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楼的幻想 - xp1024.com
《十七楼的幻想》


正文 代序(刘若英)

文/刘若英

很多人问过我:“黄磊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常常我也这样问我自己,但终究是没有答案的。

常常我以为我很了解他,但也有很多时候他又会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跟他争执得厉害的时候,我词穷了,我就会说“你们男生根本不了解……”他会笑着回说:“但是我终究不能变成女生,你也不能变成男生。”这个逻辑挺好的,很符合我们对成熟男人的认识,温柔中有一种世故的豁达。但也有的时候,他词穷了,说服不了我,他也会搬出“别人可以不懂,你应该懂……”的手法;我“不懂”变成是我的错了。世故还是在,但就是有一点耍赖。

把人弄得“啼笑皆非”也是他的本事。刚刚他打电话来,说养了一只小狗,一直要小狗给我拜年。我不算挺了解狗,但大体知道狗要经过严格的马戏训练,才能从事那么文明的行为。他为此忙了五分钟还不肯罢休……一直到挂了电话,我都没听到小狗拜年。比我更聪明的人可能会分析说,黄磊终究是个老师,一个好老师的特点就是循循善诱、有教无类,而且不求回报。但也许更更聪明的人会说,他想表达的东西被掩藏起来了,“教小狗拜年”只是一种障眼法。整个过程要透过心理分析才能解答他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但我毕竟只是个小女人,我只想提醒他:“黄磊,教会小狗拜年固然很重要,但是你自己完全忘了给我拜年啊……”

要让我这么简单的人去欣赏黄磊这么难以测度的角色其实也可以是很容易的。他看似风清云淡,却时不时会绵密的令人难以招架。你以为通往他的道路笔直了,他又会不经意地制造许多曲折。我欣赏他犹如在欣赏一本一下让我难以释卷、但转眼我又可以荒废大半年的书。我不敢保证所有看他的文章的人都会跟我有一样的体会,但我相当确定,只要你开始试着进入他的世界,你会发现你的旅途多了许多意想不到的风光。

正文 [自序]

忽然有一个怪念头,实在是很怪,所以将这个本子带了出来,因为这个本子比较大,比较厚,比较像是一本书。对了,这个怪念头就是我想写很多字,像写本书一样。

现在我独坐在河北省易县的小旅馆内,俯在桌边,苦思冥想,奋笔疾书,煞有介事。来到这里要拍一部戏,却更觉得是来争一份名利,所以坐下来写,好让自己暂时忘掉那些糟糕的想法,因为这些想法实在是很糟糕,实在是太像我愈发熟悉的那些想法了,虽然有些许挥之不去的味道,可还是要挥一挥衣袖。

这下面的文字是萌发在十七楼的阳台上的,所以我称之为“十七楼的幻想”,这与十八层地狱并无直接的关联,虽然我常将“误人子弟要下十九层地狱”这样的话挂在嘴边,这次是在十七层的高处,却想着可别乱想了,十八层并不是很低,就像十七楼也不是很高一样,所以如果乱写恐怕也是一种“误人”吧!不住十九也会住它个十八左右(住到十七也够呛)。

我住在一群白色的大厦间的一幢白色大厦的十七楼上,阳台朝向正北,向左偏点头,就可以看到西北,西北方向是北京的西山。这一日,是黄昏,夏日的黄昏,还记得吗?我记得我常说是黄昏了,有些时候会说是傍晚,还有些时候会不说。

我站在十七楼的昏黄之中,望向西山,日头已经疲倦,斜倚在山边,将我眼前的世界染成金色,我望得很远,忽然觉得心中涌起万千愁绪,莫名。记得徐志摩说他最爱“愁”这个字,这倒不是因为他是个诗人,或是诗人爱发愁,他说“愁”这个字很美,一个“秋”,一颗“心”。现在不是夏,不是秋,天很暖,没有风,一切都很静止,动的世界在这一瞬息我都没看到,只是呆望着,任凭着静止蔓延,甚至这静止令我冲动起来,冲动得很想能振翅高飞。身后的爱人走到近旁,我望了她一眼,拉了拉她的手,很想对她说些什么,想告诉她我心里现在多少的愁绪在涌动,又想告诉她我静静地站在这想着去飞。

于是我说:“天快黑了,饿吗?”她摇了摇头,我又说:“我爱你。”她吻了一下我,我鼓足勇气再说:“我想写本书。”

我仍然在易县,河北给我的印象最好别是从易县建立,因为这里的尘土太厉害,尤其是拍摄景地,遍地是黄土,风起时有点昏天黑地的劲头,即便是小风,也会卷起一层黄烟,加之头顶的烈日,很有些美国西部片的味道。

二○○一年六月十四日

第一部分

第一部分 我梦见了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在那个下午,意外地闯进了我的梦境,我分明清晰地记得我是斜倚在床角,读那本书中有关于苏先生的那段文字,可怎么会在梦境中与之相遇呢?可见哲学是沉闷并催眠的,可梦中的景象却是如此令人振奋。在古希腊的大都会雅典的繁华街头,苏先生并非真实的其貌不扬,他很帅。平实的话语使周遭的青年神情亢奋,可我却听不见。他的妻子桑蒂普温柔体贴,常伴在伟大哲人的左右,使我不禁怀疑后人对她的描述的可信度。

雅典的阳光诱人,气味芬芳,街头人群衣着入时,面带微笑。不时在年轻少女的身体上让我看到一阵阵的冲动。而少年们也都体格健壮,追求智能,孜孜不倦。没有任何嘈杂的繁乱,叫卖交易之声也悦耳动听,处处都是金色的殿宇与瓦罐。我仿佛醉酒许久了,四处游荡。

苏格拉底,我见了。

醒来时天尽黄昏后,睡得太多了,可惜哲人的教诲一句都没听,光想着玩了。只依稀记得一句──他说:“我所唯一知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一九九七年八月十四日)

第一部分 重要的是灵魂

五月,来临了。整整三周都没有回家,昨天终于回来了,一身的轻松与闲暇,这是许久没有体会到的感觉,最近实在是太忙了,忙得不可开交,忙得连自己都忘了。一踏进家门前的巷子,就惊呆了,甚至有些怪怨自己,怎么会忘了?怎么连一点期待都没有准备就回来了?幸好是嗅到,又满眼满心都被占据,才没有太自责。是槐花,都一串串地绽放着,又被这春夏的风吹散得满巷都是,漫天都是。别说我大惊小怪,瑰丽的风景见得也多了,可没有一样能像家门外的槐花一般,贮存太多的回忆,太多成长,又在每一次季节变幻时,悄悄地叫醒睡着的我。

刚才,与父母轻轻漫步在公园外,像个孩子,可是个成人了,可也不知心是怎样的。

教了一段书,没有拍戏,女友倒是工作在异乡遥远,其实难免会有些许的骚动,不过那天偶遇余秋雨先生,他说:“沉默与放弃或许是自信的表现。”

又想起了伯格曼,伯师说:“重要的是灵魂。”(一九九八年五月二日)

第一部分 用痛苦换来的欢乐

戏拍了整整一天,一直在角斗场的景地中拚打着,仿若是远古的英雄。一部戏的拍摄总是这样,梦境一般。这一时刻是一天当中我最惬意的,天光已经不够拍摄日戏,可是天却也没黑,于是我们都各自找寻地方坐了下来。吃饭了,我们这群“电影民工们”或蹲或坐在不同的角隅中,为着生计而忙碌,为着有气力忙碌而匆乱的吃着盒饭。常想我这一生终究要吃下多少盒饭,扔掉多少白色的泡沫塑料盒(我对地球造成多大的损害)。决定不吃,找了几处安静的地方,却都找不到,刚坐下就会有几个同事坐到近旁。戴上耳机听MD,音量尽量再大些,可是周围依然会有嘈杂入耳。方才又读了“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这小册子的最后一句话是──“用痛苦换来的欢乐”,想来我真算是很欢乐了,还是我的欢乐太浅薄。

就是现在,我一天中最欢乐的时光,拍摄暂时停止了,在这日夜交替时分,一段音乐,笔记本与笔,这梦境一般的拍摄景地,周边有些忙碌,有些闲坐的人们。几乎透过这音乐也依然能听到他们的交谈,还有汽车的轰隆声。再听,听那里是什么,不是鸟鸣吗?这里只有着几棵树,可鸟儿们也要归宿投林,等一下将又会是适时而来的暗夜,它们可不能误了这光亮,迷了路,回不了那夜夜寄住的家。

好想回家,不是那几间房子,是那鸟儿般夜夜相思的巢穴,是一生中只朦胧看过一眼的梦境心田般的家。时常会有这样无尽的忧思与缠绵,有如不息止的潮浪涌泛,可是欲言又止,对谁说呢?该对谁说?还是不说去化成字句?这似乎都是令我不能释怀的选择。

是音乐吗?如此的轻柔。/是诗句吗?如此的悱恻。/是现实吗?如此的清晰。/是梦幻吗?如此的缥缈。/是长大吗?如此的冷峻。/是少年吗?如此的轻狂。

只是当下,念想与思绪,无从说起。

我是在品尝孤独,抑或是被侵蚀?

我是在及时行乐,抑或是被沉沦?

我是在抑或是不在?

沉默着还是放弃着,吶喊着还是追逐着。

“我所知道的就是我一无所知。”──苏格拉底如是说。

第一部分 追忆似水年华

当我打算写下下面的字句时,心中是存着一个念头的,我期待着奇迹会发生,往事能重现。也不知有过多少次这样的情境停滞在我面前,可它就是出现了。

常常会有这样一个时刻,纷乱远去,盛宴结束,偌大的一个空间便只剩下你一个人,时间就停滞在这一瞬间,你几乎不敢抬眼多望几下,那刚才喧闹的身影几乎还在,甚至他们的声音、表情、呼吸都处处留下痕迹。你眼光扫过触及时会引发你种种感受,略带伤感,又有着几分激昂,你会浸淫其中,独享这一份独享。可你知道很快就会随着时光的流过,新的一幕立刻会上演,绘声绘色,真实到可以触及,于是你立即学会了忘却,不假思索,不加留恋的进入其中了。

记忆中这样的时刻在我的今日是愈来愈多了,可童年的我似乎不曾这样,不知是我忘记了,还是真的如此,那时我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不会去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情产生种种的追忆,更不会伤感到想要去写下来。今天有这样的习惯是我所喜爱的,我欢喜着时时去望一望我的童年,我今天可以有一些许的回忆了,也许有一天老了,全部的乐趣就是回忆过往的人与事,即便人事全非了。

我或许是更欢喜我的童年吧。常常会这样去想,可是却又什么也不能去做。普鲁斯特写过一本书──,这本书很厚,我没有读完。那时是学生时代,常常会冲动地想去做许多事,可是又常常一件也都做不完,读书亦是如此,因此仿佛读了许多,其实并不是个乖乖的读书人,要知道那时想要去实现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这部书的名字给我印象深刻,年华似水,只能追忆,真的是又有道理,又无奈。

第一部分 气味中的记忆

气味,是一种气味,记忆有时依凭的就是一种气味,会让人误以为是身在异处的气味。有时你会常常告诉自己这是十年前的那个盛夏,日头悬在正空中,毫无掩饰,热漫的风席卷干涸的山脊,一个少年,立在风中。

气味,仍是一种气味,幻觉有时寄生在的就是一种气味,会让人错相信昔日会重来的气味。你仍旧告诉自己是盛夏,十年前,夜空中的虫蛾勇敢扑向火焰,义无反顾,整个世界的黑暗笼罩着睡去的旷野,那个少年,望向星空。

早早便醒了,起床,冲凉,到阳台上伸了个懒腰,沏茶,读书,读的是张曼娟的,满好看的,很像是女性的作品,有着细腻与柔美,可也不会成熟丰腴。像我这样半熟不熟的男人,读起来刚刚好,能饱却不撑,这样的评价算是通俗,而且很男性。

我的阳台很大,大到只用一半就可以规划出一间茶室出来。总说要收拾一下,却又一直空着,直到前两天,才在学生的带动下动起手来,只是两三个小时,就把一年的愿望实现了,也不知是我的愿望太小,还是原本愿望就很容易实现,只是你没去做。

两盆米兰花,属于灌木类,分别摆放在左右。走上阳台,必须穿过这两盆花的中间,才能进入到茶室,所以它们颇似旧时守门的石狮子,不过要和蔼多了,而且它们还开了花,早晨当你走近时,就会嗅到淡淡的花香,还会瞥到满地的落叶,于是就会在心里冒出日日总在盘算的种种想法:住到乡下、喝杯什么茶呢、该去买个纱帘来、待会要拖一遍地板、今天是几号、是几号,与我何干……一天便正式开始了,而且是同昨日一样的正式──我坐在阳台上喝着茶,读著书,燃着香,就差吟着诗、作着画、舞着风、弄着月……抬头望见的是对面的楼顶,还有一片天。我坐在阳台上,只知道我在消磨着时光。

第一部分 我为什么不爱哭

“你为什么不爱哭?”听到这样的问语,我语塞。可是我为什么要爱哭?因为亲友的故去,还是电视中的情节?细想一下,我真的是不爱哭,除了在工作时需要我哭。(这是什么样的工作啊!)是啊,我为什么不爱哭?

家中有个小外甥,是个一岁半的小羊羊(他的乳名),也不太会哭(比起同龄人),但我还是见过他的几次流泪。平常的摔倒他不哭,被训几句时他也会强忍住泪水,可偏偏每每有人离去时他就会大哭,每次我离开他回到家中,父母便会来电说羊羊又大哭了一场,然后就把电话放到羊羊的耳畔,他说:“舅舅,我爱你。”而且口齿不太流利,颇像是个老外讲中文。

今日,我的姨妈,他的姨姥姥要坐火车回老家,结束半个月的北京之旅,我们一大群人送她上出租车。在路边,车门打开,我们在车后摆入行李,家人又寒暄几句。“砰”门关,车走。羊羊一张困惑不解、略带忧愁的脸,“哇”,哭了,又哭了,粉嫩的脸胀得红紫,扑倒在他妈妈的肩头。这次总算让我亲眼见得了。姐姐说他是为了那汽车,他以为是来接他的。或许他并不懂得送别人的愁苦,但起码有了不能同行的抱撼,我猜想着。可是他要去哪儿呢?我不会为一次没有目的地的出行落空去哭吧?他该也不会吧!可是,他会想要去哪儿呢?好难猜。可他一定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而且还很想去。

我不爱哭,因为我没有想到面前那辆我不认识的车是来接我的,而且会带我到一个我很想去的地方,这是一个答案吧。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可我很想去什么地方呢?我(难答的问题真多)……好,另一个答案,我为什么不爱哭?因为我有心脏病,总是缺氧;因为我缺氧,总打哈欠;因为哈欠会使人流眼水(不是泪),眼中的水流光了,就没有泪了,就不爱哭了。

所以我不爱哭。(二○○一年八月)

第一部分 几分离愁

更新时间:2008-4-3 16:29:09 本章字数:254

天是阴霾的,昨夜似乎是下了些雨,早起看到楼下马路上潮潮的。整个夏日飞扬的尘灰也似乎被夜雨缠绕着安定了下来。

昨夜是秋雨,略带秋意。醒来时不知又会是怎样的一天,只知明日又要远行了。心中不禁添了几分离愁,算是迎合这夜雨之后静临的秋吧。

今日是周末,但对于我是没差别的,抬眼望远处的街道,车辆甚少,如同昨夜我坐在这里一般。

(二○○一年九月十六日)

第一部分 鸡蛋菠菜面

一到横店就病倒了,发高烧。

烧了整整一天,断断续续,昏昏沉沉。

今天醒来,经过昨夜的药物和医院的吊瓶,终于又重体会病愈的快乐了,而且似乎更快乐些,真是不病不知道,原来人是如此的脆弱,人是多么的希望没有病痛,真愿自己永远不生病,可是不病就又没有病好的快乐了。嗯?因此要有病好的快乐,就先要生病,可如果为了快乐一病不起,不医而治,可就惨了!那么就得一些小病,小感冒发烧,小头痛眼花就好了,总之一律小一点。

以上是小病初愈者的乱想,可小病者也知生活是怎能如此的依着你呢?不禁想起我故去的友人们,还有那些与我不曾相识的人们,他们哪一个对生命不是充满期待,渴盼奇迹;摆脱病魔后的快乐也是沉重的,甚至代价是惨重的,想到这我有些惭愧了。

以下就只是些散碎回忆吧!是病中带给我的回忆和浮想。

我每一次的发高烧都是“鸡蛋菠菜面”医治好的,我常常这样想。

儿时一发烧便会卧床休息,课更是理所当然的不用上了。一卧床便是一整天,就算是略有好转,也不宜下床,着凉复发时可是不得了,再者也会有装病的嫌疑,被揭穿后赶回学校就更是不得了。索性就靠在床上,一动不动,来他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妈妈常常会坐到床边,用毛巾帮我擦擦那“烧”出来的汗,再命我换上一套干衣服,再将棉被翻个身,汗湿的朝上,晾晾干,等着下一轮时再翻身。这倒也不脏,反正最后妈妈是要将这一切都彻底洗净的。

接下来出场的是爸爸,他会带着微笑站在门口,就是微笑,至多加上几次点头,仿佛我生病也是他的骄傲,那种眼神就像是雕塑家望向自己的杰作。

最后便是那一碗“鸡蛋菠菜面”出场了,热气腾腾,加之父亲之后追进来补充上的胡椒粉和小磨香油,顿时满室生香,病味十足。此时我深知当我声泪俱下的吞下这碗汤面之后,一切都将结束。我将再次健硕如牛、活跃如猴;我将离开这潮暖的床榻,准备踏上那不情愿的学途;我将继续着我的成长,并且永不回头。

我的病情随着面汤的下肚忽然瞬间加重了,但这仅仅是我那无能为力的意识再一次的作祟,一切依照着不可逆转的常理向前进行着……

“鸡蛋菠菜面”的主要配料是两颗鸡蛋,一把小菠菜,一小把面,以及我那永远而绵长的童年记忆。

(二○○一年九月二十日)

第一部分 因为时间是不会停滞的

他手腕上戴着一块很别致的表,第一次见面时我便注意到,因为表盘上是一张照片,他和一个大约三、四岁的小孩,而整个的背景是天空般的蓝色,十分醒目。

不用猜便知那是父亲与小孩。真是个好爸爸,我看到时暗自想着。

第二天,我在拍摄现场,他举着剧本到我面前说着要拍什么,我点头响应着。当他转身要离去时,我搭讪道:“这是你的女儿吧?”他略迟了一会儿,似乎没听懂般的答道:“这是我的小孩。”我暗笑到香港人听我的普通话真是吃力,于是再补充道:“我知道,我是说是女儿吧?”这一次他有点不高兴了,没好气地说是个儿子。然后他又有几分愧意地抬起手腕对我补充道:“这是我儿子。”旋即转身走开了。我心想这个父亲真怪,如此疼爱儿子,时刻将他戴在手上,却不愿与人分享,不引此为骄傲……或许香港人多数如此,比较西方化,少与人沟通,不像传统的中国人,将孩子做为共同话题的开场……现在的科技真是有意思,照片可以印到手表上,许多的事情都可以个人化……哎,不知如果让我有一块这样的手表,真不知晓将谁印上去……我开始漫想了起来,这似乎只是我每天生活中的无数片段之一。

几天后,我再次到他的B组拍摄(我们有A、B两个组),开工路上我们前后排的坐着,我坐在女主角(一个香港演员)的身边。他转过头对我们说今天是你们的感情戏,坐一起可以熟悉一些。于是我们几个闲话了起来。

他的手扶着车椅,正好就搭在我面前,那块别致的手表随着车的开动不停地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随口又赞叹了一句他的表,当我正想继续问他几岁,上学了吗的时候,我感到莫名的一种气氛,全车人都似乎静止不动,但似乎又都在侧耳倾听,女主角更是用怪异的眼神望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退出了我们的谈话。我不知原由的认为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一件事……

“这是我的小孩,他现在在天上。”他镇定地说:“我把他印在手表上,这样就可以时时地看到他,想念他。”

接下来大家又开始聊天,我故作轻松,双眼一直凝望着他的表情,他滔滔不绝的聊着他的t恤是如何自己制作的,上面的画属于什么流派,文字有什么样的含意。

车快到了,他再次抬起手腕看了一下表,似乎是看时间,然后对我说:“把他印在手表上,因为时间是不会停滞的。”

二○○一年九月二十三日

第一部分 秋梦(一)

一场秋梦,在绵长的秋雨中醒来。暗自叹道是秋了,又在异乡发梦,然后孤伶伶地醒来。雨也就停了。

照例地将房间自己整理,再点上一支香,泡杯茶坐在桌边,提起了笔。

刚刚过了中秋,八月正是桂花香。那日拍摄转景到一处,鼻中嗅到淡淡的桂花香,误以为附近有家茶艺馆,正有人在冲泡着一壶桂花乌龙,于是寻香踏去,一株株桂花树走到眼前,香气也随那距离的拉近而浓郁起来。不禁笑道现代人的想象力真的是贫乏,只知道坐在茶馆中饮下一杯花香,却忘掉那香本是有出处的。

昨夜回宾馆,才更惊奇地发现,竟然离我房门不远处就有着一排桂花树,更想笑现代人的愚钝──终日忙碌却不知是身在何处,只在近旁的美色不去看见,还乱发些什么秋梦。

今早坐在桌畔的我,怎么坐也坐不稳,心中挂念着那排树,兴匆匆地跑出去,剪下了两枝枝头的花。这是有点自私,可我抑制不住,于是用“莫待无花空折枝”的古训来平衡自己,总之那小小的两株插放在我的桌角了。

是鹅黄还是象牙白,滴滴绽放,小小的口中吐露着秋日的香。我抬眼望向她,整个人便浸在了她的幽幽处,更胜过一杯热腾腾的桂花茶。

雨又开始下了,秋梦还在发。

(二○○一年十月四日)

第一部分 秋梦(二)

休息才真是无聊,不如工作还来得简单些。一休息就会觉得日子过得真慢,可以做的事已经反复做了几遍──开电视,开门,喝开水,然后关电视,关门,上厕所。不可以做的事便是不可以做,可以想,但不可以说。

秋梦未了,闲下来的时候,更想着能再回梦中,风吹起白纱窗帘,像是张爱玲在结尾时描述的一般,不知那个高个子的女人究竟有多高。敞开着门,不知是院中的桂花香还是我桌上的桂花香,反正混在一起,沁得人想睡。

秋梦未了,院中几声嘈杂,抬眼看去,几个女人,或老或少,正围着那桂花树,端着个塑料盆,她们一边收集着花粒,一边讨论着如何去烘出桂花茶,炒碗桂花糖,还要酿一坛桂花酒,杀青时豪饮,总之是不能令这花白来这一遭。

秋梦未了,我无心顾及那些秋的痕迹,纵使我也会晨起便剪下两枝花插在桌前,只因这秋意为我平添了几分淡淡的愁,虽不知名却也是已令我意乱神移,于是她们对秋的投入才是朴实而且美好的,而我只是那站得远远去望穿秋水的人。

秋梦了时,便该是冬了。定又会感叹起冬雪的纷飞,甚至心中吟到“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吧。我想到这,嘲笑的念头,涌起,是对自己,不是对这梦。

二○○一年十月七日

第一部分 秋梦(三)

瑟缩在北方暮秋的晚风里,我沉沉地睡去。不愿醒来的疲倦与周身的寒气交织在一起。我睡在这荒郊的树下,火红的枫叶带着整个生命的燥热落在地上,同我一起沉睡在这令人萧瑟,无法沉醉的秋风中,渐渐冷去。

今次没有闲静的书桌,八月的花香,满目尽是这被季节重创的痕迹,疮痍。谁说这是成熟果实的骄傲,我只看到雕零前的无助。我的易碎的心啊,又被这北方的无情撞击。没有任何的契机,剩下只是等待,悄然无息。

这次真的是凉了,有点像冬天,秋梦再醒时,也该添件厚衣服了。(二○○一年十月六日涿州)

第一部分 冬日

窗外飘着雪,北方,冬日。

睡到正午,吃碗泡菜面,喝两杯coffee,自己煮的,都是自己煮的,点一支原本计划戒掉的烟,俯首桌前。这是三十岁的北方冬日,窗外飘着雪。

钢琴旋律悦耳动听,以及厨房传来洗涮碗碟coffee杯的声音,同样叮当。

天快黑了,却只是四点半。远处楼宇都没亮起灯,忙碌的人们还在工作着,车缓行在白色的公路上,留下黑色的痕迹。

每一年都是如此度过,我愿蜷缩在暖暖的房间中,任凭风霜雪雨划过窗棂。我愿栖息在这安全的堡垒中,任凭岁月年华消逝天际。

我停在原地,像是一只巨鸟,无力去飞。(二○○一年十二月七日)

第一部分 生活与虚空

今天是农历正月初二,是节日,独自在家。下午独自在学院里打了会儿篮球,然后匆忙开车回家,带小外甥去医院看了病,再吃下两碗白米饭,再开车回到家,天已经是很黑了,又将钢琴的旋律释放到偌大的房间中。再然后想着该去做些什么,去做些有关于工作、欲望、价值、灵魂,或者只是停滞等待的事情,于是匆匆找出日记本,再检查一下钢笔的肚中是否有水,写下来些什么,同样的令我不知所措,摆放在面前的是生活与虚空。

下午时分忽然觉得一切都是虚空的,自我只是飘浮在无名中的一粒粉尘,静静地坠落,坠落在无法溶解我的海洋之中。

“似水年华”像是件工作,更像是件工作,令我厌恶,我厌恶着工作的属性,简直胜过厌恶我自己;从某种情形下看,这件事情对于我而言已经结束了,我所有的倾注已经干涸,像是哭肿的双眼,不想再次睁开,只想闭着,让黑暗与睡神偷去我微弱的呼吸,以及混乱的思绪。

可是,还是没有可是好一些,可是我要去再次修改一次剧本。(二○○二年二月十三日家中)

第一部分 不断地睡去

早早的就起床了,却又不太情愿相信眼前的现实──该出发了,要开工了,六点钟了。

妈的。这是一句脏话。

妈的,有一点不情愿相信,不仅仅是眼前的现实带来的绝望和冷静,而且还有一点不相信经历过的快乐!

一篇小说,几句话,加上无数延绵不尽的幻想,生活就确立了,你别无选择,并且不必忧伤,当然也不必欣喜若狂,就是这样,妈的,真不错!这不算一句脏话。

对面的二岁半的男孩会在另一幻想时空中成为我的儿子。目前他已经睡着了,在这个他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我可以深深体会他一会儿醒来时的无助与绝望──偌大的空间,清冷的几人,四周一片阴霾,远处的几声鸟啼,还包括着已经出生到人世的绝望,二岁半的我也同样不为人知,充满孤独,只是如今再不能回忆起来,凭借的只是幻想,无休止的幻想。

后来的漫长岁月中我也会不断地睡去,不同的地方,不同的床,身边不同的人,有老人、青年、孩子不等,在不同的时空下交替着内容不同,但却含义相近的梦境,也许将来的睡去会成为久远的梦魇。我不得而知,而且无力自拔。

人群涌入,搅破了我的静静,只有一直静坐在我对面的母亲(青年)和睡去的二岁半孩子深深地体会到那些我的沉默与无聊。

清晨,早早地起来,然后就再次睡去。于是,天高云淡,大雁北回,青草遍地,万籁无声。于是,开始放声高歌,于是就尽力去奔跑,于是去爱恋美丽女人,于是就奋力飞向天际。睡去,昏沉沉,醒来后就死去罢!

当几束阳光从窗棂滑入我的身体,暖热我的灵魂,并且拉起我的双手,轻推开我的双眼。在光和影交错间,手指枯叶般地舞动,指尖流动出浓白的液体,滴向天空,融成白云,然后就是飘飘荡荡。

我的肢体被彻底割裂。(一九九九年四月六日上午十点)

第一部分 前半生与后半生

天气是暖了,整个肌肤都如同院角的几株性急的槐树般,绽发新绿在沉睡之后,是苏醒,或是再生,不得而知,相信会是不同于过往的一天,因为暖意无法抑制的窜向全身,生命的活力伴随着思想的萌动,让人心平气静。又渴望着轻吟儿歌。新绿,你是怎样的新绿,令人期待,又令人妒羡,尤其是令你周边那些暮气沉沉,若熬一冬,周身苦绿的柏枝垂叹,竟不如你忍得住干枯失色,更不如你为急急地拥抱暖意的爱而呈现出的骄人般的绿。

是此刻的感叹,也是早些时候的梦呓。

我的儿时几乎每一天都在苦思冥想长大以后的我会是什么样子。等我长大以后的每一天却都在竭力搜寻记忆之海,我的童年究竟是个什么样子,或言是一个什么鬼样子(也许是美妙不可言)。

也许我的整个前半生都会去思索我的后半生,而整个后半生又去回想经历过的日子。

也许我的整个身体都是为了我的思想而存在,也许我全部的思想只是为了让自己的躯体能够存活。

也许一切都只是一次交换,简单而又便捷,这是一种荒谬而又现实的哲学,甚至是一种残酷到令人发指的观念。因为它使得我们那索然无味的人生愈发的干枯,这样是不道德的一种真实话语,可我不得不说,我想说。(一九九九年六月十二日)

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 很想成为云朵

只有在这样的夜晚,空荡荡的教室里,年轻而且求知的面孔,几乎开始苍老而多思的心啊!在这一刻开始老去并且平静。

面对的是艺术无穷的魅力,想着窗外的世界正在活着,每一个人都在做着不同的事,想着不同的问题,念着不同的人,有的人灵魂睡死,有的人还有。

演出即将开始,也就是说不久就要结束,一切的起点与终点就在转瞬之间。

志摩说:“如果一分爱爱到了肉体,也便爱到了顶。如果一分厌恶厌到了肉体,也便厌恶到了顶。”

昨夜或者是我的昨夜,你的清晨,雨滴与夜态双眼清冷。

清晨的几声风铃,不知是昨夜留下,还是当年的幻影。冷静永远是激情的余波,繁星下一片涟漪。

“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而我不能放歌,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

每每想到与你的分别,爱人啊,那是怎样的一种心痛,仿若心中生出的鬼魔,利爪就在心房之间。

又是一天,是最后一天的演出,就要结束。睡去时天光已放亮,友说仿佛看了一场子夜场电影,望着他几乎是熟到不能再熟的面孔时,却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感觉,岁月留给了我们什么?是欢喜,还是悲哀,或者什么都不是。

周身的绞痛与耳鸣,以及心率的颤动不停,恐惧衰老与担忧未来,瞬间的梦想与希望,荣誉以及残存的体温,全都相伴而来,这是一种难以名状的心情,汗水和即将呕吐的胃酸翻搅在一起。

真的很想成为云朵,然后被狂风吹散,连同落叶、灰尘、水雾、细碎的心。(六月二十五日)

第二部分 体验到崩溃

果然一切都开始应验,先是呼吸的费力,然后就心慌意乱,无法有序而且赋予逻辑地表达自己,心脏开始狂跳不止,无论医生怎样说,总之我是知道不太好。

今天,是奇怪经历的一天,几乎体验到崩溃,近似死亡的感觉,一切都是光亮,耀目得令人有些不安,但又无法抑制地陷入到服从或者是平静之中,难道面对的生活真的开始挑战我?无言以对!(七月二日)

第二部分 一切没有真正的结局

昨天,飞越了斯德哥尔摩,机身在猛烈的震颤,众人惊呼不已,瞬时消逝就迫在近前,可恐惧却没有袭上心头,反倒想起此时正在飞越斯德哥尔摩。

有过那样一个夜,整个斯德哥尔摩都陷入黑暗。

想到齐师说的话,那也只是前三两天的事,他说世上一切都没有真正的结局,一切都是没有讲述完的故事。

有过那样一个夜,同我经历的许多个夜是如此的相近,“李尔王”就像一整块大陆从海中升起,清晰却又遥不可及。令爱心动而亢奋。

想到伯师说的话,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他说“重要的是灵魂”。

今天,在“李尔王”、“哈姆雷特”、“福尔摩斯”、“奥赛罗”、“罗密欧与茱丽叶”……

还有儿时就崇拜的“莎翁”、“毛姆”、“柯南?道尔”的故乡──英格兰闲逛了一整天。

色彩,闲静,酒汉,市场,笑闹,午餐,地铁,行走,友人,家,英国小偷,倾听,注视,想念,购物……一直终于到了白金汉宫,海德公园,泰晤士河,大笨钟,还有绝对标准的外国中餐。

感悟很多,却又不知如何道来。

而且这里也曾经有志摩的身影走过。

这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生活,但愿──是或不是?(一九九九年七月十七日英伦夜)

第二部分 “桃花源”

不知名的小镇,素未谋面的异乡人,山风一直吹动着大朵的流云,阳光在间隙中偶然闪过,射散到我的额头上,让我紧闭起双眸。

这里的每一幢房子里几乎都是没有人的,街道也空荡荡,不远处唯一的小商店很早就会关上门,似乎这里是没有我熟知的生活的,“桃花源”──我忽然这样觉得。

身后是一个天主教堂,很小,但里面却很细腻,木质的气息伴随着一台管风琴留在我的记忆里,还有些青草与雨后泥土的芬芳,这是一个诱人的时刻。风、云、恬静。

很难以去设想,如果儿时的我是生长在这里,今天的我是否仍会闲坐在这张长椅上去如此的冥想呢?

这是没有答案的问题,我永远不可能两次在同一时刻去实现点什么,尤其是童年,遥远而无法释怀的童年,我是不可能回去的。即便给我一次机会选择,我是如此去认定生活与价值中的自己的。

在许多的时刻里,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弱者,甚至是麻木地想着要躲过一次又一次面前的选择。期待着生活自己去具备艺术一样的生命力,自己去长成,自己去呈现,我心甘情愿成为生活的附属,一片明净的草原上最不诱人的一颗露珠,夜来我就湿润,一转瞬就又干枯消逝。

我乞求生活把我放置在弱者的地位,我心甘情愿。

可是不,不知谁说了一声,大概不是我。如果是,我真是恨透了那个内心之中矛盾的自己。

真喜欢这样的时刻,没有人来注意我,我也不渴求着被任何人注意到。

上午时提到了十四岁的我,那时我从来没有想到十四年后二十八岁的我会坐在异地的村落里,并且想回到十四年前十四岁的我,这是一个多么荒谬的论题呀!等到八十岁时是否仍然能记得起今天呢?或许是惦念着八岁那个初到北京兴奋不已的自己。那一年我快乐无比。

我真不想去证明什么了,包括我的生活。(一九九九年七月二十日英国某村)

第二部分 在康河的柔波里

几人在阳光下闲坐,几人在房间内徘徊。今天的剑桥,有一点忧愁,有一点静谧。只为别离,只为别离。

当一切都准备好,打算开始的时刻,它已经结束了。这就是我的生活。

闭塞在睡过的小房间里,没有快乐,也没有忧伤。没有结束的喜悦,也没有回首时的感慨,甚至自己的结束都不可预料,就仿若志摩的去一样是始料不及的突然而快乐!

真的没有什么感觉。于是“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

剑桥,还有康河的水,就这样要留存在我的记忆里了。因为这样的匆匆,会没有再去刻意顾盼流连,所以会留很久,很久。

有一刻,天蓝如洗,风吹云散,四下飘去的是青草香,朵朵的小野花剔透玲珑。康河的水衬映着剑桥,一座又一座。你可以躺下,或是坐起,任阳光游弄你的躯体,或是让露珠球沁凉你的心。于是我轻轻睡去,有点微微的凉意,不痛也不甜的滋味,睡去又醒来,却一动也不动,忽而眼前是蓝色,忽而又是金黄。四下是无声无息的,宛若是天际的角落。就仿佛那一夜在康河游船。

“在康河的柔波里,我甘心做一条水草。”

“寻找归宿的你们,今天就会去启程。”此刻,不说也不唱只有秃笔和想。寻梦吗?“撑一支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溯,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我可以放歌,在幽静无人的康河畔。

纵声高歌,奋力奔跑,永不停息的奔向更幽远的地方,那里有我,有你们。于是圣者的光灵闪耀,在他们踏过足迹上,我踏过。

友人的家,静夜,JAZZ轻柔。明日是苏格兰,高地,充满了幻想,来自儿时和梦。

火车将会飞驰,风景将会划过,身影将会停留,记忆将会消逝。

每夜都在写,每夜都在想,每夜都在思念,记下来的都是来自远方的,忘却的只在近前。好吧!停步。来吧!前行。是吧!这样。

遥远的英格兰,更遥远的苏格兰,还有那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生命终点。真的是一种归宿的生活在伴随着每一个周遭的人,于是人人都在寻找着起点,然后就转身离去。

爱人啊,请听我的倾诉,在夜莺都疲倦的晚上,愿此刻我是从西方吹来的一阵风,扫过季节的肩头,摇响你枕畔的风铃。

轻唱,轻唱,轻声吟唱。(一九九九年七月二十八日英格兰之夜)

第二部分 Nele York

整整十个小时的路程,昏睡多过感慨,沿路的风光并未有多吸引人,倒是途经的几个车站使人浮想起一些画面。除去海水就没什么了,一座古旧的城池,许多青铜的塑像,古堡还有空气中的幽灵。

今天好困倦,再写吧!

稍一停步,就已经远离了英格兰岛,原本以为会有许多的时间去记录生活,可是一切都稍纵即逝。留下来的两天半,每一刻都是填满的,走来走去,停停看看,要不就是吃饭闲话,大概就是这样的度过了。可是在我们的生活中又有哪一天不是如此呢?当我感悟最多时,却无动无举,非要等到一切都是空白的时刻,才想着写下点纪念。刚才我在想飞到哪儿了时,大概是上升去之前,航空图清晰地显示出是斯德哥尔摩。又是斯德哥尔摩。

这是我第一次在飞机上写下心情,是快要到北京──回家的心,心情没有太特别,但起码今天的心是飞到了万呎高空的,并且跳动有力,还会飞翔。

一九九九年八月二日返家飞机上

第二部分 天凉好个秋

一个月的光景,很快,似乎是忙碌不堪的生活,许多事发生着,与我相关,与我无关。录音棚里没有黑夜与白昼,没有时光的概念存在,只有在夕阳落尽的那一刻,一天当中思绪最杂乱的尽头──平静之中,才知道,清醒的知道这世上有着自己,那是群鸟投入楼畔藤蔓的时刻,是独自思忖的瞬息,有许多的光阴以及那光阴中的一切是令人留恋的。昨夜将睡半醒时,我想到了贺兰山,我的大山,我的大川。

整整一个夏季,充满了无思的日子,炎热蔓延,四处奔波,直到前几天的夜,散步在使馆区我熟悉的街巷中,无人,无声,鸟儿们都倦倦睡去,银杏叶也轻轻围上夜的黑面纱,走着,只是走着,恍然是回到一个月前的London,黑夜的十点四十五分,同是静谧的光阴中,漫步,只是漫步,一份恬淡与淡甜涌起,恍若隔世,抬头一看,竟然是英国大使馆,笑了,笑造化弄人,人情愿。

九月九日,是一九九九年的九月九日,据说是“千年虫”化龙的时刻,我不懂,可是我的确是忧伤到极点,无从泻汇的苦痛孩子般的放纵,不流泪的我哭了,淋浴和“钻石的前奏”混在一起,流去,消失。

今夜,天凉好个秋。

晨开始,就有了些许寒意似的,不禁想到十月前的“秋意来得早”,这是骤然的变化不容你去准备,季节就让你明白了有许多事情是不可预料的,睁开眼一切就都变了,多好的生活或者是糟透了,就是这样,然后雨来了,先是羞怯的,然后名正言顺,它发觉这是它该来的时刻,甚至开始有些放肆了,就像现在,有闪电和雷声,雨声时大时小,散落在我的身后,那堵墙壁的周围。“一场秋雨一场寒”,今天走在教学楼中,满脑的杂事,忽然想到这句话,季节要变化,我们也一样,起码在长大,即使我不情愿,该加件秋衣了。(一九九九年九月十五日)

第二部分 脸上的爱和恨

信手从面前拾起这枝笔,不知是谁的,也不知要写下的是些什么,又是这间办公室中,天气不同了,年初就在这里工作,那时还不曾预料身后会发生什么事,拍戏、交流、上课、演出、出国,轻轻走过条条巷弄,一声又一声的叹息,苏醒。一直到现在,就快要病倒,晚上就该躺在医院安静的病房里了,有种要去度假的感觉。

门外嘈杂纷乱,我似乎是平静如水的,有几分担忧也就有几分的平静。爱和恨永远是一张脸上的两个表情。(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二日公司)

第二部分 住院的日子

今天是中秋节,是个天蓝如洗的好日子,是星期几我不记得了,是我躺在医院的第三天。眼望着窗外,一个步履沉重的城市留下的脚印,像是鞋凹槽里踏出的几块泥,几幢高低错落的楼房。一支高高勃起的烟囱,剩下的就是漫天的浮云,飘来飘去,不定的寻找着归宿,于是忘掉了自己身处何地,当下只有一种被囚禁的快感,这来自于独处时的冷静和漫长的念想。

你在何处漂泊/你那弱小而坚强的身影/昂头时我远去眺望/驻足/回首/感叹/奋起/还有垂首时的无声泪水和雨滴/远隔却只看见勇敢而快乐的你。

进院入住,先要换上一身统一的着装,想来不解,可是空闲下四处游走,才发觉这一身蓝白条让你有了一种主人的感觉,这一感觉远远胜过病人的感觉,令人有一种忘掉病疾,只是生存的心情。某一个清晨的五点,护士推醒我抽走了我一管血,接下来造影又喝下一杯“酸奶”,然后就睡去,醒来,吃统一的饭,闲聊,闲走,偷抽一支烟,再就是守候天黑了。这样的清闲在我的生活中是没有的,令人很平缓,一切都变得微不足道,除去一点点等候宣判的紧张,我也决心忘掉它。

正想着,进来一蒙面护士,亲切的叫我名字,然后像一只大马蜂一样用针扎了我的无名指一下,然后又像一只大蚊子一样挤吸出我的血,血红郁鲜艳,均匀而又润滑,并且是滚烫的,蒙面人的双眼望着我,好奇而年轻。动作熟练到无思无索,我们一边做着一边聊,我说:“你一定是心狠手辣。”我们都笑了,我满脸皱纹,一脸坏相。(九月二十四日安贞医院)

第二部分 圣者的光芒

太多次这样深夜急驰,应该是无需记录的。深知到达彼岸一切就会开始遗忘,所以还是提笔写下。

正乙祠,始建于十六世纪大约三百五十年前,戏院一座,恐怕是徽班进京时修建的,那时此处想应该是个闹市吧!在戏院门对面就是裘盛荣先生的旧宅。如今粉饰一新,据说现今是某机关用来办公的,听到时不禁有几分失望,可就算不是,也见不到裘先生之风采了。只因岁月不再,许多的人都已远去他方了。

许多人远去,就如同这老旧的戏园,下午我们离去时,一片狼藉,然后演出开始,人声鼎沸,再就是我走进来的深夜了,桌椅整洁,几人散坐,轻语,舞台上两个人更换着大幕,偶尔会有一两声喊叫,催促着开灯开拍,可人们却又像是梦境中听到一般,无动于衷;几个钟头而已,就会有许多的事情发生在这里,现在又是一群人再次会聚在这,机械的重复着每天的重复,他们是在为了生存,还是消磨时光,抑或是为了拍下一部电影,我不得而知,可我知道有些东西还在,我穿过戏园时不敢张扬,心是谦逊的,深怕惊扰他们,仿若还有余音绕梁,戏魂犹在。

静静地,就这样坐在后台的一隅角落里,不远处就有着一个厕所,夜深时只知道声音会变得强烈,还有不知气味也会随着黑夜浓郁,难道说这样的每一个夜一切都会变得超乎我们的想象吗?我这样想着,这样闲坐。

忽然什么打断了我,是声音还是气味,是幻觉还是夜本身。想到戏剧──我的戏剧就快要上演了,不知那个剧场又会带给我什么样的魔力,也许什么都没有,只是梦境而已。

真的很想知道有多少伟大的灵魂还留在这老旧戏楼里,挥之不去的注视着我。用心,我愧对。

愿圣者的光芒还在,愿圣者的光芒照亮一切。(十月十三日凌晨“夜奔”──正乙祠)

第二部分 记录本

每一天都盼望着见到你,打开你的扉页,凝视你的眼眸、深深呼吸你的呼吸。用笔尖轻划过你的身体,勾勒出我的痕迹。棕色的平原、蓝色的天、美丽的云朵、自由的风。这久违的心情终于在今天向你倾诉。几声鸟啼惊醒眠熟的心,我懒惰地寄居在无知觉的世界里。终于又翻弄开你,你是每天伴随我却被我忽视的伴侣,从一个书包换到另一个书包,从大街走到小巷,飞驰又停顿,许多要记录在你体内的话语都被我遗忘了,遗忘了。(十二月十五日办公室)

第二部分 我不快乐

又从睡中走出来,还剩下的日已然不多了,今天天蓝如洗,不远处就有一片山,不知叫什么山,十五楼上打开的窗,风很大,调皮的他在我的房间内跳来跳去,自由地舒展肢体,自由地呼吸。浅色的建筑会反光,映倒在我的眼底,所以我的窗口是朝向东北方的。街上的人很少,他们都躲在哪去了,难道和我一样正坐在窗口偷看这最后的一天,不知应该是偷笑还是偷哭。我偷坐在窗口,没有茶,没有烟,没有昨夜酒后的焦躁不安,还剩下十三个小时,我们就要开始忘却长久等待所难积的那一丝快乐,每个人现在都是难以预测的。不过广播里传来的尖声狂叫、激昂音乐告诉我还没有开始。

醒来的我告诉我,告诉现在的我,我不快乐。这个世纪我都不快乐!太多的是忧愁与感伤,知道的太少了,连活下去的愿望都没有,寂寞是无法化解的,真的不愿再张嘴说话,因为无人能懂,包括自己在内。蓝天,白云,偶尔飞过的飞机,身后传来我听不懂歌词的歌,不同的绿色在我的眼前摇晃,我不快乐!我不快乐!我不能喊,也不能笑,无法诉说。所以我真心的祈祷上天能让我得到的少一点再少一点,能让我的生命短一些,再短一些。

让我坐在此处,不再离开。(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正午台北?国联饭店)

第二部分 度过了新千年

刚刚在车上倒数度过了千年,现在已经是深夜──凌晨一点,又是独坐在桌前,又是一杯啤酒,一支烟,一阵阵的心跳。

街上热闹异常,所有人都沉浸在时间飞逝的快乐中,为自己生命的逝去而欢呼。车流停滞在无尽的街日,他们赶着回到家中,或是另一处的欢乐场,隐约可以听到有人在尖叫,大概是新年快乐吧!我独坐,独坐,如此的没有期待,没有忧伤与快乐!

今天说了一句话,关于志摩,我说最初对诗了解是在“再别剑桥”,那时我是在不懂得诗却每天做着诗一般的事的年纪。如今似乎是懂得了诗的一部分,可却没有诗一般的勇敢了。今天放天灯到天空,满天都是灯,满天都是心愿,满天都是暖热后上升的纸张,心中不禁一阵的泛酸,想要大声说出的话咽在了口中,吞不得,吐不得。有一盏天灯是给志摩的,他会懂我。一盏是给家人,一盏是给爱,它们不知如今飘到何乡,不知是否被遗忘。静静,静静,从未有过的静静,火车缓慢地驶过,几分倦意留存,山水都是一片黑影,欢乐逝去后留下是什么?哀叹吗?不!交响乐起伏在这间不大不小的屋中,令人亢奋,令人激昂,还有那令人驻足的是什么?也在这韵律中起伏,一颗心,一颗多思的心啊,能否真正去聆听这夜间轻唤的声音。

一千年,一千年都过去了,三○○○年的时候,我会在天上眨着眼,那时的快乐是会飞扬的。(二○○○年一月一日凌晨)

第二部分 异乡的快乐逍遥

今天的天气好极了,好极了,好极了,像是恋爱中炽热而温情的女人,并且没有少女般的娇羞,几片枯落的树叶就这样划过我身前,任由这台北冬季的和风抚弄轻柔。我穿了一双红袜──偷偷在身上缀上点颜色。现在双脚立在树干上,这棵大约还剩几百片叶子的“无名树”就长在我坐的街边长椅和一间优闲的电话亭的近旁。舒婷唱:“我必须是一株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我就坐在台北光复南路的一条长椅上,双脚架在树干上,很高,一双红色的袜子,很醒目;风吹乱我的头发,一片树叶掉在我的胸口。

我还戴了一付墨镜,这是捡女友的。隐约间才能听得到,这街边不仅是车流声。要静静地听,侧耳聆听,有树叶奔跑在柏油路上的自在声。再用心,身后不远处的“7-11”不时会传来一声“叮咚”的欢叫声,有在我身后的脚步声、叹息声、耳语声,甚至还有呼吸声,和我满头长发飘过鼻头的沙沙声。我愈发开始懂得了我为什么想要得到的少一点,再少一点,想要生命短一些,再短一些。

今天天气好极了,满街年节的欢众,孩子们或走或抱都对我凝视三秒,自信的微笑,我方才走在天气好极了的台北街头,没有异乡的异样,也没有家乡的亲近,像个真正的流浪汉,没钱、没车、没电话、没钥匙、没方向,甚至没有思想,任由双腿行走,快乐逍遥。

就这样独坐,今天天气好极了,就在台北街头。(二○○○年一月二日正午坐在风口喝凉水,会屁多。补记。)

第二部分 一个人旅行

想想自己其实真是一个被骄纵惯了的人,身边总是有人在一起,自从开始经常出门奔波起,就总是有人陪。因此许多的事原本就会做,可偏偏不会了,不知是忘了,还是懒惯了,反正是很笨很笨。

今天,一个人旅行,其实也还是可以靠别人,可从心里想一个人旅行,不知是否我是太想看看自己的内心,还是想与自己独处一会,反正今天真是从心里在一个人旅行。

一个人坐上飞机,身边是个陌生人,还不错是商务舱,吃吃东西就闭目听音乐,醒来就到香港了,出关,提行李,寄存行李,出门抽一支烟,打个免费电话给朋友,买往返机场快线票,在车上与几个同机台湾姑娘合影,搭taxi到el,el叫君怡,像个女孩的名字,自己check in,进屋又抽支烟,躺在床上发一会儿呆。打个电话给Karen和阿立,还有endy和阿庄,然后下楼买件换洗衣裤,再一个人吃个快餐,我吃的是“幸福海南鸡饭套餐”,除掉“幸福”,另外几样都吃到了。回到房间,洗个澡,就倚在床头看《春膳》,打盹,然后早早就入睡了。(一月六日香港)

第三三部分

第三部分 幸福海南鸡饭套餐

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其中有产地、内容、形式以及三者将带给你的感受。

这是一个人吃的饭,因为是套餐,也就是说每样都有一点,加杂在一起刚刚好去满足你的需求,让你很饱,又很丰富,又不会浪费。所以才敢妄称“幸福”。

所以一个人去吃一顿小店铺的套餐,应该是一种幸福,这如同是生活吗?

老板诚心推荐,因为我坐在窗边看了很久菜单,菜单实在是很长,密密麻麻的与这间小店的面积着实不符。他说就听我的吃这个“幸福海南鸡饭套餐”吧。我说好。我想他大约是用他多年的经验判断出了我是来自大陆的,因此“海南”;我是不完整的,因此“套餐”;我是什么都吃,并且从不考究的,因此“鸡饭”。我是……等等!这可不能妄下结论。

结论如下:一、我是幸福的,因此……;二、我是不幸福的,因此……;三、我是需要幸福的,因此……;四、我是不需要幸福,但很幸福,因此……;五、我是什么,因此……

“幸福海南鸡饭套餐”很适合我,虽然不好吃,但是很饱。

我走在回到床榻的大路上,人潮拥挤,华灯耀眼,我叼着一支只有○?一焦油量的淡淡香烟,双脚发胀。(香港夜)

第三部分 仿佛回到年少

深深地去体会一下什么是孤寂和无聊。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度过的每一天,这样的感觉好熟悉,的确就是这样成长的。明天又要到来,不禁有几分忧愁,可又少了几分绝望,大约是换成麻木或者是空白了吧!

我驾着自己的汽车,穿越过日渐适应的街道,随意就可购买想要的商品,上个收费厕所不要找回的两角钱,挑选一家餐厅吃个饭,再挑一家冰店吃上一份咖啡冰淇淋,不断会有路人惊望你,轻喊你的名字,再请你签个名,你连手套都懒得摘,再轻柔的搭配微笑一个。用手提电话与各色人等交谈,话题任选。

回到家里,很贵的租金才能进住,盘算着这两天要去办理买房贷款,那是我买给自己最贵的物品,然后喝上一杯我从台湾──这个作梦也想不到会去还是去了四次的地方──带回来的高山茶,冲上一个二十四小时都会提供的热水澡,面对着一台大彩视和DVD,双脚放在沙发(一套大沙发)的软背上,闲坐夜晚,没有老师布置的任何作业,我就是老师,我才是布置作业的人。用热水泡脚,再抹上foot lotion。信手翻看《春膳》中的各色佳肴菜谱。现在用徐老板送的名牌钢笔在这个漂亮又富于修饰的小笔记簿写下一堆的字尸,这就是我今天的生活,一如昨天,也会类似明天,更重要的是我一直清醒地意识到这一切,直到此刻,笔触未停。悲哀吗?你悲哀吗?无知觉地望着这几个字,想停止写与想,又停不住了。

也是一天,我不能也不会睡到十二点,睁眼还要感觉一下身体的恢复状况。那一天,我早早就起来,大概只有六时三十分,轻轻从我的小床上坐起,关掉那大闹钟,然后到厕所快速用冷水洗漱,再到厨房煎两个鸡蛋,用面包一夹,狼吞虎咽掉,再望一眼父母开着的卧房兼客厅的门内,黑黑地他们半睡半醒,父会在我轻转身体离去前说上一句慢点骑,我就应了一声,背起书包下楼了。一路上我哨声不断,飞奔在大路上。同样的过程我转身离去时,父说过马路小心点,我那时还没有自行车,我走到另一所我更小时要去的学校,我一路上踢着石子,或者踢着每一棵必经的槐树和杨树,任由槐花、露水;昨夜的未尽雨滴和蝉蜕;渐黄的秋叶以及枯枝上的灰尘与冬雪打落飘撒我的身上,我无知而多思的心头。我从来没有不满足,快乐地像孩子,其实就是孩子;忧伤地如王子,其实……我一直幻想着。

再是同样的那一天,我还没有必要去转身离去,只记得在我父与母的身边晃来晃去,想着吃什么好吃的,玩什么游戏,昏庸地闲晃,蹲在门前的台阶上,翻弄玩具与小人书,两个膝盖总是抹着紫药水,口袋里还偶尔会有几块放了许久的硬糖,头发很短,跑得很快。记得那一天很高兴,那一天还挨过骂和几下示意性的打,那一天有几个“战友”一起开过“会”,那一天很近,是童年。

昏昏沉沉地,手酸了,还出汗,该睡了。明天也是一天吧!(一月三十一日夜)

第三部分 家园在梦中

──菜市弄号──

──我好想让志摩给我签个名──

──我忘却了季节的变迁──

──家园在梦中──

──我生活在另一个城市──

今天去参加了Cartier的活动,来者色杂,碰到经理,她很热情,可我只买过Cartier香烟。(三月十一日)

第三部分 春雪

昨夜忽然飘起了雪,心想已经快暖的天怎的又下起雪了,真是造化弄人。是春了,飘雪的春,将车停放在地下车场,心想这样就不会染得尽是泥脏。走上地面时,雪才真的下了起来,一片两片,在耀眼又因潮湿而显得朦胧的街灯前,它们快乐的飞扬。整个冬天都没有注意它们,倒是这春雪迷住了我,似乎这春天的雪才算是来得不经意,来得不寻常,妙手偶得的快感让我一个人去吞,好幸福。难道这一生的快乐会像是春雪一般少见而纯粹吗?这就是幸福吧,可以在晨去反刍昨夜的美,迎着光晕的昏黄,雪白的如此单纯,如此清晰,只要你一伸手就能抓得到,抓得牢,而且还可以化在你的手心,化进你的身体,这样的轻易就抓住你的幸福,令快乐简单的沁在手心里。

“假如这个时候窗子外有雪……”他说。此刻坐在屋中,心中明知窗外阳光灿烂,听到远处工地的机器声,这个时候窗外没有雪,可心中却又偷笑,昨夜窗外是有雪的,很白,很大,很美。拉开窗帘探头看,雪就会挂白你的头发,你的眉,你的心。

可现在去望时,竟是一丝痕迹也不能留下,或是这春雪去得太快,抑或是昨夜我又发癫,一场有雪的春梦吧!(三月十五日)

第三部分 念雪的日子

“送冰的人来了”排练中。

现在是下午四点,已经在机场的沙发上坐了三个钟头。

有点晕晕的感觉,因为是头等舱,所以免费提供啤酒,我喝了四罐燕京啤酒,不是贪婪,而是无聊,一边喝一边读“尤金?奥尼尔”的剧本,剧本里的人都在酗酒,都在作梦──作白日梦,永难实现,我也一样,虽然没有酗酒,可是梦境不断,无论是黑夜还是白天。刚才偷躲到洗手间抽了一支烟,然后心满意足的又坐在这,想要慨叹一番,却又无话可说,不知心中的梦想跑到何处去了。

飞机一直延误,因为故障可能要到天黑时,那时可能我就真的醉了,忽然想起在英国的一个上午,也破例的喝了酒,兴奋又眩晕的走在陌生的街道上,不知方向何如,终点在哪。(二○○二年四月二十一日)

第三部分 那些灵魂若隐若现

正式的排练将近十天了,感觉是一吋一吋在前进的,那些个灵魂若隐若现,难于捕捉,稍纵即逝。也不知何时才会令众人轻松。(二○○二年排练场某一日)

第三部分 读奥尼尔

昨日开排了第三幕,进度缓慢,我的心情很差,仿佛在雾海中失去方向,不知自己会将这部戏带到什么地方,最终要通向的世界是属于谁的呢?奥尼尔?还是我?我像是个跟他猜谜的小孩童,不断反复考量着对手的意图,“为什么要这么多次的重复”、“怎么写得如此的长”,“故事总是稍纵即逝”,一切的疑惑都还没有清晰答案。

今早又是困倦不堪的从床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回到活的感觉中,幸好阳台上有昨夜新置办的芦苇帘、草编椅、桌几、沏上一杯茶,没有烟,写日记读奥尼尔,这样活不知是否有意义。

但是是快乐的。

今早没有诗思,没有冲动,一切软软的。(二○○二年五月二十八日)

第三部分 我老了?

眼看着学生们在忙碌着,代用景被移动,如今不需要我来大嚷大叫,一一指挥,他们训练有素的做着一切,有条不紊。我老了,还是完成工作了?(二○○二年六月四日)

第三部分 那一夜莫名悲恸

心中的话是胀满的,可太多无知的忙碌却占去了多数的空间,剩下的也只是空虚的度日了。幻想着清晨,坐在窗畔桌前,写下过的那些烫人心的字句。

那一夜,莫名悲恸,不可名状,只清晰地记得先是左眼流出泪水,哭涸了之后就轮到右眼来继续,眼睛用完了,还有心。看不到的世界,依凭的是想象,想起来有几分的荒唐,可是又觉得这才是真实。

今天中午才起床,昨夜与学生喝了两杯加冰的威士忌,玩了一会扑克。整个下午都坐在沙发上翻看“达里奥.福”的剧本,今天是星期六,也不知走出五百米会是何等的喧闹,反正这里是静的,让人想再次睡去的,没有遐思的一整天,生活像是电影,有剧本,有剪辑。(二○○二年八月六日“送冰的人来了”排练中)

第三部分 沉浸在文人的世界

今天是十月三十日,我来到苏州的第二天,又开始了剧组的日子,演员的生涯。

早早地起床,除掉上次去火车站接车,大约有七个月没有起得这么早了。晨雾在南方许是寻常,还是在我的岁月中难得一见,交织在起伏的心中,今日的身躯不像灵魂一般慵懒。

制片为我们借了一间房子,是当地的住家,他们床起得很早,我猜一天的家务对这几代女子和一个小儿是很轻松的,男人们都出门去劳作了,她们就在看香港电视剧,声音开得很大,我坐在隔壁,听着,更远处我们的电视剧也在拍摄着。又听着,户外树梢上又阵阵鸟鸣,与这现代的人们和古旧的小镇交映着,透出不协调。我枯坐在这,枯写着,周迅和小化妆都在打盹。我拿着朱自清先生的散文在读。自愧弗如,心生妒意,抄下一句来平衡一下,“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的匆匆呢?”

心乱顿消,甘愿沉在他的世界里,他们的世界里,文人的世界里,那个诗经凯风的年代里。

枯坐也是坐,却更想能坐出一个行云流水,晓风残月来。心是能做得到的。(十月三十日苏州东山“橘子红了”拍摄中)

第三部分 岁月的痕迹

十点钟醒来发现窗帘上映着一格一格被窗外防护栏隔裂来的阳光,心想是难得一见的晴天,收拾定自己和房间就拉开帘子,任阳光洒进屋内,心又想已经在屋中枯坐两整天了,只是出去散了一会步,剩下就是在苦思冥想,信手涂鸦。

窗外挂了几条床单,猜想服务员也要抓住这珍贵的阳光吧。床单是蓝色的,印上去的红花因日久有些褪色了,床单上还印着华联饭店(这其实是一间小而破的招待所)的字样,在风中摇摆着。

我住在一楼一○四,所以才三点钟,太阳就被对面的居民楼挡住了,我写得愁苦,写得无聊,写得写不下去了,就站到窗口向外望,地上有一个“南京”牌香烟的烟盒,这里是江苏,还有几根旧的塑料管……惊地发现床单不见,应该是晒干被人收走了,可我一直在屋内,一直拉开窗帘,竟然没发觉,恍惚间又怀疑起自己的存在或是世界的存在了。

眼见着阳光一格一格地从我白色的床单爬挪到床对面黄旧还有水痕的墙纸上,只剩下了一手大小的一块光影了,断定太阳又是从东走到了西,断定地球又是从西转向了东,断定又是光阴在流逝了,岁月的痕迹不知是否像那墙纸上的水痕一样,也挂上了我的脸庞,我的心头,我无法知晓。(十一月二日午后“橘子红了”苏州)

第三部分 白色毛背心

那是一件白色的毛背心,我已经见它套在父的身上──整整二十三年了。今年的除夕夜,家中因为要装修老房子,四下一片狼藉,我与父母三人围坐在火锅旁,静静地吃着,电视依旧在播出无聊庸俗众人观看我也不例外的“春节联欢晚会”。

父热了,脱掉厚毛衣,于是露出了那件白色毛背心。

在今夜之前,我并不知它已经穿了二十三年,只是知道是很久以前的一件衣服。

我说:“这件毛背心很久了。”我喝下一口白酒。父说:“二十多年了。”父也喝一口。母说:“这是你们第一次回到北京时我织的。”

我想了一下,那是一九七八年的十一月,北京那时的冬,在我脑中晃了一下。母又说:“那时我在南昌,你爸写信来说这边天冷,我就连夜织这件毛背心,两天就打完了,寄过来给你穿。”

我低头瞄着电视,吃着一大块肉,耳畔是母亲的话语,我浑身发麻,父母间此刻不知是否有深情对视,我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

一封信从北京到南昌大约要三、五天,织一件白色毛背心是两天,再三五天寄回北京,父穿上。

那时父单身带着幼子──就是“我”在北京排演舞台剧,母单身在南昌办理调动,收拾家当,姐寄养在外婆家,那时是一九七八年的北京严冬。

我乱想着,父又说:“儿子你记得吗?我们俩坐火车来北京时睡一个卧铺,路上买小推车上的甜橙吃,到北京时口袋里只有几毛钱。”我说:“不记得了。”可我一下子闻到了父亲身体的味道,如此地安全。我记得那久远的味道,他身上的白色毛背心有些破了,几个线头带着二十三年的时光跳了出来。

一九七八年父只有四十岁,母亲才三十五岁,我一直觉得他们长得不如我,没有想过他们的美。

无聊的节目继续着,我们闲聊着,吃着,过着一个年。

十二时二十五分,我独自驾车回家,家在哪?四下是如此的冷清,无人的街边仿佛是在守候,天又下雪了,好象是过年,雪花悲凉,沁在我车窗和心口,然后渐渐化去。我注视前方,目光稳健,脚踏油门,飞速急驰,我再一次穿越着这没有奇迹的城市。

我想想些什么,并没有什么可想。

那一年的冬日四十岁的父亲带着七岁的幼子走下火车,他背着一床棉被,口袋里只有几毛钱,父子俩满嘴橙味,于是呼出的哈气是桔红色的,他们手牵在一起走进都市,他带着儿子去看他儿时游戏的地方,于是他们一起走到结冰的什剎海上,儿子口中还咬着一支一毛钱的冰糕,父亲是如此地拥有着浪漫。

那一年的冬夜,三十五岁的母亲,她是一个美丽的少妇,独自坐在南方的小屋之中,独自吃过晚饭,然后将下午买回的白色毛线打成团,线团近旁是三、五天前她的爱人寄来的信,信中说北方很冷,他冷了。可能还有些什么……她的手开始不停地动着,渐渐变暖,她一边织一边想着不在身边的八岁的女儿、七岁的儿子,四十岁的丈夫。

她两个夜晚都这样度过,她想着自己那远方立志的爱人,还要想着拮据的生活,对未来是一无所知的,那一年的南方不知是否是个暖冬,真担心会冻伤了她。夜这样的过,她这样的相思,如此的相思。

那是一件穿了些年的白色毛背心。(二○○一年一月二日农历新年初一)

第三部分 随想(一)



对待人、对待事情、对待世界

应该用“真”的态度。

用“真”的一颗心去面对,

会得到那份善、那份美。



白日梦会醒吗?

还是祇是

从一个梦境通向另一个梦境?



年龄改变了心境也就改变了,

那是不能抑制的。

其实人不需要沧桑,

经历岁月本身就已经够沉重了。



没有清醒的爱情,

只有不清醒的,

如果清醒了,

可能爱情就不美丽了。

事实上在情感上,

人类是胡涂的,

人类是带着模糊性的,

不清晰的去面对。

当爱的时候,

人们总是容易爱屋及乌,

把所有的事情翻译成是爱。



当你开始学会去等待生命的时候,

你发现你等来的不是任何一个机会,

也不是等来任何一次改变。

你开始发现你等来的一个人是你自己,

他开始从远远的地方向你走来,

你开始学会了用一种方式来了解你自己。



生活中最强烈的告别,

不是对哪一个人,

对哪一个身边的朋友,

而是告别一个时代。

你深深体会到你的成长,

你深深地去感受到

你已经不再是那个年纪的你,

你需要开始面对新的生活。



男人是一部思想史;女人是一部情感史。

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

你会发现你爱整个世界,

你爱一草一木,

你爱风吹过你的面庞,

甚至你爱他(她)走过的脚印。

一个男人爱上女人或者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

可能他(她)最大的快乐就是他(她)超越了用物质衡量。



人为什么喜欢回忆?

因为人都爱自己,

因为过去的事情对你是没有威胁的。

当没有威胁的时候,

人就容易显露出真诚。



人的一生中充满了误会,

太多的误会构成了我们生活的线索,

有时候那个误会我们一而再再而三的坚持,

结果它就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像人生就是误会一样……

这种误会恰恰编织了让我们称之为缘分的东西……

生活本身就是一连串的误会构成的,看你怎么面对,怎么选择。



我们现在发明不了什么新的东西,

只不过是你怎样去重新组合你的生活;

生活就是这样摆在眼前,

除了面对别无选择……

事实上,生活就是如此简单,

可是生活又是如此动人。



悲观主义也不全是坏的,

它有助于我们更清醒。



成长的过程是一个抵制诱惑的过程。



过去真好,可是我们回不去,

我们不得不清楚面对这个现实,

那就是我们回不去,回不到那个时刻。



什么叫成功?

成功就是认识你自己,

了解自己的价值。

第三部分 随想(二)

更新时间:2008-4-3 16:29:44 本章字数:3545



生活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

就是因为它的不协调,

它才变得很合理。



一个吻等于三十卡热量。

天寒地冻的北京,

女孩:“你怎么还不走?”

男孩:“我在等。”

女孩:“等什么?”

男孩:“热量。”

一对恋人在清冷的大街上热烈拥吻。



青春好快乐,

随便一振翅,

就可以飞上最高的天空。



没有一件事对一个心灵的成长是没有影响的。



所有向外去追逐的东西是错误的,

只有向内心去追求的东西才是正确的。



教书的角度和演戏的角度是不一样的。

演戏只要对自己负责,把角色做好。

教书不同,你面对的是一个人的一生。

像我有二十六个学生就是二十六个人的一生。

一步不小心就能从良师益友变成误人子弟。



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东西原本就是爱的,

都是喜欢、感兴趣,

因为有了认知,

才有了爱。



做老师的第一次说不知道还可以,

第二次说不知道就有点挂不住面子,

第三次说不知道那就叫做误人子弟。



我不知才华有多大,

但我知道心血有多少。

我希望一个人做事起码做到

我不去炫耀我的才华

但要付出自己的心血。



做学问学习,不论学习学业、技巧,

还是学习人生都要多闻多思。

对人生的态度应该要知恩报恩。

这样人才会健康。你才会有好的东西。



很多的事情都有几种选择,

事实上生活就是一道选择题,而且非选不可。



所有倾听我说话的朋友们,

我能深深体会到你的孤独,

也许你一个人在餐桌前吃泡面

或喝矿泉水或饮一杯啤酒,

就好象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存在过一样。

也许躺在床上戴着耳机,

也许用一只手撑着脸蛋,

也许你一个人在房间里一边听着一边念念有词,

生活不会在我们身上划过任何痕迹。

每天排练回到房间

我把钥匙手机笔记本剧本放在固定的地方,

然后洗澡换上棉制的t恤,

或者干脆什么都不穿在房间里恣意的晃来晃去。

坐在餐桌吃个大橙子,

我细心的拨着上面的每一层皮,

此时像春天滋生的春芽一样在随意的滋长着,

那样的任意,

那样的随性。

我能深深体会你此刻的孤独,

此刻你是在倾听还是在叹息,

我在远方思念着这一切,

思念这一举一动,

我也深深发觉我的孤独,

没有知觉没有痛处没有声音没有叹息,

孤独是来自心灵的不能抑制……



在康河的生活可能是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

那个时候我的心,我的情感,我的整个的人,

我都觉得是跟康河在一起。

以至于我现在回来的时候,

我也觉得康河的水可能还会有时候从我的心头流过。

不管是撑起一支独木舟,

还是在康河的边上拿着一瓶威士忌,

我都会一直放在心中。

可能在你一生中这样的经历有那么几次,

或者一次或者一瞬间,

我觉得你都应该去珍惜,

也许我们的一生中,

就等待那样的几分钟的时间。



不论成功或失败,

相继离去的时候,

生活依旧还在身边。



所有的事情不是我准备好了才去做的,

而是当我开始做的时候我其实都还没有准备好,

等到结束的时候我才准备好,

可能已经结束。

北方冬天的枝干,

清晰勇敢坚强,

我觉得人生都是这样的感觉。



什么是奇迹?

是那些抓住奇迹的人,

他们看到的,感受到的每一个瞬间。

当我直接认定它,

当我去那样的想象之后,

它就变成我认定的奇迹。

所有事情是正反,

烦恼即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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