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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姝》


第一章 春花烂漫

春日里的靖宫,恢弘壮阔,殿阁之上,亦满是春光。

这一日的暖阳照常升起,宫道上早不见了冬日的寒冰冷雪,经过了宫人们日复一日地打扫,早就变得光滑好走了起来。而各路嫔妃经过了冬眠,身子骨也开始变得生龙活虎,脸上更是堪称春情荡漾。她们心有灵犀地挑了一个贵妃有事的下午,一个接一个地穿上了素净淡雅的服饰,井然有序地穿梭于宫闱之中,身上不是粉的就是嫩的,一眼望去,望不见脸,只看见厚的薄的衣裳,就跟在御花园大批大批乱飞的蝴蝶一样,除了吸粉,还是吸粉。

不过她们很有自知之明,只选择御花园聆风亭等雅致,且适合自然偶遇的地方,其他的从不多走一步。

她们怕偶遇不到皇帝,更怕偶遇到贵妃。

前者是一步登天,后者是一落千丈,妃嫔们是断断不敢往枪口上撞的。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撞过,不过那女人撞完后的下场,可真是不怎么样。

妃嫔们自认自己是娇花一般的存在,但若是娇花还没开败就被人为的硬折下来,她们当然是千万个不愿意的。

谁叫贵妃实在太厉害,把花硬折下来后还得在原地碾上几脚,她们实在是惹不起,惹不起。

就在此刻御花园百蝶穿飞,脂粉横行之时,独立于靖宫边角的琉璃殿也经过了漫长的修修改改,从前一年的春天足足修到了今年的春天。

好在今天总算是修到尾声了。

细细想来便可窥知,动用了大半个国库搞的这么个大的工程,要想在精致的同时搞的快速一点,委实是不太容易。

更何况,它还不是国家工程,只是贵妃娘娘闲来赏月用的偏殿而已,单属于后宫的娱乐项目。

靖宫的宫人和匠人所的匠人们都晓得贵妃在皇帝心里的分量,也晓得贵妃的手腕,于是自打琉璃殿动工开始,就成天端着一颗悬心,连夜里睡觉都能睡出一身的冷汗,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胳膊两条腿,不能让他们手脚并用,好早一些完成贵主子的吩咐。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紧赶慢赶,头一回打破了宫人巷与匠人所向来都不对付的传统,大家伙难得地上下和谐,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一同齐心协力,终于赶在瑞贵妃发飙前,好歹是将这所琉璃殿彻底地修缮完毕了。

修完了,就得找人来看了。

我坐在四人抬的轿撵上,看似是漫不经心地欣赏风景,实则心里是不住地唉声叹气。轿是御赐的轿,轿顶是金红的盖,盖顶雕着一只盘桓的凤,周围则是猩绒的红布头,这是堪比皇后才能有的轿子,也是几乎能和皇后匹敌的风光。

南翮的小徒弟今早上就跑过来,满脸谄媚堆笑地告诉我身边的宫女香桃子和乌梅子,说是琉璃殿圆满收工,圣上让娘娘先去琉璃殿候着,他晚些就来。

说完这话之后,那小内侍还不忘从我这儿讨个大红包,一个人讨去了我足足半盒子的金瓜子。

...........

是以我这位后宫第一人,今天终于可以大摇大摆地去视察一番了。

其实吧,我是真的很不想去,但无奈这是皇帝对我的一片心意,就算这心意我一点儿也受不起,可我还是得谢恩。

唉,身为贵妃,就是这一点不好,世人说我太张狂,可他们却不知我的惆怅;长得美不是我的错,皇帝撇下莺莺燕燕专宠我一个人,这也不是我的本意,就像这所琉璃殿,我不过当着傅忌的面,随口说了一句今晚的月亮挺好看,可惜老是被遮住,所以好看也看不够,可谁知他听了后,当场便下了旨,命那群整天无所事事的皇宫匠人们去忙活这所破宫殿,消弭国库工程浩大不说,傅忌那边顶多落一个风流天子的称呼,其他的坏名声全都让我给背了。

俗称,背锅。

不过吧,背锅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傅忌。

归根结底,还是我太有魅力。

这我还能怪谁?

...........

说实话,专宠的感觉,还是很爽的。

不过只能暗爽。

明着爽的话,那估计连老天爷都要看不过去了。

由此可见,我的魅力真是与生俱来,怎么改都改不掉,

实在是很叫我为难啊.........

回想起我十四岁的时候,将军府的天那么蓝,云那么白,我不过是从女工师傅和邓夫子那儿溜了出来,爬上自家的树去摘果子吃,结果好死不死,那年老皇帝吃错了仙丹,一下就吃的半死不活,而东宫太子又刚好到了娶小老婆以添娘家助力的时候,我老爹吕将军本来就是各位皇子拉拢的头号人选,而他儿子没生一个,女儿倒是生了一双,且生的都是堪为国色那种水平。太子傅忌那会儿听从幕僚的话,难得出宫微服私访一回,想打着探访吕将军身体住行,顺便问一问人家大女儿小女儿的终身大事,结果刚一进将军府的后花园,就被从树上摔下来的我砸到差点昏迷。

幸好他没昏迷,也没被砸成傻子。太子醒过来后,不但没有怪罪,反倒跑到老皇帝面前说对我一见钟情,还说了我老爹吕将军一通好话,丝毫没有提差点被我砸死的事情,前前后后不知花了多少力气,连小时候进宫昭圣皇太后给了我一块糖吃这样龟毛的小事,都能硬给他说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连自己的脸都不要了。

老皇帝见儿子连这样蹩脚的借口都用上了,可见是真的下了狠心,真的是要死要活地都要把我讨回去,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一道圣旨,在我老爹也同意的情况下,把我给抬进了东宫。

那时我爹还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肚肠,连发妻死了都能顶住老皇帝的施压不肯尚公主给自己俩宝贝闺女做后妈,甚至干脆一路光棍打到现在,满满一身都是武官的正气和耿直;他见太子这么诚恳,人也这么好说话,虽然很舍不得我过去给人家做侧妃,但太子的侧妃和别人的侧妃很不一样,小老婆是也分三六九等的,谁知道我以后会不会一步登天,从小老婆变成大老婆,就算再再再不济,凭着我的美貌和我爹的兵权,那也起码得是个贵妃才行。

不知道是吕将军的嘴开过光,还是我的魅力属实是太大,反正傅忌自打娶了我回去,他的太子位就越来越稳,其他的皇子斗的你死我活,死的死残的残,太子一派夹在当中愣是一点事也没有,虽然老皇帝一直觉得他身体不太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灾的,但他就算临了快死了,也没有重新写过什么更换太子的遗诏。

我在太子的东宫,正事是一件没干,平日里除了吃饭喝水,没事再欺压欺压东宫里头别的女人之外,唯一的工作就是陪太子-睡-觉,一直从十四岁睡到了十七岁。终于,我在十八岁这一年,当上了靖国历史上最年轻的贵妃,同时以红颜祸水之名,被史官隆而重之地载入史册。

红颜祸水也就算了,偏偏那个混蛋史官写的三十多个字里面除了红颜祸水还算是变相的夸赞了我的外表之外,其他的话里压根就没一个好词儿,甚至连语句都很不通顺。

所以我在当上贵妃之后的第三个月,就让傅忌把那个史官给流放了。

为了给自己起留个好名声,我还特别提了是流放,不是满门抄斩,连史官家里养的一条看门狗都没动。

看看,无辜躺枪,又被史官故意抹黑,末了我还要保他一命。

这世上还有像我这样好说话的贵妃吗?

平心而论,我和傅忌睡在一起前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感情铺垫,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单方面对我一见钟情;但可以肯定的是,除了在床上比较缠人外,他平日里对我真的很好,好的让我每天都像是泡在粉红的泡沫堆里,鼻子和脑子里满满都是恋爱的味道。

我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该时时刻刻地和他在一起,可傅忌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想要和他二人世界,就必须要把其他夹在当中的女人处理干净,哪怕处理的手段有些急躁,甚至在某些时刻,我的手段称得上是极其狠毒。但我的思维却出乎意料地相当简单。在我的眼里,不管是皇后还是其他妃嫔,无一例外都是小贱人。

小贱人怎么能玷污我和傅忌伟大光辉的爱情。

所以她们都应该消失。

而宫里让人消失的法子,没有别的,就是死。

傅忌登基不过刚满两年,他的后宫就已经被我打理的干干净净,小产的小产,冷宫的冷宫,疯了的直接就赐死。如今剩下的净是些东宫的老人,还有一两个品阶低到不足为惧的选侍和采女,她们知道我很开明,逛园子赏花可以,但只能在我午觉的时候去御花园,要是恰逢年节宫宴,她们更是一个比一个聪明,宴会上通通低头装透明人,除了皇后还能盛装和我并坐在傅忌的身边,其余的任谁都不敢穿一件花哨的衣服,生怕被我惦记上,回头给她们送去一叠鲜艳的寿衣,让她们下葬的时候好好地漂亮一把。

这倒不是我逼人太甚,实在是我的目标太过远大,须得投入全部的精力和努力,否则势必不能成,总之万万不能让小贱人阻挡我奋勇向前的步伐。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将一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吕氏一门双姝,

而其中一个,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第二章 夫子其人

皇后是个很具象化的词,我老爹吕将军其实一开始根本没有往皇后这一条道儿上想,只是单纯的觉得女儿比儿子好,抱在怀里胖乎乎软绵绵,是自个的贴心小棉袄。

吕兆年这个名字听着是很有内容,无奈名字的主人就是个大老粗,我和嫦云从小亲爹不靠谱,亲娘又死的早,除了吃穿不愁之外,我俩的童年乐趣也着实是很有限。

缺了娘的孩子嘛~这些总是难免的。

我们能不缺胳膊少腿,甚至安安稳稳地长到现在,大概真的就跟邓夫子说的差不多,是命里该着,该有的命数。

不然按照吕将军那个大老粗的心思和能动手就不吵吵的教育理念,我俩早长歪了........

吕将军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痴情种,痴情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别人随意提起自己心中的白月光,我老爹平时也不怎么说自己原配夫人的事,只有在夫人忌日的时候才会偶尔念叨几句,一个人喝点闷酒,追忆追忆往昔,追忆到后来,就是他喝醉了舞剑耍酒疯,顺便抓着将军府里的管家,半嚎半唠叨,不停地诉说自己的‘无处话凄凉’之感,每次都把管家给嚎的耳背一阵子,隔几天才能好。

酒疯发完了,众人就手脚并用地把我老爹扛回房里,捂着鼻子给他盖被子脱鞋,一整套动作都熟门熟路,熟练的很。

我对自个亲娘的记忆,约莫就只停留在五岁前,只记得她是个温婉文静的美人,静的时候如一幅画,不光自己静,还能顺带着让别人也静下来,见人三分笑,不见人也笑,如同细水长流一般,能让人深刻理解原来内敛也是一种美德。

她可以什么都不用说,只需笑一笑,那意思就都在里头了。

就是这样的脾气和性子,说不上来好不好,却足以让吕将军爱重多年,生怕自己一口气说重了,就要把这样的美人给吹软下去。

我幼时皮的慌,皮的上房揭瓦无所不为,实在是很不叫人省心,娘亲娇弱,两只手都抓不住我,于是就总喜欢抱着乖巧的嫦云,一边绣花一边看着我在房里满地打滚,淡淡一笑,便是极美极美的。

她是怎么笑都美,怎么笑都无公害;不像我,我长大了,长得漂亮了,唯独就笑起来的时候和我娘是一点不像,美则美矣,那笑里头却没有东西,更遑论什么细水长流,什么文静内敛。

不可否认,我的心眼很小,但野心却比所有的女人都要大。

大的差点就藏不住,差点就露在面上,连个笑都透着不怀好意,让一众(女)人看了不觉温婉,只觉打颤。

如果说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是皇帝,那么第二厉害的,估计就是皇后了吧。

皇后,皇后殿下,还有皇后娘娘,这些称谓在我看来,都仿佛一视同仁地镀了层金光,并且那金光还呈环状在这几个字的周围一趟趟地转悠,让我心里顿时就被这些神圣的,充满爱的光辉所笼罩。

细细想想,做皇后是没什么好,既要管着自己,又要管着后宫的家花野花,不能让她们开的太快,也不能败的太慢,得掌握着那个度,一但后宫里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儿,皇后总是头一个就得负荆请罪,搞得家花不香野花丛生还是自己的错一样.........

可是啊.........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喜欢皇后这个位子。

贵妃榻,终究还是没有凤塌躺着舒坦。

对吕家而言,皇后之位如同外戚的最高荣誉,百年之后亦可为门楣增添光彩;可对我个人而言,做皇后的意义何其重大,远远比一天里头收拾了百十来个小贱人更要让我开心,开心到光是脑子里想一想,几乎不用从嘴巴里念出来,就能让我一个人偷偷地乐上好半天。

更何况皇帝和皇后,前头都是一个皇,这‘皇’字是多么具体、又是多么抽象的一个字,具体到它现在离我只差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只要现在的皇后给我赶下去,那我就是现成的皇后,随手一捞就能把这个宝座给捞到自个儿怀里,凭着我老爹的兵权和傅森的支持,傅忌就算心里再不想立我做皇后,那也不得不立,说不准还得笑着求我做这个皇后,说我是实至名归呢~

可惜啊可惜,这一点点的距离,我如今怕是得走上个四五年的,才能走到了。

谁叫我盛宠如此优渥,但就是没有孩子呢?

现在的皇后姓陈,出身不高(她曾祖父活着的时候还是有点高的),往上头数个三辈里倒也出过一个皇后,然而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她家早就败落了,压根不配跟我谈半斤八两——这就跟一个文官大言不惭的要跟武将抡拳头一样,下场除了找死就是找削,她根本犯不上自取其辱。

原本在家世这一点上,我还是很有优势的。

然而............

谁特么会知道,靖国选皇后不看出身,只看德行啊!!!!!!!

我现在的上司,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她那虚伪的嘴脸和德行就不说了,什么娶妻娶德,什么贤淑什么端庄,通通都是假的,只要在不是绝色美人的基础上,脸盘子圆一点儿眼睛再小一点儿(顶好从背后看还得腰细屁股大,看着好生养),那谁搁那儿都是端庄贤淑,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

可偏偏皇后这老妖婆手腕还不低,她这个人讨厌就讨厌在从来都只跟我在暗地里使坏,也从来不敢正面跟我耍心眼儿,跟一只注了水的软柿子一样,想捏,但是又怕捏了溅自己一身,但不捏又咽不下这口气,总之是又棘手又粘手,恨不得生生将柿子捏爆才甘心。

没办法,皇后这一招以退为进实在是高中之高,赖皮中的赖皮,让我到现在也只能对着她干瞪眼,除了耍威风之外,该我的还不是我的,不该我的更不是我的,凤塌上头依旧是皇后占着。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我要到傅忌那儿打小报告,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实际的罪状能拿出手啊........

当然,我坚信世上无难事,有希望就不能放弃,毕竟邓夫子都说了,

我们吕家,是一定会出个皇后的。

换言之就是,皇后是一定会乖乖地给我腾出位子的。

只是邓夫子的这句箴言能够追溯的源头太过遥远,而且到底是谁做皇后,他也一直都没给出个准话儿,让我猜都没处去猜。并且年岁久了,我从小屁孩长成了青春少女,人也不比小时候那般好骗了,于是就开始深刻怀疑他自己还记不记得有说过这句传出去简直要被抄家抄回祖宗十八代的话,怕不是见我老爹吕将军死心眼,为人又一向豪迈大方,干脆就故意上门投(骗)奔(人)来了。

此外,我老爹为何如此信任邓夫子,这倒是有个挺大的缘由——他说当年娘亲刚怀胎的时候还没什么,结果后头肚子越来越大,她肚脐眼儿里的红痣就慢慢地凸了出来,这事儿原本就只有他这个做丈夫的知道,结果那日夫人临产,邓夫子不知打哪儿从天而降,在外头敲了门,进来便叫吕将军挥退一干仆从,见四周没人了,才对着想发飙的吕将军说,府里的夫人肚脐里头有颗红痣,肚中的孩儿合该是天生凰命,生来的贵人。

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吕将军给震住了。

古有美人一笑抵千金,今有夫子一话抵万金,

这话说的大概就是邓夫子没跑了。

就凭着这句话,他已经在将军府混吃混喝了十来年,平日里屁大点事都能扰了他的安静,成天就是算卦,要不就是问天,闲下来了就教教我和嫦云写字,别的事儿是一概不干。

怕是神仙都没有他活的自在。

如果先抛开人品和龟毛不谈,就只从相貌来看的话,那我觉得邓父子长得倒是相当的清隽高雅,且是十年如一日的高雅(和龟毛)不管穿什么颜色的袍子,看背影那都是仙风道骨,一派出尘。

出尘的邓夫子初进将军府那年才刚二十出头,直到我进了宫做贵妃的时候,他也没有长出什么胡子和白头发,还是身子骨很健康,容貌很年轻的模样,所以就目前看来,他距离成为真正的神仙还尚且有老长一段距离。

在将军府吃饱喝足的日子明显是没能唤回邓夫子的好心情,从小到大,我总是看见他板着一张脸,眉头永远是皱在一起,对旁人和对自己都一样,都动辄就没有好脸色,只有偶尔撞见跟着女红师傅学刺绣的嫦云,他的眉毛才舍得松开一些,也仅仅只是一些而已。

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老爹那么器重邓夫子,这么多年养在府里不说,还给他开了远远高于一个夫子该有的工资.............

说实话,供这么个活神仙在家里,也实在是很浪费我们将军府的粮食啊........

.............

好像是有点扯远了.........

那么邓夫子的来历先暂且不提,

现在,继续提凤塌的归属问题。

原本按照我的理想,皇后不敢和我起什么正面冲突,后宫里头的那些个女人也很安分不怎么敢生事,这日子本该一直这么舒坦下去的,只要我走运生了傅忌的孩子,不管是三年也好四年也好,皇后迟早都得从那张凤塌上给我滚下来,然后再擦干净了让我坐上去。

但最近我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难题的始作俑者,是新入宫的小贱人,如今的成贵人。

成贵人的来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是成国公的女儿,但最近总是有点不太安分。说是不安分,其实就是两个半月前刚被送进了宫,对于规矩好像是有点不太熟悉,所以去皇后宫里请安的第一天就跟我撞了同款颜色的宫装而已。

这种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挑衅,就让我很不爽了。

皇后那个虚伪的女人,论身材没有我前凸后翘,论脸蛋没有我水嫩光滑,傅忌一点都不喜欢她,却也留着她皇后的宝座,没让她彻底沦落到深宫弃妇。

这是傅忌的仁慈,也是我吕仙仪法外开恩。

这不,成贵人刚一入宫就投靠了皇后,真不知道该说她是聪明,还是蠢。

蠢的居然敢跟我作对。

第三章 花好月圆

由于我的阻拦,傅忌原本想封成贵人为贵嫔,但我这么厉害,枕头风当然也不是白吹的,不然成贵人也不会入宫只是个贵人了。

傅忌拗不过我,又碍着成国公的面子,好歹没有一降到底,让人家的女儿落到选侍这样人人可欺的位置,还是封了个贵人,封号和她爹一样,都是成。

呵呵呵.......

我可真是成她大爷的成!!!

哪怕明知道傅忌不喜欢她,还只给她封了个个贵人,我也是很不情愿的,很不爽的。

别说是成国公的女儿,就算是王母娘娘的女儿,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可我气归气,但架不住傅忌隔天晚上就搂着我,脾气好的要死,又是摘星星又是摘月亮地就把我给哄回来了。他说,成国公最近和傅森一直在对着干,不是吵这个就是计较那个,他作为当中的和事佬,一边是做国相的弟弟,一边是两朝的老臣,都是他眼里最最重要的大臣,重要的大臣掐起来,那他这个皇帝自然得表个态度,不好明着偏帮弟弟,那就只能给成国公一点好处了,反正大家互相给个面子嘛~

结果这好处就是,他把人家的女儿弄进来当小老婆了........

但想想傅忌都这么哄我了,我也不能继续耍小性子,他是我的夫君,也是靖国的皇帝,有些事我可以吹枕头风,但这枕头风的含金量又实在有限,也不是样样吹了都能成的,甚至有时候还不如不吹,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明白。

有些时候啊,我躺在傅忌的怀里,听着傅忌的心跳声,明明感觉自己是那么的幸福,觉得自己是很该知足的,但为什么幸福和知足前面要加上‘应该’这两个字,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大概是我的忧患思想有点重,潜意识里头老蹦出什么盛极必衰,月满则亏的念头来,往往和傅忌短暂的幸福一阵,顺便睡上几天后,心里头就变得空落落的,总是缺了点什么的样子。

最后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更深刻的体会来,干脆就把这种忧患归咎于我没有孩子。

对,没有孩子,我就总是容易东想西想的;没有孩子,我的地位就永远无法彻底稳固,没有孩子,我活到死也只是个贵妃,如果皇后命大活的比傅忌还长的话,那我撑死了就是个贵太妃,到时候没人再给我撑腰了,我还不得被熬成婆的皇太后给活活捏死?

这场景光是想一想,我就恨不得咬舌自尽。

我着急自己的肚子没有动静,又没办法对着傅忌明说,就只能从床上下功夫。这毕竟是两个人才能成的事,光我一个人干着急也没用。

唉,谁叫傅忌的身体一直就不是很好,从做太子的那会儿就没好过,所以这么多年了,皇后和其他女人没一个能生出孩子,反倒是我在东宫做侧妃的那几年,曾经有一两个怀上的,怀的时候鼻孔朝天,跟肚子揣了个金蛋一样,走路都恨不得霸着宫道横着走。

哼!一群母鸡,后来还不是被我一碗药一锅汤给料理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生活过的太优越,太舒坦,老天爷就偏偏在我最需要的东西上跟我开玩笑,明明我都专宠霸道了这么多年,可结果还是和皇后她们那群老女人一样,也没孩子。

别说是前朝的大臣们着急,其实妃嫔们心里也很急啊!........

傅忌的身体不好,清心寡欲算不上,但也没太热衷于床上运动,再加上国事永远都弄不完,是以他的精力就更有限了。朝堂之上的事我不大懂,我只知道傅忌这几年都是一边养病一边上朝,有些时候累的厉害了,就让自己的亲弟弟傅森监国。

最长的一阵,足足监了大半年,除了某些大臣参傅森的本子多了一点,也没见出过什么岔子。

傅忌我不清楚,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傅森的,因为他即将和我妹妹定亲,吕将军和国相自此两家结为一家,姐姐进宫嫁给了做皇帝的哥哥,妹妹嫁进相府做正头夫人,这样既有利于君臣的和谐,也有利于傅忌的皇权稳固,是可以当做光辉历史,写进靖国的史书里头的。

我喜欢傅森永远那么安分,那么恭谦。他替傅忌看好江山,也就是变相地给我提供了优越的宫廷环境,同时也变相地让傅忌多空出时间,来和我二人世界了。

这是多么有良知的忠臣啊!!!

不光我很看好傅森,有时连傅忌对于这个弟弟也是赞不绝口,他们俩是当年诸皇子争斗中仅存的两颗硕果,在经历了那样残酷的环境后,还能从中存活下来的兄弟俩,虽然不是出自同一个女人的肚子,但好歹也是一起扶持着长大,暗斗倒是偶尔,可也从没明着红过脸。

这样‘纯粹’的‘亲情’,在皇室里头,那简直就是奇迹啊!!!

但做皇帝和做妃嫔其实本质是一样的,你不可能一路顺风顺水,想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就像我的贵妃之位是靠着我对傅忌的讨好,以及那份恰到好处的娇纵;而傅忌的皇位也需要依靠各方的势力,尤其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之流和皇室里的人通通都不能缺,同样的,连老臣也得供着,不能得罪。

同理,就像一本好看的折子戏,里头的派系全是莲花茉莉花牡丹花就不好看了,必须得有朵带刺的玫瑰和腐烂的菜梆子出来做闹腾一两下才行。

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若是没有臭的做陪衬,那人们就体会不出真正的香有多香了。

就像傅忌当了皇帝,弟弟傅森当了国相,兄弟俩要是一直关系这么铁,感情这么好,那估计也就没后边那么多的事了。

我从进了宫封了贵妃开始,就一直觉得成国公着实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因为他教出来的女儿进了宫跟我作对,而是他实在太得寸进尺,总是仗着年纪大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就算是在朝堂上,只要傅森开口,成国公必定呛声,可恨他一个老顽固、长瘪了的老冬瓜,居然也敢对着我的傅忌大呼小叫,还处处与国相傅森作对,

实在是可恨,可恨死了!

总之像他这样贪权的人物,都没一个好东西!

我甚至怀疑当初那个史官就是收了成国公的贿赂,才把我硬生生给写成红颜祸水的。

看看吧,爹跟女儿都是同一路货色。

说不定他们身上流着的血都不是红的,是黑的,透着坏水儿的。

可把我气坏了!!

气上来了就不太好压下去,我兀自沉浸在对成贵人和成国公的忿恨之中,几乎都要忘了,我来琉璃殿是要等皇帝,等我的傅忌的。

还是身边的大宫女乌梅子提了一句,总算才把我的神思给扯了回来。唉,谁叫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总爱想七想八的,虽不至于神游的太远,却也总是差点忘了我该做的正事。

我定了定神,开始拿眼打量这所琉璃殿,以便想好等会儿傅忌来了,我要怎么说,还要说什么话才能让他感受到我很高兴,并且希望他也很高兴。

不打量真是不知道,果然是用了大半国库和各类奇珍异宝(虽然我觉得没有那么大半,大概一小半也就是了)堆起来的豪华宫殿,琉璃殿何止是漂亮这么简单,堪称是华美至极,底是汉白玉的底,白玉之上还雕有金箔制成的七叶莲花;墙则都是琉璃制成,分前中后三殿,上下共三层。

傅忌下旨的时候还对我说呢,说只要到了夏天,他就抽空陪着我到大殿乘凉,傍着水榭清流欣赏歌舞;秋天,就可以去二楼的中殿一起画团菊图,等到初一十五,月亮圆圆的时候,我们就能上到最高处,两个人一起看月亮了。

我在琉璃殿只是小等了半个时辰,傅忌就披着月色赶赴而来,他身上墨色并赤红的龙袍还没有换下来,看样子是打含凉殿见完傅森之后连衣服都没换,急着就赶来见我了。

我看着傅忌苍白而俊美的脸,自觉自己虽然没有爱他爱到舍生忘死的地步,但若是能和他这样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地过一辈子,那也是我此时此刻真心向往的事情。

要是,我再给他生一个皇子,那就更好了。

可惜啊,我在心里暗叹,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怀上孩子,才能把皇后之位拿到手。

区区一个贵妃之位,哪能配得上我绝世的美貌,和绝世的聪慧。

那我也太没上进心了。

荣华富贵算什么,万人之巅才是我毕生所想,也是我吕家最大的荣耀。

不过话又说回来,傅氏皇族四百年,除了第一代圣祖皇帝是个武夫,据说长得很是威武霸气之外,其他一辈辈传下来的,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美男子,不是潇洒风流,就是专情如一,反正就是基因好,往那一站就讨所有女人的喜欢。

除了,我的傅忌。

我的傅忌,那可是很不一样的。

他不是很风流,也没有很潇洒,专情不一定,但我也没见他宠过除了我之外的女人,都是淡淡的不怎么上心。况且,傅忌的英俊总是透着一股过时和老气,眉眼间总是很忧郁。虽然我一直觉得他忧郁的时候很有魅力,但我跟了傅忌这么多年,也始终搞不明白他到底在忧郁什么,有什么好忧郁的。

大概是自幼体弱多病的缘故,傅忌的唇色总是又淡又薄,连在床上吻我的时候,都没有什么热量。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我自己就是靖国第一美人,排第二的就是我妹妹;傅忌单薄苍白,我就明媚娇艳,单看样貌,就算他不是皇帝,可与我站在一起时,也还是如同仙人下凡一般,让所有人见了,都觉着是说不出的养眼。

看吧,我们是那么地相配,傅忌又对我那么好。

这让我怎么能不喜欢他呢?

面对着傅忌,我的脸上露出一个恬淡又不失娇气的笑容,心里头则是想着,或许这么多年,睡都能睡出感情了。

我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哪怕我在喜欢他的同时还在想着过几天的百花宴该穿什么,什么日子最容易受孕之类的事情。

可总归,还是喜欢的。

傅忌有那么多的妃嫔,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除了一批,永远都会有下一批。

所以我不能完完全全地爱上他,哪怕我的占有欲再强,再容不下别的小贱人,可我对傅忌,最多也只是喜欢了。

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所以老爹和嫦云说的很对,在这世上,我最爱的永远都是自己。

所以我不管在哪里都能活的很好,哪怕是在职场环境相当恶劣的深宫之中,我也是如鱼得水,每天都快乐的不要不要的。

就像现在,我倚靠在傅忌的怀里,脸上是无比幸福的,无比满足的表情。

我和傅忌要看一晚上月亮呢~

第四章 一夜难尽

赏月只是个幌子,实则我和傅忌彼此都有数,反正赏到后来,谁的心思都不在月亮上了。

最终目的,还不就是床上的那些事儿嘛~

晚上睡觉的时候,傅忌在我的劝说下好容易把补气安神的补药给喝了,可我不过转身更衣的功夫,他便趁我不注意,又伸手多抢了两颗蜜饯来吃,吃的跟个孩子似的,眉眼都是狡黠的意味,幸好周围没有旁人,顶多只有我这么个自己人,否则让别的宫人见了,哪里还有个做皇帝的样子。

我真是气都要气死了,

傅忌这个人哦,真不是我说他,不在朝堂不在外人面前的时候,他这种跟小孩子一样的脾气就发作的格外厉害,时常把我折腾的要死要活,有时候真让我看了就拳头痒痒,但又偏偏舍不得说,更舍不得真上手去揍。

既然是二人世界,那就要二人到底,我在东宫的时候就定下过这样的规矩,到如今我成了贵妃,这条原本还算是闺房情趣的规矩就直线上升为性质问题,必须要严格遵守——总之但凡傅忌歇在我的昭圣宫里,就必得专由我一个人服侍,哪个小贱人都不准跟我抢。

唉,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悲哀了,高位有高位的好处,低位也有低位的自由,后宫里的那群小贱人不敢和我正面刚,便老是在背后嚼我的舌根,这么多年都快把舌头给嚼烂,腮帮子给嚼飞了,怎么敲打都敲不灵光,怎么管也管不好;且她们嚼的内容也不外乎是说我这个贵妃老霸占着傅忌,身边竟是连个人也不留,定是使了什么妖术邪法,曲行媚上,就差往我脑门上贴张黄符,戳着我的腰杆子说我是狐狸精了。

.............

幸好幸好,我的腰杆子一向都很硬实,从来都不怕人从背后戳。

其实说到底,我只是不喜欢被听壁脚,又嫌别的人碍手碍脚的,伺候不好而已。

跟是不是狐狸精完全没有任何直接间接的关系。

但凡有那群宫人在,不光碍我的眼,也碍傅忌的眼。

我可一直都是亲自替傅忌宽衣,亲自替他暖被窝的。

反正只要他人在我这儿,这规矩就不能改。

这不,在傅忌还没喝药前,我就已经伸手挥退了大半宫人,眼下刚换了身单薄的茜色寝衣,又吹熄了宫灯,正要上床和傅忌说悄悄话呢~

按我的设想,刚才赏月的时候,傅忌看起来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我原以为他在睡觉的时候,心情也会好那么一点。

可结果刚把手摸到床沿,我就被傅忌一个拖拽,给拽到了大床的最里边。

傅忌看着体弱,力气倒真是不弱。

把我疼的哟.......

“怎么啦?”我被拽的生疼生疼,又不好明说,便只能自我消化,接着直接就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盖好了锦被后便轻柔地把-傅忌的头往-我的怀里塞,塞的同时还腾出了一只手,去按摩自己的脚踝。

刚才一下子没站稳,不小心给磕了一下,此刻感觉酸麻一片,可见明天铁定要肿起来了。

侍寝果真是不容易,侍一回就难受一回,难受是真难受。

“是不是成国公那个老冬瓜今天又给阿忌气受了?”床底间的悄悄话当然得悄悄地说,我轻轻地揉着傅忌鼓起的太阳穴,语气比春风更能化雨,简直是柔的不能再柔了。

我希望在他心情起伏不大时好歹先压一压火,顺一顺毛。

傅忌千好万好,唯有床-上-运动不太和谐,我算是深有体会。

“仙仙,朕今天又看见了母妃。”傅忌的声音带着温温的热气,闷闷的,一下一下喷洒在我的脖子周围,激起我一粒粒的鸡皮疙瘩。在我的耳中,他这会儿的声音总是格外的低沉:“她就站在成国公身后,看着很不高兴,很不快活。”他把头往我怀里抻了一抻,语气沉重之余,更是压抑:“朕看见,当她的眼睛对上朕的眼睛时,里头是极度的失望..........”

傅忌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压着火,又像是火快压不住,即刻就要爆发似的:“在他们眼里,朕就只会风花雪月,只顾着儿女情长,是吗........?”

得了,又开始了.........

我知道,这时候不能插嘴,只能倾听,顺便点头,拼命的点头,同时还要点的柔顺,点的很有诚意。

但凡我张嘴,这火星子就算是要点着了。

点着了,倒霉的人还是我。

“朕以为自己可以做好这个皇帝...........”傅忌的火大概已经窜到了嗓子眼,幽幽地一点一点喷出来,尽管嘴唇冰冷,但口中的呼吸却极是炽热。

“可是,”傅忌搂紧了我:“朕却发现,自己错了..........”

错了不怕,咱们可以改正,

但是病也得及时地治啊..........

“.............”我觉得,刚才赏月,算是白赏了。

此刻的傅忌很吓人,也很让人心疼,就像一个不敢要糖的孩子,明明那么希望别人能给他那么一点儿好,那么一点儿肯定,却总是患得患失,就算心心念念的蜜糖真的捏在手里,他也会主动地丢掉,连舔一口,好歹让嘴巴沾点甜味,他都不敢。

默默地叹一口气,我心想这大概就是精神分裂,要不就是躁郁症,都是专属于帝王家里头出的臭毛病,隔代而出,隔代而亡,很是不靠谱,指不定就得在哪一代上复发一趟,心病难医,无药可治。

这不,傅忌算是倒霉赶上了........

还没等我回话,就听见傅忌低沉着声音,又幽幽地问来了一句:“仙仙,他们是不是都看不起朕.........?”

这时候说‘是’,那纯粹就是自己找死,我听出傅忌的气息开始变得急促,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心知这是要发病了,于是赶紧顺毛,安抚道:“不是的不是的,臣妾知道,做皇帝是很累的,放谁做都不可能上来就做得好,不管文官们今天都说了些什么,臣妾知道阿忌已经尽力啦~"

“不,仙仙,不是的........”傅忌猛然抬头,将我笼罩在身下。可能他是痛苦,也可能是想逃避,傅忌喘气声越发的厉害,,苍白俊秀的面容也开始泛起了丝丝暗红,让人见了就觉得不是很好。“若不是因为母妃服毒自尽,父皇根本不会容许百里氏一家独大,更不会放着聪慧的四弟不要,改立我这个病秧子做太子.........”

太后服毒,太子飘摇,先帝与他又何来的骨肉情深?

我听罢又是一阵心疼,觉得傅忌那些年,过的也真是难为他这性子了.........

我听着,傅忌说着,我看他是那样的彷徨,几乎要迷失了自己,不断地同我说着他做皇子,乃至做太子时的那一件件往事。

偏偏那些往事里头,没有一件,是可堪回首的。

只要每天遇上点芝麻大的破事,牵扯到傅忌敏感的神经了,他总是会这样,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脸上的神色,都和白天完全是两个人。

尤其是晚上..........

这回又是不打一声招呼,让我一丝防备都没有。

我忍着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疼痛,安慰安慰自己吧,这好歹也不是剧痛,还是得硬着头皮对上傅忌通红的眼睛,为了让自己好受点,也为了让傅忌好受点,不光是语气,连神情都很认真。

我很认真地对着傅忌说道:“傅森一直都很敬重圣上,这是前朝后宫都有目共睹的。而臣妾也相信,先帝生前,也一定很看重圣上,不然怎么会力排众议,坚持立圣上为太子呢。”我没有多言,只是大方地容纳着傅忌的一切,尽可能好好地对他,就像平日里他对我那样:“阿忌,你信我,也信你自己,其实你并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毕竟连我这个只懂得奢靡享乐的贵妃都知道,

做皇帝真是太不容易了........

“撒谎!”可惜我的话到了关键时候每每都不怎么管用,就好比现在,傅忌听了压根不为所动,只顾恶狠狠地自己-动着,甚至拉过我的手就是一口,他的牙齿不过一张一合的功夫,我便看见我的手背上立时就出现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疼,比我刚才磕到脚都疼,

真尼玛疼死个人了。

“撒谎.....!你们都撒谎......!”傅忌听了我的话,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理智又被自己的心魔吞灭,愤怒的语气中是气苦,是无助,更有对自己的失望交织:“什么治水的方略、什么骧国重修盟好、什么宽厚卑弱的国相........”

我的牙-根咬的越来越紧,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可能苦痛也有,其他的也有,总之我感觉自己快溺死了,而此刻的傅忌就是我的浮木,只要抱住就能保命。

但偶尔抱的太紧,也很有可能会被一同拉下去淹死。

傅忌在我手腕和锁骨上咬下一个个夹带着愤怒的印记:“朕说的话,有哪回他们是真正听进去的.......”

我没再理他,只是紧紧攀附着傅忌的后背,一边抓一边沉沉的呼吸。

托傅忌的福,我觉得我就快喘不上来气了。

第五章 良辰莫负

造-孩子-的过程总是很一言难尽。

尽管每一次都感觉差点喘不上来气,但我还是没有被憋死,还是能够憋出一口气,继续哄着只在床上闹脾气的傅忌。

想想白天都是他哄我,晚上也都是我哄他,

如此你来我往,有来有回的,大家才公平嘛~

只能说,这么多年,我跟傅忌都习惯了。

他是想改改不了,我是想劝劝不住,只好被动地习惯,彼此才能图个安心。

强忍下身上的不自在,我对着傅忌-潮-红一片的脸,暗赞他俊美的同时,也不免有点胡思乱想。

说实话,当年在东宫的时候,还是有过几个低微的小贱人怀上傅忌的孩子的..............

我不担心傅忌对她们有情,人都已经给我弄死了,骨头都不知道烧成哪种灰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我总是免不了要去想,要去猜,猜傅忌当初在对待她们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和对待我一样,睡个觉都不消停,每次都搞-得-我气都喘不上来呢,还是会故作温柔,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不安,不让那群小贱人们轻易察觉。

这个问题说不重要,也挺不重要的。

但这问题坏就坏在,一旦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每每都要搅的我日夜难安,肠胃不调啊...........

想想看,皇帝只有一个,然而后宫里头还坚挺活着的女人少说也有十来个,再算算没有名分的和名分太低的,那简直就是大杂烩,什么好的坏的肥的瘦的都齐全了。

大家都是人,还都是女人,谁都想做那个唯一。

这一说到唯一,那事儿可就说不清了。

不过啊~我倒是跟她们这群庸俗的女人不太一样。

我不光想做傅忌的唯一,我还想被他好好珍惜呢~

我想着,要是什么时候能和傅忌等价交换一下就好了,我也不求他有多爱我,只求他待我的真心比我待他的要多上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也不算太离谱。

这样的话,我如今这点子牺牲和付出,也算是有了些许回报了。

其实前者说好听点,是傅忌拿我当自己人,大方地向我袒露他的一切,根本不分好坏;可若是说的不好听了,那就是他看我傻,知道我做了贵妃,又是吕家的人,荣耀和权位都是在我看来最最要紧的东西,所以压根就不会拗着他的意思。

这么一看的话,明眼人其实顿时就能明了,其实无论傅忌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甚至还会想尽办法讨他的好,生怕哪里出了岔子,我的一切就要保不住了,就好比现在这样。

可是再往深里想,我暂时也没别的办法,

唉...谁叫我傻呢?

我有时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好可怜,

可怜到自己都要为自己流下一把辛酸泪.........

不过这种事儿也不能多想,因为想多了,就没意思了。

毕竟我私心里,还是希望傅忌属于前者。

我希望傅忌是因为喜欢我家族的同时,也同样的喜欢我;所以,他才愿意大肆挥霍国库给我打造琉璃殿;所以他才会容忍我无休止地打压他的后宫、所以才会对我这样的包容,这样的好。

虽然明知道这大概是我想多了,但偶尔拿出来安慰一下自己,我也很满足了。

春-宵一刻值百八十金,痛归痛,但也不是没有-爽-的-时候。我与傅忌的乌-发各自披-散,继而交-缠,说不清是谁先放柔了声音,又或是谁在轻声附和。直到我无意间在床帏内拿眼随意一瞭,才发现外头的红烛居然已经燃了快一大半,少说也得有一个时辰了。

果然大家都是年轻人,体-力-就是好啊..........

伴随着傅忌的一声-声粗重-喘-息,我那口憋了半天的气终于缓了上来。

我的傅忌,终于消停了。

他把我紧紧地圈在怀里,睁着双水雾迷蒙,像是哭过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着我道:“仙仙,朕是个没用的皇帝.........”

可就算是红肿着眼,他也依旧是那个俊美、温和的傅忌,和方才的那个他真真是两个人。

又来了,看吧,傅忌这家伙又来了.......

每次但凡他这样,在我面前露出这样无助和迷茫神情时,我脑子里好容易压下去的粉红泡泡立马就全都冒了出来,不光能让我甩掉刚才在床塌上的不和谐,且足足甩到十万八千里不说,还让我又双叒开始对他心软起来了。

谁说红颜祸水容易祸乱朝政,

其实男色也很误国啊...............

“没有啊,圣上只是容易心软,容易被自己的情绪所左右。”我见完事了,还没来得及缓和自己的气息,便使劲地搂紧了傅忌,往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以表示我对他的喜欢,大大的喜欢:“况且圣上对臣妾这么好,就算圣上真是个不务朝政的昏君,那臣妾也喜欢~”

我趴在傅忌的身上,亲-了一口-又一口,亲-的时候心想,明明傅忌比我还大个四五岁,可现在把整个头埋在我的颈项之中,看着就跟个孩子似的。

还是那种听话起来特别听话,不听话起来特别不听话的死小孩。

“满宫里只有你敢说这话。”我哄人的话刚说完,傅忌就伸手往我腰-上掐-了一把,笑着道:“让你骂朕是昏君,看朕不治你的罪。”

这一掐就没刚才发病的时候力气那么大了,我心中大定,接着就把锦被往上拽了拽,把我和傅忌都包了进去,这回换我伏在他怀里,换我撒娇了。

我在被子里露出半张脸,笑眯眯的对傅忌说:“圣上,明天臣妾还要去给皇后请安,咱们早些安置吧。”

“皇后总是板着个脸,也不知她每天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大约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活该欠她的。”傅忌与我相拥在一处,看样子心情甚好,此时更是有心思开着玩笑,又拿起我的一缕头发卷着玩,说道:“仙仙想去就去,不想去的话朕就让南翮走一趟,帮你告个假,都随你。”

“臣妾不能不敬皇后娘娘的,只是........”哄人的话谁都爱听,我美滋滋地看着傅忌,如果忽略身上的酸痛和一身青紫的话,他几乎就是个完美的夫君了。

不过再完美,也不是私有的,而是公用的。

哎,真是想想就觉得很不甘心。

傅忌发-泄过后,心情从阴转多云,再从多云转成万里无云,这一回他低下头,总算眼里不再有怒火,寒风凛冽陡然间就改成了春风化雨,连雨水都是泛着暖意的,指不定哪一滴就能滴进人的心里去。

他心情大好地看着含情含怯的美人,又见美人光滑的肌肤上隐约又有青紫的痕迹,不免在满满的爱怜之中又带了丝愧疚,说话也更温和了。

见我的香-肩上还留着没消退的牙-印,傅忌便满是歉意地对着那块地方又亲了一口,也不说破,单是侧首轻-吻我的发,轻声地问道:“只是什么?”

我心知这个时候的傅忌极好说话,但凡我说什么,几乎就没有不成的,便软绵绵地开口道:“臣妾前几日才得了圣上赏的蛟青缎,刚裁完衣裳,正想着明天穿着去皇后那儿显摆显摆,可是臣妾的那些头面、都戴腻了.........”

傅忌听了,极是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子:“就知道你要跟朕讨东西,也好,朕早就命内省局替你做了套珍珠头面,明天一早就让南翮给你送来。”

珍珠头面?也还算不错,至少戴着比黄金和宝石的要轻一些,还能显得我比皇后年轻。

漂亮的首饰哪个女人不喜欢,尤其是傅忌一直都这么把我放在心上,我还是很开心的。

于是我很满意的,又凑上去-亲-了傅忌一口:“那臣妾谢过圣上啦~!”

傅忌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尖,也回-亲-了我一口。

这样子亲来亲去,好像永远都不嫌腻呢~

如此,我和傅忌亲-完了嘴,又说了很多没有营养,又不着边际的话,帝妃二人才将将睡下。

殿内的灯,终于彻底熄了。

傅忌这一晚带着我歇在新建成的琉璃殿,不是我自己住的昭圣宫,可谓又是一次天大的恩宠。先别说皇后有没有在毓德宫气的跳脚,就在外人看来,我和傅忌也是一夜的温-存,可实际闹得跟打仗似的,也只有我们俩自个儿心里清楚。

不过想来也是,只有傅忌好了,我才能好。

他不好了,我第一个就要不好,大大的不好。

另外,傅忌的外表和心计我是知道的,只是他这样的自卑,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的母妃,还有他幼时压抑的生活,这种压抑不会把人逼疯,但却比让人疯了更难受。直到他做太子时,这种情绪已经作成了旧患,怎么治也治不好了。

他会发脾气,会控制不住地施-虐,施-虐起来还必须要人去哄,每每叫我哄的难受,看得也很难受。但难受归难受,我自己就看得很清楚,反正这些都不是傅忌的本意,做都做了,只要做了之后有好处拿,那就不算亏。

况且这都是我这么多年都做惯了的事情,做的比皇后还顺手,就算傅忌当年第一次对我这样时,我也没多大的惊讶,就那么很淡定的接受了,也习惯了。

万人之上哪有那么好当,富贵尊荣哪有那么好享。

无需别人多嘴告诉我,我自己第一个就想的通透。

笑话,都被傅忌折腾了那么多年,我可真是太有感触,太明白不过了。

简直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第六章 宫人指南

晚上折-腾的太累,把我折腾的精气神去了大半,是以这一觉足足睡到日升中天,连傅忌起身更衣我都没能爬起来,只是躺床上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目送着他,一路送到他去上朝。

等傅忌的身影渐渐消失后,我倒头就是一睡,顷刻又进入梦乡,含情脉脉顿时从现实转换到了梦里,对象也从现实中的傅忌变成了梦里的红烧猪肘,就差含情脉脉到流出口水了。

室内是一色春浓,外头则是晴空万里。

真是一个好天气。

大宫女乌梅子早上头一个进来替我撩帷帐,看着满床的痕-迹和还没有睡醒的我,早已是一脸的见怪不怪,一边命人去烧热水,一边给我拿来今天可能会穿的衣裳,事情做得是一丝不苟,井井有条,一人就能顶十来个宫人。除了香桃子还要负责张罗早膳午膳和晚膳之外,没有什么是她做不了的事情,堪称我宫里的第一把手。

一把手,就远远比二把手要好听的多了。

也叫人看重多了。

就冲我只肯让乌梅子进内殿来侍候,估计明眼人也就能看出,我在这两个一把手二把手之间,还是比较喜欢、跟看重乌梅子的。

宠妃身边不能缺了人,尤其不能缺了妥帖人,乌梅子不妥帖,傻乎乎的,又说话直容易得罪那堆小贱人,但架不住香桃子机灵会讨好人,这一左一右地架在身边,有需要的时候丢一个出去,总是能顶挺多事儿。

其实呢,香桃子我也挺喜欢,只是她太能屈能伸,脾气太跳脱、说话又太伶俐,经常让我感觉明明不卖弄,却也有故作卖弄之嫌,反正远远不如乌梅子来的那样憨厚本分。

更何况,她长得还挺清秀,挺漂亮的。

清秀和漂亮并不冲突,并且结合一下,还是个加分项。

这可还了得??!?!

然,古语有云,山积而高,泽积而长;男取官长,女嫁高郎。

古语是古人智慧的体现,意思是有志者事竟成,但凡有心还有时间,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儿,

至于后边那一句,

那是我编的。

一句话——不管什么出身什么样貌,总之不想要爬床的小贱人不是个好宫人!

正如香桃子一般,她有上进心也是件好事,尽管总是抽空就在我面前抖机灵,而抖机灵的目的多半也是为了自己能好过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非常能够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防我还是要防的。

防范于未然,那便要从根部打好基础。

这时候,听话憨实的乌梅子就派上用场了。

也是老天爷给脸,真是该庆幸她天生了那么一张憨厚的皮子,五官东一块西一块地凑一块儿,横竖就是看不出心机深沉,硬看下去,要不就只看出憨实,要不就是傻得耿直。

别说是干坏事,就算是真干了也没人信啊~

乌梅子我是横看竖看都顺眼,反之香桃子就没那么走运了,头一年的时候她在我手里没少吃苦,就算是天天在内宫里滚钉板瞧着也不解恨,可说到忠心不忠心的问题,那倒是不用担什么心,也不至于,早个百八十年我就知道香桃子是皇后那个老妖婆给我暗搓搓塞进来的人。

只是她塞进来也没什么用,进宫这几年香桃子在我手里软的硬的都受过,除了皮囊瞧着还算是年轻以外,内里五脏几乎要被我折腾的去了大半条命,就算她后来把皇后卖了转而归顺于我,也照样飞不出我的手心(起码到现在没有飞出去过)。

这么一路地磋磨下来,任她想翻出多大花儿,掀出多大浪,那也是不能够了。

不过刚开始我也会有点怕,怕傅忌吃腻了我这道山珍海味,会看上香桃子这颗清新甜润的大桃子。

她如果真被傅忌看上了,皇后大概头一个就要高兴的跳脚。

好嘛,到时候估计皇后不必滚蛋,连凤塌也不必擦了,别说是坐上去,就是让我摸上一把,那也是不可能了,绝对不可能了。

那简直就是在打我吕仙仪的脸啊!

打脸的事情不能做,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宫里头不比外边小老百姓,凡事都得有个度,嚣张可以,但是不能踩到底线;祸害女人可以,但不能盯着一个祸害,得大面积撒网,小面积捕捞,皇后无功无过,眼下还除不得,那就先除皇后看中的几个下属,有一个算一个,盯着一个小口子,早晚都能把堤坝给撬决堤了。

俗话说的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一边撬人家墙角,一边就把香桃子调到跟前来,让乌梅子日夜看着她还不算,还把香桃子的爹娘和还活着的家里人全都给攥在手里,只有她活着,我手里的这几十条人命才能活着。

如果香桃子往后不听话的话,那就只能从香桃子,变成烂桃子了。

所以嘛~我早说了我容不得任何小贱人,选进来的是贱人,自己宫里不安分的也是贱人,怪就怪她自己吧,非得长得饱满红润,嘴巴还那么会说话,那么会哄我高兴,我高兴也就罢了,居然还老是想着怎么抽空溜出去,奉皇后的命找机会哄傅忌高兴。

纵然她没那个心,可架不住背后的那个人有。

这就怪不得我了。

啧啧啧,谁叫她好死不死的被皇后从内省局选出来,还亲自拨进我宫里了呢~?

香桃子的命可谓是一半好一半不好,因为长相比较合傅忌的胃口,倒了血霉被皇后选中塞到我这里;但她在倒霉之余还是比较走运的,我那时候刚刚封了贵妃,还破例得了封号,心情堪称是踌躇满志,于是就很大度地没有计较她的脸,也没有计较她长得清秀漂亮。相反,我还一直留着她,把香桃子费心费力地调教成了昭圣宫里的二把手,现在是个人见了都得喊一声桃姑姑,皇后见了她眼皮就要抽筋。

看看,多体面,多风光。

至于昭圣宫体面的桃姑姑,她可以称得上伶俐可人,

而另一个就完全不同啦~

大宫女乌梅子人如其名,和香桃子一样,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她起的,因为她的脸黑里透红,红里透亮,看着就跟乌梅一样喜庆饱满,长得很没有攻击性,属于老少咸宜,见了都要喊一声乌大婶的老实脸,着实是比香桃子看着要顺眼多了。

她是个很勤快很本分的宫女,眉毛黑黑头发黑黑,然而皮肤倒是一点没有被反衬出有多白,但她好就好在生了一张很适合干坏事儿的憨厚脸,瞧着既无公害又无野心,自打我在东宫当侧妃的那会儿跟着我了。

只是勤快是她的优点,本分也是宫人的基本素质,除此之外,乌梅子除了更能衬托出我的肤白貌美之外,也并没什么比较突出的特长。

她没有特长,人也不聪明,我却还是格外看重她,原因就只有一点,

那就是她的嘴很严,比大多数宫人更严,简直比核桃还严,

该闷在心里的话,那榔头砸都砸不出半句来。

嘴严的人多好啊~看见什么不该看的都能当没看见,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也都能当没听见。

我这个贵妃当的的确是恣意潇洒,但我也不是没有付出的。

有付出才有收获嘛~

总之在这深宫之中,什么都是一言难尽。

想来野心大的人不管身处何处,都不会拘泥于一方天地,东宫那几年显然是没有把我的棱角给磨平,顶多只磨练了演技,晓得什么该做什么该合时宜的做,揣着一口恶气,一点都不甘于人下,对着皇后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到底是意难平。

我承认,我就是这么个肤浅的女人,得不了傅忌全心全意的喜欢,那剩下的,就只能从宝贵的后位上弥补了。

不过呢,摸着良心说,我还是喜欢很傅忌的。

大概喜欢里头,怜悯的成分也占了不少。

傅忌他活的忧郁不是没有道理,他活的难,也比我累,做上了太子不代表能一直做下去,东宫好似一道屏障,隔阻了女人们的心,也阻隔了她们的眼界(和脑子),傅忌在外头隐忍多年,回了东宫也不见得能快活多少,那会儿有傅森珠玉在前,又有自己母妃不得宠在后,他能活的开心吗?

我倒是很能理解他,但有时怕说出来,又叫傅忌心生警惕。

如果我的话能让他觉得慰藉,说起来倒是好事,怕就怕我的聪明太过了,局势看的分明又由着性子对他说破,他一定会觉得不放心。

到时候这人不又得忧郁了。

傅忌都已经活的这么累了,那我还是别太聪明了,还是装装傻,继续我的嚣张跋扈就好。

所谓喜欢中带着些许怜悯,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

可惜,这一点点的怜悯实在是太薄太少了,在我心里连一个小小的角落都占不到,喜欢不代表没脑子,对我而言,这些额外多出来的情绪都不是很重要,甚至还没荣华富贵来的重要。

况且,怜悯又不是什么好事,我得做到让傅忌看不出我的怜悯,只看出我对他满满的、纯粹的喜欢。

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七章 开幕前夕

傅忌上朝去了,回笼觉也睡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才是一天里头的重头戏。

简称,六宫开幕大戏。

后宫是女人的战场,说大戏也不算夸张,可若真要说开幕大戏,那其实大家伙每天都得唱戏,还每天都不带重样儿的唱,端看是什么人唱主角,什么人唱配角而已。

而请安的时候,就是戏开唱的时候,皇后娘娘的凤阳宫,就是大家伙的戏台子。

我呢?我大概勉强算一个票友,只负责落井下石,顺带着给几个角儿叫个好,丢些犒劳的份子钱而已。

真是好死不死,今儿个正好又是五日一请安,戏码开唱时候;皇后想必老早就换了一身凤袍安坐在高位之上,就等着众下属排着队地前去给她敲打骨头了。

我真是讨厌她,更讨厌她的高高在上。

除了傅忌,皇后有权过问任何人,尤其是像我这样中高层的妃嫔,那简直就是首当其冲要被点名的对象,衣服穿的艳了、傅忌来我这儿来的多了,在她那儿都是得上纲上线的罪名,是要被阴阳怪气地单拎出来着意‘提醒’的。

...........

罢了罢了,皇后老是老,精也是真精,也只有请安的那会儿,她才能勉强抖抖身上的威风,抖活抖活自己身上那身沉甸甸的凤袍和高耸入云的发髻,在硬生生拔高自己海拔优势的同时,好不至于被我压制的太惨。

至于其他时候嘛.........

她可给我做梦去吧~!

梳妆打扮是项技术活,也对对准了人来,否则瞎打扮还有什么意思。

蛟青缎的衣裳这么精贵,宫宴我都舍不得穿,今天不过是去皇后面前请个安,又不是什么重要场合,我也一定是不会穿的——其实我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显摆显摆傅忌对我的宠爱而已。

只能说,皇后每次弄那么大的阵仗,基本上起不了什么威慑六宫的效果,起码我就第一个没有被威慑到,还每次请安请着请着就要打瞌睡,真真是白瞎了皇后娘娘那么好的演技,和那么好的口才,回头该挤兑的挤兑不到,反倒把一众选侍和采女给吓得够呛,回头还不是要加倍地去把人给笼络回来。

对于我的脾气和脑回路,乌梅子多年伺候下来也算是深有体会,知道我不喜欢皇后,更不喜欢请安,于是便很识相地自己翻了半天衣柜,千挑万选的才给还赖着不起床的我挑了件淡紫色的八幅裙,再配上傅忌新赏下来的珍珠头面,看起来相得益彰不说,只需稍稍一打扮,那至少也该是仙女下凡,颠倒众生的模样。

反正我的脸生得格外美貌,自然是淡妆浓抹皆相宜,怎么抹都好看的。

而且给皇后那个老妖婆请安,当然不能往妖艳贱货那一路挤,也不能太张扬而留下把柄叫她发难,自然是要得体一点啦~

也亏了乌梅子这个丫头,她晓得我素来喜欢睡懒觉,又知道我的起床气很不好对付,叫了也是白叫,于是便自己下了苦工,练就了穿衣梳头化妆等一条龙的手艺,争取花最短的时间,把我这位宫里难伺候的主子伺候的稳稳当当,顺便还能空出些空档,好让我在床上多睡上一会儿。

但就目前而言,我貌似也只能多睡一会会儿......

“娘娘,这件衣裳还是圣上前几天就送来的,您还一次都没穿过呢.......”我还迷瞪着眼,脑子也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就听见身边的乌梅子叽叽喳喳,且不说声音跟不跟乌鸦一样吵,总之我睡的正酣时就这么被她给吵醒,吵的还是我这养精蓄锐的回笼觉,这心情铁定是很不好的。

但看在她每日都这么勤劳的份上,我也就很大度地不和她计较了。

说来也是好笑,乌梅子给我挑衣裳素来都很精心,大概是晓得自己没机会穿,而且穿了也不配套,所以就格外地想把我往死里打扮,但凡有什么宫廷饮宴的活动,她总是比我还有热情,估计是觉得,能把我打扮地跟个天仙一样,自己一个大宫女跟在后头,就算在边上站一站,也是与有荣焉,毕竟天仙的宫女,那也好歹也能沾点仙气不是?

说不定哪回就能遇上个英俊的御林卫,或者是巡防的廷尉营,一下就把自己给嫁出去了呢~

乌梅子见我醒了,便高举左手提的那件八幅裙,还有右手提的那条粉嫩嫩的新制春装,对着我一脸选择困难,又好生地点评了一番,不是嫌左手那件太厚重,就是嫌右边那件颜色太轻佻,总之怎么都不合她的意,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询问一下正主的意见。

明明我才是穿衣裳的人好吗..........

点评到最后,乌梅子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只得一拍脑袋,很是为难的看着我,那意思也很明了,我纵使再怎么想赖床不动弹,这会儿也该起床换衣裳了。

还好还好,她左右手举着衣裳,总算没有说瓢了嘴,这回终于想起来询问我的意见了。

亏你还想得起来.........

我给了乌梅子一个朝天翻的白眼,让她自己体会。

当然,衣服摆在眼前,我也很为难,

我不想提什么意见,也不想挑什么衣裳,

我只是很单纯的,不想请安,不想见皇后,一门心思只想睡觉。

此时此刻,乌梅子的面色很是纠结,比我看着还纠结,只不过她纠结的是衣服,我纠结的是大清早的居然还要起床,这两件事的性质都是一样的重要,一样的难以抉择。

也不知道是哪位活祖宗定下的规矩,三天问一次小安,五天请一次大安,这还仅是皇后那儿的规矩,换做太后如果还健在的话,那就是一天一请安,三天一大安,很有可能太后喝水呛着咳嗽了一声,后宫就得来一次朝经,皇后就得带着全体后宫大小职员一同替太后在静安堂祈福参拜,还得跪足一个晌午。

也不知这是从前哪路神仙大老爷给定下的旧规矩,真是一个比一个不人道,简直太不人道了!!!

怎么就没人想着立出条规矩,叫她们来给我这个贵妃请安呢?

但好在如今只有皇后,没有太后,我心下暗自决定,等自己哪天身子骨活络了,就到皇后那儿申请去趟国寺,给已经仙逝的昭华太后上柱香,衷心地感激太后娘娘抛下了我们,一个人死的这么早,省了我们这些后宫女人多少的功夫。

感谢完了我还得顺便再许一个愿,盼着老天爷派送一个小仙童下来,好托生在我的肚子里,甭管是男是女,总之能怀上一个,那就是我的依靠了。

费劲脑筋地在脑子里感谢了一遍太后和老天爷,身子却还是不动,任凭身边的人口水都要说干了,我还是半坐在床上,赖着不想起来,然而瞧着憨厚的乌梅子是真憨厚,眼色也是真的不会看,她见我仍旧是一脸困顿,还以为我是对那两件衣裳不满意,于是便试探着问道:“要不........娘娘稍候,奴婢再去另挑两件来.......?”

“别别别,你可千万别了”我揉揉太阳穴,又学着乌梅子拍了拍脑袋,给自己醒醒神,随手就指了一件:“我看这八幅裙就很好,颜色端庄花样又很是俏皮,你也别选了,见皇后又不是见圣上,老叫本宫穿的那么漂亮是作甚呐.........”

“是是是,那奴婢这就服侍娘娘起身”乌梅子见我有主意了,也不想着再去挑衣裳,而是顺手就把八幅裙给彻底地抖开,露出下头绣的无比繁复的裙摆,一边展示一边夸赞道:“娘娘您看,这裙子多好看阿,不管奴婢的手往哪儿举,这裙摆下头都闪着一色流水儿的光,可偏偏这绣出来的纹样堆叠繁密,看着一点儿也不粗糙,还有这颜色,从远处看就跟烟霞一样漂亮,可见圣上真的是很疼爱娘娘呢~”说完,又是好一阵感叹,漂亮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吐,夸衣裳夸得比人还厉害,完全没有夸到重点上,听得我眉毛一抽一抽的。

衣裳漂亮,也能间接地搭到宠爱上头去,也不知她的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浆糊。

然而好话不厌听,听多了心里还是美,美滋滋地美。

没办法,我从进东宫开始走的就不是什么低调朴实的路线,性子沉得住气不代表我会刻意让自己收敛,跟嫦云那样寡言机敏的性子不同,我心思多归多,可反而一直活的比较肤浅,也比较注重生活质量和精神状态,就像乌梅子说的这些假大空的话,换做别人可能会腻味,但我一般都很爱听,毕竟傅忌在大事小事上从来都不亏待我,‘疼爱’一词与‘爱重’的涵义不太一样,前者我还是姑且能担得上的。

一个不动脑子只会耍横的贵妃,皇帝愿意疼爱就够了,真不必有多么爱重,真要爱到山崩地裂的,那彼此就都觉得烦了。

就算傅忌不烦,我都嫌烦。

戏演太多了,总得空出些自己的时间,好让我自个儿缓缓不是?

第八章 衣物分配

和乌梅子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不觉太阳就晒到了屁股,再不起不行了。

正妻受小妾的拜见是理所应当,只不过进了宫,正妻就成了皇后,小妾也开始分起了三六九等,甚至混的好的(比如我)还隐隐有压制正妻的趋势。

所以这请安就更不能省,省了就连最后一点点优势都没了。

选定了衣裳,等于选定了今日的整体风格,我坐在大床上很留恋地伸了个懒腰,便扶着乌梅子下了床,任由她捧着我的脚给我套上绫袜,因为方才被她夸的飘飘欲仙,所以难得的起床气没有那么重,早上傅忌走的时候天还不是非常的透亮,还有晨雾隐隐地罩了一层,现在一个回笼觉睡醒,天光彻底大亮不说,傅忌估计都已经在朝堂上跟成国公斗智斗勇,斗了不下三四个来回了。

她手里忙活,我干坐着领受就好,但总归太闲了,我便忍不住开始叨叨从前的那些破事儿来。

“当年你主子我啊,刚进东宫,就成天看傅忌都跟看不够似的,其实那会儿说喜欢也不喜欢,但俊俏郎君眼前晃,哪个姑娘不动心哪~”

“娘娘怎么今早说起这个来了?”乌梅子笑着应我:“给圣上听见了,还以为您躲在背后翻人旧账呢。”

“放心,圣上上朝去了,说坏话也没人听见”我促狭地对着她挑眉弄眼的,口中说的是欢喜,眼里现的却是留恋:“我那会儿玩心大,身量十分只长开了八分,傅忌他就纵着我的性子,怎么闹腾怎么来,晚上也不干什么,就搂着我安安静静地睡觉,每晚连做梦都是笑着的。”我低头看着乌梅子给套上袜子,身份贵重了就是好,自己干坐着什么都不用操心,就上赶着有那么多人要来伺候我,可浮华似锦,就怕到头是一场空,我说到兴头上,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点怀念起从前来,加上这会儿没外人,说给鬼听,还不如说给乌梅子听,说给她听了,也就等同于说给自己听,难得我有这个心,动动嘴纾解纾解也是好的。

“从前啊,东宫的女人里有几个也活泼,我还请她们喝过茶赏过雪呢。”那会儿是好玩儿,身边都是一般大的丫头,连乌梅子都没被分到身边来,一到冬天,东宫的雪洋洋洒洒,下个没完,从天盖到地,我那时候站在屋子里,从里向外看,既看得到头,也能看的更远;不像宫里,再白再好看的雪,最后都落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可我话锋一转,又不自觉地想叹气:“可自打傅忌一点一点地把我给捧上来,又恰好她们当中有一个自己不当心掉了孩子,紧跟着这一切,就都开始变样儿了........”

孩子掉就掉了吧,又不是不能再生,我原想着接济接济那个倒霉蛋,好歹叫人别混的那么惨,结果好嘛,转身就兜头一盆脏水泼到我头上,自己不好了还想着拉别人一起下水,背后指不定就是那个那个谁指使的。

落了孩子的倒霉,我这个被冤枉的更倒霉。

自打那一日起,我天真烂漫的少女时期,就彻底地宣告终结了。

从原来的双手不沾血腥,到如今的草芥人命、生死不管,原就是一转身的功夫,简简单单的就走进了深渊,纵使一步三回头,也再回不去从前。

乌梅子手里捏着主子的脚,小巧玲珑,软软绵绵的,可耳朵里听这话听的辛酸,听的自个儿心里也有点难受。谁说得宠就是好事呢,她家主子当了贵妃,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你说她变,她又不全变,语气和体态都跟在东宫的时候没有分别,可人就在面前,你就知道这人是彻底的变了,怪道老一辈儿的人都说,吃过亏迈过坎才算真真切切地长大,这人长大了是有好处,野心安稳地咽在肚子里,凡事都看开了,心也宽了,整个人就老的慢,准保再过上个十年八年的也不变样,美人依旧是美人,换了芯子不换皮,照样有祸国的资本。

她是个宫女,不会奉承也不会拍马屁,懂主子的心意没有用,得靠说出来替主子排解才能算本事,可惜这会儿香桃子不在,她嘴本来就笨,此刻更是不知从何安慰起,就只好借着衣裳比人,盼着能哄贵妃高兴些。

睁着一双迷蒙杏眼,难得回忆起东宫的时光,也难免叫人沉迷,沉迷的多了,也就更看不清现在的眼前路,我再回过神来,看着乌梅子手里动作不停,嘴上只顾着叽叽喳喳地对着那件八幅裙说漂亮话,也不愿意在这个事情上跟她计较,宫人么,知心跟贴心向来不能两全,我晓得的。

于是便开口叫她把前阵子新作的那身交领团云纹的软绡罗中衣拿来,跟底下的八幅裙叠着穿,同时也示意乌梅子今儿个就穿这一套,叫她别再给我磨叽了。

很好很好,乌梅子收到明确的指令,一下就变得很兴奋,三两下给我挂好衣裳,而后又快步绕过琉璃屏风,一转身就斗志昂扬地给我找配套的头面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一下就窜出去,跟被人随手扔出去扔飞了的乌梅一样,想必等会儿又是一波头面鉴赏大会,不由得心内感叹——有时候宫人太过勤劳,做主子的也很心累啊..........

虽然八幅裙也很名贵,但总是要比蛟青缎要好一点,不算太名贵,也不算太不名贵。

起码穿去见尊贵的皇后娘娘,那是绰绰有余了。

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无关心情,只关乎生活状态,日久天长的,我便对吃穿打扮这一类的事物颇有心得,不像乌梅子求得是个杂,我图的就是一个‘精’。便是这八幅裙,我便晓得做这裙子的料子不怎么麻烦,麻烦的是它的来历,其他的还好说,唯独裙底下镶的边不一样,不是什么俗里俗气的金边银边,乃是隔壁邻国如今正时新的斓边,靖国人多钱多,鱼米水乡也多,而隔壁的骧国不比靖国富饶,就人口和城池还能勉强和靖国论个半斤八两;听傅忌说,骧国自皇帝到臣属,都相当重视武力,许多大臣都不是通过三法司的会考进去的,朝堂上有话语权的大多是武将,而武将之间也多半都是靠战功说话。

噫,光是听听就觉得很暴力,好像一点都不文雅的样子...........

据说,骧国不光治国理念和靖国不一样,甚至连染坊也开的和这边不一样,骧人大概是打仗打多了,所以就格外注重衣服的耐久,并没有那么多艳丽的色彩,且骧国女子多崇尚厚实繁杂的工艺,尤其崇尚紫色——据说恶紫夺朱,为了显示紫色的贵重,骧国的皇帝连龙袍都是紫色的。

我在乌梅子和香桃子的服侍下换上了这身请安的妆扮,为了突出八幅裙的裙摆,上头的中衣和宫袍我选的都是最简单的款式,软绡罗是御用的衣料,专供皇室所用,连上头绯色的团云纹都是暗纹,不仔细瞧就瞧不见,非得上手摸才能摸到那纹样。

简即是繁,我一身素色,只有裙子上头才可见代表贵妃身份的大朵玉妆花,下头裙摆上更是绣了足足五寸的斓边,以烟罗紫,重紫并海螺红三色一一堆叠,厚重是很厚重,但是极其柔软极其贴身,厚的衣裳一般崩的也比较紧,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迈步子,连鞋面都不可能漏出来一点,莲步轻移间下摆如流光溢彩,反而衬得人身形格外婀娜。

更别说,我本来就很婀娜,很漂亮了。

好的东西自然只有稀缺了才能显出它的好来,骧国使臣一年半载才来一次,来的时候除了带些珠宝器皿之外,八幅宝纹缎撑死就只有十匹,一匹不多,一匹不少。

十匹缎子是什么概念?就是皇后那边一分就得分走五匹,分好了到我这儿,刷的一下子就减成了四匹,别的宫嫔大概得是祖上冒青烟,才能三两年的分到那仅剩的一匹。

没错,就是这么精贵,只要谁得了,谁就能成为有身份的人,在后宫里起码有半年的日子可以挺胸抬头,在自个儿宫里横着走。

顺便前几年堂邑县主出嫁的时候,就是穿着用了整整三匹八幅宝纹缎做成的嫁衣,一路哭着嫁到了骧国,足可见其贵重,简直贵的都没边儿了。

只今年倒是个例外,我和皇后分完了,那最后的一匹居然一下就有了着落。

这动作快的,我连查都来不及查。

好在这种事无需我问起,自有伶俐的香桃子去探听消息,她跑外头稍稍地打听了一阵,回来就跟我说,这回貌似是皇后提的建议,才让傅忌想起来要把缎子送到成贵人那儿去的。

还好巧不巧,送缎子的那几日正赶上我跟傅忌闹脾气,这才给她有了见缝插针的机会。

想来,宫里头动手脚能动的这么快的,除了我,大概也就只有皇后娘娘了。

我有手腕,她自然也有手腕。

厉害,真厉害。

现在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皇后娘娘和成贵人,这回是战线统一,明着结盟要对付我了。

这宫里头啊,什么花儿都有,绿花儿莲花儿喇叭花,可唯独就没有小白花。

贤良?单纯?温厚?不存在的。

通通都不存在的。

第九章 三阳开泰

我不温厚不要紧,上位者不需要以德服人,只要以权势服人就行了。

德行贵重顶个屁用,放纵了别人气坏了自己,这种亏本买卖我可不干。

乌梅子用手挑水化开了鲜花调成的胭脂,一分水化三分,胭脂如水亦如稠,接着便轻柔的将它覆于我嘴唇之上,待逐渐晕开这一点浓浓艳色后,我的面目登时就夺目光彩了起来,别说是八幅裙,就算是一百零八幅裙,那再光鲜也别想盖过我的脸去。

化完妆佩好首饰,我对着铜镜左看右看,自我感觉甚是良好。

若是单论美貌的话,放到宫外有我妹妹,再远点儿的地界指不定还勉强能说人外有人,但这会儿宫里的确是没有能和我平分春色的,说我单方面碾压还差不多。

乌梅子给我打扮完毕了,自己也感觉很好,她人长得一般,但手却是实打实地巧,三下两下就替我梳了个偏低的云鬓,又给我大的小的分别斜插上了三支珠钗,偏垂在脸颊一侧,颗颗皆是圆润饱满,雪白圆润的极品珍珠,更能衬的我肤色温润莹白,自有一种别样的光艳。

傅忌赏我的好东西我从来都没有吝啬过,该戴的就戴该穿的就穿,从没有什么掖着藏着的问题。

不然别人怎么能看的出我得宠呢?

给皇后请安,这会儿去还有点早,我困劲一散,紧跟着肚子就开始闹着饿,饿也不是好好的饿,大清早的就馋虫犯的厉害,也不管能不能应季不应季的、能不能完整地做出来的,张嘴就想喝蟹黄粥。

香桃子原本张罗了好些个精致的小菜,喜着一张脸就想进来服侍,然而菜色再好,她人再周到,也架不住自个儿主子春天要吃蟹这样的要求,先不说海蟹有没有现成的,就光是能拆出半盅完整的蟹黄,那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不过这也不难,贵妃开了金口,别说是春天要吃蟹,就算要吃海里的龙,那也有的是人上赶着给我去捞出来。

就说内省局十二司的几个管事和司正女官,那都是我的老熟人了,但凡傅忌今日赏了什么东西,他们隔天也必得提着大的小的来我这儿孝敬孝敬,不为别的,就为当初皇后整顿内省局时我顺手搭了一把,没让他们这帮老油条给全都给皇后抓出来再赶出去,那他们把我当祖宗似的供着,供的佛龛比皇后那儿还高一些,看上去也是很应该的。

我的昭圣宫里有自己单独辟出来的膳房,平时有香桃子这个二把手管着,专门就负责我的一日三餐,逢着傅忌来我宫里,说不定还得晚上额外加一顿宵夜贴补贴补;这也不是我想搞特殊,而是宫里只要混到了嫔位,都可以向皇帝和皇后申请,给自己弄点儿高级别的伙食,算是这宫里唯二几条比较人性化的规矩。

膳房拆拆弄弄,原本做出的那一桌是铁定不能吃了,只好全部推翻,换着花样儿地从头再来;幸而这个时节专供御用的海蟹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个头都小了一点,肉也不是很紧实,还是膳房里头一个新来的小内侍想出了主意,叫人取了之前千秋宴屯下来的半坛子桂花醋,把蟹肉取出来,拿桂花醋给腌透了,再用明火焖足半个时辰,去掉腥味,到时再一揭锅,这就成了。

半个时辰,刚睡醒的人哪个能经得住饿半个时辰?我看着刚呈上来的,还热气腾腾冒着白烟的蟹黄粥,都没好意思说自己的馋虫已经给馋没了,不然不光香桃子笑不出,整个膳房的人估计都得跟我哭。

作为一个好主子,我自认还是很体恤下人的。

舀了没几口,这粥只喝下去一半,我便觉过足了嘴瘾,嘴瘾过了什么都没有窈窕的身材重要,我于是挥了挥手,对着香桃子道:“都撤了吧。”

香桃子低头,对着外头说了几句,刚想叫人进来收拾,便又听得我叫唤她。

大清早地为了整碗粥,不说人仰马翻,那也是乱的够可以的,我咂么嘴巴里的滋味,觉得实在是对那些膳房的宫人们有点同情,幸尔里头那个新来的小内侍长了颗好脑袋,居然乱中有细,还能临时想到用桂花醋来浑水摸鱼,此举甚是得我欢心。

再一细想想,我便觉得这个新来的尚且还算是个机灵人物,换言之,就是可以提拔提拔的有用之才。

我于是就叫住香桃子,对着她额外提了一句,道:“叫那个小内侍自明日起去司膳房当差,就说他做的桂花蟹本宫吃了很是喜欢,再有,你让马进宝好好带着他,至于究竟能不能混出人样来,那就靠他自己了。”我拿了颗含香丸放进自己的嘴里含着,又自己动手给嘴唇补着胭脂,姿态是极度的漫不经心,但话还是很有内容的:“省得马进宝成天到我这儿哭,说底下都是皇后的人不服管,那感情好,我干脆直接丢给他个人,用得好就算他的本事,也算是本宫一并提拔他们一回了。”

内侍监总管向来管的都是后宫里头的事,如今总管一职由傅忌跟前的南翮担着,光南翮一人,手底下就掌着内省局十二司乌泱泱一片人,这帮人看着表面上是风平浪静,实则各个私底下分帮分派,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十二司里头唯独就司膳局和司寝局斗的最厉害,但也唯独这俩地方出头快,乌梅子可能听不懂,但香桃子却晓得我这是在报那匹缎子的仇,j就是想故意恶心皇后来着,光是大清早吃顿早饭的功夫,就随便挑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太监,还是得了我的安排,保准进去就是个副总管,往上紧挨着马进宝,往下就管着一片人,我这是故意丢了个人去恶心皇后呢~

香桃子心里头什么都明白,却没上赶着显摆她知晓我的心思,只是笑着应了声,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又叫住了她:“你方才说,那个新来的内侍叫什么来着?”

香桃子早就想到这新来的会有点造化,便在粥端上来之前就赶着去问了,此刻便恭敬地答道:“那人说了,贱名不入贵人耳,名字叫出来,纯属是哄娘娘高兴使的,他本名是叫齐开霁,若是娘娘开恩,再赐他一个名儿,哪怕只叫个招财进宝的,那也是他祖上积德了。”

乌梅子本来在旁边只顾着给我梳头篦发,一直都没怎么说话,这时候才插了一句,没有对着我,倒是只对着香桃子打趣:“哟,这倒是哪儿分来的人呢,难不成还来个三阳开泰、霁出东方不成?这阳都没了还敢起这名儿,这人是怎么进到宫里做太监的?”

香桃子也笑:“姐姐可别拿人家寻开心,我哪儿知道呐~?”

“得了得了,人那儿有名有姓的,本宫也懒得赐他个什么阿猫阿狗,你叫他下去领赏去吧。”我也就是问一问,也没想问出个什么像样的名字来,他三阳开泰有什么,七阳开泰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傅忌,是我吕家的威势,我靠的是皇恩,是盛宠,又不是靠一个太监,这么个低贱之人,还不配叫我记得他自个儿的名字,就到司膳房好好呆着去吧。

香桃子得了令,脚下莲步轻移就走了,走的比某些不得宠的选侍都要来的婀娜,精气神也是完全的不一样,惹得外头几个小内侍小宫女多看了好几眼。

一顿早膳而已,没想到一磨就磨到现在这个时辰,不过这时候去请安,那就正正好好了。我对着铜镜,再三欣赏着自己独一无二的脸蛋,怎么都不舍得挪开视线;好脸好办事,没有这张脸,傅忌或许会看在吕家的面子上宠爱我,但温存想必肯定没了,那就是明晃晃的做戏,哪里还有一点儿真心?

都说真心要拿真心换,这话不对,该是一半靠皮相,一半靠真心才是,

否则面丑心美,逢人就怨,那民间还要门当户对、媒妁之言来干什么?

借口,都是借口。

我其实自己个儿明白的也不多,可是也要比后宫的女人多上那么一点,

明白一点点,就等于明白了后头的一大截,对我来说也是很受用了。

欣赏完了美丽的皮囊,我在乌梅子的服侍下吐出了嘴里的含香丸,接着又慢悠悠地饮了半盏瓜片,以便彻底漱去嘴巴里那股淡淡的蟹腥味,这么样惬意的饮着茶,简直就差哼首小曲,再收拾几个小贱人解解闷了。

可安逸的清晨注定不会太安逸,我不知怎么的,在喝茶的同时突然就有了某种预感,还是那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准确,我突然预感到,等会儿去凤阳宫请安,某个新入宫的某个贵人,可能还会跟我撞衫,还很有可能是正面撞,掐着点儿的来撞。

就冲皇后那个不膈应死我就绝不罢手的脾气,那今儿个成贵人和我撞衫的概率那是板上钉钉,应该是没跑了。

但是正面来,总是比暗地里来的要痛快。

带着自己这张脸、这身打扮,以及乌梅子香桃子两大护法与后头一众内侍若干,我昂起头挺起胸,迈步就往凤阳宫那儿去。

果然嘛,

新的一天,就该拿新入宫的人来开涮才行!!

第十章 后宫层级

吕氏家训有言:人生不过四大事——荣华富贵,生老病死。

是断然没有请安必须要早到这一条的。

傅忌对皇后或许谈不上讨厌,但他也很明白我对皇后看不顺眼。

连傅忌都说了,我想去就去,不想去他还可以给我告假,

这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显摆就完事儿了~!~!

大晴天的,走一走有利于身心健康,我没有传轿撵,而是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凤阳宫那儿走,走的是一派好心情,只觉一路上风景宜人,处处风光,是我熟悉的宫道还有熟悉的人,路上只要我抬着头,就没人敢跟我对上眼,穿着漂亮的八幅裙,将自己的美貌投在这般艳阳之下,仿佛宫里除了傅忌,便就是我一个人的,任何人都夺不去我的荣光,天生就该是万千宠爱,唯我独尊。

或许,没有孩子这件事将会成为我以后唯一的软肋。

可现在,起码我还是很快活的。

如果没有皇后还拦在我前头的话,那我几乎就要快活到天上去了。

唯我独尊惯了,偶尔也会有点高处不胜寒的寂寥,这份寂寥不易对外人诉说,只有自己才能知道其中滋味;离凤阳宫还有一个拐角,我拿余光随处一打,就看见远处几个原本还在聆风亭采撷晨露的选侍,衣着单薄,面色也跟那个花苞似得,娇娇怯怯,指不定哪天我打个喷嚏,她们就要哆嗦一阵,咳一声,最后就跟那风中浮萍一样,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要被雨打风吹去。

位分低就是倒霉,好的东西轮不上,坏的东西自己更加看不上,只能没事儿就瞎捣腾,做些胭脂水粉打发时间,就连晨露甘露都得自己拿着瓶子去收,身边连个打伞的都没有。

收甘露收的苦兮兮,倒也不妨碍她们眼神好,这几个选侍当中有一个眼尖的很,一见了我,吓得连手里的瓷瓶都没拿住,差点就要咣当砸到地上,结果旁边一个才人大概是有两下子,竟然一个箭步窜过去还捞住了,火箭似的又快又稳,着实是有两把刷子。

宫里最稀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人才,我觉得当中那个耍杂技的很有点意思,穿的是藕色竹叶纹的外罩子,与其他女人的娇艳相比下来,很有一股含蓄安静的美感,完全不像是刚才雷厉风行,跟练家子出身的样子。

只可惜还没等我看清那个才人是谁,那头三四个低阶的宫嫔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拿头不要命地在那儿磕,大有跟瓷瓶比出个响儿来的势头,那头压根就没起来过,叫我看的哪个是才人哪个是选侍也看不清了。

我滴个乖乖,

这些个女人是有多怕我...........

这样的事儿几乎宫里每天就要来个两三回,让我见了时常便想叹气,但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叹气很不上档次。宫里以讹传讹的事太多了,甚至生生地就把我从天仙给传成罗刹,先头嫉妒我长得美的有,恨我心狠手辣的也恨了不止一天两天;可有一句说一句,我吕仙仪狠归狠,做事还是很有原则的,一般她们不主动来招惹我,基本上我都会留一条宽敞的活路给她们走。

不过这不招惹的前提也很重要。

只要她们永远这么默默无闻,顺便肚子永远没有什么消息,那活到寿终正寝绝对是妥妥的,我还会很大度地让傅忌给她们单独辟出一块好大好大的地方,让她们好生地在那儿养老,要绫罗就给绫罗,要荤菜绝不送汤,精神状态不敢保证,但生活质量一定能得到极度优质的保障。

就是这辈子的恩宠是别想了。

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去怪这深渊似的深宫吧.........

深宫为什么是深宫?因为它静的时候是真安静,跟葬死人的皇陵一样静;可热闹的时候呢?宠妃那头永远都是明灯不歇,甭管下多大的雨刮多大的风,天上太阳永远都只困在宠妃的宫里,漫天朝华只给一个人享,冬天也过的跟春天似的。

荣耀的背后,没有什么虚的东西,留下的就只有漫漫长夜,和现实的残酷。

宫里的女人,简单,总之不寂寞就有鬼了,运气好些的还可以得到恩旨叫家里人进来说说话,运气不好的,大概这辈子只能跟自己的影子说话了。

我正当盛宠,倒是可以时常地喊嫦云、喊老爹进来看看我,更没工夫跟自己的影子唠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运气好的满满当当,毕竟别人几辈子都轮不上这样的恩典,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相比之下,我得到的太多了,没有的得到的就显得太少,太微不足道了。

那么,是不是除了这些,我就不应该再多求些别的东西了?

傅忌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可能往后真的知道了,真相也会让我有点难过。

所以我很明智的,干脆就不去想了。

宫里头横行霸道是好,但一个人单打独斗,总比不上有个军师出出主意,时时刻刻警醒着要来的有安全感,宫里头的女人智商有限,不有限的我也看不上眼,横竖自家人才是一家人,我现在总算还有亲生的妹妹可以偶尔进宫陪我说说话。

可惜了,亲妹妹有了情郎就忘了她日夜寂寞日夜孤冷的贵妃姐姐,眼下正忙着给自己绣嫁妆,最近也很少进宫来看我了..........

思及此处,实在是让我愁上眉头愁更愁,愁的我不由得就念叨了两句:“瞧瞧,早知道今天天气那么好,应该叫嫦云进宫陪本宫说说话的,可惜了了的.........”

乌梅子和香桃子稳稳地托着我的手,就算是迈的是小步子,那走的也是稳稳当当,只是乌梅子除了打扮上话多之外,其他时间就什么话都说不上,更学不来逢迎拍马;她听我叨叨着没什么好话,又开始想着对嫔妃们作妖,嘴巴里还一直念着想见家里人,一时间也说不上什么,只好闭了口安心走路,图个心静耳不静。

“今儿是初二,”眼见着话茬就要落在了地上,还是香桃子伶俐一些,忙在一旁笑道:“娘娘怕是忘了,二小姐半月前才来过,这刚回府没几日,您便又喊人进宫,好歹让二小姐在府里歇两天吧。”

“也是。”我原就只是说的顺嘴,愁归愁,可也没太感慨,便顺坡下驴,点点头:“留点功夫让她跟傅森好好培养感情也是好的,上回还见她绣了个荷包,就连分错一丝线都要拆了重新做,也不知最后送出去了没有.......”

香桃子很知道说什么才会让我高兴,一张小脸乐呵呵的:“这有什么可急的,要不等来年二小姐正正经经地嫁进豫王府,娘娘您再亲自问问她,不就成了?”

我一听,心想也是这个理,现在刚是初春,到下一个初春的时候,嫦云大概就是正经的豫王妃了。

想想傅森是多能干,多厉害的一个人,历来皇子封了王,能够参政的就少之又少,偏他还能做到了国相,估摸着傅忌当初立他的时候压力就不小。现在好了,多年的政绩摆在那里,傅忌一直很忧郁,不是忌惮这个就是忌惮那个,却也依旧没有否定傅森的功劳,可见他这个国相,实在是实至名归,再让人放心不过了。

这样看来,还是嫦云有福气啊,一嫁就是给人家做大老婆,不像我,贵妃说出去再怎么响亮怎么得宠,也比皇后矮了一头,死了都不能和皇帝睡一个陵寝,还得孤零零地干躺在隔壁,简直是大写的一个惨。

但是!!做人不能只顾着眼前,还得想的长远才行。

从宏观意义上来看,我和嫦云彼此的归宿,到底还是桩很好的好事儿。

这意味着,我们吕家自此就要一步登天,成为彻底的皇亲国戚了。

我们都还年轻,又正当貌美。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带着人绕过聆风亭,便看见凤阳宫就在前头不远,只再稍稍走个几步就能到。

给皇后请安,首先时间和态度是其次,最最最重要的,关键还是气势。

气势足了,腰杆子才不会软,才能撑得住场面。

场面在,人就在;气势软了,人也就软了。

职场如战场,敌人首先得选对。

我老爹吕将军是武将,武将不一定全是大老粗,但思维肯定都不同于常人,他靠的是战功才混到朝里相当于顶梁柱的位置,且对于职场斗争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吕将军在女儿进东宫前就千叮万嘱,殷切嘱托,连嘱托的内容也是别出心裁——即别怕惹事,也不要生事,大不了你老爹我往朝堂上吼一嗓子,但凡吼到太子殿下耳廓一震,大脑空空的时候,这事也就能含糊过去了。

并且,就算是欺(要)软(搞)怕(事)硬,那也得专盯着一个软柿子捏,捏死了这一个,才能捏下一个,就好比攻城拔寨,总是要先把周边给包抄了,才能一个一个地清缴内部,若是上来就想着一锅端,那大军基本上也离死不远了。

我认为我老爹的话甚有道理,且收效不错;放眼望去,这几年整个靖宫除了皇后,底下的高层里头就我一个瑞贵妃,瑞贵妃往下,四妃的位子空空荡荡的谁都没那个胆子和底气坐上去,高层稀少,底层众多,眼下只有一众的选侍和御女畏畏缩缩地站在后头,人数不少,但都挤在后头越不到前头来,人数上是够了,但一论到排场,那简直是少的可怜。

如今能有幸站到我后头的,就只有两个中下层级别,还是东宫旧人的李昭容和袁贵人。

旧人,某种意义上也是‘老人’,李昭容年老,袁贵人色衰,这两个又都是司寝女官的出身,进东宫的时候就比傅忌还大了不少年纪,现在人老了,更没有什么力气去蹦跶,所以我和皇后都认为可以赏一个好位子让她们自己好好过日子,并且无需多费心在这俩老女人身上。

几年过去,经过我与皇后有意无意的考察,发现李昭容的确是很不必费心,甚至李昭容存在感低的连全名都不需要有,属于宫人见了喊昭容娘娘,皇后见了喊李妹妹,傅忌见了点点头的那种存在。

还有我,我见李昭容一般就当看不见,顶多用眼尾扫一扫,就算打过招呼了。

李昭容是认命了,倒是袁贵人偶尔还要冒出来一下子,大约是从前在东宫小产(那回不是我害的,纯属是她自己没保住)过一次,她就总是有点心气不平,说到自己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还没事就要掉两滴眼泪;李昭容是提前步入养老生活,袁贵人倒还要刷一刷存在感,可惜她靠不上皇后,又不敢来巴结我,于是就只好硬凑到李昭容身边,两个旧人抱团取暖,现在李昭容位分高一点,皇后还分了些宫务给她,于是李昭容得了差事反倒更加害怕,如今便把性命看的比恩宠更要紧,连袁贵人好容易撺掇出来的最后那一点儿上进心都没了,这么多年一直勤勤恳恳地管着那么点儿芝麻大的宫务,没事儿替皇后管点账本上的事情,一般除了看账本要不就是在安分地喝药,每次入冬都雷打不动地要大病一场,然其病而不死,居然还赖唧唧地活到了现在,可见身子一定很坚挺,药没有白喝。

李昭容本人没什么大毛病,我也懒得去挑她毛病,就是她没事就要咳两声,老咳的跟肺病不愈似的,让我偶尔听了有点反感;还有每次到了请安的时辰,她总是来的比我晚上那么一点,晚一点无伤大雅,但我在凤阳宫门口站的好好的,结果远远的就能听见她捂着帕子闷声咳嗽的声音,走就走吧,还得扶着身边袁贵人的手走一步晃三晃,走十步头上就得冒虚汗,偏偏天生胯大屁股大,怎么走也走不出弱柳扶风的姿态,反倒是能衬的袁贵人气色还好一点,感觉扛着李昭容绕宫道跑个十圈都不是问题。

高层就是高层,和中下层的嫔妃说不到一块儿去,往往见了面,照样是我拿眼角跟她们打招呼,百无聊赖地看她们战战兢兢地朝我行礼问安,

没办法,后宫就是这么无聊,除了勾心斗角之外,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更可怕的是,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哪天变了个样子,可能还要不习惯了。

皇后不出来,妃嫔就得在外候着,候了一会儿,里头跑出个大宫女打了帘,柔声说皇后还在梳妆,显然是自家主子在摆谱,摆明了是要晾着我们,不拖足一刻不会出来。

候就候着吧。我随意欣赏着凤阳宫里头的花花草草,又拿眼尾扫了扫后头的一群莺莺燕燕,等全部扫完了,才发现袁贵人身后居然空出了一个大大的位置,空在那儿很是显眼。

咦............

成贵人哪儿去了?

第十一章 一地黄花

成贵人来,我看见她就心情不好;她不来,我的心情也还是不好。

好容易提起了精气神,想给大家伙来一出好戏,结果前头一切准备功夫都齐全了,末了捧哏的还不来,你说这多气人?

我顿时连凤阳宫精心打理过的花花草草都不想看了。

真是奇了怪了,

这宫里,怎么就没一个讨我喜欢的人呢?

一刻钟说长不长,实际也没有真到一刻钟,皇后娘娘就画了个蛾眉蓁口,眉心贴了个金灿灿的花钿出来了,可惜雍容有余,华贵不足,整体造型在我眼里就四个字——一言难尽。

虽然,皇后这卖相难看是难看了点,尽管她本人长的是不难看,可惜蛾眉太短粉也扑的太白,嘴巴还只化当中那一道,显得她本来就尖俏的下巴愈发往刻薄短命那一路跑,贤良淑德是完全看不出了,整个看上去除了尖嘴猴腮以外,那可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尖嘴猴腮,哪里配当一国之母?

每每看见皇后,我都有相当充分的理由怀疑,上一届后宫选手的审美、或者说从前老皇帝的审美,跟我这一届实在是有所偏差。

光是看看皇后这脸,那这偏差也太大了.............

但这妆好就好在只能皇后化,别人想化,还化不了。

仅仅在这一点上,我的确是要感谢皇后,感谢她给我们做了如此好的示范。

反正如果我以后做了皇后,我肯定是不会化的。

谁爱丑谁丑去吧。

请安没有特别的规矩,否则规矩多了,不光皇后累,大家都得累;一般没有特殊情况,皇后接待众下属时都会把地方放在凤阳宫的正殿,一则偏殿坐不下那么多人,二则正殿只有正中一个凤塌,余下的甭管贵妃还是昭仪,通通都是分两排对着坐,好让她安坐在上头,可以充分摆开架子。

于是李昭容和往常一样,头也不敢抬的,就坐我对面去了。

皇后在众下属面前,一向是对我温和且礼遇的,这份温和看似是忍让,实际也是不怀好意;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明明白白的,皇后一路从东宫混到了后宫,早已是多年经营,外头的人可以说她长得不漂亮、也可以说她性格温吞不讨喜,可皇后她唯有一点做的好——人家的确是贤惠啊!

多年贤惠不难得,难得的是皇后贤惠的几乎一点儿错也没有犯过,根本就不像话本子里那些个为了图个贤名不晓得用脑,最后老老实实把自己作死的贤后;她见我得宠,便打着劝傅忌雨露均沾的名义年年都要选新人,还这边扶持一把那边捞人家一下,哪哪儿都不含糊——尤其是她某些郁郁不得志的低阶妃嫔眼里,那就是跟菩萨一样的地位,好些个才人选侍都得到过她或多或少的恩惠:比如有个头疼脑热是皇后派的御医啦、比如哪里的妃子想回个娘家小住一阵啦、又比如份例不够还是皇后那头交代了要好好关照啦等等等等........

蠢!太蠢了!

我从东宫纳闷到后宫,到现在我都在纳闷。

怎么就没个人跟我似得,早早地就看透皇后这个老妖婆的真面目呢?!

几年功夫下来,皇后效率渐长,隔个几天就想着法子大肆地收买人心,她越收买别人的衷心,就越发衬的我不得人心,此等贤良之举,实在是与我这个嚣张跋扈的瑞贵妃形成了鲜明反差,叫人不服都不行。

坐下了,就有宫女来上茶,我拂着茶盏,没有开口,自有旁人替我发问。

李昭容能太平无事活到现在,头一个学会的技能就是要会看眼色,不然早就化成灰撒到东宫养土去了。

后宫是个深坑,每个宫的坑都有大有小,连深浅都不一样,像昭圣宫是朝华满天的宠妃之所,那凤阳宫里头就是不见刀光的脂粉战场,皇后在上首微笑着,我又专心地喝着茶,两座大山没一个先说话;我们不说,那底下妃嫔的除了闷头打坐,也断然不敢有什么声响,不然胳膊拧不过大腿,贵妃和皇后两边捏不死,她们夹在当中,倒是一拧就折了。

这时候就苦了李昭容了。她屁股底下跟长了针似的,不敢动、也不得劲,悄悄儿地拿余光看了眼袁贵人,袁贵人平日里老撺掇着要争宠,可照样是胆小,此刻依旧是没敢抬头,只顾着剔自己的长指甲;看那帮才人选侍,除了有两个平日里相好的还能递来个安慰的眼神,那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大家都是明哲保身,家世和容貌没一个能拎出来说几嘴的,更没个领头的好指望,这个现实让李昭容心里很是黯然,然而黯然是心理活动,她面上还是连口气都不敢叹,兀自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个稍稍温和,却又不失尴尬的表情,笑是笑着,只是笑不达眼,可见要维持这个笑容就很是不易。

她笑的很辛苦,我们看的也很辛苦。

头顶有大山,脚下还不时地要窜出草;不管放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这中层的干部都不好当啊.........

李昭容没办法,只好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终于打破了凤阳宫这每次请安时都格外诡异的安静,很是温顺地开口,先从例行的身体健康开始说起,对着皇后道:“之前为了张罗祭祖巡幸一事,皇后娘娘想来也是累着了,听御医们说,近来娘娘身体渐有好转,凤体可见是大安了,嫔妾今儿个一看,果真气色好了不少呢~”

“祭祖是大事,本宫亦是无碍,昨儿个喝了药,早早地就歇下了,果然一早起来时精神便好了许多。”皇后算是给了李昭容面子,还是接了她的话,含笑点头,还不忘揶揄了两句:“不过若是和李妹妹相比,那本宫的身子倒一直都挺好的。”

她一说完,就又开始含笑看着众人,意思是换个有营养有脑子的来,可偏偏袁贵人没脑子,还好死不死过来给自己的同伴挖坑,忙凑上去跟着皇后赔着笑,娇声附和道:“昭容姐姐素来身子不好,亏得皇后娘娘体恤,对待嫔妾们又宽怀备至,如今开了春,李姐姐身子也好多了,想来定能为皇后娘娘分忧解劳,尽心尽力。”

李昭容:“.............”

得,这下装病都不能装了,又得按上头的吩咐管账本去了。

亏得李昭容脾气还行,温吞水的性子,慢热中的慢热,她就算真生气,那反应也比旁人慢上两拍,这才没有跟袁贵人计较。

众所周知,昭容娘娘是个病秧子,还是那种每次都看着病的快要死了,隔天两贴药就能治回来的‘久病’之人,我比较烦的是李昭容老对着人咳嗽,还总是正对着脸咳个没完;估计皇后那边烦的就是李昭容老跑凤阳宫请假,屁大点事儿都不肯出来帮衬一下子,首先作为皇后娘娘的直系下属,李昭容态度第一个就没有摆端正,叫原本就无人可用的皇后看着就心烦,揶揄她几句都是轻的。

果然皇后听罢,又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昭容,看的李昭容心里那个憋屈,那个气闷,想转过头瞪袁贵人一眼,又怕袁贵人犯蠢,再给瞪出什么事情来;眼下她出师不利,又惨遭猪队友挖坑,更不好就此打住,只能擦了把汗,继续绞尽脑汁地找话来圆场子,以求皇后赶紧忘了那茬。

正好她们几句话的功夫,我茶也喝了两口,只是嫌皇后的茶浓倒胃口,没自己宫里的好喝,于是就拿茶盖拂了两下茶沫子,看都没看别人,只微微摆了摆姿势,这就把茶盏给放下了。

我不过放一盏茶而已,可对面的李昭容听见杯子放桌上的那一声儿响,顿时脊背就是一挺,好像立马得了信号,立马就找到了话头,补上了缺口,这就要打前阵去了。

她打前阵,对我而言是没什么的,然而对面的李昭容就是觉得很有什么;她仿佛是得了我的意,在皇后和众妃的眼神下故意往袁贵人对面空着的那个位置看了眼,根本就是明知故问,一个人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量,径自奇怪道:“哟,怎么成贵人今天没来,可是这几日倒春寒,成妹妹的身子单薄,有些不舒服了?”

瞧瞧,这话问的太故意,太没水平了,

果真是生了昭容的命,操着老妈子的心。

我嗤笑一声,单挑眉峰,明着是冲李昭容,暗的却是冲皇后去:“嘁,人家单薄能有李姐姐你单薄了?摆明了是新入宫不懂规矩,藐视咱们皇后娘娘,故意给咱们这些旧人脸色看呢~”说到'旧人'的时候,我还别有用心地用眼睛往扫视了一圈,十足的挑衅,一得罪干脆就都得罪了。

反正她们也不过是不得宠的炮灰而已,无妨的。

此话一出,除了我还算淡定以外,在场的所有‘旧人’脸上都有点僵着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大家都是东宫的旧人,可打从贵妃进了东宫后,她们这辈子一眼就都能望得到头了,请安就请安吧,若真是太平无事也就罢了,位分低没什么大不了,可如今没事就要挨贵妃一顿寒碜,挨呲儿的频率还相当的高,这哪个能受得了?

人家瑞贵妃是娇艳动人的牡丹,是靖宫最最得意的女人,到这会儿为了给成贵人和皇后整点绊子闹点不痛快,都自嘲是个旧人了,

那她们算什么,黄花菜吗?

众人个个都有点心气不平,又不好发作,瞧着那脸色,那表情,

那叫一个难看啊...........

皇后大我四五岁,刚好也和傅忌同岁,可惜常年妆容不佳,身材也不突出,竟是硬生生把自己给掰扯到了近三十的模样,都能和年老色衰的李昭容一较高下了。

都说花无百日红么,我不说百日,起码八十日还是有的;那么皇后呢,她都奔着小三十去了,还真当自己能和当初的昭圣皇太后一样,年过四十还不减风华,美的跟个仙女不成?

我想着皇后离年老色衰也不远了,便想冲皇后递去一个挑衅的目光,然而我的目光一到,却见皇后此时依然端坐上首,那面色不说别的,竟然瞧着还有些快意。

这就很不对劲了。

我眼皮子陡然就是一跳,直觉告诉自己今日必没有好事,往常皇后受了我几句风凉话,就跟风不过耳似的,眼神都不带变一下的,

怎么这回她倒还高兴起来了?

第十二章 内忧外患

皇后很少这么不掩饰的高兴,她只要一高兴了,就必有些很上不得台面的内因。

而她上不得台面的时候,基本上不是给我使绊子,就是撺掇着别人给我使绊子了,

什么手腕都有,总之通通不往正道上走。

烦人,真烦人。

可惜没等我再深入观察,外头就幽幽地传来了声响,还有一阵膝盖和青石地面碰撞的声音。

这阵仗我挺熟,多半是傅忌下了朝,在昭圣宫左等等不到我,右等也等不下去,干脆就来皇后这儿亲自接我来了。

请安说白了就是开大会,大会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夏天还好说,顶多就是热,可冬天就不一样了,皇后在上头说着说着,指不定下边坐的靠后些的就已经有人在打瞌睡,连一秒都不愿意浪费,就等着散了会好回自己宫里补个觉头,天大的事儿也没睡觉大。

傅忌的后宫分布一向很简单,不是像我这样的重臣之女,就是寒门小姓的清贵人家,豪门和寒门的区别差了不止一点二点,简直就是横跨了一整条的鸿沟,我进东宫是侧妃,进了后宫那就是贵妃,换做她们,进东宫是奴婢,进了后宫撑死了就是个选侍,再有选秀进的那些个就更别提了,说到底进了宫个个都身不由己,位分都看个人的造化。

有的女人啊,看开了想明白了,就晓得其实位分可以不计较,好吃好喝就行了,只可惜这些都想的挺开,无奈一山还有一山高,做宫嫔低人一等,连带着规矩也要多守一成;谁家里头不是金枝玉叶进来的,进宫前就在家好吃好喝伺候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进了宫反倒想打个瞌睡都不能,明明躺都躺不够,谁还想动不动就开会来着。

当然是和傅忌二人世界要紧啦~

皇后躬身让位,众妃盈盈拜倒,傅忌素来不掩饰对我的偏爱,此时好像是特意要做给皇后看,还亲自伸手把我牵了起来,不避讳地凑到我耳边柔声且不算太小声地嘱咐了一句:“地上凉,快起来吧。”

我的手又软又嫩,被傅忌捏在自己手里,好久都没有松开,腻都腻不够,简直是亲的不能再亲了。

就这股亲昵的腻歪劲,在场的除了我之外,真是能刺瞎一片酸花,而酸花之中就只有皇后这朵牡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又收敛了几分方才笑容里的得意,无视掉妆容,周身气度根本一分不减,在傅忌面前瞬间便又是雍容大度,国母典范。

傅忌捏了捏我的手,接着便走到皇后身边坐下,苍白俊美的面孔还是显得有些忧郁。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最近忧郁的次数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国事繁忙,圣上也要注意身体,切勿劳累。”皇后碍于身份,少不得也要关切几句,她见傅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还是应我的话偏多一些,显然是没有什么搭茬的意思,本来还想关切地叫傅忌雨露均沾,这下也咽回去不提了。

皇后人不咋地,但办事能力一直没有叫人失望过,她知道开会开不出什么金花银花儿来,还是早结束早好,顺嘴就接着刚才的说辞,开始跟傅忌汇报起了近期工作,大致内容就是近来汝南蝗灾严重,又缺雨又缺粮食的,傅忌在朝堂被朝臣们吵的头疼,她这个做皇后的也不能就干坐着,打算过几天带嫔妃们去国寺祈福,顺便节俭宫内的开支,也算是为前朝做一点微薄的贡献。

傅忌垂了眼睛,这次对着皇后时,脸上也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他笑了笑,温柔中也不失距离:“辛苦皇后了。”

傅忌一笑,皇后就软了,就觉得万般辛苦皆是甜了。

我知道她和我一样,也是真心喜欢傅忌,不管傅忌对她好还是不好,身边的女人是多还是少,她都从来没有变过,说不定皇后那喜欢大概还跟我不太一样,我的喜欢是掺了水的,吝啬地只揉了半颗真心进去,剩下的半颗自己好好收着,不像皇后的喜欢就比较纯粹,纯粹到傅忌简简单单一个笑,就可以让她咽下所有的苦水,并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水比蜜还甜,她不咽也得咽。

“上元节的宫宴摆在正月十五,内外命妇皆入宫一同庆贺,也算是求个圆满。”皇后大致地跟傅忌报了报今日后宫的开销,并着重点名表扬了‘病弱’的李昭容一回,称她拖着病体帮了不少忙,让傅忌抽空也好好嘉奖一回,紧接着三言两语的,便说起来早已远嫁的堂邑县主,有所目的地提,但同时语气中也不无惋惜,还不时地瞅着傅忌的神色,冲着他小心地试探:“算算日子,堂邑县主被封了辅城公主远嫁骧国,至今也有五年了,骧国使臣出宫前曾派了人来向臣妾问安。”皇后说:“来时使臣偶然间向臣妾提起过公主在骧国的境况,说公主自从被封了颐夫人,便心生郁结,久困于心,一直不怎么开怀,更时常念叨着归国之事,想是这些年.......过的略有些不如意吧........”

皇室内公主出嫁,隔得远些的,十几二十年苦日子熬一熬,怎么也该回来省一次亲,眼下骧国和靖国隔得又不远,驾车骑马顶多一个月的路,皇后想的太过简单,更多的也是为了自己贤德的形象才稍微提了一句,想着公主回一趟故国也是好事,反正她也不得宠,回来散散心也好。指不定散着散着,这心胸一开阔,人就开始脱胎换骨,保不准一回骧国就能给国君开枝散叶,生个小世子呢~

男人和女人想法不一样,各自的角度也不一样,皇后想的没错,也有她的道理,可话说穿了,辅城公主本就只是靖国硬塞给骧国的赔钱货,不得宠,不能生儿子,更不能为靖国拉拢国君,一个出嫁公主该做的事儿她是一百样都没做好。

哪有赔钱货已经赔钱了,还再贴补贴补迎回来的道理?

皇后一句话的功夫,傅忌眉头就松了又紧,才有点笑意,就被皇后一句话给冲淡了不少,此刻更是不带丝毫的感情,只是就事论事,对着皇后温言款款,‘提点’道:“嘉世长公主在世时,便一直看中皇后,更力荐陈氏乃一朝清贵,再三出言恳请先帝赐婚。”话到此处,他故意无视了皇后的脸色,只是空空的望着前方,眼里看着空空荡荡,实则有很多很多内容,只是谁也看不懂。

傅忌缓缓道:“如今其女辅城公主觅得良配,想来皇后曾蒙受长公主知遇之恩,此刻也该替已故的长公主高兴才是。”

这话轻巧,重点全在‘高兴’两个字上。

傅忌说应该高兴,那皇后就高兴,公主么,也肯定是高兴的。

听这口气,辅城公主这辈子怕是回不来了。

傅忌也没说她有这个资格回来。

陈皇后嘛,本也就只是念着嘉世长公主从前对她的恩惠才开的口,既然傅忌不喜欢她提,那她不提就是了。

有道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嘉世长公主曾经的地位足以傲视一方,除了昭圣皇太后,什么人在她跟前都得矮上一截,可人站的高是好事,但猛地一下站太高了,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站得高看得远,可摔的时候也摔的格外惨,嘉世长公主风光一时,死的却格外冷清,她死的时候堂邑县主才刚出生两年,亲娘的奶水都没喝够,这就孤零零的只剩她一个了。这不怪别人,怪就怪她母亲活着时太嚣张,昭圣皇太后横看竖看都看不惯她,照样说赐死就赐死,只是嘉世长公主临死前母爱泛滥,边吐着血边发了毒誓,皇太后念着大家好歹都姓傅,还是不要把皇家的人给赶尽杀绝的好,这才勉强留了公主唯一的女儿一命,还破格留在宫里头教养。

其实啊,大家伙都知道堂邑县主,也就是如今的辅城公主,她被好吃好喝地养到这么大,一路安稳地养到了十五,其目的就是为了能发挥她自身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活着的公主不管嫁到哪儿,只要嫁了,那嫁过去就是去受罪的,可能嫁了后受的罪还不小,但那是活该,活该她要受的。

谁让她是个公主来着?

她是,我们可不是,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谁又敢管这档子闲事儿,还敢找死地说出来呢?

打仗花的是钱,养百姓花的也是钱,骧国如今日益强盛,兵强马壮的,连跨山隔水的周国都不放在眼里,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一个想不开往靖国打。

更别说,靖国眼下兵权四分五裂,好容易傅忌登基,想着要君王称制,一年年一点点地给收了回来,连我老爹吕将军手里一半的廷尉军和禁军都给收到自己手里了。

再要打仗,那起码得过个几年,等傅忌皇位和权柄都拿稳当了再说。

不稳当,就想都别想了。

拿一个不得宠的公主去堵住对方的口,这样起码可以换来五六年的安逸,换谁谁不愿意做这笔买卖?

周围的邻国是一年年的长进了,可反观靖国呢?早两年收复了摆夷和肃黎部族,又跟着平定了西陲,就以为万事大吉了,搁那会儿说不准还有点冲劲,现在鱼米水乡温柔乡享都享受不过来,一个个的只顾念着眼门前的荣耀,谁还有心思念着外头的变化?

只盼着五六年一过,再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挖出一个落魄公主,再包装包装,直接打包给送出去,便可再换得几年太平。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管这话是谁说的,

他说的真是太对了。

第十三章 贵人有喜

不管如何,骧国使臣照样是一阵隔一阵的来,傅忌也是一阵隔一阵的忧郁,但女人们的眼界着实的有限,再开阔也不能跟朝臣似的逮着皇帝就谈治国之道,难得见一面,还是得想着怎么讨皇帝的欢心,顺便再怀上一个肉团子充当饭票,那才是长久之方,万全之策。

皇后知道傅忌不大愿意提起辅城公主,也不大愿意听见别人谈到隔壁的骧国如何如何,怕听了刺心刺肺,更显得臣强主弱,是他这个当皇帝的无能。

这些都是目前大家心知肚明,却又不得不避口不言的事实。

既然事实遮掩不了,那自己把自己的眼睛跟嘴巴捂上,骗骗自己总是可以的吧?

汇报完了近期的工作,皇后偶尔会拿眼偷偷觑着傅忌,眼里的爱意与惧意融为一体,她感觉自己始终无法真正地贴近傅忌的心。

上文有说,皇后家世不高,她是靠所谓的德行和嘉世长公主的举荐才坐上的后位,纵然是一国之母,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皇帝的正脸,与皇帝平视着说话,更不能时时刻刻都摆一副笑模样,否则就是不恭不敬,也不庄重,完全不是个皇后应该有的样子。

傅忌坐了一会儿,大约是把皇后的话给听进去了一半,只在皇后讲到上元宫宴时才给出了建议,说是尽量俭省一些,别像去年那样大操大办后,便想起身(带着我一起)走人。

皇后顺从地笑着,对傅忌的建议那是抱一万个赞同,嘴巴里更连连称是,保证不铺张不浪费,争取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低调有内涵的佳宴。

别看皇后笑的灿烂,人心尖却在顺着杆往下滴血,她想着那新建成不久的琉璃殿,又看了眼瑞贵妃小人得志的嘴脸,笑的和善,可心里那叫一个恨,连面上也恨不得笑的呕血。

眼看着傅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再耗在凤阳宫大家都不开心,皇后把涌上喉头的老血咽回肚子里,也不好再偷偷觑着傅忌的脸,于是把心一沉,终于瞅准了机会,适时地放出憋了一早上的大招,在我跟着蹲福一礼说要告退时,脸上重新洋起了很合时宜的微笑,人也跟着走近了几步,对着傅忌故作亲近道:“瞧臣妾这记性,方才只顾着同圣上说话,倒是把正事儿给忘了。”说完,微笑着就要给傅忌行大礼。

傅忌轻扶一把,扶到了皇后的袖子便马上抽开,语气倒仍旧装的亲和:“哦?皇后还有什么事儿么?”

皇后起身浅笑:“今早雅枫居的人来报,说成贵人早起不舒服,叫请了御医过去,”话到一半,皇后还故意看了我一眼,方才继续笑着说:“不巧,今儿个贵妃清早请安来的迟了些,这才没见着刘院判,更不知成贵人遇喜已有月逾,臣妾啊是真心为成妹妹高兴,已下旨命她好好安养着,原本想着等圣上下了朝叫人去请,没成想圣上惦记着贵妃,倒是先过来了。”

听听,皇后这一番话足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既告了我的黑状又着重提出成贵人的身孕,说的喜气洋洋的,最后那句“臣妾在此先恭喜圣上了”更是彻底地叫我无话可说,只好忍耐着怒火,也不尴不尬地扯了一个笑,也跟着皇后一道说了句:“臣妾恭喜圣上了............”

傅忌看我一眼,眼神中有点安抚的意思。

他晓得我是在吃醋,还不是小醋,干脆是翻了醋缸一般的醋劲,可成贵人肚子里怀了龙裔,身价陡然呈几何式倍增,皇后的意思他懂,这又是行大礼又是恭喜的,就差直接说出口,求他给成贵人晋个位分了。

晋了位分好啊,晋了位,便可借此去压贵妃的气焰,在二人缠斗之时空出宝贵的时间去扶持自己人。

皇后是世上最好当也是最难当的职业,有宠爱那是锦上添花,可是无宠也不要紧,她只要稳坐高台,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行。

再看看周围一群看戏看的热闹,然而依旧低着头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的众妃嫔,傅忌心中了然一片,联想到了聆风亭里头的花蝴蝶,成群结队,涂脂抹粉的,然而往细了看愣是一张脸都记不清。

傅忌对这群女人没有特殊的感情,尽管他或多或少都和她们同床共枕过。

想到这一点,亦是不免觉得好笑。

恩宠代表着荣耀,比他这个人要紧。

她们不过是喜欢他这身龙袍罢了,对龙袍里头的人全然是不在乎的。

这就是女人所谓的心思。

这些心思放到他一个男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傅忌是个皇帝,皇帝喜欢美人,但更爱江山,他听着皇后说完那番话后,想的不仅仅是晋封成贵人那么简单。成国公难对付,他女儿却好对付,有身孕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他轻轻一抬手就能把人扶上去,换来的便是肉眼可见的,成贵人与贵妃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却又不可能真的越过贵妃那头,成国公不甘人下,必然要闹腾,而吕家也不会放任一个小小贵人和贵妃平起平坐,哦对了,还有他那个好弟弟,傅森的肩上一并挂着国相和王府两重担子,自然要思量思量,是帮着未来的岳丈,站出来替贵妃说话,还是不徇私情,选择闭口不言,助长成国公的气焰。

老皇帝从前是沉迷修道,沉迷炼丹,可照样诸事在手,耳探八方。

傅忌明白,帝王之道,不过是制衡二字。

以上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没有眨眼的功夫长。

“有了身孕,是该好好歇着。”傅忌装作思量,而后点头,表示认可了皇后的话,回身对着一直立在角落的南翮道:“传旨,成贵人有孕,着晋贵嫔,迁瑞昌宫正殿。”

连晋两级,这人是实打实地抬举上去了,皇后面上一喜,以为有戏,忙跟着问道:“那圣上........”

“朕先同贵妃回去,晚些时候再去瞧瞧之贻。”傅忌下了晋封的旨意,又连晋了成贵人两级,可以说给足了皇后面子。

这时候就该给我面子了。

我骤然被点名,还额外得了傅忌一个安抚的眼神,可也并没有因此得意几分;果然是再得宠也比不过皇嗣重要,瞧傅忌苍白的脸都红润了不少,就知道他这会儿还是挺高兴的,不抛下我直接跑雅枫居都算是给我面子,更别提有没有空关心我是不是要吃醋,是不是又要使小性子了。

还好还好,我算是熟知傅忌的性子,知道他薄情却不滥情,还不至于变成个喜新厌旧的人,更不至于这点情商也没有,他还是顾忌着吕家,心里头还是有我的位置的。

皇帝一句盖的过皇后十句,我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想插嘴也插不上嘴,傅忌只说等在昭圣宫用了午膳,晚上再亲自去瑞昌宫走一遭,去看看成贵嫔去。

言下之意,旨也下了,赏赐也给了,皇后就不用再上赶着操什么心了。

该回宫的回宫,该吃饭的吃饭,都哪儿来的哪儿歇着去吧。

我被傅忌牵着,脑中虽不至于一片空白,却也是灰蒙蒙一片,哪怕被傅忌亲昵地拉着手,当着后宫众佳丽的面给牵走了,心里却仍是没有静下去几分,直到真的坐下来和傅忌一起用膳了,我的心好像才跌回了肚子里,纵然胃口尚好,脸上的功夫也照样不错,但这一顿饭吃的还是食不知味,盐多了肉老了也吃不出来,吃的我别扭极了。

等到傅忌出了昭圣宫去看成贵人(现在可是贵嫔了)后,我才算彻底地泄了胸腔子里的一口气,没有气到砸东西,但也明显看出来是心气不顺,更没来由地冲着香桃子和乌梅子,以及几个贴身的宫女发火,指着她们的鼻子怒道:“你、你!还有你!你们都给我滚去司膳房,去问问马进宝那个狗奴才是怎么办差事的,叫他给本宫管住了雅枫居的膳食,他就是这么给本宫管的?人进宫快三个月,傅忌从头到尾只去过两次,两次就能折腾出一个孩子,她是属猪的吗?居然碰一下就怀上了?!”

乌梅子跪着不敢说话,香桃子嘴皮子动了动,本想劝我息怒,最后还是不敢。

但像她就比较聪明,晓得跪的时候还和我保持安全距离,以免被溅一头一脸的汤汤水水,晚上睡觉都是一股子蓬蒿鹿茸汤的味道,泡一天人都得馊了。

我骂完了,也痛快了,一回过神来,就剩下了惆怅。

不愁别的,就只是愁,愁上眉头心更愁,比嫦云不来看我还愁,

气都要气死我了。

我愁到一半,无意间瞥见外头夕阳西下,朝霞满天。

这时候要是去琉璃殿,该是多好的景色。

可惜我此刻也没什么心思,就是精心打扮去了琉璃殿,那也等不来傅忌,过去了也是对着夕阳顾影自怜,漫天的好景眼下只留了我一个人看,那看了也没什么意思。

还不如干点儿实际的,偷偷派香桃子找地儿画个圈,方便诅咒成贵人胎死腹中呢~

第十四章 贵妃一怒

主子一怒,哀声遍野,下场轻则扣工资,重则拖出去打板子,

上头的只管养胎,只管成天开大会,底下人可从来就没什么好果子吃。

尤其是贵妃发起脾气来,除了皇帝能哄的下去,别人还真是不敢窜出来瞎劝,就怕把自己的小命给劝没了。

不为别的,只为瑞贵妃那个出了名的怪脾气,好的时候万般好,红包成堆儿地赏,递杯茶都瞅你顺眼;坏的时候可劲坏,逮着个人就传板子,打了人还不许叫,否则小内侍小宫女受不住疼,哭声吵嚷进贵妃的耳朵里,贵妃觉得自己的名誉受损了,觉着这顿打不足以长记性,那板子继续下,该打的还得继续打。

做宫人的皮厚,命也低贱,进了宫当差哪有不挨打的,打两下,屁股的肉长紧实了,有些事情也就惯了。可关键就关键在,贵妃这个人她不按套路出牌,总是叫下头这群见风使舵的玩意儿摸不着贵主子的脾气,也摸不清她的喜好,生怕哪里做错了,正面走不上青云路,转身就掉进万鬼窟。

这就死的很没有意义了,纯属是倒霉催的...........

我自己给自己灭了火,又叫香桃子抓尖卖乖地给逗出了一两丝笑模样,这才暂时地把成贵人给抛到了一边,想着等会儿晚上该叫膳房给我弄点什么宵夜来贴补贴补。

贴补什么不打紧,也不重要,主要是刚才我一个生气,气急了就把梳妆台上那一对上好的珐琅三彩瓶给砸了,珐琅难烧,三彩渐变更难烧,光一支瓶子就花了匠人所不少心思,更何况是一模一样的一对呢?

我看着地上那堆稀烂的碎片,暗骂自己手快的同时,又实在是有点肉痛。

这砸到地上的,可都是值钱的宝贝啊........

可惜再肉痛这瓶子也已经砸了,我这会儿倒也不拘吃什么,刚才和傅忌那一顿晚膳就没吃进去什么东西,眼下哪怕上碗菱角汤补补气也好,不然我不吃东西干躺在床上,肚里空空脑子里也空空,说不准还动不动就要想起那对瓶子来,想一次就得肉痛一次。

再想下去,我又得想到成贵人和她那个肚子了。

贵妃娘娘消了气,昭圣宫便又是云开雾散,连月亮都仿佛圆了一圈,然而乌梅子依旧是楞楞的,总是不如香桃子会看眼色,我刚发了一场火,别的没什么,就是嗓子给扯的有点干,还没等我吩咐传菱角汤呢,香桃子就赶紧猫着腰给我端了杯兑了蜂蜜的枣茶过来,一边伺候着,一边宽慰我道:“娘娘宽心,成贵人啊,是有了身孕才晋的贵嫔,就算是晋封,也不过是屈居人下,再怎么翻,都翻不出您这片天的。”

“你不懂”我润了润嗓子,感觉是好多了,可心情还是很惆怅:“从前在东宫,太后病重,没人看着咱们,所以凡事都能放得开手脚。不比现在,有皇后坐镇,诸事皆严,如今只是下药就这般麻烦,等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咱们下手就更难了。”

香桃子眼珠一转,很狗腿地给我揉着肩,试探道:“那.......娘娘就真由着成贵人生下来?”

我咧她一眼,像是在讥讽她不懂装懂,跑到我跟前表忠心表的不合时宜,但还是对着香桃子解释道:“生,怎么不生,她有本事拉着皇后,本宫就有本事把皇后一起拽下来,只是这阵子就不便动什么手脚了,本宫大度,许她吃好喝好,怎么舒服怎么来,毕竟这也是阿忌的孩子嘛~”

香桃子睁圆了眼睛看着我,刚以为我转性了,冷不防就听见我后头跟着的一句:“怀的时候金贵,可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阎王爷面前打了个转,是生是死皆看命数,谁知道她能不能挺过去,到时候瑞昌宫里一尸两命,咱们岂不是更省功夫了~?”我对着镜子,一支接一支地拔下发鬓上的珠钗,看着镜子里的美人托腮凝神,脸上的表情和嘴里的话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个人,所谓人美心不美,可能说的就是我了。

好在鲜艳的皮囊总归是最最重要的,心里再多的花花肠子都穿不破皮囊露到外头去;我看着镜中的美人,真是越看越精神,说自恋可以,说自赏也行,总之美人的眼里头是秋水盈盈,托腮的手是十指纤纤,脸上全是满满的自怜之意,恰如一朵雨后娇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感觉轻轻地碰一下,那都是天大的罪过了。

我对自己的这幅模样很是满意,只是惋惜傅忌居然没看到。

.................感情还是不怀好意来着,香桃子这下子终于反应过来,但也足足愣了两秒,两秒之后才点点头,微笑变成了干笑,可还是很狗腿地拍着马屁,道:“娘娘圣明.........”

“细想想,她们倒真是挺可怜的,但也不能全赖本宫头上。”等对着镜子卸下了所有的珠饰,回归一张干干净净的脸蛋后,我才嘟着嘴,低声叹道:“本宫若是不先下手为强,哪里还有今日呢..........”

这话没法接,只能顺着嘴劝,香桃子又好声好气地宽慰了几句,便趁着我用蜜枣茶的功夫,忙去膳房走了一圈,回来手里就端着一碗菱角汤,还温温的冒着热气。

她回来的时候我净着一张素白的脸,正斜靠在贵妃榻上,已经被伺候着换了身碧色的寝衣,打算垫吧垫吧就去歇息。

香桃子翘了个兰花指,替我细细的吹凉了,又弯了弯银制的小勺,递过来一勺我就喝一口,不递的时候就无聊地看着底下的小宫女,看她们年纪轻轻就要进宫来我这儿受罪,又感叹自己年纪轻轻的就进了宫做贵妃。

想想这人和人啊~就不能放在一块儿比,果真是人不同命也不同,除了怪亲娘的肚皮不争气,怪自己没投个好胎,还能怪谁去?

我看那两个小宫女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就跪在地上给我轻手轻脚地收拾摔裂的瓷片,连手心里头被碎片割伤了都不敢喊疼,心里倒是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她们年纪太小,做事还得再历练历练。

再者,这也不失为一种御下的好方子。

娘娘就是娘娘,宫女就是宫女,先得把这关系给立的分明了,才能真正地去管束他们。

别看先帝炼丹炼的五迷三道的,但人家话都说的很对,傅忌首先是一个帝王,其次才是他的儿子;皇帝的性子和脾气不能外露,更不能露出端倪好叫底下的人借机摸索,一旦他们这群奴才摸索出门道了,那就是小人得志,阉宦当道,紧跟着就能干预帝王的思想,再厉害点的,就踩着皇帝的权上去,与外头的大臣内外勾结,以至祸乱朝政。

想想若是大臣都跟内侍搞在一起了,那这江山也就离败坏不远了。

傅忌只有对着我时才会放纵自己的脾气,其他时候任谁都看不出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就连贴身伺候的南翮都不能清楚他所有的喜好,只是跟的时间久了,傅忌用惯了而已。

我这是跟傅忌学的,他不爱发脾气,但发起来就阴晴不定;我则是好脾气但又爱发脾气,好一阵又歹一阵的,宫人们都惜命,所以言听计从,从不敢背着我跟外头的小贱人勾结。

菱角汤和蜜枣茶囫囵在了一起,让我熬了个汤饱,喝饱了我就坐塌上开始琢磨——鉴于成国公那老冬瓜在朝堂上蹦跶的那熊样,还有皇后明里暗里的态度,我不禁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成贵嫔这是连病假都没有请,直接就跟我来了招釜底抽薪,托皇后出头,既避免了与我正面交锋,又可以照着我的软肋往下戳,软刀子使的那叫一个顺溜。

皇后盯着成贵嫔的肚子,不知道是不是打着要抱回凤阳宫的算盘,反正人家现在有了身孕,免死金牌牢牢在手,这阵子有的好蹦跶了;只是苦了我,我和成贵嫔那是恰逢对手,然而胜负未分她就举了休战的大旗回去装死了,我这腔一下就没了首当其冲可以挤兑的人,只剩下那批不中用的选侍才人,她们这回就算是遭了秧。

李昭容没有得罪过我,也更不会惹事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可以连带着越过她和袁贵人去,只挤兑下头的这批。

照样是五日一请安,早上的晨雾许是大了些,软绡罗的衣裳还是有点薄,该再加一件外罩才行。

我站在凤阳宫门口,也没有等很久,之后来通报的大宫女奉皇后之命请我们进去时,我的精神头依旧很好,好的还能和李昭容聊聊天,顺便揶揄揶揄她,这铁打的汤汤水水都喝了那么多年了,她这破身子怎么还没见好。

李昭容扶着宫女的手,站的有点打怵,脸色虽然有点不自然,但气色却是不错,白里透红,红里透青,可谓七彩斑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吃错仙丹了呢。

李昭容看着挺好,那群选侍才人就不一定好了,一朵朵娇花一样的人物,这时候已经差不多快离昏厥不远了。

原因是,她们在罚跪。

罚跪的由头是,嘴贱。

至于嘴贱的人么.......这一点上她们的确是很无辜,可谁叫袁贵人嘴贱,她们偏偏还都听着不走开呢?

别以为不出声不附和就万事大吉了,我用脚趾头猜,都知道她们心里头都怎么想的。

袁贵人说我狐狸精不要紧,说我蛇蝎心肠也不为过,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说我这辈子就只是个贵妃的命啊...........

我真是那个苦,那个怨,看着她们跪在地上,屁股压着小腿,跪的姿势没一个像人样的,一个个都凹凸玲珑,一个个下盘稳当不输李昭容,腰肢纤细不输成贵嫔,简直叫我没来由的就要生气,气她们的身段如此之好,思想如此之恶毒,甚至这群恶毒的女人很有可能将来要赶在我前头诞下皇嗣。

是谁说断绝根源就没有问题的,我让马进宝每天都下了少量的寒药放在成贵嫔平日的饭食里,一下下三个月,可人家不一样怀上了?!

不行,绝对不行!!!

第十五章 宛若天真

李昭容站着,然而远不如跪在地上来的踏实,我闲的无聊,随口跟李昭容掰扯了几句话,见她一点反应都不肯多给,只好无聊的撇撇嘴,转头往女人堆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也是毫无新意,压根没有看见几个出挑人物(可能在我眼里她们根本就不算什么人物),倒是看见那身藕色的外罩,觉得好像是有点眼熟。

但隔了一天半的功夫,我早记不起来那个耍杂技的才人是哪张脸了。

倒不是她长得普通,实在是这宫里的人太多了,有的脸我纵使天天见,也不一定能把每个人都认全,除非都跟李昭容似的身有特长,能年年天天地坚持把难喝的汤药当成三餐的饭来吃,且这么多年还吃得不亦乐乎的,否则还真就泯然于众人,别说是我,傅忌见了,也顶多瞧个囫囵个儿,认个脸熟也就得了。

可宫里的女人,尤其是进来做妃嫔的女人,其实也不会真难看到哪里去,都说深宫里藏着美人,细想想,哪个朝代不是这么回事,不过是一群女人围着一个男人,天长日久的,这脸不变也得变,就是从前看着还算乖巧温顺的,现在也都是一脸的苦相。

我闷声算了算日子,是一个名字也没想起来,一个人也没记住。

也对,这批才人和选侍还是去年进来的,如今一年过去了,还没人家刚进来三个月的成贵人有本事,直接踩着皇后的肩给蹬到贵嫔去了。

可能冲她那个肚子,指不定还得再往上进一步,直接就是个四妃了。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啊........

我真是想想就很气,看着这群小贱人就更没什么好脸色。

人家现在有身孕可金贵了,我不能拣硬柿子,就只好挑软柿子捏了。

那就.........接着跪吧!

跪一跪活络一下膝盖,好歹是跪不坏身体,更跪不出人命的。

就算皇后真问起来也找不到什么说辞,凤阳宫和含凉殿一样,就是个供在云层上头的高位,只能供世人敬仰,不能轻易惹上什么凡尘;再者,皇后之下还有三夫人这几个名号顶着,夫人是比贵妃高一头,可惜皇帝难得才封一个;自打开国以来,能年纪轻轻就封从一品夫人的不常有,一般都是皇帝没了,赏给生前得宠的妃子养老的位子,省的皇帝老了要宾天了,届时皇后熬成了太后,回头想翻起旧账来,害怕保不住几个贴心人,这才额外多了这么三个位子。

这一波操作,可以说是很良心了。

而三夫人之下就没有别人跟我挤了,就只我这个正二品贵妃最大。

堂堂一个贵妃收拾不了皇后和贵嫔,我还不能收拾她们了还?

就算跪的厉害了,她们坚持不住了,那说到底也是她们自己身子不好,要是真有硬气的,能多坚持一会儿的,那索性咬着牙跪上两三个时辰,跪到傅忌下了朝亲自来看,这才是真的聪明人。

说不定还能入了我的眼,到时我也跟皇后学学,光明正大地跑傅忌跟前吹吹风,也赏她给个贵嫔做做。

宫里,聪明人难得,聪明且识时务的人更难得,通常不难得的也没什么好听的称呼,暂且就叫作庸碌之人吧。

所以她们庸碌无为,没个人样,干脆就只能停留在第一层面,傻不愣登地跪着,一点都不晓得进取,只能跪着,跪到昏过去为止。

我是有心也有闲情,想看看她们能跪多久,然而皇后耐心比我少,凤阳宫门前叫贵妃罚跪,传出去首先是她的面子挂不住,再传到傅忌耳朵里,他碍着吕家不会来怪罪我,反倒是皇后那儿少不了‘关切’上几句,她干嘛还要冒着惹恼下属得罪上级的风险与我对着干,跪上一会儿赶紧把人都喊起来,再对着女人们表示下友好,替我拉一波仇恨,两边都有台阶下,这才是聪明人。

我领先于众人,无视掉身后头一堆歪歪扭扭,已经连站都站不稳的女人们,进去就和皇后你来一嘴我还十句的进行了一番‘友好会谈’。

会谈也不是光聊宫里的事,辅城公主嫁出去五年,五年了,什么果子都没结出来,就只得了一个勉强好听的封号,连骧国的使臣来了,都直言说她过的不好,话里话外更透出一层意思,可能是辅城公主性子太过绵软,骧国的国君不满意,这不,可能还得从咱们宫里再挑一位公主嫁过去,不然人家估计等不及傅忌上请和书,自己就要把人给退货了。

皇后和我略略交流了下宫务,就清了清嗓子,准备避重就轻地和大家伙说叨说叨这事,尤其是得往轻里说,不管前朝吵成什么样子,都得维护好傅忌的体面,以及后宫的体面。

毕竟送公主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堂堂一方大国,先帝在的时候修道观开炼丹炉就花了不少钱,也不晓得多练兵巩固边防,只能勉强算个守成之君;而更倒霉的是,傅忌登基没几年,就为了讨我开心,跑去造了个什么琉璃殿,搞得如今国力要强不强也就算了,连公主都要连着送,还怕送的不好惹人家不开心,想想就够让人憋屈的。

这样万一要出了什么事,百姓和大臣不会怪傅忌,通通都得把这事归到琉璃殿,最后再砸到我头上来。

别看我傻,有时候连我都免不了怀疑我最最亲爱的傅忌,怀疑他这是故意拿我当借口要坑我来着..........

像已经仙逝的昭圣皇太后曾经就说过一句至理名言:后宫是女人的天下没错,可前朝但凡出了什么岔子,第一个逃不开的就是咱们这群女人。

关键时刻,男人要找借口,永远都要找到女人身上,

真是极其的不要脸。

傅忌不愿意打仗,想着先发展民生,这是好事,也是长久的治国之道,百姓有钱了,朝廷只会更有钱,那时候底气一足,想打谁不是打,只是现在这段过渡期难熬,千般万般的艰难气短,唯有嫁公主一条路好走。

公主嘛~早晚会再生出来的,再怎么说也比两国兵刃相见要好。眼下傅忌还年轻,也不是很着急繁衍子孙这等首要任务,他不着急,女人们再急也没用——这就导致了从东宫到现在为止,他膝下连一个成年的皇嗣都没有,只有一个刘采女生了二公主,两年前刚断了奶,出嫁是嫁不了了,送给人家当童-养媳倒是勉强可以。

刘采女以前是刘选侍,生了孩子按照旧例升一级,李昭容胆子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小,她的胆子勉强大一些,不过也不多,就指甲盖那么点,一旦外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被害妄想症发作,二公主想去聆风亭放个风筝都要带着一堆人跟着去,生怕一个不注意,自己唯一的命根子就要被高位的妃嫔给抱走。

那十月怀胎等于怀了个空气,她只混到了个采女,结果什么都白忙活了。

我晓得自己的脾气不好,所有的柔情和蜜意目前统统都施展在了傅忌一个人身上,精力也实在是很有限,更不怎么想抱养别人的孩子,生怕又教出一个跟我一样的反面教材,到时候就算刘采女不跟我拼命,那小屁孩儿也得把我逼疯了不可。

说来说去,还是不能避重就轻,刘采女冷汗都吓出来了,缩在袁贵人身后不敢探头,连喝茶怎么喝都忘了,只一门心思竖着耳朵,关心着二公主有没有被提起。

所幸,皇后关照了刘采女几句,只是叫她好好照顾二公主,平日里少出门走动,也没想真的跟刘采女过不去,她的目的不过是借机敲打敲打,提醒大家(尤其是我)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不能奢靡也不能铺张,更不能惹圣上生气,甭管私底下闹得多难看,面子起码要保住,更别吃饱了撑的与怀了身孕的成贵嫔为难,不说别的,光是成国公在外头给她撑腰这一条也够了,人家进了宫就是皇帝的小老婆,家世也不差多少,进了宫成了贵嫔,已经算是有头有脸的主子了。

更加上她现在身怀有孕,也算是近期这一片阴霾里头,唯一可以见光,可以高兴一场的喜事了。

“得了,本宫也乏了,你们退下吧,这段日子都仔细着点儿,别惹出什么笑话,叫咱们圣上知道了挂心。”皇后拿帕子掩了掩嘴巴,挑着一双犀利的凤眼,在看大家都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才额外提了一嘴:“贵妃妹妹留步。”

我很听话,皇后叫我留步了,我就真的走了几步,转身又走了回来,没等她重新喊赐座叫沏茶,就自说自话地一屁股坐在了方才的位子上,眉眼弯弯,星眸璀璨,嘴巴没彻底笑开,然而唇角微抿的弧度正正好好,是在傅忌眼里,最最自然、最最天真的那种笑脸。

皇后单独留话了,那不是大事也一定不会是好事,我心中警铃大作,然而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一味地笑,笑的甜腻动人,真真宛若一个无知少女:“姐姐说吧,臣妾听着呢~”

第十六章 千秋之际

皇后叫宫女看茶,我就只是坐着,连眼神都不用给,香桃子就自动地上前伸手接过,就光放在案几上,一动也不动。

随手丢给马进宝一个副手使唤,没想到他近来做事还真是利索不少,不消我多吩咐,就跟我肚里的蛔虫似的,着实是把我的胃给养的无比滋润。

今早也是,膳房弄的早膳色香味一个没落下,我一个没控制住,就多吃了几片牡丹糕,放到这会儿闻闻茶香也就够了,喝就算了吧。

我怕皇后宫里的茶叶不称胃,回昭圣宫还得吐出来。

皇后今天没有化那个一言难尽的妆,小小的一张脸上薄施脂粉,连花钿和口脂都是同一款式的红,不艳不浓,合着她细长促狭的眉眼,反倒有种无端的迫近感,先别开口,光是拿眼角一撇,啧啧,那深度,那寒光,换做级别低些的妃嫔,包准立马就熬不住了。

留话,说的还是正事,皇后不介意我的态度如何不恭敬(也没的介意),只是就目前的邦交问题给我做了番比较浅显,但很有实际意义的交谈,大致就是上元节之后,抛去冗长的宫务和杂事不谈,紧跟着就要举办傅忌的千秋宴了。

千秋宴,乃庆贺帝王千秋,是国之大事;我一想到傅忌,心里就有那么一丝丝的甜蜜,当初我也没想到,他那样清孤内敛的脾气,生辰倒是生在了骄阳似火的夏季。如今只等倒春寒一过,妃嫔就可以换上更加轻薄的夏装,尽量把自己妆办的不出挑又得体,以便争取在傅忌面前刷个脸熟了。

但刷脸熟不是重点,重点是,千秋之际,邻国的使臣亦会前来祝贺。

听皇后的口气,好像这回来的就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礼官文官了,

人家骧国的侯爷亲自到场,就算贺表都不上,只带了礼物过来,那意义也不是一般的大。

再退一步说,万一人家礼物都不带,只带了辅城公主回来省亲呢?

这个问题就很大了。

都知道傅忌最忌讳公主当年被逼着出嫁的事,谁赶上去接这烫手山芋?

我不想接,皇后就更不想接了。

提防着皇后给我下套,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不轻易地把话说死,更不轻易地点头,什么都好说,也什么都不好说。

瞧我都这样了,那皇后也不是好糊弄的,她晓得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彼此都没安什么好心,下套下不了,那就一遍遍地同我绕弯子,忽悠不成,那就明着忽悠,不接茬不要紧,她自有话可以说圆了。

几个回合交手下来,皇后不急不缓,眯起眼睛,全然遮住了眼中的锋刃,只剩笑眼弯弯,对着我亲切不已,干脆就是明说了。

她说:“李昭容性子温和,棉花似的,也跟着本宫节俭惯了,但千秋宴事关圣上,她这般的性子,怕是掌不住内省局那帮奴才们,本宫有心,可这身子骨也实在是为难,只怕之后少不得要贵妃妹妹多帮衬着些。”说完,就叫人绕过屏风进到里头,不一会儿就捧出了几个木盒子,不打开都知道,盒子里一定是值钱的好东西。

话都说到这份上,连礼都搭上了,我若是再不答应,皇后可真得急眼了。

“是,臣妾明白了。”我点头,不好明着说不想干,只好干巴巴地应承道:“圣上的事儿最要紧,臣妾自然要尽心尽力,皇后娘娘身子不好,合该多歇息着,凡事都有臣妾呢。”

皇后听了,大概是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好说话,眼里有点惊讶。

但不管怎么说,有人肯跟她一起挑担子,而不是像李昭容那个草包一样躲在后头不出声,总的来说她还是满意了,于是点头含笑:“有妹妹一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回去的时候,香桃子手里捧着三两个的小木盒,有皇后刚才赏的碧玉钗一对、碧玉手钏一双,还有两颗核桃大小的夜明珠,我推脱了两回,皇后硬是要给,无奈只好收下了。

碧玉钗上头各雕了一对大雁,寓意比翼同飞,皇后这礼送的是大方,挑得成色和意头也好,拿来给嫦云当作添妆也将将够格,可我心里还是有点不爽。

皇后可真精,搬出傅忌和嫦云来压我,还顺手再送了我几支钗子,这就把宫务一并压到我身上了。

肯花这么多心思笼络我,可见这回的千秋宴,真是不好办啊.............

我一直不肯大包大揽地管宫务是有道理的,皇后对内一向抓的严,但严过头了,宫人换岗的几率就大,这时候就得我这个贵妃出来说好话,大的动作做不了,但在皇后眼皮子底下捉小放大,暗里保了不少人,在奴才堆里落了个好名声,正好和皇后明面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换言之,我擅长做的是暗功夫,专往人的软肋和漏洞找地儿戳。

光明正大的使坏,我还真不敢,一怕手里的宫权多了,傅忌要对我不放心,二怕赶在嫦云和傅森定亲的这个当口答应下皇后一同协办千秋,傅忌疑心更重,从而危及我们吕家在朝中的地位。

我敢做的,顶多就是罚跪了。

国事傅忌从来没跟我说过,但架不住我有个和国相许了亲的妹妹,傅森和嫦云的婚事板上钉钉,将来必定就是一家人,隔着肚皮还贴着心,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像嫦云上回进宫就跟我提过,这几年收成不好,老天爷也不给脸,汝南和冀州隔一阵就得闹上一次蝗灾,要不就是旱灾;民生问题关乎国家根本,千秋宴要办,外头的民生也要办,每次一出事傅忌就急得慌,每每都要勒令底下人必须得尽快想出办法来,不然连吃口长寿面的心思都没有,

办法有是有,却偏生不能取其一,成国公人精一个,自然是晓得傅忌素来多疑,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心软,指不定戳到哪根神经了,就要犯了妇人之仁的臭毛病;更巧的是,傅森这个聪明人和成国公那种老成世故的聪明根本不是一回事,他那人一点都听不得阴阳怪气的话,脾气一急就收不住自己,已经好几次当着傅忌的面和成国公吵得不可开交,回回都吵得大家一肚子气。

要说傅忌为什么一日比一日忧郁,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成国公那个老冬瓜,就是太明白傅忌,太了解死对头傅森了,所以才故意借这次的蝗灾出来搅事,先是建议傅忌最好要开仓放粮,要不就先免了半年的赋税,好歹把南边的十二洲稳定了再说。

可成国公这话刚说出来不到三秒,傅森就开始跟成国公争执起来了,争来争取就一句话,放粮可以酌情放,赋税死都不能少,不然哪里来的钱去养兵,哪里来的钱去巩固边防,百姓的民心是要紧,但也不能不管将士们的死活,成国公不能老是操着文人的心,只顾着虚的东西。

末了,傅森可能是有点急了,所以口气就有点不大好。

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当着傅忌的面,说成国公是个短视的老匹夫,那我就不知道了。

毕竟,我也不在场。

两个有头有脸的大臣一吵肯定是吵个没完的,话里话外,哪怕嫦云不说我也猜的到,肯定是哪哪儿都僭越,哪哪儿都合乎情理。

傅忌坐在龙椅上,哪怕不说话,心里也肯定会想,两边都是大爷,手握军政和朝政命脉,一个也不能得罪,得两边揉。

只不过憋屈了点。

傅森有道理,但是态度不好;成国公态度良好,然而道理都是歪道理。

不过最后促使傅忌拍板的还是成国公的一句话。

这句话不长,只有五个字。

他先是对着傅忌一躬到底,说了一通民为根本,军为外盾的老话,之后才转过来,对着傅森说,

“国相此言过甚,须知此非家事也。”

此非家事也。

这五个字之前从来没人说过,成国公这么一说,那效果一定是巨大的,立马就把傅森所有的话都给堵回去了。

他的确是姓傅,是先帝的亲儿子,脑袋上挂着皇子的名,肩上还担着国相的职,他管的事再大再有理,成国公都能给他一句话掰成家事。

你看,国相都伸手管着皇帝要管的事了。

傅忌听了能不忌惮?

居安思危是皇帝的事儿,底下的人再有什么能耐,再有什么抱负,也不能管这个。

可是不管,是眼睁睁地看着家国没落;管了,谁管谁就是乱臣贼子,操着皇帝该操的心,到头来都是一样的下场。

傅森没有被削权,监国的声望摆在那里,他依旧是国相,但傅忌显然也是没有要听他话的意思,成国公的确担得上老奸巨猾四个字,他猜中了傅忌的心思,做皇帝的最在乎自己的江山,其次就是自己的名声,都想着要流芳百世,不留骂名,开疆拓土那都是过去时了,先祖们都打得差不多了,南边有十二洲,北边有四个大洲,南边富饶,北边地处天险,傅忌若是想做个明君,那短时间内,就不能再兴兵戈了。

哪怕知道成国公提的几个建议都有或多或少的隐患,但傅忌咬咬牙,还是批了。

我虽然安坐后宫,可碍于我老爹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妹妹又是未来的豫王妃,我哪怕是个聋子,那耳朵里该听的不该听的也照样是一点没少;为了嫦云,也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保障,我只有暗自劝服自己,尽量让自己往好的那处想,想傅忌就算再多疑,心里头总还是分得清是非,应该不会对国相傅森怎么样,吵归吵,但兄弟是兄弟,外人是外人,成国公一肚子的歪理,也不占理,说不准他还是默认傅森和自己一起操心的。

可是,万一呢?

第十七章 万里无一

傅忌和傅森的矛盾不大,但积少成多,又有不安好心的人煽风点火,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讲真,我很不喜欢万一这两个字,也不喜欢去猜这个万一。

这两个字啊,一点儿都不吉利。

万一我老爹当初没有从军,那他就做不成将军,更娶不到像娘亲那样出身簪缨世族的美人;

万一我老爹做成了将军,却没娶到娘亲而是娶了别的女人,那他就生不出我和嫦云这样优质的根苗来;

万一优质的根苗都长大了,结果那天微服私访的不是太子,恰好换成了老皇帝,那一切的一切,可能就要全部改写了。

人生是没有很多万一,可措不及防来一个,那也够受罪的了。

就比如一个人已经死了,却非得再加上一句‘万一他没死呢?’

想一想就知道了,这根本就不现实嘛~!

不过可喜的是,上述的这些万一目前都没有发生,一切的轨迹都尚且光明,靖国同骧国还维持着表面的友谊,后宫的女人还维持着富贵的花销,而我心心念念的皇后之位就在前方,仿佛层层金光环绕,不日就可迎接新主人。

那个新主人,可能就是我。

我想的很透彻,富贵荣华不可贪求,我只要一世就够,哪怕一世不成,那么一时也是好的。

否则等我老了,我连自己最后一点资本都没了怎么办?

俗话说的好,新人老了,便是旧人,旧人老了,便要被新人取代;就跟江山易主,朝堂更迭一样,都是老一辈循下来的规律,谁都无法更改。

所以就目前来看,唯一一点不可喜的是,皇后之位看似伸手可得,曙光在前,可这毕竟关乎于傅忌的心思;

皇后可以没有依靠,可以没有显赫的母家,但她光是靠着皇帝这棵大树,就足以屹立多年。

傅忌对皇后,就跟我对那群小贱人一样,是想废就废,想立就立,根本不必同任何人打招呼。

包括王公大臣,包括我。

这一说到帝王的心思啊~就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了,

至少傅忌的那个万一,我猜不到。

可能是傅森的理太正,也可能成国公的歪理歪的太厉害,歪到了极处,反倒显出一股极其正统的气势来,以至于傅忌在赏赐晋封了成贵嫔之余,更撒手将御史令的职权也放给了成国公,可见这回他真的不是很想让傅森和自己一同操心了。

我由衷地觉得成贵嫔比皇后要难对付,原先想的是硬来,甭管是贵人还是贵嫔,我一个贵妃拿权势说不定就能压死她。

可这套方案现在不行了,成贵嫔的地位肉眼可见的水涨船高,乃是傅忌登基以来后宫出现的首匹黑马,不能傻乎乎地硬碰硬,得采用迂回战术。

说来也奇怪,我和皇后不对付,但是我们之间却并没有直接的冲突关系,陈家空占着爵位和闲职,她又是靠着贤名才坐上了后位,与我的关系不过是你攻我守,你进我退,我只是恨她生生的抢了我最最喜欢的凤塌而已。

可成贵嫔就不同了。

她爹成国公一向与傅森不对付,也就间接地,也与我们吕家不对付。

我是傅忌的贵妃,嫦云是傅森的未婚妻。

我老爹吕兆年,是傅忌和傅森当中的三夹板。

现在成国公想拿撬棍撬开当中的板子,再找机会对傅森开刀,

这种情况,就对我们吕家很不利了。

我很明白其中利害,却又不知该从哪使上劲儿,只觉着成国公如此算计,如此恶心人,换作我是傅森,我也恶心,别说是当着傅忌的面,就连骂他老匹夫都是轻的,就该冲上去把他抽成个瘪了的大冬瓜,好叫他再也立不起来才行。

如今,成贵嫔尚未出场便先声夺人,上来就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无形的下马威。

我甚至还没什么好办法反过来对付她。

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路地从贵人再到贵嫔,短短三个月,巴着皇后给安排侍了寝,侍寝也没白侍,亏的她长了个好肚皮,傅忌去了几回就怀上了。

我眼看着成贵人的雅枫居从门可罗雀变成了门庭若市,尽管慑于瑞贵妃的淫威,还没有人敢明着给雅枫居送温暖,但人家的爹厉害,女儿一怀孕就水涨船高地得了御史令的大权,后宫的女人再傻的也都熬成精了,个个心里都门清,但凡有点机会,不上赶着巴结才怪。

只单单怀了个孩子就这样,若真给她生下来,那还了得?!

还有八个来月,成贵嫔肚子里的玩意儿就要见分晓了。

我扒拉扒拉时间,又掐了半天的指头在那算——八个月里头,傅忌的千秋宴顶顶重要,千万不能惹事,得太太平平地缓过去;千秋宴之后,皇后的娘家的叔伯的二房的长媳的闺女到了年纪,已经请了旨意要和三朝元老王尚书家联姻,而皇后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拉拔自己的家的门楣,为了确保远房的外甥女风光出嫁,那日新人进宫谢恩,她势必得亲自坐镇给姑娘盖盖头,众目睽睽之下,好像也没什么机会惹事。

算下来,真正能动手脚的时间,好像也就这一阵子,撑死不超过两三月了。

说实话,难度有点大..........

宫斗和打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比的都是谋略和机敏,不过打仗可以叫谋略,宫斗的话,那动的可全是心眼儿。

依靠我在东宫以及后宫的经验来看,要在傅忌和皇后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是件风险很大的事情,不是因为阴谋诡计败露了要承担怎样的罪责,而是动手脚动的不好,可能还没到败露,就阴沟里翻船了。

倒不是翻不起,只是吕将军在外功高劳苦,朝堂之上又偏帮着傅森说话,这已经很叫人侧目,身为吕将军的女儿,我认为还是得把手弄的干净一些,计划再周全一些,可不能败露了传到外头去,免得白白的叫人拿了把柄来笑话。

昭圣宫处在含凉殿的东南方,和西北角的琉璃殿隔得老远,不过离聆风亭和御花园倒是近的很。

同样的,和成贵嫔的如今住的瑞昌宫也近的很。

我坐着贵妃的凤撵,在经过瑞昌宫时顿了一顿,没叫停,只是稍稍看了一眼,也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鼻子倒是实打实的不舒服了。

瑞昌宫从前住过很多妃位以上的高层,翡翠的镜台玉做的隐枕,里里外外装饰的皆是一派富丽堂皇,只可惜咱们成贵嫔不吃这套,住进去没几天就让人把瑞昌宫的金边瑞香全给挖了,改种了自己最喜欢的紫藤。

没办法,谁叫我讨厌她呢。

我看了一眼,发现瑞昌宫的宫门照样关着没开,放平时也不见里头的人走出来,想看的一概都看不见,只能闻到一股熟悉的紫藤花香,我的轿撵还离的尚有一小段距离,那香就跟山扑海啸似地透过宫墙溢散而出,叫人从头到脚都似浸身花海,香不一定香,况且离远了倒没什么,不过一走近那就简直了,堪称是恶香扑鼻,每每经过就熏得我一阵一阵的,花海还真是花海,躺进去淹都快被淹死了,真是闻多了就觉着就恶心。

直到走过去好远,我鼻尖才渐渐散了那股味道。

香桃子迈着小碎步,猫着腰跟在一边走着,并时不时地观我面色,也不敢说跟瑞昌宫相干的话,只是小心地低着声,朝着轿撵上的我嘀咕了几句。

生气归生气,呛鼻归呛鼻,正经的事还是要汇报的。

“娘娘,马进宝昨儿个在皇后那儿领了旨,后脚就过了咱们昭圣宫,千叮万嘱地叫奴婢跟您说一声。”香桃子很小心的看了看周围,才对着我道:“马公公说.........皇后难得给他派了差事,这就要出宫办些杂活,估计这两个月都不能在娘娘跟前效力,也不能过来请安问好了。”香桃子一气儿说完,最后又补了一句:“哦对,他还说娘娘若有什么示下,可以叫他的徒弟去办,就算不知道要吩咐什么,也尽管差使,保管不叫娘娘您费心。”

“哦”我被紫藤花熏得脑壳疼,眯着眼睛正在瞌睡呢,耳朵里倒是听见了,听了之后顺便觉得有点奇怪,于是便没过心没过肺地问了一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给派出宫去了?”

香桃子是消息探全了,才敢跟我提的这事,此刻便极快地答道:“说是叫他去安州采买木料,皇后娘娘五月里要去国寺祈福,这是要准备给国寺添些香火备着呢!”

我一听这话,大半心还是悬得慌,充其量也就放下了一小半。

皇后喜欢祈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都兴师动众的,说要备香火也不奇怪。

只是还是不大对劲。

我想了想,又转脸问香桃子:“皇后这回怎么不叫自己手底下的福晟,改叫马进宝了?”

香桃子也想了想,结果就被难住了,只好垂着头回道:“只说福总管最近忙着调-教宫里人,没空来着。”

我还是点头:“嗯,那他倒是挺忙的。”

厉害了,这是忙着给我放烟雾弹呢。

调-教宫人又不是调-教傻子,福晟那个狗东西忙个屁的忙。

分明就是叉开我的人,好方便下手。

可卡在这个当口,她下手有什么用?

皇后是不是脑子秀逗了,刚给了我宫权,叫我管着后宫的事儿,怎么突如其来就搞这么一出?

我仔细一想,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又好像还是不太明白,只等着下了轿进了内殿,挥退了一干内殿的宫人,才对着香桃子道:“这样,三更天的时候,你叫马进宝的徒弟悄悄儿地来一趟,从咱们昭圣宫的小厨房那儿走,切忌不要惊动了旁人。”

香桃子使劲一点头,红润娇俏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心机:“奴婢知道了!”

第十八章 计出连环

马进宝去安州,活是肯定能活着回来的,不过也没那么舒服,只怕活着也得脱下层皮,滚刀肉地才能滚回一条命来。

如他这样的奴才别的没有,油水是一刮一个准,这些年帮我办事,从我这搜刮回去的金瓜子银瓜子没有一车也有半床,滑不溜手,说不定滚不掉一层皮就能回来了。

宫里什么都有,就是人情味少了些,有点权势的太监通常都是干儿子一大堆,马进宝也不例外,就香桃子打听下来,跟他这么多年对食的姑姑和嬷嬷少说也有四五个,反倒是趁手合意的徒弟少,统共就俩人,一个小陆子去年攒够了银钱,又到了年纪刚放了出宫,剩下的那个便是几月前我顺手塞进去的小内侍,叫什么我忘了,不过马进宝为了让他和小陆子区分开来,直接就顺嘴往下喊,小柒子不好听,听着七上八下的,叫不成个人样,于是司膳房的人叫着叫着,全都渐渐地叫成阿柒了。

傅忌今夜去的是皇后宫里,我本来就是闲的没事,早就想睡下歇着去了,但为了问这个阿柒几句话,就一直倚着靠枕在那打瞌睡。

马进宝坏毛病一大堆,人不老实也不忠厚,但胜在给好处就乖乖听话,纵使成贵嫔这事儿干的不利落,但别的事还是做的挺好的,没叫我操过心;做奴才的有本事,上头的主子也觉得欣慰,自然连马进宝的徒弟我也高看一眼,和颜悦色说不上,但也没太为难就是了。

大事一桩桩地来,皇后忙的昏头转向,大概是要被逼的更年期发作,这阵子三天两头地就要留我说话,傅忌也不怎么见踪影,偶尔进后宫了,也就只去成贵嫔那儿,要不就是来我这儿,日程是相当的固定。

傅忌那头我不担心,成贵嫔生不下来最好,就算生个金蛋我都有办法把傅忌的心给拉回来。

可皇后那儿在想些什么,我也是真不知道。

她拉拢的心思这样明显,千秋宴都需要亲自下场劝我一道顶事儿,怎么背过身就莫名其妙地把马进宝给派出去了呢?

大家互相不顺眼了那么多年,我都从青春少女成了贵妃,她也从贤良的正妻成了如今的更年期皇后,都知道马进宝是我手下的人,你不说我不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她放着那么多人不用,难不成这就急着要整治十二司,整治我的人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根本就不是皇后平常的作风。

我下意识地就想皱眉,可又担心皱眉头会生细纹,且为了这点子闷气砸东西也不至于,只好叫乌梅子给我拿了小盒的养颜粉,气呼呼地给自己的脸又扑了两层。

沐浴过后,什么恼人的紫藤花和更年期都不存在,唯有玉妆花香沁入心脾;乌梅子收掉粉盒,只用一支珍珠板将我的头发松松散散地盘了几圈,轻巧地替我抹掉了口脂,擦去了花钿,徒留一张毫无杂质的脸蛋,犹如清莲去露,远山含黛,少了艳妆加持的攻击性,多了几分婉约的韵致,一看就很好说话的样子。

究竟是不是好说话,能不能好好说话,齐开霁这是头一遭经历,就目前来看,他还尚不清楚贵妃娘娘的脾性,顶多是好奇,并且好奇中还带着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晦涩难堪,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毕竟再怎么一刀切,他也当过一阵子的男人。

还是一个有正常审美的男人。

帘子随风动,随人动,齐开霁的眼珠子也跟着动了一动,从贵妃垂下的皓白腕子再顺着移到上头,心思也跟着腕子上去,一路九曲十八弯,脑子里是千回百转,隔了一道帘也止不住嗓子里的那股烟。

嗓子冒烟不难受,只是从里往外,烧得慌。

论起跟贵妃说话的次数,这回还是第二次,上回哪怕他之前讨巧投了贵妃的喜欢,可那也是跪在外头谢恩,根本没福分进到里面来,更别提凑这么近了。

果然离得近就是不一样,纵使人未现身,也是香风先至,美的人怎么捣腾都美,单露出来一截腕子就生的和别人不一样。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齐开霁文化水平有限,好的坏的也说不上来,按理说其他的娘娘们也有美的,但大多数娘娘只要往瑞贵妃身边一站,这身段和气势可能就落下去了。

他是没读过几本书,可也知道美丑和好坏,他只知道有些女人美的中规中矩,如皇后,如刘采女,而有些女人,就跟带刺的花儿,沾了毒的蜜一样,只一个慵懒的眼神递过去,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为她办事,被卖了还得心甘情愿地帮着数钱。

皇帝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就他个人而言,贵妃这样的确是不用以德服人,只美貌这一条就够了,完全够了。

说良心话,齐开霁在司膳房的日子难过的要死,运气感觉也是好一半差一半,好的是贵妃给他捡了高枝,十二司里就属司膳房晋升的速度最快;坏的是马进宝容不得人,白长了那么胖的身子,心眼儿比针尖儿大不了多少,满心以为瑞贵妃是想安排个顶班的监视自己,指不定往后就要抢了他的好处和油水,于是成天的就不拿正眼瞧他,还是这回皇后旨意下的急,他师傅才没有办法,选了他来给贵妃通风报信,不管是什么好歹也提个醒,若是没事那最好,若是真出了事,那贵妃必然会念着他师傅的这份孝心,回来少不了好处。

马公公临走前留的话不多,但要紧的是一个字也不能错,齐开霁把脑浆都快挤干了,反复地想自己怎么才能一口气把话说全了,后边才渐渐意识到贵妃可能已经不耐烦。

没瞧见那腕子垂在靠枕上动都没动么,他若是再不说,那贵妃可能就睡过去了。

贵妃一睡下,天皇老子来才喊得起,齐开霁不是天皇老子,身份比蝼蚁大不了多少,走走不了,话可能也递不到,若真是跪上一夜,他可能半条小命都没了。

趁着香桃子打帘的功夫,齐开霁赶忙低着头晃晃脑子,把脑浆子都给晃活络了,同时喉咙也上下一咕噜,得亏喉结太小了看不出,不过他的的确确是在贵妃眼皮子底下偷偷地咽了口口水,也咽下了那一点刚冒出头的小心思,连带着嗓子里的那股烟,也给通通压了下去。

倚的久了,好像哪哪儿都沾上了玉妆花的香气,我在靠枕上侧着,对于外头的动静是一概不知,只听着影帘晃动,还有膝盖触地的轻响,张开眼就见香桃子后便隐隐绰绰地跟着站了个身量纤长的人影,料想是人已经跟着带进来了。本来么,我都已经闭上了眼要去同周公会谈,这下只好勉强打起了精神,把一个哈欠又给憋了回去,还叫乌梅子多点上一盏灯,这才对着帘子外头,懒洋洋道:“人带来啦~?”

“是”香桃子答道:“奴婢特地绕了路,避开巡夜的廷尉,从后边文撄阁过来的。”

廷尉换班在正清门,文撄阁是皇子公主们念书的地方,是有一段距离要走,我困的有点打不住,为了节省时间,便叫乌梅子直接从暗屉拿了几块散碎的玉石,随手就打发了。

像这种私底下的赏钱也有讲究,司寝女官从前是拿大头,因为管着不能给整的,得给碎的,还不能带印子,不然皇后整治后宫,很容易就顺带着扫出这些东西,再者碎银碎玉到宫外头转手快,卖了也就查不清来历了。

齐开霁双手捧着贵妃的打赏,感觉手里有点儿分量,晓得贵妃这是真大方,于是也不敢藏私,赶紧有什么说什么,边叩头谢赏,边说着:“凤阳宫一向是福总管主事,这事儿贵妃娘娘也是知道的,其实师傅本来和福总管没什么,只是成贵嫔那儿不知怎的,昨日皇后命人送了两件春衫过去,经手的人是福总管,可福总管不过进去一刻钟的功夫,也不知说了什么话,隔天宫人巷里就传开了,有说成贵嫔娘娘试衣裳的时候晕过去的,也有说瑞昌宫有奴才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的。”齐开霁说:“再来么,皇后娘娘突然就来了旨意,趁夜就让师傅拿了腰牌去安州了.........”

支开宫里的人,那基本上就是要对宫里剩下的人下手。

这个道理我懂,只是.............

偷东西不可耻,装晕就很可耻了。

成贵嫔不需要晕的很厉害,只需要撑着腰干呕几回,宫人巷这风估计就得传到膳食上头去了。

多余的我没问,没问傅忌知不知道,也没问成贵嫔好不好,只是问了一句很没什么营养的话。

“膳房这两日送来的糕点做的有些腻味了。”我对着帘外头道:“现在马进宝不在,本宫就许你当这个差,改明儿做些清甜入口的送来,备着圣上要用,哦对了,本宫瞧着上次那个做粉蒸糕的厨子手艺就不错,现在呢?还在不在了?”

齐开霁愣了一下,想了想后,便使劲的点头:“在的在的,奴才记下了,管保明天头一份就送到娘娘这儿来。”

奴才看着就是奴才相,明明长得白白净净的,眉毛和眼睛都各生了几分清秀,可一说话就全露馅了。

看他那点头哈腰的模样,真是跟个白猴子差不多。

话讲到这里,其实大致也就明白是什么套路了。

看来不是滚刀肉,皇后这是想黑吃黑了。

我估摸着日子,又掐掐指头,感叹皇后和马进宝的动作真是一个比一个快,成贵嫔也是真沉得住气,怪不得这些天她搬进瑞昌宫什么风都没飘出来,感情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看那个小内侍还在磕头,话里话外都透着喜滋滋的劲儿,连香桃子都笑了:“猴儿样的,赶紧磕了头给娘娘谢恩,明天起就好好当差,多掌着眼看着些司膳房的人,听见没有?”

“是是是”齐开霁心里没脸上开心,可能就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吧,没想到几句话就完事儿了,不知道贵妃有没有领会他师傅的意思,又或者是他这个嘴太次,这话说的还是不够明白。

不清楚,不敢问,

反正拿了好处,仔细着脑袋,仔细着办事儿吧!

第十九章 好梦不在

清早的晨露还没化呢,齐开霁就拾掇拾掇,来昭圣宫请安来了。

不出意料的,贵妃刚刚睁眼,回笼觉都还没补,他带着几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小内侍,捧着食盒和点心在昭圣宫的前廊站了有三刻钟,这才等到内殿走出两个姑姑,在往外头喊人端了调过花露的热水进去。

凤阳宫是国母住的地方,显然档次更高一些,齐开霁到贵妃这儿还能靠装猴装样儿的搏贵妃一笑,到凤阳宫可能就连门都进不去了。

不过瑞贵妃优于后宫众人,地位仅次于皇后,出手又大方,时不时地就有奴才和宫外的女眷进来巴结的,皇帝都没说什么,大家就更没什么好言语的了。

做宫女倒还好,最最可怜的是他们这些人,进来做内侍的都是苦出身,不是家里获了罪就是真的穷的捞不出糠,否则谁愿意吃这个苦;主子们难伺候,上头的师傅也不容人,说到底真正的善心人还是太少。

香桃子手里提了要倒掉的香灰,正巧倒完要回内殿,眼神挺好,见着他们一行就迎上来:“哟,这么早啊~”说着就弯了身子点了点头,算是奴才们之间也行个平礼,只等抬起头才笑道:“感情马公公一出远门,你后脚就上咱们娘娘这儿打秋风来了?”

齐开霁的身子一直是躬着的,好似天生的低人一等,见的是人是鬼也不打紧,反正怎么都是个笑脸,怎么都是个圆滑的模子,让人一点错也挑不出:“姑姑别拿奴才打趣了,这不是贵妃娘娘近来胃口不好,圣上挂心,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这不前些日子膳房新来了个冀州的厨子,做的粉蒸糕最是有滋味,奴才怕凉了,赶紧的就送来了,也不知道这会儿娘娘起没起身。”说完身子弯的又低了点儿:“姑姑若是善心,便通报一回,容我进去请个安吧。”

香桃子抿着嘴,促狭地唉一声:“瞧你,猴嘴里吐东西就是快,说什么都不秃噜、我倒是善心,可娘娘别的时候还好,唯独晨起脾气不好,人也难伺候,你进是进去了,就怕嘴巴管不住,一个字错了就要被拖出去。跟你说,咱们昭圣宫兴的是打人不打脸,专挑骨头缝里打,出一声加十板子,”香桃子说着就拿过他手里的食盒:“别看姑姑我现在过的滋润,若是放从前刚进这里,也没少挨打呢~”

嗬,这一席话,哪怕贵妃美的可以成仙了,也抵不住凡人背后头实打实淌下的冷汗。齐开霁纵使再想到贵妃面前装傻卖好,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重,够不够被自己这么折腾。

这可是一句话说错,就要被拖出去打板子的昭圣宫啊.............

桃姑姑说的打板子很吓人,但说的也是实情,贵妃有她们伺候就得了,想巴结的何必赶在这时候巴结,换个时辰不见得就进不去了。

就算知道彼此不过是客套而已,可逢着像桃姑姑这样爱笑,人也长得漂亮的,太监们总是愿意多给一份脸面,更何况人家是昭圣宫的二把手,给脸面是应该的。

齐开霁千恩万谢,对着香桃子腰就没直起来过,出了昭圣宫才挺起来一些。

宫里头的传闻不足信,桃姑姑的话可以听一半忘一半,

并不为别的,就为贵妃这个人本身。

齐开霁在回膳房的路上陷入了沉思。

他想,人人都说瑞贵妃脾气不好,偏就没见贵妃身边的人说她不好,打板子是疼,但说十板子就十板子,打完长长记性,以后照样安安稳稳地当差,说起来也不算是大错。

就算瑞贵妃真是坏透了,也没人说到底坏在哪,齐开霁进宫也就一年,没进宫前也是个半大的小子,看女人的眼光没有练到家,就和隔壁木匠的半大闺女对过一眼。

还别说,他倒是生的干净漂亮,人家闺女就只是干净没有漂亮,对了几回眼也没看出什么好来,要不是家里实在穷的揭不开锅,底下还有一个更小的弟弟要养,他也不会进宫吃这份苦,十五的年纪,为了进宫还把年纪都虚报了两岁,挨了一刀进了昭圣宫,被褥都没躺热呢,就机缘巧合地就派去了司膳房,成了马进宝的徒弟。

哪怕高枝捡了烫手,可这是贵妃顺手丢的,那也是该他捡着,轮不着别人。

发脾气也是美人,不发脾气也不错,齐开霁作为一个经历过一刀切,还残留着几分幻想的半个男人,

齐开霁低眉顺眼地在宫道走着,表面功夫一等一,实际真是要把自己的前半辈子都给想透了,心里几乎是盲目的说服自己相信,贵妃娘娘其实是个好主子。

话说大半夜的,匆匆忙忙找了人来,末了就只问了这么几句,好像是有点大惊小怪了。

晚睡时我惯用沉水香,晨起时香片刚好烧完,得换新的了。

乌梅子还在给我选衣裳,香桃子则另取了两片苏合香,给香兽底座里又多添了两块,不多时,内殿里便是香雾缭绕,苏合香和玉妆花的味道互缠互绕,我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发呆,又开始惆怅了。

这回我愁的不是成贵嫔,也不是皇后。

而是一个梦。

昨晚在床上刚合了眼,沉水香就跟迷魂香似的,把人迷的晕晕糊糊,我以外人的角度看着傅忌在梦里跟我赏星星赏月亮,他圈着我,我依着他,彼此正是你侬我侬的好时候。

这梦本该是个绮梦,是个好梦来着,可梦着梦着,就不对劲了,我看了一会儿,便觉得这个场景里不单单就我跟傅忌身两人,回过头,果然后边还不远不近地站着个女人,看不见脸,但无疑就是成贵嫔(或者皇后)没跑了。

可能是真困,可能也是我睡得沉了,梦里的我明明该生气,明明该催着傅忌按我的意思去收拾那个多余的人,可千言万语到嘴边,连怎么收拾成贵嫔我都想出个章程了,结果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干看着傅忌渐渐松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走的不快,但傅忌的身影却是越来越远,不管我怎么喊他叫他都不听,这人不一会儿就远的看也看不见了。

我在梦里那个急,那个跑啊,还伸手想去够,可傅忌的手并着袖子与我的将将擦过,冰凉凉的,一下就把我给吓醒了。

等到衣裳换好,头梳好,内殿也点上了苏合香,我吃着膳房送来的粉蒸糕,还是在想昨晚上那个梦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虽说梦里的人,梦里发生的事都是假的,梦醒过后便是云开雾散,根本不足为惧。

可好端端的,梦见这样的事,我还是感觉有点不吉利。

傅忌那么喜欢我,我也那么喜欢他,别说是青天白日的,就算是梦里他也该向着我才对啊。

他怎么能离开我呢?

脑子里装着事,那再好吃的糕点都嚼着没有味道,粉蒸糕还热乎着,粉白相间地制成各式花果的样子,可惜好看也不够,我的胃口说来就来,说不来就不来,这大半些糕点最后还是都进了乌梅子和香桃子、可能还有李昭容的肚子里。

说起来,我对李昭容那也是很给情面了,知道司寝女官出身的她能混上一个九卿的位子不容易,于是都没跟她打过招呼,私底下就吩咐了马进宝,要他偷偷帮着把李昭容的伙食改善了一点儿,不过也没改的很厉害,她的例菜还是那几道,不多也不少,每隔个三两天换一个花样,再多两道茶点,比如藕荷酥和粉蒸膏这样看着小巧,实则费时又费力的东西。

就李昭容那个性子,成天要帮着袁贵人收拾烂摊子,还要替皇后看内省局报上来的后宫开支,已经忙的昏头转向。

就她身边那个袁贵人,能开眼的东西没见多少,底下的脏东西也没接触过,就一个茶点都能整出这么多弯弯绕,打死她们也想不到。

李昭容活的很简单,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主要功能除了装透明就是替我试毒,她给我试,也就等于变相的给成贵嫔试,昭容和贵嫔明着差了一等,然而一个风光一个不风光,成贵嫔估计也不会想到,我叫马进宝给她下寒药的同时,还叫人悄悄地把她的茶点和李昭容的对着换了换,连马进宝都不知道这事儿。

看吧,多年的职场经验告诉我们,

凡事留一手,还是很有必要的。

昨晚上那个叫阿柒的内侍贼的很,私底下早跑到宫人巷打探了不知几回,早上送糕点的时候就拉着香桃子,说福总管鬼精鬼精的,风声只敢在宫人巷里头传,上头的没几个真知道。

...................

皇后的保密工作,做的真是越来越好,眼瞅着比我都好了。

但凡长了点脑子的都知道,李昭容身体好的很,成贵嫔身体也好得很,灌了鹤顶红都不一定能立时就晕过去。

这时候我就要怪马进宝了,他也真是,大惊小怪的,皇后和成贵嫔联手抛个烟雾弹就能把他给吓成这样,若是他一个没想明白,敢再把我抖出来,那不必皇后卖我人情,我自己就要动手让他死在安州了。

聪明点的就路上拖个个把月的再回来,真留在膳房那才是找死呢。

还有皇后娘娘,这也是个有意思的主,自以为捏了个把柄在手里,其实真被查出来又能怎样,马进宝死了有的是人顶上去,他半死不活的我也有办法保他一命,撑死了也不过是被贬到东陵去添灯而已,过个几年我再把他弄回来,照样做回他的掌印太监,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这么多年了,皇后的手段怎么就没个长进呢?

我自以为把皇后的打算想的很明白了,便把原本还有的那么一点危机意识彻底掐灭了根。

不掐还好,

一掐,糟心事就来了。

第二十章 表面真情

晚上睡得不安稳,白天起身就不觉得舒服,我嘴巴里嘟囔着有点闷热,乌梅子便很听话的走到窗边,一手就把窗杈子给支了开,任凭春风轻拂,一趟儿一趟儿的吹进宫室。

有道是春风照人暖,情淡不觉寒。

若是能借此吹去的我不安,那就更好了。

乌梅子支完窗台,又服侍着我穿了身薄青色的宫装,这身衣裳向来最合我的意,仿的是从前昭圣皇太后在时最喜欢的留仙裙的样式,即里两层外两层,轻薄却不单薄,两只大袖宽敞,底下的裙摆也是宽敞,从背面看便是一身流水型的高挑身材,从上到下没有一处不美的,可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穿的人腰肢太过纤细,叫人看了害怕,怕这会子春风吹的再大些,贵妃就要被吹走了。

这阵子后宫事情不多,但前朝闹得厉害,嫦云本来想着要不要递牌子进来看看我,也被我给回绝了,叫她下个月初五请安的那天再来。

傅森还是国相,手里的权还在,可他冷不丁地就被傅忌给忌惮上了,连带着我吕家也得被忌惮,忌惮之余还成天地要被弹劾,且弹劾的次数还不少。

成国公现在地位慢慢地在上来,就算知道弹劾的折子多半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写的,我也不好太蹬鼻子上脸,对着傅忌吹枕头风说这事儿,更不能跟人家的女儿过不去。

后宫前朝是千丝万缕,一根丝断了,后边就能落下千千万,再怎么搅和在一起,搅和的再恶心,也不能就这么翻到明面上来。

既然有的小贱人不能放开手收拾。

那能不见的,就别见吧。

傅忌没来的时候,说好听点是清静、自在,小贱人们不敢来登门,千秋宴还没到眼门前,皇后也没心思留话。

但他不来,就放我一个人清静,也静不了多少。

我练了一会儿字,又画了一幅扇面,注意到外头已经过了正午,再画一会儿就该传晚膳了。

画画写字都是消磨时间的玩意儿,算不得什么真本事,我画完最后一笔,手腕绷着的劲儿便彻底的散了,人也开始变得烦躁,脑子里想着这幅扇面什么时候给我老爹送过去,心却止不住地往外头飘,甭管飘到哪,只要离开了这宫里,离开这早被框死的墙,被遮住的天,哪怕只是暂时的,总也是个安慰。

扇面还是老样子,一对兰花一对竹,对对生花好颜色。

娘亲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兰花了。

吕将军大概是这两年仗不打了,兵也带的少了,于是原本不嗜酒的人,都给惯出了嗜酒的臭毛病,听说最近倒是消停了些,不喝酒,改嗜好舞文弄墨了,嫦云进一回宫就苦笑一回,说家里头不知废了多少上好的端砚纸笔,就为着能把烧给娘亲的悼文写好,只等等明年开春,就快马赶着回冀州一趟,去娘亲的灵位前好好说道说道,他们俩好歹是结发夫妻,妻死的早,幸好留下了两个女儿,现在大女儿当了皇妃,小女儿也马上要当豫王妃,他吕兆年真是这辈子没白活一场。

再者,就算娘亲不在了,他还可以回去瞧瞧当了一辈子知客,如今已经退休了的老丈人。

我穿着宽大的薄衫,托着下巴看门,看塌,看乌梅子,还看香桃子。

估摸着再看一会儿,天就该黑了。

天黑了,就吃饭;吃完饭,好睡觉。

我烦躁,可究竟烦的是傅忌不来,还是大好的年华白白耗在这宫里,其实自己都不知道。

难得穿了这么件好衣裳,结果都是我看别人,也没人来看我。

这种心情说不出来,总之是有点伤感。

晚膳吃不下,只喝了一碗蟹黄粥。

我一个人躺在柔软,却偌大的床上,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不是春天,仿佛是炽热的夏季,昭圣宫里是艳阳满天,人人身上都浮着一层柔柔的光,看不清脸,看不清人,只顾着走来走去,人群当中独独就我站着没动,只顾着独自在后苑看花。

我看啊看,看自己宫里种的玉妆花真美,美的灿烂,叫人见了便心生摇曳;然而看得久了,眼前的花便从粉白变成了深红,红的比太阳还刺眼,好像就要被刺激的流下泪来。

............

得,这回梦里傅忌不在了,干脆一应连成贵嫔都不见了。

隔日再醒来,便不再是燥热,反而有点冷。

我看着乌梅子开了柜,取出来一件宝蓝一件墨绿,蓝的亮眼绿的大方,都是好看的。

“圣上都连着好几天没来咱们昭圣宫了”乌梅子和香桃子一边替我更衣,两个人一搭一和道:“要不奴婢们等会儿陪着娘娘去趟含凉殿,哪怕见面说不上几句话,但给人请个安,叫圣上时刻念着、惦记着娘娘您也好啊~”

“唔,等会儿就去啊......?”对着镜子,我见自己的眼圈稍稍有些重,便着手挑了根珐琅嵌金钗往头上比了比,意图把自己的容色能衬起来:“要去的话,怎么着也得备上点儿东西再去,这么着,把本宫之前画的那副扇面取出来,我带去叫圣上亲笔提几个字,回头让圣上传个口头的恩典赏给父亲,也算是独一份儿的脸面。”

香桃子见今天我挑的衣裳和首饰都是浓墨重彩,重绿的衣裳珐琅染的钗,心里头很有数,说着便拿了对绿松的耳坠子往我耳朵上挂:“早起时奴婢冲外头看了一眼,今天没出太阳,风也大了些,娘娘可是要传轿?”

我闻着苏合香,闻不出半点旖旎,只能闻出和傅忌同一款式的温润凉薄。

温润是表面,凉薄才是真正藏在里头的芯。

还是那句话,梦里头的多半不是真的,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忧患意识只能起到警醒的作用,我可不能真把自己给绕进去。

这么一想,勉强算是静心,我对着镜子瞅了半晌,才泄了气似的垂下眼眸,点了点头:“传吧。”

猩红盘凤的轿撵缓缓而过,宫道上不出意外的连只鸟儿都不敢经过,乌梅子走在一边,忍了又忍,末了还是耐不住好奇,轻声地问:“娘娘真就不担心成贵嫔那边,万一瑞昌宫漏了风声出去,那娘娘可就.......”

没等乌梅子再说下去,我就撇撇嘴,很没好气道:“傻子,你没听说成贵嫔没进宫前是个棉花捏出来的才女嘛~就算真出了这样的事儿,她也不敢叫圣上挂心,再者,暗自禀给皇后娘娘,便是早早地就料到皇后会卖我这个人情,她们也不是傻子,知道就算逮住了马进宝,也一定逮不住本宫。”我分析着内里,自觉自己简直是个看穿一切的高阶型宫斗人才,坐在轿子上悻悻道:“成贵嫔不傻,皇后更不傻,还不如两边卖个人情,又安抚了新人,又方便给本宫警个醒,这买卖还挺划算的不是?”说完又有点气闷,恨不得往乌梅子的脑袋上戳个几下:“你呀你,还是东宫就到我身边的,怎么一天到晚的忙里忙外,也不知道跟香桃子似的出去串个门子听个风声,但凡你有她一半的机灵,本宫怎么也该把你提拔上来,不叫你管着衣裳,改叫你俩一同掌事了。”

乌梅子问了一句,得到的除了我的回答,还有兜头的一番批评,脸上实在是臊得慌,差点把脸埋进盒子里,显然刚才我跟她分析的一大堆她是完全没听懂,不过好在她挨了我的批评,也晓得反思自己,一路上喏喏地低头捧着装好的扇面,想了一遭又一遭,只可惜从本质上就和香桃子那样闻风就知意的不是一路人,于是想破脑袋了,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贵妃恨铁不成钢,而自己连铁都不算,算柴火还差不多。

含凉殿近在跟前,我下了轿,自己微提裙摆走上台阶,殿门前廷尉列了两班,做奴才的都眼尖,尤其是南翮这样管着内省局十二司的大监,那生的都是千里眼顺风耳,听脚步就知道来的是皇后还是贵妃。

老话说的好么,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来之前成国公刚来过;我说呢,怎么傅忌的眉毛又开始泛起忧郁了,看来我的扇面今天是题不了字,得改下回了。

傅忌是个漂亮的男人,浅笑的时候漂亮,忧郁的时候也漂亮。

我进去时他手里拿着东西正在看,耳朵里听见声音,很自然地就放下了奏章走上前来扶我:“贵妃怎么来了?”

奴才们还在含凉殿伺候着,但凡有外人,傅忌从来不喊我仙仙,一直都喊我贵妃。

“圣上都好久没去看臣妾了”我甜甜地笑着:“臣妾左等又等,等的实在不耐烦,自己耐不住性子,便直接过来了。”

傅忌听了,便伸手刮了刮我的脸颊,轻轻柔柔,跟挠痒痒一样,眼里的笑意和我的几乎一模一样:“来了就留下吧,看了一上午的奏折,着实是看累了,正好叫南翮放午膳,你陪朕一起用。”

我乖顺地点头,被傅忌牵着走到桌案前,边走边看他的侧过身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两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梦可以就此放下了。

傅忌还是那个我知道的傅忌,我也还是我。

我们都有伪装,也有伪装下仅存的半分真情。

就算知道傅忌本质其实是个猜忌多疑,可能还有点理智大于感情的凉薄性子,可就冲着他这张脸,我还是愿意喜欢他。

对,是喜欢,不是爱。

我怕我爱上了,自己就完了。

第二十一章 理所应当

含凉殿很空,不是空荡荡的空,而是没有人气的空,妃嫔来不敢高声调笑,皇后来也从不报家长里短,奴才们更倒霉,连说话都不敢,甚至连呼吸都压的低。

这座庞大的、巍峨的宫殿,从外头看着是飞楼挿空金碧辉煌,可内里的滋味真是谁当皇帝谁知道,这满满的殿里除了那一张龙床是能躺人的,其他地方根本都是摆设,连皇帝本身都是件摆设,只因含凉殿是帝王的寝殿。

不管谁做了皇帝,都只能在这里,都一样。

傅忌虽是语气和善,可显见的那眉头刚松开,一看就是心情不好。

我不方便问傅忌看得折子是有关什么事的,不过猜也能猜得到,顶多就是那些个找死的言官又在找借口上书削了傅森的相位,要不就是弹劾我们吕家的折子,一点都没个新意。

朝政不是言官想说就说,想弹劾谁就弹劾谁,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傅忌手里,想来他如今愁着骧国来使,又愁着水患蝗灾,正是急着用人的时候。

就算成国公的话他真听进去了,也不一定会真的动手。

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么多年被弹劾的次数也不少了,瞧瞧不也没什么事儿嘛~

刚刚和傅忌面对着面坐下,宫人们就分了两列,满满地摆了一桌的菜式,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地就从桌头排到桌尾,纵然刚才还有点胃口,此时也该看没了。

我最讨厌用这样的御膳,和傅忌隔得远不说,还根本说不上什么话,连抛个媚眼傅忌都不一定能接得住。

这膳用的不痛快,可也不能就这么干坐着,那多尴尬。

我在傅忌面前适时地露出几分委屈相,果然委屈了几秒,傅忌就注意到了。

说是一起用膳,实则他只略喝了两口木樨清露,又夹了两筷子笋尖,便叫南翮撤走了面前的瓷碟。

我么,本来也不是为了陪傅忌用午膳来的,此时也放下了筷子,盈盈的走到傅忌身边,但想想我是有求于人,就这么干凑过去也不太好,于是便伸手拿了块桌上一直放着的鸳鸯卷,拿起来自己先咬了一口,再递到傅忌的嘴边,看着是无比的亲密,更用只有我俩能听见的声音撒着娇:“阿忌也咬一口呗,臣妾吃过了,甜的很呢~”

“胡闹”傅忌笑一声,眼底还是充斥着晦暗不明的抑郁之色,可心里到底还是愿意纵着我,也在鸳鸯卷上咬了一口,半开玩笑道:“说吧,难得见朕的爱妃出一趟‘远’门,平日里请个安都赖床,连陪朕多走几步御花园都不肯的,怎么今日倒亲自过来了?”

帝妃间的小情-趣,不足为外人道也,贵妃位尊,皇帝也宠着,哪怕皇后来也插不进一脚,我笑着和傅忌腻歪了很久,净顾着装傻充愣,离话本子里真正的傻白甜也就五十步和一百步的距离,又是笑又是靠着的,总算是哄的他高兴了一点。

见傅忌的眉头松泛,眼底的那股子阴郁之气终于云开雾散,看着不那么瘆人了,我这才挥手叫外头一直候着的乌梅子进来,转头又一径摇着傅忌的胳膊,话语中满是少女的娇憨:“上回圣上赏的端砚和徽墨倒是好,臣妾这些天闲着无事,净在宫里头写字画画儿了,昨日兴致好,这就画了一幅扇面,想着给父....给嫦云送过去,也叫她在下回进宫时,拿着咱们靖宫瑞贵妃亲手画的扇子显摆显摆。”我边说边拿过来,给傅忌看着:“圣上瞧瞧,臣妾这兰花画的可好?”

傅忌好像没什么兴趣似的,顺势看了一眼,短短的嗯了一声,顺势手就往我画的兰花上点了一点,语气自然:“这处花瓣添的太满,过犹不及,雅而不清。”说完又罩着我的手,一起抚上那兰花,从花苞抚到花杆子,口中说的是闲话,可听着怎么都是意味深长:“若是画的时候心无旁骛,只淡淡地涂上几笔,那便好了.........”

这话听着没法回,也不方便问,更不好回避的太过,我笑一声,声音干干的:“臣妾本来还想着让圣上题两个字呢,看来是不成了。”话虽如此,但台阶还是得给自己下一下:“下回要不臣妾干脆画一幅百花图来,什么浓的淡的都往上添,看您还赖不赖字。”

台阶自给自足,傅忌也乐得点到为止,松开了手,也愿意凭着心意哄哄她,转眼间便又是淡笑自若,品貌温文:“行,朕等着,下回贵妃带着画儿来,朕回头就题一首百花羞,开头就写芍药打团红,人胜连环玉,好叫爱妃的妹妹冬日里打扇子都风光。”

这就是做皇帝的男人,公私分明,却也极不分明,上一秒还能阴沉沉地借着兰花叫你收敛锋芒,下一秒又是这样眉眼含情跟着开起玩笑,与你一同吃着鸳鸯卷,一同抚着扇面,说的话好似句句带着真心,句句都无从怪罪,让你恼他也不是,爱他也不是。

我出了含凉殿,不知道是不是午膳没吃饱,还是被傅忌的话给噎着了,只觉身心皆是疲惫,得连睡上三天的大觉才能补的回来。

抬轿撵的宫人等着示下,我回头看了眼依旧寂静一片的含凉殿,想透过层层的窗,层层的阶看进里头,看傅忌是不是又拿起奏折在批了。

只不过看了会儿,我就很悲催的发现,离得远了,我连南翮都看不见。

乌梅子搀着我上了凤撵,天色尚好,太阳普照,并不是个阴霾天;我在傅忌那里讨恩典没讨着,便不是很想回昭圣宫,但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闲逛,只好且走且看着,随口吩咐了句:“去琉璃殿。”

刚说的太监都生的千里眼顺风耳,南翮看那猩红的轿子往的是北角走,晓得贵妃这是要去琉璃殿一个人排遣排遣,一个闪身进到了内殿,就看见圣上拿了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几下的功夫,就绘了幅四季图,瞧上头那几朵花的颜色和花样,该是成贵嫔娘娘最喜欢的紫藤。

南翮猜想,可能是之后要给贵嫔娘娘送过去的,毕竟贵妃来之前,成国公也来过,还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叫圣上不得不掂量着,哪怕不喜欢,也得多关照着成贵嫔那块儿。

至于把题了字的画送到瑞昌宫以后,贵嫔娘娘是想拿来气贵妃,还是想自己藏着不外露,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边人正猜想,这一边,傅忌画了几笔就停了手,抬眼冲着他,神情与刚才贵妃在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样儿,说不出的苍白阴郁:“豫王府如何了?”

南翮打从东宫就开始伺-候,可每每见了圣上这样子心里就怵得慌,赶忙打一个千儿,收敛着声调,尽量平缓地说道:“奴才一直看着呢,王爷这些天没上朝,可私底下也没见着去哪儿,一门心思地只守在王府里头,瞧着那样子,可能真是灰了心.......”

有些话点到为止,不好再说下去。

傅忌哂笑一声,话中讽刺:“他灰心?想必也不是灰心,单是气朕没有照他的意思改收赋税,好紧着他赚养名声,供那些兵士吧。”

南翮背后冒出冷汗,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道:“成国公方才不是说了么,眼下王爷的相印毕竟还没卸下去,吕将军又一向与王爷交好,圣上若是想渐渐地把权给收回来,只能徐徐图之..........”

成国公奸诈,话却说得对。

有时候,事实和真话都是一样的,一样让人冒火,一样让人懊恼,让人无可奈何;傅忌眼睛有点泛红,左手猛一下敲在案几上,竟是眨眼间就变了一副咬牙切齿的狠厉模样。

他明白这是自己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姑且忍耐着脾气,好歹没有把新画的四季图给一撕两开,只叹着仙仪走的时机不对,她才刚走没几步,自己就突然的作起了病。

不然若有她在身边供自己发-泄,他现在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他封她做自己的瑞贵妃、为了她展颜时的倾城之色,他喊她仙仙,还这么多年都宠着她纵着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要她还是贵妃,就永远无法违逆,无法与这偌大的靖宫对抗,永远都要任由他摆布。

可是他喜欢她,也不单是因为她是吕家的女儿。

既然他给了她想要的,那么自己这么一点小小的放-纵,她接受也是理所应当。

没了仙仙,他上哪儿再去找像她这么好的棋子呢?

缓了又缓,傅忌咬着牙,捏着腰间佩着的玉龙鱼紧了又紧,勉强控制住了脾气,同时也忍耐下骨子里生来便喜好施-虐的秉性,没再像从前那样一受了刺激就失控。

这些年,有仙仙在身边陪着他,这毛病已经算是缓和了不少了。

只是压制了秉性,脸色还是那样苍白,一时半会儿的,还恢复不过来。

“晚上去瑞昌宫,朕去瞧瞧成贵嫔”

沉声吩咐了南翮收好那幅四季图,傅忌这么说道。

第二十二章 闻妾遗珠

开春过后,再会闹腾的人也得被热的提不起精神,这眨眼就已经是靖宫的盛夏时节,女人们养身子的养身子,逛园子的逛园子,除了皇后动不动就要缩减份例和开支外,也没什么大事情发生。

日子本该是这样波澜不惊,苦闷憋屈的一路过下去的。

然而不知不觉的,大家伙就都发现情况变的有点微妙。

这昭圣宫和瑞昌宫啊也不知哪个先起的头,居然又开始互相较起了劲;都知道成国公受圣上器重,吕家的人,说的话都已经开始渐渐的不好使了,可贵妃还是一点儿都没惯着自己,照样该折腾折腾,该跋扈跋扈,如今眼看着是贵妃占得便宜多,实则贵嫔足不出户的也没闲着,哪怕赶上贵妃消停的时候也轮不上别人,圣上没几日就会赏些物件去瑞昌宫,还听说总会牵着贵嫔的手在瑞昌宫里散步消食,大有照着贵妃的老路,再宠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宠妃那样的势头。

上回受到跟成贵嫔一样待遇的,也不是没有,但当中隔得时间太久,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既然成贵嫔被圣上带着走了这条老路,这总不见得是不得宠的待遇吧?

这都没怎么着就已经是贵嫔,那生了皇子,别说是九卿之首的昭仪,可能连四妃的位子都得填上一个。

更微妙的是,脂粉硝烟开了场,打得那是热火朝天,可皇后在凤阳宫避着苦夏,人就跟瞎了一样,就睁着眼看着她俩斗,也不晓得搭把手,今日劝贵妃一句,明日给成贵嫔送一碗燕窝,连拉偏架的意思都没有。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针线,一下一下的都没扎在绘好的边角上,反倒是把好好地一面花样给扎了个整面的窟窿,恨不得叫成贵嫔也被我扎上那么一下。

对面的嫦云瞧着我的样子没吱声儿,安安静静的绣着花,不多时就见一朵娇嫩的牡丹莹然生艳。

她的婚期定在十一月,正好月末时赶上千秋宴,圣上要当众封她郡君,反正上元节还远着呢,出嫁才是最重要的,如今这都六月了,盘锦绣红的大盖早就已经绣好,这一块则是她准备换给傅森的帕子,也是她心里头默认的定情之物,上回进宫他们还在宫道上撞见过一回,傅森当时就解了腰间的环佩,含着笑就递给了她。

一晃几月,为了避嫌,他们再没机会见一次。

可嫦云到现在都记得,傅森指尖传来的温度,还有他脸上的笑。

她相信自己将来所嫁的定是个良人。

“欸,在家里你就爱捣鼓这些个东西,这都进宫了,也不陪我说说话..........喂,你怎么还绣啊!”我把针线往榻子上的小簸箩里一丢,心情又燥又烦闷,就算昭圣宫里架了足足的冰,也半分降不下去,火气大的都快冒出头顶心:“这都六月了,骧国的侯爷都带着人给住进驿馆去了,可我身边的人呢?仍旧没给放回来!皇后那儿也拖着不肯给我个准话;还有我叫你给父亲递了信儿,叫他上朝时悠着点别老直直地呛回去,他倒好,这都明着和成国公掐起来了,这不是叫我在宫里难办么。”这现状真是叫人担心,我素来知道嫦云的心胸和眼光犹在我之上,只是那脾气实在是不知随了谁,天塌下来都碍不着她给心上人绣花,真到了火烧眉毛烧一半了,才跟邓夫子似的开了尊口说上两嘴。

说起来,邓夫子一直看着我不是鼻子不是眼的,倒是对嫦云一直挺友好。

大概是觉得我脾气太差,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吧...........

我接过乌梅子新沏上来的茶,说的那叫一个口干舌燥:”阿云啊,你说圣上到底对咱们吕家是什么个意思?这几个月里我总觉得不是滋味,按理说割了兵权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瞅着阿忌的心思,仿佛是还留着后手的样子啊.......”

吕嫦云绣完最后一针,和从前一样,不出声也不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着姐姐发牢骚,听她嘴里一会儿喊得是圣上,一会儿念的是阿忌,也不知道是真喜欢还是真不喜欢,又或是有那么点喜欢,只是她自己不想承认。

“要我说,姐姐倒不如先沉下心来,”她整了整衣裳,起身上塌,往姐姐身边挤了挤:“人回不来倒没什么的,不过是灭口难了些,姐姐不是说了,皇后娘娘千方百计地要拉着你一道顶缸么,那便把宫权拿稳了,她给的大方,又容易,可若是想拿回去,那还与不还,不都是姐姐说了算么。”说罢,又随手拿起刚才几乎被戳成筛子的花架子,又定定神开始帮着绣了起来。

我听她说的这样云淡风轻,好似拿住宫权就跟上隔壁买个菜一样轻松,不由得哀叹了一声,一头倒在嫦云的肩上,又是气闷又是气恨,就差瘪着嘴冲她哭了:“你掰着指头数数,上回成贵嫔和皇后弄走了我一个厨子不算,这几月里还上蹿下跳,又是见红又是见鬼的,仗着皇后包庇着不往傅忌跟前报,私下里弄出多少事,干脆把我司寝局和司衣局的人都给弄出去了。”

我靠在嫦云身上,只感觉愤怒与疲惫并肩而行,平行了一路,最后终是愤怒抢占高地,恨得我咬牙切齿:“千秋宴不好顶风作案,姑且先忍着这一回,看本宫事后不掀了她的瑞昌宫,不真弄出个死人她还真以为见不着鬼了!”

嫦云听两句才应一声,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绣的眼睛有些酸胀,眯起眼先是自个儿揉了揉眼睛,这才放下了花架子伸手给我脑袋上按了按,按到一半好像想起了什么,只语气还是那样温柔,道:“邓夫子最近老嘟囔着什么大限已至,还叫父亲送他去闭关,走的那天我去送了送,他便抬手给了我这个,说是姐姐以后能用得着。”说完,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到我手里。

我接过捏了一下,感觉好像是块锦囊一样的东西,只用一块小布包封存着,很有点故弄玄虚的样子,便没急着打开,只是叫乌梅子抽出暗格好好放了进去,没到真正有用的时候,还是先别拆开看了。

别看邓夫子神神叨叨的,也有点真本事,他既然说我用的到,那我好好收着便是了。

嫦云见我赖着不肯动,人瞧着也臊眉耷眼的,便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意在安慰,也是叫我要放宽心。

我窝在嫦云腿上,抬起脸对着上头笑了一笑,看着她周身都洋溢着温和从容,不见一丝锋芒,心下再疲惫,也是甘愿的。

既然我被困在这深宫,一辈子都出不去了,那么看着妹妹能这样欢欢喜喜的出嫁,心里终归是一份慰藉。

亲姐妹之间,有时候不必说什么,只一个动作彼此就可领会,什么后来的情分都抵不上血浓于水。

太阳穴鼓着,刚刚还跳得厉害,可闻着嫦云身上特有的松香,再让她上手一按,我就什么气也散了。

松香不比沉水香名贵,也没沉水闻着那样冷冽,那味道是宁静淡泊的,不掺杂质的,比一味只懂攀折的紫藤好了不知道多少。

可能我心心念念的荣华富贵,门楣高低,在嫦云眼里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调剂。

就连皇后的位子,想必真到了跟前,她也不会真把它放在眼里的。

姐姐和妹妹的性格一个是天南一个是地北,长得也不算很像,彼此在微末细节处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变化,嫦云像母亲,我像父亲,她的眼睛像含着秋水,我的眼里便盛着漫天的光彩,彼此蝤蛴般的脖颈皆是丰润的白皙,正是应了文人们常说的那一句——世有佳人色,顾盼生光彩。

谁说女人的美一定是艳丽的,我只知道真正的美人可化千种风情,如我这样的瑰姿艳逸,尽态极妍、也有如嫦云这般,疏离又缱绻。

我们一个是初升的朝阳,另一个便是上弦的月,是兀自开放的昙花,独留一朵,盛放在清冷的雨夜。

不过摸着良心讲,我素来都觉着嫦云比我都要好看那么一点点,长得也更占便宜一些,像她的脸说白了就是不招人恨,男的不恨女的也不恨,绵里藏针也看不出针在哪儿。

千秋宴筹备的差不多了,我每天得循例去凤阳宫汇报一下进程,汇报完了就没什么事做,傅忌又被成国公和成贵嫔这俩货给缠着过不来,我最近脾气好,懒得上门去找小贱人不痛快,可一个人呆着又实在是闷得慌,嫦云见状,便留下陪我一起用了顿晚膳,只等着还有半个时辰宫门就要下钥了,这才依依不舍地让香桃子送着她出了正清门。

香桃子给我端了水来净手,取下了簪发的珍珠板和天青绿松的钗子,取下后便觉得哪里不太对,‘咦’了一声,仔细看过了才发现,珍珠板上不知什么时候缺了颗明珠,光秃秃地露出了珐琅彩的底子,幸好掉的那颗不是最大的,不然固在发髻后边,非得让其他女人看笑话了不可。

我也奇怪:“这两天御花园都没去过,这珠子是怎么丢的?”

香桃子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御花园没去过,琉璃殿倒是去过两回,娘娘细想想,会不会是在那儿丢的?”

“估计是被什么小宫人给捡着,又给拿出宫卖了吧”这根珍珠板是我心爱的首饰,莫名其妙就掉了一颗珠子,可能也是某种预兆。

“算了,丢就丢了”我对着镜子,用牛角梳边梳着头发,边道:“难不成还真有谁特意捡了藏起来不成?”

第二十三章 美人之贻

话虽如此,第二天我还是跑去琉璃殿看了眼,悄悄的,也没惊动多少人。

到底还是不放心,宫人捡着了顶多就拿出去变卖,可若是被认出那是贵妃身上落下的明珠,被有心人借此用来大做文章,就不太好了。

再有一点,那支珍珠板戴了那么多年,我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在琉璃殿左三阶右三阶的绕啊绕,绕了半天是毫无结果。我很蛋疼地发现,那颗珠子还真是没了。

琉璃殿的宫人们爱岗敬业,都敬业的过了头,甭管多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杂草都没两根。

香桃子看我找的仔细,对着千秋宴都没这么上心的,不免有些好奇:“娘娘,东西没了,再遣人去做一支新的便是了,何苦还要亲自来看一眼?”

这话说的,弄的我像吃饱了撑的一样。

我瞪她,瞪的杏眼都圆了,气呼呼道:“你不懂,珍珠板是不值钱,可上头那些个珍珠和红宝都是傅忌当年亲自选的,从底子到彩嵌都最合本宫的心意”我在香桃子的搀扶下往外头走:“好东西不在新旧,而在情意上头,偶尔拿出来看看,想想当年在东宫的日子尚且欢喜无忧,就算不开心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怎么也是个念想。”

香桃子没法,反正主子的脾气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狠辣也好直脾气也好,总得她们伺候着。

抻着胳膊让我扶着上了二楼,看我还在念叨着那珍珠有多贵多难得,香桃子难得的嘴角抽了半天,末了只能点头称是:“娘娘是个长情的人啊.......”

这话听着才有点意思,我站在多宝阁前头夸她:“是啊,谁待本宫好,本宫自然待谁长情,都是应该的嘛~”

主仆打趣,琉璃的屏架也不挡人,隐隐约约地映照出美人的身影,随便从哪个角度看,都完全担得上婀娜生姿这四个字。

这宫女机灵,主子也是个聪明人。

可俩人在琉璃殿走了一圈,走的那叫一个正大光明,结果愣是一个人都没发现,暗处一直有双眼睛盯着这里。

再走个十几来圈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收获,贵妃出门一趟也累得慌,只能上轿回宫,两厢不过前后脚的功夫,从不远处就跑来一个小内侍,跑的匆忙之余也是满头的大汗,更是一脸的着急。

没办法,琉璃殿是花了大手笔哄贵妃开心的产物,从里到外都是精美绝伦,可偏偏建的又远,侯爷进宫去面见圣上,出来就说想自己逛逛,谁知道从含凉殿出来一逛就逛那么远。

果然骧国来的都不是什么凡人,难不成腿长的人天生好走路么?

内侍是带着话来的,正巧骧国来的侯爷也逛够了,迎面就看见人从琉璃殿旁边的宝音楼走了出来,赶紧的就上前赔笑:“侯爷原来在这儿呢,倒让奴才一通好找。”

“唔,之前在宫里就老听着颐夫人念叨,说是靖国百样精千般好,皇兄听了还不信,今日进宫面圣,果真是处处精细,还真是让小王开了眼”说话的人穿着品绿色儿(比墨绿浅一点)的锦袍,腰间一道青兽革带,袍上不多做缀饰,简简单单的绣上几排立水,颜色是低调,可长身玉立的人光站着就是道风景,说着话就转了身,一面还把玩着手里新得来的物件儿,语气分明是一等一的和善,连对着奴才也不吝啬给个好脸儿:“不知小公公急着找来有何事,可是你们那位圣上还有什么示下?”

人家是好脸色,也和善,可小内侍心里都门清儿,哪敢对着邻国的侯爷作脸,连忙回了话:“不是不是,侯爷想岔了,是圣上惦记着侯爷初来乍到,恐怕还不怎么熟悉咱们靖宫的物事,还是成国公大人在一旁提了个醒儿,让您在十日后的千秋宴上早些来,圣上发话,到时要一并为侯爷接风洗尘呢!”

“国公爷有心,小王记着,改日定要去拜访一二”男人笑的爽朗,迈步走在了小内侍前头,等走到一半,才貌似随意地提了句:“初来乍到,也认不得路,不知这里是什么地界,这寝殿无人又地处偏僻,怎还建的如此华美?”

小内侍一门心思低着头带路,也不疑有他:“那是圣上为了方便瑞贵妃赏月才造的,从吩咐下去再到娘娘来视察,当中耗了足足一年的功夫,从内到外全是琉璃砌出来的尊贵,您瞧瞧,这能不漂亮么?”

“哦?”男人捏着手里的珠子,莹白一颗,小巧玲珑,心情看上去相当的不错:“居然还是个贵妃.......”

小内侍没听清,以为是将侯爷的什么话给漏了,忙问道:“侯爷说什么?”

“无事”公孙刿摆摆手,飒飒一笑,眉眼深邃,姿容亦是不出意外的俊美:“小王只是感叹,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堂堂一国之君也肯为个女人花这么大的手笔,”说着,又回过去看了眼那座宫殿,话里丝毫不掩艳羡之意,

“果真是好艳福啊...........”

事情总是得一桩接着一桩来,好事可能有,坏事也不一定,回去的路上正好与司寝局的董姑姑打了个对脸,说傅忌今晚要来昭圣宫安置。

二人共寝,说明吹枕头风的机会来了。

我叫香桃子回头亲自去一趟司寝局,给董姑姑一些赏钱,心情也是一下大好,又赶巧紫藤花的花期不在这时候,路过瑞昌宫时难得的不呛鼻,宫人抬轿抬得稳,我乐得坐在里头闭目养神,还打算晚膳前再去趟凤阳宫。

内省局的奴才们办事利落,就算是办错了也很快就能找到背锅的倒霉蛋,粉饰太平做的那是相当到位,这一点值得表扬。

但这群老油条也不是吃素的,事办得好不代表人品好,宫里多的是两边摇摆的狗奴才,墙头草一抓就是一把,瞅着哪里有风就往哪里倒,怪不得李昭容三天两头的就说账本有问题,说了讨不了好,不说更是她的错,最后还得靠装病才能躲了这差事,否则迟早得被他们这些人精给整的厥过去不可。

不是自己的人,用着总是不太舒服;皇后好端端的拔了我不少钉子,连马进宝也被弄去了陵寝看油灯,这都不用说了,摆明了是下我昭圣宫的脸面。

碍着傅忌的千秋宴在即,我哪怕再怎么忍,也得抽个空去跟皇后讨回点好处才行。

或许今天晚上再跟傅忌提一提,我的人说不准就回来了呢?

轿子正四平八稳地走着,不颠也不晃,耳边却突然听得身边的宫门大开,从里头传出声音,听着莺声燕语,娇娇怯怯的,不是成贵嫔还有谁?

不对付的人自然不乐意见着彼此,说来我和成贵嫔统共也就见了四五次面,还是在皇后娘娘开大会的时候才说过几句话,目前她除了弄走我手下的几个人以外,还暂时看不出什么深浅来。

不过据外人和国公府传出来的话看,成贵嫔的琴棋书画不用说,人也应当是挺沉的住气的;据她爹成国公对此作出的评价是——性素敛,修于德。

可见,成国公这人人品问题很大,但文化素养还是可以的。

诗经有云,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说的是美人赠荑草,荑草且含情的典故。

这么多年,我看傅忌的后宫人才济济,成贵嫔的容色却依然算的上出挑,

自然,在傅忌的眼里,也是可以排的上号,不在前三,也该是前五的地位。

跟我当初想的没什么差别,听这名字,听这风评,看样子走的也是中规中矩,贤惠温柔的经典款,和皇后那是差不多的路数。

成贵嫔不出门,一心闭门养胎,万事自有皇后照应她,而宫里那群妃嫔们向来心比天高,胆子却比针尖还小,就算这回胆子大起来了,也都是看在她爹成国公的面子上,或多或少地会登门庆贺两句。

怀了身孕就该安分些,她没事出来干什么,碰瓷吗?

我一时间摸不透成贵嫔的底,不懂她今天突然来这么一出是图什么,于是坐在轿子里既没出声也没开眼,只等着外头的香桃子先走上前去盘喧几句:“给贵嫔娘娘请好,过了晌午日头毒的很,您金尊玉贵的人物,又养着肚子里的小主子,怎么亲自出来了?”

“姑姑客气了”成贵嫔粉白的一张脸,是宛如清露,白莲花一般的美:“这些日子承蒙贵妃娘娘照应,嫔妾特来相迎。”迎完了,托着肚子往下便要跪:“蒙圣上恩典,嫔妾近来新得了上好的供春茶,不知贵妃娘娘今日可否赏脸,可进来一叙?”

我透过层层的红布,好整以暇地往外看,只等成贵嫔已经堪堪膝盖碰上地,几乎跪到底了,才不无闲适地对着外边开了口,佯装发怒道:“一个个没眼力见的,还不赶紧扶起来,怀了身子的人最经不得大的动静,贵嫔若是跪坏了可怎么好?”说完才亲自沾了地去搀,手压根没搭到,不过是虚搀了一把,更对着才起了身的成贵嫔皮笑肉不笑:“纵然本宫不心疼,可圣上却是要心疼的。”

“嫔妾进宫的日子尚浅,又因有着身孕不得出门,比不得贵妃娘娘在圣上的身边时时伴着,还请贵妃娘娘多担待些。”成贵嫔柔柔笑着,十指依旧纤纤细长,轻轻地抚着肚子,脸上满是母性的光辉,话里更是藏不住的得意。

真是叫人火大啊.........

我吕仙仪别的没有,娇生惯养,又跋扈又张扬,模样和脾气成正比,简直是差的可以,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在我面前显摆,还是挺着个肚子显摆。

这一向都只有我显摆的份儿,她洛之贻又是哪里跑出来的货色,还敢说是走我的老路,

我可去她的吧!!

“既然妹妹盛情,那本宫也就不客气了”再气也得做做样子,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我笑眯眯的就搭上成贵嫔的手,两个人亲热的跟什么似的,直接就往瑞昌宫里进,进去之前还让香桃子出去撤了轿,顺势就对着她使了个眼色,叫她趁成贵嫔不注意,赶紧让后边跟着的小宫人偷偷溜出去一趟,替我喊个人过来。

有道是万事留后手,人前好出头。

多年的经验么,总是没错的。

第二十四章 断翅折翼

成贵嫔既然坐的住,那我就更坐的住,聊茶叶就聊茶叶,聊针线就聊针线,不管她说什么我总是笑着应上几句,再聊天就得黑了。

我晚上才和傅忌二人世界呢,眼下时间真是空余的很。

不过成贵嫔的话,可能时间就比较着急了。

我看她十个指头依旧纤细,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转眼就被她那个肚子给吸引了目光。

好家伙,跟个吹鼓了的半大口袋似的,瞧着圆的有些不正常。

养胎难,养龙胎更难,出门早两个月就不方便出了,就算只在自己宫里走两步都得两个人搀,还动不动地老要给我跪,咱们这位成贵嫔也实在是辛苦了。

这要跪不跪的辛苦,我这头假模假样的,也很辛苦。

两厢一时间都没有话,我端着茶,很是悠闲地漂开茶叶上的沫子,只喝茶不搭话,压根没起去搀她的心思,连装装样子都没有,端看她跟我绕了一圈十三遭的,到底要说什么。

“嫔妾今日贸然相邀,是有一事相求”成贵嫔跪伏着,行礼行的很是标准,唯独声音有些打颤。

这架势,倒像是来真的,让人完全想不到。

我放下茶盏,挑着眉:“妹妹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宫女们要上来扶,成贵嫔却不肯,执拗地跪着,也不管这么跪是不是得一下把孩子跪出来,眼眶早就泛了红,里头的泪要下不下,任谁看了都得道一声我见犹怜。

“这些日子,娘娘跟前的人去的去,散的散,碍着圣上的面,娘娘才容忍至今”说完又伏了伏身子,才喘着气起身:“嫔妾自知脱不了干系,方才这一跪,便当给娘娘赔罪了。”

嗬,原来是投诚来了。

香桃子和乌梅子在贵妃身后对视一眼,觉得贵嫔也是可怜,投靠了皇后还得提防着皇后害她,这下好了,又转头找上了贵妃,她们的主子可不是什么常人,下起狠手简直六亲不认,连自己都敢算计的,她倒也是豁的出去。

但是看见成贵嫔这样,她们也不晓得自家主子到底会作何态度。

可能虎穴和狼窝相比,还是狼窝安全些。

谁知道呢?

“说吧,是皇后要你这孩子”我顿了顿,忌讳着孕妇娇贵受不得刺激,只好把原来的话咽回去,又换了个比较委婉的问法:“还是说...皇后只要你这孩子?”

女人本来就神经敏感,尤其是大着肚子的女人,更听不得跟留子去母、还有跟‘死’字沾边儿的这些字眼,万一话说重了,她又哭又晕又见红的,那不是我的锅都得是了。

虽然很想看她胎死腹中,但好歹也得挑个我不在场的时候啊.............

果不其然,成贵嫔听了我的话,默然了一阵,咬着唇不吭声了。

看那个表情,我大约也知晓了差不多。

嗯,皇后想把孩子抱过去养,出发点很好,也很合乎情理。

不过斩草要除根,也得徐徐图之,否则吃相太难看,把人逼急了就不好了。

没有人生来就是傻子,逼急了,自然就抛弃皇后,改投到我这边了嘛~

“皇后娘娘三天两头地就下赏赐,也说了不必让嫔妾去谢恩,”成贵嫔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转头叫人拿了一套茶具来,又叫人拿银针试过水,确认没什么差池后,才对着我道:“不瞒娘娘说,嫔妾这些日子夜不能寐,用什么都战战兢兢,这心里真是.......”

“凡事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我安抚性地替她拭去眼角刚冒出来的泪珠子,脑子转的却是另一个念头,口中斟酌着道:“只有妹妹好了,皇后娘娘才有指望,再有咱们圣上那边,也能安心不是?”

“是,嫔妾明白的”成贵嫔眼珠一转,红着眼更显其娇美之色,哀声道:“只可惜,皇后娘娘容不下臣妾.........”

“..............”我很想插一句其实本宫也容不下,但人家这儿都准备唱一出反间计了,我也只能客气一下,顺势就往下说了一嘴:“那也得看是谁做皇后,换作是本宫..........”

“娘娘自然也是担得起的”成贵嫔立马接过话,脸上诚恳而真挚:“嫔妾愿为娘娘效力,只求一席之地,可以让嫔妾自己抚养这个孩子。”

答应的这样快,必然是有更大的内情。

和聪明人做买卖有风险,但好在说话不费事。我乐得先收一份保障,又与成贵嫔周旋了几句,道:“如此,便皆大欢喜了。”

................

宫里传的最快的除了风就是八卦,贵妃和贵嫔在瑞昌宫关了门说话,说了足足一刻才出来。

这个消息可太大了。

要说稀奇也不稀奇,可能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那种程度吧。

有几个好事的妃嫔以为里头指不定已经掐成什么样了,还打算跟着李昭容进去看个热闹,没想到李昭容刚到的功夫,贵妃娘娘就从里头出来了。

好在,皇后根本不关心这俩人会说什么。

前番铺垫很到位,贵嫔闹不舒服闹了许多回,又截了好几回圣驾,在外人眼里,早就是前浪推后浪,不是你来就是我抢的关系,

短短一刻,难道还能说破天不成?

皇后连想都不用去想了。

瑞昌宫的大门开了又关,好像隔了一堵墙,里头的污秽就能稳稳地藏在底下,半分也漏不出去。

供春茶是每月月头第一场雨下过后才可以采的嫩尖,皇室专供,千金难买,然而喝多了也就那味道。

况且好的茶喝到最后,真正要品的也不是茶,而是别的东西了。

有了恩宠,天上的星星都能摘到手里;没了恩宠,那就什么也得不到。

女人么,天生占了弱势,除了依附于强者,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更好的保全自身,一步登天呢?

“恭送贵妃娘娘”洛之贻挺着个假肚子,目送着面前这位名义上的敌人离开,心中很是有些惋惜。

美人和美人,很少有机会能够做到惺惺相惜,见了面能好好说话就不错了。

这会儿她看着贵妃远去的身影,盘算着刚才贵妃说的那些个话,说的堪称是全无错漏,布局周全,怕是真想把皇后给拉下马,心里倒是浮上些许惺惺相惜的感觉。

可说白了,这也不过是胜利者的心态作祟而已。

从哪方面看,都是成败已定的局,再要追究过程,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了。

很快,她会住进更华丽的宫殿,穿更好看的八幅裙,瑞贵妃从前得到的一切,她也会得到了。

可能唯一不太一样的,就是原本的皇帝得换上一个,傅氏皇族转而变成公孙氏的天下,靖改为骧,洲替为城,一切不过换了个名头而已。

放在进宫前,不是没听说过贵妃的‘光辉事迹’,这心里七上八下的,除了给皇后请安以外都不敢冒尖儿,贵妃说东就往东去,贵妃说要做规矩就做规矩,小心翼翼地,唯恐叫人看出端倪。

可进来的日子久了才发现,原来贵妃也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高山,她也有弱点,也有不可为之的底线。

这人呐,最怕的就是没有底线,树要皮人要脸,有良心的总比不过黑了心的。

贵妃若真是一味地手腕阴狠不顾生死的,那反倒难办了。

除开这些,她们两个还有一点很像,那就是背后都有得力的母家,和漂亮的容貌,不过她的运气稍稍好点,肚子里还多了个垫出来的肉块。

后宫说到底还是家世为辅,皇嗣为上,女人们一生的保障都压在上头,还有太医院和内省局的人查的严,从来不会有人敢在这上头开玩笑。

真正的肉块,在瑞昌宫某小宫女的肚子里。

算不上珠胎暗结,更不是什么龙胎,那不过是个廷尉的孩子,私-通的产物,

小宫女生来就是炮灰的命,现在是好吃好喝地养着,不过到时候把她肚子里那块肉取出来,她这人也就不值什么钱了。

小小的肉块拿来当筹码可能不够格,但是拿来当作诬陷的证物,那是完全够了。

而洛之贻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她爹干了桩更大的事儿。

局限在后宫里,洛之贻或许还翻不过贵妃把持的这片天,可现在成国公干的是勾结外邦,罪同谋反的勾当,她进宫不过是为了麻痹圣上的神经,顺便再掀起点波澜,好让吕家同傅森瞧着越发独断,越来越碍眼而已。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一半,前朝暗流涌动,吕家和傅森不过是勉力支撑,君臣离心,也不过是早晚。

洛之贻自己也知道,假孕说出来,撑死了不过是个小把戏。

小把戏上不得台面,但唬的住人就行,能唬的贵妃畏首畏尾,更不惜与一向不和的皇后联手,连进瑞昌宫都不敢放十足的心,还要偷偷地喊人去润孳宫把李昭容给喊来,也不枉她养着那小宫女那么久,还费了那么多功夫。

下的赌注越大,得到的就越多,她要的就是贵妃起疑,一连串的折腾下去,内省局的人不过是障眼法,贵妃就算要查也不知从何查起,更不知她真正想动手的地方,压根就不在内省局里。

连环计,少了哪一环都不行,洛之贻不怕麻痹不了贵妃的眼睛,就怕到时李昭容胆子小,临了了发挥不稳定,把原本的台词都给忘了,让这出戏看着就不圆满,也不甚完美。

当然,她能躲过贵妃下的寒药和皇后明里暗里的黑手,还是要好好地感谢圣上。

没有圣上在背后撑腰,换做谁,也是不敢一上来就和贵妃过不去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一个后来居上的‘外人’,都能看明白圣上的打算。

可贵妃却不明白。

用情不深,亦假亦真,连自己都看不清。

到底是天真了些。

第二十五章 大厦将倾

说来也怪,后宫里出了事,好事儿的话另说,坏事儿倒是很统一,索性永远都不放在白天,

谁让白天有光,能照的一切邪魅鬼怪都安分守己的不出来霍霍人,再丑恶的嘴脸都跟镶了层漂亮的边儿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满宫里全是好人呢。

虽说阳光照大地,可光照不见的角落也多得是,那些个腌臜的污秽便能顺着宫檐里的缝隙东躲西藏,好挨到落了太阳,再与静谧的黑夜一起同流合污,就算天大的坏事也不妨碍它们自我消化,只等明儿个一早起,管保又是一日偷来的安宁。

瑞昌宫内殿里头早早地燃上了冰片香,清清凉凉的,在夜里分外的提神醒脑,熏得人脑瓜疼;皇后身边的福晟悄悄地撩了帘进来,又悄悄地跟自家主子咬了咬耳朵,咬完皇后的眼神就有点不大对劲,躲闪之余还强撑着没发作,瓜子小脸白的完全不用抹粉,脸皮更是绷的死紧,感觉脸上严肃的都能坠下两块冰碴子——好一副严阵以待,正气凛然的模样。

可惜这时候的正气不顶用,咱们这帮邪祟就指着晚上缠她的身呢;

马上,皇后就要被拽下来了。

傅忌是皇帝,坐的自然是正里,我和皇后一人分一边,下头各两排宫里有点脸面的贵人主子,连位分堪比指甲盖大的刘采女都站在最后头,这场面看着就是个三堂会审的架势。

不过要审的人得最后出场,一审二供三伏罪,不然就不逼真,看着也不可信。

这使黑手的还没被‘供’出来呢,所以大家伙还得等着,

里头成贵嫔嗷嗷地喊,一声促一声断,声声跟催命一样,听着就不大好。

我也是佩服她,都这时候了,她还能喊的抑扬顿挫,喊出了凄厉婉转的调调,也算是个生孩子的奇才。

傅忌脸色有点差,上朝耗精神,又逢着千秋宴使臣来贺事情更多,都差三天就开宴了,南翮伺-候的也不当心,居然不知怎么的就染上了风寒,这会儿时不时地就要咳嗽几声,咳一下那眼睛就暗一分,生生就把殿中的气温都给震下去好几度,做事坦荡的人还好些,若是心理素质不够高的,保准跪着跪着就能晕过去。

我看皇后绷着个脸,也不知道关心一下傅忌,心里便又是一阵不喜,横竖好戏还没开场,便起身离开椅子就去给傅忌擦汗:“圣上宽心,这胎不都足月了么,张院判说了,六成的把握能保住,妹妹一定会没事儿的。”

“好端端的,怎么就进了脏东西”傅忌叹声,捏捏我的手,掌心温热,捏的力道轻柔,跟捏棉花是一样的力气,即便是没有指名道姓的,可那话中分明是含了责难之意:“昨天成国公还上了道折子问贵嫔的安,没想到隔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依臣妾看,皇后娘娘执掌六宫,素来宽厚大度,想必也是知道些内情的”我给傅忌拭完汗,又坐了回去,攥着帕子火上浇油,语气可谓极是担忧:“不如圣上听臣妾一句,此事就交由皇后娘娘查办,定能审出些眉目来。”

傅忌没说话,皇后先狠狠地看了挑火星子的贵妃一眼,气的银牙都要咬碎了;

还提什么宽厚大度呢,她查不出来是失职,查出来就是祸端,马进宝走了,还以为是贵认栽吃了这暗亏,没想到最后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家撇的祖宗十八代都够不着,坏的全落她手里了;可时间也不容她斟酌,只好起身告罪,一个劲地撇开关系:“臣妾是掌着后宫的权,瑞昌宫的膳食又是成贵嫔请了旨从臣妾这儿额外拨下去的,理应要避嫌,臣妾也不知为何贵嫔的汤羹里会突然添了一味草乌,还请圣上明察。”

皇后这厢里刚说完,我听了就是哎呦一声,对着傅忌道:“娘娘这话有理,咱们都知道贵嫔气虚体弱,才每日都要进一道红枣桂圆羹补起养神的,臣妾来时还想着,这草乌也不是什么坏东西,吃了还对女人有好处,可方才听张院判诊出来的意思,感情这草乌还分生草和熟草,生草乌跟里头的桂圆起了浑,一个是温经祛寒,一个是固本保胎。”这话听着对成贵嫔简直是担心的要死,我看傅忌脸色越来越不好,又跟着后边加了一句:“圣上您想想,一碗桂圆羹用进去小半碗,贵嫔妹妹能不出事么~”

连讽带刺,又明知对方不安好心,皇后实在忍不住,抬眼喝道:“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儿,等贵嫔醒了,一切自然水落石出,那时不管贵妃说什么,本宫都可以不计较,眼下,还望贵妃慎言。”

哼,垂死挣扎。

我撇撇嘴,潦潦草草地福了一福:“臣妾知错了。”

反正成贵嫔只管嚎吧,再怎么嚎都是装的,顶多就是事后嗓子疼,大不了我让阿柒给她备上两盅雪梨汤,喝多了几口,也就没感觉了。

半晌,成贵嫔消停了,换张院判出来回话,话都按照事先串的词串好的,先得往昭圣宫上引,等皇后上钩了,再把煎鱼的煎锅一翻,彻底地往死里盖,若还想着要咸鱼翻身,那皇后纵然是乌龟脱了壳都翻不了。

我好整以暇地听张院判说话,里头的漏洞不明显也不故意,但总是能让皇后发觉的程度。

“慢着!”张院判在皇后眼里是临时找来的,平时也没见人往昭圣宫走过,皇后不疑有他,只侧着耳听,待听到一半,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的地方,跟着就厉声道:“院判大人既说贵嫔无碍,怎又会是复发,难不成之前便有人在膳房动了手脚?”

张院判老脸皱成了一坨浆糊,支支吾吾:“这、这.......”

见皇后上了钩,我面上装作了然,冷哼一声:“院判大人不妨说清楚了,否则贵嫔的这一胎如何能计较出个对错,没见着咱们皇后娘娘还等着么?!”

你一嘴我一嘴的,这事儿再嚷下去真是觉都别睡了,傅忌沉着脸,头疼之余觉得自己的老毛病保不齐就要犯了。

贵妃跟着他多年,皇后也算是结发的妻,傅忌初初登基时也不是没有扶持过,可惜皇后为人木讷端庄,下手也只懂得用些小聪明,决断不足,狠辣也不足,总没有仙仙那样灵动,那样招人喜欢。

更何况,皇后最大的软肋,便是家世。

傅忌沉吟稍许,对着下首的人道:“贵妃对此怎么看?”

“依臣妾看,贵嫔胎气震荡,概因误食了草乌所致”我分析道:“不若就将料理过贵嫔膳食的宫人暂且看管,等贵嫔妹妹醒了,再由着她一道指认,可好?”

“不可!”皇后没等傅忌考虑,直接一票否决:“贵嫔深居宫中,如何就晓得谁是主使了?!”

情势胶着,胆子大的都不敢站队,胆子小的连站队的资格都没有,妃嫔里也就一个被人当枪使惯了的袁贵人敢出头,她本来也一直缩着身子藏在后头,无奈此刻实在是忍不住,还是插了一嘴,小声嘟囔道:“之前有传贵嫔头回见红的时候,司膳房当差的还是马公公呢,这一等到宫人巷里闹起来了,马公公立刻就出了宫,最后还不是皇后娘娘出面才压下来的..........”说到一半,被李昭容死命拽着袖子口,扯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看了眼袁贵人,一眼就把她给看闭嘴了。

这一眼,同时也是警告李昭容。

赶紧的,这就该轮到她出场了。

傅忌见皇后情绪有些激动,正皱着眉要再追问几句,眼前李昭容突然冲出来,出来就给跪下了。

“圣、圣上明鉴!”李昭容跪出来还不忘抻一抻袁贵人的袖子,好叫她不要多嘴,一个人抢着道:“嫔妾、嫔妾是使了心思,想着贵嫔生子,圣上一高兴不定就要封妃,这才大着胆子把瑞昌宫的御膳给抬了份例,求的不过是贵嫔往后发现了,能为着这个多看顾嫔妾,多一重依靠罢了”李昭容那个哭啊,哭着哭着还换了个方向,原本是对着福吉的,现在干脆对着皇后哭了:“本就是顺手的事儿,臣妾还特意问过了皇后娘娘,娘娘是点头发了话儿,嫔妾才敢吩咐了他们改了药膳的方儿,把复方汤改了桂圆汤的。”说完砰砰砰地磕头:“嫔妾知错了,嫔妾真不知私抬份例,改换御膳是那么大的罪过啊!!!”

一时间,殿里只有磕头的声响。

皇后呢?

可能已经傻了吧。

唉,感情不到位,词儿也说的绕嘴,李昭容素来不经吓,事先就已经被我给吓了一通,后三堂会审又被皇后吓了一通,我还真担心,别说着说着,台词没说完,人先给吓晕过去了。

我扶着额头,感叹群众演员的基础没打好,这戏就唱的混不吝,李昭容就属于心理素质不是很好的人,不过说起话来磕磕巴巴,连抖带颤的,也挺像那么回事,勉强过关吧。

“你、你们......”皇后颤着脸发声,愣是没说出整句,好容易以为抓住了个微末的把柄,结果下一秒被李昭容给噎了个倒噎气,摸着胸口就觉得完了,心说这回怕是得折在瑞昌宫里头,也不知这贵妃什么时候和里头那个贱人搭了桥,还暗地里收买了李昭容反口,明明先前又是撺掇她撤了贵妃的人,又是拿肚子里的孩子保证,原来真正想害的是她。

怪只怪那日她们在瑞昌宫谈话,她这个做皇后的没上心,要是当时派个人去听个墙角,也好过现在这样百口莫辩的境况。

还有圣上........

皇后心中苦涩难当,她这个皇后做的没滋没味,多半也是拜这个男人所赐,这凤塌坐的已是风雨飘摇,隔三差五的又要看贵妃的脸色,如成贵嫔这样有家世的还能撑起腰杆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怀着孩子,逢着她没家世又无宠的,真是全凭着腔子里的一口气在撑着。

若不是期盼圣上还记得那点子在东宫攒下的情分,她这个皇后还真是不如不当了。

人一旦失去希望了,也就彻底的无话可说,无话可讲。

福晟在边上想扶也扶不住,皇后猛地就摊在椅子上,觉得天都快塌了。

第二十六章 镜花水月

成贵嫔演技好,大家配合的也好,可毕竟这孩子没真的落下来,瑞昌宫闹出岔子,不过是发作的借口,是撬口子的撬棍,至于撬开了之后该做什么,那是我这正主儿该操心的事。

内省局的人是没了,可这几年贵妃也不是白当的,我掰扯掰扯手指头就能扯出三两件黑料,什么东宫那几个女人的胎啦,什么去年死了的那个燕贵人是被人打背后‘扑通’一下给推下井里的啦,总之有没有的都算上,连我自己干的几件事儿都毫不吝啬地给记在了皇后的头上,真是费了我天大的力气了。

眼下为了面子不落,皇后的凤印暂且还留在身边,人也继续在凤阳宫闭门思过,不过千秋宴就别出席了,傅忌被皇后哭得有点烦,明知事情不对劲也不愿意查,情愿让皇后背了这个黑锅,回头就让张院判判了个邪风入体,要皇后退居二线好好的‘养病’,宫里头的事儿么,暂时都由我管着了。

养病好,养死了更好。

不过就皇后那个体格,怎么也得一个顶十个李昭容,树砍了根还在,一时半会儿地还死不了。

啧,有点可惜。

我其实回了自己宫里也纳闷,怎么皇后不倒的时候怎么都踹不倒,结果一倒便是这样的干脆,甚至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最后还是香桃子说,许是她挣扎了,但是没挣起来,所以给我直接忽略不计了。

成贵嫔那儿我看的好好的,不过她也说这孩子养的难,成天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手脚也不发肿。

我料想,她这样的,生下来也不一定有精力养,若是个男胎那可能难办了点,少不得要过河拆桥拆她那么一下,可若是个女孩儿那就好办了,哪怕她就是挤上了四妃,身边再添个公主,我也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先得让我老爹吕将军把成国公给收拾了,我才能收拾她。

只是收拾了皇后,也算是个不小的收获。

凤阳宫啊,终于要给本宫腾出位置了。

我心里乐开了花,不能露在面上,只能回去对着乌梅子笑,笑的她寒毛倒竖,衣裳和被褥都叠的不整齐,怀疑我是受什么刺激,一下给乐懵了。

老一辈的话有道理,人得意容易飘,这话来的不是没缘由,我这回可是真得意,也是真快-活,不插翅膀就能飘,不消怎么妆扮就是容光焕发——陪着傅忌在千秋宴上迎接使臣的是我,陪着他在琉璃殿看星星看月亮的是我,最后等傅忌老了,可能他就老的只剩下我了。

千秋宴哪怕傅忌说了得俭省些,可靖国最不缺的就是上供,鱼米水乡温柔-乡,就是把国库里的钱全拿出来挥霍,也得甩脱了胳膊,甩上一年才挥霍的完。

宴上有摆夷来的舞姬,有成国公进献的蟠虺纹铜镜,还有骧国侯爷带来的五抬八幅缎,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连着夜色也格外的美。

靖宫里的热闹不必赘述,只连着三日的灯火辉煌,脸上笑的再累也是甘愿,蛟青缎并云雷纹的正服尊贵满当,绣的是和傅忌一式一样的五蝠拜寿,肤若凝脂,唇如艳桃,正是应了那句琉璃照明镜,霞晚残妆就的模样。

我坐在原本皇后该坐的位置上,鬓边簪的是佛手花嵌南珠的玲珑偏凤,眉眼流盼间是止不住的耀眼风姿,傅忌的眼里有我,我眼里也有他,再热切的眼神都不比他看我的眼睛,是淬着光,藏着星儿的。

傅忌和我在一起呢,

我们这样多好啊~

举着玉樽,我自高处向下看,看八方来贺,看父亲对着我行礼问安,看嫦云冲着我温柔浅笑,恍若置身云端,又夹着一丝说不清的恍惚........

........真是怪了,我不过陪着傅忌饮了三两杯佳酿,怎么就开始有点飘飘然了,

眼光飘忽,神游天外,仿佛自己已经身在最高处;

是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可求的,也不必我来求了;

就连邓夫子口中说的什么大限将至,那也给我甩到脑后头去,通通都不作数了。

傅忌顾念着成贵嫔没能出席,还特地恩准了成国公去探视,又对着骧国的彻侯礼遇有加,乍一看,真是处处圆满,处处都是极致,再怎么笑都不会累,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

我是真心以为,这是我最耀眼的时候。

我是真的高兴。

酒喝多了,脸上就容易泛红,我跟傅忌又敬了杯酒,说着便要回去换身轻便衣裳,顺道再让乌梅子给我理理妆,出去时正巧看着李昭容远远也退了场,正扶着宫人往自个宫里走,还是老样子,咳的跟个肺痨鬼似的,叫人败兴。

回头说说李昭容这人吧,可能是窝囊了点,但她活的却很明白,想的也开,可能是底下人离圣上隔得远,媚眼抛了也是给瞎子看,没瞧着贵妃还没出够风头呢么,她一介宫嫔没什么能耐,也没新人们那么不怕死,还不如早点吃饱了肚子回宫,赶紧洗洗睡下吧。

再一个,皇后眼下还被禁着足,除了袁贵人那个蠢货,谁敢这时候给贵妃找不痛快?

女人的心思不好猜,我吃多了酒,人又飘着,全然不知李昭容心中所想,只是很好脾气地觉得出都出来了,也不好叫人就这么回去,便改了路线,想着跟她顺道儿一起走走,说两句话,听着李昭容咳嗽像国寺里的方丈敲头钟,一下又一下的,权当醒神了。

之前皇后疲于应付宴席的大事小事,忙的都快撑不住了,才好说歹说地把大头分给了我,这回皇后倒台了,那真是天上砸馅饼,皇后忙活的功劳挂到了我肩上,大头和细宗全落了我的口袋,唯独李昭容倒一直没变,就是个职业管账本的。

像她这样的脾气和性子啊,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最好,不贪权不贪财的,奴才们看从头她身上捞不到油水,除了给她碰几个软钉子,也做不了旁的,还是得老老实实的补上亏空,好给主子们交差。

我瞅傅忌的意思,估摸着得等千秋大宴之后,才能腾出手来好好理理这皇后的事儿。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后再冤枉再狠毒也得靠边儿站,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

李昭容身量不短,但在我跟前就时刻短了一截,就比如这时候,我问她皇后还有没有揪着院判的小辫子不放,嚷嚷着要出来面圣,她也不敢给我说个准话,只管拿好的来应付我,只说:“嫔妾一直照娘娘的意思,不敢往凤阳宫里进,只顾着拿好的吃食和供应送进去.........”

“嗯”我手上用了一点力,握了握李昭容的手,夸奖她听话:“这便是了,本宫知道你一贯是个善心人儿,也不和她们似的爱闹腾,你放心,叫你送进去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东西,不过就是看不得咱们皇后娘娘一日日地煎熬下去,连圣上都说了,凤印照样是她的,皇后宫里一切都照旧,本宫也没什么坏心,不过就是想叫她渐渐地忘了事儿,最后再让院判定个失心疯,放心着吧,届时供谁都供不出你来。”我见李昭容面有惧色,笑的更是欢畅:“大不了等你晋了位,本宫容你时时去照应这,咱们一起尽点心,也算对得起皇后娘娘立地成佛,成全咱们这一回了,是不是?”

李昭容还能怎么办?不答应的话,贵妃也能转手就让她得失心疯,既然上了贵妃和贵嫔的贼船,更为了以后自己的在宫里有个依靠,哪怕知道是贼船,还大有可能翻船,她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我送李昭容回了宫,临走前又给她整了整绯色缎面的披风,好声道:“贵嫔许的你什么,本宫约莫也晓得一些,不过本宫心田宽广,不吃你们好姐妹的心,李昭容是聪明人,因小失大这四个字想必还是清楚的、总不见得咳嗽咳多了,脑子也咳坏了吧?”

李昭容吓得差点跪下,贵妃的手温热,她的手指头却是冰凉:“嫔、嫔妾.....不、不敢......”

哼,不敢最好。

我给李昭容整完风衣,扬长而去,只留着她在自家门前哆嗦成一个,半天都没缓过来。

回了昭圣宫,乌梅子又拾掇拾掇,给我换了身提花纱的通袖大袍,袍子是杏黄,比明黄浅了几号,上边的花样很有意思,是葡萄缠枝并着结花长穗,黄底的袍和浅紫的圆点子格外相称,尊贵之余又不失活泼,只可惜美中不足,挑头面时犯了难,我对着镜子还是有点不满意,想了想没什么好怪的,要怪也是怪我不当心,于是顺势就责怪起了在身边站着的乌梅子:“偏凤不好看,压得脑袋都沉了,你去,给我换珍珠的来。”

乌梅子愣了下,很老实地答道:“珍珠板不是早坏了么,珠子都没找着呢。奴婢方才看了眼,珍珠的头面只南公公送来的那一套新的,不过前一阵儿您天天戴着,今日可不成了,今日是千秋宴的最后一天,娘娘看看,要不换个新的?”

“............”

第二十七章 两全其美

乌梅子好说歹说,还是经不住我的折腾,动手拆了半头的珠翠,给我的脑袋减轻负担。

但贵妃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能素的没了正形儿,还是留了三支金步摇斜入一边,又见内殿里摆了个长颈花瓶,里头插着三两朵刚吐了花苞的丹桂,干脆折下来鬓在乌发上,丹桂满枝黄,正配着刚换上的杏黄衣裳,不费心就已是丽质天生,出门还是一番好颜色。

“娘娘可是要回席上么?”乌梅子拿了牡丹油给我篦了篦后边的头发,又接过香桃子递来的金红斗篷给我披上,说的话都无关紧要:“今日奴婢看大家伙都挺高兴的,尤其是司寝局的董姑姑,今早上直接给奴婢和香桃子送了足足一口袋的碎银子,托奴婢一定要给您带句话,说是马公公还呆在东陵等着给娘娘鞍前马后呢,只盼着娘娘成了后宫之主了,好歹别忘了他。”香桃子跟在一旁也搭话:“奴婢自从进了昭圣宫服侍,还真是许久没见宫里这样热闹了,早上循例检查例菜的时候还听阿柒说,这回的千秋宴办得好,南公公又惯会做人情,向圣上说了一车子好话,给含凉殿的宫人们也或多或少的讨了赏钱,一个人足足五两银呢!”

她们两个说起杂事来就跟开了话匣子一样,刹都刹不住。

我听着,听她们说完了才敷衍地应了两句:“南翮是早早地就得道成了精儿的,还一心只忠于圣上,连皇后身边的福大总管都一直不放在眼里,”说这话时脸上还浮着两酡红,看着半醉不醉的最是要命,连话里都透着股勾-人的劲儿:“别看人家是个阉人,可人也讲一个骨气,一奴不事二主是圣祖那辈里就传下的老话,奴才堆儿里还分高低呢,得罪了他也就等于得罪了圣上,别看本宫现在得意,对着南公公么,还是得客气些的,人资历一抬出来,十个你们都不够看的.........”

说着说着,我这兴致莫名地就上来了。

这会儿回宴上也是烦,和家里人隔着那么多道席,想说个话也得靠一旁的内侍监去宣,傅森近来在朝堂上连遭斥责,今日称病没有进宫,搞的嫦云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跟我说了几句话后便领了牌子回了府。

我看嫦云都回去了,再听听耳边的那些个奉承话,也听的有些腻味。

但凡能在面前夸夸其谈的,基本上说的都不是真心的,别人我不清楚,就看跟袁贵人一个德行的,心里边还不知怎么说我呢。

宫里的富贵和荣华是好,享受起来也是真心的享受,

可享受完了,有的是不痛快。

为什么后宫的女人,都活的这么难呢?

我抬起头,瞧天上黑漆漆的一片,可丝竹声响彻不绝,说明这千秋宴真是热闹,都这么晚了舞姬照样扭得动腰,那什么骧国来的侯爷也真能坐的住。

不过这夜虽沉,却也不单薄,夜幕上洒满了亮眼的星点子,零零碎碎的,特别好看。

我看夜色看入了迷,想着要是傅忌什么时候看人的眼神里能少些忧郁,看别人我管不着,可起码看我的时候,眼里也能像这夜一样,带着些许星子就好了。

乌梅子看我一味地只是看着夜色,也不说话,便只好替我拢拢身上的斗篷,别像圣上似的叫寒风不小心入了体,第二天咳嗽了可怎么好。

我一路走是一路叹,叹今晚的月亮可真做脸,大大的一个圆又圆,刚刚才从宴席上退出,这一来一回的,又换衣裳又是重新妆办,身上的酒味也散的差不离了,可想想回去又少不得要陪着傅忌应酬,这心就开始疲了。

吕将军有句话说的好,他这人脾气差的可以,没想到一代才有一代出,他大闺女的脾气干脆比他还差。

我这人啊,光是脾气差也就算了,关键还懒,既然风头出够了,酒也喝的迷瞪了,索性就让乌梅子去前头说一声,叫傅忌等会儿散了宴便来琉璃殿找我,自己这边一个人,只带了个香桃子便先过去了。

琉璃殿建在从前辅城公主住过的宝音阁旁边,白天还好,夜里不打灯还真是看不清路。

这座宫殿对我的意义可不一般,傅忌对我是有心,可那心也不实;为了我一句话,便用了那么多民脂民膏刮来的钱给我建了这么个宫殿,耗时费力不说,都知道这是给贵妃弄出来看月亮的地方,没有人会去关心皇帝的心思,老百姓头脑简单,顶多只能想到这是贵妃得宠,一人得道全家升天,老爹是护国将军,妹子是王府正妃,吕家这是得意的不行了,且等着看吧,真叫人恨得眼红牙根痒了,早晚得有人去‘揭发’他们。

我轻提裙摆,款款上了琉璃殿的步阶,想的是去三楼瞧瞧,可没想到越上去这风就吹的越寒,

为着身体着想,还是下来的好。

算着时间,我想这时候宴怎么着也该散了,于是便安排香桃子去膳房走一趟,道:“你去叫人备些点心来,我吃着上回那个副掌印送来的酥皮包做的不错,再熬上一点小米粥,等圣上来了正好温一温,再好的酒喝多了也伤胃,喝粥又暖肚子又能发汗,这样龙体也就不妨碍了。”

香桃子应下,然而答应完了就开始笑:“娘娘和圣上两心相印,隔了这点功夫就开始担心圣上的龙体,奴婢想着,往后咱们昭圣宫要是有了小主子可怎么好,娘娘是真心待圣上的,那岂不是小主子见了都要吃醋了?”

“宫里就你会贫嘴”我笑着掐了掐香桃子的脸:“先扶我去宝音阁那块站会儿子,我瞧着月色挺好,吹两口风也不冷,等会儿你跟他们说一声,就把膳摆在宝音阁,圣上不多时便会来了。”

身边没人,也没什么孤清的感觉,有人服侍是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可难得没人服侍也是自在,成天憋在这宫里,见人不是看人的后脑勺就是看人的头顶心,都是行礼问安的,这日子过得真没个意思。

唉,要是从前的自己能和现在的自己掉个个儿就好了,不是不喜欢傅忌,也不是觉得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比较难界定,若是一切都能重来一遍,老爹如果再问我愿不愿意去东宫给太子做小老婆,我的答案一定是——愿意。

能够重来一回,我在东宫说不准就能当上正妃,还能在成贵嫔进宫前就把根苗给掐住了,何至于现在这样,连凤印都还没有到手,依旧是放在皇后身边。

我这人不喜欢后悔,哪怕明知道自己走错了,也不后悔,大不了咬着牙撑下去,真的错到极点了,也就负负得正了,这路终归还是能走下去。

吕家的人都有傲气,我老爹是,嫦云是,我也是,

这世上谁都没资格看我笑话,

包括我自己。

我安静地赏着月,赏到一半还忍不住对着月亮说了几句,说的都是平常在宫人、在傅忌面前从来都不会说的心里话,说到最后还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宫里真是没意思啊.........”

在琉璃殿站了片刻,远处的声响终于归为沉寂,这片深沉的夜也终于彻底地沉了下去,纵然宴上舞姬动人,丝竹悦耳,推杯换盏的再热闹,也总有落幕的时候,该留宫的留宫,该安置的安置,宫道上头稀稀拉拉的点着灯,甭管是贵胄还是王孙,喝多了都走的踉踉跄跄,轿子一塞就给抬出宫门,到了自家门前都不一定能醒。

公孙刿从宴上退下,锦袍换了又再三推辞,才没被成国公给拉回国公府继续‘招待’。

要说的都说了,再招待下去,难保傅忌这个多疑的性子不会起疑。

早看洛震骅是一副奸人之相,原来还真是;他这头一点都不急,他皇兄也不急,结果国公爷倒是急的不行,窝在自家书房的时候,连眉毛都快烧起来了。

也是,谋反不能谋个没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拘着小节不放的也成不了大事,成国公做都做了,自然是希望能速战速决,趁着他女儿进宫,傅忌对权臣的势力也开始逐渐收拢,正是朝局不稳,一溃决堤的时候。

若再拖延着不下手,等傅忌回过味来了,着手往下一查,头一个要挫骨扬灰的就是他。

公孙刿心里有谱,明天就打算辞行回骧国复命,走之前最后再出来看看路吧,省得到时候攻城攻破了进来找不着人,或者又叫人从哪个小道给逃了出去。

皇兄觊觎着靖国的土地,做梦都想把十六洲给并到自己的版图里。他明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不光玉玺得到手,傅忌的人头也得到手,那才叫一个两全其美。

夜色深沉,公孙刿路看完了正想回去,然而脑子跟身体竟然不顾他的意愿,私下里分开行事,想的是要回驿馆,可脚步却走得全然不是一个地方,愣是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这里。

只一眼,就看见了她。

第二十八章 温情脉脉

朦胧月色照人影,美人的侧脸迎着月,有种说不出的滋-润妩媚,合着再往下,就是一段软似无骨,柔似秋水的腰身,前-凸后翘无可挑剔,细看看还真是叫人心生向往,不知道拿手罩-上那对山-峰时是个什么滋味儿。

公孙刿不想打破此刻画面的和谐,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看久了,便连心也跟着朦胧了。

男人都有劣根性,区别就在于有些藏不住,有些又藏的太深,好赖动的总是那点心思,不然怎么老说家花不如野花香,野花不如别人家的香,现在想想还是很有道理的。

他家里养的姬妾不少,宠过一阵的也有几个,这会儿倒还是头回才发现,原来月下看美人,和灯下看美人是一样的,不美的也列上了中人之姿,美的就更是堪为国色,尤其是这美人还是别家的家花,他躲在暗处拿眼看还成,真要上去摸一下,估计手都得剁了,仍旧是采不得揉不得,叫他心里一直痒痒,还是抓心挠肝的痒痒,其中的内情真是只有自己才晓得。

美人身如莲花现,世人有眼应未见;

珍贵的不在美上,而是没几个人能看得见。

刚才在宴席上他就注意到了,她举杯,与皇帝相视一笑,回头朝下看,眼中的一切人物都透着一股子气,瞧人跟瞧蝼蚁一般,那是志在必得的神情,从里往外地透出来,掩都掩不住,想来是对着皇后的位子觊觎好久了。

他坐在下头喝酒,亲自到跟前同皇帝敬酒也没得她额外的眼神;这会儿看不见他不要紧,他在下头可以看的格外分明,看她微红的脸蛋是真高兴,华服艳妆都挡不住的神采飞扬,瞧那样子,可见野心也是不小,想必要比一般的女人有趣一点,可以暂时放在心上挂着。

骧国侯爷看得是舒服了,唯一可惜的是他目前好像也只能这么干看着,好歹现在他站的还是人家的地盘,看的贵妃也是人家的贵妃。

性质不同,所以还是得谨慎为上。

公孙刿对于上了心的事和人一向都想的周全,这会儿饱了眼福,只当提前收个定钱了,届时等这瑞贵妃登高跌重摔在他手心,还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这个要计划起来时间不长,骧国撑死了年底就发兵,早一点最好,晚一些也没什么,总之看着曾经的一方大国就此陨落,也是个不错的排遣,更何况靖国的傅氏出的倒全是聪明人,随便拉拔一个都是当皇帝的好苗子,傅忌的多疑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坏都坏在底下那群干嚼不动,只懂得之乎者也的蠹虫文官身上了。

他转身前最后看了一眼,看见琉璃殿那儿原本站着的身影一晃已经成了两个,想来是她那个皇帝刚刚进去,两人还要在殿里说些话,对饮几杯才要将将歇下。

殿里是好春光,殿外头却是月色清冷,思绪绵长。

且等着吧,公孙刿想着,哪怕再要等上三两月的,他也不急。

是他的便是他的,哪怕多留在傅忌手里一会儿,也还是他的。

夜里宫门下了钥,王公贵戚再想着夜夜笙歌,也没了好笙歌的本钱,上下俩眼皮打架,天塌了都分不开,唯有琉璃殿还亮着微弱的烛光,傅忌今天咳嗽好些了,人瞧着也风姿玉立,脸色比关皇后禁足的那天好了不知道多少。

但佳酿再佳也是酒,喝了哪有不醉的道理。

我看他脸色好,眼睛一周泛出桃花色,眼底水雾迷蒙的,却不是从前犯病的模样,心下也有点欢喜,但顾念着时辰,还是多嘴劝了一句,道:“虽说千秋七日,明日也不用坐朝,可这天都黑的瞧不见人了,咱们再看会儿月亮就安置吧。”说着就拉傅忌往里头走,姿态极为亲密,反正殿里的人都给我哄出去了:“省的酒气发散不掉,第二天看人来请安都看成个重影儿,来,阿忌来这儿坐下,我给你松开头发梳梳头。”我取出梨花木小盒,从里头拿出一把牛角梳:“从前在东宫的时候一直是你给我梳,现在身份不同了,您一下就成圣上了,怎么说都是龙体最最要紧,什么事儿都有臣妾在这儿呢~”

这时候若是皇后在场,一定会说什么君为国本,朝夕乾坤这样的官话,听多了不止心不顺,兴致都给败坏了。傅忌点了点头,很顺从地就被按着坐下,抽去玉簪,解开盘发的冠,如瀑的发倾泻而下,对着镜子再看,镜中的美人还是依旧,只是多了一个,一个是他,一个是她。

旖旎缭绕,气氛正好,一个梳着头,神情认真;另一个闭着眼睛,唇角微微上提,是一种浅显的弧度,明朗的,舒畅的。

此时此刻,或许都是真心的吧。

“圣上的头发可真好,滑不留手的,比臣妾涂了牡丹油都来得顺溜”我一边梳一边感叹,还有点吃醋:“也不知给多少女人摸过了.......”

前一句就听着不像话,没成想后一句更不像话,傅忌失笑,睁了眼拿过她手里的梳子,起身把她揽在怀里,也不管人是不是吃的住自己的重量,只管没头没脑地就靠了上去:“仙仙这话真是叫朕难答,天地可鉴,朕的头发真没给别的女人摸过,能摸的从来只有仙仙一个。”念到仙仙的时候,语气更是说不出的缠-绵:“要是贵妃不信,不如明天一个个去敲宫门,把人喊齐了问一遍?”

这时候再提起别的女人来破坏气氛,那才是傻子。

我回手抱着傅忌,他还真是不客气,满满当当地都压我身上,要不是从小在将军府上蹿下跳的,练出一身皮实耐摔的底子,我还真是撑不住他。

但,说不甜蜜也是骗人的。

殿内没掌灯,只余烛火微亮,琉璃做的烛台映出暖黄色的光,好似一辈子也燃不到尽头。

不掌灯也好,昏昏暗暗的反而更能让心贴着心。

我这会儿不去想什么皇后,什么凤塌,还有什么成贵嫔了,

我想我应该是很喜欢傅忌,从进东宫开始就喜欢,并且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抱回来,沉水香的气味是她独有的,宫里没人能衬得出这香的韵味,只有她不会惹自己生气,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甚至还说会一直陪着他。傅忌心头微暖,跟碎石丢进江海,波澜不惊的水面下掀起层层涟漪,干脆赖着不动弹了,歪着头一股脑儿地沉浸在温-柔-乡,往她脖-颈里吹了口气:“朕想了想,一个个问太麻烦了,不如贵妃亲自查验一番,看看除了头发,还有哪儿漏了,给人摸着了,嗯.......?”

后头的话已然听不清,情-话吹进耳朵递不到窗外,只听得床幔摇颤,八宝鸳鸯被翻出朵朵的浪;

许是接下来的情致不便观详,那燃了半夜的烛火很识时务地猛然一抖,兀自熄了。

第二天乌梅子又是老样子,一个人收拾了大半床,卷被子穿衣裳套袜子一气呵成,只是主子床板和床铺是死的,,自家主子却有脾气,捂在被子里不愿意出来,非得乌梅子三催四催了,才红着脸露出一双顾盼的美眸,滴溜溜地往外看,直到乌梅子再三说了圣上已经回含凉殿见大臣去了,这才肯起身。

“往后还是别喝酒的好......”我拥着被子嘟囔:“喝了酒人都变了个样,可把我折腾坏了.........”

乌梅子左右看看没人,好奇地探了探脑袋:“圣上小酌倒是常有,昨晚上难道真是喝大发了?”

“可不是”我想想就有点脸红:“我给他梳头,又听他说了两句,可能是汝南的水灾给治住了,又逢着骧国的侯爷来示好,把咱们给皇后泼上的那点子不脏水全给盖过去了,我不过出来更衣的功夫,他在宴上就喝了不少,琉璃殿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我说完又把自己蒙进被子里:“两个人是后半夜才彻底睡下去的,你说能不累么.......”

乌梅子虽然混成了姑姑,但年纪大了是一宗,到底是没出阁,听我这么一说也红了脸,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哄着我赶紧从被子里出来,不然脸上这红都消不下去了。

回了昭圣宫,香桃子正在挑摆件,我看了一眼,发现都是些不常见的玩意儿,不像是靖宫里出的款式,仔细问了才知道,原来骧国的侯爷一早就来请辞,说是千秋宴已毕,他也不好再多留,还得回去给颐夫人和皇兄回话呢。

侯爷走了,带来的东西倒统统都进了后宫,八幅缎分到我这儿,傅忌又选了些精巧的摆件让南翮送来,这不,香桃子眼睛都快挑花了。

“说起来,昨晚实在是笑的脸都疼”我随手拿起一柄玉如意把玩着:“笑的多了,到后头连人都懒得看,现在想想,好像那个侯爷还上前来敬过酒,还和本宫说过话来着。”

乌梅子点头,也不确定,只是说:“好像是有这回事儿。”

“算了,反正只是个侯爷,走都走了,跟本宫也不相干。”我拿着玉如意靠在贵妃榻上,叫香桃子给我捶捶腿松泛松泛,嘴巴里仍旧是无所谓道:“等会儿带上些东西,咱们去看看成贵嫔去!”

第二十九章 你来我往

路过凤阳宫,听看大门的廷尉说皇后还是能吃能喝能睡,不吃不喝也不打紧,晚上悉悉索索的抽泣声照样没断过,不见得是鬼哭狼嚎,反正就是经常就要对着空气嘀咕,指名道姓地说谁谁谁害她,虽说没有人搭理她,但总有几个小宫人要进去送饭,偶尔看见皇后扒拉着窗台往外瞪眼看,皇后没怎么,小宫人被吓的直打哆嗦,可见皇后娘娘眼下精神头特别好,比他们看大门的都足。

只堂堂一个皇后混成这德行,说出去都没人信,倒显得我有多坏似的。

怪就怪娘家不给力,自己又没只手遮天的本事,整得雷声大雨点小,马进宝走的那天我就起疑心了,后来一看还真是,皇后的手伸的是长,但是抽出去的时候不够快;这会儿别说是皇后,哪怕给她当上太后了,无需天时地利,光靠着人力都照样能给一把拉下来。

白天鬼魅不现行,人心都藏在肚子里,然而凤阳宫隔着一道门,里头总有那么些呜呜咽咽的哭声,哭的人怪心烦的,一直都不停。

我琢磨着,回头得叫人拿帕子堵上才好。

不吃饭,倒有力气哭,还哭个没完了。

由此可断定,皇后的身体依旧很健康,也没个发疯的征兆,想来一定是李昭容没有听我的话,乖乖地把东西送进去。

是送不进去、还是猛地就良心发现,不敢了?

李昭容这个榆木脑袋,真是关键时刻拿榔头砸都砸不开;

皇后争这一口气,不肯动筷子,她难道就不会叫人硬灌下去啊?!

废物,都是废物!

千秋宴之后,眼瞅着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任何一点小差错都不准有,我想想李昭容那个胆小怕事儿的模样就来气,干脆等会儿见完了成贵嫔,直接进凤阳宫给皇后娘娘来个六根清净,也算是我这个贵妃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自己‘亲手’做件好事了。

然而,想一想可以,真要做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的。

从琉璃殿出来,一路上太阳的光实打实的跳脱,直晃得人眼睛难受,民间都说一日晴一日旱,颗粒不收是祸害,转头过去半个月,千秋宴之后又过了十来天封印的日子,傅忌不上朝,皇后禁足不必请安,早不是夏天那样烦闷的季节,没想到秋老虎紧跟着就来,这天还是这么热,热的过头了,比夏天还有过之无不及,委实是不大正常。

也不知星命司一天到晚的祥瑞祥瑞,到底祥瑞对了一回没有,满口官腔说的好听,结果一碰到天灾人祸的就没了辙,从来都给不出一句准话。

迎着太阳,我是搭着香桃子的手走着去瑞昌宫的,轿撵再好,也难保不闷得慌,寻思寻思,还是摇着扇子散步散过去的好,只是拿扇子手酸,有一下没一下,不扇就热,扇的过头了,一停下,更热。

玉骨扇的扇面上画了兰花和竹叶,扇子背面还有对燕子比翼双飞,一看便是我的手笔,无奈扇面早画完了,我却一直没等到傅忌来题字,正巧老爹也已经动身去了冀州,傅森在王府里称病,只剩了成国公一个人唱独角,朝堂上连个缓和的人都没有。

我看傅忌一天到晚的忙着,好多话憋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还有说出来吹不起枕头风的,也就咽回去不提了。

离瑞昌宫渐渐近了,还是老样子,御花园的花虽然养得好,但养的也杂,争奇斗艳你红我绿的,看哪朵都不知道,宫里的女人们也不像成贵嫔似的好兴致,大夏天的还能叫人去培土浇水,养个个把月,还是满宫的紫藤,熏得人脑壳疼。

我去找成贵嫔,一是为了谢她替我拉下皇后出了一把力气,二是这力气出的不大不小,原先说好的那些条件,可能还要再盘一盘,总不能刚一切重头再来一遍,我做了皇后,她走的却是从前瑞贵妃的老路,旧的没唱完,新的这就又敲锣打鼓的要开戏,那宫里的日子大家还要不要过了?

好好的姑娘进了宫,不为名不为利的都是傻子,还不是冲着挤上万人之巅来的,我以己度人,对于成贵嫔属实是有些的头大,怀了身孕的女人难办,哪怕她是假的,能装的这么真,那也得当她真,真磕了碰了谁都撇不开关系,尤其是皇后倒了,大权尽在我手里,别的小贱人爱死哪儿死哪儿,唯独她就不能出差池,不然傅忌倒时候帮哪个,难不成叫成国公和吕家比完了大小,他再最后给两家女儿拍板吗?

后宫的事儿为什么老要和前朝挂钩,这个理我大概这辈子都想不通,也无所谓去深想,只能忍耐下心中的不快,迈步就进了瑞昌宫。

我这儿刚一进去,迎面就看见成贵嫔走来,天气热,倒还难为她裹的那么严实,粉色的褂子在外头,里边是新做的藕荷色对襟缎子裙,头上大约是跟我学的,不簪金戴银,把头发利索地梳高了,瞧着流云挿空弯在一边,只管拿了天然的花朵去妆饰,花苞吐露,娇美可人,打扮的相当讨巧,男人见了兴许都会喜欢。

假模假样地寒暄一通后,成贵嫔身边的人端了茶上来,原本天热我不好喝这个,但料想还是小心为上,成贵嫔喝茶,那我也喝茶,要出事大家一起出,便稍稍抿了两口,便听着她絮絮说道:“皇后娘娘这一‘养病’,看样子之前从安州进的那批木料也用不上了,再跑去国寺祈福也没个意头,她求都没求呢,自己就先倒了。”

“是啊,家里头的爵位放在那儿都吃不过三代,真出了事娘家人头一个就靠不上,要换了本宫,心都寒了。”我满不在乎地接茬,风凉话一车一车的:“你说人这一辈子,是图个贤名要紧,还是图些正经的东西要紧?”我说到一半看见桌上摆了块菱子糕,伸手拿起一块尝了尝,不等成贵嫔说话,自己就接了自己的话:“依本宫看,能两者兼得最好,若有实在不能得的,也还是握在手里的正经东西要紧,谈起条件来也有底气,贵嫔妹妹说是不是啊~?”

“贵妃娘娘说的是呢,”成贵嫔翘着兰花指,拈起一片落在糕点上的落花,轻轻一口就给吹了:“要不怎么说造化弄人,偏偏咱们看中的,人家一早就有了,晚了一步,就得费这么大的劲儿,真是怪累人的。”说着那对水漾的眼就朝对面的人瞟了一眼,一眼便可见其中不一般,显然她嘴里的造化弄人也不单指这一宗。

只可惜,我这会儿摇着扇子吃着糕点,十足的漫不经心,压根就没看到。

半晌,茶是喝够了,我只觉肚子里被灌了个水饱,便直起了身子,转头盯着成贵嫔那肚子,似笑非笑地:“你这一胎养的倒真是安静,几乎没出过什么大乱子,真不知能不能撑到足月呢........”

成贵嫔眼神一闪,后又与我言笑宴宴,几句就岔了过去:“托娘娘洪福,自然是可以的。”

出了瑞昌宫,香桃子扶着我的手,又避了人,只等走到聆风亭那块儿了,才敢轻悄悄地跟我嚼着舌根,像是心里头不大安稳的样子:“娘娘您看,方才贵嫔十句里有一句真的就不错了,咱们跟这样的人一起动手,真的能成事儿?”

“不跟她,难道跟李昭容那样的废物?”我目视前方,穿的还是和千秋宴上同一套杏黄的宫装,走的那叫一个昂首挺胸,气定神闲:“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本宫没怀过孩子,可到底见过不少,东宫那几个倒霉蛋怀的时候,个个珠圆玉润,肿的都不成样子,你就看她十根指头细的跟葱白似的,怀个金蛋都不能是这怀相,难怪少出门,躲在宫里还能骗骗圣上,一出门准得穿帮。”

香桃子见我早有预料,还来不及换上一副崇拜的表情,就赶紧地接着问道:“那娘娘还......”

“用得着的时候暂且先稳着,戳穿她没好处,不戳穿反倒齐全了。”我跟香桃子说道:“皇后还没倒呢,李昭容不敢动手,本宫是想动手却不能动,满宫里唯一不沾嫌隙的,就只有她一个。”走走就走不动了,我叫香桃子拿了鱼食来,独自坐在聆风亭里喂了会儿池子里的锦鲤,又下意识地揉挲着袖口上葡萄缠枝,才继续道:“不然本宫为什么还得带着东西来慰问她,连她宫里的茶叶那样难喝都得陪着喝上几口,这么应付一通都赶得上琉璃殿折腾一晚上了.......”说着就心里恶心,觉得成贵嫔这样的两面三刀,真不愧是和成国公一道儿上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还不如我这样直刀子割肉来的痛快。

不过即便是看穿了,也还是得防着些,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假孕的人是少数,

谁知道她扳倒了皇后,下一个要对付的人不会是我。

第三十章 天塌地陷

喂了会儿鱼,回去又喝了张院判送过来的安胎药,很不好喝,嘴里一阵阵的发苦,从喉咙管一直苦到肚子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是不是御医都坚信良药苦口,感情黄莲放多了,坐胎药喝的都跟苦瓜汤似的。

但再难喝也得咽下去,不管喝多喝少的,索性这几年早就不图什么了,只当勉励自己,顺便喝出个心安。

撇开这点小心思不谈,我伸了手拿了颗司膳房副掌印亲自送来的蜜饯润润嘴,好歹让嘴里沾点味道,跟着就叫乌梅子给我取了董姑姑送来的记档,一页一页地翻开看。

彤史不厚,翻得快点就能看完,正翻着呢,我连手指头都不用掰,一眼看过去,昭圣宫和瑞昌宫你高我低,你三回我一回,后头的记档还算是看得人满意,可见我跟成贵嫔算是混的相当不错的,别的宫里一看那才叫可怜,后头连个朱笔的勾都没有,显然一次都没承-恩的也大有人在。

剩下的寥寥几个,凤阳宫留过两次,还有刘采女和隔壁院儿的顾采女各一回。

没什么看着不对劲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琢磨不出成贵嫔的打算,也没想琢磨这个明面上的情敌,她再两面三刀,说到底还是不配,她爹不配,她也不配。

把记档往身边一丢,随手拿过绣花架子,接着绣嫦云上回绣了一半的牡丹,看模样绣的是无比认真,可亲近的宫人都知道,这只是贵妃闲的无聊了,又要动脑子想事情,随手拿来的消遣而已。

这年头,女人手里的功夫,好像只有从女红上才能得到彻底体现,正妻给男人绣鞋袜,小妾就变着法儿地绣腰带,绣荷包,争取在男人身上留下一星儿半点自己的痕迹,不为宣告自己所有,只为留住恩情,能留一会儿是一会儿。

我打小不是个能坐得住的性子,老爹从前请的女师傅从来都只喜欢嫦云不喜欢我,因为我淘气,爱耍蛮耍横,人家有的我也要有,没有的我也要有,一旦想要什么了就使劲哭,哭不到手里的再想办法拿到手里,女师傅们那会儿总嫌我绣的不好,要拿板子打手心,结果第二天我就把针塞她们袖子口和衣领子里,扎进去鬼哭狼嚎的,跑吕将军跟前诉苦也诉不成,毕竟自家女儿千好万好,干净的跟朵小白花一样,吕将军坚信是这群女师傅教导不利,自己把自己扎了,还得赖小姐的头上。

有了这样‘惨痛’的教训,往后谁都不敢再打我手心了。

娘胎里没能继承好的,是基因突变,我身上没一点从前娘亲的影子,光继承了吕将军的暴脾气,幸好老天爷公平,后头还有个嫦云可以掰回来,弥补了吕将军见女思妻的感情。

其实我一直都晓得,嫦云这样的,天生就该是做主母的料,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心底的盘算不说出来谁都不知道,做人做事也不比我激进,情态幽独,人长得也温柔。

但是,哪怕我的针线活这辈子都没她好,也没她这样招人喜欢,可给傅忌做鞋袜做里衣这些,我还是会的,手艺好不好的先另说,关键一片心意难得。

傅忌对我好,我给他做些零碎的活计,也是应该的嘛~

夕阳斜斜地打进来,临床绣花,不必出声便有种别样的温情;昭圣宫坐北朝南,按照星命司的说法,是宫里头朝向最好的地方,住的人起码得是贵妃,妃位的还可能压不住,要不就是跟昭圣皇太后这样的,说起来可谓是样样俱全的有福之人。

可这些都是后人瞎传的,当初昭圣皇太后住在这的时候到底什么光景,只有问她才知道。

如果说扶幼帝,铲奸佞,末了孤身一人撑起一个国家也算是有福的话,那我还真没觉得自己多有福气。

勾心斗角不是女人的本意,但不斗死的就是自己,皇太后是熬出头了,所以史书挥墨,万古流芳。

而那些没熬出头的,都成了她脚下的泥,脚下的土,一步步堆成一条金光大道,将人拱上神坛,供世人敬仰。

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出来,十八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的鼎盛时期,用熬这个字貌似有点不太吉利,我也不求万古流芳,但求世事安稳,可能死后史官也会用笔杆子给我记上一笔,总之能让我的评价较别人稍稍好一些我就满足了。

“嘶......”指尖一阵刺痛,我叫一声,低头看,食指冒出了血点子,鲜红的往外渗,好歹没扎的太深叫血流出来。

“没事,一不留神,叫针尖叮了麦芒,不打紧的”我冲香桃子挥挥手,一边把手指头含进嘴巴里,说话含糊不清:“不过好好的见了血,还是不太吉利,看来国寺还是很有必要去一趟的,去一趟给家里人求个符,给自己求个子嗣也好。”我嘴巴里碎碎念:“这些日子不知出了什么妖怪,眼皮子总是跳个不停,跳的我心都慌了。”

香桃子急急忙忙地就要拿东西来涂抹包扎,乌梅子还想去传御医来看看,都给我拦下了,只叫她们别大惊小怪的,稍微处理一下,要大惊小怪也不挑在这时候,等傅忌来了大不了我再伸指头冲他撒娇好了。

“也是的,吕将军去了冀州,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香桃子一边给我包着手指头一边道:“国相又一直不肯上朝,这下成国公是老鼠丢进米缸,叉着腰往朝堂上一站,是香的是臭的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我听着香桃子分析的头头是道,又看看手上被包成一个凸起的小包,有点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管你心里想的是万古流芳,还是荣华富贵,可手上却没留神,还是叫针尖扎破了手指头。

这就叫现实。

想的有多辉煌,现实就有多冷酷,一根针就能把人给扎醒了。

我以为手指头被扎破只是个小小的警示,提醒着我以后做人稍微厚道些,起码跟后宫的莺莺燕燕们的人际交往方面,可以采取怀柔态度,不要再端着自己的声气儿不冒好话,看所有人都像小贱人。

可惜,我以为这就完了,却没想到更大的破事儿还在后头等着我。

这回的现实实在是有点残酷,

残酷的好像过了头了。

还是在琉璃殿,不过不是赏月,是我和傅忌两个人在里头下棋,我是臭棋篓子,傅忌棋艺平平,但怎么都要比臭棋篓子好,还能勉强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杀的我丢盔弃甲。

正准备再弈一局,南翮在外头就闹出了动静,没等傅忌唤他进来,他自己就进来了。

还是跑进来的。

“圣上,大事不好了!凤阳宫那位她......她.......”

哟呵,她还真动手了?

我不等傅忌出声,就尖着嗓子问他:“到底怎么了?你赶紧说呀!”

南翮汗跟浆子似的往下流,跪在地上不起身:“凤阳宫皇后娘娘,暴毙了!!”

哦,死了、

我接收到这个消息,一时觉得不大对劲,完了再一估摸,

不对啊.............

说好的让她疯了就完,怎么这就突然暴毙了?!

南翮是傅忌的人,香桃子也不在跟前,真是坏事都凑堆了,天时地利一个都没沾边,我心里发急,可眼下没工夫细问,转身去拉傅忌,没拉动,就看他拧着个眉,那股浓烈的阴鸷之气扑面而来,相当的不好惹,也不是我三两句就能哄的气消的那个傅忌了。

然后,当我陪着傅忌赶到瑞昌宫,看见从瑞昌宫的后苑里搜出来的那些个东西后,大约也能明白,成贵嫔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了。

说她假孕还真是假到底,人和物证具在,凤阳宫一出事儿瑞昌宫就传了御医,转移视线真是转的不要太明显;傅忌呆在瑞昌宫,面沉似水,听着南翮审着那帮廷尉,平常这时候我乐得看热闹,不过今晚不一样,热闹都热闹到自己身上去了,该闭嘴时就闭嘴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傅忌不赐座,我就老实站着,这时候以不变应万变,再不济我等我老爹回来,天塌下来都有个好娘家顶着,不怕坍了戏台。

成贵嫔不知怎么找到个生下来就是个残缺的死胎,婴孩眼睛没睁开,弱弱地吐着气,还真是跟用来压胜的那个小人一模一样,就差刻一个生辰八字,坐实了压胜的真实性。

要放在平时,我肯定要为成贵嫔拍手叫好,兵行险着,但凡一般人都没这魄力,除了皇后,再借着皇后告贵妃行巫蛊之术,折掉一个原本可以很健康的皇嗣,整一锅给端全了。

不过那孩子也不是她生的,折掉也不可惜。

但是在场的都不是知情人,

就连傅忌都没来得及知道她假孕的事儿啊..........

瑞昌宫里彻夜通明,成贵嫔醒来后哭哭啼啼,倒是没有否认是她给皇后宫里送的五石散,不过她受人胁迫,送的时候害怕,所以一下子剂量放多了,皇后娘娘就倒霉地连个过渡都没有,好不容易肯拿了筷子,不成想吃了口白饭就没了气儿。

傅忌听着成贵嫔哭,没有理我,一个眼神也没有。

我原本是不慌的。

但是看见傅忌那个样子,方才还好好下棋的人,怎么就跟冰块似的,浑身都是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呢?

几乎是没有预兆的,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三十一章 贵妃禁足

女人的第六感向来都是最准的,好事多半眼皮不跳,坏事一出事就准的吓死人,我一早就觉得成贵嫔的胎,还有她这个人就有点古怪,现在一看果然是,后宫里的女人总是利益为上,为利而往,她帮着我扯下皇后是真,借巫蛊的名头想顺带扯下我也是真,只可惜下手太狠,不晓得过犹不及这个理儿,样样都赶在前头,证据和串词都齐全了,问什么就有什么,没的还可以制造些条件,这不是明摆着让傅忌起疑,让我来抓小辫子么。

或许是靖宫里很久没有出过一两件大事了,女人们憋得慌,看见皇后倒台了,念着皇后从前的好名声,没去落井下石已经是给面子,然而暗地里高兴的大有人在,不为别的,只是看别人不顺心了,自己就顺心了。

出了这样的岔子,矛头自然是全数都指向了昭圣宫那头,皇后倒了原本就是贵妃独大,大家的日子只有更难过,眼下贵妃看着也给卷进去了,不去想都知道那群女人有多高兴,要不是宫里不能买炮仗庆祝,否则真能锣鼓喧天的从正清门一路放到宫人巷去。

且让她们乐着去吧,回头有的是哭的时候。

是块石头都要有捂热的时候,我相信傅忌对我总是有那么点情分的,他信我,成贵嫔这独角戏就唱不起来;他不信我,那没有成贵嫔也有左贵嫔右贵嫔,早晚都能出来个人把我拽下去。

我这会儿选择安静,选择不跟傅忌解释,是因为我相信他。

东宫的日子有过温情,也有过你侬我侬的好时候,傅忌若真是只喜欢我这张脸,还有我对他的百依百顺,那么这几年怎么看也该看够了。

但是他没有。

除了一直不肯松口把皇后之位给我,还有一直不肯让我出宫省亲见见我老爹以外,他还是对我很好的。

我坚信傅忌忌惮吕家是有那么点,但总不至于帮着个刚进宫,连瑞昌宫的被褥都没躺熟的小贱人来陷害我,

他不是那样的人,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做了,那他也不是我喜欢的傅忌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成贵嫔是跟她爹里应外合,嫌瑞昌宫睡着不舒坦,都把手给伸进内宫里来了。

天塌下来砸不到头顶,总不见得要自己扛,真要出了事,第一时间还是靠撇,撇的干净最好,撇不干净就赖,五石散也不是什么常见的毒药,出入就只太医院一个渠道,寻常人连多拿块石头都要登记,宫里每半年一次例行检查,将有名号的贵人主子的用度和药渣子随机检查,更稀奇点的,连鹤顶红暗地里备着,专门是为了冷宫里的那些主子们准备的,隐秘性很高,经手的人就那么几个。

这几个里面,有一两个人都或多或少跟含凉殿有点关系吧,

谁知道呢?

一个皇帝的所思所想会让天下发生变化,那么就自然而然地也会让宫里的人发生变化,格局的大小本来就不是帝王可以考虑的范围,他们的脑子里,除了自己的江山,就是自己的江山要稳固,特别的简单,但是很深奥,需要一辈子才能完成。

若是说单纯的喜欢,那显而易见的,傅忌喜欢贵妃,不喜欢皇后和别的女人,至于后来居上的成贵嫔,也是因为她爹成国公的缘故,他需要借助成国公的势力来打压朝中勋贵,尤其是傅森一派的人,宠爱一个女人比喜欢一个女人要简单一点,不必花力气,也无所谓真心,只需要做出个样子就行。

而且成贵嫔在很多地方比不上贵妃,

比如,成贵嫔头一回侍寝,就痛的嚎啕大哭,被他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才消停下来,改了抽泣。

又比如,他的仙仙从来都不会哭,只会笑。

他喜欢看她笑,折磨的她越痛,脸上反倒笑的越开心。

他喜欢这样的仙仙。

那么,现在打压的初见成效,终于打压到后宫来了。

是个彻底分裂吕家和傅森的好机会。

傅忌首先是个皇帝,其次才是她的阿忌。

那么,他到底会怎么做呢?

虽然一直沉着脸注视着前方,可傅忌还是注意到了,仙仙看着自己的眼神。

就算是飞来横祸,被成贵嫔堵的哑口无言,可她的眼睛还是那么灵动,在琉璃殿看星星的时候,比星星还亮。

知道她跋扈,在宫里横冲直撞的不得人心,可这也正是他喜欢她的地方,听话,美丽,又安全。

有时候她指着太阳,硬说是黑的,那他也愿意哄着她,说太阳本来就是黑的。

看看,这就是区别;如果换了成贵嫔或者李昭容指着太阳说是黑的,那他多半会派个御医过去,给她们开一帖烫心烫肺的药,好治治她们的青光眼,叫她们以后别再看岔了。

一个女人,再如何阴狠毒辣,从前也是单纯过的,更何况仙仙也算不得狠辣,不过是将自己伪装成一只老虎,本质却还是没入东宫前的那只小狐狸,在将军府贪吃树上刚结的大枣,结果一下从树上摔下来,好悬没砸死他。

可是,一个女人,真的可以和江山并重吗?

傅忌不确定,想往深里想,又不愿意去想。

可他目前也没有更好的想法,权宜之下,既然打压吕家扯上了仙仙,那就一并打压了吧,等她彻底的收了心,不再妄想着皇后之位,他再去哄一哄,依照她那样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心宽体不胖的脾气,一定能哄回来的。

于是傅忌当着众人的面摆了摆手,不管成贵嫔的话有多少漏洞,也对那个抱出来的死胎由愤怒转化成了厌恶,最后竟是直接默认了成贵嫔的供词,说了一声:“查!”

圣上一说要查,那成贵嫔受瑞贵妃胁迫毒死皇后,又遭瑞贵妃行巫蛊之术诞下死胎,这事的性质就有点不太一样了。

昭圣宫荣耀依旧,不过跟以前相比的话,可能就跟蒙了层灰,罩了层无形的黑云一样,鲜活的气息少了。

成贵嫔走我的老路,我走皇后的老路。

宫斗还真是一个轮回,兜兜转转谁都逃不开这套路,说来无比的奇妙。

傅忌说,没查出个结果以前,让我在昭圣宫好好静静心。

他这算是顾念我吧,只是‘静心’,好歹没说成‘养病’,不然皇后若是地下有知,该叉腰大笑,晚上到梦里来笑我了。

没错,我也被禁足了。

不过待遇好了一点,宫人不缺,衣食住行不缺,吃香的喝辣的,不过就是走不出宫门,外边的人也没办法进来看我,嫦云递了一回信,让我好生等着,一切等老爹从冀州回来再说,还有邓夫子还有三个月就出关了,一切都还未下定论。

我被傅忌伤了心,气的成天靠着大吃大喝来排解忧伤,从前粉蒸糕吃一口,现在我吃两口,从前砸一只花瓶,现在我就砸一对,傅忌不心疼我,也不心疼那些死物,砸光了都没什么。

但伤心了没两天,架不住看见那一地碎片时的肉痛,我就开始变相地安慰自己,既然傅忌让我静心,那就是还有余地,早晚我还是得被放出来的,放出来后大不了我再听话一点,不再动不动就去折腾那群小贱人们了。

乌梅子端了参汤来,老实人到底还是老实人,说话不咸不淡,永远宽解不了主子,关了禁足还是宽解不了,端碗参汤都得被骂。

“娘娘,您说........圣上这回,真是要动真格的了?”香桃子从角门撂帘子进来,看乌梅子手里端的参汤,很好脾气地接了过去,换了盏凉的温温的瓜片:“奴婢刚才从同乐堂那里过来,看见李昭容娘娘那里热闹的很,凑的远远的看了一眼,原来今早上刚下的旨意,圣上晋昭容娘娘做昭仪了。”

矮子里面拔矬子,挑来挑去只能挑到李昭容头上,也真是难为傅忌了。

我喝了口茶,对着窗外喃喃自语:“昭仪啊..........”

昭仪有什么意思呢,九卿之首,说白了还是中高层,不算是高层,上头四妃的位子都空着,皇后死了,还不是我最大。

禁足的贵妃余威仍在,且我在东宫就是侧妃,刚进宫就是贵妃,那才是荣耀,才是光芒万丈。

“成贵嫔那儿也没个声音,咱们这儿又出不去,这宫里还真是不正常”香桃子去外边转了一圈,就能知道好些小道消息,此刻便是一一说来:“昭容娘娘、哦不是,是李昭仪那虽然看着热闹,可宫门前零零星星只占了袁贵人她们几个去道喜的,别的人是一概没见着,还有那个刘采女前些日子病了,还过了病气给了二公主,自己藏着掖着不肯说,还是二公主带着自己新养的那条哈巴狗去御花园玩,狗爷脱了绳拉不住,猛一下倒在了花堆里昏了过去,才给诊出了毛病...........”

香桃子一面说着,一面连比带划,十分的生动,可这话听到我耳朵里却有了别的意思。

好啊,逢着我在昭圣宫静心了,这一个个地都敢出门了,连刘采女这样胆子小的都可以放二公主出来遛狗了,

美的她们的,到底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这个不算太暴(?)的暴脾气,这回算是又被挑起了一层火,要不是顾忌着还在静心,就差直接冲到她们宫里明着挑事儿了。

第三十二章 漏夜私会

好像...静心的日子也不是很静心。

我听着外头的风言风语一阵阵地飘,一阵阵地传,有点自欺欺人地想,原来出不出去都一样,虽然损了脸面,但也是荣华富贵,

谁说在自己宫里呆着不能悠闲的?

只不过这得有个前提,得忽略掉傅忌在朝堂上的雷霆手段,忽略掉从骧国传来的那些不好的消息,忽略吕将军被堵在冀州回不来等等等等....一旦把什么都给忽略掉的话,那我真的是很悠闲了。

悠闲的听着八卦,还破天荒的不是我的八卦,还真是叫人倍感精神啊.........

上回刘采女因为二公主挨了一顿骂,哭的不成样子,跪在含凉殿跪了半刻钟就被南翮硬架着送了回去,又因为她位分低微,跪哪儿都是叫人赶的命,很有可能公主这回养病养的断断续续的再不好,就得交给高层的妃嫔去照顾,给谁照顾不一定,但是抱肯定是要抱走的,否则刘采女这么个生母一没家世二不能给公主添光,还不如换个母亲来的划算,以后真要和亲了,也可以骗骗人家,说咱们这公主从小就养的金贵,还显得特别的有诚意。

唯一的依靠也能说抱就抱走,可见刘采女活的实在有点窝囊,明明资历挺深,结果还只是个采女,生了女儿也没得到什么特殊照顾,论温柔没成贵嫔(装出来的)温柔,论识相没李昭仪识相,就连袁贵人都比她有特色,说话大嗓门,嘴巴又碎,宫里散播点谣言准能用的上她。

我嗑着瓜子晒太阳,想想都替刘采女觉得憋屈,但不可怜她。

这种女人太多了,宫里宫外都有,活了这一辈子都没什么主见,不为自己活也不为他人活,唯一能寄托的就只有孩子,孩子没了,这人也就彻底没意思了。

刘采女现在连孩子都护不好,已经是她最大的失败,哪怕从前稍微动点脑子争一争宠都不至于混成现在这幅模样,问了香桃子之后怎么样了,说后来还是李昭仪拿出一副老好人的做派去慰问了两句,可能是嘴笨又爱说实话,完全没慰问到点子上,刘采女听完没说什么,第二天就投了河,完了依旧很失败,居然还是苟活了下来,吐了半旯水,没死成。

不过没死也去了半条命,二公主彻底送到别人那儿去了,目的地是雅枫居的东偏殿,某个贵人住的地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刘采女也是该,自己不努力,还撞到傅忌枪口上,不知道骧国正憋着坏心要往靖国的宫门口踹么,后院不起火是应该,起了火谁就是炮灰。

尽管没有亲眼看着刘采女倒霉,但我还是很开心。

没办法,静心太无聊了,我总得让自己开心开心。

靖国的秋天跟冬天没什么两样,刮完风就下雨,雷打不动,我绣那半架牡丹绣的眼睛酸,绣一针得躺床上歇好久,一不小心绣的慢了些,抬起头往外看,估计外头这雨再下个十来天,也就该下雪了。

没成想静心静的还真快,傅忌不来看我,没人来看我,如今连嫦云的婚期都要近了,我这里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香桃子踏着蒙蒙的水雾进来,攅花的小进了半靴子的水,说话都吐着雾气,虽然穿的有点单薄,但脸上的喜色很厚实:“娘娘,今儿奴婢偷偷地跑去含凉殿看了看,南翮公公眼睛真是尖,见了奴婢就上来了,还问奴婢娘娘近来好不好呢~!”

我知道香桃子爱耍嘴,也知道南翮问我好不好,多半也是回去要说给傅忌听的,这心里的感觉怎么说呢,就类似于冬天里的一把火吧,本来我的心都凉透了,看傅忌由着成贵嫔空口白牙地泼我脏水还不替我说话,这心里真是拔凉拔凉的,可时间一长,情感又大过理智,三两句的又给傅忌拨弄起来,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从前在东宫的日子。

但火把光秃秃地晾在雪地里不能长久,说白了总得灭,所以得看傅忌能把这火捧多久,等捧到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了,那我们就又可以跟从前一样好了。

看香桃子乐的,我放了花架子看她:“嗯,那你怎么跟南翮说的?”

“奴婢说,这话说不准,娘娘心里有气不肯撒出来,光有奴婢们陪着也不贴心,”香桃子吐了吐舌头,好像笃定傅忌一定会来似的:“所以还是得让圣上亲自来瞧瞧呗~!”

话虽如此,但香桃子还是不比我老爹有用,吕将军说我起码能做贵妃,我果然就做了贵妃;现在香桃子说傅忌一定回来,但我等的花儿都谢了,傅忌也还是没来。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诡计和阴谋的味道,但是通常都闻不大见,因为被晚膳给盖掉了。

婚期看样子得延后,要不傅忌这次是真的看傅森不顺眼了,干脆一把把他的国相一职给撸到底,连婚也不想赐。

近来真是什么都不顺,什么都要琢磨,昭圣宫后苑的玉妆花昨天死了一株,是枯死的,心疼的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把花给折了插在瓷瓶里死命的浇水,第二天一看,这花还真是给面子,花杆子都顺着水流没了。

好久都没有嫦云递进来的消息,廷尉也是三天换一批,总是认不清人,我在昭圣宫闲的都想去后苑拔草,乌梅子这几天倒一直忙里忙外的没歇过,底下的宫人有一两个的有点惫懒,她看见了说几声,第二天该偷懒的还是偷懒,管不过来。

有可能他们是想再观观风向,看我是不是真的失宠了,还是圣上只是暂时地把我晾在那儿,以后还要再扶起来的。

这让我怎么说呢?

宫人的眼光啊,都长到脚底板去了。

吕将军和傅忌看人都看的很对,我果然是脾气不好,但又格外的好哄。

甚至都不必有人来哄,我自己就能排解自己,一觉睡醒,再大的事都不叫事,只要身份还是贵妃,我老爹还在朝堂有一席之地,那我就算没有宠爱也能过得很好。

后宫再大,不也是红墙围起来的,琉璃殿再华美,不也是后宫里的一块方寸之地,我现在就是从这块地方,挪到了含凉殿那块而已。

南翮挥退了其他宫人,自己顶着冷风亲自站岗,替圣上守着门,只感觉那风不要钱似的往脸上刮,一是冷,而是疼。

他现在也才三十岁,太监比不得真男人,越老越不见老,南翮想,可能今夜当完差,回去得拿雪花膏好好搓一搓了。

但看见贵妃一袭月白银装款款而来,纵然吹的脸僵都要上去打千儿:“贵妃娘娘里边请,还是老地方,圣上在暖阁里等着您呢!”

摸着黑,还见不得人,这心情就不见得能好,我顾念着南翮从前没少在傅忌跟前说我的好话,这才没有甩脸子,而是轻轻地抬了抬下巴,客气了一句:“有劳。”

进到暖阁,暖和多了,傅忌穿着一身寻常的赭红色暗袍子,头发也是松松散散的簪了桃木根,没有批奏章,在看书呢。

乌梅子给我解了披风,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我一个人站也不是,走过去也不是。

我看着傅忌,真是觉得看不透他,忧郁也不是,深沉也不是,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就这么站在原地,看傅忌拈了一页又一页,直到他仔细地看完,看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像是刚刚才发现我在这儿一样,云淡风轻地对着我伸出手,笑着跟我说:“过来。”

我站着没动。

傅忌也不恼,手也没伸回去,而是又说了一次:“仙仙,过来。”

我这才过去。

只是心还是凉着的,但是有了点波动,好像心里那火又开始冒火星子了。

傅忌抓到了手,摩挲了几下,低垂的眉眼看不见什么,只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子。

男人长了一双比女人的还漂亮的眼睛不是好事,不是风流就是凉薄,猜不透是真是假,这样的眼睛太难得,他若真是对你有情,那眼里的东西露出来一点点,都能溺死你。

被傅忌拉到身边,我算是学乖了,不撒娇,先请安,满满当当地蹲着跪下去,字正腔圆,赌气赌的很没有深度:“臣妾给圣上请安。”

傅忌捏着手里的素腕,没有抬眼,也没有表示,像是有点挫败了,还有累极了,过了半晌才捏捏我的手:“起来吧。”

殿里燃着沉水香,是我喜欢的味道,一点一滴地叫人沉下气息,与满室的寂静混为一体。

我莫名地窒了声音,跟傅忌好几个月没有见,我有时会想着他,不知道他有没有想着我。

坐在拔步床边上,傅忌的气息渐渐近了,从刚才的隔了两人远,到现在的亲密无间,乌黑的发丝交缠,进而脸贴着脸,心贴着心。

好吧,看来我一直都没有在昭圣宫静过心。

沉水香清冷,此刻却有种旖旎的味道,似云似雾,将人包裹其中;

我被傅忌带到床上的时候都在想,

他方才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呢?

第三十三章 帝国黄昏

按理说,傅忌想见我了,只要下道旨意把我放出来就行了,何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是不想让人知道,还是害怕别人知道?

又或者,私-会了之后,还得再把我送回去,继续静心着?

我安静地窝在傅忌怀里,想了下,还是没有问出这句话,只等他想说的时候自己说,不然多嘴的下场一点都不好,傅忌不会吐苦水,也不会跟我说朝政上的事,他只用行动来告诉我自己的想法,一旦有哪里不对劲了,保不齐晚上就又是一场灾难,疼可以忍,但恢复却要时间,真来一遭狠的,第二天我估计连床都起不来,乌梅子那个憨实脑袋,多半会帮着南翮把我半架着送回去,那多丢人。

今时不同往日,贵妃和皇后在某些地方是有点特权的,皇后侍寝不走宫,只等皇帝亲自过去,这是给皇后的脸面。

但如果哪个妃子得宠的话,也可以不走宫,只要皇帝肯过来就行。

我很少来含凉殿,也不怎么喜欢过来,有时候傅忌找我下棋也只是来昭圣宫,后来有了琉璃殿,就多半歇在殿里,毕竟含凉殿冷冷清清的,哪里有自己宫里自在,只是暖阁好歹比正殿要好些,不至于走两步就是个宫人在盯班儿,皇帝崴个脚都有十多个人要上来当肉垫。

就算是做皇帝的,也得有点隐私的嘛~

索性不是在琉璃殿,今天晚上也没有那样的兴致去三楼晒月亮,暖阁里不开窗,纱帘无风不动,沉水香的香气浸透了床幔,轻轻一扯就荡了下来,里头的两人都被挡住了,从远了看恍惚是一个人,总之身影模糊又苍白,就跟心里的心事一样,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见不得光。

也不必了,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够了。

其实就这样互相依靠着,挺好。

我依稀想着香桃子今早上好像说过,我老爹应该是这几天就要回来了,再怎么被堵在冀州,吕将军手里有统帅五万护国军的虎符,傅忌想要他手里的东西,总得让他回上京述职,拦是拦不住的。

或许傅忌今晚传召我,也跟我老爹有点关系。

不想了不想了,这种无用的心事想了也没意义,我晃晃脑袋,又往傅忌脖颈子里靠近了一些,右手抚在他胸口,用指尖拿住他的一缕头发慢慢地绕,听傅忌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层叠的雾纱和床幔床幔隔绝了香气,像是我俩的一方小天地,小天地里有点热,不过也不打紧,热一点暖融融的,就跟心里头的死灰又重新复燃一样。

玩够了头发,我还是不想从傅忌怀里退出来,动一动都不想。

傅忌的手揉在我的肩头,有轻有重,无意识地揉着,很温柔。

我在他衣襟上蹭了蹭脑袋,不想打破这么宁静的时刻,多享受一会儿也是好的。

我担心傅忌上朝上的心里不舒服,指不定又受了什么刺激,更担心他受了刺激后,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我;

这心理可太矛盾了。

唉,如果这夜要是一直都这么长,其他的什么都不做,只要傅忌能一直这么抱着我就好了。

但深夜进到暖阁,光是抱着显然不是他传我来的初衷,两个人你靠着我我搂着你,足足厮磨了好久,不说话也自有一番不可言说的默契,傅忌抱着抱着,手就开始顺着腰肢往下移,先是撩开外面的罩衫,再轻巧的解开里头的桐花扣跟系腰的带子,眼睛始终都没有挪开过,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光是用眼就能把人看的发红发软,最后倾身再覆上去,男人的目的终于达到,放开了手去细尝-女人白嫩的肤,还有玲-珑的身-体;本就是不淫不秽理所应当的事情,在傅忌做来好似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解扣子解的都那么正经,果然香桃子常说什么家花不如野花香,虽说到傅忌身上就变得高雅了一些,但本质还是一样的,男女之间偶尔一次私会,也私的分外有情-趣。

暖阁的床榻比不得正殿的龙塌宽敞,可以两个人横过来躺,傅忌做什么都贴的近,呼吸声近在咫尺,我一抬首就能对上他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又像是水汽弥漫,总之是桃花一般的眼睛。

大好的男色当前,什么都是浮云了,我长出一口气,伸手抱紧他,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傅忌话都没说,只是抱了抱我,我就先原谅他了。

可能在这宫里再没有人能比我更明白他了,做太子时受先帝掣肘,屡次因为身体的毛病差点被废,后又少年登基,天天受大臣们的气,连自己说句话都不行,转头再看看后宫,听话的没意思,有意思的又不一定听话,哪有我这样儿的,什么都是刚刚好,抱在怀里暖和,带出去也长脸,哪怕是床-上运-动的时候也机灵的从不喊疼,所以一分开几个月不见面,昭圣宫跟含凉殿隔得又不远,他到底还是憋不住把我接过来了。

大晚上的,从含凉殿后边的暖阁接进来的。

沉水香渐渐淡了,傅忌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发脾气,动作不算温柔,但比从前可是好多了。

锦被下互相交-缠,傅忌的身子比我结实,腰肢也有力,外加两双平常掩在龙袍底下的大长腿,穿了衣服是纤瘦,脱了衣服什么都不缺,该有的也都有,我靠在傅忌的胳膊上喘着气,每次结束都有点忿忿不平。

凭什么运动完就只有我累呢?

算算,我从十四岁陪他到现在,发现傅忌从前做太子的时候还活泼些,看见雪化了花开了会笑着看我去雪堆花丛里扑腾,哪里像现在似的,是好是坏永远都是一个样,除了情动的时候会变得粘人,还有喝多了酒才晓得事先要温-存以外,要他有点别的反应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更别说,有的时候他发脾气了,还得我去哄他。

哼,这次我可不去哄了,气大了什么都不好说,

除非他立刻废了成贵嫔,否则我就.....就再也不来了!

伸手摇了摇傅忌的胳膊,我没出声,等着他跟我解释。

“仙仙”傅忌翻个身,面对着我,半张苍白清隽的面孔隐藏在错落的发丝之下,一叹之后便是苦笑:“朕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我瞪大了眼睛,不解。

“朕想明日就下旨.......”说道一半,傅忌好像一早就下定了心:“仙仙,你愿意做朕的皇后吗?”

他就这么对着我,明明是笑着的,可神情却是种无法言喻的空,说话时好似透过层层的床幔看到了未来,末了没等我说什么,又自顾自的摇头,蹙着眉头,自嘲着:“罢了罢了,你当然是不愿意的........”

“..................”

傅忌说,他想让我做皇后。

而且看得出,他是真心的。

本来是应该的事啊,成贵嫔没有什么实际的功劳,反倒因为诬告贵妃被连坐,我虽是精心,但位分高是其次,吕兆年手里的五万兵马才是我最大的资本。

这一点,是我一早就想到的。

但是不应该啊,傅忌不应该是以这种方式提出来的啊.........

情况不同,想法也会跟着变;

若是换做是几个月前的我,可能这时候已经高兴的不成样子了吧。

但我却奇怪的,就是高兴不起来,甚至反过来问他:“为什么呢?”

“哪有为什么”傅忌揉揉我脑袋上的毛,跟揉小狗似的,跟我刚才的感觉一样,只想享受着片刻的温情:“只是觉得从前一直不能给你的,趁眼下还来得及,朕想一并都给你。”

我这回眼皮不跳了,但是心跳的不停,比前者更糟糕。

“阿忌,你就干脆地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了?”我心慌的厉害,看傅忌刚才一闪而过的神情,那感觉真是........

“没什么”傅忌张了嘴,是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很快的,便又恢复之前那副平和淡然的笑脸,带着涩涩的苦,同时又温柔的让人无法拒绝:“夜深了,睡吧,朕明早叫南翮送你回去,不必再静心了。”

傅忌苦笑的时候,也没有寻常人那般的苦大仇深,相反,他是一种豁然,是挣扎的太久了,终于有了一个无法逆改的契机,于是一切尘埃落定,再不必垂死挣扎战战兢兢,但凡看开了,什么都好说了。

帝国是一个轮回,有盛世便有败时,你强我弱是真理,错了就是错了,不能说后悔,只是心有不甘,发现成国公与骧国串通谋逆又如何,迟了就是迟了,他尽力了,傅森也尽力了,可还是无法力挽狂澜。

那就这样吧。

再多的阴谋诡计,为的也不过是最后那个结果。

总不过只有几个月而已。

傅忌是看开了,可落进在我眼里,就愈发难过,也难堪。

我什么都不知道,傅忌也什么都不告诉我。

皇后之位,说穿了有什么呢?

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是傅忌的真心而已。

第三十四章 仓卒逼宫

这一晚的傅忌跟从前格外不一样,忧郁没有了,突然就改成了释然,抱着我的时候温情脉脉,时光仿佛霎时流转回那日琉璃殿的那天,镜子里的二人是一对,连影子都成了一双,美满的不像是真的。

虽然享受着傅忌对我的好,可心里还是免不了鼓鼓胀胀的,温情的表面下仍旧是怅然难言,我看见傅忌的神情,忽然觉得,这种释然不该出现在一个皇帝的脸上。

傅忌可以当不好一个皇帝,也可以对人处处猜疑,但他不能连皇帝都不想当了。

他是圣上,是我从十四岁到现在为止的初恋,是我的天。

这一晚的沉水香真是太劣质了,闻着不舒心,燃的也那么快,我躺在傅忌怀里,揣摩着他那句要说未说的话,还有皇后之位在眼前不住地盘旋,不知怎的,就有了想流泪的冲动,自己都觉得自己特别矫情。

我明白的,这次真的不是小打小闹,也不是傅忌一个人能够控制的了。

我都明白的。

靖国,要大祸临头了。

之后的日子平静,可能也是看似平静的过着,我早说过女人的第六感很准,尤其是她们对于情势的察觉格外的敏感,端看成国公如日中天,看吕家和王府的婚事告吹,其实有很多八卦可以聊,有很多机会可以在我面前落井下石,只可惜局势分外紧张,也没人敢说出来,更没人敢往傅忌跟前凑,眼下只要每天都有漂亮的衣服穿,有精致的菜可以吃,她们也顾不上别的了。

嫦云得知我解了禁,进宫来看了我一回,语气听不出什么,只是难掩落寞,说老爹已经赶了回来,就在上京前头五百里的榆关守着,不敢贸然就进京,再有就是傅森现在的处境不太好,圣上重新重视他了,可他手里的权被拆的七零八落,要重新拾起来谈何容易,少说也得一年半载,其实婚事告吹不要紧,她可以等他,但是不能无限期的等下去,嫦云说她有种预感,也许这时候不能在一起,那他们今生今世都会错过了。

这时候,不成亲比成亲要好,起码真出了事不必被连坐,保不齐还能跟着老爹去边关好好呆着,不必看见之后的血雨腥风。

所以,她等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但这话我没有说出口,嫦云的性子要强,内里藏的是宁折不弯的风骨,我说的她会听,但听不听进去全是她的意思,素来品格高尚的人大概都有这毛病,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一旦认准了,化成灰都不能改。

就像傅森一旦失去了傅忌的信任,就再也无法展开手脚,也无法与成国公抗衡。

时也命也,理都没处说去。

昭圣宫变得异常冷清,洛之贻和我不算惺惺相惜,顶多是一个女人看着一个女人从高处跌到谷底,还是那样一个骄傲华艳的女人,这心境自然是格外不同,优越感都要强上好几倍。

但还是要感谢成贵嫔的宽容和大度,我得以在昭圣宫度过了最后一个冬天,以瑞贵妃的身份。

天气越来越冷,所有人都知道雪化了春天就来了,但没有人为此感到高兴,骧国的铁蹄在一个月内连连踏破了三座城池,傅忌在琉璃殿缡给我画着眉,说榆关地处天险,是最后一道防线,一定不能动,上京的廷尉和赤甲军现在还剩下三万,勉强还能再拖一会儿,只要能拖到春天就行,他这里会想到法子的。

我的重点没有在他后面的几句上,只顾着对镜自揽,看镜中的自己笑眼弯弯,眉色如黛如青山,毫不吝啬地夸傅忌,夸他画眉画的好,也夸自己生得好,我们才能这样相配。

看着镜子里的傅忌,认真的样子足以叫所有女人心悸了,我摸着脸颊,在傅忌面前我总是格外的有小心思,不想叫他看见我不好的一面:“真的那么好看么?”

“嗯,”傅忌终于搁了笔,抬起我的下巴看了会儿,突然在我眼睛上啄了下,轻笑道:“这样更好看。”

我满足了,也回亲了他一下,彼此格外珍惜这最后一点时光。

心里面其实都知道,冬日过后百花齐放的盛景,我们再也看不到了。

心理准备做的很完善,国破家亡这四个字听着胆战心惊,但真要事到临头了,还是要先顾着吃饱穿暖,我在昭圣宫看着南翮早上新送来的腊梅,朵朵开的傲然,像是要努力维持住最后的绮艳,不盛放就是死。我近到花瓶前闻了闻味道,香是香,却还是没我绣的牡丹漂亮。

躺在塌子上,我摸着花架子上的纹路,思绪已经在九重天兜了一圈,等好不容易兜回来后,不知怎的我就良心发现,忙指挥着叫乌梅子抽开妆屉,从里面拿出些好看的、精巧的首饰,给她们两个分了一点,尤其是香桃子,开头在我手里的那几年一直都是非打即骂的,吃过不少苦头,送首饰的时候我特意多给了她一套头面,权当是道歉了。

好在不是赔罪,但也够贵重了。

试想一下,主子给奴才道歉,那叫给了天大的脸儿啊........

我跟她们说:“看样子宫里呆不长久,明日我跟圣上打声招呼,就说你们俩年纪大了把你们给放出去了,这些东西卖了应该能吃上个十年八年的,你们出宫记得往南边跑吧,安州不错,离得最远,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到那儿去,当然,我现在若是有门路,就干脆把你俩送东陵去了,那儿是圣祖的发家之地,最安全。”几句话说的乌梅子和香桃子鼻子发酸,刚要跪下,我就摇头,赶紧让她们起来:“咱们主仆一场,这些首饰都是平素我最喜欢戴的,就拿它做个念想吧。”

乌梅子哽着声,可还是嘴笨,只是傻呵呵地问道:“那娘娘您怎么办?”

“我啊”我捏着下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思索多久,就像是下定了决心:“总不见得临了了让那些个小贱人看笑话,还腆着个脸苟活下去,总之圣上在哪儿,本宫就在哪儿呗~!”

这意思,看来是要跟圣上共存亡了。

乌梅子听罢,红了眼眶,没想到贵妃娘娘平日里老说圣上欺负她,到头来竟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香桃子倒是沉默了一会儿,问了另一句话:“娘娘就没有想过,留下来会是什么后果么?”

“..............”我又双叒思索了一下,竟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

留下来么,应该是被人指着鼻子骂成奸妃,然后再被骧国公孙氏派史官一一列出罪状,最后再给我扣上一顶牝鸡司晨的大帽子,等以上这些全部做完了,应该就离死不远了。

单单就建琉璃殿这一件事,就够我死上三回了吧。

我是吕将军的女儿,将门虎女么,总是想什么就要做什么,想的简单就以为做的也简单,直到香桃子现在明明白白地指出来,我才意识到,原来国破家亡真的是一件很了不得很吓人的事情,我选择留在宫里陪着傅忌,那就要做好日后天天被拎出来批-斗的准备,并且我可能就不是堂堂靖国的瑞贵妃了,我的名号会被缩减成两个字,封号不是瑞,得改成奸。

毕竟清君侧的源头,总是红颜祸水。

人生得意须尽欢,可是欢乐的日子总是特别短暂,谁叫我之前过的太得意,看谁不爽就可以让他生让他死,看哪个小贱人怀了孩子,我就恨不得把她肚子给刨开来,另有看不顺眼的,还可以一并叫她蹲一辈子冷宫。

果不其然,太得意了,老天爷就看不过去了,要拿雷劈死我了。

我不是责怪傅忌,我只是为自己可惜,为什么男人一有什么错,最后总是要赖在女人头上呢?好像一扣上祸水的名头,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男人有拳头,有抱负的,依旧可以东山再起,而女人就很倒霉,被钉死在了木桩上,祸水两个字印在脑门消不掉,只能下辈子投胎的时候祈祷,让自己别生的太漂亮,起码男人就找不到借口了。

我这几日进食不香,人可见的瘦了下去,但我知道这样不好,因为不久以后,可能我连饭都吃不饱了。

所以还是要多吃,要努力的吃,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死后才有力气去找害我和傅忌的人算账。

乌梅子和香桃子两个人倒是很有情义,都说出了宫也不知道能上哪儿去,那些个首饰卖了太可惜,她们收下,也只是暂且收着替我保管,日后骧国闯破宫门必定要大肆掠夺一番,昭圣宫的好东西太多了,带不走,但我们可以提前砸掉,砸成粉都不给他们留下一点,至于首饰么,可以偷偷藏着换点贴补;

谁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傅氏皇族又卷土重来了呢?

要不说这俩不愧是从我昭圣宫调-教出来的一把手跟二把手呢,一会儿就是一个主意,听得我这个主子一愣一愣的,我想的简单,只是在想陪着傅忌,她们都已经想到以后怎么拽着我一起活下去了。

过日子真细,值得学习。

第三十五章 亦生亦死

榆关是最后一道防线不假,但支援也要点时间,冬末的最后半个月,随着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来临,我的胃口真是越来越不好了,哪怕我再努力吃也没什么用,心里面的恐慌假不了,吃再多东西都能焦虑地吐出来,渐渐的就瘦成了柳叶抽条的样子,从前是腰细,现在是腰细的过头,宫装穿在身上都不合身了,袖子也宽宽大大的,扬手就能收进一股风,迎面就冷的透心凉。

几个月前,我还在千秋宴上风光无比,跟做梦一样;

果然,是好梦的必定不会长久,打个盹的功夫都没有,这梦就醒了;

还是睡的正酣的时候,被人甩了一巴掌,被动地给抽醒的。

越往高走,这风就越大,我裹紧了狐裘,站在傅忌的身边从高处往下看,琉璃殿地处靖宫最北处,最高最漂亮,一时半会儿地还打不到这里,惨叫声都传的比较远,不妨碍心情。

很好很好,我暗暗点头,这样的话,我还能和傅忌再享受会儿二人世界的甜蜜,再没人会来打扰我们了。

但还是有点心塞,那么漂亮的一座宫殿,记录下我在靖宫最美好最骄傲的时刻,可惜之后就要被毁掉了。

都说琉璃殿高可摘星,比得上圣祖所建的摘星台,上来了还真是,越高的地方看的越远,但不清晰,底下的宫人们看起来都跟蚂蚁一般大小,跑起来也是一个个暗黄色的小点儿。

如果不是跑的人数太多的话,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记了。

我侧着耳听了一下,好像他们的叫喊,还有底下无数次刀剑戳进皮肉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了,便呵出一口寒气给自己打打气,闭着眼拍拍自己白嫩的脸蛋,让眼睛选择性忽略了那些我不想看的东西。

日头还没落下去呢,此刻就已是残阳如血的光景,红的叫人心惊胆颤的,看久了就要发晕,而且那些血红的色彩大有吞噬内宫的势头,流散的还特别快,不多时便把满地的雪都给染红了,还有那隐隐约约的血腥之气,真是毫无美感可言,琉璃殿的景致顿时就不好看了。

我不想往下看,于是便仰起脖子抬起头,看蓝天,天蓝的忧郁;看傅忌,他也白着一张脸,很忧郁。

到了这种时候,叹气好像都有点多余了。

我从大大的狐裘里伸出手,去握傅忌的手,他的手和我的不一样,微凉的,或许要捂好久才能暖和起来。

傅忌感觉到我的手,没有转过头来看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前头,侧脸被底下的无尽血光映出了淡淡的红色,依旧如玉一般,俊美而苍白。

这样的侧脸,我看了很多年,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进东宫,好巧,也是个冬天,那天外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十里红妆那般隆重的铺就才是漫天白雪中唯一的光彩,东宫里布置的喜气洋洋,房里的龙凤烛跳着烛芯,染尽了一室春红,这样的出嫁是何等的排场,高兴的我都忍不住想去跟所有人炫耀,一不小心高兴的狠了,是以新娘子的美貌得以最大化地发挥效用,傅忌坐近我身边,伸手抚着我的脸,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足以让我窃喜,以至于到今日了,我还时不时会拿出来回味。

那时候我的身份多尊贵啊~进去就是侧妃,彼时的太子妃都没我那么风光,别的女人都是从偏门抬进来,就我跨的是正门,穿的也是正妻才能穿的大红,等着太子进来,合衾酒鸳鸯被,什么都是真的,什么都是最好的。

就是那一天,我把自己隆而重之地,交给了傅忌。

现在,傅忌说要带着我上琉璃殿最后再看一眼,那我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做人,哪怕做的再不成功,也得有始有终。

尽管知道自己很怕疼、很怕死,但傅忌说要带着我上来,我还是脑子一热,就跟他上来了。

傅忌把我的手捏紧了,嘴唇白的毫无血色,但脊背还是挺得笔直,哪怕到这一刻,他也还是皇帝,是接过先帝爷的圣旨拿了玉玺当的皇帝,是为名正言顺,天道寻常。

我努力保持着跟傅忌一样的步调,只不过他挺直了脊梁,那叫傲骨;我挺直了脊梁,是怕一弯下去,整个人就瘫地上去了。

这不叫傲骨,这叫破罐子破摔。

每个人都有不可抛弃的东西,江山美人不能并重,唯一可以并重的时候,可能就是国破家亡了。

走到这一步,傅忌其实也不想,但发生了,后悔药也没得吃,幸好死之前他把傅森给发派到条件艰苦的汝南去了,凭傅森的本事,再过十年也不算很晚,从前父皇看中他做太子,不是因为他聪明,也不是因为他听话,只是盛世开明,立一个温厚的君主要比一个嗜杀的君主划算,兄弟手足可以最大限度的不被波及,父皇最喜欢的傅森也可以接着得到重用,接着延续着傅氏皇族的血脉。

但英明如他的父皇,还是抵不过老眼昏花,可以说是完全看走了眼,傅忌温厚,是因为那时做太子不温厚就要被废了,只能表现出兄友弟恭的模样来。

好不容易等到父皇驾崩,等到他穿着龙袍登基了,他的兄弟傅森也成了国相了,傅忌那点原本就不怎么有分量的温厚,也就慢慢地被这个龙椅给消磨掉了。

下面的惨叫越来越近了,琉璃殿这么偏的地方都能跑过来,大概宫里的人已经被杀的差不多了吧。

傅忌回忆着他当太子,当皇帝的那些日子,母妃以死作保,保住他的太子之位,然后晚上做梦的时候就老到梦里来找他,跟他说自己的举动有多伟大,在梦里一遍遍地逼着他点头,让他保证一定会坐上皇位,还要让百里氏重续当年的荣光。

哦,还有父皇,父皇那会儿宠爱傅森的母亲韵贵妃,那个女人很漂亮,也很温婉,可还是在细枝末节处显得高人一等,他没有的东西,她会很大度地让傅森让给自己,可他有的东西,最后傅森也都会有。

是无心还是假意,他也懒得去分辨了。

他只是觉得,这样一点都不公平。

傅忌回忆起当初,一时间很是感慨,想着这些他其实都已经淡忘了,可手里还是不自觉地用了劲,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的人脸都疼的抽抽了,但还是一句话没说,还是由着他捏。

到了最后,还是只有她陪着自己。

傅忌觉得贵妃的手很暖,听话和机灵两不冲突,不论什么时候看都是正正好好,抱在怀里冬暖夏凉,在怀里的时候媚-眼如丝,总之是个瓷白细致的人,很容易让男人生出某些欲-望,比如把她揉碎了吃下去这样的奇怪心理。

当然,这么个美人,不应该揉碎了,得好好品,假以时日,才会出落的更迷人。

傅忌心想,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应该对她好一点的。

仙仪仙仪,仙人拾翠春山间,仪与同舟晚更移。

果然名气起的太好,难保不会压了福气,现在果然落得陪他一同为家国殉葬的下场。

他思及此处,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他的仙仙,也为他自己。

不是应该,是他的确,从来没有真正的对她好过。

什么都有的时候,一颗真心不值钱,他但凡发病了,就下意识地把她当药来用,后来病好一些了,他还是忍不住想欺负她,总以为只要事后给些补偿,一切就都过去了。

如今真心值钱了,他感受到了触动,但是也来不及了。

有很多事都没有来得及做,傅忌心有不甘,但是无能为力。

但有些他还是做到了。

比如他母妃让他保证一定要坐上皇位,这一点他做到了。

还有父皇让他善待傅森,善待韵贵妃,他也做到了,不过只做到前者,因为后者已经在父皇驾崩的当日,紧跟着被殉葬了。

惨叫声响彻不觉,已经盖住了傅忌的叹息声。

不叹家国覆灭,也不叹真心难得,只是有点可惜,可惜答应过母妃的事没有实现,百里氏的荣光还是没来得及,都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对不住她。

他现在最后能做的,就是保持最后的尊严。

“说好的要封仙仙做皇后,到头来还是失信了”傅忌眼里充满歉意:“你会怪我么?”

我摇头,说不出话,心里咚咚地打鼓,身子都慢慢地开始向后挪,但还是抓着傅忌的手,没有松开。

伴随着兵刃相撞的碰撞声,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怎么会呢,圣上怕是不知道吧,臣妾家里住了个会算命的夫子,他说咱们吕家一门双姝,一定会出个皇后的。”笑的难看,但话却是真的,我有点哆嗦,但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神情,只为傅忌眼中最美的自己:“阿忌说了会封我做皇后,反悔都不行了,你看,咱们现在并肩而立,共站在这万人之上,我不已经是皇后了么~!”

傅忌点头,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很认真地点了头:“对,仙仙已经是皇后了。”

第三十六章 困所危楼

殿里燃着微微的烛火,那是刚才傅忌带着我上来时顺手点上的。

这个时间点蜡烛有点多余,还没到时候,不过也挺好的,反正现在的天都不蓝了,火烧云的景象难得一见,天上地下都是一个色儿,红彤彤的,有些红的是花,有些红的是血,没分别。

敌人发兵相当的快速,靖国不能说没有反击,但是贵族子弟这么多年骨头松惯了,一时间还真是没什么反击的能力,再加上成国公暗箱操作,衷心的调出上京,不忠心的留在朝堂,是以国破的这天,几乎毫无来由的,铁骑就冲破了城门,并且那门还是被人授意,故意偷偷开了半扇。

是谁授意的,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是哪个老冬瓜了。

虽然出身将门,但我和嫦云一直被保护的很好,老爹上战场,我们在家里等他凯旋,祈祷他平安归来;等到他回来了,便又是功勋加身,吕家就这样一步步地跻身一等,位列三公。

我从未见过真正的杀戮,现在才有幸见到一回,明白了什么才叫残阳如血。

大厦倾颓,颓一回就够了,再多的也承受不起了。

时间不待人,一颗想退缩的心却始终是摇摆不定,一方面是舍不得自己就这么死了,另一方面,依旧是舍不得,舍不得让傅忌一个人。

我侧过脸,看向傅忌,傅忌也淡淡地看向我,他的眼睛太好看了,天生桃花眼的男人不是多情就是凉薄,但总有温情的时候,我怕我多看一眼,就会傻乎乎地留在原地,哪怕知道傅忌快要死了,死之前还想拉着我一起走,但我就是喜欢,喜欢他这双眼睛,喜欢他这个人。

我要是不陪着他,那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得有多难过啊........

看久了,几乎就要被傅忌的眼珠子给勾过去,幸好理智犹在,可以逼迫我冷静下来思考,脑子里不一会儿就是天人交战,理智和感情两相对垒,一会儿朝我自己倒,一会儿又朝傅忌那边倒,一直都没个定数;

好在,最后还是理智占了压倒性的胜利。

我和傅忌对视一眼,这次步调倒是很统一;

我们的眼中都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满满的不甘。

也是,当初进宫的时候歌舞升平,他是四海之主,我是一国贵妃,何曾想过会有这一日呢?

坦白的说,我是怕死的,很怕很怕,就算被冠上奸妃的名号我也认了,能多活几天谁不想多活几天,总之我是真的不想死;

从前听老爹的歪理听多了,我想着碎碎念说不定可以分散注意力,便不断地拣些我认为有意思的事情跟傅忌说,例如我和嫦云天差地别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府里上下的人逮都逮不住我,但凡我爬树上去了,嫦云就蹲底下给我把风、还有小时候我拿娘亲留下来的玛瑙簪子去撬核桃的壳,结果壳给砸飞了出去,正好砸到嫦云右眼上,以至于她到现在还是改不掉绣花绣多了,就忍不住要眯起眼睛的这个习惯........

我在傅忌身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尽管那镇定看着有些可笑,但傅忌没有戳穿,在他心里,仙仙做什么都带着一股生气,只要一点点养分就能存活。

不是没想过带着她一起,但傅忌转念一想;

或许,放手也不是不可以,

比起死去的她,他更希望她能活着。

但活着,可能也会更痛苦。

我不知傅忌心中所想,只是一味地觉得冷,本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没寻常男子那么高大,小小的身躯被雪白的狐裘裹的严严实实,高处不胜寒,我已经是寒上加寒,纵使面上镇定自若,可整个人却止不住的发抖,傅忌见状,便把我捏的紧紧地,仿佛是叫我不要害怕,也不必逃开,一切都有他在。

但傅忌的体温始终是微凉的,他的呼吸微凉,手也微凉,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抖,脑海里早已是模糊一片。

初恋啊.....是挺特别的存在,在东宫的日子也很美好;

但是,我心里深处,真的愿意陪傅忌一道去死吗?

我这人吧,反应有的时候很快,有的时候慢的实在可以,兔子逼急了会咬人,人怕死怕的一定程度了,才会安慰自己死一点都不可怕;只有到了这时候,一个人最原本的样子才能彻底显现出来,傅忌以火自焚,与帝国共存亡,算是一个皇帝最后的归宿,此举值得敬佩,也甚有风骨。

可是我呢?我一个花季少女,花容月貌映玲珑,笑一笑天下人哪个不为我倾倒,有什么好东西我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尝过,宫里的锦缎,彻夜的灯火,还有傅忌的宠爱,每一样单拎出来,都是最最离不得的,是我活在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最放不下的东西。

我还没有活够,怎么就要去死了呢?

这个时候了,碎碎念还是有点意义的,我突然想到一句话,是邓夫子说的。

他从来都不喜欢我,从小到大看见我就是一张臭脸,但有一句话却说得很对,

他说:“此番入宫,要做的是太子的嫔御,其意义非同儿戏,招摇之余也切忌明哲保身,更不可寄情于圣上,望小姐好自为之。”

读过书的夫子说话就是高深,我那会儿还以为明哲保身就是我招惹她们她们再招惹回来,大家有来有回,不伤及根本就好了,总不过小打小闹而已。

却不想招摇的太过也不好,眼光只局限在了后宫里头,不晓得前朝后宫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不晓得原来惜命也是项美德,只是我懂得的太晚,这就要拿性命去领会了。

我老爹当年怀揣着鸡窝里出凤凰的美好夙愿,对我的入宫抱了很大的期许,但我皇后倒是做上了,不过眼下没封号没仪式,只有傅忌的口头保正,也不知道算不算夙愿达成。

其实把心一横,真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我真正怕的,是死之前的过程,还有死后的种种变化,再美丽的皮囊最终还是会化成一个布大的口袋,里面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腐朽的气息与内里腐烂的恶臭,再无生前半分美丽的模样。

腐朽的自己会是什么样,我光是脑补一下就有点恶心,感觉如果今天真的死在琉璃殿,虽说是陪着傅忌有始有终了,但我肯定死了都不能闭眼,气都能气的诈尸了,先不管报仇算账,半夜里把邓夫子吓厥过去就行。

我心里那个苦啊,到这会儿了,什么都晚了,干脆就直白的告诉自己,你丫就承认吧,就算在没进东宫前还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是个好人,可以说自己美的骄傲,傻的天真,可都进宫封了妃了,你再这么招人恨,那就是真的傻了。

我一直以为我很聪明,在宫里没有交好的妃嫔小姐妹也没关系,只要自己过得滋润就够了。

只是很蛋疼,这辈子我没当成个好女人,也没坏的烂了根,活了十八年,最后自己给自己下一个结论——美是真的美,骄傲是真的骄傲,还有傻也是真的傻。

唉,想我堂堂瑞贵妃,后宫里蹚过的浑水比我老爹行军打仗的次数都多,临死前都混的不伦不类,还不如那个跳河的刘采女呢,真的是很失败了。

一句话,身不由己啊............

天知道下辈子投胎会不会更惨,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所以不管是什么死法,都不值得推荐。

活着才有希望。

正伤感呢,傅忌却冷不丁地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下边兵器与皮肉之间的割裂声越来越明显,好像切人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死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恍惚还有大火烧出的滚滚浓烟缓缓飘上来,傅忌到了最后关头,像是看出了我的软弱和退缩,也知道我并非不是真心,于是松开了手,面对着我,带着满足的笑意,开始往后退。

他也不舍得,不舍得带我走。

他的背后是那样浓烈的火光,苍白的脸第一次浮现出那样的神采,美的近乎妖;

一切都发生在咫尺之间。

在短暂又极度的惊讶之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落下来就是朦胧一片,想要撕扯着嗓子去喊傅忌,还想要伸手去拉他,却还是没有来得及。

傅忌嘴唇微动,看不清说了什么,只是从始至终都面对着我,眼中的温情和惊艳都一如当年,我初嫁他的那晚。

又是一阵彻骨的寒风袭来,将浓烟卷的更浓,我被呛的不住咳嗽,不管自己刚才匆匆忙忙的去拉傅忌而被绊倒的裙带,弯着身子,爬也要爬过去。

可惜,等我好不容易缓过气,拿袖子把眼泪胡乱擦干净后再抬眼去寻,琉璃殿此刻已是空无一人,

除了我,除了这座宫殿。

什么都没了。

那个玉带拦腰,清姿如玉的傅忌,不见了。

第三十七章 别来无恙

我忘记我是怎么下来的了。

只要不是被踹下来的,那就还行。

不过从面前这些人的眼神来看,我下来的那副模样也可以想见,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的很不雅观,哪里看的出我还是几个月前受尽宠爱的贵妃娘娘。

冷风灌进了领口,我总觉得哪里都冷,抬手一看,才发现衣裳的一个角还被烧穿了一个洞,头发也松散的不成样子,全套的头面,现在就只剩下对耳坠子还老老实实得挂在耳朵上了。

发鬓本来梳的十分妥帖,现在却是珠啊钗子啊掉了一地,狐裘和裙摆下边都是灰,我刚才也不是好好地下来,而是被几个武将打扮的人半拽着胳膊,像拖块物件一样给拖下来的。

又加上拖下来的时候我山上还披着狐裘,脑袋和头发凌乱的披散在后被,所以落在底下公孙刿的眼睛里,猛一下还真以为下属从琉璃殿里头拖出了一样东西,看着还挺像一只被白布裹了两层的麻袋。

我思考了一下,蹲在地上捡吧,显得自己太寒酸,也不合我的身份;不捡吧,这些又是我身上最后的纪念,丢了就再也梳不起从前的云鬓凤钗,以后连一点可以回忆的东西都没有,我就不得不直面我落魄的惨状,连自欺欺人都不行了。

与此同时,几个将来几乎是拖着我刚从琉璃殿跨出来,后边这所高高的楼台便再也不堪重负,‘轰隆’一声,相当痛快的就散了架。

..........

好吧,琉璃殿果真是琉璃做的,美丽,又易碎,经不得半点刀光剑影,血肉之躯撞上刀枪,一座上好的宫殿也是历史的见证,我听见背后那声音,就知道琉璃殿该是没有彻底地散开,不过很干脆地就倒了半块,往后修修补补起码得花上三年。

如果有人愿意去修的话。

我总算还是有点骨气的,面前站着的都是骧人,浓眉深目,重铠长枪,大概是骑在马上的缘故,老给我一种用鼻孔看人的感觉,还有他们手里的兵器,那样锋利,还带着未擦干的鲜血,轻轻向前一挑就能把我挑个对穿;

但我哆嗦归哆嗦,狐裘裹在身上,整个人还是勉强地站住了,并没有一屁股瘫地上。

.....虽然这份骨气放到当下看起来也没什么卵用,明明刚刚在上头,我就可以跟着傅忌一起跳下来的,但是我没有;明明脑袋上有好几支凤钗可以拔下来自尽,我没有;甚至琉璃殿里还架了座摆夷进贡来的宝石匕首,我也只是抽开来架在胸口比划了一下,觉得应该会很疼,所以又给放了回去,依旧是没有。

这种情况,就类似于一个说自己存了死志的人要投湖自尽,走到湖边的时候还嘴硬着不改口,结果刚把脚伸进湖里就喊湖水太冷,又立马给伸上来一样,可怜不说,还充满了卑劣性。

生死当前,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活下去。

香桃子和乌梅子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趁乱跑了,又或者已经化作一摊血水浸透了靖宫的地砖,不管什么结局都是她们的路,我只能替她们祈祷,祈祷她们能活着,好歹是一张熟面孔,不至于回忆的时候,只能回忆死人。

从前心情好,试过一个字一个字地教过乌梅子认字,好歹陪着我出去溜门子的时候叫得出人家宫殿是什么名字,现在想想,那时我教的太少了,应该再额外教她一句话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啊........

早死晚死的,不都得死吗..........

后知后觉的,我才发现,我老爹对我的评价很是客观,可谓言辞犀利一击必中,的确是一个娘生的两个性子,嫦云面面俱全人见人爱,而我就只能讨傅忌一人的喜欢,并且每每在关键时刻就一直少根筋——就好比现在,面对着一干不认识的人居然还能分出心思去管别人的死活,如果有人亲眼看见的话,简直根本不能相信刚才在琉璃殿上表现的贪生怕死的那个人是我。

对着这些面貌都不识的异国将领,我在愤怒之余也有点无助,毕竟我的初恋刚在就在我面前葬身火海,象征着我身份的宫殿被烧的残一半缺一半,我的皇后之位更是彻底地没了指望..........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群人害的。

狐裘也被烟熏的有些发黑,我嗓子方才咳的很厉害,呼吸的时候都有些发干,眼睛下意识地就在那儿乱瞟,心想这个时候哪怕能找到个我认识的面孔也好,或者一具尸体都行。

可惜,尸体倒是很多,熟人一个都没有。

包括傅忌。

想到傅忌,还有他最后那一句堙灭在大火中的话,我不由得喉咙发苦,又有点想掉眼泪了。

大约这几个人把我从琉璃殿上押下来,并没有打算立刻就杀了我,背着光,我瞧见不远处来了两队人马,一个穿的是蓝色的锦袍,略迟一步跟在后边的比较好分辨,依旧是重甲的打扮,手里还提溜着一把错金刀,一看便是个地位较高的将军的打扮,不过武官在朝堂上总是没有文官说的话来的管用,而文官抒意直谏,也总是害怕皇帝,我看为首的那个穿蓝色儿的家伙骑的是通体雪白的骏马,头发有一丝两丝不羁地散落在脸颊旁;

好家伙,闯宫都闯的格外风流,可见地位非同一般啊。

我咬着牙,动用上盘和下盘的力气努力把腰杆给挺直,哪怕整个人都有点破败,但一双星子般的眼睛还是照样有神采,能直直地照进人的心里,末了再扎上一个窟窿。

“贵妃娘娘,千秋一别,别来无恙啊~”公孙刿骑在马上,脸上的五官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俊美,吊梢眼也没有那股子奸相,说话却是格外的浪荡,应该是个深藏不露的主。

我皱着眉,想不通我跟这个人王侯打扮的人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别来无恙,别他个大头鬼还差不多。

骧国来的蛮夷伢子,我从前就对他们没什么好感,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咒他祖宗十八代代代被挖坟都是轻的。

又因为冷的要死,结果皱眉这个微小的动作都做的有点苦大仇深,整张脸几乎都皱在一起了。

好在人长得漂亮,看起来并不突兀,反倒有种格外的娇俏。

但这娇俏也是打了折的,因为东破一块西擦一脸的,脸上灰蒙蒙的,特别脏,可能娇俏也看不大出来了。

公孙刿这几个月一直忙着部署,也不是很想女人,再者府里姬妾都一等一的温顺、可人,挺好的;只他之前就想过了,再好也没别人家的好,不然打仗有什么意思,费了那么大的劲,还不是垂涎土地,垂涎别人的东西么。

赏月那回他就动了心思,有的时候,给自己多一点额外的奖励,可以让心情更好。

寻常男人可能此时已经开始显摆自己的强大,显摆自己砍了多少个人,但公孙刿不是寻常人,也比较能忍,因为晓得已经是掌中之物,所以现在还有心情逗逗她。他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近,看她困兽犹斗,垂死挣扎,有些嘲讽地问道:“瑞贵妃,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想说的话没有,想骂人的话倒是一抓一大把,我掂量着自己目前的处境,嗓子沙哑,一出声就疼得厉害:“想说的?那倒是没有,只是如果硬要说什么的话,那我便祝在场的各位死无全尸,十族诛灭,往后下到地下,大家阎王殿上好相见吧。”

说这话的时候,面孔还是娇俏的,一点觉不出这话的粗鄙,还有话里的恶毒;

要是再把脸洗一洗,把衣服换一换的话,还是艳冠群芳,国色天香,正是十八岁,最好的年华。

“大胆!”身旁的那个将军气不过,提着金错刀就要往我脑门上劈,却被男人一个眼神给制止,一下缩回了手,姿态那叫一个恭敬无比。

“哦?”公孙刿停住身躯,低头看面前的女人,头发乱了,脸也灰扑扑的,像只挥着利爪的小猫一样,将自己紧紧包裹在宽大的狐裘之中,自以为可以抵御外界的一切风雨,眼睛倒依旧灵动,不过哭肿了,有点邋遢,姿色自然就没那天月里看着惊人。

“贵妃既然与你的那位皇帝鹣鲽情深,怎么刚才也不跟着你家圣上一道下去,”公孙刿偏头看了一眼琉璃殿的残骸,啧啧称叹:“这么高的地方,用来赏月也不错,摔下来的必死无疑,自然阎王殿上好相见了。”

男人身上干干净净,但一路过来,难免沾了一身的血腥之气,在我面前站定了之后,便劈头盖脸地把我笼罩进这股味道里,让人作呕。

我确实是差点呕出来,但胃里空空,早膳都没用过,呕只能呕酸水,于是克制住了,只是一脸厌恶,强忍着不去理睬。

公孙刿也不介意,伸手抬起女人的下巴,强行地把脸给掰回来,和自己面对着面:“你大概是在想,到现在了,我都没下令将你处死,那么自己的这条命,应该是能保住了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瞪他,大大的杏眼里藏不住的惊恐,怕自己的下巴被这个男人捏碎,怕自己活不到下一秒。

“放心吧”公孙刿倏地松了手,哈哈一笑,清越的笑声回荡在空旷血腥的宫道上:“这样美的女人,便是皇兄想让你死,本侯也不会让你死的啊~”

第三十八章 冷宫生活

嚣张跋扈惯了的人,往往命都很大。

作为一路这么过来的人,我对此深有感触。

不过命大只是命大,不一定运气也会好。

像我就换了个地方住,富丽堂皇的昭圣宫就被空出来了,等着骧国的佳丽们一一入住,我现在住的地方啊,听着是飘飘欲仙,名字也是雅致的很;

但,广寒宫再怎么有仙气,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冷宫而已。

国家换了主人,成王败寇的局面,闯宫都是小意思,既然骧国原本的都城不大,那么迁都这桩大事也就顺理成章地提上了议程,迁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俗称——不要脸。

靖国的十六洲现在缺了一半,北边的土地也大半都没了,只有远在蜀地的汝南、安州、和灞洲等地勉强幸存,不至于统统都归入骧国的版图。

可能傅忌死之前也觉得很莫名吧,明明还有大半的城池保住了,结果上京这块最最重要的都城却给敌人占了,这算是不幸呢,还是万幸呢?

我知道,自己的这条命之所以还能留到现在,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经历足够传奇,死了反倒没有活着有戏剧性,听那个公孙刿说出来的话,气人是气人,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反正把人弄死了有什么好显摆的,当然是折磨一个原本高高在上的人,看她如今省一粒米抠一顿饭,苟且偷生的活着才有趣啊~

除了留我一命好慢慢折磨外,还有另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因为我老爹手里的五万兵马还守在榆关,但凡我死了,他立马就能带着这些兵往蜀地跑,只要傅森在汝南打响旗号,只要他手里还有人可用,甚至只要他们能撑过半年,重新扩大军需,怎么也能把这群异国人给打回原形,狠狠地扒下一层皮也是足够的。

这种事我想的到,自然这帮姓公孙的王八蛋也能想得到,依照我老爹的武人的性子,还有那个炸药桶似的脾气,我很怕他会一时冲动,以榆关为条件,把我给换回去。

一旦榆关交出去了,那蜀地也就快了。

这可万万不能啊..........

我的命是要紧,但真让我老爹以数座城池的人命来换我一个,我还真是开不了这个口,也没觉得有多受用,一想到阎王殿到时候挤满了人,一个个的还都要来找我算账,光是晚上睡觉都能给吓醒,简直吓得我都快良心不安了。

还好还好,现在上京还暂时由公孙刿管着,人家忙的是团团转,又是肃清宫闱又是安置前朝女眷(包括我),吕将军虽然守在榆关像个定时炸弹,可自己的闺女还被困在宫里,想来也不敢有什么异动。

对付我老爹的法子可以有很多,但对付一个手里有兵的将军,那能实行的法子就少了太多了。

公孙刿奉的是国君之命,干的是忠君之事,皇室里头无兄弟,论君臣都得分远近,什么都得先想到前头,他的皇兄不喜欢被动的局面,他也不喜欢,更不喜欢的还有上京边上还蹲着的那颗定时炸弹。

只是,吕兆年此人骁勇善战,打仗是一把好手,在军中威望又素来极高,加之先前逼宫时已经杀了不少大臣,如果这时候再除去吕家,势必要惹众怒,届时骧国的根基就要不稳,迁都也没了指望,又得多费一番功夫,太不划算。

当务之急,是要把眼前的路踏平,至于拦路的石子,一脚踢掉就好了。

公孙刿于是开动原本就很聪明的脑筋,仅仅过了一晚,便想出三条计策。

首先以彻侯的身份下一道军令,上京只留少数人看守,其余立即派兵赶往榆关,不进攻,只切断后路,将那五万人困在榆关不得出,目的是断了他们的粮食供给;第二道是诏令,上头盖了玉玺盖下的印,封吕将军为忠勇公,位同王侯,不日即可进宫偈见。

还有最后一道手书,不能再他动手写了,得他的皇兄来了再说。

这三条计策,成功了一半。

第一条成功了,士无君不所为,兵无粮不可活,榆关的五万人饿一天两天可以,饿十天八天,这人就开始焦躁,开始止不住地想往外跑了。

第二条,不是很成功,听说吕兆年在得知自己被骧国彻侯下诏封了个忠勇公后,当场就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声音吼得好比震天响,不住地在帐子里唾骂,直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圣上殁了,那是天意,可人不要脸,那全赖自己,微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可与贼子而谋!滚犊子去吧!”

煮熟的鸭子嘴巴还真是硬,公孙刿彼时手里摩挲着一块上好的砚台,听了底下人的汇报,有点想笑,笑那个吕兆年真是靖国大臣里的奇葩,明明皇帝都那么忌惮他,就差想个辙把他给赶去边疆自身自灭了,这人居然还那么忠心,好在也不算是愚忠,只字不提自己女儿的事,也不给人可趁之机,还晓得给自己冠一个忠君爱国的名声,比什么狗屁忠勇公都来得管用。

这下更杀不得了。

公孙刿很喜欢这方砚台,成色好,写出来的字也很润泽,捏着这些个精巧的小玩意,大致就能想象的出从前坐在这里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生于天家贵胄,几乎所有人都是全才,写字作画这些都是基本功,他和傅忌一样,都是能写的一手好字的,并且这字跟人一样,从棱角处皆是锋芒尽收,不出挑也不拔尖儿,空有浪荡的名,没有犯上的心,哪怕行为举止也格外出挑,但一直都安全地踩在皇兄给他制定的方圆之内,所以这回靖宫大破,皇兄才敢派他来打前阵,要说没多年积攒下来的信任,他还真不敢接这个旨。

傅忌这个人,在公孙刿的眼里,几乎是临了了都没什么骨气,一个君王,死也要死得其所,他是从巍峨高楼上跳下来了,别人倒是死活都不管,果然历史上病秧子能做上皇帝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心理有毛病,看谁都有毛病,出了事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了,只能想到以死明志,该他的。

不过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若没傅忌一步步地把人往外推,还惦记着那点子兵权妄图把人堵在冀州的口子上不放回来,估计成国公那厮的动作也不能那么快。

匠人所的宫人们逃的逃死的死的,既逃不出去又侥幸没死的也有十好几个,这下好了,他们好容易活下来,结果又来新的项目了——一个月以内,必须把磕破了角的玉玺给复原,不说要十成新,那也该是九成九。

简单点来说,做成了可能会死,做不成更会死。

那可是靖国的传国玉玺啊!

匠人们并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高尚品格,修宫殿可以,但是修玉玺,这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以上这些消息,都是我在广寒宫,从阿柒的嘴里听到的。

还行吧,没了乌梅子和香桃子,来个三阳开泰的也不错,起码有点光了。

我自打被那个公孙刿发配到冷宫里来,好像这十八年来的好运就给败光了,刚搬进去的时候还好,刚好是冬季的最后几天,开春了忍一忍,也就不冷了,但我在琉璃殿那块儿没又遇到熟人,连具尸体都没遇到,没成想却在广寒宫见着了不少人。

还都是我的‘老熟人’。

我现在住的地方是广寒宫里第四进的院子,院子里也是破的鸡零狗碎的,又给分到了第四间,大概是上天注定,要我一路这么‘四’过去。

住我隔壁那间房的是我从前的老下属了,也就是刚晋了位分,还新鲜热乎着的李昭仪。别说,她还真是蠢出奇迹来了,躲在自己宫里的床底下,硬生生躲了两天两夜,后来半夜想摸出去,结果刚好就被巡逻的上将军给逮到,问了问是个有身份的昭仪,报到了公孙刿那儿,他觉得这下该热闹了,于是李昭仪便被免去死罪,一并打发来广寒宫过日子了。

除了李昭仪,还有个我不怎么认识的女人,阿柒比我早来两天,早就摸清楚了人,说这是从前养过二公主一阵子的祁贵人,家里有点根底,又及时地向骧国人投了诚,这不,也活下来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爱嘴碎的袁贵人没她们那么好命,好像是城破那日逃跑的时候被哪个士兵看上了,办事儿的时候又挣扎的太厉害,被人一剑扎穿了喉咙,结局是死无全尸。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袁贵人的,哪怕她和我对上了只会冷嘲热讽的。

如果这个时候来个人能陪我痛痛快快的吵一架就好了,

只是按照现在的处境来看,貌似吵个架,也变成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了。

我和从前的李昭容住一块儿,算是好事情,我是懒得和她寒暄了,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还得想办法得知我老爹和嫦云的处境呢,顾谁都顾不上她了。

话说李昭容这会其实也不用别人担心,她目前还处在家国不在,神魂不知的状态,戳一戳动一动,木木的,就嘴巴能正常使用,吃了隔夜的馊水和馊饭就继续发呆,可以放在一边暂且不管。

冷宫嘛,比不得从前住的地方那样锦绣绚烂,只是我都来了快有七天了,到现在都很不适应,习惯了有人伺候,乍一下什么都要自己来,又是挨饿又是受冻的;

这血淋淋的现实简直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我,我现在真的很落魄啊.........

第三十九章 有心无力

今天的晚饭比昨天好一点,是两块发硬的冷馒头,并一碟干巴巴的酱瓜和花生。

馒头还好,阿柒好歹从前还是马进宝手底下的跟班,说出来的名号还是司膳房的副总管,处理两个馒头还是没有问题的,用开水烫一烫就软了,难吃的程度也从相当的难吃,变成普通的难吃了。

“哎....当初在司膳房呆着,随便哪个笼里捞一块窝窝都比现在好”齐开霁端着木盘子,基于颜值优先的态度,他没有管别人,而是先往第四进的院里头走,进门就扯着嗓子嚷嚷,听语气颇有些摆谱的意思:“得了,今儿个的饭菜奴才是好说歹说,才多拿了这一两碟小菜,您洗个手擦把脸,将就着用一些吧。”

“哦,知道了,你等会儿。”我在屋子里给被子打补丁,大老远就听见阿柒在门外吵吵,但没有计较他的态度,也没有计较这些个饭食是不是馊的能噎死个人,只是依旧有点心气不平——为什么一碟花生和一碟酱瓜要那么贵;

一个羊脂玉的镯子给出去,难不成就只能换来这些东西么?

打补丁是项技术活,从前还真没打过,我腹诽着奴才们都是贱骨头,不给好处翻脸就不认人。

果然,从前的我,还是太善良了啊......

但腹诽也不敢说出来,毕竟现在冷宫就只有阿柒一个奴才伺候着,平日里扫地还是放下手里的活计我来不及做,又躲着懒不想做,一切只能他来,得罪神仙都不能得罪他。

拿馒头用不着筷子,我直接用手拿了一个,坐在床沿边上就咬,看着倒有些从前的样子了。

那时候,我也在将军府里爬树,还坐在树上吃果子,连手都不洗,吃完了下地,嫦云在女师傅那儿绣花,我在隔壁足足拉了三天肚子............

馒头被温开水烫过,里面的面粉一冷一热的凝成了颗粒,嚼着嚼着就感觉像在嚼着地上的灰,说不出来的味道。

我苦着脸,勉强吞了下去,肚子里头空空如也,叫嚣着要作怪,但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吃了。

一边的齐开霁也没吃,他是在来之前就吃过了,吃的半个冷馒头,连水都没泡过,所以很能体会贵妃娘娘现在的心情,于是很体贴地把那碟酱瓜往前挪了挪,安慰道:“吃这个吧,这个有味道,顶饿的。”可是说完了就楞了,心想自己体贴她做什么,要不是贵妃当初随手一指,害他在司膳房被当成乌眼鸡似的排挤,骧人打进宫门的时候都没人喊他一块儿跑,不是她自己能混到这份儿上?

齐开霁看着女人愁眉苦脸,惨淡的蓝布袍子困住了一切该有曲线,只有露出来的哪张脸依旧瓷白无暇,远看是漂亮,近看,就漂亮的有些过头了。

他趁着她咽馒头的时候悄悄地端详了片刻,渐渐地也开始有点心气不平;

不过心气不平的同时,还顺手把那一小碟花生也推过去了。

人和人的境遇果然是千变万化的,纵使一步登天,也有从天上摔下来的时候,人哪能真的和神仙比呢?

看看曾经这么漂亮的,高高在上的女人,居然也跟他一样混到了这份上,吃饭都懒得用筷子,衣裳和被褥都得靠自己补,什么事都要看自己的脸色........齐开霁想及此处,心里莫名的就舒畅了,觉得自己很伟大,没有他这么心地善良,处处看顾着,瑞贵妃早就和隔壁李昭仪一样,离发神经只差一步了。

可为什么他也会来到冷宫?这说来有点话长,原本齐开霁一个太监,是不能和这些前朝的遗妃住一起的,然而冷宫再冷,也缺不了管事的人,不然哪天哪个人发疯了,哪个老主子咽气了,连个收拾残局的人都没有。

之前不羡慕的,到现在齐开霁反而有点羡慕他的师傅了,当初看见马公公被皇后打发到东陵去,他心里还窃喜来着,想自己的出头之日终于来了,可奴才有上进心顶什么用,他有这心皇帝又没有,如今靖改了骧的号,他这个刚上去的副总管威风都没威风够呢,就沦落到冷宫,来给这群残花败柳当管事的,说出来都寒碜。

前几天去领换季的衣裳,走到半路的时候遇见了从前皇后身边的福晟,聪明人就是聪明,早早地就投靠了成贵嫔,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成妃身边的总管,拿着拂尘洋洋洒洒地指挥着宫人们把成妃用惯了的东西一一搬进昭圣宫里去,脸色看着比在皇后身边好多了,可见活的特别滋润。

境况不同了,心态也跟着变,当初见着贵妃娘娘就低声下气的,现在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人家成妃摇身一变成了人上人,齐开霁把那块咬了一半的冷馒头给收拾到盘子里,心里那叫一个惋惜啊~

美人的好时候就那么几年,花开的时候没人看,一旦过了花期,那可什么都晚了。

阿柒端着盘唧唧歪歪的走了,不像个太监倒像个菜市口卖菜的老妈子,我吃馒头吃的不上不下的,像咽了好几块小石头在肚子里,硌得路都不想走了,便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个人正清净呢,隔壁的李昭仪就又开始嚎了。

跟一个神经病做邻居,也算是老天给我的一次历练吧。

“哈哈哈......本宫替你除了皇后,本宫现在是昭仪了.....”李昭仪摇头晃脑地从房里出来,头皮披散着,那形容要多疯癫有多疯癫,几步就到了我的跟前,一张死白死白的脸,脸上只有嘴巴抹的鲜红,也没用什么好胭脂,纯粹是用自己的血染的,嘴角鼻子上都拖拉着一点,哪里还有半点矜持的女人味,简直就是一个疯婆子。

疯婆子每日例行发一次疯,说的台词都比较雷同,昨天是要做妃子,今天涨规格了,还特地跑到我跟前,说:“本宫要跟你换一换,我做贵妃,你做昭仪,好不好啊~?”

“............”

“好啊好啊!”不等我回答,她就自己笑嘻嘻地答应下了:“我替你除了皇后,我就是皇后了!”李昭仪揪着自己两缕头发,干枯发黄,很难想象从前还是妃嫔里的一员,可能袁贵人死了,她在宫里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发起疯来的时候,说话还真有点袁贵人的影子。

她盯着两簇头发,直把眼睛看成了斗鸡眼,眼尾的细纹根根毕现,瞧着有点难堪,像是嘲笑她活了这一辈子什么都没得到,只有发神经的时候,活下去这件事才不会变得那么难。

我坐在台阶上,看她的眼神有点漠然,不觉得可怜,也不认为她是真的要疯,更像是借着她的样子来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处境,就跟看一面照妖镜似的,我得想法子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在冷宫也得活出新鲜感来,或者从寒冬活成个艳阳天也行,不然李昭仪这副样子,很有可能就是我最后的下场。

万幸的是,东西难吃不要紧,睡觉睡不暖和也不要紧,默默无闻便是当下最好的法子。冷宫里的日子跟外头是相反的,外头过的有多快,里头过的就有多难,可能春天到了,冷宫里还是阴冷逼仄,任什么人进去待久了,都要被磨的心气全无,到最后,连一点自己的主观意识都不剩了,不疯也得疯。

李昭仪真是各项素质都不高,还以为人傻点心态会更好呢,没想到几天就疯了。

现在没人关心冷宫是好事情,成贵嫔现在不来找麻烦,那是人家爹刚做了国相,自己又刚封了妃,正在云巅上享受着呢,等享受完了,骧国的女人们都把屁股坐热了,她就得开始考虑找人开刀,顺便立威了。

立威的对象,当然不能是李昭仪了。

估计,非我莫属。

我就保持着坐在台阶上的姿势,足足坐了一个晚上,后来觉得天太冷了,又进屋把那件被烟熏的乌漆抹黑的狐裘给翻了出来,裹着继续思考人生。

阿柒这个冷宫的负责人真是一点都不称职,我都跟他说了多少遍了,我这个人不是很怕热,但最最怕冷,要我冬天洗衣裳,还是洗那么厚的一件衣裳,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天知道我这双手以前画出来的扇面,还有写出来的那些冒着酸气的闺阁歪诗有多值钱,傅忌从来都是当宝贝一样收着的。

还没落魄的时候,昭圣宫的泥点子溅到嘴里都是香的,但凡有机会就老要进来给我请安的人,现在要他帮我扫个地洗个衣服,帮我换两碟小菜,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裹着狐裘,感叹世态炎凉,真恨不得冲到隔壁李昭仪的屋子里,和她这个疯婆子吵一架,先把心里的那股子气给发散出来,痛快了再说。

然而,吃下去的东西消化的太快,不一会儿就没了;

胃里比冷宫还空,冷宫好歹还有穿堂风呢;

我肚子里没货,连冷掉的馒头都没了;

有一万个想吵架的心,却没有吵架的力气;

只好继续坐着了。

第四十章 冷宫饮食

隔一天齐开霁开了冷宫大门的锁,又进来送饭,前朝遗妃们的早饭都是固定的,要不是糙米粥,要不是小米粥,偶尔粥里面还有点小石子儿,得娘娘们吃出来自己吐掉,不过他心善,每次给贵妃端过去的挑的都是米饭最多,粥水最清淡的一碗,别强求滋味和卖相了,反正没有石子,最多能混个汤饱,他这也算是对得起贵妃塞给他的那些个镯子跟首饰了。

只是不念着那对羊脂玉的镯子还好,一想起这个他就来气,最后自己气了半天,得出结论来了;

好像不论是哪国来的奴才,那感觉都是天底下同一个爹娘生的,像他这样的厚道人还是太少了,早上跑去司膳房端吃的,那边的人连粥里撒一把细盐都要伸手掏你银子,三两句见打发不走,扬手便要把粥给倒地上,说大家伙正忙着给成妃娘娘弄早膳,让他赶紧拿了东西麻溜的滚。

到底是一群不动脑子的下九流,齐开霁忿忿不平地想,他好歹也当过一阵子副总管,现在端个早饭都要被赶苍蝇似的挥出去。他师傅马进宝也贪,可贪归贪,以前在司膳房当差的时候,也就只挑着大头揩揩油水,那些小的活计根本都不放在眼里,免的逼人太甚,底下的小内侍们要趁机造反。

做管事儿占点小便宜,那是天经地义,但也不能行为太不端了,否则早晚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再看看现在,司膳房挑梁子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的鼻孔朝天,瞧见自己主子打了胜仗,他们就以为自己能跟着鸡犬升天了。

奴才就是奴才,分了高低也只是奴才;

真以为把东西都搬进靖宫,自己就高人一等,可以由着性子搜刮了?

呸!!

齐开霁看着那几碗清的能照出人脸的粥水,觉得这冷宫的伙食真是抠门到家了,还不如隔夜馊水有味道。

广寒宫其实从前不是什么冷宫,反倒是圣祖时最宠爱的妃子,那个叫什么黎姬的住的地方,靖国没有真正的冷宫,失宠了要不是被一窝蜂的女人陷害到死,要不就是主动请求说要去国寺削头发做姑子;一般得宠的妃子出了大事都会选第二种,国-家没有硬性规定,不过皇帝还是每年都要去趟国寺,要是皇后看管的不严实,还是可以有钻空子的机会,帝妃情深再续前缘,照样能从国寺接回去。

齐开霁对冷宫的各种人际关系已经是熟门熟路了,走到一半还碰见了出来散步的祁贵人,贵人倒一直很和气,看见他来还跟他点了点头,招呼了一声:“齐公公来了啊。”

“欸,给贵人请好。”齐开霁躬了躬身子,很客气地和祁贵人请了个安,虽说进了冷宫就没有什么娘娘了,只是说的好听一点,他喊她们是主子,让她们觉得被尊重了,总算还有点安慰的地方。

客气一点没坏处,动一动嘴皮子就能让她们消停好久,何乐而不为呢?

祁贵人和疯了的昭仪不一样,庶出的女儿,从进宫开始就跟家里断了联系,没有牵挂,也没有很放不下的东西,是以她看上去精神状态还挺不错,大清早的收拾好了自己,给自己绣了个卧兔套脑袋上,一个人跑冷宫边角遛起了弯。

齐开霁看她漫步兜了好几圈,心想被送进冷宫的,还能有这心情晨起锻炼的,也是个奇人。

怪不得贵妃从前老说深宫里除了出美人,要不就是出旷世奇才,有争宠争的蒙了心的,和皇帝偶遇的时候站着就崴脚,还有逮着人就传八卦的,传的都失真了,到皇帝耳朵里又是一顿教训,都不知道一个个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祁贵人的本家在曲洲,从前做的是药材生意,后来发家了,才花了大价钱买了个六品的小官,一步步做到四品的大员,不然就那个级别,进宫选秀的时候包准第一轮就给刷下去了,人情分都不给。

现在曲洲也改成骧国的地盘了,她家里倒是还好,官职还在,不过被打回了原型,从四品又降了回去,真是可惜当年买官花的那些钱了。

齐开霁瞧祁贵人的头发和衣裳素是素了点,但上面居然还绣了花样,一朵小花一朵小草的,肯定是家里接济了不少银子,说不准等局势稳定了,还有伸手要把她捞出去的意思。

本质上,女人和男人不太一样,一不能挑担子,二不会自己捯饬些吃食,靠自己的时候很少,比如此刻祁贵人话里讨好的意思就很明显,还说下次多打些络子让他拿出去卖,卖了的钱一人一半,再加上祁贵人自己家里的那些贴补,在广寒宫简直就是超规格待遇了。

齐开霁一叠声的应下,看祁贵人继续袅袅婷婷的在冷宫兜圈子散步,走路的时候是流水似的身板,胯大腰细,一看就是康健好生养的体态,可见没了二公主也不见得有多挂心。

到底不是亲生的,养了几个月哪里有什么感情,索性这会儿刘采女已经贴上了福总管,二公主也给圣上提前送到了平阳翁主那里,想必离了刘采女这么个不靠谱的亲娘,她起码是能好好长大了。

翁主通常封的都是皇室里头沾亲带故的人,齐开霁进宫的年月尚浅,只记得那位平阳翁主复姓百里,单名一个荆,家世特别的好,是从昭圣皇太后那会儿就拉拔起来的大族,一直延绵到今日。

如今平阳和上京两两相望,怎么看都是山高皇帝远,一时上京打不过去,平阳翁主的府兵又不能即刻支援到榆关,于是刘采女和祁贵人皆大欢喜,什么拖油瓶都不必揣着了。

他送完饭还要去隔壁收拾李昭仪的屋子,李昭仪现在是冷宫的头号病人,自己惜命舍不得死,可又忍不住要疯,成天的要抓地上的灰,还硬说那灰是五石散,睡着了还好些,醒了就必定要在屋里上蹿下跳的,实在是把他累的够呛。

齐开霁自己午休的时间很短暂,但又不想这么虚度过去,便没话找话的要跟人聊天,聊的时候还把祁贵人刚才说要打络子的事跟里头的贵妃说了,意思是让贵妃也争气一点,别说是羊脂玉的镯子,就是金山银山也总有挥霍掉的时候,他是觉得贵妃很漂亮,也有点小心思,可也不能总是单独给她开小灶啊~

说话的时候,他坐的是小凳子,贵妃裹着一条脏兮兮的狐裘,像块磐石一样一屁股就定在床沿上,好像懒怠拿正眼瞧他,只是从狐裘里伸出一双紫白相间的小手捧着粥喝,白是她的手白,紫色是她手上被冻出来的冻疮,色差对比特别大。

养尊处优那么多年,果然皮-肉被养刁了,经不得一点刺激,那冻疮最忌讳去挠,估计是贵妃痒的厉害,只是挠了一两下就破了,鼓起来好大一块。

齐开霁暗暗记下,思索着要不要明天顺手从司膳房偷半块生姜回来,外头的姜皮磨碎了搀进粥里,里面的姜汁让她拿来擦手,不然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温温的粥总比凉透的馒头要好,将就着也能喝一点吧。

我嘴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只当是例行公事,端起碗就往嘴里送。

昨个夜里就着李昭仪的嚎叫声想了一晚上,到现在了还是没想明白,傅忌在松开手撇下我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句话很短,字也很少。

可我分明一个眼儿都没错,怎么事后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

既然一晚上都没想透,那就先放一放吧。

我昨天给自己的褥子打好了补丁,今天身上穿的袍子就又开了个线,还得继续补。

阿柒在小凳子上托着下巴,看我捧着碗,喝粥都喝的那么秀气,觉得很新鲜:“清粥比不得蟹黄粥,要是现下里有这条件,我一定撩起袖子给你露一手!”

“嗯”我应了他一句,感慨这奴才还真是实心眼儿,到这会儿还记得我爱喝什么呢。

心里有一点点感动,脸上就难得就有了点笑面孔:“那你记得,以后有机会了,一定做了好叫我再尝尝啊~”

齐开霁得了回应,心情一下就变得很开心,可能是生平头一回被美人笑的失了魂,笑的三阳开泰了,只恨不能现在就把她的狐裘解下来拿去用手洗了,保证洗的干干净净地给她再送回来。

之后,阿柒就跟嘴巴开了闸一样,跟个老妈子似的说了好些话;

不过该听的人一句都没听;

我先前回了他一句,其余的时间,一门心思都在想傅忌了。

见我把碗撂下了,阿柒便起身上前来收拾,嘴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说司膳房那边都是狗奴才,狗眼都不带看这么低的。

真奇怪,他自己都是奴才,现在倒编排起自己人来了。

我看着阿柒渐渐走远,估摸晚上送晚饭时他还得这么骂骂咧咧地跟我抱怨一回;

嗯,看来我应该提前备好一团棉花;

到时候塞耳朵里,安静。

第四十一章 微末心意

看不出阿柒这个人还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比马进宝福晟那些个狗奴才要有人样多了。我喝了粥,身上还是没有暖和起来,便还是蹲在屋里发呆,蹲了两三个时辰吧,外头就又来人了,这回他东西拿的多了,一共是生姜一块、红糖的末子装了一小包,皂角粉这类生活必需品。

还有他脸上也多了点东西——嘴角青了一块。

“咦,脸上怎么了?被打啦?”我仔细地把皂角和红糖分门别类的放好,又转头看了看阿柒脸上那块跟我手上冻疮一个颜色儿的淤青,有点疑惑,不懂他怎么几个时辰不见,回来脸上就挂了彩。

冷宫的人现在都是瘟神,别人避开都来不及,还上赶着打起架来了?

“没....没怎么。”齐开霁扯了没被揍过的那边嘴角,勉强笑了笑,嘴角的皮都破了,笑一下就嘶嘶地觉着疼,像是嘴巴都给人用钩子给横着掰开了,又支吾着不说为什么脸上青了一块,只好打着哈哈,装作浑不在意:“嗨,还不是回来的时候不当心,没见着前头侯爷经过,一不留神就给撞了个大口子,好悬没叫人侯爷看见,瞧见没,这么大一块儿都是跟地上磕的,疼死我了!”一边说自己疼的厉害,还一边从里衣的隔层里拿出了油纸,里头包着两三块粉蒸糕,可惜被压扁了,香味还在,就卖相不大好看。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来都臊得慌;

总不能跟贵妃说自己是因为偷了块生姜后贪心不足,又伸手偷了两块糕点,这才被发现的吧..........

我接过那两块粉蒸糕,被压的太扁了,找不到地方可以下口,便那手指头拈了一点碎屑放嘴巴里,一点点的也能抿出好滋味,香香软软的,很好吃。

“嗯,那我等会儿去前头祁贵人房里问她讨一点薄荷叶,她那个荷包里头还有艾叶,我叫她统统拆了弄出来,等回来你自己捣碎了睡前抹脸上,消消肿。”说白了就是我这边没有什么好东西,他受伤了到我这儿给我瞧,我最后还得问别人去讨。

等弄来了薄荷叶,我见没有别的道具可以使,便随手拿了根不值钱的木钗,把捣碎了的薄荷叶子一点点粘起来,再敷到他嘴角,嘴里念叨着祁贵人有点面熟,但还是想不起从前什么时候见过,只是吐槽道:“我原以为我的心算宽的了,没想到这冷宫里也是人外有人,祁贵人刚才拆荷包的时候还跟我说,她成天鼓捣冷宫里的杂草和野花,觉得没意思,说想弄一片空地种菜,你说她是不是闲的?”

“嗯,是挺闲的”齐开霁很认同地点头,嘴巴疼也不妨碍心里甜,说话也跟掺了蜜似的,只晓得傻乎乎地附和,得了便宜还卖乖:“娘娘手酸不酸?要不我、..要不奴才自己来吧!”

哼,之前听着一直都是你啊我的在那儿摆谱,现在轮到前朝贵妃亲自抹药,一得了好处,立马就娘娘奴才的喊上了。

我趁着阿柒不注意,偷偷翻了个白眼;

只挨了一回打,真是便宜他了。

“快抹好了,你就这样坐着,闭住嘴少说话”我陪着他一起蹲在台阶上,皱着眉,叫阿柒别老动嘴巴,最后抹完了才停手:“行了,这两天自己小心这些,别再磕着碰着了,咱们冷宫现在真是一个人都离不得。”我努努下巴,示意他看向隔壁:“别看李氏疯了,就是因为她疯了,外头才不敢进来找咱们的麻烦,不然进来个有身份的,一下被抓了咬了,你说她一条贱命值多少钱,杀了都不解恨,所以越是有身份的越不敢进来,怕晦气呢。”

这话是很有道理的,齐开霁早就知道贵妃娘娘不是个单纯的花瓶,但冷宫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她跟自己说那么多话。

说不开心是骗人的。

尽管说话的时候,她还当他是个奴才,抹药的时候都不带正眼看的,不过齐开霁已经满足了。

对一个人好不需要理由,太监也有春天,也有一见钟情,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身份太低了,贵妃落进了冷宫都高他十个头,自己又是个后天残疾的命,不能像个正经男人一样的喜欢一个女人;阉宦的小心思哪怕是纯洁的,只盼着心里的那个人能好,可说出来的下一刻就带了晦涩腌臜的意味,好像挨了一刀,就连喜欢个人都不配了。

既然她享的心安理得,觉得也没什么、觉得他做这些是应该的,那他就继续做下去吧,天长日久的,能得一句好就行了。

贵妃娘娘的手有奇效,薄荷叶子不值钱,可是经她的手一碰,这伤口再疼都不觉得疼了,齐开霁的嘴角笑开,扯痛了整半张脸,然而痛并快乐着,还想在贵妃房前的门槛赖着坐一会儿,到晚上月上三竿了,再就着月色看美人,又下饭又精神。

又是巴巴儿一夜,一里一外的都没有消停,贵妃托着腮帮子发着呆,齐开霁在外头忙的要死要活,又要帮忙扫院子,又要给贵妃洗那件极其吸水极其难干的狐裘,末了还给隔壁李昭仪收拾了屋子,给她的房门加了两把锁,做了个双保险,省的半夜乱窜把祁贵人都吓着了,为了大家伙的安全,还有他这个冷宫管事儿的脑袋,还是等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再给李昭仪开开好了。

好容易都收拾完了,齐开霁想,是时候月亮该出来了吧。

结果,天太黑了,连鬼都看不见。

谁让天公不作美,想要什么就不来什么,别说月亮,连星星都没有,乌云笼罩,看来明天早上就是一场云卷雷的大雨,不下个三天一定完不了。

忙碌的身影大家有目共睹,现在阿柒在我心里是和从前的袁贵人划上等号的,不过他不算男人也不算女人,只看一张脸生的倒也清秀,没想到一张嘴就露了原形,白长了讨喜的样貌,开口就让人听出市井的出身,袁贵人若是还在世,只怕长了十张嘴巴都说不过他。

我发呆是我现在只能发呆;

我想老爹,也想嫦云。

甚至我都开始想念邓夫子了。

也不知道他们在榆关还好不好,条件是不是很艰苦,吃饭吃的好不好,是不是和我这边一样,不说艰苦,但是吃苦总是要吃的。

汝南那么远,条件还不如榆关呢,五万人的大军来不及凑军需,估计这时间为了省点粮食,也得开始喝稀饭了。

顺便,我还在想从前宫里的那些女人们。

死都死了,死者为大,我就不拿小贱人去称呼她们了吧。

一个两个漏了不要紧,不过要是全死了,那就完美了,这样我心里说不定还好受一点;

不然这么努力的活下来做什么?成妃现在要看我的笑话,我也没别人的笑话可以看了,只能笑自己有的别人没有的,她们死了,我活着,所以我可以安慰自己,我很开心。

很自然的,我把傅忌放到了最后再想;

初恋嘛,地位总是要高一点的,在回忆里都得作为压轴出场。

傅忌说,他有点后悔,后悔应该对我好一点的。

我也后悔啊......

其实我对傅忌也不好,他老是弄疼我,我还背地里偷偷骂过他呢。

正好这时门外边齐开霁搁了扫帚也要回去了,我好像想到了什么,忙喊了一声:“喂,你先等等!”

单隔着道门,阿柒的声音传的格外清晰:“还有什么事儿啊?”

我从里开了门,从怀里掏吧掏吧,掏出一根鎏金如意簪,趁着月黑风高,周围没人(有也没人看),顺手就塞到阿柒手里,低声嘱咐道:“赶明儿个给我换一个银簪子,上头最好还有几朵小白花的,这簪子镶金嵌玉,瞧着就名贵,不愁没人要,你啊,尽量给我换个带银带白的回来,记着啊,丑点不要紧,一定得往死里素了!”

齐开霁还以为是又要塞银子改善伙食了,却不想是贵妃还惦记着先帝,不知怎么心里就不太顺溜,按理说现在贵妃落难,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已经没有再奉承的必要了,大家该互帮互助才对,可他一口气上窜到腔子里,吐出来的意思跟自己想的完全相反,想的是帮她,可做出来的样子完全不是一回事,反倒是很不耐烦地抬手掂量了一下簪子的分量,挑剔的模样,好在眼里到底没有恶意,只是嗤了一声,哼道:“哟,娘娘还拿金簪子换银簪子,吃饱了撑着了?用不用小的再给您老人家疏通疏通?”

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白给你涂薄荷了!

我有点生气,瞪他:“管我呢,我要给先帝守孝,守孝当然是要见白的,你见过守孝穿红戴绿的么!拿了簪子就麻溜的赶紧去,越快越好,听见没!”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阿柒就吓得立马捂住我的嘴,急道:“贵妃姑奶奶!咱们现在呆的可不是从前的靖宫了,您大晚上的蹲在冷宫做什么梦呢!咱那个先帝都死了个把月了,您可给我省点心吧!”

他的手心还有拿过扫帚的味道,不臭,但是闻了就觉得心里落了灰,我那胳膊肘拐他,等阿柒终于松了手了,把金簪子往他手里一抻,转身就回了屋里,‘啪’一下把门关上了。

第四十二章 雨过天晴

咱们齐公公估算的还真不错,第二日果然是云卷雷的天气,闷雷不把雨点打下来,只在天上一声声地闷响,硬生生把气压弄低了好几度,让原本还挺好的心情一下全给闷了回去,还让某些心气不顺的人更加不顺。

公孙刿穿了身素绫净面蟒袍,有内侍撑着伞,大雨天的带着一堆新封的刚来的武官文官守在安定门,大家伙眼下只有一件正事要干——等人。

准确的说,是等他们的皇帝。

他身上的蟒是四爪,真龙天子穿的才是五爪,骧国公孙氏前身是关外人,别看摆夷和素黎两个大族那么闹腾,又是闹独-立又是归顺大靖的,真要跟他们这样正统的夷人比,那才是一个脱鞋一个提鞋的地位,公孙氏正当辉煌的时候,马蹄可谓踏遍天下,但到底说出来也不怎么得脸,其实靖宫四百年,他们满打满算,也只有人家的一半。

好汉不提当年勇;

谁还没个当年呢?

只是好歹和大靖肩并肩那么多年,如今又乍一翻身做了主人,总算也学会了点关内的习气和礼法,就这衣裳也大有说头,君是君,臣是臣,王侯配蟒,文是玉带青松,武是青鸾,让人看了衣服就心生距离,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纵然是亲兄弟也得低头。

公孙刿和跑到汝南的豫王傅森还不一样,他跟皇帝是一母同胞,不像傅家那两个,再亲也不是同一个母妃生的,猜疑丛生,早晚要坏事。

理说君臣血缘更近是好事,他在骧国早就是重臣中的重臣,不过靠的不是皇帝的信任,全赖韬光养晦这四个字,端看傅忌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尚且那么忌惮,就知道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靖宫破了,首当其冲该封赏的就是他。

可皇兄赏是赏了,却只是例行的封赏,功劳不给他一个人,要分大家一起分;

一人独大从古到今都没有好事,皇帝懂得,臣子更懂得。

是以关于封赏的问题,公孙刿都没有细究,只是很平静的就接受了,觉得这很应该,他现在还没到翅膀硬的时候,自然是皇兄说什么他做什么,此等小事,现在无须放在心上,以后也不必了。

想是知道皇帝要来,宫里要换新主人了,云和雷卷在一团商量了一下,于是雨势渐渐收稍,就有点雨过天晴,半阳不阴的腔调,一旁武官服制的上将军常清这几天忙的觉都没睡,国破那日也忙着杀人砍头了,连火烧琉璃殿的景致都未得一见,白白便宜了左将军他们。

他跟彻侯关系比较好,觉得干站着等也不好看,悄悄凑上去,嘴巴微动眼睛不动,看着格外的规矩,跟公孙刿不着痕迹地调侃道:“迁都就迁都吧,做什么要花那么大手笔,人来了就行了,弄这些虚的做什么?”

“难得要换地方了,总是想着要名正言顺的进来,不然为何要费那么大功夫,文武百官不齐全都要看着齐全,你以为呢?”公孙刿闲散地一笑,不正面回答,只是就着面朝正前的姿势,只动嘴巴不错眼神,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皇兄说这回后宫的位份也要重新拟一拟,还要带着瑀夫人在宫里好好走走,从前夫人常念叨,自个儿的宫里地方太小,老是和颐夫人正对面地住着,两宫凑一块儿,怪不自在的。”

常清腰间别着金错刀,武官的锦袍都盖不住的身板厚实,说起话来倒是比一般武人要斯文,两颊边还有两颗虎牙戳出的两个酒窝,洗去了浑身的血腥气,看着反倒不像个提刀的将军。

他是个花丛老手,说好听点是跟侯爷一路的潇洒风流,说难听点就是来者不拒,见着好看的就动歪脑子,甭管是醉仙楼的头牌还是內宫里的小宫人,有喜欢的就要弄到手,起码在这一点上也算是和公孙刿臭味相投,此时便是大肆说着风凉话,咂着嘴,虎牙若隐若现:“照下官看,瑀夫人这样得宠,重拟位份的时候少不得要给侯爷塞点好处,毕竟离皇后只差一步,咱们打仗的晓得上进,可见换做夫人娘娘们也都是一样的,利益当前,哪会不想?”

“嘁”公孙刿咧咧嘴,显然对瑀夫人不敢兴趣,只说:“后妃新立,不干咱们的事,你少多嘴。”

常清不以为意,又捡了别的新鲜事儿,不过话中的重点还是离不开女人:“前些日子点兵,又要巡视內宫,看见宫人巷有个小宫女挨了打,坐墙角边儿上一个人哭,我当时瞧着新鲜,上去看了一眼,听人说她自己从前还是哪个宠妃身边的大宫女,现在主子生死不知,她一个人埋没到巷子里,整天洗衣裳,手都洗破了,可哭完了还得回去继续洗。”常清回味着那小宫女的长相,感觉挺有点意思:“嘿,还别说,那姑娘抬眼看人的时候,瞧着还真他-娘的水灵,眼泪流个不停,跟个水做的桃儿似的!”

公孙刿听他越说还越来劲了,皱着眉看他一眼:“圣上就要来了,你给我消停会儿,等事情完了,哪里的宫人都尽着你挑拣,只一点,别玩儿出人命就行。”

常清听罢,又是嘿嘿一笑,眼睛贼溜溜地一闪,低着头老老实实的,终于不说话了。

他想女人,公孙刿也想,但他没常清那么急,见着个漂亮的就挪不动步子,瑞贵妃现在在广寒宫,人是他派人亲自提进去的,虽然没空去看看,但耳朵里一直没有闲着,广寒宫什么动静他都知晓。

不远处有响鸣声,夹杂着马踏过道的尘土声,先来的是两排棕麂皮挑线担销锦袍,脚蹬的是的四棱子着腿黑靴,那是护卫皇帝的人,派来打头阵的,手举一对对骧国的金红旗帜,旗上虎啸行立,马赛飞龙,可那马车却驶的稳如平地,须臾功夫,两派护卫打完头阵,后边又有三十名绒袍内侍分列两班,离安定门还差一点距离,这些人才停住。

连带停住的,还有那几十甚至几百的马车,看着正定门前排的洋洋洒洒,几乎能停到宫外去。

皇帝来了。

公孙刿精神一振,忙带领着官员们上前去迎,看着眉眼极其恭顺,发自肺腑的恭顺;

与方才和常清闲话的那个自己,几乎判若两人。

早上的雨那么大,雷也打的厉害,吓得我都以为那雷都要劈我身上了,谁知道说停就停,不一会儿外头的动静又打了起来,丝竹声宴乐声一个接一个的不消停,比千秋宴热闹十倍、

看样子是什么大人物今天来了,靖宫即将面临正是更名,以后龙椅个玉玺齐备,皇位换了个姓氏的人来坐,连冷宫都不是靖国的冷宫了。

热闹的时候,人手就格外紧缺,阿柒一个人担着冷宫的大小事,今天也是难得地旷工了。

我早饭没吃,去祁贵人那里蹭了一点稀粥喝,她有本事,分得清冷宫里哪些花哪些草有药用,哪些又可以垫肚子,我说她是个人才还真是没说错,要是我做贵妃的那阵子早点发现她有这才能就好了,一定把她给扶上来,怎么都比李昭仪用着要服帖。

今天祁贵人只罩了一件藕色竹叶纹的外罩子,看着很熟悉,像是哪里见过,我看她手上也有冻疮,只是摆弄惯了花草,手指头都活络了,倒没我那么严重,便抱着胸托着腮看她,闲道:“你这样的性子,该是很叫人注意,怎么我从前从来就没什么印象呢?”

祁贵人不知从哪里弄到一个小花盆,缺了个口子,好在底没坏,还可以放土进去,她一边把荷包里捡出来的花籽往里填,一边道:“刚进宫一年半载的,不晓得也是应该的,我当初住的是成贵嫔宫里的,后来贵嫔有孕,嫔妾就挪了位子搬远了,好在雅枫居那儿也安静,也乐得自在。”

说着她也托着下巴沉思了一阵:“说来,我跟娘娘您倒有过一面之缘,有一次请安,路上有几个才人选侍半路上撞见我了,硬是要拉我去采晨露花蜜这些东西,说皇后缩减后宫的开支,她们连胭脂都得自己弄,一路过来,就看我长得比较结实,于是便求我给她们把风,说看见贵妃来了就赶紧通知她们,拽一把拉一把也好,不然跑都来不及。”说完,又一下反应过来,带了点歉意地看向我:“您瞧,都到今日了,我还是拿你当贵妃,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改不过来.........”

这祁贵人太实诚了,我的脸不可控地抽搐了一下,半晌才干笑了一声:“没、没事儿,大家这不都熟了么...往后祁妹妹唤我声仙仪就行.....”

祁贵人点点头:“那姐姐芳龄几何啊?”

“我今年十八,九月初二的生辰。”

“哦,那真是好巧,妹妹今年四月刚去了虚岁,正好十九。”

“............”

第四十三章 狭路相逢

看祁贵人长得倒是很小家碧玉,但说出来的话怎么听着就有点缺心眼儿的意思呢?

我深知不能再和她这么聊下去了,不然最后尴尬致死的人必然不是她,只能是我。

在回自己屋里前,我还特意回首看了看仍旧在摆弄花花草草的祁贵人,人长得嘛,不算最美,但胜在恬淡安静,看面相也不是个很能争宠的人物,倒是和我身边的乌梅子是一路性子的人;

不知不觉间,她和阿柒两个里外都忙活着,把冷宫阴冷湿寒的气氛都给弄的有些人情味了。

得亏有李昭仪给我垫底,不然我一定是冷宫里顶顶好吃懒做的那一个,从进来到现在,除了想方设法地往外递消息给嫦云,给邓夫子以外,就给自己缝了缝衣服,给床褥上打了几层补丁而已,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地没有为冷宫的艰苦大众干过一丁点的好事儿,不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都说逆境叫人成长,怎么我如今什么都没长不说,还瘦的连胸都缩水了呢..........

又和祁贵人打了声招呼,说晚上阿柒再不回来的话,可能我还是得到前院去跟她蹭饭,走之前我趁着祁贵人不注意,在她身后横看竖看,怎么看都觉得这人不应该进宫来,宫里是不见刀光的战场,什么女人熬上几年都能成精,明明这里完全不适合她,尽管她自己也没特别想跑。

她应该是往宫外好好找一户殷实的人家,生一两个孩子,跟自己的夫君好好过日子的那种女人;

做妃嫔真是太可惜了。

还有,从前贵妃的身份摆在那里,纵然有些女人都年近三十了,也得对着我喊姐姐。

不像现在,现在不同了,十九这个岁数好啊,和十八的年纪一枝花比起来,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也是美的毫无顾忌,可以肆意妄为的年纪,不用看位分高低,姐姐妹妹的谁也不吃亏,反正只差了一岁嘛~

这种毫无顾忌的美具体可以用年龄段来概括,像豆蔻年华的美就最是恣意,脸上什么皱纹都没有,连脂粉都不抹就敢直面着大太阳的;还有就是二八和双十年华,那些个红颜弹指老的感叹只会出现在别人的嘴里,好似青春真的不会薄待佳人,自己永远都等不到老去的那天。

最后么,就是三十岁的时候,花开荼蘼,说明这花已经开的艳到了极致,内里都已经开始泛出黑水,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外头的花瓣,只能拖着,不能根治了。

倒不是说女人过了三十就不值钱,只是谁愿意承认自己年纪大了,脸上生了细纹不算,还要被拎出来和人十八的比呢?

风韵是难得,但后边还有一句话,很多人想必也是听过的;

青春最无敌啊...........!

傍晚阿柒总算回来了,馒头冷掉就冷掉吧,伙食再次也起码能垫肚子;哦,还有我那根金簪子,他也不负众望的换成了银簪子,素银的一根,干干净净,簪子上的小花都格外的小家子气,生怕别人不知道戴的人有多穷似的。

我白了眼阿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这是让人给坑了,金簪子换银簪子,他哪怕把上头的宝石和金箔给抠下来分次数换呢,这一下连簪子带宝石的全跟人换了,回来的时候连碟酱菜都没有。

亏了亏了,真是太亏了!

他以前和马进宝那根老油条怎么学的,半点精刮的心眼子都没长,全长嘴皮子上去了。

冷宫物件稀缺,唯有两个盛水的大瓮巨大无比,也不知道是从前住冷宫里的哪位壮士搬进来的,我只晓得后边的院落杂草丛生,还有一口干巴巴的井,全赖祁贵人心情开阔,才把这后院打理的稍微有点样子了,那两口大瓮可能是从前冷宫里就有的,专门给里边的人备着用来洗漱,平日里谁比较闲的就一点一点地往里捎,等都灌满了就可以好久都不用打水了。

还有就着月亮照人脸,有的人能从倒影里看出三个影子,那就说明这人是个干大事的材料。

这是老早以前,香桃子跟我开玩笑的时候说的。

我的香桃子,那是个多机灵的丫头啊~八卦知道的多,宫里那些古怪的禁忌知道的也多,什么晚上照镜子不能一个人照啦,什么初一的时候不能穿红色的寝衣睡觉啦,千奇百怪的,还总是有人信。

就比如凤阳宫皇后还活着的时候,睡着觉都要在殿里头点灯,搞得守夜的小宫人简直苦不堪言,灯熄了皇后就要发火,可是日日夜夜都这么守着,自己心里害怕不说,困都能困出重影了。

至于为什么灯不能灭,则是皇后迷-信的缘故,听说国寺的方丈从前给算过一回,说什么殿神娘娘不喜暗,殿里一暗就坏了气运,往后皇帝再来留宿,里头的主子就很难有喜了。

这话吧,落在不得宠耳朵里也就算了,索性也不指望,可是架不住皇后愿意信啊,越是高位的心理就越是没有寄托,哪怕知道这玩意儿不靠谱,也是先做了再说,哪管得了旁的。

我就着月色下的水面,想着皇后干的那些看似很有道理的荒唐事,以前听听觉得很好笑,到现在感触也不一样了,好笑里面还掺了点追忆往昔的酸和涩,其实追忆没什么用,真要直接回到过去,该多好。

头发有些毛躁,得解了好好疏通才行,我伸手把圆鬓拆了重新盘了盘,再把那根银簪子正经地别上去,水面波澜不惊,漾不出层层水波,就跟倒映出的人一样,寂静之余,还有种很不真实的美感。

齐开霁在后头,假装不耐烦地看着天色,嘟囔说自己要赶紧收拾着回去歇息了,可是脚底不听话,半步都没挪地方,就看贵妃抬着双素手给自己梳头,夜里安静,她也慢条斯理的,慢的令人发指,但愣是没人打断她,顶多是痴痴地看着,看着;

有道是红肌透暗香,月露花半吐,这是多么好看的一个美人啊!

美人当前,是男人不是男人都没那么重要了,齐开霁的心里直扑腾,看见她脑后很轻巧地拿及腰的长发打了根麻花,又几下盘成了小圆鬓,又有几缕碎发不听话,还是颤悠悠地垂在侧脸,素白的银簪和幽蓝的月光合二为一,衬的她指尖恍若透明,脸也有点透明了。

齐开霁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没当太监前看木匠的女儿都没看这么认真的,他看贵妃停了动作,将要回转过来,一下便回过了神,暗骂自己是乡巴佬,迷了魂儿差点连自己爹娘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成,这可不成,大家有来才有回,买卖也得公平;他不能什么都做好,都做在前头了了,结果人家习以为常,以后再要循序渐进,再得贵妃高看几眼,那就更难了。

“嗯,还成吧,这簪子戴三个月,蓝布的袍子反着穿,把白的那面露出来,我这也算给傅忌戴过孝了,他在底下说不准心里也安慰”我拿手指拨着水瓮里的水,五官渐渐随着水面泛起涟漪,看不出里头是几个影子,也看不出搅着水的人是忧是愁:“活着的时候不珍惜,这下知道了吧,死了还不是只有我惦记着你啊........”这话有点怨怼,但也没怨的很厉害,总之傅忌是已经听不到了,说了也不过是无病呻吟而已;

我给傅忌守三个月,也给自己三个月,三个月里,我一定会走出这个地方,去找我爹,还有嫦云他们。

齐开霁听不清贵妃说了什么,他就负责看,看还不算,还要发表感想;

大雨过后,月亮倒是格外圆,他看月亮又看人,发觉还真是应了贵妃的名字了;

就算是天上飞下来的仙女,可能也不过如此吧。

话是说的很满,也说了是三个月,可我到底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榆关度过了苦寒,但情形不好说,兵多粮少,人心经不得煽动,要是我老爹还继续死守着不动弹,那可就坏事儿了。

这种时候,我反倒格外想念香桃子,她打听消息一听一个准,可能是老天爷赏饭吃,生来就是要做情报工作的人物,若是有她在身边,我何至于消息递的那么艰难。

眨眼三十天过去,冷宫的杂草又长高了一点,我和祁贵人手上的冻疮都慢慢地消了下去,许是阿柒管冷宫管的不错,他现在可以在几个嬷嬷们面前说上话了,上头还破例允许他每次都可以带个小宫女一起出来领银子和饭食,多了一双手,搬东西也方便。

冷宫待久了,外头刀山火海也是别样的风景,还可以趁机打探消息,大好的机会,贵妃的骄傲先放一边,我自然是好话叠堆的上,着实是恭维了阿柒好一阵子,才让他点了点矜持的头颅,总算肯带着我出去了。

茫茫靖宫,从前的宫人少说万字打底,现在改了国号了,听阿柒说成国公现在是国相,但还是低了别人一头,朝中说话有分量的是彻侯,跟现在的皇帝是亲兄弟,亲到后宫都可以随便出入,和皇帝说话也不用通报,完全不带避嫌的。

宫女的衣服有的是,不过阿柒给我拿来的这一身有点宽大,合不合身的另说,只说这身子太过消瘦,截截一段细腰,隐约有点起伏的模样,宫人们眼睛不好看不出来,碰到贵人了,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毛病。

我跟着阿柒回去,本来捧着木盘子什么事儿都没的,走到一半,突然拐角就走出个袅娜生姿的华服美人,可能是刚从聆风亭回来,兴致大好,脸上笑模笑样的,身后随从少说十几个,头上遮阳的盖子金红一片,宫女穿的服制也比我身上的要好不知道多少,起码也是妃位的主子。

见惯了祁贵人的小家碧玉,我还想仔细看看那美人华服上头绣的是什么花样呢,结果还没等我伸长脖子,阿柒冷不丁的身子一闪,立时就挡在了跟前,狠狠地把我往下拽,语气几乎有点咬牙切齿,用压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着我道:“成妃娘娘来了,还不快跪下!”

第四十四章 美人无肩

哦豁,一晃几天不见,成贵嫔就光荣升职,给挤到四妃的位子上去了?

看来这骧国的后宫,以后也必定很精彩啊~

我好奇心大起,想看看从前在我面前演技高超、如一朵盛世白莲的成贵嫔现在是不是过的很得意,她得意了没有坏处只有好处,得宠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最知道,盛宠之下一切都是浮云,起来有人服侍,吃饭有人伺候,没有真切享受过的人永远都体会不到宫里的‘荣华富贵’是什么概念,但凡享受到的人,心情自然是格外的畅快;

她心情一畅快了,估计往后找我麻烦的几率就能大大减少,对于我在冷宫的处境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换位思考一下,要理解也不难,反正在云端待久了,见得都是巍峨高楼,尝的都是山珍海味,自然也就没工夫往稀松的贫瘠土地上去踩啦~

以上发言,皆是我当了几年贵妃的经验之谈,套用在成妃身上也一样合适。

再说回成贵嫔,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家明明姓洛,傅忌偏偏要封她做成贵人,后来又是贵嫔,成这个字做封号的比较少见,很可能是借着玉成其事的意头,故意选的这么个封号,总之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傅忌那会儿做什么都好像特别有深意,也见得一定是因为成国公的缘故,毕竟那样的爹太恶心了,一脸的奸相,反倒是洛之贻长得实在是漂亮,仅次于我和嫦云的漂亮。

男人啊,说是内在美和外在美一样喜欢的,可这世上宁愿相信有鬼也不能信男人那张破嘴,不是人人都能像我老爹吕将军那样直白的,小时候我不懂,等后来我长大了,我老爹就拍着胸口,带着自豪的语气,很明确地跟自己的女儿们说,他当初就是因为娘亲的美貌,才死乞白赖地上门求亲的。

成妃是我的死对头不假,但我还是得赞一句她的美丽,她的美在于莲花般的娇怯无暇,又美在她细长的颈,美在她消瘦的肩。

都说美人无肩,很多人都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其实说的就是以无肩为肩,溜肩虽不是什么贵相,但洛之贻胜就胜在体态纤细上头,头不大,五官也小巧,说她生的像白莲花,生的一看就是不必劳碌没吃过什么大亏的妾相,这一点还真没说错。将军府里有个邓夫子,邓夫子一直都对相面之说学究很深,我从小耳濡目染的,听多了见人也颇能识得几分,从前邓夫子真是讨厌的要死,更没少对着我叹气,他有一次让我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末了就摇了摇头,说我和嫦云脖颈修长,两肩平齐,虽是大富大贵之相,但想必长成之后肩上的担子也不小,人生路上少说要过一两道大坎,方才能够圆满。

估计邓夫子还是留了情面的,话也没有说死,居然才一两道大坎,我可真是谢谢他了欸........

现在洛之贻封了妃,那在我眼里是好事儿啊,甚至我都希望她能再加把劲,把后宫的水再搅混一点,搅的所有人都没时间来搭理冷宫的人了,那才叫是真称了我的意,遂了我的心。

不是说骧国的后位一直都空置着么,辅城公主嫁过去的时候也不过是封了个颐夫人,和那什么瑀夫人平起平坐,这么多年过去,颐夫人终于回了自己的娘家,但不是荣归故里,顶多是借景伤情,不知道她手里有没有资本靖国的后宫被我打理的很干净,但是骧国的不一样,后宫粉黛三千人,太后都好好的活着呢,也断然没有专宠一个人道理;

职场竞争如此激烈,拼的就是宠爱,仗着身后有皇帝撑腰,那个位置早晚都要有个人坐上去的。

好奇心再旺盛,也晓得此刻惜命更要紧,何况阿柒刚才那一把力气用的极大,拽的我生疼,膝盖还猛一下就磕到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回去掀了下摆撩起开看,膝盖头一定是磕出淤血了。

长这么大,净看人给我行礼了,自己第一次下跪,也不跪天也不跪地,更没先给生身父母跪,居然随随便便就跪下了,跪的那么没有意义,还是给从前我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跪。

我低着头看地面的青砖,咬着牙才逼着自己跪伏了下去,心气不平是应该的,若是再细看的话,说不定头顶都要气出青烟了。

真是不巧的很,今天的成妃心情看着是好,可说高兴,也不见得真有多高兴,女人跟对了男人,只能说自己眼光独到,至少没有吊死在傅忌那个病秧子上,她爹立了大功,她也封了妃位,新皇帝英挺俊朗,对着她也温柔,可天知道公孙嘉奥的后宫里会有那么多女人,多的叫人目不暇接,她享受几日的独宠,才悠悠地从云端回到了地上,谁知回过味儿来才发现,女人太多了,她居然连先收拾哪一个都不知道;

不光什么女人都有,连孩子都生的能走能跳,一点问题都没有;二公主公孙玉绯,那是从金贵嫔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大皇子公孙刖,还有三公主公孙玉楼则都是瑀夫人生的,皇帝甫一登位就拿了从前大靖的玉玺,下旨改了国号,如今便是明德元年,女人们水涨船高,几乎一个都没薄待,她现在是四妃之一,不代表她就是这个后宫里说一不二的主,顶头有太后和瑀夫人坐镇,底下还有金贵嫔,其余三妃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中那个敏妃姓常,本来也是跟在皇帝身边很久都生不出个蛋的人物,不知怎的老蚌怀珠,都二十有五的人了,居然赶着皇帝改国号的时候就有了身孕,眼下肚子里也怀着一个。

新的脂粉硝烟悄然地又是一轮,听不见战鼓声动,也不见兵戈相向,这是只有女人才能参与的战场,新皇后也和从前的傅忌不一样,是个文武双治睥睨天下的人物,更不好靠着美-色和柔顺煽动;

属于女人们的战争已经打响,谁都有可能再进一步,你说她怎么能高兴的起来呢?

洛之贻今儿个只能算勉强高兴,高兴的缘故很简单,仅仅只是因为公孙嘉奥顾及到她爹成国公的功劳和颜面,说了晚上要来昭圣宫用晚膳,还特许她先帮着瑀夫人协理六宫而已;

这本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儿,她之前帮着皇后算计贵妃,又假意帮着贵妃算计皇后,最后一口锅很顺畅地就甩到了李昭仪身上,协理六宫根本是小儿科,她已经很有经验了。

她这里还在烦恼晚上公孙嘉奥来昭圣宫了要准备些什么,还要打量着给敏妃那里送什么贺喜的礼物,大家面上还是好姐姐好妹妹,敏妃住的是毓德宫,家世尚可,亲哥是个将军,在此次攻城中立了不少功劳,是可以当做一个靠山来用的,可惜敏妃谨慎的有些过头,又一直畏惧瑀夫人的威势,宠遇平平,更无什么专长技能,只是在皇帝身边呆的久了,以前又掉过一个孩子,这才得了个妃位,此刻她身怀有孕,且不是假孕,是正儿八经地怀了公孙嘉奥打下大靖之后的第一个孩子,可谓意义非凡,所以急需一个助力,好帮衬帮衬自己,对抗瑀夫人和金贵嫔这两派人的时候不至于孤立无援,更不至于孩子怀了一半就被算计的胎死腹中。

而洛之贻也是正有此意,她比不得瑀夫人这么得宠,颐夫人说的好听的,公主出身,又是从前从靖国嫁出去和亲的辅城公主,单看给瑀夫人请安时那胆小怕事的样就知道在骧国的时候就没少受这些女人欺负,更是一点都指望不上的;她又不傻,这敏妃瞅准机会,适时地借着封妃的日子给她送了对如意玉枕过来,她自然也乐得收下,届时等她在公孙嘉奥身边站稳脚跟了,大家各自得利,管饱让她俩都高枕无忧就是了。

成妃面含微笑,始终都保持着温和亲近的模样,寻常的宫人或者内侍见了只要跪下行礼,避让开就行了,可偏偏齐开霁今天带的不是寻常人,那是从前的瑞贵妃,瑞贵妃何等人物,没落魄之前又是什么性子,除了乌梅子和香桃子两个,现在他是最清楚的,喊是来不及喊了,怪就怪他那根银簪子坏事,也不知哪个黑了心的匠人做的,上头就光秃秃的一朵烧银花苞,平时就松散地嵌在簪子上,这下好了,贵妃被他猛地一拽,只听得‘啪嗒’一声,那朵银制的花苞就顺势掉了下来,骨碌碌几下,不偏不倚,正好滚到成妃软段子绣莲花的绣鞋底下去了。

齐开霁听着成妃温和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温和的冷汗直冒,顿时抽自己耳光的心都有了;

妃子嘛,身边跟着的宫女总有一两个是厉害人物,素来都是心腹的级别,连眼光都亦是独到,不消成妃多吩咐,眼睛一转就把簪子的主人给揪了出来。

洛之贻停了步子,好整以暇地站着,看身边的大宫女掏了帕子给自己擦拭鞋底,本来以为是什么小宫人不当心,只是抱着寻常心看了一眼就想着挥挥手叫放人的;

嘿,谁能想到呢?

她就只看了一眼,结果一眼就把自己看乐了。

第四十五章 英雄救美

没有隔着血海深仇,撑死了也就是个竞争对手,还是已经翻不出什么风浪,软趴趴跪倒在地的对手;

这样的会面,可真是出乎她的预料,也真是没趣的很啊..........

洛之贻发出了适时的感叹,都说风水轮流转,世界果然是无比奇妙的,何况她身处后宫之中,更是处处都有戏看,有时候这戏的主角还是自己演的。

银制的花苞太脆弱了,就和瑞贵妃从前的地位一样,外强中干,有心人只需用准了力气,借力打力,那么再厉害的贵妃也不堪一击。

就如她这样柔软的鞋底子,也是一下就能将这么个小东西碾的细碎,娇小的身量下藏的是深沉的心计,深的似海。

论容貌,洛之贻也是嫩的掐的出水的年纪,不必浓妆就是美的,只是平日里穿宝蓝墨绿这样厚重华艳的颜色反倒衬不出自身的优势,只有桃红、粉红、嫩红这样的衣裳才最合适自己,对着公孙嘉奥时含羞带怯,千般的努力都是为了日后走上更好的路;

即便没有真心,那么一时的宠眷也是可以的。

凤阳宫再到昭圣宫,以前轮到她这里,只只剩下一匹的八幅缎,到现在裁了当桌布都嫌多,裙摆上的五色斓边那样好看,如天边的云霞,如湖面的波堎,她当贵人的时候也能穿,但是穿的没滋没味,只能在雅枫居自己走着转几圈,现在好了,公孙嘉奥待她还算不错,说好的妃位和尊贵一样都不落下,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大靖的贵妃,更没有病歪歪的皇帝,看天上砸下来豆大的雨滴都是讨喜的。

她回忆起国破的那天,皇帝什么时候死的她不清楚,只是耳边一刻都没停过,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在惨叫,声嘶力竭将要撕破天际,为了活命,一个个的都在宫里漫无目的的疯跑,就她一个人事后悠哉悠哉地出来赏花,还饶有兴致地缅怀了一下自己跟傅忌这段比露水还短的姻缘。

缅怀的时间实在短暂,她连换身白衣裳的功夫都没有,就摇身一变,变了成妃。

其实说姻缘都是抬举,她入宫连个正经的嫔都没当上,还是靠的假孕才勉强晋的贵嫔;

这算哪门子的良人,哪门子的姻缘?

都说成贵嫔后来居上,走的是瑞贵妃从前的老路,可是傅忌对她真的好吗?

怎么她一点都没觉得呢?

好在,她本来也不喜欢傅忌,原先入宫的时候姑且还算是挺有好感的,当皇帝的俊美,人又温柔,她还以为这人并没有成国公说的那么不堪,只可惜头回侍寝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暴行,傅忌是痛快了,第二日也补偿过了,可他那一巴掌切切实实地打在肉上,把她打的实在是疼,更把什么好感都打散了,所以她在聆风亭假意感怀了一阵后,也就很自然的抛弃了自己贵嫔的身份,没空去关心这位靖国先帝的死活了。

总的来说,皇帝和贵妃这两人对她并没有造成过什么巨大的伤害,更别说有什么损失,成就感并不见得有那么深,可洛之贻打量着跪在地上,眉眼间依稀还有点挫不掉锐气的瑞贵妃,依旧觉得很快乐,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快乐。

“快起来吧,不就掉了半截簪子么,看这可怜样儿的”细长的指甲轻轻一摆弄,洛之贻示意两个攥着人的大宫女把手松开,自己信步就走到跟前,语气无比亲近,一字一字地拨动着人的神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份亲近来的毫无缘由,背后一定是来者不善。

“姐姐看着消瘦了不少啊.........”她说着还亲自去搀了:“瞧瞧这脸蛋,还有这手上的疮口,啧啧啧,难道姐姐过的不好么?”

再好也没你这个小贱人好啊..........

无巧不成书,好事多了,可以当作是生活的调剂,坏事就不一定了,尤其是现在坏事还老爱凑堆,每一次我都以为这是最坏了,现实就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提醒我原来还有更坏的。

什么是更坏的?就是我现在这种情况,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还老老实实地缩在后头不出声,连这都能犯在成妃手里,不知这算不算邓夫子说过的,又是一道坎。

妃子的指甲都修的尖细,仿佛不经意地就往我没结痂的伤口上戳,疼的叫人遍体发寒,得调动整头的神经,才能克制脸上细微的变化,暂时地把疼痛放到一边。

我用意念把嘴巴牢牢地封上,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喊痛的声响来,胸腔子里一鼓一鼓的,是心跳,也是隐约燃起的一股暗火,这么多天憋着没有和疯婆子李昭仪吵过一架,也没寻着什么机会去发泄心底的怨气,想来这火已经压不住,要一股脑地喷在成妃脸上了。

“姐姐怎么不说话啊?”成妃的指甲又顺着手背往上边去,一直轻巧地扫到了脸上,才堪堪停下:“唔,脸色是白了点,不过美貌还在,怪不得先帝那么喜欢你,临了了还是不忍心拖着你一起下去,于是撒了手先走了,听左将军说那日琉璃殿烧了一半,火堆里头什么宝贝都没了”就在我以为洛之贻的指甲要戳进我的肉里时,她却停了手,只是笑盈盈地,看我瞪圆了眼睛,就连气狠了也不能回嘴,这副要笑不笑的最是可恶。

她说:“妹妹听听就觉得可惜,那火可真大呀,估计什么人掉下去,下场都是尸骨无存呢.........”

她一遍遍地跟我说着,你现在已经不是贵妃了,并且你的皇后之位,甚至是你的初恋,现在都已经死了,连灰都找不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在一块儿,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洛之贻大概脸上已经被划了三千刀了,我还能免费给她划出不同的花样,不用额外收钱。

成国公生出来的,就是这样的货色;

从前就不配,现在更不配。

“娘娘真是说笑了”我扯扯脸上的肌肉,扯出一个比成妃还假的笑:“当初建琉璃殿的时候,娘娘还没进宫呢,后来建成了,您又揣着个肚子辛苦的很,瑞昌宫的宫门都甚少有开的时候,琉璃殿的楼阁更是一眼都没瞧见,又何来的可惜呢?”

一句话,听不懂的人听不懂,在场唯一听得懂的就只有洛之贻她自己。

戳在脸上的指甲突然使了力,我察觉到危机,急急忙忙地就往后退,一个不慎就被那两个一直站在后头的宫女给折了胳膊踢了腿肚子,刚才是主动地跪着,这回好了,又是扑通一声,膝盖骨里头的淤青打散了又重新聚合,第二天敷热鸡蛋都没用了,至少得躺三天才能养回来。

受苦受累不要紧,我一个人在宫里也不是没有依靠,老爹和嫦云都在榆关,算是一道屏障,新皇帝必然要想法子把我老爹给弄回上京。

我就是最好的把柄。

洛之贻如果想弄死我,除非她成妃都不想做了,不然不会这么蠢的。

“冷宫的日子不好过吧,看姐姐当贵妃的时候还不觉得,一牵扯到柴米油盐了,才会发现从前习惯的,都是多么可贵的东西啊.......”幸好,她并没有真的划破我的脸,兴许是找到乐子了,和公孙刿一样,都是抱着长久的折磨我的心态,低头便朝地上跪着一动不动的齐开霁提了一嘴,提的好像理所应当:“本宫瞧着这宫女有眼缘,这就带回去了,烦请公公通融通融。”

说通融是客气,做主子的要人,自然什么人都得给;既然今天撞上了,我估摸着成妃要放过我的可能性不大,大庭广众的不好动手,但是拖一个冷宫的女人会自己宫里慢慢处置,她身为四妃之首,这个权利是大大的有。

齐开霁也明白他没那个分量回绝成妃的话,只是心里担心,急的火烧火燎的,哪怕冒着不敬的罪也得拼上一把,膝行着就上前,磕头磕的砰砰响,说尽了好话,赔尽了小心:“娘娘明鉴,哪个宫的宫人都有定例,少了一个奴才不好担待阿......”齐开霁绞尽脑汁,还是决定把彻侯这尊大神给搬出来:“何况...何况这是侯爷要的人,您哪怕看在侯爷跟圣上的面儿上........”

成妃听了没说话,身边的宫女倒哼了一声:“圣上那儿娘娘自有说头,用的着你插嘴?”

宫女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今儿个出了什么新鲜事,这么热闹?”公孙刿一身朝服打扮,背着手信步而来,瓜子脸,吊梢眼,和傅忌不一样的是,他的面容俊朗却不苍白,身板堪称是高大,亦不显厚重,走动间潇洒自若,就好似所有闺阁少女梦中的那位良人——只可惜,看得见,摸不着。

他先是状似随意看了看天,又看了眼被押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女人,和成妃先互相行了个礼,这才冲着地上的人打趣道:“都堵在宫道上,路可不好走了啊~”

第四十六章 纯属巧合

路不好走,是因为宫道上有人挡着,公孙刿刚在文撄阁替皇兄拟了旨,又是有关吕家的旨,这就要回含凉殿交差;冬去春来,今天的太阳是个毒太阳,不热,但是晒久了就很难受,公孙刿身边的小厮聪明,说抄近路热得慌,来来回回的憋闷,于是建议他选这条道上走,凉快,人也走动的少,谁知走走就遇上成妃了。

巧合,纯属是巧合,公孙刿没想怎么着,只道要拿了旨意去含凉殿秉给圣上,也没想看热闹来着,无奈谁知道成妃性子这样急,手下败将都想拖回去收拾,大庭广众下把从前的瑞贵妃一顿收拾,末了硬拖还拖不走。他看见地上那个女人梳了个小宫女的发式,整个儿都被按在地上,想必是被堵了嘴巴,不跪也得跪,不过看样子也不怎么吃亏,还有力气往外挣,使劲挣扎着要往人堆里头钻,那小模样看着无比可怜,也可恨。

真的,要不是今天撞上了,公孙刿那点心思估计还得再放一会儿,没人提他就能一直撂着她,真撂到人老珠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没尝过就撂开,总是有点可惜,尤其他又是出了名的风流,出了名的爱惜美人,所以就更可惜了。

那天叫人把她从琉璃殿上弄下来,裹了身狐裘,头发零星几丝落在了耳边,还勉强有个贵妃的样子;

现在也有,但是少了,纤细莹白的手腕延伸到手背,一眼看去都是青紫一片,有些是磕的有些是碰的,分明都是不怎么重的伤口,可随便一看都触目惊心。

公孙刿不着痕迹地瞅了眼地上跪着的齐开霁,心想这奴才看着聪明相,结果办事还真是不清不楚,让他管着冷宫,他可好,就把人管成这德行了。

得了,回去米都别吃了,吃糠咽菜吧。

他今晚上就打算去冷宫瞧一回的,居然现在就撞见了。

你说巧不巧?

没想到故意撂着她,撂了都快开春了,这女人居然还是一点都没变,千秋宴上的神采飞扬是没了,却换了股不服输的韧劲,从前是牡丹,现在是生草,娇艳减淡了,生气更多了。

要说整体的变化,那也相当明显,左不过就是人瘦了,脾气也更大了而已。

这倒是很有趣,也出乎他的意料。

被他惦记上的人,首先一定是来头要不小,其次也得长得够合他心意,两样怎么也得占一样;

他把她丢在冷宫,吃穿用度都按最低等的来,那身不挡风不保暖的蓝袍子也是如今宫里最次等的宫女才会穿的,他图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能好好磨磨她的脾气,不至于日后相见之时,她那爪子上来就挠他一手么。

熬人比熬鹰还难,前者费劲费大了,远远不是饿了不给吃饭那么简单,性子磨平了有好处,女人么,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像常清那样见着美人就猴急的要弄到手,这样的他最看不起,美人如名花,可遇不可求,没有意趣又有什么劲头,只要把棱角磨去了,之后他再一回二回地伸手捞一把,任她是几朝的贵妃都得乖乖听话。

公孙刿和的和成妃交情不算很深,不过见面客套几句还是有的,他是权臣,她现在是刚刚得宠的宠妃,这两个身份的人凑在一起么,似乎开天辟地就有这么一遭传统,不是狼狈为奸,就是一起祸国殃民。

洛之贻是真心喜欢公孙嘉奥这个人,也是真心喜欢公孙嘉奥为她带来的权势,连带着,对公孙刿也是格外的给面子,都不计较彻侯的口气稍微有点不‘客气’。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彻侯管的是骧国的财政大权,什么都能说上一嘴;

不管他口气有多不礼貌不客气,她都不会在意的。

两个都不算好人的人一交流起来简直就是没完没了,压根忘了我现在还被按在地上呢,膝盖就别提了,总之整个人气血看着就不是很足,洛之贻身边的两个宫女也不知是什么练家子出身,个头不大,力气大的吓死人,被踹了腿肚子,又反手被羁押在地上,我的腿肚子疼,手上也疼,耳朵里还听着公孙刿带着和从前我打趣李昭容时一模一样的口吻打趣着我,那声音跟针尖划过琉璃屏风上的山石似的,刺耳、又难听。

接着,李昭容的脸和袁贵人的脸又开始在我面前排列组合出现,还跟数不清的小星星似的围着我团团转,身上几乎哪哪儿都开始疼了。

齐开霁趁主子们不注意,悄悄跪的近了些,他刚才磕下去的时候不比瑞贵妃磕的轻快,膝盖也火辣辣的疼,但是习惯了,用手掌去按她的裙摆,往后蹭,想着把她给蹭过来点,自己也可以借点力,她也不至于被那两个不知轻重的宫女给按的那么疼。

可惜他这点好意在受用的人这儿完全是驴肝肺,我只顾着疼了,其他的是一点都没感受到;

这就是做下等人的悲哀,对人好不到根本上,细微的功夫感动不了人,只有真正的权利掌握在手中,才有让人亦生亦死的资本;

就跟成妃、跟公孙刿,还有从前的我一样。

弓着背折了手被按着跪下,这姿势太难受了,我脑袋发昏发胀,说怪这两个宫女吧,她们也是听着成妃的话才敢上手,怪阿柒吧,他好像和我一样倒霉,那更怪不到了,最后我怪来怪去,只好怪自己——怪我想一出是一出,非要穿上宫女的衣裳出来走两步,怪自己身子都那么虚了,还老是爱逞强,还变得和傅忌一样,越长越大,反倒越活越回去,明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应该克制的,如今成妃嘴巴上占了一点儿便宜,我就控制不住了。

想想么,天天吃的都是清粥小菜,有时只有清粥连小菜都没有,阿柒从司膳房偷几块糕点回来就算是开荤了,真是十八年头一回遭这样的罪。

我感觉我就是块毡板上的肉,下刀的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洛之贻,可以是公孙刿,不、也不一定是他们,仅仅是冷宫的生活就足够把我做成一道菜了。

“成妃娘娘要个人也是该的,圣上那儿纵然再要顾着榆关,可到底娘娘的分量在那儿,想来也不碍事。”打完了招呼,公孙刿很大方地就让了路,好像当真不怎么在意成妃要带人,甚至他都可以替她去皇帝面前说一声,不就是一个落魄贵妃么,纵使她身价值五万兵马,那也没什么,死了就死了吧。

彻侯说的话素来都有深意,又遇着洛之贻这样爱琢磨人话里意思的,反倒一时踌躇在原地,有些犹豫了。

成妃是聪明的女人,公孙刿知道她肯定能想明白,皇帝一层,瑀夫人一层,她若是真的不依不饶,有的是人想抓她的把柄参她两句,耽误了榆关的战事,那她这妃位也就成了黄花菜,放一夜就凉了。

洛之贻犹豫了有三十秒,心里确实有掂量着彻侯的话,他说的也是,当妃子的有自己的尊贵,区区一个宫人也没什么,低贱的身份无法给夺目的美貌增光,反倒时刻都会让她身处险境,女人的心思不好猜,她不收拾她,以后也有的是别的女人去收拾,虽然以前是大名鼎鼎的贵妃,可现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身份有别,她的确犯不上大庭广众地就要给人难堪,更犯不上当着侯爷的面就把人给拖回自己宫里。

她不喜欢的女人,不见得别人就不喜欢了。

吕兆年手里的兵是最大的资本,公孙嘉奥盯着榆关盯了好多日了,若是人家的女人落到自己宫里,虽说折磨了一时是很痛快,但从长远计,活人还是比死人要值钱,偶尔折磨也不行,狗急了都要跳墙,何况吕将军那个大老粗,听见女儿在宫里天天受苦,指不定会发什么犟脾气,五万的兵马通通用来打上京也不是不可能。

侯爷的面子嘛,总归是要给几分的,洛之贻从善如流的往人跟前一站,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既这么,那本宫便打发她去宫人巷上夜灯吧,好歹学出些本事来,省的连人都伺候不了,跪都跪不成个样子。”

派去宫人巷见见光总好过让她躲在冷宫不出来;

只要人出来了,早晚都有法子磋磨她。

自找台阶也得有人接,公孙刿从善如流:“若是娘娘嫌弃宫女粗苯,那也不打紧,瑀夫人那儿自会给您再派置人来,依我看,宫人巷倒不必去了,就在冷宫呆着,省的丢人现眼的,总要惊扰贵人们的圣驾,不清净。”

洛之贻被噎了一下,有点不甘,但还是点了头:“那就按侯爷说的,暂且这么着吧。”

公孙刿于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走的风流,路过我身边时还带着一股清清淡淡的苏合香。

我起不来身,最后还是阿柒死拉硬拽才把我拉起来,等站稳后重新又磕了下去,得谢成妃和彻侯的恩典,我才得以活着回冷宫。

摸着良心说,今天磕头的次数是我十八年来磕的总和,一天内打破了好多个记录,

我可真是谢谢他们了啊..........

第四十七章 好梦难寻

跪久了腿麻,脑子也晕,祁贵人见到阿柒驮着我的样子像是被吓了一跳,忙上来搭了把手把我给捎进了屋里,她现在的行程每天都很单一,也很固定,冷宫是个好地方,可以种菜也可以种花,只不过她住了这么多天,从来都没去过后院,就因为后院有个疯婆子李昭仪,看见人就拽着不肯放,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万变不离其宗,只说自己弄死了皇后,又成了昭仪,好像这辈子就做成这么一件大事一样,可恨倒不可恨,就是吵得人睡不好觉,烦死个人了。

阿柒扶着我还不算,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打开就是一股熟悉的花香,是上好的药粉,专门是外敷用的,效果立竿见影,去痕不留疤,做主子的时候,昭圣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连珍珠粉搀花栗子这样的养颜粉都是小宫女们人手一瓶,但物依稀为贵,哪怕是一袋面粉,放到冷宫这么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就已经是很难得的好东西了。

“哟,这是跪了多久才弄出来的,这么严重?”祁贵人也是女人,涂药比阿柒方便,大家都是同一处境的人物,身份又都是傅忌的妃嫔,也不讲什么位份了,上手就是一按,疼的我眼泪都快下来了:“你轻点儿啊!!”

“不成,里头淤血不揉化了,上药也没用,你明天下地都不行。”祁贵人不愧是见过风浪的人,国破家亡都经历过了,给人抹个伤药有什么,她都没说自己还会点拳脚功夫呢。

总之在她这儿万事皆好说,反正冷宫的墙檐一点都不高,徒手一攀就出去了。

上药很快,祁贵人说她先去熬粥,晚上再放点子橙皮,可以去火去燥的,喝了不至于立马见效,暖和身子睡个整觉,第二天那腿也就活络了。

她这边一出去,齐开霁后脚就猴一样的窜进来了。

祁贵人身条好,走路一晃眼就没了,转头就来个阿柒,我现在看见他就头疼,分明我自己都没觉着什么,只是疼而已,他怎么还一脸懊悔的,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说呢,你这样的出身,又是靖宫的旧人了,怎么倒能在冷宫混上个管事儿的,原来一早就攀了人家侯爷这根高枝儿啊~”看他不说话,我也不好干瞪眼,只能没话找话地调侃他,没有恶意的:“既然有高枝儿可以攀,那以后扫地刷洗这些活计都交给你吧,我跟祁贵人两个给你打打后手。”说着说着我就高兴了起来,好像真能透过冷宫的门窗看见未来:“得空咱们再想想办法,等我跟我老爹身边的邓夫子搭上线了,就带着你们一起走,去榆关也行,去东陵也行,保管天天好吃好喝的,再也不叫你们吃冷饭冷馒头了~!”

说的仿佛光明在前,美好的愿景,只要伸手,一够就能够到。

祁贵人乐观,她比她还乐观。

不,齐开霁抿了抿嘴巴,心想,这也不是乐观,就只是心大。

“行了,今天也不怪你,哪怕撞上个丽妃淑妃的都好过给洛之贻撞见,也是我耐不住性子,累得你跟我一起罚跪。”我很善解人意,阿柒不说话那就我来说好了;

毕竟身上披的狐裘已经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以后脏了还得麻烦他给我洗。

还是说点好话吧,嘴皮子使劲又花不了几个钱;

人在屋檐下,就算是个太监,那也是要哄的嘛~

膝盖的疼减轻了不少,看来那药真是大有效果,我拿着本来就很素,现在干脆素的比树杈子还细巧的银簪子,放在手里不住地打量,真是险呐,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儿,洛之贻就要把我拖回昭圣宫了,到时候肯定不是挨板子就是披发刺面的羞辱,想想如今冷宫连盘荤菜都得求爷爷告奶奶才能吃上一回,我这如花似玉的脸上要真破了相可怎么好,珍珠膏茉莉粉到时候一样都找不到,这脸一定就干等着坏了。

齐开霁站在屋子里,四周空荡荡的,就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鲜焕的美貌,映的满屋子都变得亮堂。他方才是一溜烟窜进来的,心里虚的慌,所以行为就跟做贼一样,难得的不聒噪,不聒噪的时候就格外的清秀,不像菜市口的老婶子,倒是个清秀的少年,细长的眉眼是贵人的长相,只可惜脸颊旁边两团婴儿肥是老毛病了,他今年刚刚满十七,可这两团肉还是没能褪掉,马进宝那时看他不顺眼,天天挑刺儿骂,骂他毛-都没长齐,白长的这么周正了,不当太监都是当兔-子的命。

“欸,你说,我这腿上的伤得几天才好?三天?五天?还是半个月啊?”我在椅子上活动活动,觉得膝盖肿的有点不像话,祁贵人推拿的手法太野蛮了,淤血推开了,可卖相太差,肿的跟猪蹄子一样,我自己看了眼都觉得丑。

“药都是好药,只要不乱动弹,早晚都能好”齐开霁道:“前几天下大雨,地上潮的慌,你就呆在屋里,别出去瞎溜达了。”

这话甚有道理,我点头:“成妃肯定在外头蹲着我呢,腿没好透之前我一定不出去,放心吧。”

乐观点想,膝盖肿了有什么,脸总算是没毁,这就是万幸了。

女人么,贵就贵在一双手,还有一张脸上,如果连唯一值得骄傲的资本都没了,难不成我真要跟随傅忌的脚步,再找个高点儿的宫殿,再跳一回吗?

但今天也是险,出个门就和成妃结了梁子,梁子还结的挺大,阿柒一个小管事的,出了事除了陪我一起受罪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再有一个,公孙刿今天能搭手救我一回,也未必就能有下一回。

我安慰着自己想开点,大不了不出冷宫,专往犄角旮旯里钻么;

这么想着,自己是乐观了,可齐开霁站在一边,倒显见是越发的愁,感觉眉宇间的凄苦都快拧出水来了。

值钱的金簪子换了出去,银簪子换回来还不算,又害的她被成妃威吓迫害了一场,她脾气不好,这一点是错,可他也不该贪小便宜,哪怕换跟白玉簪都好过那么稀碎的物件、

说到底还是贼心不死,气她还惦记着先帝,他每天忙前忙后,伺候老娘都没伺候的这么尽心,结果她连个笑脸都吝啬,时有时无的,叫他怎么不生气。

耷拉着脑袋,齐开霁也不言语,就只是拿眼睛去瞟,拿耳去听,看她那样鲜活,天天叫嚷着饭不好吃水又太凉,可语气也从不见哀愁,就如她自己所说的,爱惹事生非的脾气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傲气,比宁折不弯要好一点。

得宠过的人总是有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才能在后宫盛宠不衰那么久,光就爱惜美貌,又格外惜命这两点,她怎么着都能活下去,活的光鲜,活的亮眼,始终坚信着自己不会埋没在冷宫里,早晚都有和家人团聚的一天。

齐开霁的心都纠成一团了,从前看一眼都是奢侈的人,终究也不是他的,从前就不是,今晚上就更不是了。

“你.......”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后续来,只好长话短说,不叫她看出什么端倪来:“你今早早些睡吧,明天我想法子给你从司膳房弄点好吃的来,膝盖受了寒,青砖又硬又凉,不好好调养会作下病的.........”

“哦”我很痛快的就答应了,早睡早起身体好,这是生活常识,便不疑有他:“那我晚饭就不吃了,你等会儿去前头跟祁贵人说一声,让她把粥给我留着,橙皮也多放一点,我明儿早起要喝的。”

齐开霁应下了,眉宇的愁苦一路辗转到了肚肠,说不出的难过,又不想让她见了起疑,刚才是一溜烟的窜进来,现在也是,一溜烟的就窜出去了。

也不知道含凉殿今晚上又是哪位佳丽被吭哧吭哧地送进去,红粉香汤,宫婢环绕,不管里头再怎么的红烛高照,龙凤呈祥,还不都是那回事儿,我刚进宫的时候就全受用过了,后来的人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是我用剩下的,不值一提。

我在床上弄了会儿刺绣,也不知道绣了个什么,总不过是给袖口绣点梅花,绣点迎春什么的,还别说,我爱美还真是爱到骨子里了,沦落到冷宫还想着要漂亮,就算明知道看见我漂亮的人只有祁贵人和阿柒他们,那我也满足了,今时不同往日,我的美丽只要还有人愿意欣赏,那就不算可惜。

绣花费神费眼睛,我绣出了困意,今晚上真就早早地睡了,阿柒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大晚上的拿着个扫把不知跑哪儿去扫地,扫也不先扫我门前,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不管他了,睡觉要紧。

我就着外头细微的风声,还有树叶子裟裟作响,一天紧绷的神经此刻终于松散,竟然久违地做起梦了。

第四十八章 索要利息

十八岁嘛,不算虎狼之年,但总是耐不住寂寞,沉不下心来的;

我在冷宫有时难得地想好好思考一下人生,可一思考隔壁的李昭仪就开始哭嚎,我不思考的时候她好像跟个哑巴一样,日子久了简直要被她嚎的灵魂出窍。

偶尔偶尔,我被嚎的回过神来了,就会衍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如果宫里还是老样子的话,那么我这年纪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大,还是可以做两年白日梦的。

不过我觉得,我可能真是太寂寞了,人在冷宫,心早就飘了出去,但是居无定所,也不知道飘到哪个角落,到头来还是白日做梦而已。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空虚寂寞冷几样全占了,人就容易做些一言难尽的梦。今夜的梦境尤为真实,梦里我见到傅忌了,他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穿的那身衣裳,很漂亮很厚重的玄曛色广袖,红色和黑色互相交叠,是一种与众不同,别人也模仿不来的忧郁俊美,估计这还是新做成的衣服,谁能想到第一回穿就被我砸的落了一身灰,我是一屁股砸他身上了,什么事没有,他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身边的南翮也吓坏了,没被砸到也跟被砸到一样,就差陪着太子殿下一起躺,一起昏。

梦里的傅忌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我跟他的位置互相调了一调,我说什么他就干什么,我让他对我温柔一点,他还真的挺温柔,含情的眉眼近在咫尺,唇也是热的,不似从前那样发凉,一点一点地从我的额头蹭到嘴巴,咬一口舔一舔,又麻又痒的,逗得我想发笑,想跟他撒娇,甚至无比贪恋,还巴巴地要再凑过去;

谁叫傅忌的口感这么好,在梦里都叫人恨不得扑上去,怎么喜欢都不为过;

可能,这就是初恋的味道吧。

只可惜今晚的傅忌没有像之前梦到的那样听话,厮-混了一会儿那手就开始不规矩起来,苏合香没有沉水香那么清净,是旖旎烂漫的味道,原先只是揽着我的腰,轻轻的,也不敢使劲,到这会儿这手收的越来越紧,紧的我都有点喘不上来气儿了,拿手去推,居然觉得还挺有分量,连推了好几下都没推开。

咦,阿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了......?

要不说女人的第六感真是奇妙的东西,在梦里都能察觉到危险;但凡自个觉着不安全了,这人也就立时的不服帖了。

这人一旦不服帖了,动作就立马受到限制了。

公孙刿很随性,随性惯了,正人君子当得,不正人君子的也当得;

按他的话说,这得分心情来。

就好比现在,他-手刚-勾到布-袍上头-的衣带-子,只需拧了结子轻轻一开,里面就是神往的山-峦起伏,还不是真的山,是温香软玉堆砌出来的仙境,更是大好的风景。他惦记了个把月,也怕野花再不摘会有凋零的风险,所以下了朝就派人知会了冷宫的管事,内容很简单,只说晚上要过来,叫管事儿的悄悄准备着,别叫不相干的人打扰了。

侯爷要走宫,也是走的正大光明,反正他惦记的也不是皇兄的女人,不过是一个前朝的贵妃而已;他这边发话了,像齐开霁那样的身份,哪有不给开门的道理,于是夜过三更,宫门下了钥,彻侯穿着墨色锦衣,身边还有两个提着灯的小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就进了冷宫,并且是直接往第四进的院子走,恣意的都没边儿了。

可见古往今来,无巧不成书的事儿也不见少过,他早上撞见成妃,又间接地撞见了她,感情这人进了冷宫也没学乖,出来了就惹事,没他分出这么点神去看顾着,躲冷宫里都能叫人磨成灰吹散了。

人走的越高,往后就跌的越惨,怎么看她现在都是没有翻身的指望了,靖宫里那些活下来的遗妃们恨她,如成妃这样的也没来由地恨她,几乎是人人都惦记着收拾她,怎么都是四面楚歌,靠人人跑靠山山倒,退半步都不行。

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起码还比成妃要好一些,不来阴的也不来狠的,顶多是在床-上-‘收拾’她。

趁还是图新鲜的时候,只要她听话一点,他也不是不能温柔小意的待她。

公孙刿这么一思量,也就没了后顾之忧,醒不醒的也不打紧,只是兴致打了折扣而已,料想她这样的女人好歹从前也是贵妃出身,也不会真的傻到自寻死路。

只是.....他转而一想,叫一个小内侍管冷宫,果然还是不周到,磕了碰了都是伤,养回光洁的身躯还要费好些功夫。其实他今天本来不想来的,只是成妃那么一搅和,这心里那根火苗就跟点着了似的,止不住地要燎原,索性现在才是真正收利息的时候,冷宫的窗是纸糊的,手指不捅都破,漏了几丝月光进来,照的人脸上忽暗忽明,隐约见了,便发觉身-下-人是和琉璃殿上如出一辙的样貌,不过琉璃殿太高了,他站在下头只能用眼看,用手摸,那是摸不到的;

不像现在,不光摸得到,还摸得十分彻底,真真是摸回本钱了。

刚刚上手,女人身上的幽香就和着夜色一并袭来,今天是受了罪了,回来又是上药又是洗漱的,比早上看着着实是干净了不少,公孙刿想了一下,没有彻底解了衣带子,只把-手伸进去-细细地摩-挲,觉得还成,果然是起-伏-高-低一个不错,感叹了一下傅忌从前宠爱她不是没有道理的,接着手伸出来继续往上走,拿手背去蹭刮她的脸,跟打磨物件儿一个道理,估价前先得盘一盘,得看价值高不高,更得看是璞玉还是珍宝,有没有收入囊中的资本。

他打从进来就是靠着床沿坐的,这木板床太小,睡一个-女-人是足够,他堂堂一个侯爷,上去是可以,就是手长脚长,一时间施展不开,只好退而求其次,大手一捞,把人给捞进怀里,就跟惦记了许久的宝贝,如今终于成了囊中之物一样,拆件摆件一样样来,赏玩的不亦乐乎;

果不其然啊~跟他想的一点儿没差,比之手腕和颈子,她脸上更加的白腻喜人,让他忍不住想去亲、去碰,到后来觉得滋味实在太好,整个人就有点心猿意马,这手不听使唤了,之后下手难免就重了些。

感觉到这人要醒,公孙刿赶忙退了退身,揽的稍稍松了些,只空出半寸安全距离。

他低头看,看她被摆弄的有点不舒服,娇俏的脸上眉头皱的死紧,明显是憋的慌了,嘴巴里嘟囔着不知道说什么,一副想要逃开的样子。

逃是逃不开的,只要他不撒手,人再怎么逃都是在他怀里,便凑近了耳朵去听,有几个字听不真着,但是开头的两个字很清晰。

她喊的是‘阿忌’。

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了,公孙刿有点好笑,都说贵妃祸国殃民,媚乱君上迫害后宫,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傅忌那个男人个性阴沉,当皇帝还成,当夫君是一点都不成,有什么自己都不担名头,坏的更是都叫女人来担;

就这么个男人,也值得她喜欢,到现在了都念念不忘?

啧,该说她傻好,还是心宽好;

论游戏花丛的本事,公孙刿比常清更老道,他对女人几乎有天生的敏锐性,知道什么女人适合什么手段,磨洋工的有,恩威并施的有,唯独就她让他吃不准。

她现在给他一种感觉,好像她什么都明白,又什么都不明白,揣着心思在装糊涂,不见得是看破红尘,就是觉得没劲了,在混日子,其余的时间满心满眼都只惦记着那个死了的傅忌,别的人瞧一眼可以,但是感情这方面就吝啬许多,对着自己都吝啬,没有力气付出,于是只能伸手索取,还索要的心安理得。

公孙刿自觉看透她了,但是拿睡着的贵妃没办法,收利息不知道怎么收,仿佛之前的经验都不管用了,更不知道当时当刻,这会儿该用什么手段,只好泄愤似的往她嘴巴上咬了一口,说是吮也可以,总之比刚才亲的要重一些;

完了之后,他几乎都想抱着她晃一晃了,

这得是心多宽,

都这样了还不醒?

.....................

公孙刿不知道,我不醒,是因为梦里的傅忌变了。

他的脸渐渐的变了一个我看不清面孔的男人,气息是陌生的,看我的眼神跟傅忌完全不一样,就跟看囊中之物一样,连身板也厚实好多,一看就不是个善茬,我断定被抓住了就要被吃了,所以美梦顿时就成了梦魇,光顾着在梦里躲人来着。

狐裘和被褥都被掀到一边,身上的布袍子也扭扭歪歪的不成样子,这形容公孙刿看了也认为自己不太地道,他身体好,不怕热不怕冷的,别一晚上她吃尽了亏,最后还闹风寒了。

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梦魇终于变成了现实,现实是我确实觉得有点冷了,顺便脑中警铃大作,眼皮子没了黏性,啪地一下分开了,发现自己不着天不着地,全身的要害都被人捏在手心里;

因着我怕冷,褥子盖了还不够,上头又把狐裘给罩了上去,现在狐裘不在,下边一层的被褥也不在;

不光如此,甚至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屋子里就多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第四十九章 泪流无语

这种情况,就算屋里不是个男人,换成个女人,那也是足够让人惊恐的了。

所以现在她惊恐,是应该的。

公孙刿好整以暇地坐着,逼仄简陋的环境下也是良好的涵养,常服修身,乌发用宝冠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底蕴从指上的扳指,从领口斓边上透出来,不消多看便知是个金尊玉贵的齐全人物。

他就这么看着刚才在怀里还乖得跟小猫儿似的女人缩在角落里系带子,姿态那叫一个狼狈,不过脸色潮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总之跟千秋宴上的她一样,又有哪里不太一样,挺生动的,也很好看。

他就这么看着,压根都没有出声阻止,只是有点觉得有点浪费时间;

反正衣裳穿的再多都是无用功,等会儿还不是要脱的。

醒了有醒了的好处,轻易得手的都没有长性,你追我赶的才有别样的刺激。

或许,等会儿不脱衣裳,就这么半遮半掩的,也成。

要不说是王侯的出身浪-荡子的脾气呢,偷香窃玉你情我愿的多好,可他不要,非钻到这上头,惦记起别人的东西来,古有皇帝风流的,再怎么着也是到外头去打野食,打的也是外头的花魁花娘这类的红粉胭脂,像他这样打野食打到冷宫的,起码在骧国里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半夜来访,总不能是来找我唠嗑打碎催的,就算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进了洞房也知道吹了灯该干什么,我要是连这个都看不懂,那也别在这宫里混了,重新投胎去长个脑子还差不多;

总算将衣裳给收拾规整,我认为自己现在这模样可以见人了,这才恶狠狠地转过头,眼睛有点浮肿,可能是没睡醒,也可能是平日里偷懒睡的太多,总之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锋利的眼刀,并且穿好了衣裳后,我老觉着我的舌头还有点发麻,脑袋也有点昏昏沉沉,也不知是不是刚才亲完落下的后遗症,做梦的时候被占了太多便宜,一下子缺氧了。

呸!恶心!!

不管如何,吃亏总是我吃,面前的男人太过从容,体力也是占了压倒性的优势,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继续吃亏下去,不图以后如何,至少也得想法子避过这一回才行。

人生急智,总是要在危急关头才能有些意外之举,我不动声色地往里靠,想着床边矮架子上还摆了个裂了半个口子的小铜盆,那是偶尔身子不舒坦了,准备到外头打了热水擦身子用的,祁贵人屋里也放了一个。

也不知道我这个盆的分量够不够,砸到头上能不能把人一下给砸昏过去,最好直接砸死也行。

再不济,还有隔壁的李昭仪可以帮着拦一拦,疯子跟疯狗都是一样的,被憋狠了,放出来人畜不分,见着人就咬,误伤都无所谓了。

可想是这么想,这身子却是实打实受了凉,以至于此刻说话总是有点中气不足,我满脑子都是找东西掷过去,哪怕当个凶器也能防身,不过这个计划需要趁人不备才有可行性,于是只好忍着怒火和他周旋,冷哼道:“.......我倒不知,如今靖宫里改了规矩了,走宫都能走这么远,侯爷果真是好兴致阿........”

冷宫缺盐少糖,连点个灯都是奢侈,幸好今晚的月亮够大够给面子,满满地铺开照下来,竟然连冷宫都能照顾到,看人都看的格外清晰。

公孙刿今年三十,年纪刚刚好可以挂个整数,不说泡在花丛里多久,倒是常年浸淫在权谋中的人身上总有一股得天独厚的尊贵,朝堂上是分帮结派的地方,他人光是杵在那儿,是笑是怒不论,眼睛一对上便是气势如山,等闲人怕都来不及,更不至于被一个十八岁的半吊子贵妃给砸一顿。

几乎是她一开口,他就知道接下来她要做什么了。

“醒了?”就在她手就要摸到边儿上的时候,他倏地笑了一笑,知道这是在搞拖延战术,也不接茬,干脆地欺身上前,几乎一点余地都不留,只露出一口光洁的牙齿,还有劈头盖脸的苏合香,和国破那天是一样一样的,都叫人心生恐惧,也叫人无处可逃。

他笑:“既然醒了,那咱们就继续吧。”

继续干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现下前路被堵,铜盆是不指望了,我发抖着,又吸了吸鼻子,在本就不大的床板上缩着往后退,想捶后头的墙去叫李昭仪,然而后知后觉的才发现这办法太蠢,根本是自损一万敌损一千,不说李昭仪是不是睡死了没反应,我这倒是前路后路都没了,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这副垂死挣扎,蜷缩着躲在床上的样子分明称了公孙刿的意,早知道她是个刺头,学不来含羞带怯的态势,难得露出几分可怜相,就是最好的调味,没兴致也弄得有兴致了。

她这模样,说白了倒让他想起来今早用过的一碟水晶糕,摆盘摆的就让人很有食欲,糕点是白白嫩嫩、晶莹剔透的,雕成一朵朵玉妆花的样子,和她素白的腕子差不多,看着就很馋人。

“贵妃娘娘在找什么?”寸寸迫近还有工夫消遣,他往空荡荡的床板看去,笑是笑着的,可笑的让人脊背发寒:“隔壁那个女人太吵,往后叫人单独辟开个院子,分给娘娘您单住可好?”其实问了等于白问,她的意思在这场游戏中也不是最主要的,他看她开始挣扎,使了蛮力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倒也不气馁,循循善诱,温和的语气和手下的动作截然相反,一手制住了她的腰身,一手压住了她的胳膊,拉起来死死地定在脑袋上头,嘴巴里倒是继续好言好语,不过不是当面问,而是凑到她耳垂子上,一口长一口短的喷着热气,十足调-情的手腕:“还是,娘娘喜欢有人在一边儿看着?”

卧槽,感情又是个变-态..........

我结结实实地无言了,只感叹此等变脸的本事,从前我只有在成贵嫔和皇后身上才见识过,刚刚还坐着不动,满口娘娘长娘娘短的,这会儿衣袍一撩,身板一靠,直接就摸过来了;

这哪里是个侯爷,分明是个登徒子,还是黑了心烂了根的那种!

自打傅忌走后我这还是头一回和一个男人这么近,托傅忌的福,我对床-上运动一向没什么好感,以前不拒绝也只是为了图个孩子傍身,现在傅忌不在了,大半夜突然冒出来的又是个没怎么相处过的男人,别说是骧国的侯爷,是皇帝的亲弟弟,就算是天皇老子来,我不想的事就是不想,大不了鱼死网破,死了再下去和傅忌哭呗!

“你、你放开!放开我!!!”双手不自由,手指头总是自由的,我拿手紧紧抠着质量本就不怎么好的床柱,都快把指甲抠烂了,小指头的指甲本来留到了一寸长,到了冷宫我就把它给剪了,现在正好方便,床板上的木头生了倒刺,刺进手里,血点子一丝一丝地往外冒,这样的疼的实在叫人清醒。

绝处才能求生,被逼到了一定程度,挣扎的力道也就大了起来,公孙刿一时压不住,竟然真的被推了个趔趄,下巴也被她的头给撞了个实心儿,下了床捂着,老长时间都没能回过神来。

情势突如其来的就被逆转,我一个箭步跳下床,鞋子都没来得及踩,伸手就要去够门,好似屋外便是广阔天地,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地狱,还是十八层豪华套餐。

只叹老天不公,刚才那一下没能把人撞昏,这么快就让人恢复了。

这一出闹的不好看,公孙刿下巴隐隐作痛,也久违地来了脾气,这门是锁死的,外头还有他的人看着,自然不必担心,只是堂堂一个侯爷,要一个女人还要的跟过五关斩六将似的艰难,说出去常清都要笑话他。

想他原来想的多好,觉得这人聪明,也该认清楚形势,他一个骧国数一数二尊贵的人,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行方便,她也该拿出仅有的东西来报答报答,金银这些俗物不值钱,她一穷二白,能给的只有自己。

可结果呢?三贞九烈起来闹的都快要撞墙,跟他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他这边急,我那边恼,两边都不消停,长久的拖下去一晚上估计都分不出胜负,公孙刿决定速战速决,这一回上去就使了力气,发狠一样地把人往后拖,拖的时候也不闲着,衣带子不必靠解的,两手往边上一扯,布袍的料子脆弱,耐久又不高,只听得‘嘶拉’一声,怀里的人一时间春-光-大泄,这下什么都干净了。

没头没脑的就成了这样,谁也想不到的;我这头刚一触及门把子,身体陡然就是一轻,天旋地转的就重新回到了万恶的源头——那张木板床上。

头发散了,衣服破了,我却咬着牙还是不肯服输,但无奈刚才消耗的力气太大,身上也被撕的东一块西一块,处境比之刚才更加危险,真是待宰的羔羊,困死了都没处藏。

傅忌不在了、老爹和嫦云也隔了一道道宫墙见不得、连我身边的香桃子和乌梅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今晚上是早有预谋的,齐开霁说是管事儿的,也只不过是任人使唤的奴才而已,只可怜我到现在才发现。

发现了也晚了。

眼底有了点雾气,气苦到了极点就是委屈,我知道今晚上是躲不掉了,只是眼泪不听话,我想憋回去,它非要落下来;

将军府的姑娘,一身傲骨,只有受尽娇宠的养大,从来都不怎么哭的;

可是现在,我哭了。

第五十章 夜深露重

我和嫦云两个人吧,都不是很爱哭,像我就更是这样,一般哭的话也是有目的的哭,以前在傅忌面前淌眼泪,我都是精心计算的往下落,哭多了第二天脸肿,哭少了显得不自然,顶好眼眶里只滑下一滴两滴的,又有世家出身的骄矜,又有楚楚可怜的情致,这样看着才更惹人怜惜,傅忌看了才会更加宠爱我。

这些后宫里基本的生存技能,原本我是很会的。

但这回不同了。

这回没有人护着我,也没人再拿我当贵妃看,门被锁死,窗也被封的严实,老天爷这是连一点活路都不给我留了,谁知道最安全的地方会这么危险,公孙氏出的都是混账种子,生的不是登徒子就是变-态,大晚上连人都看不清的,什么狗屁侯爷,还不是迈了腿直接就进门了!

心里特别委屈,比第一次被傅忌这样那样的时候都来的委屈,委屈的的狠了,这脸自然就变得有些愁苦,有些可怜,有些不那么娇俏了;

我也不知道现在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只是流着泪还能分出神,心里忍不住地去想;

如果傅忌还在的话..........

他要是在的话,要不就是把公孙刿就地杀了,要不就是把他赶出靖宫,其余的也做不了什么了........

泪眼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我拿袖子擦了擦脸蛋,放下来一看,袖口处一片濡湿,也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又或许是二者的结合物,也不嫌邋不邋遢毁不毁形象了,满腔的怒气和怨怼随着眼泪一同流出去,有种无可奈何的疲惫,不过心情倒是渐渐地开阔、也平复了稍许。

也是的,人都不在了,再提他又有什么意思呢?

怪只怪残酷的现实容不下‘如果’二字,一个帝国的崛起和覆灭是两个阶段,是时势所趋,跟谁当皇帝其实没多大关系,如果傅忌还活着,也不过是国破的时间晚一点,如今他不在了,我照样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还是得哭,还是得不时地就想到他,然后一无聊的时候,就找地儿一屁股坐下,继续缅怀我和他逝去的爱情。

或者说,我即将逝去的大好青春。

唉,娘亲走的太早,衣食是不缺的,但精神上总是少了什么,吕将军打仗打的一根筋,府里也没人教我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说是说喜欢的,可我喜欢傅忌、喜欢嫦云、喜欢老爹,甚至连嘴臭的邓夫子我也挺喜欢他,毕竟他说我和嫦云有皇后命,这一句话总算是不臭,还是让我开心了很久很久的。

女人没有爱情了,或许会颓废一阵子,或许会当一阵子怨妇,但幸好我不是这样的女人,与其说我是颓废,不如说我是懒,懒得去回顾从前的糟心事儿,也没有怨妇们那样伤春悲秋的心,想傅忌想一阵哭一阵,慢慢的也就好了。

爱情没了,那我就很理所当然地想要权利,只是眼下权利好像隔得太远,那就只能先顾好自己,别生病也别想着怎么重现当年的辉煌,吃饱饭养好身子总是最要紧的。

当年我老爹把我送进东宫,邓夫子也才二十出头,还很年轻,但是一张嘴就让人恨不得掐死他,一会儿跟我说东宫的水太深,一会儿跟我说男人的宠爱从来就不可信,什么不好就说什么,差点把我说的抑郁,说的想把他阉了,好陪着我一起进东宫去。

只是现在看来,当年在将军府的种种铺垫都不是没有道理的,我这么心宽,有一部分还得感谢邓夫子那时候给我提前打的预防针,才好叫我在深宫之中保住脑子,不至于被那群小贱人给同化,变成只懂讨男人欢-心的可怜生物.........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我和傅忌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是委屈生气一概不论,从来就只有折腾我一条路可走,我反倒是很圆融,哭可以笑也可以,不管如何总要找个出口发散发散,一晚上眼泪流完了腮帮子也笑痛了,等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来,我就又是那个心宽不胖的吕仙仪了。

除了在床上比较让人受不了以外,其他时候,傅忌对我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是走的潇洒,走的干净了,可我一个人在冷宫清净了那么久,还是不知道他给我留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我只记得他最后看我的那一眼,眼里的情感纷杂汹涌,汹涌到我什么都可以忘,就是忘不了他的眼神;

每每想起来,我就想哭。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三更过去,夜色是深沉了,但离天亮尚且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一晚上你来我往的,光顾着折腾了,最可气的是还没折腾出个结果来,公孙刿撕了我衣裳,我跟他也没怎么客气,手指甲逮着机会就上去戳,还拿头去撞他下巴,拿鼻涕和眼泪去糊他的手心,顶好把他一下就给恶心出去,贵妃当场就变成泼妇,跟隔壁李昭仪学的那是一个样儿,总之大家彼此彼此,我吃亏了他也别想好过。

男人和女人终究体力悬殊,我累的够呛,还以为起码能打个平手,却不知公孙刿下巴的疼早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不过下巴不疼头开始疼,她逃她闹都不要紧,逮住了就好,可这女人最忌讳哭,一哭就哭的没玩没了,哄了不一定能好,不哄就能这么一晚上。

他撑着手,俯着身子去看,压在怀里的人总算是学乖了,没有哇哇大哭,但也没有梨花带雨,眼泪早就停了,只是泪痕斑驳,有些还没有干的便顺着脸颊往下淌,就跟放弃挣扎一样。

瑞贵妃一放弃挣扎,公孙刿突然就觉得整个冷宫都安静了;

闹腾半天,猛一下就鸣金收兵,他竟然还有些不习惯了。

要说闹腾,确实是方才更闹腾,美人滴泪,哭的好看的一抓一大把,哪像她这么不讲究,哭着哭着,鼻涕和眼泪都一起出来,还谈什么情致不情致的,简直跟个沾了水的花猫一样,怎么止也止不住,上气不接下气的,幸好后来她停了,还擦干净了,不然再哭下去,说不定嗓子里都得起嗝,足足打一晚上。

“怎么?不继续哭了?”他没好气,声音还有些喘,纯属累的:“还有什么花样儿,能使的就使出来,我见过的女人海了去了,正缺娘娘这一款式的。”说着话就嗓子就开始渐渐低哑,像是憋着火:“正巧,也好叫我看看你身上藏了什么把戏,好叫傅忌被你迷的神魂颠倒。”

我很想说,不是傅忌被我迷的神魂颠倒,是我老爹和成国公对着掐,他不得不掂量着我的地位,宠爱我是应该的;

再说了,傅忌长得那么好看,从东宫一直好看到了皇宫,该说是我被他迷倒才对。

“本事么,有的是”我撇撇嘴,眼睛星星亮亮的,在夜与月的映衬中格外点眼,好在冷宫条件不好,没有可以涂脂抹粉的工具,不然脂粉沾了眼泪化开了更恐怖,就不是现在这副无力又无辜的样子了。

是了,这时候换了洛之贻这样的女人,哪会有现在这么被动,天大地大利益最大,其他的都是浮云了,肯定哭也能哭出百八十种花样来,男人见了说不定还能手下留情,大家你情我愿的,吃相还不至于像现在那么难看。

我晓得这副样子不比洛之贻那样的有情-趣,但是豪华佳肴吃多了,总是要吃点清粥小菜来调剂一下的。

“想知道啊?”我看着身上的人,露出一点挑衅的笑,人聪明学东西就是快,公孙刿方才笑的人寒津津的,我也可以,并且还可以加以改进,笑的时候脸上还有那么一丝艳毒,是傅忌从来没看见过的,也是所有男人见了都忘不掉的神情,我还特意抬了抬下巴,调转方向,不硬碰硬的,改采取怀柔政-策了,只是笑着说:“那你凑近一些阿......”

公孙刿知道凑近了保不齐就要被挠一爪子,半个身子罩在上头,挡住了屋子里仅有的一点光线,看着女人精巧的五官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眉宇倒是跟着收敛沉肃了不少,看上去真的有点权臣老谋深算的样子了。

我心说趁其不备,不论扎哪儿都是赚了,再者,手里那根银簪子太细巧,从枕头底下摸出来就已经十分艰难,需得找好角度,不然光是在手里都要给我捏变形了。

正当我要抬手的时候,公孙刿仿佛未卜先知,看都不看一眼,便把我的手腕轻轻一折,几乎是下意识地,我的腕子就是一阵剧痛,痛的绝对刻骨铭心,好似短短一瞬,就被卸了所有力气,浑身都冰凉凉的,冷汗都把自己给冷透了。

随着银簪子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公孙刿的火这下是彻底被挑起来了,瑞贵妃的脾气说好听点是刚烈,说难听点就是给脸不要脸,一出接着一出,他陪她玩玩儿,她还真以为好玩儿么?

公孙刿低头,咬她耳朵,咬她颈子,跟傅忌那一套还有点像,不过傅忌是控制不住,他是有余地地折磨,都不叫人好过。

“娘娘的本事太小,不够看”

“不过不急”他沉沉地在我耳边喷气,是危险的气息:

“咱们的夜,还长着呢.........”

第五十一章 夜尽天明

公孙刿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骧国的男人都有骨子里的野心和野性,这大概是关外人的通病了,太容易到手的他们不喜欢,非要一波三折地才有劲头;有时候你违逆他的意思了,他不开心,你千般小意地顺着他了,他又觉得没干嚼不动没滋味了;

一个了两个的,都是犯贱。

说白了真正的美人如烈酒,烈的跟烧刀子一样,第一口下去便是火烧火燎的畅快,如漫水温吞的,一口一口嘴巴里连个苦辣酸甜都尝不出,顶多解解渴,喝多了又撑得慌,那还有个什么意思?

纵然前头几番折腾着实让人窝火,可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初来的目的,说到底前菜只是开胃,闹就闹吧,重头戏还是落在后头,再怎么逃都是逃不掉的。

逃,还能逃到天边儿去?

毕竟是从傅忌手里抢来的,毕竟已经惦记了那么久,不一定是喜欢,但新鲜肯定是新鲜的;

只是能新鲜多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木板的床本来就不怎么结实,一有点动静就嘎吱嘎吱的响,跟扒了衣裳大庭广众的没什么分别,区别就是一个自己看得见,一个自己看不见,性质都是一样的。

我感觉很疼,

太疼了。

这和跟傅忌在一起时不一样,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疼就跟打了折扣似的,是可以忍受的;

不像现在,能不能忍受还另说,只是心口悄悄地裂开了一个细长的口子,从里头倾泻出的回忆和此刻晦暗不明的夜色相互交织,手腕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

闭起眼睛,世界彻底地陷入黑暗,我自欺欺人地想着既然都这样了那就眼不见为净,起码还能幻想自己身上的人是傅忌;

这样就算时间过得再慢,我也能忍下去了。

...........

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颤动,我知道自己这会儿的反应是心不由己,可是心里还惦记着不能对不起傅忌,仍旧不乐意地在推,在抗拒,但无奈做出来的姿态实在难看,瞧着欲拒还迎,说不准还是火上浇油;

这番动作躲不过公孙刿的眼睛,很容易就被察觉到了;

他是打女人堆里流连过来的王侯子弟,哪会不晓得这是情-动的吟-哦,于是心下一喜,很坏心地的放缓了速度,而后又一连串的动-作,听着身子底下的人呜-咽呢-喃,哭-腔-比方才吊着嗓子虚张声势要来的有趣多了,身心上依旧是征服感多过了满足感;

他动-作着,一边坐起-将她-搂的-更紧,把脸贴近那处-惦念许久的温-柔乡,两处山-峰泛着清甜,似乎傅忌从前从来没这样待过她,沉沉的吐息让山-峰愈加挺-立,而她哭腔也愈加难-耐,身-心不受控制是最大的煎熬,她此刻显然是冰火两重天的境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孙刿低头,尝了尝她眼角处残留的泪痕,只能分辨出瑞贵妃那一段段晦涩不明的呻-吟,没有多大的欢悦,听上去似笑似哭,偶尔再攀着他喊一两句无意义的‘阿忌’,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

夜深露重,离结束还为时尚早,他定睛看她,在满足中额外分出一丝心神。

他在想今早下了朝,走之前常清跟上来说的那些话歪的实在不成样,但实践起来才知道,果然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但是不能老是偷不到,偶尔偷着来一次,便是全新的体验。

要不怎么说男人啊,一个个都是贱骨头,像傅忌那样如天上月云中仙的也是少有,虽说这公孙刿也是如珠如玉的人物,男人味和身板又比傅忌多了不是一点半点,可我还是觉得,这人很讨厌。

又讨厌,又恶心。

床上加了一层薄薄的褥子,可冷宫条件摆在那里,今晚上注定不会好过,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此刻艳溢香融,公孙刿的动-作不算急切,只是-入的又-深又-狠,也不调笑也不说话,几乎没有一点声响,只有耳边似远似近的喘息,一下一下地将我的神魂分割,魂飞到了上头,虚虚地看下面的自己身若浮萍,他生的是宽肩窄腰的好身板,往下一罩什么也见不真着,只知-道臂-弯里-挂着-的两-条-腿,还有-的虚-搭在肩膀上-的-十指纤纤是-另一-个人的,手上指甲偶尔会划出-一两道淡淡的血痕,不过对于经年-养尊处优的男人来说根本不足挂齿,况且再想闹也闹不起来了,女人一旦失了力气,任凭你三贞九烈也是枉然。

我的后背被硌生疼,又强忍着不愿意喊痛,更不愿意让人看轻,再难受也径自咽了。

天色太暗了有一点不好,暗的连自己都看不清,感官被无限放大,最后只剩下脑中一片空白;

瞧瞧,多么可怜多么无助,

更多的是气愤,气自己为何是个女人。

想必公孙刿真是卖了力气,这床质量不好,摇得实在是叫人想听不见都不行,我在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唯有耳朵里听的格外清晰,哪怕闭上眼睛,那感觉也实在是突兀的很。

也不知道外头的人是不是都听见了........

不知不觉,我的思绪飘的很远了,但还是会忍不住叫唤几声,身体-蜷-缩着,又被强压着撑开,还一并随着无形的浪花起伏,一会儿感觉是傅忌,一会儿又不是了,鼻尖独独留下馥郁的苏合香不断缠绕,将人死死地包裹,同时明明白白地提醒着自己不能再这么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这分明不是我的阿忌,而是另一个男人。

随便吧........

我的眼角划过一滴眼泪,也是最后一滴,直到它渐渐滑下,隐入披散的发丝之中;

随便他怎么样了。

冷宫素来都很寂静,几棵大树上了年纪,在冷宫照样是枝繁叶茂,月光照下来,几经错落,始终透不到地面上。

天还黑着呢。

侯爷要办事儿,当然不会很快,但也不能纵的没了边,留了话柄就不好了;

等到子夜时分,公孙刿已经收拾好了衣裳,人模狗样的,也不急着就走,反而又坐在床边,看女人真是累极了,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胸膛一起一落,气息安稳沉静,另有乌发四散,与光洁莹白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几乎与月色同辉。

他看了有一会儿,想伸手给人掖掖被子,又发现被褥都已经散落各地,想掖都没处掖去,便只好将那件勉强还可以的御寒的狐裘往上提了提,只等外头的小厮提着两盏要亮不亮的油灯来叩门叫催了,这才提靴迈步,脚步声渐行渐远,几下就没了人影,徒留一阵苏合香气,还是旖旎厚重的味道。

齐开霁一直都在外守着,不过没有露面,只是悄么蔫儿地蹲在墙根,看人走了才敢出来;

说是偷听,其实也不算,他一个太监有什么好偷听的。

看见侯爷终于走了,走的同时好像也把满院子的生气带走了,心里有点难受,还空落落的,跟个失恋的女人一样,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可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难受些什么。

第二天天明,他根本没敢往后院走,顶着一对乌黑的眼圈直接就跑出去了,扫地也好端饭也好,总不能这时候去见贵妃;

昨晚不是没有听见她喊,听见她在里头挣扎,可他一个奴才,有心无力,有胆子偷看她的背影,却没胆子冲出去给她拉开门,这么样的自己别说是她,连他自个儿都看不起。

齐开霁心想着贵妃不定怎么记恨他呢,便打定了主意装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贵妃是心气儿最高的,别看落进了冷宫,可脑子一直在转,就想着怎么出去呢;

要是让她知道昨夜的声响都给他这么一个奴才听到了,估计气得能把银牙给咬碎了。

齐开霁腿脚快,一溜烟儿跑出去的时候又刚好碰到了出来遛弯的祁贵人,祁贵人今天难得穿的很朴素,看脸上的表情也是有点一言难尽,不过没说什么,远远地跟他点了点头,对昨晚的事儿都有数,彼此算是心知肚明。

他出了冷宫,心里还是不太平,昨夜彻侯在里头还没出来的时候,他身边的小厮还凑过来跟他开了两句玩笑,说是羡慕齐公公有这么好的差事,在冷宫独当一面不说,平时什么都不用做,光是给侯爷开门守门就足够捞一笔了。

听这话的时候,齐开霁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是恨得血都快吐出来了。

他往司膳房走,思量着昨夜贵妃是受了苦了,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带点甜味的糕点可以叫他顺走一块两块的,回去不见得能哄贵妃开心,但是他自觉对不起她,所以一有什么可以给她带的,他总是毫不犹豫地拿了,也不管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十分低贱,是不是痴心妄想。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

但是没办法,

他就是想对她好。

第五十二章 新人入宫

齐开霁这回运气好,并没有因为两块糕点而挨揍,很顺利的就领了冷宫这个月的份例,还有一两块根本不够扯开做衣裳的料子回去了。

但回去的时候就有点不太顺利,好像他的运气来的快去的更快,几步路就用光了一样。

他被成妃给逮住了。

准确地说,是被成妃养的猫给逮住了。

说来也是很叫人气闷,洛之贻这几日都没被传召进含凉殿里,打扮的再漂亮也只有猫看没有人看,似乎公孙嘉奥最近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工夫搭理她,除了每日的赏赐还是丰厚的叫人眼红以外,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和如今的圣上说过话了。

今日是应着天气好,她从瑀夫人宫里出来就派人去了小墨轩,约了敏妃出门散散心,谁叫有了身孕的女人底气足,瑀夫人那样得宠,公孙嘉奥还偶尔会抽空见她一两回,不为别的,就为了她那个肚子,这一点点脸面,他还是舍得给的。

皇帝表现出对敏妃的关照,哪怕只有一星半点,那也足以叫人瞩目,后宫的人自然是看在眼里的,洛之贻哪怕再讨厌敏妃这个草包,也不得不先放软了身段,一个劲儿地跟她搞好关系。

没办法,有瑀夫人在的后宫,那情势跟从前的瑞贵妃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可偏偏这二人性子截然相反,瑞贵妃那是唯恐天下不乱,顶好后宫所有女人死绝了,好留她和皇帝双宿双飞;瑀夫人倒不一样,脾气孤高,不挤兑别人,也从不屑和别人交好,愣是靠着冰雪般的清冷之姿得宠多年,公孙嘉奥明着不说,可一得空了就要去她那儿坐坐,虽说偶尔才留宿,但瑀夫人的恩宠一点一滴的从未间断过,多年攒下来,早就是似海深的根底,轻易是动不得的。

瑀夫人根基太深,一时间不好贸然靠近,其他女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洛之贻心里有谱,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然也不会斗倒了皇后和瑞贵妃,混到今天这个地位。

为了照顾敏妃肚子里的宝贝疙瘩,她一早就命人摆了精致的点心放在园子里,又加了厚实的软垫,也不单是为了散心,这些日子敏妃见皇帝比她见的次数都多,说到底还是为了能从敏妃这儿套出点儿什么话,好叫她心里有个底。

洛之贻这猫是新养的,脾气不好但是长得漂亮,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毛,由于性别为公,平常最喜欢的就是吃饱了倒在主人的胸前打瞌睡,再不然就是一个闪神就蹿了出去,去御花园还是聆风亭都只能随它的意,反正到了饭点怎么着都会回去的。

这猫爷对男人不感兴趣,感兴趣的就只有娘娘们温温软软的手,方才成妃只顾着跟敏妃说话忘了它了,它受了冷落了,就开始往外跑,总之天大地大哪里都是它的天地,一下从成妃的膝盖上头跳下来,走着走着寻着了香味儿,便就着性子往前一扑,齐开霁怀里的两块粉蒸糕就到了它的爪子里,也不是馋了要吃,只是猫爷随了主人,私底下使性子怎么痛快怎么来,糕点几下就稀碎成了一团,连末子都没了。

齐开霁跟这只肥猫大眼瞪小眼,瞪的那叫一个气,真是生平第一次跟一只畜-生对上了眼,还少说有好几眼,过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又忙抱起来往回走,赶紧的趁成妃没有发现,直接把猫往无人的地方一丢,腿脚麻利地溜吧!

说到跑腿,齐开霁不是吹,他敢说宫里论腿脚,还真没人比他还快的,各种小道儿数他最熟;然而御花园真是太大了,今天这个主子来逛一圈,明儿那个娘娘又来走一走,女人们换了新环境,还来不及感叹靖宫的壮丽宏伟,就已经过上了愈加靡费精致的生活,连带着养的那些个宠物都身价倍增,脖子上挂的不是玛瑙石的链子,要不就是串珠的牵绳,女人们除了比衣裳比妆扮,居然连这上头也要比。

真是闲出毛病了。

成妃眼下是四妃之一,地位仅次于瑀夫人和颐夫人,最近又和敏妃交好,可谓风头正劲。

以前去昭圣宫请安的时候,他就时不时地听贵妃提起过,说成贵嫔这个人啊,惯爱做表面功夫,姐姐妹妹张口就来,并且人越多的场合她的脾气就越好,见人不笑不说话的本事生来就会,足可见成国公这个老冬瓜从小就教的好。

初初在司膳房当差的时候,齐开霁是领教过后宫妃嫔的脾气的,据他观察,高位的主子们一般都不爱折腾,每天的工作就是梳妆打扮,静候着皇帝大驾,活的还是挺滋润的,低位的也是同理,就是知道皇帝多半不会来,所以心也放的很宽,也是混吃等死的态度,没有追求也不怎么糟心,更不爱跑外头惹事儿。

后宫里最可怕的,往往都是那些一夕得过恩宠,而后过几日就被撂开手的,最后只得了个不上不下的位分,这样的女人容易钻进死胡同里,怨是不敢怨的,皇帝皇后,还有贵妃她一个都得罪不起,又要违心地跟新进来的妃嫔们搞好关系,日子久了憋得慌,这人就要憋出毛病了。

别看李昭仪那时候木讷不爱拔尖儿,但他那时负责给马进宝打下手,也帮着伺候过几回李昭仪的膳食,没想到李昭仪在外头一切都好说,一回到自己宫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别的不喜欢,就喜欢欺负新来的小宫女,叫人跪在敲碎了的瓷片碎渣上头,还不准喊疼,且一跪就是半个时辰打底,往往都是袁贵人来了才能劝得住几句。

再看看刘采女、祁贵人这样的,活的是憋屈,但好在没有憋出病来,一个装了那么多年慈母,为了活命连脸皮都不要了,倒贴上一个太监,还有一个是本来就没什么追求,在冷宫过的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只有李昭仪,进去不过三天,就疯了。

齐开霁怀里的猫太沉了,也不知平时喂了多少东西,一个劲儿地要从他怀里往外跑,没走几步手上就被划了那么多口子;只看成妃娘娘养的猫爷脾气那么不好,他大约也知道了,其实成妃并不如大家嘴巴里说的那么完美,多半也是装出来的,不过是演技太好,别人看不出来,瑞贵妃看出来了而已。

宠妃养的猫果然不好惹,齐开霁抄近道,御花园有个九曲回廊,廊下一条凿开的小湖,里边全是顶个肥的大鲤鱼,经过的时候怀里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啊,他双手夹着猫屁股和猫尾巴,防止猫爷要往下跳,真是累死个人了。

好家伙,通体一团黑的大猫被养的太好,毛光水滑的,一看便知成妃素来宝贝的紧,每天都是大鱼大肉的天天喂进肚子里,活的比他们这些奴才要好两倍不止,起码不愁吃不愁穿,饱了接着就往主人的胸-脯子里一倒,大爷一般的生活。

齐开霁确信成妃不一定会认出他来,若是赶上她今个儿心情好,顶多给猫爷抓一下也就算了,可他不能不赌那个万一,若是给成妃认出来他是管事儿的,前些日子还为了瑞贵妃出言拦过她一回,那下场绝对就不止被猫划两下了。

再往前便是聆风亭,已经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位娘娘喝着茶说着话,一个穿了嫩红,一个穿了鹅黄,穿鹅黄的那个身形有点臃肿,但是笑起来声若银铃,听上去有点缺心眼儿老好人的感觉。

齐开霁躲在回廊后头,还额外空出了手去捂猫耳朵和猫嘴巴,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就躲在一边看着娘娘们吃茶聊天,偶尔亭子里穿过几阵春风无痕,倒越发显出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来。

看画面是挺美好的,但是只要一听见她们说的什么,那可能美好一下就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圣上昨夜在含凉殿宣了好些个大臣,我去的不巧,过去时刚好碰上侯爷从里头出来,人倒是客气,可身份摆在那儿,还不是客套了几句就走了。”敏妃怀相挺好,近来越发爱吃酸的,这会儿拿了颗话梅含在嘴巴里,酸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啧啧道:“虽说酸儿辣女不可信,但我还是希望肚子里的是个的公主,公主比皇子好,养着贴心。”

后头还有半句话她没说,不过洛之贻坐在一旁含笑点了点头,也是心知肚明,养女儿么,最重要的是不碍眼,别人的眼睛都盯在龙椅上头,区区一个公主有什么,提防的必要都没有,旁人也不见得就要斩草除根。

“姐姐好福气,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的,圣上一定都喜欢”洛之贻陪着笑,也不说跟自己相关的话,全绕在敏妃上头,哄她开心:“圣上这阵子忙,妹妹消息不灵通,到现在才听见些许风声,说是内省局那块儿已经预备着要选了新人进来。”她说着就有点怅然,但很快又笑起来:“妹妹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半夜里还难过了一阵子,可转念一想,姐姐倒是不必担心了,新人来的再多有什么,姐姐单是看瑀夫人膝下的大皇子和三公主就晓得了,不管是男是女的,总归是一重依靠,好好养着,日后且有的是福可享呢~”

敏妃一听,果然高兴了,她年纪不小,但心性一向简单,说难听点就是傻白甜,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真真跟她那个一身杀伐染血的大哥是完全的不一样的人,还好她还不算倒霉,还有个亲哥做靠山,不然就这智商,也不会一路无惊无险地混成了妃位,放在洛之贻这样的女人面前,十个也不够看的。

“新人么,也不见得就要从內宫大臣里头选”敏妃一撇嘴,偏头在小宫女端着的长颈玉瓶里吐了话梅的瓤核,又拿帕子擦了擦嘴,这才道:“妹妹还不知道吧,这回要进来的人来头可不小,听说还是吕家的女儿,将军府里头出来的小姐呢~”

第五十三章 圣意难违

敏妃说这话完全是反着来,先扬后抑,重点也不是夸将军府出来的小姐有多了不得,说是这么说,实际一点也没把人放在眼里,如果现在皇帝临时起意封个宫女,她说不定还会有那么些危机感,不至于现在还悠哉悠哉地跟成妃掰扯闲话,话梅都吐了好几颗了。

偌大的靖宫改了骧国的都城,在她们眼里,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住的宽敞了,伺候的人多了,很舒适、很开心。

改了国号,就表示才隔了几个月的靖宫都已经彻底地被划到了‘前朝’这一光荣字眼上,如傅忌这样少年登基、登基后还稍稍有些作为的皇帝,放到众人的口中,说起来也顶多叹一句‘可惜’,仅此而已。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将军府从前多少风光,现在就有多少落寞,真要被收了兵权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可惜遇上的是为人臣子最不想碰上的变故,‘改朝换代’四个大字往下一压,就跟天塌了一样,还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敏妃的亲哥是兵伢子出身,常姓也不算很有名的大姓,他们本身的家底一点都不厚重,祖上三代都数不出一个说出来有名有姓的人物,只有彻侯愿意抬举他,给他当了个官职不小的将领,敏妃对此当然是高兴的,位分高的没什么,低一些的她就有点看不起,于是一说起什么将门出身的这类话时,总是免不了流露出一点自视甚高的意思;

但她的自视甚高在洛之贻听着,就跟笑话一样。

说的再明白点儿,上将军常清没建功立业前还只是彻侯手底下的一个侍卫,就因为攻城的时候一直冲在前头,打起来很有点为了军功不要命的劲儿,这才得了侯爷的赏识,一路被提拔到了将军。

骧国的将军比靖国的多,文官普遍地位没武官高,一个处于发展中的国家么,总是需要各种军事上的人才,不巧关外人都挺能打,只要起兵的次数够他们多打几回,回去总能封个一官半职,常清一个人有再多的功劳都没什么大用,还是得跟着彻侯乖乖地卖命,他和敏妃家里头长辈都死的差不多了,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终究是无法跟一个家族相提并论的。

树死根犹在,吕家倒是倒了,但在靖国一朝,一直都被人称作是擎天大柱一般的存在,傅忌想搞分封制度,一步步地割裂各地将领的兵权,结果愣是花了三年还没弄成,兵权不稳,成国公又一直在搅和,真要调配起来就有说不出的困难,外头一打过来,自己人就先乱了。

“她亲姐姐是瑞贵妃,城破那天就跟着从琉璃殿上摔下来了”敏妃说的兴起,似乎全然忘了面前坐着的成妃也是靖宫的旧人,幸灾乐祸地掩口笑道:“她父亲困守在榆关,原定的夫家也不管她了,趁着内乱时又躲到了汝南,她这回是不想进也得进,且等着吧,宫里可有一阵子的热闹瞧了。”

洛之贻听她说完也点头:“谁说不是呢?”

敏妃性子简单,也就是变相地很好哄,她说的基本都是靠听来的,顶多再加上一点点自己的揣摩,实则对前朝的事情知之甚少,只有后宫的形势看的比较分明,加上有她的好姐妹成妃在身边不时地就会附和补充几句,她便越说越高兴了,那副滔滔不绝的神色让洛之贻有点走神,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现这敏妃跟已经死掉的袁贵人还真是像,大约没脑子的女人连某些习惯都有点雷同,不同的五官不同的出身,碎嘴子倒是生的一模一样。

洛之贻和敏妃都是妃,公孙嘉奥为了显示对成国公的重视,刚一坐上龙椅就很爽快地允了她的请求,让她搬进了从前的瑞贵妃住过的昭圣宫里;至于敏妃,她现在住的地方是小墨轩,说起来也跟瑞贵妃有点联系,那其实是用来赏花的别院,建的比琉璃殿还早。

抛开政绩和脾气先不谈,傅忌这人有种文人式的温润,同时也没有文人式的尖酸,只是忧郁的人容易多思,但品味还是没得说,小墨轩的一花一草都是匠人们花了心思的,周围又种了好些个竹子,单独立在御花园后头,日子久了,竹林自成一体,与外头间隔开,十分雅致,走进去还真有点儿曲径通幽的意趣。

敏妃有孕,小墨轩安静不扰人,给她住也是应该的,不过洛之贻一直都不太喜欢瑞昌宫,她觉得那里金碧辉煌,太流于表面,奢华是奢华,但是也俗了些,她刚一进宫什么都没看,只一眼就看上了的瑞贵妃住的昭圣宫,那里倒是块好地方,什么都是最好的,但越是好的东西就越不显眼地放着,对比皇后坐镇的凤阳宫,也就那一张凤塌比较值钱。

她看敏妃的肚子,又看她一直上下开合的嘴,要套的话都套了,再和这个女人说话怕掉智商,洛之贻假意看了看天色,‘哟’了一声,回头笑道:“这会子瞧着还亮堂,不如姐姐到我的宫里坐坐,前些日子刚得了些好茶,咱们喝了再说说话........”她是很热情,但敏妃说的口干舌燥,只想着回宫去歇一歇,便摇头说不,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搭着宫女,慢慢地离开了凳子,姿态有点笨拙:“我身子沉重,怕是不能叨扰太久,还是下次再和妹妹吃茶好啦~”

洛之贻自然是‘很可惜’地答应了,只说下次再出来走走,说着就上前扶了敏妃的半只手,走到一半才惦记起自己那只大黑猫来,喊了身边的宫女道:“都去瞧瞧,看看乖宝儿又跑哪里玩水捉鱼去了,别一不小心溜进什么不该进的地方,回来又落一身的泥。”

那宫女低着个头,答应着去了,也不是很难找,刚走出亭子就看见她们主子的宝贝正趴在花堆里扑腾,抱进怀里也不听话,炸着毛,明显是有点生气了,跟谁都想来一口。

直到敏妃上了轿撵,洛之贻空出手来抱它了,这猫大爷才收敛了脾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主人怀里舔了舔爪子,仔细闻闻的话,上头好像还留着一点粉蒸糕的味道,甜丝丝的。

齐开霁听见人声从里头往外传,知道娘娘们要起驾回宫,一下就把猫给扔远了,也不敢再蹲着偷听下去,只想着赶紧回冷宫,好把这个消息告诉贵妃。

他没见过瑞贵妃的妹子,但料想贵妃这姿容,妹妹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知道这回吕家的二小姐进宫能不能挣出个好前程来;

毕竟没出事前,人家还是正经的豫王妃候选人,是堂堂正正过了定,要嫁进王府当正妃的;

她进了宫,怎么着,皇帝也得给个嫔位吧.......?

事实上,齐开霁就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他一个奴才,小偷小摸地顺一块生姜,拿两块点心,这个可以搞的定,然而一到出大事了就要犯哆嗦,为人处世尚且差一大截,更别提运气了,所以他并没有吕将军那样一说一个准的开光嘴,他说人家会封嫔,可人家接到圣旨的时候,圣旨上明明白白地说了,不是嫔位。

不管是前朝女眷还是功臣之女,进了宫都是有名有份的,送信的小吏跑了十来天才跑到榆关,把圣旨摊开读了一遍就走了,也不管人有没有同意,总之读过了就行。

吕兆年忠心的是靖国,然而他除了手里那五万兵马还囤居在榆关,其余的身家根本不值一提,五万个人就是五万张嘴,人可以忠心、可以听话,但饿了总是要吃饭的。

一旦饭都没的吃了,那他们就得好好思考一下,到底要不要继续留在榆关为别人卖命了。

吕兆年这几个月沧桑了不少,他听了邓夫子的话,及时地带着兵从上京撤出,只是撤的太急太快了,物资不够他们短时间内再撤一次,便没有即刻就往汝南跑。

邓藻良出关前便料到了一切,名义上是夫子,但是吕兆年知道他的本事和神通,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拿他当军师跟参谋看。

邓夫子也的确很有见地,他见五万兵马如今尽数都吕兆年手里,倒是劝过一句,让他留一两个亲信带领一万兵马守在榆关,自己可以先行去汝南投奔傅森,也不失为一条良策。

吕兆年没有答应。

他怕他这一去,宫里大闺女的下场就悬了。

吕兆年不傻,他心里也知道,去了,自己和傅森便有胜算,但是不去,仙仪的命起码还能保全;

不管怎么看,局面都很被动。

榆关天险,地理环境是把双刃剑,能防能攻,但对于兵士的要求也高,要忍得了干燥的天气和夜晚的严寒,日子久了人心浮动,只怕天险不好克敌,倒先把自己克死了。

军帐里头鸦雀无声,邓藻良沉着脸,吕嫦云肃着脸,都是神情凝重的模样,一眼就把父亲手里那张黄灿灿的布给看到了底;

圣旨写的十分潦草,可见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上首几行无非是劝吕兆年尽早交出兵权,忠勇公的爵位就摆在那儿,交出来就保他一世荣华;

哦,还有最后那一行字写的也很清楚;

上头写的是——奉旨宣吕兆年次女入宫,封正六品美人。

美人,比嫔位足足低了两级。

第五十四章 老父伤怀

这个职位太低了,连中高层都算不上,进宫了没点手腕,只怕来几个贵嫔贵人就能压得她这辈子都不能翻身。

尤其,他这个小女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脾气又是比仙仪更刚烈的,

难办啊........

吕兆年把圣旨捏的死紧,没出声,就是满腔怒火一时不能发泄,憋得慌。

他多日来忙着调配人手,熬得两只眼睛通红,不过那么点时间,就已经无奈的现了老态,不再是从前挺着高大健硕的身躯,帮着傅森和成国公叫板的那个吕将军了。

吕兆年憋着憋着,想不出一个又可以保住兵马,又可以保住女儿的两全之策,就有点泄气,当场就憔悴了,看上去又老了好几岁。

爹不听话就跟你要女儿,天底下居然还有人写的出这样不要脸的圣旨,简直没天理。

其实站在外人的角度上,公孙嘉奥这道圣旨下的没错,就和靖国以前送辅城公主出去和亲的性质差不多,都是很常见的政-治手段,对上当然是好的,可对下,吕兆年爱妻早逝,浴血奋战多少回,几乎打了半辈子仗,膝下就得了那么两个宝贝,给出一个都肉痛了,何况是两个?

并且这当中还涉及到一个很严重的原则性问题——他大女儿当过靖国皇帝的贵妃,现在小女儿看样子又要给骧国皇帝当妃嫔。

那他算什么,同时当了两国的岳丈吗?

吕兆年磨牙嚯嚯,真想当场就把这道诏书一撕两开,再一口吞下去,等裹了胃酸再吐公孙嘉奥脸上,酸死他丫的。

骧国的公孙氏都鸡贼的很,意思也表达的很清楚,若是他实在不想给,也可以,不过这就等于给了骧国出兵的理由,人家封你忠勇公,还不计前嫌、不嫌你是前朝大臣,特意下了圣旨来宣,就差明着跟吕兆年说了,别给脸不要脸,怎么着他都得领旨谢恩,不然下场很好猜,两个女儿一个都保不住。

吕兆年,说实话,他真的犹豫了。

邓夫子负着手,在吕兆年左手边站着,和吕嫦云正好一左一右,都可以看到那张明黄色的布头,他的神情比吕将军好一点,但又比吕嫦云要凝重,也是纠结的紧,好像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什么良策都不良,哪一条路都不好选。

军帐里一时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吕兆年不时地叹一口气,也不敢叹太多,怕让女儿看出自己已经在犹豫,他在女儿们面前的形象一向是高大的、无所不能的,他不想让嫦云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

“姐姐现在还在宫里,女儿进宫也能跟姐姐有个照应”最后还是嫦云打破沉默,在吕兆年身边道:“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榆关迟早是守不住的,不如就听邓夫子的,留一万的兵马在这儿、”她不等吕兆年说不,自己径自便跪下了:“之后您便趁着女儿进宫的间隙,连夜南下,让夫子陪着您往东陵那儿赶.......”语气轻柔,说的却是斩钉截铁,吕兆年一听就坏了,小女儿这是下了决心,怎么拦都拦不住了。

吕嫦云没说话的时候,邓夫子的眉头就皱的很紧,现在一听,这脸立刻就绷的就更紧了,他满含深意地看了跪着的吕嫦云一眼,吕兆年在上头被闺女的决定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漏掉了他眼中那股莫名的深意。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符合‘冷峻’这两个字,如邓藻良就恰好不多不少,身姿伟岸藏傲骨,穿布衣穿麻袋都一个样,都是不苟言笑,不用怎么说话就很能让人信服的。

他看吕嫦云,看她柔弱素白的容颜与眼中的坚韧毫不冲突、是和吕兆年、和她姐姐一模一样的气魄,韧劲和决心都藏在眼睛里,纵使有心人也未必能发现,只有亲近的人才懂得,才能看得分明。

邓藻良十八岁学成下山,没过多久就进了将军府,几乎是看着幼小的姐妹俩先后地长大,其实已经算很亲近了。

刚巧,他还很有心。

两姐妹长得快,他不过比她们多虚度了十年的岁月而已,却已是学富五车,感觉活了快大半辈子了;后来大小姐先进了宫,封了瑞贵妃,二小姐又紧跟着和豫王结亲,邓藻良当时听见了就反对过,他记得他跟吕兆年说,皇家无兄弟,更无父子,何况是傅忌这样薄情寡意之人,大小姐进宫,有宠也只是暂时的,日子久了必定会吃亏,一次大亏。

看看,三年了,从东宫再到后宫,任谁都看不出傅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偏他一眼就能勘破,还点名了说这就是薄情寡义,洗都没得洗。

可惜吕将军那时候沉浸在女儿嫁给太子当侧妃的巨大喜悦之中,所以听见邓夫子这话后,不但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还差点抡出一记老拳揍上去,‘提醒’他不要这么乌鸦嘴,既然邓夫子当初说了他们吕家的女儿有皇后命,那么顺着轨迹走下去总是没错的,他两个女儿都生的那样好,反正将来注定是要做皇后的,哪怕只有一个也行。

但事实就是,吕将军的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太骨感。

眼看着女儿就差一步就要当上皇后了,冷不丁的,国就亡了。

吕兆年事后有偷偷想过,可能是他的开光嘴过了时效期,现在就是倒霉的时候了。

现在更倒霉的来了,他的大女儿在冷宫生死不知,二女儿又要为了他和傅森铁了心进宫,并且跟他摆事实讲道理,好像她自己很愿意去,他不让就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一样。

这让吕兆年觉得很难过。

他知道嫦云是很不乐意的。

吕将军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大小姐皮实,大夏天大冬天的都要爬树掏鸟窝的人,从不喜欢跟着女师傅学女红,也不喜欢他这张臭脸;府里只有二小姐脾气好,看见他会喊他一声夫子,会在重阳节给吕将军缝茱萸香袋的时候也给他捎一份,直到没出事前她都一贯是是清冷淡泊的,这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是养在闺阁里头的美人。

清,是指她的眼睛很清,冷倒是不冷,见人永远的温和有礼,对着傅森是缱绻,对着不怎么亲近的人,则是缱绻又疏离。

嫦云和仙仪,名字是一对,就如花开并蒂,她们一直都是他的好女儿,是他的骄傲;吕兆年知道做姐姐的心气高,多半也是受了他的影响,才下了死劲地要当皇后,可嫦云不一样,她除了当一个好女儿以外,最大的理想就是与自己的良人白头偕老,再生两个孩子,最好还是一男和一女。

如今,五万兵马都保不住他的女儿,吕兆年顿时自尊心大挫;

他想,他真的是太没用了。

邓藻良见吕将军神色有些哀戚,多半也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倒是不担心大小姐,既然没有消息,那便说明现在冷宫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哪怕大小姐放出风声,也一定传不到外头。

可以想见,骧国的人就是要逼他们急,越急越好。

邓藻良把自己想的这番话都跟的吕兆年和吕嫦云说了,但是收效甚微,吕将军依然愁容不减,而吕嫦云,也依然决意入宫。

吕将军是武人,讲道理偶尔讲得通偶尔讲不通;可吕嫦云这样冰雪聪明的人,怎么就听不懂他的意思呢?

邓夫子抿紧了唇,脸色更难看了。

他方才看的那一眼,看的很快,在场的除了他自己谁都没发觉,不知是不是出于私心,是不想让这对清透的眸子自此埋没进深宫,还是就目前的处境来理性地考虑;

“不行”邓夫子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二小姐不能去。”

“为今之策,只有进宫,才能保住姐姐和父亲。”吕嫦云笃声道:“靖国十六洲,如今虽大半归入骧国版图,将来豫王若是想于汝南起兵,少不得要时日筹备.......”

直到这话出口,邓夫子和吕将军总算都明白了。

原来她自愿入宫,有一半的原因,还是为了豫王。

吕嫦云到现在都跪着没起来,邓夫子和父亲说的话不是不管用,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她自己愿意,为了家国,为了傅森,她几乎是当时当刻就说服了自己,必须要愿意。

她的腰肢细如约素,从前是纤细,现在是越来越细,有时候邓藻良去帐子里回事,经过的路上会遇到她,看背影的时候就觉得,可能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来,她就要被吹走了。

榆关不比上家里,衣食住行都要打折扣,吕嫦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妆扮过自己,整日就是一身最简单轻便的紫色长裙,连一点刺绣和花样都没有,素的跟她的脸一样。

不过她身上什么妆饰都没了,只有腰间还挂着傅森跟她交换的信物,是一对羊脂玉的双宝环佩。

只是环佩一直戴在身边,可傅森呆在汝南,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第五十五章 心事莫名

邓藻良有心,但是拦不住,而吕兆年是没有主意,板着一张老脸,妄图用父亲的权威压倒女儿,但这些都没用,吕嫦云跪了两个时辰,几次跪的要倒下去,最后终于还是得偿所愿,把吕兆年气得又跺脚又想骂娘,气呼呼地把她和邓夫子都赶了出去。

于是吕嫦云还真起来了,真的就自己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启程‘进宫’了。

只是起来的时候有点站不稳,邓藻良眼疾手快,加上眼睛的余光又时刻注意着,还伸手帮忙扶了一把。

隔着衣服,她的手,她的肢体,都细的让人心惊。

他的指节粗大,手掌一合几乎就能把女人的胳膊给包圆,邓藻良生的身形修长,其实穿上衣服看是有点消瘦的,不过人不可貌相,他的力气经过吕兆年多年的考量,都认为是非常够的,不管拿剑拿笔都是一把好手,但是这人懂得收敛,懂得进退,所以从不显露,这一点让吕兆年一直很看重,进而才慢慢地倚仗他的智谋。

就如此刻,他很想拽着她不让她走,并且只要他不放手,二小姐就算想走也走不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但这样的念头太过污秽,也太阴暗了,邓夫子是个讲道理,又是个素来都尊礼守法的人,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想自己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论辈分,除了夫子就该被喊叔叔了,隔了一辈就是一道鸿沟,似乎说起来是跟二小姐挂着那么点儿联系,但联系也不大。

男人不比女人感性,看人看事都喜欢看进根本,邓藻良自己也很清楚,在进宫这一回事上,他确实是做不了什么了。

他默默地松开手,看着吕嫦云抬眼,对着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没有疏离、没有缱绻,但也有点公式化,就跟她对吕兆年笑的时候一样,什么内容都没有,只有亲近,只有信任,简简单单的,毫无杂念。

这样的目光让邓藻良有点受不了,他总觉得大小姐是很好看透的,就是虚荣,就是目的性很强,就是想做皇后,但二小姐不一样,她总是跟他那些污秽的想法背道而驰,一点都不阴暗,反倒内心澄澈,叫他这样的人也招架不住,仿佛是过于清亮了。

算了吧,邓藻良这么想着,还不如成全她算了,她为的是傅森,为的是吕兆年和她的姐姐,从头到尾都没有他什么事。

他和她的关系,一声‘夫子’就能全部含括,再多的也没有了。

邓藻良心内翻涌,但是面容依旧很冷峻,吕嫦云当然不知道她那位严肃的邓夫子心里其实有那么多心理活动,便一个人一步步地回自己的营帐里去了。

他只见那一身紫色的背影渐渐远去,近的时候没感觉,但从远看,就像天边的一抹云霞、一道流光,看着是美,但不管是谁,都是抓不住的。

新人要进宫,还是忠勇公家里的闺女进宫,这应该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但身为皇帝,公孙嘉奥穿了龙袍就自觉地把自己调制成了工作狂的模式,忙了一两天就把这件事儿给忘记了,连安排新人住哪儿,给安排多少人伺候都没有差人知会瑀夫人一声,虽说瑀夫人一直是按规矩办事,但皇帝不发话,她也不敢多做些什么,底下的奴才和朝臣都是人精,既然圣上忘记了,那他们也就顺势忘记了吧,总之谁提起谁是傻[哔。

公孙刿装傻充楞惯了,朝堂上最忌讳浑水摸鱼,但又不得不浑水摸鱼,像他这么精的人,自然也没提。

他知道皇兄到现在看似是嫌榆关烫手,放在一边不管了,心里却还一直都惦记着要把吕兆年手里那五万兵马给尽数剿灭,且吕兆年极会带兵,经验老道,他手里的兵马只能剿灭,活口是一点也留不得的。

那就先把人家女儿都弄进宫吧,给一口水,喂一口饭的养着,这就是最好的把柄了。

只要人在,死不了就行。

至于得不得宠,活的舒不舒服,管他呢。

现在的皇帝可不是从前的皇帝了,公孙嘉奥没有特别喜欢的女人,这一点和公孙刿倒是亲兄弟一个样,亲的如出一辙,三宫六院填的是挺满,但没一个是出于真心地纳进来,其中有些是功臣之女,有些是别的王公贵戚进献的美人,连瑀夫人以前都是罪奴出身,还当过金贵嫔的侍女,总之个个都有来头,但是个个都翻不出后宫的天,顶多是得宠过和失宠后的区别,夜半无人的时候叹一句从前,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女人有点多,是好事也是坏事,公孙刿帮他皇兄悄悄算过,大约一天一个不重样的轮过去,整个后宫都照顾到的话,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吧。

还有,说到照顾,他距离上一次夜访冷宫,已经很久没去过了。

是不是也该抽空去照顾一回,挑些好听的告诉她,说再过不久,她的妹妹也要进宫了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哪怕还是没影的事儿,也跟天上的雷一样,先打出声音,后面才是一道实心的闪电,公孙刿一动歪脑筋,我这边趴床上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打喷嚏了,吓得还在给我按腰的祁贵人赶紧站起来离我五步远,生怕昨天刚洗好的衣裳不保,袖子被我扯来擦鼻子。

“欸你先别走,再帮我按一按,这腰还是酸”我嘟着嘴,很理直气壮地跟祁贵人撒娇,这是以前只有傅忌和我老爹才能享受到的福利,可惜可惜,现在为了寻求那么一点点舒适,我已经不得不做低伏小地,拿讨好傅忌的这些本事,改去讨好一个女人了。

祁贵人很听话,说我怎么这么爱找她麻烦,但还是乖乖地替我按着腰,还别说,力道均匀,按的舒服极了,让我从心底生出一种感觉,好似一闭上眼睛,就能立马回到从前在昭圣宫的时候,乌梅子帮我揉肩,香桃子帮我按腿,沉水香一点就是一夜,没有傅忌陪我,也照样是一夜好梦。

从前啊从前,什么都是从前。

现在还有谁记得,我从前还是个贵妃来着?

我在床上昏昏欲睡,干脆就闭上眼睛,嘴角噙着一抹淡笑,进了冷宫受了打磨,这人不脱胎也换骨,细瞧瞧,还真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美,瞧着是毫无防备,可谓是明媚中还带了点天真,寻常女人一比就被比下去了。

祁贵人心情很复杂,认为瑞贵妃有点安于现状,更有点不思进取,和从前在后宫叱咤风云的样子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不吃亏就这样,吃了亏还那样,还好是个女人,要是个男人,这德行就跟个二大爷差不多。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那么美,美的叫人挪不开眼。

祁贵人想,怪不得成妃现在得道升天了,还睁着眼盯着她呢,换做是自己,也一定不会放过瑞贵妃的。

可她不是成妃,更不是什么可以兴风作浪的主,祁贵人一贯活的很简单,在这冷宫里除了瑞贵妃和齐开霁,她也没有别的熟人可以聊两句了,冷宫里谁都在找一个寄托,她寄托在花草上,瑞贵妃寄托在外头的家人身上,齐开霁寄托什么她不知道,反而是后院的李昭仪可以活的很好,她早早地就放弃了自我,也就不在意有没有理她,有没有人还记得她了。

“妹妹都要进宫了,你怎么还这样阿”祁贵人一边按一边数落道:“齐公公昨天回来连跑带喘,我听了都是一惊,你倒好,听过拉倒,吃了饭又回去打水。”冷宫资源紧缺,祁贵人也是免不了变得有些啰嗦:“昨天洗了一天,瓮里的水都给你洗完了,还害的齐公公今早天没亮就偷着去打水,你好歹省着些啊.......”

我被祁贵人数落的有点气愤,刚才还沉浸在昭圣宫锦衣玉食的幻影之中,现在一下就清醒了,没好气道:“我这不是嫌自己身上脏嘛~”

“...........”

这样的心态倒是很豁达,也很看得开,嫌不干净了就明说,也不见得有多丢人,只要坚信错不在自己就好了。

祁贵人一下被噎住,只好转而抱怨别的,几句话就盖过去了。

她不知道,我只是看起来豁达,豁达只是保护的壳子而已。

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人看笑话,自己看自己都不行。

就因为我是吕家的女儿,

我可是要做皇后的人啊......

以及接下来的对话都很无聊,祁贵人按的手酸,于是便停了手,问道:“你妹妹马上要进宫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我照样趴在床上,只是随着她的话回忆起嫦云,还有她那张比起我毫不逊色的脸蛋,于是很客观的跟祁贵人道:“我觉得她应该会混的比我好一点。”

“那她会不会把你给捞出去啊?”

“不知道,看吧。”

“听说封了美人,正六品,比我当初要高一点欸。”

“那我当初还一封就封了贵妃呢,能一样吗?”

祁贵人问了半天,也不知问的目的是什么;

她最后问道:“那你被捞出去以后,还会记得我跟齐公公吗?”

我歪着头想了想,有点不确定,但还是回道:

“会的吧。”

第五十六章 私心作祟

祁贵人是有私心的。

她从进了宫就不得宠,傅忌当皇帝的时候天天和贵妃腻在一起,别的女人想插一脚都插不进去,这也没什么,她进宫就是充数的,也不是为了恩宠,庶出的女儿活的艰难,在家里还不如在皇宫里自由,她的初衷不过是想能活的舒适一些,吃的好一些而已。

但现在在冷宫,‘舒适’这两个字是无论如何享受不到了。

伙食,也是一言难尽。

家里太可怕了,她就算出了冷宫,指不定也要被送给那些个高官做妾,反正先帝都没有诏幸过她,那么这女儿就还算有价值,还可以循环利用一下,起码还能保本。

庶出的,哪有嫡出的值钱啊........

祁贵人几乎都能预想到之的生活,肯定是虎穴狼窝轮番上,所以一方面想出冷宫,一方面又不想真的出宫,顶好混个女官,或者换个地方去住,养养花种种草,还有早上喝银耳,晚上喝燕窝,反倒是男人和宠爱这样很缥缈的东西,她认为都不是很要紧。

她在冷宫,会翻墙也没用,跑了也没地方去,所以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就有点小心思,想依靠着瑞贵妃重新过回她梦想中的生活,齐公公是不指望了,管事儿的权就那么点,还管的是鸟不生蛋的冷宫,出个门见着主子还要卑躬屈膝极尽讨好,离那些个掌印大监的地位差远了。

祁贵人其实一直都有偷偷地观察瑞贵妃。

她想,曾经那样辉煌的女人,总不会一直埋没在冷宫的。

冬风吹尽百花残,冷宫一直都很寒;我原以为祁贵人养的那些花都耐不住寒气,栽进土里就要枯的,然而没想到一趟趟的水浇下去,花草们长势喜人,颇有几分生机绚烂的模样;

不论怎么看,都比我现在这副倒霉样子要顺眼多了.......

可见祁贵人是真的很有空,也是真的很能混日子。

冷宫的生活很无聊,也很单调,就是偶尔会有一阵乌云飘过来,裹挟着电闪雷鸣,每次要劈不劈的时候都能让冷宫的众人为之一颤。

并且这云还飘的很具体——因为公孙刿就是那阵乌云。

他今天又来了。

这种事情嘛,有一就有二,男人都爱尝新鲜,一道好菜起码要吃上三四回才会腻,正常的。

运动结束以后,我的脸不红也得红,舌尖交互,身-体痴-缠,体力是一回事,心情又是另外一回事,说到底女人还是容易钻进死胡同,好像第一个男人永远都是最特别的,哪怕后来的那个其实脾气挺凑合,相貌拔尖不说,也不爱耍蛮发狠,但我还是很自觉地就谴责起自己来,总觉得这样太对不起傅忌了。

狐裘下面一丝不挂,有点像新得的战利品被丝绸重新包裹,然后再被暴力拆开的感觉,主要享受的是拆开的过程。

我的眼神有点迷茫,或者说是漫不经心,刚才来回地被摆弄,从站着到躺着,男人永远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和耐心,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还在折腾我。

折腾的太狠了,腔子里一口气都差点没上来,我深刻怀疑今晚就怕不是要死在这儿,死因说起来可能还很香-艳,毕竟是纵-欲过度,腰酸腿疼就不说了,总之就是虚的慌。

真是太累了,每次都整得跟打仗一样,公孙刿好像迷上了第一回的感觉,好的环境他不要,非要屈尊降贵来冷宫打野食,可也不是次次都能让他如愿,连野食也是偶尔打得到偶尔打不到,因为贵妃从小无法无天惯了,养的脾气不好,每次都要伸出爪子挠他一下咬他一口,光是制服她把她压的听话些,就要颇费些功夫。

倒是常清看他得了新鲜玩意儿,心里很羡慕,但是嘴上还是埋汰他,说他堂堂一个侯爷,在皇帝面前又很得脸,别人说不上话的他能说,相信只要他开口,要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他怎么就不去要呢?

常清的问题很无聊,问了也是白问,男人的世界,比女人重要的事太多了,他爱权力,如同他爱自己,公孙刿对于瑞贵妃这个女人一点都没有考虑过,也不想去考虑,或许等新鲜感过了,他就不必来了。

木床睡一个人够,睡两个人就要挤挤了,彻侯是个高大宽厚的身板,也实在是挤的有些辛苦,于是便曲着腿,把人搂的又紧了些,他的衣裳穿的还好好的,就是普通的便服,不过怀里的就可怜了,那身狐裘他认得,好像千秋宴结束的时候,她还穿着跟傅忌一起受使臣朝贺来着。

现在傅忌死了,当初看上的女人也到了自己手里,公孙刿抚摸着她的头发,听她的心跳声还是咚咚的很快,知道她现在是温顺,不说话也不动弹,就是在装睡不想看他,这个也算是很有骨气的反抗了。

不过他也不是很介意。

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到她这儿来呢?公孙刿想,或许这也是种隐秘的快-感,他爱看她蜷缩在狐裘里,只露出一双水做的眼睛,藏着恨和惊恐,又有性-事过后泛起的潮红,偏偏做都做了,她反抗了几次都无果,最后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打-开身-体默默承受。

真是.......可爱极了。

男人一尝到甜头,相对的心情也会好一些,也会愿意给一些聊胜于无的消息来哄人高兴一下,公孙刿身体很热,是个人形的暖炉,在冬末的天气抱着,是可以御寒的,运动之后不冷,但是不抱白不抱,傅忌从前也是这么抱着我的。

“你妹妹下月初一入宫”公孙刿觉得手里的触感很好,纵然在冷宫里睡的不舒服,但心情也是不赖:“届时新人进宫,她得先去给瑀夫人请安,要不要我带你去瞧一眼?”

“..........”

公孙刿老神在在:“你不说,那咱们就接着来吧。”

我只得睁开眼:“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不见了吧。”

公孙刿有点好奇,加上正是饱足的时候,脾气好的很,居然还伸手帮忙拽了拽狐裘:“怎么,贵妃娘娘不想出冷宫了?”

“想,怎么不想”我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意思是天黑了赶紧睡觉,声音却还是慵懒的,不看见背后男人的脸,心里就还好受一些:“不过她进来也只是个美人,我记得后宫里的规矩很麻烦,贵人以上的娘娘才能凭着心意挑宫人,我这会儿要想出去,估计还得等几个月吧。”

“我那皇兄性子不比你那傅忌好多少,容不得身边的人有二心,你那妹妹若是性子比你柔和些,说不准还能少吃点亏”公孙刿手里抓着一缕头发不住地缠绕,倒是很客观的分析道:“便是我,也从不会忤逆他的意思。”

“做皇帝的,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应该的”我懒洋洋地答道:“阿忌说,只有身边连一个可以真心相待的人都没有时,才是一个帝王真正无所畏惧之时。”

公孙刿沉默着,把头发给松开了,那表情说不上来,不置可否的意思吧。

想了一会儿,我又转了回去,和他面对面:“我想跟你要件东西。”

公孙刿挑眉,明显没有什么兴趣:“什么?”

“女人用的脂粉啊头面什么的,越名贵越好。”

“你要这些做什么?”

“我长得漂亮,不想没东西打扮,怎么,不行啊?”

现在的语气就有点当贵妃的样子了,公孙刿喜欢娇俏明艳的美人,规规矩矩的闺秀太多,还是有活力的好,有活力,才能扛得住生活中的种种挫折,才能磨出内里的光华。

“行啊”他觉得这几次他的调-教颇具成效,很痛快的就答应了:“明儿让下人给你挑些好的送来便是。”

这些日子贵妃听话了不少,但是还是会忍不住挣扎,还是疼了就喊,气急了就骂,这样好,这样有骨气,若是一碰就软的,那和青-楼里的粉头有什么分别。

两个人抱着,姿势是亲密的,也是火热的,一个娇小一个高大,娇小的人被在方寸之中无法抗拒,尽管身体贴的很近,可心却是一个比一个远,远的好像从来就没近过一样。

这段关系本来就是强迫的,带着不甘愿的,我能看开,能逼着自己去忍受,就已经很不易。

既然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我便很干脆的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他了。

阿柒今晚又去扫院子了吧,扫得可真远,每次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我闭上眼就有些受不住,公孙刿这个人长性还真长,只怕新鲜劲还没过去。这些天我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是以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大量的休息。

至于忤逆还是乖顺;

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来说去,似乎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和空洞,但嫦云进宫,我却是放心的。

一个素来不争的人一旦争起来,那后果将是可怕的。

可惜下月初一,我还得等好久,不过至少眼门前还是有些盼头的,明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祁贵人过生辰,我打算早点起来,拉着阿柒一起给她煮碗银丝面。

我希望啊,她在吃面的时候能记住我的好,只记住一点点也不要紧;

这样到了来年,也会有人记得我的生辰,给我煮面吃了。

第五十七章 珠钗桃花

吕嫦云要入宫的事儿在女人堆里传的快、散的也快,有人忧有人愁,还有人干站在岸上看戏,就是没有人欢喜;

像敏妃就头一个看不顺眼了。

这得感谢成妃,这些日子老是往她这跑,更没少给她做心里疏导,就一直劝她,劝她要看开点,说那个新人她见过,跟前朝的瑞贵妃那是嫡亲的姐妹,长得的确是年轻貌美,美的可以用好几个形容词不重样的用,学识也不是一般的闺秀可比,况且哪个国家都讲出身,那吕兆年这样蛮横,以前没少欺压她和她爹成国公,如今公孙嘉奥居然还封他忠勇公,忠勇公和上将军,明显是前者地位更高。

成妃口灿莲花,一通洗脑,洗的入情入理,从她嘴巴里出来的,什么歪理都很有道理,似乎敏妃这样的也算个标志人物了,可到她嘴里,竟是样样都不如人了;

吕家的人进宫,就算只封了个美人,也很不叫人放心啊...........

敏妃一琢磨,成妃的话句句在理,这保不齐就是要撞人设的大事儿,她不能因为对方只封了个美人就掉以轻心,万一皇帝要是真看上了,那美人再往上晋,可就都是主位了。

骧国一改了年号,她这胎紧跟着就被诊了出来,意义可是不小,有了身孕的人不方便伺候,旧人她压制不了,倒是新人不得不防,绝对不能让人顺着杆儿爬上来,抢了她的恩宠;

且等着瞧吧,只要人来了,早晚都是要被她给碾死的。

敏妃是四妃,四妃上边还有贵妃,靖国是没有什么幺蛾子的,贵妃的上级就是皇后,皇后再大也大不过皇帝;

可如今世道变了,改立骧国的法典跟规矩了,公孙氏素来会推陈出新,贵妃之上还弄了个三夫人,专门就是后位悬置的时候用来管事儿的,如今宫里除了颐夫人这样说不上话又地位尴尬的,其余的基本上没几个人真把吕家的小姐放在眼里,只是碍于场面功夫,还是少不得要凑到瑀夫人跟前问两句,好像有多欢迎这位新人来跟她们抢男-人似的,瑀夫人面冷心也冷,被烦的不堪其扰,宫里的女人没多少活动,唯一的娱乐就是开个百花宴,好找个由头吃顿饭,要不就是约了三两人串门子,昨天又来了,又有搭着伙儿的来她这打小报告的,瑀夫人那个烦啊,嫌她们嘴巴叭叭的不消停,但是又不好发作,大家都是宫里日夜相处的姐妹,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她也不好次次都赶人,于是有时听有时不听,总不过最终的决定权在自己这里,听两句闲话无伤大雅,先看人进了宫有什么本事再说。

综上所述,瑀夫人是很不好巴结的,又常年得宠,许多人软钉子都碰的不亦乐乎,便渐渐地忘了三夫人里头,还有一个颐夫人也是位分最高的。

有几次瑀夫人听的不耐烦了,也会顺手把话头丢给这位毫无存在感的颐夫人,让她去和那些个妃嫔们打交道。

这就让傅宝音很尴尬了。

地位尴尬,人也尴尬。

若不是还勉强撑着颜面,好歹维护一下从前身为皇族的身份,她怕是连门都不想出了。

母亲姓傅,她也姓傅,在靖国的时候,姓傅的都是非富即贵,不过嘉世长公主是个例外,做人太高调了就容易招人恨,她那一脉从高祖一朝就不受待见,生出来的孩子也走了母亲的后尘,活的更不受待见,傅宝音从小就晓得自己身份尴尬,总和皇室里的人隔着道什么,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她惧怕皇帝,惧怕瑀夫人,小时候还怕公主皇子们欺负她,二十多年都怕过来了,这时候再想起来要改,已经来不及了。

她听妃嫔们说的都越来越不像话,什么把人给安排到琉璃殿去,又有说把人塞进瑀夫人宫里方便教导的,还有说要先验-身再许进正清门的,听来听去一个安好心的都没有,有心想说两句吧,嘴巴还没张呢,瑀夫人一个眼神,她就吓得缩回去,动都不敢动了。

瑀夫人宫里燃了香,幽幽的闻不出什么味道,就是觉得阴冷,脊梁骨有点发寒。傅宝音从小看人眼色,对于危险的人有种天生的恐惧,看到公孙嘉奥时是这样,看见瑀夫人也是这样,他们这种人伸伸手,她就什么办法也没有,或许死了也是白死。

她闻着那股冷冽的香气,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其他的妃嫔都是结伴的,要不就是有相好的,可以歪在一起喝茶说话,她们里头就她一个人缩在位子上,没人理她,也没人把她放在眼里。

傅宝音垂着头,存在感低了,别人也不拿她当回事儿,她只听边上的女人们压着声儿,说话说到现在都没停过,一直在说靖宫有多么多么不好,有几句还有意无意的是冲着她来的,还附带了几个轻蔑的眼神,像是在笑话她,柿子生的软,不捏白不捏,活该么。

傅宝音很看不起自己,她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就是个逆来顺受,是个没出息的人,回去悄悄躲在被子里,哭完了家国和天下,剩下的还是在哭自己,到最后擦干了眼泪,第二天依旧要起床用膳,要去给瑀夫人请安,每天都像在过前一天,没有选择一般,只能一直一直地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她被抱进宫养的时候年纪还很小,见不到母亲就要哭鼻子,殊不知那时嘉世公主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离进天牢也就几步的路,由于嘉世公主怀孕的时候都不消停,连累的傅宝音成了个胎里弱,身子在嫁到骧国之前就不太好,国破后又日夜不停地哭,眼睛都哭成个水泡眼了,却不敢去恨,更不敢怨,怕哭的多了讨人厌,公孙嘉奥本来就不喜欢她,嫌她不如瑀夫人那样从容,也没有金贵嫔八面玲珑,甚至她连一副好颜色都没有,什么都让人看不上眼。

一句话,她在骧国过的不好,一点都不好;

可不好再不好,时间回不到从前;

人啊......总是要活下去的。

祁贵人生辰算是提前过了,阿柒说她家里头已经找好了人家,就等着公孙嘉奥颁布赦令,放那些前朝的宫女和太监们出宫,好让她混在里头,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有什么把柄捏在手里,祁贵人要是想走,还是很容易的。

我很有自知之明,晓得厨艺不太好,捣鼓半天弄出来素面一碗,阿柒又给她烫了两根青菜,又下了一个荷包蛋进去,说好吃肯定没那么好吃,贵在心意嘛~

祁贵人吃了面就有些蔫蔫的,不太精神,可能是被家里伤透了心,对着我笑了笑,就回了房里发呆,连花花草草都不想摆弄了,后来不论我和阿柒怎么逗她,她也不怎么笑了。

这次生辰过得不好。

前一天吃完面,后一天祁贵人就病了。

还是心理上的疾病,愁出来的。

我拿了公孙刿送过来的珠钗和臂钏去祁贵人房里串门,想问问她喜欢哪个,我一向都觉得自己是很好脾气的,心情好的话耳坠子都可以分她一半,一人戴一边也行。

“你看我真是没有当贵人的命啊”祁贵人干躺在床上,心里没什么念想了,就开始跟我漫天扯闲话,吧啦吧啦的比我还能说:“你看我现在这么活着有什么用呢?回娘家,娘也不是亲娘,爹也帮着弟弟跟妹妹,还要把我卖给那个盐运的主事做妾,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阿.......”

“对啊对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我把手里的桃花珠钗举在她眼前晃晃:“但是你看,就是因为活的太累了,我现在的底线就放的越来越宽,人也越来越容易开心了,哪怕知道这钗子从前拿来赏人都不够格,可布衣素食的这么活着,还有珠钗可以打扮,你慢慢的就会发现,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啊~”

祁贵人苦笑了一声:“你是高兴了,可我家里头给我找的那个主事都年过半百了,跑西北走盐运的都脸糙,皱纹怕是能夹死苍蝇。”说着说着就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真是要委屈死了:“哪怕他大房死了,叫我当继室我都认了,可他、他那个大老婆,都打死了好几个妾室了!草席子一裹就没了!呜呜呜呜........”

“做妾的没办法,都这样的啦”我安慰性的拍拍她:“你也别太悲观了,昨天那碗面还是我和阿柒省了好几天的口粮才给你弄出一碗的,你若是不振作起来,我以后找谁给我按腰,给我缝衣裳啊?”

祁贵人更委屈了,转过去抽了个隐枕就往我脑袋上丢:“你出去!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

贵人对贵妃无理,奇怪的是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我侧了侧身子,又把枕头给她放了回去,把桃花钗子塞进她手里,道:“如果我跟你说,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能帮你一把,你是不是就不会再哭了?”

第五十八章 继续忽悠

此话一出,祁贵人顿时就不捂脸了,眼泪都瞬间收了回去,开闸跟关闸就眨眼的功夫,特别神奇。

她睁大了眼睛看我:“你有什么法子?”

“你跟我不一样,出冷宫也没人盯着,成妃怕是连你的脸都记不得了”我嘿嘿一笑,还是笑的很和善,很天真:“就劳烦你替我跑一趟宫人巷,也不让你干什么,替我找个人就行了~”

说完,我就顶着这张万分和善的笑脸,就等着她点头了。

貌似.....她也只能点头。

祁贵人眼泪还没擦干净,整个人愣愣的,脑子有点不够用,深切地觉着有种被的逼良为-娼的感觉,好像她不答应的话,下一秒贵妃那笑在脸上铁定就挂不住了,得改成扑过来咬她一口。

可话又说来;

她也从来没替人跑过腿似啊.........

“哎呀,你就跟着阿柒学学,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油锅,怕什么”我看出她的犹豫,但还是跟她笑,说叫她干的事其实很简单:“你就出去,把这珠钗递到人手里,然后迈开腿往回走,走进冷宫正好赶上用晚膳,这不就完事儿了嘛~”

“............”祁贵人被笑我的笑脸整得身子骨有点发寒,又把那支钗子放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就看出上边有两道弯弯绕绕的印子,像是用缝衣裳的顶针划出来的,生生把里头玛瑙做的花苞给划坏了,歪歪扭扭的几道曲线,看着像字又不像字;

除此之外,其他的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祁贵人不懂里头的弯弯绕,于是傻乎乎地问道:“那你要我把这东西递给谁啊?”

“就以前我身边的两个大宫女呗,你应该见过的~”我朝她递了个眼神,意思是你懂的,嘴里却还是忍不住嘟囔道:“趁现在那个皇帝还没开赦令,这日子还好过一些,我估摸着冷宫里除了咱们那齐公公是眼线,暗里不定还有人看着呢。”

“就为了监视咱们?”祁贵人‘啊’了一声:“不会吧.......”

“不是监视你,就只盯着我”这种事情就不用深究了,我自己倒是看得很开,就是心里不得劲,后宫本来地方就很小了,现在御花园去不得,琉璃殿也被烧了一半,窝在冷宫方寸之地,任谁也不好过。

实在是想念老爹和嫦云了,也不管祁贵人听不听得见,我自顾自地低了声,喃喃道:“就为了不让我把消息传到外头去,好叫老爹在榆关坐立难安,他们还真是不要-脸啊........”

这摆明了是明晃晃的监视,里头不知道外头,外头的人要想知道里头的现状,只有乖乖的走进来,一步一个坑,哪个坑踩一都不是开玩笑的,一定是非死即伤。

再往深处想一下,监视我的人么,除了那个侯爷,恐怕也没人有他那么好的耐心了。

像我和嫦云就没办法,半只脚都已经踏进来了,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不管怎么都要活出个人样来。

姐妹俩一个在冷宫,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能不能得宠另说,就目前公孙刿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嫦云的身份,要是想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里冒尖,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别忘了,现在是公孙嘉奥的后宫,不再是傅忌的后宫。

这人数和质量,简直翻了个倍啊........

祁贵人送了我一盆秋海棠,已经缺水好几天了,今天终于窜出了绿叶子,虽然看着还是光秃秃的,但是将就着养,说不定花开了,我就能见着嫦云了。

等花开也是等,等嫦云也是等,我难得心情好,起床后用青黛勾了勾眉毛,又使劲抿了抿嘴唇,抿出红润的色泽来,一上午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觉着镜子里的女人已经转变成了另外一种美,比当贵妃的时候美的有灵魂多了,就算是个花瓶也是个有灵魂的花瓶,端看镜子里的女人,那双眸子淡淡的,像是目空一切,又像是不屑,整个人褪去了华服艳妆,越发被打磨出一层玉石般凛冽的光华来。

只可惜我看着镜子,感觉一直很良好,谁晓得阿柒给的反应那么不到位,看了我一眼就低了头,扫帚都拿不稳了,脸红脖子粗的,夸我一句跟要他命一样;

真没劲。

前天公孙刿破天荒的多留了一会儿,没有办完事就走,反倒就着我那张破床躺了会子,也不嫌地方挤,大手一伸就把我够到身边,热的跟火炉一样,我挪远了就要被拽回来,态度极其强硬,分明是把我当抱枕了。

这人单看长相,也算是个漂亮人,不过眼神就和傅忌差远了,我的傅忌永远都是含蓄内敛的,还很温柔,这人就完全不一样,动不动就笑嘻嘻的,上一秒你以为他心情很好,下一秒他手都能给你掐断,傅忌的脾气来一阵去一阵,事后就好了,他是来来去去的没有着落,看不透,猜不透,笑的开怀,为人却极为阴险;

是个很矛盾的人。

第二个男人比第一个男人更不好糊弄,第一个就是心理有点毛病,哄一哄好歹还能装的风平浪静,恩恩爱爱地过下去,第二个就过分了,吃干抹净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第一回撕了我的衣裳,第二天祁贵人给我补了一天才能将就着继续穿,轮到第三回,还是我开口了,才跟打发叫花子似的给了我几根簪子,一盒子首饰。

这待遇若是给我老爹知道了,非带着五万人马把冷宫掀了不可;

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惨的事儿吗?!

讨厌的人送来的首饰都透着一股铜臭气,我脑袋里这么想着,却顺手就把臂钏套到了手上,又抬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发现果真是饮食太不好的问题,如今还加上动不动就要某些不可描述的运动,我都没察觉到自己居然瘦了那么多,金镶玉的臂钏都小巧的很,以前死活都只能卡在腕子上去五寸的地方,如今一套就能顺着套到胳膊上,瘦的吓死个人了。

再瘦下去,人一脱相、就不漂亮了啊............

臂钏做的很别致,当中是镂空的一层,一圈一共有九颗小珠子嵌在里头,说不上来那是玛瑙还是琥珀,透明的,也不是很透,总之对着阳光下看,有一种金光夺目,甚至是奇异的光泽,我再一抬手,入耳的就是银铃般的脆声,还别说,公孙刿叫人送来的首饰都挺符合我的审美,就那么几样就能让我翻来覆去的欣赏好久(可能也是闲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就是喜欢珍珠、喜欢这些金灿灿很老土的东西,他还真是一针见血,透过表层看本质,晓得我就是个肤浅浮夸的女人,连喜欢的东西都是这么的俗气,一眼就要让人看出这很值钱,戴的人也很嚣张,花瓶气质一览无遗。

祁贵人刚才就一直在听贵妃一个人碎碎念,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盯着手上的臂钏不错眼的看,还发出了很莫名的感慨:“虽然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可说不准,我跟他还是一路人...........”

贵妃口中的那个‘他’,兴许就是之前夜里出现的男人吧。

她有心想八卦,但心里却有预感,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没什么用,别人的生活可以辉煌、可以精彩,她却已经被逼到角落里,再不想法子的话,就真要嫁给那个年过半百的主事当小妾了。

就当我还在感慨必须得想办法加餐改善伙食,给自己弄点油水来贴补贴补的时候,祁贵人在边上总算反应过来了,对着我疑惑道:“不对啊,就算我替你跑腿了,可我还是该出宫出宫,该嫁人嫁人,你帮到我什么了.......?”

“当然不叫你白跑腿啦~”我拍了拍祁贵人的肩,伴随着臂钏响动,继续给她洗-脑:“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宁愿呆冷宫里喝西北风都不想出去嫁糟老头子?”

祁贵人重重地点头:“是啊!”

“那就好办了~!”我忽悠道:“我虽然不晓得她们是不是还活着,不过香桃子比乌梅子机灵那么多,我跟她说过的,若是来日留得性命,便以桃花钗为信,丢在宫人巷庑房后边的那口枯井边上,她见着了,便知道我还活着。”

届时只要她拿着那支钗子去找嫦云,嫦云便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我不好跟祁贵人说太多,就算日后她跟着香桃子到了嫦云身边伺候,也不一定就会乖乖地帮我跟嫦云互通消息,现在只能丑话先说在前头:“就是可能要委屈你,留在宫里不一定就好过出宫嫁人,你可能连贵人都做不成,得做宫女,改去伺候别人了。”

我说,祁贵人听;

听着听着,她的眼神就开始慢慢地变亮了。

“你放心”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祁贵人捏紧了桃花珠钗,拍着胸口保证道:“明天我就帮你走一趟!”

第五十九章 海棠未开

乌梅子傻乎乎的,又很耿直,从东宫到后宫都没什么长进,管衣服还凑活,真要用上的时候哪有香桃子用着好使,傅忌在的时候我还能护着她,有时她说话得罪人我也能一笑了之,就因为身在高位,所以我从来都不在意这些。

香桃子没被皇后拨来昭圣宫前,在司衣局呆过一阵,宫里等级分明,宫人上了年纪,或者犯了错,最多的就是去宫人巷干苦力,做的都是倒夜香、洗衣裳的粗活,跟我现在相比,那是半斤八两;

可不就是巧了么,主仆几个一前一后,通通混到人生低谷去了。

我想起来,没出事儿前我是跟她们俩保证过来着,还说过要把她们送出去好好过日子,可惜当初说的话我自己都不怎么信,说出来也就是想临死前做回好事,说两句人话,免得死了都叫人记恨;既然命保住了,人又出不了宫,那就想法子报个信儿吧;再怎么倒霉,总归主子还活着,当奴才就好比有了主心骨,一个从前是一把手、还有一个是二把手;

贵妃风光,谁说贵妃的奴才就不风光了?

好歹,她们也风光过啊........

那就抱团活着吧,总好过一个人凄凄惨惨地过下去,都是没办法的事。

明知道乌梅子有很大概率也活着,但我现在只让祁贵人去找香桃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也不能怪我,有用的人才配叫人记住,特殊时期特殊要求,能力妥妥的要排在忠心前头,既然她派不上什么用场,那就好好在宫里熬着吧,总能挨到被放出宫的那一天的;

没办法,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

谁让她摊上我这么薄情寡义的‘好’主子呢?

祁贵人出入冷宫,就跟出入菜市场一样,换了身衣服果然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不像我,难得出一趟冷宫,说不定就要碰到成妃,再给她扳着手按着罚跪一次,我的腿怕是就要废了。

成妃路子野,假孕都能假的那么离奇,惹不起惹不起。

既然知道是惹不起的,那就.......暂且先躲着吧。

我承认,我就是贪生怕死。

爱惜美貌之余,我更惜命。

洛之贻这朵盛世白莲,看着是风光无限,可连我在冷宫都听说了,她在这宫里不怎么得宠。

而且还不是明着不得宠,是暗搓搓的,皇帝回去她那里用午膳,会不时送点东西过去,面上的客气是很客气,但是做戏也是真的做戏。

这就让我有点担心,这种看着得宠,实际却不得宠的女人是很可怕的,心理也会出现问题,日子长了,抑郁指数直线飙升,届时这人就要不正常了,就跟从前的皇后差不多,神经紧绷的厉害,夜里都不敢熄灯,还不是心里有鬼,什么怪癖都要憋出来了。

成妃不消多说,准是一大劲敌,以前是我的,以后可能会是嫦云的;我于是又开始担心起嫦云来,她进宫势必要被冷落一阵,冷落的周期不定,得看她用什么法子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邓夫子一直就对我当年进东宫这一桩事抱有很大的看法,他跟我说过,皇帝越是看重一个人、一件事,那他一定不会表现出来,越重视越不重视,任由你在朝政的漩涡中摔的头破血流,先把你最原本的样子给消磨的一点不剩,却还是留着你一口气,瞧准时机了再适时地伸出手,美曰其名,让你保住最后那一点自尊,却又不得不俯首称臣。

这一招用在前朝和后宫,都是一个意思。

我想想洛之贻那张如蘸水桃花的脸盘子,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

这人烂了根,不管进哪个宫里当妃嫔都是一个下场,傅忌在,她是表面上得宠,后来傅忌不在了,改成骧国的公孙嘉奥替上来了,她还是表明上得宠,情况压根就没有变过;

仔细想想,真真是很没有道理欸........

自然了,她要是得宠的话,也没那个闲工夫天天派人往冷宫蹲我了。

可万一,她蹲不到我,改去蹲嫦云了怎么办?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祁贵人就回来了。

她的心事解决了一半,就等着吕美人进宫她好被调出冷宫,做宫女都好过嫁人当小妾,也是心情大好,今天一大早就跟着阿柒出去了,回来时跟我说路上还撞见个新鲜事儿,那个什么金贵嫔好像在后宫里很厉害的样子,坐的轿撵走的好好的,结果一个宫嫔打扮的才人避让不及,还没来得及下跪行礼,就算是冲撞了,气得贵嫔当场就叫人掌嘴,自己就坐在轿撵上头看着,她跟齐公公走了老远,还能听见扇耳光的声音,啪啪的,可清脆了。

说完,祁贵人极快地看了眼还在摆弄海棠的瑞贵妃,感觉也是怪怪的;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说;

那位金贵嫔坐在轿上,那种傲然的神色,还有那种跋扈的样子,还真是跟贵妃以前一模一样啊.........

回过神来,再看看瑞贵妃养的海棠,她的面部神情就很有种一言难尽的意思,祁贵人是个好脾气,怕刺激到我敏感易碎的小心脏,跟着就回房,又拿了一两颗种子送给我,还跟着说了一大段应该注意的事项,包括几天浇一回水,应该埋到什么地界才养的话之类的话,也没说是什么花,纯属是让我种着打发时间的。

我的耳朵长得很对称,却动不动就左耳进右耳出,转头就把她说的那些注意事项一概忘了个精光,伸伸手就把种子给埋在李昭仪屋子旁边那块空地里了,希望能让她也沾点活气,好歹是还是女人,就该跟花儿一样好好养着,别成天把自己整的跟个残花败柳一样,她不过是失去了奋斗的目标,我却是真正的吃了闷亏,初恋都死了,改换了个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的男人,连引以为傲的贵妃身份也成了昨日黄花,谁是残花败柳还不一定呢。

残花败柳,可以形容花也可以形容人,总是跟美人迟暮这类意思不太好的词摆在一起的,让人听了就很不舒服,我安慰着自己,女人十八一枝花,我现在也就是瘦了点,虽说前些日子还被公孙刿嫌弃胸前没几两肉,但容色却是没的说的,哪天好好打扮一下,照样是倾国倾城,是后宫里最美的花瓶。

我给自己洗-脑,就跟给祁贵人洗-脑似的,反复地跟自己说你才不是个残花败柳,起码也是个红颜祸水。

人在高处不觉得,跌到低谷就想起从前的好处了,我脑内反复回闪着靖国的史官给我列出的那些‘光辉事迹’,史官的文笔是真的不错,写傅忌给我造小墨轩时全篇用了三十二个字,后来在写傅忌用国库给我造琉璃殿的时候,更是破天荒地耗费了许多笔墨,堪称靖国历代妃嫔传记上头字最多的前三位,仅次于昭圣皇太后一页半的记录,那史官可能真是收了成国公不少钱,洋洋洒洒地写了整整半面,好话都没几句,不是说我红颜祸水,就是祸国殃民。

可祸国殃民,怎么也比残花败柳好听多了...........

想的太入神了,手里就没控制住,原本只要洒一点点的,这下一瓢水哗啦啦全都浇在了这盆秋海棠上,都说海棠春睡娇无力,可能我养的海棠和别人养的不一样,养的那叫一个骨骼惊奇,水都把花盆里的土给泡成烂泥了,上头那一两点零星的绿色还坚挺着,不过瞧着也分外凄惨。

很好,祁贵人平时最喜欢海棠花了,可我养到现在,连秋海棠的花苞都没见着,也不好意思怪自己,就只能把理由归结为花期未至上头,想来距离下月初一还有段时日,离真正开花还差了老远,不到季节是开不了的。

或许,再浇点水,就能开了。

至于祁贵人有没有把钗子放对地方,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话带到,我也不知道。

现在的我,只知道那盆秋海棠淋了水,湿漉漉的,天天的我都盼着它开花,可它却硬气的很,活的比人还娇贵,连着几趟水浇下去,刚冒出来那一点绿叶子都快掉光了,阿柒大清早看了还骂我来着,说我白白糟-蹋祁贵人的花也就算了,更可气的是还浪费水,真是干什么什么不会,拿个扫帚扫个地,都能扫出狂风过境的境界,关键是都落进冷宫里了,脾气还那么难伺候,可谓是他人生的一大历练,光是伺候我一个就快累的吐血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挺好的,就是我不论在哪儿,都不会亏待了自己,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快活,吃也要努力吃的好,难吃就难吃点吧,拿稀罕玩意儿出去换酱菜,啃两个冷馒头还要泡开水的;

相信除了我,这宫里也没人能干出这样的事了吧........

有道是春风拂过嫩柳梢,冷宫遍地吹不着,终于,在众人充满期待(?)的注视下、同时也在秋海棠的枝叶掉光,顺便阵亡的这一天;

我的妹妹,嫦云进宫了。

第六十章 不见天涯

大靖自开国来已经有四百多年了,多少好东西都浓缩在这座庞大深宫之中,那些亭台楼榭,九曲回廊,都是关外从来见不到的景致。

吕嫦云对后宫这几里地都很熟,以前几乎是隔半个来月就要进宫一趟,陪姐姐说说话、看看戏,知道哪哪儿以前是姐姐住的地方,哪哪儿又是姐姐最喜欢赏花的地方,还有那座华美的琉璃殿她也去过,是真的美,不管是从上看还是从下看,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不过很可惜,已经差不多被烧光了。

吕嫦云走着走着,就有些感慨,毕竟这里处处都有过她姐姐,还有先帝他们曾经快乐的身影,与痕迹。

快乐是真的,痕迹也是真的。

只是记忆还鲜活着,可痕迹,却是已经被覆盖的一丝不剩了。

她走着熟悉的宫道,心里头是千回百转,后宫的斗争她见过,还见得不少,大多数都是她姐姐闲的无聊了,才动动手指挑的事端,和那时的皇后斗上几个来回,十来天的也就打发过去了。

况且除了皇后,也很少有人敢真正骑到当初的瑞贵妃头上。

还有出宫的时候,她有时也会见到傅森,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傅家的男人生的都极好,说来傅忌其实是有点单薄了,倒是傅森的样貌尤甚一些,很有当年高祖的风姿,一出现就能吸引众人的目光,还是女性的目光居多。

吕嫦云一直觉得,她从前的皇帝姐夫,也就是傅忌,他的后宫有一股死气,宫里除了她姐姐,其他人都活的很没有希望,华彩锦袍下是一颗颗行将就木的心、还有他们逐渐枯萎的肉-体,没有人害他们,也没有人逼他们,个个都是这样,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这也是她讨厌后宫的原因之一,没有自由,只有勾心斗角。

吕嫦云一直对邓夫子很敬重,从小到大,她只对夫子说过的一句话不以为然,没有放在心上;

道理很简单,皇后的凤塌只有一张,不能一劈为二,吕将军却有一双儿女,吕嫦云对什么心思都很淡,她一直都没有做皇后的想法,也不认为当了皇后就有多么多么好——那么同理可得,或许姐姐才是身带凰命,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姐姐是骄傲的,是耀眼的,吕嫦云对小时候的事情印象都很深,尤其是那些一回想起来,就显得愈发珍贵,愈发美好的回忆;

吕将军是个暴脾气,更没少被爱惹事的姐姐惹得发火,有次真是气坏了,还特地背着娘亲从偏屋里翻出一把戒尺,说要替女师傅收拾她,可吕将军不过是拿戒尺轻轻地打了一下,等看到姐姐噘着嘴喊疼时,他自己就受不住,啪一下就把戒尺给撅了。

因为姐姐太闹腾,妹妹又太懂事,好像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去夸二小姐怎么怎么好,但吕将军是个脾气暴躁,心思细腻的糙汉,说不上是偏爱,他就是觉得大女儿贴心,别人家的闺女千百个都比不上,所以才从小就对她寄予厚望。

吕嫦云看姐姐在宫里活的很辛苦,但也不是没有快活的时候,起码她看傅忌的眼神做不了假,她相信姐姐和傅忌的确是有过真心的。

只是不多,两个人都半斤八两,最爱的都是自己。

戏看多了,她也跟着看出些经验来,发现不管是陷害别人还是挖坑给别人跳,姐姐都是相当经典的‘正面’教材。

唯一一次挖坑失手的,就是这一回;

姐姐跟成妃斗法,没有成功,于是直接被人坑进冷宫里了。

吕嫦云想的很开,怕倒是不怕的,最毒妇人心,再如何鲜嫩的青春少女,最后也会沦为一介妇人,她年纪很轻,或许只是缺乏经验,才需要多加历练。

她只是后悔,后悔临走前和父亲置气,连话都没好好说,就托邓夫子转交了一封信,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进了宫,连一句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就好像当初和傅森分开的那一天,谁都不知道,交换了信物之后,就要被迫分离,自此天涯不见。

心上人已渐渐远去,现在连最亲近的亲人,也是一道宫墙隔千里;

也不知下一次能见到父亲,会是什么时候了。

吕嫦云不自觉地抬手拭了拭眼角,心里说不难受是骗人的;

但一想到父亲身边再不济还有邓夫子在,心里总算放心了些。

她好似生来就是一副温柔恬淡的模样,但姐妹终究是姐妹,脾气不过是轻重缓急之分,内里都具有十足的反叛精神;当然,这还得感谢吕兆年给她们立下的好榜样,穷小子娶大户人家的闺秀,还是厚着脸皮硬娶,吕将军没读过书,哪里晓得门当户对这样的说法,当年可没少挨岳父大人的揍。

进宫当妃嫔,再怎么不想打扮也要打扮,总不能套一身麻袋就来了,吕嫦云对如今这些堂而皇之住进宫里的、几乎是有一个算一个,所有人她都觉得厌恶,就跟一群苍蝇见天在眼前飞,还不能伸手去扇一样。

临走前,邓夫子来送了一程,跟她说了很多话,说的都是韬光养晦,在宫里首先要保全自身,接着再保全他人这类的忠告,就事论事的口气,跟那日拉着她,脱口而出不想让二小姐入宫的邓夫子完全不是一个人;

夫子还是穿着那身青色的衣裳,说这话时,除了眉头皱的实在是紧了些,根本看不出他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吕嫦云喜欢的是紫色,可她今日却穿了件茜色的交领窄袖的袍子,跟自己从前的打扮完全不像,温婉有余,就是少了些灵性,再加上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很容易就让人以为,这是一个木头美人,美的不怎么出挑。

和傅森交换的环佩还是挂在腰间,一头乌亮的青丝简简单单地盘了个芙蓉鬓,茜色染的很浅,就跟身上罩了层半透的纱袍一样,这打扮很素,素的可能随便挑一个选侍出来,都穿的要比她亮眼一点;吕嫦云封了美人,说是正六品,但位份依旧挺低,轿撵都没资格传了,只好扶着内省局今早临时指派的一个宫女,一个人很慢地在宫道上走着,

她虽很看不起媒妁之言门当户对之说,却也是真心地喜欢傅忌,也是真心想嫁给他;

嫁给他以后,自此相夫教子,再守着王府的体面,和傅森两看不相厌,或许这就是她一生的全部。

那时她就看得出,傅森也是很喜欢她的,他们两个有很多话题可以聊,有很多想要说的话还没说,吕嫦云想,其实只要和豫王说上几句话就可以让她高兴很久,回去便是一夜好梦,接着就能期待下一次的相见。

如今么,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她最终还是没有成为豫王妃;

现在的国号是明德,那么皇帝自然就是明德帝;

她现在是公孙嘉奥新封的吕美人。

左不过就差了侍寝这一道程序而已。

带路的小内侍看着像是新来的,十五岁左右,是不是因为营养不良才长得不高,这个不是很清楚,总之吕嫦云看他不像是靖宫的老人,不然不会连路都认不清,已经带着她拐错好几个弯了。

这个小内侍说自己叫小橘子,可能到了司膳房当差的都跳不过这一截,起个名不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就是各类水果蔬菜,只有混成管事的了,才配有名有姓的让人叫唤。

小橘子全程都话很多,像是知道她进宫很见不得光,很不受其他妃嫔娘娘们待见一样,总体态度上对她还算是比较恭敬的,但是头子很活络,总是要用余光偷偷看她两眼,还以为自己看的很隐蔽,一定没有被发现。

他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吕嫦云不断掰乎着,说这宫里可真大呀,宫里的妃嫔现在出个门都要传轿子,他这还是赶鸭子上架,头一回好好地把宫道走一遍呢。

宫里头什么都和外头倒一倒,奴才活的最卑微,但也最自由,吕嫦云听他一路这么说着,时不时地就嗯一声,说是啊,真是辛苦公公带路了。

声音和人一样,都是轻轻的,熨帖到人心里去;

所谓空谷幽兰,莫不如是。

小橘子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想这位吕美人的容色,就算皇帝碍着她爹,一次两次的不喜欢,可三次四次的就说不住了,反正必然不会让她就此被埋没了,哪怕放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里也该是数一数二的,比之瑀夫人的清冷孤高,她给人的感觉明显是柔和了很多,还有一股若即若离的韵致,缱绻中透着疏离,美的很。

他要带这位吕美人去的地方叫毓德宫,离含凉殿也有点距离,是一所比较大的宫殿,那里以前只住过一位云妃,还是太祖时候才封的妃子,现在历经几朝,已经空置很久了。

这宫殿,说好听点是宽敞,说难听点,空置了这么久,什么都是旧的,皇帝连修补一下的念头都没有,宽敞是宽敞了,可夜里睡觉都睡不踏实,谁知道穿堂风从哪吹进来,又从哪儿跑出去,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幸好吕美人不是很介意,小橘子从刚才就看出来了,这位新来的主子脾气是真的好,跟着他绕了那么多冤枉路都没发火,还有路上撞见三两个捧着衣裳要去洗的宫女,有一个还不当心蹭到了吕美人一下,可她照样不生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静静地立在那儿,茜色的衣裳素净的脸,就是个木头做的美人,那也美的跟画儿一样。

第六十一章 刚强太过

小橘子这记性啊,真是不怎么样,活该在司膳房怎么都混不上去,不过就是带路而已,结果东绕西绕的,将近一刻钟才把人给送到毓德宫门口,差一点就把人带到冷宫去了;

吕嫦云进去时,里边已经有若干个宫女太监跪在地上等着了,跪着的都矮人一等,只能看见个侧脸,仿佛都是十五十六的样子,一看就是大清早随手指派过来的人,规矩都不一定学足了,瞧着一个能领头能管事儿的都没有,都生的一张张炮灰脸。

她的位分吧,说实话也不算很低(但跟姐姐当初做贵妃时是没法比的),像刘采女以前混的再不好,也有两个宫女一个太监的伺候着,她低头稍稍看了一眼,毓德宫空空荡荡,显得人越发的稀少,约莫只有五六个人左右,个个都是豆芽菜一样的身板儿,有一个小宫女跪的比较靠后面,那脸看着更小,婴儿肥都没褪回去。

小橘子因为挺喜欢她,觉得新来的吕美人又漂亮人又好说话,于是故意多留了片刻没走,还很殷勤地帮着吕嫦云数着人头,说这毓德宫里以后就给您住下啦,还有伺候的人,加上现在扶着您的一共是八个,若是嫌不够的话还可以趁着去瑀夫人那儿请安的时候说一下,虽然瑀夫人看着面冷,但是人还算是比较公正的,只要要求别提的太过分就行。

吕嫦云别的都没怎么听进去,倒是听小橘子说到来的瑀夫人,才流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转过头,轻轻淡淡地问他瑀夫人是谁。

小橘子说瑀夫人啊,那可是宫里的一个传奇了,出身不好,容貌倒是可以算前三吧,但人家硬是那么多年都屹立不倒,膝下一儿一女,养的又结实又讨人喜欢,皇帝还把后宫的大权交到她手里,这也不光是单靠着容貌可以做到的,换言之,公孙嘉奥真的是很看重她,就算她出身的原因当不了皇后,但也等同于皇后,就漏了正式的册封而已。

吕嫦云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又好像很随意地感叹了一句,说这位瑀夫人可真是叫人羡慕啊,年纪轻轻的就能当上三夫人之一,也不知你们那个皇帝还不会让第二个女人得到这待遇了。

小橘子挠了挠头,说那也不一定,现在敏妃和金贵嫔的风头也很劲,一个怀了孕一个家世摆在那儿,皇帝也挺眷顾的,这一阵瑀夫人两三次,下一回就是金贵嫔两三次,哪里都没有亏待过。

不过他倒是额外提了一句,说敏妃看着不好惹,却是个直性子,人是很好伺候的;

但有些宫人若是运气不好,被分到金贵嫔的宫里,那可真是哭都没地哭去。

金贵嫔,那是真的蛮横,也是真的,很不讲道理的一个主儿。

能不惹到她,还是别惹到她吧。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八卦了,其实这些话也是小橘子从别处听来的,真实性不算太高,得看听的人怎么理解。小橘子的心思很简单,他就看着吕美人睁着一双水雾似的眼睛,柔柔地看向自己,像是认真地听着,又像是魂都飘了出去,气质是的安宁的,再毛躁再话多的人见了,就会变得特别特别地想讨好她,就为了她的眼神能多留一会儿;

小橘子也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不靠谱,但一对上吕美人那双眼睛,他仿佛就充满了自信,好像自己说的话有多有用,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有多不掺水一样,说白了就是为了能跟吕美人多呆一会儿,能让她多看自己一两眼,一两眼也挺好的。

小道消息不多,一说就没了,最后小橘子还总结了一下,说这宫里的风向啊,总不会朝着一个地儿吹的,妃嫔娘娘们也不可能都是从前的那一批,日子久了,什么都是会变的。

吕嫦云听着,那眼睛又往别处看去了,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美人的侧脸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吕嫦云有着相当完美的下颚、相当完美的颈线,哪怕她就低个头,那低头的弧度都是完美的,小橘子偷偷地咽了口口水,想如果现在皇帝能看见吕美人这漫不经心,又格外娉婷的侧影,是不是就会后悔把人给安到这么个破宫殿里了。

小橘子很想再多呆一会儿,就看着吕美人的侧脸,好像回去吃饭都能多吃半碗,只可惜时间不等人,敏妃怀了身孕,见天要吃酸的,昨天刚送去了奶靼子,今天又说要吃梅子冻,小橘子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刚进宫的新人就只有被打压的份,做好事没人夸,坏事一坏就要推到他头上,没事就要挨掌事公公一顿骂,小橘子现在最讨厌听的就是冷啊冻啊这些词,这样会让他觉得,天冷也就算了,没想到心比天还冷,到时候往司膳房后门一站,真是连洗菜都洗不下去了。

这么想着,毓德宫也不能呆的太久,小橘子躬着身退了几步,说了声奴才回去了,还没退几步就听见吕美人又开了嗓子,声音不像银铃,但是比银铃好听,她是真的对谁都很疏离,也很和气,还特意转过来欠了欠身,说了声公公慢走。

小橘子当即心情大好,真的就很愉悦地走了。

不走来不及了,回去还要洗菜呢。

小橘子走了,耳边少了个声音,吕嫦云立马就感觉世界清静了一点,她不是第一回进宫了,哪怕性质不同她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便没有摆什么主子的架子,很干脆地挥了挥手,叫跪着的人都起来,也没有什么心情一个个看过去,认个脸熟什么的,她刚才走的路有点多,现在有点腿酸,需要坐一会子。

毓德宫正殿,由于常年无人,只有穿堂风和西北风比较富余,此外好看的不好看的摆件又少的可怜,以至于她一进去,竟然觉得这殿里也太大了一点,别说是住一个美人,再往里塞三四个,连带着奴才们一起,也一定能住的下。

扶着她的那个宫女算是这八个人里年纪比较大一些的,长得不是路人脸,眉毛细细的,人也比较瘦,五官算是长开了,很清秀,但看着也最多十七八的样子;

这宫女这时候就很小心地在一旁提醒她,说要不要再往里边走一走,里头好歹有软塌,可以让主子靠着躺一会儿,外头她会让其他人去跟着收拾收拾,收拾完了估计也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她们这群奴才跟着主子,这就算在这里住下了。

吕嫦云想了想,说好,便进去歇下了,等到那个叫清滟的宫女走出去,周围什么人都没了的时候,才从袖子里把今早香桃子趁着出去浣衣的功夫,偷偷塞进她手里的纸条给拿出来仔细看了。

纸条写的很潦草,又长时间地塞在桃花珠钗的芯子里,所以有点发黄发皱了,上头的字迹被故意写的歪曲,还用了断尾断头的暗句,专门用来混淆视听的,不过再怎么掩饰,字里行间的,也不难看出是姐姐的口气。

吕嫦云一目十行的看了看,大致明白姐姐目前在冷宫暂时还没出什么乱子,反倒是字字句句都在说,一定要记着扶持自己人,身边的人虽然要防,但用起来也是就近的顺手,香桃子聪明,家中又有亲人健在,依旧可以拿捏,要她之后见机行事,她期待着姐妹俩相见的那一日。

看完纸条,吕嫦云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这张小纸撕了,又看内殿正燃着桃木盆,便走了过去,一扬手,纸头顿时烧的干干净净。

桃木盆小小一个,在偌大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渺小,盆里头放了点艾草和柳枝,熏出来有股淡淡的烟熏味,好在不怎么呛人;刚才小橘子也说了,这是骧国的老规矩,新人进宫要去晦气,寓意着跟过去斩断了一切,进了宫就要好好地服侍皇帝,为皇家开枝散叶,好好当一个宫妃就行了。

吕嫦云实在是受不了这股味道,不呛人也受不了,搞这些劳什子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她见了就只有恶心。

内殿呆不住,她于是便出去看那些新来的宫人们都在干什么,姐姐说的倒是跟邓夫子说的不一样,不是要她韬光养晦,而是叫她静待时机,还叫她不要忘了扶持自己人,刚进宫的时候,所有的女人一定会暂且观望一阵,等看清她的分量和能耐后,才会逐渐露出原形,给她玩阴的玩暗的。

宫里跟人谈真心,那是做梦;

跟女人谈友情,那还不如相信宫里有真心呢。

这分明是从前姐姐常常说的话,吕嫦云站在檐下,看着清滟指挥着大大小小的宫人们搬东西打扫屋子,像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戏码一样。

她想,姐姐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有问题想到的不是退缩,而是迎难而上,到现在了,这刚强太过的性子还是没改过来。

也有可能,姐姐压根就不想改。

第六十二章 万氏松雪

毓德宫很快就被收拾的比较干净,虽然看着还是空荡荡的很寒酸,但已经比刚才进来时要好多了,就是太大,多少个人都住不暖,现在加上清滟为首的几个宫人,统共两只手就能数齐;就是这么大的一处宫殿,皇帝居然只分给吕嫦云一个人住,叫人实在是想不通,要嘛这是障眼法,就是拿一个大笼子关着她,要嘛就是这皇帝心思缜密,晓得吕将军的女儿进宫,面子上得过得去一些,这才单拎出毓德宫,好叫其他女人的目光从她一进宫的时候就盯上来。

吕嫦云进宫时是上午,也不必去瑀夫人那里请安,第二天再去也不迟,她在廊下看了一会儿,觉得住这宫里的人可真无聊,一个个都像块木头,并且主子和奴才都是一样的无聊。

回到内殿,桃木盆里的东西已经烧的差不多了,清滟很利落的把盆给端了走,之后又轻手轻脚地沏了一杯茶上来,放到软塌边的矮桌上就很自动地退到了一边,动作非常的灵活,也非常的不像一个刚进宫的宫人,总之就是伺候的恰到好处,让人不得不心生疑虑,不疑惑的大概都是跟敏妃那样,脑子一根筋的傻子。

吕嫦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顺势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拿水润了润嘴巴,也没人知道她那一口茶是咽了还是没咽,反正在这宫里,除了姐姐,她对谁都要留个心眼,谁都不能信。

看她慢慢地喝了口茶,清滟很柔顺的站在一边,冷不丁地就说话了,说主子明天还要去瑀夫人和金贵嫔宫里请安,这两个人都是宫里有名有姓,可以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她叫吕嫦云不如先想想穿什么送什么,她也好现在就去准备准备。

吕嫦云嘴上哦了一声,心里却想着这清滟还真是的把人当傻子了,从开始到现在说的话就没安好心,真要害她的话,起码也说的委婉点,小橘子都跟她说了金贵嫔不好相处,还格外讨厌瑀夫人,她一个小小的宫婢,倒是一个劲的撺掇自己两边跑,也不怕求成太过,过早地就露馅么。

“刚进宫,也没什么好衣裳,你随便找一件,明天早半刻叫醒我,也免得误了时辰”说着,她便紧了紧眉头,随口问道:“也不知道毓德宫离含凉殿有多远,圣上什么时候传我过去伺-候......对了,为何去了瑀夫人那里之后,还要再去金贵嫔那里请安,我在外头就听说了,这宫里位份最高的不就只有瑀夫人一个么?”

这问题问的真的很水,正好和吕嫦云现在木头美人的形象相契合,清滟压下心中的鄙夷,有点看不起这吕美人在自己面前摆架子,不过是个家道中落,被当成人质弄进宫的玩-物罢了,装什么装。

可她想是这么想,回答倒还是很恭敬的:“金贵嫔娘娘老成持重,也帮着瑀夫人协理六宫了很多年,瑀夫人跟圣上提过,说也想让贵嫔晋为夫人,好和自己平起平坐,不过这提议被圣上给拒绝了,瑀夫人想着从前和贵嫔娘娘的情分,便说干脆各退一步,晋贵嫔也行,并且以后但凡有人入宫拜见,回去时也要给贵嫔娘娘请个安再走,这也是她应得的尊贵。”

清滟说的很详细,先不论话中的真假,这已经是第三个人跟她说到瑀夫人这个人了,第一个是邓夫子说的,他见拦不住吕嫦云进宫,便早早地调查了这位瑀夫人的来历,调查出来只知道瑀夫人姓万,名松雪,幼年倒是过得富裕,然而后来她的祖父贪污,家中接连获罪,加之当时的骧国律法严苛,偷钱都要砍头的,何况是一下子贪了那么多银子,于是万家自此垮台,年幼的万松雪就此变了身份,一下从千金小姐,变成了一文不值的罪奴,最后被三两银子卖进了金府,又成了金小姐的婢女,可谓过程十分的波折,但结局也十分的励志,毕竟万松雪现在是瑀夫人,离后位一步之遥,又比金贵嫔的位份高了那么多,曾经底下的婢女踩到了当初的小姐头上,还开口给她晋位,给她求那些个恩典,怎么能不励志呢?

但瑀夫人这样的来历是有污点的,光是罪奴这一条就能把她钉死在那儿,吕嫦云咀嚼着那时邓夫子说的话,想这瑀夫人难怪这么得宠,换做她当皇帝,也会选择让瑀夫人这样的女人执掌六宫,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样的女人再怎么宠都很安全,她的出身注定了她这辈子都当不成皇后,生了皇子也当不成,永远都当不成,只能一辈子依靠给予她这些男人,不然再高的位份,皇帝既然能给,那么自然也能收回去。

身为皇帝,安全感比什么都重要。

一盏茶的时间,吕嫦云就从清滟嘴里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而清滟呢,她认为这个新来的吕美人看着冷冷的不爱说话,但几句话讲下来,就知道这又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家伙,女则女戒倒背如流没有用,等明天金贵嫔出手给她扒掉一层皮,她就再也清高不起来了。

说话间,就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毓德宫穿堂风很冷,但不得不说,这地方的朝向很好,坐北朝南的,有太阳的时候连炭盆都不用架,从窗杈子那里透进来的日光差不多能把一半的内殿给照到,风是冷的,光是温的,隐隐还有几粒杂尘,如同蜉蝣的羽翼一般,在光线下缓缓浮动,衬的光线里的人都开始变得慵懒了。

吕嫦云呆了半晌,吃不下几口饭,也没什么事做,就吩咐清滟去拿了一筐针线过来,环佩的穗子已经旧了,干脆拆了重新做,她的女红很好,以前做了是为了交给心上人,现在做则是为了打发时间,吕嫦云觉得穗子坏的太快,还是往环佩下边打两条珠珞,好方便时时挂在腰上。

姐妹俩心有灵犀,嫦云打珠珞打的正起劲,我在祁贵人房里也没闲着,她算是完成我嘱咐的事情了,满心满眼地就巴望着能早点出了冷宫,也好过被家里天天催着二嫁,要她滚回去给人当小妾。

我从阿柒那里得了一块比较好的布料,据说是敏妃心血来潮跑过去问司衣局的人要,她认为自己目前算是比较得宠,所以想趁热打铁,新做两身春装,好赶在迎春家宴上穿,但是刚提出来,后脚瑀夫人那儿也来了人,说想做一条绣百蝶穿花的裙子,目的也是一样的,都是家宴上要用,不过敏妃的要求一大堆,瑀夫人的要求就很少,司衣局的人知道谁比较难伺候,于是弄了好几天才按照敏妃的要求赶出来这么一块,不过敏妃也不是真的没脑子,在得知了瑀夫人也要做衣裳后立刻就认怂,不是嫌那花色太丑了,就是说那块布又红又黑的,配在一起看着又老气又晦气,所以派身边的大宫女跑到司衣局狐假虎威了一番,就把这块料子丢地上,丢地上还觉得不过瘾,又踩了两脚,之后扭头就走了。

这么没有智商的人能在后宫里活到现在,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能力。

好料子踩两脚不要紧,洗干净就行了。

我很久没有穿过新衣裳了,那身蓝布的袍子真是穿的我几乎要呕血,要多难看就多难看,包的跟个大萝卜似的,头重脚轻,几乎把我全身优点都给掩盖了。

后来那袍子被公孙刿又是扯又是拽的,我自己补了不知道多少回,还差点跑祁贵人那里问她讨衣服穿,真是应了那一句老话——没权没势的时候,你连个屁都不是。

敏妃不识货,我却是见惯好东西的,这又红又黑的料子傅忌也穿过,他说这颜色有个专门的说法,叫玄曛,以朱红衬玄色之重,以玄色之尊衬朱红之艳,只要做对了款式,那是绝对不会显得老气的。

我托祁贵人给我量了量身量,她也没跟我客气,直接用手掌给我量,说我看着瘦,实际也没瘦多少嘛,瞧瞧胸前鼓鼓的,下巴尖尖的,怪不得以前几个住蔻荷轩的才人老跟她说,怀疑瑞贵妃压根就是个狐狸精。

.............

真的,要不是我针线活太烂,并且还要拜托她给我做新衣裳的话,我肯定当场就要翻脸了。

我问祁贵人几天能把衣裳做好,祁贵人正摊开那块布往我身上比划,说大概要四五天吧。

“四五天啊.......”我沉吟着,跟她道:“四五天也行,到时候我先穿个新鲜,等嫦云那里传了消息过来,我再给她送过去吧。”

祁贵人不知道我又要搞什么花招,又是傻傻地问道:“原来这衣裳做了不是你穿啊?”

“谁说我不穿的?”我努努下巴,跟祁贵人扯皮:“说了你也不懂,赶紧着做就是了!”

祁贵人无言,就是很委屈,她想她好歹当过先帝的贵人,不得宠就算了,偏偏到了冷宫,这身价一降再降,现在已经沦落到给别人做衣裳了。

还是无偿的。

第六十三章 迎春家宴

吕嫦云进宫,很不出意外的,在金贵嫔那里碰了第一个钉子。

没办法,新人进宫那么多天了,皇帝还是没有表态,也没有把人传近含凉殿里临幸,这副态度摆明了就是告诉后宫里的众人,这个吕美人老子不喜欢,欢迎你们随时上门收拾她,只要别弄出人命就行。

人命关天,当然是不会弄出来的。

金贵嫔年纪不大,比敏妃还小了一点,由于早年生养过几个孩子,月子里又养的不错,这身形就逐渐地比较圆润丰满,也比较妖俏,属于肉-欲中带着风情的那种女人,金家在骧国不是皇亲国戚,但却是世代皇商,别的没有,钱有的是,公孙嘉奥和公孙刿那会儿预谋着要篡权夺位,金家在背后没少出钱出力,所以公孙嘉奥一坐上皇位,首先就把金妙意封了嫔位。

对于皇商这样沾满铜臭气的出身,一个嫔位已经算很高的褒奖了。

金家是个很好的靠山,可金贵嫔却不快乐,她心理其实是有点问题的,但问题的来由却不是她自己,只能说在宫里呆久了,什么毛病的都有,能找到什么藉口发-泄发-泄,这病得到了缓解,也就不那么严重了。

瑀夫人那里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动作,每次吕美人去请安时,总是那一套老话,大意是让她安分守己,在毓德宫里等着旨意,别的缺什么要什么就跟她说,她也不会太过克扣,只要和规矩就行。

在所有人的眼里,瑀夫人都是一个很公正的人物,为人也很有原则,好像从来都不屑参与后宫的争斗,也没有撺掇着皇帝让她当皇后,所作所为完全担的上尽职尽责四个字,特别有一个皇后该有的气度。

相反的,瑀夫人还没什么反应,金贵嫔脾气不好,又见吕嫦云周身那气质实在是和瑀夫人如出一辙,也是清清冷冷的一个美人,甚至她的容貌和气度比瑀夫人还要好一点,瑀夫人是清冷的有点过头,吕美人倒还留点余温,好像所有女人该有的优点她全都有,就算她现在看着木木的没什么灵气,那也没关系,优点太多,就足以把那么一丁点的缺点给掩盖掉。

金妙意盯着毓德宫盯了好几天,自觉在岸上观望的很透彻了,终于忍不住出手,第一个出面,给了这个吕美人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没有打板子,也没有罚跪,她就是很简单的,派了个嬷嬷到毓德宫里,很‘贴心’地让吕美人先学习学习宫里的规矩。

但是这规矩什么时候学好,什么时候可以学下一步了,完全是由她说了算的。

是以吕美人等一干主仆在毓德宫苦修的日子,就此开始了。

吕嫦云对此一切都好说,那个老嬷嬷也并没有很难对付,因为她针对的都是肉-体上的折磨,端着茶举一个时辰不是难事,屈膝屈上一天也并不是很难,那个嬷嬷对她做的并不是从精神上的施压,只局限在怎么让她变丑,变得听话,这就代表了她背后的金贵嫔也很好对付,她们打击人都不晓得打击到根本上,她作为被迫-害的一方,只需要日日以泪洗面,让她们看到自己的脆弱,然后配合着受点苦就行了。

不过受苦,也是真的挺苦,吕嫦云尽量的控制每日的膳食,只喝清滟沏的茶,晚膳也只用些清淡的小菜,类似木樨清露、银耳燕窝这样的滋补之物,起码让脸色看着没那么糟糕,依旧是干净的,洁白的,到时候上妆也比较好上。

小宫女晚上给她的膝盖搓着药油,说还好没有跪出个好歹来,只要把淤血揉散了,两天就能恢复过来,吕嫦云一听,就让她明日问御医那里多取一些这样的药油回来,让毓德宫里的奴才们也多抹抹,别伤了肌理,不然以后下雨天,或者一到阴天了,都会发疼的。

小宫女一愣,很快地就答应下,觉得吕美人人品真是很不错,不得宠真是可惜了。

就这样,吕嫦云一边收买人心,一边默默地盘算着日子,她想迎春家宴应该是快到了,金贵嫔一定是想趁这段时间里把她磋磨的失了颜色,只要让她真的变成个木头美人,只晓得听话和顺从,那就再也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了。

就算吕嫦云撑了过来,但这次家宴是她这个美人第一回正式亮相,膝盖上的伤又没好透,那也只有出丑的份。

美人失了灵魂,那就成了炮灰,不足为惧。

可见金贵嫔作为宫里的老人之一,的确是很懂皇帝了,她知道公孙嘉奥什么女人都有,什么美貌的女人都见过,可男人就是好新鲜,不然为何如她这样高的的地位,当初也傻傻地推举了瑀夫人来固宠。

金贵嫔脾气不好完全是这几年被逼出来的,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本来么,她就深恨瑀夫人那一挂冰山美人了,想自己从前何等风光,在公孙嘉奥还不是皇帝的时候,自己就给他生了第一个孩子,虽然那孩子之后夭折了,可自己的地位也照样是妻妾当中的头一位,谁想到千算万算,姓万的小贱人如今居然都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那么久,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但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办法,夫人远在贵嫔智商,她一口恶气始终吐不干净,憋到了现在。

金妙意不喜欢公孙嘉奥的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新来的成妃她不喜欢,但也不得不给一两分面子,直到这个后来的吕美人,她才像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恨不得把她给活撕了。

虽说这吕美人着实地被撂了些日子,却不会永远地被撂下去;

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一个心血来潮,就把她给想起来了呢?

这次要办的迎春家宴是传统,冬天的雪全都化开了,是一年四季中最冷的时候,瑞雪兆丰年嘛,是个好意头,住冷宫的人快被冻死了,外头的主子娘娘们倒是兴致都很好,成天不是赏雪就是赏梅,在聆风亭里架个小炉子,就看着满地的银装,也是别样的情致。

算算日子,这趟的家宴其实已经算办的晚了,公孙嘉奥本来都把这事儿给忘了,临近了才想起来,倒也不是心血来潮突然要办的。宴会都是热闹的,有很多好处,对于一年到头见不到皇帝几面的几个低等妃嫔们来说,这是一个出头的大好机会,展现才艺、展现自己优点,吸引全场的目光,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滋味。

反正她们的最终目的都只有一个,都希望能自此跻身宠妃行列,再也不必看别人的眼色。

很不巧,打破她们希望的人又来了,金贵嫔又听说瑀夫人问司衣局要了件百蝶穿花的宫装,心中又是一气,她现在比以前胖了些,虽说公孙嘉奥觉得没什么,有时在床上还夸她捏起来手感不错,可女为悦己者容,女人真是一种说不清的生物,金妙意不好跟万松雪明着呛起来,就一个劲儿地防着别人,有好的料子都提前给她要了走,只说是要给二公主裁衣裳。

这话真是糊弄傻子呢,

二公主还小,哪有那么多衣裳要裁啊.......

果然女人心海底针,谁能想到瑀夫人的人去司衣局逛一圈的功夫,别的女人在家宴上连身新衣裳都没得穿了.......

后宫女人哀声遍地,但她们只是愁没衣服穿,不像清滟,她却是在毓德宫被折磨惨了。

作为瑀夫人派进毓德宫的卧底,承担着监视吕美人的责任、和自己宝贵的生命,清滟当然不能跳出来自揭身份,于是很倒霉的也受了连坐,在吕嫦云被教导规矩的时候,她遭的罪也一点没少,反而还更多,有时候那个嬷嬷不好对吕美人批评的太过,就拿她来当个示范,真是锅从天上来,这年头卧底都不好当。

可能一不小心,她的小命就要玩完了。

她目前是吕美人身边唯一可以算得上机灵的宫女,什么事都得抢在前面做,还要做的好,做的讨巧,才能一步步获得主子的信任。

通过清滟的不懈努力(?)吕美人也的确对她表现出了应有的器重,具体表现在,她一旦受罚了,吕美人总是第一个冲出来跟那个嬷嬷求情,嬷嬷罚的越重她就哭的越厉害,哭的一把眼泪,也很真心实意,看着是很软弱、很可怜,跟雨打的梨花一样惹人怜惜,真是和那种世家闺阁出来的小姐一模一样,熟读诗书也没什么用,她根本经不起一点风雨。

清滟也是有点姿色和本事的,不然瑀夫人也不会把她弄到毓德宫来,可是到这会儿,她真是有点有口难言了,想跟吕美人说算了算了,吕美人年轻,又刚入宫,不懂得迂回战术,她真怕她再这么求情下去,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等到嬷嬷回金贵嫔那儿交差啊........

但从好的一面来说,或许她这点皮肉伤,已经成功地让吕美人拿她当自己人了吧。

第六十四章 姗姗来迟

毓德宫好几天都不消停,被罚跪的罚跪,罚端水盆的端水盆,要罚起人来,由头都不用找,照做就是了;

做主子的还好一点,做奴才的真是什么罪都受过了,那嬷嬷板刷浆糊一样的脸,软话一句都听不进,跟她耍脾气只有被整的更惨;其他的宫人顶多就是大清早地早饭没吃就要派去干活,她却是一刻都不离,吕美人受什么罪过,她更是足足的加了倍。

又是难熬的一天过去,清滟半夜一步一挪地回屋里休息,她来毓德宫不是来当主子来了,更没有小宫女会跑来给她上药,这一天天的,实在是有点吃不消了,清滟心里真是欲哭无泪,晚上做梦都忍不住说梦话,念叨着赶紧来个谁把这尊大佛个送走吧,别到时候吕美人没什么事,她倒十天八个月的缓不上劲来,那还当什么卧底,瑀夫人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好在,清滟的祷告起了作用,那个嬷嬷呆够了也走了,说到底,毓德宫的奴才都是刚进宫,也没多有资历,大家不是不能吃苦,是不能白白吃苦,哪有刚进宫就这么磋磨人的,贵嫔娘娘下手也太狠了,人倒年轻轻的,难道这更年期也提前了?

也是吕美人哭的次数多了,眼泪盘旋在眼眶里,说下来就下来,每次都哭的梨花带雨,再闹下去瑀夫人插手了就不好了,索性那个嬷嬷走的很及时,家宴前的两个晚上就走了,走之前还特意跑到吕嫦云跟前说了通好话,一点把柄都没留下,吕嫦云那时还端着燕窝躺着让小宫女揉腿呢,就觉得这嬷嬷真是个人精啊,晓得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服软,不然真要折腾出了什么事,她回去也不好跟金贵嫔交差。

见好就收,别蹬鼻子上脸,就才是宫里的生存之道啊.........

那嬷嬷提前走了也好,她正好趁这几天空下来,赶紧的把身子骨给养养好,再派清滟去司衣局装模作样地要两身新衣裳,这些天燕窝也没白喝,燕窝补心肺,脸皮子也见天地变嫩,现在就等着迎春家宴上露脸了。

露脸要露的讨巧,也离不开几个主角的帮衬,这样才能让人印象深刻;吕嫦云很清楚自己进宫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能是皇帝白白养着她,把她养成一个废人的。

邓夫子在她进宫前叮嘱了不少话,说给姐姐留了个锦囊,也给吕将军留了后路,要她见机行事,切勿跟姐姐一样,遇事急功近利,做什么都太急了,忘了路要一步一步走的道理,势必不能成事。

但这些忠言都有个很大的前提——吕嫦云先得保证自己在宫里活的好好的。

像金贵嫔这样明着来的还算好对付,碰上那些躲在暗处的对手,那才是防不胜防。

吕嫦云想的很明白,吕将军的五万大军还没被收编,榆关一日不收回来,皇帝就不会放过她;

进了宫的女人,总是要侍寝的。

这样的认知让人反感,却也不得不接受,吕嫦云满脸都是嫌恶,但也不得不忍着,又是一气把燕窝端起来几口喝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性子和外在可以随着她的心思装出来,可一张美丽的皮囊却是万万少不了的,不然如何去吸引那个问鼎九五,坐拥天下的男人;

既然躲躲不掉了,那就抛却那些曾经拥有的,正面迎上去吧!

一晃眼,迎春家宴的那天眨眼就到,公孙嘉奥在家宴前一天诏幸的是金贵嫔,夜里做了什么不知道,只晓得一夜睡下来,第二天金贵嫔的气色就变得特别好,跟瑀夫人说话的时候也没跟以前一样句句都反着来,看见吕美人也只是哼了一声,转过头就不理了。

这金贵嫔心情一好啊,后宫就跟阴天放了晴一样,宫里妃嫔们的心顿时就放下了一大半,那些好看的衣裳和首饰又重新见了天日,都知道圣上把人哄的很好,也不怕贵嫔娘娘再说什么要给二公主做衣裳的这些个瞎话了。

女人间,最怕、也是最不怕的,就是攀比。

什么蛟青缎,什么八幅裙,还有留仙裙,没有一个人重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都给拿出来了。

还有一点,就是这天其实已经没那么冷了,冬装厚重、暖和,更怕冷的还会带个手炉带个护套,包的严严实实,暖和是暖和,然而美观性也是真不强;

说了是迎春家宴,这不春天已经来了,就意味着可以穿些轻薄点的衣服,可以别出心裁地想点创意,弄点新鲜的东西了。

毓德宫离含凉殿较远,错落在好几座宫殿轩阁之间,吕嫦云不喜欢热闹,她是一个人呆一天也能呆得住的人,但无奈她要清净,别的人却不肯清净,蔻荷轩地方比较小,在毓德宫后边,里面不知是挤了几个采女还是挤了几个选侍,大清早的觉都不睡了,一个个的先开始熏香,熏完了又要给头发抹刨花油,还有那衣裙上也配了相称的香包,路过毓德宫的时候真是迎风香出十里地,清滟耳朵尖,想外面居然这么早就开始热闹了,思考着要不要早点去喊吕美人梳妆打扮,她想了想,便偷偷地开了门,只是想看个热闹而已;

这一看不要紧,好家伙,迎面就是一阵香风,好悬没把她给呛晕过去;

这股香风是个人都受不了,清滟摸了摸鼻子,‘啪’地一下就把门关上了,隔绝了外头女人们的莺声燕语,自己倒是染了一身的脂粉气,想去里头喊吕美人,可进去才发现,她那个爱哭的主子还在翻着一本庐陵广记在闲闲地看,神色淡然,又是清高的要死,好像得不得宠跟她没半点关系,自己压根就不着急似的。

清滟已然觉得自己是正得重用的时候,于是三句两句的,总是催着吕美人打扮,劝她还是要争一争的,哪怕位份高不过上头几位,但好歹别去迟了惹人闲话。

金贵嫔派来的那个嬷嬷才刚走没几天呢,要是冷不丁地再来一回,她们怕是真的无福消受啊。

还好,新来的吕美人清高,但为人还是比较听劝的,她看完了庐陵广记的后边几页,就指挥着清滟翻箱倒柜,最后一件件挑沟渠,硬是选了件不知从哪个箱子里捣鼓出来的一件宫袍。

是真的宫袍,不是宫装。

司衣局的衣裳都很有讲究,袍子一般都是大袖,别的地方都宽大无比,唯有腰间收的极细,盈盈不堪一握,袍子宽大,亮眼的颜色就要有点压不住了,就只好以大方沉稳为辅、款式以突显曲线为主;不过宫装倒是显得五花八门,从领子到披帛都要配套,比如嫩黄就要配绿柳,宝蓝就要配绛紫一样,那花样多了去了。

清滟翻出衣服的时候也有点莫名,在她的印象里,吕美人进宫就没带什么自己的物件,丫鬟没带,衣裳也没带,一清二白,两袖空空,连打点宫人的银钱都没有,还是开屉子拿了点首饰才算打发了。

首饰都给的差不多了,何况是衣服,清滟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这件衣裳是什么时候进到毓德宫里的,吕美人倒是记得,可见她这个卧底做的真是不合格,连这点小事都主意不到。

但吕美人指定了要穿这件,她一个做宫女的,也不好说什么。

宫袍的袖子大了些,黑色的底上绣着红色暗花,瞧着像是辛夷,一朵朵开的蜿蜒,又密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原本淡雅的一个人,换了身衣服就成了另一副模样,原来是淡的什么都没有,美则美矣,但少了那么些点缀,不够打眼,现在看了,这身宫袍真是再合适不过,厚重与淡白相冲突,有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成熟,还有点妖异的美。

美的连清滟都有些羡慕了。

她甚至能想象得出,吕美人入席之后,四面八方会投来多少道艳羡的目光。

同样的,嫉恨的目光也是少不了的。

吕嫦云穿着衣裳原地转了一圈,也很满意,不过她是满意姐姐送来的衣裳她居然穿着正好,那就说明姐姐在冷宫起码吃穿是不愁的,这一点让她很欣慰。

对于衣服,她是一点都没觉得哪里好看,只是看清滟那个反应,连女人都认为她美的过头了,那到了男人眼里,或许就是刚刚好。

换衣裳的时间过长了,进到宴席上就晚了别人几步,吕嫦云走上前去行礼时瞥了一眼,发现金贵嫔和瑀夫人的位置是妥妥的一左一右,代表着宫里目前的两大高山,瑀夫人左边是新封的成妃洛之贻,这也是个厉害人物,她爹成国公正得用的时候,自然没人敢触她的眉头,迎春家宴上,敏妃坐的位置也坐的比较靠前,这也是看在她肚子里皇嗣的份上。

而姗姗来迟的吕美人,很不幸,行礼行了半天,上头好像没一个人看见,直接让她半跪在那儿,姿势对不对也没人说,起不起来的,也没人喊一声。

吕嫦云低着头,想自己跪了应该有挺长时候了。

第六十五章 宴席之下

新人不受待见,几乎是所有女人都乐见其成的事,金贵嫔本来春风得意,一身桃红色的海棠裙,真是娇艳的无人可比,位置也坐的十分靠前,还是很高兴的,但吕美人一出场,这高兴的劲就大打折扣了,金妙意的眼睛一下就被刺的慌,想这明明是自己不要的东西,结果回头被别人捡上,还堂而皇之地穿到家宴上来显眼,是该说她脾气太好呢,还是说吕美人挨打不长记性,派去的嬷嬷都这样敲打她了,这人倒真是不怕死,内省局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得了话,毓德宫的东西都不会给最好的,没想到柳暗花明,吕美人倒是不亏待自己,明晃晃地就穿着这身挑衅她来了。

金贵嫔想了想,挪开了视线,举起酒盏一口饮了,没有当场就撂脸子,但心里已经默默的记上了一笔;

先记着吧,日后肯定是要发作的。

同样记上一笔的还有敏妃,她和金贵嫔那种阴暗的心理不一样,就是很明显的嫉妒了,纯属吃了心,见不得别人好,也见不得别人长得(比自己)好,看着吕美人那一身衣裳穿的,身姿若柳,不添妆饰就那么美,美的还真是招人恨啊。

肚子一大,这胃口就控制不住,敏妃从怀了孕开始就荤素不忌,酸的辣的都喜欢,这会儿她看着吕美人跪在地上,就恨不得让她跪死在那里,自己则拿了颗酸杏干闷闷地咬了,酸的牙都快倒了。

迎春家宴,没有正式的宴会那么拘谨,大家都是以娱乐歌舞为主,一个个都备了才艺准备讨好皇帝,也确实犯不上为了个小小的美人冷场,瑀夫人在什么场合都是清冷的,只有对上公孙嘉奥的眼睛时,才有那么点冰雪化开的样子。她和金贵嫔一样,也是盯着吕嫦云的衣袍看了许久,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表情,接着便凑过去,在皇帝边上耳语了几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她一挪开了之后,公孙嘉奥就微微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吕美人起来了。

吕嫦云支愣了一下,左腿麻了,差点起不来,地上是硬的,扑了厚实的绒毯都透着一股冬日积攒下来的寒气,她的膝盖首先是麻,其次是痒,最后就是刺骨的疼,想来位分低就是这点不好,除了奴才见谁都要跪,别人让你跪多久就跪多久,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丝竹班子又开始奏乐,不一会儿就有几个舞姬上来助兴了,众妃嫔看了看上头,见皇帝只是淡淡的叫了起,别的什么反应也没有,于是也只好各收了心思,装的一脸矜持的欣赏着歌舞,只等着最佳时机,好在展示才艺的时候一鸣惊人。

周围都是不一样的反应,这就从侧面说明吕嫦云的这个出场一点都不新颖,姗姗来迟也得有个特色,要么出场惊艳要么舌灿莲花,总得表现的讨喜一些。

托那身宫袍的福,她惊艳是勉强能沾点边,可光靠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她并没有上来就抓住那个男人的目光。

吕嫦云在清滟的服侍下,堪堪才起身立住,又重新退回到自己的席上,身上玄曛色的宫袍近看了还是很漂亮,上头绣的辛夷是花,但同时也是一种草药,作用是清心降火,和她的脸是一样的感觉,看多了就很清心,也很消火。

说真的辛夷花并不漂亮,甚至比之牡丹玉妆花这样的花甚至有点朴素,绣花也只能绣暗花;

可就是因为有朱红和墨色这两个厚重冲突的色彩加持着,配那些寻常的花就有些流于表面了,亏得吕嫦云的样貌算得上拔尖,不然就这么一张干净的脸,实在是让人很看不懂,就觉得这个吕美人大概是破罐破摔了,好好的一个家宴,连个首饰都不戴,难道还想在圣上面前搏个同情分吗?

她这刚一坐下,身边的颐夫人就冲她这里看了一眼,没有什么敌意,但那副好奇的神情也没维持多久,颐夫人很回避与人正面接触,尤其是眼神上的交流,迎春家宴是百花齐放,争宠的好时机,可她连穿的衣裳都很普通,就是桔红色的宫装,也没有斓边也没有绣暗花,如果真要挑一条出来夸她的话,那就只能夸她喜庆了。

傅宝音知道自己很喜庆,也很不招人待见,她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和瑀夫人金贵嫔之流比起来人完全不算出众,整个人守着规矩,一动也不敢动,说是来参加家宴的,反倒弄的更像是连躲带藏一般,生怕被别人注意到。

吕嫦云很想上去搭话,但无奈颐夫人不愿意开口,就是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于是她那点好奇心彻底被挑起,越发的想和这位以前的辅城公主说上两句。

很久很久之前,她们还见过一面,不过那时进宫是跟着姐姐去宫里给几个太妃拜年,姐姐那时半只脚都还没踏进东宫呢,辅城公主就好像已经是一副亭亭玉立,豆蔻花开的模样了。

通俗点说,该长开的都长开了,可以嫁人了。

姐妹俩只知道颐夫人当年出嫁时排场挺大,送亲的队伍可以说是连绵不绝,嫁妆也是很体面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兜了这么大一圈,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倒还停在岸上,都和后浪打一块儿了。

颐夫人也姓傅,琉璃殿隔壁的那个宝音阁就是她从前住过的地方,真要算起来,她还跟傅忌是表姐弟,就是辈分隔得大了点,实际年纪相差也不大,算算她远嫁了那么多年,如今又以这样的身份面对自己的故国,尴尬倒是其次,就是日日都对着现在的皇帝,日日都住在曾经本来就是她应该住的地方,还时不时地就要被皇帝的妻妾们欺负,相信傅宝音的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吕嫦云朝傅宝音那里投去了好几眼探询的目光,总以为颐夫人会跟她说点什么,没想到傅宝音胆子太小了,就只是递来了一眼,她连个回应都来不及给,那眼神一下就给收了回去。

好吧,没有人理她,她也跟别人没什么话说。

吕嫦云左右看了看,嘴角就挂了一星半点的笑,在那副精致的宛若一张面具的五官上显得比较突兀,却并不难看;

清滟不知道吕美人看见了什么才笑,便也随着主子的目光看去,想半天才明白过来,吕美人是在笑这位子呢。

不是说这位子排的不好,只是排的太有创意了,也不知道是谁排的,吕嫦云那一排坐了成妃、颐夫人、还有几个和她差不多级别的美人,几个女人来头都不小,一个在靖宫里当过贵嫔,一个是靖国出来的公主,现在再加上她一个前朝将领的女儿,所有的大菜都上齐了,别人只要等着看笑话就行。

...........

吕嫦云一向都不喜欢宫里的宴会,可能这就是最大的原因吧。

靖宫还没破的时候,她每每参加这种宴席都觉得很无聊,也很可笑,看皇亲国戚们吃多了酒,发起酒疯来都一个样,盯着摆夷来的舞姬挪不开眼,好像宴席结束了就要抱一个回去,下一回再接着选更合心意的,总不过睡一觉就完了。

她那时看姐姐穿着贵妃的服制,与傅忌一同坐着,坐的是最尊贵的位子,穿的是独一无二的狐裘,是别人学也学不来娇纵与肆意;她看姐姐手底下的那些女人笑的那样开心,争先恐后地在姐姐面前恭维着、巴结着,笑的眼睛周围的褶子都冒了出来;

可大家只顾着笑,谁知道是不是彼此都恨出血来了。

但高高在上,傲视群芳的感觉,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姐姐是满足的吧。

直到现在,自己切实地站在妃嫔的角度上来看,吕嫦云才发现这并不好笑,反而是很有必要的,她是刚刚加入后宫的新成员,正处于摸索的环节,连站队都轮不到她站。

毕竟一个小小的美人而已,拉拢了也没什么用,聊胜于无而已。

既然没人搭理她,那就笑一笑,继续看戏吧。

骧国不跳祈风踏月,祭祀的舞和家宴的舞都一个样,也不讲究什么意境和内涵,就是很普通的舞姬,一堆人很普通的在那转,不过跳得规整一些,看上去还是很和谐的,还有就是舞姬们的腰肢都很纤细,所以扭起来就格外的妖娆,转圈的时候还不忘左一个媚眼右一个媚眼地往上抛,就巴望着能被皇帝相中,自此平步青云。

吕嫦云看着那些个仿佛一折就断的腰肢,眼里被好多白花花的肉和扭来扭去躯体给无情地充斥,看多了,就有点想回去洗洗眼睛。

她在想,这会儿姐姐如果也在的话,她会是个什么表情;

那估计是一脸的高傲,外加一脸的鄙夷吧,到时候肯定要拉着她咬耳朵,说那群舞姬的腰得饿多少顿才能饿成这样,她都没瘦的这么离谱,不怕真的得幸了,在床上摸着膈手吗?

第六十六章 调虎离山

家宴进行到一半,按理说该是一个个起来给皇帝劝酒,说些思念成疾,夜不成寐的酸话了,舞姬们跳了半场,跳得是真累。

与此同时,一旁的声乐也渐渐地缓了下来,改换的悠扬了一些,这时下面的金贵嫔看时机到了,就起来给公孙嘉奥敬了一杯酒,笑着跟他提议:“臣妾觉得,表演才艺这些都太俗气了,且一点新意都没有,今日是家宴,也别弄的这样拘谨,依臣妾看,要不大家就起个行酒令玩玩,就以今日的月色为引子,姐妹们一人想一句五律,不论好坏与否,只要对的差不离的就行。”

说的好像在场的各位都是书香门第,个个都能换身衣裳考状元似的。

金贵嫔这一开口,不亚于打碎了在场多数女人的美梦,原先都备了舞衣备了道具的心里一下就不好受了,想想么,迎春家宴算是一遭,其余的时间没有皇帝传召,谁能见得到那个男人一面,算算时间,一年到头就没几次大宴,贵嫔娘娘倒好,上来就拆了门不算,这下直接连窗杈子也拆了,拆的是干干净净,行酒令有什么好玩儿的,分明是等于彻底断绝了她们出风头的机会。

出不了风头,谁还会记得她们?

女人们心思各异,恨金贵嫔恨的那叫一个厉害啊,世界上果然只有女人最容不下女人,越漂亮的心越黑,说不定连扎出来的血都是黑的。

她怎么就这么见不得人好呢?

不过恨金贵嫔的占大多数,可还是有小部分暗自窃喜的;

如吕嫦云这样对家宴本身就没什么兴趣,不管是看戏也好,还是酒令也好,她通通都是不在意的,于是听听也就算了,倒是底下文采好的那一批很高兴,觉得还可以变相的露露脸,酒令行的好,一方面能突出自己的文采,赏赐倒是其次的,能把自己贤淑有才的形象展现给皇帝,那绝对是一件特别划得来的事情。

说来这家宴筹备的也算是很久了,能动的手脚和能做的前期准备,该做必然不会少,吕嫦云看的出,金贵嫔今日明显是有备而来,连题目都早早地想好了,说是以月色为令,也没说花也没说春天,她听了之后丝毫不怀疑,如果今天乌云密布,刮风下雨,她也照样有那个脸,说今天的月色可真美,圣上咱们一起行酒令吧。

很明显,她就是为了独领风骚,抢掉瑀夫人的风头,顺便抢掉所有女人的风头。

可惜这算盘打的也属实算不上好,金妙意不过是个皇商出身,说起来总是带着一股子铜臭气,加上她今日又着了身桃红色的衣裳,实在是美艳有余,可人却不怎么高雅、不像瑀夫人,她在家道中落前也是受过比较良好的教育的,咬文嚼字这样的活计也不是没做过,此刻见金贵嫔有意打压自己的风头,便也顺势地点点头,说玩就玩吧,但很不巧,敏妃如今怀了身孕,自己近来又身子发虚,不能喝太多酒,要不她们两个就以茶代酒,顺带着凑凑热闹吧。

瑀夫人这些年料理后宫,把权柄看的很重,忙着整顿后宫就整顿到了现在,实在是没什么业余时间再去提高自己的文学素养,想把词句特别好是不太可能,但附庸风雅还是会一点的,想来她为人清高,又在宫里早早地站稳脚跟,膝下一位公主一位皇子,底气比任何人都足,估计作两句酒令并不是很虚,也不会有人胆子大到说她作的不好,只会一个劲地夸瑀夫人的造诣颇高;

看吧,这就是人在高位的好处。

月色渐渐厚重,酒令行的很热闹,由于是金贵嫔起头,她作的那词令很不出意外地得了公孙嘉奥的嘉奖,之后就鲜少有人能越过她去了。

金妙意很高兴,还特地转过脸对着瑀夫人投去一个眼神,然而没有得到回应,瑀夫人以茶代酒,身子还是发虚,说想先回去了。

不多时就传了半轮,妃嫔们有交好的就坐的近一些,有平日说得上话也能对上几句,就吕嫦云一个人很特殊,像是连同身边的颐夫人一起被孤立出来,鲜少有人问津;后来还有故意拿酒令消遣她们的,有个跟吕嫦云位分差不多,看服色和服制,怕是个小小的才人,生得却是和金贵嫔一样妖俏的脸,她似乎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已经两轮了,每次到吕嫦云这儿的,不是仙人入广寒,就是月影衬一双这样的词,内容都能直指吕家,还有她姐姐。

好在,那个才人出的酒令并不高明,吕嫦云几下就拨了回去,不急不躁,也没有刻意卖弄;

她只是不太明白,自己身为一个刚进宫,连话都没和皇帝说过几句的人,为何值得那么多女人给她再三地使绊子;

难道就因为多了一个人来分宠?

那这些女人的危机意识也太重了吧.......

吕嫦云喝了一口酒,觉得味道有点不对,回头看了清滟一眼,没说什么,还是咽下了。

宴席上,金贵嫔喝酒喝多了,有点眼含春水,不胜酒力的模样,已经靠到来之前就用了几块糕点垫肚子,过来了一看,桌上摆的菜是不错,可惜摆盘摆的太好了,金雕细脍,能在司膳房呆的都是人才,其中有一道桂花蟹做的极其味美,她没有忍住,让清滟给自己拆了半个,一点点一点点地吃,不过这蟹偏阴寒,吕嫦云吃了几口清滟就不让她吃了,说有点上身,让她夹些别的,自然,夹菜都是清滟来夹。

吕嫦云看她这样机灵,觉得吃也不好,不吃也不行,都有点不知道该从哪里下筷子了。

她倒是高雅,吃什么都有一种矜持贵气的味道,就算脸上不见笑容不见波澜,那也是很美的,不像金贵嫔那样,果然不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出身,真是白瞎了她家里那样浑厚的资本,没养出一副闺阁千金的派头来。

活该要被瑀夫人抢占先机啊..........

这话兜兜转转,又说回来了,有些女人啊,才艺是有的,姿色也是很够的,但就是细微末节处差了那么一点,漂亮的脸蛋都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五官搭在一起,不过是三庭五眼,比例的问题,以前会惊艳,那是见的太少,现在波澜不惊,是没有了当初的感觉,哪怕舞姬的腰扭的再起劲,公孙嘉奥也是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唯独那个新来的吕美人得了他几眼,虽然来的迟了点,可倒是提醒他了。

这些日子朝政忙,他的耳朵也忙,一个皇帝,最重要的是对手底下人的控制,和把握,如公孙刿这样有才干但不冒头的,可以重用一时,还有成国公那样的墙头草,办事是利索,可惜两边摇摆不定,实在是很难让人真正信任,于是只能高抬轻放,不可以给过高的官职。

他昨天夜里收到探子送回来的消息,探子来报,说吕兆年手底下的一个副将带着区区两千的精兵连夜出关,走的不是官道,更不是大路,还有去的方向不清楚,但很有可能是往汝南那里跑了。

很奇怪的,吕兆年带着其余的亲信,还有那将近五万的兵马,竟然就这么乖乖地待在榆关,动也没有动。

连夜出关已经很反常了,但更反常的是吕兆年的态度,公孙嘉奥听说过,这个吕将军在前朝时很得重用,不过傅忌疑心重,总是给一半权再收一半权,这才导致了国内根基不稳。

他听过后,拦都没让人拦,挥挥手就把人放了,只当从来没听过。

他怕这是调虎离山。

其实,第一回跑的未必是真跑,公孙嘉奥知道,吕兆年手下的副将个个都是心腹,也是上阵杀敌的将才,哪怕那五万人里有一半都是乌合之众,但这些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问题,强将带强兵,不管坐镇何方,都是不可小觑的一道关卡。

公孙嘉奥很快的就想到,或许吕兆年的真正目的,就是要他把视线挪去汝南,他这要是换位思考一下,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只拘泥于一方,或是守着自己打下来的成果,做一个骄奢享乐的帝王,他从头到尾想的都是如何统一中原,是真正的天下,而不是坐在敌人的宫殿里沾沾自喜,连自己姓什么都给忘了。

在担心那个神出鬼没的傅森,还有汝南。

做皇帝有很多特权,朝臣们战战兢兢,女人们将他看作一生的依靠,他早就很习惯了。

几个舞姬,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赏人还差不多,他看的太多了,压根不会放在眼里。

得,这帮舞姬的眼风算是白抛了。

有时候男人就是这样的,渴望占有美的东西,却又不想得到的太容易,一旦知道这件宝贝是自己的了,就要把它锁进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自己想起来了,就拿出来看一看,想不起来了,那放烂了都不许别人多看一眼。

第六十七章 不幸中毒

瑀夫人不喜欢热闹,还是这种明显是假热闹的场合,看多了就犯头晕,想吐。

这或许跟她从小伺候人,见惯世态炎凉的经历有关。幼年家中获罪,还是那样充满耻辱的罪名,很显然她在金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不好过可以熬过去,这不要紧,可金妙意以前只是霸道,现在是跋扈,霸道的人有时候是不讲理的,男人不讲理可以靠打服,女人不能打服,因为会阴沟里翻船。

明明就是嫉妒她的长得比自己漂亮,还硬是不愿意承认,金妙意从小要什么什么就能得到,唯独就是嫁的男人不能独占。

当初瑀夫人刚去金家大小姐身边伺侯时,金贵嫔可没少给她脸色看。

得不到男人的心,就只有欺压别的女人了。

金贵嫔啊,真是太可悲了。

她应该认为皇帝是喜欢她的吧。可皇帝要真是喜欢一个女人,应该是对她进行全方位的保护,不叫她受到一点点委屈和波折,怎么会纵容她到今日呢?

到现在为止,公孙嘉奥也只是看着比较宠爱瑀夫人,特意给了封号,特意给了宫权。

但这也不能算喜欢。

虽说瑀夫人这个瑀字含义很好,瑀是仅次于玉般的石头,也很珍贵,还多了些不为人道的意义,说明石头也好美玉也罢,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可这个封号说好也不好,等同于默认了万松雪出身不高,皇帝对她顶多是欣赏,也不是喜欢。

毕竟能做上夫人这个位子,就代表她可从来就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啊.........

清冷和孤傲是瑀夫人的人设,也跟她本来的性子没什么大的出入,她的男人是皇帝,她自然也对女人们的才艺也都没什么兴趣,毕竟她们的地位有高有低,可说穿了,都是妾室而已。

既然不是正妻,那就可以争了。

而她呢,就是位分比较高的妾,可能争的过程中赢面大一点而已。

况且到了她这样的地位,争了就有点没必要,好像硬是把自己跟那些女人放在了一起,犯不上。

类似唱歌跳舞这些都是标配了,好看就只是好看,新意么,就别提了。

俗话说得好,老人睡上炕,铺盖被褥都是顶顶好的,倒是新人还得在下头替人捂着脚,烫心烫肺的,都是一辈传一辈,都这么过来的。

但这宫斗的手段就不一定了,瞧着一届比一届差,果真是传了太多辈,要想斗出点新鲜感,斗出点意外的名头,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事。

万松雪这几日吹了风,吃了很多药都不见好,不知道是不是当年产育时伤了元气,一到换季时分四处关节就发寒,再加上还有皇子和公主要照顾,于是早早的就告退了,她这一走不要紧,妃嫔们饮酒正酣,喝到一半才转为惊觉,怎么自个儿连一点出头的机会都没了。

本来么,颐夫人就不得宠,宫里高位的病的病,清冷的清冷,也不屑拿那些个下三-滥的套路去勾-引圣上,做了也不定就能被皇帝记住。

机会,应该是很多的。

但也是应该。

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金贵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公孙嘉奥今晚上还是要找金妙意伺候了。

人家厉害,红楼粉头的做派一学就学的会,这么多年了愣是靠着这一身狐-媚本事才做的上贵嫔,那身桃红色的衣裳把胸前撑的满满当当,真怕她弯弯腰就漏出来了。

女人们都气红了眼睛,那酒越喝越上头,说不定可以喷火了都。

这些本都不干吕嫦云的事,桂花蟹吃进去口齿留香,配上清滟倒的清茶,真是看什么都不如吃什么,她燕窝喝的已经要反胃,嘴里一直没什么味道,现在家宴上吃饱了,饱了就可以很自然的犯困,就可以早早的回去歇歇了。

她看着金贵嫔在皇帝面前笑的跟新开的春花儿一样,又看看那一群眼睛冒火的后宫佳丽们,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她姐姐当初那么招人恨了。

金贵嫔不过是想得到自己心爱男人的目光,在那些女人眼里就已经很不能忍了。

那姐姐从前对傅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万千宠爱在一身,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吕嫦云想起身告退了。

她会侍寝的,不过不是现在。

更不是今天。

清滟睁着一双精明的眼睛,一直关注着她,见主子起身了,忙扶着她起来,小声抱怨道:“您这现在就走,是不是太早了点?您瞧瞧,您这一起身,贵嫔娘娘都回过身来看呢........”

她是看着像忠仆,满肚子搜刮有用的词句,在那边苦口婆心的劝,可吕嫦云要是真傻也就算了,偏偏她又不傻,晓得这清滟不安好心,说是劝,但劝的声太大了,一看就是主仆俩在嚼舌根,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就容不得了,这时金妙意又开了腔,从上首走下来,艳色的衣裙一晃就到了跟前,冲着她们阴阳怪气道:“臣妾说呢,哪个妹妹瞧着面嫩,原来是吕美人阿,听说妹妹前些日子规矩没学好,还差点闹了笑话呢........”

吕嫦云看着她,神色自若的,其实她是在想金贵嫔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她好像从来没有惹到她,可这金妙意却总是要找自己的不痛快,住进毓德宫时找麻烦,到这会儿还找麻烦,不嫌累吗?

她不自觉的想,看来这皇帝选女人的眼光是真不行啊………

金贵嫔见吕嫦云不声不响的,越发以为自己派那个嬷嬷去毓德宫教规矩是教对了,吕美人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有脾气装清高,却没有本事保护自己,她这是怕了,看来前翻那些威慑是有作用的,她金妙意还是这宫里说一不二,仅次于瑀夫人的那一位。

仅次于第一,也是很值得夸耀的资本。

金妙意举了举手中的金樽,笑道:“本宮见妹妹甚是投趣,日后可千万记得要来姐姐宫里坐坐啊~”

这是反话正着说;

反正谁要是嫌活的太长,那谁就去吧。

吕嫦云低声称是,规矩不用教就比在场的大多数人好,她趁着皇帝不注意时转身便要走,不料这地是太滑还是怎么的,人居然一下没有站稳,眼前陡然就是阵阵漆黑,如乌云盖顶,看都看不清了,耳边清滟尖细的惊呼倒是清晰。

“天哪,吕美人晕过去了!!”

有几个妃嫔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这是怎么了?!”

还有的就在那猜测:“莫不是吃错了东西,克住了?…”

此起彼伏的声音蔓延开来,最终波及到了上头,公孙嘉奥几步过来,打横抱起了已经昏了过去的吕美人,身边有机灵的内侍已经去传御医了。

晕了,就晕了,很正常(?)。

吕嫦云紧紧闭着眼,嘴巴里还有桂花蟹的味道,清甜的,鲜嫩的,不亚于裹了糖汁的砒霜,幸而吃的量少,所以也不是特别痛苦。

这还得谢谢清滟这个‘忠仆',若不是她拦着,吕嫦云还怕真把自己吃死了。

毓德宫那个地方啊,地广人稀,做好事都没人瞧见,做起坏事来反倒更方便了。

尤其是那嬷嬷一天天的都要折腾她们,人证也在,越发不会有人相信这是她自己动的手脚,摘的干干净净。

吕嫦云想笑,可胃里却一抽一抽的,极其痛苦,绞着胃跟肠子不得安生,一她在这样的剧痛中倒是格外清醒,还能想起来算日子,算今天是第几天,她吃了那么多相生相克的东西,又是多少天;

原来,她都准备了那么久啊…………

每天一口口地喝着燕窝,又喝着清滟特意给她泡的“茶”,算计好了用量,又算计好了宫人………

终于,到了好戏开场的时候了。

御医来的很匆忙,人命要紧,就算是一点点风寒平日里都不敢怠慢的,上手把了脉又试了银针,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吕美人是中了毒。

迎春家宴上居然有人敢明目张胆的下毒,还毒的是忠勇公的女儿,谁能有那么大的胆子?

公孙嘉奥命人将吕美人送去就近的宫殿里好好救治,在留了一通治不好就要御医人头落地这样不痛不痒的威胁后,就走了。

回的是含凉殿,谁也没有召见。

只留下还在里头昏迷的吕美人。

妃嫔们有看热闹的,也有盼着吕美人就这么死了的,大都都没怀揣着什么美好的祝愿,当中也只有傅宝音还出于一点真心,主动提了把吕嫦云放到她宫里,自己还守在内殿照顾了好久。

妃嫔们的祝愿都没有实现,没想到吕美人虚弱是虚弱,但还远远没有虚弱到要死的地步。

在御医们的救治下,好悬才捡回一命。

万幸中的万幸,没伤到根本。

吕嫦云做之前有想过后果,也有想过剂量不对,自己可能就活不了,可她思虑在三,还是做了。

疼是意料之中,她可以忍,就是有点对不起姐姐和父亲,她答应过他们不会伤害自己,可还是做了会让他们担心的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相信他们会理解的吧。

吕嫦云想着刚才还趾高气昂,还站在她面前的金贵嫔,以及身边着实惊恐的清滟,真真是久违的笑了。

吕美人在家宴上晕厥,这算个大新闻,传到广寒宫的时候,第一个知道的永远是阿柒,接着是祁贵人,最后才是我。

祁贵人记性比我好,嫦云的消息基本上都是她告诉我的,或许是不用出宫给人当小妾了,心里一高兴,这人就好的快,天天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冷宫这个破地方。

不像我。

我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我想,嫦云这样聪明,这样的脾气,或许根本就不适合呆在宫里。

把聪明用在这样污秽的地方,屈才了啊………

以前从来没发现,她对自己能这么狠。

刚过易折,不是好事。

要是被老爹听到了,他心里估计比我更难受。

第六十八章 突然失落

吕嫦云是第二天才醒的。

醒的不巧,就在她躺在床上说要喝水的时候,公孙嘉奥已经上朝去了,得下朝时才能知道吕美人晕了一天刚刚转醒的最新消息。

这个消息真是来的太不及时了。

宫嫔们很失望,觉得宫里那些个庸医怎么该治好的治不好,不该治的上去扎两针就扎好了,为什么她们调理了那么多年,就没人生出个皇子呢?

吕美人吃的是这已经是那些个御医能做到的极限了,也说明她就只是看着中毒很深,真是要救,还是能救回来的。

除非公孙嘉奥故意要人把她给治死,不然就是一天一颗老山参,都有这个能力把人给吊在那儿,国库里最不缺的就是好东西了。

就是治起来有点只为了结果不顾过程,对待病人实在太野蛮了,吕嫦云昏厥的时候不觉得,等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腰酸背痛,嘴巴干的厉害,嗓子被撕扯的发疼,根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太医院都是一群老头子,年轻的都是小内侍,太监圆滑,都晓得变通,就只有这群老家伙固执又死板,说话从来都不说满,把个喜脉都得过五个月才断的出来,人家妃嫔自己摸摸肚子就知道了,总不能是胃胀气吧。

昨天太医院休沐,只剩一个当值的刘御医在里面,他算是医术比较高明的了,为了将吕美人昨天吃的东西都给控出来,费劲真是费大了,茯苓配伏土,还拿草木灰和了地灵根给她灌下去,让她下意识的吐出来,直到最后再也吐不出了,才把提前熬好的药给灌下去,确保能够被胃部给吸收。

茯苓和地灵根都是清热解毒的,这可以理解,就是伏土不好,纯粹是用那些干燥的黄泥晒干了磨成粉,味道闻着一般,但味道就很一言难尽,在太医院里放着没有别的作用,单纯用来催吐的。

幸好吕嫦云当时没什么知觉,给她灌什么都无所谓,不然换了个神志清醒的,非得重新吐一遍,心肝肺都得吐出来不可。

她在傅宝音的宫里,并不在自己的毓德宫,这是她没有算计过的,吕嫦云还以为自己顶多就会被丢进毓德宫里治疗,没想到这颐夫人关键时候倒站了出来,没有介意她的身份,明知道这样做吃力不讨好,吕嫦云一出了什么问题,皇帝说不定还要跟她算账,可傅宝音还是个有良心的人,她念着自己与这个吕美人都是靖国曾经有名有姓的,又都是皇亲国戚,同样都是带着不甘入的后宫,服侍的又是同一个男人,她虽然懦弱了一点,可既然见到了,却是怎么也要帮忙拉一把的。

这也算吕嫦云运气好吧,她要是当时被送回毓德宫,人事不知的,还不知道要遭谁的毒手,再被下一回毒呢。

好在,就目前皇帝这个态度,吕嫦云是没机会再给自己下一回毒了。

傅宝音派了她身边信得过的宫人来照看她,这宫人是很伶俐,一见到吕嫦云睁了眼睛,立马就跑出去到主子身边禀告,说吕美人醒了,但是说嘴巴渴,想喝些甜的东西。

这看着就是大好了,傅宝音赶忙命人盛了碗火腿乳鸽汤来,太医说一鸽顶九鸡,鸽子汤补元气,最适合吕嫦云这样中毒刚醒的人。

傅宝音有两个宫女很得力,但也只有两个,别的人她不是使唤不动,可就是不愿意使唤,她怕瑀夫人已经怕出了本能,这个女人真是从她进骧国开始就没安好心,她千方百计的阻拦着傅宝音侍寝,也千方百计的用各种理由将傅宝音与靖国的联系彻底断开,好让她变得孤立无援。

很难想象,万松雪这样清冷的表象下,居然会对宫中的权位如此渴望,所有人只有听她的话,顺她的心意,才能勉强活的自由一些。

压抑的环境,还有悲惨的过去,难怪这人会变得这样扭曲。

谁能想到这样清冷的人,也会这么暴躁啊..........

吕嫦云很无力地靠在那个宫女的身上,一点一点的喝着汤,觉得胃里暖洋洋的,并且因为请了病假,这段时间都可以光明正大的不去请安,避免了与那些聒噪的女人正面交锋,这让她很高兴。

想必是颐夫人人缘不好,一个大活人摆在自己宫里,没人来看热闹,更没人说闲话,她们都已经懒怠去拿傅宝音开玩笑,就仿佛这个女人很多余,白白占了个夫人的位子,死前是默默无闻,或许死后才会有风光大葬;

那就不必列为攻击目标了。

傅宝音活的很窝囊,但一直养尊处优,在江山和权势面前,女人永远是陪衬,是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点缀,公孙嘉奥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只是好吃好喝的供着,用一个前朝的公主,来彰显他的仁慈而已。

至于那些无辜丧命的靖国百姓,死就死了。

人杀的再多,也会有下一批继续繁衍,世代延续,一点也不可惜。

傅宝音换了身很素的对襟夹袍,有点像刚起来随手披上的衣服,但是人已经睡醒了,就是没怎么梳妆。

她走到吕嫦云床边,沿着床坐下了,伸了手去探她的额头,发觉有些低热,语气还是不免有点担心,转头道:“不如再去请御医来瞧瞧吧,这人刚醒,该吃什么用什么,本宫这里好留个底,一应去准备了。”

吕嫦云想起身道谢,却被她一把按了回去:“你就这么躺着吧,我这儿清净,她们怕跟我在走在一起会染了晦气,一向都不怎么来的,你安心睡下便是。”

“给娘娘添麻烦了”吕嫦云虚声虚气的,声音无力,又有种西子捧心的娇弱感,说道:“不知嫔妾现在在哪儿,怎么又到了娘娘这里?”

好好一个人,刚进宫就被弄成这样,傅宝音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当初在宫里被欺负的抬不起头的自己,不过傅宝音自觉她还是比吕美人命好,抬不起头又如何,最多就是受些欺负,听些风凉话而已。

她心疼地接过宫女手里的汤羹,亲自凑到了吕嫦云身边,边喂她边道:“既来之则安之,今日她们能害你,来日也能被他人所害,有些委屈受了就受了吧,只要别危及到姓名就行。

傅宝音想到她母亲,又想到自己小时候其实也是被娇宠过的,只是嘉世公主不厌其烦的作死,终于是彻底把自己给作“死”了。

她想或许她们俩也差不多,可吕嫦云毕竟父亲健在,姐姐也活的很顽强,唯独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人作伴,靖国里也没一个真正惦记她的人。

这么一想,傅宝音的语气中就不免有些羡慕,对着吕嫦云道:本宫听说你父亲远在榆关,圣上隔些日子日子要派兵去清剿西南土司,届时定然少不了你父亲出力的。”傅宝音悠悠道:“这次家宴上出了这档子事儿,听说圣上大为震怒,已将在毓德宫伺候的宫人悉数关押起来。”傅宝音说到后头,语气带了点幸灾乐祸,但她自己却没有察觉到:“还有金贵嫔曾经往你宫里放了个嬷嬷,这回也关进去了,昨夜就审了一天,今日怕是就要有结果了。”

吕嫦云细细听着,问道:“那圣上让谁来审呢?”

傅宝音随口就答:“瑀夫人带着成妃还在忙活呢,昨天圣上把你抱来我这儿,就是成妃在一边提了一嘴,说听见金贵嫔私底下抱怨新来的美人不恭敬,这才派了人去教规矩,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吕嫦云说她也不知道是谁会这样害她,这宫里她也没个很明确的敌人,就只和贵嫔娘娘有点不愉快,金贵嫔虽热为人不怎么友好,但也没到要人命的程度吧。

在给傅宝音有限度地吐了点苦水后,吕嫦云调整了情绪,又道:“娘娘也知道的,嫔妾初来乍到,这些日子依赖清滟依赖惯了,这丫头心眼好,学规矩时也总挡在我前头,嫔妾恳请夫人,好歹去圣上面前求求情,把清滟给放回来吧。”

傅宝音很为难,就是没有完全的应承下来,磨蹭了半天,最后干脆实话实说:“我位高人轻,圣上怕是连我的脸都快记不得了,说了也不一定就能把人给你弄回来。”

吕嫦云刚要说话,外头就来了人通传。

皇帝亲自来探视后宫妃嫔,除了瑀夫人生大皇子那日他还等了大半日以外,就只有如今的吕美人有这待遇了。

他就是怕人死了,吕兆年那个脾气人人都有数的,一个气急就翻脸,才勉强过来看一眼。

吕嫦云又不得不再一次的起身,再一次的被按回去,累得慌。

傅宝音久久的没有迎接过皇帝的大驾了,此刻也不免有点慌乱,忙敛衣下跪:“臣妾仪容不整,不知圣上前来,还请圣上责罚。”

“爱妃免礼”公孙嘉奥上去拉了一下傅宝音的手,很快的就放开,根本没有看她是不是仪容不整,只盯着床榻上的人,似有探究。

吕嫦云注意到,傅宝音有那么一瞬间是欣喜的。

可皇帝眼里没有她,连她是否得体都不在意;

她顿时就无比失落了。

第六十九章 理当处斩

一颗心不能均分,人数太多了,怎么分都会有误差,都会有比较。

就是吃块糕点,都要分厚度跟大小呢。

既然不能更改的话,那就只能眼开眼闭,说服自己不去计较了。

傅宝音看着公孙嘉奥头也不回地往吕美人那间厢房里进,心里不舒服是自然的,但她生来就脾气好,好的几乎没有立场,别人怎么对她都无所谓,当中就包括昭圣皇太后,包括傅忌他们。

一晃,嫁进这个地方,也快十年了吧。

她那年是多少岁来着?十二还是十三?

这个或许记不清了,

反正就是什么都懂,但是还得装作不懂的年纪吧。

傅宝音记得,好像傅忌那时就已经很忧郁,很病弱了。她在宫里存在感很低,先皇很少能想起她,所以她就常常带着比自己小的傅忌去韵贵妃宫里玩儿;

其余的妃子都顾及着要和太子还有嘉世公主的人有所牵扯,避嫌都来不及,他们就是去了,娘娘们大概连一盏茶也要吝啬,是一定不会给他们倒的。

傅宝音从小就没有人惦记,她也不惦记着要惹事,是以很多沟槽稀碎的小事往往都是她第一个发现的;

那会儿昭圣皇太后刚一仙逝,不过几年百里贵妃就被牵扯进巫蛊案,被逼着自尽,后来韵妃上位,成了贵妃,专宠六宫,大概先皇太喜欢她了,百里贵妃是昭圣皇太后的亲侄女,先皇后死了,她便是登顶后位的唯一人选,一旦她不在了,先皇便如同拔去了心上的一根尖刺,做什么都依着韵贵妃,把她宠的简直气焰冲天,先前还好,还能藏着掖着,后来手都伸到了朝堂上,整日撺掇着要废太子,改立豫王;

但韵贵妃是个八面玲珑的女人,长袖善舞,美貌也是冠绝一宫,她对着他们从来都是笑脸相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不让傅森玩儿,统统都给了他们,还给傅宝音好看的首饰和衣裳,都是宫中独一无二的款式,都是其他娘娘们都没有的。

傅宝音那会儿就想啊,这样美丽、这样温婉的一个女人,她到底是以哪种面孔,做出那些事的呢?

她是知道韵贵妃做的那些事的,但她很懦弱的没有跟傅忌说,只是去人家宫里玩的时候,把大部分的东西都让给了他而已。

傅宝音,这三个字换一种说法,就是胆小鬼。

看明白了,这也就看开了,傅宝音不否认,她没有在对的时间做出对的事,当初她若是能早些将韵贵妃的计划透露给傅忌,或许傅忌的母妃也不用死。

虽然百里贵妃还是死了。

这件事无法弥补,连掩盖都做不到,百里贵妃一死,傅忌好似一夜长大,看她的眼神也没了亲近,只有假意的问候,还有时刻挂在脸上,仿佛永不褪色的浅笑。

傅宝音对公孙嘉奥有那么一点喜欢,这个男人让人害怕,生来就有一种威严,面无表情的时候很可怕,笑着的时候更可怕,他的气势如山,他的心思如海,就算没有傅氏的男人那样的好皮囊,但也是好看的;

只是公孙嘉奥脑子里怎么想的,想的是什么,她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概不知道、猜不透。

但还是喜欢。

就像先皇那么喜欢韵贵妃一样,没有道理的,这个人的优点和缺点,在她眼里一概都是好的,都是足以吸引她的。

金贵嫔可悲,她更可悲,枕边人的心没有得到不说,她枕边基本上已经很久没人躺过了。

不光没有人、没有心,甚至她的家国覆灭,都是拜这个男人所赐。

最难过的是,她还没有能力报复回去。

她若是有的话,在靖国的时候,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韵妃嫁祸百里贵妃了。

身不由己的人大多都在宫里,傅宝音是被逼着出嫁的,她不嫁不行,不然嘉世公主可能死了之后还要被拖出来鞭-尸,毕竟昭圣皇太后上了年纪,脾气不好之余又很喜欢翻旧账,精神的时候比较好说话,不精神的时候就喜欢喊打喊杀,傅宝音一直很被动,也心里有愧,认为是自己胆小怕事,才耽误了百里贵妃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最后呆在屋子里想了好几天,也就认命了。

傅忌比她小,以前也是真心地喊过她大姐姐,但长大了,这人就变了,皇室无亲人,他们之间更多的像是一种交易下的互换,她出嫁,换靖国几年安稳,傅忌也答应她,给嘉世长公主上谥号,重新装殓,大家皆大欢喜。

虽然心里还是很不情愿,但在靖宫的日子起码给了她应有的尊贵,吃的用的从来都没少过,后来她出嫁,嘉世公主也得以追封,傅宝音觉得做人要心怀感激,不然带着这么多的恨下去,会把自己累死的。

她看公孙嘉奥进去,估摸着一时半会会儿可能不会出来了,俩人不定要说些什么话,便叹了口气,转身去叫人重新温一温鸽子汤,想着等一会儿再送进去。

这其实是她的宫殿,可她却没有那个胆子跟在公孙嘉奥身后一起进去,只能定定的立在原地,看着名义上的丈夫去看一个另外一个女人。

很尴尬,但是还是要保持微笑。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这一点她母亲就是个很好的示例,

傅宝音拢紧了衣领,早上还是有些寒气的;

她往外边走,边深吸一口气,

她可不能再步她母亲的后尘了。

傅宝音很大方地给里头的一男一女留出了空间,一个人往外去了,皇帝很少才来一次,她想去准备一下午膳,弄得精细一些,好尽一尽身为妃嫔的责任;

可她忘了,吕嫦云和公孙嘉奥之间哪有什么空间,有的只是陌生、完全的陌生,就像原本两个不相干的人硬是撞在一起,非要一方头破血流了,才能磨平棱角,安安静静的相处。

人和人之间啊,永远都是距离产生美。

没有美的话,那就时刻保持着距离吧。

现在是不可能了,这两人终于单独见了面,对了眼,肯定是安静不了的。

公孙嘉奥名义上是探望,的确是需要作出一副样子来的,后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有用处,公孙刿文能提笔,武能捉刀,如今可以重用,到了以后便是不得不防,这两年需要用人的地方不少,互相牵制是最好的一个法子,傅森在汝南想要再起,没有两年势必不成,他有大把的时间把他给揪出来,尽管这段时间西南边地不稳,公孙嘉奥也没有费很大手笔,只是叫常清垫后,让吕兆年先去西南,至于他要带五万还是五千的人,他完全没有任何意见。

五万兵马,说白了也就是半座城池的代价而已。

是以,吕美人就算是死,也得在吕兆年去到西南之后再死。

更何况,她现在又没死,不是好好的吗?

瑀夫人和成妃办事能力没的说,这两个都是天生的利己主义者,一个为权一个为利,不到半天就问出了大概的经过,不过问话的去向和结论都稍稍带了些偏向性,话里话外都冲着金贵嫔去,瑀夫人碍于人设不便多言,可成妃却着实的会做人,三言两语的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还不沾嫌疑;

洛之贻的目标是后位,敏妃的肚子亦在她的考量之中,这样愚蠢的女人就不配诞育皇嗣;

但目前还是先把力气用在扳倒金贵嫔上吧,她和万松雪都是旧人,树大根深,得一个个撬,她总要找个帮手的。

就算不能伤筋动骨,那么泼一盆脏水也是好的。

“炙羊肉和蜂蜜茶相克,相信你不会不知道”公孙嘉奥说道:“金氏跋扈,内省局惫懒,朕就当给她们个教训,这件事到此为止,等能下地了,你就回去好好呆着,以后一步都不许踏出毓德宫,懂?”真是言简意赅,一句废话都没有。

说这话时,他看向床上的吕嫦云,冷漠不至于,就是刚下了朝,那脸看着还是很严肃,明明说的都是很没营养的话,却有种下一秒就要拉人出去砍头的样子。

抛却家国,还有私人恩怨,他的确是个出色的男人,生来就是当皇帝的料。

吕嫦云听罢撇撇嘴,轻笑一声,忽又沉下脸:“这个不难,你不若多派几个人来我身边监看着,去哪儿都是一样的。”对着皇帝用你,说明她根本没把这个篡位篡上来的男人放在眼里。

她根本连死都不怕。

这没什么好说的,父亲要去边地,姐姐躲在冷宫出不来,这满宫里又是危机四伏,她没有好脸色,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公孙嘉奥是皇帝,皇帝有皇帝自己的考量,在那些不是很严重的事情面前,他通常都有极好的涵养,对人也是如此。

“成妃这两日到朕跟前来说了几句闲话,朕想着有些道理,正好,你如今同样身为朕的后宫,也该听上一听”

无视掉吕嫦云隐隐含恨的目光,公孙嘉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缓缓说道:

“前朝瑞贵妃,惑乱朝政,贻误弄作,为正宫中风气,理当处斩。”

第七十章 逐渐康复

要说成妃这嘴巴贱的哟,纯属是胡说八道。

正风气怎么之前不正,非得等她进宫后才拿姐姐来说事,这不是明摆着要借别人的手来要挟她么?!

吕嫦云气血上涌,极力用晦暗的脸色遮掩住心里的激动,瞧着比中毒那会儿还不好,公孙嘉奥的话说的太突然,好好地就提到了姐姐,差点就让她惊的胃部抽搐,几乎要把刚刚喝进去为数不多汤羹全都吐出来。

这感觉,真是不好受。

可一想到面前这人是一国之君,是最最多疑,也是最不好糊弄的人,吕嫦云拿指甲狠狠地掐住掌心,迫使自己稳住了。

之前金贵嫔派人来她都没这么紧张过,不能一听见姐姐有事就沉不住气,就露了马脚,这不是她的作风。

姐姐教过她的,韬光养晦都是骗人的,养到最后连自保都做不到,唯有迎难而上才是上策。

“如果你说的是前朝的瑞贵妃,那请恕嫔妾直言一句,她怎么样,与我无一点关系”吕嫦云努力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将声量提了一点,半假半真道:“从小到大,听到我耳朵里的,永远都是姐姐,他们说姐姐好、说姐姐哪里不好,说的那样高兴,甚至她使小性子,都有人珍视万分.......”吕嫦云继续睁眼说瞎话,说的是满含怨气,跟真的一样。

起码她是这么觉得的。

见男人有些玩味,显然是不信,吕嫦云的口气不免又重了些,手里攥紧了被子气道:“她自小得父亲宠溺,而我出生时却害的母亲落下病根,以致其早逝,在他们眼里,我从来都是多余的那个。此番父亲将我送进宫,本意便是让我将她从冷宫救出,将她送至榆关。”吕嫦云冷笑一声,自嘲道:“至于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但是父亲目前镇守榆关,不日又要去往西南,我便是再恨她,也不能让她这时就死了.....”吕嫦云说完又故意歪了头,有种无力的愤慨,还有点落寞的样子,可惜说的假话自己都不信,又怕被人看出端倪,都不怎么拿正眼看人,唯有心口依旧咚咚作响,跳的厉害。

看上去这位新来的吕美人好像根本没有把公孙嘉奥放在眼里,可她那态度又不是全然冰冷的,在说到吕仙仪时眼中又会流露出不舍,还有万分的揪心,原来感情不是不深,是太深了,容不得一点侵-犯;所以言辞才极尽冷漠,撇的一清二楚,生怕他不信;

说到底还是想保她姐姐一命。

公孙嘉奥看得出吕嫦云在演戏,可戏也分好坏,她演的太青涩了,一看就知道没有在后宫里摸爬滚打过,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粹,但人就在眼前,你却能很清楚的认识到,这个女人并非是真的不谙世事,她的心不在这里,所以演戏不带感情,太容易就被人看穿。

简单点说,这是个好女人。

好女人不适合做一个合格的妃嫔,更不适合呆在宫里。

昙花幽独,早晚要被周围的罂-粟腐蚀的。

姐妹俩在这一点上也很像,对待不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什么多余的情绪都装不出来。

吕嫦云在昏迷时,傅宝音已经派宫女给她擦拭了身子,把那身玄曛色的袍子给褪了下来,改换了一袭月白色的寝衣,简单的白绸料子,袖口绣了同色系的连枝纹,因在养病,御医又说了这几日不能下地,于是吕嫦云就只松松地将头发披散,嘴巴也不勾什么描红,整个人白的清汤寡水,总之就是没前天晚上看着那么有神采,那么禁-欲了。

对的,公孙嘉奥那会儿见到吕嫦云的第一印象,就是禁-欲。

这和瑀夫人那样的清冷还不太一样,万松雪的清冷有百分之八十是装出来的,只是装的久了,人戏不分,也就看不出原来的品性,吕嫦云那日一出现,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金贵嫔的衣裳是艳,艳的晃眼,惊艳之后就完了,没有后劲,可她却是翩翩走来,从脖子到脚踝都包的严严实实,却愣是能让人看出袍子底下的曲线,还有身上那些隐隐流动的暗花,有几朵特别大,有几朵又很小巧,就跟清滟那时候的感觉一样,吕美人那天根本连笑都没笑过,可勾魂摄魄的指数一点都没少,美的简直有点妖异了。

公孙嘉奥沉吟片刻,貌似是接受了她这番说辞,还带了点玩笑的性质,道:“成妃的话虽有道理,但朕却是不得不考量你父亲,不如便将处斩瑞贵妃一事暂且延后,待吕兆年平定西南后再议不迟。”皇帝要取一条人命是天经地义的事,跟谁都不用打招呼,这时说出来,不过是借故暗示她,要她乖乖听话,任其摆布罢了。

吕嫦云本来还松了一口气,后半句又给提起来了,一想到之后要给这么个阴晴不定的男人侍寝,又恨不得当天一气把自己毒死算了。

但路已经选了,再后悔,也只能走下去,走到能和父亲重聚,能和傅森相遇的那天。

姐姐的命,好歹是保住了。

虽然是暂时的。

吕美人看着身体很弱,但底子很好,刘御医给她又扎了几次针,又叮嘱每天泡一次药浴,把毒气给蒸出来,这人就算是好全了。

傅宝音很开心,吕美人要泡的药囊她每天都盯着,还有膳食也是从她宫里拨出来做的,可谓是忙前忙后,忙的乐在其中;嫁过来那么多年,没有人理她,没有人来她宫里作客,这下乍然放进来一个病人,还是靖国的人,傅宝音发现,自己真是很久都没有这么充实过了。

颐夫人是空虚寂寞的太厉害,下意识地就把吕嫦云当做一个新鲜的人偶,照顾是其次,就是不舍得放她走,有她在,傅宝音可以尽情的忙,皇帝还会不时地来瞧瞧吕美人好的怎么样了,有时候还会跟她说上几句话,傅宝音想着既然自己心中那点微茫的爱意无处倾诉,那么公孙嘉奥只要能偶尔看她一眼,她也就满足了。

面对傅宝音这样的态度,吕嫦云就是再如何安静淡泊,也着实是有点受不了了,她私心里并不想好的那么快;

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这几天后宫里已经有人传出了风声,说圣上那样在意吕美人,还彻查她家宴上中毒一事,只怕吕美人身子一好,就要翻身做主人了。

宫里的风向瞬息万变,谁得宠谁不得宠就是当时当刻的工夫,吕嫦云在傅宝音的宫里享受了夫人才有的待遇,另外,她还发现这些日子公孙嘉奥每次来看她时,那眼神就像是在剔她的骨,削她的肉,隔着被子都要把人里里外外的都看遍了,有种说不出的深沉和阴鸷。

对了,还有清滟也回来了,吕嫦云身体逐渐好转,已经将将能够下地,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公孙嘉奥便让清滟继续回来伺候,说是过一阵让她自己再挑几个人,现在这个先将就着用,吕嫦云那时让清滟上跟前来仔细瞧了,末了感叹这个丫头命可真大,内省局宫人巷转了一圈回来,手指头被上了夹板,夹的十根指头肿的跟萝卜一样,还有脚踝也被动了刑,现在走路都有点的歪,可样子却还是跟以前一样,用了刑,这人也不会变成傻子,还是那样机灵。

别的宫人也差不多回来了一半,刚进毓德宫时还有七八个人,到了现在就只有三四个了;

不得不说,这宫里的人命是真的不值钱。

吕嫦云知道,有几个小宫人也或多或少是那些女人派来的眼线,只可惜自己身边已经有了瑀夫人的人,清滟在宫人巷受刑的时候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大约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已经露馅了,只好把嫌疑通通推给别人,她这是歪打正着,正好替吕嫦云做了一回大扫除,又吸引仇恨,又不招人怀疑。

她不是不会那些手段,就是用的时候还是会怀着歉意,怀着罪恶,可该下手的她还是会下手,这些都是迫不得已,她不能折在毓德宫,更不能白白死在这些女人算计之中,那就只好先下手,逼迫自己去当这个恶人了。

这时间过得真快,这个月成妃侍寝的总数占了大头,金贵嫔因为插手宫务,侍寝自然是没她份的,吕嫦云听着清滟三言两语地说着宫中的动静,这心又默默地放了下去,她想公孙嘉奥大概是把她给忘了;

忘了好,忘了她才开心,吕嫦云那时把侍寝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就是两个人闭着眼睛躺在那儿,她只要咬牙忍耐就好,现在反应过来,她才发觉自己有多天真,她根本就不爱这个男人,无爱无欲,要一动不动地躺在龙榻上何其困难,她受不了这样的屈辱,也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因为一旦侍了寝,她和傅森就彻底的断了,断的毫无回还的可能。

傅森是她心中的良人,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正经的赐婚。

直到现在,吕嫦云对傅森依旧抱有希冀。

潜意识里,她还是没有放弃;

一直都没有。

第七十一章 谁最难搞

天不遂人愿,在瑀夫人和成妃风头如此之劲的情况下,毓德宫里的吕美人,被传召了。

吕嫦云心里的那些纠结先暂不概述,她眼下正想法设法地帮姐姐去捞人,一个是祁贵人,还有一个是香桃子。

至于乌梅子,傻人有傻福,还是到了年纪就送出去吧,盼着她能得个善终。

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吕美人在毓德宫过了没几天舒心日子,打含凉殿那儿就来了人,笑容满面地给她送了不少的赏赐,并且口头转述了皇帝的意思,要她今晚准备准备,把自己洗洗干净,最好再熏一点皇帝喜欢的熏香,这就可以乖乖地躺到龙塌上去了。

靖国和骧国多数的规矩都很像,嫔位以下的都没有资格叫皇帝亲自走宫,只有自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被人-睡-了之后,再和西北风一起被裹着送回来。

吕嫦云是不在意位份和那些称呼的,不过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发现身份的重要性;

她这时候又有点羡慕起姐姐了。

正六品的美人,比奴才高很多,又比妃位的主子们低很多,这位置很尴尬,尴尬到谁都可以打着教导的名号来给她使绊子。

若是初一进宫就封贵妃,那情况就可以倒一倒了。

吕嫦云伸手抓了一块美玉,看也不看的就递到传话的内侍手中,客气的不带一点感情:“劳烦公公传话了。”

那是块上好的玉石,未经雕琢就值很多钱,内侍笑的眯起了眼睛,连连说不敢不敢,这都是吕美人自己造化,应该的。

小橘子正好也在一边,他是过来给吕美人送药膳的,顺便也听见了吕嫦云今晚上要侍寝的消息,脸上笑的很是开心,想圣上还是挺有眼光的,没有再让成妃娘娘过去伺候,这两天昭圣宫里的宫人鼻孔都朝天了,恨不得说话都从鼻子里喷气儿,来司膳房摆谱摆的太过了,让人看着就非常的不爽。

成妃洛之贻在宫里风评不错,和敏妃走的又近,敏妃的性子大家都是清楚的,是脾气急躁,不是会讨好人的个性,洛之贻选了她当闺蜜,是一箭双雕的好事,皇帝认为她亲近后宫,不怕落人闲话,她又尽心尽力地照顾敏妃的胎,此举显然更能突显她的温柔贤淑;

但男人和女人的眼光很不一样,吕嫦云有次进宫,进来的时间不太对,姐姐去皇后那里请安了,路上刚好收拾了几个贵人,罚她们在凤阳宫前跪着,还是李昭容和成贵嫔出来打圆场,才算了。

姐姐不喜欢皇后,看李昭容窝囊的样子也很来气,更讨厌成贵嫔那样四处攀亲戚,跟人称姐妹的德行,刚一回昭圣宫就拉着她的手大吐苦水,说洛之贻这个女人太不简单,她单单是往那儿一站,你就知道她是来者不善,特别的难搞。

偏又不能明着对付她。

吕嫦云现在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她知道金妙意很不好惹,出手也是狠辣,但她手条子再厉害,也只是基于不想有人跟她抢男人的这个初衷上,不像万松雪和洛之贻这两人,表面上的孤高不是真孤高,待人和气的也不是真贤惠,结合姐姐跟她说过的那些讯息,吕嫦云几乎已经确定,成妃早就将目标放在敏妃的肚子上,是去母留子,还是母子俱亡,都是她说了算。

偏偏,她也不能明着对付她们。

难搞,真是太难搞了。

不止是吕嫦云,小橘子这几天都已经被成妃身边的宫人搞的有点焦躁了,所以对成妃印象也不是很好。

他希望吕美人能够得宠,最好牢牢压过成妃,这样他才比较解气。

正想着,那个从含凉殿来的内侍又说了两句好话,意思是夸吕嫦云前途无量啊,日后必定荣登高位啊这些。小橘子听着,心中是不住的鄙夷,他们这些个奴才就是这样,见人下菜碟,碰到哪个主子都说一模一样的话,吕美人不知道,他可看得一清二楚,这内侍当初可是拿了敏妃的好处,故意没有把吕美人的消息往上报,这会儿倒有这个脸来讨赏了。

小橘子闷闷的,端着药膳干站着,末了还是没有把这话给吕美人说,就是心气不平,也想问吕美人讨一块玉石回去,玉石可以拿来换银子,银子就可以用来给宫外的家人换瓦片房,不必过得那么穷了。

吕嫦云和小橘子算是比较熟的,她对心思单纯的人总是多愿意给几分好脸色,说话也没是客气中带了点人情,这时就问小橘子怎么了,怎么这回来毓德宫就苦着一张脸,以前可是天天笑着的。吕美人说话就是好听,小橘子扯了脸,毓德宫又都是些小宫人,大家同病相怜,也不会往外传,于是便苦哈哈的说自己在司膳房被欺负,又被穿小鞋,这个月的月例全给扣光了,再扣下去,只怕连裤腰带都没了。

吕嫦云听了,就挥挥手,让清滟把刚才皇帝上下的那些个宝贝端了过来,细细地挑拣了几块宝石和小块的羊脂玉,是特地往小了选,怕小橘子不好出手,又被人眼馋,只是寥寥几块而已,但盖一间大大的瓦片房,那是绝对够了。

清滟乖乖地站着,本来这时她应该上去说几句的,说主子怎么能给下人挑东西,真是太抬举小橘子了。

只是这些话到了清滟的嘴边转了一圈又回去了,她的手还肿着,还没好全,手上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她,这一切从哪里看都有点不对劲;其实清滟从宫人巷回来的那天,就悄么蔫地对吕美人转变了态度,不像刚开始那样,单纯的把吕嫦云看成个好说话的书呆子了。

她早该想到的,堂堂一个将军府出来的小姐,怎么可能真是块木头呢?

清滟心里存了事儿,就愈发地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不要被吕美人再看出些什么破绽来,连之前在茶里下的慢性毒药她都不下了,吕美人身边就自己一个大宫女,出了事,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是以,清滟拖着还没好全的双手和双脚,硬是没有落下一点工作,每天勤勤恳恳,人瘦了一大圈,样子更清秀,也更单薄了。吕嫦云冷眼看着,也有点感动,觉得这宫里的人真是挺不容易的,瑀夫人调-教出来的人是有一些本事,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短短几个月,她身边的宫人轮着换,就清滟一个坚挺到现在,可能她被赶出去了,下场也不会比进宫人巷要好多少,瑀夫人那样从底层慢慢爬上来女人,一旦爆发起来只会比金贵嫔更加阴毒,她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都对自己不公,久而久之,反倒会更轻视人命,万松雪的心是黑的,被压迫的太久,能做的最有人情味的事,估计也就是赏清滟一副全尸了。

吕嫦云看着小橘子高高兴兴的走了,背影无忧无虑,就算他只是一个奴才,那也是一个快乐的奴才,他的快乐来的太容易了,几块金子,几块宝石就可以换回来;

真是叫人羡慕啊..........

她仰头看看天色,想这如果太阳永远都不用落下去就好了。

含凉殿里的烛光亮了,投射在殿内,是一副的温暖柔和的景象,公孙嘉奥理完了一天的奏章,抬起头,这天就已经黑了,刚想跟身边的内侍说一句今晚还是不找人来伺候了,转首就想起来,今晚自己传了吕美人过来。

吕嫦云,吕兆年的二女儿,年纪比较小,比起她姐姐也稚嫩了很多。但不可否认,公孙嘉奥对她是有兴趣的,不多,也不少,其实他一开始有兴趣的人是瑞贵妃,因为这样的女人有故事,有来历,所以男人在征-服她的过-程中会很刺-激,只可惜瑞贵妃现在在冷宫被自己弟弟‘看管’的很好,都拦下成妃好几道黑手了,这就违背了公孙嘉奥把她关进冷宫的初衷,让他有点不快,但也不好发作。

这是亲弟弟,不是父皇和别的女人生出来的贱-种,哪怕知道他有野心,公孙嘉奥也会不断地给他机会。

事不过三,公孙刿这连一都每到,还早着呢。

吕美人穿了一件湘妃色的寝衣,雅而妖,妖而不俗,她身上什么首饰都没带,乌发偏挽,暗香幽幽,和别的女人侍寝没什么两样,真到了这时候,公孙嘉奥又有点没劲了,他潜意识里比较排斥吕嫦云这样的女人,觉得乏味,不如金贵嫔那样烈性子的泼辣,但家宴上的惊艳是真的,吕嫦云的不在意也是真的,这就是比较矛盾的地方,公孙嘉奥一直是这个想法,吕美人越是禁-欲,越是高傲,他就越想把她的骄傲给踩在脚下,逼着她顺从,逼着她变成自己希望她变成的样子,要听话,要乖巧,就是心里再不情愿,也要和心里的那个人告别,乖乖地来含凉殿,躺在那张大大的床榻上。

第七十二章 无比惨烈

当皇帝的都爱熏龙涎,含凉殿一应的摆设和用具皆换了更古朴的样式,不比原来那样华贵精巧,反倒更添肃穆。

不管从哪里看,殿内都已经没有傅忌在时的影子了。

公孙嘉奥一向有沐浴后再看几本奏章的习惯,这一点他还是比较负责的,可以说拥有一个好皇帝该有的全部品性,一个人一旦坐上了皇帝的位子,那他根本就不能算作一个人,得把自己往图腾的高度放着,尤其是国家大事,更是一丁点都不能马虎,他既然是抢了别人的皇位,那也要引以为戒,不能让别人再抢回去。

入夜了,是休息的时间,不用太正经,公孙嘉奥换了身轻薄的寝衣,领口很随意的开着,隐约露出底下结实的体魄,很性-感,很风流。他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也没有公孙刿那样的好耐心,他这个弟第一直都是这样,这回真是吃饱了撑的,外头什么听话的没有,非要半夜跑冷宫去找女人,色字头上一把刀,有些女人注定是捂不热的石头,光靠降是降不住的。

这些话,他都跟公孙刿说过多少次了;

也只有他这个弟弟才能干出这样的蠢事,捡别人剩下的玩,还玩的不亦乐乎。

劝不住,且由着他去吧。

一个男人到了公孙嘉奥这个年纪,刚刚而立,不年轻,却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靖国的男人十四岁成了礼就开始往屋里放人,有些开蒙早的,更是毛都没长齐就玩开了,并且玩的越疯下场越不好,最后只能落得一个气血两虚,肾气亏损的下场。年纪太小就有首尾不是好事,大靖算是早的了,对比之下,骧国则要稍稍晚两年,瑀夫人生下大皇子那年,公孙嘉奥刚好满了十八,在父皇的主持下行了冠礼,寓示着他正式成人,可以单独出宫开府建衙,也是上来就封了个爵位。

不夸张的说,大皇子公孙刖如今都已经是十六的年纪,和宫里新来的那些个娘娘们站一块儿,看着就像是平辈的人,行礼都不知道是哪边先行。

但入宫的不管大小,都是长辈,皇子和公主们都得乖乖喊一声庶母,路上碰见了还要这些名义上的给庶母们行礼,一点规矩都不能错。

什么都要讲究规矩,律法严苛,才能重塑纲纪;

规矩错了,下场一定不会好。

公孙嘉奥晾了吕嫦云一会儿,也没让她等很久,看完了奏章,就让人把她送过来了。

送过来也没什么,皇帝还没来,妃嫔们等着是应该的,可吕美人却不这么想,她这就是不懂规矩了,居然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坐在梨花凳上等着,都不跪下相迎,姿态清傲,一点也不柔顺;

甚至她到现在,对着皇帝也是依旧你啊你啊的叫唤,不会恭称圣上。

所以她的下场可想而知,一定是被‘收拾’的很惨。

摸着良心说,这场-性-事太过激烈,甚至说是惨烈也不为过;

绝对是个不好的回忆,可能心理稍稍脆弱一点的,还会留下大面积的阴影。

吕嫦云不怕疼,她从来都比姐姐有骨气,疼的嘶嘶抽气了也不吭声,更没有眼泪,只有迷茫,

还有恨。

极致的疼痛,换来的是极度的清醒;

吕嫦云想,这回应该是彻底和傅森了断了。

没有温情,也没有你情我愿,龙塌上的两个人就像是较劲一般,一句话都没有,只有沉沉的呼吸,吕嫦云从头到尾眼睛都是睁开的,她想要看清楚,可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片血红,就跟她被撕裂的心一样,撕心裂肺的,疼的发不出声音。

公孙嘉奥妃嫔多了去了,他要是想,完全可以温柔一点,甚至前番的准备工作做做好,吕嫦云也不会弄成现在这副模样,可公孙嘉奥这回却极为粗鲁,全是故意的,故意不想让她好过,或者吕嫦云只要求饶一声,说一句软话,再流一点眼泪跟他讨饶,他也不是不可以温柔一点。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无论公孙嘉奥怎么折磨她,吕嫦云就这么睁着眼睛,死死地攀着能抓到的东西,她的指甲嵌在里头,有时疼极了,会无意识地抽搐,抠掉他表层的皮和肉,吕嫦云透过男人的肩胛骨,仔细地看向龙塌上头的帷幔,心说原来含凉殿的帷幔也是金红色的,那颜色她知道,当初姐姐的御撵就是盘桓的金凤,也是这种红色,比血还红。

身上的男人察觉到她的不专心,惩罚性咬了吕嫦云一口,咬的地方不好明说,反正这样就起到了一个很好的效果,使她看起来更-禁-欲了,公孙嘉奥这是下意识地反应,自己回过神来也有点惊讶,于是停了动作端详了她片刻,看她这副模样,有种高岭之花从云端落下的痛快(心理上的),公孙嘉奥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第一次在这个女人身上得到了,所以就显得很奇特;他端详来端详去,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是节奏放缓了一点,但也没停下,吕嫦云的湘妃色寝衣还好好的,幸好这兄弟俩还不太一样,公孙嘉奥品行‘端正’,并没有动不动就浪费布料的坏习惯,公孙刿曾经对自己哥哥作过总结,说公孙嘉奥这个人就是强势,绝对的强势,不允许有人无视自己;

不光不能无视,还得百分之一百的服从,无条件的服从。

见吕嫦云嘴硬,脾气更硬,公孙嘉奥也有点生气,便把她翻身往下按,自己则撑着手,也不给她搭一把,就看吕嫦云虚软地斜躺着,瞧着就很一言难尽,是一种被欺负的很惨兮兮的模样,感情公孙嘉奥压根没有把她当个人,就是靠着蛮力而已,不出声也没什么关系,他开心就好。

空气中有股血腥气,同时还有龙涎香那股馥郁的味道,吕嫦云也发现了,但她觉得无所谓,这血流的多了,脏的是皇帝的床榻,又不是她的;

她是没关系的,大不了就当成被狗咬了一口,

只可惜,是重重的一口。

含凉殿里只有些微的动静,听墙角一点都听不出什么东西,清滟在外头被封快吹成傻子了,今晚上她的工作就是把人吕嫦云送进内殿,然后她就自动退出来了,退出来吹冷风都比脊梁骨冒冷汗要好,吕美人和皇帝两个人的气场不对付,把殿里的气压压的极低,剑拔弩张的气息是个人都闻出来了;

这一个两个都不是好惹的,她可不想在里边凑这个热闹。

各家的主子都少不了看门的,门口不止清滟一个,也守着内侍监的掌印公公和他几个徒弟,徒弟里有个离她站的最近的,瞧着是年纪不大,但又生了一张很沉稳的面孔,清滟见这位小公公长得挺招人待见的,晚上又无聊,想反正站着也是站着,就悄悄往外头挪了一点,随口跟他攀谈上了。

清滟说这天都开春了,晚上还是凉飕飕的,可真冷啊,那个小内侍就接口说是啊,他们这样刚进来当差的人没福气,不能进到里头去伺候,只配站在外头干等着,他们师傅还有歇歇脚的时候,不像他们这样的,娘娘们有好处全都给了司寝局的人,御前的那些好处根本就没有,搞不好还要被骂,上次金贵嫔来了,就因为他们沏的茶烫了点,烫着她的嘴了,反手就扣起茶碗,哗啦一下往他们手上倒,手都烫的起泡了。

见过脾气不好的,没见过这么不好的,师傅说她以前当侧妃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啊。

清滟说人都是会变的嘛,没办法的,贵嫔娘娘就这个脾气,这么多年了,除了对瑀夫人的敌意永远排在第一位以外,就没见她性子有转好过,她们毓德宫这么大一座宫殿,到现在伺候的人只剩了四五个,也是人贵嫔娘娘的手笔。

小内侍说这个我倒是明白,就是刚进宫就被分到了含凉殿,每天朝不保夕,战战兢兢的,端个茶都怕掉脑袋,这日子过的也是累啊。

清滟闻言,就安慰他:“好好当差,只要不出大错,总是能保得平安的。”正闲话着,含凉殿里边儿有了动静,掌印公公凑到门边上,不敢高声,也不敢往里进,就伸着耳朵仔细听;

原来圣上传他们备水了。

吕美人进去了很久,久的清滟都以为她今晚要宿在含凉殿了,没想到都这么晚了,里头又传了热水;

这看来还是得洗干净了送回去。

清滟都来不及细想,这就忙着去偏殿准备了,走之前那个小内侍还托了她一把,怕她走的太急,下台阶的时候摔着,清滟回头跟他道了声谢,那小内侍说不客气,但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说只要清滟姐姐记着他的好处,在日后吕美人高升时,能在吕美人耳边说上几句话,请她顺手照拂照拂自己,这日子便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清滟思索了下,思考着御前有人在能给她和她主子带来什么好处,宫里讲究人情,人情里掺杂着利益,很多事说不定就可以开后门了,她于是说那没问题,就是不知道这位小公公叫什么,以后大家也方便称呼啊~

那个内侍笑笑,说喊他南翮就可以了。

第七十三章 路数不同

夜已深,不太适合传八卦,小道消息也传的不是很快,万幸吕嫦云出来的时候没人看见,也少了些闲话。她两条腿打-颤,一看就是被折腾的不轻,最后是被抬回去的,这还算是皇帝开恩,给她留了颜面了,不然隔得再远,爬都看你爬回去,怎么可能还允许你传轿?

得亏清滟机灵,没有继续在外边傻站着,而是在有限的时间里,仔细地给吕美人清洗了身体,才把她半是扛半是拖的给弄上了轿,这轿子总共就四个人抬,一看品级就没有贵妃和夫人坐的御撵高,宫里规矩,嫔位以上用青鸾,才人以上都用鸳鸯,吕嫦云算是赶上了,美人比才人高一级,还可以用鸳鸯轿,不至于真的爬回去。

公孙嘉奥这回明显是没有尽兴,身理和心理上都没有得到满-足,倒也不是欲-求不满,就是看吕嫦云不顺眼,很想让她哭着求饶,或者她叫一声痛也好过什么都不说,但美人千千万,有性格的却不多,吕嫦云脾气太硬,咬着牙憋着一口气,金刚钻都钻不出一个洞来,两个人硬碰硬,体力差距太大,弱势的那一方铁定没有好下场,皇帝一不高兴了,什么阴招损招都有,看她被惨兮兮地送回宫里,公孙氏的男人都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主,他绝对是做得出来这种事情的。

他抚额,又伸手揉散了紧皱眉头,说不出对这个女人是个什么想法;

大晚上的都不留宿,从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圣上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第二天肯定是要闹笑话的,女人们估计脸都要憋红了,在宫里偷着乐呢,清滟刚才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吕嫦云给收拾齐整了,这会儿跟着轿子经过聆风亭,这个时间段,宫里可以说是万籁俱寂,是个人都睡得沉,外头凉风阵阵,御花园的红梅早都谢了,清滟自己穿的很厚实,都不免觉着有点冷,便很担心吕美人回去会不会发烧,她方才从内殿里出来的样子就不是很好,一口气撑到上了轿就彻底散了,闭着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有进气没出气,沐浴的时候都没睁眼,身上青一道紫一道,不像是侍寝,倒像是受刑,吓人的嘞。

回到毓德宫,吕美人不知是轿子太颠,还是夜里的寒气入体,人没先醒,身子就开始发烫,她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塌子上,清滟指挥人去打热水,再去弄碗姜汤来去去寒,没想到吕美人听话是听话,姜汤一口口喝下去,结果转头就无意识地吐了,吐了还不算,她居然还开始咳嗽,还是有气无力,额头烫手的情况下咳嗽。这可把清滟吓得够呛,自己只是奉命来监视吕美人,再给她每天下一点会精神衰弱的药,可没想让她这么快就死了啊!

清滟是奉命行事,给吕美人下毒是没办法,不这样干瑀夫人就要弄死她了,但她自认做人得有良心,既然吕美人在上回那么嬷嬷面前一直给她求情,那她就好好服侍她吧,在吕美人死之前,自己都要当个二十四孝好奴才;

做人,就是得有始有终啊。

吕美人看着就很惨,还有一个刘御医也很惨,今天本来不是他当值,就因为某位太医院的同仁连当了两个月的差,被敏妃和敏妃的肚子搞得有点抑郁,怎么伺候都伺候不好,说再下去不行了,敏妃给他的压力太大,他就是被院判罚去拔草,都要回去休息几天。

同仁捏着一把辛酸泪,都这样说了,刘御医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于是只好答应下,勉强跟人换了班,他在太医院资格比较老,胡须很长,又很白,是个干净老头的模样,年纪虽然上去了,人却是很讲道理的,但老人家需要睡眠,晚上的脾气可能就不太好。

刘御医想,他算是跟这个吕美人结了梁子了,上回人中毒,又是伏土又是地灵根,好悬才把人的命给吊回来,这下又来了,刘御医自己也很无奈,他专攻的是疫症,是突发性的疾病,又不是千金科的圣手,上回解毒还能靠着自己看过的那些医书来解,现在清滟跑过来,说自家主子又躺下了,刘御医窝在药房里打瞌睡,打了一半被叫醒,一听到又是毓德宫,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背了个小药箱,又让清滟从药坛子里拿了两粒丹药一样的玩意儿,之后便迈着老年人专有的小步子,拢着手,抖抖索索地去了。

吕嫦云身子被热水烫过的巾子擦了好几遍,按理说这人开始出汗,就是内部的寒气在发散了,可她这个情况明显不对,一会儿冷的发抖,一会儿又喊热,碰她一下还疼,刘御医放了药箱,上去翻了翻她的眼皮,说还行,眼睛还有光,那就是魂还在,说着就让清滟拿了一颗丹药塞进她嘴里,又用开水冲服下去,这次倒没有吐,刘御医看这人稳定下来了,就专门挑着吕嫦云手上几个最有痛觉的穴位扎下去,针一拔出就流了血,清滟一瞧,哟了一声,说这血也太黑了吧,刘御医就摸摸胡子,很正经地说这可能是余毒未清,索性吕美人身体底子很好,想必是从小金枝玉叶的养着,没有受过什么大罪,这才瞧着体弱,趁她现在醒不过来,他就一次性把毒气全扎出来,不然这几个穴道一起下去,非得把人痛死不可。

清滟看刘御医很有把握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是在心里一个劲地怪自己多嘴,这刘御医是医者仁心,几根针下去,把病去根儿了,她这儿还得把那些毒重新下一遍,每天泡茶泡的手都酸了,累积下来,又是一项大工程。

刘御医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天擦黑来的,又是擦黑的回去,一点都没耽搁,这次他很有信心,刚才那几针自己已经使出看家本事了,只要吕美人醒了,按照他开的方子好好喝药好好睡觉,那一点问题都没有,最好以后再也别喊他了,一把老骨头,半只脚踏进棺材,就等着退休了,别临了临了,再落个晚节不保的下场;刘御医看得出这个吕美人造化挺大,但他不想参与,以后谁爱去谁去吧,他反正是不想再进毓德宫了,烦!

第二天丽日融融,和毓德宫里的情景反差格外巨大,瑀夫人那儿得到的消息是第一手的,消息的来源就是清滟,她没怎么说细节,就是发自肺腑地跟瑀夫人讲了一句,说吕美人昨天,真是挺惨的。

万松雪穿了身鹅黄宫装,刺绣和花样都很干净利落,不俗艳也不浮夸,是比金贵嫔那样的高出好几个档次,她用着早点,听了清滟的话就摆摆手,说那就好好养着吧,这几天别让你家主子过来请安,毓德宫地气不太好,先将就着呆一呆,看哪一宫空出来来,就让她搬过去得了。

清滟回去的路上就琢磨这话啊,估计瑀夫人这是给吕美人抛出橄榄枝了,说哪一宫空出来都成,那意思就是只要里边的人没了,不就爱住哪儿住哪儿了吗?

但瑀夫人还嘱咐了要她好好‘伺候’来着;

说明这毒,还是要继续下的。

回毓德宫时又碰上了熟人,清滟上去跟人打招呼:“这不是南翮公公吗,怎么大清早往这里走啊,不用去含凉殿伺候吗?”

南翮现在的身份是掌印太监的跟班,没一点地位的,眉眼中都极尽所能地透着谦卑,笑也笑的很厚道,让人信服,他跟清滟福了一福,道:“这不是有好差事嘛,我正好要去毓德宫一趟呢,清滟姐姐不如一起?”明明比她大,还得卑躬屈膝地喊人姐姐。

清滟好奇地看了看,看南翮手里捏着一封诏书,明黄色的,卷成了一块儿,问道:“怎么,圣上对咱们主子又有什么示下了?今晚上侍寝是不成了,咱们美人这才刚醒,早上只进了一碗粥,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不急、不急”南翮还是笑的很厚道,就一直推脱,道:“等到了毓德宫,姐姐就知道了。”

这天丽日融融,冷宫也是对应寒意融融,这个都没关系,只不过早上吃的是窝窝头加紫薯糕,还有一壶凉白开,噎的我差点没厥过去,当着祁贵人的面就掀桌了,感觉很生气,或者说是气大发了,一半是窝窝头太难吃,一半是吕美人。

我们的吕美人,那可是了不得啊~~~

人家现在是宫里新晋的话题人物,我都不用托人去打听,只要隔天出了什么事儿,一准又是嫦云干的。

祁贵人看我生气,就好脾气地劝:“你在冷宫发什么脾气,吕美人怎么说也侍寝了,这算是过了明路,大不了以后再慢慢往上升呗~”

“你懂个屁!”我鼓着个脸,回头瞪她:“升升升,位份哪有那么好升,我当初教过她的,转头就忘的干干净净,对自己下手倒是下的不含糊。”我担心她,又气急败坏的想跑出去,恨不得把嫦云从床上揪起来给她脑袋上来一下,此刻对着祁贵人,更是啧啧咋舌,感叹道:“你说嫦云这心狠起来,怎么跟我就不是一个路数呢........?”

第七十四章 骤然封嫔

“哎呀,你是手黑,你妹妹是心狠,嚯嚯起人来都一样的啦~”祁贵人给我倒了杯水,又用顶针挠挠发鬓,很有闲心地给我分析道:“好多事儿不能看表面,得往深里看。”她补着袍子,絮絮说着:“你是不知道,当初宫里的人有多怕你,都长了眼睛,瞧见先帝那样喜欢你,有什么好的都先往昭圣宫里送,叫皇后娘娘见了都眼红,咱们这些人进了宫,没有根基的,串个门子都不敢往显眼的道上过,就怕被当成是争宠的,回头吃不了兜着走。”

这人呐,只能朝前看,不能倒着走,走重复的路是可以的,但从前的岁月,哭着找都找不回来。

过去哪怕再不好,也比现在好,后宫除了勾心斗角,也有岁月静好,就看你选择哪一种过法,祁贵人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憧憬,说实话还是挺怀念那个时候的,就跟我长吁短叹,道:“那时候多简单啊,上有皇后娘娘顶着天,下有贵妃够着地,咱们当中的每天什么事儿都没有,我还记得刚入宫没当贵人的那一阵,有几个才人跟我关系不错的,就今天一包瓜子明天一包茶叶地来找我聊天,连刘采女这样胆小的都来过几回,大家什么都不争,什么话都能敞开了说,关系好的跟姐妹一样。”

她把问题也想的太简单了,这人没心眼不是好事,她也不想想,当时能静下心吃茶聊天,是因为彼此没有利益关系;

八竿子打不着的,大家都得过且过,当然没有顾忌啊~

“噫,到底不是亲姐妹,好的时候你惦记着,坏的时候也没见人家惦记起你”我耸耸肩,毫不留情地泼了她一盆冷水:“刘采女跟着福大总管,日子好过着呢,成妃说是体谅福晟多年辛苦,其实还不是为了堵他的嘴,才给他银子放外头养老。”我想到刘采女那唯唯诺诺的腔调,就很是不喜,只是很可怜二公主,便装模作样地唉了一声,叹气道:“这么小一个孩子,怪可怜的,以前是个肉团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感觉眉毛和嘴巴长得和傅忌挺像的,结果刘采女为了自保不要她,现在送到平阳翁主那里,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

“同人不同命,都是公主的,你瞧瞧人家混的多好”祁贵人话里指的是金贵嫔生的二公主,那才叫皇家里出来的,养的娇纵刁蛮,母亲又是得宠的妃嫔,这底气就是足啊~

不过她怎么也算是养过二公主一阵,此刻便说道:“好不好的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会儿刘采女闹着跳河,结果先帝第二天就让人把二公主抱我屋里了,三天一吵两天一闹,我烦她都来不及,就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养着玩儿的,哪有什么感情。”

我本来想顺嘴接一句我对傅忌也没什么感情,好在最后及时刹住了,没有说出来。

人都不在了,还计较爱没爱过的,有意思么。

都知道傅忌宠我、爱我,为了我都不惜空置六宫,我脾气不好,却恰好是个容易心软的,谁对我好,我看得出来,感受的出来,老爹和嫦云是真心的好,傅忌是怀有目的的好;

他们都对我很好,很好。

“总以为皇后倒了,怎么也该是你做皇后的。”祁贵人感叹:“可惜时机不对,皇后倒了也没用,还是掉进冷宫里来了..........”

冷宫有花有草,冷馒头也变成了热腾腾的稀粥,日子早不是那么难过了,我和祁贵人吹吹牛皮,互相掀老底,好在当贵妃那阵谁都欺负过,就是没来得及欺负她,不然现在还真没那个脸要她帮我补衣裳。

祁贵人跟我聊到当初怎么会被傅忌弄到昭圣宫面壁思过的,这个问题她直到现在都没想通过,于是就问我了:“当初成贵嫔胆子若是真那么大,怎么圣上就没有把她给关进去,反倒把你禁足了?”

我吐了一口瓜子皮,跟她打马虎眼,故弄玄虚道:“你们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顶多知道明儿个下不下雨。那会儿成国公已经有点串通敌国的苗头了,要是卡在这个当口发作,把人家女儿给弄进冷宫,这不是找死吗。”

傅忌想的什么我估摸着能猜中五成,总之跟祁贵人说的一样,时机不对,做什么都不对,而时机到了,再要做也晚了。

就像傅忌当着我的面跳下去,我要拉他的时候,也是的,

太晚了。

就在我每日例行一次缅怀初恋的时候,祁贵人缝完了衣裳,转头又重新把自己的荷包拆了,好像缝缝补补又三年,过日子得细着来;她的感触就颇深,就觉得在冷宫呆的挺好,这么长期住下去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体力劳动比较多,什么都要自己做,还有就是吃的东西不管饱。

司膳房人手不够,小橘子负责洗菜的,有一道桂花蟹还是得齐开霁亲自动手做,才有那种味道,他隐约觉得自己发迹的时候又要来了,敏妃嘴巴刁,孕期不能吃海鲜不能吃生冷的东西,什么不能吃她就想吃什么,馋的那叫一个厉害,吃不到就要发脾气,齐开霁就想了个办法,拿鱼肉用老汤吊了,泡出螃蟹的那种鲜味和酸味,最后用拌好的醋汁往上一淋,敏妃吃着味道好,一道菜一连传了三天,他连冷宫都没空回了。

还是老样子,齐开霁今早又去了,这些日子敏妃赏了不少银子下来,把他浑身的气势都托高了,走路都恨不得多绕几里地,好多听人喊他几句,说给齐公公请早;

他可没忘记呢,上回自己就偷了一块姜,换来的却是胖揍一顿,这样的糗事,来一趟就够了,多来几回,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就是个傻子,缺心眼儿。

说来齐开霁这记仇的坏毛病还是跟瑞贵妃学的,瑞贵妃其人是个很少见的奇葩,她很好诠释了很多四个字的成语,比如吃里扒外、欺软怕硬还有睚眦必报等等,一个女人长得漂亮不稀奇,稀奇的是她身上的闪光点还没她的黑点多,还在傅忌一朝的后宫里能坐上贵妃的位置,可谓是最大的奇迹。

齐开霁撩起袖子管,让小橘子在一边儿赶紧的把鱼片过了水给切出来,结果刚要下手,掌印太监就来了,挥了个半新不旧的拂尘,翘着个兰花指,说敏妃娘娘今早胃口不好,嘴巴起了燎泡,吃什么都没胃口,要上点清热去火的凉菜才行。

嗯?前两天还说要吃松子桂鱼,怎么这会儿就要着急上火了?齐开霁一听,就露出点疑惑的神色,那个掌印老太监就咧他一眼,尖着嗓子,格外的难听。

老公公说今天早上吕美人那儿刚接了旨啦,好家伙,一下往上晋了两级,别人熬个三两年都不一定的,她这进来没多久,直接就是个嫔位了,你说说看,别的娘娘能有好胃口么?

齐开霁心下一喜,想祁贵人和瑞贵妃指望的事儿终于见影了;

而旁边的小橘子则手一歪,把鱼头给剁了。

后宫头号新闻,近期新晋的话题人物今早又出新话题——吕美人荣耀封嫔,封号璟,以后不用住毓德宫偏殿了,就是正殿有名号的主,以后都得喊璟嫔娘娘了。

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光是敏妃没胃口,金贵嫔身材日渐丰腴,最近正好在减肥,早上都不用早膳的,就只喝一盅牛乳羹来润嗓子,这不,才刚说了一句好喝,一听见吕美人竟然连升两级,进来两个多月就封嫔了,一口汤羹没有咽下去,全尽数喷了出来,喷了贴身的大宫女一身,身上一股奶味儿。

璟嫔,璟是什么字,又是玉形,又是光彩的,虽说谐音跟靖国的靖有点像,可能也是为了羞辱她,但人家这是正宗的美玉,比像玉一样的石头要正统的多,更别提金妙意了,她从金侧妃再到金贵嫔,到现在连个封号都没有,多气人!

金贵嫔气的眼泛凶光,都没注意到二公主公孙玉琲蹦蹦跳跳的进来,直把公孙玉琲吓了一跳,几下躲到宫人身后,只露出一个头,怯生生地问:“母妃,您这是怎么了?”

金妙意跟别人可以打骂,可以不拿人当人,但对着自己的孩子,还是很愿意给好脸色的,这时就熄了火,一转眼就换了副相对比较温和的表情,冲着女儿招招手:“没事儿,母妃这是在训诫宫人呢,琲儿别怕,到母妃这儿来~”

公孙玉琲探探头,确定母妃气消了,于是就过去了,过去了就开始跟金妙意耍赖,说不想去文撄阁学写字,想去鸾雀鸟台看孔雀,语气很霸道,活脱脱是被宠坏的样子。

她是公孙嘉奥膝下第一个公主,被宠的很不知天高地厚,加上金妙意总是纵着她,不怎么约束,说娇俏可以,但娇俏之余,她跟金妙意的脾气差不多,只是年纪小,暂且说是刁蛮,可能再长大点,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第七十五章 卑微的爱

公孙玉琲得到了爹娘优秀的基因加成,长得不出意外,也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现在还看不出跟金贵嫔哪里像,可能也是因为年纪小,还没有长开的缘故,她脸上两坨婴儿肥很厚实,撒起娇来很可爱,可爱到金妙意这样脾气差的人也不忍心对她大着声说话,她多年来就只得了这么一个心肝宝贝,虽然某些时候会惋惜,为什么当初生的不是皇子,但物以稀为贵,皇子没有,那有个公主也是不错的。

“好啊,午后跟母妃去见见你父皇,然后咱们就去鸾雀台看孔雀好不好?”金妙意想把女儿抱到膝盖头上,一伸手,没抱起来,她是胖了,女儿也胖了,这小身板见天就长,金妙意第二次生产时坏了身子,生二公主生的极不容易,御医给她把过脉,没把话说死,但是金妙意要是再想怀胎十月,那不养个三年五年的,就是吃仙丹也生不出来。

有时候她也会想,明明当初万松雪是和她差不多时间有孕的,可惜同人不同命,她运气不好,摔了一跤,摔了个大出血,摔的当场就滑了胎。

她摔的那么惨,相反人家瑀夫人那儿倒一点事情都没有,隔天就生了,一生就生了个皇子;

还是大皇子,谁都没他大。

要说金妙意这人啊,本来真的不是那样的,金家是皇商出身,除了商人的地位差了点,别的什么都不缺,她从小也是礼教熏陶着长大,学的也是女则女诫,是往贤妻良母那一块儿靠的,但就因为身边出了个瑀夫人,让她这么多年受的教育和熏陶都成了笑话,自己也成了个笑柄,有个公主聊胜于无,说白了就是因为没有生皇子的命,只好宝贝仅有的女儿了。

她其实也不是很想抱自己的女儿,一是沉,二是减肥减的没力气,累出来的。

金妙意以前特别瘦,是杨柳腰樱桃口,走起路来扭三扭的文弱美人,就是第一回小产了,月子没坐好,第二回生二公主时又吃了苦头,月子里大补特补,补的不复素手纤腰,公孙嘉奥有一次在床上就很随意地说了句,讲她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身上肉还挺多,屁-股也大了些,摸上去触感还不错;

就是再瘦一些就好了。

这话说着,就好像在说一个女人已经过了黄金年龄,只等着变老变丑了;

毕竟半老徐娘,都是从发福开始的。

金妙意知道公孙嘉奥一直都很宠爱二公主,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太多的母爱泛滥,但是小孩子是天真的,更是不知事的,是好是坏他们分得清,还不过脑子,见着谁都要嚷嚷,坑了人自己都不知道。金妙意可不敢对自己孩子不好,就算她对公孙玉琲没太深的感情,但还是愿意这么宠着她,这样大家也有目共睹,她除了脾气差点,起码还是个好母亲,印象分这就能拉回来一点了。

公孙玉琲见母妃心情好一点了,还没忘记刚才那事儿呢,这时就趴在金妙意的大腿上,眨巴着大眼睛,问道:“母妃刚才生那么大的气,是宫人伺候不周嘛?还是谁惹您生气了?”

金妙意摸摸她的头,用很柔很柔的声音说道:“是你父皇新纳了位娘娘,她又一直对母妃不恭敬,母妃才生气的。”

“母妃这么厉害的,她胆子也太大了吧”公孙玉琲眼睛睁的更大了,仿佛很不能理解:“那母妃就不可以让她跟其他娘娘一样消失吗?”说的就跟一件玩具不好玩,转首就能砸碎了埋掉一样简单,就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可以的哦,那个璟嫔娘娘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你父皇的态度到现在也没个准头,就算母妃再厉害,也不能脏了自己的手呀~”金妙意这次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站起身,牵过女儿的手,轻快道:“走,跟母妃去含凉殿,给你父皇说几句话,回来咱们就去看孔雀~!”

公孙玉琲到底是个孩子,善恶观念就靠着自己的主观意识来评判,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就知道自己母妃高兴了,那她也可以高兴了,这时便是带着高兴地说道:“那能不能叫上三妹妹一起啊,她被瑀夫人天天关在宫里看书学规矩,大皇兄得了空,也不带她去御花园走走,其实她也很想出来看看的。”

三公主名字也从玉,叫玉楼,无奈是个病秧子,从生出来就打了标签了,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走几步路就要喘,不能说瑀夫人不待见她,但是有大皇子这个优质股在手,三公主的价值就真的没那么明显了。

金妙意一听就是一顿,这脸上的高兴原本还有八分,现在就只剩了三分,是很不待见三公主的样子,公孙玉琲从小跟着她学了几分眼色和聪明,就知道自己说错话,惹母妃不高兴了。

这母女俩大手牵小手,看背影是很温馨,但一大一小心里想的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在骧国的后宫,金妙意一直是和万松雪并列的地位,就算是位份差了一大截,她也从来没气短过,而很耐人寻味的是,公孙嘉奥知道她做的所有事,但就是没有过问,也没说过一句话,好像区区一个贵嫔冲撞从一品的夫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金贵嫔脾气不好,那就委屈瑀夫人多忍忍了,老太后又不问世事,一门心思宅在乾寿宫里念经,要她出来主持后宫大局是不可能的了,公孙嘉奥有自己的算盘,只要面子上能过得去,金贵嫔就算真的胸无点墨,人又艳俗,他也是一万个都不会计较的。

因为,打仗要用兵;

用兵,就要用到钱;

金家,那可太有钱了。

吕兆年已经动身去往西南,那么最多不过半年,西南土司就该一网打尽了,公孙嘉奥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国家的粮食又要养民,又要养兵,要抽出一部分粮草押送至西南,先不说路上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他反正是谁都不信的,宁愿半个月送一回,也不能一次性把粮草送全了,这叫一兵一粮,带兵之人最忌讳这个,也最怕这个,皇帝明着给你手上套铁枷,每天只给你限定的粮食,吃完了就只能等下一回,要造反的都没有那个胆子,更别提吕兆年这样的老将军,他底下那些个副将都是这些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吕兆年为人再蛮横、再武断,也绝不能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乖乖听话,公孙嘉奥让他打哪儿,他就只能摸着鼻子去打。

公孙嘉奥跟公孙刿商议了一早上的国事,说的忘了时辰,午膳都没用,正好金贵嫔中午带着二公主去含凉殿走了一回,还带了刚炖的参汤,特别贤惠。

当着女儿的面,公孙嘉奥也不会真的让金贵嫔下不来台,他的目的就是想警告她一下,对待毓德宫不要太过火了,里头的人他还有用处,她们作践吕美人可以,但是不能折腾出人命,这回金贵嫔是冤枉,她就派了个嬷嬷而已,但吕嫦云是因为家宴上喝了她敬的一杯酒才倒下的,还被诊出了毒,这传出去不好听,显得皇帝很刻薄,连自己的妻妾都管不好似的。所以公孙嘉奥让金妙意回去好好想想,想自己错在了哪儿,随后整整十来天都没理过她。

金妙意那时乖乖地回去想了,但完全没想自己错在哪儿,就是气,气的牙根都打颤啊,她想她真是小看那个吕美人了,装的跟块木头一样,结果木头不是空心的,居然是实心的,吕嫦云侍寝那晚她不晓得内情,但能够第二天就封嫔,必然是让圣上看到了她的好处,那么这种‘好处’是什么,金妙意思来想去,就只有床上那些见不得人的花样了。

坐冷板凳的滋味不好受,金妙意带着二公主,效果是显著的,公孙嘉奥看样子是气消了,于是晚上就有小内侍过来,说圣上今晚宣的是贵嫔娘娘去伺候了。

金妙意在宫人的服侍下,用兑了羊奶和花汁的水把自己洗干净了,又穿了最能凸显自身曲线的桃色薄纱寝衣,她赤脚走在含凉殿的地板上,殿内四季如春,龙涎香的味道是她这么多年都闻不腻的,这代表她的男人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她以商户之女的身份,成为他后宫的一员,也是与有荣焉。

进去的时候公孙嘉奥已经撑着头,侧着躺下了,看上去有点疲惫,但呼气清浅,并不是睡着了,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金妙意放慢了的步子,从床榻的另一边上去,但故意使了个心眼儿,偷偷地掀了被子的一角,往里头钻去,慢慢地挪到这个自己心悦的男人身边,感受到他的气息就在身边,金妙意心里是甜蜜的,她在挪上去时碰到了公孙嘉奥的手,便情不自禁地将他的手指头一一亲吻,像是爱极了他,却又爱的如此卑微,如同再甜的蜜,也不免带着些酸楚。

“妙意,别闹了........”公孙嘉奥没有睁眼,就只是维持着原来的睡姿,侧躺着,语气也一如往常,只是喊她,就像在喊一个宠物,有那么一点点的宠溺,就是没有感情。

金妙意亲够了,就贴到了公孙嘉奥的身边,觉得就算不做那些事儿也没什么;

她只要能躺在他身边,就已经很幸福。

第七十六章 人员到齐

公孙嘉奥不是个纵-欲的人,封吕嫦云嫔位也是出于各方面的考量,于公于私,他都得对这个女人留点余地;

于公,她是吕兆年的女儿,于私,这就涉及到公孙嘉奥某些很一言难尽的私-欲,或者说是恶趣味也行,总之他这个人很自我,高兴的时候别人也必定得高兴,他不高兴了,就是天大的喜事,别人都得哭,还必须哭的跟死了全家一样。

人吕嫦云也没惹他也没做什么弑君的行为,就是说话冲了一点,不带敬语,也没有身为妃嫔的自觉,这很正常,一个本来可以做豫王正妃的人,顿时就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美人,还是敌国皇帝的妃嫔,这种情况普通人一辈子也撞不上一回,慢慢改正就行。

按理说吕嫦云跟她姐姐一样,都算是很看得开的人了,她从进了宫就很乖巧,乖巧的几乎跟个木头一样,可就是这样谨慎了,公孙嘉奥却仍是不想看她痛快,不想她活的这么淡然,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不入眼,在她这儿,宫里的人就是跳梁小丑,她就是个看戏的人一样;

就连他这个皇帝,她都不放在眼里。

家宴上的吕嫦云在他眼中留了一抹还算惊艳的倩影,而在傅宝音宫里养病的吕嫦云就多了一点人气儿,演技不行,就靠着一张巧嘴在那儿硬撑,她那副疏离中透着冷漠,冷漠中透着不屑的态度就像一根倒刺,扎到了就让人疼的一激灵,所以算是歪打正着,逆着顺了公孙嘉奥的毛,把他的胃口都吊上来了;

想置身事外,哪有那么容易。

很明显,吕美人头一回侍寝就是场彻头彻尾的惨剧,公孙嘉奥的那点私-欲来的莫名其妙,就是当时一瞬间浮上来,卯足了劲想让她哭,让她叫。

她叫出来了,可能他也就算了。

刚过易折,男人可以强悍,可以厮杀,但要强太过的女人,下场一般都不怎么好。

公孙嘉奥很少有这种感觉,这很难得,就像是一个人渴了很多年,都渴习惯了,这时突然就有个人给你递了杯甘露,还跟你说这甘露不能一次性喝完,不然就再也没有下一杯了。

那还能不省着嘛?

岁月悠长,公孙嘉奥在这个位子上坐的久了,都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正眼看一个女人是哪年哪月才有的事了,有是有,但一定过了很久,久的他连第一个喜欢过的人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都说当皇帝的要有肚量,他是对吕嫦云隐约起了兴趣不假,却也不好逼得太狠,自己之前的确是让人遭了大罪,回过神来才想到,怎么也是自己的女人了,面子上的补偿还是要的。

其实他所谓的补偿就是大行赏赐,缎子啊珠宝什么的,吕嫦云有点惨,她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传了三回御医,前两次是有胡子的刘御医,第三次是公孙嘉奥派去的小内侍,也就是脸型变了一点,同时还把眉毛画粗了的南翮公公,他在吕嫦云封嫔的那天中午,又带了个比较年轻的御医来了毓德宫,给她把了把脉,又开了张新药房,南翮手里还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说璟嫔娘娘头一次侍寝实在是辛苦了,这是圣上赐的补药,要她赶紧的趁热喝。

吕嫦云读的书多,又不是学医的,她鼻子是真的不灵,闻不出里头放了什么药材,只是觉得很苦,喝下去更苦,估计不是什么慢性毒药,不然边上的清滟精通医理,怕是脸色早就绷不住了。

她后来有问过小橘子,宫里有没有这样的规矩,比如妃嫔侍寝完了都要喝避孕的汤药这类的,小橘子是司膳房负责洗菜的,但偶尔也会帮忙去太医院送药材,他当时想了想,想好之后就说没有,宫中除了皇帝,就是皇嗣最重要,血脉的传承放到哪里都是头等大事,除非是圣上不想要孩子,不然怎么可能赐这种东西下来呢?

吕嫦云当时听了,就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想太深;

或许,公孙嘉奥也没那么无聊;

真要防着她,那还不如直接一碗红花来的干净,何必事后再上一碗‘补药’呢?

通常第一次的晚上,是个女人基本都会喊疼,在骧国的后宫里,这些佳丽没有三千,保守估计也有三十个,她们要么是柔柔地哭,要么是细声细气地求饶,连眼泪都是计算好的落下来,才能博得他人怜惜,绝大多数都是为了情-趣。

这些公孙嘉奥早就‘欣赏’过多次,几乎什么声调的都听过,唯一的感受就是有些女人叫的好听,有些女人叫的很平,就只是这样而已。

所以就吕嫦云那天的表现,大家完全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就算是公孙嘉奥对她起了兴趣,那也不完全是在床-上得来的,人家看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岂可一言以蔽之。

当皇帝的人没那么肤浅,不是光看一个女人好看,就昏了头,为了美人不要江山了。

只有傅忌那样的可怜虫,才会找这样的借口,守不住祖宗打下来的基业,又不好当面承认自己无能,就只好临死前把脏水泼到女人身上,真是叫人看不起。

公孙嘉奥从那天之后就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没有尽兴,但也懒得再让吕嫦云过来,于是第二天就召了金贵嫔,金贵嫔是十年如一日,一直都很热情,对外嚣张对他听话的跟只小狗一样,看得出她是真的把他当成一个丈夫来爱的,公孙嘉奥以为金贵嫔的热情能冲淡他那点不痛快,哪怕这个女人他不喜欢,但偶尔用一用也可以治标不治本的缓解一下,于是就破天荒的连着让金贵嫔来了含凉殿三趟,生生的就抢过了吕嫦云封嫔的这场风头,把原本全部属于吕嫦云的目光都弄到她身上去了。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后宫很多人看最近都是金贵嫔一枝独秀,难免就有点心气不平,一不小心就忘记去找毓德宫的麻烦,只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把金贵嫔的气焰给打压下去,以至于吕嫦云封嫔当天,来贺喜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还是平常都没见过几面,连名字都喊不出来的几个生面孔,吕嫦云尽到了地主之谊,留了她们用茶,但女人们兴致不高,说了两句话就走了,看样子对她的敌意少了很多,全转移到了金贵嫔身上;

意外之喜来的太突然,是以吕嫦云窝在毓德宫闭门不出,安安心心的喝了几天补药,身体大好。

不光如此,她还特意跑去向瑀夫人诉了一顿委屈,迎春家宴上被下毒这事公孙嘉奥说是要查,到最后其实还是不了了之,因为查到谁都不好,瑀夫人旁观者清,当然晓得这件事是保不齐就是吕美人自己干的,但她打压的是金贵嫔,虽说本意不是帮她,但也算做了件好事,所以也乐得卖她一个面子,就准许吕嫦云自己挑几个宫人去毓德宫伺候,不必通过内省局挑人了。

吕嫦云也没客气,回去就把人挑出来了,当中有宫人巷的嬷嬷一名,还有司膳房的小橘子,再加上有两个针线活做的特别好的宫人,一共是四个人。

嬷嬷是老嬷嬷了,资历很深,从前不知道在多少个主子身边呆过,底细很不清楚,这是吕嫦云为了给瑀夫人面子,也为了消除旁人的戒心才选的,而小橘子更不用说,一定是感恩戴德,发誓要好好伺候璟嫔娘娘;只是挑来挑去,轮到最后那两个宫女就让人犯了难,吕嫦云纠结了半天,觉得这两个宫女都差不多,刺绣谁都会,她也不缺人做衣裳,想着留一个就差不多了,便随手一指,让当中长得喜庆的那个留了下来,又叫那个留下来的宫女出去挑了个会拨弄花草的宫人进来,也算是各有所长,互不干涉。

直至到了这会儿,毓德宫这人啊,才终于齐全了。

你要说宫里的人傻,她们还真不傻,吕嫦云是装傻,金贵嫔是傻而不自知,就冲她那脾气,典型的得理不饶人,这下得了圣上安抚,尾巴就又翘起来了,看她趾高气昂的那个样,真是极其无比的讨厌。

尤其是她还生了公主,不管公主将来如何,总算是有子嗣傍身;

这可太招人恨了。

就这么样个脾气不好的女人,皇帝为什么还要费时费力地去安抚她,答案也很明显——就是为了让金家乖乖地掏出银子,当这个冤大头呗~

金妙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只当公孙嘉奥念起她的好处来了,就算再多的新人进来,她在圣上的心里也是特殊的,公孙嘉奥那三天把她哄得很好,金妙意回去对着下人也露了好脸色,晚上卸妆时再看看镜子里那张并不见老,甚至依旧艳丽无比的容颜,还沾沾自喜上了,想她再保养保养,说不定还能再怀上一胎。

她自己也不想想,自己往含凉殿进出的功夫,家里转头送出去了多少银子,金贵嫔的爹在她当贵嫔的那年就被提拔成了少府郎中,就是给直隶总督负责当秘书的工作,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混日子,顺便掏钱,可以说是花钱买官身;

这钱不能说不值,毕竟少府郎中这个官职有前途,名声也还不错,算是能站到朝堂上,和皇帝离的比较近的职位,所以金老爷明明知道帝公孙嘉奥就是看中金家的钱,还是怀揣着一颗感恩的心,很主动的接受了。

帝王之心不可测,明知你要被套-牢,但还是不得不走进这个圈子里,这是明晃晃的明升暗降,商人能脱胎换骨多不容易,他们金家到了这一代似乎是时来运转,跟对了人,押对了宝,终于才往上走了一步,名声比做当商户时好了许多;可换来清誉的代价也是惨重的,银子就跟流水似的从手里拨出去,有些进了国库,有些就充作军饷,圣上除了表扬,说你清廉以外,该拿的还是要拿,毫不手软。

关于家里的事,金妙意一概不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幸运的。

第七十七章 全是晦气

后宫里能一枝独秀人不多,瑀夫人算一个,金妙意也能算一个,但万松雪是因为出身低,话又少,用起来相处起来都很省心,公孙嘉奥是把她当成一块挡箭牌来用的,让她占着位子,却永远上不去一步,这个行为很不要-脸,可以说是和傅忌有异曲同工之处,不同的地方是公孙嘉奥思虑的比较周全,许诺了很多真正可兑现的好处,才让万松雪心甘情愿地拦在前头,只不过挡时间太久了,总是要引起各方面的不满,所以为了平衡宫中世家之间的势力,金妙意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此番她着实是得意了好几天,久旷的人淋了甘露,转眼就被滋润的容光焕发,她反正是不介意的,也不管公孙嘉奥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能想起她来就是好的,顶多就是身体上有些不舒服,总感觉侍寝那几天晚上办那事儿的时候圣上对她有点粗暴,但睡前倒还是和从前一样,会跟她玩笑几句,说说二公主,说说宫里那些叫人头疼的琐事,有时还会说想让她给自己再生个皇子,几句话就把金妙意哄的什么都忘了。

盛宠之下,赏赐和位份都是明的,底下还有很多无形的东西也会随之而来,比如奴才们的更弯了,妃嫔脸上的笑更酸了,金妙意一直都希望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她享受这样的感觉,所以她的得意就更不能没有人看见,否则圣上对她的好就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样就没意思了;

金妙意就怕别人瞧不见,不然她成天得意个什么劲,难不成是得意给鬼看吗?

吕美人封嫔了,这不是问题,敏妃大着肚子,也不是问题,她也是这样一步步过来的,只是晋升的速度慢了一点;

但圣上对她的‘宠爱’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金妙意心说,没有由头就找个由头,还怕机会太少了,不够显摆么。

瑀夫人在养病,又喜欢清静,对请安这样的事不太看重,金妙意也没跟人说一声,就自己做东,在御花园摆了个小型的茶话会,顺便邀请了平日里和她交好的几个妃嫔来坐坐,大家赏赏花走走路,再作几句很没营养的酸诗,就算绕着御花园跑两圈都行,女人多的地方出是非,她在显摆之余,最喜欢的就是看热闹了。

金妙意想的是自己做主角,她缺的就是观众而已。

说是坐坐,其实就是人太飘了,飘的有点不真实,这时候就要听一点恭维的话才能把这种不真实感给冲淡掉,而受到金贵嫔邀请的那些妃嫔,也大多是宫里出了名的不得宠,或者是出了名的胆子小,就是为了让金贵嫔能尽情的毒舌别人,还不怕被打小报告。

胆小的人,就该拿来出气用嘛~

很不幸,这批人当中就包括傅宝音。

她的胆子是真的小,小到几个美人三言两语撺掇她去金贵嫔那儿顶枪火,连个不字都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拖过去了。

茶话会是围绕着孩子这个话题展开的,在座的妃嫔除了金妙意自己,别人连颗蛋都没生下来过,能说的话和词必定就很有限,气氛热闹是热闹,也总不免透出了一股尴尬,好在成妃给面子,三言两语的就撇过去,说了个笑话,大家哈哈一笑,孩子这话题也就过去了。

金妙意很喜欢成妃,开茶话会之前就对她很有好感了,她喜欢成妃的恭顺,也喜欢成妃讲的笑话,知道这个洛之贻和吕嫦云差不多,来历比较‘丰富’,正是急需拉拢,急需洗白的时候,是个逢请必到,不请自来的主儿,人在妃位,却是一点威胁都没有的。

洛之贻喜欢串门子,也喜欢一切对自己有利的活动,她刚进来没多久,就已经和敏妃好的跟亲姐妹一样了,这下又跑金贵嫔这里来攀亲戚,她来也就算了,偏偏每次来还带一大堆礼物,相当地会做人,别看她年纪轻轻的,处事倒是八面玲珑,像是知道金妙意请她们来就是为了寒碜她们的,就很上道的把话头都抛给金妙意,自己抱着那条养的猫爷不住地附和,亲切无比,怀里那只看着脾气就不好的胖猫在她这儿就特别听话,不叫也不闹,一条雪白的尾巴扭的是个蛇形,扭的很有弧度。

光看洛之贻那姿势,是无比的优雅,可她的语气却是无比狗腿,狗腿的连傅宝音都听出不对了,就想成妃这是在打什么算盘,没事这么捧金贵嫔做什么,难道她欠她钱了?

尽管这心中是腹诽不已,但面上还是得装作听的很认真,傅宝音拿了一块豌豆黄,金贵嫔很喜欢吃甜的东西,连豌豆黄都和司膳房做的不一样,她咬了一小口,甜的差点牙都倒了,拿起茶来漱口,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淡下去,只听隔壁成妃和金贵嫔两个像是失散多年的好姐妹似的,金贵嫔还伸手摸了那只猫一把,成妃那猫看着像是成精了,就好像会看人脸色一样,还很亲热的舔了舔金贵嫔的手心,把爪子藏的好好,不去抓她。

傅宝音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旁人都和她一个表情,即听不懂也要笑,一个个笑的跟缺心眼没什么分别。

她就这么倒着牙,听金贵嫔和成妃她们聊天;

说着说着,这话题就开始说偏了。

先是成妃闲闲地抱着猫,又拿小半块的蜂蜜如意糕去逗那猫玩儿,让它伸爪子去抓,又抓不到,最后猫不耐烦,从她怀里跳出去了,洛之贻才对着金妙意说道:“瞧妹妹那猫馋的,姐姐这里的糕点做的可真不错阿。”

金妙意听了就笑:“是啊,我这儿的吃食最是精致,圣上也常说我宫里的蜜饯枇杷最是香甜呢~”

枇杷和蜜饯,那可一点都不甜........

傅宝音的牙又开始酸了。

“那改天真是要跟姐姐好好学学了,哪怕能学出两分,圣上说不准也没那么嫌弃咱们”洛之贻环视了一圈,几个美人在她的注视下也只好附和性的点点头,洛之贻于是又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说道:“姐姐深得宠爱,果然是圣上看重的缘故啊。”

一句圣上看重,就把所有马屁拍进去了。

洛之贻八面玲珑不算,还很擅长挖掘旁人的软肋,金妙意这样的女人,内心脆弱无比,最看中的其实不是地位,反而是那点点微不足道的情分。

跟一个皇帝讲感情,她要么是脑子秀逗了。

金妙意很开心,看成妃就越来越顺眼了:“看妹妹天生丽质,得宠必定是早晚的事啦~”

洛之贻又拉了茶话会的几个成员恭维了几句,就开始做戏了:“不过姐姐也得当心啊,像上回家宴上的事儿就没人能说的准了,若是姐姐再不仔细些的话,难保下次还会有人故意做作,专挑着圣上在的时候,当着姐姐的面给姐姐难堪呢。”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金妙意就忍不住了,可是在御花园这样风情秀丽的地方,不能张口闭口的小贱人狐-狸-精,金妙意便压低了嗓子,说话就带着一股子怒气:“封了嫔的又怎样,妹妹别看有些人装的清高,实际使的那些下三滥的本事,咱们连听都没听过呢!”

洛之贻这时候就装作惊讶的样子:“什么?难不成吕美人封嫔还有别的缘故?”

窥探隐私,是一项很有意思的事情,然后大家伙就来了精神了,就听见金妙意在那儿说啊,说吕美人头回侍寝,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半夜里居然被自己醒了一回,听见宫里竟然传出了狐狸的叫声,似远似近的,吓人的紧。

傅宝音在边上总算是听明白了。

开茶话会为什么请的都是宫里不得宠的几位,还都是美人才人一流,没主见没地位的,用来传闲话最合适。

原来这两人早就排练好了,是在这儿唱双簧啊~!

傅宝音听不下去了,又不能很特立独行,说不听就不听,成妃和金贵嫔哪个在皇帝面前,分量都比她重,便只好坐在那儿,等女人们说的都差不多了,才逃也似的这走了。

天色暗了,是午后快入夜的光景,昏昏沉沉的,残阳半红不旧,地上也是阴阴冷冷,穿着袜子都能感觉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冷的人直打哆嗦,那边女人散了,这边公孙刿沉着一张脸,难得没有嬉皮笑脸的,就径直从含凉殿出来了。

他今日进宫没有别的目的,就认真地跟公孙嘉奥说了一下最近应该做的边防工作,以及各地需要拨下去的银子,仅此而已。

家大业大,难免就会有疏漏的地方,公孙刿较往常走的快了一点,显然是很不想在这宫里多呆,侯府最近不消停,他膝下唯一的女儿病了,舒窈人不离身的照顾了几天,也累病了,公孙刿心疼女儿,怎么也得回去瞧瞧,便没有应承常清的邀约,更歇了去广寒宫的心思。

总之这是晦气的一天,对所有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日子。

吕嫦云又传御医了。

第七十八章 花开二度

吕嫦云身体一直不好,还都是被动的不好,一有点小毛病,就非要放在那里,折腾成了大毛病才来喊人,她传御医,最气愤的不是别人,正是白了胡子的刘御医;

而最不想给她治的,也是刘御医。

老年人,在宫里摸爬滚打不容易,给娘娘们治了一辈子了,实在是经不起折腾啊............

他快退休了,就想着每天来太医院点个卯,然后准时下班,准时回家,谁知道璟嫔娘娘这么会生病,喝下去的药能填一池子了,这身子骨还是那么差,距离第一次侍寝都过去那么久了,牌子还是撂在那儿,说不定都已经积灰,没人惦记了。

主子病歪歪的,下人们心里也不得劲,小橘子早上来请刘御医的时候神色就很是忧愁,就想是不是吕嫦云这嫔位封的太早了,位高易跌重,危机感太强了,人的压力一大,就容易受不住,容易犯病;

可能说来说去,她就是没那个享福的命吧。

小橘子跑出去请御医了,毓德宫里就剩了新来的几个干活儿,他们干活,清滟就负责监工,顺便指手画脚,但每次都是笑眯眯的,指挥别人也带着好面孔,不肯轻易得罪把他们都得罪了。

由于性格使然,有些人可能生下来看不出什么,但后天稍稍培养一下,就是风华绝代,顾盼生辉,吕将军的脾气遗传到了大女儿身上,所以瑞贵妃的霸道和蛮横是出了名的,到了吕嫦云这个二女儿这儿,这脾气就打了折扣,她是天生的不喜欢发脾气,不过不发脾气不代表她就没脾气了,吕嫦云自从进了宫,就很少有过笑脸,尤其是她不笑的时候,就像一座冰山一样,格外的美丽冻人,清滟有时给她泡了茶,也不敢再耍心眼儿,哄着她立马就喝,就是因为吕嫦云轻飘飘一个眼神过来,不消说什么,她背后就很自动的,开始往下冒冷汗;

开玩笑,她长得那么清秀,比宫里的几个小主都要好看几分,自然是很舍不得死的;

那么,在茶叶里下毒的事情,就只能暂且缓缓了。

卧底有风险,行动需谨慎,不管在瑀夫人那里还是在璟嫔这里,清滟都时常会喘不上气,心理上怕死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总觉得璟嫔好像知道了什么,只是不说,就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懒得管而已。

这种精神上的压迫,也不知道吕嫦云是从哪里学来的,她在用心眼儿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朝着瑀夫人靠拢,一点都没有姐姐那样杀伐决断,看不顺眼了就除去的气魄,属于软刀子割肉,很温吞很慢热的一种做法,唯一的区别就是,瑀夫人是从底层爬山来了,为人没有那么大度,不会留清滟全尸,而吕嫦云心地善良,可能就会掏个几十两银子,给她好好安葬。

清滟知道吕嫦云不可能,也不会是个草包,就算知道人家现在不动她,或许也是在等,可说到底,瑀夫人也不是好糊弄的,清滟也不敢立刻就弃暗投明,不肯把全部的身价压到这个新晋的璟嫔身上。

那能怎么办,当然是夹紧尾巴,赶紧的好好做人啊!

于是清滟开始乖乖地,在面上当个好奴才,尽量不在吕嫦云跟前显眼了,大部分时间都跑到外间去,和新来的宫人套近乎,顺便探探底细,万一有什么发现了,也好和吕嫦云、以及瑀夫人那边及时的汇报。

毓德宫的宫人不多,但这么多人围着一个病歪歪的主子,还是显得很够用,他们现在的分工非常明确,新来的顾嬷嬷只动口不动手,清滟是偶尔动手,大部分时间指使着新来的两个宫人动,工作可以说是平摊的很均匀;

一切都在开始走上正轨,该到的人都到了,该布的局也在慢慢渗下去;

从整体上看,毓德宫的风水好像又开始好起来了。

但人一多,就显得清滟没那么重要了,香桃子比乌梅子好用很多,也比清滟听话顺眼很多,她是个万事小心的人,在宫人巷洗衣裳都能洗出意外收获,有个神色精明的将军还跟她说过几句话,几句话就可以了,她就能大致判断的出贵妃现在的处境,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香桃子聪明啊,国破的时候各处乱窜,愣是没被人找着,最后还拉着乌梅子躲进恭房里了,多臭都不肯出来,走之前还把贵妃之前藏在暗格里的锦囊好好地收在怀里,出来就是顶多就被打了一顿,受了点皮肉伤,别的一点事都没有。

这时候就不得不提一嘴袁贵人了。

她也是乱窜,可惜窜的地方不对,窜到正清门去了,迎面就被劈成了两半,连一句遗言都没有。

这什么人就该干什么事儿,香桃子洗衣服洗的慢,总是要被骂,但乍一进毓德宫,又拾起她的老本行了,那才是她的专场,顾嬷嬷光动嘴不要紧,香桃子又是最会说话讨人开心的,笑起来很有人畜无害的意思,顾嬷嬷再仗着资历,也不好老和他们过不去,慢慢地也就撩开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聪明的人,只会在合适的时机显露她的聪明,露的太多了不好,太少了也不好,像香桃子这样正正好好的,真是太少了。

吕嫦云原本看她是姐姐用过的人,才顺手捞一把,不过用了几天而已,香桃子就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很能干,完全能取代清滟的位置。

这样的香桃子自然会让人很不爽,起码清滟是很不服气的。

别看宫人不算个人,她们也是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的。

和香桃子一样,祁贵人名字里也带了个香字,吕嫦云喜欢清静,看见祁贵人时,还问她突然从主子变成宫人了,心里会不会不舒服,然而祁贵人心态还是很好,说完全不会,并且自己力气比一般女人大很多,可以双手一边拎一个水桶,在广寒宫的时候,所有人用的水都是她打的。

这话说的吕嫦云有点不太好意思了,想想也知道自己姐姐在冷宫是什么德行,欺软怕硬,碰到个老好人还不得往死里压榨,于是她思索了几秒,就说你要不就叫静香吧,先从个二等宫女做起,不用做太多粗活,并且既然做了宫女,那原名也不重要了。

其实吕嫦云一开始也不知道祁贵人这么想出冷宫是为的什么,后来才听说这人家里不省心,要送她去给个官员做妾,那成吧,也算是个可怜人,吕嫦云看祁贵人年纪不大,和姐姐差不多的岁数,也没太怎么使唤她,就让在毓德宫除除草弄弄花什么的,没事再在香桃子和清滟之间做个和事佬,也就差不多得了。

清滟刚刚又在倒茶,但是刚倒好就被香桃子拦下了,说璟嫔娘娘不喜欢喝龙井,天气凉了,应该泡瓜片才好,这几句话就把清滟给惹毛了,就冷笑着说这个不用她管,让她赶紧去扫地,树叶掉了一地,不扫干净的话,晚上叶子滚地上窸窣作响,她们娘娘还要不要睡觉了。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呛起来,刚刚转变了身份的静香又要上去劝,就听见小橘子哒哒哒地跑过来,身后还跟了个走路慢慢悠悠的老头子;

原来是她们的老熟人刘御医啊~

这次请他来的目的也很简单,吕嫦云吩咐清滟出去帮着顾嬷嬷打扫院子,只留了香桃子在殿里,就很开门见山的跟刘御医直说了:“我不想侍寝,你给我开九寒汤,分量可以开的少一点,最好半个月一碗吧,等喝到你退休了,我的身子也就不必喝药了。”

这话说出去不怎么样,吕嫦云顶多被打入冷宫,跟她姐姐作伴,可刘御医要是敢这么做,那真是妥妥的不要命了,所以老人家吓得赶紧就跪下,又是磕头又是摆手:“不可啊娘娘,私下开这样的药,微臣是要被......被........”

“哦,会被赐死吧?”吕嫦云叹口气:“那算了,麻烦你给我开点开胃的药吧,最近总是吃不下东西,像是胃口不好,还老想吐。”

刘御医不敢多呆,就起身去开药了,香桃子给他推门的时候,就听见门外刚才好像有什么动静,但是推开了门,外头一个人也没有。

香桃子回去,就问:“娘娘,刚刚外头.........”

“我知道”吕嫦云闲适地勾起嘴角,难得的笑了一下:“让她去传吧,我故意的。”

吕嫦云心中自有城府,这是好事,香桃子在一边看着,深觉璟嫔比从前的瑞贵妃靠谱很多,于是就点点头,不打算问了。

等刘御医开完药回来,小橘子蹲门口巴望着,心想这药喝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圣上怎么也不来看一看,刚想回去煮一锅鱼汤给璟嫔补补身体,就看见不远处来了人,是南翮公公,手里还拿着一柄拂尘,脸上是很熟悉,很客套的笑。

得,鱼汤要晚点喝了。

今晚不知道吹什么风,居然是他们璟嫔娘娘侍寝了。

第七十九章 如何适应

含凉殿来的,那都是贵人,焉有不巴结的道理,小橘子笑嘻嘻地上去迎了,就跟看见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恭维道:“奴才就说今天是个好日子,这是什么风把南翮公公吹来啦~!”他一边往里带路一边话匣子就开了,说的是添油加醋,就显得毓德宫很受排挤,他们一个个过得都很不好一样。

排挤是有的,就是不多,只要金贵嫔不带头挑事,那一切都还好说,也没外头看着那么惨,可小橘子是一心一意想在毓德宫干出些名堂的,就很不乐意见到除了自家主子以外的所以女人得宠,一逮着机会就使劲地吐苦水,把自己说的要多可怜就多可怜,这会儿就跟南翮诉苦道:“都这么多天了,可算是有人往咱们毓德宫门前站住了,金贵嫔娘娘看不顺眼,连带着封嫔都没人来给咱们主子贺一声的,咱们娘娘日盼夜盼啊,就盼着圣上能重新惦记起这里,别再新鲜一阵,又把人给忘了。”

小橘子说起话来有一套,就是长得没有香桃子那么讨喜,很平庸很油腻的一个小太监,估计这也是吕嫦云为什么要把他从司膳房调进毓德宫的原因,她不太喜欢和那些女人打交道,奴才讨好她,她也不见得就受用,跟成妃那样成天认姐姐妹妹的,到时候还不是给自己添堵;

既然不好亲自出面推辞,那就委托小橘子吧,嘴巴甜又会来事儿,就算油嘴滑舌的被逮住了,也只是掌个嘴的事情,无伤大雅。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定位,还有职责,像吕嫦云和她姐姐两个,缺点有的,但是很少,她们最大的问题就是长得漂亮,漂亮就是原罪,就算性子清冷,在别人眼里也是不怀好意的,更别提小橘子这样的奴才了,嘴巴再甜都可能被抽嘴巴子,算是活在别人眼睛里,一点都不自由;

有些事啊,事在人为,做了总比不做好;

很显然,干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是一定得不到好处的。

吕嫦云这阵子喝药喝出了点副作用,吃什么嘴巴里都没味道,要不就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头晕,这情况看着很像遇喜,要么就是遇喜的时日尚浅,还有待商榷,但刘御医年纪上去了,说他老眼昏花可以,如果傻到连个喜脉都把不出的话,那他也别在太医院里混了。

保险起见,刘御医按照吕嫦云的吩咐,只给她开了点开胃的药,别的什么都没说,就当自己人老了不中用了,能做到中庸最好,那些要掉脑袋的事听听就过去吧,能不蹚浑水就别蹚了。

公孙嘉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吕嫦云,说起来还是金贵嫔和南翮的功劳,金妙意就别提了,好看是好看,妖艳逼人,前凸后翘,但就是脾气不好,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下来,面孔就有种刻薄相,看着很刁钻,公孙嘉奥对她不算喜欢,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只是把金妙意当成块石头,揣袖子里,没事去刺一刺瑀夫人,再搅一搅后宫的浑水;

这种思想已经很超前了,毕竟公孙嘉奥不仅仅只把女人堪称繁衍子嗣的工具,他认为她们还可以有很多余地,可以发挥作用。

榆关不好动,汝南又隔得太远,那就曲线包围,老家拆不了,就先拆门板,一样的道理。常清和吕兆年都各自带兵,两路包抄,配合还算是不错,不过常清当中还抽空上了道折子,八百里加急的,说什么西南干旱,兵士大多不适应那里的气候,有许多得了痢疾,连粮食都只能再撑三个月,最后常清还在公孙刿的示意下,稍稍的试探了一下皇帝的意思,折子上说的很客观很公正,但意思就只有一个,就说那个吕将军啊,打仗实在是英勇,但这人到了关键时候就不听劝,常清想的是速攻,可吕兆年拍桌子,又扯着大嗓门,非说将士们连打了好几天要修整,不能急急忙忙地上去送死,常清年轻气盛,也是立过军功的人,怎么可能被一个老兵油子吓倒,就把吕兆年阵前不听指挥,自己又擅自发挥的事给捅出来了。

这个折子上来的时候,公孙刿又恰好在场,公诉嘉奥问他有什么看法没有,他的反应就很微妙,只说的吕将军脾气比较大,要收服他,必然就不像收服成国公那样简单。

这大概是最不漏痕迹的捅刀子了,虽说公孙刿和成国公现在关系比较好,一个管大内一个管钱,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但成国公现在担任要职,人又是个随风就倒的墙头草,公孙刿很看不上这样的人,利用一时可以,但日子久了,必然就要除之而后快。

吕兆年先不管,公孙嘉奥想着等吕兆年回来再说,再一个就是常清提的问题,那太好解决了,有金家在,没钱也能变出钱来,就是对着金贵嫔要额外安抚一些,比较违心,但是没有办法。

当皇帝的,要脸也不要脸,他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利-己主义者,拿到好处了基本上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金家双手奉上银子,放粮赈灾,支援西南,这是明智的做法,公孙嘉奥大肆表扬了一番,又连着几天召幸的都是金贵嫔,也算是很给他们面子了。

性格强势的人不好糊弄,还会动不动的就要使点什么手段来证明身边的人有没有背叛自己,公孙嘉奥现在就是这个态度,他有时候甚至比那个在冷宫的瑞贵妃还要自我,这样的人当皇帝有利也有弊,奉行的是铁腕之治,不然也不可能压得住公孙刿,还有吕兆年这样的人,靠的就是威严。

公孙嘉奥不是什么好人,本来他就是一路靠抢,才抢到今天这个位子,在骧国他就嫌自己父皇活的太久,见时机差不多了就连同公孙刿一起逼宫,抢到了皇位,现在他吞并了靖国,也是靠的一个抢,这个办法立竿见影,但是只有一个漏洞,就是不得民心。

军为外盾,民即根本,傅忌作为一个皇帝而言,的确是有点没用,身为男人,处事过于阴柔了,瞻前顾后,偌大一个国家都能拆的七零八落的,只能说分封制度还不完善,一出了事就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

但傅忌再不济,最起码也是正统的皇族出身,得百姓们拥戴,大臣们除了成国公,也没人想着要造反,就算掰着指头往上数好几代,闭着眼随便拎出来一个,姓傅的皇帝个个都是可以称霸一方的雄主,传到傅忌这里,这情况就更轻松了,韵贵妃再得意,也去了地府,没有其他的兄弟跟他抢,也没有顾命大臣作为掣肘,傅忌满心以为能大展拳脚了,根本没有把骧国放在眼里,说到底骧国的公孙氏算什么东西,以前只是一个附庸大国的部落小族,放牛牧羊,一个地方住不了多久就要迁徙,直到高祖那一朝才渐渐展摆脱附庸的身份,才算是找了个地方,扎下了根。

南翮现在是易容,很容易就有暴露的危险,他是打小就跟在傅忌身边伺候的,对待故国感情较深,吕兆年可能对公孙嘉奥还没那么恨,顶多是出于政-治上的立场,还有家国覆灭的冲击感,属于正常范围,像南翮就不一样了,他和外头的傅森有联系,会不定时地把宫里的消息递出去,这是很危险的做法,被发现了就要挫骨扬灰,可南翮就是干了,还能忍耐着恨意继续当差;不过当了皇帝的人,身边侍卫太监总是里里外外的没断过,南翮再有本事,也只能混到含凉殿的外头,进不到里面去,所以好些事都做的畏手畏脚,没有足够的空间去发挥。

再说封嫔的旨意,倒也不是公孙嘉奥心血来潮要封的,但是两个月就能爬这么快,不光远在西南的邓夫子没想到,南翮这种混迹在御前的人也没有预料,他从前做内侍监的时候,没少和吕嫦云打过交道,就算是给瑞贵妃面子吧,反正吕家的二小姐进宫就跟回家一样,跟姐姐说一声就能进来,但人家心地好,不愿给人添麻烦,又给贵妃添话柄,每次都是半月一月的才来一回,很规矩的一个姑娘,从头到脚都透着矜贵,透着世家出来的修养。

公孙嘉奥喜不喜欢吕嫦云,或者说到底对她有没有兴趣,这个谁都看不出来,但既然有一,必定就有二,有兴趣了还不算,还得有心情,不然白白喊一座冰山过来有什么意思,又不是夏天,放在那儿还不能降温。

看着小橘子那张满是喜悦的脸,和吕嫦云那一副漠不关心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南翮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心说这样的事一回生二回熟嘛,既然都已经吃亏了,那就要想想办法,让自己别继续吃亏下去。

两厢博弈总有输赢,就看输的那一方怎么适应了。

想瑞贵妃当初再难堪,不也都适应了?

第八十章 不可思量

再踏进含凉殿,这心情就比上次要平静多了,至少可以大方地走进去,不用担心被公孙嘉奥再晾一个时辰。

他前些日子刚嘉奖完了金贵嫔,不出所料的,下一个就要来嘉奖她了。

吕兆年此次在西南作战相当勇猛,好像完全没有把自己养了那么多年,都养出感情的那些部下们当回事,常清打小报告打到公孙嘉奥这里来了,说他不听劝,然而吕兆年大部分的时间不听劝,在某些时刻还真是听话的可爱,说让他打前锋,这是摆明了要耗损他的兵力,拆掉他的臂膀,可结果吕将军这一次特别好说话,完全根本没有推辞,立马点了兵就去了,第一仗就死了差不多五六千人,算是不大不小的损失。

这在外人看来,吕将军这个做法就好像刨了自家的地给别人种菜一样,很容易就给旁人一种错觉,好像当初他偷偷派去汝南的那几千人都不算人,在公孙嘉奥面前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吕兆年的女儿进了宫,自己也自身难保,看着就像是他现在认清形势了(?),乖的跟小猫一样。

这样精的算盘,当然不会是吕兆年自己想的,吕嫦云在进宫前,最不放心就是父亲,除了姐姐和她,吕兆年那暴脾气上来了,也就邓夫子才能劝得住,他有这个本事的,不光能让吕兆年静下心来,还能认真地听进去。

有邓夫子在,父亲的兵马不一定,可最起码,也能保住性命吧。

含凉殿里寂静无声,奴才都成了死人,吕嫦云进来时看见角落里几个站桩守夜的小内侍,呼吸放的极其缓慢,头低低的,看不见脸,站在那儿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越往里面,伺候的人越少,最后竟只有她一个了。

看来,这公孙嘉奥还真是狂妄的厉害,都不怕刺客半夜里进来捅死他吗?

皇帝这个正主还没来,吕嫦云也想不出什么事情做,渐渐地,她脑海中的思绪就飘远了,就想到和傅森在一起,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那时过着很平常的日子,直到现在你才能发现它的可贵,也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一个姑娘家的会闷,但若是一对,那可就热闹了,小孩子看见什么都很开心,吕嫦云不如姐姐好动,也爬不来树,就只能站在树下看着她,问她外头的风景是什么样的,有时姐姐会说外头比府里好,有时却说还不如府里好,后来邓夫子从来了,她就不能时时刻刻往外走,得拘在内院里看书绣花,可姐姐还是照样在外头疯,对比之下,吕嫦云就很有大家风范,没有人逼她,只是她自己想做。

姐姐很娇气,但从来都只在父亲面前娇气,私底下没人时,她偶尔崴了一脚扭了一下,也只是拍拍裙子,用袖子擦擦脸,过去了就忘了,然后下一次又不记教训,照样几步就往上一爬,还把夫子留给她的作业通通丢给她做。

从小就有很多人说啊,吕家的小姐,非富即贵,邓夫子的话言犹在耳,说她们之中,必然是要出一个皇后的。

吕嫦云被邓夫子这句话困扰了很长时间,她不想做皇后,也不想进宫,除了这些以外,做豫王妃她就很愿意,傅森跟她不是青梅竹马,但也是媒妁之言,是昭圣皇太后拉的线,傅忌赐的婚,就是这线牵到一半就断了,没求来个结果,吕嫦云记得,有一次她站在树底下问,说姐姐是不是很想做皇后,以前爬树上都很稳的,偏就太子来的那一天脚滑摔了下来。

在她的印象里,姐姐那时一直都没有说话,仰的她头都酸了,才见她几下跳了下来,跳下来也没说什么,就只是对着她笑了笑,说她是‘真心’喜欢太子的。

那时的真心多难得啊;

到现在,也是一点都没有了吧。

吕嫦云飘忽着,那心思就不住侍寝上头,她总是这样,说她心思简单,偏对自己下手那么狠,狠得连姐姐都吓一跳。

今晚熬过去了,干脆明天去琉璃殿走走吧。

她看着地上那块巨大的,金红色的绒毯,就忍不住去想姐姐,昔日的东宫,还有华美的昭圣宫,这两处都是众人最最向往的地方,灯火不熄,君恩常在,瞧哪儿都是红红的,是大红高照,喜气洋洋的光景。

如今,广寒宫里住了曾经的瑞贵妃,她这个璟嫔封的虽不值钱,却也走的是姐姐从前走过的路。

若是君恩留不住,那日子必定会很难过。

吕嫦云没什么的,她习惯把事拆开看,把复杂的事想的很圆满,就像她满心以为心理阴影可以靠着自己的毅力去克服,只是忘了,其实淡忘也需要时间,哪有说忘就忘的道理;

她的脚生的很纤巧,踩在厚实毯子里几乎要陷进去,含凉殿这里很暖和,暖的四季如春,龙涎的气味不断地蒸腾,幽幽的香气熏得人身上都暖洋洋的,只可惜人气不足,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殿里再暖也没用,唯独就暖不了心。

吕嫦云听姐姐说过的,说这样的事是应该和喜欢的人做的,不然这么疼谁能忍得了。

傅忌作为一个君王,不算合格;

但他对姐姐,也算是很好了。

公孙嘉奥进去时,吕嫦云还在出神,明明是背对着的,她却还是下意识地感到不安,像是察觉到身后有危险,很快地就转了头,脸上的神情没来及收敛,就显得迷茫了一些,眼里的惊惶更是平添了一点可爱,比家宴上生动了很多,这就让公孙嘉奥有点成就感了,起码这人不是全然没有感觉的,吕嫦云怕他,怕的厉害。

他伸手,就把她拉的近了一点,好几天都对着金贵嫔那张精勾细画的脸,刚想说看得腻了,迎面就来个清清冷冷,不惹尘埃的美人,年轻就是有好处,金贵嫔再怎么化,都已经快三十的人了,吕嫦云有这个资本,可以脸上什么都不弄,就足以叫人倾倒;

这个对比是剧烈的,剧烈到公孙嘉奥对着吕嫦云看了很久,那眼神不好说,可能很想把她吃了,还是带点暴力的那种。

这个吕嫦云啊,真是把男人想的太简单了,她以为打扮的寡淡一点,脸再板上一些,他就会放过她吗?

吃腻了大菜,那么来碗白粥也是很好的调剂,公孙嘉奥觉得吕兆年命可真是好,生的女儿都继承了优点,没有很明显的缺点。

像他就不怎么样了,跟生母长得太像,从她失宠之后就不招父皇待见,还差点把他和公孙刿一并都抱给别的妃子照顾,虽然最后抱回来了,可他们的生母就因为这么一惊一乍的,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和刺激,所以不久就病逝了。

这个错误所有的帝王基本上都会犯,他们以为宠爱一个女人不要紧,却不想想自己死了以后会发生什么。

吕嫦云身上的茜色纱衣很薄,放到床上就柔柔的摊开,几下的功夫,她又变回那个禁-欲的璟嫔了,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存心的,这种不在意不在乎的姿态反而大大的取悦了帝王,反正公孙嘉奥折腾了一晚上,她还是没有哭,没有喊。

就好像身子和灵魂被劈开,一半留在这含凉殿里,一半就飞远了,飞到另外一个男人那里去了。

这晚上吕嫦云睡的很深,她是真的累了,但是睡着了也不好受,公孙嘉奥的一条手臂牢牢地嵌在她腰上,这人连睡觉都是这么强势,掰都掰不开,这种情况反映到了梦里,梦里的吕嫦云见到傅森了,但是傅森朝着她伸手,她却怎么够都够不到,身后有一团黑雾环绕着她的腰身,力气太大了,禁锢的她寸步不移。

吕嫦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森一步一步的走远,自己则被拖进黑雾中,周围的一切都彻底地看不见了。

.......................

今晚上和她一样,睡的不好的还有很多人,广寒宫是一直缺衣少粮,睡不好是应该的,但公孙刿这么个权倾朝野的彻侯,他睡不好,那就很说不过去了。

公孙刿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他侯府里别的没有,侍妾最多,且人数常年维持在八九个人,基本上死一个来一个,跑两个来一双,都是宠一阵就撂下,命大活下来的,那就好吃好喝的丢别苑里养着,转头就接着宠下一个,从来没有专挑着一个喜欢的道理;

在他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权势下,区区几个妾侍嘛,也不值几个钱,好像少了多了,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八九个,大概两年就能彻底的换一轮,有互相下药把自己药死的,也有争宠争太过被自己蠢死的,这些内宅的隐私公孙刿从来都不管,随便她们做什么,虽说美人死了挺可惜,但一想到她们或多或少都是公孙嘉奥,或是别的政-敌送进来的,那还是算了吧。

毕竟只有死人,才最让人放心。

第八十一章 反复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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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两相对比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公孙嘉奥嘉奖完她和金贵嫔后,貌似就又把她给忘了,皇帝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要雨露均沾,还要平衡朝堂上的派系,真要忙起来,后宫就没一个人能见上他一面,吕嫦云对此就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表示这没关系,巴不得皇帝别想起她来才好,就是身边的宫人都或多或少心里不好受,每次瑀夫人的轿撵往门前过,那阵仗能把他们甩到十万八千里去,大家就算再不想看,耳朵里也总免不了听见几声,静香没当过宠妃,香桃子是服侍过宠妃,她俩凑在一起,看毓德宫如今门可罗雀,是人是鬼都不来的光景,就很感慨,静香干了一天的活儿,这会让绞这着帕子要抹脸,就说这日子可真是活的太无趣了,在冷宫不自由,现在自由了,才发现原来当宫女和当贵人没什么两样,她做贵人那阵就没见上傅忌几面,现在傅忌死了,她就随大流很干脆的守了寡,这下别说是面了,连傅忌这人长什么样她都快忘了。

香桃子和清滟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可能这两个人里清滟还更惹人注意一点,毕竟长得清秀,又精通下毒的手腕,跟香桃子比起来又是另一种风味,只不过眼下吕嫦云故意压着,两人才没闹出什么来,宫人也是要找点小姐妹来撑场子的,小橘子没城府,冲着他笑一笑,这人早早地就被笼络过来了,只剩下一个静香,和乌梅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也是傻傻的没心眼儿,香桃子有心把清滟给挤出去,就格外愿意同静香待在一块儿,想把她给拉倒自己阵营来。

她是伺候过瑞贵妃很长时间的,倒是还记得傅忌长什么样,这宫里的人都没什么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倒不如说是良心不足,贪心有余;

现在能记得先帝的,也就冷宫那一位了。

一入宫就身不由己,大家都活的不容易啊,香桃子一想到还躲在冷宫不敢出来的瑞贵妃,又想想如今混的风声水起的成妃,想她当初做大宫女时是个人就要喊她一声桃姑姑,凤阳宫的人见了都要避让几步,现在就一切都倒过来了,可见时移世易,人的运气来的快,所以挥霍起来不觉得,等到一脚跌下去了,再想东山再起,多难啊。

静香擦完了脸,说要不改天她们去冷宫看两眼,瑞贵妃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冷宫,就一个要死不死要疯不疯的李昭仪在隔壁住着,也不知道齐公公有没有多照顾她,毕竟瑞贵妃这人没别的,就是活的忒精致了,说白了就是个什么都不会干的人,进去那么多天,连衣裳都没洗过,说手嫩,碰了冷水就裂皮,静香老好人一个,走之前还把自己全部家当,也就是荷包里所有的花籽都留下了,说让她种着玩儿,打发时间有奇效。

香桃子到现在听见旧主的消息,还是不自觉就打颤,刚进去几年,瑞贵妃提防她是凤阳宫派来的人,可没少拿她出气,好在后来都好了,就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到现在香桃子一想起来就很痛苦,就赶紧捂了静香的嘴,提醒道:“这话你还是别说了吧,说多了别被人听见了。”

静香四处看了看,没见什么人,但还是压低了嗓子:“贵妃还说呢,她有个邓夫子锦囊藏在你那儿,什么时候给她带过去?”

“这个不好说”香桃子应道:“冷宫暂时不急,主要是璟嫔娘娘这儿离不了人啊,清滟又是个不安分的,手伸的那么长,就只许她一个人在娘娘身边打眼,我必须得看着她去。”

说来说去,就是没时间,不方便。

静香好心眼,也没多想,但是锦囊这两个字平素瑞贵妃也没少念叨,就默默记下了,改天还是得问问,不然在冷宫躲到何时才是个头啊。

香桃子和静香睡的是一个通铺,幸好没和清滟挤一个床铺,她们俩都是二等宫女,要做的都是体力活,也不是很累,大晚上的两个人就躺床上聊啊聊,最后就得出一个结论——选男人的话,最好还是别选宫里的,养面首都比给皇帝当小老婆好,一个个的都不知道有收了多大的刺激,好像做了皇帝,就必然要受些苦难,不能事事圆满。

所谓的天家贵胄,其实都是一群神经病啊........

作为目前五湖四海之内地位最高的男人,公孙嘉奥对待女人的审美和口味还真是不挑不拣,除了漂亮以外,就没有什么关注的点,更没什么长性,只比他弟弟稍微好一点,起码还晓得给个名分,知道平衡后宫的势力,人只要进来了,那都是好好的,没有缺斤少两;

动不动就掉河里淹死的除外。

..........................

天色儿不好,在冷宫就显得尤其的黑,我站在廊下看月亮,伴随着李昭仪的一声声夜嚎,就算着这时间,可能嫦云都用完了晚膳,已经差不多要睡下了。

睡下了,也不会睡的那么安稳。

她在外头过得不好,我在里头过得也不好,想来那邓夫子还真是说的不灵灵的不说,

怎么开春了,我就没过上多少好日子呢...........

李昭仪也是大限将至了,就冲她那个嚎法,嗓子破败不说,多少心气都给喊没了,阿柒说她连进来以后连饭菜都不怎么动的,整天就穿这个破败的衣衫,也不洗也不换,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这么闹腾,可能白天就闷头睡觉,晚上就夜猫子开始哭丧了。

我不觉得李昭仪有喜欢过傅忌,顶多是那种得不到的怨毒,荣华富贵得不到,男人的心也得不到,活着就是比死人多喘口气而已;她有时也会窜到我跟前,说圣上封她做了昭仪,说不定下一次就是封妃了,当然,她说完以后,多半阿柒也送饭过来了,在李昭仪眼里,这冷宫就我一个熟人,除此以外她看见谁都怕,跑回去把门一关,就没声音了。

祁贵人走了,阿柒倒是常来,但频率也没从前那么密集,我在冷宫后边随处找了块地,把祁贵人送给我的那些种子尽数到了下去,想起来就去浇浇水,想不起来就让它们旱死在那儿,等到花儿真的全都旱死了,我才惊觉,自己又在冷宫白白耗了一个季节。

浇了多少水都不见花开,我掐指一算,不单是阿柒很少来了,连那片盘旋在冷宫许久的乌云,也很久没来找我的‘麻烦’了。

这种心情很微妙,我喜欢的男人当着我的面死了,我不喜欢的男人现在更是对我没兴趣了;

人经不起比较,一比就要分出个高低了,我在想自己那场短暂的初恋,还在想那团乌云,这两人原本没有可比性,可我就是忍不住地要把傅忌和公孙刿放在一块儿,像是说服自己似的,想找出点傅忌爱过我,喜欢我的证明。

傅忌在我身边,除了心情不好控制不住以外,脸上的笑模样是最多的,有我在身边,他怎么可能去喜欢愚笨的李昭仪,还有端庄的陈皇后,对于他来说,有我一个就该够了。

傅忌已经不出现很久了,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我的生活里,我承认我有点想他,还是很想很想那种,别看傅忌生的虽高,但是身形消瘦,其实是有些少年感的,看侧脸,睫毛长长又卷卷,稍微笑一笑,就是话本子里翩翩君子的模样;

我到现在还能想起来第一次见他的样子啊,傅忌当时站在树下,树影斑驳,半边的脸罩在光下,肤色就跟瓷面一样,是白的,光洁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却并不骄纵的世家公子。

这样的人,是个姑娘都会喜欢的把。

这事儿我跟嫦云都没说过;

我对傅忌,也是有过一见钟情的啊..................

傅忌死了,所以他身上的那些小毛病也就没了,就成了个十全十美的人,反过来再看看,公孙刿这家伙,好像除了长得比傅忌高一点,再黑一点,再好看那么一点点........也没什么值得人去注意的地方。

男人啊男人,都不是个好东西。

怎么看,都是我吃亏,我倒霉。

我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等阿柒来给我送吃的,现在连个奴才都要我等了,不得不说我混的实在不好,好像天底下就我一个被困在这里,只有个李昭仪跟我做伴;

这得怪齐开霁,他一不在,扫地洗衣裳这些活计就没人做了,他现在忙得要死,敏妃觉得他做的东西入味,又很解腻,就时常让他跑小墨轩;

我丝毫不怀疑,这里头成妃那个小贱人也起了很大作用。

想想我和她的仇也不大,不就是当初进宫拦着她封嫔,又拦着她见傅忌了嘛;

我好像也没有很明着跟她过不去啊;

怎么这点小事都记着,一点都不大度欸.........

第八十三章 深宫怨妇

我想了一阵,就在想和傅忌的那些‘比较’美好的日子,宫里的先不算进去,就说以前在东宫的那些,最后我想来想去,就不拿他和公孙刿去对比了,因为死人和活人没法比,生人和旧人没法比,天底下的男人一个样,比来比去,还是我老爹最好,他才是毫无保留的爱我,愿意包容我所有坏脾气的那个人。

虽然嫦云不说,但我知道她是羡慕我的,大家明着都说二小姐好,连老爹都说我要是性子能有嫦云三分像,那他也不用每天这么上火了,只因我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性子又不同于母亲那般的娇柔,在嫦云出生前,我老爹就已经学会了怎么抱孩子,怎么换尿布,日子久了,他见了大的就不自觉地会忽略小的,于情于理总是偏爱几分。

可惜老爹去了西南,烽烟四起的地方,就不要提生活质量了,我眼下只希望邓夫子能把老爹看的严实一点,别让他臭脾气发作了,不管不顾地就冲到前头去,那个常清我是听说过的,是公孙刿的近臣,打仗是一把好手,告状也是一把好手,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公孙刿是黑透了,他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那个敏妃出身那么低,底气还那么足,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母亲死的时候,我老爹还正值壮年,就是鳏寡失独的人心气总是不顺,过几年就不怎么年轻了,我从进东宫后就没有见过他几面,做了贵妃就更要避嫌,不然按傅忌那个脾气,兵权怕是早就交出去了,还有我老爹什么事;

在印象里,我老爹的身板比公孙刿厚实多了,他人高马大的,又生的威武雄壮,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把我抱起来,或是扛在肩上,把我举的那么高,让我很一把一把去抓树上的鸢萝,那时他就一直说自己闺女长得多么好看,长得那样讨喜,若是有本事做了皇后,他可就是全天下辈分最高的老丈人了,就可以回母亲的娘家,给她重新修修坟地,再在碑上多刻几个大字,证明她当初真是没有嫁错人。

这就是一个男人最简单的愿望了。

哎,什么日子都得过下去,就是越过越难过而已,我和傅忌算是结束了,然而新生活也没有开始,我从瑞贵妃变回了吕仙仪,从昭圣宫住到了冷宫里去,甚至还得靠讨好另一个男人,才能零星知道一些家里的消息;

从前再怎么美好,怎么一路相伴的情分,都不过是镜花水月,傅忌一路是怎么待我的,现在回过头来看看,还真是别有用心,基本上都是算计好的。

这是件很恐怖的事情——一个跟你日夜相处,朝夕相对的人,半夜里不睡觉,想的都是怎么才能算计你,算计你家的兵权..............

我突然很庆幸自己那时只是个花瓶,被傅忌白嫩的脸蛋和体贴(?)给迷花了眼睛,幸亏邓夫子话说的早啊,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傻到什么时候,只是满心以为,只要我把夹在傅忌和我当中的障碍全都扫清了,我们两个就能真正的长相厮守。

现在看看,真是长相厮守........个屁!

我若是醒悟的早一点,可能当时也要跟着傅忌跳下去了;

太生气,气的没了理智,没法活。

广寒宫没有兔子,月亮还一直被乌云盖着,公孙刿来吧,我嫌他烦,他不来,我又开始犯贱,咬着指甲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他来,阿柒跟我说的都是小道消息,可信度往往比较低,都是什么吕美人今天不出门,吕美人第二天还是不出门之类的鬼话,连嫦云封嫔的消息都是祁贵人告诉我的,公孙刿这人虽然讨厌,但心情一好,就会给我透露点什么消息,比如西南之后,公孙嘉奥怕是要拿朝中的几个元老开刀,挖出点银子来,再把金侍郎的官职抬抬高,抬到少府令。

言下之意,就是公孙嘉奥心情不错,暂时没想过要把我老爹怎样,他关心的是水患,还有汝南那块‘风水宝地’。

豫王傅森的人头,可比吕兆年的人头值钱多了。

成妃大约是记恨我给她甩过脸子,又或者是担心我出去之后便和嫦云联手,要帮着嫦云去跟她抢男人,总之斩草要除根,不然总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女人总是不安分的,尤其不是一个,还是一双,也难怪金贵嫔危机意识那么强,见着个鲜嫩的美人进宫了,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嫦云和我不一样,她不是无风就起浪的人,得罪人的事我倒是经常干,且干的还不少,那时天大地大我最大,宫里皇后都避让几分,我当然是可以不在乎的,有些事当时做了,自己觉得很爽,别人就很不是滋味,以为过去了就忘了,可人家却记在心里了,就等着有朝一日能翻一笔旧账。

翻旧账有什么意思,翻到后来就成了一笔笔烂账,是香的是臭的都要来插一脚。

傅森没受训斥之前,我老爹还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指着成国公的鼻子骂人那都不叫事儿,我老爹骂成国公是个老匹夫、老冬瓜,就为了当初挪用军饷去赈灾的那件事,傅忌那时是站在成国公一边的,没有很明确的表态,但我老爹在那之后,手里的兵就从十万慢慢减成五万了。

若是傅忌还在,靖宫还是从前的靖宫,说不定我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除了靠自己,靠我老爹,别的人我是一概靠不上的。

老话说的好,骂人者人恒骂之,军饷那事一想起来我就心虚,那时气焰嚣张,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成国公落了面子,宫里的成贵人又被我挤兑的不像话,我还拿老冬瓜来消遣她爹,还拿这个当着洛之贻的面笑话过她呢..........

我是不成了,就巴望着嫦云能争口气,什么时候能和成妃平起平坐了,我也就不必躲在冷宫了。

按我妹妹的资质,就算做不上皇后,起码也得跟我学学,做贵妃也是很威风的嘛~

公孙刿出宫了,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七八天才回侯府一趟,这回倒是走的很利索,根本就没有跟我说一声的意思,这让我心里很不高兴,睡都睡了,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就走了;

说好的头面呢?说好的绫罗绸缎呢?一样都没有!

就算是个青楼里的粉头,暗门子里的卖笑的玩意儿,恩客走前也总得说两句软话,给那么点陪资吧........

这种落差,我原本是不接受的。

可怜形势比人强,那我还能说什么?

再怎么盼,我也还是在冷宫,跟着李昭仪一起守寡;我一边念着傅忌,一边又念着从前的好日子,公孙刿又不是神仙,也不可能立时就出现在跟前,白天我闲的没事,就跑到祁贵人那屋里翻了半天,把她一直穿的那身衣裳给翻出来了,是翠绿的,碧油油的颜色,上头绣着梨花白,虽说贵人的服制比不上贵妃的,可我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祁贵人某些地方比我大一点,我还亲自动手还拿针线改了改,真是宁愿挨冻都不想穿那身布袍子了。

本来我还想穿着这身衣裳给公孙刿看看,他这人喜欢撕衣裳,我的狐裘不能糟蹋了,那还是撕祁贵人的好一点,不知道公孙刿是对着所有人,还是只对着我才这样,阿柒有次卑躬哈腰的给人开了门,回来就跟我咬耳朵,说侯爷人还是很好的,若是能被他接到侯府里养着,怎么也比在冷宫熬着强。

这话一听就是别人教的。

我在傅忌身边就是做妾,怎么都压着一个皇后;以后要是真的跟了那个人,怕是连个妾都算不上。

可是这冷宫,我也实在是呆够了。

关乎大老婆和小老婆的问题,我就想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穿着新改的衣裙,碧色是很鲜活的色彩,跟冷宫的调调有点格格不入,齐开霁回来时手里还拎了一条鱼的三分之一,也就是颗鱼头,说是小橘子不在司膳房干了,被调去了毓德宫,他这是两边跑,得的赏赐还不是自己的,全给了司膳房那个翘兰花指的死太监了。

“昨夜圣上的晚膳跑敏妃宫里去用了,啧啧,你真是没见敏妃那个样子,肚子都那么大了,远远就站门口望着,等圣上来了,就忙前忙后给人夹菜,那嘴就没停过,我听着都累”齐开霁说着就把鱼汤端上来,感叹现在都没人给他打下手了,这鱼也不新鲜,是捡了敏妃那里用剩下的,他嫌扔了可惜,就拿回来,炖汤喝也挺补。

我喝了一口,就很嫌弃:“你盐放那么多干什么,这鱼味道都重了。”

齐开霁瞥我一眼:“有的喝就不错了,你放眼看看,如今除了我,还有谁记着你?你妹妹都封嫔了,也不把你一起捞出去。”

“她自己在桥上都没站稳呢,再拉我一把就直接掉河里了”我夹了一筷子鱼肉,吃不来鱼肉,拆不来鱼刺,只好嚼两下又吐出来,道:“你说我连二十都没过呢,难不成冷宫呆久了,我看着就老了,不新鲜了?”

齐开霁放了筷子,抬起头仔细地看,最后摇了摇头,道:“年轻是年轻,也没有不新鲜,就是心气不平,看着像怨妇。”

第八十四章 拉近距离

这已经是阿柒第二次说我的像怨妇了,刚进冷宫还只说我憔悴了一点,美还是美的,后边就借着给我洗了几次衣裳,给我顺了几块姜片这些杂碎活,到这会儿胆肥了,居然就开始变相地说我老了?!

有些时候这人就不该瞎说什么大实话,还不如假话来的好听,我斜着眼,手里还端着碗,手上的冻疮才刚结痂不久,长出了新皮,这下一生气,手上一使劲,又有破裂的预兆,这人果然是做奴才的命,怪不得在司膳房都熬不出头;我恨不得把手里的鱼汤劈头盖脸地泼他头上,就是难得喝有味道的东西,泼了浪费还可惜,于是只好化愤怒为食欲,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撑死我算了。

鱼汤咸了,但仍不掩其鲜美,齐开霁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从刚开始只敢偷偷借着夹菜的工夫偷看一两眼,到现在正大光明的就着美色下饭,这不是一点两点的进步,这是奴才和主子(曾经的)拉近距离的一大步!

距离比较近,他的心思就不一定全在饭菜上了,齐开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也没注意到瑞贵妃问了他什么,只管嗯嗯诶诶的答应,等看见对面的人都开始拿眼角咧他了,才发觉贵妃刚才问的是“祁贵人走了,现在最难伺候的就剩了我一个,你是不是有意见了?”

齐开霁哪敢有意见,他恨不得她永远藏在冷宫,就算他缺失了某些功能,藏着一个大美人不厚道,但光是看看就饱了,更何况,如今她闲来无事就摆弄祁贵人的花草,改改衣裳,偶尔还会给他做一两套护膝,别的时间就只是等着他回冷宫,大家一起吃饭,吃完了,又是下一天。

多像两个人过日子,即便过的卑微,但相互排解,互相拌嘴,一天天的就过去了。

这样的生活,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彻侯的新鲜劲能快点过去,最好立刻就放着广寒宫不管,那就更好了。

“唉,几天才吃顿鱼,连下一阵吃肉是什么时候,咱们都不知道了”我跟阿柒说隔壁的李昭仪怕是活不过这个夏天了,一个是热,第二个是她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楚,前几次还说自己要做皇后,这两天已经升级到她白天都能见着皇后,当然,那也只是飘在空中,形容恐怖的幻影而已。

齐开霁点点头:“那我找个时间跟上头的掌事公公报备一下,到时候席子一裹就送到宫人巷,他们那里有专门堆人的地方,宫里干了一辈子的宫人,外头又无根无依的,大多都是先撂在那儿,再找个时间一起烧了,特别省事儿。”

李昭仪要死了,没人关心她生前叫什么,死后能埋在哪儿,齐开霁甚至还挺奇怪:“话说李昭仪好歹还跟你并排住过,门房肩并肩,隔得那么近,她死了,你晚上可别嚷嚷,怕了没人管的啊。”

“这个我倒不怕的”说着我便往外扫了一眼,广寒宫还是老样子,荒芜一片,祁贵人算是白忙活了,种那么多花花草草有什么用,白天还好,晚上那花看都看不出,公孙刿过来,说不定脚一踩就萎了。

我就看着这片荒凉之景,认真道:“我不会让自己落到李昭仪那个地步。”

真要活成这样,那还不如死了吧。

总之谁都不能看我笑话;

包括我自己。

我嘟个嘴,初时不怎么样,如今想到傅忌就很是感叹:“唉,你说现在吃一顿好点的饭菜都那么费劲,更何况找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呢,多难呐......”

齐开霁就听我这么自说自话,也没多想,顺口就回了一句:“这种没影的事你还是别想了,反正得过且过,你没有的,我不是也没有嘛~”

............

好好的天就这么被聊死,这人怕不是公孙刿故意派来整我的吧.........

齐开霁看我气色不好,就发觉自己话说过了,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事在人为,你现在就是累着了,要找个真心的人也没什么机会,总不过在冷宫除了我也没人看......”眼看着我脸色越来越不好,阿柒就把嘴巴拉上了,只是殷勤道:“来来来,多吃两块鱼肉,侯爷说了,你现在太瘦,怎么也得补回做贵妃的时候,那会儿才是真绝色,千秋宴上谁都挪不开眼,他还一路跟到琉.......”

“.........”他一说到公孙刿,我直接就把筷子搁了,心情突然就晴转多云,语气更是堪称恶劣:“闭嘴喝你的汤,知道你给人翻夜窗做狗腿子,好好的提他作什么?”

齐开霁很无辜,但还是道:“成妃在外头守着呢,不是侯爷拦着,您还能安稳地坐这儿喝鱼汤?”

“嘁,别有所图,动机不纯”我毫不留情地指出:“你看着吧,看是我比较重要,还是借着我威胁我老爹重要。”我很不客气地下了结论,冷冷道:“公孙家的人可别在自己人手里翻了船.......”

齐开霁有股说不出来郁闷,他是想往好处说的,偏人家不领情,什么都往坏了想。

他也没办法了。

哼哼,被人惦记不是好事,我现在就深刻体会到这一点了,碰到人品端正的,大家两相安好,若是运气不好碰见死心眼的,千方百计惦记你,却只道是为了当初那一眼,别的什么都没有,就只想着怎么得到她,也不管得到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想想就很可怕。

一旦碰上了,那下场就和我差不多,被人捏在手里,脱一层皮都跑不了。

女人长得美,那的确可以当作资本,只是多数人要不就空有美貌(比如我)没有内涵,大都没有自保的能力,我在进冷宫之前都挺傻的,还以为傅忌可以保护我,让我的美貌处在安全,且荣耀的光辉下,到时候史书上就不会只写我怎么祸乱朝政,写什么红颜祸水,而会写我和傅忌并肩而立,千秋万载。

可惜在冷宫,我是不能千秋万载的,该是千疮百孔才对。

“这也就是我,你换成咱们那位皇后,再换成的袁贵人那样性子的,可能不是疯了就是天天闹着要寻死吧”我把汤咽下去,长吐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我的,肯定私下都笑我蠢,做贵妃就做的半吊子,弄死了那么多女人,最后发现死再多女人也没有用,还不是被弄进了冷宫,不会洗衣裳,也不会去打水,总有一万个不称心的地方,跟着我怎么也找不到出路。”我看阿柒,他低了头不说话了,可能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于是便继续道:“是,我当初是蠢,蠢的忘了天底下不只有咱们一个靖国,也忘了我不过是傅忌后宫里的一只雀鸟,羽毛再好看,翅膀张的再开,不代表就能飞出去.......”我自嘲地笑了笑:“可我能怎么办,傅忌走了,当着我的面走的,现在又来个别的男人,跟我说觊觎我的美貌,但也仅限于美貌,他告诉我有个出冷宫的机会,但代价是进侯府,你看,这和我在傅忌身边有什么两样,说到底,不过是从宫里养的变成了家养的,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分别吗?”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听了也是一样的心酸。

齐开霁又彻底地,默了。

我戳着那块鱼肉,把那坨白白的肥肉给戳的稀烂,末了只能叹道:“一点分别都没有啊........”

“可是......”齐开霁思考了一下,还是缓缓道:“侯爷毕竟是侯爷。”

是啊,侯爷毕竟是侯爷,地位显赫,权倾朝野,阿柒的言下之意,就是家养的鸟是没有拒绝的权利的,人家要你挪窝,你就只能听话地朝着他指的方向飞过去,每天有吃有穿,就等着下一只鸟飞进来,笼子越来越挤而已;

公孙刿和傅森太像了,他和公孙嘉奥之间的相处比傅忌那种暗地里的揣测更加危险,兄弟阋墙,当中那道墙其实就是道薄薄的门板,在权利面前,门板算什么,都不需要撞开,推一把就倒了。

这么一看,貌似他跟傅森也没什么两样,亲兄弟又怎样,重用也不会重用多久,自古权臣能够全身而退是最好的下场,多数都不得善终;

除非,除非他推倒重来,取而代之。

这顿饭吃的两个人心情都很抑郁,齐开霁对着已经有点冷掉的鱼汤,从牙根通到胃里都是酸的,涩涩的泛上来又压下去,不好简单说明的这种情感,这种苦涩;他又不是嘴欠,偏要捡她不喜欢的说,刚才这话也不是发自内心,但为长久计,这也是目前唯一比较乐观的想法,彻侯位高权重,他有这心,想把人接进府里,这已经是很出格的行为,明德帝,也就是公孙嘉奥,少说也要发落一二,总之不能轻易饶了他。

“得了,不说他了,你赶紧收拾收拾碗筷,我手又裂了,碰不得冷水”我起身,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巴,又变成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谓是心胸宽广,心大了什么都可以不计较:“明天看看有没有粉蒸糕,我嘴巴腻的慌,你记得拿两块回来。”

说完就见阿柒点头,那样子唯唯诺诺的,又是当初进昭圣宫请安时的小模样;

啧啧,肯定是被我刚才的长篇大论给吓到了。

第八十五章 朝堂交锋

公孙刿在舒窈那里歇了几日,又按照约定给公孙彦姬牵了匹小马,父女两个玩闹了一阵,也是神清气爽,算是难得的温馨时光;

真是有对比才有收获,舒窈容貌稍差一等,这个是硬伤,比不过别人,可她别的是样样都好,就是太温驯了,养在府里过日子还行,情致上就缺了许多。

但偶尔,这种温驯的款式也是很吃香的。

逗过女儿,又在舒窈的服侍下出了侯府,公孙刿走在上朝的康庄大道上闲散地踱着步子,路上的同僚们都是半惧半讨好地跟在屁股后头,不时地就夸侯爷龙马精神,还说点类似天气好不好,吃饭香不香这种的无聊话题,公孙刿笑着一一应了,瞧着很好脾气,跟谁都没架子,就是一副很得意,但又有点不敢得意的样子,实乃权臣中的典型,典型中的特例;

仔细说来,就是看着把柄很多,比如放荡不羁,喜欢瞎胡来,这些都是小缺点,真要挑一个两个大罪出来,还真是挑不到几个。

公孙刿走到一半,没有常清在身边叨叨女人的好处和坏处,他一个人就能把思绪飘很远,直到成国公过来跟他打招呼,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跟那个老冬瓜结伴而行,倒是心里还在思量,之前在宫里的那几日,属实是有点胡闹了。

原就只是图新鲜而已,没想过新鲜之后要做什么,现在他竟然真的跟毛头小子第一次见着女人那样,不至于被迷得五五迷三道,但也是脑子一热,就觉着侯府其实多养一张嘴也没事,他若是想,是怎么养都养得起的;

关键,他还真的挺想。

唯一可能出现的问题,就是公孙嘉奥那边不大好交代。

一张嘴而已,公孙刿的算盘打得很好,就是养了也不白养,拿她换做筹码要挟吕兆年,也是大有用场。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公孙刿潜意识里觉得吕仙仪对他态度和善了很多,他想这大约是之前拦了几回成妃下的黑手,拦出效果来了;

她妹妹三天两头传太医,起码她在冷宫里是没什么事情的,再者她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傻子,两个人本来就是你来我往,有点交易一样的关系,他给了什么,她就拿她仅剩的还,几回下来,她就有点拉不下脸了,只是心里还有气,不得不在面上勉强装出好性子。

说她心气高,自私自利,公孙刿表示十分认同,这个一看就看出来了;不过若说她真有那么喜欢傅忌,他是怎么都不能信的。

顶多是惋惜自己的青春,浪费在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吧。

公孙刿没有碰到过这种类型的女人,所以脑子发热,热过一阵也是应该的,她冲他笑的时候,那是赏心悦目,偶尔闹的过了,就毫不留情地祭出爪子跟他闹,果然是呆在傅忌身边超过三年的人,那种心理阴暗的家伙最难伺候,她懂得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这本事怕也是东宫那会儿就练出来的,除却脾气大了点,总的来说还算是讨人喜欢。

舒窈生了孩子,从前是温顺,现在孩子都几岁了,她身上就充斥着母性光辉,气质越发温和,自然没有瑞贵妃那种明艳傲然的美,整个人就透出一种沉稳温雅的从容,身形丰润,过日子是一把好手,但在侯府也不用她操持着过日子,于是舒窈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公孙刿回府的时候,专心围着他一个人操持。

公诉刿在府里的三天被服侍的太好,好的他看舒窈都不像看个侍妾,看她倒像是个奶-妈,兼保姆。

这么说可能有点过分了,但事实就是这样,有的女人不必卖弄风情就很讨人喜欢,有的女人怎么卖弄都卖弄不起来,就只适合过日子。

像吕仙仪这种女人,就很不适合过日子;

她适合被供起来,好吃好喝的,当个耀眼的,花瓶。

朝上公孙嘉奥又提到了西南边地土司作乱的问题,公诉刿身上担的职有两个,可谓文武两开花,他虽然只是个副都统,但手里捏着廷尉军,主要负责京城的巡视和內宫的安全问题,人不多,但是很重要,还有布政使这个看似很闲,实则很有油水的文职公孙嘉奥也给他了,按理说这种又有油水又能拦权的职位是该给自己人留着,但公孙刿从前立的功劳比较多,就算公孙嘉奥不介意他功高盖主,他光是坐在这个位子上就很不能让人信服,总是要借着什么机会来剖白内心,显得自己很无辜,对待皇帝很忠心,一个月总是要来这么一趟,也是很累的。

不打汝南,一是山高路远,二是傅森还没发展到令公孙嘉奥重视的的程度,这是境内,西南才是境外,境内是自家地盘,可以慢慢收拾,但外患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先把西南打下来,他如何能够安心。

常清传回来的消息一直都是作战大捷,没什么问题,但公诉嘉奥就能看出其中的隐患,他认为虽然朝中局势一片安稳(假象而已),但自己这个皇位实在是坐的很不稳定,弟弟是亲弟弟,但打的算盘和外人都一样,那个外人也不是别人,就是远在汝南还跟吕兆年偶有联系的傅森。

他身下的这把龙椅简直就是万恶之源,叫人一屁股坐上去,就死都不肯下来了。

成妃得宠,又和敏妃还有其他娘娘都交好,这些大家都有耳闻,是以成国公这一阵算是扬眉吐气,在朝堂上经常性的侃侃而谈,参了别人一本又一本,反过来夸的都是自己人,有点只顾自己不管别人死活的意思,公诉刿在一边安静地等着,等成国公讲完后也说了两句,大致就是汇报一下最近宫里宫外的开支,尽量长话短说,还要挑重点说,公孙嘉奥在听到他讲下月初一是个吉日时眼神动了一动,在公孙刿提到在庆州的汤泉宫正好也紧赶着造好时又动了一动,最后听到公孙刿建议身上带领后宫女眷去休息一阵时就看抬首了他一眼,看得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但最后他依旧没有说什么,就喊了退朝了。

公孙嘉奥跟自己说,这是亲弟弟,跟别人不一样。

机会总是要给的。

退了朝,他没有回含凉殿,而是去了小墨轩,去瞧了瞧敏妃。

没办法,她有了孩子,哥哥又是得用的时候,他必须得照顾照顾孕妇的情绪。

敏妃是赶上了好时候,但好时机抓不住,再好也是白搭,这时候聪明点的,就该拿身边的小宫女开脸了,能留住君恩,紧跟着排查內宫才是要紧,可敏妃怀了孕,就格外爱吃酸的,连醋都喝了好几缸,要她看着身边的小蹄子爬到自己头上,她是一万个不乐意,于是公孙刿在小墨轩坐了一会儿,看敏妃要吐不吐,脸涂的刷白,还装的格外娇弱的样子就有点没了兴致,原先想的是用个午膳,现在菜还没端上来,他就借口含凉殿有奏折没看完,要回去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都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孕妇的情绪很敏感,敏妃没怀孕前就时刻担忧自己有变老的嫌疑,怀孕了就怕面容发黄,手脚浮肿,比变老更难看,她到这会儿就更确定了,自己生完孩子,圣上对她的眷顾可能就到头了。

圣上去了小墨轩,后脚敏妃这里的事就一丝不差的都进了洛之贻的耳朵,她在宫里耳目众多,唯一插不进手的地方,一个是瑀夫人那里,还一个就是毓德宫,万松雪她暂时没想过要动,就是吕嫦云手腕不低,连消带打,每传一回太医就换一批宫人,每回用的借口都特别老套,但是格外有效,不像敏妃那个傻子这么好糊弄。这个女人没心眼就算了,偏还管不住嘴,洛之贻三天两头地带着好吃的来串门,还推荐了个手艺极好的内侍,她也不想想人家安的是什么心,就乐呵呵的笑纳了,当着公孙嘉奥的面,还总是说洛之贻的好话,俨然是姐妹情深,说成妃比金贵嫔之流好了不知道多少,办事细致又贴心,简直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好人。

公孙嘉奥在敏妃那里听了不少成妃的好话,却也没去昭圣宫的意思,他对成妃的态度和对成国公没什么分别,这个女人在傅忌的后宫呆了不少日子,还能摇身一变,挤上四妃,怎么想都不是个简单人物。

南翮在后头,知道公孙嘉奥现在心里正烦,便见缝插针,说最近金贵嫔娘娘每天都往含凉殿送热汤补品,来的特别勤快,有次璟嫔娘娘也来了,但是贵嫔说璟嫔娘娘送来的东西摆不上台面,所以璟嫔就送了那么一次,就走了。

这话说的有水平,像是一个奴才说的话,但主要信息基本都透露出来了,公孙嘉奥果然来了兴趣,挑了挑眉,脚步就往含凉殿走,走之前还说了一句,等会儿让璟嫔过来一趟。

第八十六章 无法动心

虽然要的就是和公孙嘉奥接触的机会,但吕嫦云还是烦的慌,她最近胃口不好,就算清滟乖巧了很多,往瑀夫人那里走动的次数更少了(也有可能是走的更隐蔽了)也不再劝着她喝茶喝药了,但这人就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刘御医本来保养的还不错,脑袋上还有几根黑头发,现在全都白了,他想了很多办法,就是没法彻底改善吕嫦云的病症,最后就很无奈的建议,要不她就多晒晒太阳,下地多走几步,兴许走走就好了,这话说的就跟吕嫦云已经离死不远,已经没得治了一样。

这是心病,加上在榆关那一阵天天担心姐姐担心傅森,生生给愁出来的毛病,吕嫦云就是心理上很难过,每天都要跟人拼谁的心眼多,拼谁更能忍,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从来都不是。

还有如今每晚都睡在身边的这个男人,她也不想要。

傅森的环佩她叫静香好好收着了,没有再挂在身上,她从南翮那里得到消息,原来自己的父亲这次这么痛快地就带兵去了西南,又给人又亲自上前打前阵,显然是暗度陈仓,以吕兆年这样的暴脾气居然能忍这么久,就已经很不正常,现在竟然还敢在常清的眼皮子底下就敢给傅森打掩护,让他在汝南调兵集资,这一被抓到,连招供都不必,就地处斩都可以;

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吕家的兵马远远不止明面上的那五万人。

这是傅森和吕兆年私下商议的结果,傅忌当初听了先皇的一席话,深有感触,就决心要分割各地王侯的兵权,就是做的太急了,吃相太难看,吕兆年是很忠心,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有兵权才有立身的根本,要让他乖乖交出兵权,他是一定不肯的。

于是豫王听说吕将军有点为难,有一阵就特别大方,在傅忌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给吕兆年拨去了一批府兵,代价就是吕兆年的脾气瞧着越来越不好,一旦傅森不说话的时候,他就敢对着成国公吹胡子瞪眼了。

知道这个消息,吕嫦云半是喜半是忧,喜是知道了傅森一直都有复国的打算,而忧却是忧伤的忧,她原以为傅森与她总是有那么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成分在,没想到说来说去,还是利益二字将他们给串起来,傅森初见她前,她早早地就在姐姐的安排下隔着屏风悄悄看了一眼,她觉得自己是一见倾心,可或许傅森那时并没有这么想。

只是她比较适合做豫王妃,而姐姐比较适合进宫而已。

吕嫦云越想越烦恼,她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你情我愿,共结连理,可能是父亲和姐姐把她保护的太好,为了让她身上的纯真和清高得以保存,所以不自觉地就把那些掺杂着利益的部分给舍去,这就给了她一种错觉,那就是傅森也是喜欢她的。

现在看来,喜欢是有的,但这份喜欢建立在吕家和豫王府的共存的利益上,不值一提。

她不是想不明白,只是需要时间来证明一下,证明自己进宫,为了一个男人与其他的女人周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毓德宫添置了些新的用具,渐渐有点嫔位娘娘的品味和尊贵,就连穿堂风也没处穿了,比刚来的时候要雅致很多,就算有人过来串门子也不会觉得寒碜,静香往铜炉里烧了香片,是淡淡的苏合香,吕嫦云不爱熏香,但药味有时也很冲鼻,静香喜欢这些精致的东西,说在冷宫里没条件,想弄也弄不了,这会儿有条件了,当然要好好熏一熏,瑞贵、哦不对,是仙仪,她也经常这么说,说女人都很金贵,不管条件怎么样,都要极尽所能地善待自己。

吕嫦云听她说到了姐姐,就问广寒宫如今怎么样了,静香听罢一凛,面色有点尴尬,但还是很规矩的回答:“有彻侯看顾着,没什么大事。”

“哦,没大事就好”吕嫦云说着,袖子里却捏狠狠地紧了拳头,许久才松开,恨不能把公孙刿和公孙嘉奥两人的手给剁了,丢进铜炉好好烧一烧。

但人在屋檐下,万事皆得忍,她喝完了药,就让人上了燕窝,嫔位只喝得起这个,像天山雪莲、人参灵芝,只有瑀夫人可以一天一顿的喝;

燕窝是补品,喝多了养颜,喝少了没效果;

以前看姐姐出门逛个园子都要扑粉熏香,她还不以为然,如今却是下意识地就做了;

谁让她干的是妃嫔这类高危职业,不能不思量这些很肤浅的东西。

今晚陪着她去含凉殿的是香桃子,吕嫦云换了件月白色的绸衣,绣了紫色的绣花,就是很普通的一件宫装,为了防止冷风吹进领子里,香桃子还给她披了件斗篷,也是月白色的。

到了含凉殿,她特意让香桃子等在外头,跟南翮肩并肩,两个人一起吹冷风,之后就便独自进去了。

吕嫦云对床上的那些运动已经不太抗拒,但她和公孙嘉奥不熟,而这个明德帝也没想过要去了解她,这两个人的相处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就三天,一次是家宴,还有两次都是侍寝,一个以让她服软求饶为目标,并乐在其中,一个就是死鸭子嘴硬,死活都不开口,两个人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见了面不是大眼瞪小眼,就是以床上运动而告终。

吕嫦云认为公孙嘉奥这人阴晴不定,风一阵雨一阵,金贵嫔上蹿下跳折腾她的时候不出声,现在跟她放什么马后炮,她但凡出去,有哪次不是被金妙意给堵在路上,旁边还有个成妃煽风点火,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可能公孙嘉奥就是想挫掉她的棱角,等她彻底的被扒下一层皮,便真正成为了后宫妃嫔里的一员,性子都是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听话,温柔,没有主见;

四舍五入,约等于一具空壳。

公孙嘉奥好像不满意她目前这个态度,但也没想好怎么处置,如果金妙意在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她一向热情,两个人酣战之后,偶尔公孙嘉奥也会比较善解人意,搂着怀里的女人过一晚,这已经是很大的恩宠了;

而吕嫦云显然没这么好命,她侍寝到现在,每次结束后得到的就只有一句,安分守己,没事就好好呆在毓德宫,不准出去;

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公孙嘉奥今天有点烦躁,他原本不打算对公孙刿动手,但现在看来,时刻提醒是有必要的。

庆州是商流之地,就跟安州出木料一样,十分富庶,汤泉宫是其次,实际还是手伸的太长了,布政使只要管好宫里的一亩三分地,成国公头顶一个国公的头衔,官职是通政使兼内政大臣,他才是那个该伸手的人,现在却反过来甘愿把权柄奉上,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势力此消彼长,终有威胁到他的一天。

公孙刿的野心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吕嫦云已经垂首敛身,在一边等了很久了。

就是看她低着头,公孙嘉奥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是现实就这么的残酷,再不愿意,还是一道旨意挥之即来,侍寝完了再自己走回去,要想活的有尊严,不先学着下跪是不行的。

吕嫦云这时还真的想的跟他想的没差,她讨厌他,还得努力去掩饰,真是累死了。

等到公孙嘉奥一把拽过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时,吕嫦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下巴一阵剧痛,那力道像是在掰骨头,而不是在捏她的下颚,被迫抬起头,公孙嘉奥还是老样子,领口开得很随性,可眼神却不随性,傅忌是阴郁,他是阴沉,还带点肆无忌惮的感觉,吕嫦云的眼神很无谓,也很无畏,只是很奇怪,她从姐姐身上学到了血淋淋的教训,也学到了很多手腕,纵然心中有千般诡计,但如今还尚未实施,尽管无时不刻不想公孙氏的人都去死,可到底没有表现出来,怎么这男人每次看见她都没有好脸色,那眼神恶狠狠的,每次都恨不得把她吃了;

这也太奇怪了。

好在今天公孙嘉奥发神经没发多久,吕嫦云的下巴过了一会儿就得了自由,原因是他看见她腰上一直挂的那块环佩不见了,这在公孙嘉奥的思维里等同于一次小胜利,代表他的这位璟嫔开始认命了,或许再过不久,就会彻底融入其他女人的圈子里,成为后宫里毫不起眼的一份子。

就因为吕嫦云的心,和她的脾气不好掌控,无法只对着一个人,公孙嘉奥这种骨灰级的控制狂就控制不住了,他宁愿身边的人都愚昧、肤浅,也不要出来一个异类,这让他感觉不安全,瑀夫人和金贵嫔不过都是平衡后宫的道具,美貌之余都很听话;

换道具很简单,但是要承认自己有点动心,

对他来说,太难。

第八十七章 什么意思

吕嫦云这次的表现很优秀,起码她有点反应了,这真是可喜可贺,到了第四回才彻底不疼,虽然还是没觉出这种事做来有什么意思,但至少不痛苦了。

唯一有点不舒服的,就是公孙嘉奥捏她下巴时使了老大的劲,松开了还是很疼,不用照镜子都晓得,肯定被捏出了个红印子。

吕嫦云把脸别开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公孙嘉奥没理她,就伸手解了月白色的衣带,解了半天,发现吕嫦云跟他使心眼,来之前还特意打了死结,于是干脆就不解了,直接把手伸进去也是一样的效果,可眼睛却是定在她脸上,就跟前几次的一样,没什么温存的感觉,前-戏也做的很潦草,直直的顶进去,两个人都看对方的眼神,怎么说呢,都挺不善的。

吕嫦云体质偏寒,皮肤也很白,身上的骨肉亭匀,按照邓夫子的说法,这骨头得有六斤八两重,是天生贵人的命,可惜他说话喜欢说一半留一半,只说了是贵人,却不说是什么时候,一路上还有什么坎,像吕嫦云的坎就是身体上的,她这回喝药喝伤了,避孕是一方面,给瑀夫人吃定心丸是一方面,平时不涂脂抹粉,脸就一直挺白,眼下运动的厉害了,就有些白里透红,若微醺之态,比敏妃那样故意装出来的娇弱要自然很多,某些地方比较纤细,但该有的都有,不会出现分不清正反面的情况。

这一点,公孙嘉奥是满意的。

这两个人纠缠到了很晚,公孙嘉奥完事之后没说话,吕嫦云自己就起来穿衣裳,准备要走人,但是没能走掉,公孙嘉奥盯了她一会儿,看她身体虚的厉害,那胳膊细的一扭就能扭断,还抖着手往肩上拽那身月白色衣裳,突然就良心发现,歪在床上斜眼看了会儿,说了句:“今晚留下来吧。”

吕嫦云没领情,还皱了皱眉头,语调清冷,只说了一句“有点疼。”

一语双关。

至于到底是哪里疼,可能某人最清楚。

公孙嘉奥挑挑眉,有点不信她的话,就顺手一拉,把她拉进怀里,锢的牢牢的,双手又开始上下求索,探寻密境,也不管她乐不乐意,

今晚留下来,这不是询问,是居高临下的命令,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就这么抱着也挺好,至少各睡各的也不干扰,然而公孙嘉奥的手不消停,探寻完了还不算,背后那只手从她的脊背一路摸到下头,也就是不该摸的地方,他的身体热,跟火炉一样,吕嫦云没有赤裸,但也近似赤裸,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还出了一身汗,本就想回毓德宫好好洗一洗再睡下去,这下被堵在公孙嘉奥龙榻上,出都出不去,想想这皇帝都不介意了,她还能怎么办,想走都走不了,就感觉男人的胳膊似有千金,总是卡在她腰上不动弹,热热的,让人浑身都在发烫。

吕嫦云本来想装死,这下被闷在怀里喘不过气了,就尝试性地动了一动,想翻个身,结果刚动了不到半寸,公孙嘉奥就睁了眼,睁眼但是不动弹,只觉怀里那具温软的躯体动的很没有力道,就这么软软的贴在身上,圆是圆肉是肉,让人很惬意。

今晚上是撞衫了,他也穿了月白的寝衣,领口依旧很散热,吕嫦云动的艰难,偶尔呼吸急促一些,还会喷在公孙嘉奥的胸膛,那呼吸是温热的,也不让人讨厌,吕嫦云动的时候不经意地朝里看了一看,寝衣里头的肌肉块状分明,是个练家子的体魄,加上此时公孙嘉奥的长发披散,就添了一丝风流的味道,便如公孙刿那样的也不能及。

金贵嫔爱他,傅宝音心悦他,有那么多女人前呼后拥地往这个男人身上扑去,说明他的身上真的有些别的男人没有的特质,至少金玉其外这四个字在他身上看不出来,再有皇帝这个身份的加成,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夜已深,里里外外的奴才们都打瞌睡了,吕嫦云却还在这张床榻上跟公孙嘉奥的胳膊做斗争,她是低着头的,不晓得他其实已经醒了,还一味地想从他怀里挣出来,半寸半寸地动,一点一点地挪,那样子不像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装是装不出来的,公孙嘉奥垂下眼,眼看着吕嫦云那张玉质的小脸憋的越来越红,还自以为没人发现,就觉得这时的她才有点真正闺阁小姐的娇美,或者说是娇气。

吕家的二小姐,当然不会是块木头;

怎么着也是块美玉。

吕嫦云的努力很有成效,她快挪出去了,再差最后半寸,半条腿就能踩到地上,到时候左手拿衣裳右手系衣带,回毓德宫好好歇一觉才是要紧。

她动了多久,公孙嘉奥就醒了多久,也看了多久,男女在一起,有了亲密接触,关系就回不到单纯上头了,他看吕嫦云红着脸的模样,眉目如画,看得出还没被后宫的水给彻底的染黑,正是花开的年纪,清冷时不觉得,现在看了到是比平日里更美三分。

你说这么一个美人半夜躺在自己身边,虽然是想往外跑,但衣裳凌乱,青丝蔓盖,遍体都是紫红交加的痕迹,怎么看也是赏心悦目的。

公孙嘉奥看她两片嘴唇红殷殷的,很像抹了胭脂,却没有寻常的脂粉香气,只有发间透出一点苏合香,很符合她的气质,他这么想着,就特别想吻上去尝尝,但之前两个人相处时都没有‘缠绵’和‘亲热’这两个意识,公孙嘉奥从来都不吻她,吕嫦云也从来都不求饶,侍寝能剑走偏锋,侍出这样的歪路子,可见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也是挺有意思的。

他最终没有吻上去,吕嫦云知道他醒了,必然就要收敛神色,他不喜欢看她的脸上露出那样的神情,在他看来,这样的吕嫦云一点都不听话,也不鲜活,没那个必要。

于是公孙嘉奥很满意地收紧了手臂,把好容易才挪出去的吕嫦云给一下拖了回来,也不管她是不是气得咬牙,自顾自地换了个更亲密的姿-势,才真的睡了。

吕嫦云也放弃了,她很爱干净,也很不爱靠着一个滚烫的火炉睡觉,她挣扎过,要回宫里沐浴一番再歇下,天知道公孙嘉奥今天脑子里进了什么水,竟然又留宿了,她都可以想到明日去请安的路上会有多么的精彩;

不知道金贵嫔还会不会老调重弹,又派个嬷嬷来整她。

第二天,吕嫦云前脚刚回毓德宫,刘御医紧跟着后脚就到,这真是奇了怪了,吕嫦云没想叫人去太医院,刘御医自己就来了,小橘子摸摸鼻子,看静香,静香又冲香桃子挤挤眼睛,香桃子不好对着主子挤眉弄眼,所以最后吕嫦云就很自觉地做到了椅子上,乖乖地伸出手,让刘御医给自己把脉;

看着一个老人家白头发都快愁秃了,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刘御医把好脉,就长吁一口气,说这回没事了,没受凉也没吹风,不过还是得多走走,他给璟嫔娘娘开了温补的药,每天喝一剂,保准到夏天的时候,她身上那股寒气就彻底散了。

刘御医走后,静香就拿着药房去煎药了,小橘子去盯司膳房,香桃子抢先一步,比清滟先进去伺候,一进去就看见吕嫦云趴在桌子上,神情是说不上的萎靡,可见是累坏了。

香桃子就问:“娘娘大概是累了,要不要奴婢去伺候您洗漱一下,歇一会子再去瑀夫人那儿请安吧?”

吕嫦云摇头说不累,但还是趴着:“累倒是不累的。”她喃喃道:“我就是在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公孙嘉奥,到底对她是什么意思呢?

在一个连儿子都差不多可以往身边塞人,一个接一个讨小老婆的年纪,比之其他取向正常的男人,这位明德帝心动的算是挺晚的了,且动的简直可以说是毫无根由,如果用被雷劈过,劈的脑子不太正常的这个理由的话,那还比较让人信服的,他足足大了吕嫦云两轮,见惯风浪,对万松雪,他的喜欢没那么多,对着金贵嫔,那更是彻头彻尾的利用,因为她背后有金家。

可是对着吕嫦云,就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眼下的他执着于将吕嫦云打磨成一件艺术品,打磨的人开始上心了,想用最好的办法把玉石雕出完美的形状,最好价值还要明显的超过瑀夫人;

但吕嫦云从小被保护的太好,公孙嘉奥的那些的暗示和行为她完全没有理解,单单凭着气质和容貌,手腕和心计还不成熟,在他的身边必然不能长久。

毕竟后宫的水很深,万家的人已经死光了,瑀夫人的靠山就只有公孙嘉奥一个,她已经有了大皇子傍身,现在瞧着是很听话,管后宫也没管出大问题,可她到底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又很能忍,他不能一直抬高瑀夫人的地位,也不能贸然就把她降下去,本来倒是想扶持金贵嫔上位,但金妙意不堪大用,连小聪明都没几个,公孙嘉奥没办法,只好改了目标,把吕美人直接升到了嫔位,也是这个原因。

第八十八章 妻妾出游

美人千千万,有性格的却不多,后宫最安全的就是明哲保身,最倒霉的也是明哲保身的家伙,所以说剑走偏锋偶尔还是很必要的,有特点才能让人记得住;尤其是人家吕嫦云家世不错,又是很不情愿的进了宫,这就大大的增加了攻略的难度,男人都爱这个属性的女人,就想着怎么把这颗心掰回来,以此证明自己的魅力,这种成就感不是养几个花瓶就能得到的;

吕嫦云是吕兆年的女儿,利用价值比征服她整个人的价值还高,又恰好合了公孙嘉奥胃口,这人立马就在女人堆里冒出来了,不讨好不献媚,自己又撑着一口气,硬骨头最难啃,但啃起来劲头最足,想不叫人注意都难。

这么多天,这个新来的璟嫔不算是很得宠,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赏赐流进毓德宫,还都是平日里想求都求不到的好东西,什么白玉做的耳屏啦,五色宝石雕出来的石榴盆景啦一大串,连名字都起的珠光宝气;女人嫉妒起来很可怕,妃嫔们顾忌吕嫦云如今比较得宠,不敢像从前那样连讽带刺地围攻,都改了策略,是打心眼里的厌恶,或者说是见不得人好,怎么家宴上食物中毒也没毒死她;

如果大家都不得宠,那后宫就是一潭死水,谁也赖不着谁,谁知一个后来居上的小丫头片子都封嫔了,一下就把这滩死水炸开了花,再不想法子不行了,不能等她封妃了再算计,万一肚子再争气一点,生个倭瓜都是生,只怕这地位都能越过敏妃去。

西南大捷的消息后宫众人都有所耳闻,吕兆年需要嘉奖,吕兆年的女儿也需要嘉奖,她们就看璟嫔这些日子出入含凉殿的频率呈火箭速度上升,仅次于瑀夫人之下,眼红的都能沁出血,这种危机感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了,不得不说金妙意人品不好,但是第六感还是很准的,一有情况就打压是对的,只要压不死,那就是有问题。

可见这个璟嫔,那是很有问题啊.........

底下暗流涌动,是人是鬼都能看清,万松雪坐在正位上,看下面的女人个个都心怀鬼胎,那面色都不是很好,金妙意坐的比较靠前,杀气看着尤甚,脸板的就跟浆糊一样,嘴巴涂得艳红,抿的死紧,嘴巴两边已经有了浅浅的法令纹,倒是洛之贻坐在她对面,举手投足尽是优雅,衣着打扮都高出金妙意好几个层次,这才是真正心有城府的人。

万松雪也是,不过她的城府是那么多年在宫里练出来的,比洛之贻还坐的住,润孳宫每过一刻就有宫人上来添茶倒水,瑀夫人喜欢喝雀舌,以前在骧国,要喝到这茶还不怎么方便,现在上京的地理位置好,南方出茶,送过来很方便,不像在北方的时候,路上的马都要跑死几匹。

妃嫔里有一两个咬着耳朵,说那个璟嫔架子可真大,刚得意没几天,连请安都敢甩脸子不来了,谁给她的胆子不提,反正谁胆子都没她大。

傅宝音耳听八方,都快成顺风耳了,她坐在成妃右手边,又开始装透明,宫人茶都换了两浦了,别人都不怎么喝的,就她一个人闷头大灌,眼睛就盯着茶碗里的茶沫子,那头基本上就没抬起来过。

她想吕嫦云也没那么过分,人家就是比平时晚来了那么一会会,这些人就不痛快了,自己那么多年气受下来都没什么,这人呐就得往好处想,这群女人心胸那么不开阔,难怪不得宠,活该。

吕嫦云年纪小,但处事平稳,说话有条不紊,很能让人听进去,傅宝音嫁进骧国着许多年,在宫里总算是有了可以说话的人,她们经常会一起走回去,也不传轿撵,就光是说说话,就足以打发她这些年的寂寞,傅宝音自小是宫里长大的,知道宫里就是一滩烂泥,只是人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屈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做出妥协,她已经妥协了,就不希望吕嫦云再妥协。

这些女人说来说去,都是不怀好意的;

既然都是一肚子坏水,那也别怪皇帝不宠爱她们,这就是她们的命。

金妙意看着傅宝音身边空出来的那个位子,还是不太愿意承认,这个女人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封了嫔位,她特别气愤,在吕嫦云还是吕美人的时候没能痛下杀手,一个药罐子都封嫔了,她都生了二公主,可封妃依旧没有指望,金妙意就看看傅宝音那怂样,再看看敏妃那副短命相,挺着肚子,还动不动就干呕一阵,真是恶心死了。

同样都是女人,这差别也太大了点。

要说公孙嘉奥这些日子的变化,万松雪是最知道的,可她并不像金妙意那样,人家还没出手就自己先乱了阵脚,男人都是不可信的,尤其这个男人还是帝王,吕嫦云这才进宫几天,路还长着,要真是能让公孙嘉奥把她扶上妃位,那她也得有本事活的到那时候才行。

她看了看犹在暗气的金贵嫔,很淡定的放了茶盏,就说不大家先散了吧,圣上说了,过一阵子要去汤泉宫住些日子,到时候有福气自然要跟着去的,别这些日子受了凉,反正没新人旧人就这么点,大家各凭本事,除此之外,后宫里也没什么大新闻好说的了。

当宫嫔的待遇都很不错,迎春家宴刚完没多久,这就要带着出远门了。

金妙意一听就把胸给挺了起来,听说汤泉宫十分奢华,又是刚建成的,公孙嘉奥的那些妃嫔大多生于北地,性子都不如关内的女子那般温婉,南方气候宜人,北方就不一样了,那风吹脸上就好比拿刀子刮肉,公孙嘉奥登基还没多久,家宴上出了吕嫦云那档子事儿,她们表演的那些才艺基本都是白扯,正盼着下一次机会,能好好把圣上的目光给赢回来。

抱着这样的想法,是以谁都想见见富庶温暖的庆州是什么样,那里是正宗的鱼米之乡,还专出胭脂,宫里的胭脂都由这块地方贡上来,公孙嘉奥又不老,他还正值壮年,敏妃的好运说不定可以复制,万一回来就有身孕了呢?

人人都想去,但名额肯定很少,这时候就要看资历,看恩宠了,争来争去,还不就是为了自己活的顺心一些么。

金贵嫔和瑀夫人一样,都早早地就听公孙嘉奥说过这事,金妙意很有信心,就是论资排辈,再论膝下所出,自己闭着眼都能轮上,那些选侍才人挤得头破血流都不一定能有这个脸能跟着去的,她就有。

地位不高的妃嫔留下来看家,这是应该的,但吕嫦云已在贵人之上,这汤泉宫,怎么也该有她的一份。

金妙意不愿意公孙嘉奥带这么个狐狸精出去,然而嬷嬷也派去过,罚跪罚站都罚过了,吕嫦云就是喝药没断过,其他的什么都好,一根头发也没掉,含凉殿还是三天两头地就来宣,璟嫔也还是板着个脸去侍寝,侍寝也不知吹了什么枕头风,反倒让她在公孙嘉奥面前的印象分掉了不少,金家在外头也听到了些许风声,还传话进来,要她对着后宫姐妹们客气些。

这话说了,就只能起反效果。

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能让璟嫔钻这个空子。

傅宝音喝茶喝得胃难受,有点想回去,但她也是有这心没这胆,谁都不敢先撅个腚走人,眼看着女人们说着说着,那眼角就开始往她身上瞟,想是要说什么风凉话时,吕嫦云终于姗姗来迟,非常‘低调’地来给瑀夫人请安了。

的确是很低调,吕嫦云迟到了半天,身边静香寸步不离地扶着她,就怕她一口气喘大了倒身上,估计一早上净忙着梳妆了,她脸上扑了粉,眼底下也挡不住黑青,妃嫔看她这样要死不活的,虚的厉害,心气大多都平了不少。

万松雪总归是要问两句的,问她身体如何了,药膳吃着习不习惯,吕嫦云就很配合地回答,说自己吃什么吐什么,那药吃着一日不如一日,圣上看她一天天的闷在屋子里喝药,还特地传了她好几回,像是身子不中用,封了嫔位合该高兴的事情,到她身上就成了催命符,别真是不中用了。

这话骗傻子还行,偏偏万松雪还和吕嫦云一来一回地说个没完,几个才人又开始窃窃私语,金妙意第一个听不惯,就讽刺道:“既然知道自己不中用了,就好好回去歇着,无事不要做那些狐媚子的做派,这做妾的嘛,总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吕嫦云的反应和瑀夫人没两样,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金妙意这人说话刻薄,听过就算了,不然你跟她犟,她真能跟你吵上一天。

金贵嫔被无视了,气得胸脯一鼓一鼓,忍不住道:“看来璟嫔妹妹是不懂规矩啊,不知宫里的人够不够使唤,要不要姐姐这里再送两个过去啊?”

吕嫦云从善如流:“怕是之后要出远门,用不着姐姐的人了。”

第八十九章 一尸两命

有些话,有底气的才能说出口,金妙意仗着资历都不敢打包票公孙嘉奥一定就会捎上她,吕嫦云居然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金妙意憋着口气,一等就等了半个月,没想到半个月后含凉殿还真的下了旨,人选里果然就有那个狐狸精;

这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难道现在的男人都爱好这口,妖艳逼人的那一挂都不吃香了?

金妙意搞不懂了,圣上真的只是因为吕兆年的缘故吗?

大家虽然都不喜欢她,可心里面都知道,她在公孙嘉奥身边是有那么点地位的,金家花的银子不少,那么多年了,不是白白熬过来的,论资历也很够,然而现在圣上就是不想带着她,这有什么办法。

金贵嫔回去就没好气,公孙玉琲跑过来好几次,想着来跟母妃说说话,可不可以跟着大皇兄去骑马,进来一看母妃的脸色就被吓退了回去,宫里的小孩生下来就长了心眼,就算公孙嘉奥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比较开明,可宠妃的孩子和有了孩子才得宠的妃嫔地位差了一大截,玉琲是娇气,但不是娇气的没脑子,母妃心情不好,看见她怕是连一句好话都没有。

有了孩子是一层依靠,但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也意味着一个女人的花期已经过了,接下来除了想尽一切办法维持花期,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金妙意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她若是一旦敏感起来,什么都能当成不得宠的借口,连女儿也是。

以前是没想过,现在是察觉到了危机,金妙意就不得不考虑一下,该不该提拔提拔身边有姿色的宫女,自己是不是已经年老色衰了。

抬举身边的人,这也不是什么很简单就能办成的事。

有姿色的宫女,还得家世低一些,要够听话,这么多条条框框加在一起,找起来可不容易。

金妙意先是气,后是愁,末了就寻回了点斗志;

她倒要看看,那个璟嫔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皇帝出游巡幸,自古都有这个惯例,夏有避暑行庄,冬有汤泉新浴,一年到头国事那么多,难得才去一次,算是难得才给自己放个假,其实公孙嘉奥这回也不全是过去享乐的,北地的人吹惯了风沙,上京又天气湿热,有点头疼脑热的毛病很正常,御医们都最会说话,小病都要往大了说,大的症候反倒没那么严重,总之治疗方法都很简单,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就好了。

公孙嘉奥要去庆州,走之前自然要把朝政大事给安排好,不见得所有的国事都要在几天内处理完,有些反而可以放一放,大臣再得力,终究也不是自己人,他理了理思路,便把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丢公孙刿手里了,其余的就随手一扔,等他回来再说。

重要的事,很多都是烂摊子,还有一堆等着填平的烂账,换做成国公就该哭了,他可不想干这得罪人的事情,幸好最后还是换了公孙刿去干,他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嘛,从来都是宽厚贤明,胸怀天下的人物,哪怕是假的,装都要装一阵,不然怎么流芳百世,他的皇兄永远都不可能脏了自己的手,公孙刿才是这双手。

皇帝现在就是在提醒他,赶紧把手伸回去一点,皇权是高于一切的,要谁生要谁死都很容易,公孙刿跟着他才有肉吃。

皇帝不在,彻侯代行监国,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是以没人敢有异议,所以交接还算顺利,公孙刿点了一下国库的总和,又看了看近来各地上报的奏章,就觉得当皇帝真不容易,天底下要花钱的地方那么多,每年都一地一灾,刚把得的赋税塞进国库里,下一秒就要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可国库的银子,他一个侯爷没权利动,公孙嘉奥去了庆州,他的耳目还在宫里,便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公孙刿要想摆平这些麻烦,就只能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么,那手段就有点不光彩了。

公孙刿选择了最快最有效率的一条——抄家。

圣上的东西不能动,臣子的钱都不算钱,只要罪名合适,什么人都能被抄上一遍,公孙刿在宫里过的很逍遥,基本上没干别的事,净拿别人的钱来填窟窿了。

抄家的对象不是瞎胡来,公孙刿是经过细细考量的,最后就把朝中比较说得上话的吴御史家给抄了,剩下一个抄家的人选他给了成国公,确切地说是成国公的手下,仅是一个从四品的文官,抄也没抄出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要说真正的冤大头,那还是吴御史。

毕竟是朝里有点分量的人,武官性子直,大部分只要好处就能掌控,而文官多半都自视甚高,给了好处他们还想要清誉,明明已经得到了许多,又想晚年留个清名,人就是这么贪心。

吴御史文官做了一辈子了,比一般人更看重清誉,读书人都这样,好像别人不敢直言劝谏的他就敢,还认死了自己是冒死直谏,皇帝肯定不会收拾他一样,一次两次的,公孙嘉奥还肯听一听,日子久了,脾气再好的人也难免要翻脸,正好常清和吕兆年带兵围剿西南,有些攻克不下来的地方,他们不便上去,也不好贸然撤退,最后两人商量了一下,达成了共识,对待人数众多的俘虏,他们一律是采用活埋,还有上不去的要塞,就宁可围而不攻,把人困在要塞里活活饿死对方,方法虽然比较狠,但主要是省事,回头把尸体堆成山,一把火烧掉就行。

公孙嘉奥给了常清很大的权,表面上一个年轻,好像是吕兆年说了算,可实际大部分的将士都在常清手里,吕将军其实是作为副将去支援的,

忽略掉喜人的战报不提,孔御史一看这怎么可以,嗓门一大就开始抨击此次西南之争有多少弊端,那话说的是真不客气,还有些不知分寸,公孙嘉奥老早就看这个吴御史不太顺眼,说教说多了,是个明君都不爱听,可惜吴御史当初在夺靖时没少给公孙嘉奥出主意,没个好点的理由还真不能下这个手,皇帝下不了手是碍于情面,真要发火了不会赶尽杀绝,顶多是把吴御史革职赶回老家,让他等死而已;

同一件事,换另一个人做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彻侯的名声不怎么好,府里妾侍一堆,外头娈-童说不定也养了好几个,仗着圣上的宠眷,在外边吃喝嫖赌,除了赌不沾,几乎就是五毒俱全;

天生就是把抄家的好手。

吴御史被抄的莫名其妙,公孙刿手下的人给出的罪名也很离奇,说他府里养了一大堆门客,每日早上来晚上才出去,那个四品官员已经说了,吴御史对当今圣上多有不满,时常在府中议论,当然,议论的都不是什么好话,有谋反的嫌疑。

吴御史自诩是个清官,但这么多年的家底还是够富裕的,就是这么多钱用的挺快,往西南和冀州一送,正正好好。

汤泉行宫地方很大,又是素来喜好风雅的彻侯亲自盯的工程,可公孙嘉奥这次却只带了区区几个人,为了让后宫里没去的那些女人彻底闭嘴,还列出了一大堆理由,什么有孩子怀孩子的都不宜走动,都留在宫里好好呆着,其他有病的就好好养病,万松雪去不去无所谓,她本来就不介意的,只是事后看到随侍名单的时候才有点惊讶,什么夏美人秋美人董选侍的,好些都是宫里冷板凳五年起坐的人物,长相都记不太清了,四妃里就带了个成妃,九卿里则带了个和她关系比较好的丽昭仪,剩下最大的那位,就是新来的璟嫔。

这派系,还真是一目了然啊。

璟嫔叫人看不透,她从进宫到现在就只和瑀夫人和颐夫人说过几句话,暂时一个人单干,没有人投靠她,区区一个嫔位,还起不了大的风浪;至于成妃,她和敏妃、金贵嫔都走得近,虽然丽昭仪位份上比成妃低了半级,但有万松雪撑腰,也不好说她就真的矮人一截。

若问秋美人夏美人为什么也能凑合着跟过去,大约就是名字好记一点吧。

万松雪看见丽昭仪也跟着去了,好歹松了口气,金贵嫔没什么本事,只这成妃是她主要防范的对象,她看着面上和金贵嫔交好,实际是另有所图,丽昭仪的美貌也是宫里排的上号的,脾气风风火火,又有点小聪明,很适合做打手,剩下的那批美人选侍大概都是陪跑的,就为了把名额挤满,好堵住金贵嫔她们这些人的嘴。

一晃公孙嘉奥带着随侍的几个妃嫔已经走了挺长时间,跟出去的人是少数,留在宫里的是绝大多数,金妙意物色了两个漂亮宫女,可惜物色的方向错了,她找的宫女漂亮是漂亮,但一看就跟她差不多,没什么内涵。

金贵嫔是满心满眼地想把公孙嘉奥从狐狸精身边拉回来,一个人瞎忙活,其他没跟出去的那几位心里也不怎么得劲,敏妃一大早起来,梳妆的时候照了照镜子,哇的一声就哭了,都不想承认镜子里那个大着肚子的黄脸婆是自己。

她孕中养的太好,人又懒得往外走,洛之贻还把自己贴身的嬷嬷送过来伺候她,孕妇本来就不宜激动,敏妃本来就只是抹抹眼泪,发两句牢骚,结果一站站起来,人立马就昏了过去。

万松雪知道后立即就遣人来瞧了,御医上去翻了翻敏妃的眼皮,又扎手上的穴位给她放血,末了就说敏妃娘娘这症状不一般,竟然和家宴上的吕美人一模一样。

第九十章 真心不腻

敏妃就是孕妇情绪敏感,想稍微哭一下疏散心结,哪里想到一个头晕,这一倒就彻底地没醒过来,到了晚上这脑门就开始冒凉汗,万松雪派有经验的接生嬷嬷去看了,说她这是胎气震荡,要是醒了也得疼昏过去,怕是一大一小再拖下去,两个都保不住。

宫里几个女人死掐可以,阴谋陷害可以,但都有个底线,除非铁证如山,后续工作都很充分,否则闹出人命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这种事就怕往深里查,一查就查个没完,圣上又不在宫里,被带着去的几个首先是没什么嫌疑的,但也不好说,公孙嘉奥刚去了行宫,敏妃转头就晕了个半死不活,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万松雪在神色无比焦急的情况下,很妥善的安排好了每一个步骤,传来的御医都是男性,就算是有法子,也不好直接上手按,敏妃的哥哥在西南为国效力,人家就一个妹妹,当然得让她多活几天,至少万松雪叫人把消息往汤泉行宫递了,只是庆州离上京有点距离,就算公孙嘉奥知道敏妃马上要死翘翘了,最快也得几日才能赶回来。

那么问题来了;

敏妃这毒到底是谁下的呢?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还有点意犹未尽,拿胳膊捅了捅静香的腰窝,让她再跟我说说细节,这种机会太难得了,以前在傅忌的后宫里就很少有这种事,怀了孩子的都死得快,唯一活下来的刘采女又攀上了福晟这棵歪脖子树,终于,同样的事件又在不同的后宫里再次上演,就是可惜我出不去冷宫,不好亲自跑出去看热闹。

据静香的口述,敏妃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御医们凑在一起正打算下猛药,好让她肚子里那个死胎给掉下来,这对于母体的要求很高,像敏妃这样养尊处优的娘娘大概受不了这样的苦,就算日后醒了,心理上的那一关怕是这辈子都过不去。

不过摸着良心说一句,其实敏妃的死活跟我没多大关系,我最喜欢干站着看热闹,看人做戏和听人八卦,是女人在宫里为数不多的两个娱乐项目,比在冷宫数星星要有意思多了,只要故事里的被害者不是自己和嫦云就行。

“毓德宫的宫人本来就少,有时连清滟的人都寻不见,还不都是我在干活,手都干粗了.......”静香从内襟里拿出一包糕点,又很自然地掰了一块给我,就一屁股坐在广寒宫大门口开始聊起来了:“我估摸着还有四五天璟嫔娘娘就该跟着明德帝从行宫回来了,就是不知道敏妃那副样子,躺床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还能不能熬得到第五天。”说着我就拉过静香的手,翻过去看了看她手背,瞧着是没刚进冷宫那会儿细致了,就笑话她:“活该你手粗,我都跟你说了,进去该偷懒偷懒,你干的活儿越多,别人就越拿你当傻子使唤,我妹妹又不难伺候,你做什么非得凑上去,真是蠢死了。”

“也不是我非要凑上去的”静香搓搓手:“璟嫔娘娘叫我时刻盯着那个清滟,走都走不开,又不好光明正大地盯她,除了干活我还能干嘛?”

“就你这模样还监视别人,嫦云胆子可真大,什么人都敢用”我说着话,眼睛也一点不错地盯她,把静香盯的都无语了,气道:“她如今每日都和香桃子作上一顿,哪里会顾得上我,就是因为这个,璟嫔才让我去看着的。”

“行啊,那个清滟是不是挺厉害的,既然嫦云走之前让你看着她,那必然还有什么话交代了你”我拍拍手,又把身上那些糕点的碎屑给拍掉,省的晚上睡觉招虫子:“你可千万别忘了啊~”

静香露出一个有点佩服又有点不解的表情:“你就不问问我她说了什么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反问她:“到时候你一应都往清滟身上推,她背后那人一定能听懂,到时候该说什么话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静香点头:“下毒害人我不会,搅浑水这一项我是跟你学的,可以做到。”

“............”

这话,我就当她是在夸我吧。

这个敏妃真可怜,眼看着十月怀胎就要熬出头了,就有人要她死;

她死了,重点也不在她身上,只是别人借她的死去布一个局而已。

我现在有点羡慕嫦云了,璟嫔,这个璟字大有深意,比瑞字要好听很多,至少公孙嘉奥是亲口封的,不像我的傅忌,他连动动脑子都不肯,直接让内省局挑了十来个好听的字眼,随手指哪个就封哪个,真的很没劲。

一想起傅忌心里就泛酸,泛酸的次数多了,就容易反胃,我可不想演变成以后一想起傅忌,整个人就下意识地想吐,于是这阵子一直在克制自己不去想他,静香呆了粉蒸糕来,我只咬了一小口,就用甜软的口感把酸意给压下去了。

又酸又甜的,便如我此刻的心情,就是明明活的很不开心,却还是要很努力地装作开心,还得做出捧场的样子来,跟静香一起聊天:“可能落了胎,这人还勉强能撑到第五天吧,你不是说那个瑀夫人已经下令让御医们用药了吗,那估计就没打算要留活口,顶多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留着最后一面去到皇帝面前陈述遗言吧。”

静香的智商一直停留在原地,没有朝着香桃子那样七窍玲珑的人物看齐过,果然就没听懂,只一个劲地问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下毒的人咱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啊。”

“这个不重要,反正目的就是让敏妃一尸两命,活着能撬开嘴,死了就死无对证了”我想了下,结合目前知道的几位妃嫔的信息,才道:“宫里有孩子的最有嫌疑,但敏妃的孩子一直都说不准是男是女,就算生了也不一定能得宠,貌似除掉了也没什么意义。”我思考着敏妃的死能给别人带来什么好处,又或是能有什么长远的好处,不然非要赶这时候下手,查出来就是个死。

很遗憾,被我头号怀疑的人选,有一个已经去了行宫。

我对公孙嘉奥后宫的分布不是很熟,傅忌的女人们我都认不清脸了,思考了半天也想不出这事对谁有益处。

嫦云跟着那个公孙嘉奥出去了,只带了香桃子和小橘子,反而把静香和清滟留在了宫里,我纳闷怎么这出戏的顺序有点不对,正常流程应该是敏妃倒了,瑀夫人去请,最后于某某妃嫔宫中查到什么证据,于是把人收押起来,等皇帝回来再做决定,但现在流程出现了错误,敏妃已经离死不远了,瑀夫人只是派人日夜守在小墨轩,不准事情进一步扩大,顺便让公孙嘉奥知道,她什么的都没插手。

想来敏妃这次受创颇深,足月的孩子掉了,这人起码少活三年,就算活着,也可能落下许多女子才有的病症,每日都要受病痛折磨,还不如死了得了,至少死后能追封四个字的尊号,相信这点体面皇帝还是愿意给的。

我劝静香回去多打听打听,看看瑀夫人有没有什么动作,太平日子也就这几天了,等公孙嘉奥回来,那才有真正的好戏看;

还有一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这个万松雪有问题是我可以肯定的,早晚嫦云都要和她对上。

我和静香说完敏妃的事,转而又问起嫦云的近况,这事儿太好笑了,明明都在同一个宫里,姐妹俩却见不着面,还得靠外人才能递消息,哪天洛之贻憋不住了,亲自来广寒宫把我拎出去,我也不会奇怪了。

静香今晚不用守夜,清滟又早早地睡下了,她才偷偷摸摸地来看我,就说璟嫔人挺好的,就是不爱笑,不爱出门,要不是这次去汤泉行宫被皇帝钦点了,她基本上就不怎么动弹,整日就在宫里看书,要不就是喝药,万幸她没沾上药气,身上还是香香的,和瑞贵妃从前点的沉水香有点像,不过要更淡一些。

“嫦云一直都喜欢苏合香,说是花香馥郁,沉水香太冷冽了,女子用不合适”我跟静香说:“以前进宫前都要拿熏炉熏过三遍衣裳才肯出门的人,现在都这么不讲究了,你说她会不会自暴自弃了,变得和我一样憔悴啊?”

“没有啊,我觉得璟嫔挺漂亮的”静香说:“你不好看,你妹妹好看,你是那种一眼看了惊艳,但是惊艳不了多久的长相,璟嫔娘娘是耐看的脸,别说是男人,我看了都喜欢。”

“你这话也太过分了!”我生气的掐了她一下,想想气不过,就又掐了一下:“好歹现在是我在冷宫,还是我让嫦云把你捞出去的,你就不能当着我的面夸夸我吗?’

“哎呀疼疼疼”静香赶紧的躲闪开:“我这不是在宽慰你吗,你这样貌,普通人只会迷恋一时,只有真心爱你的人,才会看不腻啊~”

第九十一章 不好交代

毓德宫离不开人,还是得回去看家的,静香不好多呆,又陪我坐了会,把邓夫子留下的字条塞给我了,这字条皱皱巴巴,像根老咸菜一样,一看就是情急之下一把捞出来塞怀里的,静香说香桃子一直贴身放着,也没想起来要给她,要么就是说还没到时候,她怕我要的急(我什么时候要得急了)于是就趁着香桃子不在的时候,把锦囊里的纸条给换了一个,就是不知道香桃子有没有偷偷看过。

但她一个宫女,大字不识几个,看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静香的思路真可谓无比清奇,她觉得香桃子不会看,于是就觉得偷偷换了也没什么,不知道是谁教她的。

我:“...........”

她把纸条给我后,就趁着夜色回了毓德宫,我瞧她一路小跑溜出去那样,腿脚快的都不像个做过妃嫔的人,就感叹这人出去这么久了,还真是没什么长进,到现在连毓德宫里的妖魔鬼怪都分不清楚,以为跟在别人屁股后边打打杂就没她什么事了,脑子里连根筋都没有。

还有嫦云也没什么长进,我听说公孙嘉奥对她还是挺不错的,带去汤泉宫的那几位不是旧人,身后要么有背景有靠山,就她什么都没有,按照公孙嘉奥那样难搞的脾气,她身上必然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是足够吸引到他的,否则没点手腕,或者不屑用手腕的,君恩一定难留。

公孙刿不一样,温顺固然好,可温顺的太过,就容易显得死板,你得一直保持活力,保持韧劲,他才会觉得你特别,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

公孙嘉奥什么脾气我没见识过,但料想兄弟俩应该也差不到哪去,眼光都挑剔的很。

可惜嫦云她和我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懂得见好就收,会服软又识时务,她则是软硬不吃,刚的厉害。

这就对她的晋升之路有很大影响了。

汤泉宫是拉近距离好机会;

以柔克刚,方为上策啊。

各有各的命,同样的路,有的人能顺风顺水,有的人就是三步一倒,我现在只希望老爹能平安回来,一家人能够团聚,这比什么都重要,人不为己天打雷劈,我光是惦记自家人就已经累成这样,要我再去思考怎么复国,怎么把从前得到的一切再拿回来,总是觉得好困难,没有条件也没有基础,有心无力。

就算傅忌死在我面前,我恨是恨的,但也从没想过要和公孙氏的人硬碰硬,因为代价太大,还得不偿失,完全碰不起。

是的,就是这么没良心;

谁叫我自私自利,只想顾好自己。

摊开那张只有我半个手掌那么大的字条,邓夫子的字迹依旧和以前没多大差别,力透纸背,苍劲潇洒,就是爱装逼的臭习惯一直没改,本来可以写满一张的,他竟然只写了寥寥几句,不知是省那点子墨还是手酸抬不起笔,根本不管别人是不是能领会他的意思,真是可恶。

都这时候了,还跟我来这套。

我回房就微弱的烛火看了半天,才勉强理解他是什么意思,原来傅忌提出的分封制一开始就有弊端,但是早早地就看出来的人就只有邓夫子一个,他预料出了最坏的结果,想让我尽早为自己打算,有机会出冷宫,那还是出去的好,能保住性命,便是吕将军最大的安慰了。

最后他还略略提了提,如豫王眼下已经召集了不少人,只是汝南等地起兵需要时间,再者,他们还不知道公孙嘉奥的下一步打算,西南收复之后,汝南等于是孤立无援,宽敞的后路被截断,只剩下一些弯弯曲曲的小路,联合其他几个州府就更麻烦。

写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

不过意思也很明显,反正出宫是出不去了,公孙嘉奥必须要有什么筹码将吕兆年暂时性地归在手下,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人留在宫里,最好是时刻陪伴在帝王身侧的,才能探知消息。

如果邓夫子时间没有估算错误,公孙刿领兵没有那么快,吕将军没有接到圣旨的话,估计现在去汤泉宫的人应该是我,表面上得到帝王宠爱的,也该是我;

而嫦云,也就不必进宫了吧。

那么香桃子为什么迟迟不肯把锦囊送过来,原因也很明显了。

我把纸条放到蜡烛上,看它不多时就燃成了灰烬,再没有复燃的可能,就像嫦云当初很明白自己和傅森再无可能,进宫的那天头也不回,潇潇洒洒,连背影都是高贵的一样。

我这个妹妹啊,白读了那么多的书,白长了那么多见识,这人真是一点都没长进。

谁要她帮我了?

隔壁的李昭仪等到夜里又像打好了鸡血,好像又活过来了,就是疯的厉害,得亏我让阿柒把她的门给锁了,顶多是吵的慌,我本来还有点伤感,好像嫦云进了宫过得就不好,听静香说现在御医一听到毓德宫就皱眉头,来的次数太多,都烦了;

原本这些勾心斗角的手段应该是我来做,罪都该我来受的。

李昭仪还在嚷嚷她要做贵妃、要做皇后,这是她的梦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指谁骂谁,还不用担责任,还有那一身凤袍那么沉,从头到尾都是猩红的颜色,晃得人眼睛疼,但还是忍不住去羡慕那个穿着的人。

这种滋味我知道,也经历过,当你出场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集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根本就不必担心周围会有什么女人出现,你的夫君,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就在正殿当中伸着手,就那么等着你,他眼里有惊艳,有宠爱,周围的目光都是含怨且妒的,却都不敢吱声,因为他们畏惧你的地位,你的权势,只能安安静静地当个摆设。

皇帝的宠爱,可比什么稀世的宝贝都来的要务实,我受封贵妃的那天就是这样,皇后坐在傅忌身边,可所有人的眼睛都不在她身上,贵妃的服制和皇后的服制就差了一点点,论气势我从来都没输过,头上戴着的宝冠太重了,可头却愣是没有低下去,面上的花钿和胭脂都上的足足的,眼尾勾了细红,一步一步踩的那么踏实,好像一路走到傅忌身边,就真的能跟他白头偕老,一辈子都那么美好。

我一直以为别的女人在我这儿都不算什么,那时的我很有自信,因为傅忌的眼里从来只有我一个,我把他身边的女人都驱逐的远远的,是死是疯都跟我无关,我只要和他两个人,哪怕傅忌总是有那么点粗暴,这也在我的忍受范围之内,毕竟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

女人对待初恋,总是愿意保留最初最美好的印象。

敏妃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她自己距离鬼门关也就几步路的功夫,以前没有植物人这个说法,不过她到现在都没醒,有进气没有出气,就是再铁石心肠的女人见了都会叹一句,下黑手的人太狠了,得亏躺着的不是自己。

御医们脑门都冒汗,万松雪带着金贵嫔一行在小墨轩守了好几天,金贵嫔是爱看热闹的,但是不爱看死人,一听说敏妃的孩子没了,心里本来还在暗喜,可一听到敏妃也快没气的时候,就有点慌了,万松雪在内殿看着,她就在外面和几个高位的妃嫔们喝茶,傅宝音也在,只是她和敏妃素来不熟,过来了也只是装作关心地问一句。

能坐在小墨轩喝茶的,基本上素质都很好,起码心里没鬼,不然人就在里面躺着,生死不知,心理上这一关就过不去。

当人,也不排除下黑手的人不在场,这些都不好说。

刘御医老办法照搬,上次怎么治吕美人的,这次也尽数用在敏妃身上,不过收效甚微,还起了反效果,敏妃本来就躺着,现在是无意识地痉挛,万松雪一看情况不对,忙追问起来,刘御医就连忙跪下,说自己才疏学浅,医术不佳,现在已经不是敏妃能不能醒的问题,是让她无知无觉地走,还是用野山参再吊两天的气,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她连话都说不出,自然无法亲自向公孙嘉奥哭诉孩子没了。

好像等着她的,就只有死了以后四个字的追封了。

而赶回来公孙嘉奥对敏妃的事情展现出了应有的愤怒,常清把西南打下来了,妹妹却死在宫里,于情于理都太说不过去,他气的都把瑀夫人给指责了一顿,说她没有管好后宫,说赏赐璟嫔出事的时候就没有细查,现在这人竟然公然敢毒害妃嫔,必须得抓出来,不然后宫必定不得安宁。

龙胎没了,很让人惋惜,但也只是惋惜。

至于敏妃,死了仅仅是不好给常清一个交代,这才是最头痛的地方。

洛之贻倒是做戏做全套,回来就跑小墨轩哭去了,听说哭的不能自己,差点头一歪倒下去,不过被后脚过来‘探望’敏妃的公孙嘉奥看见了,就让人扶起来休息,顺便关心了几句。

吕嫦云回毓德宫就先传了静香来问话,问她不在的时候,清滟有没有什么动静,静香挠了挠头,说白天没看见,夜里倒是看见机会,不过清滟走的很快,还习惯绕路,跟踪起来很麻烦。

吕嫦云问那你跟到了没,静香就说跟到了,她幼时练过拳脚,翻窗爬墙都不是问题,就是清滟每次去瑀夫人那儿都要呆上两炷香的时间,她在外头又冷又饿,等的都打瞌睡了。

第九十二章 两堂会审

虽然早就知道清滟的来历大有问题,但吕嫦云听到在毓德宫安插眼线的人是瑀夫人时还是不免有些惊讶,请安时她的气度,她的措辞虽然不怎么明显,但有些女人的气质就是与生俱来,好像她不亲自把脸上的皮撕下来,你就永远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或许人家就是心机深沉,又或许是真的清冷如雪,不屑去争。

就像她第一眼见到万松雪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这人有什么问题,除了清冷不爱近人,别的一切都无可挑剔;

更别说她还诞育了大皇子和三公主。

不可否认,吕嫦云是聪明的,能在家宴上的捣乱,还把脏水泼给金贵嫔,自己只要假装捧着药碗,整日喝些药就能换来好一阵的安宁,只要装的像一点就行;

但光是聪明一点还不够,不是每个人都能开上帝视角,什么把戏什么人物一猜就能猜准,吕嫦云原本就只是有点疑心,还没完全确定,直到从行宫回来她才看出来,想要在宫里除掉一个人,还是位分较高,怀了个金疙瘩,等同于免死铁券的女人,那么下手的人必须在后宫有绝对的控制权,还有极其缜密的心思才行。

在宫里不经营个三年五年的,好像也没这本事。

吕嫦云想到这里眼皮子就忍不住上下打架,睡之前还强迫自己喝了碗燕窝,闭了眼就又回到了老地方,不是毓德宫就是昭圣宫,只是昭圣宫这样尊贵的地方如今给了成妃住,总是叫人心生不满,吕嫦云实在不愿意这么个女人睡在姐姐以前睡过的地方,等以后昭圣宫空置下来了,还是得叫人好好烧一烧桃枝,去去这女人身上留下来的阴气才行。

这种事想想就累了,她从出发到回来就一直很累,去了汤泉行宫也没怎么享受到,公孙嘉奥这个工作狂,说是带着妻妾去散心的,实际进了行宫就召见了几名庆州的刺史和散臣,好像一天不操心点国事就吃不好睡不好,吕嫦云冷眼观桥,还是要承认,同样是当皇帝,姐姐心里心心念念的那个傅忌,他从前在龙椅上坐着是有点别扭的,无关性情,只是天赋而已,他和傅森倒一倒也可以,做个王侯必定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是做了皇帝,到底是差了那么一口气。

吕嫦云在行宫唯一觉得比较好的,就是庆州的气候很是宜人,呼吸了几日新鲜空气,脸色也复又红润,竟然还带着香桃子往行宫里多走了几步,还拿了鱼饵丢给池子里的鲤鱼吃,这样的她真是许久都没见过了;

公孙嘉奥看在眼里,觉得吕嫦云这样又比之前生动了很多,嘴上不说,但吕嫦云那抹灵动的身影倒是给他留了很深的印象,白天倒是吩咐过一回,叫内侍监送去了不少好东西。

男人嘛,越是上心就越是不想承认,公孙嘉奥也没把目光留在她一个人身上,得空了就传了几回丽昭仪,能用‘丽’做封号的,长相也差不到哪去,不过丽昭仪美的很中庸,比瑞贵妃多了温婉,又不够明艳,比金贵嫔和顺,又没人家那么凹凸玲珑,就是什么都差一点,所以万松雪才能放心地把她抬举到昭仪的位子上。

丽昭仪也没有连着几日霸占着皇帝不撒手,她有自知之名,不是什么没脑子的蠢货,公孙嘉奥有一晚倒是诏了吕嫦云去,不过吕嫦云出来走到一半就被人夏美人给抢了先,路上又是唱歌又是弹琴,歌声动听古琴悠扬,夏美人就是卖弄也有卖弄的资本,男人觉得很新鲜(起码夏美人不会一天到晚板着脸),都不必思考另一边怎么样,脚步一拐就给哄过去了;

行宫的女人少,但把戏一点都不少,夏美人别出心裁,还有那个秋美人也不是什么省心的,大晚上披着个薄纱走错了地,还以为可以来一出美人出浴,好好的把吕嫦云吓了一跳,又不好声张,就给她指了指方位,告诉她公孙嘉奥专用的浴池在后边,多走几步就到,只是那身纱衣得换一换,湿漉漉的,情-调就缺了不少。

............秋美人当时那眼神,吕嫦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她在毓德宫也有亲信的人,临走前还特意交代了小橘子,将毓德宫一应药材都偷偷地备了一份,就怕什么人要来查,到时候死无对证;

现在看来,有些事还是提前做了的好。

其实她目前最大的敌人还不是瑀夫人,也不是金贵嫔,而是那个从前跟她姐姐同-侍一夫,如今又跟她同-侍一夫,且毫无心理负担的那个女人。

她可没忘记,成妃在她姐姐手里有一阵很不好过。

依洛之贻的脾气,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敏妃的死不能完全透露细节,吕嫦云对敏妃的死至少还有点触动,因为宫里最没心眼的女人死了,这个消息让人无比哀伤,活着的都是洪水猛兽,她的死只对常清有影响,换过来说,敏妃没了几乎对后宫所有的女人都有好处,四妃的位子本来加了个成妃,就已经全满,别人削尖了脑袋都挤不上去,现在敏妃没了,本来可以凑够一桌麻将的人成了三缺一,这人选就需要好好斟酌,让谁坐上去才能保证宫里的平衡。

按照万松雪的能力,她应该是能查得到的,静香不能做些很细致的活,但需要卖力气的时候,她总是要比爱聊闲天的小橘子好使唤一些,吕嫦云心情很不好,倒也不是因为清滟,

也不知道成妃和瑀夫人什么时候搅和到了一起,这两个人平日里一个清冷一个热情,真真是两个极端,洛之贻惯会做人情,不过请安的时候就没见瑀夫人搭理过她,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只是面上不搭理,底下早就串通一气了,真是怪哉怪哉;

公孙嘉奥回来并没有怪罪吴御史被问罪的事,毕竟吴家抄出来的银钱分量可观,不比金家的少,可惜吴家不经商,净出些爱唱反调的文人,不能循环利用,一次性抄完就没了。

难得出一趟门,还没走多远宫里就少了个人,公孙嘉奥烦心的倒不是敏妃,她是可以死的,死她一个问题不大,关键敏妃家里就常清一个能撑腰的人,偏偏常清还正是得用的时候,可见敏妃死的实在不巧,太不巧。

女人的友情还真是不靠谱,贵妃的位置都空着,如果敏妃没有怀孕,常清也没有立下那么多战功,那万松雪可能还会允许她捡这个便宜,一个既没有绝世的美貌,脑子又比金贵嫔好不了多少的女人,当了贵妃也成不了气候;

可惜了,职场竞争太激烈,万一敏妃生的不是公主,那都不用她卖这个人情,公孙嘉奥出于安抚常清这一点考虑,也一定会封她当这个贵妃。

万松雪上面没有皇后拦路,底下的四妃就一个成妃够看的,似乎是很安稳,很太平。

如果没有什么女人威胁到她的话。

再过个十年,公孙嘉奥还是很年轻,并不会立时就老的跑不了马带不了兵,到时候大皇子已经成年,公孙嘉奥对大皇子总是不冷不热的,没有因为他是瑀夫人的孩子就高看一看,也没有因为这是第一个孩子而对他特殊照顾,皇家里头先论父子再论君臣,这一点倒是和老皇帝差不多,一样的不讲情面。

吕嫦云挺无语的,宫里提溜别人过来审问每次都在晚上,甭管你是躺床上还是刚擦干头发,人家是得了旨意来,一张张脸都是铁板一块,给你穿衣裳的时间,却不管你是不是穿暖和了,领着人就往含凉殿走,轿撵没有,宫人没有,四周都围着内省局上了年纪的嬷嬷,也不说圣上传了什么旨,总之不是好事,吕嫦云出来前给自己好好输了头,又叫静香给自己裹了条斗篷,里边换了身厚实又素淡的宫装,临了又留了个心眼儿,给脸上涂了点粉,看起来更是白净。

进到含凉殿,龙涎香熏的人眼皮子都在跳,公孙嘉奥神色看不出异样,即不知好也不知坏,独一个人大爷似地坐在书案后头,桌上还放了副画了一半的松竹,一看就是画到一半被打扰,有一笔挥墨挥的不自然,那松树枝像是断了一样,好好的一幅画,就因为那么轻巧的一笔,就不完美了。

皇帝怎么坐都可以,这是他的地盘,不像瑀夫人就很规矩,在边上只坐了半个屁股,矜持又弘雅,一点都不像是能大晚上来告黑状的人。

告状,也要告的有水平不是?

吕嫦云起来后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圈,发现就瑀夫人一个,丽昭仪和成妃这两位专业唱白脸的名角居然都不在,想必这时候毓德宫已经进了人了,就算没什么她们都能塞进去点什么,吕嫦云心里知道今晚上怕是不能善了,便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只等着公孙嘉奥发问。

第九十三章 唯君不知

公孙嘉奥对万松雪一直很给面子,这个女人美丽,隐忍,没有大错,还为他诞育子嗣,替他看顾后宫,有点私心很正常,只要不把脑筋动到他的皇位上,这些他都可以当做没看见。

是以她夜晚匆匆而来,说敏妃的事已然查出了些眉目,这会儿有要事禀告;

这本不合规矩,但公孙嘉奥想了想,还是见她了。

深夜传召,多是要避着点人的,不然有的是夜猫子要来爬墙打探消息,打探不出就要瞎编,编的也是毫无逻辑,目的就是要弄死你为止,这是宫里人的通病了,还都是是女人身上才有的毛病,怎么治都治不好的。

吕嫦云心里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整个人都淡淡的,没有很不开心,但心情也属实不算好,很明显她不怕这个,她只不过是想好好的,起码在宫里有一席之地,这个要求不难,起码就目前看,能有一席之地是可以的,但要保住自己在公孙嘉奥身边的位置,这个难度比较大,就算这个男人她不喜欢,也不得不迎面对上去,因为傅森于外,需要知道內宫的消息,总是要有这么个人,要去做这件事。

吕嫦云的确很需要这个理由,她可以借此说服自己,至少和傅森还有那么一点联系吧。

她喜欢傅森在聆风亭背着手等自己的样子,他没转过来时,背影与四周的风光相融,尚且能入得眼中;

等傅森转过身,对着她笑的时候,四周哪还有什么风光烂漫;

只是眼里心里唯剩一人罢了。

吕嫦云一路走得很安静,几个嬷嬷也不出声,斗篷里漏进几丝风,手臂上的皮肤会起一点鸡皮疙瘩,就是。

发现公孙嘉奥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很微妙,赏赐源源不断的下来,含凉殿也时有传召,却很有规律,说是宠爱,又没到那个程度,可吕嫦云就很明确地感觉到,皇帝的目的很不单纯。

吕嫦云非常怀疑公孙嘉奥这是在捧杀她。

把她抬的越来越高,就算不能平衡后宫,可日日都被那么多双眸子不错眼地看着,那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姐姐以前说起李昭容她们时,那语气很鄙夷,好像这些女人生来就是低贱的;

可又有谁,会选择这样低贱的活着呢?

吕嫦云打了个寒颤,突然觉得有底冷。

晚上怎么也是休憩的时间,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女人间的的机锋和较量,像姐姐说的,偶尔来一回很有劲,可日子久了,就真是太没劲了。

这种时候她也不稀得打扮,也没了心思下跪乞怜,搬出成妃的做派来,反而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吕嫦云这时走在路上,没有思考到了含凉殿要说什么,只是很希望夏美人从什么地方再冒出来一回,同样是妃嫔,她就没什么上进心,最好样样都有人代她走一趟,她也省不少麻烦了。

可惜夏美人在行宫得意了没两天,回来就给金贵嫔按在宫里收拾了一顿,现在也乖乖地喝起药了。

相比这一个,秋美人倒是好一点,还比较听话,夏美人喝药第二天,就乖乖地报了病假,说身上不舒坦,又坐回了冷板凳。

夏美人秋美人都沉下去了,吕嫦云希望有人出来拦路的愿望自然就成不了,吕嫦云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宫里就是这一点不好,出门就要传轿,传多了,偶尔下地走一走都不行,毓德宫离含凉殿有点距离,皇宫里又处处都是金碧辉煌,一路这么过去,经过昭圣宫还有瑞昌宫,似乎广寒宫也在不远的地方。

吕嫦云心说不传轿也有好处,一路上风凉的很,吹的脑子都清醒了,回去真该喝两剂温温的补药发发汗才行;

好容易走到了,几个嬷嬷到了含凉殿就自动地退了下去,南翮倒还是老样子,在外头低眉顺眼,只看得到彼此的脚尖,要对个眼神都困难,两个人原本人是的人此刻几乎没有交集,吕嫦云在进去前搓了搓手,又把手敷到眼睛上,才稍稍好受了一些,她那两只眼珠子也像是要流泪,小时候姐姐砸核桃,砸的太用力,好巧就弄伤到了眼睛,到现在都没好全,就是大夏天的对着太阳,对的时间稍长一些,这眼睛都不自觉就掉泪珠子,光是眨一下就酸的厉害。

养尊处优惯了的人脸嫩,吕嫦云稍稍红了眼睛(一路过来眼里进了风),仅是春末的微风便将她的两颊吹出了淡淡的粉红,如果不是半夜被传来兴师问罪的话,其实她这副满不在乎,又好像透着点慵懒的样子,公孙嘉奥是最喜欢的。

刚巧吕嫦云今日还沐浴的早些,头发干了,却不缀珠饰,简单的偏挽一鬓,更衬的肤色白若细瓷,却不是苍白的面貌,并不会显得死气沉沉。

再压抑的人,偶尔也是有那么点可爱的地方。

远在北地的人如何能知道,那年吕家的二小姐甫一及笄,就已经靠着才名名满上京了。

在皇帝面前,万松雪素来端的是好涵养,好气度,语气就和请安时一模一样,她有这本事,不然也不会得公孙嘉奥‘宠爱’多年,只是吕嫦云进来时有点懒散,因为没有按时休息,那脸板的比请安时更难看,并没有她预想里的那样紧张。

女人有一点小性子是可以的,只要能在男人的忍受范围之内就行,万松雪名中带雪,又爱穿淡色衣裳,以前也是人设清冷的美人;

‘忍’这一字,涵义太广,万松雪也是过来人,所以初见吕嫦云甚至都有点亲切,如果吕嫦云后来没有渐渐得宠,没有短短几个月就从吕美人成为璟嫔的话,她很愿意让她归顺到自己麾下来。

万松雪深夜求见,就只穿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软缎子绣银线,至少和吕嫦云站在一起时,两人是不分伯仲的——也就一个十六岁,一个二十六岁(或许年纪还更大一些)的区别;

只是吕嫦云毕竟年轻,不同于瑀夫人的从容,她跟公孙嘉奥说话时,很明显是话中有话,暗示性极强,若是不长心眼的,一不小心就栽进去了。

“经由刘御医查证,敏妃的症状与当日璟嫔乃出自同一种”万松雪先是起身,简简单单地跟公孙嘉奥说自己查出来的经过,后又话锋一转,姿势摇曳,盈盈下拜道:“臣妾查问过一应在小墨轩伺候的宫人,敏妃喜吃甜食,因而内火燥热,御医们开的坐胎药一应是益气养神,又可温补的好药。”万松雪话至一半,便示意身后的贴身宫女捧着一方红木小盒上前来,亲自打开道:“却不知臣妾再往下查,却发现敏妃的药膳中被人添了点儿别的东西..........”

吕嫦云离瑀夫人比较近,离公孙嘉奥比较远,这时也凑上去看了,待一看清盒子里放着的是什么,便直觉眉头一跳,终于有点紧张了。

生于将军府,她是见惯好东西的,自然也见多识广,尤其还有个做贵妃的姐姐,吕嫦云对此物不会不熟悉,木盒里的东西,外观与一般红豆无二,唯有芯子是漆黑的,分明是一串相思子。

相思本该是美好的,情寄相思,唯君不知,可惜御医们不懂这些,他们只会告诉你相思子名字很好听,但这如红豆一般的果实却是一味毒药,可以磨成了粉加在五石散里,也可以混进熏香,混进茶水里,用处没有好只有坏,药性一旦累积于心肺,轻则躺着不醒,重则当场去世。

吕嫦云听姐姐提起过,当初昭圣皇太后的侄女曾做过废帝傅容的昭仪,一时间宠冠后宫,差一点就扳倒了朱皇后和曲贵妃,之后却因毒害圣上被发现,便是皇太后力保也没用,还是一条绫子结果了性命。

绝代佳人,没几个能得善终。

姐姐说,当初那位百里昭仪比她都得宠,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不开,要去毒死皇帝;

虽然没有毒死,不过相思子的毒性还是渐渐地蚕食了傅容的心智,百里昭仪死后,很快的,他也死了。

还有一种说法,说傅容其实也不是中毒死的,他是后悔赐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自己把自己掐死的。

不过这些秘辛,想必除了已故的昭圣皇太后,已经没人知道了。

万松雪拿出相思子作为证据,虽然没有明说,但吕嫦云也能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了。

宫里头,一直没断过药膳的,就只有敏妃和璟嫔两个啊...........

本来么,吕嫦云和这事儿是没有什么直接干系的,只是瑀夫人冷面,心倒是好的,觉得吕美人既然身体不好,那就更要仔细着,这才吩咐了要格外照顾,隔三差五地会命司膳房做些能入胃的滋补汤羹给她送过去,还秉持着做好事不留名的想法,从没有在公孙嘉奥面前邀过功。

照顾妃嫔是她的责任,吕嫦云若是想在这一点上反驳她,那是门都没有。

第九十四章 不以为然

万松雪是冲着她来的,她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本事,如果公孙嘉奥不去行宫,吕嫦云相信她还是会选这几日就动手,女人容不下女人,还是容貌脾气都差不多的女人,万松雪从没把金贵嫔放眼里过,那是金妙意根本没什么好防备的,守着一个公主,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又给别人做了嫁衣,就是再来十个金贵嫔这样的,也不足为惧。

“当日家宴上,一应膳食皆有内省局负责,臣妾抱恙,不多时便走了”万松雪说到这时就止住了话,朝她撇去别有深意的一眼:“若说璟嫔当日是受了金贵嫔的教责,一时体虚乏力,以至大病一场,倒也说的过去,只是这相思子并不是什么寻常药物,除非.........”

除非这人与敏妃的情况相似,只是暗自怀了身孕不叫人知道,才能想到将相思子与熟地黄一起混入药中,才能达到相克的效果,和蜂蜜、炙羊肉放在一起是一样的。

公孙嘉奥听万松雪说完,说起话就有点阴阳怪气的,很像是故意沉着脸,可本质上却是在一旁看热闹,言道:“璟嫔深得朕心,向来无有‘忤逆’之举,难道爱妃发现了什么不成?”

吕嫦云听他这口气就知道这人恶趣味又上来了,大晚上被闹一阵,不闹出点结果是不行的,可惜百密一疏,万松雪太高看清滟了,对她递过去的消息连盘查一番都没有,不得不说是一大失误,也太小看吕嫦云做戏的本事;

到底是心急了一点。

新人进宫就急着想压下去,这样的事儿哪朝的后宫都有;

这要是换了姐姐,只怕有的好闹一阵了。

“圣上恕罪”吕嫦云第一反应就是告罪,不管万松雪说什么,先服个软,反正就是不承认,而后才直起身,道:“瑀夫人所言,臣妾一概不知,只道是这几日身体乏累,才让司膳房制了药膳来进一些,至于什么相思子什么相克不相克的,臣妾一概不知。”

“这话倒是不对了”万松雪立在公孙嘉奥身后侧,从姿势上看便是高人一等,悠悠道:“本宫记得,有一阵子,妹妹传刘御医,传的很勤快啊........”

吕嫦云心说一点都不勤快,这不都是你们照应着的么,她现在就有点后悔,刚才应该跪完就起来的,这下白白矮人一截,瑀夫人又趾高气昂,好像已经能预见她一脸颓败,被公孙嘉奥命人拖下去的样子,那表情太恶心了,根本担不上清冷,纵然脸蛋漂亮、身形消瘦,也只是皮囊而已,真不知道公孙嘉奥从前看上这个女人什么。

吕嫦云膝盖很疼,跪的是绒毯,谁知一点都不暖和,活了十几年,就每年去娘亲的坟上跪着上柱香,现在倒好,动不动就跪,还跪的特实在;

若是被姐姐知道,又该骂她没长进了。

接下来瑀夫人说的什么她都没听进去,就看见她嘴巴开开合合,眼睛是吊梢的杏眼,不像公孙嘉奥的眼睛稍稍细长一些,一抬眼一收敛,深似寒潭,那才是真的可怕。

吕嫦云不在意万松雪,她在既无聊又不能离开的时候就收不住心,面前的人声音渐渐淡了,她垂着头,就在想自己没进宫前是过的什么日子;

那时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姐姐,要不就是两个伺候的小丫鬟,不过小丫鬟文化素养不高,有些时候小姐说什么她们也听不懂,哪怕附和两句有的没的都做不到,能和她说话,陪她一起绣花,一起打闹的就只有姐姐一个,吕嫦云天生便是不爱娇,不爱闹,图的是舒适自然,好像才女都是这样的,做什么都有一种距离感,靠近了嫌冷,离远了又嫌看不清楚,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吕嫦云的一手字画是上京出了名的,别看吕兆年一个大老粗,可他会画扇面,还是一把好手,实际这些都是吕嫦云教的,说出去别人怕还都不信,其实吕家二小姐当给自己亲爹当师傅都行。

姐姐小时候就有点争强好胜,幸好那会儿年纪小,心眼儿歪一点,还能及时掰回来,加上邓夫子总是泼她冷水,姐姐原本也不想当皇后,后来却时时刻刻拿后位来约束自己,一开始大家都没发现,等那时傅忌终于从太子熬成皇帝,她们就的发现姐姐的心已经掰不回来了,就好像为什么她当初一见皇后就无比气恨,还时不时地便要拿邓夫子的话来激励自己,其实姐姐当然不是真的恨皇后,她气的是凤阳宫的主人为何不是自己,就只差一口气而已;

吕家再怎么得宠,姐姐当了贵妃,除了提高门楣,别的一点用没有,吕兆年没参军前,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没出过一个读书人,穷的名副其实,只是当初不要脸,挨了几顿打,娶了个清贵人家的女儿,才正式脱离了草根的身份。

姐姐想争口气,这一点无可厚非,从一开始她的初衷就很明确,不过是让吕兆年能够在抛却将军这个名称,在傅忌彻底收回兵权之后,让他继续过着恣意的生活,可以不顾忌其他朝臣的眼色,只要他能过得好,他们吕家能一直这样昌盛,将这份荣光延续下去,那么这皇后之位却是不得不争一把的。

一个大臣,女儿做了贵妃,那声调暂且要忍耐一二,可换成皇后就不一定了,叉着腰吼上几句都没人管,吕兆年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自己的出身,是以邓藻良对他说的话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偏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姐姐差点就要成功了;

就差了一步而已。

吕嫦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在想皇后之位,还有吕家之后的退路,这些在她心里都无比重要,她想的太认真了,跪的倒是笔直,然而万松雪一气说了许多话,她竟是一句都没听见,害的万松雪只好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那么,璟嫔到底愿不愿意让御医来把一下脉呢?”

加重语气,就显得像是逼迫了,万松雪见公孙嘉奥冲她投来轻飘飘的一眼,也有些吃不准的,反倒是吕嫦云的思路一下被打断,这人就显得很迷茫,先是‘啊’了一下,后又下意识地点头:“敬听娘娘教诲。”牛头不对马嘴,敢情万松雪问了也是白问。

吕嫦云这种态度,在万松雪眼里就是故弄玄虚,她眉头一挑,身后便有得力的宫女悄悄退出去,去喊御医了。

不怪她要除掉吕嫦云,若是能把金贵嫔那个长舌妇一起除去就好了,可惜金妙意家里有钱,钱能买命,只要各地闹灾,军饷不断,她就死不了,公孙嘉奥就登基不久,自然也不会热衷后宫那一亩三分地,除了因故进宫,亦或是拉拢朝臣,不然不会有新人进来;

可是但凡进来的,都是或多或少有些背景的人物,任其坐大,对她这样无根无依,只能依附皇帝的女人没有一点好处。

万松雪从清滟那儿得知,吕嫦云近日一直没断过汤药,每日请安又只穿些宽松的服饰,起卧都很仔细,很像是有身孕的样子。

有一个敏妃就很麻烦了,如何能冒出来下一个。

冰山雪莲,往往独有一株才珍贵,长得遍地都是的那是黄花菜,一点都不值钱。

吕嫦云一脸无辜,这是在万松雪的眼里,在公孙嘉奥这边,就是一脸的无所谓,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腔调,无端就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一只金丝雀,一被关进笼子,就开始不叫唤了,羽毛鲜亮,似乎天生就该给人养着观赏,可这鸟却很有骨气,虽然吕嫦云一直都是清冷的,但和万松雪还是有区别,真正孤高的人不应该这样好权好欲,也不该时刻想着巩固自己的地位,别人不说,但是看在眼里,更会记在心里。

大皇子公孙刖幼时聪敏好学,可惜被万松雪言传身教,年纪轻轻便对朝政之事很感兴趣,对外也是谦和有礼,得了朝臣们的一致好评,已经懂得如何经营自己的形象,以便在将来受封太子时,更多一分筹码。

公孙嘉奥不好说他错了,可确实很不喜欢有人时刻觊觎自己位子的感觉,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儿子;

毕竟皇家的孩子,除了他们的母亲,没人再会尽心尽力地为他们打算,人长大了,总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皇子们最好的前程,就是做皇帝。

公孙嘉奥对万松雪有感情,比对金贵嫔和敏妃加起来都要深一些,虽然阶级不同,可他们都是苦出身,万松雪就不用提了,家中获罪,抬不起头,进了金家伺候还是小姐的金贵嫔,其中辛苦不为人知,而另一个是母妃不在身边,一直在曾经的老太后膝下看人脸色的长大,身边的兄弟幼时是那样机灵活泼,可长大后就变得不怎么听话,开始有自己的算盘了。

有时生活就是这么无奈,一旦你做了皇帝,这一辈子好像注定就是孤家寡人。

可做皇帝这件事,还是他自己选的。

第九十五章 真假难辨

吕嫦云走神的厉害,一副人在心不在的样子,如果床上她都是这样的话,公孙嘉奥怕是连掐死她的心都有;

幸好吕嫦云心性坚韧,和姐姐的心大不太一样,她倒也没有想不开,只要不像第一回那么疼,她也愿意给点反应,比如公孙嘉奥故意使劲,把她给弄疼了,那吕嫦云也不会手软,每回都能从男人的背上扣下一小块皮肉来,有时还附带一圈齐整的牙印。

在公孙嘉奥身边的女人里,吕嫦云唯一突出的就是美貌,个别优点虽然还是有,但都被她那张冷冰冰的脸给封在表象之下,将军府的小姐比一般的女子要来的直爽,也不爱兜兜转转地绕弯子,被宠着长大的姑娘大多学不来那些的手段,要想变成和宫里那堆女人一模一样,少说要在宫里呆够两年,先把指甲磨平了,嘴巴也磨紧了,等到被这后宫磨去了所有棱角,这人也就离行尸走肉不远了。

吕嫦云和姐姐倒一倒,她和吕兆年年轻时长得比较像,大了就越来越像母亲,姐姐就正好反过来,大家都说她越大越有父亲的样子,吕将军从小生的就精神,浓眉大眼,身量高大,并且从他建功立业开始,他的嗓门也跟着越来越大,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姐姐就很好的继承了这点,别人重阳佳节出门,说要买一盏花灯,也不过就要一盏,可姐姐宁愿拿到手软,也不愿意将机会让给他人,如果实在拿不动了,那就全都踩碎,连渣都不剩,看着别家的小姐哭,就她手里有,这人就高兴了。

骄横、霸道,这是姐姐在进东宫后的得到的评价,等到她晋瑞贵妃了,评价里便又多了一个词——跋扈。

跋扈到后来,就是欺压后宫,傅忌大可以借此略施小戒,哪怕是禁足都可以。

傅忌不可靠,连家国都丢了;而公孙嘉奥就更不可靠,敏妃断气前还怀着他的孩子呢,他居然连一句可惜都没有,只是在想怎么去安抚人家的哥哥,好让自己的皇位坐的和以前一样安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父女连心,吕兆年对外粗俗蛮横,每喝酒必发酒疯,却意外的很讲道理(仅仅是对着自己人),他是没儿子,不然教育起来腿都能打断了,吕兆年觉得自己长得这德行,脾气也差,却能生出这么好的一双女儿,可能是老天开眼,真是捧在手里都怕摔了,姐妹俩母亲早逝,他就手把手地把她们拉扯大,请邓夫子来教书,请女师傅来学规矩,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自小便是按照皇后的模板去培养她们;

吕嫦云跪着思来想去,末了觉得好像还是自家父亲最可靠。

再不济,还有邓夫子这么个奇人,从小吕嫦云就没见他笑过几回,连邓夫子到底喜不喜欢女人都不知道,可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虽然老说姐姐不用功,还老爱摆臭脸,可他说的话多半都是有道理的,吕兆年曾问他为什么不去做官,邓夫子便拽的二五八万,一副少年老臣的模样对着他道,做了官兴许这人就毁了,何况他不觉得皇帝能听懂自己说的话。

吕兆年那时有点暗喜,想邓夫子连皇帝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他们吕家,于是更好奇了,说难道他就能听懂了?

邓夫子那时老神在在,只说不在懂上,在一个听字上,皇帝谋臣何其多,再有道理的人在他面前能说上三句便是给脸了,倒不如择一殷实人家,文官迂腐,武官倒还行,他当初学成下山时,便与自己做了个约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入朝为官,宁愿窝在将军府里做个幕僚,同样能发挥自己的价值。

吕嫦云的字是摹邓夫子的纸稿写的,她的丹青是姐姐教的,只是邓夫子对她寄予厚望,总是说姐姐好胜心太重,伤人伤己,白写了那么多年的字,都没能消磨掉她的戾气。

吕嫦云想去广寒宫看一眼,可是香桃子说那里一切都好,去了也没什么用,彻侯正是新鲜的时候,等哪天他不新鲜了,成妃忍不住要动手的时候,再把她捞出来不迟。

说实在的,她有点想家了,想吕兆年、想傅森,又想姐姐,连邓夫子那样平素不怎么笑的人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仿佛就在昨天;

如果过去不美好的话,没人会选择去回忆,可就是因为以前太美好了,回忆起来才更难过,就像心上有一处地方裂开了一样。

吕嫦云都有点犯困了,万松雪说她因为嫉妒敏妃身怀龙裔,所以才在小墨轩每日的药膳里加了相思子,还有吕将军如阿今远在西南,却时时刻刻被敏妃的兄长压制,一个从沙场摸爬滚打拼出来的汉子,如今却不得不看别人眼色,看了眼色也讨不了好,吕兆年嗓门一大,常清虽然打哈哈说不介意,可明里暗里告了许多黑状,这些吕嫦云都是知道的;

照万松雪这个意思,好像吕嫦云毒死敏妃还有点更深层次的原因,单从敏妃仗着身孕,还帮着金妙意欺压过她这一点,吕嫦云就很有动机了。

理由不在多,一两个就好,万松雪说的有理有据,吕嫦云几乎自己都要信了,不过她还是觉得很好笑,万松雪为何这么笃定她会愿意给公孙嘉奥生孩子呢,她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啊~

在吕嫦云的思维中,女人的价值并不只是局限在后宫里,给皇帝生孩子,她喜欢豫王,所以生儿育女都是美好的,不单单是为了繁衍后代,操持家务而已;

反过来,不喜欢的人,再怎么宠爱都是无用的,吕嫦云不能对不起自己。

吕嫦云本来就畏寒,在外头吹了不少的风,一进到里头就被龙涎香冲了个昏头昏脑,就恹恹的不想动弹,万松雪和公孙嘉奥都没喊她起来,吕嫦云跪的倒是没什么毛病,只是那头就越来越低,直直的快要掉下去,那头一点一点的,还有一两丝碎发荡在鬓边,瞧着很自然,比万松雪这样时刻端着的要自然很多很多,果不其然公孙嘉奥又被她这样给迷住了,眼睛又是一暗,万松雪在一边心里凉飕飕的,就看着自己的男人有一眼没一眼地往吕嫦云身上看去,她当初也有这样的待遇,不过那时的自己还不像今天这样,因着出身不好,在金贵嫔身边小心翼翼,日子十分难过,那时金妙意已经有打算抬举她到公孙嘉奥身边侍奉,只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心理,还是时常会敲打她,告诫她要听话;

有一次公孙嘉奥和她说了几句话被金侧妃身边的人看见了,结果呢晚上就被罚去添油灯,短短一夜,要负责整个院里的灯烛,万松雪手酸的直抽抽,却只敢等着金妙意和她身边的那些侍女们睡着了才敢躲在台阶上偷偷地哭。

就是从前太苦,活的太卑微,她才迫切地想抓住如今拥有的东西、

这样的日子,吕嫦云自然是没有经历过的,吕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从出生开始就活的顺风顺水,只是一朝家国覆灭,才有那么点感叹,吕嫦云看不透万松雪的为人,也看不懂公孙嘉奥对她只是宠爱,还是别有所图,她一个人呆在毓德宫看书的时候,经常看着看着就把书丢一边了,就很莫名其妙,想她为什么会被金妙意,会被万松雪盯上,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安静,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故弄玄虚,她在家宴上穿的稍稍出挑些,就是蓄意邀宠,反正怎么都是错的,无所谓借口不借口,总之同性相斥,你好了没人真心贺喜,你落魄了,人人都巴望你赶紧死。

御医姗姗来迟,提着箱子,看一眼就能脑补好几种汤药的味道,公孙嘉奥也有点累了,不过乐得看戏,看身边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皇帝的宠爱而不择手段,说出来是一件很值得的夸耀的事,一个是他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作品,还有一个尚且需要雕琢,也不知会雕成什么样子。

其实他也想知道吕嫦云到底有没有本事能过这一关,要是看着墙厚,实际一推就倒的,他还不如换个人扶一把,

吕嫦云见人来了,也就醒了醒神,努力不瞌睡了,当着万松雪和公孙嘉奥的面,任由刘御医和另一个看着稍稍年轻些的御医轮番给自己把脉。

刘御医是老熟人了,另一个倒没见过,可能是瑀夫人活着丽昭仪那边的人吧。

吕嫦云看着刘御医一张皱起来的老脸,谁苦都没他苦,看看就很好笑,但她累了,笑不出来,就点点头,和刘御医交汇了下眼神,便很顺从地让这两个御医看了又看,又听他们问了很多没有意义的问题,比如最近有没有出现内火燥热,又或是身体疲累,时常反胃恶心等现象;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喜人的。

两个御医,有一个说了实话,有一个说了假话。

第九十六章 刮目相看

刘御医说话很实在,他也是靖国的人,本来公孙嘉奥刚登基就放了一批人出去,匠人所宫人巷的都有,太医院的也有好几个都走了,不过刘御医医术不错,又因为诊脉诊多了,对娘娘们的阴私手段了如指掌,出了事也顶多被骂一句老眼昏花,不会随随便便就被哪个宫里的人拉拢,这才开恩保留原籍,又被留了下来。

再过几日这人就要退休了,做御医给人治了一辈子,想必临走前也不会横生波折,万松雪对人心的把握可谓是非常透彻,她就是这样想的,但以防万一,万松雪还是叫了自己在太医院的亲信,这胡御医医术也不错,擅长的是妇科疾病,一双眼睛是倒着的小三角,脸皮还挺嫩,天生就是一张娃娃脸,第一眼很难让人相信这胡御医原来已经快四十岁了。

尊老爱幼是美德,所以稍微年轻一些的胡御医很有风度地让刘御医先给吕嫦云把脉了,自己只等着刘御医下好结论再作补充;

刘御医大半夜又是替同僚值班,事先没有和什么人串通,不过秉着出事先帮自家人的想法,璟嫔好歹也是靖宫以前有名有姓的人物,还是瑞贵妃的亲妹妹,如今在宫里也挺不容易。

他先是上手给吕嫦云听了听诊,听的是无比缓慢,把万松雪的耐性都快磨没了,加之老人家还有点手抖,这是他最近才有的毛病,一趟趟地往毓德宫跑,腿都不利索了,不像胡御医就很稳,站在后边一动不动,就是两只小眼睛总是弯弯的,在那张略显年轻的面皮上很突兀,瞧着就不像好人、哦不,是好御医。

含凉殿的气氛非常诡异,公孙嘉奥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吕嫦云跪的膝盖疼,又不想动弹,便挑了有隐囊的矮塌倚着,就瑀夫人独自站在当中,隔绝了他们的视线,眼中精光四射,就黏在吕嫦云脸上,没挪开过。

吕嫦云倒还是愣愣的,不知是困的快魂飞天外,还是又开始追忆往昔,总之大晚上的心情实在是不好,以前还知道在公孙嘉奥面前装装样子,现在装都懒得装了,成日木着一张脸,心道万松雪这一招玩完就该消停一阵子了,只盼着傅森能快点递来消息,好告诉她接下来该做什么。

刘御医一脸苦相,好像经他手的人就没有一个不病重的,这会子就耷拉着一张老脸下跪请罪,公孙嘉奥看了一眼万松雪,就出声问璟嫔是怎么了,于是刘御医就伏地,把脑袋埋进两个大袖子里,哆哆嗦嗦地说道:“璟嫔娘娘上回饮食不调,中了相克之毒,眼下体内的余毒未清,微臣一直开的都是葛根黄芩汤,配着当归煎服下去,有阴柔止痛的效果,另外,微臣可以担保,娘娘不过是身形羸弱,气虚无力罢了,至于身孕,却是万万没有的。”刘御医话一说完,万松雪就一挥手,好像很不耐烦,让刘御医住嘴,自个儿很自然地挑过了话头,又是深蹲一礼,道:“臣妾来前特叫人去两宫里查了脉案,发现两位妹妹的症状都极其相似,璟嫔和敏妃一个体虚一个有孕,都早早地报过了臣妾,让汤药与膳食一律都在宫里单做,旁人若是想动手脚,怕是也不容易呢.........”

公孙嘉奥和吕嫦云都听出她的意思了,旁人动不了手脚,那就是自己宫里动的手脚,反正敏妃死了,死无对证,万松雪想往谁头上拽,只要动动嘴撸撸舌头,再带着几个人证物证来,吕嫦云若是什么准备都没有,要想当场翻供,只怕是难呐。

万松雪说着就示意胡御医上去诊个脉,吕嫦云这时有反应了,姿态有些扭捏,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好像是不肯,只说:“刘御医替臣妾看顾了这么些日子,臣妾什么症候他最清楚,何苦劳动娘娘的人。”

“这又是何必呢”万松雪浅笑着上去捏住她的手:“圣上疼你,敏妃的事儿虽说众口一词,可到底也得讲证据,胡御医医术不比刘御医差,妹妹尽管放心吧。”

吕嫦云还想再说什么,可就连公孙嘉奥也皱了眉,说还是看一看吧,别是什么大症候,拖得日子久了就不好了。

胡御医于是满怀信心地上前了,吕嫦云端坐着,就看着胡御医一双手保养的跟他脸一样,白白嫩嫩,不过他的眼睛生的太不好,就像个尖嘴猴腮的小白脸,就算是娃娃脸,也是不好看的娃娃脸。

真真儿的切到了脉,他才觉得有点不对,这哪里是个有孕的人,和敏妃差的太远了,有道是有孕者脉如走珠,可这璟嫔却浮的厉害,短促却又无力,说她脾胃不合,参伍不调还差不多,一身的小毛病,能怀孕且得再养个三五月;

这刘御医说的还真是没错,璟嫔这分明是大病初愈的人才有的脉象!

胡御医一脑门的汗,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又偷偷地给瑀夫人摇了摇头,意思是璟嫔出了对王炸,故意吊他们胃口呢;

想想也是,人家摆明了没有身孕,却又任由万松雪把由头引到她身上去,还故意坐那儿拖延时间,估摸着还预备了后招。

万松雪眼皮一跳,再看吕嫦云那眼神就变了,好在她反应快,自然又地方收场,这时便转身,对着公孙嘉奥强自笑道:“臣妾方才还说,妹妹这样的身子,合该静养才是,敏妃的当初同成妃亲近,彼此也照顾,敏妃走的突然,成妃听见了也伤心,前天请安时特意又提了两嘴药膳的事儿,臣妾这才动了疑心,想着会不会是有人见毓德宫和小墨轩两厢里都喝着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这才.........”万松雪能屈能伸,只是暗自气恨,却又不得不先服软:“还请圣上恕罪。”

一句话就能把自己摘干净,不愧是资深宫斗选手;

就是这锅丢给成妃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后续。

事情还没完,万松雪刚请完罪,吕嫦云算计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外头便又有人来打扰,不是丽昭仪,也不是成妃,居然是许久不往外走动的颐夫人来了。

原来万松雪来之前便让丽昭仪守着毓德宫,含凉殿一有什么动静,便可进去翻出吕嫦云谋害敏妃的‘罪证’,偏偏吕嫦云早有准备,一早就把清滟藏在偏殿的小人给找了出来,还换了个八字,把敏妃的换成了自己的,丽昭仪也不知情,左等右等,左右等不下去,便借口毓德宫的宫人们手脚不干净,她今早路过璟嫔的宫门,回去就发现丢了个簪子,这会儿定要进毓德宫找一找。

这真是欺人太甚了,静香头一个就不答应,上来要拦,结果挨了两个大嘴巴,她也不是吃素的,和丽昭仪身边的嬷嬷们开始干仗,香桃子趁着大晚上的,就想着吕嫦云之前教过她的话,心想干脆把所有人都闹起来才好,于是趁别人不注意,一脚抬起便往小橘子屁股一踹,小橘子捂着屁股,都不喊疼的,一下就跑出去了,跑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颐夫人傅宝音的宫里。

公孙嘉奥看见傅宝音,还挺客气,当初傅宝音和亲到骧国,还是娇滴滴的像朵花儿一样,不像现在,万松雪和金妙意皆是保养得宜,暂且看不出年纪,她却是不复水灵,花瓣都掉光了。

跟皇帝讲真心,真是痴心妄想,公孙嘉奥对着不熟悉的妃嫔永远都是一样的问话,开头第一句就是‘朕记得你身子不好..........’

傅宝音这回大概是很有底气,加上以前被丽昭仪排挤欺负过,是以一听见璟嫔叫她帮忙,她一口就答应了。

没有身孕,又被人用巫蛊之术下咒,这背后的凶手还真是恶毒啊,害死了敏妃一个还不够,竟然还妄想拉上一个璟嫔,傅宝音如是说道,不过说话时尽量不对上万松雪的眼神,这个女人是她的阴影,到现在都是,傅宝音还是有点害怕的,不过吕嫦云跟她说,事后保证瑀夫人和金贵嫔一流会消停好久,傅宝音这样胆小的人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她连请安都请的很不情愿,一想到可以好久不看这群女人的脸色,还不用跟她们打交道,于是便咬咬牙,一口答应了。

她是养在昭圣皇太后眼皮子底下的,扯起谎来也是驾轻就熟,万松雪再怎么厉害,名义上也是妾,还不是皇后,傅宝音出身比她高,又和她是一样的位份,当着公孙嘉奥的面,她也不好明着就给傅宝音甩脸,只好生生忍下来,拿眼刀去剐她。

好嘛,这下吕嫦云是什么嫌疑都没有了。

不光如此,她还白捡了个便宜,圣上最后拍板,说今晚璟嫔受委屈了,这件事必须要细查。

至于别的人,都回去洗洗睡吧。

吕嫦云最终还是没能回毓德宫,公孙嘉奥等其余人都退下了,就一言不发,半晌才有动静。

“到底是有个做贵妃的姐姐”他弯起嘴角,又是阴阳怪气的:“朕的璟嫔,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第九十七章 等价交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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