹豫道:“这样能行?”

“有什么不能行?我从开始到现在,可曾公然号召族人反过你大伯?”

“这倒是没有。”

“人要脸,树要皮,我都被赶到黑扯木来了,建州上下那么多眼睛看着,你大伯难不成真要对我赶尽杀绝不成。他就不怕寒了族人的心!...建州能有今日,有我舒尔哈齐一半功劳!...你只管放心去,你二叔穆尔哈齐也未必愿意你大伯对我下毒手。”

阿尔通阿听后并不再言语,应声就要带人出城。舒尔哈齐却又吩咐他:“带上你二弟阿敏,他和代善等人关系好,关键时候说不定有用。”说完,眉头皱了皱,颇是不快道:“阿敏这几日怎么回事,跑哪去了,怎么不见人影的?”

“二弟性子贪玩,说不得又去猎虎了,我马上叫人去找他。”札萨克图没有多想,只道阿敏在城外未归。

“快去吧。”舒尔哈齐摆了摆手,“你大伯若问及我,就说我连日钦酒,头疼难受,见不得人。”

“儿子知道了。”

札萨克图出去后便叫人去问阿敏在哪里,可左右都说不知。他见时辰不早,害怕大伯发兵攻城,便匆匆带了随从往城外建州军营赶去。

到了军营外,没等阿尔通阿说明来意,就被闻讯过来的莽古尔泰叫人擒下了。

莽古尔泰是奴尔哈赤五子,十三岁时就跟奴尔哈赤征战,英勇善战,曾率军连克乌拉六城,是奴尔哈赤诸子中除禇英和代善以外的第三人。眼下虽没得封贝勒,可已经被建州不少人私下称为三贝爷了。

阿尔通阿小时候和莽古尔泰交情最好,两人经常一起玩耍,所以莽古尔泰不问清红皂白就将自己擒下,让阿尔通阿十分气愤,大声质问对方为何抓自己。

“为何抓你?”二十二岁的莽古尔泰冷笑一声,“你们父子的阴谋诡计我阿玛早就知道了,你以为札萨克图那小子真能去得了北京吗!”

此言一出,阿尔通阿大吃一惊,不等他开口辩解,莽古尔泰就叫人将他押到中军大帐。

“跪下!”莽古尔泰狠狠踹了一脚这个昔年最要好的兄弟。

阿尔通阿猝不及防,被踹倒在地,不顾疼痛,挣扎着向前方的大伯奴尔哈赤喊道:“小侄做错了什么,要这般对我!”

“阿尔通阿,我只问你一句,你阿玛是不是向朝廷无限我和李成梁勾结造反?”奴尔哈赤沉着脸,看着跪在地上的侄儿。

“绝无此事!”阿尔通阿自然不肯承认。

“哼!”

奴尔哈赤冷哼一声,就见代善拉着脸色有些苍白,又有些羞愧的阿敏来到帐中。

“二弟,你怎么?…”阿尔通阿突然间明白了什么,看着阿敏的神情顿时如吃人野兽般。

“你敢背叛阿玛!”阿尔通阿心底近乎绝望,至亲骨肉,血亲手足,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

“大哥,我不是背叛阿玛,我只是不想阿玛在邪路上越走越远,越陷越深…”在大哥面前,阿玛有些底气不足。

“不要和他费口舌了!”莽古尔泰突然上前一巴掌扇在阿尔通阿脸上,骂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说的!”

阿尔通阿将头一昂,不理会莽古尔泰,只恨恨的盯着阿敏。阿敏感到害怕,本能的朝代善身后挪了挪。

见状,莽古尔泰又是恼火,正想要上前教训阿尔通阿,奴尔哈赤却站了起来,斥了他一声,然后来到阿尔通阿面前,很是平静的问道:“我和你阿玛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你阿玛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闻言,阿尔通阿竟是笑了起来,“大伯,你当我阿玛是兄弟么?侄儿怎么没看出来?…你若把我阿玛当做兄弟,怎么会夺了他的兵权?可怜他每日长吁短叹,借酒浇愁,你不心疼,我们做儿子的还心疼呢!”

奴尔哈赤脸皮动了动,沉声道:“这是他咎由自取,我自信对得起你阿玛,从没有亏待他。他有今日下场,完全是他自己作的孽,关我何事!”

“没有亏待?”阿尔通阿此时也不抱希望了,索性一硬到底,“他还不如你那几个异性兄弟呢!乌碣岩大战,我阿玛只带五百人马,你却狠着心肠逼他与布占泰厮杀,我的两个妹妹都嫁给了布占泰,他投鼠忌器,怎么下得了手?那不是要他亲手杀了两个女儿么?回到黑图阿拉,你借口畏敌不前,不再派阿玛领兵,趁机剥夺了他的兵权。其实哪里是什么畏敌不前,你是害怕我阿玛与乌拉联手。你如此猜忌他,哪里有什么兄弟之情?”

努尔哈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怒气冲冲道:“我与你阿玛怎样还轮不到你这小辈来说三道四,有什么话该由你阿玛来对我说。我俩之间,仇也罢恨也罢,摆上台来说开,打也好,杀也好,恩怨总是分明。可他如今却向明朝告我谋反,不是把我往死里逼,要葬送我爱新觉罗家的基业么!”

“大伯你兵强马壮,我阿玛有什么?怎么和你打,怎么和你杀?”阿尔通阿讥讽道,“况且我阿玛难道告错了,大伯你跟李成梁当真没有勾结?”

“你!”奴尔哈赤气不打一处来。

莽古尔泰见阿玛气的发抖,也急的上前骂道:“阿尔通阿,不管我阿玛和你阿玛有什么恩怨,你们也不该起下这样猪狗不如的心肠!”

“莽古尔泰,若是换成了你,该怎样做?以你的心胸早就当场拼命了,还要等到今日么!”阿尔通阿将头扭到一边。

代善看不下去了,上前斥道:“阿尔通阿,你讲的是什么屁话!我阿玛是兄长,三叔自然该敬重,不该有争权的心思…朝廷敕封的建州都督、龙虎将军,这岂是任由什么人来做的?…若不是我阿玛,你们三房怎能有这样的荣华富贵?你们不知饮水思源,尽忠报效,也就罢了,却贪心都督权位,勾结外人谋害尊长,杀了你们是罪有应得!”

许是气急,代善竟然就要拔刀。阿敏见了,吓的手足无措。大伯可是答应过他,攻下黑扯木后,只囚他阿玛和兄长,不杀人的。

“住手!”

奴尔哈赤终是没有让代善就此杀了阿尔通阿,他沉吟片刻,问阿尔通阿舒尔哈齐为何不来见他。

“幸亏我阿玛没来,否则,不是叫大伯你杀么?”阿尔通阿冷笑道:

“你阿玛不来,难道以为我攻不下黑扯木么?”奴尔哈赤道。

“反正大伯手下兵马极多,小小一个黑扯木还能攻不破?”阿尔通阿也是豁出去了。

第三百四十八章 杨镐有召

不要问我这两天经历了什么,反正我额头都是包,手上都是印。

呜呼,悲哉,打不过老婆。

发胖的女人,战斗力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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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尔哈赤没想到阿尔通阿这么硬气,他原是准备用这个侄儿逼迫舒尔哈齐出城,现在看来,阿尔通阿是不肯配合了。

代善没有理会阿敏哀求的目光,向其父奴尔哈赤进言处死阿尔通阿。然而奴尔哈赤没有就此下令处死阿尔通阿,而是吩咐将人带下关押。

代善不明白阿玛为何不杀阿尔通阿,三叔一家除了阿敏个个该死,为防后患,就当果断处决。

在如何处置三叔一家这件事上,莽古尔泰和代善的意见是一样的。哪怕阿尔通阿和他关系最好,莽古尔泰也是不愿留他一命的。

而二叔穆尔哈齐在得知阿尔通阿被擒之后,一直没有露面,也侧面说明穆尔哈齐的态度了。

奴尔哈赤不杀阿尔通阿自有他的考虑,额亦都正在带人砍取树木制作攻城器械,一旦这些攻城器械完成,他就会立即下令攻打黑扯木。

届时,舒尔哈齐跑是肯定跑不掉的,但是也得防他狗急咬人。留阿尔通阿一命,关键时候还是能以其为质迫舒尔哈齐投降的。

奴尔哈赤眼下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一个活的舒尔哈齐,这样不管是向明朝解释,还是向建州内部,都是一个交待。

只要舒尔哈齐父子肯自呈对他和李成梁的状告完全是诬陷,那么就算明朝知道了,事情也有回转余地。建州上下对他这汗王逼迫兄弟之事,也不会有太多的不满。

然而,让奴尔哈赤没有想到的是,城内的舒尔哈齐在知道儿子被扣押之后,竟然连夜带人开了西门潜逃,不顾一切往明军重镇铁岭逃去。丝毫没有顾忌他这一跑,长子阿尔通阿是不是会被愤怒的奴尔哈赤直接斩杀,留在黑扯木的部众又是否会被奴尔哈赤屠杀。

舒尔哈齐动作太快,等奴尔哈赤知道消息时,已经逃出黑扯木十几里地。大吃一惊的奴尔哈赤急令代善和额亦都带兵去追。同时要莽古尔泰率部入城收服舒尔哈齐的部众。

奴尔哈赤没有牵怒城内部众,再三要求莽古尔泰入城之后不得乱杀一人,除舒尔哈齐嫡系将领,其他人都不要杀,全部迁回建州打散发入四旗安置。

这个安排得到了穆尔哈齐等人的赞同,也为奴尔哈赤赢得了黑扯木的人心。大部分追随舒尔哈齐的女真人在知道他们的主子弃城逃亡后,明智的选择了向奴尔哈赤投降。

莽古尔泰入城后,几乎没有发生任何反抗,至天亮时,黑扯木完全落入奴尔哈赤之手。

代善和额亦都领兵追杀舒尔哈齐,却在距离铁岭十几里地的地方被明军拦截下来。

来的明军是铁岭的驻军,一路打亮的火把绵延了数里地,不下千人之众。

舒尔哈齐及其随从被明军捉住,代善和额亦都没敢轻举妄动,二人正犹豫不决时,明军那边来人通传,竟是李如柏亲自带兵前来。

闻知是李如柏亲来,代善和额亦都很是慌张。因为这李如柏不仅仅是李成梁的第二个儿子,更是明军的大将,曾官至明朝的右都督。其南征北战多年,不仅在朝鲜打过倭奴,也在贵州剿过夷寇,声威赫赫,哪怕十四年前因病辞官,闲官铁岭老家十多年,其大名也为建州上下所深深忌惮。

李如柏叫人递话给代善和额亦都,让他们马上带兵退回黑扯木,否则视为对明军的攻击。至于舒尔哈齐等人,则由明军接管。

这个态度让代善和额亦都越发慌张,他们不知道李如柏此举何意,又不敢得罪李如柏,只得率兵仓促退回。

“二公子?”

几十年的习惯让奴尔哈赤下意识的没敢直呼李如柏的名字,而代以二公子一称。

三十多年前,奴尔哈赤还是李家的一个家丁时,便曾替二公子李如柏牵过马,做过护卫。后来也是因为二公子在李成梁面前替奴尔哈赤说了几句话,才能令奴尔哈赤进入李成梁视线,由此才有今天的一切。

故而,奴尔哈赤对李如柏是十分敬重的,为了报答这位二公子,他更是将弟弟穆尔哈齐的女儿嫁给了李如柏作妾。也没有因为李如柏这十多年闲居在家而忽略了他,逢年过节,该有的孝敬从未落下过。

“二公子十多年不问世事,今儿怎么出面了?”

奴尔哈赤感到困惑,并且隐隐有些担忧。李成梁虽然是李家的家主,毕竟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李家二代中如今名义上做主的人是现在的辽东总兵李如梅,但是,要因此说李如梅超越了李如柏,却是谁也不相信的。无论是威望还是资历,李如柏都比李如梅强。

凭借对李家的熟悉,奴尔哈赤肯定李如柏突然出面干预建州的事,背后一定有隐情。否则以二公子闲散的性子,他不可能兴师动众的亲自带兵过来。

“二公子还说了什么话吗?”奴尔哈赤眉头深皱。

“没有。”代善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奴尔哈赤很是不快。

代善忙道:“阿玛,是不是李家对咱们又有反复了?”

“嗯?”

奴尔哈赤心头一跳,他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因为李成梁人老成精,对他不但利用,更有警惕。这次为了弄垮高淮,李成梁抛弃舒尔哈齐,但谁敢保证,这老家伙见高淮完蛋了,会不会又变了主意,要继续对他奴尔哈赤进行敲打呢?

奴尔哈赤有点焦虑,他深感对明朝的情报来源太少,以致有事时无法弄清楚李成梁那边到底在想什么。

他想到了老八洪太主,上次有一回老八跟他说过应该在明朝境内广派细作,利用互市边贸的机会大规模渗透明朝,甚至在一些明军重镇之内开设店铺,长期潜伏人员,这样不仅能够保证建州情报来源通畅,也能保证有事发生时可以给明军造成困扰。

当时奴尔哈赤正忙于对付科尔沁人,所以没顾得上这件事,现在看来,这件事得马上着手了。

奴尔哈赤决定等洪太主回来就和他详细说说此事,必要的时候也可以让老八负责此事。这样,也算是个锻炼。

对老八洪太主,奴尔哈赤还是很喜欢的。不仅仅是因为洪太主比几个哥哥多了谋略,更重要是洪太主的母亲孟古哲哲是他奴尔哈赤最喜欢的一个福晋。虽然,原本他奴尔哈赤娶的应该是孟古的侄女东哥。

想到东哥,那个有名的女真第一美人,奴尔哈赤的心不禁晃了晃。正想得远时,亲兵拿着一封信过来,说是留守黑图阿拉的大贝勒禇英送来的。

“杨镐?”

奴尔哈赤看完信后,眉头再次深锁,禇英在信上说明朝派杨镐作为钦差来到了辽东,眼下已至沈阳。而杨镐在到沈阳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以钦差大臣名义,要奴尔哈赤前往沈阳。

第三百四十九章 魏舍人小像传

九月二十三,黄历是好日子,宜祭祀,宜嫁娶,宜宰牲。

黄历是好日子,这天也是好日子。经过几天的阴雨,老天爷终于放晴了,阳光普照大地,只不过空气却是寒冷的很。

但寒冷却阻止不了沈阳中卫所属虎皮驿曹家岭村村民的热情,今天对他们而言,无疑是一个份外隆重,也有特殊意义的日子。

因为,就在今天,他们将迎来传说中与天斗、与地斗,为了百姓勇于牺牲,敢于神灵斗一斗的钦差魏舍人。

为了迎接魏舍人的到来,也为了庆贺新落成的“魏舍人祠”完工,一大早,曹家岭村的村民就动了起来。不但是他们,方圆几十里地,只要能来的百姓们都来了。他们,带着一颗质朴和虔诚的心,只为一睹钦差魏舍人的尊容,近距离接触一下这位连神仙都畏惧的青天好官。

从最初的发懵一点点反应过来的魏良臣,以平生最快的动作调整了心态,并且努力压抑着自己内心的激动。

百姓们真是淳朴啊!

魏良臣由衷感慨,眼前所见,当真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感受着百姓热情的魏良臣,自豪无比,在万众瞩目中,他遥看远方山岭,很是激动的问身边的沈炼:“你可看到那座山头放光芒?”

“光芒?”

沈炼认真的端详起魏舍人所说的那座山头,却发现,只不过是座秃山,不但没有光芒,连个绿叶都没有。

没前途。

魏良臣很不满意沈炼的态度,他有点思念李维。若李维在,此刻定能一眼看出,那座山上自他魏舍人出现后,就一直在金光闪闪。

不过,今天实在是个好日子,良臣没有因为沈炼的不知趣而觉得扫兴,他兴致勃勃的骑着高头大马,顶着乌纱帽,热情洋溢的向沿途百姓挥手致意。

“乡亲们好!”

“乡亲们,辛苦了!”

“我代天子来看你们了!”

“……”

来自钦差的问侯,来自北京的问侯,来自皇帝的问侯,让这辈子能见过的最大官就是知县的百姓们兴奋起来。

有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更是热泪盈眶:这么好的官,这么年轻有为的官,当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啊。

魏良臣从马上翻身而下,不顾沈炼等人的劝阻,执意走到百姓当中,亲切的一一问侯。

一句又一句简单而又有效果的不间断的从他嘴里冒出,但是,自始至终,他都在谦虚的对乡亲们强调——他是代天子来看望大家的。

“这个场景回头一定要记在小像传里。”百忙之中,魏良臣不忘抽空低声吩咐满面容笑,陪他慰问在一线的蒋方印。

蒋方印,正是《魏舍人小像传》的作者,而这本书,现在还没有出炉。准确的说,知道前方百姓正在为魏舍人修建生祠后,无师自通的蒋方印连夜敲开了魏舍人的房门,然后和他仔细探讨了一下编著《魏舍人小像传》的可能。

魏良臣被蒋方印的想法惊住了,几乎在瞬间,他生出知己之感,恨不能与对方斩鸡头喝黄酒结为异姓兄弟。

但是因为考虑到这位蒋举人年纪有点大,夫人必然上了岁数,所以反复思量之后,魏舍人决定还是不吃饺子了。

不过,他狠狠肯定了蒋方印要为他出书列传的想法,并且表示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将这本书刊行天下,务必使天下官绅知道一点,就是只要当官肯为民做主,他就一定能活在百姓心中。

“舍人放心,我心中已然定稿矣!”蒋方印一脸“我办事,你放心”的模样,让魏良臣很是放心。

《魏舍人小像传》这本书的出炉,是魏良臣非常重视的事情,能不能将他斩城隍、立生祠的事迹传播天下,这本书至关重要。

咦!

正亲切的和一位白发老人交谈的魏良臣突然注意到,人群当中有几位小嫂子模样可人,不由想上前为她们献诗一首。

但为官之人,岂能如此放浪!

魏舍人痛心的从小嫂子们面前走过,今天真是好日子啊,这么好的天气,真是适合召开妇女大会的…噢,不对,是适合一心为民、一心为国的魏舍人闪亮登场的好日子。

“钦差大人,前面就是您的生祠了!”里正巴巴的看着魏舍人一步步向他走来。

“噢,是么?”

魏良臣加快了脚步,前面的都是虚的,唯有那座生祠才是实的。此刻,他很想看看百姓们为他修了一座什么样的祠堂,又为他塑造了一座什么样的小像。

人群如潮水一般追随着魏舍人涌向了镇子东头的“魏舍人祠”。

参与修建“魏舍人祠”的工匠们此时也很激动,同时也感到万分庆幸,因为就在昨天的时候,这座祠堂还没上顶呢。

得知敢斩城隍,为辽东百姓求来甘露的魏舍人竟然就在虎皮驿后,乡老们连夜组织人手赶工,终在天亮时为这座祠堂加上了顶子,并如愿以偿的请动魏舍人前来观看。

这是多么大的荣耀啊!

在无双数眼睛的注视下,魏舍人来到了他的生祠前。

他石化了。

因为,他看到的是一座跟土地庙差不多大小的所谓祠堂。

高,大概有两米。宽,也大概有两米。

看起来是个正方形的建筑,屋顶上披着红瓦。整个生祠是以青砖砌成,外面抹的是泥灰。因为建成时间不长,明显可以看到泥灰尚未开透,有些地方甚至被雨水冲开了一些。

这座生祠让魏舍人十分不中意,也十分不舒服,他觉得,百姓们对他有崇拜是好的,但是,也不能这么糊弄他啊。

在他的想象中,他的生祠就算比不了孔庙,也当比山神庙要强啊。可眼面前的土地庙算什么?

他想到了前世时,家乡的路边,村民们逢年过节烧纸钱的地方。

不错,那也是土地庙。

“舍人,请进去一观小像!”里正和乡老们没有注意到魏舍人此时的心情十分糟糕,欢天喜地的邀请他老人家为小像“点金”。

所谓“点金”,不是真的有什么金子去点,而是在雕成的泥像上用毛笔在两个眼睛中各点一下,取画龙点睛之意。为吉利,俗称“点金”。

乡亲们出发点是好的,只是没有规划,并且是自发行为,没有财政支持。能建成这么一座生祠,也是难得了。

魏舍人这么安慰着自己,他实在是不忍拂乡亲们的好意,于是在里正乡老等人的簇拥下,走进了祠中。

地方实在是小,人一多就显得拥挤。沈炼等人识趣的站在外面没跟进去。

还好,魏舍人的小像还是让魏舍人有些满意的。

虽然,这小像是用泥胚雕的,但是泥像年轻英俊充满正气的脸庞还是很符合魏舍人对自己长相的评估的。

同时,泥像上戴九曲簪缨,身穿大红蟒衣,腰系玉带象笏,更让魏舍人对自己的形象刮目相看。

“好好好。”

魏良臣连说三个好字,于是,周遭众人同时叫好。里正乡老和参与雕刻的工匠们也是一颗心落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请钦差大人点金!”

在鞭炮声中,魏良臣笑容满面的为自己的塑像点了金,在走出祠堂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很是惭愧的对跟在后面的里正道:“本官何德何能,敢劳乡亲们为我建此生祠,我真是受之有愧。”

里正自是一番恭维,良臣听的连连摇头,想说什么终是没说,最后,才语重心长的说道:“乡亲们盛情难却,我便姑且受之。嗯,难得乡亲们如此待我,此地,我日后要经常过来看看。”

这话一说,里正的脸皮子却是下意识的抽动了一下,连带着正想着如何为《魏舍人小像传》构思文稿的蒋方印也是脸皮僵了僵。

第三百五十章 如作俑者

“乡亲们心意是好的,但是欠缺了点规格,未免有些不美。”

离开曹家岭后,蒋方印一路上都听魏舍人喃喃说了四回“规格”,且每次说起这“规格”二字时,脸上总是充满遗憾和无奈。

规格是什么意思,蒋方印虽是举人,经腹满伦,但还真不懂。他只知道要是魏舍人没事经常去曹家岭看看,那无疑会让曹家岭的里正乡老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那里正当时别扭的样子,可是深深烙在蒋举人心头。

身为举人,早年蒋方印未曾投杨镐为幕僚时,在家乡那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说是一霸,也不为过。也正因为有身份,故而蒋方印对于乡里之间的事了解的是门清。

别看曹家岭的百姓欢天喜地的欢迎魏舍人,为魏舍人建生祠,人人对魏舍人崇拜的不得了。可这背后,却也是涉及钱财之事的。

没有钱,那生祠怎么修起来的。

没有钱,那祠前的功德碑是怎么立起来。

没有钱,这酒水又是怎么置起来的。

没有钱,那锣鼓宣天的场面是怎么弄出来的。

也许,曹家岭的里正和乡老们没有摊派,所需钱财都是村民自发捐出。但是,谁也不敢保证里正乡老们没有从中挪走一二,这件事本身又是否是有人从中牵头。

世上的事,没有人号召,没有人带头,你叫好的人再多,都是干不成的。而那些号召带头的人,不从中得利,也是不可能的。

蒋方印当然不会认为里正之所以别扭,是因为害怕这位钦差魏舍人查他的账。左右一个土地庙,能有多少油水可捞。

他认为,那里正怕的是日后的进项。

这可是大头。

别小看了魏舍人祠,这里面来钱的门路可多着哩。

曹家岭的乡老里正为何巴巴的赶到虎皮驿请魏舍人亲自去“点金”?

还不是想借魏舍人的大名和那身官袍弄钱么!

以蒋方印走南闯北的见识,看过的土地庙和山神庙没有万座,也有千座。这些小庙建的都是千篇一律,除了里面供奉的神仙不同,别有任何区别。但可千万不能小瞧了这些庙,只要修缮维护得法,那不亚于一座座小金矿啊。

世上有占道收费的,有霸桥索财的,通常这类人叫车匪路霸,百姓人人痛恨,但有一种人,往庙里一坐,百姓却心甘情愿把钱送上。

这种人,叫得道高人。

小小的魏舍人祠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得道高人在里坐着,原因无它,太小。但这丝毫不影响魏舍人祠能够让人发财。

求神拜佛要心诚,怎么心诚,自然是给神仙上贡。贡献越大,神仙就越是保佑你。反之,没心没肺的,神仙如何搭理你。

蒋方印敢肯定,魏舍人前脚刚走,后脚里正乡老们就会往舍人祠里放个功德箱。

仅凭今日魏舍人亲临,方圆数十里百姓蜂涌而至的盛大场面,一天下来,功德箱里肯定会堆满铜钱。

这就是进项。

并且这魏舍人祠可不比其它庙,拜的不是死人,而是大活人,是一个连神仙都害怕的大活人,是一个百姓们亲眼看见过的大活人!这可比那些在天上的神仙们,更让人心悦诚服的上贡。

只要魏舍人风风光光在,这舍人祠的香火就断然少不了,那进项就跟细水长流似的,日日有,月月有,苟日有。

可现在魏舍人说要没事经常过来看看,里正当然叫苦了。他们可指着借魏舍人斩城隍的事迹发财呢,你这天天挂在心上,就算自己不来,隔三岔五派个人看看,这万一发现他们利用舍人祠谋利,还不法办了他们?

所以,蒋方印能够深切体会里正等人心中的苦涩,同时,他也不明白魏舍人干嘛要说经常过来看看。

这是一个警告么?

如果是那样的话,蒋方印对魏舍人就真的刮目相看了。

真是小小年纪,就独具慧眼啊。

只是,既然你担心这个,为何不叫人拆了呢。

生祠这东西,古往今来倒不是没有过,可少,少之又少,毕竟晦气。

哪个大活人好好的,愿意别人给他修个生祠呢。

你魏舍人如今前途无量,凭的沾这个晦气做什么。

百姓们就算感你大恩大德,如我这般著书立传便可,犯得着修个什么生祠么。

蒋方印难以理解,但当事人乐乎乎的,他也不会犯傻去点那个忌讳。自打从恩主杨镐那里知道这位魏副使竟然是贵妃娘娘的人,还是小国舅亲自向姐姐举荐的人材后,他就打定主意一定要勇攀高枝,不畏艰难,不畏困苦,使平生夙愿能够得偿。

蒋方印的夙愿是什么?

做官。

若不为做官,他何苦考什么功名,还中了举人呢。

只是,举人功名就可做官,只要不嫌弃,偏远地区做知县都是使得的。本朝嘉靖年间的海瑞不就是个举人么,从小小教谕一举做到了应天巡抚高官,堪称举人榜样。

蒋方印不想做海瑞那种官,那种官太苦,买点猪肉打个牙祭都让人惊呆的官,实在不是他做的来的。

他原本是想继续上进,考个进士的,可惜,运气实在是不好。

不甘从小官做起,又实在考不上进士,蒋举人索性就当了“山人”。

一般来说,“山人”一听名字,就当是居住在山区,与外界接触转较少的山区百姓。然而,从“山人”这个称呼问世以来,代表的从来就不是真正的山里人,而是那些没做官却想做官,身在民间却想挤进庙堂的读书人。

他们的典型特征就是都有功名,或是举人,或是秀才,但却全部放弃科举,云集于两都或九边,通过各种方式想跻身庙堂。

他们的榜样有三位,一位是“阳明山人”王守仕,一位是“弇州山人”王世贞,一位则是“四溟山人”谢榛。

十三年前,成了山人的蒋方印成功成了朝廷大官杨镐的幕僚,本想借杨镐的势一飞冲天,岂料杨镐却因为讳败为胜被皇帝下旨罢免。结果就是蒋举人整整蹉跎了十三年。

直到,一个多月前,几乎被所有人认定不可能再复出的杨镐突然得到了新的任命。

吃一堑长一智,这一次蒋举人不敢将鸡蛋都放进一个篮子里了。因此,在得知恩主的副使竟然是宫里的红人,他的心思一下就活了。

活了的结果就是倒霉的魏舍人不得不硬着头皮去沈阳。

魏良臣不知道始作俑者竟然就是自己引为知己的蒋举人,他现在一心挂念的就是“规格”二字。

规格就是逼格。

曹家岭村的那座小庙实在是不入他的耳目,令他耿耿于怀。

他想象中关于自己的生祠就算不比孔庙,至少也得是文成武德,寿比南山,福如东海那种。

要有统一的建筑样式,要有统一的庙风,要有统一的工作人员,要有统一的宣传途径…

良臣沉浸在对自己生祠的规划之中。

现在的他,身心还是很放松的。

一来,降倭得到了有效安置,托蒋方印这个钦差正使幕僚的身份,长胜堡的守备胡三炮不得不答应提供一段日子的吃住。

二来,辽东百姓的淳朴热情还是深深的打动他的。

三来,沈阳城越来越近了,这意味着,如果杨镐不是糊弄他,他有可能在这座重镇里面创造一笔很大的GDP。

郑铎带着部下依旧随魏良臣来了沈阳,除了这些飞虎税兵外,大岛还带了十个擅使长刀的降倭作为钦差副使的贴身护卫。

……

作者注:海瑞,汉族。

第三百五十一章 又是一个拿白牌的

飞虎军是高淮弄出来的私募税兵,如今随着高淮倒台,飞虎军这个名号肯定是不能再用了。毕竟,飞虎军的存在和辽东明军是格格不入的。

并且,这支私兵跟太监沾边,具有阉党鹰犬属性,所以任魏良臣再如何洗白,只要他一日不是辽东矿监税使,他的洗白就是徒用功。

不说成为辽东矿监税使,大珰中的大珰是何等的艰难,就是为了这富贵挨一刀,良臣都是不愿的。

前提条件都没有,魏良臣又如何能洗白飞虎军呢。所以,他能做的是将这支高淮搞出来的私兵彻底弄没。

当然,这个弄没不是说将飞虎军解散,永远消失在辽东,消失在那些盯着他们看的文武眼中,而是再开一个店,把高淮倒闭的店铺里的东西搬到这个新店中。

这个新店,开在哪里,挂什么招牌,实在是个迫切需要魏良臣解决的事情。因为,有了新店,不但可以安置飞虎军,也能安置降倭。

草帽顶子山一战,降倭和飞虎军的战斗表现让魏良臣很满意,虽然还有种种不足,但至少,算是一支小有战斗力的部队了。

枪杆子出政权。

想要让十年后的历史车轮换个方向,魏良臣要努力的可不仅仅是往上爬,更要建立一支关键时候可以力挽狂澜的军队。

降倭的忠诚勿须置疑,这是倭人的天性,他们习惯服从强者。

飞虎军的忠诚,魏良臣也不怀疑,因为几年前高淮曾经胆大包天带着他们私自潜入关内,直抵京师,扬言找皇帝鸣冤的。

这个举动很危险,十分危险,沿途只要有一个关卡出问题,飞虎军必然遭到重重明军的围剿。

但是,没有一个人因此退缩,他们勇敢的跟随高淮来到了北京城下。在万历没有为高淮背锅前,飞虎军上下时刻面临掉脑袋的风险。

他们的勇敢得到了回报。

因此,魏良臣相信,只要自己表现出和高淮一样的胸襟、气魄,以及拿出一样的赏格,这些飞虎军就会如同效忠高淮一样效忠自己。

他是有优势的,也是有底气的,因为他打着的是为高淮平反的旗帜。

魏良臣可不是打着红旗反红旗,而是真的想为高淮平个反,至少要把边乱这件事给拨乱反正一下。

高淮哪怕在辽东十恶不赦,在魏良臣眼里,他对建州的布局是没有错的。

而他也想这么干。

想法必须有人执行,因而开个新店挂个新招牌出来,势在必行。

张虎提出的条件是让魏良臣继续完成高淮的未竞使命,即将飞虎军并入御马监,这个条件,魏良臣当时没有答应,因为他知道自己办不了。

他和张虎达成的协议是“戴罪立功”。

这个“罪”肯定是高淮的罪,不管张虎他们承不承认,高淮自身都成了罪人,那么他们从前在高淮领导下干的事情,都是有原罪的。

新任辽东矿监税使张晔是个敢于担当,为君分忧的人,但同时也是个眼睛里揉不进沙子的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大明的朝堂分为内廷和外朝,外朝又分为若干党派,那么同样,内廷之中也有派系。

张晔显然跟高淮不是一路人,哪怕他们都干的是矿监税使的差事。

李永贞在回京前,曾经向魏良臣透露一件事,那就是他在出京时金忠公公曾给他露过口风,这一次辽东之所以弄出这么大事件出来,原因就是高淮得罪的不但但是辽东的文武,也得罪了内廷中人。

这个内廷中人是谁,金忠没有和李永贞多说,李永贞却知道。他虽然在牢中关了十年,可不是不闻世事,这十年牢于其说是做牢,不如说是让他李永贞静静的呆在一个地方整理历年宫廷档案。

加之李永贞是因为劝阻王皇后乱杀宫人被下狱,宫里同情他的人不少,金忠便是其中之一,否则也不会点他李永贞出来随魏良臣出关。

金忠是想让李永贞立些功劳,回头在皇爷那边进言,放他出狱。对此,李永贞当然是心知肚明,要不然也不会硬着头皮跟着这魏小舍人走到今天。

李永贞的分析是高淮得罪了掌印太监陈矩,以及跟高淮同样在皇爷面前炙手可热的天津税使马堂。而张晔跟陈矩关系很好,这一次以“救火员”性质紧急赶往关门调任辽东矿监,很有可能就是陈矩的缘故。

思路理下来,高淮和陈矩关系不好,陈矩又和张晔是一伙,那么张烨上任后,有关高淮的一切,他肯定会全盘否定。

这一点,从广宁右卫的福阳店被查封就能看出。

连给皇帝弄钱的福阳店都被张晔给关了,他如何可能将飞虎军继续保留下来呢。

距离关门军变已有一个多月时间,张虎等人却迟迟没有得到张晔的半点指示,已经说明一切。

从性质上说,飞虎军虽是私兵,可却是挂在辽东矿监税使衙门下的收税队,所以哪怕高淮这个原领导倒台了,新来的领导就算不待见张虎,至少也得召他过来,跟他说明一下如今中央的意思,往后的工作方向调整等等。顺便安抚一下人心,和辽东文武打好招呼,不要再把飞虎军往死里赶。等事情安定之后,张晔就算把张虎这干高淮的旧人收拾掉,让他们拿包袱滚蛋,谁也不会说个不字。

现在倒好,张晔是什么都不要,什么也都不承认,把前任留下的东西全部砸烂。

张晔是辽东矿监税使,他的态度自然影响到各地明军。直接后果就是郑铎说双山台附近的明军越来越多,种种迹象表明,宁锦一带的明军很有可能会杀进双山台,彻底剿灭飞虎军。

魏良臣自是知道这些日子郑铎和张虎那里一直有联系,他没有干涉,毕竟张虎只是借他人马,看看有没有机会弄个戴罪立功,然后魏舍人好在皇帝那里替他们争取一二。

张虎不是太抱希望的,可随着草帽顶子山一战,斩了两百多建州奴寇,加上魏家岭的明军突然增多,张虎对于魏良臣这边已是越发看重。

魏良臣也很着急,这次他来沈阳见杨镐,主要目的除了来看看沈阳城的文武生活条件究竟如何,另外就是想看看杨镐这里能不能给他批个编制出来。

杨镐可是正儿八经的钦差,做过经略大佬的牛人。

快到沈阳的时候,魏良臣将此事透露给了蒋方印,对方听后,眼睛一亮,正要开口说话,官道上打沈阳方向又来一队人。

这队人不多,只有七个人,却是人人骑马,但看着又不像是军中的人。

魏良臣看了一眼就没理会,只当是路过的。可沈炼等人见了其中一人手中拿的东西,却都咯噔一下,愣在了那里。

这几个骑士中,有一人手里拿了个长长的宝剑。

同时,他还拿了一个大大的白牌。

那白牌,看着很是眼熟,好像跟那日魏舍人叫锦衣卫持着去斩城隍的白牌很相似。

第三百五十二章 掌印太监挂了

这帮是什么人?

沈炼等人当日亲眼见过魏良臣制了个白牌交给那俩锦衣卫去斩城隍,故而此刻再次见到一模一样的白牌,这心中自是既好奇又困惑。

当然,再好奇再困惑,沈炼他们也没有将这白牌和魏舍人的斩城隍事迹联系到一块,因为,这是不可能发生的。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那么厚脸皮的官呢?

有魏良臣斩城隍的事迹,正所谓珠玉在前,别人再跟着做,做的再好,也是叫人笑掉大牙的。

那不是拾人牙慧么。

沈炼不认为这世上有这么不讲究的人,所以他猜测那骑士手中的白牌是不是有其它用途。

但翻来覆去的想,却实在是想不出白牌到底有何用意。

蒋方印和郑铎等人不知道魏舍人斩城隍的具体经过,因而都没有在意。那十个毕恭毕敬的倭人护卫则是绷着脸看着那几个骑士,目中满是警惕。这也正是魏良臣看重他们的原因,单论工作态度和敬业精神,倭人还是一级棒的。

“怎么?”

魏良臣注意到沈炼他们盯着过来的骑士看不走,有些奇怪,便多看了一眼,这一看,顿时面色古怪起来。

难道李鬼碰上了李逵?

良臣有点做贼心虚,探头探脑细看,发现来的人中没有熊廷弼,这心方才安定下来。

过来的几个骑士见前方有一队人马,似是官家的,不由放慢了速度,免得冲撞了。

见状,魏良臣轻咳一声,示意沈炼将他们拦下问问是什么人,又干什么去的。他没好意思叫沈炼问人家白牌干嘛。

沈炼等人辽军装束,魏良臣随从数十人,排场看着很大,那几个骑士倒也不敢怠慢,告诉沈炼他们是辽东巡按的随从,奉巡按之令持白牌往盖州斩当地城隍,以为百姓求雨。

“……”

对方的这个说法让沈炼硬是半天没说话,直勾勾的盯着人家看,搞得这几个人一头雾水。半响,沈炼干笑两声,憋着笑回去将事情和魏良臣说了。

还真是熊廷弼的人,之前魏良臣倒也猜想到一点,但不确定,毕竟熊廷弼是辽东巡按,别看官小,可却是能和巡抚、总督分庭抗礼的人。

巡按的主要工作又是巡视地方,考察吏治,消息渠道不可能那么闭塞,因而魏良臣不信熊廷弼不知道他两殿舍人代天子斩城隍的光辉事迹。

若熊廷弼知道,自然不可能再来一出斩城隍的剧目,但偏偏这位正主还是来了这么一出。

魏良臣不知道应该说好笑还是好气。

这熊蛮子身为巡按,消息闭塞的也真算可以。

还好,他不是去广宁或宁锦求雨斩城隍,而是派人去辽南的盖州。

辽东很大,魏良臣在广宁那求来了雨,顺带造福了沈阳左近的百姓,辽南那地方的城隍不给他面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毕竟,神仙也是要分地盘,有各自管辖范围的嘛。要是事权不清,打起官司来可就真正通天了。

“辽南久旱,不想巡按大人竟与我想到一块去了,真是为国为民啊…”

魏良臣眼珠子转了转,正主消息虽然有点落后,但是他必须要赞扬。因为否定熊巡按就是否定他自己,谁让二人干的是同样的事呢。至于熊蛮子干了这件事后会不会被人笑话,那是他的事。

不过,熊廷弼此时应当在沈阳,不然他不会派人打沈阳那里过来。魏良臣琢磨着这样也好,省得再到处找这位蛮子。到了沈阳后,他亲自去拜访一下,然后将舒尔哈齐那桩事说与他听,将熊廷弼也拉下场。

拉熊廷弼下场,就是拉楚党下场,有了楚党动员,再有李永贞帮助请动的那三位科道言官,风潮就大了。

魏良臣不担心熊廷弼不下场,因为自从宽甸六堡的事后,熊廷弼就憋着气要将李成梁拉下马。以前他是孤军作战,现在有他这钦差副使协同作战,再有人证物证,怕这位熊蛮子的热情都比他这小千岁高。

熊廷弼的随从打魏良臣一行过去后,魏良臣就下令继续赶路。一行人行了十来里地就到了浑河边。

河上有座桥,桥那边不远就是沈阳城。

而就在这座桥的两岸,没有魏良臣的时空,十多年后,这里发生了一场自辽左用兵以来最悲壮的一场血战。

立马在桥边肃穆许久,魏良臣轻叹一声,默默纵马上了桥。

他想到了在京师武举校场外瓜棚中见到的那些年轻的武举,此刻,这些武举应当在天南地北投军吧。

十多年后,命运让他们汇聚到了一处。

万历三十七的这次武科会试,中举者中的一半,都战死在了浑河。

蒋方印不知道魏舍人怎么突然心情变得很落寞,他不敢打听,也不敢询问,小心翼翼陪着这位贵妃红人过了河。

刚过河,桥那头却有人快马奔来,大声叫唤着。

魏良臣听声音有些熟悉,扭头去看,却发现来的竟然是和李永贞一起回京的李维。

“你怎么来了?”魏良臣很是吃惊的看着风尘仆仆的李维,心里很是紧张,直以为是不是出了事,扎萨克图连同舒尔哈齐的状纸叫人截了。

“大人,总算是…总算是找到你了。”李维喘了口气,“是李公公叫我过来的。”

“出了什么事?”魏良臣眼皮发跳。

李维忙道:“不是我们出事,是宫里出事了。”

宫里出事了?

魏良臣一愣:万历驾崩了?

他险些脱口就问,还好及时打住。李维低声道:“李公公收到消息,七天前司礼监的掌印太监陈矩陈公公去世了。”

“陈公公去世?”

魏良臣先是一怔,随后摸不着头脑,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死了跟他有什么关系,李永贞这么巴巴的派李维过来就为了告诉他掌印太监咯屁了?

李维忙道:“李公公说陈公公这一走,宫里能接掌印之职的只有两位公公够格。”

“哪两位?”

魏良臣精神一振,这个他有兴趣。别说是他了,在场的人中只要知道内廷厉害的,个个都有兴趣。

司礼掌印那可是内廷之首,堪比外朝首辅的存在。放在后世,国家领导换人,老百姓也会猜测一二,看看储君是哪位呢。

“一位是金忠金公公,另一位则是孙暹孙公公。”李维道。

金忠,魏良臣是见过的,不过没怎么说话。孙暹却是不识,等等…

良臣突然一个激灵:孙暹不就是提携二叔入宫的太监!

第三百五十三章 李永贞的用意

二叔没跟良臣说过他是如何进宫的,因为这内中实在是太过波折,并且太过丢人,以致于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跟侄儿说。

二叔不说,体贴的良臣自然也不会刨根问底,毕竟他这做侄子的进京之路也很坎坷。

有时候良臣有想过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二叔自宫之后来了京师,在没能进宫前是不是也跟胡广、沙千刀他们一样,在左安门外干过“拉皮条”宰客的事。

得亏时间线长了点,要不然倒霉催的,当侄子的被当叔叔的宰,实在是人伦惨剧。

对二叔的事迹,良臣前世看过许多杂记史料,内中无一不提到了一个人名,这个人就是孙暹。

据那些杂记野史上说,当时悲愤之下一气自宫的二叔,根本没有想太多,只以为切了命根子去了京城,就能顺顺当当的进宫当老公。现实却是,当老公是要有门路的,没有门路还想当老公,除非你英俊不凡又或才高八斗。

比如让良臣至今想到还要胆颤的那位刘若愚,这人不但是自己净身,还是宫里诸位大珰,二十四监衙门争抢的对象。无它,人家不但长的一表人材,并且才高!

这个事实说明,有文化的知识分子走哪都是吃香的。而二叔这边却是要什么没什么,故而他不可能一进京就能进宫的,只能跟那些无名白一样,每日坑蒙拐骗填饱肚子,然后想方设法寻找门路入宫。

二叔没别的优点,就脸皮比别人厚一点,并且有豪爽之风,舍得花钱,哪怕自己也是穷的叮当响。于是,在这个优点的带动下,二叔就跟很多官员大珰家中的仆人打的火热,最终机会来了,孙暹家的仆人帮了他一把,将二叔推荐给了自己的主人。

于是在孙暹的举荐下,二叔才得以入宫做伙者,几年后又在御马监太监刘吉祥的关照下成功谋到积水潭洗马圈的差事,其后在好友徐应元的帮助下谋到了甲子库差事,腰包里有了油水后才买到了皇长孙伴读贴身的差事,再接着勾搭了皇长孙的乳母客巴巴,最后,走上飞黄腾达的九千岁大道。

现在,二叔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变化,越过了甲字库,直接进了东宫。只是他本人不知道,没有他这个侄儿的暗箱操作,他老人家再过几年同样也会一帆风顺,事事顺心。

某种程度上,魏良臣对二叔的过早安排有点拔苗助长,他的出发点是好的,希望自家二叔能够早日步上青去大道,然后提携一下自家的亲侄儿。可问题是,他这横插一杠看着是美好,但极容易将事情往他不可控的一面引导。

凡事还是按部就班来的好,仗着自己是两世为人,知道历史发展,就提前布局,后果就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就在魏良臣尚在双山台和张虎见面时,东宫管事太监王安将皇长孙伴读的差事给了魏朝,而不是给了二叔李进忠。

同时,太子朱常洛顶着宠妃李选侍的压力,将皇长孙留在了太子妃郭氏处抚养,而不是交给李选侍照顾。

魏良臣的两桩谋划都落了空。

原因是汪文言在王安面前说了一句话,这句话的大概意思是太子妃虽然未生,但终是太子妃,将来太子登基,必然是皇后。所以皇长子万万不能交给西李,否则会出现当朝国本一幕。

深知太子这三十年不易的王安,采纳了汪文言的意见,并如实向太子表明了这方面的担忧。于是,魏良臣的算盘落空。

可怜良臣现在却一无所知,只以为在自己的英明布局下,形势不是小好,而是大好。

孙暹的出现,更让他万分激动。

从根本上来说,孙暹就是二叔的伯乐。可以说,没有孙暹就没有二叔。那么关系就来了,如果孙暹当上了司礼掌印太监,是不是就意味着二叔有了一条大腿可以抱。

二叔的大腿就是自己的大腿,拐弯抹角之下,人生就又能少奋斗若干年了。

外朝讲究座师门生,内廷同样也讲究这个。只是不叫座师门生,而叫投名。

二叔是孙暹举荐入宫的,按内廷的规矩,二叔就是孙暹名下。

打狗还要看主人面,有掌印太监站在背后,良臣觉得他一直头疼的矿监税使事,就会迎刃而解了。

良臣内心里是不愿意金忠当上掌印的,这倒不是说人家金公公如何得罪他,又如何看不起他。恰恰相反的是,良臣能有今天,正是人家金公公的功劳。

金忠知道魏良臣是小国舅郑国泰推荐给贵妃娘娘的,也知道贵妃娘娘和皇爷很喜欢这个有点与众不同的少年读书人。所以,他便成全了魏良臣,当日万历下诏授魏良臣中书舍人,就是金忠的主意。只不过内阁那里出了点问题,中书舍人成了两殿舍人。

但不管怎么说,金忠对魏良臣都是没话说。

为此,金忠还惹得掌印陈矩和司礼随堂王安不满,因为,当时王安向陈矩请求,任他的家臣汪文言为中书舍人。

被金忠这么一搅和,汪文言的中书舍人自是不好再提,如此一来,王安也好,陈矩也好,对金忠自是有些意见。

魏良臣就算不知道这背后的故事,也不当对金忠排斥,可偏偏他就不愿金忠当掌印。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要怪就怪宋献策个王八蛋吧。要知道,当日魏良臣拿给河间知府陈伦的司礼官贴就是私刻的金忠印,盗的金忠名。

陈伦是金忠的义子。

这件事迟早会漏馅,一旦事发,魏良臣可就麻烦了。

因此,他不希望金忠当掌印,内心盼着孙暹成功上位。

二叔是他名下的人,到时候金忠真要找良臣麻烦,有孙暹顶着,总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只是,谁当掌印不是他小小舍人能决定的,因而心里也只能默默替孙暹打气。仔细一想又不对啊,李永贞没道理巴巴叫李维过来就为告诉自己老领导死了,马上组织上有两个侯选人竞争啊。

李永贞肯定有什么用意。

第三百五十四章 冲冠一怒反了吧

李永贞这个人,是不会无的放矢的。

良臣问李维,李公公都带了哪些话给他。李维却说没别的。

良臣只好自己思索这件事,思来想去,隐隐有些明白李永贞为何要将司礼掌印换届的事告诉他。因为,这件事涉及到了他魏良臣在辽东的所作所为。

准确的说,这件事涉及到了高淮。而魏良臣之所以能在辽东,原因也是因为高淮。

陈矩活着的时候是司礼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太监,李永贞之前说起过,这位老祖宗和高淮不对付,而和接替高淮的张晔关系极近。

无论是陈矩,还是张晔,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在外朝的名声很好。

名声这个东西,是有人捧,才会好。没人捧,你名声再好,也是没人知道的。

外朝捧陈矩和张晔的就是东林党。

东林党捧陈、张的目的则是因为利益,陈矩身为内廷之首,自始至终,他都是旗帜鲜明的站在小爷朱常洛这边的。

若非陈矩,很难说朱常洛能够平安渡过这些年的风雨,毕竟,陈矩除了是司礼掌印太监外,还是提督东厂太监。他若是谄媚郑贵妃,顺从皇帝意愿,就有一万个法子能叫朱常洛不得安稳。

当初“妖书案”发生时,万历十分震怒,命东厂和锦衣卫大肆查办。时任首辅沈一贯也想借此机会打击东林党,于是矛头被指向时任太子讲师、东林党成员的礼部右部侍郎郭正域头上。

当时可谓是满城风雨,人人自危,好在提督东厂的陈矩顶着皇帝和首辅的压力将此案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这才避免波及东宫和东林党。

有内廷的掌印太监支持,东林党这才能在这几十年一步步壮大起来。

张晔这边,因陈矩的缘故,东林党人对他也甚为赞赏,否则也不会对通湾税监不予攻击的。

关门军变,高淮被迫逃进永平城,他这一逃,便注定失势。万历在问询陈矩何人能替高淮时,陈矩没有任何迟疑就说张晔可替。

张晔上任后,几乎全盘否定高淮在辽东一切,这自然深得外朝赞赏。但他能够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有陈矩的支持,现在陈矩突然去世,意味着这位张公公在内廷失去了强有力的后台和奥援。

司礼监对于内廷而言,是重中又重的地方,要不然高淮当初也不会因为和天津税使马堂竞争司礼秉笔之位而相互攻击,私底下小动作不断,互抓对方把柄,想着扳倒对方了。做太监的,就是做的再好再高,不在司礼监,不在皇帝身边,就算不得保险。

李永贞显然是想告诉魏良臣一点,他能不能替高淮平反,能不能扳倒李成梁,很大程度上得看新上任的司礼掌印太监是谁。

如果新的掌印和张晔是一伙,对高淮素有不满,那他魏良臣想翻案,就是痴人说梦了。

金忠跟陈矩是有矛盾的,矛盾的根源就在于金忠是前任掌印张宏名下,而张宏是贵妃派。

这一点魏良臣想到了,如果金忠跟郑贵妃关系不好的话,那天郑贵妃和万历就不可能让金忠帮他安排出关的事。

李永贞对自己的态度也能间接表明金忠的态度。

故而,金忠接任掌印,对于当下的魏良臣而言,是有利的。

但孙暹上台的话,对他魏良臣同样也有好处,毕竟他二叔就是孙暹名下的人。

太监虽然无后,可讲究义子干儿,讲究名下人,能拉一把就拉一把,能推一把就推一把。

有二叔这层关系在,魏良臣相信孙暹一定会喜欢自己这个孙辈的。因为他这个孙辈已经通过自己的表现得到了皇帝和贵妃的喜欢,要不然也不会小小年纪就得了个舍人官职。

却不知道这孙暹究竟是站哪边的。

良臣有点头疼,李永贞传来的讯息不是太多,他对孙暹的过去也不了解,因而现在真是不知道究竟要盼着谁上台的好。

金忠上了,他担心将来私刻人家官贴的事会不会事发。孙暹上了,又担心这位大珰是不是跟东林党走的近。

头疼了一会,索性不去想,他想的再多,也左右不了局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去见杨镐,然后听听这位正使大人有什么发财路子指点他。

李成梁,魏良臣是不准备也不敢去见的,那个姓赵的百户可是被他弄死的。

草帽顶子山那桩事,疑点可是重重,有心人真想彻查的话,肯定能发现其中的问题。

不过,真要细查,首先得查清洪太主和费扬古是怎么带着建州兵潜过来的。这样一来,李成梁就得先自证其身了。

良臣让李维回去告诉李永贞,不管谁接掌印,札萨克图和那张状纸都要递给皇帝,然后捅给科道知道。他这边见过杨镐,再找过熊廷弼后,会尽快回京向皇帝复命。

沈阳是辽东重镇,和辽阳、广宁三座城池一起构成了明朝在辽东的统治体系。其中,沈阳更是辽东都司所在地,故而名义上辽东巡抚所在的广宁地位是赶不上沈阳的。

和良臣在关内见过的城池不一样的是,沈阳城从内而外更像是一座军堡,而非是一座城池。从城门进城时,魏良臣注意到城头上摆着不少大炮。浑河之战时,后金军屡攻明军不下,最后靠的就是沈阳城上这些大炮才击败的明军。

杨镐并非在李成梁的都司衙门,而是将他的钦差行辕设在驿站中。蒋方印在前头带路,路上,郑铎偷偷在魏良臣耳边说,有人在监视他们。

能在沈阳城监视官员,有哪些人能够做到,魏良臣用屁股也能想到。

长胜堡的那个守备胡三炮已经将草帽顶子山之战向都司报捷了,报捷文书中洪太主和费扬古的名字双双在列,却不知建州那边是否已经知道这个消息。

从时间上算,魏良臣这一路走的不快,胡三炮是快马报捷,所以理论上这会奴尔哈赤应当知道他的儿子和大臣叫人宰了。

是男人的话,就冲冠一怒反了吧。

良臣有些得意,很是期盼奴尔哈赤此刻已然打出反旗。

第三百五十五章 躲也躲不过

京师,通州,张家湾。

早在七月,朝廷会推漕抚李三才为户部尚书,然直至现在,李三才仍在通州滞留,不曾到京任职。

通州,原是李三才老家所在,十多年前,他就于运河北岸购了不少地。朝廷派大珰张晔于此设税关后,李三才所购土地顿时价格大涨,来回倒手,挣了足有万两银子。

滞留老家不上任,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显然是不行的。李三才上疏称自己自凤阳北上,路上染了风寒,需静修一段,方能治事。

内阁那边,首辅也是独辅的叶向高是东林党的魁首,自是知道李三才的打算,因而不曾催他。宫里,万历收到李三才的奏疏后,也没有表态。户部那里,打皇帝和外朝因为国本闹起来后,将近二十年间一直缺员。

李三才之前,户部堂官就空缺了六年之久,部里大小事务一直是左侍郎在忙活,倒也不见衙门瘫痪了。

新堂官不来就不来,户部连派个人过来催问都没,于是,事情就这么悬着了。

外人不知情,只以为李三才恐入京之后被三党弹劾,实际上,李三才有这方面的顾虑,但最重要的是,他在等一个人,一个即将从无锡赶来的老友。

李三才等的人自然是东林党的开创元老——顾宪成,这世间,也唯有顾宪成能为他释忧解难。

顾宪成原是准备八月就赶到通州和李三才会面商谈的,但因为小妾染病去世,心里积郁,所以耽搁了些日子。

盼星星,盼月亮,李三才今日终是等到了顾宪成。

顾宪成的船抵达张家湾时,已是傍晚时分。李三才也没多话,直接叫人上菜。没过多久,桌上就摆了十几盘精美的菜肴,且是清一水的淮扬菜。其中“兰花鲍鱼”、“竹叶蒸*****宝葫芦”、“蝴蝶蒸饺”等更是顾宪成最爱吃的菜。

“难得道甫知道我爱吃这些菜,我真是…唉,只是这些实在是太过破费了。”

顾宪成心中一片暖意,如今已是九月底,且是在北方,非在江南。可李三才仍为他准备了这么多淮扬菜,如何不让他感动。

要知道,从李三才吩咐厨房上菜到饭菜备齐,不过小半个钟头,由此可见这些菜平日都是备着的,专等他顾宪成过来。而这些菜品看着十分的新鲜,绝非放了多久,这又侧面说明为了给他顾宪成接风设宴,李三才是花了大心思,也是大价钱的。放在民间普通人家,这顿饭菜怕就是大半年食薪了。

“泾阳兄,你可不是外人,与我说这些客气话做什么?”李三才哈哈一笑,“再说,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人是存不下钱的!我为官多年,交际广,花钱如流水,常是捉襟见肘,但为朋友,便是一贫如洗也要借些钱财招待,此正是我为人。”

“道甫还是真性情啊!”顾宪成感慨的点了点头,面色凝重起来,“道甫这么着急要我赶来,可是为了入阁之事?”

李三才微一点头,道:“信中我已将大意说与泾阳兄知道,自阁臣当从地方推荐一议起,忌我者日众,谤议纷然,我若此时冒然进京,无疑是自架炭火。但滞留日久,又恐变局,思来想去,难以决断,故才烦请泾阳兄千里来会。”

“来时一路,我仔细想过,依我之见,道甫且管大胆赴京任职,不必理会那些奸党小人。”这件事,顾宪成早就想好了,还和叶向高通过气。

李三才眉头轻皱:“风潮若起,我怕难安啊。”

“我一直以为道甫在我们这群人中是个豪杰之辈,怎的今日却怕了宵小?”顾宪成笑了起来,“你可知外人说你李三才是我东林党的肝胆,这要是叫他们知道我们的肝胆都怕了,那还不立马欺到头上来。”

“我算什么豪杰,也不是怕那些宵小。”李三才摇头道。

“莫非道甫是怕陛下?”

“皇上虽说十几年不上朝,但大权还是独揽,他饱读文史,不傻也不愚,若我入阁,则阁臣尽为我东林一党,你说皇上他会愿意么?”

顾宪成听后,默默沉思。

李三才入阁之事早在去年,他就开始布局,直至叶向高入阁后,方才操作此事。首先便是由邹元标等人出面上奏会推户部尚书,如此使李三才可以入京。其后再由叶向高出面奏请增补阁臣,再由科道东林党人上疏一改从前阁臣须从词臣翰林出的惯例,改从地方官员补入。

这几步一一落实,顺风顺水之下,李三才入阁之事便是铁板钉钉。眼下,第一步已经成功,第二步已得到了皇帝同意,只第三步遭到了三党非议,朝廷暂时还没有得出结论,故而李三才滞留通州不愿上京。

这第三步单从表象看,似是浙齐楚昆几党搅水,但若皇帝本人没有意见,此提议早就交办。然现在却卡在这一步,说明皇帝确是对李三才入阁有疑虑。

想一驼里,顾宪成有了主意,他颇是自信的说道:“道甫是身在局中,反而看不清。陛下自国本以来,对外朝向来厌恶,但是内廷那边有所谏言,他都是听得进的。若道甫真觉没有把握,我写封亲笔信叫人带给陈公公便是。”他口中的陈公公自是和东林交好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了。

闻言,李三才却是神情一黯,叹了一声:“泾阳兄有所不知,陈公公已于数日前病逝了。”

“陈矩死了?!”顾宪成愣在那里,许久,轻叹一声,问李三才道:“可知何人接掌印?”

李三才道:“宫里传来的消息说陛下有意从金忠和孙暹之中挑一人接任。”

话音刚落,顾宪成已然说道:“金忠不可,此人乃贵妃党,和我东林素来不对付,他若出任掌印,道甫入阁定然艰难,进卿那里也难办事。”

“进卿”是叶向高的表字。

李三才知道顾宪成这话没有说错,若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敌视东林,那么“批红”这一关,可就着着实实的卡住了。

不能“批红”,内阁就无法发挥权力。

“孙暹这个人,虽然和我们没有过多交道,但为人恬静,守规矩。”顾宪成对孙暹这人还是颇认可的。

“泾阳兄的意思是?”

“我们需帮孙暹接印才好。”

李三才想了想,道:“我也有此意。只是这件事非一定要帮孙暹,此容易授人话柄,许会得不偿失。”

顾宪成点头道:“那道甫有何妙计?”

“想要孙暹接任掌印,我们只要扳倒金忠就行。”李三才的法子很简单,既然二选一,那就干掉那个不合适的就可以了。

“金忠当年是跟张宏的,在宫里人脉很广,陛下那里对他也很信重,再有郑贵妃,想要扳倒他,怕是难。”顾宪成摸了摸胡须。

李三才想到一件事,忙道:“我听说关门军变后,陛下派了一个叫魏良臣的少年出关察访。这魏良臣并无功名在身,金忠却在陛下那里保他为两殿舍人,还亲自选人护送他出关,想来二人肯定有关系。故而,我想,直接扳倒金忠难,倒不如在这魏良臣身上做文章,有了这人的痛脚,金忠自要担干系。”

山海关闹军变驱逐高淮的事情,顾宪成已有耳闻。李三才的法子简单有效,有围魏救赵之意。只要那个魏良臣有问题,那么作为保荐人的金忠,怎么也没法洗清自己。到时,从这一点上做文章,自能断了金忠接任掌印的可能。

“这件事由谁去办好呢?”顾宪成同意李三法的主意。

“兵科给事中熊明遇可以。”

熊明遇是万历二十九的进士,现任兵科给事中,是东林党的年轻一代。那个魏良臣出关调查关变之事,人在辽东,由别人出面不合适,但由熊明遇出面却是再好不过了。

可怜正在杨镐行辕外的魏良臣不知道,他什么事情也没做,且也不希望金忠接印,可偏偏人东林党的大佬们不肯放过他。

良臣在外面等,因为杨镐那里有客人。

...........

感谢大佬新贵公子百元大钞赏!

第二百五十六章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杨镐的客人是朝鲜使者,因为驿站外面有不少朝鲜护卫兵马。他们特有的装束,让魏良臣看的颇是有趣。

蒋方印进去通传了一声,然后出来告诉魏良臣,钦差大人正在接见朝鲜光海君派来的使臣郑仁弘,请魏副使稍侯。

光海君即如今的朝鲜国王李珲。

万历二十年壬辰倭乱爆发后,李珲被闪电式地封为王世子,并临危受命,分朝抚军,为朝鲜击退日本入侵作出很大贡献。但是他的地位一直不稳,世子身份始终未能得到宗主国明朝承认。直到去年朝鲜国王李蚣薨逝,李珲才得以即位。

因为李珲去年才即位,所以明朝这里,尤其是辽东的文武还是习惯称呼他为光海君,这是他早年的封号。

说起来,光海君和杨镐的私交很好,当年和明军打交道的主要就是他,因此和杨镐接触很多,深得杨镐欣赏。杨镐在蔚山之战前,便曾有意上书朝廷请朝鲜王退位,由光海君继位。

杨镐此举显然是希望朝鲜方面事权统一,由强硬的光海君主持国政军务,有利和明朝联军共同抗倭。后来杨镐因蔚山之战被罢,此议就不了了之。

朝鲜方面,因为光海君的功绩,国内曾先后五次遣使请求册封光海君为王世子,理由是他贤明且有功于社稷,而长子临海君则有病且做过俘虏,结果均被明朝方面以违背长幼之伦为由拒绝。

当时明朝也在进行国本之争,万历皇帝宠爱次子朱常洵,大臣们则要求尽早立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礼部自然不会同意在藩邦开了立次子的坏头,所以光海君是受到了明朝内斗的连累。

光海君即位后,因当年明朝未能同意他即位,也不承认他的王世子地位,心中一直存有芥蒂。这一年多,和明朝的辽东方面,尤其是都指挥使司李成梁闹了不少矛盾,为此光海君下令要关闭互市,双方关系可谓是十分紧张。

故而北京的赴燕使,听说大明皇帝重新启用老经略杨镐为钦差赴辽东后,立即往国内报讯。

这个消息让光海君很是高兴,他希望当年一直支持他的杨镐能够为他解决和明朝辽东文武的矛盾,便特令大臣郑仁弘前来辽东拜访杨镐。

郑仁弘是朝鲜国内大北派党人,礼部判书。这一党一直积极支持光海君,从而在光海君即位后占据朝鲜权力中枢。

魏良臣对朝鲜国的情况了解的不是太多,只知道十年后萨尔浒之战,朝鲜曾派都元帅姜弘立带兵助战,结果这个姜弘立竟然在战斗关键时候率三分之二的朝鲜兵投降,只左营将军金应河率千余人和明军一起死战,终力战而死。

姜弘立及其部投降的朝鲜兵后来一直为建奴效力,是建奴早期的火器主力。直到伪清入关前,清军之中也一直有朝鲜火器兵助战。

其它的事情,良臣便不太清楚了。人家有事,等就等吧,他无所谓,也不好跟蒋方印打听朝鲜人找杨镐做什么。

等了片刻,却发现边上的郑铎神情越发难看,阴沉无比,甚至目中还有凶光。这让良臣吓了一跳,忙将郑铎拽到一边,问他为何如此。

“大人,那郑仁弘当年侮辱过我的母亲。”郑铎咬牙切齿,看他样子,真是恨不得现在就冲进驿站将郑仁弘一刀捅死才好。

“有这事?”魏良臣一时没反应过来,心里很是诧异,朝鲜人也敢侮辱明朝妇人?

“大人,家母是朝鲜贱籍。”郑铎没有隐瞒,坦诚相告。

“这么说,你是朝鲜人?”魏良臣明白过来,闹半天这郑铎非是汉人。

“从前是,现在不是。”郑铎语气很是坚定。

“你认识那朝鲜使者?”良臣觉得这内中怕有什么隐情。

郑铎迟疑了下,告诉魏良臣,郑仁弘其实是他的叔叔。但不管是他的父亲还是这个叔叔,都没有将他和他的母亲当人看。

有一次郑仁弘趁兄长不在家,强行奸.污郑铎的母亲。后来此事被郑铎父亲知道后,并没有跟弟弟算账,反而将怒火发在郑铎母亲身上。终有一次酒后将郑铎母亲活活勒死,酿成子弑父的悲剧。

听完郑铎所说,良臣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能轻叹一声。正琢磨着既然郑铎和那个朝鲜使者相识,还是要郑铎先避一避,免得被撞见不好收拾,却听郑铎恨恨说道:“大人,我要宰了郑仁弘!”

郑铎的这个要求可真是惊到魏良臣了,说是胆大包天也不为过。就是他魏良臣,也不敢有宰藩属国使臣的念头。至于建州那边,可不是藩属,而是臣属。无论是法理还是现实,建州左右卫都是大明正儿八经的指挥体系。

在性质上,建州属于叛军,或者说即将叛乱的兵马,所以魏良臣对付他们,没有心理压力。但朝鲜国不同,这使者是不能随便宰的。

外交无小事,民族大于天啊。

良臣正要训斥郑铎胡闹,话到嘴边,鬼使神差的又变了,他很好奇的问道:“你打算怎么宰了这个使者?”

郑铎想都没想就说剌杀。

“你可曾想过,朝鲜使臣死在我大明境内,对两国邦交会有什么影响?”良臣嘴里这么说着,可心里却觉有些剌激。

“我不知道。”

郑铎想了半天,给了魏良臣这么一个答案。他真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杀了郑仁弘,哪怕对方是他的亲叔叔。

“那你可想过,若此事被人发现,我这舍人脑袋八成也保不住。”

厉害关系,良臣还是要考虑到位的。不能因为对郑铎的欣赏,或者说是为了拉拢这人替自己卖命,就把自己给豁出去了。不管怎么说,朝鲜眼下,和明朝,和他魏良臣,都没有利益冲突。所以说剌杀郑仁弘完全没有必要,也没有价值,甚至可以说是一招昏棋,吃饱了撑的才去做。

“大人,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的。”郑铎沉默了片刻,垂下了脑袋。

“要报仇,不急在一时,等将来有机会,咱们再议这事。”

魏良臣宽慰了郑铎几句,视线里,几个朝鲜官员走出了驿站,为首一人约摸五十多岁,胖胖的身子,满面红光,面带笑容的和周遭人说着什么。

魏良臣心想那人怕就是郑仁弘了,担心郑铎会控制不住情绪冲过去,还好郑铎虽然拳头一直紧握着,呼吸也很急促,但始终沉默,默默站着。

朝鲜使团出来后便上马离开了驿站,并不曾对魏良臣他们有过注意。

“舍人,我家大人有请!”

蒋方印微笑着过来请魏良臣入内,魏良臣点了点头,请他当先带路。进了驿站,良臣想着杨镐乃是文官,又是做过经略主帅的大佬,想必跟后世电视剧中那些大官一样,很是注重礼节,所以呆会自己表现的一定要恭谨,不能给这位大佬轻浮之感。

不曾想,刚进屋,视线内一个矮胖子正挼着袖子对边上两个将领模样的壮汉骂道:“妈拉个逼的,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仗不打白不打!”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七大恨的主人公

这一声“妈拉个逼”地地道道的河南口音,着实惊住了魏良臣。定睛一看,那矮胖子竟然还是个光头。

这!…

魏良臣觉得自己下巴都要碎了,千万不要告诉他,这秃子就是鼎鼎大名的大佬杨镐?

若真是,这形象未免太叫人大跌眼镜了,跟自己前世看过的杨镐画像完全不同啊。

魏良臣前世流传的杨镐画像很多,无一不是相貌堂堂,且都是身形偏瘦,让人一看就是儒雅典型的文官模样。

而眼前这位,与那儒雅浑然搭不上关系,看着就像是个卖肉的,模样与气质实在是让魏良臣无法恭维。

杨镐是文官,这位肯定不是,肯定不是…

魏良臣没法接受杨镐是这么个形象,然而,蒋方印却上前对那矮胖子恭声道:“大人,魏副使到了。”

魏良臣无语,但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矮胖子就是杨镐。他平复了下心情,尽可能使自己的神情看起来自然些,然后上前恭敬的向杨镐行礼道:“下官魏良臣见过大人!”

“啊,到了?”

杨镐约摸五十许岁年纪,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冲魏良臣笑了笑,道:“小魏且等着,等我和这两个笨蛋说完事再与你细谈。”

“大人你先忙,我不急。”一声“小魏”让魏良臣如感春风扑面,亲切,太亲切了。

不知为何,杨镐的形象让魏良臣想起一人来,那人便是后世有名的大总统、中华帝国的洪宪皇帝袁世凯。

像,真像。

良臣暗地嘀咕。

那两个被杨镐称为“笨蛋”的壮汉则一脸不自在,十分尴尬。

“怎么,你们还不承认?”杨镐没好气的瞪了他们一眼。

“大人说是就是。”

其中一个壮汉赔笑一声,另一个则是一脸苦色。显然,钦差大人当着个少年说他们是笨蛋,他们内心是无法接受的。要知道,他二人可是一个是参将,一个是守备,放在一方都是跺跺脚晃三晃的主。奈何,在这位老官长面前,他们就是有天大的苦处,也诉不出来。

杨镐浑然不在意这二人表情是否自然,自顾自的继续与他们说事,也不避良臣,甚至倒像是有意让魏良臣知道这事。

良臣在边上听了一会,好像杨镐说的是什么蒙古炒花部落的事,听意思,杨镐准备对炒花部落来个大征讨。

“炒花部落是?”魏良臣头次听这名字,一头雾水,便悄声问蒋方印。

蒋方印朝杨镐看了眼,低声告诉良臣,这炒花乃是人名,指的是喀尔喀蒙古领卓里克图洪巴图鲁。

炒花部落是原兀良哈三卫的泰宁部,这几十年一直活动于辽河中上游和松花江流域。近些年炒花部落一直不安份,所以杨镐有意兵惩戒他们。

良臣听后有点明白了,难怪刚才杨镐说什么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赶情他这是要拿炒花部落开刀。

只是,他心中有个疑惑,那就是杨镐此次出关,是钦差大臣不假,可这个钦差只是督办钱粮欠饷事的,他有权力调动兵马征战?

不过杨镐有没有这个权力,不归良臣过问,具体情况他也插不了手。或许,杨镐此次出关,万历有可能真给了他什么尚方剑,独断的权力。看架势,这仗想来是定要打的了,不然杨镐也不会说的这么详细。

又听了一会,良臣突然明白杨镐为何要兴师动众谋划攻打炒花部落了,因为杨镐想要边功。

传闻说万历有意启用杨镐取代现任辽东巡抚李炳。空穴不来风,结合杨镐着急想要边功一事看,这传闻估计八成假不了。

一旦杨镐取得边功,重新复为辽抚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关门军变这件事给了万历一个大大的警告,那就是辽东方面,现在有点失控了。

杨镐当年纵是有讳败为胜的大罪,但对于朝廷,对于皇帝,他还是忠心耿耿的。要不然,万历也不会重新起用他。这督办钱粮欠款事便是一个台阶,一个让杨镐能够被满朝文武接受复起的机会。

“大人要打炒花不难,那炒花年纪大了,不足为虑,倒是其子黄台吉颇有武勇。”

良臣正想事时,却听到了“黄台吉”的名字。

“舍人有所不知,这台吉乃是蒙古人的封号,炒花有一子名黄台吉,此人年轻有为,这些年曾率部寇过我朝边境。”蒋方印闲来无事,又得杨镐默许,见魏舍人疑惑那黄台吉,便为他解释了几句。

良臣顿时释疑,自己这也是被“皇太极”弄怕了。

其实台吉是蒙古贵族的封号,和建州的贝勒、贝子是一个意思。如被良臣割喉的洪太主其实就是满语台吉的意思,在建州内部,也一直是以“黄台吉”称呼这位八阿哥。而在明朝这边,则以“洪太主”相称。

没有良臣的历史上,洪太主登上汗位后,有人献媚说黄台吉当大汗是天意,且音听起来像是汉人的皇太子,故而以此证明洪太主天生就是应该做太子继承汗位。现在,洪太主是没法再让人献媚于他了,有的话,也是鬼。

那两个壮汉长的真是铁塔般的形象,一个如猛张飞般,一个则如黑李逵般,也不知杨镐从哪找来的这两人。

而看这两人对杨镐的态度以及说话语气,似乎早年二人就跟随杨镐,且都参加过抗倭之战,是杨镐一手提拔出来的人。

“要打动作就得快,要不然李家人一插手,大人这事多半要黄。”像猛张飞的那个壮汉突然就说到了李成梁,说完,似觉不妥,还朝魏良臣看了眼。

“这位是参将王维栋。”

蒋方印低声和魏良臣说了几句,大意这王维栋原先是山东人,杨镐见他长的壮实,又有一身武艺,便带在身边。后在朝鲜立了功,杨镐保他为参将。这些年一直在辽东任上。不过也正因为他是杨镐提拔出来的人,和李家尿不到一壶,因而也迟迟无法得到升迁,要不然早升总兵了。

杨镐此次复起,对于这王维栋而言,无疑就是利好消息,因而一接到杨镐书信,就急忙赶来沈阳,丝毫不顾忌辽东都司那边。

杨镐摆手道:“李成梁那边,我自会跟他说。别人的面子他可以不给,我的面子他必须给。”这话说的十分自信,他也的确有自信的底气。当年,他为经略时,李成梁名义上就是他的下属。

“噢,对了,尚伯芝,你手里能调动的人马有多少?要是少了,大人这番谋划可不好办。”王维栋忽的问那个长的像李逵的壮汉。

尚伯芝?

魏良臣怔怔的看着那个李逵:原来是你!

“我国素顺,并不曾稍倪不轨,忽遣备御尚伯芝,蟒衣玉带,大作威福,秽言恶语,百般欺辱,文字之间毒不堪受。所谓恼恨者七也!”——奴尔哈赤七大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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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魏大清

平生不识尚伯芝,便称好汉也枉然。

尚伯芝,良臣前世史载不多,大抵同前任蓟辽总督蹇达一样,是被伪清史书删去的一个人物。

因此,尚伯芝给后人的印象是扑朔迷离那种,如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人般。

可惜,伪清修史可以公然删除、篡改若干明史人物,但是他们的老祖宗起兵的“七大恨”却是没法删,也没法改。

删了,改了,那就是质疑祖先起兵的动机。如最喜欢改史书的乾隆,也不敢胆大包天到否定老祖宗。

尚伯芝,就是奴尔哈赤起兵叛乱的七大恨之最后一恨。

正因为这第七恨,尚伯芝的名字方得以留传,并名垂青史。

按照第七恨的描述,尚伯芝这个守备在建州可谓是无法无天,跋扈至极,俨然就是建州的太上皇,一干爱新觉罗皆是他的孝子贤孙。威风之大,连李成梁都望尘莫及。以致数年后奴尔哈赤起兵时,列了六大恨还不解恨,定要将尚伯芝列为第七恨,方觉解气。

这个待遇,纵是大明的皇帝也是得不到的。

每当看到这第七恨时,魏良臣总在思考一个问题,那就是尚伯芝是如何做到的。

须知,打奴尔哈赤在黑图阿拉建国称汗后,建州的实力已然十分强劲。手握四万精锐骑兵的奴尔哈赤,却被明朝的一个小小守备玩弄于鼓掌之中,直至起兵造反,都拿这个守备没有办法。

到底是尚伯芝太牛,是千年一出的牛人,还是奴尔哈赤太能忍,是个千年一出的龟孙呢。

历史的真相无法探知。

因为七大恨,尚伯芝的名字留在了史书上。也因为七大恨,尚伯芝光辉而牛逼的一生,只留下了名字。

除了名字,什么都没有。

现在,当事人之一就在自己的面前,李逵般的形象,叫人叹为观止。

良臣第一次对一个人这么崇拜,他像后世的追星族一样,痴痴的看着尚伯芝。

幸好人尚伯芝正忙着跟老经略商议战事,没功夫看他,要不然,那痴痴的目光,定给人不好的联想。

眼下,大明朝的士大夫们可是以男风为好的,谁个敢保证这十几岁的小魏舍人没有沾染到这个坏毛病呢。

知难而上者,知男而上。

看了片刻,良臣觉得有意思,杨镐是个光头矮胖子,手下两大将一个像张飞,一个赛李逵,此刻要是把他们的衣服扒去,换一身阿迪达,外加耐克鞋,再一人挂根大金链,那就是地道的社会人。

若非杨镐的身份和地位,良臣都忍不住跟蒋方印打听一下,这位大佬怎么就光头了。

咱汉人可是讲究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的,身为士大夫一员,又做过朝廷重臣,杨镐却给自己弄了个光头,这是不是有点鹤立鸡群,太过出类拔萃了?

异端,绝对是异端。

“我的人没你多,顶天凑五百。”尚伯芝给王维栋报的是实数,这五百人,都是能打的战兵,绝无水份。

“少了点。”王维栋摇了摇头,忧虑的对杨镐道:“大人,我这大概也能抽出七八百人,要是对炒花用兵,单凭咱们这点兵马不够瞧的。这件事是不是从长计议?”

“兵贵精,不在多。”杨镐不高兴了,瞪了眼王维栋:“你是不是官当久了,把个胆色也给当没了?想当年我带你们打日军的时候,哪这么多顾虑,还不是说上就上,说操就操了!”

杨镐是个胆大的人。

良臣对此很肯定,十二年前,在朝鲜吃了明朝亏的丰臣秀吉在准备充分后,调动了十五万大军再次征朝。日军动作太快,朝鲜方面根本抵达不住,几乎是一夜之间,日军就长驱直入。而此时,驻扎在朝鲜的明军只有六千五百人。

局面非常危情,六千五百兵对十五万大军,你就是白起、韩信复生,这一仗也打不得。

朝鲜方面已经绝望,王室已然做好去明朝流亡的准备,然而就在此时,身为右佥都御史、经略援朝军务的杨镐却站了出来,告诉人心惶惶的朝鲜,你们不用怕,这仗我来打!

打,怎么打?

六千多人怎么打得过人家十几万人?

从国内调兵需要时间,而战局却没有时间留给杨镐。日军为了抢在明军大规模入朝前占领朝鲜,各军可以说都在疯狂的进攻。

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杨镐,却完成了。

他不仅勇敢的站出来说打,还打赢了!

具体经过是这样的,杨镐第一时间将惊慌失措的朝鲜国王和大臣召集到一起,然后让他们将朝鲜军队的器械粮草兵马数目全部报给他,如果不报,他就杀人。

杨镐是真敢杀人的,他不仅是援朝军务经略,更是明朝的钦差。靠着这股底气和狠劲,朝鲜方面完全配合杨镐,明军和朝鲜军队统一由杨镐指挥,在最短的时间内整合起来,稳固了防线,安定了人心。本已经吓的要往鸭绿江跑的朝鲜国王,也被杨镐狠狠拽住,哪个地方都不让他去。

单纯稳固防线,安定人心还是没法解决日军的攻势,眼看着日军高歌猛进,五军精锐迫近稷山,杨镐提出一个疯狂的计划,那就是就在稷山组织战斗,给日军狠狠一击。承担这次阻击任务的就是杨镐麾下明军解生部的三千骑兵。

明军创造了奇迹,稷山大捷!

此战,明军发挥骑兵优势,借助稷山地利优势出奇制胜,痛击日军名将黑田长政,五万日军被明军揍得仓皇撤退。以至多少年后,研究这段历史的日本学者,死咬说黑田长政是跟十万明军交战,而不是几千人,这才败的如此之惨。

可以说,如果不是杨镐的胆量,现在的朝鲜很可能已经成为日本的一部分。

魏良臣知道杨镐胆大,所以他不相信对方不是在自己面前表演他这个钦差大人的豪迈,而是事实如此。

“大人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二人没说的。”王维栋有些羞愧,继而立即表态。

“炒花是一定要打的,不过兵马未动,钱粮先行。等我给你们凑足器械钱粮再发兵。”

杨镐倒没有仗着自己是老官长,强硬两个老部下替自己卖命。他对王维栋二人说这两天去找李成梁谈一谈此事,尽可能得到辽东都司的支持,这样更有把握些。

“你们先回去准备,等我信。”

杨镐摆了摆手,王维栋和尚伯芝尽快告退,待二人走后,杨镐才笑着朝魏良臣招招手。

这个动作比刚才的一声“小魏”还要亲切,完全是长辈叫晚辈的姿态。良臣受宠如惊,杨镐不但但是光头矮胖子,人家更是钦差大臣啊。

“大人!”良臣弯腰行礼。

“哎,在我面前,不用这般。”杨镐有些不快,似不喜欢魏良臣对他这般多礼。

“那个小魏…”杨镐忽觉不妥,便问良臣:“魏舍人表字是?”

良臣忙道:“回大人,下官尚未有表字。”

“没有么?”

杨镐有点意外,根据他的情报,这魏良臣是河间肃宁的小案首,既是读书人,自当有表字,何以没有呢。

魏良臣也有点惭愧,他真没有表字,因为没人给他取。

“这样啊…”杨镐摸了摸光头,心中一动,看向魏良臣:“莫如老夫帮你起个表字如何?”

“啊?”

良臣一怔,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露出欢喜笑容,连说好。他能不说好么,钦差大佬给他赐表字,那是他老魏家休来的福份。

“你且等等,容老夫想想。”

杨镐也很高兴,决定给这贵妃娘娘看好的小家伙起个不错的表字,如此大家以后不但方便,更有一层关系在。

仔细想了想后,杨镐眼睛一亮,呵呵道:“有了,大清如何?意大道清明。”

“大清?”

我,魏大清?

良臣很感动。

第二百五十九章 你怎么知道的?

我,魏大清。

我,为大清。

杨镐的这个表字取得实在是骨胳精奇,让良臣欲仙欲死。

“怎么,大清这个字不好?”杨镐见魏良臣怔怔站在那里,以为这小家伙不喜欢这个表字。

事实上,良臣真不喜欢这个表字。

起什么不好,起个什么“大清”啊!

我,魏良臣,拼死拼活就为了弄死“大清”,老大人你倒好,直接就让我成“大清”了。

难道是冥冥中的巧合。

“大清”,说起来,倒也是成在杨镐手中的。

萨尔浒,你杨大胆,玩脱了,才有了后来的“大清”。

不喜欢归不喜欢,但长者赐不敢辞,况这长者还是顶头上司。于是,良臣反应过来,再次露出欢喜的模样。

“好,大清好,大人给下官取的这个表字,实在是太好了,好到下官都不知说什么好了…”良臣编不下去了,连吟诗一首的心情都没有。

好在,杨镐也有话要说,他故作不乐意道:“往后在老夫面前,不要什么下官不下官的,老夫不喜这套。”

这个好。

良臣也不愿意人前人后下官不下官的,只是,不这样称呼,自己又当如何自处呢。“卑职”比起“下官”来更不中他意。

正为难时,蒋方印及时上前,抛了一根橄榄枝给了良臣,他笑着说道:“舍人难道不知道,这世上只有师长才能取表字么?”

“嗯?是是。”

良臣一点就通,同时也觉今儿这事怎么横着看,竖着看,都像是杨镐早早设的局,就等他魏小舍人来投呢。结合蒋方印一路对自己的态度,他越发觉得自己现在好像真是个香窝窝。

只是,这香从何处来呢?

估计是误会了。

良臣猜测杨镐可能以为自己和郑家有什么关系,这才对自己示好,毕竟他被罢官十年,这次好不容易有个机会起复。若是贵妃娘娘那里能够帮他在皇帝面前多说好话,自己再努力一点,这个机会才能变实。而他魏良臣,无疑是向贵妃娘娘示好的一条路子。

说一千道一万,杨镐现在这个督办钱粮欠款事的钦差不过是临时差遣,事情办完,若无正缺实印等着他,多半还是要归乡去的。但要能接任辽东巡抚,那性质就不同了。

然而,事实上魏良臣和郑家并没有什么瓜葛,如果一定要说有,也不过是陪着小国舅郑国泰逛了次窑子——还是未遂的。

天知道郑国泰是怎么想的,竟把他那张白卷给快递回京了。也不知道万历和郑贵妃是吃错了什么药,还兴冲冲的派太监来带他进京。

一个毛才长全的小国舅外加一对有些神经错乱的夫妻,导致了今日良臣成了别人眼中的香窝窝。

杨镐就是这个别人。

想通这个关节,良臣心态便稍稍调整了下,眼下不是他可怜巴巴的指着杨镐发达,而是各取所需了。

杨镐想通过对他示好和郑家搭上线,他就顺水推舟借杨镐的势。飞虎军和降倭的安置,说不得就着落在这位钦差正使身上了。杨镐不是准备打炒花部落么,正好可以利用。

至于这种误会,以后最好来个十打八打。良臣是不嫌多的,他的人生哲理不就是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么。

现在离萨尔浒还有十年,良臣不是有洁癖的人,他连五个铜板的姐儿都有兴趣一探洞穴,自是不介意杨镐日后的那桩大过,因而很痛快的向杨镐再次行礼,口称:“学生见过老师!”

“啊,哈,大清快快免礼!”杨镐心花怒放,蒋方印也是暗舒一口长气,这小舍人终是落在了大人手上。

正规的拜师礼,双方都没兴趣去弄,醉翁之意不在酒,各自心里有数就行。

杨镐高兴的将魏良臣拉到椅子上坐下,尔后想到什么,随口吩咐蒋方印:“大庆,你去找个画师来。”

一听蒋举人的表字竟然是大庆,良臣又不淡定了,寻思莫不成这大庆也是杨镐起的不成。

“大人找画师是?”蒋方印有点糊涂。

“光海君托郑仁弘非要求我一幅画,说是打算在汉城南郊建宣武祠,要将我这画像供奉在其中…唉,光海君这也真是小题大做,老夫当年在朝鲜不过是尽忠职守而矣,何劳他惦记至今呢。”

杨镐说的随意,可言语之中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一国之主大老远派人来跟他求画,还要供奉在国庙之中,这待遇,真是把他杨镐当神一样拜了。

魏良臣能够理解朝鲜方面的心情,实事求是讲,杨镐对朝鲜是有再造之恩的。而且这种事情也发生在了他身上,曹家岭村民修的那座生祠和朝鲜人的宣武祠乃异曲同工之效啊。

当然,和杨镐比,良臣这是小巫见大巫了。他那破生祠哪能跟人家朝鲜的宣武祠比呢。

规格,差的不是一丁半点,而是差了一根火条腿。

“我这哪有现成画像,又不好叫郑仁弘白跑一趟,索性就叫人现画一幅吧。”杨镐倒真是随性的人。

“难得光海君还记着大人,”蒋方印很是识趣,一脸动容道:“想当年大人罢官回国时,朝鲜上至国王,下至平民百姓,无不痛哭流涕,士民男女重髫戴白,牵衣拦道,一送再送,直出郊外。那场面,我现在想起,都感慨万分呢。”

闻言,往日之事自是浮上杨镐心头,饶是十年过去,他心里亦难免有所感触。

“我还记得,当时有朝鲜百姓不愿大人归国,拦在大人轿前,怎么也不让走,不得已,大人只好几次下轿,劝的是口干舌燥,百姓们这才哭着离开。”蒋方印竟然抽泣了两声。

杨镐轻叹一声,朝蒋方印挥了挥手:“当年的事,不说了。你且去找画师吧。”

蒋方印点头应声,缓缓退了出去。

杨镐转过身来,看着魏良臣,神情有些肃穆,道:“长胜堡守备向辽东都司报捷,说斩入寇建州兵两百余,其中有建州右都督奴尔哈赤子洪太主。此战,幸赖你魏舍人及时带人赶到支援,否则,必使建州逃脱。为师问你,此事当真?”

“学生不敢瞒骗老师,确有此事!”草帽顶子山一战,乃良臣得意之作,此刻杨镐提出,他当然要勇于承认了,因为,这是功劳啊。

不想,杨镐却忽的冷笑一声:“大清,为师问你,你如何得知那洪太主率兵入寇的?”

第二百六十章 不就死个儿子么

“这…”

良臣一惊,下意识的站了起来,心中十分恐慌。

因为许久以来,他一直忽视了这个问题,那就是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洪太主潜入边的呢。

巧合这个借口,提都不要提。

在这之前,你魏舍人可是跑到长宁铁场以“备匪”的名义征调了两百多名降倭,然后直奔长胜堡去的。

当初为了手续流程合法,免得事后被人捉住把柄,良臣自作聪明的开出了官条。铁场那么多人看着,人证物证一应俱全,赖不得的。

有所准备,目的地明确,种种迹象表明,魏舍人打一开始就知道建州兵潜入边,这才带人直奔长胜堡而去。要不然,绕那么大个圈子,费这么大劲折腾是为了什么。

问题就出在这,你魏舍人怎么知道的?

和蔼可亲的杨镐转眼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虽然嘴角依然挂着笑容,但却让魏良臣看着心头忐忑的很。

杨镐的双眼如同探测仪般,既给人深不可测之感,又给人好像可以看穿一切的感觉。

“老师,我…这件事其实…”杨镐的直视十分压迫良臣。

事实胜于雄辩,一时半会魏良臣根本说不出个什么。有急智也没用,这种事情,必须要有一个能令人信服的理由。这个理由,他实在是想不到。

他也不明白杨镐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刚才还当自己是香窝窝,可着劲拉拢示好,甚至不惜自降身份,认他一个连秀才都不是的童生做学生,这待遇,就是举人都没资格享受。要知道,杨镐虽然被罢官十年,可罢官之前却是经略重臣,这种人的门生,起步就得是进士。

可以说,无论是言谈举止,还是实际行动,杨镐都没将魏良臣当外人,完全是将他当作那种打心眼里喜欢的晚辈。

先前在杨镐面前,魏良臣真是如沐春风。

奈何这屁股还没热,大佬就翻脸不认人,速度之快,叫人心寒啊。

做人,不能这样啊。

良臣叫苦,过不了杨镐这一关,别说什么边功了,弄的不好这污水泼不到李成梁身上,反而全兜自己脸上。

太子河边这一战,不能正名,不能成为建州入侵的铁板事实,舒尔哈齐那张状子的杀伤力无疑就小了很多。

李成梁不信,良臣是早就预料的,但这件事由不得他不信,只要别人信就行。因而他信心十足,还打算拉熊廷弼下场,哪想这还没着手呢,杨镐就先来质疑了,且质疑的很有道理。

如果不能给出个合理解释,以后他同样会遇到质疑。只要这个疑问始终存在,魏良臣所做的这些事情就都有作假的可能。弄的不好,或许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良臣吱吱唔唔,不知说什么好,他有点懵了。

正发懵着,一直盯着他看的杨镐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

这笑声来的那么突然,那么莫名其妙,直叫魏良臣晕头转向,不知杨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嘿,我就知道。”杨镐搓了搓手掌,刚才的异样表情不再,取而代之的仍是先前的和蔼可亲模样。

你知道什么?

杨镐冰火两重天的表现让良臣手脚冰凉,面目僵硬,心中一个大大的问号。

杨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你刚入仕途,又是杂流出身,自是想要上进,这是好事,为师也很高兴。只是,大清啊,想要上进是好事,但若为上进惹出边衅来就得不偿失了…你可知道,洪太主这件事,你可是闯了大祸了。”

“老师,我…”良臣想要为自己正名。

杨镐却摆手示意他别说话,“你不用说,我懂。”说完,露出会意笑容,“谁还没个年轻时,想当年我刚入仕途时,也有急功近利的时候。”

“…”

良臣听着不是味,怎么感觉杨镐是把他往沟里带。按他的说法,太子河一战完全就是他魏良臣一手弄出来,甚至是诬陷。原因,是他魏良臣想要边功。照这个说法一路下去,洪太主他们断然是冤枉无辜。

“尔等莫慌,本官只是借你们人头领个功劳而矣。”——杀良冒功,魏良臣干的这事。

良臣哭笑不得,他没想到杨镐竟然会这样想,他不能再让杨镐继续推测下去。方向错了,就代表路线错了。路线错了,就全都错了。

只是,他想开口,可杨镐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叫他十分憋屈。他想到了宋献策那个王八蛋,这杨镐怎么跟宋献策一个德性,都是自以为是呢。

“大清放心,既然你我有缘为师生,我这做老师怎么也不会让你吃亏。”

杨镐不以为自己的推测有问题,这件事怎么看都像是杀良冒功。此事和那长胜堡的守备脱不了干系,事情发生在他地头上,报捷的又是他,说这守备和魏良臣没有勾结,骗鬼呢。

杀良冒功这种事,在九边倒不算是稀罕事,就李成梁坐镇辽东这几十年,干的还少了?当初他被劾罢归京,不就是因为杀良冒功的事情被御史揭发出来么。

小小年纪,仗着郑家支持,贵妃看中,想要趁势做点事来证明自己,这种心情,身为过来人的杨镐十分理解。只不过魏良臣有点玩大了,竟把建州右都督的儿子杀了,这就让事情有些棘手。

不过,正因为此事棘手,杨镐才更要为他的好学生做主。他又冷笑一声,这次不是冲魏良臣,而是奔李成梁去的。

“两百多人入边,还携有武器,李成梁却与我说他们是来做生意的,是被误杀。嘿嘿,他当我是傻子不成。这些年,他跟建州眉来眼去,别人不知道其中的龌蹉,我能不知…大清放心好了,李成梁若找你麻烦,为师便先找他麻烦。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他李成梁便等着为师的弹章吧。”杨镐说着就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一脸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的护犊形象。

“老师,其实这件事学生之所以知道,乃是因为…”魏良臣很是感动,虽然杨镐的方向错了,但他的态度是对的。

心中一动,想到了一个好借口。那就是有关洪太主入寇的事情是札萨克图透露给他,至于二人是怎么联系的,又如何认识,再好解释不过。天地良心,打北京城那会,他魏舍人就跟札萨克图认识了。

正要说,杨镐却又打断他道:“为师已经发文建州,叫那奴尔哈赤来沈阳说清此事。他若不来,这边功为师替你跟朝廷争。他若来,你也不用怕,不就死了个儿子么,多大的事,回去再生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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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不必对表字大清有过多解读,纯属巧合。大清,本意大道清明,不能因为被鞑子用了,就鄙视这两个字。中国历史上,字大清,叫大清的不乏其人。如果有部分读者真觉不爽,那不妨痛骂一声良臣:“狗日的大清吧。”

他,不会介意的。这一点,我以人格担保,因为我和小千岁一直保持紧密联系。如果你们不信,可以打赏点银子,我帮你们转交良臣。

第二百六十一章 汗王,八阿哥叫明人杀人

“汗王,杨镐这个人比李成梁还要狡猾,当年汗王要领兵替朝廷打倭人,就是那杨镐从中作耿,此事才不得成。此人在朝鲜讳败为胜,叫朝廷给罢了十年,如今突然起复,正是求功之时,奴才担心汗王若去沈阳,杨镐会对汗王不利。”

奴尔哈赤从黑扯木回黑图阿拉当天,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就来劝他不要去沈阳了。扈尔汉乃是奴尔哈赤养子,世居雅尔古寨,随其父归顺建州,每战必为前锋,多有战功。

奴尔哈赤此时十分疲倦,一来毕竟上了岁数,匆匆至黑扯木归来,难免耗了精神。二来则是舒尔哈齐叫李如柏擒去,让他心中不安,怀疑李成梁是不是对他又起了疑心。

“杨镐是钦差,我乃龙虎将军,岂能不受召?”去沈阳这件事,奴尔哈赤没有选择。杨镐不比李成梁,他是皇帝派来的钦差,若他奴尔哈赤不去,可就是对皇帝的不敬。

扈尔汉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汗王若执意要去,那还请汗王将家里安排一下。”

炕上的奴尔哈赤闻言,不由抬头看了眼扈尔汉,然后微微点头,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奴才告退!”

扈尔汉缓缓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轻手轻脚的出了屋子。待扈尔汉走后,奴尔哈赤唤来十六岁的亲卫图尔格,叫他去将广略贝勒禇英召来。图尔格是额亦都的第八子,奴尔哈赤很是喜欢他,十二岁就将他带在身边,如今已是成年,长的十分英武。

图尔格找到禇英时,禇英正和一母同胞的二弟代善说三叔舒尔哈齐的事,闻父汗有召,忙赶到汗宫大衙门。

汗宫大衙门是几年前才修建完成的,在此之前奴尔哈赤一直住在三里多外的旧老城。建州日常事务处置都是在汗宫大衙门,大衙门后面则是萨满神堂和奴尔哈赤居住的汗王宫。

禇英来时,奴尔哈赤正闭着眼睛躺在泥炕上,屋内摆设极其简单,只两把椅子,连个桌子都没有。炕上铺着厚厚的皮毛,但禇英知道阿玛对这些皮毛一直都不喜欢。他生平最喜欢的还是那张送给李成梁的白虎皮。

因为阿玛好像睡着了,所以禇英不敢上前叫醒,便默默的站在那里。屋外,图尔格和几个侍卫按刀伺立着。

约摸过了有半柱香时间,奴尔哈赤睁开了眼睛,见禇英一直在那站着,便和声道:“坐着吧。”

禇英依言坐下,关切的看着阿玛,担心道:“阿玛身子可是累了?”

“不是身子,是心里累了。”努尔哈赤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和衣坐了起来。

“你三叔的事,我既伤心又气恼,心里总觉得不痛快。四个兄弟中,我最看重他,不想他竟狼子野心,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来!…不过,他倒给我提了个醒,我今年五十岁了,胡子都花白了,按汉人的规矩早就应该要立个太子了。要是我早些立太子,有了传位的人,你三叔想必也不会胡思乱想了。”

“阿玛,三叔是不甘心久居人下的,以他的性子,迟早会闹出事来。儿子以为三叔是自取其祸,阿玛不必自责!”禇英说话时,心里却激动着,因为阿玛如果要立太子,除了他还会是别人么。

果然,奴尔哈赤随后说道:“阿玛年纪大了,这太子就立了你吧。我去沈阳后,国政由你帮我处理,噢,你那正白旗主就要做了,改由你八弟洪太主继任。代善照旧掌管红旗,莽古尔泰领黄旗。至于蓝旗那边,”说到这,奴尔哈赤顿了顿,竟说蓝旗交给阿敏领。

“阿敏?”

禇英心里“咯噔”一下,三叔都叛了,怎的阿玛还要将蓝旗交给阿敏呢。但他不敢质疑父汗的决定,大声道:“儿臣知道了!”

“做了太子,就要好好做。你是大阿哥,要爱下面的兄弟们,额亦都、费扬古、扈尔汉他们这些叔叔们,你也要尊重。总之,好好干,不要让阿玛我失望,知道吗?”奴尔哈赤对禇英是寄予厚望的。

“阿玛放心,我也不是几岁的孩子了,知道轻重的。”褚英心里大喜,脸上却极为恭敬。

“这次你三叔的事动静不小,你八弟和费扬古他们也没个消息过来,我不知道明朝那里到底知道了多少。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必须去一趟沈阳,杨镐也好,李成梁也好,我都要让他们放心。他们放心了,朝廷就放心,眼下我们建州还经不起明朝的怒火。”

努尔哈赤从炕上下来,走到禇英面前,慈爱的看着他:“你和代善是一母同胞,你额娘走时要我好好看顾你们。这么多年,我一直忙于征战,实在是顾不得你们,现在你们都大了,阿玛也老了,以后我们建州就交给你们了。”

“阿玛…”禇英的鼻子有点酸。

“行了,行了,在阿玛面前这么婆婆妈妈做什么,你去和代善他们说这件事吧。阿玛再歇会,就动身去沈阳。”

“是,阿玛。”

奴尔哈赤目送着褚英退下,坐到炕上继续闭目想着去沈阳的事,大妃阿巴亥轻轻的来到他的身边,摸着他的手道:“汗王回来怎么不到我那去。”

“这不你自己来了么。”

阿巴亥的到来让奴尔哈赤顿觉年轻又轻松,因为这个阿巴亥才十九岁,长得跟花儿一般,不仅仪态万方、楚楚动人,而且天性颖悟、礼数周到,言谈笑语之间,无不令人心悦诚服。奴尔哈赤对她真是爱如掌上明珠,三年前,便将十六岁的阿巴亥立为大妃,独占众妃之首。而阿巴亥嫁给他的时候只有十二岁。

“半个月不见,你又美了。”奴尔哈赤将阿巴亥拉到怀中,不顾外面有侍卫在,大手就在她的胸前肆意捏搓着。

“汗王,不要这样,有人看着。”阿巴亥脸一下变的通红,将头一下埋到奴尔哈赤怀中。

“有人看着怕什么。”奴尔哈赤哈哈一笑,动作更是大了起来,只将阿巴亥揉捏的喘息起来。

“汗王,不要在这里,”阿巴亥羞的都说不出话来,“给我一个孩子。”

“好,好。”

奴尔哈赤嘿嘿一笑,却直接将阿巴亥拖到了炕上,然后一下就解开她身上的棉袄,将嘴贴了上去。

一番云雨后,阿巴亥躺在炕上将两腿并拢,努力将屁股往上抬着。奴尔哈赤见了她这可爱模样,真是欢喜得要死。

“放心吧,会怀上的。”

奴尔哈赤一拍爱妃的翘臀,穿好衣服后有些愧疚的对阿巴亥说道他要动身去沈阳。阿巴亥知道这是大事,不敢拦阻。

收拾妥当后,奴尔哈赤召来图尔格,下令护卫兵马这就出发。禇英和代善众人都到城门相送,奴尔哈赤在北门那里对禇英好生交待一番,这才翻身上马,带人往沈阳而去。

从黑图阿拉去沈阳,最近的这条道是走古勒寨至界凡到萨尔浒这条路,过了萨尔浒便是抚顺关,入关之后便能经抚顺直奔沈阳。随奴尔哈赤去沈阳的是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理,护卫人马是正黄旗的五百兵。

这日,奴尔哈赤一行到达萨尔浒山下,此地乃东浑河南岸,地形十分险要。

几十年养成的征战习惯让奴尔哈赤每到一地,必先观其地形,他带着何和理登上了山头,举目四眺,然后对何和理等人说道这是一处不错的战场,如果设伏,定能取得大胜。

从山上下来后,奴尔哈赤便吩咐动身,走了大概三四里地,当日留守在抚顺关的佐领巴都礼却带着几个人快马来报。

“汗王,八阿哥和费扬古叫明人杀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大明必须给我交待

户前沟河畔,汗王奴尔哈赤已是整整坐了半天。

远处的山顶夕阳已经落下,河上吹起的冷风隐隐听着已带有呼啸之声。

没有人敢上前打扰奴尔哈赤,何和理和巴都礼等人就在不远处哀声叹气,黄旗的佐领安桂不时跺脚发狠,可又有什么用。没有汗王发话,他们谁敢轻举妄动。

“大人,你还是去劝劝汗王吧,这天这么冷,汗王在这么坐下去,可是要染风寒的。”巴都礼自己不敢去劝,可汗王这个样子又不成,只好请何和理过去。

“好吧,我去劝劝,你们在这里约束人马,暂时不要把消息传回黑图阿拉。”何和理考虑到刚被汗王立为太子的广略贝勒禇英性子急,万一知道八阿哥叫明军杀害,可能会起性子率兵过来。到时,只怕伤心的汗王会因此真的和明朝开战。

建州眼下还没有和明朝开战的实力,何和理不但是五大臣,更是奴尔哈赤的女婿,他知道奴尔哈赤对明朝一直耿耿于怀,故而骨子里不愿亲近明朝,从而和主张与明亲近的三贝勒舒尔哈齐发生矛盾,最终导致舒尔哈齐脱离建州自立。

但即便汗王心里一直想和明朝决裂,这些年也不得不隐忍,原因便是建州眼下尚未统一女真,虽有精兵四万,但仍不足以和明朝抗衡。须知,仅在辽东,明军就有八万余人。若真开战,建州胜算很小,且到时候不但要面临明朝的军事压力,还得面临乌拉、叶赫、科尔沁等部的袭拢,一个不慎,汗王好不容易开创的基业就会葬送。

想要和明朝决裂,就得统一女真,这是何和理、费扬古、额亦都等人早就讨论过的一个先提条件。用汉人的话说,就是攘外必先安内。因而,何和理不能让性子暴躁的禇英火上加油。

黄旗兵之前一直是五贝勒莽古尔泰执掌的,所以安桂和另外两个佐领是不可能越过他们的旗主直接跟禇英联络的。巴都礼倒是白旗的人,但也知道轻重,故而不敢私传消息回去。

何和理心情沉重的走到河畔,视线里,汗王好像又变得老了,就那么坐在地上直直的看着河水。

快要十月了,虽然大雪还没有落下,可气温已经很冷。河水中央没有结冰,但两侧已然有了薄冰。在河边,张嘴就能哈出白气。

汗王毕竟是五十岁的人了,何和理虽然只比汗王小五岁,但却是他的女婿,因而真是不忍汗王在这挨冻。想到八阿哥洪太主和老伙计费扬古,他的心也难过的厉害。暗叹一声,他走到汗王边上,弯下了身子,轻轻叫了一声:“汗王!”

“我不是叫你们不要过来的么。”奴尔哈赤身子动了动,有些不快的看着何和理。

“奴才们不放心。”何和理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本汗还能跳河不成?”奴尔哈赤闷声说道,右手边的泥土竟是叫他砸陷进去很深。

何和理不敢说话,站在那里。奴尔哈赤没有理他,仍就是默默的看着河中央。既是翁婿、又是主奴的二人就这么静悄悄的呆在那里,直到何和理的两耳冻得僵硬时,耳畔才传来奴尔哈赤的吩咐:“去叫巴都礼过来。”

何和理忙说好,回头向正看着这边的巴都礼挥了挥手。巴都礼见状,忙一路小跑奔了过来。

“奴才给汗王磕头!”巴都礼“扑通”一声跪在了奴尔哈赤身边。

“起来吧。”

奴尔哈赤缓缓从地上站起,轻轻的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然后冷冷问巴都礼:“八阿哥和费扬古是怎么被明军杀害的,你仔细说给我听。”

“是,汗王!”巴都礼赶紧起身,将事情说了出来。

“奴才是昨儿得的抚顺将军李永芳递的消息,他们那边说八阿哥和费扬古在一个叫长胜堡的地方被明军伏击,自八阿哥以下一个都没逃出来。李永芳还说,”巴都礼突然停下来,显是不知道后面的话应该不应该说给汗王听。

“还说什么!”奴尔哈赤的神情很是难看。

“李永芳还说八阿哥和费扬古将军的首级现在沈阳。”巴都礼不敢不报,说完脑袋已经深深的垂了下去。

何和理也是面色大变,不敢看自己的丈人,心里对明朝也是恨透,杀人不说,还将首级割下,这是欺人太甚!

二人都以为汗王定会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不想汗王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何和理和巴都礼心中惶恐,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发现汗王虽然脸色铁青,但却像是在考虑什么。片刻之后,奴尔哈赤沉声问巴都礼:“明军为何要伏击八阿哥他们?”

“奴才不知道。”巴都礼摇了摇头,“奴才得到信后便立即赶来向汗王报讯了。”

奴尔哈赤目光闪动:“明军是谁领的人马?”

巴都礼忙道:“李永芳说,杀害八阿哥和费扬古的是一个叫魏良臣的副使。”

“魏良臣?”奴尔哈赤对个名字似有熟悉,旋即精目一睁:“就是那个皇帝派来要还我钱的小子?”

“是他!”

何和理也记起来了,月前沈阳都司曾给建州发过一份公文,上面说朝廷派了一个钦差副使要来抚顺关调查高淮欠款的事。那个副使就是魏良臣。

奴尔哈赤面无表情,缓缓向前踱出几步,忽的发作起来,痛骂道:“明朝小使魏良臣杀我爱子,斩我大将,此我生平大恨,我与他誓不两立!”

何和理和巴都礼闻言吓的都是跪了下去。何和理感到不妙,汗王莫不会因此事而向明朝开战?

正想寻机劝说,此事从长计议,却又见汗王指着巴都礼,吩咐他道:“你去抚顺,对李永芳说,我奴尔哈赤三十年来忠心大明,自受封建州都督、龙虎将军以来对大明视若君父,从无任何地方怠慢大明,此心苍天可鉴!…然今日,我爱子大将却被小使所杀,大明若不给我一个交待,我奴尔哈赤便亲自领兵请朝廷还我一个公道!”

第二百六十三章 催命鬼

“不行,打死我也不去!”

沈阳,魏良臣的脸比“猛张飞”王维栋的脸还黑。他不能不黑啊,因为李成梁竟然要他去建州向奴尔哈赤赔罪!

笑话,杀子之仇,一句赔罪就能抵消了!

李成梁这是摆明了让他去送死啊!

一肚子火从都司府出来时,良臣懒得和李如梅说什么,翻身上马就回了驿站。

李如梅见状,摇了摇头,暗道少年人就是不知轻重,不会做人。

其实,李如梅是反对父亲李成梁提议的,他认为魏良臣尽管误杀了洪太主一行,但本意出发点是好的,并非存心。

要怪,就只能怪洪太主他们自己,谁让他们恰好在那时候出现在草帽顶子山,且首先射杀了百户赵国安,以致魏舍人和长胜堡的胡三炮都以为他们是寇匪,才激起事变。

所以说一千道一万,你奴尔哈赤首先应该解释为何儿子会带兵潜入边两百多里,还先动手射杀大明的将官。这件事不解释清楚,谁敢保证你奴尔哈赤说的就是真的。等把这件事情弄清楚后,我们再来谈你儿子被误杀的事。一桩归一桩,解决了第一桩才能谈第二桩。

不过现在外面风传建州造反,此节骨眼你奴尔哈赤应当马上前来沈阳接受朝廷对你的调查,证明你的清白,而不是公然派人威胁朝廷,扬言率兵跟朝廷讨还公道。如此行径,只会让人怀疑你奴尔哈赤是真的要造反!

身为辽东总兵,李如梅对朝廷的尊严还是看的很重的,他倒不是对魏良臣这个钦差副使有多看重,反而很是瞧不起。

原因无它,这魏良臣充其量只是个幸臣,仗了郑家的势才得了个舍人的小官。这种人,无事生非,年纪轻轻总想弄出点大事来。顶着所谓副使的名头,就以为天老大,他老二了。这种人,李如梅见的多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如梅的态度很明确,洪太主被误杀之事,朝廷肯定要给建州一个交待,但绝不是奴尔哈赤希望的那种,朝廷将魏良臣交给他处置!而是按照先后,把事情一条条的理清说明白,最后再定出个责任大小来。

在李如梅看来,不管这魏良臣有多么可恶,他总是钦差副使,官再小,代表的也是朝廷。因而对于父亲李成梁的提议,李如梅感到很气愤。魏良臣若向奴尔哈赤赔罪,就等于大明朝向奴尔哈赤赔罪,承认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大明的过错,而建州方面则是彻头彻尾的无辜者。

这怎么行呢!

一直以来,李如梅就反对父亲李成梁对建州的偏帮,任辽东总兵以来,不但加强了边堡防线的守卫力量,还刻意与舒尔哈齐交好,趁他兄弟反目时劝说父亲李成梁拉拢舒尔哈齐,分散建州力量。

虽然此举最终因为高淮之事而前功尽弃,但李如梅仍坚持对奴尔哈赤需要防范,因而得报奴尔哈赤率兵攻打黑扯木后,立即派人快马至铁岭,请求闲居在家的二哥李如柏领军支援黑扯木,必要的时候介入此事,迫使奴尔哈赤退兵。

不过二哥李如柏动作慢了一步,黑扯木还是被奴尔哈赤攻占,但是舒尔哈齐却被救了下来,眼下就关押在铁岭。李如梅希望二哥能将舒尔哈齐解到沈阳来,可李如柏却没答应,只说此事由父亲决夺。

舒尔哈齐被抓的消息传到杨镐耳中后,杨镐不淡定了。在此之前,魏良臣将舒尔哈齐派三子札萨克图入京告状的事透露给了杨镐,这对于想重新出山的杨镐而言,无疑是天上掉下的馅饼。若是操作得当,他不但能出任辽抚,更能将李成梁赶出辽东。

所以,杨镐立即去见李成梁,希望李成梁能将舒尔哈齐交给他。但此事李成梁却没答应,杨镐虽是钦差,可无节制辽东都司的权力。二人谈的不欢而散,没过两天,就传来了奴尔哈赤要率兵讨公道的急报。

急报是抚顺守将李永芳发来的,最先接到急报的就是李如梅。他第一时间就回家问了自己的父亲,奴尔哈赤之子洪太主一行入边他老人家之前是否知道,被洪太主射杀的赵国安又为何去的长胜堡。

李如梅对此事有怀疑,他怀疑自己的父亲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对自己说。可惜,李成梁却什么也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只要他马上派人去召魏良臣到都司府。

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

正享受杨镐对他无微不至关怀,并且正在设法准备捞一笔,然后快马加鞭溜回北京的魏良臣,是硬着头皮去见的李成梁。

他不想去,是杨镐非要他去的。杨镐说他若不去,李成梁必会大做文章,后果对良臣是不利的。毕竟,奴尔哈赤这一手率兵讨公道跟当日据关讨款一样,性质都往边乱上靠了。而擅起边衅这一款大罪,身为辽东矿监税使的高淮都扛不住,况你一小小舍人呢。

因此,杨镐劝说魏良臣去听听李成梁怎么说,不管最后结局如何,至少,要弄清李成梁的想法。如此,才能见症下药。

杨镐依旧是拍着胸脯力保良臣没事的,良臣无奈,只得去都司府听听李成梁怎么说。

在都司府外,他见到了沈炼。良臣到了沈阳后,沈炼就带着他的人回了帅府,此时陪着的人正是现任辽东总兵、李成梁五子李如梅。

相比大哥李如松,李如梅的名声并不是太显,但良臣这些日子却听过好多次,且都是从同一人口中说出。

这人就是他的便宜老师杨镐。

杨镐对李如梅真的是赞赏无比,因为早在十几年前,他和李如梅就是一对好搭档。

据蒋方印私下对魏良臣说,万历二十五年的时候,杨镐和李如梅在没向总督和巡抚请示的情况下,私自出兵奔袭蒙古炒花部,结果虽然战败,但二人却因此达成了深厚的“友谊”。

后来朝鲜蔚山之战,明军兵分三路进军,李如梅负责左路。日军溃败,结栅顽抗,明军连破两栅,逼近最后一栅,胜利就在眼前。关键时刻,杨镐为了不让别人的功劳超过李如梅,不惜放弃绝佳的进军机会,鸣金收兵。

战场上的战机稍纵即逝,日军由此获得宝贵的喘息时机,援军赶到,最终导致明军大败。败退之时,杨镐和李如梅都很狼狈,李如梅还从马上摔了下来,伤了手臂,留下比较重的残疾。

良臣偷偷瞄过,李如梅的左手好像真的有点问题,不像正常人那样摆动。因为这些“友谊”,杨镐对李如梅自是无比欣赏,和对李成梁的态度判若两人,这可能跟杨镐知道李如梅和其父性格不同有关。

沈炼肯定已将魏良臣所有事情向李如梅透了底,加上对魏良臣的来历十分清楚,又有杨镐的面子在,所以李如梅只是简单的和他点了点头,便将良臣带到了父亲李成梁那里。

陡见这位老太傅时,良臣可是真被吓着。

李成梁真是老了,老的不但满脸老人斑,皮肤也呈蜡黄色,额头上的皱纹都能塞进铜板。

但别看人老,话一出口,良臣就知道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李成梁根本不说洪太主一行入边是什么性质,也不说百户赵国安被射杀之事,更不提什么边功。只说建州如今公然喧兵,边境守军草木皆兵,人心惶惶。为了安定人心,也为了避免刀戈一起,百姓受苦,他思来想去,唯有叫魏良臣这个当事人去建州赔罪,才能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我辽东百姓都能为舍人建生祠,舍人为我辽东百姓去向建州赔个罪,当不是难事吧。”李成梁的声音不大,但是听着很是清楚。说完之后,侧头向边上的痰盂吐了一口毯,再用白帕擦拭了嘴角。

良臣当然不愿去建州送死了,他声正辞严的表示洪太主一行是作乱,是入寇,他为国平乱绝无过失。更强调奴尔哈赤此举是造反,辽东都司此时要做的不是由他这个副使去赔什么罪,而是应该马上调动大军镇压叛军。

“军机大事,岂能轻言而定!”李成梁如何会为魏良臣说动,他冷笑一声,眯着眼睛盯着魏良臣,“如老夫没有记错,魏舍人的本差尚未完成吧,不妨趁此一并办了吧。否则陛下那里,怕也是不高兴的。”

良臣头大,心下暗骂这老狐狸,他的本差是什么,就是去建州和奴尔哈赤商谈有关欠款的事。李成梁现在抓住他本职工作还没办,他还真不好说什么。

良臣闷声闷气的回到驿站,杨镐早就让蒋方印等着他了,见他回来,赶紧将他带到杨镐那里。

“他怎么说?”杨镐嘴里的“他”肯定是说李成梁了。

良臣闷声道:“他非要我去建州赔罪。”

杨镐“噢”了一声,微一点头:“这件事,李成梁想必已经上书朝廷,他的奏疏中肯定会将责任推到你身上,若朝廷发文,届时你不去也得去。不过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为师也已上表,陛下向来英明,当不会使你涉险。”

听了杨镐的话,良臣稍稍安定些,这便宜老师关键时候还是靠的住的。接下来几日,良臣就躲在驿站中,李成梁那里派人来催过几次,都被杨镐挡了回去。

不过良臣倒也不是就这样干等,他叫郑铎去找熊廷弼,可是郑铎回禀却说熊廷弼前些日子去了义州。

没有熊廷弼援手,良臣觉得自己不能出去单干,也不能干等,沈阳毕竟是李成梁的地盘,纵使有杨镐在,万一李成梁急眼了,怕杨镐不定就能护得了他。

于是,他准备去杨镐告辞,借口回京运作舒尔哈齐告状之事。他在杨镐眼里是贵妃的人,和内廷有联系,这件事他亲自去督办,肯定保险。只要把李成梁扳倒,建州那里,谁还能逼他去!

可未曾想,这还没来得及走,北京就来了个催命鬼。

兵科给事中熊明遇可以说是风尘仆仆赶来的沈阳,进城后的第一件事,熊明遇就代表兵部尚书李化龙催促魏良臣马上随他一同前往建州。

第二百六十四章 好汉去建州

镇守南京正将、地然星混世魔王、操江右佥都御史熊明遇,位列《东林点将录》第101位。

没有良臣,十多年后,吏部尚书王绍徽帮魏忠贤给东林党来了个大总结,王尚书仿梁山群盗给历年东林党人定了个座次,熊明遇便是其中的南京正将。

说到《东林点将录》这本书,那真是赫赫有名,在史书上的名声绝不亚于《三朝要典》。

前世时,良臣看过这本书,对其中一百零八好汉们也算了解一半。可惜,熊明遇是他没有了解的那一半。原因是这位熊正将在天启年间只能算是个东林喽罗,扛不了大梁,也摇不了大旗,没有杨涟、左光斗等人出名。

此君威风是在崇祯年间,做过南京的尚书,也做过北京的尚书,还为督师平过登莱李九成和孔友德的叛乱。不过,他老人家这次平叛结果实在是叫人不敢恭维,不仅叫叛军把个登莱祸害成白地,还叫叛军抢了大量军械悠悠然的出海投了满州,从而令得清军的火器部队得以正规化,并且能够自力更生。

不是敌军太能打,实是我军领导太无能。

登莱平叛,随便换成哪位,都不会做的比熊明遇更差。

登莱之战,无论是规模还是结果,可能都不那么显眼。但是历史证明,登莱之战,才是所谓“明亡清兴”的关键原因。

此战,没有对当时的明清战局产生什么深远影响,但却对人心产生了影响。

“三顺王”的出现,第一次让明朝的文武们知道,“大清”是重视他们的。

而最终消灭明朝的,不是满州的八旗勇士们,而是以“三顺王”为首的明朝降将们。

这些人,是从熊明遇手中跑掉的。

因为无能,熊明遇后来叫崇祯给解任回家,甲申国变后,这位正将大人很幸运的去世了。

…………

无数事实证明,不能忽视小人物,不能只将目光盯在那些名声显赫的大人物身上,这样会容易吃亏的。

良臣就这么吃了亏,他不了解熊明遇的底细,因而被架上了火盆。

如果他知道熊明遇是东林党人,那打死他也不会跟对方去建州的。

这倒不是说东林党一无是处,没有一个能人,全党上下都是废物。而是,东林党上下连同外围组织,全是废物。

用后世的话说,都是猪队友。

良臣觉得自己已经够猪的了,所以要知道自己的队友比自己还要猪,那他还不如自己打野去呢。

熊明遇的底牌很硬,其本身官职兵科给事中就是科道清流中的显贵,位卑权大,不但可以封还内阁的公文,甚至还能直接驳还皇帝的圣旨。但这些相比他身后的兵部尚书李化龙,又不值一提了。

李化龙厉害到什么程度呢,从杨镐的表现就能看出。

原先,拍着胸脯力保魏良臣没事,也不可能让他去建州的杨镐,在熊明遇搬出李化龙来后,他屁都没放出一句,转头就劝良臣不妨去建州看看。

当时,魏良臣内心深深的哀嚎:做人,还是要靠自己。

杨镐屁股歪了,指望不了他。

李成梁不但屁股是歪的,心都是黑的。

熊明遇对良臣的态度倒还算可以,并没有因为魏良臣只是个杂流出身,而对他太过鄙夷,大呼小作什么,反而还算谦虚有礼,这让不知其底细的魏良臣颇有好感。

只是,有好感归有好感,事关性命的事,总得慎重。

慎重考虑的结果,当然是不去了。良臣暗下决心,等夜半三分就从驿站狂奔而出,然后头也不回奔京师。

至于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他已经无心思去考虑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命要没了,想再多又有狗屁用。

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魏良臣想到的事情,别人也想好了。

还没夜半三分呢,驿站外就来了一队明军,说是奉都司之命前来护送察访使去建州。

这个察访使当然不是魏良臣,而是熊明遇。

辽东巡按是熊廷弼,其任上不足一年,又是楚党的人,熊明遇却是东林党的人,因而若想熊明遇出任辽东巡按解决魏良臣,进而牵连司礼太监金忠,程序上会很麻烦,要打的口水仗也太多。

事情紧急,容不得耽搁,因而顾宪成、李三才给京中的邹元标等党人指示,由邹元标出面说动兵部尚书李化龙,在其职限范围内临时给出一个建州左右卫察访的差遣。

因为高淮的事,建州右卫都督奴尔哈赤据兵讨款,此事虽一直由辽东都司处置,且皇帝派杨镐为钦差出关调查,但毕竟事关边境安危,兵部自不可能不闻不问。

万一辽东方面处置不当,建州真的作乱,兵部势必要调动大军进行镇压。因而,堂官李化龙有必要详细了解建州讨款的具体情况,及建州方面的军事力量,从而可以早做准备,李化龙同意派给事中熊明遇以察访名义前往辽东。

李化龙显然也是对辽东都司,对李成梁不太信任,要不然也不会派人前往辽东。只是,他不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他还是被东林党利用了一下。不过,这是阳谋,就算他知道,也说不出什么。毕竟,边乱是事实,此事牵涉兵部也是事实。

熊明遇是在抵达锦州后得知奴尔哈赤子洪太主一行被魏良臣误杀之事的,尔后便快马加鞭赶到沈阳。连李成梁那里都没拜会,就直接去了驿馆,以察访使的名义要求魏良臣这个副使马上同他前往建州,查清讨款及误杀一事。

这个要求当然让魏良臣觉得来的是个催命鬼了。

魏良臣坐在房中焦虑不安,那心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难受急了。

外面的兵马明为护送,实际就是监视,根本就是防他魏舍人屁股一拍闪人的。

良臣无奈,只好再去找杨镐,希望这位便宜老师能够帮自己顶一顶,至少拖个几天,等京师弹劾李成梁的风潮起来后,再作定夺。

杨镐很为难啊,真的很为难,熊明遇这个兵科给事中他当然不放在眼里,可是人背后的李化龙却是他得罪不起的。

论资历,他万历八年中进士的时候,人李化龙就是南京右通政使了。他做援朝军务经略的时候,人李化龙就是总督湖广、川、贵军务兼巡抚四川的封疆大臣了。

所以,这件事,杨镐真的没法替魏良臣撑腰。他好不容易有了起复机会,实在是不敢冒着得罪李化龙的风险硬撑魏良臣这个杂流舍人。

好在,杨镐还是替魏良臣考虑的很周到,将自己钦差卫队的仪仗和名义都给了学生。同时,还让尚伯芝率兵和他一起去。总之,无论如何是要确保他的安全的。

一听尚伯芝带兵和自己一起去,良臣眼睛珠子顿时转了转,然后以一幅悲呛的口吻对杨镐说道:“既然此事因学生而起,那学生便亲赴建州,只消能为朝廷,能为陛下,能为老师分忧,学生个人安危便置之度外好了。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

“这话说的好,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难得,难得啊!”杨镐很是欣赏。

还好他没问这句话到底是魏良臣说的,还是哪位贤人说的,要不然良臣很难回答啊,总不能说这话是司马迁说的吧。

良臣终究还是上路了。

除了他自己的卫队,尚伯芝奉杨镐之命带了三百兵马护送于他,这三百兵良臣看在眼里,很是羡慕,因为都是一等一的战兵,精气神连同军械装备,俱是精锐。

熊明遇自己没多少随从,拢共不过几人,因而见魏良臣这个杂流舍人竟然这么大排场,一时有些不岔。不过想到自己的使命所在,便暗笑一声,不去计较。

从沈阳去建州,单程不过七天。

这几天,良臣表现的非常棒,用当世话来说,那就是十足的好汉。

用成语来形容,就是谈笑风生。

第二百六十五章 后院失火

身为司礼太监,宫外必有府邸,就是本珰自己不置办,宫里也会赐予。这是惯例,且一般是由皇帝本人赐给,以示恩宠。

当然,宫里并非就司礼监的大珰们有能力在外面置宅,那些各监的掌印和有权势的太监同样可以做到。但是相较皇帝赐宅,自己买的总是少了光环。

本质上,皇帝赐的不是宅子,而是权势。

金忠的府邸离崇文门不远,宅子原是嘉靖年间一个归京御史置办的,后来辗转经了几道手不知怎的就叫宫里买了,最后被万历赐给了金忠。

那时,金忠还不是秉笔太监,只是随堂太监,按资历是不予赐宅的,不过因为金忠对贵妃尊重,对皇帝言听计从,屡次在关键时候站在了皇帝一边,所以万历破例给他赐了宅。几个月后,又提他为秉笔太监。

这些天,金忠一直忙着,几乎都不曾归家。原因是皇帝指名要他负责掌印太监陈矩的丧事。

陈矩是在内直房端坐去世的,生前他已在香山慈感庵预先买了块地,并且叫家人建了个石塔。所以墓地这一块,倒不劳金忠太过操心。按陈矩生前遗言,金忠着人用立棺,像僧人一样安葬了陈矩。

皇帝有感陈矩这些年的功劳,特意谕赐祭九坛,为金忠亲题“清忠”的祠额。非但如此,皇帝还令朝中在京文武都亲临吊唁,以致金忠府前送葬的官员多至堵塞道路,不可谓不哀至极顶。

昨天陈矩下葬后,皇帝特意命内廷将陈矩的掌家常云升为乾清宫的管事,兼掌针工局印。又升陈矩的家臣文书官马鉴、师明、苗全为暖殿近侍。

这些安排,司礼监的诸位秉笔都没意见,就连素来对陈矩有些意见的贵妃娘娘对此也没有反对。只是有件事,还是让司礼监的诸位大珰们颇有非议。

这件事便是,陈矩生前给皇帝留了封信,这封信主要是自述一生,并请皇帝在他死后不要大办丧事外,就是保举自己名下太监、文书房的刘时敏为司礼监随堂太监。

皇帝知道刘时敏,对其书法也很喜欢,所以看过陈矩的信后,没有跟任何人商量,就下诏将刘时敏提为司礼随堂太监。

金忠和一干秉笔大珰知道此事后,都认为皇帝此举坏了规矩,因为刘时敏的资历不足,且太过年轻。

刘时敏是万历二十九年入宫的,今年不过二十七岁。像他这种年纪,就算是内书房出来的翘楚,这会也顶多在各监任个少监,能得掌印已是百年一遇的奇才了。现在皇帝却因为陈矩而将刘时敏提为司礼随堂,放在外朝等同于将一个知县直接提为六部的侍郎,这肯定是坏规矩的。

有些事,就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皇帝提升陈矩的掌家常云等人,宫里没意见,因为他们资历到了,可刘时敏有什么资历?仅仅因为陈矩的保举就一下入了司礼监,这叫那些资历、本事都够的各监掌印们怎么看?

就现如今那些权势显赫的镇守太监、矿监税使们,又有几个能为司礼随堂呢?

规矩一坏,以后事情就不好做了。

然而皇帝诏书已下,司礼监也不好同外朝一样封驳旨意,诸位大珰只能私底下对此事说上几句。不知不觉,这刘时敏倒成了司礼监乃至整个内廷的公敌。由此可见,有的时候,飞黄腾达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刘时敏知道自己被老祖宗保举为司礼随堂后,许也知道这事坏规矩,所以除了在陈府置丧,其它时候都是独自一人呆在文书房内,表现的很是低调。这多多少少让大珰们对他减了一点恶感。

这几天,宫里和金忠走的比较近的太监们已经提前向金忠道贺了,人都懂看风向,皇帝指名要金忠负责陈矩的丧事,这说明什么,说明皇帝默认下一任掌印就是金忠。

对此,金忠倒也看的淡,人前人后肯定要谦恭几句,说掌印人选乃皇爷钦定,未到最后,谁也不敢说人选就一定是谁。不过回到自己家中,仆人们还是能够感觉到主人的好心情的。

为了避嫌,金忠已经对外打过招呼,这几天谁也不见。皇帝那里给了他三天假期,金忠准备好好歇一歇,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这几天陈矩的丧事无问大小都是他亲自处理,不可能没累着。

但是有一人,金忠却还是见了。这人就是从关外回来的李永贞。

李永贞连宫里都没回,直接奔的金忠家。

将舒尔哈齐的状纸给金忠看后,李永贞又将这些日子魏良臣在关外的所作所为不分巨细都对金忠细讲了一番。

金忠听的很仔细,不时还询问两句,看样子,对这个魏小舍人,金忠还是很在意的。

其实李永贞说的事情,有一大半金忠是早就知道的。原因是那位魏小舍人打出关后,就一天一封汇报的往京里发快马。这些奏报都是经他金公公之手呈给皇帝和贵妃娘娘的。

“那个札萨克图现在何处?”

“回公公,这人叫奴婢押在东华门的锦衣房。”

金忠点了点头,东华门锦衣值房是个安全所在。

“李成梁和建州勾结谋反的事,人证物证俱全,公公示下,是否呈递上去?”李永贞不敢私自做主,这件事还要由金忠决定。

金忠想了想,却摇头道:“这件事不能由我们办,皇爷不喜欢内廷干涉九边的事。且李成梁几十年来素得皇爷宠信,冒然说他与建州勾结谋反,实是有点耸人听闻了。”说完,顿了一顿,“不过既有建州内部告发于他,这事我们不禀上去,也是欺君。”

“那公公的意思是?”李永贞有点琢磨不透金忠的意思。

“最好不要经我们手。”金忠说出了自己的意思。

“奴婢也是这个意思,故奴婢准备将此事…”李永贞忙将欲借科道之手弹劾李成梁的意图道出。

“科道么?”金忠沉吟片刻,缓缓说道:“此事你可以去做,却不能让那些御史们知道宫里的存在。”

“这…”

李永贞犯难了,从金忠府上出来后,他反复在想这件事到底怎么做才能合金公公的意思,最后,有了主意。

……

李成梁每年都会派人进京给内阁大臣送礼,就是兵部、吏部、户部、工部等部上自堂官、侍郎下至郎官主事都有孝敬,单单少了都察院和六部科道。

这一方面是因为科道素来为皇帝不喜,李成梁不愿和他们有沾染。另一方面则是李成梁也认为科道这些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打心眼里瞧不起他们,自然不会给他们送礼。

这日,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张鹤鸣的府上来了客人,客人带了好些礼物,给了张府的门房足有三两的红包。那门房见到这么大的红包,自是笑逐颜开,将人恭敬的往里请:“我家老爷这会在都察院中,须得下午过来。客人若有拜贴,可以放下,等我家老爷回来,我必第一个禀告。”

那客人听了这话,立时一脸诧异:“怎的在都察院中?这里不是宋侍郎府上么?”

门子也是一愣,忙道:“我家老爷是都察院右佥都御史,那宋侍郎府邸与这里差着一条街呢!”

“原来如此,打扰了!”客人听后回身给了随从一巴掌,骂道,“你这混账东西!送礼都走错门儿,若不是我问得明白,岂不误了宁远伯的大事!等回去禀上老爷,看不挖了你的两眼!”

那随从捂了腮帮,口中喃喃道:“小的分明记得是这条街,怎的错了?”伸手夺回门子手中的银子,揶揄道:“你这门子好不晓事,这大包的银子也敢收下?想必平日没有几钱的门敬,却要冒充侍郎府的门子骗钱!”抬起礼盒,扬长而去,门子气得半天回不过神来。

随后,这同样的一幕先后发生在御史朱应毂、给事中任应徵二人府上。张鹤鸣回到家中,门子自是将白日的羞辱与他说了,气的张鹤鸣晚饭都没心思吃。

过的两日,给事中任应徵到张家做客,无意间说起了这件事。张鹤鸣一听,这不就前两日自家遭的羞辱么。他没想到李成梁竟是将他们科道都不放在眼里,越发恼怒,恨声道:“李成梁如此狂妄,分明是小觑我们科道,他也不想想当年是谁弹劾他罢职归京的!…这才多少年,他就不记得教训了么!…此事,我科道若不给李成梁点儿颜色,传扬开去,我等如何在京城立身?”

任应徵听后,有些踌躇道:“张公,朝中宫内身居要职之人,无不受李成梁重赂,为他邀功买好,遮掩恶行,自然不遗余力。我等若要对付他,必要稳妥,打蛇要看准七寸,万不可捉不到狐狸,反惹一身骚。”

张鹤鸣不以为然道:“我们言官按成例准许闻风奏事,实与不实且不必管他,先上个折子,寻寻李成梁的晦气,叫他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见张鹤鸣执意要参李成梁,且当年还有过成功先例,任应徵便也不加反对,于是提出不妨和二人好友朱应毂商议一下。正准备要人去请朱应毂时,朱应毂不请自来,且带来了一桩让张、任二人都为之吃惊的大事。

“李成梁竟敢和建州勾结谋反!”张鹤鸣重重一巴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道:“他这是死罪!…难怪这些年他李成梁总是上疏为建州说好话,要朝廷拉拢善待建州,原是早就勾结了!”

“舒尔哈齐是奴尔哈赤的亲弟弟,此人既敢出面首告,这事多半假不了。”任应徵摩拳擦掌,这件事绝对可以给李成梁致命一击,看他还敢小瞧科道不成。

“参是一定要参的,且必须一参到底,绝不能让李成梁有喘息机会。不过这件事牵扯极大,咱们得慎重。”朱应毂道。

“对,得慎重。谁先上书,谁后上,我们要好生商议一番,不要给人抓了小辫子,劳而无功,白忙活一场。另外,这件事我们要确认,锦衣卫那边我们要去一趟。这么大的事,他锦衣卫就敢把人私扣了?”

“只要事情确实,我们就交章参奏,发动同僚以壮声势,等惹得满朝物议沸腾,我看谁还敢保他李成梁!”

“若有人敢袒护李成梁,我等就一起具本参劾!”张鹤鸣一锤定音,这次不将李成梁皮给扒了,他就枉活这么多年了。

………

良臣突然胆气无双,要去建州开副本的原因不是他手里有什么同花大顺,可以绝地反杀,而是因为尚伯芝。

这位好汉在建州当了几年太上皇,恨的奴尔哈赤非要在六大恨外再加一大恨,到了都没能把这大恨给收拾了,说明什么,说明尚伯芝是有本事的人。

自己没本事不要紧,跟着有本事的就行。

而且,建州这事,良臣想来想去也觉得不对劲。奴尔哈赤既想报杀子之仇,直接起兵杀过来就是,哪有光喊不动的呢。

仔细想想,自己似乎是杞人忧天了,老奴真正造反是十年后,这十年可不但但是时间概念,而是实力概念。

现在的建州有造反的实力么?

良臣存疑,他不怀疑奴尔哈赤的力量,只他相信眼下的明军,还不是他奴尔哈赤能打趴的。

朝鲜战争才过去十年,当年参加过援朝之役的精兵强将还有很多。奴尔哈赤选择十年后造反,也许,这位也是在等这帮精兵强将老死。

如果事实如他所想,那么奴尔哈赤现在根本不会造反。这个猜测从奴尔哈赤只喊要跟朝廷讨公道,却不动手就能看出一二。

只要奴尔哈赤现在还不敢反,良臣就有胆量去建州。他这个小舍人官再小,总是代表朝廷。

况且,还有熊察访一起去,这位熊察访是京里来的人,他魏舍人也是京里来的人,总不能坑自己吧。

良臣给自己涨了信心,既然去建州未必送命,他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因而,表现的勇敢一些,表现的风流一些,又有什么打紧呢。

再者,李成梁现在说不定已经后院起火了。

朝中风潮一动,他魏良臣就可坐看风云起了。

他却不知,李成梁的后院尚未失火,他小千岁的后院起火了。

东宫,西李恨恨的看着客印月,声音如寒霜般:“说,我的钗子怎么插在你头上了!”

第二百六十六章 空穴不来风

西李孕身已五月,此刻纵是罩着锦袄,也能清楚看到其略微突起的腹部。

随着西李的肚子越来越大,承华殿的气氛也越是压抑。

这压抑,来自于西李的脾气。

宫人内监们也不知怎回事,反正自打王才人死后,自家娘娘的脾气就一天比一天坏,隔三岔五总会莫名其妙发一通脾气。有时候,娘娘自个一个人坐着,都会突然来性子,把殿里的摆设一通乱砸。这当口,哪个不晓事的奴婢撞进来,多半是要被拖出去打板子的。久而久之,谁能受得了。

小爷那边也是受不了西李这脾气,好多天都不敢来承华宫。当然,西李脾气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小爷自己心虚。毕竟,他没有听从西李的意思,将皇长孙交给她抚养,而是留在了太子妃郭氏那。另外,西李想让她的远房亲戚李进忠做皇长孙的伴读,也被王安那边挡了回来。

几方面因素一结合,小爷朱常洛自是对承华殿这里敬而远之了。不过私下里,小爷不去承华宫,也是因为李选侍肚子大了不能再行房。要不然,以他对西李的宠爱及西李床上的狐媚手段,他能忍得了?

这两个月,小爷大半时间都留宿在勋勤殿,不说天天忙着在太子妃郭氏身上播种,起码也是两天一次。

郭氏纵是有心想要再怀子嗣,可身子骨哪经得起丈夫这般索取。原是想要劝劝丈夫节制一些,免得伤身,可每回看到丈夫那渴望的眼神以及蠢蠢欲动的部位,劝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强撑着上床,分开玉腿让丈夫捣个痛快。

然而,朱常洛动静是弄的够大了,郭氏的肚子却是始终没有起色。前儿,郭氏的月事又来了,这让朱常洛颇是颓丧。

郭氏也是苦不堪言,月事来了意味着她没怀上身孕,而西李那边肚子一天比一天大,刘淑女那里虽然肚子没怎么大,可太医那边说了,刘淑女身子弱,肚中胎儿得保,生产之前绝不能行房事。王才人又死于歹人之死,东李那头,小爷又不爱去。放眼东宫,除了郭氏,竟是无人能够伺候小爷。

这让郭氏如何不苦?

她本性就不是一个喜床第之欢的女人,现在却要承受身体所不能承受的冲击,偏又无处去说自己的苦闷,就是母亲来了也不好意思开口。时日一长,郭氏的心情竟也出奇的坏,若非大哥儿天天在眼前晃悠,恐怕就跟承华殿的西李一样,动不动也要发脾气了。

说到这大哥儿,郭氏真是打心眼里疼爱。王才人在世时,郭氏和她处的就不错,没事时总喜欢去昭俭殿转转,和王才人说说话,为此惹得西李对她一肚子意见。若非郭氏是太子妃,西李恐怕都能吵上门去。

现在王才人不在了,小爷只大哥儿一个儿子,又亲自将大哥儿交给她抚养,郭氏自是不敢不用心。

抚养皇长孙的好处,郭氏是知道的,虽然哪怕自己对大哥儿不好,将来大哥儿也得尊她为嫡母,不敢对她不敬。但郭氏不想大哥儿和自己太生份,加上也心疼死于非命的王才人,所以将大哥儿视为己出。

有件事郭氏很头疼,那就是王安给大哥儿选的大伴是魏朝,可大哥儿不知怎么的就喜欢上了承华殿的大傻子李进忠了,成天闹着要和那傻大个玩。若是不答应,就又哭又闹的,谁也哄不好。

说来也怪,往前大哥儿有点不如意,只要乳母客氏来哄,一哄一个准。可自打那李大傻子进了东宫后,客氏也有些哄不动大哥儿了。

那李大傻子郭氏见过几次,快五十岁的人了,在大哥儿面前就跟个老小孩似的,想着法子逗大哥儿开心,别人能做的他能做,别人做不出的他也能做。有的时候,看着就跟没皮没脸般,难怪宫里的人都叫他李大傻子。

郭氏倒不是对李大傻子有什么意见,而是她听说了这李进忠能进东宫是因为西李的缘故。而西李,正是她在东宫最讨厌的人。

爱屋及乌,郭氏不喜欢西李,自然也不会喜欢这个跟西李有关系的李进忠。奈何,大哥儿喜欢他。

郭氏曾经对魏朝说过几句,大意你魏朝是皇长孙的大伴,这大伴可不光是陪皇长孙玩乐的,还要起监督、示范作用。要不然皇长孙被带坏了,你这个大伴就吃不了兜着走。

魏朝对此也很委屈,他不是不想让皇长孙亲近自己,可皇长孙偏不喜欢他,只愿意跟李进忠一起玩。他若是强要李进忠走,皇长孙立马就会跟他闹,甚至还会抓东西打他,弄的魏朝也是实在没有办法。

不过魏朝却不厌恶李进忠,原因是这李进忠是西李娘娘的人,别看小爷最近有些日子没去承华殿,但要说宠信,西李还是要高过太子妃这头的。估摸着只要西李生完了孩子,小爷就会跟从前一样每天专往承华殿跑了。

最关键的一点是,那李进忠对魏朝十分尊敬,甚至可以说是十分的巴结。说句不恰当的话,魏朝要是哪天想要放屁了,只要喊一声,那李进忠就能立马站到他屁股后面,兜起双手接他的屁。

这种人,你要魏朝怎么厌恶得起来?

退一万步讲,李进忠能哄大哥儿开心,对他魏朝也是桩好事。毕竟,他魏公公是有品级的太监,哪能成天跟个五岁的毛孩子混在一块。宫里大小衙门职司那么多,魏朝可是一心想着往上爬呢。要不然天天跟大哥儿混一起,等到大哥儿出头那天,他魏朝估摸都能入土了。

存着上进的心思,魏朝也就没把这事当回事。这两个月,他除了时不时的在皇长孙面前露个面,就是跑到王安那边热活。除此之外,他还喜欢围着一个人转。

这个人就是皇长孙的乳母客氏。

魏朝是看上了客氏,那客氏,生得白白净净,水水灵灵,还天生一对巨兔,甭管是跑还是走,胸前总能颠起波浪,尤其是喂大哥儿的时候,那样子叫人看的心痒痒,恨不得扑上去一阵猛吮才好。

魏朝是去了势的太监,那方面的事肯定是做不成的,但他却想把这客氏弄上手,和他结成对食。

做不了真夫妻,做对假夫妻也好,别的好处弄不了,天天弄个新鲜奶尝尝也是不错。

听说,那玩意养人,要是天天能喝,时日久了说不定还能返阳呢。

当然,这是魏朝听人说的,是真是假他不清楚。不过空穴不来风,既然有这说法,那说明多少有这事。

为了讨那客氏欢心,魏朝是真的用了心。

第二百六十七章 娘娘待我可好了

讨好一个女人的办法很简单,那就是钱。

爱情是不存在的,也是无法用来买卖的,因为魏朝没有获得爱情的硬件条件。

所以,哪怕客氏是空穴,他魏朝也来不了风。

不能做追风少年,魏朝便只能展开金钱攻势。

魏朝是奉御,正八品的职司,月银是二两四钱。

客印月是乳母,没有职司,月银是一两八钱。

二人的收入其实相差不多,问题是魏朝要在宫里打点,为人还好赌,所以他没多少积蓄。

不过,为了讨客印月的欢心,魏朝不但将自己仅有的积蓄拿出来,还跟人借了几两银子,专门为客印月打造了一只银镯子,并且还到京城最有名的脂粉店花了好大价钱买来了上等的脂粉。

宫里“对食”很多,一般行情是两人看对眼后,仪礼顶多二两银子。这二两银子用处可多了,除了交换订亲信物,还得用来购买生活用品,余下的则是请交好的宫人内监吃上一顿饭。如果有可能,还得给上面的管事一些孝敬,以求人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对食”的存在是坏宫里规矩的。

还没正式结成“对食”,魏朝就下了这么大代价,可见他是多么喜欢客氏,多么急于想得到她。

只是,当他将镯子和脂粉趁没人时拿出交给客氏时,客氏却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连句话都没跟魏朝说。这让魏朝很是郁闷,同时也更加有动力。老话说的好,越是难得到的就越是叫人想得到,要是轻轻松松就能上手,还如何体现男人的魅力。

魏朝相信苍天不负有心人,只要功夫深,空穴也来风。于是,接下来的日子,他对客氏使上了死缠烂打的本领,仗着自己是皇长孙的大伴,假公济私,没日没夜的缠着客氏,要对方和自己结为“对食”。

客氏很生气,却无可奈何,这种事情她总不能去跟小爷或太子妃说吧。客氏承认,魏朝是个有前途的太监,并且人长的也不错,高高大大很壮实,但她却不可能和对方结为“对食”,因为她是有夫之妇。

并且,除了丈夫以外,客氏不是没有相好的。只不过,那个相好的暂时不在身边而矣。

有丈夫,有相好,就等于有那玩意可用。

客氏是失心疯了才跟一个太监磨豆腐。

她在宫里也几年了,有关“对食”的不堪传闻听的可多了,想起来都羞骚的很,也没意思的很。

女人,没尝过那滋味,倒也罢了,寂寞难耐之下真能叫人哄去磨豆腐。可一旦尝过真滋味,就不是好哄的了。

考虑到魏朝是王安公公名下的人,客印月也不好太过得罪他。她好不容易从家乡到宫里谋了份差事,虽说月银不多,可怎么也能养活一家老小。万一那魏朝恼羞成怒,在王公公那里挑拨,害她没了差事,那她可就有冤无处诉了。

可魏朝缠的实在是太紧,客印月真不知如何应付他,那日皇长孙又要李进忠和他玩,想到这李进忠是相好的他二叔,客印月便趁着皇长孙休息的空当,将魏朝追她的事情对李进忠说了。她这其实也不是指望二叔能有什么法子帮她,纯粹就是找个人诉诉烦闷。

“难怪这些日子你总是心不在焉的…大妹子,你听老哥一句话,这事你可要拿捏住,可不能心软。宫里这种事是多,可那都是宫人,你是有丈夫的人,万一传了出去,可怎么得了?”

二叔不知道眼面前的乳母和自家亲侄有关系,客印月也没有告诉过他,因而从道义角度出发,脱口就劝客印月要坚持住,绝不能从了魏朝。至于魏朝若是知道他这么劝客印月会有什么后果,二叔就没想那么多了。

他这人就这样,一桩归一桩,魏朝对他是不错,可不能因此就帮着他把人家客妈妈往火里推啊。要知道,人客妈妈是有丈夫的人,你魏公公却要人家和你做对食,这不是坏了心肠,黑了良心么。

做人,什么都不讲可以,但良心得讲。

“我是不从他,可他天天缠着我,烦也把人烦死了。”客印月愁眉苦脸。

这也是个事,女怕郎缠。

二叔把屁股撅了撅,他是蹲在地上的,因为他要给大哥儿画格子,等会大哥儿醒了还要和他做游戏的。

“要不大妹子跟娘娘说说?”二叔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便建议客印月将这事告诉太子妃,由太子妃替他做主。

“这种事情怎么好跟娘娘说,再说魏朝他是王公公的人,”客印月叹了口气,言外之意自然是怕因此事得罪王公公,丢了差事。

二叔虽然被宫里的人叫做李大傻子,可人真不傻,只是憨厚老实而矣,他明白客印月的顾虑,换作是自己也得三思,毕竟这年头妇人家能有这么一份差事,很是难得了。

不过郭娘娘那里不成,二叔也不知怎么办了,他可以凭良心说话,可他却不敢帮着客氏去质问魏朝啊。

客氏也知道相好的二叔毕竟也是个没职司的伙者,这种事情帮不了自己,便苦笑一声,摇了摇头,准备去给大哥儿加件衣服,免得冻着了。

客氏的样子,二叔看在眼里,望着跟自己女儿差不多的客氏愁眉苦脸的,真是于心不忍,心底突然起了股侠气,当下就把心一横,站起来对客氏道:“走,我们去请李娘娘给你做主。”

“李娘娘?”客印月一愣,有些犹豫。

宫里传闻相好的二叔很得西李娘娘看重,好像是什么远房亲戚。是真是假,小相好的不在,客印月无从求证。但要是这事是真的,那二叔帮忙去请李娘娘做主,说不定还真能行。至少,有李娘娘在,自己的差事总不会丢了吧。

“李娘娘肯帮我?”客印月有些忐忑,西李说话是管用,可她会帮自己这个乳母么,两人毕竟没有什么瓜葛。

“放心,李娘娘人很好的,对我可好了,她要知道你的事,肯定会帮你的。”

二叔说的是实话,打他入东宫后,西李娘娘对他真是不错,不但给安排在承华殿当差,还曾向小爷给他求过皇长孙大伴的差事。虽然这事没成,可二叔仍是打骨子里感谢西李娘娘,同时也感激自己那侄儿。

二叔是从陈默那里知道侄儿良臣后来找过他的,且还帮他谋了个东宫的差事。尽管不清楚自家侄儿是怎么认识东宫的李娘娘的,但是侄儿这么关心自己,让二叔是又高兴又愧疚。

高兴,自然是亲侄儿想着他这个没脸见祖宗的叔叔。愧疚,同样也是这个原因。身为叔叔,反要侄儿替他操心,他这心哪能好受。

故而打进了东宫后,二叔就一直想着能够上进,机缘巧合之下竟是得了大哥儿的喜欢,于是他便施展浑身本事,不顾自己都快五十的人了,豁出脸皮扮这扮那,哄的大哥儿都离不了他。落在外人眼里,自然就跟个傻子一样了。

客印月还有些犹豫,担心西李不帮替她做主。二叔那边话已出口,也是个急性子,忙拍胸脯保证几句,然后硬拉着客印月去承华殿。他这会,真是一点都没想到坏了魏朝好事的后果是什么。

快到承华殿时,见客氏头上的钗子很好看,二叔便随口说了句:“大妹子头上这钗真好看。”

“是么?”

客印月微微笑了笑,脸有点发红,她没敢告诉二叔,这钗就是他侄儿留给她的。

到了承华殿,二叔便问值守的宫人娘娘在不在。宫人们都蛮喜欢二叔的,偷偷告诉他娘娘在里面发脾气呢,这会最好不要进去。

二叔呆了呆,朝客氏看了眼,示意她在这里等着,他则是硬着头皮进去。到了殿外,二叔轻声叫道:“娘娘。”

正发闷性子的西李听到二叔的声音后,不知为何心里突然就急了起来,好像急欲知道什么似的,一下就站了起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但很快,西李又坐了下去,神情恢复冷漠,可眉宇间的愁绪却怎么也消散不了。

“进来吧。”西李摸了摸肚子,懒洋洋的朝外喊了声。

二叔听到声音,忙弯着腰、低着脑袋轻手轻脚的迈进了殿。这是他在宫里二十年养成的习惯了,不管在哪,不管是谁,他总是会将自己摆在最低的位子上。

“你不是在陪大哥儿么?”

西李看了一眼二叔,她有时候挺纳闷的,不知这叔侄两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的。做侄子是个不要脸的滑头,做叔叔的却是个憨厚实在的老实人。

“回娘娘话,大哥儿歇着了。”二叔恭声道,丝毫没有因为李娘娘对自己不错,就有点翘尾巴。

西李“噢”了一声,她是乐于看到李进忠和大哥儿走的近的,因为她没有放弃,她一直记着那滑头对她的说的那个道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

小爷这个中心点最近虽然不来承华殿,可西李相信自己生完孩子一定能把小爷拉回来。对此,她很有信心,也很有底气,东宫最美的女人就是她李翠儿,自己的丈夫,大明的太子爷,天性就是一个爱美色的男人。对好色的男人而言,没有什么能比得过美人对他的诱惑了。

至于两个基本点,如今没了一个,不知在哪鬼混。这剩下的基本点,西李可不敢轻易放手。

小爷为何不肯将大哥儿交给自己抚养,西李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些传闻,如果传闻属实,就验了那小子的话,王安信不得。

很多时候,小爷更愿意听从王安的话,毕竟王安打小就陪伴于他,这一点就是西李也有些无奈。但要就此让西李放弃争夺皇长孙的抚养权,她肯定是不甘心的。

可以说,二叔能和皇长孙走的近,背后其实是西李在推动。否则,二叔哪有功夫去陪皇长孙,又哪有机会让皇长孙知道他呢。

她这是为日后图谋呢。

这段时间,西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心绪那么烦燥,白天夜里总是会不自觉想到那荒唐的几天,想到那个凭空而降的臭小子。尤其那缠绵的几次,每次想到,总会让她下意识的想要夹紧双腿。

事后仔细想,又觉羞臊,恨自己不争气,以前从不会这样,可这肚子大了,反而感觉越来越强烈,那种想要的滋味,真的让她痛苦不堪。

可是,她清楚,自己与那个臭小子根本没有未来,也没有任何可能,但越是清楚,就越是煎熬,越是难受。

恍如笼中的鸟儿拼命想要脱身,又恍如偷吃一颗禁果般。感觉很怪,明知伸手去碰会扎到手,可又忍不住想要伸出手。

西李有想过从李进忠嘴里打听那小子的下落,但每每人都叫来了,话都到喉咙眼里了,说出来的却偏偏是另外的事。

她不敢问,真的不敢问。

她很害怕,害怕这桩丑事有朝一日会东窗事发,那样,她会没命,那小子也会没命。

并且,她有怨意,那小子逃走时明明跟她说过,他会通过二叔主动联系她。可这么久了,他那傻傻的二叔却从没跟她这位娘娘提过侄儿半个字。

西李不傻,她看出来了,李进忠完全不知道她和他的关系。这间接意味着,那小子占了她的便宜后,就抹嘴溜人了。

这让西李很痛恨,恨到一想起那小子,不仅心头有股无名火,整个身子都会为之颤抖。

她完全可以将这怒火撒在李进忠身上,侄子的过错由做叔叔的来还,也算公道。

可,西李终究没有这样做。

或许,她还抱着希望。

她幻想着,那小子终有一日,还会回到她的身边。

二叔可不知道面前的李娘娘此刻正想着他的侄儿,他惦记着自己的正事,便小心翼翼道:“娘娘,奴婢这次来是有桩事想告诉娘娘。”

“什么事?”西李心弦一动,有些激动,难道那小子有信了?

结果,李进忠说的不是他侄儿的事,而是皇长孙乳母客印月的事。

“还有这种事?”听完二叔所讲,西李眉头微皱,“那客氏人在哪里?”

二叔忙道:“就在外面侯着呢。”

西李摆了摆手:“你叫她进来。”

“哎,娘娘,奴婢这就去叫她。”见李娘娘要过问此事,二叔很高兴,连忙到殿外将正不安等待的客印月带进了殿中。

“奴婢客印月见过娘娘!”

客印月的声音很小,也很紧张,十分拘束,因为她知道这位李选侍在东宫是个谁也不敢惹的存在,甚至有人说当初王才人就是叫李选侍给打死的。

“起来吧。”

客印月是大哥儿的乳母,西李自是认得她,知道这客氏长的不错,颇是貌美,有几次小爷那里还动过心思。要不是这客氏乃有夫之妇,小爷怕事情传出去有碍他太子名声,恐怕说不定就把人强纳了。

“谢娘娘。”

客印月依言起身,二叔在边上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示意她将魏朝缠着她的事和李娘娘再好好说一说。

“你的事李进忠和我说了,不过我要你自己亲口说。”西李准备听客印月自己说这事,但客印月起身那刻,她却怔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客印月头上,因为客印月头上的钗子似乎十分眼熟。

“你过来。”

客印月刚要开口,就听李娘娘让自己过去,她愣了下,依言往前走去,还没站定,李娘娘却突然站起,然后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就将她头上的钗子拔下。

“娘娘?”

客印月吓了一跳,不知道李娘娘做什么。旋即就见西李拿着那钗子左右反复看了又看,然后惊怒万分的看向她,怒道:“说,我的钗子怎么插在你头上的!”

“娘娘,我!…”客印月吓懵了,相好的送给自己的钗子怎么会是李选侍的。

二叔也懵了:这是怎么说的?

“娘娘,这钗子是奴婢的。”客印月连忙辩解,西李定是误会了。

二叔显然也认为李娘娘肯定看错了,客妈妈怎么会偷李娘娘的东西呢,这是不要命么。

“你的钗子?”西李已是气得脸色发白,拿着钗子的手都在发抖,“胡说,这钗子是我进宫时母家特意为我打造的,上面还有宋家银铺的印记,怎么就是你的了!…你自己看!”说完,将那钗子扔在客印月的面前。

客印月惊疑万分,捡起那钗子仔细一看,上面果然有个印记,看着似是个宋字。

当场,脸也是瞬间白了。

怎么会这样?

客印月手脚发凉,脑中一片空白。

“你若不说出这钗子的来历,这事我就交给小爷处置。”

西李记的明白,那小子出宫时,自己怕他在外面没钱花,心疼之余便将自己的金银首饰都包给他,其中就包括这根钗子。可现在钗子却落在客印月手中,这是不是说那小子在外面出了什么事。

一想到那小子有可能出事了,西李的心就一下痛的厉害,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颤抖的指着客印月。这贱婢若说不出来,她定将这贱婢交给小爷处置,活活打死也不能泄她恨意。

一听要交小爷处置,客印月真是吓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求道:“娘娘不要啊,这钗子真是奴婢的…”

“还敢说是你的!”西李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有孕在身,只怕抬腿就要去踹客氏了。

二叔已是完全弄不清状况,呆呆的张着嘴看着眼前一幕。

“我…我…”客印月吓的什么也不敢说,也是不知道说什么了。

“快说,这钗子怎么到你手中的!你再不说,这就叫人绑你!”西李面若寒霜,此刻打死这客氏的心都有。

“我…”客印月不敢不说了,跪在那里低声道:“这钗子…这钗子是一个人送给我的。”

“谁?”西李心头一跳。

客印月有些迟疑,她下意识的向二叔看去,把个二叔吓的也是浑身一哆嗦:大妹子,我和你无怨无仇的,你可不能血口喷人啊!

二叔也是弦崩的紧了,一旦那客妈妈诬陷于他,立时就要跳将起来赌咒发誓,证明清白。

客印月终是说出了谁给她的钗子,那个人叫魏良臣。

啥?

二叔好像被闪电击中,一下魂飞魄散:这不是我家大侄子么!

反应过来,顿时跳将起来大骂:“客妈妈,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那良臣侄儿怎么会给你钗子,你不是诬陷我家侄儿偷娘娘的…”

正说着,耳畔却传来李娘娘的怒喝声:“你给我闭嘴!”

“唔…”

二叔干张着嘴,什么话都吓的说不出来了。眼前,李娘娘的脸色苍白吓人,她直直盯着客印月的脸,沉声问她:“魏良臣为什么把这钗子送给你?…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后半句明显有迟疑。

事到如今,客印月也是不敢不招,可她也是实在不好意思开口说和魏良臣的关系,只得硬着头皮道:“娘娘,那魏良臣是…是奴婢丈夫的朋友。”

话音刚落,西李就怒极反笑了:“客印月,这种话你以为我信么?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

一听李娘娘要叫人,客印月身子一软,什么都招了。她哭着道:“娘娘,奴婢招了,魏良臣是奴婢的相好。”

“什么?相好!”

让客印月和二叔都没想到的一幕发生了,刚刚还震怒的李娘娘在听到这句话后,竟然有些眩晕,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泪水夺眶而出,无比悲愤的自言自语:“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他怎么能这样对我,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二叔咽了咽喉咙:娘娘这是闹哪出呢?

第二百六十九章 下狠心的二叔

娘娘这是怎么了呢?

二叔发懵,客印月也发懵:娘娘口中的他指的是谁?...总不会是魏良臣吧?

女人的直觉告诉客印月,西李突然这么失态,肯定是有原因的。而这原因很可能和她的相好有关。

只是,这件事听起来太不可思议,也太耸人听闻,完全没有任何可能性,这就使得客印月不敢去想。

一个乡下少年,一个东宫嫔妃,怎么可能呢!

这种事,不要说发生了,就是想一想,都是罪过,无法饶恕的罪过。

地上很凉,西李还怀着身子,可就这么一屁股坐了下去,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顾。

她的面颊已完全被泪水打湿,她的心完全被痛所淹没。

她喃喃自语着,就像一个被抛弃的苦命女人般。

她恨,她恨他。

她不能不恨,因为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傻子,既赔了人又赔了钱,到了,那个负心人却搂着别人,早将自己抛诸脑后。

什么心连心,假的,统统是假的,那小子说的都是骗人的,他从来没有将我放在心上,从来没有!…

我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

你把钗子拿去当了、输了、丢了、换东西,我都不怪你,可你为什么偏要将钗子给别人,给一个女人呢!

从来只有新人笑,有谁记得旧人哭。

哪怕你真的不敢再来见我,你也不要让我看到你的新人啊!你这不是用刀子生生的割我的心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会伤心,我会难过么...

几滴泪水从西李的脸颊缓缓流下,落在了她的纤手上。她犹自不觉,就跟没魂人似的呆坐在那。

此时,她的脑海中满是那人的身影,满是那人说过的话。自那人走后,她想的最多的就是这些,每次一想到这些,她的心情就会好受一点。可现在,她的胸口就如同被大石压着般,十分的压抑。脆弱的心,更隐隐作痛。

魏良臣这三个字,是她李翠儿这一生最大的耻辱,也是最大的爱。

她动了情。

这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被人背叛,被人抛弃。

相对于女人,后者更会让她痛不欲生。

西李觉得自己就是被人抛弃了,哪怕她清楚自己和那个人根本没有未来,那个人做的或许是对的,但她就是放不下。

如果放下,这两个月她就不会跟被人抽了魂似的,心绪总是不宁,心情总是烦燥了。

她是过来人,她不是无知的小姑娘。她知道,她爱上了那个比自己小很多的男人。

这份爱来的无缘无故,来的莫名其妙,来的甚至可以说是荒唐,可偏偏,它就这么来了。

她记得,他走的那天清晨,她静静的站在墙的另一面,痴痴的看着,直到马车的声音远去,她的目光也没有收回。

他走了,却带走了她的心。

可这颗心,今天却被无情的事实击碎了。

负心每多读书人!

西李疾痴的看着地板,她想到了,那小子不就自诩是个读书人么!

自己当初就该晓得,这读书的都没好人。偏自己就那么不争气,上了那小子的当,鬼迷心窍的和他做了那种事。还跟个傻姑娘一样,痴痴的想着他。

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我怎么会这样!我连名节都不要了,到最后,就换来这个结果吗!

然而,一切都迟了,世上没有后悔药吃,西李再怎么恨,也只能咽下这颗苦果。

毕竟,这件事,她跟谁也说不出口。

可她真是不甘心啊,一想到自己辛辛苦攒下的首饰钱财被那个负心的混蛋拿去快活,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可她又能怎样呢?

她哀怨的坐在地上,眼眶红红的,还不断的抽泣着,却是再也没有说话。

这样子可吓坏了二叔和客印月,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西李,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二叔想上前将娘娘扶起来,毕竟地上可凉着,但脚刚迈了一步,却见李娘娘突然恨恨的盯着自己,这让他心中一凛,动都不敢动一下。

“娘娘,不干我的事啊!”

二叔被吓到了,腿脚在微微发抖,西李的目光真的很可怕,让二叔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这恐惧来的很强烈,让生平一向以胆大为傲的二叔也深深的畏惧。要知道,在那电闪雷鸣的夜晚,二叔在将那把菜刀切下去前,他都没有过这般恐惧。

客印月也看到了西李可怕的目光,她吓的脸色发青,她想到了有关王才人之死的传闻,她的双手变得无比僵硬。

她到现在也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觉得自己很无辜,很冤枉,因为她真的什么也没有做过。

感到同样无辜的也有二叔,他老人家现在不但是手足无措,更是魂不守舍。

平白无故的就被李娘娘恨上,二叔不委屈谁还委屈?

可他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只惊恐的看着好像要吃了他般的李娘娘。

西李开了心窍,愤怒到极致,哀怨到极致的她,突然想到了报复。

凭什么受伤的要是她,凭什么被抛弃的要是她!

她可以报复,报复那个混蛋。是,她是找不到那小子,可眼前的李进忠和客印月不就是她最好的报复对象么。

一个是亲二叔,一个是相好,杀了他们,他一定会痛不欲生,一定会后悔,一定会!

我李翠儿不是谁想骑就骑的!

西李“豁”的站了起来,当她站起的那刻,二叔和客印月的心双双的为之下沉。

恐惧之下,二叔不由自主的也跪了下去。事实上,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跪,但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跪。

西李面无表情的看了眼跪在那将脑袋紧紧贴在地上的二叔,目中闪过一丝狠辣。

可是,她的薄唇几次动了动,却终是没有开口命人进来将二叔拿下。

不知道为何,哪怕她现在对魏良臣恨之入骨,也打定主意要报复他,但真要让她下手,却是那么的犹豫。

李进忠,毕竟是那小子的亲二叔。

西李十分踌躇,许久,她暗叹一声,目光缓缓的从二叔身上落到客印月的脸上,然后冷冷的说道:“李进忠,你出去,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是,娘娘。”

正趴在那不知怎么办的二叔闻言愕然的抬起头,然后如蒙大赦般赶紧退了出去。

出去时,他都不敢看一眼李娘娘和客氏。到了殿外,被冷风一吹,二叔抖了一抖,这次不是吓的,而是冷的。

到底怎么了?

二叔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有件事他算是明白了,难怪那个客氏不肯做魏朝的对食,原来是和自家侄儿勾搭在一起了。

唉,良臣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的,你才多大的人,怎的就和跟一个有夫之妇睡到一起呢。这事要传到家乡,哪家闺女还敢嫁你噢!…

可怜二叔这会,竟是替侄儿的婚事操心起来了。

乡下人,老实本份才是宝,这小小年纪就跟别人的媳妇搞在一起,那名声能有好?放乡下,那是要沉猪笼的噢!

关键是,侄儿搞谁不好,偏搞皇长孙的乳母,这事叫二叔都不知怎么说才好。

还有,难道侄儿真的偷了李娘娘的东西?要不然李娘娘怎么会发这么大的火?

二叔把手不停的搓,他这辈子遇上什么难事,总是习惯搓手,可这次把手搓红了,他也没想出个解决法子来。

要是娘娘真要追究,我这做叔叔的说什么也要保下良臣的命!

二叔一跺脚,也不去想了,他是下了狠心了,不管娘娘怎么决定,他都要替侄儿求情,哪怕要他死都行。

第二百七十章 你有的,我也有

二叔也有些埋怨,埋怨侄儿良臣不把和客氏的事告诉他,客氏那里也是守口如瓶,竟也是瞒得他紧紧的。

这种事,二叔其实能理解,早些年他还在乡下时,也常出去偷人家的婆娘,不管得没得手,饶是胆大包天的他也不敢跟人乱说一个字。

所以,良臣偷了人家婆娘不吱声是对的,然而二叔毕竟是亲叔,那客氏又是在东宫当差的乳母,天天和他见面,这两人还把事情瞒着二叔,总归让二叔有些埋怨的。

不过相对侄儿这次惹的祸,二叔还是愿意用自个命保他周全的。不管怎么说,良臣是自家亲侄子,他就算犯了杀头的罪,二叔也得护着他。他净身入宫改姓已是对不起魏家列祖列宗,这要是亲侄子有难不帮上一把,他还算是个人么,死后休说见祖宗了,怕是大哥那都没脸去见。

另外,自打良臣进京来看他之后,二叔就动了一个心思。他年纪也大了,没有儿子,唯一的女儿打小就叫他卖给人家做童养媳了,所以他就寻思着将来是不是可以和大哥商量,将良臣过继给他。这样他死后,总不致于孤苦零丁,连个祭祀的香火都没人给他上。

但二叔也知道,自己现在这情况,叫大哥把良臣过继给他有困难,良臣也不定乐意。因此,二叔自己也努力着,进了东宫后便兢兢业业,克守本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的努力被上头认可,谋个有品级的职事。这样,不算光宗耀祖,也算给老魏家长了面子。

等自己能出头,有了职事,二叔就寻思着在京里帮良臣谋个事做做。良臣那里虽然说回去考秀才,这事二叔打心眼里欢喜也支持,可老魏家祖上若干代连个识字的都没出过,要说这代能出个秀才也虚。

所以,凡事多着手,多留条路,总不会是坏事。只要有这个能力,良卿那里二叔也是想着的。都是侄儿,手心手背都是肉,他能拉的都会拉。

现在倒好,自己还没出头,侄子就闯了祸。二叔叹气焦虑替良臣担忧之余,又有些小得意,自家这侄子说起来还真随他,黄花闺女不爱,专捡小媳妇下手。

那客妈妈也是个上品女人,身段好,长相好,上面丰满,下面紧凑,越看越吸引人。这种好女人却被自家侄子勾上手,可见良臣哪还是有本事的。

老魏家,后继有人啊。

只是,良臣可不要走上歪道,重走自己这做叔叔的老路,下回见着他,可要好生跟他说说才行。

想到这里,二叔眉头突然皱了皱,因为他想到这客氏在宫外是有住处的,良臣会不会没回乡就在她那?

二叔的担心是对的,少年人尝过那种事的滋味后,就痴迷的很,仗着身子骨强,无日不欢,一夜数次。故而万一良臣要是贪这客氏的身子,一直留在京里没走,李娘娘这又要追究他,那可就要出大滑子的。

二叔很不放心,有心想偷偷出宫到客氏的住处看一看,又怕自己偷偷出去反而会让李娘娘怀疑,只得硬着头皮守在外面。他现在漫天求神佛,客氏倒霉不打紧,只要别连累自家侄儿就行。

………

殿中,西李打发二叔出去,却是突然想到这客氏既是那小子的相好,那必然会知道他的下落。

对那小子,西李是真恨,以致她现在迫切想知道魏良臣在哪。

甚至于,对魏良臣下落的迫切答案已经压过她心中对他的恨。

“魏…你那相好的现在何处?”

西李原本是想直接问魏良臣在哪,可意识这样问似乎不妥,便改了口。她现在也有点后悔,刚才太过失态,也许李进忠那个大傻子看不出什么来,可身为女人的客氏恐怕会察觉到什么。

“奴婢不知道。”打二叔走后,客印月就越发惶恐,不敢再说半句假话,她是真的不知道。

“你不知道?”西李却是不信,冷冷的盯着客印月看。

“娘娘…奴婢…奴婢是真不知道,他早就离京回家去了。”

客印月说的有些结巴,害怕之余却很困惑,不明白李娘娘为何关心她相好的下落。

女人是有直觉的,客印月觉得事情可能不会如她想的那般简单,但也不会真有那种荒唐大胆杀头的事在,或许这李娘娘和魏良臣之间真有什么事情也不定。

这种事,她能想到的也就是魏良臣莫非真是胆大包天,潜入东宫偷窃。再想到王才人之死,她不由在心中打了个寒颤。

西李不知道客印月此刻竟是将魏良臣和王才人之死联系到一起,她喝问道:“回家做什么?”

“他说回家读书考功名。”客印月如实答道。

西李想起了魏良臣曾对他说过回家考秀才的事,再看客印月瘫软的样子,知道她没有骗自己。

沉思片刻,她问道:“你和魏他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客印月怔了下,“奴婢是两个多月前和他结识的。”

“怎么认识的?”西李的呼吸有些急促。

“娘娘,这…”客印月毕竟是女人,有些事情真不好启齿。

西李见状,微哼一声,道:“我问你,你就要说。你若不说,就没有机会再说。”

客印月一惊,忙道:“是,娘娘。”

当下只好将当初她和魏良臣相识的经过说了。内中却抹去了那小子和自己丈夫逛半掩门被骗的事,只说二人路上相识结伴而来。然后,不知怎的就看上了眼,一日趁她丈夫侯二不在便偷着做了那丑事。

断断续续说完之后,客印月却没听见西李的声音,对面的西李好像突然消失般,她不由微微抬了抬头,偷偷看了眼,却发现西李正盯着她看,不由吓的赶紧将头再次低了下去。

“他…他…”

西李连说两个“他”字,后面的话却迟迟无法说出口,好像在那迟疑,又好像在想什么,片刻之后,终是以极度不快的语气对客印月说了句:“他喜欢你什么?”

他喜欢你什么?

西李是真的想知道,魏良臣究竟喜欢客氏哪一点。

论相貌,她李翠儿并不输客氏,论身材,未孕之前她李翠儿更是艳压东宫。论身份,客氏这个乳母更是不能和她相比,可以说,客氏身上有的,她李翠儿都有,甚至还远超。

可魏良臣偏偏就勾搭上了她,且听客氏所说,似还在自己之前,这让西李十分的不服气。

这客氏身上到底哪一点吸引了那小子!

难道是?

西李的目光在客氏身上移来移去,最后落在了她的前胸,想到那小子的嗜好,不由知道他喜欢这个女人哪一点了。

不过,这一点,她李翠儿现在也有。

西李恨恨的看了眼客印月,然后将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第二百七十一章 怎么会是他?

那小子喜欢大的。

西李孕身已有五月,某个部位正在快速变大,不久之后,她会和客氏一样丰满甚至胀人。

鬼使神差的,西李竟然想到了那小子趴在自己胸前吸吮的场面,霎那间,她的心弦如微波一样荡了一荡,俏脸也变得嫣红。

清醒过来的她又气又恼,气恼自己真是不争气,都这会了竟然还想着他,想着那不堪的事。

还说客氏是贱婢,自己这样子难道不贱么。

恨意重上心头,但当西李的视线再次落在低头不敢看自己的客氏身上时,她却再次犹豫了。原因是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当如何处置这个女人,难道真要将她置之死地么?

承华殿不是坤宁宫,西李只是选侍,她还没有皇后的威风,她不可能公然下令将客氏拖出去杖死。她能做的只能是将这个女人交给她的丈夫处置,但那样一来,那小子就会被牵出,进而很有可能将王才人之死也牵出来。

西李自己都没法解释她的钗子是怎么落在那小子手中,要说是他进宫偷窃,那么王才人的死就算有了交待,那小子的命也会保不住。

西李不确定魏良臣会不会把她供出来,所以,她的恨意好像真的发不出来,否则,会把自己也陷进去。

冷静下来的西李很快就知晓了利弊,她的醋意弄不好就会把自己也给毁了。

但什么都不做,也不是她李翠儿的为人风格。

望着客氏,西李嘴角微微翘了翘,她想到了主意,一个很坏的主意,那就是成全魏朝。

你客氏不是不愿意和魏朝结为对食么,那我偏让你成为魏朝的对食。这样一来,不是比杀死你更痛快么,也能让那家伙感到痛苦么。

魏朝是太监不假,但也是男人,宫里那些龌蹉事西李门清。男人最怕什么,还不是怕别人给他戴绿帽子,那家伙一旦知道自己的相好叫个太监给玩弄了,天知道会气成什么样。

西李越想越得意,正准备让客氏下去,叫人把魏朝叫来,外面却传来李进忠的声音。

“殿下,娘娘在呢!”

“行了,你下去吧。”

“殿下,娘娘说…”

“说什么?”

朱常洛不耐烦的朝二叔挥了挥手,示意他不要啰嗦,然后兴冲冲的往殿内走去。

二叔张了张嘴,在小爷面前,他可什么也不敢说。

殿下来了?

西李眉头轻颦,看了眼客氏,冷声道:“不该你说话就不要说话,否则我要你好看。”

“奴婢不敢!”客印月的双膝跪的生疼,却不敢言语一声。

小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西李懒的再理会客印月,径直迎了上去,嗔怪道:“今儿吹的这是什么风啊,怎么把殿下给刮来了?”

朱常洛哈哈一笑道:“今儿吹的是春风啊。”快步上前,扶住西李,“爱妃可慢着点。”

西李轻轻一笑,任由丈夫抚摸自己。朱常洛扶着她要去坐,却见地上跪着一个女人,身段很是诱人,不由好奇道:“这是?”

西李扫了眼客印月,随口道:“大哥儿的乳母。”

“噢,她怎么了?”朱常洛一听,眼睛一亮,一边扶西李往回走,一边直直盯着跪在那的客氏。

西李注意到丈夫色色的目光,没好气的道:“没什么,我召她来问问大哥儿的事。”

“是么?”

察觉西李语气不善,再想大哥儿的事,朱常洛顿时心虚,不敢再看客氏。

西李借机转过身,朝客氏道:“你且下去吧,用心照顾大哥儿,莫要叫殿下牵挂。”

“是,娘娘。”客氏从地上起身,心跳的厉害,不敢看西李,更不敢看太子,施了一礼后便往外退。

朱常洛站在西李边上,目光又盯在了客氏胸前,直到客氏的身影消失不见,都没挪过来。

西李见状微哼一声,朱常洛“啊”的一声,脸上满是笑容,下意识的在西李的肚子摸了一下,“都这么大了啊。”

“什么这么大?”西李给了朱常洛一个白眼。

“当然是咱们的孩儿,不然你以为呢?”朱常洛讪笑一声。

西李知道自家丈夫德性,没法跟他计较,况且自己也对不住他,便没再讥讽他。

朱常洛扶她坐下后,西李伸手为他倒了杯茶,问道:“今儿有什么喜事么,殿下这么高兴的。”

“有,当然有。”朱常洛喝了口暖茶,微微一笑道:“父皇见我了。”

“是么!”

西李很是惊讶,她那位公公一年都见不了儿子一回的,怎么今儿就破例见了。

朱常洛显然为此事很高兴,他兴奋的告诉西李道:“你知道么,父皇这次召我,不但允我可以去探望母亲,还问我东宫属官的事呢。”

“皇上终是念着父子之情了。”

想到被囚禁在宫里的婆婆,西李也是很有感触。据她所知,小爷这十多年来为见母亲向皇帝求了无数次,可每次都被皇帝无情的拒绝,以致小爷曾叹息说恐怕此生再也不能见母亲一面。不想今儿皇帝终于同意了,当真是可喜可贺。

“是啊,父皇年岁毕竟大了,终是心软了,否则,我都不知道…”朱常洛轻叹一声,既高兴又难过。

“殿下莫想那些难过的事,对了,皇上问东宫什么事?”西李岔开了父子间的事,免得丈夫又伤心。

“噢,父皇给文华殿配了个舍人,不过好像在关外惹了什么事,辽东的李成梁上书弹劾他,父皇说人是我文华殿的,叫我这个太子自己处置呢。”朱常洛说这事的时候也有些激动,毕竟他自为太子以来,皇帝还从没有过让他自己决定东宫属官的事呢。

文华殿虽不在东宫,但是太子讲学所在,殿中的官员按理便是东宫的属官,这一点西李是知道的。只是,她却不像丈夫那般激动,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似乎不是丈夫想的那么简单,因为那个舍人是皇帝任在文华殿的,不是丈夫这个太子自己选的。现在出了事,皇帝却要太子处置,这算什么?

想到这里,西李不由问丈夫:“那人叫什么?”

朱常洛想了想,道:“好像是姓魏,叫什么良臣。”

“呃?”西李的手一抖,险些将茶壶打翻在地。

朱常洛一愣:“爱妃怎么了?”

“没,没什么。”

西李的心头似有小鹿乱拱般也是跳的厉害,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怎么成了文华殿的舍人,又跑关外惹了祸呢?

第二百七十二章 怕是没安好心

“爱妃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别看朱常洛胖乎乎的,但观察也是仔细入微的,一眼就看出他的宠妃明显有些失态。

“殿下,我…”西李反应很快,忙捂住自己的肚子,露出些许痛苦之色,“小家伙又踢我了。”

“噢,是么?”

朱常洛愣了一下,旋即很是欢喜的将耳朵贴在西李的肚子上凝神倾听,目光满是慈爱。

和他的父亲不同,对于自己的子女,朱常洛都是发自骨子里的喜爱,哪怕这个孩子还在娘胎里。

其实才五个月的胎儿,哪会踢什么,西李也就是寻个借口掩饰自己的失态,但见丈夫如孩童般的欢喜模样,内心不由很是愧疚。

愧疚之后,却是不安,那个人的处境让她不安。

她实是纳闷,明明是回家考功名的人,怎么转眼间就成了文华殿的舍人。他逃出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李百思不得其解,同时,又有些庆幸,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误会他了。

照这个情况看,那人倒不是真的负心人,占了便宜得了钱财之后就把她抛到脑后去,而是真的顾上不她。

他现在有危险,自身难保。

女人,就是这么奇怪。先前恨的咬牙切齿,这会听说了那人的近况,又为他担心,哪怕对方还瞒着她勾搭了另一个女人。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情爱吧。

又也许,借口这个东西对女人来说真的很重要。

男人,又是个少年人,沾花惹草也是常事,只要他心里有我,便足够。毕竟,我与他真的没有将来,不能强求太多。

西李暗叹一声,丈夫所说让她的心很是紧张,趁着丈夫埋首听她肚子,她故作好奇的问道:“那魏良臣是什么人,在关外惹了什么祸?”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西李也有些担心那个舍人魏良臣是不是同名。

“我也没有见过他,听说是个少年人,河间府的什么小案首,父皇钦点的舍人。”朱常洛抬起首来,神情有些不岔,“大伴倒是打听过,这人好像是郑家举荐的,不然父皇怎么会叫他做文华殿的舍人。”

少年人,河间府,这两个因素结合起来,足以印证那魏良臣不是同名者。在确认之后,西李竟然隐隐有些激动,因为那小子果然没有吹牛,他真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小案首可不是好拿的,想她没有嫁入东宫前,幻想将来嫁人的对象不就是县里的小案首么。

“这魏良臣是毛遂自荐出关的,小小年纪仗着郑家人的势,在关外很是胡作非为,听说自大的竟要百姓们为他立生祠,还为骗取军功,私放降倭,擅使官兵杀良冒功,惹出了边衅。辽东李成梁上书,要朝廷将此人明正典刑。”朱常洛今天刚看过李成梁的弹章,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现在说起来犹自还恼着。那魏良臣种种作为已不是胆大妄为,而是简直胆大包天了。

西李逐字听完,心中万分吃惊,眉头皱了皱,道:“既如此,皇上问你做什么?”

“人是我东宫的,父皇自是要我决断了。我看父皇的意思,也可能是想让我这个太子在外朝面前有所作为,借着这件事给我立个威。”

朱常洛没想太多,今天父亲难得对他多说了几句话,言谈之中满是殷切,这让他异常激动。自为太子以来,别说东宫官属了,就是东宫里的职事太监,他都没权处置一个。今日父亲却把这么一桩大事交给他定夺,显是有考较他之意。

若是办好了,外朝看在眼里,是太子贤明。父亲看在眼里,自然也是长子能干了。往深处想,说不得是做皇帝的父亲终于承认自己这个儿子继承人的身份了。

“那…殿下想怎么处置那魏良臣?”西李心中又扑通跳起来,听小爷的口气,好像要重处那小子,这让她万分不安,和早先咬牙切齿的模样判若两人。

“自是要法办,不重惩的话,外面还以为这人是受我这太子指使的呢。”朱常洛果然有重办那魏良臣的意思,并且这也是王安的意思。福清相公也托人递话过来,请太子秉公处置,以绝今后再有幸进小人潜越进第。

叶向高的言外之意,朱常洛自是明白。这位首辅大人是想通过魏良臣这事绝了郑家举荐为官这条路。否则,此例一开,焉知贵妃娘娘不会再如成化朝那般,弄出许多传奉官来祸乱朝政呢。

国本之争为何最终胜出的是朱常洛,除了长子这个身份外,最重要的就是外朝的大部分官员站在了他这个长子一边。倘若朝中忽的多出许多贵妃派的官员,这太子之位还能落在他朱常洛身上?争来争去,还不如说是吵来吵去。谁的人多,谁胜出。

叶阁老是东林魁首,东林一党在国本之争中又是坚定站在自己一边,于公于私,朱常洛都要报恩。重办那魏良臣,也是向外朝表明自己这个太子的态度,任何人都不能打着他东宫的名义胡作非为。况那个人根本和他没有关系,他可不愿替人背黑锅。

“殿下,万万不可!”西李的脸色已是陡变,丈夫话音刚落,她就惊呼起来。

“怎么不可?”朱常洛一怔。

西李不知道怎么才能救自己的情郎,她在那急顿了片刻,才恢复脸色,一脸担心道:“殿下自己也说了,那魏良臣是郑家举荐的,现在出了事,理应郑家收拾,何必要殿下出面。皇上此举依臣妾看来,怕是…”说到这,西李没敢继续说下去。

朱常洛有些急了:“怕是什么?在我面前,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西李踌躇了下,低声道:“怕是没安好心。”

“嗯?”朱常洛听后也是一惊,仔细再想,爱妃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沉吟片刻,“那依爱妃的意思?”

“打狗要看主人面,魏良臣既是郑家的人,这件事小爷最好不要掺和,免得贵妃娘娘不高兴。”情郎惹了那么大的祸,西李真是不知道怎么救他,她能做到的也仅是让自己的丈夫不要插手。

朱常洛恍然大悟:“爱妃不提醒,我险些误了大事。”越想越惊,他倒不是怀疑自己的父亲对他没安好心,而是怀疑郑贵妃。

要是这事是郑贵妃授意父皇所为,朱常洛面临的就不是不掺和的问题了。他站了起来,匆匆就要出去。

这反让西李呆住了,忙叫住他:“殿下不在我这歇着?”

“你身子不便,我就不叨扰你,你好生养胎。我且去找大伴商议一下。”事关东宫,关系自己,朱常洛不找王安商量妥当,他在哪睡都不安心。

等丈夫出去后,西李方坐了下来,回想丈夫所说,再想那家伙在关外所为,仍是无比担心,但事情最终如何处置,却不是她能干涉的。

最终,她也只能轻叹一声:没良心的东西,我只能帮你到这步了。

第二百七十三章 千里之外

“大妹子…客妈妈…这,唉,怎么说呢。”

二叔不知道怎么称呼大哥儿的乳母了,说大妹子吧,明显辈份不同,她都是自家侄儿的相好,再叫她大妹子显然不像话。叫客妈妈吧,也怪别扭的。总之,二叔一时半会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称呼。

客印月知道二叔的为难之处,她低声道:“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叫我吧。”

“哎,也好。”二叔点了点头,四下看了眼,将脑袋往前凑了凑,“大妹子,你和我家良臣?…”

“嗯。”客印月的声音弱不可闻,事到如今,这件事也没必要瞒着了。

“噢。”

二叔把脑袋往后去了去,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颇是尴尬的站在那。这事他真是没法说,说好也不行,说坏也不行,尴尬啊。要是这客妈妈不是有夫之妇那该多好。

客印月也无话可说,二人就沉默的立在那。没有李娘娘的吩咐,二人现在还真不敢离开承华殿。

过了一会,二叔耐不住性子,朝殿内张望,小爷进去有些时候了,按理这会当传人伺候洗沐了,怎的没动静的。

客印月心中有事,不像二叔那般还敢探头探脑,低着头,默默不知在想什么。

大概就这么过了有半柱香时辰,小爷匆匆从殿内走出,看到二叔和客氏,小爷步子都没停下就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小爷走过去那刻,二叔和客印月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均是感到不安。

等了片刻,却没听殿内李娘娘的声音,这让二人不安的同时又忍不住困惑,不知道李娘娘此刻在做什么,又在想什么。

“大妹子,那钗子真是我那侄儿送你的?”二叔打破了沉默,这件事他有必要弄清楚。

客印月没有说话,但神情却明明白白告诉二叔,那根钗子真是他侄儿送给她的。

二叔脑瓜子再次生疼,要说大侄儿真的入宫行窃,他也是死都不信的。

虽说自家离乡进京时,这个侄儿还没出生,但二叔相信他老魏家的人就算再不堪,也没那个熊心豹胆敢进宫偷窃。

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这事肯定是误会,但哪个环节出了错,二叔想不到,也想不通。潜意识里,李娘娘和他那侄儿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所以这事到底怎生个回事呢!

愁闷之下,二叔习惯性的又蹲在了地上,天冷,他下意识的将两手对抄在衣袖中,满是皱纹的老脸上写满了疑问。

客氏见状,苦笑一声,二叔的困惑也是她的困惑,她比二叔还急于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但是真相她又不敢去想,因为,她察觉到了点什么。她没有读过书,她不识字,但她是女人,她的心思很细。

承华殿的夜空很冷,也很安静。

殿中的宫人内监们都知道自家娘娘最近脾气不好,因而没有人敢发出动静自寻倒霉。

二叔和客印月被冷风吹的均是遍体生寒,奈何又不敢离去。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殿内传出了二人熟悉又畏惧的声音。

“客氏,你进来。”

两腿蹲的都有些麻木的二叔听到声音,本能的激灵了一下,看向客氏却发现她站在那里没动,似乎没听见。忙起身轻轻推了推她,低声道:“大妹子,娘娘叫你呢。”

“啊?”

客印月反应过来,朝殿中看了眼,面色再次变得难看,步履艰难的往殿中走去,好似每一步脚下都坠着千斤巨石似的。

客氏的样子自是让心里没底的二叔情绪也跟着发生变化,忐忑不安的跟上刑场的犯人似的,僵硬的等着。

也不知殿里李娘娘和客氏说什么,反正二叔隐约听见喝斥声,然后又听见客氏的哭泣声。离的远,声音很模糊,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二叔尽量不往坏处想,可越是不去想就越想,有那么一刻,他老人家似乎都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终于,客氏从殿里出来了。

她走的很慢,在殿门口还用袖子抹了眼泪,缓缓走到二叔这边时,二叔发现她虽然红着眼睛,可脸色却没那么难看,就是整个人好像心不在焉似的。

“大妹子,娘娘说什么了?”二叔紧张的朝殿门看去,没见李娘娘出来。

“没什么。”客氏摇了摇头,然后对二叔说道:“娘娘叫我们回去呢。”

二叔“啊”了一声,担心的问道:“那我侄儿?”

客印月犹豫了下,很平静的道:“没事,不关他的事,那钗子是娘娘记错了。”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我就说嘛,良臣哪会有胆子干这事。”二叔如释重负,一颗大石落地,今儿可叫吓的不轻,等会回去得喝上一壶压压惊才行。

抬腿想走,忽的又停了下来,颇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客氏道:“对不住大妹子了,本想求李娘娘替你做主,没想却叫你受这么大罪。”

“没事的,娘娘说了,她会为我做主的。”客氏竟然笑了笑。

二叔越发糊涂了,刚才李娘娘在殿内明明在喝斥客氏的,怎么还会替她做主呢。他有心想问个明白,客氏却朝他道:“行了,二叔,你别问了,天不晚了,快回吧。”

这一声“二叔”把二叔叫愣了,怪亲切的。

“那我先回了。”二叔是承华殿的人,自有住处,这么晚了,大哥儿那他是没法再去了。

客印月点了点头,独自从承华殿出来,一路沉默寡言的来到勋勤殿。大哥儿刚醒,正吵着要她呢。

“巴巴,你去哪了,我找不到你。”大哥儿蹦蹦跳跳的扑向了自己的乳母。

“大哥儿乖。”

客印月伸出双臂将大哥儿一把抱住,哄了他几句,然后就习惯性的将上衣扣子解开,露出丰满所在。大哥儿则是熟悉的凑上去,将头儿含在嘴里,嗞吧嗞吧的吸着,很是享受。

望着大哥儿香喷喷的样子,客印月没来由的竟是心中一痛,然后抬头朝天际看去。

她看的方向是北方。

千里之外的抚顺城,魏良臣得到了抚顺守将李永芳的热情款待。

当然,李永芳主要是热情款待察访使熊明遇的,对他魏舍人只是顺带。

第二百七十四章 既有文字,自当传习

沈阳到抚顺其实只有百十里路,因为抚顺是边境重镇的缘故,沈阳至抚顺的官道修的很结实,哪怕下雨都可以跑马。否则若遇战事,援兵钱粮却受限于道路,是要误大事的。

按照正常速度,两天就可以抵达抚顺,可良臣却用了四天,惹得熊明遇十分不满,若非想要拿住这家伙的切实证据,早就拍马自去了。

魏良臣这一路走的很是轻松,在他自己看来,他那是谈笑风生。可在熊明遇看来,这小子完全就是贪生怕死,不敢去建州,否则何以这么磨蹭。

其实,论职属,熊明遇管不了魏良臣,更没有权力强要这个协办钱粮的副使同他去建州。毕竟,建州左右卫的察访使是你熊明遇,不是魏良臣。

只是,熊明遇代表的是兵部,背后站着的那位大佬李化龙是连杨镐都不敢惹的存在,加上李成梁虎视眈眈,拿捏着魏良臣的本职未尽,惹出边衅,以派兵护送为名行押送之实,这就令魏良臣无处遁身,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建州潇洒走一回了。

当然,事情是往坏处发展了,但人要往好处想。

良臣给自己找了几个不会死的理由。

一是奴尔哈赤眼下根本不可能造反,因为明朝的精兵强将尚在,他若此时造反,等待他的就不可能是萨尔浒大捷,而是大殇了。

二是他魏良臣官虽小,毕竟顶着个钦差副使的名义,没有朝廷的首肯,奴尔哈赤动他就等于造反。

三是便宜老师杨镐还算仗义,派了尚伯芝领兵保护他,这位仁兄的一生也是个传奇。有这么个传奇人物保护自己,良臣多少消除了点危机感。加上自己身边的郑铎和那十个忠诚的降倭保镖,良臣自忖还是有机会逃生的。

如果这些都不能保命,剩下的其实也不是事,顶多就是节操的问题。

奴尔哈赤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不顾建州现实要宰他魏良臣替儿子报仇,那就是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法子的事了。

事不可为,良臣断然不会束首待毙。

刀架脖子上那刻,他铁定会跪下赔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你奴尔哈赤本就是要讨个公道嘛,我给你赔罪行不行?

赔命?不行。

就算我答应,李成梁也不答应啊。

李成梁可说的明白,他魏舍人得去建州赔罪,没说让他去赔命。

他魏舍人真跪了,李家还能眼看着他被宰?

熊明遇这个正儿八经的京官就能站旁边袖手旁观?

李家这次“护送”的是一个千户,带了一百人,据说是李成梁的家丁,其中大部分都随李如松上过朝鲜战场,可谓精兵中的精兵。

这个据说,良臣是相信的,因为李家的这一百人马看上去的确精气神,高大上,人手一杆三眼铳,跨在马上可谓是趾高气扬。

相比之下,尚伯芝的部下也算是精锐,骨子里透着杀气,可装备器械方面明显就不及李家这一百人了。

良臣也看出来了,尚伯芝和李家似乎不对付,一路上也憋着气较劲呢。不得不说尚伯芝的部下替他长了脸,一路过来充分展示了精兵的架势,可李家都是骑兵,一人双马,他们却是步兵,这一高一下的差距是怎么也无法弥补的。

遗憾,步兵和骑兵,无码和有码就是两重天。噢,是无马和有马。

去建州,首先得经抚顺。

大明在辽东是采取卫所管理体制,和关内有所不同,除锦州、辽阳二府设有知府管民,其余各城都是由卫所负责,故李永芳这个游击便是抚顺的最高长官。城中不管是军还是民,都是由他一手负责。

抚顺守将李永芳早就接到都司府的快马通传了,队伍刚到,他就亲自带人出城相迎了。

见到李永芳时,良臣还颇是惊讶,因为这位明朝第一个投降后金的汉奸长的还是蛮有型的。

标准的国字脸,剑字眉,除了下巴上多了些赘肉,怎么看都是一个精忠报国的英雄模样。

真是人不可貌相。

自古以来,前世今生,那些甘愿投靠异族,以出卖同胞利益为荣的家伙们,不一个个都长的一表人才么。

当汉奸,也是要有本钱的。

没个出众人材,本族里面混的不出色,又何来机会卖国呢。

卖国,不是随便哪个吊丝就能卖的。

李永芳这边自是熊明遇和他打交道,良臣倒是有心和李永芳说上几句,可熊明遇压根不给他机会,就差话里话外直说他是正主,姓魏的不过是个惹了祸的罪人了。

李永芳是公事公办,中午就在备御府设宴款待熊察访使和魏副使,告诉二人他已向建州方面通传,明日便可经抚顺关往黑图阿拉。届时,建州都督奴尔哈赤自会派员前来接应。

席间,也没什么可说的。李永芳是武将,熊明遇是文官,魏良臣是个杂流半吊子,能有什么花花腔可说。

酒足饭饱,李永芳身为抚顺军政首脑,自是按例邀请熊明遇和魏良臣参观抚顺城。这个参观抚顺的驻军情况倒不是重点,重点是抚顺的教化。

大明如今重文轻武,抚顺虽是卫所管理,但于教化文谕方面的重视却是不落后于关内的。

熊明遇做的是兵部的官,但却是文官,因而很吃李永芳这一套,很是高兴的要李永芳前头带路,他要好生看看抚顺的文教。

良臣对此没兴趣,可也不能不陪着,便跟在后面,不时打量李永芳两眼。

关内乡村的基础教育是社学和私塾。

社学具有官办性质,由县里拨款建立,以供平民子弟入学。私塾则是官私两用,县里承担一部分费用,余下则是由地方士绅筹办。相对教学师资和规模而言,私塾要强上一些,因为私塾主要是士绅大户家的子弟读书。社学那边就基本上真的算是平(贫)民子弟就读了。

从社学和私塾考上秀才后的学生方可进入县学深造,尔后府学,再往后就是有名的书院。你要是争气牛逼,二甲进士以上,还能到翰林院转一转。国子监那里,则主要是给官员子弟镀金用的了。

抚顺这里的情况跟关内大致也差不多,但因为人口不及关内缘故,所以只一处卫学。

卫学就在文庙边上,经过文庙的时候,李永芳特意顿足介绍,是说他任抚顺守御时特意筹资修建的。

熊明遇听后,对李永芳好感顿时大加。原以为只是个武夫丘八,不想竟也如此重视孔圣先贤。

卫学里肯定是早就接到通知了,良臣他们进去时,耳畔传来的净是朗朗读书声和老师们中气十足的教课声。

李永芳陪着熊明遇看了两处课堂,熊明遇不住点头表示满意。良臣也不能不表示,满脸微笑,时而深情看着学生,时而用力点头,似是从这些孩童身上看到了大明的未来。

来到最后一个教室时,良臣却有些怔眼,因为他发现里面正在给孩子教课的竟然是个熟人。

这个熟人对他可不友好,乃是当日随阿敏、札萨克图在北京茶馆外搬出大义训了自己一通的那个建奴。

此人叫斐度,女真老姓赫舍里家的。

这斐度也是运气好,跟着舒尔哈齐上京做通译回来后,就被调来抚顺卫学做了教长,结果躲过了黑扯木一劫。

这个教长相当于关内书院的山长,是卫学教谕的副手。按理卫学教长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女真人来做,可是抚顺地处边境,境内除了汉民外也有不少女真人。这些女真人跟汉人一样将自家孩子送到学堂求学,很多女真人实际已经跟汉人毫无区别,世代居住抚顺,压根不将自己当女真人看待。

圣人云有教无类,不但抚顺这里,辽东各地的学堂都接受非汉族子弟入学。很多人学成之后,也能在汉人的官府谋得事做。斐度就是这么成了通译,成了抚顺卫学的教长的。

斐度知道外面有官员们在观看,但却表现的一无所知,很是卖力的给下面的三十多个孩子授课,倒没发现那个被他恐吓要扭送官府的小子。

因是最后一间了,李永芳有意请熊明遇进去看看,正要说话,却见边上的魏良臣眉头皱起,很是不快的问卫学的人:“里面教的是什么?”

熊明遇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件事,里面老师正在教孩子的文字并不是汉文,而是看着奇形别状的东西。

“噢,大人有所不知,这些孩童都是女真人,所以学堂专门为他们设班,教习女真文。”卫学的教谕解释道。

“女真有文字么?”魏良臣的脸已经拉了下来。

那教谕愣了下,道:“十年前,建州都督已创文字。”

“创文字,立教化,建州都督所图甚大啊。”魏良臣嘿嘿一声,指了指里面正在上课的孩子,“这些孩童虽是女真人,但父母既送我卫学求读,自是要教习圣人之道,汉家文字,如何反授他们不伦不类的东西。”

“魏舍人此言差矣,建州左右卫及女真诸部落对我大明向来恭顺,国朝自是要尊重其习俗,既有文字,自当传习,使之继承,如何能充耳不闻呢。”说话的是熊明遇,他对魏良臣的小题大做十分不高兴。

………

作者注:辽东方面汉人学堂教化满蒙文字,有些史料有记载。范文程、宁完我等最先投靠后金的辽东汉族文人皆精通满蒙文字。他们是在哪学的,就是本章所述。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一国之基

对屋内教授建州文字一事,熊明遇不以为然。

创文字,立教化,确是立国之基,他熊大人正经进士出身,如何不知呢。

只那建州不过数万人丁,说那建州都督所图甚大,在熊明遇看来,完全是荒诞可笑之事,就好比说三岁小儿将来能做天子般荒谬。

联想到这魏良臣为求边功,擅杀建州都督子,以致建州都督愤然引兵,现在又对建州文字小题大做,暗指建州有不臣之心,熊明遇对此子观感不由更差。所谓语出惊人者,必为奸小之辈。

李永芳和那卫学教谕都是听出魏良臣对屋内教授建州文字一事颇为不满,也看出察访使熊大人和魏良臣态度不同。他二人肯定是站在察访使一边的,因为事情正是在他们手中做起来的。要是叫这魏小舍人区区一言就给说的一无是处,甚至有资敌之嫌,这无论如何都是六月飞雪,比窦娥还冤了。

凭良心讲,抚顺卫学开授建州文字,主要考虑的还真是便于和建州女真打交道。建州方面对此也表示万分欢迎,自十年前建州都督创文字,抚顺卫学开设相应课程后,建州就不断派出老师前来卫学教授那些住在明朝境内的女真子弟,一来可以使这些子弟不忘根本,二来则是便于明朝和建州交道联络。

通译这种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十分重要的,哪怕建州其时上下多说汉语、蒙语,无有几人会那才创十年的建州文。话说回来,也正是因为没多少人会建州文,这建州文字的教授才显得那么重要。

说一千道一万,建州并非大明的敌人,而是大明的臣属,故而教授建州文字不是什么通敌之事,更不是犯禁。如魏良臣这般毛都没长全就在那大放厥词,才是真的可恶。

建州为何对大明恭顺,还不是因为大明重视他们,给予息身繁衍之处,给予羁押女真各部之名义么。自古以来,对边荒蛮夷之辈,怀柔最是有效,以夷制夷更是良策。倘若连其文字也不予承认,算什么怀柔,又如何指望建州以夷制夷平定女生野女真。

当然,李永芳是不会告诉察访使熊明遇,当初卫学决定开授建州文字课时,不少汉族老师表示反对,认为这些女真子弟早已汉化,向往汉家圣贤之道这才进学求道。只消认真对待这些女真子弟,不消两三代,境内便再无女真一说。而不是教授他们所谓建州文字,强行将本已汉化的他们重新推向异族。

秀才老师们的反对当然没有效果,收受了建州方面好处的李永芳一意推行建州文字授课,为此甚至开除了数名秀才,方使卫学课程如他所愿。

在李永芳看来,他是办好事,通过此举使建州上下对大明感恩戴德,如此自会更加忠诚于大明。他这也是有压力的,毕竟建州都督征战三十余载,已辖精兵数万。若建州有事,首当其冲的就是抚顺。

身为抚顺守将,李永芳自是不希望建州有事,那么,便不难理解他这些年极力和建州亲近,在境内推行种种利于建州之事的政策了。

有关这魏小舍人所做的事,李永贞心里其实也一清二楚,知道姓魏的小子这次随熊察访去建州乃是赔罪去,少年人性子,肯定有所不服气,想着法子要证明自己是对的。如此一来,鸡蛋里挑骨头也再正常不过。

李永贞才懒的和这黄毛小子计较,因为无须他计较什么,这小子去了黑图阿拉还能全身而还,要看他家祖坟冒没冒青烟,祖上积了多少德。

当知道建州都督子洪太主被杀消息时,李永芳当时的反应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且第一时间想到的动手的会不会是叶赫部。因为洪太主的母亲孟古哲哲当年就是奴尔哈赤从叶赫部抢去的,故而对于这个外甥,叶赫部的当家贝勒金台吉、布扬古等人其实是有耻辱感的。

那个接连挑动女真部落围攻建州的叶赫东哥,更是多次对族人强调奴尔哈赤与她的杀父之仇,此女为了诛杀奴尔哈赤可谓是费尽心机,自然更不会承认洪太主是她叶赫家的血脉。

可是洪太主的存在却使一部分叶赫人对建州抱有希望和好感,原因在于这么一个有叶赫血脉的阿哥在建州,将来叶赫即便不敌被建州吞并,建州也定会善待他们。毕竟,八阿哥的母家是叶赫,而有叶赫的支持,他八阿哥才能在建州地位牢固。

所以,李永芳认为叶赫部的一些强硬分子有除掉洪太主,断绝族人对建州幻想的可能。因而,当知道杀害洪太主的其实是朝廷派来的协办钱粮欠款事的副使后,他还真有点懵,且有点害怕。

发懵的原因是他想不到那个魏副使有什么理由杀害洪太主,害怕的原因则是洪太主一行入边的边条是从他李永芳手中开出来的。为此,他收了奴尔哈赤的一大笔好处。

李永芳贪图好处开出边条是财迷心窍,却可以说天地良心,他对洪太主一行的真正目的并不知晓。要知道这个八阿哥竟然胆人潜入两百多里,摸到长胜堡那一带,他是怎么也不敢开出这个边条的。

如果洪太主一行真有袭扰地方、剌探情报之嫌,顺藤摸瓜追究下来,他李永芳断然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还好,沈阳的李大帅替他做了主,将此事定性为误杀,并为洪太主一行背书,都司府的公文明白无误的说清洪太主一行乃是入边互市贸易的。有这个公文背书,李永芳自是不担心会追究到自己头上。

当然,这些话李永贞和那教谕肯定是不好和魏良臣说的,再怎么着,这小子都顶着个钦差副使的衔头,有些话还真不方便说。

对建州的危害,在场众人自是没有人能有良臣这般知晓,故而熊明遇不高兴归不高兴,此事的危害性他还是要一针见血指出来的。

“建州恭顺,我大明自是要尊重其习俗。”说到这,良臣话锋一转,“然熊大人饱读经书,当知书同文、车同轨乃大一统之基。今建州为我大明管辖,焉能另造文字?同为一国,岂有两种文字的道理?若建州习建州文,试问大人,这建州还是我大明的建州么?”

辽东共有二十五卫,二十三卫为汉人卫所,只建州左右卫为女真卫所。但不管是建州卫的由来还是朝廷对建州的管辖册封,无一不表明建州左右卫就是明朝领土。既然如此,魏良臣这问题就问得着了。既属大明,为何却要自造文字?自古以来,私造文字这种行为哪一件不是和离心离德、蓄意谋反挂钩的。

第二百七十六章 看你高楼何时塌

有一点良臣没说,那就是建州或者说女真在奴尔哈赤生造文字之前,他们根本没有文字,甚至于他们也没有自己的语言。因为,他们是说蒙古语的。里面赫舍里斐度正在教授学生的所谓建州文,其实就是蒙古字配上了新的语法。

这种新文字被奴尔哈赤称之为女真文,十多年后,又被他的儿子洪太主称之为满文,从此世上多了一个人造民族出来。现在,满文肯定不会再出现了,除非洪太主也有上天的眷顾,魂穿他哪个兄弟。

世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颇是不好受,没有人比魏良臣更清楚建州的危害,但正因为如此,他才觉得不好受。因为,在别人的眼里,他的确小题大作了。区区数万人丁的建州创造文字,有什么大逆不道的,值得你如此大放厥词。

良臣的态度很明确,建州既属大明,就不应该形成国中之国的格局。文字是基础,同时也是试探的敲门砖。如果门内的人没有给这块砖头正确的反应,敲门砖就会变成砸脑石。

事实上,这块敲门砖就在明朝边境官员的纵容甚至帮助下,变成了汉人脑袋上的砸脑石、剃刀石。

在这块大石的重击下,汉人连脊梁骨都断了。一断就是两百六十多年,直到武昌城的枪声响起。

文字是一个民族的凝聚力所在,有了文字,就有思想。有了思想,就有未来。奴尔哈赤是个枭雄,这一点魏良臣从不否认,创造文字就足以说明他的志向和本事。

现在,这块敲门砖已经砸门了,门内的人却毫无反应,不以为然,这就不能不令他动怒,不令他焦虑。

屋来传来朗诵声,不是什么读书声,不是什么识字声,而是催命声。

催的不是他魏良臣的命,催的是亿万汉人的命。

他们中的大多数,现在也许还是个孩子。

当一个国家的人民学习另一种文字并非作为交流,而是传承另一种习俗时,这不意味着这个国家在进步,也不意味着是文明的相互竞争,只意味着战争和屠杀。

真理也许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但文明绝不会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如果这个文明只有少数人在继承,在发扬,在默守陈规,这个文明本身就是被人类进步所淘汰的存在。

有鉴于于未来的可怕,良臣自不会对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置若罔闻。无论何时,何种身份,他都要坚定表明自己的态度,哪怕人卑言轻。但至少,他做了。

……….

熊明遇的见识当然没有两世为人的魏良臣多,但他读过的书,辩过的理却是对方拍马也不及的。

事实上,能为东林大佬顾宪成和李三才看中派来辽东,也足以证明熊明遇是一个十分有本事的人。

这位镇守南京正将果断的不去谈建州属不属大明这个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好谈的。建州就是大明的土地,从永乐时期就属于,纠缠这个没有意义,弄的不好还会被这个杂流的小舍人给绕进去。

道不同不相为谋,熊明遇很反感魏良臣那种不能容人,不能容物的态度,尤其对方还是个杂流出身的舍人,且还是惹了大祸的。

这种人有什么本事,什么资格对地方施政指手划脚。还是事关教化方面的事,这个领域,可是他们正宗圣贤传人才有资格评说的,你一杂流出身在此鼓噪,不觉羞燥么。

很快,熊明遇就针锋相对的提出一个看法,这个看法让良臣很感动,感动的要骂他娘。

熊明遇认为建州能够创造出文字,不是说建州方面有什么异心,而是说明他们是真的心向大明,受圣贤之道感染这才创立文字,留下传承。否则,如同从前一样愚昧无知,又如何能够创造文字呢。

这个看法得到了李永贞和那个教谕的点头附和,的确啊,建州受我大明教化多年,这才有开创文字之格局。否则如同从前,又或如那些生女真一般,又哪里会有今日。有了文字,我大明和建州交流起来也更加方便,省了多少麻烦不是。你魏舍人不在其位,不谋其事,又如何知道我等的苦心和用意呢。

良臣一时无言以对,熊明遇这位进士不是装睡的人,而是事实上真的在睡觉的人。这种人,刀不架在脖子上,他绝对不会对自己的过去有半点后悔。再想大明朝廷中,如今大半官员皆如熊明遇这般,不将建州视为隐患,对待边事更是以抚替代了从前的剿,以只盼无事替代了从前先发制人的国策,长此下去,这大明的天真能是他魏良臣挽得回来的么。

杀了一个洪太主,还有千千万万个洪太主。

国策不变,再来十个魏良臣又能如何。

平复了心中的烦燥后,良臣耐着性子对熊明遇,也是对李永芳和那个教谕说道一个事实。那便是这些女真子弟的父母送他们来汉人的卫学读书,恐怕并不是为了学习什么女真文字,而是学习汉字,学习汉人的经典。现在卫学却不顾他们的初衷,改以教授他们所谓的女真文字,这是不是有点南辕北撤了。

那教谕忙道:“大人此言差矣,卫学所行,是得到了学生父母支持的。”

“那就更是祸事了。”良臣冷冷看了眼这教谕,心中冷笑,要是他改变不了历史,却不知十年后从你手中出来的女真学生们会不会饶你不死。

“什么祸事不祸事的,魏舍人休要危言耸听。”熊明遇已经非常不满了,语气明显不快,“治国之道,在于恩威并行。建州对我大明恭顺亲近,我大明便当对建州以心腹相待,无有偏见。尊重建州的习俗,尊重他们的文字,尊重他们的一切,这才是长治久安之道。这个道理,你懂不懂!懂不懂!”

熊明遇近乎质问般的语气吓住了那个教谕,也让李永芳有点发怔,二人双双看着魏良臣,半响,却见对方冷笑一声,然后扬长而去。

态度十分嚣张,浑不将熊明遇放在眼里,气得他怒哼一声:“幸进小人,且看你高楼何时塌。”

…….

这章半成品,因为有些不便结合历史叙述,导致情节不顺,内中意味,读者自品。历史从来不是历史,就是现在的镜子。

第二百七十七章 你不走我就走了

幸进小人,依旧嚣张。

许是发现熊明遇和自己不是一路人,比之同姓的熊廷弼差的太远,良臣对其大失所望,打卫学离开后再也懒得和他虚伪,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只要郑铎代表自己去问一下何时启程。

原先,沈阳那边是要求李永芳带兵护送魏副使前往抚顺关的,现在,则是都司府直接派兵护送,自是不需要李永芳再派兵了。不过李永芳还是派了一队兵丁作为向导。

出抚顺往北过抚顺关后,就基本上罕有人烟,沿途尽是荒山野岭,没有向导带路是很容易迷路的。

出城时,李永芳按例带着抚顺文武前来相送,因卫学的事,熊明遇对李永芳颇有好感,对这位重视文教、擅于和女真交道的抚顺游击格外的刮目相看。

李永芳那边知道熊明遇是兵科给事中,这个职位虽然不是直接主管武将升迁,但若能得熊明遇看重,也有许多好处,所以很是奉承。

熊明遇也是第一次出关,对建州左右卫的情况了解不多,便在城门口仔细询问了李永芳一番。事无巨细,问的颇是仔细,尤其是高淮欠款的事,他问的尤其多。

李永芳虽不知熊明遇这个察访使到建州究竟是做什么,但事先也得了沈阳那边吩咐,故而但凡自己知道的,都是悉数告之。有关高淮欠款骚扰建州的事,更是绘声绘色说了许多。更主动说起了抚顺马市的几件事,这几件事都和高淮有关。

“杀的好!”当听李永芳说高淮派遣的太监叫建州人绑了处死后,熊明遇脱口大赞。

这件事其实说起来,李永芳失职的很,因为建州人是在他的地头将朝廷的税使杀害,他身为抚顺守将却没有半点动作,既没有救人,更没有严惩建州凶徒,真要追究起来,不管谁对谁错,他李永芳一个渎职无能的定语是跑不了的。

可事后,却是无人追究他,高淮倒是有心和李永芳算账,却越不过手握兵权的李成梁。但这不意味着高淮就咽下这口气了,事实上李永芳自己也后怕,担心高淮想方设法在皇帝那里说自己坏话。真要圣旨下来,就算大帅再怎么想保自己,也是保无可保的了。

好在,高淮竟然这么快就失势倒台了,这让李永芳彻底放心。棍打落水狗,高淮当初派人在抚顺抢了他李永芳不少钱财进项,这回朝廷派员赴建州察访,李永芳是怎么也要再打落水狗的,免得高淮死而不休,再来个东山再起。

一个要为此次建州之行充足准备,一个则是要借机棍打落水狗,两人的任务和目标其实说起来也差不多,话投机了,说的就开,就这么着,熊明遇和李永芳在城门口竟是聊了好长时间,直接把等着上路的魏良臣给凉在一边了。

眼下已是十月天,辽东气温已经降到冰点,说是天寒地冻也不为过。

良臣是第一次出关,之前对辽东的恶劣天气有心理准备,所以在沈阳时特意让郑铎去给自己买皮袄御寒,还点明要貂皮的。他觉得人生难得几回阔,如今自己好歹是个官,怀里还有点相好送的零花钱,不给自己整一身衬头的装扮,未免对不住自己。

结果这事叫蒋方印给知道了,半道把郑铎劝了回来,然后将此事禀告了恩主杨镐。

杨镐一听自己这便宜学生没衣服穿,连说疏忽,立马叫蒋方印将自己从前在朝鲜得到的一件熊皮袄子送给了魏良臣。这熊皮袄子来头可大了,据说是日军第一军军长小西行长在平壤溃逃时丢弃的,先是叫李如松得去了,后来转送给了杨镐。

长者赐,不敢辞啊。

穿上小西行长的熊皮袄,良臣觉得自己形象一下高大起来,因为那十个降倭保镖眼睛都直了。

天降伟人,白头山之光,最年轻的掌权者,大概也就如此了。

别说,这件熊皮大袄穿在身上还真是暖和,毛茸茸的摸着都舒服。可是辽东这天良臣一时半会还是适应不了,在城门口风一吹,就觉得冷风嗖嗖的从裤脚往上窜,两个耳朵也被冻得好像冰硬般,着实有点吃不消。

小千岁这冷的受不了,偏熊明遇和李永芳就像对小夫妻离别般有万般话要说,磨磨蹭蹭的,可把良臣恼着了,偏又不好拉下脸皮去催,只能绷紧脸皮远视北方苍茫大地,故作深沉。

倒也不是没有人关心小千岁,这不郑铎就凑了上来,悄悄询问舍人是不是冷。

良臣当然不会说冷了,这么大一件熊皮袄子罩在身上,还说冷,就显得他魏舍人阳气不足了。

阳气不足就是肾虚,肾虚就是…

反正良臣硬撑着。

没想到郑铎随后竟然悄声说道:“大人,那姓熊的好像跟大人不对付,要不要小的找个机会办了他。”

你个高丽棒子!

良臣白了郑铎一眼,这家伙真是胆大手黑的可以,前番若不是自己拦着,就差去行剌朝鲜国使者了。现在倒好,竟然想出这么个馊主意。熊明遇和自己是不对付,但那是路线之争,观点之争,暂时还没法上纲上线到你死我活,至于动不动就要把人给解决了么。

“莫要惹事,熊大人可是朝廷命官。”

郑铎讪讪退下后,良臣又干站了一会,发现熊明遇和李永芳竟然还在那聊着,照这个架势下去天黑了怕还在城门口呢。真是忍不住了,良臣负手就走了过去,叫了一声:“二位。”

“噢,魏舍人。”

李永芳礼节性的含笑点头,不管心里对这少年有多么不屑,只要对方一日顶着那劳什子副使头衔,他就不能不受着。

熊明遇有些不满魏良臣过来打断他和李永芳的谈话,但也不好发作,沉着脸不吭声。

“魏舍人有事?”李永芳问道。

“噢,没什么事。”魏良臣挤出点笑容,看向熊明遇,“我是想说熊大人若不急着去建州,那我就先回沈阳了。”

第二百七十八章 不向虎山行

无耻之徒,大概就是这样的了。

李永芳能够想到的,大概也是这点。

你魏舍人为什么要去建州,难道心里就没点B数么?

想回去,门都没有!

熊明遇微哼一声,拿这少年无话可说,也怕这小子甩赖,忙拂袖上马,吩咐启程。

镇守南京正将此时心中已是打定一万个主意,弹劾魏良臣的奏疏一定是他这辈子写过的最好表章。

良臣不喜欢人家对他摆脸色,动不动哼什么,于是他也哼了一声,然后晃到自己座骑那里,拍拍马屁股,纵身上了马。

“出发!”

那边尚伯芝和李家那个千户其实也等得不耐烦了,见到熊察访终于上马,忙各自传令部下出发。

不一会,数百人的队伍便向着北方前进,越行越远。

李永芳在城门口呆了一会,忽的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回了城内。府上,建州都督前些日子刚送来个十三岁的少女,长的颇是动人,此刻正等着他去灌溉滋润呢。

到晚间的时候,良臣一行到了抚顺关,此关已被废弃,前不久奴尔哈赤便是领兵在此讨款的。不过关卡虽然被废,但关内还是有不少建筑的。

一路上的安排都是李家那个千户在负责,熊明遇问过他的意思后,便吩咐就在抚顺关过上一夜,等明日天亮再行出发。

士兵们忙着清理屋子时,李永芳派来的那队向导在关内找到了几个建州人,说是建州都督派在此处等侯朝廷察访使的。

那几个建州人对熊明遇十分礼敬,但对魏良臣却是冷面相向,有两人眼中甚至透出杀人目光。

良臣的降倭保镖十分尽职,发现建州人目光不对,立即挡在良臣身前,为首的小田将长刀抽出一半,作出随时砍杀的姿态。

熊明遇一惊,以为这几个建州人乃是剌客。那边尚伯芝已经带兵围了过来,几个建州人相互看了一眼,却齐致向熊明遇弯腰行礼,然后默不作声退了下去。

虚惊一场,良臣松了口气,他还真怕这几个建州人如死士一般向他冲来。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可惜,这几个建奴真要敢冲他动手,他就敢拍马回沈阳。

可惜,人家不给他开溜的机会。

经这一幕,原本一路心不在焉的尚伯芝也紧张起来,意识到他这次护送任务似有些艰巨,和自己先前想像的大为不同。当夜,他就给魏良臣的住处外加派了护卫。

李家那边,也加派了人手,不过看着更像是例行差事,不及尚伯芝这么用心。

良臣很想和尚伯芝来个深夜长谈,好好认识下这位传奇的仁兄,加深一下二人间的感情。不过尚伯芝似对他有什么意见,一幅爱理不理的模样。良臣不知道自己哪得罪了他,也挺郁闷的。最终还是没好意思拉下脸皮去热屁股贴冷脸。

这一夜,没有任何事发生,除了风声就没有其它动静,连个野兽的叫唤都听不见。

次日天亮,吃过早饭后熊明遇下令出发。外面天寒地冻的,良臣窝在被子里实在是不想起来,可架不住熊明遇在外面催,只得无奈起来穿衣,匆匆喝了碗粥,连脸也没洗就上马了。

昨天那几个建州人也跟着一起走,在前面和李永芳的人在一起带路。和昨天相比,这几个建奴安份多了,一直在前面带路,没有再朝后面的魏良臣看一眼。

郑铎始终不放心,悄悄命令几个手下打马到前面贴着他们,一旦发现有什么不对,就先下手为强宰了他们。

对此,良臣没意见。他现在很盼着有什么不对才好,因为他感觉前方好像真的有什么凶险。

他意识到一点,自己不应该将小命系在对时局和奴尔哈赤这个人的性格猜测上。

万一猜错,或者说判断失误,代价就是他的命。

赌大小这种事,怎么想,都是不可靠的。

所以,有可能的话,良臣还是想回去的好。

山不转水转,和奴尔哈赤打交道有的是机会,不必急于一时嘛。

走了大概十多里路,前面就传来马蹄声,然后就见上百建州骑兵疾驰而来。

尚伯芝立即下令戒备,三百士兵拿出武器,十分熟练的列成了三个方阵,以品字形将魏良臣和熊明遇护在中间。李家那边的护卫人马也随之动作起来,他们是骑兵,比步兵行动快,分成两队从左右驰出,看着就像两个箭头一样。

良臣自己带来的人手更是早早就铺开,郑铎的人在外,降倭在内,所有人的目光都盯在北面过来的骑兵。

要动手趁早,小爷我还能跑!

良臣将山本给他的那把折扇拿在手中,有些紧张的轻轻击打掌心。

熊明遇见这架势,心里也有些慌。建州左右卫是大明的臣属不假,但如今人家都督的儿子叫魏良臣给杀了,实在是难保龙虎将军不会义气用事。

好在那队建州兵驰近之后就在里许路外停了下来,随后有几骑奔了过来,说是奉建州都督之命前来相迎察访使。

来人和先前那几个建州人一样,对熊明遇乃至明军上下都十分恭敬,这让熊明遇放下担心,心道那建州都督还是识大体,顾大局的。自己到了黑图阿拉,无论如何也要安抚住对方,尽可能的满足对方的要求,以求建州左右卫长治久安。

至于这队建州骑兵对自己身后的魏良臣颇为不善,熊明遇就无所谓了。他能体谅建州都督的伤心之处,只要对方不是太出格,一些小节便睁只眼闭只眼得了。

良臣那里,可不能睁只眼闭只眼了。一百多辫子兵怒视自己,任他胆子再大,这会也暗自发颤。

只是,人家就这么杀气腾腾的看着他,偏不动手,这让他连开溜的借口都没有,实在是不好受的很。

不行,这样不行,良臣越想越觉不对,这黑图阿拉就是个豪华洗浴中心,他也没心情去了。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是小千岁的风格。

不知不觉,良臣的马速越来越慢,慢的连前面的熊明遇都察觉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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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你要造反么?

队伍早已无形之中成了蜗牛。

魏良臣,一个人拖了大伙的后腿。

如此速度,何时才能抵达下一个歇息点古勒寨,又何时才能赶到黑图阿拉?

熊明遇甚是不满,却不愿过来催促魏良臣,因为自卫学那件事后,这幸进少年就对他不理不睬,他固然大人大量,不与这少年一般计较,可也不想无怨无故的受对方气。

前方带路的建州骑兵也注意到了明朝队伍的缓慢,为首的佐领和身边人低声说些什么,虽不知说的是什么,也听不清楚,但看模样,说的定不是什么好话。

因其子被误杀,建州都督已然愤而引兵,自己身为察访使若不能及时安抚建州都督,则事态必将恶化,直至烽烟四起。

念及于此,熊明遇便不能容魏良臣一人拖慢队伍,耽搁时间,思虑再三,与那李家派来的千户低语几句,后者听后朝魏良臣看了眼,微一点头,打马奔到魏良臣那,询问舍人为何速度如此之慢。

这千户语态还算客气,一路上虽然不怎么与魏良臣接触,但大体也算相安无事。良臣本就心虚,哪里好与人家强辞,也说不出什么借口来解释自己为何磨磨蹭蹭。堂堂八品的文华殿舍人,总不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自己要找地方拉肚子吧。

但他真不想走了,吱唔两声,眼珠一转,拿鞭子指着不远处的山雪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实是壮观。本官乃关内人士,从未见过这等风光,故而起了游性,想着好生看看我大明这北地风景,不知不觉,竟是忘了赶路了。惭愧,惭愧啊。”

说完,良臣很是期盼的等着这千户说既然如此,那舍人不妨寻一风景最佳处好生观赏,这样他就顺水推舟,勉为其难应下,拖得一日是一日,拖得一刻是一刻。办法总会是有的,只要人想跑,天王老子也留不住。

那千户听后倒也明白了魏舍人的意思,笑了笑,说道:“此地名为萨尔浒,有山河之景,但却不是最美之处。离此不远有吉林崖和尚间崖,此二崖风光才是最好。不过可惜,我等要去黑图阿拉,不经那二崖,否则倒是可以让舍人好生一览。”

话还没说完,就见魏舍人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扬鞭催马,疾驰向前。

萨尔浒,梦中之地。

多少个夜晚,良臣从梦中惊醒,反复呢喃萨尔浒这个地名,今日终是得见,如何能不激动。

萨尔浒、吉林崖、尚间崖,十万大军…

立马在浑河南岸,看着这片被白雪覆盖的天地,良臣心中满是伤感——这片土地在他梦中无数次出现,每次出现都有一个幽灵在围绕。

这个幽灵便是建州。

浑河的水在冰冻下已经停止流淌,但河面却隐约传出咆哮声。

去建州,去黑图阿拉!

无数个念头之下,魏良臣选择了正视,选择了面对。

他要去见一见奴尔哈赤,见一见这个视汉人猪羊都不如的刽子手到底长什么样,又到底生着一付何样的心肝。

……

队伍速度再次加快,没有人知道魏舍人在浑河岸边看到了什么,想了什么,他们只知道魏舍人的动作快了。

队伍在古勒寨驻营,那里有建州人在等侯。

古勒寨是建州的发源之地,在奴尔哈赤修筑黑图阿拉城之前,这里一直都是建州的政治中心。

二十六年前,李成梁攻打了古勒寨,那一仗奴尔哈赤的父祖觉昌安和塔克世被杀。虽然这二人的死和明朝并没有关系,但却成了奴尔哈赤起兵时的首恨。

在古勒寨迎侯朝廷察访使的是建州都督的第七子阿巴泰。

二十岁的阿巴泰比被误杀的八阿哥洪太主长了两岁,他的母亲是伊尔根觉罗氏,十四岁后便从其父征战,现为台吉。和阿巴泰一起来的是六百多正蓝旗的骑兵,不过他们披着的却是明军的盔甲。怎么看,这都是一支明朝的骑兵,除了打着的旗色不同,再无两样。

对此,良臣并不意外,因为事实上建州的四旗兵本就是明军,故而拥有和明军一样的装备没什么好奇怪的。后世流传下来的八旗盔甲和军械实际上就是明军的制式装备。

良臣现在好奇的是奴尔哈赤何时把四旗变成八旗,毕竟八旗听起来更威风些,也更吓人些。

阿巴泰见到了魏良臣,但和之前那些建州人不同,他没有对魏良臣流露出多少杀意。至少,现在没有。

简单的交接之后,阿巴泰充任了前锋向导,带着明朝兵马向黑图阿拉前进。

路上,越来越多的建州骑兵出现,或数百人,或千人,每一拨到来时都会掀起好大声势,等到了黑图阿拉时,护送队伍竟然达到了数千人。

打着白、黄、蓝、红四旗的建州骑兵数都数不过来,领军的建州将领级别也是越来越高,额亦都、何和理等人也出现在队伍之中。

围绕在熊明遇这个察访使左右的建州将领多达数十人,有些人良臣能叫上名,有些直接听都没听过。

这些人无一例外对熊明遇都十分礼敬,对李家的护送兵马也极其客气,但对魏良臣,却十分冷漠。没有人提着刀过来要对魏良臣喊打喊杀,但气氛却十分诡异。在那些建州人眼里,似乎这个朝廷派来的钦差副使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良臣秉承着这一原则,对建州将领对自己的冷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威胁的态度置之不理。

他若无其事的立在马上,该吃就吃,该停就停,该住就住,该睡就睡。

这个样子,倒真有点泰山压顶而不崩的姿态。

熊明遇心中冷笑,建州人摆出这么大的阵仗来,可不单单是为了欢迎他这察访使的。内中蘊含的是下马威,是警告,也是威胁。换作他是魏良臣,绝不会这么淡定。因为,这些建州人是冲姓魏的而去,而不是冲他这个察访使而来。

黑图阿拉城终于出现在明军视野之中,前方的号声接连不断,一队队的建州骑兵从四面八方涌出,杀气腾腾的向着明军队伍奔来。

明军上下无比紧张,就是尚伯芝的手心也出了汗。

“龙虎将军可在前方!”熊明遇侧脸询问身边的建州将领额亦都,说话时,语气明显有些迟疑和怯懦,毕竟这么大的阵势看着也真是吓人。

“我家都督就在前面。”额亦都侧了侧身,一脸的平静。

“那…”

熊明遇正要说那就去见奴尔哈赤,却见魏良臣突然打马奔到前方,然后扬鞭指着四野八方的建州骑兵,喊了一声:“奴尔哈赤,你是要造反么?”

第二百八十章 奴尔哈赤,你出来啊!

这两天去南京办点事情,顺便带儿子去了趟孝陵,给他讲述太祖皇帝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故事。耽搁更新,还望诸位多包容。另叹孝陵内所悬太祖画像竟是伪作丑化之像,碑文题字也是伪清康熙所作,陵内文字充斥鞑清气象,不知何时才能正本清源。

今日一更,明天持续几天两三更,过年前后一更,不断更。过完年算旧账,拼一个月。

…….

他要干什么?!

熊明遇骇的脸都白了,魏良臣怎么能这样喊,他是嫌建州的事情还不够朝廷头疼的么!…他是真想逼反建州么!…他是想让我熊某人和你陪葬么!

霎那间,熊明遇吃人的心都有,可那幸进少年此时已经打马奔出,拦都拦不住。左右随从也都是惊住,无一人反应过来,内中一二人此刻直觉大祸要临头,天要垮塌般。

无知小儿,无知小儿!

熊明遇气的手直哆嗦,看着边上建州都督子阿巴泰的目光满是无辜,只差张嘴就说此举非他授意,更非朝廷本意。

阿巴泰的汉话没有死去的老八洪太主好,但还是能听懂那杀弟凶手叫喊的是什么。起初,他也怔住,没有反应过来,但清醒过来后,双手也在发抖,却是气的。

阿巴泰无比愤怒,他不是气愤杀弟凶手诬陷他阿玛造反,而是气愤这小子竟敢在他建州的地盘上如此放肆,这分明就是不将他阿玛、不将建州上下放在眼里。

自作孽,不可活!

阿巴泰按刀的手虽在发抖,但只要阿玛一声令下,立时就能冲上前去,将那姓魏的小子砍成两大截。一截拖去给八弟上供,一截拖去喂海东青。

至于这样做的后果是什么,阿巴泰才不管!

他爱新觉罗家凭什么要做姓朱的、姓李的奴才!

四旗勇士数万,只要阿玛下定决心,这辽东的天就能给它变一变。

曾祖和祖父的仇恨,是时候报了!

阿巴泰的视线紧紧落在了远方阿玛所在的位置,他多么期盼耳畔传来阿玛如雷般的声音。

李家那个千户也被魏良臣的那声喊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勒住了马缰,险些掉转马头就要跑。

他没有跑的原因是他反应过来,他的身份可不仅仅是朝廷的将官,更是大帅的使者。

所以,他怕什么?

这里所有人都能被杀,独他不会死,因为,他代表着李成梁。

少年人不知死活,不知天高地厚,想死也不必这么着急。

千户冷笑一声,不动声色看着前方,却不是看那惹祸的魏舍人,而是在看远处无数尖顶盔甲簇拥着的人。

他这次来建州,不单单是护送,更是监视。而后者,显然熊明遇和魏良臣不够这个资格。

李成梁想知道的是,奴尔哈赤到底有没有反意,是不是真如他弟弟舒尔哈齐供称的那般,处心积虑想要率部谋反,替他当年被误杀的父祖报仇。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姓魏的小子就在劫难逃了。

尚伯芝倒没有被惊住,但也有些难以想象,他的脸抽了几抽,哈了口好长的冷气。然后舌头在牙缝间舔了一圈,吐出一根缠在牙缝上的肉丝,尔后扬手制止了因为过于紧张下令全军戒备,将火药填充、做好战斗准备的部下们。

尚伯芝是不信建州都督真敢造反的,不过却不能促成这件事,万一手下哪个士兵真的手抖点了铳,事情还真就坏了。

这小子,倒是有点种。

尚伯芝侧脸瞄了眼脸色发白的熊明遇和不动声色的李长河,无视队伍前头那些建州兵仇恨的目光。他现在对老经略的新门生有点刮目相看了,之前,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少年新进。

一刀一矛凭真本事做官的人,对于那种没有本事却仗着后台得意的家伙们从来就不会有好感。除非这个人真的有本事,有胆色。

……..

魏良臣的这一声喊实在是太过突兀,也太过惊人,惊呆了明军上下的同时,也把那些虎视眈眈的建州兵们给喊懵了。

是愤怒还是没反应过来,又或是听不懂,或是在等侯大汗的命令,谁也说不淮,反正四周黑压压的辫子兵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魏良臣拍马扬鞭奔了过来。

额亦都和何和理离的最近,也听的最清,二人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张大了嘴巴,然后同时间向对方看去。彼此的目光除了惊骇就是不可。

大汗万万不能被这少年激怒!

何和理心头跳动,额亦都也万分不安,他们害怕汗王真的会失去理智。

魏良臣的动作太过突然,郑铎和那些降倭们也没有反应过来,等明白过来时,郑铎的心在打鼓。

他害怕,他真的是害怕,如果建州人真的造反,他和他的部下绝没有活路。然而,他却没有退缩,迟疑了数个呼吸后,他轻轻勒了勒马缰,座骑随即缓缓向前。

和郑铎差不多同时动的就是那十个降倭,队长小田用倭语和同伴们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十人就一起无畏的踏步向前。

他们要尽自己的使命与职责。

这个明朝的少年官员不但但是他们的恩人,更是他们回家的希望。

敌人、友军、部下们在想什么,当事人魏小舍人此时可顾不上,因为他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够大,人太多,地方也太空,奴尔哈赤未必听得见。所以,他纵马奔了上去,然后在列成一个个方阵的建州骑兵来回兜了一圈,连喊了三声。

“奴尔哈赤,你是要造反么!”

“……”

许是真的勇敢无双,又许是过于激动,又许是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得更好,魏小舍人在万军之前展露了自己最大的本事——马术。

他通过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世人,他的腿不是被白打断过的。

如果二叔在这里,目睹侄儿的表现,一定会老泪纵横,进而感到老怀欣慰。

老魏家,就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太仆寺那帮龟孙子,就是狗眼看人低,但是他们无情的棍子永远敲不断我们叔侄间的传承。

奴尔哈赤,你在哪里,出来啊。

良臣叫够了,打马停在了最中央。

那是一个足够显眼的地方,足够到黑图阿拉城头也能看到他英俊的身姿。

四周,鸦雀无声。

第二百八十二章 龙虎将军,有话好说!

做英雄,万众瞩目,滋味十分好受,是个人都享受。

魏小千岁也不例外,他心里一直有个梦,想去嵩山少林学武功…飞檐走壁爬墙头…

古往今来,英雄都是寂寞的,每一次出场都会震惊世人。所以,安静是可以预见的。因为场面越是安静,越是能衬托英雄那伟岸的英姿。

我就是英雄,高大与伟岸是我与生俱来的特质。

良臣笃定,眼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他拉风。

当然,这个是他自己的感觉,别人如何看…重要么?不重要。

奴尔哈赤,快出来吧,别躲了!

谁敢横刀立马,唯我魏良臣!

良臣已经表现出了平生最佳的一面,现在,就看对手配不配合了。

所谓红花需要绿叶配。

此刻,花已够俏,就看叶子够不够绿。

安静,十分安静。

一个少年,静静的骑在马背上,静静的看着,静静的等着。

只是,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豪情这种东西无有实形,在普通人身上,体现最多的就是血性二字。而血性这玩意,大多数代指昏了头。因而,是有时效的。

太过安静了,安静到魏小千岁突然意识到四周那些辫子兵不再是背景墙,而是实实在在的人,这些人手中都握着可以要他命的家伙什。

我刚才是不是太过装逼了?

答案,显然是。

明白这一点后,小千岁有点骑虎难下,他向四周看去,白蓝红黄四种颜色的旗帜密密麻麻,却不知奴尔哈赤究竟在哪面旗帜之下。

奴尔哈赤此时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迟迟不出来?他出来后又会说什么,做什么?又是不是会一句屁话也不说,直接叫人射杀自己这个杀子仇人?

短短的功夫,良臣就想了很多。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的越多,刚才的底气就越是不足,同时也越加怀疑自己的举动是否有效。

踌躇十数秒后,良臣重新审视了被他弄出来的这安静一幕。

箭已出弦,哪还有劳什子回头的说法。

做了就做了!

你奴尔哈赤难道还真有胆宰了我不成!

良臣挺了挺胸膛,熊皮大袄将他罩的严严实实,无形之中又让他的身材看着高大了几分。

良臣还有耐心,因为他相信,没有耐心的那位肯定不是自己。

老谋深算也好,心狠手辣也好,气的没反应过来也好,奴尔哈赤总要出来摞个真章。他必须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否则,这大帽子他戴定了。

所以,他忍不了多久的。

不知道是眼花还是错觉,良臣突然看到左前方有一道光芒晃了下自己的眼睛。

那可不是什么耀眼光环,而是一个辫子兵手中的长刀在阳光的映射下反光而矣。

不过这道反光吸引了良臣的目光,因为他发现那里的上百个辫子兵和周围的辫子兵有很大不同。

具体的说,周围的辫子兵顶多是绵甲,那上百个辫子兵却是铁甲,且每个人都戴着尖盔,并且他们外面的甲衣上好像涂抹了白色颜料,看着一个个都如白甲兵似的。

巴牙喇?

良臣想到了传说中的后金精锐巴牙喇(摆牙喇),据说这些巴牙喇是从每个牛录抽出十个弓马最好的士兵组成,是后金兵精锐中的精锐,人数大致在千人左右,其中三成是白牙喇,七成是红牙喇。

白牙喇是奴尔哈赤的贴身卫队,红甲喇则是各个贝勒的卫队,战时既能充为敢死前锋,又能作为督战队使用。

明朝在与后金的历次战斗中,往往几个巴牙喇就能击溃上面甚至成千的明军,由此可见这些巴牙喇的身手和勇气。

那么,如果这些白甲兵就是传说中的白牙喇,奴尔哈赤一定就在他们当中。

良臣肯定了自己这个猜测,虽然那些白甲兵整体队形看着十分整齐,一眼扫过似乎没有任何一个白甲兵动一下,但只要停留的时间够长,还是能够看到人群当中有人在低头窃窃私语什么。

而两侧的辫子兵领兵军官的视线也印证了魏良臣的猜测,奴尔哈赤的确就在这些白甲兵当中。

意识到这一点后,魏良臣又惊讶的发现此刻他已不是什么万众瞩目的所在,所有人的视线已然越过他,落在了那群白甲兵当中。

忽的,一个白甲骑兵纵马上前,然后拿出号角向着半空吹响。

“呜呜”号角声中,四面八方的辫子兵不约而同从马上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向着号角声所在行注目礼。

唯独没有下马的是明军,他们在人潮之中显的那么的孤独,那么的渺小。

黑图阿拉城头也响起号角,似远方还有无数兵马在呼应这一时刻。

号角声中,不知谁最先带头喊了一声,旋即如雷般的声音直冲黑图阿拉的上空。

“奴尔哈赤,奴尔哈赤!…”

辫子兵们高叫着他们大汗的名字,每个人的神情是那么崇拜又是那么兴奋。

明军的战马被这如雷般的声音惊吓,不少战马发出嘶鸣的响声,马上的明军手忙脚乱,好不容易才将受惊的马匹操控住。

呼喊声中,白甲兵从阵中奔出,分为两翼,一匹白色的战马驼着一个满身盔甲的人缓缓从队伍中驰出。

白马出现的那刻,呼喊声越发的震天。

马上的骑士往前驰出大概三丈有余,定在了那里,尔后将手扬了起来,欢呼声瞬间消失。

城外再次鸦雀无声。

良臣讪讪,原以为都是装逼的,没想到,他才是装的,人家是真的。

迎面而来的是谁,用屁股也能想到了。

奴尔哈赤,除了他,没有人在建州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奴尔哈赤每前进一步,都让魏良臣感到万分压抑,呼吸也变得十分困难。

这是人杰。

抛开种族和立场,无可否认,奴尔哈赤是这个时代的人杰。

两世为人的良臣都感受到了压迫,郑铎和那十个降倭自也不会例外,他们停在了一丈多远的地方,再也不敢向前一步。

奴尔哈赤就这么驰向了魏良臣,没有带护卫,也没有带臣属将领,孤身一人。

他没有展示任何马术,只简单的拽了下缰绳,座骑便应声而停。

两个人的距离大概在十五步左右。

黑!

这个字是良臣能够想到如何形容奴尔哈赤相貌的唯一一个字。

整个脸黑的完全不似女真人,比之尚伯芝还要黑上几分。除了黑这个特征,奴尔哈赤的另一鲜明特征就是下巴过于尖长,配上两撇长胡子,看着很像鼠人。

如果单纯比较长相的话,良臣觉得洪太主可能更像汉人,或者说洪太主更像是中国之人,他爹奴尔哈赤则完全是另一个种族的了。也许,这是受益于混血的缘故。毕竟,洪太主的母亲孟古哲哲是地道的女真人,而叶赫部落则是汉蒙女真三族混血,这使得叶赫部的女人极美。

奴尔哈赤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或许有,但因为脸太黑,良臣实在是捕捉不到。

他也没有开口说话,就立在马上,一动不动的看着魏良臣。

都说人的眼睛会说话,良臣现在觉得这是骗人的,他没有从奴尔哈赤眼睛中捕捉到,任何可以让自己作出判断的眼神变化。

这个人,从里到外透着冷。

良臣不再强迫自己去察言观色,因为没有必要,他要做的就是先发制人,不给对方喘息时间。

于是,他无畏的纵马上前两步,大声喝问:“来者可是建州都督、龙虎将军奴尔哈赤?”

“正是!”

奴尔哈赤的头微微向上抬了抬,语气很是阴森,眼神中也终是透出了杀机。

良臣心头跳了下,不给奴尔哈赤说第二句的机会,又喝问道:“本官问你,你是想造反么?”

奴尔哈赤沉默了,良臣却听出他的呼吸很是沉重,并且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拳头上的皮肤即便黑的吓人,但依旧能看到突起的青筋。

良臣的头皮迅速发麻,说破天,他可是杀害人家儿子的凶手,可却咄咄逼人,是不是有些过份了。万一这老奴受不了剌激,真的豁出去了,自己岂不就是装逼不成反被操么。

要不语气缓和点,让老奴心里放松些?

良臣琢磨着应该用哪种语气,既能把自己身份无形抬高,使奴尔哈赤就算有吃他之心也不敢动手,又能让奴尔哈赤感到他魏小千岁的平易近人,心中的愤怒和仇恨能够在团结大旗下一点点的稀释。

正琢磨着,却见对面的奴尔哈赤突然眼珠暴起,然后猛的一勒马肚,座骑立时冲向了自己。

动手了!

良臣大骇,奴尔哈赤好歹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够说干就干呢!

慌忙间,就欲使出平生所学,单骑走建州,跑他个十万八千里。奈何却未料姜还是老的辣,那奴尔哈赤的马上功夫竟是强他无数头。在他还未掉转马头时,手中的缰绳已是不翼而飞。定睛一看,竟在奴尔哈赤手中了!

“龙虎将军,有话…”

良臣骇的魂都飞了,仗着马术好万军丛中跑他娘的是最后的底牌和本钱,可现在马都叫人家抢了,他拿毛跑啊。

我命休矣!

良臣悲愤莫名,奴尔哈赤不按常理出牌啊!

然接下来的一幕却让他再次惊到,惊的下巴都快掉了。

“能为天使执马,乃我奴尔哈赤此生最大之荣幸!”奴尔哈赤拉着魏良臣的马缰,黑乎乎的脸上满是笑容,看着魏良臣的眼神更是和蔼可亲。

第二百八十三章 黑脸老汉

你,确定?

良臣在马上打了个颤,他受惊了。 X

转折来的太快,让小千岁幼小的心灵实在是吃不消。

他想到了一万个可能,独没想到眼前这个可能。

画面,风格,都很不对劲。

在良臣的想象中,奴尔哈赤应该没有胆量杀他,但也不至于如此卑微,毕竟,他乃建州都督,是大明朝的龙虎将军。而他魏良臣,只是个小小舍人。两人的身份差的太多,完全不是一个平台上的。

奴尔哈赤就算真的隐忍,不敢此时与明朝决裂,也不必对他魏舍人卑躬屈膝到这地步。他完全可以义愤填喝骂一通,对他魏良臣这个杀子凶手喊打喊杀,向朝廷也向李成梁表明自己的态度,然后再给自己找个台阶,以其子被误杀为由争取明朝的赔偿,乃至更大的封赐。当年,其父祖被误杀后,他不也是如此操作的么,从而在李成梁的扶持下一步步走到今天。

抛开人性讲,洪太主的死,正是奴尔哈赤可以利用的筹码。人死不能复活,为一个死去的儿子和大明决裂,显然不符合建州的利益。

如何利用好这个筹码,如何借题发挥,为建州、为爱新觉罗家争取最大的利益,才是奴尔哈赤应该做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直接就跪了。就算要跪,也得有个谈判过程啊,得,连谈判都免了。

这一跪,是那么利落干脆,是那么毫无征兆,是那么出人意料。

已经五十岁的奴尔哈赤,贵为建州都督的他,竟然要为杀子仇人执马,这份胸襟,了不起啊。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者,方为真人杰!

震定过来的魏小千岁很是赞赏的看了眼黑脸老汉奴尔哈赤,老汉出招果然非比寻常,一下就把他营造出的紧张气氛化解于无形。

为天使执马这一举动可不得了,既能让咄咄逼人的当事人无话可说,又能通过这一举动向天下人证明自己对大明的忠诚态度,可谓一举两得。

相较起来,惹祸的魏舍人就有点地主恶霸的形象了,杀了人家儿子,还质问人家是不是想造反,逼得人家用执马这一举动来自证忠心,这形象真是差的远了。

一股佩服之情由脸而生,良臣对奴尔哈赤真是惺惺相惜,该出手时不假,可该纳膝就拜时也别含糊。若非各自立场不同,这位黑脸老汗,还真是值得做个忘年交的。

他现在也不好说什么了,继续质问,用一番强加之辞压人,明显过了。浮现灿烂的笑容,露出得意的神情吧,也过了。伸手不打笑脸人,黑脸老汗做的很到位了,以致小千岁有点断片,不知道现在要干什么了。

远处的李千户、尚伯芝都盯着魏良臣这里看,熊明遇的脖子更是伸得长长的,他们很想知道建州都督拉着魏良臣的马缰对他说了一句什么,导致魏舍人愣在马上半天没动静。

建州方面,此时也是万分紧张,汗王突然上前抓住明朝使者的马缰,是反还是不反?

这么个大冷天,何和理的额头都有汗水了。他抹了抹额头,喉咙动了动,想和边上的额亦都说两句,但却不知到底说什么好。

“父汗到底在干什么?”红旗方阵下,新任旗主、古英贝勒代善无比困惑。

“爷,汗王怎么看着像是给那个汉人崽子执马?”红旗甲喇额真杜尔德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便看的确切些。

甲喇额真是建州军的高级将领,按建州军制,300人为一牛录,首领为牛录额真,即佐领。5牛录为一甲喇,首领为甲喇额真。5甲喇为一固山,首领即旗主。杜尔德便是红旗的三大额真之一,深得代善信重。

“胡说!我父汗怎么可能会为汉人崽子…”

代善勃然大怒,杜尔德是瞎了眼不成,八弟之死让阿玛整整两天滴米未进,如今仇人来了,阿玛怎么可能为他执马,不将他千刀万剐就…

代善突然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阿玛的确在给那个汉人崽子牵马。并且两人好像在交谈什么,远远的看着,阿玛似在放声大笑什么。

这一幕不止代善和红旗的人看到了,蓝旗、白旗、黄旗那边也都瞅着了。明军那里,更是目瞪口呆。

熊明遇险些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龙虎将军这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不成:那小子可是你的杀子仇人啊!…还有,本官才是建州左右卫察访使,你当为我执马而非那杂流舍人啊!

不远处,有重重的长刀入鞘声,却是愤怒至极点的阿巴泰所发出。他的胸口就好像被用什么东西塞住一般,沉闷的只让人窒息。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阿玛怎么可以这样!

阿玛的确这样了。

一老一少,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相谈甚欢。

“天使看我建州兵马齐整否?”奴尔哈赤笑容满面,右手为魏良臣执马,左手则不时拿鞭指着四周列成无数方阵的四旗兵一一指给魏良臣看,时不时的发出爽朗的笑声。

“建州都督治军有方,单观军容,天下一等一的强军啊……都督有心了。”良臣在马上不时点头,很是配合的发出赞叹有加的评语。

“非我治军有方,实是建州左右卫担负为国守边之重任,奴尔哈赤不敢怠慢,不然若有事,则万死难恕其罪。”黑脸老汗一脸诚恳的模样,叫小千岁看着十分动容。

“说的好,待我回朝之后,定将都督这番心思向陛下禀明,然后为都督请封!”魏良臣就差拍胸口打包票了。

奴尔哈赤笑容滞住,旋即转变为一幅沧桑模样:“天子不责我疏忽,便是我建州万幸了,何敢再求封赏。”

“陛下赏罚分明,都督一心为国,这赏无论如何都受得。”良臣哈哈一笑,话锋突然一转,“不过先前本官倒是被都督吓了一大跳。”

“这话从何说起的?”

奴尔哈赤也如受惊般,诧异的看着魏千岁,

第二百八十四章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都督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良臣暗自嘿嘿一声,你奴尔哈赤摆这么大架势迎接朝廷使者,真如你所说是请天使们来看看建州的兵甲强盛,好上报朝廷对你建州都督用心守边的劳苦功高进行慰问么。

鬼知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着拿我小千岁祭旗的打算!

不过现在你想开了,不敢对我动手,那我也不必与你客气。

有了不死之身的良臣,不再跟先前一样惊慌了,他认为有必要对奴尔哈赤进行提点一二,以确保这位黑脸老汗将自己的表演继续下去,而不是中间突然插播广告。

“我真是不知,如有怠慢之处,还请天使明示。”奴尔哈赤摇了摇头,黑乎乎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狡猾之处,若非其一身明盔,真的很难让人将他和拥兵四万的龙虎将军、伪清太祖相联系。

当然,人本来就不能以貌相人,如果不是真的发生了,又有谁能将一脸憨厚的二叔和九千岁联系到一起呢。

如果不是真的发生了,又有谁敢将他魏小三子和太子的女人,皇长孙的乳母联系到一起呢。

世间事,就是这么奇妙。

越是想不到的事情,它就越容易发生。

“那你可知,本官为何问你是否想造反?”尽管缰绳在奴尔哈赤手中,良臣还是有办法勒住座骑的,接下来的话,大家面对面的说比较好。

奴尔哈赤也停了下来,他没有任何迟疑,脱口就道:“天使如何能冤枉我!…我奴尔哈赤能有今日,全仗大明赐予,如无大明,焉有我奴尔哈赤今日!这世间任何人都能反,独我奴尔哈赤不会反!我奴尔哈赤对大明之心,日月可鉴!”这番话说的极为气愤。

“都督若无此心,又为何摆这么大阵势出来?都督可知,耀武扬兵者,自古以来皆有二心。”良臣的语调提高了很多,看着犹如质问。

奴尔哈赤眉头皱了一皱,然后沉声道:“天使真是冤枉奴尔哈赤了,自闻天使前来,奴尔哈赤便日夜操练将士,只欲天使能够一睹我建州儿郎威风,使朝廷放心,使天子放心,如何就是耀武扬兵了。”话到最后,任是谁都能听出这位建州都督语气中包含的委屈之意。

“如此说来,本官真是误会都督了。”良臣点了点头,脸却拉了下来,“只是你儿洪太主私自带兵入边,意图不轨,此事还要都督给个交待。”

闻言,奴尔哈赤目光一动,但却没有发作,而是平静说道:“我儿洪太主在边内无故被杀,此一直是我心中最大疑惑,初闻噩耗,心如刀绞,既然天使亲自前来,也正好给我一个交待。”最后那“交待”二字,奴尔哈赤说的格外清晰。

“此是自然,否则,本官也不必前来你建州了。另外你据关讨款之事,陛下也要问个明白。”良臣微微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察觉奴尔哈赤情绪有些波动,担心说的太多,这黑脸老汗终是受不了,冲冠一怒为崽子了。

奴尔哈赤没有说话,只挥手召来两兵,命他们去请察访使熊大人一行。

熊明遇被冷落这么长时间,心里肯定是有火气的,偏要装作无事人般。他到现在也弄不明白为何奴尔哈赤会对自己的杀子仇人如此礼遇,按照正常人的反应,就算魏良臣这小子有钦差副使的身份在身,你建州都督未得朝廷首可不敢杀他,但也可以将他绑下再说啊。

骨子里,熊明遇现在是多么想建州方面将那幸进少年擒杀的,诸如当初他们在抚顺绑杀高淮手下的内监一样。

真这么做了,有我熊大人秉公直书,难道朝廷还真不知你建州都督的委屈么。

也唯有这么做了,他这趟差事才算完美。魏良臣挑起事端,死有余辜,背后保举之人则是有眼无珠,险些误了朝廷大事!

偏建州都督什么也没有做,还对杀子仇人如此礼遇,这实在是让熊明遇想破脑袋也想不通。

此刻,他恨不得直接上前点醒建州都督,让事态往他盼望的一方发展。

李家那个千户和尚伯芝对眼前发生的事心里固然各有所想,但明面上却是很平静,如同什么也没发生。

尚伯芝的注意力已然从魏小舍人和那个黑乎乎的建州都督身上转移,他看的更多的是那些留着辫子的建州兵。

奴尔哈赤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熊、魏二人身份差异,还是假不知道,故作糊涂,竟然仍亲自为魏良臣执马,而将熊明遇摞在了一边。

熊明遇的随从们很是不岔,脸色极其难看。

魏良臣感受到了身后熊明遇的不满,也感受到了奴尔哈赤的恶意。但现在,他也说不出什么,只能故作轻松的随奴尔哈赤进城。

建州辫子兵的军容他已是彻底见识了,现在,他考虑更多的是如何在接下来的谈判中拿捏住奴尔哈赤,使之顺着他的思路走。

随着明朝一行进城,建州大小人物皆纵马奔来,良臣一一扫去,无一人认识,但他知道,这些人都是建州的翘楚。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在历史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黑图阿拉城内,奴尔哈赤已然在自己的大衙门摆了酒宴,用汉人的话说是为天使接风洗尘。

陪席的是奴尔哈赤五大臣之一的额亦都和何和理,另外两人则是禇英和代善。

明朝这边除了熊明遇和魏良臣外,李家那个千户和尚伯芝也在。建州上下对明军招待还算丰富,只是气氛有些诡异。

何和理和额亦都肯定是得了奴尔哈赤指示,席间很是殷切,不住劝酒。但是从二人劝酒次数来看,都是将魏良臣这个舍人副使捧的高高,反将熊明遇这个正宗进士出身的察访使当作了副手。

这让熊明遇吃的是十分窝火,换作是武人的话,只怕拍案起身就要走。奈何他是文人,正牌进士出身,哪里好计较这些。他堂堂兵科给事中,建州左右卫察访使总不能站起来跟建州人说他才是老大吧。

李家那个千户和尚伯芝只顾闷头吃酒,二人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话。魏良臣话也不多,劝酒他就吃,不劝他也吃。建州的酒度数不高,他魏小千岁还是能大战若干回合的。

奴尔哈赤并不在席间,原因额亦都他们没说。明朝这边自也不会问,毕竟,奴尔哈赤是建州都督,能够亲自出城相迎已是给足面子,再要人家屈尊陪席,未免有些过份了。

说是说“天使”,可事实上魏良臣只是个协办副使,而熊明遇这个察访使只是兵部给出的临时职位,并无圣旨背书。因而建州方面说“天使”是给他们面子,要求也不能太多。

良臣一直在观察禇英和代善,禇英比代善要胖一些,但更成熟一些,英气也多上几分。这兄弟俩虽不是一母所生,但毕竟一个是大哥,一个是二哥,按理应该很是亲近才对。但良臣发现兄弟俩彼此之间几乎没有话说,似乎彼此都有些厌恶对方。

额亦都和何和理这两人对代善的态度也显然比对禇英亲近,一口一个古英贝勒叫着,浑然不理会身为长子的广略贝勒禇英的观感。

想到历史上禇英之死,良臣有数了。

因为建州上下对自己的冷落,熊明遇这顿饭吃的颇不痛快,对魏良臣更是嫌恶。

吃完之后,熊明遇就提出公事要紧了。

“有关洪太主之事,魏舍人已亲自前来说明,尔等若有疑问但可问之。朝廷向来公道,若此事真是我方理亏,则必会给建州都督一个交待。”熊明遇慢悠悠的说道。

闻言,李家那个千户和尚伯芝都是眉头一挑,但二人很知趣的谁也没说话。

良臣暗骂了一声,熊明遇这话的基调是定死他魏舍人是有罪的了,这怎么行。

一旦这个基调被双方接受,那下面就没他什么屁事了,能不能活着回去,完全得看黑脸老汗的心情,也看他熊察访的心情。

念及此事,良臣顿时轻叩桌面,缓缓说道:“这事先不急,临来之前,恩师杨镐大人有一事嘱托于我,此事还需建州方面立即着手处置。”

“敢问何事?”说话的是何和理,在建州众臣之中,向来是他负责和明朝方面交涉。

良臣道:“宽甸六堡和汉人逃民的事。”

说完,何和理等人已然变色,代善更是微哼一声。

………

宽甸六堡是去年李成梁送给建州的,此事牵涉极大,辽东巡按熊廷弼上任之后第一件弹章就是弹劾李成梁弃地失民,纵容建州。

而六堡问题的根本又是明朝在辽东的国策。

两世为人的魏良臣对于明朝的辽东国策,自是知晓的,这个问题其实由来已久。早在大明成立之初,太祖皇帝朱元璋就派兵将蒙古人驱逐出东北,收复了整个东北。然而辽东地广人稀,又没有长城的保护,蒙古人时不时就来袭扰,令得明朝十分头疼。

为了防止蒙古人死灰复燃,也为彻底解决辽东问题,使之长治久安真正成为大明的江山领土,太祖皇帝便在辽东建立宗藩,先后在广宁设辽王,沈阳设沈王,开原设韩王,大宁设宁王。

四个藩王各领强兵镇守,并从关内大量移民至辽东,以此强化辽东。然而,成祖永乐皇帝因是靖难取得皇位,故而以己为鉴,担心强藩在辽东会危胁北京皇权,因此撤消了辽东诸藩,并进行战略收缩,放弃了奴尔干都司不少无人居住的地方,仅在辽东占据一些战略要地。

与此同时,有鉴于辽东汉人稀少,难以在短时间内将辽东建立的如同关内一样,故成祖采取“以夷制夷”之策,扶持驯化南迁的女真人,将他们纳入自己的麾下,建立建州左右卫,利用女真人作为抵挡蒙古人的盾牌。

对于明朝来讲,此举既驯服了女真人,又加强了抵御赐蒙古人的力量,一举两得。对于野蛮落后的女真人来讲,通过卫所与明朝确定关系后,摇身一变,成了天朝上国的子民,生活水平得到提高,还能获得赏赐,好处多多。

然而,异族终是异族,只要一日没有真正汉化,这些女真人就永远对明朝抱有敌意。在得到明朝的扶持和从辽东汉人那里吸引了先进的经验后,女真势力不断壮大,逐渐走上了蒙古人的老路,不时对明朝劫掠。

成化以后,明朝对女真的态度也逐渐由利用转变为遏制,遏制手段主要为军事打击和经济封锁。军事打击自然是出动军队打击消灭不听话的女真部落,经济封锁自是集中在盐铁等战略物资的禁运上。

成化四年,由御马太监汪直率领的明军对辽东女真及蒙古各部发动了梨穴之役,歼灭斩杀女真蒙古人十数万之众,辽东女真势力受到沉重打击。此后百多年间,明朝再未对女真采取军事打击,经一百多年休养,女真人遂又重新壮大。

隆庆年间,明朝对女真进行了经济封锁,引起了建州右卫首领王杲的不满,王杲多次打败明军,辽东形势危急。同时,海西四部的力量也强大起来,其中以哈达部最为强盛,海西各部都服从哈达部首领王台。

最后,明朝以李成梁镇守辽东,自此,海西四部彻底没落,取而代之的是建州女真已成统一女真之势。

不过,虽然奴尔哈赤地盘越来越大,拥有的人口也越来越多,但是他大部分地盘是从原海西女真那里抢来,而这些地方生产力水平极其落后,经常发生饥荒,使得建州壮大的同时却受限于生产和人口。

故而,和建州接壤的宽甸六堡成了奴尔哈赤眼馋所在,六堡所在土地肥沃,经数十年发展已有户六万余,人口二十多万。如果能够得到六堡,既能拔除明军设在建州附近的一处重镇,又能得到大量土地,建州势力必为之一振。

然而想要得到六堡,奴尔哈赤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和明朝开战,打败明军然后占领六堡。这对于现在的建州而言,肯定是一个不现实的事情。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不现实的事实却被李成梁弄成了现实。

眼下宽甸六堡已尽归建州所有,不但如此,当时不愿搬离的汉人一部分被李成梁派兵屠杀,另一部分则逃到了建州,大概有万余人。这些汉人因一直生活在六堡,和建州方面接触很多,并且建州女真的汉化程度实际也极高,和汉人的交流没有隔阂,因而也并不排斥汉人,故而这万余汉人就正式投靠了建州。

但在法理上,这些汉人仍属大明子民,宽甸六堡更是大明领土,所以魏良臣提出了这两个问题。

六堡是战略要地,绝不能弃。万余汉人更是不能白送建州,汉化的胡人可以视为汉人,胡化的汉人却绝对不是汉人。

李成梁的错,自有翻案一天。人和地,却要马上回来。

“归还六堡,交还逃民,则天子不再追究,否则,天子一怒,定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魏良臣掷地有声,他就是在威胁。

第二百八十五章 筹码互换

地地道道的威胁,也是空口白牙的威胁。

因为杨镐没有说过这件事。

事实上朝廷对于六堡弃守一事,完全是听信李成梁所言,认为这六堡的确没有什么价值,弃了就弃了。皇帝对于此事,也没有任何批复。除了辽东巡按熊廷弼上书反对之外,满朝士大夫几乎再无一人对此提出疑议。

而辽东的地方官员对此有意见的,大多不是被降职就是调职,少部分甚至直接被除官。执行放弃六堡和屠杀不愿搬离居民的更是李成梁的亲信,为了消弥此事的不利影响,李成梁可以说是或威胁,或收买,达到了上下封口,人皆叫好的效果。

要不是湖北来的那个熊蛮子亲自走访了一圈,然后义愤上书,六堡居民的血泪史根本就不为人知。

魏良臣一开始也不知道这件事,所幸在京师湖广会馆那趟误打误撞,他才得以了解事情经过。

既然知道,法理上这件事不利建州,小千岁自然是希望把这事拿出来说一说。他这次来建州,可不是如李成梁希望的那样以赔罪换取建州都督息怒,换取边陲安定,而是来看一看,走一走,谈一谈的。

要谈,就得有筹码。

洪太主之死和高淮欠款这两件事眼下是奴尔哈赤的筹码,但宽甸六堡和汉人逃民,以及舒尔哈赤告状却可以成为良臣的筹码。

舍人官职虽小,协办钱粮欠款副使却是责大。所谓位卑而权重,便是此中道理了。

辽东上下都可以将他这个杂流舍人不当一回事,但却谁也不敢怠慢,因为这位魏舍人有直达天听的权力。这个权力在辽东,只有四人有。一是辽东都指挥使李成梁,二是辽东巡抚李炳,三则是钦差正使杨镐,四则是辽东巡按熊廷弼。

熊明遇没有这个权力,他的直接负责对象是兵部尚书李化龙,而李化龙则是向内阁负责。

有这个区别在,魏良臣就敢空口白牙,大喇喇的威胁建州。但这不重要,重要的建州方面也好,熊明遇也好,他们不可能求证这件事的真假。

杨镐曾为援朝军务经略,如今东山再起为钦差正使,最盼之事便是能够重新巡抚辽东,取得实权。在这个节骨眼,他不可能为了六堡弃守一事和李成梁、和朝廷大部分官员发生争歧,那样的话很容易得罪对他复出一直抱有看法的官员们。

毕竟当年蔚山之役,他杨镐犯的过错足以杀头。这桩黑历史也是他最不愿意被人翻出来的事情,以朝廷现在的党争形势,不说他杨镐本就是走了贵妃娘娘的路子才得以复出,就算不是,老老实实低调做人也就罢了,真跳起来搞事定会被无数弹章淹没。到时,就算皇帝保他,他自个都没法厚着脸皮再做官。

当下这个时代,风潮不但可以断绝一个人的前途径,更可以杀人。

翻出六堡,无疑是正确的策略。在这个问题被抛出后,酒席可以说是不欢而散。

良臣回到建州安排的住处后,反复考虑六堡的得失。

从现有情况来说,李成梁当初上书放弃宽甸六堡的原因是因为六堡孤悬,易攻不易守,所以与其年年耗费重金打造六堡,不如弃守,将居民迁到边内安置。这样一来可以省下大量资金,二来也可以避免汉人通虏。

然而当年提议在宽甸设六堡的也是李成梁,只是当初他提议设六堡的原因却是为了进取,指称设六堡可以有效牵制监视建州,通过移民加强当地驻守,数十年后,则大明又添数百里防线,一二重镇。

设与弃都是李成梁说了算,他是镇辽老臣,辽东的擎天柱,不管说什么,都是对的。至少,朝中的官员们是这样认为的。

良臣寻思,这件事说白了就是年纪的问题。年轻求上进,勇于进取,好封官荫子。年纪大了,什么都有了,自然是没了再向上的动力。老人嘛,求稳求太平求无事,自古皆是。

且不说李成梁弃守六堡是不是有资虏之嫌,单从这件事来看,良臣认为李成梁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那就是他这位辽东的擎天柱其实也怕了奴尔哈赤,这个昔日他家的马奴已经强大到李成梁自己也忌惮的地步。

对于奴尔哈赤而言,恩主李成梁也已从靠山变成了绊脚石,就拿高淮欺辱建州一事而言,若非顾虑李成梁,奴尔哈赤如何能够容忍高淮的税监税兵在他建州横行霸道,打了那么多白条呢。

仅仅因为害怕损失,就宁愿付出更大的牺牲来换取对方不发难,这个逻辑良臣是想不通的。

如果李成梁认定奴尔哈赤终有一日不会再受他节制,那么他要做的就应该是如同年轻时一般,先发制人。趁着辽东明军精锐尚在,还堪战的前提,拔掉这根剌,而非退让纵容,把这条彻底养成恶狼,养成猛虎。

让建州放弃到手的六堡和那上万汉人,根本不可能。魏良臣狐假虎威的再厉害,装神弄鬼的再凶,没有刀把子说话就让人家把吃进肚子里的肥肉吐出来,便是他自己也不信。

他只要这件筹码能够抵消奴尔哈赤的一件筹码就行。

临走之时,他向额亦都提出释放阿尔通阿子阿尔通阿的事。这件事倒真是杨镐交待他的,因为阿尔通阿本人现在落在了李成梁手中,那么杨镐就想退而求其次,把他的儿子弄到手中。

杨镐打的主意其实和当初李如梅劝他父亲是一样的,就是扶持阿尔通阿,削弱奴尔哈赤。

这是杨镐为自己当辽东巡抚布的后棋,一旦他如愿以偿,那么建州的事必然会成为他这辽抚的重中之重。仅辽东眼下的局面看,海西诸部和蒙古人都不足为患,独建州才是要重点关注的目标。

有了阿尔通阿,阿尔通阿死也罢,活也罢,将来杨镐都能将阿尔通阿养出来,如同李成梁养奴尔哈赤一般。

建州地形复杂,关系也错缩复杂,单纯大军进剿,不可能彻底拔除其势力。那么抚弱制强这套老把戏,就必然要再次拿出来。

良臣倒是不在乎那个阿尔通阿,在他看来,以夷制夷是不错的妙招,但夷来夷去还是夷。解决了眼下的问题,终还是会给子孙留下另一个大问题。所以,提高辽东汉人人口,加强夷人汉化,发展当地民生,才是最有效的手段。“改土归流”已在湖广取得实效,这个不错的制度应当向辽东,向西北,向明王朝势力所及范围大规模推广。

不过既然杨镐想要阿尔通阿,那良臣肯定不能白了这个便宜老师的面子,因而顺口也就提出来了。

额亦都和何和理在听到这个要求时,并无什么反应,禇英那里只是斜头看了眼魏良臣,只代善闷沉沉的抬脚就走。

熊明遇待建州人离开后,想开口问问魏良臣六堡的事到底是杨镐大人的意思,还是天子的意思。

良臣却是不答理他,起身就走。

熊明遇颇是尴尬。

第二百八十六章 八弟难道白死了么?

魏良臣的底细,离京之时,熊明遇已被告知,传闻这少年是司礼太监金忠向皇帝举荐,并和郑家有关系,因而才被皇帝授予文华殿舍人派往关外。在此之前,这少年只不过是河间府的一个童生而矣,据说中了河间府的小案首,但是却没有正式放榜。

一个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家伙却能当上文华殿的舍人,这个官职尽管只是杂流不入品,但也足够让老老实实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金榜题名的熊明遇嫉妒了。嫉妒之余却是不屑与鄙视,打骨子里的看不起。

然而,看不起归看不起,这杂流少年的背后人物,却是熊明遇需要正视的。因而,他不敢肯定魏良臣突然提出宽甸六堡的事是不是出自于宫中的授意。

当今圣上,固然贪财,但也重边事,说不上对开疆拓土有多大兴趣,却也绝不容大明境内有不服王化的势力存在。当年的援朝之役是为宗主国对藩属应尽之责,宁夏和播州两役则是绝对的内压。

因而熊明遇担心皇帝是不是真的不满李成梁轻弃六堡,对建州有什么成见,这才暗中授意了魏良臣什么。否则,他哪里敢有胆子将这事搬出来。要知道,六堡的事牵涉的可不仅仅是建州,更有李成梁。

心中没底的熊明遇不敢急于表态,回到住处之后便遣随从持他亲笔信返回沈阳,将此事告知李成梁。

六堡的事是李成梁的首尾,他熊明遇来建州可不是替李成梁擦屁股的。而且李成梁历来就不受科道待见,此人为人极其跋扈,辽东之事往往先斩后奏,朝廷多是替其背书,而非奉旨而为。

这些年,有关李成梁的流言广为流传,多指其在辽东利用特权包办军赀、马价、盐课、市赏,岁干没不赀,全辽商民之利大半都入了他李家腰包。为了不使朝廷追究,李成梁以金银为敲门砖,派人在京中大肆行贿,结交朝廷要员,这才能够在辽东坐稳。

在明朝,不受科道待见的地方官很难做的下去,偏李成梁一做就是几十年。主要原因倒不是他把朝廷大佬们都买通,而是因为辽东相对关内而言乃是偏远地区,在此任职的李成梁远离北京权力中心,科道如今又为党派所执,每日忙的只是党争,既要自证自己是君子,又要攻击他人为奸党,还要不定期的联合起来和皇帝斗争,哪里顾得上偏远地区的李成梁呢。

就算科道注意到了李成梁的种种不堪,可又有谁愿意放着清贵的官不做,跑辽东去找麻烦呢。辽东这地,又是奴又是虏的,动不动就要打仗死人,清流们可都是志在庙堂的,哪个愿意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更要命的是这地方实在是冷的要命,以致历任辽东巡按上任都是愁眉苦脸,巴不得早去早回。

在这种大势之下,李成梁在辽东的地位还真是稳固如泰山,独那新任巡按熊廷弼不只吃错了什么药,上任之后一不收李成梁送来的钱财,二不在广宁老实呆着,成天在各地乱转,然后不断上书弹劾李成梁,连自己的前任也给骂了,导致都察院内乱成一锅粥。结果没成事不说,反把辽东上下官员乃至都察院的同僚都给得罪了。现如今,熊廷弼在义州那里瞎转悠,也不知忙什么。

若非是党内之事,涉及未来廷争得失,熊明遇才不会跑来辽东。如今六堡之事被魏良臣翻出来作为要挟建州的筹码,如何应对,也当李成梁和建州头疼,他熊大人可不趟这混水。

坐山观虎斗就是,他不信魏良臣手脚真的干净。退一万步讲,只要他熊明遇不松口,洪太主被杀和高淮欠款这两件事就不可能善了。边境不宁,便是有罪。

魏良臣那里,倒是不知熊明遇派人回沈阳,建州方面现在没人答理他,所以闲着无事,便拉着郑铎问朝鲜的事。二人正说着时,奴尔哈赤带人去了关押阿尔通阿所在的黑木屋。

……..

阿尔通阿自在黑扯木被抓以后,就被奴尔哈赤下令解送到了黑图阿拉,关在一间黑木屋里。这木屋无门无窗,只顶上开了一个孔,里面漆黑无比,伸手不见五指。一应吃喝都是守卫从上面的孔吊下,方便也是在屋内就地解决。

黑图阿拉虽是建州人口中所谓的都城,但其实跟关内的汉人城镇差不多,甚至还要不如。除了大衙门和贝勒府等建筑稍微像样,其余人等所住的都是木屋。建州汉化程度是高,但依旧脱不了落后。许多建州人都是在自家屋内随意解手,然后再集中收拾。讲究些的则是挖个土坑,上面垫块木板,有些没家室的旗丁更是懒的清理,也得亏黑图阿拉一年大部分时间天气都比较冷,否则同关内一样气候,就真正是座臭城了。

和奴尔哈赤一起去见阿尔通阿的是代善和莽古尔泰,守卫看到汗王前来,忙纷纷下跪行礼。代善上前低声询问了几句,然后示意守卫将钥匙给他。

奴尔哈赤缓步走到木屋前,代善上前正准备开锁时,却听屋内传来阿尔通阿的叫骂声:“奴尔哈赤,你为一己私利陷害兄弟,霸占产业,畜生不如!……”叫骂声中,夹杂着碎碗声和“咣咣”的铁链声。

屋内的骂声让奴尔哈赤的脸色变的很难看,守卫低声告诉代善,似这般情形每天都要骂上数次,一骂就是半柱香时辰。

“行了,你们先下去。”

代善眉头皱了皱,挥手示意守卫退下,然后开锁打开了屋门。光线射入屋内时,只见阿尔通阿拖着一根长铁链正坐在地上大声的喘着粗气。

“阿尔通阿,你个天杀的,乱叫骂什么!”代善进屋后,闻后空气中的臭味,厌恶的用手在鼻前挥了一挥。

阿尔通阿见状,竟是放声笑了起来:“二哥嫌弟弟臭么?若是嫌,弟弟现在就给你放个屁闻闻。哈哈…”

“放肆,我阿玛来了,你还在这胡言乱语!”代善勃然大怒,上前就要踢阿尔通阿几脚,却被奴尔哈赤拦住。

“我与你阿玛的事,不是你这小辈能够说三道四的。”奴尔哈赤走到侄儿面前,脸色和先前一样深沉,但语气听起来还是有些和蔼的。

“既不关我这小辈的事,为何伯父却把我抓来此地,关在这暗无天日的屋中!”阿尔通阿没有起身,仍就坐在那里。

奴尔哈赤见状,知道这侄儿对自己这个伯父已是恨透,遂摇了摇头,冷冷道:“你阿玛已经死了。”

闻言,阿尔通阿怔在那里,再看奴尔哈赤时,目光如同凶兽一般,近乎嘶吼道:“奴尔哈赤,你和我阿玛乃是亲兄弟,为何一定要杀他!”

奴尔哈赤摇头道:“是他逼的。”

“放屁!是你逼我阿玛才对!…灭了哈达以后,你独断专行,眼里就没有了我阿玛这个弟弟,甚至他连你手下的那些心腹将领都不如!平日里带兵打仗,只给几百兵马,稍有不满,便横加训斥。对我阿玛手下的那几员将领,更是百般刁难,非打就骂。我阿玛对你伤透了心,这才搬到黑扯木,本想不再与你共事,可你还不放过我们,派兵杀了武尔坤不算,又带兵来攻…大伯,我的好大伯,你的心肠也太狠了!…你是想要我们父子的命啊!”阿尔通阿悲愤至极,“你能把哈达的孟格布禄、乌拉的布占泰都放回本部去,怎么却容不得我阿玛,硬要置我阿玛于死地呢!…阿玛,阿玛,你死的太冤了,你是被你的亲哥哥所杀啊!…”

代善和莽古尔泰听了阿尔通阿这番话,都是气不打一处来。奴尔哈赤倒是平静,冷冷道:“要怪,只能怪你阿玛生了外心,竟想着取代我为建州之主。”说完,不愿再看这侄儿一眼,掉头看向莽古尔泰,对他道:“你与他自幼关系就好,这最后一程路,由你送吧。”

莽古尔泰愣了下,微一点头:“是,阿玛。”

“要杀我了么?是咧,我阿玛都叫你杀了,还留着我做什么?留着我将来替他报仇吗?”阿尔通阿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他什么也不想了,挣扎着从地上站起。

奴尔哈赤吩咐完之后,便抬脚出了木屋,代善拍了拍莽古尔泰的肩膀,也走了出去。屋内的气味实在是不好闻,二贝勒一刻也呆不住了。

待父亲和二哥走后,莽古尔泰命守卫端来一壶酒,一盘猪肉。

“吃吧,不吃的话就得做个饿死鬼了。另外,倒不是我阿玛真的要你死,实在是没办法。你可知道,明朝的人跟阿玛要你。”莽古尔泰指了指地上的酒肉,顺便告诉阿尔通阿他为何要死,免得做个糊涂鬼。

“明朝么?那我更要死了。”

阿尔通阿不怕死,他笑了笑,端起酒壶一饮而尽,抓起猪肉大嚼起来,不多时,一壶酒下肚,嚷着还不够。莽古尔泰便又叫人给他端上一壶,喝完之后,阿尔通阿已是醉熏熏的了。

莽古尔泰将匕首摸在手中,看着痴痴呓语的阿尔通阿,迟疑了片刻,终是狠狠将匕首剌进了他的心窝。

“告诉阿敏,他将来一定不得好死,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呼吸停滞前,阿尔通阿的眼睛突然暴睁,吓了莽古尔泰一跳。

确认阿尔通阿已毙后,莽古尔泰有些失落的走出屋子,吩咐守卫将尸体掩埋。不远处,他的阿玛和二哥正在交谈着什么。

“阿玛为何不杀那魏舍人,难道八弟的死就这么算了?”代善很是不甘。

第二百八十七章 汉人的书

奴尔哈赤没有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看着被守卫从屋内搬出来的阿尔通阿尸体。虽说是自己下令处死,但毕竟是亲侄儿,奴尔哈赤还是有些不好受,轻声叹了一口气。

“阿玛!”

莽古尔泰走了过来,奴尔哈赤朝他点了点头,迟疑了一下,问道:“他走时说了什么吗?”

“没有。”

莽古尔泰摇了摇头,他不打算把阿尔通阿咒骂阿敏的事说出来,毕竟阿敏刚刚领了蓝旗,所以阿尔通阿的咒骂之言没必要说出来,免得叫阿敏知道心里不痛快。

代善微笑着看着莽古尔泰,眼下建州四旗,代善领着红旗,莽古尔泰领着黄旗,阿敏领着蓝旗,白旗原先是准备让老八洪太主领的,但现在老八不在了,白旗旗主暂时还是大哥禇英领着。

因为和大哥禇英关系不好,并且自己也被阿玛授予了古英贝勒一称,很得额亦都和何和理他们看重,所以代善不可能不对太子之位有想法,故而代善便想拉拢莽古尔泰和阿敏,这样三旗之力对一旗,将来就算禇英继了位,也不敢欺压他代善。

莽古尔泰的母亲是奴尔哈赤的继妃富察大福晋,他和老十德格类是一母同胎。德格类比老八洪太主小一岁,如今和老七阿巴泰、老六塔拜一样都是台吉的封号。

其实代善和禇英是一母同胎,二人母亲是奴尔哈赤的元妃大福晋佟佳氏,兄弟二人一前一后跟随父亲征战,均为建州崛起立下了汗马功劳。按理说,这兄弟二人应该相亲相爱才对,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禇英对代善就是看不上眼,而代善也对这个哥哥极度不满,时日久了,大阿哥和二阿哥不和已是建州上下人尽皆知的“秘密”,独他们的父亲奴尔哈赤并不知情。

现在太子之位已经正式被阿玛明确给了大哥禇英,阿玛公开下令日后他若在外,黑图阿拉的国政都由禇英处置。这就使得代善彻底凉了,也因此对于拉拢莽古尔泰和阿敏越发迫切起来。

其他的兄弟们还不成材,没有实权,拉拢他们顶多呼应一下,没有什么实际好处。莽古尔泰和阿敏就不同了,二人都是领旗的旗主,阿玛也曾经说过,将来他若不在了,除了太子继位外,建州的大小事务也当由四旗主共同商议,这样就能群策群力,兄弟团结,不致因一人失误致建州基业葬送。

有这么一句话在,代善自然更是要拉拢另两旗了。莽古尔泰这个人性子急,遇事总不能冷静,发起狂来谁也不认,骨子里代善是不喜欢这个弟弟的,但是也正因为莽古尔泰的性格,才导致大哥禇英对他也不快。

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禇英不喜欢的东西,他代善自然就要喜欢了。有莽古尔泰这个冲性子在前,有些不便自己说出来的话,也正好有人能说出来。至于阿敏,从小就和代善关系好,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跟屁虫,自是不会和大哥禇英走到一块。

对于阿玛将蓝旗交给阿敏,禇英明面上是支持父亲的决定,但内心肯定是不满的。在禇英看来,阿敏再怎么说都是三叔的儿子,谁知道他将来会不会有二心。

代善这里却是认为阿玛的决定十分英明,建州的基业毕竟是阿玛和三叔共同打出来的,现在三叔反了,但影响和部众仍在。这个时候推出阿敏,一方面可以安抚原先属三叔的人马,另一方面则可以借此告诉女真各部,阿玛的心究竟有多么大,多么宽容。

这是一个好处,另一个好处则是三叔原先的白旗部众都叫禇英得去了,黑扯木的那些人则划到了蓝旗。如此一来,有阿敏领蓝旗,就等于间接分化了禇英的白旗。

白旗势力弱了,代善能不高兴?

至于处死阿尔通阿,代善也是拍手叫好的。他对老八洪太主极为看重,可阿玛却不愿杀掉那个害死老八的凶手,反而很是礼遇,甚至亲自为其执马。这一举动,如今建州上下可是议论纷纷。很多人都认为汗王太过软弱,但老臣们却说汗王无比睿智。

各有各的说法,代善显然是倾向为老八报仇的,所以心里一直不痛快。那日设宴款待明朝一行时,他几次想起身离席,终是强忍着坐在那里,面对着那个害死老八的汉人崽子在那大放厥词。

六堡肯定是不可能还给明朝的,这一点不但是阿玛的意见,更是建州上下的共识。至于阿尔通阿,额亦都的意见是可以交给明朝,毕竟没有了跟脚,没有了部众的舒尔哈齐一家其实对建州已构不成威胁。索性就放人,也好改善和明朝的关系。至于舒尔哈齐的诬告,汗王已用事实向明朝证明了自己的忠心。其它,不需有所动作。

禇英也是这个意见,不过最后奴尔哈赤却决定处死阿尔通阿。之所以如此决定,却是奴尔哈赤不想留下祸根。他知道自己是怎么一步步成长起来,走到今天的,所以,他不会允许另一个奴尔哈赤出现。

再说,他已将蓝旗交给阿敏执掌,此时若放了阿尔通阿,将来,原属舒尔哈齐的部众又如何肯承认阿敏呢。

自己可以为了大局忍让,甚至对杀子仇人强行欢颜,但这不意味着奴尔哈赤就一跪到底了。

处死阿尔通阿,不仅是不留祸根,更是给明朝,给那个姓魏的汉人崽子警告。

只是可惜了,阿尔通阿其实是个好孩子,假以时日,定是爱新觉罗家的一个英雄。

奴尔哈赤的目光从远处的阿尔通阿尸体收回,负手转过身看向了代善,既是解释又是交待,更是给儿子的激励。

“老八的死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阿玛做梦都想替他报仇!可现在不能,你们都大了,也都一个个的独自领旗,阿玛终有老去的一天,将来建州还不是要靠你们兄弟几个。但你们要记住一点,在没有拔掉手上的剌前,千万不要挥棒去打熊瞎子。”

说完,奴尔哈赤从怀中摸出一本书递给了代善,“这本汉人的书,你拿回去好好看看,上面讲的都是大道理。只要读懂了这本书,你就知道阿玛为何要忍了。”

什么?

代善伸手从阿玛手中接过那本书,莽古尔泰也困惑的看了过去。

书名叫《三国演义》。

第二百八十八章 大贝勒,我们一起如何?

接连两天,建州方面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和明朝方面接触。

熊明遇那里是不是有建州人过去谈,良臣不知道,反正他这边是没人过来的,就如同他魏舍人是空气般。

这是冷处理了?

良臣琢磨不透,他提出六堡和逃民的事涉及建州根本利益,奴尔哈赤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这黑脸老汉在打什么主意?

有一点倒是不错,那就是建州并不限制明朝使团的自由,这让魏舍人很好的参观了黑图阿拉城。

如果不是时代不对,其实也是个挺不错的旅游,当然前提是受得了冻。良臣的前世,这黑图阿拉城不是被当地政府打造成了大满龙兴之地,和紫气东来的沈阳有异曲同工之效。

城内是挺自由的,不过能不能出城,良臣也没数,反正每当他靠近城门时,守门的辫子兵都有些异常反应。

良臣没敢去城门碰碰运气,主要是他不想尴尬。

奴尔哈赤不理良臣,良臣也有耐心,反正人身安全没有问题,其它的事情对他而言,也算不上什么事。

他也在等,不是等沈阳的便宜老师给他送来什么尚方宝剑,便宜行事,而是在等北京的消息。

如果李永贞那里一切顺利,眼下北京城中弹劾李成梁的风潮应该已经遏制不住了吧。

只要李成梁顶不住完蛋,建州这里,良臣也没必要在这耗着。没了李成梁,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叶赫东哥那里,也能完美的交差。

想到东哥,良臣心就痒痒,他在城内转了两天,其实也是想让东哥的人接触他,然后了解一些叶赫部的消息。

可惜,并没有人和魏舍人悄悄接头,也许是建州方面监视的紧,那些叶赫部的细作不敢露面。

当然也不排除奴尔哈赤亲自执马这一举动,给了叶赫部的人一个误判,那就是朝廷这次派来的人还跟从前一样对建州亲近。

不管是哪方面原因,反正没人来找魏舍人,鬼都没一个。

李家那个千户这两天也没有露面,不知道在干什么。此人是李成梁派来的,和建州这边肯定有自己的联络渠道,魏舍人也管不了人家,自是没法让人家一言一行都向他汇报。

尚伯芝倒是不定期的露个面,仅其在城中的表现来看,离成为建州的太上皇还差的远。

这让魏良臣十分好奇,不知道这位仁兄到底是怎么让奴尔哈赤恨上一辈子的。

建州不找自己,良臣想着这也许也是谈判的一种技巧,心理战吧。所以,他也很有耐心不找对方,闲来无事不是跟郑铎学上几句朝鲜话,就是跟那个降倭学几句倭语。

不得不说,小千岁的语言天赋还是不错的,就这两天,倒学了几十个单词。第三天上午,良臣学了两句朝鲜语后,又坐不住了,叫上郑铎带上小田他们,又到大街晃悠了。

黑图阿拉城池规模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城内设施很多,有军用,也有民用,市集商铺也有不少,看着俨然就是一处政治中心兼经济中心。

当然,繁华程度肯定是不能关内相比的,比之沈阳、广宁等也差的远,甚至比抚顺也不如。

但却不能小看这座才建不过十年的城池,黑图阿拉的修建意味着可是建州人真正有了一座核心之城,用汉人的话说,就是都城。

这座城池完全摒弃了从前女真人以村落为主要聚居方式的习俗,再结合创立文字来看,无疑就是一股新兴势力在蓬勃发展。

城内建州人的精神面貌也很好,良臣看了两天,如果用一个成语来形容自己所见,那显然除了生气蓬勃外,再无它词了。

良臣注意到,城内不但但有建州人的商铺,还有蒙古人、朝鲜人还有汉人的铺子。出售买卖的货物除了建州特产外,大多是汉人的东西。

良臣没去打探这些汉人铺子的后台是谁,因为除了李成梁还有谁敢在黑图阿拉做买卖呢。当初高淮倒是把福阳店的分店开到了建州,可他一倒台,这分店就被建州人给砸了。历来垄断都是暴利行业,不论垄断是哪门生意。

出人意料的是,良臣今天竟然在城东发现了一家书店。这家书店的生意还出奇的好,不到半柱香时间,竟然前后有二十多个建州人进去买书。

这让良臣无比好奇,决定一探究竟,因为建州人酷爱读书,可是一个不妙的信号。

当他准备进去逛逛时,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进了书店,然后没过多久那身影就再次从店中走出。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本书。

此人就是奴尔哈赤长子禇英。

禇英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魏良臣一行,他正低头翻看手中的书,看的很是入迷。

“大贝勒!”

耳畔传来的呼喊声让禇英下意识的停下脚步,抬头看去,发现叫他的人竟然是那个杀了他八弟的汉人副使。

良臣笑容满面的走向禇英,浑然不理会禇英看他的不善目光。

“大贝勒看的什么书?”良臣自来熟的就往人禇英身边凑,待发现禇英手里拿的竟是本《三国演义》,眼睛顿时就眯了起来。

有意思,有意思。

“大贝勒喜欢看这书?”良臣好像没有感受到禇英的不善,在那一脸惊奇状。

“魏舍人。”

禇英脸沉如水,对魏良臣颇是厌恶,但因阿玛的吩咐,又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但他生性高傲,实在是做不到阿玛那般,因而语气极是生硬。

“大贝勒叫我良臣就行。”禇英的称呼让良臣十分不高兴,直摆手,“大贝勒以后直呼我名便可,再叫什么舍人,可就是看不起我了。”

听了这话,禇英忍不住就想骂上一句:我就看不起你怎么了?

好在,他还是理智了。

“《三国演义》这书好,我在关内时便喜读此书,话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贝勒若有兴趣,不妨和我围炉热酒,一起品书如何?”

良臣很是陈恳的看着禇英,一只手已然拉住了对方的胳膊。

第二百八十九章 听我一番话,胜读十年书(上)

当年奴尔哈赤起兵时,禇英只有四岁,每每奴尔哈赤遇险之时,都会将他和弟弟代善还有女儿东果格格藏在板柜底下。这种在生死边缘彷徨,没一日安定,今天不知明天是否还能活的日子,是个人都会将自己的心性磨练得无比强大。

禇英十九岁便独自领军,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使其性格不仅果敢,更是燥烈,往往一言不合就放声叫骂,气到极处甚至挥拳拔刀。

今日,禇英心中本就有气,因为阿玛将自己手上的《三国演义》给了二弟代善,却没有给他。

何和理等人据此在城中散播谣言,说汗王重古英贝勒之谋略,寄以厚望。言外之意自是说身为广略贝勒的禇英有勇无谋,难当建州大业。

这让禇英如何能忍得了,他承认自己确是不像二弟一样好读书,但却不是不读书。哪怕他识不得几个汉字,可依旧读过汉人的书。自己读不懂的,他会让人读给他听。遇到听不明白的,还请那些汉人的书生为他讲解。哪里是像何和理他们说的那般,大字不识一个,只知武勇而不知谋略。

身为广略贝勒,诸阿哥之首,阿玛指定的继承人,禇英又何必亲自来书店买书呢。还不是为了让那些质疑他的人看一看,他广略贝勒到底是读不读书。

何和理他们为何在背后编排自己,禇英一肚子数,还不是因为他和这些老家伙们不对付么。

论战功,老家伙是有,他们早年便追随阿玛,威望高,权势重,历战阵,建殊勋,攻克图伦城时褚英尚在襁褓之中。可细一论,建州立年征战所立功劳,除了分部自立的三叔舒尔哈齐,建州又有哪个比得上他禇英的。老家伙加一块也不够看的!

自幼刀光剑影、险象环生的境遇难,使得禇英信奉强者为尊,他认为自己在建州仅次于阿玛,所以老臣们也罢,诸弟也罢,都当尊重他,敬重他,而不是对自己阴奉阳违。

难道不正是因为阿玛是强者,建州才有的今日!

禇英坚定认为将来建州只有在自己的带领下才能更强。所以,内部的一切杂音都应当消除,所有人都应当听从他禇英的号令。这想法根深蒂固,结果导致这些年五大臣对禇英极度不满,认为他专权。也让二弟代善对他生出疏远之心,总认为强势的大哥将来真的继承了父汗的大业后,肯定容不下他这个弟弟。

强势的性格注定禇英不可能主动弥补兄弟间的关系,不仅是代善,他和老三阿拜、老四汤古代、老五莽古尔泰的关系都不好。这些个弟弟们看到他就跟老鼠见到猫一般畏惧。只老六塔拜、老七阿巴泰和禇英关系要好。

禇弟尚小时还罢了,可随着他们长大成人,一个个有了爵位,有了地位,自然而然的就因为利益和亲近关系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个自然是以禇英为首,一个自然是以代善为首。

这两个阵营从出现之初直到现在,仅仅只是存在亲近疏远的关系,就像小孩子过家家般,我跟你好,跟他不好一样,倒不曾影响到建州基业。

但是人老成精的五大臣们却早早就从中看到了可趁之机,为了防止禇英继位对他们打压,于是五大臣不断在奴尔哈赤面前进禇英的谗言,说代善的好话,并且在各种场合都反复宣染,建州并非明朝,女真也不是汉人,所以汉人立嫡立长的习俗不当为建州所袭。未来建州之主应当是得到建州上下一致尊崇的人选。

当下,额亦都和何和理他们便力求同掌旗的代善、莽古尔泰、阿敏联合,想扳倒禇英,最起码也要使汗王奴尔哈赤收回让禇英代理国政的权力。

如果奴尔哈赤采纳五大臣的意见,禇英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建州继承人的。他对此也有清楚的认识,但他并不想和老臣们闹翻,这些人虽然对他敌视,可毕竟是建州的柱石和元勋,一昧和他们强横,对着来,父汗那里肯定不允许。

禇英只想在父汗在世时,通过自己的努力确立自己的继承者地位,然后逐渐削夺老臣的财富和权力。

阿玛对代善说,读懂了《三国演义》就能知道很多大道理,禇英也想从这本书中读懂阿玛的心思,只有明白阿玛的心思,他才能抵达住老臣和诸弟的攻击。

所以他没有让奴才们来给他买这本书,而是亲自来。

他要通过这一举动告诉建州所有人,也告诉阿玛,他广略贝勒同样也读书,也富有谋略。

他不是一个只知打打杀杀的莽汉。

不过这《三国演义》中确是有好多字是禇英看不懂的,别看他看的入迷,但其实也就看懂了寥寥几句,入迷的是那些汉人配的插图。那些画,广略贝勒是看得懂的。

正想着回去找个汉人来给他读书,省得父汗若是什么时候提到这本书,或者讲到什么这本书中提到的大道理,自己也能说上几句,不致于站在一边唔唔难言,却不想竟然被那个明朝的小副使给拦下。

这汉人崽子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洪太主的哥哥,脸皮十分厚,当街就敢搀自己的胳膊,好像自己这个大贝勒和他是极其要好的朋友般,这让禇英真是窝火的很。

四周,无数眼睛盯着这里看。

自从明朝使团走进黑图阿拉,城中便满是仇恨的目光。

若非汗王下了严令,那个满城乱晃,招摇惹人厌恶的汉人崽子早就被射得跟个刺猬一样了,哪里还会活蹦乱跳的出现在他大贝勒面前。

那崽子的目光越是诚恳,禇英就越是受不了。

他从来没有想到世上竟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这崽子的脸皮究竟有多厚?

禇英怔怔的看着一脸诚恳同时,满怀期待等着他大贝勒一同品书的小崽子。

换作是禇英,他再怎么目空一切,也断然做不出这种事。真不知这崽子是真没有脸皮,还是没心没肺,又或是以为凭借明朝的影响就真能在建州为所欲为了。

禇英的脸皮不由自主的抽了一抽,其实,眼面前的这个汉人崽子间接帮了他的大忙。

虽说老八是死在这家伙手上的,但老八还在襁褓中时,禇英就随父亲奴尔哈赤征战了。他们年纪相差十几岁,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平时也几乎没有什么接触。所以真要说禇英对老八洪太主的死感到悲愤莫名,死活也要替老八报仇,那也是无从说起的。

但不管怎么说,洪太主都是他的弟弟,禇英于情于理都不可能饶过魏良臣这个汉人崽子。但矛盾的却是,这个汉人崽子杀了他弟弟的同时,又帮他除掉了五大臣之中最激进的安费扬古,对于他禇英而言,不折不扣又是一个大功臣。

要知道那安费扬古可是老臣中对禇英最不满的家伙,两人曾经三次在大衙门发生过激烈争吵。并且安费扬古又执掌黄旗精锐,统领父汗亲卫护兵白牙喇,此人不死,即便禇英能够顺利继位,也终是眼中钉、掌中剌。

在听到安费扬古被杀消息时,禇英可是高兴的手舞足蹈的。当然,外人并不知道这件事。

痛恨杀害自己的弟弟,又感激对方帮自己除掉大患,广略贝勒的心态自然是极其矛盾。

他肯定不肯跟这个崽子去一起品什么书的,不为别的,真要去了,老家伙肯定又会借题发挥,在父汗那里攻击自己不顾兄弟情谊云云。

“我自看书,不劳魏舍人相陪。”

禇英冷哼一声,用力甩了一下,试图甩脱缠着自己的魏良臣。却不曾想,这一甩竟是没甩脱对方,反而让对方贴的更近。

“大贝勒与我品读这书,可有莫大好处。”魏良臣这话发自肺腑,他真是为禇英好啊。

“魏舍人请放手!”

禇英已是极不耐烦,再次运力,这次力气极大,魏良臣尽管做好准备,还是被重重甩到一边,哴呛一下,险些摔倒。

“大人!”

郑铎等人见状,赶忙上前欲搀扶魏良臣。禇英一众随从见了,却以为对主子不利,迅捷涌上前来。两方虎视眈眈。

“干什么?干什么!”良臣真是有唾面自干的勇气,一脸不快的朝郑铎还有小田等人挥手,“大贝勒面前,焉敢放肆!”

“大人?…”

郑铎和小田等人迟疑了一下,讪讪往后退了几步。

良臣转过头来,仍是一幅灿烂的笑容:“早就听闻大贝勒勇冠建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方姿态放的这么低,倒把禇英给弄迷糊了。如果他记的不错,当日这小崽子可是耀武扬威的在千军万马前质问他父汗的。当时,他还以为此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呢,不想却是这般角色。

禇英冷着脸朝左右看了一眼,戈什哈们忙低头往后退去。

“大贝勒,你可知我汉人有句话,叫闻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良臣丝毫不在意禇英脸上浮现的不屑神情,说话时的神情宛若当初社学里盼他上进读书的吴夫子。

第二百九十章 听我一番话,胜读十年书(中)

禇英同志,人民对你寄予厚望,大致就是小千岁此时的心声了。

他从来没有如此时这般,一心一意为一个人好过。

他是打心里眼里对禇英好。

狼有情,就看妾有意了。

“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禇英只是性格高傲孤僻,但不是头脑愚蠢之人,他看出眼面前的魏良臣似真有事想与他说,而非如他所宣称的那般只想与其一起品书。

“大贝勒千万别误会,实是我对这《三国演义》自幼便通读,于此书颇是有些见解,今日得见大贝勒也好此书,故而一时情热,想与大贝勒讨论一二。”良臣不想给禇英留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印象,哪怕事实上他干的就是这买卖。

禇英真不想和这汉人崽子读什么书,他摇了摇头,目露不屑道:“你们汉人的书,有什么值得我和你说的。”

“那大贝勒读这书做什么?”良臣露出诧异之色,反问了一句。

“我…”

禇英一时语塞,手中的《三国演义》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他当然不可能告诉魏良臣,他买此书来看的真实原因。更不可能告诉对方,他的阿玛对《三国演义》可是手不释卷的。

“大贝勒也不必说什么气话,说三国道三国,读三国品三国,在我们汉人那,这本《三国演义》可是妇孺皆知,人手一本的…读了此书可有莫大好处,上能治国,下能安邦,比之圣人经典都要强上一筹呢…大贝勒真能读懂此书,他日成就必不在龙虎将军之下。”

良臣张口就来,反正禇英也不知道。顺当口也是拍了拍禇英的马屁。至于禇英瞧不起《三国演义》是故意如此还是真如此,他是管不着了。反正小千岁知道黑脸老汉可是靠着一本《三国演义》打天下的,而被他搞掉的洪太主更是靠此书和明朝分庭而立。

《三国演义》这本书对于建州的辫子们还真是诱惑力十足,对于鬼子们也具有神奇的功效。此书成书于元末明初,在明代广为流传,但一直是作为流传,而将这本书直接同历史挂钩,推崇至极,以致后人一提三国总想到这本书的就是辫子们了。

奴尔哈赤就是这本奇书的第一个推崇者,在他的影响下,洪太主更是《三国演义》的忠实粉丝,在世时曾命学士达海将《三国演义》翻译成满文分给各旗王公大臣,命他们都学习此书。至此,《三国演义》成了后金军事集团的正式军事典籍,也是唯一一部。

良臣承认《三国演义》是本好书,一本好的,所以他想不通辫子们怎么把一本奉为兵典了。

从语言学角度出发,他得出的结论是因为汉话并非辫子们的母语,他们当中通晓汉话的毕竟只是少部分,所以对汉族博大精深的文化理解肯定有难度,诸如真正的汉家兵书《孙子兵法》之类对于他们来说太过晦涩,很难理解。

而《三国演义》就不同了,这本的文字接近于白话文,故事性很强,再加上书里还有插图,看起来简单易懂,因而对于汉化程度不高的辫子们而言,那简直就是如看年画,或翻小人书般的好东西。

不过辫子们还是有些廉耻的,他们在机缘巧合之下入主中原,坐稳江山之后,从投降的汉人官员那里知道了《三国演义》不是什么兵法大典,更不是什么正经历史,而完全是一本由汉人读书人编出来的后,他们满州民族的自尊心就开始作祟了。

谁他娘的愿意承认自己是被一本引领下走向新时代,走向春天的?

将心比心,良臣前世那些看网文的读者,大概也不愿承认自己某些人生观、历史观是被一帮操蛋的网络写手给纠正,给带偏了的吧?当然,这些作者不包括良臣前世的笔名骨日天。骨日天,也就是良臣,是出了名的有良心(不包括更新)

拿本当兵法研究,还指定为整个军队的唯一军事典籍,大会讲诸葛,小会讲刘备,课余讲孟德,怎么想都是件丢人的事。

因而到了伪雍正朝时,这位坚定向天下宣布自己绝非是中国之君的酋长,正式下诏命各地从今以后要将和正史区别对待,翰林院的那些书呆子们也要立即修正典史,把从前的丢人作为好好涂抹一下。

结果没过多久,一个官员上书建议朝廷选拔人才的时候一定要慎重,为此引用了诸葛亮误用马谡的典故。这事可把雍正气的,立即将这官员治了罪,罪名就是“不引正史”。可叹这位非中国之君的酋长却不知道,诸葛亮用马谡这事在正史《三国志》里是有记载的。

这就是不读书,不知史的好处。

那位官员还算轻的,只是被治罪,没被杀头,雍正的舅舅隆科多就倒了血霉了。身为雍正的舅舅,隆科多在雍正登基的过程中可谓居功至伟,然而仅仅几年之后就被外甥扳倒,抄家圈禁。外甥给舅舅颁布的四十一条大罪中,其中一条就是隆科多曾上书自比诸葛亮,把康熙与雍正的皇位交接说成是自己的“白帝城受命”。

“白帝城托孤”这段故事里的三个主角,隆科多自比诸葛亮,康熙对应着刘备,那雍正岂不是成了……

雍正不发狂,也没天理了。

可惜,尽管雍正下定决心在全国禁止《三国演义》的影响力,可满州贵族们脑海中的三国却始终消退不了。伪乾隆年间,有位御前得宠的侍卫被升职,派到荆州去任职。亲朋好友都来贺喜,那位侍卫却是嚎啕大哭。说荆州那地方,关老爷都守不住,我去不是送死吗。

对《三国演义》的痴迷和推崇,几乎贯穿整个伪清,到了最后,这书中的谋略再好,故事再棒,在列强的洋枪大炮之下终是彻底无用。

当然,现在良臣肯定,《三国演义》绝对是建州奉为宝典般的存在,所以,他要好好夸夸这本书,不过重点还是要如春风般荡漾大贝勒禇英的心。

果然,最后一句让禇英大为受用,脸色稍缓,点头道:“是了,当年龚师傅教我阿玛读这书,也是这么说的。”

“嗯?…哪位龚师傅?”良臣神情古怪,世上还有如他这般信口胡言之辈不成?

禇英随口道:“龚师傅也是你们汉人,他叫龚正陆,是我阿玛的老师。”

龚正陆?

良臣在脑海中搜索了这个人名,想了半天终于记起这龚正陆是何人了。

如果说范文程、宁完我之辈是后金崛起过程中不可缺少的文人谋士,那龚正陆就是后金的开山祖师了。前者,对于辫子们而言,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存在。后者,则是雪中送炭。

没有龚正陆,或许就没有建州,也没有奴尔哈赤。

这个人,一手将建州壮大,从而给他的父母之邦带去了难以挽回的灾难。

如果良臣没记错,这龚正陆是江浙一带人,此人不是一个很纯正的读书人,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在读孔孟之书,做八股文章的同时,还涉猎了兵书战策、阴阳历法等书籍。

明朝末期,读书人中有一种奇怪的现象:一些读书人,在窗下寒灯苦读,磨穿铁砚,钻研八股文的同时,竟然利用课余时间,研习起兵书来,结果出了不少赫赫有名的用兵大家。如孙承宗、熊廷弼、洪承畴、卢象升、杨嗣昌、孙传庭等人。

龚正陆运气显然没有那几位史书有名的大佬好,他科举之路不顺,没能考上功名,于是改行做了商人,东西南北,到处漂泊,生意做得也不是很好,却大长了阅历,士农工商三教九流,让他说起来头头是道。

不过龚正陆在中原车马奔波,可生意一直不景气,一咬牙,闯起关东来,把辽东的马、人参和貂皮运往江浙,又把江浙布匹丝绸运往辽东,生意慢慢有了起色。

但辽东有商机,同时,也有危险。

女真人一看,这个汉人在我们这儿大发了,过去破衣烂衫,现在竟貂皮绸缎,让人好不眼红,就抢了龚正陆在辽东的分店,而且把他也扣押下来。这个扣押他的部落首领,就是奴尔哈赤的外祖父王杲。

人被扣了,没地跑,龚正陆无奈只有给王杲管账、记事,也帮着出主意,成了类似参谋一职的角色。后来王杲叛明被杀,龚正陆逃了出来,又一次流落建州。奴尔哈赤刚起兵,缺一个写写算算的人,就想到了外祖父身边的龚正陆。于是派人去找,就这样,龚正陆来到了奴尔哈赤身边,成了奴尔哈赤的参谋兼启蒙老师。

事实上,对于奴尔哈赤的兴起,龚正陆起着决定性作用,包括军事、外交和政治。

军事上,龚正陆直接做了奴尔哈赤的启蒙老师,也就是说,他是奴尔哈赤的军事教官。

不过龚正陆本人从来没有过实战经验,他唯一得到的关于战争的见解就是从《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上得来。

于是,他把这两本书推荐给了学生奴尔哈赤,并且把自己从这两本书上得来的有关战争的见识和谋略都灌输给奴尔哈赤。可以说,他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将这两本书解读给奴尔哈赤听。最终,在他的鼎力扶持和奴尔哈赤自身的发挥下,建州一步步开始崛起。

外交上,龚正陆给奴尔哈赤制定了两个外交策略,一是远交近攻,二是对明朝示弱和臣服。这两个外交策略也是汉人最擅用的谋略。

在远交近攻的指导下,奴尔哈赤先后平定哲陈部,灭完颜部,克北佳城,收服鸭绿江部、米舍里部,无一不是如此。有时,为了达到这种目的,不惜采用联姻的方法,如为了打击左近部落,奴尔哈赤曾五次与乌拉部联姻,奴尔哈赤娶乌拉部首领布占泰侄女为妻,并将自己女儿嫁与布占泰为妻。奴尔哈赤之弟舒尔哈齐娶布占泰之妹为妻,又将自己两个女儿嫁与布占泰为妻。这种方法,使得奴尔哈赤最终从十三部的围困中打开缺口,各个击破,一统建州。

对明朝臣服和示弱更是给了奴尔哈赤壮大的机会。政治上,龚正陆帮助奴尔哈赤兴建黑图阿拉城,以为建州都城,凝取建州人心。

只是,龚正陆在历史上却没有留下名字,他就如同在历史上蒸发了一样,只有朝鲜人的史料和明人的笔记中有记载。

后世关于他的失踪有三种说法,一是老死,二是投明,三是被杀。

老死之说,良臣认为不可能。因为,以龚正陆对建州的功劳与地位,正常老死,伪清的史书上不可能没有他的传记。但事实上伪清官书对他就没有任何记载,这也是伪清的惯例,凡重要人物因叛逆被诛,官书甚至宗谱将除名不载,清朝阿敦敏、李延庚就是例子。

投明之说也不可信,如果投明,这是一件不小的事,可明朝这边对此却无一字记载。那么只有被杀可信,但是被何人所杀,又为何被杀呢。

“那龚师傅可在城中?”

良臣装作随口漫不经心一问,心中却打着鼓,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一手教导出奴尔哈赤的大佬是否尚在人世。如果还活着,他的算盘恐怕就不能打响了。至少,有这么一个睿智的人物在帮奴尔哈赤参谋,他魏小千岁想在建州搞风搞雨,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任何时候,都不能小看古人,尤其是那些以谋士面目出现的大佬们。

须知道,前人后人都是人,他们的区别只在于身处的时代不同。而本质上,不管是前人还是后人,凡是能够在史书上留下自己身影的,都是人中翘楚,绝不能轻视。哪怕你脑中装满几百年的知识,在没有硬件辅助的情况下,在不可能将你那些先进东西弄出来的前提下,你和你的对手差距不过是多活了几百年而矣。

本质上,两世为人的魏良臣其实就是个人妖,比这个朝代的人多活了几百年的人妖而矣。

好在,禇英的回答让魏良臣松了口气,龚正陆已死,八年前就去世了。对于龚正陆的死因,禇英含糊其辞,良臣也不便追着不放。不管龚正陆是怎么死的,只要死了就好。

禇英真是不想再和魏良臣多说什么了,他已经说的够多,恐怕这会已经有人在父汗那里编排自己了。

“大贝勒看到哪里了?”良臣可不能放禇英走,他还没有和对方一起好好品读《三国演义》呢。

龚正陆能当老子的老师,他魏良臣也想当儿子的老师啊。

“唔,我刚翻了几页,没看多少。”被人死缠着的滋味真是不好受,禇英敷衍了几句,脸色却红了一红,事实上他连几页都没看下来,他只是翻看了几幅插图而矣。

“噢,无妨,反正我也闲着,大贝勒不若随我找个安静所在,一起细品如何?”良臣死皮白脸。

“这…”

禇英烦燥不安,忍不防魏良臣却从他手中夺过那本《三国演义》,然后拍了拍封皮,很是玄虚道:“大贝勒可知,这本书在别人眼里乃是谋略,攻城掠地,奇谋妙计,可在我眼里这些都是细枝末节,这本书的精华之处在于嫡庶之争。”

第二百九十一章 听我一番话,胜读十年书(下)

值此新春佳节,骨头谨代表司礼监向各位同僚发出新春的祝福,祝各位在新的一年能够再接再励,继续勇攀高峰,为祖国的未来探索光明大道,传播中华的种子!

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说句心里话,鬼才想大过年的坐电脑前码字呢,我真不想,可是,没办法。我要请几天假断更,会被骂惨,而且还会没收入。

所以,我坚持更新。

量多量少都是量,钱多钱少都是情,各位老哥,随手按个1,然后闭着眼睛打几个0吧。

…….

禇英沉默了,再看向魏良臣的眼神,已然是嘲笑。

那目光分明是在告诉魏良臣:我堂堂建州大贝勒,岂能为你这宵小之辈所挑拨。什么嫡庶之争,你这汉人崽子分明是欺我不懂!…那《三国演义》阿玛说的明白,就是兵法,就是你们汉人用兵之宝典,哪来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知大贝勒疑我,枉我,但大贝勒何不听我解说,再来质我对与错呢?若我说的不对,大贝勒拂袖便走就是,于大贝勒无半分利益损失。但若我说的对,大贝勒却能从此书中品出美酒般的佳酿来。”良臣的目光很是平静,脸上却是说不出的自信。

书中自有黄金屋。

禇英犹豫了下,不知当否听这崽子啰嗦。

“我知大贝勒担心什么,呵呵,其实大贝勒完全不用担心,我们汉人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今我奉天子之命前来建州,协察欠款钱粮事,又察六堡逃民事,此间牵涉极大,大贝勒难道就不想知道点什么?”魏良臣淳淳善导,不失时机的又抛出了诱饵。

禇英动心了,自从这汉人崽子那日席间突然提出归还六堡和逃民之事后,父汗就一直为此事焦虑,额亦都、何和理他们都摸不透此事的底,不知是杨镐的试探还是北京皇帝的意思,还是李成梁那里出了什么变故,故而迟迟拿不出一个对策来。倘若他禇英能从这汉人崽子口中探出底来,父汗那里做出对应部署,岂非功劳一件?那帮老家伙也要对自己刮目相看。

念及此处,禇英便不再迟疑,点头答应魏良臣,听听他怎么看《三国演义》。

费了半天口舌,用低声下气形容也不为过,终是骗得禇英上他的贼船,良臣自是大喜,忙道此地喧哗,不是品书处,不如寻一安静所在好好研读。

禇英也不想大庭广众之下和这杀弟仇人站得太久,自也无意见,便吩咐随从寻家酒铺,要店家将客人赶走,今日不许营业,闲杂人等也一律不准靠近。戈什哈们自是明白主子所说的闲杂人等是指哪些,当下就去准备。

广略贝勒的话谁敢不听,很快,禇英的戈什哈便清出了一家酒铺,然后在外面守着。郑铎和降倭保镖们也被良臣留在外面。

当下,良臣在前,不顾禇英满脸的别扭,强拉着他就入店,径直上到二楼,特意寻了窗户处坐下。也没心思喝酒吃菜,叫店家上了壶茶水来便开始了他的表演。

“大贝勒可知袁本初是何人?”

魏良臣兴致勃勃的问道,按吴夫子教书的习惯,开讲之前,总会找个老师和学生都知道的切入点,然后顺着这切入点下去,自然而然师生就能想到一处去。

然而禇英却摇头道:“不知。”

良臣有些意外,不过未有多想,又问:“那大贝勒可知刘荆州为何人?”

“也不知。”禇英不是那种不懂装懂的人,他的确不知道什么袁本初、刘荆州,故而不屑说知道。

禇英的爽快让良臣一时滞住,“呃,这个…那大贝勒可知曹孟德是何人?”

禇英的反应仍是摇头。

这让良臣有些抓狂了,敢情那龚正陆光顾着教奴尔哈赤这个学生了,半点都没教禇英这个徒孙啊。

曹孟德都不知道啊,丧尽天良,这位的嗜好可是后世多少人羡慕的存在啊…

三大主人公,禇英一个都不认识,有关嫡庶之争的瞎话如何说起呢?

万水千山只等闲,尔今无奈从头越啊。

良臣重新审视起对面的广略大贝勒了,他决定从头说起。得亏他前世是个写网络的,知道如何抓住要点,如何快进,如何铺垫,如何高潮。于是,一篇精彩绝伦的三国故事在他的绘声绘色演义下,以一幅极其阴暗的兄弟相残、内宫争斗的面貌呈现在了禇英的眼前。

“……袁绍乃长子,名声极好,是而有许多人支持于他。然袁术是嫡长子,于袁家有继承之权,二人身份不同早已注定结局。”

天花乱坠说了一通,良臣口也渴了,顺手就拿起茶碗喝了一口,尔后继续道:“这兄弟二人打小时候就明争暗斗,话说十八路诸侯酸枣会盟共讨董卓之时,那袁术为钱粮后勤总管,而袁绍却为督领诸侯之盟主。为何如此?为何那嫡长子袁术反不得为盟主,庶出的袁绍却能得诸侯拥戴呢?….大贝勒可曾想过此中原因?”

一个好老师,不应该光顾着自己讲,光顾着把自己的想法灌输给学生,而是应该和学生进行有趣的互动,把呆板的东西讲的有趣,使学生对故事产生兴趣,进而对老师产生好感。

能够这样做的老师,才是好老师。

良臣觉得自己是可以做一个好老师的,因为,他可不希望朱由校个鼻涕虫被孙承宗拐跑。

一个问题就这么抛给了禇英。

“许是袁绍才能高出袁术。”禇英的语气有些不确定,因为,魏副使先前的所讲的故事让他产生了联想。而这个联想,却恰恰是他最不愿意去想的。

或许,禇英都没意识到,他对魏良臣的印象从汉人崽子变成了魏副使。

“袁绍才能高出袁术乃是外人言,事实上谁也不比谁强。若袁绍强,何以输给了曹孟德,又何以连自家之事都处理不好,以致好大的基业拱手叫曹孟德得了去呢。”良臣轻咳一嗓子,摇了摇头,“其实,才能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那袁绍会造势。”

“造势?”禇英有所疑惑,这个词他没听说过。

良臣笑了笑,解释给禇英听:“所谓造势,就是让别人给自己说好话。”

“唔…”

禇英点了点头,“造势”二字可是说到他的心坎里了。想那额亦都、何和理他们为何总在阿玛那里说代善的好话,岂不就是代善在请他们造势么。

如果自己是魏副使所说的袁术,二弟代善则是那个袁绍,那将来?…

禇英右手的食指下意识的抖动了一下。

代入感是个极其微妙的存在。

第二百九十二章 嫡庶之分大于天

“造势者,小人也,君子岂需他人说话,大贝勒说是不是这个理!”良臣突然起身,重重拍了下桌子,发出“叭”的一声。

正沉浸在不妙代入感中的禇英被惊醒,一脸愕然的看着魏良臣。

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良臣很是失望,他说了半天废话,讲了半天故事,可就不是为了引出这句震骇之语,直达人心之言么。

禇英的反应当也是重拍桌子,大声附和。因为,他大贝勒不就是那个袁术么。他之所以完蛋,不就是因为他的二弟比他会造势么。

有关禇英之死,无论哪方面的史料都指向了代善,五大臣之流不过是顺水推舟,借刀杀人而矣。

若无代善这个二贝勒联合诸弟出面首告,五大臣这帮奴才又哪里敢和主子明着来。在建州,主奴等级可是无比森严的很,主子就是主子,奴才就是奴才,哪怕这奴才功劳再大也是奴才,同理,主子再无能再有过错也终是主子。

良臣要给禇英当老师,他要告诉这个学生,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达不到建州内乱,也要弄死代善,最好一箭双雕,两人来个同归于尽,皆大欢喜。

偏这学生竟然对此无动于衷,没有给出良臣期望的反应,这如何不让良臣觉得自己明珠暗投,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般。

好在,良臣发现禇英不是没反应,而是真的没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于是,良臣又以慷慨激昂的语气再次重复了先前所说。

这下,禇英有反应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手势,更没有任何动作,但却发出了微不可闻的“嗯”声。

嗯了就行。

良臣满意的重新坐了下去,火候未到,还需小火煮上一些日子才行。不是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么,这么大的事也不急在一时,总要禇英好好消化才行。

“不过话说回来,那袁家兄弟尽管不合,各有优势,可即便如此,诸侯争霸凭的就是一个实力。须知,那皇位只有一个,就算是亲兄弟又如何?两人真要合心合力打天下,日后这天下到底归谁呢?”

说到这里,良臣特意停了一小顿,没看禇英的反应。他这番话说的已经是相当含蓄委婉了,并且倒也不是刻意拿禇英和代善说事,以他兄弟二人目前的经历和建州的实力,还不配和袁氏兄弟相提并论。但有二人却是沾边的,就是他兄弟二人的父亲和三叔。奴尔哈赤为何能轻松就把舒尔哈齐给逼的无路可走,归根结底还是实力。

以禇英的才智,应当想的明白,他的阿玛和三叔可是刚刚给他上了一堂鲜活的课程。亲兄弟,可共难,却不能共富贵。建州的天只有一个,给了老大,老三就不服。给了老三,老大更是不干。最后,也只有一决雌雄了。顺到他这辈,要么你禇英当老大,要么代善当老大,两人都不干,就拼一下。这事嘛,还得趁早,晚了的话,造势已成,你禇英孤掌难鸣,双拳难敌四腿,终还是老下场。

“袁氏兄弟嫡庶之争又沿及后人,袁绍以嫡庶不分,终覆宗灭国。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先前我说那刘荆州也是如此,长子刘琦不立,偏立庶子刘琮,结果致使兄弟反目,大好基业送于他人之手。那曹孟德后来得了天下,也面临立嫡立庶之难。曾为太中大夫贾诩,立谁为太子。大贝勒猜那贾诩是怎么说的。”良臣再次和禇英互动起来,此时禇英情绪已然随着他的故事自身处境慢慢叫他带动了。

“怎么说的?”禇英几乎是脱口就问,显然,这位大贝勒对此十分关心。

良臣下意识的要挼挼自己的胡须,手到半空却醒悟自己毛都集中到一个地方,下巴上一根都没,也不尴尬,轻声一笑,道:“贾诩对那曹孟备说了一句,立嫡还是立庶,只需想想袁本初、刘荆州父子便是。”

“那自是要立嫡了。”禇英点了点头。

“大贝勒,一本《三国演义》,全书贯穿下来,是不是如我所说?”断章取义的本事,良臣深得其中精髓,他现在就是欺禇英没文化啊。

“倒是如此。”禇英再次点头。

“如此,大贝勒就要好生琢磨了。”良臣不急于求成,起身道,“时辰也不早了,我这耽搁大贝勒这么久,真是不好意思。”

“是禇英耽搁舍人才是。”禇英也站了起来,却是不愿就此结束二人谈话,站在那想说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噢,你看我这记性,险些忘了。”良臣一脸抱歉的模样,“好叫大贝勒知道,也请大贝勒代为转告龙虎将军,六堡的事,朝廷颇有不满,陛下那里也有疑惑,此事若龙虎将军不给个明确说法,恐怕日后会有麻烦。”

“天子有何疑惑?”禇英目放精光。

“这…”良臣有些为难,“此事不归我做主,我说了也无用,况我在龙虎将军眼里乃是罪人也。一个罪人说的话,有何可信的。”

闻言,禇英沉默片刻,道:“八弟的事,乃是误会,倒不纯怪舍人。”

“可惜,我不知龙虎将军是否如此想。”良臣面露担心之色。

“舍人放心,此事我会与阿玛解释。”

“大贝勒能够如此,我真是感激不尽…罢了,话已至此,我不妨给大贝勒透个底。”

“请说!”

禇英心头激动,却不想魏良臣竟道:“自来嫡庶不可乱,乱则生变,变则有难。建州为我大明守边,朝廷断然不许建州有乱。”

这风马牛不相及啊,禇英听的一头雾水,这事跟六堡有何关联?

“有些东西,大贝勒需要自己悟。”良臣笑着走到禇英身边,深意满满的看着他,款款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在我汉人而言,嫡庶之分大于天噢。”

禇英现在真是越听越糊涂,越听越不明白了,但他也有自尊,不好意思问魏良臣三人成虎是什么意思,什么又叫嫡庶之分大于天,索性强记在心中,等回去找下面的汉人阿哈问个明白就是。

二人走到楼梯处时,魏良臣突然叫住禇英,然后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本用牛皮包着的书塞到了禇英手中,低声道:“这本书是我平日最爱,今日和大贝勒难得谈的高兴,索性就赠给大贝勒了….大贝勒且拿回去好生揣磨,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随时前来问我,小弟随时恭侯。”

禇英听后自是好奇万分,忍不住就想打开封皮,却被魏良臣拦住,说这书极为经典,大贝勒最好回去静下心来独自观看。

走到半道,禇英终是没忍住好奇,将那牛皮封面打开,上面写着三个大字,三个字他都是不识。诧异之下,打开书来看,发现此书从头至尾竟无一文字,全是画图。

合上此书,禇英神情极其复杂,尔后将此书塞入怀中,那魏舍人说的对,此书太过经典,确是要静下心来寻个无人处细看才能领悟其中奥秘。

第二百九十三章 国无事,则钱无事

再有几天就是冬至了,按本朝惯例阁臣须至宫门前给皇帝叩头,尔后再由皇帝赐饭。而这顿饭皇帝本人是不陪的,通常是由司礼监掌印陪同。

今年却是有些棘手,一来阁臣尚未增补,眼下内阁名义上有两位辅臣,一为叶向高,另一则为李廷机。

麻烦的是人称“庙祝阁老”的李廷机早三个月前就自己跑了,据说导致这位阁老逃跑的原因是郑贵妃使人差他要字,不愿谄媚贵妃的李阁老一气之下就撒丫子不干了。

真实原因是否如此,外人无从探知,有一点却是明白无误的,那就是这位“庙祝阁老”是在破庙住了五年,是给皇帝上了一百二十三封辞呈后,实在是受不了了自己卷铺盖走人的。

幸运的是,皇帝并没有因此恼羞成怒,叫缇骑将李阁老从回福建老家的路上逮回来,而是视若未见。

不知道皇帝是有意还是疏忽,反正已经回家的李廷机如今还在阁臣的名单上。

上个月,独辅叶向高往宫里呈了一封奏疏,提醒皇帝应当降旨恩准李廷机致仕,尔后准会推增补阁臣。

增补阁臣的法子半年前就出炉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一改从前阁臣须由翰林出身中选拔,改由地方督抚中择选。

这一条是东林党刻意为他们的智囊李三才打造的。

为了将李三才推入内阁,东林党可是煞费苦心,不仅想出了这么一条增补阁臣的法子,还提前给李三才争取到了户部尚书一职。这样一来,李三才入阁在法理上就没有任何问题了。

偏偏,宫里没有反应。不但没有反应,连那已经走人的李廷机的名字都还挂在内阁当中。

这可是愁死了东林党上下,刚刚从通州返回无锡的顾宪成担心皇帝没有正式下旨罢除李廷机的阁臣,这意味着只要李廷机愿意,他还有机会回到京师。那样一来,哪怕好友李三才如愿进入内阁,在内阁的排名依旧在李廷机之下。

而内阁是一个论资排辈的地方,李廷机和叶向高都是万历十一年的进士,叶向高将来就算不做首辅,也是李廷机顶上,绝没李三才的事。

有鉴于此,顾宪成给叶向高修书,要他无论如何争取面见皇帝一次,解决李廷机这个隐患,以免东林上下筹划两年之久的大事坏在不起眼之处。

叶向高收到顾宪成的书信后,也越发重视此事,因而决意在冬至那天,想办法面见皇帝。

但他虽为首辅,可自上任以来,也不过才见了皇帝两次。因而,皇帝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的。能不能见皇帝,还得看内廷那边帮不帮忙。

如果亲近东林党人的陈矩尚在,叶向高断然不会这般头疼,可陈矩已死,掌印侯选孙暹和金忠为避嫌,眼下都不与外朝联络。今年冬至替皇帝作陪阁臣的是司礼监的另一秉笔张诚。

这张诚是浙党那边的,浙党领袖沈一贯能为首辅,张诚出力甚多。沈一贯因妖书案下台后,张诚收敛不少,眼下深居简出。若非掌印未正式定出,张诚也不会摊上这差事。

当年沈一贯在时,就和东林党争的激烈,张诚在内廷也没少给东林党找麻烦,故而叶向高想通过张诚面见皇帝,难度十分大。

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诚有个外甥,是个突破口。

这人叫程守义,眼下正被山东抚安官员上疏揭发。

说起来,程守义也是个聪明人。万历三十四年,坤宁宫突然失火,一把大火把坤宁宫烧的干干净净,工部报说光是修复费用就要白银一百多万两。而此时的大明朝,宁夏用兵耗去两百多万,援朝抗倭又用去四百多万,平定播州叛乱又用上百万两,与此同时,皇帝自己的寿宫又要八百万两白银营建,三下五除二,国库哪里还有什么银子修建宫殿。逼不得已之下,万历只好向全国各地大派矿监税使,以期能够将那些本能上交国库的税利营收通过太监之手收回。

程守义也不知从哪听到坤宁宫失火的消息,自愿到工部说愿纳银万两资助殿工,工部一听还有这好事,连忙上报。万历听后大喜,忙问此人官职,回答说“白丁!”万历听后,想都没想,立即传谕,授程守义“中书舍人”之职,任职武英殿。

这个职务比起新晋的文华殿舍人魏良臣,可是高了不少,由此可见,万历皇帝就喜欢不拘一格用人才。当然,前提是这人能给他带来好处。

中书舍人这官,在当下不是什么大官,但有了官身,可就不得了了。程守义再接再厉,上疏说自己家乡有山矿,蕴藏丰富,如若开矿,所获矿银可助殿工一臂之力。

程守义的这封请矿疏便是由张诚呈到皇帝案桌前的,后来外朝才知道,张诚正是程守义的舅舅。

外甥突然拿出一笔巨款捐个官,再突然上个疏说有矿,事情一顺,这背后之人的打算自然是浮出水面了。

开矿是好事,万历如何会不批,当下降旨,要宫中承运库太监陈增携带程受义,一同赴山东开矿。

陈增,万历九年入宫,其时拜的就是张诚名下。

因为知道程守义的后台,所以陈增对程守义极其巴结,明面上山东矿监是他,暗地里却是程守义主导一切。而程守义的身后,却是拖着一条北京的线。

陈增和程守义去的就是山东益都县。原以为奉旨开矿,地方必给方便,不想益都县令却看不起陈增这个太监,不屑与之交往。程守义大怒,暗地叫陈增强行开矿,于是陈增募了千余人上山凿矿,程守义亲自监工。

此举令得益地士绅都是不满,因为这矿监一到,益都的矿利便不再属于他们,自是群情激愤。再者,他们打听到背后之人是程守义,而这程守义从前不过是个白丁,沿街叫卖的货郎,现如今却仗着太监的势欺到他们头上,如何能忍得。

自来乡贤者,哪个肯叫个泥腿子盖了去!

于是士绅们群起至县衙告状,益都知县为了风评,不敢不从,上疏弹劾陈增贪横虐民,要求撤回矿监税使。程守义知道后,也叫陈增上疏,揭发县令和乡绅阻挠矿务,破坏矿山,且任职期间贪赃过万。

两方的奏疏是同时到的北京,不同的是,益都知道那边同时还有山东巡按和山东巡抚的联名奏疏,山东地方官员一致要求皇帝立即罢免矿监,撤回矿使。

这官司,眼下就落在叶向高手里。

叶向高并没有立即表态,因为前不久因为湖广和云南发生的商户暴动,矿监税使被害之事,引得皇帝以绝食相抗议。所以,叶阁老想过段时间再说,免得皇帝一时想不开,又要来逼迫他。

况且,他现在也是有求于皇帝的。

这个“求”便是阁臣增补的事。另外,还有一桩事,叶向高也很是头疼,那就是科道弹劾李成梁勾结建州造反的事。

两件事看起来风马牛不相及,但细心敏锐的叶向高却从中瞅出一丝隐线,一丝对东林极其危险的信号。

矿监税使是十多年前的旧政,当时东林党还未上台,因而归咎不到东林头上。但眼下当政的是他东林党,所以若是处置不当,令得皇帝不能再忍下去,势难说会不会归咎于他这独辅叶向高。

叶向高自忖他若下台,李三才又未能入阁,东林党这十年蒸蒸日上的势头肯定会遭到打击。若是入阁之人为三党之人,那恐怕又是如沈一贯当政时的东林人人自危的白色恐怖了。

而李成梁这件事,牵扯的又是他东林党对边事的政策。历来,东林党都不主张将国力和精力过于用在边事上面,对边事以求稳求妥求无事为主,一反早些年动不动就调动大军发动战争的国策。能拉拢的就绝不往外退,能安抚的就绝不逼反,能用钱解决的就绝不用刀解决,能用官位摆平的就绝不用所谓大义压人。

之所以如此,却是三大征以来,国库的确为此耗尽历年库藏。国家无钱,若有边事,大军一动,就是万千钱粮。钱粮从何而来?

以当今天子的精明性格,断然不会开征什么农税以弥补国库不足,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的矿监税使在全国各地折腾嚣张了。

真要动了大军,皇帝的眼睛会盯在何处,东林上下心知肚明。还不是与民争利么。

他们代表的就是民之利,自是不能容皇帝与民争利。但有些话又不好放到台面上讲,总不能对皇帝说你穷一点不要紧,只要我们富就行。国退民进,不是什么体面事。

因而,如黄老般的无为之治,最是适合东林需求。国家无事,自是不需多少钱粮运转。皇帝老实呆在宫里,自是没地方折腾。朝廷大小事务,都由臣子们替你解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叶向高是贫民子弟出身,但不表示他这位独辅就是穷人了。自他考中科举那一天,他就不再是贫民了。自他为东林魁首那日起,他代表的也不仅仅是他叶向高,而是身后的数万东林党人了。

没有东林党的鼎力支持,没有顾宪成、李三才他们的大力帮助,也不会有今日的福清相公。

所以,于公于私,叶向高都不能让李成梁失势。李成梁在一日,辽东就平安一日。辽东平安一日,国家就无事一日。国家无事,自是不必有什么钱粮。

矿监税使折腾的再厉害,相对于大军出动而言,总是九牛一毛。这账,叶向高算的清。

第二百九十四章 齐楚浙宣

叶向高不能让李成梁出事,科道风闻弹劾虽是成宪,但正如当年申时行对皇帝所言那般科道就是一群乌鸦,只会呱呱乱叫,哪会办得成什么事。他们的本事,也就是毁事而矣。

人证、物证,叶向高不信。

他信李成梁的解释,舒尔哈齐之所以诬陷于他,不过是与其兄奴尔哈赤争权失败,这才铤而走险,妄想混水摸鱼。

进京的舒尔哈齐子扎萨克图现关押在锦衣卫,叶向高已令人去再三审问,虽对方咬死其伯父奴尔哈赤和李成梁勾结造反,并出示种种证据,但终归还做不到铁证如山。

有关草帽顶子山一战的详细经过,辽东都司和辽东巡抚都有奏报,双方对此战都用了一个词定性,那就是误会。

但不约而同的是,不管是辽东都指挥使李成梁还是辽东巡抚李炳,都对文华殿舍人魏良臣颇多不满,直指小臣误事。

唯一替魏良臣说话的是杨镐,这个让叶向高颇为玩昧,想到是司礼太监金忠在陛下面前替那魏良臣求来文华殿舍人一职,而金忠在宫里又素来是贵妃一派的内监,叶向高便一肚子数了。

辽东方面的奏疏如何说,叶向高不理会。大事小事,关键不在地方,而在朝堂。而朝堂,关键在小臣,即科道。

摆平科道就能摆平朝堂,朝堂无忧,地方再乱,终是小患,朝廷有足够的时间和手段去解决。

李成梁坐镇辽东数十年,要说叶向高对他完全放心,亦是不可能。别的不提,就李成梁垄断辽东关利这一点,就为党内同僚诟病不已。若非需要他稳定辽东,并且联手对付皇帝派去的矿监高淮,东林党也不会容李成梁安稳这么多年。

接替高淮的新任辽东矿监张晔就是东林党派在辽东的钉子,这个张晔早前做过御马太监,和东林党的智囊李三才关系极好。通湾税关一设,李三才仅靠地皮就谋利数万不止。

高淮是彻头彻尾的唯皇帝马首是从,张晔却不同。有张晔在辽东监视李成梁,叶向高相信李成梁纵然有什么异心,也断然不敢为。

按李三才的想法,既然朝廷阻止不了皇帝往各地派矿监税使,那就来一个斧底抽薪。说白了,就是发动各地的官员士绅赶走那些听皇帝话的太监,迫使新来的太监和地方合作,从而使矿利税利能够留存一部分在地方。

由此便能解释为何这十多年各地屡屡发生暴乱,而地方当局对此却是无能为力,或直接参与其中了。

效果是很明显的,一切都在往李三才设计的方向转变。

所以,眼下出不得一点乱子。

尤其是辽东,此地虽是边陲,可却是京师侧塌,万不能有事。

叶向高派自己的弟子李邦华为说客,想要说服发难的御史张鹤鸣他们收回弹章。

李邦华也是东林党人,其与东林党骨干邹元标是同乡,与其父李廷谏一同考中乡试举人,成为一时佳话。

之后,父子二人互相激励,身穿布衣,徒步至京师参加会试。结果父亲李廷谏落榜,儿子李邦华却考中了进士。那年,主考官正是叶向高,故而按规矩,叶向高就是李邦华的座师。

李邦华现为都察院御史,早前增补阁臣办法就是由他提出来的,即内阁不当专用词臣,词臣不当专任翰林,亦不当任东宫教习。

李邦华提出的这个建议经顾宪成加工后,就变成阁臣不当专用词臣,亦不当专用南人这一为李三才量身订做的意见了。

同为都察院同僚,李邦华对于张鹤鸣和朱应毂十分了解,虽党派不同,但平日还是有些情份的。

叶向高原以为李邦华能够说动张、朱二人,不想张、朱二人却不为所动,甚至于李邦华为说客的第二天,吏科给事中任应徽就上书直指叶向高干涉科道,把叶向高弄的灰头土脸。

…………

崇文门东城角有一条锦秀河,这锦秀河离观象台不远,那里洼然一水,东西是堤岸,岸上广种高槐垂柳。水面上芦荻丛生,下有鱼上有鸟,碧水澄清,尘埃罕至。南北则是达官贵人的园林,有树有水有亭有廊,曲径通幽。实是京师一处风景胜地。

这日,锦秀河边亭台来了几个儒衫文人,这几人都非寻常人,皆是朝廷官员,其中便有刚从北直提学御史任上返京的黄彦士。

黄彦士提学北直有功,此次回京按例会高升,却不知是左右副都,还是六部或地方布政巡抚。但不管是六部还是地方,黄彦士总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仕途从此顺达,将来督抚不在话下,入阁亦不是不可能。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日京师竟有小雪花落下,黄彦士便邀了好友官应震等人往锦秀河边一游。

老朋友相邀,官应震自是不会推辞,往院里说了声,就叫了车马直奔锦秀河而来。到了地方,便见黄彦士还有几人立在立在一处亭中翘首以盼。

远远见到官应震的车马,黄彦士当即从亭中迎了出来,爽朗的笑声飘然而至:“东鲜兄,两月不见,别来无恙啊!”

“抑美兄,你也别来无恙啊!”

官应震笑着从马车中跳下,施了一礼后,目光落在黄彦士身后那几人身上,几个面孔都生,他不曾识得。

见状,黄彦士忙为他介绍,指着最前面那胡子最长一人道:“这位是翰林院汤霍林!”

噢?

官应震目中一动,汤宾尹乃是左春坊左谕德,万历二十三年的榜眼,这几年朝廷内外制书多出其手,号称得体,深得皇帝赞赏。但这不是让官应震动容所在,原因却在于这汤宾尹于齐党、楚党、浙党、东林自外自创了一党,名为“宣党”。

宣党人数虽少,但也有一定影响力,眼下朝党中东林一家独大,齐楚浙三党都有些力不从心,若有宣党相助,则力量自是大了一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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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 那少年在何处?

念及此处,官应震自是明白了好友黄彦士的用意,显然,今日这锦秀河边可不单是赏雪叙旧那么简单。

“原来宣州汤霍林,久仰久仰!”官应震忙作辑施礼。

“黄州官东鲜之名,我亦是早有耳闻!”汤宾尹也笑着还了礼,然后说了一句:“其实我与贵党熊飞白也是好友。”

闻言,官应震一愣,下意识看向黄彦士,不知道汤宾尹怎么和熊廷弼是好友的,这之前可不曾听熊廷弼说过啊。要知道以熊廷弼的性格,能不把人得罪就是万幸了,结交为好友可是极其难得的。也就是他们楚党中人能够包容,要不然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却不知这宣党首领是怎么和熊廷弼走到一块的。真是稀奇的很。

黄彦士显是知道内情,朝官应震微笑点头,显然此时不是细说此事的时候。

“这一位是…”

黄彦士又为官应震介绍另两人,其中一人是光禄寺寺丞李朴、另一人却是个太监,名叫李永贞。

光禄寺丞李朴,官应震是知道的,此人是齐党中人,为官清廉,早年仕途曾被东林党的沈鲤所阻,故而对东林很是不满。

齐楚两党素来联气同声,相互扶持,黄彦士和李朴私下关系又好,请他来自是没有问题的,可那太监李永贞是怎么回事?

汤宾尹和李朴比官应震早到,知道李永贞是个太监,但却不知其底细,因而二人心里也是困惑。

李永贞知大家对自己到来不解,却不解释,只在那冲诸人一一点头,很是客气。

“李公公是金公公名下。”

黄彦士轻声一笑,摆了个手势,请众人到亭子里坐。众人听了这一句,却都心中有数了。

金公公是哪个?除了司礼太监金忠还能有哪个!这李永贞既代表金公公前来,想来金公公那里肯定有什么要事。

汤宾尹脑子最活,第一个想到了内廷司礼掌印之争,隐约猜出金忠恐怕是有求三党,因为他的对手据说得到了东林党的支持。

内廷之争也好,外廷之争也好,归根结底都是人争。有人支持比没人支持的总要强上那么几分。

这也就是党派的由来,亦是党争的由来。

人多,总能欺负人少。

东林党支持亲近自己的那位上台,金忠想要顺利接印,肯定就得往另外几党靠。这事,不是什么阴谋,而是必然。

李朴和官应震随后也想到了这一点,但是谁都没点破,只含笑点头,一一步入亭中落坐。

待众人坐下后,黄彦士方扭头似随意的与官应震说了句:“东鲜兄,可还记得保定的少年说?”

“当然记得,少年强则国强,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雄则国雄。”官应震随口就来了段少年说,看来,这段少年说在这位楚党领袖心中有着不小的份量。

“好一个少年说!”

汤宾尹和李朴都是头次听说这少年说,都是拍手称好,尔后均是对这少年说的作者感到好奇。

能作此奇说者,当世一人杰啊。

若能与之相识,莫大之荣幸。

“抑美兄何以突然提到这少年说?莫非…”

官应震以为黄彦士有那魏良臣下落,毕竟黄彦士提学北直,那魏良臣又是北直的童生,说不得就是黄彦士录的生员。这样一来,那魏良臣不但和同党内的熊廷弼有交情,和黄彦士也有师生之谊,将来此子若能科举发达,于楚党而言乃是大大的幸事。

“非也非也。”黄彦士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一脸惋惜道:“好叫东鲜兄知道,那魏良臣不曾在我手中录得。”

“这是为何?”官应震一惊,失声说道,“此子学识可是过人,抑美兄怎的不录他呢,可惜,可惜啊!”

李朴和汤宾尹算是听明白了,这少年说的作者看样子就是那个魏良臣,只是此子听起来似乎连个秀才功名都没有。

“确是过人。”黄彦士苦笑一声,“不过有些过份了。我也是后来才知,那少年在府考时竟是作了张白卷。”

“白卷?”官应震哑口无言:还有这事?!

亭中众中,除李永贞之前知道这事外,李朴和汤宾尹都是呆了。

“真交了白卷?”官应震犹自不信,以那日少年的表现,交个白卷可真是匪夷所思的很了。

“确实。”黄彦士点了点头,这件事他初听闻时,也是惊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糊涂,糊涂啊!”官应震无比痛惜,“莫非是考前过于紧张,以致失了手?”

汤宾尹和李朴也觉可惜,考前紧张以致作答时作不出一字者,历来有之,见怪不怪。就是有些神童进了考场,也有吓的当场尿裤子的。总之,这人的才华才高,总也有那么一二令人惋惜者。时也,命也。

不想,黄彦士却又接着说了件让他们再次说不出话的事来,那便是凭着这张白卷,那魏良臣竟然被河间知府陈伦给点了府案首。

“白卷案首?”李朴险些被呛住:这怎么可能!

汤宾尹也是目瞪口呆,饶他素有智谋,见识过人,交猎广泛,于这世间猎奇之事见多听多,但交个白卷还能被点为案首,却真是头一遭听闻了。

潜意识里只一个念头:那河间知府陈伦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抑美兄,你是说笑么?”官应震一脸发懵。

“东鲜兄以为我是那种说笑之人么?”黄彦士一脸正色的看着好友,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中忽的笑了起来,“后来的事更有趣,诸位可知那张白卷就在京中,且在一个贵人手中。”

“谁?”三人不约而同发问。

黄彦士朝宫城方向瞄了一眼,吐出几个字来:“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

三人又是大吃一惊,李永贞脸上则是一幅难以看懂的表情。

官应震越发糊涂,也越发想不明白了,交张白卷得了案首,这张白卷还落在了贵妃娘娘手中,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又算个什么回事。

“那少年现在何处?”

“这个你不如问问李公公。”黄彦士抬手指向非笑似笑的李永贞。

第二百九十六章 小臣不及大臣

汤宾尹虽是宣党首领,不过宣党于诸党之中势力最弱,此番应楚党黄彦士相邀,自是带着目的而来。不过他于金忠不甚接触,几无交往,仅知其为内廷大珰,司礼掌印侯选,而宣党结党之初以言官为主,对内廷颇多攻讦,因而于金忠谈不上太多好感。

自然而然,对这代表金忠而来的李永贞,只是看在黄彦士的面上客气而矣。他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李永贞,不明白黄彦士为何说那少年下落与这太监有关,难不成那少年净身进了宫不成?

真若如此,便是大大的可惜了,但人各有志,那少年不愿科举苦读,改走捷径,也是其自己选的路,将来跻身不了士林,反沦为士林白眼,也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其实,论劣迹,在场诸人,却又属汤宾尹这宣党首领最为不堪。其生性好色,早年为举人时曾夺县里生员施大德之妻徐氏为妾,徐氏不从自尽,合县不平致激有民变,吓得汤宾尹花了好多钱才把事情平息下去。不想未过多久,这位好色的汤举人又复占生员徐某妻贾氏为妾。

徐某者,乃故尚书徐元泰之侄廩生徐日隆之弟也。汤宾尹少时曾受辱于徐元泰,故必纳其侄妇为妾,以雪此耻。汤宾尹在县里颇有势力,徐某与贾氏兄弟都不敢有异言,徐日隆知道后却是大抱不平,于是上下控访,结果汤宾尹四布罗网,直欲得日隆而甘心。不得已,势孤的徐日隆只好亡命走燕齐。

此事一出,合郡沸然。当地巡按欲惩治于他,汤宾尹遂感害怕,求同年举人熊廷弼相助,结果熊廷弼为他说情,才把此事按下。由此,汤宾尹与熊廷弼结为至交。当然,有关这件事的内情,无论是汤宾尹还是熊廷弼,都不曾与外人道过。故而刚才官应震闻听汤宾尹竟和熊廷弼是好友,十分的好奇不解。

此时官应震也很是惊诧,他和汤宾尹想到一块了,都道那魏良臣竟是走了内廷门路,净身脱了士林入宫伺奉去了。要不然,何以和李永贞有关系的。

李朴倒未多想,只等着那李公公解说。

李永贞不卖关子,当下说道:“魏案首为陛下钦点简为文华殿舍人,现奉圣意出关协办钱粮欠款事。”

“他?文华殿舍人?”官应震不知如何说好了,因为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稀奇,也太过不可思议。

一个交白卷的被点了案首,还被皇帝赐了文华殿舍人的官职,这事听起来还真是难以置信。

若非是从李永贞口中说出,若非当今皇帝的确喜欢不拘一格任官,李朴和汤宾尹是怎么也不愿相信的。

“如此说来,李公公对那魏良臣颇是熟悉了?”

官应震回味过来,那少年怎么做到的且不去管,他关心的是李永贞何以知道的这么多。而这个李永贞背后的金忠又在其中扮演什么。

李永贞不置可否,只微微笑了笑。

官应震点了点头,看了眼好友黄彦士,大致明白此间的关节了。这事想要理顺也简单,刚才黄彦士也说了,那少年的白卷落在郑贵妃手中,而金忠又恰恰是司礼监中支持贵妃一派的,如此一来,便表明那少年乃是得了贵妃和金忠之助,才能有现在这桩不可思议的存在。

现在,官应震最大的好奇就是,那少年的白卷上到底有什么值得郑贵妃看重。

李朴想起什么,在边上说道:“李公公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数月前关门军变,传闻陛下派了一舍人出关安抚军心,莫非就是这魏良臣了?”

“不错,就是他。”李永贞点头道。

“这倒是桩趣事。”

李朴哈哈一笑,他是齐党中人,早年仕途又被东林所阻,故而对于东林相恶的郑贵妃,倒是没有什么恶感。

朋友的朋友是朋友,敌人的敌人也是朋友。

这一点,李朴看的很开。

眼下东林党势大,诸党无论哪一党都无力独自对抗,仅以目前的局面而言,诸党再分化下去,势必叫东林吃的骨渣都没有。因而,联合是必然的。唯有齐楚浙宣昆数党团结起来,才能制住东林这庞然大物。

齐党支持诸党联合,李朴今天来便是为了联合之事。

“且不说这魏良臣了,今日邀诸位前来,不为他事,只为散心。”黄彦士作为邀请人,不急于一时,他起身朝河堤一指,笑问众人:“沿堤走走?”

“好,走走。”

官应震没有意见,当下几人都不反对,于是五人便在这锦秀河边沿堤散步。一路上,黄彦士不时寻些趣事来说,汤宾尹和李永贞口才都是不错,几人相谈倒也融洽。官应震却是心中有事,故而并不多话,只偶尔笑着附和两句。

行至一处林木明秀的堤岸时,望着远处那水景夜色,李朴突然感慨的对李永贞道:“多亏了金公公几次在皇上面前周旋,我的光禄寺丞一职任命才落实,否则也不知会生出多少变故来。”

李朴有此感慨,却是实在。

众所周知,自国本之争以来,当今天子便恶牵外朝,致使诸多衙门诸多官员任命都无法落实,甚至出现一个御史在外十数年不得返京之怪状。倘若那日不是金忠在御前力争,李朴这一批十三个官员的任命就无法落实,因此李朴肯定要感激金忠。

李永贞听后,笑了一笑,没有说什么。

黄彦士却插话道:“李兄,听说你刚一上任,有个叫汪文言的山人想在你那求个小职,结果被你斥退了?”

此事乃自己上任后的得意之笔,现黄彦士当着众人面提起这事,李朴不由有些得意,微微一笑,说道:“确有此事,不过那汪文言如今转身投靠了东宫王安,可见此人为真小人,不枉我那一斥了。”

“李兄正直,那满京中的山人游棍尽想投机钻巧,不劳而获,遍寻门路,只为一朝富贵发达,该当斥骂他们!”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官应震由衷的赞道,他对那些山人游棍真的是厌恶透顶。

李永贞却是想到金忠曾与自己说起过,因为魏良臣求得舍人一职得罪已故掌印陈矩和东宫王安的事。而那王安当初就是想为这叫汪文言的游棍谋中书舍人职。

众人又走了片刻,在一转台前停下,此时雪花已不怎么落了,沿河两岸远远看去,多了层白纱。

“你们听说张鹤鸣他们联名弹劾李成梁了么?”黄彦士突然说道。

官应震点头道:“此事闹得人尽所知,京城之中何人不知?”视线转向汤宾尹:“不知霍林兄对此事有何见地?”

汤宾尹微一沉吟,说道:“这是朝廷上的事,在下不过左谕德,谈不上真见,还是洗耳恭听几位的吧。”

听他这般说,官应震面露不豫之色,淡淡道:“霍林兄谦虚了。”

黄彦士见了,暗自摇了摇头,对汤宾尹的态度颇有不满。此人虽为宣党首领,但人品下作,若非宣党有些力量,自己也不会请他而来。但观此人态度,貌合神离,总是不着边际,却不知他到底什么算盘。李永贞和李朴各有念头,故作不知,均是笑而不语。

“李兄,你呢?”官应震又问李朴。

李朴苦笑一声,自嘲道:“官兄就莫问我了,你也知道,在下只是区区光禄寺丞,这朝廷的大事哪里过问得了。”

闻言,官应震也不再问,目光转向身后的黄彦士:“抑美,都察院什么情况?”

“科道风闻奏事,尽职尽力而矣。若李成梁之事为真,我辈理应支持!”黄彦士的态度很明确,在这件事上,诸党其实应当联合起来,形成台谏之势。因为,扳倒李成梁,就是间接给东林党一击。

汤宾尹听后点了点头,道:“向来风潮皆为科道起,我也觉那李成梁坐镇辽东数十载,屡有枉法事,当受弹劾,也好叫世人看清他真面目。”

“只可惜,叶阁老要保他。”李朴摇了摇头,张鹤鸣他们弹章固然声势大,但内阁那边却压着,宫里也没有动静,所以这虎打得打不得,还是个未知数。

“福清相公虽是东林党人,但有事发,总是处处调停,不愿东林与我三党决裂,那样会殃及朝中直臣,说起来,也是他的一片苦心。”说到这,汤宾尹顿了顿,“不过纵观福清相公入阁行事,力推增补阁臣,于其它朝堂关注之事却力有保留,态度模棱,不愿出面,唯恐陛下那里过不去,心术用得也太多了些。”

李朴性格率直,汤宾尹的说法他可不赞成,待汤话音刚落,便不屑道:“哪里是心术用得太多,我看他就是明哲保身!说得好听点,叫稳重,说得不好听点,便是蛇鼠两端!他叶阁老所作所为,我看完全是为他东林一家想。”

“叶阁老乃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内阁六部皆由他一手运作,非我辈能够揣摩行事的,自古言,大臣者行大臣事,小臣者不及大臣万分之一,此话便不见得有说错。”官应震说的还是公道的,有些事情,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真的很难说清楚。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以弱胜强非难事

客观来说,叶向高虽是东林党魁,但自为独相以来,也是办了几件大事的。如奏请减封福王田亩,催促福王早日就藩,平息湖广、云贵矿监税使事,又有督请恢复东宫太子讲学等事,无一不出于公心,为朝堂内外称颂。

只是于这几桩公事以外,叶向高竭力奏请增补阁臣,而增补阁臣法又全偏于他东林李三才,这一条可是齐楚浙昆宣诸党所不能容的。各党出于自身利益,定是坚决予以反击的,导致数月以来,增补阁臣事一直没有下文。

官应震官虽不大,但身为楚党首领,胸怀方面自是有其长处的。官场之上,小臣一说多为御史言官代称,他称小臣不及大臣万分之一,是谓公心,倒无其他念头,毕竟他官应震也是言官一员,其为户科给事中,乃科道中的“科”。说小臣不及大臣,官应震真是走心而言,全然不顾将自己也给贬低了。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真要将自己放在那大臣角度细想,也会觉小臣鼓噪坏事了。但位于小臣者而言,大臣事不平,理当铤身而出,否则国家岂非白养他们了么。

“官兄此言确是精辟,我等听了无所谓,不过若是叫那东林辈听了,怕是要说官兄指桑骂槐了。”汤宾尹挼须轻笑,有些佩服楚党首领官应震的自贬。

现时科道中,诸党势力夹杂,但论势大,还是东林党。都察院二分之一,科场三分之一都被东林所控,加上六部地方摇旗呐喊,这科道俨然就是东林的天下,否则何以新近东林要员那么多,为李三材量身打造的入阁办法能顺利通过呢。

汤宾尹的宣党,眼下就有科道成员十多人,这些人皆可用“小臣”一言而括之,他却不恼官应震用词尖锐,事实确是如此,有什么不可说的呢。

“东林诸君子,自有体会。”官应震哈哈一笑,他若怕了东林,也不会组建楚党和他们对着干了。

“坏人事者自坏事,说人宵小者自宵小。”李朴冷言一句,他和东林可是有切肤之恨的。

不过那东林党也确是气人的很,仗着势大有钱,朝内朝外霸道无比,动辄就指他人为宵小奸党,却不顾自身龙蛇混杂,污烟障气。听说江南各地那些土豪劣绅为了得个正人君子的名头,纷纷花重金加入东林。实在是入不了东林也要跟东林的人称兄道弟,相互吹捧,使得东林风气日况愈下。

如此朋党,焉有面目说他人?

“当年若非别人劝我,我恨不得打上他沈鲤门,拔了他的胡须!”李朴越想越是气,此间要是碰上沈相公,看他那架势,只怕立马就能起袖子上前干上一架。

“沈相公今年八十,只怕不敢叫你拔胡须喽。”黄彦士打趣一句,李朴听后嘿嘿一笑,气话归气话,他还真不可能跟个八十岁快入土的老人寻仇。

“家事国事天下事,怎能如风声雨声读书声般轻瞄淡写。有些人,明明是无能之辈,偏要逞口舌之利,把控了朝堂,祸害的可是国家。倘若任由这些人胡来,我等上对不住天子,下对不住黎民啊。”黄彦士略有深意的看了眼汤宾尹。

汤宾尹听后,没说什么,只是眉头皱了一皱。

李朴在一边附和道:“就是,明明是一帮废物,尽知道往脸上贴金,耍些嘴皮子,做些面上功夫,真正要做事,凭他们,只会越弄越坏。”说完,竟是回头看了眼李永贞:“李公公说是不是这个理?”

“这个…哈哈…”

李永贞是内廷中人,其他四人却是外朝的,且还有两个言官,他可不便多言,吱唔两声带了过去。

黄彦士倒是还有些话要说,可官应震却突然插话道:“行了,说起来,咱们也是言官,偶说自己是小臣也就罢了,难道还真要把个科道都给否了不成。至于那些无能之辈,我们说的再多,能动他们半点?…说一千道一万,还是要君子践于行啊…..”

官应震笑了笑,示意众人往前走走。这一走,却是汤宾尹和李朴在前,官应震和黄彦士在中,李永贞落在了最后。

官应震没问黄彦士今日目的,他知黄定会与自己说,便也不急,与他说了些旧事,又各自说了些为官之事。黄彦士不日许要高升,若是地方,自有苦处与难处,官应震曾为知县,有些经验,便说了与他听。

前面汤宾尹和李朴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二人不甚熟悉,都是黄彦士请来的,自不可能探讨那么深。几人就这么边走边说,不知不觉便来到一处石桥上,站在桥头放眼四望,东北有古观象台,西南有蟠桃宫,每年的三月,蟠桃宫的庙会热闹得很,民间花会古玩字画风味小吃应有尽有。北面则是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圣地贡院。

“东鲜兄、汤兄、李兄快看,那便是贡院了!你们可还记得当年吗!”黄彦士有些兴奋。

顺着黄彦士的手势,汤宾尹将目光投向了一里外的贡院。贡院大门坐北朝南,门前立着三个门坊,进了院便是“龙门”,贡院中路有明远楼,东西两路是一排排像鸽子窝般的考棚。远眺“龙门”,汤宾尹与李朴、官应震三人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各自在这里参加会试的情景,一时都是感慨不已。

过了片刻,众人视线又不约而同移到了东岸一座青砖白墙的祠堂,此祠堂叫“吕公祠”,每当考试之年,参加会试的学子,便不约而同地云集于此,祈梦求愿问个吉利。据说十分灵验。因吕公祠供奉得是八仙之一——吕洞宾,吕又是八仙中唯一科举出身的,所以成了学子心目中的神灵。

黄彦士笑着问汤宾尹:“汤兄,你在这吕公祠中梦塌上躺过吗?我可是足足睡了一觉,真梦见我高中了!”

黄彦士的话让汤宾尹笑了,因这吕公祠与别处不同,无需求签问卜,只要在梦塌上一睡,自有神仙来托梦。当然,他知道黄彦士这是在说笑,世间岂能真有神仙托梦之举,圣人有云,子不语乱力鬼神,皆不可信也。

“踏遍槐花黄满路,秋来乞梦吕公祠。”汤宾尹忽然有感而发,吟了一诗。

“踏遍槐花黄满路,秋来乞梦吕公祠!”官应震感慨道:“会试之时,我们便在这鸽子笼里呆上了三场九天,这龙门跳入不易啊!”

几人中,独李永贞不曾科举过,因而羡慕之余有些自惭形秽。

汤宾尹心中一动,道:“龙门跳入不易,今我等成功而入,便不应辜负老天爷对我等的垂青啊。”说完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官应震。

“是啊,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官应震微微一笑,看向汤宾尹:“汤兄可是有什么想法了?”

汤宾尹抚须一乐:“倒是有些,但却想听听官兄的意思。”

官应震微一点头,走到众人前头,说道:“其实当年中了进士后,我倒是曾动过心思要入东林,可惜,东林却并不看重于我,再说,我资历浅,只是给事中,在他们看来,这价值便是不大,属于可有可无之辈,自然不屑于我了。”

黄彦士在边上道:“不入最好。”

官应震悠悠的望着远方,说道:“自古党争,最易祸国,所以这党人乃国家之大弊,但凡一心报效国家的仁人志士还是离这党人远些的好,轻易还是不要沾惹,否则祸患无穷….然而当下之国事,不结朋党便不能自保,庙堂再大,也无孤鹤之人立足之地,故而我不得已之下结了齐党。这一算,却有十一年了。”

“是咧,我与官兄一样,宣党之建初衷亦在此。”听了官应震的真心话,汤宾尹忍不住也道了一句。

“嗯。”

官应震朝汤宾尹点了点头,二人目光交集,均是有些热切。

“东鲜兄是不是要说,不在党内没地呆,身在党内不得闲啊?”李朴笑了起来,他加入齐党不也是因为被东林欺负的无以自保么。

官应震亦呵呵一笑,旋即面露痛惜之色,不平道:“本朝近些年朝政一直把持在东林之手,而你我这些非他同党的,在他们眼里便是邪党,纵使你我再如何努力,也无法得到他们的认同….仅眼下局面而言,不须三五年,我楚党也好,你宣党齐党也好,终将不敌东林。”

这话算说到李朴的心眼里了,若不是东林党的沈鲤对他有偏见,他何以为官多年,还只是小小光禄寺丞呢。这党人之祸对国家的弊端他明白,但对他自身的影响却真是切肤之痛。

汤宾尹和李朴听后,神情都是有些凝重。

“既然如此,诸位大人为何不行纵横之术呢?咱家曾听魏舍人说过一句话,这话说的实是世间无二之真理。今日便借花献佛说与诸位大人听。”久未说话的李永贞突然插口说道。

“噢?什么话?”官应震大为惊奇。

汤宾尹和李朴、黄彦士三人也露出好奇之色。

李永贞轻笑一声,缓缓说道:“魏舍人曾言,以弱胜强非难事,难在团结否。若团结,则就是力量,这力量好比是钢,这力量好比是铁,世间任何事,不怕天不怕地,只怕团结二字。”

第二百九十八章 可怜的二叔

明天就是冬至了,夜里金水河上了冻,宫门值守的侍卫冻的直打哆嗦。夜里还起了风,那风一吹,就好像脸上过刀子般疼的慌。往常宫城上头都有大汉将军巡逻,今儿城上头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了。没法子,太冷。

躲在值房里的侍卫们一边烤着炭火,一边猜测着天亮之后会不会出太阳。有的说怕是要下大雪,也有的说下不了。这雪下不下谁知道呢,反正北京城已经飘了几天小雪花,断断续续的。这要下,索性就下一场大的,这样吊着反叫人难受。

霜后暖,雪后冷,侍卫们都是有经验的,不管下不下雪,夜里值守前手上、脖子上甚至耳上都早早抹了猪油。猪油防冻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经验,灵的很。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东方总算看到了点鱼肚白。看时辰,却才卯时不到,离天亮还得有大半个时辰。

天冷,侍卫们减少巡逻的次数情有可原,上官知道也不会说什么。这太平盛世的,一没有鞑子寇京师,二没有反贼闹都城,紫禁城能有什么危险。要说太子吃了豹子胆来逼宫,更是想都不用想。这满天下的人都知道,当今这位小爷,那是怂的很,叫个太监欺负了都不敢吭声。指着他逼宫,大家伙还真想看好戏呢,顺便给小爷点个赞。

不过这眼看一夜就过去了,老窝着不上墙也说不过去,于是值夜的百户点了个总旗带着几个倒霉的小旗上城墙溜一圈。

被点到名的总旗可委屈了,一脸子苦色带着同样发苦的几个小旗闷闷不乐的上了城墙。外面冷风一吹,一个个的都是直打哆嗦,然后把皮领子往上翻翻,脖子能缩多少就缩多少。

他们是在承天门上的城墙,这地方离神宫监不远,再往北走就是太庙。上墙走一圈,听着简单,可一圈下来,至少十多里路,那会天不亮也得亮了。

“走了走了,别磨蹭了,早走早下,滚回去抱婆娘借个洞暖鸟去,省得成了冰棍子。”总旗见手下一个个都没精打采,挪不动步子,不由笑骂了起来。

别说,都是帮汉子,听别的不来劲,一听这带荤的个个就来了劲。于是乎,一帮大汉将军们就在城上你一段我一段的编排着,不是姐夫小姨子,就是姑爷舅妈的,冷归冷,倒也其乐浓浓。

走到通集库离东华门不远处的城墙上时,那个总旗朝城下瞄了一眼,却看到一个身影背着一个大包正在艰难吃力的往河边走。总旗下意识的抬头看天,时辰没到,宫门没开呢,那人是怎么出来的。

“去,问问去。”总旗随手点了两个小旗,叫他们看看那人是怎么回事。

“大冷天的不窝在被窝里,跑这来干什么,吃饱了撑的。”两小旗骂骂咧咧的下了城墙,从东华门那里绕了出去,径直朝河边奔了过去。

到了河边一看,两小旗却是打骨子里冒出一股寒意。因为,河边有个老头正在冰冷的水里洗衣服。

那老头显然就是先前他们在城上看到的人影了,背着的大包里满是棉衣,粗略扫一眼,至少十来件。那棉衣下水后格外的重,这老头此时正费力的在挤着水,可怎么挤,那水都挤不干。

两小旗把灯笼挑上前,看的清楚,老头是个太监,两手冻的通红,上面还满是冻疮和裂口子。可能是因为劲使大了,手上的裂口子撕开了,血水和河水一起从他的手上往下滴。

这一幕可让这两小旗心惊,并且牙酸。他二人都是大汉将军,大汉将军只是负责宫城守卫和皇帝出行仪仗,向来不曾经过战阵,这些人又都是祖上给他们挣下的荫袭,一个个都没见过血,更没吃过苦。因而陡的见到这让人发酸的一幕,饶是他们平日一个个眼高手低的,也忍不住同情心泛滥了。

“我说,你哪个宫里的,怎天没亮就跑洗衣服了?”一个小旗凑上前去问道。

那老头光顾着洗衣服,没留意岸上的动静,听到话后才反应过来,见是两个大汉将军,忙将衣服放下,有些忐忑不安的道:“两位爷,小的是东宫的李进忠,我就是洗衣服,没干别的…”

东宫的?

两位小旗对视一眼,清楚了,难怪这么早就能出来,原来是东宫的。这皇宫内外,要说哪一处最不安全,最不为人注意,就是那东宫的。要知道,因为皇帝对当今小爷不满,到如今,那东宫都没守卫呢。守卫都没有,那宫门自是随时开启的了。

“就算洗衣服,这么冷的天,你不会烧了热水在宫里洗吗?这水都上了冻,你就不冷么?”另一个小旗问道。

二叔听了这话,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是没敢说,只将头垂了下去,两只冻裂的手合在一起贴在衣角边。他想搓一搓或者把手放进肚子里暖和一下,可又不敢,只好就这么站着。

见状,两小旗也不用问了,多半这李进忠在东宫得罪了什么人,这才给派了这么个苦差事。

宫里的事,他们管不着也问不着,真要同情这个李进忠,说不定反而得罪了哪个大珰。因而相互看了看,摇了摇头,决定不管这李进忠。

临走时,一个小旗好心的叮嘱了李进忠一句:“注意点,水深,莫滑进去。”

“哎,哎!”

二叔不住点头,等两个小旗走远之后,才叹了口气,继续蹲在河边洗衣服。

那两个小旗猜的没错,二叔是得罪了人,得罪了东宫大珰王安公公身边的红人魏朝。

原因就是,他坏了魏朝的好事。

西李娘娘出面把魏朝叫来骂了一通,打这以后,魏朝是不敢再缠着客印月了,可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魏朝知道了是二叔帮客印月求的西李娘娘。于是,便恨上了。

只不过二叔是西李娘娘的远房亲戚,魏朝不敢明着对他下手,便利用管事的权力,给二叔穿小鞋,派苦差。

第二百九十九章 再也不这样活了

女人对于男人就是诱惑,就是毒药,就是失心草。

原本,魏朝还拉拢二叔,对他百般示好,因为他想借此得到西李娘娘的信重。西李是小爷最宠信的妃子,再有自家干爹王安的帮衬,魏朝想没前途都难。之前一直搭不上西李的线,现在有机会,魏朝如何会放过。他这个人最是有眼力了。

事实证明,这个做法是有效的,二叔的确因为魏朝的示好和拉拢而产生了对魏朝的感激心理,将他示为自己的恩人,可谓事事都听他的。只要等时机成熟,魏朝借二叔的口就能成功让西李对他刮目相看。

不曾想,这中间却出了皇长孙乳母的事。

当知道是李进忠坏了自己好事时,魏朝那个气啊,直接就将李进忠视为了自己的眼中钉。

更想李进忠为什么要坏自己好事,是不是这个李大傻子也看上了那客妈妈,想尝尝人家妈妈的汁水!

这一想,是又酸又恨。

二叔也想到过魏朝会报复他,但也没有多想,这魏朝也是太监,没了鸟的人,对女人能有多大的兴趣。如果魏朝觉得没面子非要报复他李进忠,充其量也就是冷言冷语,不再搭理他而矣。谁知魏朝做的这么绝!

洗衣服就是件苦差事。

按规矩,东宫人等的衣服自有浣衣局来收,哪需二叔来洗。可魏朝偏要二叔洗,还逼着他天没亮到护城河去洗。这大冷天的,把人逼着往河里洗,摆明了就是要二叔活受罪。

魏朝是有品级的太监,又是东宫管事太监王安的人,在东宫说不得是一言九鼎,可对于小火者、宫女们而言,却是个谁也惹不起的存在。

他要整治自己,二叔能有什么办法?

前番因为客妈妈的事牵涉到自家亲侄子,二叔都吓的不轻,哪里还敢再去找李娘娘诉苦。没办法,只能硬受着。放眼东宫,他也没有人可以指望。去找王安公公,那是嫌自己的罪受的轻咧!

除了派苦差,魏朝还不准二叔接近皇长孙。先几次大哥儿见不到二叔,闹的厉害,魏朝硬是顶着不让人去找二叔,百般哄逗之下,总算叫大哥儿不再惦记着那个给他当马骑的李大傻子。

大哥儿都不念自己了,无疑是斩断了二叔最后的指望。

他老人家现在,就是呼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了。

能做的也就是别让魏朝把自己给整死而矣。

宫城的护城河其实就是金水河,宫里因为牵涉地下龙脉的事不准铺设下水管道,以免污秽脏了龙脉,对这金水河倒不曾限制多少。取水,洗物都是可以。不过宫里自有浣衣局和混堂司负责,一般很少有人在金水河里洗东西。

但这河既名金水,想来也是有忌讳在里面,魏朝赶着二叔到金水河洗衣服,叫他活受罪的同时恐怕也存了害他之心。也幸得那些大汉将军们没有当一回事,不然二叔铁定有大麻烦。

这些棉衣有几件就是魏朝的,二叔一件件认真来洗,拿皂胰子挨个抹了,然后用木棍仔细敲打,保证这衣服上再也看不到污迹,才拿水冲了、挤了收在一旁。否则洗回去,多半也要被魏朝鸡蛋里挑骨头,再罚他一回。

河水冰冷剌骨,二叔的双手早就疼的没了知觉,洗的累了,便放下衣服,上几个台阶寻个干处坐下歇上一会。手上的冻疮和裂口子根本是顾不得了,任寒风吹拂。

二叔有抽旱烟的习惯,早年在家乡时跟人学的,进宫后这毛病也没改过,不过因为手里没钱,所以抽的不多。

现怀里倒是有些烟叶子,是他的结拜兄弟徐应元托人送给他的,说是从云贵那里来的,好抽的很。可惜烟枪没带在身上,不然肯定要抽上一抽。

累了,烟瘾又上来,二叔便从怀里摸出装烟叶的小包,打开凑在鼻间闻了闻,然后猛嗅几口后长出一气,再依依不舍的将烟叶重新包好塞进怀里。

烟叶让二叔想到了把兄弟徐应元的情份,想自家那结义兄弟也是倒霉,本在司设监干的好好的,结果有次拉着自己还有赵进教赌钱,一时玩的性起,没及时赶回去轮值,上司一气之下把他发到慈庆宫看大门。

那慈庆宫可是个冷宫,里面关着的是小爷的生母王恭妃,徐应元发到那地方,比自个现在的处境只怕好不了多少。

二叔有些心酸,这当口他不想自己过的什么日子,反惦记着把兄弟好不好过,也真是义气当先了。

二叔其实是愧疚的,因为当时听到消息后他特意托人给徐应元带话,说要在李娘娘面前为他说几句话,看能不能把徐应元调到东宫,安排在刘淑女身边当差。这样总比在冷宫守大门要好吧。

不过这事,得看时机,有十足把握才好开口,毕竟二叔也是刚入东宫。西李娘娘虽对人说他是自家的远房亲戚,可这亲戚关系二叔都迷糊着呢,又怎生好开口央求人家。寻思着还是等自己在东宫立稳了,讨了李娘娘的欢心再说,结果,便耽搁了下来,现在,肯定没法说了。

一阵寒风吹过,二叔冻的哆嗦了一下,摇了摇头,自家对不住兄弟,兄弟却对得住自己,前些日子徐应元托人来问自己有没有兴趣外派,跟丘公公去四川捞笔大的。

当时,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因为李娘娘看重他,大哥儿也喜欢他,他准备就在东宫这么干下去,自是不愿意跑四川去吃苦。

现在嘛…

二叔屁股动了动,看了看自己冻的不成样子的双手,再看看岸边的衣服,咬了咬牙,起身走下台阶将剩下几件衣服洗了,然后吃力的背回东宫。把衣服放下晒了,也不顾后背都是湿的,瞅着无人,直接奔慈庆宫去了。

二叔,再也不想这样活了。

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装疯卖傻了一辈子,难道临老还要受人欺,跟个小媳妇似的活受罪不成。

还是侄儿良臣说的对,扫尽一屋,再扫一屋,将来或可扫天下。

天下,咱家是扫不了了,还是趁能动弹,去四川碰碰运气吧,就是能给两侄子攒个讨老婆的钱,总是对得住老魏家列祖列宗了吧。

第三百章 拜把子兄弟(四更)

九千岁发迹前诸多史料对他老人家的评价只有一个词,即忠厚老实。

至于天启年间东林党死的多,还是崇祯年间阉党死的多,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所以,你们不要欺负老实人,不给老实人订阅、打赏,比如我。

后果很严重的。

………

太阳是升起来了,可还是冷的很。

天冷,这冷宫更冷。

六月的天多变,冷宫的天,却是不变。

上个月,有好消息说皇爷准了小爷可以过来探望生母,可这都一个月过去了,守大门的徐应元也没瞅见小爷半根毛。

“有贵妃娘娘在,小爷来的了么?”这话徐应元常挂在嘴边,而听众除了和他同病相怜的冷宫众同僚外,就是比他小一辈的小火者王承恩。

“就是来了又怎么样?看一眼还不是走,怎么,你还指着王娘娘能飞出这笼子不成?…没有皇爷发话,天王老子来了都不成咧。”

徐应元没好气的抱着双臂靠在宫门下,那王承恩人小没意思,每次总像个木头人似的窝在那里,他说半天,对方顶多就吱唔个“噢”字,除此之外,屁都没一个。

“你啊,也就是我帮你说话,要不然崔公公能饶得了你?…你再看看你,人家当太监,你也当太监,可人家多机灵,你呢?活脱脱一个木愣子,就你这德性,能在宫里混出头?”

避风处,再有阳光照在身上,徐应元耳朵根子都暖洋洋的了。人暖和了,心情便好了些。

不过,他这话还真不是在王承恩面前吹,上一回贵妃娘娘过来时,这王承恩可是不开眼的很,虽说贵妃娘娘没跟他计较,可娘娘身边的红人崔公公能受得了这眼剌。事后就传话过来了,要慈庆宫这里好生收拾王承恩。

宫里的潜规矩,收拾,那是打一顿。好生收拾,那是不死也残。这规矩,跟东厂锦衣卫治人是一样的。用心不用心,好生不好生,那是有大讲究的。多一个字,就是半条命。

崔文升发话好生收拾王承恩,那是要这孩子命了。关键时候,还是徐应元出面跟上面打了招呼,说人孩子毕竟小,崔公公那里也是一时火起,消了就没事。管事的也觉王承恩没什么错,实在是狠不了心,加上徐应元这人鬼精鬼精,到冷宫没几天就上下打的火热,管事给他面子,于是就这么着,王承恩象征性的领了十板子,这事便算过去了。崔公公那头也是贵人事多,气劲一消,哪还记起冷宫个小火者啊。

“知道了,记着呢。”

王承恩这话都听一百多遍了,实在是听得烦了,闷声说了句,然后拿起扫帚走到墙角下扫起落叶来,顺便把墙角下的积雪也给清了清。

“就知道瞎勤快,又没上司见着,勤快给谁看呢?这孩子,傻。”徐应元才懒得动,见王承恩手脚利索,自己给自己找活干,便随他去了。反正扫干净了也有他份。

许是少年心性,见走廊上挂着两根冰棱,王承恩便顺手摘下一根,然后放在嘴里吮了一下。又见四周无人,徐应元靠在门上闭目养神,便偷偷从怀中摸出个小纸包,里面装着点白糖,是上次王娘娘悄悄给他的。他拿冰棱沾了些白糖再放进嘴里,一吮之下,可甜的很。可惜白糖太少,他舍不得都吃了,每次只敢沾那么一点。余下的白糖,这孩子还想着给王娘娘煮个甜粥呢。

一根冰棱快舔完时,王承恩看到一个老头闯了进来,他吓的把冰棱一扔,拿起扫帚指着那老头就喊了一声:“你做什么的?”

“我是东宫的,来找徐应元…他在么?”

来人正是二叔,他擅自从东宫跑来,心里也慌,陡不丁被一个小太监拿扫帚指着,也是吓了一跳。

“进忠老哥,你昨来了!”

那边徐应元听到声音,一见是把兄弟李进忠,忙奔了过来,高兴的握着二叔的胳膊,回头朝王承恩撇了撇嘴,“是我把兄弟,没你的事,忙你的去吧。”

“噢。”

王承恩瞄了眼一脸皱纹的二叔,没说什么,拿着扫帚进了宫门。这点王娘娘应当醒了,他得把早饭给娘娘端过去,顺便把那点白糖放粥里叫王娘娘一并吃了。

不知道为什么,王承恩总觉王娘娘跟他娘长的很像。他打小就没了娘,所以对王娘娘就有股亲近感,见不得别人欺负王娘娘。但有些事情不是他这个小火者能决定的,他能做的也仅仅是帮着无人搭理的王娘娘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说起来也是可怜,一个打小没了娘,一个是有儿如同没儿,这一大一小在一起,还真是可怜人一对。

“老弟,上次你说的事有下文么?”二叔时间紧,也顾不得跟徐应元叙旧,开门见山的就问了起来。

“上次?”徐应元怔了下,恍然大悟,“老哥说的是丘公公那事?”

“是咧,就是这事。”二叔把头猛点了点。

“昨?东宫那头不顺心?”见二叔问的这么急,徐应元琢磨着把兄弟是不是在东宫惹了祸。

“不说了,反正不顺心。”二叔轻叹一声,不想说这事。

“也好。”

徐应元点了点头,进忠老哥的性子他是知道的,所以也没必要追问。他想了想,说道:“老哥,这事倒是有下文,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老哥现在可有空,不若到外面找家馆子说。”

“昨说不得了?”二叔奇怪了。

“赵进教牵的头,这事他门清,丘公公那里也是他打点,具体的事他清楚。”徐应元实话实说。

“这样啊?”二叔犹豫了下,咬牙道:“那赶紧去找老三,得抓紧些,回头我还得去东宫应个差。”

“行,老哥等着,我去跟里面打声招呼。”徐应元说着就进了慈庆宫。

二叔怕把兄弟动作慢,耽搁时间,催了声:“你快些啊!”

“晓得。”

徐应元头也不回应了声,进宫后没多久便匆匆出来,朝二叔打个眼色,二人忙往北安门那走。

到了宫门,徐应元叫二叔先到宫外找家馆子,他去司苑局找赵进教。

司苑局是二十四衙门十二监八局四司中的“八局”,这衙门没什么油水,主要就是负责采办宫里厨房所需的蔬菜瓜果。

赵进教是万历二十一年进的宫,比起二叔和徐应元进宫的时间少了三年,可此人却很对二叔、徐应元的脾气,三人是在一次牌局上结识的,打这以后便成了好友,又焚香拜了把兄弟。

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赵进教混了这么多年,也是个火者,没出息的很。不过话说回来,真要混出息了,也不会和二叔拜什么把兄弟。

第三百零一章 厉害婆娘秦良玉(五更)

徐应元摸到司苑局时,赵进教刚准备睡觉,昨天他值的夜,今儿可以休一天,因此准备好生睡个懒觉,下午起来再找人赌钱。

但一听结拜二哥来了,赵进教二话没说就从床上翻起,脸都没洗便赶了出来。待徐应元说进忠老哥在宫外找馆子,找他有要商相商,当下就拉着徐应元出了宫门。

二叔身上没什么钱,又不好意思跟徐应元说,于是在街上寻了半天,才摸到个面铺。琢磨着身上的钱够请两兄弟吃碗雪菜肉丝面,顺便一人烫壶小酒,这才敢站在外面等。要不然钱不够,他又是场面上惯的人,哪个好意思请客呢。

大约半个时辰,徐应元和赵进教才找到二叔寻的那家面铺。这两兄弟还以为二叔找的是家酒馆呢,所以先前光顾着在常去的那几家找,结果没找到人。还好赵进教眼尖,看到了在面铺外的二叔,要不然还不知道找到什么时候。

“老哥,外面冷,进去说。”

有些事不用说破,赵进教知道进忠老哥肯定是囊中羞涩,所以进去之后便扔了块碎银子给面铺的掌柜,要他再切一盘牛肉来,又说今儿他做东,两位哥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甭替他省钱。

掌柜的得了银子,脸上的笑容顿时灿烂,热情的招呼起来,要浑家赶紧拿牛肉上来给公公们切上一大盘。

二叔在边上颇是有些不好意思。

“老弟最近手气不错啊。”

徐应元笑了起来,以他对这个结拜三弟的了解,能这么痛快扔出银子来,多半是赌桌上赢来的。

“不都说情场失意,赌场得意么。”赵进教也笑了起来,拉着有些惭愧的二叔坐下。

“怎么,那娘们没从老弟?”

徐应元坐下好奇的问道。据他所知,最近自家这结拜兄弟跟一个宫女打的火热,一心想结为对食。但听赵进教所言,这事似乎没成?

“别提了,叫人截了胡。”赵进教有些郁闷。

徐应元嘿嘿一声,“叭”的一下拍了桌子,骂道:“谁个敢抢咱兄弟的女人,是哪个衙门的,回头咱收拾他去!”

二叔也是情绪激动起来,抢他兄弟的女人就是抢他的女人,无论如何他也要替兄弟出面。

“得了,那人二位哥哥惹不起,可别把二位哥哥栽进去。”赵进教连忙摆手,他可不敢带着两位兄长找人家麻烦。

“唔?”徐应元愣了下,“有职事的?”

“嗯哪。”赵进教“呸”了一声,“不提这个,说正事吧。”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徐应元讪笑一声,有职事的主,可不是他们这帮老伙者能惹得起的。

二叔也忙道正事要紧,眼巴巴的看着赵进教。

“老丘那边到底什么情况?这么久了,没个回音的?”徐应元知道二叔急这事,所以便先问了。

“老丘不是别人,就是孙暹大老爷原先的掌家。”又怕二叔不知道老丘是哪个,徐应元特意说了下。

二叔忙点头,道:“我知道的,当初我进宫就是走的孙公公路子,介绍我进孙家的就是老丘。”

“那不是外人了。”徐应元点了点头,又神秘兮兮道:“听说没,孙公公如今可热着咧,据说皇爷打算让孙公公接老祖宗的位子呢。”

“不见得吧?”赵进教呆了呆,“我怎么听说是金公公要接老祖宗的位子呢?”

“怎么可能,我这消息可是上头透出来的,金公公啊,没戏。”徐应元很肯定的说道。

“金公公刚给陈公公办了丧,还是皇爷给点的名,要说没戏,孙公公还差不多。”赵进教对他的消息来源也是确信无疑。

“瞎传的,你也信?…”

“反正金公公那头更热乎。”

“……”

把兄弟二人竟然为谁当掌印争了起来,可把二叔急的啊。那司礼监掌印谁来做,关你们什么事!

“你们就别管谁接老祖宗的位子了,四川的事,那矿!…”二叔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呛的慌。

“呃…老哥别急,你先听我说。”赵进教和徐应元反应过来,不敢再打岔了。赵进教要说时,伙计把牛肉端了上来,他正饿着,便拿筷子夹了一口狼吞虎咽起来。吃完,告诉了二叔和徐应元一个坏消息。

“老丘已经去了四川了。”

“什么?”二叔一惊,直起的身子一下缩了回去,一脑门子的失望。

“这事你昨不早说?”徐应元也急了,他可也指着去四川翻身呢。可这人都走了,赵进教却不说一声,你说可气不可气。

“二位哥哥别着急啊,你们听我把话说完行不行?”赵进教没想到两位把兄弟竟然这么急着去四川,不敢再耽搁,忙又道:“那矿是个银矿,在四川云安县一个叫石砫寨的地方,丘公公是去任矿税总监的。”

“这个我们知道,问题是人都走了,我们怎么办?”徐应元一肚子牢骚,“当初可是你说能带着我们跟丘公公一起去四川发财的,我和你进忠老哥可把这事当正事了,你倒好,一屁就给崩没了!”

“我说二哥,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我只说老丘已经去四川了,可没说咱们不能去了啊?”赵进教也是一肚子委屈,这性急的二哥就喜欢打断他的话。

闻言,二叔和徐应元一下子又有了盼头,精神都是一振。

“你说,你说,快说。”二叔把脑袋就差凑到赵进教跟前了,也不管伙计刚刚端来的面条正散发着腾腾热气。

徐应元低声道:“老丘在那坏了事,眼下麻烦的很,所以他捎信回京,希望孙公公给他加派人手呢。”

“这怎么说的,好好的开矿,怎的就坏了事?”二叔摸不着头脑了。

徐应元是一头雾水,催道:“你说明白些,怎的坏了事?”

赵进教当下将他知道的一些情况对两位结拜哥哥说了。

原来丘乘云去的那石砫寨是夷人的地盘,朝廷在当地任有宣抚使,这宣抚使就是夷人的首领,名为马千乘。不过马千乘虽是夷人首领,可却是汉朝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乃为汉人,不过世袭当地的土司而矣。

身为宣抚使,马千乘主要负责当地的军政事务。丘乘云带人去了石砫后,因急于开矿,便要当地县令贴出告示,限令家住在矿脉上的百姓一个月内全部拆迁,只给很少的补偿。

这个条件显然非常苛刻,不顾百姓死活了。于是当地的百姓找到宣抚使马千乘,请他代为说情,一方面允许百姓拖延搬迁,另一方面向矿监争取更大的赔偿。

马千乘还是个不错的官,见百姓实在难过,便自己拿了五千两白银送给丘乘云,请他开矿就开矿,勿骚扰百姓。

邱乘云见钱眼开,同意这个条件,不过要求贿银再加一万两。他对马千乘说,这一万两是送到北京上交皇帝的。只要皇帝得了银子,这边自是好办事。他丘公公也是贫苦人出身,哪里真肯为难百姓了。开矿嘛,只要给皇帝先交个差,下面的事拖上一阵也不是什么难事。

马千乘一想也对,于是又凑了一万两白银交给丘乘云,岂料不知谁把这消息捅出来,于是矛头都对准丘乘云,说他贪婪无度。

丘乘云无端背上骂名,自然不高兴,便迁怒马千乘。他将一万五千两银子都派人送到了京城,并给皇帝上了一封密奏,称石砫土司马千乘向他行贿白银一万五千两,目的在于阻挠开矿。现将白银献给皇帝,听侯处置。

万历见了奏报,又怒又喜,对司礼太监张诚说道:“上下内外,有哪一个似丘乘云这般忠心?”于是下诏,将马千乘逮入云安大牢,听候查处。

马千乘的夫人是个女中豪杰,厉害的角色,得知丈夫被抓后立刻四下里奔波营救。可是皇帝不理政是出了名的。人一关起来,就不判也不放。马夫人到京师去疏通,刑部里也是衙署空空,无人理政。气得马夫人把刑部大堂外的大鼓都给砸了,可即便这样也无济于事,只得快马返回云安,继续想办法。

丘乘云那里害了马千乘,日子也不好过,当地人对他十分抵制,根本不愿到他矿上打工。带去的人手也不足以维持开矿,不得已之下只好送信回京,希望他的老恩主孙暹再派些人手给他,要不然这银矿根本采不了。

“所以啊,只要孙公公答应,咱哥三还不是能立马上路去四川?”赵进教洋洋得意。

徐应元大喜:“那赶紧找孙公公疏通啊?”

“孙公公那里,我去说。”二叔插了话。

徐应元也想到了:“对噢,当初老哥就是孙公公给举进的宫,照理老哥就是他名下的人,由你去说这事,再好不过。”

“好是好,不过我担心马千乘的婆娘是个厉害的角色,咱们去了后会不会叫这婆娘给害了?”二叔有他的担心之处,夷人的地方得慎重,那里的男人女人下手都黑,别财没发得了,反把命给丢了。

徐应元叫二叔这么一说,也有些怕,扭头问赵进教道:“那婆娘叫什么?”

赵进教想了想,迟疑道:“好像叫什么秦…秦良玉。”

第三百零二章 孙暹大老爷

“名字听着倒是不错,不过再厉害也是个婆娘,能狠到哪?甭怕她!”

徐应元寻思了会,要是被个土司的婆娘给吓住,还发劳什子财。再者说了,那土司都叫老丘给解决了,一个娘们大家伙还治不住?

他侧脸看着二叔:“老哥,你几时去孙公公那里?”

“我现在就去咧。”二叔不假思索,这刻他老人家的心用去心似箭形容也不为过。

“现在就去?”

徐应元和赵进教都有些惊讶:这老哥未免太急了些吧。

见两位把兄弟这么看自己,二叔不由苦笑一声,道:“也不瞒你们,老哥我在东宫得罪了人,要不赶紧走,这老命多半就得被折腾没啰。”

徐应元一听,忙道:“那得紧着些咧,把面吃了咱们就去。”他是想啊,各家都有为难事,老三相好的叫有职事的抢了,老大又在东宫得罪了人,自个也叫发配到冷宫,哥三这阵尽走霉运,还是去四川碰碰运气吧。

赵进教也没多问,拿起筷子吃起面来。二叔天没亮就被撵着到金水河洗衣服,一粒米都没下肚,早就是饿了,当下哥三就把面条连同那盘牛肉吃了个精光。

吃完之后,二叔拿袖子把嘴一抹,见桌上还放着一叠下面的荤油,便拿筷子抹了些涂在手上,这才对二位把兄弟道:“那我先去,你们在孙公公家外面等我。”

“老哥虽是孙公公名下的,可也不能空手去。这么着…”

赵进教想的周到,拉着二叔和徐应元到街上买了几包点心,要不然二叔就这么空手人去,实在是太寒碜了些。

“孙老爷家在恭子厂那头,我叫辆车送老哥过去。”徐应元说着就挥手叫了辆大车,也不问价钱就把二叔推上了车,尔后将一摞铜钱塞到了二叔手中。

“老哥你先去,我和老三一路溜达,顺便消消食。”徐应元拍了拍车窗,示意车夫出发。

“那你们可快着些。”

车驶出后,二叔从车窗探出脑袋来喊了声,眼里可是和着泪水的。他心暖啊,在宫里二十年,除了侄儿良臣来那次,平日也就这两把兄弟和他肝胆与共了。

“知道了。”

徐应元和赵进教朝二叔挥了挥手。

…………

恭子厂那边住的都是京里的达官贵人,孙暹大老爷是万历二十五年升的秉笔太监,当时就由宫里赐了宅子下来,就在恭子厂的东头,挨着荣昌公主府。

荣昌公主是当今皇爷的长女,是当今皇后的唯一一个女儿,也是皇帝的嫡长女,所以很得帝后疼爱,选了南城兵马司副指挥杨继的儿子杨春元为驸马。

当初,宫里赐孙暹宅挨着荣昌公主府,未尝不是帝后希望孙暹能够随时看护公主的意思。毕竟女儿嫁在外,府上有什么事,要是女儿不说,帝后也无从得晓。有个老奴在边上看着,帝后这心就能踏实不少。

孙暹是涿州人,隆庆三年入的宫,眼下为司礼秉笔太监兼内官、神宫二监的掌印,另外还提督着酒醋面局。

内官监负责采办皇帝所需器物,神宫监则掌管太庙及各庙的洒扫及香灯等,酒醋面局掌管宫内食用酒、醋、糖、浆、面、豆等物。三个衙门除了神宫监没什么油水,其余两个都是二十四衙门的肥口子。光酒醋面局一年就能为孙暹带来上万两银子的进项,所以在司礼监众秉笔中,孙暹大老爷可谓是有钱的很。

除了有钱,孙暹资格也老。他是隆庆三年进的宫,到如今已是在宫里伺奉四十年了,和已故的掌印陈矩进宫时间差不多,比之同为秉笔的张诚、金忠等人又早了几年。所以陈矩一死,司礼监报备的掌印侯选第一个就是孙暹,尔后是金忠。

二叔早年就是结识了孙暹家的仆人丘乘云,再由丘乘云介绍给他家主人孙暹,这才得以入的宫。按宫里规矩,谁举进的就是谁名下,自然而然,二叔便是孙暹名下的人。

不过,因为二叔年纪大,又不识字,所以怎么看都没前途,二十年来,孙暹对他根本没提携过。要说照顾的话,也就是十多年前二叔求了一次,孙暹这才叫御马监的刘吉祥把他弄到积水潭马场洗马圈,这一洗便叫二叔从个壮年汉子洗成了老头。

自身没混出人样来,又没什么积蓄,二叔当然没法到孙暹这里活动孝敬。别看他刚才和两位把兄弟说的轻松,可这心里一路却是打鼓的很。他怕啊,怕人孙公公不答理他,不肯给他办去四川的事,那样一来,哥三可都没了指望。他老人家也得继续留在东宫受那魏朝的整。

大车的车轱辘好像老旧散架般,一路咯吱咯吱的,车身也晃的很,晃的二叔那心时而高起,时而低落,总不得踏实。

终于,大车驶到了恭子厂。车夫在外头就把车停了,叫二叔自个下去进去找。没法子,恭子厂这头都是达官贵人所在,除了官车,京城跑的大车根本不许进。要不然,满街巷的乱跑,冲撞了哪个达官贵人,那可是要命的事。

“行咧,我自个去。”

二叔从车上跳下,把车钱给车夫结了,然后站在那里吹了阵冷风,深呼吸了几口,这才一跺脚把心一横往孙暹家去了。

这点,恭子厂的街道上倒是没什么车辆,天冷,除了大早就上衙轮值的官员们,其余贵人们都窝在家里,哪个愿意出来挨冻。

街上来往的多是各家的仆人,大半都是出来采办蔬菜肉食的。这些个豪门仆人可势力眼的很,见二叔一个老太监还穿着火者的衣服,那眼神,真是一个犀利,鼻孔就差翘上天。

二叔知道人家看他的眼光意味着什么,也不计较,也计较不来。真个计较的话,说不得就叫这帮豪奴给揍一顿呢。

他老人家只顾低着头,操着手,中间吊着老三赵进教买的点心。好在他老人家知道孙暹家在哪,要不然一路瞎摸,也够他受的。

还好,孙暹大老家在家,没让二叔白来。

………

生活不易,二叔要自谋出路,独自创业,良臣这做侄子的于心何忍噢。

第三百零三章 给小的一个机会

门房那里,二叔受到了点小小的刁难。

要说刁难,其实也算不上,但这事对二叔来说,就是刁难。

门房要门包。

宰相门前七品官,孙暹是内廷司礼监的秉笔,放在外朝,就是内阁的大学士,称一声内相不为过。

所以,内相家的门房不是免费的。当然,如果孙暹大老爷清廉无比,那这门房自是不敢收什么门包。不过,孙暹大老爷显然自家吃肉,也是允许下面人跟着喝汤的。用下边人话说,自家大老爷那是体贴下人的大善人。

门包这东西,有行价,各家绝不瞎要,也没人敢破坏这个行价,要不然就是群起共讨之了。

孙暹家的门房就是参照外朝大学士的价码——一两银子。

二叔囊中羞涩,身上的铜板加一块也不过值七钱,实在是凑不了一两,摸遍全身也找不到一样东西可以典当救急的。

这可把他给急的啊,没这一两银子,他就进不得这门。进不了门,再大的事也休提。

门房看起来是个水泼不进的主,二叔寻思着哥三所有指望都在孙暹大老爷那呢,这要进不去还得了。

于是,二叔充分发挥了自己最擅长的一面——忠厚老实。同时,又发挥了自己哄人拍马的本事,在他的一番苦情表演下,看着水泼不进的门房还是心软了下,收了那吊铜钱叫二叔进去了。

门房心软的原因除了二叔看着真可怜外,也因为二叔是他家老爷名下的,他也不能真把事做绝了。万一这李老头真有要事,他这边给老爷误了,回头吃挂落的还不是他。

成功通过大门的二叔当真是满心欢喜,拎着几包点心在门房的带领下找到了孙暹。

………

明天是冬至,孙暹正在吩咐下人准备过冬的物品。按家乡的规矩,明儿孙暹还得在府上烧纸钱,以求孙家列祖列宗在那边也把这冬天过好,不致因缺钱而冻了饿了。

这段时间,孙暹一直呆在府上,哪都没去,因为这个节骨眼他必须得避嫌。虽说内廷的人事任命和外朝没多大关系,可司礼监的人事却和外朝牵涉极大,哪怕一个随堂太监都能让外朝震动,况掌印太监呢。

外朝不管谁主内阁,都得在司礼监中有人,否则司礼监卡了批红权,内阁那里票拟再多都没用。历来首辅者,无一不和司礼监的掌印交好,原因就是在此。

司礼监掌印被内廷呼为老祖宗,乃是太监能够攀登的最高职位,孙暹在宫里伺奉了四十年,如何不想成为徒子徒孙口中的老祖宗。坐了这个位子,别说是祖坟冒青烟了,那绝对是比中状元还要光宗耀祖的事。

明争暗夺,相互较劲肯定是避免不了的。谁也不想成为陪衬,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孙暹和金忠一样,都是闭门谢客,除非皇爷召见,否则断然不和外朝的人接触。只是私底下,双方都有什么人在和外面联系活动,却都是心中有数的。眼面前,也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眼下皇爷那里还没松口,到底是他孙暹还是金忠接任掌印,宫里头在猜,宫外头也在猜,听说有好事的都开了盘口,赌他和金忠哪个接印呢。

孙暹知道,金忠那里和齐楚浙党走的近,而他这里,则是和东林党走的近。掌印之争,牵涉极大,就算孙暹和金忠自己不动,外面的人也要动的。听说,东林党为了力保自己坐实大印,已经派人去找金忠的小辫子,这事孙暹不知详情,但显然希望此事能成。

明天冬至是司礼太监张诚陪席首辅叶向高,孙暹这里已是得了信,给张诚那里打了招呼,至于张诚是不是爽快卖自己一个面子,给叶向高一个面见皇爷的机会,孙暹不敢打包票。毕竟,张诚和自己不是一条心。

尘埃落定之前,孙暹能做的其实不多。

从前,过节这种事哪需他老人家亲自安排,这不闲在家里久了,便亲自忙活了。正吩咐着,门房进来了,恭声道了一句:“老爷,李进忠求见!”

“哪个李进忠?”

孙暹转身随口问了句,话音未落,就见一大高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跪在了自己面前,口称:“小的李进忠给孙公公磕头了!”

“你是?”

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李进忠,孙暹一时没想起这人是谁,半天才想起来,这人不就是二十年前求自己举进宫的那个傻大个么。

“是你啊,起吧。”

孙暹摆了摆手,仔细打量李进忠,发现这傻大个现在比自己还老相,不由有些唏嘘。

“明儿过节,小的也没什么好孝敬公公的,便带了这些小点心,还望公公笑纳。”二叔从地上起来后,就忙将那几包点心递了上去。

因为过于激动,二叔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不应该把点心直接递给孙暹大老爷,而是应递给边上的下人。

他还没这个资格直接递东西给孙暹。

孙暹也是一时糊涂了,见李进忠递东西上来,下意识就伸手要去接。可募的却看到李进忠那双手上满是猪油,油腻腻的还泛着光,猪油下全是裂口和冻疮,顿时有些反胃。伸出的手随意打了个圈,淡淡道:“有心了。”

边上的下人有眼力,忙上前从二叔手中接过那几包点心,心里则是发笑:什么穷鬼,拎了几包点心就好意思要我家老爷亲自接的。

“说吧,找咱家有什么事?”李进忠十多年没上门,这突然过来,孙暹如何猜不出这人是有事求他。什么过节不过节的,他老人家才不信呢。

“这…”二叔却是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别这那的了,有什么就说什么。”孙暹有些不耐烦,若非这李进忠说起来也是自己名下的,就这么赶出去有点叫人心寒,他才不愿和他多说一句。

二叔犹豫了下,不敢耽搁,当下低声道:“是这样的,小的听说丘掌家去了四川开矿,所以和两个要好的朋友想去替丘掌家打个下手,还请公公成全,给小的们一个机会。”

“你想去给丘乘云打下手?”

孙暹的眼睛眯了起来,有些意外。

第三百零四章 良臣,叔走了

孙府外,徐应元和赵进教找了个背风处蹲着,进忠老哥进去都好长时间了,却迟迟不出来,哥俩心里都有些着急,同时也发慌。

门房那倒是有地坐,可这哥俩不敢去坐,况且,那地也不是白坐的。至少几个铜钱,要不然,人家白给你上碗茶么?

“老三,你说孙公公会答应进忠老哥么?”徐应元哈了口气,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腿脚。说实在的,冷他倒不怕,可就怕事不成。

“有什么不答应的,老丘那里本就缺人,孙公公巴不得有人去呢。再说了,进忠老哥是他名下的人,叫他去总比叫别人去好吧?”

赵进教虽然也有些慌,可事情是他接的头,如今都到实质性一步了,他要表现出不安,徐应元不定怎么埋怨他呢。

孙府门前的马车渐渐多了起来,大多都是来拜访孙暹的,不过因为孙暹吩咐过门房,除了宫里的人,外人一概不见,所以那些来拜访的客人大多匆匆留下名贴就走了。出来时也没什么怪话,想来知道孙公公最近确是有些不便。他们前来的目的倒也不是真为了能和孙公公说上话,纯是留个名贴,这也算是个投资,这要万一孙公公真的接了掌印,他们这些人就是拜对了山门。

如这般情况,这会金忠府前同样上演着。

司礼掌印之争,牵扯好多人心呢。这事,比最近科道弹劾李成梁都更吸引目光。

李成梁,关外边陲之地的事,如何能和朝堂中心发生的大事相提并论呢。

“瞅着没,咱哥几个不知何时才能如孙公公这般风光。”徐应元叹了口气,早上他还说人孩子王承恩,现在却轮到自个身上了。真是别人做太监,你也做太监,这人与人的区别昨就这么大的。

“进了司礼监,就等于鲤鱼跳龙门啊…”赵进教神情有些落寞,这好事他是不想了。

唉,徐应元又叹了口气,羡慕的看着孙府的门房在那大收门包,琢磨着这辈子能在哪位大珰家做个门房就挺不错。可惜,这好事也同样轮不到他,谁让自家祖坟不冒烟呢。

“出来了,出来了!”

赵进教看到大门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不是老哥李进忠又是哪个。

徐应元一个激灵,一把拉住赵进教:“走,快过去。”

二人迎着李进忠就奔了过去,远远的二叔也瞅见这兄弟俩了,忙也朝他们奔来。

不等二叔站稳,徐应元就不安的拽着他手问道:“老哥,昨样?”

“成咧!”二叔一脸的笑容,嘴角都合不拢。

“真成了!”

徐应元的心扑通落了下去,心中狂喜。赵进教也是欢喜的直搓手,呢喃道他就说嘛,老丘那缺人,孙公公肯定松口,这一下他们哥三可发达了。

“孙公公夸咱们了,说咱们不怕蜀道难,愿意走上几千里路去给老丘打下手,说明咱们有上进心,是踏实人,他老人家高兴,一口就答应喽。还要咱们好好干,干出成绩来,等回了京给咱们好生安排呢。”二叔也真是兴奋,同时激动,刚才孙公公好生夸了他很久呢。他长这么大,也没人这么夸过他,可把他乐得心花怒放。

“那咱们几时走?”事情成了,徐应元就不想再在慈庆宫那受罪了,此刻恨不得插翅飞到那石砫寨才好。

二叔忙道:“孙公公已经吩咐人去给咱们办手续了,叫咱们回去收拾一下,随时都可以走。老丘那边,孙公公这边也会捎信去,咱们只要到了老丘会安排的。”

徐应元听后,嘿了一声:“还有什么好收拾的,两床破被,几件破衣?”

“我那也没什么东西,值钱的都在怀里揣着呢。”赵进教哈哈一笑,司苑局里他屁都没有。

“老哥说吧,啥时走?”徐应元决定听大哥的。

二叔却“喔”了一声,然后迟疑一下,道:“这京里我是一刻都不想呆了,不过走之前我得去见个人。”

闻言,赵进教顿时打趣道:“怎么,老哥不声不响的就有相好的了?”

二叔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去去去,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和我说这话。”顿了顿,对两把兄弟道:“你们俩先回去,破被就破被,总得带上几床,要不然路上拿什么睡觉。这可是入冬了,几千里路,有咱哥三受的呢。”

“对,可不能大意了,路上要是生个病,指不定就没命呢。”徐应元深以为然,赵进教那边也没意见。他们哥三钱不多,跟车的话顶多一半路程,余下的得自己走着去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谁让他们不是主导开矿的矿监,而是打下手的呢。

话说回来,就算是矿监,宫里也不给安排,什么都要自己张罗,人手啊,车马费啊,乱七八糟的费用都得自己垫。

皇爷那里除了给个名义批条,其它的什么都没有。因而,就算是做矿监,也得是有本钱的。没有钱,你光担个名头都没用。然而矿监油水大,垫的再多总不及那挣来的多,故而这些年矿监税使可是宫里最热门的差事,一个个争破脑袋都要抢呢。

“那成,一个时辰后我们在北安门那碰头,然后出发。”二叔拍板了,东宫那头反正有孙公公张罗,不必担心有什么手尾。

“成!”

徐应元和赵进教也不耽搁,当下就各回衙门收拾。待两把兄弟走后,二叔却是径直去了客印月在宫外的住处。

这地方他没来过,也是之前听客印月说起过一回,所以先头摸到了另一条巷子,转回来才算找到。

大门没上锁,二叔却没敢直接推门,而是在外面喊了声:“大妹子在不?”

“谁啊?”

里面有动静,传来了脚步声,旋即大门打开,客印月的身影出现在二叔眼前。

“…二叔?”

客印月没想到来的会是良臣他二叔,有些发愣。

“哎。”

客印月叫自己二叔,二叔还真下意识应了声,之后却感不妥,有些尴尬。

二叔这一尴尬,客印月更是尴尬了,脸红了红,低声道:“魏朝找你麻烦的事我听说了,都怪我连累了你。”

“哎,都是自家人,说这见外的话做什么。”二叔连忙摆手,这事他还真没放在心上。这“自家人”三字却让客印月的脸更烫了。

“进去坐吧。”

客印月把门拉开,想请二叔到屋里坐。从良臣那边说,就算二人关系见不得关,可二叔都算是她长辈。长辈来了,她这野侄媳哪能不待礼呢。

二叔却摇了摇头,道:“不了,我就不进去了…那个,我要走了,过来跟你说一声。”

“走?”客印月吃了一惊:“你去哪?”

“我跟司礼监的秉笔孙公公求了个差事,得去四川,少则一两年,多则…”二叔没接着说下去,因为他也不知道这次去四川得多久才回来,所以话也别说死了。

“我来你这没别的事,就是跟你说一下。我是怕…是怕我那侄儿进京找不到我着急,所以…”

二叔咳了一声,有些话他也不好意思说。毕竟,人客妈妈是有夫之妇,她和自家侄儿得算奸夫**。

客印月是聪明人,如何不知二叔未尽的意思,她低头“嗯”了一声。

“那我走了。”

二叔干笑一声,要转身时却又停了下来,对客印月道:“大妹子,你告诉我那侄儿,二叔是去四川求上进的,叫他不要惦记,也不要担心,另外也别跟我大哥说,省得我那大哥瞎操心。”

“放心吧,二叔,要是良臣找过来,我会转告他的。”说这话的时候,客印月心里也不好过。她知道二叔之所以去四川,肯定是因为躲避魏朝,这事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她连累的。

“那你忙吧。”

二叔也不是个婆婆妈妈的人,见要说的都说了,也不在人客妈妈这里耽搁了,转身便朝巷外走去。

走到半道,又想起什么,回头朝客印月喊了声:“大妹子,告诉良臣,好好做人,好好做事,可别学二叔。”

也不知道客印月听清没听清,反正二叔头也不回就走了。到了北安门那,两把兄弟已经等着他了,说是没什么可收拾的,可一个个都是大包小包的。当然,真的不值钱,除了棉被就是棉衣。

“老哥交待完了?”徐应元见二叔脸色不大好看,关心的问了句。

“嗯哪。”

二叔点了点头。徐应元问他要不要回东宫收拾一下,二叔直接说不用,路上哥三挤挤就行。

北安门外有现成的车马行,这家车马行做的就是宫里生意。因为不管是宫里人外出,还是亲戚来探亲,都要用马车。不然靠两条腿,走到何时。生意嘛,还算兴隆。

四川离京师可有几千里路,京师没有直达四川的车马,只有驿站才有。二叔他们坐的大车是先到陕西汉中,然后经汉中折道四川重庆。再由重庆到目的地云安县石砫寨。

赵进教付的车费,这车费一出,哥三余下的钱真不多了,路上还得省着用,要不然就得挨饿了。

大车是从西边的广宁门出的城,出城后徐应元和赵进教都靠在车上闲聊,二叔却想自个在京师生活了二十年,这突然就离开了,实在是忍不住就回头看了眼。

再回首时,两滴老泪不经意的落下。

良臣,叔走了。

第三百零五章 傲人的贵妃娘娘(四更)

翊坤宫,太监们正忙内忙外的往殿内送水。

宫外面,混堂司的车马排了长长一溜。每辆车上都放着几个大木桶,上面盖着盖,里面都是热气腾腾的热水。

今儿贵妃娘娘沐浴,可是好大的阵势,光是混堂司送来的热水就能倒满一个池子。听说贵妃娘娘原打算让皇爷在翊坤宫中修个瓮堂的,可皇爷却说钱都修了叫大火焚毁的坤宁宫,眼下内库实在是没有钱为贵妃修瓮堂。不得已,贵妃娘娘只得叫人砌了个池子,里面用瓷砖贴上,地上铺砖,四面用木柱悬挂布幔,将就着洗了。

瓮堂其实就是宫外百姓们用的浴肆,说白了就是洗澡的地方。早在宋朝时,浴肆就已经普遍,当时的东京开封城内还实行男女分浴,里面的服务也非常周到,除了提供沐浴外,还供搓背、剪指甲、按摩等服务,另外茶水、酒水、果品也都是一应俱全。除开封以外,大大小小的城镇也遍布浴肆。

蒙元时期,有个西方来华的洋人叫马波罗的,这人便在其书中记载中国之地,人们每日早起,非沐后不进食。到了本朝,这浴肆渐渐就成了混堂,又有叫浴室的。北京城就有大大小小的浴室三十多家,每次沐浴价格也很便宜,装修差些的一文钱就可,好些的也不过五钱,里面还免费提供洗澡用的澡豆。

不过听说有几家浴室还提供特别服务,这个特别服务是什么,宫人们或许不清楚,但有职事的太监们肯定清楚,因为他们是那的常客。

相对于正常人而言,生理缺陷的公公们对特别服务其实更热衷,因为只有那种服务才能让他们觉得自己像个男人。哪怕他们也就是干看干享受,顶多动动手而矣。但那滋味,却真正是温柔乡,叫人留连忘返,比青楼还要吸引人。

贵妃娘娘的浴室,自然是风雅而高洁的。

太监宫人们忙活了半天,终是将那池子注满热水。热水升腾开后,布幔很快湿了,一掀开就是股热气扑面而来,令得冰冷的殿中都透着暖和劲。

翊坤宫女宫人较多,负责宫人的郑尚仪是贵妃娘娘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如今也快三十岁了。

贵妃娘娘疼她,早年间就要把她许人,还物色了几家不错的人选,可这郑尚仪却死活不愿嫁,说是受不得臭男人。

贵妃娘娘不好逼她,只得由着她,这一由,十八九岁的姑娘就成了老姑娘。如今,在翊坤宫中,郑尚仪也是说一不二的主,很多时候,甚至连贵妃娘娘都听她的话。

以致于,翊坤宫的大小太监们都得巴结她,哪怕贵妃娘娘身边的红人崔文升公公和贴身太监刘成老公都得看她的眼色。

“好了么?”郑尚仪虽是个女人,可声音却响亮的很,这一声喊,殿外面都能听的见。

宫女们忙说好了,郑尚仪点了点头,掀开布幔进去,试了试水温,皱了皱眉头,出来让太监们再往里注些热水,这水温高了,小心烫着了娘娘。

待太监们又注了几桶冷水,拿舀子在里面上下翻腾搅匀后,郑尚仪再试水温这才觉得满意,当下就去请贵妃娘娘前来沐浴。

“娘娘,水放好了,冷热正好。”

郑尚仪进屋的时候,贵妃娘娘正懒洋洋的靠在塌上看着书,郑尚仪瞄了眼,书名好像叫什么三言两拍的,作者好像是江南一个姓冯的书生。

“辛苦你了,紫丫头。”郑贵妃放下书,笑了笑,紫丫头是郑尚仪的小名,从前在家时,郑贵妃就是这么唤她的。

“娘娘,我扶你起来。”郑尚仪要上前扶贵妃娘娘起身,贵妃娘娘却故作嗔怒道,“怎么,我老了不成要你来扶?”

“奴婢可不敢说娘娘老,谁要说娘娘老了,那就是瞎了眼呢。”郑尚仪吐了吐舌头,虽然这个动作和她的年龄很不相符。

“人哪有不老的,过了年,我就四十了。”

郑贵妃轻笑一声,从塌上起身穿好鞋,对面有面铜镜,她走到镜子前看了眼自己,却是得意的笑了笑。因为,她真的不老,镜子里的她身段不但苗条,上身更是丰满,脸蛋也浑然不像个快四十的女人,怎么看都是个丰姿美人。哪怕,事实上,她已经做了奶奶。

“我就说娘娘不老吧,娘娘自己都美上了。”郑尚仪在边上“噗嗤”笑了起来,将一件披风披在了贵妃的肩上。

郑贵妃打趣道:“行了,一天到晚就知道贫嘴,赶明还是把你嫁了得了,省得天天在我跟前烦心。”

一听这话,紫丫头立时感到委屈,鼓着嘴不说话。见她这样,郑贵妃不由好笑,摇了摇头拉着她就走。

“行了,你说什么时候嫁就什么时候嫁,我不逼你还不行么。”

“娘娘说话要算数。”

“算数…不过你都这么大了,再不嫁人,往后怎么嫁得出去噢?谁家愿意娶个老姑娘呢?”

“娘娘,你又说了…”

“不说了,不说了。”

主仆二人有说有笑的到了池子边,太监们忙行了礼一一弯腰退下,仅剩几个宫人在边上伺候着。

“娘娘,我帮你宽衣。”

紫丫头上前帮郑贵妃解开衣扣,郑贵妃也没闲着,自己将头发盘了起来。别看她是皇贵妃娘娘,可有时候很多事都是自己做,很少要宫人替她弄的。这一点和坤宁宫那位截然不同。对待下人的态度,郑贵妃也和那位不同,所以论亲近,宫里大半人其实是喜欢这位皇贵妃娘娘的。

紫丫头将扣子解开之后,便掀开布幔请郑贵妃进去再脱衣。热气扑在面上时,郑贵妃脸上一热,十分的舒服。

里面地上早放着棉质拖鞋供贵妃娘娘更换,郑贵妃换了鞋后便开始解衣,一边脱一边随口问紫丫头:“陛下呢?”

“陛下在慈宁宫呢。”

“慈宁宫?他去那做什么?”

“奴婢不知。”

“随他去吧,他就是小气鬼,都舍不得给我盖个瓮堂。有钱净知道孝敬他娘了。”

想到丈夫的抠门,郑贵妃不由有些着恼,哼了一声叫紫丫头帮她脱衣。当最后一件贴身袤衣解开脱落后,贵妃娘娘傲人的双峰立时呈现在紫丫头面前,让这老姑娘下意识的瞧了瞧自己,生出些许自卑。

第三百零六章 过河不拆桥(五更求订阅)

“紫丫头看什么呢?”郑贵妃的目光有些坏坏的。

“没,没什么!”

紫丫头如受惊兔子般慌忙捂住自己的胸口,这动作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噗嗤!”

郑贵妃亦忍不住笑了起来,拿右手纤指点了紫丫头额头一下,嗔笑道:“嫌小是吧,嫌小就嫁人啊,你老不嫁人的,何时才能大。”

“娘娘,嫁人就会…变大么?”紫丫头一脸无知的发懵。

“当然,我不就是这样的么。”

郑贵妃说着挺了挺胸口,此处是最让她自豪的地方。尔后伸脚试了试水温,感觉正好,便整个人走了进去,然后缓缓蹲了下去。

“娘娘,为什么嫁人就会变大?”紫丫头坐在台子边将毛巾递给了郑贵妃,不忘说出心中的困惑。

“这个嘛…你嫁人了就知道。”

虽然这丫头打小就跟自己一起长大,说是主仆,实似母女,可男女之事郑贵妃又哪好说的那么露骨。她可是皇贵妃,又不是市井的妇人,说起话来没遮没拦,没羞没臊的。

“娘娘还说陛下小气呢,我看你才是小气鬼。”

紫丫头嘟囔了一句,顺手用澡豆替娘娘擦拭起来。郑贵妃暗自发笑,不去管她,等过了年,管她乐意不乐意都给她寻个人家,免得真嫁不出去做老姑婆。

水温正好,这池子工匠砌的也好,水注入后,正好没及脖颈。郑贵妃感觉着水温的舒服,不禁靠着软垫闭目养神起来。

紫丫头却有她的事做,她要给娘娘洗头。只是洗头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往娘娘胸口瞄上一眼。那傲人的双峰实在是叫她羡慕,心下不由在想娘娘为什么会说嫁人就会大。

只可惜,盲人摸象,她总是百思不得其解。有心想问娘娘个明白,可又怕娘娘发笑,这心里啊,就跟有人在挠痒痒般难受。

就这般泡了约摸半柱香时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旋即就听宫人在给皇帝行礼。

“爱妃在沐浴么?”

刚刚从慈宁宫过来的万历心情不错,因为母后的身子气色看着均是不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自家母亲身体好,还能让做儿子的开心么。

“你没眼看么?”郑贵妃眼睛都没睁,没好气的丢了一句给外面。

“吆,看来爱妃对朕很不满啊。”万历哈哈一笑,掀起布幔就钻了进去。

“陛下!”

紫丫头忙弯腰给万历行了礼。

“出去出去,就这么大的地方,你想冻死我啊。”郑贵妃心里欢喜丈夫过来,可嘴上却不饶他。毕竟她要的是瓮堂,可不是这小池子。

“这么暖和,怎么会冻着爱妃呢。”万历舔着脸挥手示意紫丫头出去,然后也不在乎池边湿,一屁股就坐了上去,拿手就要给贵妃捏肩。

“你手好凉,想要冻死我啊。”郑贵妃不干了。

“你看我,疏忽了。”万历呵呵一笑,赶紧将手伸进池子里泡了一会,等暖和了这才重新放到了郑贵妃肩上。

“你去慈宁宫做什么了?”郑贵妃没再打开丈夫的手,任他捏着。

万历一边捏,一边随口道:“没什么事,明天冬至了,朕就是去看看母后。”

“就你孝顺。”

郑贵妃拿手在面前扇了扇,空气有些湿润,也很热,让她有些呼吸不顺。

“朕身为天子,大明以孝治国,朕若不给臣民做榜样,臣民何以服朕呢。”万历打个哈哈,他心里还是有愧的,可眼面前内库真的没多少钱了,也只能暂时委屈爱妃了。

“我又没说不让你去慈宁宫,你解释这么多做什么?”郑贵妃白了丈夫一眼,想到一事,问他:“你几时把小魏子召回来?”

“小魏子?…那个交白卷的家伙么?”万历嘿嘿一笑,“他在关外可是惹了祸,李成梁和李炳都上书向朕告他的状呢…怎么,你这么急让朕把他召回来,莫不是怕这火烧到你郑家?”

闻言,郑贵妃不乐意了,拿手轻轻一划,一道小水柱直接溅在了万历脸上,然后一脸不高兴道:“臣妾有什么好怕的,封他官的是皇帝,叫他出关的也是你这个皇帝,又不是我这个贵妃。那火真烧过来,也是皇帝先着,哪轮得到我这贵妃啊。”

“唔,也对,要倒霉,也是朕先倒霉。”

万历丝毫不计较贵妃泼他一脸水,反而很是高兴,因为偌大的宫中,也就贵妃敢这么对他。别人见着他这皇帝,不是战战噤噤,就是木头人似的,毫无生趣可言。二十年来,也就在贵妃这里,他能体会到真正的夫妻之乐,或许说,是真正的爱情。

“说正事,李成梁那事陛下到底怎么想的。”

郑贵妃突然变得很认真,魏良臣在关外惹的祸不小,要是外朝真抓住不放,弄不好真会烧到郑家头上。自打妖书案后,郑贵妃可不愿自家再被外朝揪着不放了。

“嗯…”万历沉吟了一会,开口道:“不管是真是假,李成梁在关外也呆的太久了,是时候让他还朝了。”

“陛下是真这么想,还是想让臣妾高兴?”郑贵妃凝视着自己的丈夫。

万历一笑:“爱妃说呢?”

郑贵妃想了想,道:“依臣妾看,恐怕陛下是为了自己吧。”

“何以见得?”万历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小魏子都替你这做皇帝的斩了城隍了,到哪都说是替你这天子降威,所以他要是出了事,你这做皇帝的岂不大没面子。”郑贵妃掩齿笑道,当初魏良臣奏报替天子斩城隍,可把她和丈夫乐的不轻。

“爱妃说的是,朕的天威,可不能容人冒犯。”

万历哈哈一笑,魏良臣给他涨面子,还替他弄钱,他很高兴,这么个有趣的家伙,他这皇帝还真舍不得弃了。再说,贵妃对这小家伙也喜欢的紧,那句“天亲地亲不如娘亲”可把贵妃欢喜的不得了,小国舅也说这家伙有另类本事,如此人才,可不能过河拆桥了。

并且,魏良臣于草帽顶子山杀建州都督子洪太主,万历觉得这事肯定有问题,不是魏良臣谎报,而是辽东方面有问题。那洪太主是怎么带人潜入边这么远的,要说此事和李成梁没有关系,万历信了也不会是皇帝了。

“今为陛下杀奴,以此宣告天下,犯我大明者,虽远必诛!”

魏良臣杀洪太主时所说的这句话,学了汉朝陈汤所言,听着老套,但身为帝王者,所盼所想不就是如此么。

自登基以来,固然朝堂争不过外朝,可于用兵之事,万历却是独断专行,哪怕满朝反对,也一力推之。

原因便在于,他乃大明天子,天职就是守护大明,容不得任何人对大明不敬。

第三百零八章 唐伯虎画的

最近更新对得起大家,所以我推本书——《汉儿不为奴》

推这本书的原因是这本书离精品还差一两百均订,所以希望大家能够给些订阅。这样,一本精品书就能早点诞生。

当然,作者也是我。但文人不相轻,我是佩服另一个我的。

………

万历可没把这事当一回事,小舅子净添乱,什么宣传不宣传的,他去江南这么久了,也没见翻个泡泡。指着一交白卷的小子,未免太不靠谱了。

说实在的,万历现在也不想郑家再闹什么妖蛾子,妖书案那回,可把他吓的够呛。要是再整一回,闹的满朝风雨的,他真担心不知怎么收场。

“臣妾的委屈,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哼,我看陛下是巴不得我名声臭大街才好,这样省得你烦心。”见丈夫不当回事,郑贵妃不高兴了,还说什么夫妻一体呢。

“你不要这样说,朕哪有你想的那么不堪,只是这事…”万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总不能真说好爱妃,你就给我消停点,别再找事成不成。

“这事怎么了?难道陛下要我将来顶个骂名闭眼不成?”

郑贵妃的眼眶说红就红,还真不是如万历所想那般,这次贵妃娘娘真是无意再争什么国本,她只是不想自己被人说的那么不堪,骂的那么难听而矣。

想要世人重新认识自己,或者说给自己也给郑家翻案,贵妃娘娘唯一的选择就是如弟弟郑国泰所言的“宣传”。

而“宣传”之道,据国泰言,便是那交白卷小子的另类本事。

如此一来,贵妃娘娘就不能让那小子在关外再呆下去。关外那地,那小子折腾再凶,立下天在功劳,于她郑家又有何利益。

“唉…”

万历可见不得爱妃难过,过往每有为难事,贵妃一落泪他便心软,这回也是如此,当下就道:“行行行,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说完,眉头却是皱了一皱,“不过那家伙惹出了边衅,事情没完朕就把召回来,怕是不妥。”

郑贵妃可不管这些,道:“建州那事算个什么事,值得你这做皇帝的小题大做么。我可听说了,不过是些女真蛮子而矣。”

“千里大堤毁于蚁穴,国家大事不能容半点疏忽。”万历可不这么想,他撇了撇嘴,“还是等一等,建州的事让杨镐去办,总得叫外朝说不出什么,建州出不得乱子,才好把人召回来。”

“嗯。”

郑贵妃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有些事丈夫既然决定了,她就是不满也不会再说什么。再说,也不急在这一两个月。

“对了,最近的矿利什么时候送上来?”郑贵妃转了话锋,并往丈夫身上靠了些。

万历却苦笑一声,道:“有些麻烦。”

“怎么了?”郑贵妃很是诧异,各地上解矿利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难道又出乱子了?这一次是山东还是南直?”

“倒不是。”万历摇摇头,“福清相公又上书劝朕罢矿监税使了,又说今年矿利最好解至国库,以平息各地民怨。”

“老调重谈,叶向高就是见不得陛下收钱,不止他,外朝那帮人都是如此。一个个肥头大耳,却恨不得陛下一日三餐就咸菜才好。”郑贵妃微哼一声,外朝那帮道貌岸然,损公肥私的家伙着实让她厌恶透了。

“也不能这么说,这回福清相公说的还是有道理的。”万历迟疑片刻,又道,“福清相公说名山大川呵护皇位,皆有灵气。如今矿监四出,这灵气都被破坏殆尽,会有损江山社稷。”

“灵气?”郑贵妃一怔,叶向高这说法还真是新鲜的很。

“风水核心称气,山环水抱必有气,朕琢磨着,这到处开矿怕真会泄了灵气。”万历有些头疼,因为他是比较迷信风水的。

二十一岁那年,万历曾去天寿山祭谒祖灵,看到那里三面环山,一道河流自西北直泻东南,南面又有龙山、虎山对峙,确是一个聚气藏风的宝地,于是他为自己选了一块陵地,光为建寿宫这些年前后就拨了八百万两银子之巨。现在叶向高说开矿会坏灵气,让万历一时还真是不知道如何决夺了。

郑贵妃愣住了,半响问道:“那叶向高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让朕火速停矿,不再派人开采,如此安静既久,灵气自会恢复。”万历如实说道。

“那可不行。”郑贵妃断然摇头,“没了矿利,宫里用度都缺,陛下这日子还怎么过?”

“所以,朕也头疼着呢…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唉。”万历一脸为难,他固然害怕真的损了大明的灵气,可又怕没了矿利手头没钱,做什么事都不成。

“先拖一拖吧,待来年再看。”郑贵妃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便要丈夫将此事放一放。

除了拖着,万历还能怎么办,就算他纳了叶向高的意见停止开矿,今年的矿利总不能就这么拱手让出去吧。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没钱。”万历嘟囔了句。

“好了,陛下,不说这些烦人的事了,臣妾为你搓搓背。”郑贵妃说着手便放在了万历的背上,人也是半站。

万历一看,顿时性起,一把拉过贵妃,嘿嘿一笑道:“算起来,朕可是有些日子没跟爱妃行大礼了。”

“不羞,都当爷爷的人了,还惦记那事。”贵妃耳根子发烫。

“朕这爷爷也不老啊。”万历一把摸上去。

“陛下莫要乱来,臣妾可是做奶奶的人,万一再有喜,岂不叫天下人笑话死了。”贵妃可吓坏了。

“老蚌得珠,乃是喜事!”

万历嗓子眼冒火,把个贵妃往池边一推,从后面就来了个霸王硬上弓。贵妃见丈夫一定要来,无可奈何,只能翘起迎合他。不料才那么数下,却听丈夫长出了口气。

完事了?

贵妃愕然,回头微张嘴巴看着丈夫。

“朕这爷爷真是老了,年纪大了,不服老不行啊…”

万历一脸讪笑。

千里外,黑图阿拉城,魏舍人也在发笑,不过不是讪笑,而是谄笑。

“这图可是唐伯虎画的,大贝勒瞅着是不是有名家风范?”

第三百零九章 格格窥春图

画,好画!

名家手笔,妙不可言!

此画,入木三分,形神俱似,一线一条间只叫人遐想万分!

但见一屋一帐之中,一对男女隐约做云雨之欢。门外,一少女于静处窥视,情到深处,探手裙中,真是让人浮想篇篇。

画名《小姑窥春图》,落款赫然便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的唐寅唐伯虎。

当然,这画断非真迹,乃关内市面广为流传盗画版,至于这画究竟是唐伯虎所画,还是有人盗其名所作,魏舍人肯定是没兴趣一探真伪的。

他感兴趣的只是画中内容,

所谓情爱之事,若赤条条的真刀真枪,初看让人血脉偾张,但看的久了,却是索然无味。尤其复归圣贤之后,那是越看越呕心。

但这画画的可绝了,全画上下无一暴露之处,但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透出无限的暧昧,尤其是那门外偷窥的小姑,那举手投足画的真叫一个绝!

全画无比清新,如清晨微风,又如傍晚夕阳,如天地间白雪茫茫,又如暗夜启明星亮,总之,浑然一体,让人陶醉其中。

大隐隐于市,大淫如清新,便是如此了。

“此画又名《格格窥春图》,大贝勒若喜欢,这画就送于大贝勒了。”入乡随俗,良臣上下唇一碰,小姑就成了格格。别说,这名字改的还真亲切,至少禇英听着亲切。

“喔,格格窥春图?”

禇英将沉浸在画中的目光收回,他不识汉字,分不清那画上的到底写的什么,但魏舍人这么够朋友,定然不会蒙他。

这么好的画,魏舍人就送给自己了?

禇英连连搓手,十分不好意思道:“这如何使得。”

“哎,区区一幅画如何能与你我交情相比。”良臣不由分说将这画硬塞到禇英手中,嘴皮子又是一碰,张口就来:“再说不过区区千两银子的东西,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千两银子?!”

禇英的手可是哆嗦了一下,他固然身为大贝勒,可阿玛管束极严,长这么大也没一次花过千两银子,还是买一幅画。这事要是他干的,让阿玛知道了还不骂得他狗血喷头。

太贵了吧?

禇英朝手中这幅《格格窥春图》看去,心里嘀咕这一幅画真值千两银子?要是真的,这姓唐的家伙岂非是天下第一有钱人了么。

“名家真迹,值这个价!”

良臣面不改色,这画的确是他花大价钱买的,不过却只花了三两银。不过不要紧,外行同样可以蒙外行,反正大贝勒比他还外行。难不成他大贝勒好意思将这春画拿去请人鉴别真假不成?

为了让禇英感动自己对他的一片心,顺便确认自己的冤大头形象,良臣煞有介事的将唐寅唐伯虎好生吹了一通,唬得禇英一愣一愣的,只以为那唐寅乃是关内汉人堪比孔圣的存在。

“大贝勒请看,这唐伯虎笔下的女人有个特点,就是三白。所谓三白嘛,即前额一点白,鼻尖一点白,下颌一点白,只要这三白特征在,此画必是唐寅真迹!…”魏舍人声音越说越大,听着很是高昂,说到高兴处,还拿手指在画上点来点去。洋洋洒洒一番后,却发现指尖竟然有点白,顿时一个激灵,从此再也不见他指点春宫了。

“鸡头嫩如何?莲船仅盈握;鸳鸯不足羡,深闺乐正多。啧啧,正所谓清风明月无从觅,且探桃源洞底春!”摇头晃脑一番,两句淫诗便就此出炉,良臣感觉十分美好,看来,天生我材必有用。

禇英此时已经完全叫魏舍人带了节奏,他本就不习汉话,不懂汉文,更加不知汉人故事,这些天来三番五次和魏舍人畅谈高论,听了许多有趣之事,眼下对魏舍人可是发自肺腑的佩服。

到底是读书人,到底是做官的,魏舍人的胸中,用阿玛的话说,那就是货塞一肚啊。

看来,日后得闲,还是要跟二弟还有死去的老八他们学一学,找个汉人老师好生跟着学一学,不然难免叫魏舍人看轻了。

禇英痛定思痛,他反思自己之所以不为五大臣他们喜欢,原因就是性子过于鲁莽。如若自己跟魏舍人这般通晓古今,典故经文脱口就来,五大臣他们又如何还敢小瞧自己。阿玛那里,对自己肯定也会刮目相看。代善那里,想欺自己不读书就是痴人说梦了。

当然,魏舍人才学高,杂学也高。

这《格格窥春图》和上次送自己的那本无字天书,便是最好之证明。

性情中人,莫不如此!

男子汉大丈夫,就当如魏舍人这般洒脱。

都跟龚师傅一样成天板着个脸,动不动就说教,也忒是没意思的很。

魏舍人那边不知何时停止了长篇大论,禇英还没意识到时,那幅唐寅真迹已叫魏舍人卷好,细心的用红绸子系上装进卷筒里了。

看魏舍人那认真小心的态度,禇英更加不疑这画有问题,心中感动道:“舍人情份,我真不知如何相报才好。”

“大贝勒见外了不是?”良臣一脸不快,他是很乐意和广略大贝勒一起探讨人生妙处的,因为,知己难寻啊。

史书诚不欺我,这位广略大贝勒确是个性情中人。

好色,不是错。

“我们汉人说人生有四铁,只要做到了这四铁,不是兄弟胜似兄弟。”良臣脸上挂满笑容。

“噢?”禇英头次听到这说法,大为好奇,“哪四铁?”

良臣轻声一笑,悠悠说道:“便是一起读过书,一起扛过刀,一起摸过鸡,一起分过脏。”

一起读过书,一起扛过刀,一起分过脏,这三样广略大贝勒都能听明白,只是一起摸过鸡何解?

“这一起摸过鸡嘛…”良臣眼珠一转,露出一脸的贼笑,凑在禇英耳畔轻声说了句。

“嘿!”

禇英听的是眼睛一亮。

“做了这四样,大贝勒说是不是就是铁哥们了?”

“不错,确是这个理!”禇英忍不住大笑起来,不住点头。

“不过不怕大贝勒笑话,其实那鸡没甚意思,别看我年纪比大贝勒小上一些,不过于女人之道,却是有别样经历啊。”

良臣一脸得意的同时,亦是一脸卖弄。

第三百一十章 建州的熟又贵

嘿?

禇英不爱听这话,他十七岁成亲,娶佐领常舒的女儿郭络罗氏为妻,郭络罗氏死后又娶纳喇氏为继夫人,还有个小妾富察氏,如今儿子都有三个。长子杜度八岁,次子国欢六岁,幼子尼堪刚满周岁。

于女人这方面,禇英不敢说是身经百战,阅女无数,可也是此中高手,家里一妻一妾都喂不饱他。从前每次随阿玛出征或是自己单独领军,一旦大胜,那俘虏的漂亮女子他都要尝个鲜。

现在听这个比自己小上十岁还余的魏舍人说他于女人有别样经历,听口气这经历似乎是自己都品味不到的,禇英自然不服。

读书,你行。

女人,你不行。

禇英底气十足,总算在自身找到了赛过这魏舍人一头的长处,岂能不声不响自我泄气了呢。

就舍人你这毛都没全的鸟样,还有我禇英厉害不成!

“大贝勒莫要这样看我。”良臣嘿嘿一笑,露出一脸陶醉的神情,往事幕幕沥上心头,紧接着说出了自己两世为人整理出的人生大道理。

“要说这女人啊,一要熟,二要贵,只要合了这两点,才是人间最绝之物。”

“何为熟,何为贵?”禇英怔在那里:女人就是女人,脱光了上便是,怎的还有这道道?

“熟者,成熟也,最好是已嫁人的,这等女子比之未经人事的姑娘更放得开手脚,于那道道有自身门道,合欢起来自是配合于你,不致手忙脚乱。一番恩爱下来,那不但贴身,更贴心,哪像姑娘般反倒要你疼…大贝勒说是不是这个理?”说完,良臣舔了舔嘴唇,他想到了客巴巴,想到了李选侍。可惜,眼下睹物思人的机会都没有。

“喔?…”

禇英听着像是那么回事。

这事,得他自己想,别人提个头,余下的滋味究竟是好还是不好,尝过的才知道。

片刻,禇英抬起头,微微点头:“是这个理,熟的好。”他这人性子直,不爱说假话,女人还真是熟的好,熟的带劲。

“哈!”

良臣高兴的轻一击掌,广略大贝勒就是妙人,知趣,跟那锦衣卫的小旗李维有的一比。

有共同语言,共同感受,比说上天都现实。

“贵者,自是高贵有身份者。这般贵女若能拿下,那于男人而言,满满的征服感。大贝勒想啊,世间英雄多勇攀高峰,瞧不上那破矮山丘。为何?还不是因为上了高峰,纵览群山小么。所以,那贵女便是高峰矣,是男人都想爬。”良臣说的唾沫星子飞溅,脸上更是止不住的得意。

有时候,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人不去想或没想到。

一个比自己身分还要高贵,从前只能看却摸不得的女人突然被自己按在身下,什么滋味?当然是快活感十足,征服感也是满满了。

有道理!

一股崇拜之情由脸而生,禇英再一次刷新了对魏舍人的观感。

这少年,高人也!

一熟一贵,精辟!

饶他广略大贝勒阅女无数,却从未仔细琢磨这其中道道。今日方听,实是遗憾啊。

“又熟又贵,好比又红又专…咳咳,反正这熟贵结合,才是人间绝味…啧啧,得了这种人,就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理论结合实践,魏舍人这番话也是发自肺腑的,真凭实学、真材实料、真金白银、真维斯…反正货真价实!

总之,这是良臣两世为人得出来的唯一高论,也是至理。

世间女人,唯熟最好,唯贵最美!

好比那绝世武功,唯快不破。

“听舍人谈论,令禇英茅塞顿开啊。”

禇英由衷感慨,他自认论打仗,论杀人,眼前这个少年再来十个也不及他小指头,可偏偏人家说起女人来却头头是道,自己听着也是极对,真是人不可貌相。

这么多年了,建州上下又有哪一个敢这般和他广略大贝勒说这事,又哪一个能将那男女之事说的如此精采?

瞬间,禇英真是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这少年不错,不枉他这些日子往这跑。

“可惜,可惜。”魏舍人却忽然一脸惋惜模样。

“怎么?”禇英很是关切。

“可惜我在你们建州,否则,此时,”说到这,魏舍人却打住了,只给了禇英一个你懂的眼神。

良臣心里,这会实是想巴巴和西李了。

劳什子建州,有什么好呆的,还是京里好啊。

却不知李成梁和杨镐他们在弄什么玩意,熊明遇那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好好的三方会谈整成了建州游。

空落落的,无事可做,要不是广略大贝勒可人,良臣能做的就是埋被窝睡大觉。

“这个嘛…”

禇英想了想,突的也笑了起来,他道:“难得舍人于我讲了这般大道理,我们女真人讲的就是个好客,不若我便请舍人尝一尝我建州又熟又贵的滋味如何?”

误会了!

真是误会了!

良臣愕然,禇英想哪去了,你以为我是在暗示你什么么?呸,我魏小千岁是那种人么!

我可是文华殿的舍人,是陛下委任的协办钱粮欠款副使!

你禇英身为我的调查对象,却公然想用美色贿赂于我,真当朝廷没王法了吗!真当天下乌鸦一般黑了吗!

等等…

“你建州?”

良臣的神情变的很古惨:广略大贝勒啊,你也太敢说敢想了吧。熟不熟倒是其次,可是贵不贵,你心里就没点逼数么?

你说请我尝一尝你们建州又熟又贵的女人,这不是要把你爱新觉罗家的女人献出来么。

这建州,除了你爱新觉罗家的女人,哪个能称得上贵?

吃不消,吃不消!

良臣心里直摇头,禇英啊,我知道你脑子不够用,性子鲁莽,不受人待见,做事又冲动,可这回你千万别脑袋发昏,把你阿玛的女人给偷出来。

小爷我还想打你建州全身而退,回去抱我的熟和贵呢!

禇英见魏良臣的神色古怪,却以为这少年很是心动,却不好意思说,当下笑着道:“此女不但符合舍人所说熟又贵,还是我女真第三美人!”稍顿,也是坏笑一声,“不瞒舍人,那美人乃瓜尔佳氏,虽说年近三十,也生过孩子,但常年养尊处忧,身材比姑娘还要苗条。舍人若是享用,怕不比你汉家女子差。”

瓜尔佳氏?

不是你爱新觉罗家的?

良臣松口气的同时,又略微有些失望。爱新觉罗家的女人,某种意义上其实蛮贵的。

“大贝勒可莫要逗我了,我毕竟是朝廷命官,这种事说说也就罢了…”

良臣一脸正色,朝廷的形象他还是要保持的。

……….

女人是老虎,老虎不上车,欲要它上车,请赏加油钱。

第三百一十一章 我可是你的叔母!

自古下来,美色和金钱最是诱人心魄,多少好官员就是这么被拉下水的。

糖衣炮弹,吃起来香,可是有毒啊。

良臣琢磨着这事最好别干,要不然被熊明遇知道,回头再参自己一本,弄的不得还能搭上通奴的罪名,实在是得不偿失。

他还年轻,大象粗的金大腿不止一条,犯不着在这小节上掉链子。

年轻人嘛,还是要以家国大事为重。

建州未灭,何以家为。

这般想着,浩然正气不来也得来了。

可人禇英却是个耿直的跑马汉子,魏舍人教了他好多大道理,又将价值千两之巨的唐寅真迹送于自己,尤其是把三国的精髓毫不保留的告诉自己,现下心中有些想法,身为东道主的他,无论如何也是回报一二的。

并且,禇英这些日子常往魏舍人这跑,其实也是得到他阿玛的默许的。要不然,广略大贝勒跟个明朝使臣打的火热,把个杀弟之仇都抛诸脑后,告状说小话的能不把大衙门门槛踏烂?

奴尔哈赤那边是有收获的,最起码禇英探出了底,明朝皇帝那边对六堡归属是存疑的。

这一点对于眼下的建州而言,可是十分重要的情报。吃进嘴里的东西奴尔哈赤当然不会吐出来,但明朝真要逼他吐出来,他也没有任何选择。

所以,禇英和那个小崽子混在一起,奴尔哈赤也是乐见其成。毕竟那崽子是皇帝派到关外来的,很多事情他说的要比地方说的更得皇帝重视。如果这崽子能替建州说话,使六堡归属建州坐实,奴尔哈赤大人大量,倒是真的可以将杀子之仇放在一边。

毕竟,相对一个儿子而言,建州上下近二十万人口可重要的多。

有阿玛的默许,禇英的手脚便能放开。他打定主意,一定要好生回报,或者说拉拢这个魏舍人。

汉人也好,女真人也好,投其所好,万无一失。

既然魏舍人好那贵又熟,禇英手头有现成的,当然要拿出来了。

反正那瓜尔佳氏是个罪妇,想怎么对她还不是他大贝勒一句话。外人就算知道,又能说出个什么来?阿玛那里更不会有意见。

“舍人这是与我见外了?”禇英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良臣当然摇头:“不是不是,大贝勒莫要多想。”

“那舍人是瞧不起我建州的女人?”禇英说着脸色就拉了下来。

良臣一见,哪能让兄弟情份因此生份了呢,忙笑道:“哎,大贝勒千万不要多心,我真不是那个意思。”

“那舍人什么意思?”禇英板着脸,大有一言不合就走人的架势。

“这个嘛…不瞒大贝勒,实是这瓜尔佳氏毕竟是你们女真的第三美人,如此绝色,我位卑职小,哪里沾得…受用不起,受用不起啊…”说违心话时,良臣有个坏毛病,就是脸颊会不由自主的抽动。

禇英听后却笑了起来:“哈,舍人多虑了,这瓜尔佳氏虽是我女真第三美人,但现下却是待罪之人,所以舍人不必顾虑。”

待罪之人?

良臣轻咳两声,寻思禇英说这瓜尔佳氏是女真第三美人,可据他所知,叶赫东哥是公认的女真第一美人,那第二和第二却不曾听闻,不知什么来头。

“大贝勒的心意我领了,但这事,真的还是算了吧。”良臣不为所动,第一美人他都提枪探过港了,第二第三不来劲。

“舍人好没意思,莫非是花把式,中看不中用,怕了我建州女人不成?”

禇英嗤笑一声,不由分说就将魏良臣拉住,然后带他径直去了自家的大贝勒府。一路上良臣好说歹说,禇英都不管他,来回就一句你若不用就是不给我面子,要不就是舍人莫非不中用?

罢了罢了,良臣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破。

不是叫那女真第三美人瓜尔佳氏击破的,而是叫禇英给击破了。

好不容易搭上的线,认下的好学生,良臣实在是舍不得把这根线给剪了。

况且,身为堂堂大汉男儿,怎能叫人认为不中用呢。

大贝勒府上回良臣来过一次,这回倒不是生客了。禇英笑着吩咐奴才请良臣到府内坐了,好生安排,然后同样回报良臣一个“你懂的”眼神,就去了自家后院。

这是去提人了?

良臣尴尬一笑,虽说是勉为其难,但木已成舟,现下倒确是有些期盼那瓜尔佳氏了。

能被称为女真第三美人,纵是再名不符实,也有两把刷子吧。

………

瓜尔佳氏就被禇英关在自家院后的囚室中,不过虽关了这么久,可天地良心,禇英真没碰过她。一来最近建州事多,二来家里一妻一妾也要应付,所以实在是抽不得闲。

今日倒是便宜了那小子。

禇英来到囚室外笑了笑,守卫看到主子过来,忙上前听侯吩咐。禇英摆手叫他们打开囚门,走了进去,便听一个女子惊恐道:“大阿哥,你来做什么?”

不得不说,这瓜尔佳真是熟的很,浑身上下透着成熟女人特有的气质,身段也是该瘦就瘦,该胖就胖,眉目之中更带着万千风情。

想到这女人从前,禇英不由咽了咽喉咙,要不是他说话算数,此时恐怕就自己上了。

“你是咱女真第三美人,我来看看你。”禇英不理会瓜尔佳氏惊恐的目光,负手在她身上看来看去。

瓜尔佳氏将胳膊紧紧抱在胸前,沉着脸道:“大阿哥,我不是什么女真第三美人,不值你亲自来看。若大阿哥还念着情份,只求你放过我和我那两个孩子!”

“是么?”禇英轻笑起来,“我女真第一美人是叶赫部的东哥,第二则是我阿玛的大妃阿巴亥,这第三不是你瓜尔佳又是何人?”

东哥远在叶赫,和建州水火不容,又是名义上阿玛的女人,禇英可是尝不得。那阿巴亥年纪虽比他小,可同样是他的庶母,爱阿玛恩宠,禇英就是偶尔见着她也不敢有想法,如今瓜尔佳氏就在眼前,禇英心头可是火辣。

不过想到自己许下的话,不由收了这心,冷笑一声,对瓜尔佳氏道:“你放心,我不会动你。不过,你得替我办件事,成了,不说你了,就是你那两个孩子,我同样可以请阿玛放过。你看如何?”

“什么事?”瓜尔佳氏紧咬薄唇,她从禇英的目光中看到的是不怀好意。

禇英嘿嘿一笑:“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你梳洗一下,替我陪个人。”

“你让我陪人睡觉?!”瓜尔佳氏愣了下,旋即放声笑了起来,“我可是你的叔母,你却让我陪人睡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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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你是谁!

瓜尔佳氏笑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伤心,绝望,耻辱,种种感恨交织在一起。

年近三十的她,第一次感受到了爱新觉罗家的冷漠和无耻。

“有何不可么?”

禇英面无表情,他不认为这事有什么做不得的。

因为,这是女真人的习俗。

嫂嫁弟,媳嫁公,婶嫁侄,姐妹同侍一夫,姑侄同伺一男,继母嫁儿,既是女婿又是丈人…在汉人眼里看起来荒诞绝伦的事情,在女真人眼中却再平常不过。

只要死了男人,女人就必须再嫁,无论嫁的什么人。要知道,那些生女真还有母嫁子的呢,拿自家女人待客更是为人称颂之事。

一切只为了子嗣繁衍,一切只为了部落传承。

女人对于女真人而言,只是财富,只是会生育的工具而矣。

男人有地位,或许,女人能够享受到别人的尊敬,高高在上,可一旦男人死了,她就什么都不是。

瓜尔佳氏,现在就什么都不是。

她的丈夫舒尔哈齐已经叛离建州,她和她的孩子都是罪人!

禇英可以随意处置瓜尔佳氏,哪怕将她配给低贱的阿哈,他想怎么做,没有人可以阻止。

现在,只是让她陪魏舍人的睡上一觉,已是对她天大的福份,她怎敢不从!

罪人,是没有资格和他讲条件的。

哪怕,这个女人曾经是他的叔母。

“你不能这样做!”

瓜尔佳双眼满是泪水,她跪在了侄子面前,拉着他的手哭泣道:“求求你,不要这样做,我是你的叔母啊!…这种事传出去,你也没有面子…”

“你以为你现在还是吗!”禇英的声音很冷,冷的吓人。他甩开了瓜尔佳氏的手。

瓜尔佳氏一只手撑在地上,浑身打颤,她求道:“大阿哥,五阿哥答应过我,他会替我向汗王求情!…你不能这样做!”

“怎么,老五要娶你回去做妾么?”

禇英笑了起来,莽古尔泰喜欢这个叔母,他有过耳闻。如果莽古尔泰真能说服阿玛,还真能把这个叔母娶回去,毕竟,这种事不是没有过。

不过,这不意味着他就要给老五莽古尔泰面子了。

他禇英,二十多年来,何时说话不算数过!

“你能跟侄子睡,就不能跟外人睡么?”禇英稍稍弯了弯腰,微笑着看着瓜尔佳氏,“只要你肯,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到时候老五真要带你走,我绝不为难。但你若不听话,老五就算来带你,我也保证他见到的只是一具尸体。”言毕,禇英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杀意。

瓜尔佳氏再次打了个寒颤,弱弱道:“大阿哥,你放过我吧,你的客人身子金贵,我只是个残花败柳,失了身子的女人,不配去伺候他。”

“这么说,你是不愿意了!”禇英横眉一跳,就要发作。

“不,不!”瓜尔佳连忙讨饶,“大阿哥,这事我真做不得,五阿哥知道后,他会如何看你这哥哥?”

“他就算知道又能如何!”

禇英不耐烦了,一把将瓜尔佳氏拉过来,两手狠狠捏了捏对方的胸脯,然后怒道:“你再啰嗦,我先办了你,然后宰了你那两个崽子!”

“不要!”

瓜尔佳氏惊呼一声,双手死命护在胸前,停止了挣扎,知道自己逃不脱禇英的魔手,又为保护两个孩子,只得无奈落泪道:“我答应你。”

“这就对了嘛。”

禇英放声一笑,对付女人就得这样,不从的打也打的,骂也骂的,总要叫她顺了才好。世上的女人,再金贵者,再高傲者,也怕个打骂杀。

“请大阿哥准我梳洗,我一定好生陪你的客人。”瓜尔佳氏声音很小,身子无力,瘫软在地,心头无比苦涩。

“你跟我来。”

褚英点了点头,瓜尔佳氏这模样待客怕能吓着魏舍人,肯定要好生打扮一下才行。

他拉过瓜尔佳氏,见她梅花带雨的样子实是叫人怜爱,不由有些上火,但还是忍住杂念,威胁道:“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伺候我的客人,不要有什么花花肠子,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瓜尔佳氏不敢吱声,低着头默默跟在禇英身后,穿过院墙洞门,眼前一座高墙四围的小园。

两个丫鬟迎了上来,禇英吩咐她们带瓜尔佳氏去洗澡。两丫鬟以为主子要宠幸这女人,不敢怠慢,忙去准备了浴桶,烧了热水请瓜尔佳氏沐浴。

这院子围墙很高,外面又有守卫,禇英可不怕瓜尔佳氏跑了。她就算想跑也不敢,因为她两个孩子还在禇英手中。

禇英走了,院里就剩瓜尔佳氏和那两个忙着的丫鬟。瓜尔佳氏泪水和在眶中,独自走到屋中,呆呆的坐在塌边,抱着双肩只在那抽泣。

很快,丫鬟将热水烧好,倒满了大桶。见瓜尔佳氏在那落泪,两丫鬟颇是同情,可自家主子的事,她们却不敢多言半句。

“水好了,需要伺候么?”一个丫鬟问道。

“行了,你们出去吧。”

瓜尔佳氏不愿被人伺候,她走到桶边,望着冒着热气的浴桶,轻叹一声,抹去泪水,咬牙一一解去鞋袜鞋袜裙裳,硬着头皮钻了进去。

她知道,自己左右逃不脱被人玩弄的命运,不如让自己的身心更好的放松下,免得到时吃苦头的是自己。

她是过来人,知道怎么应付男人。

她现在什么都不求,只求那男人能够快些,自己也好早点得到解脱。

被关了那么久,瓜尔佳氏也的确好多天没洗过澡了,这下热水一泡,顿时全身舒泰,恍若牢狱之苦烟消云散。雾气之中,她半梦半醒,拿毛巾轻轻的在身上擦拭着,擦拭着每一处污垢。

女人都是爱美的,瓜尔佳也不例外,哪怕被逼做她不愿意的事,可她依旧要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一番清理后,瓜尔佳氏觉得差不多了,此时桶中映出了她的倒影,容貌依然俏丽,除了眼眶发红,再也看不到一点困苦之色。

瓜尔佳氏默默看着桶中自己,许久,她解开了云髻,摘下珠花,一头乌黑长发如丝滑落。她是建州有名的长发美人,平日里梳起“两把头”来,看不出妙处,如今将头发尽皆散开,乌发遮掩着玉体,酥胸雪肌,娇艳动人。

却不知禇英叫我陪的是谁?

想来也是个粗鲁的汉子。

瓜尔佳氏凄苦一笑,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她真是不甘!

可她能做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能听天由命,由着这些男人肆意的作弄自己。

许久,她长出了口气,将脸埋进了水中,她不愿那个男人看到自己的泪水。

当她的脸再次浮出水面后,瓜尔佳氏正准备拿毛巾擦脸,却被眼前一幕吓了一跳。

不知何时,一个少年竟无声无息的走近了屋子,此时正靠在桶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瓜尔佳氏吓的娇呼一声:“你是谁?”

第三百一十三章 有委屈不要紧,跟我说

“别叫,别叫,姑娘…夫人莫叫!”

都说做贼者心虚,良臣竟比做贼还心虚。过于紧张,先是叫了姑娘,再想不对,还是夫人这个称呼更好些。毕竟,禇英都说了,这个瓜尔佳氏可是生过两孩子的。

瓜尔佳说的是女真话,良臣说的却是汉话,二人这对答颇有点风马牛不相及。

不过,瓜尔佳氏的父亲索尔和早年就和汉人做生意,故自小瓜尔佳与汉人接触便多,对于汉话不仅听得懂也能说。

后来嫁给舒尔哈齐为侧妃后,因舒尔哈齐亲近明朝,仰慕汉人的文化,对汉人读书人很是礼遇,故而瓜尔佳为了哄舒尔哈齐开心,也请了汉人老师教她,如此更使舒尔哈齐喜欢。加上她貌美如花,有女真第三美人之称,使其在舒尔哈齐众妃中最是得宠。大福晋佟佳氏都被她压了一头。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做什么?”

瓜尔佳氏做梦也没想到禇英让她陪的男人竟然就是眼前这少年,直以为这少年不是贼就是误闯进来。

“我啊?”

良臣一边挥手示意瓜尔佳莫乱嚷,一边朝后退了几步,赔笑道:“刚才夫人洗头时,我就进来了。”

“啊?”

瓜尔佳愣住了,对方竟然进来这么久她都不知道,想来自己太累了,想着伤心事,没留心周围。

“你…你转过去。”发现那少年的两眼还直溜溜的盯着自己的胸口看,瓜尔佳又羞又气。

“嗯哪。”

良臣连连点头,可人却没动,甚至眼睛都没移开过一下。

“你这奴才,再不出去,我就叫人了!”瓜尔佳脸黑沉无比,她固然是罪妇,迫不得已答应禇英陪他的客人,但也不至下贱到人人都能看她的地步。

“叫人?”良臣挠了挠脑袋,一脸无辜的样子,“夫人要叫谁,大贝勒么?噢,忘了跟夫人说了,是大贝勒叫我过来的。”

“啊?”

瓜尔佳如遭电击,整个人愣在了桶中。

他就是我要陪的人?

瓜尔佳难以置信,眼前这个少年看着可比她小了一轮呢,禇英开什么玩笑,他怎么能叫自己陪这么小的男人睡觉呢。

而且,这少年不是女真人?

瓜尔佳这才注意到,她眼前的少年没有留辫子,而是留着汉人的发式。这显然不会是禇英府上的奴才了。

不由疑惑,这汉人少年是什么人,禇英何以为了他逼自己这个叔母做那难以启齿之事。

见瓜尔佳傻愣在桶中,良臣怜香惜玉啊,也庆幸自己心软遂了禇英,要不然还真见不到这么可人的女人。

单从容颜看,瓜尔佳其实不弱于东哥,也不差巴巴和西李,真要比较,良臣也说不出一二三来。

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特长吧。

这什么第一美人,第二美人的称号,有时候其实并不是以美色作为评判标准,家世身份在评判上面可能起着更大的作用。

倘若东哥不是叶赫部的格格,也难说她会不会沦落到第二或第三美人去。

总之,小千岁现在很满意。

蠢蠢欲动。

送上门的美人,再端着架子作正人君子,那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至于什么建州未灭,何以家为这种抱负,也实在是过于沉重,还是先摞下,给自己减个负再说。

先贤说过,干大事,得轻装嘛。

况且,这也是一场战争——床塌上的战争。

这场仗打好了,扬我大汉男儿威风呢。

当然,眼下二人的关系也有些微妙,毕竟,两人都不认识,匆忙步入正题,未免有些过于干涩了。

好在“媒婆”禇英不在,不然良臣这会也挺尴尬。

男女独处一屋,定然不能盼着女方主动,良臣好心的上前,他要打破这屋内的尴尬和沉寂,将气氛活跃起来。

“夫人怎么了?”

“我…”

瓜尔佳的心情难以言表,但还算清醒,顺手用毛巾挡在了自己胸前,将身子往桶里缩了缩。

她真是没法接受和一个小自己十岁有余的少年做那事。虽然,女真人十几岁就成婚生子的多的是,可做惯了侧福晋的她读了太多汉人的书,起码的礼仪廉耻她还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先前那么抗拒禇英了。

只不过,她自己不会承认,她是矫情。因为,她都能接受做侄儿莽古尔泰的妾了,又何必在乎陪一个陌生人睡一觉。左右都是睡,相同的把戏,她哪来这么多顾虑,哪来这么多羞耻的呢。

女人,就是这种矛盾结合体。

有利她的,她会下意识忽视;不利她的,却怎么也放不下。

犹抱琵琶半遮面,商女不知后庭花啊。

瓜尔佳这一动作合了欲迎还拒的精髓,让良臣大为意动。

他要的就是这味,老坛酸菜的味。

这突然从桶中钻出,然后大喊一声“官人我要”,比自个还积极的,是良臣最不喜欢的。

节奏感,很重要。

前戏,比节奏感更重要。

良臣享受的是眼前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没得到的时候,才是这世间最美好的时光。

“夫人似乎对我…”良臣要找个突破口,把瓜尔佳从桶中诱出来。

不想,刚开口,桶里的裸美人竟然哭了起来。

这一哭,啧啧,梨花带雨,谁看谁心醉。

好好的,你哭什么?

良辰美景,未免太煞风情了吧?

事先禇英不是和你说明白了吗,你怎么还装?

良臣什么都受得,就是受不得女人哭。

心下烦燥,暗骂禇英办事不利索,事前没把这瓜尔佳调教好。

转念又一想,哭几声也好,听着有真实感。

又熟又贵,还是个罪妇,如今被人逼着陪客,不哭几声也太假了吧。

哭,多哭几声!

好让小千岁我给你做个主。

良臣嘴角一咧,再次将身子凑近了木桶,低声道:“夫人莫非有什么伤心事?...我虽与夫人差了些岁数,但也不是不知人情之人,若夫人真有什么委屈大可说于我听...夫人放心,倘若夫人真的不愿,我断然不会勉强。”这话就差拍胸口了。

可人瓜尔佳却只低头哭泣,根本不理他。

煮熟的鸭子还能叫你飞了不成?

良臣眼珠一转,准备加点火侯,他最乐于安抚夫人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禇英,你敢坑我!

不曾想,木柴还没添呢,瓜尔佳氏突然开口了。

“你能转过去吗?”瓜尔佳氏拿毛巾一角拭去了泪水,又捧了把水把脸洗了洗,然后很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少年。

平静,十分的平静。

俏丽的脸蛋上看不到半分情绪的变化,水灵灵的眼珠中也让人捕捉不到半讯息息。

似乎,这个女人天生就是块寒冰。

良臣愣住了。

瓜尔佳的反应太过突然,先一秒还在哭泣,下一秒却突然变了个人,变化之大,让他没法跟上节奏。

“可以。”

良臣咽了咽喉咙,有些不舍的转了过去。他还不至于做心急烫嘴巴的事,既然瓜尔佳还想保留最后的矜持与羞涩,他就成全对方好了。

舍人嘛,总要有点器量,毕竟是官。

他现在代表的也是大明。

依魏舍人出关后的作风,他现在也算是在替天子降妖伏魔。

东哥也好,瓜尔佳氏也好,都是妖女!

所以,替天行道的他,必须要敞亮,要高风,要亮节。

身后,传来水波的声音,旋即就听见瓜尔佳氏落地的声音。

“你不要偷看。”

“嗯。”

良臣点了点头,他这人说话也算数的。

瓜尔佳默默穿上丫鬟准备的衣裳,仔细打量了自己上下一眼后,目光落在了背对着他的少年身上。

“你是什么人?”

瓜尔佳很关心这个问题,直觉告诉她,能让禇英献上叔母,这个少年的身份不简单。

“夫人,这个重要吗?”良臣想说重要的不是我是谁,而是我们接下来要干的事。

“重要。”

瓜尔佳咬字清晰,保证这个汉人少年绝对听得清。

“…既然夫人想知道,那我就告诉夫人吧。我乃大明舍人、朝廷副使魏良臣。”良臣觉得这事没什么好瞒的,并且,他不习惯做事不留名。瓜尔佳氏也得知道,等会是哪位小英雄在她身上留下了灿烂一笔。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是小千岁的做事风格。

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才是他的做人原则。

他不要替别人背黑锅,同样也不要别人替他背锅。

“你是明朝的官?”瓜尔佳氏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但还是深深的吃惊,十分困惑。

在建州,十几岁的少年娶妻生子的有,征战沙场的也有,做牛录做额真的也有,如禇英他们都是十几岁就独自领军了。可按瓜尔佳对明朝的了解,十几岁就能做官,却是罕见的很。但她并不怀疑,她相信禇英不会错。她现在吃惊的是这个少年是怎么当上那么大的官。

舍人是什么,瓜尔佳不知道,但是朝廷副使这名头可大的很。

再加上禇英为了他,都把自己这个叔母送出来,也不顾弟弟莽古尔泰知道后怎么想,瓜尔佳认定这少年肯定是大官。不然,禇英不会下这么大的血本。

“不错,我是官,大明的官!”

良臣也很平静的转过身来看向瓜尔佳,不过嘴角却有那么一丝若隐若现的笑容。

官,是个逼格,是个让人引以为傲的逼格。

有了这逼格,走哪都吃香。

这不,建州的广略大贝勒屁颠屁颠的就把他们的熟又贵献给自己了么。

见瓜尔佳一脸吃惊的模样,良臣也很高兴:这个反应才对嘛!

只是,现下他的眼神也变得犀利了。

刚才在桶中的瓜尔佳氏和现在穿上衣服的瓜尔佳氏,判若两人啊。

倒不是变了,而是气质。

一股熟透了的气质从瓜尔佳氏的衣服内在发出,深深的诱惑着良臣。

穿衣服的女人永远比没穿的更好看,更诱人。

瓜尔佳氏感受到了少年官的目光,那目光如锤子般剌向她的身体,仿佛要将她生生吞下般。

她的眉头不为人注意的微皱了下,然后想到什么,旋即竟是主动上前拉住了少年官的手。

“你喜欢我吗?”

瓜尔佳氏的脸上竟然浮现出春色,她本就极美,又生育过两次,男女情事透彻的很,一旦放开手脚,不再顾虑,举手投足任何男人都受不了。

良臣很是受用,忙道:“喜欢。”

“那你等什么?”瓜尔佳氏轻轻的将良臣的手放在了她的胸前,“大阿哥将我赏给大人,大人难道就这么看着我?”

“当然不能。”

良臣哪还受得了,撩起瓜尔佳氏湿漉漉的长发,将她的胸脯缠裹,直至腰际,俯身狂嗅不止。瓜尔佳氏闭目躺在他怀里,脸上一片潮红,不时发住嘤嘤的低呼声。舌头亦不时伸出,搅得良臣七荤八素。

不行了!

良臣猴急猴急的就将瓜尔佳氏抱到床上,再也没什么废话,解开了她的衣裳。他要一探美人深浅,看与那东哥到底谁更胜一筹。

这一夜,真是沙场百战几人回。

次日清晨醒来,瓜尔佳氏见边上的良臣还在沉睡,没有惊动他,只身子微微挪了挪。这一挪,顿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昨夜她也是苦着了。自丈夫出奔以后,她就被押到黑图阿拉来,许久不曾人事过。原以为这少年好应付,几招手段一使就能结束,岂料竟是一场伤筋动骨的大战,可是损了元气,眼下都干疼的很。

缓缓平复,调整之后,瓜尔佳氏看了眼屋外,又看了眼熟睡的魏良臣,突然,就低声抽泣起来。

正睡得香的良臣被隐约传来的哭声惊醒,睁眼发现是瓜尔佳氏在哭,不由一头雾水,难道自己降妖法宝太过厉害,这妖女受伤了不成。

“夫人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怨我?”良臣将瓜尔佳抱住,丰满的身子紧贴的感觉实在是好。

瓜尔佳氏任由魏良臣抱着,用微弱的声音道:“妾身不是怨大人,而是怨自己命苦。”

“有什么苦,夫人不妨与我说说,我虽非建州之人,但大贝勒那里也卖我些情面,若能帮夫人的,我一定跟大贝勒讨个面子。”良臣不是吃完抹嘴就跑的人,禇英说这瓜尔佳氏是罪妇,那他就寻思是不是跟禇英讨个情,不要太为难瓜尔佳。这样,也算报了一夜缠绵的情份。

“大人可知我是谁,就要帮我了…我的事,大人可帮不上。”瓜尔佳氏微微摇头,脸上说不出的凄苦。

“呃…这个…夫人可否告诉芳名?”良臣颇是不好意思,二人大战一晚上,到这会他都不知人家究竟是谁呢。瓜尔佳这是个姓,他还是知道的。

瓜尔佳氏侧脸凝视着良臣:“大人真想知道我是谁么?”

“当然。”

良臣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很真诚,他要留个美好印象给这位女真第三美人。

瓜尔佳犹豫了下,尔后方下定决心,道:“大人,我是舒尔哈齐侧福晋瓜尔佳氏,名洛洛儿。”

“噗嗤!”

良臣直溜一下从被窝中钻出,险些叫自己的口水给呛着。

舒尔哈齐的女人?!

禇英,你他娘的坑我啊!

第三百一十五章 五阿哥,别误会!

望着眼前的瓜尔佳氏,良臣欲哭无泪:这熟又贵…有毒啊!

坑,一个大坑!

小千岁脑袋都炸了,瓜尔佳氏是什么人都不要紧,可就不能是舒尔哈齐的女人。

因为,这会让他很被动,甚至会让百劫不复。

要知道人舒尔哈齐一心向明,为了亲近大明宁愿和兄长翻脸自立,以致妻离子散,众叛亲离,眼下落在李成梁手中生死不知。

自己出关之后也是一心想利用奴尔哈赤兄弟不和做文章,还向建州提出释放舒尔哈齐长子阿尔通阿,为的就是哪怕舒尔哈齐被李成梁整死,依旧可以立起阿尔通阿这面旗帜分化建州。可这人还没放,自己却把阿尔通阿名义上的额娘给睡了,这他娘的算个什么事。

舒尔哈齐若活着会怎么想,辽东的文武会怎么想,北京的皇帝又会怎么想?…

得,魏舍人板上钉钉的是被奴尔哈赤的糖衣炮弹击倒了,以致没有立场,被建州都督收买,和建州的异性发生不正当关系,放弃原则,丧失国格,利用职务之便为建州谋取不正当利益…

套路,全是套路。

这事要被熊明遇知道,文章能做到天上去。

良臣不甘啊,也很委屈,他从基层一步步走到今天,容易么。

别人做官只为发财,他做官却是抱着好大的抱负,可这壮志还没酬呢,却掉进了深坑,中了毒,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事,传出去,他真没法说啊!

禇英,是无意而为,还是故意而为呢。

这个问题,良臣得好好想想。

若是前者,这事还有弥补的机会。只要禇英不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至于瓜尔佳么,也别怪良臣做个拔鸟无情之人了。

可要是后者,禇大贝勒可就是深意满满了。

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禇大贝勒这次可是连叔母都舍出去了,还一套一个准,厉害呢。

这要是背后还有奴尔哈赤,良臣想着都慌,他呆呆的半坐在炕上,都不感觉冷。身边的瓜尔佳氏此时再不是可人诱品的熟又贵,完全是一条毒蛇的化身。

“大人这是怎么了?”

瓜尔佳氏没想到这明朝小大人对自己身份反应这么大,心里也打鼓,她可是将脱离苦海的机会放在这小大人身上呢。

“没,没什么。”

良臣不能再在这屋呆了,他要去找禇英,他已经中了毒,禇英真要是故意挖的坑,这会肯定等着他去谈判。指不定一纸条约已经拟好,等着他魏舍人签字画押呢。

说着就要摸衣服,可裤子夜里都脱在被窝里了,不由就伸手在被子里乱摸,这一摸就是在瓜尔佳上下乱摸了,顿时让瓜尔佳氏娇喘吁吁,一脸羞红:“大人摸哪呢,我身子可吃不消了。大人若还想,须得过些时候。”

都这节骨眼了,良臣哪里还有心思和瓜尔佳缠绵,费力的从对方屁股底下把自己的裤子拽出来,也不管上面有没有瓜尔佳的印迹和自己的子孙,掀开被子跳下床就准备穿裤子,然后拔腿闪人。

瓜尔佳氏见状,心里一凉,这汉人少年怎的如此薄情。

心里顿苦,嘲笑自己异想天开,竟指望这一夜风流的少年能帮她什么。

这事真不能怪良臣薄情,他实是头大,不知道禇英那里等待他的是什么。

刚把两条腿伸进裤子,还没提上时,外面却传来嘈杂声,“五阿哥,不行啊,主子有令,不管什么人都不能进去!”

“放屁!大哥说的是外人,我是外人吗!”莽古尔泰铁青着脸,瞪着敢拦他的几个奴才,厉声道:“说,洛洛儿是不是在这院子里!”

几个守卫互视一眼,为首的一个硬着头皮道:“五阿哥,奴才不知!”

“你这奴才会不知道!”

“叭”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声传到屋中,吓的魏舍人一个激灵:五阿哥,哪个五阿哥?…莽古尔泰?!

挨了巴掌的守卫捂着脸不敢言也不敢怒,只在那道:“五阿哥,你就不要为难奴才们了,要是叫主子知道了,奴才们可是性命都不保。”

“没你们的事,滚开!”

几个奴才的生死,莽古尔泰还不放在眼里,硬是闯进了院子。守卫们不敢拦,又知道里面什么情况,担心出大事,赶紧派人去通知大贝勒。

院门被踹开的声音,良臣听到了,他当时就是一惊:莽古尔泰这是来捉奸了不成!…娘的,好你个禇英,给我挖个坑不算,还整仙人跳了不成!…你不好意思来,就叫你兄弟来是吧!…

算你们狠,小爷不是没在社会上混过,什么道道没见过!

大不了…有话好说,莫动手,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们…

小千岁六神无主,却没注意到炕上的瓜尔佳氏脸也绿了,因为她听出外面的声音是谁了。瞬间,惶恐不安,羞臊难耐,出于女人的本能的竟是轱辘钻进了被中。

嗯?你躲个什么玩意!

良臣瞅了埋进被窝的瓜尔佳氏一眼:臭娘皮,装,再装!

他是自身难保了,唯今之计…还是体面些吧。

慌忙就拎起裤子,正系着腰带呢,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扑通”一声踹开了,然后就见一按着腰刀的年轻辫子闯了进来。

“你!”

看到站在炕边正拿着腰带,张着大嘴看自己的魏良臣,莽古尔泰想到眼线的密报,顿时气的浑身哆嗦,怒骂一声:“狗崽子,你敢睡我的洛洛儿!”

“误会!…误会啊,五阿哥,这事真不是你想象的,我这也是刚来,刚来…你放心,我什么都没做,事情绝不是五阿哥想象的那样…天地良心,我真是什么都没做啊!…”良臣满脸赔笑,竭力向莽古尔泰证明自己裤子还没脱,你的洛洛儿完壁着呢。

可话音刚落,却见床上被子里的瓜尔佳氏哆嗦了下,然后一条三角裤从床角掉了下来。

红色的,上面还有着余热。

今年是小千岁的本命年,他特意给自己缝的。

款式,也是他最爱的三角形。

第三百一十六章 打人不打鸟

红色的三角裤很是惹眼,亦是这屋中最亮眼的东西,同时也是最稀奇的东西。

因为,莽古尔泰没见过这玩意。

但是,没见过这玩意不代表五阿哥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用的。

莽古尔泰下意识的打量了眼裤腰带还没系起来的魏良臣,发现对方的里面似乎空空如也。再看床上,女人的衣服零散耷着几件,地上还扔着几团草纸,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同时,脸色也是难看的吓人,额头脖子上可谓是青筋突起。

“五阿哥,你见到的不一定是真相!…真相是你想不到的那一面…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良臣胆颤了,他看到莽古尔泰的手连同那把腰刀都抖的厉害,那刀似乎随时都会出鞘。

这个时候不要跟良臣说什么血性和气节了,跟个随时都会拔刀砍人的大高个说这些,那是嫌死的不够快。况他裤腰带还没系上,一动手就走光。一走光,这道就走不得噢。走不动道,就等着挺尸吧。

莽古尔泰却没有听魏良臣慢慢说,而是喘着粗气走到炕边,望着被子里哆嗦的女人,缓缓开口道:“洛洛儿,是你吗!是你吗!”

被中的女人却是毫无反应,只看到被子忽起忽落,似乎里面的人这会正处于最绝望,最恐慌的时候。

叫你,你应一声嘛,探出头来,把事情勇敢的解释给五阿哥听,我和你真没什么的…

良臣在边上干着急,有心想帮着叫一声,可瞥见莽古尔泰通红的眼珠子,顿时知趣的缩着。他想跑,可又怕会激怒莽古尔泰,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这会直把禇英祖过十八代都给操了遍,想干什么爽快点,这前戏未免太过吓人,而且你这兄弟也太过入戏了。比那不专业的胡广和沙千刀可是强了不止百倍。

“洛洛儿,到底是不是你!”

见被中人不答应自己,莽古尔泰隐约知道结果是什么,可他却不愿相信,他猛的一把掀开被子。

“啊!”

被子掀开那霎,瓜尔佳氏发出惊呼声,却不敢看莽古尔泰,将头埋在怀中,屁股撅在外面,哭泣同时身子亦在不住的抖着。

她羞,她怒,她委屈,她没法做人了。

“是你!是你!”

瓜尔佳氏发髻散乱,赤着身子抱头蜷缩的样子让莽古尔泰最后一丝丝希望落空,他发狂了,“啊啊”的乱叫着,眼泪从眶中涌出,然后突然跟疯了似的捶打起瓜尔佳氏来。

一边捶一边还骂道:“贱货,贱女人,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亏我向阿玛讨还你,你就这么对我!…贱货,贱人!…”

莽古尔泰力气极大,瓜尔佳氏个弱女子哪里挨得住他揍,几下就被打得身子都扭曲了,却强忍着不敢哀嚎。

或许,这刻,洛洛儿也恨不得莽古尔泰打死自己才好。

这下子,良臣看不过去了,也觉情况不对,这莽古尔泰似乎不是来捉奸玩仙人跳的,倒真像是受伤的情人般。

难道,这家伙跟自己的叔母有一腿?

虽然瓜尔佳氏于他而言是毒药,良臣可以选择拔鸟无情以免麻烦,但就这么看着她被揍,于心难安啊。

于是,他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他竟然上前拦住了莽古尔泰,嘴里还劝着:“五阿哥息怒,再这样打下去,可是要出人命的。”

不劝还好,一劝,引火烧身了。

莽古尔泰霍的转身,巴掌大的拳头就朝魏良臣面颊砸去,喝道:“狗崽子,敢睡我的女人,我打死你!”

良臣一惊,慌忙伸臂去挡,“扑通”一声,裤子掉了下去,露出赤条条的家伙,人也往后退了几步,结果被掉落的裤子绊倒,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不但屁股被地板震得生疼,更是来了个透心凉,胳膊也是酸痛难耐。

这还没爬起来呢,良臣却感觉天要塌了——他看到莽古尔泰竟然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吃饭的家伙。

操,打人不打鸟!

良臣骇得魂飞魄散,莽古尔泰看着实在是吓人,保鸟要紧的他顾不得炕上的瓜尔佳氏了。手脚并用,就往屋外爬。一边爬,一边喊:“来人,快来人!…大贝勒,救命啊!”

这会,恨不得没穿裤子才好,因为掉在脚上的裤子严重影响了他的发挥,要不然以他的灵活劲,肯定能先莽古尔泰一步冲出去。

“想跑!我打死你!”

恨意满满的莽古尔泰哪里会让良臣走,抬腿就冲了上去,今儿个他不仅要替自己洗刷耻辱,更要替死去的老八报仇。

打死这个汉人崽子!

气血上头的莽古尔泰管不得阿玛对他的再三叮嘱了,一心要将魏良臣打死,回头阿玛那里他自去领罪便是。

屋内空间不大,腾挪余地极小,良臣又是手脚并用在地上爬,哪里能快得了。眼看莽古尔泰冲到近前,腿抬在半空就要朝自己踩过来,他一颗心沉入谷底,哀呼夜路走多了,终是撞鬼了。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好在,天不绝小千岁,这时,大救星到了。

一听奴才说五弟闯进了那院子,禇英就知道不好,一刻也不敢耽搁就赶了过来。

一来就看到老五莽古尔泰暴怒吃人的模样,再看魏舍人瘫在地上已是吓的没有一点血色,禇英气不打一处来,喝喊道:“住手,老五!”

这一声喊让平日对大哥素有畏惧的莽古尔泰本能的止住了腿,愣在那里。见状,良臣赶紧一个翻滚,滚到门槛边,然后猛的一提裤子,边系边站起。

大贝勒,你来的真是太及时了,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啊!

一向对建州恨之入骨的良臣,此时看着禇英,直如这就是世上最可爱的人般。

谁是最可爱的人,广略大贝勒,您就是啊!

“老五,你好大胆子,竟敢闯我的府邸,还对我的客人动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做哥哥的了!”

禇英的脸比莽古尔泰还要黑,耿直的大贝勒觉得五弟让他出丑了,让他在魏舍人面前出丑了。

这不是待客之道!

这不是待客之道!

第三百一十七章 含笑半步颠

系好了裤腰带的魏舍人心中大定,有禇英在,莽古尔泰奈何不了他。

不知不觉,自信与风流又上了身,刚才那赤条条狼狈不堪的一幕,便如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只是因为惊吓过度,魏舍人胯下还凉的很,若非有人看着,只怕就要探手去摸,看看自家吃饭的家伙是不是缩没影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人生不能再这样潮起潮落了。

看了眼不知何时将自己重新裹进被子里不露头的瓜尔佳氏,良臣深深自省,同时肯定自己绿了莽古尔泰,要不然对方不会这么大反应。所以出于同情,顺便息事宁人,他做起了和事佬,拉了拉禇英,劝道:“大贝勒,这事不怪五阿哥,纯属误会…”

“误会你个吊!…狗崽子,我和大哥的事用不着你多话!”莽古尔泰汉话不利索,可汉人骂人的常用字却是记得。眼神跟刚才一样同样可怕,看得魏舍人脖子一凉。

狗咬小千岁,不识舍人心。

良臣撇了撇嘴,五阿哥你昨就这么没眼力的,你难道不知道你大哥是出了名的浑?…你再浑你再能,还能赛过你大哥!…我这是为你好噢。得,小爷我好人做到底,念在你情人洛洛儿手艺不错,不与你一般计较。

“大贝勒,五阿哥这会情绪有些不稳,刚才也是误会,无心之失,我看这事不如算了,回头我再和五阿哥解释。”

良臣继续一脸好心的劝禇英不要生莽古尔泰的气了。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这样呢。难不成真要同室操戈,让他这外人发笑不成。

禇英朝莽古尔泰冷哼一声,扭头一脸不好意思的看着良臣,有些自责道:“都怪我不好,以致叫老五惊了舍人,还请舍人莫要见怪。”

“大哥,你还要他莫要见怪,你可知他…”

大哥竟然还帮那狗崽子说话,可把莽古尔泰气的够呛,回过神来,意识到什么,顿时暴跳起来,指着禇英大骂道:“禇英,你混蛋!你明知我喜欢洛洛儿,为何还要叫这汉人崽子糟蹋她!”

“洛洛儿是罪妇,阿玛交给我处置,我怎么做是我的事,轮不到你管!”禇英脸色阴沉无比,恼莽古尔泰竟敢当着外人面对他这大哥不敬。

“难道你不知道我向阿玛讨还她吗!”莽古尔泰打鼻孔冒着粗气,“你还这样做,分明就是欺我!…倒是我眼里没你这个大哥,还是你这个大哥眼里没我这个兄弟!”

“放肆!”

禇英再也无法忍受,“滚!你给我滚出去,否则休要怪我这个做大哥的不念兄弟情份!”

“你让我滚?你把我的女人给这汉人崽子玩弄,还要我滚!大哥,我的好大哥,你对得起我吗!”莽古尔泰哈哈大笑起来,按着腰刀,浑身颤抖,

良臣见了莽古尔泰这模样,心里惊悸,这五阿哥别失心疯再上来砍自己啊。那洛洛儿可是你大哥禇英硬塞给我的,可不是我自己抢来的噢。天可怜见,冤有头,债有主,隔壁转弯是政府…

正担心时,却见禇英突然上前,狠狠甩了莽古尔泰一个大耳光,“啪”的一声,比先前院外守卫被打时还要响亮。

“你敢打我!”

莽古尔泰也是个冲性子,冷不丁被禇英打了一耳光,脑门跟充了血似的,也是不管不顾了,“咣”的一声竟是把刀拔了出来。

咝!

良臣倒吸一口冷气:有种!

褚英见莽古尔泰拔刀,目中也是凶光一闪,冷冷道:“莽古尔泰,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莫非敢砍我这个大哥!”

“有什么不敢!二哥他们忍得了你,我却不忍你!”莽古尔泰将刀鞘摔在地上,刀尖直指禇英。现在,他什么都不去想,他只想为自己讨个公道!

嘿!

良臣眼前又是一亮:好家伙,同室操戈!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好事就在眼面前。

“找死!你活得不耐烦了!”

禇英怒不可遏,但他赤手空拳,故而不直接与莽古尔泰动手,而是往后一退,喝了一声:“来人,将莽古尔泰给我拿下!”

“喳!”

顿时,门外冲进六七个持刀戈什哈,俱是禇英的亲卫摆牙喇,红旗的精锐。

“谁敢靠近!”

莽古尔泰目光狰狞,将刀一扬喝了一声。

那几个戈什哈持着刀却是真的不敢上前,目光逡巡地看着两位主子。

上,上啊!

良臣心里那是个急啊,恨不得化身其中一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上去砍一刀再说。

可惜,这几个戈什哈愣是没如他愿。

见戈什哈不敢动手,褚英大怒:“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他胆敢犯上,还不动手!”说着,一脚踢倒一个戈什哈,夺刀在手,便向莽古尔泰劈下。

莽古尔泰也不束手待毙,挥刀便挡,兄弟二人顿时杀作一团。众戈什哈握着刀,不知是上前好还是不上前好,因为他们害怕会伤到自己主子。便是伤不到自家主子,伤到了五阿哥,那也是要命的事。

外面的情况,炕上的瓜尔佳氏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眼见得莽古尔泰为了自己竟和禇英厮杀起来,当真是又伤心又难过。偏身上不着一物,愣是不敢出来让莽古尔泰莫要犯浑。

魏良臣这边,最是机灵,早在禇英挥刀上前时,就原地一个蹦蹦跳,直接跳到了门外。

这一跳,比含笑半步颠还要出神入化。

城门失火,莫殃及池鱼。

觉得安全无比的魏舍人幸灾乐祸,准备大看好戏,不防屋内厮杀的兄弟俩可能是嫌屋内太挤,竟是不约而同的冲了出来。

这一下,魏舍人吓得又蹦了几蹦,直接蹦到院门那去了。

脚在蹦,嘴里也没闲着,不时喊叫两兄弟别打了,别打了。

他在喊,两兄弟却在打,你一刀砍来我一刀劈下,杀的是好不热闹,双方一时之间竟是杀的难分伯仲。

那几个戈什哈此时倒跟群众演员似的,刀挥的凶,样子也厉害,可始终就在兄弟俩战圈外边晃悠。

不敬业啊,没前途啊。

良臣摇了摇头,禇英的手下不得劲。

眼面前,兄弟俩都杀出了真性子,眼中俱是火冒金星。从院中打到院角,又从院角打回院中,不知不觉又砍到了院门。

还是不安全!

良臣双脚并拢,原地起飞,这一蹦却是没把自己给蹦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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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大贝勒,玄武门,知道不?

起蹦的先提条件是看周围有没有人。

良臣光顾着蹦了,没留意他起蹦时,院外刚好来了个人。

来人算是熟人,奴尔哈赤七子阿巴泰。

于是乎,良臣直接砸在了阿巴泰身上。

阿巴泰比死去的洪太主大两岁,今年二十,和几个哥哥一样生得都是人高马大,并且人家十四岁就从其父征战,所以就良臣这体格撞上去,无疑是自讨苦头。

良臣受了两击,一击是阿巴泰铁塔般的身子,二击是来自院门。

前后夹击,滋味颇不好受,幸好鼻血没叫撞出来。

阿巴泰收到消息急匆匆赶来,冷不丁一个人朝自己蹦来,自是一肚子不满,待看到竟是那个杀害老八的汉人使臣后,眼神立即变得凶神恶煞起来。

“是七阿哥啊!”良臣摸着鼻尖,一脸笑容。

这笑容说是尴尬的讪笑也对,说是赔笑也对,因为阿巴泰的身后有一队手执刀剑的辫子兵。

良臣是坚决不吃眼前亏的,他没带保镖。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诚然他是大明的官,奴尔哈赤有顾虑,可是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愣头青。

诸如莽古尔泰,要不是禇英及时出现,他这大明官肯定躺尸了。所以,必须确保阿巴泰不是下一个莽古尔泰。

面带微笑总不会错。

世上有什么事,不是一张笑脸可以解决的。一张不够,就两张。

“你怎么在这!”

阿巴泰闷声喝问,眼神都不用细看,就能看出不善二字来。

“我…”

良臣准备说是禇英请自己来的。

他忽的发现,现在的广略大贝勒俨然就是他魏舍人的护身符。只要有这位可爱的大贝勒在,他魏舍人就不必害怕死鬼洪太主另外的兄弟们,包括眼前这个阿巴泰。

不过还没说呢,阿巴泰就发现院内自家两哥哥已经砍成一团,刀光剑影的好不吓人,慌的立即冲进院子,把良臣摞一边了。

跟阿巴泰来的那队辫子兵也鱼贯而入,没人搭理门边上的魏舍人。

就这么被人忽视的感觉,其实也挺不错。

想到院内打生打死的两兄弟,良臣精神一振,脑袋复探进去,却发现这两兄弟真能扛,打到现在也没见红。

娘的,赶情你兄弟俩在这玩套招呢,一点竞技精神都没有。

良臣无比失望。

“大哥,五哥,别打了,快住手啊!”阿巴泰担心两个哥哥会有什么闪失,进院之后就上前一把抱住了五哥莽古尔泰。

不抱大哥却抱五哥,阿巴泰这一举动可透着微妙呢。原因为何?还不是因为他和大哥禇英关系近么。

“老七,你松手,放开我!”

莽古尔泰竭力挣扎想甩脱抱住自己的阿巴泰,可阿巴泰的体形和他差不多,一时倒难以挣脱。

禇英见状,不由一喜,叫了声:“老七来的正好,把莽古尔泰给我绑了!”

“啊?”阿巴泰一愣。

“哼,人多欺人少是吧!”

莽古尔泰知道阿巴泰和禇英走的近,进来的又都是白旗的人,他孤身一人再斗下去也是无望,索性将刀扔在地上,怒目而视。

见五哥扔了刀,阿巴泰也松了手,却不知如何是好。大哥那边,可要他绑人呢。

莽古尔泰不瞪还好,一瞪让禇英更是火大,喝令阿巴泰带来的那些人:“快把莽古尔泰给我绑了!”

“你凭什么绑我!”

莽古尔泰“呸”了一口,阿巴泰在边上很是为难,一众辫子兵也有些犹豫,不知是否遵大贝勒的令绑五阿哥。

院外,良臣见不打了,确认没有危险后也悄悄走了进来,站在离禇英不到三尺的地方。

“凭什么?”禇英怒极反笑,指着莽古尔泰叫道:“就凭我是阿玛的长子继承人,你不是!”

好!

大贝勒这话说的豪气!

良臣暗自叫好,默默给禇英点了个赞。

“大哥,算了吧,都是自家兄弟,你就饶了五哥这回吧…”阿巴泰觉得大哥这样做不好,但又不敢说什么,便捅了捅莽古尔泰,低声劝他:“五哥,你给大哥赔个罪,让大哥消消气行不行?”

“赔罪?我凭什么给他赔罪,让他消气!…咱阿玛还没死呢,建州还轮不到他做主!”莽古尔泰真是硬气,硬是不服禇英,不过也是口不遮拦了。

阿巴泰听的骇住了,不敢吱声。

好!

五阿哥这话说的够种!

良臣又暗自叫好,默默再给莽古尔泰点了个赞。

“老七,你都听到了吧,他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大哥!”禇英这回气的真是哆嗦了,阴着脸看着阿巴泰,“你听不听我的话?”

“我?…”

阿巴泰头皮发麻,无奈挥手命人将莽古尔泰绑上。

“禇英,你绑了我,回头就不怕阿玛知道吗!”莽古尔泰知道阿巴泰是迫于大哥压力,也不怪他,只瞪着禇英,任由人将他绑了。

“我就是替阿玛管教你,让你知道什么是尊卑上下!给我押下去!”禇英大手一挥。

阿巴泰朝手下打了个眼色,众辫子兵忙上前将莽古尔泰带了下去。

“大哥,五哥是绑了,可你不能乱来啊。”阿巴泰知道自家这大哥性格鲁莽,担心他一时气急对莽古尔泰做出什么。

“七阿哥放心,大贝勒只是想对五阿哥略施惩戒而矣,不会有什么事的。”说话的是良臣,一脸愧疚的走到禇英身边。

禇英听后,微哼一声,没说什么。

阿巴泰恨恨的看了眼魏良臣,他听说最近大哥和这汉人走的近,却不知他在大哥府上做什么。

想了想,阿巴泰还是有些不放心,便与禇英说他有事先回去。禇英自不留他,结果阿巴泰出了大贝勒府后却是立即奔代善府上去了。

阿巴泰走后,禇英的火仍是未消,他恨莽古尔泰当着那么多人面蔑视他这个大哥的权威,但正如魏舍人所言,他顶多只能对莽古尔泰略施惩戒,不能多做什么。毕竟,他们是兄弟,而且,阿玛还在,建州真的不是他做主。

不过越是这样,禇英这心里的火就越是难消,窝着,闷的慌。

“大贝勒,今日这事,实是我的不对,如果不是我,五阿哥也不会这样…唉。”良臣长叹一声,这一声叹满是难过。

禇英忙道:“不关舍人的事,老五平日对我就不满,今日不过是趁机发泄而矣。”

良臣点了点头,一幅感同身受的嘴脸,担心道:“大贝勒不要怪我这个外人多言,今日之事,我看五阿哥是难以释怀的了,肯定会对大贝勒心怀怨意。”

“他怨我又能如何?”禇英没有多想,或许说他根本不在乎莽古尔泰对他是否心怀恨意。

良臣摇了摇头,大贝勒心思可不能这么单纯啊。见四下无人,不由将身子微微倾了倾,在禇英耳畔低声道:“不知大贝勒可曾听过玄武门之变?”

第三百一十九章 谁在朝廷支持谁

“……可怜太子李建成,贤直公良,一心为国,最后却落得了身首异处的下场…这大唐的天下终叫那李世民得了去。弑兄杀弟囚父,史书却不敢直言,今人还称之一声太宗皇帝,谓之明君,所治之世亦称贞观盛世。”

一段令人唏嘘的历史,在良臣的嘴中娓娓道出,最后以一声长叹落幕。这一声叹恰到好处,一下就击中了广略大贝勒那颗柔弱且傲娇的心。

“这种人,怎配做皇帝的!父兄都敢犯上,天下人怎的就服他!还明君,我看就是一暴君!…”禇英很是不岔,他乃大阿哥,诸弟之长,若对了舍人所说,自个岂不就是被杀的李建成么。

不读书的广略大贝勒,很不喜欢这种代入感,因而对杀了兄长登位的李世民自是厌恶。

良臣直起身子,朝禇英摇了摇头,道:“大贝勒天真了,有些事不是服不服的问题,而是能不能。我们汉人有句话说的好,叫刀把子出大佬,谁在朝廷支持谁…大贝勒不妨想想其中的道理。”

“大佬?”禇英一头雾水。

良臣轻咳两声,解释道:“大佬,是我家乡对天子的称呼。”

禇英明白过来,微一点头,刀把子出大佬这道理,他能想的过来。谁在朝廷支持谁更不难理解。如他阿玛坐镇建州,把控四旗军权,二叔纵是自立,这建州上下亦未见有多少人支持他的。由此可见刀把子出大佬,谁在朝廷支持谁这话断然不假。

广略大贝勒心下感激,魏舍人今天给吓成那样,狼狈不堪,可人家不仅不怪他这做主人的安排不周,反又给他说了番大道理,真是叫人无以为报啊。

禇英这人天性其实很好学,爱结交,只是打小便过着生死不知的日子,稍稍大了就要跟着阿玛东征西讨,没一天安稳日子过,哪里来时间听人说教,又哪有闲与人结交呢。时日久了,性格自然变得怪癖,不愿与人交道,甚至亲弟弟都不愿多沟通。凡事也都按他性子来,不听别人言。如此一来,在外人眼里,大贝勒就是目中无人,欺负老臣和兄弟的跋扈形象了。

二十多年来,能够如此交心交底与禇英谈论的,除了魏良臣外,真没第二个。哪怕奴尔哈赤也没时间和长子深入交流,每回父子在一起说的最多的也就是建州的事务。就算偶尔说及其它,也是蜻蜓点水,浮于表面。

本质上,禇英其实就是个长大了的熊孩子,否则也不会和兄弟、大臣关系闹的那么僵,最后还来个焚香诅咒,希望所有和他作对的人都死光,自己把自己玩死的幼稚把戏了。

禇英缺的就是良师益友,一个教他,帮他参谋的人。魏良臣的出现恰到时机的填补了这个位置。并且,良臣真是一心为禇英好,所说所教无一不是至理名言,汉人几千年传下的大道道。不说理解了,光是听听就能受益匪浅。

更重要的是,良臣态度明确的向禇英提出了“嫡庶之分大于天”的原则,直指这原则就是朝廷的红线,谁敢逾越这红线,那就是勿谓言之不预了。

换言之,魏舍人说了,大贝勒,朝廷是支持你的,谁都别想取代你!

这话,敞亮!

于公,于私,禇英深切的体会到魏舍人对自己的一片真情。

二十多年了,他从未将一个人真正视为好友,视为知交,视为良师。

今日,他为魏舍人折服,丝毫不因对方比自己小而看轻,丝毫不因对方杀了自己的八弟而恼恨。

他只想回报魏舍人对自己的教导与帮助,因而在知道魏舍人的爱好后,毫不犹豫的献上了他自己都没来得及下手的瓜尔佳氏。

内心里,广略大贝勒很欣赏,也很赞成魏舍人说的人生四大铁,他很想和魏舍人成为老铁。

要不是莽古尔泰突然闹了过来,这会,只怕禇英已经在瓜尔佳氏身上探寻舍人的遗迹了。

尔后,再与魏舍人把酒言欢的时候,可以道一声志同道合!

想到莽古尔泰坏了自己的好事,让自己没法真正和魏舍人称兄道弟,禇英不由恨之入骨,同时也怀疑自己府内有兄弟们安插的眼线,不然莽古尔泰怎么知道自己把瓜尔佳氏送给魏舍人睡的。

再想先前自己那些戈什哈畏畏诺诺不敢去绑莽古尔泰,禇英亦不由想到魏舍人所说的李世民天策府的事,几下一映照,对自己的处境倒是有了更深切的认知。

如果建州真有玄武门之变,他禇英能依靠谁呢?

禇英陷入沉思。

良臣抚手,不打扰禇英想道理。

现在,需要广略大贝勒自己挼一挼,顺一顺,只有他挼顺了,良臣这做老师的才能安心。

过了一会,禇英脸色却是一变,目中闪过一道叫人发悸的光芒,起身看着良臣沉声说道:“舍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莽古尔泰会学那李世民对我不利!”

“我绝无此意!”

良臣心中暗赞大贝勒果然聪慧,但却坚决否认他有这个意思,慌忙说道:“大贝勒万不要误会我的意思,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在挑拨大贝勒兄弟情谊呢…我只是想告诉大贝勒,亲兄弟明算账而矣,有些时候,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

“舍人的意思我明白,自家事自家清楚,舍人的提醒我禇英记在心头了。”

禇英又坐了下去,面上虽没有表情,但看他那有些神游的样子,显是思维已经超脱魏舍人给的考题范围了。

良臣希望禇英能举一反三,最好自个做了那李世民,尝一尝杀弟囚父的快感,但知道这希望很渺茫,也不现实。不过,只要禇英心里有剌,埋了这念头,将来谁又知道这位广略大贝勒会不会雄起一把呢。

真有这一出,他魏舍人也可以含笑玩鸟了。

朝屋内看了眼,发现瓜尔佳氏到现在还没动静,良臣有些担心这熟又贵别想不开自个寻了短见,正想进屋瞧瞧,禇英却突然起身,然后一声不吭的就朝院外走。

“大贝勒做什么去?”

“我去看看莽古尔泰。”

禇英说完,头也不回便出了院子。

这么快就先下手了?

良臣一愣,顾不得瓜尔佳了,赶紧跟上去。

第三百二十章 厚道的魏舍人

阿巴泰从禇英府上出来就奔代善府,路上一点也不耽搁,因为他真担心气头上的大哥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虽说他平日和禇英走的近,但这么大的事他也不敢顺着禇英,瞒着不说,可自己劝不住,只能想办法搬救兵了。

汗王宫,阿巴泰是不敢去的,他怕大哥禇英会因此对他不满。至于找额亦都、何和理他们来劝,更是不敢,因为阿巴泰知道那些老臣对大哥最是不满,这事要被他们知道,指不定立马就闹到父汗那里去了。结果肯定对大哥不利,自己倒时也是两面不是人。

左右寻思,也只能找二哥代善了。代善和莽古尔泰关系好,又是大哥的一母同胞,虽说兄弟俩不和,但总归是亲兄弟,大哥再恼莽古尔泰,也要给代善些面子吧。毕竟是自家兄弟的事,还是自家兄弟私底下解决的好,闹出去,谁面上都不好看。

代善的府邸是三年前受封古英贝勒时新建的,比之禇英的广略大贝勒府规模要小,但在城中也算是显眼的建筑了。毕竟整个黑图阿拉城具规模,看着稍气派的建筑除了大衙门和汗王宫外,也就几处。

一进代善家,阿巴泰就叫了起来:“二哥,二哥!”声音隔老远就传到了后院。

代善正在吃早饭,吃完要到议事厅和额亦都等人议事,听到外面传来老七的叫唤声,不由奇怪这往日不大登门的七弟,怎么一大清早的就过来了,今儿太阳打西边出的不成?

“老七,你来了,有事么?”代善走出屋子,阿巴泰刚好前后脚迈进院子。

“二哥,出事了!出大事了!”阿巴泰上气不接下气,这一路可把他累的够呛。

“出什么事了?!”代善一惊。

“是五哥出事了…”阿巴泰喘了几声,匆忙就将莽古尔泰叫大哥禇英绑了的事说了。

“老五被绑了!”

代善吃了一惊,旋即埋怨阿巴泰道:“老七,你真是的,你既然在那,怎么不劝劝大哥的?…他那性子你难道不知道吗?火头上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你啊,你啊…老五真要是出了事,这事可就大了!”

“二哥,你也知道大哥的性子,他要做什么,我怎么敢拦?”阿巴泰一脸委屈,“我这不是知道要出事,所以来告诉二哥的么。”

“行了行了。”代善烦燥不安的摆了摆手,问阿巴泰,“到底怎么回事?大哥好好的绑了老五做什么?”

“这个…”阿巴泰犹豫了下,低声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

“好像什么,你倒是说啊!”阿巴泰吞吞吐吐的样子让代善十分着急。

见状,阿巴泰也不敢瞒着,只得如实说道:“好像和洛洛儿有关。”

代善听后眉头一皱,洛洛儿是舒尔哈齐的侧福晋,是他们兄弟名义上的叔母。舒尔哈齐逃离黑扯木后,这洛洛儿就被囚禁了起来。原是归莽古尔泰处置的,不知怎的被大哥禇英抢了去,关在了他家中。

五弟莽古尔泰喜欢洛洛儿这个叔母,代善是知道的,前两天听说五弟还向阿玛讨还这个女人,准备娶回家做妾,阿玛当时没答应也没反对,只叫莽古尔泰先回去。

当时代善想着许是阿玛觉得洛洛儿毕竟是二叔的侧福晋,就这么许给自己儿子做妾面上有些不好看,因而想过些时间再说此事。

没想到,却是出了事。

代善寻思定是老五莽古尔泰心急,跟大哥禇英要人,禇英却不给,两人这才闹将起来,以致不可收拾。

念及此处,代善不敢再耽搁了,拉上阿巴泰就奔禇英家中去。诸兄弟中,莽古尔泰最是支持他,且是黄旗的旗主,代善万万不能让他出事。

路上,又怕大哥禇英不听自己的,代善不忘吩咐戈什哈去叫老三阿拜、老四汤古代、老六塔拜他们。这么多兄弟一起劝,大哥再浑,总下得不狠手。

阿巴泰见二哥叫这么多人来,心里有些顾虑,因为这样一来事情就传开了。但他不敢劝代善,只得提心吊胆的跟着。

果然,阿拜和汤古代等人听说此事后,也都是惊的不轻,二话不说就奔大哥禇英府上去了。

一时间,城内就见众阿哥快马飞奔,引得人人侧目。

代善和阿巴泰先赶到的大贝勒府,守卫哪里敢拦他们。二人进府后便急慌慌的奔大哥禇英关押犯人的地方,到了那一瞧,二人双双呆住。

只见眼前,那个杀了老八的明朝副使正跪在地上,抱着大哥禇英的腿,苦苦劝阻道:“大贝勒,不能打了,不能再打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你真要打,就打死我吧!…”

“舍人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这事是我禇英的家事,与舍人没半分关系,舍人不必为那狂徒求情…”禇英固是对死犟的莽古尔泰一肚子火,可魏舍人的苦苦劝阻也让他为难。

舍人,真是厚道人啊。

边上的一棵大树上,莽古尔泰被五花大绑捆在上面,身上的衣服都被抽碎了,露出的血印子一道又一道的。

显然,莽古尔泰被禇英鞭打的不轻,可他却真是硬汉,硬是咬牙不语,只两眼怒视被魏良臣抱住的禇英。

莽古尔泰的样子让代善慌了,奔上前去一把抓住禇英手中的鞭子,跺脚道:“大哥,都是自家兄弟,你怎么对老五下这样的狠手!”

“不知尊卑的东西,打死他也活该!”禇英朝阿巴泰瞪了眼,吓得阿巴泰赶紧把头低了下来,不敢正视大哥。禇英这是恼阿巴泰把代善叫来呢。

“大哥,老五犯天大的错,你都是做兄长的,哪能真打死他!”代善又气又急,一下就将禇英手中的鞭子扯了下来,甩的老远。

禇英见了,不由恨声说道:“怎么,老二,照你这么说,我这做大哥的还不能教训你们了!”

“大哥是兄长不假,也能教训我们,可大哥这般把兄弟往死里打,我这做弟弟的可看不过去!”禇英也是豁出去了,他对大哥早就不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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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二章 副使大人想去哪?

兄弟不能阋于墙,外人只有看笑话。

代善的出现使得禇英更恼,却使魏舍人感到高兴。

他从地上站起,随手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尘,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绝对能拿个优秀男配。

当然,要说刚才的表现是假的,魏舍人肯定是不答应的。因为,他的确是真心拦着禇英,要不然莽古尔泰现在哪还有力气瞪大眼啊,恐怕早吐舌头,泛泡泡玩了。

广略大贝勒,真是一根筋啊。

刚琢磨点意味出来,回手竟然就暴打莽古尔泰,那下手真是一个黑,看得良臣都直龇牙。鞭子,他娘的还是带剌的!

不劝吧,真把莽古尔泰打死了,广略大贝勒恐怕就要提前玩焚香诅咒的把戏了。

好不容易培养的感情,魏舍人不愿意投资打白漂,所以,哪怕莽古尔泰依旧在那咒骂他,他也毅然而然的上前做了大贝勒口中的厚道人。

人,打得,却是不能打死噢,我的好贝勒爷!

主角,配角的区分,魏舍人现在一清二楚。

他绝不抢大贝勒的戏,但也要恰到好处的将自身展现给观众们看。

他要保证禇英知道一点,那就是他魏舍人做什么都是为了大贝勒你好。

观众,自然也包括代善和莽古尔泰,以及刚刚涌进来的几个新辫子。

三阿哥阿拜和四阿哥汤古代瞠目结舌,二人呆在那里,一时不敢上前掺和老大和老二的事。

后一脚到的老六塔拜还有老九巴布泰也是面面相觑:二哥怎么也和大哥掐起来了?

“代善,你难道也目无尊卑吗!”

出乎良臣意料的是,禇英竟然没有暴跳如雷,来一场狂风暴雨,仅是铁青着脸看着代善。

“大哥,尊卑自是要讲,可兄弟情份同样要讲…兄弟们都来了,你让大家评评理,看看你这做大哥的做的对还是不对!”

代善冷哼一声,骨子里他还是有些畏惧禇英的,但现在兄弟们都来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难不成禇英还敢把他也绑了鞭打不成!

“你们说我能不能教训目无尊卑的莽古尔泰!”

禇英扭头扫视了一众弟弟,结果却是诸兄弟都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步,个个脸色难堪,没人敢答他。

代善见了,不由微哼一声,关键时候这些弟弟们真是派不上用场。若老八洪太主还在,以他的性格,定站出来斥责禇英了。

可惜,老八,英年早逝,唉…

一想到老八,代善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就落在了凶手魏良臣身上。

良臣见了,管你二贝勒怎么想,脸上立时就现出“怎么会这样”的表情,同时往禇英边上靠了靠。

痛苦、不安、焦虑、干着急…

一个演员,就这么诞生了。

那边莽古尔泰见众兄弟都被大哥震住,不由朝代善叫了起来:“二哥,你不要管我,你回去!我倒要看看他这个做大哥的,是不是真的要打死我这个弟弟!”

真是牛皮身子,被打的这么惨,莽古尔泰叫起来却仍然中气十足,颇像法场上叫喊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的好汉们。

早知道你这么能扛揍,刚才就应该迟些拦禇英的!

良臣瞄了眼莽古尔泰,一肚子后悔。

“老五,你瞎叫个什么!没大没小的!…”

老三阿拜今年二十四岁,母亲是兆佳氏,平日和禇英、代善关系一般,有些我行我素。他本不愿掺和,可见莽古尔泰这么不知死活,只得站出来。

他走到莽古尔泰前面,对他说道:“老五,快向大哥认个错,大哥消了气,你也少受点皮肉之苦。”说话时,阿拜可是不断跟莽古尔泰使眼色。

莽古尔泰却恍若不见,愤然说道:“我没错,他就是打死我,我也没错!”

“老五,你消停点行不行!”阿拜也是急了,莽古尔泰这是唯恐大哥打不死他啊。

代善那里也是暗自着急,莽古尔泰不肯服软,禇英那里就没台阶下,这浑老五,真是想被打死不成!

“那我倒看看你真没错还是假没错!”果然,莽古尔泰又激怒了禇英,他从地上捡起鞭子,寒着脸走向莽古尔泰,同时喝了一声:“谁也不要拦我!”

这一声喊,让汤古代他们吓的不敢动同时,良臣也麻利的原地不动。莽古尔泰是五行缺德,命里欠揍,既然你还能扛,那就让禇英再抽一会吧。

代善一看这可不行,慌忙上前双手死命拉住禇英,喊道:“大哥,不能再打了!”

阿拜也上前帮着劝。

莽古尔泰那边却跟个傻子似的竟然在喊你们让他来,你们让他来打死我吧!

良臣听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嘴巴也成了“o”字形。

“老二,老三,你们今天是不是一定要拦着我!”禇英怒盯着代善和阿拜。

阿拜能说什么,只能喃喃说大哥消消气,老五不像话什么的。

代善也劝,禇英却不答应,情急之下,气道:“老五真是错了,自有阿玛处置,轮不到大哥你!”

“是么!”禇英胸中的火焰更盛。

“是!”

洪亮的声音从塔拜他们身后传来,禇英循声看去,何和理和额亦都竟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你们来干什么,我没有请你们过来!”禇英将鞭子放下,沉着脸看着何和理和额亦都。

代善见到这二人,心中大喜,却不动声色。

阿拜和塔拜、汤古代他们见到两个老臣来了,都知道这下子老五不会有事了,均是松了口气。但同时却又想到这回怕大哥有麻烦了。

禇英真是有麻烦了,因为何和理和额亦都是奉他阿玛奴尔哈赤的命令来的。

大贝勒府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奴尔哈赤耳中。

禇英微哼一声,没有说什么。

“来人啊,把五阿哥解开!”何和理一挥手,顿时就有辫子兵上前替莽古尔泰松绑。

“请大贝勒还有二贝勒,以及诸位阿哥们随奴才去趟大衙门。”额亦都说完,发现有个人正往院外挪,目中精光一闪,喝了一声:“副使大人这是要去哪!”

“啊?噢,我回驿馆。”良臣停下脚步,一脸的坦荡。

“都督有令,请副使大人也往大衙门去一趟。”

额亦都冷冷的看着魏良臣,同时,几个辫子兵将良臣的去路给堵了。

良臣叹了口气,这回麻烦了,不去不行啊。

第三百二十三章 我有理啊!

不用说,有人给奴尔哈赤通风报信了,要不然额亦都他们不可能过来。

置身事外,坐看热闹是好,可也要人家答应啊。

魏舍人,可是当事人。严格说起来,他得算第一被告。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引出来的。

所以,他想跑,门都没有!

这下子事情真闹大了,事到如今,埋怨禇英也没意思,良臣只能硬着头皮去一趟奴尔哈赤的大衙门了。

别说,广略大贝勒真够意思,听阿玛也要魏舍人去,立时就担心起来,也不理会额亦都、何和礼二人,径直走到魏舍人身边,然后抱以歉意的低声道:“舍人见了我阿玛,什么都不用说,天大的事我自与阿玛说就是。”

这话把魏舍人听得心里暖洋洋的,大贝勒真是顶呱呱,仗义!

奈何,魏舍人担心的不是大贝勒他爹会拿他怎么办,而是担心自己睡了舒尔哈齐侧妃的事情传出去。

这事,可比奴尔哈赤跟他算账性质还严重,也不知熊明遇现在是不是收到风声,但愿这家伙别在大衙门横眉坐等自己吧。

良臣,心中,忧伤,蛋蛋也忧伤。

人在做,天在看,想要人不知,当初就别干啊。

莽古尔泰被解开后,汤古代忙叫人给他找来身衣服,免得冻着。远远看了眼自己的大哥后,莽古尔泰气冲冲的就当先出了院子。代善见了,忙去撵他。塔拜和代善关系近,见状也跟了上去。最后,院内就剩阿巴泰和阿拜,还有一脸催促的额亦都和何和礼。

“大贝勒,副使大人,请吧!”额亦都绷着脸,面无表情,好像谁欠了他钱似的。

何和礼没说什么,只对禇英点了点头。

其实,何和礼是禇英的姐夫,因为他的妻子就是禇英的姐姐东果格格。只是,对于这个大舅子,何和礼却实在亲近不起来,主要原因就是禇英一直不喜欢他这姐夫。

这事,归根结底也不能怪禇英,要怪也只能怪何和礼和他的丈人奴尔哈赤。须知当初奴尔哈赤将东果格格嫁给何和礼时,东果只有十一岁,而何和礼却已三十岁。

如此大的年龄差距,再加亲眼看见姐姐十三岁就生子的痛苦,禇英如何亲近得了何和礼。

大舅子不喜欢,二舅子却喜欢,何和礼和代善关系倒是融洽。五大臣中其余几位之所以选择支持代善,和何和礼的态度莫无关系。

“走吧。”

禇英没给姐夫和额亦都好脸色,却朝魏良臣点头示意,何和礼见了微微摇头,额亦都则是微哼一声。

阿巴泰这会很是尴尬,见大哥拉着魏舍人已经出了院子,也来不及再想,连忙奔了出去。他要跟大哥解释,免得大哥对他生了成见。

待人都走后,阿拜才晃了晃脑袋,慢吞吞的一个人去大衙门。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阿玛不喜欢自己,大哥禇英和二哥代善不但都封了贝勒,当了旗主,就连老五莽古尔泰也领了黄旗,可他这三哥到现在却什么都不是,在建州一点说话的权力都没有。

人不能比较,一比较,阿拜这心里自是不是滋味。莫名的,他倒盼着等会大衙门里上演一出好戏,最好阿玛把禇英和莽古尔泰都打骂了才好。

这念头一起,阿拜脚下不由快了起来。

“大哥,我去找二哥来,是怕大哥性子上来…我向大哥发誓,我绝没有将此事告知阿玛…我真不知阿玛是从何得知的…”

一路上,阿巴泰的嘴就没停。

可禇英却只沉着脸,光听不说,自始至终不置一词。如此模样,越发让阿巴泰心里惶恐,忐忑不安。

又过了片刻,许是魏舍人被阿巴泰说的烦了,竟然在边上主动开口帮阿巴泰说起话来。

这让阿巴泰十分别扭。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魏舍人在大哥面前说话就是比自己好使。随着魏舍人春风细雨般的声音,他大哥禇英竟是舒缓了脸色,难得的拍了拍阿巴泰,说自己并无怪他之意。

阿巴泰终是松了口气,同时,对害死老八的魏舍人也重新审视起来。

他发现,这个明朝副使比他还跟大哥还亲啊。

………

关帝庙?

良臣突然被一座建筑吸引了。如果他没看错那庙前挂的匾额,那这座庙百分百就是关二爷庙了。

稀奇了,建州城内修起汉人的关帝庙,还有香火祭拜,有意思。

虽说关二爷这神位确是伪清一朝一步步抬高,从而把岳武穆挤下神坛,但那是伪清入关为了稳定和谐干的事。

这奴尔哈赤现如今充其量就是个乡镇领导,并且还是个蛮夷,却也在自家地盘拜起关公来,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

不过一想,奴尔哈赤视《三国演义》为圣典,并定为建州的兵书,良臣顿时就释然,同时也理解这关帝庙为何出现了。

一切,只因为罗贯中把关二爷的形象写的太好,太高大上,以致奴尔哈赤成了个自来粉。

拜关二爷,对建州也有好处。

毕竟,二爷忠字当头。

汗王也好,乡镇领导也好,这当大佬的哪个不喜欢部下忠字当头?

论武功,倒是吕布最厉害,可坏在他不忠不义。关二爷就不一样了,虽说打不过吕布,可一生也是英雄了得。温酒斩华雄,斩颜良,诛文丑,擒于禁,斩庞德….大刀之下全是有名有姓的大将!再加忠字当头,奴尔哈赤不捧他,还能捧谁?

正想着呢,大衙门赫然在望了。

代善和莽古尔泰等人就在前边,站在台阶上朝这里看,似在等他们的大哥一起进去。

禇英微哼一声,便要上前,良臣却突然拉着他的手,低声道:“大贝勒,等会见了都督,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

禇英有些微愕,因为先前似乎他说过同样的话。

“我为何不能说话?”

禇英不解,他有理啊!老五莽古尔泰目无尊卑,不把他这兄长放在眼里,还朝他拔刀,这事说上天,他大贝勒都有理!

有理,为何我反不能说话了?

第三百二十四章 黑图阿拉办事处

“大哥,这事你有理,怕啥?”

阿巴泰也来了一句,他琢磨着事情闹到阿玛那去了,大哥若不把理占住,这事说不定就要吃大亏。毕竟额亦都他们一直想抓大哥的小辫子,大哥要不据理力争,呆会大衙门里那帮老家伙肯定会追着大哥咬。

大哥要是倒了霉,挨了阿玛的训,阿巴泰寻思自己也没好果子吃,谁让他没及时禀报父汗,平日又和大哥走的近呢。

禇英想到的也是此节,他绝不能在阿玛面前失了理,没了理,他鞭打莽古尔泰就站不住脚,易给那帮敌视他的家伙话柄。在阿玛那里,也肯定会留下不好印象。

所以,一脸的不以为然。

魏舍人事事说的对,为他着想,可这件事,广略大贝勒有自个的想法。

看着这兄弟俩一脸不服的样子,良臣能怎么办,只能暗自摇头,然后耐心劝道:“大贝勒,有理不在声高,有志不在年少。今日这事,固然大贝勒占着理,可在外人眼里见到的却是大贝勒绑了亲兄弟,打了亲兄弟,所以这事,大贝勒得低调。”

“低调?”

这是今天除了“大佬”外,广略大贝勒听到的又一个新名词。

“所谓低调,就是胸怀大度,不屑计较,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忍气吞声,或者说大贝勒为兄弟亲情,宁愿自个担着不是,也不愿做父亲的为难…”

良臣正说着,阿巴泰却打断了他,愤愤不平道:“我大哥又没错,凭什么要忍气吞声,凭什么要自个担不是?”

鬼脚七啊,你这是嫌你大哥离鬼门关不够近是吧?

良臣白了眼阿巴泰,撇了撇嘴,对禇英道:“总之,大贝勒你听我的没错。咱汉人有句名言,叫沉默是金啊。”

沉默是金?

这个实在是为难广略大贝勒了,因为以他的汉文水平,实在是理解不了这么高奥的成语。

“舍人的意思是?”

禇英心里不定当了,因为他从来没见过魏舍人似现在这般郑重。

“天下做父母的,哪个愿意见着骨肉相欺的?”良臣见额亦都和何和礼他们过来了,长话短说,“反正大贝勒听我劝,进去之后,不管都督如何说你,也不要管其他人怎么说,只管跪在都督面前请罪好了。”

“这…”

禇英一脸发怔:这能行?

“大哥,别听他的,你有理,你怕啥!”

阿巴泰不乐意了,还隐隐有些小吃醋,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大哥对一外人言听计从么。

良臣瞄了眼阿巴泰,懒的和他多说,这鬼脚七是巴不得他大哥再来两管辣根呢。

“我言尽于此,大贝勒听与不听,还是要自己拿主意。”时间紧,任务重,来不及搞个整套培训课程了。有没有悟性,有没有天赋,就看禇英自个的了。

禇英颇是犹豫,还好,魏舍人的一贯形象给他吃了定心丸,终是点头道:“那好,我听舍人的,低调行事。”

“大哥,你…”

禇英两眼一瞪,“有理”二字愣是叫阿巴泰吞了回去。

何和礼和额亦都过来了,禇英不想和他们说话,便往台阶那边走。良臣回头看了下,心里咯噔了一下,瓜尔佳氏怎么也来了?

一脸憔悴与羞耻的瓜尔佳氏低着头,在几个辫子兵的看押下,正一步一步的向着大衙门走来。

她不敢看人,因为她觉得现在所有人看她的目光肯定都是嘲笑。

………

汗宫大衙门建筑格局颇是奇怪,外形看着像个八角形,重檐攒尖,建于六年前。衙门前是一片广场,不大,铺的青石板,因为建成年代不长,所以地面看着还有些新。

良臣记得前世曾听见奴尔哈赤在大衙门修了几座亭子,一个亭子坐一个贝勒,共议国政什么的。四下看去,却是发现没有。想来如今八旗还是四旗,奴尔哈赤这个乡镇领导还顾不上搞基础建设。

大衙门后面是几座砖瓦房,有两间上面还搭着茅草,看着跟前世贫困地区的房子差不多。这些房子用来做什么,良臣一时猜不到。不远处倒是有片看着颇具规模的建筑群,想来就是奴尔哈赤的所谓汗王宫了。

“二位,建州都督乃朝廷敕封的龙虎将军,为显朝廷庄严,这衙门外还是要挂个牌子的。”随禇英上了台阶,准备迈进去时,良臣忽的回头笑着对额亦都、何和礼说了句。

“挂牌子?”何和礼一愣。

良臣抬头打量了眼门楣,然后指着门边空白处,道:“我看就挂个木牌吧,就在这里,上面书上龙虎将军的封号和建州都督几字,如此,也显得郑重不是。”

“此事我会和都督商量的。”何和礼点了点头,额亦都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

可惜,这事良臣没法亲自落实,不然挂个建州卫黑图阿拉镇办事处挺不错。

大衙门是建州人的称呼,又叫议事厅,事实上这衙门并不大,良臣他们没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或坐或站了不少人,已是显得有些挤了。

厅内,奴尔哈赤铁青着脸坐在上首,坐在他右手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此人是五大臣之一的扈尔汉,奴尔哈赤的养子,赐号觉罗氏。

“汗王,大贝勒他们到了。”扈尔汉看到禇英和代善他们到了,忙低声跟奴尔哈赤说了。

奴尔哈赤摆了摆手,吩咐道:“让他们进来吧。”

当即就有人出厅去唤诸阿哥,良臣也跟在禇英后面进了大厅,扫了一眼,发现没有明朝的人在,心里顿时少了紧张。

几位阿哥泾渭分明,代善、莽古尔泰、汤古代、塔拜他们一块进去,禇英这边则是和阿巴泰一起。最后一个到的阿拜则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阿玛,你要给我做主!”

莽古尔泰一入大厅,就激动的叫了起来,然后一把扯开身上的衣服,露出里面一道道血红的印子和裂开的口子。

厅内都是四旗的将佐,见了五阿哥身上的伤,顿时嗡嗡声一片。这些人大多说的是女真话,良臣听不懂,但见他们看禇英的眼色,知道多半是说这位大贝勒下手太狠了。

奴尔哈赤没想到禇英竟然把莽古尔泰打的这么狠,手微微抖了下,然后一拍扶手,恶狠狠的看向长子,骂道:“你疯了不成,你是要把你弟弟打死吗!”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看向了禇英,人人都是指责的模样。

代善不动声色,装模作样的扶着莽古尔泰。

额亦都他们则是忙于用眼神交流。

良臣眉头微皱,有些担心禇英会不会驴脾气上来,不听他的劝再在这大衙门闹上一通。

担心什么来什么,阿玛的怒斥和众人的目光让禇英脸顿时红了起来,他也激动了起来,紧握双拳朝前走了几步,一只胳膊也挥了起来。

良臣见状,暗道不妙!

阿巴泰则是精神一振:大哥你有理,怕什么!

第三百二十五章 大贝勒疯了

一直以来,良臣都不信“与生俱来”这四个字,因为他坚信人的气质都是后天养成的。

没有人生而就具有王霸之资,亦或什么虎躯一震就能吓的四方颤抖的。

哪怕是长在深宫里的皇子们,在成为皇帝的那一天,他们同样都是懵懂无知的。帝王的威严只有在皇袍加身那刻才能浮现,在此之前,他们只是不愁吃喝的普通人而矣。

所谓与生俱来的凌厉,让人震骇的存在,不过是作者们的意淫而矣。

现在,他信了。

广略大贝勒完美的演绎了什么叫与生俱来的霸气。

他的脚迈出瞬间,激动叫嚷阿玛为自己做主的莽古尔泰就吓得跳到了一边。

五阿哥还是长记性的,哪怕他也是个浑人。

可即便是浑人,也知道疼。

他,还是很怕他大哥的。

莽古尔泰的表现,让魏舍人想笑,他想到了这个浑人“御前拔刃”的历史。

那是一桩令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某种程度上,莽古尔泰可能是最像禇英的一个弟弟,他们兄弟俩的结局差不多,并且都喜欢玩焚香诅咒、打小人这种小孩子把戏。

但也正因为像,所以,莽古尔泰当了今天的男二。换成是代善他们,肯定不会把事情演绎到这一步。

代善他们也是本能的让开了路,谁也不敢挡着他们的大哥。

甚至于那帮正用指责眼光看着大贝勒的建州将佐们,也下意识的、尽可能的,将目光变得柔和。

唯一风云不变的是奴尔哈赤。

他这个当爹的,还不至于对自己的儿子生出忌惮之心。

他了解儿子,所以他并不意外,他现在,要看看禇英究竟有什么可说的。

“阿玛!”

不大的议事厅内,禇英的声音震得都能叫人耳膜晃动。

余音绕梁,不变的是广略大贝勒一颗赤子的心。

变的是,那一张张脸。

良臣有些羡慕奴尔哈赤,这黑脸老汉自身了得,生下的儿子们也是一个比一个优秀。算算时间,这当口也不知阿巴亥有没有替老汉生下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兄弟。要是生了,日后得想个法子把他们都给弄死。

要是没生,我替他生好了…

魏济格、魏尔衮、魏铎铎...

为了缅换英年早逝的洪太主,索性给地下的他留个念想,再来个魏福临?…

庄严肃穆的议事大厅中,魏舍人竟生出了龌龊的想法,并且,有些陶醉。

阿巴泰在被大哥摄服的同时,注意到了魏舍人嘴角挂着的笑意,顿时很是诧异,嘀咕这家伙笑什么?

良臣意识到失态,迅速收敛起脑中那些天马行空的想法,神情再次变得凝重。

他没看禇英,而是盯着奴尔哈赤。

能生,是好事。

历史证明,人多力量大。只要子嗣足够多,蛇真的能吞象。

可惜,没法子对建州计生。

深深的遗憾后,良臣的目光重新落在禇英身上。

广略大贝勒现在有点激动,当着这么多人面,魏舍人也没法上前拉着他说悄悄话,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如果禇英真的不管不顾,发挥失常,关键时候,魏舍人肯定要站出来救场。

………

“阿玛”的余音已然消散,此时的禇英不胆脸色通红,呼吸也很急促。

他太想跟阿玛解释了,他太想要证明自己没有错。

他更想自己的阿玛能够站在他这边,让弟弟们,也让那些老臣们知道,他广略大贝勒不仅仅是阿玛口头指定的继承人,而是事实上的建州接班人。

所以,他有权力处置那些敢于对他不敬之人!

不管他是谁!

只是,魏舍人说,沉默是金?…

禇英如同奔到悬崖边,突然刹在了那。

他的大脑一时不够用了。

断片!

所有人都在等着广略大贝勒的辩解,额亦都他们已经做好如何反驳,代善也想好了说辞。

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无论禇英今日如何辩解,他们都要将他的罪状坐实,哪怕不能动摇他的地位,也一定要让汗王知道大贝勒是多么的不得人心。

可他们却惊讶的发现,禇英呆在了那里,一只胳膊僵硬的停留在半空中。

大贝勒想说什么?

这一次没有嗡嗡声传出,所有人都凝心秉气,他们在心里猜测着。

禇英的样子实在是古怪,以致当爹的奴尔哈赤也有些惊讶,不知道自己的长子是怎么了。

“大哥,他…”阿巴泰张着嘴巴,痴痴的看着不对劲的大哥。

边上的魏舍人也有些奇怪,禇英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反常,难道这位广略大贝勒突然得了间歇性的失忆症了不成?

一道道惊讶且奇怪的目光在禇英的脸上不断来回着。

下一个呼吸时,所有人都为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们看到,桀骜不驯的广略大贝勒竟然“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阿玛,我错了,我错了!”

禇英疯了似的用拳头捶击着地面,然后嚎啕大哭起来。

这?!

所有人都怔了。

让他们更加震惊的是,嚎啕大哭的大贝勒突然就用膝盖向前挪动,然后走到了五阿哥莽古尔泰的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五弟,是我这个哥哥不好,是我这个哥哥不好!….但你可知,打在你身,你痛我也痛,你痛我更痛…我痛,我痛啊!…”禇英一脸的愧疚与难过,自责、愤怒、激动之下,他的情绪失控了,他抱着自己的脑袋疯狂的摇,疯狂的摇。

可怜的莽古尔泰,被自己哥哥的疯狂行径吓的手足无措。

紧接着,禇英又冲向了自己的阿玛,依旧是用膝盖前行着!

“阿玛,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这样对我的弟弟!…阿玛,我不活了,你打死我吧!…我是浑蛋,我是罪人,我不配做你的儿子,我不配做哥哥,我不配,我不配!…”

可怜的奴尔哈赤,被自己长子的疯狂行径也是吓的手足无措。

可怜的魏舍人,被自己的好学生、好兄弟的疯狂行径也是吓的手足无摸。

大贝勒啊,我教你的是低调,是沉默是金,没教你学马锦涛啊!

等等…

难道马锦涛是禇英的后人?

良臣咯噔一下,二人出身同一个民族啊。

第三百二十六章 薄情寡义可不成

广略大贝勒在大衙门的议事厅,上演了一出琼瑶式的戏码。

良臣佩服,这个民族不愧是演艺圈的老大。

骨子里,都是戏精啊。

效果,也是出人意料的好。

什么狗屁低调,什么狗屁沉默是金,在广略大贝勒咆哮式、悲情式的疯狂表演前,都是浮云。

刀,是什么样的刀,金丝大环刀!

剑,是什么样的剑,闭月羞花剑!

人,是什么样的人,飞檐走壁的人!

我劝天公重抖擞,睁大眼睛好做人。

广略大贝勒,剑走偏峰,不走寻常路的表现,让魏舍人佩服的五体投地,也让议事厅内一众没见过世面的辫子们深深的震骇着。

此情此景,魏舍人不由想淫诗一首。

但,眼下肯定不是他出风头的时候。

雾眼朦胧中,这议事大厅内内外外散发着阵阵青气。

大贝勒,靠着他的真情,深深的打动了那些一直以来对他抱有成见,有着诸般误会的建州将佐们。

大贝勒,靠着他发自肺腑的自责,也深深的打动了他的兄弟莽古尔泰。

很多人都看到了五阿哥偷偷拿袖子抹了把眼角,虽然五阿哥的初衷并非如外人所想,但丝毫掩盖不了他对大哥的兄弟情谊。

五阿哥,这是原谅了大贝勒。

建州将佐们下了定言,大贝勒都做到这个程度了,五阿哥再抱着不放,似乎就没理了。

阿拜觉得很夸张,大哥今儿是打了鸡血,还是吃了药?他,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塔拜和汤古代有些难过,大哥似乎被压抑的太久,也似乎被误会的太久,刚才爆发的瞬间,真是让他们又怕又悔。

大哥为何会这样,难道跟他们没有关系吗?

二人不禁在想过往对大哥的疏远,心下竟然不约而同生出了愧疚之意。

阿巴泰的眼泪早已流下:大哥,你干什么啊!你没有错,你有理,你为何要说自己是罪人呢!你还让阿玛打你杀你,你是失心疯了不成…

代善的脑壳生疼,好像刚才禇英摇的是他的脑袋一般。

他猜到了开头,却没想到过程和结尾。

从阿玛颤抖的双手和略微发红的眼眶中,代善知道,他的大哥这次又过关了。不但过了关,甚至还更加的得到了阿玛的信任。

这让代善十分的郁闷,亦是十分的窝火,但不得不佩服自家这个亲哥哥敢当众来这么一出。

换作是他,很难办到。

因为,这是件很丢人的事。

扈尔汉微张嘴巴,望着他从小看到大的大贝勒在那哭成个泪人。说实在的,这会他就是有再多的偏见,也难免少了些。

如果大阿哥真的意识到过往的错误,或许我们不应该再抵触他,反对他。毕竟,大阿哥的功劳真的很大。

何和礼目瞪口呆,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大舅子了,向来目中无人,自以为是的他,怎么可能会承认自己有错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

额亦都也在思考这个问题,魏舍人同样在思考。

两个人的答案南辕北辙。

前者想的是,禇英背后是不是有什么高人指点,否则,他不会表现的如此睿智。

汗王最希望看到什么,最不希望看到什么,老谋深算的额亦都再清楚不过。

除了父子亲情外,汗王最在乎的就是儿子们的手足情深。

因为,舒尔哈齐伤透了汗王的心。

他不希望手足相残这一幕,再发生在自己的儿子身上。

禇英知错了,对汗王而言,就是一件最高兴的事,他可以什么都不追究。

额亦都绞尽脑汁的想,禇英手底下到底有什么高人,思来想去,只有一个人最可疑。

他看向了正在凝神思考的魏舍人。

这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打断了魏舍人的沉思,魏舍人的回报却是一个甜甜的笑。

良臣才不在乎你们怎么想呢,他只在乎奴尔哈赤怎么想。

禇英依旧在哭泣着,声音却变得越来越微弱,但抽泣的幅度没有因此减弱。就算在大厅外,都能看到大贝勒的肩膀在发抖。

“禇英,我的好儿子,阿玛…阿玛没有怪你…”身为父亲的奴尔哈赤,亲眼看着长子从疯狂到平静,他的心里很不好受。

那一句“我不配做哥哥”让老汗王的心无比酸痛,他想到了舒尔哈齐,想到了兄弟几个成长的一幕幕,想到了那个雨夜,从黑扯木疯狂逃走的身影。

也许,一切该怪的不是禇英,而是我这个阿玛。

是我,没有教导好他,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啊!

“阿玛,我有罪,我不应该鞭打五弟,一切都是我的错!”禇英哽咽的抬起头来,任由阿玛抚摸着自己的脸庞,“是我没有顾及兄弟亲情,是我做了叫五弟伤心的事,阿玛,你打我,骂我,我都心甘情愿!”

“我知道,我知道。”奴尔哈赤轻轻点头,慈祥的看着长子,“你知道错了就好,你还记得以前龚师傅常对阿玛说过的那句话吗?”

“记得!儿子一直记得!”禇英擦去泪水,大声说道,“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记得就好。”

奴尔哈赤老怀欣慰,他将禇英扶了起来,然后拉着他的手走到了莽古尔泰面前。

“老五,你大哥已经知错了,阿玛问你,你还怪你大哥吗?”奴尔哈赤凝视着自己的五儿子。

“我…”

莽古尔泰迟疑了,他想说自己根本不原谅禇英,先前他红了眼眶只不过是因为身上的伤口突然火辣辣的疼,跟禇英一点关系也没有。

洛洛儿的事,他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禇英!

可是阿玛期盼的目光让莽古尔泰不得不违心道:“阿玛,我不怪大哥了。”

一边的代善听后,微叹一声,无比失望。额亦都他们也是摇了摇头,事到如今,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难道还看不出汗王的用意?

汗王,是不想再追究此事了。

“不怪就好!”

奴尔哈赤高兴的将禇英的手和莽古尔泰的手合在一起,也不问莽古尔泰为何被禇英抽打,因为原因已经不重要,他看重的是现在。

“汉人说,一根筷子容易断,十根筷子抱成团!…你们都是我的儿子,阿玛这辈子没别的愿望,只愿你们兄弟能够兄友弟恭,好好的,好好的就行。”

“阿玛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做对不起弟弟们的事!”禇英用力的拉住莽古尔泰的手。

“好,好!”

奴尔哈赤一一打量了几个儿子,又说了几句兄弟要团结之类的话,尔后竟是让众人都出去,却独独留下魏良臣。

被点了名的魏舍人一头雾水:老汉你家事一切都好,你还叫我干吗?

“不知都督留我何事?”良臣小心翼翼的问了句。

“坐。”

奴尔哈赤伸手示意良臣坐下,待他落座后,方才沉声道:“副使大人是不是应该给我个交待。”

“什么交待?”良臣一愣:天地良心,你儿子超常发挥跟我可没有关系。

“副使大人是装糊涂呢,还是真不知?”奴尔哈赤微哼一声,脸一下板了起来,“洛洛儿可是我女真第三美人,副使大人难道要做个薄情寡义的人不成!”

第三百二十七章 我是那种人么?

干了就干了,你想昨滴?

难不成老汉你想逼嫖为良不成?

良臣很想白奴尔哈赤一眼,奈何,硬憋着了。

什么叫姜是老的辣,什么叫见缝插针,什么叫把坏事变好事,这就是了。

良臣苦啊,奴尔哈赤显然清楚禇英府上的事,他这是要把事情坐实,把瓜尔佳氏这个烫手山芋直接塞他兜里了。

这事,对建州有利。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堂堂朝廷副使睡了建州的熟又贵,不和建州都督结成统一战线,难不成还和绿帽老王舒尔哈齐尿一壶去不成?

“都督误会了,这事绝非你想的那样,其实事情是这样的…”良臣不能坐以待毙,瓜尔佳氏这颗地雷他绝不能带走,要不然,回了沈阳,就是典型的两面人了。

根正苗红,有大好前途和几条大腿可以抱的他,如何能和奴尔哈赤这等分裂分子打得火热!

这是违背道德底线的!

再说了,你魏舍人替皇帝斩城隍可以,替皇帝收礼可以,替皇帝斩建奴可以,可是替皇帝玩女人…

你当皇帝养尊处忧的,连鸟都养没了不成!

他谢你八辈祖宗!

大义当头,后果又极其严重,良臣态度十分坚决。

瓜尔佳氏的吸金大法再好,他也不想梅开二度,更别说带走了。

可惜,奴尔哈赤不给他任何辩解推脱的机会。

“本督不管副使大人怎么想,反正洛洛儿已经是你的人,你若不认账,我建州上下可不答应!”奴尔哈赤此时脸色应该是红的,气的,不过因为他脸黑,所以看不出来。

赤裸裸的威胁,没有任何讨价余地的威胁!

良臣感受到了压力,一股前所未有的压力。本能的,一股冲动的血性就腾腾的往脑袋上涌,可是到了脖颈那,却“嗖”的退潮了。

这事,冲动不得。

真一拍两散了,倒霉的还不是他魏舍人。

眼下,他魏舍人可是在人黑脸老汉的地盘上,并且,前不久刚刚“误杀”了人家的儿子。

真要一笔笔的算起账来,吃不了兜着走是肯定的了。

“都督,这事,咱们是不是再商量一下?”良臣放低姿态,语气带着十分的委婉,说是求奴尔哈赤也差不多了。

“没有商量。”

奴尔哈赤得理不饶人,掷地有声,“人,你必须带走,若不然,本督丢不起这人,我建州也丢不起这人!”

嘿!

买卖不成仁义在,黑脸老汉你真当小爷这是寡妇收容所了!

老汉你别把事情做绝了!

良臣受不了了,奴尔哈赤摆明当他是手心里的泥巴,任意搓揉啊。

“这件事不可能,都督死了这条心吧!”良臣“霍”的一下站了起来,似乎不用这个举动不足以显示他内心的坚决一样。

奴尔哈赤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岂会叫这毛头小子吓着。他也好,废话不说,大手一拍,怒道:“那好,本督明日就上书朝廷,请天子为我建州做主,倒要看看你姓魏的有多大本事!”

“……”

从前叫人家副使大人,现在叫人家姓魏的,龙虎将军,你这负心人…

奴尔哈赤搬出天子来,良臣吓的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刚才的心气劲无影无踪了。

“都督,万事好商量,何必把事情捅到陛下那去呢?”良臣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那就要看副使大人是否想明白了。”奴尔哈赤哼哼一声,都不正眼看良臣。

“明白,明白!”

良臣无奈点了点头,瓜尔佳氏这颗地雷,看样子还真要在他手上炸了。

“如此便罢。”

奴尔哈赤一脸为瓜尔佳氏做主的样子让良臣看的很是不爽,正应了那什么话来着,自己约的炮,含泪也要打下去。

“噢,对了,六堡的事,还请副使在天子面前替我建州说几句公道话…想我建州为国守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人丁渐多,土地却稀少,粮食更是不足,若无六堡,势难维持。”

“都督放心,建州的难处,本官都看在眼里,待回京之后,定会向陛下如实奏禀。”

良臣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奴尔哈赤借着瓜尔佳这事来利用他了。心里一阵发苦,他想到了开头,却没想到结尾。

他想做个英雄,结果最后却有可能反成了个汉奸。

“还有一事倒是忘了说了。”奴尔哈赤把魏良臣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得意,趁热打铁。

“都督请说。”良臣没精打彩,一刻都坐不住。

“我刚得到消息,我那侄儿阿尔通阿得了急病,竟然于昨夜病逝了,唉,可怜我那侄儿才二十几岁,真是…”说到这里,奴尔哈赤的表情变得很痛苦,一股无形的忧伤在他身上散发着。

“可惜,可惜。”良臣能说什么,阿尔通阿怎么就死的这么凑巧?

“唉,人各有命,强求不得。”奴尔哈赤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突然朝外喊了一声:“抬上来吧。”

嗯?

什么东西?

良臣一呆,死的阿尔通阿他可不要!

外面抬进来的却不是阿尔通阿的尸体,而是四只大箱子。箱子很重,十几个辫子兵抬的都吃力。

良臣很好奇,这四个箱子里放的都是什么。

待箱子放到地上后,奴尔哈赤一脸微笑的走到最左边的一个箱子前,吩咐士兵将箱子打开。

士兵开箱时,良臣半个身子都前探出去了,等到箱子打开后,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里面,竟是摞着一层又一层的黄金。

“都打开!”

奴尔哈赤很满意魏良臣看到黄金时的反应,挥手叫人将另外三个箱子也打开。除了第二个箱子里摆的也是黄金外,另外两个箱子里堆的都是东珠和人参,还有不少透着光泽的宝玉。

良臣咽了咽喉咙,那两个箱子里的东珠随便拿一颗出来,都比魏家岭关的守备陈大道送他的那两颗要大。估计要拿到关内珠宝店出售的话,一颗怎么也要大几十两银子吧。

老汉,你什么意思?

魏舍人现在心里那是直打鼓啊,看架势,老汉这是要花重金收买他啊。

或者说,金钱与美色并重,威胁与利诱共存?

不过,我是那种人么?

第三百二十八章 亏了,真亏了

魏舍人心痒痒,可也警醒的很。

眼前这个笑咪咪、看着人畜无害的黑脸老汉可是奴尔哈赤,这是个人杰,也是个屠夫,更是大明朝未来的死敌!

他的钱,可不好拿噢。

只是,这钱真是个好东西,良臣又不是真的背上双翼的天使,凡夫俗子一个,哪里真不爱钱。

有钱才好办事,有钱才好办大事。

没有钱,再大的理想,再大的抱负,都是空谈。

但是,这钱却是奴尔哈赤的,以他的精明劲,这钱能是白拿的,能肉包子打狗,叫他魏舍人捡个大便宜去?

偏,明明是毒药,就是可口得很。

利禄熏人心啊。

等会,我是收还是不收呢?

良臣心里煎熬,脸上表情耐人寻味。

奴尔哈赤看在眼里,哈哈一笑,走到良臣身边,很是亲切道:“犬子禇英难得与副使大人交好,本督叫副使大人一声贤侄,不算托大吧。”

老汉你这真是不见外啊?

良臣干笑一声:“不算,当然不算,能做都督的晚辈,是良臣几世修来的福份。”

这话是真是假,双方心照不宣了。

奴尔哈赤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那四箱财宝,语重心长道:“这些是本督给洛洛儿的嫁妆,还望贤侄日后好生待她,如此,本督也安心了。”

这话确认了这四箱珠宝的确就是送给良臣的了,饶是良臣已有心理准备,这会也是心里抖了几抖。

依这四箱的份量,价值只怕不下万两银子,换算前世的人民币,只怕也有几百万之巨。

两世为人的他,可真没见过这么大一笔数目的巨款。

要说心里不激动,怎么可能呢。

黑脸老汉可真是舍的出血,不说其它,单这份豪爽劲,当世怕也没几人比得上。

人杰就是人杰,对自己这个小小舍人都舍得这么大投资,却不知正牌的察访使熊明遇那里又收了多少。

良臣竟然没来由的倒眼红起熊明遇来了。

寻思良久,下了决定。

罢罢罢!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人生能有几回发财的机会,错过了,不免可惜了。

这些钱于其留给奴尔哈赤让他招兵买马,壮大地盘,反咬大明,不若勉为其难收下,回头捐给那些不要房,不要车,只知自力更生的创业者们吧。实在捐不完,就做些有益的事好了。

如此安慰着,良臣心态顿开,面露激动与感激之情:“都督厚礼,良臣真是…”说不下去了。

奴尔哈赤只道魏良臣过于激动,以致难以言表,心里也是高兴。这笔钱对建州而言,是笔不小的数目,他也心疼,可这钱花的值!

唯一让他难过的就是无法替洪太主报仇,反而要拉拢这杀子仇人。

世事就是如此无常,有些时候,奴尔哈赤也不得不放下仇恨,正如他将明朝的杀父杀祖之仇一直压抑在心中般。

他是捏着鼻子认下明朝方面“误杀”说法。

两次了!

明人欺我太甚!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看着面前的明朝副使正贪婪的看着那四箱财宝,奴尔哈赤在心中冷冷一笑。

长这么大,没见过这么多黄金,良臣不免多看了几眼,发现自己这样不好,忙将目光从四箱财宝上收回,然后轻咳两声。女人,他接手了,钱,他也要了,可是有个手尾他得解决下。

“都督,听说洛洛儿生有两子…”良臣语调拖的长长的,保证黑脸老汉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这个问题很现实,魏舍人可以捏着鼻子把瓜尔佳氏带走,可总不能还把两个拖油瓶也带上吧。

舍人可不想当便宜老爹,他老人家如今芳华正茂着呢。

奴尔哈赤人老成精,如何听不出魏良臣的弦外之意,当下就道:“贤侄大可放心,洛洛儿那两孩子乃是本督亲侄,我爱新觉罗家的后代,本督自会妥善照顾,不劳贤侄为他们操心。”

老汉,你真好。

良臣这一次,是真的感激奴尔哈赤。

不过总觉得自己亏了,跟四箱珠宝比起来,他魏舍人的价值绝对远超百倍,甚至千倍、万倍也不止。

得再捞点什么,不能就这么把自己便宜卖给老汉。

良臣眼珠一转,想到一事,立即一脸为难道:“都督也知道,我奉天子之命前来建州,是为高淮欠款事…所以,这欠款的事若不解决,我实无颜面去见天子…”

“这个嘛…”

奴尔哈赤笑了起来,用女真话对一侍卫吩咐了几句,很快那侍卫便去取了一只盒子过来。

盒子打开后,里面是一大叠白条,上面无一不印着高淮辽东矿监的大印。

数目有多有少,多者数千两,少则数百两,甚至还有一张欠条上打的竟是今收人参数根云云。

良臣粗略翻了下,深深敬佩高淮。

论打秋风,还是高公公棋高一招。

“如此,多谢都督了!”

良臣唯恐奴尔哈赤反悔,将盒子挟在腋下,然后一脸惋惜道:“事情已了,我不好再叨扰都督,明日便回沈阳面见恩师,尔后回京。”

奴尔哈赤巴不得魏良臣赶紧走,至于高淮手下打的那些欠条,他原本也没指望明朝真的给他兑现。当日据关讨款不过是应李成梁的请求,配合他扳倒高淮而矣。

当下主客二人说了几句客套话。未几,便就此道别,出了大衙门后,良臣就看到一队辫子兵将那四个大箱子抬了出来,显是要跟他回驿站,不由窃喜。

能不乐么,天上掉的馅饼啊!

只是想到瓜尔佳氏个地雷,又不知奴尔哈赤后面的手段,良臣心里也是没底,高兴劲顿时就打了折。

扫兴的四处看了看,没见禇英的人影,想来这位拿了影帝的大贝勒已经回府,便寻思着明天要走了,得跟大贝勒道个别,互道一声珍重,这样一来留给大贝勒难忘的印象,二来也是将双方的友谊再巩固一下。

想到这,良臣便吩咐那队辫子兵将东西抬到驿馆,交由郑铎收下,然后就要往大贝勒府去。可紧接着,就有辫子兵把瓜尔佳氏押了过来。

看着瓜尔佳氏一脸羞愧,以及一脸无知,不知命运的可怜样子,良臣心里不由软了些,便先带瓜尔佳氏回驿馆。

瓜尔佳氏到这会也不知发生什么,浑浑噩噩的只知跟着魏良臣走,一路上什么话也不说。

良臣当然不可能娶她为妻,顶多留在身边伺候,不过如何安排法,也是个难事。想着是留在沈阳还是带回关内时,尚伯芝却急匆匆的找到了他,说是沈阳有信要他魏舍人亲拆。

“谁的信?”

良臣好奇接过,信封落款是便宜老师杨镐的。拆开信后一看,顿时暗骂自己一句:亏了,真他娘的亏了!

……..

感谢随云乘风大佬的百元打赏,特为你加更一章。

今后但有打赏舵主者,必加更。

第三百二十九章 建州办事处

亏了,肯定是亏了。

因为,魏舍人梦寐以求的事情终于来了!

皇帝已于六天前下旨召回李成梁,恩旨于京城归养,另罢辽抚李炳,杨镐复为辽东巡抚。

李成梁回北京养老,便宜老师杨镐出掌辽东,对魏舍人而言,可不是天上掉馅饼,而是飞来横福了。

区区四箱财宝就把自己给打发了,黑脸老汉这买卖做得太划算啦。

用屁股也能想到,奴尔哈赤肯定是比良臣早一步收到了朝廷的人事任免,否则,他哪这么敞亮大出血呢。

李成梁这一走,黑脸老汉也麻烦。

要知道,杨镐可是和他很不对付的。当年援朝抗倭时,就是杨镐断了老汉想带兵去朝鲜混水摸鱼,趁机扩大地盘的念头。

现在杨镐重新出山,奴尔哈赤屁股肯定坐不住,他眼下实力不足,难以和庞然大物的明朝抗衡,只能委曲求全,退而求其次。如此一来,魏良臣这个杨镐的便宜学生自然就成了奴尔哈赤的心头肉。

四箱珠宝外加一个女真第三美人,黑脸老汉真金白银砸下去,为的就是听个响。哪怕那杀子仇人为自己挣取一两年时间都行。

六堡眼下已为建州实际控制,明朝想要收回,可不是一道公文这么简单的事。真要兴大兵来讨,也得个一两年时间准备。钱粮开销那是天文数字,奴尔哈赤不认为明朝真的愿意为了六堡和建州开战。

但是当今皇帝说一不二的一贯作风又使他忌惮,杨镐老找他建州麻烦也使他不安,与备战抵御明朝,整日提心吊胆相比,花钱买平安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几道因素一结合,便宜的就是魏舍人了。

魏舍人这边,也觉得便宜。

不是讨了便宜,而是吃了大亏,他把自个卖便宜了。

良臣那个恨啊,没有手机的时代,真是一步慢,步步慢。

倘若他先一步知道这个好消息,就不是四箱财宝的事,而是八箱、十六箱…

一个瓜尔佳氏不够,再搭个阿巴亥还差不多。老汉真要舍不得,他大闺女东果格格也是又熟又贵的。

魏舍人容纳百川,胸怀宽阔,不介意叫老汉一声便宜岳父的。

只可惜,木已成舟。

拍拍屁股立时反悔,杀进大衙门再讨个几万两的事情,魏舍人向往是向往,可不敢啊。

人都是有底线的,谁个知道黑脸老汉的底线在哪呢。

再说了,他这事可不光彩,李成梁是滚蛋了,可舒尔哈齐这事还在。瓜尔佳氏于他而言,依旧是地雷。

要是叫言官知道他堂堂朝廷副使勾结建州都督,纳了舒尔哈齐的女人为妾,收了建州的贿赂,还不骂翻天。

闹大了,杨镐保不住他,万历都不定能。

所以,只能吃哑巴亏了。

老汉这一手玩的也是漂亮,有瓜尔佳氏在,他就不怕魏舍人翻脸不认人。

龙虎将军也是能上书朝廷的。

到时,究竟个什么情况,还不是老汉说了算。铁证如山,魏良臣有一万张嘴,也别想说清楚。

良臣那个郁闷啊,亏大了不说,还被人拿着把柄,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棵海草,随波飘摇,浪花里舞蹈。

人生啊,如梦啊。

尚伯芝不大识字,魏良臣又没把杨镐那信给他看,站在边上看着魏舍人神色阴晴变化,不由很是紧张。

良臣看了他一眼,将事情与他说了。

尚伯芝愣了下,旋即就觉天清气爽,直如下了一月的雨突然开太阳般。

老恩主起复辽抚了,这可真是东方红,太阳升了!

良臣能够理解尚伯芝的内心,做为杨镐的老部下,他在辽东这十年日子肯定不好过。现在头上的那座大山被搬开,老恩主再次出山,对尚伯芝一干杨镐旧部而言,只怕比洞房花烛还要兴奋吧。

“尚将军有没有想过在建州驻防?我意向恩师提议在建州设一临时衙门,不知尚将军是否有意?”

良臣突然冒出个想法,历史上尚伯芝在建州做了几年太上皇,把奴尔哈赤气的不轻,以致都上了“七大恨”,自己是不是顺应天理,促成这桩美事。

“这?…”

尚伯芝竟然认真思考魏舍人这个提议了,片刻犹豫问了一句,“却不知这衙门叫什么?例供又有多少,兵额多少,官吏如何配署…”

“……”

良臣讶然,尚伯芝竟然对人员待遇和级别十分关心,而不关心自己在建州是否有危险。

难道,这就是艺高人胆大?

“若尚将军愿意,此事我回沈阳后会和恩师商量的。”良臣没把话说死,这么大的事情其实也不是杨镐说了算的,朝廷那里也得准了才行。

至于这衙门叫什么,这世上还有“办事处”三字更得良臣欢心的么。

尚伯芝此时才注意到魏舍人身后跟着一个梳着女真发饰的女人,看这女人模样,怕快三十了,从其面相及皮肤、气质来看,似乎还是个女真贵妇。

内在是否丰满,因这女人穿的比较厚实,尚伯芝难以一窥大小。但有一点他很肯定,那就是这女人绝对是个尤物,因为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忍不住想到了少年时邻村周秀才家的婆娘。

只是,这女真贵妇看起来好像有什么伤心事,眼眶泛红,脖子处还隐约有道淤青,站立时两腿又有些分岔,合不拢,一拢就疼的样子,看上去似有难言之隐。

再看魏舍人有意闪避的目光,尚伯芝不由浮想翩翩,看样子这少年也是个性情中人,昨夜竟是去寻欢去了。

良臣这会生怕尚伯芝问瓜尔佳的来历,好在这黑大汉识趣没有多问。与尚伯芝说了明日回沈阳后,良臣便带着瓜尔佳氏回了驿馆。

一到驿馆,就叫来了郑铎,让他给瓜尔佳氏安排下住处,特意叮嘱明日瓜尔佳氏与他一起走。

说话时,辫子兵已经将四个大箱子抬进了驿馆,良臣朝东院熊明遇的屋子瞅了眼,发现没动静,估摸对方不在,便赶紧叫郑铎把东西抬进去收好。

“大人这可是发了!”郑铎当了这么多年马匪,如何看不出那四个箱子里肯定放的是财货。

“收好,别在外人那说漏了。”

“大人放心,小的嘴严实着。”

外人是谁,聪明的郑铎可不会多此一举再问一声。

第三百三十章 一拖二,不好玩

屋内就剩良臣和瓜尔佳氏了。

边角上有个暖炉,良臣过去烘了烘手,然后拿碗倒了热水捧着。

天寒地冻的,手心暖洋洋的感觉真好。

吹了吹碗中的热水后,良臣才想起瓜尔佳氏站在门边上。

“过来坐吧,你我也不是外人。”

良臣放下碗,随口说了句。他说的是真心话,都一夜风流过了,二人里外都摸了个干净,探了个底朝天,当然不是外人了。况且,自个连人嫁妆都收了,这女人从今往后就归他魏舍人所有了,因此,再见外就没意思了。

只是,瓜尔佳氏虽是过来人,可毕竟是个女人,良臣说话又那么随性,再想昨夜这少年的种种不堪手段以及那嘴脸,她难免会有所误会,脸顿时就又红了起来。

“过来坐啊,怎么?”良臣一头雾水,脸怎么说红就红了。

瓜尔佳氏犹豫了下,许是终究弄明白了自己的命运,挣扎反抗都不可能改变得了自己已经属于这个少年的事实。五阿哥莽古尔泰对她再好,再是喜欢,她也永远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想要活下去,想要脱离这个苦海,她唯一的依靠,只能是这个夺了她身子、污了她名节的汉人少年。

在心中暗叹一声后,瓜尔佳氏向着良臣慢慢的走了过去。

脚步很轻,动作很慢,就跟一只猫咪一样。

“坐下吧。”

良臣一拍炕沿,然后上下打量着这熟又贵。昨夜光线不好,有些地方他看的可不仔细,当时狼吞虎咽的,现在想起来不免美中不足了。

炕上凌乱的放着两床被子,还有几件看起来好多天没洗过的衣服。瓜尔佳氏想了想,并没有坐上炕,而是俯身将那几件衣服收了起来,叠起被子来。

还是很勤快的嘛,良臣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女人虽是颗地雷,可自己身边也的确少个女人照顾,索性就当找了个生活保姆了。

白天有事保姆干,晚上没事干保姆,这小日子过的也是美滋滋。

阔以,阔以的很。

良臣越想越美,抬起手来就在瓜尔佳氏的翘臀上拍了一下。

“呀!”

瓜尔佳如受惊兔子般慌忙转了过来,一手捂着臀,一手却捂着胸,刚整理好的衣服也失手弄乱了。

“洛洛儿,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良臣哈哈一笑,伸出右手将瓜尔佳氏拽到自己腿上,然后两手一抄,将她抱的满满。十个手指很不安份的又搓又揉。

“不要,大人不要这样,天还亮着呢…”瓜尔佳氏不愿白天伺候这少年,可又不敢反抗,又羞又急。

良臣现在哪有心情做那事,不过瓜尔佳氏这模样让他郁闷的心情好了不少,也逗着她玩,在她耳边哈了口气:“你说不要什么?”

“我…”

瓜尔佳氏现在连动都不敢动,唯恐自己一扭,这少年更加来劲。

想到件正事,良臣不再逗她,松开手,瓜尔佳氏忙起身站到一边。

“那个…”良臣轻咳一声,“你月事上次什么时候来的?”

闻言,瓜尔佳氏的脸更加的烫人了。她懂汉话,知道这少年问的是什么。

“半个月前。”瓜尔佳氏的声音低的跟蚊子一样。

半月前?

良臣眉头皱了皱,那算起来,瓜尔佳氏这几天可不安全。他可不想小千岁还没当成,就先弄了个小小千岁出来。

不过这时代可没有事后丸啊,这可如何是好!

心里有些发慌,突然想到那日客印月去药铺买的东西,顿时有了主意。那柿子粉也不是什么名贵药物,黑图阿拉城里应当能找到。

念及此处,便要叫人去城中买药,瓜尔佳氏却低声说了句:“大人莫不是怕我有孕?”

不愧是过来人,女人的直觉告诉瓜尔佳氏,这汉人少年在担心什么。

良臣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毕竟这事很伤人心啊。

“大人不用担心,我已用麝香处理过了。”瓜尔佳氏的脸色很平静,看不出半点怨意。

良臣讪笑一声,好像古人确有用麝香置于内道避免的法子,这瓜尔佳氏是舒尔哈齐的侧福晋,知道这法子没什么稀奇的。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怕你身子不便…”良臣想要弥补一下双方的关系,瓜尔佳氏过于平静的表情让他有些不适。

瓜尔佳氏却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不怨大人,这是我的命。只是…”她顿了顿,“大人,真要带我走么?”

良臣“嗯”了一声,这事铁板钉钉了,他不想也没用,人老汉盯着他呢。

见瓜尔佳氏好像想说什么,却不敢说的样子,良臣忍不住道:“不过你若不想走,我也不会强人所难。”说完真生了希望,瓜尔佳自己不肯走,可不是他不愿意带她走,老汉那总没话说吧。

岂料瓜尔佳氏却说她愿意随良臣走,但却想让良臣将她的两个孩子也带走。

“我知此事会让大人为难,但大人若能成全我母子,我洛洛儿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报答你!”瓜尔佳氏跪在了良臣的面前,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带上你这颗地雷舍人我都随时担心会不会爆,哪里还敢再带两颗呢。

一个大的就行了,小的还是不要了。

拖油瓶,一拖二,不好玩。

瓜尔佳氏再是可怜,良臣也不会答应她的。

“洛洛儿,”他轻叹一声,“不是我帮你,而是你应该明白,你那两个孩子不可能离开建州的。我能帮你的,也仅仅是确保他们的安危而矣。”

闻言,瓜尔佳氏内心酸痛,但她知道,这少年说的是实话,奴尔哈赤不可能放她的孩子走的。

身为女人,做为母亲,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不过母子分离。

想到自己从此要随这个汉人少年去明朝,而自己的孩子却要留在千里之外的建州,瓜尔佳氏真是痛不欲生。

“洛洛儿,你别这样,这件事以后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良臣有些不忍,将瓜尔佳氏扶了起来,从袖中摸出帕子替她擦拭眼角的泪水,正要安慰她时,眼角余光却看到一个身影贼兮兮的一闪而过,似乎奔东院去了。

那家伙怎么看着像熊明遇的?

你堂堂一个建州察访使,正牌进士出身的科道清流,这般鬼鬼崇崇做什么?

………..

感谢脸上有微笑大佬的百元打赏,这章是为你加更的。今日还有两更。

第三百三十一章 浓眉大眼的也靠不住

天大,地大,好奇心最大。

良臣乐了,疑似熊明遇的那家伙样子真的很贼,和熊明遇以往一本正经的样子形成了鲜明对比,颇具喜剧效果,让人忍不住就想看看他闹什么妖蛾子。

“我有点事,你留在屋里,哪都没去,等我回来。”

良臣扶瓜尔佳氏坐到炕上,顺手将自己的帕子塞在她手中,然后走到门边朝东院瞄了瞄,就悄悄的尾随过去了。

黑图阿拉城也不过是关内小城的规模,这家驿馆自然也大不到哪去。

熊明遇住的东院离良臣住的西院大概几十米远,两院是共用的一间大门,进出都要打大门走,要不然良臣也注意不到那家伙。

院子里,忠心值守的小田等倭人见着天使大人正猫着腰,跟个贼似的往东院去,一个个目光顿时射了过来。

“大…”

小田的嘴刚张,就见天使大人朝自己打了个“嘘”的手势,他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猛一点头,然后乖巧的留在原地,将头扭了过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其他几个倭人也有像学样,全都将身子转了过去,恍若未见。

有前途!

良臣欣赏的看了众降倭一眼,从墙角探出身子,继续尾行。他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前面那个鬼鬼崇崇的家伙就是熊明遇。

只是,他却忽视了一点,那就是在他的眼里,熊明遇十分的贼,可此时的他,却是十分的猥琐。

看着,像是痴汉。

只恨熊进士没有超短裙,要不然魏舍人只怕就双手合什,食指上竖,两眼泛光的冲上去了。

熊明遇的步子走的很轻,但却很急,然而却不是一窜而就,而是走走停停。

每次停下,熊明遇都会回头朝西院这边扫上一眼,眼神充满警惕。

西院住的谁?

良臣暗骂,不怕贼光顾,就怕贼惦记,你熊大人这么关心我做什么?

心下更觉蹊跷,熊明遇肯定有事,要不然不会这么反常。

打定主意,一定要探个究竟,看熊明遇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双方都在确认,熊明遇却不知,他担心的那小子就躲在离他几丈远的墙背后。他要是动作再快一点,彼此就会双目聚焦,碰出火花来了。

良臣躲在墙背后大气也不敢一声,前面的熊明遇则是不断的在西院门口来回看,终于,他呼了口气,好像突然间轻松了一般,然后搓了搓手,竟然自嘲似的一笑,然后负手转身走向东院。

待他走远,良臣冒了出来,嘴角发出淫淫的笑意,人不知鬼不觉的摸了上去。

突然,眼看着进院子的熊明遇却突然停了下来,良臣一惊,原地猛打方向盘,脑袋重重的撞在一边的墙砖上。

疼的他是眼冒金星,嘴角直咧,可愣是活生生的憋住了。

好在,老司机的及时刹车避免了当场现形。

熊明遇没有察觉不远处的异样,此时,他正仰头看天。

良臣也仰头看天,天上没有飘来五个字。

摸着胸口,小心肝直跳,脑壳子却是一头雾水,熊明遇看什么呢?

小心翼翼的探出半只眼来,发现熊明遇还在那聚精会神的观察天象,那股子认真劲就跟个老农似的。

终于,许是得出结论,今天不会下雪后,熊明遇满意的在脸上浮现一丝笑容,然后慢吞吞的步入了院子。

惨痛的教训让良臣不敢再莽撞,老实的等了几个呼吸后,听到院子里传来关门的声音,他才敢从藏身处走出,提心吊胆的重新潜了过去。

东院住的就是熊明遇和他的随从,不过熊的随从可能出去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别人在。

良臣摸到院门朝里面看,发现大小屋子有六间,不确定熊明遇住的是哪间。

但想,他魏舍人在西院都是住的最大一间,熊明遇是察访使,住处总不可能比随从还小吧。

于是,摸到那间大屋子外面,贴墙根蹲了下去,侧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有动静,轻微的脚步声,以及挪动凳子的声音。

良臣知道熊明遇就在里面,他于是又轻手轻脚的摸到门边,想从门缝往里偷窥,看看熊明遇这整的神经兮兮的干嘛。

可是建州人的木匠手艺却是不错,这门边修的合丝严缝,愣是叫人无从下眼。

无奈,良臣只得又小心翼翼的挪到窗户下。

这年头,窗户上可没玻璃,糊的是纸。

这种窗纸又叫窓纸,比普通的纸要结实的多,雨打不烂,风吹不破。

根据电视剧上的做法,良臣下意识的伸手就去捅窗纸,结果一捅之下窗纸没破。不由暗骂自己糊涂,匆忙伸手到嘴里沾了点唾沫,然后再去捅,结果几下窗纸就给粘破了。

也幸好是大白天,这要是大晚上的趴窗户,里面灯光一遇,赫然就是黑影重重啊。

屋内,熊明遇没有察觉窗户下有人,良臣一只眼睛贴在洞口时,他正像鬼上身似的,很是不安。

时而朝屋梁上看,时而朝床底下看,时而又去掀被垫,时而又把鞋子脱下在手里翻来覆去。时而咧嘴傻乐,时而却又懊恼,似是干了件让他引以为耻,却又无法拒绝的事。

良臣看的直眼了,嘴里的热气一点点的映在窗纸上。

堂堂的进士,难道有精神分裂症不成?

熊明遇的举动让良臣百撕不得其姐。

真恨不得冲进去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喝问一声“hat !你are doing?”才好。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过去,熊明遇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桌上的皮靴。

良臣急啊,因为熊的随从随时都会回来。

这要是叫他们看到自己紧贴熊大人窗户这一幕,你说丢不丢人?

寻思着,还是不要多事,去找禇英巩固一下友谊都比这有价值时,良臣却看到,熊明遇动了。

熊明遇站了起来,然后走到门边,静静听了会,又走回到炕边,这一次他没有再乱翻,而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袋子。

将那袋子在手中拎了拎后,熊明遇眼中发出贪婪的目光,一下将袋中的东西都倒在了炕上。

东珠!

良臣眼睛亮了,他清晰的看到,熊明遇倒出来的是八颗东珠,硕大圆润,和奴尔哈赤送给他的那些东珠不分上下。

好你个熊明遇,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也敢叛变革命!

第三百三十二章 大贝勒领哪旗?

望着光彩耀人的八颗东珠,熊明遇的目光近乎贪婪,同时心弦也是抖的厉害。

因为,这是他为官以来,第一次受贿,且收受的还是这么一笔巨款。

建州的东珠,是关内达官贵人的最爱之物,听说宫里的嫔妃们最喜东珠,以致每年辽东进贡到宫中的物品清单中,排在首位的就是东珠。

如此抢手,加上稀有,东珠的价值节节攀升,不比黄金差。

如今,在关内,一颗品相一般的东珠至少能卖到二十两银一颗,而品相上佳的,则是翻番了。

熊明遇面前的这八颗东珠,拿到关内出售,绝不会少于三百两银。而除了这八颗东珠,熊明遇还收了一张沈阳商号的银票,面额一千两。

一千三百两,对于农家子弟出身的熊明遇而言,不是巨款是什么!

要知道,身为兵科给事中的他,名义上的俸禄连同实物折合下来,也不过年得银四十余两。

京都居,大不易。

要不是衙门里有些灰色收入,以及同乡会馆的各项孝敬,还有党内同僚的诸多接济,熊明遇的那点俸禄连养家糊口都做不到,何谈隔三岔五上趟酒楼,邀上三五好友小酌一杯,尔后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呢。

当然,那些见不得人的钱在熊明遇眼里,绝对不是脏钱。这是官场成例,大家都这么做,你不拿反显得异类了。

自万历二十九年中进士,做了一任知县便升任给事中这八年来,熊明遇称得上是廉洁的,至少他不认为从前收受的那些钱是所谓的受贿。

像今天这般,收取千余两银的巨贿,天地良心,熊明遇真的是头一回。不过,也正因为是头一回,他难免有些紧张,以致一路上疑神疑鬼,总担心有人跟踪自己。

身怀巨款的他,倒是不担心会碰到劫道的,他只担心会有人告发自己。

毕竟,他自己就是言官,最喜欢上书揭发某某官员受贿枉法了,哪怕是风闻,也乐此不疲。

原因便在于,他们不在乎那个官员是不是真的受贿了,枉法了,他们只在乎,能不能凭借此事将那个官员扳倒,弄臭。

风闻,是有对象的。

科道清流无比贵重,手中笔杆如国家名器,岂能轻易出手。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击中。否则,定遭反嗜。

所以,清流们不是傻子,他们不会胡乱咬人。

熊明遇是东林党人,对什么人出手,几时出手,党内有着统一规划,不劳他费心,他要做的仅仅是将文章写好而矣。

正如他这次到建州来的目的,并非真是替朝廷实地看一看建州左右卫,而是想来捉那副使的小辫子,进而提供证据供党内谋划之用。

虽然,这件事眼下看着还一无所获,因为建州方面并没有如熊明遇所想那般,将事情闹大,从而让他可以堂而皇之的介入,并以“公人”的角度上书朝廷,秉笔直书。

不过,还是有意外收获的。

建州不配合,难不倒擅做文章的熊明遇,回京之后他依旧可以大做文章,向党内交差。但这八颗东珠和那千两银子,他就笑纳了。有了这笔巨款,往常他两三个月才敢去一趟的满堂春,定是要连着光顾几天了。要不然,也真是委屈了自己。

建州都督的要求并不过份,只不过是让熊明遇回京之后替建州说几句好话,顺便替他被误杀的儿子洪太主求个朝廷的敕封。

熊明遇也是有儿子的,身为父亲,他能体谅建州都督的丧子之痛,同时也为建州都督识大体、顾大局的态度所折服。

这件事,没有触及他的道德底线,也无损大明朝的利益,举手之劳而矣。

先前,真是害怕住在西院的那个幸进少年察觉到什么,现在,他终是不担心了。

密室之内,谁会知道他收受了建州都督的贿赂。

将八颗东珠捧在手里摩来摩去,熊明遇小心翼翼的将珠子重新放进袋子里,又摸出那张银票叠好塞了进去,然后走到桌边,竟是将这袋子藏在了那皮靴里。

外面的良臣见了,不由明白过来,赶情熊大人在屋内翻上天,是为了找地方藏钱啊。

同时也大为钦佩,谁个会想到不起眼的靴子里,竟藏着一笔财富呢。

这一招,得好生学着。

屋内,熊明遇将靴子如同刚才一样,随意的摆放在地上,丝毫看不出异样。

他心里忍不住一阵小得意,因为,他敢肯定,那姓魏的小子没他这么好的福份,能发这么一笔横财。

建州都督就算放下杀子之仇,真给那小子送了礼,了不起也就几锭银元宝,外加几颗品相一般的东珠,难不成还能赶得上他熊大人不成。

熊某乃堂堂进士出身,如何是那杂流之辈所能及的!

念及于此,熊明遇只觉浑身舒坦,这刻,真是他出关以来最舒服的时候。

………

外边,良臣的身子已经缓缓的缩了下去,然后渐渐消失。

良臣没回去,而是直接去了禇英的大贝勒府。

对于熊明遇当作宝的那个袋子,魏舍人可是一点也看不上。

因为,黑脸老汉给他的四个箱子,随便在哪个箱子里捞上一把,恐怕就能赶上那袋子的价值。

魏舍人生平也是第一次很感动,为奴尔哈赤慧眼识人感动。

原先真是错怪了黑脸老汉,原来在黑脸老汉心中,自己才是最值钱的那个。

他,不便宜。熊明遇,才是便宜货。

大哥不说二哥,揭发别人收礼的事,魏舍人不屑去做。他很开心的带着小田他们到了大贝勒府。

门口的守卫可能是得了主子吩咐,一见魏良臣,就恭敬的请了进去,得到通传的禇英也是高兴的前来相迎。

广略大贝勒已经知道魏舍人即将离开建州的事,也知道他的阿玛将洛洛尔送给了魏舍人,所以,很是不舍。

“大贝勒方才的表现,让我刮目相看啊。”良臣和禇英说了几句即将离别的话后,便称赞起对方。

禇英脸色一红:“倒是叫舍人看笑话了。”

良臣哈哈一笑,原是要说一回生,二回熟,大贝勒习惯了就好。可见禇英难为情的样子,想着还是不剌激了,自己时间有限,正事要紧。

“大贝勒,我听说建州眼下有四旗兵,却不知大贝勒领的是哪旗?”

第三百三十三章 魏舍人,创八旗

“我建州有白、黄、蓝、红四旗,白旗便是我领的。”禇英没有多疑,坦诚相告,因为这些就算他不说,魏舍人也能打听出来。

只是,魏舍人问这做什么?

禇英有些不解。

“白旗啊…”

良臣点了点头,建奴八旗,原就是白旗为贵,无论是正白还是镶白。其后到了洪太主那会,因为争权夺利,这才将白黄颠倒过来,从此两黄旗成了所谓的上三旗,天子包衣奴才。

不过就算如此,多尔衮和多铎继承的两白旗依旧是八旗中牛录最多的。后来福临小儿清算他叔老子时,两白旗被整得够呛,分崩离析,拆得一塌糊涂,结果引发了正宗满大爷誓保大明永历皇帝,恢复中华、驱逐鞑虏的戏码。

“怎么,舍人是在担心什么?”禇英发现魏舍人的脸上竟浮出了忧虑之色,让他没来由的也紧张起来。

“不错,不瞒大贝勒,我心中确是有隐忧。本来,这事我不应该过问,毕竟明日我就要回朝复命,只是,大贝勒待我不薄,有些话,我不得不说。”说到这,良臣轻叹一声,似是思量许久才下的决心。

“舍人有话,但说不妨。”

诸英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认识魏舍人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担忧。便是先前去议事厅时,都不曾如此。

良臣又踌躇了会,方道:“敢问大贝勒,另外三旗都是何人统领?”

“我二弟代善领红旗,五弟莽古尔泰领黄旗,蓝旗则由我堂弟阿敏领。”禇英如实相告。

阿敏这个名字让良臣有些咬牙,二者在京城时曾碰过,当初就是因为这阿敏乃是开创关内屠城首例,以致八旗群起效仿,良臣才对他恨之入骨,进而口不择言,讨了个没趣。

实事求是的说,相对奴尔哈赤及其诸子,洪太主其实对汉人不错。如果甲申年率军入关的不是多尔衮,而是洪太主的话,只怕也不会有长达十七年的汉人灭族史。其后伪清一朝,也不会让后世汉家儿郎如此厌恶。

不过,洪太主对汉人不错,也只是将“以汉制汉”这一手段发挥到极致,骨子里,终究改变不了满州高高在上,视汉人为奴仆的本质。等级森严的满州八旗制度才是建州占据天下的道统和基础所在。饶是洪太主英明大略,一代雄酋,也改变不了建州的发家之道,也不敢改变。

强盗就是强盗,如果强盗不抢不杀,还能叫强盗么。

满州之所以能占据辽东,成功入关,也是建立在洪太主时期打下的坚实基础。利用明朝内乱,八旗五次趁乱入关,掳掠屠杀,使明朝内乱雪上加霜,赤地千里,终是利用汉人的血泪积攒了满州夺鹿中原的本钱。

一句话,洪太主,是一个比其父亲还要英雄了得的人物。

屁股决定脑袋,身为汉人,敌之英雄便是我之仇寇,

意外擒杀洪太主,在当下人看来,不过是魏舍人为图边功擅起边衅,以致误杀建州都督子,不是件什么大不了的事。然而,历史会证明,魏舍人的这一意外,有着多么深远的影响。

禇英觉得有必要向魏舍人解释下阿敏的存在,但是又不知如何开口,因为,二叔舒尔哈齐已经叛离建州落在了明朝手中,而魏舍人便是与他交情再好,也是明朝的官。这内中牵涉,实是不便多说。

好在,魏舍人并没有向大贝勒问起阿敏,因为他比大贝勒还要清楚阿敏的事。他只是在那微皱眉头,道:“今日之事,五阿哥那里恐不会就此甘心,以他的性子,日后只怕还是会对大贝勒发难。大贝勒须有准备才好。”

“舍人所说也正是我心中所担心的。”

广略大贝勒真是觉得知己难寻,这魏舍人就好像自己肚中的蛔虫般,一言就道破他的心思及担心之处。

莽古尔泰乃诸弟之中最是冲动之人,做起事来浑不顾后果,这一点和大贝勒很是相像。再加上其领黄旗军权,大贝勒若说不担心这五弟日后会对自己不利,那就是自欺欺人了。

今日议事厅中,兄弟握手那刻,大贝勒固然用了许多力气,五阿哥同样也在较劲。只是,他们的阿玛却不知而矣。

良臣没想到禇英这么上道,心事直接对自己吐了出来,趁热打铁,又道:“我观二阿哥与五阿哥的关系,似比大贝勒要亲,如大贝勒所言,二阿哥领红旗,这样一来,红黄二旗均与大贝勒不亲近,大贝勒手中只有白旗,日后真要冲突起来,未免落了下风。”

“唉,舍人有所不知,非但红黄二旗,就是蓝旗也与我不亲。”禇英苦笑一声,阿敏打小就和代善他们交好,关键时候,怎么可能帮他呢。

“照这么说来,大贝勒还是要和兄弟多亲近才行,不然一旗之力终是难胜三旗。”良臣好意相劝,点到为止,没有将此事往玄武门上硬拉,免的叫禇英看出一二来。

“迟了。”

禇英摇了摇头,今日他固能在阿玛面前失态,但要他放下身段,在弟弟面前也如此,却是打死也不愿的。

禇英,有着他自己的骄傲。

很难说,下回要是代善或莽古尔泰再敢在他面前放肆,他这做大哥的是不是还会如今天这般暴怒,只想打死弟弟才好。

“那大贝勒以后千万不要再做出今日这种事了,以免诸弟对你怨意加深,使得都督对你亦不满。另外,我看七阿哥与大贝勒关系还不错,大贝勒不妨与七阿哥多亲近,其余诸弟大阿哥也要多走动,免的孤立了。日后真若有事,也万不要冲动,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啊。”

良臣语重心长,他可不希望禇英仍就如同历史那般完蛋。就算要完蛋,也要把爱新觉罗家闹个底朝天才对得起他的谆谆教导。

禇英话是听进去,但却听进了一半,他苦笑一声道:“我知舍人是为真心为我好,我也想与诸弟多亲近,不过如三弟、七弟、九弟他们,不曾领旗,再是亲近,也帮不上我。”

“这样啊…”良臣盘算开来,灵光一闪,尔后说了句禇英根本听不懂的话,“天地生两极,两极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这作何解?

禇英一脑门问号。

“我的意思是,大贝勒兄弟这么多,却只四人领军,不妨多几个兄弟一起,如此既能帮都督分忧,又能平衡兄弟,岂不两全齐美。”良臣抛出了自己的法子。

“舍人说明白些。”禇英一知半解。

“就是将四旗变八旗。”

良臣呵呵一笑,“旗号我都给大贝勒想好了,白旗之外再设白旗,以正白、镶白区分。同理,正红、镶红,正黄、镶黄,正蓝、镶蓝。大贝勒以此向都督建言,提议诸弟人人领旗,这样一来,大贝勒还觉得自己势弱么?”

………

悬崖,峭壁。

骨日天,白衣飘飘,剑指秃驴:“还我钱来!”

秃驴仰天长笑:“我凭本事借的,凭什么还你!废话少说,动手!”

电闪雷鸣,高手过招,瞬息之间。

浑身是血的骨日天悲愤莫名:“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秃驴轻蔑一笑,“你的订阅不够!”

“订阅,订阅!…”骨日天青筋暴起,咬破舌尖,“秃驴,你不要逼我!”

“我逼你又如何!”秃驴一脸无谓:这小子订阅都没,还敢跟他斗!

“好!是你逼我的!”

骨日天狂笑长啸,三十年委屈一朝吐尽,尔后自怀中取出一破碗,“扑通”跪在一众吃瓜群众面前,“可怜可怜我吧,给点订阅撒,我已三年未去青楼了…”

众吃瓜群众惊诧,许久,一戴金链胖子走到骨日天面前,豪气说道:“阔以,阔以,江湖救急,只不过,兄弟,你混哪的?”

“我,起点的。”

骨日天颤抖接过胖子扔来的一枚铜板,心中暖意十足。

第三百三十四章 黑图阿拉,我还会回来的!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勒马黑图阿拉南城,魏舍人胸生豪情:辫子们,我还会回来的。

只不过,下次我再来,就不是带着友谊,而是带着铁与血了。

黑脸老汉没有亲来相送,倒是派了养子扈尔汉和女婿何和礼前来送行。

当然,便宜货熊明遇依旧被建州诸人捧成一团。毕竟,他是正牌的察访使,无论官职还是品级都比副使大人要高上一些。

不便宜的魏舍人,丝毫不计较熊进士在那抢自己风头,他满脸笑容的看着熊大人在那口若悬河,唾沫星子四溅。

然后忍不住想,这会他要是上前拍拍熊大人的肩膀,说那靴子能不能借我穿穿,不知熊大人会有何反应。

舍人没动,有人动了。

说话时,李家那个千户走了过来,低声与熊明遇说了一句。尔后,就见熊明遇愣了下,然后好像谈性就不高了,十分扫兴的样子。

尚伯芝坐在马上,趾高气扬,连着他手下那三百士兵也是精神高昂,意气风发的样子。

反观李家那队骑兵,明显精神头弱了些。

家丁就是家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自家主人李成梁回京归养,显然影响到了李家这些嫡系兵马的情绪。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也不知道新上任的辽东巡抚会如何对待他们这些李家旧部。

李成梁离任的消息让熊明遇没有心思再和建州众人说什么了,命随从过来跟魏良臣打个招呼,意思不要耽搁了,回去要紧。

良臣当然要走,只是他在等一个人。

广略大贝勒昨天说好的,今天会来送他。

只是,似乎有事绊住了他。

良臣猜测,可能大贝勒一大早就兴冲冲的去大衙门找他爹,将自己为兄弟们着想的好思路奉送给他爹了。

黑脸老汉何时将四旗变八旗,具体时间,良臣不知,但很肯定,也就这一两年的事。

伴随着建州的扩张脚步,尤其是吞下六堡,得了万余汉民后,建州的实力正在日益膨胀。

名义上,建州现在只有四旗兵,每旗兵大约有七千余。但实际上,建州能够动用的兵力不会低于四万。

萨尔浒一战,前世很多史学家都认为建奴是以弱胜强,以少击多,但事实上,相对战兵数量而言,建州才是兵力多出来的那一位。

此役,建州动用的骑兵接近七万,而明朝,步骑大军加一块也不过十万,内中还有辎重、杂役等非战斗人员。

加上地形不熟,情报工作不到位,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四路大军联络不畅,内部协调出问题,兵部为了想省点钱粮不断催促杨镐进军,跟洪承畴的松山之役一样,这一仗能赢才见了鬼。

兵马众多,编制却只四旗,良臣想黑脸老汉恐怕比自己还急于归整兵马。所以,四旗变八旗,是他的提议,但更是黑脸老汉自己的主意。他魏舍人只不过是成全他而矣。

成全老汉,也是成全他的儿子,包括禇英。

禇英之所以落得身死下场,性格是次要原因,最主要的就是他的势力太弱。现在,魏舍人帮他把老子的四旗变成八旗,让他向自己的老子提出兄弟不分彼此,人人都能领旗,你说那些闲置无权,平日说不上话的兄弟们,能不对他这大哥感激涕零,能再坐看大哥被二哥他们扳倒么?

权力,是要平衡的,一家独大要不得。

良臣觉得自己真是个善人,一心一意为黑脸老汉解决家事的烦恼,这也算士为知己者而劳了,谁让人老汉慧眼识人,知道他魏舍人才是具有长线投资的那一位呢。

禇英那边,就要看他上不上道了。

魏舍人能帮他的也只能到这了,再帮下去,总不能真成他爱新觉罗家的女婿吧,帮着老丈人家致富脱贫奔小康。

广略大贝勒真是信人,终是及时赶到了。

熊明遇以为这位建州继承人是来送自己,不由感到倍有面子,淡淡的看了眼边上尴尬的魏良臣,正准备拱手上前与建州继承人说几句官话、客套话,却见这位大阿哥直接忽视于他,径直从他面前越过,然后走到魏良臣的马前,拱了拱手:“舍人一路走好!”

好,好。

只是大贝勒还是要多读书,“一路走好”改成“一路顺风”的好。

舍人他,可不想走好。

“大贝勒多保重!”

良臣于马上抱拳,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禇英眼神中的高兴劲出卖了他,黑脸老汉肯定被长子关心弟弟们的情谊感动到了。

八旗,即将出现。

尚伯芝的人吹响了出发的号声,在广略大贝勒不舍的目光注视下,良臣亦是一脸不舍的掉转马头。

他该走了。

昨天,他就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下了万历三十七年,黑图阿拉一游。

熊明遇的目光很不自然,他发现空手来的魏舍人怎么多出了四只大箱子。两辆马车装着,车轮滚过雪地,留下的可是深深的印子。

良臣恰到时机的放缓马速,等着熊大人上来时,有些诧异的道:“大人难得来趟建州,为何不买些土特产回去,就算自家用不着,送人也好啊。”

“……”

熊明遇没好气的瞥了眼魏良臣,不愿与他说一句话,他知道这小子现在得意的很,因为不但误杀之事就此了结,他的便宜老师杨镐也成了辽东巡抚。加上京里那个大珰,这个小子后台可是硬的很。

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且看你得意到几时!

熊明遇下意识的瞥了眼怀中,那里放着他昨夜就写好的奏疏。

前些日子雪下的很大,黑图阿拉往抚顺的道路上积满了雪,有些地段更是冻得车轮都打滑,颇是难走。

好在人多力量大,又不用担心建州兵马袭杀,慢是慢了些,但一路走的也是顺利。

路上,良臣不忘本职工作,每到险要处,必在地图上做好标记,甚至于一口荒废的水井,他都要记在图上。

四天后,他们回到了抚顺。

抚顺守将李永芳的态度比之前更热烈了些。

第三百三十五章 山水有相逢,来日再宵度

李永芳热情的原因和黑脸老汉的敞亮是如出一辙的。

魏舍人,如今身价涨了。

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

听说巡抚大人在沈阳对这次魏舍人出使建州成功安抚建州都督表示了极大的肯定,要向朝廷为魏舍人请功,不出意外,等魏舍人归京之后,定能高升。

巡抚大人的话,就是辽东文武的心声,谁敢反对?

辽东的形势现在很严峻啊,随着李成梁离任,杨镐已经军政大权一把抓。李成梁的旧部们,现在是人心惶惶。

所以,这个时候,胆敢不跟杨大人走,那就得跟老都司走。

好不容易当的官,怎就舍的丢了呢。

为了立威,新官上任必有三把火。

辽东上下,谁个都不想成为杨大人的靶子。

因而,上上下下口径都已经统一,那就是魏舍人对于平息建州事态,是居功至伟的。他虽年轻,可在建州却做到了有理有节,大节不失,小节不让,始终以朝廷利益为重,同时又兼顾地方安靖。

在近一个月的时间内,魏舍人任劳任怨,成功化解了一场因为误会险些酿成的边乱,重新凝聚了建州的人心,也充分体现了朝廷对于建州的重视。

总之,魏舍人的功劳是有目共睹的!

当然,这一切也离不开巡抚大人的高度重视。短短时间内,巡抚大人就为建州事件下了数份批复,每一份批复都凝聚着巡抚大人的智慧和心血,当真是字字沤血…

李永芳说不出更多吹捧的话了,当然,熊察访也是有功劳的,整起事件中,熊察访也起到了关键作用。

李永芳很聪明,谁也不得罪,不会光因为吹捧巡抚大人的学生,而冷落了正牌进士出身的兵科给事中。

毕竟,人家是朝官,听说还是东林党的人。

大大的抚顺城,小小的守将,还不敢将东林党的人不放在眼里。

那小子,有狗屁的功劳!

李永芳肉麻的吹捧让熊明遇恨的牙痒,他还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压根什么都没做。那小子,也是屁事也没干。真要说谁对这次事件起到了重要作用,那就是当事人建州都督自己。

准备离开黑图阿拉时,熊明遇也没想明白,为何建州都督不了了之,直到李家千户告诉他李成梁已经奉旨归京,他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显然,从一开始,他熊明遇也好,魏良臣也好,都不是决定建州事件走向的主要因素。

解决问题的根子是沈阳城。

熊明遇不禁有些同情建州都督,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可是,迫于沈阳庞大的压力,他也只能默默吞下泪水。

二十年来,有关李成梁和建州都督勾结的传闻,始终不曾断过。京里的大小科道御史,无一不心知肚明。

主人倒了,建州这条狗想要自保,也只能收敛起爪牙了。难道真能为了一个死去的儿子和大明朝开战不成?

除非,奴尔哈赤疯了。

建州都督当然没有疯,否则也不会赠给自己厚礼了。

出于同情,并且拿人手短,熊明遇决定回京之后尽可能的帮建州都督完成他的心愿,同时为建州争取一定的权益。

六堡和汉民的事,不是不可以商量,反正明军已经主动放弃六堡。杨镐就算为辽东巡抚,难道还能因此事和建州开战不成?

熊明遇不是书呆子,做了三年兵科给事中的他,对兵事还是有些见地的。眼下,无论是建州,还是朝廷,都不可能为了六堡的事大动干戈。这个先决条件可以说是公开摆在台面上的。因此,只要建州不犯傻,杨镐就没有出兵的理由。余下的,也就是公文的交锋而矣,时日一久,新鲜劲和风声一过,就不会再有人关注了。

六堡这件事,当初也是李成梁拍的板,而内阁对此事是默认的。

内阁如今由谁把控?

显然,这件事也是东林党的事。为本党利益考虑,熊明遇也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免得那些奸党拿六堡和汉民的事大做文章,攻击东林。

只是,熊明遇却想不到,是谁有这么大的能量把李成梁给扳倒了?

自十多年前重新起复为辽东都指挥使以来,李成梁的地位一日比一日稳固,以致于高淮那个不可一世的太监都只能与之合作,而不敢轻拔虎须。便是这样,最后也被李成梁轻松击垮。辽东上下,也被李成梁经营的跟铁板似的。

堂堂的宁远伯、大明的活太傅,现在,就这么无声无息突然离任了?!

熊明遇想想也心惊,他肯定,自己离京时没有收到任何弹劾李成梁的风声。在此之前,倒是辽东巡按熊廷弼上个折子,可却没有掀起半点浪花来。

因此,这件事必然是发生在他离京之后,从时间上看,也不过月余。如此一来,京中肯定有大变。

急于回京想要知道发生什么的熊明遇,并没有被李永芳的热情所挽留,魏舍人也觉抚顺没呆头,住不住的没关系。所以,同意熊明遇回沈阳的建议。

临走时,李永芳也送了礼。

光明正大的。

因为他送的真是土特产。

熊、魏二人各一车,谁也不偏心。

官场上,迎来送往的,顺手拿点并不过份,熊明遇想着魏良臣几天前所说,觉得好不容易出趟关,不带点东西回去,只怕回了兵部,同僚们也要笑话他,因而,笑纳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

魏舍人本着一分也是爱的博大胸怀,命人赶车出发。

回头,给了抚顺守将一个灿烂的笑容。

心有余,而力不足。

良臣很想把黑脸老汉和李永芳都宰掉,奈何,没这个实力,也没这个条件。

不过山水有相逢,来日再宵度吧。

只要舍人我那几条大腿不倒,将来总能叫你们知道魏二爷长几只眼。

抚顺离沈阳很近了,出来时,良臣慢悠悠的,不急,百来里路走了四天。现在,归心似箭,可是道路不便,再快,也走了三天才看到沈阳的城墙。

尚伯芝早就派人快马通传过了,蒋方印算准了时辰在城门等着呢。一看到北来的车队,顿时兴奋的哈了口气,搓了搓手迎了上去。

良臣见着蒋方印也是高兴,打马把熊明遇扔在后面奔了过去,勒马之后,却发现蒋方印后面还有个熟人。

“王公公!”

良臣一喜,同时也是纳闷:王体乾来干什么?

第三百三十六章 有了新人忘旧人

“魏舍人,别来无恙啊!”

王体乾可能是第一次出关,不太适应关外的苦寒天气,冻的不轻,两个耳垂都结了疤,上下嘴唇也满是裂口。

“王公公,这是哪阵风把你老吹到关外来了?…”良臣翻身下马,态度无比亲近的走向王体乾。

这不是外人,当初可是王体乾大老远跑肃宁将良臣带上京的。并且,这位是二叔的左膀右臂,虽然,最后叛变革命了。但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大难临头夫妻还各自飞呢,况人一太监。

崇祯个愣头青,磨刀霍霍的,那架势,谁见谁哆嗦。

强求人王体乾陪着二叔一块黄泉游,也未免不厚道。

“什么风,春风呗。”

王体乾哈哈一笑,事实上他如今还是个没职事的伙者,当不得魏良臣“公公”一称,可是也快了。等回了京,贵妃娘娘那里铁定对他会有安排,要不然,也不会接连点他两次出京办事了。

这,可是简在贵心噢。

“魏舍人,好事,贵妃娘娘吩咐咱家来接你进京呢。”王体乾越看这小家伙越欢喜,小案首真是他的福星。

“公公是来接我进京的?”良臣着实震住了,震惊的原因不是王体乾来接他,而是贵妃娘娘让人来接他。

蒋方印也是暗自一惊,虽早知这魏舍人很得贵妃娘娘欢心,但今日由宫中来人道出,还是让他心中一荡。

娘娘这条船,不好上啊。

良臣琢磨着郑贵妃这么巴巴派王体乾来接他,肯定没好事,指不定就是那小国舅郑国泰打江南回了京,惦记着自己帮他姐姐“翻案”搞宣传呢。

自个真要接了这差事,办不好肯定不行,但办好了麻烦就大了。

要明白,他魏舍人大象粗的金大腿可都是朱常洛那边的,而不是福王朱常洵那里。

所以,郑贵妃的名声要是彻底转变,连带着朱常洵这福王形象肯定也变得上佳,那样一来的话,要是郑贵妃贪心不足,还想再争一争国本,良臣到时站哪边?

站贵妃那边,二叔完蛋,西李完蛋,巴巴也完蛋。大象粗的金大腿瞬间就成了蚊子腿,咬一口都摸不着边。

不站贵妃那,站朱常洛那,贵妃那里能有他的好?

万历一天不死,这大明朝的话事人就是他和郑贵妃两口子!

自古至今,有小弟不跟大佬走,还能混得潇洒无比的么?

你道龙头棍是那么好交出来的么。

这真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着实叫人为难。

蒋方印在边上羡慕,魏舍人却是苦上心头,心境完全不同。

“这事不急,咱家知道舍人刚从建州回来,肯定有事要办,咱家就在驿馆侯着,舍人忙完告诉咱家一声便是。”

王体乾颇是体贴,留了足够时间让魏良臣处理事务,说完轻声一笑,说不打扰舍人公务了,便自个回了城。驿馆在哪,不需他多说了。

熊明遇等人从后面过来时,正好看到离去的王体乾,又见魏良臣站在那里发愣,都是奇怪。

蒋方印忙向熊明遇、尚伯芝以及那个李家的千户打了招呼,态度和蔼的很。尚伯芝知道这人是老恩主的幕僚,不敢怠慢,抱拳回礼。李家那个千户如今不知自己前途如何,急于去找五爷李如梅,所以点了点头后便道声告辞,径直进了城。

尚伯芝见了,不由冷笑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从前你李家的人横的不像样子,拿鼻子看老子,现如今,却轮到老子来看你喽。

蒋方印不以为意,李成梁虽然走了,可李如梅这辽东总兵还在,眼下巡抚大人手头事太多,暂时还顾不上李如梅。不过等巡抚大人忙完这阵,李如梅这辽东总兵也应该让位了。

杨镐的意思,似乎有意上书朝廷奏请麻贵出镇辽东,此事若成,杨镐在辽东手脚便能更加施展的开。

东李西麻,李成梁虽走,诸子及旧部却在辽东盘踞,根深蒂固,单凭杨镐一人想要让李家彻底服输很难。但若有麻贵相助,此事便容易得多。

熊明遇不识得蒋方印,但见尚伯芝和魏良臣对他都很客气,也猜到此人恐怕是杨镐的人,故而略微点了点头。他是正牌进士,又是兵科给事中,京官清流,对一个没有官职在身的人施以此礼,已是难得。

蒋方印忙做出一脸受宠如惊的模样,与熊明遇客气几句,等熊明遇带着随从进城后,脸色却冷了下来。

尚伯芝见蒋方印似有话与魏舍人说,也是知趣,带着部下进城。如今老恩主做了巡抚,他自是不必再回上榆林堡。想来,有关他的调令老恩主已经办妥。只是,那日魏舍人与他说的驻防建州一事,他却是有些上心,就是不知魏舍人是随口一说,还是真心有此念头。

“巡抚大人两天前去了陆河所巡视,须明日才能回来。大人嘱咐,若舍人归来,且在城中稍等,他有事与舍人商议。”

良臣注意到蒋方印转达杨镐的话用的是“商议”二字,而不是“吩咐”,顿时明白杨镐清楚,他这便宜学生并非其部下,交接完建州的事务就要回京的。

这个细节让良臣对杨镐的细心高看了一眼,猜测杨镐有什么事要和自己这个小舍人商议的。或许,他不是想和自己商议,而是借自己的口向郑贵妃,亦或万历商议吧。说一千道一万,他魏舍人自身还没有值得辽东巡抚和他商量的价值。

“巡抚衙门设于辽阳,宁远伯归京之后,朝廷暂无意再任辽东都司,故巡抚大人年前便在沈阳开署办公,待年后再搬至辽阳。”

蒋方印简短说了下情况,然后告诉魏良臣住处已经安排好,现在就可去歇息。这一路良臣也是累了,正想睡个好觉,当下也没意见,跟着蒋方印进了城。

到了住处后,蒋方印就见魏良臣的随行抬了四个大箱子进去,他知道其中定是贵重之物,但知趣的没有多问。可随后又有一梳着女真发式的女人从车中走出,不知所措的站在马车边看着魏舍人,倒真是让他开了眼界。

“那个…这个…这位是我在建州纳的侍妾。”良臣低声解释了下洛洛儿的来历。

“舍人纳妾是好事,少年佳人,郎才女貌…”

蒋方印何等妙人,当下就赞了几句,可再仔细一瞅,那侍妾看着怕不是二八年华,而是过了花信年华,眉目之间皆是熟透,不由对魏舍人的习好刮目相看。

硬着头皮送走一脸古怪模样的蒋方印后,良臣让郑铎安排人手住下,然后拉着瓜尔佳氏进了屋。

因为累,又冷的厉害,良臣没心思让瓜尔佳氏给他暖暖鸟,只要她陪自己上床睡下。不做事,也能取暖的。

这一暖,竟是不知不觉就天黑了。

迷迷糊糊的,好像有人掌灯在看着自己,良臣一惊,睁眼同时本能的坐了起来。

“有了新人忘旧人,魏舍人,你可是好的很啊。”

床边,叶赫东哥穿着一身白袄,随意的把玩着手中的匕首。

第三百三十七章 有话上来说

小田,护驾!

良臣那个骂啊,上回在宁远曹庄驿叫东哥逮个正着,还算情有可原,毕竟当时身边就李维和田刚二人,他们锦衣卫当惯了,难免有些疏忽。

可今儿这性质太恶劣,要知道他魏舍人如今阔了,单贴身保镖就弄了十个,还是走的国际化道路,打东瀛日本引进的高端人才。除了保镖,还有帮打手,这么多人看着,愣还是叫叶赫东哥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到自己床边,自家这安保当真是失败的很!

看来,有必要加强安保问题了,东哥还好说,下回要是黑脸老汉摸到自己床边,就大大的不妙了。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的。

舍人身担民族拯救之重任,要为民族探索光明大道,安保问题乃是重中之重,万不能掉以轻心。

人生可没有如果。

舍人还想再活一百年。

痛定思痛,安保问题必须狠抓,不过眼面前得应付了来者不善的东哥。

那把晃来晃去的匕首,扎了舍人心了。

“东哥,你几时来的?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啊。”良臣干笑一声,右手很自然的伸了上去,想把东哥手中的匕首接过来。

“割破了手,可别怪我。”

东哥将匕首轻轻一挑,刀刃就对准了良臣的手,吓的良臣一个激灵将手缩了回去。

“那成,你先收着。”

良臣讪笑两声,心里打鼓,这娘们连着两次半夜三更摸进来,可见身手了得,自己百分百是打不过的,还是不要拔她虎毛了,免得真成了白虎。

老话说的好,白虎克千岁啊。

不过转念一想,不对啊!

他觉得自己似乎反应过度了,也太过于紧张了,因为,该办的事情他魏舍人都办了,东哥没理由对他舞刀弄枪的。

相反,东哥现在应该是感恩节大酬宾才对啊。

没有他魏二爷,李成梁能滚蛋?

想到东哥那紧致的身材、迷人的港湾,边上还睡着个熟又贵的瓜尔佳氏,良臣本能的就竖起了风帆,想入非非起来。

二女共侍一夫,阔以,阔以。

驰骋大江大海,浪里现白条,海天共一色,那才叫男儿本事!

圣人说,食色性也…

美艳画面一幕幕闪过,舍人一时有些难以把控,目光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哼!”

东哥见着床上少年的目光,冷笑一声,走到桌边将油灯放下,然后将匕首随手往桌上一插。

匕首瞬间没了半截进去,无声无息。

好刀!

良臣暗赞一声同时,又想那匕首要是就这么随意的插在自己身上,会是个什么后果。

念及此处,顿时一个寒颤。

什么杂念也没了,心静如水,脸上平淡的如圣贤一般。

显然,东哥的这一举动透着威胁和警告,要不然不必多此一举。

东哥这时转过身来,看着魏良臣,发现对方一脸正经,却是有些想笑。面上却忍着,带着七分讥讽的目光,耻笑道:“舍人真是好胃口,生过孩子的女人都要,也不嫌松的慌。”

嘿!

粗鄙,太粗鄙了!

堂堂一个格格,怎的说起话来跟半掩门的大姐似的?

不过,这调调,我喜欢。

良臣最是喜欢这个话题了,因为这种话题很容易就会打破尴尬及紧张的气氛,有利于调节男女双方的心绪,更重要的是,有利于拉近彼此的距离。

世间,真爱,就是零距离。

这个时候,如果能播个片子,那就更加能助兴了。

可惜,东京的老板带着小姨子跑路了。

当然,这难不倒良臣,正要说萝卜白菜,各有所好,不入此门者,不知此门好。然后好生探讨一下,然刚想开口,胯下却是一疼,竟叫人狠狠扯了一把。

龇牙咧嘴时,瓜尔佳氏已然从被子里冒出,同样一脸耻笑的看着东哥,脱口骂道:“东哥你个骚娘们还有脸说我,也不想想自己脏成什么样?…这么多年,你说,你叫多少男人爬过!...我洛洛儿再松,总是比你干净!”

东哥的过去是不幸的,这一点,舍人我知道,但是,舍人我是不计较的。

男人,就应该有一颗包容四海的心。

只要人人都有一颗包容的心,人世间才会四通八达,才会充满爱。

所以,洛洛儿,这一次你就不对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怎么能这样说东哥格格呢?

再说,东哥也没你想的那么不堪嘛,舍人我可以做证的。

等等…

良臣愣了下,有点回过味来,赶情东哥和洛洛儿认识?

下意识的扭头朝瓜尔佳氏看去,果然,这熟又贵看东哥的眼神虽然极度鄙视,但却没有陌生。

发现魏良臣看她,洛洛儿这才想起自己还扯着对方,不由脸色一红,将手缩了回去。

床边,东哥竟是没有叫洛洛儿气着,只在那冷笑一声,嘲讽道:“干净?干净的跟个十来岁的男人睡一块么?洛洛儿,你要点脸行不行?”

“我…”

洛洛儿一滞,心里发苦,无处可泄,气的随手又扯了一把身边的少年。

良臣“哎”的一声,眉头微皱,然后一脑门子的委屈:我他娘的躺着也中枪啊。

东哥不知道被窝里的小动作,见洛洛儿又气又急还羞的样子,顿时好像得胜的母鸡般,挑衅的看着她。

良臣尴尬的抬起头,朝东哥挤出点笑容:“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你身边的这位侧福晋可是跟我一起长大的。不信,你问她。”东哥刻意将“侧福晋”三字说的很重,脸上那鄙视的样子瞎子都能看得出。

“东哥,你够了!”瓜尔佳氏忍不住了,一把挣脱搂着自己的魏良臣,拿手指着东哥,“我怎么样不用你管,你给我出去!”

闻言,良臣不干了,慌忙按下瓜尔佳氏的手,然后满脸笑容的对东哥道:“既然你们认识,那真是再好不过了…都不是外人,有话床上说,床上说…”

说话间,掀起床边的被角,很是热情的拍了拍暖和的床单。

……..

主动推荐一本作品——《汉末泉戚》。

作者是男的,和我没有基情,我只是由衷的敬佩他,故而向读者一推。

第三百三十八章 做人,得有良心

“天冷,你难得来一趟,有什么事上来再说,别冻着了。”

良臣一脸的关怀,看的出,他真的很担心东哥格格会冻着。这屋内,眼下最暖和的地方无疑就是他的被窝。

待人须真诚,招待朋友,当然要腾出最好的地方给人家了。不过,天地良心,良臣这会真是满满的好心,绝没有什么龌龊念头。

他想,东哥大老远的从叶赫过来找自己,肯定是有事的。

所以,有事说事。

而且,都不是外人,两个女人不用拐弯也沾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

这世上,有什么事,不能在床上说呢?有什么事,不能在床上解决呢?

然而,在人格格眼里,魏舍人那热情洋溢的样子,真的很猥琐,也很贱。

拍床单的动作,太像此地无银三百两,非奸即盗了。

只是,格格还没来得及表态,瓜尔佳氏不干了。

“她不能上来!”

洛洛儿一把扯下被良臣掀起的被角,紧紧拽在手里。脸很红,不是羞红,而是怒红。

整个人也趴在良臣身上,软软的,让他好不舒服。

“为什么?”

舍人和格格不约而同的问了起来,尔后,舍人倒没怎么,格格脸倒红了起来。

这声问,听着怎么像格格很想上去呢。

“因为…”

洛洛儿自个也愣了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拽被子,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叶赫的那个贱女人突然冒出来,对她构成了威胁。

什么威胁,洛洛儿暂时还想不到。

她可不知道,打小就高高在上,总压她一头的东哥比她先睡了这个小她们很多的小男人。

如果知道了,刚才也不会气的说不出话来了。

“哎,不要这样,你俩既认识,也算是姐妹了,你就让她上来嘛,咱们又不是没地方。”

舍人一心想要调和二女,化干戈为玉帛,从洛洛儿手中抢下被角,然后将她往里面顶了顶。

“不可以,不要,不行…”

瓜尔佳氏身子是比舍人大了些,可毕竟是个女流之辈,力气可不及舍人,愣是被舍人挤到了里面。外面空出一块好大的地方,别说一个东哥了,再来一个东哥,也能挤得下。

“东哥,你要不要脸了!”

瓜尔佳氏眼见阻止不了身边的小男人,生怕东哥不要脸的也上来,不由使出激将法,冲东哥冷笑起来,“你刚才还骂我睡个小男人,怎么着,你现在也想睡我的小男人不成?”

小男人这个称呼,让舍人很是不自在。

人小,可鬼大噢。

他是伟大的伟大的魏大人,不是什么小男人。

东哥可不管舍人想什么,她存心剌激洛洛儿,在那笑了起来:“没羞没臊,这个男人怎么就是你洛洛儿的了?你说这话,对得起你丈夫和孩子么?”

“你!”

瓜尔佳氏胀红着脸,恨恨的瞪着东哥,胸口气得上下波不平。她是说不出话来,可也一百个不愿意东哥爬上这张床。

女真的女人,从生下来那天,就认命。

她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如果不顺从,得到的也许就是生不如死。

几天下来,瓜尔佳氏已经摆正了心态,她现在只想一心一意跟着这个汉人的小男人过,只要这个小男人不抛弃她,不将她转手送给别人,她就愿意好好伺候他。

这份心,甚至连她的丈夫舒尔哈齐都淡忘了。

瓜尔佳氏没脸再奢望自己的丈夫还能重新接受她,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如果他知道了自己做了什么,下场可能比那些生女真的女人还要凄凉。

因此,落在这个小男人手里,或许是她最好的归宿。

瓜尔佳氏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得到什么名份,这个小男人不会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她顶多只能是个侍妾。

可是,即便如此,瓜尔佳氏也不愿别的女人分享这个男人,尤其是,这个女人还是她打小就讨厌的东哥。

她知道,东哥和魏良臣也是认识的,而以东哥的性子,半夜三更摸到人家屋内,她想做什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为了阻止东哥这条狼,瓜尔佳氏低声抽泣起来,看着让人十分怜爱。

“别这样,别这样…”

果然,舍人心疼了。

他拍了拍瓜尔佳氏的后背,轻揉的抚摸。同时给了东哥一个眼神,一夜夫妻百日恩,姑娘你就别在这给我添乱了,让一让不成吗,非要针尖对麦芒的。

其实,洛洛儿的柔弱模样让东哥多少心软了下,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可是良臣那道眼神却不知拨动了她哪根神经,竟气的一屁股坐到床上,然后甩掉鞋子,“骨碌”钻进了被窝。

东哥的动作幅度太大,冷气嗖嗖的往被窝里钻,把良臣冻的都起鸡皮疙瘩了。尤其是刚进被窝的东哥衣服也没脱,身体触及那刻,良臣忍不住打了个颤。

好在,未过多久,被窝里重新暖和了起来。

洛洛儿愣愣的看着一言不合就上床的东哥,眼神就一个意思:你到底要不要脸!

东哥见状,哼了一声:“这个男人是你的么?就算是,我睡了又怎样?”

好!

良臣心头一喜:放心,我没有意见,也不会反抗的,格格你快来折磨我吧。

“骚狐狸!”

洛洛儿气的把头扭过去,她不想再看东哥那张发贱的脸。

良臣微微摇头,看来以后还是要先睡服瓜尔佳氏才行,不然后宅不宁啊。

“东哥姑娘找我有事?”

良臣不安分的将手放在了东哥的肚子上,她的衣服可没脱,外面穿的貂皮白袄,摸起来可舒服。

“你说呢?”

东哥侧着脸,一只手捧着下巴,凝视着良臣,并不介意他的手搭在自己肚子上。

良臣干笑两声:“你嘱咐我的事情,我都办妥了,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办妥了?”东哥嘴角翘了起来,“真的么?我怎么看,你像是被睡妥了啊。我可是听说了,你在建州过得可快活了,和广略大贝勒称兄道弟,奴尔哈赤也对你赞赏有加呢。”

“东哥,你这是什么话!”

良臣不高兴了,气的将手按在了对方的胸口,“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哪件事没替你办到?”

第三百三十九章 又是一桩难为事

做人当然要有良心。

良心太大也不是好事。

良心太大,意味着负担也大。

东哥果断给自己减负,将魏舍人的手生生的挪到他该放的地方。

魏舍人不由尴尬,都说小别胜新婚,东哥怎的还拿自己当外人呢。无奈,只好摸着自己的良心说话了。

“当初我答应你弄走李成梁,现在李成梁归京了,东哥你自己说,我有没有食言?”

“李成梁真是你弄走的?”东哥的眼神满是不信,搭下巴的右手小姆指在脸上轻轻的敲着。

“当然!”

良臣毅然点头,虽然具体操作的是李永贞,办事的是那三位御史,最后拍板的是万历,但这件事从头到尾却是他策划的。

并且,他串连起了最重要的一环,那就是党争。虽不知齐楚浙昆等党是否已经携手,但仅从李成梁罢免之事来看,这事八成已经有了眉目。要不然,朝廷的动作不会这么快。

所以,退一万步,这功,他也受之无愧。

人心一旦无愧,目光便会清明,看着坦荡无比。

东哥看了又看,察觉不出异样,不由犹豫了下,但终是半信半疑,可不管怎么说,李成梁现在已经离开辽东。因而,这个少年的确没有食言。

“姑且信你。只是,奴尔哈赤为何不造反!”东哥敲击嘴巴的小姆指虚竖着,脸上的柳眉挑了起来,带着几分剑意。

良臣真是无话可说了,没好气的白了东哥一眼:“你说这话能不能过过脑子?奴尔哈赤不造反,你总不能叫我逼着他反吧?”

“我就不过脑子怎么了!”东哥把眼一瞪,抬腿踹了良臣一脚。

“没事。”良臣吃疼,讪讪不敢再乱说话。

“奴尔哈赤为何不造反!”良臣不说,东哥却要说,说的还是那一句。

她很是想不通,李成梁被免对建州可是大大不利,新上任的辽东巡抚杨镐对奴尔哈赤又是十分不喜。新官上任三把火,说不得就把这火放建州去了。奴尔哈赤若不想首级被杨镐当作大功送到京城,必然要先发制人。只要建州一反,叶赫和乌拉诸部就能死地求生了。可是,这么多天过去,建州却是一点动静也没有,这让东哥很是疑惑,也让叶赫部很是焦虑。

良臣能说什么?

奴尔哈赤不造反,是因为人家有政治智慧。

你叶赫不行,是因为你们叶赫太蠢。

再说了,造反,可是要掉脑袋的,这种事,是一拍脑袋就能干的?

难怪叶赫部混了这么多年,从个大部变成小部,始终被奴尔哈赤压着打,东哥这德性已经说明一切。

良臣暗诽,胸大女人就是无脑。

你丫从头到尾就会一招美人计,不能开动脑子整点新鲜的。

正要开口说这事他没办法,东哥的视线却突然越过他,看向了赌气撅着的瓜尔佳氏。

“洛洛儿,听归听,不要乱想。建州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东哥半是威胁,半是提醒。

“哼,你叶赫的事情我管不着,都死了才好!”

洛洛儿将头往被子里埋了埋,身子蜷了起来,翘臀顶着良臣,使良臣能清晰感受她在发抖。

气的!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良臣心里过意不去,东哥与他不过是一夜夫妻,临时开来的一辆车。瓜尔佳氏日后却是他的私人专车,所以得辩证性的看待,不能一视同仁。

于是,他体贴的伸手在被窝里轻轻拍了拍瓜尔佳氏的屁股,轻捅两下,发出“我们才是自己人”的信号,可瓜尔佳氏却是不理他,屁股一扭,往墙边贴了些。

来日方长,有时间教诲。

良臣撇了撇嘴,侧脸看向东哥:“你大老远的过来找我,不会就为了问我建州为何不造反吧?”

“确是有事求你。”

东哥脸上浮出笑容,抛了一个媚眼给良臣,右脚尖也在良臣的脚上轻轻点了点,模样看着诱人无比。

良臣喉结动了动,洛洛儿是中熟,东哥便是轻熟,给人的观感各不相同啊。嗯,却不知大熟是何等滋味。

“有事说事,不要这样,像什么话。”

良臣把脸拉了下来,一只脚把东哥的一只脚踩住,恨不得再从她屁股下拽条尾巴出来。他可不想再上东哥的套,上一回在曹家驿,实在是到了最后关头,不得不进套,要不然,事情有的扯。

东哥轻声一笑,恍若未见,将身子往良臣身上靠了靠,在他脸边轻吹口气,右手也握着了良臣的手,一条腿更是缠在了良臣的腰上,娇声道:“也没什么事,只是想请舍人帮忙,为我哥哥向朝廷求个敕封。”

“怎么,你哥哥也想做龙虎将军不成?”良臣知道没好事。

“龙虎将军就算了,我们不会让朝廷为难的,随便给个封号就行。”东哥也是按着火气,若非有事求这小子,这会早就上威逼了,哪会利诱。

“这事我办不了,你另请高明吧。”

良臣将身子从东哥腿下解放出来,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他自个还有棘手事呢,暂时顾不上你们叶赫,反正你们叶赫还能撑十年,急什么。

“你怎么会办不了呢?”东哥又缠了上来,一脸敬佩的表情,“李成梁那么厉害都叫你弄走了,这点小事对你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你太看得起我了,这件事,我真办不了。”良臣不为所动,东哥这娘们,典型的表里不一。

东哥好像受了委屈似的,悠悠道:“你能办的,我可是听说,杨镐是你的老师。你办不了,你老师总能办吧。”

“你消息倒是灵通。”良臣白了东哥一眼,果然这娘们拿他当中间人了,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当然,要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你在黑图阿拉干的事?”东哥不否认。

“你的人在监视我?”

“谈不上。只是我关心你,想知道你在做什么而矣。”东哥给了良臣一甜蜜蜜的笑容。

换来的却是良臣一脸没劲,嘟囔一句:“天不早了,睡吧。”说完把身子全缩进被窝里,不忘叮嘱一句,“明天你早点走,不要让我的人看到你。”

“行啊,那就睡吧。”东哥“哼”了一声,解开了白貂皮袄,竟是也要睡觉。

里面的瓜尔佳氏虽没往外瞧,可耳朵却是竖着,听见东哥宽衣,忍不住想骂她不要脸,终是憋着没吱声。

良臣在被窝里正想着东哥说的那事,东哥的手却伸了过来,不由问她:“你干什么?”

“睡觉啊。”

难为东哥了,二十多岁的女人还能做个少女般天真无邪的表情。

“睡觉你脱我裤子做什么?”

良臣那个急啊:这算什么?嫖我?

第三百四十章 且看谁本事大!

格格,不按套路出牌。

舍人大羞,慌忙拽紧秋裤。

格格不依,不达目的誓不放手。

瓜尔佳氏气不打一处来,翻过身来加入战圈,死保舍人清白。

“东哥,你何苦来哉!”

舍人生平未有今天这般窘迫。

剧本,拿错了。

格格,低调点行不行!

“你们汉人说的睡觉不就是做那事么?”

格格一脸呆萌,虽舍人明知对方故意装成这模样,可还是忍不住血性上涌,若非瓜尔佳氏及时给他刹车,清白必然不保。虽然,他也没什么清白。

“洛洛儿在呢,你好歹也是叶赫部的格格,总不能不顾及吧。”舍人长叹一声,硬拿格格没办法,只能把瓜尔佳氏搬出来做挡牌。

一夫战二女固然是美事,可东哥提的那件事却沾不得。

要让黑脸老汉知道自己又搅水,不定会闹出什么来呢。

瓜尔佳氏一听,更是有了底气,死死去抠东哥的手,今日非撵得这狐狸精滚蛋才好。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格格无所谓,拿眼狠瞪瓜尔佳氏,微哼一声,“我可比她好,生过孩子的女人,不值钱。”

“呸!骚狐狸精,就知道勾引男人,也不瞅瞅自己的身子值几个钱!…”

洛洛儿不甘示弱,当下竟是泼口相骂,语言极其污秽,内中还夹杂女真话语。

东哥本就醋意中烧,哪里受得了骂,火力全开,浑不退让。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把个舍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舍人真是服了,这女真的女人果然比汉家女子放得开,饶是又熟又贵的,可发起泼来比窑子里的姐儿还厉害。

不过,也算别有风情吧。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

这骂着骂着,竟然就动上了手,好好的暖被窝立时叭凉,可把舍人急的团团转。他半个屁股蛋子还露在外呢。

担心动静过大,引来外面的守卫,让他们看笑话,舍人不由绷起脸来,怒斥一声:“够了,再闹,全都给我滚!”

灵丹妙药,大概也就这效果。

瓜尔佳氏一个激灵,以最快的动作重新埋进被窝,一只手却搭在了舍人的胸膛上。

东哥怔了怔,默默的将被子重新盖好,小鸟依人的也躺在舍人身边。

一左一右,两大女真绝色,此刻,竟好像夺夫般。虽无言语,但目光极度仇视。

舍人忽而侧脸看这,忽而侧脸看那,脸上浑无幸福模样,反觉好累。

许是察觉她们要争夺的小男人情绪不佳,洛洛儿顿时轻呼一声:“大人。”媚眼如丝,单单二字,无声胜有声。

东哥见状,也使出手段,将秀体贴紧良臣,轻声道:“闻闻看,我香不香…我可是洗了澡过来的,浑身上下都香着呢。你要不信,我让你闻个够,哪里都行。”

南无阿弥陀佛

我又不是观音大师。

良臣本能的朝被窝下方看去,然后抖了一抖。

“行了,这件事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良臣还想睡觉,再这么折腾下去,何时是个尽头。

齐人艳福不好受噢。

“说。”

格格的脸变得比舍人还快,刚才还浓情含春,这会倒是比任何人都正经。

良臣沉思片刻,道:“我恩师有意对土蛮部用兵,所以你叶赫部须出兵相助。”

“你是想我叶赫出兵帮助明军,换取杨镐上奏朝廷为我哥哥请封?”东哥很快明白了魏良臣的意思。

“格格聪明。”

良臣赞了声,摸了摸瓜尔佳氏的脸,示意她不要闹,现在他在说正事。

洛洛儿微哼一声,倒是不敢再闹。

“事成之后,不但你哥哥的敕封没有问题,我也可请恩师给你叶赫部一些钱粮军械,助你抵御建州。”

良臣仔细想过,如果叶赫愿意出兵帮助杨镐,杨镐没理由不给予回报。所以,这件事有很大的机率会成功,毕竟,杨镐也不希望建州一家独大,扶持叶赫不仅符合他的利益,也符合大明的利益。

至于为何肯定杨镐肯定会打土蛮,不但但是上回听杨镐和尚伯芝、王维栋二人商议过这事,重要的是,良臣对杨镐这个人的历史还是很清楚的。

历史上李成梁被弹劾归京,杨镐接替李炳复任辽抚后,什么也没做,就干了一件事,便是调麻贵出征土蛮,且一战而定。

结果,倒霉的是,杨镐兴冲冲的向朝廷报捷后,都察院的御史们却跳出来,指责杨镐挑起事端。许是杨镐从前做援朝军务时讳败为胜的事影响太恶劣,御史们不分党派一致向他开火,群情汹涌。

杨镐一气之下上书辩解,并根据惯例向皇帝请辞。然而,万历根本不在乎御史们的指责,所以不理会这事。按理,皇帝不理会,杨镐巡抚就继续做下去呗。可谁知他吃了什么错药,竟然直接学李廷机一样辞官归乡去了。

这一走,又是九年。

万历四十六年,奴尔哈赤以“七大恨”伐明,首战抚顺,守将李永芳投降,副将王命印等战死。

时任辽东巡抚李维翰催促总兵官张承荫前往增援,结果张承荫和副总兵颇廷相等人却战败而死,消息传出,辽东震惊,京师震惊。最后内阁商讨,认为归乡的杨镐熟悉辽东的军事,便起用他为兵部右侍郎前往辽东担任经略。

此后,便是萨尔浒之战了。

若按原来历史,杨镐这次复任辽抚只有一年时间,因此,良臣想要从杨镐这里弄到好处,就得抓紧。

打土蛮是肯定的了,这一仗也是打赢的,因而良臣想让叶赫参与进去,这样可以让叶赫和明军更亲近,也能使杨镐有借口扶持。

另一方面,良臣也有自己的私人安排。

帮他砍了洪太主的降倭以及张虎手里的那支飞虎军,也可以借此参战,尔后为他们在辽东谋个驻地。

如此一来,也算是小千岁在辽东扎个钉子,不致于没有人手可用。

不然,这么多人,他哪来钱粮地盘可以安置。

东哥没有犹豫就答应了魏良臣的请求,土蛮部虽然有万余披甲人,但杨镐真要调动辽东明军全力对付他们,消灭不是难事。叶赫虽然兵不多,出一部分也没有问题,毕竟李成梁不在了,奴尔哈赤想要对叶赫动手,也得看杨镐答不答应。

事情,皆大欢喜了。

格格真要睡觉了,洛洛儿也撑不住。

可是,舍人经此一闹,却是睡不着了。

“你做什么?”

“睡觉啊!”

“睡觉你脱我裤子做什么!”

“我们汉人说的睡觉,就是那个意思啊。”

“你!…不要…洛洛儿看着呢。”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舍人要玩反转,才不管格格愿不愿意。

格格还指着他帮忙搭线,而且也有心酬谢他,假意推了几次,便由他去了。

洛洛儿在边上见了,眼泪都急的掉了下来。

舍人暂时顾不上她,忙着耕格格的田。耕了片刻,洛洛儿却一把将他拖下,尔后嘴唇就贴了上去。

见状,舍人大喜过望。

那边格格见了,也是不甘,赤身来抢。

洛洛儿自是不让。

舍人只好大喝一声:“且看你们谁本事大!”

次日天亮,小田等人赫然便见天使大人脸色苍白,走路打飘。

格格和侧福晋本事都大,就他舍人本事不大。

………

有没有大佬打赏加更的,我这还有个本书最重要的女主等着出场呢,虽然,小了些。

第三百四十一章 智慧与英俊并重

李成梁走了,辽东都指挥使司衙门却没有新的主人。

朝廷,无意再委任新的辽东都司。

这意味着,现在的辽东,巡抚杨镐就是天。

老师是天,学生就是地。

时来天地皆同力,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东哥满意的回了叶赫,按舍人的吩咐,她回去后得说服哥哥做好出兵助明的准备。

舍人说的对,没有投入哪能有回报呢。

临走时,回眸一笑,眼神似乎在问:郎君还能来几次?

舍人大寒,连连摆手:小楼昨夜吃不消,一江春水还是向东流吧。

在院里活动了下腰骨后,良臣叫来郑铎,命他派人去双山台,让张虎带人到沈阳来。

郑铎有些犹豫,因为现在飞虎军名义上还是叛军,张公公若带人来沈阳,路上会不会有危险。

良臣笑道:“不会有事的,我会和巡抚大人说清此事,你让张公公尽管前来,我还有事需他相助。”

郑铎听后不再犹豫,忙道:“好,小的这就派人去双山台。”

良臣点了点头,让郑铎同时派人去长胜堡,将那些委托胡三炮看管的降倭也都带到沈阳来。

相对鱼龙混杂的飞虎军,良臣更看重单纯一些的倭降。

草帽顶子山一战,降倭的表现十分不错,敢拼敢杀,只要稍加训练,装配优良武器,绝对是一支不弱于李家家丁的精锐部队。

抗倭援朝之役,日本军队的表现还是可圈可点的,整体上,明军并未能压倒对方。如果丰臣不死,很难说这场战争会打到何种程度。

有兵在手,腰杆子就直。

便是将来为二叔谋个矿监的差事,这开矿护矿不同样得人手么。

有现成的,干嘛不用?

杨镐这任巡抚只有一年时间,良臣可得好好把握,把这位便宜老师的价值压的滴水不漏。

郑铎当即就去派人,待他走后,良臣看了眼大清早就忠心守卫在院子外的一众降倭,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

这帮家伙工作不行,是因为他们没有意识到魏舍人的安保工作有多么重要,所以不能怪他们。

看在他们态度还算认真的份上,良臣就不训他们了。等回头杨镐那里落实之后,总要抽空编本安保特种手册出来,叫这帮土倭知道什么叫大内级的保镖。噢,武士道精神最好也要灌输一下,舍人觉得自己不比天皇大名们差。

挥手要小田去备马,屋内洛洛儿走了出来,却是到厨房为舍人做早饭。

瞧洛洛儿走路似的小媳妇样,良臣满意的摸了摸自己才长了几根胡子的下巴。

洛洛儿到底是女人,手艺比帮粗糙的大男人要好的多。并且,做出来的饭菜尽量按汉人的做法,以合舍人的胃口。

除此之外,洛洛儿还做了道女真点心,她称之为萨其马。这是一道面食,用糖混合成小块,色泽米黄,口感酥软,舍人吃了一口,就知道这玩意是“沙琪玛”,前世北京有名的小吃。

吃了两碗粥外加三块萨其马后,良臣拍拍肚子让洛洛儿在家好生呆着,他办完事就回来。

洛洛儿忙拿来热毛巾供良臣擦脸,尔后跟个妻子似的为他整理官袍,默默的倚在门框上注视着这个小男人离开。

……..

李成梁虽走,杨镐也没厚脸皮搬到他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里,再者,朝廷只是召回李成梁,让他不要再管辽东的事,可没说要定什么罪。因而,单一个宁远伯的爵位就得让杨镐掂量落井下石的后果了。

杨镐还没回来,但蒋方印说他今天一定会回。所以良臣也不急,他现在去驿站是找蒋方印,目的是请对方帮忙,看看如何才能安排飞虎军和降倭。

虽然名义上是师生关系,良臣不认为自己直接跟杨镐提这事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因而,通过蒋方印这幕僚之口转达才稳妥。这也是官场上的套路,要不然就算事情不成,双方也有个婉转的余地。

杨镐还没回辽阳正式开衙,所以蒋方印现在也是挂着临时差遣的名义,等年后,或许就能在巡抚衙门谋个位置了。若是杨镐够意思,说不定还能为他向朝廷保举个官职。如此一来,蒋方印这个山人也不枉跟着杨镐蹉跎十年了。

驿馆没有什么人,只有门口两个守卫。杨镐的随从大多随他去了陆河所,沈阳这里留守看家的就是蒋方印一人。由此也能看出,蒋方印还是很得杨镐器重的。

“舍人这么早就来了?”

良臣到的时候,蒋方印正拿着一摞公文往杨镐的公房走。良臣瞄了眼,发现这些公文都是辽东各地卫所将领的材料。用前世话说,就是辽东驻军将领的简历。

一朝天子一朝臣,就算是良臣当了这辽东巡抚,也会重新安排各地驻军将领。要不然,一个个都是前任或前前任留下的人,识趣的还好,不识趣的,岂非都调不动么。做领导的,连手底下人都使不动,这领导,做了有鸟用。故而,就算为了稳定,徐徐图之,最差,也要给这些将领来个异地任职,岗位互换,确保他们不会给自己添乱才行。

蒋方印显然是在做事先调研工作,杨镐回来后,这事肯定要上巡抚大人的议程。

良臣上前笑着跟蒋方印打了招呼,随口说闲着也是闲着,不若过来侯着,万一老师提前回来了呢。

“舍人真是有心了。噢,对了,昨天忘记跟舍人说了,舍人的小像传我已编出,等去给舍人看。舍人看着有什么不对的,或是不足的,但与我说便是。”蒋方印将公文送进公房后,便要良臣稍等,他去将《魏舍人小像传》取来。

这是好事,人活着还有什么比歌功颂德,让自己傲人的事迹广为天下人知更快活、更自豪的事呢。

良臣心里大热,迫切想要看看蒋方印在小像传中是如何夸赞自己的。要是夸的不到位,舍人不介意亲自下场。

总之,高大威武、智慧与英俊并重,是缺一不可的。

正想着,外面却来了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看着像是个做买卖的生意人,手里还牵着个四五岁的女童。

年轻人倒没让良臣觉得如何,那女童却让他眼前一亮。

这女童长得极是可爱,梳着两个小辫子,圆嫩嫩的脸上有些婴儿肥,看着,活脱脱就是一个美人胚子。

第三百四十二章 此女日后,贵不可及

这小囡囡长得不错,真可爱!

舍人赞了一声,自家要是有这可爱的女儿多好,实在不行,有个这样的妹妹也不错。

这人与人,真不能比。

看看人家的女儿,再想想自家那两姐姐,良臣真是难以言表。

一个大兰、一个春花,那两姐姐,典型的农村妇女。

小时候,更是一个“土”字可以概括一切。

老魏家要不是出了二叔和他这个小千岁,那真是往上寻八辈祖宗,清一水的厚道人,连个人挑子都没得。

那年轻人可能是头一次进官员驻地,颇是紧张,看到一身青袍的魏良臣正盯着他看,不由踌躇了下,不知是上前的好,还是不上前的好。

“爹爹…”

女童也有些害怕,缩到了父亲身后,小手拉的更紧。

见状,良臣不由换了笑脸,做官固然要讲威仪,但是在群众面前,还是要保持微笑的好。尤其是,不能吓着那么可爱的小囡囡。

“你们找谁?”

良臣走了过去,守卫能把这父女俩放进来,说明这年轻人定是纳了名贴,并且和这里的人认识,要不然,守卫再失职,也不会将人放进来。

此地,可是辽东巡抚的临时行辕,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不知道是舍人的官威太重,还是形象不够亲切,总之,那女童在父亲身后偷偷看了他一眼后,就再也不敢看第二眼。

小小的人,躲在后面,看着十分有趣。

“回这位大人的话,草民是找蒋先生的。”

过来的官员看着这么年轻,让年轻人心下颇是诧异,不过那身官服骗不了人。他虽然是头次出关,可之前也是进过县衙的,故而慌张之后便定了心神,向着这少年官员躬身行了一礼。女童也被父亲轻轻拽了下,有些不情愿的向着良臣欠了欠身子,小脑袋晃点了两下。

蒋先生?

良臣反应过来,这人是找蒋方印的。他如此平易近人的人,自是不会刁难人父女俩,当下告诉年轻人,蒋方印人在,马上就过来。

“我也在等他。”

良臣又点了点头,朝那女童咧嘴一笑,想逗逗这小家伙。

女童见了,却跟兔子一样,“吱溜”一下闪到了父亲身后。

“让大人见笑了,小女顽劣的很…”年轻人颇是抱歉。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都这样。”良臣哈哈一笑,他怎么会跟一个小囡囡计较呢。随口问这年轻人找蒋方印有何事。

年轻人正要开口,蒋方印已然拿着他花了数日功夫才编好的《魏舍人小像传》小步快跑的奔了过来。

见到那年轻人,蒋方印不由一愣,旋即惊喜交加:“宪台,你总算是来了!”

“大庆兄!”

那年轻人也激动的叫了起来,顾不得身边的少年官员,拉着自己的女儿就迎了上去。

看来,是故人相见了。

良臣一脸笑意。

蒋方印和这年轻人确是故人,且还是同乡,此刻相见,当真是欢喜万分。

“宪台,你一个人过来就好了,怎么把宝珠带过来了?这关外天寒地冻的,宝珠这么小,哪里吃得消,要是冻出个好歹来,如何是好!”蒋方印抱着年轻人光顾着高兴,没注意到边上的女童,等发现时,顿时一脸埋怨。

年轻人一脸苦涩:“大庆兄,自云娘走后,家里就没个妇人,灵儿还小,尚能托人照顾,可宝珠这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到哪她都要跟着。若不把她带上,我哪里能放心出关。”说完,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

女童听了父亲的话,不由噘起小嘴嘟囔道:“爹爹为何说谎,明明是爹爹要宝珠来照顾爹爹的。”

“呵呵,是了,宝珠来是要照顾你爹的。”

蒋方印笑了起来,俯身将女童抱在怀中,逗弄了几句,方想起魏舍人还在,忙放下女童,拉着故友走了过来。

“来,宪台,我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文华殿魏舍人,别看他年纪不大,可是刚刚从建州出使回来的,真是年少有为的很。噢,对了,魏舍人也是巡抚大人新收的学生,我家大人对舍人可是赞不绝口呢。”

蒋方印在故友面前很是吹捧了魏舍人一番,舍人则是谦虚一笑,勉强收下了这番吹捧。

年轻人听着可是一惊,原以为这少年只是个寻常官员,不想竟然是巡抚大人的学生,着实震骇。忙上前再次行礼,唤了一声:“草民见过魏舍人!”

“不必如此。”良臣拱手还礼,笑问蒋方印:“这位是?”

蒋方印忙道:“这位是我同乡张国纪,家中生活困难,月前我写信给他,让他到关外来看看有什么买卖可做的。”

说这话的时候,蒋方印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他的恩主如今做了辽东巡抚,他让同乡过来做买卖,当然是有钱大家一起赚的意思了。

良臣当然不会有话,这事换他也这么干。有发财的机会,还不全家老小,知交好友,七大姑八大姨一起上么。

可能是蒋方印的缘故,女童这会胆子稍大了些,侧脸歪着脑袋看着魏良臣,那样子比东哥的呆萌还要真。

良臣见了,自是好笑,故意鼓起嘴巴作出不高兴的样子。女童见了,竟然瞪了他一眼,将头扭到一边。

见状,张国纪赶紧扯了女儿一把,低声斥道:“嫣儿,莫要无礼。”

“哎,没事…”

良臣一笑,正要说不打紧,目光却突然定了格,然后直愣愣的走到女童面前,蹲下身来死死盯着她看。

张国纪和蒋方印都被良臣这一举动吓到,以为魏舍人真是恼宝珠无礼呢。

“舍人?”

蒋方印有些忐忑,想着如何圆场,可魏舍人却没理他,仍是直直的盯着宝珠看。

女童也有些害怕了,吓的不敢动弹。

“魏大人,我这女儿…”

张国纪心头发苦,不知道这魏舍人何以如此小气,跟个小孩子计较。

片刻,却见魏舍人终是重新站了起来,脸上却不似先前那样吓人,而是笑了起来,然后转头对张国纪道:“张兄,我曾学过些相人之术,你这女儿,将来贵不可及啊。”

……

老酒鬼姐夫来了,下章何时更,且看骨头法力有多少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干爹给我什么见面礼?

事实证明,我修炼了三十多年的酒力,不堪一击。

在高手面前,我只是个蝼蚁。

……

舍人不说瞎话。

相人的本事,放眼天下,舍人说他是老二,没人敢自称是老大。

只要舍人用他那犀利的双眼一扫,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是透明的。

他(她)的过去,他(她)的将来,都在舍人的心中。

宋献策那种神棍和舍人比起来,完全就不是一个档次,甚至都没有任何比较性。

因为,舍人太高深莫测了。

他的本事,超越了时代,超越了历史,超越了天地,超越了宇宙…

他,是属于星辰大海的。

有本事的人,当然擅于发掘一切。

现在,站在舍人面前的就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

这个名叫张嫣的可爱小姑娘,将来,的确是贵不可及的。

当然,这颗明星在舍人的心里还有另一个称呼——“大腿”。

只是,这条大腿不属于舍人,甚至可以说,这条大腿是舍人的敌人。

因为,这条“大腿”没事就喜欢给人讲赵高的故事。

这个习惯很不好,妇人干政不是好事。

自家二叔可不是赵高。

不过,舍人对此也理解,毕竟小姑娘涉世未深,不知人世间的险恶。

她还直白的停留在大臣都是好的,内侍都是坏的粗浅阶段。

当然,舍人也承认屁股决定脑袋,他是老魏家的人,二叔在他心目中,当然是好的。

如果他二叔不是九千岁,而是杨涟、左光斗,那么舍人肯定坚决、果绝的高举反阉党大旗了。

与九千岁不死不休了。

好在,小姑娘的丈夫还是比她强的。

这个小姑娘就是十一年后的懿安皇后、天启帝朱由校的老婆。

一个美貌的女人,也是一个悲苦的女人。

甲申年,她为国殉节了。

那一年,她三十九岁。

舍人是一个心怀仁慈的人,小姑娘凄惨的命运曾让前世的他深深感动,所以,他当然不会让悲剧发生。

同时,他也是一个有着道德底线的人,因此,他决定加强一下双方彼此的感情,免得日后小姑娘再对他二叔有偏见。

只是,他都十六七岁的人了,怎么和人家小姑娘进行情感交流呢。

要是太直接了,弄不好就给扭送派出所去了。

目标,很自然的就放在了小姑娘父亲张国纪身上。

太康伯,可是坚定站在东林党那边的。

他老人家,是国丈。

朱由校,还是个很不错的女婿。

舍人笑咪咪的看向了皇后的父亲。

他最喜欢做天使投资人了,尤其是这种毫无风险的投资。

国丈老大人,还是要加入保皇党才行,免得老是影响自家皇后女儿,做些蠢事出来。

“舍人说笑了,我这闺女将来但能嫁个殷实人家就不错了,哪里有什么贵不可及。”

张国纪只当魏舍人是在说笑,他张家不过是普通人家,女儿将来怎么可能贵不可及。他最大的心愿就是把女儿扶养成人,给他找个好夫婿,两口子过的平平安安就成。其他的,想都不敢想。

“怎么,张兄不信?不若我们打个赌。”良臣可是认真的。

“这…”

张国纪愣在那里,这位巡抚大人的学生要和自己赌什么呢。他身上除了跟人借的几十两银子,可是什么都没有。

“舍人要赌什么?

蒋方印笑了起来,他看出来了,魏舍人没有什么恶意。他是不信宝珠将来会贵不可及,但聪明如他,可不会扫魏舍人的兴。

“如果张兄的女儿将来贵不可及,日后见到我时,称我一声干爹如何?”

良臣盘算着,自家做皇后的干爹,也不算厚脸皮占人便宜。因为打朱由校那辈算,他也得称自己声干爹。为啥?因为巴巴啊!

巴巴是老祖奶奶,自个做老祖爷爷,天经地义。

不过,有个隐忧,良臣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将来朱由校会不会把自己给绿了。

依巴巴那德性,自个真要长时间不在她身边,很难说巴巴会不会红杏出墙,给小千岁来个加冕为王。

毕竟,这深宫里,也就朱由校那小子是个正儿巴经的男人了。

此事,不得不防啊。

然又矛盾无比,巴巴能为老祖奶奶,在宫中呼风唤雨的前提就是和朱由校有一腿。这要是没了一腿,老祖奶奶还是老祖奶奶么?

唉,良臣不敢去想了。

这事真的无法避免,他能怎么办?

原谅她呗。

想要日子过的好,就得头上沾点绿啊。

绿人者,必为人绿,天道好相还,抗拒不得的。

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为将来的事情头疼,何苦来哉。

眼面前,最要紧的是把张嫣拿下。

舍人收了烦恼,笑容满面的看着张国纪。

“呵呵,这个赌,宪台赌得!”

蒋方印最是热情,当下拉着张国纪让他赌。虽说魏舍人年纪小了些,比宝珠大了不过十一二岁,让宝珠叫他做干爹有些让人啼笑皆非。

可这事不管从哪方面看,对张家都有益无弊,须知道,魏舍人如今可红着呢。贵妃娘娘都亲自派内侍接他回京,将来前途大着咧。

恩主杨镐又是他的老师,若他认了宝珠做干女儿,国纪在关外做生意,无疑又得了个靠山。

心切的蒋方印朝张国纪猛打眼色。

张国纪也明白过来,却更直接,当下就道:“难得舍人这么看得起小女,不若让她现在就拜舍人为干爹好了。”

良臣一听,这赶情好!

蒋方印也连说好,一心要搓和这桩好事。

当事人却不干了。

“爹,我才不要让这个小哥哥做干爹呢。”张嫣仰着小脑袋,把“小哥哥”三字咬的很重,小小心思顿时暴露无遗。

这姑娘,鬼精着呢,她在是提醒自己的父亲,眼前这个想要做她干爹的家伙,比她大不了多少,比她爹也小了很多呢。

“哎,嫣儿不要胡闹,魏大人这是真心喜欢你,旁人想求都求不到呢。”张国纪不能让使性子的闺女坏了好事。

蒋方印也连说带笑的哄张嫣,良臣只在边上笑看,总要皇后娘娘自己上船才行。

最终,张嫣拗不过自己的父亲,只得噘着小嘴不情不愿的给良臣行了一礼,称了声干爹,良臣哈哈一笑,正要说乖女儿,却见张嫣把个小手伸了出来。

“干爹给我什么见面礼?”

第三百四十四章 这书比《赵高传》好

“嫣儿不得胡闹!”

女儿伸手要礼物的举动着实吓坏了张国纪,有些埋怨自己忙于生计,没顾上对女儿多教导,以致这般没有礼数,让魏大人和大庆兄见笑了。

等生意有了起色,手头宽余后,无论如何也要请个西席教导这丫头,再这样下去,可对不住死去的妻子。

张国纪暗道。

“爹,我叫他干爹,他给我礼物,有错么?”

张嫣一脸委屈,小姑娘可不觉得她做的有什么不对。只是,小小的年纪,眼神中那么一丝丝狡黠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这丝狡黠在大人眼中看来,多少是小姑娘不情愿的表现。

未来的皇后娘娘怕是觉得自己太吃亏,又或是实在看不上魏舍人,所以,她得要点东西来弥补下自己幼小的心灵。

张国纪见状,颇是尴尬,朝良臣苦笑一声。蒋方印则是觉得有趣,小宝珠还是有点小心眼的嘛。

“哈,应该的,应该的。见面礼要给,要给的。”

良臣心中大乐,这皇后娘娘端的是不肯吃亏啊,当然,自家这便宜干爹也得敞亮些,要给皇后娘娘留下深刻且美好的印象才行。

感情这东西,不就是用金钱培养出来的么。

钱越多多,情越深啊。

黑脸老汉送自己那么多财货,随便拿两样出来,绝对显得他这干爹土豪多金。

如此一来,干爹的份量就重如泰山了。

只是,似乎太俗气了。

小姑娘可是未来的皇后。

这初次见面的礼物得高大上,得与众不同,如此才能显出他这小干爹的不凡。

只是,良臣身上除了黄白之物外,也没什么有品味的东西,东珠倒是有几颗,那玩意是值钱,但也俗气啊。

一时,倒为这礼物犯愁了。

“舍人莫要当真,宝珠只是随便说说而矣…”见魏舍人在那一脸踌躇的模样,蒋方印以为对方舍不得什么见面礼,或是身上没带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忙打圆场。

张国纪也赔着笑,自家女儿能拜个做官的当干爹,已是高攀了,哪能真要人家小大人破费呢。

他朝女儿打眼色示意,可女儿却是不理他这个爹,只一脸期盼的看着天上掉下来的“干爹”。

水汪汪的眼睛,嫩嫩的小脸蛋,可爱的小嘴唇,任谁见了都欢喜。

张国纪干着急,可又不好当着外人面对女儿打骂,只能讪笑站在那。

良臣知道蒋、张二人可能误会自己抠门了,也不解释,笑而不语的看着小张嫣,脑子里寻思到底送个什么礼物才好。目光无意瞄到蒋方印手中拿着的那本新鲜出炉的自家小像传,灵光一闪,顿时有了主意。

“蒋兄,把书给我。”

“啊?”

蒋方印愣了下,随手将书递到了良臣手中。

良臣接过,随手翻了翻,第一页就是幅自己的画像,也不知蒋方印从哪找的画师,画中的他栩栩如生,高大英俊,正气凛然,一手拿着宝剑,一手指着一尊泥塑城隍像,别提多威猛了。

作者,用心了,得赏!

良臣合上书,朝蒋方印点了点头,然后竟是蹲下身,面对着小姑娘,一脸郑重的将书递到了她的面前。

“好女儿,你虽是女孩子,但在干爹看来,却不亚于男儿身。所以,等你稍大些,一定要读书识字…干爹这里有一本书,且送于你了,等你长大了,一定要好生看看,不要辜负干爹的一片心意。”

舍人脸上殷殷期待。

小囡囡,我看你骨胳精奇,是万中无一的贵人之相,维护朝廷的重任将来就靠你了。我这有本奇书,小囡囡只要看了,他日必知你干爹我是多么的英雄了得,连带着你干爷爷也是多么的赤胆忠诚,坏话,就不要跟你夫君说了吧…

读咱家这本《魏舍人小像传》总比读《赵高传》要好吧。

做干爹的觉得自己真是对得住干女儿了,满满的都是爱。

当然,干爹在送出精神文明的同时,不忘展示了下自己土豪的身家。

他随手从怀中摸出个锦囊,看也不看就塞在了小张嫣的手中。

锦囊里是四颗品相上佳的东珠,是干爹特意选的,打算回京后哄巴巴开心的。

“这里面是什么?”

小张嫣买珠还椟,她没有意识到干爹送给她最尊贵的礼物,就是那本她看不懂一个字的小册子,而是兴奋的将那个锦囊解了开来。

张国纪和蒋方印同时看到了锦囊中的四颗大东珠,二者都是惊了下,东珠的价值他们还是知道的。

张国纪当时就失声道:“舍人,这如何使得,太贵重了!”

“就是因为贵重,才配得上我家的干女儿。国纪兄,我刚才可是说了,我这干女儿将来贵不可及呢…寻常的礼物哪配得上她!”

良臣轻声一笑,摆了摆手,云淡风轻,四颗珠子买个皇后娘娘,这买卖,再来一百个,他也不嫌多。

“哇!”

让干爹有些失望的是,干女儿随手将他的小像传塞到了父亲手中,两眼瞪的大大的只顾盯着那四颗珠子看了。

干爹撇了撇嘴,微微有些失落,转念一想,小囡囡还小,都不识字呢,自己何必急在一时呢。

良臣笑着让张国纪将女儿的礼物收好,张国纪推脱几次,实在是推辞不得,只好替女儿收下了。

到底是做父亲的,知道什么才重要。

见父亲把那本小册子当宝一样放入怀中,小张嫣依旧不以为然。不过看在四颗好玩的珠子份上,她给了莫名其妙就当她干爹的小哥哥一个虎牙似的笑脸。

千金难买娘娘一笑啊。

良臣心花怒放。

蒋方印则是大为苦恼,他想告诉舍人,小像传的初稿就这一册,你送给干女儿了,叫他拿什么去印刷刊书?

得,还是委屈自己,再熬几夜重新写吧。

“噢,对了,国纪兄打算在辽东做些什么买卖?”良臣示意张国纪和蒋方印到屋里坐。

张国纪边走边摇头道:“不瞒舍人,我刚到沈阳,暂时也不知做些什么买卖。”

良臣朝蒋方印看了眼,对方点了点头。

“这样啊,”

良臣眼珠子一转,笑道:“辽东贩到关内的货物,以人参、东珠、皮草三物最是珍贵,国纪兄不妨在这方面着手一二。”

第三百四十五章 挣点钱,好过年

“这些东西在关内确是抢手,只是在下囊中羞涩,只能做些的这些,在下可不敢想。 X”

张国纪倒是老实,坦诚相告,他没那么多钱做这大买卖。以他现有的身家,也就是小打小闹。大买卖,他有那心,也没那力。

“既然来了,光看哪行,这钱也不能光叫别人挣去么。那帮人吃肉,总要分杯羹出来嘛。”良臣笑了笑,有蒋方印这位辽东巡抚的头号幕僚在,张国纪想不发财都难。

“舍人说的在理。”

蒋方印听出了良臣的话外之意,从前辽东的贸易大多被李家和矿监高淮把持着,每年利润惊人。这么一块肥肉,随着高淮倒台、李成梁归京,再保持从前的局面,就有点天理难容了。

恩主杨镐也流露过对这方面的不满,有心想分润这块肥肉,所以蒋方印才书信召故友张国纪来沈阳。

身为巡抚幕僚,蒋方印自身是不便直接经商的,张国纪便是他最好的手套了。二人乃是故交,知根知底的,用的放心。

但听魏舍人所言,莫非他也想从中分润一二?

蒋方印若有似思。

小张嫣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见父亲不理她,那个小干爹也不管她,便独自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门边,搭着下巴懒洋洋的晒起太阳来了。

晒了会太阳,又觉无趣,小姑娘的眼神就直直的盯着父亲怀中看。

她可没兴趣跟父亲讨要那小册子,而是想要两颗珠子玩玩。

只是,最终小姑娘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还是很害怕父亲责骂她的。

于是,目光落在了那个小干爹脸上。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话还真是大小通杀。

慢慢的,小姑娘倒觉得这小干爹看着有些顺眼了。

干爹这会可没注意小姑娘瞧他顺眼了,而是在寻思事情呢。

事实上,良臣确是想插手辽东贸易。

经商挣钱,可比万历搞的矿监税使有格调。

治国,实质就是理财。

治家,实质也是理财。

战争,实质也是理财。

大明朝为何陷入那个死循环,除了士绅阶层利益的无限扩大,皇权的无限收缩外,缺钱,是根本一环。

不过,大明朝有钱,上下下下都有钱,独国库没钱。

原因何在,低效的官员体系和无能的税收模式是根本。

要解决这个问题,以良臣现在的能力和地位,肯定是无法解决的。张居正复生,面对现在的党争复杂情况,只怕也无能为力。

除非,来一场从下到上的革新。

这,显然不可能,也不是当下的问题。

不能对症下药,可以走偏门。

这个偏门就是发财,发大财。

辽东贸易是有钱赚的,黑脸老汉都靠这弄钱呢,良臣凭啥不能挣?

左右这钱他不挣,别人也会挣,所以叫别人挣了还不如他来挣。

有杨镐这个辽东巡抚罩着,自家背后还站着万历和郑贵妃,不在辽东一展身手,弄个富家翁做做,未免可惜了。

良臣也清楚,他可以伸手,但却不能太贪。

高淮虽然倒了台,新任的辽东矿监张晔给高淮来了个全盘否定,但要他不插手辽东贸易却是异想天开了。

说一千道一万,张晔最主要的使命不是替高淮擦屁股,而是继续替万历的内库弄钱。如果不能完成这个任务,张晔和东林党关系再好,这矿监税使的位置也坐不下去。

如此,便意味着,高淮弄的那个福阳店很可能会换个牌子继续营业。

因而,张晔那里,肯定要分块肉。

李成梁那边,也不可能全盘放手。就算他愿意,手下人也不愿意。都是捞惯了的,哪能说收手就收手呢。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断人财路,无疑是杀人父母啊。

李成梁为何能轻易就能鼓动起关门军变,根子还不是因为高淮挡了那些大大小小军头的财路么。

你不让我过的好,我就让你过不好。

将心彼心,这事,搁哪都不稀奇。

两京十三省,最近闹出的矿监税使被杀、被逐的事件还少了么。

以杨镐的短暂巡抚经历,李家的势力固然会受到影响,但也仅仅是伤筋,不可能动骨。

要知道,就算十年后的萨尔浒之战,李如柏都是一路军的主将呢。

而且杨镐这个还算念旧,当年他和李如松关系很好,和李如梅也处的不错,就算打压李家,大抵也是点到为止。

只要李家不跳出来破坏他的攻打土蛮大计,良臣可以肯定,李家那块肉只是稍稍小些,断不会就此没了。

但即便如此,这块肉还是能漏出一块来的。

这块,杨镐够吃,也够良臣解馋。

有财,大家发嘛。

并且,这事还有个好处,就是能跟张国纪形成一种长期合作关系。等将来他成了国丈后,这关系必然更加紧密。

单是一个干爹还不行,这世间无论什么事,必须要长来长往才好。

远亲还不如近邻呢。

四颗珠子买一个皇后娘娘加一个国丈,舍人可不是白出血的,他可是坐等大盘上扬,牛市大吉。

另外,马上要过年了,弄点钱,也好过年嘛。

“国纪兄不妨趟趟路子,至于本钱么,我这倒是能出一些,如果国纪兄看得起,就算我入个伙如何?”

良臣开门见山,张国纪没钱,他可以帮衬一点。蒋方印那里肯定也会出钱,要不指着张国纪一人,能干出个什么来。

蒋方印一听,顿时大喜,魏良臣虽是杂流京官,但却是贵妃娘娘的人,自家恩主为了跟贵妃娘娘长期交道,都要收对方为学生。现在这人主动提出合伙做生意,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张国纪自是无意见,他人生地不熟,又没本钱,全指着蒋方印。蒋方印都说好,他当然更说好了。心里想着,做生意光有钱可不行,得有势。自家这闺女的干爹背景不小,有他帮忙,这生意可谓是没做就赚了。

“不过光有本钱,却无货源啊。”

张国纪进入角色很快,马上想到了货源问题。如果不能直接从当地人手中收购,利润肯定没有多少的。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过一道手,价钱立时就会高出来。商人,逐利。没有成为国丈之前,张国纪也不能免俗,他当然希望以最低的价格拿到货了。

辽东货物来源大半在女真那边,建州就是主要的货源地,这个货源地眼下的实际把控者是李家。所以想拿到一手货,对普通商人而言,基本上是没戏的。

不过这事对良臣而言,却有戏。

他不必跟李家抢建州的货源,他有自己的来路。

东哥的友情,

第三百四十六章 亲兄弟明算帐

东哥眼下有求于良臣,并且双方关系很亲密,良臣自是能从叶赫收购到足够的货物。

价钱嘛,别人给什么价,他就给什么价。

你叶赫总不能不给舍人面子吧。

怎么看,东哥都不是那种穿上裤子就翻脸的人。

念及此处,良臣直接对蒋、张二人道:“货源的事,我有门路。叶赫部和我有些交情,届时国纪兄可直接去叶赫部收购。”

闻言,蒋方印和张国纪都是大喜,能够直接从叶赫部收货,那成本可是大大的降低了。

关内的达官贵人最是喜欢关外的人参东珠,只要把东西运进关,都不必直接卖,过手给那些珠宝药铺,就能狠狠赚上一大笔钱。

做上个一年半载,想不发都难。

“那这样一来,就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蒋方印心中火热,本钱有了,货源有了,权势也有,这发财的买卖可以说马上就能干起来了。

张国纪欢喜之后却是想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魏舍人又出本钱,又解决货源问题,那这桩买卖,到底是算他张国纪和蒋方印的,还是算魏舍人的呢?

这别弄到最后,他辛辛苦苦来关外是给别人打工的。

这少年看着亲切,还认了自己女儿做干女儿,可毕竟是个当官的,要是翻脸不认人,他还真是拿对方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年头,民不与官斗。

大庆兄是有个举人功名,也是巡抚大人的幕僚,可架不住人家是巡抚大人的学生啊。

一想到这里,张国纪面上不禁有些犯愁,蒋方印见了,也很快意识到这个问题,却不知如何开口问询。

良臣将他二人表情看在眼里,自是知道二人担心什么,想着这事情不解决,三方也都不安心。

索性说道:“亲兄弟明算账,既然我入了国纪兄的买卖,那这账我们便之前说好,免得将来闹出不快来。”

张国纪闻言,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那依舍人之见,这买卖如何算?”

蒋方印也不藏着咽着,他是想讨好这个少年得志的舍人,但事关自身利益,也不能无底线的退让。要是这魏舍人想独吞这买卖,那他就却之不恭了。

虽说恩主暂时还没向朝廷保举他,可凭他跟了恩主十年的情份,真要请恩主行个方便,买卖还是能做起来的。大不了,一步一个脚印,从小做起,慢慢来就是。

良臣微一思虑,拿出方案,他道:“这样,这买卖我们算十股。我有官职在身,不便出面,大庆兄也要帮恩师做事,恐怕抽不得空,故而这具体做事的人肯定是国纪兄,所以国纪兄算三股如何?”

张国纪想了想,点头同意,他不用出钱,只要出力,在这发财的买卖中分三成,还奢求什么?

见张国纪不反对,良臣转而对蒋方印道:“大庆兄随恩师在关外,这官场上下打点也是件头疼烦心事,国纪兄生意做起来,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事,少不了有人找麻烦,届时得要大庆兄忙前忙后,因而大庆兄也算三股如何?”

“可以,真要算起来,我这三股都多了。”蒋方印哈哈一笑,并无意见,听魏良臣的意思,似乎连本钱都不用他出,何乐而不为呢。

二人得了六成,余下的四成归谁,自是不用想了。

“本钱都由我来出吧,货源那里也归我解决,所以二位,我占四成不过份吧?”

“三三四”的方案,良臣认为很公平,他真要少拿,只怕这二人反而不踏实。真要算起来,他独占这个买卖也无可厚非,只是,他分身无术,这买卖真想做起来,还真离不开蒋方印和张国纪。

“大清贤弟就算占五成,我也没意见。”

蒋方印轻笑一声,同意良臣这个方案,他注意到,魏舍人对他的称呼可是改了,一口一个“大庆兄”,他自是也要改口,称兄道弟,双方关系显然更近一步。

张国纪更是没有意见,连声说好。

“那此事便说定,我回头便叫人将银子给国纪兄送来,大庆兄帮忙在城中物色间铺子,国纪兄招些人手,先把店铺办起来。”

良臣交待两句,叶赫那里他也得给东哥去封信,这都快过年了,年前把架子搭起来就成。

只是,良臣琢磨着这买卖还是得有个自家信得过的人看着才行,倒不是不放心未来国丈和蒋方印,而是他想给自己培养个信得过的助手。

他想到了宋献策那个神棍,但立即又给否定了,这家伙鬼精着,且手里还有个矿,所以还是别让他插手辽东的事。

可除了宋献策,良臣还真是无人可用。

郑铎那帮人打打杀杀还行,让他们改行做生意,有点强人所难了。并且,张虎一直希望给郑铎他们谋个内廷的编制,郑铎本人也几次流露对官军的向往,良臣也不便强迫人家弃武从商。

思来想去,倒是想到了大哥良卿。

托良臣的“福”,县里给大哥良卿弄了个六房跑腿的差事,这放在从前,是好事,虽说没编制,可也算半个公门的人。大钱挣不了,养家糊口讨个老婆却也不难。但现在,做弟弟的阔了,大哥这差事显然就不让人满意了。

打虎亲兄弟,自家大哥天性忠厚,在家种了三十年地,二叔发迹后才混了个国公的爵位,那都天启六年的事了。可怜大哥刚享福,什么坏事也没顾得上干,隔年就被崇祯给拉到刑场砍了头,这事搁哪都冤枉。

现在兄弟提前阔了,良臣怎么也要给大哥点福气享,老爹那也得跟着沾光。

且先让大哥到关外跟着张国纪学做买卖,掌握门道之后再给自己做大账房。

良臣对未来的宏图规划的很宏大,有大哥发挥的地方。

当下,和蒋、张二人又说了些买卖的事,张国纪请良臣给店铺起个名,良臣想了想,说回头想好再告知。

张国纪父女俩刚来沈阳,还没有住处,蒋方印便让他到城中看看,先找家旅店落脚,他把手头事忙完就去找他,一块物色间铺子。

“那大庆兄,魏大人,我就先告辞了。”张国纪起身向魏、蒋二人拱手施礼。

“国纪兄以后叫我良臣就好。”

良臣和蒋方印笑着也站了起来,将张国纪送到门口。

“宝珠!”

张国纪叫了声不知何时跑到院子里的女儿,小张嫣听到父亲的叫唤忙奔了过来。

“走了么?”

小张嫣正玩的开心,没想到父亲这么快就要走,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听话的跟着父亲往外走。

走到院子中央时,小姑娘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就转了过身,朝正微笑看她父女俩的良臣喊道:“干爹,你不送送我么?”

第三百四十七章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送完小皇后娘娘回来后,良臣向蒋方印打听起李成梁去职的事。

蒋方印知道的也不多,只说京中的御史不知怎的知道了舒尔哈齐派子告状的事,尔后就有人上书朝廷弹劾李成梁谋反。

原本风潮不大,应者寥寥,但半个月后,齐楚浙昆等党突然发难,短短三天就有七十八封弹章由通政司直达御前。更有人将辽东巡按熊廷弼弹劾李成梁弃六堡,杀百姓的事情翻出。

起初,内阁还想将此事按下,东林党因涉及自身利益,四处灭火。可另外几党却誓不罢手,眼看大火就要殃及自身,叶向高考虑李三才入阁在即,此时大动党争,对东林不利,因而吩咐党内收手。

东林党一撤,齐浙浙昆宣五党顿时趾高气昂,趁胜追击,一时之间,镇守辽东四十载的活太傅李成梁成了朝野上下一致唾骂的对象。

但要说起来,压倒李成梁的最后一根稻草还是熊廷弼。在收到京中楚党同仁书信后,在盖州巡视的熊廷弼立即再次上书朝廷,这次他的弹章中罗立了数十条证据,直指李成梁之罪可论死。

“陛下收到熊廷弼的奏疏后,龙颜大怒,姑念李成梁这几十年为朝廷也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故而从轻发落,只召回京师恩养,诸罪不论。”

蒋方印有些遗憾,要是皇帝重惩李成梁,李家在辽东的势力肯定会被连根拔起,那样一来,自家恩主这辽东巡抚做的就名符其实了。

“大庆兄可曾听过熊廷弼的…趣事?”说到熊廷弼,良臣倒是关心这位蛮子上回持白牌的事是不是成了辽东人的笑话。

夺人气运这种事,总归是不地道的,若熊廷弼东施效颦闹了笑话,良臣他日总要补偿人家一二的。

“趣事?”

蒋方印怔了一下,摇了摇头,他没听说过。

看来这事要么没成,要么就是熊廷弼及时止损,阻止了随从闹笑话。

蒋方印以为熊廷弼那有什么事让魏良臣关注,旁敲侧击了下,给良臣含糊过去了。

李成梁的时代,终是过去了。

这位老人,还能活七年。

只是,这七年,对于一位手握重权,在辽东呼风唤雨惯了的活太傅,恐怕不是什么好的岁月吧。

想到那日见到的满脸老人斑的活太傅,良臣轻叹一声,他的一生,还真是难以评说。

说他好的有,说他坏的有,总之,一言难尽。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没有人能够知道未来发生什么。

如果李成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他还会养寇自重么?

历史,没有如果。

想到一事,又问蒋方印:“既然李成梁去职,那舒尔哈齐是不是可以交给朝廷了?”

历史上舒尔哈齐是被奴尔哈赤囚禁而尔毒杀,现在舒尔哈齐逃了出来,落在李家手中,要是杨镐能好好利用的话,建州的事大有可为。

南建州、北建州,分裂的建州二卫还会不会有“七大恨”,难说。

不料蒋方印却道舒尔哈齐已经死了。

“死了?”

良臣微愕,他没有问蒋方印舒尔哈齐是怎么死的,因为,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人已经死了。

正如他知道阿尔通阿死讯时一样,接受事实,不要再去深究什么,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为,事实的真相人人都知道,但却人人又不知道。

“大庆兄,有件事我想劳烦你。”

“噢?”

良臣当下将自己在长宁铁矿征调的降倭及双山台飞虎军的事说了。

“降倭虽罪孽深重,然在我朝已为苦役十年,不妨给他们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草帽顶子山一战,降倭表现殊勇,可堪一用。那飞虎军虽说是高淮所创,但募者皆敢死勇壮,弃之可惜,地方亦有寇扰之危。故我意将这两支人马合并为一军,供老师驱使。待有佳绩,再择一地予以妥善安置。不知大庆兄以为如何?”

“这是好事,巡抚大人正愁无人手可用呢,大清贤弟放心,降倭这事包在我身上了。”

有关这魏舍人擅征降倭的事,不但蒋方印知道,杨镐那里也知道,此事具体经过长宁铁场和长胜堡守备胡三炮等皆有公文奏禀。

李成梁去任前,曾严责长宁铁场及海州卫,意将降倭收回。不过当时因为洪太主之死,杨镐和李成梁各自暗中发力,降倭的事倒是搁了下来。如今李成梁已走,辽东做主的是杨镐,魏舍人的这个要求老师自会满足他,蒋方印乐的做个顺水人情。

不过,飞虎军那里却是麻烦。

毕竟,飞虎军乃高淮所创,如今就算整顿安置,也应由新任辽东矿监张晔决定。蒋方印不敢就此拍胸口替良臣应下此事。

良臣寻思蒋方印的担心不无道理,飞虎军这件事,还是待回京之后寻那大珰金忠商议的好。不然,若张晔不放手,杨镐这里难免不好做。

蒋方印这里正好无事,便拿纸笔将方才良臣所提议的买卖方案白纸黑字写了三份,他自个画了押,良臣也画了,待张国纪也画押后,便人手一份。

这不是小人之心,而是君子之腹。

“老师去陆河所是为了土蛮之事么?”良臣画押之后,将文书递给蒋方印,随口问道。

陆河所位于辽河上游,那里是距离土蛮炒花部最近的一个明军卫所,杨镐刚上任就跑那,显然对于扫落土蛮这件事很是关切,也很急。

蒋方印点了点头,这事没什么好瞒的。只要朝廷同意麻贵调任辽东,明年开春,大战肯定要发生。

良臣没有告诉蒋方印叶赫部参战的事,这事不同降倭和飞虎军,他要亲口告诉杨镐。因为,这件是功,而不是求。

蒋方印看看天色,嘟囔着巡抚大人也当回了,是不是派人到城门看看。正说着,外面传来了马蹄声。

进来的是参将王维栋,不知道为什么事生气,嘴里骂骂咧咧的,看到魏良臣和蒋方印,也是没好脸色。一张黑脸黑的好像跟谁欠了他钱似的。

第三百四十八章 人各有命

良臣一脸莫名其妙,他和王维栋不熟,不便询问。

蒋方印却熟,上前询问王维栋巡抚大人是否已经回城。

“老经略回了,在后头呢。”王维栋闷声道。

“王将军这是生谁的气呢?”蒋方印笑问。

“俺能生着哪个的气,还不是他李家二郎!”

王维栋抄着手走到厅中,一屁股坐在椅上。他是山东大汉,喜怒向来不藏,遇上不高兴的事脸就黑的难看。

这会就是当事在人他面前,哪怕地位高出他若干,他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看。就这性子,没了杨镐照拂,辽东官场上哪个看他顺眼,以致当了十年参将都不能往上再升上一升。

若性子稍微圆滑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以王维栋的资历,多半已在关内哪镇出任总兵官了。

李家二郎显然是说李成梁二子、闲居在铁岭的右都督李如柏了。要不然,这辽东还有哪个李家二郎能让个参将生闷气的。

良臣琢磨着是不是李成梁归京之后不死心,授意几个儿子给杨镐搞事。那样一来,就有乐子看了。结合杨镐这巡抚做了不过一年就一气归乡,说不定这内中还真有李家下绊子的原因。

蒋方印那头也是纳闷,李如柏已经赋闲十多年,向来不问事,谈不上有多少影响力。倒是老三李如桢、老五李如梅、老六李如梓等人比较活跃,握着辽东的兵权。

尤其是老五李如梅,如今在辽东总兵任上,虽说自家恩主对他颇是高看,双方关系也算不错。但攻打土蛮部这件事,老恩主却对李如梅有些顾虑,故而有意上奏朝廷调麻贵来辽东取代李如梅。

究其原因,还不是害怕在辽东盘踞多年的李家会给他这巡抚来个养寇自重么。涉及家族利益,李如梅再是开明,也未必能全力以赴。战事若不能奏捷,杨镐这巡抚可做不塌实。他身上的污点不比李成梁少。

麻贵那边却是不同,与杨镐在朝鲜有过共事经历,和李家没有什么瓜葛,且能征战善战,乃是当今有名之虎帅。若他来辽东坐镇,李家断不敢阴奉阳为,凭其本事,扫平小小土蛮,根本是小事一桩。

蒋方印暗道就算李家真要给恩主搞事,要跳的也是李如桢、李如梅他们,怎么也不会是闲居在家十多年的李如柏。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当下蒋方印就询问王维栋,这王参将也是藏不住事的人,便也说了。

原来李如柏知道杨镐到陆河所巡视后,竟判断出杨镐这位新任巡抚有意对蒙古土蛮用兵,故而立即上书朝廷,愿意重新出山为国效力。

虽然朝廷还没有批复,但不出意外,李如柏肯定能复起。毕竟,此人曾出师朝鲜,于平壤、开城有功,后又任职于贵州、宁夏,虽因病辞官,但仍属不可多得之将材。

若杨镐真用兵土蛮,朝廷为求稳妥,定会加李如柏原官用事,这样一来,土蛮之役,李家力量就会占了大半。

将来论功行赏,无疑也是李家占大头。

这让一心想在此役中有所斩获,加官晋爵的王维栋自是大大不满,得知这个消息后,气的三天没睡好。

蒋方印听后眉头不由皱了皱,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

李如柏自请出山也让良臣颇是惊讶,但并不觉有多少意外。

“东李西麻”,可不单是李成梁和麻贵,而是指这两个姓氏的将门集团。

李成梁有数子,麻贵亦有数子,都是虎父无犬子。

李家盘辽东,麻家盘大同,势力之大,外人难以想象。如今有人要在自家老巢有所动作,这地头蛇能就这么干看着。

李如柏虽闲居,但仍是右都督,是李家现存诸子中官做的最大的,功劳亦大,这节骨眼他站出来,朝廷肯定要正视。哪怕万历对李成梁真的动了怒,也不会牵怒到李如柏他们。纵观万历一朝,这位皇帝对文官极度的不信任敌视,可对武将却是发自肺腑的支持和器重。

如果没有万历,也不会有三大征,更不会有东李西麻这等将门存在了。

万历死后,这等将门,便再也不复有了,取而代之的是藩镇化的军头。

最后,皇帝都由军头所推立,大明朝,不完蛋也完蛋了。

不管李如柏是不是重新出山,土蛮之役的结果不可能改变,所以良臣倒也不担心土蛮之役也能打成个萨尔浒,因而他的诸项安排不必因此更改。

蒋方印头疼是头疼,但最终决定主事的是恩主杨镐,身为幕僚,他能做什么,当下劝慰王维栋几句。

正说着时,杨镐回来了,虽是风尘仆仆累的不轻,但走起路来却虎虎生风,看着一点也不像个五十多岁的人。

“大清回来了?”

一进来,杨镐就看到了魏良臣,不由笑着喊了起来,尔后看到黑脸坐在那的王维栋,气不打一处来,不由骂了一句:“妈啦个逼的,你跑的倒快,难怪当年在南元就你奔了回来。”

一听这话,王维栋的黑脸顿时成了红脸,一气跳将起来,一脸委屈的叫道:“老经略,当年我可不是怂,叫人撵着跑的,而是保着杨总兵硬是从倭军重围中杀出来的!这事,老经略又不是不知道的!”

“妈拉个逼的,我要不是知道这事,能叫麻贵饶过你?早看着你跟杨元一起上刑场了,哪能叫你跟我这讴气。”

杨镐嘴里说着,手在屁股上拍了几下,尔后叉手直了直腰,扭了几下,继而一脸愁色,“人老了就是不成,马上一颠,骨架子都他娘的要散了。”

“老师辛苦了!”

良臣忙上前做出搀扶之势,杨镐见了摆了摆手,笑骂一声:“少来,为师刚上任就让人扶,朝廷那帮龟孙知道了还不派人来问我,能吃几碗饭吗?”

这是“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典故。

良臣知道杨镐是在说笑,很是配合的说了几句老师身当益壮。蒋方印那自是也紧跟着夸了几句巡抚大人身体倍棒。

杨镐活动了几下,待腰不酸后,挥了挥手,见王维栋站在那里似是想起什么,眼眶泛红,不由走上前去,轻声叹道:“你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想不开的。人各有命啊。”

“老经略,杨总兵他冤啊!…”王维栋难过的拿袖子擦了擦眼角,那袖子可脏的不行,也不知这位参将大人多少天没换过衣服了。

“冤与不冤,人已死,还计较什么。”杨镐摇了摇头,当年的事,怪不得谁噢。

王维栋却是有些不甘心,握拳愤声道:“要不是麻帅,杨总兵他就不会死!”

..........

作者注:麻贵,明朝名将,汉人。

第三百四十九章 舍人帮帮忙

能被称为“帅”,又姓麻,除了麻贵外,良臣想不到第二人。

而那个“杨总兵”,如果良臣的历史没记错的话,说的应当是被时人称为不世出的名将,却被麻贵砍了脑袋的杨元了。

听杨镐的语气,再看王维栋的反应,似乎他们说的是当年的南原之战,而王维栋就是随杨元一起逃出来的几十个明军之一。

说起南原之战,实是一场血战,此战以明军惨败,近乎全军覆没落幕。

但此战,非战之过。

万历二十五年,准备充足的丰臣秀吉下达了再次侵朝的命令。

十二万日军,分左右两路向朝鲜扑来。

左路军统帅、日本第一军军长小西行长亲率四万九千人攻打全罗道重镇南原。

右路军统帅、日本第二军军长加藤清正则率六万五千人,进攻全州。

明军在南原的守军只有三千五百人,守将就是杨元。

全州的明军守军也只有两千五百人,守将陈愚衷。

而朝鲜方面,因为漆川梁海战水军被日军伏击全军覆没,根本没有军力配合明军作战,只召集了一千多朝鲜兵帮助守卫南原城。

双方兵力的巨大悬殊,注定明军不可能打赢,但是杨元在收到日军大举来攻的情报后,没有率部撤离南原,而是立即加强防御,组织人力在城外挖掘了一条护城河,并将仅有的三门大炮安置在了城门上方。

南原城建于平原之上,没有任何地利可以利用,只有困守孤城死战。

战事很快就打响,面对坚守的明军,日军在小西行长的指挥下开始攻城。他们用火绳枪攻击守军,明军则同样用大炮和火铳反击。

杨元所部是骑兵,守城战使得骑兵优势无法发挥,从一开始,就陷入劣势。

随着时间的推移,南原城守军不断阵亡,士气逐渐低落。

杨元果断派人向全州守将陈愚衷求救,但陈愚衷却按兵不动,然后率部直接逃走。

内无守兵,外无援军,南原成了绝地。

第四天,日军填埋了护城河,并使用攻城梯攻上了城墙。

杨元见大势已去,决定带着余下的明、朝军队突围。

但朝鲜方面拒绝突围,杨元便杀出南门,向汉阳方向逃去,随后日军攻进城中屠城。

最终,杨元杀出重围,三千五百兵只剩四十三人。

内中,就有王维栋。

当时他一路护卫杨元死战,身中数创仍咬牙坚持,用杨镐的话说,真真正正从死人堆里爬出。

南原之战后,日军长驱直入,攻破全州,威胁汉阳。明军统帅麻贵被迫将各地守军召集到汉阳,这种局势直到后来稷山之战爆发后才得到转机。

浑身是血的杨元逃回来后,麻贵亲自接见了他,并对他说了一句话:“南原之败,非战之罪”。

然而,与此同时,麻贵在给兵部的文书中却建议兵部按军法将杨元处斩。

数月之后,杨元被押到辽阳,于众军之前斩首示众。

王维栋至今对此抱不平,他始终认为杨元是冤枉的,麻贵当初以军法杀他难以服众。

良臣也觉杨元死的可惜了。

三千五百人对五万人,杨元死战坚守,最后还从重重包围的日军中成功突出来,不管怎么看,这都是一个英雄,了不起的大英雄!

可这么一个大英雄却死在了自家统帅手里,怎么看,都是个悲剧。

杨元尽到了自己的职责,如果他想跑,一开始就能跑得无影无踪,再多的日军也休想截住他。

因为,杨元的部下清一色都是骑兵。

如果麻贵能给杨元戴罪立功的机会,或许,一颗崭新的帅星此刻正如日中天。正如当年的李如松一样。

无论是李如松还是杨元,二人但只活一个下来,关外的天,就不会变得那么快。

可是人已死,再多的惋惜又有什么用,再多的推演又有什么用!

王维栋这条命是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也是杨镐捡回来的。

当年,若非杨镐及时搭救,王维栋也有可能被麻贵斩杀。

在麻贵眼中,凡败军,尽可杀。非杀之,不足以严明军纪。

从军法条例上看,麻贵所为无可厚非。

但是,从人情,从事实,从结果来看,麻贵未免有些苛刻了。

这导致十二年过去,王维栋心中始终对麻贵恨意重重。

他不是恨麻贵也要杀自己,而是恨麻贵不问青红皂白杀了杨元。

南原至汉阳那一路,他看着多少好汉子倒在了日军刀下,他看着杨元这个从不落泪的铁血汉子跪在部下的尸体前痛哭,然后磕了几个响头后继续带着余下的人突围。

杨元行刑前,王维栋曾和一起逃出来的同袍去看过他。

他记得,杨元看到他们时,落寞的神情立刻变得高兴起来。

“只要你们还活着,我杨元死的就不冤。”

杨元慷慨赴死,死时无比安详,因为,他给自己的部下留了点种子。

十二年过去,当年杨元拼死突围也要留下的种子一颗颗在发芽,这些种子的恨意却从未消逝。

王维栋恨麻贵。

所以,他无法接受老经略要向朝廷奏请麻贵来辽东,比他无法接受李如柏复起事实还要坚决。

杨镐知道爱将当年经历了什么,也清楚这桩恩怨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有些事,他也不能光顾这些老部下,调麻贵来辽东是一定的,因为,杨镐容不得土蛮之役出半点纰漏。

“你先去歇着吧,凡事要以大局为重。麻帅的事你不要多想,听命令就是。李家那边,你也要忍让,万不能因一时意气坏了大事。”

杨镐叹了口气,要王维栋回去歇息。王维栋有些不甘,想力争几句,但见老经略表情也有些痛苦,终是忍了下来。

“大清,建州的事你做的不错,我已向朝廷为你请功了。”王维栋走后,杨镐问起了魏良臣在建州的事。

良臣一一说了,事无巨细,阿尔通阿病死的事也说了。当然,虽然舒尔哈齐也死了,可他依旧没敢瓜尔佳氏的事说出来。

杨镐听的不住点头,尔后直接说道:“建州的事,眼下先丢一边,为师让你在沈阳稍侯,是有事要请你这舍人帮忙啊。”

良臣注意到杨镐对自己的称呼是“舍人”而非是“学生”,顿时明白对方打的什么主意了。

果然,杨镐提出让魏良臣回京之后,在皇帝面前为他年后出征土蛮的事情打伏笔。

如何打伏笔,那是良臣这个舍人的事了。

总之,杨镐希望一点,那就是他能得到皇帝的无条件支持和信任,包括奏请麻贵出关的事。

……

经常开车,怕你们身体营养跟不上,所以给你们补点骨头汤。8)

第三百五十章 兵仗局大拿公公

做辽东巡抚的是杨镐,策划拿土蛮开刀的也是他。

这事,他为何自己不跟万历说,非要魏良臣这个杂流舍人替他说。

内中微妙所在,就是封疆和幸臣的区别了。

杨镐年前能够复起为钦差正使,得益的是他好友给事中杨应文在一封奏疏上,提到了他当年在朝鲜的功绩,杨镐自个也走了郑贵妃的路子。

当时万历正为关门军变的事发愁,觉得杨镐虽然当年犯了大错,但毕竟是做过实事,经过战争考验,资历够足,在关外能够镇得住场子,于是便下诏命他起复。

如今,随着李成梁归京,杨镐接替李炳为辽东巡抚,这位当年的罪人已然成了大明朝的封疆大吏。

身为封疆者,一举一动都为朝野内外注视,而明朝制度,地方督抚是不可以直接向皇帝上书言事的。他们的奏疏只能走通政司,尔后递内阁,票拟批红,再转六部地方。

在这一制度限制下,杨镐是不可能走“不正规”途径向皇帝上书言事,哪怕是密奏都不行。

因为,眼下的朝堂内外,根本不存在密奏一说。只要你写了东西,递了上去,哪怕是由太监亲自接手送到皇帝手里,这密奏里的内容也瞒不住外朝。

官员能结党,太监就不能结党了?太监也是人,也有亲近远疏,更不是孤家寡人,他们的身后,同样牵着一条条线呢。

日后所谓的“阉党”,可不是一帮太监在那结党,而是太监和外朝反东林的朝官同盟。

主力和打手,也是清一色的外朝官员。

文武都有,良臣他二叔魏忠贤只不过是联系这些人的钮带而矣。

紧密团结在以九千岁魏忠贤公公为核心的中央周围,大抵,也就这意思吧。

换言之,经过这么多年激烈的党争,朝堂内外根本就没有什么保密措施。这大明朝的公文体系,完全就是个透明玻璃,只要有东西打这玻璃里过了,甭管你掩饰的再好,藏得再深,终归会留下痕迹,让人发现。当年,王锡爵就是吃了密奏的亏,结果导致东林党上台。

前车之鉴,杨镐哪里敢上什么密奏。

并且,若封疆皆绕过内阁直接给皇帝上书,还要内阁做什么?

这是犯了大忌讳的!

杨镐真敢这么做,第一个不饶他的就是内阁首辅叶向高,等待他的必然是弹劾下台。奸逆小人的定语百分百跑不掉,这辈子他都别想再起复。

大明朝就这桩怪,得罪皇帝不要紧,朝廷始终记着你,一有机会就会让你东山再起。可向着皇帝得罪朝廷,那就吃一颗药丸吧。

杨镐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魏良臣就不一样了,他只是文华殿舍人,杂流出身的小官,吏部都挂不上名号的人。跟当年成化朝的供奉官一样,完全是皇帝凭个人喜恶直接赐的官。这官,吏部可以认,也可以不认。认与不认,就看你个人运气了。

不过别看舍人官小,可却有个好处,那就是能直接向皇帝上书,走厂卫及内廷的路子。外朝的手伸的再长,总管不着厂卫吧。

再者,外朝的科道言官们可没兴趣关心一个杂流舍人跟皇帝说了什么,这种人连小臣都算不上,他就是给皇帝说一万件事,难道还能把朝堂翻了不成。

别看杨镐性子大咧咧,看着很是豪迈,不拘小节,这人啊,其实心眼也多着。

能做经略,做巡抚的人,会是那么单纯的一个人么?

说白了,杨镐收魏良臣做学生,不单单是想跟贵妃那里把“友谊”巩固好,更是看中了这小家伙的“特权”。

让魏良臣替自己先打招呼,贵妃有数,就是皇帝有数,届时他杨镐再上书,就功效百倍了。

这件事对魏良臣而言,是小事,所以他毫不犹豫的爽快应下。

当然,做学生的也要有所回报。

于是,他将叶赫部有意相助大明征讨土蛮的事说了。

“叶赫部想请老师上书朝廷,为叶赫部的首领请个封号,日后老师也能给予照料一二。”

杨镐听后大喜,叶赫部虽然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也是有点肉的,凑个一两千批甲人是没有问题的。他本意年后攻打土蛮,也想征些女真和亲顺蒙古部落配合作战。

这样,一来能壮声势,二来也可以减少明军的伤亡。

若非土蛮位于辽东内陆,杨镐都有意行文朝鲜派兵助战。以他在朝鲜的威望,光海君那里肯定没有二话。

“只要叶赫真心助我大明,奏捷之时,我必应其所求。”杨镐当下拍板。

见这对师生说的高兴,蒋方印趁势将降倭的事情提了出来。却不是以魏良臣的名义,而是以巡抚衙门的角度看这事。

“据卑职访察故档,当年共有四千余降倭安置在辽东各地,大多在铁场和工矿,如今大致还有三分之二。以魏舍人草帽顶子山一战来看,这些降倭还是堪用的。大人不若将他们整合,归亲信之人指挥,如此也算得一支有力人马。”

“那些降倭嘛…”杨镐斟酌片刻,点头道,“且先在沈阳中卫安置,年后拨归王参将指挥,真要如你所说,本抚定会给他们个好去处。”

良臣心里有些犹豫,杨镐大嘴一张就把降倭拨给王维栋,这可对他不利。但是,他只是文华殿舍人,无有兵权,更不可能在辽东带兵,所以杨镐这个安排倒非是刻意针对他。

这事,倒是有些麻烦了。

良臣可不愿降倭成了别人的手下,琢磨着回京之后得想办法把人弄到自己名下。就算不是归自己直接指挥,也要对他们有足够的影响力。让他们知道小天使大人时刻关心着他们,时刻想着让他们回国呢。

可是,怎么弄呢?

贵妃娘娘肯定不会帮他这个忙,而良臣认识的人有份量可以办这事的也就是司礼大珰金忠一人,但金忠不是提调御马监的太监,若是的话,岂止是降倭,就是飞虎军那帮人都可以解决编制问题。

看来,得帮金公公更上一层楼,升了掌印才好。

成了内廷一把手,金忠或许真能帮自己把事办了。

除金忠外,和兵事稍微沾点边的,良臣倒是想起一人,那人就是那日在东四胡同小刀刘那很“赏识”自己的兵仗局王大拿公公。

第三百五十一章 魏福记

天不生小千岁,万古如长夜。

兵仗局王大拿公公和黑脸老汉奴尔哈赤一样具有慧眼。

严格讲起来,这位王公公还是小千岁的第一个伯乐。

当然,小千岁没有领人家的好意,反而毅然决然的拒绝了当王公公的千里马。

因为,他觉得做一个有前途的公公,还是比不上做一个有大腿可以抱的小千岁好。

人生就像一场旅行,可以什么都没有,唯独不能没有鸟。

这是信念,更是哲理。

人生,唯有在不断的起伏之中,才能体会到什么是失落,什么是愉悦,什么是贤明,什么是罪孽。

平静的呼吸和激烈的喘息之间,有大道可寻。

不过,打心眼里,良臣还是喜欢王公公和黑脸老汉的。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被别人欣赏、被别人承认,来得更让人舒爽,更有面子了。

是金子,走哪都发光。

回头,得找个机会拜访一下大拿公公。

良臣暗自拿定主意,这件事的重要性不低啊。

兵仗局虽不像御马监一样直接领兵管军,可以给良臣解决编制的问题,但却不能小瞧了这个衙门。

内外军械,至少三分之一是打兵仗局流出来的。别看这个衙门属内廷,可打成立那天起,它的主要职能就是造军械。

准确的说,兵仗局就是大明朝的总装备部,武器生产研发中心。

而武器升级改造,良臣最喜欢了。

他不喜欢以德服人,只喜欢以力压人。

凭本事借的钱可以不还,凭本事能揍得你满地找牙,干嘛还要和你客气呢。

幻想一下,当黑脸老汉豪情万丈喊出“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时,山海关下,一支装备着跨越时代利器的精兵在小千岁指挥下,从城门鱼贯而出,向着北方高歌前进的场景。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山海关…

那场景,很带感,也很动人啊。

良臣自己不懂如何改进武器,将火绳枪改装成可以发射子弹的步枪,将发射实心弹的大炮改成可以发射开花弹的重炮,但是,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大致的原理和式样他能不知道么?

再说了,术业有专攻,大明朝的能人巧匠还是很多的,对于火器的理解和创新能力也是很强的,他们缺的不过是一个机制,或者说一个良好的待遇吧。

只要能在体制上解决工匠的待遇问题,并且有足够的财力保障武器的研发和创新,良臣相信,历史的车轮,一定能被他拽偏。

所以,兵仗局那里,回头肯定是要去的。

眼下用不到,将来也要用到,有现成的装备部可以利用,何必舍近求远,另搞一摊呢。

最重要的是,兵仗局属内廷二十四衙门,和外朝没有瓜葛,性质上相对要单纯一些。只要良臣能搞定内廷,兵仗局就百分百的为他所用。除了兵仗局,锦衣卫那里还有个南镇抚司,那衙门也是专门生产武器装备的,尤其注重火器生产。

两个衙门互通有无,技术人才相互交流,集中培训,一个军工集团想不诞生也难。

为将来计,良臣提醒自己无论如何也要和王大拿公公打好关系。

这位王大拿可比象牙山的王大拿重要的多。

杨镐这里,良臣将飞虎军的事情简单说了下,倒不是请杨镐帮着跟辽东矿监张晔疏通,而是请杨镐能够暂时安置一下飞虎军,给他们提供住处和钱粮,免得没有着落,人心惶惶。

“飞虎军的事和高淮高公公有关,此事也是陛下交待,回京之后我会如实向陛下奏禀,如何安置陛下那里自有圣裁,老师这里不必担心张公公那里。”良臣怕杨镐不肯担责,搬出万历为幌子,反正杨镐也不知道皇帝究竟吩咐过他什么。

果然,一听是皇帝的交待,杨镐这里连忙就应下了。张晔虽是内廷大珰,但如今他也是辽东巡抚,若连这桩小事都不能替学生解决,他杨镐面子可挂不住。

师生二人又说了些后,良臣见杨镐精神不佳,知他这几日过于劳顿,当下就告辞。杨镐问他几时走,良臣回说明日便随宫里的王公公回京。

杨镐不知贵妃娘娘派人来接魏良臣回京的事,有些奇怪哪个王公公。蒋方印忙将事情说了,杨镐心下自是又喜又惊,继而觉得自己押对了宝,这个少年在贵妃娘娘那里还真是得宠的很。

从杨镐行辕回到住处后,良臣让郑铎从四箱财货里提出两千两银子,送到沈阳城的大钱庄兑换成银票。

这些钱是良臣准备送给未来国丈的本钱。

和张国纪、蒋方印干的这桩买卖也是良臣两世为人的第一桩生意,虽然分了六成出去,但是心血所在,自是希望能够旗开得胜,财源广进。

不过这买卖,他不想算给万历,有张晔这辽东矿监在,万历那里肯定进项不少,多自己这一笔,少自己这一笔,想来皇帝也不会在乎。

不过余下的这些东西,是不是要上交万历,良臣还真是踌躇。

踌躇之余,觉得自己被杨镐骗了。

因为上次杨镐派蒋方印去长胜堡叫他来沈阳,可是暗里表示沈阳这里有财可发,他才屁颠屁颠,冒着被李成梁收拾的风险来的。

结果来了之后,李成梁就给他下马威,威逼他去建州把事情摆平。等好不容易回来后,李成梁又突然离任,沈阳城的官员们要么在张望,要么就是直接巴结新任巡抚大人,哪顾得上他这个小小舍人。

魏舍人满心期盼的门前车水马龙,宾客大包小包的场面愣是没发生,叫他好不失落。而宫里的皇帝和贵妃娘娘却巴巴的等着他魏舍人替他们收钱呢。

这让良臣一时没了主意,把黑脸老汉的东西吞了吧,财是发了,可皇帝和贵妃那肯定不乐意了。

为长远打算,良臣只好咬牙决定余下的财货如数上交,当然,他可不会替奴尔哈赤做人,只说是自己在关外收的就行。

反正万历也不可能挨个问他是收的哪些人礼物。

皇帝再贪财,总不能真不要脸吧。

想到还要给自己的买卖起个店名,良臣就回屋先拉着瓜尔佳氏玩了会游戏,然后叫瓜尔佳氏拿来笔墨纸张,叼着笔头在那认真寻思起个什么样拉风的店名。

思来想去,最后却是大笔一挥,在纸上写下“魏福记”三个大字。8)

第三百五十二章 又输了个精光

魏福记!

好名。

良臣对纸上自己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表示很满意。

福记,听着亲切,叫着顺口,带有民族特色,又吉庆无比,堪称是买卖界的不二商标。

可以预见,在良臣的高瞻远瞩和强势背景下,不久的将来,魏福记的牌子定能响遍关内关外,最终传遍五湖四海,成为大明朝乃至藩属国家谕户晓的大品牌。

当然,魏福记不卖糖,不过有可能的话,也可以经营零售品。

可惜,名字是好,可良臣总觉得少点什么。

琢磨了半天,恍然大悟,少了什么?

少了“皇家”二字!

“皇家魏福记”可比“魏福记”听起来更气派,也更具有权威性。

为了五百两银子,万历能给高淮亲自题写店名。

良臣觉得自己出个六百两,万历指不准就能将“皇家”二字御批给他?

想想,不现实。

不是万历肯不肯的事,而是六百两太少。

万历那性子,真应了一句老话,叫钱越多多随你搞。

六百两买“皇家”商标肯定不行,至少得加个零,六千两!

还不行,再加个零!

良臣就不信了,砸个六万两,看看万历到底还是不是人。

同时,也打定主意,往后不管什么生意,清一色都得是“魏字头”,要将“魏”字充分体现在行行业业,并烙到天下百姓的灵魂深处去。

让他们知道,只要有个魏字,这家店的东西就是最好,价格也是最便宜的!

饮水思源,魏家的买卖反哺的结果,自然是老魏家的都是好人啊。

开金铺,叫魏大福。

开珠宝,叫魏地亚。

开粮油铺,叫魏金龙。

开衣铺,叫魏维斯。

开鞋铺,叫魏达斯。

开香料铺,叫魏来香….

这样,等将来自己作古之后,怎么也能给子孙后人留几个叫得响的商标。就算一个留不下,能保个魏大福也好。

良臣对周大福这个品牌可是念念不忘的很,他绝不允许魏大福变成包子铺。高大上的黄金铺子才是他的首选。

不过,最好自己在世时能搞出大魏集团来最好。

这个可不是幻想,而是有切实的可操作性。

凭着二叔和巴巴,别说集团了,就是财团,良臣也能整出来。

真正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有个做九千岁的亲二叔真好。

这搁别人身上,也就想想。

也就良臣这里能美滋滋。

所以,这投胎的确是门技术活,可不单讲运气的。

良臣最不喜欢干的事就是自力更生,白手起家了,那得多累啊。

一想到未来的美好,良臣心花那个叫怒放,拉着瓜尔佳氏便吹起自己远大的宏图,唬得瓜尔佳氏一愣一愣。

当然,良臣也是捡粗浅的说,生意方面的事,说其它的,瓜尔佳氏也不明白。

说到高兴处,面前的熟又贵又可人诱眼,良臣顿时忍不住亲了几下,上下其手,揉得瓜尔佳氏都坐不住。

正痛快时,不禁又想,其实那么多买卖,听着是遍地开花,可实际上单论利润,恐怕不如开青楼,从事娱乐行业有搞头。

这要是在天子脚下开个三温暖、大浴场,豪华人间什么的,弄她几百个格格、塞外天仙、异域情姝待客,可不得艳惊京华么。

统一的服装、统一的定价、统一的服务手段,从里到外一水的国标标准9002,吹拉弹唱色香味俱全,不但本国的,异域情调也有,总之,三百六十五天,客官您哪绝不重样的!

这要是还能让京师那帮青楼姑娘不改行去卖唱,良臣也就别叫小千岁了。

嗯,不错。

良臣一脸向往,这年头,皮肉生意可不犯法。

只要自家将关系网营织好,五城兵马司和顺天府那帮人难不成还敢来查他的牌不成!

好的资源,好的手段,好的服务,好的理念,得共享才行。

前世共享都成了经济理念了,自己怎么着也不能落伍啊。

这几个月,他不一直就在落实共享理念么。

当然,共享的是人家的妻子。

不过,老话不是说,大家好,才是真的好么。

良臣最爱听老话了。

老司机们说的话,绝对不会错。

“大人在想什么呢?”瓜尔佳氏一脸愕然,因为眼前这个小男人的口水都滴了下来。

“啊?没!你去瞧瞧郑铎回来没。”

良臣抹去嘴角的口水,吩咐瓜尔佳氏去叫人,看着瓜尔佳熟熟的翘臀,拿定主意等回了京,就打造标准,先从瓜尔佳氏做起,然后让她去培训新人,成为行业的典范。

郑铎去换银票已经回来了,也问明了张国纪的住在何处。

“你把银票还有这个店名给张国纪送去,直接报我名字就行,对方知道怎么回事。另外,完事后你再去驿馆找下王体乾公公,告诉他我明天就能和他返京。”

良臣说完,又让郑铎将手下那个女真人叫来,他有封信要送到叶赫部去。郑铎听了一一去办。

忙完这两件事后,良臣把小田叫了过来,命他去长胜堡找大岛他们,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安排他们在沈阳中卫安置,如今他要返京叙职,等年后会派人联系他们。

“具体安置的事,巡抚衙门会有人去,你让大岛他们听吩咐便是。记住,千万不要给我惹事,否则,家乡滴,难回。”

“哈依!”

小田兴奋的直搓手。

天色已经黑了,没什么事,良臣就让瓜尔佳氏学了下吹拉。第二天一大早,王体乾就在外面等着了。

双方打了招呼,也没二话,良臣自己骑马,让瓜尔佳坐马车。走到半路,蒋方印赶了过来,说是奉巡抚大人的吩咐给魏舍人送行。

蒋方印告诉良臣,熊明遇昨天就离开沈阳回京了,提醒这位给事中大人回京之后可能会对良臣不利。

“多谢大庆兄提醒,这事我心中有数。”

良臣点头谢过,在城门和蒋方印道别。一行旋即便离开沈阳南下。

此刻,几千里外的陕西汉中,狂风卷下一场大雪。

白茫茫的原野上,二叔和两个结拜兄弟走的脚都起泡了。

没法子,兄弟三人身上仅剩的那点盘缠,昨夜叫二叔一把输个精光。8)

第三百五十三章 三巨头

人没了,钱还在,这无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搁二叔这里,人在呢,钱没了,更痛苦。

二叔心意是好的,出发点也是好的,哥三带着一腔抱负打京师千里迢迢南下,图的是什么?还不是升官发财,光宗耀祖么。

可是,走到半道没钱了,实在是叫人发愁噢。这往后还有好几百里路,没了盘缠怎么能行?

这就好比明知前方有座小金山,可面前愣是一条大河,过不去,哥三那是又急又愁。

大车,是不指望坐了。

哥三都是有胳膊有腿的,大不了走着去。可是,没吃的不行啊。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这样下去可不行,要不?…”

在一个小镇子外,二叔拉住了两把兄弟,这事得好好商量一下。

最后,哥三得出了一致结论,那就是赌他娘的一把。

赌一把,阔以。

是大是小,天决定。

问题是,就算赌一把,也没本钱啊。

哥三出京时,就老三赵进教那有点钱,二叔和徐应元跟个光棍汉差不多。

这一路,坐的吃的住的都是赵进教的钱。

也就赵进教实在,跟两结拜哥哥感情好,又同病相怜的,换别人,早就单飞了,哪会拖着两累赘。

“昨办,听老哥的!”

赵进教摸着手里最后的三枚铜板,没二话直接递给了进忠老哥。

“老哥说怎办就怎办吧。”

徐应元说这话的时候,下意识的将背上的包袱往上提了提。为啥?因为进忠老哥的目光就看着他包袱呢。

“相信我,我有感觉,肯定能赢。等赢了钱,咱们租辆大马车去!”

二叔也是咬牙下的决定,同时也是出于自负。

想他李进忠纵横赌桌三十多年,何曾…

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二叔这一回,真的满满的都是信心。

一路上,兄弟三人吃够了苦头,他心中有愧。昨天夜里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飞黄腾达,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显赫所在。

梦虽然醒了,但二叔坚信,这是个好兆头。

预示他一定能够成功到达石砫寨,然后抱上丘公公的大腿,开始美好的人生。

所以,他要放手一搏。

不搏的话,他们根本没法到石砫去。

“把东西当了做本钱!”

二叔拿出老大的风范,拍板了下决定。

“好!”

徐应元和赵进教对视一眼,二话不说就背着包袱跟着二叔进了镇子上的当铺。

两床棉被外加三件棉衣,当了一两四钱银。

许是小地方的,这家当铺还算公道。要是搁京师,这点东西顶多八两。

没了包袱后,别说,赵进教和徐应元顿时轻松无比,二人竟是生出早就应该这样干的念头。

这一路带着,多累的慌。

“别想了,走,赢了钱后我们先去吃顿好的,再去租辆大车!咱弟兄大老远的从京师过来,总不能叫丘公公小瞧了不是?”

手里有钱,二叔雄心勃发,老夫聊发少年狂。

“对,不能让丘公公小瞧了!”

徐应元和赵进教毫不怀疑进忠老哥的本事,他们咧着嘴,不亦乐乎的紧随进忠老哥身后,昂首进了镇子上的赌场。

赌场里,花样很多,二叔却看不上其它,毫不犹豫的走到赌大小的桌子前。

这桌玩的是赌骰子,一到九点小,十到十八点大。

赌法很多,赌客可以直接赌大小,也可以赌骰子配色,或赌几点。

赔率也各不相同。

二叔他们进来得早,这会没什么赌客呢。

宝官忍不丁见进来三个没胡须的老家伙,也有些发愣,可看见为首的那个老头手里拿着的银包,眼睛顿时眯了起来,忙上前热情的招呼起来。

“三位是赌大小,还是赌配点?”

“赌大小。”

二叔闷声说了句,眼睛在桌子上画好的赔率框框里扫了眼,便没在看。他赌场成精,要赌就对半分运气,可不会被那些诱人的赔率给迷住眼睛。

徐应元和赵进教也是老赌棍了,在边上嘿嘿笑着,似是这次他们是来杀赌场的,而不是赌场杀他们。

“那成!”

宝官最是喜欢赌客胜券在握的模样,不如此,不显出他的本事。

他笑了笑,将放骰子的碗合起来,然后在半空中摇了几下,轻轻放在桌上,伸手示意二叔下注。

“老哥,大!”

二叔还没开口,徐应元抢先喊了起来,他听着是大,看着也是大。

“应该是大,不过老哥自己看吧,我们听你的。”赵进教也觉得开出来的是大。

“是大。”

二叔也认定这把是大,三粒骰子至少有两粒是四点以上。

“大!”

二叔做事就是这么爽快,还没捂热的银包直接扔在了大上面。

徐应元见状,猛一点头:就该全下,要不然哪赢大钱!

赵进教嘴里喊好,可心里却忐忑啊,这万一开出的是个小,哥三可就没活路了。

“放心,稳赢,过三关,吃香喝辣!”徐应元在边上拍了拍赵进教,嘿嘿笑道。

二叔也扭头看了眼赵进教,微一点头。

两老哥信心十足的样子让赵进教心头顿舒。

“客官下好了?”宝官没急着开,而是复问了一句。

“开吧!”

二叔兴奋的握紧拳头,哥三此时的目光无比殷切。

然而,片刻之后,他们就被赶出了赌场。

因为,开出来的是二三四,小。

就差了那么一点。

二叔还好,始终保持着豁达气度,骰子开出那刻,负手就走。

徐应元迟疑了下,轻叹一声,默不作声的也出了赌场。

赵进教却一下瘫坐在地,嚎哭起来。继而,竟是哀求人赌场可不可以还一半银子给他们,要不然他们就要饿死了。

赌场会还钱给他们?

怎么可能。

赵进教被两大汉直接往外拖,赵进教却不肯走,结果大汉就动手了。

二叔和徐应元一看不行,忙进去劝架,哀求对方莫打。

“三个臭哄哄的无名白,也敢学人家上赌场,鸟没了,人也傻了不成!”

宝官站在门口一脸冷笑。

此刻,若良臣在这,可得指着这不开眼的宝官大骂了:土著就是土著,没眼光啊,没前途啊!

你可知这三位臭哄哄的是何人?

二叔,九千岁,就不说了,说了吓死你。

就老二徐应元,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啊,人可是崇祯登基时的贴身太监,司礼秉笔大佬噢!

老三赵进教,也是威风八面,做太监能做到特赐大内骑马的主,在人家面前,你一小小宝官算老几。

虎落平阳被犬欺。

未来的三巨头,尔今,竟是...唉。

二叔扶着被揍得满脸青紫的赵进教,心中好不难过。

徐应元吭都没吭声,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镇子上的人听到动静,都过来看热闹。

见是三个无名白被赌场人赶出来,均是笑话起来,不时还有小孩子拿雪球往二叔哥三身上砸。

二叔他们实在是没脸在镇子上呆下去,相互搀扶着,灰溜溜的离开。

然后,就这样没有目的在路上走啊走,走啊走,直到再也走不动,同时,也冷的厉害。

长路漫漫,其修远兮。

………….

感谢大佬美利堅特別行政區黨委書記的百元打赏!

第三百五十四章 心相连

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雪不能阻隔。

汉中大地,一处不知名的麦田边干水渠中,二叔将冻得直发抖的赵进教抱在怀中,他试图能够让自己的结拜兄弟暖和一点,可却是徒劳无功。

他自己,也很冷。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

在远离家乡的异乡,没有什么比此刻更让人心酸,更让人无助的了。

原本,他们还有两床棉被和三件棉衣,现在,却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破釜沉舟的勇气,在哥三身上向来不缺,不然他们也不会沦落到这一步。

“都怪我咧!”

二叔懊悔的将拳头砸进了被积雪覆盖的泥土中,他真的后悔,什么显赫的梦,什么狗屁好兆头,一切都是骗人的!

他悔啊,是他的冲动与鲁莽将哥三彻底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们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饥饿与寒冷,还不足以摧毁二叔。

让他绝望的是,他的路在何方。

一只手握住了二叔陷入雪中的手,赵进教看着二叔,摇了摇头,苦笑道:“老哥,我不怪你,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只是怪自己,怪自己没本事,没能存下笔钱,以致现在这般狼狈。”

“好兄弟!”

二叔眼含泪水,都这时候了,老三还不怪他,叫他这做大哥的真是无颜以对。

“老哥,这都是命,有什么好埋怨,好悔的,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咧。”赵进教抬手擦去进忠老哥的泪水,为了不让老哥难过,他问二哥徐应元去哪了。

二叔道:“老二见你冷得厉害,去捡些柴禾回来烧咧。”

想着老二徐应元出去有阵功夫了,应该回来了,二叔便从渠中站了起来,想爬上去看看徐应元回来没。

他们之所以选择在这干水渠中栖身,实是因为没有地方可去。风又大,吹得人脸疼耳朵疼,浑身上下都疼,倒不如蹲在水渠下面,虽说挡不了雪花,可怎么也能避避风。

“你呆着,我上去看看。”

二叔跟赵进教说了声,就爬了上去,风雪中有个黑影正往这边奔来。

“是老二么?”

二叔扯着嗓子叫了起来,风大,不这样,声音传不远。

“老哥,是我咧。”

黑影果然是徐应元,二叔见他手里抱着一捆干草把,还有一小捆树枝,不由一喜,旋即却想到什么,眉头皱了皱。

“可以烤火了!”

徐应元跳下水渠,直想着赶紧把火生起来烤烤暖,没注意进忠老哥神色不对。他身上带着火折子,小心翼翼的用衣服遮挡着点了几次,终是把火升了起来。

有了火,边上的赵进教立时觉得无比暖意,人下意识的往火堆那凑的近些。

待火大了些后,徐应元才敢将树枝折断,一点点的放上去。过了片刻,这火总算是彻底生着了。

“老哥,下来撒。”徐应元抬头叫了声。

“这柴禾是摸得人家的吧?”二叔跳了下来,蹲在火边,伸手翻烘着。

徐应元“嗯咧”一声,点了点头。

这乡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到处都被积雪埋着,哪找得到什么干草。他也是好不容易才在几里外的一个岔路口看到户人家,躲了半天才鼓起勇气偷来的柴禾。回来的路上,可是吓的不行,生怕后面有人追上来。

二叔叹了口气,有些难过道:“唉,咱们身上没钱,若有,总要跟人家买的…都是庄稼人,苦着咧…这大雪纷飞的,我们拿了人家烧的,人家没的烧了。”

“老哥,知道你是仁义人,可这回,咱们先顾着自己吧。老三都快冻出毛病来了。”徐应元说完,拍了拍头上、肩上的雪花。有的已经化了,顺着脖子往下流,又冷又难受。

二叔没再说什么,哥三就围着这火坐着。

天色越来越黑,茫茫原野上,除了雪,什么都没有。

二叔呆呆的看着火堆,右手机械似的不时用小棍翻两下。

徐应元和赵进教两个人则是将鞋子脱下,一个在烘自己的脚板底,一个则是在烘鞋子。

这哥俩脚可是臭的很,火堆一烘,顿时就臭气扑鼻。

二叔笑了起来,一点也没嫌弃,他也脱下鞋,一块烤。

尽管雪还在下,可有了火堆,就如黑夜之中有了光明一般。

哥三此时的心境,大抵什么也不想,只图眼前的一时温暖吧。

然而,时间一久,他们不愿想的问题还是突显出来了。

火堆的火越来越小,等火熄了,他们怎么办?

今天夜里,他们睡哪?

难道就睡这渠中?

那样肯定不行,真要这样做,明天过路的百姓就会看到三个冻得僵硬的死老公了。

二叔站了起来,他是老大,他必须要想办法。

徐应元和赵进教穿上了鞋,紧跟着站了起来。

目光依如从前般坚定,他们永远跟随进忠老哥。

二叔迟疑片刻,问徐应元:“那户人家离得有多远?”

徐应元道:“四五里地吧。”

“我们去看看。”二叔拍了拍屁股,爬了上去。

“哎,好!”

徐应元忙扶着赵进教也爬了上去。

哥三在风雪中往东摸去,四五里地走了足有半个时辰,一是风实在太大,二来是天黑了下来,看不清路。

二叔是想带两兄弟跟那户人家讨个情,留他们住一宿,哪怕睡柴房都行,那样总比冻死要强吧。

等到了那户人家不远处,发现人家家里亮着灯,屋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听着不少人。

二叔犹豫了,他四下看了眼,目光定格在人家的草垛上。

“不去打扰人家了,莫叫人家当贼打了。”

二叔指了指那草垛,示意两个拜把兄弟不如就钻草垛凑合一夜。

草垛很大,钻里面去肯定比在外面暖和。

徐应元和赵进教也怕叫人家当贼,就他们三,来一个大小伙就能揍得他们满地打滚。当下都憋着气,跟着二叔偷偷摸到了那草垛处。然后哥三一起使劲,硬是在草垛下面掏出了可以容纳三人的小洞。钻进去后,又把外面的草往里填,只留了个可供呼吸的小口子。

暖和,比外面暖和的多。

哥三谁也看不见谁的脸,就这样相互靠着蜷在里面。

此刻,他们的心是相连的。

那户人家的院子里,突然传来了炮竹的声音。

“霹雳叭啦”。

三人愣了一下:今儿是除夕三十晚上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娘娘,是个千金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却未暖三人。

今儿真是年三十,打明天起,就是万历三十八年了。

耳畔的爆竹声还在响着,伴随着孩童拍手的欢笑声,草垛中的三位老公,却沉默了。

赵进教流下了眼泪,他想起了小时候他爹抱着他放爆竹的场景。

时光匆匆,一晃,就四十年了。

他爹早已过逝,而他,却沦落至此。

没有人想着他,没有人关心他。

有的,只是身边的两位难兄。

徐应元伤感的叹了口气,别人家忙着过年,热热闹闹,喜庆无比,他们三却躲在这草垛中忍饥挨饿,怎么想,这心都酸痛的很。

“大过年的,倒是没有酒咧。”

二叔拿手挠了挠耳旁根,耳朵叫冻着了,没事就痒,这再叫草叶子刮了刮的,更痒。

“嗯哪。去年三十晚上,我们哥三可是喝得够劲,老三险些没喝过去。”徐应元舔了舔嘴唇,叫进忠老哥一说,酒瘾倒上来了。

“二哥也没好到哪去,要说酒量好,我就服进忠老哥。”说话时,赵进教把手往棉衣里伸了伸,尽可能的贴着肚子。那里,暖和。

“要说喝酒咧,你们都不行,我打小就偷我爹的酒喝,为此没少叫他揍,我记得有一回,我和我大哥又偷爹的酒喝,喝多了才发现酒快没了,我和大哥可愁坏了,后来…”二叔说着,突然嘎的止住了。

徐应元一愣,道:“昨的,老哥?”

“老哥想家了呗。”

虽然看不见,可赵进教依旧听到边上的进忠老哥似乎抽泣了一下。

二叔是想家了,离家二十多年,今儿又是除夕夜,合家团聚的日子,他能不想么。

“谁个不想家噢,但凡是有个手艺,有个奔头,哪个愿意当老公。”徐应元苦笑一声,尔后宽慰二叔道:“进忠老哥,你还算好的了,你大哥都晓得叫你侄儿到京城来看你,我们呢?死了都没人知道。”

良臣来京看自己的事,二叔可是跟两个把兄弟说过好几次,每回说到,都兴奋异常。

“我那侄儿可是一表人才,以后若有机会,可得让你们认识下。”

二叔平复了心情,忍不住在想这会大哥和两侄儿是不是正在拜祖宗,祖宗瞧着了,是不是会说昨老不见小二子的。他这些年都去哪了,到底在做什么啊。

许久,二叔在心里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对不起爹,对不起大哥,对不起老魏家的列祖列宗啊。

院子里的爆竹声总算是停了,听声音那家人似乎进屋守岁去了,隐隐听着有孩童在要压岁钱。

外面的雪好像停了,但风依旧很大,“呼呼”的吹着,从小孔和缝隙中往草垛子里灌,冻得哥三直哆嗦。

“别人当老公,我们也当老公,可当老公当到这份上,进忠老哥,你说咱们的命是不是真孬的很,要不然,怎就没咱的福气呢?”徐应元嘟囔了句,他真是不甘心。

“富贵有命,生死在天,想那么多做什么。活着,就挺好。”赵进教动了动腿,老屈着,难受。

徐应元却幽幽道:“咱们还有活头么?”

闻言,赵进教沉默了。

是啊,他们身无分文,离目的地还有几百里路,真的还有活头么?

“莫想那么多了,咱们不是还活着么,天塌下来高个顶着,先睡吧,等天亮了,总有办法。”二叔心里比两位拜把兄弟更愁,可嘴上却要这样说,他怕自己再丧气的话,哥三真的没活路了。

“那倒也是,那些秀才们说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咱们现在是没法子,说不得天亮就有贵人相助咧。”徐应元自我安慰。

“成呢,睡吧。”

赵进教的眼皮子已经在合了。

这一夜,兄弟三人被冻醒了好几次。

好在,有干草总比没有的好,他们没有被冻死。

早上最先传来的动静是肚子的叫唤声。

是徐应元的肚子叫的,他想忍着的,可忍不住。

赵进教见状,也把肚子按了按。他也饿了,可却不想发出声音来。

“出去瞅瞅吧,万一真有贵人路过,能搭咱们一程呢。”徐应元将身上的草往外推,在草垛里面睡了一夜,真是把他憋屈死了。

赵进教见状忙也直起腰帮忙,二叔也没闲着。

很快,洞口就出来了。

徐应元探头朝外瞄了几眼,确认没人,赶紧招呼两兄弟出来。

三人钻出来后,先在那里拍了拍身上的草叶,然后相互帮忙将头上收拾了一下。

四下看去,可没什么贵人。

“现在怎么办?”赵进教看着两位结拜兄长。

徐应元也不知道怎么办是好,拿眼瞧着二叔。

二叔在那想了想,道:“我想了一夜,丘公公那我们还是要去的,要不然,我们三个就完了。”

“怎么去?”

徐应元和赵进教不约而同问了起来。

“这个…”

二叔踌躇了一会,横下心来,对两位兄弟咬牙说道:“咱们要饭,做花子,一路讨着过去!”

“行!”

赵进教点了点头,除了要饭做花子,他们还有别的办法么?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中,老哥,听你的,咱们去要饭!”徐应元也豁出去了,鸟都净得,还要不得饭么。

拿定主意后,三人却面临一个急迫的问题,那就是谁先要。

话说的是好听,心也下的大,可真要哥三拉下脸跟人讨饭,那还真是为难的很。

关键时候,还是二叔这老大做了表率,说他下去,就跟这户人家要点吃的,垫巴肚子后再上路。

“我侄儿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屋子我就不扫了,就挨屋讨吧。”

二叔横下了心,一步步缓缓的向那户人家走去,叩响了人家的屋门。

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哪怕要饭,他也要活下去,活出个人样。

与此同时,东宫,一声婴儿的啼哭让守侯忙肆了一夜的人们终是松了口气。

累了一夜,几次险些脱力晕死过去的西李,迫不及待的让宫人将孩子抱给她看。

“娘娘,是个千金!”

…….

作者注:三巨头南下入川为史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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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 巴巴变了没有?

西李的产期其实应该在二月,她早产了。

为何早产,太医也说不准。

总的来说,应该与个人体质有关。

不过虽说是早产,也就是提前了一个月,生下的孩子问题不大。

西李是第一次做母亲,虽然她很希望自己生的是个男孩,但是也无法改变生的是个女儿的事实。

看着女儿还没睁开眼睛,身上的皮肢皱皱的,那么小的人跟个小猴子似的,西李略微失落之后便笑了起来,看着女儿的目光满是慈爱。

然后,她就昏昏欲睡,眼皮怎么也睁不开。

她实在是太累了。

世上的女人,生孩子这刻,是最伟大,也是最累的。

侧殿,小爷朱常洛刚刚赶到,太子妃郭氏却是一直在承华殿。

宫人禀报说西李有生产迹象时,郭氏就赶了过来。

虽然对西李个狐媚子十分不满,但郭氏身为太子妃,是东宫名义上的女主人,心里再有怨恨,也不可能不来看望丈夫的女人生孩子。哪怕她什么都不做,就坐在那里,对东宫上下而言,就尽到了太子妃的职责。

朱常洛到了没多久,王安就亲自过来向他道贺了:“恭贺殿下,李娘娘生的是个千金!”

皇帝的女儿才能叫公主,太子和亲王的女儿叫郡主。不过须由皇帝册封之后才能获得封号,眼下只能按民间的习俗叫千金。

女儿?

朱常洛有些失望,他一直以为西李怀的是个男孩呢。

“女儿好,知道疼人。”郭氏笑着站了起来,她曾生育一女,可惜四岁时夭折了。

“对对,女儿好,女儿好。”

朱常洛的失望也就是瞬间的事,毕竟他已经有了长子,对于儿子倒没那么迫切,只要母子平安就好,将来想要再生儿子,有的是机会。

郭氏问王安西李母子情况,王安一一说了。

“王公公回头可要安排得力些的人手照顾李娘娘和小千金,另外,刘淑女那里也快要生了,你也得用些心。东宫人丁兴旺,对小爷可是好事。”郭氏吩咐道。

王安忙道:“娘娘放心,咱家已使人安排妥当了。”

朱常洛点了点头,宫里的事他都是交给大伴安排的,王安陪着他长大,又老成持重,有他看着,家里的事他这小爷一万个放心。

“对了,校哥儿哪去了?”朱常洛见天都大亮了,却不见儿子人影,不由奇怪。

王安道:“殿下,校哥儿还没起呢。”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的还睡懒觉的。今儿可是正旦,等会他还要跟我进宫拜年呢。”朱常洛有些不快。

“殿下,大哥儿才多大的人。”郭氏笑了起来,回头吩咐一个宫人,“去叫醒大哥儿,让乳母客氏给他收拾下,回头我和小爷领他进宫。”

“是,娘娘。”

宫人应声退出了殿。

“殿下,去看看她娘儿俩吧。人家可是给你生了女儿,你这做小爷的总不能不表示吧。”

“当然,当然。”

朱常洛哈哈一笑,和郭氏一起前往正殿。

王安跟在后面也很高兴,不是因为今天是初一过年高兴,而是因为西李生个女儿高兴。

因为,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西李生的是儿子,那样一来,将来难免会再闹出争国本的麻烦事来。

现在,担忧自是不在了。

却不知,刘淑女那里生的是男还是女。

………

大年初一还要赶路,魏舍人叫苦连天。

在锦州的时候,耽搁了几天,要不然现在已经回到京城了。

耽搁的原因是瓜尔佳氏月事来了,量大,经不得马车颠簸。

用瓜尔佳氏的话说,“大人,不能再走了,要不然我都没裤子可换了。”

女人,真是麻烦。

还好,麻烦归麻烦,魏舍人还算有情有义,没想着退货。

出故障难免,修好之后仍是辆新车嘛。

在锦州,良臣还碰到了另外一桩麻烦。

辽东矿监张晔派人找到他,跟他索要郑铎等飞虎军中人。

良臣不明白张晔怎么知道他收了帮飞虎军当随从,但肯定不会理会对方。

如今辽东的一把手是杨镐,可不是李成梁。

不经过杨镐,张晔这辽东矿监可调不动驻军跟他魏舍人切磋。

这就是手下有人好办事的好处了。

良臣觉得张晔就是不聪明,高淮为何在辽东风声水起,大捞特捞,问题的关键不是因为有皇帝给他撑腰,而是人家弄出了一支私兵。

靠着这支私兵,高淮才将手伸的够长,到处打欠条,到处设卡征收,要不然单纯靠开矿老实做买卖,福阳店能做成天下第一店?

如果张晔手里有支能够直接调动的兵马,这件事,良臣未必没有商量。

毕竟,他的原则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无意和张晔照面打交道,良臣就想赶紧回京。他要解决的事情很多,飞虎军一桩,降倭一桩,身边的护卫又是一桩。

小小的舍人,可没有什么护卫仪仗。

魏舍人单身出关,回来时却带着大几十号人,吃穿用住,编制饷银,总要落实啊。不然,人家白跟你玩的。

这事,也不合规矩,只不过辽东一把手杨镐没管而矣。

上面不发话,下面的人谁又敢对一个杂流舍人弄出个大仪仗队来横加干涉呢,他们充其量也就是在背后指手划脚罢了。

这一路,吃住都是公家的。

大小驿站几乎都接待了魏舍人和王公公一行。

要说速度,也真是慢。

为何?

因为良臣发现,这一路有很多百姓携爱带口的前来看他。为了不让百姓失望,为了让百姓能够多接触他这位传奇的舍人,他当然要放慢速度。

在锦州那几天,城里可热闹的很。

有关魏舍人仗剑斩城隍的事迹已经演变成多个版本,其中一个版本最悬乎。说是某日风云大变,一处突降恶龙害民,路经此处的魏舍人挺身而出,终斩恶龙于剑下,为民除害。

不管是哪个版本,只要将自己的形象塑造的越高大越英勇,就越好。

良臣乐见其成,同时也品尝到了宣传的好处。

谣言,其实也是变相的宣传。

想到宣传,良臣心里发紧,他很害怕回京之后老郑家就把他拉去做宣传委员。

但真若那样,他也抗拒不得。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老郑家得卖他情面,帮他把事办了。

最起码一点,舍人需要个窝,一个大宅子养人啊。

不说养帮大老爷们,就洛洛儿这个出故障的娇滴滴熟人,也得弄个金窝先藏着啊。

不然,睡哪?

总不能跟客巴巴三人挤一张床吧?

打山海关入关后,良臣就一直不放心住处的事。

这事,王体乾帮不了他,能帮他的只有郑家。

初三那天,总算是看到了京师的城门。

算起来,在关外已经三四个月了,却不知巴巴那里变了没有?

第三百五十七章 公公莫见怪

北京城的初三比初一、二还要热闹,因为打今儿开始,才算是真正的过年。

大年初一,也就是正旦那天,百姓们固然是过年了,可官员们却不放假。

一路上,王体乾跟良臣说了不少过年的事。

据他说,初一那天,皇爷要朝会。

这规矩是打太祖皇帝洪武爷那定下来的,十分隆重,以致跟皇帝的登基仪式差不多。

按大明会典,初一天不亮,尚宝司和锦衣卫就要在奉天殿摆朝仪,然后各坊各司其职,时辰一到,百官就要进宫朝拜,整个流程下来得一个时辰。完事后,百官各回衙门封印,等到日落才能落衙归家,之后才有五天年假。

而初二这天,百姓也好,达官贵人也好,都讲究在家守岁纳福,不兴给亲朋好友拜年。所以,初三这天起,北京城才真正热闹。

不但百姓们访亲走友,相互拜年,达官贵人们也是马车轿子齐出动,街上的人比往常那是多了无数倍。有的地方摆庙会的话,那就是人山人海,一眼都看到不头。

“陛下正旦也朝会?”

良臣有些惊讶,万历爷几十年不上朝的人,大过年的愿意动弹?

“这个啊…”

王体乾笑了起来,没说皇爷正旦到底上不上朝。

良臣琢磨着万历肯定没上朝,哪怕这正旦是大明朝一年一度的盛大年会。

须知万历这董事长可是国朝历来除武宗陛下外,最不待见手下员工的。大过年的,也别想他露个面,估摸着多半是太子朱常洛代他老子参会了。就这,都是万历给他老祖宗面子,要依他性子,能直接把年会给取消了。不过他真要取消的话,估计高兴的反而是那帮员工了。

大年初一,谁个吃饱了撑的还要去上班呢?

想到朱常洛,良臣自是想到了他老婆李翠儿。

算预产期,西李生产应当就在正月,最迟不过二月初。良臣倒不担心西李会碰上难产,且知道她生的是个女儿,只是单纯的想念这位史书上以泼辣无脑著称的女人。

却不知西李有没有听自己话,把朱由校弄到名下收养,二叔那边是不是提前成了天启帝的大伴。

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的大道理,西李到底吃透没有?

不管是否上郑贵妃那条贼船,良臣始终将注码压在朱常洛这头,一个西李,一个二叔,再加一个巴巴,那是他自己给自己弄的三重保险。

这三重保险,缺一个都不成,且是相辅相成的。

没有西李,就没有二叔,因为历史上正是西李给了二叔机会,才能让他老得以烧了朱由校这冷灶。

没有巴巴,同样也没有二叔。二叔没成九千岁前,宫里的竞争对手可多着哩,要不是老祖奶奶发话,二叔也不会一飞冲天。

现在,三重保险叫良臣提前捏在一起,前世无数穿越中,哪个有他这样的金手指和金大腿。

真是,命好不能怪政府啊。

原先在关外时,良臣还没那么心切,这会进了京,心里倒愈发想念二叔和那两个故人了。

对二叔,良臣那是亲情。

对巴巴和西李,那是友情。

友谊天长地久。

友谊万岁!

可惜,以他目前的情况,和西李的友谊恐怕难续前缘了。

良臣可不想叫道友逮住切了命根子。

倒是能给巴巴一个惊喜,大过年的,侯二和孩子都不在身边,想来巴巴此时最是无助、空虚和寂寞了。

此时,他从天而降,无疑就是给巴巴最好的过年礼物。

想是这样想,可就是不知道郑贵妃那怎么安排他。要是这位贵妃娘娘大过年的也不想让他清闲,上马赶鞭的给他派差事,那可就真是好事要多磨了。

王体乾不知道魏舍人正在想东想西,但听城中到处在鸣放鞭炮,街上来来往往的人都在相互拜年,说着好话,过年气氛十足,不由也高兴的给良臣说了两段宫里过年的趣事。

“舍人可知道,咱宫里也包饺子呢,饺子里会包些小竹牌,竹牌上刻着赏赐品的名称,一般都是金佛银凤玉如意什么的。这要是哪位娘娘或者皇子运气好,吃到金佛,皇爷准赏一尊金佛呢。”

万历敞亮!

良臣笑了起来,再敞亮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万历这个皇帝还是小家子气了,要搁他做皇帝,大过年的也不能光顾着家里高兴,得把员工都召集在一块,然后请他们集体到三温暖搓一把,尔后再吃饺子。

头奖八飞,次奖六飞,参与优单飞,完事论时间算钱,一秒一两,保准员工们人人兴致高,个个盛赞陛下英明。

“其实宫里跟外面一样,也放烟火呢。白天放鞭炮,晚上放烟火,白天噼里啪啦,晚上火树银花,热闹之极。不过除了乾清宫,别的宫殿是不能随意燃放的,一是怕鞭炮声使那些已经怀孕的妃子受到惊吓,二是怕引起火灾。另外,娘娘们也不能随意观看烟火,只有到了正月十五晚上,她们才可以自由地聚集到乾清宫前尽情观赏,不需要奉旨。”说话时,王体乾的马车边落了枚炮竹,险些惊着了马。

惹事的那家人见良臣一行看着像是官府的人,吓得脸都白了。好在王体乾没生气,大过年的,又没出什么事,犯不着跟百姓计较。

“王公公大人大量啊。”良臣拍了个马屁,然后又笑着说道:“不过看个烟火也这么多规矩,宫里就是事多。”

闻言,王体乾哈哈一笑:“可不敢这么说,这都是打老辈传下来的规矩,肯定有道理。”

良臣点了点头,就拿防火来说,紫禁城里还真不能随便的乱放。有明一朝,三大殿都叫烧了好几回了。就万历这一朝,烧了也不止一回。好像最后一次烧了一半,万历都没钱修。还是后来天启上台,二叔想办法凑的钱把三大殿重修了起来。要不然,大明朝的皇宫破烂的很。

此事也侧面证明二叔身为阉党首领,还是能办事的。至少,在他风光的那两年,大明朝内外不缺钱使,内政军事都有建树。等到了崇祯那小子,就处处告急了,最后,直接咯屁。

瓜尔佳氏的马车落在后面,她是头回进关,长这么大,也就是做舒尔哈齐侧福晋时,跟着一起去过的铁岭。

在她眼里,铁岭已经是座大的城市了。

铁岭是李成梁的老家,修的蛮坚固,但再坚固,再大,还能赶上大明朝的帝都?

真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瓜尔佳氏的眼睛都直了。眼前所看,实在是她从前想都没想过的。

良臣也疼她,马速不快,为的就是让瓜尔佳氏能够多看看京师的繁荣和热闹。想当初他第一次进京时,不也是如此模样么。

良臣还很体贴的叫郑铎派人去小贩手中买些好吃的点心拿给瓜尔佳氏,喜的瓜尔佳氏眉眼带笑。

良臣他们是从东便门进的北京城,东便门南头就是广渠门,不过最终进内城还是要走崇文门。

渐渐的,良臣一行的速度更是慢了,因为街上到处都是人。

过了崇文门后,良臣跟王体乾说他要安排下随从。

王体乾只是奉贵妃娘娘之意接魏舍人回京,至于回京之后魏舍人如何安排,他当然是不知道的。所以,就加不可能安排魏舍人的随从以及他在关外纳的小妾了。

良臣想着找家旅店先把人安置下来,他这么多人,说不得就要包下半间客栈了。身上的钱倒是够,虽说决定全部上交,可基本的开支良臣总要留下的。

再者,这么大一笔钱,打他魏舍人手里过,不漏点出来,也实在是不像话。就是拿手在猪肉上面过一过,都能沾点猪油呢。

好家伙,这接连找了几家客栈,要不就是关门,要不就是客满,哪有空房啊。可把良臣急的,最后在琉璃厂那一带总算找到家。好说歹说,掌柜的才给腾了十来间房。价钱却是贵的很,比平常的多出了一倍。

这掌柜的显然也是有背景的,没有因为魏良臣的官员身份就便宜给他。

良臣是做大买卖的人,当然也不会为了点小钱和掌柜的斤斤计较。

安排好随从和瓜尔佳氏后,良臣便跟着王体乾进内城。

过了崇文门后,良臣摸出个红包塞到了王体乾手中。

这红包是昨天夜里在永平住宿时,良臣叫瓜尔佳氏用红纸裁剪叠好的。似这样的红包有十个,每个里面都是放的一张三十两的银票。银票是良臣在锦州时跟一家钱铺兑换的,京里有这家钱铺的总店,可以随时存取。

大过年的,备红包,当然是要送礼了。

送给谁?

见者有份。

郑铎和降倭们也都有红包,不过就没这么隆重了,都是赏的现银,一人五两。

“大过年的,王公公陪着我赶这一路真是辛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还望公公笑纳。”

“哎,这怎使得!…舍人这话说的,咱家一点不辛苦,贵妃娘娘的差事,别人求还求不来呢…那咱家就不好意思了…以后还要请舍人在娘娘面前给咱家多美言几句呢…”

王体乾自是推辞,良臣也是不会再往回收,一来二去,客套话说上几句,王体乾也就收下了,心里对这小案首不由高看两眼。

得了红包,王体乾虽不知里面数目,但清楚肯定是张银票。不管哪家钱庄钱铺,但能是开出银票来,怎么也得三十两起步。

他在尚膳监当差,一年下来例银也不过十几两,魏舍人一出手就是这么大一个红包,他心里当然乐开了花。

心情好,谈兴自然也高,半讨好的又说了些宫里的事给良臣听。

良臣反正也没事,听得津津有味,忽而眼珠子一转,轻咳一声,问道:“王公公,你们是怎么过年的?”

“我们?”

王体乾一愣,旋即明白小案首说的是宫里的太监们。他也不为意,笑着道:“噢,咱宫里时兴拜年,没职事的小伙者今儿多半都能得公公们一个红包。”

当下简单说了些。

太监之间拜年也是有大讲究的,一般都是小太监向大太监拜年,如果拜年的小太监没有差事,也就意味着他只能领到一点儿可怜的例银没有任何外快,所以上头的管事太监就会在过年给他个红包作为补贴。

如果拜年的小太监有差事,譬如负责某个内厨房的采购事务,那么他不但没有红包,还得给管事太监送一笔年礼,不然管事太监一不高兴,他下一年很可能丢掉他的差事。

一般管事太监和小太监间的红包多则四五两,少的一二两。大珰之间那就不一样了,王体乾说他听过御马监的刘吉祥公公曾经在过年时,一次送过上万两银票的红包给已故老祖宗陈公公。另外各地的矿监税使和镇守太监们也会在过年时派人上京,给司礼监的诸位公公奉上巨额红包,数目多的吓死人,反正低于千两的肯定拿不出手。

数目真的是吓死人,良臣听得脑壳大,因为他还想着要是见着金忠,就给人家也送上个红包呢。

可人那级别的都是数千上万两来去,他这三十两真是拿不出手。

往皇城要经过恭子厂,路上良臣就看到那些达官贵人门口都放着一个红袋子。良臣不解,问王体乾那些红袋子做什么用。

王体乾笑着说这些红袋子是达官贵人们专门用来收名贴的。因为今儿初三,拜年的官员特别多,有的一家能来上百个访客,而主人又不定在家,没法接待,所以就在门口放上红袋子,来客只要将名贴投进去就算给主人拜过年了。

这习俗原是官员们来往形成的,后来渐渐的整个官场都用上了。每当正旦过年,可以说,不仅是达官贵人,只要是个官,大小几品不问,家里的红袋子肯定会被塞得满满。

“小魏舍人没宅子,要不然,今儿也能满呢。”

王体乾笑着打趣,良臣亦听得一乐。二人有说有笑的到了皇城外,王体乾上前纳了牌子,侍卫上前验过良臣的官凭,做了登记后,放他入内。

午门那可不是良臣有资格走的,王体乾领他走的是西华门,那里离贵妃娘娘的翊坤宫最近。

西华门的守卫又重新验了手续后,王体乾让良臣留在这里侯着,他去翊坤宫通传。

良臣自是没有意见,西华门有值房,他是贵妃娘娘要见的人,侍卫自不会给他脸色看,还给他搬了个凳子,要他坐着等。

“多谢!”

良臣坐了下来,打量着眼前的宫城。上次他夜里在皇城乱溜,这宫城远远看过,却不知里面何等模样。

正坐着,一个有些微胖的年轻男子打这路过,见良臣坐在那里到处瞎看,不由斥了声:“你是何人?怎的这般没有规矩的?”

“我…”

良臣一惊,下意识的起身,以为对方是宫里的管事太监,当下就笑着摸出一个红包递到对方手中,赔笑道:“公公莫见怪,我是头回进宫,不懂规矩。”

“…….”

年轻男子猝不及防,愣愣的看着对方硬塞在自己手中的红包。

第三百五十八章 福王殿下

怎的,嫌少?

见这家伙拿着自己的红包干看,也不客套表示两句,良臣不乐意了。

人要自觉,大过年的,要喜庆,有红包收,还摆着个臭脸,你道小爷我愿意给你三十两么?

狗眼看人低!

这话,在说那年轻人同时,也是说良臣。

因为,良臣觉得这人过于年轻,年龄摆在这呢,肯定不可能是司礼监的大佬,充其量也就是内书堂出来的低品职事太监,所以他觉得自己出手三十两还有些亏了呢。

你道这宫里人人都是王体乾、李永贞他们,值得大派红包,做长线投资么。

三十两啊,这可不是笔小数目,按当下物价,左安门外的潘寡妇一次才五个大钱啊!

人潘寡妇累成狗一天也挣不了三十两,你他娘的还嫌少?!

当然,潘寡妇要依旧不走正道,不肯踏踏实实靠体力挣钱,还是跟胡广、沙千刀他们走偏门,能不能挣着就两说了。

就算她能挣着,良臣也鄙视她,上下几千年,什么最光荣?

劳动者最光荣!

良臣想着,回头有空是不是找潘寡妇叙叙旧。他如今是官身了,潘寡妇若再见着他,恐怕连五个大钱都不要了,说不得还能倒贴他魏大人五个铜板。

花开两朵,那朵先按下,眼面前这朵,让良臣很不爽。

年轻人臭屁哄哄的样子让他暗诽:你哪个衙门的,叫啥名,回头小爷给你记账本上,将来和你算帐。

心下又唏嘘,都是万历不好,一天到晚爱钱,结果上行下效,一帮内奴也都掉钱眼里了。

当然,心里这样想,面上却不敢流露半点不满,反而哈哈带笑,一脸真诚的同时,还顺便恭喜发财了。

“喔…”

年轻人终是有了点反应,他的手动了。

让良臣万万没想到的是,对方竟然把红包拆开,然后把里面的银票拿了出来。

这?…

良臣两眼珠没掉地上,大哥,你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三岁小孩,当着人面就拆红包?

“三十两,汇通的?”

年轻人嘴里自言自语一句,然后看向了良臣,上下打量起来。

看得良臣有点头皮发麻,偏不敢问你瞅啥?

半响,却听年轻人笑了起来,然后以很欣赏的口吻说了句:“你哪个衙门的,叫啥名,回头我给你们的管事说一下,叫他给你今年安排个好差事。”

误会了。

这肯定是误会了。

嘴上没毛,不是办事不牢,而是容易叫人当成太监。

此地,是大内。

良臣恨不得从别地拔几根毛贴嘴上。

他最讨厌被人当太监了,哪怕那毛是歪曲的也行。

正想开口解释他不是宫里人,而是文华殿舍人时,却看到有些格格不入的东西。

毛!

良臣咯噔一下,定了定神,仔细又持了眼,终是确认,眼前这个他刚才叫公公的年轻人,嘴上是有胡茬的,只是不太长,看着稀疏而矣。

做公公能做到长胡子,不奇怪。

宫里的太监有很多是成年之后净的身,只下面没势,上面还是有势的,所以十个里面倒真有一个会长胡子。就前几个月良臣在通州撞见的高起潜,就是个有胡子的公公。

不过显然良臣不会当对方是长胡子的太监,因为他没有从对方身上闻到香囊味。

托王体乾的福,告诉良臣一件秘事。

那就是宫里的太监们,只要是有职事的,无论如何都会给自己置办一件香囊配在身上。原因不是跟女人一样爱美,而是用来遮挡气味。

那气味便是当日在积水潭马场,良臣在二叔他们住的房子里闻到的味道。

因为净身的原因,太监小解时有诸多不便和后遗症,其中最麻烦的就是尿不尽。故而,裆中肯定会有味。

这味道冬天还罢了,其余三季却是很重,尤其是夏天。所以宫里有地位的太监,除了置办香囊遮味,有条件的基本上要天天洗把澡。

当然,如二叔这种人,就没那个讲究了。因为,他们和嫔妃、帝后接触的时间不长。一没有经济能力,二没有前提条件,自然不舍得花这个冤枉钱了。

长胡子,身上又没香囊味,良臣现在很想伸手把对方的红包讨回来,因为他肯定,这人多半是侍卫,亦或是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一流。要不然,也不会多事指责自己没规矩。而他精心备下的红包,那是要用来结交有价值的人物的,这普通侍卫、大汉将军么,实在是不值这般浪费。

他魏二爷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那都是费了好多精血得来的,能这般挥霍么?

“你在看什么?”

微胖年轻人见魏良臣盯着自己的脸看,却不答他的话,不禁也是有些奇怪。他现在心情可好着呢,因为长这么大,可没人给他送过红包,还是直接硬塞在自己手中的。虽说钱不多,但总是心意不是。至于对方误让自己是公公,听着是恼,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自个收了人家红包,总不能再跟人家计较不是。

“没,没什么。那个…我不是宫里人,我只是…”

良臣正要表明身份,几个侍卫却巡视回来,见到那微胖年轻人,忙上前恭声道:“福王殿下!”

这一声喊可把良臣惊住了,张大嘴巴看着眼前这个只是微胖,看着还是很英俊的福王殿下朱常洵。

不管是朱常洛还是朱常洵,相貌都算堂堂正正,老朱家打开国到现在,历经两百多年,就算祖宗长得再丑,也架不住那么多美女嫔妃进行基因改造,搁现在,皇室还真没什么丑人。

这一点和后来的伪清是大大不同的,前世良臣看过的伪清皇室照片,包括嫔妃的,可以说一个比一个丑。

原因何在?

不通婚。

朱明是纳天下平民贤美之女为妃,觉罗家则是坚持满汉不通婚,所纳嫔妃都是满州、蒙古、汉军三旗女子。

范围小了,并且满蒙女人本就称不得漂亮,自然而然,一代更比一代丑了。

劣币淘汰良币,搁觉罗家,最是恰当不过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 亡其国,篡其史

从眉眼细瞧,朱常洵长的跟他娘郑贵妃还真是有点像。

以良臣的审美来看,年近四十的郑贵妃因为保养得体,不比前世那些在荧屏上活跃的四十多岁女明星们差。

并且,那些女明星们再怎么饰演,再怎么扮得像,哪怕是扮皇后、太后,她们始终都演不出那种真正的皇家气质。

郑贵妃不用演,站哪就有。

“是”与“像”,看着不过一条小河之宽,实则是奔腾之长江。

母亲如此,儿子也是如此。

先前误会了没察觉,现在一看,朱常洵身上还真有王者之风。

良臣觉得这位福王殿下,眼面前和他应该算是自家人。

因为,是他娘要见良臣,他舅和良臣也是称兄道弟的。

所以要论辈份的话,良臣年纪是小朱常洵几岁,可却能称他一声“贤侄”啊。

只是,这贤侄,良臣可不敢叫。

人家是亲王,他是什么?

不过,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谁能想到眼前微胖的朱常洵,三十多年却成了一个巨胖呢。

良臣前世看过很多史料,上面都说这位重达三百斤的王爷,终日闭门畅饮,遍**娼,花天酒地。河南连年遭受旱蝗大灾,饥民相食,朱常洵却不闻不问,仍照旧收敛赋税。以致洛阳军民纷纷怒言:“洛阳王府富于皇宫,神宗耗天下之财以肥福王,却让我们空肚子去打仗,命死贼手,何其不公!”

当时退养在家的明朝前兵部尚书吕维祺多次前往福王府,劝朱常洵开府库赈济饥民。朱常洵却根本不听。

到了崇祯十四年,李自成率农民军进攻洛阳。因洛阳城极其坚固,农民军攻了整整一个白天也未攻下。这时,明朝守城士兵看洛阳终久难保,再加平时因怨生恨,突然把正指挥守城的王胤昌绑在城上,准备献城投降。

总兵王绍禹闻讯,急忙赶来安抚。哗变士兵大叫:“义军已在城下,王总兵您又能把我们怎样!”一时间众人动手,杀掉守城明军数人,不少人因惊堕城。城外农民军见状,趁乱蚁附攀城,哗变的明军伸手引梯,洛阳即时攻下。王胤昌见势不妙,掉转马头逃之夭夭。

朱常洵得知城破后,吓得与女眷躲入郊外僻静的迎恩寺。其世子朱由崧弃城逃走,朱常洵被农民军寻迹逮捕,押回城内。半路,正遇被抓的兵部尚书吕维祺。吕维祺激励道:“名义甚重,王爷切毋自辱!”

朱常洵却真是熊包一个,见了李自成,立刻趴在地上,叩头如捣蒜,把脑袋磕得青紫,哀乞饶命。可惜,李自成没有饶过他。

关于朱常洵的死,很多伪清时期的笔记史料上都说,他是被李自成活活煮了的。

有一篇写的活灵活现的,良臣至今都还记得。

说在宏伟壮丽的福王府中堂前,人声鼎沸,烈焰腾腾。成堆的柴木,烘烧着一口从洛阳郊外迎恩寺抬来的“千人锅”。巨大的铁锅内,撒满姜、葱、蒜、桂皮、花椒以及无数高汤炖煮用料。在烟雾缭绕的蒸汽中,散发着扑鼻香气。

巨锅之中,除七、八只剥皮去角的整只梅花鹿以外,还有一个三百多斤重的巨胖活人,他像盲人游泳一样在大锅里瞎扑腾。时而窜上水面,时而沉入水底,嚎叫声撕心裂肺,好不凄惨。

其间,这个连毛都被剃光的大胖子刚刚抓住一只浮起的梅花鹿尸体喘息,大锅周围两三千围观的农民军士兵立刻用长矛戮刺其胳膊,使其不得不惨叫着放开手,重新在慢慢烧开的热水中“游泳”。

农民军中各行各业能手应有尽有。几个昔日大厨出身的兵卒,闻言踊跃,持刀上前,轻刮细剃,先把大胖子朱常洵身上的毛发尽数刮干净,然后拨去指甲,以药水灌肠排去粪便,里里外外弄干净后,像大闸蟹一样把他放入大锅中慢炖。笑看他在白汤佐料间上下翻滚,肥肉与鹿肉齐飞,汤水共作料一色,终成一顿美餐。

“福禄宴”毕,李自成命手下搬运福王府中金银财宝以及粮食,数千士兵人拉车载,数日不绝。并命打开粮仓,赈济饥民,河南饥民纷纷加入农民军。

这些描写如当时在场之人亲眼目睹后所写,活灵活现,以致后世无数人都以为朱常洵这位福王真是被李自成下令煮吃了的。

一开始,良臣也以为如此,只到后来他看到了考古工作者的劳动成果。

事实上,朱常洵不是被李自成煮杀,而是处死后掩埋的。他死前也没有向李自成哀求乞饶,而是散尽藩库,招募义勇,挺身抗节,最后城破被俘,仍指贼大骂,慷慨激烈,堪称与城俱亡,所谓刚肠浩气,虽死犹生。

证据是1924年,考古工作者在河南孟津县麻屯乡庙槐村南发现的福王墓。

据墓志记述,洛阳城破后,李自成在城西周公庙内,主持处死福王,同时处决的还有前南京兵部尚书吕维祺、河南知府亢孟桧等。

墓中圹志表明,福王墓祭葬从优,一切丧礼视诸藩倍,内中棺墓同时发现了福王尸骨。

如果朱常洵真是被煮吃了的,他就根本不会有尸骨掩埋。

那么为何会有朱常洵被李自成煮杀的记载流传于世呢?

实际上,这不过和伪清篡改史书,抹黑明朝及反清汉人英雄如出一辙,全是编造出来的。

这个编造好处大大的,一石二鸟,把李自成和朱常洵都给污蔑抹黑了。

谣言流传了整整两百多年,甚至还在流传下去,不少人深信不疑。

便和朱常洵的儿子弘光帝朱由崧是昏君一样,国难当头还沉迷女色,到处选妃,不问国政,只知信任奸臣一样。

事实的真相却又恰恰相反,朱由崧没那么草包。他和他信用的“奸臣”都殉了国,而“忠臣”们,却留起了辫子。

为何会这样?

欲亡其国,亡其种,必先灭其史!

历史,不是枯燥的文字,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构成。

否认了这些人,就是否定了史。

看着眼前的微胖福王朱常洵,良臣唏嘘其命运之后,又生出感慨,相对于两千两买一个未来国丈和皇后的友谊,三十两红包换福王殿下的“欣赏”,怎么算都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

本章可能会有读者认为注水,但骨头特意如此写法,不喜勿怪。

第三百六十章 母舅提过你

当然,朱常洵是贪财的,这位福王爷的确对金钱有着极度的渴望。

或许,这是继承的他爹血脉。

可惜,当爹的贪财,不惜“与民争利”是为国事,要不然国家那么大一个摊子,没钱周转怎么行。

做儿子的贪财却是为自个了。

这也难怪,毕竟国本没争着,朱常洵没法当家作主,不知油盐柴米贵,只能窝在洛阳享他的亲藩福,顺便跟历代藩王一样,继续替洪武爷广散子孙了。

出于对儿子的愧疚之情,万历和郑贵妃也是舍命的把好东西往洛阳运,这种情况下,朱常洵还能养成个贤王来,也他娘的见鬼了。

不过话说回来,朱常洵要不这么干,他这藩王怕也坐不安稳。

国本争了几十年,朱常洛吃了那么多苦,就算这做哥哥的不找弟弟麻烦,做侄儿的就肯罢休了?

血仇,有的!

人两皇帝的亲奶奶可是叫活活困死在冷宫的。

天启还好,这侄儿忠厚,崇祯那侄儿,可就难说了。

朱常洵要不把自己变成猪,唐王朱聿键的下场摆在那呢,要不是崇祯完蛋,这位隆武帝不是被活活饿死,就是被活活憋死了。那样一来,世上就要少一个叫“成功”的国姓爷了。

说起来,朱常洵也算是良臣进京的主因。

当日,县里到梨树村给是给他福王爷征地做的。

要不是这茬,再受了张家老幺衣锦还乡的剌激,老爹能把二叔也做老公的事情说出来么。

老爹要不说,良臣即便后来也能知道,但总归信息落后了。

指不定那时他是不是已经去找才几岁的李自成或者张献忠,要不给人家当干爹,要不给人家当大哥,忙着投机倒把,传授《三国演义》,以便这哥俩将来能够和同样师承的满八旗们战一场。

再打不过,算球,自个抹脖子去。

今老实亦死,铤而走险亦死,不如弄票大的乎!

善也!

对朱常洵,良臣不以后世目光看他,当下是当下,还没发生的事情,他不会主观代入。

这位福王殿下大智若愚也好,本性如此也好,享了一辈子福,最后还算对得起他老朱家,可不是如鞑子污蔑那般,死到临头还抱着钱不放。

大兵都压境了,起码的危机感,朱常洵还是有的。

城破了,他这福王会有好下场么。

只可惜,临死前雄了一把,死后,却被形容为一头连猪都不如的猪。

满大爷们也真是能摸着良心说话,朱家的子孙落在他们手中,没一个能活命的,管你是被俘的还是阵杀的。倒是落在李自成、张献忠他们手里的,除了亲藩外,大多能活,且几乎都参与了南明十七年风云抗争。

等到了天下一统,还不放心,可劲的下榜宣告全国,要朱家子孙主动到官府报备,“大清”一律优待。然后,等人上钩了,要么就地阵法,要么解到北京再剐。上到七八十岁老朽,下到一两岁婴童,反正只要你是朱明后人,那就不得好死。

这他娘的才叫斩草除根。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觉罗家比谁都明白。

得亏人类进步了,两百多年后,大总统没有让觉罗家的人也报备一下。

每每想到此处,良臣真是痛心疾首。

生平最恨之事不是满鞑子在明末及至此后对汉人造下的罪孽,而是武昌城头那一声枪响后,袁大头竟然给觉罗家来了个退位善待。

中国人讲困果循环,善恶有报。

袁大头,非窃国大盗,实乃国之大贼,民族之罪人!

不过,天道昭昭,跳梁小丑,犹不自觉,总有霹雳,施展菩萨心肠。

“殿下!”

良臣深深的给朱常洵鞠了一躬,行了顿首礼。

这是大明官场下级见上级的礼仪,动不动就下跪的,大明朝没这规矩。只有见皇帝才五拜三叩首,但必须是正式场合,如官员三年一次的入就朝见,贡士在殿试、传胪时行礼。其它场合,只需顿首便行。

朱常洵朝那几个侍卫摆了摆手,侍卫们忙躬身退下,然后一脸奇怪的看着魏良臣,问道:“你不是宫里的?”

宫里小太监见着福王殿下可不行顿首礼,而是立时驻立低头不语,若福王发话方才能上前作答。管事太监能上前行礼,因为他们是有品级的,某种程度上就是官,只不过管辖的是宫里人而矣。

很多外放的镇守太监和当地的督抚都是平起平坐的,如南京镇守太监见了国公、侯爷都不须作礼,反而对方要对他礼敬。原因在于这些镇守太监乃是钦差,是代皇帝镇守。

魏良臣给朱常洵行礼,朱常洵自是明白对方不是宫里人了。

“回殿下话,下官乃是文华殿舍人魏良臣。”

良臣抬起头:贤侄,你不用怕,有我在,死不了。

“你就是魏良臣?”

朱常洵似是听过这个名字,再次打量了魏良臣一眼,后点了点头,“母舅前些日子回京时倒是说过你。”说完,有些奇怪道:“你进宫做什么?”

郑国泰真回来了?

果然是这小子搞的鬼,良臣暗骂一句,嘴里说道:“贵妃娘娘有召。”

“母妃召你?”朱常洵愣了下,“那你随我来吧。”

原来朱常洵也是要去他娘那里的,良臣当下忙跟在他身后。朱常洵倒是没和他再说什么,态度看着也是一般。只是,良臣注意到,这小子将自己的三十两银票不知何时给揣进了兜中。

迎面碰上王体乾,见着福王殿下带着魏良臣过来,立时驻足。朱常洵瞅了他一眼,王体乾方上前道:“殿下,娘娘宣文华殿舍人入见。”

朱常洵“嗯”了一声:“父皇在么?”

“皇爷在的。”王体乾道。

朱常洵“噢”了一声,迟疑了一下,问道:“我大哥有没有过来?”

王体乾忙道:“奴婢刚派差回来,不知小爷是否在宫中。”

朱常洵听后,摆了摆手,吩咐王体乾:“你下去吧,人我带过去。”

“是,殿下!”

王体乾忙又退到一边,偷偷给魏良臣打了个眼色,嘴角挂着笑意。

想来贵妃娘娘那里心情正好,魏舍人过去不会吃挂落。

第三百六十一章 良臣啊,朕的呢?

宫里的年味还是很重的。

一路过去,到处挂满宫灯,大大的“福”字也是遍处可见,有几处宫门上还贴了春联。

有关汉人过年贴春联的来源,良臣依稀好像听说是五代十国时,后蜀主孟昶开创的,尔后就流传了下来。

宋朝那会春联不叫春联,而叫桃符,王安石有句诗就是说的春联,曰之“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打明朝之后,春联才算是真正走进千家万户,但凡是过年,家家户户都要贴春联和福字,这一习俗也深深的烙进了汉家子孙骨子深处。

春联,不仅是对新一年的祝福和期盼,更是汉人的一种象征。

什么是汉人,遵循同一种文明,认同同一种文化,坚持同一种习俗的人,就是汉人。

不能做到这些,哪怕骨子里流的是炎黄之血,也称不得汉人。

入胡则胡,入汉则汉。

良臣记得,小时候他家过年,哪怕他爹魏进德大字不识一个,平日上茅房连草纸都舍不得用,也要花上两个铜板到村口请吴夫子给写幅春联回家挂上。

为啥?

老爹说不出大道理,但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够了——“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

而每到年前几天,也是吴夫子一年之中最忙碌的时候,因为他老人家要给村里甚至方圆数村的百姓家题写春联。这几天就是再累再忙,吴夫子的心情都是愉悦的。

传承,就是通过一件件小事延续下来。

断了传承,就是断我们的根。

……

沿途,不少宫人和太监穿着新衣,喜气洋洋的相互恭贺着。

良臣看到,不少看着似有品级的太监专门提了个红袋子,里面放着大大小小的红包,但有给他拜年的,高兴的就是大派红包。

除了太监外,有职事的宫人也同样在派发红包。宫里虽有二十四衙门,但管的是太监们。宫人这一块,则是由女官们负责。如尚仪、尚宫、尚服、尚食等官。

红包里钱多钱少不问,图的就是心意,一个喜庆。

得了红包的小伙者和宫人们嘻嘻哈哈的,谢过管事太监和女官后就跑到一边,相互玩耍着。今儿是初三,外朝放假,宫里除了必要的伺奉人员外,其余人等也放假。

大过年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再是吵闹,管事的也好,上面的嫔妃皇后也好,哪怕是皇帝,都不会责怪的。毕竟,一年就过一次年。

朱常洵虽说已经搬出宫外居住,但打小也是在宫里生活的,对这一幕很是熟悉。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远处那些管事太监和女官大派红包,脸上满是笑意。

良臣在他身后几步,琢磨着这位福王殿下别见钱眼开,叫自己那红包把瘾吊了上来,也跑去给人拜年讨红包。他若真放得下身段,今儿那可就是大发了。

好在,福王殿下终是有身份的人,没这么干。虽然,他的样子看起来很热切。

良臣也不希望他这么干,因为如果红包收的多了,就显不出他魏舍人的红包份量有多重。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嘛。

良臣可指着三十两把福王殿下买通呢,再怎么着,万历驾崩前,这位福王爷还是能够浪几回的。

小爷那,他是不敢想了,要叫这位知道自己和他成了道友,恐怕就是地震山摇了。

到了翊坤宫,朱常洵原是要带着良臣一起进去,可想了想,却要良臣在外等着。

良臣自是不敢违命,一个人站在宫门边侯着。

翊坤宫里不时有笑声传来,听着很是热闹,难怪王体乾会给自己那么个眼神。大过年的,贵妃娘娘这里果然心情好。她心情好了,舍人这边自然就沾光。

宫城内是没有侍卫的,只有太监守卫。毕竟宫里内住的女人无论是嫔妃还是普通宫人,名义上都是皇帝的女人,哪能叫些正常男人在这出没活动。

给皇帝戴绿帽子可不是大逆不道的。

朱常洵进去有一会了,也不知娘儿俩在说什么,良臣百无聊赖的站着,看着宫人太监进进出出的。

过了好一会,方有个太监走了过来叫他:“魏舍人,皇爷和娘娘宣你进去呢。”

良臣认得这人,上次王体乾带他进宫时,好像叫此人为刘公公,似乎是贵妃娘娘身边得用的太监。当下就摸了个红包递了上去。

“吆?小案首真是太客气了。”

刘成眼睛眯了起来,笑嘻嘻的将红包收下,然后引着良臣入内。因知道这小案首很得娘娘看重,又收了人家红包,刘成态度比较亲切,和良臣说了几句闲话。

到了殿外,刘成在外通禀了一声,很快里面就传来郑贵妃的声音:“让他进来吧。”

刘成朝良臣点了点头,后者忙迈步走入殿中,行顿首礼道:“臣魏良臣见过陛下,贵妃娘娘!”想了想,又补了句,“祝陛下、贵妃娘娘在新的一年里能够大发,财源滚滚来!”

“喔?”

手里正拿着枚玉如意的万历听了这话,脸上顿时愣了下,尔后一下舒展开来,笑容满面的看着魏良臣,由衷点头道:“好好,大发,大发,这话喜庆,朕爱听。”

“这孩子,就是会说话。”郑贵妃笑了起来,朝良臣抬了抬手,“上前说话。”

“是,娘娘。”

良臣忙轻步往前,这才注意到殿内除了万历两口子,还有朱常洵,一个红袍太监,一个青袍太监,一个女官,另外还有两个小孩子。

其中一个孩子看着怕有三四岁,另一个则好像刚满一岁,被一个女人抱在手中。

难道这俩是朱常洵的儿子?

估摸是,郑贵妃是朱常洵的亲娘,这两孩子是她亲孙子,大过年的,儿孙自是要欢聚一堂了。

内中一个怕就是日后的弘光帝朱由崧了,良臣看向那三四岁的胖大小子,笑了起来,然后下意识的就往怀中摸出红包,走到胖大小子面前,拿出一个红包往对方手中递去。

“这位想必是皇孙了吧,来来来,大过年的,臣给发个红包。”

良臣自来熟,发完朱由崧的,又摸出两个红包递到抱孩子的女人手里,紧接着,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又给那两太监和女官一人派了一个。

嘴里的喜庆话是不绝于耳,恭喜发财满大殿的飘。

众人看得都愣了,郑贵妃憋着笑。

万历的表情却很奇怪,等魏良臣一圈红包派完,又重新走到中央站立后,万历竟然露出些许失望之色,然后轻咳一声,提醒这个少年:“这个,大过年的,你既然派红包,为何朕和贵妃没有的?”

第三百六十二章 终于,该我上场了!

喔?

良臣觉得自己狗躯一震,一股前所未有的崇拜由脸而生,这瞬间,他的灵魂似被圣水洗涤一般。

他如在汪洋之上,如在日月之下,如在庙堂之高,如在江湖之远。

任他如何高瞻远瞩,任他如何波澜不惊,任他如何笑看风云,在那一抹圣光之下,他终究是一个凡夫俗子。

凡人,是做不到那个境界的。

那境界,如金丹大成,又如修成元婴般洒脱。

此,真性情皇帝也!

良臣不能不膜万历,膜得五体投地。

身为九五之尊,连区区一个红包也不肯放过,这是何等的亲民,也是何等的我操!

疏忽了,大意了,怎么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呢!

亡羊补牢,犹未迟也。

良臣表情瞬息七十二变,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本已放入怀中的两个红包取了出来,毅然而然的奉送给了比他光辉,比他灿烂无数倍的大明皇帝——万历陛下。

陛下,臣对你的敬仰就是用南山的竹子也书写不完啊!

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一切,都在这红包中。

良臣的手在微微发颤,他激动,同时也庆幸,因为刚刚好!

瓜尔佳氏一共裁叠了十个红包,良臣给了一个王体乾、刘成、朱常洵各一个,刚才又散了一通,不多不少就剩两个。这要是只剩一个,那得多尴尬啊。人皇帝和贵妃可是夫妻一体,要给就给两个,哪能单给一个呢。

“陛下,娘娘,这是臣的一点心意,还请陛下和娘娘收下!”

良臣本想顺嘴说“恭喜发财”的,可一般这四个字后面都会跟上“红包拿来”,与此刻场景画面不合,未免尴尬,他果断的掐掉了这波。

“啊…这…好…好…你的心意,朕领了!”

万历哈哈大笑起来,有些小兴奋的搓了搓手,竟然真的走上前去拿红包了。

“陛下?”

郑贵妃就这么愕然的看着丈夫拿了人孩子的红包。

她真是很好气,气的是丈夫身为皇帝,怎么能这般不要脸皮呢。

大殿内,众人神情也是复杂多变。

一身大红袍的司礼秉笔太监张诚将头扭向了一边,看得出,这位大珰对皇帝陛下的所为,真是有些不耻。奈何,这事不好劝啊。

大过年的,皇帝陛下跟人讨个红包又怎么了?怎么了!

可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皇帝陛下大掉身份,身为秉笔太监的张公公,真是看不下去,索性,眼不见心为净了。

一身绿袍的御药房管事太监,贵妃娘娘最信重的红人崔文升公公目瞪口呆同时,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要早知道皇爷收红包,崔公公不备个百儿八十的,都对不住自己。

明年,明年!

明年咱家一定要备个大大的红包给皇爷!

崔公公拿定主意,又寻思如何将今日这事瞒下,张诚那里怕是不配合他,这要是宫里个个都知道皇爷收红包的事,恐怕明年的竞争会很激烈啊。

手里抱着孩子的是女人是万历的儿媳妇、朱常洵的老婆福王妃姚氏。她手里抱着的孩子是去年刚出生的福王次子朱由渠。

大明皇室纳妃都是择平民之家女儿,所以姚氏娘家是小门小户,其父是个不第秀才,给人当西席为生。

姚氏多少听说过自己的公公贪财,可没想到公公却能贪到这个地步,连主动开口讨要红包的事情都做的出来,当真是哭笑不得。

并且,她对那个婆婆特意召见的舍人有些反感,因为刚才对方硬往她手里塞红包时,目光似乎往不该看的地方多瞄了几眼,并且还轻轻触碰了她的手背。

这实在是有失臣伦。

女官自是贵妃娘娘的贴身侍女尚仪郑紫了,她这会脸发烫,不是自己烫,而是为皇帝陛下发烫。

好歹是个天子,当着儿孙面,你好意思的。

郑紫瞥了瞥满脸堆笑的皇帝和一脸愕然的自家小姐,再看那一脸恭维的少年官员,真想将对方硬塞给自己的红包砸在他脸上。

倒是做儿子的最是理解,也体谅当爹的。

朱常洵一脸笑意的看着父亲手中的红包,想的不是这事有什么不妥,而是在猜那里面包的是不是也是三十两。

万历美滋滋的摸了摸手里的两个红包,张个嘴就能要两红包,这等好事到哪去找呢。

正要美滋滋的将红包塞进袖中时,一声稚嫩的童音让万历下意识的手中一紧。

“皇祖,我要!”

不到四岁的朱由崧挣脱了母亲姚氏的手,蹦蹦跳跳的跑到爷爷面前,伸出小手就要去抢那两个红包。

良臣见状,暗赞一声: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万历哈哈了一声,却是将手抬高了些,然后满脸堆笑的看着孙儿道:“乖孙儿,这是人家给皇祖的红包,怎么能给你呢。再说,你不是有一个了么?”

言毕,不待孙儿开口,万历毫不迟疑的将红包揣进了袖中,然后理直气壮的朝孙子摆了摆手,“去你娘那,皇祖还有事呢。”

这是理直气壮的拒绝。

生怕孙儿还缠弄,万历连忙对魏良臣道:“你在关外很好,建州的事情杨镐对朕说了,办得不错。”

闻言,良臣忙又将自己跟黑脸老汉讨回高淮欠条的事说了,万历一听自是更加高兴。因为高淮弄到的钱肯定有一部分落了他口袋,若是建州拿此事大做文章,虽然和他皇帝没关系,但真要让高淮还债,他这做皇帝的总不能真给人赖了吧,毕竟高淮虽然被召回京,可这账是记在辽东矿监头上的。

辽东矿监是谁派的,他这皇帝啊!

泱泱大国,还是要有天朝上国气度的。

真有欠条,万历也不能不承认。

而且,这事要被外朝拿来大做文章,用于攻击矿监税使也是麻烦,如今债主自己消债,这事就揭过不提,没了麻烦,也没隐患,万历当然十分开心。

魏良臣这小家伙,办事情,还真是不错。

万历不住点头,尔后问郑贵妃:“爱妃还有事么?”

郑贵妃可能没反应过来,愣在那没动。

万历又问一声,郑贵妃方醒悟,看了看魏良臣,再看自己丈夫,却是摇头道:“没事。”

万历“噢”了一声,扭头看向魏良臣,笑道:“没事你就回吧,朕等会还要去给太后拜年呢。”

“这就回了?”

良臣倒懵了,你们夫妻俩大过年的把我叫回来,就为得我两红包?

正懵着呢,万历却问那红袍太监:“张诚,利玛窦进宫没?”

张诚连忙上前一步,恭声道:“皇爷,人早来了,侯着呢。”

“叫他进来吧,朕等着那图去让太后高兴呢。”

万历一挥手,良臣本想老实退出去,可一听利玛窦的名字,脚下慢了一步,发现万历也没赶他走,就磨磨蹭蹭的想看那一眼西洋大和尚再走。

利玛窦这人是天主教在中国传教的最早开拓者之一,其几十年前就来到东方,且一直想来北京。先是在澳门,后又到过广东肇庆、江西南昌等地。为了寻找天主教与东方的契合点,利玛窦刻苦钻研儒家经书,同时为了与中国士大夫打成一片,他给自己取了一个中国名字西泰,并改穿了儒服。

万历二十三年,利玛窦借口为一位北上任职官员之子治病,而获得了去南京的机会。在南京居住期间,利玛窦结交了不少名士,如现任内阁首辅,时为南京礼部侍郎的叶向高就是那时与利玛窦结识,并为其北上进京提供了便利。

万历二十八年,利玛窦终于抵达北京。一到北京,利玛窦就着手整理礼物进献万历,进呈自鸣钟、圣经、《万国图志》、大西洋琴等贡品。

一向深居宫中的万历皇帝对利玛窦等人献上的西洋器物兴趣十足,对大小两架自鸣钟,万历最为喜爱,小的那架被他带在身边时常把玩;大的那架,被置于精美的阁楼之中,由钟鼓司负责,在宫内专司报时。

由于自鸣钟构造复杂,需要时常维护,传教士们便被允许定期进宫对其进行检修,最后,因为万历皇帝对西洋器物的赏识,终是下旨允许利玛窦等人长居北京,并且享受大明朝廷的俸禄。

利玛窦在华期间大量向明朝进献西方器物,并且出书著书,在官员当中有“西儒”之称。然而,魏良臣知道这位西洋大和尚的真正目的其实是想在中国传播天主教,他所带来的那些东西不过是敲门砖,或者说讨好万历而矣。

良臣对天主教不感兴趣,他对任何宗教都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也不是利玛窦这个西洋大和尚,而是对他身后庞大的传教士阶层感兴趣。

准确的说,良臣对西洋的能工巧匠们感兴趣,所以他想见见利玛窦,看看今后有没有可能通过对方接触西洋的科技和能工巧匠。

如今,大明朝的科技其实并不弱于西方,无论是天文地理还是军械火器,都有很高的建数。但是受限于体制,良臣没有办法大面积和这些人接触,因为这些人主要是以士大夫阶层为主,而他这个杂流舍人又有阉党背景的人,显然是入不得这些人的法眼的。

那么,另僻蹊径,从急于在中国传教的西洋人那里,获取技术支持,进而对这个时代进行潜移默化的改造,就很有必要性了。

利玛窦不是一个人进来的,和他一同进来的还有个官员,穿着青袍,约摸三十余岁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个长长的画卷,很厚,似是一张很长的画。

利玛窦的样子看着很扎眼,也很别扭,一张西洋老头脸,却穿着明朝士大夫所穿的儒服,很是有些不伦不类。

二人进殿之后,双双给万历行了大礼。

“西泰先生现在倒是越来越像我大明之人了。”说话的是万贵妃,语气很是亲近,看样子贵妃娘娘和利玛窦打过交道,且不排斥这位西洋大和尚。

“那是当然,福清相公说他是西儒呢。”万历笑了起来,看向那中年官员,问道:“李之藻,万国图你可是重新绘制好了?”

“回陛下,在利先生的帮助下,臣费三年时间,终是将万国图重新绘制完毕,今日便呈与陛下御览!”李之藻的语气听着很是有些激动,显然,他一直等着今日。

万国图?

良臣的目光落在了李之藻手中的长卷上,他知道对方手里拿是什么了。

除了《坤舆万国全图》外,他想不到其它。

据良臣前世史料记栽,《坤舆万国全图》是由明朝官员绘制,但基础却是利玛窦献给万历的万国图。

这幅地图和后世的世界地图极其相近,并且是将中国放在世界中央。李之藻重新绘制,增补了大量关于中国的地理信息,超出对于其他国家的描绘,对于中国省份、重要城市的都有详细标注,地图还描绘了中国主要的山川、河流,例如黄河、长江,详细表现了其发源地、流经的省份。另外,世界著名河流也有提及,例如幼发拉底、尼罗河、伏尔加河、印度河都出现在图中。

《坤舆万国全图》中的地理信息丰富,在古代没有航拍和卫星定位的情况下,基本反映了当时的实际情况,可谓是一个奇迹。

在良臣的目光下,李之藻已经在利玛窦的帮助下将长卷打开,缓缓拉出,平铺在地上。

万历已经拉着郑贵妃的手从阶下走下,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这幅地图。

福王朱常洵也松开了儿子朱由崧的手,踱步站在一边细看。

司礼太监张诚和御药房太监崔文升也是一脸兴趣的看着那图,他们早先就听说太仆寺少卿李之藻奉旨绘制万国全图,今日终是绘成,而他们有幸先睹,可是天大的荣幸。

万国啊,想我大明之外还有万国,那这天下究竟有多大啊!

全图展开后,万历的目光一点点的最东边移向最西边,神情肃穆。

李之藻和利玛窦一个激动,一个则是一脸微笑。

良臣也探头在看,扫了几眼后,看到一脸微笑,好像老神仙般的利玛窦,突然觉得自己装逼的时候来了。

论地图,在场众人没有一个有他魏舍人在行了。

终于,该我上场了!

良臣眉头一挑,脸上露出淫汤的笑。

……

骨嫂阑尾脓肿住院,更新迟了,见谅。

第三百六十三章 陛下,你真的要发啊!

“皇帝陛下,地球有五大洲,分别为亚细亚,欧罗巴,利末亚、南北亚默利加、莫瓦蜡尼亚。我大明便为亚细亚一部分,亦为中央之国。除我大明以外,这天下有万国之巨,臣之家乡便位于......”

五十八岁的利玛窦汉话说的极其流利,听不出半点西洋腔,甚至一口官话连良臣都自愧不如。

虽然对传教士的最终目的很反感,但良臣也不能不承认,这些一心想在东方开拓教皇乐土的传教士们,无论是对信仰的狂热,还是对学业的刻苦钻研精神,都堪称这个时代最用心的一批人,值得当下的大明学习,也值得后世之人学习。论个人品德,这批传教士的东方先行者,也都可称贤人。

不过利玛窦显然也是一个聪明的人,或者说是入乡随俗,良臣听的很清楚,他用了“中央之国”四个字。

看来,这位西洋大和尚很照顾大明朝的感情,尤其是皇帝陛下的感情。

圆滑世故,倒非中国士大夫之特色,放眼世界,都是如此。否则,如何打交道呢。

利玛窦未关注不远处的少年,他只以为这个人是皇帝陛下的近侍,他此刻正沉浸在万国全图中。

他从李之藻手中接过一根长长的小棍,拿着棍尖不断的为大明皇帝指点地方并加以解说。

亚细亚、欧罗巴二洲,良臣是懂的,但那利末亚和什么莫瓦蜡尼却听的一头雾水。不过看到利玛窦的棍子落在了非州和南北美洲上,自也明白这些称呼是指何处了。

整幅《坤舆万国全图》给良臣的直观是很糙,非常非常的糙。除了大体形似外,地名和一些重要点可以说是错误百出。但想到此时为17世纪,心下便也释然了。地图毕竟是科技和探索的产物。此时距离麦哲伦发现美洲才八十年,利玛窦他们能将世界地图绘制成这样子,已算是难得中的难得了。

同时,良臣发现一桩很奇怪的事,就是地图中有不少地名都是中国的说法,尤其是明朝周边和国内各省,较之其余地区更近,甚至完全贴合后世地图,一些地名称呼都吻合。他不认为这是利玛窦的功劳,应该归功于实际绘制者李之藻。

李之藻也不可能是空穴来风,无中生有画出来,多半也是得益于明朝本有地图,一些海路甚至可能还参考了当年三保太监下西洋的资料。传说明朝销毁了郑和海图,但当时参加下西洋的人那么多,官方史料纵然被毁,民间的恐怕一直流传了下来。沿海各省又向来走私昌盛,拥有比西方人更精准的海图应当不是难事。

当然,这是良臣的猜测,日后有机会,他还是要跟李之藻好生探讨一下的。无论他今后做什么,地图是缺不能缺少的。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他,虽然对世界有着清晰认知,但具体到一条海路,一处港口,一座城市,他脑袋里也未必能有多清晰。如果李之藻这里能够帮他提供一批地图专业人才,那他就跟万历收红包一样——美滋滋了。

利玛窦仍在为皇帝陛下讲解着,除了地图上边侧出现的“地球”二字,他所称呼的世界仍为天下。

天下是中国人对世界的认知,也许是考虑到时机没有成熟,又或是考虑到皇帝陛下的接受度,利玛窦很聪明的没有张口地球,闭口地球。

当然,他若这般提法的话,良臣便会让他见识下东方神童的魅力,让大和尚知道真正的世界人材还是在东方,让大和尚对他这个东方神童生出无以崇拜的目光,进而佩服的五体投地。在给教皇的书信中隆重称呼他为东方圣子、天父天兄在人间的代表…

可惜,西洋大和尚是个人精,中国通,压根不提这茬。

“陛下请看,伯西尔国,又言苏木。此国人不作房屋,开地为穴以居,好食人肉,但食男不食女,以鸟毛织衣。”

“日本乃海内一大长岛,长三千二百里,宽不过六百里。今有六十六州,各有国主。俗尚强力。虽有总王而权常在强臣。其民多习武少习文。土产银、铁、好漆。其王生子年三十,以王让之。其国大抵不重宝石,只重金银及古窑器。”

“……”

利玛窦和李之藻为了今日,准备了有段日子,说到其余几洲时,还特意说些耸人听闻的事情。万历等人都是听得稀罕,大开眼界同时,也为天下之大感到不可思议。

“陛下,天下真有这图上这么大么?”

郑贵妃很受冲击,她熟读经史,以大明皇贵妃为傲。但真要如这万国图所说,天下的国家有成千上万,大明只是其中一个,那这天下大的真是难以想象了。她这皇贵妃也不过是千万贵妃中的一员了。

贵妃娘娘心思还是比较单纯的,说不定以为欧罗巴那里也有争国本呢。

“天下之大,超出你我想象,爱妃,你我从前都是井底之蛙啊。”万历感慨一声,视线落在图上名为欧罗巴的地方,他知道,利玛窦的家乡就在那里,那些传教士说的教廷也在那里。

“李之藻,你为大明绘制此图,劳苦功高,朕心甚慰。”万历收回目光,赞许的看着李之藻点了点头,这让李之藻不由一喜,数年辛苦总算是没有白废。

万历同样也夸赞了利玛窦,要他和李之藻一起携此图去给皇太后拜年。

良臣这边急着,他一直在想如何出场展示一下身手,让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对自己再刮目相看十二眼。可是又寻思,直接指出地图中的错误,给一些空白处标上新的大洲大洋,未免也有些作死。

须知,你魏良臣不过是河间府肃宁县的一个童生,这辈子都没出过国,也没和西洋和尚们交流过,你是从何知道这天下还有许多不曾探索出的地方,又如何知道集专业人士和中西交流绘制的万历图中的错误的?

钦天监是不会把你解剖了科研,锦衣卫的诏狱倒是有不少刑具能让你吐真话。

眼看李之藻在崔文升的帮助下,缓缓又将地图给卷了起来。

时不我待,机不能失!

良臣不能再犹豫了,他勇敢的上前,然后以一脸惊讶的表情看着万历,失声说道:“陛下,若此万国图为真,那臣真要恭贺陛下,新年大发了!”

第三百六十四章 欧罗巴镇守太监

这句话就如当初良臣对西李说,咱俩心连心一样,无比的真诚。

万历是要发,大大的要发,发的不要不要的。

当然,前提是这位圣明的陛下,能够无条件接纳忠心臣子——来自肃宁县魏舍人的苦口良言。

“魏良臣,你这是何话?…朕发在何处!”

万历很爱听“发”字,这个字虽然过往从未有臣子对他说过,但这个字通俗易懂,直指人心,叫人一听就明白是什么意思,无疑他这皇帝很喜欢,发自肺腑的喜欢。

若外朝那帮家伙人人都如这小子般,出口必提“发”字,朕又何苦与他们置气,斗了这么多年呢。

“陛下,你要发!”

“陛下,你快要发了!”

“陛下,不发白不发啊!”

“……”

万历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眯了起来,殷切的看着怎么还没走的魏良臣:小子,有屁快放!朕今年要是发不了,有你好看!

郑贵妃等人则是一脸糊涂的看着魏良臣,不知道这万国图和皇帝发不发财有什么关系?

啊,是了!

崔文升公公灵光一闪,这地图大明还未有之,莫非这小子是想让皇爷大量刊印此图发售?

真若这样,可得把这生意抢到汉经厂。汉经厂的老王和自家关系不错,有油水断不会少他的。番经厂的老宋不行,那家伙死抠,要是这家伙也想横插一杠子,自己就请贵妃娘娘收拾他。

朱由崧听不懂大人们在说什么,自个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大殿一角,自言自语不知道在干吗。

地图的绘制者李之藻也是莫名其妙,他这万国图和发不发财有什么关系?

西洋大和尚利玛窦先生却是心中“咯噔”一下,有些警惕的看向了那个少年内侍。

在中国三十年的经验告诉利玛窦,皇帝身边的内侍都是贪婪无度的,他们会变着法子弄钱,哪怕将好事变成坏事。反正只要他们捞不到好处,就怎么也不会让你得到好处。

九年前,利玛窦可是吃过内侍苦头的。他大老远从南京跑到北京,结果就因为没有给天津税使马堂上贡,对方愣是将他困在天津半年多,要不是在南京结识的明朝官员帮助,他恐怕就见不到大明皇帝陛下了。

曾经答应过替他引见皇帝陛下的一个太监也屡次食言,最后对他更是不闻不问,把利玛窦气的几天吃不下饭。

现在,一个年纪更小的内侍站出来,跟大明皇帝陛下讨论发不发财的事,而皇帝陛下不仅不恼,反而一脸期待的样子,让利玛窦很惶恐。

皇帝陛下爱钱,利玛窦可以理解,他在中国住了这么多年,有关皇帝陛下的传闻听到的不少。可是,现在那少年内侍将万国图和金钱相提并论,利玛窦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在他看来,这张万国全图的重要性远超金银,甚至几座金山也不及。这张图,如果能够得到大明皇帝的重视,不仅可以让东西方的交流变得更可行,在将来,甚至全人类的命运都会因此改变。

一句话,万国图是无价之宝!

看在万能的上帝份上,伟大的大明皇帝陛下,你可不能听信小人的胡言乱语!

……

“陛下,臣是说陛下要发,就发在这万国之上!”

良臣挺直腰杆,缓步走到李之藻面前,在对方的愕然注视下,伸手从其手中抢过万国图,然后重新展开,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国度,兴奋的对万历道:“陛下,天下有万国,意味着遍地是金银,遍地是财源啊!…陛下若把握机会,岂不就是大发了!”

“这样啊…你是说让朕和这些国家做生意?…开海贸?”万历大概是听懂了魏良臣的意思,刚才热切的心思一下冷了不少。

魏良臣却摇头道:“不,陛下,臣不是这个意思!”

笑话,做海贸的话,你万历也得能先搞定外朝那帮大佬。良臣不认为万历有这个本事,他真有这本事,朱常洵就不会是福王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

万历怔在那里,目光重新变得热切起来,只要不是和外朝有关连的发财买卖,他都支持。

“陛下,臣的意思是…抢!”

良臣夸张的挥舞拳头,在地图上这里虚砸一下,那里虚捶一下,“这里产银,那里有金,此地有香料,这里产珠宝,拳头大的珠宝,只要陛下放手去抢,这遍天下的财富就都是陛下的!哪怕陛下不抢,就在这里,这里,那里设关卡,一年的税收都会让陛下笑得合不拢嘴!”

怎么发财?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也没人敢请皇帝打工啊。做生意又不会,鬼佬们鬼精鬼精的,外朝的大人们也不同意,他们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好听,全是人才,一个不注意就能被他们绕坑里。

所以,要想发财,至少能维持得了开销的话,也就是抢了。到人家家里去住一天,回来就能玩三年。

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以前没机会,现在有啊。

这么大一张万国地图摆在这,不抢白不抢啊。

良臣很兴奋,他觉得他为万历找到了一条发财路子。

可万历却不领情,脸当场就冷了下来,怒斥道:“荒谬!朕乃大明天子,你焉敢劝朕做那强盗之事的!”

饶是郑贵妃对魏良臣颇是喜欢,这会也是脸沉如水。

司礼太监张诚要杀魏良臣的心都有。

李之藻眼珠子都直了。

良臣叫吓着了,醒悟过来,似乎自己没给此事包装一下,以致善良的皇帝陛下没法接受对他的“污名化”。

当下连忙辩解道:“陛下,臣的意思其实也不是抢,臣是想请陛下广派太监出外,如吕宋太监,日本太监等。这些公公不要朝廷一文钱,自募勇士壮丁出外,届时所得上解陛下一半,留一半自用。”

说完,看了眼发愣的利玛窦,“利先生深明大义,又是出家之人,陛下可授他为欧罗巴镇守太监之职。”

…..

在病房,爱上了抖音,上面的汉服小姐姐好漂亮,漂亮的不要不要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 地图开疆

传教士是不是戒色吧的老哥,良臣管不着,也无心细问,反正都是出家人,利老你德高望重,往罗马教廷坐镇,当个提督钦差大珰,威镇欧罗巴,光宗耀祖,外加祖坟一屡青烟升腾,那不是美滋滋的?

教皇不愿意?

不要紧,“用心打”、“着实打”“着实用心打”三打精神领悟好便行。

再不行,上报京师,鲜衣怒马缇骑解往诏狱便是。

当然,利公公你要嫌有名无实,给你一本秘籍,挥刀自宫就是。

大明包容天下,不介意外籍太监的。

未来,是百花盛放的。

神官监希伯来公公、宝钞司斐德尔公公、司礼秉笔亚历克斯公公、尚仪伊丽莎白….

欧罗巴镇守太监,提督基督教驻罗马钦差太监、大美利坚矿监、大西洋税使、好望角镇守太监、提督钦差波斯湾太监、钦差太平洋掌印、御马监驻中亚提督副使、混堂司驻贝尔加湖取水大使、御用监驻马达加斯加大使……想想都带感。

偌大一幅万国全图,在小千岁眼里,那都是金银财富啊!

地图开疆,始于此。

战争?

打仗是不可能打仗的,国与国哪能轻易开战的。

我大明乃天朝上国,讲的就是个仁孝治国,怎么可能动不动就对邻国喊打喊杀呢。

抢,那是一时激动,词不达意,小千岁的准确的意思是我们要共同发展,要构建人类共同体,要以先进的国际理念治国,要放眼看世界,要天下大同。

这可能是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也完不成的艰巨任务。但不打紧,只要踏出第一步就行。

万事开头难,这第一步犹为重要。

基础打下了,就能惠益全人类。

不会?

不会不要紧,跟欧罗巴人学啊!

先进经验不学,活该落后叫人捶。

咱们由公公领头,地痞流氓无赖外加死囚犯配以几个退役军官,弄上几百杆三眼铳,沿海水师那么多船闲着也是闲着,租或者卖,水师收钱,公公干活,出去访问就是。

没人干是不可能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堂堂华夏,多的是闲人。

会不会扎手,钱没捞着,反叫公公们赔个裤头朝底?

怎么可能呢?

天大地大,哪处能下手,哪能有钉子,小千岁心里还没个逼数?

只要外放的公公准备厚礼到小千岁府坐上半个时辰,小千岁能给他弄出五年、十年计划来。保管路路通,事事顺,想不发都难。

不管什么事,按大纲办就成。

真要碰上硬手货,也不打紧,小千岁光荣的将战袍一披,替天行道好了。

以他金丹大成的功力,收拾一帮凡夫俗子还不是放屁的功夫。

在人家门口架起几百门大炮,外带上千挺加特林,水陆精锐数万狼视鹰环,小千岁坐在大黄盖下,手捧一碗养生茶,两边十八个娇美少女可劲的给他扇着扇子,尔后小千岁小手一挥,但与跪在面前的敌国使者说一句:“抵抗一日,屠三分之一。抵抗二日,屠一半。抵抗三日,尽屠,玉石皆焚。”

但看你降不降!

那场面,伯格和艺谋都拍不出来啊。

征服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甚至是世界,那是何等的阔,何等的豪气!

小小的建州与之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听着都不得劲哎。

总之,公公们要派,要大派,要广派天下。他们只要牢记一点,皇爷是他们坚强的后盾,而小千岁是他们的智囊核心骨就成。

良臣觉得阔以,非常的阔以,这计划能够铺开,比做一天玩三天还要高兴。

真要说抢,也没什么丢人的,难道就兴洋人抢,不兴咱们抢?

合作是要合作的,竞争同样也是要竞争的。

唯有参与竞争,才能合作不是。

你连竞争都没参与,凭什么和人家合作?

外面的世界美的很,大的很,世界容得下大明朝和那帮正在抢劫的土匪们。

陛下,你就放一万个心,可着劲干吧!

这事可好了,况且路子都是你自己铺的。

各地的矿监税使不是陛下你自己整出来的?

你老人家一文钱都不给,就叫公公们替你干活挣钱,完事公公倒了霉,你又不肯背锅,现在把这优良传统继续发扬下去啊。

外朝,咱们是使不动的。

没关系,内外有别啊!

看人,要由内而外看,这样才能看的全面。

治国,也要由内而外啊!

只要内廷动起来,不久的将来,还怕带不动外面?

良臣算盘打的精着呢,外朝那帮士大夫为什么反对万历派矿监税使?

还不是因为万历此举是跟人家抢钱么!

现在,咱不跟你们抢,咱直接到外面去抢。

真金白银肯定比处处受到阻挠,处处受到牵制的矿监税使来的多吧。

历来钱财动人心,推动社会进步的是生产力不假!

可生产力为何会提高?

因为利益啊!

没有利益,就想要社会变革,做梦都不带这么做的。

有了万国的利益,良臣肯定,那帮士大夫和商人组合的集团到时候恐怕比公公们干的还要凶,甚至还会把公公们给打压下去。

前提是,大明朝的军工生产能够稳稳的压住世界。

这事,小千岁当仁不让的拍腰口我来干了。

反正,这事有万利而无一害。

陛下,你的本事有限,外朝你肯定是搞不定了,那就继续派公公们出去啊。

当年三保郑公公能七下西洋,那可是花了朝廷大钱的。尔今陛下你派几百个公公外出逛逛,又不要朝廷和你自家出钱,有什么打紧的。

发了财,二一添作五,大家对半分,这么好的事情,为什么不做。

计划很好,细节问题却很多,但这不是现在需要考虑解决的事。

良臣必须先让万历能够把他的话听进去。

只要皇帝动心了,接下来的事情还不好办么?

真怕摊子铺的太大扭着了腰,也没关系,咱们可以先小打小闹嘛。

东南亚那摊子软柿子,公公们不去先捏一把,难道等着洋鬼子全捏完再去么?

于是,良臣首先向万历好生阐述了不与民争利的好处。

第三百六十六章 令不出乾清宫

这小子在想什么?

什么日本太监、吕宋太监的,欧罗巴镇守太监,胡说八道!

朕要听的是发财,大发,从哪发,怎么发!

不是听你在这满嘴跑马车的!

万历那个一肚子气啊,但他愣是憋着没发作,因为魏良臣的话固然听着荒谬,但是,有一个重点万历注意到了。

公公不要朝廷一文钱,自募勇士壮丁出外,所得上解陛下一半,自留一半。

万历盘算着,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事跟矿监税使不是一个操作模子么。

要是依这小子意思,也算是开源了。倘若事情顺利,岂不是每年都能多出不少进项出来?

尽管嘴里从不承认,但心里,万历对自己广派太监出外的定性还是有着清楚认知的。

大概,就是空手套白狼了。

此国有金,此国有银,此国有香料,此国有珠宝…

虽然竭力想在西洋大和尚和李之藻面前表现出他这皇帝的天朝风范,可万历的目光还是忍不住在万国图上瞄来瞄去。

心痒痒,就跟刚才眼巴巴的看着魏良臣在那大派红包一样。

有钱不要是傻子啊。

跟臣下讨个红包,万历不觉得自己这皇帝有什么掉价的,这叫与民同乐。

当然,陛下也不是舍不得把红包给孙子,主要是陛下想着这红包是自己凭本事讨来的,总得先捂一会,看看里面多少钱再给孙子。

要不然,陛下心里不定当。

良臣注意到了皇帝陛下的举动,他很是唏嘘,万历真是生不逢时,或者说是叫内耗活活拖死的一个皇帝,否则,他一定会建立一个日不落帝国。

历史上,这位有腿疾的皇帝陛下用文人的话说,真的是贪婪无度。听说吕宋有金银,竟然就想组织水师远征。听说吕宋佛郎机人屠杀华人,愤怒之下便下旨发兵征讨。可惜,搞不定外朝的他,没人听他的话,所以,他终生也只能对海外的金银想想而矣了,顺便为枉死的子民叹惜几声。

贪婪,在良臣看来,从来不是一个贬义词。

世界的每一步发展,都是因贪婪而来。

没有贪婪作为驱动,又哪来的动力做事呢。

利玛窦听懂了欧罗巴镇守太监的意思,西洋大和尚的一张老脸顿时耷拉下来,目光很是不善的看着竟然怂恿皇帝抢劫的小内侍。

也许,大和尚心里正在祈求上帝降下一道惩罚之电,将这小内侍活活劈死。

司礼秉笔张诚是内书堂出来的贤才,自小就接受大学士教诲,除了是阉人之外,其身上无不体现传统儒生的特点。其经史造诣更不下外朝的大儒们,便是考科举,只怕都能争一争状元。

不过也正因为此,所以,张诚对于魏良臣,是深恶痛绝。

若非耳闻这魏舍人是金忠向皇帝举荐,且和郑家有关系,只怕张公公现在就会出来喝斥这胆大妄为的幸人了。不说推出午门斩首这种话,也多半要嚷着要将子拖出去杖毙了。

可能事不关己,又拿了人家红包,所以福王殿下朱常洵倒是对魏良臣那番耸人听闻的言论没有什么好恶,对那些他也没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利西泰神父要是成了镇守太监,会是何等模样。

此刻,良臣却是不知,万国图的绘制者李之藻却对他的想法表示了理解。

李之藻当然不是支持皇帝派人出去抢劫,而是支持皇帝开海贸。他听说在南海,已经有不少佛郎机人据地设卡,名为贸易,实为强盗,每年赚取的利润富可敌国。

所以,若大明也学那些佛郎机人出洋商贸,是不是可以缓解朝廷财政,从而可以让陛下收回那些惊扰地方的矿监税使呢?

如此一来,皇帝既有钱赚,百姓也不必再受矿监税使之害,岂非两全之美?

李之藻出发点很好,他绘制这幅万国图时就借鉴了不少三宝太监下西洋的海图,所以此人对于出洋倒不排斥。

但他的观点和怂恿皇帝抢劫的良臣,又尿不到一个壶里了。

良臣的原则是,凭本事能抢的,为什么要买呢?只有抢不到,或者抢的代价太大,才老实做生意嘛。

“陛下,臣觉得若广派公公出外,一可避免与民争利,二可为陛下开源,三可促进我大明与各国交通,使四海之内皆闻我大明物博,皆知我陛下圣明。”

良臣深深向着万历鞠了一躬。

与民争利,是个伪命题。

因为,这个“民”说不清。

平民百姓是民,富商地主同样也是民。

所以,外朝的士大夫们当然可以指责皇帝派矿监税使就是与民争利。

而万历对此,只能保值沉默。

他无话可说啊,他总不能说那些富人和地主不是朕的子民吧?

千年以来,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封建王朝的基本国策。

得士大夫心,则得天下。

反之,便失天下。

而士大夫的基础是天下的士绅阶层,说白了,就是富人阶层。

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绝无背叛阶级的阶级。

万历其实也是这个阶层,只不过从前皇帝是这个阶层的顶端,所谓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然而皇帝也是人,也有疏忽的时候,于是两百年下来,万历这个皇帝愕然发现,自己被架空了。他脚底下的那帮同盟军已经嫌他这个皇帝事多,不愿跟他打交道了。

“朕的话,你们为何不听啊?”

好了,大臣们不听咱的,咱就弄些家奴出去做事总行吧。

于是,矿监税使出现了。

紧接着,贪婪无度,不顾国计民生,与民争利的丑陋皇帝形象也出炉了。

良臣得好生把握机会,难得自个赶上万国图这好机会,不好生给万历灌输一下殖民地、海外抢劫的好处,回头他自己都后悔。

但是,真要跟万历直接一通大道理灌下来,大讲特讲“民”是哪个,他们的危害性在哪里,为什么他们的“利”你皇帝争不得,或许万历听的懂,也明白厉害之处,但限于他自己是个搞不定外朝的皇帝,说的再多,有什么用呢。

甚至,如果万历理解有限,良臣还有可能是对牛弹琴。

纠枉必须过正。

良臣拿定主意,他要语不惊人誓不休了。

于是,酝酿之后,他一脸沉重道:“陛下,臣之所以劝陛下广派公公出外,实因臣在河间肃宁家里时,乡里人常言陛下令不出乾清宫啊!”

第三百六十七章 公公们都是好人

令不出乾清宫,意旨不能御下。

用老百姓的话说,你个当皇帝的连臣子都管不了,还干个屁!

良臣不是睁眼说瞎话,他这话是说在点子上的。

若论封驳,本朝除成化帝外,最多的就是万历了,尤争国本时期最为激烈。

这两位皇帝都有一个共同特征,那就是死后均是被文人们冠以“昏君”称号,前者还罢了,后者更是直接被后世历史研究者们称为葬送大明朝的罪魁祸首。

然而事实上,成化时期文治武功堪称鼎盛,北虏可谓被一举荡平,梨庭扫穴更是让辽东太平了一百多年。万历时期,三大征赫赫有名,终万历一朝,建奴亦不过边患而矣。

萨尔浒之役,帝国是为之震动了一下,但震动的不是身躯,而是心灵。得知萨尔浒战败消息后,万历对太监说了声“知道”后,便拖着病体召见了首辅和本兵。他要亲自部署,也许会被称为万历四大征的灭金之役。可惜,万历的病体没能撑住。

事实上都是明君,但在史书中却都以昏君形象出现,成化和万历为什么会得到这样一个待遇。

答案么,良臣不用脑袋想也知道,还不是跟辫子们的祖宗有关么。

成化年间的梨庭扫穴,万历年间的建州左右卫,那都是叫明军杀怕了养成狗的。

当然,这是“后人”的评定,和眼下万历不被外朝待见没有多大的关系,帽子也扣不到如今外朝那帮大人们身上。

那么原因何在?

除了两位皇帝都喜欢绕过外朝,任用太监家奴有关外,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贵妃了。

成化有万贵妃,万历有郑贵妃。

贵妃,红颜祸水啊。

士大夫们最痛恨两种人,一种是女人,一种是没鸟的人。

一加一大于二。

成化和万历集结了这两点,士大夫们不抵制他们抵制谁?不朝他们身上泼污水又朝谁身上泼?

从争国本开始,外朝就抱成了团,哪怕自身结党抱团,为了利益厮打成一团,浑然不顾国事,可在对待皇帝的态度上却是惊人的一致。

就连万历最信重的首辅也屡以摞挑子不干威胁皇帝,而万历能做的就是——万事好商量,大佬你千万不能走啊!

当然,要说万历真的圣旨不出紫禁城,成了深宫内的傀儡,肯定也不合事实,真这样的话,也不会有三大征的武功。

良臣说的很夸张,但他就是要这么说,因为不如此说,不能引起皇帝陛下的震惊啊。

皇帝不震惊,怎么有他魏舍人搞东搞西的机会。

皇帝也是人,也有委屈和憋屈时。

良臣说的悬乎,打的却是一个心理战。

你万历有没有被臣下顶过,有没有圣旨被封驳过,有没有气的想将外朝都杀光的冲动念头?

答案,显然是有。

既然有,那就得了,臣说的不错吧?

良臣也耍了个小聪明,他没说外面说皇帝陛下令不出乾清宫,他说的是乡里。

连老百姓都知道你这皇帝不行,说话没人听,你这皇帝还有面子么?还有脸么?

诛心啊。

万历气着了,和黑图阿拉可人的大贝勒一样,动不动就容易代入。

他的身子有些发胖,腿脚也有毛病,一气之下下意识的闷喝一声,然后跺了跺脚,结果没留神,一下失去平衡,要不是郑贵妃扶的快,万历能直接滚到阶下来。

“陛下,臣说的是事实,陛下若不信,大可派人去我家乡打听。”良臣不顾大红袍公公正怒瞪着他,也不顾郑贵妃深皱的眉头,继续火上加油。

他不是挑拨离间,他是在陈述事实。

乡里说的,他也是乡亲之一啊。

“行了,你别说了,朕晓得,他们眼里从来就没有过朕!”郑贵妃扶着万历,要让他坐到御椅上,可万历却是气鼓鼓的不肯坐。

“令不出乾清宫”,这世上还有什么恶毒的语言,能比得上这句更让做皇帝的怒不可遏么。

想到这几十年的憋屈,万历真是越想越恼,越恼就越…颓丧。

小家伙是大胆了些,可人家说的是实话。就前些日子,他这做皇帝的不嚷着要以绝食和内阁抗争么。

除了这样,他还能怎样,还能怎样!

荒唐,可笑,历来天子者,哪个如他这般窝囊的。

“陛下莫听他瞎说,他知道什么,才读了几天书,做了几天官,哪知道什么国家大事,陛下千万莫被他的胡话气着了…”郑贵妃担心丈夫气出个好歹,一边轻拍丈夫的后背,一边低声宽慰。

朱常洵也是孝子,见父皇气的不行,吓的忙上殿帮着母亲一起劝慰。姚氏抱着儿子吓的脸苍白,不知道做什么好了。不远处的朱由崧却依旧沉浸在他幻想的世界中。

李之藻微张嘴巴,心中惊骇这少年也太大胆了,什么“令不出乾清宫”,他怎么没听说过的。

西洋大和尚利玛窦却是糊涂着,不知道皇帝陛下为何生气,因为他尚未理解那小内侍所说内容含义。

司礼太监张诚终是忍不住了,板着脸上前斥道:“放肆!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挥手就要传人将魏良臣带下去。

良臣一见,却是不服气的叫道:“君为臣纲,我以实话奏禀君父,有何不可!…难道这位公公要我和外面那帮人一样,尽给陛下说假话么?…”

“你!…”

张诚一滞,气不打一处,他乃秉笔太监,在内廷位高权重,焉是这小小舍人可以顶撞的。

当下也不管这小子跟金忠什么关系,跟郑家又有什么关系,径声朝殿外唤人。侯在外面的几个年轻伙者立时冲了进来,正要按张公公吩咐拿人时,万历却怒拍桌子,大声道:“滚出去!”

这一声“滚出去”自不是对良臣说的,那几个年轻伙者立时吓的躬身往殿外退去。

“皇爷!”

张诚一脸不甘,这小子先是怂恿陛下你派人去抢劫,现在又说陛下令不出乾清宫,挑拨陛下和外朝的关系,其心可诛啊!

万历知道张诚想什么,却不以为然,他微一抬手,然后踱步上前,走到了魏良臣面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眼,沉声问道:“你家乡的人真是这样说朕的?”

“千真万确!”良臣想也不想,脱口就道。

万历听后,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说话,脸上神情却是阴晴变化不定。殿中人都被皇帝的样子吓着,良臣心里也在打鼓,陛下你可千万别跟我较真,真派厂卫到肃宁查个究竟啊。那样一来,火就玩大了,可应了搬石头砸自己脚一说了。

还好,万历代入感太深,他相信了外界对自己这个皇帝“令不出乾清宫”的评价,因为事实也确是如此。

万历不说话,良臣也不敢吱声,火上加油要恰到好处,可不能把火真的烧上天。

真想着万历在想什么时,耳畔传来幽幽声:“那你说,朕该怎么办?”

良臣精神一振,猛的抬起头来,直言不讳道:“陛下,臣读书不多,但也知一个道理,咱大明朝既有内廷外廷之分,那么外廷的大臣们不愿意听陛下的,陛下就用内廷的公公们好了。”

说完,顿了一顿,有些愧疚的看了眼红袍太监和绿袍太监,继续说道:“臣想着,公公们就好比陛下的家生子,这家生子肯定要比外人值得信任吧。陛下,臣斗胆说句难听的,杀头的话,咱大明朝真要有个好歹,那些大臣们摇身一变能成新朝的从龙功臣,继续做他们的公卿,可公公们就不行了。陛下和公公们的关系,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

良臣的潜台词就是公公都是好人,陛下你听我的,可劲的往外派吧。海事太监,陆事太监,反正名目繁多,你安心的在宫里等好消息。公公们肯定撸起袖子替你干!

发财的好事,宁予家奴,不予外人啊。

第三百六十八章 跟着公公打天下

公公们真都是好人么?

这论点就跟士大夫都是坏人一样,经不起推敲的。

不过屁股决定脑袋。

良臣这是一屁股彻底坐在公公那边了,没办法,谁让他二叔是九千岁呢。就算他现在奋发向上,回家寒窗苦读十年,求个金榜题名,将来,还是个“阉党”?弄不好跟他哥良卿一样,就被崇祯拉到菜市口砍了。

所以,连血脉都打上了“阉党”烙印、根正苗红的良臣,肯定要为公公们大唱一曲忠诚的赞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世上只有公公好,大明朝廷永不倒…

但说实在的,良臣之所以急切劝万历往外大派太监,一是出于公心,放眼看世界,和洋鬼子们竞争,世界那么大,不抢白不抢。

欧罗巴镇守那是笑话,亚细亚这一块,却有着切实可能。至少,马六甲镇守太监还是能操作起来的。

一句话,现在世界的趋势是抢劫,那么洋人能抢得,咱汉人为何抢不得?单论军事实力,咱大明可比那些洋鬼子强的多。

只要操作得当,跟着公公打天下,装备不回收。

二来是出于私心,琢磨着万历要采纳他的建议,到时候那帮外出的公公们肯定得找他魏舍人询问具体办法。

主意是魏舍人出的,万国图都在他心里,公公们大字不识,光有出去干活发财的勇气肯定是不行的,得魏舍人帮着参谋。要不然装备全了,人手齐了,却不知道打哪入手,那可就干着急了。

但是魏舍人一穷二白,公公们总不能让他白费脑子吧。有钱给钱,没钱不要紧,入份干股总行吧?

恭喜发财,恭的是万历不假,同样也是贺他魏良臣啊。

这事得快,得趁早,不能耽搁,洋鬼子们手黑着呢。

最好能有一个出类拔萃的公公先去弄一个试点,弄个特区,只要大量的财富从海船卸到大明,不愁公公不积极,不愁士大夫们不动心,不愁潮流起不来。

这个特区在哪,良臣得好生研究下。

对面,万历大生知己之感,身为皇帝,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太监的可靠性绝对强过外朝那帮臣子们。最起码,太监们不敢违背他这皇帝的意思。

而放眼古今,每当改朝换代,新朝之人总有无数旧朝官员,但却无多少旧朝太监。

原因何在?

歧视!

在儒生眼里,阉人似乎天生就和奸诈小人联系在一起。

士大夫们不屑于之共事,自然而然,这新朝里自然没有旧朝大珰们的位子了。

正如魏良臣所言,公公们和皇帝的关系,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果皇帝没了,他们连要饭花子都不如。底层的小伙者们还罢了,换个主子继续倒马桶打扫,有权有势的那些大珰们,不被抄家砍头就算祖上积德了。

因而,单论忠诚,太监们确是比朝官们要强。有明一代,镇守太监、监军太监殉国的人数也是历朝之最的。

同样有感触的,甚至感触更深的肯定就是张公公和崔公公了。

二人可是人魏舍人口中的当事人。

家生子的比喻很贴切,公公们于皇室而言,不正是民间富户家里的家生子么?离了主家,他们这些家生子就是无根的浮萍了。

要得!

咱内廷就是比外朝对皇爷更忠心啊!

张诚紧绷的面皮舒缓了下来,他固然打小受大学士教诲,以儒生为荣,但毕竟是净身之人,眼下代表的是内廷,不可能真和外朝尿一壶去,双方更多的利用关系。

而外朝对内廷的偏见,是根深蒂固的,这一点张诚心知肚明。现在突然有个人跳出来说内廷比外廷值得信任,大说公公们好话,饶是张诚刚才气的想将魏良臣拖出去杖毙,这会也不禁好感大生。

崔文升不住点头,他倒是想起去年宫里曾流传说,有个少年对都察院的一帮御史说内廷之人都是身残志坚,结合时间一想,莫非这身残志坚四字也是从魏良臣口中说出。若那样的话,这少年倒真是八面玲珑,内廷之友啊。

“话说的是粗,但理不错。”

朱常洵是“争国本”的当事人之一,虽然不是他直接出面,但却是利益相关者。你要说这位福王殿下没有当太子的野心,那肯定是自欺欺人的。

自个为何没能当上太子,还不是外朝从中作的梗么。

现在,魏良臣说内廷的公公比外朝的大臣更值得信任,朱常洵肯定要出于公心帮着说一句。

郑贵妃听儿子这么说,笑了笑,微微摇头。却不知是不同意魏良臣的说法,还是觉得他不应该当外利玛窦和李之藻的面说。

“朕早就和你母妃说过,这小子不给朕弄些虚的,有一说一,他上的那些奏章你母妃都收着呢,回头你也看看….蛮有趣的。”万历点了点头,然后问魏良臣,“你说你是用什么写的?”

“陛下,是白话文。”良臣微愕,万历这跳的也太快了吧。

“对,白话,大白话,也是大实话啊。”万历深以为然,“朕就喜欢听大实话,你说的在理。”

良臣想说的是,你祖宗洪武爷和成祖永乐就是大白话始作者,那圣旨真是通俗易懂的很。可惜,你们这些皇子皇孙经过正规儒家教育,反把大白话这一直白语言形式给忘了。

空话,套话,废话,只求修辞,骈四俪六的,到头了一句话就能概括。这种奏疏,看着不是浪费时间么。

良臣以自己大白话上书为荣,实际上,是他压根不会写那种奏疏。

不过不要紧,皇帝喜欢就行。

当着皇帝面大说太监好,良臣这是投其所好。

当然,这也是逮着了万历,要落在洪武爷手里,魏良臣就成了魏剥皮了——被剥的那个。

反正万历喜欢用公公,那良臣顺其意便是。

只要最终目的达到,过程不重要。

开启大明朝的航海抢劫大时代,公公们未必就不行了,三宝老郑不就干的挺不错。

说公公们不行的,那是不尊重人权,是歧视残疾人,是可耻的偏见。

这,显然是不可取的。

“陛下,就拿这两位公公来说吧,他们是忠于陛下,还是忠于外人呢?”光唱赞歌还不行,良臣要拉同盟。眼面前这一红一绿二位公公,闲着也是闲着,一块来趟混水玩么。

崔公公最是积极,立即挺身而出,高声道:“奴婢当然是忠于陛下的!”

张公公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说道:“内廷只知有皇爷,不知有外人。”

“好,好!”

万历很高兴,连连点头,然后说了一句让良臣狂喜的话。

“你说的这件事,朕想着是不错,朕准了!”

良臣大喜,这事件要是做起来,可真正是利国千秋啊!

心情好,看什么都美。

眼神落在含笑的贵妃娘娘身上时,秋波为之一动,贵妃…好熟啊。

张诚没有反对,因为这件事情和矿监税使一样,皇爷一旦决定了,没人能阻止得了。再说,这件事情不过是内廷派些人手出去,又不要内库出钱,随他们折腾去吧。

万历又仔细想了想,觉得冒然去做的话还是不稳妥,于是笑着看向魏良臣,缓缓说道:“不过,这件事牵涉极大,朕可不想叫外朝骂得狗血淋头。这样吧,主意是你出的,由你牵头做这事如何?”

“啊?”

这真是天降横福,良臣求之不得,连忙顿首:“臣愿为陛下效死!”

“唉,不用你效死。”万历哈哈一笑,“只要你入宫便是。”

“噢,好…”

良臣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你是要忠于朕呢,还是要忠于外人呢?”万历意味深长。

第三百六十九章 爱朕,就切了吧

财源滚滚来的大事,朕真的不放心交给外人啊。

万历的笑容很真诚,他用眼神告诉良臣,他虽贵为天子,但可信的人真不多。

所以,你到底是忠于朕呢,还是和外朝那帮人一样,口是心非呢?

你自己决定,朕不会勉强你的!

但是,朕想说的是,如果你连净身都不敢,你凭什么说你忠于朕?凭什么说你是为朕考虑?凭什么要朕相信你说的这一切都能实现?

朕很看好你的,朕从来都是不拘一格用人才,只要你用心踏实替朕办事,朕肯定不会亏待你。你也不用担心自己太过年轻会误了朕的大事,朕只要你明白一点就行,那便是,朕信你!你就可劲干,撸起袖子干!天塌下来,朕替你兜着!

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爱朕,就切了吧。”

万历意味深长的同时,深情款款。

这眼神却让良臣打了个寒颤,头皮发麻,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事,似乎被他完美的演驿了。

屁股是能决定脑袋,可他这边决定的有点过份了。

似乎,他忘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那就是他是有鸟的,且还是文华殿舍人。

舍人,是不入流的杂流官,但在内廷眼中,仍属外官。

因而,魏舍人和内廷的公公们相比,还是属于不忠、不值得信任的那一类。

那么问题来了,你说公公们好,值得陛下信用,可这么大一件事,公公们不是太懂,陛下那里也不放心,主意是你魏舍人出的,也似乎你挺在行,这节骨眼,你是不是可以站出来替君分忧呢。可你如果仍以舍人这个外官身份帮陛下分忧,你说陛下是信你还是不信你?

这世上,只有家生子值得信重啊。

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言多,倒不是必失,而是容易将自己绕进去。

良臣就被自己给坑了。

在他声嘶力竭的鼓吹下,万历顺理成章的要满足他。

切了,就是自己人。

不切,侬个小瘪三还是个二五仔。

选择权在良臣手里,皇帝陛下亲自将拍打器交给了他。

他可以华丽转身,也可以黯然下场。

很难,不是一道很难的选择题,而是一道要命的题。

良臣如果拒绝,那么他就是不忠不义之人。刚才说的天花乱坠,到头来,在皇帝眼里,全是假话而矣!那样一来,什么宏图伟业,都会付禇笑谈中了。

如果接受的话,良臣倒是可以切实体会“身残志坚”这四个字的含义了。

算命先生不是无的放矢啊,人家早就算准了你魏小哥这辈子和宫中有缘。

进宫,有大富贵。

然而,良臣不愿意要这大富贵,因为,他舍不得。

世上只有小鸟好,小鸟能够通大道,也能借个洞。

没了鸟,拿什么走路,拿什么暖和,拿什么心连心呢?

万恶的封建主义,万恶的帝皇思想,陛下啊,你怎么能跟那帮凡夫俗子一样,总往人下三路瞅呢?

……..

其实,万历觉得自己并不是为难这孩子,也不是异想天开,随便一拍脑袋就想出的点子,而是真心想要给这孩子大富贵。

他考虑的还是比较周详的,有矿监税使先例在前,他这皇帝再往海外广派太监,朝堂不会有多少阻力。因为比起矿监税使来,往海外派太监,于国内利益无有分毫损坏。外朝是吃饱了撑的才会跳出来反对。

朕这回是不与民争利!

万历笃定,这借口可以吃遍天下。

面子,他这皇帝还是要的,所以当然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去抢劫了。可是,太监们也不能赤手空拳去替他这大明皇帝广散恩德吧?

必要的武装还是要给的,兵杖局和南镇军械有的是,存着生锈倒不如拨出去。这些都是他皇帝的私产,不归外朝问。给多少,还不是他这做皇帝的一句话。海船也好办,福建水师,广东水师那里有的是。援朝之役才过十几年,当年为了打赢日本国水军,可是造了不少战船的。

至于这些武装太监会不会剌激外朝,万历压根不放在心里。各地矿监税使手里哪个没有私兵,就被他召回的高淮养了一千多虎狼之师,还背着自己带兵潜到京师,把外朝吓的哇哇叫,他这做皇帝的却是没当回事,反而高兴着,事后还替高淮背了锅。

为啥?

因为朕不喜欢外朝!

小家伙说的真是扎朕的心啊,朕这皇帝令不出乾清宫,想要弄点钱都只能指望内廷的家生子们,等朕百年之后,朕这皇帝的名声也不知有多臭呢。

趁着现在朕还能动弹,不如看看往海外派人有多少收益,若收益不错,便停了矿监税使,免得他们老说朕与民争利。

大海航行靠舵手。

蛇无头不行,魏良臣在关门军变的表现让万历甚是赞赏,在建州的表现也可圈可点,替天子斩城隍更是神来之笔,又难得对海外利益看得这么透彻,朕不要他用谁?

主意打定,只要魏良臣肯切,万历立即就能赏他个少监,历练两年,升随堂,外派镇守,然后晋秉笔,将来,就是叫你做掌印都不是事。

本朝历来出大珰,做太监,同样可以青史留名。

光宗耀祖更是不在话下,就殿内那张诚,出宫之后可不就是内阁大学士的待遇么。

良臣啊,朕不是非逼着你这样做,朕是真的看好你,欣赏你,难得你这么对我和贵妃娘娘的脾气,不如就进宫永奉左右,来一段君臣佳话,岂不美滋滋?

万历深情款款,一脸好心掩饰不住。

那模样,看在良臣眼里,下意识的就想到了什么叫得意的笑。

陛下,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切鸟是不可能切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切鸟的。外面的小姐姐、小阿姨那么多,一个个水灵灵又丰满的,说起话来一个比一个好听,动起手来一个比一个厉害,我要是切了鸟,怎么应酬她们?…再说我又没有别的长处,全身的营养都集中在一点上了,要是切了的话,以后日子怎么过,这生活怎么维持?

难道?…

良臣苦着脸看了眼自己并不算修长的十指,心中长叹一声,“扑通”一声跪在了万历面前,眼泪那是止不住的往下流啊。

“陛下的好意臣心领了,可是臣尚未娶妻,若入宫伺奉陛下,臣恐就此绝后,对不起列祖列宗啊!…”

“喔?”万历很是惊讶,“你不还有个哥哥么?”

“臣…”

良臣MMP了。

“朕听说贤人能够为国家牺牲,哪怕舍去性命亦在所不惜,绝不会因为区区伤害而远远躲避…如今朕又不是要你为国牺牲性命,只要你进宫伺奉于朕,你怎的就不愿呢?莫非,你心中没有朕?”

万历有些不快了:朕给你前途,你不要不识好歹。

…….

感谢脸上有微笑大佬百元打赏!

第三百七十章 娘娘救我!

原来,这少年不是陛下的内侍,那么…

仁慈的西洋大和尚闭上了双目,由衷的向上帝祈祷:万能的上帝啊,你大显圣威,将那个奸诈的,堕入魔鬼深渊的东方少年切了吧。

此刻,大和尚的心是无比虔诚的,他并不觉得这样跟上帝祈祷会不会不合适,因为,在他看来,眼前面这个可恶的东方少年正在将皇帝陛下一步步的引向罪恶。

太仆寺少卿李之藻倒没闭上双目,而是幸灾乐祸,这件事实在是太有趣,有趣到他打定主意,回头一定要写信将此事告诉自己的好友冯梦龙。因为对方正在编写一本书,书名叫《警世通言》。

李之藻相信在冯梦龙的笔下,姓魏的杂流官想投机取巧,大拍太监马屁结果变真太监的故事,一定会被好友写的十分幽默,并且广受读者好评。从而能给人以警醒,这世上,溜须怕马之辈必无好下场!

笑话,我士大夫习圣人大道,讲的就是忠孝礼仪,到了你这小子嘴里,竟然连阉人都不如了?

李之藻就差纵情放声大笑了,陛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小子小鸟铁定不保。

身为那小子口中所说的外朝官,李大人此刻心情十分愉悦。

什么叫现世报?

这便是!

小子,你刚才不是滔滔不绝么,现在怎么哑巴了?

李大人很不合时宜的嘴角微咧了下。

福王妃姚氏倒是一脸羞红,自家公公什么不好做,非要切人家命根子,她虽是过来人,可听着也是羞人。为避嫌,姚氏抱着次子假装去喂乳,悄悄的出了殿。朱由崧见娘出去,忙也撵了上去,郑尚仪见了,不放心,也赶紧跟着去照顾皇孙。

朱常洵看了眼老婆孩子,没跟出去,因为他觉得还是这里有意思。

老爹要切人小鸟,他这做儿子的可得看看热闹。

帮着这家伙求情?

求情是不可能求情的,你刚才话说的那么漂亮,现在轮到你以实际行动向皇帝表示了,你怎么能退缩呢?你若这样,和外面那帮道貌岸然的家伙有什么不同?

没了小鸟,前程却是有的,就看你如何取舍了。

有意思,有意思。

当局者急,旁观者乐。

福王殿下此刻大概也有些幸灾乐祸,毕竟,长这么大,把牛皮吹破,搬石头砸自己脚,把自个绕坑里的事情,碰到的可真是不多。

再说了,刚才那红包也太少了些,你要是三百两的话,本王说不定能为你美言两句。三十两?…还是下回再说吧。

张诚和崔文元这会倒觉是好事,小家伙灵牙巧嘴的,见识也不小,若进了宫,真有前途,也不屈材。

殿内就剩一个妇人了。

经验老道的妇人。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年纪,贵妃娘娘都做奶奶了,可不会跟儿媳妇还有那紫丫头一样听到切小鸟而害羞。

不过,娘娘现在还是比较生气的,气自家丈夫怎么想出这馊主意了,人家小魏可没得罪你,犯得着叫人家进宫么。

小魏打关外回来,大过年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皇帝不赏人家点,反而惦记着要人家净身入宫,是不是也太不像话了?

就算人家家里有个哥哥,可这香火传承能要哥哥代劳么?

强扭的瓜不甜,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跟刘时敏一样的。

见小家伙跪在那里,脸憋的通红,眼泪都出来了,身子还在微微发抖,贵妃娘娘可看不下去了,她倒不认为丈夫是真要小魏净身,寻思多半是吓唬这小家伙,于是上前笑着劝道:“陛下,人家不愿意,你何必强求呢。只要他用心替陛下办差,进不进宫又有什么打紧?你看把人孩子吓的。”

娘娘,我的亲娘哎!

你可算是说话了!

满头大汗的良臣听到郑贵妃的声音,那就跟六月久旱,天降甘露一样。

保住了,保住了…

良臣心里呢喃,万历最听贵妃的话,贵妃发话了,只要不是说换太子,万历一万个答应。

李之藻那里则很是失望,他也以为皇帝会听贵妃的劝。

利玛窦的老眼一下变得炯炯有神:万能的上帝难道没有收到虔诚信徒的呼唤?

福王殿下撇了撇嘴,没意思,以他对父皇的认知,小家伙多半不用进宫了。

然而,喝凉水也塞牙的事情发生在了良臣身上。

万历竟然没有理睬贵妃,而是板着脸,不快的对贵妃娘娘道:“爱妃,你不是不知朕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刚才朕想啊,为何民间会有朕令不出乾清宫一说?还不是因为外朝不把朕放在眼里,不把朕这天子当皇帝看么!…朕不能再这么窝囊下去了,魏良臣说的对,内外有别,祖宗既定了内廷外廷之分,朕为何不能重用内廷?反正在外朝眼里,朕这皇帝不堪的很。于其这样,索性朕就真不堪给他们看!”

陛下,你要不堪给谁看,那是你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良臣“咯噔”一下,脸一下白了起来。

听万历的语气,怎么是吃了秤砣要切他魏舍人小鸟呢?

陛下,妻管严是咱们民族的传统美德,你身为天子,万民之表率,一定要身体力行,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良臣想的,也是郑贵妃要问的。

万历却是轻叹一声,看了眼张诚和崔文升,然后对贵妃道:“朕意派内廷出外,然出外乃大事,成祖时虽有先例,然两百年未有之。内廷中人,多无经验,故朕想着既然要办出外,便要寻一得力之人去做,否则,稍有差错,外朝必非议四起。环顾左右,也唯这小家伙得用。”言毕,看着良臣颇是愧疚道:“也只能委屈你了。”

委屈你奶奶的爪子!

良臣骇飞了魂,慌忙就叫:“陛下,臣…”

万历却根本不听他的,拿手一挥,吩咐道:“你不用说了,张诚,人交给你了,你带他去,完事后且隶你名下,等养好身体,朕自有安排。”

张诚听后,愣了下,旋即躬身:“奴婢遵旨!”尔后便唤人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伙者不顾良臣的挣扎,将他往殿外拖去。

“娘娘救我!”

良臣哭天喊地,如死猪般被生生拖出了大殿。

满殿只有余音——“娘娘救我”。

第三百七十一章 大珰的摇篮

天塌下来了。

良臣觉得自己再也没有人生了,他的旅途将永远定格在万历三十八年大年初三这天。

净了身的他,于这人世间还有滋味可言么?

巴巴、翠儿、东哥、洛洛儿…

四个女人的身影在良臣脑海中如放电影般一幕幕闪现。

良臣欲哭无泪。

他今后如何面对她们!

不完整的他,她们还愿意接受么?

二叔啊,传说中你的独门绝技可得传侄儿一手,要不然侄儿这辈子就废了…

也不知张诚叫人将自己抬到哪个地方去,反正四个大老粗伙者将良臣架得高高,他想扭个屁股动弹下都不成。

这些个狗太监,怎么这么大力气的,传说中的娘炮都去哪了?

良臣心里那个委屈啊。

自古薄情帝王家啊!

朱翊钧,你个王八蛋,你就是这样对待忠心耿耿的臣子?!

那个悔啊,良臣知道万历是个贪钱的主,也是个不拘一格的主,可他就是万万没想到,万历竟然还是个不择手段的人。

为了财源滚滚,竟然将自己这个献策的良人给阉了…

早知会这样,打死他也不会蛊惑万历去发洋财啊。

恩讲仇报,这跟小学生捡钱送人家习题册有什么区别?

为什么老天不劈死你朱翊钧的!

可是将心彼心,人万历做的也没错,出外这么大的事,让一个外人操办,他这皇帝能安心么?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家奴最叫人踏实安心啊。

毕竟,这个理论是你魏良臣自己提出来的,皇帝只不过是将理论与你魏良臣结合起来,实践一下而矣。

所以,这事,真怨不得皇帝陛下。

不这样做,谁知道你魏良臣是不是真的忠于陛下呢?

更何况,皇帝陛下现在真是穷疯了,他等钱给贵妃娘娘盖澡堂子呢。

当然,未来前途还是光明的,皇帝陛下都亲口说了他要“不堪”,他要重用内廷,显而易见,日后的朝堂之上,说不定会提前出现阉党。

那么,作为皇帝陛下亲自看中,命人净身的良臣,只要发挥得当,操作可人,未必就不能连二叔的“九千岁”也给取代了。

就算照顾万历皇帝,不叫九千岁,叫百岁公公也好啊。听着亲切,也现实,人活百岁,也不是没有。

最首阔步,一身大红袍,司礼监中一坐,大小太监一齐跪,人皆称“百岁公”,做人做到这份上,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酒肉是穿肠毒药,女人比毒药更毒啊。

不沾女人,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事到如今,挣也挣不脱,徒劳的反抗只会换来那个伙者的更加用力。

良臣只能死心了。

这一刀,他终是没能逃过去。

他嗓子哑了,这会也叫不出来,张诚叫人在他嘴里塞了块麻布。

于其“唔唔”的叫不出来,不如不叫。

但心里还是恨的。

贵妃娘娘不地道,那么多声“娘娘救我”,竟然都没能打动她的心,被架出大殿时,良臣多么期盼贵妃娘娘能够铤身而出,大喊一声“放下那个少年!”

可是,娘娘愣是没动,是真的夫唱妇随,还是没反应过来。

亏良臣心里一直惦记着给她宣传平反这事,得,现在你夫妻给我来这一出,这事提都不要提了。

那个西洋大和尚利玛窦也是一肚子坏水,良臣被拖走时,可看得清楚,大和尚的嘴脸哪是个传教士出家人的模样,完全就是个无良算命先生的架势。

还有那劳什子太仆寺的少卿,见死不救,在那袖手旁观,圣贤书都读进狗肚子了么!

朱常洵也是王八蛋,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你堂堂福王殿下能不知道!

娘希匹!

反正能骂的,良臣都骂了,他也不想想,这些人为什么要帮他,人家和你无亲无故的,犯得着跟皇帝陛下顶牛么。

一路上,不少太监宫人看到了被四个伙者架在肩膀上扛着走的魏良臣,一个个都是既惊讶又好奇,同时也觉十分有趣。

可是司礼监的张公公也在,这帮好奇的宫人太监们也只能远远看着,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说道不知哪个家伙倒霉撞的,大过年的得罪了陛下和张公公,看这模样,多半是要架出去打板子吧。

良臣仰面朝天,心死了,脸也灰了。

世界瞬间没有了光彩,一切都是灰暗的。

胯下凉凉,心里酸酸,这辈子完完。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只是在竭力回想胯下英雄有用武之地时的快活模样。

因为,过不了多久,他就无英雄可用了。

迷人的港湾,广阔的草原,幽静的山洞,鲜艳的桃林,这些,都将与他告别了。

佳人,少年,前世种下的纠结,今生一刀切了吧。

………..

宫里是有专门的净身之处的,叫净事房,归二十四监的司设监负责。

里面负责给人净身的也是太监,不过跟宫外那些赚百姓钱的小刀手们不同,这里的人从不接外活。平时也基本上没活,因为这些年宫里进的人都是从外面无名白中挑选的,人早就给切了,根本不必他们再动一刀。

和宫外小刀手们差不多,宫里这些净身师傅也是代代相传,不是父子传,而是师徒传。手艺更是比宫外的要好上几倍,据说他们若下刀,被割的那人都不觉痛疼,哪怕醒了都不知。

手艺人,在哪都吃香,在哪都饿不着。

宫里就专门养着这帮人,人数倒不多,整个净事房加一块也不过二十几人,其中还有一半学徒。

至于为何没活干还要养着人,专设这处机构,原因说出来吓死人。因为这些净身师傅要么不干活,一干活就是成百上千。

大明开国那会,西南各地就将大量的色目崽子往宫里送,年纪大的当地自行阉割,年纪小的专门挑出来送到净事房,由这些净身师傅动刀。

小孩子好教化。

后来,宫里设了内书堂后,这净身房就专门是为那些年幼,看着聪明机灵的孩子准备了。由此出来的小太监们,十个有七个能为宫里的职事太监,大珰也多从这些人中出。

所以,如果说内书堂成为大珰的基础,净事房就是大珰们的摇篮。

一般人,是享受不了净事房伺候的。

……….

求动力,下一章,见真知。

有还是没,大佬们说了算。

第三百七十二章 公公,咱内廷有临时工么?

良臣,这也是托了陛下鸿福,有幸享受净事房待遇。

今日,黄历是好日子,宜开光。

束鸟待切的他,被抬到了净事房前。

净事房门前没挂牌子,就一不大的院子,不远处有一条河,隐约还能看见有座山,良臣估摸就是景山了,却不知山东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有多高了。再叹,自个都不保了,还关心那老槐树,也是闲的慌。

净事房也放假,不过有人当值,一个十多岁的小伙者看门。见着一大红袍公公带着人过来,吓了一跳,忙出来行礼,然后有些好奇的看着被架起来的魏良臣。

张诚问那小伙者:“王师傅呢?”

小伙者忙道:“回公公话,王师傅歇年去了。”

“你去把他叫来,说咱家有要紧事。”

张诚没有见怪,今儿年初三,净事房这边早就歇年了,要不是陛下吩咐的,他也不好意思去请王师傅。

王师傅是净事房的管事太监,嘉靖爷那会就进宫当差了,手底下的本事可了得,张诚就是叫王师傅净的身,随后入了内书堂学习,一步步走到今日。故而,按宫中规矩,王师傅得算张诚的引路人,碰着了不管多大的职事,都得尊称一声师傅,逢年过节都得有孝敬。

那小伙不敢怠慢,应了声赶紧去叫人。

张诚朝几个伙者一挥手,吩咐道:“把人抬进去,等着。”

净事房内屋子蛮多,地方也空敞,院子中间还有个小花园,看着倒是别致。可良臣一被抬进去,就觉这院内阴气森森,跟那安乐堂有的一比。尤其一间挂着“宝物房”的屋子,上面挂了几把大锁,看着好像常年不开,里面黑乎乎的,瞅着就让人发麻。

宝物房三字,让良臣本能的打了个颤,恍惚中,他似是推开了那门,然后看到了其中一根横梁下用细绳挂着的自家小鸟。

一会血肉模糊,一会又干瘪异常。

此时一阵风吹来,满屋但见鸟飞扬。

惊恐之下,良臣闭上了眼睛,不忍直视,也不敢再想。

惊恐之下,他被人抬进了一间屋内。

屋内没有任何摆设,只一张木板床,不宽,看着跟后世医院用的推车一样。下面用铁钉钉牢,两侧各有几个布条斜挂着。布条的颜色看着有点发,上面还隐约可见暗红血迹。

张诚先进的屋,在屋内看了几眼,可能有些感慨,发出了轻微的叹息声。这一声叹息让尚未麻木的良臣不由再次哆嗦了下。

这…手术室?

四肢已经僵硬的良臣被伙者们放在了木板床上,然后伙者们又细心的用布条将他系牢。

良臣已经悲愤无语,眼珠子都懒的动了。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天大地大,不及皇帝最大啊。

天子金口一开,他魏良臣再劫难逃。

这一次,可不是刘若愚那回偷偷摸摸,没走正规渠道,叫他有机可趁了,他插翅难飞。

绝望中,良臣发现张诚正有些失神的盯着自己看。老人的眼神有些迷离,也许,触景伤情吧。

老人,一般心肠都软吧?

如同溺水之人,良臣对着张诚眨了眨眼睛,示意他有话要说。

张诚看到了,挥手让伙者们退下,然后上前拿开了良臣嘴里的麻布。

“你有话要说?”张诚似笑非笑。

“张公公,陛下不能这样做,我乃文华殿舍人,为外官,陛下不能如此对我。”良臣祈求的看着张诚,“若外朝得知此事,定会掀起轩然大波,届时陛下圣名定会有损,为陛下计,还请张公公能规劝陛下。”

内外有别,身为外官的良臣一屁股坐在内廷那边,还不顾自己身份大肆吹捧公公,那时,他不曾想到自己乃是外官,这会,倒是想起来了。归根结底,都是利益惹的祸。或者说,小鸟惹的祸。

良臣真是没别的指望了,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万历顾虑外朝反应,毕竟这事传出去,很容易让外朝的士大夫们人人自危啊。

他魏良臣虽然只是小小杂流舍人,还是皇帝自己中旨任的官,可再怎么说也是外朝一份子。若就这么让皇帝下令净身入宫,这往后谁敢保证没有下一个受害者?谁敢保证这倒霉事不会落在自家头上。

到时候群臣汹汹,万历这皇帝做的肯定不安心。

岂料,张诚竟笑了起来,看着良臣摇了摇头,道:“舍人是自愿入宫,外朝如何有非议?”

“我不是自愿的,张公公你是知道的,我不是自愿的!…”良臣悲愤莫名。

“自愿与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陛下看中你了。”张诚哪心软了,一脸不容商量的样子。

“看中我…”

良臣喃喃数语,陛下看中我了,要我当太监,这真是苟利国家生死已啊…

张诚轻笑一声,语重心长道:“你年纪尚小,不知道把握机会,你可知只要你净了身,陛下那里必然对你器重有加,将来成就不在咱家之下啊。”

“张公公,不管怎么说,这事传出去对陛下影响都不好,你是不是可以帮着说说,毕竟,我乃舍人,净身入宫,于礼不合。”良臣无比苦涩,近乎哀求。除了哀求,他还能做什么?

“舍人算什么?”张诚再次笑了起来,语气十分的不屑,“当年正统朝的王公公还是教谕呢。”

“……”

良臣无语,王振那厮起了坏榜样,可人家是自愿,他不是啊。这没有可比性啊。

“我乃河间府试案首,陛下不能这样对我!”

良臣想到了自己另一个身份,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身份,他挣扎着想要握拳高呼,奈何身子被绑得紧紧,动弹不得,只苍白的脸色重新血气满面。

“案首又如何?”张诚却是笑的更厉害了,“休说你不过是府案首,就是进士及第又如何?景泰年间我内廷有位成敬公公,可是二甲进士出身。和成公公相比,你这案首还值得一提么?”

二甲进士?……

良臣脑壳子瞬间进血,这他娘的都是帮什么人。

成敬个进士,王振个举人,说切都切了,自愿不自愿的,根本不是一回事。说一千道一万,他这小小舍人真是无处喊冤啊。

呜呼,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真要切鸟乎!

良臣只觉天旋地转,什么指望都没了,血气上涌,竟然就此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发现三个人正对着自己的下半身指指点点。

他一惊,下意识的往自己下面看去,一看吓了一跳,不知何时,他竟然被脱光了,此时完全是光着屁股,毫无隐私的暴露在三个大男人面前。

还好,小鸟还在。

这让他跳到嗓子眼的心瞬间又落了回去,可紧接着“叭”的一下又提了上来。

因为,看情形,好像是术前准备。

这,还没动刀啊!

良臣吓坏了,你真要是切了的话,他也认了,可这还将切未切,最是要人命噢。

三人中,一个就是张诚,另外两个都是老头,同样的面白无须。

良臣听张诚叫其中一个为王师傅,且这王师傅还反复拿他的老手在自己小鸟上下拨来拨去,那个惊恐,是他两世以来都没有体验过的。

“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净身,我不要当太监!我不要净身,我不要当太监!…”良臣使出吃奶的力气挣扎叫唤着。

张诚三人没注意良臣是何时醒的,突然叫嚷起来,倒把他们吓了一跳。

那王师傅笑了笑,将良臣的头轻轻的按了下去,慈眉善目的说道:“孩子,咱家听张诚说了,你是陛下钦点的人,只要一阉就能补上好缺。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搁从前,宫里谁敢想?…再说,当太监有什么不好,吃皇爷的,拿皇爷的,出了宫也体面。将来混出息了,跟张诚一样,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外面那些人见着你就得巴结…行了,这么好的差事,你就别不知好歹了。”

另一个老太监也嘿嘿道:“小子,你就知足吧,能劳王公给你动刀,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你别叫了,皇爷交待下来的差事,咱们这些做奴婢的谁敢不遵?…王师傅手艺好着呢,一眨眼的功夫就好。等你伤好了,就没那么多想头了。”张诚也安慰着,可能考虑这小子净身之后会被皇爷重用,所以语气出奇的好。

说话间,王师傅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水走了过来,将碗送到良臣嘴边,碗里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让良臣有一种想吐的感觉。也似曾相识,似乎那日小刀刘的二把手徒弟就想给他灌过这药汤。

张诚和另一个太监都在看着,显然,这碗汤水一下肚,王师傅就能动刀了。

良臣如何肯喝,这药汤百分百是麻药,喝下肚,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鸟之将亡,其言也善,他的眼睛一红,泪水止不住流淌下来,看着张诚。刚要开口,张诚却真是有些不耐烦了,眼神示意王师傅赶紧喂药。

“张公公,先别动手…那个…咱内廷有临时工么?”

良臣一脸生无可恋。

第三百七十三章 内官监魏公公

翊坤宫。

贵妃娘娘和皇帝置着气呢,坐着那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

皇帝负着手,想给贵妃娘娘赔个不是,解释一下自己为何要这样做,可当着外人还有儿子的面,终是端着架子。

皇帝眼下没心思再带万国图给太后拜年了,利玛窦和李之藻也识趣,乖巧的退了下去。要不是宫禁森严,外官不得乱入,李之藻铁定要拉着利玛窦去见识东方神秘的净身仪式。

“父皇,儿臣先去给皇祖母拜年了。”

朱常洵也机灵,一见爹娘气氛不好,忙脚底开溜。崔文升见状,也赶紧跟着退了下去。

待人走光后,万历紧绷着的脸总算松了下来,微笑着走到郑贵妃那里,拉着她的手,责怪道:“当着外人面,你总得给朕留些面子吧。”

“臣妾给皇上留面子,皇上给臣妾面子了么?”郑贵妃没好气的白了丈夫一眼,“臣妾就不明白了,你这皇帝干什么不行,非要人家孩子净身当太监,你缺德不?”

“瞧你这话说的,朕怎么就缺德了呢?”万历讪笑一声,解释道:“这事,不是朕不给你面子,朕不是想着内外有别嘛…自家人,总用的踏实些。”

闻言,郑贵妃气乐了,“照陛下这么说,赶明让国泰他们都入宫算了,要不然,你这姐夫也不放心。”

“爱妃这是说的什么话,怎么扯到国泰他们身上去了?….唉,这件事,朕也是迫不得已。”

万历搓了搓手,一脸苦恼,“最近内库开支太大,总是靠矿监税使进献也不是办法。福清相公那边,又催促朕罢矿撤税了,朕寻思着,这事朕也顶了快二十年,外朝因此事对朕指责甚多,再撑着不放手,朕也实在说不过去。所以,朕确是想派太监出外,若出外所得大过矿监税使所得,朕便罢矿撤税。但此事宫里真是没有什么得用之人,要是仓促派人去做,恐把事办砸了。思来想去,也只有叫良臣这孩子去办,他在关外几桩事就做的不错。”

“叫人家去给你办事,你还要给人孩子净身?”郑贵妃实在是难以理解丈夫的思路。

万历摇了摇头:“出师总须有名。内廷的事,朕让一个外朝的人去做,做得成么?”

闻言,郑贵妃沉默了,皇帝说的其实也是实情,如果魏良臣以外官身份督办出外的事,这件事八成就会胎死腹中。

就如矿监税使,起初,皇帝并无意派内廷中人去做,而是由首奏官会办地方,结果,地方根本不理会,处处刁难。首奏官因外官身份,无力与地方相抗,最后,方遣内监才得以做成。

“委屈是委屈他了,朕总会补偿他的。”万历拍了拍郑贵妃的手,老婆工作做好,就什么都好。

郑贵妃却觉这事总是不地道,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张诚却来了。

办妥了?

万历有些诧异:这么快的?

张诚没敢耽搁,直接说了。原来那魏良臣死活不肯净身,甚至说皇帝真要净了他的身,他就一死了之。

“他说…皇爷纵是用强,得了他的人,却得不到他的心。”张诚说完,自己也觉别扭,可那小子原话就是如此。

“噗嗤!”

贵妃娘娘笑了起来,这话怎么听着像是小姑娘家被人绑到土匪窝里去了。

“他真是这么说的!”万历可没乐,而是气的瞪大眼睛,怒冲冲的看着张诚。

“皇爷,魏舍人是这么说的。”张诚有些迟疑,还是实言相告,“我观他模样,不似作伪,若强令净身,恐违陛下初衷。”

“他敢!”

万历好不来火,外朝那帮家伙顶他就算了,可你魏良臣也敢顶朕!没有朕,你什么都不是!

见皇帝发火,张诚吓的不敢吱声,心里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替那小子来求情了。可是,真要有一百颗东珠孝敬他老人家的话,挨皇爷顿训也值。反正不管皇爷刀下留不留,他张公公的孝敬都是不能少的。

张诚不敢说话了,贵妃娘娘却敢,她埋怨丈夫道:“你看你,人孩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看你这做皇帝的就不可强人所难了。…况且,这孩子毕竟是河间府案首,若就此入宫,难免会有非议。”

“什么案首?”

万历眉头一挑,“交白卷的案首?这事朕还没跟陈伦算账呢,科举取士乃大明之根本,他却给朕录了个白卷案首,算怎么一回事?”

“话都是你说,当初乐的也是你,给人赐官的也是你,如今,你倒要算账了。得得得,你是皇帝,你要算账,没人敢不算。臣妾看哪,索性,连我也一块算了吧。对,还有国泰,当初是他把人孩子的考卷送给你这姐夫看的。”郑贵妃也是气着了,站起来珠腰玉颤。

见状,万历的火气立时腾腾的消了下去,赔笑道:“这是做什么?朕只是说说而矣,又不当真的。”

“皇帝金口一开,哪能不当真呢。”郑贵妃可不饶丈夫,那孩子被拖走时的叫喊声,可把她听得心碎。

“唉!…”

万历不知如何是好,张诚见了,斗胆禀道:“皇爷,老奴想着,魏舍人既然真的不愿意入宫,皇爷又不放心,不如差到东厂去。”

闻言,郑贵妃点头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东厂是内廷的职事,小魏子进去了,也算是半个内廷中人,你这做皇帝的总能放心吧。”

万历犹豫了下,半个内廷中人总比一个外人要好,那小子要真的因为净身恨他这皇帝,一刀是可杀了,可一时半会到哪物色新人选出外呢。只是,事情要是这么定了,他又觉不舒服,毕竟自己可是当着利玛窦还有李之藻的面说要净这小子身的,如何能食言呢。

“不行,他以死威胁朕,朕若放了他,岂不是说朕怕了他?”万历反而愤愤不平起来。

郑贵妃噎着了,气的无话可说。

还好,张诚那里还有下一步,先前那小子自己说的,要是厂卫不行,就来临时工。都不行,他就死了算球。

重金之下,必有好人。

张诚试探性的提议道:“皇爷,要不,就先给安排个临时工吧?”

“临时工?”

万历和郑贵妃都怔住了:这是什么差事?

张诚轻咳一声,小心翼翼奏道:“皇爷,所谓临时工,就是临时办差的事。”顿了顿,又道,“依老奴看,皇爷当下是要用魏舍人办出外的事,只是碍于外朝,不好直接用他,故而才想让他入内廷办差。所以,不如先赏他个内廷的职事,身子暂不净,事情办成了,皇帝再作决定。”

万历听的眼直了,这样也行?

“皇爷,这临时工的好处就是,要是事情办成了,咱们可以给他转正。可若办砸了,又或是惹出什么乱子,皇爷大可直接将人推出去。反正,这临时工不是咱内廷的正经职事,有什么错,牵不到内廷。”张诚怕皇帝不答应,又忙补充了几句临时工的好处。

“这样啊…”

万历听明白了,按张诚说的,这临时工就是替内廷背黑锅的。办好了,内廷得好处。办砸了,临时工的脑袋拿去用就是。

“这不就跟外面那些假冒矿监的刁民一般?”

万历想起来了,这些年屡有刁民眼红矿监职事,遂假扮太监带人招摇撞骗,叫地方抓了不少。每回抓着,外朝都要因此指责皇帝开矿,才使骗子有机可趁。依张诚的法子,跟那帮骗子似乎没两样。若说有,就是皇帝承认这个骗子的太监身份而矣。

不过,万历确是动心了,派个假太监出去替他捞钱,以他的底线,是十分乐意接受的。前提是,这假太监有钱弄给他。

郑贵妃如何看不出丈夫意动的样子,她觉得这事有意思,虽然和祖制不合,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能达成目的,安排个临时太监的名目有什么打紧。重要的是,可以让人家小魏子保住香火传承,要不然她这贵妃娘娘也真是觉得对不住人家。

“那依张公公的意思,给魏良臣在内廷安个什么临时差遣呢?”郑贵妃问道,万历在边上没吱声。

“这个嘛…”张诚想了想,“内官监从前办过出外的事,眼下倒缺个监丞,不若就安在内官监,当然,只是给个名份,叫他在外办差,宫里还是不能乱入的。”

万历听后,久久没有说话,最后,微微“嗯”了声,尔后又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张诚。张诚知道皇爷什么意思,忙道:“皇爷放心,老奴定办得妥当。”

万历又“嗯”了声,尔后有些不解气的嘟囔一句:“朕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朕是皇帝,金口一开,可不能不作数。”

郑贵妃一惊,以为丈夫还要给人孩子净身,张诚却会意的点了点头,微微笑道:“老奴这就去知会下去,给人按规矩办。”

万历摸了摸鼻子,摆了摆手,张诚连忙告退。

敬事房内,新任内官监监丞魏公公愁眉苦脸的看着眼前两个慈眉善目的老公公。

一个公公正在磨小刀,另一个公公则在绕红绳。

第三百七十四章 自谋出路 招商引资

月老才用红绳,你一老公公绕什么红绳,我又不要你帮着找对食…

良臣不傻,他知道老太监手中的红绳是用来做什么的。

风姿物语呗。

绕红绳的陈公公是王师傅的下手,年纪和王师傅差不多,也快七十的人了。在净事房也是德高望重,资历甚老的前辈,用良臣前世的话来说,那得属高级顾问,参事级的人物。

一个高级顾问外加一个首席刀手,净事房的顶配叫良臣享受了,真要被切的话,他绝对不亏。

因为是皇爷亲自交办的差事,又是张诚这位司礼秉笔太监叫人来请,陈公公这才不情不愿的赶来净事房。要不然,他才懒得动。

可能因为年纪大,陈公公精力有点跟不上,坐在那都要打盹了。

良臣就在床上巴巴的看着,直觉这老太监可能下一秒一个不注意,就能“咕嘟”一声脑袋磕地,然后两腿一伸,就此驾鹤西游。

那边磨小刀的王公公看着,也像是随时随时就能结束人生旅途的,可是这两老太监就算咯屁,门外还守着四个五大三粗的小太监,他良臣还是没机会跑。

眼面前,不切实际的幻想,良臣没心思了,只能指望张公公真能替他推把磨了。

一百颗东珠算起来,是黑脸老汉赠与的大半财富了,就这么拱手送给张公公,怎么想怎么心疼。可身外之物再巨,和胯下小鸟想比,都是不值一提的,甚至毫无可比性。

想到万历竟然为了私利要切自己,良臣真是恨之入骨。

天可怜见,他虽然多么的想当大明朝的小千岁,可千岁总不及万岁,到头来还是你姓朱的臣子。那心态,倒应了高丽人那句话“能做大明的狗就是最大的荣幸啊!”

然而,没日没夜的替你朱家操劳,算前算后,到头来你姓朱的竟然要断我子孙根,真是叔可忍,嫂不可忍!

这仇,良臣记下了,回头肯定要在小本上给他万历记上一笔。

真没了鸟,就给你朱家来个阉党祸国。若是鸟还能保,就…就上了你老婆!

良臣磨牙霍霍,心气陡高了一会,终究还是泄了气。

也不知张诚那里说得如何,万历肯不肯给自己一个机会。

若没机会,他还有必要活着么?

两世为人,结果被人给阉了当太监,这丢的不是他魏良臣一个人的脸,而是全体穿越者的脸啊!

丢人丢到这份上,他自个都觉寒碜,都觉没脸。

………

两位两条腿基本都埋黄土的老公公,不怎么理会床上胡思乱想的良臣,张诚是要他们等会,可依他们的经验来看,皇爷那儿多半是不会放人的。

他们二老在宫里几十年了,还没听过皇帝下旨留鸟的。这事,说出去就是个笑话,皇宫大内的,能开这玩笑?

把小刀磨得无比锋利,透着寒光后,慈眉善目的王公公满意的吹了口气,然后转身看向魏良臣,继而迈了过来,然后竟是拍了拍良臣那冻得已经麻木的屁股。

良臣一惊,失声叫道:“你做什么?…张公公可让你二老等着的!”

“有什么好等的,早切晚切都是切,怎么,你还以为张公公真能替你说动皇爷?”陈公公放下红绳,嘿嘿笑着也凑了过来。

王师傅笑着摇了摇头:“孩子,别怕,咱家没动刀呢,就是过来瞅瞅…咱家年纪大了,眼神不是太好使,等会要是切歪了,你可就得受二茬罪了。”

良臣听的很是无语:有什么好瞅的,如此威武巨鸡,尔等有么?

也不知王师傅是不是真的老眼昏花,反正良臣就见他老人家弯下腰,脸都快贴自己裤裆了,然后拿着小刀竟是一下将他的小鸟挑了起来。

冰凉,透心凉!

这个“哆嗦”真是打心底而来,小心肝也是瞬间膨胀起来,似乎都能蹦出来。

还好,王公公只是嫌他的小鸟碍事,用小刀挑起拨到上面,他老人家要看的是下面经脉血筋。

专业人士就是专业人士,王公公一点也没嫌弃,拿着老手还在良臣下面按捏了几下,然后仔细看了又看,方满意的点了点头,抬起身子对边上的陈公公笑道:“年纪是大了些,东西也大了些,但还算对线,没什么麻烦的地方。”

“那就好。”

陈公公微一点头,瞄了眼因为过度惊吓已经面无人色的魏良臣,笑了起来,“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是尝过男女之事了,想来也是个风流性子。也好,替你割了,六根清净,省得在外头坏人姑娘清白。”

这话也是半打趣了,两位公公人老成精,经手的小鸟数不可数,自然看出魏良臣不是雏儿。至于怎么失的身,两位老公公可没那个闲心操。

良臣没空答理两老太监,他的眼睛倒不流泪,而是心在滴血。

尤为可恨的是,隔壁屋内可能是管事太监的公房,竟然有自鸣钟的声音。

指针一格格的挪动声,听在良臣耳里,如三更催命的符咒般。

要不是还指着张诚这个最后希望,良臣真想咬舌头算了。

“这孩子身子骨不错,养个七八天应该能下地。噢,对了,老陈,去取根长些的稻管来,这根有些短了。”王公公随手将一根稻草节子扔在了地上。

陈公公应道:“好,我去拿。”

什么稻管?

良臣呆滞的目光落在去隔壁屋取东西回来的陈公公手上,发现对方手里拿着的是一根干枯的稻草底部杆子。

“要多长?”陈公公问了下。

王公公拿手比划了下,陈公公便拿剪子将那根稻管剪断,瞅见魏良臣正盯着稻管看,便好心对他道:“净了身,下面还要弥合,小解不便,到时就拿这稻管凑合。也不难受,等伤口养好,就能拔了。”

去你大爷的!

良臣就恨喷不出血来,要不然对穿肠都得甘拜下风。

“孩子,想开些吧,凡事想开了,也就那么一回事,谁不是这样过来的?”王公公见良臣一脸死气的样子,轻叹一声,劝慰了他一句。

良臣上下嘴唇紧咬,他什么也不想说。

……

王公公和陈公公把东西准备妥当,两人又坐了下来闲聊起来,却是聊的早些年宫内外的见闻,有些听着很是隐秘,外界都不知道。

良臣此时哪有心听这宫闺秘事,他这会的心态就跟个倾家荡产赌徒一样,拿着最后的五百块扔在了赌桌上。

赢了,继续;输了,跳楼。

赌桌上是开牌,现在,他是等人开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良臣从未有过如今这般,能够那么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声。

灰蒙蒙的世界,就如寂静岭一般。

万能的上帝,求求你,拯救我这迷途的羔羊吧!

快活时,仗剑斩城隍。

失意时,虔诚求上帝。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到了黄河才拜佛。

漫天神佛都被良臣念到了,甚至连阎王爷和灶神都被他点了名。

迷迷糊糊中,有个神圣的声音传向他的耳畔“我答应你!”

良臣浑浑噩噩:你是哪位?

陡的惊醒过来,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他最期待的张公公声音。

“皇爷答应了!”

张公公到底是读圣贤书的,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一进屋,就高兴的对魏良臣点了点头,说了这么一句。

“答应什么?”良臣的声音发颤,心比刚才跳的更厉害。

“反正,就是答应了。”

张诚神秘莫测的笑了起来,然后走到王公公和陈公公身边,低声与他们说了几句。

“这可不成!”陈公公脑袋直摇,“咱家在宫里几十年了,还没坏过规矩。”

张诚苦笑一声:“陈师傅,这是皇爷的意思。”

陈公公眉头紧皱,看着王公公:“你是管事的,你说成不成?”

王公公想了想,对张诚道:“既是皇爷交待,那咱家就照办。不过张诚,丑话说在前头,这事要传出去,什么后果你张诚兜着。咱和老陈在宫里一辈子了,这都快入土的人,可不想出什么事。”

张诚忙点头道:“王师傅放心,我会料理的。”

王公公和陈公公又对视一眼,张诚是司礼秉笔,事情又是皇爷吩咐的,真出了事,应该怪不到他们头上。况且,真出事那会,二人也不知在不在呢。

王公公也不想了,朝陈公公摆了摆手,道:“老陈,给这孩子动刀吧。”

正在经历劫后重生的良臣忍不丁听到“动刀”两字,整个人立即变得不适了,他瞠目结舌的望着张诚,弱弱的问道:“张公公,陛下不是答应了么,怎么还要动刀的…”

“皇爷金口一开,能这么轻易算了?”张诚板着脸,负手竟是直接走了出去。

王公公和陈公公则是一人拿着刀,一人拿着药水站到了床两侧。

良臣骇得魂都飞了,把嘴紧紧抿着,死活也不肯喝那药水。可是那药水却不是喝的,陈公公拿了个毛笔沾了点就在他小鸟上面刷了起来。

唔!

良臣两条腿一下紧绷,整个身子也惯性的往上一挺,笔直笔直。

“不要!…”

哭喊声中,良臣看到王公公将手中的小刀对着他的小鸟切了下去。

“啊!”

一声惨叫,良臣吓的昏死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已经在另一间屋内。

屋内有床有桌,看着像是住人的地方。

外面天黑着,桌上点着盏油灯。

四野静悄悄,什么声音也没有。

醒后第一件事,良臣不管不顾的就伸手往自己裤裆摸了过去,直觉告诉他身上少了东西,并且疼的厉害。

杀千刀的万历,杀千刀的姓张的,小爷我和你们没完!

良臣嘶心裂肺,手在肚子上哆嗦了下,颤颤悠悠的摸了下去。

嗯?

良臣的表情变得很是诡异。

为了确认,他狠狠掐了下,结果很疼,同时也确认小鸟还在。

没切?

良臣半天没回过神来,也没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可是眼睁睁的看着那老太监对他下刀的。

不可能啊?

良臣刚摸完鸟,又来揉眼睛,然后挣扎着,不顾下面的疼痛从床上翻下,走到桌边,将油灯挪到近前,脱开裤子细看。

这一看,暴跳如雷,比小鸟被割还要愤怒。

因为,他好好的鸟皮,无缘无故被割去了一截,这会上着药,还用白绸裹着。

我日你个先人板板!

良臣失神的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床边。

那两净事房老太监替他做了一台小手术,一台他根本不必要做的手术。

许久,良臣长吐了一口气,算了,就当被女鬼压一回,临走被鬼顺走一点吧。

相比没了小鸟,这个结局还是让人满意的。唯一的遗憾可能就是这个把月不便去找巴巴,瓜尔佳氏也得独守空房了。

门被推了开来,张诚走了进来,见良臣坐在床边发愣,有些意外:“你醒了?”

良臣想站起来,可是下面疼,刚才过于激动,可能牵扯到伤口了。

“不必起来,坐下说。”

张公公倒是体贴,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到了良臣对面,然后笑了起来:“倒要向你道喜了,皇爷准你为内官监监丞,待伤愈后即可上任,届时专督出外之事。这往外,咱家可要改口称你一声魏公公了。”

内官监监丞?

魏公公?

良臣一时没法消化这两个消息,他甚至都没法消化万历不割自己鸟,反而割皮的龌蹉主意。

“不过你要明白,你这魏公公乃是个临时差遣,所以,明日咱家就得安排你出宫养伤。伤愈后,出外的事情你就要办起来,否则皇爷那里怕是有麻烦。至于咱家这边,多余的话就不说了,怎么办你心里也有数。”

张诚说完起身,指了指外面提醒良臣道:“今夜你且在这里住一晚,不要乱跑,外面有人守着,你若乱跑,咱家可保不住你。”

“张公公放心,我出去之后便叫人给公公送上东西。另外…”临时工是良臣自己请张诚帮忙向万历求情通融的,所以也不用多问,但他得弄明白一件事,“敢问张公公,我的公房在何处?”

“公房?”张诚被这问题逗乐了,摇头道:“出外太监,都是自理,宫里只给个名份,哪有什么公房。”

给个名义就完事了?

办公地点,办公开支,办公人员都没有?

良臣哑口无言,自己这是三无太监,一切靠自己招商引资了?

第三百七十五章 皇朝家私

坑是自己挖的,再深再苦,也得含泪跳了。

张诚走后,良臣才觉下面疼的厉害,龇牙裂嘴,好不容易挪上床,躺在那兀自生着闷气。

这一想,就是千言万语了,可最后却让心态变得轻松起来。

毕竟,命根子保住了。

老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丢了点皮毛,却弄个奉旨出外太监的名份,虽然除了这个名份外什么也没有,但算起来,也不亏。

这也是得亏良臣天然阄党身份,对公公们持正面评价,要换别人,不说要死要活,多半也没这么随遇而安了。

毕竟,从士大夫预备阶层突然变成一个被士大夫阶层鄙视的阉寺,还断子绝孙了,那失落感,可能就跟中了五百万,结果对奖时发现自己的号码根本不对一样。除了想杀人或自杀,应该没有其它念头了。

这种心态,良臣是肯定没有了。

人一想通,什么都通。

心态大好的良臣,才不会咸吃萝卜淡操心呢。

做公公有什么不好,宫外那么多假太监招摇撞骗,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想发财。还有那么多人甘愿切自己一刀,只为当上老公。由此可见,做太监不仅有前途,更有钱途。

搁良臣这,既不用少物件,又不用担心被官府抓,皇帝亲准坑蒙拐骗抢,这世上,还有什么行业能这么美滋滋的么。

甭管干什么,一句话——“咱家奉旨办差!”

那威风劲,神来杀神,佛来杀佛!

虽然皇帝的初衷可能不是这样,但本质上却没有区别。

良臣阔然开朗,反正上面内定了,他魏公公纸上钉钉跑不了了。

没办公地点,没人手,没经费,其实都不是事。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有个金字公公招牌在这,这些,还怕弄不来么?

世上,趋炎附势之辈永远是占多数的。

只要有心,总能把事情做起来。

要搁想得开的人,指不定就磨刀霍霍下西洋,做那大美利坚外加大英蒂国首任大统领去了,可良臣不能这么干,万历不地道了些,但华夏大地也不尽是他姓朱的。

所以,良臣还是要大展拳脚的,不能光顾自己快活。

什么身份不要紧,要紧的是能不能做事。

张诚临走时丢下一道腰牌和一道文书,还且本册子。

腰牌是铁包木制成的,正面刻着“内官监”三个大字,反面是他魏良臣的名字。腰牌看着很新,甚至还能闻到木香味,显然是下午刚赶制出来的。

那道文书看着跟名贴差不多,内容是有关魏良臣内官监监丞的任命,上面除了盖有内官监的大印外,还有司礼监的大印。红通通的,很是尊严,一看就具有权威性。

皇帝同意,大红袍公公操办,宫里的手续肯定妥妥的。

有这两样东西在,良臣就不必担心自己的假太监身份会被人戳穿,那些专抓假官假太监办假印的官员们见了他,包括去年在京里大出风头的左光斗,恐怕再不屑理他,也拿他魏公公无可奈何。就算有不怕事的强项令非得跟他较真,公文发到内廷一查,他魏良臣也是个真公公,绝对假不了。

总之,好好干,真的有前途。

转正是不可能转正的,吃过亏的良臣是不可能再把自己送入虎口的。

天高皇帝远,到时还不是他魏公公自己说了算。

有钱,总好办事。

除了两样身份证明外,那本小册子可能是内廷公务员任职必读的文件了。上面除了选用制度,管束制度,奖赏制度外,还有病老丧葬制度,各监各司各局负责职事,出外太监与内廷的联系制度等。

小小的册子,五十来页,基本包罗万象,一个太监一生所需要及所涉及的方方面面都在上面。

良臣翻了几页就没兴趣了,他又不是真太监,又不想着转正,肯定没心思研究这些制度,想着从监丞做起,有朝一日在司礼监坐一把交椅。他重点看了下出外太监这部分,因为上面有太监奏章通禀程序。这个,日后他是用要的着的,大事小事总要跟内廷招呼到位。至于他的奏章递上去归哪位大佬负责,又是否万历亲批,这个他就管不着了。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依稀有人影晃过,还有轻微脚步声,良臣知道多半是看守他的人。

打了个哈欠后,他将东西收好放在枕头边,躺在床上细想下一步。

世界之大,处处有金银不假,但先从哪地下手,却是个慎之又慎的问题。陆事太监,他不去想了,往北,太冷。往西,没个大军跟着,光他拉帮人想去当镇守,门都没有。只有走海路,做海事太监,抢个宝地,抓土人为奴开矿挖金,设关设卡,收来往商船的钱。等到有钱了,再发展军工,打造军队,陆事太监才有可能诞生。

财源滚滚来意味着风险大,眼下东南亚那边已经有西班牙人、荷兰人还有葡萄牙人在浪,一些地方还有不少大海盗,带的人少了,未必就能干得过人家。

所以,他魏公公得慎重,先从简单的干起来,徐徐图之。别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公公泪满襟。

先打哪地下手,良臣不急,张诚说了,他得先“养伤”,伤好后再做事。没个一年半载,哪里就能见着钱了。

又想到了自己的正经职事。

内官监监丞?

良臣想到了张家老幺张炳,那家伙好像是宝钞司的监丞,好家伙,那日回家时真正是衣锦还乡,敲锣打鼓的好不威风。

现如今,他也是监丞了,不算二叔,梨树村眼下就出了两位“公公”,真是风水宝地啊。

小册子写的明白,内官监这衙门是内廷二十四衙门的十二监之一,主要是负责采办皇帝所用器物,如围屏、床榻、桌柜等。要贴切的说,就是皇家家居公司。

张炳呆的宝钞司名字听着好像皇家印钞厂,实际是专门生产宫里贵人用的草纸的,所以论档次,良臣的单位要比张炳有逼格。

一个弄卫生纸的还能跟皇朝家私比不成?

然而,别小看内官监这衙门如今好像声名不显,国初那会,内官监才是内廷的老大,三宝郑公公就是内官监太监兼南京镇守太监。那时候的司礼监还是个小字辈呢。

按宫里的规矩,良臣这内官监监丞是正七品的职事,相比他那八品的文华殿舍人升了一级。单从这点来看,万历还是厚道的。

要知道,刚入宫的阉人都是伙者,尔后才是打手巾、奉御、长随、典薄,表现好,有文化的才能提为各监监丞,再往上就是少监,少监上面则是太监。除个别衙门另有掌印和提督一设,能做到太监,基本上就是宦官的翘楚辈,相当于外朝大小九卿了。良臣这监丞,大抵能和六部员外郎比肩。

至于司礼监,那是等同内阁的所在,外朝那么多尚书侍郎也未见有几个能入阁的。良臣可没异想天开万历跟成化爷一样,直接赏他个提督御马太监,又或如张永、谷大用他们一般,小小年纪就红袍加身。

监丞,也阔以了。

宫里多少人一辈子都在伙者这个底层混,二叔混了近三十年,也不过是个扫马圈的伙者,侄儿不用净身,就能捞个监丞。人比人,气死人啊。

自己是个假太监、临时工,单位那边良臣肯定是没法报到的,他相信张诚那里肯定弄得妥妥当当,内官监的诸位公公们也没兴趣给他这个新晋监丞验验身。自己就安安心心的顶着这身份做他的魏公公发财好了。

想通了,这觉也就好睡了,虽然夜里还是被疼的醒来几次,但终是不用提心吊胆。

次日天还未亮,一顶小轿就抬进了净事房,张诚派来的一个奉御带着几个伙者将良臣塞进轿中抬出了宫。

那奉御姓张,叫张进忠,此人是张诚的私臣,内廷的制度,司礼秉笔太监都有私臣,这些人有的是阉人,有的是正常人。阉人中那部分不是在宫里各衙门当差,而是专供司礼大佬们差遣。

这也难怪,能为秉笔太监的,都相当于外朝的大学士,各有分管衙门及联络外朝各部的重任,手底下肯定要有一套秘书班子。一是帮他们参谋文书,二是帮着跑腿,要不然单秉笔一人,还不把他累死。

张进忠这个名字肯定和二叔一样,是进宫后改的名,良臣知道,明朝的太监有很多人都是以“进忠”为名的,另外不少人以进德,进贤为名。

总之,这名字是很有讲究的。大抵,“忠、信、德、礼、恩、诚”这几个字最太监名字中最常见的。有的太监发迹后会改回本名,但大多数则是继续沿用之前的名字。

张进忠原姓肯定也不姓张,他是张诚的私臣,担任司房一职,乃隶张诚名下,当然得姓张了。

司房就是文书收发的意思,张进忠负责每天将司礼监应该归属张诚批阅的奏疏和公文分类归档,若张诚在宫外私宅,则负责送去,然后再带回宫中交文书房下发。

基本上,就是跑腿的。

奉御是宫里底层太监的一个小头头,没有品级,所以哪怕魏良臣比张进忠小了十多岁,张进忠依旧客气的尊称一声“魏公公”。

良臣坦然受之,自己是假太监的事,现在知道的就五人,万历和郑贵妃肯定是知道的,那两个经手的净事房太监也是知情人,余下这位就是张诚了。除了他们,外界知道此事的,良臣不认为还会有人。

此事要泄露了,恐怕就是轩然大波。

张诚不是不知道后果,那两个老太监也人老成精,三人绝没有胆子敢将此事泄露。万历和郑贵妃更不可能给自己没事找事。

因而,良臣不必担心张进忠这跑腿的知道真相,看他忙前忙后,一脸殷切的模样,八成将自己当成皇帝和张公公身前的红人巴结了。说不定可能听张诚说了自己要办出外的事,所以心思热切,想着自己能提携他一把,出外时把他捎上。

“魏公公,坐得还稳当?要是嫌颠,小的叫他们再慢些。”张进忠的心思还真被良臣猜中了,他真是想从这位要督办出外的魏公公手下讨桩差事。

“没事,咱家还能受着。”

良臣撇了撇嘴,“咱家”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蹦出来,别提多别扭了。可是入乡随俗,他已然是魏公公了,那就得端出魏公公的架子来,要不然,也会让人看轻。

“那就委屈您老了,张公公吩咐过了,回头净事房的陈师傅专门给您老换药呢….要不是公公您担着皇爷的差事,哪能这么急呢,总得在宫里将养几个月再说。”张进忠一脸的舍不得。

良臣听后没吱声,张诚那里是做戏做全套了,有净事房的人配合,饶是谁也想不到他魏良臣压根没切。只道是皇爷惦记着出外的事,催的急,这才刚净身就抬出宫养着做事。

出宫门的时候,侍卫按例来查验,还是昨儿进宫时验的那拨人,一看里面的魏良臣满脸痛苦的样子,再见腰牌,一个个都愣的半天没说话,最后吱唔着放魏公公出门去了。

等轿子走远了,侍卫们才哄笑起来。

昨天还是魏舍人,今天却成了魏公公,人生大起大落的,真是司马缸砸光啊。

良臣以为张进忠带人是将自己抬回住的那家客栈,谁知对方却将他抬到了北安门外鼓楼大街上的一条小巷子里,然后直接进了巷子的一间小院。

这是什么地方?

良臣在轿子里望着这小院有些发呆。

张进忠忙道:“魏公公,此地乃张公公十几年前购下的闲院,他老人家吩咐过了,您老这个月就在这里养着,由奴婢专门伺候着。”

专门伺候?

良臣点了点头,心里却明白,这张进忠伺候他的同时,恐怕也是在监视他吧。

“你们几个把魏公公抬进去,小心着点,要是疼着魏公公,要你们好看!”

在良臣面前,张进忠是小的,在那几个伙者面前,他却是张公公了,大呼小斥的,派头十足。

良臣笑而不语,任由伙者们将他抬进屋,放在床上。张诚要演全套,他也配合,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的躺下。

第三百七十六章 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

良臣上了床,张进忠又里里外外忙活了一阵,十分勤快。要外人见着了,还以为这是魏公公家的掌房呢。

院子不大,只有三间房加一个厨间和茅房,不过麻雀虽小,五脏却全,基本上吃用都有。良臣猜测可能是张诚没当上秉笔太监前买下的。

那四个抬轿子的火者在张诚的指挥下将院子里外打扫干净后便回了宫,不多会又来了个十四岁的小火者。

张进忠将这小火者带了进来,跟良臣说了下这孩子叫郝汉,过往一直在尚膳监帮厨,是张公公让过来帮着做饭的。

良臣打了眼这叫郝汉的小火者,有点意外,因为张进忠说他只有十四岁,可看体格,比自己小不了多少,脑袋圆圆,脖子粗粗,怎么看都像是成年人。

看出魏良臣奇怪,张进忠忙笑着说道:“这孩子打小进的宫,原先有个伯父在尚膳监当差,便领在身边照顾着。魏公公知道的,尚膳监那有些油水,这孩子长得就比别的孩子壮实些。他那伯父也是张公公名下的人,去年病死了,张公公念着他生前办事得力,便让小的继续看顾这孩子…这不,特意差来伺候您老了。”说完,朝郝汉打个眼色,“还不给魏公公见礼!”

郝汉忙上前给魏良臣行了一礼,模样有些拘束,站在那不敢吭声。

良臣笑着点了点头,看郝汉这样子,在尚膳监时定没少偷吃,要不然也养不出这牛犊子般的身子骨来。

“你可认识王体乾?”良臣想到王体乾也是尚膳监的,故而随口问了郝汉一句。

郝汉却傻站着没回话。

见郝汉傻傻的站在那没反应,张进忠忍不住催了下:“愣着做什么?回魏公公话啊。”

郝汉“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忙小声说道:“王二爷小的认识的,上午监里刚给他升了长随。”

升官了?

难怪王体乾昨儿打郑贵妃那里出来一脸笑意,升官发财,能不高兴么。

长随其实依旧没有品级,但也算是底层太监中的小头目了,再熬些年头,有贵人提携或者赶上好机会,就能往监丞爬了。

王体乾在抱上二叔大腿成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前,好像一直就是尚膳监的太监,从时间算,接下去的几年,这人攀升的速度可能就跟坐火箭一样了。而真正的位面之子二叔发迹的速度却又是王体乾拍马也难及的。

从东宫一个底层太监变成九千岁,二叔前后大概用了只有不到四年时间。而从火者变成司礼太监,不到一年。这速度就如同良臣前世一普通人在一年间成为政治委员,紧接着当选最终大佬一般。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有如此奇迹般的晋升经历呢。

却是不知李永贞如今有没有职事,良臣去了沈阳后和李永贞之间便没有书信往来过,因而对于这位大佬如今的处境一概不知。想着伤好之后是不是可以去找金忠讨要李永贞来帮忙,毕竟这人文化功底深,阅历也广,有他帮忙,良臣也算是多个得用的人。

说忠心,这位可比王体乾强多了。论狠劲,也是厉害。崇祯上台后露出狰狞爪牙时,就是李永贞和时任兵部尚书崔呈秀建议二叔先下手为强,废掉崇祯另立皇帝,结果二叔心软,想着先帝待自己不薄,如何能尸骨未寒就做这种事。犹犹豫豫之下,倒是把自己给吊死了。

金忠那里和良臣也算有一层关系,出外发财又是皇帝批下的差事,良臣觉得金忠应该会给自己面子,把李永贞派来。

见魏良臣在那思虑什么,张进忠以为他认得王体乾,忙小心翼翼询问良臣是否要捎口信给王体乾,叫他过来一趟。

良臣忙说不必了,张进忠又问他想吃点什么,可以让郝汉到厨房去做。言语间还暗示,若魏公公想尝尝宫里的饭菜,他也不是没有办法弄来。

良臣暗笑,这可能是张诚吩咐下来给自己的优待,到了你张进忠嘴里就成了你的功劳,啧啧,这人挺会来事的。

他想了想对张进忠道:“咱家这暂时不饿,不过倒是有个事劳你去跑一趟。”

张进忠忙道:“魏公公有事但吩咐,可不敢说劳动小的。”

“琉璃厂那有个悦来客栈,你去那找个叫郑铎的人,报我的名,然后带他过来,咱家有事要交办。”

“哎,好,小的这就去!”张进忠问都没问什么事,回头对郝汉说了句,“你好生伺候着魏公公,我去去就来。”

张进忠走后,良臣见郝汉还站在那没动,便对他道:“行了,咱家这没什么事,你去外面看看有什么可做的。”

“噢,好。”

郝汉这才出去找活做,看这孩子模样,倒是有点不太灵光,什么事都要人提点。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他那伯父生前才一直留他在身边照顾,而不是想办法将他送入内书堂。

虽说是去皮不是去鸟,可好好的东西,灵敏度那么高,被来上一刀,哪能不疼呢。加上又是大白天,良臣哪睡得着,咬牙撑着披了件衣服坐卧在床上,想着自己的一家一当。

外面郝汉提着两个空桶,看样子是去打水的。

这院里没有水井,北京城的房子带水井的价格都不低,水质甘甜的更是被达官贵人垄断。百姓取水要么到城外河里取,要么就是到各胡同的水井去打水。那些胡同水井的水质一般,喝起来有些苦涩。要是不想喝这水,又不想费力气去城外取水,那就在家门口等水车过来,花上一个铜板就能打一桶清甜的水。

良臣想了一会,眼角瞥见郝汉提着两水桶回来了。

好家伙,却是吓了他一跳。

只见那郝汉提着两水桶,脚步轻飘的就走了进来,好像手上提着不是两个几十斤重的木桶,而是拿着两个棉花糖般。

天生神力?

良臣捏了捏自己不怎么结实的胳膊肌肉,换他,绝做不到如此轻松,就算能提回来,也是走一段歇一段。

这也许是老天爷的一种补偿吧,脑子不太灵光,力气却大。

良臣笑着摇了摇头,尚膳监是御膳房,这小子不知道吃了多少皇帝贵妃才能吃着的好东西,才把个身子养得如此壮实。

郝汉把桶里水倒进缸中后,又去胡同口提水了,来回去了几次,才把缸倒满,然后看了看没什么事,就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良臣门外守着。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张进忠带着郑铎回来了。

“大人,你…”

郑铎呆呆的望着床上的魏良臣,一脸的茫然:好好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第三百七十七章 倭寇在手,天下我有

看郑铎这样,良臣就知道路上张进忠肯定将情况对他说了。

他能说什么,只能发出长长的叹息声。

正所谓,宫里昨天出点事,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

“你先下去吧。”

良臣朝张进忠摆了摆手,后者很识趣的退了下去,还不忘顺手掩上门。

郑铎上前压低声音道:“大人,这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良臣苦笑一声:“以后不要叫我大人了,叫…公公吧。”

“公公…”

郑铎的表情也是千言万语说不清。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如今为内官监监丞,奉旨督办出外之事。你是否愿意追随我,若不愿,我可向辽东巡抚杨镐举荐于你,亦或你可回张虎那。”

良臣不想在这件事上耽搁时间,他让郑铎过来,就是要让对方做出选择。来去自由,他魏公公还不至于强要人家留下帮忙。

“在下当初就替高公公卖命,如今高公公不在了,在下愿随魏公公。”可能是路上想过这个问题,郑铎回答的很干脆。

良臣点了点头,对郑铎的选择在意料之中,他虽然不是舍人了,可却成了公公,相较而言,离皇帝更近一步,还是个不大不小的监丞,更负责出外的事。这件事本质上和各地的镇守太监、矿监税使没有区别,都是“钦差”。因而如果事情办好了,他魏公公前程大大的有。

说不定魏公公这个身份比舍人这个小官更能帮郑铎他们解决编制的事。并且,事实上魏公公如今可以更加正大光明的募养私兵,这是出外太监的特权,飞虎军也是这么来的。

郑铎除非脑子傻了,否则必然要紧抱魏公公这条大腿。他们本就是阉人募养的私兵,换个新公公对他们而言,根本没有心理负担。

“既然如此,你我也不必废话了,答应你们的事,我日后自会想办法做到。现在有几件事要你帮我办一下。”

“大人…公公请说。”郑铎纠正了自己的口误。

“第一件事,你将建州都督送我的东西中取一百颗东珠送到司礼太监张诚公公处,他老人家知道的。”良臣吩咐道。

郑铎为难道:“我不知张公公住哪里。”

良臣朝门外打了个眼色:“外面的人会告诉你的。”

郑铎有数,微微点头:“那第二件事是?”

“剩下的钱你到左安门一带租个大些的院子,最好是临街的。待我伤好后便搬去主持出外的事,届时少不得要与人打交道,须有个公房所在。”

这件事良臣早就想好了,不管后面多么复杂繁琐,他内官监魏公公的牌子肯定要先挂起来,要不然谁知道他魏公公是哪根葱。考虑到内城皇亲国戚、达官贵人太多,不适合他魏公公太招摇,所以办公地点放在了外城左安门那里。

外城房租比内城要便宜的多,左安门一带又是平民居住的多,良臣估算着剩下的钱能够勉强供他把架子搭起来。

办公地点解决,接下来就是办公经费了。

良臣让郑铎到外面跟张进忠要纸笔,在床上放块木板开始写信。

第一封信是写给黑脸老汉奴尔哈赤的,他告诉对方自己已经自愿入宫伺奉,不日将出外办差,但六堡的事他已向皇帝奏明,建州方面不必担心。只是内廷的规矩,出外太监要自募经费,他魏公公在关内举目无亲,唯一能指望得就是龙虎将军您了。所以,为了双方的友情,龙虎将军是不是能赞助一些经费,待他魏公公事业有成后必定加倍回报。

洋洋洒洒一通,信中充斥着对黑脸老汉的夸赞,以及他魏公公如何在御前力证龙虎将军的赤胆忠心。

怎么表示,就看你龙虎将军了。

良臣不是昧着良心骗人黑脸老汉,事实上六堡明朝根本收不回来,杨镐倒是有心,可他新官上任,眼下忙着先从土蛮炒花部落那里刷经验,顾不上六堡和建州。等他想起来时,已然从辽东滚蛋。因而直到萨尔浒之战爆发,六堡一直是由建州占领的。

所以,良臣将六堡视为自己的功劳,当一回汉奸跟黑脸老汉要赞助费,是理直气壮的。

第二封信却是写给黑脸老汉大儿子禇英的。

信中,良臣以极其真诚的口吻邀请大贝勒与他一同发洋财,当然,不是大贝勒放下建州的一摊子跟着他一块出海浪,而是请大贝勒入股。

他表示,自己这趟奉旨出外肯定有赚无赔,大贝勒入了股到时就有钱分。有了钱,大贝勒就能改善建州百姓的生活,搞一搞基建,如此一来,在百姓心目中,大贝勒自是极好的一个好阿哥。到时真要兄弟反目,大贝勒难道还怕没有支持者么。

当然,信中良臣可不敢写这么直白,只能隐讳表示。相信大贝勒在自己离开这段时间,三国演义也听人读的差不多了吧,应当能够理解。

骨子里,良臣自然没这么好心拉禇英发财,汉满提携,大东亚共荣。他只是想从禇英这里再弄点钱,顺便进行下合作,以便日后。

这两封信写好后,良臣又想了一会,方提笔给便宜老师杨镐写信。

信中除了说了下自己的情况,就是跟杨镐要人。

要降倭。

良臣不求杨镐能把辽东的几千降倭都给自己,只要能给一部分就行,当然,参加过草帽顶子山一战的那几百降倭最好都给。

既决定先出海捞笔洋财,降倭们当然是最好的雇佣军了。

倭寇,可是大大有名的。

进攻朝鲜的日军都是从海船过来的,不怕晕船,内中还有一些水军,这些人是现成的水师,稍加武装便能用,何乐而不为呢。

有了正宗倭寇作打手,良臣不认为东南沿海那帮明为海盗,实为海商的家伙们敢不给他这魏公公面子。

倭寇在手,天下我有。

公公令出,莫敢不从。

办公地点、经费、人手,就这么铺开了。

就看黑脸老汉、大贝勒、便宜老师是不是卖他魏公公面子了。

良臣将信交给郑铎,让他派手下的女真人出关送信,又让他暂时不要告诉瓜尔佳氏自己当公公的事。

郑铎走后,却来了个不速之客——李永贞。

“金公公知道你的事了,很是痛惜,但知道的时候,舍人你已经…”李永贞轻叹一声,目中露出几分怜惜。

第三百七十八章 魏公公大战李户部

已经什么?

士别三月,物是人非。

小案首,再也不是那个一言入关门,手刃建奴首的魏舍人了。

李永贞心中满是唏嘘,他是早上从金忠那里听到的消息,当时难以置信。金忠同样也是惊讶万分,当即就叫他进宫去内官监问个明白。

等到消息确实,金忠足足有小半柱香时间没有说话,尔后便说自己不便出面,叫李永贞代他过来探望魏良臣,说些安慰鼓励之言,免使其寒心,生出轻生念头。

李永贞本就同情魏良臣的遭遇,加上对这小案首颇是刮目相看,有些佩服,同情之下自是不住劝慰。

良臣知道李永贞是真心安慰自己,但事情真相又不能告知,只能时而作出痛苦之色,时而又作出慷慨之色。

痛苦,是因为真疼。

轻松,是因为官方说法,他魏舍人是自愿净身伺奉皇帝,和那个官二代、世袭延庆卫指挥佥事的大才子刘若愚一样。

因而,理论上,他魏公公这会的心情不应该有多痛苦,多怜惜自己,多委屈自己,反而应该是有一幅心愿得偿的轻松样子。

只是,良臣再装孙子,也不可能真把自己想成刘若愚那家伙,所以,他的表现就复杂化了,更多的是痛苦。

但看在李永贞眼里,却是理当如此。

“能在陛下近前服侍,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区区子孙根,何足道哉。我常言内廷诸公身残志坚,今日便以身体验,此才为忠心臣子本份。”良臣发现自己似乎表现不够好,李永贞越来越怀疑了,于是忙做出大义凛然样子,大言不惭的说道。

李永贞一脸奇怪样子看他,似是不信,终是按不下心头疑惑,低声问良臣:“好好的,皇爷为何要你净身?…是不是有人在皇爷那里进了谗言?”

不是有人进了谗言,而是皇爷自个叫猪油蒙了心噢。

一想到自己热脸贴了万历冷屁股,良臣胸中就堵的慌,可不敢直言,只能摇摇头道:“这件事是我自愿的,李公公莫要多想,并无他人作崇。”

“是么?”

李永贞半信半疑,好好的一个人还是个舍人官身,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想起净身入宫呢?

不过见魏良臣似乎不愿多说,他也不便刨根问底。

心中,却是有些答案的。

李永贞认为魏良臣被阉入宫,可能同最近金忠、孙暹两位秉笔太监争夺司礼掌印一职有关。

金、孙二位公公虽然明面上各居私宅,闭门不出,看着淡泊名利的样子,但私底下哪个不是动作不断,可谓暗流汹涌。

按制,最迟正月底掌印人选就要公布,谁上谁不上牵涉的可不是金、孙二人的事,而是关系到内廷无数人,乃至朝堂走向。毕竟,这是选司礼掌印,对于大明朝的重要性不亚于首辅的产生。

年前冬至时,首辅叶向高便通过秉笔张诚见了皇帝一面,虽然外界无从得知叶向高和皇帝说什么,但叶向高是东林党的魁首,自不可能支持贵妃派的金忠上位。

皇帝陛下一年难得见几次朝官,这一次见叶向高,露出的信号使得孙暹那边形势看涨。不过未到最后,谁也不敢保证孙暹一定能够接任。所以,两方该要做的事还是要做的。多一些准备,多一些攻击对手的手段,总能多确保一点。

魏良臣,便被牵了进去,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

要知道,魏良臣能为舍人,固然有他毛遂自荐的因素在,但官面上却是金忠向皇帝举荐的他,因而在外人眼里,魏良臣自是金忠一党,无需置疑。所以魏良臣若在关外惹出了事,这锅便是金忠的。

再结合东林党突然派干员兵科给事中熊明遇出关察访建州左右二卫,事情便一目了然的。你熊明遇什么时候出关都行,为何偏选在这个时候?

魏良臣回来就被净身入宫,又释放的什么信号?

稍稍有些头脑的人就不能不往皇帝是不是对金忠有所不满去想,这也难怪为何金忠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沉默那么长时间。

可怜,好好的一个人就这么成了阉人。

李永贞暗叹一声,将张诚的嘱咐对良臣说了。他道:“内官监是张公公的分管衙门,有些事金公公不便干涉。舍人…公公若有什么为难之处可与我说,金公公那里能帮的都会帮。”

良臣没有多说什么,微一点头。这件事他也早就想到了,张诚若不是分管内官监,内官监的手续怎么可能一个下午就搞定。同样道理,内官监非金忠负责,监内之事,他自是没有多少话语权。

要说这内廷也好,内阁也好,无论是秉笔太监还是阁老大学士,倒跟前世政府差不多,皆有分管联络之职。有好处,分管之人领。出了问题,这第一个板子打下来,也是分之之人领。

“你且好生养伤,伤好之后好生替皇爷办出外的事。”李永贞想了想,又有些羡慕的说道,“你小小年纪就能为监丞,现在又被皇爷钦点出外,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啊。”

良臣忙道:“我对宫里宫外的事情有好多不懂,到时候还免不了请李公公多帮忙。”他本想说出自己想求金忠派李永贞给自己帮忙,但想到另外一件重要事,忙问了起来,却是李成梁去职的事。

李永贞说道他按魏良臣的意思先将舒尔哈齐告状的事传了风声出去,然后使了法子让御史张鹤鸣他们义愤填膺上表弹劾李成梁。尔后再请金忠出面联络楚党官应震等人。最终在楚党的介议下,齐浙宣昆四党一起上表弹劾,终成风潮,致使李成梁罢职归京。

“李成梁归京,对于东林是一重大打击,现皇爷以杨镐接任辽抚,东林党对辽东就染指不上了…可惜,我原以为李成梁归京于舍人在关外有大好处,岂想会是这个下场。”李永贞摇了摇头,世事难料,包括金忠都以为魏良臣这次回京肯定会有升赏,哪知道却是净身入宫的下场。

这事打乱了金忠的安排,他从李永忠那里知道楚党和魏良臣有旧,便想通过魏良臣和楚党建立同盟,再通过楚党将齐浙宣昆四党也拉到他这一边,如此一来,孙暹纵是有东林党全力支持,可他金忠同样也有五党支持,再加贵妃娘娘,掌印花落谁家未可知也。

可现在,魏良臣突然被阉入宫,于金忠而言,肯定是一大打击,至少也打乱了他想和五党结盟的步骤,一时之间使他难以再物色好的人选。

内廷和外朝既对立,又彼此扶持,双方你来我往,利益交织,没有谁能做到独善其身。而内廷诸位大珰和外朝联络却不能亲自出面,需靠外人。这外人,可是自家私臣,亦可是朝中小臣,总之要不起眼的。

魏良臣这个舍人和楚党关系好,又得贵妃娘娘欢喜,这样一个人金忠当然看重。可现在舍人成了监丞,外官成了内官,自是不可能再交他去和楚党他们联络的。

毕竟,五党中人总是士大夫,纵是有意和金忠结盟共抗东林,也不会面对面,人对人直谈,他们需要一个中间人。就如东宫管事太监王安就常遣私臣汪文言和东林往来一般,而自己却从未与任何一个东林党人有过会面。

说白了,既是避嫌,也是遮羞布。

直接同太监打交道,传出去还是有损士大夫清誉的。

若被对手知道,一个外臣结交内侍的罪名,就够他们喝一壶的了。

良臣不知李永贞在想这件事,也不知金忠看中了他的“潜力”,有意让他当这块遮羞布。他现在酝酿的是大道朝天独自干。

大明朝灭亡的根本原因从来不是流民和建奴,而是钱和粮食。

出外发洋财,在当下这个制度和国情,无疑是个可行的选择。

有了钱和粮食,积弊重重的大明固然还有若干问题,但至少可以缓一缓,拖一拖,从而能够走出新的道路。

这不是为了他老朱家,而是为了华夏,为了汉人。

良臣准备将这件事做好,以为将来筹谋。

不过有件事他倒是惦记着,那就是东林党的干将李三才入阁的事。

原本他是准备“叙职”完毕后,就去找楚党的官应震他们,看看有没有可能参与倒李之事,从而为自己在五党面前谋个“智囊”的形象,好比汪文言于东林党那般。

齐楚浙宣昆五党,实际就是将来二叔的阉党集团。不过这个集团有能干事的,也有坏事的;有忠心的,也有墙头草。甚至可以说这个阉党集团除了极少数二叔的“鹰犬爪牙”外,大部分都是打着利用二叔的心思。

本质上,这帮人和二叔同样是敌人,不过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而矣。自己干不过东林了,才转身投靠二叔这位内廷大珰,盼着二叔出头当枪替他们扫平东林。

要是天启不死,很难说在搞定东林党后,阉党内部是不是很快就进行分割。

良臣无意推测,他是要借势。

既然五党日后就是阉党,那么他提前在这帮阉党成员面前树立小千岁的聪明睿智形象,对于将来肯定是有好处的。

起码,这帮人不敢小瞧他老魏家。

现在,却是没法做了。

舍人和公公的身份差距摆在这,良臣相信,楚党的官应震,哪怕就是熊廷弼再见到他,恐怕都不会再有后生可畏,少年了得的感慨了。

但是,李三才注定是入不了阁的,虽然现在外面个个以为他肯定会入阁,然而事实就是那么的无情——李三才直到死,也没能踏入内阁一步。

而倒李的风波似乎就在万历三十八年形成高潮。

这是一次可以利用的机会,也是一次重创东林的机会。

良臣当然不能放过。

办出外,上半年肯定不可能出海的,因此,他还有点时间去踹一踹李三才这个注定要落水的东林大佬。

魏公公大战李户部!

传出去,也是美事不是。

万历那喜欢,五党纵是不愿和他这太监直接交道,起码也要夸一声魏公公好样的。东林那边,管他娘的。魏公公不从你东林党身上刷经验,怎么能升级呢。

这也算提前帮二叔摆正心态,要不然二叔还是如历史上那样在天启初几年对东林抱有幻想,肯定会麻烦的。

想到二叔,良臣忙请李永贞帮他打听下近况。

“东宫的李进宫是你二叔?”

李永贞愣了下,倒没多大惊讶,他自己就是太监,如何不知进宫改名的事,当下就应了下来,说回去之后便到东宫打听一下。

见时辰不早了,金公公那里等着回信,李永贞便要起身告辞,良臣没法起身相送,便叫来张进忠替他送一下。

郑铎下午来了一趟,送了个收条给良臣。

收条是张诚开的,上面只有简单二字“已收”,收的什么却是未写。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李永贞就过来了,带给良臣一个坏消息。

“我二叔去了四川?!”

良臣半天没反应过来:不是好好的在东宫么,怎么跑四川去了。

“我给你打听了,你二叔是和司苑局的赵进教,还有慈庆宫的徐应元三人一起去的,他们三人是结拜兄弟。噢,对了,好像是走的御马监刘吉祥公公的路子,刘公公的掌房丘乘云在四川石柱塞开矿,他三人可能是想去给丘乘云打个下手。年前就去了,现在估摸已经到了石砫塞。”李永贞简短说了下,大体情况就是这样。

良臣那个急啊,二叔啊二叔,你可知东宫才是你的风水宝地啊!你老怎么那么想不开,侄儿费了多大力气,卖了多少精才哄得西李把你弄过去,你怎么撒腿就去劳什子四川呢。还把兄弟三人一起去…徐应元、赵进教?

赵进教的名字良臣不是太熟悉,徐应元这个名字却让他分外耳熟,回想了下,确认这位就是崇祯还是信王时的贴身太监,登基后的司礼太监,后来因为帮二叔叫崇祯给拿下。也算是辛苦烧了一辈子冷灶,好不容易发达,最后却栽在了兄弟义气上。

历史上,二叔有没有去四川,良臣真是不太清楚,毕竟史书上更多的是二叔发迹后的历史,发迹前的经历,不算太多。

第三百七十九章 官服

因而,良臣也很懵逼。

没办法,二叔发迹前的经历太过神龙见首不见尾了,就算是亲侄儿,两世为人,良臣其实知道的也并不比别人多。

不过,二叔不可能无缘无故离开东宫去四川的,他不在京的这段日子里,说不定东宫发生了什么事剌激到了二叔,要不然以二叔那洒脱憨厚的性子,怎么可能一声不响的就去了千里之外的四川呢。

良臣不能不怀疑,因为这件事不但涉及到二叔,也涉及到西李。

当时,他可是郑重其事的将二叔托给西李的,以西李在东宫的地位,二叔理当过的很滋润才是,而不是突然就去了四川。如果东宫的确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二叔难以呆下去,那么西李那边就一定出了问题。

想到这个可能,良臣就有些心慌,心里好像空落落般,既像是受到背叛,又像是突然钟爱的女人嫌弃自己般,总之很不适应。

李永贞说二叔兄弟三人是去给御马太监刘吉祥的掌房丘乘云打下手,字面上的意思,二叔他们是去给丘乘云帮忙。可良臣明白着,二叔兄弟三人不过是普通火者,丘乘云却是矿监,背后还有御马监的大佬罩着,怎么可能真看得上三个落魄的老火者,多半也就是将他们当苦力帮闲差使了。

所以,去四川的哥三,真的没前途的。

二叔烧朱由校的冷灶,徐应元烧朱由检的冷灶,这才是有前途的差事!

然而,木已成舟,纵是良臣百般不愿,百般遗憾,二叔事实上已经在千里之外。

他倒不担心二叔会就此不复返,那样的话,他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生活在另一个位面的大明朝了。

他现在最担心的是东宫发生了什么事,西李究竟干了什么,导致二叔会离开东宫。

只恨自己没法到东宫一探究竟,李永贞对他是不错,可终究是外人,这件事涉及宫闺隐秘,越少人知道越好。哪怕是二叔,也不见得能将他和西李的事老实说出。

李永贞以为良臣担心自家二叔,便说可跟金公公打个招呼,由他出面与御马监的刘吉祥招呼一声,那样的话,二叔在四川那里也能得丘乘云照顾一二。

虽然知道二叔在四川不可能呆太久,但能让二叔过的好些,良臣自是不会拒绝,忙谢过李永贞。

李永贞笑说乃是小事,良臣与他又闲聊了一会,言语间试着问对方是否愿意过来帮他的忙。

李永贞说他自关外回宫后,金忠就给他在司设监安排了个奉御的职事,眼下金公公这里事紧,人手也紧,恐暂时无法过来帮忙。

良臣一想也是,金忠忙着争掌印呢,这节骨眼怎么可能放李永贞。要知道这李永贞可是个难得的人材,内书堂出来的精英,要不然二叔发迹后也不会指着他来读奏议事。换言之,在天启后几年,很多朝廷大政其实是出自李永贞之手,二叔那里不过是挂个名而矣。

毕竟,二叔不识字啊。

是金子在哪都会发亮,李永贞因为同情那些被王皇后殴打致死的宫人而获罪囚禁,如今终得脱牢狱之灾,立时便能被金忠启用,想来这也是他走上发迹之路的始端。

李永贞走后,下午的时候净事房的陈公公过来给良臣换药了。

老头打进屋到换药结束,愣是没说一句话,完事后直接提着药箱就走了,倒把良臣弄得有些忐忑不安。

之后几天,再无访客。

良臣一直在安心“养伤”,张进忠每日操办一切,郝汉则是里外大小家务全包。这当中郑铎来过一次,他在左安门那物色了三间院子,房租都不贵,不过各有特点,他拿不定主意,因而让良臣决定。

良臣因为没办法亲自过去实地察看,想着一分钱一分货,身为内官监监丞、海事太监,魏公公的架子得体面,所以选了那座最贵的院子,要郑铎去跟房东把租约签了。然后将悦来客栈的人都带到那里安置,左近农家有闲置的院落也租上两间,用于安置小田等降倭及郑铎的手下。

郑铎一一应了,说瓜尔佳氏跟他要求过几次,想来见见良臣,都被郑铎以魏大人有公事要忙给推脱了。

良臣有些遗憾,遗憾的是他必须在这里呆足时间,否则这么快就出去易让人怀疑。至于出去之后跟瓜尔佳氏成双结对的出入,夜夜做新郎什么的,倒没多大关系。因为明朝的太监是可以娶妻的,并且他们的来源很杂,有自幼净身的,也有成家立业有了子嗣后才净身的。

所以,太监不仅可以有妻子,还能有妾,另外也可以有儿子,这其中大半是过继自本家兄弟,有的却直接就是亲生骨肉。

早年间的大珰王振就儿女双全,如今的二叔也有女儿,良臣在通州遇见的高起潜也有个女儿,因而严格意义上讲,太监并不都是绝后的。

当然,能让朝廷认可有妻有子,前提是这太监得做到一定级别,倒不一定非是司礼监的大佬,各监的掌印提督都可以。这太监如果为国家立下了功劳,也可以荫袭子孙。如早年间天顺朝的大珰曹吉祥之子曹钦就得授都督同知、昭武伯。

有这么个制度在,良臣弄个侍妾跟在身边,自不是问题。他虽然只是小小监丞,然而却是钦点出外太监,逾越一下也不是事。北京城那么多公公都有私宅,也不多他一个。

当然,他可不能把瓜尔佳氏肚子搞大,那样一来,就有热闹看了。万历要是知道了,铁定把他拖进宫给他办转正手续。

过两天就是元宵节了,这节日和正旦一样,都是眼下世人最看得的节日。京里达官贵人也不例外,郝汉大清早的就跟张进忠说出去逛逛,逛什么,去看人家装饰灯会呗。

张进忠知道郝汉脑子不灵光,叮嘱了几句才让他走。郝汉走后没多久,内官监有人过来了,却是给良臣送来了两套“官服”。

这两套监丞的衣服和良臣从前的舍人官服一样,都是绿色的,不过上面却没有绣任何东西。

第三百八十章 老骨头都快了

除了官服外,内官监来人还给良臣送来了一年的俸禄,共计三十四两银子。其中二十两是现银和铜钱,其余的则是布匹和大米,以及一些零散的东西。

来人是个长随,姓蒋名干,倒是个三国上的名人。

自报家门时,良臣倒是想到美龄裸躺的典故,要么蒋干,要么庞统呗。

据蒋干说,内官监的几位管事太监商议了下,说魏公公为皇爷钦点办出外的事,或许有年头不在宫内,所以将年禄提前发了,免得魏公公说监里不照顾他。

有钱领是好事,到底是有挂靠单位的。

良臣心里一暖,有单位,就是不孤独。

给良臣这位新晋监丞拍了一通马屁后,蒋干就告辞了,许是上头知会过他什么,让他不要在魏公公这里啰嗦。

张进忠将东西拿到屋内,给良臣点算了下,良臣点头后要他将东西连同官服都收好。

官服大小挺合身,跟量衣定制一样,多半是那日良臣晕过去后,张诚使人给他量过的。张进忠捧着衣服的时候,目光可是十分羡慕,就跟早些时候良臣他大哥良卿看张家老幺的模样差不多。

良臣笑了笑,问张进忠道:“你知道积水潭马场么?”

“小的知道。”张进忠忙点头,“公公有何差遣?”

良臣吩咐道:“你帮我去那找个叫陈默的人,领他过来,咱家有事问他。”

“好。”

张进忠应声就要过去,不过迟疑了一下,道:“郝汉那孩子不在,小的这一走,公公这里没人伺候了。”

良臣摆了摆手:“不打紧,我的伤再过段时间也快好了,现在也能下地走几步。”

“那公公你小心点,小的去去就来。”

张进忠不敢耽搁,赶紧往积水潭去了。

良臣让张进忠去找陈默,是想从他那里打听些二叔的情况。毕竟二叔在积水潭马场时和这陈默关系十分要好,若是二叔真有什么难言之隐离开东宫,走前或许会和陈默说些什么。

下午的时候,张进忠才领着陈默过来,却是陈默今儿当值,马场新来了批马,忙的不可开交,好不容易得空才急忙赶了过来。

“魏公公?”

陈默一路上还纳闷着呢,哪个魏公公找他,等见了良臣,愣了半天,方失声道:“你不是老李他侄儿么?怎么成了…”

良臣有些头大,这要是个认识他的人都如此反应,往后他得跟人解释多少次啊。不过不解释也不行,当下又将自己跟大智若愚的刘若愚相提并论一番,发表了一番对皇帝无比忠诚的大道理后,才让陈默接受了老李头侄儿如今也当太监的事实。

“我二叔去四川前可与你说过什么?”良臣开门见山。

陈默却一头雾水:“老李不是在东宫么,怎么去四川了?”

见状,良臣知道陈默不知情了,叹口气,将二叔和两个结拜兄弟去四川的事情简短说了。

“好好的去四川做什么,东宫那里才是好去处啊,要是将来小爷登了基…”陈默说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微微摇头,止住不语。

良臣不由看了他一眼,这陈默,也是个有眼光的。东宫眼下是不吃香,甚至小爷的地位在外人眼里看着也不保险,只要皇帝和贵妃在一日,这东宫就是个冷宫。可常言说的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只要老老实实在东宫呆着,这冷宫冷灶将来未免不会大热。

二叔和徐应元为何鲤鱼跳了龙门,还不是因为他二人烧了冷灶么。

倒是个聪明人,仅此一点,眼光就比二叔强。

可惜,二叔没看透这一点。

良臣有了些想法,陈默和二叔交情好,人又聪明,倒不如把他拉到手底下。念及此处,便透露自己奉旨办出外的事,问陈默是否愿意随自己办差。

陈默原是内书堂出来的,只因在宫里得罪了人被发落到积水潭马场,以他的见识自是知道出外有大好处。

这些年出外的矿监税使就出了不少大珰,如已倒台的辽东矿监高淮、天津税使马堂、山东矿监陈增、湖广矿监陈奉等。这些出外太监在皇爷那里的信重不比司礼秉笔们差,不少人都是司礼随堂、秉笔太监的热门竞争者。

因而,良臣一说,陈默便心思热了起来,出外混得再差,总比在积水潭洗马好吧。只是这件事不是他自己说肯就肯的,得要他上面的人松口。

良臣一直观察着陈默的神色,见他动心,当即说道:“只要你肯就行,这件事我会想办法。”

陈默微一点头,没有说什么。良臣叫来张进忠,命他替自己送一送陈默。

上次净事房的陈老头来时说今天还会来换次药,陈默走后,良臣就一直等着。老头虽然不与他说话,但手艺却是不错的。可惜是个糟老头,要是个温柔可人的女宫人,良臣可就美滋滋了。他很愿意当个暴露狂。

半个时辰后,陈公公如约而至,仍是背着上次带着的那个药箱,也依旧一言不发,进屋之后就示意良臣自己脱裤子,然后给他拆开裹着的纱布,再重新上药水。

年纪毕竟是大了,忙完后,陈公公有些疲倦,没急着走,而是坐着歇了起来。

良臣默不作声的用被子挡住自己的隐私部位,饶有兴趣的看着这老公公,发现对方没精打彩,你上的皱纹看着比上次多了些。

“公公口渴么,我叫人给你上茶。”良臣也是好意。

陈公公抬头看了他一眼,却道:“不必了。”顿了顿,叹口气说道:“老王走了。”

哪个老王?

良臣一怔,很快反应过来,亦是有些吃惊:“王公公他?…”

陈公公点了点头,伤感道:“昨夜三更走的,也没个人知道,早上才被发现,唉…我这老骨头也快了。”说着缓缓起身,将那药箱背在身上,一步步往外踱去。

屋内床上,望着陈老头远去的苍老背影,良臣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半响,他的嘴抽了下。

如果这帮老骨头都快了的话,那么将来…

第三百八十一章 公公救我,我是驸马!

将来,就永远是个秘密了。

净事房这两老头都七十好几的人,王公公已经走了,这陈公公看样子也没多少活头。张诚那里也是五十多的人,这年纪放在良臣前世,倒是还能再活二三十年,放这个时代,保不准的事。万历么,还有九年好活,这个是没有任何疑问的。

所以良臣回味过来,发现如果这些人都死了的话,那将来除了郑贵妃外,宫里没有人会知道他没有净身这桩秘密了。

那样一来…

一股痛感让良臣龇了龇嘴,痛感来自下面,却是刚才想入非非,扯着了伤口。

不管怎么说,王公公都是良臣的净身师傅,按宫里的规矩他就算当上司礼掌印,见着王公公都得尊得一声“师傅”,所以,良臣叫张进忠进来,叫他拿五两银子去替自己吊唁下王公公,如此,也算全了这段“师徒情”。

元宵那天,京城热闹了一个晚上,到处都是烟火,郝汉拉着张进忠出门看灯去了,良臣独自坐在床上完成了他的五年计划。

凡事要有规划,无规划不行。不管行不行,先定几个小目标再说,完成一个算一个。这样,总比没有目标漫天行事,东打一枪,西晃一炮的好。

又过了三天,陈公公再次来换药,这次的精神倒比先前好了一些,想是老伙计王公公已经出殡,没那么睹尸伤情。

精神好些,就难得和良臣多说了几句,当中提到了良臣遣人给王公公吊唁的事,颇是赞赏。

始终,陈公公都没和良臣提过他没有净身的事。看老头模样,想来也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这件事他管不着。又或许,他死了,于这桩事情而言,反而更有利。

这个态度倒让良臣有些毛骨悚然,怕的不是陈公公,而是万历。因为他突然想到,如果那个王公公不是正常死亡的话,那这件事可就吓人了,弄不好他魏公公将来也会有这个下场。

毕竟是当皇帝的,圣心难测啊。

这次换药是最后一次了,一般人净身之后,二十天就能下地。因而良臣也坚持了二十天,正月二十四那天,他终是穿上了自己内官监监丞的衣服,佩上让张进忠去买的香囊,在屋内活动了下筋骨,浑身舒爽后才推门走了出去。

人靠衣装这话说的真不错,虽然是太监的官服,但穿在身上也颇是气派。只可惜,这辈子可能得以太监的身份活着了,想到这一点,良臣没来由的一阵烦燥。

院子外面,郑铎已经安排好了马车。

张进忠和郝汉站在院子里,前者的神色颇是有些不安。见良臣出来,忙上前叫了一声:“魏公公!”

良臣瞥了二人一眼,笑了笑,对他们说道他只是去办点事,完事后还要回来,张公公那里也要去一趟,要二人且留在院子里。

听良臣这么一说,张进忠稍稍安了心,他很想跟魏良臣出外,见这架势,只以为魏公公就走了,所以很是不安。

郝汉倒没那么热衷出外的事,可能对于出外干什么,有什么好处,脑子不太灵光的他也不太懂。他倒是想回尚膳监去,打小就在那偷吃惯了的,外面的伙食哪比的上。

良臣不是骗张进忠,他是真要回来的,因为还有些手尾要处理。

一是得到张诚那里走个过场,请张诚帮忙从御马监那里将陈默调来。

积水潭马场是御马监负责,御马监的提督和掌印都不是司礼秉笔,虽然不知道张诚是不是分管御马监,但请他出面跟御马监要个小火者应当不成问题。除非御马监那帮人不把司礼监放在眼里,想着以武压文。这好事,早年成化爷那会,倒是有过。说起来也是御马监的一段光荣历史。

二来,良臣也是要将自己即将要做的事和张诚通个气,他知道了,就等于万历也知道。这样不管他做什么出格的事,或者过于招摇被言官弹劾什么的,有皇帝背锅,他就不怕有麻烦。

至于这张进忠,虽然有些心眼,但办事也算勤快机灵,要是张诚不介意,良臣带上他一起浪也行。这人,是个跑腿管事的好苗子。良臣要大展手脚,光一个人哪干得起来,肯定要招兵买马,大举招聘人才。

郝汉这孩子嘛,小小年纪力气大,找个人教他几手,倒能当个贴身的保镖。

其实谈起保镖,良臣对身边的降倭都是不满意的,倒是有一人蛮合他的心意。那人就是小国舅郑国泰身边的宋江剑,那家伙身手不错,若是能拉过来帮着良臣训练卫队,绝对能省不少事。毕竟人家是正牌锦衣卫,中央军的干活。至少有这家伙在身边,叶赫东哥就休想再神不知鬼不觉的钻到他裆下。

不过自打自己被“净身”以来,郑国泰那小子就没找过来看望自己,再加上对他姐夫的怨恨,良臣对这小国舅可是恨之入骨。

要不是这小子没事找事,他这会肯定在科举场上靠着金忠的假名贴混上了秀才功名,说不定凭借楚党的关系,还能考上举人。不管名次如何,总是实实在在的功名不是。现在倒好,成了个太监,真是有苦没地方说去。

不过,或许正因为知道良臣惨遭姐夫净身,郑国泰这才没脸来找他。又或许知道良臣在养伤,特意不来打扰他。

反正他不来更好,良臣可没心思替他姐姐平反。

张诚那里,良臣其实还有件事是想请他帮忙的,不过又觉这件事或许他能自己搞定。

这事就是兵杖局的事。

关外书信还没回来,建州的没有,沈阳的也没有,但这不影响良臣先提前做功课。不然到时杨镐把人给他送来,他再去兵杖局拜佛就有点迟了。

良臣也不想兵杖局能给他多少好军械,但求先把人武装起来。他在兵杖局是有关系的,那个劳什子王大拿公公不就是兵杖局的么。

所以,良臣决定自己先去拜会,能自己解决的事情就自己动手,要不然总是找张诚,对方心黑,狮子大开口的,他可没那么多钱供他敲诈。

而且,他也想知道自己这钦办海事太监在内廷到底有多少说话份量。心里有数,日后也好见机行事。

呼了口气后,良臣出了院子。外面郑铎和几个手下守在马车边,另外还有两个降倭,其中一个就是良臣指定的队长小田。

“公公!”

小田二人直直的给良臣来了个九十度的鞠躬,二人都是穿的汉人衣服,只要不说话,绝对看不出他们并非明朝人。郑铎带这两人过来,也是因为他们的汉话说的比其他人好,不易被人发现身份。

良臣朝他们点了点头,上了马车后示意郑铎出发。他今天主要是去看看左安门外的办公地点。

马车在郑铎等人的护卫下驶出鼓楼大街,出了内城后径直奔左安门外,最后在一四岔口边停了下来。

郑铎租的那间院子就在良臣右手边的临街,院子不错,地方很大,良臣里外看了一圈,表示很满意,然后就要郑铎去找人在院子外挂两面长幡。

郑铎忙问挂什么。

良臣想了想,说挂两个。一面长幡上书“钦命提督海事太监”,一面长幡上书“朝廷心腹内廷股肱”八个大字。

“再打个匾额,就书内官监驻外办事处几字。”

良臣吩咐完后,一脸自得,人不得往大了吹,往脸上贴金,他不把架子弄大,对不住万历对他的“厚爱”。

完事后,又问郑铎把瓜尔佳氏安排在哪了,郑铎忙说就在拐角处的一座小院,是他专门给魏公公安排的住所。

“噢,好。”

良臣想说去看看,可见天色还早,还能多办点事,便要郑铎先随他去兵杖局走一趟。他这人就是急性子,养伤这段时间可把他憋坏了,现在终于能出来施展手脚了,就恨不得一天把所有事都干完才好。

………

兵杖局在皇宫,但不在宫城之内,而在宫城西面的太液池边上,紧邻西直房和内监库,这片区域属皇城范围。

皇城范围很大,不仅有内廷的各衙门,还有太子东宫,另外还有内阁值房、光禄寺、内东厂、六科值房等机构,所以良臣不必去找张诚才能入宫。

因为是在西边,所以良臣便准备从皇城西边的西安门进去,郑铎等人肯定是不能和他一起进的,因而良臣让他们在外面等,自己拿着腰牌就去了侍卫处。

半道却见一年轻男子急匆匆的从他后面赶上,然后快步越过他直往西安门走。良臣注意到这年轻男子发现他是个太监时,脸色十分的不豫。

良臣暗道咱家又没得罪你,你给我摆什么脸色呢。他注意到对方似乎有什么要紧事,因为他手里拿着一份奏折。

年轻男子没有穿官服,看着也不像是内廷的人,良臣猜测可能是外朝通政司休沐的官员,因为来了急奏所以才匆匆入内递奏。

会是什么事呢?

良臣想了想,没发现万历三十八年有什么大事,因而看了对方一眼就没再看。可谁知二人一前一后走了不到五十米,突然从前面两侧林中冲出几十个火者,全都手持棍棒,恶狠狠的就朝他二人冲了上来。

这架势可把良臣吓了一跳:小爷知道我偷他婆娘了?!

本能的就要撒腿往回跑,可却发现那帮火者似乎不是冲他来的,而是冲那年轻男子的。

那年轻男子见状,也是又惊又怒,指着为首的一个典薄怒喝道:“赵进朝,你这刁奴好大的胆子!”

那名叫赵进朝的典薄却是冷冷一笑,尔后二话不说就朝手下喝喊一声:“给咱家打,狠狠打!打死了咱家顶!”

一帮火者听了赵进朝的喊,顿时鼓噪起来,挥棒上前就朝那年轻男子身上揍去。那年轻男子有些文弱,挡了几下被揍得生疼,眼见众内侍下手狠毒,浑不顾及他身份,立时吓得胆寒,拼命往回跑。

这架势可把良臣又吓了一跳,慌忙就闪在一边。人家都说了打死了他来顶,气焰十分嚣张,他这新晋监丞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那赵进朝看见良臣身上的绿袍官服,知道是个监丞,倒是停了下,朝良臣点了点头,良臣下意识的也点了下头。

都是同僚,彼此打个招呼还是要的。

赵进朝显然是对这年轻男子有大恨,不肯放过他,狞笑着带人狂追,几次将年轻男子打倒在地,大棒兜头就砸,直打得这年轻男子血肉狼藉,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帽子都被扯烂。

良臣在边上看着真是肉疼,照这打法,这年轻男子今儿肯定得一命呜呼。却不知他干了什么事,惹着帮太监要把他往死里揍。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念头,良臣决定袖手旁观,毕竟他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冒然干涉,万一得罪了内廷哪位大佬,就大大的不美了。

古来今往,帮人成事可能不多,但坏人事的却多的很。

良臣可不想大业未成,就叫太监给掐死了。

谁知那年轻男子被打的实在是受不了,一边在地上抱头打滚,一边竟朝良臣大呼:“公公,救我,我是驸马冉兴让!”

咝!

良臣腮梆子都酸掉了,娘娘个爪的,一帮太监敢往死里打驸马?!

冉兴让?

前世记忆在良臣脑海中飞速闪过,他“咯噔”一下,知道自己碰上什么了。

这冉兴让乃是郑贵妃亲生女儿、寿宁公主朱轩媁的驸马啊!

因为是郑贵妃的女儿,所以寿宁公主很得万历疼爱,没出嫁前,万历几天不见公主,就要亲自去看望。出嫁后,万历和郑贵妃要她每隔五天就要回宫里一趟。可就是这么得皇帝疼爱的公主,却和自己的驸马爷遭到了宫人太监的虐待,最后驸马冉兴让要进宫鸣冤,结果被太监狂殴,险些活活打死。

没想到,这一幕竟叫自己碰上了。

良臣那个震骇啊!

这驸马爷,他救不救呢,他老丈人可是要切自己小鸟的。

良臣目中精光一闪:必须得救,不为他老丈人,也得为他老婆和丈母娘啊!

第三百八十二章 出了事,咱家顶!

历代公主,也就属老朱家的最倒霉了。

堂堂一个驸马竟然被帮刁奴往死里揍,这说出去,谁信?

就跟他娘的魏舍人变魏公公,还是个假太监一样,净扯淡。

然而,偏就是事实。

恶奴欺主,站在主人的角度,肯定是大孽不道,打死为算。可站在奴这个角度,倒是个很爽的事情。

良臣也想干,自打“净身”后,他天天都要骑主,可眼面前却不行,他必须要见义勇为。

毕竟,这小子是郑贵妃的亲女婿,朱常洵那小子的亲姐夫,虽然老郑家的福份让良臣有些消受不起,可这几年,老郑家还是块金字招牌,关键时候能顶用的。

于是,他来不及多想,毅然而然铤身而出,手指众火者,大喝一声:“住手,都给咱家住手!”

呃?

众火者正拿棍子打驸马打得带劲,冷不丁耳畔传来喝止声,均是一愣,驸马爷冉兴让则是惊喜,没想到那小太监真的愿意救他。可有两火者劲用的太大,一时没收住手,冉兴让激动之下忘了护面门,结果着实挨了两棒,打得他是金星直冒,疼的直咧嘴。

良臣一脸正气,面带怒容,负手在后,怒腾腾的就走了上来。

众火者目光惊疑,没人敢乱动,毕竟,来的这个虽然年纪小了些,可人家身上穿的可是监服的袍子,是位公公!

赵进朝眉头微皱,旋即脸上挂笑,朝走来的魏良臣一拱手,问道:“不知公公是哪个衙门的?”虽是个没有品级的典薄,但说话的语气不卑不亢,想来背后也是有大人物罩着的。

良臣没答他,看了眼地上被打的不成人形的冉兴让,尔后冷冷的看了眼赵进朝,哼了一声:“驸马爷这般打得,你们下手未免太黑。真要打出事来,你们就不怕掉脑袋?”这话既是对赵进朝说,也是说给那群帮凶火者听的。

果然,一众刚才打得起劲,不管不顾的火者听了这话,顿时都有些后怕,打的最凶的那几个下意识的就将手中的棍子往背后放去。

赵进朝却是没叫吓住,而是同样冷冷说道:“出了事,小的自会顶,不劳公公多事。”

“是么?”良臣上下打量赵进朝,“这么说来,咱家管不得你们了。”

“公公莫非要多管闲事?”赵进朝眉头一挑,“公公可知我是谁。”

“你是谁咱家不管,咱家是内官监的魏良臣,你们赶紧走人,这事咱家当没看见,若不然,咱家必定奏你们一本。”

良臣有心救冉兴让,可也不想得罪这赵进朝身后的人,要是对方识趣带人走,这事便两全齐美。至于冉兴让会不会找他丈母娘告状,请老丈人做主,是他的事,良臣也管不着。

“内官监魏良臣?”

赵进朝的样子看着一点也没有收手走人的意思,反而用带有威胁的口吻道,“魏公公可知道内官监的曹公公是马爷的人,魏公公若不想沾上麻烦,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否则曹公公那里怕是不高兴…”

马爷?

天津税使马堂?

良臣不知道宫里有几个姓马的大珰,倒是知道天津税使马堂。他听李永贞说起过,马堂以税使兼司礼随堂太监,曾和高淮争任司礼秉笔,后来高淮倒台,不知为何马堂没能如愿成为秉笔太监。内中可能牵涉宫里大珰的竞争,具体原因就不是李永贞能够知道的了。

如果这个马爷就是马堂的话,那这位天津税使在宫里的影响力可就大了,听赵进朝的语气,那位曹公公显然就是内官监的老大,而做到了一监太监的人物还听命于马堂,想想就知道马堂的水有多深。

论资历,论功劳,论能力,论权势,良臣这个新晋海事太监、内官监监丞肯定没法和马堂比,真要因为这件事得罪了马堂,事情还真有些棘手。并且据李永贞说,这马堂也是个胆大包天的人,若说高淮在辽东募养私兵,带兵潜越进京形同造反已经是狂妄至极的话,马堂则是比他还要嚣张,行事还要跋扈。总之,这人不是个好惹的主,能不惹就最好不要惹。

见良臣沉吟不语,赵进朝只道他知道厉害关系了,冷笑一声,朝众帮凶打了个眼色,示意他们继续揍驸马冉兴让,别管这什么内官监监丞。

他这是要替相好的对食梁姑婆出气呢,谁让这驸马爷不晓得规矩,敢绕过梁姑婆直接去找公主,还敢对梁姑婆的不敬呢。

要不能替相好的出了这口气,他赵公公可没好日子过。另外,也是给那些驸马公主一个警告,要是人人都学这冉兴让,还要不要规矩了!没了规矩,公主府那些内廷的宫人太监们到哪捞油水?

冉兴让见魏良臣不说话,吓坏了,连忙再次呼救:“小公公救我!”

“你们敢!”

良臣权衡利弊,就算马爷真是马堂,对方地位再高,权势再大,终究是个奴才,而这位驸马爷再懦弱,再被欺,也终是主人。更重要的是,他是郑贵妃的女婿,所以,良臣根本不必考虑什么。他就不信郑贵妃和万历真的会容忍刁奴欺压他们的女儿女婿。

一帮火者见内官监的魏公公一脸怒色,犹疑着不敢动手,赵进朝嘿嘿一声,瞪着良臣,阴侧侧道:“魏公公,小的给你面子,敬你一声公公,可小的要提醒你,宫里的水浑着哩。你今儿真要帮着外人,可别怪小的不将你当自己人了。”

良臣一听乐了:“怎么,你还想连咱家一起打了不成?”

“有什么不敢,吃里扒外,可是咱宫里的大忌!”赵进朝再次威胁,从边上一个火者手中夺下根棍子,看着良臣要是不滚开,他就真的连他一起揍了。

众帮凶火者见状,胆气复壮,一个个拿着棍棒也装模作样的吓唬起良臣来。小小一个监丞和马爷比起来,还真不够看。

良臣往后退去,冉兴让见了很是绝望,可也只能是哀求:“公公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知道厉害就好。”

赵进朝得意一笑,挥手就要人继续打冉兴让。可那魏公公退了几步后,牙却龇了开来,然后拿手指着他赵进朝喝了一声:“打,狠狠打,往死里打,出了事,咱家顶!”

打我?

赵进朝一愣:谁敢打我?

一众火者也都愣住了,这宫里宫外还有人敢对赵大哥下手?

正发愣时,左右两侧林中却冒出七八个人来,然后二话不说就向他们冲了上来。

这些人自是良臣的手下了,先前听到动静,郑铎觉得不对就带人过来看了,发现自家魏公公跟帮太监对峙,都有些奇怪。等见了魏公公手势,心中有数,忙偷偷潜近,一等发话,顿时就冲出来了。

“打,往死里打!”

良臣叉腰立着,他魏公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能叫你们这帮没鸟的东西给揍了?真要这样,他那内官监驻外办事处的匾额也不用挂了。

“哈依!”

小田最是卖力,当先冲上前去,手里也没家伙,可拳拳对人要害部位,几个火者三下两下就被他摞倒在地,哀号不止。

郑铎他们下手也狠,这帮人没加入飞虎军前都是常年打家劫舍的马匪凶人,手上没沾人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在关外混的,这当口虽然叫魏公公收编了,不敢再干从前的事。但魏公公发话叫他们吃斋信菩萨,他们干不来,但要他们砍人,那还不是随口招呼的事。

七八个人如同七八条恶狼冲进披着狼皮的羊群中,那架势,真正是拳打一大片,腿扫一大堆。

赵进朝真正是被吓住了:这帮什么人,怎么这么能打的!

他知道不好,想跑,可哪里来得及了,连个话都没喊出来,就叫郑铎掐住脖子,然后一个猛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两膝盖没碎也折了,疼的是哇哇叫。

根本没打几个呼吸时间,就应了兵败如山倒那话,除了地上倒着的二十多个,其余的火者吓的扔掉手中的棍棒哗拉拉的就跑了,没人敢上来救赵进朝。

一众被打倒的火者在地上哀号着,真像是鬼哭狼嚎。

良臣很满意,对战果十分的满意。

“魏公公饶命,魏公公饶命!”赵进朝疼的都说不出话了,不住的磕头求饶。

良臣没理他,走到还傻傻的躺在地上的冉兴让身边,扶他起来,然后一脸愧疚道:“叫驸马爷受惊了。”

冉兴让如劫后余生,抹了把泪水哽咽道:“多谢公公救命之恩,冉兴让没齿难忘!”

良臣朝西安门那边瞅了眼,发现逃走的火者有几人在那朝这里张望,于是对冉兴让道:“此地不是说话处,我先送驸马爷回去,免得再有人来。”

冉兴让一想也对,魏公公的手下虽然能打,可也就几人,万一这帮刁奴来个几百号人,可大大的不妙。

良臣让小田扶冉兴让去上车,要郑铎给赵进朝两耳光,随后几人也离开此地。

郑铎的耳光打得够狠,赵进朝待良臣他们走远后,方吐出一口鲜血,眼神那个叫狠毒啊。想站起来,可膝盖疼的根本不能动,只能喝骂着要两个伤势轻的火者扶自己回去。

内官监魏良臣,老子跟你没完!

………

扶冉兴让上了马车后,良臣也跳了上去,问了寿宁公主府在何处,便叫郑铎他们赶车出发。

“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赵进朝要带人揍驸马呢。”良臣这也是明知故问。

冉兴让正在用手帕擦拭脸上的血水,听了良臣这问,顿时委屈爆发出来,哽咽着将事情经过说了。

原来,宫里的规矩,公主出嫁必由宫中遣宫人负责,一应如同宫内。换言之,公主出嫁后对于驸马而言,并不是如同民间夫妻那般的老婆,而仍是“主上”。所以,冉兴让这驸马爷不是想见就能见到公主的,必须得公主自己宣召他,如此才能进她的屋。但在此之前,还要过五关斩六将。

具体说,就是得打点好宫里派在公主府的那些太监和宫人,要不然这些人一定会刁难不让驸马见公主。

负责寿宁公主府的宫人叫梁姑婆名梁盈女,乃是个年近四十的宫人,长得满脸煞气,跟个夜叉婆似的,冉兴让每次要见公主,都必须对她无比客气,给予贿赂,如此梁姑婆才放他见公主。

冉兴让和公主成亲也没一年,两口子十分恩爱,一日不见就空落,于是冉兴让天天要来找公主,渐渐的梁姑婆就有些烦了,总找借口不让他见公主。久而久之,冉兴让也是气不过,觉得自己堂堂驸马见自己的妻子怎么能被一个宫人奴婢所阻呢。于是,态度便开始不好。

冉兴让说着,良臣听着,听这姑婆不让小两口见面,琢磨着是不是大龄单身妇人分泌失调,见不得小两口做那事啊。

想想,很有这个可能,小两口新婚,动作幅度和声音难免大了些,梁姑婆听着能好受。

不过一直以来倒也相安无事,事情坏在三天前。那日公主想丈夫了,于是叫人宣他来。冉兴来听到了很高兴,他也想老婆,于是蹑手蹑脚地进门,发现梁姑婆不在。旁边一间房里传来热闹的猜拳声,还有碎银子在桌上滚动的声音。

冉兴让偷偷一看,这梁姑婆和对食赵进朝等人正在酣饮赌钱,他就没跟梁姑婆请示,直接到公主房里了。

一见公主,夫妻二人就脱了衣服上床缠绵,正过瘾时,梁姑婆却闯了进来,跟捉奸似的,竟把冉兴让拎起来,让他马上穿衣服滚出去,当时就把冉兴让吓得软透了。

寿宁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和自己丈夫亲热,浑身上下肯定没有衣物,又羞又气。那梁姑婆本就凶悍,又喝了酒,仗着自己得了管教公主的圣旨,驸马爷又常不给她好处,一气之下,嘴里就不干不净的骂起驸马来。

冉兴让被骂的不敢还口,寿宁公主不干了,自己丈夫被自己的奴才欺辱到这个地步,她这做公主的说什么也不能干,于是也大骂梁姑婆。

“公主做的没错,如果这次不能给这梁姑婆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主奴尊卑,驸马和公主以后的日子可就没法过了。”良臣心里憋着笑,嘴上当然是支持公主夫妻的了。

冉兴让听了感动,继续往下说,不过说的倒是吱唔起来,有些地方良臣只能自己联想了。

公主维护自己丈夫,梁姑婆酒劲上来,肯定针锋相对。大概公主是皇家的金枝玉叶,受过教育,有些话实在说不出口。那梁姑婆却是什么也不管,对骂的时候什么脏话都说了出来,多半是说公主想男人疯了什么的,把个娇羞的公主气的要去上吊。其他人见了,吓的赶紧劝慰公主,把梁姑婆拉了出去。

冉兴让自己也是哄了公主一晚上,可两口子越想越气,决定进宫找亲娘郑贵妃诉苦,坚绝维持他们小两口的人伦合法权益。

可二人没想到,梁姑婆也不是省油的灯,知道公主夫妻肯定要与自己算账,所以提前找了相好赵进朝,让他进宫找人在贵妃娘娘那里编排公主的“丑事”,往公主性淫上说,结果气得郑贵妃大怒,下令不许公主夫妇进宫见她。

寿宁公主和冉兴让已经去了三次宫门,都不得见。夫妇俩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冉兴让索性自己写了份告状的奏折,准备单独去见自己的丈人——万历皇帝。

不曾想,梁姑婆早使人监视着他,发现他独自进宫后,竟然让赵进朝带人堵他痛揍他一顿,使他彻底绝了进宫告状的心思。

于是,就有了上面那一幕。

“魏公公,你说我这驸马做的还有何滋味…”冉兴让一番苦水吐出,眼泪也是跟着流了出来。

良臣同情的拍了拍他肩膀,心里唏嘘:要不我们俩换换?

第三百八十三章 寿宁公主

“公公,今日的事你都看到了,若非公公,我这驸马可就活活被他们打死了!…我就算回去,那梁姑婆也不会放过我,还请公公替我作主,无论如何帮我鸣冤,待使宫里知道我和公主的委屈,我冉兴让做牛做马都要报公公大恩!”病急乱投医,冉兴让哭哭啼啼的竟是将魏良臣当成了救命稻草。

驸马爷现在真是怕的很,宫门这里赵进朝都敢带人揍他,回到公主府,那梁姑婆还不定如何对付他呢。

眼面前这内官监的魏公公年纪虽小,可也是个公正仗义的人,若无他相救,只怕自己这会早已被打的不省人事。走投无路之人,见着一点希望都是好的,冉兴让这会只将魏良臣视作救世主了,怎么也不肯松手的。

世上从没有什么救世主,也没有什么神仙菩萨,但是,有我魏公公啊。

良臣当然不能见死不救,不然他刚才何必多管闲事。他寻思着寿宁公主和冉兴让都进宫三次也没见着郑贵妃,可见郑贵妃身边的人都看驸马不爽,没人替公主夫妻说话。

倒应了刚才赵进朝说的那话,吃里扒外可是宫里的大忌,也就他魏公公敢于铤身而出主持正义,换别人多半要思量三分。

毕竟,内廷一体,公主驸马对于宫人太监而言,是外人。大小太监们没理由帮外人不帮自家人的。并且,梁姑婆的所作所为,名义上也是管教公主夫妇,手段虽是糙了些,可人家占理啊。

有理,怕什么?

七阿哥阿巴泰不就最喜欢干这事么。

换梁姑婆也一样,有理,她怕什么?

你公主驸马有什么理?

净想着男女那事,羞不羞?

你公主不怕伤身,驸马爷不怕了?

妈妈我是为公主好,要驸马节制一些,总不是错事吧?

所以,这事从礼法上说,冉兴让想要梁姑婆完蛋,还真是难。再加上他根本见不到丈母娘,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和泪咽了。

正面不行,就从侧面,良臣正寻思着有什么好办法能帮一帮驸马爷,冉兴让却又开口说了一通。驸马爷的意思很明显,他想让魏良臣进宫替他在丈人、丈母娘那里陈清事实,洗刷不白之冤。

在驸马爷眼里,魏公公是内廷的人,说出来的话丈母娘肯定信,就算不完全信,也会对之前听到的事情表示怀疑,那样一来肯定会召女儿女婿问个明白。如此一来,真相就大白于天下了。

只不过,良臣不能这么做。因为,他不可能见到万历和郑贵妃的,除非这两口子主动找他。要不然他魏公公真敢迈进宫城一步,恐怕立时就能到净事房去补办“转正”手续。

不能进宫,未必就没有别的法子可想。

这件事办好了,肯定能让郑贵妃念情,毕竟她只是被身边的人蒙在鼓里,不知道女儿女婿的委屈。真知道了,还能容帮奴婢往死里欺女儿女婿不成?

届时,贵妃娘娘念小魏子的情,公主夫妇同样也要承魏公公的义。公主混得再差,驸马再不被当人看,总是勋戚,搭上这条线,眼下用不着,将来未必用不着了。

不管是移宫案那会,还是朱由校死的那晚,充当打手头马的固然是东林党人,但如果没有皇亲国戚参与,东林党未必就能成事,崇祯也未必就能如愿登基。

这帮子皇亲国戚,除了世袭的国公以外,最多的就是帮驸马爷了。这些个驸马爷平日无权无势,可每在关键时候总会集体出现。而他们的出现,通常意味着是皇室的统一意见。谁让驸马们的是大舅哥、小舅哥统统不在京城,这帮姐夫妹夫能够堂而皇之的代表朱明皇室呢。

所以,不能小看了驸马爷,他们的存在是有着巨大潜力价值的。

为将来计,良臣也要和驸马们搞好关系,更不提他还想着把驸马们也拉进他的统一战线,一起发洋财呢。

驸马是不可以做官,但是,可以发财。

良臣寻思着可以找张诚或者金忠,这也是为他自己买个保险,那赵进朝如此嚣张,又是曹公公,又是马爷的,要是这小子到那两位跟前再编排他魏公公一顿,指不定有多麻烦呢。

官大一级压死人,金忠是侯补掌印,张诚是秉笔大珰,曹公公不过内官监太监,马爷就算是马堂,只怕也要卖金忠和张诚面子。

这样一能帮寿宁公主夫妻,二来也帮自己解决麻烦,何乐而不为呢。

念及此处,良臣便又安慰了冉兴让几句,说此事既被他撞见,肯定要如实奏禀。冉兴让听了自是激动,就差抱着良臣教他如何说如何说呢。

寿宁公主府在恭子厂东段,越临近家门,冉兴让心里越慌,他年纪也不大,十八岁被皇帝看中选为驸马,如今也不到二十。心理年龄上,可能比魏良臣还要小一轮。

良臣对冉兴让也有几分亲切,因为对方是安徽淮南人,口音类似江淮方言,听对方说话倒有几分老乡的感觉。

马车驶到寿宁公主府后,良臣叫郑铎去叩门,然后扶着驸马爷从马车上下来。

郑铎叩门后,公主府的二门里闪出两个小脑袋来,却是两个十几岁的小火者,前头那个准备问郑铎何事,却看到自家驸马爷浑身上下破破烂烂,满脸淤青和血印,正在一个公公的搀扶下迈上台阶。

冉兴让的鞋子刚才逃跑挣扎时甩脱了一只,赤着一只脚回家,脸上说不出的悲愤。

两个小火者目瞪口呆,半个时辰前驸马爷出去时可不是这样。

二人吓的大气也不敢吱一声,哪敢问驸马发生了什么事。

冉兴让走到门前,探头朝里张望了一眼,小声问二火者:“梁姑婆在公主那里么?”

“不在,梁妈妈大早就出去了。”一个火者答道。

闻言,冉兴让松了口气,朝魏良臣苦笑一声,然后请魏良臣入府一坐,又要一个火者去公主那里知会一声,说他回来了。

良臣要郑铎他们留在门房,扶着冉兴让入内。公主府内的下人都是宫中派来的,看到驸马爷带着一个公公进来,驸马还浑身是伤,顿时个个惊讶,旋即就传遍了府内。

寿宁公主得了通传,急急的就赶到了前厅,看到丈夫的模样,当场就哭了起来:“驸马,谁把你打成这样!”

第三百八十四章 懦夫的救星

寿宁公主和驸马冉兴让差不多年纪,她是万历二十年出生的,今年只有十九岁,长得跟她娘郑贵妃有几分相像,不过个头倒没她娘高,脸蛋很圆。去年二月寿宁被册封为公主,当月就下嫁冉兴让,算起来,小两口新婚还没满一年呢。

按照正常人的角度看,刚结婚的小夫妇,肯定是如胶似膝,谁也离不得谁,对男女之事更是热衷。家里做长辈的都是这么过来的,哪个会怪小两口子见面多,上床多的呢,顶多也就是老两口私下笑骂几句而矣,笑骂完就是扒指头算何时能抱孙子。

可公主府不一样了,公主的父母在宫里,驸马的父母则在老家,没长辈在身边,却多了帮死要钱的宫人太监,规矩也多,乱七八糟的一大堆,冉兴让又是个平民子弟,受不得气,于是矛盾就激化开来,闹成现在这种地步。

凭良心说,做老朱家的女婿真是世间最倒霉的差事。也不知洪武爷那会怎么想,定下一条死规矩,那就是驸马必须从平民百姓或低级官吏家中选取。而一旦被选为驸马的人家,近亲中就不能再有人出仕为官,哪怕已经做官的都得提前退休回家。

单论洪武爷的出发点,显然是不想让人借着皇亲的身份为非作歹,这出发点肯定是好的,却苦了一帮老朱家的女婿们。

驸马仪宾不过是个领干俸的虚职,做了驸马不但本人没了前途,家里的亲人甚至举族士子都不能应举做官。

封建时代,想要出人投地肯定得走科举道路,甚至家族的兴盛都和科举息息相关,那么不让驸马及其亲人科举做官,无疑比杀人父母还要恶劣。

有这规矩在,还有谁愿意当驸马?

祖上做了十八辈子孽,才去做劳什子驸马呢。

民间的世家大族,书香门第肯定不愿和老朱家结亲,自毁家族前途的事,没人愿意干。这样一来,金枝玉叶的公主就成了烫手山芋,结果就是公主、郡主及宗女们的丈夫,往往素质参差不齐,不乏粗鄙丑陋的市井无赖之徒。

精英之辈,对公主基本是敬而远之了。

到了明中叶,公主郡主们更是成了有钱人的玩物。谁有钱,谁就能讨个公主来玩玩。反正富家子弟不求科举,家里又经商不作官,弄个驸马当当岂不美滋滋?

主管公主出嫁的内监们也借着公主郡主们大发其财,把个唠病鬼选为驸马都算公公们对得起皇家了,没给公主配个阴婚,公公们良心就大大的好。

良臣想到前世一些“同僚”写,到了明朝不是这个讨公主,就是那个讨郡主,混得美滋滋,一爽到头,浑不知真这样干了,四里八乡都得指着主角脊梁骨骂他活祖宗,害人精呢,那些要考科举的亲戚还有在外当官的叔伯们能提刀把你砍了…真碰上大好前程被毁的亲人,说不定就能半夜把你绑去沉塘了。

驸马死了,大家就能继续科举考试了。

所以,做驸马,不如当公公啊。

冉兴让一个平民子弟,不过因为相貌好被万历看中,点了做自己女婿,家里没钱手头紧张,没法跟富家子弟一样打点宫人太监,搞到现在这般狼狈,也只能算他不走运。真个以为驸马爷高高在上,威风的么。

可是,良臣必须承认,寿宁公主真的是疼爱自己的丈夫,他看得出小两口的感情很好。

寿宁一边流眼泪,一边心疼的帮着丈夫擦脸上的血水,不住的自责说自己不好,连累了丈夫,看的良臣也很感慨,小两口子也真是不容易。

许是初为人妇,寿宁身上颇是有股味道,像是邻家养在闺中的乖乖女,又像是可人的学校小姐姐,总之,看着给人很亲切的感觉。

良臣瞅着,倒觉得这位公主有点像福原爱酱。

印象中,这位公主好像一直活到了明末,应该是老死,而非死于非命。驸马冉兴让声名在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都不显,若非其被太监险些殴打致死的事迹被不少读书人收入笔记中,恐怕和大多数驸马爷一样史书无名。

良臣依稀记得,洛阳被李闯攻陷后,因为遇难的是冉兴让的嫡亲大舅哥福王,所以崇祯好像派他到洛阳抚恤过福藩幸存者。甲申年,李闯在北京追脏助饷,冉兴让被拷打至死。当时公主已经去世,停柩在家,驸马再死,这公主府就是家破人亡了,哪有人替夫妻俩收尸,以致最后可能都无葬身之地。

不过这也是常态,改朝换代,前朝皇室能保下命来已是难得。这朱明的公主再差也比赵宋的强,殉节死难总比被敌军绑去做营妓的好。当然,这也是因为汉家的公主长得不错,换满州蒙古的,只能回头再说了。

良臣这边搜索着有关小两口的历史,那边寿宁听冉兴让说了几句,已是气不打一处来了,气得浑身哆嗦,嘴里只喃喃:“还有王法吗,我要去父皇那里参他们一本!”

因为过于激动外加情绪波动太大,寿宁的脸通红,气的。

冉兴让是疼妻子的人,见状,忙低声宽慰公主几句,然后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们若能见到父皇,我也不至于挨打了。”

闻言,寿宁心生一股无力感,既难过又愧疚的握着驸马的手,眼眶红红的,正想说都怪她不好,牵连驸马受罪,却瞥见一旁站着个青袍小公公。

“这位是?”寿宁茫然的看着丈夫。

“公主,这位是内官监的魏公公…”

冉兴让忙为寿宁介绍了良臣,一听是魏良臣救的自家丈夫,寿宁自是上前感激,甚至还要向他行上一礼。

人家是公主,良臣是奴婢,当然不敢受公主的礼,忙道:“公主不必如此,咱家也是见不得那帮刁奴…”

刚开口说了句,外面却有人喊“上谕,冉兴让接旨!”

三人都是一愣,冉兴让不敢怠慢,连忙奔出厅外,跪在了院中。寿宁和良臣也紧随其后,良臣跪了下来,寿宁则是站着,不解的看着来宣旨的那个太监。

“殿下!”

来宣旨的太监朝寿宁点了点头,然后清了清嗓子,看向跪在地上的冉兴让,道:“上谕,冉兴让贵为驸马,不知廉耻,做出伤风败俗之事,今收回蟒衣玉带,罚至国学反身三月,不许再奏。钦此。”

那太监宣完上谕,又朝寿宁行了一礼,看了眼魏良臣也没当回事,就这么直接回了宫。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冉兴让跪在地上一头雾水,自己连皇帝的面都没见到,还被帮刁奴打的半死,皇帝怎么还传这么道口谕。

“不可能的,父皇他不会的…”寿宁又急又气,父皇一道口谕就让驸马离家三月,她如何能受得。

良臣品出味道来了,多半他前脚救了冉兴让,后脚那赵进朝就找人去万历那边上谗言了。

先入为主,郑贵妃身边的人都说公主性淫,驸马品行不堪,万历再得了人添油加醋一说,能不气的下道旨意来么。

不过,万历怎么没把我也给罚了,西安门外的动静也不小啊?

良臣微微一想,就明白过来,那赵进朝就是吃再大的亏,他也不敢把这事说出来,因为,可是他先带人打驸马的。皇帝再怎么恼驸马,恐怕也见不得一个下奴暴揍他女婿吧。

赵进朝要敢说,第一个死的肯定不是他魏公公,而是赵公公。

想通此节,良臣就有数了,见冉兴让还傻跪在地上,便上前准备扶他起来。事情嘛,还可以从长计议,只要动动脑子,肯定有办法解决的。

谁知他刚上前一步,耳畔却传来一妇人尖利的声音:“殿下,上谕都来了,是不是请驸马即刻去国子监反省呢。”

一听这声音,冉兴让和寿宁公主都是色变,夫妇二人不约而同向那妇人怒目瞪去。

进来的正是寿宁公主府的女管事梁姑婆,她从前也是寿宁的奶妈。

梁姑婆跟同为乳母的客印月差距实在大了些,大手大脚,黑脸黑面,要说唯一的优点就是胸前倒比客印月强上一二,看着,也很健壮。

良臣很想掩面,都说宫人也是要挑选的,怎么到了梁姑婆这里,就破例了呢。那赵进朝也是好胃口,好手段。

“梁妈妈,这事,是不是你做的!”寿宁铁青着脸,圆圆的俏脸满是愤怒之色。

梁姑婆浑然不惧,反在那一脸莫名奇妙的样子,委屈的喊道:“殿下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我做的?…我可是刚从外面回来,听下人们说才知道陛下来上谕了。”

寿宁虽气,可一时却不知道说什么。

梁姑婆见了,心中更是得意,一脸讥讽的看向冉兴让,冷笑道:“驸马爷,你还愣着做什么?怎么,难不成驸马爷还要抗旨不成?”

“你!…”

冉兴让悲怒交加,一气从地上跃起,指着梁姑婆,一脸恨意。

梁姑婆见了这样子,更是恼火,大喇喇往前,也是叉腰对着,喊道:“我什么!”凶神恶煞的样子真是吓人。

冉兴让被吓住了,一口气劲硬生生的憋在嗓子眼,两眼珠瞪的多大,看这架势,要不顺了这口气,指不定会不会被活活憋出病来。

寿宁公主见状,坚定的站到丈夫身边,如果丈夫要做些什么,她身为妻子肯定支持,大不了事后一同到宫门请罪。

良臣也以为冉兴让会雄起一把,不说打死这梁姑婆,至少也要打得他半死,要不然,西安门外挨的揍岂非白挨了。

哪曾想,冉兴让手抖身抖,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尔后,竟然长出一口气,然后身子一软,竟然微微一晃,靠在了寿宁身上,尔后将眼睛闭的紧紧的。

寿宁吓的赶紧扶住他。

良臣惊讶,冉兴让此时的样子,分明就是个懦夫啊。

他摇了摇头,懦夫不可怕,可怕的是懦夫有救星。

第三百八十五章 公公战泼妇

写在前言,最近老有书友留言不喜本书,说喜欢骨头从前作品。骨头在此只想说一句,这本书是骨头写书以来成绩最好的,以前的作品,一月几百块钱收入而矣。这本,至少能养家糊口。

这本作品描绘的主角就是一个有着正确历史观的吊丝男,不会什么发明创造,没有与生俱来的各种气质,一个真实的小人物而矣。不喜欢的不必硬强迫自己接受这个设定。什么五文钱铜板之类你们认为荒谬的情节,骨头很坦白告诉你们一声,都是真实故事。艺术来源于生活,经过加工,符合历史,仅此而矣。

..........

懦夫有没有救星,梁姑婆是不知道的,反正她也不知道世间还有超级魔鬼肌肉人一说。

瞅着驸马爷那一脸懦弱的衰样,梁姑婆颇是解气,心清气爽之下,便寻思晚上定要找相好的赵进朝喝上几杯,然后趁着酒兴,要老赵好生弄她一番。这几天,可是叫驸马爷弄出邪火来了,不把火泄出来脸上铁定长痘子。

上回老赵赌钱时跟人吹牛,说他跟御马监的丘全学了一手好本事,这女人只要过他手上,管她是烈女还是贞妇,统统都得死心踏地的跟他一辈子。这话,梁姑婆可记在心头,今晚赵进朝要不把她弄得欲仙欲死,她梁妈妈就把他狗爪子剁了下酒。

不过,老赵刚把驸马爷打了,眼面前倒不能急着回来,总得过了风头才是。虽说不怕公主会怎么着,可总得给些面子,梁姑婆便琢磨着,实在不行她晚上就进宫,反正冉兴让个倒霉蛋叫皇帝发到国子监反省,他不敢不去。留下公主一个人,小姑娘家能闹出什么来。

梁姑婆这边都想着事后庆功了,当事人驸马爷冉兴让则跟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似的,求告无门,一脸痛楚,真正是生无可恋的模样。

堂堂驸马爷被个奴婢欺到这个地步,冉兴让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可是,他又不敢真死。毕竟,他怕疼,也怕死,要不然刚才西安门外也不会向个小公公求救。

夫君懦弱的样子,寿宁看在眼里是又急又气。

急得是冉兴让马上就要去国子监,一去还是三月,这三月可让她如何过法;气的是冉兴让身为驸马,身为男人,节骨眼上竟然拿不出半点男人的样子来,任由梁姑婆这般讥讽他,半点勇气都提不起来,实在是有些…

终是恩爱,寿宁再对冉兴让失望,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此刻将夫君搂的紧紧,不住低声安慰,看着,倒像她朱轩媁是驸马爷般。

旁观者的良臣,都恨铁不成钢了,也不知冉兴让怎么想的,先前被人群殴,你一人打不过情有可原,现在就一个梁姑婆,你上去跟她单挑啊!…哪怕还是打不过,总比现在这般怂样强吧。

男人,不怕干不过,就怕不能干啊。

尤其是在自家女人面前,更是不能丢了面子。老话说的好,宁输人不输气势,到你这驸马爷这倒好,人和气势都输了。

难怪老朱家的女婿们都不成大事,如此驸马,有什么前途,也就皇位交接时出来显示下存在了。

冉兴让越是懦弱无能,梁姑婆那边越是得意,她火上加油了,干笑一声,然后对寿宁说她去叫人套车,再给驸马爷收拾几件换洗衣服,公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赶紧吩咐,她马上去准备,总不能让驸马爷在国子监吃苦头。

说话的语气,良臣听着都酸,再看冉兴让,却依旧还是那德性,身子倒是气的发抖,可愣是不敢吱声。

公主恨恨的看着梁姑婆,跺了跺脚,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

眼角和着泪水,却不知道是叫自己的奶妈气的,还是叫自己的丈夫给急的。

见状,良臣知道,该是他魏公公踩着七彩云朵上场来拯救这小两口了。

懦夫的救星——魔鬼肌肉人,终于动了。

再不动,还什么时候动?

魏良臣轻步踱到梁姑婆面前,直接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她。

他敢于直视,敢于正视,敢于藐视,因为,他有底气。

有底气,我怕啥?

“你是?”梁姑婆有点犯愣,摸不透魏良臣的底细。

良臣却是不答,只看着她,他想先用自身的气势一点点的压倒对方,而不是直接雷霆暴雨般将对方直接压垮。

那样,太过于简单,显不出他魏公公的能耐。而且,这是个女人,良臣堂堂好男儿,总不能对个女人先下手为强吧。

先让你三招!

不过,这梁妈妈五大三粗的,良臣这小身板站人家面前都不够瞧,也难怪冉兴让宁可憋着也不敢发作。

总之,这是一个强劲的对方。

战略上,良臣可以藐视对方,但战术上却绝不能大意。

梁姑婆被良臣的目光看的有些发麻,她不是怕这小子,而是对这小子身上的青袍有些忌惮。

宫里派人来了?

梁姑婆心头一个激灵,想到这个不妙的可能,可又觉不对,真要是宫里派人来,皇爷为何还要下旨让驸马爷去国学反省呢。

这小公公哪冒出来的?

正困惑着,却见那少年嘟囔了句什么,梁姑婆没听清,刚想问对方说什么,那少年却突然甩手一个耳光打在了她脸上。

“叭”的一声,无比响亮。

出手快如电。

梁姑婆躲闪不及,也全无心理准备,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右脸顿时留下五掌印,头上的钗子也叫打掉了。

这突如其来一幕,着实叫寿宁小两口震住了。

他打了梁妈妈?!

朱轩媁吓的就差捂住自己的小嘴,心头狂跳。

好!

冉兴让身子一振,松开老婆,目光一下变得烔烔有神,浑身上下也是瞬间充满生机,跟原地满血复活一样。

打完收手,良臣气定神闲,丝毫不慌,也丝毫不惧。

他有底气,他的底气就是自己的身份,就是自己身上这套青袍子。

虽然,他是太监,但太监也是官。

梁姑婆在公主府再横,她也仅仅是个普通宫人。

所以,理论上梁姑婆是不敢与良臣对掐的。

因此,良臣悠然的等着梁姑婆用惊恐的语气问他为何要打自己,然后反问她可识得赵进朝云云,最后来一出成功的装逼,在公主和驸马面前展现他内官监魏公公的气魄。

可是,重生以来,他碰上太多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了。

要切他小鸟的刘若愚是一个,要切他大鸟的万历是一个,请他嫖叔母的禇英是一个,送他东珠的黑脸老汉也是一个,打架把人打死的李选侍也是一个。

现在,名单上又多了一个梁姑婆。

良臣算错了一点,梁姑婆纵然对他身上的青袍子有些忌惮,但仅仅是有些忌惮,生性彪悍的她,被打之后,本能的做出了她以为正确的反应。

那就是还手。

被打之后,梁姑婆连愣都没愣,立即就是暴跳如雷,然后同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还了一个大耳光子给良臣。

“叭!”

良臣愣了下,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真的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一个血的教训——千万不要和泼妇装逼。

“呀!”

耳畔传来两声惊呼,是寿宁和冉兴让的。小两口叫这梁姑婆这记清脆的大耳光给弄懵了,一个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的奶妈,一个则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的看着自己的救星。

好尴尬,真的好尴尬。

魏良臣浑没想到梁姑婆个宫人竟敢打他这位监丞公公,他万分后悔自己没有先下手为强,直接摞倒对方,一顿老拳让她跪地求饶,以致被对方成功反杀。

场面很安静,梁姑婆反杀之后,可能还有点理智,没有趁胜追击,而是恶狠狠的盯着魏良臣。

那眼神仿佛在说,老娘在宫里凶了一辈子了,还怕你个毛都没有的小东西!

良臣的脸通红,他知道寿宁小两口正在看他,他实在是无颜以对,于是他甩了甩有些凌乱的头发。地上,落着一顶帽子。这个动作结合他的长发,还是蛮潇洒的。

然后,他狂怒了。

黑云压府而来,一股怒气腾腾的直达九霄。

“臭婆娘,你敢打老子!”

良臣一个箭步上前将梁姑婆抱住,然后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对方摔到了地上。之所以必须用吃奶的力气,是因为达不到这个力道,魏公公肯定会被再次反杀。

对手很强劲,魏公公不敢大意了,要不然,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将会成为内廷永远的笑话。

“臭小子,打你又怎样!”

梁姑婆显然对打架有着丰富的经验,虽然被魏公公抱摔在地,但靠着她身上丰硕的脂肪成功卸掉了六级疼痛,然后身手无比灵活的反抓住良臣,两个人就那么在地上直接滚了一圈,你一拳我一拳的对打起来。

倘若此时是在拍电影,那屏幕上传来的肯定是满耳的“扑扑”声,如同武打片,真枪实弹,拳拳到肉那种。

良臣吃不消了,梁姑婆重量级人物,他又不能真的杀人,所以拳头打在对方身上,跟打在肉堆上似的,都没见梁姑婆皱眉。

而他,受力极重,战斗力在下降的同时,血线也掉了一半。

眼看这样不行,以己之短击对方之长,活该找揍。

良臣毅然而然挣脱梁姑婆束缚的大手,仗着身体灵活绕到她背后,一把抓住对方的头发就往后拖。

梁姑婆这下疼了,咧嘴连喊几声。

寿宁和冉兴让也在咧嘴,冉兴让倒罢了,先前被揍得比这还凶。寿宁长这么大,可没见过这般打架的,看着都怕。

公主府的宫人太监被这边的动静惊动,跑来好几个,一看都是吓坏了,可没人敢上前劝架。

一个是公主府的大佬,一个是宫里的公公,哪个敢掺和噢。

老子杀人都不怕,还怕你个娘们!

良臣也顾不得自己形象不佳,拽着女人的头发是不是很龌蹉了,只想把梁姑婆揍得七窍冒血才好。

然而,他还是小看了梁姑婆,也不知这女人怎么有这么好身手的,被拖行的时候双脚猛的一踹,借力之下强忍头上的疼痛,猛的将魏良臣反拽过来。

然后,众人就见梁妈妈的大手无比狠毒,也是无比阴险的朝魏公公裤裆里伸了去。

“呀!”

寿宁公主看的明白,奶妈这是去抓人家那活了,顿时大羞…可旋即自己又愣了下:魏公公是太监,他没有啊…梁妈妈她抓什么?…

良臣也是大惊失色,难道刚才纠缠中叫这娘们发现自己的秘密了!

梁姑婆不知道魏公公的秘密,她只是下意识的去做这件事。这也是得益于她年轻时常和无赖泼皮们干架,别看她是女人,可骂街打架的本事在她老家那可是出了名的。

女人哪怕长得再壮实,和男人打架,天生都要吃亏。所以聪明的女人,就会选择朝男人最薄弱的地方下手。

梁姑婆过世的老公,还有她家附近的小泼皮们,就经常被她拽得哇哇叫,大喊“大姐饶命!”

此招屡试不爽。

梁姑婆也是有好多年没出过这大绝招了,今日叫魏公公打的狠了,情急之下,急于脱身,倒是忘了这魏公公没那玩意。

只是,她出手后,魏公公已然是骇飞上天。

这要是被梁姑婆一抓得手,他魏公公疼不疼的倒是小事,这秘密可就保不住了。传出去,满城风雨的,万历要不要脸了?

皇帝要脸,后果会是怎样?

臭娘们,打人不打鸟啊!

魏良臣果断松开梁姑婆的头发,然后迅速往后退去,堪堪躲过了梁姑婆的奶抓手。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梁姑婆就从地上挺起向他扑了过来。

良臣慌忙拿脚去踹,可一个立足不稳竟然把自己给弄倒了。梁姑婆大喜,“扑通”就往他身上压去,只压得良臣闷哼一声,气都喘不上来。

梁姑婆久未逢敌手了,打出性子来,什么手段都使出来了。又是咬,又是抓,又是掐,又是捶的,良臣避无可避,防线不断失守,血槽直线下降。

四周,围观的公主小两口加一票吃瓜群众都看直了眼,竟然没一个上前将二人分开的。

良臣大急,一世英名难道要葬送在一个臭娘们手中!

不服之下,虎躯连震,身上散发王八之气,他,可是杀过人的!

电闪雷鸣之间,良臣的右手猛的向梁姑婆下面抓去。

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姑苏慕容家的手段。

嗯?

梁姑婆面色一变,脸上瞬间扭曲,无比痛苦。

一旁的寿宁公主见了,也是花容失色,本能的两腿并了起来。

良臣终得解脱,却犹未解恨,目中闪出一道凶光,两手猛的合在一起,然后并拢两根食指,向着梁姑婆的要害部位“霍”的一下捅了过去。

“唔…呃…啊…”

梁姑婆惨叫连连,脸上已经不能用失变来形容,而是惨不忍睹。四周围观的一票人也个个菊花一紧。

大战终于结束了,良臣不愧是魔鬼肌肉人。

梁姑婆躺在地上,身子蜷缩,下面合得紧紧,再也不能动弹,脸上,全是泪水。

“记住,打你的是内官监魏良臣!”

良臣轻吐一气,甩了甩也有些发疼的手指。

第三百八十六章 仗义的小魏公公

这两天没更新,主要是累坏了。清明快到了,按习俗填坟,纯泥土活,体力活,讲究坟堆得越高越大越好,所以,我就跟梁姑婆一样——瘫痪了。

……..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致命连击,绝招再见绝招,梁姑婆此时疼的已不知东南西北,只觉身儿都被挖空似的,身体某处跟塞了辣椒似的钻心,在那大气连喘,说不上梨花带雨,反正是动弹不得,如被点了穴似的。痛苦之下,连眼神都是迷茫的,痴痴的,没个小半柱香时间,这位妈妈休想回过神来。

覆巢之下,没有完卵,重击之下,也是如此。

胜利虽然到手,但良臣也是后怕连连,要不是彻底不要脸出了奇招,他一十来岁的少年人还真不是这快四十的悍妇对手。

双方毕竟不是你死我活的厮杀,近乎市井无赖般的较量,又不带拿块砖,双方体格也悬殊巨大,良臣能够胜出,也是侥幸。

当然,这侥幸之中未免不是自身底子厚的原因。须知,他魏良臣在肃宁县当了两年小流氓,绝不是白混的,他的腿也不是叫太仆寺马厂的人白敲的。那梁姑婆再彪悍,终究是个女流之辈。

只是,当良臣转身过来面对观众时,却是难以启齿了。

四周人群,表情特殊,目光诡异。

“咱家…”

良臣轻咳两声,却是没有话说。他不知如何叙述刚才这场大战,又如何对众人解释他那致命两连击。尤其是,公主看着呢。

金枝玉叶的寿宁,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口,却亲眼目睹了一场民间教科书式的打斗。双方彼此使出的招式,实在是出乎她的想象,魏良臣最后使出的致命二连,对公主而言,堪比惊天动地一击。现在想来,这位刚为人妇的小公主,也会浑身上下不自在。

冉兴让在怔了十数呼吸间后,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兴奋,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望着躺在地上蜷缩着的梁姑婆,跃跃欲试,看架势是很想上前痛打落水狗。但很快,驸马爷的兴奋劲却瞬间又息灭了,转而代之的是一股不安的情绪。

这股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强烈。

驸马爷想的是梁姑婆被打成这样,魏公公走后怎么办?

寿宁也想到了这一点,不止是公主两口子,一票下人们很快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梁姑婆的积威并不是短暂间就能从这帮人心头消除的,于是,在发现公主夫妇两口子表情不对后,下人们好像个个心有灵犀般悄悄的退了下去。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打人的是内官监的魏公公,这个,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明明白白。

你魏公公惹下的祸事,就你魏公公自己兜着吧。

发现下人们都退走后,冉兴让越发的急燥起来,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躺在地上的梁姑婆绝不是什么落水狗,而是一颗随时会扎人的钉子。

寿宁也醒悟过来:梁妈妈不会善罢干休的,她纵然拿这内官监的小魏公公没办法,可是,她却有的是法子对付驸马。想到夫君在宫门外被打,寿宁有些慌了。

良臣将小两口的反应看在眼里,他没有多想,既然出手了,他自会担当到底,不可能扔下个烂摊子一拍屁股走人的。那样,与他有心利用寿宁两口子,接近驸马公主这个群体的初衷不符。

于是,他上前对寿宁小两口说道:“驸马爷和殿下不必担忧,此人咱家自会带走,宫里若有发问,咱家自一力担之,与驸马和殿下绝无关系!”这番话说的是顶天立地,昂首挺胸,形象看着十分的伟岸,就差给小两口一个诺言了。

朱轩媁微愣数秒,她没有想到这小魏公公如此侠肝义胆,看着年纪不大,可却有担当的很,再看自家夫君那懦弱的样子,公主心里难免有些比较。终了,暗叹一声,小魏公公是有担当了,可这样一来,他就有大麻烦了。

想到这里,寿宁犹豫了下,想说什么,但终是没有启齿。

冉兴让则是精神复振,魏公公这般表态无疑是给他解决最大的麻烦,要是这梁姑婆能就此一去不复返,那就更好不过了。只是,魏公公替他解决麻烦,却担着天大的风险。那梁姑婆怎么也是宫里派来的,出了事,宫里能不查问?到时候,魏公公恐难脱身。

仅从这梁姑婆能使动相好的赵进朝找了那么多人殴打自己这一点,便能看出,这位奶妈在宫里的关系网有多大。看魏公公年纪轻轻就能为内官监丞,想来也是内书堂出来的人,要是因这事给误了前程,冉兴让这做驸马爷的心里不免难安。

这件事说起来,也是他驸马爷拖人家小魏公公下水,要不是他在西华门外求救,人小魏公公恐怕也不会多管闲事,以致把梁姑婆打成这样。所以,要说驸马爷心里没有愧疚,是与事实不符的。

“魏公公…这件事是我对不住你…这梁姑婆平日就欺我太甚…只是这样一来,魏公公只怕…”冉兴让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通,却是没说到任何点上。

寿宁在边上看着,已是明白夫君的意思,他这是既想让小魏公公把人弄走,又不愿担责,让人难免有些寒心。

再看小魏公公,却是丝毫不以为意,跟小两口道了一声,便出府将手下叫来,然后让他们将实际上已能起来,却躺着装死的梁姑婆抬出去。

“你们要把我弄哪去!”

梁姑婆发现不对,她躺着无所谓,等这小魏公公走了,自能跳将出来,要么找冉兴让算账,要么杀进宫中找相好的,怎么也能找回场子,报仇血恨。可这突然被几个大汉抬着弄走,饶她胆大过人,也不禁是慌了神。

她大叫起来,却无人理她,哀求的目光去看自己一手带大的公主,对方却扭过头去。府里的宫人太监们都跟失踪了般,一路抬出府外,愣是没一人出来阻拦。快上马车时,她再次耍泼使横,可那几个大汉下手却重,几下就将她梁妈妈打的不敢再动。当真是恶人需要恶人磨。

府内,等梁姑婆被魏公公的人弄走后,驸马爷冉兴让却想起什么,忙让公主帮他收拾东西,他即刻就赶去国子监。

公主怔了下,点头应了,自去替夫君收拾东西,又叫一个下人拎着和驸马同去。良臣见状,想着反正也是顺路,不如送驸马爷去国子监,人情这玩意做全套总比单点项目要好。

冉兴让一想也好,他也怕半路赵进朝再带人找他。马车上塞了个梁姑婆,驸马爷自是不肯跟这女人同居一车,良臣便与他步行,叫马车跟在后面,直奔国子监。

第三百八十七章 国子监 小郎君

冉兴让急着去国子监,不是担心他老丈人嫌他慢而生气,而是急着摆脱麻烦。

试问,驸马都去国学反省了,府内发生的事情,跟他还有什么关系?

冉兴让小算盘拨的也精,梁姑婆是宫里指定的女管事,就这么被魏良臣弄走,肯定没法交待。那边赵进朝被打,必定也要报复回来。所以可以预见,接下来几天,公主府肯定是个麻烦中心,天知道会闹出什么来。

不过不管事情闹得多大多乱,都不关他驸马爷的事了。驸马如今奉旨在国子监反省,那帮刁奴再是凶悍,总不敢来国子监找他驸马爷的麻烦吧?这么一想,冉兴让心里倒宽松多了,觉得丈人那道上谕倒是成全了他。

良臣不傻,从冉兴让急匆匆要去国子监的样子也看出对方其实是去躲灾,或者说是做甩手掌柜,这一点他能理解,并不怪驸马爷不仗义。因为这位驸马爷真的没什么本事,但凡有半点本事,也不至于落个千古笑话了。没本事,也就只能躲了。

至于他魏公公,却是半点也不惧的。他敢在西华门外揍人,敢在公主府把梁妈妈弄走,就不怕有人会找他算账。跟弄钱比起来,天大的事在万历眼里都不是事。

国子监在安定门那块,离恭子厂这有段距离。恭子厂的权贵和豪奴们不少都识得寿宁公主的驸马,见其放着马车不坐,跟个小太监步行,后面还跟个提包裹的下人,神色匆忙着急万分的,都是好奇。

路上,冉兴让撞到两个相识的年轻人,好像是勋戚家的子弟,对方过来跟冉兴让打招呼,想问他干什么去,都叫冉兴让含糊过去,显是不愿自己去国学反省的事情有太多人知道。

不过,越是如此,人家就越是好奇,结果自是去打听。皇帝派太监到公主府宣旨,这事肯定瞒不住,要不了一天,肯定就满城都知了。要不然,良臣又如何能从前世的明代读书人笔记中知道冉驸马被打这桩丑事呢。

眼下,驸马爷自己不愿说,他魏公公肯定帮着遮掩,使得驸马爷对小魏公公感激之情再次加深。

出了恭子厂,梁姑婆又闹腾了。她看见驸马爷出来,一直在前面跟打她的那个小太监说什么,有心想跟驸马爷讨饶,可面子实在抹不开。加上自己宫里也不是没有人,不能平白无故的叫个小太监给欺了,所以,梁姑婆宁可想着跳窗逃跑,也绝对不会向自己讨厌的驸马爷讨饶。

可是闹腾一番,梁姑婆很快又老实了,甚至都不敢再叫唤一声。因为车前车后,左右都有汉子守着,那帮汉子只要看见梁姑婆把头探出来就会挥拳打她,梁妈妈连着吃了两记重拳,吓的是实在不敢再扒窗户了。

在车里叫了几声,结果前面的小魏公公听到了,也不说话,一个眼色过来,立时一个汉子跳上车,吼骂了一句“八嘎”就扇起梁姑婆的耳光,把个梁姑婆着实打懵了。

车里传来的耳光声,冉兴让听得清楚,心头暗爽,恨恨的回头瞪了眼车厢,对从车里跳下来的那位八嘎好汉露出些许赞赏之色。

梁姑婆在车里,以泪洗面。唯今之计,也只能盼着相好的赵进朝收到风声,带人来救她了。只要老赵能把她救下,上回老赵说的曹公公那事,梁姑婆铁定能遂了曹公公的心愿。

国子监那里显然是得到宫中的通传了,冉兴让到的时候,有个姓马的主薄正带人等着他。

国子监的主薄是从七品官,别看官不大,权力却大,因为主薄直接负责一监生员学习督导事。用良臣前世的话说,主薄就是国子监的教导主任。

许是监里经常来些受罚的皇亲国戚,所以马主薄也没有多问,和冉兴让客气两句,便前头带路领他去住的地方,尔后再讲授监中规矩。

可能是将魏良臣当成宫里派来监督驸马入学的太监,马主薄对其态度还算客气,任由良臣跟在冉兴让后面入监。

良臣本是想送到国子监外就回去的,但既然来了,索性就进去看看,不管怎么说,这国子监都是大明朝的最高学府,不见识一下怎么也说不过去。

然而到了监内,却见不少监生三五成群,有的是准备出去,有的则是刚回来。不少监生看着年纪都不小了,而且一个个不是油头粉面,就是满面通红喝得醉熏熏的样子,只少数监生看着还像个读书人的样子。

这一幕让良臣开了眼界了,堂堂国子监就是个中专技校的氛围?

前面的马主薄却是见怪不怪,不仅不斥责那些不成体统的监生,反而还和其中几个笑着打了招呼。看样子,主薄大人是常和这几个学生在一块喝酒赌钱的了。

冉兴让无意扭头发现魏公公一脸困惑和惊讶,不由笑了笑,刻意放慢脚步和小魏公公指点起这国子监来。

经驸马爷几句一说,魏良臣明白过来了,原来如今的国子监不是国初那会的庄严太学,而是沦落到一个有钱就能来的大杂院了。

国初那会,因为官吏奇缺,所以监生们一毕业就能有官做。自然而然,对学生和学风抓的很严。但随着朝局稳定,朝廷对科举越来越重视,渐渐的,监生直接为官就行不通了。

正统以后,各级官职,上至六部九卿,下至知县教谕,几乎都是非科举不授。监生也要经科举才能得官,如此一来,国子监更是不再吃香,不过好歹也因为太学的原因,学风甚好,内中有不少教授助教名气很大,故而还是不少读书人青睐的进修之地。

不想,景泰年间因边事频发,国库空虚,景泰帝便下旨令天下纳粟纳马者入监读读书。当时仅限千人,执行了四年,朝廷为此得到不少收益,缓解了国库。然而,此风一开,再想罢就不可能了。打这起,凡是遇到国家缺钱,闹饥荒,朝廷都要拿出一些国子监生的名额跟富户换取。

时间久了,监生中就充斥不求上进的富家子,甚至无赖子,有名望的讲师教谕都不肯再在监中教书,朝廷任官又必须从科举中选取,国子监就彻底沦落了。到如今,国子监大体也就成了给官员子弟镀金混日子,给一些各地优秀生员来见识之地了。另外,则是供冉兴让这等皇亲国戚进学反省,不过大体也就是走个形式。

学生都管不住了,监里的官员又哪个敢管皇亲国戚。和驸马爷相比,他们这些国子监官也好不到哪去。

领冉兴让到了住处后,马主薄便要驸马先歇着,规矩明日再说,学什么也明日再说。

良臣看看天色,这才上午呢。

冉兴让巴不得没人烦他,待马主薄走后,忙朝良臣拱手道:“多谢魏公公了!”

良臣忙还礼,道:“驸马且在监中好生读书,咱家就此告辞!”

“魏公公…”冉兴让想到什么,有些迟疑。

见状,良臣忙问:“驸马还有何吩咐?”

“那梁姑婆在府内颇有不少帮凶,我担心公主那会受气,可否劳魏公公时而叫人去看看…”

冉兴让犹豫了下,说了自己的意思,他虽不担心刁奴对公主不利,可弄些糟心事给公主受却是有可能的,因而想着请魏良臣能够派人留意府内情形。

不过话说出口后,冉兴让就后悔了,这小魏公公惹了梁姑婆这么桩祸事,还不知自身是否能够周全,哪里还顾得上公主府呢。

良臣不知冉兴让后悔,其所提之事乃是小事,举手之劳而矣,当下点头应了。也不再停留,于冉兴让告辞,独自一人原路返回。

路上,走走停停,不时驻足一处打量四周建筑。来往监生不少,看到良臣一太监出现,都是好奇,指指点点,胆大的直接拿手指着良臣的下面与同伴说笑,传出阵阵哄笑声。

先前马主薄在时,这帮监生纵然有人耻笑良臣,可不敢这般肆无忌惮。现在马主薄不在,这些家伙胆子就肥了。

毕竟年少无知,不知公公的厉害,换家里长辈在此,哪怕心里鄙视的要死,这脸上只怕万万不敢流露出来。

不过良臣也无所谓,君子坦荡荡,他又不是真没鸟,用不着脱裤子跟这帮纨绔子弟显摆什么,更用不着理会他们怎么想。

他笑归他笑,我自擎天柱。

在一路的嘲笑声中,良臣来到了国子监大门,正要去郑铎他们那里,却看到迎面过来几个监生,其中有一人看着十分眼熟。待对方走的近了,陡的记起来,这人不是那日随张家老幺一起进京的小郎君么?他怎么在国子监的?

良臣心中困惑,不过想到这小郎君也是肃宁人,跟他是老乡,于是便想与其招呼一声。当初,他二人可是对视过几次,虽不是一辆车,但也是同路,不可能过了几月就于对方毫无印象的。

再说,这小郎君能和张炳一路进京,路上还有说有笑,自是不会对他小魏公公有什么偏见。

论逼格,他小魏公公内官监丞可比张炳的宝钞监丞要高大上许多。

才走几步,却听那小郎君左边的一个监生笑着说道:“潘学忠,听说你家里来信催你回乡成亲了,却不知你几时归乡做新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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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熊笑语一百元打赏!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大道朝天

潘学忠?

一个很熟悉的人名。

良臣下意识收住脚,看向那叫潘学忠的监生。如果他没听错,这个小郎君就是吴秀芝天天挂在嘴边的“我家潘郎”了。

这“潘郎”端的是厉害,十四岁连考县试、府试、院试,是肃宁县有史以来公认十年之内必能中举的第一人,是一个肃宁县人在外一提起其名就为之骄傲的少年俊杰。

甚至可以说,潘学忠这个名字,代表的是整整一代肃宁人的希望。

就连良臣他爹魏进德在家里都和两个儿子说过潘家小郎君的能干。吴夫子更是在课堂上几次将自家这个女婿的事迹拿出来激励他的学生们。

这一切,只因为,肃宁县已二十多年没有出过举人了!

在一个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时代,一个举人对于一个穷县,意义太重要,太重要了。

曾几何时,潘小郎君是魏良臣只能仰望的存在,是一个他被羞辱之后发誓要与其做道友的存在。

如今,这个人活生生的出现在了良臣面前,不能不让他万分感慨。

当初,他和吴秀芝那个小娘皮说过,要和潘学忠做同道中人。现在,却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了——成了“公公”的良臣,拿什么和人家潘小郎君做道友呢。

要还是魏舍人,或许能和潘兄一起意气风发的指点江山,畅饮江湖,进而合家交好,有机可趁。

魏公公?

只怕连门都进不去。

良臣心里有点酸,吴秀芝毕竟是自己小时候就幻想的对象,虽然知道她和潘学忠有婚约,但当这门婚事终于要成真,心里难免还是有些不好受的。

问世间,有什么女子能比得上老师家的女儿更让人动心?

问世间,又有什么比看着老师家的女儿出嫁更让人伤心。

小娘皮要做新娘,新郎却不是他。

良臣暗自神伤,脑海中不禁浮出那日与吴秀芝同乘一车回乡的点点滴滴,想着那黑夜之中小娘皮身下传来的流水声,思绪顿时万千。想着想着,要和潘小郎君打招呼认老乡的念头也是烟消云散。

道友做不成,老乡也没的做。

无利不起早,魏公公不想自讨没趣,或者说不想自寻烦恼。

天高任鸟飞,小娘皮这条道既然没法走,索性就让人家去走好了。总是把别人的道走了,实在是过于缺德。

隔壁老王也好,小魏也好,于世俗道德而言,都是下作的,装猪笼沉塘理所当然。良臣终是一个有着自身价值观,道德观的两世人,看开了,想开了,也就没什么好郁闷的了。

真要是个下流胚子,坏的流脓的,只怕能在那大道之上开家收费站。

这事,良臣真做不出。

他不想和潘学忠照面,就默默往边上移了移,准备等对方过去后再走。

…….

潘学忠同行的几个监生都是他在国子监的好友,潘学忠非纨绔子弟,所交友人自是意气相投,一心奋发求进的,和监内那些花钱进来的捐生和靠父祖官荫的荫生不同。他们是刚从外面的书店回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或多或少几本新书。

家里来信催他成亲的事,好友们都是知道,潘学忠当下也不瞒他们,直言下月便回家成亲,然后在家苦读,只待八月秋闺。

秋闺即乡试,乡试中举之后,才能称得上是真正入了科举门。有了举人功名,也才真正可以说是有了功名。

多少读书人一辈子连个秀才都考不上,能中举,做梦都能笑醒。河间府学风不盛,不比南直和湖广,每届中举的读书人可以说是寥寥无几,肃宁县更是连着二十多年没有出过一个举人,真正是颗粒无收。

以致难得出了潘学忠这么一个读书种子,不止是县里,府里都格外重视的很。去年国子监名额一下来,县里就举荐了潘学忠,只盼对方能够在国子监好生进修,乡试一举中榜,洗刷肃宁县这二十多年无有举人的耻辱。

潘学忠自己也努力,这几个月在国子监收益很大,已经决定今年就回乡应试。至于婚事,潘学忠倒是随意,中举前成亲和中举后成亲,对他而言,都不是什么事。因为,对于中举,他十拿九稳。对于那个未婚妻吴秀芝,他也谈上喜欢与否,但是肯定不讨厌。既然家里决定了,他就听安排便是。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潘学忠的好友们在那纷纷祝贺,说些吉利话,一行人有说有笑的就来到了大门,看到门口台阶边上站着个小太监,小太监的样子看起来好像有点失神,这帮人顿时都有些好奇。不过也未放在心上,读书人不耻净身人,圣贤子弟没必要和阉寺搭话。也许,这小太监可能是宫里派来找学官的。

潘学忠进京时因受父亲再三叮嘱,才不得不和在宫里做老公的张炳同行,一路对张炳极为恭敬,但骨子里还是有读书人清高的,因而也看不起那些为了荣华残身的阉人。

不过,当视线在那太监脸上扫了眼后,潘学忠愣了下,停下脚步困惑的再次打量起那太监来。

面熟,很面熟,潘学忠确信自己见过这小太监,但却想不起对方叫什么名字。

事实上,他和魏良臣虽是一路进京,但二人只是照面几次,双方彼此没有交流,因而真是不知道对方名字。

“你是?…”

潘学忠忍不住问了一声,同行的监生们见状也都停了下来,纷纷朝那小太监看去。

良臣见潘学忠发现了自己,虽然提不起劲和这个假想的道友套热乎,还是点头道:“我也是肃宁的,去年我们一起进的京。”

“是了!”

潘学忠终于想明白自己怎么觉得这太监眼熟了,旋即很是有些诧异,“好好的,你怎的做了老公?”

“做老公有什么不好?”

良臣笑着反问了一句,潘学忠的语气和他身边那些监生看自己的目光,饶是他无所谓,也不禁有些小小的憋屈。被人远远耻笑和当面盯着、嘴里不说,可眼神却出卖他们内心,是完全两种感觉。

第三百八十九章 公主

“这…”

潘学忠一时语滞,做老公有什么不好,是个人都知道,但你真要当着一个做老公的人说出来,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这种事,只能意会。

况潘学忠再是不耻做太监的,终是个读书人,家里又是经商的,多少也有些讲究,懂些世故圆滑的道理,彼此之间又无深恨大恨,还是自家老乡,总不能当面扒人皮吧。

同行的几个监生倒没如良臣前世那些穿越一般,跳出来充当龙套配角,尔后让良臣一一打脸什么,彼此除了奇怪外,倒没有上前“抱打不平”,洋洋洒洒说一通老公的坏处。

也许,是这帮人压根看不上良臣,懒得与他说话吧。真要是个穿蟒袍的大太监站在他们面前,或许倒能让他们提起几分战斗欲望。

读书人,尤其是尚未入官场的士子们,最是好刷名望了。

良臣一个声名不显的低品太监,真不值这些未来国家栋梁们大动口水。

“我还有课,告辞!”

潘学忠和良臣不熟,便拱了拱手,没有再说什么,与其几个好友一同迈上台阶进了国子监。良臣待他们进去后也从台阶下走下,朝正侯着的郑铎他们走去。

别说,倒是撞见潘学忠,良臣有点想家了。在沈阳撞见未来皇后跟她老子时,良臣曾想回京后写信叫大哥来京帮忙,后来因为叫万历给坑了,这事便耽搁下来。琢磨着等京里事情办得差不多南下时,顺路还是回去看看吧。

小娘皮的喜酒,他魏公公肯定是不喝了,不过再拎段纸到吴夫子坟前烧一烧,告诉这位生前对自己无比失望的老师,学生现在有前途了倒是可以的。

却不知老爹知道自己做了公公后,会不会和知道二叔做老公时一样,也到祖坟前给老魏家的列祖列宗念叨两句呢。

这事还真有可能,依老爹的德性,良臣认为会很大概率发生。毕竟,老爹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没了鸟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须知道,肃宁县净身入宫是有着优良历史传统的,都说笑贫不笑娼,搁肃宁那块,谁家的儿子净了身却进不得宫,那大伙都是笑的,但要是进了宫,就是四里八乡就羡慕眼红了。

大哥良卿那日眼巴巴望着衣锦还乡张家老幺那神情,良臣至今都印象深刻。那真是恨不得彼可取而代之,大丈夫当如是也。

风气如此,真是发生一些让良臣哭笑不得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良臣刚走到车前,郑铎就上前低声说道:“公公,那女人在里面寻死觅活的。”

还闹?

良臣有些意外,见车窗上的挡布有很大的缝隙,从里面可以看到外面,不由便知道梁姑婆怎么闹腾起来了。这妈妈显是看到过往都是读书人,想着弄出点动静来,读书人们肯定会仗义救她。可惜,读书人们忙着自己的事,又见车外都是大汉,自扫门前雪去了,哪里有空来管这里闲事。

寻死觅活什么的,肯定是假象,良臣看人还是准的,梁姑婆这种泼妇,可能嘴里喊要死要活比谁都凶,真给根绳子让她上吊,只怕尿都能吓出来。

不过,如何处置这女人倒也是个棘手的事情。这妈妈欺负人是一把好手,但罪不至死,良臣这边纵然吃定万历会给他兜底,也不可能真仗着这一点把人弄死。说一千,道一万,这都是内廷内部矛盾,他魏公公可以插手管教,但却绝不可以把人往死里整。此风一开,后果不堪设想。

不能弄死,终究还得把人放了,这样一来,如何处置还真是个麻烦事。正寻思着,车里又传来“咚咚”的声音,良臣眉头一皱,摇了摇头,跳上马车,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眼前,梁姑婆双手被反绑着,嘴里塞了东西,额头上已经因为撞车肿了起来,这会正用脚在踹车厢,显是还存着幻想,外面过往的读书人们能够听到她的求救信号。

看到进来的是良臣,梁姑婆愣了一下,旋即一脸怒容,气乎乎的瞪着良臣。

良臣径直坐下,脸上挤出点笑容,拿手指朝车厢被踹的那地指了指,示意梁姑婆继续。

梁姑婆嘴里唔唔一声,却是没敢去喘。

“你老实一点,咱家总会放了你,要不然,咱家有的是手段收拾你。”良臣说着起身,无意间从袖子中掉下一根笔杆,却是他先前在冉兴让住处看到瞧着不错,顺手摸来的。

良臣忙将笔杆捡起,发现这笔杆蛮结实的,不由在手掌心上敲了敲,然后若有所思,想到什么,遂看向梁姑婆,视线一点点往下移,手里的笔杆握得紧紧。

魏公公目光极度的阴险,梁姑婆意识到什么,大惊失色,吱溜往角落挪,整个身子都绷的紧紧,连条缝都不愿露出。

良臣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吓得要死的梁姑婆,打开车门又跳了下去,然后吩咐郑铎将梁姑婆先带回去好生看管,不管什么人来要都不给。若强索,打走便是。

郑铎自是应下,问道:“公公不回去?”

“我得去趟公主府。”

良臣要小田和另一个降倭跟自己走,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驸马爷不放爷自家老婆,他这做好事的好人自是要帮着去看看。

当然,魏公公肯定不是去打寿宁公主的坏主意,而是真有事去的。因为他想到有一个人可以帮他解决这桩大麻烦。但他又不便直接去找,得寿宁公主去。

良臣叫了辆大车直奔恭子厂,到了寿宁公主府叩门就进了去。因为先前痛打梁姑婆的事,公主府里的宫人太监们对他这魏公公都有些惧怕。公主府里的气氛也颇是紧张,看来都在担心梁姑婆相好的赵公公回来。

寿宁得了通传,忙带了侍婢过来,看到小魏公公去而复还,颇是惊讶。

良臣上前将驸马已经入监的事说了下,然后对寿宁说道:“今日之事,殿下不妨找一亲近之人到皇爷和娘娘面前分说,如此,殿下和驸马所受委屈自能大白。”

良臣本意是让寿宁去找自己的舅舅郑国泰,这世间还有什么人比得上亲舅舅更亲近的呢。郑国泰出马,比什么人都好使,要知道郑贵妃可是最宠这个弟弟的,连带着万历这个姐夫也很罩小舅子。做舅舅的知道外甥女被帮刁奴欺负,能看得下去?

寿宁一听就明白过来,她和驸马进不得宫,找个能进宫的亲戚帮忙不就行了么。可是让良臣没想到的是,寿宁想的人选和他的人选却是两个方向的。

良臣想的是郑家人,即寿宁的舅家,寿宁自己想的人选却是父亲那边的——五姑母瑞安公主。

瑞安公主是隆庆帝朱载垕的女儿朱尧媛,其与万历是一母同胞,母亲便是当今李太后。瑞安的驸马是右都督万炜。

“五姑母最是疼我了,我若求她,她必进宫与我父皇说。”想到五姑母能够进宫帮自己,她与驸马的冤屈就能洗涮,寿宁公主很是高兴。

“若瑞安公主愿意进宫,殿下这里自是不会有事。”见状,良臣也不便再说,舅舅和姑妈其实也差不多,只要瑞安公主能够进宫帮侄女找哥哥说情,寿宁公主府发生的事万历自会知道,到时寿宁小两口麻烦能消,他魏公公自也不用担心有什么棘手的地方。

“五姑母肯定愿意帮我的,魏公公,你能否与我一起去?”寿宁想着早点去求姑母,便能早点让丈夫从国子监回来,当下便要去瑞安公主府。因这主意是魏公公出的,寿宁想着魏公公人很好,便请他一块前去。

良臣想着反正今日也办不成什么事,便陪寿宁走一趟,会一会瑞安公主夫妇也好。这本来也是他帮寿宁小两口的目的,公主驸马接触得再多一些他也乐意,将来,这帮闲着的皇亲总会有大价值的。

当下寿宁就叫人套车,良臣自是不能与公主同坐一车的,于是自告奋勇帮公主赶车。他马术极好,赶马自也不难,公主坐在车上坐的很是平稳。倒是累了小田二人,气喘吁吁的跟在车后面跑。

瑞安公主府也在恭子厂,离寿宁公主府不过三里多地,赶过去时,却被瑞安公主府的人告之公主夫妇不在家,两口子去了通州。听说是公主长子万长祚从驸马老家探亲回来,公主和驸马有几个月没见儿子,心急,特意去通州接去了。

“殿下有什么事么?若是急事,小的这就差人快马去通州传禀。”瑞安公主府的管家是驸马万炜的老家人,见寿宁公主很着急的样子,便问了下。

“没,没什么急事。”寿宁颇是失望,却不便将事情透过外人。

瑞安公主不在家,良臣反觉得更好,瑞安再是和哥哥万历亲近,总不及郑国泰那小舅子吧。于是便要开口劝寿宁去找郑国泰,寿宁却又说去找四姑母永宁公主。

“四姑与五姑母与我父皇都是太后所生,我小时候有几年一直是住在四姑家的,因四姑丈的事,父皇对四姑颇是愧疚,所以四姑有什么事父皇那里从来都不会拒绝...四姑这些年从来没有出过京城,一直在府上的,魏公公,你陪我去找四姑可好?”

永宁公主?

良臣有点印象,心道不会是那个去世的时候,才被装殓的人发现没有经过人事的可怜公主?

想到这里,良臣不由问寿宁:“殿下,永宁公主驸马是?”

“四姑丈姓梁,不过很早就去世了。”说完,寿宁突然有些神伤,不过显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她这个四姑母。

良臣确信这个永宁公主就是那个可怜公主了。当初永宁出嫁的时候,掌管司礼监的冯保收受了梁家巨额贿赂,居然为花容月貌、豆蔻年华的永宁选了一个身患痨病的梁邦瑞为驸马。

在这个时代,痨病可是不治不症。梁家知道儿子命不久矣,想用巨资买个公主给儿子冲喜,于是舍出家底,买通冯保等人,硬是将个病鬼塞给永宁,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皇亲。

在婚礼上,情绪激动又劳累过度的梁邦瑞当众吐血,太监宫人却说见红是喜兆。和寿宁家的梁姑婆一样,永宁公主身边的管事宫人也对梁家大肆要钱,满心希望在这位病驸马身上发财致富。

梁邦瑞自认已是皇亲,却被小小的女官如此作弄,忍不住辩解起来。结果管事宫人恼羞成怒,干脆喊来太监,将这位驸马爷一顿好打,拖出宫门直接扔在大街上。

原以为人逢喜事精神爽,也许与皇家联姻,能疗疾愈病的梁邦瑞万万没有想到,做上了驸马,会是这样的遭遇。本就病体支离的他气得浑身发抖,当街便大口大口地吐起了血。梁家人将梁邦瑞抬回家中救治,却是药石无灵,成婚不过一个月的梁邦瑞就此一命归西了。

可怜的永宁,在这短暂的一个月婚姻里,根本就没有和自己的驸马有过夫妻之实,公主又流着皇帝的血脉,虽然不用为臣子驸马殉节,但是也没有再嫁的可能。

从时间上来算,这位十四岁出嫁的公主,已经整整替梁邦瑞那个唠病鬼守了二十年活寡。

良臣很是同情这位公主,没有反对寿宁去找她。

因为梁邦瑞的事,永宁公主在冯保失势后向皇帝提出另寻住处,所以万历为这个妹妹在朝阳门建了一所新宅,并特旨永宁,无论何事都可以直接见宫找他。这也是万历一生唯一下达的可以不经传唤,不过盘查就能直接进宫的圣旨。

只是,永宁除了每年母亲生日那天进宫外,从不入宫,或许,在这位公主心中,对哥哥,对母亲,始终都有一丝怨恨。

寿宁小的时候很顽皮,当时国本争的凶,郑贵妃和万历忙着和外朝斗,宫里同时也要和王皇后还有李太后斗,顾不上照顾寿宁,便将寿宁放在永宁那里养了三年。

永宁没有子女,自是喜欢这个侄女,姑侄俩感情很是不错。寿宁出嫁时永宁还让人给她送来了礼物。

第三百九十章 狗太监

因而虽知四姑母这些年不问世事,但寿宁却坚信她的事四姑一定会帮忙。

不过抬头见天色已近中午饭点,寿宁有些踌躇。

从恭子厂到朝阳门永宁公主府还是有段路程的,这小魏公公今天不仅救了她夫君,还陪着夫妻二人跑东跑西,现在要是连饭也不让人家吃就急着去,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毕竟是个公主,寿宁打小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遇事不大有主见,便是帮夫君冉兴让喝斥梁姑婆时,也只是语调高些,说不出什么来。说白了,这位公主殿下于人情世故不怎么通晓,虽知不让人吃饭说不过去,但一时半会却不知道如何说这事,并且脸上的焦急神色都不知掩饰一下。

良臣在心头笑了笑,知道这位公主殿下在想什么,也不提吃饭的事,而是上前催促寿宁赶紧去永宁公主府,最好今天就能请动这位四姑母入宫。

小魏公公这也是帮人帮己,他老人家可不想有隔夜仇等着自己。

寿宁听后,自是顺势上车,良臣依旧充当车夫,甩鞭往朝阳门赶去。

小田和那个叫真田的降倭虽然长得不高,可腿脚真是利索,属耐力型的。良臣起先还担心这两个保镖跟不上,准备放慢速度等他们一等,可回头一看,二人一直紧贴着马车,没落多远,心里遂定。

倭人,着实堪用。

临近朝阳门大街时,街上行人多了起来,良臣不得不放慢速度,免得撞到了人。他是宫里的太监,马车又是寿宁公主府的,真要撞到人,可不是傲骄公主殿下出来说一句话,他小魏公公再对围观群众抽几鞭子骂上几句就完事的,而是要报到顺天府,再层层上报,最后多半要惹得龙颜大怒,叫宗人府过来收拾的。弄得不好,寿宁倒霉,他小魏公公也会跟着受罚。

天子脚下,法纪森严,皇亲国戚也得收敛着,况有明一代,对皇亲国戚犯法最是重视,可不是一句我姓朱就能逍遥法外的。

要知道,在那些科道清流眼里,最易刷声名的无疑是三类人,分别主政的大臣、宫里的大珰,还有就是皇亲国戚们了。

这三类人中,又属皇亲国戚最好拿捏,属可任意搓揉型。别说区区一个公主了,就是封藩的亲王,只要科道动起来,也是要生就生,要死就死的。

良臣不敢冒险,小小的交通事故,大大的麻烦。

一个刁奴都敢欺的公主外加一个尚未“转正”的的中下层太监组合,无疑是科道们最喜欢的对象了。

然而朝阳门这一块商业很是繁华,又是饭点的时候,沿街大小酒楼都是暴满,街上的人多到一眼都望不到头。耳畔传来的也都是伙计的吆喝声,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见人实在太多,硬挤的话跟堵车似的,走走停停的还不如下车找家饭馆吃饭,于是良臣便跟车里的寿宁说了。

寿宁掀开车帘,知道小魏公公说的是实情,点头应了,让良臣自去找家干净些的饭馆吃饭,她却不下车。

寿宁不肯下车,是因为她是公主,身份摆在这,实在是不便出入人员混杂的食肆,要叫宗人府知道,说不得就会派人来训斥于她。

良臣知道寿宁的为难之处,也不慌,这年头不是没有打包和外卖一说的。他将车停在了一家看着颇是气派的酒楼前,然后要山下留在这里护卫寿宁,带着小田就进了酒楼。

“伙计,捡拿手的饭菜上几道,另外再装一食盒,咱家要带走,赶紧的,要快!”

因为寿宁在外面的车里等,良臣有点心急,就扯开嗓子叫了声,结果他这一叫把店里的伙计给吓了一跳。楼下正吃着的几桌客人见是一太监领着一汉子进来,也都不约而同的停止交谈,好奇的看了过来。

小田被一帮食客盯着很是不习惯,本能的绷起脸瞪了他们一眼,用不太利索的汉话骂道:“看什么,你们的要找死么!”说完,将拳头挥了挥,展示了下自己的力量。

那几桌食客都是良民,顿时被小田的架势吓住了,一个个秉气呼吸连屁也不敢一个。

见这样子,魏良臣有些好笑,上前越过小田,朝那傻站的伙计笑了笑:“还不赶紧上菜。”

“哎,是,是,公公稍等…”

那伙计愣了一下后,头也不回的便往后厨跑,慌慌张张的好像逃命般,差点没撞到酒坛子。

柜台的掌柜则是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指着摆在右侧的一张八仙桌小心翼翼的道:“公公请坐,小的这就叫伙计上好酒好菜!”

魏良臣肚子饿着,正要落座,却听外面传来一声冷哼:“娘,这些狗太监都一个德性,到哪都要欺负人。”

这是什么话!

良臣勃然变色:叫我太监可以,为什么要在前面加一个狗字!

那掌柜则是一个激灵,哪家的小子这么大胆,敢这么说宫里的人。

那几桌被小田震住的良民食客则是耳朵一下竖了起来,虽然不敢直视勃然变色的魏公公,可手里的筷子可没去夹菜,一个个显然是等着看好戏。

“什么人,良心大大的坏了!”

小田已经从郑铎那里弄明白天使大人已经变成真的天使了,可主荣他荣,主耻他耻,本能的就暴跳如雷般转身盯向外面,右手还下意识往腰间摸去,姿势看着像拔刀。只是,摸完才发现自己没带刀,抬首再一看,小田一下怔在了那里,眼前可谓是一亮。

良臣也呆在了那里。

视线中,一个女子轻迈盈步走进了酒楼,她一身紧袖上衣,下身罩着烟纱花裙,看着个子十分的高挑。看样子,像是三十来岁的年纪,容貌说不上秀丽,但却耐看,看得久了有别样美感。不过,让人捉摸不透的是,这么一个女子身上却似散发着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好像久经沙场之人一般。

在这女子的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那少年好像跟小魏公公有深仇大恨般,此刻,正以无比凶狠的眼神看着他。

良臣一个激灵,他感受到了那股恨意。

他很无辜,我这太监还没满月呢,冤有头债有主,隔壁左拐是政府,有什么火别冲咱家来啊。

第三百九十一章 幸好你无能

“八嘎!”

小田护主心切,又是倭兵出身,见那少年人敢对自家主人不敬,目光中更有杀机,毫不犹豫就铤身而出,横在了良臣前面。

良臣暗自称许小田的忠心,同时脚底稍稍小动作,往后面退了两步。

魏公公不是害怕,而是预防为主。

不知为何,良臣总觉这白衣少年似真与太监有不共戴天之仇,稍微激动,对方就会突然对他小魏公公发难般。

再看那少年身板,也比他小魏公公强了一截,浑身透着一股凶悍劲,或者说是英气,一看就是练家子。

要是这小子跟个愣头青似的真的不管不顾对他魏公公动手,良臣最乐观的估计,自己顶多挨三下,第四下必倒无疑。

这就是实力的差距,所谓一力降十会,大概就是这情景了。

做好戒备同时,良臣不禁思忖,这娘俩莫非是武林中哪个大派的,要不然何以如此英气勃发的。不过大明朝到底有没有武林呢,良臣反复思索,觉得大概是不存在的吧。

侠以武犯禁,武林即绿林,历朝历代都是打压的。所谓的大侠们,多半是中的人物。现实中,无他们生存土壤。所谓的各大派,多半就是教些拳脚功夫骗骗学费。真正的杀人技,还是在军中。

唯有沙场,方有绝技。

不是武林中人,那多半就是将门子弟了。

良臣很快做出自己的判断,做娘的一身肃杀,做儿子的一身英气,娘儿俩往朝阳大街上一放,个顶个的鹤立鸡群。那气质,绝非寻常人能压得住的。人的气质也绝非一日可养成,放眼天下,也就将门世家有这底蕴可以造就这一对与众不同的母子了。

正如术业有专攻,常年马上征战,刀头舔血的人,气质上肯定与常人不同。便是那杀猪的发起狠来,寻常百姓也不敢惹他。有些地方的百姓家里碰到什么疑神疑鬼的事,多是请杀猪的过来镇一镇。很多屠夫也兼着挖坟开棺的差事,原因便是他们身上有杀气,能镇得住鬼魂。

良臣是杀过人,可只洪太主一人。人还不是他亲手抓的,当时也是硬着头皮为将来计割了洪太主,这属于被动杀人。所以单论气质,白衣少年稳压他一头。

小田也感受到了白衣少年身上的凶气,因而他虽然横在主人前面,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战场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对于危险都极其敏锐。

良臣心里打鼓,眼下大明,称得上将门的只有两家,要不东李,要不西麻。不知道这娘俩跟这两家有没有关系。若是有的话,那对方的背景也能排进大明前十了。

那白衣少年见小田挡在了魏良臣前面,一脸忠心护主的模样,却是冷笑一声,不屑道:“好好的人不做,反替阉人做狗,你这人也太不堪了些。”

小田却无动于衷,因为他听的不是太明白。

良臣不乐意了,这少年跟他年龄差不多,小小的年纪哪来这么大火气,又哪来对公公们这么大偏见的。不过考虑这小子可能家世深厚,不是他魏公公现在能招惹的,所以便装聋作哑,只当没听着。

可他魏公公想息事宁人,那白衣少年却跟吃了火药似的不罢休,竟朝小田说了句:“好狗不挡道,你放心,今日小爷不跟你主人计较,还不滚一边去!”

“混蛋!”

小田对滚字还是理解的,便是不理解,白衣少年咄咄逼人的架势他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

良臣也有些不快,白衣少年纵然是世家子弟,但未免也太目中无人了。遂冷冷朝那白衣少年道:“小兄弟,这里可是天子脚下,你未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说完,良臣不动声色的看了少年他娘一眼,发现那女人脸上毫无表情,若说有,也是冷漠而矣,似乎根本不在意儿子跟什么人说话,又说了些什么。

这模样,让良臣越发不安。

那少年丝毫不在意什么天子脚下,见小田不肯让路,竟然上前就去推他。小田见状,自是不肯示弱,右腿朝前一步,不假思索挥拳向那少年打去。

那少年脸色一变,微哼一声,右手一提,出拳直击小田手肘。小田纵是有所准备,可未料少年出手太快,竟是被结实打在手肘,顿时疼的抱臂痛呼一声。

“自找的。”

少年一击得手,好不得意,朝魏良臣看了眼,又回头看他母亲。那女子脸上依旧平静,不过却对儿子淡淡的笑了笑。得了母亲笑容,少年更是精神大振,如受鼓励般。

这笑容,却让良臣如受奇耻大辱,再加上那女人进来之后到现在,都没有拿正眼看过他魏公公一眼,这实在是让良臣有些火大。

边上小田被打之后,很是不甘,脸先是通红一片,继而成铁青色,恼羞成怒跳将起来就要向那少年扑去。

良臣都没怎么看的清,想阻止都来不及,就见小田胸口被白衣少年一记重击,一下蹲在地上,一手撑着地,一手捂着胸,大口喘气,疼的脸都扭曲了。

“服不服!”

白衣少年挑衅的扭了扭手腕,拿眼看着魏良臣,似用眼神对他小魏公公说,你这狗太监要是不服,大可自己来试试。

试你娘个球!

小田都不是这白衣少年对手,良臣那市井无赖的身手更不可能把比分扳平。脸色讪讪,既不好意思退,又不敢上前。

“好了,别闹了,正事要紧。”那女子显是看出魏良臣心中所想,出声叫住儿子,然后吩咐掌柜烧几道菜,用食盒打包,她自带走。

掌柜的不敢怠慢,忙叫伙计到后厨通知。

良臣和小田很是尴尬的站在那,既不敢催掌柜,又不敢撒腿走人,反正很别扭。一帮食客见他二人吃憋,好像大仇得报似的解气。

良臣将这众人神情看在眼里,感到很无辜,他魏公公上岗以来可从没有狗仗人势欺负过人啊。

后厨做好饭菜后,伙计小心翼翼的将食盒递到那白衣少年手中,白衣少年看也不看就从袖中摸出一锭银子扔给伙计,说了声:“多了的赏你。”

“多谢公子!”伙计大喜,打心眼的欢喜。

“娘,我们走吧,舅舅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呢。”白衣少年拉着自己的母亲便往楼外走去。

小田恨恨的看着母子俩走出酒楼,一脸羞红的对良臣道:“大人,是小的无能!”

“幸好你无能,”良臣摇了摇头,朝酒楼外噘噘嘴,“你朝外面看看。”

小田愣了下,扭头朝街上看去,眼前所见让他很是骇然。

酒楼外,十几个劲装大汉挎刀骑在马上,正冷漠的看着楼里的良臣二人。

小田心惊,对方竟然还有这么多帮手,幸好自己刚才没冲动。

良臣也是庆幸,没有做出愚蠢举动。

那母子二人出了酒楼后,立时有人牵来座骑,白衣少年先上的马,随后那女子也纵身上马,身手极其娴熟,尔后一勒缰绳,座骑便缓缓朝前。

果然是将门家的女人,就是不一样。

就是不知道是女儿还是媳妇。

明末哪家有女英杰的?

良臣不禁回想起来,视线中,突然有上百根白杆浮现。

第三百九十二章 民族英雄

白杆!

白色的长杆,上配带刃的钩,下配坚硬的铁环,造型,可以说是包括良臣在内的所有人都未见过的。

大街上,约摸百余名军士正持着这种白色长杆,缓缓行进在朝阳大街上。他们身上穿的军服跟手里的武器一样奇怪,红黑相间,似像明军又不像,头上的毡帽倒是一式。

白杆兵的出现引得街道两侧的行人和食客都是好奇,天子脚下,竟有如此古怪兵马公然行进,着实叫人稀罕的很。

不少楼上的食客趴在窗口和栏杆上看,指指点点。眼下是饭点,很多就餐的食客都是六部九卿的官吏,有知道这队军士内情的便与同伴低声述说。说到最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从那些白杆兵身上移向前面骑在马上的女人身上。

那女人个头实在是高,较寻常女子高了许多,一般男儿都不及她。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引得许多百姓见了都不由暗赞一声:好个女英雄!

再看那女子边上的白衣少年,也是英雄少年的模样,周遭一众随从,亦是个个勇武绝伦。

一行人从街头到街尾,引发的轰动比那状元夸街还要甚。

楼里的良臣此刻也是震骇,白杆兵都出现了,他再猜不出那母子是谁,也枉为两世人了。

耳畔,楼梯那里传来脚步声和人的声音。

说话的是三个青袍官员,其中一人许是知道外面经过的白杆兵底细,故而为同伴解说道:“石砫白杆兵可是了得,宋兄别看那白杆样子古怪,可却是件接敌利器。当年我曾有幸随本兵平叛播州,曾亲眼见那白杆兵与叛军交战。白杆兵接敌时,白杆上的钩可砍可拉,环则可作锤击武器。必要时,只要将数十白杆钩环相连,便能越山攀墙,在山地交锋,可称无往不破。”

“陈大人这么一说,这白杆倒和戚家军的狼筅有异曲同工之效了。”姓宋的官员道。

姓陈的官员笑了笑:“倒也差不多。二十八年,本兵在营中大摆庆功酒,那杨应龙以为是良机,遂带兵来袭,结果本兵令石砫兵往攻,一战便败杨应龙,尔后乘胜追击,终大破叛军。事后本兵论功行赏,定石砫兵为南川路战功第一,可那秦氏却不报军功,本兵至今都为这敬服呢。”

“难得秦氏了。听说她本苗家女?”边上另一官员好奇的问了句。

“确实。秦良玉乃苗人女子,听说当年追求她的人甚多,她便比武招亲,最后却故意输给土司马千乘。不过也正因此,才有了白杆兵。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姓陈的官员是兵部职方司的,当年曾随兵部尚书李化龙平播,故而对石砫的事情了解甚多。

“马千乘?”那官员想了想,“可是伏波将军马援之后?”

“就是他。马千乘世袭石砫土司,虽是土司,却是汉人。”姓陈的官员说道。

姓宋的官员有些好奇道:“陈兄,秦良玉进京做什么?”

“这件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跟她丈夫马千乘有关。听说马千乘得罪了当地矿监,那矿监向陛下上书将马千乘关了起来。秦良玉为了救夫,千里进京,可惜…”

几人说话间已下了楼梯,来到了酒楼门口,姓陈的官员正要接着往下说,却瞥见门口站着的魏良臣,不由闭口,朝两同伴打了个眼色,径直出了酒楼。

良臣自嘲一笑,当舍人时人见人爱,个个都想拉拢他,当了公公却人见人厌,这届官员和群众不行啊。

不过却也因此知道秦良玉之子为何对自己这个太监这么大偏见,无缘无故就上来喷他一下了。

老子叫太监陷害关进大狱,做儿子的对太监能有好感么。

这也算是城门失火,池鱼遭殃了。

看起来,秦良玉这又是进京救夫来了。

良臣对此事有些印象,好像因为救夫,秦良玉把刑部的登闻鼓都给砸了,可依旧没人管这件事。原因就是下旨关人的是万历这个皇帝,而万历在把马千乘关了之后竟然忘了这事,最后,马千乘在狱中被关了三年病死了。

秦良玉由此成了寡妇。

但对秦良玉,良臣是发自肺腑的崇敬,这个女人,不仅是女子中的豪杰,更是民族的英雄。

对这个女中豪杰,他魏良臣不敢有半点亵渎之心。

他想帮帮秦良玉,如果能够由自己这个魏公公救下马千乘,秦良玉便欠了他天大人情。秦良玉欠了魏公公人情,就等于白杆兵欠了他魏公公人情。

白杆兵,可是一支闻名于世的精兵,一支令得满州建奴都为之胆寒的精兵。

这支精兵,良臣想要。

他想要改变历史,他不想让浑河的汉家血歌再现。

……..

萨尔浒一役,明军惨败,诸营皆溃。

辽东告急,大明举全国精兵援辽,秦良玉接到调兵文书后,毫不犹豫派兄长秦邦屏、弟弟秦民屏率四千白杆兵紧急赶赴沈阳抗击建奴。与此同时,另一支精兵也从浙江启程急赴辽东,这支兵马便是戚家军,也是戚家军的最后一部。

浑河之战打响。

两岸一马平川的浑河对于步兵十分不利,面对建奴骑兵,明军打赢了追不上,打败了却逃不掉,因此出击硬抗无比凶险,况数倍于己的建奴。那一战,奴尔哈赤倾巢而出,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明朝最强的两支精兵。然而,明知敌众我寡,白杆兵和戚家军在总兵童仲揆和陈策的指挥下,义无反顾的冲向了建奴。

白杆兵率先渡河攻击,凭借白杆让建奴骑兵顾头不顾尾,手忙脚乱。奴尔哈赤先后出动红白两旗兵围攻,结果打头的精锐红旗摆牙喇竟被白杆兵重创。奴尔哈赤大惊失色,将亲率的黄旗白牙喇也派了上去,结果依旧惨败。但身经百战的八旗也是相当顽强,却而复前,如是者三。双方激战多时,难分胜负。与此同时,辽东各营明朝援军却畏敌不进,眼睁睁的看着川浙两军被建奴重围。

白杆兵靠着不畏生死,寸土不让的精神,歼灭数千八旗兵的同时,为南岸的戚家军赢得结车阵的时间。

建奴苦攻不克,判将李永芳找到被俘的明军炮手,重赏千金要求朝明军开炮,于是在友军畏敌不敢接近,孤立无援的情况下,白杆兵与戚家军血战至最后,连兵带将全部阵亡,无一投降。

这一战,后人称为辽左用兵以来第一血战,便是萨尔浒也不及。

因为,这一战,打出了明军的威风,打出了明军的血性。

这一战,也令得建奴八旗军心大乱,迫使奴尔哈赤不得不在战后为了稳定军心士气,专门用十六天时间主持法事,祭奠那数千战死的八旗军将。

这一战,阵亡的许多将领,魏良臣其实都见过。

那日,小校场武科会试,瓜棚中,一个个人名,至今他都不敢忘。

万历三十七的那场武科会试,留名千古的不仅仅是阉党鹰犬许显纯,更有那一个个在最后关头,依旧勇往无前向着前方建奴冲去的英雄们。

“杀鞑,杀鞑!”

汉家,历来就不缺少英雄,缺少的只是一种魂魄。

白杆兵的军魂无疑就是秦家,而秦家,在明末这个乱世,可以说是举族为大明尽忠。

秦良玉的兄弟皆殉国,他的儿子也就是那白衣少年马祥麟也为国捐躯,甚至于秦良玉的儿媳张凤仪也战死在河南。

知道那白衣少年是马祥麟后,良臣心中的不快再也不复,有的只是无比的尊敬。

马祥麟,人称军中小马超,穿银铠,骑白马,勇力不亚大小曹将军。

良臣记得,崇祯十六年马祥麟殉国前,曾给母亲写信。信中,只有一句话——“儿誓与襄阳共存亡,愿大人勿以儿安危为念!”

做母亲的秦良玉给自己儿子的回信也只有一句——“好!好!真吾儿!”

当年,张献忠入蜀后,已是老妇的秦良玉毅然对身边的人说道:“我兄弟二人都已为国捐躯,我一介妇人身受国恩二十年,现在不幸到了这个地步,又怎敢在晚年去侍奉逆贼?”

摄于秦良玉的威名,张献忠至死也未入石砫一步。

永历二年,当永历帝的使节带着诏书找到秦良玉时,这位女中豪杰已是重病在身,卧床不起。

可当知道天子派人来找自己,老人家瞿然而起,拜伏受诏,哭泣道:“老妇人朽骨余生,实先皇帝恩赐,定当负弩前驱,以报皇恩!”

可惜的是,尽管秦良玉仍然有一颗报效国家,坚决抗清的决心,但是她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了她的意愿,没几天秦良玉便重病去世。

南明为其谥号“忠贞”,一代女杰带着伤心和遗憾离开了这个她为之付诸心血,付出亲人,付出一生的时代。

她的名字,为后人永记!

她虽是苗家女,但却是汉人的民族英雄!

历史,没有可能改变,但有了可能,就一定会改变。

良臣不会再让悲剧发生,为了秦良玉,为了那浑河战场上的川浙勇士,为了千千万万个以死明志的汉家儿郎,为了这华夏大地,他一定要去改变。

民族英雄——良臣赠。

第三百九十三章 永宁公主

想要和秦良玉结识,或者说得到对方认可,帮其救夫肯定是个最好的切入点。

刚才那官员说过,去年秦良玉曾经千里进京试图营救她的丈夫,虽然因为发现良臣没往下接着说结果,可良臣不用他说也知道那次秦良玉营救无果。

下令关押马千乘的圣旨是万历下的,想要放人也得万历同意。秦良玉光在刑部打转,完全不得要领。

这事,根子出在矿监,所以内廷事得内廷决,找外朝是没有任何鸟用的。

因而,只要帮秦良玉见到万历,以万历的脾气,固然对钱财看的重了些,对矿监们容忍大了些,但以石砫兵在平播之役中的表现,万历极有可能会放马千乘一马。

毕竟,这位神宗皇帝对于边事和军事还是看的极重的。终其一生,弄钱的最大目的也是在维持大明的庞大军事机器。宫内花费,和这些开支比起来,九牛一毛而矣。

说白了,秦良玉这事就是得有人在皇帝那里提醒一声。

跟那些十多年都在外面打转巡视的御史们差不多,马千乘这牢一做就是三年,三年内根本无人过问,也没有罪名。能够解释为何如此的唯一原因,就是万历不记得了。

良臣笑了起来,这个忙他魏公公还真是帮得上的。

寿宁现在正好去找永宁,只要永宁帮了寿宁的忙,寿宁小两口就得承自己情,找个机会请公主殿下在她娘那边说上一句,事情完全不是个事。

就算用不着寿宁,他魏公公也自能在张诚那里替马千乘求个情。左右不过是开口提醒一声的事,张大珰未必不肯卖自己这个海事太监的面子。

毕竟,他魏公公是内官监的监丞,这衙门是他张诚分管的,而按宫里规矩说,魏良臣是张诚带去净的身,所以,良臣是隶他张公公名下的人,属徒子徒孙。

当然,良臣不可能做好事不留名,在此之情,他得先找秦良玉,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存在。

如何找,却是个问题。

秦良玉这次带着一帮随从进京,声势很大,住在哪里自是好找。但以什么理由去找这位女英杰,还真是个叫人发愁的事。

就刚才秦良玉母子对他魏公公的态度,可是十分不友善的。他魏公公总不能前脚叫小马超欺负了,后脚就大咧咧的去找人家娘说我能帮你忙吧。

这样,太过显露痕迹,看着太生硬。

须得找人演出戏才行。

这事,对良臣是一句话,对秦良玉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总要千难万难,困难重重,才能表现出他魏公公急时雨宋公明的仗义本色吧。

身边还是缺个军师,要有个军师在,锦囊妙计随时出炉,可比他魏公公自己动脑子要好多了。

良臣想着得去找李永贞帮忙,要不然就快点把陈默弄过来,实在不行再去找宋献策那龟孙。

想到这里,便想赶紧把寿宁这边的事了结,当下叫掌柜赶紧上菜。现在没人冲他魏公公来,酒楼掌柜自是不敢多事,忙叫厨房备菜。

良臣叫小田坐下吃,小田吃饱之后又去外面换真田过来。

这个真田饭量不小,良臣一碗饭还没吃完,他竟是已经三碗下肚了。良臣佩服同时,倒是想到日本现在似乎有个名将叫真田幸村,乃日本三大悲剧英雄之一,却不知那个真田和眼前这个真田有什么关系。

若有关系,等他魏公公成了魏六峰船主时,倒是能派上用场。

魏公公干事,讲究的就是人多势众。

韩信典兵,多多益善。公公带兵,同样也是人越多多越来事。

草帽顶子山,意气风发,折扇一指,群倭猪突的畅快场面,良臣颇是享受。他跟杨镐要倭兵,除了觉得倭兵堪用外,也是为日后的东亚共荣做准备。

如有必要,魏公公不介意率领国际纵队和黑脸老汉扳一扳手腕的。

倭朝兵在前,洋藩诸兵在中,汉兵在后,魏公公亲率东厂马队,长幡密布,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呢。

想到高兴处,良臣不由咧嘴笑了,笑的真田莫名奇妙同时,一脸忐忑,端着饭碗动都不敢动。

良臣把手一挥,示意真田敞开了吃,他魏公公再穷,也不能穷了你们倭人。要论国际主义精神,魏公公敢说放眼天下,还没人能盖过他。

待真田吃饱,良臣把账结了,提着食盒便要带给寿宁。寿宁的马车是有仪制的,里面很大,公主殿下躲在里面吃东西,外人自是看不到。

寿宁那边等的也是急了,也是有点饿,见小魏公公提食盒过来,道了声谢,便在车中吃起来。

公主嘛,吃东西肯定不快,细嚼慢咽的,良臣也不急,耐心等着。

寿宁终是吃完,掀开帘子示意良臣将食盒提下,尔后一边以白帕抹嘴,一边随口问良臣:“魏公公,先前过去的那女子是谁,看着好英雄。”

良臣拎下食盒,笑道:“回殿下,刚才过去的是石砫土司马千乘的妻子秦良玉。”

“秦良玉?”寿宁噢了一声,有些不解,“土司都在蛮荒之地,秦良玉为何来京城?”

良臣想了想,将马千乘得罪矿监被关,秦良玉千里救夫的事跟寿宁说了,说的很是曲折动人,将秦良玉救夫的形象说的跃然纸上。

果然,寿宁听后有些气愤,对那石砫矿监很是不满。这位公主殿下的遭遇倒和秦良玉差不多,都是叫刁奴欺负,区别是驸马爷入监学习反省,马土司却是直接下了大牢。

“殿下也别气了,咱们还是先找永宁殿下吧。”良臣心道给寿宁这里埋个引子就行,眼下这事她还帮不上忙。

寿宁一听,忙让良臣赶紧赶车。良臣跳上马车,一甩鞭子,马车动了,心也突然动了一下。

好像二叔和两个拜把兄弟就是奔石砫去的吧?

石砫旷监?

良臣想起来了,李永贞说那石砫矿监叫丘乘云,好像是宫里哪个大珰的名下。

二叔哥三会不会倒霉催的也牵进这事了?

二叔他们是年前奔的四川,从时间上看,马千乘入狱的事应该和他哥三没有关系。但是现如今,二叔哥三肯定已经到了石砫,他们在石砫扮演的角色肯定是丘乘云下面的走狗打手之类,很难说哥三会不会因为想要得到丘乘云的重视,对马千乘落井下石,扮演不光彩的形象。

要是二叔他们真的对马千乘干了坏事,良臣这边帮着秦良玉救夫,可算是间接把二叔他们也给对付了。

良臣有些郁闷,他发现怎么自己想干的事,最后千理万理总会牵涉与他利益有关的人。

看来,要么想办法让二叔回来,要么就是放出马千乘的同时,不能让丘乘云倒台,否则,失了势的矿监想要灰溜溜的从马千乘的势力范围回京,只怕就没那么顺当了。

马千乘和秦良玉固然对大明忠诚,可也是地方土势力,他们不敢违抗皇帝下派的矿监,一个老实做牢,一个千里救夫。但不意味着这个披着皇家皮的太监倒台,他们就能眼睁睁看他跑了。

这几年,各地矿监税使被杀的事很多,马氏夫妇忠于朝廷,可不忠于太监。秦良玉母子俩今天对他魏公公的态度就说明了这个问题。

丘乘云倒霉,赶去当狗腿子的二叔…

历史上马千乘是死在牢中的,良臣现在为了要和秦良玉及白杆兵扯上关系,把马千乘弄出来,便是改变了这段进程。

蝴蝶翅膀扇起来,会不会把未来的九千岁扇没,谁也不敢保证。

良臣打了个突,都说父死子继,他这里却不想叔死侄继。

九千岁不好当啊,还是二叔顶在上面的好。

看来得两全齐美了,要不然亲侄儿害死亲叔叔,大逆不道。

担着心思,马车终是出了朝阳大街,在寿宁的指点下,驰到了一处僻静之处。

寿宁公主府就在这里,左右没有什么人家,只两户看起来也像是达官贵人的宅院,不远处还有家道观,门前有两个道童正在扫地。

良臣从车上跳下,要小田去叫门。

寿宁也下了车,倒不担心自己的四姑母不在。二十年了,永宁公主几乎从未离开过她的居住,以致外间有传言这位公主殿下信了佛门,终日在府内吃斋念佛。

虽然永宁公主不喜欢太监,可是公主府的下人依旧是宫里派来的。小田叫门之后,很快就有小火者开了门,见是寿宁公主到访,不敢怠慢,慢一边派人迎公主殿下入内,一边叫人云向永宁殿下通禀。

良臣跟在寿宁后面进了公主府,府内很是雅静,到处都是花草树木,眼下还是正月,看不出什么,待过几月,必然是满府绿荫。

寿宁在前头突然停了下来,迟疑了下叮嘱良臣:“四姑不喜太监,魏公公等会随我进去后,最好不要说话。”

“殿下放心,咱家知道怎么做。”良臣对此没什么意见,永宁这一生是太监给害的,她对太监没有看法才怪。

前面有个女官迎了过来,说是永宁公主要她来接寿宁殿下。

永宁并非在公主府的会客之处见的寿宁,而是在花园中。良臣见到这位公主时,她一身白色素衣,正在亭中绣着一双鞋子。鞋子看着很小,并非大人所穿。

公主做女工,已经很让人奇怪,做的又是婴儿的鞋子,更是让人惊讶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成亲不到一月驸马就死了,并无子嗣,因而,这双婴儿小鞋是做给谁的呢。

寿宁显然也好奇,进了亭子后便问了起来:“四姑,你这是给谁做鞋呢?”

“给你大哥常洵的李选侍做的,她生了个女儿。”永宁说话间放下了鞋子和针线,抬头看向了侄女。

第三百九十四章 再去东宫

自从丈夫梁邦瑞病逝后,永宁就再未穿过带有颜色的衣服,二十年来,她一直都是白色素衣。

一方面,永宁以此表明自己为夫守节的态度。另一方面,则是永宁自己的心性,她本就喜静,不喜大红大绿,加上坎坷的命运,自是看淡一切了。

在外人眼里,这位公主真的可惜了。事实上,她很有可能连自己丈夫的模样都没能看清楚。

新婚夜,驸马梁邦瑞不是在洞房中,而是在病房中。直至死去,夫妻二人都没有见过一面。

这于一个妻子而言,无疑是最大的不幸。而这桩婚事本身,更是一出悲剧。

如果不是公主的身份,永宁也不必为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丈夫守节。

或许,这就是做公主的最大悲哀吧。

一切,都身不由己。

她不是在替自己守节,而是在替皇家守节。

整整二十年,永宁从来都是一身白衣,一日又一日的度过年华。

二十年前出嫁时的青嫩模样已经成为她的回忆,然而,岁月并没有使得她变老,只是让她长大,成熟,更使得她身上,无形之中有着一股淡淡的伤意。

公主的光环之下,掩盖不了朱尧媖是一个寡妇的事实。

一个中年寡妇,独坐在凉亭中,绣着童鞋,这画面,有些凄凉。

亭外的良臣,在看到永宁容颜的那瞬间,没有任何惊艳感。因为,此刻,他的心中只有另一个人。那个人影在他的脑海中不断闪现着,令得良臣再也无心细看永宁的样貌。

虽然早就知道西李生的是女儿,且母女平安,但陡然从永宁口中听到她的消息,良臣依旧心乱如麻,或者说,无法安宁。

甚至于,他恨不得现在就奔到东宫,奔到李翠儿身边。

他想再看一眼这个史书上记载的愚蠢女人,那个与他独处了数日的女人,那个临走时与他隔墙相望的女人。

他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总之,他的心很乱。

………

“太子哥哥添了千金么?”寿宁却是愣了一下,似乎对此事一无所知。

永宁见了,不禁摇了摇头,轻叹一声:“东宫那边,你就一点不关心么?不管怎么说,常洛都是你大哥。”

“四姑,我…”寿宁脸红了下,有些羞愧。

因为母亲和哥哥常洵的事,寿宁与大哥常洛那里根本不走动,连亲近都谈不上,因而哪里知道大哥新近添了女儿的事。若是永宁不与她说,她很可能一直都不会知晓。

永宁知道其中的原因,她沉吟片刻,对侄女说道:“常洛为人忠厚,你这做妹妹的有空还是要去他那里走动走动…”

说到这里,又语重心长叮嘱侄女,“寿宁,你记住,不管是谁做太子,我们这些做公主的都不要过问,我们只须做好我们的本份便是。都是一家人,手背是肉,手心亦是肉,偏于一方,于我们这些做公主的,不是好事。”

永宁说的很委婉,寿宁不是小孩子,她明白姑母的意思。

大哥常洛已是太子,将来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天子,如果因为母亲和哥哥常洵的原因,寿宁始终对常洛不亲近,甚至是冷漠。那么将来,于寿宁公主府而言,肯定只有弊而无利。

民间有句话说的好,叫姑爷是公亲。意思就是舅家不管发生什么,做姑爷的都不能偏帮一方,要以最公正的角度对待舅家发生的事。要不然,得罪哪一个都不好。

放在寿宁这个公主身上,事情就比民间更有利害关系了。

永宁显然希望侄女能够知道这个利害关系,免得将来会有麻烦。

太子常洛为人是忠厚,但再老实的人也有发脾气的时候。

老实人发脾气,也是最吓人的。况,那老实人是皇帝。

如果太子是常洵,永宁自不必多嘴,可太子是常洛,她这做姑母的就不能不提醒侄女。

于永宁自身而言,常洛也好,常洵也好,谁做太子,她都是姑母,无须权衡什么利害关系。

她为常洛新添的女儿绣童鞋,只是出于长辈的喜爱。虽然才三十四岁,永宁的心性却真的变老了。

她喜欢孩子,六天前当她去东宫看望尚未满月的李选侍,和那个还在襁褓中的侄孙女时,永宁真是打心眼里喜欢。

回来之后,她就做起了这双童鞋。

一针一线间,寄托的不仅仅是她这个长辈对于晚辈的喜爱,更是她的伤感和遗憾。

如果她和梁邦瑞有孩子,那么现在,很有可能她也当祖母了。

……..

“四姑,我记下了。”

寿宁点了点头,她再不通人情世故,总是知道姑母的好意。这件事也的确是她做的不对,她已然出嫁,应该更多的考虑寿宁公主府,而不是母亲和常洵那边。

永宁微嗯一声,多余的话她也不好再说多少,侄女心里有数就行。

身为朱家的女儿,担着公主的身份,实际不比民间百姓家强多少。于内于外,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做人做事,总不会出错。

“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看我这个姑母的?”永宁在亭外扫了眼,发现只有一个小太监跟着,不见寿宁驸马的身影,不禁问起冉兴让在哪。

“四姑,兴让叫父皇发到国子监反省去了。”寿宁的眼眶一红。

永宁一惊:“出了什么事?”

“四姑你不知道,我府里的梁妈妈…”寿宁将最近发生的事对姑母说了,许是情绪有些激动,说到最后,都气得哽咽了。

“侄女这次来,便是请姑母能够入宫帮我向父皇鸣冤的。”寿宁跟小时候受委屈时一样,拉着姑母的手。

永宁叹了一声,她当年就是受奴婢所欺,以致毁了一生。如今侄女又遭刁奴所欺,自是感同身受。她没有推脱,缓缓起身,拉着寿宁道:“我也有些日子没有进宫探望母后了,明日我便进宫,顺便看看你父皇。”

“多谢姑母!”

寿宁很是感激,父皇最是疼爱四姑,有她入宫陈说这件事,父皇一定会还自己和驸马一个公道。

“你都说了,我是你姑母,姑母不帮你这侄女,难道还帮那些刁奴么?”

永宁笑了笑,拿帕子替侄女拭去眼角泪水,视线落在有些魂不守舍的魏良臣身上,这才注意到对方小小年纪已经是青袍在身。她是公主,对内廷的事自然清楚,小小年纪就穿青袍,这小太监显然有些背景,却不知是哪个大珰的名下。

因寿宁的吩咐,外加想着西李的事,良臣一直在亭外默立,没有发现永宁正在看他。

见姑母目光有些疑惑,寿宁忙低声将魏良臣的身份告诉了永宁,同时说了对方在西华门外救下驸马冉兴让的事。

“还有这事?刁奴真是胆大包天,连驸马也敢打!”永宁有些愠怒,刚才侄女可没说这事。

“可不是么,那赵进朝胆大包天,要不是魏公公及时相救,兴让恐怕都能被他们打死。”寿宁一脸恨恨的同时,也是心惊后怕,这要是万一小魏公公不在那里,后果不堪设想。

“你放心,这件事我一定与你祖母还有父皇说,定要那些刁奴知道规矩才好!”

永宁想到了当年梁邦瑞被太监在大街上殴打致死的事,越发坚定要帮侄女讨回公道。不为侄女也为她,当年她对那些刁奴无能为力,如今,却无论如何不能让惨剧再演。

良臣此时已经反应过来,抛去脑中杂念,稍稍抬头看向亭中。

只是,他看过去的时候,永宁正侧着身,使得他无法看清对方的长相。但从侧面看,身段不是太苗条,属于丰满却不过头那种。

想来这位公主殿下养尊处忧,这年头又不兴健身减肥,故而成了自然微胖型。依稀间,永宁的侧身倒让良臣想到了前世中学时的女英语老师,戴着眼镜,文文静静。说像,有那么六七分。

虽然魏良臣是个好太监,永宁却因心结不愿与他说话。寿宁这边得了姑母的准音,自是放下心事,转而竟是与姑母说起那双童鞋来了。

过了片刻,寿宁便与姑母告退,永宁笑着要宫人送她。良臣走时颇是遗憾,因为他依旧没有看清永宁的模样。

出了公主府,寿宁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良臣道:“刚才倒是为难公公了,我那四姑的脾气…”

良臣自是笑着说了几句,大意寿宁不必如此,他对永宁公主的事也略有耳闻,全然不会介意。

寿宁“嗯”了一声,有些感激的对良臣道:“公公真是好人,今天要不是公公,我都不知怎么办才好呢。”

“路见不平,拔…咱家最是见不得刁奴欺主,殿下千万不要再这么说了,这都是咱家的本份。若不如此,咱家才是对不起皇爷呢。”良臣一脸忠心的样子。

寿宁虽比良臣大了一两岁,可自幼长在皇宫大内,心思单纯,哪比得上良臣这个社会人,真正是被大好人魏小公公给感动的不轻。

想到一事,寿宁又迟疑了下,低声对良臣道:“公公,却不知梁妈妈那里?…”公主殿下是想到梁妈妈了。

良臣忙道:“噢,殿下放心好了,咱家只是代为管束,回头自会将梁妈妈送至管教处。等永宁殿下入宫之后,皇爷那里也当有惩戒。”

给寿宁吃了定心丸后,良臣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请寿宁上车,他好人做到底,准备再将这位公主殿下送回去。

一回生二回熟,往后寿宁公主府于他魏公公而言,也就是个好去处了。有需要用到这位公主时,就能直接上门了。

到了车前,寿宁却似有什么心事,踌躇着没上车。见状,良臣不禁询问起来:“殿下还有事?”

“太子选侍新近生了一个女儿,我意买些小物件送去。”小魏公公是好人,古道热心肠,寿宁没有瞒他。

“这是应该的,殿下有心了。”

良臣点了点头,你寿宁也是做姑妈的人,给侄女买礼物理所当然。难不成真因你娘和你嫡亲大哥,就跟东宫水火不容了么。这样做,吃亏的可是你寿宁。

“可是,”寿宁却有些拿不定主意,迟疑了下,忍不住问良臣,“魏公公,你说我应不应该去东宫?”

良臣愣了下,旋即明白过来,故作沉思,然后肯定道:“殿下,于情于理,你都应去,便是不去,也得将礼物送到。”

“那好吧,我先去买点礼物,明天就去东宫一趟。”

寿宁也真是没有主见,自己拿不定主意,便以小魏公公的为准了。当下就叫良臣送她到京师有名的首饰店去。

这家首饰店档次很高,北京城的达官贵人有很多东西都是在这里定制购买,除了女子首饰外,店中也卖小孩金银饰,如长命锁、三角锤之类的。

良臣路上寻思着要不要充大款,用金钱让寿宁小殿下知道他魏公公的敞亮,可到了地方,才发现他想多了。东西买好后,根本不需寿宁结账,店里自有专门账单,回头自会送去自公主府。

出了店,望着手里的小礼盒,寿宁又拿不定主意了。最终,她还是摇了摇头,对良臣道:“算了,我还是不去了吧,要是叫母妃知道,肯定会怪我的。”

良臣有些头大,你这公主一会说去,一会说不去,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女人,就是麻烦。

寿宁好像已经拿定主意,径直上了车,良臣见了不好再说什么。

老实说,寿宁现在不去东宫,其实也不是坏事。毕竟,她自己的烂摊子还没料理完,这要是去了东宫叫郑贵妃知道,当娘的要是一气,指不定又闹出什么事来。

良臣想通,赶车将寿宁送了回去。

回到公主府后,良臣将车停下,自有公主府的人过来将马车赶到后面去。良臣正准备跟寿宁告辞,寿宁却突然对他说道:“要不,魏公公帮我把这礼物送去东宫吧。”

“咱家?”

良臣一愣:还有这好事?

见良臣愣在那,寿宁以为对方没有空又或不愿意,忙又道:“公公若是不便,那就算了,我派别的人去吧。”

“不不,殿下,我有空,我这就帮你把东西送去东宫。”

良臣大急,再去东宫的机会,他打灯笼也找不着啊!

第三百九十五章 故地重游

寿宁真是个体贴人,良臣这正愁没机会再见西李一面,她就可人的送上了机会。

魏公公活雷锋,生怕没主见的公主殿下再反悔,二话不说就从寿宁手里拿过盒子。

这举动倒把寿宁弄的有点懵,等反应过来,小魏公公只有背影了。

良臣心情大好,有寿宁的名义,他魏公公堂而皇之的再入东宫,任谁也不会拦着。这一次可是光明正大的,上一回真是够呛,险些把自己弄成梃击案那个倒霉蛋了。

走到半道,又觉不好。

不是去东宫不好,而是他空手人去不好。

老情人千里来相会,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吧。

黑脸老汉送的东珠大半都叫张诚给截了胡,不过还是余下几颗。那几颗良臣本就是准备给巴巴和西李准备的。他这人还是重情的,哪怕明知没有可能再和西李手拉手,心连心,该她的一份总是备下的。

这也是个心里安慰,至少他魏良臣心里不亏。

只是眼下没时间回去取了,身上又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所以良臣便准备去买几样。不过又寻思买来的东西总是不好,想人西李为了他小魏都把自家的体己给倒贴出来,想来也不会喜欢他小魏买来的东西。

还是一颗心好。

一颗红心表忠心。

人来了,比什么都强。

其实这年代要是有什么婴幼儿用品,良臣绝对会去买的。尿片奶粉之类的,孩子实用,母亲也高兴。可惜,大明朝还没这么发达。

宫城,良臣是进不去的。皇城,畅通无阻。

熟门熟路,良臣打东华门入的宫,在宫门前也有些紧张,主要怕撞见那日帮刘若愚抓自己的锦衣卫总旗,但未几又觉好笑,自己是在吓自己。

他已然是小魏公公了,还怕刘若愚个鸟。

刘若愚要弄清“八千女鬼”的真相,强迫他小魏割鸟净身,以便刘公公天天能够研究他一二。

现在,小魏已经成了公公,刘若愚的危险自是不存在。撞见了,当单位同事客气两句就行。上有天,下有地,你刘若愚再神,我魏公公大小也是个官,没必要再怕你。

要是那“助纣为虐”的锦衣卫总旗真要敢在自己面前出现,少不得他魏公公要教训他一通才是。

没撞见李维和田刚两个熟人,这两人自随李永贞回京后就和良臣断了联系,想来是交了差事,自有事做。

人家领的是锦衣卫的俸禄,又不是领的他魏良臣的工资,当然不可能天天围着他魏良臣打转了。

良臣倒觉得忙完这一阵,还是请这哥俩喝一顿才好。虽然只是小旗,但毕竟是锦衣卫的人,和他们把友谊长存下去,总不是坏事。

某种程度上,锦衣卫和公主驸马们相比,在皇位交接时的关键节骨眼上,所起的作用可比后者强上几倍。

整座皇宫的守卫都是锦衣卫负责的。

他魏公公要是能把锦衣卫及宫里的大汉将军们全买通,紫禁城换个主人都可以。当然,新皇帝是做一天还是永远做下去,就不是锦衣卫的力量能决定的了。

小田和真田在宫城外的护城河边等着,良臣验了牌子,领了行条,便直奔东宫。

到了东宫,映入门帘的还是大门洞开的宫门。

良臣四下看了眼,撇了撇嘴,朱常洛这是真穷,还是不长记性,一个老婆叫打死了,一个老婆叫偷了,怎么自家大门口还不扎紧,多派些人手看着的。

寻思上次他闯入东宫,事后倒没怎么听人说起过,和梃击案闹的满城风雨相比,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如此看来,倒有可能是朱常洛故意如此,一切正常就使外人不知道东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王恭人的死可大可小,可不管大小,事情闹开,于朱常洛这个太子而言,都不是好事。

现在及将来,直至老子死前,朱常洛最需要的就是不动如山,天塌下来也不关东宫的事,这样,便不会有人拿东宫做文章了。

梃击案疑云重重,真相实难确定,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桩大案不管背后是否有人授意,是真有人要杀朱常洛这个太子,还是真是个疯子闯进来,于东宫都是天大的祸事。

去宫门的时候,良臣想到了梃击案的主人公张差,他认得对方,这是个极易被人骗的赌徒。如果有必要,倒是能在此人身上做些文章。

到了宫门,也没人拦,良臣自是直接走了进去。还是那片熟悉的广场,心境却是不同了。

广场的南角落,同样也有个老火者在扫地,看到那老火者的时候,良臣还愣了下,心道别是上次叫自己打昏的老头。

他记得他闯入东宫后,还打伤了两个小火者,当时情急之下下手很重,不知道有没有打出人命。要是真把人打死了,回头得找人问问姓名,给他们上柱香,再设法给他们家人一笔钱,也算求个心安吧。

因为怕那老火者是受害者之一,良臣便没敢去叫他,装作若无其事的直接往宫里走去。那老火者却发现了他,见是个青袍公公,忙放下扫帚迎了上来。

“公公是来…”

老火者正要问良臣到东宫做什么,看到对方的脸却怔了下:这位小公公看着有点眼熟啊。

良臣见状,顿时头皮发麻,生怕这老火者认出他来。好在,那日他闯进东宫时只是和这老火者照了一面,下手又快,老火者固然觉得面熟,又哪真记得起来。况良臣现在一身青袍职事太监的装束,和那日俨然两人,老火者眼力再好,也不敢往那贼人身上去想。

良臣不给这老火者回忆时间,只说他乃内官监的监丞,受寿宁公主所托,前来东宫探望太子身边的李选侍。

“李娘娘在呢,公公从这里进去,问人便知。”老火者没认出人来,对方又是监丞,自是殷勤的给良臣指路。

良臣点了点头,挥手示意老火者自去忙,穿过广场,来到一处长廊前。他记得西李是住在承华殿,不过东宫他虽然闯过,可心惊意乱之下哪记得路。出来时又是跟着混堂司的马车混出来,一路头也不敢抬,更加不可能把路记着。

便准备过了长廊找个宫人问问,到头时,却听不远处传来笑声:“化淳这些年在内书堂可是出了名了,诗词书画样样精通,每考必为前三,不知有多少公公盯着你,只等你学成就要招入名下。如今你却投我门下,倒让咱家平白无故的遭人恨呢。”

第三百九十六章 末代厂公

内书堂的化淳?

良臣下意识的朝声音传来方向看去,见两个太监正向这边走来。

说话的那人,年纪约摸四十许岁,从其说话语气不难听出,此人身份肯定不低,要不然也不会隐含得意之色。

只是,那太监身上所穿的服饰让良臣有些愕然与诧异,如果他没看错,这位公公穿的跟影视剧中的朝鲜国王衣饰如出一撤。

藩属国王与太监衣服一样,颇是稀奇。良臣无意考证到底怎么回事,向那太监边上名为化淳的年轻人看去。

此人,勾起了他的好奇心和兴趣。

年轻人倒跟他小魏公公一样,都是青袍子,但看起来却比他小魏公公得体许多。

单论外表与气质,年轻人真当得起儒雅一说。

小魏公公身上,则更多的是体现出了憨厚的气质。

憨厚这个词,可褒可贬。往褒义说,即是忠厚老实,可堪重用。往贬了说,就是愚木一根,不堪雕刻。所以,被人说憨厚者,得反省自己是不是经常表现的脑子不大够用。

明末有名太监叫化淳的除了曹化淳外,良臣想不到第二人。

崇祯朝有三位大珰,曹化淳便是其中之一,另两位则是高起潜和王承恩。

高起潜之所以有名,自是与害死卢象升有关。

不过大背景却是崇祯与兵部尚书杨嗣昌力主和议,攘外先安内。卢象升却是坚决主战,内外一起平,内寇要镇压,外敌更要抗击。

这就像了南宋初年高宗赵构想和,大将岳飞却要北伐到底的旧事。身为奴婢的高起潜,自是奉帝之意行事,对卢象升百般掣肘,不发援军,致使卢象升孤军作战,兵败殉国。

但要说高起潜是个十足的恶人小人,也不合事实。事实上,高起潜的种种所为除了迎合崇祯心意外,更多的是受了其幕下一个叫马吉翔的人蛊惑。

这个马吉翔后来做了永历朝的首辅,直至死在缅甸。要说明末最大之祸国小人,马吉翔绝对可以排进前三。明朝彻底灭亡,此人出力甚多,劳苦功高。

良臣与高起潜在通州有过一面之缘,跟二叔一样高现在也未发迹,且经历和二叔也差不多。都是成年之后净身入宫,这种人,除非命运垂青,否则万万是敌不过内书堂出来的那帮太监精英的。就良臣上次见他的落魄样子,多半也就是个火者。

然时也命也,二叔傻大个成了九千岁,高起潜同样也成了崇祯朝的大珰。所以,看人,不能看眼前,不能看一时。莫欺少年穷,有时候不是一句戏言,而是真理。

高起潜最后似乎是在北京城破后投奔南都,被弘光召用为京营提督,清军过江后被部下军官强迫降清了,此后便于史书中失去了踪影。

相比高起潜,王承恩显然于史书评价甚高,此人一生没有监军经历,也未有恶迹传出,一直是在宫中伺奉,最后城破与崇祯一起自缢殉国,忠义二字用于他身上,绝不过份。

曹化淳这个人,要不是因为一桩不白之冤,良臣对他也没有多少了解。

甲申年,降清的明朝官员传播说李自成兵临城下时,是内监曹化淳开门放闯军进城。而事实上,当时曹化淳早在六年前就回了家乡,因而知道这桩冤枉后自是不平。死前还写了手稿,几首诗留给子侄,情真意切,愤懑与无奈溢于言表。

观曹化淳一生,与东林交好,没有恶迹,结果也遭到东林党人的污蔑,蒙“开城纵贼”之冤。

家居六载还遭谤,并信从前使不真。

或许,这位曹公公在死前,终是体会到了文人的无耻,也感受到了当年他为之敌视的魏忠贤的无奈吧。

说起来,曹化淳和二叔是有仇的。

曹化淳的贵人就是王安,因为王安的赏识,他才有机会入信王府侍奉朱由检,成了日后的崇祯朝大珰。

王安被二叔弄垮后,曹化淳作为王安的亲信当然不能再留在北京。不过二叔念他是内书堂出来的“文化人”,出于骨子里对读书人的尊重,二叔没有对曹化淳赶尽杀绝,只将其发到南京待罪。后来崇祯即位,曹化淳便被召还,委以重任,成了司礼秉笔大珰。按宫里排辈,王承恩都是他名下的太监。

除了“开城纵贼”这桩不白之冤外,曹化淳还有一个头衔,这个头衔比司礼秉笔还要显赫。

那就是,这位曹公公便是历经两百多年风云的东厂最后一任提督太监。

东厂,第一任厂公是谁,已不可考。

最后一任,却是曹化淳。

如果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日后的末任厂公,那么,他边上那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太监是谁,也不难猜。

良臣估计这人多半就是曹化淳的恩主,二叔的死敌王安,所以,他步子放慢,微微低头,尽量不与这个东宫管事太监照面。

来人正是王安和曹化淳。

王安现在心情很好,因为他最看重的内书堂状元才曹化淳主动投他名下,这让他十分的有面子。

论身份,他王安如今不过是司礼随堂太监,不比那些秉笔。曹化淳是内书堂抢手的人材,多少秉笔公公盯着他,只等学成就要召到名下,可曹化淳却没有投奔秉笔太监们,而是投他王安,这让王安很是自得。

二人一路走着一路说着,多是王安在说,曹化淳在听。

“咱家有个私臣叫汪文言,脑子很好用,学识也不错,等过两日化淳与他见见。另外,咱家想了,先在神官监给你谋个监丞,你且先做着。等过得今年,咱家帮你活动活动,看看文书房那里有什么空缺。”

文书房是司礼监掌收通政司每日封进奏章,并会极门京官各藩王所上封本,在外之阁票,在内之搭票,都由文书房负责接收分发保管。宫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入司礼监者,必由文书房出。如同外朝内阁大学士必由翰林、詹事出。

王安早年就是内书堂出来的,如今已为司礼随堂兼东宫管事,他许曹化淳文书房出身,可谓是重诺了。

曹化淳自是感激,忙道:“多谢王公!”

王安哈哈一笑,示意曹化淳不必如此,这事对他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而矣。但王安说的轻松随意,曹化淳却不敢当真。

“你这也是迟了些,若不然咱家倒能安排你为皇长孙伴读。”

王安有些遗憾,曹化淳来投确是迟了,皇长孙快到读书年纪了,按规矩得选贴身伴读。人选他定了魏朝,要是曹化淳早些来见,他肯定要安排曹为皇长孙伴读。毕竟,相比文墨不怎么通的魏朝,内书堂才子曹化淳无疑是最佳人选。

曹化淳心下有些失望,他来投王安,其实就是奔着东宫,奔着皇长孙来的。别人看来,东宫是冷宫之地,但在他曹化淳看来,却是机遇之地。

可惜,阴差阳错,还是迟了一步。但也不要紧,只要王公公能为他谋入文书房,将来前途也不定会比皇长孙伴读差。毕竟,太子才二十多岁,皇长孙那边的人想要出头,不知要等几十年呢。

“你是何人?”

王安注意到了前边的魏良臣,走过来打量了良臣一眼。

“回公公话,奴婢是寿宁公主派来探望太子选侍李娘娘的。”良臣知道这个中年太监八成就是王安,略微有些紧张。

“寿宁公主?你从这边进去,自有人领你过去。”王安噢了一声,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挥手示意良臣自去。

良臣忙从他二人身边小心走过,没走几步,却听身后的王安与曹化淳说道:“有件事,你替咱家跑一下。”

“王公请吩咐。”曹化淳躬了躬身子。

“内官监的曹公公是你本家,你替咱家去给他传句话,要他小心看着那个新进的监丞。”

王安说着和曹化淳已是折进了长廊,走的远了。

良臣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得罪王安了,要王安特意去给他的顶头上司打招呼呢。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这魏公公是临时差遣,除了万历和张诚那里能够使唤得动他,内官监的人没必要理会。左右他小魏公公也不可能跑去单位上班。这年头,在外挂名干事的公公又不是他一个。

人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

虽然不怕内官监的人找自己麻烦,但王安这么给他上眼药,良臣还是不能忍的。这位王公公不但是东林党的重要盟友,也是二叔的死敌,于公于私,良臣也要帮着二叔一起弄他的。

这账且先记下,水来土淹,兵来将挡,倒要看你王安能使动内官监姓曹的给自己整出什么妖蛾子来。

良臣有些急迫,越发想着杨镐把倭兵赶紧派给自己。

手里有人,办事不虚。

高淮都敢带私兵潜进京城,他魏良臣在天子脚下跟人械斗,想来也不是什么事。

想了想,决定这几天就弄个详细的计划递给张诚,给万历一个定心丸,画个大饼给他。

这样,也算是以防万一。

纸上画饼,也是真金白银。

只要万历继续咬这个钩,他这皇帝就得替魏公公背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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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 西李,我来了

穿过亭院之后,到了被一座小花园分开的路口,良臣不知承华殿是哪条路,正好有一小宫女路过,良臣便叫住她。

“承华殿从这里往南,公公沿着这条路直走,过两个路口右转便到了。”

小宫女十三四岁的样子,见一青袍职事太监问话,自是不敢怠慢,为良臣指了承华殿方向,又询问是否需要带路。

“咱家自己过去就行,小姐姐且去忙。等会咱家要是没找对地方,再劳小姐姐帮着找对地方…”

良臣笑着谢过这小宫女,按当下习俗叫了声对方小姐姐。凭良心说,小姐姐是蛮可爱的,良臣便与对方逗笑几句。想这小宫女也不是社会人,不会有太多联想。

小宫女没想到眼面前的公公会称她小姐姐,顿时有些羞红,继而很是开心。许是刚进宫没多久,小小年纪不知掩饰内心,神色变化皆在脸上写着。

见状,良臣亦是受到感染,心情大悦。先前被王安莫名奇妙搞得有些郁闷的小心肝,也变得很是活跃。

年轻,就是本钱啊。

良臣精神抖擞,管你王安还是李安,任你神通广大,将来总要比小爷先死。

就算他小魏公公再无能,再怂,再狗熊,学倭国那位德川,把厉害的对手熬死,天下不就我有了?

说实在的,这也是穿越者的一条路。

世上还有什么事能比看着对手慢慢老死,而自己还活蹦乱跳,勾三搭四来的快活呢。

就算是贵为九五之尊的皇帝老子,小魏公公再熬九年,也能把他熬没。

人活着,对手没了。

无敌,是多么寂寞啊。

转头又想,该出手时还是要出手,人生虽然寂寞如雪,但是总要轰轰烈烈一场。至少,要让对手知道他魏二爷长几只眼。

王安这老家伙,回头得在小本本上记下来。曹化淳么,暂时先放他一马,且看他日后表现再说。

良臣嘿嘿一笑,他从来不是一个记仇的人。恩怨分明,他比任何人都分得清。今日是敌人,明日把酒言欢也未尝不可。亦或今日你老势大,小魏公公纳头就拜呼你一声大佬也行。

做人嘛,得洒脱,跟个妇人似的睚眦必较,有意思么?

虽然,那夜在净事房时,他已打算利用魏公公的身份收拾一下胡广和沙千刀那两不开眼的倒霉蛋,顺便再把潘寡妇抓来骑木驴。

这件事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只是最近事多,魏公公又是贵人,忙的顾不上那一茬而矣。

小宫女没指错路,良臣一路溜达,顺顺当当的来到路尾,右侧不远处,承华殿赫然在望。

沿途,并没撞见几个人,东宫还是跟他上回来时一样,冷冷清清的。

传闻朱常洛这个太子为了养家,不仅跟嫔妃娘家借款,还在外面借高利贷,最后他登基时一结算,整整欠了四百万两白银的巨款。

虽然是皇帝,可皇帝也不能赖账,因为债主的背后都是朝中的大员们。没办法,朱常洛只好大举卖官,一下开了好多空头支票出来,以致儿子朱由校登基头一年,什么事也没干,光替他爹擦屁股了。

却不知朱常洛把借来的钱用在何地去了,看这东宫冷清模样,想来也不可能用在了家里面。

良臣好奇心大增,很想弄明白朱常洛借钱干什么去了。路口,有几个小火者,两个在扫地,两个则在修剪两侧的花坛,还有一个则提着水壶在浇水。

良臣打他们身边过去时,几个小火者都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默不作声继续干活。不过等良臣过去后,有一个小火者放下手下的剪刀,一脸困惑的盯着他的背影。

这个小火者不知道是摔跟头还是什么缘故,额头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使得他本算清秀的脸蛋看着有些可怖。宫里面除了讲才学,相貌也很重要。看样子,这小伙者如果没有大造化,终其一生恐怕都不可能出人头地了。

边上另一个小火者见状,不禁问同伴在看什么。

有疤的小火者挠挠脑袋,一脸古怪道:“刚才过去那人,好像上次打我们的贼人。”

“是么?”

边上小火者一惊,朝正往承华殿走的魏良臣看去,继而摇了摇头,低声道:“你眼花了吧,刚过去的可是位公公。”

“可能吧。”

有疤小火者只是看的眼熟,哪里能确认。或许,真的只是有点像吧。想到那打得自己破了相的小贼,他很是恨恨不平,咬牙道:“但叫我再见到那贼人,定咬死他。”

“我帮你一起咬!”

边上小火者也是咬牙切齿,他倒是没叫破相,可后脑勺肿起的大包过了半个月才消,那小贼要是下手再重一些,只怕他就没命了。

到了承华殿前的良臣可不知冤家路窄,他刚刚从受害人面前走过,要不是如今他魏公公的身份和贼人形象反差实在太大,弄得不好就能叫人家当场给认出。

承华殿大门紧闭,边上门房里却坐着一个人,手里捧着本书在看。此人约摸三十来岁,良臣不知对方身份,因为看着既不像是有职事的太监,也不像是寻常火者。

那人可能看书看得入迷,没注意有人走过来。等发现时,心里惊了下,连忙起身朝良臣道:“这位公公是?”

良臣打量了这人一眼,长的蛮像浓眉大眼的朱时茂,若是配上长须,单论长相绝对是最符合这个时代男子审美的。

“你是?”

因为吃不准对方身份,良臣拿不定如何称呼。要是个公公在这里扮猪吃虎,他小魏公公就不能太浪了。

那人同样不知魏良臣身份,但见是青袍服饰,知道是有品级的,因而态度很是恭谨道:“小的魏朝,承华殿的管事。”

良臣听了对方名字,不由愣了下,然后“噢”了一声:“你就是魏朝啊。”口气好像久闻大名般。

“怎么,公公识得我?”魏朝也很惊讶,这小公公知道他,他怎么不认识对方的?

“有过耳闻…魏公公,劳你向李娘娘通禀一声,就说魏良臣奉寿宁公主殿下之托前来探望娘娘。”

良臣干笑一声,不与魏朝纠缠这个问题,让魏朝颇是纳闷。良臣把自己名字也给报了,更让魏朝心生困惑。按规矩,你魏公公既是受寿宁殿下嘱托来东宫,自是直接报寿宁殿下就可,怎的把自己名字也给报了,搞的好像是他魏良臣特地来看望娘娘似的。

这小公公有点不懂规矩了。

困惑归困惑,魏朝却不敢不去通禀,请良臣在门房坐下耐心等侯。

耐心,良臣是有的,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李翠儿,这耐心也有限度,坐在门房里火烧屁股似的,不时探头朝内张望。脑中想着西李听到自己名字时的反应,见到自己后又是什么反应。

想的多,心思就热的很。

情深意切,但在一句我来了。

第三百九十八章 魏公公的好

承华殿中,西李正发着脾气,因为宫人洗小郡主衣服时,不慎将衣服混在一起,结果染了色。

“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们做什么?”西李一手抱着还没满月的女儿,一手拎着那几件叫宫人洗染了色的小衣,气不打一处来。

两个贴身的宫人年纪都不大,知道自己犯了错,均是很害怕,忐忑不安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也不敢说。

西李见她们这样,不由想到自己未进宫前,火气便渐渐的小了下来。怀中的女儿突然动了下,睁眼看着自己的母亲,西李忙抱着女儿在殿中来回哄逗。

几天前,小爷给这个女儿起了名字,叫朱徽媞。名字起的西李很满意,比她这个母亲的名字可好听多了。

哄了一会,发现女儿睡着之后,西李忙将她抱到后殿放在床上,盖好棉被,又在床边看了一会,方来到前殿。见那两个宫人还站在那里,西李没好气的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去准备温水,分两个桶拎过来,余下的衣服我自己洗。”

闻言,两个宫人吓坏了,年纪稍大的那个连忙道:“娘娘,你还坐着月子呢,不能沾水的。奴婢们知道错了,娘娘你就再给我们个机会,我们一定把衣服洗好。”

“让你们去就去,哪这么多话?”

西李瞪了她们一眼,她脾气坏在东宫是出了名,可不意味着她会因小事对宫人发火。她只是想亲手替女儿洗衣服而矣,反正离出月子也没几天,应当不碍事的。

两个宫人还犹豫着,西李不耐烦的催促了下,方才硬着头皮下去准备。

承华殿有自己的小厨房,不过平时用的热水大多是混堂司专门送来。西李生产之后,王安特意安排混堂司在承华殿安了一口大炉子,这样就能时刻有热水用。等西李满月之后,大炉子却得撤掉。宫里的规矩,除了各宫的小炉,宫里是严禁各殿生大炉子的,因为易失火。

不一会,两个宫人和一个小火者就拎了热水过来,按西李的吩咐将桶倒满,正要下去时,前头门房的魏朝却进来了。

“娘娘!”

魏朝有些畏惧西李,主要是上次客氏的事把他闹的灰头土脸,虽说事后他给李进忠下了绊子,把人撵出了东宫。可谁知李娘娘知道这件事后,竟在小爷那说了他坏话,小爷一气之下将他安在承华殿当门房。

打这之后,李娘娘就跟吃了呛药似的,隔三叉五就把他魏朝叫进来好一顿教训。要不是王安公公那里许着过段时间把他调到太子妃那照看皇长孙,魏朝说不得也要学李进忠来个“自我放逐”了。

西李正在试水温,抬头见是魏朝,脸色顿时微微沉了下,问道:“什么事?”

魏朝心里嘟囔一句,上前道:“回娘娘,寿宁公主叫一个魏良臣的人过来探望娘娘。”

“寿宁?她还记得有我这个嫂嫂么?…”西李真是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来不上门的小姑转了性子,记得有东宫这门亲戚了,突然,人却突然一个激灵,失声问魏朝,“你刚才说寿宁叫谁来?”

“娘娘,是魏良臣。”

魏朝咯噔一下,被西李的反应给吓了一下,倒没是多想什么。寿宁公主是贵妃娘娘的女儿,那头跟东宫这边的关系,他魏朝心中有数。只道是李娘娘被寿宁殿下派人来看她给惊着了。

以为李娘娘会直接叫他把人放进来,却没想西李却紧接着又问了句:“那魏良臣长什么模样?”

这叫魏朝如何回答?

“娘娘,魏公公蛮年轻的。”魏朝说了这么一句。

“魏公公?”

西李一颗提起的心好似在半空中飘了一圈,然后一秒落地。懒懒的,无所谓的朝魏朝摆了摆手,“叫他进来吧。”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那个负心人怎么也不可能净身入宫的。

西李只道是同名,没再多想。自从知道客印月和那小子有关系后,西李对那小子就爱恨交织,具体滋味,只她自己知道。

魏朝哎了一声,缓缓退了下去。走远之后,一颗心也是落了下来。也不知王公公究竟几时安排,这承华殿他当真是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回到了门房,看到那魏公公老实在里侯着,魏朝便上前请他入内。承华殿地方不大,不必他再引路,人进去后直走便是。

良臣朝魏朝点了点头,给了对方一个颇是古怪的笑容。

魏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下却是有些羡慕对方。小小年纪就做了监丞,穿上青袍子,将来总得做上少监、太监。再看他魏朝,明明抱着王安公公的大腿,也得了皇长孙伴读的差事,可偏就这么倒霉得罪了东宫的女主人,结果把自己困在承华殿的门房天天挨气。人比人,真是能气死人。

也是没好气的一屁股往凳子上一坐,发了一会闷气,还是把心中的烦闷扫了,顺手拿起先前看了一半的书接着再看。

这书叫《春秋》,是王安特意从内书堂借了一本拿给魏朝看的。王安是好心,魏朝要做皇长孙伴读,自身哪能一点功底也没有。临时抱佛脚,只要用心钻研,也来得及。

魏朝自个也明白,虽然一把年纪了还要再读书,实在吃苦,怎么也比不上吃酒赌酒快活,但为了将来也坚持着。但盼着把书读好,日后能够有出息吧。

他这辈子最大的指望不是成为司礼监的大珰,威风八面,但求能够接王安的班就行。王公公能有今日,便是托当年做小爷伴读来的。如今他魏朝也做皇长孙伴读,可谓是跟王公公一个模子出来的了。

只是读了一会,又沉不下心,不是想着李娘娘老是收拾自己,而是想着客妈妈那对大胸。那女人没眼力,他魏朝哪点不好,要她跑李娘娘那里告自己的状。

倒是听人说,客印月的老公侯二好像出了事,似乎是在家乡赌钱时叫无赖们给打了,伤的还挺重,把客妈妈急坏了。

不过,死了才好。

死了,她客妈妈才死了心,才能知道他魏公公的好。

第三百九十九章 你过来

不怕贼上门,就怕贼惦记。

良臣的警惕心还是很高的,这是他第二次见魏朝了。

上回在北安门外找客印月时,良臣曾看过魏朝一眼,当时只觉得魏朝个头不高,平平无奇,只眉间那颗桃花痣有些惹眼。

现在仔细再看,人家也是长得浓眉大眼,比他和二叔的样貌都端正,也难怪客印月看上他。要不是太监,就魏朝这长相,配上长须,正气凛然四个字绝对担得起。

从顺序上说,魏朝才是客印月的原配,二叔是后来插上来的第三者,良臣则是第四者。不过,良臣这个第四者比前面两位多了更实用的东西,因而,警惕心是有,但自信更高。

真刀真枪这玩意,永远比隔山打牛,井底捞月来得更现实,也更有用。

客印月食髓知味,不可能再被魏朝给忽悠去。

所以,良臣根本不必担心魏朝,他要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不定期的喂一喂客巴巴这个老祖奶奶。

要不然,他魏公公长年在外出差,巴巴一个人在家,寂寞难耐之下,看不上魏朝这帮太监,真在外面勾搭上一个西门公子,也是说不准的事。

一回生二回熟,要么就没有,有了偷情的经历,客印月会不会给他这个半道小子守贞,恐怕真是天知地知人不知的事了。

想到此处,良臣眼皮就跳,心虚又害怕。

论本事,他认为自己可以。论相貌,尤其是风流倜傥什么的,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了。

女人,大多数还是喜欢小白脸的,倒贴钱也干。

这是雌性的本能,无关情感。

因而,万一魏公公成了武大郎,良臣也只能哑巴吃黄莲了。

届时还能怎么办?

这事越想越头疼,偏良臣还不能真窝在北京天天守着老祖奶奶。思来想去,也就走一步看一步了。

魏朝这边,他现在也不可能拿对方如何。

良臣没可能把手伸进东宫干涉东宫的人事,哪怕通过西李也不能。宫里太监的任用是由司礼监和二十四衙门负责的。刚才王安身为东宫管事太监,太子的贴身大伴,不也得通过内官监的人找自己麻烦,而不是直接下场么。制度这东西,只有最顶层的人才可以肆意行事。下面的,都得按规矩办事。坏了规矩,就得承担公愤。

好比梁姑婆这事,规矩上也不是魏良臣这个内官监监丞能管的,所以他可以动手揍人,甚至把人弄走,但绝不能打死了。最后,还得通过宫里解决事情。

一路寻思着,一路已是熟门熟门的来到了西李居住的侧殿。侧殿外,早有一个宫女等着了。

良臣收了杂念,问那宫女:“娘娘在做什么?”

宫女道:“娘娘在洗衣服呢。”

洗衣服?

良臣有些意外,西李吃错了什么药,堂堂的太子选侍自己洗衣服?

这宫女就是犯错的那两宫女其中之一,也不好与这位看着颇是年轻的小公公多说,只领着他入殿。她不说,良臣自也不方便多问,便跟在后头。

远远的,良臣就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只小凳上,弯着腰搓洗着衣服。面前是两个木桶,里面散发着热气。边上,一个十来岁的小宫女正帮着过水。

“娘娘,人来了。”宫女在外面轻声唤了一声。

“让他进来吧。”

西李刚搓完一件衣服,顺势将另一件小衣放进水中泡了起来。然后挺了挺腰躯,因为做月子的原故,她身上的衣服比较厚,使得弯腰有些困难。

“寿宁倒是有心了,小爷一直跟我说她呢,原是想过些日子去寿宁那玩一趟,没想寿宁倒是先派魏…”

西李一边嘴里说着客套话,一边转过身子,视线落在了走进来的魏良臣身上。

视线里,那个既爱又恨的负心人正一脸微笑的看着她。

“啊!”

西李惊呼一声,跟见了鬼似的,哆嗦了下,身子一晃,险些将脚下的木桶打翻。

边上的宫女见状,吓的也险些叫出来。领良臣进来的那个宫女则是一脸愕然,不知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良臣深情的目光如有千言万语般,定定的站在那里,看着几月未见的西李。

似乎,这几个月,娘娘你又成熟了,比以前丰满了许多,有些地方也是见涨啊。

良臣很快速的将双眼的视线聚焦成一点,在西李身上扫描起来。有些遗憾的是,因为西李身上穿的厚,脑袋上也包着头巾,所以他看不出多少玄机。甚至仔细看的话,还觉得西李有些臃肿。

不过,这也是应有之意。

再美的女人,在月子里,都美不到哪去。

良臣捡大放小,眼里只有西李的美,瑕疵无形的就被丢到一边。

他静静的等着,等着西李惊喜的目光如利箭般将他穿透。

然而,让他有些郁闷的是,西李好像没有被这个大惊喜喜到,反而跟傻了似的呆呆在那看着他。

殿内很安静,两个小宫女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家娘娘在那发呆,而那个小公公则是一脸困惑的样子。

许久,西李缓缓的从凳子上站起,然后对那两个宫女说道:“你们先下去吧,没有我的吩咐,不要让人进来。”

“是,娘娘。”

两个宫女只道娘娘要和这位小公公说话,不便她们听到,忙应声退了下去。

良臣欣以为然,也对,情人相会,哪能让这些外人在这碍事呢。

等宫女退下后,他有些激动的呼了一声西李:“翠儿!”

在他的心中,没有任何一个称呼能比得上“翠儿”了,因为当初西李曾告诉过他,这世间能叫她名字的除了她娘,就是他魏良臣了。

连丈夫都不曾叫过的名字,由自己呼出,这代表的是一种真情。

西李可能有些不适应自己的名字突然被叫出来,她微微有些发怔,尔后,轻呼了口气,朝良臣挥了挥手:“你...过来。”

声音很柔,听着也很亲切,如同许久未见丈夫的妻子般。

良臣心中一暖,“哎”了一声。

第四百章 喔?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来时的路上,良臣就已经想好见西李的第一面应该说什么。

此刻听到对方的呼唤,一颗心已然飞速的向着对方飘了过去。

他大步上前,准备给西李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深情的问上一句:“许久未见,你可想我?”

未料,等侯他的不是西李的热情,而是一股悲愤。

良臣靠近后,西李想都没想,俯身就从桶中拿了一件湿透的小衣,二话不说就朝良臣脸上甩去。

“叭!”

湿透的小衣甩在脸上的滋味,不比打耳光来的差。

良臣愣住了,满脑子都是水珠。他呆呆的望着西李,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打自己。

西李却根本不与他说,只将湿透的小衣在他脸上、身上反复的抽打着。

良臣完全懵了,以致都不知道避让。

西李不断的抽,只抽得良臣脸上、身上都是水,视线都模糊,只抽的她胳膊都有些酸了。

“叭”的一声,小衣掉在了地上,同时良臣手中的盒子也摔在了地上。寿宁买给西李女儿的礼物散落开来。

地上的长命锁让西李愣了下,抬头再看浑身湿透的良臣,一肚子委屈的她也打不下去了,眼眶一红,竟是失声哭了起来。

哭声让良臣反应过来,西李虽然让宫女退下去了,可要是动静大了,难免会惹人注意。要是来个不开眼的宫人太监,瞅见这一幕,他魏公公麻烦就大了。

急忙拿手抹去脸上的水,上半身除了后面基本上都湿了,脖子里水滴不住的往后背流,刚开始还是暖的,过的片刻却是冰凉无比,让良臣本能的就打起激灵来。

此时此刻,却无法再顾身上的水了,慌忙就去扶住哭泣的西李,一脸无辜的问道:“娘娘,你打我做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你…你…你怎的做了太监…”

西李甩脱良臣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脸上满是绝望。

良臣恍然大悟,原来西李以为他真净了身,这才发急。

他有些好笑,想直接告诉对方真相,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轻叹一声,然后有些伤感道:“自从出宫之后,我日日夜夜都在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可是…”

说到这里,良臣竟然也抽了抽鼻子,然后用痴情的目光看着西李,痛苦的说道:“你不知道,那种滋味真是太难受了,我实在是实不了,受不了了!…我只想见到你,见到你!…为了见你,我只有变成这样…”

后面良臣也编不下去了,好在急中生智,瞬间抱住了自己的头,两手使劲将自己的脸庞挤压得稍许扭曲,似乎正在饱受心灵和肉体的痛苦折磨。

爱一个人,就为她割了吧。

良臣觉得自己的表现,在理论上应当比爱一个人就为她做牢要更上档次一些。

由此引发的强烈情感反应,也应当是疾风骤雨的。

“啊…”

西李果然惊呆了,这个负心人为了她,竟然…

霎那间,她被感动了,一个男人为了见她,连命根子都不要了,这个男人难道不是世间最好的男人么!

他,爱我!

“我不要你这样,不要你这样…”

西李再也无法忍受自己内心的情感压抑,她一下就扑了上去,抓住良臣的双手,凝视着他,眼眶中都是泪水。

她想大声叫喊,大骂老天,为什么要这样,可是,她不能。

她只能这样静静的看着这个爱他的男人,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

她的心如千刀万剐般疼,疼的她几乎难以站立。

“没有关系的,为了你,我心甘情愿。”

良臣任由西李紧握着自己的双方,任由对方痛苦而又痴情的看着自己,他淡淡的说道:“当初,你不就是想让我入宫长伴你左右么…现在,我来了,翠儿,你还愿意接受我么?”

“不,不是这样的。”西李将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声音满是哭腔,“我只是说说而矣,如何是真的想要你…怎么办,怎么办,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西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愧疚自责过,哪怕当初失手打死王才人,她也没这么后悔难过。

她恨自己为何要说那句话,如果她不说,这个男人就不会为她这样。

她的过错,再也弥补不了。

她无法原谅自己。

“世间始终你好,翠儿,你不要难过,我虽然残了身子,可是,我的心却完好无损,从今天起,我的心永远属于你。”

良臣将西李的手缓缓放下,然后一把将她抱入怀中,趁热打铁,几个月未见了,总得让他好生抱抱。

西李没有挣扎抗拒,任由良臣抱着,只是,始终在抽泣。

她恨自己刚才为什么要那样对良臣,她伤了他的心。

“翠儿,别难过了,真的没有关系的,看着我,看着我…”

比去年丰满许多的西李给良臣的感觉很充实,他现在巴不得上下其手,重游故地,然而西李老是这样哭泣,他做那些动作实在是有点不合时宜。所以,为了重续前缘,魏公公必须露出他狰狞的一面。

西李不知道良臣要她看什么,但如一个妻子般温顺的将头抬了起来,默默的看着良臣。

良臣用袖子替西李拭去脸上的泪水,西李为他如此,他真的很感动。所以,他不想再骗她了。

“把你的手给我。”良臣轻声说道,说话时不忘朝殿外瞄一眼,免得叫人看见。

“干什么?”

西李虽然不解,可还是依言将手伸了出去。

良臣微微摇头,示意西李不要问,然后轻轻的握着她的手,缓缓的向着自己的裤裆探去。

“摸一下。”

良臣的声音如吹在西李耳边一样,西李却痛苦的摇了摇头,看着良臣的目光无比哀怜。

她不想再伤这个爱她的男人心,她不想再去揭开他的疤痕,更不想再伤他的自尊心。

她只想好好的对他,让他知道她不会因此而嫌弃他,而远离他。

西李的神情让良臣心下暖和同时,也让他笑了起来,然后将对方手按在了自己的身下。

西李不想那样,可不等她抽手,已然按了上去。

旋即,她心跳了一下。

“喔?”

西李的低呼声,震惊的同时很诱人。

第四百零一章 醋坛子翻了

良臣笑了,得意的笑。

西李则是一脸难以置信,如被电击般呆在当场。

“有没有摸到什么?”

良臣朝西李挤了挤眼:这个意外来的惊不惊喜?

“怎么会?…”

西李万般吃惊,怎么也不敢相信手边传来的触感。原该空落的地方,竟是那么的充实。

出于本能,她再次伸手探去,发现的确有东西。这一下,她如在梦境之中,周遭一切恍惚间都变得那么不现实。

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进来。

然后,在良臣促狭的目光中,西李紧咬嘴唇,狠狠的握住、狠狠的拽了起来。

是那么的用力,那么的用心。

“喔!…疼,疼…”

良臣面目表情顿时变得难堪,撕心裂肺。长这么大,他也不容易啊。

“怎么还在的?!”

西李终是确认了,于震惊中一把推开良臣,不敢相信的望着他。

“那当然…”

良臣嘿嘿一笑,一脸得意,正要开口,西李却突然又上前给了他一巴掌,怒骂道:“你不要命了,竟敢冒充太监入宫!”

“……为了你,我什么都不怕。”

良臣实在是被打的没了脾气,李娘娘果然是史书有名的奇女子,不枉打死了朱由校亲娘,说出手就出手。

摸了摸左脸,打是亲,骂是爱,西李打的越狠,说明对他魏良臣越在乎。

如此安慰,心下受用,却不至于把右脸也伸出去。

一句“为了你什么都不怕”让西李的心瞬间又颤了一下,微愣片刻后,她清醒过来,竟是让良臣马上走。

“你快走,快点离开东宫,要是被人发现了,会被杀头的!”西李情深意切,万分焦急,恨不得良臣现在就从她眼前消失。

“你不要害怕,没事的,没人会杀我的头。”良臣当然不能就此走了,他摇了摇头,示意西李不要紧张,然后低声说了句,“况且杀头的事我早就做过了,翠儿真以为我怕死么?”

西李的脸一红,她知道这小子指的是哪件事。

那件事,她也曾后怕过。

但她没有后悔过,她一直以为这件事可能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错误,但仅仅是个错误,是个插曲,余生这个错误再也不会重犯。

她努力克制着对这个少年的想念,随着女儿的哇哇落地,曾几何时,她竟然真的不再想这个少年,转而将一腔的爱意寄托在了女儿身上。

可是,就在她快要淡忘,或者说是正视现实时,这个少年却突然又出现在她的面前。

这让她再也不能自已。

如在梦幻之中般。

“到底怎么回事?”西李迫切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明明是回乡考试的,怎么转眼间却又来了京城,还以太监的身份来了东宫呢。

良臣微微一笑,低声道:“我这太监如假包换,我也确是受寿宁所托来东宫探望娘娘你的。”

“你那东西都在,怎么可能是太监?寿宁是疯了不成!”

西李可不想听良臣的鬼话,枉她先前为这负心人留了那么多眼泪。要是知道这家伙刚才是在骗她,她打死也不会那么失态。

良臣摊了摊手:“寿宁没疯,我真是内官监的监督丞…唉,其实我也不想当这劳什子公公,都是你公爹弄出来的…他是皇帝,他金口一开,我不想当太监也不行啊。”

“皇上?”

西李听着越发糊涂了,魏良臣这假太监和她公爹有什么关系。

“你坐下,听我慢慢对你说。”

良臣拉着西李坐到椅子上,将他从关外回来后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了。除了瓜尔佳氏,其它的都没有隐瞒,因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西李听了良臣的这一番经历,半天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皇上也太…太胡闹了,他怎么可以让你好好的人做太监呢?”

西李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因为小爷不受皇帝喜欢的原因,她这儿媳妇其实根本没见过公爹。倒是太子妃郭氏成亲时见过,毕竟,她李翠儿只是个选侍,不比太子妃亲贵。

“不管怎么说,皇上也算是成全了你我。我要不成了太监,如何能光明正大来找你呢?”良臣顺手就要将西李再搂在怀中。

“你是你,我是我,我和你有什么关系。”西李却把脸一沉,身子侧了一下,不让良臣抱她。

良臣只道她是在怪自己先前骗她,忙赔笑道:“娘娘和我当然有关系了,一夜夫妻百日恩嘛…刚才是我不好,没跟你说明白,我向你赔罪好不好?”说着大手又要去搂西李。

西李却直接起身站到一边,没好气的看着良臣,微哼一声:“魏良臣,请你自重。”

良臣心中一乐,西李这模样,真是看着叫人痒痒。厚脸皮舔笑道:“翠儿,我千辛万苦的,你怎么忍心拒我于门外的。”

西李神情略微有些复杂,似在想什么,未几,态度很是坚定,冷冷的看着良臣:“你再这样,我就叫人了。”

“你叫啊…翠儿,我知道你怪我,可我说过,我的心永远属于你一人!你可知道,这几个月我是多么的想你!…”良臣没多想,只道西李欲迎还拒,不禁又往前走了一步。

“是么?”西李听了他这话,却是冷笑起来,“那你告诉我,客印月是怎么回事?”

“客印月啊,她是…”良臣一个激灵,一脸不解的问道:“哪个客印月,这人是谁?”

“你不要装了,客印月已将你和她的事都告诉我了。”西李气鼓鼓的。

良臣打个哈哈:“这是哪说的话,翠儿,我真不认识什么客印月…”

“住口!”

见良臣死不承认,客印月不由来了气劲,怒哼一声,“你不认识她,为何把我送你的簪子插在她头上了!”

簪子?

良臣一惊,暗骂自己糊涂,千疏万密竟还是做了件蠢事。客印月就是东宫的人,他却把西李的东西送她,能不被西李发现么。

坏了坏了,良臣大急,不知如何开口解释这事。西李可是个小心眼的女人,虽然和她相处不久,但良臣却知道对方是个很易吃醋的女人,现在醋坛子翻了,叫他如何收拾。

慌急中,耳畔却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听到女儿的哭声,西李瞪了良臣一眼,连忙去看女儿。

良臣在殿外有些讪讪,将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轻叹一声,轻手轻脚向后殿走去。

他准备坦白从宽。

第四百零二章 上面有人

良臣希望西李能够原谅他,毕竟,他的行为算不上给李娘娘戴绿帽。

但这件事也是他魏良臣的错,明明做了,非酱鸭子嘴硬,人西李不生你的气又生谁的。

所以,现在坦白还来得及,良臣相信只要自己的态度足够诚恳,西李是会选择原谅他的。

再怎么说,西李都是太子的女人,这辈子注定和他魏良臣没有结果。因而道义上西李的吃醋也站不住脚,只要良臣放低姿态,软一点,西李多半也就随他去了。

到后殿前,良臣特意再张望了下,确认没人闯进来,这才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西李正抱着醒来的女儿在哄,见良臣也进来了,看了一眼便不再理会。

她心里烦闷着呢。

良臣讪笑着上前,斟酌着如何开口。瞥见西李怀中的女儿,灵机一动,不由夸了声好可爱。

不想西李不接他这茬,微哼一声,只顾哄女儿。

良臣搓了搓手,颇是尴尬。

做了母亲的西李,看着也多了几分爱——母爱。

说起来,西李的这个女儿其实很命苦,因为她娘是移宫案的主角,得罪了东林党,所以从小就和西李一起被强迫迁到冷宫。直到后来二叔掌权向朱由校进言,西李娘俩才得已出了冷宫,同时也给西李的女儿封了乐安公主。

乐安公主没有她娘那么有名,不过她丈夫却是崇祯临死前的托孤之人,此人名叫巩永固。

甲申年,闯军即将攻破京畿,大臣李邦华奏请太子南迁,崇祯犹豫不决,等到闯军兵临城下时,才密诏巩永固和另一个驸马刘文炳护行太子南下。可惜,时机已过,巩永固和崇祯抱头相泣。

北京沦陷时,乐安也正好去世,尚未入葬。巩永固将与乐安所生的五个子女全部绑在乐安的灵柩旁,对他们说道:“你们都是皇帝的外甥,不能落于敌手”。之后,焚烧全家,举剑自刎。

亡国的公主驸马,命运大多艰辛。巩永固这个外姓驸马携子女为小舅子崇祯殉国,想来也让人心酸。只可怜了那几个年幼的孩子。

当然,如今有了良臣,自不会让便宜女儿、女婿还有便宜外孙(女)们将来重蹈覆辙的。

他魏良臣,来到这个时代,不是光顾着做小千岁快活的,而是来改变的。

想着这桩遗憾事,良臣看小乐安的目光顿时变的很慈祥,没来由的倒生出了些父爱来,心中默默说道小乖乖你且安心的长大,什么都不用怕,你娘上面除了你爹,还有能干人呢。

“你看什么?”

西李注意到良臣一直盯着她女儿看,没好气的问了句。

“宝宝长的很像你,将来肯定和你一样美。”良臣笑了笑,想了想,又鬼使神差的来了一句,“要是我和你也有个孩子,却不知道是像你还是像我,要是像我的话,怕是小爷要起疑心了。”

“呸,臭不要脸,你倒是什么话也敢说!”西李气不打一处来,这负心人还真是什么都敢想呢。

“想想而矣,再说了,我在心爱的人面前,为何要脸呢?…脸是给外人看的,又不是给自家人看的。”良臣一本正经,无所谓,反正他本来就不要脸。

西李真是气的无话可说了,抱着女儿兀自生着闷气。

良臣见状,犹豫了一下,终是小声开口道:“翠儿,你别生气了,我错了。”

“噢?”西李好像听到极其好笑的事般,似笑非笑的盯着良臣,“你错在何处?”

“我错在不应该瞒你。”良臣跟做错事的小孩子般,将头低了下来。

西李可不吃他一这套,哼了一声问道:“还有呢?”

“我错在不应该把你的东西给别人。”良臣的声音越来越小。

“还有呢?”

西李换了个手抱女儿,她可不会这么轻飘飘的就饶过这负心人了。

“还有?”

良臣头大,还能有什么,稍稍抬了抬头,见西李正盯着他,无奈只得继续道:“还有就是我以后绝不会再和别的女人上床了,心里永远只有你一个,也只跟你一个人上床。”

“狗嘴吐不出象牙!”

西李脸色一下红了,又气又想笑。这时,怀中的小乐安很合时宜的哭闹起来,西李忙哄她,哄了几下发现可能是孩子饿了,便瞪了良臣一眼:“你先出去。”

“噢。”

良臣点了点头,却是没动。

西李急了:“你倒是出去啊。”

“你忙你的,我就站边上不打扰你。”良臣干笑一声,节骨眼上的事,山崩了,他都得硬挺着。

“你!…”

西李实在是没精神跟耍无赖的良臣再多说,女儿又闹的凶,便径直坐到床边,侧过身缓缓解开了衣扣,将女儿的小嘴靠了上去。

小乐安真是饿了,闻到香味,小嘴立时“叭嗒叭嗒”的吃了起来。西李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女儿,脸上是淡淡的笑容。

画面感很强,良臣哪按捺得住,探头偷偷往西李怀里瞄,可是只能依稀看到小乐安在吸吮,其余的却是看不到。

小乐安吃的越香,良臣心里就越热,厚脸皮往边上挪了挪,寻思这个角度不行就换个角度。

可是西李却知道他在偷看,有意气他。良臣挪方向,她也跟着挪。良臣连着挪了两次,欲见不得,心里别提多么憋屈了。

咽了咽喉咙,鼻子嗅了几下,良臣真的很想上前跟小乐安抢食,可不敢造次。这种事不能急,也不能强,总要西李自己愿意才好。

毕竟,不是一锤子买卖,将来,还得指着西李派大用场呢。

念及于此,便先按下蠢蠢欲动的心,有些好奇的问西李:“宫里不是有乳母吗,娘娘怎么还自己喂的?”

“你让我找客印月么?”西李头也不回摞了一句出来。

良臣一滞,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敢再说话。

就这么过了一会,小乐安吃饱了,在母亲的怀里迷迷糊糊的又睡着了。西李小心翼翼的将女儿放在床上,背对着良臣整理起来。动作很是暧昧,偏偏良臣看无可看,滋味就跟有人在他脚底板挠痒痒般。

屋内显得很是安静,安静的让良臣十分不适应,遂开口问道:“娘娘最近还好吧?”

第四百零三章 骗你是小狗

良臣只是随口问问,好打破平静,西李却是摇了摇头,说了声不好,情绪明显有些不佳。

“怎么了?”良臣愣了下,“是因为我么?”

“不干你的事。”

说话间西李已经收拾完毕,转过身来,胸前明显有水渍,显是刚才小乐安吃漏下的。良臣见了,心弦一荡。

“那是怎么了?”良臣还是很关心西李的,这可是他手中的三张王牌之一。

西李缓缓走到铜镜前的锦凳上坐了下来,打量了一眼铜镜中的自己,悠悠说了句:“小爷有新欢了。”

“宫里还有哪位能及得娘娘貌美?”

良臣颇是奇怪,西李能在朱常洛快死时胁持朱由校威逼朱常洛封后,而朱常洛畏不敢言,由此可见这位李娘娘肯定是无比强势的。

而作为嫔妃,强势的背后必然是泛滥的床事。唯有朱常洛留连于西李肚皮之上,才能给予其强势的机会。此即宠妃由来,妃若不受宠,何来强势呢。

然现在西李却说朱常洛有了新欢,看其神情,听其语气,朱常洛只怕最近都在那位新欢的肚皮上忙活,以致冷落了西李,让这位以彪悍著称的娘娘心里委屈。

这位新欢是谁,会不会威胁西李在东宫的地位,良臣有些好奇也有些担心。

“到底怎么了?能说于我听么。”良臣走到了西李身后,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视线落在铜镜中的西李脸上。

这一回,西李没有拿掉良臣的手,或许她的心里也有许多委屈想与人说吧。迟疑片刻后,她告诉良臣,最近小爷经常在傅淑女那里过夜,很少来她这里了。

傅淑女和刘淑女都居住在奉宸殿,另外奉宸殿还住着另一个李选侍,就是东宫常说的东李。

刘淑女下个月也要生产了,客印月曾和良臣说起过,当时良臣就知道这位刘淑女肯定会生下一个男孩,即日后的信王朱由检。

原先李选侍没怀上孩子前,这个傅淑女很难得到小爷的宠幸,最近几个月却是钻了空子,把小爷勾的不轻。听说太子妃郭氏那里对傅淑女都是一肚子意见。

仔细想了想,良臣确信这个傅淑女不会对西李的地位产生威胁,因为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心里就不由定当许多。

“那狐狸精天天缠着小爷,要不是我还没满月,行动不便,真恨不得去把那贱人揪出来,打上一顿才好。”

西李恨恨的,也真是得亏了她还没满月子,要不然可能真的就去奉宸殿了。须知道,王才人就是叫她打死的。

良臣心道你李娘娘都把皇长孙亲娘给打死了,总不能再失手把小爷的新欢给结果了吧。连忙劝她:“娘娘你可不能做傻事,这种事做不得,不看僧面看佛面,你真要把傅淑女打了,小爷那里总不好看。要是因此让小爷对你有了成见,后悔都来不及。”

“有什么好后悔的?”西李很是不服气,“我这个人做事从来是干干脆脆,想做的事做了,肯定不会后悔。”

“娘娘,你就想开点吧。小爷是男人,男人总想多尝欢。娘娘你这又刚刚生产,不好伺候小爷,总不能绑着他不让人家去找别的女人吧。”

良臣对道友朱常洛还是蛮理解的。事实上,这位太子殿下也是以好色闻名,最后,也是死在女人肚皮之上的。野史说朱常洛死状可是精泄不止的。

“你们男人就知道那事,不知道有什么好的。”西李微哼一声,对着铜镜里的良臣怒瞪了一眼。

良臣忙讪笑一声,劝慰西李:“娘娘,小爷将来是要做皇帝的,这些小事你不必太计较,眼光,还是要放的长远些。”

“只要想到那个贱人,我心里就有气。要不是我怀了孩子,哪会让那个贱人得空。”西李知道良臣说的对,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气的拿起胭脂盒就砸在了地上。

良臣吓了一跳,忙上前把胭脂盒捡起,重新摆到桌面上,同时又有些紧张的朝外面看了看。

西李没再使性子,鼓着嘴道:“现在想起来就烦,跟着小爷有什么好,他倒是好色,可又不行。”

“什么行不行?”良臣怔了下。

“你这会倒装傻了。”西李白了他一眼。

良臣明白了,干笑一声,随口道:“小爷还是行的。”

“是么?”

西李侧过脸看着良臣,想说什么,终是没好意思开口。

“翠儿,你真美。”

西李凝视自己的模样让良臣心里又热了起来,另一只手也放在了西李肩膀上,在他耳畔悄声说道:“翠儿,让我摸一下好不好?”

“摸什么?”

良臣没说话,只看着西李的胸前。

西李嗔了一句:“有什么好摸的。”接着倒是没再有所动作,看着倒是默许了。

良臣一喜,知道西李心里终是原谅自己了,要不然她不会这样。忙将她抱住,双手一下就摸了下去。

手感比上次无疑充实许多,良臣忍不住挤了几下,西李好不来气,拿手帕塞进去垫住,免得又弄湿衣服。

只一会,良臣却是得寸进尺了,在西李耳畔低声说了一句。

西李这次却不肯了,摇头道:“不行。”态度比较坚决。

“翠儿,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你就忍心的。”良臣哄着,就差最后一步了,叫他如何能忍得住。

西李没睬他,坐着那不吱声。

“就一次,行不行?”良臣低声求着。

西李身子一动,有些生气的将良臣的手从胸前拿了出来,哼了一声:“你不是有客印月么?找她去啊,我可没她漂亮。”

我的姑奶奶噢!

“你比她要漂亮多了…”良臣甜言蜜语不要钱的在西李耳边灌着。

西李知道良臣话里肯定不见得都是真,可还是忍不住问道:“我哪里漂亮?”

“眼睛,眉毛,鼻子,哪里都漂亮,还有那里,比她更好。”良臣将脸贴在西李脖颈处,“娘娘,我身上都冷透了,你就借个地方让我暖暖吧。”

说着,竟是伸手去解西李的腰带,西李忙捉住他的手,不让解,弱不可闻的声音娇羞道:“不行,再等几天我就满月了,现在真不行…我娘说了,月子里做那事,会伤身的。”

“别信你娘的,月子里可不会伤身,而且还安全呢。反正也几天了,不要紧的,翠儿,就给我么。”良臣不松手。

“什么安全?”西李一脸愕然。

良臣低声说了,西李呸了一声,在良臣手臂上狠狠掐了下。

“翠儿,我不能在你这呆太久。”良臣忍着邪火,提醒西李他的时间很紧张。

西李有些犹豫,不知道是信她娘的,还是信良臣的。

“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太用力的,骗你我是小狗。”

趁着西李犹豫的间隙,良臣突然就将她抱起,然后放在梳妆台上。西李想挣扎,终是拗不过良臣。

一阵急促的喘息声后,良臣累瘫在西李身上。

西李却是又气又急,嗔骂道:“你不是说不太用力的么?”

“我是小狗。”

良臣抬起头,舔了舔嘴唇。

……

章节上突然冒出可写可不写的段落,是作者刻意而为。原因,不多说。

第四百零四章 无限风光在险峰

良臣的无赖样,西李真是无语,拿脚轻踹他一下,急忙从梳妆台上下来,叉开腿蹲了下去。

良臣见了一脸不解:“你做什么?快点穿衣服,别冻着了。”

刚才双方都用了气力,心又火烫,不觉得冷。现在静下来,屁股自是冷的慌。良臣比西李更冷,因为他的身上先前叫西李弄湿了。

正月天,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冻感冒了,在这年代也有的折腾,弄的不好就会出人命。别的不说,仅是从婴儿的存活率来看,也是低的可怕。在乐安之前,朱常洛有过四个女儿,却无一存活。贵为太子之家尚且如此,百姓家就更不用说了。

良臣虽是两世人,可这具身体还是这个时代的,因而一直以来他从来不敢大意。西李还在月子里,更是不能马虎了,不然,谁知道会不会生一场大病。便是不致命,落下病根来,也是他魏良臣一生最大的愧疚。

西李却没理他,兀自蹲在那里,咬牙使了使劲,方才起来。

四周没有擦拭的东西,只好随手拿了女儿的一件换洗尿布擦了擦,尔后才穿衣服。

良臣明白西李做什么了,心疼之余不由笑了起来:“你怎么就是不信我。”

“真要怀上孩子,死的可不是我一个。”

西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她尚在月子里,哪里能行房。别说月子里了,接下来几个月恐怕都不便同房。

如果真叫良臣弄大肚子,事后算日子,小爷能饶过她?到时,不但她西李死路一条,娘家更是要受牵累,而魏良臣这个罪魁祸首更别想跑。

想到后果,饶是西李再是胆大妄为,也不可能不后怕。不禁有些后悔刚才为何心软,答应了这死鬼负心人。

客印月的事她还没跟他算账,倒是先叫他占了便宜,想想都觉自己傻的可以。万一种了孽种,叫她可怎么活。

西李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良臣见了,知道她担心什么,遂轻轻握住她的手,和声道:“翠儿,你放心,真要出事了,我和你一起死。”

科学不会骗人的,良臣笃定不可能一枪就把月子里的西李搞大肚子。所以,把心放进肚子里就是。

“我才不要和你一起死呢,算什么?”西李嘴里不饶良臣,虽然有些害怕,但心里却有些甜意,对方的话她勉强信了八成。

良臣抓起西李的手亲了亲,然后眨了眨眼睛,逗她道:“怎么样,我和小爷哪个行?”

“你行,行不行?”西李真是要叫他气死,怎么三句说不到就提那事。身子动了下,眉头跟着皱了皱,埋怨起来,“要死了,那么大力,把我身子弄坏了,你赔得起么?”

“我的人都是你的了,还要怎么赔。”

良臣笑了起来,几月未重游,故地依旧美。

诗兴大发,高兴的就在西李耳边吟了起来:“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

“你作的什么诗?”西李呆了呆,只觉良臣好有才华。

良臣嘿嘿一笑,嘣出两字来:“好诗!”

西李白了良臣一眼,自吹自擂的,也不怕人笑话。瞥见床上,面上一下紧张起来。

“怎么?”

良臣顺着她目光看去,发现小乐安不知何时又醒了,正睁着小眼睛看着他二人。

“都怪你!”

西李恨恨的又掐了良臣一下,上前去抱起女儿哄起来。

“她还小,不懂的。”

良臣跟上前去,一手抱住西李的腰肢,一手轻轻的在小乐安的鼻子上刮了刮。

这一刻,恍若一家三口似的。

西李抱着女儿依偎在良臣怀中,既是甜蜜,又是紧张,更有些害怕,之中还夹杂着对小爷的愧疚及偷情的剌激,种种滋味下,她都不知自己到底是什么人了。

良臣就那么抱着西李,吸着她身上的香味,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在他眼里,她就是自己的女人。

西李默默依偎着,不一会,方轻声道:“对了,寿宁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你生了孩子,小姑托人来看嫂子,有什么不对么?”良臣反问了一句。

“你不知道,寿宁是贵妃的女儿,和小爷一直不来往,这次突然叫你来看我,不知道贵妃怎么想呢。”

“没事的,再怎么说,寿宁跟小爷都是兄妹,贵妃娘娘不至于小题大做的…何况又不是寿宁自己来。”良臣摇了摇头。

良臣不说,西李倒没想起来,闻言不由问道:“寿宁怎么派你来的?…你和她什么关系?”问后半句时,西李目光中多了几分困惑。

“别瞎猜,公主殿下我哪敢碰,人家可是金枝玉叶…”良臣不想西李误会,客巴巴那事,他屁股还没干净呢。

结果却是说错话了,惹得西李一脸不快:“公主是金枝玉叶不敢碰,我这烂菜叶你倒是有胆吃是不?”

良臣大窘,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翠儿,你别乱想行不。”

“你不是这个意思是什么意思?”西李很是不满。

“我说错话了还不行,这件事不是你想的那样…”良臣亲了下西李的脸庞,将冉兴让和寿宁的事对西李说了。

西李听后十分惊讶,她没想到公主府的下人们还敢这么欺负公主驸马,实在是让她难以想象。

“照你这么说,四姑母明天会进宫帮寿宁求情了。”

“不是求情,是替小两口喊冤。”良臣纠正道。

西李点了点头:“那帮奴婢真是胆大包天,陛下应该好生惩罚他们才是。”说完有些担心的看了良臣一眼,“你也是的,好端端的做什么好人,别忘了你现在可是内廷的人,这么帮着寿宁他们,宫里那些奴婢怎么看你?”现在,她倒是担心起良臣来了。

被人关心的滋味让良臣心里感动,他对西李道:“我不会有事的,因为你公爹不会让我出事,他还指着我给他出海弄钱呢。”

西李听后,沉默了一会,叹了一声,问道:“你就打算一直做太监?”

“我能怎么办?”良臣松开西李,站起身,一边朝外面看,一边说,“我要是不做,你公爹可饶不过我。这天下都是他的,我能跑哪去。”

西李明白良臣说的是实情,也是苦衷,皇帝叫干的事,这世间有哪个人敢不遵从的。可想到小爷跟她说起过的事,实在是不放心良臣。

“我听小爷说,最近不少外派的太监叫地方给杀了,你不会有事吧。”

“放心好了,你相公我还是有点本事的,要不然皇帝能看中我,钦点我当太监?”发现裤腰带没系好,良臣忙解开要重新系,西李却放下小乐安,伸手替他系起来。

“你就没个正形。”西李替良臣将裤腰带系好后,停了下来抬头看他,“有件事,我一直没有问你。”

良臣低头看她:“什么事?”

“当日你是怎么闯进东宫的?”这个问题西李一直没想明白,她可不信魏良臣当时是跑进东宫偷东西的。

良臣迟疑了下,说道:“我得罪了宫里一个太监,他想害我,叫锦衣卫把我弄到了东华门,结果叫我给逃了,误打误撞进的东宫。”

一听有人要害良臣,西李不由一怒:“那人是谁?”

良臣本想说出刘若愚,可想就算是说了,以西李现在的地位也拿刘若愚无可奈何。刘是宫里的太监,西李要是皇帝的嫔妃倒有可能收拾他,但只一个不受皇帝待见的太子选侍,知道了又能如何。便是太子自己,不还常被小太监们欺负么。

堂堂东宫太子大冬天进学读书,太监们连个火炉都不给他上,大学士过问都不理会。家里的吃用开支不时被削减,连守门的护卫都没有,外面还欠了一屁股高利贷,说可怜,朱常洛也真是叫人同情的很。

所以,与其说了让西李徒增烦恼,不说不如,良臣便摇头道:“算了,反正我也没出事,就放过他吧。”

西李不答应,非要良臣说。良臣只得寻了借口哄得她不再说这事。

发现女儿又睡着后,西李拉着良臣来到了前殿,尔后坐了下来,良臣则站着,这样外面就是有人进来,也只是看到李娘娘与魏公公说话而矣。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皇帝叫我做海事太监,只能下海替他弄钱了。”

“不是这事。”西李微微摇头。

良臣糊涂:“那是什么事?”

“客印月。”

说完这个名字,西李的视线就没从良臣脸上移开过。

良臣想拍胸脯保证,但想了想,却是沉默下来。

西李怔了怔:“为何不说话?”

良臣叹了口气:“我不想骗你。”

西李也沉默下来,她知道良臣这话什么意思。半响,她笑了笑,笑容似有些凄苦,又似在自嘲,又似解脱。

“你不骗我,我很开心…我和你终不能在一起,你身边有其他的女人,对你也好。”

西李的大度让良臣略微有些吃惊,他可是做好被西李痛骂一顿,然后逼他发个誓,写个保证书什么准备的。

“翠儿,你…”良臣很是动容。

“不过客印月是有夫之妇,又是皇长孙的乳母,你现在是太监了,可得注意些。”西李神情很是平淡,语气也很平静。

“噢。”

良臣点了点头,西李能做到这样,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做太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和客印月做对食好了,反正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只是,这话他可不敢跟西李说。

陡的一想,有些不对,不由紧张的问西李:“客印月知道我和你的事么?”

“你是想让我陪你早点死么?”西李没好气的冲了良臣一句。

良臣讪笑一声,西李真要告诉客印月和他也有一腿,那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还好,如此一来,巴巴那里的思想工作倒也好做。至少,不必解释他魏良臣是怎么和李娘娘勾搭成奸的。

“我二叔为何不在东宫?”快活完了,良臣总算是想到正事了。

“这件事跟魏朝有关。”西李朝外面看了眼,“就是门房那个人。”

“魏朝?怎么回事?”

良臣摸不着头脑了,史书上说二叔跟魏朝是老铁啊,这朱由校还没上台呢,老铁哥们怎么就翻脸了呢。

西李哼了一声:“还不是你那个客妈妈。”

“到底出什么事了?”良臣越发奇怪,魏朝眼下和巴巴也没勾搭呢,怎么事情又顺到了巴巴那。

“魏朝想和你那个相好的做对食,她不愿意,你二叔知道后就带她来找我,我把魏朝给训了。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只知你二叔突然被御马监的人调走派到四川去了。我估摸这事可能和魏朝有关,所以跟小爷说了把他调到我奉宸殿看门。”

原来是这样,良臣清楚了,这事板上钉钉是魏朝弄的鬼,要不然二叔那性子不可能去劳什子四川的。指不准魏朝给二叔穿了多少小鞋,逼的二叔不走不行。

一想到这,良臣这亲侄子自是十分恼火。

见良臣脸色难看,西李忙宽慰他:“你放心好了,有机会我会跟小爷说把魏朝调走的。”

良臣点了点头,巴巴天天在东宫上班,这魏朝阴魂不散的不是个事,弄到其它地方也好。

“你呆的太久了,快回去吧,要不然外人会起疑心的。”西李起身准备送良臣。

“那我走了。”良臣有些舍不得,可也知道不能再呆下去了。

西李送良臣到了殿门处,低声嘱咐道:“你自己小心,在外面不要学那些矿监为非作歹,仗势欺人。”

“我知道了。”良臣很乖顺的点头,可是却没有迈步出去。

西李不解:“还不走?”

良臣自是还有话要说,可好像不好开口,实在是拖不得了,只得吞吞吐吐道:“翠儿,你的…你的肚子有点松,等满月了,别老呆在屋子里,没事时多出去跑跑,把肥减减。有机会,我就来看你。”

“我胖不胖要你管!”

西李柳眉横竖,作势挥起绣拳,良臣已然箭步奔了出去。

望着良臣的背影,西李没来由的一阵酸痛,许久方平复下来。

尔后见四周没有宫人太监看着,便伸手到衣服里摸了摸自己的肚皮,发现确是有点松,生孩子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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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五章 南城兵马司

到了门房那看到魏朝的时候,良臣方想起没问西李是不是把朱由校弄到跟前抚养的事。现在回头肯定是不行了,便想着下次有机会再说。左右二叔现在跑四川去了,没个一年半载估计回不来。

魏朝正百无聊赖的拿着《春秋》在看,抬头见先前进去的魏公公出来了,不由挤出些笑容,心里却纳闷李娘娘怎么跟对方说了这么久。

寻思着从不上门的寿宁公门突然派人来看望李娘娘,是不是贵妃娘娘的授意,那头想跟小爷亲近些?要是这样的话,回头倒得听听王公公怎么说,要贵妃娘娘真对小爷转了性子,那可是天大的好事。

因小爷的事,魏朝这等东宫的太监愣是比别的衙门矮一截,稍有个职事的就能对他们喝五喝六,要不是王安公公顶着司礼随堂太监的身份,已去世的老祖宗陈公公在世时对东宫这边也颇多照应,还不知东宫这边叫人欺成什么样呢。

“魏公公在看书么?”不管心里对魏朝多么不待见,良臣面上还是十分客气的。

“可不敢当公公这一声称呼,小的就是无事瞎看看。”魏朝说话时,特地将手里的《春秋》掀到后面,看着好像他已经要读完似的。

“读书好,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良臣哈哈一笑,摞下句魏朝没听过的名言,告辞而去。

出了东宫,良臣没瞎转,老老实实的从东华门出宫。然后叫上一直侯在皇城外的小田和真田,直奔左安门外他魏公公的“钦差行辕”。

郑铎手脚很快,办事很麻利,良臣交待他的两面长幡已然插在了院中。长幡足有七八米高,矗立在院中,隔老院就能看到,十分的显眼。

良臣在门口心情愉悦的看着大大的匾额,很有成就感。不管怎么说,打今天起,他魏良臣算是有了正式的工作,也是体制内正儿八经的公务员了。要搁前世,就他这监丞,怎么也是中央秘书局的处级干部。干上二十年,不愁升不了副部,外出放出,赫然就是地方督抚的待遇。

二十年太久,只争朝夕。

副部不是良臣的最终目标,他给自己定了个国级公务员的小目标。

地位越高,能干的事才越多,也能干成事。

内官监驻外办事处,一切,就从这里开始了。

“回头叫人来把匾额刷遍金漆,昨家要金光闪闪,要有气势,有档次。”良臣对普通的白底黑漆有些不满意。

“刷金漆?”郑铎有点肉疼,“公公,咱们的钱快不够了。”

“噢?”

良臣摸了摸头,经费开支是个问题。

如今架子搭起来了,办公经费和人员工资这一块,得马上有进项,要不然就手头那点余款,还真不好维持。

“先刷起来,钱的事,咱家想办法。”

良臣说着进了院子,几个降倭和郑铎的那些手下正在忙活着,看到良臣进来,众人都放下手头活计,齐致过来拜见。

良臣从关外带回来十个降倭,郑铎手下有三十四人,总共四十四个。为了安置这些人,良臣让郑铎在这院子周围又租了几家民宅,使得开支又多了不少。如果杨镐那边把良臣要的人送来,地方肯定不够,还得再租房子。要是良臣不能尽快搞到一笔大钱,光是人员安排这一块,就能马上宣告他魏公公破产。

已经快傍晚了,良臣让人都下去歇着,伙食这一块郑铎先前就安排了,请了两个附近的老妇人帮着做饭,一月给开一两三钱银。说多不多,说少却也不少了。菜金方面,良臣倒是信得过郑铎,基本上黑脸老汉余下的钱都交他管账了。

郑铎这也是赶鸭子上架,他一杀人越火的马匪转而做管家性质的事,起先还真是不适应,也算摸着石头过河,能把良臣交待下来的事办得大差不差,已是难得了。再强求他做的更好,也是难为人。

“公公要不要住处看看?”郑铎将最近的开支做了个账目,他识字有限,这账目还是手下们帮忙弄的。

良臣把账目接了,再是信任郑铎,这应该他过目的东西还是要过目的。用人固然不疑,但也不能当撒手掌柜。

“你们且先下去,我这写点东西再去住处。”

良臣让人散了,独自在自己的公房中开始写出海计划。

这份计划是准备递给张诚过目,再转呈万历的。

自己磨了磨,然后凭借脑海中的印象画了个东亚和东南亚的海图后,良臣手里的笔提了又放,放了又提,实在是不知道从哪处先落手。

最后,他的毛笔尖在大员这块地上画了个圈。

大员,即台湾。

在没有强大水师护卫的情况下,良臣可不敢冒然就到吕宋等地发洋财,所以他选择先从台湾下手。

就如打游戏般,先易后难。

现在的台湾尚未开发,明朝只在澎湖设有巡检司,台湾岛上却无明朝势力,荷兰红毛鬼也没有摸过来,可以说是一块处女地。不过福建、浙江沿海却和台湾岛上的土著有密切交往,且经转台湾的海上贸易很是发达。

这个海上贸易说白了就是海盗,台湾眼下没有红毛鬼海盗,却有倭寇和明朝海盗存在。那些浙江和福建与台湾有密切联系的海商们,便是海盗。

一般说起台湾,总会想到郑家。

如果自己晚来十几二十年,良臣或许会打郑芝龙的主意,但算时间,眼下的郑芝龙顶多十岁小娃娃,就跟李自成一般,打无可打。

所以,良臣决定自己来当这个东亚海霸王。

明朝本土的那些海盗,他魏公公纵横之下,总能利诱入伙。利诱不成,也能搞掉他们。至于那些倭寇,更是没有什么可虑的——良臣手里的可是正牌的日军,东亚共荣就靠他们当先锋呢。

等解决了经费和人员及武装这一块,良臣就立即带人南下去福建探探情况。他独自在屋内写起海事计划,将台湾本岛及来往贸易说的天花乱坠,很是肯定的给万历定了一个目标——三年之内,至少上解内库五十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是良臣自己摸石头瞎估的,按他本心,报个十万两就算对得起万历了。可想十万两就让万历为他的大张旗鼓买单,皇帝未免有点太便宜,所以多报一些。反正三年时间摆在那,总有办法解决。

写完之后,准备叫郑铎派人送到张诚在宫外的私宅,外面却传来喧哗声,闹哄哄的。

“没有户贴,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一个个连话都说不利索,怎么瞅都不像是我们大明的人,莫不是蛮子来的?来啊,都锁了,带到南城兵马司再说。”

第四百零六章 天塌下来,咱家顶着

听着,像是官府来查暂住证了。

户贴即这个时代的身份证明,良臣打梨树村出来时就随身带着户贴。也就赶上这会,往前倒个一百多年,光有户贴还不行,必须另外得有路引。要不然,别说走四方了,就是县里都出不去。当然,你要是有功名在身,则是另一说了。

南城兵马司是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师南城这一块的分支衙门,抓盗贼啊,防火乃至疏理街道沟渠、市场管理都归五城兵马司管。具体职责方面大概就是公安局、消防队和城管的联合执法体。不过按明制,五城兵马司是归兵部管的,和顺天府没有关系。

另外,兵马司在业务上同时还接受锦衣卫的指导,这一点良臣听李维和田刚说起过。大意要是遇上江湖大盗,那种手狠艺高的,兵马司就会求助锦衣卫协同办案。必要时,东厂也会参与进来。要形象的说,就是派出所的人遇上了持枪劫匪,紧急呼叫特警前来抓捕。

良臣没跟五城兵马司的人有过交道,倒是那日在湖广会馆听说过左光斗抓假官、假太监、假印的事,而左光斗当时动用的人手就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上,巡城御史和兵马司有直接联系。

外面闹哄哄的,显然是良臣的人和兵马司的人在争吵。隐约听见小田用夹生的汉话在那大咧咧的骂什么。动静很大,郑铎他们也赶了过来。你骂一声我吼一声的,可是把四周的居民给惊动了。也幸好这里是外城,左安门一带又没有显贵人家,要不然这么大动静,指不定明儿御史就会上奏弹劾。

就事论事,良臣没觉得南城兵马司的人做的有什么不对,这是人家的本职工作。负责地盘里突然挂了个好大单位,还有帮不明身份的人员出没,管事的要不派人来看看,一个渎职肯定是逃不脱的。换他是兵马司的领导,也得这样做。哪怕走个过过场,事后总能交待。

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就麻烦了一点。

郑铎手下那帮人和降倭们没有明朝的身份证明。本质上,他们都是黑户。所以要是兵马司的人秉公执法,内官监驻外办事处上下除了魏良臣这个领导外,其他人都得叫铐走。甚至于瓜尔佳洛洛儿,都得叫当成女真蛮娘到牢中走上一圈,问个明白才行。

良臣有些头疼的放下笔,没急着出去。

降倭这边还好办些,良臣是通过正儿八经的手续把他们给征调的。哪怕他已经从魏舍人变成了魏公公,只要事主辽东巡抚衙门不来跟自己要人,他就理直气壮的可以把人留下差遣。

便宜老师杨镐才刚上任,这一年时间内辽东方面肯定不可能来跟他魏公公要降倭。一年之后,魏公公指不定在哪呆着。

良臣这也是打着刘备借荆州的念头,还人是不可能还人的,管你继任的辽抚是哪个。到了我魏公公手心里的人,天王老子来要都不行。

当然,他魏公公也是实诚人,降倭们肯死心塌地跟着他走,除了魏公公这边的日子比工矿苦役强的太多,也是魏公公给他们画了回家的大饼。

因而,魏公公一直是准备兑现诺言的,前提是这些降倭得把他魏公公捧成东亚海霸王才行。

到时魏公公投桃报李,带着他们一起衣锦回日本,也是佳话不是,顺便再和德川比一比谁活得久。

干涉它国内政这种事,其实也挺不错的。

辽东巡抚衙门的招牌,想来小小的兵马司是惹不起的。就算要查证,一来一回也要个把月时间,有的他们折腾。

郑铎这边,是真不好弄。

矿监税使们是可以随意招募人手,可不管是良家子弟还是市井无赖们,人家都有个户贴,是大明朝黄册上核定的国民。

郑铎他们算什么?

土匪。

官方层面上,飞虎军这支兵马是从来不存在的,既和兵部没关系,和辽东指挥使衙门也没有关系。

这就是一支私兵,之所以能够耀武扬威,能在辽东有那么大的名声,原因不是飞虎军有多能打,而是建立者高淮简在帝心。

有万历的撑腰,高淮才能肆无忌惮,飞扬跋扈和李成梁对峙,和朝中大员们较劲,以致叫东哥蛊惑的把手伸进了建州这一李成梁最忌讳的地方,导致老虎发威,一个关门军变就将他高太监置于死地。

现在高淮倒了,继任辽东矿监张烨压根不打算替高淮擦屁股,对飞虎军的存在置之不理,摆明了是想飞虎军自生自灭。要不是良臣在杨镐那里进了言,请对方帮忙,窝在双山台的张虎他们肯定藏不了多久。

杨镐那头是答应给飞虎军暂时一个安置,回头立了军功后再作安排。但那是关外张虎他们的事,郑铎他们依旧是黑户。

郑铎带人跟着良臣,主要就是指望跟着魏公公有个编制。

世上事,没有什么是编制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再给个官做。

任你再凶再横,在编制面前都要低头。毕竟,没有哪个人是真心希望提心吊胆过一生的。纵使你手底下扎实,也难保没有失手的时候。

打家劫舍久了,郑铎他们原以为加入高淮的飞虎军,能摇身一变成为大明朝的天子亲军,从此安生养老,运气好立个功劳还能荫妻封子。结果事与愿违,高公公倒了台,变成了魏公公来接手他们。

但不管是高公公还是魏公公,都给他们做了帮助解决编制的保证。

要不然,郑铎他们也不可能跟良臣入关的。

现在编制这事还没解决,查身份证的倒来了。

良臣要不把南城兵马司的人解决了,他就得当光杆公公。

思虑了一番后,他从屋中走出来到院外,发现门口站着十多个兵马司的人,领头的那个是个吏目。附近不少居民都在朝这边张望,显是看热闹来着。

吏目是兵部司一线的直接指挥者,八品的官。上面则是七品的副指挥,再上面是六品的指挥。

品级都不高,可以说是芝麻绿头官,但因为直接管理京城治安,于普通百姓而言,这些个兵马司的官员比起朝廷的那些大官们可能更具有威摄力。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便是这般道理。

于小民而言,天子之威不及胥吏之酷。

小民可不知府尊县尊是哪位,但却知六房里正是哪些。

县官不如现管。

兵马司的指挥使也不是一般人能当的,得亲王妃或郡王妃的父亲才能干。不过他们只是署名,不实际办事。太子妃郭氏的父亲听说就在中城兵马司挂着指挥使的衔头。按明制,等太子即位后,这位国丈封伯是板上钉钉的。

良臣出来时,兵马司的人正在耍威风,嚷着要将人锁走。只是他们只有十来个人,而降倭和飞虎军有几十人,且都不是好料理的角色,看着就凶狠,所以兵马司的人包括那个吏目,只是叫嚷居多,未敢真的动手。

良臣扫了一眼,有些明白兵马司的人怕是来打他魏公公秋风的,想着若是要的不多,就给些打发了事。

但转念一想,自己也乐了。

好歹他魏公公也是堂堂的太监,这么干未免太怂了吧。

打万历派矿监税使以来,北京城开门营业、挂号称大王的太监们没有上千,也有八百。哪个不是个顶个的横,名头一报身边就聚了一大帮人,休说五城兵马司的人了,就是顺天府、厂卫那边也不见得有人敢来打太监的秋风。

到他魏公公这边倒好,直接叫人欺上门来了。

事有反常,必有蹊跷。

西李是好心叮嘱良臣,不要仗势欺人,免得跟那些被打死的太监们一样倒霉。

可人都欺上门来了,良臣想做好太监也不行啊。

先前还叫郑铎把匾额刷个金漆,弄出档次和逼格来,这还没营业,却是叫兵马司的人敲了竹杠,往后北京城还有他魏公公的立足之地么。

树要皮,人要脸,良臣是要大展手脚干一番事业的。

可打铁还需自身硬,魏公公的名号若是不响亮,又如何吸引四方志士来投呢。

念及此处,良臣便知道今儿这事,不管兵马司的人是昏了头,还是背后有人指使,都不能善了了。

也罢,要想当左安门的扛把子,打出魏公公的名头,总得砍几个不开眼的东西。

“公公,这些人自称是南城兵马司的,要锁咱们的人走!我和他们说尽好话,可这帮人却不肯…”

郑铎现在是一肚子火,若不是这些年一心想走正路,怕性子起来坏了魏公公的事,早他娘的就抄家伙砍这帮人了。

想他郑铎虽然是朝鲜逃人,可在关外砍那帮蒙古和女真蛮子时,不知道多风光!

万历三十四年,高公公说浑河那带有个蛮子部落不服管,不肯交钱,他二话不说就带兄弟们去把那群蛮子搞定。事后论功行赏,才坐了飞虎军的二把交椅。

这要不是在京师天子脚下,魏公公又有大事要办,他郑铎能忍心吞声对着帮娘们似的玩意赔笑脸?

不光郑铎憋着一肚子火,手下那帮飞虎兵也一个个眼珠子瞪多大,小田那帮降倭们也是不甘示弱,气势一个比一个凶狠。

“我知道了。”

良臣点了点头,示意郑铎别急,走到那吏目面前,打量了对方一眼,开口同对方道:“咱家是内官监的魏良臣,这些都是咱家的人,没有不法之徒。咱家且给你们兵马司一个面子,今日这事就当没有发生,你们散了吧。”

“散了?”那吏目见出来的太监是个不大的小子,顿时笑了起来,“魏公公,这怕不合规矩吧?”

“什么规矩?”良臣拿眼看他,露出些许不解。

吏目嘿嘿一声,朝郑铎和降倭他们扫了下,对良臣道:“魏公公,这些人看着可不像是良民,我等也是按规矩办事,只要魏公公容我等验了这些人的户贴,我等自是不敢叨扰。”

“这样啊,”良臣顿了顿,摇了摇头,“你有你的规矩,咱家也有咱家的规矩。来人啊,叫他们知道咱家的规矩。”

说完,手里忽的多了把折扇,径直朝那吏目一指。

小田那帮降倭见了,本能的就哇哇大叫着冲向了兵马司的人。

“你们干什么?!”

那吏目大吃一惊,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呢,刚才和他对骂的那个人就一下将他扑倒在地,挥拳便揍。

余下兵马司的人反应再慢,也明白发生什么事。手脚快的知道上前去抢头,手脚慢的却傻站着没动。等到反应过来时,却是庆幸没上前,因为那几个去抢头的同伴已然叫那魏公公的手下打翻在地。

降倭动手,飞虎军们也立时加入。几十人对十几个,虽然兵马司的人手里有刀棍,可就跟西华门外赵进朝手下那帮伙者一样,哪里经得起这些虎狼。

不一会,就全部叫打翻了。兵马司的人也聪明,手里有刀,可就是不敢抽出来。这些人都是老油条,京里械斗的事屡见不鲜,但要是动了刀出来,谁知道会不会擦刀走火,弄出人命来。

四周围观的居民瞅见一向横着走的兵马司竟被人群殴,有大感痛快解气的,也有胆小的立时拉着婆娘回屋,生怕引来什么横祸。

“快,快去叫人!”

那吏目倒是经验十足,被围殴之时抱头之余不忘对手下发出搬救兵信号。一个矮个子听到后,连忙挣扎着往街上奔去。这小子腿脚十分快,三个飞虎兵竟然没拽住他。

见状,郑铎便要去亲自将那报讯的家伙截住,良臣却拉住他,示意让那人走。郑铎虽不知为何,但还是依言放他走了。

很快,十来个兵马司的人就被打的在地上不能动弹,哀号起来一个比一个凶。那吏目的脸更是被揍得跟猪头似的,话都不能说。

“公公,会不会有麻烦?”郑铎担心放走了一个,对方会搬来大队救兵。毕竟是兵马司的人,魏公公这里恐怕压力很大。

“天塌下来,咱家顶着。”

良臣神色平常,一脸不在乎。

……

推一本南明新书。

崇祯十七年,一个现代灵魂附身在太子朱慈烺身上——《振南明》,一袖乾坤著。

第四百零七章 东厂

南城兵马司衙门原本占地很大,永乐那会可是南城数一数二的大衙门,有房屋一百多间,人员四千余。

不过两百年下来,兵马司已今非夕比,如今南城这边只剩房屋四十多间,当差连坐铺的算上也就六七百号人。这当中,常年听差的就三百多号,其余的有事时才出来应个卯,走个场。

承平太久,兵马司早已失了国初时的精气,权力亦被侵袭太多,以致如今沦落成谁都能来喝上几句的小衙门。若不是这衙门直接和市井交道,还有些油水可捞,听差的各官各吏才不愿窝着呢。不管哪个年头,没点实在东西,有本事的人谁个愿意受气呢。

西头太阳快要落山,往常这点出去巡逻的兵丁大多都回来了,再等会换班的换班,下值的下值,进进出出的好不热闹,可今天却奇了怪——偌大的兵马司大院竟然不见一人,只那正堂外左侧走廊里站着一个提着茶壶的帮闲。

这帮闲姓王,就是左近居民,人唤他王三。按制,这月轮到王三坐铺。

所谓坐铺就是左近居民每年定期抽出一段时间来衙门听差,大多是巡更和帮着做些杂事,维持下秩序,因而很苦。所以有钱的居民就会出钱雇人来坐铺,就跟卫所那些兵花钱请人“代卯”一样。

因为家里有个亲戚和孟指挥和小妾沾亲带故,所以王三才得了个衙门伺候的轻松活。要不然天天跟着巡视,大半夜还要出更,谁个能受得了。

院子里没人,大堂里是有人的。

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孟国忠正陪着一个客人在里面坐,也不知说些什么,都半个时辰了也没出来。

王三手里提着的水壶换了又换,就是迟迟没听到孟副指挥他们叫换茶,自是有些好奇。他刚才可是看到了,孟指挥的客人是东厂那边的,来人进去说了没几句,孟指挥就叫陈头带人去左安门那了。

却不知左安门那头哪个剌头叫东厂相中了,特意派人过来关照。看样子,那剌头要想不被锁了,多半要大出血。要不然,活扒了一层皮都有可能。

不过这事跟王三没关系,他只是个帮闲的,有油水也落不到他手里,只盼着正堂里孟指挥他们早点散了,自个也好快些回家。

大冷天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才最实在。

…….

大堂内,有三个人坐着,一人站着。

南城兵马司的副指挥孟国忠作为主人,自是坐着,别看他只是七品官,可却是正牌进士出身。

早些年兵马司的官吏都是军中选取的,体系很是混乱,嘉靖年有个御史上书,说兵马司官宜选科举正途出身者为之,朝廷这才改选进士任职兵马司。

通常都是任正七品的副指挥,指挥仍是亲、郡王妃父挂衔。因而实际上五城兵马司各自衙门的实际负责人,就是正七品的副指挥。

孟国忠今年四十多,长得颇是枯瘦,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可他人长得虽瘦,南城兵马司上下却没有一个敢怠慢他的,背底里都叫孟国忠是“活阎王。”

这个外号可不是白叫的,早些年孟国忠在刑部呆过,收拾人的手段很多。出任南城兵马司副指挥这几年来,叫他整治过的泼皮无赖没一个不是听到他的名字就发抖的。

孟国忠下手处坐着一人,乃是吏目张文坤,此人是孟国忠最得用的手下之一。长相却是讨人喜欢,大腹便便的,端坐在那跟个笑脸和尚似的,让人见了忍不住就生出几分亲近之意。然而,南城这边提到活阎王就必提笑面虎。能被孟国忠看中的,自不是等闲之辈。

站着的那个是兵马司的书办,也是孟国忠的幕僚,是个秀才,叫陈士诚。脑子很灵活,字也写的好,深受孟国忠信任。衙门里的文书都是由陈士诚负责,甚至连孟国忠给兵部递的文书也多是由他代笔。而一些见不得光的私账什么的,也都是陈士诚经手。

另外一个坐着的人,三十左右年纪,是个百户,穿一身飞鱼服,看着很是精干。

此人名游达开,身份可是了不得,乃东厂的理刑百户。

按理,百户也是七品官,但不管是孟国忠还是张文坤他们,都不敢轻慢这个东厂的理刑百户,言行举止都是将对方当上官看待的。

东厂等级森严,最下面的是番子、司房、领班、掌班,往上才是理刑百户、掌刑千户。一般人能够见识多的就是最底下那些番子了,而这些番子对于官员和普通百姓而言,已是穷凶极恶的存在。所以,理刑百户在东厂已是要人级别,这等人若是出面,所办的案子恐怕都得侍郎、巡抚级别的。

现在,一个东厂的理刑百户在衙门端坐,孟国忠他们如何不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应对。哪怕是正牌进士出身,孟国忠对游达开的态度也称得上是极度谦卑了。毕竟是实务官,不是清流,十几年官做下来,孟国忠比那些清流更懂得知趣,什么人惹得,什么人惹不得,他门清。

一方面,厂卫对兵马司有指挥权;另一方面则是游达开这个理刑百户可以直接在东厂四大档头那说得上话的。而四大档头,非但于东厂是仅次于提督太监的大员,在内廷,也都是一监掌印的存在。可以说,四大档头中的任何一位发出话来,京城的一半地面都要震动一下。

这种人物,区区七品的孟国忠还真是拿不出文人风骨来。

只是,游达开自进来后交待几句后,到现在就一直没说话。他不说话,孟国忠他们也不敢乱开口,大家便都静静坐着。桌上的茶碗已经凉透,可谁也没有去叫换茶,就那么坐着。

陈士诚不住朝外看去,心里很是焦虑。这位东厂的游百户跟个太岁似的亲自上门,自家指挥使大人连屁也不敢放一个,要是陈二把事办砸了,指不定姓游的是不是就把兵马司给砸了呢。

张文坤见天色快黑了,琢磨着陈二那边也差不多快完事了。正寻思着,果然有消息过来了。

来报讯的是跟陈二一起去左安门的兵丁,进了大堂后气喘呼呼:“大人,不好了,那太监打了咱的人!”

第四百零八章 照规矩做事

孟国忠和张文坤不约而同的都站了起来,均是紧张的看向游达开。

一直站着的陈士诚更是不必多说。

三人不能不紧张,陈二去找茬的主,他们之前可不是一无所知,而是把底探的明明白白。

要知道,那劳什子内官监驻外办事处在左安门弄出那么大架势,要说普通老百姓不知道,兵马司这些地头蛇也不知道,那兵马司真没必要存在,不如撤了了事。

也正是因为知道是宫里的人在那办事,南城兵马司才一直没上门盘查。因为他们知道,就算他们去了,对方也不会理会他们。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北京城那么多太监在外面招人办事,哪个公公手底下没几个亡命之徒?

可也没见各城兵马司一一上门把人抓了的。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管了除了给自己惹麻烦、得罪人外,丝毫没有好处么。

也就是摊上哪个巡城御史非得扬名声,硬逼着兵马司,兵马司不得已才会上门走个过场。回头私下指挥使多半还得托人跟人公公打声招呼,要不然这官就做不下去。

须明白,那帮公公的背后除了内廷的大珰们,更是皇帝!

皇帝拿科道清流没办法,还能拿你小小兵马司指挥使没招?

所以,孟国忠不傻,他早就知道有个内官监的监丞在辖区内租房子办公房,有一帮子看着来路不明的凶徒在左安门那活动,可他愣是装聋作哑。

没办法,实在是得罪不起,所以不如装作不知道。

然而,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东厂的人竟然上门来了,还指名道姓让他派人去找那内官监魏公公的麻烦。

相较东厂,内官监驻外办事处的牌子显然不足以让孟国忠打消对东厂的忌惮。

反复权衡利弊后,孟国忠果断答应了游达开的要求,派手下吏目陈二去左安门。

现在,麻烦真的变成祸患了,那内官监的魏公公果然不甘示弱,动手打了陈二等人。

孟国忠等着游达开发话,事情是他搞出来的,休想将烂摊子留给他南城兵马司。他要敢拍拍屁股跑人,他孟国忠拼了不做这个副指挥,也要把事情捅出去。

“果如曹公公所料,那人真是个不服气的。”游达开抬着看了眼兵马司三人,淡淡说了句,“你们不必紧张,我人既然来了,这事我东厂自会管到底,断不会叫你们南城兵马司难做。”

孟国忠微一点头,没有多说,有游达开这句话就成。

张文坤和陈士诚听了游达开的话,也顿时安了心。天大的事,有东厂兜着,自是什么都能解决。

内官监再不肯罢休,难道还能干得过东厂?

不过曹公公是哪位?

孟国忠三人心下都在猜测,随后面色都有些古怪,因为似乎内官监的掌印太监就是姓曹的。

这不大水冲了龙王庙么?

若游达开口中的曹公公真是东厂四大档头之一的内官监那位掌印,这事从何说起?

心下糊涂的孟国忠朝张文坤打了个眼色,后者忙小心翼翼问了句:“游大人,那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游达开冷笑一声,“照规矩做事。”

兵马司三人都是一愣,见游达开一脸不容置疑,孟国忠也不敢多想,只得说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南城兵马司再不受人待见,也容不得被人欺。”

说完吩咐张文坤,“你马上调人手,我亲自带队去左安门。另外,再派人去锦衣卫请调人手,今儿无论如何也得把那内官监驻外办事处给砸了!”

“是,大人!”

张文坤精神一振,略一抬手立时下去准备。

孟副指挥亲自带队,还请锦衣卫出人协助,背后又有东厂压阵,这可是大阵势。那内官监魏公公手底下不过几十号人,再是帮凶徒又如何,到时还不得束手不擒。

也是有好多年没经过这等大阵势了,张文坤着实心热。他看的明白,东厂无缘无故的非要他们南城兵马司和那魏公公过不去,背后肯定有原因,牵涉的也肯定不止游达开这个东厂实权百户,说不得就和哪个大珰有关系。

因而,只要他们南城兵马司把差事办好了,回头肯定有好处落下。就算没现成的赏额下来,但有了东厂这条线,往后南城兵马司就能压过其余四城,这带来的隐性好处可是大大的。

孟国忠又交待陈士诚将左安门的事写份文书,他们兵马司是按制办事,内官监的人却公然殴打官差,这官司打哪去,他南城兵马司都是理直气壮。

交待完后,孟国忠就准备亲自去左安门,不过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游达开:“游百户,那内官监的魏公公到底得罪了哪位?”

游达开目光一闪,饶有深意的打量一眼孟国忠,孟国忠见了忙赔笑道:“是我多嘴了。”

游达开笑了笑:“其实告诉孟大人也无妨,不过这事水深的很,就算我知道的也不多。所以孟大人还不如不知道。”

“是,是。”孟国忠满脸赔笑。

“不过事情办好了,我游达开欠你一个人情,我东厂更欠你一个人情。”游达开摞下一句话,拱手告辞。

孟国忠忙送他至衙门外,尔后命人备轿,他要亲自去左安门会一会那胆敢无视王法的魏太监。

……..

游达开离开南城兵马司后,却没有回东厂,而是来到了左安门一带的一间客栈。

客栈里没有一个客人,大门紧闭。

游达开翻身下马,来到门前轻叩几声,旋即有人下了门板,迎他入内。

进去之后,大厅里坐着几十个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腰间均提了一把绣春刀的番子。

游达开扫视了眼众番子,径直走到一戴着斗帽的大高个面前,微微弯腰,沉声道:“六爷,孟国忠亲自去了。”

“就等着他去呢,声势不大,也对不起我亲自出马。”

大高个子将斗帽摘下,如果良臣在此地,定能一眼认出此人就是那日他进京途中,在山神庙躲雨撞见的东厂番子。

此人乃是东厂的掌刑副千户邓贤。

“六爷,不过是个新晋的监丞,怎么上头这么劳师动众,要我说,直接把人锁进东厂便是,要兵马司那帮废物打什么头阵。”游达开心里对这件事一直不以为然。

第四百零九章 提督东厂太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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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达开听后,不由低声道:“六爷,这么说,那小子真是张公公名下的?”

“你消息倒也灵通。不过人是张公公名下,可跟张公公却没什么关系。”游达开是自己的手下,又参与了这件事,故而邓贤也得给他透个底。

内官监新晋监丞魏良臣的底细,是宫里有人传给东厂的,这人就是内官监的掌印太监曹元奎。

曹元奎的另一个身份则是东厂的四大档头,其余三位分别是印绶监掌印杜文诏,御用监掌印张进忠、司礼监文书房提督太监金良辅。

此四人在东厂仅次于提督太监,又称“内四档”。与内档对应的则是外档,多从锦衣卫调选,如邓贤就是外六档之一。

早前陈矩以司礼掌印兼东厂提督太监时,实际负责东厂的就是文书房提督太监金良辅。

陈矩去世后,东厂提督太监一直空缺,内四档便轮值负责,这月管东厂的是曹元奎。因而接到曹的命令后,邓贤不敢怠慢,立时派游达开到南城兵马司来部署,自己也亲自调了人手赶来坐镇。

游达开有些糊涂,宫里的规矩,名下人基本相当于徒弟(干儿孙),跟大珰家的私臣性质差不多,怎么可能没关系呢。

他将疑惑道出,邓贤听后笑了笑,道:“人是金公公那边的,张公公那里只是挂个名而矣。”说完随手将斗帽反了过来,很多年了,他一直喜欢戴这顶斗帽,因为他认为这斗帽是他的幸运帽。

“这?…”

游达开听后愣在了那里,有些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不远处的柜台后面,掌柜的连同伙计一动不动的蹲在那,边上两个番子随意的靠着墙,也不看他们一眼。

楼上的客房显然都清空了,几个番子站在窗户边凝视着远处,不时用眼神传递着某些他们才知道的讯息。

街上行人不少,时不时的能看到三五自宫白在那沿街乞讨。这些属本性好的,刁些凶些的这会多是在城门内外做些半掩门兼勒索抢劫的勾当。不过这种事东厂是不屑得理会的,苦主真是报了案,也是由顺天府和兵马司的人去问。

实在是积案太多,有御史上书了,东厂才会联同锦衣卫、兵马司清理地盘。不过要不了多久,那些自宫白依旧横行左安门。内中,怕是与地头蛇兵马司脱不了干系。月例孝敬什么的,一向是兵马司的大油水。

天色一点点的黑了下来,不少商铺酒楼都挂了灯笼。客栈里的番子们却是不点灯,要么坐,要么站,一丁点动静也没有。

这些番子都是锦衣卫出身,俱是邓贤名下所领寅卯二颗的精锐,平常得办大案才会倾巢而出,今日却是点齐了对付一个小太监,由此也能看出邓贤对此事的重视。当然,邓贤重视的是那小太监背后的大人物,而非这小太监本身。

游达开兀自在那消化着邓贤透露的讯息,身为东厂的理刑百户,游达开知道的肯定比外人多。想到什么,心下惊骇,想开口说什么却又不敢。

“想说什么就说好了。”邓贤瞥了他一眼,示意对方有话直说。

游达开咽了咽喉咙,轻声道:“六爷,金公公可是侯任老祖宗,若人是他那头的,咱们这么做是不是…”

“你怕了?”

邓贤知道游达开想说什么,笑着问了句,将斗帽放在桌上,扭了扭脖子,依稀能听见细微的骨胳声。

“属下不是怕,只是,”游达开迟疑了下,“若金公公接了掌印,咱们东厂便是他老人家管着,要叫他老人家知道咱们对付他的人,到时候…”

“没什么到时候,”邓贤摆手止住了游达开,冷笑一声,“谁说掌印就一定会提督咱们东厂了?”

游达开怔在那里,邓千户这句话透露出的讯息可是了不得。

“自有我东厂以来,历任厂公都是秉笔太监提督,掌印兼咱东厂的两百多年下来,除了陈公公外,你见过几个?”邓贤似笑非笑的看着游达开。

游达开一凛,躬了躬身:“属下愚钝,还请千户明示!”

“这事反正用不了几天你也会知道,我这便给你提点几句好了。”

邓贤缓缓起身,负手走到临街一窗户前,游达开见状忙要打开窗户,邓贤却朝他摇了摇头,尔后说了一句:“马公公不日就要回京了。”

“马公公?”游达开下意识想到什么,脸色陡变,失声道,“天津那位?”

邓贤没有吱声。

游达开自是明白确是天津那位,仍是有些不敢相信:“马公公晋秉笔的事不是泡汤了么,怎么却要回京了?”

“马公公十天前解了二十万两入了内库,陛下已经准了。”邓贤淡淡的说道。

“这么说来,马公公很有可能会是咱们的新任厂公?”游达开何等聪明人,顿时就明白邓贤刚才语出何指了。

“自古权势需平衡,无论内外。我东厂都有四大档头,况司礼监。这一次马公公获准进京,只怕也是陛下自己的意思。至于马公公是否是咱们的厂公,眼下也作不得数。”

说到这里,邓贤顿了一顿,“不过马公公若掌东厂,于金、孙二位公公而言,其实不是坏事,权操一人之手,可不是什么好事。”

“属下明白千户的意思,不过既是马公公进京,那今儿这事与我们东厂有何关系?”

游达开想不明白的是这一点,当初挡着马公公晋秉笔的可是陈矩,不关金忠的事。马公公就算有心回京之后清算陈公公那一派的人马,也没理由拿金公公的人先试刀啊。

要知道,金公公向来就和陈公公不对付,因为国本的事,金、陈二人在宫里关系极僵,这一点可不是什么秘密。所以,某种程度上,马公公和金公公其实是一条线上的人。既然如此,马公公吃错药了还是怎么的,反跟金公公较起劲来?

游达开越想越糊涂,诚如他对孟国忠所言,这里面水深的很。

“无它,敲山震虎而矣。”

邓贤一句话就道出了事情的本质。

第四百一十章 四大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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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达开琢磨这四个字,明白过来,却觉得倒不如说杀鸡给猴看。

马公公于天津当了十五年税使,可以说是矿监税使中资历最老的一位,便是曾在辽东威风赫赫的高淮都晚他两年才出外。然而出外太监再是威风,再得圣眷,终是不能和内廷司礼监大珰相比。

游达开听闻马公公早在几年前就花重金图谋归京晋秉笔,然而一直不能如愿,去年更是因为此事和辽东的矿监高淮发生冲突。彼此双方为了竞争秉笔之位,可谓是打的不可开交。

最后,听说高淮派人去马公公的地盘临清搜罗了不少证据,准备呈递御前告马公公的状。

马公公收到风声后自是不甘失败,连夜亲自上门拜访同在天津的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不知许了什么好处,随后锦衣卫就缇骑四出,在临清周遭各府县进京道路上广设关卡,准备截下高淮的人。

东厂这边则是得了陈公公授意,也派了不少人手去截人,当时游达开不在京师,所以没有参加,不过他的顶头上司邓贤却是亲自带人去的。

事后听说邓贤将人抓了回来,是个胖子。陈公公亲自到东厂审问了此人,然而事后这件事却突然风平浪静了,好像从来就没发生过一般。

后面什么情况,游达开无从得知,邓贤没有与他说起此事。他只知道高淮因为关门军变突然失势,而进京呼声甚高的马公公却没有因为高淮失势而如愿归京,反而也是偃旗歇鼓,至少游达开没有再听说有关天津税使马堂回京的事。

现在想来,恐怕当时陈公公肯定做了什么,或者说私下胁迫了马公公,导致马公公不得不息了回京心思。

如今陈公公一死,马堂归京的最大阻碍可以说不复存在,再有二十万两银子解入内库,买来皇帝的同意,这次只怕没有人再能阻止这位马公公登上秉笔太监的宝座了。

代价说大是大,说小却也小。

与司礼秉笔太监相较,二十万两白银还是便宜了。若再加上提督东厂太监这个职位,马堂可谓是花小钱办了大事。

游达开没见过马堂,但有关此人的传闻却是听过不少,种种消息都表明这位马公公是位睚眦必报的狠人。且行事肆无忌惮,比高淮还要跋扈。

临清商民因为群起反对他,他竟然调集打手凶棍上千人于光天化日之下对商民行凶,致死致伤上百人,随后临清商民集体罢市长达三月。然而因为皇帝的信任,此事于马堂竟然分毫不损,反而叫他抓了为首者,迫得临清商市重开。

这种人物,归京的路被人挡了几年,心里不可能不怨恨。可以预见,这一次马堂真要如愿归京,宫里肯定有很多人会是他的眼中钉,不拔之不快。

游达开盘算开,马堂归京后,能够和他在内廷相抗衡的也就金忠和孙暹二人,这两位大珰资历可比马堂深的多,且现在又是司礼监掌印的侯选人选。不管是哪位接任,恐怕都不愿看到监中多出一个强势的马堂来。

因而,这碗水端不平。

单是秉笔太监的身份,马堂还不足以让金、孙二人对自己低头,亦或是礼让,更不可能将陈矩留下的人马全部清洗掉。

想要在内廷说一不二,马堂唯一的可能就是提督东厂。

打有东厂那天起,厂公从来就是内廷权势最重的那一位。

身兼提督东厂太监,马堂就能借东厂的手搞掉所有他想搞掉的人。

这世间,还没什么厂卫办不到的事。甚至于马堂直接下令东厂调查司礼监掌印,东厂上下也会照办。一旦东厂发动起来,能够阻止的也只有皇帝一人了。

游达开了理解了马公公,换作是他,也会不遗余力让自己成为厂公。但是,有一个问题他始终想不明白。

邓贤说今日之举是为敲山震虎,敲谁震谁,原因是什么,游达开能想到。无非马堂借此事给自己立威,让内廷那些人知道自己的手段。

可是,他接到命令时是在中午,马堂人却还在天津,提督东厂的圣旨也没有下来,邓千户怎么就这么肯定马堂一定会是厂公,不遗余力的来对付金忠的人呢。他就不怕马堂又如从前一般,被挡在天津?

游达开注意到,今天在左安门的都是邓贤手下二颗人员,其他外档并无人手过来,而本月负责东厂厂务的是四大档头之一的曹元奎公公。

这是不是说这件事从头到尾,实际上都是曹公公在安排部署,另外三位大档头并不知此事?

邓贤是曹元奎的人,当时正是曹元奎看中查办“妖书案”有功的邓贤,将他从锦衣卫调入东厂,一步步提到今天的掌刑副千户。

游达开认为自己的猜测很可能是真的,他首先排除了金良辅,此人是陈公公的亲信,肯定不可能主动投靠马堂。另两位或多或少和陈公公也有瓜葛,只曹元奎和陈矩没有任何关系,并且曹和金良辅交恶,二人在东厂也是明争暗斗了很久。

因此,如果曹元奎投靠了马堂,事情便可以解释了。

游达开看了眼邓贤,发现对方神清气淡,看似闭目养神,心下不由暗叹,如果这件事真是曹元奎一人所为,另外三位大档头不知情,弄的不好,他这理刑百户很有可能会成为东厂内部斗争的牺牲品。然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退出不干了,只有将事情办成,他方有一线生机。

游达开确信在今日之前,他从来没有听邓贤说起过左安门的事,因此肯定这件事是突发的,之前邓贤并没有安排人手对那姓魏的小太监监视。

另外,马公公要敲山震虎,虎有两只,一只姓金,一只姓孙,为何偏偏选中姓金的那只虎,而不是姓孙的那只呢?

游达开思来想去,都无法解释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一早的布局。

正伤脑子时,邓贤面前的窗户下突然闪出一黑影。

“禀档头,锦衣卫的人过去了。”

“噢?”邓贤微微一笑,“去盯着,有事来报。”

黑影应了一声,旋即消失在夜色中。

“六爷,我们是不是过去看看?”游达开有些不放心。

邓贤摆了摆手:“不必,锦衣卫又不是兵马司那帮废物,要是他们也摆不平那小太监,我们东厂再上去也不迟。”

游达开听后,犹豫了下,没有吭声。

西城,崇国寺,一间禅房中有人正在抚琴。

门外,一个身穿飞鱼服的年轻人恭敬的侯在那,丝毫不敢进去打断琴声。

此人,名叫田尔耕。

第四百一十一章 一个亡命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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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就让我们为小千岁搭建他未来的班底吧。

五虎五彪,十孩儿,四十孙….

都来上一打,鹰犬多多益善。

血脉都叫打上阉党的烙记了,提前准备总不会错,万一将来天启不是给二叔赐名“忠贤”,而是给小千岁呢。

世事难料。

故事,总是要娓娓道来的。

……

僧人在院内走廊挂上了灯笼。

灯光下,年轻的田尔耕负手立着,保持恭谨的同时,凝神细听屋中传来的琴声。

作为京师有名的官二代,田尔耕幼时就受名师指点,于琴棋书画说不上样样精通,却绝不是门外汉。他听得出,屋内的琴声表面听着很是淡静,但是那绕梁琴音中却总有一道杂念于其中,似乎抚琴之人有心事。

想到自己苦拜一年,终得这位传见,不可能无因果,田尔耕不由猜测起对方的意图。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反之亦然。这琴声或许正传递着莫大的讯号。

田尔耕相信,自己的机会来了。

现在,他只需静静等侯便是。

屋中人仍在抚琴,似乎不知屋外有位年轻的锦衣卫千户正在等侯。他以指触琴,闭目微摇,沉浸在琴声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终于,一曲弹毕,抚琴人睁开了双目,端起琴边的香茗嗅了一口,淡淡的对着外面说了句:“劳镇抚使大人久等了。”

“卑职不敢当公公此呼!”

田尔耕隔着房门向着屋内人深深的躬了一躬,一举一动无不透着于对方的万般尊敬。哪怕四周除了他之外,根本没有旁人。

屋内人笑了起来,笑的很是豪爽。笑声过后,他放下了手中的香茗,说了一句:“镇抚使进来吧。”

“是,公公!”

田尔耕毕恭毕敬的轻推房门,缓步入内。视线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儒生正端坐在窗台之下,面前摆着一张长琴。屋内点着两盏油灯,儒生背对着田尔耕,一身灰色的儒袍将他衬的十分飘逸。

田尔耕在儒生背后三尺余处站住,再次躬身,尔后开口道:“没想到公公如此精于琴道,方才琴声不亚仙音,令卑职叹为观止!”

“田尚书的公子是在拍咱家的马屁么?”儒生笑着转过身来,面白无须,他是太监。

“公公的马屁,别人想拍也拍不来吧?卑职也是三生有幸的很。”

田尔耕竟然直言不讳,他一脸笑意上前,为这抚琴的太监斟上一杯清茶,不敢有一丝怠慢。

身为前兵部尚书之孙,田尔耕可谓家世显赫,年纪轻轻就因其祖父军功,荫庇为世袭锦衣卫正千户、南镇抚司镇抚使,可以说是年少得志。

但他却如此放下身段恭维一个太监,若是有外人瞧着了,恐怕得惊得掉下巴。其九泉之下的祖父若知道了,只怕怎么也不能瞑目的。

然而,田尔耕不以为意,反认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原因便是他面前的这个太监身份实在太过吓人,此人便是司礼监文书房提督太监、提辖太仓与节慎库、东厂四大档头之首的金良辅!

说实话,今年才二十七岁的田尔耕,很是羡慕这位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金公公——与内廷诸位大珰相比,这位金公公实在是太过年轻了。

田尔耕早就将金良辅的底细打探的明明白白,金从内书堂学成毕业之后便为神官监少监,尔后在司礼监掌印太监陈矩的提拔下,七年时间就穿上了红袍,升迁之快,举目内廷,无人可比。

可以断定的是,这位年轻的金公公要不了多久必为秉笔太监,而事实上根据田尔耕打探来的消息,原掌印太监陈矩临死前向皇帝推荐的堪用人选中就有这位金公公。据说,侯任掌印金、孙二位公公也很看中这位金公公。

所以不出意外,也就这一两年光景,金良辅一定会晋司礼大珰。就算不是这一两年的事,凭着其惊人的年轻,他也终会入主司礼监,这是谁也挡不住的。

反观田尔耕自己,虽然十六岁就因祖父亲军功得授锦衣卫千户,二十一岁出掌锦衣卫南镇抚司,然而这份在外人眼里无比光鲜的大好差事,在田尔耕自己看来,却是个枷锁。

锁的他无力向上,锁的他窒息。

这一切,只因为他的祖父早已过世。

这一切,只因为南镇抚司并不是一个可以让田尔耕发挥所长,也不是一个能让他往上爬的机构。

他在南镇,快闲疯了。

锦衣卫中,北镇永远比南镇吃香——北镇管着天下间官员闻之色变的诏狱,遍布天下的缇骑也尽是北镇抚司所属。

南镇名义上管本卫军纪法纠,但实际上因为北镇的强势,南镇根本不敢管。尔今,除了不敢管的镇卫军纪之外,南镇最大的差事则是军械制造、维护。京营的火药库就握在南镇手中。

油水,南镇是有的。

田尔耕却看不上这些油水,他不缺钱,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他想往上爬,他想当锦衣卫的大都督。

可历任锦衣卫指挥使,无一是从南镇选拔,这一条就注定田尔耕若一直呆在南镇,他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锦衣卫的大都督。

大都督的位子也不是田尔耕自己努力就能掉到他头上的,他必须找到靠山,而这个靠山显然只能是内廷的人。

大丈夫行事,能为人所不能为。

田尔耕不认为自己巴结太监有什么可耻的,东厂和锦衣卫那些握有实权的大人物,哪个不是靠着巴结太监才有今天的。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不也跟宫里的大珰们眉来眼去么。

只要达到目的,不管过程和手段,这才是大丈夫行事。

为了今天,田尔耕已经等了一年多。

他不敢对眼前这位看着比读书人更像读书人的太监有一丝轻视,他暗自告诫自己,必须牢牢抓住此人,有朝一日他才能取骆思恭而代之,成为锦衣卫的大都督!

………

在田尔耕的恭维声中,金良辅微微一笑:“其实咱家在你这锦衣卫镇抚使大人眼中,不过是个鄙夷之人罢了,说不定镇抚使这会还在心想,咱家一个阉寺,内廷的奴才,却没事学那些文人骚客附庸风雅,简直就是自取其辱罢。”言毕右手食指轻轻一挑琴弦,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公公何必枉自菲薄呢,卑职有自知之明,与公公比起来,是不及公公万分之一的。卑职知公公定不会轻信我,所以卑职也不打算多说,但卑职只想让公公明白,卑职对公公确实佩服得很!”话音未落,田尔耕已经半膝而跪,一脸诚恳的望着金良辅。

在聪明人面前,任何虚伪和做作起到的绝不会是好作用。

田尔耕虽然年轻,但也当了几年镇抚使,他知道现在自己最需要表现出的就是忠心,而不是其它。哪怕,今天的事如果传出去,他将会被士林唾骂,被自己祖父的同僚和门生故旧们耻笑。

田尔耕的下跪让金良辅有些意外,他悠悠的叹口气,抬手示意田尔耕起来:“镇抚使真是太抬举咱家了,其实,你所求之事,咱家也不定能帮到你。”

听了金良辅这话,田尔耕忙道:“只要公公肯帮卑职,卑就已然感激不尽!”

金良辅凝视了一眼田尔耕,对方所求于他而言,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就看他是否愿意。这愿意与否,也是他心中最大烦恼。

“大用之人,不一定就是可用之人。欲求之事,不一定就能如你所愿。试问,这世间如何有那么多尽遂人意之事?”金良辅不置可否,始终不露口风。

他越是这般,田尔耕就越是笃信他一定会帮自己,双手抱拳,斩钉截铁道:“卑职自信乃可用之人,只要做了那位置,便如鱼跃龙门,鹰击长空,还请公公成全!”

田尔耕所求非锦衣卫大都督,而是北镇抚司使。他不可能痴心妄想一步登天,凡事得一步步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掌了北镇,将来才有望问鼎都督宝座。

“那就要看用人的人到底是谁了?世间将才不多,可是真正心怀山豁,胸如渊海的将师就更如凤毛麟角,片目皆是心里连一条船都容不下的得志小人。世上要是没有伯乐,又何来千里驹呢?可惜咱家不是伯乐,至于镇抚使是不是千里神驹,咱家可就不知道了。”金良辅轻笑起来,仍是没有松口。

田尔耕一滞,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金良辅不再开口,把玩着琴弦,不时发出“叮”的琴音。

“公公学琴多久了?”田尔耕再次开口。

“已有十余载光阴。”盯着眼前的琴,金良辅的眼神很是柔和。

“那也不简单了,怪不得琴音动人肺腑,惹人遐思阿。卑职也略晓音律,常道琴音如魂,曲音如神啊,刚才一曲听起来,苍凉无奈,如万千抑郁无处可泄,颇有不甘之态。怒卑职直言,莫非公公此刻也有如斯同感么?”田尔耕揣摩先前听到的琴声。

闻言,金良辅呵呵一笑:“琴音本无意,只怕听者别有用心罢了。就算曲中另有苦衷,那也只是慨叹月圆不熟,大丈夫无用武之地,鸿图之志无大展之时……镇抚使可千万不要想多了,这人啊,想多了可就容易犯错。”

田尔耕一怔:“公公这话可是因人而发的么?”

金良辅也不瞒他,直言道:“是的。”

田尔耕问道:“那公公指的是谁呢?”

金良辅缓缓起身,目光看向前方,轻声说道:“你何必明知顾问呢?你我既非庸人,当然不会自寻烦恼。”说着摆了摆手,“你好自为之吧,咱家帮不了你。”

田尔耕不甘心,如果金良辅不帮自己,那自己定然难以如愿。激动之下,不由说道:“大将不走小路,胜者不留余地。凡事不问结果,首重拼搏,卑职虽不知公公心中有何疑难,但只想说,遇事万不能畏首畏尾。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心无大志,寥无胜算的人,才要瞻前顾后,公公乃人中灵杰,又岂甘位于他人之下?卑职不才,只要能做了那位子,从今往后,北镇唯公公马首是瞻!”

说完,竟是再次跪了下去。

“是么?”

金良辅盯着跪在地上的田尔耕看了片刻,神情突然一冷,沉声道:“纵使咱家帮你谋了那位子,你北镇又和咱家有何关系,你又能帮得了咱家什么?只怕到时你如了愿,咱家却是一无好处。如此买卖,你说咱家会做吗?”

田尔耕听后一言不发,只是在地上叩了三个响头。

叩的很是闷重。

金良辅目光闪动,半响,长叹一声:“功名富贵皆自取,镇抚使若真有心坐那位子,咱家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不过镇抚使却须替咱家办一件事。”

闻言,田尔耕精神一振,抬首坚毅道:“公公尽管吩咐,卑职赴汤蹈火再所不惜!”

“话先不要说的这么满,你何不先听听咱家这件事呢。”

“公公请说!”

“你先起来。”

待田尔耕依言起身后,金良辅走到他面前,低语几句。

田尔耕听后愣在了那里,神情颇是震惊。

见状,金良辅不由笑了起来:“做与不做,镇抚使自己决定,咱家可不强人所难。”负手转过身,继续把玩长琴。

田尔耕心在颤抖,许久,咬牙道:“此事卑职做了!”

“事成,咱家必在几位秉笔公公面前替你谋取北镇。”金良辅回过身来,脸色很是凝重。

田尔耕猛一点头,也不再多说,冲金良辅抱拳施了一礼:“卑职这便带人去左安门,请公公静侯佳音!”

话毕,目中闪过一道凶光,缓缓退了出去,尔后转身大步离开。

望着田尔耕远去的背影,金良辅不知在想什么。片刻之后,他冷笑一声,低声道:“富贵险中求,这位公子哥倒是个亡命徒,且看你是不是真有胆量。”

第四百一十二章 打死几个也好

左安门,内官监驻外办事处。

十多个南城兵马司的兵丁团成一圈,按魏公公的吩咐抱头蹲在地上。一帮人身上没个不带伤的,蹲在那里一脸哭丧样,跟往前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的德性判若两样。刚才有两人嘴还硬,叫喊了几句,可被硬梆梆的刀鞘砸了后,一个个顿时变得老实起来。

吏目陈二因为是官,所以享受的待遇肯定要比手下的兵强——他被扒下了身上的官服,仅着一条短裤绑在门板上,身上青一道紫一道的。

“打,用心打。”

良臣叫人搬来了椅子,就放在陈二面前,端着茶碗冷冷看着倒有些硬气的陈二。还没开张营业呢,这帮家伙就敢来拆他的台,砸他的场子,不给些厉害叫他们瞧瞧,往后他魏公公还怎么在道上混。

匆忙间也找不到趁手的鞭子,小田便将赶车的马鞭凑和用了。这倭人实心眼,天使公公发话要打,肯定是要用心的。来回抽了足有三五十下,直把陈二身上抽得皮开肉绽。也得亏是马鞭,真换上刑鞭,就这几十下,保准能把陈二半条命抽没。

别说,这陈二虽是个小小的吏目,不入流的武职官,平日里行事也很混,可人在屋檐下时,他倒是不肯低头。任那鞭子抽的再凶,陈二就是紧咬牙关不吭声,不时还恨恨的看上一眼,嘴角带有冷笑。

良臣将对方的神情看在眼里,也不说话,只将碗盖在碗边轻轻摩来摩去,不时吹口气。这茶是刚上的,有点烫。

没有天使大人的吩咐,小田可不敢停。又是十几鞭下去,这回陈二真是扛不住了,但不是讨饶,而是咬牙在喉咙眼里发出几声痛苦的叫唤。

“倒是条汉子,咱家佩服。”

良臣将茶碗放下,示意小田住手。他知道,这吏目到现在还不讨饶,定是仗着有人来救他。

起身缓步走到陈二面前,看到那伤势,有些心疼,“咱家这人年纪不大,不过脾气好,是个好相处的。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常言说的好,出门在外靠朋友,咱家头一回出外,朋友什么的倒是不多,可也没什么仇人。却不知你兵马司哪位要给咱家上眼药,这么着来拆咱家的台…说出来,咱家就放你走,何必硬撑着呢…啧啧,这伤口子,咱家看着都不忍心呢。”

陈二不为所动,“哼”了一声,将脸别过去:“要打就打,打死拉倒,爷要是吭一声,就是小娘养的!”事到如今,他也只能撑着了,这光景,估摸孟指挥他们已经带人朝这边赶了。

“有种!不过皇爷可没赐咱家生杀予夺的权力,打死你,咱家是不敢的。”

良臣点了点头,这陈二完全就是滚刀肉的存在,死猪不怕开水烫。不过对付这种人,他才提得起劲头。要真是个一打就怂的,未免太没意思了。

陈二听了良臣这话,却是一下就嚷了起来:“既然不敢,还不快放人!”

“放你?”

良臣打量了对方一眼,摇了摇头,脸陡的一沉,一脸阴森,“你道咱家这地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么。”

陈二见了一凛,嘴里却不示弱:“你要怎样?我可是兵马司的人!”

“不怎样。咱家身边正好缺人手,我看你是条汉子,起了爱才之心,不如日后你就随咱家吧。”

言毕,良臣抬了抬手,“来人啊,替这位兵马司的吏目大人净身。”

“……”

陈二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明白这小太监要干什么时,一下懵了,尔后脸都绿了。

“你…我…我可是朝廷命官,是兵马司的吏目,你不能…”陈二紧张的都说不出话来了。

“近君养亲!”

良臣不容置疑,边上郑铎已经拿着匕首走了过来,狞笑的看着陈二。

望着那把匕首,陈二的脸由脸变白,惊慌之下喊道:“你真要阉了我,我五城兵马司定不与你干休!”

“你还是先管管你自己吧,咱家的事不用你操心。”良臣说着朝郑铎点了点头,后者也不说话,拿着匕首就走到陈二面前,一双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对方下面看。

“别别别…”陈二终是崩溃了,被人打死他不怕,可被人割鸟如何受得,“公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陈二不住讨饶,再也不敢装硬汉了。

良臣心下不屑,你要装硬汉就装到底啊,我又不是要你命,割个鸟而矣,至于就半途而废么。

看来,还是自己够硬,不是装的。

让郑铎且慢下刀后,良臣嘿嘿一声对陈二道:“怎么,现在知道讨饶了?”

“小的也是奉命行事,公公您大人大谅,别跟小的一般计较。”

陈二一脸苦涩,这小太监能把他们给打了,就真能把他给割了。就算孟指挥他们带人过来救援,也终不能把鸟逢上,倒霉的还不是他。他娘的,这算个什么事。

良臣目光一动:“奉谁的命?”

陈二犹豫了下,喃喃道:“孟副指挥。”

良臣让陈二说明白些,陈二忙将自己领孟副指挥命令过来查办的事给说了。

“咱家和孟国忠连面都没见过,好端端的,孟国忠怎么跟咱家过不去了?”良臣很是不解。

“这件事小的也不是太清楚,不过午时有东厂的人到衙门找过孟副指挥。”反正已经说了,陈二也不在乎多说些,只要这小太监别为难自己就行。

东厂?

良臣眉头不由一皱,他这院子里挂的两面长幡说起来也算是盗版东厂的。真正的朝廷心腹,内廷股肱可是人东厂,不是他魏公公。

他实在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得罪东厂的,也就是上午替冉兴让抱打不平,揍了赵进朝,可这事得罪的也只是什么马爷和内官监的曹公公,东厂来凑什么热闹?

要真是东厂把自己给盯住了,那真是棘手了。

不行,得赶紧给张诚支会一声。

良臣不敢耽搁,东厂跑来找自己麻烦,依他现在的实力硬扛不了,非得大珰出面才行。正要派人去张诚的私宅,一个飞虎兵从外面奔来报称有一队人过来了,好像是兵马司的。

“有多少人?”良臣问道。

那兵道:“百来个。”

良臣点了点头,目光看向郑铎:“有把握?”

郑铎盘算了下,老实说道:“能收拾,就是怕收不住手,打出人命来。”

郑铎说的是实情,兵马司大队人马过来,且先前这队吃了亏,肯定不会留手。双方再要冲突起来,很难避免流血的事。

陈二听说救兵来了,不由心喜,本能的脸颊抽了下。

“打死几个也好,省得他们都当咱家是好捏的软柿子。”

良臣没什么好想的了,哪怕东厂的人就躲在边上虎视眈眈,他也得先把兵马司的人打趴再说。

第四百一十三章 好生打,用心打

东厂交派的差事,孟国忠不敢怠慢,亲力亲为,一声令下,南城兵马司全体出动,精干人员都往左安门扑了过去。

不过也只一百多号精干的,听说那小太监手下人都是硬手,为了稳妥,孟国忠又让张文坤派人将南城所属的坐铺帮闲都叫上,平日里南城养着的市井无赖也都拉上,竟是凑了两三百号众。

“到了地方,给我里三层外三层围起来,一只鸟都不要放飞!”孟国忠下了严令,要么不办,要办就得办出他南城兵马司的威风来。

打铁还需自身硬,虽说去请锦衣卫派人协助了,但孟国忠还是希望由南城兵马司把这事给解决掉。

难得和东厂搭上线,不管是为了他孟指挥脸面,还是为了将来,南城兵马司这次行动一定要干净利落才行。

用市面上的话说,就是场子在哪叫人砸了,就得在哪捡回来。

“大人,那地可是内官监的,这样做是不是不妥?”一个刚刚过来,还不知道情况的吏目提醒了副指挥一句。

这吏目也是好心,孟指挥虽是正牌进士出身,可兵马司做的是实务官,三教九流都得打交道,气节什么的早就丢十万八千里去了,要不然这官一天也别想坐下去。

今天这孟指挥却不知搭错了哪根筋,平日对于宫里的人躲还来不及,怎么突然就闹出这么大声势跟内官监的太监干上?

这么干,孟指挥就不怕得罪内廷?

孟国忠看了眼这吏目,挥了挥手:“无妨,有什么事本官一力担着,你们尽管办差就是。”

副指挥都这么说了,吏目犹豫了下,也不敢再言语,当下便领着自己这队冲过街头,直奔街尾而去。反正真要出了事,也是孟国忠兜着,他们这些底下人,不管谁来做指挥,都得依仗他们。

“指挥有令,封堵四街,只许进,不许出!”

张文坤最先带人到达,他手下只有几十号人,倒不急于动手,而是吩咐人手把街道巷口都给堵上。

得了这声令,数十兵丁立时凶神恶煞的奔向四周,见人就撵。这帮人平日都是在街上横惯了的,恶言恶语自是不会少,不少被动静吸引出来想看热闹的居民被他们吓的不轻。

有些胆大的偷偷从窗户往外瞧,看见不时有兵马司的人大呼小叫的过来,眼皮跳的同时,都是纳闷,这地带到底出了什么大案子?

独内官监办事处左近的居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天子脚下的百姓,一个个都是人精。发现太监手下的人把兵马司的人打了后,这些居民就早早的躲家里了,打定主意任谁喊门也不开。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道理,这些个居民比谁都懂。

这当中,却有几人悔的肠子都青了。

他们都是租房子给内官监的房东们,出了这么大事,他们能不怕兵马司事后找他们麻烦么。

父子埋怨的,夫妻埋怨的,可这节骨眼上,相互埋怨还有什么意思?

就外面这动静看起来,回头肯定要破财。

兵马司那帮地头蛇,可不是善茬。

“闪开,闪开!”

“兵马司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叫嚷声最凶的倒不是兵马司的正规兵丁,也不是那些坐铺帮闲,而是跟着来涨声势的无赖子们。

这帮人平日在南城干的都是叫人骂的勾当,没有兵马司的人替他们撑腰,十个有八个都得叫锁进大牢去。

平日,孝敬是肯定少不了的,出了事,出人出钱更是板上钉钉。

今儿难得兵马司搞这么大事来,无赖子们一方面是跟着看热闹,打打旗,另一方面则也是想看看能不能混水摸鱼。

当然,内中有几个却真是把自己当成吃皇粮的了,不趁机威风一下也对不住自己。

眼下是饭点,左安门这里是贩夫走卒最多的一个城门,南来北往做生意的小商人也最多,晚市也是热闹。可突然过来这么多兵马司的人,哪家还能安生做得了生意了?街上的行人跟群受惊的兔子般到处乱窜。

内官监驻外办事处附近是重灾区,到处都是兵马司的人,闹的是鸡飞狗跳。不时传出女人孩子的尖叫声,锅碗瓢盆摔落的声音更是彼此起伏。

最倒霉的要数那些自宫白了,也真是摊上无枉之灾,孟国忠发话去收拾什么太监,到底下就变成了指挥使大人要拿阉人作法。于是乎,腿脚慢的自宫白们可是遭了毒打,一个个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四下里,真正是乌烟瘴气。

良臣坐在院中没动,附近的动静听在耳里,有些想笑。

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治安机构,兵马司办事实在是太糙。就这声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北京城闹教匪呢。

“公公,他们过来了!”爬上屋顶观察四周的郑铎手下喊了起来。

“好生打,用心打,着实打。”

良臣说了这九个字,把指挥权直接交给郑铎,自个拍了拍屁股回屋去了。

打架,他不行。

他魏公公的作用是用来善后,而不是用来冲锋的。

所以,专业性很强的事情,还是交给专门人员去做的好。

这叫什么,叫大帅之道。

“都跟我来!”

郑铎扬了扬手中的腰刀,这刀是吏目陈二的。

先发制人,按照魏公公定的这个策略,郑铎先下手为强了。

张文坤的手下最先发现一直紧闭的院门突然打开,紧接着就冲出数十人。

“大人,他们出来了!”

“他娘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真当我兵马司没人吗!弟兄们,打,给我往死里打!”

张文坤不假思索,大队人马就在四周,还怕这些太监打手发狠不成!

他袖子一捞,摆出架势,一众手下发一声喊都是随他往前冲。听到动静的另外一些坐铺和无赖子们也都跑了过来。

有的手里拿着刀,有的手里则是拿的长棍和铁尺。拿刀的那些可没拔出来,上面还没说要见血呢。坐铺和无赖子们手里的家伙却是花样百出了,有些直接提着砖头。

第四百一十四章 定把太监拉下马

张文坤动手时,孟国忠正往那赶,他一进士出身自是不会骑马,本朝规定四品以下不得坐轿,他唯一的出行方式只能是马车。

前方隐约听到打杀声,孟国坤知道定是前头的人已和那太监手下对上,不由命车夫快些,同时传令其他各队火速增援。

心里怒火愈发炽热,内官监那魏太监真是不知好歹,先前打了陈二便罢了,只要对方服软,纵然是东厂交办下来的,他孟国忠也不会真的愿意当这个愣种,把事情做绝了。他还是能做到好言相劝,叫这魏太监到别地去立字号的。反正只要不是赖在他南城地界,随便哪里都成。

可眼下,就算他心底还有那么一丝保留余地,想着留点退路都不行了。可一不可二,便是东厂不压着,他孟国忠也要跟那魏太监斗到底了。

要不然,他哪来的台阶下?

事情传出去,其余四城兵马司的同僚们怎么看他孟国忠,上面又怎么看他?难道他寒窗苦读十多年,到头来只得以个小小七品官致仕不成!

书生意气上来,孟国忠也是舍得一身剐,要把那狗太监拉下台了。

马车载着孟国忠急驰,车后跟着一大帮子兵丁和坐铺,跑的气喘呼呼。

天色已经很黑,兵马司的人过来时为了壮声势,点了不少火把,从不远处的城墙上看过来,宛如一条小火龙在街道中穿梭。

顺天府早被这边的声势惊动了,过来查探的人半路却被人劝了回去。左安门是外城,城墙有京营的人把守,闹出这么大动静,京营的人自不会不闻不管,只是带兵过来察看的百户同样被人劝了回去。

把人“劝”走的自是东厂的人。

一句东厂办案起的效果,可比兵马司吓唬百姓强的多。

马车驶过一拐巷,离那劳什子内官监办事处还有一个街口时,孟国忠准备下车。原因是他这副指挥跑的过快,手下的官兵不少没跟上来。稀稀拉拉的队伍看着颇是叫人不满,一些无赖子更是三五成群的乱晃,瞅着就叫孟国忠来气。若非需要这些人扛旗呐喊,他早就将他们撵散了。

孟国忠很是不快的训了几个带队吏目平日治兵不严,关键时候丑态百出,要他们马上把人集中起来时,前面空荡荡的街上却跑来十多个鬼哭狼嚎的兵丁。

那些兵丁手里的家伙什都不见了,一个个不是额头淌血就是边跑边捂鼻子,不时还朝后张望一眼,如同后面有鬼跟着般。

落在最后面的一个家伙可能是过于恐惧,跑着跑着两腿一软竟然摔了个大跟头,爬起来时吓的赶紧擦了自己脸上的血一把,不想却是满手的狗屎。

曾提醒副指挥要小心行事的那个吏目,一眼就认出过来的这些是张文坤的手下,不由呆了下,带人上前截住他们,喝问发生什么事。

一个鼻子中了一拳,跑了一路流了一路鼻血的兵丁哭着喊道:“王头,那帮人凶的狠,趁我们不备先动手了!我们打不过,好多兄弟叫他们给拖进去了!”

“啊?那你们张头呢!”姓王的吏目有些心惊,这才多大的功夫,张文坤几十号手下就叫人家包圆了?

“也叫那帮人给抓了!”

流鼻血的兵丁说完看到副指挥正怒冲冲的走了过来,知道不好,赶紧闪到边上的墙角。

“指挥大人,这…”姓王的吏目也慌了心神,不知所措的看着走过来的孟国忠。

刚才那兵说的孟国忠都听到了,他也很吃惊,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看了眼街尾,再扫视了下身后汇聚过来的队伍,瞅着至少两百多号人,孟国忠不由恨恨的对姓王的吏目吩咐道:“你去把人抢回来!”

“好!”

今天这事闹到这地步,王吏目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他吃的总归是兵马司的饭,哪能眼看着同僚被抓见死不救呢。这会要是劝说什么,明天这兵马司恐怕也就没了他的立足之地。

再者王吏目想的和孟国忠差不多,张文坤失手,是因为他手下的人少,现在大队人马足有两百多号人,那魏太监手下再是能打,也是双拳难敌四腿,只要大家伙齐心上,谅那魏太监手下的凶徒也扛不住。

等王吏目带着大队上去后,陈士诚想到一事,不由低声提醒孟国忠:“大人,是不是传个话,叫王头他们下手轻些,免得伤了那太监?”

“嗯?”孟国忠有些不解。

陈士诚道:“大人,那太监毕竟是宫里的,闹出人命来恐怕不好。”

孟国忠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你让人去吩咐一下,把行凶的都抓起来,那太监…别弄到兵马司。”

陈士诚自是明白恩主的心思,他亲自过去给王吏目递话。

孟国忠站在马车边等着,虽然是他带队,不过显然他是不愿意和那魏太监接触的。完事之后,那魏太监他也是准备直接解给东厂,剩下来的事就和兵马司无关了。

然而,让孟国忠万万没想到的是,不过半柱香功夫,陈士诚就跑了回来,与他一起跑回来的还有几十个帮闲无赖。

孟国忠傻眼了,逃回来的人惊慌失色的样子已然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锦…锦衣卫…何时过来?”孟国忠说话都打结了,他不能不惊,因为事情已经远超他的意料。

“快,快来了。”

陈士诚脸色苍白,他可是目睹了王吏目带着两百多号人被几十号凶徒围殴的场景,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转身跑,这会只怕也落到了那帮凶徒手中。

说曹操,曹操就到。

不远处,三十多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出现在了孟国忠的视线中。

锦衣卫的出现如同大救星般,不等对方靠近,孟国忠就迎了上去,颤抖着请锦衣卫立即协助兵马司抓捕凶徒。

一听兵马司的人竟然叫几十个凶徒给打得溃不成军,连人都被擒了大半,一众锦衣卫不由轰笑起来。

“孟指挥莫担心,待我兄弟过去会会那帮凶徒,倒要看看他们生的几只眼几只手!”为首的两个总旗中一人拍了拍胸口,尔后喊了一声,众锦衣卫顿时抽刀在手,气势汹汹的直扑过去。

有锦衣卫在,兵马司这帮溃兵士气复振,孟国忠也是回了胆气,拉上陈士诚远远跟在后面。

这当口孟指挥也是顾不得什么魏太监不魏太监了,他只想看看那帮凶徒是如何被锦衣卫一网成擒的。

第四百一十五章 魏公公留步

“六爷,南城兵马司的真是群废物,两三百号人竟然打不过几十个,我先前还真是高估了他们。”

虽然知道兵马司那帮人根本算不得官兵,充其量也就是比坐铺打更的强些,说不定还不如乡下的弓兵,可两三百号人打不过几十人,这结果还是让游达开颇是震惊的,不由寻思起那魏太监是从哪招来的这帮硬手。

邓贤随口道:“没什么好奇怪的,那小太监手下的人还是很能打的,听说是关外招来的。”

“关外?”

游达开一怔:难道那帮人是边兵?真要如此,那魏太监可是熊胆包天了!

邓贤似乎知道的更多,不过他并没有与游达开多说。

游达开自是不会多问,索性请命道:“六爷,还是我带人过去吧,兵马司那帮人成不了事。这天都黑了,再耽搁下去,指不定得闹到明天早上去。”

就算那小太监手下的真是边兵,游达开也是不惧。东厂出手,你再是条强龙都得趴下!

邓贤却摇头道:“急什么,不是锦衣卫过去了么?”

“这要是连锦衣卫也栽进去,人可是丢大了。”

厂卫一家,游达开不想看到锦衣卫的人也跟兵马司一般丢人。就客栈内的这些精锐番子,大半可都是锦衣卫调拨过来的。他游百户和邓千户同样也是锦衣卫出身。

“栽进去更好,聚众斗殴,打的还是兵马司和锦衣卫,我倒要看看那小子如此收场,又有谁敢保着他!”

邓贤微哼一声,无意现在就出手。

他也知道那小子能闹,手下人能打,上午西华门外的事曹公公说起来时可是咬牙切齿的。

可惜,这小子闹的不是时候,自个撞上来,就不要怪人了。

…………

不愧是天子亲军,虽然只三十多个锦衣卫,可一水的飞鱼服列队走在街上,单气势就压了先前乱哄哄的兵马司无数头。

不少溃逃出来的兵马司人员都从暗处涌了出来,君子报仇就是现在,那帮子凶徒下手没轻没重的,打得他们刚才都快吓傻了,现在有锦衣卫做主,当然要把账算回来!

连同先前那批,不大功夫,锦衣卫后面就又聚了约摸百来人。到了那内官监办事处外,再没人加入,其他人不用说都在那院子里呢。

门前大街上有许多血迹,散落着不少鞋子、衣服还有铁尺、木棍外,一看就知道先前这里惨不忍睹。

孟国忠和陈士诚壮着胆子也随锦衣卫过来了,孟指挥倒不怕血,他在刑部干过,对于刑罚的手段颇有研究,有些时候还亲自下场试验,自是对地上的血没有什么反应。

陈士诚却不行,发现自己一脚踩在一滩血上后,顿时神经质的抽回了脚,等闻到那血腥味时,顿时忍受不了,跑到一边干呕起来。

孟国忠没有责怪陈士诚不堪,毕竟是个秀才,平日也只是帮着自己出出主意,写写文书,没到底下做过事,自是没见过血腥的东西,有这反应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奇怪的是,太安静了。

内官监驻外办事处的牌匾在火把照映下,竟似有金光在闪。大门紧闭着,里面一点声音也没有,只那院子里冒出好高的两杆长幡在风的吹拂下刮的霹霹响。

幡上似乎绣有大字,不过太黑,火光照不到,看不清写的什么,隐约好像有心腹两字。

太监的地?

为首的两个锦衣卫总旗彼此用眼神交流了下,均是感到棘手,先前兵马司去北镇报讯时可没有说是办太监的案子,只说左安门这里聚集了帮凶徒,兵马司要查办他们,怕人手不够,这才请锦衣卫派员协助。而刚才孟国忠也依旧只是说凶徒公然抗法,兵马司损失惨重,一个字都没提内官监三个字。

对付凶徒,锦衣卫自是当仁不让,两总旗也有心把这大案子办圆了回头领功,可对付太监,二人心里有些打鼓。

只是,现在肯定是退不得了,都到了门外,要是灰溜溜的走了,锦衣卫的脸面就要被他们丢干净。

真是骑虎难下。

两个总旗心里暗骂孟国忠摆了他们一道,回头定要他好看。

二人略微有些紧张的朝院墙来回扫了一眼,心里都在疑惑。

因为实在是太安静了,兵马司少说也得有两百人被这帮凶徒拖进院子里去,而这院子是大,可怎么也不可能塞进去两百号人,还一点动静也没有吧?

都杀了?

两总旗心中都是一跳,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手中的绣春刀尖指着院门,以防备门后会不会突然冲出凶徒来。

“戒备!点子很硬,可能扎手!”一个总旗低呼一声。

闻言,也看出不对劲的众锦衣卫自是份外警惕,迅速形成一个圆阵。兵马司那帮人见了则是手忙脚乱,三五成群的学着锦衣卫人的相互背靠着。

“保护大人!”

呕完的陈士诚见了锦衣卫架势,忙冲到孟国忠身前,一幅忠心护主的模样。

十来个兵丁连忙围了过来,将孟国忠和陈士诚护在中间。

闹哄哄一阵后,孟国忠见锦衣卫的人没有动手冲进院子,反而如临大敌,心里有些不安,却不好催促他们,只偷偷四下张望,想看看是不是有东厂的人出没。可视线里一片漆黑,哪有人影。就算有人影,他也看不见。

片刻之后,锦衣卫的两个总旗决定撞门看个究竟,不管点子多硬,他们既然来了,总要分个高下。

打输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打。

四个锦衣卫同时动作,跃到了门前,正要撞门时,门却“吱”的一声开了条缝,然后伸出一个脑袋来,用很生硬的汉话对外面道:“我家公公请锦衣卫的军爷进去说话。”

听了这话,孟国忠心一下沉了起来,那魏太监要与锦衣卫的人说话,显然是不敢和锦衣卫动手了。

这样一来,他兵马司怎么办?

那两个总旗低头商量了一番,随后看着比较凶狠的那个将手中的绣春刀递给对方,朝门上的牌匾看了眼,吸了口气后从队伍中走出,走到了门前。

里面的人将门缝开到足够一个人进去,那总旗朝里看了眼,愣了下,却是没有迟疑迈步走了进去。

有眼尖的锦衣卫从那门缝中看到,院子里满是兵马司的人,不是站着,也不是蹲着,而是叠着。

准确的说是堆着。

三人一摞,就那么堆着。

不管上面的还是下面的,都憋红着脸,不敢说话,甚至于动都不敢动一下。

似乎,院子里的凶徒定了规矩,只要人掉下来就得受罚般。

孟国忠在后面,没法看到院子里的光景。

他不知道那魏太监会和锦衣卫的人说什么,他现在只盼对方能够看在锦衣卫的面子上把人放了。这件事他孟国忠真是无力再干下去了,还是东厂自己上吧。今天,他孟副指挥已经丢人丢到家了,想来明天其余四城兵马司都会嘲笑他南城的无能吧。

等的实在是煎熬,锦衣卫的人狐疑万分,兵马司的人同样也是万般困惑。谁都迫切想知道门开后到底是个什么结果。

终于,在一百多道目光的注视下,院门再次打开,这一次,门全开了。

呼!

孟国忠的心一下提到嗓子音,他的眼神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犀利,这般清晰过。

他看到,先前进去的那个锦衣卫总旗安然无恙的走到了大门外,然后竟是转身朝后方躬了躬腰,无比恭敬道:“魏公公留步!”

.........

感谢新贵公子2011大佬的百元打赏,阁下真是雪中送炭啊!

第四百一十六章 公公好手段

公公请留步!

区区一言,尽显公公之威。

门口一众锦衣卫都叫那总旗的谦卑给弄糊涂了,另一个总旗更是一头雾水:田刚搞什么鬼?

大水冲了龙王庙,田刚没搞鬼,因为这位魏公公是他俩的老熟人,也是大恩人。

若非随魏公公关外一行,他和李维能升总旗么!

固然震惊于魏舍人怎么成了魏公公,但不管怎么说,有从前的情份在,他田刚就是再忘恩负义,也不会来砸魏公公的场子。现在,他田总旗得跟兵马司的人好好算算账,这帮家伙哪来的熊心豹子胆敢在魏公公的地盘闹事。

他老人家…公公他容易么?

留步是不可能留步的,公公这辈子都不会留步的。难得碰上两个熟人,和锦衣卫成了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他要不借机在兵马司那帮混蛋面前亮个相,摆个谱,怎么能显出他魏公公人脉广,能耐大?并且,这真是一个难得宣扬他魏公公的好机会,锦衣卫哎!

“都是自家兄弟,跟咱家客气什么?”良臣哈哈带笑,热情的拉着田刚的手来到大门外。

“舍人!”

李维看得愣了,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台阶上,怔怔的看着满面春风的魏公公:怎么回事?

说来话就长了,良臣没时间再向李维解释下他是如何近君养亲的了,所以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田刚则在李维耳畔低语几句,后者听后,惊讶的目光之中多了几分钦佩:舍人真是世间奇人也!

门口一众锦衣卫看着自家两个总旗对那魏太监毕恭毕敬,自然而然的就收了戒备,知道这场架是打不成了。

兵马司那众人却是个个打突,明白今儿撞上的不是墙,而是铁板了。机灵些的已经开始悄悄往后退,埋怨自家副指挥吃饱了撑的得罪人魏太监。

孟国忠神情复杂,他意识到自己不仅小瞧了这魏太监手下的凶徒,更小看了魏太监本身。那游达开显然并没有将实情告诉自己,这魏太监的水也很深,不然锦衣卫的人不会对他这般恭敬。

不禁有些可笑自己无知,还道这魏太监不敢和锦衣卫的人动手,却不知人家底气十足,这锦衣卫不敢和人家动手!

现在怎么办,孟国忠也不知道了。

锦衣卫反水,事情已经不是他能左右的了。东厂那帮人再不亲自下场,他孟国忠说不得就得给人魏太监负荆请罪去了。

陈士诚知道不妙,想劝指挥大人赶紧走,可现在这场面,指挥大人恐怕也走不得了。

“还不收刀,拜见魏公公!”

李维最是可人,已然将发生的事情挼顺,于是毫不犹豫的决定帮魏公公撑场面。他一声令下,众锦衣卫顿时将出鞘的绣春刀塞回,向着魏公公拜了下去。

“参见魏公公!”

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无比宏亮,隔多远都能听得清。

田刚和李维二人此时的眼神,只向良臣传递着一个讯息——大佬,虽然你很年轻,但你永远是我们的大佬。

时不待我,魏公公很享受眼前这一刻,他笑了起来,拍了拍田、李二人的肩膀,开心的说道:“弟兄们辛苦了,回头咱家请大伙喝上几杯。”

“在公公面前,可没有咱们辛苦的话说,再说哪能叫公公破费呢。赶明还是公公赏个脸,我和田兄做东的好。”

李维满脸堆笑,魏公公小小年纪就做了监丞,还领了出外的差事,肯定宫里有人罩着,将来前程那真是光鲜亮人的很。对他和田刚而言,魏公公也是福星,所以只要继续和魏公公保持良好的关系,二人未来定能沾光。

不过他若是知道前程远大的魏公公不是自个横刀来切鸟,而是叫皇帝硬切了的话,恐怕就不这么想了。

田刚不善言辞,话也不多,“嗯”了一声便朝那摆了哥俩一道的孟副指挥看了过去。

孟国忠头皮发麻,被锦衣卫的人记恨上,断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讪讪的站在那里,既盼着东厂的人赶紧过来,又想一走了之,甚至还想丢下脸面去和那魏太监套套近乎,说什么误会之类的。念头多了,却不知究竟要做哪样。拿眼去看陈士诚,对方一脸无助:大人你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小的有什么办法?

他们有没有办法脱身,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魏公公要和他们谈谈。

“哪位是南城兵马司的孟副指挥?”良臣明知故问,孟国忠一身官袍在火光映射下可是格外显眼的很。

兵马司一帮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家指挥大人身上,孟国忠暗叹一声,知道躲不过,铁青着脸,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朝魏太监拱了拱手:“本官便是。”

这姿态,不卑不亢,当着这么多手下面,孟国忠还是有些许自尊心的。

“很好。”

良臣上下打量起孟国忠,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笑了起来:“不打不相识,孟指挥若不派人来寻咱家的麻烦,咱家还真不知道南城这地有个强项令呢。”

这话让孟国忠听的十分剌耳,奈何不敢发作,在那不吭声。

“咱家这人最是平易近人,凡是和咱家认识的都说咱家是个好人,所以咱家也不打算和孟指挥计较,只是有笔账却得和孟指挥算一算。”

良臣负手走下台阶,田刚和李维一左一右跟在后面,一众飞鱼服锦衣卫识趣的让到两边,作保护状,看着十分的威风。

“算账?”孟国忠一愣,脱口道:“什么账?”

“你让人砸了咱家的地,伤了咱家的人,怎么也得赔咱家损失吧?”良臣一脸正色,能用钱解决的事,他绝不诉诸武力,哪怕他是受害方。

“大人,问问他要多少钱。”陈士诚在边上低语一声,示意指挥大人花钱消灾。

孟国忠微嗯一声,东厂迟迟不露面,让他有些担心是不是被人卖了。所以要是这事真能用银子摆平,他倒也愿意。只是却不知对方会不会狮子大开口,代价大了,他孟国忠可拿不出。

心里实在是窝囊,明明自己是受害方,手下叫对方绑的绑,伤的伤,脸面都丢干净了,到头来却得赔对方钱,怎么想都憋屈的很。

可人在屋檐下,锦衣卫那帮人又助纣为虐起来,这事也没的孟国忠有商量的余地。

思虑再三,只能沉声问道:“公公要本官赔多少损失?”

明白人!

良臣欣赏的看了眼孟国忠,你有情我有义,何必非要打打杀杀,老死不相往来呢。

“郑铎,给孟指挥把账单报下。”良臣大手一挥。

“锅碗瓢盆、桌椅板凳、院子里的花草树木、还有医药金,修缮金、地面清洗等,合计两千六百两。”郑铎手里拿着一张纸,墨迹还没干呢。

孟国忠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地面清洗他还能接受,可院子里他兵马司都没能攻的进去,又哪来的损失。

敲诈,勒索!

两千六百两,不是一笔小数目。

孟国忠在南城任上一年也不过捞得两三千两,这小太监嘴巴动一动,他就得白干大半年。

不过,也只能这样了。

“本官认赔。”孟国忠很干脆,花钱消灾。

良臣却忙摇头:“别急啊,还有呢。”

“还有什么?”孟国忠一愣。

“赎人费啊。”良臣一脸你怎么就不开窍的样子,伸手朝院子里一指,“不多,一人十两,也就两千多两吧。加上先前的,折七折八,孟指挥认个五千两就行,余下的算咱家和孟指挥交个朋友。”

“五千两!…不成!”

孟国忠眼珠子瞪的老大,陈士诚腮邦子也酸的很。五千两确是多了,超出了他们的赔偿能力。

“怎么,孟指挥不认?”

良臣翻脸实在太快,刚才还一脸笑容,现在就变成了一脸怒气,“咱家这内官监驻外办事处还没开张呢,就叫你孟指挥派人来砸了,你叫咱家还怎么做生意…咳咳…还怎么办皇爷交待的差事!…成,没什么好说的,你孟国忠无法无天,仗势欺人,咱家惹不起你,咱家进宫去求皇爷做主去!”

“…”

孟国忠瞠目结舌,到底谁无法无天,仗势欺人。可偏是半句话都说不出,心里也真是有点怕,这小太监真要到宫里在皇帝那搬弄是非,他孟国忠恐怕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见状,良臣似在煎熬一番,方叹了口气,主动让了一步,道:“咱家也不想把事闹的太大,皇爷那性子孟指挥想必也听说过,要是知道奴婢们在外头叫人欺了,皇爷能饶得了你?”

孟国忠无话可说,一手硬,一手软,这手段他孟副指挥可是玩熟了的,不想今日自己倒尝了。

懊恼间,不远处却传来了笑声。

“魏公公好手段!不过魏公公抗法行凶在前,勒索讹诈在后,到底是谁无法无天,咱们可得好生论论,真要论不出来,便请陛下裁决好了。”

说话间,几十个身影从黑处闪现出来,随着他们的走近,眼尖的兵马司兵丁顿时发出惊呼声:“番子!”

第四百一十七章 厂卫火拼

总算是来了!

孟国忠松了口气,东厂再不出面,他想死的心都有。

一边的陈士诚也是把悬着的心落回实处:这下好了,不用大出血了。

兵马司众兵连同坐铺、无赖子在东厂番子出现那刻,俱是下意识往后退,没一个敢留在原地的。

几十个褐衣番子如幽灵般缓缓走来,每踏一步都似带着千钧之力,令得当面之人唯有躲到一边方能避开那力道。

“公公,是东厂的人!”李维眉头深皱,不明白东厂为何来此,那领头的口气听着可是不善的很。

“怕他个鸟,谁敢动魏公公,我砍他姥姥!”

田刚却是不屑,东厂威风,他们锦衣卫也不是吹出来。往根上说,东厂那帮家伙还是他们锦衣卫出去的呢。

良臣有些感动,相较李维,田刚为人木讷了些,可却是真汉子,遇事还是敢担当的。

见那帮东厂的人装腔作势,吓的兵马司的废物不住退,田刚不由冷笑一声,上前喝了一声:“我是锦衣卫的田刚,来的是东厂哪位档头!”东厂的规矩,领班、掌班带队办差都可称档头。

“田刚?没听说过。”

说话的还是先前那个声音,话音刚落,田刚的视线中就出现一个头戴斗帽的灰衣男子,身边跟着几个按刀护卫的番子,当中有一人赫然穿的是百户服。

千户?!

田刚双眼一眯,虽然依旧不怕,但也是心惊。

李维在良臣耳畔低语一声:“公公,怕是东厂的外大档。”

良臣知道东厂内外档的区别,对方有百户跟随,至少也是千户。这种人在东厂肯定位高权重,不过,任对方再如何了得,再如何装神弄鬼,他魏公公也是不惧的。

猪在风口上能上天,人在风口上则是退不得。

良臣不知道东厂为何要盯上自己,他只知道自己一步也不能退。

退一步,就万事皆空。

好比崇祯那小子上台后,二叔退了一步,结果身死族灭。

既然没的商量,那就硬到底好了。

“咱家和东厂可没打过交道,今儿什么风把东厂的贵客给吹咱家这边了。”良臣没理会变得一脸轻松的孟国忠,笑咪咪的看着那斗帽男,暗自盘算着。

“贵客不敢当,魏公公不妨说我们是恶客。”

邓贤抬头看向他要对付的小太监,良臣同时也向对方脸上看去。前者并没有任何神色变化,良臣却是怔了下,因为他见过这个人。

山神庙中,好像就是这人将那胖子给带走的。被带走前,那胖子莫名其妙的看了良臣一眼,吓的良臣随后就翻看自己的包袱,生怕对方把什么要命的东西塞自己这了。还好,虚惊一场,什么也没有。

“邓千户!”

孟国忠跟见到救命恩人似的,脸上洋溢笑容,他知道自己这回肯定不用赔本了。东厂“外六档”的六爷亲自出马了,这魏太监水再深,瞬间也得干。

游达开冲孟国忠点了点头,邓贤则是看了一眼便将目光重新落在魏良臣脸上,淡淡道:“魏公公今儿弄出这么大动静来,是不是跟我们走一趟?”

“怎么着,东厂也要来拆咱家的牌匾不成?”良臣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冷笑,对方这么直白,他也没必要假虚伪。

“不敢!不过你公然纵容手下行凶,冲撞兵马司,我东厂若不法办于你,朝廷法纪何在!”邓贤声音冷漠,摆了摆手竟是要番子们将人带走。

良臣嘴角一咧,旁人怕东厂,他可不怕!

打得了兵马司,自能打得了你东厂!

抬手要郑铎他们动手时,田刚却铤身而出,喝喊一声:“有我们锦衣卫在,怎么也轮不到你们东厂插手!”

田刚就一个念头,绝不能让魏公公叫东厂的人带走。这一次李维没有退后,犹豫一下后同时上前挡在了魏良臣身前。二人手下锦衣卫见状,自是毫不示弱,纷纷上前挡住东厂众番子。

见状,邓贤不由冷笑起来:“北镇抚使都要给咱们东厂面子,你二人倒是有种。”

“此地是我兄弟管辖区域,上头没发话,你东厂想要办事,就得问过我兄弟二人答不答应!”

田刚说着直接拔刀在手,一步不让。李维握了握拳头,紧跟着抽出了刀。

“不知死活!”

邓贤突然出手,只见手腕一动,绣春刀已然出鞘,一下顶在李维的腹部。李维吃疼不过,呛呛往后连退数步,抱着肚子就蹲了下去。

田刚见状,暴吼一声,挥刀砍向邓贤,双方手下也是瞬间厮打在一起。

郑铎他们自是不用吩咐,加入战团。小田有心想上前再显一显身手,可身负保护天使重任,只能忍着,倒是真田拿着一把铁尺到处挥。

“大人,我们怎么办?”望着扭打在一起的厂卫,陈士诚一脸发懵。

孟国忠可没懵,忙下令残余的部下立即围攻锦衣卫和魏太监手下的凶徒。他这回把赌注全押在东厂身上了,换言之,他孟指挥也是豁出去了。

东厂这次来的都是精锐番子,人数虽然处于劣势,可却不弱下风。他们下手也狠,虽然不是刀刀致命,可也让人心惊。郑铎他们遇上劲敌,再也不敢如同先前对付兵马司那样随便,一个个打起精神,唯恐叫对方伤了。

双方厮打在一起,不时有人受伤倒地。

忽然间,番子群中响起尖锐的哨音,尔后番子们突然往后退。不等锦衣卫和飞虎兵们反应过来,几十枝利箭就射了过来。“嗖嗖”声中,十多个飞虎兵连同几个锦衣卫惨叫一声,倒地不起。

“东厂办案,反抗者就地格杀!”

在邓贤杀气腾腾的声音中,一队黑衣箭手从潜藏的阴暗处出现,手中长弓已拉满,阴森的箭头直指对面。

田刚倒抽一口冷气,东厂这么干,是公然要和锦衣卫火拼不成!

看着受伤倒地的手下,良臣的神色很是难看,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还藏着一队箭手。

“魏公公,若是不想你的人死伤太多,还是跟本官走一趟吧。”邓贤不急不慢的看着魏良臣,胜券在握。

“公公,让小田保你先走,我带人跟他们拼了!”

良臣正待开口时,却见郑铎咬牙喊了一句,不由一惊,来不及拽他,郑铎已是带着人冲了上去。

“找死!”

邓贤凶光一闪,下令放箭,然而传出的却不是箭声,而是铳声。

“砰砰”的铳声如吵豆般,响彻整个左安门。

黑衣箭队倒了一半还多,余下的都吓的趴在地上不敢起来,唯恐起身就被火铳击中。兵马司那边也好不了多少,不少兵丁和无赖子们捂着耳乱窜,个别胆小的甚至尿了裤子。

火铳声实在是太炸耳了,就连良臣的耳朵现在都嗡嗡着。

心中震骇更厉害,是谁来救他,又是谁敢公然在京师放铳!

受伤的,没受伤的,趴着的,站着的,所有的眼睛都朝铳声传来的方向看去,脸上无一不是惊骇之色。

二三十丈外,黑烟弥漫,几个呼吸间,一支手持火铳的队伍出现在众人眼前。

南镇!

邓贤脸色铁青,怒吼一声:“田尔耕,你敢!”

第四百一十八章 北镇诏狱 入者无出

田尔耕?!

良臣心中震骇比邓贤还要过之。

打虎的汉子、二叔的头马、叛出阶级的奇人、五彪之首、锦衣卫大都督……

种种称呼,集于一人之身,这人便是田尔耕。

明末没有一个人物有田尔耕这般出奇了,明明是个官二代,别人眼中的纨绔子弟,不坐享父祖荫庇,偏胸怀抱负,苦学武艺,于长城之下一拳打死猛虎,从而入了二叔法眼,成为阉党最核心的骨干成员,亦是有明一代仅次于陆炳的最年轻锦衣卫大都督。

如果说,同为五彪之一的许显纯在东林党眼中已是虎狼般存在,这田尔耕却更甚一筹,乃地狱使者般存在。正是在他的主持下,雄霸朝堂近五年的东林党被扫荡一清,一声令下,缇骑四出,奏响东林哀歌。

头马,绝对的头马!

这可是真正的打虎汉子,不是那中的武二郎!

阉党的属性让良臣天然对五虎五彪亲近万分,加之听说其力大搏虎,自以为是个力士张飞般存在,抬眼看去,却发现一个年轻的身影执刀走来,无论是身高还是体重,这年轻人都和张飞那种形象差之甚远。

人不可貌相,良臣惭愧,看人还是不能以自己的主观去想象,正如许显纯是个苦读考武科的举子般,他的顶头上司田尔耕则是个帅哥。

年轻、人帅、多金,还是个官二代,本身又是体制中的要员,田尔耕的形象很是高大上,任谁也不可能将他和日后的阉党头号打手联系起来。更谁也无法想象,就是这么一位帅哥,竟然一手包办了无数大案——北镇诏狱,入者无出。

邓贤的怒吼声似还在空中回荡,他的目光可怕的像要吃人。

田尔耕执刀在手,缓步踏来,他没有回应邓贤的怒吼,甚至都没有看对方一眼。

他的身后,跟着大约两百多名南镇所属的锦衣卫,其中一队是手持火铳的力士。

南镇的精锐,可以说都在这里了。这些人,也是田尔耕这个南镇抚使能够调动的最大力量,亦是他任南镇抚使数年来唯一可以信任的部下。

富贵须自取,也须险中求。

崇国寺中,田尔耕知道自己要做的是什么,后果代价他更清楚,但他没有选择。这是他等了一年多才等来的机会,如果他不做,他相信,内廷的大门会向他田尔耕彻底关死。

他不知道金良辅为何一定要自己纳这个投名状,但他赌了。

开大还是开小,不是他能够左右,但他能够决定这把牌什么时候开,由什么人来开。

输了,大不了不做这个南镇使,他的千户是世袭的,除了皇帝,谁也不能剥夺。除了皇帝,也没人敢杀他!

赢了,他田尔耕却能脱离南镇这个苦坑,到那唯一可以施展自己所长的地方去。

既然如此,他有什么好怕的。

四周哀号的东厂番子没能让田尔耕动一点侧隐之心,他似天生铁血之人般,双目如狼眼只盯着一人。

东厂番子被南镇围了个严严实实,所有人都不敢动,甚至连救人都不敢。兵马司那帮人则是自觉的很,一个个要不蹲在地上,要不就是直接往地上一倒装死。

“田尔耕,你敢跟我们东厂做对!”邓贤的声音变得很平静,但却更可怕。

田尔耕脚下顿了顿,邓贤以为他会开口,却不想田尔耕径直又向前走去,然后向着站在台阶上的魏太监拱了拱手:“听说有宵小惊动公公,田某特地带人过来护卫,公公这边可有事?”

“多谢田千户相助,咱家这里伤了些人,其它倒无妨。”

虽然对田尔耕天然亲近,可良臣心里的困惑不比在场哪一个少,因为他不知道田尔耕为何带人来给自己救场,又哪来的胆子敢在京中放铳的。

火铳,可是军中重器。

铳声一响,不但京营要过问,兵部也要察问,宫里面更是会派人彻查。

田尔耕伤的又是东厂的人,这件事性质就变得很严重了。

厂卫火拼,不是什么稀罕事,可动了铳就不一样。

好比良臣前世时,你地痞无赖打的再凶,哪怕把人砍死砍伤,只要有人保你,事情都有余地。但要是动了枪,便谁也不敢保你。

念及此处,良臣便想开口把事情担下来,但转念又一想,田尔耕的出现肯定不是巧合,他魏公公与人家素不相识,人家至于为你担这天大的风险么。

因而,良臣肯定,田尔耕是受人指挥。

用屁股也能想到,这背后的人肯定是帮他魏公公的,至少不会害他。

所以,咱这魏公公是不是无意间陷入内廷大珰们的争斗之中了?

良臣眉头皱了皱,他不喜欢这种什么都不知道,被人牵着走的感觉。更不喜欢无形之中成为谁的棋子,他自认没什么本事,有的时候也很怂,但不意味着他不想做个黄雀了。

他决定保持沉默,他相信田尔耕自己能把事情做好,不须他这魏公公指点什么。

“公公无事就好,剩下的事交给田某就是。”

田尔耕也无意和这不认识的小太监说些什么,转过身看向了东厂和兵马司一众人。

刚才的铳声早把孟国忠炸懵了,看到南镇竟把东厂的人打翻一片,不知死伤多少人,当时就差点要晕过去。

这事闹大了,闹的太大,厂卫火拼不说,还出了人命,这可是捅破天的大事!

到底怎么回事?

孟国忠脑袋一片空白,发现锦衣卫的南镇抚使在盯着自己看后,顿时寒毛倒竖起来,本能的倒后退了一步。

田尔耕轻蔑一笑,兵马司这帮人他还没放在眼里,他虽然不是北镇抚使,可就算是挂衔的指挥使见了他,都得客客气气,况一个副指挥。

视线最终越过一脸死人状的孟国忠,落在了阴森森看着他的邓贤脸上,英俊的脸庞毫无表情。

“你是自己走,还是本镇派人送你回去?”

“田尔耕,今天这事,恐怕你扛不起。”邓贤的脸上同样没有表情。

“我扛不起么?”

田尔耕笑了笑,向着邓贤走去,然后在对方要吞掉他的目光中,突然发一声喊,邓贤一惊,本能就要躲避,可身子却不受控制般,瞬间被田尔耕擒住,然后就觉自己头重脚轻,等再次睁眼时,自己已然被田尔耕举在了半空中。

“我扛得起么!”

第四百一十九章 地表最强男

扛得起!

良臣发自肺腑的佩服田尔耕,说出手就出手,说扛起就扛起,不愧是五彪之首,红花双棍,锦衣卫的扛把子!

一众人眼都看直了,画面反差实在是太大。

东厂的外六档人高马大,比锦衣卫的南镇抚使足足高了一个头,可是,就那么眨眼间,外六档就被来了个倒拔垂杨柳,跟个小孩子似的叫南镇抚使举在了半空。

这力气,实在是大的有些吓人!

四周传来的皆是吸气惊呼声,一些受伤的番子都是忍不住“啊”了一声。

这田镇抚还是人么?

孟国忠呆若木鸡,边上的陈士诚也好不到哪去,两眼珠子都快叫这幕给看瞎了。

郑铎自忖若是他的话,顶多趁那番子头不注意,将他摔个狗吃屎,但要做到如这年轻锦衣卫这般,却是万万不能的。

“好汉子!”

郑铎忍不住喝了一声好,他一喝好,手下的飞虎兵们一个个也跟着叫好。常年厮杀的汉子,最是佩服强者,这锦衣卫的官又是来帮他们的,当然要喝声彩了。

自家镇抚使大人如此威风,南镇那帮锦衣卫也是哄声叫好,一个个气势陡涨,就好像扛人的是他们一样。

李维那帮北镇的锦衣卫更是激动的难以莫名。南镇也好,北镇也好,都是锦衣卫的人,南镇抚使这一招可是给锦衣卫涨了大脸面,也是替他们出了口恶气。先前东厂可是真想要他们命的!

最激动的却是田刚了,望着威风凛凛的田尔耕无比自豪。

因为,他和田尔耕有亲。

田尔耕的祖父田乐是他的四爷爷。

“吆西!帝国猛虎,最强男人,大明之花!”小田的一张嘴张的可以塞进自己的拳头。

良臣下意识的看了眼小田,帝国猛虎这个词用的好,也贴切,不过最强男人和大明之花略微有些不妥。

你都给田尔耕用了,日后咱家威风时,怎么办?

你总不能给咱家用个地表最强男吧?

听着有点猥琐。

游达开和周围的番子们脸色难看,想上前救人,又担心田尔耕将六档头抛落在地,真是进退不得。

邓贤在半空中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咬舌自尽才好。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堂堂东厂外六档的脸面真是丢了个干干净净,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东厂混!

田尔耕!

邓贤听说过锦衣卫的南镇抚使身手不错,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厉害到这种地步。此刻,他已经什么都不想,只恨不得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奈何身子被田尔耕高举着,想挣扎下来,却没有任何着力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四周那一道道鄙视的目光和一张张嘲笑的脸庞。

良臣负手看着,他才不会上前给邓贤解围呢,刚才这位外大档眼里可浑然不顾他魏公公死活。

要是没有头号马仔田尔耕的出现,良臣很难想象自己的下场。现在,就让这位外大档自己找台阶下吧。

孟国忠自身难保,又哪敢上前做和事佬。

好在,田尔耕终是松手将邓贤放了下来。

不过,却是抛的。

“滚!”

伴随着田尔耕的一声怒吼,邓贤的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般飞出,要不是几个番子眼明手快抢上去,只怕邓贤就要被人抬着回去了。

被手下扶着站起的邓贤满脸羞红,黑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扭头就走。

他不是市面上的无赖子,打输了还要嘴硬嚷上几句,但这个仇,他算是和田尔耕结上了。就今日这事,二人之间必然是水火不容的了。

“撤!”

游达开咬牙下令,一众番子立即扶起受伤的同伴离去。被火铳射死的十几个箭手尸体也被抬了走。

田尔耕没有阻止他们,只冷冷看着。

等到东厂的人影消失在街头后,他方转过身,走到魏良臣面前,正要开口说话,边上田刚冲了上来,很是激动的叫了声:“三哥!”

“你怎么在这?”田尔耕扭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叔伯兄弟田刚,有些疑惑。

“三哥,这里是我负责的地盘。”田刚笑道,他实在是太开心,自家三哥真是给锦衣卫涨了大威风。

“噢,升总旗了,不错,好好干!”田尔耕这才发现自己这位并不怎么来往的叔伯兄弟已不是小旗了。

“三哥,你刚才真是太威风了,我瞅着可是…”

田尔耕笑了笑,示意田刚回头再说,扭过头看向魏良臣:“魏公公,东厂既走,田某也当回镇抚司了。”

“若非田镇抚,咱家今日定要被东厂锁去,田镇抚的大恩大德,咱家可是没齿难忘。怎么也要请田镇抚进去小坐片刻,聊表寸心才好。”良臣当然要留客,田尔耕不仅是阉党的头号打手,现在更是他的大恩人。

田尔耕却道:“魏公公不必如此,田某还有事要办。”

良臣沉吟片刻,知道田尔耕公然干了东厂的人,现在一定急着找人善后,所以也不再挽留,点头道:“也好,咱家不耽误田镇抚的事,等赶明咱家亲自去南镇向田镇抚道谢!”

没有机会创造机会,良臣也要跟田尔耕先称兄道弟,现在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他当然不能放过。并且,除了看中田尔耕外,他南镇抚司的火铳也是好东西。

“公公留步。”

田尔耕抱了抱拳,良臣真的留步了。待田尔耕带人走后,他忽的轻笑一声,目光落在了已经走了不少步的孟国忠身上。

“孟指挥,你也这么急着走么?”

急于开溜的孟国忠听到这魔音,身子一个哆嗦,站在那里咬了咬牙,回过头来时已是一脸赔笑。

“魏公公,本官想明白了,五千两三天内就给公公送来。”

魏公公那里却摇了摇头。

“魏公公,今日这事,是我孟国忠猪油蒙了心,公公你就大人大谅,放过我吧….不是三天,明天我就让人将银子给公公送来!”孟国忠现在什么也不想了,就想赶紧从这件事中抽身。

“钱的事好说,反正有账在那,咱家可不怕孟指挥赖账,不过咱家这里有一批海事债券不错,孟指挥可能有意买上一批。”

良臣灿烂的看着孟国忠。

第四百二十章 客户是上帝

海事债券是魏公公为筹集资金,特以海事太监为名,公开面向大明朝文武官员(不分内外廷)、皇亲勋贵发行的有价证券。

这是初期阶段,未来,魏公公是要面向全体大明国民发售海事债券的。甚至于他准备在做出成绩后,联合遍布天下的矿监、税使及各镇守太监,内廷的诸位掌印、提督,共同组建内廷商业联盟,以期能整合内廷资源,以应对即将到来的小冰河天灾,及有可能依旧出现的辽患。当然,和势力更为庞大的外朝斗争,也是这个联盟的神圣、不可推卸的使命。

“朝廷心腹,内廷股肱”这八个大字,代表的不仅仅是荣誉,更是重担。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良臣不带头,谁来带头?

可以肯定的是,此债券由魏公公个人担保,承诺购买人在指定日期内可以连本带息收回投资。凡购买人皆可享受魏公公一对一的私人特惠服务。

当然,将来魏公公生意做大了,可能也无法照顾那么多股东,届时还是需要不少秘书来干的。魏公公自己,日理万机已经很辛苦了,怎么还能事事亲为呢,他老人家宏观调控一下就行。

现在债券还没印刷出来,魏公公手上只有一张刚刚画好的式样图,甚至连详细的债券介绍都没有,可以说,这还是一张画在纸上的大饼。

但这丝毫不影响魏公公以很端正、认真的态度向他的第一个客户南城兵马司副指挥孟国忠隆重推荐他将要在京师大力营销的海事债券。

两世为人,天地良心,魏公公从没像今天这样如此重视商业信誉。他就差在胸口上摆上一块大石请孟国忠砸一下,以此证明他魏公公的良心是多么的实在。

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魏公公手上有项目,预期回报率百分之几千,这么好的项目要不是他魏公公没有启动资金,能白便宜你个小小的兵马司副指挥么?

更何况,天保地保,能有他魏公公的人格保证来的更实际?

他可是穿越者!

虽然,似乎,这个穿越者有些丢穿越者的脸面,但,他终是穿越者中的一员。

天机,就是魏公公的底牌。

想要推销产品,首先就得营造好的推销环境,然事急从权,魏公公眼下还没来得及招上一批售楼小姐,只能亲自上阵。

他发誓,一定会以最热诚的态度服务对方,使任何一个投资于他的客户都能享受到上帝般的尊崇享受。

不论是什么人,只要买了他魏公公的海事债券,那就是爹亲娘亲般的存在哪怕,黑脸老汉也来入上一股。

做生意是做生意,打打杀杀是打打杀杀,这一点良臣很分的开。

他从来不是一个极端分子,所以他会在挣足敌人的钱之后,再把敌人杀死。而非一昧的强硬到底,那不好,凭空把钱损失了,岂是为人之道。

“孟指挥,你摸着良心说,咱家这买卖划算不划算?年回报率四分,你投一千就能得一千四百两,放眼北京城,哪家高利铺子能出得了咱家这价钱?也是咱家和孟指挥有缘,那什?不打不相识么。”

良臣满脸堆笑,情深意切的看着一脸懵逼的孟国忠,“孟指挥一看就是做大买卖的人,不会看不出咱家这海事债券大有可为吧?…别犹豫了,皇爷既然把这差事交给咱家,说明咱家的本事皇爷是信得过的。你不信咱家,还信不过皇爷?你要连皇爷都信不过,咱家和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对不对?”

“咱家这海事债券份量不会太多,只面向特定人群发售。这特定人群,咱家就跟孟指挥说明白了吧,非达官贵人不售!”

良臣将身子朝前倾了倾,很是神秘的低声道,“实不相瞒,宫里有几位大人物已然跟咱家买了债券,另外几家公主府也在和咱家接洽这事。就连贵妃娘娘那边都让国舅和咱家说这事呢。”

“……”

孟国忠张了张嘴,旋即又紧闭起来,他觉得面前这小太监说话好像不是太靠谱。你那破债券真要是宫里大人物和公主们都买了,你用得着费这么多口水跟我推销么。

良臣可不管孟国忠信还是不信,因为,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孟国忠必须买,然后他就能向一个客户说你看,连南城兵马司的孟国忠都买了咱家这债券,你这么大身份人,还能叫孟国忠比下去?

一个接一个,良臣相信自己一定能够建立起庞大的VIP客户群。

“咱家说了这么多,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给孟指挥听了。咱家这也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孟指挥看着办吧,反正错过这次机会,孟指挥一定会后悔终生的。”

良臣湿了湿嗓子,很是郑重的将勾勒出的债券式样图推到了孟国忠面前。

一张白纸,寥寥几笔画了个长方形的图,“海事债券”四个大字一目了然,右下角是“钦命提督海事太监”几个小字。

草率,十分的草率。

孟国忠怎么也没法从这破图上看到魏公公先前,说的天花乱坠的光明钱景,他只看到了大大的两个字敲诈。

田刚和李维抱臂站在边上,同时探头看着魏公公说的那海事债券图,二人脸上表情很是玩昧。

郑铎则是将脑袋稍稍往窗户方向别了别,似乎他再正眼看下去,会忍不住笑场。

无所谓,真的无所谓,良臣完全沉浸在自己画出的宏伟未来图上面,这个世界,真理永远掌握在少数人手中,就如财富永远集中在少数人手中。

咱家上读五千年,下读四百年,看过的比你们吃过的米饭都多,被读者骂的次数是你们撸几辈子管都及不上的,懂的还能比你们少?

嗯,图纸是简单了点,但事急从权,先凑合着拿下第一单。有了钱,咱家自然会请亲自设计,专门印刷,准保让下一批客户眼前一亮。

孟国忠啊,咱家这可是真的把心掏给你看了,你可要好好珍惜。咱家真没骗你,只要入了伙,将来一定发大财。你做一辈子兵马司副指挥都比不上咱家这一单。

现在,需要孟国忠做出选择了。

魏公公,不喜欢强人所难,总要你有情我有义才行。

孟国忠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张纸,跟被点了穴似的,半天没吭声。

良臣也不急,因为现在,不仅是他在创造历史,也是孟国忠在参与历史。

今天这一幕,将来,是要被载入史册的!

良久,孟国忠终是动了下,长长的吐了口气,然后幽幽的问了句:“魏公公,您还是长话短说,这债券卖本官多少钱一份?”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孟国忠万般伤感,自打进了这内官监驻外办事处的院子,他就知道自己进了鸿门宴。

什么破海事债券!

这魏太监摆明了是仗着锦衣卫南镇给自己坐地涨价呢!

投资是不可能投资的,把钱投进去跟肉包子喂狗没什么区别。他孟国忠好歹也是正牌进士出身,能是傻子!

奈何,形势比人强,东厂都叫打发了,魏太监水实在太深,他孟国忠惹不起,因而再是不甘,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只要,不是太离谱,多个千八百两的,孟国忠也认了,大不了替朝廷白干几年好了。

“爽快!”

良臣叫了一声好,“咱家就喜欢和孟指挥这么痛快的人打交道!哈…咱家这债券不贵,若换作别人,至少两千两一份,搁孟指挥这边,打个折上折,五百两一份!不多,孟指挥认上二十份,凑个整就行!…来人啊,取笔墨来,咱家要给孟指挥写认购书…”

推销成功,魏公公很是欢喜,然而话音还没落呢,大客户孟指挥却双腿一软,凳子轰的倒地,紧接着人也倒地,直接瘫坐在地上。

“呀,孟指挥这么不小心的?”良臣愣了下,很是心疼的上前要扶孟国忠起来。

第一个客户,有很大的意义,值得魏公公屈身相扶。

“别别别,”孟国忠却跟触电般怎么也不肯让魏公公扶他起来,一脸哭丧,“魏公公,你就饶了本官吧,那五千两本官已是倾家荡产了,到哪再给你弄一万两!”

吃不消,真是吃不消,孟国忠就是老婆孩子都卖了,也不可能再凑一万两出来。

田刚和李维的嘴也抽了,好家伙,魏公公真能开价!

郑铎依旧面无表情,因为,他的脸已经僵了。

“无妨,无妨,办法总是人想的,孟指挥先起来,有困难咱们一起想办法嘛,咱家不是那种不近情理的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良臣也觉得自己似乎价码开大了,孟国忠说到底只是个小小兵马副指挥,能捞的油水也就是地面上的,一万两于对方而言想来也真是困难。

但这不要紧,魏公公不仅卖债券,同时还提供售后服务。最后要是孟指挥还是凑不出钱来,也没什么打紧的,魏公公同时提供分期服务,当然,额外可能要收点手续费。

反正,只要你孟指挥认购,魏公公这里是万事好商量的。

一锤子买卖的事,他魏公公向来不屑为之。

可是,魏公公这里有余地,孟国忠却不肯起来,拉他几次屁股都不动一下,像是铁了心要当缩头乌龟,赖也好,死也好,不管怎么着,反正这一万两休想他拿出来。

“孟指挥你,这…唉,真是的,不过一万两的小小投资而矣,你至于这样么?”良臣好言相劝,都说了有困难一起解决,你先起来再说啊。咱家是要钱,又不是要你的命。

敲诈,典型的敲诈!

一万两的小小投资?亏你魏太监好意思说出口的!

孟国忠悲愤莫名,眼角不自禁的就是一行清泪。

不过,还是松了口。

“魏公公,本官只能买两份,多一份都不行,魏公公要不答应,”孟国忠一咬牙,“要打要杀就随公公好了。”

说完,孟国忠直接把头往地上一低,官帽掉了都不去捡。那架势真是随便你魏公公玩什么了,

敢怒不敢言的滋味真不好受,孟国忠算是领会了这魏太监的无耻,后悔什么的就不要说了,埋怨谁也没意义,他现在是铁了心不起来,盘算着你魏公公再横,总不能杀了我吧?

那锦衣卫的南镇抚使凶得不能再凶,不也只是敢躲杀一番底下的番子,没敢把东厂的外六档也打死么?

怎么着,到你魏太监这,还敢把我这朝廷命官打死不成!

一千两?

良臣脸挂不住了,他费了半天的劲,不换来这个结果?

数目实在是和他想要的差距太大,感觉就跟他魏公公一张热脸贴在冷屁股上般难过。

将心彼心,你孟指挥也太给脸不要脸了吧,打你进这屋后,你今天砸咱家场子的事,咱家可是一个字都没跟你提,完全是好心好意要和你把酒言欢,从今而后携手共进,可你就他娘的这样回报咱家?

良臣很难过,也很委屈,他真的是好心,你孟国忠以为咱家真稀罕你那点臭钱?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砰!”的一声,气着了的魏公公的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纸墨砚台都腾空而起,紧接着就是怒喝一声:“咱家百忙之中抽空向你孟指挥推销债券,你孟指挥却当咱家是叫花子么!”

翻脸太快,砚台“叭”的一声掉在孟国忠身边,碎成几瓣,孟国忠忍不出抖了三抖。

“公公莫要和他废话,我这就带人去抄了他南城兵马司!”郑铎在佩服自家公公无耻的同时,不失时机的配合了一下。

田刚和李维也想帮腔,可一听是抄兵马司,二人还是理智的闭上了嘴。他们敢帮着魏公公跟东厂做对,但公然去抄南城兵马司,还是得慎重一二才行。那地,毕竟正儿八经的朝廷机构,不是哪个人。

抄兵马司?

魏公公一听这主意,却是眼前一亮,欣赏的朝郑铎点了点头:是个好点子。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天经地义。

咱家,心可不太软。

………

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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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友谊天长地久

魏公公说干就干,人生苦短,他老人家时间有限,得撸起袖子加油干,要不然事事磨磨蹭蹭的,何时才能发家致富。

而且,师出有名。

孟国忠敢带人来砸他的场子,他砸回去,到哪都有理。

有理,他怕什么?

“砸,给咱家狠狠的砸!”

良臣怒气冲冲,就要郑铎马上带人把南城兵马司给抄个底朝天。值钱的,不值钱的,都给他搬回来。

说实在的,今天他魏公公损失真的蛮大的,不但无缘无故陷入他都不知道的内廷争斗之中,更是叫人欺上门来,手下还伤了一些。这笔损失他不补回来,他的心会一直痛到天亮的。

“公公息怒!”

孟国忠吓住了,他发现魏公公似乎不是说着玩,而是真要带人去抄他南城兵马司了。

其实也不需要魏公公再张罗多少人手,因为南城兵马司的家底都在外面的院子里堆着呢。

“换作你是咱家,能咽得下这口气?”

有钱能使鬼推磨,魏公公心里这口气,除了钱能压下来,其它的都不行。

“我…”

孟国忠很想嚷一句他能咽下,也很想说南城兵马司不是他家开的,你姓魏的有种就去。

但是,他不敢。

如果魏太监铁了心,那他孟国忠就要成为五城兵马司,有史以来第一个被抄了衙门的副指挥。

这意味着,他孟指挥的仕途也就到此结束了。不管他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动静大了,兵部发问下来,总要有人来背这个锅。

他可比不得魏太监后台大,心黑水深。真要有背景,也不至于堂堂进士出身被打发来做这兵马司的副指挥了。

孟国忠不敢冒这个险。

他能做的只能是重新坐回凳子上,然后呆呆的看着魏太监一脸认真的在那书写起,所谓的海事债券认购书来。

魏公公办事很正规,甲方内官监监丞,钦命提督海事太监两个衔头是一个不拉。当然,前者是得到官方认可的,后者是他自封的。不管是哪个出外太监,万历都没有给过任何圣旨。只是除了这两个衔头外,认购书上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他魏公公的大名。

同样,魏公公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在乙方这一行上也没有写孟国忠的名字,而是写了他单位的名称南城兵马司。

“孟指挥请过目,看看这条款上还有哪些不明白的,或是不对的。若是有,请孟指挥尽管放心大胆的说出来,咱家好及时修正。”魏公公一脸笑容,刚才的不愉快都是过眼云烟,只要孟国忠肯做生意,客户依旧是上帝。

孟国忠不敢不接,硬着头皮小心翼翼的将认购书接到面前,可是他早年读书把眼睛读坏了,有些近视,看起来有些吃力。

魏公公见了,自是十分贴切的将油灯挪到了他边上,很是和蔼的说了句:“不急,孟指挥慢慢看,慢慢看,若是实在看不清也不打紧,咱家一条条读给孟指挥听。”

孟国忠感谢了魏公公八辈祖宗后,在心中轻叹一声,默不作声的看了起来。

为了照顾孟指挥这个土著,魏公公特意将认购书写的粗浅易懂,一些前世名词尽可能的转换成通俗易懂的大白话,只要是认字的,基本上都看的懂。

“不可抗力因素…”

看到最后一段时,孟国忠的目光停在了那里,一脸困惑。

“噢,这不可抗力因素么,是说发生了非人力可以挽回之损失,或是意外,如大风大浪,地震什么的导致咱家无法及时支付债券本息。”良臣轻笑一声,“孟指挥想必能理解吧?”

“明白,明白。”

孟国忠还能说什么,正准备拿笔签字时,却被一行小字给定在那里。

“海事太监享有最终解释权?”孟国忠喃喃道,这句话什么意思?

“就是说这认购书所有内容条款,都以咱家的意思为准。”良臣说完,好奇的看着对方:“孟指挥对这条有疑问?”

“没,没有。”

孟国忠果断摇了摇头,魏太监连这种无耻的话都能说出来,他还能说什么。再说了,这劳什子认购书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考虑的是怎么把那一万五千两凑出来。

“没有意见,那孟指挥就用印吧。”良臣无比热情的亲自指着最下方签名栏请孟国忠用印。

孟国忠嘴里说着好,手也从怀中摸出了自己的私印,可就是迟迟不肯签字盖印。

魏公公起先还给时间给孟指挥做做心理斗争,可发现对方用时未免有些太长,不由有些不快,哼了一声:“孟指挥,还不赶紧签字?”

孟国忠依旧没动。

“快签啊!”郑铎大喝一声。

“还不赶紧签约,怎么,还要我兄弟帮你签不成!”田刚和李维不敢去抄兵马司,但帮着魏公公吓唬人还是可以的。

“快签,快签…”

孟国忠耳畔响起的声音,如催命符般,让他浑浑噩噩。

他相信,自己现在就是吐出一口血来,拿不动笔,魏太监都会按着他的手帮他签下大名。

魏公公其实也不好受,好好的做生意,演变成近似逼人签丧权辱国的条约,于他的良心而言,肯定是不太妥当的。

在不断的催促声中,孟国忠闭上了双眼,瞬间,好似沧桑的老人。

睁眼之后,他颤抖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从怀中摸出了私印。

然而就在他要盖印时,魏公公却阻止了他。

“不行,不能用这个印。”良臣态度坚定,示意孟国忠将自己的私印收回,改用官印。

“官印?”孟国忠大是诧异。

良臣指了指认购书最上方的乙方,他写的可不是孟国忠的名字,而是南城兵马司。

“喔?”

孟国忠此时才发现这个问题,他愣在了那里,尔后目光一动,连忙告诉魏公公,官印不在他身上,他这就派人回衙门取。

魏公公自是说好,孟国忠忙把外面的陈士诚叫进来,吩咐对方赶紧回衙门把官印拿来。陈士诚不敢耽搁,魏公公不放心,特意叫田刚陪他同去。

不到半个时辰,陈士诚就将官印取了过来。

接过官印,孟国忠毫不迟疑的就在认购书上盖上了大印。

等他盖完之后,魏公公笑了起来,拿过两个酒杯,递了一只给孟国忠,油光满面道:“来,孟指挥,为咱们的合作天长地久,干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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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二章 魏公公胆不小啊

做事做全套,魏公公难得自个做了桩大生意,空手套了个白狼进来,心情愉悦之下,自是要庆祝。

葡萄美酒夜光杯暂时是没有的,魏公公难免有些失落,寻思既然是要向大明朝的达官贵人推销,那是不是派人到景德镇专门订制一批上档次的器具,以衬托他魏公公财大气粗的土豪气质呢。

包装,这个东西还是十分讲究,且十分有必要的。

良臣为何要给自己生造一个“钦命海事提督太监”的衔头出来,不就是因为这衔头听起来拉风,威武么。

真假无所谓,反正也没人向万历求证。就是有,万历也会把这锅背下。

办事处也得装紧时间装潢,就朝售楼处的模版弄,良臣决定了,明天就着手招募漂亮姑娘,拐也好,骗也好,蒙也好,哄也好,总要打造出一支跨越时代的职业销售团队出来。

“既然签了认购书,孟指挥的认购银子何时给咱家啊?”放下酒杯,魏公公就关心起何时打款的问题来了。

“一万五千两实在是有些多,公公可否容本官几天筹措?”孟指挥不是吐苦水,实话实话。不知为何,用了官印后,孟指挥心情比先前似乎要开阔了些。

“当然,当然。”

魏公公笑了笑,语重心长的说了句,“水滴石穿,一日一文,千日千文。一人一钱,万人万钱。我相信,孟指挥这笔投资一定会获得厚报的。”

为何要写南城兵马司,又为何非要孟国忠用兵马司的官印,良臣相信对方心里应该有数。都说科举是书呆子考场,可能在这考场上杀出来做了官的,不论大小,在这个时代都是属于精英的存在了。况孟国忠做的是接地气,和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副指挥,要还不明白魏公公的心思,他这官做的真是白瞎了。

单位的事和个人的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同理,单位的钱和个人的钱,能是一回事么?

孟国忠显然明白良臣的意思,他点了点头,突然问道:“那不知魏公公何时将这海事债券交付本官呢?”

知道如何做的孟国忠倒是关心起四分利的事来了,他这也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念头,反正回头这大笔赔款他孟副指挥也不可能一个人担着了。

克扣也好,摊派也好,挪用也好,把地面上的三教九流都召集起来号召他们捐输也好,钱的事总能解决。

出了钱,这魏太监再无耻,总要给他孟国忠听个响吧?

“这个啊…”魏公公很肯定的给了孟指挥一个日期,“七天,七天之内,咱家一定将债券送到孟指挥手上!”

做生意必须要有诚信,海事债券新鲜出炉,良臣可不会自砸招牌。他还指着这债券在京城大放异彩呢。

“好!”

孟国忠从凳子上站起,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债认了,字签了,魏公公应该可以放他走了吧?

魏公公很是体贴,当即吩咐郑铎:“帮我送送孟指挥。”

“不用不用,公公您忙,本官自己回去便是。”孟国忠一脸尴尬,“外面那些?”

“孟指挥难道还要咱家养着他们不成?”良臣一挥手,让郑铎去放人。他是做公公的,又不是开善堂的,怎么能替孟国忠养手下呢。

孟国忠如释重负,出了屋子后看着那帮比他还要狼狈的部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等兵马司这帮人你扶我,我扶他的滚蛋之后,良臣让郑铎赶紧派人去请郎中医治受伤的飞虎兵,又叫小田去把两个帮着做饭的妇人叫起来,让她们煮一锅肉汤出来当夜宵。

今天,不管是飞虎兵还是降倭的表现都不错,值得犒赏。等孟国忠的赔款到位,良臣决定给下面人发工资。

钱指挥枪杆子,这是硬道理。

“咱家手头现在有些紧,这张银票二位先收着,给弟兄们压压惊,剩下的给受伤兄弟做医药费。”

良臣摸出一张三百两的银票递到了李维手中,银票是黑脸老汉给的,郑铎租房子,手下人的伙食开销,花了不少,他手里就剩七百多两了。

“这如何使得?”李维和田刚连连摇头。

“二位是跟咱家见外么?”良臣不由分说将银票硬塞在李维手中,“说不得咱家后面还需二位帮忙呢。”

李维看了眼田刚,有些不好意思的将银票收下。

“公公这里看来没什么事了,我和田刚就先回去,公公若是有事,但管叫人过来吩咐一声。我兄弟二人现在北镇抚使当差,这总旗还是托公公的福呢。”李维道,田刚跟着点了点头。

良臣亲自送这二人到大门,田尔耕那里是有人指使来替他魏公公解围,这二位可是真心实意主动替他魏公公撑场子,他魏公公也是打心眼里感激对方。

郑铎请来三个郎中,受伤的都是叫东厂箭手射中的,所幸大多不是致命伤,拔下箭头止住血,上好药膏后,已是子时时分。

三个郎中收了诊金后,一脸惶恐的背着药箱赶紧走。良臣挨个看望了伤员,嘱咐郑铎这些日子一定要安排好这些伤员,吃的住的都要用最好的。

忙完这些后,良臣也有些饿了,喝了一碗肉汤后,郑铎请他先去歇下。良臣却摇头说还有事做,却是回屋设计起海事债券的式样来。

花了足有半个时辰,方才将海事债券图样彻底弄出来,然后小心的收进盒子,待明天去找个印刷铺子制造。

离天亮大概还有不到两个时辰,良臣没去瓜尔佳那里,就在办事处睡了。天亮之后,他将海事债券的图纸交给郑铎,让他去找人印制,特定强调一定要用金帛印。尔后,便叫上小田和真田,上了马车直奔张诚在宫外的私宅。

昨夜这么大动静,良臣必须知道自己得罪了谁,他这内官监丞名义上是张诚名下的人,张诚又收了自己巨贿,不找他找谁。

半道上,看到有辆永宁公主府的马车奔皇城去,知道多半是永宁公主为寿宁小两口告状去了。

张诚昨天在司礼监值的房,卯时才出的宫,良臣到时,他刚歇下。听到门房来报,想了想叫人领良臣进来。

良臣刚进屋,正准备行礼时,张诚就冷笑起来,哼了一声:“你魏公公刚净的身子,就吃里扒外,胆子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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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三章 老人不老

“吃里扒外”这个罪名,良臣很是耳熟,因为昨天梁姑婆那相好的就给他扣过这顶帽子,然后他教对方做人了。到了晚上,事情又发生了变化,若非双花红棍田尔耕出现,他魏公公就得被教做人了。

因而,听张诚的口气,昨天晚上发生的事还真跟那赵进朝有关?

良臣稍稍琢磨了下,觉得八成有可能,要不然他又没得罪哪个内廷大佬,南城兵马司和东厂吃饱了撑的要找他魏公公的麻烦。

这年头,明哲保身的多,多管闲事的还真不多。

只是没想到那赵进朝的后台真的这么硬,连东厂都能使动。却不知道背后主使的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曹公公,还是有可能是天津税使的马爷马堂。

良臣微微皱眉,却是没吱声,张诚真要是兴师问罪,把自己当弃子抛出去,恐怕自己就进不得他这私宅了。说不定,昨天夜里使动田尔耕来救自己的就是张诚,怎么着他魏公公的事都是你张公公兜底,你老人家要见死不救,怎么向皇爷解释?

“怎么,哑巴了?你小魏公公昨儿不是挺威风的么?”张诚语带讥讽,他年纪大了,又刚下值回来,懒得从被窝里起来,就卧在塌上。

良臣不认为这是张诚对自己的轻视,反而是看重,这位可是大珰,能在床上接见自己,多少说明对方没有将他当外人。

当然,也不排除是他送的那些东珠还在发挥着效果。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张公公真要有这样的职业精神,也是让人很欣慰的一件事。

定了定神,心中有了数的良臣恭声道:“公公面前,可没有我说话的份。”

“小魏公公看着可不是这样的人啊?”别人不知道这小子底细,张诚能不知道,要知道,这小子的命根子还是他给成全下来的呢。靠一张白卷走到今天的主,没点小聪明劲,当初贵妃娘娘也不会喜欢他。

良臣继续保持沉默,他知道自己现在最好什么都不要说,他相信张诚会给出自己答案。

张诚看他那样,实在是没好气,闷哼一声:“昨天咱家听说你小魏公公在西华门外可是好大的威风,把人家打得都快下不了床,回头把人相好的也给掳走了,怎么着,你小魏公公是入宫随俗,打算把人家相好的抢去做你对食不成?”

“冤枉啊,公公,打死我也不敢啊!”良臣身子一抖,暴汗,这绝对是天大的误会。

梁姑婆这种重量级别的,就是打死他也不敢生出非份之想啊。同时也确定了这事的确是赵进朝引起的。

“不敢?不敢你把人弄出公主府干什么!”张诚眉头一挑。

“我是担心…担心…”

良臣吱唔着想要解释,张诚却冷笑一声打断他,道:“咱家可跟你说明白,你真要对人相好的有意思,咱家不是不可以成全你,可丑话说在前头,净事房那头,你小魏公公怎么也得再去一趟。要不然,你小魏公公光顾着自己快活,弄出什么事来,不是要咱家跟着倒大霉?”

你老人家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良臣朝窗外瞄了眼,今儿可没下雪。

冷嘲热讽。

良臣苦笑道:“公公莫要笑话我了,梁姑婆我回头就交给公公处置。”

一听这话,张诚更是没好气:“别介,咱家可不受你这个累,人哪,你还是自个留着,咱家可不给你小魏公公擦屁股。再说了,宫里的女官也轮不到咱家处置,你把人丢给咱家,是要让咱家也担上吃里扒外的名声不成?”

“不敢,不敢!”良臣连忙摇头。

“你要不敢的话,西华门外你管的什么闲事?”张诚的脸沉在那里。

“公公,西华门外那事,实在是那赵进朝目无尊卑,欺人太甚,我当时若不出手相助,驸马冉兴让说不得就要被他们给打死了。”良臣必须解释。

张诚却摆了摆手:“行了,这件事咱家从头到尾都知道,不必你说什么。咱家只想告诉你,你好好做你的内官监丞,安生替皇爷办出外的事,别人的事最好少管。再说了,这种事是你管得了的么,咱家都理会不得呢。”

“难道连公公也管不了那帮刁奴?”良臣有些愕然,眼前这位可是大红袍的司礼秉笔啊!

“不是管不了,而是不能管。你知道有多少人吃这碗饭么,你把人饭碗砸了,人不跟你拼命?”

张诚的语气听着也很有些无奈,公主府也罢,王府也罢,每年多少宫人内监在那吃饭,私下又有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可这么多年来,又有谁管过?

楚王府的事,永宁公主的事,那都是通了天的,最后又如何?

诚如他所说,不是管不了,而是不能管,牵扯的利益和人群太大了,除非从根子上整肃,不然永远不可能杜绝。但想要整肃,又谈何容易。

内廷的制度有些畸形,干儿干孙、徒子徒孙,动了谁,牵出来的都是一大片,一代代的关系传承下来,纵是司礼秉笔太监又能如何,绕来绕去说不得把自家都能绕进去。就他张诚名下的人,难道就没有在公主府里欺主的?

寿宁公主这桩事,宫里哪个不知道真相,可谁在皇爷和贵妃娘娘那里为小两口说公道话了?

没有,一个都没有!

贵妃娘娘自己身边的亲信红人们都没有!

所以啊,他张诚凭什么管?眼不见心为净得了。

魏良臣敢管这闲事,根子还不是因为他不是内廷中人么。

初闻这件事时,张诚可真是恼火的很,觉得这小子尽多管闲事,给他添乱。不过随后发生的事,让这件事倒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或许正如那二位递来的话,有人想借机兴风作浪,所以不敲打一下真是不行。与其等着那位进京来斗得不可开交,不如现在就摆明车马告诉对方——老人不老。

算起来,打冯保公公下台后,宫里也安静了二十年,安静的倒让外面那帮家伙,以为他们这些人都变得吃斋念佛了。

第四百二十四章 海事太监五年计划

良臣不知道张诚心中所想,他仍是震惊于司礼大红袍都不敢管的现实。

他毕竟不是真正的太监,在宫里一天都没生活过,自是无法理解宫中的制度和规矩,以及那种种忌讳。

“寿宁公主那边的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插手了。”张诚稍稍直了直身子,看着良臣,饶有深意的说道,“昨天夜里你那的事咱家都知道了,你道东厂是无缘无故去的么?”

良臣沉默片刻,拱手道:“昨夜的事,多谢公公!”

张诚摇了摇头:“你不用谢咱家,这事不是咱家救的你,是别人看不过去。也算你运气好,那两位瞅着不像话,要不然你小子现在多半在东厂吃苦头呢。”

“那两位?”良臣不解。

“知道的自会告诉你,不当你知道的,也不要多问。”张诚显然无意告诉魏良臣怎么回事,话锋一转,“皇爷那里可是催问过咱家,你这伤也好的利索了,打算什么时候出外办海事啊?”

“我这次来,正是要把详情给公公看呢。”良臣忙从怀中摸出上次拟好的出海计划,上前递到了张诚手中。

张诚抬手接了过来,见抬头竟是写着“海事太监五年计划”,不由愣了下:计划二字什么意思?

有心想问个明白,可扫了眼那小子后,张公公觉得不耻下问这四个字实在是用不到对方身上。

“三年五十万两?”看完魏良臣的出海计划,张诚很是讶然,“你确定?”

“这还是往少了估呢,要是顺利的话,应当还会多出几成。”良臣一脸胸有成竹,要不是准备飘没大半,他的牛皮吹的更响。

“是么?海外真如你所说遍地是金银?”张诚半信半疑,不过也无意问个明白,反正这事皇爷已经定了,且心热着,他要泼冷水早泼了,犯不着现在扫皇爷的兴。

“大员这地在哪?”张诚抬头问道。

“公公,最后一页有图。”良臣提醒一声。

“噢。”

张诚掀到最后一页,果是画着一张海图,上面用粗笔标注着大员所在。

“就在福建对面啊,看着倒是近。”

张诚点了点头,良臣忙给他简单说了下大员现在的好处。张诚听着也是一知半解,不过也没有兴趣多问,反正这小子到时完不成份额,皇爷那里自会要他好看。

他将计划书合上放在枕边,对良臣说道:“既定了地方,还不快去,在京师折腾什么。”

“公公,我也想早点去,可出海得有人手,还得有钱,公公总不能要我赤手空拳的出海啊。”良臣一脸无奈的看着张诚。

张诚眼珠一瞪:“别看咱家,咱家可没钱。”

良臣舔笑一声:“所以还请公公跟皇爷说一声,给我三个月时间筹钱募人,期限一到,我马上南下前往大员,准保不会让皇爷失望。”

“这成。”

这一点,张诚能够理解,出外办海事这么大的事,这小子真要空口白牙说马上就能办,别说他不信,皇爷那就先不信了。

见张诚好说话,良臣趁热打铁,顺势说道:“公公能否帮我向御马监要个人?”

张诚瞥了他一眼,问要谁,良臣忙将陈默的事说了。见只是个小火者,张诚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朝桌上一指,道:“你拿张咱家的名贴,去御马监找刘吉祥便是。”

良臣一喜,忙到桌上拿起一张名贴,见还有几张,忍不住道:“公公,我能多拿一张么?”

“做甚?”张诚眼珠子又瞪了起来。

良臣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我想去兵仗局要点军械,要不然赤手空拳的出海,万一碰上海盗什么的就麻烦了。”

张诚思虑一番,点了点头:“拿去吧,兵仗局的管事王大拿是咱家名下的,你尽管与他说便是。”

“多谢张公公!”

一听王大拿还是张诚名下的人,这不就是说他和王大拿是同门师兄弟么,良臣自是喜出望外。师弟跟师兄要点东西,还不是嘴边一句话的事,况这位师兄对自己还格外青眼有睐。

张诚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东西可以给你,不过却不能在京里放着,你得在城外寻个地方安置。”

“公公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良臣晓得其中厉害,军械这玩意可不是其它东西,他毕竟只是个太监,要是叫御史们知道他在京城私藏军械,可是会闹得满城风雨的。

“行了,咱家乏了,你回去吧。”张诚实是有些累了,示意良臣可以走了,不过还是多说了句,“东厂那边,你不要担心什么,安生做事便是。”

良臣心中一定,却是没动脚。

张诚奇了:“怎么还不走?”

良臣讪笑一声:“公公,我这还有两件事想跟你老人家说一下。”

“什么事?”

良臣忙将他跟辽东巡抚杨镐借些人手出海的事说了,不过他却没说自己要的是降倭,只说那些人堪用。

他这也是有备无患,提前在张诚这里打招呼,就是提前在万历那里打招呼,到时候有什么麻烦,万历总得给他背锅。毕竟一下几百号降倭涌进京师,影响还是很大的。

张诚不置不否,反问良臣:“你手下那些人就是杨镐借你的吧?”

良臣点了点头,郑铎和小田他们,其实是自愿跟随他,但要说是杨镐给的也行。

“杨镐愿意借你,是他的事,咱家管不着。”张诚淡淡说了句。

良臣自是领会对方的意思,张诚只当没其它事了,挥手让良臣退下,想到魏良臣竟说还有一事,张诚真是不耐烦了。

“公公想必知道,我在左安门租了地方做公房,准备过几天开门营…过几天正式办工,到时想请公公能够大驾光临,给我那小地添些光彩。”良臣一脸诚恳的看着张诚,要不是海事债券还没印出来,他丝毫不介意现在拿出几张请张公公认购一下。

“回头再说吧。”

张诚没拒绝,也没答应,良臣寻思着可能得送礼。出了张诚私宅,良臣马不停蹄就奔御马监去找提督太监刘吉祥去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 监军太监

要办的事情太多,时不待我,良臣今天准备马不停蹄把几件事干了,然后专心他的海事大业去。至于东厂那边的麻烦,张诚都发话了要他安心,他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再说还有那两位呢。

那两位是谁,良臣只能隐隐估计,不敢确认。毕竟司礼监的大珰有好几个,另外有实权的太监也不少,他马上要去见的御马监提督太监刘吉祥就是其中一位。

御马监在皇城北边,万岁山东首,这衙门按照张诚给他小册子中所描述,应是内廷最大的一个职司所在,不仅占地大,还辖有不少皇庄草场,积水潭马场只是其中一个,而且还比较小。

除了地方大,御马监的人也多,毕竟是内廷兵部,不但掌着腾骧四卫和勇士营,还提督京营,说这单位是大明朝的禁军衙门也不为过。

历史上,御马监也曾几度风骚过,出过的大珰仅次于司礼监。不过这几十年来,御马监名声不显,直至明亡,终未能再现鼎盛风光。

然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御马监如今是没落了,但那是相对于司礼监,于其它各衙门比起来,仍是高高在上、名符其实的内廷老二。

并且,这衙门真是不负内廷兵部之称,除南京镇守太监为司礼监的“外差”,其余各地镇守及监军太监都是由御马监中选,仅这一点就注定御马监非同小可。

现在和二叔一样还是个落魄火者的高起潜之所以日后得到崇祯重用,就是因为他在御马监镀了金,用崇祯的话说就是“知兵善用”。而御马监中的太监也是崇祯年殉国最多的,不管是关外还是关内,不管是面对李闯还是建奴,这些太监的表现足以让那些文官羞愧。

和其余各衙门不同的是,御马监有三个领导。

良臣要见的这位刘吉祥听着是提督太监,好像最大,实际是三个领导中权力最小的一位。在他上面的监督太监和掌印太监才是御马监的一号和二号。

照内廷手册的说法,刘吉祥这个提督太监主要是管理御马监日常,调用兵马则需监督太监,人事和钱粮方面则是掌印管总。

结合御马监有兵这一点,良臣可以理解这一人事安排。枪杆子这玩意,还是近在皇宫,若是由一人掌握,皇帝自个都不安心。拆分开来,相互制衡,才是用人之道。

张诚的私宅在正阳门,距离御马监有些远,良臣摸到御马监地头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摸了摸脑袋,一寸光阴一寸金,时间就是金钱,没有四个轮子,他魏公公每天不知道往地上掉多少钱呢。

在监外,按规矩将张诚的名贴和内官监丞的牌子一起递进去后,良臣就耐心侯着,等了片刻,里面却出来一个人对他说刘公公不在监里。

“刘公公今日不当值?”良臣很是失落,兴冲冲来了见不到人,最是折磨人。

“魏公公有所不知,大同那边新进了一批军马放在南海子,刘公公不放心,昨天亲自去落实这事了。”

说话的这人叫马德钦,是御马监的监丞。因为良臣递上的是秉笔太监的名贴,马德钦对他颇是客气。另外则是御马监的人和宫内其它衙门其实没有多少交道,所以不知道眼前这位魏公公是“吃里扒外”的家伙,要不然准保没好脸。

不管哪朝哪代,也不管什么衙门,“公事公办”这四个字有时真的不是褒义。

“那刘公公几时回来?”良臣有点着急,语气听着自然也有些急。

马德钦摇摇头:“这个可说不准。”见良臣挺急的,想了想说道监里有个宋公公要去南海子,若良臣真有急事,不妨跟着去。

良臣一听连忙谢过马德钦,马德钦让他稍等片刻,他去问问宋公公能不能带着去。

良臣当然说好,老实等着。

之所以急着想把陈默弄来,主要是良臣想让他接手做账房文书。身边的都是帮粗人,没几个有文化的人帮手,好多事情就没法弄。毕竟他魏公公也不是三头六臂,精力无限的人。一个好汉三个帮,总是没错的。

不大一会,那宋公公就和几个人有说有笑的来到了门口,看到等着的魏良臣,笑着上前问是不是内官监的魏公公。

良臣当然说是,对方点了点头,没有多说,只问良臣是否会骑马。

这真是问对人了,良臣比较谦虚,没说略懂,只说还行。

“去给魏公公牵匹马,咱们这就去南海子。”

宋公公也是个爽快人,叫人去给良臣牵了一匹马来,看着良臣熟练上马,不由放下心来,当先出宫而去。良臣自是不逊,紧随其后,不过明智的始终落宋公公一些,不敢超了对方。

南海子又称南苑,因苑内有永定河故道穿过,形成大片湖泊沼泽,草木繁茂,禽兽、麋鹿聚集,乃天子脚下一方动物乐土。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后,赶走了所有居住在海子里的居民,扩建殿堂宫室,四周修砌围墙120里,谓之“南海子”,并把伪元时期的猎场扩大了数十倍。尔今专门由御马监负责养马,海子里有不少马户,都是御马监管着的,养的军马也是御马监几处马场最多的。

路上,良臣对那宋公公很是刮目相看,因为对方骑马的本领一点也不弱于自己,甚至还要强些。其手下那几个太监看着也都是精干,像军人比像太监要多些。

良臣有些怀疑这帮人是不是勇士营的,想到郑铎他们做梦也想在御马监挂上编制,半道休息时,良臣便刻意与这宋公公套近乎,投其所好专往兵事上说。结果给他蒙对了,这宋公公就是勇士营的监军太监。他去南海子也是冲那批新进的军马去的。

勇士营的光辉历史,良臣应该是如数家珍的,从成祖时的五出漠北,再到北京保卫战,很是夸赞了勇士营一番。谈着谈着就有意识的提到了御马监出过的最大人物汪直那去了,言语间真是不胜唏嘘。

第四百二十六章 强将手下无弱兵

宋公公也很唏嘘,不管哪个单位,对于历史传承都是很重视的,勇士营也不例外。

身为勇士营的第二十三任监军太监,宋钦比任何一个人都在意勇士营的光辉历史。可惜,这么多年,很少有人在他宋公公面前说起这些。

也是针尖对麦芒,对上了眼。

这小太监不错,宋钦对良臣很是欣赏,以为对方是内书堂出来的,要不然年纪轻轻也做不了监丞,更不会这么博闻广记。

谈的高兴了,再上路时,双方马速都稍稍放慢了些。在良臣的有意吹捧和实事求是的赞扬下,未到南海子,四十来岁的宋公公和十七岁的魏公公倒是有点忘年交的意思了。

“刘公公这人可是了不得,从前皇爷办内操时,他是总守,对武备十分熟悉。早些年平播时,刘公公还随李化龙去过播州,听说还阵前射杀了一名番将。等会见了刘公公,若是谈起来,不妨在这方面用点心思。届时,你若有什么事,想来刘公公总不会拂了你。”宋钦笑着指点了良臣两句,马德钦先前与他说过这小魏公公有急事找刘吉祥。

“多谢公公提醒!”

良臣忙谢了一声,宋公公这人真不错,不枉自己好一阵拍马。

宋钦哈哈一笑,打马向前奔去,良臣忙挥鞭在后紧跟。许是见魏良臣马术不错,宋钦有意考校他,速度开始加快起来。

良臣见了,自是要好生表现,控马之术让宋钦也是刮目相看。倒是宋钦手下那几个太监有点惭愧,他们没想到一个小太监的马术比他们这些勇士营的人还好,眼看着宋公公和这小太监跑的远了,忙拼命拍打起座骑来。

一时之间,通往南海子的官道上响彻的都是“驾、驾”的催马声。路上行人见了,也全是早早的退到一边,免得被这帮不知哪个衙门的“冒失鬼”给撞了。

“魏家子,可要快些,此地离南海子还有十几里地,要不加紧些,可要摸黑了。”宋钦打趣的叫了一声,他比魏良臣大得多,身份也高得多,叫一身“魏家子”自是使得。

听了宋钦的叫喊,良臣思绪一定,忙快马加鞭奔到前面。此处已远离京郊,集镇越来越少,路人也难得见上一个,隐约可见前面数里外有一片密林,不时还能看见成群的飞鸟从林中展翅飞向空中。

赶上宋钦后,良臣便与他一左一右稍落一马头双双向前奔去,又行了片刻,宋钦忽然放缓马速,良臣忙也跟着减速,朝前面看了看,并未见到南海子的围墙,不由一脸疑惑的问宋钦:“公公怎么慢下来了?”

宋钦拿马鞭一指前面,笑道:“此地已是南海子的范围,王永寿一向不喜欢外人在他的地盘奔马,要是叫他知道咱家在他地盘这么飞奔,准保要和咱家理论,嘿,咱家才不想和他在刘公公那里吵。”

已经到了南海子了吗?

良臣四周看了一眼,周围是树林,没有见着湖泊水草什么的,不由有些奇怪,但宋钦说到就到了吧。当下不敢多问,又寻思起宋钦说的王永寿是谁。

宋钦见他面有不解,便解释道:“王永寿是南海子的提督太监,武骧右卫的监军,此人和咱家是同年进的宫,当年原是他监军勇士营,不想叫咱家得了,所以这些年对咱家颇是不快的很。”顿了顿,摇头道:“若非为了那批军马,咱家也不会奔他地盘来。”

良臣明白了,听宋公公这口气,貌似勇士营比腾骧四卫要强一些,要不然那王永寿怎么会因为无法监军勇士营而恨上宋钦呢。

真想着,却听宋钦随口问了他一句:“你既对我勇士营了如指掌,那依你看,我勇士营和腾骧四卫比,谁更强一些呢?”

勇士营和腾骧四卫谁更强一点?

答案你宋公公不是自己说了么。

魏良臣不知道宋钦为什么问这个问题,迟疑一下,说道勇士营当比四卫强。这话也不是违心,事实上勇卫营的兵员都是自漠北逃归的汉人青壮,打一开始就是精锐。虽然近几十年勇卫营已不再有北归汉人,和其余明军各卫差不多都是父子沿袭,但总是禁军精锐,归内廷调动的兵马,所以总还像个样子,至少比京营强。

和边军相比如何,因为没亲眼见过,良臣无意乱下评语,反正无论如何他不可能在勇士营的监军太监面前说别家好的。

宋钦听后,侧脸道:“你何以肯定?”

“光听名字便知道,勇士者,何人能及?”良臣一脸正经道。

宋钦忍不住笑了起来,摇了摇头,好奇的问良臣马术在哪学的。

“我这马术倒叫公公见笑了…”

良臣正说着,却见前方数里外的扬起一片灰尘,震耳的马蹄声惊得四周林中飞鸟走兽俱都惊起。

蹄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急促,远远看去,来的骑士有数十人之多,马速根本不减,并排直向这边冲来,待冲到一里地外时,良臣才看清那帮骑士的装扮,清一色明盔亮甲!

“何人敢擅闯我南苑禁地!”

那帮骑兵远远叫唤起来,马势依然不减。眼看对方就要直扑而来,良臣不由色变,如此马速,要是直冲上来,己方这几人还不立马给撞翻在地,踏成肉泥吗!

宋钦却是一脸镇定,立在马上笑意满满的看着那帮骑兵,眼神之中还有几分赞许,然后中气十足的叫了一声:“咱家勇士营宋钦,你们王公公何在?”

听到叫声,马队当先一骑士瞬间一勒马缰:“吁!”

身后数十骑也是同时急勒,战马嘶鸣之声充耳不绝,数十骑有如一人般。为首那骑士挥手示意手下原地等侯,自己纵马奔了过来。

“现在小魏公公觉得我勇士营还有他们强么?”宋钦扭头笑看良臣。

“我相信还是勇士营强。”良臣没有犹豫。

“为何?”宋钦笑咪咪的看着良臣。

“因为…强将手下无弱兵。”

良臣掷地有声。

第四百二十七章 小魏公公真是屈材了

遮遮掩掩的马屁拍着不来劲,光明正大的马屁才来劲。

勇士营好,勇士营妙…

良臣一脸不容置疑。

不管这宋钦有没有可能帮自己解决编制的事,和这位实际带兵的大佬处好关系,总不会是坏事。

宋钦又笑了起来,笑的很是开怀,强将手下无弱兵,这马屁可是把他勇士营和他宋公公都给夸上了天。

难怪年纪轻轻就做了监丞,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宋钦笑着勒马奔到那过来的武骧四卫军官面前,问他刘吉祥公公和王永寿在何处。

那军官抱拳道:“回宋公公话,刘公公和王公公这会在猎鹿呢。”

“噢,你们南海子的鹿血酒可是不错的很,咱家早有耳闻。”

宋钦扬了扬马鞭,示意那军官前头领路。那军官不敢怠慢,忙掉转马头带着手下在前开路,宋钦朝良臣招了招手,纵马奔了过去。

先前武骧右卫这帮人奔驰过来时马速很快,这会倒是不敢了,毕竟身上披着甲,真要不顾马力,这南海子有多少马都得废了。

奔了约有三里地,前方便是一片开阔地,没有树木,触眼所及皆是比人还高的芦苇,不时还能看到很多面积不大的湖泊,好像珍珠般点缀着这片芦苇地。又行了数里地,一条很长的围墙出现在众人眼前,长墙直向两侧沿伸,不知道有多长。

宋钦说过,南海子是被围墙隔开的,里面除了海户、马户和守卫之外,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周边居民也是严禁出入南海子的。围墙之内一应事务全是由提督太监王永寿负责,说南海子独立于内廷之外也是可以的。

门在哪里?

围墙实在是太长了,加上前方的视线中全是比人还高的芦苇,魏良臣一时没有看到进入南海子的大门。好在没过多久,官道转弯后便看到前面出现一座门楼,门楼后不到半里处便是长墙,围墙当中开了一个豁口,约有五六米高,十米宽。门前有条宽数丈的小河,却没有桥,但围墙上方的台楼上却吊着一具桥板。

行到河边,那领路的军官扬声叫道:“宫里来人要见刘、王二位公公,把吊脚放下!”

听到叫声,门后有人大声应了一声,尔后便见有几人跑到围墙上面修筑的台楼忙碌起来,随着铁链的转动声,吊桥被缓缓放下。

吊桥放下后,那武骧右卫的军官做了个“请”的动作,恭声对宋钦道:“公公,里边请!”

宋钦点了点头,一夹马肚,座骑缓缓向门后走去,魏良臣他们也随其后。大门前后的守卫看军服都是武骧右卫的人。

带着未知、好奇、期待的心情,魏良臣驾马缓缓的走进了门后,只一眼,便让他眼前一亮,但见前方草树连绵、狐兔竞奔,一派草原景象,当真是天高地广,塞上江南!一阵清风吹过,云动树摇,百草伏波,叫人耳目一新!

好一个南海子!

魏良臣情不自禁暗赞一声,没想到在京师之中,竟然还有这么大的一片草原,真是叫人开了眼界!

见魏良臣一脸惊喜,宋钦笑道:“小魏公公,这里如何?”

“真是处世外桃源!”良臣无限感慨道。

闻言,宋钦“哈哈”一笑:“咱家知道你会这么说,想当初咱家初次见到这景象时,也是吃惊万分,试想我等身处京城之内,何时见过这等草原风貌!”

那军官天天在南海子,见怪不怪,上前问道:“宋公公,刘公公和王公公在鹿场,公公是自己去,还是由卑职去通传一声?”

“咱家有要紧事,有劳你带我们前去鹿场吧。”

宋钦真是有急事,大同那批军马都是上等的蒙古马,他勇士营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增补过战马了,要是这回还分不到,只怕真要被腾骧四卫比下去了。那样的话,他这监军太监可对不住部下,也对不住勇士营的历任前辈们。

军官闻言,点头道:“那好,卑职这就带公公前往鹿场!”说完转身吩咐手下解了甲,换批座骑。

鹿场在南海子东北方向,距离有十里地之遥,众人打马奔在草原之上,但见远处不时有牧马人持着长杆驱赶马群奔过,均是兴奋不已。

宋钦带来的几个手下都是勇士营当差的太监,他们从来没有在草原上奔驰过,心里痒痒,便问宋钦能否让他在这草原上驰骋一番。

宋钦笑骂着挥了挥手,几个太监一喜忙从队伍中脱马而出。

“他娘的,今儿个真是开了眼,没想到京城之中还有这等好地方!”不愧是在勇士营当差,就是太监说话也是一股子浑劲。

“这南海子确是个好地方,不说你高兴,我们瞧着也是身心舒坦。只可惜,这地方不是能随便来的,不然往后隔三岔五也要来一趟,哪怕什么事都不干,躺在这草地上都叫人舒服得很!”另一个太监深深的呼吸了几口,草原的味道闻着都香。

“是啊,也就这趟跟着宋公公来开了眼界,回去之后可是再没机会来喽!”另几人附和道。

“难得如此尽兴,大伙比一比,看谁跑得快!”一个胖些的太监提议道。

“好!先到鹿场者赢!”

众太监摩拳擦拳,跃跃欲试。

话音未落,那胖些的太监已经连人带马跑前面去了,其余人见状,笑骂一声,纷纷喝马撵了过去。

见宋钦的手下赛起马来,良臣看着也是手痒,恨不能也参与其中。样子被宋钦看在眼里,便想成全他,笑着扬起手中马鞭,叫了一声:“小魏公公,先前你我跑了一场不过瘾,不如在这草原之上再赛一场如何?”

“好啊!”

魏良臣求之不得,抱拳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公公先请!”

“那咱家可就不客气了,驾!”

宋钦哈哈一笑,一鞭抽下,座骑嘶鸣一声撒腿便往前方奔去,魏良臣忙紧跟而上。

宋钦马术虽好,但魏良臣也不差,饶是宋钦鞭子抽得再凶,始终也落不下魏良臣,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贴着,互争高低。

其实魏良臣是不敢赢宋钦的,但却也不能输得太难看,好比陪皇帝下棋一样,赢是别想的,但也不能轻松就落败,总要让对方赢得吃力些,才显得有成就感。

宋钦却没有魏良臣的顾虑,使出浑身解数纵马狂奔,魏良臣在后紧撵不下,眼看就要追上宋钦,眼角余光却见左侧冲出一人来,定睛一看却是那武骧右卫的军官。

良臣笑了起来,看样子这军官是要跟他小魏公公比一比了。

不敢赢这勇士营的监军太监,还不敢赢你武骧右卫的了?

良臣双腿一夹,大喝一声,座骑如离弦之箭般向前冲去,转眼就将武骧右卫那军官落了一大截。

见状,那军官闷哼一声,憋足劲要压这小太监一头,甩手一鞭狠狠抽在战马屁股上,战马吃痛不过,哀鸣一声奋起直追。

宋钦见那武骧右卫的人也加入进来,不以为意,反而求胜之心更旺,存心要亮一手,也好叫这帮武骧右卫的人瞧瞧:咱家这勇士营的监军太监不比你们王公公差!

草原上这会可热闹了,前有宋钦的手下在赛,后有魏良臣、宋钦和武骧右卫的军官在斗,不时他进一丈,你反超一尺的,一个个全是卯足劲头,个个不甘人后。

“呜…喝…”

远处正在牧马的马户们看到武骧右卫的人和一帮外人在赛马,也都兴奋起来,远远的打马在边上跟着,想瞧瞧哪边会赢。如此一来,远远看去,百马疾奔,壮观不已!

最终,魏良臣还是没能赛过那军官和宋钦,落了个第三,不过落的也不大。宋钦得了个第一,货真价实,没人让他。

先一步到达的宋钦手下见他们的公公赢了,不禁都欢呼起来,魏良臣也很高兴,一脸笑容的打马走到宋钦面前,赞道:“不想宋公公骑术如此高超,佩服!”

“你小魏公公也不错,初生牛犊,我看你在内官监当差倒是可惜了,莫不如到咱御马监得了。”宋钦半是打趣,半是认真道。就魏良臣这马术,不在御马监当差真是屈材了。

那军官也笑着打马过来,恭喜了宋钦,然后朝魏良臣点了点头,显然,这军官对于魏良臣这小太监也能把马骑得这么好感到惊讶。

“鹿场在何处?”

宋钦扫了眼四周,都是树林,看的不周切。

那军官忙举鞭指向密林深处,说道:“不远,片刻便到,我这就带公公前去。”

“好,有劳!”

宋钦打马跟在那军官后头,众人走了不到里许地,前方就隐约传来喝呼声,似在追赶什么。

“刘公公最是好这南海子的鹿血酒,听说一月要来五六次,每次都要喝上小半坛。”宋钦忽的扭头对跟在后边的良臣说道。

啧啧!

良臣愣了一下,然后由衷佩服,不过不是佩服刘吉祥的酒量,而是佩服他怎么吃得消的。

鹿血酒啊,大补!

补完之后呢?

良臣遐想联篇。

第四百二十八章 年轻人,多补补

补完之后,到底什么个情况,也只能想象了,要不然,良臣就得抱着学习的态度,跟当事人好生请教一二。

三人行,必有我师。

听说神功绝技这东西,向来是大内特产。

刘吉祥真要是个隐于大内的奇人,也很难说啊。

世界这么大,两世为人都有,况其它呢。

宋钦发现魏良臣神情有些不对,不由问了声:“小魏公公在想什么?”

“啊?…没,没什么,此地真是好风光…”良臣连忙吱唔一声岔开,如此羞羞之事,怎能叫人知道呢。

“当然,等将来咱家老了,跟皇爷求个情,就搁这南苑养老得了。”宋钦笑了笑,没再理会良臣。

众人往前走了一会,就见有武骧右卫的人在守着。他们穿的是猎户的装扮,拿的都是长弓,地上还有几只兔子和袍子,血都没干,一看就是才猎着的。良臣四周扫了扫,没见着鹿,也没见着太监们。

“曹老二,你怎么来了?”有相识的武骧右卫军官远远喊了声。

曹老二自是叫的给宋钦他们带路的军官了,此人名曹文耀,在家中排行老二,山西大同人,上面还有个哥哥在辽东当百户。

“勇士营的宋公公要见刘提督和王监军,二位公公在哪?”

曹文耀上前和那同僚招呼一声,说了几句后又笑骂了句,然后过来跟宋钦说道刘公公他们就在前面的栏子里。

宋钦微一点头,从马上翻身下来,要良臣等人跟在他后面。曹文耀走到那堆兔子前,随手拎了一只,说回去下酒。良臣见那兔子颇肥,不由说道兔子头可得好生弄了,拿清酒洗了泡了,再佐以葱花大料红烧,准保美味。

红烧兔子头可是名菜,良臣前世时吃过,记忆犹新,顺嘴这么一说,不想曹文耀竟是个“吃货”,忙追问这兔子头的具体做法。

良臣也没事,便将做法与他说了,听得曹文耀不住点头,暗自记在心头。等到了地方,良臣倒是和这武骧右卫的总旗官熟络多了。

“曹总旗是大同的?”

良臣想到“西麻”的麻贵就是大同人,杨镐有意调他去辽东平炒花,所以便想问问曹文耀是否了解麻家。正要问呢,前面就有鹿声传来,是哀鸣声。

“看来刘公公今天能喝到新鲜的鹿血酒了。”

宋钦脚下快了起来,良臣见了忙也跟上。他不知道这南海子的鹿是梅花鹿还是麋鹿,颇是好奇。至于动物保护这个念头,却是兴不起来的。

没走十几丈,就见前面有帮人在抬一头鹿,看着还挺大,身上有梅花斑点。那边人也看到了良臣他们一行,一个尖利的声音传了过来:“难得啊,什么风把宋公公给吹过来了,怎么着,宋公公也是来咱家这喝鹿血酒的么?”

良臣朝那说话之人看去,发现是一个矮胖子。

宋钦哈哈一笑,朝那矮胖子作辑施了一礼,扬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王公公的鹿血酒是有名,可你知道咱家是不喝酒的。”

“咱家就知道你肯定有事,说吧,什么事劳你宋公公大老远来南海子一趟?咱家这里可没有蟠桃宴,也没有唐僧肉。”矮胖子真是提督南海子太监、武骧右卫的监军王永寿,语气听着可是十分的不友好。

“王公公何必明知故问呢。”宋钦也不恼,眯眯带笑。

王永寿嘿嘿一声:“若是冲大同那批军马来,咱家劝你,哪来的就回哪,这批军马刘公公可是许了咱家武骧右卫了。”

“这批军马数量不少,王公公怕也吃不下吧。”宋钦笑而不语,“要不,咱家先去见见刘公公。”

“随你便好了。”

王永寿微哼一声,注意到宋钦身后的魏良臣颇是年轻,还是个监丞,不由奇怪道:“监里进新人了?”

他以为良臣是刚从内书堂分配到御马监的。

宋钦朝良臣打了个眼色,良臣忙上前躬了躬身子:“王公公,奴婢是内官监的监丞,奉皇爷的旨,任提督海事太监。”

提督海事太监?

王永寿和宋钦都是一愣,皇爷何时派了这个差事出来?又是做什么的?

“出外办差的咱家见过不少,海事太监咱家可是头回听说,有意思。”宋钦笑道,心里还是很惊讶的,原先只道这魏家子是学业优秀,叫大珰们瞧上做了监丞,不想对方还领了海事太监的外差,不由也有些佩服起来。

“你这海事太监都做些什么?说与咱家听听。”王永寿颇是不屑,出外办差的那些家伙就是一个比一个能吹牛,拉虎皮扯大旗的。

王永寿的态度让良臣不爽,但不爽归不爽,却不能由着性子,当下还是谦恭道:“回王公公话,奴婢这海事太监就是替皇爷解忧,专做海上生意的。”

“海贸?”

宋钦目光一闪,朝廷虽在隆庆年间就开了海贸,但一直以来,大明于海贸并不上心,只江浙沿海有少许海贸,原因是海外倭患和盗寇肆虐,出海风险太大,朝堂诸公也一直视出海为浪费钱财之举,所以明知海贸有巨利,几十年来却一直无人推动此事。

现在突然听说这小太监奉皇爷的命要做海贸,宋钦自是无比吃惊。

而更吃惊的却是那王永寿,因为他是福建人。

“皇爷真要你出海贸易?!”王永寿的声音都有些结巴了。

“是。”

良臣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出海贸易是必定的,但贸易显然是附带的,他小魏公公的主要目的还是去抢劫的。

这世上有什么生意比抢劫更有赚头么。

“你…”

王永寿突然快步冲向魏良臣,在宋钦没反应过来的目光下,一把拽住良臣,满脸笑容道:“咱家的鹿血酒可是大补的东西,正适合你们年轻人,来来来,快跟咱家去刘公公那喝上几碗。”

………

《汉儿不为奴》被举报封书了,今天一天都在整改,还不知道能不能放出来。

还好小千岁这次一开头没杀鞑子,要不然入了那些团结分子的法眼,想来结果也不太妙。

不过,不管那些跳当梁小丑如何死盯骨头,骨头依旧是一个拉风的、英俊的杀鞑好汉。

我,还是我,不一样的我,写了十年杀鞑作品的好人。

另感谢书友20170708185226430的一百元打赏!

第四百二十九章 督公

刘吉祥公公真是与众不同。

很亲民。

王永寿拉着良臣见到这位提督太监时,就见这位一身红袍的大珰撅着屁股趴在地上,手里捧着陶罐,正专心致志的接鹿血呢。那专注劲,一点也不肯浪费的精神,看在良臣眼里,简直就是几十年的老劳模。

“慢着点,慢着点,莫喷出来了…对对对,按住了,哎!…小心!”

看着新鲜的鹿血一点也不浪费的流进陶罐里,刘吉祥的脸上透着无限的满足。那鹿血的腥味好似刚开炉的灵药,让他老人家倍感精神。

地上倒着的是一头公鹿,很是雄壮,可惜,活不了了。

“督公!”

王永寿叫了一声,叫人的时候还不忘把良臣往前拖了拖,生怕他跑了似的。

良臣纳闷,王永寿干嘛对自己这么热情,难道这胖子知道自己这海事太监钱途无量,有心入股不成?而且对方的官话听着,怎么感觉很夹生的味道。

边上宋钦也许知道王永寿为何这样,不过却没跟良臣说什么,只笑看刘吉祥在那接鹿血。

“咱家正忙着,有事等会说。”

刘吉祥听到了王永寿的声音,却是头也不抬一下,示意武骧右卫的人把陶罐拿住后,从边上乌木牌手中拿过一把小勺子,然后竟是直接舀了一勺还热着的鹿血喝了起来。

王永寿和周遭人见了都很平常,宋钦也没什么反应,良臣却有些想呕。鹿血这玩意,是具有药效,听说效果还挺多,可这么直接喝,还真是让人有些受不了。

一勺鹿血喝下肚后,刘吉祥胃中如有一团暖火,许久,长舒一口气,在众人的目光中很是自然的打了个嗝。

“督公!”

贴身的打手巾忙将一块湿毛巾递了上去,刘吉祥接过将嘴角四周的鹿血擦干净后,点了点头,拍了拍那头公鹿,露出一脸同情的表情,叹息一声将公鹿的眼睛合上,尔后方懒洋洋从地上站起。

“宋钦来了啊。”

刘吉祥的视线落在恭侯的宋钦脸上,顿时笑了起来,抬手示意他们都过来。

“文林郎说这鹿血大补虚损,益精活血,现在看来,果不虚言,督公这是越来越精神,看着也是越来越年轻了。”

宋钦笑着说道,他这话固然有恭维成份在内,不过刘吉祥今年已经六十有余,脸上也有不少皱纹,可却十分的精神,看着顶多五十出头,想来与这常年喝鹿血离不开关系。

“那是当然,药圣岂是浪得虚名的,话说李时珍早些年在先帝潜宅时,咱家还有幸给他煎过药汤呢。”刘吉祥回想起往事,不胜唏嘘。

良臣有些明白了,原来文林郎就是李时珍,传闻万历他老子隆庆早年间请李时珍看过病,想来那时这位御马监的提督太监就在裕王府当差吧。不过却是没想到御马监的提督太监也能称“督公”,他原先一直以为非东厂太监不能呢。

“你是奔大同那批马来的?”刘吉祥笑着问宋钦。

宋钦点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督公的法眼。”

“那批马咱家昨儿就看过了,不错,都是上等的战马,不过…”刘吉祥看向满脸堆笑的王永寿,“武骧右卫也缺马,永寿跟咱家说了几次,你看是不是先紧着永寿这边?”

“是,是。”王永寿不住点头,“督公不是不知道,我武骧右卫马额缺了三成多呢,这要再不给补上,奴婢都不知怎么跟下面人说了。”

闻言,宋钦自是不甘,忙道:“督公,我勇士营缺额可是近半,已数年未补过。”

“这样啊,”刘吉祥不置可否。

王永寿忙转过头对宋钦道:“宋公公,你还是等下批吧,下批再有军马过来,咱家肯定不和你抢。”

“督公!”

宋钦没和王永寿争什么,一脸为难的看着刘吉祥。

刘吉祥沉吟片刻,笑了起来,挥了挥手道:“行了,这事回头再说,你宋钦难得来南海子一趟,咱家总不能让你白跑,咱们先去吃饭。”说完就准备让王永寿去置办酒菜,他鹿血是尝了,鹿血酒可没沾嘴呢。

正要开口,却发现王永寿身后有个小家伙在冲他笑,露出一嘴白牙,看着颇是忠厚,且笑容也很是诚恳,不由让他愣了下:这人是谁?

见状,王永寿忙将良臣拖上前,笑着对刘吉祥道:“督公,这小子是内官监的人。”

“内官监的跑南海子来做什么?”刘吉祥有些疑惑,御马监和其余各衙门可不大接触。

王永寿这才想起自己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南苑做什么,良臣准备开口说明来意,宋钦已然将那张张诚名贴取出,递到了刘吉祥手中。

“张公公的人?”刘吉祥扫了眼名贴,抬头打量起魏良臣来,“你找咱家何事?”

良臣忙上前道:“我是想请督公开个恩,从积水潭马场调个人。”

对方持的是张诚贴子,无论如何刘吉祥都是要给那位秉笔一个面子的。当下问道:“你要调何人?”

良臣报了陈默的名字,刘吉祥听着没有印象,问边上的打手巾:“陈宏那里有这人么?”

打手巾小太监略微想了想,便很肯定道:“有,督公不记得了,那人是内书堂的,去年得罪了王公公给差到咱们御马监,督公给拨在积水潭的。”能跟在提督太监身边做打手巾,肯定是火者中的是杰出者,既要机灵,也要记性好。

刘吉祥点了点头,看了眼魏良臣,示意打手巾将自己的名贴拿一张给对方。

“你持咱家的名贴去积水潭跟管事的陈宏说,人安在你内官监,回头你到文书房那边补个手续。”

“多谢督公!”

良臣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就办成了,很是高兴。王永寿却比他更高兴,拉着他的手走到刘吉祥面前,兴奋道:“督公,有好事咧!”

“什么好事把你乐成这样,说给咱家听听。”刘吉祥哈哈一笑。

“皇爷准开海贸了!”说这句话时,王永寿的表情很是夸张。

刘吉祥吃了一惊:“怎么可能?”

“真的!”王永寿一指良臣,“他就是负责这事的海事太监。”

良臣能怎么办,只能点了点头,表现王公公说的没错,他就是钦命提督海事太监。

刘吉祥接受了这个事实,震惊过后,神情却变得阴沉起来。

“这么大的事,司礼监那帮人却不跟咱御马监露半点口风,看来咱御马监真是不上人家心啊。”

……

感谢endermincoco、万历十五年两位大佬的百元打赏,骨头明白你们的心意!

第四百三十章 特殊款待

良臣觉得刘吉祥多心了,这事跟司礼监没关系,完全是自己想借万国图溜须拍马忽悠万历发大财,为国家也为皇帝解决一下财政短缺的大问题,当然,自身的贫困问题也跟着解决一下,没想最后成功把自己埋坑里,日了本人引出来的。

“人家自比大学士,状元才,动不动之乎者也,以圣人子弟自称,可瞧不起咱们这些武人。”王永寿嘿嘿一声,良臣朝他瞄了眼,心中腹诽你这自称也够谦虚的。

不过是个监军太监,还真当自己是武夫了不成?

屁股再能决定脑袋,总不能把阶级属性都给决定没了吧。

“文贵武贱。”

刘吉祥微哼一声,对这四个字显然很是不满。

“都说内外有别,依奴婢看,司礼监那帮人倒把咱们御马监当外人了,开海贸这么大的事,他们竟然不跟督公支会一声,眼里分明就没咱们御马监!”王永寿添油加醋,看着好像跟司礼监那帮秉笔大珰们有仇似的。

“司礼监,司礼监…”刘吉祥喃喃两句,目光看向京城方向,神情颇是怨恨。

见状,宋钦上前劝道:“督公,你三十年前就向皇爷进言开海贸,如今这海贸终是准开了,应当高兴才是。”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良臣心里“咯噔”一声:怎么,刘吉祥这么高瞻远瞩,三十年前就想出海发大财了?

前辈啊!

“咱家有什么可高兴的,这海贸开的太迟,咱家已经老了,这身子骨可出不了海了。”刘吉祥有些寂寥,似是恨这消息来的太晚了些。

“三宝公公花甲之年尚能下西洋,督公何必小看自己呢。”宋钦笑道。

“咱家可比不得三宝公公,这等奇人,咱内廷两百多年来,出了第二个么?”

刘吉祥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况他比三宝太监最后一次下西洋都大了五岁。岁月不饶人,这身子骨真是经不得海上颠簸了。平生最大夙愿,想来也只能带进棺材里了。

“说不定督公就是。”宋钦很有深意的说了句。

“喔?”

刘吉祥笑了起来,笑的很是开心。哪怕知道宋钦是奉承他,也很高兴。

王永寿不甘宋钦得好,忙也道:“督公身子骨可硬朗着,一点都不老,真要是出了海,老船主在天之灵都保佑您呢。”

闻言,刘吉祥神色一黯,叹道:“老船主死的冤,朝廷对不起他。”

什么老船主?

良臣听得莫名其妙,却不敢问,老实的立在那。

面前这三位一个是提督太监,两个是监军太监,级别都比他高,还是手握兵权的大佬,他这还没打响名号的海事太监还是老老实实的好。

“督公,事情都过了五十年了,还是看开些吧。”王永寿显然知道内情,低语相劝。

“是啊,转眼间就是五十年了。”刘吉祥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自嘲似的一笑,视线落在魏良臣的脸上,说了句,“张诚把这么大的事交给你办,心倒挺大的,他就不怕你把皇爷的差事给办砸了?”

“没有三两三,岂敢上梁山。”

良臣随口说了句当下民间谚语,旋即有些担心刘吉祥听不明白。

好在,得益于当下话本的流行,刘公公对这谚语还是懂的。

“小小年纪,口气倒大。咱家问你,你可知海外何等光景?”

刘吉祥不认为小小年纪的魏良臣真懂什么海事,多半是张诚趁机塞的私人,真正做事的另有他人,所谓做成了有功,做不成无所谓。

再结合司礼监最近的动作,刘吉祥隐约猜测那帮老头之所以要开海贸,恐怕也是应对那些越来越得皇爷宠信的矿监税使压力吧。

若是海贸做好了,开源所得天下矿监税使合在一块,都是不敌。

如此一来,司礼监那帮老家伙地位就稳如泰山了。

刘吉祥至今还记得五十多年前,他尚是一个少年时,老船主在海边与他说的那番话——“天下之大,国以万计,为大海所分。若以舟船行转各国,则所得可富我大明千万年。”

奈何,老船主有心富国,却为庸官所杀,终落得个倭寇恶名。

可怜可叹。

也可惜,这世上如今真正懂海贸之人寥寥无几,难得皇爷松了金口,张诚他们却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来办这大事,真要是办砸了,恐将来再开海贸,不知何年何月了。

想到这里,刘吉祥对司礼监那帮人就越发的不满起来,连带着看眼前这个可能是张诚私人的小太监也没有什么好感。

刘吉祥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好看,良臣知道对方多半看不起自己,以为他没本事办这海事,所以也没有废话,证明自己能干的最好办法就是干起来。

于是,他跟曹文耀借了佩刀,拔刀就在地上画起了海事图,考虑到刘吉祥三十年前就向万历进言过开海贸,此人对于海事肯定很熟悉,因此良臣画的海事图很是精良,地理位置要比利玛窦他们弄的那幅万国图要准确的多。不过,他还是藏了一手,只大致画了东亚和东南亚的,其余地方却是没画。

“公公请看!”

良臣拿刀尖指着最上面的日本诸岛首先开讲,洋洋洒洒,口沫四溅,指哪说哪,如亲历一般。无论风土人情还是航线,主要港口什么的,都说的不差。

起先,刘吉祥还不以为意,听着听着神情就变得凝重起来。

外行看热闹,曹文耀和宋钦手下那几个太监没出过海,也不知道海外的事,所以在边上纯粹听着好奇。

内行看门道,早年得五峰船主亲自抚养的刘吉祥从中看到的却是另一番天地。或者说,是一条又一条闪着金光的大道。

“大体便是如此,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刘公公指教。”良臣拱了拱手,说了这么多,也是口干舌燥,下意识抹了抹嘴边。

曹文耀见了,忙将自己的水囊取来递了过去,良臣道了声谢,“咕咕”灌了几口。喝完之后,却发现刘吉祥和宋钦、王永寿三人都呆在那里没反应。

半响,刘吉祥忍不住问了宋钦一声:“内书堂那边这几年有开海事课程?”

“应该没有。”

宋钦摇了摇头,给内书堂小太监们上课的都是大学士和翰林院的学士,这帮人对海贸最是厌恶,如何会给小太监们教授海事课程。

刘吉祥点了点头,重新看向魏良臣,嗯了一声,道:“懂的倒是多,不过这些于海贸而言只是枝节,而非根本。咱家问你,你既领了这海事的差,这海贸具体又当如何做?”语气较先前柔和许多。

“这个…”

良臣犹豫了下,倒不是不知道怎么做,而是真要详细说的话,那可就话长了。思索一番后,朝刘吉祥躬了躬身子,道:“刘公公,海贸这事,我摸索了下,总结出八个字。只要按这八个字来做,那海贸必然能做成,且能做大。”

“哪八个字?说来听听。”

“忙时买卖,闲时劫道。”

嗯?

王永寿和宋钦都是怔在那里,买卖可以理解,劫道是个什么意思?

刘吉祥却笑了起来,笑声过后,很是赞赏的看着良臣道:“说的不错,确是这个理。不过嘴皮上的事情人人都会得,作不得数,真要办事,还得靠真正的本事。咱家便来考考你好了。”

“督公请指教!”

这不算装逼,是凭真才实学让人刮目相看进而佩服,良臣有心和这帮带兵的大佬打好关系,自是准备不遗余力的表现自己。

结果,他却没想到,刘吉祥说的考校竟然是拼酒量。

喝的还是鹿血酒。

酒精度数倒是不高,但接连几大碗下去,良臣顿时浑身燥热,几次摸了摸鼻子,担心自己会受不了大补流鼻血。好在,鼻血暂时没流,但就这劲头而言,今天晚上也够呛。

心里发慌,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黑灯瞎火的肯定没法回城,这意味着他小魏公公今天晚上可能白补了。

抬眼去看喝得正高兴的刘吉祥,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良臣都为他憋的慌。这般补法,你刘督公今天晚上可怎么受得了啊。

小魏公公可以日本人,你刘公公怕是不行吧?

王永寿这会喝的已是醉熏熏的,宋钦倒不曾醉,因为他不大饮酒,若非刘吉祥发话,只怕连面前那一碗都不喝的。

从鹿栏那边回来,除了喝酒还是喝酒,让良臣着实摸不透对方到底什么意思。我办个海事跟酒量有什么关系。

又好汉般的起身敬了刘吉祥一碗后,良臣刚放下酒碗,准备探询一下,却见刘吉祥朝王永寿点了点头,后者立即朝外拍了拍手掌。

宋钦见了,微微一笑,给了良臣一个比较难以品味的眼神。

有戏!

良臣眼前一亮,心花怒放,公公们果然不一样,到底还是有花样的!

有花样,今晚上或许就能…

良臣美滋滋,不想南海子还有这般特殊款待。

若非要照顾形象,只怕脖子就伸长朝外张望了。

然而,当一个小太监领着帮人进来时,良臣的脸却瞬间绿了。

进来的不是婀娜多姿的可人小姐姐,也不是体贴迷人的熟阿姨,而是几个美貌与英俊相结合的小哥哥。

兔儿哥!

日你个先人板板!

良臣给呛着了,呛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第四百三十一章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鸡佬!

万恶的鸡佬!

良臣目瞪口呆,公公们这是闹哪样,你们可是无根之人,找来同样的无根之人才成双成对,找帮小哥哥来弄哪样咧?

在他失神与震惊的目光中,进来的四个小鲜肉熟练整齐的向着刘吉祥拜了下去。

“督公!”

一水的动作,一水的身态,一水的表情,好似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不错不错,赏!”

刘吉祥哈哈一笑,不住点头,贴身的打手巾一脸笑意的就给四个小鲜肉一人发了一块银锭子,怕有二三两重。

“谢督公赏!”

四个小鲜肉眉开眼笑,神态间浑无男子气息,若非身穿男子服饰,俨然就是帮娇滴滴的小姐姐。

良臣实打实的颤了三颤,不忍直视。

王永寿和宋钦二人却是一脸笑意,视线在这四个小鲜肉脸上、身上扫来扫去,继而微微点头。看样子这二位也好此道。

“督公看着好就成,这四位可是奴婢特意从京城带来的,今天晚上就让他们好生伺候督公。”王永寿不失时机的为自己请了功。

“好,好,办得不错…快过来,快到咱家这边来…”刘吉祥满意的朝王永寿点了点头,然后抬手一招,四个小鲜肉就齐致的迈步向他走去。

“好生伺候督公,回头咱家有得赏。”王永寿笑着说了句。

“咱家自个不会赏么?”

刘吉祥笑了起来,看着过来的四个小鲜肉,几碗鹿血酒都没让他老人家脸红一下,这会却是红了起来。

兴奋的红。

啧啧,刘公公的口味与众不同,也很重口啊。

良臣开了眼界,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的品味就已经很出类拔萃了,五个铜板的姐儿都津津有味,哪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堂堂御马监的提督太监竟然比他高出了若干境界出来。

这境界,当真是筑基小子仰望元婴老怪啊。

不过,刘公公您连根都没有,回头怎么办事?

良臣暗乐,同时也是松了口气,因为他刚才吓得腿都哆嗦了。

刘公公真要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硬塞他小魏公公一个小哥哥,那真是要逼他小魏公公血溅南海子了。

“督公,你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想死奴家了。”

一个看着比良臣都要小的鲜肉搂着刘吉祥的脖子,一出声就把良臣给弄得一身鸡皮疙瘩。另外三个也是娇笑连连,使出浑身的解数伺候起可以做他们爷爷的刘爷爷。

真不知这四位小哥哥是在哪受的培训,不知道的人在外面听了,铁定不认为里面说话的会是男人。

“小乖乖,都坐下陪咱家喝酒,今儿的酒可是新鲜的,补得很…咱家补,你们也补,哈哈…”

刘吉祥如一慈祥老者,时而抚摸左边的,时而抚摸右边的,不住的开怀大笑。笑到兴处,一把拽过怀中的小鲜肉就啃了起来,把良臣看得惊为天人。

您老牛逼!

良臣感慨万分,明代官场男风很盛他是知道的,很多明代笔记中有过记载,言道许多读书人和当官的除了妻妾外,家中往往还配有年少俊美的书童。

这些读书人与官员将与妻妾的房事称为“内交”,相对地,与这些书童同性之间的关系则称为“外交”。

随着明朝的商业不断繁荣,官绅的道德也是不断败坏,明中叶以后,官场之上这“外交”风气尤为恶劣,其他各部衙门倒还好,内阁接班人的翰林院中此风最甚!

原因便是翰林都是清闲官,平日里无所事事,狎妓、嫖**就成了他们打发时间的唯一消遣。

讽刺的是,明晚期的阁臣还多是从翰林院中选拔出来的,国家大事由这帮人把持,焉能有好。

良臣记得有件趣事,说的是天启年间任内阁次辅的冯铨曾在翰林院中,被十几个同僚当成兔儿哥给轮干了。

那冯铨长相俊美,进了翰林院就被同僚们戏弄。不过毕竟也是官嘛,所以一帮同僚只是言语调戏,倒没人真的敢骑到他身上。

可怜,冯铨的命真苦,偏偏摊上个左谕德缪昌期,此人是蒙古人,长得极为粗壮,一点也不像个读书人,但他却是首辅叶向高的门生,所任“左谕德”一职是专管太子读书的。

某日,许是饥渴难耐,实在是受不了,缪昌期趁屋里没人,竟然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把冯铨给强暴了!

如果单单是被缪昌期强暴,那还算了,毕竟没人知道,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只要不外泄,冯铨总是能把脸面保下来的。哪知这缪昌期真不是东西,办完事后,就在冯铨的哭泣声中扬长而去,没过多久,呼拉拉一下涌来十几个翰林院的人。

见到这么多同僚过来,冯铨还天真的以为同僚们会替自己出气,哪知这帮同僚进屋之后,围着光着屁股的冯铨打量半响,尔后竟然把门又关上了,在冯铨的苦苦哀求声中,将他再次**了!

这什么性质?什么风气!

冯铨那时的级别可相当于良臣前世的正厅级干部啊!

受此剌激,报仇无门的冯铨一气之下就投了二叔门下,后终在几年之后成为当朝次辅,报了当年之仇。

算起来,也是忍得胯下之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典型了。

不过那都是外朝的事,士大夫德性操守恶劣至极,良臣怎么也没想到这坏风气竟然在内廷也流行。

看着刘吉祥搂抱着四个孙子辈的兔儿哥左亲右啃,浑然不顾及部下和外人在场,良臣也只能说一声佩服了。

单从领导个人魅力来讲,刘公公此举端的是举世无双。他老放开了,厅内的气氛自是无比活跃。

见刘吉祥正忙着,良臣寻思了下,将酒碗端在手里,准备和宋钦套套近乎,打听一下刘吉祥的过往。他总觉得刘吉祥突然把他拉来喝酒,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白天这位看着可对海贸这事无比上心呢。要是能把御马监的提督太监成功绑在自己这条海船上,好处肯定多多。

刚站起来,就听刘吉祥笑着对王永寿道:“不能光咱家一个人乐,你们的呢?”

第四百三十二章 小公公,我美不美?

“督公放心,都安排了。”王永寿嘿嘿一笑。

喔?

还有么?

良臣没先前那么紧张,胃口又被吊了起来,王永寿投其所好给刘吉祥弄来几个兔儿哥,总不能给自己也整这一套吧。须知,下午时王永寿可是以武人自居的。

下意识的,就朝外面瞄了瞄,可惜什么也看不到。

“我不要,督公高兴就好。”说话的是宋钦,笑着朝王永寿摇了摇头。

“到了南海子就不要端着了,又不是在京里,况且咱家又不是专门招待你宋钦,还有小魏呢。”刘吉祥笑咪咪的看向魏良臣,一脸好东西定要和晚辈分享的表情。

“啊?…督公客气了,良臣愧不敢当。”良臣干笑几声,说实在的,他还真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只要不是小哥哥,哪怕姑娘们姿色差些,良臣都是能够接受的。在原则不变的基础上,他对自己的要求并不高。当然,他小魏公公也不会犯傻真来个桃花源探险记,把自己的老底叫一个陌生娘们摸了去。

屋里有个女人,总比屋里有个男人好。

有些乐子,也别有一番滋味。

宋钦笑了笑,没再吱声,看他把玩酒碗的动作,想来也有些动心。

良臣没笑话这位宋公公,北京城里专门为公公们服务的地方不少。人嘛,总有需求,释放的途径和手段也很多,未必就没有真刀真枪来的爽了。

公公们本质上就是残疾人,关爱残疾人,是一件高大上的事情。拿有色眼光看人,可不成。

王永寿急不可遏的“啪啪”又拍了三掌。

三掌过后,良臣想掩面而逃,因为进来的依旧是男人。

唯一的区别是,这一回不是清一色的小哥哥,而是三个看着有些男子气概的帅哥。其中一个的肌肉看着非常达,一看就是常年练武的,那架势很像是军中的。

三人进来之后,就冲刘吉祥行礼:“见过督公!”

“免了。”

刘吉祥一挥手,示意王永寿安排。

王永寿一点那个肌肉非常达的帅哥,示意他到自己这边来。那帅哥立即走到王永寿那,王永寿哈哈一笑,拉着这帅哥就坐了下去。

如果不是眼下还是万历三十八年,良臣肯定认为那帅哥是左良玉。明朝的武人就是这么倒霉,左良玉这位大军头之所以迹,就是因为靠给文官侯洵当床伴,要不然,哪有日后的左大帅。

唯有牺牲多壮志啊。

王永寿心满意足,见宋钦站着没动,忙朝他笑了起来:“宋公公也别客气了,自个挑一个吧。”

宋钦其实也看中王永寿选走的那肌肉帅哥,不过现在也没的选了,便随手指了一个。余下的一个自来熟,也不用人安排,很自觉的走到了魏良臣面前,给了良臣一个迷人的笑容,用颇是温柔的声音道:“公公,我来陪你喝几杯。”

良臣怔怔的端着酒碗,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位大哥哥。

对方见小公公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只以为自己魅力无限,又是甜甜一笑,抛了一个很是暧昧的眼神出来。

“噗嗤!”

良臣喷了一口酒出来,要在他内官监办事处,他小魏公公铁定把这大哥哥打成猪头。

“呀!”

兔儿哥猝不及防,一脸的酒水,衣服上也沾到了,瞬间嫌恶的拿出帕子擦拭起来。再抬头时,却依旧是迷人的笑容。

“公公这是醉了,我扶你去歇着吧。”兔儿哥上前伸手欲扶良臣。

“别!”

良臣本能的后退一步,兔儿哥愣在那里,他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的不是嫌弃,而是恐惧二字。

王永寿和宋钦都有些意外,刘吉祥也看到了这一幕,却没有任何不满,而是笑着说道:“小魏想来是不好这口。”

良臣委屈的想点头,不料刘吉祥竟起身拉着身边那二八年华的小鲜肉,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后亲手将那小鲜肉的右手搭在了良臣手中。

“咱家这个给你,省得你小魏说咱家待客不周。”

“督公,使不得,使不得!”良臣触电似的甩脱了那小鲜肉的手。

“嗯?”

刘吉祥脸色变了下,那小鲜肉也很委屈。

“如何使不得?”刘吉祥不高兴了,“咱家好心招待你,小魏莫不成对咱家有意见不成?”

几秒之后,良臣在脸上挤出了笑容,硬着头皮将那兔儿哥的手拉住,说道:“那多谢督公厚爱了。”

“这才对嘛!”

刘吉祥哈哈一笑,拍了拍良臣的肩膀。

那兔儿大哥哥哀怨的看了眼良臣,有些不甘心的讪讪退了出去。

兔儿小哥忙拉着良臣坐下,亲手为他倒上酒,良臣气闷,端起一碗喝了个底。

那边王永寿和宋钦也进入了状态,厅内欢声艳语,不多时,刘吉祥起身说道:“你们喝着,咱家年纪大了,得去歇着了。”

王永寿忙吩咐那三个兔儿小哥哥:“你们把督公送回去,好生伺候着。”

三个兔儿小哥哥娇笑着扶着刘吉祥走了出去,未几,王永寿轻咳几声,与良臣和宋钦说了声你们喝着,摇遥晃晃的拉着那兔儿肌肉哥也走了出去。

“小魏公公,咱家也不陪你了。”

“宋公公自便。”

良臣站起目送宋钦离去,扭头看看那兔儿小哥哥,实在是悲愤莫名。

“咱家有些醉了,去睡了。”

良臣一咬牙,把这兔儿小哥扔在厅中,直接去了王永寿的住处。他是豁出去了,管你刘吉祥什么意思,他都不陪了。你要弄个女的来,虽不能干,可能看,打情骂俏也有乐子。弄个男的过来算什么事,我干他,还是他干我?

小爷我最恨鸡佬了!

哪曾想人还没躺下,外面就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那兔儿小哥眼中带泪,可怜巴巴的站在外面。

身后,是两个御马监的太监,其中一个就是刘吉祥的贴身乌木牌。

“魏公公,刘公公说了,今晚这人是公公你的,别人碰不得。”乌木牌一脸微笑的看着良臣,话说的客气,可态度却是不容拒绝的。

良臣知道这件事他躲不了,无奈只能将那兔儿小哥让进屋中。

“小公公是嫌我不够美么?”进屋之后,兔儿小哥红着眼睛看着良臣,摆出一个他以为最美的造型。

老铁,我美不美?来干我啊,哇哈哈…

良臣打了一个寒颤。

“公公,你放心,我一定会伺候得你舒舒服服的。”

兔儿小哥见良臣站在那里没动,以为对方没经验,或是不好意思,遂决定主动些,上前温柔的将手搭在良臣肩上,轻轻在他耳畔吹了口气,甜甜的一笑:“弟弟莫要紧张,我活很好的,你只要躺下就行,放心好了,我动作很轻的,弟弟一点都不疼的。”说完,手就捏住了良臣的臀部。

良臣瞬间瞳孔放大:娘的,你个搅屎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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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三章 虎躯一震

良臣此刻,体验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恶寒。

这恶寒让他变得很是狂燥,只恨不得将这兔儿哥锤得连他爹娘都不认识才好。

只是,他忍着,因为这兔儿哥毕竟是刘吉祥“好心”安排过来的,他若把人揍了实在不合适。

不看僧面看佛面。

大领导的美意,下面人就是不喜欢也得赔笑脸受着不是,哪有直接掀桌子的。

自古至今,够胆掀桌子的,都是有本事另开一桌的。

良臣如今,还没那个资格。

不过他小千岁的便宜哪能这么好讨,良臣不动声色的将兔儿哥的纤手从自己的臀上移开。

他承认这兔儿哥长得真是俊美,大概潘安也就这样了。妆容化得也是极为细心,愣是一点胡渣都看不到,不管是远观还是近看,都似极一个美人。

可惜,良臣没龙阳之好,口味实在是没这么重,一想到这美人胯下可能比他还要凶狠,那真是比吃了苍蝇还要呕心。

更重要的是,这玩意不是让他干,而是来干他!

娘希匹!

良臣宁可挥刀自宫,也绝不接受这辱没祖宗的奇耻大辱。

他忍着,寻思如何把这兔儿哥应付了,要不然这一夜如何个过法。先前把人送来的太监可是留了一人下来,就在外面侯着呢。

看这形势,今儿个他小魏公公不想被干也得被干。

要不,聊聊人生,谈谈正确的思想观、价值观、道德观?

挽救一个误入迷途的羔羊?

良臣正头疼不知道如何办好时,兔儿哥见他站着没动,开始得寸进尺了。

“春宵苦短,弟弟难道舍得叫奴家在这枯站么?”兔儿哥细语嫩言,媚眼如丝,一只手缠住了良臣的胳膊。

虎躯一震!

良臣终于体会到了中虎躯一震的真谛了。

他敢发誓,这绝对是发自灵魂深处的一震。

“叭!”

良臣一把抓住了兔儿哥的手,兔儿哥本能的娇呼一声:“弟弟这么心急做什么,弄疼奴家了。”作势要倒在良臣怀中。

良臣脸上写着大大一个服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兔儿哥拉到桌边,然后将他按在椅子上。

兔儿哥一脸愕然。

“不急不急,咱们先坐下喝杯茶,解解酒。”良臣笑道,忍字头上一把刀,刚才他就差扇这兔儿哥几个大嘴巴子了。

桌上摆着解酒的茶,还是温的。边上还搁着几式点心,看着特别的可口,市面上可见不着。

“也好。”

兔儿哥掩嘴一笑,很是疼人的为良臣倒了茶。心里却是有些不解的很,这光景,刘督公他们早在床上快活了,怎的这小公公却不急呢。

想了想,明白了,这小公公年纪看着不大,想来是个嫩雏,不曾试过这内中滋味,故而有些紧张。也罢,反正钱都收了,早做晚做一回事,且陪你这小弟弟放松放松好了。

将茶杯放到良臣面前时,这兔儿哥还拿小姆指勾了勾良臣,可把良臣给颤的。无话可说,便装作有些酒多,喝起茶来。

兔儿哥倒是不渴,善解人意般凝视着良臣,不知不觉间便如少女般将手搭在下巴上,斜斜的看着良臣。

“咕嘟”,良臣咽下了喉咙中的茶水,努力挤出点笑容道:“咱家如何称呼你?”

“奴家姓张,弟弟呼我媚儿就是。”兔儿哥含情睦睦。

“媚儿啊?…好,好。”良臣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你说你做鸡佬就做鸡佬,弄个这么娘的名字做什么。

兔儿哥笑了起来:“弟弟叫什么?”

良臣没有告诉对方自己的名字,他才懒得和兔子提大名呢,眼珠转了转,嘿嘿一笑,说道:“咱家给你讲个故事听听吧。”

“弟弟会讲故事?…快讲。”兔儿哥跟少女般的歪着头,一脸高兴的样子。

良臣微一点头,轻咳两声,慢条斯理道:“从前有座山,”

“山上有座庙?”兔儿哥一脸嫌弃。

良臣有些尴尬,山上是有座庙,还有一老一小两和尚。

还是换个花样吧,良臣干笑一声,道:“我讲别的吧。”

兔儿哥“嗯”了一声,作倾听状。

“从前啊,有一个养牛的牛场,主人为了能够多生小牛,便在一群母牛中放了一只公牛。几年过去后,小牛们是多了,可公牛也老了,开始有点力不从心…力不从心你懂吧?”

“懂。”兔儿哥点了点头。

“懂就好。于是哪,主人就买了一只新的公牛来负责和母牛们生小牛。”

“那老牛呢?杀了么?”

“没有,怎么会呢。老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主人哪会舍得杀它,继续把它放在母牛群里逍遥。可是有一天,主人却看见老牛气喘嘘嘘地趴在草地上。”说到这里,良臣停了下来,这是讲故事的手段。

兔儿哥果然十分好奇,问道:“老牛趴那做什么?…呃,难道它还给母牛生小牛不成?”

“是啊,主人也这么想,就劝这公牛,你年纪大了收敛一点,不要做这么多。”良臣再次顿住,一脸笑意的看着兔儿哥,“你猜老牛怎么说?”

“奴家哪知道。”兔儿哥掩齿嗔笑。

“老牛一脸无辜的告诉主人,你难道不能告诉那只新来的,我不是母牛么。”

说完这个故事,良臣饶有深意的看着兔儿哥。他说的很委婉了,好哥哥,你识相点,就别折腾我了行不行?

老子可是公的!

兔儿哥似乎有些没听明白,歪着脑袋想了片刻后,一脸古怪的看着良臣。

“咱家的意思你明白没?”良臣担心对方是不是没听明白自己的意思。

兔儿哥却点头道:“奴家明白了。”

“明白就好。”良臣一喜,跟明白人打交道要省事的多。

不想兔儿哥却不是如他所想那般明白,而是抛了个媚眼过来,羞羞道:“弟弟是要奴家跟那小公牛一般对你么?”

你个龟孙…

良臣想吐血。

“弟弟放心好了,奴家的本领很高的,京里试过奴家本事的都夸奴家呢。”兔儿哥为了让良臣相信他的本领,竟站了起来,在良臣面前自信的挺了一挺。

挺完后,就听“扑通”一声,尔后是“啊”的一声惨叫。

良臣揉了揉自己的右手,没好气的看着捂着脸呆呆望着自己的兔儿哥:奶奶个熊的,老子又不是观阴大师!

……..

作者注:明代士大夫“外交”之事,非杜撰,也非伪清抹黑,而是确有其事。明代笔记、中多有记载。

第四百三十四章 相公要入阁

恶心的实在不行的良臣这一拳打得可是重,疾风骤雨,不但到肉,更带声。

兔儿哥险然是被打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明白发生什么事后,顿时一脸惊容的捂着自己的脸,也顾不得疼,慌忙间竟是从怀中摸出一只小铜镜看了起来。

发现自己半边脸都淤青起来,眼泪一下出来了,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的看着良臣,抽咽道:“弟弟为何打奴家,奴家哪里做错了,把人家打成这样。”

已然打了,良臣也没顾虑了,大不了跟刘吉祥翻脸就是,他是内官监的人,名义上的大佬还是张诚,刘吉祥顶多不把陈默给自己,还能杀了他不成?

没了御马监这条大腿,他小魏公公就要吃带毛猪了不成?

编制,可以自己整。

兵,也可以自己练。

武器,有兵仗局和南镇抚司。

御马监这条大腿于良臣而言,有则锦上添花,更壮声势。没有,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高淮都能赤手空拳在辽东混成土皇帝,良臣认为自己不比高淮差。至少,他把皇太极做掉了,仅此一点,就足以聊慰平生了。

他现在真是受不了这兔儿哥的恶心劲了,既是鸡佬又是伪娘,奇毒无比,这两种生物就该流放到大漠里去。

“好好的男人不当,把自己打扮得花里吱哨跟个娘们似的,你他娘的是不是有病?”兔儿哥照镜子的动作雪上加霜,要不是黑灯瞎火的没法回京,良臣说什么也要闪他娘的。

听了这话,兔儿哥愣了下,尔后弱弱的说了句:“做女人有什么不好?”

“你是男人啊!”良臣怒极反笑,“你说做女人有什么好!”

“有个鸟用啊。”兔儿哥说完,微哼一声,拿手帕在脸上捂着,轻轻的揉起来。

良臣呛住了,骂道:“那你留着那玩意做什么,都当女人了,还有屁用啊!”心里那个狂燥啊,这死兔子喜欢当女人就当女人好了,可他娘的刚才却是要把他小魏公公当女人干的,这算什么?

双标?

又当男人又当女人的,美的你!

不想,兔儿哥一句话就让浇灭了他的狂燥。

“就是有屁用啊!”兔儿哥噘起小嘴,挑衅似的看着良臣,“我两个都要,行不行?”

“……”

良臣怔住了,因为对方说的似乎挺有道理。

“你恶不恶心,好端端的人搞的不男不女。”服气之余,良臣真是不想再和对方多说一句了。

“公公要这么说,奴家可有话要说了。敢问公公现在是男,还是女呢?”兔儿哥也是来了性子,针锋相对。

“你!”

良臣大眼珠子一瞪,拳头又握了起来:这死兔子真是欠揍啊。

“怎么,你还要打奴家不成!…来啊来,有本事打死我啊!”

奴儿哥却是不怕了,恨恨的将手帕往良臣脸上一砸,“要不是为了钱,你以为奴家乐意伺候你这不男不女的东西…实话告诉你,奴家可是红着咧,京里那么多达官贵人,科道清流排着队求奴家伺候呢!”

良臣没动,也无语,他真是无言以对。

见良臣呆着没动,兔儿哥又拿铜镜照了起来,一边照一边哀怨的咒骂良臣:“你这狠心的,下手这么狠,瞧把奴家打的,奴家后日可是要去通州给东林的大相公唱曲的,现在这个样子,叫奴家怎么去?…你赔我损失!”

赔你个蛋蛋!

良臣燥的要抓狂,兀的一愣:“东林大相公?”

“是啊,人家可是名满天下的大人物,知书达理,哪跟你似的,不懂怜香惜玉。”兔儿哥一脸嫌弃。

“哪个东林大相公要你去唱曲?”

“东林”这两个字,可是良臣除了建州以外最大的心病,也是最大的关心之处。无它,日后死敌也。

“奴家干嘛要告诉你?”兔儿哥可不好相与了,哼了一声。

良臣颇是尴尬,干笑一声:“好姐姐,刚刚是弟弟的不是。”

兔儿哥眉头一挑:“这会知道叫姐姐了,刚才又是谁打的我?”

“那个…都是小弟的错,好姐姐就莫要生小弟的气了。”良臣的笑容很苦涩,太违心了。

“是么,那我这脸怎么办?”兔儿哥一指自己淤青红肿的半边脸,恨恨不平。

“好姐姐看看这些够不够?”良臣从钱袋中摸出一把碎银子来。

兔儿哥看也不看一眼:“你打发要饭的呢?”

娘的,你哄抬鸟价啊!

良臣暗骂一声,心疼的从怀中抽出张一百两的银票来。事关李三才,这血出的他认了。

“这还差不多。”

兔儿哥一把拿过银票,瞄了上面的数额,顿时笑开了花。收好银票,不忘把那把碎银子也拿了去,然后好奇的瞄了眼良臣,“你问人家大相公做什么?”

良臣笑了笑,没吱声。

“你们这些太监啊,就是见不得人家相公的好。”兔儿哥展颜一笑,似是明白了什么,也不卖关子,说了句:“大相公就是东林党的李三才啊。”

良臣点了点头:“他为什么请你去唱曲?”

“你不知道么?”兔儿哥倒是有些惊讶。

“什么?”良臣一愣。

兔儿哥见他确是不知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亏你还是宫里的人,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那李相公啊,快要入阁了,所以北京城的东林党后日都要去通州给他庆祝。”

快要入阁,就是没有入阁呢,东林党这么急着庆祝干什么。

良臣笑了笑,问兔儿哥:“是李相公请的姐姐么?”

“这倒不是。”兔儿哥摇头,“到咱们院来请的是汪先生。”

良臣脱口道:“汪文言?”

“对,好似东家说的就是这个名。”兔儿哥呆了下,一脸困惑的看着良臣,“你怎么知道?”

良臣没有解释,而是想了想,对兔儿哥道:“姐姐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后日姐姐去通州时,能不能帮弟弟记下都有哪些人去了李府。”

闻言,兔儿哥吃了一惊:“你是要我做番子听记么?…那可不成,要叫人知道,可是砸奴家牌子的,往后谁还敢请奴家!”

良臣忙道:“姐姐想的多了,弟弟只是要姐姐看看都有哪些人,别的事可不敢要姐姐操心。”

“那也不成!”兔儿哥很有职业道德,坚定拒绝。

“这颗东珠,姐姐瞅着可好?”良臣再次咬牙从怀中摸出一颗上等的东珠,摆在了桌上。他身上只剩最后两颗了。

上等东珠不但值钱,更是罕见,兔儿哥见了,眼睛顿时发亮,踌躇了一番,将那颗东珠摸在手掌心,爱不释手。

良臣笑容满面。

将东珠小心的放进自己的香囊袋中后,兔儿哥忽的朝良臣眨了眨眼睛,娇笑一声:“答应你也可以,不过…”

“不过什么?姐姐但管吩咐。”良臣无所谓了,只要这兔儿哥把事给他办成就行。

“是么?”兔儿哥轻轻的上前几步,紧贴着良臣,在他的耳畔柔柔的说道:“你得叫我声媚儿…”

咝!

良臣的笑脸瞬间僵硬了。

让我轻轻的告诉你,天上的星星在等待,分享你的寂寞你的欢乐…

第四百三十五章 公公有话屋里说

一声“媚儿”出口,良臣觉得自己被玷污了。

心理上的玷污,兔儿哥用精神征服了他。

有求于人,也只能败的心服口服了。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毛嘛。

张媚儿很是心满意足,看着良臣的目光不仅春意盎然,更别有一番情调。看着,倒似**起良臣来,看来这厮还想着得寸进尺,尝一尝良臣的嫩味。

可惜,彼之欢乐,吾之毒药。

良臣投降了,讨饶了,与张媚儿坦言他不好此道。

“强扭的瓜不甜啊…”良臣一脸苦色,眼神很是幽幽。

“弟弟这是怕什么呢,一回生二回熟,人生总有第一次嘛。”张媚儿有些不信,宫里的太监不好此道的可不多。

“好姐姐,你就放过我吧。”良臣就差给这人妖跪了。

张媚儿却摇了摇头,为难道:“奴家放过你,刘公公可不放过奴家啊。”

闻言,良臣一怔:“刘公公为何非要你陪我?”他真是无比困惑,刘吉祥吃饱了撑的硬塞给他一个男人。

“你问奴家,奴家问谁去?”

张媚儿翻了个白眼,同时打了个喷嚏,喉结随之震了一震,良臣恶寒,脸上却不敢有异样表情。他可是真指着这兔儿哥帮他去东林党那“听记”一番呢。

楚、浙、昆、宣、齐五党虽经舒尔哈齐案合起心来搞掉了李成梁,但依旧是一盘散沙,缺少一个如李三才、顾宪成那般的智囊主心骨,始终无法真正团结起来对付东林党,如果良臣不提前介入,五党最终还是会和原本历史一般被东林各个击破,最后走投无路把二叔当成救命稻草给拱到前台,由此有了天启年间轰轰烈烈的党争大案。

故而良臣必须提前介入,提前将五党凝聚到一起,而即将发生的倒李风波就是最好的契机。如果能将倒李大功拿到自己名下,他小魏公公便能在五党之中树立起倒东林急先锋的形象,如此一来,政治上他便有了一帮潜在的盟友。

对于将来有莫大好处,操作的好,移宫案时就能把东林党直接踢出朝堂,那样的话,明朝至少不会因为内部党争导致辽事不断失败,给予建州崛起的机会。

这也是两手准备,一手萨尔浒、一手东林党。

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哪怕其中一手失败,只要另一手成功,都能将黑脸老汉扼死在白山黑水间。

出海发财,则是同时对这两个目标产生间接影响。

没有钱,良臣再多的计划都是纸上画圈。

张媚儿可不知自己无意中卷入了他想都不敢想的大政之中,现在,他就想把面前这个小公公拿下。

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让人心痒痒。

“你这人啊,一点都不知疼人,奴家要不伺候好你,回头能有奴家的好?刘公公可是你们御马监的提督公公,我院子的东家都得罪不起呢,况我?”张媚儿说的是实话,收钱办事,办不成,绝没他的好。

说完,又朝外面噘了撅嘴:“外面可是有人呢,弟弟真要赶我走,不是要我命么。”

良臣头疼万分,思来想去,弱弱的问了声:“要不?”却没说下去。

“什么?”张媚儿不解。

良臣讪笑一声,咬牙将自己的想法说了。

张媚儿听完,眼睁得大大的:“你喜欢这种玩法?”

“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良臣是喜欢这种玩法,但对象肯定不是你兔儿哥。

张媚儿犹豫了下,道:“好吧,奴家试试,可要出了事,可不关奴家的事。”

“姐姐放心好了,出了事弟弟一人担着,绝不连累姐姐。”良臣喜道。

“看在那颗珠子的份上,就帮你这一回了。不过你若真不喜欢奴家,奴家倒是有些好姐妹,回头你去奴家那里,奴家保你快活。”说到这,张媚儿白了良臣一眼,“放心,是货真价实的女人。”

“改日再说,改日再说。”

良臣咧嘴笑了笑,然后走到窗户下,挥起了拳头。

瞬间,惨叫声传到了外面。

外面侯着的小太监正打盹呢,听到动静吓了一跳,揉揉双眼,发现声音是从小魏公公的屋中传来,顿时困惑。细听一会,小太监的嘴角翘了起来:原来小魏公公喜欢玩这个。

懒得理会,又操着双手坐了下去,不想屋内的动静却是越来越大,隐约还听见那兔儿哥在求饶。

小太监有些坐不住了,小魏公公太能折腾了,别闹出人命来。

想了想,还是去跟王公公说一声吧,当下连忙奔王公公的屋子跑去。

王公公这会正抱着肌肉帅哥谈人生呢,听了小太监说的,也很是惊讶:“那小子好这口?”

小太监摇头道:“奴婢不知道啊,就听着里面快打死人了。”

“这样啊,”王永寿拍了拍肌肉帅哥的胸脯,轻笑一声,“你在这里等咱家,咱家去去就来。”

“公公可要早点回来。”肌肉帅哥声音闷沉。

“晓得了。”

王永寿哈哈一笑,下床披上衣服叫那小太监前头带路。他不能不去,因为那张媚儿可是他好不容易从京里请来的,要真出了事,回头没法跟人家东家交待。

到了小魏屋子外面,王永寿就听见里面传来张媚儿的哭声,隔着窗户纸,隐约看到小魏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抽打张媚儿。

这小子够狠的啊!

王永寿吸了口冷气,准备进去把张媚儿救出来,走了几步却迟疑了一下,然后思索一番掉头走了。

“王公公?”小太监一脸不解。

王永寿摆了摆手,示意小太监不要跟着,他直接去了刘吉祥的屋子。

“督公,那小子口挺重…”王永寿没有进屋,就在外面将事情说了。

说完之后,屋内却没有反应。过了一会,方传来刘吉祥的笑声:“人家好这口,咱们多管什么闲事。”

“督公,万一出了事…”王永寿颇是踌躇,不知当不当说。

“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要来烦咱家。”屋内刘吉祥显是正忙活着,很是有些不耐烦。

王永寿不敢再打扰,又来到良臣屋外,里面张媚儿正哭着喊着,迟疑着是不是进去把人弄出来,门却开了,然后就见张媚儿抱着头奔了出来。

“王公公救我!”

张媚儿身上的衣服很是零乱,脸色慌张,半边脸都淤青了,不住哆嗦,显是极怕。

王永寿忙叫小太监扶张媚儿下去,转身时,却见魏良臣气呼呼的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根马鞭,看到张媚儿被人扶走,很是不快,刚要叫骂,发现王永寿后,立时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手里的马鞭也以最快的动作藏到了身后。

“王公公来了啊?”良臣干笑两声,颇是难为情的样子。

王永寿轻咳两声,意味深长道:“原来小魏好这道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王公公误会了,我只是…”良臣想要解释。

王永寿却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什么,他懂。

良臣心想你懂个蛋蛋,嘴里却有些不舍的问道:“媚儿跑哪去了?”言毕,却一拍脑袋,骂自己糊涂,一脸赔笑的看着王永寿:“公公这么晚过来,是有事?”

“有事,当然有事。”王永寿笑了起来,“小魏啊,你新任海事太监,肯定缺钱缺人,你白天说的那些,督公很是欣赏,所以有意扶持你一把,你看是不是…”

话还说完呢,就见小魏藏在身后的马鞭落地,然后无比殷勤的上前抓住他王公公的手,热情道:“外面冷,公公有话屋里说,屋里说。”

........

五一节,我给自己放假,因为我是劳动人民。

第四百三十六章 公公救国,不是笑话

“我家督公这人,最是喜欢提携后进,你这海事太监新任,虽有张诚公公扶持于你,但张公公于海事并不熟悉,宫里那帮人又受外廷蛊惑,总认为出海不好,所以这趟差事虽是皇爷交办下来,又有张公公支持于你,可若没个懂行的人帮你小魏一把,替你小魏出出主意,顺便压一压宫中那些小人,把路子给你铺顺了,小魏你啊真想把事做起来,恕咱家直言,难噢。”

一落座,王永寿就点了题,定了性。

“王公公说的是,此事也是我最担心的。”

良臣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他很感激王永寿,尤其对方一脸为他着想的样子让他颇是感动。他必须以行动表示一下自己对王永寿特别的心情,于是恭敬万分的替对方斟了茶。

“王公公,请喝茶!”

“你也坐,别站着啊。”

王永寿笑着接过茶杯,喝了一口,顿觉神清气爽。他酒也是多了,确需解解酒,醒醒神。

“小小年纪就对海事如此精通,这年头可不多见。不止我家督公赏识你,就是咱家对你小魏也很看中呢。后生可畏啊。”

放下茶杯,王永寿看良臣越看越顺眼,笑着道:“实话说于你小魏听,也是你小魏是宫里头的人,是自家人,若是外面的,就是说的天花乱坠,我家督公理都不会理的。”

这句话的意思,良臣是明白的。

本质上,还是内外有别。

虽然外朝不可能不和内廷打交道,私下大珰和朝臣联络的比比皆是,无论是朝争还是边事,内外廷可能会就某一事产生分歧,但最终还是会相互妥协合作。然而在海贸这件事上,外廷永远不可能和内廷达成一致。

因为,海事是内廷曾经最辉煌的过去。

永乐年间内廷通过下西洋权势一度滔天,很大程度上甚至左右了朝堂。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外朝充当的只是配合内廷的角色,这对外朝而言,肯定是极其不甘心,也是极其耻辱的一件事。可以说,那段岁月是如今的士大夫们最不愿正视,也最想抹杀的存在。

毕竟,阉人,自古至今都是被歧视的存在,是士大夫们最为痛恨的群体。皇亲国戚这等士大夫们鄙视的对象,都要比阉人强的多。

可阉人们偏偏做了事,做了大事,以郑和为首的太监们下西洋,可不是外朝后来说的劳师动众,浪费国力民力,而是实实在在的为大明朝取得了财富、外交等一系列的丰收成果。

这就更不能忍了。

好比一个自认英俊雄壮的男人,眼睁睁的看着他梦寐以求的姑娘被一个长得跟武大郎一样、还不举的男人娶走,婚后还出奇的夫妻恩爱。

你说,这男人受得了么?

他甘心连那种人都比不上么?

人走茶凉,永乐之后,一切自然而然的就被颠覆。

手里有笔杆子,还握着修史权力的士大夫们,真正是一笔定春秋,一笔改春秋了。

他们可以容忍权阉出现,可以容忍朝堂一时被大太监们掌握,但绝不允许永乐年间的情况再次出现。

在他们看来,权阉再狠,做事的终归是外朝,内廷也永远无法取代外朝成为大明朝的权力中心。

所以,他们可以接受自己谄媚权阉。

有明一代的名臣,尤其是内阁首辅们,无一不和内廷关系紧密。但没有一个首辅愿意在他的任上开放海禁,让内廷再次下西洋的。

这件事在他们眼里,是动摇朝廷根本的事。

良臣相信王永寿没有骗他,刘吉祥的确不可能找外人来做海贸,一来他做不了,二来外人也不足信。

他能信的只能是宫里头的——和他一样的太监。

这听着是一个笑话,实际却是事实。

海贸于当下明朝,实际就是等若改革的大事。

明朝走到今天,商业已经极度繁荣,但阶级固化也极其严重。平民也好,贫民也好,不管哪种出身,只要走了科举道路入了仕途,那么他必然会成为士绅阶级中的一员,屁股再也不可能坐回自己的本来出身。

读书,为的只是颜如玉和黄金屋而矣。

太监们却不同,他们无法得到士大夫的认可,本能的就对士大夫产生敌视,手握权力时,便会改革,以求突破现有的局面,使得宦官能够和士大夫们一样,成为帝国堂堂正正的一员!

公公们因为出身原因,改革的目的,当然是要削弱士绅权力,将财富进行重新分配,向平民一边进行倾斜。

最早进行改革的就是刘瑾,他的改革十分庞大,涉及官僚系统的一切。刘瑾将自己的变法政策编成了一本书,名唤《见行事例》,涉及吏部的有24款,户部的有30款,兵部的有18款,工部的有13款,内容都是针对天下的弊端。

不但如此,刘瑾还恢复了洪武时代那种严厉治贪的刑法,不过与洪武时代不同的是对于贪腐的官员不再是以体刑的方式来处罚,而是代之以经济手段来处罚。

针对科举考试中南方人多的情况,刘瑾限制南方人的录取比例,增加中西部举子的录取比例;刘瑾还命令寡妇再嫁,家有死人不葬者政府将强行火化。南方富庶省份的官吏不仅不能由本省人担任,就是邻省人也不行,帝国的官员开始南北大对调,任职漕运总督的官员也不能跟运河沿岸的省份发生任何联系。

刘瑾派人清理天下田亩,将隐瞒的田亩分给自耕农耕种,限制士绅和军官占田,他还从内廷和户部、兵部派出大量的官吏去清查各地的军屯、军库、皇庄、粮仓、漕粮、两淮的盐政,还有国库下拨的资金。

总之,刘谨的变法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符合明朝实际国情的,其中很多政策后来都被张居正用过。

可惜,就因为刘谨是阉人,所以,他的变法在各种史料中就成了笑话。

二叔魏忠贤掌权后,同样也进行变革,内容和刘谨的有几成相似,同样都是不利于士绅集团的,朝给农民减负方向努力的。

变革很有成效,国库充足,边事稳定。

可惜,天启一死,二叔的努力就付诸东流。

和刘谨一样,二叔做的种种改革,都被士大夫们编成各种笑话段子加以嘲讽。

太监为了人民,为了国家求改革,从上到下的官僚却都反对,听着真是个笑话,然而事实偏偏就是如此。

究其根本原因,阶级利益而矣。

海贸这一块,实际上在隆庆年间已经开放,不过放开的是民间,而非官方。大明朝在福州月港倒是有个督饷官,可惜只是一个小港口,但就是月港一地,所贸金钱,岁数十万两!

主持开关的不是文官集团,也不是内廷的太监,而是隆庆皇帝本身。

隆庆,是一个被忽视的皇帝。

在良臣看来,隆庆是一位实事求是,改革开放的皇帝。表现在其登基之初,就定下开关为主要治国方略,使得明朝经济不断发展,成为世界上贸易最频繁的国家。

在做开关这个决定时,隆庆的魄力真的举世无双,他面临的不但是文官集团的反对,更是祖制的压力。

很可惜的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在无法阻止皇帝开关之后,文官集团变着法子削弱此事的影响力,将其限定在民间,并且通过种种繁琐的程序限制海贸规模,最终在隆庆死后,海贸影响迅速下降,成果也被沿海的士绅集团窃取。

据良臣所知,现在南方的沿海地区活跃的海商们,其实就是沿海的士绅集团代言人。他们在未开关之前走私谋利,开关之后窃取国策成果,一个个富的流油。然而,明知海贸有大利,这帮人却坚定的阻挠朝廷开放全部海禁。

不是目光短不短浅的问题,而是银子归谁的问题。

钱叫公家挣去,还不如落自家腰包,几千年了,这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明朝,最大的一个悲剧就是,能干的,有勇气变革的皇帝,都很短命。

正德、隆庆、天启,三个短命皇帝无一不是最具勇气的改革者。

三位有两位,死因都是掉下河,病了,死了。

速度很快,非常快。

普通人掉下河,上来,怕也没这么容易就死掉吧。

到底怎么回事,良臣也只能想想。

其实,细论起来,万历还真是骨子里继承了他爹的一切。

终万历一生,先是矿监税使,然后对海外的金银很感兴趣,准备发兵吕宋,进行海外征途,可能就是受他父亲的影响。

仅当下明朝的情况,良臣想要推动变革,应对十年后的危机,只能走内廷的道路。说句难听一点的,大明朝眼下也只能由公公们来救了。

原因无它,公公们能绕过现有体制去做事。

当然,这需要皇帝的支持。

良臣现在需要的是刘吉祥的支持。

“扶持”二字,是他今天晚上听到的最高兴的两个字。

“大海航行靠舵手!”

良臣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

本来今天准备放假的,不过还是更了一章。这章你们可能不满意,不过用来点题。

明末啊,真得公公们来救。

不是笑话,因为体制烂透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兵,我要自己练

大海航行靠近舵手,言简意赅。

“出海这么大的事,光凭良臣一人实难办成,故非督公出马不可!…常言道,大海航行靠舵手,今日良臣虽与督公初见,但却知督公于海事之经验断非良臣可比!若督公能够出马,则出海之事必一帆风顺!”良臣斩钉截铁道,王永寿大半夜跑来说要扶持他一把,他索性就投其所好得了。

“小魏果是明白人!”

王永寿笑了起来,他说了半天,无非是指出自家督公于你小魏公公出海的重要性。

刘公公这么大一个领导,能无缘无故看中你?

人才是难得,可就算你小魏真精通海事,领导也有意扶你一程,送你一程,可总不能让领导白忙活吧?

世上,真是不可能凭空掉馅饼的。

想要钱和人,你小魏总得表示点什么吧。

良臣的回应很爽快、很洒脱,直接表明海事领导权,他小魏可以拱手相让老刘。

这让王永寿有些喜出望外,虽然他知道自家督公不可能真的出马的,毕竟,他老人家年纪太大了。

但是小魏这态度还是让人很欣赏的,当然,也许是这小子太年轻,不知这海事巨利。倘他真的接触了,恐就不会如此想了。

良臣这里,是丝毫不担心刘吉祥客大欺店的,他真不怕刘吉祥厚着脸皮把他小魏的海事太监衔头给抢了。

再说了,刘公公肯,张公公那里也不肯啊。

张诚干嘛对良臣这么热心,事事帮他一把,除了收钱办事的职业精神外,怕也想着从出海这件事中分上一杯羹。

这要换了刘吉祥来主导海事,张诚还能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对魏良臣,张诚可以拿捏十足,对地位并不比自己低多少的刘吉祥,这影响力就有限了。

海事这块真落在御马监手中,怕司礼监其余的秉笔大佬们也不答应。

“既然小魏你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咱家也不跟你兜圈子,出海这件事,我家督公帮你一把,不过,这买卖算咱们御马监一份,如何?”王永寿说完,又笑了起来,“当然,小魏你放心,海事太监仍是你做,我家督公只帮你出出主意,具体做事,还是你自己。”

“督公打算如何帮我?”良臣对此最关心。

“出海首先要有人和钱,有了钱你就有了船。有了人,你就能发财。”王永寿嘿嘿一笑,“忙时买卖,闲时劫道,小魏你能说出这八个字,想来也知道出海做买卖不比陆上,有时是生意人,有时亦是强盗。不过不管是生意人还是做强盗,都得自身硬,要不然,不是去发财,而是去送死了。”

说完,王永寿又坦言,御马监藏有一批海事图,其中不少还是嘉靖朝从倭寇手中得来的,这批海事图都可以交给良臣。

良臣点了点头,大体海事图他当然知道,可具体到某个港口,吃水深量等专业性的东西,他是不知道的。细节这个东西,永远不能忽视,就如郑成功打台湾,靠的就是台湾那边逃过来的何斌提供的秘密水道地图才得以成功。如果没有何斌提供的专业水道图,郑成功或许依旧能拿下台湾,但时间和损失却是无法估计了。

御马监这批海事图既是从倭寇手中取得,那肯定是十分详细专业的。毕竟,当年的倭寇如果脱了强盗皮,一个个都是海上的行家。海事和水道关系他们的身家性命,容不得有半点马虎的。

“却不知督公准备出多少钱助我?”良臣要探个底,要是刘吉祥就拿个万儿八千的打发他,他就没必要合作了。南城兵马司孟副指挥出手都一万五千两呢。

“五万两,足够你把事做起来了。”王永寿很平静的报了个数。

良臣没吭声,这数目有点少。

王永寿以为他嫌少,不由笑着说道:“小魏莫要嫌少了,五万两,买个镇守都够了。那些矿监税使出外,东挪西借有个几千两就可以做事了。”

良臣知道王永寿说的是实话,五万两买个镇守太监是足够了,但是对于他而言,还是有些少了。

但想与刘吉祥的支持相比,钱毕竟不是主要的因素。于是摇头道:“王公公误会了,我不是嫌少,我只是在想,督公想用这五万两从我这换什么呢?”

王永寿沉声道:“出海所得的五成。”

良臣微“嗯”一声,果然还是比较黑。略一思索,却没拒绝,而是问王永寿:“不知督公打算派什么人助我?”

“你看咱家武骧右卫的人成么?”王永寿一脸自信,他武骧右卫的人的确是上得了台面的。

良臣想了想,却道:“五成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只要督公答应此事,这件事我们便可以合作。”

“说。”王永寿轻叩桌面。

“我要一营兵。”良臣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王永寿想也没想,就应了下来:“可以,咱家的武骧右卫可以拨你一营。”

“王公公,我要一营兵,却非你武骧右卫的人,而是我要自己练一营兵,挂在你武骧右卫。”

“何必这么麻烦?”王永寿一愣,“练兵可不是儿戏,你哪里能成。”

“兵,我自己会练。”良臣语气平静,但态度却很坚决。

王永寿愣了下:“你从哪招人?”

“这个是我的事,只要御马监提供我营盘,其余的事我自会解决。”不管刘吉祥是什么企图,良臣都要坚持自己练兵。至于从哪招兵,他早已经想好了。

王永寿怔了片刻,道:“这件事咱家做不了主,明日给你答复。”说完起身,良臣忙也起来送他至门口。

“王公公,不知那老船主是谁?”就在王永寿要走时,良臣突然问了一句。

王永寿转身看了眼良臣:“你真想知道?”

良臣轻声一笑:“是。”

“五峰船主知道么?”王永寿抬眼看向漆黑的夜空,“我家督公便是老船主的义子,他本不姓刘,姓毛。”

噢,原来是汪直。

五峰船主、东亚第一个海霸王的义子,难怪刘吉祥五十年了都对出海之事念念不忘。本姓毛,断然不是和汪直一起被处死的毛海峰,想来是毛海峰的弟弟。躲过了杀头,没躲过下面一刀,成了一个宫中大珰。

也是一脉相承,汪直在世时致力于要挟明朝,开放海禁,到他义子刘吉祥这,竟也把此事放在心头几十年,真是难得了。

不过良臣承认,不管是汪直,还是刘吉祥,他们的眼光都是超越时代的。可惜,他们不是士绅集团的皎皎者。

王永寿再次来到了刘吉祥屋外,将魏良臣的条件说了。

“小小年纪,倒也有些心思。不甘受制于人,也是好事。咱家制不住他,张诚就能制住了?”屋内,刘吉祥很累的样子,声音听着都有些倦。

“督公,咱们可以踢开这小子,直接跟皇爷请命出海,何必把钱给他。”王永寿寻思单干也是条路,怎么说那小子都是张诚的人。

“皇爷的性子,你不知道么?有一就有二,无一就无二。只要小魏把事情办起来,有了进项,不用谁说,皇爷自己都会操办起来的。你这会去请命,不是叫咱家和司礼监那帮人掐起来么?…答应他,帮衬他,不要小家子气。咱家怕也活不久了,但要见着开府通市,圆了老船主之心,死了也瞑目。”

屋内,刘吉祥的声音小了下去,隐约有呼噜声响起来。

王永寿站了一会,默默退下,准备回自己屋时,曹文耀带着两个太监急步而来。

那两个太监是御马监的人,他们带来了一个消息——就在傍晚时,皇爷召见了在京秉笔,定孙暹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第四百三十八章 老乡最可靠

良臣睡了大概两个多时辰,睡得还挺香。

有贵人相助,这觉能不香么。

唯一的遗憾是媚儿不是真媚儿,鹿血却是真鹿血,以致空有一身本领,却英雄无用武之地。

这一夜,可把他燥的。

天亮之后,下床时两腿发抖。

不过也幸好劲大,折腾的厉害,要不然睡得也不香。

人为圣贤前,多少都是疯魔的。

在屋内调整了下状态,顺便收拾了下后,良臣精神饱满的推门而出。早点已经备好,正吃着时,王永寿来了。

再次见面,双方没有任何客套,直接进入主题。

王永寿明确表示,御马监愿意扶持良臣出海,除提供五万两开海经费外,由武骧右卫设一营头,供良臣募兵用。具体手续,由御马监一手办理,不劳良臣操心。

良臣对此自是认可,御马监是内廷的兵马,武骧右卫和勇士营都归内廷差遣,不论是调拨还是招募、军械、粮饷方面都与兵部无关。所以,这件事看着是复杂,但真正做起来却简单的很。

这就是越过体制的好处,倘若走外朝路线,良臣想要招兵买马,一道道门槛有的他跨。别的不说,就粮饷这一块,上下漂没过上几道手,他能把兵养起来才见鬼了。养起来了,也得受一帮“婆婆”管着,不可能让他自由发挥。

而在内廷,只要管事太监一句话,事情就能成。

万历之所以大派矿监税使,原因也是如此。与其和庞大的士绅集团扯皮,谩骂,最后活活生闷气,不如抛开外朝来干。两耳不闻窗外事,任你外朝有多大的意见,只要太监们能把事办起来就成。

某种程度上讲,万历这个皇帝也是在革命,不过仍是一场妥协的革命。毕竟,他不可能把自己的政权基础给革没了。他也不可能发动人民群众抓革命,促生产,唯一能够动用的人手,也就是自己的家奴太监们了。

“经费这块,督公意先拨你一部分,供你把营兵练起来,待南下开海时再将剩余调拨。另外,”

王永寿说到这,看了眼良臣,直言兵可以让他自己练,但武骧右卫却还是要调些人手进去的。

“这是自然。”

良臣同意,这也是应有之意,御马监也不是人傻钱多,拿出这么大笔钱来,还提供一系列方便,真不往良臣这派人手,良臣自己都过意不去。

王永寿原先还担心良臣不同意,不想对方一句话也没有,自也轻松,笑着道:“募兵有成例,小魏既是要办出海,咱家不妨给你出个主意。这兵啊,最好是到东南沿海去募,渔民最佳,如此,既可操舟,又可征战,两全齐美。”

良臣没领王永寿的好意,而是告诉对方,他准备去自己老家河间募兵。

“河间?”

王永寿愣在那里,河间那地方能有什么好兵员可练的。

河间的确没有好兵员可练,不过,那是良臣的老家。

他有兄弟、叔伯、同学、朋友…

简而言之,良臣想学卢象升和曾国藩,尤其是前者。

卢象升的天雄军和曾国藩的湘军,战斗力其实并不强大,但是,却极其让敌人头疼,因为这两支军队有一个共性,军中成员要么有直接关系,要么有间接关系,反正都是熟人,死一个就能激怒一堆人,因而,很能扛,跟膏药一样,贴上敌人就不掉,非得让对方脱层皮才行。

不过这种靠关系维持的军队,有一个最大的缺点,就是一人冲,全部冲。一人跑,也会全部跑。

曾国藩就遇上过,和太平军作战时,曾老头站在后面督战,划了条线,说越过此线斩。结果开打不久,湘军就顶不住太平军的疯狂攻势,有人逃跑,结果就是一路全跑,也聪明,绕着曾老头的线跑,把曾老头气的都投了河。

卢象升没有遇上这个困惑,因为每次开战,他都站在最前面。

巨鹿一战,卢象升同他的天雄军战至最后一人。

……..

同乡宗族组成的军队,用良臣前世眼光来看,肯定弊大于利。奈何,他现在是个太监,不可能发动群众,也不可能挑战现有的制度,打土豪分田地,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

起步阶段,同乡显然还是很可靠的。再佐以一些练兵手段,良臣相信自己能够练出一支强军来的。

最重要的一点,就是除了自己的老乡外,良臣眼下还真没办法到别的地方去招兵。

他,是个太监。

这世上有多少人愿意给一个太监卖命。

那些矿监税使们动辄带上千人出去发财,这上千人有多少是良家子?

九成是无赖泼皮。

这些人能当什么兵,能打什么仗?

飞虎军倒是能打,可清一色是马匪逃兵,这帮人初始用用可以,后面则要靠边站的。

水军这一块,良臣已经有现成人选,就是降倭。到了南方,再从沿海招些渔民加以训练,招降海盗,一点点的滚雪球,魏公公想不做海霸王都不行。

然而,北重南轻。

水师再厉害,都无法用于北方的战事。

时间,还有九年。

良臣必须要着手了,哪怕他惦记着秦良玉的白杆兵,可那终究是别人家的,不是他魏家的。

因此,他必须亲手打造出一支强兵来。

老家,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河间那边不同,受风气影响,民间对老公们很是敬重,也很是向往,故而不会对太监排斥。

有这一优势在,良臣不可能招不到兵。

就合作细节讨论了一番后,王永寿很高兴,良臣也很高兴,请王永寿带他去见刘吉祥,以表示对督公扶持的感激之情。

不想,王永寿却说刘吉祥已经回京,良臣一怔:“这么快?”

王永寿道:“小魏不知道,皇爷任了司礼掌印,按规矩,督公他们得去听训。”

良臣心头一跳,忙问:“新任掌印是谁?”

“秉笔孙暹。”

不是金忠?

良臣有些失望,孙暹可是亲东林的。

王永寿见他有些失神,不由问道怎么了。良臣忙说没什么,见太阳已经升了,便与王永寿说他先回京,等过几天再来南海子。

王永寿点了点头,道:“也好,营头的事咱家得你办着,宋公公也要回京,你与他一起走。回头咱家和督公请示下,看营盘给你安在何处。”

“有劳王公公了。”

“你只要把出海办成了,咱家谢你还来不及呢。”说完,王永寿意味深长的又说了句,“你是张公公的人,不过这件事最好不要让张公公知道,倒不是怕张公公有意见,而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毕竟,宫里头对出海不满大有人在。”

“王公公放心,我知如何做。”

二人说着到门楼,见宋钦正和手下说什么,良臣忙上前打招呼,宋钦朝他笑了笑,打趣道:“昨晚你动静弄得不小啊。”

良臣很是尴尬,不知如何回话。

宋钦将手中马鞭扔给良臣:“走吧。你小魏如今可是刘公公看中的人,咱家可得伺候好你。”

“宋公公真是折煞我了。”良臣接过马鞭,翻身上马,回头问了王永寿一句,“张媚儿回京了么?”

“怎么,小魏还想折腾人家?”王永寿嘿嘿一笑。

良臣颤了一下,打马就跑。宋钦见了也哈哈一笑,扬鞭追了上去。

路上歇息时,良臣忍不住问宋钦刘吉祥为何扶持他出海。

宋钦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道:“想来王永寿跟你说了,刘公公早年间的事。”

良臣点了点头。

“刘公公早年曾随其兄混迹于海商之中,五峰船主汪直就是他的义父。后来五峰船主和刘公公的兄长被杀,本来刘公公也是要被杀的,不过浙江总督胡宗宪刀下留人,因年纪小就净了身送入宫中…”

宋钦说的大体和良臣猜测的差不多,明朝有阉割敌人少年幼童的惯例。如御马监的老前辈汪直就是叛乱瑶民后代。三宝太监郑和亦是打小被俘净身送进宫的。

“刘公公一直念着五峰船主的情,早年又在海上漂泊,因而对大海有特殊感情。这几十年来,刘公公不止一次上书皇爷想要开海禁,然而宫里有人说刘公公是倭寇之后,请出海事意图不轨,故始终不得成。”

宋钦叹了口气,看向良臣,有些困惑道:“张公公是如何说得皇爷同意开海的?”

“这…此事说来话长。”良臣有些迟疑。

“那不说也罢。”宋钦摆了摆手,“你既领了出海差事,刘公公自是希望你能办成,一来能遂他心愿,二来于我御马监也是一大好事。”

“噢?”

“你有所不知,当年三宝太监下西洋,始终主持其事的王景弘公公是我御马监的首位掌印。”

宋钦说完,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

良臣却终是明白刘吉祥为何这么痛快竭力支持他,王永寿和宋钦又为何对出海之事这么紧张了。

御马监竟是负责下西洋的直接衙门,实在是有些出乎良臣的意料。他一直以为是内官监呢,因为郑和是内官监太监。

现在看来,是他想错了。想想也是,那么大的船队,完全是一支庞大的海军,如此大的武装力量,怎么可能和御马监没有关系呢。

刘吉祥想开海,除了和他本人出身有关,只怕也是想通过出海恢复御马监的地位吧。

从来,御马监的人都不承认自己弱于司礼监。

第四百三十九章 让姑娘们兼个职

打南海子回来后,良臣和宋钦在左安门分的手,后者自回他的勇士营。

临走时,这位宋公公告诉良臣,以男宠待客倒不是御马监的特色,而是刘吉祥的私人爱好。据说这事和当年五峰船主汪直有关,一方面是因为海上不得有女人,另一方面则是那位汪船主时常在日本,或许沾了日本国的风气。

良臣往深里想了想,有点怀疑当年汪直收毛氏兄弟为义子,除了培养接班人外,是不是还有其它的目的。

不敢往深处想,一想就恶寒。

不过当下明朝男风很盛,士大夫多好此道,谓之于雅而非俗,风气使然,他纵是再看不惯,也干涉不得。

心头倒也得意,宋钦说的明白,刘吉祥一般不拿男宠待客,但拿出来了,就绝是看中对方。

若论档次,他小魏享受的绝对是超级会员那种。

朝钦鹿血酒,夜宿小哥房。

人生得意须尽欢啊。

张媚儿那里,倒不用跟宋钦打听,昨天晚上良臣就知道了。这张媚儿和其同伴都是京城有名的青楼源鑫居里的牌子。

和其它青楼不同,这源鑫居是男女双打,很有特色,据说背后的东主是开国的勋贵之后,哪家张媚儿就不清楚了。

良臣和张媚儿约定,待张媚儿从通州回来,良臣就去源鑫居一趟。当然,不是去一日游,而是拿名单的。

良臣想看看到底哪些人去通州赴李三才的宴,这些人中除了官员外,是不是还有其它什么人。

想查李三才,良臣绝不能明目张胆来,毕竟对方已晋户部尚书,更是东林党的智囊骨干。所以这事得暗着来,他手头有现成的人。

李维和田刚就是锦衣卫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肯定保险。其实查探这种事情最合适的人选肯定是未来的锦衣卫大都督田尔耕,但良臣现在和对方并没有什么交情,冒然请人家调查东林党的大佬,不止是唐突,更是荒谬了。

当然,田尔耕那里,良臣是要去的,他需要南镇的火器。

现在御马监的刘吉祥帮助自己解决了营盘和编制的问题,良臣下一步除了招兵买马外,就是武器装备了。

南镇的火器,兵仗局的军械和火药,两者一结合,一支听魏公公指挥的军队就呼之欲出了。

给张诚那里许的是三个月时间,这三个月要办的事可太多了,良臣一点也不敢耽搁。回到内官监办事处,小田和真田二人就迎了上来。昨天良臣去南海子时没带他二人,所以回去后被郑铎训了一通。见到主人回来,立时欣喜若狂,两位降倭可是担心了一晚上。

郑铎听到动静也赶了出来,见到良臣也是松了口气,上前将良臣交办的海事债券的事情说了。

“那家是京里有名的印铺,不少达官贵人的名贴都是在他家做,按公公的吩咐,叫他们以金帛印制,不过价钱却是高了些。”郑铎将事情简短说了。

良臣听后摆了摆手,道:“一分钱一分货,价钱高些不要紧,重要的是东西好。”

小事方面,良臣不会一一过问,他掌个总,拿个思路,具体让郑铎负责。

在办事处晃了一圈后,良臣又回屋画了图纸,拿去让郑铎找师傅按图上的式样把办事处装修点缀一下。

真皮沙发当下是没有的,精美的地毯却有。式样清新的座椅,茶几,只要开出价钱,能工巧匠自是能做出来。

总体上完全是营销中心的模版,良臣尽可能的结合了当下装修风格和家具,画完之后他还是很满意的。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大落地玻璃,还有水晶吊灯什么的。

将自己的大概意思和郑铎说了,后者听的不是太明白,可一一记了下来。完事后,良臣又说让郑铎派人去招工。

郑铎一脸为难,魏公公要招清一色的漂亮姑娘,这可是为难他了。他一大老爷们到哪去找呢。

这要是找普通的工人,却是好找,左安门这地多的是自宫白,几个铜板就能使唤他们。可姑娘家,真是不好找。

良臣想想也是,现在的风气虽然开放,可毕竟是礼法社会,女人出来工作少之又少。更何况能给女儿读书识字的,想来都是有一点小家底的,这种人家更不可能让闺女去给一个太监办事了。传出去,用不了三个人,两个人就能变味。

事关名节,怕是再多的钱也请不来。

郑铎手下一个飞虎兵在边上听着,也忍不住笑道:“公公要招漂亮的姑娘,还要识字的,怕是青楼没别地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良臣摸了摸脑袋,张媚儿不是说要给他介绍帮姐妹们,正好拉来应个场。

反正债券发行前后时间也不长,姑娘们白日歇着也是歇着,不如到这兼个职。

都做姐儿了,名节这东西跟她们早就说拜拜了。

至于识不识字这个问题,有名楼里的姑娘可不比秀才差。须知,人家除了卖肉外,也卖琴棋书画,诗经歌赋呢。

有钱能使鬼推磨,源鑫居的东家再是有权有势,总不介意多挣点钱吧,要不然他开这个楼做什么。

真不肯,搬出张诚和刘吉祥去压他,两个大珰的面子,你就是勋戚后人又如何。

良臣得意一笑,觉得自己最近运气不错,事事都能逢凶化吉,还有意外好处。

“家里交给你了,咱家还有事出去。”

良臣拍拍屁股,要小田去套车,然后带着他和真田穿过大半个北京城,花了一个时辰才到积水潭。

“你们在这侯着,咱家自己进去就行。”

积水潭是皇家马场,良臣纵是宫里人,也不好直接把马车驶进去,所以下车步行。到了马场大门,将自己的腰牌和刘吉祥的贴子往里一递,管事太监陈宏就来亲自接待他了。

“刘公公先前就派人来给咱家支会过了,就等魏公公来了。”陈宏笑容满面,无比客气,显是知道这位小魏公公是自家督公看中的人。

良臣见过陈宏,对方当时没注意他而矣。

“去把陈默叫来。”

陈宏回头吩咐一个小火者去叫人,不一会正在洗马的陈默就匆匆赶到,看到良臣愣了下,待陈宏说他即日起调到内官监办事,陈默顿时知道发生了什么,再次看向良臣时,目光中满是感激之情。

良臣谢过陈宏,与对方客气了几句,便带着陈默离开积水潭。陈默也没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唯一带出来的是一包书。

良臣随手拿过一本翻开看了眼,发现里面注满了字。

“都是在内书堂听学士讲课时写的。”陈默有些不好意思。

“狗日新,日日新。”

良臣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读书人,好读书,是好事。

第四百四十章 你有钱么?

良臣记得在南海子时,刘吉祥身边的打手巾小太监曾说,陈默去年得罪了什么王公公,这才给差到御马监拨到积水潭。要不然以他内书堂的出身,怎么也不可能沦落成洗马的火者。

这年头,受过高等教育的可是吃香的很。

内书堂于内廷的意义不亚于翰林院,从毕业分配来看,良臣前世的北大清华都比不上这小小内书堂。

因为,内书堂出来的起步就是处级干部。

只要不出事,将来至少都得是部级退休。

大珰们则是国级的存在了。

权阉,数十年才出一位。

读书人少,会读书的太监更少,良臣很想知道陈默到底干了什么事把自己的前程给毁了。要知道,积水潭的洗马工可是连事业编都算不上的,顶多算临时工。这跟处级干部的待遇可差的太大了。二叔要不是走了狗屎运,他就是再奋斗一百年,也还是个临时工。

“这件事…”

陈默犹豫之后,叹了口气告诉良臣,他确是得罪了宫里的王公公,此人就是东宫的管事太监王安。

又是王安?

良臣眼睛眯了起来,好事啊!忙问陈默怎么得罪了王安。

陈默大致将事情说了。原来他从内书堂学成之后就分到了八局之一的酒醋面局任签书掌司,该局主要掌宫廷食用酒醋、粮酱、面豆等物,油水破丰。

按例,酒醋面局是由司礼随堂太监分管,今届分管酒醋面局的就是王安。陈默任职之后未多久,王安便来到该局,要掌印拨挪局经费一万两。掌印不敢违抗,便让陈默经办此事。

上头发下的话,陈默自是照做。可又担心这笔账会被文书房查出,到时自己要担责任,于是在账中备注了此笔款项是王安提走。

其实他这完全是多此一举,分管各衙门的大珰提钱,是司礼监的默认规矩,谁也不会多事拿这种事要挟告发对方。

或许就是书生意气吧,毕竟是正经内书堂学习的,又受学士们教诲,陈默还没能适应得了宫里的种种规矩。毕竟,书里的东西和现实差距,有时候是十万八千里的。

结果王安得知此事后,自是大怒,一纸文书便要将陈默赶出宫去。幸得毕竟是内书堂出身,有人给说情,最后给发到御马监做了火者。

这也是留了条后路,属于宫内察看。

不然,人都被赶出宫了,太监的名籍都叫注销了,哪还有复起之时。

一朝天子一朝臣,外朝如此,内廷更是如此。

无数得势的太监在新君即位后,都会消失。他们不是主动退位,而是被迫。同理,得罪人的那些太监,一般也不会被一棍子打翻永世不得翻身。只要能忍耐,大多还是有起复一天。

做事留一线,将来好相见而矣。

“以前的事都过去了,王公公那里你也不必担心,我是张诚公公的名下,和御马监的刘督公也有些交情,你只管安心在我这做事,没人敢找你麻烦。”

说话时,良臣探头到窗外叫了声小田,让他将马车赶往西华门。他这话说的也是有底气的,有张诚和刘吉祥在,王安的手不可能伸到他这。并且,他是给皇帝办事,王安那头却是太子的人。皇帝和太子的关系,天下皆知,谅王安就算知道这事,也不敢冒个泡泡的。

“公公去西华门做什么?”

陈默虽比良臣年长几岁,但身份摆在这,哪怕他和良臣二叔称兄道弟,但对良臣很是尊重。

“皇爷让我办出海的差事,这出海不比开矿收税,得有家伙什在手,要不然碰到海贼,买卖做不成,命也得丢。所以我想去兵仗局看看,能不能拨些军械给我。”良臣也不瞒陈默,他把对方弄到自己身边来,就是准备培养心腹用的,所以大事小事,都得给对方露个底。

陈默“噢”了一声,点头道:“海上确是有倭寇,不能不防。”顿了顿,迟疑道:“不知公公要我做些什么?”

良臣笑道:“你先给我管账。”

“管账?”

趁着空闲,良臣将海事债券跟陈默说了,要他负责这件事。陈默听明白了,隐约觉得这件事跟空手套白狼差不多,不禁怀疑京里的达官贵人们哪个愿意上当受骗。不过他刚刚来良臣这边做事,实在是不便给良臣泼冷水。

“你是内书堂的高材,管账肯定是委屈你了,不过咱们慢慢来,我那办事处的文书方面也得请你用心。”

良臣很高兴能有个帮手,他现在真是分身无力,先把陈默带上路,海事债券开了头就留他在京里负责,自个则回老家招兵买马去。

摊子大了,人手就要多。事情也要分几头,大哥良卿闷儿巴交的,不适宜和人打交道,且不识字,良臣想着回头还是让他负责关外那一摊。老爹也得给个事做,二叔那边则等他从四川回来,马上再弄进东宫去。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公公请放心,我一定不负所托。”心里再怀疑,陈默都决心把事情做好,他提醒自己现在必须把这海事债券摸透摸熟,不能给魏公公拖后腿。

“吁!”

外面传来小田的勒马声,良臣掀开窗帘一看,已到了西华门外。他让陈默和小田二人留在这里,自个去兵仗局。上回要不是碰上冉兴让被打,兵仗局这事八成已经搞定。

递了牌子进了皇城后,良臣直奔兵仗局而去。

兵仗局管军械和京营药子库,不过军械制造厂和药库肯定不在皇城,要不然真要发生爆炸,半个皇城都能给炸飞了。

天启年间的恭子厂大爆炸一直是个不解之迷,良臣前世有种说法就是北京城的京营药子库炸了。

但就算是火药爆炸,疑点也不少。究竟怎么回事,谁个也说不清。

反正良臣打定主意,这辈子都不住恭子厂那边,省得哪天在街上走的好好的,突然间衣服就不意而飞,空条条的挂着鸟多丢人。

到了地方却看到一个小胖子很是眼熟,那小胖子见到良臣也愣了下,琢磨半天才一拍脑袋,叫了起来:“你不就是那个肃宁的么?上回在…小刀刘那,王公公很喜欢你呢!”

良臣点了点头:“是我。”

“呀!”小胖子又是一惊,愣愣的看着良臣,“你…你是…公公了?”

良臣笑了笑,朝局里瞄了眼,问这小胖子:“王公公在么?”

“噢?…在在。”小胖子还沉浸在难以置信的感觉中。

良臣轻咳一声:“劳烦通传一声,内官监魏良臣拜见王公公。”

“内官监?”

小胖子接过腰牌看了眼,再抬起头时,震惊更甚。

“好,好,魏公公,你等着,我这就去给你通传。”小胖子连着点了几个头,急匆匆的奔了进去。

很快,小胖子就出来,告诉良臣王公公召他进去。

随小胖子进去后,良臣远远就听见有赌钱的声音,不时还有兵仗局的人手里抓着碎银子和铜板往那赌钱地去。

光天化日,竟然公然聚赌,还有个单位形象么!

良臣很高兴,很开心,他也喜欢赌,这一点跟他二叔很像。唯一的区别是,他小魏还没来得及把老爹那几亩地给输光。

走进大厅,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幕聚赌的画面。

几十个兵仗局的大小太监围在一张八仙桌四周,桌子四边各坐着一人,一看就是有职事的。而东首坐着的那位,不是瘦瘦的兵仗局太监王大拿又是谁呢。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开了!”

王公公正赌的高兴,这把轮他做庄,乐呵呵的就站了起来挥手示意下注截至,然后抓起碗就摇了起来,喝了一声开后,四周赌徒或轰笑起来,或一脸垂头丧气。

站在王大拿边上的两个小火者帮他收钱赔钱,王大拿则一脸悠哉的端起茶杯喝起茶来。

良臣恭敬的走到王大拿边上,轻声叫道:“王公公!”

“你就是那个内官监的魏良臣?”王大拿放下茶杯,转头看了良臣一眼,愣在那里:“怎么是你?”

“公公还记得我?”良臣笑道。

“唔…”

王大拿上下打量着良臣,眼神中满是狐疑,显然对于几个月前还没有净身的小家伙,突然变成了内官监的监丞,这位掌印公公实在有些不解。

“有什么事么?”王大拿勉强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良臣躬了躬身,道:“我想跟公公要些军械。”

“什么?”

王大拿凝在了那里,四周赌钱的大小太监也一个个突然静默下来,不约而同的注视着良臣。

良臣被他们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不知道这帮人怎么这么紧张,难道兵仗局的东西不外拨?

真那样,可麻烦了。

出师不利,要是兵仗局卡了,南镇那边说不定也会卡。

想到张诚说过王大拿也是他名下的人,良臣忙道:“王公公,是张诚公公叫我来你这的。”

“张公公么?”

王大拿撇了撇嘴,若有所思,片刻之后,眉头抬了抬,问了良臣一句:“你有钱么?”

第四百四十一章 军器库

喔?

良臣堆起了笑容,公公您这是问对了人了。

“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

良臣现在不愁钱,南城兵马司孟国忠那有一笔,御马监的刘吉祥那也有一笔,两笔数目加起来,怎么也能够他敞开来挥霍了。说实在的,要不是忧国忧民,良臣都想捞完一票跑了。有这么多钱,他搁哪不快活。

没法子,实在是不想几十年后拉着儿子、孙子跪在城门口剃发啊。

现在就看兵仗局有什么好货了,只要值,良臣断然不会皱眉头的。

他也喜欢这种氛围,凡事摊开说,明码标价,最是痛快。

刘吉祥“嗯”了一声,老脸上也生出笑容来,一帮赌钱的大小太监们看着也很精神。

“你们先退下。”

刘吉祥挥挥手,一众大小太监顿时知趣的退了个没影,只一个中年太监仍坐在那。

“这位是提督军器库太监陆公公。”刘吉祥指着这中年太监道。

这是兵仗局的二号人物了,良臣忙上前叫了声:“陆公公!”

陆太监微微一笑,朝对面椅子一指:“坐下说。”

“哎!”

良臣忙坐了下去,不过有些别扭,一张八仙桌,三缺一的感觉。他寻思着要是王大拿和这陆太监要是赌瘾不小,他小魏公公怎么也得陪二位玩好的。输赢其次,重在参与。

陆太监待良臣坐下后,笑着问他:“你是内官监的,要军械做什么?怎么,曹胖子想鼓捣皇爷开内操不成?”

良臣忙道不是,内操这玩意其实就是禁中阅兵,专属内廷的军事演习,参与主持者也都是太监。历代皇帝年轻有为的,多喜欢办内操。本朝万历爷也办过几次,可后来叫外朝劝停了。

和海事一样,内操某种程度上也是象征内廷崛起,所以,外朝对此深恶痛绝。

历史上,外朝劝停内操用的最多的说辞就是易惊胎。因为除了这个理由外,其它的借口说出来,都不是太占理。

皇帝好武,有什么过错?

听陆太监语气,曹胖子显是说内官监的老大曹公公了。良臣对这曹公公可没好印象,兵马司和东厂砸他办事处的背后,肯定有这曹胖子一份。他也就是眼下没实力,真要有力量跟这曹胖子扳一扳,他断然咽不下这口气。

没听说单位老大给下面人使绊子的,良臣做出成绩来了,你曹胖子也有光啊。好处,难道还能少得了你的?

几句话将自己要办海事的事说后,刘吉祥和陆太监对视一眼,尔后深以为然的点头道:“出海这么大的事,没帮人跟着哪成。不过人有了,没个趁手的家伙什也不行,衣甲兵器,缺一不可,要不然碰到了倭寇,叫人拿烧火棍和他们打么?”在刘吉祥眼里,海上横行的海盗一律都是倭寇,这是打嘉靖朝传下来的印象,可谓根深蒂固。

良臣也无意纠正这一错误,佛郎机、红毛鬼、白皮猪这种生物,和他们讲解起来太费力费事。

“所以我这才求到公公门下,还望公公能够帮帮忙。”良臣满脸堆笑,有求于人嘛,调子高不了,态度也得低。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况送钱过来的。

“这事你是找对人了,咱家这兵仗局别的没有,军械却多的是。不过嘛,”刘吉祥止住话语,笑眯眯的看着良臣。

“王公公放心,我懂。”良臣忙点头,“我按价购买,绝不叫公公为难。”

刘吉祥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能明白是最好,其实你也是张公公名下,我也是,说起来你我二人算是同门,不过你也知道,咱家虽是掌印,可监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看着,要是假公济私的话,难免有人说闲话。所以,咱们就公事公办,你方便,我也方便。”

说完,刘吉祥又看向陆太监,笑道:“你是军器库的管事,你看这事成不成?”

陆太监假作沉吟,尔后道:“军器库存着不少东西,都是供京营和御马监的,可这些年京营那边用的也不多,很多东西存着都锈了,不堪使用,既然魏小公公领的皇差,咱家想着就给魏小公公拨上一些,如此也算是个用处,也算是咱兵仗局给皇爷出了力。海事真办成了,受益的还不是咱们宫里么。”看得出,陆太监倒是知道海事好处的。

刘吉祥轻轻的点头,满脸嘉许的神色,开口赞扬道:“陆公公这番心思,真是忠君为国,咱们做奴婢的本来就应该替皇爷分忧啊。”

扭头看向良臣,“是不是这理?”

良臣当然说是了,话音刚落,刘吉祥紧接着又来了一句:“那个,你有多少钱?”

“这个…”

良臣不好接这岔,不太好透底啊。买卖嘛,买家再是大款,总都想着便宜些。如此,才是生意经。

见状,刘吉祥哈哈一笑:“噢,你首次出外,想来张公公那也没给你多少钱,无妨,既是同门,咱家多少总要讲些人情的,能给你便宜些就便宜些,陆公公说是不是?”

“张公公的面子要给,刘公公的面子也要给。”陆太监说话时,不忘把面前刚赢的一堆碎银子扒拉到一起,然后划到钱袋子中。

刘吉祥朝外看了眼,与陆太监道:“要不,你就领小魏去军器库看看?咱家等会要去司礼监。”

“也好,反正今日无事。”陆太监说着拎着钱袋起身。

刘吉祥也站了起来,对良臣道:“具体的事,你和陆公公说。要什么,划了单子,回头结账便成。”

一听自己能亲自到军器库去选东西,良臣格外惊喜,忙起身谢过刘吉祥。

刘吉祥笑着说了几句,便出门去了,待他一走,良臣忙开口奉承陆太监几句,陆太监受用,笑着摆手道:“行了,咱们少说两句,到地方先看看。军器库可不在皇城。”

“公公请!”

待随陆太监出了兵仗局到了西华门外,良臣跟陆太监道了声歉,挥手召来陈默,让他马上和小田他们回左安门,让郑铎到南城兵马司先讨一笔钱赶紧给他送过来。

第四百四十二章 公公随意,我干了

让陈默去拿钱,一方面是买军械,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行贿用。

就兵仗局大白天的领导干部联同底下人一起聚赌,这单位的整体作风肯定好不了。也幸好内廷没个监察机构,要不然上下一通报,兵仗局多半要换茬人。

作风不行的单位,钱这东西就是最有效的通行证。

虽有张诚可靠,良臣却不敢老气横秋,王大拿是准了按价购买,也可以给良臣便宜一些,可军器库的东西质量如何,良臣一无所知。

这就很容易发生一个问题,那就是良臣给了钱,买到的却是烂货。

据良臣前世印象,明末的很多武库都是一塌糊涂,不但做工粗糙,质量更是差得不能见人。很多弓箭一拉就断,火铳的炸膛率也是奇高,导致后期明军作战时往往不敢使用火铳。盔甲方面更是粗制滥造,一些地方甚至以纸甲代替棉甲。

九边及内地卫所,在武器装备这方面可以说八成是瘫痪了的,只有将领的家丁装备稍稍拿出手。普通士兵的武器差得离谱,因而战斗爆发后,往往就是一波流。

非家丁的士兵充作炮灰消耗掉一部分后,家丁鼓起勇气冲一下,然后战斗就结束。

结果,看运气。

碰到流寇,或者比自己还差的蒙古人,自是捷报飞传。

碰到武装到牙齿的满州军队,则是频频求援了,最后则是直接投降保命了。

究其根本,其实还是钱的原因。

明朝没钱。

但,不是国家没钱,是皇帝和朝廷,还有军队没钱。

钱有很多的,隆庆开海至明亡,单是海外流入大明的白银就高达几亿两。

然并卵,国库没见着这些钱。

去哪了,这就不是几句话能说清的问题了。

历任大珰们要改革开放,不是说大珰们个个是时代潮流,知道历史发展,而是他们清楚一点,他们所依赖的皇权受到了动摇和威胁。

维护了皇权,就是维护了他们。

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前提,是虎要有威,人要有势。

什么东西才能维持皇权,除了钱,还有其它东西么。

有钱,才有一切。

很多人说张居正改革,给明朝多续了几十年命,所以张是能臣,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但太多人忽略一个现实,那就是张居正的改革从头到尾是得到了内廷支持的。

这个内廷支持的代表人物就是冯保。

单说张居正好,能干,了不起,却不提以冯保为首的内廷为改革提供的支持力度,显然,是不厚道,也不公平的。

崇祯以前,明军武备稀烂的现象还好些,崇祯以后,就严重多了。等到了军头和士绅勾结成为军镇后,除了推倒重来,任何改革都无济于事。如崇祯后期的关宁集团,就是典型的辽东将领和士绅官员组成的利益集团。

枪杆子和钱袋子、笔杆子合在一起了,喝滴滴畏都没用。

不容抹杀的事实便是,辽事以来,辽军从来不是战斗主力,也不是牺牲主力。战死辽东,保卫大明的军队八成来自于客军。

浙江、湖广、四川、京畿、山西…

独,无辽军。

或许,是因为一个投降了可以回家,一个投降了也回不了家吧。

及至到了南明时期,主要战斗力依旧是家丁性质的亲军。如孙可望北伐靠的是亲军“驾前军”,李定国那边同样靠的是本部,被清军蔑称为“老本贼”的晋府西兵。郑成功那边也是一样,能打的是其花重金打造出来的铁人兵。

可以说,往往一万人的明军,真正称为战兵敢战之士的不会超过五百人。

所以,一场大战几万乃至十几万大军集结,悲哀的是真正能打的只有几千人。敌人,却是个个能打,这仗,如何打法。

这种现状,明朝的有识之士不是不知道,然而因为从上到下的体制已经运转不灵,贪污之风盛行,漂没成了公然的规矩,对待匠人士兵更如奴隶一般,单凭几个有识之士断然是难以转变这种风气和积弊的。

反观满州方面,所谓创业艰辛,稀少的人口注定满州对武器装备的重视要远超于明军,宁少不烂,以精制多,一场场战斗下来,滚雪球般壮大,庞大而又老迈,且被内乱折腾的就剩最后一口气的明朝,当然撑下不去。

良臣现在要走的也是精兵道路,所以他要开一个好头,一定要给自己的士兵配备最好的武器,保证他们不会因为武器弱于对方而失败。

就跟打麻将一样,良臣可以放炮出冲,但绝不允许一炮三响。

屡败屡战,也是一种精神,不屈的精神。

王永寿曾质疑良臣会不会练兵,良臣没答他。

要答的话,也就是五个好字——吃好,喝好,用好,练好,赏好。

用好,自是要兵仗局配合了,配合的前提肯定是钱。

钱到位,事就到位。

良臣相信,陆太监这边如果额外能够多一些好处,恐怕办事的精神头会更足一些,不会糊弄他小魏公公。

………

军器库在外城,位于广宁门一带,从兵仗局到那,得不少时间。火药库却在内城,阜城门那边,也就是王恭厂一带。

良臣要陈默拿到钱后直接乘车到军器库,他在那边等。

途中,当然不能相对两无言,于是良臣陪着陆太监天南地北一阵胡吹,捧的陆太监十分高兴。聊着聊着自是往赌钱上说起,因为陆太监明显好赌。

当下赌钱的方式在良臣看来,肯定都是小儿科。于是乎,前世的花样捡了几个包装下便抖了出来,听得陆太监一愣一愣。

顺其自然的,良臣就和陆太监约了赌局。到了军器库时,天已中午,良臣见不远处有酒楼,很客气的请陆太监去吃饭。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

陆太监也不客气,说那就打一打良臣的秋风好了。

“公公给面子,我三生有幸,哪是什么秋风呢。”

良臣请陆太监留个人在这等,要是陈默他们来了,就过去通知他一下。陆太监自是没话,要跟来的一个小火者守着,便和良臣有说有笑的进了酒楼。

这酒楼虽在外城,不过看着也行,进楼之后,良臣就要伙计给安排一个雅间。上菜之后,良臣给陆太监斟满酒,几杯“公公随意,我干了”之后,良臣和陆太监相谈更欢。

趁着陆太监兴致高,良臣便随口问起了火药局的事。

陆太监说火药局在王恭厂,原是隶属于工部的,成化以后改由内廷兵仗局领。厂内有工匠百余人,还有数量不少的帮工。如果全部忙活起来,日产火工最高能有两吨,专供京营兵用。

“照这么说,火药局的药子储量当不少。”

“三大征那会,年备量为千吨左右。这会没有那么多了,也就五六百吨。”

“那也不少了。”

良臣点了点头,天启那会,边事繁多,火药局的备量肯定比现在多,怕不低于千吨,轰的一下炸起来,确是不得了。

“怎么,小魏想要药子?”陆太监听出了点意思,笑咪咪的看着良臣。

良臣笑道:“倒是想弄点。”

“你出海要药子做什么,又不是开矿。”

陆太监有些不解,火药局的药子虽是专供京营,但实际上比他手卖出去的也不少。客户人群是固定的,就是矿监。因为开矿需要炸山,没药子不行。

良臣没答,而是问陆太监军器库可有火铳。

“这个倒真没有,火器只南镇有,你若想要,怕是得走锦衣卫的路子。”

陆太监摇了摇头,坦言兵仗局虽管军械,可毕竟是内廷,宫里面可听不到火器声。除了锦衣卫的南镇,工部也有几处火器厂,是专门为九边制造火器的,其中多是三眼铳。

良臣噢了一声,知道火器这事真只田尔耕这条路了,工部那边想都别想的。

两人又吃了一会,良臣随口问起王大拿公公去司礼监的事。

“皇爷任了司礼监掌印,王公公得去给新祖宗磕个头,上些孝敬。”

陆太监酒量不是太好,酒多话也多,加上也不是什么秘密,告诉良臣新掌印上任后,按规矩,二十四衙门都得上孝敬,数目按各衙门油水摊。

良臣不动声色的继续问起这新掌印的事,陆太监说了几句,说是前儿个司礼监的诸位秉笔一起去乾清宫给皇爷进言,到了傍晚的时候皇爷便定了新掌印人选。

“为何不是金忠公公,之前倒听张诚公公说过这事,听张公公意思,金公公那边好像机会更大一些。”良臣起身给陆太监酒倒满。

陆太监晃了晃有些迷糊的脑袋:“可不是么,陈公公的后事都是金公公办的,咱家那时也以为是金公公接呢,不曾想倒是定了孙公公。”

“公公可知为何?”

“具体咱家知道的也不多,据说是金孙二位公公自己商量的,然后召了诸位秉笔一块见的皇爷。行了,不说这事,喝酒喝酒。”

陆太监端起杯子,良臣忙也拿起杯子。未过多久,留在军器库外面的小火者过来报称内官监的人到了。

“是我手下的,公公且慢用,我去看看。”良臣道了歉意。

陆太监笑道:“速去速回,咱家还想问问你那五张牌怎么回事呢。”

良臣轻声一笑,赶紧下楼,到了军器库那,就见陈默和小田等人赶了辆马车等着。

“公公,兵马司的孟国忠说没凑够钱,只能先给公公这些,余下的容他两天。”陈默道。

“孟国忠没想赖账吧?”良臣一边问,一边上车。

陈默道:“倒是没有,给的还算爽快。”

“有多少?”良臣进了车厢,发现里面摆着两个箱子。

“总共是四千六百两,三千两现银,余下的是钱票。”

良臣点了点头,估摸着也够了,不够的话算首付也行。顺手拿了两张银票,想了想又放了下来,要小田拿一个袋子里,往里装满了银锭就提着回了酒楼。

“手里提的什么?”陆太监见良臣提了个袋子进来,颇是好奇。

“小小心意,还请公公笑纳。”

良臣一脸笑容的上前,将袋子重重往桌上一放,一声闷响,传出银锭的声音。

“喔?”

陆太监眼前一亮,一对眼珠子死死的盯在这钱袋上。

良臣解开袋子,陆太监顿时看到里面塞满银锭,单看这份量,怕是足有二三百两。

“军器的事,还容陆公公多费心,我担着出海的皇差,要是东西差了,把事办砸了,可对不住张公公,也对不住皇爷。”说到这,良臣又低声道,“另外,我也想弄些药子,望公公成全。”

雅间里面很安静,过了会,方见陆太监的视线从钱袋子上收回,轻咳两声,笑着对良臣道:“你何必多此一举呢,你给皇爷分忧,咱家也是替皇爷分忧,弄这些东西做什么。”

“总不能让公公白忙活吧。”

良臣将钱袋子拎下桌,直接放在陆太监脚边上。陆太监用脚尖点了点,哈哈一笑,示意小火者将钱袋子拎下保管好,然后拿起筷子,热情的对良臣道:“吃菜吃菜,快些吃完,咱家也好带你去看看有什么好东西。”

“多谢公公。”

良臣亦是笑容灿烂,还是实在在的银子好,份量足,单是张银票怕是不及这效果。等去看了东西,货好的话,良臣回头还是要给王大拿也备一份的,还得比陆太监的要多些。毕竟,那位才是老大。

也不耽搁,吃了片刻,两人嘴一抹,良臣结了账,半扶陆太监就往军器库去。

到底是提督军器库太监,守门的军士和里面的管事太监们见着陆太监,一个个都是恭敬万分。

陆太监也不废话,直接带着良臣到了军器库的大仓。

“把好东西都拿出来给魏公公瞧瞧,别糊弄咱家啊。”

“小的们可不敢糊弄公公!”

大仓的几个太监赔着笑脸,良臣朝陈默打了个眼色,后者忙拿出几块银锭子塞到这些太监手中。

这些太监却迟疑着不敢拿,等到陆太监笑着点了点头后才收下,尔后就殷勤的拿着钥匙就到不同的库房中去取样货了。

...........

感谢书友121009130257868大佬的一百六十元打赏。

第四百四十三章 冤大头

作者注:前文出现“吨”这一明显后世用语,是为了方便阅读。

明朝计量是两,分,斗,升,合、斛、石。

当然,后面尽量不出现后世计量名词。

………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真不是虚的。

得了好处的陆太监也罢,收了小利的诸太监也好,一个个对良臣都是好的不得了。

太监们取来的样货都是冷兵器,大刀、长矛、剑戟、长弓,另外还拿来了铁甲和棉甲,还有一方一圆的两种盾牌。

良臣一一拿起过目,虽不是行家,但这些样货看起来是没有问题的。大刀看着很锋利,削发如泥是不可能,但一刀砍下去,骨肉分离定能做到。矛头也很尖,矛身是类似秦良玉白杆兵使用的蜡杆,很硬。

试了试弓弦,良臣不知道这算几石弓,直觉力道很大,像他这种没有经过训练的人,无法做到短时间内连续拉弓。铁甲也拎了拎,怕有几十斤重。就良臣这身板,穿上可以,出去到校场上走一圈却是够呛了,更别提上阵杀敌了。

盾牌又叫“挨牌”,顾名思义,是防守的装备。方形挨牌是列阵插在正面防御敌军用的,圆形那种则是举在头顶上方防箭头用的。

良臣练兵,除了要在东南海上横行外,最大之敌人肯定就是关外之建奴。而建奴骑射有名,与明军对阵之时,常凭利箭搅乱明军大阵,其后才以骑兵突击。后期之时,则是能做到完全火器压制明军。及至入关,清军之主力就是汉人三顺王及吴三桂的火器部队。

取其长而弃其短,建奴学习模仿能力比之明军要强出无数头。于战争中学习打仗,于战争中壮大自身,自奴尔哈赤以下,建奴军事集团确是人材济济。至成功殖民中国后,抛弃火器,于建奴本身而言也是明智之举。

毕竟,其族人少。

火器这玩意,只要质量可以,握之小儿手中,都能使亲王贝勒毙于马下。

从实战角度出发,在无法形成足够的火力压制前,良臣肯定需要给自己的士兵配备大量盾牌,棉甲也要。

摆在良臣面前的这件棉甲内衬铁片,外用铜钉固定,总重不过十来斤,比之那几十斤一件的铁甲要轻巧得多,制作也很简单,可以大批量生产,很合良臣心意。

未来,终是火器的时代,铁甲这一块,他是不考虑的了。除非,这九年时间内他小魏公公天天撞南墙,于武器研发上面一无所成,逼得他要花重金给自己的军队配备只有军官们才能穿的铁甲。

很满意,单从看到的样货来讲,良臣绝对是喜出望外了。只是,他怀疑他看到的可能就是这军器库最好的。

他有注意到,有些样货上面明显有油迹。这说明什么,说明是一直在用心维护。然而结合兵仗局的作风,一帮太监天天用心保养武器装备,实是难叫他相信啊。

见良臣迟迟不决,陆太监以为他心中有什么顾虑,就在边上笑着道:“莫要担心什么,看中什么就说,叫他们画了便是,价钱方面都好说。”

良臣犹豫了下,于陆太监明言他想入库细看。

陆太监何等聪明人,顿时知道良臣担心什么,哈哈一笑:“但管去,但管去。见着好的,直接叫他们取出来装车。”

良臣一喜:“可以么?”

“有什么不可以?”陆太监拍了板,“咱家给你做这个主。”

“多谢陆公公!”

良臣心情激动的随着武库太监们到仓中亲自挑选,果然不出他所料,这大仓中的军械很多都已不堪使用。不少都是零乱的堆积在那,上面覆盖的灰尘很厚。

陆太监见良臣看着那些发霉堆灰的军械发呆,笑着说了句:“太平承久是这样的,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应有之意。咱家这军器库是供京营的,庚戌之变后,算起来,京营也快六十年未曾动过了,如何需要这多兵器。每年也就是面子上的事,咱家这边真要认真替他们操心,京营那帮人反怨咱家多事呢。”

“庚戌之变”是嘉靖朝最大的一次危机。

嘉靖二十九年,蒙古土默特部首领俺答汗因“贡市”不遂而侵明,嘉即拜仇鸾为大将军,节制诸路兵马。俺答率军犯大同,总兵官张达和副总兵林椿皆战死,仇鸾惶惧无策,以重金贿赂俺答,使移寇他塞,勿犯大同。

结果俺答受贿之后,便全军东进京畿,入古北口,杀掠怀柔、顺义吏民无数。明军一触即溃,蒙古军长驱入京师。自土木之变以后,京师百年无警,蒙古军再次兵临城下,上下都是震恐,手足无措。

时任兵部尚书丁汝夔请问首辅严嵩如何战守时。严嵩竟说塞上打仗,败了可以掩饰,京郊打仗,败了不可掩饰,俺答不过是掠食贼,饱了自然便去。

丁汝夔会意,戒诸将勿轻举。于是诸将皆坚壁不战,不发一矢。于是俺答兵在城外自由焚掠,凡骚扰八日,于饱掠之后,得到明朝通贡的允诺,仍由古北口退去。事后,严嵩又杀执行他的命令的丁汝夔以塞责。

“庚戌之变”时的京营已经腐朽,京营兵只四五万,半为老弱,半为内外提督大臣之家役使。又缺少战具甲仗,战斗力很差。嘉靖不得已只得急集兵民及四方应举武生守城,并飞檄召诸镇兵勤王。

自那次之后,京营实际上就名存实亡了。

万历发动三大征,自始至终都不曾调用京营一个兵,便是知京营无用。崇祯年间,京营曾拼凑了一些人马用于平定流寇和抵御建奴,结果,笑话而矣。

出城不哗,即为堪用。

三十里不散,称强兵。

而历来中央禁军衰弱,取而代之的必是边镇强势。崇祯后期军头的出现,就是京营衰弱的必然。此恶果直接导致南明初期四镇可参与皇帝易更,而朝廷难制,迅速亡败。

与各地卫所一般,京营如今名册上倒是有人,可那些兵都在达官贵人家充当奴役呢。如此一来,兵仗局这军器库又哪里可能还替这些奴仆们操办武器装备呢。

良臣刚才看到的样货,就是良心出品。而这良心出品,在整个军器库数量极少。

其实,他也真是充了冤大头,上午时在兵仗局,缘何王大拿和那等大小太监听说他要买军械,都怔了一下,继而个个精光直闪呢。

无它,大头鬼来了。

天知道,几十年来,这兵仗局压根就没在军械上面发过财。

因为,没人要!

第四百四十四章 老爷炮

《不做热兵器》,良心推荐,作者田园猫是本书番外爱好及编撰者。

当然,此君文风,骨头实难理解,用当下话说,世上岂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旁的不说,单这书名,恶寒。嗯,也许是骨头与当下时代的年轻人脱节了的原因。

数风流人物,还看田园猫。

……..

决定市场的,是供求关系。

兵仗局没在军械上发过财,是因为他们没有客户。

本来倒是有长年供货单位,可那单位因为效益不行,人员早就下海做工去了,就光剩个编制空架子在那。

有货都没地方销。

火药局那边倒是有赚头,那是因为矿监们需要药子炸山开矿。

可矿监们也没人买打仗的家伙啊,他们是去发财的,有帮地痞流氓跟着欺压一下当地的士绅就可以了,哪里需要什么武器装备。

前辽东大珰高淮倒是建了支私兵飞虎军,但人在辽东有门路,自己能搞到边军的家伙,没必要在兵仗局这买。更何况高淮起初和李成梁合作愉快,连战马都是李成梁给的,更没必要花冤枉钱。

天津税使马堂手下也有千余号打手,但那性质完全是后世的黑社会,有几把吓人的家伙什充个门面就行了,怎可能花大笔钱买全套的军中装备呢。而且马堂和天津、山东的官府处的不错,有什么事,卫所会出人帮他镇场子。

其余各地的公公们大体也差不多。没事最好,闹出事了,他们手下的人就是有武器也不顶事。

矿监税使们不要,其他人更不敢要了。

私藏军械,那是要杀头的。

兵仗局胆再大,也不可能把军械卖给来路不明的强人们。

没有求,自然就不会有供。

兵仗局一直以来发财的进项不是军械,而是农具铁器打造这一块。在兵仗局历任公公的领导下,京畿一片的农具打造和销售这一块,已被兵仗局经营的滴水不露。

不管是谁,想要生炉打铁,都要公公们点头发个准贴,要不然,你试试。

换言之,京师周边的铁器生产制造这一块,实际上已经成了兵仗局的自留地,等同于行会性质的存在。

在明朝,想做任何事都必须经过行会同意,没有行会同意,你就是个天才都得成白痴。

行会的背后是士绅,是官府,是内外廷,是既得利益团体,是整个社会,整个天下。

因而,若干穿越者一跑到明朝就做这做那,美滋滋的异想天开,其实,连挑粪你都没资格。

粪行,是大明国有四大行之一。

粮、布、盐、粪。

古代社会,粪可是战略物资。

内廷二十四衙门,除了司礼监和御马监外,其余各司各局各监的经费并不多,大半都是要自谋生路的,并且还要上贡内库,因此各单位任务很重。

良臣以为兵仗局听着高大上,又是直接和武器装备研发挂钩,定是内廷的大单位,大有油水的地方,所以自己是有求于他们,因而调子很低,态度很软。

却不知,事实相反。这也是吃了固有观念的亏了,若是知道他小魏公公是兵仗局几届领导班子才碰上的第一位买主,断然不可能白白扔出三百两银子给陆太监,又想着回头再给王大拿备一份了。

供方没有市场时,求方才是大佬。

良臣倒了过来,他不吃亏谁吃亏。

王大拿为何没有陪他这个同门师弟过来,还不是因为不好意思亲自下场宰他小魏么。

换陆太监来,他王师哥心里多少没那么愧疚,在张诚那边也好交待。

良臣实心眼,全然不知他已是冤大头,这会在仓库里到处翻寻,一心想为自己弄些质量好的东西,还秉持着钱不是问题,只要东西好的想法呢。

翻来翻去,总算是找到不少可以用的军械,什么都有,陆太监问良臣具体要多少,良臣这边也没数,就要陆太监先让人把可以用的挑出来,再看数量决定。

这工作量可不轻,管库的太监出去叫了一帮军士过来帮忙,费了一个多时辰,累得满头大汗,总算是凑到了一批。

不过数量依旧不多,大概有三百来把刀,五百多杆长矛,三四百张弓及箭头若干,盾牌方面倒是凑了个整,有两百副。棉甲是最多的,三个堆子,不知道究竟有多少。

另外,良臣不想要的铁甲也被一个太监找人张罗着弄出二十来套。良臣想让他把东西搬走,可话到嘴边想想还是算了,留着就留着吧,反正也不多。

中央军的武库,能拿出手的就这么点,良臣是非常心惊的,陆太监和一众大小太监却一个个见怪不怪,好像理所当然似的。

难怪北京保卫战的时候,崇祯会疯了般相信一个和尚,而不是相信他自己的京营能够把城守住。

窥一斑而知全豹,眼下还是万历年间,十几年后,如何得了。

天下可不太平,然马已放南山,刀枪已入库。

三大征,最后的光辉了。

陆太监那边也是心惊,因为魏良臣一直不发话,看着跟统统要似的,就这些个装备,外面一镇总兵怕都不够了,却不知这小子要这么多做什么。

当然,陆太监最担心的是小魏有没有这么多钱,万一硬把张诚搬出来弄个什么赊欠,他虽是个人已经得了好处,但监里真没银子上账,也没法交待啊。至于这小子要这么多做什么,关他何事。

待这帮太监实在是没好东西往这搬了后,良臣才转身问陆太监:“公公,不知这些钱如何算的。”

一听这话,陆太监的酒劲顿时消了,笑着道:“咱家也不和你来虚的,都捡实的给你报。”然后朝那管库太监示意给良臣报价。

管库太监的精神头比陆太监还足,当下就满脸堆笑的给良臣报起了价。

“刀五两、剑七两,矛三两,弓九两…”

有这么贵?

良臣懵在那里,不对啊,前世他,不是说一把火铳才二两出头么,怎么到他这,一把刀都要五两呢。

五两银子是什么概念呢,良臣路上喝碗茶不过一个铜子,坐车到京师几十个大子,左安门外便宜的姐儿五个铜板,当然,指正规经营那种。而一两银子能换几百铜子,在良臣老家,一亩上等水田不过八两四钱。

一把刀得大半亩水田换,这价格高的良臣炸舌头了。

“这价可不高,咱家真是最便宜给你了,若是换作旁人,怎么也得翻他一番的。”

陆太监见良臣一脸惊容,知他嫌贵,不由解释起来。这价格嘛,相较九边而言,其实是高了些,但是对于兵仗局自身而言,真不算高。这要是京营走账的话,一把刀怎么也得七八两银子。内廷办的东西,历来都是走高不走低的。

“我…”

良臣好面子,先前牛皮吹了,说只要货好,钱不是问题,好处费一给就是三百两,这会哪好意思说贵了。

只得硬着头皮让那管库太监算算总共多少钱。

管库太监忙拿出算盘,三下五除二的拨来拨去。

边上,则有太监把东西报数,陆太监考虑自己收了好处,不给意思下不行,再加上小魏可能还要药子,那也是个大头,所以叫人把数都凑整,零头抹了。

“三百四十把刀,折一千五百两。”

“剑一百把,折七百两。”

“矛五百杆,折一千五百两。”

三百张弓,折两千七百两,另箭头若干,折三千两。盾牌两百,折两千两。

一堆东西一报一算,已是一万两出头了。

良臣脸色还好,只是却不说话了。

“魏公公,这里的棉甲一共九百四十套,一套要九两银,不知您是都要了,还是?”

棉甲数量不少,原因是每年京营那边总要象征性的摆个造型,供朝廷阅一下,所以衣甲这块还是挺注意的。最起码,站在前面的士兵身上的棉甲不能太差,这样一来,兵仗局这块就保存了不少,以备京营那边随时替换。

九百套棉甲,一套四两,单这一项,就得近四千两,最大头的东西。那管库太监和陆太监一个心思,担心这小魏公公没这么多钱,所以特意问声。没钱不要紧,东西少拿点就行。

良臣呼了口气,在堆上翻了下,发现棉甲都可以,于是咬了咬牙,对那管库太监道:“我都要。”

“噢!”

管库太监的嘴一下张了开来,惊的满是笑容。陆太监也是惊喜,眼神却有些迷离。

“陆公公放心,我今天先交定金三千两,过几天把余下的钱送来。”良臣强调了下,“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好,好。”

陆太监大为放心,有三千两定金,这买卖八成是跑不了了。回头监里再分,他至少还能落几百两好处进腰包。

今儿,真是好日子啊。

“把这些都从账上抹去。”

“是,公公。”

管库太监眉开眼笑的在账本上将这些有了东家的军械给抹了,放下账本,突然想起什么,忙走到陆太监边上与他低语几句。

陆太监听后,点了点头,过来问良臣不是对火器感兴趣么,他这库里有比火铳更好的东西。

“噢,是什么?”良臣一个激动。

“咱家听说,倭奴所恃唯鸟铳。然三发之后,难继矣,其兵虽众,强者无几,但杀其前行一二百人,余皆望风遁矣。所以小魏你也不必太过看重火铳,咱家这里有比火铳更好的佛郎机炮。”陆太监笑咪咪的道。

“佛郎机炮?”

良臣一听还有炮,有些喜出望外,忙让陆太监带他过去看看。到地一看,真有三十多门炮,不重,一个大概有三百来斤,放在船上很轻便。只是,不少炮已经生了铜锈。

有几门,看着都是老爷炮了。

第四百四十六章 公主请客

明朝称葡萄牙为佛郎机,其国传入中国之炮,便呼为佛郎机炮。

良臣前世不是军事发烧友,所以对于火炮了解得不是太多,只知道和明朝前装药子大炮不同,佛郎机炮是后装炮,有准星和照门,有点类似于加农炮。

重量方面,和动不动就两三千斤的红夷大炮相比,最重不超过千斤的佛郎机明显轻便的多,且佛郎机有四个子铳,发射很快,适合放在海船上作战。

据陆太监介绍说,这些佛郎机炮是嘉靖年间,兵仗局根据广东巡检何儒呈上的图纸进行仿制的,而当时何儒就是在葡萄牙人的商船上看到这种火炮,觉得十分适合明朝水师作战,遂上书请求朝廷引进仿制的。

此后兵仗局和工部都大规模仿制了这种佛郎机炮,用于沿海备倭,前后加起来怕有上千门。后来倭寇被平定后,佛郎机炮就变得不是太重要了,加上比佛郎机更大,射程更远,威力更强的红夷大炮输入,佛郎机炮便正式从明军装备中退了出来。

毕竟,有明一代,北方永远是明朝重点防御和进攻的重点。相较佛郎机,威力更大的红夷大炮更受守边的明军喜欢。

关门军变时,良臣就在山海关上看到过几十门红夷大炮,一尊尊摆放在那,看着就吓人,沈阳城头上也有,数量也不少。

浑河之战明军之所以战败,就是因为沈阳城的这些大炮落入了清军之手,而在浑河驻扎的明军离沈阳城太近,直接处于大炮射程之内。否则,黑脸老汉这一仗就叫打回原形了。

只是红夷炮威力是大,却不适合用于海战,太重,打一炮指不定能把船都给弄翻。眼下,不管哪国,可没有铁甲舰这一说法,商船也好,战船也好,都是以帆木为主。这注定船只所配的火炮绝不能过重,否则船身肯定会倾斜。

海上不能用,陆上除了守城也无法用于野战,红夷大炮于明军而言,其实是鸡肋,奈何当下人都迷信炮越大越好,越重越好,跟后世航母没出现前大炮巨舰的思路一样,直接导致可用于野战的轻便型火炮一直没能得到正常发展。

倒是类似于轻型小炮的大杆子铳和虎蹲炮有些改进,可惜却毁于质量问题。而罪魁祸首还是钱的原因。

“此炮射程两千尺,小魏不妨买上一些,待出海时置于船上,怎也比那倭奴火铳打的远。老话说的好,一寸长一寸强嘛。”

陆太监其实对海战并不了解,所知道的海上贼寇也只是固有的倭奴印象,可知道火炮肯定比火铳打的远,很是热情的向良臣推销起来。

他也是好心,小魏花了钱,买了比火铳好的佛郎机炮,出海发了财,就有更多钱向他兵仗局定制各式军械,是两赢的事情。

火炮,良臣当然是想买的。

佛郎机的射程两千尺,折算开来就是六百多米,一里多地,当下火铳的射程最长不过一百多米,等于可以在敌人射程之外开火,形成火力压制,不管是海战还是陆战,都是好处多多。

问题是,他眼前的这些佛郎机可没得到太监们的精心保养,不但生铜锈,炮架看着也快烂了,有些直接就是散了架。

这种老爷炮,他买回去有什么用,难道把炮化了铸铜钱、铜像不成?

更重要的是,买回去他也不会放啊。

炮手,工匠,没有一支配套的队伍,光有炮有什么用。

良臣不想再花钱了,刚才那批东西要了一万多两了,还不提要到南镇买火铳,火药局买药子,招兵买马的钱,开销真的是很大的,他必须省着点用。

没法子,西洋各国开海那都是举国之力,到他小魏公公这头,却是以一人之力而为。换言之,他现在就是以一人之力对抗整个世界。

不可谓不劳苦,不可谓不凄凉啊。

想了又想,他决定不要这些炮。

他琢磨着可以到了南方去水师那边挖墙角,兵仗局能有炮,水师那边当然也有。只要钱到位,水师那边连人带炮都可以为自己提供,何必现在扔笔款子进水里呢。

然而,陆太监却人老成精,一句话就让良臣改变了主意。

“小魏放心好了,咱家不会坑你。别看这些炮看着老旧生锈,只要你要,咱家就令匠人们替你打磨修整,用不了两三个月,就都是一门门新炮了。届时,不但炮给你,咱家还可以和王公公商量下,调些匠人帮你护炮养炮,这些不收你钱,你看如何?”陆太监极力推销的样子比良臣那日对孟国忠还要热情。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良臣心动了,相对这些老爷炮,懂炮的匠人无疑才是真正的财富。如果能从兵仗局搞到一批铸炮师傅,这笔交易倒是能做。于是,问陆太监这些佛郎机炮要多少钱一门,价钱要合适的话,良臣准备吃下。

然而尽管已有心理准备,知道佛郎机炮是铜铸的,而铜本身就是钱币之一,一门炮造价肯定不小,但陆太监报出来的价格还是让良臣难以接受。

一门佛郎机,陆太监要价一千二百两。

三十来门佛郎机,良臣真要一次打包,至少得近四万两银子,还不提训练、发射用的药子,炮手及工匠维护费用。整个一套完善下来,刘吉祥投资的五万两都不够弄的。

要是海事债券发行不力,他小魏公公就是去跟张媚儿混,卖到老恐怕才能挣上一两门炮。当然,若是每年行情虚高,物价也上涨的话,他未必不能多挣几门。毕竟,前世今生,哥儿的行情总比姑娘们要好。

然,良臣不耻于此,也何至于此。

………

大炮一响,黄金万两,不是没有道理的。

一千二百两一门的报价真是惊的良臣没话说。

难怪明末的将领们都致力于打造自己的家丁,不肯在别的士兵和别的地方多花钱,一方面是因为这些将领需要喝兵血,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物价实在是太高了。

通货膨胀,流入明朝的白银多了,国内生产的货物和粮产品却不断减少,直接导致各行各业价格虚高,而军械方面表现的尤为明显。

一千二百两买一门佛郎机,算起来良臣只亏一半,毕竟这炮是由纯铜铸成,本身就值一笔钱。然而,即便如此,这价格也不是他能承受得住的。他却不知道,再往后去去,铜、铁混铸的红夷炮价格高的能吓死人。

终明朝灭亡,从西方人手中购买及仿制出来的红夷炮也不过二百多门,仿制的其它西洋炮也不超五百门。就这,就逼的崇祯快要脱裤子了。

孙元化在登莱练新军,单火器一项开支就是近百万两,而其中仅仅只买了八门红夷炮,余下的是火铳和其它西洋轻炮。

为了这支新军,崇祯可谓是倾其内库所有,结果愣是叫个吴桥兵变把一切投入都打了水漂,便宜了满清。打这以后,明朝在火器方面的投入彻底停止。因为,财政上,皇帝已经破产。

和崇祯那时的行情比起来,良臣这会可是便宜多了。

奈何,钱不是问题,问题是没钱。

陆太监不以为良臣没有钱,他不知这海事具体情况,只道这小子奉皇爷的差,又是张公公扶持的,宫里头肯定拨了不少款。出海又必须要有军械,阵仗小不了,这小子握着大笔钱,不挣白不挣。

在那一阵吹嘘,把眼前的佛郎机吹成了出海神器,边上的管库太监也配合的不住夸赞,可买主却是光听没动静。

陆太监终是意识到买主似乎买不了,有些微愕的看着良臣:你不是说只要东西好,钱不是问题么?

良臣苦笑一声,也不瞒陆太监,道:“公公,这些炮是不错,可是我手头没这么多钱。所以…还是算了吧。”

“这样啊?”陆太监倒没灰心,“手头不方便也不打紧,咱家和王公公商量一下,你分期付款如何?”

“分期付款?”

良臣对这个名词很熟悉,心里一喜,觉得是好事,可细一琢磨,自己自打进了军器库后,好像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叫人家牵着,从头到尾就没还个价,都是陆太监说什么就是什么。这实在是不合情理,因而果断摇头,说真是钱不够,不买了。

原想着陆太监听他这么说,肯定会把价格降下来,就跟他前世去招商场买衣服一样,店家开价一百,嫌贵,报五十,店家不肯卖,便一拍屁股就走。

结果没走几步,声后就传来店家的声音:“算了,帅哥,今儿刚开张,头单,就亏本卖你了,记得下次还来我家噢。”

可惜,陆太监没喊帅哥留步。

这位公公也是实心眼,真以为良臣没钱买,因而根本不朝便宜些对方说不定就能买了想。

良臣略微有些失望,他有情,人家没义。怏怏随陆太监回到大仓,管库太监将清单罗列好了,良臣看了下,点了点头,让管库太监到外面的马车上取三千两订金,尔后双方签了约,约定余下款项半月之内付清。

虽没能把佛郎机给推销出去,但也是一万多两的生意,陆太监心情还算不错,收了定金给良臣开了凭条后,便送良臣出库。

临走时,良臣突然回头对陆太监道:“公公,我眼下是没有钱买那些炮,不过公公是不是可以将这些炮先赊于我呢,就按公公的价,我按外面钱铺的息给利。”

“嗯?”

陆太监一怔,借炮吃息?

“这个…咱家做不了主,得和王公公商量下。”

按先前的价算,四万多两银子吃息的话,按外面最高的算,一年至少五千两,也是笔不小的进项了。

陆太监觉得这操作不是不可以,反正那些炮摆在那也是浪费,不过这事真不是他能做主的。

良臣也不急,请陆太监回去和王公公商量后,他过几天来取军械时给个准话。当下喊上陈默他们上车离开了军械库。

回到左安门办事处时,天也快黑了。

一进门,郑铎就来说那梁姑婆又闹了,还把送饭的老妇给咬伤了。

良臣有些头疼,他现在不知道把梁姑婆送哪。

二十四衙门除了浣衣局外,其余各衙门都是管太监的,而宫中负责女官的是皇贵妃。这意味着他要么把人直接送郑贵妃那,要么就得把人送回公主府。

公主府那边肯定是没法再送回去了,贵妃娘娘那边良臣又见不到,真要把梁姑婆就这么送进宫,指不定这婆子怎么编他魏公公的坏话呢。

也不知永宁公主今天进宫之后有没有替她侄女办成事,要是万历知道女儿府上的事,这事就好办了。

“去把那婆子打一顿,明天再说。”

良臣有些累,懒得亲自去教训梁姑婆,今天跑了一天,他现在只想去瓜尔佳氏那里美美睡上一觉。

和郑铎又说了陈默的事,让郑铎给陈默专门安排个屋子,正说着时,外面却有人敲门,良臣让陈默过去看看是何人。

不一会,陈默领着一人进来,那人见着良臣,忙道:“魏公公,小的是寿宁公主府上的,奉殿下之命,特来请公公赴宴。”

“赴宴?”

良臣怔了下,旋即意识到定是永宁去万历那里把事办成了,所以寿宁特意请自己赴宴感激下他魏公公的古道热肠。

“好,稍等,咱家换身衣服,免得殿下和驸马爷笑话咱家。”良臣说着就要去换身干净衣服,他身上这件可是穿了好几天了,凑近了闻,隐约还有鹿血酒的味道呢。

“公公您去换,小的在这侯着就是,不过我家驸马爷还在国子监呢。”

“驸马没回去么?”

“是咧,殿下说驸马爷这事还要劳烦公公您一二呢。”

良臣“噢”了一声,有些意外,既然万历知道女儿家发生的事,怎么还把女婿搁在国子监呢。

心中困惑,没有多问,因为那人恐怕也不知道多少内情,进屋换了衣服后,便上了寿宁公主府的马车。

到了公主府,就见寿宁在厅中摆了一桌酒席,可除了寿宁自己,却无别的客人。

第四百四十七章 爱脸红的公主

堂堂公主殿下专门设宴招待自己一人,这待遇有点让良臣受宠若惊。

当然,要是把这酒席摆在里屋,而不是在这大厅中,左右伺候的宫人也都撤下,格调就更合良臣的意了。

才成亲不到一年的寿宁公主,可是活脱脱的贵妃模子,怎么看都跟她娘特别的像。尤其身上那股独特的气质,让人不自觉就有勇攀高峰的征服欲望。

更何况,初为人妇者,总是别样的红。

寿宁,轻熟而高贵的典型,比之瓜尔佳氏要高三个档次,比之叶赫东哥要高两个档次,比之巴巴要高一个档次,和西李翠儿倒是不分伯仲,姑嫂嘛。

单论身份,“天之贵女”四字,寿宁绝担当得起。

良臣喜欢遐想,毕竟,想一想又不掉脑袋,有因言获罪的,没有因想获罪的。

当然,他还是分得清想象和现实的区别。

“殿下!”

短暂的遐想后,良臣正了正思绪,清清嗓子,恭敬的上前给朱轩媁行了礼。

人是公主,他是太监,心里再是不愿,面子上的事情总要做。

魏公公眼下可没跋扈的资格。

他现在最喜欢做的就是以礼服人。

“啊…小魏公公,你…你来了啊,坐,请坐。”既是公主,又是主人的寿宁有些略微紧张,似是不知道当如何应付这场面。

边上的宫人见了,都微笑不语。

良臣笑了一笑,就他和寿宁这两天的接触,这位金枝玉叶于人情世故实际是半点不通的,倒也不能怪她,自幼长于深宫,父母固然疼爱,然因国本之事疏忽于她,以致小公主直到出嫁都是懵懵状态,只以为外界如她童年所见所想般呢。

要实在说,但凡朱轩媁通半点人情事故,驸马冉兴让断然也不会和梁姑婆闹到这种地步。

为了让公主殿下能够尽快适应自己请客的身份,不至好好的宴席氛围弄得比较尴尬,良臣就坦然而坐,随口客气道:“殿下请坐!…奴婢何德何能,能得殿下设宴款待。”

寿宁忙也坐下,坐下之后却不知道说什么,半响,才想起来,连忙道:“魏公公,你不知道,姑母今日进宫之后,父皇已叫人将那刁奴赵进朝绑了,母妃亦下谕命将梁姑婆发送浣衣局呢。”

“如此最好,那梁姑婆奴婢正愁没地送呢。殿下有所不知,奴婢眼下领着出外的差事,一穷二白的没什么家底,实是没法子替殿下养人呢。”

良臣半开玩笑道,心里也定当了下来,万历两口子既知道了这事,那么肯定也知道他魏良臣见义勇为的事。这样的话,背后那些想要收拾他这“吃里扒外”的家伙们,多少得顾虑下皇爷和娘娘会怎么想。毕竟,他魏公公救的可是皇爷的女婿。

果然,寿宁紧跟着就说是她母亲特意让她设宴招待良臣的,原因就是因为良臣救了驸马爷。

还是娘娘会做人啊,到底是成熟稳重型的,知道些人情。

“贵妃娘娘可与殿下说了我的事?”良臣有点害怕郑贵妃把自己净身的秘密告诉亲闺女。

“什么?”寿宁一脸无知的样子。

良臣暗松一口气,当娘的果然还是端得住,明白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宫人陆续将菜上齐了,可寿宁却傻坐在那,不知请良臣动筷。还是一个年长些的宫人看着不是事,轻步上前低声提醒公主一句,寿宁方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请良臣动筷。

宴是好宴,菜也是好菜,可良臣哪里是真来吃这饭的。这顿饭,说白了就是个象征意义,走个过场罢了。

也是寿宁贵为公主,于这府上最大,又有母亲的吩咐,这才设宴。换作其他人家,断不可能由女主人出面招待的,除非是达到通家之好那种程度了。

尝了几口菜后,良臣放下筷子,将自己去东宫的事情与寿宁说了。

寿宁点头道:“我知道,东宫那边有回贴过来。我那嫂嫂夸你呢。”

“噢,是么?”良臣精神一振,想问公主你的好嫂嫂有没有夸我能干,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另外一句。

“殿下,恕奴婢多嘴问一句,既然皇爷已知殿下这边的事,为何驸马爷却不归的?”这件事良臣一直奇怪着,实在是没道理啊,都“沉冤得雪”了,万历这个老丈人怎么还跟自己女婿过不去的呢。

天下间做泰翁的多了,可没几个如万历这般,把小两口活活拆开,逼得女婿有家不能回的。

这件事,冉兴让本质上没有什么错,是非也弄清楚了,万历吃饱了撑的,还拿女婿开涮的。

三个月呢,他不想着女婿的好,总得为女儿考虑下吧。

良臣猜测这中间肯定还有什么隐情,他不知道的事,要不然,万历不会糊涂至此。方才接他来公主府的那下人曾言,驸马爷的事可能还要劳烦他小魏公公一二,因而良臣更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不然,稀里糊涂的,他怎么去帮这两小口?

至于西李怎么夸自己,还是不问的好,心中有数就行。

翠儿如此多汁一人,情人眼里自是出西施,肯定把他小魏公公夸上了天。

“此事…”

不想,寿宁那边却吞吞吐吐的,说不出一句来。

“到底怎么了?”

寿宁这样子让良臣更是好奇万分,莫非真有什么为难之事。

“是这样的….哎,不是…驸马不能回,是因为…”寿宁真是金口难开啊,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迟迟说不出个一二来。

良臣看着干着急,看着看着,也是莫名其妙:公主殿下你好端端的脸红什么?

寿宁突然不说话了,低着头。

良臣讶然,有什么事你说出来就是,我能帮你的肯定帮,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

………..

作者注,于火炮方面认知,骨头门外汉,只知照本宣科,不知引用是否得当。有此方面大才者(炮、船),若有空闲,可在书评留一贴,好让骨头参考。否则,未免出错闹笑话,只能淡化一笔而过了。

第四百四十八章 公主委屈了

“殿下是有什么难言之事么?…殿下放心,但奴婢能帮上忙,使上力,定为殿下和驸马分忧。”

良臣好心,他既然趟了公主府这混水,自然是要好人做到底的。琢磨着冉兴让这女婿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老丈人和丈母娘,以致老丈人不肯叫他回家。

真如此,他小魏公公说不得得专门抽空,想想法子见见那两夫妻才行,做个中人,调解下家庭纠纷才行。

虽然,那两夫妻不地道。

寿宁那边真是难言,良臣问了几声,娇滴滴的小公主就是不吭声。可看她那样子,又分明是想请小魏公公帮忙。

良臣抓狂了,女孩的心思他到哪猜。他就是神医,也得对症下药啊。不知原因,叫他如何帮忙。

瞥见几个宫人在那,寻思是不是寿宁不好意思当着她们面说事,于是对那几个宫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宫人们却不动,良臣方想起人家不听自己使唤。可惜梁姑婆没调教出来,要不然倒是能帮他小魏公公在公主府为虎作伥。

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良臣只能拿起筷子夹菜吃,寿宁再这样的话,他小魏公公实在是不好再奉陪了。忙碌了一天,他也累的很。

对面的寿宁见了他这样,再不知人情,也知魏公公有些不耐烦了。她有些慌张,可想到自己的处境,终是下了决心,朝那几个宫人点了点头。为首的那个宫人迟疑了下,终未敢违抗,当先带头退了出去。

“殿下?”

良臣放下筷子,有些期待的看着寿宁,想知道这位公主会说些什么。

寿宁犹豫了片刻,轻咬薄唇,终是说道:“不瞒公公,府上有些流言入了父皇耳中,故而父皇不令驸马回府…四姑今日过来时,与我说父皇似是很看重魏公公你,母妃那里也对你赞赏有加,故而我想请公公能够入宫帮我向父皇求情,准驸马回来。”

“殿下可否告知,都是什么流言?”

良臣皱了皱眉头,心道莫非冉兴让在外面包了几房外妾不成?这样的话,事情就有些棘手了。皇帝老子能受得了女婿在外面沾花惹草?将心彼心,换他小魏公公也受不得啊。

然而想想又觉不可能,明朝的公主地位就够低了,驸马比公主还要差,冉兴让真要有这狗胆,也不至于叫个刁奴姑婆欺成那样。

这事,于理不合。

可究竟是什么事,令得永宁公主这个皇帝亲妹妹,还有郑贵妃这个亲娘都不好帮着求情呢。

正乱猜着,耳畔传来寿宁弱不可闻的声音,“他们说…过于风流…”

“这样啊…驸马年少,风流亦是人情,只是于殿下而言,未免有些过份了,也难怪皇爷会生气…”

良臣轻叹一声,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冉兴让这小子果然狗胆包天,家里这颗大白菜还不够你拱的么。

这事怎么化解?

难不成要他小魏公公押着驸马爷给他老丈人负荆请罪不成,发誓再也不在广东嫖到失联么。

这事,不好帮忙啊。

然而寿宁都开了口,良臣也不好推脱,头疼之余,端起酒杯。

不想,寿宁却红着脸摇了摇头,难以启齿道:“公公误会了,他们不是说驸马,是说我…”

“噗嗤!”

良臣到嘴的酒水喷了出来,喷得桌上菜都是。

寿宁惊住了,旋即脸烫红:“公公也是笑我么?”

“不是不是…殿下,您怎么会风流呢?”良臣不住摇头,想不通啊,你堂堂公主殿下怎么会风流呢?难不成,府上还有预备驸马爷不成?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寿宁也没什么好难言的了,一脸闷闷不乐道:“我也不知他们为何如此说我…想我与驸马成亲以来,格守妇道,几乎未出过门,他们怎的这般诋毁于我,说我风流,性淫…”毕竟是公主,下面的话,寿宁也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说。

“殿下,这种事情,奴婢似乎不便听…”良臣内心充满八卦,然而想着自己总是男人,就这么听人家公主殿下说隐私,似乎不太妥当。

寿宁这一回却是开窍,摇了摇头:“公公是宫里人,与你说无妨,此事本就要公公替我正名的。”

寿宁真没当良臣是男人,一来长于深宫,见多了太监,自不当他们是什么男人。二来,也是把良臣当稻草,指着他能帮自己把夫君弄回来。

人家公主都这么说了,良臣遂摆正心态,开始重视这件事来。

“殿下,那个…恕奴婢斗胆问一句,您和驸马房事上频率…就是次数上…哎,奴婢也不知怎么说,殿下,我的意思是…”话是不太好说,太白了,粗鲁。太文了,又怕公主听不明白。

“我知公公的意思。”寿宁听明白了,沉默片刻,“我与驸马有时一日两三次,有时两日数次。”

“嗯?”

良臣眼睛直了:冉兴让这么厉害?

见小魏公公瞪那么大眼珠看着自己,饶是知道对方不算男人,寿宁的脸也不由通红,低声解释道:“我也知是多了,可成亲快一年了,我迟迟不见有孕,驸马着急,我也怕,所以,便由着他…”

梁姑婆有点冤。

良臣有点替梁姑婆打抱不平了,这刁婆子哪里是为了钱,分明是为了保重驸马爷的身体啊。

世上没有耕坏的田,可是有耕坏的牛啊。

可惜,小两口不懂。

“殿下思子之心,乃是至诚至孝,无可厚非。况人伦大事,多些又如何,孔圣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孟圣说食、色,性也。这男女之事本就康乐大事,只要殿下和驸马觉得欢乐便行,外人断无道理指手划脚,以此诋毁殿下。”良臣一脸理解,亦是一幅长辈样。

“要是他们都如公公这般想就好了。”寿宁眼眶一红,“可是人言可畏,驸马尔今都不在我身边…”

许是真的思念丈夫,公主殿下竟是流了泪,小声抽泣起来。

良臣见了,好不可怜,连忙宽慰:“殿下万勿如此,船到桥头自然直,此事,总有办法解决。”

“若我未和驸马成婚,就不必日夜想着孕子,也不至受人诋毁,驸马也不会受此惩罚了。公公,世上男人女人为何要结婚呢?”寿宁趴在桌上,很无助。

“殿下,奴婢是净了身的人,本不该与殿下说这些。不过依奴婢来看,这女人想结婚,是因为想开了。男人么,则是想透了。”良臣一脸慈爱的看着寿宁,目光间满是慈父的温情。

………

夫人发话,明天开始必须要万更,郁闷,最讨厌妇道人家干政了。

牝鸡司晨,家要大乱。

第四百四十九章 求神问医

经过一天的友好协商,我与夫人达成一致,今天万字更新。

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诚不欺我。

……..

小魏公公语含人生哲理,寿宁殿下不是听得太明白。

好在小魏公公拍胸脯表示这件事他一定会帮忙。

怎么帮忙呢?

解铃还须系铃人,梁姑婆尚在小魏公公手中呢。

这中年妇女性子是烈,如一匹悍马,但小魏公公相信自己还是能够驯服她的。

无非是手段文明于否,粗糙不粗糙的事。

梁姑婆真是个不要命的悍妇,也不会落到他手中。

至于劝殿下节制这种事,小魏公公断然是不屑去做的。男欢女爱,公主驸马情投意合,甜甜蜜蜜的,做多少干外人什么事。

有机会,小魏公公还想买些壮身子的药给驸马爷补补呢。

有了小魏公公的保证,寿宁殿下自是松了口气,可殿下还有着心事,却是为自己迟迟不见有孕焦虑。

可能是两人年纪差不多,小魏公公又不算是个男人,加上殿下“不设防”,所以吐露的有些多。

听寿宁意思,似是准备去求神问子,甚至还想求医问药,看看是不是自个的身子出了问题。

受时代所限,寿宁便是贵为公主,对于生子这一概念与民间也是无异,都以为生不出孩子是女人的问题。

良臣不好就此事解释过多,太科学了,另外他也不是妇科圣手,不可能强行转变自己的身份,给公主殿下上一堂人类分子遗传学的课。更不可能请公主殿下去床上躺着,做一下检查什么的。

那太荒谬了,公主只是单纯,不是傻子。再者,这种事也不是公公们做,宫中是有女医官的。

朝鲜国那边,把大明的女医官制度学了个百分百,并且创造性的将女医官弄成了宫妓,良臣前世那个叫长今的,另一个身份其实是宫妓。

良臣觉得于其叫神棍们欺骗殿下纯真的感情,江湖郎中玷污殿下美好的心愿,不如自己来接这一单。

至少,他小魏公公靠谱些。

可惜,他小魏公公没有圣人光环加身,实在是出不了马。于是他很隆重的向寿宁推荐了隐世神人宋矮子。

为了让这位涉事未深,单纯的如同白纸一样的公主殿下相信宋献策的本领,良臣胡编了一通神迹,大抵除了黄河石人,龙门大阵那玩意外,能给宋矮子加身的都加了。甚至把自己剽窃熊蛮子斩城隍的事迹也往宋矮子身上附会,指称其如国初刘伯温那等神人,若不是其千里之外发功,那城隍如何能束手待斩呢。

寿宁听的很是激动,只问小魏公公这宋神仙在何处,几时能为她算上一算。

“这个嘛…”

活神仙这种东西,当然不能说曹操曹操就到,那有失神仙格调。并且,良臣也不知宋献策这会是不是在京城,毕竟这家伙一直热心于开矿的事,指不定见他小魏许久不露面,又到哪寻新门路去了。

“殿下放心好了,奴婢回去就叫人探访这位宋神仙,一有消息,便禀于殿下知道。”

打了伏笔后,良臣起身向寿宁告辞。

他这人,心善,见不得女孩家家着急。能帮的他一定要帮,毕竟,公主驸马这条线,他是要好生经营的。

因母亲郑贵妃言语中对这小魏公公颇多欣赏,加上对方古道热肠,于自家夫君有救命之恩,且还识得神仙中人,寿宁正名、求子心切,对小魏公公十分感激,不顾公主身份,竟是亲自送小魏公公出门。

“殿下请回吧!”

上了马车后,良臣瞥了眼寿宁憋憋的肚子后转过头,不为人注意的咽了咽喉咙。

苗条殿下,公公好求。

只可恨,这么好的白菜便宜了冉兴让那家伙,捣腾了快一年,也没见个蛋蛋出来。

无能!

回到左安门住处,天已经黑了。

办事处那边却戒备森严,原是郑铎担心东厂会再派人来闹事,所以这几天格外紧张。

良臣夸了郑铎几句,要他随自己到书房,将武骧右卫的事与对方说了。

“你可派人告知张虎,若他愿意追随咱家,武骧右卫自有他一席之地。”

招兵买马,打造自己的嫡系兵马固然重要,可起步阶段,有现成的人力更好。飞虎军成份是复杂,军纪也堪优,但怎么也是见过世面见过血的,比之未经训练的单纯农夫们要强。

考虑到一旦南下出海,和海盗及沿海士绅的械斗可能避免不了,若张虎肯带人过来,飞虎军充为打手凶棍,肯定如猛龙过江般,良臣对此十分欢迎。

郑铎听后自是大喜,然却委婉的提出一个担忧,就是张虎之前为高淮公公左膀右臂,统领飞虎军多年,在军中威信很高,真要是投来魏公公这里,是不是会喧宾夺主。

郑铎的这个担忧让良臣很是赞赏,这说明在郑铎眼里,他小魏公公已盖过张虎,成为他实质的新主人。

“无妨,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咱家相信张虎会摆正自己的位子。”

良臣不是故作大方,而是有底气说的这句话。无它,尔今办差的是他魏良臣而矣。张虎昔年再是凶猛威风,不过靠的高淮撑腰。如今高淮已倒,他连个名份都没有,哪来的势可仗。

此人也是个无谋之人,关门军变之时,但只有些胆气,也不会弃关而跑,躲在双山台惶惶不可终日。

换良臣是张虎,当日就算不敢在山海关和乱军对峙,也断然不会出关,而是当到永平和高淮会合,如此才有一线转机。

若张虎摆不正心态,分不清自己的地位,良臣也不介意除掉他。

万历是啥也没给他,可给了一个海事太监的名头。

这个名头,良臣可以操作很多事。

现在张虎某种程度上也是托庇于他小魏公公,要不是良臣向杨镐求情,张虎也不可能在沈阳得到安置。

说完这事后,良臣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去了自己的住处。

院子不大,却很精致,里面黑灯瞎火,想来瓜尔佳氏已经睡了。

小田在外面叩了门,未几,院内有灯光亮起,旋即听见瓜尔佳的声音:“是谁?”

“是我!”

良臣探头叫了声。

第四百五十章 为夫守节

“啊!”

院内先传来一声惊呼,尔全又传来“叭”的一声,好像是油灯掉地上碎了。

良臣可以理解,小别胜新婚嘛。

有些日子没见了,洛洛儿陡听情郎回来了,有些手足无措,可以理解,人之常情嘛。

翠儿那里,不也是如此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门栓很快落下,门后出现瓜尔佳氏的身影。

小田将灯笼往前挑了挑,以使天使公公能看的真切些。

“大…大人…”

瓜尔佳氏怔怔的看着消失了很长时间的良臣,忽的发现对方的衣服似乎变了。

这个少年又升官了?

“洛洛儿,我回来了!”

良臣上前,拉过瓜尔佳氏,抚摸着对方的小手,很是自然的捏了捏对方的俏臀。

“大人,有人…”

瓜尔佳氏低呼一声,饶她孩子都生过俩,可当着外人面叫良臣这般戏弄,总是害羞的很。

“噢!”

良臣哈哈一笑,朝两眼比自己瞪的还要大的小田,摆了摆手:“带上门,你也去休息,换别的人过来守着。”

“哈依,公公!”

小田忙转身退下,不忘将灯笼留下。

“公公?”

瓜尔佳氏的俏脸变得很是惊讶,不解的看着良臣。

“是啊,皇爷宠咱家,要咱家做海事太监呢。”

良臣笑着说了句,准备回屋说这事。伸手拉瓜尔佳氏,却发现对方没动。再一细看,这才注意到对方竟然穿的一身白,像是素服。

“你这身打扮是?”良臣也突了一下,自个可没死啊。

瓜尔佳微微晃了下,低声道:“我是为先夫守节。”

“先夫,哪个先夫?”良臣一怔,反应过来,“你知道舒尔哈齐的事了?谁告诉你的。”

瓜尔佳氏迟疑片刻,告诉良臣她见过扎萨克图了。

“什么时候的事?”

良臣眉头微皱,扎萨克图被李永贞带回京后,一直关在锦衣卫,五党倒李风潮中,扎萨克图曾被不断提审,咬死李成梁勾结他大伯奴尔哈赤造反,加上舒尔哈齐状纸,万历终是下旨召回李成梁。

从建州回来,知道舒尔哈齐死后,良臣曾想向杨镐进言,请奏扎萨克图继承舒尔哈齐的建州左卫都督一职,从而使建州左右卫在名义上并不归奴尔哈赤一人所有,为将来的建州内乱打下钉子。

这也是补救阿尔通阿被杀的法子,法理和名义上,舒尔哈齐都是明朝册封的建州左卫都督,所以他的儿子比他的哥哥更有继承权。

只要舒尔哈齐还有儿子在,只要明朝没有将建州左卫一起册封给奴尔哈赤,黑脸老汉名义上就不是建州的真正主人。

在建州时,良臣刻意结好禇英,想扶持这个倒霉的大贝勒,也是希望将来奴尔哈赤起兵时,建州内部有不同的声音,从而可以让他利用。

不过,杨镐并没有接纳良臣的请求,一来其忙于对付土蛮部,二来李成梁虽被召归京,但其在辽东旧部势力还很强大,杨镐暂时还不能对建州形成实际影响。三来,京中传来的消息,种种迹象表明朝廷似乎不愿建州方面多生枝节。

三方面因素结合,纵然杨镐知道建州如今已经尾大不掉,迫切需要及时作出部署,也无法如良臣所愿。

此后,扎萨克图的下落,良臣也不知道了。

说实在的,良臣其实都快把扎萨克图给忘了,毕竟此人只是舒尔哈齐的三子,不是他大哥阿尔通阿,也不是二哥阿敏,于史书上默默无闻。因此,消失就消失了吧。然现在却又突然出现,还和瓜尔佳氏这个娘接上了头,就不能不让良臣引起重视了。

他不是太喜欢当人便宜爹的。

这种事,是有风险的。

天知道扎萨克图会不会知道他小魏公公把自己名义上的娘给弄了,提着三尺杀猪刀为他爹抱不平呢。

见良臣脸色难看,瓜尔佳氏有点害怕,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良臣。

原来就是正月十五那天,当时良臣在张诚小院养伤,瓜尔佳氏初到京城,见什么都新鲜。元宵节的灯会更是看着稀奇,因而便和郑铎说要去看看。

瓜尔佳氏是魏公公带来的女人,属于小半个女主人,郑铎不便关着她,于是叫了两人陪着瓜尔佳氏去看灯会。

也就是在那夜,瓜尔佳氏遇见了刚刚从锦衣卫释放出来,却有家不能归的扎萨克图。

“母子”二人相见,自是又惊又喜,彼此双方都以为对方已经被害。

从扎萨克图那里,瓜尔佳氏知道了丈夫舒尔哈齐在铁岭病逝的消息,她是怎么也不信舒尔哈齐是病死的,扎萨克图也不信,二人都认定是李家害死了舒尔哈齐。

可就算知道又能如何,一个成了汉人少年的禁脔,一个则是失去父兄,失去族人,赤手空拳,有仇也报不得。

瓜尔佳氏没敢告诉扎萨克图自己被禇英送给明朝使者的事,对方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儿子,瓜尔佳氏总是要脸的,只说自己被明朝使者所救,眼下暂寄托在这使者府上。

扎萨克图那会心情很是不好,父兄遇害的消息传来,他跟失了魂似的。对于瓜尔佳氏这个只比他大了十岁的“额娘”,其实也并不是太过牵挂。听说对方被明朝使者收留,也未多想,和瓜尔佳氏说了几句,便意兴阑珊的消失在人潮涌动的灯会之中。

听完瓜尔佳所说后,良臣轻叹一声,一边拉着瓜尔佳氏进屋,一边道:“你眼下虽是我的女人,但毕竟曾是舒尔哈齐的福晋,我这人最是讲情理,你为他守节乃是好事,我断不会阻拦于你。只是,”

说到这,良臣顿了下,颇是好奇的问瓜尔佳氏,“你打算怎么为他守节?难道只是不陪我睡了?”

瓜尔佳氏脸一红,低声道:“还请大人体谅奴家。”

良臣摇了摇头:“我当然体谅你,可我就是觉得怪啊,要说守节的话,东哥那头岂不是一年到头都不能睡?可她为何三天两头的出来浪呢。”

“浪?”

瓜尔佳氏有些不明白这个字是什么意思。

第四百五十一章 凡事都有变通

东哥就是浪。

要说为夫守节,东哥死的丈夫可多了。

得全年无休那种,东哥才算守节呢。

可这叶赫格格是怎么干的?

自家就不说了,高淮那都有一腿呢!

天知道东哥是怎么受得了五指山的。

要说数风流人物,寿宁公主和东哥比起来,可是冤枉死了,清纯的跟个小白兔似的。

东哥:我没有兵,没有钱,没有人,可是,我放得开啊!

良臣理解瓜尔佳氏的心情,但他不接受“守节”这个概念。

因为,这很容易让他联想到自己是不是在搞破鞋,夜叩寡妇门。

虽然,事实上他的确是这样干的,可做人嘛,总要讲个天地良心,掩耳盗铃不是?

强扭瓜不甜,良臣是讲感情的,他想要洛洛儿能够设身处地的为他着想,体会他的难处,并且清楚认识到自己的岗位是什么,工作职责是什么。

放假是可以放假的,但是,你不能就此下岗啊。

他魏公公这会虽然困,可是鹿血酒的劲头尚未散呢,尤其刚刚从公主殿下那里回来。

人,这种动物是很显性的。

明明困的很,可偏有股邪火野劲。不把这劲头泄了,你再困,都睡不着。

如何解释这个“浪”字也是门学问,良臣认为这个字最好是洛洛儿自己体会。

唯有如此,才有韵味。

瓜尔佳氏总算是想明白了这个“浪”是什么意思,让良臣没想到的是,她对东哥抢她男人耿耿于怀,愤愤说道:“你怎么能拿我和东哥那贱女人相提并论!….她可是女真有名的骚蹄子,也就是那些男人太贱,才会滚到她的裤裆下!”

良臣很别扭,洛洛尔有些口不择言,这话说的实在是没有分寸。

咱家贱吗?

“大人,我…我不是说你。”

瓜尔佳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很是不安。

良臣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不是说你和东哥一样,我只是想要你明白,你为他守了节,伤的可是我。”这话说的颇是沧桑,也颇是唏嘘,让人听了,忍不住动容。

“我…”

瓜尔佳氏犹豫了,半天,忍不住困惑的说了句:“大人,你不是成了太监么?太监,好像不能…”

“公公就不能有女人了?”

良臣不爱听这种说法,因为说这种话的都是史盲,从古至今,哪个太监是没老婆的。

“那你怎么…”

瓜尔佳氏往那方面想了想,觉得实在是无法想象,继而一下伤感起来,“好端端的,怎么做了太监呢?”

女人的天性,洛洛儿这会真为良臣感到可怜,好像受伤的是她一般。

“先进屋吧。”

外面有些冷,良臣想着瓜尔佳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被窝里铁定暖和,所以急着上床。

他脚板底都冻的发疼了,至于假太监的事,上床之后慢慢告诉瓜尔佳氏就行。反正她现在不得不依靠自己。

另外,瓜尔佳氏也是黑脸老汉明媒正嫁送给自己的,嫁状都收了。只要他魏公公不写休书,瓜尔佳氏就得跟他一辈子。

要不然,魏公公天天带人捉奸去。

“我去给你打水。”

瓜尔佳氏真是贤惠,将杂念抛开,忙去给良臣打来热水。

北京城的百姓家有些烧煤炭的,不过这种煤炉和良臣前世认知的不太一样,烧的也不是蜂窝煤,而是简单的将炭放在炉中,效率不是太高,且常出人命,所以一般有条件的人家都是晚上在厨房,或院子里烧上一会,用些热水就行。

外派出去的矿监,也不是都是开金矿、银矿铜矿的,很多开的其实是煤矿。只是因为产量和运输的问题,这一块的收益不是太大。总体上,煤这一块,民间用的不是太多,大多集中在铁矿冶炼这一块。

良臣让郑铎不要顾虑钱方面的事,郑铎自然是里内都安排妥当。瓜尔佳氏又是个闲不住的女人,院子里收拾的给人很像个家的感觉。

家中有女人,就是好。

良臣任由瓜尔佳给自己脱鞋洗脚,温暖的水泡的他双脚十分舒服,闭着眼睛在那享受。

瓜尔佳氏很是温柔,只是偶尔目光瞥到良臣下面时,总会现出几分悲苦之色。

小心翼翼的伺候完良臣后,瓜尔佳氏又默不作声的去将水倒掉,回来时,良臣已经脱衣钻进被窝了。

瓜尔佳氏站在那里,有些进退两难,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上去。想了又想,终是打定主意还是要为舒尔哈齐守节,至少三个月,所以这段时间内她不能再和这汉人少年有身体接触。这也是瓜尔佳氏家里是汉化的熟女真缘故,换作那些深山老林里的生女真,哪有这教条。

“你怎么还不上来,莫冻着了。”

见瓜尔佳氏不上床,良臣知道她在担心什么,于是拍了拍床铺,示意她不要想那么多,先上来再说。

瓜尔佳氏不愿,摇摇头,有些痛苦道:“大人就成全我吧。”

“你的心意,我想舒尔哈齐在天之灵,一定是感受到的。”良臣叹了口气,“我成全你,不过你先上来。没有什么好怕的,我都是太监了。”

闻听此言,瓜尔佳氏一想也对,这少年都成了太监,还能干什么。可是,没来由的却更加烦燥难过。

慢慢挪到床边,看了眼定睛看她的良臣后,瓜尔佳氏钻进了被窝。

良臣见她离自己有些远,不由问道:“怎么不挨着我?”

瓜尔佳氏没吭声,她其实是为了良臣好。男人总是有自尊的。

自己都没意识的,突然落了泪。

“其实…”

良臣想告诉瓜尔佳氏真相,可看到对方眼角的泪水,心里也是一软,轻轻摸着瓜尔佳氏的手,柔声道:“行了,我答应你不行么。你为他守节,说明你也是个好女人。只是,这种事,也不是没有通融的地方。有些事情,心意到了就行。”

瓜尔佳氏怔怔的看着良臣,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良臣探头亲了下瓜尔佳氏的嘴,然后示意她埋到被窝里。

“做甚?”

瓜尔佳氏担心会触到这少年的伤心地方,有些不情愿。良臣却硬按着她下去。

“怎么会?”

瓜尔佳氏突然失声在被窝中叫了声。

“别说话,憋着!”

这一觉睡的真是舒服,良臣觉得世上的事都是这般道理,凡事都有的商量,有通融,有变通嘛。

天亮之后,有客来访。

李永贞来了。

第四百五十二章 好便宜的秉笔太监(补)

李永贞算是熬出头了。更新最快

金忠帮他在文书房谋了个见习司贴的职事。

文书房相当于内廷的翰林院,见习司贴等同庶吉士的存在,在外朝,庶吉士一般是阁臣的重要来源之一。所以,得了这个差事,李永贞想不飞都难。

“恭喜恭喜!”

良臣由衷恭贺李永贞,以李永贞的才能,见习司贴于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不需走什么捷径,按部就班,前程也是大大的。

十年之后,不管有没有他小魏公公,历史,本就是属于李永贞他们的。

大明朝的车轮,在两百多年后,在积弊重重之下,为了皇朝的延续,诞生了一个畸形而又无奈、更受人诟病的政治改良集团。

李永贞,就是其中的翘楚。

“不过区区见习,不值舍人贺喜。”

李永贞倒是看的淡,他二十年前从内书堂学成之后就于坤宁宫当差,如果不是因为规劝王皇后莫要草菅人命而下了狱,今日的他,还真看不上文书房见习司贴这个职务。须知,和他李永贞同届毕业的那些人,大半都已在内廷身居要位了。

与昔年同窗好友们相比,李永贞已是远远落后。不过,他倒是不曾后悔当年之事,虽蹉跎了十八年,心性倒是养起来了,如今,不过从头再来便是。

事实证明,机会总是给本身有才能的人准备的,只要耐得住寂寞,耐得住失落。

十年之后的李永贞,光芒之盛,远不是他那些同窗们所能比的。

“舍人这办事处名字取得古怪,不过看着倒是有些派头。尤这院子中两面长幡,很是显眼。外人不知道的,还当舍人乃是宫中大呢。”

李永贞打趣道,“朝廷心腹”、“内廷股肱”这八个字,显然是小魏公公给自己脸上贴金了。然而,看着也真是别出心裁。来时,他也里外看了,发现有工人在忙碌,打造什么,看着很是奇怪。

“这不也是为了皇爷的差事嘛,公公是知道的,我这一穷二白,想要把事做起来,总得先叫人信着才行。所以嘛,面子货,面子货…”良臣哈哈一笑,叫外面上茶,问李永贞来访的目的。

李永贞笑了笑:“听说你这办事处险些叫东厂给砸了?还闹出了几条人命来,要不是南镇的田镇抚,舍人多半就入了东厂了?”

良臣苦笑一声:“不想连公公你也知道这事了。”

李永贞微微一笑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京师就这么大地,内廷也无非宫中和厂卫,东厂闹出这么大动静来,舍人以为宫里的都瞎了聋了不成。”

“那倒也是。”良臣点了点头,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他本良人,无心做贼。

无奈说了句,“这祸事来的有些莫名其妙,至今我都想不通为何。”

“今天我来,一是来看望舍人,二也是奉金公公之命,给舍人一些提点。”李永贞道明来意。

“噢?公公请说!”

张诚那里倒是对良臣说过几句,可雾山云照的,跟打哑迷似的,尽叫人瞎猜蒙蒙。李永贞专门过来为他解惑,良臣自是心喜,他现在迫切需要第一手和最准确的情报。要不然,总是身在局中,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实在是被动的很。

“东厂与你过不去,乃是因为你那内官监的掌印曹元奎。舍人有所不知,这位曹公公乃东厂内四档之一。”李永贞一言就挑明了背后主事者的身份。

良臣知道他那单位的领导肯定参与这件事了,因为赵进朝说过。只是听到这位曹公公还是东厂的大档头,心里还是颇为惊讶的。于前世印象中,东厂的大档头那都是武功高超的角色,非一般人可以对付的。

“我与曹公公连面都不曾见过,却不知他为何与我过不去。”这话也是多问的,赵进朝那日可是气焰嚣张的将曹公公挂在嘴边的。傻子也知道这曹公公肯定是赵进朝的后台。

李永贞道:“曹公公名下有一干儿,那人你可是识得的。”

“谁?”良臣眉头一跳。

“赵进朝。”

良臣吐了口气,终是确认了根子就是出在西华门外见义勇为这事。

“你打了赵进朝,就是打了曹元奎。曹元奎能与你罢休?”李永贞嘿嘿一声,“况舍人你这次可是得罪了宫里好多人,大家伙都说你吃里扒外呢。”

“我也是见不得那赵进朝胡作非为,驸马爷可无辜着呢。”良臣摊了摊手,不说是驸马爷,就是换作其他人,除非没见着又或没力量干涉,否则都要是搭把手的。

“永宁公主昨天进宫了,寿宁公主府的事,皇爷也是知道真相,那赵进朝已交落安乐堂发落,想来不死也得掉层皮。只是这样一来,曹元奎与舍人这仇,就结得更深了,以后可得好生防着些。”李永贞好心提醒道。

“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这些小人。只是,我固然得罪了曹元奎,他也不致使动东厂对付我吧。难道他不知我这差事是皇爷钦**办的?”

一直以来,良臣依仗的就是万历这张牌,可却发现有人不怕他这张底牌,这就涉及到根本问题了,不能不重视。

“皇爷每年点派出去办差的可不止你舍人一个,况你这海事从来不曾有,一些人不当回事呢。更况,和马上要进京的那位税使公公比起来,你魏舍人这个摊子实在是无足轻重的很。”

良臣脱口道:“天津马堂?”

“你也知道此人?”李永贞有些意外,随后点了点头,“马堂下月就要入京晋秉笔,为这位子,他给皇爷上贡了二十万两白银。”

“二十万两就能买个秉笔太监?”

良臣愣在那里,好便宜啊。想到王永寿说五万两可以买个镇守太监,他颇是心动,要不就别不辞辛苦出什么海了,想法子骗个二十万直接跟万历买官得了。等他当了秉笔,债主们难道还敢逼他魏大还钱不成?

第四百五十三章 问问小舅爷好了

人有多大胆,就有多大产。

二十万两,良臣寻思着自己要是把海事债券发行出去,未必就弄不到了。

这年头,实业不太好做啊。

拿这笔巨款下海从基层做起,倒不如直接孝敬万历,弄个好位子得了。

怦然心动。

“你以为只这一笔?”

李永贞见良臣一脸心动的样子,不由笑了起来,“马堂于天津、临清设关税十年,每年都往宫中递解数十万两银,很得皇爷信重,可不单这二十万两就能买个秉笔这么简单的。”

“这样啊…”

良臣有些扫兴,细算开来,马堂这家伙岂不是十年给万历孝敬了几百万两?赶得上一场大征所需费用了,难怪矿监税使在万历年间这么吃香,这么嚣张,也难怪万历铁了心的往外派公公。

反过来一想,没有马堂,天津和临清这两处京杭运河要道关卡,又能给万历的内库带来几毛钱呢?

马堂给万历孝敬了这么多,自己又弄到多少呢?

五五怕是有的。

这样一算,还是做实业有前途。

海事,可比矿监税使有挣头多了。

良臣息了转行的心思,决定老实做他的海事。

人嘛,眼光还是要放长远些,不能图眼前一时之利。

李永贞告诉良臣,曹元奎就是马堂的结拜兄弟。

宫里流行认义子干儿,同样也流行结拜。如二叔就有两个拜把子兄弟。

“曹元奎能在东厂任内档,就是马堂出钱替他买的。”李永贞道。

良臣明白了,只是仍是不清楚曹元奎收拾他和马堂又牵上什么关系。

“你是金公公保举的,而马堂素来与司礼监诸位秉笔公公不和。先前马堂曾几次有机会入京晋秉笔,都被司礼监诸位公公给挡了回去。如今他终是得了皇爷首肯进京,诸位秉笔公公自是要防着他。”

说到这,李永贞更是告诉良臣一件秘事,马堂这次回京不但但是任秉笔,更在图谋提督东厂太监一职。而司礼监其余大珰则是合力阻挠此事,如此一来,双方势成水火。那马堂人还没进京,宫里就已经斗得不可开交了。

“这么说,我也是受了无枉之灾。”

良臣算是彻底懂了,马堂想要当东厂太监,所以得压住司礼监那帮人,曹元奎是他的打手盟友,在知道良臣是金忠的人后,便借赵进朝之事发难。

这样一来,一可以帮马堂造势,历来宫中对吃里扒外都是厌恶万分的,马公公铤身而出收拾魏良臣这个新晋小辈,自是能得到那些中立派乃至反对派的认同。

二来,则是给金忠,也是给其余诸位秉笔一个警告,他马堂染指东厂势在必行,谁也别拦着,要不然他马公公就逮谁咬谁了。

不过,于良臣自身而言,倒不是无枉之灾,他不多事,人家也不会找到他头上。

“要是马堂如愿提督东厂,我岂不是更麻烦。”良臣心里打突,被东厂一天到晚盯着,断然不是好事。

“这也是为何金公公愿让位于孙公公的原因。”李永贞轻声说道。

良臣一惊:“掌印是金公公让出去的?”

李永贞摇了摇头:“倒说不得让,只是金公公不想马堂渔翁得利。”

良臣猜测道:“公公的意思是说,金公公以不争掌印换取和孙公公联手对付马堂?”

“舍人果然联慧,一点就透….准确的说,是金、孙几位公公不想马堂提督东厂。”李永贞说到这,喝了口茶,续道,“东厂那边也不是铁桶,南镇的田尔耕之所以替你解围,是因为受了东厂内四档之首的金良辅指使。”

“金良辅?”良臣没听过这人,“莫非这位是金公公这边的?”

李永贞却说不是,告诉良臣金良辅是已故掌印陈矩公公的义子,此人一直想提督东厂。现在突然杀出来个马堂,他自是不干,故指使田尔耕替良臣解围。如此既可削了曹元奎的威风,也能向金忠示好,更借此事告诉东厂里那些私通马堂之辈,他金公公也是能镇得住场子的。

“至于那位田镇抚么,也是无利不起早,他想通过金良辅调其至北镇,双方各有所求,一拍即合了。”

“公公若是不说这些,我都蒙在鼓子里呢。”

经李永贞这么一挼,良臣总算是把事情弄了个明明白白。

李永贞又道:“金公公就是怕你不知道,乱转悠。他老人家让我递话给你,你只管当你的差,办你的海事,其它事情不要管,也不要问。”

“我知道了。”良臣点头,想了想,于李永贞说道:“我有件事想请金公公帮忙,不知公公以为可否?”

李永贞问他:“何事?”

良臣便将秦良玉进京救夫的事说了。

这事他一直放在心上,思来想去能帮秦良玉的只能是宫里的大珰。难得金忠想着他小魏公公,不妨请金忠帮忙。

“白杆兵那个秦氏么?”李永贞听后有些诧异,却告诉良臣这个女人找过金忠。

良臣一愣:“金公公可是帮她了?”

李永贞却说没有,他道:“使马千乘下狱的丘乘云是孙暹公公的掌家,因而这件事金公公不便出面。”

良臣沉吟片刻,道:“这么说,想放出马千乘,必须得孙暹公公发话了。”

李永贞未答他,反问他道:“你与那秦氏有旧?”

“没,没有。”

良臣忙说没有,其实要说有旧也行,他与秦良玉见过一面。当然,气氛场面不太对而矣。

“没有,为何帮她?”轮到李永贞不解了。

良臣说只因马千乘和秦氏于国有大功,播州之役出力不少,故而知道秦氏千里救京,实为感动,这才起意相助。

“这事利害关系很大,孙公公如今是司礼掌印,你若帮秦氏,便是得罪了孙公公。不好办,不好办啊。”李永贞说的是实话,他劝良臣最好不要管这事。

良臣却说但有一线机会,总要相帮。李永贞见他态度坚决,便道:“你若真想帮那秦氏,倒不妨去问问小舅爷肯不肯帮忙。”8)

第四百五十四章 无助的巴巴

良臣没与李永贞说二叔在丘乘云那的事,因为这会让人很容易误会他是孙暹那头的。

虽然因为马堂这个“外来者”的强势插入,金忠被迫和孙暹组队,但这不意味金忠就和孙暹好的穿一条裤子了。

所以,良臣不想给自己找不必要的麻烦,有金忠关照,于他现在有大好处。他唯一担心的是河间知府陈伦几时把他持假贴的事给捅出来,那样的话金公公对他恐怕就有想法了。

良臣期盼这两人,最好这辈子不要见面才好。

至于二叔那边,良臣相信二叔作为“位面之大佬”,不输于亲侄存在的奇迹,一定有其大气运在。

现在,他把自己的事做好就成。

送走李永贞后,良臣就有些坐立难安了。

他想去郑国泰那里碰碰运气,如果小舅爷肯帮忙到他姐姐那里说上几句,事情可能真的迎刃而解了。

但是,他又怕郑国泰拉着自己给她姐姐“洗白”,这活,良臣不太愿意干。

思来想去,还是拿定主意,去找郑国泰。

郑国泰是贵妃的亲弟,其父郑承宪就这么一个儿子,自然不可能分家。因为只是皇贵妃的父亲,所以郑承宪没法同皇后之父一样封伯,不过女婿万历还是对得住他的,在恭子厂给老丈人圈了好大一片地,花重金建了一座不输周围贵人的府邸。

和周围达官贵人不同的是,郑家还格外得圣眷,锦衣卫专门派人保护。当初在河间府时,良臣就见过郑国泰身边跟着锦衣卫的人。

和史上宠妃之父差不多,郑承宪因为女儿得皇帝独宠的缘故,在史书上的名声音肯定不好。

现实中,他的名声同样不佳,一来他是屠户出身,不止士大夫们看不起,皇亲国戚们同样也鄙视。

二来,则是因为郑承宪为人市井,颇有大豪风范,喜结江湖人士。

前年就有御史上书弹劾郑承宪,说这位屠夫出身的国丈天天在家胡吃海喝,穷奢极欲,还一天到晚和些山人、术士往来,意图不轨。

弹章不出意外,被皇帝女婿留中了。

在良臣看来,那御史也是鸡蛋里挑骨头,没事找事。

人郑国丈在家海吃海喝,关你什么事?钱是女儿女婿给的,又不是偷来抢来。有钱,就不能快活么?

至于交友问题,更是轮不到你御史操心。本就一屠户,不跟些市井人物结交,难道还跟你们这帮科道清流打成一片么?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郑承宪这杀猪的真天天和文人官员往来,恐怕这帮御史们更要说他居心叵测了。

总体上,良臣对郑家谈不上亲近,也谈不上有多厌恶,不过郑家有件事他倒是念念不忘,觉得有机可趁。

这事,便是梃击案。

当事人张差,良臣认识,两人一块坐大车进的京。

张差的背后,据前世史书上记栽和红封教有关。这红封教么,也不是什么白莲、弥勒一般的造反教,而是乡野百姓因为对某一事物的崇拜,自发形成的一种民社。其发源地,就是贵妃的老家。

不能排除,郑承宪现在结交的那帮市井人物中,没有红封教的信徒,因而,案发后,很多人认定张差是受郑家指使。

梃击案良臣倒是先演了一遍,差点把小命丢在东宫,可毕竟不是真的要打小爷,所以真相不好说。

或许,和郑承宪这个屠户多接触后,说不定能解开这个历史迷团。

良臣叫小田准备马车,备了几份礼物便去恭子厂拜访郑国泰。郑国宪要是在家,多半也能撞上。

路上,倒是想起一件事,这事是几年前发生的妖书案。

“妖书案”是以顺天府生员皦生光落案结束的。

而这皦生光落案后,虽咬死不承认自己编造了妖书,可却交待了一件事,那就是他曾经敲诈过贵妃之父郑承宪。

事情是这样的,这皦生光是个山人,就是喜欢钻营投机,不想再苦读科举的读书人。杨镐身边的蒋方印就是山人。说白了,山人就是一股政治投机力量,有事掀风雨,没事要生事,以求从中获取进身之阶,或捞取好处。

有一天皦生光听说有个姓包的富商想编撰诗集,于是他就上前游说富商将事情交给他做。富商同意后,皦生光却故意在诗集中放了一首五律诗,其中有一句叫“郑主乘黄屋”。这句暗示当今皇帝最宠爱的郑贵妃想为自己的儿子夺取皇位,富商没注意叫人刊刻了诗集。

结果,诗集印出来后,皦生光立即讹诈富商,说他诗集中有悖逆语。富商知道叫皦生光骗了,可没办法,当时国本争的厉害,他一个小小商人可不敢参于其中,因为闹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于是富商破财消灾,不想这皦生光也是胆大包天,吃了一家又想吃下一家。他竟然拿着诗集去讹诈郑承宪。郑承宪一看不得了,也是乖乖破财消灾。

为什么郑承宪甘愿被皦生光勒索,科道清流们认为就是郑家的确图谋太子之位,唯恐被人知道,所以被敲诈成功。

良臣觉得有这个可能,但也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郑承宪好好的在家胡吃海喝,偏天降祸事,为了不牵累女儿和外孙,就偷偷花钱消灾。

两种可能都确实存在,编史书的那帮人取信哪个,完全就是政治需要了。

皦生光的结局很惨,凌迟处死,是不是替罪羊,人死案消,无法探究真相了。

妖书案之后,郑家可着实是老实了好几年。

至少,这几年没有再发生过什么郑主乘黄屋的谣传。

或许,这跟太子之位已经尘埃落定有关。

有个事实就是,两次妖书案发生时,都是朱常洛争太子之位很危险时发生的。换言之,每当福王朱常洵做太子呼声高时,就会凑巧的发生大案。最后一审一判,郑家那边总是处于下风。

谁在搞鬼,愚蠢的郑家还是睿智的朝堂呢。

良臣懒得去想,他觉得以郑承宪的性格和做事风格,可能会对他小魏公公生出知己之感。

因为,二人行事都很市井。

马车到了正阳门时,街上正热闹着,良臣也是闲来无事,倚着窗户看着市井百态。

陡然,他的眼前却有道熟悉的身影闪过。

巴巴?!

良臣一惊,定睛看去,一辆简陋的大车上,客印月落寞的倚在最里间,怀中抱着一个包袱,看着很是无助的样子。

那大车,挂的是四通行的旗子。

这是家专门跑长途的车马行。

…..

汉儿被封,收入陡降,稿费发下有些凉凉。所以昨天家附近一家饭店请我写个故事,我想着五百大洋不算少,就停笔一天编故事去了。

第四百五十五章 道友快不行了

巴巴这是要去哪?

客印月的样子像是要离开京城,良臣惊愕之下,来不及多想,急忙叫小田停车转头,追那辆四通行的大车。

他不能不急,也不能不追,因为客印月可是天启朝的老祖奶奶,也是二叔和他的贵人,这要是离了京师,未来哪还有什么九千岁。

良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前脚二叔奔了四川,后脚客印月收拾行李坐上了长途大车。

难道世界线真的因为他的到来,发生了改变不成?

焦急同时,心中更是不安。

良臣担心会不会是西李的醋坛子还是没稳住,把客印月赶出了东宫!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真的是对不住人客巴巴。

客印月刚才坐在马车上无助的样子,让他真的很难受,很难受。

“快,快些!”

良臣不断的催促小田把马车赶快些,可京师重地,大街之上满是人潮,行驶的也不是他魏公公一辆马车,哪容小田把车赶的飞奔。

不得已,良臣只能叫小田紧跟四通行的大车之后,想着出了外城再加速追上。

他小魏公公眼下可不敢在京师纵马撞人,也没这资格在天子脚下横冲直撞。

载着客印月的那辆四通行大车出了正阳门后,便直奔外城永定门。

良臣伸出半边身子在后边喊了几声,可是街上人太多,离的又远,大车上的客印月并没有听见他的叫喊。

良臣无奈,只能耐心坐着,慢慢跟着也赶到了永定门。一出城门,小田立时加速。四通行的大车由两匹马拉着,不过车上载了十几个人,速度倒不比良臣这辆车快。

终于,在永定门外三里多地的距离,小田追上了四通行的大车。

“停车,停车,快快的停车!”

小田操着夹生的汉话想让车夫停下来,可车夫因为聚精会神赶车,加上正好有几辆车也驶过,所以没听清楚,因而没有停。

见状,良臣便想探身叫喊,可没想到小田却把鞭子一甩,超了上去,然后猛勒马缰,马车顿时横在了四通行大车前面。

“吁!”

四通行的车夫吓得赶紧拉马,两匹马发出嘶鸣声,车轮和车身都为之震动,要不时及时勒马,险些就撞了上去。

车厢里的乘客因为惯性原因,一个个东倒西歪,惊呼声连连,还好没人给甩出车去。

刹车的时候,客印月正抱着行李想着家里的事,要不是边上的妇人拉了她一下,肯定要和对面的人撞一块。

“你瞎眼了不成,没见后面有车啊!”

车夫因为差点撞车,自是气不过,一屁股站起,拿着马鞭指着小田就叫骂起来。这年头的车马行,都是黑白通吃的,背后东家都有势力,可不会怕事。况且这事四通行在理,车夫自是横。要是对方不赔罪,这事就没完。

“没你们这样赶车的,出了人命你们赔得起吗!”

“伤了人绑你们去官府!”

“……”

受了惊吓的乘客们也纷纷叫骂起来,客印月则是一脸茫然的看向前面,不知道那辆马车为何要拦在前面。

“巴巴,是我!”

良臣从车上跳下,心急如焚的奔向四通行大车。

那正骂着的车夫“咯噔”一下闭上了嘴巴,因为他发现对方车里下来的是个太监,而且还是个有职事的青袍太监。

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得太监的打扮,车上一个年轻乘客见良臣从车厢里出来,知道他是马车的主人,不由怒喝起来:“你找爹也不能这么个找法,刚才差点撞到知不知道!”

显然,这年轻人将“巴巴”听作了“爸爸”,而“爸爸”这一词并不是良臣前世的现代用法,而是三国时期即以此称呼父亲。当下“爸爸”一呼也是很多地方对父亲的称呼,那年轻乘客误以为良臣是来找他爹的呢。

良臣没理会那个年轻人,这事毕竟是小田做的不对,惊到了人家,人家生气理所当然。因为着急巴巴,他径直跑到车后,朝车上喊道:“巴巴,是我,良臣!”

“啊?…怎么是你!…你…”

客印月失声惊呼,不敢相信的看着车下边的良臣。对方身上的衣服真是剌激到她了。

“巴巴,快下车!”

良臣来不及解释,伸手就要拉客印月下来。

客印月犹豫了下,摇头道:“不行,我要坐这趟车回家。”

良臣忙问:“你家出什么事了?”

“我…”

客印月迟疑了下,并没有说。车上人都看着她。

良臣急于知道客印月为何急着回家,又问了两声,客印月吞吞吐吐的。

刚才怒斥良臣的年轻人在边上有些不耐烦道:“这位姑娘,你要么就下去,要么咱们就继续上路,大家伙都急着回家呢,你可别耽搁了。”

“是啊,大妹子,要不,你就下去好了。”客印月边上的妇人也出言附和,客印月听了颇是不好意思。

“巴巴,天大的事有我,你先下来好吗?”良臣再次伸出右手,不管客印月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要先把人留下,问明白再说。

望着良臣一脸关切的脸庞,客印月踌躇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良臣一喜,忙拉住她的手,客印月小心翼翼的抱着行李从车上下来。

下车后,客印月却转身问车夫:“我不坐这趟车了,你能把车钱退我么?”

“姑娘,这不合规矩,而且,车钱也不是我收的,你要退票,得去找卖票的人。”车夫一脸为难,说的是实情。

客印月听后,有些失望,她真是舍不得把车钱白扔水里。

良臣一把拉过客印月,朝那车夫摆了摆手,道:“行了,车钱不要了,你走吧。”

“好咧!”

车夫朝良臣赔了个笑脸,点了点头,让乘客们坐好,一甩鞭子,大车继续上路。

待大车走后,良臣将客印月拉到路边,关切的问她:“巴巴,到底出什么事了?”

客印月眼眶一红,低声道:“家里托人捎信,说侯二叫人打伤了,恐怕快不行了,我得马上赶回去。”

道友快不行了?

良臣悲喜交加。

...........

感谢回首故人依旧大佬的百元打赏!

第四百五十六章 巴巴,我与你同去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见鬼。

侯二和良臣这对道友还真是一个模子出来的,对于赌和嫖都十分的热衷。

唯一的区别,可能是后者打骨子里认为他是在帮助弱女子,他的所作所为是在给大明朝的市场经济,注入一点个人微不足道的力量。

勿以善小而不为,一次爱心的背后,或许就能让一个断了顿的家庭升起袅袅炊烟。

阿米托佛,功德无量。

前者,则是单纯的想耍个高兴。

很单纯,就是想结识下妻子以外的姑娘,如此而矣。

所以说,任何事情,多了点爱心在里面,滋味和区别就立时显出高下来了。

根据前世的记忆,良臣为侯二深深的哀怜,因为道兄就是这一年咯屁的。

侯二的咯屁,直接促使巴巴往浪的大道一去不复返。

从此天下无巴巴,只有祖奶抖风骚了。

人与人,真是不能比。

侯二尚未筑基,叫人直接打得快咽气。

良臣金丹已成,腿断了也是生龙活虎的。

虽然和客印月有了一腿,良臣却不是西门庆,谋杀亲夫这种事情是不屑而为的。同样,对于道友的突然罹难,他也是悲愤莫名的。

只是,眼眶固然和巴巴一样红了起来,然而却不知为何,心底总有那么一丝小庆幸。或者说,一丝小喜悦。

人之常情。

与人共享这种事情,是个男人都不愿面对。

侯二一死,巴巴这个尤物,就将成他小魏公公私人珍藏了。

当然,不排除未来还有人想和侯二竞争道友的位置。

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九五至尊。

将来事,将来再说吧。

良臣一脸难过的握着客印月的手,道:“巴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二哥到底叫谁打了!”

“我也不知道…”

在客印月哭哭啼啼的叙述下,良臣勉强把事情听了点明白。

二十多天前,侯二瞒着他娘把家里的母猪给卖了,拿着钱就去了县里的赌场赌钱。结果运气不好,没多长功夫就把钱输个精光。侯二担心回去之后他娘会和他吵,竟然把心一横,跟赌场里放钱的利子们借钱翻本。结果可想而知,他依旧是输得屁股净光。

回到家没两天,赌场的人就来收钱了。侯二哪有钱还,跪在那哀求人家宽容他,赌场的人便又给他一天时间。一天后,赌场的人再来就不好说话了,当场就把侯二打了。侯二也是机灵,抱着头任人家打,可阎王催命又岂是他躲得过的。

不知是赌场的人打得侯二内伤,还是本就有疾给引发了,半夜的时候,侯二吐血不止,自此就跟个死人样躺在床上,眼见是救不得了。

侯二他娘只知哭,哪有主意,还是邻居们帮忙照顾,又请人到京里给客印月送信,让她赶紧回家。要不然,恐怕就见不到丈夫最后一面了。

客印月接到信后,当时就慌了神,她固与侯二没有夫妻感情,可陡不丁听到侯二要死,身为妻子的她,心里还是很不好受的。加上担心侯二这一死,儿子国兴无人照料,所以请了假急忙归乡。

“你先别急,万事有我。”

良臣拉客印月拉上马车,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泪,不住的宽慰她。

客印月哽咽道:“我与他终是夫妻一场,你说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

“吉人自有天相,或许这会二哥已经好了呢…你也别太伤心了,伤了身子我可心疼的很。”良臣睁眼说瞎话,侯二明明就是这年死的。可不这样说,他又能说什么。

好一番劝慰后,客印月终是止住了抽泣,旋即想起什么,愕然的看着良臣:“你…怎么做了太监?”

“这事说来话长..”

良臣也是熟络了,当下长话短说,将自己假公公办海差的事与她说了。

客印月听后愣了半天,许久,幽幽说了句:“皇爷真是折腾人。”

“圣意难违。”良臣轻叹一声。

“既然你有皇差,就去忙吧,你送我到车行,我再买票回乡。”客印月见天色还早,今日还有大车离京,便急着要良臣送她去乘车。

良臣犹豫了下,不放心客印月一人回去,毕竟侯二的死是被打缘故,很难说侯家那边没有事发生。万一客印月一人回去,碰上侯家和赌场的人争闹,她一个弱女子在当中要出了点事,良臣可是追悔莫及的。

思来想去,寻思反正自己也要回家乡招人,便咬牙道:“巴巴,我陪你回去。”

客印月一愣:“那你的差事?”

良臣想了想,对她道:“你容我半天,我把京里的事安排一下,明早便和你一起回去。”

客印月沉默片刻,微微点了点头。

良臣忙叫小田把车驶回左安门,下车后他让小田将客印月拉到不远处的客栈先安排下,然后就把郑铎和陈默叫了过来。

“公公要回乡?”

郑铎和陈默听了良臣所说,都是吃惊。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俩要把办事处维持起来,先前我吩咐的事情都要做了。孟国忠和兵仗局那边的事,你们接手办好。有什么棘手的事,可以去请李永贞公公帮忙。”

良臣说着就写了封信,是给李永贞的,将自己回乡的事告诉对方,请对方帮忙照看办事处这边。

又写封信,是给御马监刘吉祥的,告诉对方自己现在就回乡招兵,请他将武骧右卫的事情安排妥当。

“对了,另外我跟辽东巡抚杨镐大人要了不少降倭,若这批降倭抵京,你二人便去南海子找武骧右卫的监军太监王永寿公公,请他于南海子拨一处予以安置。”

吩咐完主要的几件事后,良臣又告诉陈默,过几天去一下源鑫居找个叫张媚儿的男宠,报他的名字,对方知道如何做。

“若张媚儿问起我,便说我最迟下月底回京。另外,郑铎,你调二十人明早跟我走。”

郑铎和陈默一一记下,良臣信任的看了他们一眼,便去了客印月住着的客栈。临走时,不忘叫小田去告诉瓜尔佳氏自己离京的事。

第四百五十七章 公公很亲民

帮秦良玉救夫的事,也只能就此耽搁下来了。

毕竟,和白杆兵相比,老祖奶奶这边更重要些。

良臣,一直坚定不移的要走上层道路。

客栈内,客印月还是有些神魂守舍的,良臣到时,她面前的饭菜还是原封不动的摆着。呆呆的坐在那里,包袱始终抱着怀里。

“怎么不吃饭?”

巴巴这样子让良臣很是心疼,想叫伙计把饭菜热一下,客印月却说她不饿,问良臣的事都安排好了。

良臣点头说都安排下去了,客印月犹豫了下,问良臣是真的要陪她回乡么。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去。”良臣说的是心里话。

客印月心中一暖,开口想和良臣说些什么,可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良臣知道巴巴可能是想问西李娘娘的事,这件事他倒是想好了几个说辞。

不过,客印月终是没有问这件事,让良臣轻松不少。

“我知道你心里放不下,可不管怎样,总要吃点。”

良臣又劝客印月吃点东西,客印月摇头说没胃口。良臣无奈,只好说自己也饿,巴巴不吃他就不吃。

客印月倒是舍不得良臣挨饿,便答应吃些。良臣忙叫来伙计把饭菜热了,陪着客印月一起吃起来。

良臣这边确是有点饿,吃的不少。客印月心里有事,吃了几口便不怎么动筷。良臣暗叹一声,也不强劝,收拾了下后便要客印月早点休息。

客印月突然说起二叔的事,说二叔离了东宫去了四川。

良臣说他知道这件事了,客印月有些惊讶,良臣忙道他手下有个人,原先和二叔一起在积水潭马场当差,事情是这人告诉他的。

客印月听后“噢”了一声,想告诉良臣二叔离开东宫是因为她的缘故,但迟疑了下,终是没将魏朝缠她的事说出来。

她是担心良臣如今也替皇爷当差,要是知道魏朝这事,会不会和魏朝发生冲突。那样的话,良臣可能会吃亏。毕竟那魏朝是东宫管事太监王安的亲信。

“天不晚了,你也早点睡吧。”

客印月的眼神有些幽幽,她心里始终想着那根钗子。

良臣嗯了一声,知道因侯二的事,客印月根本没有心思和他做那事,他这会也不可能强人所难,便老老实实的在隔壁住下。

一夜无话,次日天一亮,客印月便来叫良臣了。

在客栈里喝了碗粥后,良臣便拉着客印月下楼准备出发。

客栈外,二十个飞虎兵和十个降倭早就侯在那了,看到良臣下来,均是恭声喊道:“公公!”

郑铎和陈默也过来送行,二人毕恭毕敬。

这架势把客印月吓住了,吃惊的望着良臣。

“给皇爷办差,总得有些人手,要不然我一人如何做事。”良臣随口说了句,没有与巴巴多解释这些人的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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