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界诠译录》 阅读关键词概述 ==================== 非正文,觉得啰嗦可直接跳过 ==================== 阅读关键词: 【主要地里概述】 八荒十六州:世界总称,简曰“十界”。 “八荒”指以中心地带的流云丘为准心,分射为东、南、西、北四荒漠;于北荒和南荒交界处,延伸出鹏砂大平原、曼格西尔戈壁和梦貘(mo)之林。 “十六州”该世界中,由水脉相隔的大大小小岛屿的统称;这些岛屿有的与“八荒”相连,有的直接坐落于海际之上。南边主要由罗海洲、都台州、空寂群岛、桑落州等组成;西边主要由马列斑群岛、沙丘群岛组成;北面仅一片千年不化的冰山雪地,被世人称为“极北冰原”;东面仅有零星岛屿,几乎是一眼看不到头的汪洋,被世人称为“邑(yi)伯海”。 【主要城市概述】 珈蓝珈:坐落于南边都台州上的中心地带;地占百里、繁华热闹,经济较为发达。由其标志性建筑“珈蓝珈”白塔直接命名。人族管辖区域,但有多种族寄居于此。 铁鹰城:坐落于南北荒交界处的曼格西尔戈壁;地占百里,其城内建筑多融于山壁陡崖之上,环境较为萧条;多受战乱之苦。人族管辖区域。 曼沙哈尔:坐落于南北荒交界处的曼格西尔戈壁,也在北漠部分地区有所涉及,每百年迁徙一次的“盗宝者”们的“流动城市”的代称。杂七杂八的盗宝贼的管辖区。 幽寒境:坐落于北荒和南荒交界处鹏砂大平原中,黒龙丘以西、松雾岗以南的长岭结界内。地理位置较为隐蔽,结界之后另有洞天。妖族管辖区域。 生死涧:坐落于北荒和南荒交界处的梦貘之林最深处,传说梦貘之林里封印着消失千年的“幽冥族”,而这些被封印的幽冥族人一直在生死涧里不甘心的徘徊往复,永不超脱。 落霞城、闫(yan)城:坐落于南荒地界,柢(di)山往东四百里处的亶(dan)爰山上。山中多水流,没有花草树木,极难攀登。此山唯有一处地方四季如春、花草繁茂,建为“落霞城”;原类族居所。亶(dan)爰山向东再走三百里有座基山,其建“闫城”;原猼訑(boyi)群所在。 筱龙域:传说坐落于邑(yi)伯海内某处的水城,具体位置无人知晓。据载,鲛人族和早已绝迹的龙族就生活在那儿,但一切都无从考证。 【主要种族概述】 人族:于十万年前的“通天之战”中几乎灭绝,但却十分诡异的在后来又逐渐“死灰复燃”。一直很低调,也比较和谐。平均寿数60岁,但不乏夭折或是长命之人。 妖族:于十万年前的“通天之战”中元气大伤,为休养生息而由霸占万年的鹏砂大平原直接退回了独占一角的“幽寒境”内。颇具野心,可惜内耗不断。寿数看修为,30-2000岁不等。 冥族:于十万年前的“通天之战”中,由于体制特殊而损伤最少。为趁机吞并他族反遭封印。原平均寿数350岁,但不乏夭折或是长命之人。 魅:于十万年前的“通天之战”中被灭族。至今已成传说。 类、猼訑(boyi):其守护之神“琨狸”被囚禁于邑(yi)伯海底,导致他们沦为奴隶、玩宠。猼訑(boyi)族人因为过度反抗而被大肆屠戮,已经灭亡;类族也元气大伤,几无反抗之力。如今类族仍在,但由于其内外并存的金钱价值,导致数量只减不增,且过得十分凄苦。 鲛人族:由于万年前,其力量之源“筱珠”丢失,导致该族群手无缚鸡之力。又因为鲛人天生貌美且具有之音,因此被他族入侵家园捕获后,沦为奢侈玩物。其可滴泪成珠,流为货币;其目绚烂迷人、剜而为玉,俗称“琉璃玉”或“鲛人珠”。该族群因其耀眼的金钱价值,与类一样,饱受欺凌。 【主要人物概述】 墨霜:“墨霜”一词是一种耻辱,他的真名是韩青,但没有几个人会记得这个名字。后来他喜欢被人称作“霜”,寒霜的霜。妖族传承了万年的皇室血统中的最后一位皇子。血统不纯,一直觉得自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贺平川:一个没落军家的后代,有一个双胞胎哥哥。早年间一场战乱家族离散,与哥哥相依为命。不过后来又沦落一人。他的理想不过是“天下太平、坐吃等死”,一个平凡普通的人? 飞花折:一个普通的鲛女,从小生在青楼,经历风尘却向往邑(yi)伯海。飞花折是艺名,真名是什么,她自己也不清楚。 殇:在“猎人”手下死里逃生的类族少年,只想复仇。 赫萝红叶:幽冥的王女,一直痴迷着妖族的某人。死的那天即是幽冥覆灭的一刻。 【主要用语概述】 若有新奇用语,会在章节末尾标注,此处不做描绘。 001 夜幕雨下 【妖族篇(一)】 大雨滂沱、雷电交加。 “啪”的一声,一道惊雷从天而降击在一旁的岩石上,顿时一阵古怪的焦糊气息弥散在雨夜清香的空气里显得异常刺鼻。 在石裂影留之际,闪动的白光照亮了不远处的身影;那身影与周遭潮湿的树叶草木相互混合着,在一道道的闪电之下搅合成了不分彼此的一片,只在微微挪动的瞬间才可陡然分辨出——那似乎是一个人。 两个时辰,他在这里站了两个时辰。 从白昼到黑夜,再从晴天至雨天。 但似乎这人并没有意识到他所身处的环境有什么变化,他依旧那样站着,一动不动;他的神情有一种说不出的呆滞和惆怅同时又参杂了些狠厉与乖觉。 同一张脸在同一个时刻里显示着不同的表情,又或者这些表情再被他揉作一团成了百味杂陈可谓是丰富至极。然而,即便他的表情再如何丰富,那双异样的眼眸却总是盯朝了一个地方——近处庭院内的主舍。 相对于外面的凄风苦雨,那庭院内挂着的早被大雨浸湿的红绸、红灯笼还有贴在窗户上偌大的“囍”字均将院内的喜庆欢腾高调的展现了出来。 没有院外的漆黑与寒冷,在远处依旧可见的灯火通明的房屋内此刻正操办着一场低调而重要的婚事。 “低调”是因为:一来,此处不算富庶之地;二来,主持这场婚事的人显然不想让不相干的人知晓此事。这婚事之所以“重要”又是因为:这其实是一场交易,一场权利和金钱的交易。很不幸的,这种几乎不可见光而又不得不做的“公主和亲”的戏码,便在这个可以算得上是穷乡僻壤的地方举办了。 “一拜天地!”站在高台旁边的礼官面上带着祝福的笑容对着台下身着婚衣的男女高声提示。 那新郎官脸上有着满足的笑意和一种得逞的意味,而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新娘则在红盖头的遮掩下看不出是什么神色。 “二拜高堂!”见这对新人依言行了第一礼那礼官又继续喊着,他的眼角若有若无的扫着周围人各异的表情;那些个妒忌、羡慕、鄙夷、无味、淡然的表情全都印在了他的眼中,然而稍作细数,这些表情里却唯独没有一种叫做“祝福”的东西。 两位新人将身子转向台面的那堵墙,墙壁凹陷了天大的一块,里面做了规整精致的架子,这些架子一层叠一层,密密麻麻的从头到脚。 架子的每一层每一格架子上都放有一块小碑,木质的小碑上写着陌生人的名字和上下辈的关系。这一堵墙的碑牌顿时将红绸装饰的婚殿渲染得无比诡异,让人觉着这婚礼的举办地似乎是在灵堂而不是在主舍。 但事实也正是如此,这个奇怪的家族便有将祖宗灵堂作为主舍的习惯;究其原因,外人只听说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又或者有什么“忆苦思甜”的寓意在其中,但到底为何有这样在外人眼内不大吉利的习惯,那还真不知晓。 当新郎的双眼望向那一墙的祖宗牌位时,脸上不由的浮现出了一种得意的笑容,他瞟了眼规规矩矩行礼的新娘也跟着做了礼数。 “噼啪”一声,白光一过,一道闪电几乎贴着黑影劈在了一边的树杈上,又一阵焦糊显出,树杈火苗攒动的瞬间,大雨将之熄灭。 像是终于被震耳欲聋的雷声打醒一般的,他回过神来向前挪了几步。 ——真的要那么做吗?真的要那样吗? 在纠结思索之间,他的步伐不自觉的又往前迈出几步,很显然,这件事情到底该如何处理,其实在他心底早已有了答案。 ——————阅读分界———— 三周前。 当他第一次被左权使单独派出执行任务凯旋回归后,面对他成果的汇报,那个银发金眸的俊美男子不过对他略微点点头;然后紧接着就对他说了一句让他呆若木鸡的话——霍泉莲要把小宫主嫁给南方。 他知道,所谓的“南方”指的不过是世代守护他们妖族战备军库的五大家族之一的南方世家——“饶”。而左权使之所以没有像以往那样直呼家族名称,显然是因为他已将这个家族排斥在外打了死印。 “为……为什么?”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想要确认对面这个在妖族里位高权重的人是不是又在开什么恶劣的玩笑。 然而,对方不过是用一双琉璃般璀璨清冷的淡金眸子默不作声的盯着他,嘴角擒着一丝看好戏似的笑意。 那个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并没有在跟他开玩笑。 不久前才被魂影浸染灼伤的地方又开始疼痛起来,顺着右目一直延续向下,攀过右颊烟波缭绕似的暗红纹路直指胸膛,然后似乎狠狠的揪了一把右胸的心脏,荡起了一阵的肝肠寸断。 之后,他就不记得自己干了些什么、又是怎样去到地窖里搬了几坛酒的,他对之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在屋顶上对月愁饮,醉死了又醒,醒了又醉,直到某一刻被人狠狠的踹下去,砸在地上,这才换得三分清醒。 “你想把自己灌死么?” 迷糊间他看到黑夜下的一抹白影朝他歪歪斜斜的悠悠走来,时不时的还带着几道辨认不清的重影。 他下意识的惨笑一声,换来的是领口直接被人大力提起脸上挨了几拳。 过了不知多久,他又被人丢进了一池极度冰寒的水里,这水没有丝毫结冰的迹象但温度却不比寒冬腊月的冰山雪地高。 这一个浸泡,毫无防备的身躯陡然就是一个哆嗦,酒意终于醒了七八分。 扒拉了几下水,他赶忙爬出寒潭,却在刚要出潭之际被人给踹了回去。他这才抬起眼怒视着地上看着他似笑非笑的俊美男子。 “你想干什么?!”他似乎并没有因为对方位高权重的地位而感到畏惧。 “哦,醒了么?既然醒了我们来谈谈这件事。”白衣男子找了块地方坐下,神色淡淡。 “还能怎么样?你难道让我去杀了那群人?!”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岸上走,然而即将靠岸的时候,一道白色炸雷突然劈在他跟前,他一个躲闪脚底一滑,再次跌入潭中。 白衣男子懒懒的靠在树干上,慢条斯理的收回那只施法的手道:“等你彻底清醒了再上来。” 水中高大挺拔的人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痕没再做声。 “你刚才说的是个好办法,把他们杀了。这样,冰药是你的,叛徒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他皱眉瞧了俊美而阴枭的男子一眼,冷冷讥讽:“他是主上要拉拢的人,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这么快能找到他们藏身之所又灭人满族?主上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呵呵,你是在担心我?”漂亮的眼角微微上扬,好似一只阴谋得逞的狐狸。 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那个自以为是的人,静了片刻后才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怕她不喜欢。” “不喜欢?”白衣男子杵着下巴。 “她应该不喜欢看到这些事情。” “哦,可这联姻,她也并非甘愿。” 水中的男人抬眼看着岸上的美人道:“好,就算我按照你的意思去做。她出来后怎么办?我们这边又怎么办?敢问左权使考虑过?” “哟,懂得顾全大局了。”白衣男子轻叹一声似是颇为欣慰,随后又是一脸的高深莫测:“跟我有关?她有证据?这些事情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啊。新娘温柔漂亮,你倾慕很久,也尾随了人家很久。你不就是个痴人么?一怒之下做了错事,并无怪异之处。而你跟我有何瓜葛他们不知道!怎么样,想好了么?” 男人冷笑了一声没有回话。 白衣男子看了他一眼,缓缓摇头、仰天长叹:“何必以这种神色看我?你不是想要自由么?做好这件事,我就放你自由。” 两人之间突然沉寂下来,相互对望。 一时三刻之后,他的眼眸里有了一丝闪动,那意味着某种心动或者是一种悄无声息的妥协。 “自由”,不过是两个轻如鸿毛的字眼,此刻却如同一块带字的滚烫烙铁将之完玩本本、不容分说的印在心头。热浪掀起的瞬间,他有了背负一切的冲动与预见曙光的激昂。 而一头久处牢笼、被禁锢在黑暗里的猛兽,毫无疑问对此是无法抗拒的。 ——所以他还是答应了,虽然没有明确的表示出来。 “尽全力去做吧!事成之后我将不会再束缚你。”白衣男子轻飘飘的说了一句。淡金的眸子温和下来:“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对了,霍泉莲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如果你不慎被她抓了,希望你能讨她喜欢。” 男人看着他,不吭声。 “言尽于此。”漂亮的薄唇一勾,白衣人缓缓离去。 ——————阅读分界———— “三敬牧神!” 已然不知不觉间走至墙外的人似乎已能隐约的听到那间主舍里高亢的声音。他知道,下一刻那主婚人口中所喊的必然就是“夫妻对拜”。 一身黑衣的精壮男子此刻却没有匆忙上前一步,更没有飞身硬闯民宅。他还是选择在外面一动不动的站着,仿若一尊在滂沱大雨里被冲刷的雕像,然而与之前不同的是,此刻他的手中多了一柄长戟。 在主舍“夫妻对拜”的高呼声止后,那里面开始有了还算热闹的庆贺之词和推杯换盏的声音。 他翻身上了一处隐蔽的厚墙,在墙檐上蹲着。双眸死死的盯着屋内人的一举一动,更重要的是望着新娘的一举一动。 在新娘子象征性的敬过几杯酒后,两旁的侍婢开始扶她回房,与此同时,一道黑色的人影也以诡秘难辨的身法跟了过去。 他在屋外,确切的说是在屋顶上安静的伏着,等侍女走后便取出藏于怀中的迷香,点燃之后对准屋瓦缺口开始一顿熏缭。 002 祸起萧墙 【妖族篇(一)】 “其实……我不想嫁……” 一个静静端坐在床榻上的曼妙女子似乎是自言自语的低声说了一句,这一句声音极小;然而即便是微如蚊鸣,他还是听见了。 持香的手不受控制的微微一抖,香身差些坠落。 他尽力稳住身形、屏息凝神的不去思考所有的杂事,将双目移向别处一脸的满不在乎。 “可又有什么办法?每个人终有自己的命数,也有自己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啊。”女子的语气清婉而又有一丝幽怨,如同牛毛细雨下的微风,轻柔而飘渺。“主母要笼络他们,我便来了。”女子低笑自嘲,“可这也是应该的吧,自古以来为了两家交好而联姻的门阀世家还少么?” 男人的剑眉已经拧成了两条绳结,沉稳的呼吸中带着一种难安的躁动,然而他的手依旧稳稳的握住迷香,稳得几乎快将香身捏断。 她是发现自己了么?还是没有发现? 如果是发现自己了,那么她到底想要旁敲侧击的对自己表达什么意思?如果是没发现,那她此刻是不是很难过、很委屈? 陡然间,心痛难舍的感觉里夹杂了一团炙热的烈火;他用另一只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雨停了。 他侧目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不远处的主舍位置,以至于之后女子的囔囔自语他再也没听清楚。 不知过了多久,当指尖感到烫意的时候他这才急急忙忙的回过头来,这迷香早就烧得只剩一小节尾巴。他将迷香随手丢到一边,然后趴下去将黑眸抵在小孔上向房内望去;那一抹灼人的红衣早已翻躺在床上,犹如一只融在艳丽红花中的蝴蝶。 男人似乎是松了口气,用衣袖抹了抹额头上根本不存在的汗珠。然后,他转身跃向那间还在灯火通明的主舍。 ——————阅读分界———— 大厅里毫无感情可言的道贺声机械而麻木的传递着,但这并不影响新郎官的兴致。 他一面举着杯盏挨桌挨户的赞颂着自己的丰功伟业,一面不断的吩咐从旁伺候的小保给自己满上酒水。 “你们说说,我是不是饶家的大功臣?!祖辈不敢做的事,我敢!”面颊驼红的新郎对着一群人兴奋的呵着。 “是是是……大功臣,大功臣。”众人应付的笑了笑纷纷附和。 “他们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们家不光彩,是不起眼的旁支!”新郎大手一挥喜笑颜开的闷了一大口酒水,脚步有些虚浮。“今天,我就让他们看看!是谁,把饶家发扬光大的!” “对对对,饶天君说的极是。您这可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啊!” “哈哈哈哈……你!有眼光!”新郎狠狠的拍了拍称赞他的人口齿不清的道:“等我以后发达了,有我的肉吃就有你的汤喝!”说着,腿已不听使唤的向前迈去,晕晕乎乎的不知要飘向何方。 适才还在推杯换盏的一纵人的脸色冷淡下来。 “你瞧他这得意劲儿!”一个人放下酒盏瞅了一眼又到别桌招摇过市的人。“还以为自己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 “能被当今妖界之主预封‘右权使’,难道这样的好处还不够大么?”那个一直坐在席位上没有起身的人叹息道,“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计量,顺带把主上的掌上明珠都给拐了。权利和美人双收,高兴是自然的。” “呵呵,长了眼的人都知道这恐怕又是主上压制左权使想出来的什么招数。”另一人看着远处状如疯癫、得意洋洋的新郎官道:“明摆着是拿不到‘九头金翅符’就干脆想办法对这些守护者下手。这么一看,饶家的后人到这一辈已经算是沦落了。” “也不尽然,他一个旁支还代表不了整个饶家。” …… 同桌的一人见几人谈话越来越明了,连忙抬酒碰杯打断了话题的深入。“妖族是好是坏、当今是谁掌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兄弟几个活得自在就行,多余的话就不要说了。” 还打算发表感慨的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言语的不妥,当下悻悻然的闭了嘴;同其他人一起举杯畅饮、继续坐下大口吃菜。 屋内,贺喜声交织成了嘈杂而喧嚣的乐章。 正当新郎走向窗前坐着的最后一桌人群,打算以高调的姿态来炫耀自己的成果的时候。一道亮闪闪的空雷照亮了窗外模糊不辨的景致。而他,则从紧闭的窗户上看到了一个黑色站定不动的残影。 这突然多出来的一条长影顿时把他给吓了一跳,急忙稳住摇晃的身行定睛凝神。然而,当第二道天雷再次划过的时候,那条长影又不见了。 新郎揉了揉双眼,甩了三下脑袋再度看去,然后陡然大笑——许是自己喝醉眼花了吧。他又带着满怀的笑意走上前去,不过这一次,脚还没来得及踏出两步,屋内的灯火便被尽数熄灭。 正在谈笑吃喝间的众人遭遇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不免都是心下一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空间里举头四望,仿佛是想要看清什么。然而,除了窃窃的询问声外,竟没有一人大惊小怪的高呼出来;或许这里的人都是真正见过世面的,也或许发生这样离奇的事情早就在各人的预料之中。 “灯奴!灯奴呢!还不给我点灯!”潜意识里已经察觉到不对的新郎官连忙呼唤灯奴,但此刻他的酒虫早已上头,哪儿还有什么所谓的“警觉”?不过是一个恍惚的仔细想法,瞬间就被酒意吞了个七八分,续而又开始混沌摇晃起来。 灯奴来了,忙手忙脚的重新点好了室内所有的灯火。 屋舍亮起的瞬间,众人却是均倒吸一口冷气。只见主舍中心一根支撑房梁的圆柱上被刻了一行潦草而利落的大字“非饶家人走”。 “谁刻的?” “不知道啊!”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灯灭字留,竟是没有听到一丁点锐器划木的声响。 “谁!”一片低语声中,新郎官猛地一摔杯子,以响彻天地的声音为自己壮胆,此时的酒已经自动醒了五六分。他四下张望着大吼道:“给老子滚出来!” 而周围的人却没有这间房屋的主人那么躁动不安,他们只是凝视着柱上的几个字愁眉不展,似乎是在思索什么遗留了千古的问题。 “我就觉得,这喜酒没那么好喝。”一个年岁颇大的老者抚了一把长须眯着眼睛说道。 “那……师父。我们……走?”那老者身旁的白面小生轻轻耳语。 很显然,有此想法的人不少。没有人想要掺和在妖族两大权势之间惹一身麻烦。 那个还在四下张望怒呵的新郎官见来客纷纷如流水一般从主舍内溜走,当下气不打一处来;暴呵一声指人就骂。等他见屋舍内的人没剩下几个后,勃然大怒的表情开始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拦着转头欲走的人开始向别人保障自己今后发达了,一定忘不了他们的好处;只要他们肯留下来,就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患难之交! “饶天君啊,我们也就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百姓,跟您不一样。无论是左权使还是主上,我们都开罪不起。告辞告辞。” “我想起家里还有事儿,饶老兄。先走一步,先走一步了啊!” “那个,饶天君,我才想起我婆娘快生了,还在家里等我……” “哎呀,我才想起来家里那炕头下的火还烧着,也不知道把炕给烧穿了没,得回去看看!” “饶天君,在下功力不济;就不拖后腿了,你……保重吧。” …… 在众人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溜之大吉后,饶天恶狠狠的往地上啐了一口;遂而叫了个奴隶让他去喊护院。 他怕什么?他什么也不怕!“风险越大获益越大”这句话就是他毕生的信仰。他不是傻子,他当然会做好因攀附妖族主上而开罪左权使的打算;只是他没想到,这场婚事办得如此低调,为什么这么快消息就会流入那个左权使的耳中?不过稍做细想他便得到了答案:一定是自己那帮狐朋狗友里指不定出了几个巴结左权使的人,这才把自己给捅了。 “人走完了。” 饶天正自想着,门口就站了一个幽灵一般的人发出了一阵丝毫不带热乎气的声音。 “谁?!”饶天不由的倒退几步;“不怕”一词只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事到临头那腿脚还是止不住的小抖。 来人披风戴月的大步走来,映着摇曳的火光予人一种深邃而森冷的感觉。他的脸大多被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而周身所散发的一种莫名的压抑气息却让人很不舒服。 “我是谁?”低首垂目的男人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我也不知道啊。” “无锋?无锋派你来的?!”饶天的手在腰际乱摸了一通,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佩剑根本就没拿过来。 “无锋?你指的是‘左权使’?”男人的头微微抬起,迈步走出阴影。 看清男人面貌的饶天不由一愣,瞬间忘记了自身的危险处境。 “这人被魂影烧过?!这人被魂影烧过还能活着?!” 在一片惊恐与惊奇之下,饶天开始努力的回想着主上交给自己的关于左权使的所有资料;然而翻来覆去却没有这号人的记录;而他确信,自己的记忆一定不会出错。 况且这人右脸上这么一大块暗红色的红雾印痕,就算他记忆力差到天边去,那也绝不可能对这种带有明显标志的人没有丝毫印象。那……难道是主上那边疏漏了? 见面前的人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的脸,男人像是不大自在一样的又低下头去,并且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将自己身体的左边稍微往外些,右侧身体则稍稍向后撤了撤。 “或许,他应该是我的死敌。”他注视着自己晃动的影子,轻飘飘的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语。 本就好酒量的饶天,此刻醉意已经没了七八分。他深知自己刚才耳朵没走岔,当下皱着眉头打量着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心中开始迷糊起来。 这人不是左权使的人,那就是主上的人了?那他把人赶走是唱的哪一出?莫非是主上有什么密旨要宣?然而等他问了来人是不是霍泉莲的人后,那人依旧坦诚的摇了摇头。 饶天彻底晕菜了但气焰也长了几分:“不是主上的人,也不是左权使的人……那你来这儿干什么?专门过来砸场子的?!” 然而气焰还没涨到头顶,便被对方一句冷淡低哑的回话给浇了回去。 “不,我是来杀你的。”黑衣男人抬手摸了摸自己右侧赤红的血目微微皱眉,“饶家,今天走到头了。” 003 反打一钯 【妖族篇(一)】 手指滑下右眼的瞬间,前一刻还面色沉敛的人的眼眸中多了一种不知是何意味的笑意,这笑意只将左侧的幽深映衬得深不见底,右侧的嫣红灼烧得更加绚烂而诡异。 还不等饶天再度开口,对面的人已经用手里不知何时多出来的长戟横扫过来,戟身燃着蓝红混杂的火焰,让堪堪避过的饶天须发焦糊了一片。二人你攻我闪数招,对方势大力沉的攻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离目标偏差那么点儿,然而那长戟快要扫到附近桌椅板凳的时候,却又毫不犹豫、准确无误的停了下来。 “这人有病吧!”饶天警觉的看着来人心里想着。看着对方这收发招式的力度和精准,自己绝无逃脱的可能。可他记得这人说过要杀了他,那么……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思量间,家奴叫来的护院已经渐渐聚拢过来,这无疑给没底的饶天增添了二两肝胆。 “你到底想干什么?!”饶天终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疑惑。 “我说了,要杀你。”男人低沉而冰凉的嗓音响起。不待对方再做任何反应,他便提戟而上。长戟挥舞之处均有烈火燎原之势。 饶天这边也不客气了,当下靠着人多选择蜂拥而上的方式。一时间光影交错乱成一团。 “他修的火术,水属的给我往死里打,其他人控制住他,别让他跑了!”百乱之中,饶天侧旁观战看得明白,心头有了必胜反杀的把握便要将这来路不明的人赶尽杀绝。那边战作一团、难舍难分的人群也甚是机灵,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开始变换阵形,不再与来人正面强打,而是掩护精修水系术法的同伴,以保障他们能够给予对手最大化的攻击。 双方交战之际,早已退出群战的饶天不失时机的开始仔细观察着那个神秘人的一举一动。而随着战斗进入白热化后,他越发的发现了来人的古怪之处:这人粗看招式连贯且进退果断,但细看之下,每一招之间都会有微毫的卡顿,更或者,有时候还会在同一招内微顿个一两次。还有,他对右侧的防御明显的多过左侧,那模样似是他的右边有什么珍宝似的,怕被别人抢了去。当然,这些奇怪的地方总的来说被掩藏的不错,只可惜他饶天的看家本领是“唤瞳术”,此术虽不能夺人魂魄、灭人肉灵,但却有“视真”的功效,任何坑蒙拐骗不过一点就破。 饶天的嘴角不自觉的往上一勾,直至今日,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专精如此好用,并不是家族内人人所嫌恶的那样入不得法门。 “他的右眼看不见!”饶天的声音里全然没了之前担惊受怕的音调,此刻胸有成竹。 男人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这次明显得能让普通人看出。紧接着就是一群人开始对着自己看不见的盲区进攻,这一瞬间,适才还能维持双方平手的人开始逐渐败落下风。 “呵呵,你之前活下来的代价不小吧?”饶天老神在在的一屁股坐到凳子上,看着前面的光影舞动如同是在看一场杂耍。 “眼睛瞎了一只,还有呢?”他悠悠的打量着身影晃动的人,“身体也不好使了?真不知道谁跟你有如此大的仇恨,到死也不肯放过你。” 见那头的男人没再理会他,他鼓足了煽风点火的气势,极其夸张的叹了口气道:“一个躯体里面住两个人。这以后往东往西都得一分为二咯。不过我听说咱妖族有种禁术专门针对这种疑难杂症。你要不要试试?” 已做困斗之兽的人在一群人中左突右冲,没有任何的回应,哪怕是一个眼神。 这种熟悉而陌生的无视感顿时让饶天火冒三丈。他随即向那群属下爆呵道,“一群饭桶!养你们是白吃的吗!还不赶快给我把他拿下!” 那些身手不凡的护院得令后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头加剧攻势。不过晃眼间,黑衣人右侧的盲区就多了好几处伤口。 面对着众人的龚袭,他似乎开始有点沉不住气了。——今日到底是他来灭人家的,还是自己来送死的? =========== “我看不见!我根本看不见!” 夕阳之下,输得一塌糊涂的人懊恼的对着对手吼着,仿佛是在发泄自己的怒火。 “你的意思是,失败了,他的错?”旁边凉亭里观战的白衣人挑了挑眉角,眼睛看向那个与男子交手的得力下属。“黄岳,下一次下手轻点。以免有的人承受不住这种……巨大的打击。”他特意将“巨大”两个字说得很重,整句话间还带着一种戏谑的笑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男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急忙辩解,然而不等把话说完,凉亭处那位悠闲自在的白衣人打断了他。 “不是这个意思?”那人淡金的眼眸里多出了一种叫做“讶异”的表情。他有些摸不到要领的自言自语:“可据我所知,自从你眼不视物后似乎什么事都做不好了。甚至每每见到旁人还想上前讨要几分……同情怜悯?” “你满口胡邹!”男人将一片混沌的双眸转向声音的来源处。 “哦,那你刚才又唱的哪一出?” 男子哑然,呆立不动。 “算了吧,你实在不适合做一个妖族战士。可能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更适合你。”白衣男子轻轻一笑,看了黄岳一眼:“杵那做什么,还不走吗?” 黄岳默默看了面前的男子一眼,恭恭敬敬的对他行了一礼后便跟着白衣人离开。 “你让我适应。等我适应了,我不会再输给他!” 急促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黄岳驻足看着白衣人的反应,然而白衣人却头也不回的淡淡一笑:“‘适应’是什么?你的对手永远不会理解这个词。” =========== 苦战仍在继续,长戟通体的红蓝烈火似乎在瞬间灼穿了他的心。他像一头发狂的雄狮般奋起反抗,亦或者是像一条被激怒的疯狗? “前辈,安息下来,哪怕一刻也好!”他的心底不住的祈求。“等我完成这次任务,我的躯体将全权交由您使用,三天的时间,三天,不论您要做什么、去什么地方我都不会过问。” 看着即将迎来的一波攻势,他心中的祈求逐渐变成了一种呐喊。在无数怪异兵刃和诡秘术法击中自己的瞬间,全数的事物都缓慢下来。那一招一式或是一个蓄力一个虚打在他的眼里显示得一清二楚。那样的慢,那样慢到极致的速度,让他以为对方挥出一拳都要花上一盏茶的时间。 他的身体开始如游水的鱼儿一般轻盈灵巧,在四周慢动作的人群中迅速的移动和穿梭,瞬间到了呆坐在位的饶天跟前。 “你怎么……!” 那个人的反应似乎还是正常的,不过奈何他不善攻杀之术,因此话还没说完便被男人掐住脖子单手提起。 “眼睛不错。”男人面无表情的说道。 饶天十分想问“你想干什么?!”然而此刻脖子被掐,半吊在空中的姿势已经让他连呼吸都困难,更何谈开口说话。 “可惜,我用不了。”男人看着被自己掐得脸红脖子粗的人淡淡道,“我右眼是看不见,我现在也不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但不意味着我就一定会输。” 被提的人喉头发出了一阵沙哑难辨的咕噜声。这些无任何实质性内容的音调在男人的耳中似乎成了一串连贯的句子。 “不必了。”随后,他只不过是简单的回应了三个字,手上力道一开,只听“喀咔”一声脆响,饶天脖子一歪,一命呜呼。 门外从未停过的惊雷突然齐刷刷的缩回黑不见底的苍穹,地上如溪流般涓涓流淌的雨水浮向空中直奔云霄,草叶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屋内还僵持着慢动作的一干人,似乎是受到了什么时光回转的咒术一般,逆着自己的动作将已经递出去的兵刃术法全数收回再递出。 而再次递出的瞬间,一切动作又恢复正常。不正常的只是他们刺了个空,不仅刺空而且还误伤了自己人。 他们一直攻击的对象呢? 在众人慌忙停手之后,他们才看到那个人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自家主子的身边,而自己的主子则是像一摊烂泥似的摊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 所有人都用不敢置信的目光望向那处地方。他们想不通,那个腹背受敌的男人怎么会突然之间就离开了自己的包围圈,更想不通自家主子是何时被他拿下的。 不过,当他们看见黑衣人那殷红而散发着幽暗血芒的右眸与其脸上此刻也隐有暗光的雾痕时。他们不得不停下思考去专注于面前这个人。 这人此刻早没了先前的浮躁,他的表情就如同那生死涧里爬出的恶鬼般可怖而带着巨大的压迫感,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男人手持烈烈长戟往前踏出两步引得众人有了退却之心。 “都是饶家人?”他简单的问了句。然而没人回答。 “没错就好。”男人又自言自语的说了句。 接着,他便在众人喉头滚动的刹那间一击出手。 004 离难脱逃 【妖族篇(一)】 狂雷怒吼,大风咆哮,脆木倾断。这天然的战鼓声交织在门外掩盖着屋内此起彼伏的惨叫与求饶。哀嚎之音好不容易穿透外界的狂吼,又被纸窗上一线浓稠的血污所覆盖。那里面的人似乎是一群困在罐子里的鹌鹑,在无力的反抗之下遭受着注定而来的惨运。而拨动他们命运之弦的,恰好是不久前差点死于他们合力围攻之下的人。 所以他说的是对的,不到战死的那一刻,胜负永远未定! 男人这么想着,便将兵刃指向了最后一个苟活的人。 “别……别杀我,别杀我求求你!”那人已经大小便失禁,湿润的裤头上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然而黑衣人却似乎没闻到又或者是毫不在意。他丝毫不为所动,提戟欲杀。然而在长戟离对方一厘之遥的时候,他又猛的收了攻势。 “你们的人都在这了?”男人盯着那个屁滚尿流的人淡淡的问。 那人的牙齿在嘴里互相磕碰了几下然后咬紧,一副死不开口的样子。 “说出来,放你走。”他收了长戟以示诚意。 “你说的是真的?放我走?!” “是。” 那人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大把稳,颤颤巍巍的道:“不……不行。我……我不信。” 男人嘴角往上挑了挑算是僵硬的笑过了。衣袖下那精壮的臂膀一个发力伸向一摊烂泥也似的人,手臂上青筋暴起就将人整个提起。 顿时,那人裤头下的一堆污物如雨而落,别提有多寒掺了。 “我……我……”被提至半空的人手脚都失了气力,一双手只死死的捂着脖子,嘴张了半天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男人眉头一皱将之甩落地上。 “有……还有两脉在别的地方。”那人憋出一句后猛咳起来。 “在什么地方?” “一脉在‘罗海’附近,还有一脉……在‘珈蓝珈’。” “珈蓝珈?”男人的异眸有了一丝诧异,“人族主城?” “是……是的。他们……他们藏到人族去了。” 男人眯起双眼看着那人,显然是不信。 “我说的是真的。大人,千真万确!我发誓。”说着,那人并了三指对天发誓。 男人淡淡的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轻轻说道:“知道了。你走吧。” 那人连滚带爬的起身要走。 “你如果要去见霍泉莲就帮我带句话。” 那人身子不由的抖了抖,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当场被抓似的。他惊慌失措却又强自镇定的转身说道“您……您吩咐。” “她的女儿我要了。”男人一字一顿的道。 “哦。好。”那人点了点头又等了一会儿却不见后文,然后有些心虚的问“就……就这句话?” “嗯。谢谢。”男人看着他面无表情。 那人的眼色一下子就变得有些古怪起来,但在男人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他还是选择了溜之大吉。 踏着微凉晨光,男人从地上随手拾起一顶草帽扣在头上,在这修罗场间驻足片刻便朝新娘所在的方位走去。 她应该醒了吧?但是,他又希望她还在昏睡之中。 待走至房外欲要推开房门的瞬间,他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 他低下头去看着自己被大雨和血水冲刷得还在滴水的衣服,再嗅一嗅身上汗臭和腥臭混合在一起的气味。他的眉头蹙成了一团,在象征性的窥视了屋内的情景之后,他便选择出门左转的位置坐下,和地上的泥土草屑为伴,望着远处快要升起的一抹橘黄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到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他才听到房舍间的动静。惊喜回头之余,自己又将帽檐拉低了几分。 “醒了?”他快步走过去,问话的底气却明显不足。 女子好一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是……墨霜?” “嗯。” “你怎么会在这?”得到男子身份的人无比惊厄。然而,男人没有回话。 女子在说完那句话的瞬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样,她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高大伟岸的人问道:“他们呢?你杀了他们?” 男人退后几步,依旧没有说话。 女子见状不由分说的提了裙摆朝着主舍奔去,他只得跟随在后。 主舍所在的内廷外院有着昨夜留下的斑驳痕迹,此刻已成暗红的色彩毫无掩饰的挂在枝头树梢,或是石面墙底,顺带的,给门前那条短小而笔直的道路装潢了些许“喜庆”的颜色,衬着窗户上的“囍”字和新娘惹眼的红裙,显得格外的妖异而凄凉。 “你在做什么?!”女子猛的转头瞪着男人,开始了她的第一句责问。 “我……”男人语塞,梗了半天终于找到了理由,“饶家背叛祖上契约,理应受到严惩。”说着,他牙冠一咬,抬头挺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然而未等头抬起几分又低了下去,努力的用帽檐遮住自己的脸。 “无锋让你来的是吗?”女子环顾着那片鲜红之地,一针见血。 对此,他没有点头或是摇头。 “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女子忧心忡忡。 “嗯。” “那你为什么还……”女子盯着那个高出自己不少的人有一种惋惜的神情。 “我帮他做事,他还我自由。”墨霜深吸一口气,鼓足了勇气又补充句“你不喜欢他。”这是一句肯定句,没有丝毫疑问的句式。但他的语气却在陈述与疑问之间游走不定。 “屋里我已经劝过你了。只是我不知道房顶上的人会是你。”女子轻轻叹了口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给我下迷烟。这迷烟是琉钥亲手做的吧?” “……对不住” 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他也跟着你们乱来。” “琉钥大人与此事无关,是我偷了他的东西!” 女子缓缓摇头,没有打算戳破这在她看来漏洞百出的谎言。 “你不该杀了所有人。特别是……身怀六甲的妇人和未成人的孩子。” 墨霜一愣,陡然抬眼去看那堆尸体,血色茫茫中,确实躺着几个早已死僵的孕妇和不满十四周岁的半大孩子。然而这些人是什么时候死在自己手下的?怎么自己完全没有印象! 他努力的回忆着,只记得当时与护院搅作一团,门外又源源不断的来了人。他杀红了眼,从屋内一直杀到屋外,他确实了结了许多人的性命,但那都是手持兵器、吟唱法咒的人,至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一个都没动过! 再回过神来想要争辩,女子只是不冷不热的丢下了一句“你越来越像无锋了。”便朝着尸体走去,用水系术法中的“凝心咒”去安抚躁动不安的亡灵。 女子背对墨霜,她不知那一句话对男人有着万箭穿心的作用,只不过是无心的随口评价,却破天荒的重创了对方。 他或许是听出了一种叫做“失望”的东西,加之习以为常的心理,他又选择将之压在心底深处堵在胸口而不去反驳。 “你有什么打算吗?”咒毕,女子似乎不再愿意看他一眼,神色淡淡,谈不上喜怒哀乐。 “任务还没有完成。”墨霜说道:“但我先送你回去。” “回去?左权使那里吗?” “宫主想回到主上那里也可以。不在外面就好。” 女子神色古怪的望着他,他连忙解释“外面危险。” “你……”这个解释让女子有些哭笑不得,瞬间不知该如何回话,只得挑了个话头柔声道:“你去换件衣服吧。” 男人迅速推开数步,像是怕身上浓烈的气味熏到女子,“是。”然后忙不迭的从汇芸囊内取出一套干净的衣物就要动作。 “你打算……在我面前换吗?”女子有些无奈的看着面前这个修长而结实的人。 “抱歉。”莫名的面红耳赤显上了脸,他急急忙忙的找了隐蔽处。 “真是个榆木脑袋。”女子心里有点好笑,看了眼自己鲜红色土的婚装也毫不吝惜的褪了下来丢到一旁。 说句实话,她不用被当做交易的筹码嫁给一个看上去就不讨喜的人,这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快事。毕竟没有一个女子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辈子厮守在一起的。从内心深处而言,她是感激墨霜甚至是感谢左权使的。但从她所处的环境来看,她又不得不为自己的国度尽一份力,哪怕这份力可能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但却会牺牲她终生的幸福。 她还清楚的记得,在母亲宣布将自己外嫁的那一瞬间她那沉重而悲苦的心情,更记得她四拜礼之时的绝望和压抑,那一切痛苦的源头在于自己的选择又不在自己选择的范围内。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缠绵悱恻的私心也拧不过为国为民的责任心,就算有十万个不乐意也得自己主动跳进火坑里。所以当她得知屋顶有人的时候便开始说着反复无常的话,一半希望对方救自己,一半又在规劝对方离开。当然,她并不知道那个愣头青只听了只字片语,就如同她不知道呆在屋顶的人就是愣头青一样。 解脱了啊!想着“愣头青”这三个字她不由一笑,然而转眼再看地面血污时她又沉下了脸。她思索着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愣头青是不是要被老狐狸带坏了? “走吧。”不知不觉间墨霜已经换了套干净的衣服走来。披散在腰间湿漉漉的头发似乎还证实了他曾顺便洗了个澡。 女子有些呆若木鸡的看着他。 “我……在后面找到一口井……”说着他不由的笑起来,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突然“开窍”的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些什么东西! 女子憋笑看了看男人依旧舍不得取下来的大草帽有些狐疑的问道:“你的头受伤了吗?” 男人慌忙抬手将帽檐又往下压了压,与女子保持住始终如一的距离,逃过了被看清脸面的厄运。“没有。”说罢,他逃也似的在前面领路。 005 无良卖场 【妖族篇(一)】 “要不要……歇息?” 一路上极度沉默的二人终有一个主动开口。 一直紧跟其后的宫主看了看天色觉得尚早,当下微微一笑:“太阳都没下山呢,你就想偷懒了吗?” “不是。”墨霜快速否认,“这里是‘枏(音南)’荒地界,不太平。” 女子嫣然一笑:“枏,类之故都。”她环顾了一圈,那尘埃四起的土地上坐落着新旧不齐的各色房屋。一直走来,这一片区域说不上有什么特色,但硬要把“特色”放到台面上的话,那只能说这里像一个各民族、种群混杂的聚集地,建筑风格和习俗五花八门、杂乱不堪。 “是。但它现在是南边最大的奴隶场。”墨霜努力回忆着被左权使强求硬背下来的《八荒十六洲谱》,想要再从其中搜刮些细节说与女子听。 “那又如何。”不等墨霜细说,宫主便将之打断。“你不是在我身边吗?”说罢,她又自顾自的朝前走去。 这句话无疑将男人堵了个结实,霎时间,他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应该苦笑。因为没有一个男性会不因美貌女子的称赞和依赖感到荣幸的,更别说是以绝对力量称霸一方的妖族人。但他同时也意识到,女子的话不过是一句无关痛痒的玩笑,因为单论实力,他还不及前头那个看似柔软的同族女子。 二人各怀心思的朝前走着,越过横七竖八的楼房和随处可见的地摊。这小宫主还在各种摊位上打量着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时,那边就突然传来了一阵吆喝声。她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一个箱子堆成的小台上正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高举手上的皮鞭颇有气势的吼着什么,而四周的人则是饶有兴致的交头接耳、喋喋不休。 这地方她也是第一次来,对周遭事物还处于新奇的阶段。 “走,去看看。”女子不由分说的跑了过去。 “小宫……你……”男人眉头一皱,想要制止已经晚了。 他瞟了眼那群人,以身高上的优势掠过人头依稀看清了里面的情况。 又在贩卖奴隶,又是哪一族的弱势群体倒了血霉? 男人的眉头皱着,牙冠咬紧。他似乎对这种十分常见的、大家已经适应的交易感到无比的反感。他不想去看贩卖者数钱时的满足笑容,更不想去品味那些关在牢笼里巴巴呆望着远方的奴隶。可他的脚在原地停留了片刻后还是选择了迈步,因为,小宫主还在那里。 站在几个烂木箱上的人将手上的鞭子往地上一抽,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嘈杂的人群安静下来。 “我老伍的货大伙儿都知道那是一等一的好!”黝黑汉子指了指旁边三个大笼子接着道,“老地界里跟乡亲们也熟络了,不打囫囵眼。一口底价开始,老规矩!”说罢,又是“啪”的一声响,这次鞭子抽在了铁笼上。 哗然声中,一个嬉皮笑脸的人举手问了句:“有尖儿没?这次再没有,你老伍的招牌可就要保不住了啊!”,言毕,众人喝彩。 “他们说的‘尖’是什么?”站在人群后排的小宫主有些莫名其妙的问。她阅历虽较为丰富,但却因为种种原因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某些限制,像这样乌烟瘴气的地方,她鲜少来过。 哪知,等了半天也没人回答自己。女子终于将放在场中的双目移开看向后方。此刻,离着自己几步之遥的墨霜正直愣愣的一动不动,似乎是在死死盯着前方。 “怎么了?”小宫主感到怪异,正想往他那边走去却被突然挤进来的几个人给挡了去路,当下也只得作罢。 “有,这个就是!”老伍的鞭子在空中甩出一个漂亮的花样,鞭尖恰好点在了一个装着异族美女的笼子上。 那美女有着一头墨绿的波浪长发,琉璃般浅灰而略带蓝光的眼眸里散发着说不出的柔情与哀婉,轻薄的布料下,那优美而单薄的身躯在微风中瑟瑟发抖,外露的手脚指上覆着一层蒲,衣服的破洞下有着微茫流转的细鳞。 那显然是个鲛人,即便她现在衣衫褴褛、一身尘埃,但依旧遮不住这一种族与生俱来的美。 “你们知道,最近几年鲛奴越来越少了,特别是野生的。大伙可得擦亮眼睛看清楚了,这种品相的可不是家养能比的!而且!”老伍故意顿了顿,提起了众人的胃口才道“她还没涉过人事。” 此话一出,原本还在底下小声议论的人们开始惊呼出来,看向鲛女的神色多了不少变化,然而细数起来,全可概括为“贪婪”与“垂涎”。 “无耻。”墨霜站在嘈杂的人群中淡淡一句话,然而顶多换来周围人的几眼回看,更多的人并没有去理会他。 “剩下的两个东西是什么?别光顾着介绍鲛人啊!我可买不起。”此言一出,众人分分附和。来这露天卖场的大多是些平常人家,能出几个闲钱买个奴隶使唤就算不得了了,鲛人这种东西算奢侈品,“人工饲养”的价格就够他们倾家荡产,更何况是海里捕上来的野生货?这群人深知,老伍在这儿炫货除了碰个狗屎运外,最主要的目的是在给自己找门面打名望。各个想着看眼新鲜事物也不是不好,买不起总能开开眼,但是看到对方对此喋喋不休的得意劲儿又有些不爽,这才纷纷止住了他继续介绍鲛人的冲动。 老伍明显被噎了一下,但反应也快,接着就从容不迫的介绍着另外两个笼子里的奴隶。“这个,苍狼族的崽子。”他将鞭子再往旁边一指“这个我就不用说了,看肤色就知道是只类。” 众人打量着笼里的“物品”。一个笼子里关的是手脚被锁、蓬头垢面却一脸怒意还在张牙舞爪的“人”,这“人”长得也只是有点儿像人,其面部颇为异样的面孔和满口的獠牙细齿还有身后卷曲的两条毛茸茸的深黑色尾巴已经将它的特质无情的出卖了。看见众人往这边靠来,它极其不友善的伸出一双利爪撑在铁栏杆上,龇牙咧嘴的眼睛一瞪,顿时吓退不少人。 “啪”的一声,长鞭准确无误的击在苍狼紧握铁笼的手抓上,顿时留下一条血痕。但这似乎没有让那个看上去就凶巴巴的东西妥协,反而是转过头去恶狠狠的瞪着持鞭的老伍,嘴里发出一阵嘶哑的低吼。 “苍狼?谁不嫌命长的尽管买回去。” “你,你怎么抓到的啊!” “我看这次就那类还行,你们觉得呢?” …… 人群沸腾了,他们完全想不通老伍是如何抓到这种珍惜而凶猛的野兽的,更想不到这人居然会把抓来的苍狼当做奴隶贩卖。这人炫得也太过头了! 对于如何抓到苍狼捞到野鲛人的英雄事迹,老伍自然是不厌其烦、添油加醋的大肆吹嘘一番,吹得上天入地就差他能吞云吐雾。 “你……还好吗?” 不知何时,小宫主已经走到了墨霜的身侧,她仰头望向那个此刻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且完全忘了跟她保持距离的人,然后她看见了帽檐下那张震怒而愤恨的脸,以及……那灼人视线的雾痕和异样的眼珠。 “他们居然,居然还想把苍狼变成奴隶?!”男人低吼了一句,双拳紧握。 她有些诧异而心疼的看着他。“它的腿断了。因为这样,才会被抓的吧。” 听此一句,墨霜凝神一看。那苍狼的后腿确实骨折筋断的无力的瘫在一侧,其整个身体只是被双手所支撑。 他看着牢笼中他曾向往而尊重的种族,如今破天荒的出现在奴隶场中,觉得着实讽刺。不过也是,若不是这个苍狼的腿骨断了,凭借他们终其一生都在山岩、平地里奔跑的速度和绝对的攻击力度,别说这种普通人,就算是专业的猎手也很难抓住。更何况,通常来讲带有“狼”字的,一般都会是群居体。 看了眼此刻正为那边作为老伍手里唯一靠谱货物的类而争相出价的人群后,墨霜像是被带动起了消费热情似的埋头说了一句:“我想要它们。”语气坚决、不容反驳。 “你……不是讨厌奴隶吗?”女子疑惑的看着男人,她知道他很讨厌“奴隶”的存在,他虽然从不去干涉别人,但左权使赐给他以做表彰的奴隶甚至是婢女都被他在一刻之内尽数赶走,说是觉得碍眼碍事。可今天他是怎么了?难道终于想通了吗? “你带足银钱了吗?我这儿的应该够。”女子轻叹了一声,并没有任何制止的意思,“不过苍狼生性暴戾不被驯服,要不……你买鲛人和那只类吧?” “我都要。” “……都要吗?可是……”小宫主听罢心里发虚,她有些后悔没把自己的嫁妆给收回来。 “我出来时没带什么银钱,宫主帮我凑一点买下苍狼就可以。”男人垂首看着女子笑了笑,补充两个字“谢谢。”。 “你不是说……” “是,但我没说要买”墨霜压低了声音道。“苍狼受伤太重,没有更好的办法。” 女子凝眉望着那个还在铁笼里与绑在自身身上的粗铁链做抗争的苍狼,看着它那凶狠而不屈服的神情以及早已被冷铁磨破的皮肤,当下不由心软下来。在心底,她是不赞同“引狼入室”的,可她现在却觉得对方无比的可怜。 杂七杂八的人群相继安静下来,那边牢笼里的类已经被老伍牵出递给了买下它的人。很显然,如大众所知的那样,类这种动物是非常温驯的。因此它一声不吭的,在牵着它的绳子还未被绷直的状态下便已经十分顺从的跟了自己的新主 006 背井离乡 【妖族篇(一)】 一片低低的惋惜声过,热闹的场子散了一大半的人。墨霜稍微瞥了眼四周,没有发现什么衣衫华丽的富豪权贵,当下心里踏实了一半。他下意识的看了眼不知为何盯着自己脸有些发愣的女子,全然没反应过来自己一直对她想要掩藏的东西已经暴露。他微微侧头:“应该可以底价拿。” “嗯……” “极品鲛人就算了,不是我老伍看不起各位。实在是能出得起价的人太少了。所以各位不必问价,我呢也不说。咱就直接跳过。”老伍手里掂着刚赚来的一袋子金银,有些懒洋洋的走到还在与囚笼做徒劳抗争的苍狼面前。钱一到手,他此刻的心情大好,看着里面躁动不安的猛兽,他不过是用手象征性的划了一下,虚指着它道:“这个我先问问有没有人拿。” 此言一出,众人笑骂:“你这心也忒黑了!买回去被咬死等你继承家产呢?” 老伍一听正色道:“苍狼的速度和武力你们总不能否认。当个看家护院的门神总不会亏?” “都被你逮了还门神?” “你这价格的门神,咱还不如养几条猎犬有用不是?” “我咋还是不信你能抓到它呢?” …… “停!”老伍见自己的壮举有一丝穿邦的危险,当下将手聚在空中做了个停的姿势。然后心下一横:“两颗红玉加四只金珠!” “唉呀妈呀,你坑谁呢?”众人纷纷要走。 “哎,别走啊。诚心要可以再便宜点。两颗红玉,只要两颗红玉!最有门面的门神就是你的!” 众人不以为然。或许,用一头不知何时会反扑自己主人的苍狼看家护院,那还真不如养几条猎犬。 “它的后腿断了。” 这时,一阵低沉而冰冷的声音穿过杂闹的人群,抵达老伍的耳朵。 老伍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一身黑衣且头戴斗笠的人站在角落里,适才场面有些混乱,他还真没注意到有这么一号人躲在那儿。 “我不弄断它的腿又怎能把它逮个正着?!” “你做不到。”墨霜淡淡的说。 “你说什么?!” “它我要了,一颗红玉。笼子、牛,给我。”男人转眼看了看一旁用来拉车的牛,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砍价的,不对,确切的说,是他从来没见过这样不仅砍价并且还以命令的口吻叫他买一送二的!而且,牛也是很贵的,值不少金珠。这笼子他也还需要回用!他看着对方身形,觉着那应该是个年轻的小伙,也不知从哪儿跑来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刺儿头上他这儿来挑事来了。 “你说什么?”老伍用小指掏着耳朵。 墨霜真的好似一块不解风情、不明事理的大木头,他没听出对方压在嗓子眼儿下的愠怒,用一种波澜不惊而厚颜无耻的音调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啪”的一声,热流在石板地上清晰的浮现,地上明显的白痕被周围的尘烟所缭绕。 “格老子的,哪里来的黄毛小子到这儿戏耍我。滚回你娘怀里吃奶去!别在这……” 话说的很粗鄙,墨霜嫌恶的神色被压在帽檐下。而老伍那唾液横飞的嘴,也在他明显感到异常的时候慢慢停下来。 压迫感?一种乌云遮日、大厦倾覆的压迫感从那个黑衣人身上散发出来。不仅仅是自己感觉到了,就连旁边原本闲聊的众人甚至是在牢笼里挣扎的苍狼也感受到了这种气息。 然而,就在众人开始不由自主的屏息凝神、小心防备的时候,那股莫名的压迫力又被猛的抽走了,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除了我,没人敢要。卖给我你还有一个红玉。”话到这里止住,但隐藏的那段内容大家都很清楚是什么意思——你卖还有钱赚,不卖我可能就要开抢了! 很明显的,一场莫名其妙的气势扫出,老伍已知不是对手。当下只得把脸一扬,虚抽了自己一个耳刮子服软陪笑:“一个红玉就一个红玉,您说了算。笼子我这儿可以送您,可这牛说到底也是我吃饭的家伙……您看您这……给条活路呗。” 看着老伍此刻可怜兮兮的样,墨霜微微点了下头:“再加六十金珠。” 六十金珠,已经够买一头半的牛了。他不喜欢把事做绝,若是还有商量的余地,他也会给别人留条生路。 那人说过,“天无绝人之路”,他希望别人能给自己一条路,自然就会想着给别人一条路。 老伍眼睛一亮,忙不迭的小跑上前接了金银。然后风速似的牵了另一头牛,压着装鲛人的笼子,含含糊糊的跟他打了声招呼就一溜烟的没影了。 见众人散却,小宫主掩面偷笑“看看你,把别人吓得不轻。” “我……”墨霜淡定冰冷的气势瞬间不在。“省点钱。” “嗯,也好。我原本想着啊,今晚我们可能要露宿山头,现在看来,可以住好一些的?”女子打趣。 他不知道怎么接话了,连忙撇过头去若无其事的往笼边走,然后在苍狼戒备而不甘的表情下,连笼带兽的捆在平板牛车上。 “另外两个你打算怎么办?”女子见他慢悠悠的牵着牛过来问道。 “这里有几个主卖场,我们直接朝最大的那个去就是了。类,最后解决。” 小宫主蹙眉担忧:“你真的打算硬抢吗?我看这里乌烟瘴气的,不像是什么良善之辈聚集的地方。吓他们一吓还行,要是动起真格来,恐怕不好收手。” 男人一顿:“你放心,我不会把妖族牵扯进来。” “现在多事之秋。不仅仅是妖族,你也不要有什么闪失。” “我明白,会小心。” …… 二人行至不远处便见着一座歇脚的土客栈,之所以将这客栈带个“土”字,实在是因为它确实是黄土泥条再加众多木板搭成的。客栈占地虽大却也简陋,虽然简陋但人气很旺。 两人环顾四周的房屋也好不到哪儿去,心想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估计都这样,也就没再往前走。 “老板,要两间上房。”女子主动去到柜台处出手便是一颗金珠。 “对不住啊姑娘。”掌柜十分歉意的说道:“小店房间都住满了。” “嗯?都满了吗?” 小宫主正打算收回放在桌上的金珠时,那掌柜又道:“不过还有一处带着院落的房屋还空着。”他看着卡在对方白皙手指间的金珠笑道:“不找补头,就刚好够。” “好呀,要安静点儿的。”女子又将金珠放下。 “您放心!绝对安静,采光透风都是一等一的好。里面家具也都是才换不久的,这天儿院里的花也开了,您还可以赏个景……” “那就这间吧。劳烦带个路。”女子赶忙止住了还要絮叨的客栈老板。 因为墨霜还牵着一头牛拉了个巨大的被粗布罩着的货物,因此掌柜选了外面的通道,直接绕过店内到达院落。 这地方挺好,方便出入。男人想着。 “你打算入夜后去吗?”冰药(小宫主)见墨霜将东西放好,上前问。 此刻院内只他二人,他猛的将粗布掀开来,看了眼其中一脸不善的苍狼摇头:“不急,先把它腿骨接好再说。”然后就要上前动手,但那畜生实在太不友好,还没等墨霜走近,便是鼻喷白气,眼露凶光。他想着法的跟它周旋,最终发现这样下去别说帮他接骨,就连碰到它的皮毛也难。 “你去歇息吧,无碍。”墨霜在笼前踌躇片刻后才想起小宫主还一直陪着自己站在一旁,当下汗颜。 女子也不强留,一路下来确实有些饿也有些乏了。她微笑着点了点头:“好。我去点菜。你一会儿过来。” “嗯。恳请你再备些它的吃食。” 冰药应了一声飘然而去。 见人走后,男子又企图靠近囚笼,不出所料的被对方一阵怒吼给震退。 “你听得懂我说话。我知道你听得懂。”男人站定不再上前。苍狼呲牙咧嘴的也没再做声。 “我们同源同祖,敬牧神。‘祖语’,我信你会。”男人说着,立刻将这八荒十六洲上的主流语言改为了牧神子民才会的“祖语”。 “我把你的腿治好,放你走。” 这一招果然起了效用,原本狂躁不安的异兽终于平静下来,虽然它的双眼依旧充满了戒备与不屈;但眼眸里想要跟对方同归于尽的暴戾情绪已经消退不少。 过了良久,久到墨霜快要以为不远处的苍狼可能已经变成一块不会动的雕塑的时候。它终于开口了:“你有这么好心?” “我是妖族人。” “妖族?妖族就值得信任?”苍狼裂开了龟裂的嘴角,冷笑了一声。“我们,不就是被你们驱赶出境的?” “陈年……”墨霜本想低语一句“陈年旧事何必重提”,但转念一想,自己简直就是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主。他以何种资格轻而易举的对着苍狼说这句话?就如同,别人何以对着自己说“放下”二字? 苍狼群如今生活在风烈水寒、草浅尘多的西北大荒中,生存在那片荒凉到极点的地方是它们所愿意的么?有哪个种族国度不想占着自己一亩三分的肥沃土地世代繁衍?能够把它们强行驱赶到那种地方的,说到底还不是妖族当年那些万人之上的执权者;而它们流离失所的遭遇,也无非就是门阀派系争斗下的产物。 所以它们恨自己的母族也情有可原。 007 反复之人 【妖族篇(一)】 墨霜将话憋回去,不知道该以何种方式去安慰又或是敷衍对方。他是应该重复妖族皇室里人人都心知肚明的话,还是应该说一句“你们会回来的。”以做安抚?但思来想去,好像自己又并没有说出这句话的资格。 “你想说什么?忏悔吗!晚了!”苍狼恶狠狠的抓着笼子。 墨霜好似是在内心深处叹了口气,但其表面依旧一派云淡风轻、面无表情的模样。“苍狼的事情我略有耳闻……”他突然发觉这话再接下去可能就得出问题,当下直接拐了个弯,掌握主动权,“多说无益,治好你的腿,你走。我不会留你。” “我不信你!你们这些!卸磨杀驴、背信弃义的妖族人!” 男人摇了摇头:“家人还在等你。腿不治怎么回去?” 提起“家人”二字,笼中的苍狼突然爆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抖动的身躯让绑在它身上的铁链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笑什么。”墨霜抱手蹙眉。 “你是蠢货吗?你以为那种人能抓到我?我告诉你!如果不是我腿骨碎了、中了迷药,他算个什么东西?我一巴掌就能把他拍成肉酱!”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人伤的。” “所以!你还没听出我的意思?什么家人,你跟我说回家?!他们都死了,都死了我怎么回去?!” 说着,笼中的异兽突然仰头悲鸣长啸了一声,似是在祭奠枉死的亲人。 人的耐心通常是有一定限度的,就算他脾气再好也经不起对方不仅没有减弱迹象,反而越演越烈的跋扈气焰。更何况,墨霜从没觉得自己脾气好过。 等看苍狼折腾的差不多了,他这才凉丝丝的说了句:“你的意思是,你想死?” 苍狼一愣。 “好。那我把你丢出去。”说着,他极其认真的牵起牛就要往外走。 板车连带着上面的铁笼在起步的时候明显的晃动了一下,苍狼赶忙趴上前来瞪着男人吼道:“你干什么!你说话不算数!” “没有,你让我不要管你。” “我!”它哑口无言,这才意识到嘴上逞一时之快容易,若要以身试险那还得需要莫大的勇气。这人真要丢了自己?他难道真的要舍弃自己了吗? 想着自己将会像一个破麻袋似的被人丢在路边或者荒郊野外,然后双腿尽废的在骄阳或是暴雨下爬行、乞讨……太可怕了! “我,我刚才没那么说过!”看着老牛快被牵到院门口,苍狼脸红脖子粗的吼了一句,但这一句显然底气不足。 墨霜没理他,继续朝前走。 眼看机会稍纵即逝,它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治好我的腿,你把它治好我再走。” 男人停下来,头也不回的道:“你不是跟妖族不共戴天吗?” “……是。但是那些恶事都不是你做的。” “你不是不屑于让我给你疗伤吗?” “我……我想通了!只有,只有我的腿好了,我才可以去报仇!” 男人转身看着苍狼服软的神情,不知怎的,他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为什么要救你?”他鬼迷心窍的问出了一句可以让自己震惊的话,但他此刻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说什么。 苍狼愣住,不知所措。 “难道,你愿意做一辈子的奴隶抵债?”男人的声音微微有了些自己都没察觉的变化,严肃冰冷中掺杂着讥讽与嘲笑,像极了他讨厌的那个人。 苍狼的面色又从稍缓的状态恢复成初始的模样。 因为“奴隶”一词极大的侮辱了它们的尊严,它们与生俱来本就孤傲的性子是不允许被这样毫无底线的事所践踏的。 让苍狼为奴,那就如同狠狠的踩了猫的尾巴,让它们炸毛。 “丢了我吧!” “抱歉。” 在硝烟即将漫开的瞬间,二人同时开口。 苍狼意外的看着眼前的人。然而墨霜却没再看它一眼,默默的将牛车往回拉。 此时它陡然觉得,那个男人笔直的脊背似乎有些弯曲,有了明显的萧索之相。 “他怎么了?”苍狼心想。它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对这个人放下了戒备。而理所应当的,没人回答它心中的疑问。 几声轻响过后,铁笼被人打开。墨霜进笼用钥匙去开绑在苍狼身上的铁链,然而试了半天,锁头没开得了,钥匙倒是很不争气的断了。 “这把钥匙开不了吗?”笼中的苍狼静静的看着男人的动作。 “嗯,假的。”墨霜拿起锁头细看。 这应该是那个不良商人给自己的一点小报复。 苍狼沉默了,他该不会跟这个铁链子粘一辈子吧!更何况,这铁链的末端还是焊接在笼壁上的! “没事。”像是看出了对方所想,墨霜淡淡一句。随后令它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但见那比成年男子拇指还粗的铁链,居然在墨霜用力的拉扯下直接断开来。而他似乎也没费多大力气,扯断铁链的神情就如同砍瓜切菜般的平静轻松。 他大气也不喘一口。直接抱起浑身脏兮兮、呆若木鸡的苍狼就往屋里走。 等苍狼反应过来的时候,它已经被人轻柔的放在了凳子上。而此刻,小宫主也恰好回来。 “店里的牛羊肉都不新鲜,我出去买了些……咦?它好了么?”女子瞟见此刻一扫狂躁、乖乖坐在凳子上的苍狼诧异道。 她所说的“好”,不过指的是苍狼性子的转变而不是腿伤。墨霜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当下轻轻点了点头。 “真厉害。”冰药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称赞了一句,让男人颇感受宠若惊。 “你饿了吧,先吃点东西?”女子用祖语对着二人说,接着将买回来的好大一包熟牛肉和羊肉从汇芸囊中取出铺开,顿时房内浓香四溢,令人食指大动。 明显是很长时间没吃过一顿饱饭的苍狼一双眼睛仿佛长在了食物上似的,喉咙上下滚动的时候发出了一种令人尴尬的呼噜声。然而它还是下意识戒备而警觉的看了女子一眼。 “要杀你,不用这么麻烦。”墨霜剑眉微微一皱在一旁冷冷道。然后直接用手掰了一大块羊肉放到嘴里大嚼起来。 见男人动作,苍狼再也顾不得什么下毒不下毒又或者是吃相好不好看了。它整个人,不,是整头人狼扑了上去,然后一手撕下一块肉来,左右开弓的就往嘴里一顿狂塞。 “慢点吃,小心噎着!”冰药端过一杯水来,然而苍狼根本不予理会。女子放下杯子看着男人“我们的让小保送到外面了。你陪我赏赏花吹吹风?” 墨霜犹豫片刻,随之而去。 用膳时分他依旧头不离帽的顶着那灰得快要落土的斗笠。一张长椅被他坐了个对角。仿佛对面那个与之共进膳食的是一头生猛的母老虎而不是温婉俏丽的佳人。 话题由冰药开头,以墨霜结束。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却丝毫不显轻松欢快,反而有一种浓郁到可闻的尴尬。这种尴尬像毒烟似的在二人之间愈演愈烈,以至于所谓的“赏花吹风”变成了“相顾无言”。 墨霜木讷而机械的刨着饭,屁股已经挪到了凳子边缘,半蹲半坐的维持着自己僵硬的姿势。 “还记得你跟我第一次在一起用膳的场景吗?你也是这样的。” 冰药将夹起的菜放到墨霜碗里带着笑意,“嗯……离现在有二十多年了吧?我记得那一次是朱雀偷了明滅(音灭)的符令带你从左权使的后山校场里溜出来的。我们在……亶(音胆)爱山碰巧遇见了。还记得么?” 墨霜扒饭的速度有所减缓,似乎也在回忆着二十多年前的事。 记得,他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可以说得上是这四百六十八年里他过得最快活的一天。而那一段在后山校场的生活虽累虽苦,但那也是他迈出阴影的第一个地方。 ——在那里,他交到了第一个朋友,有了第一次微笑;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叫做“关怀”的东西,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肝胆相照”。在第一次不自量力的为人出头后,他第一次知道,自己是被人需要的、自己的努力不是白费的。 当然,在那一段日子里,他也第一次对面前的女子有了“图谋不轨”的倾慕之情,以及……以及兴起了对那个人反抗的欲望。 一想到那个他不想恨却又怎么都喜欢不起来的人,这前一刻美妙的心情就一下子落到了谷底。 “我……吃完了。”他放下碗筷没敢去看冰药。右手不自觉的抬起扶着帽檐,屁股早已离开凳面,一副临阵脱逃的样子。 女子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去揭露或者责怪。毕竟,她已经有点儿习惯了。 “你去吧。” 男人“嗯”了一声,跑出了抱头鼠窜的气势。 “桌子上的药,留给你的!”冰药提高了嗓音在他身后喊了一句,也不知他到底听没听见。 房门被猛的掀闭一半,大刀阔斧的动作把屋内正吃饱歇息的苍狼给惊了个哆嗦。还没等它开口询问,那人又皱着眉头、一脸燥意的将门完全推开。 墨霜看着门外湛蓝的天空心下呼出口气,定了定心神这才转过头来看向一脸惊诧的苍狼。然后再度以波澜不惊的平淡语气说道:“吃完了就帮你接骨。” 008 无药可救 【妖族篇(一)】 墨霜不得不承认,苍狼是个颇有骨气的狼崽子。之所以得出这种结论,完全是因为在接骨的过程中对方虽说面色发青、大汗淋漓以及咬牙切齿的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剥了一般。但它却没叫没动更没哭。这一点让男人对之有了几分欣赏之意。毕竟一个半大的毛孩子,能够这么坚韧的,很少见。 “牙,再咬就碎了。”墨霜将染血的毛巾丢进盆里,坐到桌旁拿了药膏准备给人家其它伤处上药。“腿怎么断的?” 苍狼看着自己快被包成两根棒槌的腿有些愤愤然:“我们一家人被族长派去走货,路上遇到袭击。他们都被炸死了……我是被阿爹推了一把掉进山谷里才活下来的。等我醒过来,发现腿已经断了,而且浑身无力,头很疼还觉得想要呕吐……哼,要是我当时能动,我就把那个人撕成碎渣!” 墨霜僵了手上的动作回头问:“袭击?在什么地方?” “唔……苍梧山到岩溶林之间的地方,具体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反正那里有好大的草场,然后树也多石头也多。”苍狼仔细思索着,想要尽量的还原当时的场景,“那里很开阔,但是树木很茂密也很高。我记得树顶上飞着好多鹰隼,可惜我也是后来才发现的。但是发现的时候,什么都晚了。” “鹰隼?” “鹰隼(音笋)”,一种用于短时间内天空飞行的轻机械,材料主要由木头、竹片和铁板组成,零件携带方便、拆卸安装方便。往往五人便能合背一架鹰隼的零件器械,三人合力便能在短时间内将完整的鹰隼组装起来。鹰隼上有专门携带火器的部位,一架鹰隼可坐得下两个精壮的成年男性。 墨霜努力回忆着自己曾看过的《十闻九录》里面的相关内容,他的脑海里显现出了鹰隼的大致模样。不过,比鹰隼描述更让人记忆深刻的是“人族”二字。 这个东西可以说才被造出不久,约摸也就是六七年左右。但因为它的优势实在太过明显,因此在短短的一年磨合期后就开始进行批量化生产。 现在人族的军队里,或多或少都会有这么个玩意儿。 “你没看错?”墨霜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苍狼。 据他所知,自从万年前那场让各族死伤惨重,人族更是只余星星火点的“伐域之战”后,人族就开陷入漫长的沉默期。原本妖、冥、人、神、魅多足鼎立的时代完结——“魅”灭绝,“神”退隐,“人族”和“妖族”元气大伤,而唯有“冥族”损伤较小。 然而“冥”这一族却在那之后抱着趁机称霸一方的打算不顾自身消耗的四处攻伐,最终以惹怒妖族而力有不敌被封印。 所以,原来的“鼎”早就站不稳了,放眼望去,这片大地上的大族也就只剩下后来才缓过气儿的人族和一直都不好不坏的妖族了。虽说这两条腿的鼎很容易变成一条腿的,可这几千年下来,人族很安分。安分到规规矩矩的遵守各地的风俗文化,安分到处处谦让妖族,更安分到时不时的还给妖族执权者送个稀世珍宝什么的? 妖族也不是笨蛋,在没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不会大动干戈。伤敌一万自损八千的道理人家是懂的,它也乐得两边相安无事……更何况妖族还在内乱。 难道是人族现在蠢蠢欲动了么?墨霜思量着。但为什么会选苍狼?苍狼万年前就被赶出妖族了! 墨霜深吸了口气,他觉得,务必要把这件事告知给左权使。 “我没看错,鹰隼和鸟,我还是能分得出来的!”苍狼予以了肯定的答案。 男人微微点头,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你没中迷香。动不了应该是山谷下的瘴气和受伤过重导致。” 他将桌上的几瓶药混合涂抹在纱布上;在打开其中一瓶的时候,一种与众不同的清爽芬芳的气息朝他扑面而来,让他的手抖了一抖。 男人僵在哪儿。直到苍狼在他身后唤他,他才回过神来。 “你怎么了,药……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他将那瓶药盖好收入怀中,终于将几天都不曾取下的斗笠给摘了下来。 “你终于舍得取下来了。都扎死我了。” 苍狼直言不讳的抱怨了一句。 是了……在他给它开锁断链或者换药的时候,好像帽檐老是碰到什么东西。 墨霜自嘲的笑了笑,将绷带缠在苍狼的手臂上。“没完全恢复前,你跟着我们。” “你们要去哪儿呀?”苍狼直愣愣的看着男人的脸。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先在这里住几天,我还有其他事要办。” “哦。……你的伤,看着很严重。” “无碍。” 等苍狼身上的伤口被处理好后,墨霜叮嘱了几句,直接关门离开。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这偌大的、偏安一隅的院落里,常在的也只有一个伤号。冰药时不时的出去溜达一圈,至于墨霜则是神神秘秘的早出晚归,甚至是整天不回。 它的伤在良药和精心呵护之下好得很快,不过十多天的日子过去,它已经可以一瘸一拐的下地了。苍狼是有些小激动的,说句实话,它没想过自己会被救更没想过自己能够好起来。 它盯着男人,眼睛里似乎有星星在闪烁。正当它想将自己的感激之情表达出来,并且为自己之前不好的态度而忏悔的时候。墨霜淡淡的对它说了一句:“今晚出发。” 出发?就要走了吗? 苍狼看了在旁边坐立不安的、前几天突然入住到这间屋子里的“狱友”一眼,奇怪的问:“那只类呢?不来吗?” 男人摇头:“它说它习惯了。” 苍狼的眼里显出了鄙夷之色。 “习惯了”?习惯了被人牵着走还是习惯了被人使唤和奴役?这三个字在它耳旁一过,他就想起了那只类被人牵走时低眉顺眼的模样。没有任何的挣扎与反抗,除了唯唯诺诺之外,它什么都没表现出来。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懦弱的族群?怎么会有这么懦弱的东西?!难怪类这一族没落得都快没了自己的姓名,也难怪这一族的奴隶和侍宠这么多。 想到这儿,苍狼脸上厌恶的神色尽显,它豪气干云而又恨铁不成钢的小手一挥,恶狠狠的道:“活该它们被灭!不知上进的东西!你就这么便宜它?!” 正在喝茶歇息的墨霜,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而另一边一直保持“透明化”的鲛人也愣住了。 “那你认为我该把那只类怎么样。”男人问道。 “当然是杀了啊!杀了它们!”苍狼理所应当的回答。 “为什么?” “因为只有让这些甘做奴隶的都死,普天之下的生灵才能得到真正的平等!” 墨霜看了苍狼一眼,以一种看孩子的目光凝视着他。 “怎……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啊?!” “所以你的意思是,‘弱小便是罪恶’?” “难道不是?反正阿爹阿妈都这么认为的,族长也是这么说的。如果懂得反抗,哪儿还会有那么多的不平等。要是人人都有自保和自强的能力,那就可以互相牵制而不是压迫和被压迫!” 一句看起来孩子气的话让男人思索起来,让他在悬崖边徘徊不前的步伐有了朝某一方向偏离的预兆。是进是退?是攻是守?那个火坑他要不要跳?那个危险的决定他要不要尝试?四百多年间已成定局、败局的劫数他要不要打破?打破,他想。但是太难,这种难度不仅存在于周围的环境,还存在于早就被禁锢的灵魂中。 有的东西,一旦深入骨髓便挥之不去。除非,你有刮骨疗伤的勇气。 “类的守护神‘琨狸’早就不在了,它们的王族也没有了保护力量。沦落至今,不是它们的错。”男人叹了口气说道。 “找借口。”苍狼不服气。 “你不也会服软吗?” 苍狼被噎了一下,小声嘀咕道:“那是我还想着要报仇,不能因小失大。” 墨霜听见了,不过没再理它。 “其实……它留在那里也很好。”坐在一旁一直看着二人的鲛女此刻开口了,声音温和而轻柔。 “你说什么?!”苍狼又炸毛了。 “我们南鲛北类被世代压迫,若能有个主人安生的过日子不是一件坏事。那些没人管的会饱受风雨会挨饿受冻,还会被抓去取珠剥皮……” 南鲛北类,苍狼听说过。鲛人滴泪成珠、双目更有“鲛人珠”或是“琉璃玉”的美称,取下后是一种极其绚烂妖异的“宝石”。类,更因为其骨骼柔韧回弹力极好且皮毛具有相当优秀的保温作用,而广受“欢迎”;更别说,类的胆液还是一种稀有珍贵的药引。 正所谓“无利而不往”;“获利”是万物生存的基本准则,而“怀璧”就成了一种普天公认的罪恶;因为你随时会勾起他人掠夺的欲望。 “这天下,好物众多,人人都想分一杯羹,却鲜少有人会考虑到底守不守得住。”那人说过的话在墨霜的脑海里反复回荡,让他觉得生冷而残酷。 这边的两个“狱友”已经争得面红脖子粗,温驯优雅的鲛女渐渐辩出了一种神挡杀神的气势,而苍狼的暴躁脾气也上来了,声音一波高过一波。 “闭嘴!”墨霜横眉冷对的看了二人一眼;两人立刻禁声。 “这些东西没有意义,管好自己就可以。”男人甩下一句话,有些心烦意乱的离开。唯剩一对大眼瞪小眼的“狱友”酝酿着飞沙走石的致命一击。 009 重归故里 夜晚,月明星稀。 白日里的热闹和嘈杂全没了影,跟着日落一起慢慢蒸发。 墨霜一手接过冰药新买的箬(音弱)笠,道了声谢后戴在头上,几人便收拾了行囊出门。 路上无人,夜深人静。 在只得月色星光照耀下的小镇走了片刻之后,他们来到了一片开阔的水泽地。 “怎么过去啊,路不通啊!”要不是苍狼已经确信面前的几人都不是恶徒;看这山高水阔、地皮荒的架势,他可能就会认为自己是被骗到这儿来候斩的。 “飞过去。”男人淡淡的说了句。 “飞?我不会啊!”它一头狼还能长个翅膀不成? “我载你们。都散开。”墨霜说着转头又对冰药道:“天色黑,你不用化形了。” 苍狼和鲛女莫名其妙的往外退了好几步,冰药也依言走开。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阵妖风参杂着迷雾在小范围的地方升起又落下、落下又升起,眨眼间一头通体漆黑,黑到几乎在夜里看不见的异兽显现在各人眼前。 那大概是一头凤身龙尾、头长鹿角的异兽,不过,它有三对翅膀,两对硕大的羽翅交叠在两肋上,一对相对而言比较袖珍的薄翼则是处在龙尾凤身相接的地方。说那是龙尾也不妥当,因为那鳞甲密布的地方有着大大小小、长短不一的“鳍”。 “我们上去吧。”冰药见怪不怪的喊醒了两个愣神的家伙。率先一步飞身上了异兽的背部。 苍狼皱眉看着面前小山般大小的异兽往上爬,心里纳闷着一件事,不过还没等它纳闷完,它就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给拉了上去。接着就是轻巧的鲛人一个纵身翻。 “坐稳了!”无声的空气里,众人心底都听到了一句提醒。紧接着就是身下庞然大物开拔的动静。 没有苍狼想象的那样给自己来个地动山摇。 待异兽平平稳稳的飞起之后,它终于将手里适才抓住不放的茸羽给稍稍松了些,然后再试着慢慢放开。 “我在你身边,别怕。”冰药看着月色下苍狼手里从异兽背部拔下的几根乌黑闪亮的长毛有些好笑。 “谁怕了?你开玩笑呢!” 话没说完,只觉一阵倾斜,仿佛是脚底突然踩在滑坡上似的控制不住摇摇欲坠的力道。 那撮可怜的茸羽再次被它毫不怜惜的死抓不放。 它这是第一次上天,对于一头在山岩和平原中奔跑的苍狼而言,这是新鲜而刺激的。不过也刺激得过头了。 它以为自己能像鲛女那样用新奇的目光去眺望下面漆黑的深渊,又或是像那个女子一样正襟危坐在异兽的背上。 结果它却发现它根本就不能。当它试图用放松的姿势去看下面的环境时。它瞬间有一种被什么血盆大口吞噬的感觉,与此同时,自己还有明显的头晕眼花、全身发软发抖的迹象。 这不是真的,它居然恐高! “别往下看了。你快把人家的毛拔光了!” 鲛女看着苍狼那试图挑战自我极限且屡败屡战的狠劲儿,以及感受着风中不断飞到自己脸上的毛发,就不得不去提醒一下。 苍狼缓过神才发现,自己身前的那撮毛似乎比旁边的少了一半有余。 “我扶着你吧。”旁边的冰药委婉的表达了她的同情。 四翼在空中舞动,吹散遮天蔽月的乌云,打乱了云下连绵不断的细雨。划过之处,大风骤起又迅速消散。那对翅膀就像是能够掀动山河的大浆,掀动着皓白明月和苍穹繁星。 “到了。” 天微亮,墨霜的声音已经在心底回荡。 苍狼:“下面是哪儿啊?” “应冕山。”冰药答道:“算是靠近东面了吧。” 苍狼挠了挠脑袋,它没听说过。 冰药看它这反应,微微一笑:“这里比较偏僻,外人鲜少知道,不奇怪。” 于一山坳处,众人跳下异兽背部,墨霜恢复人形带路而去。 这样森林环绕、怪石嶙峋的地方遍地都是。况且在夜里也没有什么可以欣赏的景色。 埋头走了不久,在下坡路上见了个茅草屋里面点着灯。 他带着众人在外敲响了院门,不过多久便听犬吠之声暴然而起。 “屈尊,化形。”墨霜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敲门的动作转头对苍狼道。 “什么?” “里面是个老人,怕被你吓着。” 苍狼一噎摸了摸自己那张还未完全成型的似狼非狼似人非人的怪脸倍感委屈。 妖族之人,要想外形完全与人无异,就得等到成年的时候,也就是约莫三百来岁。 “这里不是妖族地界?” “嗯,据说这里的人,都是祖上时跟同族走散了安顿在此的。算起来,应该是人族。”冰药笑了笑。 话音刚落,院内开门的“吱呀声”想起,同时狗叫声更胜。 几乎就在外院打开的同时,苍狼也变回了一条毛茸茸小狼崽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两条尾巴的灰毛犬。 门开了,扑过来了一条个头跟它差不多大的黄狗,鬼使神差的死命朝它摇尾巴。只可惜苍狼面露凶光把人家吓退了三步。 “这……哪儿来的小恶犬呐?”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人低头看着苍狼奶凶奶凶的模样问道。 “王婆婆,我这有一个朋友和一……条狗,要在你这叨扰几天。方便吗?”墨霜没看苍狼回望他的眼神,客气的说道。 “哦,这小狗是你养的?好看,好看,就是它都不摇尾巴,你看它……” “这些给你,劳烦了。”墨霜从汇芸囊里取出所剩的最后一颗红玉和一些散银递给老人。 老人将放在苍狼身上的目光收回,看了一眼男人递来的钱连忙推辞:“不用不用,山里面哪儿用得了这些东西?他们你交给我就行,老婆子会善待的。” 二人互相推来推去,最终红玉还是还给了墨霜,而碎银则是被老人勉为其难的收下了。 “这小崽子不挑食吧?”老人似乎对地上的苍狼十分上心,倒是对一旁亭亭玉立的鲛人除了稍问几句后就没再留意。 苍狼还在龇牙咧嘴的瞪着那条一直对着自己摇尾巴的黄狗;身子一轻就被人抱起来。 真当自己是宠物呢?!它回瞪着墨霜,墨霜面无表情的看着它。 “不挑食,阿黄吃什么,给它照旧就行。”他一把摁住挣扎的苍狼,面对对方奇大无比的神力,它只得老实本分的趴着。 “那就好……” 看老人一副想抱又不敢抱的模样,墨霜在狼屁股上拍了一把,心底传音给它:“摇尾巴。” 苍狼一愣,随后怒气冲天。 “或者,跟我再走一趟,去妖族领地。自己选。” 去妖族领地?算了吧,它可不想去那个把自己一干族人给驱赶出境的地方。说到底,苍狼是早年间被妖族遗弃的对象,就算现在双方见面不分外眼红也会分外尴尬。再说了,它对墨霜和冰药消除敌意,也不等于对整个妖族消除敌意。 威胁很有效,它决定摇尾巴,顺便呜呜的叫几声。 然而苍狼把尾巴摆了半天也摇不出黄狗的频率。 “它很友好。只是后肢骨折才复原不久。”墨霜看了眼怀里苍狼僵硬抖动的狼尾,顺带说了句:“它尾骨也被人剪了。”说着,像是怕人不信似的拉起分叉的尾巴以做证明。 老人本就爱狗成痴,听闻苍狼居然有如此凄惨的遭遇,顿时心生怜悯,什么害怕和疑惑都放到一边去了。毫不犹豫的就从男人怀中抱了过来、领着鲛女进屋了。甚至连临别前的絮叨都没有;只说它受苦了,要帮它好好看看,让它好好歇息。 “你怎么学会骗人了?” 老人道别二人后,冰药一脸惊讶的看着墨霜,在她心里,面前这人是名副其实的老实人。 “再不说谎,老人家该起疑了。”说着,墨霜带头往山下走去。 “你对这里很熟?” “嗯,以前心烦意乱的时候就去两个地方。一个是琉钥大人哪儿,一个就是这里。之前只要有空,我就会过来帮他们洒扫劈柴什么的,渐渐的也就熟了。” 说到这儿,墨霜的话匣子似乎是打开了,没了以往独处时的尴尬与小心翼翼,变得平易起来。 “难怪刚才看你们很熟络的样子。那,你也喜欢去找琉钥吗?” “谈不上喜欢或不喜欢,只是我觉得那里的气味好闻。” “气味?” “嗯,那里的药香味会让我感觉轻松些。琉钥大人的琴弹也得好,人也好说话。” “看来你和琉钥还相处的不错。” “是,不过……终究不是一条路的。”墨霜嘀咕 “你说什么?” “没什么,小宫主重归这里一会儿要不要出去逛逛?” …… 两人一路谈话一路走着,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所谓的“白府”前。 绵延千里的山脚下,这一片区域中的房屋都算不上好但也不能说有多破。只是相比于那些繁华城镇的而言多了不少朴实气,少了不少花里胡哨的点缀。 而坐落此处的“白府”却予人不一样感觉,同样的朴实装设下好似多了一点儿莫名其妙的“仙气”。对,就是一种仙气萦绕的感觉。好像它所占的一亩三分地上方的空气都要清新些,云彩都得洁白点儿。 白府里的主人姓白,据说是之前经商迷了路,无意间流落至此的,他机缘巧合或者说走不出整个应冕山后,便干脆在此驻扎下来。当然,还有传闻说他是为了躲避仇家追杀才到这与世隔绝的地方苟活的。 总之,关于白府神秘主人的传闻有一堆,他们也分不清谁真谁假。毕竟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神秘人也从未露过面。但从那边家丁召集这里人帮着盖房子、送菜送柴的时候,他们也就知道了——这个人很有钱也很大方。 “是公子?” 墨霜在门外站了会儿,他取下箬笠,从怀里拿出一块牌子递给看门的护卫,“她,你们认识。” 护卫早从来人的身形体态上认出他们了,当下打了个招呼便放人进去。 一进大院,领路的丫头就主动跟过来。 “那,我先去厢房歇息了。”冰药跟墨霜道了个别,跟着丫头走去休息。她知道,他每次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向左权使交代汇报事情。所以,她也不便去缠着他做什么当地向导,陪着她去四处游玩。 墨霜轻车熟路的走入正厅,然后在一扇不起眼的隔墙上按动了一个小机扩。 顿时,他所在的地面往下错开一节,露出一条灯火昏黄的暗道。 他看了一眼通道,提起衣摆朝下走去。 010 黯有浮动 这地道通往了一处别有洞天的地方。 偌大清爽的庭院内花香鸟语、生机盎然。随处可见缤纷落叶和飘扬花瓣。近听有细流涓涓、远闻有山鹰长鸣。稀疏的白雾像是层薄纱一般萦绕着整个内院,在清新脱俗的典雅之下多出几分不染风尘的意味。 大好的日头下,一个白衣银发的男子静静伫立在院内的池塘边。他正在喂鱼,而池子里的几十条锦鲤也正夺食夺得欢快。 “尊主,少主回来了。”黄岳像是怕搅了无锋雅兴似的声音极轻。 男子没有任何反应,继续慢条斯理的做着手上的事情。 黄岳没有再说话,规规矩矩的站到一旁,仿佛一尊笔挺的石雕。 墨霜由远及近的走来,脸上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直到他人走到距离白衣人五尺开外的时候,才听那人慢慢悠悠的问了一声:“事情办完了?” “饶家还有两脉,一脉在罗海洲,一脉在珈蓝珈。”男人停下,站在白衣人身后。 “既然事情还没完成,你为何回来”无锋将鱼食递给一旁的侍女终于转身,那令他厌恶的淡金色眸子里倒影着他的轮廓。 “岩溶林和苍梧山附近出现过鹰隼。离现在大概三周时间。”墨霜盯了一会儿对方,然而不知为何,像是败下阵来似的,最终又将目光移向别处。 “是么。这件事我会派人查清。”无锋看着他。 “左权使若无吩咐,那容我告退。” 墨霜说着转身要走,无锋却在那儿漫不经心的缓缓开口:“我记得,我给你的指令是灭南家满门。” 男人驻足。 “看来,你还需要继续留在后山校场再练个三十年。不……”无锋轻笑着摇头:“或许,你应该回去把牢底坐穿” 墨霜暗压火气,极度平静的道:“我是放了一个人,让他给霍泉莲报信。左权使不是想完完全全的与这件事撇开干系么?” “嗯,可我认为这种已经被吓破胆的人,除了会想方设法的隐藏自己的行踪之外,跋山涉水找霍泉莲应援的可能性不大。就算要找倚仗,与其找一个摸不清底的合作者,还不如找本家踏实。你说呢?” “我在他身上施过咒,他去,不是正好带路” “这就是你擅自做主的理由?”无锋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声音清冷若冰。“多好的局面,差点就被你毁了。” “什么意思?” “你猜” “……” 无锋莞尔一笑:“自己去领罚,这次暂且饶你。若下次还这么擅作主张,你就永远都别想离开了。” 墨霜浑身一抖。 “对了,出去这么久,辽戈怎么样了?” 辽戈,自然是指墨霜身上带着的那柄长戟。 他默不出声的用指尖虚拉了一下右眼的位置,然后一个摊手抓握,一柄长兵器被他握在手中,递到无锋面前。 此刻的长戟没了蓝红火焰的包裹仅剩了个光滑锃亮的漆黑。厚重而结实的躯干上雕刻着繁复诡异的花纹,这些花纹刻槽里好似染了一层干涸的血迹,从戟柄到尖刃,源源不竭的攀爬着,仿若吟唱千古的咒言。 而那些花纹跟他从右眼至右胸的纹路很像,不只是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无锋轻轻接过辽戈,他的神情突然柔和下来,一贯挂着讥讽笑意的脸,此刻变得真挚而爱怜。他慢慢抚摸着手上冷硬的兵器,以赞叹而欣喜的语气说道:“你看,它刚回来的时候都已经锈蚀得不成样子了。现在,恢复如初。” 细细查看一番后,无锋这才十分不舍的将兵器还给墨霜,拍了拍他的臂膀,像是心情陡然舒畅了似的:“好好护着它,你的命就是它的命。” “明白,我会的。”男人回答的十分诚恳。 白衣人继续转身喂鱼去了,两人之间诡异而森然的沉默又开始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墨霜这边欲走不走,犹豫不定。 一时三刻,正当他要问对方还有什么事,没事自己要溜了的时候。那人才带着笑意开口:“要留下来用膳么?” “什么?”墨霜大为诧异。 银发金眸回首一顾:“我说,要跟我一起用膳么?顺便,今晚再秉烛夜谈” 男人看着眼前这俊美得过于妖异的人,一阵恶寒唰的从脊梁骨蹿到头顶,不由的后退三步,“不用。” 无锋笑道:“哦那你一直站后面看着我,我还以为你很想跟我好好聚聚。” “……属下告辞。” 墨霜如蒙大赦,再也不看那人一眼,连忙转身急行。 *** 既然没把事情办得合人心意,那就照旧的去领了罚。 从刑房出来,他习以为常的边走边穿戴整齐,一贯的面无表情和略微的满不在乎,就好像是受罚这种事情已经成了他的一日三餐、家常便饭。 “哎?你回来了?这么快!” 在一派清冷景致里,还有那么个星点嫣红成了这个地方唯一的暖意。 “嗯。” 墨霜看了眼自己在后山校场上结交的第一个好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心底有了一丝舒畅。 这人叫朱雀,本体是只四不像的火系怪鸟;又像燕子又像孔雀又像鸡,身为一只禽类却在羽毛混杂之间埋着鳞片;浑身通红总带着一股子热浪;于是寒冷冬季,他就成了那屋子里的移动碳炉;炎炎夏日就成了一座小型的火焰山。像他这样能把天地火灵之息吸收得不能再吸收,以至于连体表都有盖不住外溢的灵韵的妖族人,在妖族也算是一种奇葩。鉴于此,即便左权使对招兵买马从不问英雄出路,但很显然的,他在后山校场的日子也不太好过。人人都在有意无意的避着他,但也不太敢明目张胆的得罪他。 不敢得罪他,并不是因为朱雀本身有什么逆天的本事;而是因为他有一位同样可以称得上奇葩的师父——明滅(音灭)。 说起明滅(音灭)此人,也算得上是一个茶后谈资。放眼望去,这个地盘里没有一个人不敬畏和听令于左权使的;但刚好,他不在内。明滅一直住于后山校场的一个孤僻山洞里,在众人眼里,其人跟那座光山头一样有着一种苍凉而闭塞的感觉。但那人却乐此不彼,呆在那个破山洞内足不出户;吃的喝的或是日常用品,全赖别人给他亲手送上。若要问是谁派人亲手送上的,那便是左权使。 这就是一个很奇怪的地方了。众所周知,无锋从不养无用之人;但细看至今都不作为的明滅,那怎么看怎么都对应了他的“无用”。但他还是被无锋养着了,不仅养着而且还有求必应,即便是那个无用之人偶尔激怒性格怪异的左权使,左权使也全然没有罚他的举动。所以,明滅的身份就变得十分微妙了,在后山校场这个培养飞翼的地方,人们对这种不劳而获的废人心中充满鄙夷;但私下里又看出这人确实跟左权使有点儿关系,于是就不得不去装模作样的尊敬。那么,朱雀既然是这个老家伙的关门弟子,而自身又怀有“特质”,那可想而知他的处境有多么尴尬。 “你怎么了?尊主又罚你了吗?” 朱雀站在十五尺开外,敏锐的察觉到了男人走路的姿势有点儿不大对。 墨霜摇了摇头走过去,“没事,我愈合能力很强。人,你找到了吗?” “哪个人?哦,你说的是他啊。人我找到了,但是……你真打算这么做?”朱雀上前要扶男人,被对方轻轻推开。 “我要抢在他前面。这次我放出去了一个人,结果被他处理了。他还是在监视我。” 朱雀摇头:“我就知道你又是故意的。” “他把这件事推给我,到底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只是想要除掉饶家给其他几大家族一个杀一儆百的警告?但如果是这样,何必让我挡着。没那么简单。” “尊主做事,历来都让人猜不透。” “我这么随他,永远都出不去!” “你要那人做什么?一个饶家旁系的不能再旁系的人,就算你把他推到主上面前,也掀不起什么浪来。” “饶家另外的两脉。放过去。” “还有两脉?!” “嗯。” “姑且不论还有多少在外的,本家怎么会管旁系这种小角色?” “他说过,争斗的起源只需要一个合适的借口。现在当然不是时候,我只是想要看看饶家真正在意的是什么。那个人,先留着。” “你……难道还想在左权使眼皮底下偷情报?不怕被发现吗?” “是人就有弱点也会有喜好,还有见不得光的东西。耐心点,总能找得到。” “……上次,你为了偷换外信就已经……你真的不后悔?” “后悔是什么?我什么都没有了。” 说话间,二人已走进房内;之所以敢这么肆无忌惮、声音不大不小的谈天说地,实在是因为只要进了自己所住的那个偏僻小院,左权使好像就不再过问他的事情;这院墙就如同一个无形的屏障,外面是十面埋伏,里面则绝对安全。别说是这小院内部,就算离院墙外的几百米距离,都干净得空无一人。 起初,发现这个规律的墨霜也颇为警惕,然而时隔多日后,他才慢慢的意识到,或许是左权使良心发现留给自己的一块清静地,更或许是左权使根本不屑于在偌大的“内院”里再拴着他;毕竟在这块绝对领域里,他也不可能翻天。当然,还有可能是因为,这是他专属的笼子;而没有一个主人会无聊到一天到晚都去关注一只玩物的行为。 【注:“飞翼”妖族里类似于人族禁卫军的亲信势力,专职保护某一贵族阶层的内部御用军团,必要时也用于对外打击。】 011 魂影之殇 朱雀深知,对面人的脾性;动摇归动摇,但一旦下定决心便是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抬眼默默的看了那人一眼,像是投降般的叹了口气终于将话题转开。“新的药,用着还适应吗?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墨霜抿着唇按了按右半身的皮肉,像是在视察什么状况似的,“还好。但是感觉盖不住。”男人突然笑了下“不那么疼了,就是烧得厉害。” 朱雀凑近了盯着墨霜右半张脸,以看高危患者的眼神打量着他,“啧啧”了几声,“怎么看怎么都觉得越来越严重了?我记得之前的印记没这么深。要不,你还是找找琉玥大人让他帮你看看?我感觉我的药完全不起作用啊!” “没有,起作用的。” “是么?你可别安慰我。”朱雀二话不说扒拉开男人右侧的一块衣襟,看着里面黑色线条与暗红雾痕纠缠不清的肌肤,其温度高得让朱雀这个火灵之气外溢的家伙都觉得灼烫不堪。当下又是“啧啧”几声,瘪着嘴苦口婆心:“没作用,真没作用。我就知道,我这半吊子的水平怎么可能医得了魂影的灼伤?!唉,要不我说你真的还是把这件事告诉尊主吧,你不说,他也不知道。时间长了,我担心会出什么问题。” “我不说他就不知道?”墨霜看着朱雀的眼神古怪。“我是在他眼皮底下被救活的。我的身体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一清二楚;他只是从来都不管也不想管。” “可是你不是说……救你的是琉玥大人吗?那……尊主不太了解不也正常?”朱雀有点儿担忧,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了。 “他就在旁边!就在旁边看着,你告诉我他不知道我是什么感觉?!还是你想说他不知道被魂影灼伤的人有多痛苦?!”一直四平八稳、言语深沉的人陡然间声音拔高了十度,一种突然而来的戾气将朱雀冲得彻底愣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面前的人为什么会对着自己发火。 “你没看见,那种眼神。”男人的眼里充满失落,“他看着辽戈的时候,那种眼神有多专注,就好像看着自己死而复生的至亲一样,温柔、期盼和怜爱。而他,几时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我?”他冷笑一声,“是了,之前我濒死的时候。就那么一次。” 二十多年前的一次外出任务,他失手了。 炎炎夏日里,鹏砂大平原上一前一后的狂奔数人;至于“阵形”,自然是他孤身在前身后穷追不舍了数十人。身负重伤的他走投无路最终阴差阳错的逃到了妖族的王冢里避难。当时,他并不知道那就是传说中的王冢,更不会去想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挖出了一条从王冢直通外界的隐晦通道;他只是看见前方似乎有一个洞,于是就毫不犹豫的钻了进去。 通过细窄而悠长的空间,后面的喊杀声渐行渐远;等他终于爬到顶端,眼前有了开阔视野的时候,身后跟着的一纵狂徒终于再没了动静。 为了保险起见,他在那个瓶颈处呆了一会儿,确保外面的人已经离去这才挪动步子往回走。不过很可惜,路没走回一半,自己就在通道里面迷路了。 之前单一的窄道不知何时变得错综复杂,绕了好长时间都没走得出去,来来回回的终点全然是那个所谓的瓶颈口。一来二去,墨霜只得朝着开阔地去。一路上,他无瑕关顾周围的怪石嶙峋和残檐断壁,他只想走出去;但途中屡次出现在不远处的一些幻影所叙述的事情却让他不得不驻足细看。 那些是什么?他不清楚,但就觉着像是一幕幕由真人演绎的话本,好像是在向他表达着什么陈年往事。而那些往事,有他听说过的、有他亲身体会过的,也有他完全不知情的。 一路走来,一幕幕争相急告的天然“荧幕”在男人左边或是右边绽放,一波波的画面,以自然而又诡异的方式真挚的展现在他眼前,仿佛是为他特意准备的惊喜。 墨霜茫然而惶恐。从来不会被好奇心所勾引的人,此刻也不得不将这些东西一一映入脑海,从而早已忘却了自己危险的处境和被人追杀的事情。 他跟着那些天幕绽放的位置走着,他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越走越深;但他却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痛。那是一种什么东西一股脑的在短时间里全数猛扎颅内给予冲击所造成的头痛,然后他就觉得,越往里面走,那天幕上所描述的场景似乎都有了似曾相识的感觉。特别是那个虚无间内站立的男人和女人,他突然觉得自己见过他们,不仅见过而且还很熟悉。 演义之间,他慢慢的记起,那里面英姿勃发的男人叫做辽戈,身披一身的黑铁玄甲,手里握着的是一柄带有蓝红烈焰的长戟。此人面目总有种说不出的威严和一板一眼的压迫感;特别当他挥舞长戟,烈焰在之周围化为无数火龙或是熔岩烈海的时候,他的身影总是让人无法忽视——苍凉而悲壮。 为什么墨霜会把这两个词跟辽戈联系在一起?也许是因为他看清了那个人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那些妖族所谓的子民。是的,这个传言里的妖族统军最高指挥官的矛头,指向的不是外族的侵略者而是成百上千、手持粗糙武器、灵力低微的普通族人。 他看出他没有尽全力,更看出了他的犹豫;然后,一切的纷争与屠戮都在那人自尽在王冢的镇魂碑前结束。 而女人呢?墨霜记得她似乎叫做雪鸢,一个清冷而有些傲慢的美人。同样的,在不断变化的场景中,他看见了无数建筑的轰然倒塌和占天刻盘的崩离四散。在大火漫天的残破木楼里,五光十色的术法光影映衬着暗淡无光的天际,撕裂着仅有点点星辉的暗夜而让人倍感恐惧和绝望。但,他却好像从天幕中的画面明白了,即便那一片区域被毁得有多么惨不忍睹,那一片的天空被烈火烧得多么滚烫;似乎都没有人去管去问——那里,好像被烧了很久很久;直到最后一切都化为灰烬、烧无可烧,这无情之火才慢慢停歇下来。而雪鸢在这些场景里偶尔出现然后又消失,但可以看出,她在极力的挽救什么,不过终究徒劳。最终这人好像是被丢到一个炎洞里去了吧? 大量的信息蜂拥而来,直将墨霜的脑子冲得七荤八素。 他突然记起来,这两个人在他小时候曾经抱过他、逗过他、给过他糖吃,男人甚至还将一丁点儿大的他举过头顶,让他对着山崖之外的一片明朗大地对他说:“我的小少主,等你长大了,那些都是你的!”。男人力气很大,单手稳稳的托着他,而另一只手则指朝远处浸染在浩淼云烟里的广袤土地。女人站在旁边,与他一起,笑盈盈的望着远方。 自那一刻起,他似乎是被所有人都眷顾和期盼了。然而,他心中的窃喜与惊诧还未完全挥发出来,头颅中的眩晕和剧痛便让他彻底的晕死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身处熟悉的软塌上,塌边站着或是坐着他熟悉的几人。其中一个就是左权使无锋,而另一个是前妖界的左护法琉玥。 “醒了?”一贯清冷而略带嘲弄的音色从他的头顶传来,没有关切的慰问,有的只是开门见山的冰冷刺骨,“醒了就起来吧。这次的事情办得实在糟糕,惩罚先记着,伤好了自己去领。” 相对于无锋的不近人情,一边的琉玥却是温和友善的对之问东问西,细探病情。当问到墨霜身上莫名其妙多出来的雾痕的时候,那两人这才知道;他恐怕是恰好闯入辽戈当年所布下的结界里,从而被那人不甘散去的灵魄强行侵入体内而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魂影之伤,无法愈合。”琉玥的声音里有着无限的叹息。 而这边,才发现自己双目失明、身体极度不适的墨霜此刻哪里听得清琉玥到底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问自己是不是会永远都看不见,是不是自己会变成一个残废,是不是自己的身体出现了什么状况所以才会觉得右半边身体上的皮肉像是要被烧化了一样的疼痛。 一连串慌不择路的问话弄得琉玥不知从何回答;但他在身上乱抓乱挠的手却被人死死的叩住,然后一种冰凉而细碎的触感划过手腕,他的手就被类似于丝线一样的东西给绑了起来。 “看不见就看不见,瞎了就瞎了!至少从今往后,你的身体可以吸收火灵之息,可以修炼火系术法。你应该感到高兴!” 如同一盆寒潭中的水直接泼在了他的头上,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是的,如果自己被辽戈魂影附着了,那么在承受那人炙热的同时,其强大的火灵之息和所有可以操控的术法灵力也都可以渐渐的为自己所用。 ——而“力量”,不正是他之前一直无论如何努力都会杯水车薪的向往么? 如今,这妖族第一勇士的魂灵就以一种“寄生”的方式附着在自己体内,拱手送上的力量源泉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捏在手里。他是应该感到高兴;即便,这样的好处仍然需要他支付相应的代价。 身上裹着的纱布被人轻柔的拨开,在他愣神之际,温和的声音传来,“这股气息,是辽戈吧。你现在的身体还不足以承受他的魂灵和所有的火灵之息,是要难受一阵子。我可以帮你减轻些痛楚,再依着你自己的耐受力,挺过去也不是难事。不过,若是真的受不住了,我会尽量想办法把它‘取出来’。” 不提还好,一提,墨霜便觉得那种火燎化骨的灼热和剧痛直接从自己的眼窝底下一阵接一阵的猛击右胸的心脏;虽说碍于双手被绑无法下意识的用手去探知自身的身体境况;但他的身子还是忍不住的蜷缩成了一团不断的打颤,之前细碎的呜咽声慢慢放开成了接连不断的惨嚎。 “别看着我,这种事情,他自己决定。”一片杂乱声中,他听到了无锋那种标志性的语气和冷硬的态度。这话应该是对琉玥说的,而琉玥像是在征求他的意见。 “你想好了。”最终,无锋对墨霜甩下一句冷冰冰的话后,再也没有多余的动作,好像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 012 风中誓言 接下来的一连数日,没有人问他更没有人来说句安慰的话;唯独琉玥常来尽心尽责的照料。 “想好了吗?时间再长一些,它就会永远在你体内无法祛除了。”琉玥取下纱布,看着对方颇为凄惨的躯体,像是心有不忍。 “留着吧。”他看着窗旁那总被人忽视的一株野草淡淡一句。 于是,这个奇怪的雾痕便成了他又一道无法磨灭的伤口。 后来,辽戈的魂灵在他血肉的滋养下,慢慢的“活”了过来。这种活,不仅为他召唤来了那柄一直插在王冢镇魂碑旁谁也无法拔出的锈蚀兵刃,而且还慢慢的有了抗争的前兆——一种让他感到恐惧的,自己身体要被另外的魂魄所占领的前兆。 这致使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越来越频繁的不受控制,且自己的记忆也变得越来越混乱。他的或是辽戈的,一切的东西统统容纳在这个躯壳里,互相碰撞和计较,大有越演越烈的趋势。 这些变化,无锋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却从未过问。 那人只知道以一种激动而忧伤的神色去细数长戟上斑驳的纹路,再以一种真切而刻骨的语气对他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语;他知道,那些话从来都不是对他说的。 “从今天开始,它就叫‘辽戈’。” “好好护着它,用你的命。” 他的脑子里就不断回荡着无锋对他说的两句话,仿佛被洗脑般的刻在颅内底端。 ————阅读分界线———— “朱雀,我要留着它,但又必须要控制住它。”墨霜站在立地的大面镜子前,看着自己像是被一团乱麻所缠绕的右半部分身体,慢慢悠悠的往上面敷着凉药。 “没有它,我就没有办法修习术法,就会沦为妖族的笑柄,就会被无锋舍弃。但是,它现在干涉到我,想要控制我。疼痛还是灼烧都是小事,现在当务之急是要把它平息下来。” 朱雀抿嘴不敢再多言。 “我找不了无锋,他不会管我。我也找不了琉玥,说到底,他们还是一伙的。所以我想找明滅(音灭)试试。”男人的指尖停留在裸露的右胸上,硬朗的表层雕刻着一颗硕大而幽黑的龙头,龙头的刻线泛着若有若无的银光,而龙头上方则是烟波浩渺的红色雾痕;这将龙头原本就狰狞的面容承托得更为森然恐怖。 “你是说……我师父?”朱雀诧异。 “嗯,明滅是毒医,或许以毒攻毒的办法行得通。” “你拉到吧!我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太不靠谱。十医九死的事,整个妖族都听说过。” “但他可以肉白骨,可以转魂魄;这些,生为妖族第一医者的琉玥就做不到!” 朱雀哑然:“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我承认,他确实有一些独门手段,但是你没看见所谓的‘肉白骨’肉出来的结果就是行尸走肉。至于那个什么转魂魄是什么玩意儿,我倒是没见过也没听过。几率太低了,而且风险很大。” “我知道。”墨霜皱眉看着镜子里那跨越了前胸后背的巨型清野腾龙图,伸手拿过衣服重新穿戴,倔强的说道:“试一试。任何代价我都承受得起。” 朱雀还想说什么,但见男人身上雕刻的黑色图腾又悻悻将规劝的话咽了回去,“行吧,你让我先去问问那老家伙同不同意。我估计他肯定得趁机给你开价。跟他混这么久了,我对他知根知底。” “随他开,只要我有,都会给。” 朱雀翻了个白眼,以示无奈。 “这次回来我带了一头苍狼,还有个鲛人。无锋既然还在派人监视我,就不会不知道这件事。”墨霜将最后的衣袋系好,坐下就要给自己倒水;不想手背却在不经意间擦过那瓶冰药给的伤药,当下一愣,随即又莞尔一笑。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朱雀自然是尽收眼底的;不过看着对方一闪而过的促狭,他还是决定当作没看见。“啊?你是要我帮你做点儿什么吗?” “也没什么,帮我去看看他们就好;如果能恰巧遇到无锋那就更好了。” 提起左权使,朱雀显然也有些害怕,他一脸怪象的嫌弃:“你怎么不去?他之前差点把我一巴掌拍死的事情,我还记忆深刻呢!” “之前是我不按规矩办事,连累到你。这次你化了小雀站在树梢上,不会妨碍到他。” “哎呀,都说了那次跟你没关系,是我硬要去一睹尊主风采的。那个……你确定?”朱雀狐疑。 “确定。”墨霜回答。 “那行,我要是少根羽毛就找你算账!” “嗯。” “那你干什么?杵这儿赏花啊?”朱雀回头看着外面园中的草木,也没见有几朵花开。 “我去给辽戈扫一扫坟,顺便去拜访琉玥。”墨霜笑了笑,“那个之前跟他纠缠不清的鲛女,在我手上。” 安分的躺在屋内睡了一觉后,墨霜整个人倒是觉得神清气爽了许多。日头不见完完全全的挂上天空,他便沿着山道的暗门又蹿出了好远,直到自己一足踏入一片荒芜的土坡,脸上的神情才有了点儿变化。 ——肃穆而又有些无可奈何。 这又不知是到哪座山的山涧里了,土里埋的是或圆或扁的石头、身边长着的是高矮不一杂七杂八的野草;漫天的尘埃和草屑在山风里打着旋的冲上半空,再在半空中毫不含糊的抽到他脸上;他屏息凝神的避免自己吃一嘴的沙子,然后继续辨别着方位朝前走。 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来到了这地方里唯一算得上“青山碧水”的一片净土;净土的顶端是巍峨的吊崖,吊崖的上面立着一块朴实的石碑。 石碑上俨然写的是“敬祀皇家统军烈火战神辽戈之墓”,除此碑外,周围没有棺椁也没有埋土;这石碑就这么孤零零的屹立在崖边,被呼啸的山风所洗礼。 不是没人去找辽戈的尸体,而是他的身躯早就在他为王冢铸下结界的那一刻起,便化为了永不磨灭的石雕。而石雕直至今日,依旧保持着单膝跪立自尽的姿势,其兵器连人穿过王冢的镇魂碑与之连在了一起,无人可分。 虽说后来辽戈的长戟被墨霜召唤归来,但王冢那个地方始终是在幽寒境内的,幽寒境属于当今妖界执权者的地界,说白了就是霍泉莲的地盘。无锋这群人总不可能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把沉重的石雕给运出来。这么做,跟自己送上门去找死有什么区别?至于那个墨霜之前发现的洞,无锋曾问过他相关的事情;他说了,但始终没有找到位置所在。 就是如此,这山涧里的墓碑才会如此孤苦无依,饱经风霜。 墨霜来到碑前,逆着不时刮过的山风。他从汇芸囊里取出瓜果点心待要供上,却在墓碑周围的泥地里察觉到了一圈湿润的痕迹;再看看一尘不染的碑身——天没下雨,是有人祭拜来了。 他将指腹婆娑在那圈水渍上,感受着轻微的粘稠;放至鼻下一嗅,一股还未散去的酒香丝丝缕缕的飘荡过来。那是“绕梁烧”,妖族里名贵的烈酒,据说酒坛一开芬香醉人,其味可绕梁环绕七天七夜不衰而得名。这酒很贵,也很烈;贵到平民倾尽家产可能才够买到一坛,烈到这天底下没几个人能够畅饮谈笑。所以来这儿祭墓的人,不是无锋就是琉玥。但琉玥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祭奠故人。 “无锋,你究竟是他的叔父还是我的叔父……” 不知怎的,一种钻心的妒意瞬间涌上心头,狠狠的在心尖掐了一把。他手里的果盘抖了抖,几颗光洁圆润的葡萄从盘中溜了出来。不过男人只是恍惚了片刻,便伸手去捡散落在地上的瓜果。 “前辈,我来看看您。”阴霾的面色一瞬即逝,男人此刻的表情可谓真挚到极点。“谢谢您给我的力量,让我终于感受到了低阶术法以外的境界。”他缓缓的将果盘和糕点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墓碑前面,盯了一会儿石碑后,像是觉得还不不够干净似的,又将之再擦上一遍;然后靠着碑侧坐下,开始自言自语。 “您不知道,我天生就是个怪物。这十界内,从来没有一个妖族人的灵力上限会比我的低;也不会有一个紫晶霜华的本色会是黑色。是了,我还没有腮,您见过没有腮不能在水里潜行的紫晶霜华吗?可我就是这样的。” “您说,紫晶霜华为什么就要是天生的权贵,必须是皇权的执掌者?而我的本体,为什么不是狐狸、兔子甚至是傻狍子?牧神既然给了我一个高处不胜寒的出生,为什么又要许我一个残破难堪的躯壳。” 男人低垂着眼帘,以往重重屈辱回梦脑海。 “父王死了,我儿时的记忆也丢了。我被自己的生母关进瀚海荒漠三百多年,叔父把我救出来。我原本以为这世上,还会有一个至亲会在乎疼惜我。但现在看起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墨霜用手拍着墓碑顶端,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笑道:“战神前辈,比起我,您更像他的至亲。您没看见他看您兵器时候的眼神,简直恶心透顶!您也不知道,他看着我脸上雾痕的时候,那双眼睛都在冒光,亮得比天光下的金子还要刺眼!所以我是谁?您的替代品?” “可惜啊,我不会去替代任何人。”男人摇着头,长嘘了一口气,仿佛是言语将尽,积累多年的不痛快已在适才的絮叨中逐渐被消磨殆尽。 他没再去看那块屹立不倒的石碑,只是将目光移向远处山岚弥漫的地方,俯视着云端下依稀可辨的大地。 “这些话,到此为止。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说。这些情绪,也不会再有。”男人淡淡的看着远处,语气坚决“如您所愿,一切都是我的!——从现在开始。” 013 突访之客 可以说,白府的“暗路”倒挺多,也很广。以一座常规的府邸为掩,四通八达的道路隐藏其中。由错综复杂的暗道再一路前行;蹿上重山峻岭之后,就有一片只种了竹子的竹海。这竹海不知是何人所种,碧绿色的汪洋似乎是一眼望不到头;但喜欢住在这里的,想必也是一位颇具安逸潇洒的人。 墨霜平静了神色,朝着一处被清理出来的小竹院走去。那竹院里的各色器具和家饰,能用竹子的就绝不用其它材质;哪怕一座吊脚的小楼也是尽数用粗细不一的竹子就那么随意而又简雅的搭着。 “琉玥大人在么?”墨霜走进去开口问一个花白头发的驼背,这不算大的竹院内只他一人。 那头发蓬乱的驼背转过身来,显露出的竟然是一双没有黑瞳的白眼,他浑浊的声音带着一种高兴与豁达。 驼背没有名字,听说他曾是早已亡种的“上虚”族的后人,在流离颠沛的一生中偶然遇到了在外云游或者可以说是逃亡的琉玥;也许是因为看到这个人的处境仿佛像是看到了自己的一般,所以动了恻隐之心。也可能,就是因为琉玥向来心善,所以搭了把手干脆将之留在自己身边。这瞎眼驼背有一个不寒酸也不高调的称呼——“药奴”,这是琉玥帮他起的。他留在琉玥身边多数时间是用来识别和采摘各类草药的;这人虽然又瞎又哑并且还畸形,但他那靠鼻子识别药材的天赋却可以称得上世所罕见。 药奴对着墨霜小跑几步,然后望着他的方位不断比划着,喉咙里鼓动着似是欢迎的词句。 “今天不进山了?”墨霜本就高大挺拔的身躯在他面前显得越发伟岸了。 药奴裂开嘴朝他笑,手在怀里的簸箕内翻了翻,清脆的草叶碰撞的声音在里面跳跃——今天他要负责蒸晒草药。 墨霜看着药奴怀里的簸箕,像是颇为享受似的深吸了一口气:“九龙草?我一直喜欢这个气味。”说着他拿了一撮直接放到鼻子前。 药奴的笑容更胜了,他赶忙放下簸箕拉着墨霜的手走到一处满是草渣的地方,然后将挂在一旁架子上的一支朴实粗糙的药囊递给了墨霜;墨霜接过,一股干燥的奇异药香悠悠传来,正是那九龙草的香气。 “谢谢,我会随身带着。”墨霜嘴角微微翘起。随后药奴轻轻推了推他,一双盲眼看向主楼的位置,然后便自顾自的去忙活了。 墨霜将药囊塞进怀中朝竹屋走去。进门找了一圈,终于在所谓的书屋里找到了琉玥的踪影。此刻,那人正对着自己的书架发呆;如同一尊修长清爽的倩影,青衫散落、奇长无比的黑发几乎要垂到地上去了;若只是瞟上一眼,八九不离十的会以为那是个什么长发如瀑的美女。幸好,这人把脸转过来的时候,除了一股子温润儒雅的气质外,倒丝毫不染女气。 “是你?”男子的上半张脸带了一个铜制的面具,顶多漏出了半截的额头。 “大人,我回来看看你,过几天又该走了。” “叫我琉玥就好。” 琉玥示意墨霜入座,随后自己也缓缓跟过去。不过他所坐的竹椅很高,几乎可以算是半站,不知是不是因为顾及到他的一头奇长的长发所以故意为之。 “事情还顺利吗?”锍玉轻轻点了点桌上的茶水,示意来人要是渴了那就自便。 “不太好。您说他会慢慢放开我,但没有。” “阿锋疑心病重,你也知道。不过也不完全是不放心你的办事能力,我想,他也有保护你的意思。” “保护?”墨霜冷笑。 “是啊,他虽对你过于苛刻,但从来不会想要去害你。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你就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墨霜沉吟片刻后道:“我还是没有想通临行前他那句话的意思。” “什么话?” “他说‘霍泉莲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所以她也喜欢这样的属下。’我想了很久,他不可能无缘无故的说些不相干的内容;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表达什么。您跟他自小相识,应该能够知道他的意图。” “我?”琉玥微微一笑,“我也看不透他。不过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意思?” “他想让我去帮霍泉莲办事?”墨霜皱眉。 琉玥莞尔。 “但霍泉莲已成妖界之主,不说她会不会把我认出来;就算真的认不出,我一个没根没底的人她怎么会用?还是,我猜错了?” 琉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抿了一口,答非所问:“九龙草闻多了也不好,少时可暖人心肺,过了就容易气血上涌。你还在适应辽戈,辽戈属火,不要再加重自己身子的负担了。” 墨霜见琉玥不肯回答有些悻悻然。 藏在铜制面具下的双目似乎捕捉到了面前男人一闪而过的表情,:“你太在乎他了。恨也好、喜欢也罢,看来他都成了你不可磨灭的执着。” “我也不想。但猜不透就看不破,看不破就不能得其所愿,不能得其所愿受苦受难的就是我。大人是妖族的右护法,和权使一样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怎会明白我的处境?” 墨霜将眼睛看向屋内唯一的烛火,下颚却被人轻轻抬起;随后便有一只纤长的手指抚在了他的右眼上;那右眼很怪,除了颜色与左边的不协调外,似乎对外界的侵犯完全没有任何的抵触,就那么睁着,任由指尖点到那含着悠悠火光的眼珠上。 “我已经不是什么护法了。而且,没有选择的选择,大家都是一样的。” 墨霜仰头看着他,那如春风和煦的脸上已经不挂笑容;随后他听到对方悠悠的叹了口气,感受着对方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自己右边滚烫无比的面颊。 “疼吗,孩子?如果当时你开口,我就会想尽办法把它从你体内取出来。” “不用。” “你应该放下他。你终究不是辽戈,没有必要去承受。” 墨霜将脸从琉玥掌中移开,嘴角挑了挑:“大人会错意了,之所以选择它,是因为它的力量。四百多年来,无论我怎么努力、如何苦修都没有办法容纳天地之气;而它改变了这一切。就算是受点苦,也没什么。” “力量,你看中它?” “我看中它,我也相信没人不会去看重。没有它,即便是普通人也无路可走,更何况我还是个……”墨霜的话截然而止,仿佛掩埋的那两个字一旦说出,自己便会觉得可笑可耻。“大人,这三十多年里就在左权使的眼皮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是如何一步步屈辱的爬过来的,您不是没看见。” “你有决心就是好事,我希望你能尽快将它融合成为你自己的一部分。”琉玥道:“最近我查了一些典籍,但都没有太好的办法,看来这一关,你要自己过了。” “您放心。” “今天来,难道只是为了特意看看我么?”琉玥微笑。 墨霜顿了一下,“我在回来的路上恰好遇到奴隶贩卖,看见了那个鲛女。我记得,之前您将她带回来过。” 琉玥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气定神闲:“鲛女?你说的是飞花折么?” “叫什么名字我还没问,不过应该是她。” 琉玥蹙眉:“她怎么会被当做奴隶卖?” “不知道。我也记得大人当初是将她送到东海区域的,那里离邑(yi)伯海不远。或许是之后不小心被猎人抓到了吧。现在东海那边也不太平了。” 琉玥叹了口气:“也可能,她是真的回不去了。” “回不去?” “说起来她已经算是被‘饲养’过的,到了邑(yi)伯海见到族人,他们不一定会去接纳她。” “那大人当初为什么不让她像药奴一样留在您身边?” 琉玥摇了摇头:“鲛人身份太过敏感,留在身侧多有不便。就算我愿意,阿锋也一定不会同意。” “那么,您要见见她么?就在附近。” —————————— 老妇有些惴惴不安的看着眼前的两个人。 那是两个样貌颇为出众的人;一个的相貌简直可以说得上是画里走出来的脱俗仙人,另一个则是满脸严肃、俊朗干练的年轻人。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家里的黄狗从这两人过来开始就没再叫过,更没有像往常那样见着陌生人就往外冲。今天的黄狗消失的无影无踪。 “你们……找谁?”老妇有些不甚清晰的眼眸在对面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显得警惕而又茫然。 “老人家不用怕,我主子听说昨日你这儿来了两个外乡人,他猜是自己的远方亲戚。所以就来叨扰。” 说话的,是那个俊朗干练的年轻人。老妇仔细打量了两人,见好像确实没什么恶意,这才下意识的往后面看了看,“有人来是不假。一个小友将他们寄宿在我这儿的;但是只有一个,不是两个。” “一个?那寄宿的那个是男是女?”年轻汉子又问。 “是个闺女,特别漂亮。老婆子我可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娃。就跟这位公子一样,都是美如天仙的人物。”老妇生于山中活于山中,鲛人对她而言只是外界的传说,并不是一种现实存在的东西。所以在她看来,那只是一个长得极美的女人。 老妇像是怕他们不信,特意指了指一旁站着的年轻白衣男子做着比较。那男子一双琥珀也似的水玉眸子,挺鼻薄唇,头发的颜色比常人清淡许多,竟然有些泛着浅棕,肤色白皙却隐隐带有一种病态的感觉;然而那一脸冷若冰霜的表情,却让人无法加以任何怜惜的想法。 俊朗汉子干咳了一声,斜眼瞟着旁边的白衣人,见他没任何反应便继续话题,“哦,那应该就是我家主子的亲戚。麻烦老人家带我们去看看。” “啊……你们说的那个亲戚大概长的什么样?万一不是,我带你们去了,人家一个大姑娘多不方便。”老人虽朴实,但还是多了个心眼。 俊朗汉子被问得懵了,他不由的向一旁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毕竟,那天来汇报情况的人找的是无锋而不是他,那个时段,他也正好不在无锋身边。 无锋淡淡开了口,声音清冽如冷泉不带丝毫的温度;不过态度还算友善,详细耐心的将飞花折的样貌说了一遍。老妇听了,确实形容得八九不离十,这才敞开了门让两人进去。 “还有一个男孩,没有一同寄住在这?”无锋边走边问。 老妇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没有啊,就一个闺女还有一条小狼狗,小狗是那闺女养的宠物。” 无锋听罢,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014 德以易德 屋内,鲛女正在为窗台上的几盆花草浇水;当其侧目看见几人悄无声息的进来后,她有些愕然的停下了手上的事情。 “闺女啊,他们说是你的亲人,我就把人给带进来了。”老妇见女子表情连忙解释,也有心看看那两人是不是在撒谎。 面前的两个男人,她一个都没见过,但其中一人又觉得有些熟悉。飞花折仔细打量起那个白衣服的俊美公子,同时脑袋中也在不断的搜索相关的信息,但搜了半天,依旧没有想起对方姓甚名谁。 “采珠,好久不见。” 正当飞花折疑惑之间,白衣人道出了那个名字。 “采珠”,出自东海民谣中的一句“海阔鱼飞天蓝蓝,采珠走岸夕漫漫”;这是初见琉玥时他给自己起的名字,她记得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曾对她说过,飞花折这个艺名有太重的脂粉气,配不上自己安静端芳的典雅,因此那人私下里便这么称呼自己。 这名字,除了他和自己外,没有多少人知道。当然,还除了他之前常常提及的那位离经叛道的妖族左权使。 飞花折的神情在想明白前因后果之后恢复正常,她含着笑意转头对门口一直有些担忧的老妇说道:“谢谢婆婆,这是我的大哥。” 老妇听后大大的松了口气:“那你们先聊,好不容易团聚了,老婆子我去好好准备点吃的,全当给你们庆祝庆祝!” “不麻烦婆婆了。” “那就有劳了。” 飞花折和无锋之间显然毫无默契,两人同时出口所要表达的意思却全然相反。老妇和一旁的俊朗汉子均是一愣。 “黄岳,把咱们带过来的酒菜跟主人家的合计下,一会儿好好聚聚。”无锋面不改色的微微侧头吩咐。 老妇听罢连忙找了个台阶下,喜笑颜开的去厨房忙活;黄岳看了眼二人也只得卷了袖子去帮忙。 “对左权使不敬,恕罪。”飞花折见人走后对着无锋盈盈拜礼。 “你不是妖族人,没有敬或不敬的说法。”无锋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 飞花折微微苦笑。 “你来找琉玥?”无锋开门见山。 “左权使误会了,奴是被一个公子救回来的。如果权使不说,奴都不知晓琉玥大人也在这里。” 无锋漂亮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嘲弄的幅度:“你不是一直想回去么?当初琉玥将你送至东海,此距邑(yi)伯海不过短短路程,连这么一节你也不肯好好走?怎么,舍不得他?” 飞花折抿了抿唇:“左权使的告诫,奴从来不敢忘。妖族救我于水深火热中已是仁至义尽,奴不敢再有多余的奢求。并非奴不想回归邑伯海,而是那边已经容不下奴了。” “所以,你又跑出来做了奴隶?”无锋低低的笑道:“或者说回归本职再当几百年的侍宠?卑贱的东西果然是上不了台面的,即便是放回自由,也依旧习惯被奴役的生活么?” 飞花折璀璨的琉璃目中浸染着一点火星,却被什么东西强行的压下来;她依旧低眉顺眼的笑:“其实就算回到邑伯海,只怕同族也不会再接受奴。奴是被抓的,不是自愿。” “有区别?”无锋不依不饶。 飞花折摇了摇头,不想再跟无锋纠结这个问题。眼前的人果然是像琉玥说的那样尖酸刻薄。“如果左权使是特意过来警告奴的,那么请您放心,奴不会对琉玥大人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这话已经算是在极度委婉的下逐客令了,但无锋却似乎丝毫没有察觉。 “东海怎么样了,在你离开之前?” 这恐怕才是他真正找自己的意图,飞花折不动声色的想。 “冰川上新添了几座高塔和长廊,多了些驻军的帐篷和破冰的海船。奴猜测,他们只怕是要进一步推进邑伯海。” “这些人寻找筱龙域的心还没死透?” “可奴觉得,近些年,鲛人的数量越来越少,各地豢养的鲛奴也开始了不同程度的反抗,不过卑微得多是招来杀身之祸。但那些饲主们却依旧对豢养鲛奴乐此不彼。” “你的意思是,他们只是想要从邑伯海里索取更多?”无锋淡淡的看着她。 “筱(xiao)龙域毕竟只是传说,不谈现今就算鲛人族自己都不知晓位置,更何况那些侵略者。比起虚无缥缈的事情,到邑伯海的更深处索取珍奇和异宝,不是更对的事情吗?运气好的话,兴许还能抓住野生的鲛人呢。”飞花折的语调开始变得古怪起来。 “鲛人只知道退让,你们的净土永远不可能保住。” “或许他们藏到了更深的地方,也可能他们找到了筱龙域就可以在那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一直生活呢?毕竟东海那么大,总会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无锋笑了笑:“这世上没有什么地方是‘绝对安全’的,你们应该清楚,自己能够找到,别人也就能蹬足而至。筱龙域藏得再深,也终有毁灭的一天。看来,类族亶(dan)爰山上被焚烧了一年多的千丈石塔,还不足以成为你们鲛人的警戒。” “左权使与奴想的一样,可惜,奴不过是个平凡卑贱的普通人,不是复国军团里的指挥。这些话,左权使应该对他们说。” “叛军么?不过是一盘散沙。”无锋站起身来转了个话题:“那只苍狼,在哪儿?” 飞花折四处看了看,有些抱歉的说道:“左权使大驾之后,就没有再看到他了。许是被您的威严所震慑了吧。” 无锋斜瞟了鲛女一眼,不做任何反应:“你之后作何打算我不关心,何去何从也与我没有半点干系。但你记住,不要再纠缠琉玥。否则,你将是整个妖族的敌人。” 飞花折没有应话,无锋也没再看他一眼;话一说完便自顾自的大步离开。 “哎,不吃饭了?” “突然想起还有些事要处理,多谢老人家美意。” “哎哟,你看你们,我这准备的好多菜……” …… 女子静立在房里听到门外毫不含糊的一堆友善推辞,续而渐归安宁。 ————阅读分界线———— 琉玥一路不紧不慢的跟着墨霜走着,心里是诸多情感混杂在了一起:惋惜的、怜悯的、纠结的或是决绝的。 “还没到么?”琉玥看了看四面环绕的山峦,不禁有些急躁。 墨霜颇感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穿过这片草野就是了。” 二人又加快了点脚步,在并不平整的地面上疾驰而行;然而刚要穿过一处溪流时,一个深灰色的身影从草丛里猛的蹿了出来。二人下意识的防备起来,然后定睛一看,那是一条双尾灰色的狼。 “苍狼?”墨霜放下防御的招式,弯腰伸手准备提起小狼崽;但手还未碰到,那狼崽已经摇身一变,成了个长相古怪的少年。 “这就是……苍狼族?”一旁的琉玥有些诧异,之前墨霜虽然跟他说了事情经过,但这个奔波于荒野之地的族群他还是第一次看见。 苍狼的动作明显的顿了一下,他贸然化身只是为了不被墨霜以那种提阿猫阿狗的屈辱方式把自己提起来,至于会不会把人给吓着或者出其他的岔子,他还真没想这么多。直到琉玥发出一声感叹后,他才察觉到好像这么干有点儿不妥。不过已经晚了。 “你怎么出来了?”墨霜看着苍狼问。 苍狼回过神来,顾不得琉玥的诧异,直接道:“有两个人来了。很重的妖气,我感觉得到。而且其中一个人的气息很强大。我怕出什么事,就想去找你。” 墨霜和琉玥互相对看了一眼,心下都有几分猜测。 “其中一个人是不是银灰头发、金色的眼睛,长得很俊美?”墨霜问道。 “没有你说的,但是俊美是有的,看起来很……美很妖异,是个男人。”苍狼挠了挠头发,他本来想形容为“漂亮”,但想了想,这个词用得实在不合适,毕竟那人虽然美得过于妖孽了,但一点儿女气都没有;一眼看上去就能立马分辨性别。 “他只怕是用了幻术,把自己容貌给遮掩了。”锍玉轻声说道。 “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墨霜皱眉,“我们放慢点脚步,不要跟他碰个正着。” 琉玥叹了口,他只希望无锋不要再去为难她。 一路无话,众人放缓了步伐,路上墨霜问了苍狼一些事情,磨蹭了两炷香的时间才到老妇家门前。 当老人家看到自家门口又来两个人的时候,不免有些受惊的感觉。要不是她认识墨霜,她可能就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惹上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快要无妄之灾灭顶了。 菜刚刚做好,来人莫名其妙的受到了一顿热情的款待;但可惜的是,变为狼崽的少年依旧只能索然无味的跟悄悄溜回来的黄狗同食。 饭局里扯了一通有的没的,墨霜抱着苍狼说是出去遛弯;琉玥则颇为善解人意的帮忙收拾打理。 此刻已经不知不觉太阳西落,男人抱着狼崽走了很久才停下,然后丝毫没有什么爱护之意的直接将之抛到地上去,自己也跟着坐在草地里。 “所以,你们早就认识啊?”苍狼似乎对墨霜有些粗鲁的举动毫不在意,他只是在落地瞬间幻化了人形,就势四仰八叉的躺下。 “谈不上认识,不过是早年前见过一眼。”墨霜随意的道。 “啊,我就说了,你怎么会那么好心救我。原来我只是个顺带的。” 墨霜缓缓摇头:“不,我救她是因为琉玥大人;但救你是因为,苍狼族不该低头。” 苍狼抬眼默默的看着他。 “当年你们沦为妖族贵胄权柄争斗下的牺牲品时都没有低头,那么就应该永远不向任何人低头。所以,不论你是幼子还是老人,我都是会救。” “妖族人不该这么好。”苍狼神情有些复杂。 “好与坏只是你的看法,我只按自己的方式做事。” “我们被驱逐太久了,虽然我不大懂苍狼和妖族之间的纠葛到底有多深,但我阿爸阿妈从小就告诉我,妖族人都是卸磨杀驴的主;让我不要相信他们。那,你呢?是跟他们一样,还是不一样?” 墨霜笑了笑,望着前方的星空:“如果我说不一样,你敢信任么?” 苍狼无语。 “救你便是救了,在我这里没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不需要你回报,甚至不需要名字。”墨霜异样的眼眸望向有些呆愣的少年,神情里多了一种向往和坚持:“如果硬要报恩,那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妥协。” 苍狼看男人的眼神更复杂了,表情越发的古怪。希望自己永远不要妥协也算是对他的报答么?奇怪的人。它突然想要开口问一句,如果当时它在笼子里没有挣扎没有咆哮没有倔强的宁死不屈,而是像那个乖巧安静的类族人一样坦然接受着即将而来的悲惨命运的话;那么他,是否还会这样毅然决然的救自己出来并且用最好的药给自己医治腿骨? 它的嘴唇张了又合,它终于还是把话吞进了肚子;它有些害怕自己的猜测得到证实,但同时又庆幸于自己有那样倔强的、不识时务的一面;而这一面,恰好救了自己。 “我叫伦查,伦查曼斯尔顿;之前说什么走货行商的话都是骗你的,我们家族是前妖族尘宫下的一个分支,消息探查是我们的强项!”苍狼犹豫了一会儿又快捷的说道:“我们苍狼有恩必报!以后,你要是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就开口。” 【尘宫:一个妖族早年间创立延续的对外暗杀、情报组织;作用于对敌对势力的刺杀和调查行动。但在某一场内政中不幸成为了一个玩弄权术的工具,最终崩塌。】 015 故旧重逢 伦查开口毫不犹豫的介绍了自己,此刻仿佛是抱着什么极大的信任和期盼一般的,一双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下熠熠生辉。不过,那个男人显然对此并没有太大的兴致,只是淡淡的“嗯”了一声;这使得伦查有一点儿落寞。 “你在这里好好休养,等伤彻底好了就回去吧。” 墨霜的性子似乎与他的名字一样带着点儿漠然,这个男人既没有对对方的名字和家族感兴趣,更没有对伦查之前是否撒谎而感到不满,在他的眼里,一切都是那么的波澜不惊和习以为常;当然,他更没有兴趣打听对方真正受伤的原因;反正,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面对男人冷淡的话语,让突然热情高涨的少年像是被一盆冷水浇了满头,顿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那个……”伦查犹豫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黑如焦炭的小石头,然后二话不说的塞给了墨霜。“这个,就当报恩了。有需要就用它;千里之外我也能听到你的声音。” “铁徽?”墨霜将东西握在手里细看,小石的一面打磨得光滑平整,上面还刻画了密密麻麻的古怪图案。 铁徽,他知道那是前尘宫组织里用于联络和召唤的一种法器,不算什么稀奇玩意儿,几乎每个尘宫的谍报人员手上都会有几个;这东西也不是可以无限制的使用,它们的使用次数根据铁徽的等级由低到高是一至五次;看这枚铁徽上图案的复杂程度,应该会在三次左右。 伦查见男人终于对某样东西有了点儿兴趣,便将目光也转向那枚铁徽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脑袋说:“额……它还剩两次机会。” 墨霜抬眼看它微微点头:“谢谢。” “啊,不客气!”伦查有些脸红。 “时候不早了,琉玥大人应该也跟那个鲛女叙完旧了。” “哦,那我们回去吧。” ——————阅读分界线—————— “我该走了。”琉玥“望着”不知何时明月高升的天空,悠悠叹了口气。 “你放心,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飞花折顺着琉玥偏转的脸也看向了那一轮高挂的月亮。 她发觉,今日的月亮是从未有过的圆,却也是从未有过的暗淡。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自那日他将她从万丈悬崖边拉回之后,她便对他有了一丝仰慕之情;在他精心照料的数日里,她渐渐的感受到了这个男子与别人的不同——不会因为她生来卑贱的身份而对她有所鄙夷和蹂躏;更不会因为她出生于烟花柳巷之中待她有所差异。他为她疗伤时的细致与温柔,让这个久经风霜、看破世间薄情的鲛人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诧异和悸动。 久而久之的,她发现自己爱上了他;即便在知道这人是高不可攀的妖族权贵。 但很显然,老天又再次给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当她向他委婉的表明心意后,那人却告诉她自己早已心有所属了,虽然他的所属已经亡故了几百年,但依旧无法让任何人去撼动那个位置。 那个时候,她才凄然一笑——自己一个卑贱的鲛人,怎么会异想天开到去攀附堂堂妖族权贵的高枝? “是无锋他又对你说了什么吗?”琉玥感知着对面美人的表情变化,“他那样的性子,你别放在心上。” “不,左权使说的是对的。”飞花折抬眼凝望着面前温和儒雅的人,“鲛人的身份确实太过特殊,如果被外界发现了鲛人跟妖族来往的太过密切,一定会对妖族有所猜忌。毕竟,现在‘宠物’们都不大安分,没有人会认为那是一贯逆来顺受的奴隶自发的行为;大家都会猜测是不是有什么幕后指使。现在是风口浪尖的时候,一切都会格外敏感。” 琉玥定了定神,似乎对飞花折的话无可反驳。 “奴原本只是想作为先生的侍宠陪伴在先生左右,但现在想来,左权使之前的耳提面命,不无道理。”美人微微一笑,似乎是释怀了,“你们妖族,有一个很好的执权者。” “是的,他很好;就是脾气古怪了些。”琉玥哭笑不得的摇摇头。 二人谈话间听到屋外“稀稀疏疏”的声音,知道是前去遛弯的墨霜回来了。男人透过窗户的薄纱,看到屋内烛光下两人靠得极近的剪影,没有再上前,他只是颇识时务的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等着。而伦查此刻也再次化成了灰色的狼崽,丝毫不去理会冲着自己狂摇尾巴的黄狗,自顾自的找地方睡觉去了。 “去吧。后会无期。”飞花折柔软细腻的嘴角轻轻翘起。 琉玥朝着墨霜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既然从那个地方出来,便不会再回去了。”飞花折顿了顿,“我想去寻‘余晖’,加入他们。就算我只是一个平凡的鲛人,也想要为自己的国度出一份力。” 琉玥眉头微微皱起:“听说你们的复国军在上次遭受重创后便一蹶不振了,似乎已经快要解散了。” “奴知道。”飞花折苦笑,“这也许是必然的结果。谁让我们鲛人是天生的享乐者。软弱和多情,实在不适合在现下的十界里生存。” “你跟它们不同。我也相信,不是所有的鲛人都是那样的。”琉玥安慰。 “奴谢谢先生的夸赞。” “‘余晖’不行就找‘亡’吧,类族人的复国军团也会接受你的。” “‘亡’?”飞花折感叹:“‘不进则亡’?虽然都是阶下囚,但或许类族才是值得敬佩的。多谢先生提醒了。” 琉玥将手上佩戴的串珠取下递给鲛女:“一路上危险重重,它可以保你平安。” “先生太过客气了,奴这次能够照顾好自己。” 琉玥微微一笑:“这个饰物除了极为亲切的人见过之外,没有第三者看到过。你就收下,也让我安心。” 飞花折微微犹豫,终于接过戴在自己手腕上。这串珠初时环在鲛女纤细的手腕上略微大了些,但过了一会儿后似乎变得正好合适了。她知道,这必定是什么防身用的法器,可见琉玥还是将她放在心上的。她的心情突然好转了许多,似乎是得到了某种肯定的答案。 “那就,谢谢先生了。” 琉玥点头:“我走了,有缘再见吧。” 琉玥缓缓出门,同墨霜并到了一块儿逐渐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飞花折一直目送着那个青裳长发的文雅男子,直到他的身影由近变远、由大变小,然后慢慢不见踪迹。 路上,两个男人彼此沉默着,并排的朝来时的路走去。 “大人为什么不收了她做侍宠?”墨霜在琉玥不经意的抬手之间,敏锐的察觉到了他手腕上少了什么。 琉玥微微一笑:“侍宠是一滩腐臭的死水,她不适合在里面度过余生。” 墨霜不明意味的也跟着笑了笑:“想要的东西不留在身边,大人不会遗憾吗?” 锍玉“看了”墨霜一眼摇头:“想要的,并不意味着就要抓死不放。有的时候,你握得越紧,越会适得其反。” 墨霜不以为然。 ——————阅读分界线—————— 灯火阑珊间的一处朴素清雅的院落内,星光衬着点点在风中打旋的小白花瓣有些调皮的落到了临窗的书摞上;像是想要引起那个全神贯注的白衣人的一分注视。 “尊主,该歇息一会儿了。”一旁的黄岳看了看时辰轻声提醒。 “嗯,他们回来了么?”淡金色的眼眸里透着几丝疲惫。 “回来一个多时辰了。琉玥大人劝那个鲛女去‘亡’,她应该会按照大人的意思办。”黄岳恭敬的道。 无锋用手指轻轻按压着太阳穴,似乎有点儿力不从心的感觉。“‘亡’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我能帮得上忙。” “您打算插手此事?”黄岳不解。 “如今十界上还存活的鲛和类已经不算多了,更何况几千年的奴役生活,很容易使得抗争的意志渐渐变成委曲求全;这么一折算下来,还能够兴起反抗的可以说少得可怜。”美得过分妖异的男子抬头看着一脸肃然站立的得力下属似笑非笑,“‘余晖’已经成不了气候了。上次十界各地饲主组建起来的临时清剿,不仅让他们溃不成军而且也起到了震慑作用。我猜,现在的‘余晖’指不定都在打着回去安分做侍宠的心思。只有‘亡’还在竭力整顿。” “可据属下所知,类族人的复国军在那次的清剿中也损伤过半;想要重整旗鼓,恐怕是难上加难。” “你说的很对。”淡金的眼眸里似乎有一湾波光粼粼却又寒意彻骨的秋水,看得黄岳竟然有些不自在的想要移开目光,但出于对主子的尊敬,又不得不看着对方。 “所以我才想,这股力量实在太过散漫,不如集结起来。同为阶下囚,只要还有挣脱束缚的心,那就应该会有共同的目标。你觉得呢?”无锋杵着头侧目黄岳。 “您想让鲛人和类的力量合并?”黄岳微微低头。 “不,不止是鲛人和类;十界并不太平,只要是弱势的族群便会受到不同程度的压迫,零零总总的一算,如果能将之拧为一股,不可小觑。” “尊主您是想……” “如果他们都被逼得退无可退,起义,并无不可。” 【注:“余晖”鲛人族一些不堪受辱的人组织起来的复国势力,‘余晖’二字意为‘还有希望’。“亡”类族一些不堪受辱的人组织起来的复国势力,‘亡’一字意为‘不进则亡’。“复国军”目前主要由鲛人和类族人组建的起义势力为主,有人称之为复国军,但更多的人称之为“叛军”。】 016 整装待发 墨霜看着天上令人头晕目眩的太阳却站在最明朗的一块光圈下,被最炙热的温度所蒸烤着。 他光着上身顶着骄阳,小麦色的结实肌理上参合着漆黑却带着诡异银光的巨型图腾,之所以将之形容为“图腾”而非“文身”,那是因为那个跨越了他前胸后背的东西,怎么看怎么像是“绣”上去,而非“文”上去的。 就这样,他在那里已经站了两个时辰。汗流浃背而又有些头晕眼花,但他似乎仍然想要坚持下去,尽量让有些发飘的身体笔直的钉在地上。 “我说你有病不是?好端端的护体气韵不用,非要像别人一样烤太阳。”朱雀忙活回来看见男人的姿势与他出去的时候没有丝毫的变化,有些哭笑不得。 气韵,相当于一种在严寒或是酷暑下自我保护身体不受损伤的罩门;这种罩门并不是每个妖族人都有的,更不是十界之内的每个种族都会有的。拥有它的标准,首先你得是妖族或者魅,其次你的寿命一般需要在一千岁以上。“一千岁”的限制,它不仅只是个年龄问题,而且还关乎修为深浅。墨霜虽然在修为上实在可以说是无所成就,但好歹血统就在那里放着,也许这也算得上是不开眼的老天给他的小小眷顾。 所以朱雀很想不通——有了“气韵”这种东西的墨霜,对于四季更替、冷热变幻本可以不那么敏感,安享“四季如春”的常态;但他为什么还要不知好歹的自己把罩门给暂时散去,然后在这个见鬼的烈日下遭受瀑布汗的待遇? 朱雀看着眼前依旧一动不动,甚至都不肯回话的男人心里陡然想到了那么一个梗——这家伙长此以往的晒下去,会不会变得黑如焦炭。 然而,还没等他把梗化为实质性的画面;那眼前伫立的雕塑终于动了。 “我想看看辽戈的灼伤烫人些,还是天上的太阳更胜一筹。”墨霜并没有因为朱雀的不敬而懊恼,他只是长舒了口气,走到不远处的桌旁拿起茶壶就直接灌了满口的茶水。 “啊,那你的结论呢?谁更厉害点?” “辽戈厉害。”墨霜用手背抹了一把嘴。 “我觉得你特别无聊。今天的凉药记得擦。”朱雀抛过一瓶药去,墨霜接住。“虽然好像没什么用,但是也能当一当心理安慰。” “还好。”男人接过药来,用布巾将身上的汗水擦净后开始涂药;说实在的,要不是怕拂了朱雀的好意,他一点儿涂药的欲望都没有,因为这凉药确实没什么效果。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朱雀依门看着墨霜。 “随意,你选吧。”墨霜笑了笑。 “那先说好的吧。我去了一趟明滅(mie)那儿,他答应帮你看看。不过话先说好,对付魂影的灼伤,他自己都说没把握。”朱雀看了看男人,见他并没有丝毫的表情变化,有些泄气的继续道:“还有啊,那老家伙开出的条件是要让你试药。”朱雀走过去非常诚恳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恭喜你,接替了我的苦难。” “老先生又炼出什么新药了么?” “我算过了,大概是每两天出一次不靠谱的。然后就是拉人来胡乱的吃;看到我外溢的火灵之息了没?我总怀疑是吃多了他给的药丸种下的后果。”朱雀仰天长叹,“他选中了你,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啊!” “这不算什么条件,我答应了。”墨霜涂完药开始穿戴。 “那你一定是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没什么严不严重,我说过,只要我有的,都可以给。” “呵,你厉害行了吧!”朱雀白眼。 “另外的消息是什么?” “另外的消息啊,尊主宣你去他那儿。具体是什么事,我就不清楚了。” “坏消息。”墨霜皱眉。 “那可不?你特别怕见他但他又特别喜欢见你。”朱雀嘿嘿玩笑。 “现在不怕了。” “啊,什么?” 墨霜没有再回答,他直接进屋开始收拾出行的东西,将之分门别类的归纳到汇芸囊里。 “怎么,又要出远门?”朱雀磕着不知哪儿来的瓜子看着他。 “八成是。”墨霜顿了顿,“我走后,记得拜托你的事情。” “撬开那人的嘴,我知道,你就放心去。哎,不是……那你啥时候去接替我啊?!” ————阅读分界———— 绿荫环绕的华实庭院内,好不容易有些空闲的人此刻居然兴起了一丝荡秋千的情怀;秋千才命人配置不久,他也不需要荡得多高,只是由着自己微微的晃动,然后再靠于椅背上闭目养神便会觉得无限惬意。 不过这惬意还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一阵坚定而又带着些许决绝的步音就传入他的耳中。他微微轻叹,睁开了那双琉璃也似的金色眼眸,声音里有些惋惜,“来了么?” “你找我,什么事?”墨霜就像是一个极度不应景的人,在此刻的恬淡氛围中显得无比突兀。 “别紧张,我并没有想要让你去赴死。”无锋看着他,“冰药终归是霍泉莲那边的人,在这里呆的时间太长终归不好。你送她回去吧。” “好。” “这次顺便把没清理干净的也清理了。别再出岔子了。” “知道。” 一个说的痛快,一个答应得痛快;这一场对话似乎又陷入了早早结束的僵局,一时间又是无比熟悉而尴尬凝固的氛围涌来。 “我马上去。”等了片刻后,墨霜确定对方不会再有下文便转身要走。 “站住。”无锋冷不丁的喊住男人。 墨霜止步。 他似乎是有些无奈而又头痛的扶了一把额头:“留下来,把午膳用完再走。” 那语气里,似乎带了一丁点儿不易察觉的恳求;这让一直表面上不露声色的墨霜心底有了一丝诧异。 离中午很近了,太阳从挂顶的正上方稍微斜了些,让周围的气温明显的下降。 无锋命人提前将午膳摆到院中的石桌上,原本的三菜一汤也被加到了五菜一汤;分量和数量都足得让本就不大的石桌差些难以承受。 墨霜面前装米饭的碗显然比无锋的大了不止一倍有余,他有些疑惑而不善的看着对方,这人是在暗自嘲笑自己是个饭桶么? 然而无锋却似乎没有看见他眼里的愠怒,依旧那般云淡风轻而又举止优雅的吃着菜,顺带的帮墨霜夹了些。“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 墨霜缓缓拿起筷子,动作有些僵硬。 “吃完去库房里多拿些银钱吧,这一次,也许你会出去很久。”无锋微微一笑。 “什么意思?”墨霜皱眉。 “没什么,只是这么觉得而已。”无锋看着男人,“你的脸太显眼,我也给你准备了面具。出门在外,任务完成好,但能不招惹的就不要招惹,一切都当低调。” 墨霜看着无锋,竟然有一种这男人他好像不认识的错觉。他无锋是什么人?那就是个冷若冰霜、尖酸刻薄并且似乎还有些不良嗜好的权贵。何时变成一个唠唠叨叨且关心他人的老妈子了? 他愣了半天,看着近在咫尺的绝美脸庞,差点儿说出:“你到底是谁?”这句话。 “怎么,我有这么好看以至于让你移不开眼么?”无锋被人盯着丝毫不觉得迥异,反而老脸厚皮的调笑。这把对方堵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我不习惯。”墨霜干脆放下筷子,挪开目光。 “好吧,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无锋一贯的似笑非笑,慢慢悠悠的还在吃菜。“我更不介意你讨厌我到想要杀了我。” “我没有!”男人刚移开的目光重新聚集在对方身上,表情里写满了局促。 “别紧张,孩子。不论我猜的对还是不对,那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现在的你还没有什么资本对我下手。而我对你,也不用去防备。”说着,无锋伸手在墨霜的发鬓上轻轻来回抚摸着,宛如对方不是一个高大伟岸的男人,而是一个扎着羊角小辫的孩童。 墨霜没有任何表情,也不见躲闪;然而桌下捏紧的一双铁拳却在轻轻发抖,显然气得不轻。 他觉得,比起所谓的惧怕而言,不如说是自己根本不想看到这个人;因为这个人似乎总能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轻易的挑起他内心的不甘和怒火,然后又无处发泄的将自己憋至内伤。他总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对外界的“金刚不坏”之身,然而每每到无锋的面前才会幡然大悟——无论自己有多厚的铜墙铁壁,这人总可以轻而易举的一指洞穿。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暴揍他一顿。不过可惜的是,他打不过这位左权使,也不敢去打。 或许真的如一句话所说的那样“久经压迫后,就会变得从容,从容之后就会习惯,习惯之后便会选择臣服。”而想要打破心理上早就根深蒂固的枷锁,需要的勇气和毅力又何止千万倍? “谢尊主,开恩。”最终,墨霜平淡的回了这么一句。 “我说过了,我是你的叔父,也是你现存的唯一的至亲。不对……”无锋将手收回,璀璨的金眸有了一丝暗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扼腕长叹般的事情,叹了口气,“你还有一个亲娘,她也是你的至亲。可你猜猜,她能认出你是她的儿子么?” “她不是。左权使看错了。”墨霜面不改色,似乎在谈论什么不相干的事情。 “嗯,那是我看错了。”无锋微微一笑,“这次送冰药回去的时候,看来不必担心你忙着认亲了。” 墨霜看着他:“左权使是怕这个?那您大可放心。我对她,形同陌路。” “这是最好的。” 【笔者是个不轻松的工作党。既没有富二代的有钱还有闲,也没有大学生或是学霸的悠闲时间,更没有想要以写作来养家糊口。乐趣可以有,工作得继续。它终归无法用来吃穿用度,因此虽然每周都会更,但量不稳定也不保障。谢谢理解。】 017 守界石柱 饭没吃完,桌子上的丰盛佳肴还冒着热气;然而吃饭的人却已经走了。 无锋看了看那些他为之精心准备的菜式,不露声色的心中暗叹,然后又开始拾起筷子有一口没一口的嚼着。 “左权使实在不适合与人闲聊。” 百无聊赖间,一阵温和中带着一抹笑意的声音从他后方传来;无锋夹菜的手一滞,停在半空。 “嗯,好像都是他爱吃的。” 那声音的主人丝毫没有什么敬畏的意思,依旧打着笑语。 “怎么,药渣子晒完了,老相好也见过了;闲着没事来看看我这个将死之人?” 那人轻笑一声,坐在无锋对面,杵着腮帮子看着满桌几乎动都没怎么动过的菜肴。 “想吃?”无锋看了他一眼,那人没回话,他遂而对着一旁的侍女道:“拿双碗筷来。” “你们好不容易聚一次,又是这般不欢而散。也怨不得那孩子恨你怕你,多亏了你这张不饶人的嘴。” “恨就恨了,反正那个贱人的种,我看着也不顺眼。”无锋皱眉。 新置的碗筷已经放到琉玥面前,然而他并没有大快朵颐的打算,仍旧“盯着”那些热气渐渐散却的菜肴发呆。“可你别忘了,他也是先王的儿子——你亲大哥的孩子。” “这几百年间,你历尽千辛万苦寻他,不就是怕他流落在外受了什么苦么?如今他就在你身边,你还是不给他好脸色看。” 无锋的神情开始变得冰冷,带着一丝嘲笑和讥讽:“对,我是那么想的,所以他现在才能站着跟我说话。可是你不觉得么?他长得太像那个贱人。” “阿锋,是你自己觉得他像霍泉莲;除了你,没有人觉得他像他的生母。要我说,他的相貌更像先王。”琉玥有些怅然的说道,“我知道你对霍泉莲深恶痛绝,可但凡龟缩在这里的残兵旧部又有哪一个不恨那个女人的?可他们也都不曾迁怒于少主。就算你想撒气,你折磨了他三十多年也已经够了,你难道打算一直这样下去?”他自嘲了一下:“你知道前几天是他该行成年礼的日子么?” 无锋的手,在刹那间抖了一下。 “我本来想给他庆贺的,但他自己一个人跑到辽戈的坟前去了。你啊,只知道祭奠亡者,永远都不知道珍惜眼前的人。” “琉玥大人,你这眼睛瞎了比不瞎还要好使,想必‘心眼’已经练至通天境了吧;方圆百里想看哪儿就看哪儿。敢问,我在你面前,可还有秘密可言?” 琉玥“看着”无锋,只觉得自己苦口婆心了一翻,对方依旧是油盐不进,当下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我放不下,你也不必劝我。辽戈和雪鸢的死我记着,你也别忘了自己是怎么瞎的。”无锋淡淡道,“我累了,你要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说着,不等琉玥起身,无锋自己便已经抽身离去。 “少主性子随他的父亲但也像他的母亲。”琉玥看着无锋的背影幽幽的说了一句,那人没有任何反应,也不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听清。 ——————阅读分界—————— “不再看一看有什么遗漏的东西吗?” 墨霜在屋外看着朝自己这边走来的冰药提醒了一声。 “没有了,就算是有,我相信你也会帮我收着。”冰药望着男人含笑道。 墨霜不由自主的别过脸去,“走吧,去偏僻的地方我载着你直接飞过去。” “嗯?天色还早,不如我载你好了?” “请小宫主别打趣我。”说罢,墨霜直接引路朝前行。 “你说,我怎么跟主母交代这次的事情呢?你……你走慢一点,我快跟不上了。”女子有些哀怨的看了眼前面男人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她总有一种错觉——每当自己想要跟这人好好说说话,这人似乎就有一种如临大敌的紧张和抱头鼠窜的落魄。自己,当真有那么可怕么? “对不起。”墨霜身子一僵,立刻调整了速度。 “真是的,你比我高那么多,一步还要跨那么大。说,你是不是存心的,想早点儿赶我走?”女子娇嗔。 “我……没有。”墨霜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被女子的三言两语逼到了一种无比窘迫的境地。 “好好走,慢慢的走。” “好。” 冰药终于能轻松的与之并排而行。相比于墨霜那藏在面具下不知是何神色的脸,这女子倒是显得颇为高兴;一路过去,手上的花束“日益壮大”,走得几炷香的功夫,手里的芬芳已经满满当当。然而不过片刻却又有些愁云密布起来,她看了看身边如同行走木头一般的人,不由分说的将手里的花束一股脑的全塞过去。 墨霜显然被这种猝不及防的举动给置了个愣神。 “闷葫芦,我就要回去了。” 男人没吭声。 “无锋终归还是不信我。” 男人沉默。 “对了,你还是没回答我,我怎么跟主母说?本来她是想用结亲的办法去笼络饶家人的,可你……” 男人终于开口了:“这件事我保小宫主无碍,只要我能见到主上。不过,这件事也与左权使无关。” “我知道了。”冰药微微叹息,“你还真的怕我出卖他么?我都在他和母亲之间调停了这么久,你也不放心我?” “我信你。”墨霜坚定的道。 “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好受些了。”女子嘴角微翘。“你帮哪一边呢?我一直都想问你这个问题。” “小宫主何必问一个没有选择的人会去帮哪一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将蓬乱的花束整理着,“其实对我而言,站在任何一边都没有太大的差异。” “我以为,你是绝对站在左权使这边的。” “不,我只是不得不站在他这边。”墨霜笑了笑,低头看着不过才到自己胸口稍上一些的俏丽女子,“你知道,他待我并不好。” “那,如果主母待你好呢?” 男人微微摇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另起话头,“小宫主很聪明,选择了中立。” “聪明?”女子收起笑容,面色渐渐沉浸下来。 “是啊,外面有很多人说您兰质蕙心。中立,可能会处于没落,但是有时候也是一种自保的方式。” “我没有想要自保。” 男人看着此刻神情有些严肃的女子笑了笑,“那些都是外界对您的评论。但我知道,您没有这么自私。” “我很担心他们,可是他们从来都不肯为对方退一步。”冰药黯然,“我很害怕。” “怕什么?” “我老是会梦见百年前的那场动乱。有时候在白天,我甚至会看见火光冲天的场景,还有大殿里血溅玉柱的场面,还有……无锋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冰药垂目看地,地上芳草青青,透着一丝泥土的腥香。 “你知道吗,大殿里的第十二根柱子上的那条血线还在,都已经印到里面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墨霜深吸一口气,他想说“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与你无关。”;然而话没出口便被自己硬生生的吞了下去。他想着,即便是自己心里这么想,但也不能用这样的话来安慰这个女子;于是当下只得拐了个弯说:“琉玥大人曾说过,天道轮回、因果循环。我虽从不信天道,但因果,我是信的。” “是我主母错了,她应该偿还。可是我又舍不得。” 说着,冰药不自觉的环住了男人的虎腰,将头埋进了他厚实的胸膛。这么一来,本要为自己说错话而另寻出路的墨霜是彻底的僵硬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应对,就如同不知道自己举在半空打算把整理好的花束还给女子的手,现在应该怎么放一样。 两人的动作僵持了许久,冰药似乎才发觉到有什么不妥,赶忙的轻推了墨霜一把,红着脸将头别过去。 “……不早了。别难过。”男人似乎是在斟酌词句,但是揶揄了半晌只挤得出这么几个字。 “走吧。”冰药这次倒是走得快,直接蹿到了男人的前头。 这里山很多,荒山野岭的地方更是数不甚数;二人轻松的找到了一处可以说得上是鸟不拉屎的地方停了下来,稍作歇息后,墨霜再度化了形态直接载着女子升空而起,飞往妖族所在之地——鹏砂大平原。 在鹏砂大平原的黒龙丘以西、松雾岗以南的长岭结界内,二人又花了些时间走走停停,解除繁琐的结界障碍,这才在接近日落十分到了那令人熟悉又陌生的妖族领域——幽寒境。 看不清的清冷绿色,被浓郁得不辨方位的雾气所遮盖;一处隐约可见的洞玄前端,屹立着一排高耸入云的顶天石柱,从远到近约莫有十多根,不过再远些的,也都基本看不见了。石柱的材质很普通,在潮湿阴冷的环境下布满了攀爬而上的紫红色、绿色的藤蔓,贴面长着的还有一层绒毛般的小青苔。不过,饶是这些柱子都已经被四周疯长的野草占了地盘,也依旧遮盖不住柱子上深沉而神秘的图腾。那图腾的刻槽实在太深,以至于陈年的风沙和苔藓都无法将其掩盖。 “这些‘守界石’在左权使离开后就已经荒废了。主母换了新的方式。”冰药看着男人伸出修长的手指在那些个陈旧的“老功臣”上细细摸索,不由的出声解释。 “守界石”,顾名思义守护的是妖族的领土,捍卫的是妖族的土地;除却外面重重的关卡外,这是妖族最后一道进入幽寒境的屏障。 他知道,守界石总共有三十二根,每一根都刻有一种法印;每一根,都会含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抵御外来的入侵者。而三十二根守界石排列在一起,又相当于一个强大的法阵;控制这个法阵的人,同样需要有足够的力量,并且还要定期献上自己的精血。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法阵不被不轨的歹人所利用;不过这么做的弊端在于——认主的东西,一旦没有了主人也就相当于失去了其所有的价值。 作为先王弟的无锋是这个法阵的守护者,他的兄长放心的将自家的大门交给了这个绝对不会有二心的人。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所放心的人终归还是叛离了妖界,让这所最后能够保障妖族安全的大门永远的朝着外界敞开。 “其他的方式?”墨霜收回手指,仰头看着望不到尽头的柱子,“无论什么方式,都不会再有守界石的力量了。” 冰药抿了抿唇。 确实如此,就算是外行人也知道这个道理。因为,现在只要站在这里,便能看见幽寒境的入口。即便是用浓郁的雾气掩盖又如何?它依旧是一个破绽。 “无锋走前没有实行交换仪式,守界石所认的人,依旧是他。而且就算把这个权利交给主母,她也没有办法驱动法阵。” 墨霜笑了笑:“他是逃出来的,哪里会有什么交换仪式。” “自从那场内乱后,妖族里好些修为高深的人死的死,走的走。现在的妖族,其实已经不堪一击了。” “不堪一击到,连一个能驱动法阵的人都没有了?” 冰药哀伤的摇了摇头:“如你所见。” 018 昭然若揭 那向着外界敞开的“门”并没有什么人员把守,只是直到二人穿过幽寒境内的一小段“天阶”似乎才引起了守卫的注意。 “有生人进来!” 不知是谁在一片寂静的环境下突然吼了这么一嗓子,随之而来的就是紧凑有序的脚步声。 “连我你们也不认识了么?”冰药看着那群神色不安的黑甲卫,不瘟不火的说道。 “小宫主?”带头的首领着实一惊,连忙差人将此事禀报给主上,“您终于回来了!主上听说饶家那边出事,都担心得食不下咽。” “我没事。”冰药对着首领微微颔首。 “那这位是……?”见墨霜面生却又一直站在女子身侧,那首领适才提着的心倒是放下了,不过仍旧十分疑惑。 “饶家不幸,是他救了我。” “……救……?”首领越发的迷茫了,他深知,面前这小主子的修为算是很高的了,到底饶家出了什么状况,能让她也深陷其中并且还要靠别人来“救”?他没想明白,但从小主子的话里他听出了点东西,那就是,这个戴着面具装神秘的男人,其本事一定很了得。 说起来,妖界王族现在正是缺人之季;不同阶层的贵胄都在民间大肆发放了招贤纳士的告示,可谓是求贤若渴。如果这个面具人真的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再加上他对小主子还有救命之恩;那被引荐到主上面前,将来成就无上荣耀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首领是个极度会拍马屁的人,话没说两句,这脑子里的事儿已经想了个七七八八。当下对着墨霜也顺带的用了礼节:“壮士一看就是个非同寻常的人,多亏得您在。我们的小主才能平安无事。” 他指望着墨霜能对他还礼客气,可奈何这人的腰已经躬到了九十度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动静。 “牙章统领勿怪,他不懂贵族礼数。”冰药见旁边人依旧如同一个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当下只得找了个台阶让黑甲卫的首领下。 牙章干笑几声。 “带我去主母那吧。” “是,小宫主。” ——————阅读分界—————— 殿堂里灯火通明,然而偌大的“飞流殿”内却只有一个人。 这是个女人,在她听到女儿回来的瞬间遣散了还在议事的众人;然后,她便一直在这里等着;像是宝座上长了数十根钉子似的坐立不安,与之前稳重大气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主母。”冰药一脚跨过门槛看到的便是这样的母亲。 霍泉莲听得这一声呼唤,立刻从宝座上站起,一卷不知何时放在腿上的书卷咕噜噜的落在地上。 “怎么样,有没有受伤?”女人没有去理会脚旁还在滚动的东西,顶着一头珠光宝气、身着一身的雍容华贵,速度不慢的朝着冰药走过来。 她将她揽在怀里,只剩墨霜冷眼旁观。 这对母女此刻像是全然没有看见一旁站着的男人一般,牵着彼此的手,一顿的嘘寒问暖、唠家常。等到了天彻底的黑下来后,那霍泉莲才终于意识到——好像旁边还杵着个陌生人。 于是她终于对墨霜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你是何人?” 墨霜面具下的脸展开了一种名为“果然如此”的神色,而其中仅存的一丝失望与期望也被这种神情击得粉身碎骨。 “他救了我。”冰药仍旧用这句话来搪塞当今的妖界执权者。 然而,这种鬼话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对饶家知根知底的她。 霍泉莲没有揭穿对方毫无意义的谎言,她的心里有了一些不好的猜测,但表面上却是如春风和煦般的对着墨霜展现出了感激的笑容:“后生可畏。” “你一路惊吓想必也累了,早点歇息。有什么话,咱们明天再说。”霍泉莲慈爱的看着女儿。 冰药还待说点什么,然而冰雪聪明的她早已看出了母亲不过是找个借口想要跟墨霜单独说话。她颇为担忧的看了男人一眼,然而对方就像是被定身似的全无反应。 “母亲……一路上他照顾我也很累了……” 霍泉莲对着女儿微笑点头:“我知道,冰儿的恩人就是我的恩人,娘亲肯定会以上宾的礼仪来待他的。” 冰药又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墨霜,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夜色下的飞流殿显得无比庄严与肃穆,黑中带金的华石地板将头顶那盏硕大的塔灯映得有些诡异,仿佛是从生死涧里弥漫开来的鬼火。 “我的女儿从不会对我撒谎,如果是她不想说,她宁愿不开口。”霍泉莲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用一种洞穿一切的不屑声色说着。 墨霜终于动了,他的胸膛明显的起伏了几下,面具后发闷的声音传出:“主上有什么话直接说吧,我不通王族礼仪也不会拐弯抹角。” “饶天在饶家处于什么位置,我再清楚不过。他的所长不过是一双快人一步的眼睛,杀他,易如反掌。我实在不相信凭我女儿的修为会轮到要你去救她。” “我不明白主上到底想说什么。” 霍泉莲盯着墨霜,似乎是要把他的脸盯出花来一样:“你是无锋的人?” “何以见得?”男人没急着反驳。 “事情我办得很隐秘。能这么快打听到消息,又能被我女儿护着的多半就是他。”女人瞟了一眼男人嘲笑道:“他真以为自己做事天衣无缝。这么多年了,也不过如此。” “如果我说,我跟那个什么无锋没关系,只是仰慕小宫主,恰巧路过,顺便抢亲,杀了饶天满门。您,信么?” 霍泉莲看墨霜的神色开始古怪。 “您不信。”男人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主上神武,我确实是左权使的人。您敌对的……走狗。” 这种事情,霍泉莲早就猜到了。但她还是愣住了,因为她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如此的坦诚不公;以往,但凡被她捕获的疑似无锋那边的人都是要么抵死不认、要么就咬舌自尽。这样通透得一条路笔直见底的,她还真是头一次见。瞬间,让她哑然的说不出话来。 她没反应过来,男人也没再说话,安静的继续站在那儿。 “你很好,省了我很多麻烦。”霍泉莲转身回到宝座,“说吧,他躲到什么地方去了?” “主上,我回答了你,就背叛了左权使。”墨霜不动声色。 “只要你说出来,我保你无事。” “主上当初也是对饶天这么许诺的吧。给他无尽的荣华富贵,甚至让小宫主嫁给他;只可惜,他还是无福消受。” “他的死,是个意外。” “意外?”墨霜笑了笑,“饶天这种货色对您没有用处,您应该只是想要套取他的什么秘密,而保密的最好办法就是灭口。我不杀他,我相信等他没有价值的时候您也会违约。毕竟,您那么疼爱您的女儿。” “他一个外门人,能知道什么?” “人已经死了,我也不清楚。不过就算他没有特殊的权限,偶尔在本家听到一点什么您需要的东西也不是不可能。又或者,是您技高一筹,想以此引左权使上钩?” 霍泉莲深吸了一口气,打算不再纠结这个问题:“我只想知道无锋那群逆贼的下落,你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别忘了,这里是幽寒境!你不说,我可以用一百种方法逼你开口!” “火笞还是五裂?”墨霜一上来便说出了两大酷刑的名字,“在下生来皮糙肉厚,您说的一百种方法,我都尝试过。” 霍泉莲冷笑一声,只当那是逞能之语。然而当对方将面具揭下的刹那,她不由的浑身抖了抖、半站起身来,头顶的配饰随着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不停摇晃,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你……”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不远处的奇迹。 “主上看出来了,我已经死过一次。” 墨霜似乎不大习惯别人用这样诧异而惊恐的眼神盯着自己,只在片刻间又将面具戴上。“您如果觉得那一百种方式能够比得上魂影灼烧,那就尽管试试。”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霍泉莲像是见了鬼,有些无措的重新坐回去。 墨霜从汇芸囊中取出一颗有些腐败的头颅,二话不说的丢到前面,正中宝座前的案几。 但见那头颅已经不算完整的脸上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正直勾勾的注视着霍泉莲,嘴巴张得几乎裂开,舌头已经呈现了乌紫的一块。 霍泉莲坐不住了,几百年来处优养尊的生活已然让她无法适应眼前粗鄙的一幕。她何曾受过如此不尊礼数的待遇,当下一挥大袖就要唤人将之拿下;然而袖子甩了一半,那个依旧保持着来时姿势的男人却开口了,“主上要的是无锋手上的九头金翅符。” 霍泉莲动作一顿。 “那个东西确实在左权使手里。但您知道,想要从他的手中夺过来难上加难。但您另辟蹊径的直接找几大家族认您为主,直接掌控妖族最大的战备金库,这其中的机会也太过渺茫。” 这一点说道了霍泉莲的心坎里,她耐着性子看着男人。 “找人许以重金、加以利诱确实是个办法。但想来也只钓到了饶天这么个不入流的外门,真正的本家依旧不受蛊惑。”墨霜声音里有了一丝不明的笑意,“甚至是连右权使这样跟无锋平齐的位置都要拱手出去。主上真是……慷慨。” “不怕死也不怕受刑,又不肯告知本宫无锋的下落。”霍泉莲似乎敏锐的嗅到了什么,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意,“你想说的,不知道是不是我所猜测的。” “主上神武,应该听懂了我的意思。”墨霜淡淡道。 霍泉莲点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右权使的位置,不是不可以。但你需要像我证明,你有什么资格得到它?” 019 忘恩负义 墨霜沉吟片刻:“九头金翅我给不了您,但饶家的钥匙我会想办法弄到手。” “只凭南边一家的钥匙是不足以开启宝库的。”霍泉莲笑了笑。 “如果我真的拿到了饶家的,那就表示我有极大的可能性拿到其他三家的钥匙。主上为一个区区的饶天都能许诺如此,难道还吝惜给我一次机会?” “好,那就依你而言。你把饶家的钥匙交到本宫手上的时候,就是本宫封你为右权使的时候。但若你趁机逃走又当如何?” “一条走狗能够逃到什么地方?就算您不抓我,左权使也会抓我回去。如果您不放心,也可以派人盯着我。” 霍泉莲定定的看了前面的男人片刻,仿佛是在确认什么,而后莞尔一笑——她跟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计较什么?就算他出了幽寒境再次向无锋那边倒戈,似乎对自己也不能造成什么伤害。他和无锋那是多年的老对手,她就座在这飞流殿上,也从来不见那个叛徒主动过来送死;而细细想来,自己也没有在与墨霜交谈的时候,透露出什么不该透露的东西。反观无锋那边,如果这小子真的对自己死心塌地的追随,一不小心透露了原主子的位置和秘密,那么他的处境才是最危险的。 这是一笔虽说不上稳赚不陪的买卖,但“不赔”倒是显而易见。与其对之小心谨慎,那还不如用人信人,方才显得自己大度开明。 主意已定,霍泉莲笑容满面微微摇头:“本宫并不像左权使那般多疑。既然给你机会,那就表示对你足够信任。” “多谢主上。”墨霜面无表情。 “不过据我所知,左权使手下的人各个死忠于他,为什么你会是个例外?”霍泉莲不解。 “主上不在他的麾下,怎会觉得人人都对他死心塌地?您所看见的,不过是他想让您看到的。”墨霜嘴角一翘,露出一丝诡笑:“至于我,是他看走眼了而已。” 霍泉莲微微点头,不再跟墨霜纠缠无锋的事情。接下来,女人说了些不痛不痒的关切话后,便让人带墨霜下去歇息,明日天亮后正式启程办事。 ——————阅读分界———— 第二天早晨,冰药打听了墨霜的住处直接登门拜访。 “昨天主母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 冰药明显的松了口气:“那就好,我还以为她一定会看出来你是无锋的人。” “没有。”墨霜笑笑。“主上以上宾之礼待我,多亏了小宫主。” 冰药没有多想,“那就好。你急着回去吗?不多留几天?” 墨霜摇头:“左权使让我完成的事情还没有完成。” “真的要灭了饶家满门吗?” “他对背叛者从来不会手下留情。”墨霜收拾好细软,“也不会对失手的下属心软。所以我最好趁饶家那边没有什么防备先下手。” “他还是那么偏激。”冰药叹道。 墨霜没回话,收拾完东西向着冰药道别后便匆匆离开。 【山雨欲来之妖族篇(一)完】 (妖族篇暂且到此结束,后面是人族篇。字数挺尴尬,不过不打算均分了,娱乐嘛,开心就好。) 001 诡秘无踪 坐落于南边都台州上的珈蓝珈;纵跨千里、横穿百里,繁华热闹。伫立于城市正中央的那座巍峨雄伟的白塔高耸入云,不论不是在城市的那个角度或者是哪个地方,都能够轻而易举的仰望到塔身的雄姿。 白日里,一如既往的人山人海在这个城市汇集,各地各族的人群在此处交易或者交换着手里的特产。到了夜晚,城市里的灯火可以印到隔壁沿海不远处的岛屿上去;通宵达旦,亮如白昼。因此,这座城市在外乡人的口中也会被称之为“不夜城”。 这里似乎是十界的世外桃源,仿佛周遭的动荡与硝烟都将在此止息。不论你是何种种族也不论你身份贵贱,在这里都会有着极好的待遇——这里没有奴隶,更没有所谓的侍宠、玩宠;有的只是和和气气的生意与一脸满足、带笑的路人。 这个地方原本也很平凡,但它却在十六常使的一声令下:“赋税降至三成,且免五年外来者税务”后慢慢的变得不平凡。当时很多商人都在以各种办法逃避着动荡十界里的高额税,更逃避着战乱国度里“抓壮丁”的现状。而这里,却是一派平和安乐。 ………… “今年的税收怎么样?” “又比去年高了一个点左右。” 富丽堂皇的大堂里,从东到西几乎将两头拉通的桌子旁空落落的坐着几个人;不过这并不显得他们孤单,因为此刻,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淡淡的微笑。 “那些野蛮的异族人永远都不会懂得‘积少成多’的道理。”说话的是珈蓝珈十六常使内主司财库的红里芬金岳胜;世袭的八使财务官。“但我们知道这个道理。” “只有争取最大的和平才能脚踏实地的发展。”一旁的世袭二使政务官荼旅何修莲胜拍了拍金岳的肩膀(后面名字全部简称,除非必要时候用全名),“我们也知道这个道理。” “哼,我倒觉得现在我们鹤立鸡群已经有不少的人在虎视眈眈。要知道,在饥饿的狼群里,一头肥美的羊是最能引起它们食欲的。”世袭三使猎秋莫克逆胜冷冷的说道。 “所以,接下来请由我们伟大的首席国务大人来说一说今年在机械研制上面的进展吧。”坐在中央的中年人微笑着看着那个满头白发、胡须凌乱的老头。一时间,前一刻还在争论或是赞美的大臣都安静下来,将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那位戴着琉璃镜的人。 荼旅洛德胜似乎才注意到对面的人都等着自己说话,连忙有些局促的扶了扶自己的琉璃镜,然后喝了一口茶水正要开始发表言论。 “报!紧急军情!”门外特殊的送报者,不经过任何的通传已经跑到了十六常使的跟前,之所以他敢这么大不敬,是因为在珈蓝珈里有一条规定“紧急军务可直接上报,不用通过任何审批与礼节流程。” 洛德才张开的嘴闭上,众人纷纷看向送报者。 “什么事,你说吧。” “据线报,贺远舟少将于一月余前,丢失六架鹰隼。报告完毕。”简短的说完后,送报者不等大人们的反应,便已经退了出去。 适才还洋溢着笑容的脸在瞬间凝固。 久久的沉默后,一人发话了:“鹰隼丢失了。莫大人,看来您举荐的这位年轻少将并不能胜任他的位置。” ——————阅读分界———— 他在酒楼里,坐在离歌姬最近的位置慵懒的喝着酒打着节拍,整张脸上布满了新鲜的黄瓜片,除了嘴巴的位置。他就在那儿,以一种半躺不躺、半坐不坐的姿势。 一曲毕后,他心不在焉的鼓了几下掌,然后继续听着歌姬接下来要唱的曲子。 “秦姐姐,来段忧伤点儿的吧!” 那歌姬笑了笑,开口一段凄婉的旋律,全然没了之前欢庆的音调。 小曲才唱到一半,楼下突然有了一阵不协调的哄闹;起初他并没理会,然而当包厢外隐约传来了呼唤他名字的声音的时候,他这才竖起耳朵。 是广袤申,那是他特意安排在酒楼不远处做“警铃”之用的总角之交。他喊的那么大声,难不成是自己老哥一回来就上这儿查岗来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的处境就很是不妙了。 这么一想,他三下五除二的将脸上的黄瓜撤除,同时迅速的把自己身上的零食屑拍尽;然后在那歌姬诧异而好笑的目光中,獐头鼠目了片刻,最后将目光定在了半开的窗户上。 “紧急情况,我先走了秦姐姐。有机会再见啊!” 还不等女子答话,他便已经瞄准下面一户商家的顶棚直接跳下去。顿时,楼下响起了一片哗然和怒斥。 繁华而有些拥挤的街道上,他逆着人群狂奔;在奔跑的过程中撞落了不少的水果和鲜花,也跨过了不少的平板车和麦子堆。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让近几年几乎没怎么运动过的自己慢慢的觉得腿脚发软然后再有了一丝抽痛。然而,他依旧像是一个抱头鼠窜的小贼一样拼尽了自己的全力,因为他必须得在老哥之前回到家里装出一副老实本分的样子。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他终于翻着白眼进了府邸,然后掀开紧闭的房门,直接瘫倒在床上。 嘿,胜利了! 他心里有了小小的得意,随后又龇牙咧嘴的揉着僵硬的小腿。 他的呼吸渐渐平缓,空气也依旧安静;他适才激动和害怕的心情也慢慢在等待中消磨殆尽——他怎么还不回来?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小少爷,门外有个人找你。他说他叫广袤申。”仆人在宽敞的卧房外恭敬的禀报。 他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便让仆人把那个家伙带进来。 广袤申来了,一进门就直接朝着床上的人扑过去,吓得他往后一缩,准备用脚将人踹走。然而那人却在床畔停下以激动的声音说了三个字:“不好了!” “什么不好了,你说清楚点。”贺平川皱着眉头,心里也是一跳。这几天他确实有一些不大好的预感,总觉得自己有点心神不宁,所以才会冒险去找歌姬听曲。 “你大哥他被抓起来了,就在他进城的时候,我亲眼看见的!” “你说什么?”贺平川一惊。他顾不得腿上快要抽筋儿般的僵痛,连忙下床逮住对方的肩膀:“什么他被抓起来了?!莫克逆大人不是会力保我哥的吗!” 广袤申被摇得有点头晕目眩,直接一把将贺平川的手给掰开:“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确实看到他被抓了。抓他的好像是巡审司的人。” “巡审司?”贺平川摇头:“他犯了什么案?他不会犯案的!” “你别急,要不咱们去问问巡审司的人吧。” “好!”然而贺平川往外面跨了两步后又停了下来,他摇头道:“不行,我哥说过,我不能在他们跟前露面。” “那……我去?可是……我就是个穷卖摆件的,人家也不能理我。” “对,就你去。这些,这些钱给你。帮我在外围打听打听就行。”贺平川急急忙忙的从怀里掏出些金珠,一股脑的塞给广袤申。 广袤申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快速的离开了。 他看着好友的背影,来回踱步,最终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的逼迫自己安静下来,静候消息。 ——————阅读分界———— …… “你认罪吗?” “不认。” “贺少将,你们‘龙渊’军团丢的那几架鹰隼(sun),你打算作何解释?” “定是有人趁夜偷盗,胁迫操纵人一并离去。” “可你刚才还说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你怎么就能肯定不是你的属下叛逃阵营投奔他处?” “他们不会。” “你以何作保?” “他们是我亲手带出来的。恳请大人给我一个查证此事的机会。我愿意以我的项上人头做担保,他们没有叛离。” “荒唐!身为军人,丢失鹰隼本就是死罪一条,你凭什么用自己的人头作保?!” “丢失鹰隼罪不可恕,比起我的人头,其背后的原因才是最重要的。诸位大人,我没有监守自盗更不相信自己的部下会背叛我;如果这后面真的隐藏着其他的阴谋,难道大人们就不想去一探究竟吗?!” “我看你就是想要逃脱罪责!事情我们会派人查明,但你必须接受惩罚!” “我认为可以给他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人头暂时寄存在他的脖子上。对待年轻人,应该给予必要的宽恕。” “我同意何修莲大人的话,他熟悉那些鹰隼的气味,而且事关生死,没有人会比他更加尽心尽责的去调查这件事。” ……(十六常使一番讨论后) “经商议,我们愿意给你这个机会。但在此期间,你的少将职务将暂时被革除。” “谢各位大人!” 两个时辰后。 贺远舟在短暂的驻牢之后便被放回,他迈着沉重的步伐,仿佛那一身布衣上面犹自披着厚重的铁甲。 在穿过吵闹喧嚣的街市后,他悄无声息的进了府邸;然后就听到了从卧房方向那边传来的熟悉的声音。 男人此刻心底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他的弟弟今天没有给自己添乱子。 他加快了脚步直接赶往了声音的来源处。在他走到那高声喧哗的两人的视野里后,对方争辩不休的声音终于轧然而止;然后,院中的两人齐刷刷的向他看了过来。 “哥?”贺平川揉了揉眼睛像是不敢相信;随后就二话不说的冲过去给自家兄长一个熊抱。“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被抓走了吗?我们还商量着要不要去劫狱!” 贺远舟听到“劫狱”二字,轻轻推开自己的弟弟,脸上挂着一丝不悦:“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这些不该说的话!” “行行行,我不说。”贺平川顺从,“我们正想着怎么去救你。” “多亏得何大人和莫大人为我说话,我才能有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贺远舟长叹了口气。 “行吧,他们是好官我知道。”贺平川连忙迎合。“我听说你是因为丢了鹰隼?那么大的东西……怎么会!” “这件事很蹊跷。头几天没有任何征兆,但就在那天晚上鹰隼就连同驾驶不见了。”贺远舟凝视着对方那张五官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沉吟:“发现这件事的,还是一个在天亮后去小解的人。他说那块停放鹰隼的地上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是什么意思啊?”一旁的广袤申背上爬过一丝凉气。 “鹰隼、人、生火做饭用的器具、帐篷全都没了。”贺远舟转头看过去,“只有一片被东西压过的草地。” “没有任何动静吗?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事情!” “没有。这次东征不大顺利,现在又出现这样的事情。我还能活着已经算是万幸。” “他们让你将功补过,是想让你查清这件事?”贺平川问道。 “是。半个月的期限;查不出就是我的死期。” “半个月?半个月的时间,如果路上再出点什么意外恐怕连到那儿都困难。他们真当你是妖族能一跃千里呢?!而且这件事情根本就是个‘无头案’!” “现在就算是‘无头案’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他们呢?也不给你想想办法。” “这件事在军营那边其实就已经帮我压了很久了,只是一直没有眉目才实在压不住。论想办法,人家也尽力了。” “好吧,我跟你一起!” “不行,你呆在家里。” “凭什么!” “就凭你是华奇喏贺世公家的血脉。”贺远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咱们家的人只剩你和我了;我希望你能够娶妻生子,为我们家族开枝散叶。现在外面很乱,很危险。” 贺平川被梗得说不出话来。 “华奇喏家族虽然没落了,但别人嫁进来也不算委屈她们。你看上的姑娘不管是千金还是市井人家的女孩,喜欢的都可以娶进来。我就希望你能平平安安走完一生。” “你够了!你还当我是华奇喏家族的人吗?你一个人在前面威风凛凛却让我在后面做缩头乌龟。贺远舟,你不觉得你就像在养一个深宫怨妇吗?你想让我一直这样下去,变为家族的耻辱?!” “哎,怎么就吵起来了?”一旁的广袤申有些不明觉厉。 “我是家主,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命令你给我好好在家里呆着!”贺远舟看了一眼广袤申又对弟弟说道,“不然我打断你的腿!” 002 逃出生天 一声暴呵把广袤申给吓了个哆嗦也把贺平川给吼懵了,一时间微风席卷草叶,温度又降了三分。 “哦。”过了好一会儿,贺平川才嘟嘟囔囔的道:“那就不去嘛,凶什么凶。” 贺远舟心下松了口气:“那你好好的,没事多看看书卷,不懂的就请教权老先生。” 贺平川又敷衍的点了点头,他没告诉自家兄长,那什么劳什子的教书先生早被他气跑了;当然,他也不敢说。 “那你什么时候出发啊,要不要在家里歇息几天?” “明早就走。”贺远舟丝毫不犹豫,“本来是要直接去的,就想着回来看看你。”他将双手搭在贺平川的肩上语重心长:“你不小了,该成家了。不要再到外面去闹事闯祸,我不可能永远都护着你。” “哎呀!知道啦,真啰嗦!”贺平川拍开兄长的手白了他一眼。 这一夜,托贺远舟的福,广袤申吃了顿好的也旁听了好一通兄弟二人之间的家训与争执;一顿好不容易凑起来的家宴,就在二人的不快之下散去。广袤申有些尴尬的道别主人家回去,而贺平川也气鼓鼓的把自己锁房里了;至于贺远舟,应该是去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出发。 一夜无话,各自睡下。 等第二天贺平川昏头昏脑的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周围依旧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今天醒得这么早?”他很是不解,因为这要是搁在平时,他一定会睡到日上三竿。可能是,昨晚他老哥把他给气得不轻的缘故吧!他这么想着,莞尔一笑又躺下继续酣睡。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他又醒了,周围依旧昏暗漆黑;他没多想,继续闭上眼睛。不过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已经越睡越没精神,也越没力气,并且还有些头晕目眩伴随着头痛。 在第一时间里,他以为自己是被下药了;然而探视了自己身体之后他才知道,之所以能够出现那些状况完全是因为——自己睡得太多了。 困,让人很难受;但往往睡得过头也会让人很难受。 “不对啊,不可能啊!”贺平川有些诧异的看着外面,天依旧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间,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憋着一股无名火气掀开被子往外冲,到了窗边贴着窗户往外看——没有繁星、没有月光,什么都没有,有的还是一团漆黑。 “贺远舟,你这个王八蛋!”他咬牙切齿的去推窗户,果然,窗户如同一块焊立在磐石上的铁框,纹丝不动。 “有没有人!给我开门!开门!!”他在门上一阵的捶打,约莫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老管家应了一声,然后黑暗的空间里渐渐有了一丝光线,再慢慢扩大。 门被打开了,外面纯白的刺目阳光直接照进来射在他的脸上,贺平川不由倒退几步抬手遮掩缓解着双目突如其来的刺痛感。 “小少爷,你醒啦?”老管家笑呵呵的问。 “废话,谁让你这么干的,是不是他?!”他捂着眼睛努力的适应。 “唉,他也是为你好,怕你跟过去。” “现在什么时候了?” “申时了。” “什么?!!!”贺平川瞬间撤下抵在眼前的手,指着老管家:“你们一起整我?还给我下迷香了?!” “额……大少爷觉得你昨天火气太旺就……” “别说了!”贺平川冲出去走了几步又回来:“他人呢?” “走了,今天天没亮就走了。” 贺平川差些一口老血喷涌而出。现在就算骑马去追,恐怕也追不上了。 “你就好好在家吧,这也是大少爷吩咐的。”老管家苦口婆心。 “哦。”贺平川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随后肚子像是嫌氛围不够尴尬,直接咕噜噜的抗议起来。 老管家乐了:“你看我这记性,厨房给你准备了膳食。去用膳吧。” “行啊,走吧!”贺平川拍了拍早已瘪下去的肚皮,立刻恢复一脸笑容去跟老管家勾肩搭背,老管家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也就老老实实的陪他走着。 结果,这一顿饭是没吃多少,但吃饭的人却只有贺平川一个站着。 其他的人不知道被他用了什么法子,晕的晕、半睡不醒的半睡不醒;东倒西歪的铺了一地。 “歇着吧您嘞~!”在贺平川把最后一个人的手臂反绑在桌子腿上后,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对我用迷药啊?我也会啊!我看你们都忙活了半天了,不如好好睡一觉。难得休息嘛,要珍惜。” “你……别……”还犹自强撑的老管家有气无力的开口。 “哎哎哎,你真的很啰嗦!”说着,贺平川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大鸡腿直接塞到人家嘴里。 “我走了,你们拦不住我。家里就托你们照料了。”贺平川仰天叹了口气:“反正我怎么学也学不好;老哥他也应该知道,我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你们呢,也就别再对我抱什么指望了;读书写字真的不是我的特长,教书先生都被我气走了十几个了。” 说罢,他朝着一处地方走去,向着身后的人摆摆手:“我去找我哥了,别太想我!” 像是防贼似的,他绕遍了前院后院所见都是护卫巡逻;他只得偷偷摸摸、又兜兜转转的寻了处看起来还比较好翻墙的地方;然后在一块假山石后面粗着嗓子发疯似的大喊:“快去找小少爷,小少爷跑啦!” 那群规矩巡逻的人的队形终于有了一丝不规整;然而几人下意识的跑了没几步,一个领队的直接对后面的人做了个“停”的手势,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适才匆忙的神色变得老神再在:“出来吧,少将特意跟我们说过了,不要被你的小聪明骗了。” 贺平川哑然。 这群人是他哥的亲卫啊,不是那群随便一哄就能忽悠过去的护院。 他没过去,那个领队却主动走过来了。 他往石头后面缩了缩,眼珠子转了几个圈,然后从自己怀里摸了点儿什么又把手背在身后,于是干脆光明正大的走出来。 “你是我哥外头的跟班呐?之前没见过你啊!” “跟班”这个词似乎是扰到了那领头人的心情,他的眉头皱起,凝神打量着这个少将传说中的孪生兄弟。这人比少将白嫩许多,也没少将的持重沉稳;毫无军卒世家该有的样子。不仅没那样子,而且还予人一种市井流氓的错觉。 领头人心里有些感叹,然而就在他专心致致的感叹的时候,一把黄色的东西就猝不及防的扑面而来,那些粉末状的东西瞬间钻入他的鼻子,迷糊了他的眼睛。 “啊……阿嚏!”首领捂着眼睛的同时打了个喷嚏;然而这只是开始不是结束。 只见他不仅眼泪鼻涕不受控制的横流以外,那第一个喷嚏仿佛就像是开闸的洪水奔涌而来不受控制。然而在忙着打喷嚏的时候,这领头人也克忠职守的吼了一句:“来人!来人!” 不过可惜的是,就这空挡;那贺平川早溜得没影了,慌忙过来的人只看到了一脸迥异的首领。 “想关住我,等下辈子吧!”走在大路上的贺平川裹着一个头巾,蒙着脸面。这是以前他老哥嘱咐过他的——尽量不要在人前露脸,且绝对不能让珈蓝珈的官士看见他的脸;交代这句话的时候,他还记得他老哥的面色十分沉稳,神色也十分凝重。而他,虽然是个游手好闲的主,但轻重缓急他却能分清,因此,即便他偷跑出来也依旧遵守着这个约定。 贺平川摸了摸怀里剩下不多的胡椒花椒粉,心里想着好像快要用完了,出门之前应该补一点儿。然而他的脚却带着他不自主的走到了一个小巷里的一处茅草屋处,那茅草屋他熟悉,正是广袤申的住所。于是他半点儿犹豫都没有的就进去了。 这茅草屋里淅淅沥沥的挂着些器具,一个有些愣的小子正杵那儿削木头。 听见动静,广袤申抬起头来一惊:“你怎么出来了?!”这句话出卖了他。 “原来你知道他们的损招不告诉我?!”贺平川走过去粗鲁的搂过愣小子的肩膀,把自己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我以为在我以后行走十界的道路上,你会是我忠实的狗腿子。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卖了我。” “啊?你要去哪里?”广袤申丝毫没听出什么不对。 “离家出走了,我哥不要我了!” “不对,我觉得你是要去找他。”广袤申摇头。 “没有区别。如果我找到他,他再把我打一顿,那我就不回来了。”贺平川斜眼看着那小子摇了他一下:“怎么说,你跟我走不?就这一次机会。” 广袤申盯了他一会儿,这期间老是有种欲说不说的表情,但又总是憋着。 等到贺平川实在不耐烦了,那小子才抿着嘴摇摇头:“我,我不走了。你保重吧。” “为什么啊?!咱认识这么多年了!” 广袤申环眼看了看四处寒酸的墙:“我走了,我这里就没人打扫了。还有它们……”他指着一地一桌的木头疙瘩和铁片,“它们会不高兴。” “它们?你做的摆件有什么高不高兴的,你脑子有病吧?!”贺平川去点广袤申的头,被对方避开。 “不啊,我前天还梦见它们跟我说话。” “噗,说什么了?” “你别笑,它们给我说我能把它们变成翱翔在十界之上的大鸟和在东海里游的大鱼!” “然后你就笑醒了?” 广袤申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行吧,老大是一个明事理的人,不逼你。你在这间……”贺平川环顾四周点头道:“家徒四壁的屋里跟你的木坨子和铁疙瘩谈心。我去闯荡十界,看尽无限风光。”他抱拳“那个,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罢,他转身要走,被广袤申拉住。 “怎么,反悔了?” “不是啊。这个给你。”说着,广袤申从桌子下面的竹篮里拿出一个铁质的东西递给他:“它很厉害,可以防身。” 贺平川接过那玩意儿细细打量,不由的嘘了口气——这不是“百工弩”么?官家的玩意儿被他偷来了? “我之前捡到个人家不要的就照着做了,试了几天,没想到成功了。”广袤申有些羞涩的挠挠头。 “你?!”贺平川拿着物实反复细看。确实,比之哥哥给自己玩过的御造制品是粗糙了不少,这些铁扣和银片也都有些斑驳的痕迹,就像是什么回用的垃圾似的。 “这能用?”按住心中的讶异,贺平川干笑了一声。 003 夹凉沟里 “能啊。就是没有人家的箭打出去的力气大,但是防身够了啊!”广袤申有些不服气,说着便一把夺过贺平川手里的家伙事儿对着房里的一根顶梁柱瞄准。 贺平川一把拉过他:“换一个,我怕这柱子不扎实,一会儿塌了。” 广袤申瞄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又将准头瞄准外面的梨树:“看好了啊,我放了!” “你放!” 对面那梨树的树干很粗,他也不愁自己会打偏;广袤申随便瞄了一下就按动机括,只听“嗖!”的一声,一股劲风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呼啸而过,直把贺平川给震了一下;他皱着眉头凝视箭光,心里面想着这个愣小子居然还有两把刷子? 结果还没等他把这话在心里滚一圈,“乒乓”一声,铁箭在半空中掉下来。 他有点失望,同时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现象。 贺平川意味深长的看了广袤申一眼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前劲不错,继续努力。”然后裹了裹背上的包袱打算继续朝前走。 这虎头蛇尾的气势反倒是广袤申没料到的,他愣在了原地。在贺平川快要踏出门槛的时候,他又拉住了他:“五步是可以的,防身用可以!”说着,广袤申直接把百工弩塞到对方怀里,然后又匆匆忙忙的跑厨房里拿了包东西给他。 “这又是什么?”贺平川接过看似一大包却不怎么沉甸的玩意儿,打开了个缝看了一眼。 “我就只有这么多了,你留着路上吃。” “哎呀,我不要,你拿回去!”贺平川皱眉。 “你拿着吧!”广袤申看着那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馒头包子,又将东西往对方身上推了推。“你别嫌弃,我没有钱,给不了你。但是吃的我能给你。你拿着,不要饿着。” 贺平川看着对方一脸憨厚的样,心下又是感激又是不舍;表面上却依旧一副不耐烦的样子直接把东西推回去:“你傻啊!你看我像缺钱的主?再说了,这些东西能管几天?吃不完都得坏了。你这是想让我浪费粮食?” 广袤申像是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然后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又去房里乱翻了一阵。他欣欣然的跑出来,手里捏着两三粒铜扣(一种小钱)。然而出来的时候却发现贺平川不见了,一旁的树杈上还挂着那一大包的馒头包子。 “笨蛋。”贺平川趁着广袤申进屋倒腾的时候就出来了,他放下了那人给他的满满当当的食物,拿走了五步射程的白工弩。 要是自己不先走一步,那愣小子是想把自己的碎钱全给自己还是打算去街上买炒米和粗饼给自己? 他笑着摇了摇头,掂量了一下轻巧的白工弩将之塞在自己怀里。 真好,有这样一个兄弟真好!——他想着。 广袤申是什么时候跟他认识的呢? 五六岁?还是更小的时候? 如果要去思索这个问题,他一定会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因为他记得认识他的那会儿好像什么都不是很清晰,周围的环境也很乱很乱。他记得,那时应该是在夜晚,又或许是在一个很阴霾的天气里;但不论是在夜晚还是阴天,他都记得天上好像出现过红色;不同于万里霞光的橙红那样美丽,却有着同样的壮观和凄凉。 同时他的四周好像还有黑漆漆的、足以将视线彻底模糊的浓烟和喧嚣而嘈杂的嘶嚎。他似乎还能看见那些目呲欲裂的双目和张到几乎裂开的唇角,以及,那嘴唇里被浸泡在腥红液体下的舌头。 那个时候的他好像在跑,在不停的跑,近乎滚烫的东西如雨点般的飞溅在他的身上,而他也在不停的哇哇大哭。久而久之,在一片昏天暗地的混乱间好像就有什么人注意到了他,将他抱起来;但没过多久又把他丢在地上,然后用重重的身体将他压倒在土里,让他动弹不得也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是在一片死一样的寂静中用着吃奶的力气爬出来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太饿了。 当他出来之后,他满眼所见的不过是形态各异而僵直的人,完整的或是不完整的,吊着的或是趴着的。然而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感觉,他只是饿得大哭大叫。 就在他以为原本热闹的地方现在只会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不远处的厨房里传来了动静,他顺着声音去看,看到了装蔬菜瓜果的一堆簸箕和篮子下面有一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小孩,小孩的脖子上挂着一块比他脸庞还要大上许多的大饼。而那个小孩像是被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适才的声响应该是那堆东西自然滑落造成的。 “我饿了。”他嗲嗲的说。 脖子上挂着大饼的孩子一动不动。 “饼。”他指着那块已经脏兮兮的饼子。 小孩依旧一动不动。 最后,他十分自觉的伸嘴一口咬在饼子上;挂饼的孩子陡然嚎啕大哭。 那个孩子就是广袤申,写着名字的布条被缝进了他的衣服里,供以五日食用的粗饼成了他的项链。 而他,毫不犹豫的抢了他的“项链”。 也许两只孤独食草的小鹿总会不约而同的相互靠近,所以在将饼子吃完后的第二日,两人莫名其妙的成了朋友。可能是他们实在太小的原因,于大饼耗尽之后,两只小鹿又啃食了几天厨房里剩下的蔬菜瓜果,从极度的不适应到适应,也渐渐的将周遭的惨境给忘得一干二净。 那间支离破碎的厨房成了他们欢乐的场所,遮掩着外面腐败而糜烂的气息与阴森可怖的氛围;啃着生菜生肉的那一刻是苦,但玩起捉迷藏的瞬间却是乐。 这种快乐让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忘掉了所有的烦恼,他也忘掉了孪生兄弟的失踪。 不过凡事总有个终点,而这个终点是,当他们还在捉迷藏的时候,厨房外面突然进来了一群人,而他被一个山匪抱走了。 他记得自己当时好像没叫也没闹,只是很安静的看着墙角的一处,因为他知道广袤申一直藏在那儿,只是他不想那么快就把他“找出来”。 “唉,都说了不合适了。”想到这儿,贺平川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叹息。然后就是不自觉的往肚皮上一摸。别说,午膳他基本没吃,就光想着绑人了,现在感觉真是有点儿前胸贴后背了。 他有些后悔刚才没往自己怀里揣点儿干粮;只得在身上摸索着,摸了一阵,摸出了几个散钱。他嘘了一口气,伸手就往自己脑袋瓜子上猛的一拍——天呐!干粮没带就算了,怎么钱也忘记拿了?! 贺平川大致的数了数,在心里估算着够自己吃几顿饭。至于住店那就别想了,最多住个三次,自己就会倾家荡产。 那他要不要偷偷摸摸的回去拿几个金珠或者红玉什么的?算了,护院的那帮家伙再浑也不会浑到让他再逃脱一次。想来想去似乎也只能去找自己的养父借点钱花花。 人总是在看到希望之后就开始激动和兴奋,仿佛适才被饿得有些发软的身体又变得充满活力。他加快脚步,两三下跨到了一处偏僻的馄饨铺子,要了份大碗的馄饨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一时三刻的风卷残云后,他又跟老板讨价还价了半天,在别人极度不情愿的情况下给自己打了个八八折,这才付钱离开。 出了离自己最近的一道城门赶往珈蓝珈西边的一处荒郊野岭,那处名为“夹凉沟”的地方有着遮天蔽日的大灌木丛和终日不干的稀泞土地;一脚踏下去,不是脚背被棕色的湿土覆盖就是踩到个什么被树叶杂草所遮蔽着的小坑;稍微不注意就跌个狗吃屎。 天上的太阳依旧明晃晃的挂着,就算已经斜到了半空,也没有丝毫的弱势;那种潮湿闷热的感觉只增不减。 贺平川磕磕碰碰的走了一会儿终于受不了了,将迈出去的一条腿从泥地里拔萝卜也似的拔出来,一屁股就坐到了一处看起来稍微干燥些的地方;然而,那草木下湿地明显的粘软、挤压和明显蠕动的感觉,仍是让他的心里一阵不自在。 “不是吧,今天得在这里过一晚?”他看看远处的山头。 林间蚊虫本就多得要命,他不过也就走了两个多时辰,胳膊和脸上就已经被不知名的东西叮了几个包。白天便已如此,晚上岂不是要了他的小命?更何况,夹凉沟这种极度闷湿的地方很容易产生传说中的瘴气。想他贺平川自从被老哥抢回来后就一直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何曾沦落到风餐露宿的地步? 但就算他现在后悔也已经晚了。走回去他不乐意,往前走现在又走不动;思来想去也就只能给自己个歇息的理由靠在树干上养蚊子。 这一歇就歇到了太阳西落;此刻茂密的灌木上方,一抹橘黄色的余晖直接摆在地平线上,映着风里微动的绿色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不过这人却没心思去对着美景吟诗作赋,贺平川极为不甘愿的费力爬起,倒不是他又饿了或是困了,实在是因为他坐得太久,不得已把自己的屁股给陷到了湿泥里,他得把它拔出来。 不行,这样费力的赶路方式,肯定不能在完全天黑之前走出去。如果这片林子里真的晚上会有瘴气,那么自己岂不是死路一条? 贺平川想了想,环顾了一下四周,干脆折了几根树枝当作拐杖杵着,但还没走上几步他就发现,那有个屁的用!不过,在心烦意乱之间,他不经意的看到了自己刚才因久坐留下的凹印,皱眉凝视了一会儿后,他突然脸上冒出了得逞的笑意。 于是他急忙找了些树枝来,再用身上能用的布条和绳子将之绑在一起;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简单的木筏就成了。他再用粗短一些的木条做了浆,随后试着划了一下。 有门儿! 他发现,这玩意儿不仅在水上好使,就连在这湿滑的土里也省事儿;只是遇到草皮多的地方他还得给木筏再加一个推力——站起来把自己的一条腿当作大浆。 不过饶是如此,那也比他一步一个“沦陷”要好太多了。 贺平川就这样欣欣然的以一种边玩边赶路的姿态穿梭在这片灌木林间。他现在可畏是心情大好,好得甚至开始对着远处的山头吼起了四不像的山歌。山歌在寂静无声的林间音传百里,惊飞了躲在灌木中歇息的昆虫和小鸟。这该死的、一点儿也不凉快的“夹凉沟”,城西最荒僻的野郊之地;就算再多么的鸟不拉屎、人迹罕至,也依旧是要被他贺平川给征服的不是?! 他越吼越尽兴,那势头就如同被关久了的野马突然间重归草原一样不成样子。 划了好久之后,木筏像是遇到了下坡路,越走越急;此刻的“浆”已经不再用来划水而是成了一个刹车杆子;但那些个泥土此刻实在是稀得几乎跟水也没多大区别,就算他一棍子杵下去,划开了一丈多远的距离,那木筏的速度依旧没有丝毫减慢的迹象。 “停!停停停停停!” 贺平川有些发慌,嘴里的山歌变了调子一路喊停。仿佛那样就能让他拥有某种力量,将已经由“划”便“冲”的木筏给定住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阿啊啊啊!” 木筏仿佛是一匹脱缰的马,朝着前方不知是什么地方的地方就猛冲出去;一时间,他感觉大风席面,身下是时高时低、时左时右的飘荡,心里是上不上下不下的摆动。而这种感觉,也在木筏瞬间离开他屁股的时候变得尤为凸显;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是下意识的尖叫了一声,身子就是一空,然后“噗通”一声;自己好像就掉进了水里。 他猝不及防的呛了几口水,手忙脚乱的扑腾了一阵,随后就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直接提起来,他也顺势在水面拍了两下,让自己立起。这一站才发现,原来这水潭不深,还不到自己胸口的位置。 “谢谢啊!”他下意识的说了一句,但话音刚落就猛地觉得不对——这地方怎么会有人?! 贺平川连忙胡乱的在眼睛上抹了几把将水擦干,在抹眼睛的同时他也不自觉的后退几步。不过,当他终于能把眼睛睁开了之后;他却看见面前一个光溜溜的男人正一脸铁青的盯着他;他尴尬的讪笑一下,又看了看四周。之前瞬间而起的防备之意慢慢消失。 他梗了半天,挠了挠自己湿做一团的头发对着对方一脸的友善:“好巧啊,洗澡啊?” 距他不远处的男人听到这里不由的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想要上岸拿衣服,但明显的犹豫了一下,又将目光直勾勾的定在他脸上。 “哦!我只是路过的。我不是有意的!你继续,你继续。”贺平川赶忙转身去找自己的木筏;不过看了一遍,却没见木筏的影子;他只得下意识的回头去找。 这一回头,他脸上的神情便在那一瞬间僵住了,瞳孔也猛地紧缩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极其惊恐的场面。 —————————— 【本章完后,我又要继续拖了。之前是工作不忙有空写点;现在看了下,7万多字了,开始自校和优化文章。 主线反正不会变、主角性格也不会变,但其它方面会有改动;至于改多改少要看自校结果。毕竟我也在慢慢学,也在一步一步的艰难的爬行。 感谢那些收藏本文的读者,更感激那些能够忍受我一周两三更的人。我不仅会让你们看到主角的成长还会让你们看到我的成长。 至此,祝各位中秋节快乐!】 004 古怪的人 木筏他找到了,已经在不经意间飘得很远。但他此时的目光却不由的跳到了那个男人的背后。 只因为男人穿衣瞬间露出的庞大黑纹,而他认识那种纹路。 清野腾龙图——一种极度卑微的玩宠标志。但这个标志同时也表明了所带之人在这个群体里面享有崇高的地位。 那个男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微微侧目,同时飞快的将衣物穿戴整齐。而贺平川在男人侧目的时候也匆忙将眼睛移开,装着欢天喜地的语气笑道:“哎哎哎,我的木筏在那。跑那么远!” 男人没理会他,穿戴好后自顾自的走到一旁不远处升了火星子坐下啃干粮。 不等贺平川在水里扑腾多久,天色便已经彻底暗下来。 他有些吃力的推着木筏,最终将之一脚踹上岸。然后自然而然的往夜色里唯一的光亮处看去。看着对方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他才想起来——他大爷的,怎么自己又忘记买干粮傍身了?! 这么想着他暗骂了自己几声糊涂,思索了半天觉得应该是自己养尊处优太久所以才会把脑子给养坏了,最终再把这口黑锅强行背到了贺远州的背上。这才腆着脸、满脸堆笑的往那男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他走到男人对面,男人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他索性也就一屁股坐下去考虑着怎样讨吃食最有面子。 而这个时候他才猛的发觉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对面这高阶玩宠穿得也太好了! 对于一只宠物,就算主人再如何心血来潮的宠爱,那也绝不可能着一身“云茸锦”做的衣服,更何况这衣服虽是黑色,却在火光下反着点儿隐约光华,那绝对是里面还掺过鲛丝的。 这种布料他见过。想要混迹于平民间假装低调的王亲就常常这么穿。 所以,这种只供贵胄的布料怎么会穿在一只宠物身上?更何况十界里也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宠的穿着不得高于最低等的绸衫;奴的穿着不得高于中等的布衫。 一时三刻后,贺平川突然觉得对方应该不是自己亲人也胜似自己亲人。再回想一下初始时,对方差点吓自己一跳的那片凶神恶煞的面文。他颇为感慨的翘起大拇指。 “老兄本事,伸哪户,撂全子啊!” 这话说直白了就是:兄弟你真是好本事,偷的谁家的东西,票子够大啊! 那男人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带上面具。 贺平川见对方这反应,当下又说了几句捧臭脚的黑话。结果那人依旧没反应。 “……难道是哪家弑主窜逃的玩宠?!”想到这,他不由得心头一紧,把屁股挪开了点儿。 他就这么坐着纠结,而对方则似乎开始闭目睡觉。 静了许久,正当他揉着肚子要开口时,对面那人终于说话了。声音有些沙哑低沉:“你到底要做什么?” 他先是振了一下,而后才有些不好意思的直言:“兄弟,赏口吃的呗。我这一路上干粮都耗完了。” 说罢他就可怜巴巴的看着对方笑。 “你都看见了。”面具下低沉沙哑的声音透出。 “看……看见什么了?” “我的东西,太脏。你,吃不了。” 贺平川一梗,差一点就没回过味儿来;可他正要想着法子辩解一番的时候,面前的草地上就有什么东西滚过的轻响,他抬眼去看,一块粘着草屑和些许泥土的大白馒头已经滚到他脚下。 贺平川不见犹豫,道了声谢捡起就啃。 “你让我意外。” 贺平川嘴里塞满了食物,眼睛看着那个靠坐树根的男人,含糊不清的说:“瞧你说的,不论是谁饿过头了都会饥不择食。” “你很饿?” “那倒没有,只是很早之前有过。” “原来如此。” “粮食这种东西呢,它很重要。”贺平川见那人肯说话了当下也就放开话题,屁股也挪过去了点,“大家都很穷的时候,分不出个三六九等,每个人只要填饱肚子了就会感到满足、填不饱肚子就会心情不好;心情特别不好的时候就会去抢去偷或者做出更令人害怕的事情。” “你的衣着不像穷人。” 贺平川仰天长叹:“但我现在确实是啊!没钱也没吃的。老兄,还有没,再来个?” “我曾经见过许多自诩高洁之士,宁愿饿死也不吃下等人施舍的一粒米,喝下等人送予的一滴水。他们宁愿选择饿死。”男人又不知从哪儿取出一块干粮丢过去,嘴角微微一勾:“你很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比较怕死?你可以这么理解吧!”贺平川哈哈一笑。“哎,有没有水,也给我点。我可不想喝你的洗澡水啊。” 男人取出水壶扔给他。 贺平川咕噜噜的灌了几大口一擦嘴角:“我挺佩服你的。” “佩服什么?” “能够杀了自己的主人逃出来。够胆!”贺平川又对他竖了大拇指,“我觉得,你主人至少也是个皇室宗亲吧?能从他的手底下逃出来,光是想想就凶险万分。对了,你想过之后怎么办吗?逃脱追捕可能不大容易啊!是打算从此隐居世外呢,还是打算干脆落草为寇,我觉得后面的应该更适合……” 贺平川话闸一开,滔滔不绝。完全没注意到氛围不对,更没感觉到对方明显压抑下来的气息。不过也是,那人带着面具,他也看不透面具后的那张脸到底什么颜色。 “我不是侍宠。也没有‘主人’。”那低沉沙哑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 贺平川停下话语。 是了,没有一个弑主的下等人会在心里认可“主人”这种阶层的存在,他们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一定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天下众生其实都在无时无刻渴望着被平等对待;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的种族,或者是天上的鸟、水里的鱼,又或者其它什么东西。是他说错话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见怪。”贺平川抓乱了头顶的头发,“我就是想说,你能摆脱他们,很厉害。” 差点凝固起来的空气稍微缓和了些。 男人若有所思:“‘摆脱他们’?你提醒了我。” 贺平川讪笑两声,没再敢接话。因为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个表面上显得极为沉静的人,似乎对周遭的一些事情异常敏感,一不小心就会误入他的禁区。 一个人在外还是小命要紧,这人十之八九就是个弑主的叛逃者。看人家那身躯高大结实得似乎一巴掌就能把自己给拍废的样……他还是闭嘴吧。 贺平川心思这么一过,打定了主意觉得还是离这人远点儿为妙。于是当下伸了个懒腰,顺带打个哈欠再挤出几滴眼泪,说是自己太困就去旁边歇着了。 他刚走到另一端躺下,那人又开口了:“附近有没有饶姓大户?” “你要干嘛?杀人灭口啊?”贺平川提起了十二分的警觉,出口以后恨不得能把后半句话给吞下去。 “不是。”男人略微沉吟:“我去救人,我的朋友。” “朋友?”贺平川有些诧异。 “我们很小定的亲,但后来她被卖到饶家了。我想找她,带她走。” 贺平川先是觉得这太扯了,但又突然觉得,人家也是有父有母,有兄弟姐妹和亲朋好友的。在一家子出事之前定个娃娃亲或者来个两小无猜实在太正常不过了。于是点头:“有,在珈蓝珈里有个叫‘汇天宝通’的商号,那户人家就是姓饶。你进城里问就行了。” “谢谢。” “甭客气,希望你能把她带出来吧!”说罢,贺平川不再言语,自顾自的睡觉去了。 一夜无话。 第二日,天光大亮,光线直接从斑驳的树荫里射下来刺在贺平川的眼睛上时,他才挣扎着迷糊醒来。 此刻跟前的火堆早已熄灭,而那个古怪的男人也早没了踪影。 他长长的伸了个懒腰起身就要到旁边水潭里洗把脸清醒的时候,突然觉着有什么东西从身上滚落下去坠入草丛。他微微一愣,随后俯身捡起,居然是个简易的钱袋?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个红玉和两颗金珠外加一些碎钱。 他“噗”的一声笑了,一面感谢对方的救命钱,一面又觉得对方的举动实在有点傻气。不过钱是个好东西,不管是怎么来的,至少他以后是不用饿肚子了。 贺平川将钱袋仔细收好,簇了水往脸上抹几把后,拖过那半干不湿的木筏继续前行。 行了不久,太阳挂天上照得是越发的起劲了,这夹凉沟里也慢慢蒸起了一层雾气。雾气越来越浓,由隐约变得明显,再由明显变得如同白浪一般在这灌木林间翻腾。 贺平川一边划一边回头看,顿时有了一种自己是海浪尖上的一叶扁舟,随时都有可能被冲垮的错觉。 “怎么这会儿起雾了?”那雾气就像长了眼似的一直从四面八方涌来跟着他。 这起初还觉得煞是有趣,直到雾气堆得实在太厚,颜色开始呈现出了一种明显的暗黄,贺平川的心下才猛地一缩,额头上瞬间冷汗淋漓。 ——瘴气?! 他还以为他逃过了初一就能逃过十五,没想到该来的还是得来。 顿时,他加快了划动木筏的速度,木筏也不负他所托,飞也似的在凹凸有致的地上跌跌撞撞、飞旋而上;那种前一刻还把你往上抛,下一刻就让你从空中掉下来然后又把你往上抛的情形别提有多刺激。在这一翻折腾下,木筏跟玩儿似的将人颠簸着,那飞也似的速度同样让他一路之上不知刮到了多少树枝,又有多少次差点撞到树上。 贺平川不知道自己划了多久了,但他已经感到明显的腿脚发软和一种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感觉。 然而当他再回头一看,后面黄雾依旧穷追不舍,当下只盼速度能再快点,哪儿还有昨天刹不住车时的嫌弃? 又是一段下坡路,木筏的速度如他所愿变得更加飘逸了,他身上的淤青也更加多了;直到贺平川一个方向把持不住,脸和粗糙的树干来了个正式的亲密接触。男人闷哼一声,木筏依旧没心没肺的往前冲,他人却被撞了个七荤八素,鼻青脸肿的弹倒在地半天没找着个东南西北。 就在这片刻之间,雾气已经悄然而至,将人卷入体内。 贺平川不经意的吸了口气,顿时觉得不对,然而已经来不及了,慌忙掩鼻之时,只觉适才才缓过劲儿来的头,又开始眩晕起来,并且还伴随着隐约的反胃。 “完蛋!”他心里暗想,睁着眼往周围看,可惜周围雾气浓厚,所见不过几尺有余。此时,他只能凭借着直觉往一个方向爬。 005 泄密者除 恍惚间,是依稀可辨的身形,是哭爹喊娘的求饶与重重人影的拍手叫好。 他的胳膊在手起刀落准备砍下对方一根手指的时候被人反剪住,他动弹不得,同时对方铁钳般的手将他的骨骼捏得咔咔作响。 他觉得疼痛,但是多年混迹江湖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他需要“狠”。就算心是虚的是怕的,他也得打肿脸充胖子。 于是他忍痛往不远处的地上啐了口痰,载着一副视死如归的气势说了句:“什么人挑梁子的,俺们大哥就在外面,随时进来剁了你个砸碎的狗头!” 反剪他双手的人没有说话,力道却越发的大了。 他承认,他贺平川就是个没种的。所以在对方的淫威之下,他不过是逞着几句口舌之能便开始哭爹喊娘的求饶。 哪儿来的什么老大哥?哪儿来的什么同邦兄弟?全是他瞎吹的。 不过那人并没有回应他哪怕一句话,在他快要把心窝子给掏出来拱手献上的时候,那人将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绑走,说是送他去衙府里领罪。但路走到一半,那人就停下来了,摇摆不定。 “是你。” 这是那个人说出的第一句话。贺平川一听有戏,当下不管那人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全都给应下来。 “对对对,是我就是我。兄弟,自家人,快放手!”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这是那个人说出的第二句话。 “哎呀,女大还有十八变呢,我又不是石头,变也正常啊。” 然后那人将他给放了,但依旧把他逼在了一处墙角,锁住了出逃的门路。 贺平川见走不出去,只得看着对面这个穿了一身戎装、头戴铁护罩的男人一眼,十分不解的问:“我说你谁啊?要真认识我就给我让条道,我租子还没收完呢,回去怎么交差?” “回去?回什么地方去?” “你看着不像好人,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刚才在做什么?” “收租啊,那老头儿都欠了好几个月了还是没钱,我只能用他一根手指头顶着,这不过分吧?” 那个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的样子。 “你别耽搁事儿,一会儿他该跑没影了!” 那人踏出一步,一手按在他的肩头力道之大:“你不用去收什么租子,也没必要再回去。从今天起,你去面壁思过,直到你改过自新为止!” “面什么思过???” - ——————阅读分界———— - 贺平川醒过来的时候嘴角还挂着傻笑。 与其说他是悠悠转醒,倒不如说是被自己笑醒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醒来之后会觉得心情如此的愉悦,以至于转头间看到的是几个面带古怪神情的小孩。 “阿娘,他醒啦!”一个女孩跑出去喊大人,其他两个则继续坐在马札上望着他。 贺平川将笑意收起来,他莫名其妙的抬眼看了看四周。 这就是个普通的草屋子,简陋得跟广袤申那家伙的窝一样;他此刻正躺在床上盖着被子,这被子上有一股潮湿的霉味和隐约的酸味。此刻已入夜,豆大的菜油灯把整个房屋都照得昏昏沉沉。 “哎哟,你可醒啦!”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妇女走进来,把手在粗布围裙上不断的擦着。 “我这是怎么了?”贺平川连忙坐起。 “醒了就好。你没什么事,就是吸了几口沟子里的瘴气晕过去了。正好那儿离我这不远,要不时间一长,你还真不好说。” “啊。谢谢大娘!” 中年妇女给贺平川倒了碗水递过去,水面上有些细微的油芯子,碗里泛着一股子哈喇味。然而饶是贺平川养尊处优多年,对这碗水也不过是稍作了犹豫,便一口饮尽,一滴不剩。 瞧他连喝三碗水,中年妇女才开口问:“看你不像流民也不是俘虏的,你到这沟子里做什么?莫不是看见景好来游玩的富家人?” “我是来寻人的。”贺平川笑笑。 “哎哟,你怕是找错路了。这一块子就几户人家了,不久之后都得搬走了。” “不不不,我不是找这里的人。我是要去葫芦口的,那儿山窝窝里有我的旧识,好久没见了,想去看看他们。” “葫芦口?”中年妇女疑惑。 “是啊,我都不知道我自己现在走到哪儿去了。”贺平川挠了挠头。 “你别是要找葫芦口的那窝子山匪。” “额……大娘你说得对。我确实是要找他们。” 贺平川直言不讳,并不是因为他对“山匪”这个不入道的九流行业高看,确实是因为在这个动乱的世界里,山匪这种东西的存在大家已经司空见惯了。并且这些人也不一定做的全是偷砸抢的勾当,偶尔还能搞点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好事。 所以“山匪”这两个字,算不得一种贬义,最多是个比较偏门的中性词汇。 “那你别去了,这一块都要没人了他们早走了。” “走了?” “是啊,这夹凉沟里的人得慢慢往外迁。大伙儿都走得差不多了,你说山匪留下来能干啥?” “夹凉沟离珈蓝珈这么近,真的没人管了吗?” 中年妇女摆摆手:“这地不好,管不了。咱们也过不下去了。珈蓝珈以后对着这边的门都得关了。唉,我说你还是回去吧,人肯定找不到的。” 贺平川沉默,他依稀记得小时候夹凉沟的环境虽然也不怎么好,但人气儿是够的,粮食也是够的。这一路走得匆忙,他虽觉得多年未回环境变了不少,但却没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变化让这块原本就“四不管”的地方越来越荒芜。 “你瞧我这粗心的,我去厨房给你拿几个饼来。等着啊!” 中年妇女走了,几个小孩继续好奇而安静的看着他,但没说话。 “大哥哥,你从哪里来呀?” 终于,在一阵尴尬中,其中一个孩子开口。 “不远,珈蓝珈。” “那里我去过,很好看!”男孩兴奋。 “是挺好看的。比起这里,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和好看的。你们搬走也好,去珈蓝珈里面会过得更好。”贺平川笑着拍拍男孩的脑袋。 “我们也要去!” “当然行啊!那是唯一一个不分种族不分贵贱的地方了。” “你乱讲,阿娘说我们不能去珈蓝珈!”一旁的小女孩反驳。 “你才扯犊子,阿娘说过我们可以去!”男孩不服气。 “什么时候说的,我没听见!” “阿娘说只要我们采到足够的石头就可以!” “那是坏东西,不能捡回来!” “我不管,我要去珈蓝珈!我要吃桂花糕,我要糖人和风车,还有小玩具!” “等一会……石头?什么石头?”贺平川打断两个小孩间的对阵,不解的问道。 “我见过一次,很红很红还很软会动……” 小男孩的话还没说完,中年妇女略带警告的声音就在贺平川的身后响起,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喊了一声男孩的乳名。 男孩悻悻闭嘴走到一边,贺平川接过中年妇女的两块热烧饼大嚼起来。 “小孩子太顽皮,不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他还没去询问,妇女已经打开话头。 “哦……你们去不了珈蓝珈?”他没怎么在意小孩的话,只是问。 中年妇女苦笑了一下:“看你这模样应该还不到二十,就你们这群年轻人还相信十界仍有一片净土。” “啊?什么意思啊?”贺平川皱眉。 妇女不答只是劝道:“天色不早了,吃饱了就早点歇息吧。明天一早就走,回珈蓝珈。” 说完,中年妇女便领着几个孩子走了。 一夜无话,贺平川三下五除二的啃完饼子睡回笼觉去。 这一觉可没之前睡得踏实,梦里全是他面壁四年来的种种困苦:什么强行学艺,被迫读书或是朗诗作画;再到三伏天下扎马步、跳石阶或者舞棍子…… 等到枝头鸟鸣、天光大亮他才舍得睁开眼。这双眼一开,里面布满血丝,哪有睡过的样子? 贺平川打了个哈欠,极不情愿的从床上翻身坐起已经是中午了。在与众人用过午膳后,他给了中年妇女些银钱便正式离去。 山匪窝既然已经搬走了,那他再去探望故人地就没意思了。 贺平川不是个睹物思人的人,所以他走出房门后就改道它路。 这次他可是仔细向妇人打听清楚了沟子里的细枝末节,特别注重了那灌木林间瘴气的诡秘习惯;他有意的避着某几处危险的去处,尽挑着边路走,这样一来,即便再如何潮湿闷热,也没见那滚滚而来的瘴气了。 - ——————阅读分界———— - 贺平川是大摇大摆的寻去处了。这边刚把人送走的一家子也像是要赶路似的忙着收拾东西。 那中年妇女没了先前的平和,一会儿叫这个娃拿这样东西给她,一会儿又叫那个娃拿那样东西给她;简直忙得不亦乐乎。 “阿娘,你为什么收拾东西了?”那男孩将适才贺平川赠与他们的碎钱递过去,满脸疑惑。 “你还问!都是你个腌臜家伙,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到现在还没个底?!”那妇女一把夺过碎钱往自己儿子脑壳上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力道不小,男孩瞬间大哭起来。 “哭哭哭,一天到晚的就知道哭就知道玩!现在连这破房都要被你哭败!”妇女嘴上骂骂咧咧,动作丝毫不见变慢。 “阿娘,大鸟又来了啊?”一旁的女孩问。 “就是看见来啦才要走!”妇女将包裹打好,牵着那个窝在墙角,一直没开口也没什么表情的小女娃就往门外蹿,同时对女孩喊了声“你去把那败家的带上。” “阿娘,我们去哪里啊?”女孩把男娃拉出来问。 “去哪里不知道,先走着看。”说着,妇女把包裹往上拉了拉,一家几口弃舍前行。 “阿娘,我们还会回来不啊?”小女孩吁着长气,边走边问。 “这破地方回来作甚啊?” 几人出了破损院落一路向北,马不停蹄。待走得远了些,那妇人看孩子们实在是连跑带喘的都跟不上了,才放慢了些脚步。 这一走,一直蹒跚前行到了深夜。 一家子人是又慌又饿又累,实在是两条腿已经走得打抖了,才不得已停下来休息。 安全了把?应该安全了。 妇女瞅着半空高挂的暗月,心里的焦躁稍微平淡了点。 星光点点也被树荫掩埋,高低错落的灌木丛内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饶是如此,她依旧选择躲在一人多高的灌木里不去点火,只跟着几个孩子摸黑在一片潮凉中啃着粗饼。 然而,饼子才啃了一半,一阵不轻不重的扑翅声就由远及近的响来。 这声音如同天上突然下了个霹雳,只将妇女和女孩惊了一跳,啃饼的动作瞬间僵在那里。 “怎么啦?” 久静之后,那一旁不明所以的男娃陡然出声问了一句,话音未落,嘴已经被自己老娘的手给堵住。 “闭嘴!你个腌臜家伙!”妇女用细如蚊鸣的声音在儿子耳旁呵斥,气不打一处来。 突然间,扑翅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次是有目的性的往某个方向飞。 听到这动静,妇女的身子兀的抖若筛糠;旁边明事理的女孩也显出了一脸的惊恐,紧紧的贴在母亲身旁。随着声音逼近,妇女牙关越咬越紧,等到嘴里出现一丝甜意时心头一横,直接抱起她适才牵着的女娃就起身要跑! “在这呢,别躲了。从来没有人可以躲得过我的灰鹰。” 糟了,被发现了! 妇女一听,心底就是一沉。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算是让她跑只怕她也已经无力再跑了。就在这呆愣的瞬间,天上突然有什么东西掠过,一道劲风就从她的耳旁响了一声,然后她又听见了什么厚实的东西从半空跌落到了草地上。随后又是一个声音说了句:“既然这么不听话,耳朵,就不用再要了罢!” 耳朵,不用再要了? 妇女脑子里下意识的去思索这句话的意思,然而不过转瞬间,右耳位置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毫无征兆的袭来;她惨叫一声,用手去摸——那里哪儿还有什么耳朵?摸到的不过是一片的粘稠温热。 啄去她耳朵的东西似乎在草地上寻找着什么,找了不一会儿便又飞回原处。 月色拨开浓云露出脸来。 但见那个满地打滚、身旁孩子个个颤粟低泣的一家子人前赫然站着个黑衣斗篷的人;那个人的肩头停着一只深色的大鸟,而这只大鸟此刻正在吞咽着一块血肉。 “阿娘没有说!我们没有说!” 慌乱之间,总算还有个女孩能够用不成调的声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比起你们,我更愿意相信我的伴侣。”黑斗篷用手指轻轻抚摸了一下大鸟的背脊。“它告诉我,你们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说!”妇女捂着右耳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可以减轻她的痛楚。 006 卞阳关上 黑斗篷隐在帽兜里的脸浮现出了一丝冷意,他的手指在大鸟的身上轻轻抚摸着,显得极其爱惜,然而看着女人的双目则呈现出了一种不屑与不信任。 “为人父母者从来都是孩子的榜样。”他叹了口气:“可你却教会了他们撒谎,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心痛的事情。” 黑斗篷没等众人反应就漫步走上前去在那个嘴里还含着粗饼的呆滞男孩面前站定;他微微俯身用一根手指抬起了男孩的下巴,轻声道:“我知道,你是个诚实的孩子。来,告诉我,你对陌生人说了什么。” “别碰他!他什么都不知道!”妇女爬过来想要把男孩扯到身边却被黑斗篷一把掀翻在地。 男孩睁大眼睛看着深渊似的帽兜深处,又看了看对着自己连连摇头的母亲,不知所措。 “你想去珈蓝珈吗?” 男孩有些呆呆的点头。 “你很诚实。我可以带你去。”黑斗篷直起身。 “是阿姐提起来的,阿姐说我们不能去。我就跟她说,我们可以去的,只要我们采购石头。” “腌臜东西!”妇女趴在地上怒呵,男孩颤巍巍的不敢回看。 “好孩子。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带你进珈蓝珈。” “真……真的?”男孩眼里闪现出一道光,旁边的妇女破口大骂。 黑斗篷转身对妇女说道:“我们从不会无凭无据处死任何人,但现在证据确凿,你的儿子亲口承认了你们的罪行。” 妇女不骂了,她心如死灰的仰视着黑斗篷:“我最小的女儿已经被你们弄成了痴儿,你们这次,还想怎么样?” “那只是一个警示你们的小惩罚,但这一次不会再有这么轻松。” “你要杀了我们?” “不,智者的信徒会尊重每一条生命。死亡对于生命而言是极不可取的。” “你想做什么?!” 黑斗篷微微一笑:“矿场里的人总是不够;你和你的女儿们就去那吧。至于你的儿子,我会遵守承诺带他进入珈蓝珈。好好看看他,这或许是你们最后一次相聚了。” 女人冷笑:“败家东西,见不到才好!” 男孩刚要过去扶起女人的动作僵在那。 黑斗篷没再回应,对着灰鹰耳语了些什么,灰鹰长鸣一声飞向空中。 “你们就在这里,他们会来为你们引路。不要试图逃跑。否则,你们会尝到‘永生’的痛苦。” 女人身子一抖,恶狠狠的瞪了自己不争气的儿子一眼。 “我们走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抛弃你原来的生活和姓名,让我仔细想想给你起个什么名字,不如就叫……”黑斗篷牵着男孩的手一路远去,话音越来越飘渺。 - ————阅读分界———— - 贺平川在丛林里打了个转又回到珈蓝珈,然后再在黄昏时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北门溜出去。 这兜里有了沉甸甸的钱他底气足了、心情也好了,昼出夜伏的走走停停、一路顺风顺水的向苍梧山进军,途中最多就见着一两次山匪打劫也都被他连骗带哄的给解决了。 不过,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在他过了人族最后一道防守关隘“卞阳关”后就开始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向一旁的守卫交了他从家里偷来的一枚出关通行令,百斤重的铁门一开,一股强风混合着滚滚黄沙便迎面袭来。 他此时嘴里还叼着半个包子,嘴角的空隙就猝不及防的被风沙填了个正着。 贺平川惊诧之余取下食物,连“呸”了三声将碎沙吐出;同时眼疾手快的掩住了双目。 “要走就快点走,我们得关门!”他身后的守卫有些不耐烦的说。 “啊。对不住,对不住。”贺平川向着面无表情的人歉意的笑了一下,然后硬着头皮走出去。刚离开关隘的那面铜墙铁壁,他便听得身后之门缓缓闭合的沉闷声和几个守卫的议论声。 ——“怎么想的,非要出去。” “珈蓝珈里的后生,可能觉得外面新鲜吧!” …… 巨门关闭,四周陷入一片寂静,除了大风凛冽的呼啸外,再无任何一点响动。 “这……就是边关吗?” 贺平川将掩在双目前的手慢慢放下,眯着眼睛望着外面。 他的身后是数十丈高的黑色城墙,他的前方是一望无尽的茫茫黄沙。纵眼眺望,那沙海中没有树、没有草更没有花,没有水也没有动物;有的只是在风下缓缓流动的沙粒和初生的橘红色朝阳。 “嘿,真美!” 适才还被乱沙迷眼的人此刻见到平生从未见过的壮丽美景不由赞叹。 边关一词他知道,是他在好奇与无聊之余缠着自己哥哥同他讲述的一段传奇。 那段传奇里有着似血的夕阳和广袤的沙丘或是密林;它们围绕着一座又一座的关隘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或是战场,在必要的时候就成了正面交锋或是设伏的利器。 他不懂得打战更学不来什么兵法,但每当听兄长提起一些他族战场里的精彩桥段时便感到莫名的热血沸腾,更对那些传奇中百战百胜的英雄无不敬仰;听故事听得不过瘾了,甚至还去纠缠教习先生继续讲说。 所以,这几年下来他什么都没学成故事倒是听了不少。 “卞阳关”这边的环境他算是半熟,不过并不是因为这里出现过什么旷古烁今的大型战役,而是因为他哥哥在提拔为少将之前曾在这附近的“通山道”驻守过。 那个时候他听着兄长天花乱坠的描述就在想,可惜了自己终日被锁在家中与故事里的美景无缘,更可惜了这美景之下没有一场像样的大战来点缀她的戎装。 如今他走走停停的到了这里,看着前面的景致除了万分感叹和欣喜外却慢慢的萌生出了一种迷茫——好大的沙地,他该怎么走出去? 贺平川摸了摸自己备好的口粮,提了提不久前所买马匹的缰绳估摸着方位。 往南吧?苍梧山应该是在卞阳关的南边?记忆里有个模糊的概念,不过他没实地走过也就拿不大准。但贺平川显然不是个踌躇犹豫的人,这种疑惑也就在他身上维持不到半刻便烟消云散。 一人一马,慢慢踏上黄沙路。 一来两三天过去,四面还是望不到头的沙丘;但好在途中也遇到了几处绿地供马匹吃草喝水。总的说来,他走得虽然吃力但也算顺畅。 到了第四天中午,他看到了远处嶙峋的怪石滩和石滩上茂密的短木林,他便照着以往的安排想要过去歇息。而很不巧的是,有一伙自称是行脚商队的人也在那里闭目养神。 起初他主动过去想要套套近乎,等到与之攀谈了两三句之后他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商队而是一伙伪装成商队的沙盗。 贺平川摸出对方来者不善后,自然就想要乘其不备主动避开。但可惜为时已晚;还不等他逃走,对方就已经先发制人把他给拿下了。 与之前遇到的歹人不同,这次他狠话说尽好话说完;不,还没等他把拍马屁的好话说完,那群人便拿了块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臭布堵上了他的嘴。那似乎是谁汗脚上脱下来的腌臜玩意儿,差点把他给熏晕过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 “妈的,终于安静了!”一个光着膀子一身横肉的糙汉掏了掏耳朵。 另一个人看着干呕并翻着白眼的贺平川笑道:“小子,你不聒噪,我就给你把老十三的垫脚布从你嘴里取出来。” 贺平川听后连忙点头。 “不过你后面要不不听话,我就继续把它塞你嘴里。” 贺平川狂点头。 那人歪了歪脑袋,示意老十三把东西取出来。 塞嘴里半个多时辰的臭布终于被人取出,贺平川没给忍住,终于哇哇在一旁呕酸水。这会儿已是夜晚,早前吃的干粮早就消耗殆尽,肚子也不争气的叫了几回,但他却半点儿食欲也没有。 “瞧他难受的,给他点水涮涮口。” 这人还真是贴心啊! 贺平川瞟了那个说话的人一眼,觉得那人简直就是金鸡独立、与众不同的好人。 他接过对方的盐水,毫不客气的涮了四五次口,这才觉得好些。 “看你也是个锦衣玉食的富家人,跑到荒漠里来干什么?” “去苍梧山啊,去苍梧山那边找个亲戚。” 那人盯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你们呢?在这打劫?不是我说,这儿你也看到了根本没什么人。” “谁让你问话的?信不信老子给你塞回去!”贺平川才说了一句,那老十三就在旁边一阵炸雷,他只得闭嘴。 “哎,对这位小友不要太无理。从那个方向过来又能穿丝绢的人,想必是珈蓝珈里的什么贵族。既然是珈蓝珈里的贵族,那就是我们的贵客。生意人,要和气。” “你们不是……”贺平川话说一半一个警觉,看了眼那老十三,见对方没什么动静后才继续开口:“你们不是沙匪吗?” “是沙匪但也是实打实的商人。” “……还能这样?”贺平川小声嘀咕。 那人哈哈大笑:“你小子是第一次出远门?” 贺平川见对方似乎对自己没什么恶意,再加上自己这点阅历也瞒不过别人,当下直接点头称是。 “珈蓝珈是个好地方啊,不知道小友是里面哪门哪户的?” “我?我……我家就是普通的生意人,谈不上什么门户。” 那人笑眯眯的道:“噢?做的什么生意?难说咱们还是同行,相互认识认识,或许以后还有机会合作。” “这我还真有点儿不清楚,家里事不归我管,都在我哥手上呢。我就知道他经常去苍梧山那边倒货,至于他倒的什么货……我就不知道了。”贺平川不好意思的挠着头。 那人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他,似乎从他的身上找出了点啃老二世主的影子来,当下不明就里的笑了一笑,没再问下去。 “看你们的货都是大件的啊!想来生意不错?” 所谓言多必失,对方如果再有其他套家底的问题,他这个阅历相对于对方几乎为零的人若要再继续编下去难免就会出纰漏。所以贺平川只得趁着空挡急忙转移了话题,好在对方也顺势接了。 “是啊,还不错。每次进的货买主总能一口气吃完。” “那真是可喜可贺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这么吃香,回头我跟家里人说说让他们也进一点儿。” 还不等那人开口,先前塞他臭布的糙汉就在一旁冷笑了一声:“这货不是想弄就能弄得到了,你小子还是省省吧!” “哎,老十三不得无礼。”那人止住老十三,对着贺平川微笑:“这货确实有点难找;别看我们带了这几车,那也是半年的储备。” “哦……”贺平川点点头不再问话。 几人又闲扯了几句,天已大黑。 闲扯之间贺平川了解到这群人正赶着送货且心情还比较愉悦,那就应该不会再给自己找什么岔子。于是他找了个远点的位置坐下独自睡觉去了;而那群人也围坐在火堆旁三三两两的躺下或者为即将到手的钱财而醉酒。 这一觉睡得不算踏实,他多少还是提防着的。 夜深人静之时,迷迷糊糊间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就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在锉铁器的声音;虽然轻微到细不可闻,但却正好离他不远。 贺平川对这种声音比较敏感,再加上离得又近,当下就睁开了眼睛不由自主的凝神细听。 007 一面之缘 那个声音是从他斜对面传出来的。 他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呆了一阵,然后转头环顾一圈周围的情况。 此刻,除了那细微的轻响和那时有时无的呼噜声外,一切静如止水。想必是对方十多条大汉异常的没把他这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放在心上而此地又离珈蓝珈较近没什么潜在危险的缘故,居然连个放哨守夜的人都没有。 去看看还是不去啊?贺平川这么想着。 想了一阵后,他觉得自己实在不必去自找麻烦,于是就当作没听见一般继续闭目睡觉。 然而他想要放过那个他本就敏感的声音,那个声音却不肯放过他,一直就跟个蚊子似的在他耳边直打转。 等他在短草地上熬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间,他又有些恼火的睁眼四望然后暗骂了几句之后终于起身去看。 顺着声音的方向走,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被粗布盖着的大东西上,这样的东西很多,在每一张板车上都有。 他继续往前走,脚面下的短草在他的鞋子下方摩擦出了莎莎的轻响;而在他快要贴近那东西的时候,那种硬物摩铁的声音却陡然消失不见了。 “这里面什么玩意儿?”贺平川在那东西的面前站了一会儿,随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将裹住那玩意儿的厚布掀开一角。 顿时,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里,一双绿油油的夜眼与他隔布对视! 大半夜毫无防备的看见这种东西,是个人都会被吓一跳。 贺平川也不例外,直接张嘴就要一声“妈呀!”的嚎出来;然而他的嘴刚一张开的瞬间就被什么纤细的东西给堵住了;那东西带有一丝热度还有一点柔软。 “别叫!你别叫。求求你!” 夜眼的主人将脸贴到拇指粗的铁栏杆上,贺平川这才看见了对方那种标志性的苍白皮肤和瘦削脸庞。这好像是只……类? 他凝视了笼子里的类一阵,缓缓点了点头。类也放下了堵住他嘴的那只手去。 贺平川看看后面仍自鼾声大作的人,转头对笼子里的类咬耳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他们的货物?” “不然呢?尊敬的珈蓝珈贵族人。”那只类笑了笑,显然之前他们的谈话都听在了它的耳中。 “后面那些也是笼子,里面也是类吗?”贺平川似乎没有听出对方略带嘲弄的语气。 “不全是。”类下意识的往后面看了看,“还有部分其他种族的人和……妖族的人。”它将“妖族”两个字说得略微重了点。 “妖族?!”贺平川大惊。“他们连妖族的人都敢……?” “为什么不敢?你们人族的也有啊。”类的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 贺平川僵在那儿,“你的意思是,这些货其实都是……人吗?” “那要看珈蓝珈的贵族人把什么东西定义为‘人’。不过他们应该都没有意识了,除了我。” “……你是想要出去?” “是。我知道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求你能帮我,但我希望你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我一条活路。”类幽绿色的眼眸死死的盯着贺平川,像是在观察对方的表情变化:“当然……我也知道,我们在你们眼里不过就是头畜生,如果你想现在把他们叫醒,我也毫无办法。” 贺平川看着那只衣衫褴褛的类皱起眉头。他虽生在没落世家但他从没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更对那些以残忍手段迫害其它生命为代价而获得愉悦的人嗤之以鼻。 他知道类作为货物的下场不是被活取胆汁做药引就是被抽出脊骨做成凌骨刺,再惨一点儿的就是被做成“活雕”。 但他总觉得,不论是类还是鲛人又或是其它别的种族的人,其实都是与自己是一样的:它们都拥有着极高的智慧和丰富的情感,它们也会悲伤也会笑,甚至在某些方面可以说比人族还要优越。它们不应该遭受到这样的待遇。 但可惜的是,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十界里,失败者的某些优点只会成为它们的陪葬品,带着它们走向毁灭。 毕竟,你所拥有的一旦守不住,就会被他人掠夺。 古往今来,无一例外。 光线太暗,贺平川看不清对面类的神色到底是怎样的,但他却可以莫名其妙的清楚感受到,那只类紧张而又期盼、同时又暗含几分决绝的情绪。 “笼子好像是寒铁铸造的,你们类族天生力量不足,就算是普通的铁条都掰不开,更何况从这里面逃出去?”贺平川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知道。我试了一路,但是珈蓝珈快到了,我不甘心!” 贺平川没再说话,默默的盖下厚布回到原地躺好,继续听着那熟悉的令人牙酸的磨铁声。 不管了吧,不要自找麻烦了。南鲛北类被当做货品买卖的事早就屡见不鲜了,他何必去因为怜悯和同情而得罪那群人? 他心里想着,然后努力的闭目静心,催促着自己快点儿入睡,明天最好能精神抖擞的在那群沙匪醒来之前离开。 然而,那细微的磨铁声却在他闭眼之后似乎被放得越来越大;最后大到了声如洪钟的地步,与黑暗中隐隐浮现的嘈杂、哄乱的场面联系在了一起。 还是熟悉的嫣红、还是刺鼻的气息还是腥臭液体和碎块四散飞溅的场景,还是慌忙逃窜的人群和尖叫惊吼声汇集而成的昏暗。那些声音,犹如一道道霹雳般在他的耳畔炸响。 混乱的背景在烈火中显出狰狞的双眼死死的盯着他,而不及大人腿长的他则不知所措的走着,边走边哭、时不时的被撞倒再爬起。 然后,依稀间他又看到了一片安宁。那是个花开四季的小庭院。 “妈妈,小犹……”一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着急的看着自己的母亲,他的玩伴好像已经从他身边消失了很久。 “你的小犹走了,不能再和你玩了。” 孩子没明白过来,继续问:“走了?” 母亲不再答话只是将小孩抱起亲了亲他的额头:“它不在了,以后妈妈陪着你。” 最后又是画面一转。 面前的高台上放着三张“活雕”;刻画的都是花鸟鱼虫、仙山绿水的图。 那图是立体的图,山便是高耸的山、草便是柔软的草、树也是笔挺的树;而之下面连着那些山水花鸟图的却是只活不活死不死的类。 他知道,那些恶趣味的活雕图,全是从类身上起来的皮肉筋骨;不管它们的颜色被涂得如何光鲜也不管拟物拟得多么像,那都是一种罪过! 他皱着眉看着这种低俗的恶趣味、当今十界里贵胄乐此不疲的“艺术品”;原本因过寿而欣喜的情绪一下子就跌落到了谷底。 于是他对着下面因献宝而洋洋自得的地方小吏吐了口水并且在对方错愕的表情下爆打了那人一顿。 而后他剩下了一个烂摊子给当山大王的义父处理。而自己也因为不识抬举被义父狠扁了一顿。 最后,他们还多多少少为了这件事搬了家。 贺平川不知道自己躺在地上闭目的眉头已经拧成了麻花状,他只觉得老天怕是故意跟自己过不去,耳边的声音就没一刻消停的! 他翻来覆去如锅里烙饼。最后还是“噌”的一下坐起身来暗骂了几句,看了看依旧鼾声震天的那伙人然后朝着适才的笼子走去。 在他重新掀起厚布的前一秒,他心里吼出来的是“你能不能给老子安静点?”,但在他把厚布掀起之后,他只是有些无力的看着那个依旧专心致致,想要在底板上刨个洞出来的类。 布角掀开。类没理他,他也没说话。 只是看了良久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左右为难的事情,面色在青红白间走了一圈,最后掏出一块粗饼递到里面去:“饿不饿?” 那类的动作顿了一下,继续刨洞。 “如果把你放出去,你觉得自己逃走的可能性有多少?” 类抬头看他,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意思。“你要插手?” “你不是想要活命吗?” 类的神情有些古怪:“他们不做商人的时候就是沙匪。你要是放我走,就是跟他们作对。” 贺平川噗嗤一笑:“我觉得你正确的反应应该是表现得迫不及待、抱着我大腿感恩。可你咋这么多废话呢?” “我们从不会像你们一样,损人利……”那只类不知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打住了话头,:“你要救我,你就要跟我一起逃走。” 贺平川有些诧异的看着面前的类,这货在这种时候居然还能这么淡定的顾及到他的安危?!要是被关在这笼子里的人是他,见有人肯救自己,他怕是什么没底线的条件都会答应下来,更会把马屁拍个遍;反正自己先出去再说。 一人族一类族大眼瞪小眼的互相对望了一下,这片刻间,贺平川的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的念头。 他真不想管这摊子破事儿,但实在又不忍心。 救吧,能救一个算一个吧? 相见自是有缘,既然有缘了那搭把手也说得通。不过救完以后怎么办?他一个人族的速度怎么跟类比?难不成让这类化了原型驮着自己开溜? 啊!对了,那群人好像看见自己的脸了吧?万一到时候真惹恼了他们以后找自己报复怎么办啊? 他拍了拍柔软的面部,这才想起来自己的面具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那群沙匪给取下来丢了。 又是一阵犹豫,那类继续刨坑。 贺平川突然轻轻捶了自己一个脑瓜子心里暗骂:“贺平川啊贺平川,看这几年把你给养得又蠢又窝囊!要是搁以前,哪有这么多顾虑。犹犹豫豫的跟个娘们有什么区别!” “哎哎,算了算了。别刨了,挖不穿的。我就问你,你这瘦骨嶙峋的身板能驮得动我不?” 类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贺平川耸了耸肩:“我总不可能两条腿跟着你不是?跑断腿都追不上。” 类的眼眸闪烁了一下:“我一定不会丢下你。” “那一言为定啊!” “嗯!决不食言!” 贺平川稍稍放下心来,从怀里掏出一撮细铜丝然后就把眼睛贴到锁眼上看。 “……你在干什么?”类有些懵了,这人不去取钥匙,光瞅着囚牢上的铁锁做什么。 “别吵!”贺平川小声说。 类闭嘴。 这只有月光照明的黑暗空间里便听得一些轻微的细响,尽数藏在锁里。 见面前人似乎有另辟蹊径的办法,它也就没再开口。 贺平川就在这儿专心致致的弄着,类也有几分好奇的看着他的手。然后他们就在隐约间听到了什么水柱浇落草皮的声响;顿时心头就是一紧。 “嘶……谁啊……干啥呢这大半夜的。” 一个饶自懵懂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伴随着迷糊声的还有不大稳健的脚步声。 完蛋了! 被发现了! 那人显然是还没完全醒过来,轻飘飘的走了几步,“哎,是你啊,怎么不睡呢?” 贺平川身子一僵,背上已经隐隐有了冷汗。 “我……我起来尿尿……”他干笑。 “哦……”那人只回了一声就想往后走。 此刻,锁刚刚被贺平川给打开;他只是掌着门头以做掩饰。见那人又迷迷糊糊的要回去,他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慢慢的跳了几跳。 然而好景不长,还不等他把那几跳心跳给跳完;瞬息之间便觉身后一股大力袭来直接把他给撞倒在了地上! 他贺平川是谁?那就是个快被自己亲兄弟养成废柴的柔弱男子。别看那类瘦骨嶙峋,更别说类族人本就不善力道;但就是这一撞,不知是对方使了吃奶的劲儿还是他贺平川过于纤细以至于整个人直接横空飞了出去。 他还在天上没落地呢,这电光火石之间就听见“嘭!”的一声脆响再加上一个人的闷哼,短短两声之后——世界安静了。 衣衫褴褛的类将那个被狠狠撞在铁栏杆上的头颅给甩开,对方便如同一滩烂泥一样滑了下去。 “你就这么把他搞晕啦?!动静这么大万一他们醒过来怎么办!” 贺平川揉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已经醒了。”那类一双夜眼在黑暗里熠熠生辉。 “你说啥?!”贺平川一愣。 自那个在寂静中无限回荡的脆响声起后,周围就陡然安静了,可贺平川没意识到,安静得连此起彼伏的呼噜声都没了。 此刻他慌忙往那边看去,看到的就是十多个大汉操着格式的兵器恶狠狠的往他这边走过来。而依他的身板,两个都不够人家一个打。 贺平川口暴粗话,心头是又急又气扭头喊道:“快带我跑啊!” 好在那类这次终于靠谱了,还没等贺平川开口就已经化成了一头狸猫也似的怪东西,贺平川二话不说直接跳人家背上。 “坐稳了!” 那怪东西呵了一声,随后九条蛇一样的尾巴一甩便健步如飞的往远处蹿去。 “妈的!是那小子和那只类!” 后面看清情况的人骂了一句。一群人提着砍刀、钩子等兵器在贺平川身后穷追不舍,然而追出数步后才意识到自己双腿难敌四爪只得作罢。 “别追了,追不上!”那个贺平川眼里的“大好人”望着远处渐行渐远的逃窜者淡淡的说。 “就这么算了?!好不容易抓到的类!”一个人往地上啐了一口。 “只是逃走一只类也不算什么大事,不过就是少赚几颗红玉,他们要是问起来就照实回答。不过,那些个妖族人绝对不能出任何岔子。”说着他看了看旁边的几个人:“珈蓝珈就快到了。” “知道了大哥。我去好好查看下。” 大好人摆了摆手:“还查什么?再给几副药剂,把剂量加大三倍;只要不死就好。” 几人互相对望一眼,应令行事。 008 沙海暗涌 且说这边一人一类在茫茫沙海下飞驰不断,约摸过了几炷香的时间早已将后面的一纵人甩得不见踪影。 “哎哎哎!再快点再快点!呀呼!” 坐在大狸猫背上的贺平川对这事儿倍感新鲜,他倒是没觉得这风驰电掣的速度有多骇人,反而希望身下的类能再加快些速度,让自己有一种飞翔云端的错觉。 贺平川展开双臂拥抱迎面而来的黄沙烈风,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掉下来。 但当他正欲试试其它古怪坐姿的时候,身下的坐骑却突然停下让他一个不稳直接横飞出去跌了个狗吃屎。 贺平川骂骂咧咧的从沙地里爬起来,“呸呸”几声吐出嘴里沙子问:“怎么不走啦?” “走不……动了。” 说着,那类像是怕贺平川不信似的直接身体一歪瘫倒在地,一时三刻间又回还成了人形。 “走不动你也不早说,好歹让我有个准备啊……”贺平川嘟囔。“我说你要不要吃东西喝点水?” “你有吃的?” “这不废话嘛,刚才给你你全当没看见吗?” “那给我点吧。我三天没吃喝了。” 贺平川依言从行囊里掏出一张饼子递过去,那类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儿啊,我又不跟你抢。来,喝点水别噎着。”贺平川把水袋递过去。 “哎对了,你说那里面什么种族的人都有,是真的啊?” “我没有必要骗你。” “那可不一定,万一你想吓唬我呢?” 类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贺平川嘿嘿一笑摸了摸鼻子:“不是,你说他们把人运过去干嘛?奴隶?说不通啊,珈蓝珈里对使用奴隶是明文禁止的。” “你就住在珈蓝珈里,你不知道我更不会知道。” “这一路上他们就没说过?” 类怪异的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有兴趣?” “其实也不算是多有兴趣。就是好奇。你想想,珈蓝珈主城里禁用奴隶和侍宠玩宠,很多外界流传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都不能明目张胆的交易。所以你说那群人运那么多人去珈蓝珈做什么?还没等进城门怕就要被拦下来。” 类嘴里嚼着东西心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一路上跟我们有关的地方只听他们提过珈蓝珈。他们上头好像是有专人吃货的,能一口气吞下我们所有的人。其它的信息就没有了。也可能是一路上没什么吃的喝的,脱力了也听不清楚。” “嘶……说到这个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怎么他们都没意识了唯独你还有?” “我吗?”类指着自己笑了笑,幽绿色的夜眼闪烁了一下:“我知道世道艰险,他们没那么好心白送我们饭菜。我宁愿饿着。” “行吧,我明白了。看来你经验很丰富啊!”贺平川拍拍手。 眼看类将饼子的最后一口嚼完吞下,贺平川看了看天色对它道:“等会儿你力气恢复了咱们继续走吧,我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晚上要是起个砂风能把我俩给吹飞喽!” 类将水袋还给贺平川后环眼四顾,说了一句让他吐血的话:“我好像……跑错路了。” “什么跑错路?”贺平川顿觉大事不妙。 “我们这里好像是个坑。”说着,那类就开始自顾自的在沙地里干起了它们的绝活——刨洞。 当然,沙地是不可能给它刨出洞来的。但它依旧漫无目的的用利爪在周围刨坑,像是在寻找什么。 贺平川就坐旁边看着:“在干什么呀?”。 类没理会他但似乎在自言自语。 不一会儿,那类的手爪终于在一处地方停下。贺平川以为对方挖到了什么宝贝忙伸长了脖子往那儿看。这不看不要紧,一看顿时让他心头一提,倒抽一口凉气。 原来,那类刨出来了几个白森森的人头骨。 这黄沙地里死过人那是太正常了,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但如果是死的人太多,就有点儿不大吉利了。 贺平川目光紧紧盯着那只类的身影,只盼它别再挖出个五六七来。 但事实总能事与愿违,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几十个头骨便叠在地上跟个堡垒似的。 这头骨是千奇百怪的形状,代表着大大小小的种族或是人畜。而这叠罗汉也似的现象并不是这类心血来潮挖出来摆的造型,而是原本就是这么被叠在地底下的。 “这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贺平川是坐不住了,“噌”的一下站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些东西。 “这里不是活祭场就是古战场。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这一处的沙地质感太厚实。底下好像有东西。”类喃喃自语。 “你说啥?”贺平川抖了一下:“我觉得我们还是挪个地方吧。别打扰了这些人安息……大晚上的……” “嗯。”类皱着眉头应了一声。 接下来自不必多说。贺平川又跨上类的背脊跟之飞奔起来。 跑得许久,二人觉得照这速度应该离适才的距离很远了就坐下歇息。然而那只类屁股才一沾地就又是眉头一皱开始刨坑。一时三刻之后,又是几十个头骨残肢被挖出,堆得密密麻麻。 二人见状没有犹豫继续跑离这不吉之地。又跑了好一阵,继续停下歇息,迎来的又是那类挖刨的举动,果不其然的依旧是一堆白骨。 就这么跑跑停停约摸一个多时辰,类不善持久,速度虽快也终有体力耗尽的时候。两人便又只得停下歇息。 这一路下来,贺平川早已养成了落地就盯着类看的习惯,心里期盼的是它可别再手贱去挖人骨头了。 但很不巧的是,那类的眉头又开始锁起。 “哎呀天呐!又怎么啦?我说你别打扰人家清梦行不行?”贺平川心下是又紧张又有些恼怒“指不定这荒漠就这样的,之前只是咱没看见。你就别挖了,眼不见为净啊!” “我只是想确认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别别别,确认出来有什么好处。该逃的还是得逃,跑不掉的那还是跑不掉。” 类看着他笑了笑:“珈蓝珈的贵族人都是这么洒脱吗?” “我再说一遍,叫我贺平川!” 类没理他,转眼看向前方:“有个坏消息你要听吗?” “不听!我不听!” 类又笑了笑,深吸一口气:“那我们就在这里过夜吧。离天亮应该还有两三个时辰。” “一定要在这个地方?你要不要考虑再接再厉?”贺平川试探。 类摇了摇头:“我体力差不多耗光了,而且也没什么用。” 贺平川警觉:“你想表达什么?” “你看着前面熟悉吗?” 贺平川莫名其妙:“这沙地都长一个样,有什么熟悉不熟悉的。” “没什么,你休息会儿吧。” “你等会儿!你把话说清楚……” 类没再搭话,侧卧而眠。 贺平川看着类开始睡觉,心想这指不定是身边的坏家伙在故弄玄虚的使坏便也没太在意。努力把一直吊着的心放下来,也跟着躺在一边闭目养神。 夜晚的荒漠凉意明显。类这种族的人天生的毛厚体温不怕冷,但他贺平川是一个纤弱的人族,这寒风凛冽就不是他能受得住的了。 迷迷糊糊的打了几个喷嚏把自己给震醒。 贺平川下意识的将身子缩了缩往类的身边挤了挤以求个互相取暖的效用。这过程之中他迷糊间就觉得眼角底下似乎晃过了什么东西,白花花的一片。 这一晚本就是一路的担惊受怕,这一会儿的功夫也足够让他清醒过来。等着他彻底的看清了那白花花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他突然一个大叫。 “妈呀!怎么回来了?!” 紧接着他大力摇醒侧卧的类,手指颤巍巍的指着不远处的东西惊恐万状。 而那些东西,似乎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又离他们近了些。 “那些是不是你挖的,是不是?!” 类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离着他们不远处有一堆小塔似的骨堆。当下默不作声。 “是不是你把它们放地面上的?肯定是你故意的!” “刚才我就想跟你说的。我们跑回来了,走不出去。” “你胡说!我俩走的一直都是直道,又没拐弯!” “但我们还是回来了。”类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那堆骨头:“那就是我第一次挖出来的。现在它们从地下跑到地面上来了。” 贺平川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后缩去。这可别怪他胆子小,如果对方是一群持刀的破皮无奈他或许还能有个计策。 可现在他面对的是什么玩意儿都不清楚。而比起有形的东西,人当然更怕无形物质、摸不清门路的事。 “快走。”贺平川在类的耳旁低语,催促着对方。 然而类却一动不动,根本没有任何回应。他只好一把把类给拽起来,扯着对方的袖子就开跑。 “不用跑了,没用。”跑至半途类甩开他“之前跑得那么远都又绕回来了,现在再怎么拼命也逃不出去。” “那怎么办?就在这儿等死吗?!” “与其在这上面耗费体力不如留着力气应对之后的事情。”类说着又一屁股坐下来。 贺平川又气又好笑,他可从没见过这么淡定的人。他很想一个人自己溜了,但在潜意识里又觉得,人多总比人少好,于是只得依了那只类,重重的坐下。 这一坐就坐了很长时间。没有贺平川所担心的什么妖魔鬼怪群起而出分食自己,更没有其它异常的举动。 不,好像他又觉得有什么异常。 他看着远处横挪的骨堆发呆,觉着屁股底下的沙好像是活的。 这种感觉之前细微的难以察觉,但这会儿好像是越来越明显了。 “哎,你有没有觉得……”贺平川转头看着类“这里的沙好像在流动啊?” 此刻的类正闭着眼睛像是在闭目养神:“地底下应该有机关。”它睁开夜眼“那堆骨头在动,应该也是底下机扩在运转的原因。” “你怎么知道下面有机关,万一是什么鬼怪……” 类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听见了一些声音,它就在地底下。” “哦。”贺平川不反驳,反正他是除了大风刮过的声音什么也没听见,但他相信类所言非虚,因为这个种族天生耳朵好使。 贺平川适才还在疑神疑鬼的心终于方下,一放松整个人就直接躺地上去了,又是一副“天塌下来反正有你顶着”的样。 不过躺下之后他更觉得身子下方的地确实有明显的震动,当下没心没肺的来了句:“这按摩的效果还不错哈?” 类撂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似乎是懒得理他。 既然得知无事二人便放心了。 贺平川此刻已是半睡半醒,而那类倒是假寐着留意四周动静。 它还是觉得不大妥当,因为地下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想了一想它翻身坐起欲要唤醒贺平川。但坐起后却敏锐的察觉到,前方的沙地比之前矮了不少。 类的眉头一皱伸手就去拍贺平川的脸,“我们得挪个位置,这里不安全。” 009 土下长廊 贺平川此刻不知是太累还是太放心,整个人睡得跟头死猪似的怎么喊也喊不醒。 而地下的震动已经逐渐的肉眼可见。类看着表层的沙砾在不断跳动,隐约感到头晕目眩。 它一咬牙,又化了那四不像的狸猫,用嘴叼起贺平川拔腿就跑。 就在这时,它身后的沙土又变了个样,好像就是换了个面似的把里子翻朝了外面,沦陷下去一大截,带着些许潮气的沙又被抛上了天。 这是怎样一副场面? 以那类奔跑的速度,后面翻滚的砂石竟能像滚滚海浪一般对之穷追不舍。这朝天的阵仗,绕是它不往后看也听得到那些个汹涌澎湃。 它只得跑,叼着贺平川如同被浪潮驱逐。 它拼命的跑,但时间长了,还没缓过来的体力就让它变得疲软,然后一个不稳摔倒在沙地上同时把贺平川抛得老远。 那人终于有了醒来的征兆,呢喃了几声却又没了动静。 而就这一停的功夫,黄沙翻腾直面扑来把这一人一类裹了个结实。 被卷在沙土之间的类只觉得突然间天旋地转、昏天暗地。自个儿的身子犹如一张枯秋的落叶在旋风里被折腾得几乎散架。体内的五脏六腑是止不住的上下翻腾。 它一口没憋住,极度的不适感让它把之前吃的东西给吐出来。但紧接着,那些东西又被其它的沙子卷走,竟是一滴不剩。 这样的情况不知持续了多久,反正就是它觉得自己可能快要去生死涧报道了,周围糟糕的环境才在它濒死之际消停下来。 迷糊间,它好像是撞在了什么东西上然后又顺势滚落再无动静。 又不知过了多久,它终于是缓过劲儿来费力爬起环顾四周。 只见四面是土黄色的墙壁,墙壁上还插着几只正发着昏暗光芒的“万年灯”。它所在的地方是一条狭道,前后都不见底。四围也没什么动静,除了头顶上时不时的掉点儿土下来。 “贺平川?贺平川!” 在它看了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后它开始担心起来。 那个不靠谱的救命恩人不会出什么问题吧。毕竟从他最后一次入睡开始,好像就不大正常了。 类在地上缓了口气慢慢爬起,顺着暗道找人。 暗道十分笔直,但它发现岔路也不少。 类提起了十二分的小心,靠着利爪的标记和鼻子耳朵的灵便挨个摸索。好在这一路上除了一些碎骨和腐肉外,也没遇上什么危险的事情。兜兜转转个半天,最终还是在一处地方找着了依旧昏睡的贺平川。 它轻轻摇着贺平川,不见对方醒来。说来也狠,一见轻摇无效这类便毫不犹豫的在对方脸上左右开弓。“啪啪啪”的几十个耳光扇过去。 类虽不善力道但脸这个部位的皮肤总是有那么点脆弱的;况且人家下手也不见留情。 于是等它扇到第三十七个耳光快把贺平川扇成猪头的时候,贺平川终于醒了。 他一把拉住类正欲打下的手,只觉得自己脸上火辣辣的一片:“你干嘛?”开口以后,似乎嘴角还犯疼。 “你醒啦!”类停下手来“从刚才起你就一直晕着。” “啊。是啊,我隐约感觉到周围的动静了。但就是醒不过来。太晕了我。” “现在醒过来就好。” 贺平川坐起“嘶”了一声,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脸上的嫩肉委屈道:“下次能不能别打脸?” 类一脸歉意:“你一路都撞不醒,我也没办法。不过下次我轻点。” “咱这又是到哪儿了?”贺平川环顾四周。 “不知道。这里就只看到咱们之前发现的那种碎骨还有一些腐肉。” “……腐肉?”贺平川大感不妙。 “嗯……可能是像我们一样被卷进来的人死在这里了吧。看着还没多久呢。” “那我们会不会也死在这里?”贺平川一抖。 类摇了摇头,“我们应该不会,实在找不到门就挖出去。这里应该没有用铁水熔铸过,我能挖得通。” “那你先休息会儿,我就指望你了。” 类笑了笑:“就算挖洞也得找个离地面近的地方吧。不然不等我挖出去,咱们就已经被饿死了。” 贺平川连连点头:“对对对。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现在他的想法就是,只要自己能出去别死在里面就行。地下刨洞开挖的工作,他可不熟悉,不熟悉那就听看起来应该会熟悉的人的。无论如何尽量快就行。 类看着贺平川觉得这人有点好笑,这一刻简直把自己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于是这原本心里的芥蒂也就消除了不少。 “你还要吃东西吗?吃饱喝足有力干活。”贺平川讪笑。 “头还有点晕,暂时吃不下。你让我休息会儿恢复恢复体力。”它说。 贺平川一听,只得收起拿出的干粮,安安静静坐到一边。 休息了约摸半个时辰左右,那类把体力完完全全的给恢复了,两人又结伴而行找着出路。 “这里是做什么的啊?我从来没听说过卞阳关附近有这么个地方的。” “怕是古建筑吧?时间一长给埋在沙下了。” “要是古建筑那可不得了了,一定很老了。” 贺平川走到一堆骨头前蹲下身子看了看:“你之前说这要么古战场要么祭祀场。可咱们走了好半天也没见成千上万的尸骨和祭台什么的。看这样子好像还真是什么老地宫。” “也许吧。”类环顾四周“这地宫有点大,我们走了半天好像还在长廊里。” “我觉着咱可以从长廊挖洞出去,一般情况下,长廊算是离出口最近的地方了。要是咱们真到了什么主殿,那反倒不好办了。” 类听罢大觉有理,将双掌化了利爪就打算找个地方动工。 只见它卷起本就没几块布的袖子开始在墙面上按,按了片刻后就跟变戏法似的,整个人顺着垂直的墙面嗖嗖往上爬。看得贺平川是目瞪口呆。 这边贺平川也没事做就又一屁股沿袭了“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习惯。 正当他百无聊赖又要开始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什么动静。 这种动静好像是从不远处的地方传来的,确切的说就隔着一堵墙。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慢条斯理的在他耳中蔓延开来。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他抬头望向类,类早已停了动作,显然也听见了。 “从对面传来的。对面有东西。”类轻声说。 贺平川侧耳一阵对它道:“甭管是什么,咱们快往上挖。先出去再说!” 类深以为然不再理会,继续刨洞。 然而还不等它刨多久,那墙面后就传出了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那声音如同矬子磨老树皮,含糊而沉闷。 “又来人了。”那声音的主人隔着墙壁开口。“来了就在这儿呆着吧。每条路的尽头总可以找到食物。” “谁?你是什么人?!”贺平川退后数步,像是在提防墙的那头会突然伸出一只手把自己给捏死一样。 “人?”那个声音的主人低笑几声“我已经在这里很长时间了,长到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今朝是何年月……” “伽(qie)蓝三十八年。”贺平川回答。 墙头那边声音疑惑:“伽蓝三十八年是什么年岁?从没听说过。” “那‘流荒’记年历你听说过吗?” 墙头那边喃喃自语没有回答。 看来也是不知道了,贺平川想。 流荒记年历是在伽蓝记年历之前的一个年历共历时四百多年,直到三十八年前,十六部族起义推翻河献王乱政,长达几百年的流荒记年才正式宣告终止。 但这人不知道伽蓝也不知道流荒记年。贺平川能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两种:要么这人不是人族的,因此理所应当不识人族记年;要么就是这人真的已经活了太长时间,并且他被关到这里的时候,连流荒记年都还没开始。 但思来想去,这两种可能性其实在大方向上只算是一种。于是他开口笑道:“您应该不是人族的吧?人族可没有超过三百岁的长命人。” 那边声音显然有些错愕:“这么说,你给我的全是人族记年历?” “对。” 那声音又开始在隔壁嘀咕了,内容贺平川是听不清的,他抬头看类,类此刻的表情倒是有点古怪。 那声音在另一端高高低低的起伏了一阵后又开始问贺平川:“那你知道安诺凝时离现在有多久了吗?” 贺平川听得莫名其妙:“安什么?” “安诺凝时?”倒挂在天花板上的类此刻插嘴自语。 贺平川寻声望去只盼它能给个答案。而这类也着实没让他失望。 “安诺凝是妖族的一个祝福语,意思是安定、稳固。安诺凝时在人族这边被译为‘怀安年’。他说的应该是怀安记年。”类看着贺平川“他是妖族人。” “妖族人啊,妖族人就对了。难怪活这么久还没死。”贺平川心里这么嘀咕着,嘴上却说:“您说的是怀安记年啊?可能离现在也有五百多年了。”说着他把目光投向类以求确认。 毕竟他在人族的地盘外可真是一天没待过,关于族外的事情基本都是道听途说,谁真谁假他没法判断。 “五百多年啦……”那声音带了一抹惆怅“那现在妖族是什么记年?我们的王上还是烈王吗?” 那类终于从顶板上跳下来看着那堵墙好心回答:“现在妖族这边是‘荒启元年’,妖族的烈王早在一场变故中亡故了。妖族如今的执权者是个女人。” “女人?!”那边的声音拔高了三度。 “对。听说是怀安年间的主母。” “你说什么?!你说的是霍泉莲?怎么可能?!她不是妖族人怎么会继承妖族的权位?那不该是烈王的亲弟继位吗?不,你在撒谎!” 那声音突然激动高亢起来,仿佛全部的力气都用在质疑上了。 “我没必要骗你。妖族是大族,如今谁在执权大家都知道。不过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人我不敢肯定,但是个女人无疑。” “老伙计,你听听他说的。谁能信?!烈王就算被那个女人迷昏了头,他身边的亲信也一定可以劝服王上。怎么可能说毁就毁说变就变?!” 贺平川一直在旁边安静的听着,听到“老伙计”三个字的时候,他不由的转过头来疑惑的看着类,用口型无声道:“对面有两个人?” 类对他摇了摇头——一个,想必是时间长了变得自言自语。 “老前辈,我们不是妖族人对妖族的事情也只是略有耳闻。据说几百年前妖族内部经历了一场内耗,近臣死伤惨重,你们的烈王也在那场内耗中亡故。至于为何最后权柄会落到您说的那个女人手上,我实在不知晓。” 类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但我看得出您对这件事情十分在意。不如跟我们一起出去吧?” 贺平川听到这儿盯着类瞪眼—你疯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这么敏感的事? 果不其然,墙头那边的声音沉默了片刻后又恢复成了初始的状态,不带任何悲喜淡淡的道:“这么久了,就算出去我也未必能适应地面上的生活。既然妖族的天已经变了,我回去也没有任何意义。倒不如再在这里呆个近千年,然后让我的骸骨跟它们一样永远被埋葬在地下。” 010 绿泥树妖 类还待要说什么被贺平川扯了一下衣角。 “额……您想得也对。上面已经大不如前了,越来越乱。如果不愁吃不愁穿的能够呆在这儿也是一件好事。” 类直勾勾的看着他,不知道贺平川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上面很乱?”那声音疑惑中带了点苍凉。 “啊,对啊!特别的乱,老是在打仗和抓俘虏。如果真要说安静,可能这地下还能算个清幽地方。” “那看来,呆在这里还是个不错的选择?” “也算是吧。当然,如果您这边有什么口信家书之类的要带给自家亲人,我们也很乐意效劳。就是咱们得先出去……” 贺平川的话还没说完那声音便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笑意响起:“你想问我出路?我如果能够知道这地宫的出口在什么地方,还用得着被关在这里几百年?” “您说的有道理。不过您既然都在这里呆了几百年想必这地宫你都走遍了吧?那既然走遍了总能知道个一二三来。我们也不求您给我们指个大门,您就给咱指个高坡路就成。” “小娃娃倒是异想天开,不安分在这里讨日子却尽想着怎么出去。”那声音嘿嘿一笑:“我被囚禁在这里几百年无法动弹,日夜以那些人抛下来的残肢断臂为食。不论是同族的还是异族的都吃了不少。可这么多年了,活着的还会走路说话的倒鲜少见……” 贺平川与类对视了一眼,心里暗叫了声“不好!” “……出去与否我已经不再在意,我所在意的是究竟让你们成为我的食物还是成为我的伴侣。” 两人后退几步:“你想干什么?!” “十界有什么好?乱世纷争尔虞我诈活得揪心。不如跟我融为一体生在梦境,永远的得偿所愿岂不快哉?” 那声音说着的同时,墙的那头便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贺平川还在暗自戒备,那类的听觉何其敏锐?就在这瞬息间听出了不寻常,直接一把将贺平川扯了个趔趄。 “快跑!” 贺平川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陡然间两条深棕的粗条就破墙而出,从墙眼的位置射向贺平川,又在刚才他所站的地方互相缠绕打了个结往后拉。 一切说来复杂但动作却是快如闪电,两条棕色的东西拉了个空后就那么贴着贺平川的臂膀划过去,顿时给他留下一条血痕。 “这什么玩意儿?”贺平川来不及向身旁的类道谢,抬起胳膊看了眼自己火辣辣的划痕。“树……树妖?” “好像是。刚才那个应该是什么藤蔓。”类回答了一句就扯着贺平川往外跑“快走!” 贺平川一边跟着类撒腿狂奔一边不忘吐槽:“现在知道跑了?刚才怎么那么自然熟?!” 类无闭嘴不应。 且说一人一类在不宽敞也不如何狭小的通道里狂奔不止,那藤蔓也似的东西便在后面穷追不舍,末了又从四面八方的墙壁里穿出些旁枝错节的纤细来。 这二人原本还能百无顾忌的急奔顿时受阻,只得一边跑一边躲开侧面交错而来的细支。 那类倒还算好,有挖山破洞的利爪开道,但贺平川就惨了,慌忙间浑身上下一摸只摸出来一把小刀。砍在细支上都着实费力更别说后面还在一路紧追的粗干了,只是好歹他始终在类的身侧也省了不少麻烦。 “怎么办啊!跑不过啊!”贺平川一边跑一边对着前面的类喊。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不仅仅是他就连那迅捷的类也会体力不支。 “不知道。”类的气息已然不稳了。 “要不你快挖。给我点东西我先挡着!” 说话间二人已经跑到了一处死路,回头一看退路早已被交错缠绕的藤网锁住。那腾网之中传来先前的声音。 “来吧!与我一起留在这里。有食物也有水,远离外面的纷争。”接话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藤条,犹如蛛网获猎一般铺天盖地而来。 贺平川满头大汗的上蹿下跳,用小刀吃力的招架那些东西。 正自慌乱间突然被人塞过一个细长的物件,同时听见身后的类喊了一声:“黑色的那面砍,用黑色的那面!” 贺平川百忙之中看了眼手里的东西,那不就是未经加工过的凌骨刺么?但眼里的尖刺是通体的灰白哪里来的什么黑色。 这还没等他看个通透,一条藤蔓就猝不及防的朝他甩来正中他的胸口。贺平川顿时只觉气血上涌,眼前一阵灰暗,整个人也横飞出去重重的撞在墙上一口血腥味就往上窜,凌骨刺也脱手了。 这边的类正打算开道强挖呢,听得身后一声闷响便已觉得糟糕。它看了眼地上早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贺平川,有种无可奈何的感觉。 当下只得一个懒驴打滚翻朝一边,顺手抄起地上的凌骨刺就做反击。 类倒是凭借它本来的优势也没怎么吃亏,藤蔓捉它的速度快它更快。 一时三刻,那密密麻麻已经挤在通道里的藤蔓还奈何不了它,它手里的武器也甚是锋利,白影闪动间长条寸断。 这一看,类似乎是占了上风。但它却半点也不轻松。因为它知道,这么耗下去对自己极为不利。 “贺平川!” 在它挡过又一条藤蔓的时候,它的眼角一扫才发现贺平川不知何时已经被几条长藤所包裹,正在被逐渐往回拉。 类大惊失色想要扑过去营救,但不想自己一个分神,手腕就被缠住,趁它无力挣脱那些藤条又一层接一层的把它裹了个结实,最终犹如蚕茧一般密不透风。 在茧里呆了不久被带着颠簸一路,它这才又见光明。 关着他们的“壳”终于打开了,但仍有粗干绑在他们腰间。 “不要怕。”那声音近在咫尺。 贺平川这次恢复得比上次快点这会儿已经清醒。他循声望去只见眼前一大坨发绿的东西卡在几颗粗壮的棕皮树干上将几颗树干强行的“黏合”在一起。而那中间一团烂泥也似的玩意儿不止长了一副面孔并且仿佛合着好多个五官依稀是好多个头颅嵌在泥里。 真……丑得恶心。 贺平川哪儿见过这种怪物,一阵恶寒压在原本就紧张慌神的心上,差点没给吐出来。 “亏我之前还想救你出去,没想到你早就想要我们的命!”类看见眼前的东西只是微微愣了愣神就反应过来。 “不,把你们当做食物不好。我不缺吃的,虽然他们送给我的都不新鲜。但比起尝口鲜活,我更希望你们留下来陪我。” “为什么?”类问。 “因为我想找人说说话。我在这里呆得太久,我已经忘记了地面上的日子。” “可是我刚才就……” “我出不去年轻人。出不去。”那黏在“绿泥”里的一个五官做出了苦恼的表情:“你看看我的模样,就算放到妖族也是个怪物。时间太长了,我已经和树长在一起了,已经没有了自己的身体。” “你……你的意思是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在一旁的贺平川终于忍不住开口。“你的意思是,你和树长在一起?!” “唉。是啊,过去太久了,我只记得我是被人绑在树上的。树上设有禁制我当时好像灵力被抽光了也没有反抗的能耐。这么一绑就绑了我很久,久到最开始我的背跟树干黏在一起,然后慢慢的整个身体都被它吸收。” “就……变成了这样?” “就变成了这样。虽然我记不清自己原来的面目了,但我妖族容姿仅在鲛人之下。可惜啊,皮囊再好也会有被消磨殆尽的一天……” 贺平川皱眉打住对方感慨:“你是被人抛下来的难道你就不想报仇吗?出去才有机会。” “这事情我想过,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后就放弃了。你不知道妖族的寿命太长,长得还来不及手刃仇敌他们就已经死在你前面了。” “你知道是什么人绑的你?” “不确定。有特殊印记的族群只那么几个,其它的混在人族中间如果不仔细观察根本就不得知。” “行吧,可我还是觉得你该助我们逃走。” “为什么?” 贺平川认真说道:“几百年过去了,你仇人死没死我不知道,但你亲人总该活着。你就一点不想去看看?就算站远处望上一眼不也挺好。说不定你闺女儿子都认不出来了。” 那绿泥般的怪物沉默,贺平川见有戏赶忙趁热打铁。 “还有你老婆你父母和你兄弟姐妹,总有个你挂念的不是?” 怪物没回话,似乎是在思索什么。 这边的类一直做了个旁观者没敢出声打扰贺平川,只等着他能将对方忽悠过去自己这边可以逃出生天。 过了一时三刻后,那怪物长吁了一口气,绿油油的五官冒出来点感慨的神色:“唉,经你提醒我好像是有个一儿半女。不过早就忘了他们姓名,也不记得他们住在何地。那场大乱一起,我应该就和他们分开了。然后浑浑噩噩到这里。” 贺平川为难:“姓甚名谁不知道,住的地方也忘了,这可就有点儿棘手了。但你要是能记得些他们的样貌特点,我可以帮你找找看啊!” 那绿泥里的一双渗人的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贺平川无什表情:“不必了。这几百年过去我消失的无影无踪何必此刻再过去给他们添堵。想必他们早就把我忘了。倒是你们,如果能留下来,我十分乐意。” 这话绕了一圈又回圆点。 贺平川讪笑:“我们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事不是很方便……留在这里。再说我们也实在不适应这儿的水土食物,就不浪费您这儿储存不多的粮食了……” 那绿泥怪物道:“地渠有水,我这里也有人送吃的。若你们肯留下来这都不是问题。” 贺平川一梗,下意识的想要用手摸鼻梁骨结果才反应过来自己手被绑着,当下只得极其诚恳的道:“老前辈,您就行行好让我出去。不瞒您说,我此次外出是有要事。我那体弱多病的老哥哥还在外面打拼,前不久听闻他旧疾复发卧床不起,我就直接从家里偷跑出来赶着去看他,生怕去晚了就再也见不着了。 您也有思念的家人不是?换了您也得去看看。更何况我哥从小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拉扯到大,又当我娘又当我爹的。您看我这不经风霜的身板哪里能在这儿住着?只怕三日就得一命呜呼死在我哥前头。” 绿泥怪物似乎是被触动了什么似的轻微叹了口气:“我好像也是亲兄弟拉扯长大的。你住在哪里?” 011 背水一战 贺平川似是跟这绿泥般的怪物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惜,相惜得眼角都快掉出泪来,看得一旁始终安静的类一脸错愕。 “晚辈就一个珈蓝珈旁不起眼的村寨平民,是个无用的人,但总归被自己那体弱多病的老哥哥当宝捧着……前辈您看,几百年过去了您还能记得自己是被谁拉扯大的。我这不过十几年,怎么就能忘恩负义对不起我亲哥。” 绿泥怪物那双浸着浑浊的眸子细细打量着贺平川:“珈蓝珈旁边的村落……?” 贺平川用力点头还要说什么,但他却发现那怪物将自己那张轮廓不明的嘴张张合合、嘟嘟囔囔。 看见这情况贺平川原本还待大吐煽情的话被及时吞进了肚子里。然后琢磨着自己这一步是起好作用了还是起反作用了。 “珈蓝珈……旁边的……珈蓝珈旁边的……” 他终于在怪物渐渐放大的声音里听到了这几个字。 “我去……不会诺巧成拙了吧!”贺平川心里打鼓。他回头看了类一眼想要确定个六七八,奈何那类也是一脸疑惑。 正当一人一类四目相对不得要领的时候,那绿泥怪含含糊糊的开口了。二人齐齐望去。 “那天……我好像在路上……我好像要去一个地方……珈蓝珈,好像就叫这个名字。” “啊?前辈你怎么了?”贺平川问道。 那绿泥怪没回话,仿佛是被什么蛊惑之术扰得失了心神一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一切的动静都无知无感。 “……为什么我要去那里?我怎么会跑这么远?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留守在营地里……” 贺平川看了一阵还在自言自语的怪物然后稍微动了动身子——藤蔓好像松了不少。 他大喜,脸上止不住的浮现笑容,随即趁着那绿泥还没回神的空挡朝着旁边不远处的类低语:“我看它一时半刻的清醒不了,你看看你能脱身不,能的话咱赶紧溜吧!” 类也算是反应快的,哪里没看出意向,不等贺平川打招呼他颇为柔韧的躯体就已经划出了一半做出了开溜的架势。 再看这边人族的骨骼比不上类的柔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滑脱出来就有点困难。 贺平川先前还在兴高采烈,后来见类都已经脱身下地了自己还被绑着大半就不免心急。 这人一心急就难免的做错事或者动静变大,而动静一大也就把迷糊状的怪物从自个儿的回忆里给拉回到现实。 贺平川还没察觉到周围异样的安静,仍旧只顾解藤蔓。直到听得熟悉的声音喊了他一声,自己脸上又被一阵腥臭给扑了个正着这才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快跟这绿泥怪的“脸”亲热上了。 他当下就是一惊,这次是彻底的不知所措。 “我想起来了。” 那声音阴恻恻的说道:“我想起来了!” 贺平川眼见那双浑浊的眼此刻竟然覆盖了层血色,心头就是一阵紧缩。 “你……”他还想要嬉皮笑脸的问“你想起什么来了?”然而话卡喉中如硬刺哽住完全吐露不出只剩细汗淋漓。 一时间,周围静到了极点。那感觉就仿佛是他独自一人孤坐在无边黑暗的一处,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与未知的恐惧。 “前……前辈……?”停了片刻他最终鼓起勇气。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那绿泥怪物听到他的声音后,只将藤蔓以奇快的速度收紧,死死的勒住贺平川的腰,看那架势是要将之活生生的勒成两半。 贺平川大惊之余口不能言,只觉得脑子一阵翁鸣、四围物实迅速模糊,双眼开始止不住的往上翻,整个人进气少出气多。 那边本来抱着侥幸的类见罢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喊了一句:“他会死的!” 然而那怪物此刻对类的言语毫无动静,只将一双血红的眼睛钉在贺平川身上,如同看十世的仇敌,它那已经不能称得上是嘴的部位狠狠的吐出一句话:“我记起来了!是你们!你们都该死!” 说着,藤蔓蠕动收缩,又是几根分别绕在贺平川的脖颈、四肢上。 这边类看到这几近五马分尸的情况,也顾不上再去思索什么其间玄奥。它只知道,再这么耗下去,绿泥怪不把自己的恩人活裂了也要把他给勒死! 它当下不再迟疑,提了近在咫尺的凌骨刺以闪电般迅捷的身法,从各处藤条中上下乱窜犹如鱼儿游水,眨眼的功夫便到了贺平川的旁边。 他举起手中柔韧长刺对着怪物呵道:“吃我一击!” 那绿泥怪物此刻像是身种疯魔咒,看见类这边汹涌而来的架势也不含糊。 灰白骨刺要中黏稠绿泥之前已被一条粗藤挡开,紧接着又是十多道藤条从四面八方朝着类席卷而来。但那类的速度何其惊人?左躲右闪硬是没有一次缠住。而这藤蔓的攻击也不逊色多少,转眼一过,这一怪一类间就来回了个几十次竟是谁也没从谁的身上捞到好处。 “贱奴多事,我连你一起下肚!” 那绿泥怪物眼见对类奈何不得,当下轮廓不辩的嘴里露出一排锃亮的獠牙,一声暴呵之下顿时黑气四溢只涨得整间室内昏天暗地。 那黑气说是无形气,但类除了感到突如其来的腥臭外还有一种阴针刺背的感觉;就仿佛那些个无形无质的飘渺虚无都有了实体,化了万千的芒刃朝它招呼过来。 顿中招式的类提起十二分警惕,有了适才阴邪之物侵体的教训不敢再大意,但那雾气既不是暴雨梨花针也不是刀枪棍棒还能够躲上一躲,当下只得凭借自身皮肤感受到的气息上跳下窜,既费力又有些滑稽。 “你躲不掉的!” 慌忙之间类听到那怪物的狞笑。它没有去理会,仍然在数十道藤条中翻上躲下,顺带的斜眼扫了眼贺平川——那货似乎又晕了。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这绿泥怪物已经被自己完全激怒,现在已顾不得往贺平川身上使劲儿,不过是不紧不松的固定在原位这才没把贺平川送去生死涧报道。 面对藤蔓穷追不舍的攻击,一时三刻似乎是类占点上风,但时间一长它也得来个体力不支。此刻恐怕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它就已经头顶细汗,呼吸不稳。 不行,这样下去我和他都得死! 类心里琢磨着,它知道自己所长更知道自己所短,因此也还算临危不乱。 这时,那藤蔓已经把不大不小的内室堵了个满满当当;也亏得类的迅捷和怪物的锲而不舍导致不少的枝条都缠绕在了一处,自己给自己打了结。 这场景虽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气之中,但偏偏没有逃过类的一双夜眼。 于是看出这一点的类大喜之余只得咬紧牙关顶着无数的“阴针”再加快速度;这一次它更是有意识的带着那些追逐它的藤条互相缠绕交错,只待对方露出破绽自己再给予致命一击。 又东躲西藏了一炷香,它的体力已到极限而那绿泥怪物则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一般的轻微小顿了一下。然后突然一声尖啸“该死畜生竟敢戏耍我!”;顿时浓密的黑雾实化为数百上千道羽芒直冲那类。 就是现在! 眼看前面的黑羽铺天盖地犹如虫灾袭地而来,它便在顷刻间化了四不像的大狸,口中含着不离手的凌骨刺直接迎着黑羽就冲上去。 这个时候,它若再退一步就永无还手之力! 大狸身法迅捷柔韧,黑羽长空直入! 那由黑雾幻化的羽毛对着这个闯入禁地的不速之客给予了最激烈的绞杀。但见那些看似轻柔的茸边与大狸的厚毛相触便落下一片的纷飞、割开不少的皮肉;那些黑羽羽骨的尖端就犹如一把把的利刺,但凡是大狸没躲掉的,均会毫不含糊的射进它的体内,然后在瞬息之间还原自己摸不着的虚无本质弥散开来。然后遍布扩散到它的全身,如此反复叠加,阴冷刺骨的邪刹之气便会在无知无觉间要了它的命。 这在类的眼里是两败俱伤的法子,但在绿泥怪的眼里它却是在自寻死路! 绿泥怪赤红的双目透出一丝嘲讽,不成形状的嘴角翘得老高:“就凭这小小把戏,一只下贱的类宠也想替别人挡生死?!不自量力!” 那化了大狸的类没有作声,或者说是根本无法去分神作声。因为那些蜂拥而至的黑羽确实让它有些手忙脚乱,而它现在已经十分明确的感受到了自己即将亏空的体力。 “噗”的一声,一道来不急躲闪的黑芒像是一瞬即逝的黑色霹雳一般不由分说的穿入大狸体内,一股阴寒之意让之身形一顿;紧接着又是“噗噗”几声数道黑色闪电接踵而来,只打得它倒退几步差些不稳。 类以速度著称这是十界内供认不讳的事实,绿泥怪物想必也深晓此事,因此专门用了这歹毒的方法减缓对方的身法,这样一来它面前这个根本称不上对手的对手便与大街上漫步闲散的猫猫狗狗所差无几。 周围土石飞舞,顶上黄砾簌簌而下;黑羽带着浓郁的腥气将大狸包裹得严严实实;此刻看到身体灵活程度大不如前的类,那绿泥的心情简直好到了天上去。 几百年来,它似乎早已忘却了这种澎湃的激昂也早就舍弃了所有的喜怒哀乐,此刻这些熟悉又陌生的情绪像是枯木遇甘霖一般的逐渐从它身上复苏;让它觉得自己似乎又活了过来——虽然给自己这一切的居然是只低贱的类族人。 那绿泥怪看着此刻有些慌不择路的类,眼里突起玩味之意。 当下改了狂攻不止的手法,变成了一种猫戏耗子的愚弄。没有了适才毫不留情的杀意,有的只是欲打不打的嘲讽。 类可不知其中缘故,还以为对方这是在对自己手下留情。心底松了口气,身体上所有紧绷的肌肉也都微微放缓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你……为什么要杀他?”这是它喘过气来问出的第一句话。 那绿泥怪物像是心情大好,双目对着还在跟周公相拥的贺平川一眼也不如何动作,只是一边招不收人不急的回话:“你们进到这里就是我的所有物,是杀是留不需要任何理由。” 类一面躲着黑羽藤蔓一面道:“你对那个地名一定很在意。” “你看出来了?看出来又怎么样?难道还想利用这短短的只字片语对付我?”绿泥嗤笑:“我要让你死,不费吹灰之力。” “妖族力量强大不是我能对付得了的。但再强大的人也会有害怕的东西。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呆个几百年还不敢出去?我敬妖族,但就算是我这么个下贱的类也看不起你这种缩头乌龟!” 绿泥眼若铜铃大,怒道:“下贱坯子你说什么?!” “以前有人跟我说过,就算我类族卑微至此、全族身陷囹圄也不当屈服;就算力薄人轻、人人都拿我们消遣也不该顺从。 对我说这句话的是个妖族人,我听了他的话,从猎人手底下苟活下来、逃过一匹又一匹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的追杀。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再怎么样都不应该放弃。我也因此尊重和仰望每一个妖族人。可是你是个异类!” “异类?这句话怎么能从你这种东西嘴里说出来?!”绿泥怪物勃然大怒,适才减缓的攻势又开始加剧。 “我就是个异类,我已经这幅样子难道还不够?!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为了躲避那场霍乱逃到这里安身度日。可你怎么不看看他们做了什么?我莫名其妙的被他们抓了,被那群人封禁在暗无天日的地底几百年!这几百年里我成了他们毁尸灭迹的工具,吃了几百年的腐肉、啃了几百年的残肢断臂、喝了几百年的馊水! 不说我这幅相貌出去必定会被人所惧所杀,就说我亲人现在是否有从霍乱中存活的也不清楚,与其让他们看见我现在的样子倒不如留个以前的念想。 你更不要以报仇为借口蛊惑我!他们人族一生只有百年,现在早就烂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我又要如何去报仇?! 你这个粗鄙下贱的种族怎么能理解我的痛苦?!如果把你关在这里穷尽一生你还会这么不知好歹?!” “你……你之前不是说你什么都记不清了吗?”类气喘吁吁。 “废话!但那个名字我记得——珈蓝珈!那可是这十界内公认的一方净土!”说着绿泥怪狂笑起来,“但我发现,这里的尸体一点也不比外面的少!” “你想说什么!” 绿泥不再说话,这次是招招狠辣真想置它于死地。 类刚恢复起来的一丁点体力又要被消磨殆尽,它愈发的吃力了。见对方不回话当下也只得专心一处打算拼个鱼死网破。 因为它下定决心——这一次,就算用它的命来换自己救命恩人的命,它也在所不惜! 正所谓:空把式怕练家子、练家子怕疯狗,这疯狗又怕不要命的。 人一旦不要命起来就会变得无所惧,一旦无所畏惧就不用顾及很多平时会顾及的东西,也就有了势如破竹的疯狗架势。 能杀死你是我赚了,能把你多耗上一点给醒来的恩人争取机会那也不亏!我既然贱命一条就不会有什么顾虑,你能在这种地方苟活数百年没自杀也没逃跑那就说明你也就那么回事了! 这么一想,化了大狸的类陡然觉得前方清明一片,那成百上千的飞羽和藤蔓仿若无物,它的前方只剩下那张令人看了第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的可憎面目。 “啊!去死吧!” 类大吼一声,拼尽所有气力,外翻的獠牙卡着凌骨刺向绿泥袭去,竟觉畅通无阻! 012 雁回不入 这一路不要命的冲击,在它身上被扎满黑羽之前终于冲到了那长了五官的绿泥面前。 它不由分说的瞬间化了人形将凌骨刺狠狠的刺入怪物稀烂的皮肉中。但那怪物也是反应极快,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不去寄出与自己共生的藤枝而是张开自己的血盆大口咬将下去! 那怪物快类更快,它算是拼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道和速度背水一战,一切都不留余地。 且说那怪物即将咬下的瞬间,类也不收手,只抱着断臂的危险直接将手上的灰白骨刺送出去。这么一来,那凌骨刺终于是划到绿泥怪物嘴边的皮肉,而自己的手臂也被之狠狠的叼住,顺势就是一拖一甩。 “砰!”的一声,类横空飞出,顿时觉得眼冒金星。 “小小计量也想伤我?!”那怪物发狂,数十百道藤蔓如万千羽芒齐射而来。 此刻类捂着几乎断裂的手臂,动作已经迟缓。但它的脸上却是比之前轻松许多。 吃得几鞭抽打,躲过数次缠绕。它最终一个懒驴打滚滚到远离绿泥怪的角落里蹲坐。只是眼里静静的看着那狂怒不止的绿泥不见如何惧怕。 而这边的绿泥怪翻腾不久后动作便慢慢变缓,直到像个机械一样的停下来。 类见这情况突然开口大笑,笑得极为开心。 “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那怪物面目狰狞又表现得不可置信。 类吃力的晃了晃手中的凌骨刺笑道:“我只是用它划了你一下啊。” “难道……桀……是……”那怪物说话也开始不连贯,仿佛全身里里外外都被寒冰冻住。 “桀是什么?”类将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它指着凌骨刺一侧极其难以察觉的一丝黑线。“是它吗?” “血毒……你居然……” “什么?” 怪物的话还没说完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化为飞灰,最终以一句“终于解脱了。”收归全场。 — ——阅读分界—— — 恍如经历了一场大梦。梦里是遮天蔽日的蓬勃大雨和电闪雷鸣,他似乎是在泥潭里面滚了几滚,在差点被溺死的时候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才爬了上来。 贺平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一片绚烂的光照耀在他眼前让他极为不适应,眼皮只得努力的上下翻腾以求得一丝安稳。 “你醒啦?” 他听到一个陌生的女音后,用手半掩双目看去。只见不远处正坐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苍白的面色下透着一种隐约可现的隐蓝和淡灰,这奇怪的肤色通常被人们称之为“月白色”。 此刻那少女正细心的擦拭着手中柔韧的长刺并未回顾他一眼。 “是,是你啊!真是太神奇了!”贺平川愣了片刻,急忙翻身坐起手脚并用的爬到少女跟前仔细打量,差一点儿就按捺不住冲动用手指去一试真假。 这十界里一等一的奇怪种族的奇怪之处他以前略有耳闻,但却从未亲眼见过,今天可谓是长见识了。 “这不是十界内都知道的事情吗?”少女终于停下手上的事情盯着来者不善的贺平川。 “听过但没见过。”贺平川抓了抓头上那几撮凌乱的毛笑道:“哎,听说你们类族的皇室跟你们相反是昼雄夜雌?那你们是不是平民都跟皇族生活在一起啊?像狮子那样,一群围着一个?” 类懵懂问:“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要不你们怎么生孩子啊?” 安静,诡异的安静。 一丝儿凉风从二人中间吹过。类看着贺平川,贺平川看着类都各自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类又开始回头细细擦拭那根灰白的骨刺去了。 “我看得出你的家人把你保护得很好。你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跑出来呢?外面危险重重,如果你出事了,你的家人会很难过。” 等了半天新奇答案的男子大失所望,慢慢悠悠的从地上爬起改成躺在草丛里嘟囔道:“怎么又是这个问题,我耳朵都快长茧子了!” “你不愿意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就算了。但是比起你的这个问题倒还不如跟我说说咱是怎么逃出来的,这儿又是在哪里。”贺平川环顾四周叹了口气:“我估摸着你后来又驮着我跑了个十万八千里吧。” 类回答:“那怪物被我杀了,它死后在它原来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出口我就驮着你出来了。至于这个地方也没那么远,只是到了处近郊。” “啊?就说完了?” “完了。” “你等会儿!”贺平川抬手做出发言状:“你说你把那个老怪物给杀了?这么厉害?看不出来啊!我觉着当时的场面一定很惊心动魄。可惜啊,我怎么就晕过去了呢?” “碰巧而已。你看我的右手都快断了。当时的情况要是我不竭尽全力,我两都会死。” “看不出来看不出来!你有空可得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我看看有没有话本里写的那么精彩。” 类不由的双眼一翻,做了个无言以对的表情。 其实它将那绿泥树妖杀死之后哪有自己三言两语说的那般简单,之所以把事情简化得一塌糊涂,实在是因为一来不想让贺平川这么单纯的人浸染太多的污浊,二来是因为在它眼里,贺平川多少也算个话痨,还是个好奇心有些重并且很多事情都不懂的话痨,它怕它一个全盘托出,对方会连分析带问的缠它个三天三夜,把它给烦死。 所以它选择了言简意赅。 要说那日它将绿泥怪物斩杀之后自己也没剩下几口气了,单单是手臂的伤口就疼得厉害,害得它只得在原地休息一天一夜。 而在此期间,贺平川其实也醒来过一次,但不知为何,眼皮子还没完全睁开又晕过去了。许是他昏迷的时候吸那怪物的黑气吸得太多的缘故。总之类去查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大碍也就没再理会。 话说等类终于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它才看见那原本绿泥怪物所在的位置下方就有几个树干粗的幽深大洞,想必是原来被几颗大树树根所霸占了所以看不见;现在这些大树随着绿泥怪一同飞灰湮灭了,这地上原本被遮掩的大小坑洞就暴露无遗。 类算是费了足够的心思在这些坑洞里查看,对其中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更是留心,甚至凭着自己一双夜眼下路查探,结果走了估摸半个多时辰从下坡路走成了上坡路、感受到了一丝的清风浮动,这才喜上眉梢连忙回去养精蓄锐把贺平川一起救出去。 这期间还有一地方值得一提。那就是那个绿泥怪物所说的“食物”和“水”。 类对这“食物”的由来只觉得触目惊心;因为它在应该是第二天的晚间时分的时候,首先听到了熟悉的机括运转的声音,然后在盏茶时分以后亲眼目睹了侧墙上陡然翻开的孔洞里滑落出来的为数不少的尸块。 那些尸块的数量不说庞大,但也足以令人胆寒。与之伴随的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浑浊馊水也自那些个孔洞流口里缓缓流出。它知道,那想必就是绿泥怪物几百年来赖以生存的生命源泉。 它很想知道那些个孔洞的上方到底通向哪里,同时又突然觉得那个绿泥怪物异常的可怜。 不过所有的事情,未知未解的依旧没有答案,可悲可叹的死者也没法再从头开始。它也只得做一阵子的伤春悲秋、仰天长叹。 …… 这类似乎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儿走神,贺平川只得将自己的手努力的往它眼前晃,“喂,想什么呢?回顾你英勇事迹啊?” 类回过神来干笑一声。 贺平川拍了它两下:“近郊?你可别是回珈蓝珈的方向去了。” 类回答:“怎么会。我回去不是自寻死路?离这儿不远是雁回城,咱们现在是在城外。” “雁回城?这名字听着挺熟悉。”贺平川挠挠头发心虚的问:“是哪个方位?” 类不由的叹了口气,似乎是越来越觉得旁边的白面小生应该回去歇着而不是跋山涉水苦巡亲人。 不过它还是耐心的回答:“这里向西再跑几千里就是苍梧山了。之前你不是说要去那儿吗?我脚程快把你送过去好了。” 贺平川一听眼睛一亮:“你要是认识路就太好了,正好我不认识。” “……” “哎对了,你都到雁回旁边了怎么还处在荒郊野外啊。难不成是怕别人看见你由男变女再由女便男被吓着?” 类将擦干净的凌骨刺收回去缠在腰间:“我们进城是要挂铭牌的,我的……应该早就用不了了。” “铭牌……那是什么玩意儿?”贺平川挠头。 类又好笑又无奈:“你们珈蓝珈里没有类和鲛人吗?连铭牌都不知道。” 贺平川老实回答:“没有,很小的时候好像有过一个伙伴,但后来被人给拖走了。要不是我真跟你面对面的见过,估计我到现在还老觉得那什么‘南鲛北类’是个传说呢。” “‘太平盛世’。”类笑了笑。 “你说什么?”贺平川不解, “没什么。铭牌是南鲛北类还有奴隶的通行证,但凡脖子上没有这个东西的就会被看做是被主人抛弃的。这事儿搁在普通奴隶身上就会被抓去二次变卖,搁在鲛人和类族身上就会被‘猎人’捕获,要么卖掉要么分离成货品。”这类一派云淡风轻,像是事不关己的在给贺平川普及常识。 “铭牌按照等级的划分从低到高的材质又各有不同,最低等级的铭牌是铁制的,最高等级的铭牌是用‘琉璃玉’做的……” “你等会儿!”贺平川皱眉疑惑:“你说的‘琉璃玉’那不是鲛人的……” “就是鲛人的眼珠。” “这琉璃玉本来就得的残忍还做这用处?要是挂在鲛人身上那是多讽刺的事情!”贺平川愤愤不平。 这十界里的故事他听得不少但也不多,有的细节它不大清楚,但有的东西他可是有所耳闻的。 鲛人一族历来以容资称霸十界大地且兼有之音;因此但凡是做了侍宠的,一般都会是极高的品阶。 他曾听教书先生讲过,有不少的鲛人侍宠待遇都在平民之上,说夸张些还是个皇亲国戚的架势;假若那鲛奴隶是一国之主养宠幸的,那即便是底下的肱股之臣也得对之不说毕恭毕敬、点头哈腰,也得礼让七分,剩下的三分只做自保颜面不落。 初听此事的贺平川当时的眼睛可是瞪得贼大贼圆的,心里想的是:原来做个鲛奴也不错,不仅可以坐吃等死的不用奋斗,还能得个他人的眷顾。至于这眷顾是真是假他不在乎,正所谓眼不见心不烦。 可今日听那类的一席话他又觉得鲛奴太过悲哀了。 因为不论那个鲛奴爬到什么位置那依旧是被当成一个畜生的,就算是位及皇亲国戚那也是个假象;不说别人会不会真尊敬它们,但说它们自己脖子上还得挂着永远都不得摘下来的“琉璃玉”就别提有多憋屈了。 “那行吧,就在城外,城外就城外。咱就坐这儿了!”贺平川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 013 天外飞星 贺平川在地上躺着,以从下而上仰望的姿势笑盈盈的看着已是女儿家的类。 他从一旁扯了根草叼在嘴里问人家:“对了,咱也算是共患难的难友了,你都知道我叫什么了,可我这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类迟疑了一下:“我叫轩。” “哦,是个好名字。”贺平川遂而皱眉:“话说……你胳膊要不要处理一下,我看着怎么有点严重的感觉?” “你会医?”轩有些惊诧。 “不会啊。” 轩的脸上透出明显的失望之色:“我只是懂点皮毛,在那里粗略的包扎了一下。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贺平川又坐起来:“要不咱们还是进城吧?我看你整条胳膊都肿了一圈了还在流血,指不定那怪物有什么毒。要不……我请个大夫来出诊也行?” 轩摇了摇头:“不用了,出诊费可不少,你还是省着点花吧。我去周围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用的草药,摘点来敷一敷也许会好。” “你傻啊,这里都近城了又不是荒郊野外,就算有草药也被城里那些人给摘走了。你坐着别动,我去城里给你请大夫去!” 轩还要说什么劝止的话,可不料这贺平川此刻生龙活虎溜得比兔子还快,一个眨眼间人就没了踪影。 轩僵在那儿突然一笑——以前也有那么一个人这么毫无保留的待自己,可是…… — ————阅读分界— — 雁回城名字听上去不错但排面却着实不大,也就是个规模夹在村落与县城之间的地方。这雁回城肯定是比不上珈蓝珈的,街道上来往的人不少但也不多,绝对跟“热闹”沾不上边。 贺平川一面走一面打量四周,见到个人就逮过来问问附近有没有什么好一点儿的大夫。等他问了好几个人后这才向着公认的“神医”所在走去,同时还颇为紧张的时不时摸着怀里那几颗天外之财,就像是怕那些白得的钱会突然自己长脚跑了一样。 那所谓的神医就住在一条巷子的某处,倒是也不难找。 贺平川一进去就单刀直入说了来意。起初人家看着外面逐渐聚满乌云的天空说什么都不想出诊,但后来见到贺平川从怀里掏出来的红玉之后就开始妥协了。 毕竟红玉可是十界里公认价值最高的货币了。 那大夫又打量了一下贺平川。虽说此人头如鸟窝、灰头土脸并且衣服还被磨破了几处,但细细瞧来那衣服的布料也算是名贵,至少不是平头老百姓可以穿得起的。只怕是哪家的富贵子弟出来游山玩水遇到了打家劫舍的勾当有人受伤,这才跑来请自己外出。 这么一想着,那大夫眼睛转了一转也就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在贺平川的一翻催促下,那大夫带了药箱和伞上气不接下气的跟着男子小跑一路终于是跑到轩所在的地方。 一到地方,那大夫便环顾四周问了一句:“哪儿呢?公子您说的病人在哪儿?” 贺平川一指靠坐在树干上的轩:“往别处看什么看,这么大个人坐在这儿呢!” 听得这句话,那大夫面上的表情就是一僵,然后以一种“你玩儿我呢”的表情苦笑的看着贺平川:“公子您不会是拿我寻开心?这明明是只类不是人。” 贺平川叉腰皱眉:“那又怎么样?” “哎,您要是有什么同伴受伤了找老朽医治没问题,可这类咱治不了。” “一个脑袋两条胳膊两条腿的怎么就治不了了?” 见贺平川有些愠怒,那大夫赶忙解释:“看来公子您不知道规矩。我是专门医治人的”大夫指了指自己,“类的病痛应该去找兽医……” 贺平川算是懂了,敢情这浪得虚名的大夫从头到尾就没把轩当人看啊。 就在这个时候,轩倒是司空见惯的说了句给大夫台阶下的话:“算了吧,别为难他了。一会儿我去周围找找。” 贺平川可是一股无名火起,说话间这脸就“噌”的一下气血上涌红了一片;他毫不斯文的一把扯住那大夫的领口,直将人扯了个趔趄。同时破口大骂,直将这几年憋在肚子里不见光的污言秽语给喷了个遍,听得那大夫都傻了,轩也愣在了一边。 “……装什么清高劲儿?!不就让你给她看看手臂,罗里吧嗦一大堆,你再唧唧歪歪小心我把你的老骨头给拆喽!” “唉!公子你讲点道理,这天底下哪有看人的大夫去给一个畜生诊治的道理?这事儿要是被别人知道了,就算老朽不怕被人笑话,那公子你也会被人当个茶余饭后的谈资。老朽也是为公子您考虑,公子出手阔绰想必是个世家子弟,何必为了一只畜生降了自己的身份?这是大大的不妥啊!” 贺平川将那大夫的领口扯得更紧了,勒得那大夫有些喘不过气来。“什么劳什子的世家子弟,我就是个匪窝里长大的小狼崽子。看到我这身行头没?抢的!看到你手里的那颗红玉没?也是老子抢的!”他反手一指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轩道:“她是我婆娘,你治还是不治?!” 轩犹如被炸雷劈过,感觉自己已然外焦里嫩。那大夫也好不到哪儿去被自己的唾沫呛得直咳嗽。 这感觉就好像是:一个爱猫爱狗如命的人突然某一天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向全世界宣布——他要跟一只猫一条狗结为夫妻一样。 荒唐!可笑!没谱! 轩百味杂陈的转过脸去没再看贺平川。但那贺平川仍旧不依不饶死缠着那大夫。直到那大夫快要被他勒死,这才决定老命要紧妥协了算了。 说真的,这头发已然花白的老大夫可没被贺平川那些说来吓人的话给唬住。 那些个什么山匪出身杀人放火、强抢民女的“辉煌功绩”简直就是个屁;就对方那块比自己好不了多少的身子骨,别人不打劫他就谢天谢地了,他还想去祸害别人? 但这小子似乎有点儿小疯模样,下手没个轻重。想自己好不容易安安稳稳的过了大半辈子,家庭殷实也没在这乱世少个胳膊腿什么的实属难得,可别在这儿被人不小心给掐死,那真是比千古奇冤还要冤。 “我治,我治!”大夫挥舞着双手表示彻底投降。 贺平川恶狠狠的放手把那大夫往前推了一把让他去医治,那大夫嘟囔了一阵,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大有恨铁不成钢的的势头。 这个老东西啰嗦是啰嗦,但医治起来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含糊;还没到半个时辰的功夫——正骨、缝合、上药、包扎是一应俱全做得妥妥当当。 干完这些事儿后,那大夫也算是松了口气,把红玉往怀里一揣说了句:“特例不找补了啊。”说完就溜之大吉。 贺平川在后面呸了一声:“送你当棺材本去!”,之后又回过身来查看轩的伤口,勉强的称赞了一声那大夫还算识相后便要去买吃的。 “……谢谢你。” 贺平川正要抬脚听得这么一声回头笑道:“没事儿。你看你不也千辛万苦的把我从怪物哪儿给救出来了嘛?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很凶险;反正咱俩谁也不欠谁了。你修养几天我们再赶路,依照你的速度,我不担心赶不上。” “你是第二个这么对我的人。”轩低眼看地。 “哦?那第一个是谁啊?” “第一个……”它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然后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东面有一处地方可以避雨。我先带你过去吧。” 贺平川见之不答话也不多问,当下点头道:“行,咱们先过去,然后我再去买吃的!” 两人立马起身向东,绕过些弯折小路便到了一处山势险峻的地方。 所谓的“险峻”倒不是指他们所处的位置,而是从他们这块地方往上就是一面横向绵延数十里的陡坡,这陡坡从地面拔起直冲云霄,终点隐蔽在云雾之中不可见。上面漫布青苔野草、偶尔有几颗细得不能再细的小树苟存之间。 轩带着贺平川又往前走几步然后在一大块天然的突出的岩石下面停住脚步道:“这里淋不到雨,暂时将就吧。我单手挖洞会比较慢。” “挖洞?”贺平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脑门上笑道:“哎呀,差点儿给忘了你会刨洞啊!那个不急,就在这先将就着吧,反正也淋不了雨。那……我去买吃的了你有特别喜欢的嘛?” “我不挑食。” “嗯,那我走了啊!” …… 就这么安宁的过了三天。 这三天里是贺平川过得最难受的三天,别问为什么。 你看看那白天烈日炎炎、夜晚冷风吹拂就知道了;更别提这算是山林的一块小地方蚊虫聚集,他一个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白面小生无疑就成了人家的晚餐;这事儿直到后来轩用尾巴帮他赶蚊虫,这种左脸一个胞右脸一个胞的情况才有一点改善。 反观轩这三天的状态倒是十分好,一派优哉游哉的模样;其主要原因是自己既没被人追杀也没有被逮去剥皮取刺的危险;短短几天下来面色竟然好了不少,那种类族天生的苍白色像是退却了许多。 “哎,这边……我听见这边有蚊子叫唤。” 夜晚时分,轩正用未受伤的单手挖洞,听得身后贺平川的声音看也不看一眼的就把尾巴给扫过去,瞬间那处抱团向贺平川进攻的蚊虫被打散了。 贺平川半眯着眼睛看着一旁忙碌的类和一个已经可以轻松容纳两个成年人的洞道:“我看差不多了嘛,不用再挖了。” “挖深一点,避风。”轩回答。 “那与其挖深点儿不如晚上靠着你睡觉呢,你的毛暖和。” 轩笑了笑没吭声,依旧固执。 贺平川见对方没反应也就不再拂逆好意,只将眼睛望着天空的星星百无聊赖的数着。 今天的星星很明亮,月色也不错。 正当贺平川将星星马马虎虎的数到第三遍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怎么天上的星星多了一颗?而且那颗多出来的星星好像还有些模糊不清。 难道那就是传说中的“暗星”?贺平川这么疑惑着。 但即便是“暗星”也不会与众不同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的地步吧? 这贺平川正自盯着那颗星星苦思冥想,突然间身子就被人给一脚踹飞同时耳畔响起一声惊呼“小心!”。 他的身体在空中划了个不怎么优美的弧线然后就掉进了一旁些许深的泥潭里。 顿时,一股子恼怒之意喷涌而出就要对着罪魁祸首吼一句:“你发什么神经?!” 然而这话还没到嘴边,他便听得一声不大不小的闷响。那闷响就像是一块儿厚实的牛肉被狠狠地砸在案板上似的。发出一声“噗”的音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什么情况啊。”大半夜的,这不小的动静把贺平川给惊了一跳早就忘了刚才的怒火中烧。 他只是有些费劲儿的从那个泥潭里爬起来往那边看。看见一个乌漆嘛黑的、朔长的东西就顶在他刚才躺着的位置上。乍一瞥,那东西还挺厚实,分量应该很重。这要是砸中他那他可能就要当场变成肉馅儿去了。 贺平川长吁一口气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对轩说道:“谢谢你啊。” 但他却不见此刻轩的面色骤然发白、神情紧张。 这大晚上的没个灯火,月光再好也当不了蜡烛。所以他看见的不过就是轩一步一步慢慢的朝着那个东西走过去,应该是要查探。 可类这个种族是天生有夜眼的,但凡周围有一星半点儿不成型的光,那它们就可以视物如白昼。 贺平川看不清,不代表它也看不清。 此刻就见轩走去,好像是端详了那团东西一阵之后,突然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了那东西上面,紧跟其后的便是莫名其妙的嚎啕大哭。 014 金刚不坏 贺平川有些呆愣愣的站在旁边看着之前还平静挖洞此刻却如此情绪失常的类感到愕然。 那是什么玩意儿?看那么一大坨一长条的好像是个人! 难道这人是它亲戚?那这可不得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就算不死那也不可能还活着。 这么想着,贺平川仰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山崖,依旧是飘渺得望不到头。要是他从上面跳下来,估计早就摔成一滩稀泥了,这人居然还能保持个“人”形,也是神奇! “你还好吧?”贺平川面露悲伤,慢慢靠近大哭不止的轩。然而那轩根本就没理他的意向,仍旧自顾自的宣泄悲痛。 贺平川这个人虽然平时油嘴滑舌,但实际上却是个不怎么有心思的人。你要跟他顶嘴使绊子,他能把你梗得喘不上气;但如果要在他这儿求个安慰的话,那就想多了。 很明显,贺平川也知道自己的短板,这个时候也就只得安静的在人家身边坐着默默陪伴不敢开口,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人家惹得更难受。 就这样,保持着一个人呆坐一个人大哭的姿势,这一个不眠之夜也就过去了。 此刻天已微亮。 贺平川小鸡捉米一样的脑袋终于在听到一阵响动后给抬起来。 他向身后看去,看到的就是轩卖力挖洞的身影。此刻它已用了双手,那刨洞的速度竟比之前快了不少。 “你那只手还伤着呢,别这么使劲儿。”贺平川揉揉眼睛好心提醒。然而轩像是没听见似的动作丝毫不慢。 贺平川见之不理自己只得作罢,这才想起来去看看那个居然还没散架的人, 此刻那一袭夜行黑衣就躺在距崖壁下不远的地方,身上盖着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软草席子,旁边还有一堆火没灭。 他缓缓走过去,然后就是倒抽了口凉气——这人他认得! 这不就是那个从头到脚被他看光并且还莫名其妙的给了他一堆钱花的怪人吗? 十界真是说小也小,说巧也巧,怎么又见面了? 看清人后贺平川连走几步蹲下身去。 那人的脸上此刻十分肮脏显得极为狼狈,但右颊上那种似雾非雾的红痕却依旧明显;贺平川伸手探他鼻息——好像还喘着气,虽然是气若游丝但也值得庆幸。 贺平川对此现象有点儿惊诧,不过也就愣了一小会儿的功夫就去不远处的溪流里弄水给对方擦洗脸庞了。好不容易把对方的脸擦净直到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面孔来,他这才算是舒了口气。 “这到底是什么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死不了。难道真是轩的什么亲戚?可看这肤色也不像啊。”贺平川一面疑惑一面为之高兴,手就下意识的想要去摸对方的身体,看看是不是人家这身子骨也是金刚不坏之身。 这手还没碰到对方衣服上呢,背后就传来轩的一声叫唤吓了他个激灵。 “别动他!他好多骨头都断了!” 贺平川动作一僵——看来也不是太金刚不坏啊…… 他干脆坐在那人身边转过头看着轩:“我刚看了他没什么事。”然后补充了一句“虽然情况也不大好。但我觉得他暂时死不了,你放心好了。” 话一说完,他明显的看见轩的动作顿了一下,然后他才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妥又急忙补充:“我去请大夫,现在就去!” “不用请大夫。你那儿还有钱吗?”轩转过身,双眼已经肿得不成样子。 贺平川赶忙往身上一摸,这人给的钱确实已经所剩无几;那最值钱的红玉都在前几日给豁达出去了。想到这儿贺平川一脸痛惜加悔恨,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心眼呢?充什么大方呢?这下好了,急需用钱的时候身无分文。 “我这儿没了,但是他有,他肯定有!”说着他就伸手要去摸那人腰间的小锦囊。 “那是‘汇芸囊’不是普通行囊,你不会术法打不开的。”轩慢慢走过来。 “汇芸囊?就是人家说的那种可以容纳很多东西的小锦囊?”贺平川重新望向那人惊诧道:“那他是修真的还是妖族人?” 汇芸囊源自妖族,算是十界里常用来装盛东西的一种小法器。不过要使唤得动,你要么有灵力、要么有魂力要么就得有念力【详注解】,只不过开启它的力量要求并不多,出入门槛几月的人就能使用。这东西可畏是个受人欢迎且十分实用的行囊包了。 而提起这“汇芸囊”自然就要插句题外话,说到与之相临的两个“近亲”——“浮生戒”和“瀚海荒漠”。 说是“近亲”那是因为后面这两个东西也是用来“纳物”的,且一个比一个“收纳”的能力要强大数个等级不止;但它们又不仅仅只有收纳这个作用。 “浮生戒”除了兼有数百倍汇芸囊的功效外,还是个能够收放一切虚无之物的物件。何为虚无之物?那当然是自然之力了,这自然之力也包含了上述所说的灵力、念力和魂力以及其它十界内熙熙攘攘的无形无质的东西。 而除此之外也还有其它的作用,不过这作用为何尚不可知。因为浮生戒在天下之中仅存三枚,其中一枚据说被妖族所占而另外两枚则不知所终。传言这三枚戒指还是早已绝迹的上古之神遗留在十界内的。 再说说“瀚海荒漠”,那也是个跟上古之神沾了边的“东西”;相传是十万年前一场被称之为“通天之战”的战役中留下的一处虚空碎洞;这虚空碎洞听闻能进不能出,什么法力在里面都施展不出似乎可以吞噬消耗一切的天地之息;是个不可琢磨的玩意儿。 当然,那也只是些不着边际的流言几乎没人去过,因为这瀚海荒漠是妖族的一个禁地所在。因此所知之人寥寥无几。 事情扯远了再拉回来重述。 且说那贺平川一脸疑惑的看着轩,心里有个之前不曾有过的谜团此刻烧得是却愈发的旺盛了。 “妖族。他是妖族人。”轩垂目回答。 贺平川看了那人一眼眉头皱得更紧了,但是嘴角却上扬干笑一声:“那还多亏他是妖族的人,不然早就变成一张饼了。” “那现在怎么办?我没钱了他的那个什么汇芸囊咱们又打不开。难道去抢吗?我得想想以前我是怎么干的。” 轩没看贺平川也没问话,它的双眸只是盯了那人片刻然后似乎像是下了什么极大的决心似的说道:“我有办法。我出去一两天,你在这里照顾他。但切记不要移动他的身体。” 还没等贺平川反应呢,它就起身要走。 “哎,你等会儿!”贺平川一把拉住轩:“一两天这么久,他不会还没等你回来就死了吧?” 轩回过头来勉强笑了下:“不会,他的恢复能力很强,就算不医治也会慢慢的好起来。我只是不想看到他这样。” 说罢轩便走了,留下一脸错愕的贺平川。 于是贺平川就极其尽心尽责的给人家喂水喂食、擦脸擦手的;偶尔一场雨来,还得扯个大叶子当伞既要遮着对方又要遮着自己,其结果是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又或者是晚上觉得冷了,自己想要盖那张还不完全成型的草席子但又怕对方着凉,于是拉来扯去的谁也没占到便宜还让他第二天顶个黑眼圈。 这简直就像在照顾十级伤残一样!不过那不就是个十级伤残患者吗? 时间晃眼就过。不知不觉两天两夜过去依旧不见轩的踪影,贺平川心想:这货不会是借口溜走了吧?因此心神有所不定。 又过了两天,贺平川开始忍不住的想要去找它,可转头看看仍旧昏迷不醒的人他只得继续守在人家身边。 到了第五天,水源好说不远处就有一条溪流,可是食物却见底了。贺平川早前学过点儿打猎和辨识野菜瓜果的本事,他便和那个妖族人过起了原始野人的生活。 这日,他已经对轩的归来不抱任何希望了,摘了点野果和抓了两只田鼠就往回赶。经过一块石台的时候硬是没留意给绊了一跤差点跌倒。然后耳朵里就响起一堆子“乒乒乓乓”的细碎声音,他低头一看看到了十多个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这哪儿多出来的玩意儿,存心坑我的吧! 贺平川俯身去看,便在这一堆的小瓶罐间看到了一块石头上刻了几个字,那字入石三分可见刻字的人不是使用了锐器就是力道极大。 他拿起石块把字细细读出来,上排写的是“内服外敷一应俱全”,下排写的是“忽有急事恕不相送”。 贺平川读罢,狠狠的把石块摔在地上怒气冲天。他以为这类会是个生死与共的忠实伙伴,没想到却是个说走就走的飘货?! 没它的助力,自己怎么能在限定的时间里赶到岩溶林那边去找自己的老哥?可是如果现在自己一走了之,那个十级伤残患者岂不危险?就算他会像轩说的那样即便不管也能自己慢慢好起来,但要是在这期间遇到个什么食肉的动物,那他岂不悲哀。 贺平川懊恼的看着地上的瓶瓶罐罐暗骂了轩的祖宗十八代后,终归是将东西都收拾起来拿过去。 他怎么可能丢下那个人,怎么说那人之前跟他有一面之缘而且还那么大方的给自己钱花;所谓善缘善缘,人家既然跟自己结了善缘那这危难之时自己肯定也得还上一还! 至于自家老哥那边……算了,放一放吧,反正他本来也就想把自己关在家里啃老,没打算让自己参合。早到晚到似乎差别也不大。 贺平川把东西一股脑的丢到那人身边的草地上就没管了。只是剥了鼠皮烤肉又洗净了野菜水果准备晚餐。 一时三刻的水足饭饱过后,他才开始琢磨着一件令他异常愁苦的事情——这些药哪些该内服哪些该外敷,哪些应该先用哪些又该后用? 他不知道,所以他只得把那些个瓶瓶罐罐排成了两排然后开始闭着眼睛瞎点将。但每每点到其中一瓶后又不做数了,于是再重头来过。 就这么点了七八圈,贺平川只得放弃。干脆把盖子打开闻来闻去,不出意料的依旧没得出个结果来。 最后他心念一动——这些药既然能被买到这儿,那必然是对症的。不如膏状的先通通外敷,丸状的那肯定是吃的就给他先喂着。反正轩说这家伙恢复能力强,能瞎猫碰到死耗子是福,要真出岔子了一时半会也肯定死不了。 那就试试,要是不行,我直接把那个老头儿给抓过来治就得了! 主意已定,贺平川先杂七杂八的给人家喂了五六颗丹药,然后开始给对方宽衣解带打算涂抹伤口。 然而这手才把对方衣服褪到拦腰处,还没来得及赞叹那身雄健厚实的美感,他的手就被人一把抓住并且头顶还传来了一阵沙哑低沉的嗓音:“你想干什么?!” 那声音音色倒是不错但此刻却显得有气无力。 贺平川一惊,停了手上动作愕然自语:“你就醒了?刚才吃的药里面有仙丹吗?” 那人依旧用眼睛看着他既没表现出巧遇的惊讶也没有欢喜,仿佛脸上永远就那么一个表情——面无表情。 “放手!” 贺平川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放手,然后看见那人有些局促的将自己衣服拉上来,把结实右胸上硕大的龙头和雾痕遮盖住。 “我……我其实就是想帮你上个药,你别误会,我没有食欢之癖。” “嗯。”那个人吃力的半坐起身子,贺平川马上上去去扶却被轻轻打开。 “那,那你还要上药吗?你的伤很重。上药能好得快些。”贺平川手上拿着和稀的药膏巴巴的看着那个男人。说句实话他有点儿莫名其妙的怕对方,但又不带任何的怨愤与不满,反而有种想要靠近人家的感觉。 这么形容可能很诡异,但也许真就叫做“又敬又怕”?这也可能是对方自带的气场太强大的缘故。 “我会慢慢好,谢谢。”那人道。 贺平川打量着面前的人:也是,几天前轩还说他骨头散架了,这才过了多久他就可以自己坐起来了。照这个回复速度,指不定再过几天人家就可以生龙活虎了! 贺平川也不强求,只可惜了轩的一番苦心,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弄到这么多药的。 “对了,你上次不是说要去珈蓝珈找一户人吗?怎么会从上面的悬崖掉下来,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是。”那人简单说了一个字。然后开始用目光扫视着那些瓶瓶罐罐并且挑了几瓶拿到鼻子前闻了闻:“我昏迷了几天?” “七天。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都吓死我了。哎,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们两个第二次见了不如认识一下?我叫……” 男人打断他的话:“明天一早最好离开这里,他们应该快找到我了。” “啊?你这意思是你正在被人追杀?!” ———— 【注解】 十界主修自然之力为:魂、念、灵。其它旁枝末节不提。 — (魂力):主要做幽冥族的修炼法门。 由于幽冥族树有“六魂三魄”的本质,先天魂识占据优势,因此以此为主修。此力其实并不依靠外界自然,指的是以燃烧自己的“六魂”为代价发动术法。因此每施展一次自身的寿数便会消减一分。但这一分往往不被人重视,最终量变为质变。 — (念力):十界内运用相对广泛的修炼之力。只要你会思考会凝气,就有机会练成! 听起来门槛超低,但念力却是三大主流力量中最掌握不定的力量。因为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个道理就好比你会用大脑思考,但是你能彻底的把大脑研究清楚吗? 念力的需求门槛低但进阶要求高。导致不少人盲目遵循却又往往虎头蛇尾。 — (灵力):因为妖族独特的“三魂六魄一影”的本质容易与天地之息的五星元素产生共鸣,因此稍加修炼便可汇集灵息使之为术法。 一般的妖族人只会吸纳一种元素作为自己的“本属”,这种“本属”在一出生的时候就会被自身的体质给确定下来。比如你原型是一条鱼,你就不可能修成火系且极大可能会成水系一样。 不过高等级的妖族人的“本属”仅仅只代表了他们的主属系。主属系为火,代表ta可以使用天阶的特级火系术法(那也得看你能不能练成。),同时你还可以使用火系以外其他五行之息的低阶、中阶术法(还是得看你能练到什么程度)。 修炼灵力的必须要有“影”,否则想与自然之力融合共鸣基本无可能。 015 奔劳之命 那人没搭话,只是把几瓶药凑到鼻子下闻了闻然后老不客气的拔开其中的几个瓶塞就把药往嘴里倒。 这把贺平川看得就更加疑惑了:面前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有钱、会术法、骨骼奇健,似乎还懂医术?特别他身上还给人一种特别的内敛气质……这怎么看怎么不像个偷鸡摸狗的小贼更不像是哪家逃跑出来的玩宠。 可是,如果不是一只王亲贵胄豢养的高阶宠物,那他身上标志性的“清野腾龙”图又怎么解释?总不可能是他自己实在闲的没事做,觉得好看去找匠人纹的吧? 别开玩笑了!这个图腾的意义十界里没几个人不知道的,更何况他似乎还对这个特别在意。那应该就是他以前出过什么变故?唉,应该是这样的,看来也是个可怜人。 那边的男人吞完药后又拿起一旁剩下的烤田鼠自顾自的吃起来,却不知这边贺平川已经把他的生世由一个逃窜叛主的玩宠转型成了历经磨难的没落贵族。 那么就巧了!他是没落贵族,正好自己也算半个? 这么一想,贺平川之前对这人的惧色便少了几分而多了几分自以为是的熟络感。 于是他又凑过去主动递了些瓜果给人家,笑着道:“都是留给你的,你慢慢吃。不够的话我再去找反正离明天还早。额……对了,你是不是被人追杀了?难对付吗?要不要紧?不如我们……” 那人动作顿了一下微微皱眉,一张薄唇苍白如纸:“你叫什么?” “贺,贺平川。怎么了?” 那人点点头:“知道了。你走吧。” “走……去哪儿?”贺平川眨了眨眼睛。 “如果你不想死,现在就离开。”男人说着然后就簇着眉头吃力站起来,扶着树一瘸一拐的走向轩挖的山洞。 他说的太有道理了,贺平川想。 如果这人真的还没脱离被追杀的危险那自己跟他在一起铁定会凶多吉少。说起来他虽与自己有过一面之缘,但毕竟也没那么熟,用不着把自己的小命给搭进去。再说了,自己这身三脚猫的功夫,去了也还不是让别人分心、成为别人的累赘吗? 可是…… 贺平川偷偷瞄了一眼不深的山洞,那人正在一块还没挖断的石柱后面躲着宽衣解带,应该是想给自己上药。他就那么盯着石头后面不时露出的身影踌躇反复,慢慢的将视线定格在那只怎么够也够不到自己后背某一块的手上突然莞尔一笑。 一瞬间的功夫,他似乎就有了自己不得不留下来的理由。 于是又怀着一颗激情澎湃的心和多管闲事的本质悄悄溜过去,冷不丁的在那人后面来一句:“要帮忙吗?” 那人像是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来一副惊诧又愠怒的表情,这手还下意识的去抓自己刚脱下来的衣服。 贺平川打断了那人的动作无所谓的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明天或许还有一场恶战,能好得快一点是一点。但就你这抹药的办法,你打算怎么拯救你背后的一块?” “出去!”男人脸色微沉。 贺平川“啧啧”几声,老脸厚皮的一把抢过男人手里的药膏再把对方粗鲁一扯:“不出,你现在能拿我怎么样?” 那人一把抓住贺平川的手腕被一口气堵得上不来,他现在不过才刚刚凝结好自己的骨头连走路都吃力更何况是揍人? 一般情况下,遇到这种状况就会用拌嘴放狠话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但很显然这人又不是个能说会道的主。于是只能一股气把自己给憋着,憋得一脸通红。 贺平川见这情形还以为对方害羞,故意打趣道:“你怕什么,咱们都一回生二回熟了。该看的不该看的上次我都看见了,你要真介意就别在光天化日底下洗澡,你有胆在光天化日底下洗澡就别怕被人看。你说你上次在夹凉沟里光屁股玩儿水是不是在故意秀身材?那我看见了不是正好如你的意?你就别往心里去了。” 男人一梗,七窍生烟。“你说什么?!” 贺平川面对着那人喷火的双目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对方光溜溜的肩膀安慰道:“但你放心,我口风很紧。看见什么都不会说出去。我就只是好心提醒你,你既然这么宝贝身上的这个……额,那就平时多少注意点。哎?我记得你还有个面具怎么不戴了,你的脸纹也很显眼啊……” “闭嘴!” “好,我闭嘴。”贺平川笑眯眯的跟对方对视,全然看透了对方外强中干的架势。说难听点,就算他现在要把这个人海扁一顿那他也不惧——大不了掏完马蜂窝赶紧溜,就他现在这样估计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追不上自己。 就这样,男人凝视着贺平川、贺平川报之以微笑。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贺平川才感觉扣在自己手腕上五指的力道骤然减弱,然后手腕又可以轻松活动了。 “在平时,你的骨头早就被我捏碎了。”男人淡淡说了句。 “对对对,从您这壮美修长的体魄上能看得出有一身使不完的劲儿,可是你现在好像比我还不如。”贺平川看了看位置就要将药膏摸上去。 他看着那人满是疮痍的宽阔背脊心里有些发闷,只将手上的力道尽可能的轻些:“你被打得有点惨啊……后背没一块好肉了。我尽量轻点,你忍着些。” “没一块好肉?”男人好似悠悠的叹了口气:“那个图腾也还是去不掉。” 对方不提他还没觉得有什么异样,一说之后这才仔细看去,只见血肉模糊之间依旧不挡那腾龙图狂躁霸气的风采,该是什么样的还是什么样,就好像是天生长在肉里、烙在骨头中的花纹牢不可破。 太狠了,永远也洗不掉的烙印……应该是用什么特殊的工艺和材料弄上去的, 贺平川没接话,他知道这话接下去就无解了,只是快速的把药抹在人家身上然后干脆的站起身来:“可以了,最好稍微晾一下。” 那人没说话了,默默的坐在一边发呆。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那人穿好衣服开口问道:“你是哪里人?” 贺平川这次长了个心眼,一边坐在升起不久的火堆旁一边百无聊赖的拨着火种:“雁回城啊,就在旁边、” “那你上次怎么在……” “嗨!珈蓝珈大嘛谁不想去看看。结果还没进去呢就被轰出来了所以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你现在回家去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绝情?我好不容易才从家里溜出来玩儿几天,回去又得被关着了。” “那你去别处玩。” “你这是什么道理,这块地又不是你的,我也不归你管。明天我们分道扬镳也不迟。”贺平川又往前拱了几步笑道:“所以你叫什么?说吧说吧。我猜你是妖族的人,妖族不是讲究有恩必报吗?那你全当用名字报答我了。”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 “那行,你变个翅膀、尾巴、耳朵什么的出来给我看看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也可以呀!” 那人看了他一眼,满眼的不想理会。 贺平川仰天长叹:“要不然你就再给我点钱好了,你不能满足我前两个愿望至少应该满足这个吧。我知道你不差钱,但是我很缺。” 这次男人倒是大方了,二话不说一个招手,手心里就多出两三颗红玉和一些碎钱然后递过去:“只剩这些。” 贺平川看得眼睛发直,讪笑着往他手里拿了一颗红玉和所有的碎钱:“这怎么好意思……”。 男人微微点头:“那些药很贵,都是名药。费心了。” “啊?很贵啊?不过那是……” “过了今晚你就走吧,呆在我身边不安全。” 话自顾自的说完,那男人就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再也不去理会他。贺平川只得嘀咕了几声也跟着歇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那男人在药力的作用下似乎又恢复了不少,反正在贺平川看来虽然不能说是健步如飞但至少没像昨天那样站着都吃力了。 走不多时,两人默不作声的来到一条溪水潺潺的小坡桥上最终换来贺平川说一声“再见”。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也就“嗯”了声没再回话;不过等他走出第十二步的时候他又被人叫住了。 他还以为对方突发奇想又要以什么报恩正自兴高采烈的时候,手上就被塞进来一个东西。 说是个“东西”也不大对,因为那个东西好像是没有实体的,在塞进来的瞬间只感觉质感是冰冷坚硬的,但还没等他看清楚情况呢便五彩光芒一闪消失不见,紧接着又觉得一股针扎的刺痒闪电般的从他手心传向颅内。 贺平川平身哪儿见过这种玩意儿?着实把他吓了一跳,连忙去看自己的手心愤愤不平的指着对方:“亏我好心救你,你竟然对我下毒!” 这么一说,也不知那东西是真有问题还是他心理作用,此刻只觉得全身一片冰冷牙齿也开始上下打颤顺带着还喷出一丝寒气。 男人咳了两声,似乎伤势并未好上太多,嘴角有了点绛紫色的血沫。但他依旧二话不说拉过贺平川捂着肚子的手来,掌对掌的输给他一部分火灵之息。 这气息一下去,贺平川顿觉四肢百骸温暖起来,连快要冻僵的心脏此刻也有了一种暖意融融的感觉。他这才把快要躬到地上去的腰给直了起来对那男人怒目而视。 “这些也给你。”那男人又塞给他两颗红玉。 “我不要!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想毒死我又后悔了?你给我道歉!别以为几个破钱就能平息我的怒气!我,我也是有原则的!” “对不起。” 没想到男人道歉道得这么干脆让贺平川顿时一愣。 “帮我办一件事。那些钱给你,我也会跟你定一次契约【注1】。” “啊?” 那男人说话的神情开始有点儿不大自然,语速比之前快了不少。“我送你去一个地方,会有人找你拿东西。” “拿东西?拿什么东西?”贺平川莫名其妙 “但你,不要试图背叛,不然体内的冰火两重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说什么?!原来你给我下的不是毒是咒?!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人我打死你!”说着,贺平川就扯住对方领口伸手要揍。 然而不等手碰到对方,掌中又是一阵剧痛像被火燎了一般,他惨叫一声举手来看,只见掌中淡色的火纹印记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见。吃痛之下,他只得恶狠狠的瞪着对方不敢再上前。 ——他现在可以确定对方真是妖族的人,好像还是大妖级别的,那他还打个屁啊! 他又气又恨的看着对方,然而那人也不再进攻只是突然大喝一声,便见自己四围白芒暴涨,脚下出现了一个怪异繁杂的光晕。 贺平川要往前冲,但此刻似乎被困在牢笼之中被什么东西挡着出不去,只得朝着那人喊出一个宁死不屈的气势:“老!子!不!干!!” 但那男人头也没回,只是看着某一方向右手一挥不知从哪儿多出了一柄燃着暗焰的长戟。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便看见四围有了两道不寻常的气流波动,晃眼间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两个人和一头形状奇特的野兽。 “完了,肯定是追杀他的那些人,会不会看见我顺便也把我给灭了呀?”贺平川呆在光牢里惴惴不安,他下意识的找寻掩护点,但看了一圈才发现自己避无可避。只得又气又急的问候那男人的祖宗十八代,同时对着身处的险境干瞪眼。 - “少主,我们奉左权使之令请您回去。请不要再为难属下们。” 那个说话的人态度似乎异常恭敬却又不容反驳。 “他说过,只要我完成任务就会还我自由!”男人横戟防备。 “少主别误会,实在是因为派来保护您的暗卫尽数死绝,尊主是怕您有什么闪失所以才让我们过来的。” 这时,另一个身着黑甲的瘦高男子拍了拍一旁的同伴笑道:“行了,别文绉绉的了。咱们少主是个爽快人,说话也喜欢简单明了。还是我来吧。”他上前一步笑了笑:“我看你还是跟我们回去吧,尊主不放你只需要找个借口,至于找什么借口都不重要。反正他老人家说了,少主你既然大展神威连暗卫都杀了就让我们不要掉以轻心。照原话是‘死不了就好’,你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不回去!”男人拿兵器的手一直在抖,似乎是那兵器过重让他抬着都吃力。 “你何苦呢?”瘦高男子有些惋惜的叹气:“你知道,就算我放了你你也终究会被抓回去。别忘了你身上有尊主的隐线,不论你到哪里他都能知道你大致的位置;找到你不过是时间问题。难道你要一直这么东躲西藏?” “我说了!我不回去!!” “少主,你就算反抗也没有胜算!你现在连辽戈都提不动还想要和我们一战吗?!” “那就拼至命绝!我宁愿死,也不回去!” 那瘦高男子还待说什么,突然间听到旁边的奎兽发出一声尖啸,眉头就是一皱看向旁边的“斯文人”问:“怎么回事?” “应该是发现附近有其他气息。” “其他气息?……”瘦高男子细细环顾了一圈周围像是要看清什么似的,片刻之后又把头转向少主这边问:“少主,是不是还有什么朋友被你藏起来了?” 贺平川距离三人并不远,一切对话都听在耳朵里;这突然听到有这么一问,他的心就猛的缩了一下,一直在想办法逃跑的思绪也安静下来——难怪那两个人都不管我,原来是他搞的鬼。但那个奇奇怪怪的凶兽好像发现自己了,并且还在往这边试探啊…… “就我一个。”男人回答得干脆。 那个瘦高男子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却缓缓点头示意斯文人跟着奎兽去查看。他只看着自家少主的目光有没有什么异动,不过好在这少主定力可以依旧是那副标志性的面无表情。 且说贺平川看着那头长得凶神恶煞的奎兽嗅着地面朝自己这边走来一瞬间又开始紧张起来。 不行不行,要想办法不然就死定了。 可是想什么办法好?为什么这个东西好像一条狗一样全靠闻?我总不可能把自己的气味给抹掉吧! 这还在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呢,那头奎兽便已经嗅到了他所在的位置然后在他周围四处打转并且尖叫。那叫声之刺耳,逼得贺平川只得用手捂着耳朵连连后退。但他后退也没退得几步就被背后的光栏弹了一个踉跄。 “走开!丑东西!走开!”他不停的驱赶,但那头奎兽却在他周围转了几圈之后一屁股坐下来竟是不打算走了。 “鬼卞,这里……好像有个法阵,不算大。”斯文人跟在奎兽后面细细打量,不过却没有看出任何的不同来。 那叫鬼卞的人叹了口气:“少主。跟我们回去吧。我们不难为你要保护的人,能够在外面交到朋友即便是尊主也会为你高兴。” “可如果你要跟我们死战到底,届时伤害到什么人我们就不敢保证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怀叵测?!”男人终于放下长戟用以支撑身体。 “我依旧是我,但我不能背叛尊主也不想为难你。”鬼卞苦口婆心:“请你跟我们回去吧。” “……好。”男人看了眼贺平川的方向这次答应得倒是爽快。 鬼卞听到了想要的答案,脸上浮现出了安慰的笑意。然而这笑意还没完全绽放于脸上就觉一阵劲风袭面而来! “少主你!” 他堪堪躲过之后才知那不过就是个虚招,一晃眼间,男人的身形已经移开数十尺之外,长戟飞出直刺斯文人;那斯文人也是没料到对方会有这么一出,只顾慌忙避让。男人同时又一个握掌成爪自下而上的剜主奎兽的咽喉。 那两百多斤重的庞然大物便这么被反打到了半空,然后再被人单手一投直接摔在一旁的粗树上。顿时一声闷响,树叶四散树干脆裂,而那奎兽的脖子也是一歪,原来是脖颈早被捏碎直接暴毙身亡。 “我去……这就是传说中的天生神力?”贺平川在光牢里看着那人突如其来的爆发,只觉热血沸腾又暗恨结束的太快,快得也就是个眨眼功夫实在太不过瘾。 “走!” 他还要吆喝几句,那男人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捏了个什么咒印,然后自己便觉得脚下一轻且天旋地转;然后双眼一黑就没了知觉。 ———— 【注1】 契约:拥有自然之力且可以使用自然之力的人以自身的精血或者灵韵为媒介,给对方的一种承诺保障。若违约就会遭到一定的反噬惩罚。相当于先在的一纸合同,只是“契约”是一种无形的合同而已。 016 岩溶之乱 耳畔有点杂音,周围似乎很是热闹。眼皮子在亮光的透射下映出了些迷迷重重的黑影,黑影攒动不停瞬间又将所剩无几的光斑给盖住,周围再次暗下。 贺平川哼哼两声揉着脑袋坐起来就看见自己周围围了一圈人。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此刻正叽叽咕咕的说着什么,反正他是听不懂的,想必是什么方言。 不过据他短时间的观察来看,他应该是被那个什么少主施法送到这儿来了。而这里应该离珈蓝珈和雁回城都比较远——因为在那周围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民风开放的地儿! 他还坐在地上呢,抬眼看到的就是周围姑娘们雪白修长的美腿和外露纤细的腰肢,曼莎开口挺大方那下面的腿根子简直就是在以“你快看见了,但你就是看不着”的姿态反复刁难人。而这些姑娘的上身皆喜欢有不少金银玉坠的挂饰,几乎在这整块地方,若有若无此起彼伏的悦耳砰击声就没停过。 再看看那些男人,清一色的雄健魁伟横眉冷对,好像那就不是人而是一头头捍卫领地的野兽。那些男人的着装也很不统一,有的穿得跟自己差不多算得上衣冠楚楚,而有的则是赤着上身或是上身没几块遮羞布的;然后用来秀自己坚实的体魄……?等等……那人胳膊上怎么长着鳍?那个人的手怎么跟我的不一样??还有那个人身上怎么会有鳞片……背后那毛茸茸的玩意儿是什么??! 贺平川一呆,这才正式的从那群衣袂飘飘的美女中回过神来仔细的打量起周围的人。 最终他发现,行吧……好像人家长得跟自己是有点区别。 不是,这他妈什么鬼地方啊?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妖族的老巢吧?! 贺平川打了个寒颤,想他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柔弱男子被丢到这狼虎堆里,真的不会被群起而分之吗?就算那只是些妖族里低阶的民众,看这个头和身量也是可以一巴掌把自己掀死的吧! 他只觉得此刻自己的处境犹如鸡仔于狼群之中,后背汗毛倒立却又为之奈何。 “小弟弟,你是从哪儿来的呀。” 贺平川还在自我愣神便听得一个甜到发腻的女音在他耳边荡漾。他当下一个激灵望过去,只见众人之中走出一个妩媚女郎媚眼如丝的看着他。 “我,我是被人送过来的。”贺平川眼睛眨也不眨的回答。 “哟,传送术啊。怎么偏偏把你送到这里了呢?”那女子咯咯笑着身后三条绒长红尾轻轻扫了一下贺平川的脸庞引得男子脸颊通红。 “我……我怎么知道。他送我过来我又不能选地方。” “小弟弟,你可别冤枉送你的人。你心里想着红楼才会到红楼。” “什……什么?” 那女子同一干人笑道:“这儿是他们男人爱来的地方。小弟弟也喜欢这里吗?” 贺平川一愣连忙环顾四周,只见顶头的斜前方就挂着偌大的牌匾,不过上面写的是什么他却看不懂。 红楼?那个少主怎么把自己丢到这种地方来了?! 他之前还说这儿的民风怎么如此开放呢,原来是…… 想到这儿,贺平川老脸一红急急忙忙的站起来就溜。好在那群人也没拦他只是在他身后哄笑不止。 他一面埋头走路,一面小心翼翼的避开人群。 “霜,霜?这个仇我记下了!迟早找你……”莫名其妙的,贺平川在愤懑之下突然想都不想的就把那少主的名讳给说出来了,这时反应过来才是一顿而后挠头。 “嘶……他叫这名字?什么时候告诉我的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然而再三思索,不知何时被告知姓甚名谁的,但叫“霜”却确认不疑。 久思无果他索性便不想了。 就这样,他怀着极其好奇又十分郁闷的心情在这儿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地方的地方呆了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语言时而不通、食物基本不和胃口,不论是白底丝绢还是黄石土上的字迹刻画他也一概看不懂。反正这三天他就基本靠着肢体语言沟通交流了。 知道什么叫做“流落异乡”吗?知道何为“思想之愁”吗?以前他不知道,现在他才想起家里的好。 在愁苦与艰难中他始终漫无目的的在街上瞎转悠尽量走遍每一个角落,为的只是那个霜让自己做的事——似乎是要把什么东西交出。虽然他也不知道是什么且要交给谁。 …… “天呐,已经五天了!我需要去找谁吗?还是应该会有人来找我?如果没人来找我,我是不是应该想想该怎么出去?再这么耽搁下去别我哥回家了我都没到岩溶林,那就太扯了!……” 贺平川大晚上的在床上辗转反侧、如同烙饼。 然后,他就睡着了。 与之前相同的是他连夜做梦,但与之前不同的是他这次的梦做得很累。 累不是因为他在梦里跋山涉水或者干苦力,而是因为他跟梦中的几个人对了好长时间的话并且那几人中的一个好像还从他体内抽走了什么,期间他拼命的想要看清对方的脸却始终看不清。 乱七八糟的一梦醒来天已微亮,贺平川坐起来在床上发呆细思。可梦里的情境已经忘了个七七八八,唯一记得的就只有两句话“你可以回去了”、“东边野郊有个传送阵。” 贺平川精神还有些恍惚。 他这算是任务完成了还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如果是完成了,那自己怎么感觉身上既没多什么也没少什么? 想到这儿,他的眼角就撇到了床脚一头一小堆稀碎晶莹的东西。好奇之余连忙爬过去一看——一堆子的珍珠? 这…… 贺平川又是高兴又是大惑不解。 “这些东西什么时候在这儿的?为什么我都完全没印象??” 他挠了挠头“啧”了一声:“哎呀,不想了。我在妖族嘛,妖族不就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嘛。我要是都能够走了……那这事就算完成了吧?对对对,我得去东郊看看是不是真有什么法阵。!” 说着,他毫不犹豫的抓起床脚的一小堆珍珠收拾行礼就往外窜。 一路向东走到小树林,贺平川倒是也没怎么找就在一处丛林密布的地方寻到一个黑漆漆的吊在半空的旋涡。他一边琢磨着这到底是不是那个所谓的法阵,一边又想着自己会不会又被传到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去。 但脑子这么思索身体反应却快;这时已经一只脚踏进去也融了一半身子过去;许是发现对自己着实没什么危害后又大了几分胆子再踏一只脚。而这只脚再踏入,他便感觉突然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吸了进去。 “我要去岩溶林,带我去岩溶林!” 眼前伸手不见五指,他心里死命的想着要去的地方。如果那个狐狸精说的话是真的,那希望他能够心想事成。 不过这老天还真挺照顾他。 “嗖”的一声结束了他天旋地转的痛苦状态,一个身体失重贺平川一声惊呼直接撞到一颗树上整个人被挂在树杈上。还没等他观察周围的环境,那细嫩的枝杈又“啪”的一声脆响让他摔了个狗吃屎。 他就这样来到了不知名的地界——以不太美观的姿势。 “我在哪儿啊这是?到底是不是岩溶林啊!”贺平川挣扎着爬起来四处观望;但这片杂草茫茫的地块他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得往前走。 约莫走了两炷香的功夫他终于见到几个人朝这边跑来。贺平川心下激动连忙打了招呼上前要问。但那些人显然没空理会他就当他是个透明空气似的擦肩而过。 他这也急了,赶忙跟着那些人跑了几步扯住其中一个人的衣服问:“大伯,请问这里是岩溶林吗?” “是。”那人心不在焉的回答了一个字,眼睛看着后面。 “哦,那太好了。真是岩溶林!”贺平川心里舒了口气。 “唉!好什么好,还不赶快跑,一会儿就来不急了!” “啊?跑?来不急什么?”贺平川一头雾水还欲再问就被那老伯不客气的一把甩开奔逃去了。 贺平川愣在原地看看前面又看看后面。 此刻他发现好像不断有人从某个地方跑过来,成群结队又或是三三两两的。而那些人不论是背上有行囊的还是推着板车或是身无一物的,那面上的神情似乎都不大好看;衣服也多少有些破损和污渍,总之就没有一个人不狼狈的。 前面发生什么了?难道岩溶林出什么事了吗?那……我哥会不会有事? 他心里一紧,脚就不自觉的朝前迈了一步想去探个究竟。 但这一脚刚迈出,突然耳畔就是一声冲天的巨响似乎震得整个野草山地都摇晃了几晃;那前面后面跑路的人被吓得惊叫一片纷纷趴下如同龟缩的兔子;贺平川不明觉厉倒是不怎么害怕,可这一声却让他耳膜隐隐作痛似有嗡鸣。 他皱着眉头后知后觉的捂上耳朵靠在一颗老树上。然后就看见远处天空滚滚春雷之间突然出现了刺目的红,那红红得瘆人红得妖异。 滚雷闪动过后,那天上的岩浆窟篓便诡异的往下方倾斜着亮红灼眼的红雨,雨水如九霄而来带着浓稠与滚烫朝下面那依稀可见的城镇奔腾而去,如同大军压境。 一时间,那片远处依稀可见的村落就好比一个小小的熔炉,其中遇浆而化的错落房屋只是熔炉里随处可见的槽铁。 诡异的场景,无声的场面。 然而短暂的寂静过后,“快跑啊!”不知谁发出了第一声惊吼惹起万千鸦雀震翅四飞;那群被吓呆的人也像是突然回魂一样的纷纷起身以更快的速度奔逃。 瞬息间,近处的杂乱与喧嚣掩盖住了远处的静默与孤独只将那抹亮红的诡异印得越发深刻。 “哥……我哥是不是在那里……我哥是不是在那里!”贺平川只觉一颗心跌倒了谷底;有些跌跌撞撞的想要朝那边走去,但奈何那天穹火海已经惊飞了别人的胆识,往这边跑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快越跑越乱。他所在的地方不算宽阔所以他不过就是个“背道而驰”的人,如逆流行舟被撞得后退再后退,任是他如何努力都拨不开慌乱的人群。 —————— (人族篇(一)完) 020 忽有来使 空中无云、万里放晴。 两边是高耸的建筑、中间则是笔挺望不到头的大道。 这里的人很多多到摩肩接踵却又有条不紊。 这热闹的人群中就走过一个与背景极为不符的黑影,萧索而又孤傲的逆行而上,格格不入。 来人隔着箬(ruo)笠的黑纱放眼环顾了一圈,心中有了丝感叹。在问过行人后直接向着汇天宝通的显眼号铺走去。 汇天宝通在珈蓝珈里算得上是第二号的宝通行,它既是个钱庄却也当货。 他在一脚跨入门栏后便直接从腰间摘了一块东西“啪”的一声按到桌上清冷的说了句:“当货。” 那正在算账的几个伙计眼皮也不抬一下继续算账,旁边数票据的倒是瞄了眼桌上似金非金、似玉非玉的牌子也不去拿,带着习惯性的微笑道:“爷,咱们这儿只收绝品货色,下三层的全部要。您这个我们也看不出个名堂来,不知道是好是坏,要不您跟我们说说,让我们开开眼?” 来人没吃他那套:“让你们掌柜出来,他知道这是什么。” “那可不巧了,掌柜的回去了,如果信不过我几个,您明天再来吧。”说话的人见这人狗眼看人低自己说话也不客气了。 那人干脆一屁股坐在厅堂的椅子上:“你去把他找来,饶家的主事。” 几人奇怪了互相看了几眼,这人不只是不客气而且还点名要见自己的主子是怎么一回事儿?找茬的么? 当下都提起了十二分的心思打量着眼前人。但见这人身形健壮修长,虽然穿的一身乌黑但衣料做工皆很考究,想必也是个有来头的人。 生意人终究是要以和为贵的。所以在沉默片刻以后就站出了个人来小心道:“对不住了,最近生意上主子操劳多于外头奔波。现在只怕也不在府上。要不您告诉我一声名讳,我这边派人找到他后也好做个说明。” “那你把这块东西给他,我在旁边的客栈等。” 说着那人干脆的转身离去,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这一等倒是没等多久,还不到太阳下山的时候,自己要等的人便来了。然后他又仅凭一块小牌便被人请到了就算是在珈蓝珈也不遑多见的华丽府邸上。 一通宴席下来酒意三分,那家主在舞姬跳完最后一支舞后挥退闲杂,一脸感叹的笑意看着今天的客人。 “唉!我还以为尊主把我们忘了。没想到他还会派使臣前来探望。” 男人声音平淡而礼貌:“尊主一直记挂各位家主。饶、田、凝、莫四家是我族的根基所在。” 家主感叹道:“自当年四家祖宗被迫免职挟令守护起,我们为皇室卖命的心愿就再也实现不了了。”他抬起手来看着手心:“不能为皇室效忠就无法光宗耀祖把族谱发扬光大。不怕来使笑话,我们现在连踏入幽寒境的资格都没有。” “你们只能效忠妖族。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说的也对,前几任的家主总是颇有不甘,对我等耳提面命的终日教诲就指望着有朝一日能够重归妖族总地而不是被迫分散四周隐匿自己。可现在看来,独善其身确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妖族啊,早就乱了,更在那次的亲宦之乱中大伤元气,如今皇室中主上与尊主各占一角势不两立更别说其它暗怀不轨的人还在一边虎视眈眈整个朝政就是一潭深水。这么一看,我饶家能够身在局外也算是侥幸。” “饶家主,当真是中立?” “霜来使何出此言呐?你应该知道我们只认九头金翅不认人。不管是左权使还是主上,谁手里有九头金翅符谁就有开启我妖族战备军库的权利。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仅是我饶家,就是其它几个家主也不会违背。” “是么。可前不久有个叫饶天的人却在主上面前大献殷勤,主上甚至许给他右权使的位置。能给这么大的好处,饶家主觉得饶天献的是什么殷勤?” 那家主眉头一皱:“饶天?” 戴着箬笠的帽檐轻轻一点:“左权使对此十分不满已经将饶天一支全数诛灭了。” 中年家主皱着眉头做沉思状像是完全没记起有饶天这么一号人物,想了半晌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忙让墨霜在位置上稍等片刻说是自己要去后堂的家族族谱里查查。 墨霜倒也不急等那家主去查,心下却盘算着后面的说辞。 九头金翅符是一把妖族财库的万能宝匙,不论是皇家私库还是国库都能开启;但唯一的问题就在于这个符令一直在无锋手里而且被藏得隐秘,而无锋多疑也对自己有所防备,想要从他手里套取符令可能性一定为零。 因此他便只能另辟蹊径去拿第二把钥匙——真正的钥匙。 不过,这胆大包天的作死想法,也不过是那日见饶天如此无能之辈都得以在霍泉莲手下讨个天大的好处的临时起意和愤愤不平。事实上,你要问他有几成把握,其实他可能连一成也没有。 经过刚才的谈话墨霜已然知道:第一,这饶家嘴上不说但其实是偏向无锋站位的;第二,饶天果然只是饶家势力的一个小人物。 如何利用这两点来挑动离间是个问题,如何让人家把钥匙乖乖交出来又是一个难题。如果说破了嘴皮子对方还不交呢?那自己是打道回府还是强行硬墙? 不对,自己没有回头路了。 临行前无锋给自己下的命令是“灭饶家满门”一族都不放过,就算自己没有答应霍泉莲取回钥匙以求功劳那也不可能全身而退。看来这次真的是又一场恶战了……但是,这边的宗系子弟怕是不大好对付。 “霜来使?” 不知不觉间,一声轻唤将墨霜拉回来,黑纱之外但见各人都在注视着自己这才知道失了礼数连忙道歉:“对不住饶家主,日夜兼程赶路数日可能是有些累了。” “唉!怪我考虑不周,要不霜来使先回上房歇息着,明天咱们再叙?” “不妨事,在下还急着给左权使回话。饶家主查好了么?” 那家主点点头:“这件事情还请来使帮我们向尊主他老人家澄清。适才后面查了宗系族谱,没有饶天这号人。他做的事情我们一概不知,只怕是他贪图名利背着我们巴结主上。” “尊主的消息向来灵通知道饶天只是旁支。问题不在这里,只在他对主上献的宝。主上不傻,不会因为一句空头承诺就白白予人好处,必然是见了实物才会以右权使和自己……女儿作为回馈;饶天是旁支不假,但旁支一向备受宗亲冷落哪里来的重宝?” “来使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真不知晓此事!”家主似乎知道其中关键所在,心脏就是一压。 “饶家主,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左权使的意思。”墨霜盯着他:“尊主心思细腻,这点伎俩瞒不住他。” 墨霜出口的这句话相当于是说无锋已经把这件事情的罪魁祸首坐实到他们宗亲头上去了。 这哪里还了得?想想这位左权使本来就颇为古怪的性格,再想想近些年来越发乖戾的脾气……这饶家主瞬间惊得一身冷汗,一时间只觉得一道晴天霹雳。 “看来饶家主想到了。”墨霜嘴角微微一挑:“如果此事真如尊主所言,那宗系一支也怕是在劫难逃。” “尊主执意认为这件事与我们脱不了干系那想必我再费口舌解释也是枉然。不如给我们时间查查这件事的始末,我一定给尊主一个交代。” “饶家主,你现在才想去查恐怕太迟了吧。绕天一脉已经化为灰烬不如好好找一找宗亲这边是否有不轨之人。” 那家主本就以为墨霜是无锋派来视察自己的使臣,现在又出了这档子事只将墨霜的点滴言语尽数细细揣测,也在潜意识里将他的意思和偏向当成是左权使的意思和偏向。因此,当他听到对方这句话的时候就以为对方有了某种暗示,连忙一副醍醐灌顶的样子。 “我明白了,多谢来使提醒。我一定大力排查宗亲内的人给尊主一个交代。” “那就好。”墨霜思量了片刻又道:“南家共掌的钥匙应该无碍吧?” 家主又是一愣。 “饶家主最好确认确认,若钥匙丢了才是大事。” “这个就请尊主不必担忧了,钥匙看顾得极为保密,没人知晓。” 墨霜看着他不说话,这一阵莫名其妙的沉默让饶家家主才升起来的满满自信瞬间崩塌。 他看着墨霜心里不由琢磨——难道这来使绕来绕去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尊主他老人家怀疑我宗亲里知道钥匙所在的人为求名誉而将钥匙位置通过那个什么饶天说到主上那边去了? 这事恐怕真跟钥匙脱不了干系了,否则就凭旁支那几个不入流的货色怎么会让主上看中施以大礼? 看来是要从那几个人身上查起了,如果真是我内部出了叛徒,不论是谁务必要绑到尊主面前。否则尊主一个动怒,我饶家一脉就算是彻底完了! 想到这里,这饶家主脸色一片苍白对着墨霜笑道:“来使放心,我这就去查看。” “饶家主还是不懂我的意思。”墨霜淡淡的道。 “明白了,明白了。我立刻去把钥匙拿来给您过目。来使大人稍等。” 说着他便叫了两个仆从尽心招待着,自己快步走进内堂。 021 瓮中捉鳖 一去一回,那饶家家主倒是也没费多少时间就回来了。 墨霜面无表情一派淡然的看着家主手里的紫金盒子,心里却是紧张异常。 钥匙就在里面,他是骗还是抢?如果是硬来,那么自己会有多大的胜算? 他的双目在黑纱后面徘徊不定,细细打量着周围,像是在警惕什么又像是想要发现什么。 “额,来使,钥匙就在里面。您请过目。” 墨霜回过神来看着近在咫尺的紫金盒子声音有些微颤:“打开。” 饶家主这边倒是爽快,满脸堆笑的按了盒子的几个机扩,那盒盖便“咔”的几声轻响轻轻弹开。 盒子打开,里面是上好的橙黄丝绢铺就的“软榻”,而塌上就安安静静的躺着一把形状古怪的钥匙。 看到钥匙的那一瞬间,墨霜的心狂跳起来,黑纱后的神色突显诡异,他的嘴角不由翘起,手就不自觉的伸了出去。然而伸到半空似乎又察觉到了什么不妥,只得僵硬的拐个弯按在饶家主的肩头平静道:“饶家主,恕在下眼拙无法辨别真伪。” “这,这确实是真的。”饶家主满面愁容:“来使让我证实真伪,我这可就难办了。” “饶家宗亲既然历代镇守宝库钥匙那想必就做了重重防卫也有天罗地网的安排。难道还怕我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乘人之危?” 饶家主左右为难:“在下绝对没有此等想法,可开库这种事情……” “饶家主可想好了。你们现在被左权使怀疑攀附主上意图不轨,如果不把自己洗白,那么后面会有什么麻烦事想必不用我多说你们也明白。” “在下只是个来使,说好听些是来帮你们证明清白的人,说难听点不过是奉命办事。饶家人的死活与我无关,如果家主执意墨守成规那在下这便走了。尊主过问起来就说‘钥匙看到了,可是真是假尚不确定。’。” 饶家主听罢眉头一皱。 说了半天这件事得有个了结。如果左权使不能确定钥匙真伪,那势必隔三差五派人来查访自己,偶尔一两次还能应付,万一次数多了自己嫌烦不说也会不方便做很多私下的事情。那还不如今天就把这事儿了了,往后图个清静。 可如果真的用仓库试钥匙真假,那又犯了祖宗的忌讳。 他们饶家世代镇守一方宝库,从小家训就是不跟任何一方势力站队也不听任何人的说辞行事,除了“九头金翅符”,他们谁都不认。 但现在火烧眉毛了,这把火又涉及到两派之争,如果不早早划清界限,只怕自己这一脉就要被卷入派系争斗里做了陪葬品。 想想多年以前的苍狼一族…… 命重要还是誓言重要? 饶家家主眼珠子一转立刻有了分辨,决定带着来使去试钥匙。 他想通了,“九头金翅符”本来就掌握在左权使的手里,从表现上而言,自己就算是左权使这边的人。既然现在左权使派人来问罪,那倒不如坦诚不公的给自己脱罪。反正这来使说白了也是自己人。开了就开了看一眼也少不了块肉。 二人走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地底所在,前面是厚重的石门,周围是篓金雕玉的厚壁屏障。放眼看去倒是华美。 “到了,就是这里。” 饶家主不等墨霜开口就自觉的把钥匙取出过去开仓。 仓门厚重,锁孔好似也不少。这时候墨霜才发现那一把钥匙竟然是五把叠合起来的。 只见饶家主招呼了几个人过来一人分了一把后,这才齐齐的背对他朝着大门开始转动钥匙。 顿时,空旷的地下室内发出轻重不一、长短不同的机械声响。一番齿轮与金属碰撞摩擦的动静过后,那扇厚重的石门便开启了。石门后珠光宝气的一派繁华也映入眼帘。 “来使,这是小库。大库我们这开不了,需要各家的钥匙同时使用才可以。” 那家主转过头来看着一动不动的男人笑道:“您也看见了饶某没有说谎。就请来使回去向左权使澄清。” 男人还是没动。 饶家主见罢连忙补充但底气已足:“哦,还有另外几个小库要不要也看看,顺便轻点些数量?” 沉默片刻,地下室内空气凝滞。直到饶家主又与人关了石门,墨霜这边似乎才缓过劲儿来。 “不必了,能打开这一库就说明钥匙是真的。” 他此刻真真是心乱如麻,衣服下的筋肉都爆起蓄力准备强抢。但从前还真没做过这种事,又是游移不定。 只这心烦意乱间,钥匙又被收回原处。 墨霜一个激灵,最终只将一丝气息附在盒子上,决定暂时按兵不动。 钥匙一定要拿到手,但现在他对饶家本系却不大了解,不说是各人实力如何、家仆战力如何就连这饶家大院的路他都没摸透。 如果现在就贸然出手,那自己与送死有何分别? 想到这,他只得风轻云淡的说一声:“既然饶家宗亲已经洗脱嫌疑,那我也就回去复命了。” 饶家主一听松了口气,但依旧留了墨霜一夜住宿不提。第二日大早,他用过餐食便独自离去,饶家主这边也是热情相送。 兜兜转转两天一夜,事情没有得到解决但却也不是一无所获。 天有点阴沉开始飘着牛毛细雨。 他依旧独自走在街头,不过没有进入任何一家酒楼或是驿站,只是朝着来时路途的方位往回走,竟然像是真的要离开了。 “真走了?”看着那个伟岸挺拔的背影,两个拿着热腾腾米糕的汉子互相对望一眼,他们已经跟踪这个男人很久了。 “看来是真要走了。回去告诉家主吧。” “不急,再跟一会儿。家主吩咐的是盯着他出城。要不半途转回来谁也说不清。” …… 后面有人跟着,墨霜却似无任何察觉的意思。如那两人所期望的那样,他在渐大的雨点中离开珈蓝珈的主城直接在夹凉沟的一块平地上冒雨坐下、吃干粮、饮水、休息,然后又走了许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这才顶着雨水寒意一条的躺在湿地里睡觉。 茂密丛林后的两个人偷瞄了一眼又立刻隐蔽身形。 “应该没问题了。”跟踪甲皱着眉。 跟踪已点点头:“咱们回去复命吧。” 甲:“……只是我怎么老觉得这人举动有点奇怪。” 已:“怎么说?” 甲:“往前面就是村落,再不济刚之前的那处就有个避雨的地方。你说这天气他快不快慢不慢的,偏偏走得不近不远又在这里淋雨睡觉。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事儿不大对。” 已:“你的意思是咱两再跟一路看看?” 甲抬头看看越来越大的雨好像感觉身子有点儿凉意,他犹豫了一会儿道:“咱们再盯两个时辰,没动静咱们就撤吧!” 已点头同意。 …… 此刻的墨霜早已成了雨下的一只落汤鸡,湿哒哒的劲装勾勒出了修长而强健的体魄,有些散乱的长发粘在自己的脸上丝毫未觉,那黑纱帐的箬笠也被取下盖在头上一副落魄浪子的形象。 他就这么睡下去,而且还睡着了。 他一觉未止,那边鬼鬼祟祟的两个人早已受不住这风吹雨淋的鬼天气溜了;只剩他孤单一个与这偌大的雨淋荒野融成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夜已深。 地上躺尸的人这才慢慢悠悠的起来,也不顾身上兮脏的泥垢直接站起就往回走。 回城的速度比来时快得多,在悄无声息之间半驰半飞的掠过一纵高矮不一的房顶和小院,轻车熟路的找到饶家的那一座豪宅。 再绕过已经半打瞌睡的护院和巡逻者,在一处十分隐蔽的地方开始闭目感应着那一丝微弱气息的波动,然后再顺着气息寻找那只紫金盒子。 他要拿到那把钥匙! 只要他冲破了这个开头,他坚信自己往后会有更多的勇气去干更多“大逆不道”的事情。因此他格外的小心翼翼也万分的紧张不安;毕竟,第一次当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着实新奇刺激,可这生死攸关的任务也让他倍感压力。 靠着微弱的气息带路,这一路上虽然有几处地方差点被人发现,但好歹也是有惊无险。 一时三刻之后,一抹黑影在火光交错的死角里飘然掠过,悄无声息的翻进一处院墙又鬼使神差的打开一扇木门,紧接着彻底消失在饶家防守得滴水不漏的大院里。 墨霜看着外面灯火通明的摇曳光韵有些冷嘲的笑了笑——饶家的防备也不过如此。 本来这一次他夜探饶府为的只是摸清路线和了解守卫情况,没想到自己却能够几乎没有什么阻碍的进来了。看来,自己在后山校场几十年的苦练不是白给的;临阵前的作用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这么想着,男人原本没底气的心稍稍放平了些,心情也好了一点。调整了一下自己浮躁的情绪,紧接着就开始细致的观察四周探寻紫金盒的所在。 这间房子很奇怪,表面上没有任何的异象但气息却在这里无缘无故的消失了。 黑灯瞎火间,一双幽深而微亮的黑眸在夜里熠熠生辉,犹如一双豹子的眼睛扫视着周围可能出现的猎物。 他细心的翻弄着可能藏盒子的摆件与抽屉,同时尽可能的找着隐藏在不知何处的暗门的机关;但一路下来各边寻觅却没发现任何的蛛丝马迹。 奇了怪了。 墨霜停下边走边环顾这间不大的小屋,心里诧异。眼睛看向了更高的所在,心里估摸着是不是被藏到什么横梁上去了。 没走几步,一声轻响便传入耳中。 他一个警觉往下看去,自己并没有踢到或者碰到什么东西,可再往前迈一步,又是一声轻响袭来。这一次虽然依旧看不见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但脚踝的位置却能感受到一股轻微的拉力。 不好!机关?!为什么之前没发现?! 墨霜的心里一个发紧连忙俯身去看也没见到个什么拦路的家伙事儿,直到他快要把眼睛贴到脚踝上去这才隐隐约约看到勾在靴子上的一丝细线。 这线比蚕丝还细且与周围颜色融为一体,不说是通堂亮着火光看不见、漆黑夜晚看不见,就连他一双天生的夜眼也依旧看不见。 “蛟丝……”男人口头默念看着那根细线绵延不绝,不知是伸向了何处。 他皱着眉只得极度缓慢的往回退,指望这蛟丝能够以尽量平静的姿态脱离自己的靴子;然而事与愿违,那蛟丝不仅很细好像还很粘,直接裹在他的靴子上就下不来了,只随着他脚步的轻挪而越拉越弯,以至于又触碰到了什么敏感的东西开始发出轻微而悦耳的响声。 他只得站住。 拿火烧?不行,要被外面的人发现。扯断?好像也不行,动作太大那声音指不定会响得更起劲。那还不是只能愣神三刻之后认命般的蹲下慢慢剥离。 可这也不叫个事儿,他斯条慢理的动作却引发了蛟丝的震动,这震动进而又引发了不知牵于何处的银铃轻响,然后这银铃轻响又以一种一传十、十传百的趋势逐渐扩大,扩大到这间原本寂静异常的黑暗屋子里揍出了诡异而清脆的乐章。 这一切事情说来繁杂其实也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 这眨眼功夫的突变让墨霜始料未及也可以说是他料到了,但却始终抱着一丝侥幸。 但现在自己已经弄出这么大动静,那外面的人又不是眼瞎耳聋的混子,自然就开始喧嚣呐喊着往这边聚集。 一时间,屋内黑暗难辨、门外星火点点;他只往门处的窗户纸上一看已知道大事不妙。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的伸手拉住蛟丝的两头、臂膀上青筋暴起用力一扯,终于将这绵软而筋骨逆天的细丝一扯两段。 此时他当往哪里逃? 这小屋的四面八方已经亮如白昼,他只能望一眼屋顶然后一个纵身冲顶而出。 可真不知是饶家防卫本就如此还是故意为他准备好的天罗地网一样;墨霜身形还不等冲到屋顶直上云霄,双眼之中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便从空中盖将下来,犹如一口玩叩蝈蝈的铁饽饽,一掀而下直接把他裹了个正着,然后带着打压一切的气势将之压倒在地永不翻身。 完了! 后背着地的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想到的就是那两个字。等背部与地板发出碰撞的闷响后,这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屋里突然“轰”的几声点响,烛台上的火焰顿时升腾起来照亮一片。 男人一惊,顿时一股寒意窜上背脊;他这时才陡然怀疑自己是中计了。 “霜来使不是回禀尊主去了么,难道是饶某的寒舍里有什么东西让来使在意,故去而又返?” 这话里带着玩味的笑,同时只听“唰唰唰”数十声兵刃出窍的声响,墨霜周围已经寒光遍布。 他扭头盯着此刻高堂在座的饶家家主,那家主哪里还有之前点头哈腰、小心翼翼的模样?脸上分明就写着不屑与高傲。此刻他身旁站着五六个亲信皆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对着墨霜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你竟敢对左权使的人不敬?!” 他失败了,一个初次偷盗而失手的小贼此刻会有怎样低劣的辩解? 饶家主笑看着堂下之人叹道:“尊主的人?实在不像。饶某倒是觉得你更像主上身边的人。 来使啊,我饶家侍奉皇室的心早就淡了,饶某说过,自亲宦之乱后我们只求偏安一隅、独善其身,不想再卷入任何纷争里。 可你们主上却三番两次的坏我心境毁我饶家名誉,使得左权使对我家猜忌重重。你的主子难道就不怕我饶家被逼到无路可退的地步,毅然决然的听命于左权使吗?!” 墨霜顿了一顿冷笑一声:“你们,难道不是他的一条狗吗?!” 饶家主身边一人带刀上前一步:“作死狂徒,还在乱吠!” “主上掌‘八龙令’兵权在手;左权使若不是抓着‘九头金翅符’又岂能跟主上分座东西?说到底,九头金翅不过是财权象征,你们既然听命于这个象征,那么说是他的狗又有何不妥?!” 022 偷鸡不成 饶家家主干笑三声,止住了欲要动手的属下:“来使要是这么以为的那我饶某也不多做解释。如今九头金翅在左权使手里,硬要说我们效忠于他老人家也无可厚非;不过如果主上能得到这枚符令,那我们也会同样的效忠于主上。这,就是我饶家的中立。” 墨霜冷笑盯着饶家主,眼角却有意无意的瞟着周围用各式兵刃指着自己的人。 这个细微的小动作显然是被人识破了,那饶家主挪了挪身形若有所思:“来使不必担忧自己的性命,我虽不效命主上却也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饶家主打算放了我?” “难道来使不想回去?”饶家主不等墨霜回应继续说道:“我饶家势小实在是容不下来使这样的大人物。考虑到这里距幽寒境路途遥恐来使途中遭遇不测,饶某这就派人护送来使回去罢。” 墨霜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冷笑两声:“你们真以为是主上派我来的?若是主上派我来,我又怎么会有左权使那边的印信? 还是你们觉得左权使是个昏聩无能之人,我想去便去想走便走?” 饶家几人互相对望一眼,家主心中一沉看着墨霜问道:“你想说你真是左权使的人?”遂而哈哈大笑起来:“荒谬!既是尊主身边的人又何必来偷钥匙。你就算是他老人家的下属,想必也有反意。那不如这样,主上那边我就不送了,我送你到尊主那里你看可好?” 墨霜柳目微眯:“印信不会一直都在同一个人的手上,饶家主还不明白么?就是他派我来的!” 饶家主站起笑而细思:“来做什么?” “杀你,不,是灭饶家满门。” 众人愕然。 过了良久饶家主才恍惚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自然是把钥匙取走。说到底九头金翅不过就是个象征,左权使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漂亮的薄唇在黑纱后不自觉的勾起:“你们是第一个,但绝对不是最后一个。” 如一道道晴天霹雳在头顶炸响,饶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均是诧异又惶恐。 那个远在天边的左权使的性子他们也略有耳闻,猜忌、多疑、强势、不留余地……这种卸磨杀驴、兔死狗烹的勾当完全有可能做得出。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不起眼的旁支犯下的错误却要他们这些宗亲来背?莫非……莫非这一开始就是个阴谋,在一开始那个左权使就已经算好了一切,故意让饶天一脉的旁支给主上献宝然后抓个正着,再派个所谓的来使到自己这边表面上问罪,而实际上想要的只是那把钥匙? 可是他这么做不是多此一举吗?九头金翅就在他的手里,开仓关库不过就是他一句话的事……难道说,那什么饶天的事情确实不是他受益意的,而那个左权使也确实因为这件事情不再信任他们了吗? 不论原因是什么,现在看来似乎那个喜怒无常的人已经对他们起了杀心。 如果这一切都是那个人希望看到的,那么现在对这个来使或杀或刮就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指不定派这么一个人来的本意就是送死,好让他们饶家罪加一等;对外更有了讨伐的借口。 但如果是放呢?这人肯定也不会走,因为谁都知道被派出的执行者若没有完成任务,回去轻则重罚重则砍头。 没想到自己这一脉终究是成了他杀一儆百的一支;他还以为在这两派纷争中,只要自己一脉远离那个是非之地便能从浑水中脱离。但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个掩耳盗铃的做法。 饶家主神情复杂的看着蛟丝网内气定神闲的人,不住颤抖后退的几步被高台的桌案和后面的座椅挡得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最后只得跌跌撞撞的一屁股瘫坐在位。 “我不信……我要找尊主当面澄清!”饶家主摇头低语:“我们尽忠职守了尽万年,就算有什么事,我们!我们也有免死令,左权使不可能不知道,他怎么会?!” 免死令这事儿墨霜知道,是当年下令四家守业的时候发放给各家家主的,怕的就是各家家主被迫卷入皇家纷争后可在紧急关头下自保。 既然是“免死”便是“不杀”,就是无论如何都要给他们一条生路,这规则万年下来从未变过。因此这分掌金库的四家才能一直这么独善其身。 如今,饶家家主收到了这么个消息,他在悲愤和怀疑之余也就只能祭出这枚护身符自保了。 那边饶家主亮出护身底牌,这边墨霜听得却是心头一动——免死令。他怎么把这个忘了? 当下抬眼看着家主:“免死令?这个东西在旁人眼里是个至宝,可在尊主眼里不过一块破铜烂铁。 饶家主想想,就算你濒死前发动免死令召唤那群死士,对于左权使而言的意义有多大?他可是从亲宦之乱里逃出来的人。 而如果你要用祖宗的规矩压他,他又是否会臣服?” 饶家主无言以对直接坐在哪儿嘴角微颤。 正直他六神无主的时候,旁边一个看起来品阶颇高的人突然指着网中的墨霜喝道:“家主不要信他!他根本不知道钥匙是什么,定然是在诈你!” 这一句话像是一阵清风将原本陷入迷茫和痛楚的人陡然唤醒;众人纷纷从惶恐的阴霾里走出,齐齐向墨霜看去。 是了!被这小子绕进去了! 如果左权使真的想把各家的钥匙牢牢掌控在自己手里,那么定然会告知这个人钥匙是什么东西。但很显然,这小子根本不清楚内情,只把那紫金盒里的东西当作是钥匙,并且还绝无动摇的信以为真! 想通这处,各人背上汗毛就是一炸冷汗便淅淅沥沥的流下来——差点被这小子摆了一道! 还半躺在地上的墨霜这边听出了不寻常,不管心里有多少疑惑这下都知道局势又再次反转了。当下只得想着对策。 然而这一次,那些被惊吓之后的人又如何能够再跟他平心静气的谈话?只将适才一身的不爽全都给发泄出来,那模样就像是墨霜杀了他们妻女家人似的,不仅横眉冷对而且隐含暴走之态。 不等饶家主发话,一旁的彪形大汉就已指着男人恶狠狠的道:“好个小贼!竟然挑唆我饶家与尊主间的关系!不管你的印信是怎么偷来的,但你绝不是尊主身边的人! 今日既然敢在此放肆,就得掂量自己还能不能走出这扇大门!” 说罢,墨霜背后的门和周围的窗户应声而闭。 他适才上挑的嘴角在得知自己行迹败露后又抿成了一条直线,他看着周围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地盘咬牙一笑:“你们以为,能够困得住我?!” 这话是一句算不上狠的狠话,为的是给自己壮胆而不是在阐明事实。 他能出去吗?他不知道;但他却知道,自己就算能够出去也得挂一身的彩。 而饶家这边呢? 这上万年的世家就这么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玩儿得心惊胆战怎会不气不恨? 这怒火中烧的当下也是只管确信了这小贼不是左权使那边的人,但有没有可能是主上那边的人他们就不管了,也再顾不上这么大开杀戒会不会因小失大的把当今真正的妖族执权者给得罪了; 反正他们就想剁了这不开眼的小子,大不了以后由名义上的站边转为真的投靠左权使! 脑子一热想都没想,那高台上的众人已经纷纷向着墨霜走来,嘴里喊着:“杀死他!”。均是恨不得每个人都能从这小子的身上割片肉下来。 论这个情形,即便是饶家家主此刻想要管上一管恐怕也已经有心无力。 墨霜看着那几个高阶的饶家族人走来,这周围又是用兵刃压着自己的寒芒。已知自己再没了后退的余地, 于是黑色劲装下本就强健的身躯突的青筋暴起,力道再瞬间被扩至最大。 这样一来,本就束缚紧贴在他身上的蛟丝网线便有不少嵌入他的皮肉里; 但好在他也是个天生异类,不仅神力傍身而且似乎皮子还比常人厚实不少。所以这蛟丝虽然嵌进去了,但也被硬生生的挡住了往内割的势头。 正当几人走到跟前,墨霜正好浑身一震,顿时震飞了架在自己身上的寒芒也震碎了那坚韧异常的蛟丝网。 然后就是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翻起,指尖只局部异化成了尖锐锋利的爪;昏黄烛火不过是瞬间摇晃了几个明灭,顿时一行人便惨叫惊呼几声,猝不及防的倒在地上捂面哀嚎。 蛟丝网,居然被他震断了?! 还在原位不动的家主瞳孔一缩看着这突然的变故。 要知道这蛟丝网可是刀劈斧凿、火融冰裂都弄不断的东西,其韧性可说与在类身上抽取的“凌骨刺”媲美。怎么却在这人手上说断就断?! 这边家主还在惊诧,那边距墨霜不过几尺开外的各人均是不自觉的倒退数步,而后紧接着又围了过去; 就在他以利爪伤及周围护卫双目的同时,那六个人也纷纷祭出了自己的兵刃对之划去! 光影交错,场面乱成一片。 “贼痞受死!” 一人趁着墨霜招呼别人来不急转身之际,口里暴呵,手上似刺非刺似锥非锥的兵刃一寄, 顿时寒芒大盛;尖端突然凭空闪现出一股耀眼电光,似是灵蛇吐信般的以轻灵而迅捷的速度飞驰过去,直接在男人的背上“啪”的一个重击,打得他向前踉跄了几步。 墨霜此刻正是一手掐着一个普通护院的脖子另一手的手臂又正好招架着从头顶上方批过来的一纵刀气,顺带还躲避着周围源源不断的拳脚和小型术法;他哪会注意到从某个角落里冷不丁的一条白蛇吐信? 然而这招毫不起眼的重击所带的踉跄仿佛就是某种爆发的开始。 只听一声:“结阵!” 那六个原本零散分部于潮乱人群中的人开始走起了诡秘难辨的步伐,而周围的杂兵也都开始有了纷纷后退的趋势。 墨霜这边正自杀得眼红似是没什么察觉;只是觉得自己如饿虎扑食一样、狼入羊群般的畅快淋漓,除了那一袭重击。 对,那个不要脸的躲在暗处偷袭他的人,他要将之找出来碎尸万段! 不知哪儿爆发出的一股戾气,他开始在几十人的拥堵下下意识的搜寻着适才放冷箭的那一个; 不论周围的人如何招呼他,他都硬是拼着自己天生的优势扛过去,然后以毫无章法却极其有效的方式挥舞着利爪,破坏着面前一个又一个如同纸片般脆弱的身躯。 在那里! 高大挺拔的男人的目光从众人头顶掠过,清晰的捕捉到了那抹让他嗤之以鼻的身影。 他陡然一声长啸,吼得震耳欲聋令周围打得热火朝天的小卒都是浑身一抖,他便趁着这一顿的功夫一个点足轻身跃起,五指如同雄鹰的利爪张到了最大,对准那人的面门就抓过去。 他来势汹汹那人见了却是一动不动;火光摇曳的暗影下竟然还浮起了一丝诡秘难寻的笑意。 这笑意印在男人眼中已觉不妙,但身体尚在半空又不可能立刻停下来,只得由着惯性扑到那边去。 近了,更近了。 不过瞬息之间却如过了半柱香的功夫。 正当他快要抓到那人眼珠的时候,突然间只觉得自己身体一僵,犹如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往后扯了一下随之全身一阵冰冷竟然就这么被定在空中。 然后又像是时光慢流,一分一秒皆是一日一刻。 一种粟栗的汗毛直竖感让他一个机灵;瞬间睁眼再闭眼时,哪里还有什么几十人的围攻、哪里又有什么夜中小屋?放眼望去不过四面环水、水天相印一片青蓝。 而他,此刻就站在这看不见边际的水天之间。 阵法么? 男人环顾四周。 终究是自己经验不足还是着了别人的道。 023 重荧幻境 四面寂静一片,偶尔从不知何处飘下些星星点点的雪沫子便似是千斤的重锤击在巨鼓之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不过这声音虽跟其轻盈身姿相比大得离谱,也就只是把墨霜惊了一跳做出十二分的防备,等到确信了这里面的情况不过是风声大雨点小后也就放松了些。 “滚出来!”他朝着空旷的四周吼道;然而,除了四围空空荡荡的回音外没有任何响动。 正自戒备之余,这地方的天色突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来,周围开始逐渐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温度也越来越低。 “哼,这是想把我困在这里冻死我么?也把我看得太扁了!” 他心里一个冷笑嗤之以鼻。 随着夜眼在漆黑之中慢慢的苏醒、也随着自己身体上自发抵抗外界冷暖的气韵越发浓厚之时;他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动静;类似于一种憋屈而隐忍的啜泣。 墨霜眉头一皱小心翼翼的朝声源处走去,不走几步便看见了一处漆黑的地方蜷缩着一个小孩。 那个小孩的身边零碎的散落着几个破碗、碗的周围洒出了些色泽浑浊的饭菜与汤汁,地上是沙土与各种肮脏的污渍;这一块卫生死角里散发着一股嗖酸的恶臭,熏得人几欲作呕。 他见此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不过是象征性的在鼻子前方挥了一下然后沉声问:“你是什么人?” 然而那个小身影似乎对他的存在毫无察觉,仍就自顾自的呜咽着;等墨霜问过三遍已有不耐烦之意的时候,那个身影才开始有了动作。 只见它的头从臂弯里慢慢的抬起,兮脏的脸庞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而那双乌溜溜的眼睛也许是刚哭过的原因,显得分外的明亮。 原来,那是个稚嫩的孩子。 它现在开始盯着面前的一堆垃圾发呆,眼中露出的不是憎恶与恶心而是一种跃跃欲试的憧憬。 是的,它对那堆垃圾生出了一种期盼。 紧接着,那个小孩的动作让墨霜的心头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看见那个毛孩子居然像一头饿狼似的扑向了那堆早已馊臭无比的食物、抱着那装满浆糊玩意儿的破碗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那个样子,吃得香而满足、让人看了还以为是自己的眼神出了什么岔子,面前的不应该是一堆腐臭不堪的食物而是一堆丰厚多样的盛宴! 不过一刻,地上的东西尽数入腹,枯瘦肮脏的小孩打了个饱嗝,饱嗝里夹杂着酸腐的气味,它嘿嘿的傻笑。 墨霜此刻如石雕般伫立在旁边一动不动,原本一双状似柳叶的眼睛此刻睁到了最大宛如一对铜铃,他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瞪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 不过多时,从某一边的黑暗处又突然冒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人的手上还拖着一个长相怪异的人,那人犹如一条奄奄一息的死狗,在被拖至小孩面前几尺开外的距离时被直接甩了过来,滑到它的面前然后与之撞在一起。 “你的口粮!”来人带笑。“你要感谢我,是我给了你吃肉的机会!” 小孩从地上爬起来,看着面前要死不活的人默不作声。 “你这个办法不错,真正的毁尸灭迹。”另一个人抱着手看向他的同伴:“碍事的都送到这儿来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上面的也就查不到咱们。还能给这小子解解馋。” 另一人诡笑一声:“野兽就应该有野兽的样子和用途。” 说罢,两人再也不看地上的孩子与“口粮”,转身离去。 孩子还是没有作声,它看着面前的人迷茫而无措。它看着面前人的特征确信了那是自己的族人。 时间似乎飞驰而过,白驹过隙之间已去了两日;那小孩看着面前同族人的目光开始由迷茫转为专注,由平淡转为纠结,再由正常转为不正常。 等到第六天的时候,它看它的眼神里有了饥渴,它看它的时候会不由自主的流口水,然后开始不由自主的靠近对方鲜活的身躯,嗅着对方隐隐的香气。 当它决定咬下第一口的时候,那个身长绒羽背有残翅的人咧嘴笑了,早就没了舌头的嘴以口型说了几个它当时并不懂也不在意的字后便晕死过去。 ———同族互食,必遭恶咒!! 这八个字此刻印在墨霜脑海里就是一个晴天霹雳。那些怨毒而嘲讽的眼睛在自己面前接连不断的闪现。而这时,这水天相接的地方也正好划过几道惊雷在短暂的时间里撕裂了黑色的幕布。 墨霜被吓得浑身一个哆嗦倒退几步;然后又如入了魔障似的愣愣看着前面一幕幕的演义闪过。 除了饥不择食的决绝与慌乱外,还有被迫劳作甚至是供人戏耍玩弄的不堪场景。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男人的眉头越皱越紧、呼吸也渐渐急促起来。他开始不由自主的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场景里去,仿佛身临其境般的与面前的一段段故事做比对,已是完全沉浸在了那一幕幕的话本中不可自拔。 正当他的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突然感觉后背上一阵剧痛。眼底就见一道光闪之物直接从自己体内横空贯出,同时他那颜色诡异的血线也随之喷薄飞溅脏了自己一身一脸。 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可谓是用得十分无耻又恰到好处! 男人靠近胸膛的地方瞬间被开了个透明窟窿,一时间重心不稳直接栽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捂着伤口挣扎着爬起,眼前不知何时多了六个人,而之前的话本演绎已经烟消云散。 “偷袭我?!”男人歪歪斜斜的站起,目光变得冰冷。 “那又如何?” “卑鄙小人!!” “卑鄙?你一个不知从何处来的小贼用的那挑拨离间的计量难道就不卑鄙?”说话的是之前对他放冷箭的人。 这人站在几人中间抱着手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每个人在‘重荧幻境’里能看到自己最在乎的东西,我看你刚看得这么仔细,想必是收获颇丰?不如,跟我说说?” “跟他废什么话!还不动手?!”一旁的魁伟大汉眉头一皱大喝一声在空中一招。顿时远处十多道蓝白电光犹如十多条粗细长短不一的蛇互相缠绕着簇拥而来,等那东西飞至大汉手中,墨霜这才看清那是个通身闪光的锥子。 锥子到手,还不等墨霜站稳那人便是一举,瞬间锥身开始五光迸发直射云霄。紧接着,蓝天隐蔽里忽明忽暗的变换和噼里啪啦一通乱响的炸雷声。在由声音由远及近的迸发出滚滚天雷,不由分说的绕着墨霜一顿乱轰。 这边墨霜也不是傻子,就算入世阅历不足但好歹也明白其中危险,早就在天滚雷峒的瞬间闪身躲开了接踵而至的道道攻击。 但奈何自己周身的白光均像是长了眼一般的对自己穷追不舍,而自己又在之前糟了个对穿孔;这一躲就躲得有些不大自在,显得异常狼狈。 剩余几人看中了时机也都开始寄起自己的法器,以极快的速度聚集天地之息加以利用。 顿时风雨雷电便在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空间里变化。 一通雨打风吹之下,结界内便经历了不少回的春夏秋冬。风火雷电从苍穹聚起,以点成线再由线成面,遂而如巨网入池塘,带着一击毙命的气势席卷而来,只将塘中鱼虾搅个天翻地覆。 当然,这网不止一张,但池塘里的鱼虾却只有墨霜一个。 六人同上各显神通,一起对付面前落魄之人实在是游刃有余。 反观墨霜这边,早已不得不唤起木灵与土灵之息展开一层架设于自己四周的防护结界来,可他终究不是天生就与这两个灵息相对的人,更可惜他天生的灵力上限实在太差劲儿。 因此,这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法子一开始倒是颇有奇效,但随着外面连珠炮似的术法轰炸,他这防御用的结界也就开始极其迅速的削弱。削弱之快,即便是以肉眼也能看到屏障在一点一滴的溃散崩裂;而且消耗之猛,不过才一炷香左右的时间,他的额角已有大颗的汗滴坠落。 “贼痞口气挺大,没想到却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 六人看着墨霜在他们合力之下渐有不敌,均是开口嘲笑。 他们太高看这个人了。原来一身的冷傲漠然全是用来的伪装自己强势气场的;亏他们还万分谨慎的把他一步步引到阵中来,如果早知这个男人不过是个没用的空壳,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护身的结界在一点点土崩瓦解;墨霜开始感受到外界越来越大的压迫感。 就在一袭黄色芒刃切进结界顺带直接将自己箬笠劈开划伤脸颊的同时,墨霜果断撤除强顶在外的防护罩,然后就势一滚翻朝一边,手就往右眼上抹。 “制止他!不要让他有自救的机会!” 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饶家家主突然喝到,于是又是漫天的惊涛骇浪朝着墨霜一人以更加猛烈的声势进攻,试图打断他那个怪异的举动! 绕家主一直没开口不过是因为一直在观察那个他摸不清底的人;当遮住墨霜脸孔的箬笠被术法劈开后,他清晰的看到了那种令他不可思议的脸纹;那脸纹,像极了传说中一种致人于死地的反噬。 但如果被反噬的人能侥幸不死,那么这个人将会继承反噬者的所有力量。 他不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他所想的那种东西;但作为一个担着上百口身家性命的家主,他不能去冒那个险。他不能让那个来使召唤出与反噬者心心相通的媒介! 因为没有一个以此方式寄生的人的能力是高阶以下的;一旦这个媒介被开启,他们可能就会迎来一场未知的败局! 墨霜的本意是出其不意的唤出辽戈,但很可惜他的奸计没能得逞,召唤不过进行一半便被劈头而下的数百道虚空剑刃给打断了。 他只能再来个驴打滚,然后试图继续他的坚持。不过,后面几次的尝试也皆以失败告终。 “不要让他做出那个动作!他在召唤!” 这边饶家主看见男人不停的想要重复那个动作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猜;而其他各人此刻也不必大哥提醒,也看出了什么不对,各个自觉上前加大施法力度,一时间只轰得墨霜仅顾得上东躲西藏毫无还手之力。 “那小子脸上,魂影灼伤?!”一旁的人见墨霜暂无暇顾及自己想做的事情,趁着这机会问。 “刚才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脸纹。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活着!”另一个人边说着,右手的手掌竖起只余双指在空中绕了几个囫囵,墨霜头顶上又是一朵嫣红欲滴的血色浓雾飘渺而下,雾化血水一针异型直朝着男人射去,那架势是不把对方射成蜂窝眼就决不罢休。 “这人恐怕大有来头。就算不是主上和左权使的人也必不简单!” “大哥,咱们是杀是放给个话!”大汉的五雷锥横在空中,天上又开始升起不安分的响动。 那饶家家主没有出声,只是专心致志的指挥着自己的法器让之与自然之息感应得更深刻,发挥出更威猛的攻势。 众人均是不约而同的看了家主一眼,各个也专注起墨霜的位置,同时手下均有留情之意。 这人不是普通人,一个普通人不可能在被魂影灼烧之后还能完好的活着;这个人要么自身的修为及其了得,了得到了能够以自身的意志和力量来对抗反噬者的吞噬与融合;要么就是背后有个实力强横的靠山帮他渡了劫。 而从刚才的情况来看,第二种可能性非常大。 他们饶家一个世袭了千万年的家族,就因为这么个可以说得上其实不是大事的大事而得罪一个隐在暗处的庞大势力或者厉害人物是不是合算? 不合算,太不合算了。 现在他们是在竭尽全力的求个不沾浑水的自保,希望能安然无事的度过妖族的混乱期。在此敏感期间,如果稍有偏差节外生枝,那指不定自己的脚就得被迫踏进泥潭里。那么那个时候他们饶家岂不是…… “用最快的速度,杀了他!” 正当众人均以为家主要放过那个狼狈不堪的来使时,他们却听到了家主与想像中截然相反的吩咐,不由的都是一愣。 “大哥?”其中一个人不解回头。 “仇已经结下了就没有回头路!”所幸,一不做二不休——杀人灭口! 饶家家主想通了一件事。 墨霜是在他们将之请走后又偷偷摸摸潜回来的。天黑风高之下这人又穿了一身黑在半夜三经时分摸到自己府邸。 这天时地利的作死,如果不杀他灭口那便是对不起老天给的优待和契机! 就算这个来使背后有什么大人物,我杀人分尸喂狗之后,他那里的亲信上司来询问,饶家不过就是麻烦了点,但苦于没有证据也无法把罪责定到他们身上。 但如果现在把这个已经被他们穿了个骷髅的来使放了,人家指不定回头就参你一本;这样一来自己这边反倒是坐实了欲要杀人灭口的想法。 饶家主的话没说完,兄弟几个也没再问。但手上的动作却明显的又迅捷了不少,念随心动,几人互相看了一眼都知道既然决定要杀便要速战速决。 当下结法成阵,各人法器全数朝着墨霜击去,而自己这边则是以固定的排序站定,口中念念有词;阵内五彩之光轮番闪烁。 一时间,天际处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如同怪物狰狞的血盆大口;那晦暗殷红的旋涡里慢慢显出了一端巨大的剑尖;剑尖上带着雷鸣电闪同时又环绕着腾腾黑气,以一种极慢的速度和泰山压顶、天柱缓倾的巨大气势稳稳踏来。 对准虚空下,那如蝼蚁一般的生命! 024 拼死一搏 眼见一波攻袭又来,墨霜闪身躲过几招,又对避之不及的旋流气浪支起手臂强行硬抗。 然而,绕是他天生体格再如何强横也被对方术法施以的力道给压得喘不过气来,只不过是瞬间的缓解后就被整个人弹飞出去滚了几大个跟斗。 右胸上的窟窿还在往外咕噜噜的冒血,在适才激烈的争斗中伤口似乎又裂开了些。 墨霜用手捂着伤处还待站起,可不料动作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变得缓慢——现在,一个小旋风的气流也能够轻而易举的打中他。 在这穷途末路要死不活的状态下,在他被对方的法器以无人操纵的击打下被掀飞十多次后,他基本上只剩下了出的气。 他此刻躺在地上,布满血丝的双眼看着天际那把毁天灭地的云中剑已经快要露出全部的身躯时,他的银牙终是在嘴里咬了又咬,试图以此举动鼓足全身的气力到手臂上,从而撑起已如破布的身体。 ——不能被那个东西打中!他是这么想的。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些天姿卓越的人喜欢另辟蹊径的修习一些不留余地的法门。好比他身上那被称之为“魂影”的反噬寄生咒,又好比无锋所练的“隐”术,更好比此刻的“云中剑”。 这些秘法无不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式,更是一种刻毒而带有浓烈强制意味的手段。 云中剑,他知道,施法者耗的是气血或阳寿,被害者伤的也不仅仅是躯体。 一剑而落,魂飞湮灭。 不论是生命还是与自然间缔结的灵息,又或是生死涧里游荡的一缕残魄,都将不复存在。一切可以消亡得干干净净,仿佛这世上从来没有你这个人的存在。 “你们,需要这么大费周章?!” 墨霜一手撑地一手捂胸,抬眼看着似乎可以用“浩瀚无边”来形容的幻剑冷笑。 当然,没有人回答他。那群人还在专心之至的吟唱,仿佛是在虔诚的像上天祈祷。 墨霜这边也不过是多了句话的功夫,目光还不曾来得及收回,只听“噗噗”两声,肩膀和背上又各中了两处暗招,只将早已破碎不堪的衣物划成了大小不一的布条挂在身上,而满是血污的布条下,一头踩着貔貅吞云吐雾的巨大黑龙正弯腰缠绕在他的身上怒目而视。 似乎在这个敏感的图腾暴露在空气里的瞬间,他像是被什么东西催动了情绪。只是低头看了看早已衣不蔽体的身躯,然后猛的一扯将衣服丢到一旁。手也不去捂刚好射在怒龙铜铃眼上的窟窿了。 然后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直接用手抹了一把身上的血水一甩,缓缓起身冷冷道:“想杀我?那我就先要了你们的命!” 说罢仰头一声长啸,顿时头顶生出雄鹿似的犄角,口里长出尖利的獠牙,身后一条似龙似鲛的长尾扫出,打飞了自主而来的法器,背上两对漆黑的羽翅突然张开,犹如九天之上的金鹏展翅,遮蔽了头顶巨剑五彩的神光。 大妖们总是会有多重形态。而墨霜就算修为不进那从血统里看也依旧是只大妖。 妖族之人,越归整的人形越限制与自然之力的感应度,因此能力也就会有所下降。 反之,越靠近原本的状态就越能发挥自身“影”的优势,可大幅度的提高与自然之力的融合。不过相应的,又会在某些方面不便或是干脆做不了一些事情。这是题外话。 且说墨霜异化成了这副形貌,似乎是比刚才迅捷强劲了许多。 在以巨尾甩出数道接踵而来、死缠不休的法器的同时,他两双羽翅同时一拍,一阵黑风更在面前形成了一股旋流朝着那几人裹去,且在中途有越裹越大越来越猛的趋势。 这风不仅扰乱了吟唱几人的心神,更重要的是它还挡住了不少自法器身上自发形成的术法攻击招式。 墨霜本就健壮挺拔,此刻异化之后那身皮肉更像是镀了层铁浆似的强硬许多。 他只直接用身子顶着那些漏过旋风的攻击,十多道剑影刀光之下,身上再没了流血的破口,顶多是些略深的划痕。 趁着这机会,墨霜终于在右眼那赤红而呆滞的眼珠上比划了个动作,一阵轻语过后,八九十斤重的暗纹黑戟被他毫不费劲的提在手中。 他看着锃亮的辽戈自顾自的说了句:“今天,我就让你尽兴!”而后长戟一挥脚跟在水面上蹬出了一道波纹整个人向着那六人冲去。 这该死的云中剑,吟唱耗时之长;特别现在正是紧要关头,如果阵散人离那便是前功尽弃! 一群人这厢无计可施只得干瞪眼。不过好在先前被墨霜长尾扫到一边去的法器也算是护主衷心;不过是在水面沉寂一秒的功夫又以不甘示弱的架势朝着男人的背影扑过来。 这一扑只为众人赢得了盖碗间的功夫,但这瞬间即逝的时间却正好让几人的如意算盘得逞了。 墨霜重归与那些形状各异的法器械斗,突然便觉得周遭的气流猛的往下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突然压缩了一下似的;然后他便看见脚底的虚幻水面无缘无故的泛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这涟漪由小扩散越散越开,直至荡到望不了边的尽头去。 男人皱眉,早已异形成龙掌的脚爪在水面上重重一踏,顿时将法器所带的光雾振开,而后便在那清澈如镜般的平面上看到了头顶雷霆万钧的一幕。 那是一把看不清形状却又不得不认为是剑的巨-物,周身都环绕着耀眼而刺目的白光与浅蓝色萦绕的电伏。 巨剑行动缓慢却已露出完整的身形,那蓝色无垠的天似乎是被它给活生生的撕裂了般,带着惊粟的抖动与扭曲的炫纹,仿佛是个被一剑穿喉的人,濒死前无声而绝望的呐喊! 天空中传来一阵阵沉闷的嗡鸣,他所踩踏的虚幻水镜开始抖动起来;不同于适才层层荡出的涟漪,此刻那水镜里的水就像是一条条活了的鱼虾被惊扰了似的,每一滴都在跳动和翻腾。 它们由最开始的一股一股的水流在顷刻之间分裂成了一点一滴的水珠;然后在镜面上跳跃或者升起,诡异的像是有了思想。 墨霜仰头看着头顶那刺得他双目几乎无法睁开的庞然大物,眼底处印着不断往上窜的密集水珠;他缓缓的闭上了眼。 看不清那便不再看了,如果觉得自己太过渺小那便闭上眼睛吧。 “我信你。”随后他莫名其妙的自言自语。只将手中一柄重戟提起直接指向空中;犹如一只漆黑的蚂蚁用它的触角指着天上的太阳。 “务必要一击毙命,不能让他有喘息的机会更不能让他活着走出这里!” 发动咒法至尾声,这饶家主才得以喘口气沉声嘱咐。 云中剑,就算这看不出本体是什么玩意儿的小子再有多厉害,寄生在他身上的魂灵再有多神通;一旦被击中也是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众人彼此一望均看出对方的杀意。当下嘴角一咧手上的动作开始变换,指尖缔结繁复纹印的速度开始肉眼不可辨;不过数秒之后,六人一声暴呵:“落!”,那头顶高悬的庞然大物便带着浑厚的响动加速飞射下来。 快!很!准! 墨霜闭目无法看见那汹涌崩腾的气势却能听到头顶上破风尖啸的声音。一时间,沉闷的声响与尖锐刺耳的破风声混杂在一起倒也成了另一种攻击手段;只将男人的一对耳朵振出血来。 但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上伸手去抹?只把辽戈一横堪堪顶上了那白芒四射的剑尖! 顿时,以两物接点为分界的两道白红气罩瞬间爆开;明显可见白光以攻红光以守。 两种截然相反的气罩一出,周遭气浪竟然是以肉眼可见的形态从中间扩散出去,将之前飞起稳固于空中的水珠以离线利箭的速度朝四面八方反射出去! “老五!”饶家家主眼神也快,见势不妙赶紧提醒其中一个弟兄;那老五也是反应迅速,连忙腾出一只手来画了个防身的招式,将那些噼里啪啦轰向自己这边的水珠给硬生生的挡下来。 “那小子坚持不了多久!” 众人又加了把力。 这边力道一加,那处巨剑劈天斩地的又往下冲了一截,只将墨霜原来直立的手臂向下一压,顿时将重戟压到了自己的肩头上。 六人一见颇有效用嘴角都是一挑。开始洋洋得意起来。其中一人甚至开始算计着后面的事情:“他死了,兵器归我!” 其他五人没说话,但都是轻松一笑。那兵器居然能够硬抗云中剑想必是把极品的神器。 然而,正当六人觉得势在必得的时候,那个赤着上身的异化妖人却是突然暴呵一声,原本漂亮而深邃的柳形双目此刻睁得如铜铃大小甚至还隐见血迹;他张口露出满嘴的獠牙嘴角也破了口;这幅目眦尽裂的神情仿佛是一条案板上苦苦求生的鱼。 可那一双本就筋肉纠结的臂膀上此刻却青筋暴起甚至萦绕了几丝看不真切的银灰气息还在奋力往上顶。 那状态是让这六人又惊又惧,惊的是这人怎么还不死,惧的是那妖人此刻如地狱修罗般狰狞的面孔。 “他的罩门怎么还不破?!”饶家主眉头一皱放下适才轻松的神情。他是太小看这人了么? “管他是什么东西!咱们再加把力就是铁坨子也给他碾成灰!” 那之前还笑谈要索人兵刃的带头使了十二分的功力,其余人纷纷跟随。 此刻剑势汹涌,墨霜的脚掌已深入水下。 这样一来,他不得不同时应对着从天降的泰山压顶也不得不忍受水下早成利刃一般、迅速游离奔涌的水流和水珠对之皮肉的割裂与穿刺。更糟糕的是他还得分出部分精力来保障自己可以站在水面上。 这果然是上天无法入地无门,四面八方无论是什么竟都对自己有害无利。他此刻却只能红着眼睛又闭着双目的凭本能反应。 ……我就要死了么? 他要死了么?就算是辽戈也不能逆转局势去帮他破开重围。 他要死了么?四面楚歌之下,他开始害怕起来。原本那一破千军的浩然气度终究是在生命最原始的本能下往后退缩。但很可惜,他现在是退无可退的死境。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自己什么都还没做,该报恩的该复仇的,该爱护的该痛恨的,什么都没有来得及表露什么也都还没来得及贪图,而自己……就要这样烟消云散了? 时间仿佛凝固在墨霜退缩的那一刻,那一刻他仿佛是一直将全身缩在龟壳里探头探脑的乌龟;踌躇而怅然、怯懦而惶恐。 单独一只小小的蚂蚁真能杀得了大象?浮游真能抵抗得了惊涛骇浪?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发出感叹:放弃吧! 放弃这悲催的一生,也放过自己残缺的躯体;或许那才是他一直以来应该选择的路。 一直以来,无谓的挣扎与反抗到底有什么意义? 渐渐的,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从未被尘封过的往事。 那痛苦的、悲催的、不耻的、无奈的以及肮脏的……一幕幕一点点的清晰印在他的眼前。 不不不,他为什么要以这种姿态离开这个世界? 为什么,他只能是一个带着虚无光环实际上却被人愚弄的对象? 他为什么,一定的必须的存在于别人给他定制的牢笼中,带着别人的镣铐感恩戴德? 这世界是有病的吧? 既然是有病的,为什么自己一个求取正常的人却要死在一群疯子手里?! 拼不过又怎样?最终难逃一死又怎样?! 难道,就这么算了?难道不应该把这些人从喜乐的巅峰拉下来狠狠摔在地上放声痛哭吗?! “凭!什!么!” 已经被惊天之势压迫跪倒在水面上的人突然莫名的笑了一笑。 然后陡然将紧闭的双目睁开,看着那嚣张跋扈得不可一世的头顶利剑又一声暴呵! 一瞬间,他的身子不再因为恐惧而微颤,也不会再因为生命的即将终止而下跪。 全身紧绷的肌肉鼓成了大小不一的山包,肌肉下泛黑的血管似乎也膨胀了一圈,缠绕错落着,宛如一条条污黑的藤蔓。 再呵一声,这只微小的螳螂便顶着比之巨大得多的车立身而起。 “螳臂当车”原来也不过如此! 墨霜眼神突然一寒,手中辽戈气息同时喷薄万丈顶开了那久久欺压在自己头上的悬刃。 然,那爆发的瞬间,不仅仅凭的是手中的神器、自身天生的神力;更是吃尽了基体上所有的能力。 于是,云中剑终于被打开的同时,他耳中只听得“咔咔”几声脆响,双臂连接后背的地方突然一阵剧痛,两块染血的森森白骨便从里面凸了出来! 025 祸人之心 草叶在空中打着旋落到了地上。 长亭内正是两个片刻前吵得脸红脖子粗的人,以及一个对此场景早就司空见惯的严肃男子。 说是吵得脸红脖子粗那好像也不大对,因为至始至终提高音量的就只有一个人——那个银灰色头发白色服饰长相过于妖异的人。 而他对面坐着的青衫男子似乎一直都是一副不咸不淡的模样,安安静静的“看”着他,然后偶尔说上那么几句。 现在,这两人应该是吵累了,决定停战休整。 “冰与火的碰撞啊……,还是左书御大人脾气好啊,换了谁都受不了尊主这脾气。”站一旁面无表情观战的黄岳心里偷想着。 正自无锋坐下歇息没过多长时间准备走人的时候,突然提起的脚步就是一顿然后直接弓腰按住一边的肩头闷哼了一声。 他又搞什么幺蛾子,旁边的人内心吐槽;但安安静静坐在长椅上的琉玥却是看出了什么情况,也顾不得之前的烽火硝烟,连忙起身过去扶住无锋关切问道:“你怎么了?” 随后,他惊诧的看见无锋后背上开始晕出两片鲜红,面色也越来越难看。 “那个小崽子!快……找他……”无锋只这么恨恨的说了一句便两眼一翻当场晕过去。 “尊主,尊主怎么了?!之前还好好的!” 黄岳见此情形心下一惊的同时不免心中一凉,有些手忙脚乱的抱过无锋:“是不是厄骨咒……!” “不是。”琉玥稍作查看后摇头:“应该是他在少主身上埋的‘隐’断了几处被反噬了。无碍,你送他回屋内好好歇息,我帮他调理一下就可以了。” 黄岳没在说话,只将身量跟自己差不高的无锋横抱起来朝房内跑去——尊主这……好像又轻了些啊!他这么想。 - ————阅读分界———— - 空间被再次扭曲。 他没有因为躯体承受不住压力而妥协。 墨霜以戟撑地硬是将那两块因不堪重负而凸出体外的骨头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给按回去!此刻他双目腥红胜血、面目狰狞;哪还有平日里沉敛而深邃的模样? 这举动吓到了合力施法的六个人。他们见过在奄奄一息之时垂死挣扎的失败者,也看过在濒临绝境时放手一搏的狠人。 可这算什么? 野兽?一头被激怒了的发了狂且发了疯的野兽?! 是了,这或许只有那个词能够形容此刻异化的妖人。 此时,墨霜已是披头散发、浑身血污、蓬头垢面;但那些污渍却丝毫不能掩盖他身上张着血盆大口、怒视苍生的黑龙,更不能掩盖住他脸上似乎快要烧起来的红痕。 一切的特征都衬得他更为骇人;但在这骇人之中又存在着巨大的疑惑。 “谁的玩宠?”不知怎的,那六人中的一个居然还能注意到这种事情脱口而出。 这小子到底是什么人? 饶家家族可谓是稳如泰山屹立不动。他已经不相信这个人是什么玩宠了,正如同他早就不信这人会是左权使的人。因为这个人实在是有太多的疑点让他们看不透。但纵然如此,他也不会去刨根问底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只要这人死绝,一切的问题都会无关紧要! 行动随心动,饶家主一咬牙直接压上了自己十乘十的灵力,在维持云中剑的同时,左手暗暗背在腰后快速捏诀。 于是周围又起了一片水光,自水镜上无休无止的脱离飞出又在空中凝成一道道针坠,如同暴雨梨花般以卷天袭地的气势朝那个妖人扑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墨霜与巨剑缠斗期间不知是没察觉还是察觉了也不理会,竟然用自己的身躯强挡击来的冰刃。 那一时间饶家家主才陡然发现,难怪这妖人如此皮厚,原来身上还有层若隐若现的鳞甲在帮他承受伤害。 他眉头扭成了川字,这边墨霜也已身如闪电般的朝他们扑来。 “不好!快撤!” 其中的一人看出了点门路连忙提醒周围的人,同时自己所在的站位也被打乱。其余人还未发现什么不对,顿时就感觉一种毁天灭地的压力朝这边压过来,这压力之中还含了五行之力直接干扰了他们与自然之息的共鸣。 那柄云中剑朝自己这边指过来了! 墨霜带着狞笑、两对黑黝黝的残破羽翅一扇,不过片刻就挨着万千利刃和法器攻击来到他们面前。自然而然的,始终以其为目标的巨剑也就随着墨霜的位置改变了指向。 “一起死吧!” “快!收回幻境!!” 刻毒的声音同惊慌失措的颤音交叠在一起。那群人早就不在自己的点位上了,忙着变换阵型吟唱起了另一段繁复的咒文,试图将整个重荧幻境收回从而收去云中剑的效用。 这个结果他们真没想到,因为从来不会有人用身体直接承受攻击,更不会有人在承受如此猛烈的攻势下还能飞到他们跟前与他们同归于尽! 可这人却做到了。不是他们的防卫不够,实在是这种情况太过诡异。 云中剑一旦指定目标发动后就再也不能更改也不能直接收回。所以,如果他们不能在云中剑再次发动攻击之前撤销整个幻境,那么他们将要埋骨此地。 这个小子还能不能再挡住一次攻击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却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挡不住的! 看着那群人此刻对自己的攻击放松,神情紧张的瞟着那柄巨剑;墨霜就知道自己的奸计得逞了。这果然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可见有时候濒死放弃不如放手一搏更有希望! 他真想跟这几人同归于尽?当然不。 所以在他的目的达到之后,他也不忙着将这六个人给除之后快,而是装模作样的跟那些已经没什么精气神的法器继续缠斗。 而这边的几人呢?现在一心想的是怎么出去,哪会细看那个小贼的把式是真是假? 片刻之间,天地一阵颤动,幻境开始坍塌。仿佛四周均是破碎的琉璃一样一块块的掉落,然后慢慢的露出那间熟悉的小屋。 几人也是心急,不等幻境全然消散便已经争先恐后的逃将出去。 墨霜紧随其后,出去后又杀了周围趁机蜂拥而来的护院,只留得一片血海尸山和那六个遭受幻境反噬变得浑浑噩噩的人。 他赢了,他忍不住的冷笑。 一声长啸过后震慑得外面手举火把的人退了三步也震得躺在地上的六个人一个哆嗦。 他已经无力提戟,只得以戟为依支着自己满是血污的身子看着地上的六个人皮笑肉不笑:“好狠毒的云中剑。可惜,没能如你们所愿!” “你……你到底是谁……!”瘫在地上的饶家主问。 “一个死人,没必要知道我是谁。”墨霜淡淡。 “我饶家斗不过你也认栽,但不想死的不明不白。你就当是临终遗愿……”那家主说着说着“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好。我告诉你们。” 墨霜一步一步走近几人,步履蹒跚却稳而不乱。 突然,他俯下身去直接半提起一人手爪一缩,那个原本放他暗箭的凶手便脖子一歪一命呜呼。紧接着他又如法炮制的杀了另外的四人。 “你要……杀人灭口……”饶家主又气又怒,此时却是无可奈何。 墨霜嘿嘿一笑:“我是左权使的人,为的是灭你满门。” “……你说什么?!” “他要你死,你逃不了。”墨霜咳了几声,用手擦去溢出的血沫继续道:“把真正的钥匙和免死令给我,我就放你一马。” “你不是尊主的人!”饶家主看着墨霜。 墨霜不再理会,开始掐着对方的脖子倒数。毋庸置疑,就算他此刻再有多虚弱,捏碎一个人颈骨的力气却一定是有的。 左右权衡之下,这饶家主终于在他数到二的时候投降屈服:“我带你去……我带你去。” 墨霜松开手爪冷冷盯着饶家主。 但那家主却是拼命的挪了几下身体都没能站起身来。当下只得略带歉意和无奈的仰头望着墨霜苦笑一声:“我……我实在站不起来了……要不你……你等我缓缓……” 墨霜哪里会给他喘息的时间,直接点了点头;忽听得一声惨叫,这饶家主的脚筋手筋已被挑断;然后他只得咬着牙吸一口气,伸出一手将这一滩烂泥似的家主提起抗在肩上。 这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可不是虚的,压得他本就受创的肩膀一阵剧痛,可当下又实在没办法只得咬牙忍着,然后以一种极其平淡的语气说道:“指路!” 饶家主算是老实了依言给墨霜指路;不过多时穿过小屋的密道,二人左转右拐的来到了一处地下室。 “在那里……那道墙上有暗门,打开它……打开它就是。” 墨霜依言走去将人放下在墙上摸了一圈,果然有一处隐蔽得极好的暗门。当下龙爪一推,那几块砖面便翻动开去露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 “这个?” “对……就是……那个……” 墨霜打开,只见里面躺着的是一枚鎏金镶玉的牌子;上面刻了一堆妖族的小字,大致意思就是“犯事免死”。 他取出牌子下意识的想往怀里揣,可爪子比划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没穿衣服;当下只得环顾一圈,还好自己腰带上的汇芸囊还在,于是将之收入其中。 “钥匙?” “钥匙……钥匙在旁边的……旁边的暗格里面……” 墨霜看向旁边,确实在那个暗门之后还有一个可以活动的小门;当下他又开启那个小门。然而,还没等看清小门后的状况,便听得什么细微的响动,于是他本能的将头微微一侧;只听“飕飕”两声破风声,面觉一阵劲风而过;他一个后纵翻身避开一枚铁蛋,而另一枚铁蛋则被咬在齿间。 他回过头来一用力,尖锐的獠牙咬碎了铁蛋:“这种伎俩也想……”,但话还没说完,天顶上突然罩下来一个乌金打造的笼子,将之叩在其中。 被这斯给耍了! 墨霜上前两步想要掰开铁笼却发现这笼子的材质异常坚固! “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瘫软在地的饶家家主突然大笑起来:“终究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说罢,竟蠕动着身体朝某个方位爬去,然后用自己的嘴拼命的去够墙上的铁环。 026 扑朔迷离 且说那饶家主竭尽全力的去够上头的铁环,墨霜则在笼子里冷眼旁观。 那铁环距饶家主仍然有不少距离,而此刻家主四肢筋脉已断,既不能站起又不能伸手拿,忙活了半天终于还是气喘吁吁的瘫倒在地。 墨霜见他终于消停了,手爪在栏杆上一拍发出嗡嗡响声。 “钥匙不是钥匙。”他突然说出了一句无厘头的话成功吸引住了饶家主的注意力。 见暂时出不去,墨霜索性放松下来坐在地上。这身上的皮肉筋骨,不放松还好,一放松便觉得通体都是各种各样的痛。 他当下抽了口凉气,轻轻捂着胸口上的那个窟窿说道:“之前有人说我不知道钥匙到底是什么。那它就一定不会是个钥匙的样子。” 饶家主也不挣扎了,他看着男人:“你好像对它很感兴趣。” “不是我感兴趣,是左权使交代的事情我必须完成。”墨霜回看对方心平气和。“尊主其实一直都想要私吞,我说了,九头金翅不过是个噱头,只有真正把金库的钥匙握在手里才是一种保障。” “那他大可以带着九头金翅来换,没有人会拒绝!” “饶家主。”墨霜笑了笑靠在笼子上“是您对左权使太过信任还是太过自信?没有一个位高权重的人会想把自己的羽毛弄脏。 杀了你们,夺取钥匙再嫁祸给当今的主上,让她坐实背典忘祖的罪。尊主不是一举多得?” 饶家主一怔不回话。 “钥匙给我,我带回去复命,我放你走。不然,你以为这个笼子能关我多久?” 饶家主依旧看着墨霜满脸不信:“尊主不可能不知道钥匙是什么,他没告诉你。他没告诉你,你说的……就是假的!” “尊主亲自见你们开过库吗?饶家真正的钥匙藏的如此之深,尊主他只是九头金翅的执掌者而不是钥匙的拥有者。他哪里知道真正的钥匙是什么东西?” “不知道?……”饶家主不知怎的眼睛突然一亮。 墨霜似乎看出了什么对他摇了摇头:“尊主多疑,假的骗不了他。你还是把真正的钥匙交出来,我好交差也保你一命。” “我怎么知道你拿到东西后不会杀我?” “饶家主,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可以信不过我,但至少会有一丝活着的机会。”墨霜休息的差不多了缓缓站起:“你把我伤成这样,我是一个很记仇的人。” 说着,他伸出左手轻轻试了试,然后突然手臂上的青筋暴起肌肉一缩,随后只听得一阵牙酸的声音,那三指并宽的栏杆已经被他强行掰弯了。 饶家主一看,顿时几滴冷汗冒出来。 墨霜脚掌跨过牢笼逼近地上瘫软的饶家家主,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最后一次几会,钥匙,在哪里?” 饶家主不语。 “按我们妖族的习惯,最把稳的东西是符令?你不说也可以,我慢慢试。” 饶家主心中一悬踌躇片刻终于斗败公鸡似的道:“是一枚印信。在我手上。” 墨霜一听,双眼微眯。 之前这家主还把自己当做上宾对待时曾发过一堆牢骚,那期间他总是看着自己的手掌……没想到,这细微的怪异举动被他忽略了。 于是男人没有再问,直径走到饶家主的身侧然后不由分说的拉过他的手来,掌对掌后道:“给我!” 那饶家主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将掌中的印信传给了他。 传递完毕,墨霜翻掌一看,掌中一抹快要消散不见的符文印信仍旧有些痕迹。当下心念一动,又问了距这最近的小仓所在,而后直接试了真伪。 “钥匙给你了,放我走吧。”饶家主巴巴的望着男人,已经没了老早前的跋扈样。 “我说话算话。”墨霜淡淡的看了一眼饶家主,脸上恢复了平日里的沉寂与内敛突然问道:“饶家的另一脉是不是还有一把钥匙?” “应该是有的,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咱们……咱们早在百年前就分家了。” 墨霜不再言语,只是想起什么似的在迈出几步后又停下来。然后从汇芸囊内取出同样颜色乌黑的衣服,变换了身形再将之悠悠闲闲的穿在身上,看得饶家主一脸怪象。 “好自为之吧。” 还不等饶家主反应,他便“穿戴整齐”大步朝出口走去,没有关闭石门也没有叫人来救,就那般真真的让这个家主凭借一身运气苟存。 经过一通七零八拐的绕,墨霜走出地面。 此刻天已黄昏。 还没出门他便听得外面细碎的脚步和稀稀疏疏的交流声。 “出来了!”外面有个人低声的提醒声,紧接着就是人群加重加速的呼吸声。 他放下捂住伤口的手,调整姿势一掌推开房门。 他踏出门槛一步,那群举着早已熄灭的火把的人便往后退一步。再往前迈一步,那群人再退一步。 这一来一往直接延续到了整个大院的院门处。直至墨霜以面无表情的、全然当做没看见这群人的姿态完完本本的走出这饶家大门后,那群人却始终只得站在那儿,不知所措。 按道理,他们应该把这个贼人就地正法以震他万年家族的威视! 可是……可是他们从前天大晚上就站在外面,看着紧闭窗门的屋内由平静变得哄乱再由哄乱变为平静,然后再哄乱再平静……他们不是聋子听不见屋内喊打喊杀的声音,他们也不是瞎子看不见窗户纸上喷溅的血雾和灯火下晃动的剪影…… 那屋内显然是经历过一场修罗炼狱般的浩劫的,但问题是在于出来的人却只有一个。 如果连家主和几个副家主、众多好手都对付不了的人,那么他们这群人再冲过去还有意义吗? “快!都愣着作甚?!找家主啊!” 突然间,不知哪个清醒的人把众位魂飘百里外的共事弟兄们的思绪给拉回来;一经提醒各个纷纷称是,像是为了适才的颜面扫地而找到了一处转移视线的借口。 是了,找到他们。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 ————阅读分界———— - “尊主他……怎么样了?”端着药从门外走进的黄岳还不等抬头,就问琉玥。 “死不了,就算想换主子也遂不了你的愿。” 听这声音有点凉飕飕的直让黄岳手里的托盘抖了抖。 “没什么大碍,放心好了。”琉玥摇了摇头接过黄岳手里的碗递给无锋:“喝了吧,这个应该不苦了。” 无锋冷笑:“不喝!不苦也是怪味!” 琉玥道:“这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哼,有好处?”无锋侧过头不去看那碗药:“左书御大人真够吝啬,给人治病连灵力都不舍得用,药丸不制、术法也不施。莫非是在追求返璞归真?!” “那些不能治本。” “什么治标不治本,分明就是吝啬舍不得!”无锋淡金眸子瞟了他一眼嘲讽。 琉玥叹了口气把碗放到床头:“你多大了还是这个脾气?你要是为了之前的事情还在气头上,那我向你道歉。可是,你是知道的,不是我不愿那么做,实在是因为你身体的底子太差了我……” “别说了!我知道了。”无锋打断琉玥,看着他:“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说,你做的东西实在太难吃!” 琉玥梗在当场不动了。 黄岳试探道:“尊,尊主,这次琉玥大人让我往里面加了些蜂蜜,我特意尝了下也不是很难喝……” 无缝一双金目冷冷的扫过去,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将黄岳的话扫开。黄岳只得干咳一声继续一脸严肃的抬头挺胸站好。 “难吃……”琉玥笑了一笑:“好,以后都会让他们先试试味道再端给你。” “拿来吧。”无缝一抬手接过药碗喝了一口。 哪知这一口下去先是皱眉看了黄岳一眼,然后又开始小酌最后演变成愣神……最后,那有些浓密而纤长的银灰睫毛似乎还沾了几颗水珠子。 黄岳有些紧张的斜瞟着无锋不断变幻的面部表情,心想:“不会搞砸了吧?有那么难喝嘛?我试的时候觉得还行啊……就好像……稍微有点……过分的甜了?” 琉玥将无锋的整个表情收在眼底,只是面色微沉倒也没多余的话,可他心里还是飘过一个念头“许是这味道又让他想起什么了吧……” 这边的二人还在各自思绪翻飞便听得半靠在床上的无锋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以后,不要再往里面加蜂蜜了!” “……啊?……是。” 无锋将空碗朝黄岳手上的托盘里一丢嘀咕了一句:“甜的要死”之后便让黄岳离开了。 一时间屋内又只剩两人。 沉默了一会儿,无锋有些不耐烦:“没事你也走吧。让夏荷过来陪着就行。” “夏荷之前被你派出去办事还没回来。而且我,有事。”琉玥开口声音如春风和煦。 “有事?之前的事情就按照我说的办,你别再插手了!” “我说的‘有事’不是之前的那一件。” “那是什么?!” 琉玥细细的“凝视”着无锋像是可以将之看穿:“不要再练‘隐’了。” 无锋愣了一下。 “你的境界已经可以算得上是登峰造极了,不要再试图往上爬,身体受不了。” “你懂什么?!”无锋神色一冷讥讽道。 “我知道你不相信任何人,需要用到它们,可代价是什么,你我都清楚。” “这当初还是你偷来给我的!现在,后悔了?”无锋阴阳怪气的说道。 琉玥面色焦虑:“当初我偷来给你不过是想弥补你先天残缺的一‘影’,不是让你把这个禁术修炼到这种损人损己的程度!” “如此说来,琉玥大人,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把完整的给我而不是只给我前一部分?” “我……”琉玥语塞。 “可怜我?可怜我是么?” “……不是……” 无锋冰冷的神色缓和下来,一双淡金色的眼眸望着面前的人,里面似乎有一湾波动的清泉:“你不必自责,我不会把贪欲的后果怪到你身上。我也不后悔。 要是当年没有你从家里想方设法偷取的祖上禁术,我恐怕此刻还是个不能吹风、不能见光更无从谈什么修炼的废物。”左权使难得语气柔和的道:“我知道,你这么做也是不忍心看到当时的我意志消沉。” 琉玥缓缓摇头:“不,我只应该给你残篇。我现在……后悔了。” 无锋哈哈一笑:“呵,咱们的左书御果然小气。不过现在后悔太晚了。” 琉玥皱眉:“无锋!” “琉玥,我们以后不用再谈这件事了!你懂我,我也懂你!我不会停下来就像你也不会不去回忆她!我们都有各自解不开的结,你又何苦总是对我苦苦相逼?!” 琉玥听罢“看”了他良久,似乎是将之前欲要出口的劝解又给收了回去悠悠叹息:“阿峰,很多时候我都想不明白,你千辛万苦寻我回来到底是为什么……” “收尸啊!”无锋说的毫不犹豫:“之前你说的。” “你真是……!” 无锋突然微微一笑:“这样吧,咱们来约法三章!” 琉玥诧异:“什么?” 文雅男子还没把话问完自己头皮就是一阵微痛,但见无锋已经毫不客气的一把抓过他的一撮长发老闲再在的说:“什么时候你肯把你头发剪短了,我就什么时候停止修炼它。” 琉玥一愣,看着面前妖异的美人。 无锋摇了摇手里的头发挑衅道:“你长我百岁就要做个榜样,你若能割舍得掉,那我也可以! 不过现在……你是不是应该帮我把那只该死的幼崽给抓回来?” 027 猎人猎物 夜幕降临又升起朝阳,万里晴空又下起豆大雨水。 墨霜就这么拖着重伤的身体连续赶了几天的路——不是他不想歇息,而是因为生怕在珈蓝珈这座由人族统治的领域内再生出什么事端引得人族、妖族间关系恶化。 妖族自然是不怕人族的,可现在内耗日益加剧,这些风吹草动的事情就由不得不去考虑。 就算这些乱七八糟的种族斗争都与他无关,但……曾经她同自己说过,不希望类族的悲剧发生在妖族的身上。 那么,就听她的吧! 墨霜一想到那个令他觉得高攀不起的人,心里除了一阵暖意外便是一股莫名的自卑感袭来。 他急忙甩了甩脑袋,一圈雨滴从他散乱的长发上被抛出。 “不要……不要想这些。不能想这些!”他喃喃自语:“不是时候,不是时候!”瞬间的,又把自己差点外溢的情绪给活生生的压下去。 再淋雨走过一段荒芜村落,墨霜再也支撑不住只得找间无人的屋子暂住。 这样的空房子在这儿遍地都是。 有土房、有茅草的也不缺几间大户人家的砖瓦房;然而绕是在品级上有所区别,其共同之处却均是无人问津。 这样全村甚至是全镇都空无一人只余房瓦的地方在十界内也并不新奇。 放眼望去,似乎除了珈蓝珈那个世外桃源外,还有哪块地方是可以安身度日的 这烽火硝烟间,不是你在吞并我就是我在合并你。不是我忙着灭你,就是我在等着被灭。 这种情况在小族间屡见不鲜,大族间倒还算和平。 但无论是和平演变还是千军万马,总有三个变两个,两个变一个的。虽说也有反向变化,可比起正向的而言实在是微乎其微。 于是既然都得迁徙,那么主动搬迁和被迫搬迁的差异就是遗留下来的房舍用具是否完好,而共同点就是凄凄凉凉、满街尘埃。 墨霜推开一间茅舍的房门,顿时一股子烟灰气朝他扑来,呛得他又咳嗽了一阵。 等他适应后走进去,里面是密布的蛛网和几只见人逃窜的老鼠,不远处的桌子上放的似是几个碗,碗里能装的土也装得差不多了。 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他自嘲了一下,简单打理出一块干净的空地后,他便想要用水清洗伤口,然而四处却连一滴水也没有。 思索片刻,他干脆脱了个精光直接出门迎着瓢泼大雨冲了个露天澡,将几天狼狈赶路的臭汗和泥垢还有身上的血污通通洗净。 快速的冲洗完他又回房内。细细给自己检查了一圈。之前那些被兵刃法器割裂的皮外伤都已无大碍,浅的已经完全愈合的看不见痕迹,深些的就是留了条印子也无关痛痒。 墨霜用指腹轻轻摸了摸那些痕迹,不知是感叹还是嘲弄的说了句:“真的是个怪物。” 然而手指靠近黑龙铜铃眼的时候,突然就是一股巨痛袭来,让他不得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胸口上。 只见右胸极其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个横贯胸膛的透明窟窿。 那窟窿是在幻境里被人偷袭来的,要不是角度偏了半寸可能就会当场要了他的命。 可现在他发现,身体上的所有伤口,不论是大的小的都有愈合甚至是痊愈的迹象,但这一处却一直没有长好。 不但没有长好,好像还有溃烂化脓的迹象。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可以抑制自己天生的愈合能力! 他历来都是个不会爱惜自己的人,更是在多年来的各种惩处下变得麻木,就仿佛这具身体不是他的一样。 所以再没有把握的危险事他做,再缥缈无依的许诺待价他也会毫不犹豫的付出……这真是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自暴自弃还是对自己天生的能力太过自信。在表象上看这也许是一种勇往直前、悍不畏死的好事;可用朱雀的话就是:怎么做死怎么来! 可现在他就有点心慌了,因为他发现这紧挨着心脏的地方有个透明窟窿而且这个窟窿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 这种心底里潜藏的慌张仿佛就是他常常耻笑的“生命自救本能”。 于是他本能的再去抹了块屋里的镜子仔细一瞧——他似乎都能看见自己跳动的心脏! 怎么办它若无法愈合,会不会越来越恶劣我会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我什么都还没做,我还没摆脱他!那……我的身体是不是,是不是没有心也能活 …… 墨霜呆站在镜子前一动不动,原来他也经常这么做。 不过不同的是,原来他看的是身上这身令他厌恶的图腾,想的是怎么将之从身上去除。 现在他看的却是那巨龙的铜铃眼,第一次觉得这巨龙的双目是如此重要与可爱。 牙关一咬,他使劲儿的按了一下伤口然后硬是把一声惨叫憋回肚子里。 ——果然,还有东西留在里面。应该就是他刚才从镜中看到的那玩意儿,好像是快金属。 或许,就是它阻挡了自己愈合的能力 想通了这一点,墨霜心一横。果断从衣摆上撕了块还算干净的布塞到口中咬紧。就算是这里四下无人,他依旧不习惯把那种声音宣泄出来! 就这样,男人开始调着自身在镜子里的角度,将一只手异化成爪伸向自己的伤口…… 这其中所需的狠意和坚持自不必多说。 只等他折腾了快半个时辰的时候,墨霜终于是把那个嵌在血肉里的东西给取出。 不过这番折腾下来,他也已经着实没什么气力了。当下连吐出口中布的动作都没有,只哼哼两声就晕死过去。 再醒过来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他幸而有一双夜眼,倒是也不必担忧看不看得见的问题。 “弹……珠……” 此刻面色苍白如纸的男子摸起滚落一旁的小珠子自言自语。而这颗珠子还沾着他那颜色诡异的血迹,显然就是之前射到他胸膛里的那一颗。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东西会妨碍自己的肌体愈合按照往常来看,就算体内有杂物没取干净,自己的身体也会直接将之融合,根本不会影响到伤口的愈合速度。 而且他记得,当初把自己一剑穿膛的应该是一把不小的法器或是术法化成的利刃。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么个指尖大小的弹珠了? 这个东西一定另有蹊跷! 墨霜来不及包扎又被他扩大了少许的伤口,只顾着将手中弹珠捏住反复细看。 然后,他便在这弹珠的四围发现了一些刻纹。 要论这些刻纹的繁琐程度,那还真没有他们妖族的法阵文落繁琐;可论简单也还有些弯弯绕的笔画。 这上面的纹路不像画也不像文字,更不是他所见过的任何一种术法或是阵法的落文。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墨霜看了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当下便自然而然的想着将之收起来,等回去了问问无锋,毕竟人家要比自己眼界开阔。 可这念头刚起他就狠狠的锤了下旁边的桌子,恶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句。 可怜那桌子经历风霜雨雪又年久失修,哪里经得起这天生神力的一击 这一击下去,顿时一声轰响桌子便彻底散落成块。而墨霜这时也好不到哪儿去,习惯性的用了右手使劲儿,直接扯到了伤口只把他疼得龇牙咧嘴。 这屋里唯一的桌子没了。原本放到桌面的东西早就七零八落还得再收拾。 看得一片狼藉,他也只得认命带伤拾掇,等到把东西重新收好这便又觉得饿了;当下不再管那什么劳什子的弹珠只从汇芸囊内取出干粮大口吃起来。 且说他在这昏天黑地的大嚼特嚼,那旁适才不知躲在何处的鼠群就开始有些躁动不安,毕竟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早就弹尽粮绝了。 这群老鼠估计也是靠着旁边荒地上的野草昆虫为食,这个时候嗅到那令人怀念的气味都不约而同的巴巴望着这边,轻轻叫唤。 墨霜一双深幽夜目怎会看不见那些躲在瓶瓶罐罐、犄角旮旯处的耗子身影?他最开始的想法是,如果自己实在饥不择食的时候那些个玩意儿也能当作自己的餐点,而且他也暂时没那心思去驱赶着些毫不起眼的东西。所以他自然是不想惊动它们的,全当没看见。 可现在这些躲在暗处的东西却各个眼冒金光的看向自己手里的食物并且已经探出脑袋将自己给暴露了…… 墨霜回看那群已经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围过来的耗子眉头就是一皱! 一只耗子并不可怕。可几十几百只耗子却可以把一个完整的人在顷刻之间啃成白骨。 墨霜夜目所望粗略数了一数,大概这儿有六十多只。 这六十多只耗子此刻像是突然拥有了某种力量,不再像平日那样东躲西藏;此时他们团结的将面前这头身受重伤的猎物团团围住,对着他手里的食物,不!是对着他,眼冒绿光、口水横流。 墨霜僵在那里,不敢轻举妄动。 他剩下的气力都在前一刻挖出那粒弹珠耗尽了,昏迷醒来后连拿个干粮都觉得比平时沉上几倍不止。现在,他用什么来对付这群老鼠? 想了片刻,他只得将手里的干粮抛过去;顿时鼠群散开又围拢开始贪婪的争抢起那久违的味道;可他却发现更多的老鼠则是无动于衷的盯着他。 “你们想做什么?吃了我?” 老鼠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可从它们慢慢逼近的动作来看,毫无疑问的已经给予了答复。 墨霜笑了一笑,不知是苦笑还是嘲讽。 他环顾四周,看着近在咫尺的鼠群和匆匆从四面八方赶来,不知被什么东西吸引过来的老鼠们打了个寒颤。 现在就算他把所有干粮都拿出来上供也满足不了这群耗子的胃口了,从它们的表现上看,似乎对自己更有兴趣。 不过多时,鼠群已由几十只扩大到了几百只;只将这不大的茅屋挤得满满当当;地上、床头、窗沿、瓦罐里全都是;有的后来者甚至因为自己无立足之地而对同伴“吱吱”几声,发出不满的叫声;有的甚至毫不客气的张口欲咬! 氛围再次紧张起来,几百只老鼠都龇牙咧嘴的看着墨霜,而墨霜此刻也盯着它们。 在这少许的安静后,一只个头奇大的耗子突然后肢蹬地猛地朝男人扑去! 而这就像是一根点火的引线般。瞬间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第五只……源源不断变成蜂拥而至。 雷划夜空,瞬间闪电映亮整个荒芜的村落。 此刻,雨下的小屋内此起此彼伏的响着“吱吱”声。 028 黄雀在后 风吹树摇,残影婆娑。 一颗挨着房顶的苍天大树的枝杈上暗搓搓的蹲了三个“贼眉鼠眼”的人。 他们虽蹲在那儿,但外界的大雨和闪电却对他们没有丝毫的影响,细看之下,原来是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光晕将之包裹在内。 “里面什么情况?”树上的人不约而同的问那个正在房顶上“上房揭瓦”的同伴,语气有些着急。 “唔……看不清了”那人将眼睛又往房上窟窿里凑像是在很努力的想要看清点儿什么。 “看不清是几个意思?你就说!我们到底出不出手!”蹲在树上的一人有些不耐烦。 “刚才不就进去几只耗子总不可能就把少主给埋了吧?我觉得还可以等等。”另一个蹲在树上的人思索着。 “平时那不是事儿,可你没看见咱们少主被穿膛了?想必那些老鼠都是闻着血腥味过去的!”黑衣人甲有些不满。 “没事没事,多大个窟窿都能马上愈合。大哥你怕不是忘了他有一次也这样不也没死。”黑衣人乙说道。 黑衣人甲一个巴掌拍在乙后脑勺上微怒道:“你是不是缺心眼!咱跟了一路你见他那个窟窿有好转过?!” 乙一听似乎回过味来了:“对啊老大,怎么那窟窿没好呢?那少主冲凉的时候该是多大还是多大,哎呀,大哥……话又说回来了,你看看少主那长相英气逼人的、那身材又高又大的,我这突然想起尊主是不是……” 话没说完,乙的后脑勺又被甲狠狠一拍:“你给我闭嘴!让你守护少主不是来选美!还能不能有点正行?尊主你也敢非议,不要命了!” 乙委屈道:“我就在你面前说说,尊主他老人家又不知道。” 甲没好气的看了已一眼,这才想起自己的话题好像被带偏了,于是又恶狠狠的一瞪吓得乙眼观鼻鼻观心。 “情况好像不大对!”丙在茅草屋上方又仔细看了一阵抬起头对甲道:“里面没动静了。” “没动静?”甲皱眉。 “老大,那群老鼠围上去之后少主就一直没什么动静。或许是……这次真的没力气了。” 甲踌躇:“难道是那个伤口的原因。” “哎呀大哥……说起那个伤口,你说成堆的老鼠往里钻可多瘆人?我想想都觉得害怕。”乙说着脖子还往后面一缩,有模有样的一副胆战心惊。 甲又伸手往乙后脑勺上一拍:“你给我闭嘴!”然后转头看向丙道:“我们出手吧!” 丙一点头,毫不犹豫的要跟甲一起动身,然而甲刚要跳下树却发现腰带被人抓着,顿时怒火中烧:“你又要做甚?!” 乙抬头担忧:“哎呀大哥……那尊主让我们秘密行事不要被少主发现,除非生死关头不然绝不出手……” “已经快死了!”甲去掰乙的手。 “哎呀大哥……我觉得少主他,还能行!” 话音未落,乙便像只断线的风筝飞了出去。甲收回踹人的脚与丙和一直沉默不语的丁迅速汇合朝草屋跑去。说句实话,要不是这货是个追踪高手,他还真不想把这人带出来丢人现眼。 房门“啪”的一声被推开,里面漆黑一片。三人互相对视一眼,丁自然而然的站在门外,其余两人鱼贯而入。 走不了几步,待得二人夜眼慢慢适应环境开启后,他们才看得这屋内居然遍地老鼠一个不小心就要踩上一只。 此刻这些耗子看见两人走来倒是也不忙着攻击,只是一双双鼠目幽幽的盯着来人,显得警惕小心,像是在观察来人的一举一动从而判断某些事情。 敌不动,我不动。 二人又互望了一眼,也不主动招惹鼠群只朝着鼠群来来往往的流动方向走。 然后待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门看见了一座斜靠在墙角的小山,那小山上是密密麻麻上蹿下跳的耗子,有的嘴里似乎还在嚼着什么东西发出“吱吱”的声音,而四周更有许多似是吃撑了走不动,翻着肚皮睡觉的家伙。 看这场景两人不约而同倒抽一口凉气,心底就是“咯噔”一下,赶忙三步并两步的匆匆过去把老鼠赶走。 然而,每一种动物都会有自己护食的天性,更何况是这些许久没有大快朵颐过的畜生? 因此两人这手拨剑撩的动作,不但没有成功的赶走老鼠反而激起了鼠群的恨意。 顿时,原本还算安静的小屋内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吱吱声”,这声音如同是在召唤同伴一般,从内屋传到外堂,终于令得那些在外围蹲坐的耗子也不安分起来。 “快!救少主!” 甲当机立断,还不等外围的鼠群朝自己这边冲来就已经手起火式,顺带拿了一旁的碎木头一点,顿时整个屋内亮如白昼。 那群习惯在黑暗里生活的动物哪儿能受得了这种突然而来的光亮?一下子条件反射的就四下逃窜开来。 顿时那座小山的真面目终于得以露出,果然是他们一直隐秘跟踪的少主。 “少主!少主?!”丙立马过去轻轻拍了拍墨霜的脸试图唤醒他。 可这少主此刻却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除了左手还在僵硬的捂着自己胸口上的那个洞以外,其余均不见有什么动作,胸膛也看不到起伏。 丙心下一沉,待要去摸墨霜脉搏的时候听甲喊到:“他们紫晶霜华有鳞片护身没那么容易被咬死!我们先出去!” 听得这话丙稍缓一口气,直接扛起墨霜往外走。而甲这边也一边挥舞火把一边往外退。退至门栏外,他对丁点了点头;直接将火把抛入屋内,其余的事情便让丁去处理。 对付一群老鼠还不容易?这群畜生,居然敢欺负到妖族头上来了,那就统统死在那里! 淋雨奔出数里,两人又找了间像样的房子打扫后将墨霜放下。 丙四下看了看奇道:“老大,绛彦怎么还没跟上”绛彦指的就是那个在树上胡说八道的乙,这人被甲一脚踹下树后也不知跑哪儿去了。 “不用管他,给少主看看伤。要是太重,咱们就得让左书御大人走一趟了。” 丙依命行事,启用自身灵力去探知墨霜身体情况;然后等有个了大概的估计后,便不等大哥吩咐直接开始使用治疗术。 一时间,屋外电闪雷鸣屋内春意盎然,屋外冷风烈烈屋内暖意融融。 待得一时三刻后,丙收工完事丁也回来了;见一旁二人都瞧着自己等答案他便有些忧心忡忡的叹道:“其它的都没事,少主愈合能力惊人,之前的伤都好的七七八八了。那群老鼠也没怎么咬得动他,只是……” 甲似乎知道丙要说什么,皱着眉头摆摆手:“我们需要做的是尽可能在回去之前把伤口尽可能的恢复,千万不能再恶化。适才的角度都能隐隐看见心脏跳动,如果这伤口再这么持续下去,等到了左书御大人那里,恐怕他也要回天乏术了。惑知要辛苦你了!” 惑知点点头:“明白,我会尽全力护住少主!” “这事有点不对,以少主的体质还从没有人能够把他伤成这样。”丁侧目看着躺在床上已经重度昏迷的人:“饶家里面更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甲轻轻摇头:“此事确实蹊跷。难道是那个幻境里有什么离奇?” 丁抱手不语。 重荧幻境,他们肯定没法进去只能在外面守着观察被带入幻境对象的躯壳面部的表情以判断里面的悲喜。 说好听了,幻境是个兵不血刃的制敌方法,专门以己杀己;只要你在内心深处和大脑潜意识里认为自己死了,那便是死了。就算基体还有生命也再没了灵魂,成为一个行尸走肉。可说难听了,幻境不过就是个障眼法。 一个障眼法里怎么会出现实质性的东西? “应该不是在重荧幻境的时候。”帮墨霜细心包扎的惑知肯定的道:“适才,我看见少主从肉里取出了一个东西,具体是什么没看清,但一定是个实物。” “你的意思是……”甲眉头一皱。 “当时人实在太多了,我们这边总共也只有四个人哪里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我猜,这是当时趁乱的时候谁下的黑手,恰好打在少主的右胸上。”他看了眼面色苍白的墨霜道:“当时少主要挡那么多人的围攻,应该没注意。” “暗器?”丁冷不防的问。 “实物的话那也只能是暗器了,更何况惑知都没看清楚,想必那东西个头也不大。”甲思索了片刻又问惑知:“这事先不谈,现在首要的就是把少主的伤稳住。咱们先在这里休息两天,顺便也等等绛彦。” “他?不等也罢。”丁靠在墙上。 “两天的时间,若他还不回来咱们就带少主走。” 言尽于此,各人四下散去干各自的事。 这两天以来不管其他两人在做什么,惑知倒是对墨霜照顾得无微不至。也多亏墨霜天生的身体素质极佳,那些身上深一道浅一道的伤几乎都在照料下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胸口的那处贯通倒也没再继续恶化下去。 惑知拆开三个时辰前包扎的布条又巡视了一翻,然后再用上上好的伤药外加自己的恢复术法帮之疗伤;一炷香过去,再洒上伤药再行包裹。 “怎么样,少主能动身么?”甲朝惑知递了块饼。 惑知擦擦额角的汗,接过干粮谢过点头:“有效果,创面开始缩小了。” 甲听罢松了口气:“多亏你了,要是术法和药效都没做用,只怕我们就得提头去见尊主了。等古年回来咱们就出发吧!” “不等绛彦了?” 这时候后,墨霜好像动了动口里发出几声呻吟。 二人大喜过望均齐齐走到塌边。 只见那面色依旧苍白的男人张口闭口说着不甚清晰的话,惑知没听见只得把头低下,然后便听得几个“水”字。 “水?有有有!”当下跟甲说了一声,转身去那边桌子上取水。 “唉,少主醒啦?你可真是吓死我们几个了。还以为咱们都要陪你去走一遭生死涧呢!” 墨霜嘴角挑了一下算是笑过,然后又张口闭口的说了一堆无声之语。 “少主说什么?再重复一遍,属下没听明白。” 说着,甲便不由自主的把脑袋凑过去。然后他就听见墨霜气若游丝的声音:“那个伤口……是个弹……” “什么?”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甲简直快把耳朵贴到墨霜嘴皮上去。 突然,“珠”字还未开口,甲的脖子上就是一凉,瞬间只觉得一阵剧痛袭来! 他还来不急反应便被墨霜异化的利爪切断了脖子的动脉,顿时瞪着眼睛不敢置信的捂着脖子,一声也没啃的就滑倒在地。 正端着水往这边走的惑知看见这情形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是一阵黑影闪过,然后喉咙上有了冰冷而尖锐的触感,他只得立在那一动不动。 “少主?!” 话音未落,惑知嘴里便被强行塞了颗东西,那东西入口及化不知是什么玩意儿。 “我的血有剧毒!”一阵虚弱却森然的声音从他脑后响起“但是不用怕,喂给你的用火息包裹住暂时不会接触到你的体内。但若你敢耍花招,我就撤除火息要你的命!” 惑知这事似乎突然想起某个场景里的一些画面,双目有些惊恐:“那些老鼠不是因为吃饱了不动,而是因为……” “是,饮下它的都得死,回天乏术。你明白的太晚了。”说罢墨霜再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连拖带拽的将人带出房屋朝着他处走去。 029 忆人议事 外面是艳阳高照却不见有何温度,屋内亦是凉意丝丝。 “尊主,差不多该歇息片刻了。”黄岳取过一件披风顺势搭在无锋肩头。 无锋将头抬起没看身后的近卫只是望着窗外渐黄的树叶发呆,随后杵着下巴自言自语:“千影去那么久还没有任何音讯,是不是不顺利……” “尊主知道鲛人的天性,‘余晖’不是那么好唤醒的。就算千影去谈也还是收效甚微。” 无锋拉了拉肩头的披风往椅子后背上一靠叹息:“这种局面其实我也料到了,如今‘亡’的势力也薄弱得很。说到底,还没从之前的灭顶打压中恢复过来。 呵!鲛人族又是个贪图享乐的族群,除非是一个强大到可以让他们安心依附的伙伴,否则他们不会合作。” 黄岳皱眉摇头:“可是‘亡’现在还处于整顿期。毕竟之前与那些势力硬碰硬时死伤太过惨重,又加上他们一旦被捕获面临的基本就是……尊主,其实他们也应该被打怕了吧,只是他们不像鲛人还有回旋的余地。” 无锋淡淡一笑:“我知道,没有一个人会在自己族群濒临灭绝的情况下不怕的。我们要做的不仅仅是等他们一点一点的集结,那样,速度太慢了。” 黄岳:“可是,还是有很多四处逃散了,现在连个人影都寻不到。” 无锋凤目微微眯起:“类么?他们能逃到哪里去?” 说着他转头看向黄岳,一双淡金眸子似含秋水,温柔而略带凉意,“听闻最近类的数量大幅度减少。我寻思着有些东西的价格就会上涨,而以此为生的猎人也会不厌其烦的翻山越岭甚至在一个地方等上一年半载。毕竟,卖掉一只类可以支撑一个普通人家一辈子的开销。” “尊主……” “他们没有选择。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鲛人身上。”无锋用手拍了拍黄岳的肩膀,遂而朝门外小院走去。黄岳紧随其后。 “尊主,如果这次真的不如预期所想呢?” 无锋在前面走着,走到一处可以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停下;感受着周围的芳草萋萋和缤纷落叶有些漫不经心:“我已经给琉玥面子先礼后兵。如果千影和谈不成,那就只能按照我的方法来。” “可是……左书御大人不一定会帮您。” “黄岳,你忘了么?琉玥擅长的其实只是救人,说到用毒……咱们的校场后山里可是还有一位‘毒医’。”无锋神色淡淡:“既然政见不同,又何必勉强他?我也不是非他不可。” ……毒医? 黄岳一开始着实对这什么劳什子毒医的称号完全没印象,可细细回想好像是有那么一位足不出户的怪人。 那人叫做明滅(mie),现在似乎还是校场里某个六级玄阶学生的亲传师父。 可是……那人好像从来都既不听宣也不听调啊! “他是……” 似乎想起了什么,黄岳历来神情严肃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悲伤;他小心翼翼的看着无锋轻轻道:“他是辽戈大人手下的一个军医……” 提起“辽戈”两个字,无锋的眼眸轻微闪动;他不去看黄岳只故意盯着斜前方的一株小树淡然点头:“他和你们一样,都曾是右权使的人。 只是,他只效忠右权使而已。如今右权使已经不在了,你们被我收归麾下可他却成了个整天无所事事的人。” 黄岳语气有些无奈:“尊主不要多想,实在是因为辽戈大人对他有莫大的恩情,所以他才起誓一生只忠于大人一人。并不是对您有什么偏见……” 无锋垂目想了想看向他:“反正我是请不动他也不可能对他威逼利诱。但你们几个和他却是同袍之情、战场之义;纵使辽……右权使不在,他也一定会承你们的情。帮我求取我想要的应该不是难事。” 黄岳细细看了无锋一眼,那人已经别过头去一脸漠然,仿佛之前的某些触动皆是虚空幻影;当下心里一叹左拳捶在右胸微微欠身,向无锋规规矩矩的敬了个军礼:“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这一下可把无锋给逗乐了,他作势扶了黄岳一把薄唇轻挑:“你们几个跟了我多久还是改不掉这毛病?” 黄岳一愣当下哈哈笑起来心里却是五味杂陈。 正在这氛围略有缓和的当口,一个人急急忙忙的从庭院外门跑过来,还没到二人跟前站定便已开口:“尊主,有人让属下把这个给您,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说着,那人把手里的东西双手奉上,无锋一看是块名不见经传的小物,当下眉头一皱:“人呢?” “在外面候着。” “让他进来!” 那人应声又匆匆跑出。 黄岳看了那个忙不迭的背影问:“是您派去保护少主的人?” 一提起少主,这无锋立马像换了个人似的神情变冷:“那小崽子没有一刻让人省心的!他们应该是出什么事了。琉玥呢?还没出发吗?” “左书御大人今早启程了,以他的速度必然不会晚。” 说话间,一个一袭黑衣的人匆匆朝这边跑来,这人天生脸上就带着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就算此刻神情有少许着急也看着有些不着调。 这长得不着调的便是被无锋派去保护墨霜几个人中的绛彦。 那天他被轻枫一脚踹下树后阴差阳错的掉到一个陷阱里;身落陷阱后他才发现那哪儿是什么普通的捕猎坑?其中别有洞天更可以说得上是“曲径通幽”。 绛彦此人的长处不在正面交锋。 也不知是他职业病犯了还是有什么其它的考虑,因此他细思上头没什么能用得到自己的地方后便兴致匆匆的去探查那处新密境。 真别说,这一探查着实把他吓了一跳——那曲径通幽的深处竟然是个鼠穴,鼠穴中还有个半妖化、未成形的鼠精! 见此情形,绛彦也不多事只迅速退出想将这件新奇事情报告给轻枫。但哪知,等他回去的时候看见的不过是雨下依旧气势汹汹的火焰和烈焰下迅速枯竭的草屋以及从草屋里想要奋力窜逃出来的老鼠。 这几个人就这么走了?而且像是极其放心他的能力似的还不留半点痕迹。 没有标记也没有提前声明去向自燃是让绛彦好找;不过他倒是也没令人失望最终在这鬼都没一个的大村镇里挨家挨户的把人给找着了。 找着人绝对不是因为看见那家里点着灯或者晚饭时刻冒炊烟,而是他在附近听到一些极其细微的动静。 正当他大喜过望寻着声响要跑过去兴师问罪的时候,他突然看见那个少主从房子里出来了并且一只手爪还卡在惑知的脖子上,而惑知不知怎的居然没有丝毫反抗的迹象! 看这情形,绛彦原本还又怒又喜的表情就是一僵,下意识的便想跑过去问个究竟;可脚刚迈出一步又觉得不对——如果惑知被少主胁迫了,那其它两个人去哪儿了? 这少主与尊主的关系势同水火,他们这几个见不得光的人被少主发现不受招待也是意料之中,可自己这几个同伴总不会互弃不顾。 当下,他只得屏息躲于暗处一直等墨霜两人远离之后才敢进屋查探。 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只将绛彦惊得倒抽一口冷气! 那床沿下歪歪斜斜瘫着自己的大哥! 直到他进去轻枫的眼都还在不瞑目的睁着,眼珠外凸布满血丝、嘴也张着像是想要说什么似的;那神情明显就是一个不可置信。 他立马过去细查。致命之处在脖颈一侧的动脉,脖子上的皮肤一片乌紫甚至还有微微凹陷的趋势,而那还有余热的肌肤上赫然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破开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他伸手一摸,立刻想起了墨霜卡在惑知脖子上的几根利爪。 绛彦心头一闷:自己的同伴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 可他又能如何,难不成还能跑过去跟自己的少主拼命?早在接这任务的时候,尊主便已将这些可能发生的情况告知他们了,如今是他们自己太过大意也只得认命。 绛彦牙关一咬把轻枫尸体放下,又在屋内寻了一圈然而并没有找到古年。 - “……后来我跟古年联络上了由他暂时拖住少主,我回来报信。”绛彦垂目不敢看无锋,只将这一路的事情全数告知左权使。 无锋听罢只寻了个石凳坐下,没有什么怜悯的说词也无任何责问的意思,只是语气稍微有些怪异:“你是说他的伤口失去了愈合能力?” “是,正因如此轻枫他们才会贸然出手相救……” “知道了。你不用再回去了,我已请琉玥出手了。至于古年,少主伤不了他。” 绛彦稍微松了口气,应声退下。 等人走后立在一旁的黄岳才轻声开口,有些不敢置信:“……少主居然能被伤到?” 他所说的“伤到”自然指的便是受伤后伤口无法愈合的状况。 “什么样的事情都会发生。以盾克矛、以矛攻盾不过是因果循环、万物生变之故。不过,这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无锋似是有些头疼的将手按在脑侧轻揉。五指白皙纤长又不失骨节分明的干净利落,只将那银灰的长发衬得宛如倒垂而下的银河幕布。 - ————阅读分界———— - 惑知缩在角落里看着墨霜,墨霜同样缩在角落里却不知看向何方。 这两天,面前这个沉默寡言的少主将他挟持到了一处不知名的所在,好像是个地窖。 把他带到这个类似于地窖的地方之后也就再没管他了,一天到晚的除了发呆就是发呆,到现在为止没有跟他说过一句话——哪怕是问问自己伤口的情况。 惑知盯了墨霜半天心里憋得着实难受,当下只得试探着往前凑去想要看看他的伤势,结果迎来的是对方悄无声息的抛给他一个馒头和一袋水。 他下意识的接过。 ——又是这样,自己不吃不喝却把干粮和饮水给他。 少主到底想要怎样?绝食抗议?!可如果真是那样,那还不如直接了当的把自己杀了逃走。 这一次,他没有再立刻吃喝而是拿着它们继续看着墨霜;许久之后又不见少主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开口:“谢谢少主,可是……你已经几天没吃东西了。” 话毕,又是一阵寂静。 惑知等了一会儿见对方还无动静,只得将食物和水放在一旁默不作声。 “你能在这种地方呆多久?” 突然,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里传来幽幽的轻语吓得惑知一个哆嗦。 030 天网恢恢 惑知没有回答,只默不作声的看着另外一个角落的人猜测着对方的想法。 结果,这话无头无尾的又再一次断了。 “少主,请让属下看看您的伤势。”惑知叹了口气,深知如果他不占主导地位,这又是一段无意义的时光消磨。 墨霜终于把头抬起看向惑知,黑暗中他的夜眼熠熠生辉:“谢谢。” 他没有拒绝。 惑知松口气上去检查,然后又用了药石术法再度为之疗伤后,再次把那个特殊的创伤包扎,这才安心回原位坐下。 那过程中,他的少主一直对他目不转睛。 “速度虽然不快,但有所好转。少主不用太担心。” “我给你下了毒,难说等我好的差不多就会杀你逃走。”墨霜穿好衣服斜靠在墙上。 惑知见他终于肯开口当下也就自然而然的接起话茬。 “您不会这么做,我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伤人。而且,就算将我们杀了我们也只能认命,毕竟这是我们的选择。” 墨霜看着他:“我没有把你们引出来,你们就打算当一辈子的影子?” “少主,每个人都有他该做的事。我们只是选择了暗中保护您。” 墨霜微微摇头。 惑知一笑不语。 “我知道,他是派你们盯着我的,一路沿途都在向他传递我的消息。我是木偶,你们是引线而他则是操控者。”墨霜转头冷冷的看着惑知:“我曾在瀚海荒漠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度过了近三百年,我讨厌这种感觉!” “我明白,可我们并没有冒犯少主的意思。所谓的汇报也不过是向尊主报告您任务的进展和您的安全问题。其他的,我们都没有说……” “所以这就是你们如跗骨之蛆阴魂不散的理由”墨霜突然不知所谓的笑了一声:“睡觉、吃饭、洗澡甚至入厕?!” “……” “咱们彼此放对方一马?我不想杀你。” “少主……不论您是杀我还是不杀,我都会竭尽所能为您医治。但同时也会竭尽所能的把您留下来。” 墨霜皱眉:“你真的想死么!” “没有人会想死。但命令就是命令,‘暗影’不会违抗军令!” 墨霜冷笑起来:“你们这群被无锋蛊惑的人病的不轻!看来我是不得不杀你了?” 惑知低头:“如果少主觉得必要,那惑知死就是了。” 墨霜似是被打败了,他将放在惑知身上的目光再度转开,身子往后一靠与石壁碰了个闷响。在他眼里,这几个人已经执拗到了冥顽不灵的程度;看来和平谈判已经没有可能了。 “外面还有多少你们的人?”墨霜仰头看着天顶自言自语,惑知没有回答。又是一阵沉默, 再过不久,墨霜按了按胸口上的伤似乎是感觉好多了,扶着墙壁站起来;这一动作也引得惑知跟着同起,不知是要去扶他还是防备对方趁机逃走,眼神里充满了紧张与戒备。 待得墨霜在原地喘了两口气朝着出口方向慢行时,他便三步换做两步的跨到其面前将人挡着,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对方。 “做什么?”墨霜停下皱眉。 惑知犹豫道:“他们应该在找您,您暂时不要出去。” 墨霜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胸口疑惑:“你不是不肯放过我?怎么还怕我被他们抓住?” 惑知摇头:“不是,我知道以少主的脾气绝对不会束手就擒;要是再打一场您会伤得更重。” 墨霜还以为这人善心大发能不跟着自己了,结果对方一句话说出来这才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当下闷笑两声,突然一把扯过惑知压住他的肩头恶狠狠的道:“我现在就要出去,他们不是想找我吗?我这就如他们所愿!” 说罢,不等惑知再答话他便直接将人当作半个拐杖压着往前走。惑知见这人执意如此也就不再劝了,当下安安分分任凭墨霜依着。 出了黑漆漆的地窖外面又是阳光明媚,仿佛之前的倾盆大雨就是一场梦幻泡影。墨霜往四围看了看,选定了一个方向只将惑知向前推了一把二人便不急不慢的前行。 等差不多走到类似于村镇口的地方墨霜才把惑知放了靠在树上有些喘:“你走吧。毒我刚才帮你化了。你无碍也别跟着我了。” 他说罢再也不看惑知一眼自顾自的离去。 “等等!”惑知上前拦住。 “怎么,你觉得你能拦得住我?”墨霜眯起眼睛脸色白得吓人。 “少主觉得还需要我拦么?您现在连站都站不稳。直破脏器的伤口就算有明显愈合的迹象也仍是致命的伤。少主走后又能活得了多久?” 墨霜嗤笑:“我能不能活或是又能活多久与你们有什么干系?!” 惑知劝解:“少主,跟我们回去吧。琉玥大人会让您尽快好起来。”说着他就要去拉对方,却被墨霜一手甩开。 “滚!” 说罢,男人歪歪斜斜的背着惑知往前迈步。 惑知没有追也没再叫唤了,他只是看着男人的背影叹了口气,倒也没有被那个“滚”字吼得恼怒。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古年?” 果不其然,那么大的说话声在这四下无人的安静空间里很容易引起注意。 惑知的声音不大,但墨霜却是听见了。他往前走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后转过身来朝那人所在的方位看去。 但见这大好晴天里,一个全身黑色劲装的男人不急不缓的朝这边走来,见到墨霜既没觉得惊讶也没有任何大动干戈的兆头,他一脸的平淡却又带着一股子肃杀气像极了一个引人注目的路人甲、 古年几步走到墨霜面前只瞟了惑知一眼也没说话。 “就一个?”墨霜一笑。 “还有一个回去报信了。”古年接话。 “我不想杀你们,别逼我!” 古年面无表情:“我也不想杀你。还请少主配合跟我们回去。” 这话一出只把墨霜卡得一愣,当下不知是何滋味的一憋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惑知赶忙上去要扶人又被墨霜一把打开。他指着古年:“无锋教出来的人都是这么无法无天吗?!配合你们走一趟?恕!难!从!命!” 古年看着墨霜那面目狰狞的神色不做任何表示更不废话,还不等“命”字的尾音落下,他便已经长刀出鞘,以“快!狠!准!”的势头直袭而去! 而墨霜这边反应也倒是不慢,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毫不犹豫的把身子往侧面一闪。不过这一闪却没有完全避开对方的攻势。不仅仅是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更因为那处逼近心脏的致命伤口已经让他身体的各项机能都大打折扣。 只听“刷”的一声断音过后又是“滋啦”裂响;墨霜筋肉纠结的臂膀上便出现一道不浅的血口,这身上的衣袖也被削去一半。 “古年他还有伤!” 惑知一看顿时心底一沉连忙提醒同伴,生怕对方一个不小心就收割了那个半死不活的生命。 然而也不知这古年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下手依旧狠辣对墨霜步步紧逼,不过好在他并未动用丝毫术法只凭借一把狭长的快刀对着敌方砍来削去。但就这么一阵的劈砍,也已经逼得对方有些招架不住连连后退。 此刻墨霜只被逼得连唤出辽戈的时间都没有,哪儿还有精力或者说是闲暇去吟唱咒法?他当下只得躲来闪去,又奈何自身本就生得高大现在又失了灵巧,全然成了古年的活靶子。 这一刀两刀下去,对方毫不客气的划破了他的臂膀和腿;三刀四刀下去,又划破了他的躯干;这刀锋锋利无比对之鳞甲视若无物,用者更是对他毫无怜悯之意,只是每每接近要害便稍作偏让。 这么一来二去,墨霜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对于对方猫戏耗子似的打法终是将他激怒了! 墨霜突然不再躲避而是直接朝着刀锋迎过去做鱼死网破之心!那刀尖正指着他的胸膛他管也不管的顶上去,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把古年惊了一跳,遂而急忙收手。 可就是这稍微的顿让,让墨霜有了可乘之机。 他咧嘴一笑,双脚一蹬使出吃奶的力气朝着古年扑去心里已经起了杀意——谁断他的活路,他就断谁的活路! 这一扑倒是气势汹汹,古年看在眼里却也不慌不乱;他知道对方已是强弩之末,当下只故意卖了个破绽被墨霜一扑倒地,而在对方即将认为手到擒来之际又一个翻身侧压,把墨霜异化成爪的手往后反掰,再用膝盖顶住对方双腿的关节。 优劣之势顿时反转。 “少主,你的力气,使完了!” 古年毫不费劲的反制主墨霜语气不咸不淡。 墨霜见自己奸计没有得逞也不做反抗,像是认命似的受人摆布。 不一会儿,惑知跑来将墨霜用特制的绳索绑上古年这才松手起身。 “你下手太重了!”惑知看着墨霜身上一道道的口子抱怨。 “不重不足以激怒他。”古年看了眼墨霜收刀入鞘,左拳打在右胸上微微欠身:“抱歉了少主。” 墨霜冷冷看了他一眼没吭声。 “接下来怎么办?马上送他回去吗?”惑知问。 古年:“他报汇尊主了,我们先走。” “他?”惑知微微一愣才明白过来:“知道了。不过既然尊主知道这边的事情了就一定会派人过来。我们走慢些吧,少主现在的身子太弱,我怕吃不消。” 古年又瞥了一眼墨霜,没有再多说什么直接走在前头引路。 惑知这边将墨霜慢慢扶起没敢看对方的眼睛,他只轻轻说了句“抱歉”然后拉着人跟上去。 031 不屈不挠 他又失败了,一如既往的逃跑失败已经快要让他习以为常。 走了半宿他开始考虑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是应该再奋起一搏还是倒地装死的时候,他突然间觉得头晕眼花浑身发冷。再走上几步眼前一个迷糊直接摔在地上。 这一声肉打石头路的闷响终于让前面开路的古年停下来,他迅速转身一看,那个摇摇晃晃的少主此刻已经如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他!他发热了!”惑知稍做查看面色一白,以他们对这位少主多年来的了解得知,这少主的体魄极其强悍,至今为止还从未有过什么大病小病;可现在居然破天荒的发热了!说出来谁信?反正至少古年是不信的。 古年心里一个念头闪过,缓缓移步过来低头俯视:“少主,别再装了。” 这一声自然是唤不醒墨霜的,不过他也没打算以此唤醒他;于是他看了一眼惑知朝他使了个眼色后便靠在旁边树干上一脸淡然的警戒。 惑知检查了一下暗叫不好,因为他知道一个人再怎么装模作样也无法控制身体的某些反应。 当下,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将墨霜胸前的衣襟一扯,顿时一阵轻微的细响过后一个狰狞的创洞混合着周围同样狰狞的线条暴露在空气中。 而此刻,那原本已经有愈合之象的伤口又扩大了些并且还有了流脓的迹象。 “古……古年!”惑知慌了,彻底慌了。 他的声音在发抖同时以求助的眼神看向一旁风轻云淡的人大喊了一句:“我救不了他!不行,我救不了他!” 古年一听突然色变,原本老神再在的神情一改皱起眉头;他迅速过来蹲下扒开衣襟。那里哪儿还有一片完好的肉?分明是显出了一种腐败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那个东西不是被他取出来了吗?!” “我不知道,之前,之前都已经在慢慢修复了……”说着惑知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推了古年一把怒斥道:“都是你!少主明明那么重的伤你下手还不分寸!一定是你让他变成这样的!如果,如果你懂得手下留情,他怎么会连愈合的力气都没有?!” 古年一顿心有火气:“我给他,的只是小伤!” “小伤?!你用那把刀对着别人试试只怕直接要了性命!” “不跟你吵,你快救他!” “我拼尽全力也护不住他,如果少主死了,你我就等着被尊主千刀万剐!” …… 这边二人吵得不可开交,墨霜躺在地上身如踏云、天旋地转;然而他眼皮却还没歇菜,硬是给他留了条缝。 身旁之战尽收眼底。 见这两人吵得热火朝天他本该高兴,可现在自己却几乎没什么气力而且还头晕的厉害。 “你马上去联络尊主,我在这里看护少主。” “不如我化真身驮他,最多三天。” “那只怕要颠簸死在路上!” …… 墨霜昏沉沉的脑里还听出了点苗头,这二人终于偃旗息鼓打算共进退了。但如果真是把自己给送回去那自己还有机会逃出来么? 他逃了几十年,无锋抓了他几十年。 这几十年里无一例外的是他以各种手段方法从无锋安置的眼线下奔逃如脱兔,但却每每在他自以为能够成功的时候被逮住。 逮住后不免又是一顿责罚,责罚后让他越发的想逃。 他想离开。 他觉得呆在无锋身边无异于成为一个提现傀儡,他也对那些以“少主”为敬称眼中却全无尊重之意的人无一好感,更对那形同虚设的“皇子”光环形同陌路。 他所向往的永远不会是什么礼仪教典、军中铁律;他也不关心十界里今天哪个种族被灭明日谁又兴起,他只想做个普通人——不用早起不用晚睡、每天为柴米油盐发愁、能取上自己喜欢的姑娘,然后实在过不下去了便到街头卖艺营生。 可即便看起来如此简单的生活对他而言也是天地相隔。 “不行,我不回去,不能回去!” 这想法像是一条千年的老树根似的深深扎在他脑子里,即便是如此头脑不清的情况下也会不自主的冒出来。 不想被抓怎么办? 他沉重的眼皮看着那两个还在喋喋不休的人,然后他看到了自己附近的吊崖——近在咫尺! 或许是天见可怜,就在他发现自己离自由如此之近的时候,身上特制的绳索被人解开了;一阵暖如春阳的气流在自己胸口上回荡同时还有略微的清爽气息。他知道,是惑知又在替自己疗伤。 他安心等那气流稳定,眼皮子再微微一动偷扫古年一眼。此刻,古年正左右踱步早不淡定了。 “是时候了!” 墨霜这心里偷乐同时抱着一股子天不容我地收我的决心,在惑知专心为止疗伤、古年四处焦急的时候,看准那个吊崖口就是猛的一滚! 这人前一刻还快要断气,现在怎的又突然来劲儿了? 惑知和古年均是猝不及防,但古年到底算是无锋的得力下属,反应也是快得惊人;只这电光火石之间他就已经纵身一扑,一把拉住墨霜悬在半空中的手腕。 “你这个!” 说话间,他一个身形不稳又被墨霜拖下一节。 “放手!” 墨霜身体软趴趴的在悬崖空中挂着,山风甚大吹得他身子摇晃了几下。 古年没再说话,额角上青筋暴起要把他往上拉。那边惑知也跑过来帮忙嘴里还不忘劝道:“少主你这是做什么,不要轻身!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你还看不出吗!他想跑!”古年怒呵一声打断惑知,“想办法!” 惑知见自己也使不上劲儿,只想到不远处的藤蔓或许能帮上什么忙,当下急匆匆去找。 “你叫古年?” 墨霜面色苍白唇皮裂开,被古年抓住手腕的那只臂膀正好是右手,又带动了胸口的伤,似乎能够隐约听到什么撕裂的声音。 古年见状也不敢动了,生怕这一不小心真就要了自家少主的命,当下只得僵在那儿不上不下。 “我记住你了。”男人深邃而冰冷的眼眸盯着想要救他的人,然后说了一句古年意想不到的话“一起死吧!” 话音未落,墨霜咬牙使了个千斤坠的功夫直接把已经身子半掉在空中的古年给扯下来;那古年也算是求生欲强,二人一路下跌,他手上总能抓着个石笋或是树杈什么的;但奈何两个大男人的重量实在不轻因此均是白做活。 最终,古年终于顶不住墨霜这横冲直撞的气势不由自主松了手,然后瞬息之间又抓住了个粗壮石笋这才保了自己一条性命。他看着还在往下掉的少主心里怒意横生却又为之奈何。 下面白雾缭绕看不见尽头,再往上看看自己已经下落数十丈。这少主要真是掉下去,指不定会真的没命吧! - ————阅读分界———— - 不知下落多久,他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 然而昏昏沉沉之间突然就是身体一振,无数声细脆而绵软的刻骨声响直接在自己脑里炸开。还没感到什么剧痛,他双目便突然看不见颜色接着再一黑,彻底昏死过去。 死了?最终是求仁不得不如一死了之的好。 …… “你醒了?” 他猛的睁眼,看见的是个剑眉星目的硬朗汉子:“以后别让他在这儿睡了,容易着凉。” “我的儿子不会那么弱不禁风!”另一个声音沉稳而厚重。 辽戈?……那另一个是…… 墨霜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轻轻摸着他头发紫瞳赤鬓的男人,那男人身着一身黑甲、发冠高束一派威严,可他看着自己的样子却有着说不出的怜爱。 另一边站着的是一个看起来陌生却又感觉熟悉的人,他没见过他,可那人却自称是他的父亲。 墨霜转脸看向旁边的人,跟他的眉目有几分相似,脸上有一道疤痕却将人衬得越发英气逼人。 “他还小,我的王。” 辽戈对着墨霜一笑轻松将之单臂抱起,“那些严苛的教条等他再大些。” 那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走过来看着他,声音低沉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喜欢我还是他?” …… 墨霜这才突然意识到,这陌生的画面似曾相识。 这是什么,是不是他丢失的那些记忆里的一些碎片? 而现在,似乎是在经历小时候的事情。 果然,还不等他想明白,突然又是天旋地转的感觉迎面袭来;他又来到了一处空旷的、一眼望不到边的草地上,他好像是在跑在跳,好像是怕被什么人追上,但心情却十分愉悦。 “抓到你了!” 突然一双大手把自己抱住顺便举高。 “不算!这次是我不小心,我们再来过!” 墨霜突然奶声奶气的抗议,这把他惊了一跳。可自己的行为却丝毫不受控制,仿佛是一个身临其境的旁观者。 “哟,青儿还会耍赖皮?”男人将他举了几下让之坐在自己肩头指着远方刚升起不久的太阳:“青儿是王族的血脉,长大了会同那边的太阳一样成为我们妖族的守护神。所以说的话也要一言九鼎!” “什么是‘一言九鼎’呀?” “就是守喏、守信!”王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报下来让他坐在草地上认真的看着他:“就像太阳一样,给人光明和希望。” “为什么要像太阳呢?”他睁着懵懂的大眼睛问。 “因为有它的守护,我们才有粮食和土地,你才能在草原上奔跑。” “可是,可是它每天都要按时升起还那么亮,很辛苦呀!……孩儿……孩儿只想玩……”小男孩有点委屈。 男人拍拍他的小脑袋叹气,说了他听不懂的话:“孩子,‘王’之一字不在享乐,它的意义在于‘守护’。如果天上不再有太阳,万物将会不复存在。” ———— 【注:十界当时的‘王’和‘皇’称,属于平级关系意思相近。‘皇’高于‘王’的意义是在后面才开始逐渐演变的。至于这两个字是如何慢慢演变成高低级关系的,以后自见分晓。】 032 无所不用 他昏昏沉沉的熬了不知多长时间。不对,与其说是“熬”倒不如说是在跟前尘往事一一纠缠。 那期间,他见到了从无印象的父亲,看到了辽戈和其他几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当然,他也看见了那时候的无锋。 ——依旧的高冷绝丽也依旧……阴阳怪气。 他最后梦境的停留就在那个夕阳余晖下,白衣胜雪、金发金眸的美人对他讥讽了一句:“他不纯粹,不可为我王室中人。”说罢长袖一挥,飘然而去。然后他就气急败坏的想要追过去和他理论,最终他没追得上。 墨霜醒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死多久也不清楚现在身在何处;但他却怀疑那个试图想要给他宽衣解带、上下其手的人对他图谋不轨。 之所以这么想并不是因为墨霜自我感觉良好,而是自他长大到一定程度后就发现似乎周围的人或者动物总会有意无意的想要撩拨自己;有的是在眼神上体现、有的是在对话中表现,还有那种胆大包天的就会试图用行动表示——比如那个试图脱他衣服的小贼! 或许是自己样貌身材实在太好太过吸引异性? 可睁眼一看,对方也是公的!! 对方咸猪蹄被不由分说的一扣,墨霜有些心惊肉跳:“你做什么?!” 那人的一只手掌被什么东西凃得乌漆嘛黑正要往墨霜身上抹,见这个几天以来一直气若游丝的人突然醒过来倒是被吓了一跳。 他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脖子:“你……你就醒了?刚才的药里有仙丹?” 衣服其实已经被人褪到腰间,身上某几处大的伤口都已被处理过;最重要的是胸膛的那个窟窿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麻麻的还有一丝凉意。 看来是这个人救了他,这人眼熟但他记不起是谁,更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得知对方无恶意后,警惕的眼神平静下来然后淡淡说了一句:“放手。” 然而对方全然无动静,他这才转过头瞧着那人,这时便听见人家诡异的说了句:“我的手不是被你抓着吗?怎么放啊?” 墨霜一愣,将那人爪子甩开不咸不淡的问:“我晕了几天?” “七天啊,我还以为你真的醒不过来了!” …… 接下来,尽管墨霜对那人冷冷淡淡可那人却是热情似火,不管墨霜同意不同意,反正都会贱兮兮的凑上去帮他上药送食甚至是不怕死的乱调侃。 他记起来了,这人夹凉沟里他见过,好像叫什么川。 为了躲避源源不断的寻觅,墨霜没休息多久就同那人上路离开。他话少也认生,基本上就没开过口;而那人一开始还颇为活泼,可对着根木头瞎掰也没乐趣于是也就闭了嘴。 墨霜一路不作声的肃穆前行,因为他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钥匙’已经到手,可现在他却成了个在逃犯,他又如何把钥匙送到幽寒境去? 这个问题始终没个答案,直到二人走至一座小桥对方向他道别的一瞬间他脑子里才灵光乍现! 这个人,可以用! “等等!”于是他大步走去,对方满怀期盼的转首回望。然后他便不由分说的提起对方手掌正对自己掌心。 “你要干啥?击掌立誓啊?”那人神色古怪。 墨霜不做声更不解释,只一发力将化于体内的钥匙符印夹杂着一丝微弱的火灵之息和冰魄之寒一并传过去,顿时烫得那人整个的在原地一弹老高。不过这传印之法倒也快,等那人跳落地上的瞬间,符印早就转移了对象。 “亏我好心救你,你竟然对我下毒!”那人捂着自己的手恶狠狠的瞪着墨霜,同时像是真中毒了一样身子不由的颤了、嘴里喷出一口寒气。 墨霜看了他一会儿,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笃定,最后从自己汇芸囊里取出些钱财压在对方手心:“这些也给你!” 哪只对方这时却一派硬气风骨直接拒绝了,随后就对自己拳打脚踢。 墨霜没还手,只等他发泄。 待看着差不多后他才一字一句的道:“我送你去个地方,会有人找你拿件东西。” 那人不满:“我凭什么答应,我还有事儿呢!” “你把这件事情办完,我与你缔结契约。” “那是什么狗屁?我不需要!” 墨霜没管他的抗议,语气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但如果你背叛我,你体内的冰火两重会让你生不如死!” 那人也急了,还要破口大骂,可还没来得及出声,自己的手掌又被火燎了似的一阵疼痛,顿时只得倒退三步狠狠看着墨霜。 墨霜放下手后,只将这人往旁边一推,用所剩不多的气力急忙画了咒术将之囚于一阵凭空而出的光阵之中便朝某个方位快步走出几步。不多时,那之前他所听见的隐约尖啸已然越来越近。 又来了,逃不掉了! 墨霜看了看四周决定静站等待。 听那声音,对方这次应该是带着奎兽来了,这种东西的气味感知能力强悍,他再怎么躲也躲不过去,还不如省点体力以备后用。 不多时,远处果然走来了两人一兽。 那两人中一个生得斯文得体的他不认识;另一个有点儿不修边幅的他比较熟悉,是早年共事过几次的人叫做‘鬼卞’。 墨霜看着鬼卞冷笑一声,没想到无锋会派这个人来。 “少主,终于找到您了,请不要为难我们跟我们走一趟吧。” 人未到墨霜跟前,那个斯文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口。 “他说过,我完成任务便还我自由!如今任务已经完成你们却还要这般纠缠不休!” 斯文人叹了口气同鬼卞在不远处站定:“少主,不是我不放过您,实在是因为尊主派去暗中保护您的暗卫尽数死绝,这才担心您的安危。” 墨霜怒道:“什么尽数死绝?一派胡言!” “少主,动怒伤身。更何况您现在应该伤得不轻,切勿再让病情加重了……” 斯文人还没把话说完,鬼卞拍了拍他肩膀笑道:“行了,别文绉绉的。咱们少主从来都是个爽快人,还是我来吧。” …… 这边说着的依旧是那些让墨霜听得耳朵起茧子的话,不是威逼利诱就是连骗带哄,反正他是一点儿也没放在心上。 他此刻的注意力全然在那头凶神恶煞的奎兽身上。因为那头奎兽正在对着某个方向嗅着什么东西。 “糟了!” 他还是小觑了奎兽的嗅觉,看着奎兽正一步步的朝自己所设的阵法方向走去,墨霜的心尖就是一提,脊梁上就是一层倒立的汗毛。 “等等。”斯文人明显也察觉到了什么,用手挡住鬼卞滔滔不绝的谈话,“那边好像有什么东西,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奎兽果然在一处看不到个所以然的地方徘徊然后发出一声尖啸示警。 “怎么回事?”鬼卞皱眉仍是盯着墨霜,话问的却是同伴。 “应该是附近还有别的气息。” “别的,气息?”鬼卞眼睛微眯对着墨霜似笑非笑。 “陌生人的。”斯文人走上前去拍了拍奎兽的头以示奖励。 鬼卞抱着双臂:“少主,是不是还有什么朋友被你藏起来了?” “没有,就我一个!”墨霜回答的毫不犹豫。 鬼卞一笑不置可否。 “鬼卞,这里好像有个阵法,不算大。但是被隐藏了看不见。”斯文人过去查找片刻后给予答案。 鬼卞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少主,跟我们回去吧。我们不难为你要保护的人,能够在外面交到朋友即便是尊主也会为你感到高兴。可如果你跟我们四战到底,届时会伤到什么人我们可就不敢保证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怀叵测?!”墨霜心有愠怒。 鬼卞:“我依旧是我,但我不能背叛尊主也不想为难你,看在你我昔日的交情上,还是跟我回去吧!” 墨霜的眼睛一直在偷瞄那边的法阵,这样的小动作怎么会逃过鬼卞的眼睛?他不过是不想跟这位未来的主子撕破脸皮,凡是能够心平气和解决那是最好的结局。 而墨霜这边也自知再这么耗下去不是办法,当下只得点头服软。 鬼卞心里稍微输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输完,一道劲风便直冲门面,他大惊失色下闪身躲开;但见对方攻势滔滔不绝,又想着这少主身上还有重伤;当下只得小心应对不敢大意。 可哪知对方是个闷声不出气的鬼灵精,招式凶猛直来直往最终为的不过是分众人的心神将那个阵法送出去。 “传送阵?”鬼卞收力看着那道一瞬即逝的光影,惊诧之下又转头对着墨霜苦笑:“少主行事总是让人出乎意料。不过这极损灵力的阵法一出,你,还有几分把握离开这里?” 033 重归山门 风扫落叶、树荫婆娑。 墨霜冷眼看着不远处对之微笑的鬼卞没有答话。 他知道,鬼卞说的没错,自己早就是强弩之末,画个法阵又在这强弩之末上再透支了些体力,现在他连把辽戈提起来的力道都没了。 不过饶是如此,他依旧觉得两军对峙不能输了气势;当下只把辽戈杵在地上一立,顿时地面扩开一圈沙土彰显神兵风采,但实则他此刻却是要靠这长兵才能站定不倒。 这招虚张声势倒是对那个斯文人起了作用,连忙做出防备之态并且提醒同伴:“不可大意!”。 也是,毕竟眼前的这位少主在一刻前还孤身几招打死了体型庞大、性子凶猛的奎兽;现在这阵势也不知又要爆发出怎样的威力。 可鬼卞却不如斯文人那么想,他往年也被无锋指派跟着这少主兜转过几次任务,不说知根知底但这少主大概有几斤几两他却再清楚不过。 鬼卞上前几步劝道:“别再强撑了。我知道你灵力上限的气海本就低微;算下来一个传送阵后应该是所剩无几了。如果少主想要肉搏,您这身体恐怕也不会听你使唤了。” “未必!”墨霜确实有些虚脱,但仍旧不肯服软。 鬼卞摇摇头:“少主没必要在这儿跟我们耗着,如果是想要重新吸纳天地之息运转于体内那必然不会如你所愿。” 此话一出,墨霜一震。他的小算盘被对方轻而易举的识破了! “少主,跟我们回去你还有下一次机会。如果不回去,且不说你能不能从我们手中逃掉,单看你现在的情况,只怕离死也不远了。”鬼卞叹息:“不就是想要自由么?活着才有希望,死人一无所有。” 不得不说鬼卞相对于其他人而言算是比较了解墨霜的,他的劝解虽然有些刺耳难听,但这执拗的少主还是都把它听进去了。当下手握长戟的力道也松弛了几分,神情有了些许的变化。 “听说你这次出了意外。我虽没有亲眼看见你的伤口,但见你面色如此……其实我也挺担心你。”鬼卞看着墨霜有些无神的眼睛声音也放柔和了些。 “我知道少主坚韧,但再坚韧也终究是个有血有肉、会痛的人,跟我们走吧;左书御大人会治好你,我也会极力请求尊主……” 听得“尊主”二字,墨霜原本慢慢妥协的神情突然一凝;无神飘然的眸子就是一定! 他直勾勾的看着鬼卞斩钉截铁:“我!不回去!” 鬼卞见势差点扇自己一耳光,他为什么要鬼使神差的在墨霜面前提左权使?! 对方话音未落,周身已经鼓起一道看不见的气流;顿时将墨霜那散乱的长发吹得纷飞乱舞,紧接着他杵地的乌黑长戟突然通体布红,犹如在炉火中快要烧化时的钢铁颜色;上面还隐约可见红里透黑的诡异火焰。 墨霜又是一个突然袭击,提起自己的最后一口气朝着二人冲去! 鬼卞有防备,另一个斯文人更是始终没有松懈。因此,那不成章法的横冲直撞对二人根本使不上任何作用,反倒是自己越发的陷入被动。 “只管闪躲,不要还手!”鬼卞轻而易举躲过这少主气势汹汹的攻势不忘对同伴叮嘱。 他该拿他怎么办? 他知道墨霜是个不拼到油尽灯枯不罢休的人,那他到底是任由这个人一直这样消耗自己的体力直至倒下,还是主动出击将他制服? 将他制服他会拼死反抗,这样重伤的情况下一不小心就是个死。可让他继续这么消耗自己的体力,那最终结果也依旧是个死字。 他如此鱼死网破的做法……难道尊主真的就让他那么憎恶和恐惧吗? 鬼卞看着那个身形越来越笨重的人影,神情复杂。 正当他和同伴都拿这人没个办法的时候,林间突然来了一阵暖风。 这暖风温润而平和、舒适而慵懒。拂到人的身上就有一种想要舒展全身筋骨、抛下所有疲惫一睡不起的冲动。 这风将周围的树木花草抚得轻轻摇晃,也将墨霜一颗暴躁的心轻抚平静。 男人冲撞的动作在瞬间微微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犹豫什么;而鬼卞二人此刻却是露出了自信满满的笑容看向某一边的天空。 墨霜甩了甩顿时放松下来的脑袋,如同是想甩掉环绕自身周围的一捧棉花。然后他继续集结起前一刻未发泄完的戾气将长戟一提再次朝着那两人猛冲。 那两人没有去看他,眼睛依旧注视着某个方向,仿佛对之视若无物。 墨霜冲过去,长戟周身的诡异火焰又暴涨几分! 然而等他的长戟尖头快要刺中二人的时候,突然间便觉得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挡在他们之间,任凭他如何使力也穿不破那层障碍。 墨霜暴呵一声一往直前,那两人顿时被什么东西一扯退开数步。 电光火石间,当墨霜终于将那层屏障洞穿时,只见一个青衫长发、眼盖铜制面具的人挡在他面前。 此刻,那人正用两根纤长有力的手指夹着辽戈的尖端。然后便是什么清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源源不断却又如秋水涟漪。 顿时,他那势大力沉的一击如打在棉花上不受分毫力道,而长戟上黑红混杂的诡异烈焰也瞬间消失。 ——就如同吹灭一支风中摇曳的烛火一般,辽戈通体的火红烟消云散! 墨霜愣住了,他看着自己手上乌黑锃亮的长戟,感受着那抹陌生的冰冷温度有些不敢置信。 “你的戾气太重了。” 来人开口轻斥,声音如春风和煦。 “琉玥……”墨霜看着对面温润如玉的男子心里一颤知道自己是跑不掉了。 ——没有机会了,只看那天差地别的力量。 “不要为难他们。孩子,跟我回去吧,你的伤很重。”琉玥声音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淡淡压迫感。 墨霜没啃声,有些垂头丧气。 琉玥将手伸出抚摸了一下他的乱发微微一笑:“有我在,不要怕他。” - ————阅读分界———— - 琉玥给墨霜诊治了一遍,将昏睡中的人浸泡在药池里便轻手轻脚的走出来。 门外,是一个满脸严肃神情却漠然不起来的银发美人。他坐在竹院的草垛上双目紧盯着那间屋子,手指在桌上叩出“嗒嗒”的轻响。见琉玥出来直接站起走过去, “怎么样?” 琉玥似笑非笑的“瞟”了他一眼:“很不好。” 无锋火了:“让你去接他你一路上磨磨唧唧那么长时间才到。现在跟我说‘很不好’?!琉玥,你要是不能把他复原,我就把你这个庸医的名头捅得十界皆知!” 琉玥抿了抿唇没理会他,大有“不想跟你计较”的成分在里头。 他还没走几步又被无锋扯了一把,回过头去“看见”的是无锋怒气横生的俊颜,当下故意玩味:“左权使,注意仪态。” 无锋一听他这不急不缓的语气,心里倒是有了几分底;当下把手放了言归正传:“什么时候能好?”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什么抽丝,少拿人族那套诓我!” 琉玥挑了挑眉,选了个位置坐下;一旁药奴连忙给他倒水。 “现在知道急了?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无锋跟着坐下:“你想说什么?!” “左权使,你平时下手那么狠可有想过他只是个孩子?就算现在已经成年,但在你我面前他也还是烈王的儿子是你的亲侄子!你又可有考虑过,他也有招架不住你六五九等要求的时候?” 无锋的脸慢慢冷下来,盯着琉玥不说话。 琉玥细细“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叹气笑了笑:“我能治好他,但这次需要些时间。” 无锋犹豫片刻,微微点头。 琉玥:“他底子好,但透支的太多。” “这次的伤有问题。”无锋垂目像是在思索什么。“他以前从没有这样过。你去整治时可有发现不寻常的地方?” “你看看这个。”说着,琉玥从怀里取出一方手帕递到无锋眼前,遂而又将折叠的帕子打开,无锋细细看去,只见是一点儿微乎其微的细沙。 “这是什么?”他接过手帕问。 “不清楚,看起来像是铁砂。这些东西隐藏在青儿的肉里极其不易察觉,幸好我用‘心眼’能够‘看见’。” “你的意思是,是这些东西导致他的伤口无法自愈?” “是。不过……”琉玥用手指轻顶下巴似是不得要领:“把这些东西取出来后青儿的自愈能力还是大打折扣。” 无锋眉头一皱,眼色泛冷。 “我在处理他伤口的时候发现他的伤口上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黑气。” “黑气?什么黑气?!” 琉玥摇头:“它十分微弱,但绝对不是我妖族的气息。我觉得,有一点像……魂力。” 无锋一震,看着琉玥的眼神有点儿发愣。 “或许是我感知错了也不一定。反正,我已将之清除了,青儿不会有事。你也不要多想。” 他的话无锋好似没有听进去,他只将一双淡金的眸子盯着琉玥不放,把琉玥看得有些心慌。 “阿玥,你有没有觉得……似曾相识……” 无锋对琉玥目不转睛,突然开口问。 琉玥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但这双眸子营造的氛围便已让他有些汗毛倒立的感觉,当下只是薄唇微微动了动什么都没出口。 “我记得,我记得……兄长有一次也是这样,还有辽戈。特别是辽戈,有一次征战回来浑身数道伤口都不见常态的愈合,差点把整个身子烂了。你还记得那件事吗?” 琉玥一颗心沉了下来:“你说的是他们偷袭幽冥失败的那一次?” 034 清野腾龙 一丝凉风吹过,几片泛黄的树叶飘落到地上又成来年的肥料。 二人互相看着,不知是什么表情,只将时间定格似的一动不动。 像是过了好长的时间,无锋才突然一笑挥手道:“不可能,幽冥一族早就不复存在。你忘了那三千七百二十一口的王族血脉都被尽数封印了?封印他们的是我们几个;而我们不会有疏漏!” “阿锋,三千七百二十一不过是皇室造册上的一个数字……” “你想说私生子?我打听过了,没有这回事。就算是有,也在那之前做干净了!” “那么……”琉玥抿了抿唇猜测道:“如果是封印松动了呢?你不要忘了,当初封印整个幽冥界的是我们四人和烈王。如今,烈王、辽戈和……雪鸢都不在了只剩下你我。这么算下来威力已经大打折扣,再加上几百年的时间过去。只怕,生死涧里的幽冥族人已经开始不安分了。” 无锋皱眉:“再不济也还能支撑千年!” 琉玥缓缓摇头:“凡是无绝对。眼下我们需要派些人手查清这件事。如果不是封印的问题也好放下心来;如果是的话……”他叹了口气:“你谋划许久的事情恐怕要提前做打算了。” “这个时候真要是幽冥再来掺和一脚,那简直……!” 琉玥点头:“我们现在形势确实太过被动,很多事情明着做却又不得不避光。如果真是幽冥脱困想要伺机扰乱……实在不好受了。” 无锋冷眸圆睁、银眉倒竖的狠狠锤了桌面一拳;然而那一拳却仿佛击在了棉花上。他一看,不知何时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流垫在自己拳下,他当即哭笑不得:“怎么,怕我把你石桌拍坏还是心疼我的手?” 琉玥正儿八经的回答:“这桌面是药奴好不容易找到的石头打磨而成的,拍坏了可就废了他的一翻心思了。” 无锋嘴角一抽气不打一处来。 琉玥转移话题:“他应该醒了,要去看看吗?” 无锋犹豫了一会儿,毅然决然的拒绝,说是见了那个崽子免不了又要生气,外加琉玥做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故而只留下一句“让他好生休养,痊愈后找我。”,便急匆匆的走了。 药奴跑到琉玥身边咿咿呀呀比划半天又望着无锋远去的方向,眼底有说不出的失落。 琉玥看着药奴淡淡一笑:“他是这样的,不用理会。走吧,我们去看看少主。” - 药池里有一个人,确切的说是一个异化了的妖族人。 这人已经醒了,在不大不小的池子里倒是安分。 此刻他的双腿已然完全化成了似龙非龙似蛟非蛟的尾,背上两对大小不一的羽翼有些残破,头顶似雄鹿的犄角还稍显稚嫩。 他就那样呆呆的看着自己的尾,偶尔用尾端骨刺嶙峋的鳍拨弄一下水中的药渣显得百无聊赖;直到他听到背后的动静这才微微侧过脸。 “醒了?感觉还好么?” 一阵如春风和煦的声音飘进墨霜耳里。 “好多了,谢谢琉玥大人。” “是:琉玥。”琉玥纠正,遂而他让墨霜身子转过来查看那个致命的伤口。“那些东西取出来后,你的愈合速度果然就快很多了再加上这几天我为你细细调理,这伤口想必不日可愈。” “大人……” “嗯?” “琉……琉玥……”墨霜顿了顿:“那些,是什么?” “像是铁砂,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会查清的。”说着,琉玥又用启用术法为之疗伤,“对了,伤你的那颗珠子还在吗?” “在的,汇芸囊里。” “一会儿给我看看吧。” “是。” “还有,你的翅膀怎么成这幅模样了?” “不……知道……” “一会儿上点药吧,不好看了。” “……” 这琉玥不愧是医家出生,骨子里就见不惯别人有丁点儿的伤痛;哪怕是一小块破了鳞片的地方都必须仔细擦拭上药更别提他身上那些或深或浅的伤口疤痕;该涂什么药就涂什么药,皆是毫不含糊。 出浴的墨霜还来不及变化便被琉玥抹了通身的药膏,他只得暂时盘在屋内一动不动,任由对方对之上下其手也任凭药奴看着自己傻笑。 他就僵在那,等琉玥差不多把自己该摸和不该摸的地方都摸遍了这才有些颤巍巍的去取那颗弹珠。 “就是这颗小珠子?”琉玥接过珠子,那珠子不知是什么金属材质但隐约泛着银光,其上还沾着些固化的深绛紫色血迹,血迹下面依稀掩盖着些花纹。 药奴主动给琉玥递过张湿帕子,琉玥将珠子在帕子上反复擦拭后再看。 这些符号…… 他面具下的眉头不由皱起。 仿佛是感觉到对方所散发出的气场有什么变化,墨霜细细看了那弹珠一眼又看向琉玥:“是不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琉玥没啃声,只将珠子捏在指间反复端详;然后又将珠子整个握在掌心里用“心眼”探查。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才掠过一抹歉意:“抱歉,我也不清楚这是什么。”他将珠子举到墨霜眼前:“这个花纹很奇特,好像能够集结周围的死气。” “集结死气?” “是的。”琉玥点头:“不过能力有限,很薄弱。如果这颗珠子集结的效用再强些,你只怕凶多吉少了。” 墨霜拿过弹珠又细细看了看,那上面的花纹他依旧看不明白,而除此之外这珠子也再没特别之处。 “……大人,‘死气’是什么?我从未听过。” 琉玥看了眼墨霜,微微叹息:“万物相生相克,有得有失亦有正有反。‘生’若是正,那么‘死’便是反。这也不指什么特定的东西,而是对压制甚至克制‘生’的一个统称;它又是无形无质的,自然就加了个‘气’字。” “大人的意思是,连您也不清楚它到底是什么?”墨霜凝视过去。 琉玥一派坦然:“我只是感知得到它确实能够阻碍你伤口愈合;但这种气息之前我没见过。” “看来,不是针对我也不是针对妖族的……” 琉玥一笑:“也就是阴差阳错打在你身上,若是旁人,只怕早就殒命了。” 墨霜点头。 “这珠子你拿着无用不如给我,我也好查一查去。” 墨霜依言递过。 …… 往后几天他均在此间休养,除了伙食太差之外,其它各处都十分安好;而琉玥也对之伤患处无微不至。 好日子过去甚快。 一如往日的,墨霜因为实在咽不下琉玥的手艺而亲自下厨。不过多久几份算得上精致的菜肴已经端上;琉玥、药奴均在桌旁满满期待。 别说,自墨霜下厨后,药奴的食欲似乎好了不少。菜刚上,他就憨笑着添了大碗米饭操筷子上阵。 而琉玥倒是依旧不急不缓云淡风轻,这不禁让墨霜有些挫败感;不过转念一想,或许是这位大人口味太过独特,喜欢吃些咸得要死或是甜得要命的东西。 “你的伤基本是恢复了。”琉玥接过墨霜双手递过来的米饭轻轻说。 墨霜一愣,动作一顿。 琉玥像是看出了什么安慰道:“要是喜欢这里,以后可以常来。” “以后?您的意思是现在他要见我?”他盯着桌面的一席佳肴突然觉没了胃口。 “是啊!”琉玥点头“看着”墨霜:“不谈那边是否有事,就算按照礼数你也是应该去见他的。况且,你后背上有几处缝合肉鳞的线,断了。” 这不说不打紧,一说墨霜就想起最近自己后背总是时不时的阵痛,琉玥也将自己所睡的床榻垫了好几层的柔软绒毯……原来是那个该死的图腾线崩了。 琉玥的声音轻飘飘的传过来:“缝合你清野腾龙图的是‘隐线’,我帮不了你。你若不去,那崩线处层层断开只怕你后背上原本缝好的图又要翘起,到时候不是成了只刺猬?” 墨霜深幽眼眸抬起,见同桌两人都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不禁伸手往背上摸,果然衣服下拱起了几块突兀的东西。 “……知道了。” 琉玥往他碗里夹了些菜:“他是那样的性子,不讨喜,但也不坏。他说的话你想听就听不想听的只需当作耳旁风便好。有什么事情说什么事情,其余的统统不论。最主要的是”他用筷子虚点了一下墨霜的身子:“让他帮你把身上的肉鳞重新缝……” 话音未落墨霜抢白:“大人,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不想被他的‘隐’控制!” 琉玥的筷子停在半空,药奴忙着吃饭的动作僵住。 “我知道,只要他想,我就会违背自己的意志去做他想要我做的任何事情。”墨霜一双深邃漆黑的眸子盯着前面的琉玥:“这里有多少人的身上被他种下‘隐’的?有多少人被迫对他死心塌地的?一有违背一有反意就能被他杀于千里之外毫不容情……我不想成为他的傀儡!” 琉玥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他从来没有那样对待过你,不要多想。” 墨霜手臂一挥声音提高数倍:“现在没有难保今后不会有!他以前对我做的那些事难道还不足以证明吗?!” “他的手段很多都不可取但也从未想过要害你。孩子,不要胡思乱想。” 墨霜一个冷笑不再言语。 “他每将一次气息化为‘隐线’就损耗自己一分精血,化一次无形针又要消耗自己几分;你身上整副清野腾龙都是被他的‘隐线’缝合的;你可知那次帮你缝合完后他修整了好多年。 他确实也在自己属下身上种过‘隐’,但也从未发动过效用。”琉玥摇头道:“不要把他想得太过卑劣,严格说起来在这世上他只剩你这么一个亲人了;而你,也只有他了。” 墨霜嘟囔:“我谁也没有。” “你身上的图我想过很多办法但都没有他的‘隐线’合适;单论普通的针扎不穿你自己护身的鳞甲;寒铁之类的坚韧利器又无法在上面开细小的孔。 再说那线,你也知道自己身上这活雕是姜大师的封笔绝作,用的涂料、器具都是世间罕有的;普通的线还没把你外翻的肉鳞拉紧贴合便要断掉;用筱丝,缝合处又龟裂流脓。你说,还能有什么法子?” 那就是没办法了,墨霜心知肚明。 “那个姜大师呢?到底是在他手里还是不在?” 琉玥想了想:“他跟你说在他手里,但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清楚。” 墨霜蹙眉:“难道他连您也信不过吗?” 琉玥无所谓的一笑:“他那样的性子能真正相信谁?好了,吃完饭你就快些去吧,说不定他还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最后一顿餐食算是不欢而散;墨霜打整完后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朝着无锋所在的大院走。一路上青山绿水、竹林环绕的佳境硬生生被他走出了一种视死如归的气势。 035 清野腾龙(二) 一间古朴却又暗藏华丽的房内交织着高亢或低吟、欢悦与痛楚。 那扇遮蔽效果并不如何好的屏风之后,两条人影在昏黄的灯火下不停的纠缠做着各种稀奇古怪的动作。 墨霜在屏风外面无表情的站着,眼眸里露出的不是听墙角的愉悦和窃喜而是一种鄙夷的嫌恶。 他只将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定在那两条依稀可以分清颜色的影子上,看着那里盘做一团的人、听着那刺耳的声音;然后低低的骂了一句:“恶心!” 他原本不该来这里,但里面这人却不知是太把他当作自己人还是另有什么特殊癖好,非得让属下带他进来。 一声赛过一声的高亢后,里面终于再也没有动静。墨霜的心也逐渐紧绷起来。 “过来。” 一阵清冷而略带沙哑的男音以命令的语气说了句,那人此刻气息尚未平稳还有些轻喘。 墨霜不自觉的吞了口唾沫抬脚上前。 绕过屏风,那种糜烂腐朽的气味更重了。 他眼睛不自觉的瞟了眼床上,那里有一位周身不挂丝毫遮羞布、只在脖子上戴着块铭牌的人;不,确切的说那是“玩宠”。 这玩宠外露的肌肤有一种病态的苍白或者说是一种月白色,从形体上看是个男人。 ……类,不是应该昼雌夜雄么?为什么,这只的形态却是? 墨霜不由自主的瞟向窗户,然而窗帘紧闭他什么也看不到。 “你似乎对它很感兴趣?” 不知何时一股幽冷的声音近在咫尺,吓得墨霜神情一凝转过头去。 “并没有。” 无锋将随手搭在身上的衣物拉了拉也不打算整理,直接找个地方坐下,顿时那如婴孩般柔嫩滑腻的肌肤参合着男性特有的力量美感便显现在墨霜的面前,只让他看得眉头又是一皱。 ——这个老东西,长成这样。要不是他头上有雄性紫晶霜华特有的犄角和只有男性才有的某个东西,他就要以为对方是个女人。 这人是当真投错胎了吧! “好看么?”无锋单手杵着额角一双淡金的眸子不知是何情愫。 墨霜一个激灵将目光放到地上。 “你下去吧。”无锋瞟了墨霜一眼对那个已经穿戴整齐的类吩咐;类听得命令向无锋行礼离开。 “找我什么事。”墨霜开门见山。 “病好了,难道你不该过来问安?” “不是时候,打扰左权使雅兴。” 无锋看着他似笑非笑:“有一种乐趣说的便是这样的事,你在外面站着会让我感到高兴。” 墨霜越发感觉透不过气了,他没接话只怕这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左权使会说出更别出心裁的言语。 当下只把头微微一偏问:“太闷,能开窗吗?” 无锋没有动静,墨霜犹豫片刻走向窗户所在的位置,然而正当他要拉开窗帘的时候,那个冷悠悠的声音又缠绕过来:“看来你已经适应你身上的活雕图刻了。” 这话在旁人耳里是听不出个所以然的,可却让墨霜的动作一僵,踌躇片刻后又把拉窗帘的手放下。 “哦,看来我猜错了。”无锋莞尔。 墨霜:“你知道……?” “你的情况琉玥还能瞒我?” “那……” “把衣服脱了。” 墨霜没有立刻执行而是站在那里没动。 “想必琉玥跟你说了,只有‘隐’能够缝住。”无锋表情不明意味:“你要是不乐意我也省心,免得我劳神耗力不讨好,还不如用这些心思逍遥快活。 说起来,都过去几十年了,我还当真忘记你被人刻成活雕时候的样子了。让我想想…… 嘶……你当时好像是被冻在冰里的?不对,不对,你只是个未完成的半成品还不到融冰的程度,那就应该是被裹在毯子里? 是了,被裹在毯子里。我记得当时你被一群人抢,天南地北的人为了得到姜大师的一个封笔绝作而大打出手。你,就像一个刚出炉的艺术品炙手可热……” “……我缝。”墨霜看着地面不情愿的道。 “不如你别缝了吧?”无锋好像突然想通了什么似的神情肯定“青龙藤野活雕起来难度可是很大的,每一片龙鳞、每一处云海都需细之又细; 你看那姜大师,单在你身上画这幅图就用了十天半个月,想想他还得把这幅图从你身上立化,我就觉得不容易。” 说着,无锋十分痛心疾首,好像是自己从前把什么惊天巨作给糟蹋了似的捶胸顿足:“我不该费了大师的一片苦心,就这样让真迹埋葬在我的手里。” 墨霜冷眼看着无锋装腔作势就是一肚子气,但奈何要打也打不过,于是只得重复一句:“我缝!” 无锋有些为难:“这就奇怪了。我记得你碍于被误认成玩宠,恨不得把身上的图挖下来,现在这么主动莫不是接受你的‘身份’了?” 墨霜忍无可忍,这人是故意的! 这人总是用他一直在意和不愿面对的事情羞辱他、激怒他;一次一次、三番五次! 他的目光猛地从地面转向无锋正脸,含着愠怒反问:“左权使,你到底想怎样?!让我来的人是你,反悔的人也是你!你就这么喜欢羞辱我,我到底哪里做错让你一直看我不顺眼?!” 声音一过,屋内陷入短暂的安静。 无锋戏虐的神情渐渐隐去,换上平日清冷的模样:“这一次,我让你自己选择,可要把事情说清楚。” “‘选择’?”墨霜冷笑。 “‘青龙藤野’是众界皇室里专用的顶级玩宠标志,你身上有它就永远摆脱不了这个事实;除非让它成为活雕图刻。” 无锋终于把半垮的衣服穿正了:“所以,你的选择是——想成为玩宠还是‘物品’?” 墨霜僵在那儿。 无锋站起来走到他身边冷冷清清:“没有第三条路。但相比起来我觉得,前者的情况会好得多;毕竟,‘物品’连‘动’的权利都没有。” “那个人真的在你手上?” “在。但不能交给你。” “为什么?” 无锋看了墨霜一眼:“你想做什么?把他脖子拧断还是千刀万剐?” 墨霜沉声问:“我被他害成这样难道不应该?!” 无锋摇头:“凡是追根溯源,他也不过是个匠人。罪魁祸首并不能算到他的头上。” 墨霜嗤笑:“左权使,你好象很照顾这个姜大师;每一次,只要我提到他你都会帮他辩解。不是罪魁祸首又怎样?图是他刻的,我难道不该找他清算吗?!” “杀了他,你就能了却残愿?” “不,还有一个。把他们都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无锋深深看了他一眼得出结论:“看来你活着的意义也就这么点儿了。” 墨霜不语。 “死了这条心,人不会给你。”无锋慢悠悠的转身倒水:“现在,要么脱衣服要么滚蛋!” 墨霜上前几步:“你到底想做什么?用他来挟制我?” “是啊,你能奈我何?”无锋平视男人一副理所当然。 “……” “想要,就自己来取。” 僵持片刻后。 墨霜心不甘情不愿的把衣服脱了,只赤裸裸的迎着对面这个有食欢之癖的人惴惴不安。 无锋绕着他慢慢走了一圈一个赞叹,冰凉的指尖轻轻触碰着那条缠绕着男人前胸后背的巨大腾龙,不觉赞叹:“许久不见,这怒龙还是那么漂亮!” 墨霜不敢催促,生怕一个不小心这脾气古怪的人又要生出什么法子戏弄自己,当下只得直挺挺的立着任由那种凉飕飕的触感划过自己周身。 “你是第一个挣脱我隐线的人。”无锋轻叹,手指停留在对方后背翘起来的几块镂刻的肉鳞上:“范围不是很大,一个时辰左右就能缝好。” “嗯。” “你是要去床上趴着还是?这么站着,我挺累的。” 墨霜斜眼扫了一下那张凌乱的床榻,脑子里就想起之前两条交缠的人影,当下眉头一皱:“就在这里。” 无锋坐下拍拍腿:“那你把身子俯下来。”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照做了。 细碎冰凉的痛感穿过翘起来的皮肉时是微痛,因为它们早已坏死;可透过自己还完好的下层肌肤时,墨霜便是不自觉的轻颤,也不知是被对方的隐线冷的还是疼的。 轻颤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把自己的脊背崩得更直;在僵直的瞬间抓住对方衣服的手指又会不自觉的收缩,然后牙关死咬慢慢闭眼…… 他伏在无锋腿上,这一系列细微的小动作怎么会不被对方捕捉? 可无锋却毫无怜惜之意,只把这穿针引线的活计干得越发粗鲁:片刻之后,一针一线均是狠收狠放像是在被迫缝一个自己痛恨的破布偶一般,嫌弃而憎恶。 没有办法,他还是恨他。 即便,那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即便,那是他皇兄的孩子、是他的亲侄子! 他恨眼前的这个人,因为这个人让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而从这些往事里,他看到了辽戈被那群平日唯唯诺诺、讨巧卖乖的平民逼得退无可退,自尽在王冢丰碑前的场景;看到了雪鸢满身血污被投入万噬窟形神俱损的场景。 看到了琉玥眼眶里飞溅出的血迹和金盘里藻绿色的眼珠,看到了他被挂在城墙前百尺杆上风干成腊肉的场面。 以及!自己不惜自断一腿烫伤脸庞,扮成最肮脏的乞丐苟且偷生近百年的场景! “孩子是无辜的”琉玥曾不止一次的开导他;“那是烈王的儿子”属下也不止一次劝过他。 可他!还是无法释怀! 皇兄死了,琉玥瞎了,雪鸢不在了,辽戈的尸体还在王冢前不得安眠,自己的时日也不多了…… 来过的终会留下印记,就算是风扫落叶,也依旧会在沙土上留下一抹淡痕。 所以…… 淡金的眼眸里渐渐聚集起一股杀气,举在空中的苍白指节似乎在酝酿某种可怕的力道;无形针捏在他的手中,透明而略带银光的隐线被崩得笔直,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掉。 杀了他,是不是所有的恨意就可以烟消云散? 他这么想着,殊不知自己手里的针尖已经对准了那人后颈的要穴! 036 千影一面 头顶似乎凝聚了一块气息,这股气息带着一种巨大的压迫力和矛盾的内敛在苦苦挣扎。 他觉得,自己正在被深渊的恶魔凝视。 墨霜松开半咬住自己拳头的嘴,已然有些微潮的双眸转向侧面。 他看不到背后的情景,但身后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背上某一处很疼,持续了很久;上方之人的气息时缓时急。 “你想杀我。” 他直视前方,额角的冷汗浸入眼中,再从眼里流出。 他没有得到回应。 “原来,你这么恨我。”他淡淡的,仿佛早已把一切看开:“你动手吧。从今往后,再也没人烦你了;也不会再有人,惹你生气。” 头顶的粗喘瞬间静下,他只感觉一股大力掐住自己喉咙把他半提起来;他的脸被迫正对着那张美得过于妖异的面容,二人之间从未隔得这般近,让他不得不去注视着那双璀璨的金眸。 “你说什么你跑什么!”无锋莫名其妙的问,同时掐在对方喉咙上的手越发使力。 墨霜仰着头,像一只被人卡住脖子的鹅。 原始的求生本能让他想要挣扎,更让他用双手去掰那只铁钳。但饶是他有所谓的天生神力也依旧摆脱不了对方的束缚。 慢慢的,他进的气少出的气多,用以维持人形的力量似乎是在本能的召唤下慢慢回归初始,头顶的犄角和椎骨下的尾不由自主在濒死的一刻显露;或许真的在他死后,他就会被彻彻底底的被打成原型——一头黑得像泥鳅的妖兽。 就在他背后的四翼也快被迫显现的时候,无锋突然放开了他。 墨霜捂着脖子不住干咳起来。但当他感觉自己的犄角被人握住的时候,他又僵在那里。 死,不过是碗口大的疤。但若这个疯子一时兴起把自己的犄角掰断,那和断了他的根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的犄角即是妖族最高权贵的象征同时也是一种雄性的尊严。 这份高贵和尊严不会被轻易折断,但面前的这个人拥有至高无上的力量;想要让他颜面扫地,轻而易举。 “你要杀便杀!”不要再戏弄我了! 对方好像没听见他的话,不过握住犄角枝杈的手却改攒变抚。墨霜小心翼翼的看着对方的表情,对方的目光却不知飘向了何处。 “看看你,从弱不禁风长得如此壮美;从不谙世事变得尝遍百味。可惜,你的犄角还未长实、翅膀也不够硬、鳞甲也还那么薄。如此稚嫩,就想一走了之?” 无锋冷笑一声抬起他的下巴,低头看着他:“你跑得了么?” “我能不能跑出去,你说了不算!” “孩子,只会打嘴战没有用。这几十年里,你没有一次成功,哪次不是带伤回来麻烦琉玥的?” 墨霜不得不仰视无锋:“我不是有意麻烦他。” “但你还是给他造成了麻烦也给我带来了困扰。” “为什么?你既然那么憎恶我,为什么还要把我强行留在你身边仅仅是因为喜欢猫捉耗子的游戏” 无锋看了他一会儿,凑近:“你猜?” 墨霜将头偏过:“我没有兴致。” 背上一直紧绷线断了,无锋若无其事的收了隐,仿佛之前的腾腾杀气都是泡沫幻影,他依旧如此淡然而又不按常理出牌。 “我记得你到这里的时候咱们定过一个协议。”他把墨霜的衣服捡起丢给对方,示意自己已经干活完毕。 “你想要杀谁?”男人接过衣服穿着,也颇为识相的不去纠结之前的事情。 “成天脑子里只想着打打杀杀可不好。” 墨霜穿戴整齐在无锋跟前站定不回话。 “放心,我不会为难你。这次只要你把一样东西带到我指定的地方就可以。” “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或者是带到什么地方需要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如果没什么事就出去吧,休息几天。” 墨霜退下了,快出院门的时候正好撞倒一个人,那人身着轻便的黑甲只瞟了他一眼便匆匆离去。 “暗影”?又有什么坏消息了么? 墨霜一想冷嘲热讽。 “他放你出来了?” 一个声音在他身侧不远处响起,墨霜循声望去见是那个之前与无锋在床笫间裹绞不清的类。他皱了皱眉头不打算回应。 “你很讨厌我?”类过来,神色淡淡举起一只拳递向墨霜。“我叫影,你们左权使喜欢称呼我‘千影’。” 墨霜看了他一眼,这才发现这只不同寻常的类长得倒是清爽干练,一点不带之前看到的那种萎靡不振。 长相倒是不错,可依旧无法唤起墨霜对它的好感。 千影的拳平齐在空中迟迟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它倒也不尴尬,不慌不忙的慢慢收起自己的示好。 “你怎么在这?”墨霜看着对方终于开口。 按照玩宠的规矩,在陪伴完主人之后若无特别说明,一般的都得回自己的住所呆着,不可乱跑。可这只类此刻却还在无锋的院落里。 无锋又是个谨慎多变的人;单是自己所在的庭院就被他分为内外院;外院可有被批准的人进入,而内院则是需要传唤或者极信任之人才可在里面走动。 看这类的周围没有一个引路人,难道它在无锋心里的地位已然如此之高? 怎么可能?这不过是个脖子上带着玉牌的玩宠,说难听点就是一个供人消遣的宠物。难道,他那喜怒无常的叔父真的已经疯到这种程度了? “别误会,一会儿主人还要唤我。是他让我在这里等着的。” 像是看出了什么,千影挑了挑嘴角用脚尖点了一下地面说道:“他让我在这里等着,不准走出半步。” “你出来后一直在这?”墨霜狐疑。 千影一语双关:“主人下的命令谁敢违抗呢?您知道,什么小动作都逃不出他的法眼,追不追究只看他老人家的心情。” 墨霜将目光重新移向门外冷冷一句:“现在,你可以去找他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 屋内。 年轻的暗影向无锋禀报完事情在一旁安静立着,仿佛那真就是一条黑色的影子。 “照你所言,钥匙应该不在原处了,继续追查。”无锋杵着额角。“剩下的人呢?都处理干净了吧?” 暗影恭敬道:“是!都处理干净了,密道也封堵了。他们的家主被属下的人抓到,但是性命垂危。” 无锋蹙眉:“性命垂危?” “是。现在多半已经不行了。” “派人去诊治了么?” “派了,无法治好。” 暗影微微撩起眼皮偷看了无锋一眼有些犹豫。这小动作被无锋捕捉得一清二楚当下摆摆手:“不要藏着掖着,有话就说!” 暗影思索了一会儿有些小心翼翼:“尊主,是否要请左书御大人去看看?” “为什么会这么说?” “本来我们把他抬回来的时候他的伤不算重,团里的医师看过也说无大碍,可后来才发现那个家主身上的伤口根本无法愈合,咱们想了很多办法也无济于事……” 无锋盯着暗影一字一句:“你是说,饶家主的伤口?” 他记得,当初他得到的消息是:饶主四肢残,少主出逃。 在墨霜走后的两天内,众多忠心不二的家仆找到了那个被墨霜丢弃在地下暗室里的家主;他们把他扛出来的时候,那个家主不过是四肢筋脉寸断可并无什么大的损伤,更别说是致人死命了。 他记得当初他听到这个线报的时候是又气又无奈,心里还暗骂墨霜的妇人之仁自己又要派人帮他善后。 可现在,这暗影却说那个饶家主身上是有伤的,并且还快要断气了…… 无锋顿觉头大:“什么伤?” “肋下三寸有一处小伤、琵琶骨上被人打了个洞、后背五寸处被揭了一层皮。除了琵琶骨那处稍有危险,其他两处都是轻伤但全都不致命……苦在这三处伤无法愈合,时间稍长就都烂了……” “知道了。你拿着这枚印信去找琉玥让他好好看看。你们不必再折腾了,小心防范避免伤到自己。” “是。谢尊主!” 暗影拿了无锋给的印信转身离开。 人走不到一刻。 无锋不知对着哪里感叹一句:“你看,好像有第三方势力想要参合一脚。” “原本我以为是饶家搞的鬼,现在看来应该不是了。” 千影从一扇矮窗上翻进来,那动作轻巧熟络得像是每天都会来这么一遭。 “希望琉玥大人能够查明究竟吧。” 无锋不抱期望的摇摇头:“看清来者的可能性不大;如此错综复杂的暗道都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去,看来这人是做足了功夫。” “我更偏向于饶家出内鬼的说法。”说着,他颇有主人之风的自顾自拿杯子倒水,一饮而尽。 “这一点可以考虑,但他们在动手前后都仔细数过,人的数量没有多也没有少。总之这件事我会查下去,你这边就不用上心了。” 无锋好整以暇的看着千影微微一笑、带着玩味:“你看,你一回来我就光顾着跟你亲热倒是把正事忘了。看你刚回来时候的神情,想必任务失败了?” “左权使慧眼如炬,您不是早就料到会失败吗?” “嗯,意料之中。” “我说服不了它们,按它们的意思,都觉得自己过得不错。有吃有喝有人照顾。” “哦……那你呢?” “什么?” 无锋眯起一双狐眼,突然伸手拉开对方的衣带;顿时苍白病态的肤色显露在他的眼前;那似乎就是他的最爱。 单薄的衣衫一落,无锋淡金的眸子肆无忌惮的扫着对方的躯体,而千影却无动于衷;表现得更是大方又大胆,他干脆往乱糟糟的榻上一坐、不掩丝毫的微笑:“我也是这样的感觉,有吃有喝有主人照顾何乐不为?” 无锋过去将之压倒:“所以,如果让你放下这一切,你愿意么?” 略微冰冷的唇频繁摩擦着千影诸多敏感的地方,它的体温渐渐升高;呼吸慢慢急促起来。“不……离开您我就要四处漂泊、逃命。” “即便是每天这样被我蹂躏?” 言语毕,他开始如一头饿肉的野兽横冲直闯。千影本是要说话的,奈何这一通乱撞将他的气息全部撞散,最终除了卡在喉咙里的呜咽,什么都没剩下。 …… 又是一通昏天暗地的纠缠;被褥散落、床单也歪歪斜斜的半吊在榻沿上。在床榻发出最后一声抗议的呐喊后,那两人才像是集体脱力似的纷纷倒下。 喘息许久,千影轻拽无锋的银发语重心长:“鲛人的美和它们的身价都会使得饲主对它们分外珍惜;不说穿金戴银,吃饱穿暖绝对不成问题。所以不想再卷入争斗也是人之常情。” “嗯,可我怎么觉得你们类更有意思,半天是男半天是女。像我,就舍不得把你抽筋扒皮做活雕。” 后面一句不知算不算是夸赞,但语气和内容实在令人有些毛骨悚然;不过千影却像是十分受用的在无锋嘴唇上轻吻了一下:“一会儿太阳下山的时候我就不走了,作为对您夸赞的感谢。” “嗯,这次终于能看到了?” 千影凑过去:“对,我的蜕变只给您一个人看。” 无锋搂住它:“新奇表演。” “晚上如果您还有兴致,我将用女性的躯体继续侍奉您。” 无锋一笑:“如果我死在床上,你就有谋杀我的重大嫌疑。” 千影莞尔。 无锋抚摸着千影光洁的背,一本正经继续话题:“你的意思就是他们没有给你任何商量的余地?” “有,他们说如果您能把筱珠找到并还给他们,他们就考虑。” “考虑?”无锋笑出声来,“他们知道筱珠在我手里?” “看样子可能还不知道。但是鲛人善于表演,我也就不太确定了。”千影看向无锋:“接下来左权使有什么吩咐?我想,您应该不会把筱珠交出去。” 037 微末之情 一路绕过些山石水景直接朝着南面走。 墨霜一脚踏入那个偏僻幽静的院落。此刻太阳西偏,一抹晚霞挂在够不到的天边散发余晖,却独独漏过这处角落。 ——这院子早就暗淡下来了。 他随手推开房门,屋内空空荡荡。原本的一脸菜色平添几分失落感。 应该是回去了吧,也好,清净。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只鹰儿般大小的赤鸟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带着一股子不可忽视的热浪扑向墨霜,着实把他吓了一跳。 那鸟口吐人言十分欢快:“这次回来的早啊!以为你要走很长时间!” “……朱雀你不是” 他不是应该回后山校场了吗? “别想了,趁你不在我就偷个闲。我可不回去,一回去明滅肯定又要毒害我!” 说着,那长相怪异的鸟便在地上落下,一晃之间化做一道火红人影。 “我还以为你回去了。”墨霜眼底的无味有了点波澜。 “怎么,有人帮你收拾这破地方是不是很感动”朱雀手指四围得意洋洋:“你走这么多天,它们可没落下一点灰尘。” 墨霜不由自主的用手一抹,周遭器具皆光亮如新,当下心生感动。然后他的眼角瞟向了自己的卧房,里面依旧一尘不染。 他不动声色却又安耐不住眼底的情绪,轻声一句:“多费心了。” 朱雀以他目光为线寻而望去,当下拍了拍他肩膀:“不管你用不用,反正我都顺手收拾了。” “嗯。” 朱雀推了他一把:“嗯什么嗯我都给你当了那么久的家仆了,你难道没有一点表示吗?!” 墨霜像是十分懂得对方的意思,不假思索的从汇芸囊里取出一个细网编制的中号荷包。 那荷包质地柔韧、针线密集却能内外透气。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他把荷包轻轻放在桌上看着朱雀,朱雀欢天喜地的打开往里看。可当眼睛对上荷包内东西的时候顿时又显得有些索然乏味起来。 “啊……都死了啊!”他大失所望。 “我……”墨霜向前走两步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有些歉意:“过几天再帮你挖些活的。” 朱雀仰天长叹:“珈蓝珈那边的和咱们这儿的能是一个口味吗?算了算了,将就吧。你怎么会把它放到汇芸囊里呢?这带回来铁定是死的啊。” “我怕弄丢。” 朱雀看了墨霜,一个眨眼:“心意收到,死的也要。反正出门在外你还能想起有个我就不错了。” “不会忘记。” “真的?我可不信。”朱雀摇头将那包东西揣在自己怀里:“你天天想着往外跑,指不定哪天真的成功了你就不会再和我还有校场上的一干弟兄们见面了。” 墨霜沉声道:“他们不管。但只要你想,我会带你一起离开这里。” 朱雀看着他:“你还不放弃吗?” “这一次,差一点……” “可我听说这次你伤的很重。”朱雀抢白:“我还偷偷摸摸的去左书御大人那里看你,差点被尊主抓了个正着。不过我觉得他肯定知道是我……” “无锋来过” “是啊,你还没醒的时候。那个……我觉得,其实尊主还是心疼你的。” 墨霜斜瞟了朱雀一眼,火红的少年用手捂住了嘴巴。 在他的面前,永远不要说左权使的好话,甚至是这个人都要尽可能的少提。 “这次我的伤口没有办法愈合差点死掉了。”墨霜缓和眼神找个位置坐下。 朱雀有些恼怒:“这事我听说了点。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那个饶家真的是无法无天了吗?!” “不会是饶家的人。” “为啥这么想” “饶家其实已经活在权柄之外了,但是他们依旧要心惊胆战的防备自己卷入到王权的争斗中。” 墨霜思索着:“其实不止饶家,其它的三家估计也有退隐之心。我明面上是奉着无锋的命令去视察;如果真是他们的人,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对哦。”朱雀抓了抓脑壳:“那你的意思是饶家已经不干净了?” “应该是有什么人混进去了。这人或许还跟无锋这边的势力有仇怨。” “主上的人?” 墨霜摇头:“不会是。” “那我就想不通了。跟尊主结怨最深的人不就是主上吗?要不是她派的,还有谁来你说咱们在这里都多少年了,一直处事低调也不可能去开罪什么人啊!” “就凭他的脾气,难保不是什么旧仇寻上门了。” 朱雀耸耸肩:“所以你是想说,自己顶包白挨了顿打吗?” 墨霜嘴角微勾:“这次不亏。” “天呐!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还‘不亏’先前不是还说自己差点一命呜呼了吗怎的现在给我的感觉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呢?” 当然,这段话是朱雀心里想的,他嘴再不积德也还是多少有些分寸。 于是,他只一脸古怪的看向墨霜,这人此刻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而显得满足又略带狡黠,于是他干笑一声附和:“你觉得值那想必就是值了!” 墨霜“嗯”了一声,心不在焉的好似在想别的事情。 朱雀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次回来应该不会马上走吧?” 墨霜回过神:“不知道。” “那你有没有记起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答应什么?” 朱雀顿时急了,扯住墨霜领口:“喂,你可别想耍赖啊!你说了替我去明滅那里顶着的!” 墨霜仔细一想,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儿。而且正好也请明滅帮自己看看融于体内的辽戈是个什么情况。 “没忘,现在去但时间上的事不由我做主。” 朱雀松了口气:“嗨呀,知道了。你记着就好了,不急于这一时。今天你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咱们就去。” “嗯。” “你一定还没吃饭吧?等着啊,我去食馆里弄点吃的回来。” “不用麻烦,我还有干粮。” “那个你留着路上啃吧!” 话音渐渐远去,朱雀化了飞鸟急匆匆的离开。墨霜还想客套的话卡在喉咙里没给说出来,只得咽下去。 他看看已经沉入夜色的清冷庭院,突然觉得这里好像跟在外面还是有一点差别的。 朱雀脚程倒是快,不过多久就满载着热食回来,尽是些大鱼大肉。 墨霜说是不必麻烦,可热食真到嘴边他也毫不含糊。毕竟在外总是吃糠咽菜,琉玥那里的伙食又没什么油水。 几大碗米饭下肚,桌上的佳肴被他风卷残云的一扫而空。当下终于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嗝。 “哇……这是饿了多长时间了”朱雀早就吃完,一直看着对面的人大快朵颐。 “你买的菜好。” “你这身体还真不是白长的,我要吃这么多铁定被撑死!” 说着,朱雀过去摸了摸墨霜微微有些拱起的肚子啧啧称奇。而对方倒是也不不避讳。 又东拉西扯的聊了一阵,朱雀再绕着他检查了一圈身上的伤口和辽戈的灼伤后,二人也就一拍两散,各子睡觉去了。 第二日清晨,天才蒙蒙亮。墨霜便与朱雀一同前往后山校场直奔明滅洞府。 由于墨霜不想去见当年同窗更不想招惹这山上的教官,因此二人一路上走的尽是些偏僻小路。偶尔听到操练的声音也全然看不见人在何处。 “到了。” 两人行至一座黄石崖下,朱雀仰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山体说了句。 然后转头上下打量着墨霜的身形体格,像是再犹豫思索什么似的。最终下定决心:“要不,我驮着你上去” 话未说完,墨霜已经头顶犄角背生四翼,他只看了眼朱雀说了个“走”字,便是四翼一抖,身侧掀起一小股风潮人就没影了。 朱雀见状立刻跃起又化了那不伦不类的怪鸟连忙跟上。 山崖望不到头是被浓浓雾气给掩盖住了,可真要说远,对于二人而言又是盏茶的功夫。 墨霜在半崖的洞窟上站定,等着朱雀一并往里走。 这山窟窿很是庞大,两人与之相比不过是雀儿大小的东西。 里面很干燥,四面的黄石墙上都多少敷着土,但大部分都龟裂了。 里面也很空旷,走了半晌没见个生活器具更没见人。 走着未经开采的通道一路向前,正当墨霜怀疑朱雀是不是带错路的时候,朱雀终于性质勃勃的喊了声:“师父,今天起的早啊!” 墨霜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发如鸟窝、有些邋遢的中年人冷冷的朝他们这边看来。细看之下才发现,那人有一边的袖子空空荡荡,想来是断臂了。 “臭小子,还知道回来?怎么回来了还带个外人” 朱雀赶忙上去介绍:“这是我朋友啦。就是上次跟你提起过的那个!” “左权使的人?”明滅眯起眼睛。 “算是吧。” “那你带他下去,这儿不欢迎他。” 两人对望一眼,朱雀有些愠怒:“不是,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之前不是说了帮他处理灼伤的嘛。” “我后悔了!” “你凭什么后悔啊!条件不都答应的好好的你看他的身子骨,有谁能比他扛得住折腾的!” 墨霜:“……” 明滅这才回头上下打量墨霜,不置可否:“确实是好筋骨好体魄,但我还是反悔。” 朱雀叉腰:“为什么?” “嘿嘿,你小子想从我掌心里趁机溜走。死了这条心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就说你治不治” “不治!” “哎,老东西。我记得你说过这种体魄是万年难得一遇的,要还能给你做实验那就是牧神开眼。 现在他就站在你面前,今儿个你拒绝,估计再等个百八辈子都不一定还能遇上了,就算遇上也不会由得你折腾。你确定不后悔” 这话仿佛是触动了明滅,他又偷偷往墨霜身体上瞄了一眼。然后依旧毅然决然的说:“滚滚滚,你们有多远滚多远!” 038 唇枪舌剑 明滅似乎是真的嫌人碍眼,边说着边把朱雀往外推,丝毫没有顾及到这关门弟子的颜面。 墨霜不善应付这些事,只得在原地不知是走还是留,神色有些摇摆不定。 期间,朱雀倒是把自家师父上下骂了个遍也不见对方动静。直到他的一只脚退到门线外的时候才吼出了关键性的一句。 ——“灼伤他的人是辽戈!” 此话一出有如对明滅施了定身术。朱雀见状立刻把那只踏到门外的脚给收回来。 “你是说……”明滅(mie)还没回过味来,毕竟这个名字已经消失了数百年。 墨霜看着朱雀的目光带着些许责备。以他的意思,只要把大致的病情告诉明滅即可,不当提起“辽戈”二字。 因为他打听过明滅的大致过往,知道这人忠于谁又讨厌谁。如果他知道自己身体内寄生的魂灵就是辽戈,那么还真说不准,他会救自己还是害自己。 “没用的,就算现在他不知道。为你治疗的时候也会发现。” 朱雀明白墨霜的担忧,为之解惑。 “统军大人他不是已经!”明滅有些激动的看看朱雀又看看墨霜。 最后,他干脆走过去掰住男人的肩膀不住摇晃,问东问西却都是一个意思——辽戈怎么会在你的体内 墨霜拗不过他,便只得将事情大概叙述了一遍。但寄生在体内的辽戈似乎还有一丝意识这件事,他却压下不提。 “天意这真是天意啊!” 明滅兀地老泪纵横独臂拭目,整个人显得更为萧索。 “……辽戈大人把毕生力量给我,但奈何我天生气海狭小,容不下他全部的火灵之息。 所以身上才会留下印记,日夜也要承受灼烧痛楚。”墨霜神情恳切:“我希望前辈能帮我,就算结果不尽人意也好。” “你想完全吸纳他”明滅问。 墨霜笑笑:“不敢奢求。统军大人毕竟是有战神封号的人。我如果能得其一二,足够。” 明滅又不做声了,他知道,所谓的“吸纳”就是有吸收的意思,一旦吸收融合完成,他这一生所追随效忠的人就再也看不见了。 朱雀见自家师父又犹豫起来继续催促:“右权使早就在百年前牺牲了。他老人家既然能把自己的全部力量传给墨霜,一定就是想让他传承自己的衣钵。 师父,做人要往后看。既然人家是右权使指定的人,你就帮人家一把。大不了以后拿他当统军大人看嘛……” 话音未落,明滅瞪了朱雀一眼:“放你狗屁!他跟辽戈大人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朱雀一梗,偷瞄墨霜,见墨霜并无色变,当下又只管应付明滅:“老头儿,咱现在先理清楚:墨霜身上的痕迹是右权使下的对不” 明滅:“那又如何” 朱雀:“那右权使就已经算是指定他了对吗” “你想说什么” “你自称一生只终于右权使一人。那他的愿望你岂能不从还是你只是说说而已,实际早就忘了?” “从来没忘过!” “那你救还是不救” “……” 朱雀突然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种事情缅怀一下就好了。毕竟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说一套做一套的,太正常了!” 明滅长眉倒竖:“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看我不抽死你!” “你抽我就是承认了!” “放屁!” “那意思是你答应了?” 朱雀喜笑颜开的一把拽住师父独臂:“就是嘛,早答应不就好了况且你还有个强健的实验对象呀!” 明滅皱着眉头一把甩开他:“让我考虑考虑。” “前辈。我知道统军在您心里的地位。可现在,他已经附着在我的体内,没有任何的灵识、意识。 在他选择我的那一刻起,他就会预料到有这样的结果。他的力量,我无法吸收,既让我每感灼伤之痛,也让他不得安宁。” 墨霜极度真挚的看着明滅,细细思量。深邃眼眸中像是又下定了什么决心。 “如果您还想留他一丝念想,那,把他抽离我身体也好。” 他想过了,如果这没日没夜的折磨不能靠完全的融合解除,那么不如没有。 没有这魂影寄生,最多是关键时刻爆发不出改变局势的力量。但他却可以身体轻松的过每一天——身体不用疼也不必时不时的脑子混乱。 辽戈的魂灵真的没意识或者说是有意识么?其实都谈不上。 他觉得辽戈一直是“活着”的状态,但却像个失心疯的痴儿:一会儿沉默不语,一会儿暴躁如雷。也多是亏得墨霜从小经历非常人可比,这才能在那团莫名其妙的混乱情绪中不至于精神失常。 可就算他控制得很好旁人看不出个五六七八来,他却也不是个受虐狂喜欢“享受”这些道道。 对他而言,能够有外力借助是再好不过的事,他也对此十分贪婪;贪婪到觉得自己能有足够承受力量的待价去获得。 可惜,时间久了还是要投降。 明滅看了墨霜一眼,原本觉得这人是在绞尽脑汁说服自己好阴谋得逞,没想到最后对方却退一步说宁愿放弃这天大的好处。 当下他看墨霜时鄙夷不屑的神色终于缓和了点,冷冷一笑:“小子,现在才后悔晚咯!知道这魂影灼伤的厉害,当初让你们那个琉玥试试,估计还有得救。” 墨霜垂目:“大人他问过我。” 明滅眯眼:“那是他没办法还是你不舍得” 墨霜:“我实在没有办法。琉玥大人告诉过我后果,但我的选择迫不得已。” 明滅盯着对方:“迫不得已还是急不可耐” “有,急不可耐也有……” “哈哈!我就知道!统军大人的力量谁不垂涎!” 墨霜上前一步急切道:“前辈何必咄咄逼人我承认我需要它,以前是现在也是今后也一样!但您知道我为了承受这份力量所付出的代价吗?!” 明滅斜眼:“世间之物,有得有失。代价难道不应该付吗?!” 墨霜:“应该!但是我不甘心!我付出的与得到的并不平衡,我只想求一个公平,对得起我的付出!如果没有,那么,把它拿走!” “你的气海太小,难道你还想容纳他所有的力量?”明滅上下打量他“年轻人,不要执着于‘公平’,世间万物从出生起就已经失去了这个定义。 统军选中你而不是别人,敢问对别人而言又是否‘公平’?你不过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看待这件事情。就算你不能完全吸纳这股力量,但它却会在危难之际爆发拉你一把。 年轻人要学会知足。” “呵!”墨霜摇了摇头自嘲一笑,“前辈,我说不过您。您长我千岁,所思所想不是我能领会的。 我只知道,如果我把这个世上的事情都看得风轻云淡,不争、不抢、不想;那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区别?” 明滅跺脚:“风轻云淡怎的就是行尸走肉胡说八道!” “同样是伏在树上。矫健的豹子等的是猎物,垂死的才会想要安度晚年。” “死小子,你说什么!” 墨霜抱手讥讽:“你就指望十界里的人都跟你一样,躲进山洞龟缩不出物资一应由你看不顺眼的人白白奉上,再理所应当的收为己用 明滅,就凭你也配跟着辽戈大人!” 明滅陡然愣住,举在半空要打的手硬是没落下。 “他是战神是英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虽被逼死在王冢里,但就算死得惨烈也依旧受人敬仰。可你呢?只会捧着对他的一丝念想浑浑噩噩的缩在犄角旮旯里,像一只老鼠!” “墨霜!”朱雀立马站到男人跟前眼神有些不善的盯着他。 他在墨霜开始跟明滅理论的时候就已经略感惊讶了,特别到后面这人直接跟对方硬扛后,他整个人都石化了。 天呐,这还是那个平日里一天都不说一个字的闷罐子吗? 为什么一个在他看起来颇为刻板又闭塞的家伙肚子里会有这么多的话关键是,他觉得这些话好像有点道理…… 既然有点道理,那他到底是站在老头这边还是墨霜这边呢? 朱雀一甩头,甩开脑子里搅作一团的东西对着墨霜佯做怒气冲冲:“他是我的师父,你说话注意点!” 墨霜看了朱雀一眼,神情里还充裕着某种激昂。他又看向一旁还在呆若木鸡的人道:“不治就不治吧。这点代价,我还付得起,大不了,就抗一辈子!” 说罢扭头就走,丝毫没有犹豫。 朱雀见人走了,想着追是不追。身后的明滅却是突然大叫一声吓了他个激灵。 明滅指着墨霜的背影怒吼:“他竟敢如此嘲弄我他是谁!” 朱雀转身见明滅整个人都快起火了,眼珠子一转坦然道:“老头你别气。我听左权使身边的人称呼他‘少主’,其它下属叫他‘公子’。估计是左权使从哪儿捡来的假亲戚。” 明滅眼神古怪的看了朱雀一眼:“少主” “啊,那群人是这么叫他的,虽然我没看出他哪里像个少主了。” 明滅听罢不气了,改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迷茫相。 “嘶……你是说他是烈王的儿子烈王生的不是女儿吗?” 朱雀耸耸肩:“你咋问我呢?这事儿不是你们这辈的人才清楚吗?……不过当今主上的孩子是叫冰药、是个女孩家,这一点毋庸置疑。可墨霜为什么又被左权使的亲信称呼为少主我就不得而知了。” 明滅问:“你在什么地方听到这称呼的” “左权使派自己亲信传话的时候。我和他走得近,时不时的会听见。哎对了,老头你可别多嘴捅出去。” 明滅一瞪眼:“你师父是那种人吗?” 朱雀点头:“就知道您让我放心。说起来我以为你会知道这其中的缘由呢,弄了半天你这儿还是挖不出个所以然来。那墨霜也只能保持他的神秘感咯!” 明滅摆摆手:“不提这事,就算这小子真是左权使家里的亲戚,就凭他这态度我也不会给他看病!” 朱雀:“哼哼,老头你是心虚怕看不好吧?” “放屁!我潜心钻研医术多年,什么疑难杂症我医不好的” “是吗?那您什么时候把我这火灵外泄的毛病给处理处理” “……” “看,又吹牛了不是?”朱雀仰头感叹:“我就说让他去找左书御大人,他不听,偏偏觉得你医术更高一筹,指不定剑走偏锋就把困扰他多年的难题给解决了。” “……难道不是!” 朱雀看了眼墨霜离开的方向叹息:“算了,我还是陪他去求左书御大人吧。您老歇着。” 说罢,还不等明滅反应,朱雀便红光一闪化鸟飞走。 明滅见状但觉胸中憋闷好不难受。 把朱雀骂了一时三刻后,他又终于平静下来思索墨霜的事情。 在他印象里,烈王和霍泉莲生的是个女儿不是儿子。 冰药呱呱落地的当天,妖族举国欢庆,当时那婴儿还同其父母坐着彩车在都城内巡回了三天三夜。这事儿大家都知道,看得一清二楚。 更何况那小宫主早在两百岁寿辰的时候已经验明了真身,是血统纯正的水系紫晶霜华。 那这个墨霜又是从哪冒出来的“少主” 难不成是霍泉莲那个女人背着烈王搞出来的私生子不对,如果是霍泉莲那边的,无锋肯定不会待见。那就应该是烈王这边的。 可烈王宠溺妻子的名声是众所周知的,为此还闹了个“亲宦之乱”的变故。要说他会出去找野路子,任谁都不会信。 听朱雀的意思,这人虽然有个“少主”称谓,但从头到脚都没有少主该有的贵气和礼遇,反而像是个处处遭受磨难、少年老成的普通人。 可如果这个人的身份是假的,无锋又怎么会如此称呼他,甚至听闻还对他特别照顾 明滅想不明白了,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个无底洞。 最后勉勉强强的得出了一个结论——肯定又是那个无锋在玩什么新把戏! 然后又不了了之的回去睡觉。 039 后山校场 朱雀飞至土山底往前头盘旋的山道快步走去。 墨霜会去哪里?他该不会一赌气就浪费这次机会吧? 这么想着,他的速度又加快了些,一直在人迹罕至的地方窜来窜去,但依旧没见那人踪影。 莫不是回去了? 他深知,以墨霜这种性子,多半是不会和旧时同窗打招呼叙旧的。 于是朱雀改道直接走了下山的路准备回去,可走到半途的时候就听到不远处的竹林里传来一阵哄笑声。 本来这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但他却在一堆欢声笑语中隐约听到了“泥鳅”两个字,心里便是一紧,顿觉不妙。 “泥鳅”是后山校场里那群不友好的学子对墨霜的戏称。其缘由不过是人家真身的颜色过于奇特,没有继承妖族王兽的优美反而乌漆嘛黑。 再者,由于墨霜本就十分避讳自己身上的图腾和真身,一上习水的课全体男同胞里就他一个裹得严实引人侧目;上个化形控术的课,他只露一条尾巴,根本就摸不清他到底根本何在。 如此“出类拔萃”,不用长此以往,单单一回两回就成了别人取笑的对象。 朱雀赶忙往声音的方位跑去,穿过不少密集竹树后便看见前面有一群人,约摸是六七个。 …… “你说你在做什么再说一遍” “他这是在刨土吧?难不成还真是泥鳅得道” 说罢各人用戏谑的眼神看着他。 “让开。”墨霜看着踩在自己手上的脚也不抬头,面无表情不愠不怒。 “不让怎么着难不成你手底下还有什么宝贝怕被我们抢了” “泥鳅兄,大家都当了几十年同窗,要真有个什么稀世珍宝见者有份。不如给我们看看呗” “对啊,拿出来给咱们看看。” “啊?这儿还能有珍宝……哦,对对对……拿出来看看……” “嘶……他刚是不是藏怀里了?我们搜搜” “搜什么搜,直接扒光不就得了嘛……” 一时间,七嘴八舌的不善言语如连珠炮似的蜂拥而至,那踩在墨霜手上的脚也伺机在上面搓了搓,像是想要起个下马威的作用。 说干就干,鞋没离开手背,周围带着戏谑表情的人就已经越聚越近,还真就作势要扒光他的衣服。 墨霜实在忍无可忍,在谁都没料到的情况下臂膀上青筋暴起,以一股强横的力道反向顶开那个一直踩踏着他手的脚;然后又在电光火石之间就着那只手反手一抓,猛的抓住对方脚踝。 一声清晰而微弱的脆响震荡在一群洋洋得意的人中,令众人不由一愣;再过约摸两秒的功夫,一阵撕心裂肺的声音才从那人喉咙里喷出,便已经被飞奔过来的朱雀一个手刀给打回去了。 朱雀扶住昏死过去的人紧张的看着他们,而那群人此刻却如临大敌般的注视着墨霜。 墨霜早已站起,右手手背上还印着个鞋底子印,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上还有不少的泥。此刻他正一脸怒意的瞪着几人。 “你想干什么尊主规定这里不许私斗!” 几人往后退一步,一股莫名的寒意直窜后背。 “墨霜!”朱雀放下昏死的人,在墨霜后面扯了一下他的衣摆。 可这头投错胎的牛可好,全然没明白朱雀的意思而是直立立的走到那几人跟前,大有“不把你们都打残我今天就不走”的气势。 本来自己此刻上山的目的没有达到他就心情颇为不好;后来又被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昔日同窗给奚落一番,落得即将暴走。现在,这群人居然还想搬出个左权使来压自己一头,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一步步的逼近,众人额角见汗。 与其说是怕这人的实力倒不如说是莫名的对此人有时散发出的气场感到畏惧。 其实,如果真要动手,墨霜未必是他们的对手。能胜过他们的无非就是他天生的鳞甲和体魄、气力。但若论起妖族主修的术法,他绝对是讨不到好处的那一个。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怕。 不说是对对方所散发出的气场而莫名退宿,就算没有这无形气场,左权使明文规定的事,他们也不敢触犯。 谁都知道那个性格古怪的左权使罚起人来有多狠! 一到这步,突然就有人找到了壮胆的倚仗,指着墨霜冷嘲热讽起来。 “想打架你不会是忘了上次的‘火笞’之刑了吧?怎么,留下的鞭痕好了,又想添几条新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好像抓住了什么重点,不再往后退。 “火笞”是妖族惩治人的十大酷刑之一。顾名思义的带着火属性。在军中用的最多。 受刑之人需要除却衣物昂首挺胸的站立,没有任何可以借力依靠身体的屏障。一鞭子下去不仅仅是皮开肉绽,那血口里还会因为剧烈的高温而使得血肉沸腾、焦灼。可以轻易的闻到自己的烤肉香气。 而使用的鞭子也十分纤细,向下一打往往看不见鞭子的身影只能看到身上燃起一条火线再瞬间熄灭。 火笞完成后还不能立刻穿衣离开,伤口愈合前也不能沾水。前者会让衣物与血肉相连,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后者则容易引发伤口溃烂。 总之,这个“火笞”是一个无论在身体还是心灵上都会予人创伤的刑罚。 墨霜向前的脚步顿了顿,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那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当年在后山学习的时候因为一点别人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大打出手,犯了禁忌。而轻罚后他还不知悔改,将三个人打成重伤,引起整个后山校场的轰动。 于是他就成了反面教材,当天被掌刑的人量刑;判的就是三鞭“火笞”。 好在当时黄岳好巧不巧的及时赶到,这才避免了墨霜当着全体师生的面当众受罚的尴尬,转而去了专门的刑狱私下处理。 “听说三鞭子下去你躺了半个月恢复的够快啊。怎么,现在好了伤疤忘了痛,又想回味回味” 墨霜看着那人,眼底确实出现了一丝犹豫。 另一人见势也嘲讽道:“我可提醒你,旧犯加倍啊。指不定这次就是六鞭。不,说不定更狠。我记得上次你把掌刑的都给得罪了?还差点和人家打起来,要不是黄大人及时感到,你怕就是个死!” 正当那人侃侃而谈间,一个一直没说话的人小声低语:“哎,你不提醒还好。这人恐怕跟尊主有什么关系,不然就是跟黄大人有瓜葛。别过了。” 可那人也就撇了墨霜一眼照样大声说话:“怕什么。尊主手下的暗影里还有几个是我亲戚呢!再说了,你见尊主护着他了吗?这火笞不还得照样受着。”他指了指脚下的土地“只要你上了后山校场这块地就别想沾亲带故的,大家都一个地位,谁要不比谁强!” 对面气势高昂间又听墨霜凉嗖嗖的声音:“六鞭,我……” 但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直在身后观察局势的朱雀给撞了一下打断,朱雀窜到前面把一捧不知什么时候握在手里的灰往几人身上一撒,抱着手看了看天:“哎呀,现在什么时辰了?” “你干什么!”几人一脸怒意拍拍衣服,然后一愣。这突如其来的横插一句弄得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然后他们不约而同的也抬头看了看天,其中一人模棱两可的回答:“好像快申时了?”然后脸色一变。 朱雀老神在在:“对啊,快申时了。我怎么记得你们三阶弟子今天申时好像有课那授课的老婆子脾气好像还不大好……” “遭了!”众人一听面色如土,不等跟墨霜二人打声招呼就忙不迭的跑了。 朱雀见人开跑连忙招手:“哎,别走啊,再聊会儿嘛,叙叙旧啊……” 不过没人理他,那群人早没影了。 见人走干净,朱雀这才转过身来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人问道:“你是倔牛投胎” 墨霜看着他没做声。 朱雀又问:“不然就是乱世魔神下凡了?” 墨霜:“你想说什么” 朱雀:“你咋就那么爱横冲直撞呢校场几年还不长进。” “他们惹我,难道我要忍下去?!” “你没看出人家是故意找事的吗?” “看出来了。” “看出来了还那么干。你要真打残几个,不正中人家的下怀” “所以我就只能妥协服软”墨霜冷笑“还不如给我六鞭给个痛快!” 朱雀捂额:“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咱们应该迂回还击,可没让你坐以待毙。你说你那样能讨个啥好处?最终苦的不是自己?刚才你说明滅的时候我就想说你了,你看你这么干,泡汤了吧?” 墨霜皱眉:“难道我说的没道理!” “有道理!但就是太有道理才会让人生厌啊!” “什么意思?” “哎算了算了,我再想办法。反正明滅也不是个计较的人,过几天指不定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朱雀用目光点了一下那个昏死过去的人:“这人怎么办?你直接把人家骨头给碎粉了。下手忒狠了。” “我做的我认。” 朱雀头大:“别。大哥,你千万别承认。刚才那几人我已经借机下了药。不消多时这儿的事情就忘了。这引子可不好配,你要珍惜。” “那,你还能给他下吗?” “能啊!但我估计下了也能看出是你的手笔。” “……” “但是没关系!我来修饰一下!” 墨霜疑惑的看着他。 只见朱雀满脸坏笑的走近那人,过得一时三刻后,那昏迷的人身上多了好些淤青,脸上有了涂鸦,手被反绑在身后,身上还被踩了几脚。原本脚踝断裂的地方倒是暂时用术法给凝固了,管个一两天没问题。 “得了,我们走!” 墨霜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一看就是你的手笔。” 朱雀哑然:“啊?有吗”随后哈哈一笑:“管他呢,反正我不承认!” 说罢带着墨霜一路下山。 040 丧歌一曲 黄橙橙的土山洞里有种“家徒四壁”的和谐感。 这所谓的家也倒是好,不漏风也不漏雨,只是一眼看去却没有什么生活器具。只在靠内的地方摆着个形状古怪的石床,又在不远处有一堆破石头围起来的临时“炉灶”,炉灶里此刻正燃着不大不小的火,火正欲灭不灭的舔着上方锅子的屁股。 锅子里的东西咕噜噜的翻腾着,在这悄无声息的一方洞天里发出催眠的声响。而洞里蜷缩一个人,背朝外面脸朝内的睡着,一动不动。 在这暖意融融又极其寒酸的场景下,一阵轻微而稳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用去看就知道,来人一定出自军中,并非常人。 明滅闭着的眼皮子向上撂了一撂,当机又闭下,当做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不知道。 脚步声在他背后停了一阵后,又开始响起。像是在这块破地上来回的走,不停的绕。最后,他那已经响天彻底的锅子被人动了一下,发出了畅快的发泄而后声音消停。 “这个时候你不应该睡觉。” 终于,脚步声的主人开始说出第一句话;那声音稳重而又平和,听起来让人颇为安心。 明滅没动。 “煮的什么?看样子已经熟了。” 背后传来一阵稠汁搅动的声音。随后那脚步声又再一次来到他的床边。 “白雪皑,霜万里,沉沙漫漫散天扬;艳红殇,骨入海,断头洒血途疮琅……” 平和的声音变得悠远而淡然,一字一句极为清晰,那像是一支巨大的鼓锤,一下又一下的敲在他的心上,厚重而有力;他把一路向下狠狠的压,压倒他喘不过气。 白雪皑, 霜万里, 沉沙漫漫散天扬; 艳红殇, 骨入海, 断头洒血途疮琅; 风过炊烟寥寥起, 枯草泥水灌回肠; 高杆旗掀定生死; 我辈皆由裹尸还。 路漫漫, 夜长长, 离恨不问别离苦; 朝生暮死为帝皇; 翻云覆雨同归去; 流汗洒血名无偿。 路漫漫, 夜长长, 不问生前身后事, 但得执刃随沙场。 亡魂昭昭流过河, 生死涧里言酒还。 接踵而来,接踵而去, 白骨何须怨白骨, 黄泉碧落相聚欢。 …… 这是“埋骨曲”,每次在遇到困难和绝境的时刻军营里的人便会集体唱起来。千人共语万人共和,配着军里的皮鼓,荡气回肠,却又萧索悲壮。 这“埋骨曲”本来还有很长一段,但他却只记得这么一点了。 原因是,最后一次唱这首歌的时候,他们只唱到这里,然后就全军覆没了…… 明滅把脑袋埋在被褥里,顺势堵住了自己的一双耳朵。 可对方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吟唱却像是无孔不入的蛆,让他无可奈何。 不过多久,明滅终于受不了了,一手掀开被褥“噌”的坐起。他怒道:“我还没死,用不着你在这唱丧歌!” 见人终于不再装睡,黄岳停下歌声不发一言的看着他。 明滅最受不了这种氛围,不禁豁然开口:“你怎么来这里?无锋那边呆不习惯?” 黄岳淡淡:“没有。来看看故人罢了。” 明滅又躺下了:“有什么好看。咱们不早就散伙了。” “散伙的是你。”黄岳一手捏拳用力在右胸口捶了两下立正站好:“‘飞(yao)’第四军团长黄岳参上第二军团……” “得了得了得了。”明滅摆摆手打断对方,“咱们已经散伙了,这都几百年了怎么还过不去那个坎呢?” 他终于回过头来看向一本正经的黄岳:“来看故人我不信。这么久了,你们这些投奔左权使的旧部对我历来看不上。最多送物资的时候顺便见一见开口说句话就算情深义重。你说专程,这谎话扯得不大合适。” 黄岳心底叹息:“明滅,你不要妄自菲薄。我们从来没有那样的想法。” “我不菲薄,你们我同样瞧不上。我承认,我当时,当时的情况我,怕!”明滅犹豫了一下最终把“怕”字咬碎在牙间。“但我至少还在场。你们呢?死了几个人就跑了?谁都不管,一声不吭。我都记得。” 黄岳:“……你还在耿耿于怀” 明滅:“我没有耿耿于怀,我就是看见你站在我面前,我就记起来了。” 黄岳:“……那是统军的铁令。” 明滅指人怒喝:“铁令所以你们四团的人就可以丢下出生入死的兄弟伙拍屁股走人心安理得的让我们帮你们垫后” 不知怎的,黄岳突然有了一种久违的心虚感,他不再看着明滅而是把目光移向旁边:“统军让我们放弃救他,保存实力。你们也收到命令了。” 明滅指着黄岳点头:“你果然是他看好的人。黄岳,我怎么之前就没发现你是这么个严明军纪、克己职守的好军人” 黄岳偏过头像是落了下风。 明滅单手一挥指着门的方向:“你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不只是你,你们四团的人都不欢迎。” “半生的战友难道一点情面也不留吗?” “我们没什么情面可言。就算有,也早就断了!” “你如果能这么坦然何必还明知我来却故意装睡又何必对我说那些话” “那是看你们不顺眼!” “不顺眼也是一种情意。” 明滅听得这话就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许久不见你居然也学会这种歪理了。不要脸,不要脸至极!” 黄岳没理会他的冷嘲热讽继续严肃的道:“这次尊主派了一个任务给我,有些棘手。” “他派任务给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希望看在多年的情分上,你可以把‘一梦一幻’给我些。” “‘一梦一幻’”明滅笑道:“他有多为难你,居然还要用上致幻的毒药。” 黄岳自嘲一笑:“与尊主无关,是我力有不足。” 明滅斜眼看着来人不再多言,只斩钉截铁:“不给!” 他早坐起来摇晃身体如同一个不倒翁:“那疯子和统军之间是深不见底的情意,你是统军的旧部,现在又是他跟前的红人。他能为难你,我不信!” 黄岳一听顿知取药的事要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你走吧,我不给。咱们也没那个情意。要是他要的,让他亲自来取。要么就把我绑去看看我给不给。” 话已说绝,明滅又是一掀被子倒头就睡。 黄岳站在那里左右为难最终离开。 …… 庭院里头,无锋颇为玩味的看着一脸土色的黄岳忍俊不禁。 黄岳一脸尴尬的把求药过程详细说了一遍。没聊到无锋却是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没罚他,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说。 无锋笑道:“真难为你去碰这钉子。他不喜欢我。你在他的面前对我百般维护不是弄巧成拙” 黄岳不动声色的心里低估:“难不成还应该帮着他奚落你” 无锋道:“不必着急。他只有一个,你们有一群。” 黄岳蹙眉:“您让我们来硬的” “我的意思是,你一个不行,就捎上其他人。一天不行就多去几天。如果还不成,那就早中晚都去。他总会有给的时候。” 黄岳恍然大悟差点就伸手敲自己脑袋,但这种耍无赖的事他还真不会想得到,也多亏无锋提醒。 “明白了。属下立刻去!” - ——阅读分界—— - 且说墨霜二人回到那座偏院呆了一会儿。 他脑子没一刻不瞻前顾后的想着朱雀的杰作,心里总有个冲动去跟无锋把这件事挑明。 他不清楚朱雀是在装傻充愣还是真的以为能够瞒天过海。 后山校场历来是块严肃的地方,至少表面上是这样。那里是用来秘密培养暗影的,而暗影是无锋自己自立的一门死士也是一个隶属于他个人的军队。 这支军队听闻最开始只是由二十几个残兵败将堪堪列队,而现在,它的规模和力量已经不可小觑,连高高在上的妖族之主也要忌惮三分……至于到底有多少人、这些人都分布在什么地方,他一无所知。 无锋很珍惜也很重视暗影。 既然暗影是无锋的暗影,地盘是无锋的地盘。他又犯了明文规定……那人不是傻子,这种事情稍微一想就知道是他干的。 就算以为是朱雀干的,朱雀也会有被罚的危险。 他知道,无锋从不喜欢隐瞒和退缩,那直接到他面前认错,或许还有从轻处罚的可能。 想到这儿,墨霜坐不住了,“唰”的一下站起。 “你干什么”朱雀正喝着水,眼睛斜向墨霜。 “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他还有事找我。出去一趟。” 说罢,再也没给朱雀反应的机会大步走出。 但刚到门槛的时候,他又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脚步。随而伸手在怀里摸了一摸,取出一样东西丢给朱雀,并且留了一句话尾:“活的。”之后又匆匆离去。 朱雀伸手一接恰好接住,那袋子里像是关了什么活物只把袋皮鼓得似浪花朵朵。 他心头一喜,打开口袋。一股腥香的气息迎面而来。 朱雀连忙伸手一抓,从口袋里提出一根长了八条腿带泥的细小“竹竿”嘿嘿一笑,不由分说往嘴里一扔,赞叹一声。 “真好!” 041 救命稻草 墨霜心情忐忑的去向无锋请罪,可不知今日是左权使心情太好还是人家已经放弃他了。 在墨霜简洁道出所发生的事情后,他甚至还来不及找个借口,他的叔父就以不咸不淡的口气说了句“知道了。” 三个字过,没有下文。 墨霜颇为诧异的看着面前漫不经心的左权使,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什么岔子了。毕竟,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应该说的是“自己去领罚”而绝不是“知道了”。 莫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墨霜没敢走,只安静的在一旁站着。 见人不走,无锋反倒奇怪的看了男人一眼道:“在想什么” 墨霜嘴唇抖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句:“没什么。” 无锋:“校场不可私斗,但这是他们招惹你,你还手不可厚非。” 墨霜看向他。 “但规矩就是规矩,不论如何也不该越举。你既然破坏了它,就要想好如何把痕迹掩藏干净。”无锋笑道:“这样才能让我没有罚你的理由。” 墨霜看向对方的眼神有些复杂。 无锋又叹了口气:“不过这招数实在用得太烂。明眼人都知道是你们杰作。” 墨霜垂目:“我,以后会处理好。” “这几天除了日常训练外,你要是没什么事就多去后山走走和同窗多熟络。将来他们达到下山的资格后,你们会有很多机会合作。”无锋眼眸一转,“到时候可不要被人小看了。” “不会。” “有空也去琉玥那里帮帮忙、听听教诲。虽然他有些啰嗦。” “……好” “没什么事就退下吧。”无锋看了他一会儿下了逐客令。 墨霜顿了一下,转身离开。 一路上面无表情却在苦思冥想,他不知道这个人又在搞什么鬼。怎么历来薄情寡义的个性,突然让他到后山跟同窗叙旧了?甚至还主动让他找琉玥听训 墨霜记得,无锋和琉玥虽然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但这两人的行为方式从来就不在一条线上。以前琉玥稍稍在墨霜面前一顿如沐春风的言语都能让无锋不痛快一整天。 原因很简单,无锋觉得琉玥会把墨霜带偏,养成不好的性格。 可今天是怎么回事他居然没避讳自己找琉玥的这件事。 还有后山同窗,墨霜与他们多数人的关系如何,他不信无锋不清楚。怎么可能让他主动和人亲近 难不成这人又想整他,让他出什么岔子好公报私仇 墨霜思索半天依旧得不出个结论,干脆不想。因为想来想去,这件事对他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正好,后山校场他还得再去几次。那件事情,如果真的要他放弃,他绝对不会那么做。 而明滅现在又算是被自己得罪了,他也暂时想不出什么挽回的好办法,当下能够想到的就只有投其所好做他的药人。 一晃眼几天过去。 墨霜依旧按照以前的作息时间,早晚练习基体能力,中午修习自身的术法。再刨去吃喝拉撒睡,剩下的时间就去琉玥那边帮着药奴采摘草药和磨晒,偶尔再在旁边闭塞的小村镇里帮着年长的人族干点免费的体力活。 当然,如果还有时间,他就会偷偷摸摸的在明滅住所的附近徘徊,想着如何旧事重提。 徘徊的是附近,有一定的原因是因为不知道怎样主动与人沟通,但更重要的是他发现这几天明滅的住所可以说是门庭若市。 不管他什么时候到这儿,总会看见几个人进去又几个人出来。那些人面色十分平静,既不像来找茬的也不像来求人的。 墨霜以前到过明滅住所附近,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等他观察两三天觉断定确实不是偶然后,便将此事说与朱雀,同朱雀一同躲着观察形式。 “他没事,应该。” 墨霜二人此刻躲在一处峭壁背后,时不时的偷瞄一眼,还是看不出个所以然。 朱雀“啧”了一声,小声道:“我真想进去问问,要不你在这儿等着。” “敢动明滅的人只有一个。”墨霜一语道破,他按住朱雀的肩膀制止对方乱来。 朱雀稍微一想明白过来:“你是说尊主?难不成他忍师父太久,现在终于忍不住了?” 墨霜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朱雀焦急的往那边又看了一眼,对面那些人实在是各个刻板、表情肃穆,举止投足间没有丝毫破绽。 “都是暗影。”墨霜又道。 朱雀思量:“那咱们怎么办?要真是我想的那样,咱进去不进去用处都不大,这里可是尊主一手遮天的地方。要不咱们走吧” 墨霜转头看向他,颇为不解。 朱雀解释:“老头儿去了生死涧赴了黄泉路,咱还可以给他烧柱香。如果现在进去救,人别想救出来,咱们还得先搭条命。” “……他是你师父。” “那也不能做没有胜算的事啊!” 墨霜看着他。 朱雀脖子一缩:“你这样盯着我很瘆人。” “我记得你说过,他那条手臂是因你而断的。” “……是啊。” “你欠他一条命。” 朱雀看着墨霜的眼眸,漆黑深邃得看不到底,仿佛一个巨大的深渊要将他吞噬。他连忙用手虚挡在墨霜眼前,语气轻松:“你这严肃得让我害怕。我开玩笑呢,别当真,别当真!” 从墨霜身上散发出的某种气息终于收回去,他淡淡的道:“这些人里有几个面善的之前见过,是无锋的心腹。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看看。就算触犯什么条例,他也不会拿我怎么样。” 朱雀一把抓住墨霜胳膊:“心腹都来了不就很严重吗?你就不怕掉层皮” 墨霜看了他一眼,丢下一句“死不了。”就往前面窜。 “你等会儿!”朱雀阻止:“刚你还让我别轻举妄动,现在怎么比我还冲动我的意思是,咱们先去找琉玥大人。 尊主跟他走得近,他那边一定会有消息,而且琉玥大人温厚好说话,我们还能求一求他。特别是你,帮我师父说说情,我看他挺喜欢你的” 琉玥一定会知道无锋的行动计划,这个不大可能;但若是无锋做事太过偏激,让琉玥规劝倒确实是个法子。 也是,先礼后兵。 那么他们就先去找琉玥,实在不成再来硬碰硬。 于是墨霜点头:“你守在这,我去找他。看他们的样子,明滅应该还无大碍。” “好,有事我通知你。” 墨霜二话不说转朝琉玥住所跑去,然后又简明扼要的道出所见引琉玥上山插手。 二人各怀心思的过去,来到那座黄土山洞口琉玥颇为不给面子的硬闯府邸,那些暗影倒是不敢拿他如何。 墨霜、朱雀见状立马浑水摸鱼的跟进去。 三人急行不久就听到一声大喊,“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我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过我吧!” 那是明滅的声音,愁苦而无奈。 “怎么回事?”琉玥问一直死跟不放试图阻止他的一个暗影。 那暗影朝声音的方向看了眼又看看琉玥闭口不答。 琉玥几人绕过暗影一路向前,不过几步的空隙就看到前头站了三个人,三人正对着一张简陋的石床,而明滅此刻则是跪在石床上双手作揖眼巴巴的看着那三人,表情是既想哭又想笑。 琉玥见状颇为不解,上前查看;明滅见来了个救星,也不管之前有什么嫌隙现在只当是根救命稻草,掀开裹做一团的被子左脚绊右脚的就朝琉玥冲过来,那样子倒是把琉玥惊了一跳。 “老头……你这是……?” 朱雀东看看西看看,之前在洞外看着那些暗影的表情还以为自家师父在遭什么罪,可进来一瞧,明滅整个人都完好无损的在这儿,只不过表情着实精彩了点。 那明滅听见有朱雀的声音往那边看了一眼,伤春悲秋的说:“不枉我白养你这么久,终于办了件正事。你们再来晚一步,我就打算吊死在这算了!”言罢死抱着琉玥的腰不放,如一只受了惊的土鸡。 朱雀见人确实屁事儿没有,不由翻了个白眼,心里松了口气。 琉玥本来想要避让,但没给让开只能由着明滅;他疑惑的看着面前神色有些局促的暗影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无锋有什么事吗?” 一个暗影恭敬回话:“我们是听旗令大人的命令在此轮班的。具体缘由,属下们并不知晓。” 琉玥点头:“旗令?黄岳么?” 暗影:“是。” 琉玥环顾一周四围的情况后微微含笑,声音温和而有力:“明滅曾是右权使辽戈的亲信,算下来也与你们的几位旗令是共患难、共生死的战友。如今右权使不在了,各位活下来的旧相识不是应当珍惜彼此、共进共退。怎么反倒难为起自己人了?” 众暗影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应答。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你们就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这点好不容易留下来的空闲不如去做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想必暗影的训练,都很辛苦吧。” 一句话又让那群严肃立正的人表情微变,他们的眼中出现了某种向往和矛盾,这两种情绪在交替的闪烁;但不到眨眼的功夫众人又恢复了本源。 之前那个开口说话的暗影再次出声:“这是黄岳大人的命令,我们不能违抗!” 话音刚落,已不知何时窜到琉玥身后的明滅吼道:“放屁!这馊主意我不相信黄岳那小子能想出来!铁定是无锋!就是他!” 众暗影:“不可对尊主不敬!” 明滅脖子一缩,蹲在琉玥身后。看得朱雀心里大喊“丢人!” 琉玥依旧嘴角微翘,仿佛天生长了张笑脸:“黄岳也好,阿峰也好你们都不用管。这件事情交给我,不会让他们为难你们。” “可……” “好啦,你们这几天都在这里轮守;平日里的训练强度也不见少。都辛苦了,散了好好歇息吧。若是不精神,哪里还有体力保护你们的尊主呢?” 暗影们又互相看了一眼。 琉玥:“信不过我吗?” 那之前说话的暗影见得弟兄们的眼神,立刻对琉玥道谢,众人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轻轻离开。 见这些附骨之蛆终于走了,明滅才舍得放开琉玥的腰,丝毫不顾形象的瘫在地上用手扇着风像是在驱赶什么虫子似的感叹:“这一堆苍蝇在我耳边直叫唤,你说我这好瓦都没一块的破地儿,怎么就能招惹这些来?” 这句话,不仅骂了那群暗影,顺带的也把琉玥三人给骂了。 朱雀是习以为常,而墨霜听罢下意识的去观察琉玥的表情,但并不见对方有何异样的神色,仍旧是嘴角含笑、散发着如春风和煦的暖意。 明滅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仰望着如青松般站立的琉玥。他以为对方会问他些问题或者对自己的行为举止表示不满。但观察了盏茶时分之后,他才猛地发现,这人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对什么事都从容得一塌糊涂! “嘶……看样子他跟无锋也不是很亲近,这件事居然都没告诉他。那他不问我这些人来干什么吗?他难道就不奇怪吗?还是想让我先开口?哼,这个装腔作势的咿呀子(小白脸),你不问我还就偏偏不说了!” 这么想着明滅继续在地上丢人现眼,三番五次推开朱雀伸过来想要扶他起来的手。 “你好好休息吧,有什么需要就让朱雀找我。” 最终,站了一会儿的琉玥说出一句客套话后轻飘飘的离开。 “地上凉快啊?你还要躺多久?咱们这脸今天真算是被丢干净了!”朱雀嘀咕一句,好不生气的一把将明滅扯起来又道:“你什么时候得罪尊主了,我看他是故意整你呢!” “我得罪个屁!”明滅怒道:“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让我得罪谁去?” 朱雀一本正经的猜测:“指不定就是尊主白养你那么久,结果你没有一点感恩戴德的样子所以让他生气了?” 明滅戳了他的脑瓜子道:“你几岁了?三百岁有了没?这一天到晚想的事情怎么还那么嫩呢?什么狗屁的感恩戴德,我需要感恩戴德吗?他玩这套不过就是想要我的一梦……哎,你怎么在这里?” 等话说到一半,明滅才看见站在角落里的墨霜。 034 厄骨毒咒(一) 墨霜抬眼看了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回话,好在朱雀及时接过去:“这不是救你吗?我怎么请得动左书御大人?” 明滅又看了墨霜一眼这才慢吞吞的顺着朱雀的搀扶从地上爬起来,然后伸着脖子直言不讳的问:“后悔啦?现在想求我可晚了!” 墨霜垂目想了一想,觉得自己也实在拉不下那个脸去求人当下又打算默不作声的走。 脚才踏出一步他又听明滅道:“不过你算是救我一次给我了个清静。我也不是个计较的人,之前的事情咱们就互不相欠了。” 墨霜面色稍悦,转身。 “那你是答应了?”朱雀见状欢呼。 明滅冷哼了一声,单手叉腰:“本来不想试,但看你这个根骨奇佳又诚心的份上,我就姑且试试。不过话先说在前头,能不能成我不保证,而且你还得给我做二百年的药人。怎么样,答不答应?” 两百年,这对于妖族而言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墨霜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当下致谢。 朱雀这边还来不及讨价还价就见事情已经成交,那明滅眼里闪过一丝狡黠;朱雀只得在墨霜耳边低声:“你被他坑了吧!他哪里是诚心的,分明就是要跟尊主对着干、看重你的躯体。” 这一点被朱雀说中了,要是这次无锋不主动招惹明滅,明滅也不会想着拿他特殊照顾的对象开刀;更何况这刀还是开在一个体质极佳的人身上,从另一方面来讲,这近在咫尺的绝佳材料不用也可惜。 ——既能暗中报仇,又能有助于自己的技艺进步。一箭双雕! 想到这儿明滅差点都要把嘴给笑歪了,但他依旧辛苦的绷着一张脸故作嫌弃,仿佛他对墨霜的承诺和要求占便宜的是对方而不是他。 墨霜不与计较,反正目的达到也不必再去讨论什么过程。 立刻,废话不多说,他开始与明滅约法三章谈起细则;最终,二人协商的情况是:辽戈不可被墨霜吞并,这个方向明滅绝对不会去尝试;但是可以试着把辽戈的灵识聚集恢复正常,达到一个互不相伤、共用身体的地步。这样,即便墨霜吸收不了对方的力量也可以在极大程度上依仗对方的残魄使用力量。 这是一个听起来两全其美的法子,但墨霜深知:若是辽戈的意识真的能够整拼成功,那么这个身体的控制权到时候会在谁的手里还真不好说;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壳不容二魂;就算这体内的两个魂灵平日相处的再融合那也依旧会有政见相异的时候,这还不说日久人心散,慢慢的都想要完整的身体控制权。 墨霜心里跟明镜似的,但他依旧点头答应得痛快。原因是目前已经没有选择的方向了,明滅对辽戈敬重有加,让他做出对辽戈不利的事情那是万万不能的;指不定在辽戈灵识恢复成功的那一天,这个人还会使出些花招禁锢自己的魂灵彻底复活妖族的战神。 可目前看来也只有冒着风险的一试;首先,在灵识重聚的过程中,身上的灼烧痕迹可以退散消失,自己可以再也不用受那种焚烧之苦而昼夜不眠。其次,在灵识重聚之后并不意味着辽戈的神志就已恢复;前者是后者的前提,但后者却与前者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这么一来,他就还有机会,有机会在辽戈灵识重聚完成之后再把灵识彻底击碎,让辽戈的神志不能重生。而被击碎的灵识在理论上吸收起来会容易很多。至于如何去“击碎”,现在他不知道,但他会想办法。 “前辈,对不起。您是人人敬仰的战神,但我却不能心甘情愿的让您占据我的身体。我只想做我自己,我必须和您拼一把。” 明滅微笑的看着墨霜有些木讷的表情,心里不知是在高兴什么,只把一颗红色的药丸塞给他:“这是劣燐丹,品级不算高。把这个吞了,服用后的两天内自己身体有什么感觉都写下来给我,记得详细。” 朱雀看着墨霜掌心里的药道:“老头,下手轻点。这里可是尊主的地盘,公报私仇也要有个限度!” 明滅看了朱雀一眼:“行啊,不然你吃?” 朱雀缩回脖子眼观鼻鼻观心。 墨霜也没啃声,二话不说的一口吞下,反正他又毒不死。 明滅微微点头,稍微对墨霜有了那么一点好感:“你的事让我琢磨琢磨,你放心,药人你做着,事儿我会帮你办。信誉有保障,朱雀可以作证。” 朱雀一翻白眼不搭理。 “那就劳烦了。”墨霜行礼:“药人的事我不会说出去,也请前辈不要把我的事情传出去。” 明滅点头:“这你放心,我就在这儿,裹绞不了闲言。” 语毕,三人又不咸不淡的闲扯了阵无关紧要的,墨霜二人就此别过。 - ————阅读分界———— - 且说琉玥轻飘飘的下山来到无锋的别院,心里甚是不畅快。 那人不听劝,还是要一意孤行。他要找他好好理论。 可绕过亭台楼阁到了主房前,马上就有人来告诉他——左权使的“厄骨咒”发作了。 厄骨咒,那是早年前无锋被霍泉莲下狱时所中的一种毒咒,中咒之人平日里与常人无异只是身体的各项机能均会有一定程度的减弱,也就是会变得体弱。 但这毒咒一旦发作,便会在顷刻之间尝遍玉肌化骨、白骨生肌的苦痛;也就是说,中咒之人会一边看着自己的皮肉慢慢腐烂见骨,又一边看着自己可见的骨头上迅速的生出肉芽然后补满新鲜血肉。 每一次的咒毒发作,即是告离死亡,也是宣示重生。其过程血腥可怖而叫发作者生死不如。 对于这种恶毒的诅咒,琉玥曾试过不少方法去解救;但最终都功亏一篑。他不是雪鸢,并不精通巫咒之术;他能做的只是尽力去减少无锋咒毒发作时的痛楚,以及竭尽全力的延缓发作时间。 不过这咒毒发作的时间,他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摸清楚。最近的间隔期是五天而最长的间隔期却是一年。 琉玥本来还有些愠怒的,可他听到“厄骨咒”三个字后脸上的不快瞬间转为了担忧和急切。他赶忙吩咐那个匆匆传话的人带他去药池。 他知道他一定会在那里泡着,因为那里有他特意为之准备的草药。 一路风风火火的急行,不到盏茶时分琉玥已然站在药池岸边。 那药池很是巨大,约莫三四丈的长宽。药池里面的水颜色奇特散发着一种腥辣而又甜臭的气味。它的边上正蹲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一个黄衣一个绿衣,除此之外还有零散的几人;此刻两个颇为壮硕的男子一人一边的拉着什么东西,均是神色焦急满头大汗。 “人呢?”琉玥走过去问。 “琉玥大人来了!” “左书御大人!” 那些慌神的人见琉玥走来,紧绷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 “主人在下面,在药里。”黄衣女子跑过来指着药池,琉玥点了点头神情严肃:“多长时间了?” “一个时辰。”绿衣女子恭敬的回答,显然比黄衣女子要持重沉稳得多。 “什么状态?”琉玥又问。 绿衣女子回答:“尾骨还在蜕变,上身肉鳞还没长全……已经晕过去了。” “晕过去就好。”琉玥叹了口气转头对众人道:“我来了他便无碍。你们继续各自要事,不要耽误了。” 众人像是对琉玥异常信赖,当下纷纷离开。 一时间,这巨大的药池旁只剩下两个女子和两个大汉还有琉玥。 琉玥对大汉道:“拉上来吧,我帮他看看。” 这话一说,两个大汉小心翼翼的牵动了手上拇指粗的绳子;但见池中慢慢浮起一对白骨森然的羽翼,接着是半白骨化的另一对翅膀…… 看到这里,两个婢女都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当大汉将水中事物完全捞起后,那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的左权使已经衣不蔽体的躺在一边提前准备的柔软茸席上。 此刻的他哪有什么绝世风采?不过是个头顶犄角、背生四翼、身下长尾的看不出颜色的怪物。这个怪物极其狰狞可怖,放在大晚上叫人看见直接可以吓破人胆。 但饶是面对如此丑陋的东西,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丝毫的惧色,反倒眼中尽是悲悯、悲凉。 “会好的。”琉玥轻轻摸了摸那头湿漉漉的白发,如同哄睡一个初生的幼儿。他的两根手指慢慢贴在血肉模糊的怪物身上,那怪物虽然晕厥过去,但身体还在犹自抽搐。 琉玥闭目,深吸了一口,嘴里不经念动,一抹青绿的流光溢彩便在他的指尖闪动,然后扩大再扩大,直至整个室内暖意融融、微风拂晓;一派的生机盎然。 瞬间,那清冷冰凉的空间内虚无的开出了无数的花草,铺满整个暗淡无光的药池;房屋的四角好像是长出了苍天的大树,绿意葱葱。 顿时,那有些腥臭气味似乎变得清香;一池浑浊的水成了甘甜的泉;繁花似锦的地域里,飞来了无数的蝴蝶与蜜蜂;仿佛这一幕虚无的仙境成了真实的乐园。而身处这绝美景色里的几人此刻只觉得无比安详与恬静,仿佛一生所求的无非是这片乐土。 035 厄骨毒咒二(二) “一窥千眠”——风系治疗术的究极术法。 在众人都精神放松闭目养神的时候,那个始终沉稳的绿衣婢子依旧呆呆的望着琉玥,牢牢的、死死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手指间的微颤;她的眼底里尽显渴望和期盼。 小半个时辰过去。 这冰冷地方在短暂的春暖花开之后,又恢复了原来的不近人情。 琉玥收了术法,面色有些发白,气息也已不均。 他欲要扶起无锋,眼旁不知何时已有一绢丝帕无声无息的递过来;他看了一眼递过丝帕的绿衣女子含笑道了声谢,接过擦拭。 “主人他多久能醒呀?”一旁黄衣婢子迫不及待的问。 琉玥:“还要一会儿,我已经缩短诅咒发作的时间了。” 果然,众人再行看去,那狰狞得不知是何事物的怪物,此刻已处于白骨生肌的阶段;血渍与脓疮褪却之后,鹅黄色的羽翼似乎罩着一层绒光;龙尾上的鳞片,每一片都如同一个纯金打造的小小贝壳般精致而绚烂;以及头顶腊梅枝干似的犄角,它们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同时身上的皮肉也重新生长着,细嫩而光洁。 众人都松了口气,黄衣婢子甚至不分场合的拍手笑道:“我家主人又变好看了!” 琉玥点点头:“他无大碍,你们小心抬他回去歇息吧。让黄岳好好看着他,如果有什么事就及时告知我。我在这里休息会儿。” 众人纷纷拜谢,欢天喜地的告退;门外一直静立未走的黄岳见从中出来的几人皆洋溢着兴奋的表情,深知尊主的安危已定;当下不动声色的舒了口气,然后随着众人离去。 人去楼空,先前还如临大敌的紧张氛围终于荡然无存;琉玥起身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身子不由的晃了晃。 然后,他就感觉自己被人轻柔的扶了一把。 琉玥站定后转过头来见是那个绿衣婢女,随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有些歉意:“你的丝绢容我洗净后再还你。” 绿衣婢女愣了愣,没想到这个高高在上的左书御竟然会在意这些小事;当下也不点破,而是微微垂目恭敬的对之拜礼,转移话题:“琉玥大人,婢子不自量力但有一件事想要求大人。” 琉玥找了桌椅靠坐温和问:“什么事?” 绿衣婢女微微迟疑:“婢子想请大人教我。” “教你?”琉玥一顿随即明白过来:“你想学‘一窥千眠’?” “是!”绿衣婢女重重点头。 “可是你的修为不够。要是够的话,交给你倒也无妨。而且这个术法太耗灵力了,并不适合女子修习……” “大人,婢子自知修为低微,但婢子一定会加倍刻苦。其实除了‘一窥千眠’婢子也想跟着您学习其他术法。之前您用过的,不论是‘春风合露’还是‘锦山钰来’都可以……如果还是不行,如果还是不行再低一阶的,低一阶的也可以。都可以!” 说着,那绿衣婢子的纤长睫毛上似乎挂了些水珠,她低眉顺眼的垂着头,琉玥“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却能够清晰的感应到对方此时波动的情绪。 婢女的双手互相紧紧的掐着微微的颤动,她的指甲似乎都陷进肉里;之前一派镇定的神色此刻全然不见,在琉玥的面前毫无防备的抖成了一只严冬里受寒的兔子。 苍白而冰凉的手指缓缓勾起这婢女的下巴,让她的脸朝向他。 此刻,这个淡然的女子脸上已经满是泪水。 琉玥微微蹙眉、细细回想。 他好像见过她,很久很久之前。 他“看着”对方的眸子,那是妖族五行属种里最直接的反应;那眸子翠绿而明亮,仿佛一颗美丽的宝石。 木属的孩子,跟自己一样。 看着这张漂亮清丽的面庞,他突然想起这个女子被无锋唤做“夏荷”,而那个黄衣服的双胞胎妹妹则是叫做“秋竹”。 很普通很平常的称呼,大众化的奴仆名称。可她们原本叫做什么,琉玥真的不记清了。 这两姐妹好像是很久以前,无锋与他出游时在什么地方捡到的,当时应该是无锋觉得这一模一样的脸甚是有趣,因此便收归抚养。 或许是无锋这个人从小性子孤僻怪异没什么朋友,能得个朝夕相伴的乖巧伙伴倒是一直相处得都很好。而这两个女子长大之后,也就自然而然的成了无锋的贴身侍女。 他们间的情感其实并不单纯,不仅仅是主仆关系;更有一种朝夕不离的亲友或是父亲更甚者是其他的什么感情夹杂在里面。 不过那又如何?妖族中人从来不会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 他记得,这对一动一静的姐妹倒是一直对无锋忠心耿耿,从未变过。就算是在那个最艰难的时候…… 琉玥轻柔的为女子擦去泪花平静的道:“那些术法救不了他。现在,只有‘一窥千眠’能够帮他。” “为什么?之前,之前您用过其他的,其他的办法啊。”夏荷哽咽,琉玥叹息。 聪明如她也就在一瞬间想明白了原因,然后美目圆睁望着琉玥,声音发颤:“主人在恶化吗?您的意思是他的情况在恶化?” “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琉玥的手停在对方的面颊上。 “怎么会?您,您是,您是妖族里最好的大夫,是王族纯正的血脉。您怎么可能救不活他?!” 夏荷的语气开始加重,仿佛在质问一个罪人。可琉玥并没有动怒,不知是涵养过好还是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 他只悠悠的说:“诅咒之术……不是我所擅长的,我懂的不过是皮毛,这些日子我也时常在研究这个领域的东西;但是,赶不上了。如果雪鸢还在……那就好了。” “可是雪鸢祭司她不在了啊!她早就被……都是!都是被那个,那个害的!”夏荷的面容开始变得狰狞,此刻跪在琉玥的脚下却丝毫没有敬畏的神色。 琉玥摇头微微一笑:“有时候我很羡慕他,明明脾气那么差却有那么多人誓死追随他、效忠他。” 夏荷一震:“琉玥……大人?” “夏荷,你要记住。同他一起苟活下来的不止你们,也不止你们与他感情深厚。”琉玥轻轻放开婢女漂亮的脸蛋,宽大的衣袖遮住他苍白的手指。 他面无表情而又目光飘渺的缓缓开口:“如果不是我,他也不会到这种程度。无论如何,我欠他……” - ————阅读分割———— - 无锋醒了。 睁眼的时候看见的是一双放大数倍的圆溜溜的眼睛,本能的把他吓了一跳脖子往后一缩,隔远了一点距离后才认出那是秋竹的双目。 然后眼角又瞟到四面八方站着的人,整个屋子满满当当,黄岳都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 “你们做什么?我又不是拍卖场的活雕。一个个的都闲的无事可干吗?!” 无锋刚醒,身体还尚自虚弱;一通指责的话说下来软绵绵的毫无着力点;根本惊不了这些平日里听惯了他冷言冷语的下属。 他很气闷,但更气闷的是秋竹此刻还落井下石的举着毛巾在一边感叹了句:“可不是吗,再美的活雕都比不上主人你。 主人,我早就说了,你平时换落的鳞片都攒着嘛,我觉得比贝壳漂亮还跟金子一样。指不定可以卖好多钱,咱们的库银不就又充实了?” 众人垂目,短暂的看了会儿地板。 无锋听罢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他知道,这丫头就这性子,平日里说调皮话还有个限度,但一到他没有什么反抗之力了,这丫头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上房揭瓦。等你好了再去找她算账,她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根本找不到踪影。 他能怎么办?总不至于抓到她之后打人家一顿或者许个什么罪名放人家头上。 如果无锋真想要惩治秋竹,确实可以不择手段。但关键是,他通常觉得有这样一个活宝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好像也不错,所以对这丫头的行为举止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过分就好。 但这样的纵容就导致了这个鬼灵精的秋竹越发大胆放肆;而且耍泼赖皮的程度也掌握得恰到好处;总能让无锋在受不了她和受得了她之间徘徊不定,但就是不跨过那条令人暴走不适的线。 无锋撩起眼皮斜了一眼,不打算理她。 斜眼的瞬间,他猛的想起一件事——自己好像正一丝不挂。 本来一丝不挂不是什么大事,被自己的贴身婢女擦拭身体也不是什么大事,可自己被一群属下从头到尾的看个精光还看这么久这叫个什么事儿?! 他突然想要拉一拉被子,但发现周围根本没有那东西。 此刻的左权使就这么毫无尊严的光溜溜的趴着;以异化的形态展现着他漂亮的羽毛和晃眼的龙尾以及那力量与粉嫩兼容的躯干、俊美到妖异的脸庞、银灰如瀑的长发和璀璨淡金的双眸…… “啊,这么一看真的不愧是当初把整个幽冥族给祸害惨的人。”众人突然莫名其妙的冒出这么个想法,然后后背发寒又一脸肃穆。 “都给我,滚出去!” 无锋见那群人还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心头愠怒呵斥。 那些属下仿佛是被这稍大的声音给震醒了一般,纷纷把眼睛从自己主子身上挪开然后行礼道别。 “你,留下!” 正当黄岳最后一个开溜的时候,被无锋叫住没能走成。 “尊主。”他将目光集中在无锋的一根头发上,这样既像是看着对方,但实际上又没看见。不显得失礼,但又可以避免陷入对方那过于魔性的…… “药呢?到手了吗?”无锋语气淡然无力。 黄岳恭敬:“到手一半。” “一半?”无锋皱眉。 “到手一半,还不够么?” 突然间,一个温和又严肃的声音在门外由远及近,带着稍许的不满与厚重的无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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