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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的燃情岁月》


1.我是姚大傻

姚远再次有了意识的时候,周围的世界就都变了。

他是冲着水泥地面急冲而下的。“砰”的一声,眼前就是一片黑暗。

可接着又是“呜”地一声响,就有隐约的歌声传入他耳朵里,且歌声越来越清晰:

“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

阴间还有这种歌?被人间给同化了?

这歌声,好像是从他小时候有些记忆的,那种挂在树上,或者安装在电线杆上的高音大喇叭里传出来的。

不会吧?人间都不用这种东西了,阴间比人间还落后?

就在他疑惑不解的时候,突然,左侧不远就传来“砰砰”的声响,吓他一哆嗦。

“大傻,大傻!你睡醒了没有?”

一个女人的大嗓门随即就在那个方向响起来。

谁是大傻?这女人是谁?小鬼还是孟婆?

他不敢睁眼,唯恐睁开眼来,看到牛鬼蛇神一类吓人的东西,吓得一动不敢动。

那声音喊了几声就不喊了,接着就是远去的脚步声。

那个大喇叭依旧响着,不过又换了内容。

“提篮叫卖,拾煤渣。担水,劈柴,全靠她……”

怎么都是老的东西?

姚远感觉有些不对了,仗着胆子,慢慢把眼睛睁开了。

首先映到眼睛里的,是带着手绘风格的,花样繁杂的花纸,一张张的拼接在一起,连接成一片。

他见过这种东西。

小时候,他们家住的平房的天棚,就是用这种花纸糊的。

现在都用石膏板吊顶了,谁还用这种老旧的花纸啊?

他慢慢往下转动眼珠,就看到了天棚下面的白墙。

在他躺着的左手边上,白墙空出一个长方形来,那是通向外间的门。

他躺着的地方,是一个炕。对,是炕,砖垒的。木头的才叫床。

这绝对不是阴间,这是他小时候住的那种老房子。

没死?穿越了?回到小时候了?开什么玩笑!

他伸手在眼前晃晃,大人的手,但绝对不是他的手!

尼玛,我不是我自己!

姚远吓坏了,一个轱辘就从炕上滚了下来。

的确不是他自己。他瘫痪了,在医院的病房里躺了半年了,下半身没有知觉,也不能动。

而这个身体,行动自如!

我变成谁了?

他从地上站起来,四下里扫寻,他想找面镜子,看看自己到底什么模样?

外间靠门的地方,墙上挂着一面老式镜子。长方形的,上边沿是一个不规则的弧形圆边。圆边下面,横着印了“团结奋斗”四个红字。半米多高,挂在门边的白墙上。

他仗着胆子往外间走。

走到门口那里,“砰”地一声,脑袋一疼,眼前金星乱冒,一屁股就坐在地上,差点晕过去。

碰头了。

他只有一米七四,走到门口还低头了,怎么还会碰到头?

忍着痛,揉着脑袋站起来,狠劲低一下头,就到了外间。

他终于站到那面镜子跟前了。

但接着就傻了。

镜子里没有姚远,只有一个浓眉大眼的虎汉。

他动动手,摸摸头。镜子里的虎汉也动动手,摸摸头。

我嚓!我变成谁啦?

他仔细端详镜子里的虎汉,足足有五分钟。他认出来了,医院里照顾他的姚叔!

这应该是姚叔年青时候的模样!

尼玛,穿越到姚叔年青时候了!怪不得刚才那个女人在外面喊他“大傻”。

姚叔叫姚大厦,脑子不灵光,说话磕巴的厉害,大家就把他的名字姚大厦叫成“姚大傻”了。

姚远叫姚大厦姚叔,是因为在他瘫痪的半年里,姚叔一直无微不至地照顾他,是对他最好的人。

虽然同姓,两个人却没有任何关系。

姚叔是厂里派来照顾他生活起居的,因为姚远是工伤。

在工伤发生之前,他是厂里的积极分子,技术骨干,干部重点培养对象。九十年代的大学生,正值工作经验丰富,风华正茂,前途无量之时……

可是,工伤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知道没有恢复的可能,厂里把他往医院里一扔,再没有人来看他。只派了又傻又结巴的姚叔,过来照顾他。

父母过来,不是来安慰他,关怀他。他们是来和厂方谈赔偿的,因为赔少了,不够他们以后雇人照顾他下半辈子的。

女朋友的离开,成为压垮他生存意志的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父母去厂里,和厂方签署赔偿协议的那天,他支开姚叔,从床上滚下来。然后,凭借双手和胳膊的力量,爬到病房外的阳台边,再攀越阳台的栏杆,从四层高的地方,翻落下来……

姚远不愿意回忆这些,因为想起来,就是世态炎凉,满满的悲伤。

大凡有一丝牵挂,一丝希冀,谁想死啊?姚远也不想死。

他挣扎过,心里想着所有身残志坚的形象。为消磨时间,他强打起精神,和说话结巴的姚叔聊天,把他能想到的,能问姚叔的问题都问了。姚叔的家世都让他翻来覆去探寻了好几遍,几乎可以倒背如流。

如此一聊就是半年。

可是,半年之后,他还是被残酷的现实给击垮了。

既然从那个世界离开了,那个世界就从此与他无关,他也不愿意再想了。

既然变成了年青的姚叔,他就做姚大厦,考虑姚大厦的事情好了。

姚叔的名字,是他那当厂长的,不着调爹给取的。那时候,不是要建设社会主义的高楼大厦嘛!

姚叔的爹,是这个工厂的第一任厂长,部队上下来的干部,参加过抗战和解放战争。夫妻没有生养,就从孤儿院里收养了姚叔。

后来发现他不是正常孩子,也没有抛弃他,一直把他养大。

后来,运动开始了,老厂长受到批斗,受不了小将们无中生有的污蔑,自杀了。妻子同样受到批斗,失踪了。

姚叔从此成了孤儿。

姚叔失去了父母,没有了生活来源,革委会就把他招到厂里来,打扫街道,这一干就是一辈子。

姚叔去医院照顾姚远的时候,已经五十多岁了。

姚远一米七四,姚叔却是一米八几的大个儿。怪不得姚远刚才从里屋出来的时候,会撞头。

看镜子里姚叔的模样,应该也就在二十以里,十七八九的样子。

现在是哪一年?

姚远开始满屋里找月份牌。这个年代,每家每户家里都应该有月份牌才对。

终于,他在外屋的北墙上,看到了那个他想看到的小本本。

公元一九七零年八月三十一日!

这一年姚叔入厂,任务是接过他那失踪的养母的扫帚,继续在工人宿舍区里扫大街。

前年冬天,姚叔的养父,老厂长在厂保卫科看守室里自杀身亡,轰动了整个机械系统,成为机械系统武斗结束的标志性事件。

今年八月,姚叔的养母突然失踪,从此杳无音讯,姚叔失去了生活来源。

怪不得他刚才躺在床上,感觉饿的心慌呢!

刚才在外面喊他的,应该是邻居姜姨,拍打着里屋的窗子,喊他起来吃饭。

养母失踪以后,就是姜姨每天过来喊他去她家里吃饭,从此照顾他的吃喝许多年。

正想着,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姚远透过外屋门上的玻璃往外看。

一个脑后梳着两个短辫子,穿了一件蓝底白碎花褂子的中年女子,推开院门进来了。

原来,这房子的外面还有好大一片院子。正对屋门的地方,安装了一个大铁门。

推开铁门进来的,应该还是姜姨,来叫他过去吃饭。

眨眼之间,姜姨已经到了屋门跟前,推门进屋,看到傻乎乎的姚大傻,“唉哟”一声说,“你可算睡醒了,我这饭都凉了热,热了凉的八遍了!”

姚远想冒充姚大傻,开口礼貌地叫一声“姜姨”,嘴里呜噜半天,竟然没有说出话来。

我嚓!姚叔的傻也随着他穿回来了!

姜姨似乎早就习惯了姚大傻这个样子,也不奇怪。伸手过去,拉住他的手,领着他往外走。

姜姨的手指修长,很好看,手掌却很是粗糙。

姚远被姜姨拉着,慢慢出了屋门。

外面的院子很大,红砖垒的院墙。

奇怪的是,院子并不太宽,却很长,应该超过了里面屋子的总体长度。

他回头看去,这才发现,原来这院子里是两套房子。

他刚才所在的屋子,只不过是相连着的,其中的一套。

另一套房子,就在他住的那个房子的西边,也是外面带着个小厨房,两套一模一样。

那一套房子是谁住着?为什么和他住的这套,中间没有隔墙呢?

还没容他想明白,姜姨已经扯着他出了院门,顺手把铁院门插上,放了他的手,对他说:“自己跟着走!这么大了,总不能天天让我领着走!”

姜姨四十多岁,头发乌黑,白净脸堂,大眼睛。就是放在今天,年青的时候也绝对算美女一枚。这时候,虽眼角有些皱纹,仍旧不失风韵犹存。

出了院门,是一条一米半宽的走道。走道后面是姚大厦家的院墙,前面就是前排房子住户的窗户。

厂区工人宿舍的房子,不像农村房子那样杂乱无章,而是一排排的统一建造的。姚远小时候就住在这种地方,并不感觉陌生。

走道东面,还有一户人家。过了这户人家,就是外面比较宽的大道,可以走汽车的,但和这里面的走道一样,都是土路。

宽道对面,仍旧和这边一样,是一排排的房子。

姜姨的家,在走道最西边,另一条宽道的边上。过了姚大厦住的房子,还有姚远不知道谁住着的那套房子,就是姜姨的家了。

姚远跟着姜姨进了她家的外屋,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从外屋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2.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姜姨外屋里坐着的那个年青人,上身穿了绿军装、下身穿了蓝裤子,还带了一顶绿军帽。脸有些黑,下巴有些尖,不丑,也不算英俊。翘着二郎腿,脑袋转着,不时地四下里逡巡。

看姜姨进来,那年青人站起来,叫了一声“婶儿”,又看到了姜姨身后的姚远,笑一声说:“我说呢,刚才还听着你在家里,我进来你就不在了。”就问,“又让大傻过来蹭饭吃啊?你们家那点定量,就大傻这个饭量,还不半月就把你们家吃光了啊?”

姜姨脸就拉下来说:“不让他吃怎么着啊,难不成我还得看着不管,饿死他?要不你领他上你们家吃去?”

那年青人说:“我凭什么管他啊?这种fgm小崽子,饿死活该!”

姜姨就更不高兴说:“不许胡说八道!谁fgm了,姚厂长的事定性了吗?回去和你爸说,大傻这事儿我还得找他。就算他爸有错误,孩子有啥错啊?厂里这样不管不问的,还真想饿死他是怎么的?”

年青人就嘿嘿一笑说:“婶儿,我今天来找你有事儿的。”

姜姨就不管他,让姚远坐在外屋小方桌旁边的马扎上,自己去外面厨房,拿了五个黑黄的窝头进来,又端一碟酱咸菜,最后端来一碗棒子面粥。

她把一双筷子塞在姚远手里,然后柔声说:“吃吧,都吃了,不许剩下。”

如果是以前的姚远,估计这样的饭菜,他肯定难以下咽。

可是,现在的姚远,看着那五个黑黄的窝头,比见了亲人都亲,甚至远远地就闻到了那窝头里散发出来的,玉米面和地瓜面混合在一起的香味。

他二话不说,抄起一个窝头,一口就塞进嘴里半个,又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棒子面粥。

姜姨就说他:“慢点吃,吃完了锅里还有,我再给你拿,别噎着。”

看着姚大厦狼吞虎咽地吃饭,姜姨这才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下来,问那年青人:“张建军,你来找我,啥事儿啊?”

张建军笑笑说:“也没啥大事儿。就今天上午,学校里不是插队报名吗?我弟弟建国和你们家抗抗一起去报名,看见你们家抗抗填报的志愿,是去建设兵团。”

“啥?”姜姨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喊着说,“这个死丫头,她不想让我活啦!”说着就要往外走。

张建军也从椅子上站起来,拦着姜姨说:“婶儿你别着急,再说着急也没用,这会儿都下午了,志愿表早交上去了。”

姜姨就喊:“我能不着急吗?这个死丫头,她是真不知天高地厚啊!那个地方离着这里好几千里,兔子都不拉屎,她这是不要命了!她中午回来咋不跟我说呢?不行,我得找他们校长,把志愿表给要回来!”

张建军又把姜姨给拦下来说:“那个都是自愿。抗抗十八岁了,已经算是成人,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力,你就是去要,人家也不给你呀?”

姜姨想想,顿觉浑身无力,一屁股重新坐在椅子上,眼睛发直。

过一会儿她又站起来说:“不行,我得把这个死丫头叫回来,让她自己去要回来去。”

张建军就又劝她说:“婶儿!抗抗中午回来不和你说,就恰恰证明她是怕你知道不让她去。只要她愿意去,婶儿你说了也不算。再说这会儿志愿表都交到上面去了,抗抗就是听你的话,想去要回来,也要不回来了!”

姜姨茫然又坐回椅子上,嘴里嘟囔着说:“这可咋办呢?”

张建军就把自己坐着的椅子,往姜姨跟前挪了挪,然后慢慢说:“婶儿,你别着急。我倒是有个办法,不但可以不让抗抗去建设兵团,还能不让她去插队。”

姜姨就把头转向张建军问:“什么办法?”

张建军一笑说:“我爸是厂革委会副主任啊,咱们厂每年都有特招名额的。让我爸把抗抗特招进厂当工人,她不就留下来了吗?我姜叔活着的时候,那可是志愿军英雄,把他闺女特招入厂,那也是对英雄子女的特殊照顾,这个理由没有问题的。”

姜姨就淡淡笑笑说:“你姜叔算不上英雄,只立了个二等功。咱们厂里像你姜叔这样的,还有好多。都算英雄,那厂里得特招多少人进来?”

张建军一本正经说:“姜姨,这你就不懂了吧?这是不是英雄,不能自己说了算,领导说你是英雄,你才算英雄呢!领导不认可,你就是一等功臣,也不算英雄!我爸是领导,他有这个权力呀?”

姜姨看着张建军寻思半天,就问:“你问你爸了,能行?”

张建军斩钉截铁说:“我当然是先问了我爸,我爸答应了,我才敢过来和你说啊。”

姜姨转了转眼珠,冷笑一下说:“你爸那个人,我可是太了解了,不见兔子不撒鹰。好好的,没缘没故,他为啥要帮我?说吧,他想干什么?”

张建军就嘿嘿两声说:“婶儿你就是聪明。我爸那意思吧,我这二十好几了,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他看上你们家抗抗了,想让抗抗给我当媳妇。你要是答应了呢,他就有办法让抗抗进厂当工人,不用去上山下乡。”

姜姨的脸就沉下来,冷冷地说:“新社会,青年人恋爱婚姻自由。我们家抗抗的事,得她自己做主,我说了不算。”

张建军又嘿嘿两声说:“婶儿,话是那么说,可你要是硬逼着抗抗和我好,她也不敢违抗不是吗?”

姜姨“哼”一声说:“我也是新社会的人,这种违反闺女意愿,坑她一辈子的事,我干不出来!”

张建军就不高兴说:“婶儿,啥叫坑她一辈子啊?我也不差呀。才二十多岁就是厂里的保卫干部了,再过几年,准能当个保卫科长啥的。那时候,你们抗抗跟着我,还不是想吃啥吃啥,想穿啥穿啥,多享福啊?别人想跟我,我还看不上呢!”

姜姨就站起身来说:“你差不差的我不管,反正你提的这个事儿,我不能答应!回去跟你爸说,儿女的事儿要儿女自己做主,这是新社会的规矩!他一个堂堂副主任,受的教育都当饭吃了咋的?”

张建军还不想走,墨迹着说:“婶儿,你可想清楚了。你不答应,抗抗就得去兵团受罪,这辈子回不回的来都难说!”

姜姨恨恨地说:“那是她的命!走吧,亏你们父子俩,能想出这种馊主意来,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

张建军见再无转机,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姚叔心地善良。帮助过他,对他有恩的人,他一辈子都记着。

所以,姜姨家的情况,他在医院里跟姚远说的最多。

姜姨的丈夫,是志愿军的转业军人。多次在战场上负伤,身体一直很差,四十多岁就走了,留下姜姨拉着两个闺女。

姜姨的大闺女叫姜抗抗,和姚大厦同岁。

从姜抗抗的姓上推断,姜姨应该不姓姜。而那时候的习惯,称呼女方,总是以夫家的姓称呼。至于姜姨到底姓什么,姚大厦没说,姚远也就不知道了。

姚大厦是和姜抗抗曾经一起在厂里的子弟小学念书。姚大厦脑子迟钝,跟着念完小学,养母实在不好意思让他继续在学校里祸祸,就让他回家不念了。

姜抗抗却是从小学到子弟中学,一气念完了高中。不过那时候高中都停课造反了,也没有正儿八经学习的。

姜姨的二女儿叫姜美美,比老大姜抗抗小三岁,这时候正在子弟中学上初中。学校里乱哄哄的,一天能上半天课就不错。

至于那个张建军,估计是对姚大厦不好,姚大厦没有提过,他就不知道是谁了。

张建军走了,姜姨坐在椅子上发呆,姚远把饭吃了个精光她都没发现。好一会儿,偶一低头,才看到桌上的窝头没有了,连粥碗都舔的干干净净,碗底泛光。

姜姨就问:“没吃饱吧?”说,“我再给你拿去。”

姚远憋红了脸,总算说出仨字来:“饱,饱了。”

这个年代,谁家都不富裕,就姚大厦这个饭量,张建军说的没错,半月就能把姜姨家吃个一穷二白。

姚远的确是感觉没吃饱,可是不敢再吃了。怕把姜姨家的粮食给吃没了,也怕把自己给吃死。他从来就没有能吃这么多的经历。

现在说话背劲,恐怕是姚大厦本身身体的缘故,并没有影响到姚远的思考。

这时候姚远在想,姜抗抗如果被分配到兵团,那可真就把姜姨给急死了。

姜姨对姚大厦有恩,他得帮她。

怎么才能把这份姜抗抗填的志愿表给要回来呢?

这志愿书的办理程序,恐怕和以后的大学填报志愿差不多。

大学填报志愿,最终要靠教委会管的。那么,上山下乡的志愿书,最终应该是要交到镇上专门的部门里。

他就问姜姨:“志愿书,最后,去镇上。镇上,有人管?”

憋出第一句话来,他开始慢慢掌握姚大厦的说话规律,就能说出更多的词汇来了。

姜姨似乎能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立刻醒悟说:“对啊,志愿书现在应该在镇上的上山下乡办公室那里,我去那里要去!”

说话就要出门,姚远就一个劲冲她摆手。她就疑惑地看着他。

姚远费力地说:“得有理由。没理由,人家不给,白去。”

姜姨眼里的光芒就消失了。是啊,没个正当理由,人家凭什么给你?

姚远就问:“镇上,人,认识,咱们,厂里的人?”

姜姨迷惑地望望他,还是回答他说:“咱们矿山机器厂一万多的工人呢,从吃到住都有自己的部门,跟镇上人很少来往,都不认识咱们。”

姚远就挤眉弄眼,努力说:“你带我去,就说,我是,你儿子。傻,靠闺女照顾,家。远了,不行。”

姜姨吃惊地看着姚远,半天没有说话。

这行吗?万一人家要看户口本咋办,还不露馅了?

3.傻子装傻

姚远心里明白,这个年代到处都乱哄哄的,谁有心思跟你墨迹?你只要一哭二闹三上吊,那些办事人员,才不会有心思认真对待你。不就一份志愿书吗?给你重填一份,是最省事的办法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又不想让你闺女嫁给那个副主任的儿子,就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他一副着急的样子,对姜姨说:“你带我去,跟,他们,说,我是你儿子。剩下的,你,别管。”

姜姨被姚远催的心烦,又没有其他办法好想,干脆心一横,果真就带着姚远去镇上。

镇上离着厂区有五公里左右的路程,由一条公路连接着,中间有路过的公交车。

跟着姜姨出了工人宿舍区,来到南边的公路上,姚远就把自己以前知道的景物,和现在的环境联系到一起了。

这的确是他大学毕业分来的那个矿山机器厂。北面是一个不高的山脉,东南走向的,很长。

山脉下面,就是工人宿舍区。

姚叔所在的宿舍区,是矿机一村。沿着山脉的走势和高矮不一的地势,依次向东,还有五个这样的宿舍区,依次是二村到六村。

他来的时候,这些宿舍区已经大多变成楼房了。

宿舍区的南面,是公路,公路边上是一些零星分布着的商店。

当然,现在的商店都是国营的,有卖百货、土产的合作社,还有卖水果、蔬菜的蔬菜公司,肉铺和粮店。

这时候买东西,应该还需要同时拿着厂里发的供应证,布票、油票、肉票、副食票、工业卷,商店才能卖。买粮食则要拿着粮食本,按月去粮站凭供应本内规定的个人定量购买。

姚远进厂的时候,还发给他过粮食本,买早点还要粮票,后来才渐渐不用了。

公路南边,是一条几十米宽的河流,这时候还没有人工垒砌的,好看的护堤,都是自然形成的岸边沙土地,长满了野草。

河上有一座水泥桥,是通向河南边的工厂区的。矿山机器厂的生产厂区,都在河南面,是很大的一片厂房。

这个地方,除了矿山机器厂,便再没有其他村镇和工厂。矿山机器厂也就相对独立,和外界没什么来往。

姚远来的时候,这个格局基本还没有打破,厂区和镇上很少有交集,大家都不熟悉。这个情况,他是知道的。

因此,他就想着利用镇上和工厂大家互不了解这个条件,去镇上大胆地蒙一蒙,说不准就能把姜抗抗填的那个志愿表,给蒙出来。

公交车的票价是五分。姜姨花一毛钱买了两张车票,和姚远来到镇上。

镇上只有一条街道,大多是农业人口,那时候还没有厂区繁华。

他们找到镇政府,就是一个平房围成的大院子,院子里的地倒是水泥的。

在院子南边靠里的一间房子里,他们找到了上山下乡办公室。

办公室里四张办公桌,两两相对摆着,还有一些铁皮文件柜,堆在角落里。最靠门的地方,一个长长的连椅,靠墙放着。还有四五个进来办事的人员,乱糟糟的。

姜姨和姚远在连椅上坐一会儿,一个来办事的人,办完事出去了,姜姨就带着姚远过去,在一张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这椅子就是刚才办完事走了的那个人坐过的。姚远就弄出一副傻子模样,在姜姨身边站着,两条鼻涕拖到嘴边上。

姜姨就和办公桌里坐着的那个中年干部说她男人的情况。

男人是志愿军军人,立过二等功。现在没了,就给她留下一个丫头和一个小子,小子还是傻子。丫头今年高中毕业,上山下乡她不反对,可她跑到那么远的兵团去,让她带着个傻儿子可怎么活呀?

姜姨嘴皮子一点不笨,说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中年办事员就问她是哪里的,又问她带户口本没有?

姜姨当然不敢说带户口本,那就露馅了。就说走的急,忘带了。

办事员就沉吟一会儿说:“要不这样,你把你的姓名、家庭住址和工作单位留下来,改天你再过来?”

姜姨就哀求着说:“同志你看,我一个家庭妇女,还带着个傻儿子,来一趟着实不容易。我求求你,通融通融,给我们抽了志愿,重新填个家近点的地方,我求你了!”

办事员说:“这个,我还得了解一下,特别是要和姜抗抗她本人谈一次话,才能答复你。”

这时候,姚远就咧开嘴哭起来:“我,要,姐——姐——姐姐,我要!”

他说话不利索,哭声可着实宏亮,大嗓门一开,整个屋子就听不见其他动静了,差点连房盖都给震开。

屋里本来就呜呜泱泱的挺乱,他这一开哭,大家就什么都不用干了,纷纷围过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姚大厦个大能吃,嗓音能不宏亮吗?而且力气还足,哭起来就没玩没了,不知道的以为这里变殡仪馆了,孝子在哭丧呢!

见大家围过来,姜姨就趁机给大家倒苦水,说自己的情况,说的也是一个凄惨劲儿,引的所有人都摇头叹息,纷纷同情,说姜姨这闺女不懂事。

办公室主任实在受不了,对办事员说:“老王你干脆把表给她吧,这样闹下去,还能不能办公了?”

老王就从办公桌上一大摞表格里面,找到矿山子弟中学的那一摞,翻腾半天,找到姜抗抗那张,递给姜姨说:“赶紧回你们学校里重填,记得要学校教务处盖章,明天下午下班前给我送过来。”

姜姨接过那张报表,对着人家千恩万谢,又拉着姚远走。

姚远这戏还没演够,继续放声高哭,大家好说歹说地哄着,才拖着他出来办公室,还是一路哭着走。

这边把表抽了,学校那边就好办了。都是本厂职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姜姨就不愁了。

一直出了镇政府的院子,姚远这才止住哭声,把嘴上的两坨鼻涕擦了。

姜姨看着他眉花眼笑说:“大傻啊,你这不一点不傻嘛,怎么我原先就一点看不出来啊?”

姚远就咧着嘴笑。

去学校重新填表,姜姨就不要姚远跟着,要他回家等着,到点了她去叫他过去吃饭。

姚远回到姚叔的家里,站在院子当中,愣怔了半天。

他这命还实在不怎么地。别人穿越,都是穿越到古代,或者有发财机会的时代,利用先知先觉过上好日子。

他可倒好,穿回七十年代了。这是个贫穷光荣富裕可耻的时代,根本就不给你发财的机会。就算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发财了,也得让工宣队逮了去,交代财路。给你扣个挖社会主义墙角,投机倒把的帽子算是便宜你,给你弄个反动分子的罪名抓起来都有可能!

更惨的是,他现在没有工作,也没有父母给他提供生活费,随时面临断顿饿死的危机!

可话说回来,这总比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身体不能动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混吃等死好多了,知足吧!

姚叔这张嘴的问题,必须得赶紧解决呀。长这么大一个子,还特特么能吃,五个窝头一碗粥,外加一碟咸菜,竟然没有吃饱!这得弄多少粮食才够填嘴啊?

琢磨半天,姚远也没有多少头绪。接着,他看到西面没人的那套房子了,心思也给勾引过去。

这房子和姚大厦家的房子没有隔墙,就说明跟他家有关系。他慢慢走过去,看到门上上着锁,就扒在窗户上往里看。

里面很乱。里屋是一张大的办公桌,靠墙还有一长溜带玻璃门的书橱。只是,办公桌没有摆正,抽屉也掉到地上了。书橱上许多的玻璃都碎了一地,书也基本没有了,地上散落着不少的书籍和报纸。

屋里没有炕,只有一张单人木头床。

这屋子是干什么的呢,难道是姚大厦他爹的办公室?

姚叔他爹可是师级干部啊,按说在家里有单独的办公室,也是合情合理的事情。据姚叔说,记得他小时候,他爹还有带枪的警卫员呢!

他回到姚叔住的屋子这边,进门一抬头,就发现在进里屋的门边上,挂着一串钥匙和一把锁。

锁是锁这间屋门的,院门的锁就挂在铁门的门鼻子上。钥匙还有多出来的。难道,这里面有西边那屋门的钥匙?

想到这里,他拿了那串钥匙出来,去西边的屋门口,挨把钥匙的往锁孔里插着试。

果然,有一把钥匙是这屋门的,锁被捅开了。

推开门,一股霉味迎面扑来。

外屋有一个铁炉子,其余什么没有。里屋橱子里,剩下的都是工业方面的技术书籍,再就是马列哲学著作。

他把地上乱扔着的书和报纸都捡起来,放进靠墙的书橱里。

那个办公桌上面的两个抽屉都被抽出来,扔到地上去了。下面的抽屉和橱子也是空的。

姚远很失望。回头再去看那张单人床,只有光光的床板。床下除了老鼠屎,也没有其他东西。

姚远虽不懂木材,但看这些家具,透着幽幽的暗红光泽,应该都是好木头。

可就算是好木头,现在也卖不出价钱来,只能当劈柴烧。这年头,还没有人在乎这些木头是什么料子的呀。

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姚远只好从里屋出来。

走过那个铁炉子边上,他顺手就把炉子盖提起来,往里看了看。里面一炉子煤块,他就又顺手盖上了。

走到门口,他忽然站住了。

4.发现

炉子里面的煤块,没有烧过的痕迹。说明煤块是在炉子里没有火源的情况下填进去的。因为这种煤块极容易引着,只要有火源,就一定会着起来的。

没有火源,为什么要把煤块填进去呢?难道,炉子里面藏着什么东西,要用煤块来遮挡?

他又倒回来,把炉子上面的铁盖拿下来,用手把炉膛里的煤块一块块拿出来。

煤块的第一层很快被拿出去,一个黑乎乎的圆边露出来。

这是炉膛里有内胆,还是藏着的东西?姚远看不出来,就继续往外面掏。

煤块又被掏出去一层,那个圆边开始收口,而且收口的斜度非常大。这绝对不是炉膛内胆。

又掏出一层煤块,姚远已经看出来,那是一个花瓶口一样的东西,但不是陶瓷的,应该是一种金属。

把花瓶口里面的煤块再掏出一些来,姚远伸手进去,撑住花瓶口,就把那个东西拿了出来。

这东西的确像个花瓶,上面是个敞口,然后越来越细,形成一个瓶颈,瓶颈下面,是一个圆肚子。圆肚子底下还有三个爪,好像是三个坐着的小老鼠,嘴巴尖尖的,有鼻子有耳朵,还有一个圆肚子,肚子上有一个小洞,应该是肚脐。

三个小老鼠一模一样,后爪据地,前爪抱着圆圆的肚子,憨态可掬。花瓶的肚子上,雕刻着回字云纹和类似豹子的浮雕云纹,庄重而古朴。

姚远看出来,这个东西是青铜的。而且,他好像从哪本画册里看到过,这东西不是花瓶,叫樽,是古人盛酒的一种器具。下面三个小老鼠支撑起来的空间,是用来放炭火加热酒器里的酒的。

如果是青铜的,应该就是商周战国时代的东西,那可值老钱了!

他把地上的煤块又放回炉子里,盖好炉盖,把地上收拾干净,拿着那个东西回了自己住着的屋子。从水缸里舀水到脸盆架上的脸盆里,然后就小心地把那个东西放进脸盆里,清洗外面的煤灰。

洗干净了,又找抹布重新擦拭一遍,这东西就露出了它的原貌。

这东西外表已经包了一层黑黝黝的包浆,还有不少绿色的锈斑,更加证明了它是青铜器。而且,肚子上的浮雕和三个做爪用的小老鼠,十分精美圆润,没有任何瑕疵。

现在这个年代,还没有仿冒这一说,这东西应该是价值连城的古物。

估计是姚叔的父亲遭遇了抄家,他舍不得这东西被抄走,匆忙把它塞进了炉子里,又用煤块塞满了炉膛。

那些抄家的人,只注意翻找他里屋的书橱和写字台,却没有想到,外屋这个炉子的炉膛里会有东西。抑或是像他一样,打开炉盖,看到里面塞满了煤块,没有想到煤块下面会有东西。

后来,他爹自杀,他们也就不了了之,再没有来过。

这东西如果放在以后,至少价值百万,甚至上千万。如果是诸侯贵族专用的孤品,上亿都是有可能的!

发财了!

兴奋了没有五分钟,姚远又高兴不起来了。

现在才七零年,这东西可以出手,至少也得等上二十多年。这二十多年之前,这玩意儿一文不值啊!

可这二十多年,他怎么熬过去?而且,这东西要是被别人发现了,一定会被抄走,甚至会被他们破四旧给砸个稀烂,还要给他按个什么罪名。

目前来说,这东西不是个宝贝,倒是个累赘。

但不管怎么说,这东西将来会值钱,他不能就这么给扔了。

又寻思半天,他从外面厨房里找来块油布,把它包裹严实,在两间屋里转悠半天,把放在里屋东北角的那台老旧缝纫机拖出来。

这房子的地面铺了一层青砖。他把缝纫机下面的四块青砖抠出来,在下面挖一个洞,把那个东西放进去,重新填土,再将青砖铺回原位,把多余的土弄到院子里。

刚把一切恢复原样,姜姨已经开了院门进来,站在院子里喊:“大傻,在哪儿呢?吃饭了!”

他跟着姜姨去她家,在她身后问:“表,好了?”

姜姨边走着就边告诉他说:“学校是咱自己厂里的,我去了从校长到教务主任,挨个说他们一顿。抗抗不懂事,你们也不懂事?你们怎么不把你们孩子往兵团送啊,这不欺负我寡妇人家吗?怎么着我也是军人家属,别人不敢说的话我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想起什么说什么。他们不敢不给我重新弄表。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还多亏了你。大傻啊,你一点都不傻,就是不会说。你说我原先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怪不得说你傻你妈不高兴,你本来就不傻嘛!”

说着话已经到了姜姨家,姜美美已经回来。小丫头穿着绿格暗地的褂子,黑裤子黑布鞋,头发短短的,梳了俩发绺,在脑后翘翘着。小脸上还带着花季少女的稚气,模样随她妈,将来准是个漂亮姑娘。

姜美美正在屋里收拾饭桌,看见姚远进来,就冲他招呼一声说:“傻哥来啦?坐下等着吃饭。”

姚远就只会嘿嘿傻笑。

姜姨听见了就说闺女:“以后不许叫他傻哥,你傻哥一点都不傻!”

姜美美就问她妈:“他就叫姚大傻,我不叫他傻哥叫啥呀?”

姜姨想想说:“也是,你说老厂长咋给你起的名字这是?你爸没文化,你妈可是资本家小姐,全矿机都找不出一个比她学问大的来,咋就给你起这么个名字呢,这不生生把个好孩子给叫傻了?”

放下了这个话题不说,姜姨就问姜美美:“你姐呢,咋还没回来,又死到哪里去了?”

姜美美在饭桌前面,挨着姚远坐着,冲她妈翻翻白眼,嘴里嘟囔:“她上哪儿,你都不知道,我上哪儿知道去?”

正说着话,外面就进来一个人,冲着姜姨大喊:“妈,谁让你把我的志愿表抽回来的?”

这个,应该就是姜抗抗了。

姜抗抗和她妈一样,脑后扎了两条短辫子。唯一的不同,就是穿了一身绿军装,还戴了个绿军帽,腰上还多了一个宽边的武装带,带扣上是一个五角星。不仅如此,连脚上穿的都是绿胶鞋,过去部队上战士穿的那种。

在姚远看来,姜抗抗这身打扮,应该算是老古董了,土里土气的。可饶是如此,仍旧不能抹去她漂亮的本色。大眼睛、高鼻梁、瓜子脸,白皙的脸蛋上,一边一朵红霞。这红晕可不是现代女孩用粉笔画上去的,这是自然就有的,健康女孩的本色。武装带一扎,更显出了女子的成熟与婀娜。怪不得那个张建军会喜欢上她,动她的歪主意。

与含苞欲放的姜美美相比,这就是一朵绽放的玫瑰。

姜姨沉着脸,不紧不慢说:“你要不是我闺女,你爱去哪就去哪,就是去天边我都不管。你是我闺女,就得听我的话!我问你们校长了,你们毕业了,早就不归学校了,不用再去上学。从明天开始,哪里都不许去,老实给我在家里呆着。敢出这个门,我就打断你的腿!”

姜抗抗就着急喊:“那个老走资派,他懂的什么?现在革命形势一派大好,我们要继续战斗,不准他乱说乱动!”

“放屁!”姜姨就怒了,冲着闺女喊,“王校长是有学问的人,老早就参加地下工作。年青的时候,比你们这帮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进步的多了!这个世界,到啥时候都离不开知识,有知识到哪里都值得别人尊重!你们才是一帮傻子,该学习知识的时候瞎胡闹,早晚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姜抗抗不敢硬顶嘴,就开始撒娇,冲她妈喊:“哎呀,妈!你这陈旧思想,已经跟不上时代的车轮啦!我都和刘夏她们说好了,响应伟大领袖号召,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你这样把我的志愿表抽了,我怎么跟她们交代呀?”

姜姨说:“你爱咋交代就咋交代!现在,你最需要的地方,就是离妈越近越好。妈没本事把你留下,人家孩子去农村咱也得去。可是,妈也不能由着你的性子胡作!给我老实在家里呆着等通知。你要是敢再往外面跑,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姜抗抗就撅着嘴,站在地上不动窝。

姜姨问她:“干什么呀,还得等我找轿子抬你?”就喊,“洗手,坐下吃饭!”

这时候,姜美美已经把厨房里的饭都端到小矮桌上。还是窝头、稀粥,不过中间多了一大碗甘蓝菜,没肉,也没多少油水,汤汁倒是快从碗里流出来了。

姜抗抗去脸盆架那里把手洗了,气呼呼地坐到姚远对面,抄起一个窝头,拿了筷子吃饭。

姜姨也坐下来,看姜抗抗气哼哼的样子,就嘟囔一句:“十八了,都是大人了,还一天到晚这么不着调。你说你个死丫头,你得让我替你多操多少心?还不如你妹妹省心呢!”

这时候,姚远嘴里好好的就冒出一句:“傻……傻!”

姜姨听了一愣,随即就笑了,对姜抗抗说:“可不嘛,连他都知道你傻!”

姜抗抗不由恼羞成怒,冲着姚远恨恨地喊:“你个姚大傻,你才傻,大傻子!”

吃过饭,姊妹两个一个去刷碗,一个收拾桌子扫地。

姚远要回去,却被姜姨叫住了。

5.买粮

姜姨让姚远在马扎上坐下来,自己把椅子拖到他跟前坐着,然后跟他说:“大傻啊,姜姨知道你不傻,心里比谁都明白。你妈这一失踪,半个月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就得靠我管着。可是,这粮食要不够吃了。我们家是三个女的,定量本来就少。我二十七斤,她们俩丫头还没工作,才二十五斤。我已经把这月的粮食都买回来了,我算着顶多还够一个礼拜。过了这个礼拜,可咋办呢?”

姚远也为这个犯愁啊。他忽然就想到,以前在哪个网络小说上看到,也是一个人穿回了这个时代,去河里捞鱼卖钱,然后还雇人捞鱼,他去城里卖,最后还赚了不少钱。

他就结巴着,把这个主意跟姜姨说。宿舍区南面就是河啊,那里面肯定有鱼的。

姜姨听了他说的,“噗嗤”一声笑了说:“我才说你不傻,你立刻就犯傻。就你知道鱼能吃还能卖钱啊,别人都是傻子是不是?多少人下班去河里钓鱼啊,还有在厂里做好了地笼诓鱼诓虾的。大家都粮食不够吃,逮着什么吃什么。如今这河里呀,你就是去捞一天,别说鱼,连个小虾米你都找不着!”

这时候,姜抗抗刷了碗,从外面进来,插嘴说:“傻子就是傻子,他那个脑袋就和常人不一样。连河边草丛里的蛤蟆都有人天天去钓给钓没了,还鱼?榆树叶都有人要,和了棒子面蒸菜窝窝呢!”

姚远就记起来,那本小说里说的故事,是农村的。就分辩说:“这里,没了。农村,肯,肯定有!”

不料,这话一出口,连坐到里屋炕上的姜美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了。

姜姨好容易止住笑声,对姚远说:“大傻啊,你怎么就不想想,咱们工厂里有定量,大家还有粮食,这些东西都给搜刮光了。农村人的生活远不如咱,这些东西能留下?六一年的时候,连山上的树皮都给剥光了!要不这山上现在一片荒凉,连颗树都没了呢?那时候剥光了树皮,都死了。

姚远心里是直咧嘴呀。这网络小说当真害人,写手坐在家里闭门造车,胡说八道,你见过那个时代的生活吗,这不诚心坑我,让我出洋相吗?

这下好,姜姨原本相信他不傻了,这会儿又把他当傻子了。

姜姨余兴未尽,继续说:“五八年我和你姜叔来这个地方的时候,这山上到处都是野草树林,野兔子满山遍野地乱跑。还有不少狼呢,冬天山上找不到食儿的时候,还到咱宿舍区里来,可吓人呢!

现在你看看,山上除了套兔子用的兔子套,哪里还能看到兔子的影儿?别说兔子,连狼都让工人们给逮干净了。这人啊,是最坏的。饿极了,再厉害的动物,只要能吃,就会变成大家饭桌上的肉!”

姚远想想,可不是?这世上什么东西能干过人啊?自己真是混了头了,居然可以相信网络写手的胡说八道!

可粮食吃没了,大家怎么活啊?

姜姨留下他说话,当然就是想到主意了。

就听姜姨说:“大傻啊,姜姨是这么寻思的。这不你妈失踪了吗?可她人没销户啊。那你家粮食本上,肯定就有你和你妈的定量。要不,咱先拿着你家的粮食本,把你们的粮食买回来?你妈是接受改造,粮食给减下来了,是二十五斤定量。你没工作,可十八岁就算成人了,男孩应该是二十七斤定量。这么着,咱就有了五十二斤粮食,又能撑差不多半月啦。”

姚远就使劲点点头说:“行。你,去找。我,找不到。”

姜姨就跟着姚远过来,找他们家的粮食本。

姚远刚才只顾着藏那个青铜樽了,还真没想到要搜搜姚大厦他妈走了之后,给他留下了什么?

姜姨跟着他进屋,就看到了里屋三抽桌左边那个锁着的抽屉了。锁上的钥匙,一定也在那一串钥匙上。

姚远去拿了钥匙来,开了抽屉。果然户口本、粮食本,还有供应证,各种票据,都在那抽屉里锁着,里面还有两张十块的钱。

看到那钱,姜姨就高兴了说:“我正愁有了粮食本,上哪儿弄钱把粮食买出来呢。我一月二级工就三十二块五,俩闺女正是花钱的时候,这钱是月月不够花啊!大傻,你要是愿意,咱明天就先用这二十块钱去买粮食,剩下的姨再给你。等姨啥时候手里宽裕,这买粮食的钱,姨也会还你。”

姚远就拼命摇头,把抽屉里的票据和本子,都划拉到一堆拿出来,塞到姜姨手里,嘴上说:“姜姨,都给你。我,不要。”

姜姨把那些东西接过来,有些心酸,勉强笑笑说:“也中。姨把这些先替你保管着。要是你妈能回来,我就交给她。要是你妈回不来了,姨就管着你,不能让你饿着!”

姜姨没有马上走,而是坐到炕沿上,她还有事要和姚远商量。

她说:“大傻啊,我知道你心里懂。自从你爸没了,你妈心里一直惦记着他,精神就一直不怎么好。那些瞎胡闹的学生,还总是欺负她,拉她去批斗。

半月前的时候,的确是有人看见你妈跳河了。可是,厂里派出去的搜索队,沿着河找了十几里地,也没找着她。

按说,她活着的希望,已经不大了。咱现在不能顾她,得先顾你这个活人啊!将来这吃穿用度,都是钱啊!

我寻思着,明天咱们买上粮食回来,我就带着你去找住在厂里的军代表去,让他给说说,看能不能让你先顶你妈的工作,在宿舍区里扫大街。

你别看扫大街,那也算矿机的工人。你就是拿学徒工的钱,一个月还有十八块钱呢!这么着,你一个人起码穿衣,买粮食就够了。等三年以后转了正,你就是一级工,可以拿二十七块五。将来要是碰到条件合适的,还能说个媳妇呢!”

姚叔说过,他就是顶了他妈的班,扫了一辈子大街的。

现在,先保住不挨饿再说,也顾不上别的了,扫大街就扫大街吧。

可是,明天姜姨不是要去镇上,交姜抗抗重填的志愿表吗?

姜姨已经不打算把那份姜抗抗的志愿表,交到镇上去了。

因为子弟中学的王校长偷偷告诉她,上山下乡是上面的政策,你交不交志愿表,都得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姚远就问她:“那,不去镇上,要回表,也不要紧?”

姜姨说:“那可不一样。如果镇上有去建设兵团的名额,还是要从这些填了志愿的里面挑。那边最喜欢女孩子了。不抽回来,抗抗十有八九会被要到建设兵团去!”

说到这里就叹息一声说:“这些傻孩子啊,没吃过那样的苦,让脑袋里那股子热情冲昏了头脑。等真去了,后悔了,再想回来,就比登天还难了!”

姚远就问:“抗抗,还是要,去农村?”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国家号召,别人家的孩子都去。咱们又不比谁多长个脑袋,不去行吗?难不成我还真把抗抗给了那个张建军呀?”

说起张建军来,姚远就指指东面的隔壁说:“他,在那里住。”回来的时候,他看见张建军从那个门里出来了。

姜姨就奇怪说:“你这孩子,怎么又傻了?他不是张顺才的大小子吗?张顺才可不就在东边住着,咱们多少年的邻居了,这你都忘啦?”

姚叔从来没对姚远说过张顺才这一家人。看来,他们对他不好。

对他不好的人,姚叔不会记得,更不会提起。

就听姜姨继续嘟囔说:“这个张顺才呀,原来就是小件车间一个工人,靠着武斗上来的,坏死!连个小学都没毕业,大字不识几个,还当什么副主任,也不知道上边这是咋的了?让这种人当干部,真是瞎眼了!”

第二天早上,姜姨带着着姚远,去村委会借一辆铁管焊的独轮小推车,拿了绳子,去南边公路边上的粮站买粮食。

每个人的定量,都是按照粗粮、细粮的比例划分的。细粮就是白面,占比最少。粗粮有棒子面、豆面和地瓜干,自己可以有选择地要。

姜姨要了棒子面和一些地瓜干。

另外,细粮还可以换粗粮,一斤换三斤。姚大厦和他妈加起来,一个月总共可以买五斤细粮。

虽然五斤细粮换成粗粮,可以多买十斤粮食,姜姨还是没舍得换,准备回去把这五斤白面加工成面条。

她有两个闺女,女孩挑食的很。她打算等她们实在吃够了粗粮,早上背着姚远,给俩闺女偷偷下点面条吃,这就是她的一点私心了。

其实,她每回买自己家里的粮食,也是留下细粮,给两个闺女改善伙食的。可自从姚大厦妈失踪了,姚大厦跟着她吃,她买粮食的时候,就没敢留细粮。姚大厦个大能吃啊。

买好了粮食,姚远在后面推车,姜姨拿了绳子,打算帮他拉着。

姚远第一年分来的时候,在组装车间实习,早就学会了推这种独轮推车。此刻又有了姚大厦的力气,推这五十多斤粮食,根本不用姜姨帮忙,轻轻松松,跟平常走道一样,就把粮食推回家了。

看着姚远一手俩口袋,一次就把粮食都提到了用来做饭和放粮食的厨房里,姜姨就摇着头叹息:“唉,大傻啊,你这孩子是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还有这么大的力气,要是不傻,可真是个难得的好小伙子呀!”

姚远心里这个气,我本来就不傻!傻能把你闺女的志愿表,从镇上给骗回来吗?

可他说话费劲也的确是个毛病。怎么把这个毛病给治过来呢?

6.原来如此

中午吃过了饭,姜姨就带着姚远,往军代表家里去。

现在武斗才刚刚过去不久,厂里住着的军代表还没有撤离。军代表能和厂革委会的领导说上话,没准儿就能把姚大厦工作的事给解决了。

军代表媳妇就是本厂的职工,也在矿机一村住着,和姜姨住的地方隔了一条宽街和几排房子。

和姜姨走在路上的时候,姚远又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个他刚穿越回来,听到的,唱歌唱戏的大喇叭,是安在村头上的一根电线杆上。

中午厂里下班的时候,那个喇叭先放休息号,然后如果厂里有什么通知或者新闻,就由广播员先播放一下,然后就是放革命歌曲。

现在是夏天,厂里中午有两个小时的午休时间。所以,播放半小时以后,大家要午休了,喇叭就关了。

等到离上班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喇叭又开了。一直开到上班,最后播放两遍上班号,就又关了。

另外,早上五点半到七点半上班,下午六点下班到晚上八点,也是播音的。大家已经都习惯了按照这个喇叭的播音时间,来调整自己的作息了。

去军代表家的路上,姚远又问了姜姨一个他心里的疑问。

姜姨怎么不上班呢?按她这个年龄,不应该到了退休的时候啊?

姜姨听明白他的疑问,就笑着说:“武斗才完事,大厂里才安定下来,开始干活。姨是家属小厂里的,现在小厂里还乱着,哪有啥活干?姨不懂他们弄的那些道道,去了也是受罪。整天学习,脑袋都疼!反正请假也不扣工资,我就请假在家里,隔几天去厂里看看,没事儿的时候再请假,才不去和他们瞎掺和。”

姚远就明白了。这个时代的故事,他还是听过一些的,小时候又赶上一点尾声,多少的也懂一些。

姜姨是军人家属,应该还是根正苗红,不怕别人抓把柄。她不愿意参与进政治里,就做了所谓的“逍遥派”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村头那个大喇叭已经停止广播了。

姚远不明白,姜姨为什么要在这个中午休息的时间去找军代表?打扰人家休息,惹烦了人家,人家不是更不肯帮忙了吗?

姜姨说:“那个张代表就是中午容易找到他,晚上他又是政治学习又是出去拉练的,很少有在家的时候,也是忙的很。再说了,你中午找了他,他下午上班还能记着这个事,想给你办的时候,下午一上班就给办了。晚上找他,他睡一觉起来,第二天上班一忙,把这事儿就给忘了。我中午找了他,晚上再去他家堵着他要结果,这事能办的快点。这么多学生都毕业了,谁愿意去农村劳动?这在宿舍区扫大街也比去农村强,还不知道有多少人争这个饭碗呢!”

姚远没弄明白姜姨这是个什么逻辑?但听口气,姜姨好像跟这位张代表很熟悉。

要知道,在姚远工作的那个时代,托人办事,欠别人的人情,是最困难的事情。能用钱解决的,都不叫人情。而不能用钱解决,人家又肯替你办事,这种人情,一旦欠下,是还不起的。

在姚远看来,除非姜姨和那个张代表很熟,关系不一般,不然,这时候打扰人家,托人家办事,还不是小事,是很不礼貌,也是很不合适的。

他都开始怀疑,姜姨是不是和张代表有那种关系了。因为姜姨才四十多岁,又没了丈夫,而且看着还不老,而且很有几分风韵。

事情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到了张代表家里,张代表却不认识姜姨。姜姨说了自己丈夫是谁,在哪里工作,住在哪里。说了一堆,张代表才茫然点了点头。这点头也属于礼貌性质的,因为看张代表脸上的表情,仍旧是一脸懵圈。

但张代表没有因为不认识姜姨而露出不高兴来,还是把她和姚远让到屋里去,给他们倒水,两口子陪着他们坐下来。

这时候,姜姨就说姚大厦父亲的名字和工作履历,以及姚大厦是怎么回事。

张代表这才猛然醒悟,连声说:“这个我知道,我知道。”就看着姚远问,“这是他儿子?”感慨着说,“哎呀,都这么大了!”

姜姨就说:“是啊,长这么大个个子,能吃着呢!张代表啊,你说他又没有个工作,脑子还不灵光,他爸没了,妈又找不着了,他以后可咋办?我就寻思着,你看你能不能跟革委会说说,让他顶他妈的班呢?”

张代表就沉吟一下,对姜姨说:“姜师傅,这事儿你得跟革委会反应啊,看他们是个什么态度?”

姜姨就有些不高兴说:“你当现在革委会还是老厂长在的时候那些领导呢?我一个小老百姓,就是说破嘴皮子,有个啥用?”

张代表就皱眉说:“这是厂里的内部事务,我没有权利干预啊?”

姜姨脸上就更不高兴了,说:“你是军代表啊,你只要说话,他们敢不听吗?军民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内部外部干啥?”

张代表就耐着性子解释说:“姜师傅啊,我的职责是维护工厂安定,保证正常的生产秩序,制止武斗。工厂的内部人事安排,我真是无权过问的。”

姜姨拉着脸说:“你别和我打这些官腔,这个我也不懂。我看啊,你就是怕这孩子他爸犯了错误,妈出身又不好,连累了你!”

张代表就不说话了。

他媳妇这时候就接过话来说:“姜姐啊,你也知道,部队是有纪律的。这事儿我们老张也挺为难啊。老厂长这不是犯个错误那么简单,这是路线问题。他妻子这个事儿,到底是畏罪自杀还是畏罪潜逃,也没有定性。这时候我们老张也不好说话啊。”

姜姨就问:“老厂长领着大家建设工厂有啥罪啊?这工厂和宿舍区,哪一样不是老厂长领着大家干出来的?那帮红w兵都是些嘴上没毛的孩子,他们知道个啥?再说他们不是没找到老厂长的罪证,最后也没定性吗?老厂长都没罪,他媳妇又哪来的什么畏罪一说啊?还真让我说着了,你们就怕连累上自己,明哲保身!”

姜姨话说的难听,张代表夫妻就不好接话了。

姜姨就看着张代表问:“我听说张代表过去那个部队是老厂长带着的,张代表和老厂长应该是战友吧?”

张代表说:“老师长在部队的时候,我还是个营教导员。”

姜姨就说:“张代表的意思,就是和老厂长不熟悉,不肯帮这个忙了?那就算我白说了。”就拉着姚远站起来说,“大傻,咱们走吧。”

张代表就站起来,拦住他们说:“姜师傅,你别着急,我没说不管啊。虽然那时候我职务低,和老师长接触不多,可老师长是个啥人,我心里还是清楚的。”

这时候,他媳妇就一个劲地拉他的军装袖子。

他就把自己媳妇的手甩开说:“老师长打仗勇敢,待人宽厚,关心下属,一直是我的表率。大傻这事儿,于公,我的确不该管,真不是怕受牵累。可是,于私来说,战友情浓于血。老师长干了一辈子革命,照顾他的儿子,是我这个当下属的,不可推卸的责任!姜师傅,这个事儿,我答应你去说。如果革委会不同意,大傻将来就算我儿子,我管他一辈子!”

从张代表家里出来,姜姨就一个劲儿地偷着乐。

姚远就问她:“姜姨,你笑啥啊?”

姜姨就得意地说:“这事儿啊,让我蒙着了!”

姚远就奇怪地看着她问:“啥,就,蒙着了?”

姜姨说:“蒙张代表会管你啊。你姜叔活着的时候,只要是部队上的战友求到他,能办不能办的事儿,他都答应,拼死也得替人家把事儿干成了。为这个,我们家搭进去多少东西呀,我没少和他吵架!那时候啊,和他吵完了架,他总是说,战友就是亲兄弟,比亲兄弟都亲啊,不给人家办不行。我早就听人家说了,张代表和你爸是一个部队上的。我就寻思啊,你这事儿,就只有他肯帮忙,这才敢带着你去找他。”

原来如此。

7.傻子发威

和姚远找过了张代表,姜姨是打算去班上看看的,可又怕被她锁在家里的姜抗抗跑了,不放心,还是和姚远一起回来了。

早上姚远和姜姨去粮站买粮食的时候,姜抗抗还在家里睡觉。知女莫若母,姜姨知道姜抗抗爱睡懒觉。她昨晚说了,不许姜抗抗出门,姜抗抗就会一觉睡到中午。

姜美美早上起来,吃了饭上学,姜抗抗还在炕里面打呼噜,跟个小猫一样。

她锁了门,叫上姚远去买粮食。粮食买回来,姜抗抗还没起来。

中午吃了饭,这死丫头睡足了觉,家里没了人,就不见得能关住她了。

果然,姜姨和姚远出现在房头上的时候,正好看见姜抗抗从院墙上把头露出来。

姜抗抗站在院墙跟前的那个煤棚子上,正踩着棚子上面的木柴,想着翻院墙出去,远远看见她妈,立马就把头缩回去,从煤棚子上跳到院子里了。

姜姨开了院门,姜抗抗已经跑到里屋去了。

姜姨去炕上抄了笤帚疙瘩,就去打姜抗抗,吓得姜抗抗嘶声尖叫。

姚远就过去站在母女俩中间,拦着姜姨,嘴里说:“别,别打。抗抗大了,打,不好。”

姚大厦个大,挡在中间,姜姨就打不着姜抗抗。

姜姨余怒未息,举着笤帚疙瘩,厉声问姜抗抗:“死丫头,你打算把我的煤棚子踩塌了呀?说,还敢不敢了?”

姜抗抗缩在炕和长方桌子夹成的角落里,拿手抱着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喊着说:“不敢啦——”

姜姨这才放了笤帚疙瘩,对姚远说:“你就在这里,不要回去,替我看着她。”又对姜抗抗说,“你下午要是敢出院门,我回来就打断你的腿!”

姜抗抗小声分辩说:“妈,你不让我去兵团,我也得和刘夏她们几个说一声吧?”

姜姨就高了声说:“说什么说?都是刘夏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把你教唆坏了,以后不许和她一起玩儿!”

姜姨说完了就转身去上班,照样还是要锁院子门。

姜抗抗就跟在她妈身后边,嘟囔着说:“妈,你把我和大傻锁一个屋里算怎么回事呀?孤男寡女,都老大不小的了,别人知道了,怎么办啊?”

姜姨说:“什么怎么办?他一个傻子,别人能说什么闲话?”

姜抗抗分辩说:“他就是傻子,也是男的呀!”

姜姨想想,还的确不太妥当。反正厂里也没什么正事,就干脆不去上班,在家看着闺女算了。

听说到九月底,上山下乡的名单就出来了,还有半个月。就干脆在家里看闺女这十来天。总算是把志愿表给骗出来,横竖不能让这死丫头再跑出去,填一份志愿表交上!

见她妈又往回走,姜抗抗就说:“妈,你咋那么不信我呀?你去上班吧,我保证不出门还不行吗?”

姜姨就“哼”一声说:“你那个保证,跟放屁差不多。”

姜抗抗就着急说:“你放心吧妈,我向他老人家保证,绝对听你的话,不迈出院门一步!”

姜姨看看姜抗抗,还是一脸不相信。

这时候姚远说话了:“姜姨,你去上班,我在,她,出不去。”

姜姨就疑惑地看看姚远。

姚远说:“我,个大,门口站着,她,出不去。”

姜姨就笑了说:“谁说我们大傻傻呀?这个办法好。你就在院门口站着,她那点力气,推不动你,比锁管用!她要是敢翻墙头,你就把她拉下来!”

姜姨上班去了,姚远就搬个马扎,在院门口那里坐着。

看到姜姨家里的月份牌,姚远这才知道,他穿回来的那天,不是八月三十一号,而是九月十六号。

姚大厦他妈是三十一号那天跳河的,他家的月份牌也就撕到三十一号。

这时候的姚大厦,还不知道关心几月几号,恐怕也没有这个概念。所以,他们家的月份牌,也就到三十一号,再没有人动过了。

姜抗抗哄着她妈去上班,自然还是惦记着要跑出去。

她觉得,姚大厦傻乎乎的好糊弄。

只要她妈走了,她哄哄这个大傻子,自己就可以跑出去。她在她妈下班之前回来,不让姚大厦和她妈说她出去了,她妈就不会发现。

她可不知道,现在这个姚大厦可不是过去那个姚大傻。

她好言好语的哄,恶言恶语地骂,无论如何威逼利诱,没有一样起作用。

姚远只要往院门口一站,就跟一尊铁塔一样,推不动,打不开。

姜抗抗急出一身汗来,最终还是放弃企图,老老实实在屋里呆着了。

就在姜抗抗闹够了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

姚远打开门一看,是那个张建军。瘦瘦干干,尖嘴猴腮,看着就让人讨厌。

张建军看见姚远就是一愣,问:“大傻,你在这里干什么?”

姚远没理他的问话,而是问他:“你,来,干啥?”

张建军就撇撇嘴说:“话都不会说,我干什么你问的着吗?滚开!”

就在姚远愣神的功夫,张建军已经撞开他的身体,进院子了。”

张建军他爹是厂里的二把手,姚远还真不敢得罪他。见他进屋,也只好跟着进来。

张建军见他跟进来,就回头骂他:“你特么跟着我干什么?滚出去!”

姜抗抗在里屋看听见了,就说张建军:“你凭什么说他呀,你怎么不滚出去?”

张建军看见姜抗抗,顿时眉花眼笑,进里屋了。

姚远并不知道张建军和姜抗抗之间的关系如何,不好去干预,自己就坐在外屋里听着,看他来干什么?

姜抗抗坐在炕沿上,张建军就站在她跟前,嘻皮笑脸地问:“抗抗,我那天和你妈说的那个事儿,你妈跟你说了没有啊?”

姜抗抗翻着白眼珠看他,也不说话,一脸嫌弃。

张建军倒是有自知之明,就到窗户根上的椅子上坐着了。

姜抗抗这才问:“你跟我妈说什么了?”

张建军说:“就是咱俩的事儿呗。”

姜抗抗就不高兴了问:“咱俩啥事儿?”

张建军说:“你只要答应,将来肯嫁给我,你就不用去上山下乡,可以直接进矿机当工人。”

姜抗抗轻蔑地看他一眼说:“我才不稀罕当工人,我要响应国家号召,到祖国最需要知识青年的地方去!”

张建军就笑她说:“抗抗,你别傻了。农村你是没呆过,又臭又脏。冬天冻死,夏天能让蚊子给吃了!这还不是最难熬的。最难熬的,是粮食不够吃,一天顶多能吃个半饱,一年你都见不到一片肉!别说肉,连点油水儿荤腥儿都没有,去了你这辈子就毁了!”

姜抗抗说:“我毁了我愿意,跟你有啥关系?”

张建军就继续嬉皮笑脸说:“你看你这么漂亮,大美人一个,毁了多可惜呀?你给我当对象,不就不用遭这个罪了吗?我现在是保卫干部,一个月能发三十二块五的工资呢!将来我一定能当科长,工资就更高了。我跟你说实话,厂里好多女的想跟我,托人来跟我妈说,我都没答应。抗抗,哥老早就喜欢你,一直关心你,哥将来一定会对你好的。”

突然,姜抗抗高声喊起来:“你干什么?离我远点,别碰我!”

姚远一回头,见张建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坐着的椅子上起来了,正去搂坐在炕沿上的姜抗抗,试图把她往床上压。

姚远心里的火“腾”一下就起来了,起身去里屋拉张建军。

张建军回过头来,恶狠狠地看着姚远骂:“你个大傻子,关你什么事?滚外边去,听见没?敢管我的事,当心我揍死你!”

他平日里欺负姚大厦惯了,经常无缘无故就打他。姚大厦虽然个大,却老实木讷,平日里并不敢还手,只是一味受他欺负。

姚远可不是姚大厦。

他一把就把张建军的军装领子给薅住了,然后就像提溜小鸡一样,把他从炕沿上提了起来。

张建军顿觉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一下就给吊了起来,几乎脚不沾地就出了屋门,接着就被姚远一把掼在地上,摔的屁股生疼。

大概是平时欺负姚大厦惯了,从来没被他打过。这小子还是那么嚣张,立马从地上爬起来,气冲冲地向着姚远过去,挥拳就打。

拳头没到姚远那里,姚远的脚就到了他肚子上,“咚”的一声响。

这下不仅是屁股疼了,后脊梁顶在煤棚的墙上,差点给撞断了。肚子上挨一脚,也是生疼啊!

张建军半天都爬不起来,坐在地上,捂着肚子,龇牙咧嘴,嘴里一个劲抽凉气。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一手揉着肚子,一手点指着姚远说:“好你个大傻子,你敢打我,我让保卫科抓你进去,非打死你不可!”

姚远见他还不服气,就要过去再打他,被赶出来的姜抗抗死死给拖住了。

就张建军这点小身体,姚远再给他来一下,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姚远虽是大学生,可从小不是吃亏的主儿,在学校里打架惹祸,好勇斗狠的事儿也没少干。原先没姚大厦这么棒的身体都不吃亏,不受别人欺负,如今正在火头上,还管得了张建军的死活?要不是姜抗抗死命拉住他,非得再打他一顿不可!

看姚远还要作势打他,张建军这回是真怕了,这傻子力大无穷啊。他再不敢胡说八道,从地上爬起来跑了

8.吃亏了

姜姨从厂里回来的时候,姜美美和姜抗抗姐俩,正一起坐在外屋的椅子上批判姚远呢。

姚远不愿跟俩女孩一般见识,心里也着实后悔打了张建军,就干脆装傻子,任这姐俩摆布,老老实实站在她们面前,低头躬腰,接受两个丫头批判。

其实他现在心里也犯怵。张建军是保卫科的人,他爸又是二把手,让保卫科抓他,这年头还真是小菜一碟。

进了保卫科,挨一顿打那是肯定的了。张代表给他去说的那份工作,恐怕也要黄了。

原先的姚大厦肯定是不敢打张建军。张建军欺负姜抗抗这事儿,姚大厦从来没说过,姚远也就不知道结果如何。这下恐怕就全乱套了。

他有点后悔打张建军了,当时把他给推出去也就完了。

姜姨听完姜抗抗讲的事情经过,反倒笑了说:“打得好!得亏大傻你在家里,要不我闺女吃亏了!”接着就怀疑地看着姚远问,“这事儿是真的吗?大傻你啥时候胆子这么大,学会打人了?”

姜抗抗就埋怨说:“妈,你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大傻打了张建军,他能和他算完吗?他走的时候还说,要让保卫科来抓大傻呢!”

姜姨理直气壮说:“还反了他了!这是谁的天下?这是***的天下,是人民当家做主的天下!他张顺才教子无方,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还敢让保卫科抓他?我还和他不算完呢!再说啦,大傻脑子有毛病,打死人都不用偿命!张建军撞在大傻手里,没打死他就算便宜他了!”

一句话提醒了姚远。这年头可没什么精神鉴定,就算有也没有什么先进的仪器能鉴定出来。大家都知道他是傻子,这个根本用不着鉴定。说他不是傻子,谁肯信呢?

嘿嘿,傻子打死人不用偿命!张建军你个小兔崽子,这下有你好瞧的了!我不打死你,我打你个半死行不行?

正心里得意,姜姨就问他:“还敢不敢打了?”

姚远挺挺胸脯说:“敢……敢!”

姜姨就高了声说:“走,我领着你,再打他去!”说罢带头出门。

姚远明白了姜姨的心思。姜姨这是怕张建军出去胡说八道,坏了姜抗抗的名声,来个反客为主,先声夺人。

他想明白了,心里不由夸姜姨聪明,跟着就出去了。剩下两个女孩,眼看着这俩惹祸精出门又拦不住,只好在家里干着急了。

姜姨到了张建军家的门口,就破开嗓子喊上了:“张顺才,张建军,你们这俩混蛋,给我滚出来!你们欺负我男人死的早,欺负我孤儿寡母啊!”

正是厂里的下班时间,她这一喊,四邻八舍就都过来了。姜姨就把下午张建军去他们家的事儿说给大家听,然后就哭喊:“幸亏大傻在家里呀,要不是大傻打跑了这个挨千刀的,我们家闺女这辈子就毁在他张建军手里啦!张顺才!你怎么教育的你儿子啊?你叫他给我滚出来,当着四邻八舍的面,给我说个明白,还我闺女清白!”

这个张顺才,估计平时为人也不怎么样,大家竟然都向着姜姨说话,纷纷替她打抱不平,甚至有和姜姨一块喊的,还有踹他们家门的。

那个时代,干部的权力还没有这么大,得罪了老百姓,一样会被群众给拉下马来。连老厂长姚大厦他爹这样,军人出身的老干部都会被批斗,何况一个工人出身的张顺才?

大家都在宽街上,围的里三层外三层,张顺才在家里躲不住,只好出来,身后跟着张建军。

看见张建军,姚远就要往跟前凑,吓得张建军直往后缩。

正主儿出来,大家就都安静了。

张顺才就走到姜姨跟前,皮笑肉不笑说:“他婶儿,有话好好说,有理讲理,这么吵吵干啥?要不,咱进屋去说?”

姜姨一脸黑线,用手指着他身后的张建军喊:“你让你的混蛋儿子,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说说他干的混蛋事儿!”

张顺才回头看儿子,张建军就想往后躲,正撞到姚远身上。姚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到他身后去了。

张建军的脖领子又让姚远给薅住了,顺手一拖,张建军就绕过他爸,到了姜姨面前了。

这回张建军没敢还手,他知道这傻子的厉害了,那是打你绝对没商量。而且,傻子不分轻重啊。那大铁锤打在身上,骨头都能给你打折了。

姜姨就追着张建军问:“你给我说,今下午你到我家干啥去了?”

张建军期期艾艾,姚远就把拳头举起来了。

张建军只好说:“我就是想找你们家抗抗说说话。”

这话一出口,人群里就“轰”的一声响。

那个年代还是蛮封建的。趁着人家家里大人不在,去家里找人家闺女,这就是明显的耍流氓行为!

姜姨就又问:“说!你对我家抗抗干啥了?”

张建军说:“没干啥啊,我就是搂了她肩膀一下,大傻在呢,他就把我给打了一顿。”

姜姨就喊:“你还想干啥?要不是大傻,我们家抗抗还有脸见人吗?你这个挨千刀的,你这是仗着你爸当官的势力,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啊你,你缺德不缺德啊你!”

这句话一出口,张顺才脸上实在是挂不住了。

这时代,踹寡妇门,挖绝户坟的事,那是大逆不道啊。

自己儿子都亲口承认了,守着这么多本厂职工,他这个当爹的,将来还有啥脸面当干部管别人?就算他想继续当干部,别人也不答应啊,多少人瞅着他那个位置呢?

他脸都黑了,一脚就把儿子给迫地上去了,手指哆嗦着,指着儿子骂:“你,你这个混小子,我打死你!”

四下里逡巡半天,没找着趁手的东西,又跑回自家院子里,拿了一个锨把出来,没头没脑地往自己儿子身上招呼,直打的张建军哭爹喊娘,嗷嗷直叫。

姜姨却看出来,他就是做做样子。要真打,早把他儿子骨头给打断了。

周围职工看着张顺才拿那么粗的锨把打儿子,也有看不出作假来的,就过去把他给拉开了。

张顺才拄着锨把,喘着粗气站在那里,看着姜姨问:“他婶儿,你出气了没有?要是没出气,我把这混蛋捆上,送他去保卫科,该坐牢让他坐牢去!”

张顺才能当上厂里的二把手,也不是一点手段没有。这场当面教子的戏,就演的十分精彩。

这时候,就有人夸他,不愧是厂领导,有气度,有气量。还有人过来劝姜姨,闺女又没吃亏,张建军也得到教训了,这事儿就这么着算了吧?

姜姨是了解张顺才的,知道他这是假惺惺地演戏给大家伙看。可她的目的,经过这么一闹,也达到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守着大家说开了,铁板钉钉。张建军想着趁她不在家欺负姜抗抗,让姚大厦给拦住了。姜抗抗没吃亏,名声就保住了。日后别人想编瞎话,这么多人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不好编了。

张建军从此名声扫地,再想着让保卫科来抓姚大厦,保卫科也不敢替他出头。

她就给张顺才个台阶下,对他说:“你这样管你儿子,才像个领导,我也就不说啥了。不过你早这么管他,也就没有这一出了。”

张顺才就陪着笑说:“他婶儿,你批评的对,是我教子无方。我接受批评,以后一定好好教育孩子。”

姜姨要领着姚远回去,却被张顺才给叫住了。

张顺才就故意高了声对姜姨说:“他婶儿,大傻呢,爹妈都不在了,这生活的确成了问题。不管他爹妈有没有错误,孩子是没有错的。我做为厂领导,又是邻居,一直惦记着大傻这个事儿,跟革委会反应好多次了。

现在,经厂革委会研究决定,大傻顶他妈的班进厂当工人,还是在村里扫大街,明天就上班。

这事儿呢,本来我是打算晚上亲自过去和你说。这正好,我就和你说了吧,就不再跑一趟了。你明天抽个空,领着大傻去厂里办个入厂手续。你要是没空,就让我们那口子领着他去。”

这不计个人得失,高风亮节的作风,立刻引来一片掌声。

回到家里,姜姨一脸不高兴,恨恨地说:“这个张顺才,真是鬼精鬼精的!大傻进厂,明明是我求的张代表,跟他有啥关系?他有那个好心,早就把这事儿给办了!今天本来算计着占便宜,这下好,吃亏了!”

9.傻哥不傻

第二天,姚远按照姜姨的嘱咐,村头的大喇叭播广播体操的时候,就起来,洗了把脸,刷了牙,到姜姨这边来。

姜姨已经起来,下了一锅面条,也给姚远盛了一碗。

姚远吃面条,得用平日里用来盛菜的大海碗,要不然不够吃。

姜美美已经起来,吃了饭准备去上学。姜抗抗则依旧赖在炕上不肯起,还迷迷糊糊的嘱咐她妈,给她留一碗面条,她起来的时候好吃。

姜姨就嘟囔她:“等你起来,面条都变糊糊了!想吃就现在起来,要不就等中午啃窝头!”

嘴上说着,还是给她留了在锅里。自己却不吃面条,用开水泡了窝头,就着咸菜吃。

姚远几乎已经忘记面条是什么味儿了,闻着那个香啊。他还是没吃面条,去厨房拿一个空碗,把自己的面条到一半进那空碗里,推到姜姨面前,又把姜姨吃的泡窝头,从她手里夺过来自己吃。

姜姨愣愣地看着姚远,忽然就眼里有了泪说:“我们大傻懂事了呀。姜姨这俩闺女,吃饭的时候啊,就没一个管妈的,都白养啦!”

就又把那碗面条推给姚远说:“大傻啊,姜姨知道你心好。可是,今天是你入厂的大喜日子,这面条还是得你吃。”

姚远就摇摇头,抱着那碗泡窝头不撒手说:“我吃窝头,吃了,再吃面,碗里还有。”

姜姨含着泪“哎,哎”答应着,把那碗面条吃了。

吃了饭,姜姨带着姚远出门,还是将院子门锁了。想想不放心,又开了院门,把屋门也上了锁,这才出来,再锁院门。

姚远愣愣地看着姜姨,心说你锁屋门也不管用啊?姜抗抗要是想出去,她可以跳窗子啊?她身上有家里的钥匙,从窗子里跳出来,不一样能开门出去吗?

但接着就明白了。姜姨锁屋门,不是怕姜抗抗出去,而是防备张建军这种小人。

经过昨天晚上那一折腾,张建军当然是不敢来了。可抗抗长的好看,谁知道除了张建军,还有谁惦记她?还是把屋门锁了保险一些。

那个外面的院墙,当真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连姜抗抗都能跳出来,任何一个大小伙子想跳进去,那不是易如反掌啊?

姜姨领着姚远出村,过了公路,又过了河上的那个水泥桥,前面不远,就是矿机的大门了。

两个高大的水泥方柱子相隔了十几米远,中间是用角铁和圆钢焊了一个拱形的门梁,担在两个水泥柱子中间。门梁上又用圆铁片镶了五个黑字:矿山机器厂。下面则是两扇同样是角铁和圆钢焊接的大铁门。

正是上班时间,工人们正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地从北面的宿舍区,穿过水泥桥过来,大多是步行,也有些骑了自行车的。

那时候的自行车,多是二八的大金鹿,或者国防牌的。后轮刹车要用脚往后压脚踏板,前轮则是简单地设计了一块橡胶皮,通过右手的刹车把手,压在前轱辘上。像以后出现的,链条可以向后倒的飞鸽牌那样的自行车,都是很少见到的。

就是这样的自行车,在那时候也属于奢饰品。工人大多都一月挣二三十块钱,一辆自行车要一百五十块,还要有工业卷,一般人家是买不起的。

进了厂门不远,就是一个红砖垒的,三层的大楼,这也是厂里唯一的一座大楼。

大楼的样式,有点哥特建筑的风格,尖顶红瓦,中间还建了一个高高的阁楼。阁楼顶上是一根长长的避雷针,此刻却做了旗杆用,飘了一面红旗,没有五角星。倒是大门口的上面,有一个水泥做的门脸,门脸上有个大大的五角星,两边还画了中间长两边短的三条横杠,代表着五角星发出的光芒。

姚远分到这里来的时候,这个办公楼和铁大门早就没有了,代之的是更高大宏伟的楼房,大门也变成现代化的自动门了。

但在姚远看来,这看着像哥特建筑,其实是苏式建筑的楼房,和粗燥古朴的铁大门,反而更加漂亮和具有艺术性。

跟着姜姨到了一楼的劳资科,领导们都不在,开会去了。姜姨只好和姚远在门外的连椅上等着。

等了足足有一个多小时,领导们回来,却又要开科内会议,组织政治学习,没空搭理他们。

一直到上午十点半,这才有科员开始办公。

来办事的可不止他们,等轮到他们,已经十一点了。

一个科员拿出一张表格,让先填表。

看姜姨要在姓名那一栏上写姚大厦,姚远就拉住姜姨说:“姜姨,我,不叫,这个,名字,太难听。我叫,姚远。”

姜姨愣神一下说:“姚远,这个名字倒很好听。可是,你的户口本上是姚大厦啊,就是不知道改名字人家愿意不愿意?”

姜姨就又去问办事的科员,回来跟姚远说:“人家说改名得先去户籍科。我寻思着,到那里改了名字回来,这里恐怕就下班了。这帮人天天正事儿不干光开会,开完会还得喝茶聊天够了才干正事儿。咱上午办不完,下午再来,还不知道能不能找着人呢!你又打了张建军。张顺才那个老东西,看着人五人六的,骨子里可坏呢!这事儿咱不赶紧办完了,谁知道他又能想出啥坏主意来?夜长梦多啊!”

就劝着姚远说:“大傻啊,这名字就是个记号,关键还得看咱咋做人。你做的好,就是叫傻子,你不傻谁敢说你傻?你做不好,叫啥不也没有用不是?”

姚远想想,姜姨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再说,他打了张建军,这小子将来肯定要设法报复自己。披着个傻子的外衣,倒更好对付他。

想到这里,就答应了姜姨不改名字。从此,姚远在表面上,就得叫姚大厦了。

看着姜姨替自己填表,字写的又慢又难看,估计文化程度不高。他倒是写的一手好钢笔字,可也不敢露啊,那就没法解释,姚大厦为啥文化这样高了。

总算填完了表,把手续都办好了,已经到了下班时间。科员告诉他们,到下午上班,直接去找管宿舍区卫生的爱委会报到就行了。

爱委会全称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管计划生育、疫苗接种,也管村里的卫生,和行政科、修建科、房产科在一个地方办公。它的办公地点不在厂区,而是在矿机二村东面一个大院子里。

这时候,厂里下班,那边肯定也下班了。他们只好先回家,等下午再去矿机二村。

到家的时候,姜抗抗已经在屋里憋的直跳脚。姜姨忘了,锁了门,抗抗没法出来到厨房盛饭吃,也没法上厕所了。

姜姨开了门,姜抗抗就赶紧往外跑,边跑边喊:“大傻你不许出来,我在外面撒尿!”

姚远当然知道,人家大姑娘在院子里方便,他不能出来,倒是不用嘱咐。

这种过去的平房宿舍区,家里是没有厕所的,方便一般都是去村里的公厕。

矿机一村不到三百户人家,有两个公厕。一个在村东面正中间的边上,一个在村西南角上。姜姨家离着两个公厕的距离都差不多,大概有一百多米远。

这么远的距离,大便过去上还行,小便就不太方便,特别是晚上。

那时候的村子里没有几盏路灯,只在村里几条宽街上,零星散布着几个,还大多是只有几十瓦的白炽灯泡,照亮不了多大一点地方。所以整个村子到了夜间几乎是一片漆黑的。

在这样一种环境下,大家晚上上厕所是很不方便的。大多是家里准备一个小桶做尿桶。大便尽量放在白天,小便就在家里的尿桶里解决。

这夏天里,尿桶当然是放在院子里。姜姨把屋门锁了,抗抗睡醒了,要小便却出不去,只能在家里憋的跳脚了。

抗抗方便了回来,姜姨就骂她:“你个死丫头,知道翻墙就不知道跳窗户啊?大活人能差点叫尿憋死!我走的时候还一再嘱咐你,早起来一会儿做饭,你妹妹吃了饭还得上学。这下好,全让你耽误了!”

姜抗抗也有理,不服说:“你知道我要出来做饭,干嘛还把屋门锁了?既然你知道锁了屋门我可以走窗户,没什么用,干嘛还要锁门?”

姜姨就说:“你要是个小子,我还锁门干啥?大闺女了,一点警惕心没有,还能的你要去建设兵团,你在近处插队都不能让我放心!”

说着话也没耽误姜姨去厨房做饭,姜美美已经背着书包进门了。

姜抗抗明白她妈为啥锁门了,也就不再说话。当娘的操心呀,特别是姜姨这种没了丈夫的娘,比别人操的心更多。

姜抗抗还算懂事,知道她妈不放心她才锁门。想想自她爸两年前没了,妈一个人拉着她们姊妹俩,实在不容易,心里突然也不是滋味起来,脸色就不好看。

姚远有些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气氛,就逗姜抗抗说:“知道,窗户能,走,不走,憋尿。傻……傻!”

姜抗抗就伸手在他头上打一巴掌说:“你知道个屁!我妈贼聪明。按理说,她知道锁门,就一定会从外面把窗户别死。我哪知道她只是锁了门?”

姚远说:“你也,聪明。”

姜抗抗得意说:“我随我妈,当然聪明啦。”

姚远就又说:“聪明,反被,聪明误,差点,让聪明给,憋死!”

姜抗抗恼羞成怒,过来挥着拳头打他。他就双手抱头,嘿嘿笑着让她打。

女孩子力气有限,姚大厦的身体壮实,皮糙肉厚,打不疼他。何况姜抗抗是和他闹,也不是真打。

待姜抗抗打够了,住了手,去厨房烧火,帮着她妈做饭。姜美美就坐在姚远跟前问:“傻哥,你还会用成语呢?”

姚远就嘿嘿两声说:“傻哥,不傻,就是嘴,嘴不,利索。”

10.唠叨

吃过了饭,姚远回自己那边睡觉。

姜姨嘱咐他,等着村南头那个大喇叭再响起来的时候,和他一起去二村的爱委会报到。

姚远躺在自己屋里的炕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他就不明白了,九十年代的姚远,跑到姚大厦七零年的身体里来,脑子是姚远的,一点没变傻。身体虽然是姚大厦的,可姚远身体里的技能一点没丢,比如打架,再比如推独轮车。可为啥这个不会说话还是姚大厦的呢?

这个问题,估计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了。

既然想不明白,就干脆别钻那个牛角尖了。先天不行,后天可以锻炼嘛。他今天说话,就比刚过来的时候好一些了。

他忽然想起来,前天翻姚大厦他爹那个书橱的时候,有一本泛黄的薄本子,是唐宋诗词选,上面都是繁体字的那种,在最里面那个橱子上面的角落里,没被抄家的人拿走。

他可以通过朗读那些诗词,来锻炼自己的说话能力。只要自己坚持不懈地锻炼下去,说不定有一天,就能和正常人一样说话了。

想到这里,他从炕上爬起来,又开了西边那套房子的门,去里屋书橱上找到那本诗词选,拿回这边来。

九月中旬的天气,外面已经不是很热,他就关了窗子和门,在炕上拿着那本诗词选,找出一首唐诗来,偷偷轻声朗读……

结果是越读越不利索,恨的他把那个泛黄的本子给扔到脚底下去了。

过一会儿,他又坐起来,重新拿过那个本子念,念一会儿,还是念不成句,又生气把本子扔了。

如此反复几次,大喇叭就响了。他把那本子塞到坑上的凉席下面,出门去找姜姨。

爱委会所在的那个办公大院,在二村北面的山脚下,也是平房,和镇政府的办公大院差不多,只是院子里没有水泥地,是黄土压平了的。

爱委会主任是个中年妇女,姓于,和姜姨是认识的。一个大办公室分了里外屋,外屋有七八个男女在一起办公,里屋小一些,就于主任一个人。

于主任对姚大厦很客气,说和他妈也很熟悉,又在他妈这件事上感叹一阵,这才开始交代工作。

矿机有六个自然村,每个自然村爱委会都配了两个卫生员,也就是姚远将来要做的这个工作岗位。主要任务就是打扫村里的街道,保持卫生清洁。

另外,卫生员还要打扫村里的公厕,撒生石灰,抑制苍蝇虫卵数量,消除病菌。每年根据情况,不定期举办卫生运动,到街上和各家各户去检查卫生,喷洒消毒液。

爱委会下面设了一个清洁队,也就是姚远即将去报到和工作的具体单位。

清洁队也在这个院子里,有一间专门的房子用来开会和休息,还有一个放清洁工具的仓库。清洁队由各村的卫生员和正副队长、卫生监督员组成,一共十五个人。

姚远一会儿去卫生队报到之后,从明天开始,就得每天早上按时到清洁队来上班。

早上半个小时的政治学习时间,然后就去库房拿属于自己的工具,回各自负责的村子扫街。中午就不用过来了,到下午下班之前,回来把工具交上。

如此周而复始。

姜姨就跟于主任商量说:“大傻脑子不好使,哪懂什么政治啊?要不就不过来了,直接在村里上班,不行啊?”

于主任就露出为难的表情来说:“不政治学习,这个我可不敢做主。现在,谁敢不参加学习呀?”

姜姨是怕姚大厦脑子不好使,自己走不到这里来。她也得去上班,总不能天天陪着他来这里上班吧?

于主任就又交代说:“大傻这也算是顶了他妈的班了。他妈没找着尸体,厂里革委会指示,先按失踪处理。这样,厂里就把他妈那份供应和工资给停了。”

姜姨就问:“那以后他妈的供应票和粮食配给也没了?”

于主任说:“从这个月,就啥都没了。不过呢,大傻的工资可以从这个月一号算,按学徒工,每月十八,一年以后二十,第三年二十二,三年以后出徒转正,按一级工发,二十七块五。粮食供应改成三十斤。咱们这属于轻工种,按理说得按二十七斤的标准。这是张代表特意交代的,说大傻能吃,多给三斤,按厂里一般工种算。”

从办公室出来,往清洁队去,姜姨就一路嘟囔:“幸亏咱把这月的粮食都买出来了,要不然你这一入厂,就只能买你一个人的粮食了。赚一个月算一个月!可这以后咋办?三十斤,还是不够你吃的呀?”

一路嘟囔着,就到了清洁队。

这时候,清洁队里各村扫街的清洁工还都没回来,就正副队长两个人在,面对面坐在办公桌跟前闲聊。两个人已经得了于主任的通知,知道姚大傻要来顶他妈的班。

正队长张庆忠是个四十好几的老工人,原先在冲压车间干冲压工,出了工伤事故以后,再无法正常工作,就被分配到这里来了。

副队长李乐是个不满三十岁的年青人,过去也是厂里的工人。这人有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嘴上没有把门的,喜欢胡说八道。前两年路线斗争正激烈的时候,这张嘴害了他。要不是他家祖上三代都是贫农,就不是给发配到这里来这么简单了。

见姜姨带着姚大厦进来,正队长张庆忠还没说什么,李乐的怪话就先来了。

“哟呵,来啦?”他看着姚大厦,跟张庆忠说,“这清洁队还真是大杂烩啊,地富反坏右没一样没有,这回又来个傻子,这下就全活啦!”

张庆忠看李乐一眼说:“别胡说八道!”就转过头来,让姜姨和姚大厦坐在门口的连椅上,对他们说,“大傻的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他还是顶替他妈,在一村和邵玲一组吧。今天大家还没收工,也没啥好说的。你们先回去,明天按点来上班。工作上的事儿,还是让邵玲明天给大傻说,她熟悉工作,估计教个几天,大傻也就会了。”

这扫大街也是有不少事儿的。厂里前几年凡是犯了错误,又够不上蹲牛棚或者劳改的,开除也不合适,就都弄到这里来了。

张庆忠的分配原则,就是一个村俩。一个正式清洁工,监督一个思想不端正,犯了错误过来的。这也属于监督改造。

监督者负责向他每天汇报被监督者的实际活动和思想动向。被监督者,则要三天给他交一份思想汇报,主要是反省自己犯的错误,还要写上改造和学习心得。

其实,他识不了几个字,他们交的报告他很少仔细看,主要还是存档,给上面有个交待。

比如这个邵玲,初中毕业就进来了,当然是她家里有点关系,不是犯错误发配过来的。在这里当清洁工,虽然扫大街名声不好听,却可以成功逃过上山下乡,不去农村。身后没有关系,这里也不是谁想来就能来。

邵玲就属于监督者,原先是监督一个厂医院的老中医,听说年青时为日伪看过病,有汉奸嫌疑。

这老中医在这里干了一年,盼着改造好了回医院工作。却不料厂里实在找不出比他性质更严重的人来了,上面又有名额,就把他给报上去。然后,老中医就没了踪影。

然后,就是姚大厦她妈过来,在邵玲监督下接替了老中医。

如今,姚大厦他妈也没了,姚大厦又来了。这个倒是不用监督,他不是坏分子,他是傻子啊。

不用监督,邵玲也就不用向张庆忠汇报。当然,姚大厦过来,估计也不用写反省材料。

和姚远报了到,姜姨就和他先回来,路上又嘱咐他一些上班工作以后的注意事项。

当然,第一就是要爱党爱国爱领袖,不乱说话。其次就是做人要勤快,尊重师傅。上班要比别人早,先打扫休息室的卫生,帮两个队长擦桌子扫地,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姜姨嘟囔了一路,差点把姚远的脑子给说的沸腾了。

姜姨一路说着,姚远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嗯、嗯”答应着,心里却一句也没听进去。

他是有现代思想的人啊,还能扫一辈子大街吗?他就是刚穿回来,还有点懵圈儿,一时还不知道怎么干,先找个能挣钱吃饭的地方,然后再慢慢想办法。

一直到吃完了饭,姜姨还是对他不放心,还在教他进厂以后怎么当工人,做好自己的工作,给他举一大堆好的和坏的例子。特别是某某说错了话,被打成什么派,丢了工作的例子,一直说到晚上八点,还没有住嘴的意思。

姚远只能一声不吭地听着,还得不住地点头。

最后就把姜抗抗给说烦了,对着她妈喊:“行啦!他会说话吗就能说错话?你这个念叨法,脑子好使的人都要给你说傻啦!你消停一会儿,成不成啊?我脑袋都大啦,还让不让人活啦?”

姜姨这才住了嘴。

11.背语录

其实,姜姨嘟囔的时候,姚远想着自己的心事,基本没听她说什么。

有工作了,一月三十斤粮食,十八块钱工资,可还是不够吃啊。

按姚大厦这个饭量,一月至少也得四十斤粮食才勉强够吃。姜姨家里也不富裕,将来还是个麻烦。

关于粮食,姚远是听姚叔说过的。那时候,姜姨带着姚大厦,早上早早从家里出发,到北面的深山里去买高价粮,半夜才能回来。

深山里管的松,有农户偷偷在里面种了自留地,产了粮食卖给山外来买粮食的职工。

那时候,好多厂里的职工,家里孩子多,粮食也是不够吃,就偷偷到山里买高价粮。

可是,那时候农村是不允许个人拥有土地的,抓住了就要没收。而且,私自卖粮食叫投机倒把,是违法行为,被抓住是要坐牢的。

姜姨带着姚大厦去买粮,多数时候是买不到。有一次总算买到了,回来的路上碰到民兵巡逻,粮食还给没收了,把人给放了就算万幸。

所以,多数时候,姜姨手里是没有粮食,大家吃不饱的。这就怪不得姚远看到的姚大厦,是瘦瘦高高,还有些驼背的,就是那时候给饿的。

而这时候的姚大厦,还是很壮实,很有力气,没有长期挨饿的迹象。

姚大厦他爸是厂长,师级干部,没被抓以前,家里肯定不缺粮食。被抓两年里,姚大厦他妈还在,估计也还有些积蓄。直到他妈也不在了,他才开始挨饿。

而就在这个时候,姚远穿回来了。

按照以往姜姨买高价粮的方式,想吃饱了不挨饿,恐怕是不现实的。姚远得另想办法了。

可在这个贫穷光荣的时代,全国都是一盘棋,又有什么办法好想呢?

回到自己住的这边,姚远站在院子里,愣怔了许久。

这院子空旷的很,不像姜姨那边,又是鸡窝又是煤棚的。而且,这是两套房子的院子,比姜姨那边大出一倍。

如果,把两间厨房都拆了,空地的面积会更大。

姚远用脚步大致测算了一下空地的面积,差不多应该有一分地的面积。

一分地,如果种的好,一年可以收几十斤小麦,一百多斤玉米,加起来就是近二百斤粮食。

二百斤粮食,去掉折耗,每月就等于是多了十五斤粮食,加上他的三十斤定量,一月他就可以有四十五斤粮食,差不多够了!

而且,种的小麦还可以做白面,抗抗和美美这俩丫头,也有白面吃了,划算!

可是,这是职工宿舍啊,拆了厨房种粮食,厂里能答应吗?会不会有人干预?

接着他就想,都特么要饿死了,还管那么多干啥?而且,姜姨说的对,他是傻子,打死人都可以不偿命。我种粮食,谁敢来管我就打他!

想到这里,他下定了决心。跟着姜姨跑一天也累了,回到家里炕上躺下,从炕席下面把那本诗词选翻出来,锻炼一会说话,不知不觉就呼呼地睡过去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钟的时候,村头那个大喇叭开始播放广播体操音乐口令。

姚远赶忙从炕上爬起来,到外屋洗漱。刚刚洗漱完了,姜姨已经在那边隔着隔墙喊上了:“大傻,过来吃饭!”

吃了早饭,还不到七点,姜姨就催着他去上班。

从这里到二村的办公大院,也就十几分钟的路,到了顶多就七点十分。

姚远不愿意去这么早,可也不好不听姜姨的话。姜姨几乎是拿姚大厦当亲儿子看的,昨晚上还给他准备了新衣服,让他第一天上班穿。

所谓新衣服,就是一件白褂子,一件藏蓝裤子,还有一双塑料底的新布鞋。可在那个时代,这就是最好的打扮了。这都是姜姨在和他报到回来以后,领着他去村南面公路边上的商店里买的,花了好几块钱呢。

就是做为亲女儿的抗抗和美美,姜姨也很少舍得给买新衣服,都是买了布来,自己下手做。

姜姨家里没有缝纫机,就用姚大厦家里的。

而且,大多数时候,只是给姜抗抗做。姜美美穿的,是姐姐穿小了的衣服。

姜抗抗身上的那身军装,则是她爸当兵的时候,发了舍不得穿,留下来的。

姚远到了办公大院的时候,清洁队还没有人来上班,屋门锁着。他只好在门口找个地方,坐着等着。

一直等到过了上班时间,大家才陆陆续续过来。有认得他的,就和他打招呼,心眼儿不好使的,还要嘲笑他几句。

姚远除了认识昨天见过的正副队长,其余都不认识。和他打招呼的,他就冲人家笑笑,并不说话。嘲笑他的,他直接就板着脸权当没听见。

刚来第一天,不摸情况,他也不愿意多生枝节。

一直到早上八点,十五个人才凑齐,在屋里随便找地方坐好,开始政治学习。

学习第一项,是副队长李乐念当天的报纸,主要是社论和新闻。

李乐这个碎嘴子,念了半个多小时还没念完,恨不得把报纸上所有的东西都念了,还得掺加一些自己的评论。

这在后世就叫官迷,给点权力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不发挥个淋漓尽致不算完。要不是正队长张庆忠实在听不下去,制止了他,估计这一上午大家就不用干别的,都得听他这个碎嘴子念叨。

姚远坐在角落里,早就听的腻歪了。上班有李乐这个碎嘴子,回家还得听姜姨数叨,这日子还真没法过了!

李乐在张庆忠开口了的情况下,只好闭嘴了。接着,就是每一位队员发言,表忠心。

第一个发言的,自然是张庆忠。

“要斗私批修!”张庆忠第一句话,是语录,然后才开始说正题,“咱们有些同志很不自觉啊,刚发的扫帚,用了才三天,拿回来就变成没毛的旧扫帚了。你当我是傻子啊,我不知道你是把你们家里的旧的拿来顶账?这就是私心,我们要很斗私字一闪念!这一次,我不说是谁,你明天给我自动把新扫帚换回来,我也就权当什么都没发生。别逼着我开批斗会,用群众斗争的办法对付你,那时候你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张庆忠讲完了,就又轮到李乐了。

李乐这个得意,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说:“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

这一说,就说了个天南海北,陈芝麻烂谷子,足足四十分钟,差点就把姚远给说吐了。

李乐总算讲完了,又轮到监督员赵顺章了,也是先说一段语录,然后谈自己的学习感想,表达决心。

接着,就是每一个队员,都得说语录,表决心。那些犯了错误发配到这里来的,还要加一段反省发言。说少了是态度不够诚恳,说多了大家不爱听。

最后,就轮到姚远了。

张庆忠这才跟大家介绍他。都在一个工厂里,大家没见过姚大厦也听说过他,他是老厂长的孩子,又是傻子嘛。

张庆忠介绍了姚大厦,却没有打算让他发言。姚远不干,别人都发言,为啥他不发言?

李乐说:“你一个傻子,你知道什么呀,你还发言?”

姚远就认真说:“我,也会背,语……语录。”

李乐笑了,说:“你会背?背一个我听听?”

姚远不笑,一脸肃穆说:“为,为……人民,服,服……服务。”

“轰”的一声,一屋子的人就都笑了。

姚远可不管大家笑不笑,他不笑,继续拿出严肃认真的样子来往下背:“千……千,千万,不……不要,不要,忘记,阶,阶……阶级,斗……斗争。”

大家又哈哈大笑。

姚远还是不笑,一脸虔诚地又背一条:“不是……东……东风,压……压倒,压倒……西……风,就……就是……西……西风,西风……压……压,压倒,东风。”,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一句两句的这样背诵,大家听着新鲜,还满高兴。他背多了,大家就有点头疼了。

可姚远记着的语录多着呢,丝毫没有要说完的意思。

最后,李乐实在听不下去了,就说:“好了,好了,不说了,明天再说吧。”

姚远就不干说:“我,还,有,好多,没说,我要说完!”

李乐就训他说:“说什么你说?不许说!”

姚远“哇”地一声就哭了,哭声跟打雷差不多,把屋里所有人都给吓一哆嗦。

他边哭还边喊,“你欺负,我,不许我,背,语录!我……我,找,张代表,告你,去!”

张庆忠就冲李乐摆摆手说:“让他背,你和他一般见识干啥?”

李乐听姚远提张代表,心里也是“咯噔”一下。这个傻子能进清洁队,可是张代表的意思。那个张代表据说是傻子他爹的老部下。

李乐可是犯过政治错误的人,不然也不会来到这里。是张庆忠看着他头脑灵活,又识文断字,才让他干副队长的。

那个时代,犯过错误的人,神经都是格外敏感的,总怕再犯错误。再犯错误,可就是屡教不改,性质就严重了。

阻止别人背语录,在这时候,那可是天大的罪过!

想到这里,李乐就不敢说话了。

大家就听着姚远背语录,却听的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再也笑不出来。

姚远这语录背起来可就没完。他其实也记不了多少语录,时间长了,不免再倒回来重复。他一字一顿的,到后来吐字越来越含混不清,大家听的难受,恨不得他赶紧背完了,谁又在乎他在说什么?

眼看就要到中午下班时间,姚远看看挂在屋里的电钟,时间差不多,这才住了嘴说:“背,背完了,明天,接……着背。”

他背着的时候,张庆忠就和李乐就在那里嘀咕了。见他总算住嘴,饶了他们,张庆忠就说:“大傻啊,从明天开始,你早上就不用来上班了,就在家里等着,邵玲过去的时候,到你家里叫你吧。”

姚远达到了目的,就再不说一句话了。

12.不爱红装爱武装

大家让姚远折腾到快下班,还得去库房,推自己的小推车,把铁锨、扫帚、簸箕、喷雾器一堆工具放到手推车上,然后再去院子里装几锨生石灰。

这些工具得带到各自负责的村里去,要不然下午上班还得来一趟。

邵玲的情况,姚叔和姚远说过。这是个身形瘦小的姑娘,和姚大厦年龄差不多大。

姚大厦上小学的时候,和她在一个班呆过。人挺老实,也不怎么爱说话,对姚大厦也不错。所以,姚叔记得她,会对姚远说。

姚远就跟着邵玲,去库房推小推车,再在邵玲指导下,去院子里装了生石灰。

肩背式的喷雾器没了药水,邵玲又领了药来,教着姚远去自来水跟前兑好了,都装在喷雾器里。还不忘嘱咐姚远,去找监督员赵顺章,领了口罩和线手套。

清洁员每月可以领四副线手套和两个口罩,再多领就得队长批条了。

等把这些东西都准备好,就到了下班时间。姚远在前面推着小推车,邵玲在后面跟着,两个人一起往一村这边走。

邵玲就对姚远说:“这已经下班了,咱到一村以后,把车子和工具都放到村委会的大院里,下午上了班再去推出来吧?”

这姑娘说话声音不大,声音里还带了些懒洋洋的韵味。也不知道是因为瘦小,没有力气说话,还是故意要这样文绉绉的。

姚远就问她:“咱们,下,下班,村委会,还,有人?”

邵玲就对他解释说:“村委会中午有人值班,不锁门的。”

姚远就不说话了,推着车子在前面走。

从二村到一村,有条小道,翻过一道土坡,土坡下面,就是一村的地界了。

走这条小道,要比绕到公路上去走公路,再从公路绕回来近不少,他们就走了这条小道。

小道是窄窄的黄土路,周边是半人高的野草,远处是庄稼地。

这时候,庄稼地里的玉米已经一人多高,快要成熟了。还有些地种的是矮一些的谷子,地里农民用秫秸扎了几个一人高的架子,上面蒙了些破布,用来模仿人的样子,吓唬到处乱飞的麻雀,不敢到地里去糟蹋粮食。

小道窄,走不开两个人,邵玲只能在姚远后面跟着。

待下了土坡,小道就拐上了一个宽些的土路。

土路一头连着公路,一头通往一村东面的公厕,是离这里五里地以外的一个农村,用驴车过来拉公厕的粪便压出来的。

那时候农村种地不用化肥,都是用粪的。所以,城里和工厂公厕的粪便,还是好东西。各村和生产队都要将这些公厕,按地域划分到各生产队。各生产队只许挖分给自己的公厕粪便,不许挖分给别人的,不然生产队之间就会闹矛盾。

五里地以外那个村里,赶着驴车来拉粪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叫刘二赶。

刘二赶和姚大厦关系不错,姚叔对姚远说过这个人。有时候粪拉的多了,驴老了,上坡拉不动,姚大厦会帮着刘二赶推车。

刘二赶来的时候,就经常给姚大厦带些小东西。装在笼子里的蝈蝈,在田野里孵窝的鹌鹑,高枝上鸣唱的黄鹂,有时候赶上地里落花生,还能给他带一捧花生来。

待小道拐上宽路,邵玲就和姚远一起并排着走。

邵玲就说:“你不记得我啦?在小学的时候,咱们还在一个班呢!”

邵玲长的很普通,不丑也不俊。姚大厦记人,也跟长相没关系。谁对他好,他就能记得谁。

姚远说:“记得。”就问,“你为啥,不……上高中?”

这时候,他说话倒比背语录利索许多。背语录那是故意装的。

邵玲回答他说:“我妈说啦,这年头上不上学没多大用处,上了高中也得去农村插队。我初中毕业,正好我妈身体不好,提前退休,我就过来顶她的班了。”

说着话,已经接近了村东头那个公厕。刘二赶这时候已经挖完了厕所,赶着驴车回去了。

在村东头的公厕东面,是一条很宽很深的露天排水沟。村里的生活废水,都排到这个排水沟里,再由排水沟,排到南边的河里去。

排水沟上面有一座水泥板的小桥,过了小桥,就是公厕和矿机一村。

过了桥,邵玲就把厂里发的,白色的口罩戴上了,把脸蒙的严严实实的。

姚远明白,邵玲不是嫌这里臭,而是不愿意让别人认出来。因为在大多数人看来,做清洁工和掏大粪的刘二赶差不多,是最下贱的差事了。

邵玲戴好口罩,和姚远一起,往村南面的村委会大院方向去。

姜姨已经在村委会大院里等他们了。姚大厦第一天上班,她不放心。一上午没等到他回来,就更不放心,干脆来村委会等着他们。

两个人进了院子,把工具放好,邵玲摘了口罩,准备回家。她家也在一村住着的。

这时候姜姨就从村委会的屋里出来,拉着邵玲问:“玲呀,你们今天咋回来这么晚,出啥事儿啦?”

邵玲和姜姨挺熟,就笑着对她说:“都是这个大傻给闹的,要不早就回来啦。”

姜姨就问:“大傻又犯啥混了呀?”

邵玲就把早上开学习会的经过给姜姨学说一遍,最后格格笑着说:“大傻把张队长脑浆子都要闹出来啦,张队长直接服啦,就说,你以后直接在村里等着,不用来队上啦。”

说完了,姜姨就和邵玲一块回家,姚远在后面一声不响地跟着。

和邵玲分了手各自回家,姜姨就领着姚远来自己家吃饭。进了外屋,姜姨坐在椅子上,又让姚远坐在马扎上。

姜姨看着姚远问:“你啥时候会背语录了?”

姚远说:“抗抗,整天,语录,不,不离口,我,听,听会好多了。”

姜姨又问:“背语录,就是为了不用早上去队上报到,是不是?”

姚远就低着头不说话。

过一会儿,姜姨就问:“大傻啊,你跟姜姨说句实话,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姚远看看姜姨,过一会儿说:“姜姨,我,啥……啥时候,傻,傻啦?我就是,说……话,不……利索。”

抗抗做好了饭,从厨房进来,正好听见姚远说话,就学他的话:“姜姨,我,我就……是,是个,大……傻子!”

姜姨就骂:“滚一边去,你要有大傻这个心眼儿,我还不操心了呢!”

姜抗抗就瞪眼瞅她妈,然后就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来说:“也对,我要跟大傻一样,就不用去插队,也去街上扫地,你就不用操心了。以后,我,我就……就是,姜……大傻了。”

姜姨就笑了,骂着说:“滚,去街上看看,妹妹怎么还没回来?”

正说着话,美美就开了院门,肩上挎着书包进来了。进门就喊:“妈,我爸还有留下的军装没有啊,我也要穿军装!”

姜姨就有些迷糊,问她说:“你个小屁孩,你穿军装干什么?”

姜美美认真说:“我已经是高中生了,我也长大了,我姐能穿军装,我为什么不能穿?”

姜姨这才意识到,美美今年开学,已经上高一了。唉,孩子们转眼就大了!姜姨脸上就带了许多沧桑的感觉。

她想想说:“倒是还有一套。可那套你爸没穿过,我是准备留给你姐插队的时候穿的。”

姜美美就说:“那我穿我姐穿过的那身,总可以吧?”

姜抗抗就不干了说:“你看不到我都舍不得穿啊,我出门才穿的。你个小屁孩,给我穿坏了咋办?”

姜美美就冲她姐姐喊:“凭什么两套你都霸着呀,要不我就穿新的!”

姜抗抗就笑她说:“你这点小身子骨,能撑起军装来吗?别丢人了,该干嘛干嘛去!”

姜美美就来磨她妈:“妈,你看你大闺女,一点理都不讲!”

姜姨也为难,就顺着姜抗抗的话说:“美美呀,你身子骨还没长开,撑不起军装来呀。要不,咱还是等你再长大一些穿吧?”

姜美美就眼里有了泪说:“人家都穿军装,凭什么我不能穿啊?”

姚远看着,忽然就想起来,姚叔他爹也是军人出身,家里应该有军装,他前天收拾橱子,好像还看到过的。

于是就说:“我,家里,有……军装。”

大家就把目光一起投向了他。

姜美美就过来拉他说:“对啦,我姚大爷过去是师长呢,肯定有军装,没准儿还是四个兜的呢!走,傻哥,咱们过去找去!”

姜姨就严肃了脸训姜美美说:“美美,你干什么?你傻哥就是有军装你也不许穿,那是你姚大爷留给傻哥的念想。”

姜美美就撅着嘴,斜她妈一眼,进里屋去了。

姚远就站起来说:“姜姨,衣服,就是,穿……穿的,留着,没用。”就喊姜美美,“美美,走,跟我,找去。”

姜美美就一下从里屋蹦出来,拉着姚远的胳膊,冲着她妈喊:“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说罢,就拼命推着姚远往外跑。

两个人来到姚远这边,进了里屋,姚远就指了指三抽桌下面的橱子。姜美美就跑过去,把半个身子钻到橱子里翻腾。

终于,在橱子最底层,找出一套军装来,却是绿呢子的,肩上靠近领子的地方,有两个小孔,肩膀处还缝着一个横条。

姜美美把那军装小心地放在炕上,皱着眉头问:“这是啥军装啊,怎么和别人的不一样啊?”

姚远却知道,这是五五年部队授勋时的将校服。礼服是藏蓝的,军常服就是这种绿呢子的。

这种衣服发放的很少,将来极具收藏价值。

看来,姚大厦的养父,在五五年授勋的时候,已经至少是校级军官了。

13.人善被人欺

看到是有收藏价值的将校军常服,姚远倒有些舍不得给姜美美了。

于是说:“这个,厚,穿,热。”

姜美美有些失望,但还是说:“我看这军装比我姐的漂亮呢。”就和姚远商量,“反正过几天就入秋了,我不怕热。要不,我就先穿着?”

在姜美美心里,穿军装就是一种时尚,热也不怕的,只要是军装就行。

姚远理解不了这种时尚。好好一漂亮大姑娘,穿这男人穿的军装,有什么好看的?

关键他还是心疼这身将校服,这在以后会值很多钱的。

他想半天就说:“再,找找。肯定,还……有,薄的。”

于是,两个人又翻箱倒柜,终于在炕头的橱子里找到一个包袱,里面还有一套普通军装,却是穿的发了白的。

这下美美高兴了,越是发了白的,越是时髦。

这身军装是纯棉布料的,也跟姜抗抗的军装不一样。姜抗抗的军装,是涤卡布的。估计这军装也是五十年代的,将来也会值钱。可总比让美美把那套将校服给糟蹋了强。

当姜美美拿着那套发了白的布军装过来的时候,姜抗抗的眼睛都绿了。她懂货啊,这种军装,是第一代军装。能穿这种军装的人,都是干部家的孩子,是目前最时髦的装束了。

于是,姜抗抗变的大方起来,愿意用她爸那套没穿过的军装,换这身旧军装,甚至搭上她那顶军帽都行。

姜美美不懂这些,但姜抗抗忽然变得如此大方起来,她心里也怀疑姐姐居心不良。可是,能多换一顶军帽也值得。

可惜的是,那套布军装,姜抗抗穿着小。

姜抗抗就烦躁了,没好气地对姚远说:“你爸怎么长这么小的个子,你怎么长这么大?你是你爸亲生的吗?”

姜姨就不干了,骂姜抗抗:“你会不会说人话?谁让你长这么快的?你还不是我亲生的呢!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她以为姚大厦不知道自己是抱养的,又知道他并不傻,姜抗抗这么跟他说话,是很不妥当的。

姚远倒不在乎姜抗抗胡说八道,嘿嘿笑着说:“个小,子弹,打……不着,才,能活着,当大官,有,军装……穿。”

姜姨却说:“别看你爸个小,那可是咱矿机最有能耐的人。老矿机人都知道,没有你爸,就没有今天的矿机。现在的干部,连给你爸擦屁股都不够资格!”

下午上班的时候,邵玲就过来叫姚远,一起去村委会推了车子出来,到宽街上扫地。

“咱们只打扫宽街,胡同走道不用管。”邵玲告诉姚远说。

宽街是土路,倒是不用扫土,只把街上落的树叶和人们乱丢的垃圾扫起来,装到小推车里,最后将垃圾推到村北一个挖防空洞时留下来的大坑里就可以了。

扫街的时候,遇到路上出了坑,就铲些土来,把坑填平,再用铁锨拍实。

另外,下水道都是露天的,沿着街道边上小水沟。水沟堵了,或者出现了缺口,废水流到外面来的,也要修补一下。

这些不用邵玲说,姚远也会干,而且干的还相当不错。姚远不让邵玲干活,只让她在一边看着,他自己干。哪里干的不对,遗漏了,邵玲就跟他说。

整个村子里就四条宽街,用不了俩小时,姚远就都打扫干净了,然后就是去两个公厕,喷消毒水,撒生石灰。

消毒水夏天两天喷一次,春秋一个星期一次,冬天一月一次。生石灰两天撒一次,冬天没苍蝇的时候不撒。

邵玲去女厕所,姚远去男厕所,也很快就干完了。两个人就把工具再放到居委会院子里,各自回家。等差半个小时到下班点的时候,再一起推了车子回二村大院的清洁队,交了工具下班。

两人放了工具各自回家,走到姚远家房头的时候,正看见张建军从家里端了铁锨,铲着一堆鸡粪,扔到宽街上。

姚远走到他跟前,淡淡问一句:“你,没,上班?”

张建军正回身往自己家走,起先没看着姚远。姚远一说话,吓他一跳。回身看见姚远,仍旧是一脸不屑说:“你又不是我们领导,我上不上班,你管得着吗?”

这句话一说,姚远就知道张建军是对自己心有余悸的。因为他这话的口气,没把姚远当傻子,而是和正常人说话的语气。

姚远说:“你,不……上班,我,管……不,着。你,乱……扔垃圾,我,管。给我,铲,起来,扔,垃圾场,里去。”

张建军嘿嘿一笑,看看他说:“大家都扔垃圾场里,还要你干什么?你的职责,就是把我扔的垃圾,打扫起来,懂不懂?”

姚远就摇摇头,然后说:“不……懂。”就问,“你铲……不铲?”

张建军不搭理他,一脸得意往家里走,突然袄领子一紧,不由自主就回来了,正迎上姚远瞪起来的牛眼和举起来的拳头。

“我,再……问,你,一遍,铲不铲?”姚远咬着牙问,样子也变得狰狞起来。

张建军心里就打个哆嗦,连声说:“铲,我铲行了吧?”

姚远就放了他,看着他把那堆鸡屎弄干净,对他说:“记着,我再,发现,你,使坏,我就把……你扔的,都扔,你们,家院子里!”

张建军边打扫边说:“姚大傻,你就狂吧,有本事你就扔一个我看看!”

姚远就过去,把张建军手里的铁锨抢过来,要往他们家院子里扔。

张建军急忙拦着他说:“算我没说,算我没说行不行?”

姚远就嘿嘿冷笑说:“你,记住,傻子打……死人,不偿命!”

张建军脸色就白了,嘴里骂:“你特么是傻子吗,我怎么越看你越不像傻子呢?”

姚远回骂:“你,才……才,傻子!”

看着张建军打扫干净了,姚远才放他走了。

邵玲远远看着,张建军走了,这才走过来说:“咱们推车下班吧?”

姚远就问:“不,回家……了?”

邵玲说:“你和他闹这一场,都到点了,还回什么家啊?”

两个人再往回走,邵玲就问:“原先我记得你挺老实的,老是让他欺负,也不敢还手。这回这是咋了,你都敢打他了?”

姚远过一会儿就说:“这……年头,人……善,被人欺。”

邵玲就点头说:“这就对了。你人高马大的,干吗要怕他呀?这家伙可坏了,你妈扫街的时候,他就经常欺负她。”想到姚大厦他妈没了,这话有点犯忌讳,就闭了嘴不说了。

姚远却站下了,瞪眼看着她问:“他……欺负,我妈?”

邵玲就奇怪,这傻子今天这是怎么了?张建军不止欺负他妈,经常是连他带他妈一起欺负,他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但在邵玲想来,姚大厦脑子有问题,过去的事儿忘了也没什么好新鲜的。

就说:“对啊。你妈没的前一天,在街上扫街,他还打了你妈一耳光呢!”

邵玲毕竟年龄小,说话不知轻重。这句话一说,姚远就知道姚大厦他妈为什么要跳河了。

那是解放前的大学生啊,过去曾经是家财万贯的资本家大小姐,混到扫大街这一步,心理已经近于崩溃了,张建军再给她一巴掌,她哪里受得了?

好你个张建军,小兔崽子,我知道我为什么要穿回来了。

在姚远最后的日子里,是姚叔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瘫痪的他,姚叔也是姚远那时候唯一可以说话的朋友了。

老天爷让我回来,就是替姚叔报恩,也是替他报仇来了!

他不再和邵玲说什么,自己低着头,向着前面去了。

晚上躺在炕上,姚远拿着诗词选朗读一阵,觉得比前几天说话流利了不少。

练一会儿朗读,他把诗词选放下,就静静地仰躺着,睁着眼睛想心事。

种地,这时候季节不对,种什么都不合适。再过半个月,秋收之后,就把院子里种上小麦。

种小麦也得提前准备呀。两个厨房得拆掉,拆了砖头瓦块的往哪里放?还有厨房里的东西,也得有地方放才行。

另外,种地还得先翻地,得有翻地的工具,还要准备锄草,收割的工具。还得需要有种子。

撅头、锄、镰刀,村前五金土产商店里有卖的,可以去买。种子,就得去农村淘换了。

对了,农村盖房子也得需要砖头瓦块和木梁,可以用这个换种子和农具。

种地还需要肥料。这时候化肥估计是买不着。但是,在公厕边上的空地里,他看到有掺了炉灰,晒着的肥料,那是刘二赶晒的。

有时候,公厕里粪多,刘二赶拉不了,就会在那里,将拉不走的粪便,掺和了炉灰,晒成肥料,攒到多了,什么时候公社的拖拉机有空,就让拖拉机过来,一并拉走。这是姚大厦过去和他说过的。

和刘二赶说说,估计自己用他些肥料,他不会不答应。实在不行,自己就出些力气,帮着他晒肥料。

虽然这活又臭又脏,可回到这个时代了,就顾不上脏不脏,臭不臭了。

对了,也可以托刘二赶到他们村里打听一下,谁家盖房需要砖头瓦块的,帮着他联系,换些种子农具过来。

姜姨一家,是对姚大厦最好的,所以姚大厦说他们家的事情,说的最多。

后来,姜姨好像一辈子没有再嫁人。把两个闺女拉扯大了,都不在身边了,还是一个人过日子。

几年之后,姜姨最终还是从农村给姚叔找了个媳妇,给他做饭收拾,姚叔这才不用姜姨管了。不过,姚叔仍旧是不时过去看她,就拿她当娘了。

姜抗抗最后去了哪里,姚叔没有说。现在姚远猜测,估计是那一纸志愿书,因为没有像现在这样抽回来,而当真去了建设兵团,再没有回来。

姜美美一直在矿机当工人,有了自己的家和孩子。后来,厂里经济效益不好,姜美美好像下岗了。但姜美美在将来长什么样,具体是哪一个?姚远就不记得了。

姚远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14.我要吃饭

九月底的时候,插队的通知书就来了。

姜抗抗被分到了离家六十里地以外的一个山区农村里。和她一起去的,还有两个男生,一个女生,一共是四个人。

而刘夏那几个填了志愿要去建设兵团的,也大都如了意。

刘夏倒是没去,她家里听说她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也急了眼,去市里托了亲戚,以身体有疾病的理由留了下来,在家待业。

还有几个没去的,就都是干部家庭的孩子,也包括张建军的弟弟张建国。

当然了,没去的,自然是各自有各自的理由。

虽然早就知道抗抗要离开,姜姨看到通知书,还是流泪了。孩子长这么大,从来没离开过娘啊!

姜抗抗倒是挺兴奋,终于不用呆在家里吃闲饭了。虽然没去成建设兵团,刘夏不也没去成吗?在家里待业,还不如我呢!

而姚远给她的评价,仍旧是那句话:“傻……傻!”

不过,姚远在说话上,经过不断朗读那本诗词选,已经有了很大进步,可以干净利索地说出来那个字:“傻!”

为这个,不免又挨姜抗抗不少的小粉拳。

办好一切手续,也就是户口和粮食、人事关系,十月中旬,所有插队的知识青年,要到市里的工人文化宫集合,市里开欢送大会。

市领导,还有农村里接受他们的公社、大队,都派了代表过来,一起参加大会。

矿机派了一辆解放大卡车,把知识青年们送到市里的会场去。

出发那天早上,姚远陪着姜姨和姜美美,一起把姜抗抗送到矿机厂门口那里,大卡车就在那里等着。

姜抗抗穿了她爸没穿过的那身新军装,胸前戴着大红花,在三个人的簇拥下,步行去河南边的厂门口。姚远在后面,替姜抗抗背着打成行军背包的被褥和脸盆一类生活用品。

姜姨的眼睛都哭红了,一路嘱咐着姜抗抗,最后就把抗抗给说烦了,大声嚷着说:“妈!你别唠叨了,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姚远心里也泛酸,不由就想起自己去远方的城市上大学的时候,自己父母送自己到车站的情景。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解放卡车走远了,姜姨还站在那里,舍不得回去。

姚远就说:“姜姨,要不,咱们去,市里,看,开,欢送会去?”

姜姨就摇摇头。去市里,车票就要两毛钱,三个人就是六毛,她舍不得。

家里只留下了生活费,所有多余的钱,姜姨都给姜抗抗带走了,她是唯恐闺女去了农村受苦啊!

送了抗抗回来,姜姨难过了好多天,一直无精打采的,幸亏身边还有个美美,要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缓过来。

这个姜抗抗也是,到了目的地,也不给家里写信,直到姜姨去打听别人写了信回来的,才知道她在那里挺好。

而在这些天里,姚远却干了不少事情。

刘二赶还真给他找了需要砖瓦的人来,趁着早上大家都去上班,村里没几个人,来一辆拖拉机。

农村人干活利索,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厨房给拆了,砖瓦木料拉了两趟,在大家中午下班之前,院子里就空空荡荡的了。

同时,农具,麦种、玉米种、谷子种,都给他备齐了,还答应他,明年种子没了,还可以去要,还是白给。

肥料,刘二赶说了,随便他去拿筐挑,用多少挑多少,就是不要上多了,把庄稼给烧坏。

刘二赶是种地的老手,怎么翻地,怎么施底肥,都手把手地教他。

等姜姨发现了姚远院子里的厨房没了,姚远都把小麦种子给播上了。

姜姨就有些担心,想半天问他:“厨房可是公家的,你这么不声不响地拆了,房产科知道了,能答应吗?”

姚远就愣儿吧唧地说:“我要吃饱,不种地,吃不饱!”他的说话能力,在眼见着好转。

姜姨就又想想,点着头说:“等那些人来找你的麻烦,你就这么对付他们!你是傻子,不怕和他们耍横。”

姚远就分辩说:“姜姨,我不傻!”

姜姨说:“知道,知道。可是,该当傻子的时候,就不能让他们看出来你不傻。”

姚远就嘿嘿地笑了。

果然不出姜姨所料。等地里的麦苗出头的时候,张建军首先就发现了这个事情,接着就去房产科报告去了。

房产科来了几个人,要铲了姚远的地,还要上报革委会,对姚远进行处理。

姚远把撅头往门口一戳,来个不讲理:“我要吃饭!”

我在姜姨家里吃,厨房不做饭,没用,不拆了留着干啥?谁敢动我的地,我就用撅头打烂他的脑袋!

房产科拿姚远没办法,张建军又撺掇着保卫科的人过来。

保卫科也就披着一身虎皮,真碰上姚远这样的愣头青,也是没啥好招。

他是傻子啊,你动他的地,他真敢拿撅头打你脑袋。真让他打出个好歹来,你找谁说理去呀?

最后,还是革委会副主任张顺才一句话,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张顺才说:“他就是个傻子。你见正常人有在自家院子里种地的吗?一个傻子,你们跟他一般见识干什么?”

张建军满指望着利用这个事儿狠整一下姚远,出出自己在心里憋了好久的恶气,没成想让他爹一句话就给搅黄了。

他不理解呀,回家埋怨他爹。

张顺才骂他说:“你知道个屁!”

张建军看他爹的样子,就知道老家伙留着后手。可到底是啥后手呢?他想不明白,就愣愣地看着他爹。

他知道,他爹不是菩萨,坏心眼儿比他多了去了。

张顺才就说:“你特么都二十五了,连个媳妇都说不上。我和你妈商量着,从老家农村里给你说个媳妇,过了年赶紧结婚!”

张建军还是不明白,这娶媳妇结婚,跟姚远的地有啥关系?

张顺才就慢慢地说:“结婚娶媳妇,你不得有地方住啊?你看咱们家这点地方,能招开你将来一家人不?”

张建军还是不明白,还是傻乎乎地看着他爹。

张顺才就说:“你特么怎么这么笨呢,还是不是我儿子?姚大傻那边不两套房子吗?你才入厂几年,要按着厂里的住房分配方案,你猴年马月才能分上房子?”

张建军就有点明白了,可还是不太明白,问他爹说:“你的意思,不就是要把姚大傻多余的那套房子给弄过来吗?他一个人,本来就不该占着两套房子。让房产科直接去收回来不就完了?”

张顺才就一脸不耐烦说:“你特么脑子还真是不转弯。你也不想想,房子弄过来,能轮到你吗?多少比你大的职工结了婚,都还在农村租房子住呢!我要是硬把房子给了你,别人还不得把我给吃了啊?”

张建军就更糊涂了。

张顺才这才解释说:“现在厂里工人多,房子不够住,房产科早就想收那套房子了,是我一直拦着不让收。收了就没咱家的份了。

房子在大傻手里,只要大傻能同意,将来你结了婚,不就可以住进去了吗?住进去以后,慢慢成了事实,时候长了,咱再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让房产科把房子转到你的名下,房子不就成你的了吗?”

张建军就泄气说:“这个死傻子,见了我就跟见了仇人一样,我还问他要房子住,爸你想什么呢?再说他就是肯让我住,我也得敢住啊?和他住一块,他还不得天天打我,我去找死去呀?”

张顺才就摇摇头说:“你呀,还是年青,不长心眼儿啊!”

接着就说:“大傻不两套房子吗?现在他住东边,西边空着。咱不会哄着他去住西边,把东边空出来让你住?到时候咱们把中间砌一道围墙,你不就和他隔开了吗?”

张建军恍然大悟,接着就犯愁问:“那,怎么才能让傻子同意呢?”

张顺才说:“这不就得等机会么?现在机会就来了。我让他种地,他就得让你住房子。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我去找他商量。”

姚远还真没想到,自己斗跑了房产科和保卫科,都是张顺才在里面搞鬼。此刻,他正一心一意侍弄自己那一分地呢。

院子一边靠屋门的地方,只留了窄窄的一溜走道供他进出,其余就都开垦成庄稼地了。

这年头,吃饱了比什么都强。也只有解决了吃饭问题,他才能有闲余时间,来考虑其他问题。

此刻,看着一丛丛的麦苗从地里钻出来,他心里比什么都痛快。几乎天天下午下了班没事儿干的时候,他就蹲在自家屋门口,看着那些麦苗,看着它们一天比一天高出一截来。

种地就得浇水,不浇水不长啊。村里就一个自来水头,在南面最宽的宽街上,离着这里百十米远。

村里人用水,都是到那个自来水头那里,用扁担挑了水梢去打了水回家,再装到自家水缸里。

姚大厦家里也有水缸和扁担、水梢,他已经学会了挑水。有姚大厦这样强壮的身体,一担水撑死不到一百斤,他挑起来根本不费什么力气。

这天下了班,和邵玲回队上交了工具,他就去拿了扁担挑水。先把姜姨家的水缸挑满了,再把自己家的也装满,最后一担,就用来浇地。

麦苗刚发芽,用不着天天浇水。而且,刘二赶告诉过他,这要过冬的麦苗,不能让它长太高,不然不抗冻,到冬天会冻死,影响产量。

现在的麦苗,主要就是让它生根,根扎深了才抗冻,明年才能吸收更多的养分,结的麦穗才会又长又大。

想起来刘二赶这句话,姚远看着地里的麦苗犹豫起来,这担水是浇还是不浇呢?

正拿不定主意,就见张顺才推开自己的院子门,溜达着进来了。

15.黄鼠狼给鸡拜年

姚远蹲在自家屋门口,看着张顺才进来,心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家伙过来,干什么呢?

“小……心,别……踩,踩我的,苗!”他故意装着说话不利索,冲着张顺才喊。

张顺才就哈哈一笑说:“放心,叔小时候也种过地,知道咋走这地垄。”

说着话,沿着中间的地垄过来,果真一点也没有走偏,踩到地里的麦苗上。

走到姚远跟前,张顺才看着院子里的地说:“大傻,你还真有两下子,这地种的着实不错!”

姚远说:“是,拉……粪的,老头,他……他教,教的。”却并不起身让张顺才进屋。

张顺才有些尴尬,还是自己说:“大傻啊,进屋,叔跟你说个事儿!”

姚远就站起来进屋,坐在外屋的小木椅子上,那是姚大厦小时候坐着的椅子,很矮的那种。

张顺才满屋里瞅瞅,就自己去里屋,拉了把椅子出来,坐在姚远跟前,这才说:“大傻啊,按说呢,你这在院子里种地,是违反厂纪厂规的,绝对不允许的。要不是叔在会上极力维护你,和领导们讲明白,你的确是粮食不够吃,确实有困难,这地你绝对种不成,你信不信?”

姚远坐在那里,闷声不想,等着张顺才往下说,看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果然张顺才就说下去:“叔帮了你,你也得记着叔的好,帮帮叔,这叫互相帮助,你说是不是?”

姚远就问一句:“我,咋……帮你?”

张顺才就说:“你看啊,叔是俩儿子,都老大不小的了。特别是你建军哥,二十五了,到了娶媳妇结婚的年龄了。可是叔家里就那么两间房,实在是没地方让他娶媳妇呀。叔呢,就想跟你商量,你看你这边两套房子,你一个人也住不了。你能不能让你建军哥结婚的时候,暂时住一套?你放心,只要你建军哥找着房子了,立马就会搬出去。”

姚远就明白了,原来这老家伙是憋这么个主意。

他立刻就回绝说:“不……行。我还,种……地呢!”

张顺才脸上就不好看了,拉下脸来说:“大傻,我这可是先帮的你。你要是这么个态度,我只要一句话,公事公办,明天厂保卫科就过来,把你的地给你平了,你信不信?

你不要以为凭着你力气大,敢打人,厂里就怕你,那是我给你压着呢!厂里真跟你较真,光保卫科就一百多号人,你一个人再厉害,你能打得过百十号人?

不只是这样,你这样公开违反厂里的纪律,厂里就是开除你,也是合情合理!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可是学徒,开除你,就是我一句话的事!”

姚远想想,这老家伙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是二把手啊,而且是主管事务的二把手,一把手是个老干部,早就有职无权靠边站了。

看来,他把院子变成麦子地,厂里不和他计较,也并不是完全因为他在人们眼里是傻子,而是这老家伙惦记着他多出来的这套房子呢。

那他为什么不公开收回这套多出来的房子呢?

姚远很快就想明白了,公开收回去就得公开分配,那就没有张建军什么事儿了。

想到这里,他就说:“可,我,种地了,不能,种了,再……铲了。”

张顺才说:“就铲一半,给你留一半。”

姚远就把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般说:“谁……敢铲,我,打死他!”

张顺才就笑了说:“给你留一半就算对你客气了,你别不知足!你要是不答应,我明天就叫人来,全给你铲了!而且,你拆了公家盖的厨房,得罚你的款,把公家的损失补上!”

姚远已经想明白了他的阴谋诡计,心说你敢明着闹,这房子你儿子也得不到,大不了鱼死网破,咱看谁怕谁!

他就鼓着腮帮子说:“我……要,吃饭!谁动……就……打死,谁!”

张顺才这个气,这傻小子怎么就一条道跑到黑呢?准是抗抗她妈那个臭婆娘给他出的主意!

这臭婆娘,男人死了两年了,还不消停,宁肯自己憋着,也不要他的好处,让他占便宜。这会儿又挑拨着这个傻子种地,还真特么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可这事儿真要闹僵了,公事公办,他儿子想占这套房子结婚,就不太容易办了。

群众的眼睛雪亮啊。这年头,干部算个屁?真要让群众抓着你搞特殊,惹起众怒来,他这个副主任还真不一定能挡的住。

想到这里,他又换了笑容,对姚远说:“大傻啊,你看这么着行不行?这一季麦子呢,你已经种上了,咱就先不铲,等着它明年熟了,收割了。你再种地,就只种西边那个院子。这边呢,就空出来,给你建军哥住,这样总成吧?”

姚远想想,这事儿撕破脸,他这一季还真就白种了。没准儿把这老家伙惹急了,他工作也保不住。

他就点点头,接着就说:“我……住,东边,不让,让……西边。”

张顺才见姚远答应下来,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就笑着解释说:“你看,你一个人,住哪边不是住?这东边呢,和叔家里挨着,围墙一打开,我们就还是一家。你建军哥将来就是结了婚,也方便照顾叔和你婶儿不是?”

姚远想,反正还得等到明年麦子熟了,说不定我这段时间就能想到对付他的主意了呢,倒不如先答应了再说。

想到这里就说:“说……好的,等……麦子,熟。”

张顺才说:“叔是堂堂国家干部,还能说话不算话?你放心,就等明年麦子熟了,收割了以后。”

姚远就答应了。

张顺才达到了目的,晃晃悠悠地走了。

姚远去姜姨那边吃饭,就把这事儿和姜姨说了。

姜姨听明白了,不由恨恨地说:“我说这事儿怎么这么容易就解决了,原来张顺才这老家伙,惦记着给他儿子弄房子呢!大傻,这事儿咱坚决不能答应!咱就是地不种了,把房子交上去,也不能便宜了这个老家伙!”

见姚远不吭声,就急了说:“我这就和你找张代表去,咱地不种了,姜姨带着你去山里买高价粮!”

说罢就要起身。姚远就拦住她说:“姨,不急。还能,种下,这一季来。我还有,时间,会想到办法,让他住不成!”

姜美美就在一边撇嘴说:“我妈这聪明人都没办法,你傻乎乎的,有啥办法?”

姜姨就说姜美美:“别胡说八道,你傻哥一点不傻!”就问姚远,“你想到办法了?”

姚远摇摇头说:“暂时没有。不过,我,会有,办法。”

接下来,姚远还是没有想到办法,他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想办法。

麦子虽然种上了,可收获得等到明年夏天。剩下来的这半年多的时间,他还得吃饭,粮食还是不够吃。

原来的时候,姜抗抗的户口在家里,女孩吃的少,定量吃不了,还能剩下几斤粮食,填补到姚大厦嘴里。

如今,姜抗抗插队去了,她的粮食也就随着带走了,家里有姚大厦这张大嘴,就更不够吃了。

姚远也明白这个道理,知道姜姨为什么犯愁。现在,他已经不敢吃饭吃饱了,要不然,粮食很快就会见底。

他得想办法弄粮食啊!

这时候,邵玲告诉他一个消息。

有一条火车道,从矿机工厂区南边通过。在工厂区南门不远,有一个火车站。矿机生产需要的物资,都是由火车拉过来,卸到这个火车站上。

那个时代,还没有铲车、装载机一类的机械装卸货物的工具,厂里运输队也多是马车,卡车就那么两辆。

想把火车站卸下来的物资,弄到厂里的仓库,大多还是靠人力。

厂里运输队人手有限。那两年大家忙斗争,厂里基本不生产,需要的物资也没有多少,运输队还能勉强够用。

从今年开始不行了,国家开始拨乱反正,强调生产,矿机又开始干活了。

这么着,厂里需要的物资就多了,运输队就忙不过来了。

张代表出了个主意,鼓励矿机职工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利用礼拜天的休息时间,去火车站帮着运输队装卸物资。

当然,去的职工也不白干。报名的,每月粮食按重体力劳动标准,给涨到四十五斤,然后每月再给五块钱的补助。

这可是个真正的重体力活,一般身子骨稍差一点的,还真干不了。所以,到现在,厂里报名的并不多。

姚远决定去报名,这样,他就可以吃饱饭了,而且,还有五块钱的零花钱。

姜姨管着姚远的吃喝用度,姚远挣来的工资,也就都交给姜姨,他手里是没有钱的。

这干搬运挣来的五块钱,他就可以不交给姜姨,自己留着,万一需要钱,又不好意思问姜姨要的时候,他可以用这个钱救急。

去火车站装卸物资,只是礼拜天干。姜姨已经知道他不是傻子,礼拜天他出去玩,姜姨也不会管他。他就决定先瞒着姜姨,暂时不和她说。

这倒不是因为这五块钱,而是因为姜姨是拿他当儿子看的。他才刚满十八岁,去干这么重的体力活,姜姨肯定不会允许他去的。

第一个礼拜天,他去干了一天,终于知道为什么邵玲说,这活一般人干不了了。

这完全就是拿着人肉换猪肉,全靠拼死力气呀!晚上回来,他累的浑身酸痛,躺在炕上直接就不想动了。腰酸背疼不说,膀子和两条腿一直疼了四五天,才总算慢慢地好了。

可好了之后,又一个礼拜天就到了,还得去呀!

这个年代的人,到底是怎么扛过来的呀?姚远想死的心都有了。

16.疯虎下山

人有享不了的福,却没有遭不了的罪。

姚远干到十一月底的时候,就适应了。

礼拜天干一天下来,再不感觉到腰酸背疼,膀子和腿也不疼了。

在干活的过程中,他也学会了如何使用巧劲,更学会了如何偷懒。

现在,他说话已经不再顿挫的那么厉害。不过,有时候,他还是故意那样说话,愿意让别人把他当做傻子。

当傻子好处多啊,别人不会和他计较。

清洁队他可以早上不去报到;就算干搬运,他偷懒了,别人看出来,也不觉得他是故意的,而是认为他的确是累了,需要歇一歇。

那时候的人,大多还是心地善良的,想别人的时候,不会故意往坏里想。

他的麦子也长势不错。

刘二赶过来挖厕所的时候,还专门到他家里看看,告诉他,麦子长的太好,不利于过冬,帮着他间苗。

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姚远已经可以应付一切,不耽误扫街,不耽误礼拜天去火车站干搬运工,也不耽误他种地。

天空压满铅云,鹅毛大雪就纷纷洒洒地从铅云里飘下来,地上很快就白白地覆盖了厚厚一层。

姚远那个时代,是很少能够看到这么大的雪的。到处都是水泥马路,雪下来也会被迅速融化,无法形成这个年代这样,厚厚的积雪。

下雪的时候,姚远和邵玲是不用扫街的,只等到雪下完了,再出去扫雪。

如果雪下得太厚,雪也不用扫。先用铁锨把大道中间,铲出一条小路,然后用扫帚把小路上的雪尽量打扫干净。

剩下的,小道两边的积雪,就等着自己慢慢消融了。

而这时候,各家各户也多会出来,把胡同走道里,以及自家门前的雪打扫了,让从胡同里出来的小道,和宽街上姚远打扫出来的小道,连接在一起。

最后,村里所有积雪中的小道,都会连接起来,在一片洁白之中,形成曲里拐弯,四通八达的交通地图。

矿机子弟中学设在四村,离着一村有三里多地。

下了雪,天也变短了,姜美美晚上放学回来,姜姨就不放心了,要出去接她。

姚远不让姜姨去,路上很滑。

他拿了铁锨和一把扫帚,自己出去接姜美美,顺便把村口通往公路的那条小道再扫一扫,撒些炉灰,省得大家走起来滑倒。

村口那个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正在播放着样板戏。虽然过了下班时间没有多久,路上已经没有行人,空荡荡的。

矿机虽说已经恢复了生产,但人们在那几年懒散惯了,纪律观念并不强,往往迟到早退。特别是这种下了大雪的时候,大多都会提前下班回家。

村子里各家各户的烟囱里,都在冒着白烟,袅袅地往无一丝风的,黑暗的天空里升腾着。

这时候,天已经黑下来,但是地上有白雪反光,周围的景物还是能够看得见。

走到大喇叭那里的时候,姚远就远远看到公路往村里走的路口那里,围着几个人。虽然大喇叭不断地聒噪,姚远还是隐约地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尖叫。

那是姜美美的声音。

整天的在一起吃饭,姜美美的声音他还是能够一下听出来的。

他不由加快了脚步,往那群人那里跑。

跑近了的时候,他看清了。姜美美和另一个女生,被四个男孩围在中间,左冲右突地出不了他们的包围圈。

一个穿了棉军大衣的男孩,伸手去拉扯姜美美,姜美美发出一声尖叫之后,就拼命和另一个女孩手挽着手,去挣扎,躲闪。

“美美!”姚远大喊一声,扔了扫帚,只一只手抓着铁锨,就向着他们跑过去。

听到姚远的一声大喊,姜美美就像见了亲人,也冲着姚远喊:“傻哥!”在那四个人一愣神的功夫,就拉着那个女孩,冲过他们的包围,跑到姚远身边来。

姜美美一脸的恐慌,躲在姚远身后,用戴着的无指棉手套,指着前面那四个人说:“他们欺负我!”

姚远不是怕事的主儿,冲着那四个人就过去了。

四个人里头,他只认识一个,是张建军的弟弟,张建国。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个穿着军大衣,拉扯姜美美的男孩,被刚才姚远的喊声吓一跳,这时候看见是姚大傻,反倒不害怕了,自己凑着就过来了,嘻皮笑脸说:“这不是大傻子吗,你也敢管闲事?”

话音未落,姚远一巴掌过去,男孩带着的棉帽子就飞了出去,人在地上转了个圈子,脚下一滑,坐在地上。

姚远本就人高马大,身体壮实,又在火车站干一个月搬运,锻炼的更加孔武有力,此刻胳膊上都是腱子肉。这一巴掌在气头上打出去,都带着风声。要不是这小子棉帽子上有棉护耳护着,这一巴掌就能给他打聋了。

这四个人,都是和姜抗抗一级的同学,都有关系不用去农村插队,在家待业闲的没事干,下了大雪相约着出来打雪仗,正碰上姜美美放学,随即起了坏心。

张建国也看出来是姚大傻。

他知道他哥被这个傻子打了,却并不知道傻子到底有多厉害。

他哥瘦小枯干,挨打也算正常。

再说,张建军就是个好吹牛的主儿,挨了打还振振有词。

他是傻子,我能和他一般见识吗?他打死人可以不偿命,我打伤了他还得给他治。和傻子打架,不划算!

张建国对他哥还是了解的,所以,对他的解释也就不屑一顾。他早就惦记着找机会收拾一下这个傻子,找回面子来呢。又想想姚远那高大壮实的样子,他一个人恐怕吃亏,一直没敢造次。

今天算是正好了,他们四个,傻子一个,四个打一个还打不赢吗?

他就喊着说:“这个傻子打我哥,今天我得给我哥报仇!哥几个,大家一起上,揍他!”

其他两个听了,立刻冲姚远过来了。那个穿军大衣的,也甩了军大衣,从地上爬起来。

姚远可没把这四个人放在眼里。

那个时代生活质量不高,能长他这么大个的,很是少见。他又力气惊人,还怕这四个毛孩子?

他话都懒得说,抡起铁锨,照着冲上来的第一个的脑袋上,就是一铁锨。雪后天气冷,都戴着棉帽子,铁锨拍不死人。

“砰”一声响,第一个就倒下去了。第二个吓得一愣神,这才想起来对方手里有家伙。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姚远的拳头就到了。

这回他没用铁锨,用了拳头。这一拳打在脸上,也跟挨了一铁锤差不多。那人一捂脸,姚远的脚又到了。

一脚踹在肚子上,就是穿着棉袄也受不了。那人直接捂着肚子蹲下了。

穿军大衣的刚过来,眼看着姚远三下五除二,俩伙伴就都趴下了,这也太快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转身想跑。姚远能让他跑了吗?抄起铁锨,紧赶两步一铁锨拍在背上,他也趴那儿了。

张建国就看傻了,腿迈不动步了,那是吓得。

眼看着姚远凶神恶煞一般,面目狰狞地走向他,他两腿一软,“噗通”一声,给姚远跪下了。

“傻哥,你饶了我,我再也不敢了。”他带着哭腔冲姚远喊。

姚远嘲讽地看着他,半天才说:“就你,这,怂货,还不如,你哥呢!”

这时候,那仨人也从地上爬起来了。姚远目露凶光,瞪视他们,吓得三个人不约而同打个哆嗦。

姚远小时候好斗狠打架,知道这打架就是凭一股气势。你气势上压倒别人,架就打赢一多半了。

在他眼里,这四个人虽说年龄和他一般大,可在打架上,他们就是四个小屁孩。

他一手拄着锨把,一手指着他们说:“还打,不打?这回,你们不跑,我就,不用,锨,拍你们。”

碰上这么个下手不管轻重死活的活祖宗,那仨哪里还敢说打?站在那里,不敢说话,也不敢逃跑,这个尴尬就别提了。

姚远回头,一脚就把张建国迫了个跟头,厉声说:“都过去,给……姜美美道歉,她说……放你们走,你们,才能走。不然,我……非,把你们……屎,揍出来……不可!”

有姚远这尊大神,拄着铁锨在一边站着,四个人不敢不从,只好去求姜美美,道歉。

四个年青人不是大奸大恶,也是平日里闲的,逗着姜美美玩儿。

姜美美只是被他们吓着了,这时候见他们这副可怜样子,也就不和他们计较,对姚远说:“傻哥,让他们滚,咱们回家吧,我妈该着急啦。”

姚远懒得搭理四个人,自己迈开大步在前面走,让姜美美和那个女孩在后面跟着,一起回村了。

看着他们走远,穿军大衣的那个问张建国:“姚大傻啥时候这么厉害了?原先大家伙欺负他,他都不敢还手啊?”

张建国就嘟囔说:“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我哥还叫他打了一顿呢!”

另一个就说:“以后少惹他,让个傻子给打一顿,这事儿传出去,咱哥们儿还怎么做人啊?这事儿谁也不许说!”

姜美美这回高兴了,回到家,吃着饭,就把姚远一人打四个的这个光荣事迹,跟她妈添油加醋地学说一遍,最后说:“我做梦都没想到,傻哥原来这么厉害!”

姜姨就看着姚远说:“大傻,以后不许拿铁锨拍人,拍不巧,真会死人的!”

姚远不在乎说:“没事,都年青,没毛病,打不死的。”

姜姨就着急说:“你这孩子,咋不听话呢?铁锨在别人手里拍不死人,在你手里,就你这牛力气,下手不知轻重,拍不死才怪!”

姚远就“嗯嗯”答应着,不说话了。

姜姨这才问姜美美:“他们怎么欺负你啦,没吃亏吧?”

姜美美就怪眼看她妈说:“妈!你想什么呢?他们都是矿机子弟,就是逗着我玩,哪能真干坏事啊?”

姜姨就生气说:“你知道逗着你玩还让你傻哥打他们?也不知道拉着你傻哥,真打出人命来咋办?”

姜美美就冤枉说:“他出手太快了,我拉的住吗?再说,我也让他吓傻了,跟疯老虎一样,我敢拉吗?”

姚远一边唏哩呼噜吃饭,一边听娘两个斗嘴,也不插言。

这样的生活,对他来说,似乎已经变成享受了。

17.逛城

姚大傻又傻又疯,蛮不讲理,逮谁打谁的名声,很快就在矿机一村传播开来。

这也是张顺才家两个儿子,再加上他婆娘,四下里广播的功劳。

但一般老百姓,心里还是明镜似的。自大傻在村里打扫卫生以来,街道是最干净的。

他从不偷懒,街上没有垃圾,没有掉下来的树叶,水沟也再没有被堵塞过,污水在街上横流。就连公厕,也比以往干净了许多。

这孩子心地不坏,从不欺负老实人。

你不是故意去找人家的麻烦,把人家逼急了,人家会打你呀?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和他一块扫街的邵玲怎么不说他坏呀?姜姨那么厉害,不吃亏的一个人,为啥不说他坏,还管他吃,管他喝?

你们张家一向仗着自己男人当副主任,横行乡里,蛮不讲理,占别人便宜,粘公家便宜,这下碰到对手了?活该!

姚远还真不坏,对他好的人,他会真心对人家好,他这也是在替姚叔报恩。

一个缺心眼儿的人,天生老实木讷,在那个缺衣少粮的年代,能够平安活下来,还有了工作有了家,没有那些实心实意照顾他,对他好的人,是不可能的事情。

到这年快过年的时候,他去火车站干搬运工,已经挣了十五块钱,加上单位发的四块五毛钱的过年钱,他手里就有了十九块钱五毛钱。

他跟姜姨说,这十九块五毛钱,就不给姜姨了。他要用这个钱,给抗抗和美美买点过年的礼物。因为抗抗来信说,她过年要回来了。

他去火车站干搬运工,是无法瞒过姜姨的。因为买粮食的时候,姜姨就会发现,他的定量变成四十五斤了。

姜姨除了心疼,就是感动。

孩子懂事了,知道自己挣粮食吃,不给别人填麻烦。他的爹妈如果活着,知道大傻这么懂事,心里该是多么欣慰呀!

开始的时候,姚远去火车站干搬运工,姜姨也是不放心,曾经偷偷跟着他,在一边看着。见姚远力气比那些壮劳力还大,也知道使巧劲,知道偷懒,不卖死力气,也就渐渐地放心了。

这时候,她心里已经坚定了大傻并不傻这个概念。等姚远提出来,要给抗抗和美美买过年的礼物,姜姨就更坚定了心里那个念头。

孩子知道感恩,就恰恰证明孩子一点都不傻呀。

她就对姚远说:“大傻啊,你攒点钱不容易,还是自己留着花。另外呀,你每月的工资,姜姨也替你攒着呢,等你大了,好替你说媳妇用。”

姚远就摇摇头说:“姨,不用。我就是,想知道,给抗抗,美美买啥好。”

姜姨说:“这市面上能有啥呀,有啥也得要票。还是你自己攒着吧,别有点钱就烧的你不知干啥好,不许乱花钱!”

姚远就知道,从姜姨嘴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一共十九块五毛钱,估计也买不了多少东西。姚远干脆就抽空自己坐车去了市里。市里商店多,没准儿就能买着稀罕的东西。

这个时代的市里,跟姚远那个时代是完全不一样的。一共两三条街道,再往外就是农村的庄稼地了。

商店大的就两家,第一百货商店和第二百货商店。一个在市中心,一个在市区北面的火车站那里。

他干脆就去了第一百货商店,就那里最热闹。

他还从来没有在这个时代买过东西。等他进了商店,不仅大吃一惊。原来这个时代的东西,不是论几块钱,而是论几分钱的。

鸡蛋,二分五一个!糖果,五毛一斤,还是牛酥的!花布,最好的三毛七一尺!

我滴个天!他终于知道,他手里这十九块五毛钱的价值了,还想着买不了多少东西呢!

他知道这个时代买东西要带着购物票,所以,把工作以来发的各种票都带着。

花了五块多钱,就给抗抗和美美一人买了一件这个时代最流行的大暗红方格的厚棉纺布料。

至于为什么这个流行?他当然不懂。是百货商店里卖布的售货员告诉他的,当然还得加上布票。

然后,又花三块钱给姜姨截了一件碎花袄的布料。

反正姜姨自己会做,就让她自己做吧,连抗抗和美美的,一起。

还剩下十一块钱,他不知道再买什么好了。

这时候,楼下在开展销会。他看见了一个家长给一个十五六的女孩子,买了一双白色的球鞋,是女式的,中间有一根白带子的那种。看看整个商场,也就这双鞋子没有土气。干脆就给美美买双白回力球鞋吧。

白回力球鞋花了三块五。

他记得美美是穿三六的鞋,抗抗穿三七的。两姊妹为这个吵过架,因为抗抗有双三六的军鞋穿着挤脚,美美要穿,抗抗还不舍得给。

买了球鞋,他又看到柜台里有一双黑色的皮鞋,带着个丁字带,是半跟的。这双鞋含了些现代的设计理念,与和它一起摆着的那些这时代的皮鞋,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他问了一下价格,是六块五,猪皮的。

我嚓,这么便宜!

于是,他就又要了这双皮鞋。

剩下一块多钱,他留出两毛钱的车票钱来,其余就都买了牛酥糖。

当他带着东西满载而归,回到姜姨家里的时候,姜姨睁大了眼睛,看看他,又看看那一堆放在里屋炕上的东西,说不出话来了。

“你这孩子,你怎么回事你?我让你攒着钱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以后再发钱,都给我上交,不许自己拿着!”

大半天,姜姨才说了这些话。

姚远就嘿嘿两声说:“我去接美美。”

自打了那四个小子之后,姚远怕他们继续欺负姜美美,每天姜美美晚上放学,他就在学校门口等着。

美美和同学一起放学出来,一大帮在一起走。他也不吭声,就在她们后面远远跟着。

姜美美知道他在后面,也就不害怕。

一路走着,经过矿机各个村子,大家不断离开大队回家。

走到一村路口上的时候,就剩姜美美和那个那天和她一起走的女孩子了。两个人就在路口上站着,等姚远从后面赶上来。

姚远赶上来,三个人就一起进村,然后回家。

两个人到家的时候,姜姨正盘了腿坐在炕上,看着姚远买的那块红方格子的布料发愁呢。

老式的斜襟褂子她会做,新式的开襟褂子她不会呀。姚远买的这块布料,是竖直花纹的,只能做开襟的新式衣裳,她不会。这可咋整?

姜美美进屋,就看到那双回力球鞋了,眼睛立马大了一倍,一下就扑过去了。

学校里好多同学都穿这种球鞋,她求她妈好几回了,就是不给买。

她抓着那双球鞋不撒手,趴在炕上,仰着头看着她妈问:“妈,这是你给我买的?”

姜姨正犯愁,就没好气说:“美死你!妈没钱给你买,是你傻哥买给你的,以后可得对傻哥好点!”

美美就抱着球鞋跑到外屋里,冲着姚远笑:“傻哥,谢谢你!”

姚远说:“过年穿,现在不许穿。”

他现在说话,字数少了就听不出打顿来,于是就尽量用简单的语言表达。

美美就乐呵呵地说:“现在我也舍不得穿。”

就又跑回里屋,看着摊开在炕上的红方格子布料,问她妈:“这也是傻哥买的?”

姜姨瞅她一眼,没好气说:“你咋知道?”

美美笑着说:“你才舍不得花钱买这么好的布料,这是最流行的。”

话音未落,就看到炕边那双黑皮鞋了,又扑过去,拿起来一看鞋号,就知道是姜抗抗的,立刻就撅了嘴出来,对着姚远,气咻咻地说:“傻哥你偏心!为啥只给我姐买皮鞋?我这辈子还没穿过皮鞋呢!”

姚远说:“你学生,不能穿皮鞋。”

姜姨就在里屋说:“美美,你真是烧包到家是不是?你姐就穿过皮鞋啦?我也没穿过!你傻哥挣了钱,自己舍不得花一分,都便宜你们两个小蹄子了,你不说感激他,还说他偏心?依着我,你球鞋都没有!”

姜美美不理她妈,在姚远身边坐下来,嘻嘻笑着说:“我知道,这都是傻哥去干搬运工,一个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挣来的血汗钱,我就是和你逗着玩,傻哥你不生气哈?”

姚远挥下手说:“去,别嬉皮笑脸。跟你,生啥气?好好学习,傻哥就高兴。”

姜美美依旧嘻皮笑脸:“我妈可抠门儿呢,过年从来不给我做新衣服,我都是穿我姐倒下来的。长这么大,托傻哥的福,我终于有新衣服穿啦,还有新球鞋。”

姜姨就在屋里喊:“闭嘴,个死丫头!这开襟褂子我不会做,做不出来,看你穿个屁!正琢磨咋办呢,全让你把我脑子搅和乱了!”

姜美美就冲里屋伸舌头,做鬼脸。

姚远就站起来了,进里屋说:“姜姨,我不知道,你不会做。”

姜姨就冲着他苦笑:“我是从农村出来的,干妇救会的时候识了几个字,要不是你姜叔当兵,现在还在农村呢。这城里人穿的衣裳,我没学过,过去见都没见过呢。”

姚远琢磨半天说:“姜姨,我看见我……屋里,缝纫机上,有……一本,裁缝书,里面好像,有西式……服装……”

姜姨就说:“那是你妈留下的,她是个才女,啥都会。你去拿过来,我看看能看懂不?”

姚远就回自己屋。

姜姨一探身,又看见姜美美抱着球鞋坐在外屋了,就喊:“你不去做饭,坐在那里愣什么神啊?看不见我忙着吗?”

姜美美就一撅一撅的,去厨房找东西,回外屋来做饭。

这时候,屋里点着炉子取暖,做饭也就在屋里炉子上了。姚远屋里没有生炉子,白天大都在姜姨这边。

只是到了晚上快睡觉了,姜姨从这边锄一锨碳火,放到姚远那边的炉子里,通过走里屋炕的烟道,把炕烧热。

这样,姚远过去睡觉,炕就不凉,不会冻着。

18.温暖的感觉

姚远从屋里拿了那本裁缝书过来,姜姨皱着眉挑选半天,找到个中意的样子。

但是不久,姜姨就叹息一声说:“这到处都是斜线、圆线的,还得计算,我看不懂啊。”

姚远就把那本书拿过来。他大学毕业,这种裁缝图纸对他来讲,当然就小菜一碟了。

他就问姜姨说:“我给你,画好图,你照着剪下来,能做出来吗?”

姜姨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问:“你能看懂这东西?”

姚远就点点头说:“我看我妈做,就懂了。”

姜姨将信将疑。看都能看懂,这是傻子吗?这恐怕连她知道的,最精明的人都做不到!

姚远看她不信,就说:“这么着,姜姨。咱先找报纸,粘在一起。我在报纸上,画样子。你,剪报纸。先拿报纸做,如果对,再按着报纸,样子,剪布。”

姜姨立刻就明白了姚远的意思,这是个好主意!

“好,咱说干就干!”姜姨下炕穿鞋,准备去找报纸。

姜美美就在外屋喊:“先吃饭还是先干活?我饿啦!”

姜姨是个急脾气,可也不能因为裁衣裳就饿着闺女。

姜美美收拾好了饭桌,一家人就先去吃饭。

姜姨三下五除二把饭都扒到嘴里,把稀粥也喝了,就匆匆忙忙去找报纸。

这时代最多的就是报纸,姜姨家里不缺。

不一会儿功夫,她从厨房里拿来一摞报纸,又在炉子上用点白面熬些浆子,把报纸按着布料的大小粘在一起,摆在炕上。

姚远吃完了,从姜美美书包里找支铅笔,进里屋画样子。姜美美则负责刷碗扫地收拾。

姜姨找了皮尺来,按着姚远说的,在姜美美身上量尺寸,这个她会。

姚远就照着姜姨量出来的尺寸,在报纸上画图。

这画衣裳图纸,应该用专门的画线粉饼。姚远在纸上画,也就不去找粉饼了。

大学生画个裁缝图纸,基本不用费什么事。一会儿功夫,图纸完成。

姜姨按着图纸把样子剪下来,又用浆子把报纸按着要求粘起来,果真就是一件衣服。

待浆子干了,把姜美美拉过来让她穿上,别说,就是一件西式褂子,还很合身。

姜姨就傻了。

能画图纸,现在厂里那些技术员,有几个可以做到?而且还这么快,根本不用思考啊!

姚远锄了炭火,回屋睡觉去了。姜姨这一晚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原先姚大厦他妈活着的时候,她是知道姚大厦说话不利落,木讷,脑子也确实不好使的。

可是,他妈这才走了半年不到,姚大厦咋就一下变这么聪明了?这太吓人了!

难道,这冥冥之中就有天意?

要知道,姚大厦他妈可是矿机少有的才女,总工程师啊!那脑子聪明的,就没见她有不会的东西。

难道,这个姚大厦不是她抱来的,是她亲生的?还是她在阴间记挂着自己的儿子,求了什么神灵,把自己的聪明都给了姚大厦?

翻来覆去想不明白,她就又把姜美美叫起来,问姜美美这是咋回事?

姜美美睡的迷迷糊糊的,又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她也觉得,姚大厦变了。

原先谁都敢欺负他,现在是他欺负别人,那些坏孩子见了他害怕。还有,就是他说话越来越好了,眼看就要说成句了。

“妈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她问她妈。

姜姨没好气说:“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还叫你起来干啥?”

想想就又说:“这事儿千万不要说出去,免得吓着别人。”

姜美美就郑重地点点头,然后一歪脑袋,钻进被窝里,继续做梦去了。

姚远也知道,自己从一个傻子,一下子变聪明了,能吓着别人。可他也不能一辈子当傻子啊?他觉得,自己用了这几个月才渐渐显露原来的本色,已经够慢了,可是,还是把姜姨给吓着了。看姜姨的眼神,他就知道,姜姨有点害怕他的表现了。

害怕就害怕吧,慢慢适应就好了。反正姚大厦他爹屋里,技术书籍也剩下不少,他就说自己会的,都是从那里面自学的。

他不变聪明也不行啊,隔壁张顺才父子,还在惦记他的房子呢,他得想办法治他们。张顺才这种老谋深算的家伙,你总当傻子,哪里会是他的对手?

他一直记着张顺才和他说的那个事呢,也一直在琢磨怎么对付这个老东西。

后来,他就把目光落在姚大厦父母留下的那台收音机上了。

收音机是放在里屋三抽桌上的,跟半个放衣服的木箱子差不多大。这肯定是电子管的,这时候国内还没有晶体管设备。看大小,这东西功率小不了。

他曾经打开,把音量调到最大。那动静,震的屋子都要抖起来。

一个更损的主意,开始在他心里慢慢形成。

可是,他懂晶体管电路,对电子管电路不太熟悉。正好姚大厦他爹屋里,有本电子电路入门,上面有各类电子管的构造原理。

学会了这东西的构造原理,其余就大同小异了。

这一阵子,他睡觉前就又多了一个任务,学习电子管工作原理,然后再念诗词选,然后才睡觉。

腊月二十三那天,姜抗抗回来了,只单肩挎了个军用帆布书包,其他什么也没带。

她来信只说要回来过年,并没有说具体几号回来。回来的时候,正是晚上饭点,一家人在外屋里,围着小方桌吃饭,她就那样推门进来了。

姜姨坐的位置冲门,就那样停了筷子,一动不动了。

姚远听到门响,又看到姜姨泥胎木塑一般,就把头回过去,他就看到姜抗抗了。还是那个大咧咧的样子,一点没变。

姜美美已经扔了筷子,站起来扑了过去,抱住姜抗抗喊:“姐,姐,你回来啦!”

姜抗抗在家里的时候,姜美美很少叫她姐姐,甚至是直接叫姜抗抗的,两人见面就吵架。这会儿功夫,姜抗抗倒成了她最亲的人了。

姜抗抗抱抱妹妹,然后就放开她,冲着姜姨说:“妈,我回来啦。”

姜姨放下筷子,迅速用手擦了擦眼睛,站起来说:“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去。”

姜抗抗说:“我找点剩的垫巴点儿就行,妈你别忙活啦。”

姜姨还是出去,拿了两个鸡蛋来,又拿把面条,回来说:“妈给你下鸡蛋面吃。”

姜抗抗就一把抱住她,呜呜地哭开了。

姜姨也抱住女儿哭了,手里还一手拿着一个鸡蛋,捶着抗抗的肩膀说:“你个死丫头,不知道给妈写信!你知道当妈的心里,是咋挂记你的吗?你才走的那几天,妈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啊,一闭上眼睛,就梦见你在那里吃不上饭,饿瘦了呀!”

母女两个人就那么抱着哭。哭好一会儿,抗抗把他妈扶起来,轻轻推开一段距离说:“妈,妈你看,我这不挺好的吗?我在那边过的挺好,那些大爷大娘们对我们可好啦,给我们生热炕,自己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都拿来给我们吃了。妈,你放心,我一点儿都没饿着,真的。”

姚远知道抗抗回来,母女俩有好多话要说,就站起来,准备悄悄回去。

姜姨看见了说:“大傻你给我上哪去?你妹妹回来啦,你不声不响就走,你啥意思你?”

姚远就有些尴尬,只能嘿嘿地笑。

“笑,就知道傻笑!”姜姨的脸就沉下来,“你这是拿自己当外人呀。姜姨拿你当儿子看,你拿姜姨当啥?你伤不伤姜姨的心?”

姚远眼中就酸酸地,低着头说:“姜姨,我错了,对不起。”

姜姨不依不饶:“有儿子跟娘说对不起的吗?”

姚远就不吭声,重新坐回到马扎上去了。

姜抗抗就奇怪地问:“咦,大傻你不磕巴啦?”

姜姨就说抗抗:“以后不许这么叫他,你得叫他哥!”

姜抗抗就笑:“我和他一边大,凭什么叫他哥啊?”

姜姨说:“他生日比你大。”

姜抗抗说:“切,生日大有什么了不起。”

姚远就说姜姨:“她愿叫啥就叫啥。”

姜抗抗就吃惊地看着他问:“我怎么发现你哪儿不对了呀?”到底哪儿不对呢?她就皱着眉想。

姜美美就在一边说:“他不傻啦,变聪明了。”

姜抗抗就看她妈问:“真的啊?”

姜姨就点点头说:“这人啊,总有开窍的时候。兴许是大傻开窍晚吧?不过他确实开窍了,而且一开窍就差点吓死我!他会看裁剪书,会画裁剪图!你和美美今年的新衣裳,就是大傻画图,我给做的。”

姜抗抗看看姚远,又看看她妈,一脸不相信。

姜姨就说:“为给你们过年买新衣裳,你傻哥可受了罪了,去火车站干搬运工,一干就是仨月。你们今年的新衣裳,新鞋,都是大傻给你们买的。”

说到这里忽然就意识到什么了,猛然醒悟说:“以后,你们谁都不许叫他傻子。我带头改,以后叫他大厦!”

姜美美在一边琢磨着说:“大厦,厦哥。”就不耐烦说,“这多难叫呀?还是叫傻哥顺口。是吧,傻哥?”

一句话把姜抗抗说笑了,跟着说:“可不嘛,大厦忒拗口了,还是叫大傻顺溜。”

姜姨就骂:“你们这俩死丫头,就知道欺负你傻哥。”

抗抗就得意地看着她妈:“噢,噢,你也改不过来吧?”

姜姨恼羞成怒说:“不和你们说了,我给你下鸡蛋面。”

姜美美就喊:“妈,我也吃!”

姜姨再骂:“吃,吃!小死蹄子,吃饱了还吃,撑死你!”

姚远坐在那里,虽然不说话,心里却是暖暖的。即便他以前守着爸妈在家里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感觉到过这种温暖。

这是他自来到这个时代,感觉最值得留恋,最温暖的一个晚上。

他忽然就觉得,艰苦的日子,其实没什么。能换来这种温暖,再艰苦一些都不可怕。

19.文学夸张与料事如神

姚远的印象里,城市青年到农村插队这段历史,应该是苦涩的和屈辱的。

当然,这个观点,主要来源于他在他的时代里,读到的文学作品。

知青们吃不饱,农村的饭食难以下咽,还要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大家个个都被折腾的面黄肌瘦。

男知情们还好说,大不了躺倒不干,农村也不怎么欢迎他们。所以,政策稍有松动,他们就争先恐后地回城了。

女知青们就惨了,特别是像姜抗抗这样漂亮的。除却要和男知青们一样,应付生活的艰难,还要防备那些看见女人就走不动的当地人。

毕竟,这些农村男人们,能够接触城市女人的机会,也只有这一个。而且,她们还是来接受这些男人们的再教育的。

为了返城,得到那一纸许可,不惜要用自己的身体去换取。这在姚远那个时代的文学作品里,似乎已经成为所有女知青必须经历的一次磨难。只有经历了这个磨难,才能返城,才能功德圆满,从此凤凰涅槃,再塑人生。

可是,姚远从姜抗抗那里听来的,却与他看过的文学作品截然相反。

憨厚朴实的农民们,用了自己最大的热忱,几乎倾其所有地接纳了他们。

全村最好的房子被腾出来,用来接待他们。农民们积攒起来的,准备过年才舍得享用的好吃的,都给他们送过来。鸡蛋、大米、白面,竟然还有猪肉!

姜抗抗在家里的时候,一个星期一家人才舍得割半斤肉,还一大半是肥的,用来炼猪油,供给的食用油不够吃啊。

他们的劳动,只是到地里去,由庄稼活干的最好的农民,手把手地教他们怎么干农活。

锄草锄断了庄稼,进了地里不会走路,踩坏了秧苗,都是他们干的。

原先,农民们识字的不多,一般是不会专门拿出时间来学习的。他们去了,组织农民们在打谷场上学习,教他们认字、读语录。

吃了最好的,糟蹋坏了庄稼,还把种地的时间给占了,用来学习,这就是知青们干的。

诚然如此,憨厚的庄稼人依旧喜欢他们,无论老少,无论男女,都喜欢找他们,听他们讲述城里人的生活。

他们出去劳动,不等回来,那些在家里的老大爷老大娘们,就给他们烧热了炕,怕他们回来冻着。

他们住着的屋子里,从来不缺花生、红枣、核桃。那是农村的孩子们都舍不得吃的东西。

姜抗抗是村里的伟人思想宣传员,负责组织生产队里的政治学习。

开始是在小队里,后来因为她做的好,就到了大队里任职。由于表现出色,她已经被公社相中,过了年之后,就要到公社当宣传委员去了。

姜抗抗讲的这些经历,完全颠覆了姚远的认知。要说不相信,可看着姜抗抗红扑扑的脸蛋,倒是比在家里的时候还精神,人也胖了不少。

要说姜抗抗是为了让她妈放心,才故意要这样撒谎,说农村好,姚远也不相信。姜抗抗不是这样有心的人。

姜姨知道闺女在农村过的挺好,也就放了心,忙着给闺女准备些好吃的,过了年带回去吃。还要给她准备些礼物,回去送给那些对她好的老大爷、老大娘们,还有队里,公社里的领导们。

这个年姜姨就花钱多了,也是她有史以来,过的最奢侈的一年。好在姚远也挣钱了,姜抗抗在生产队劳动,也有工分,虽然少点,也能帮她一把。

这个年,也是姜抗抗有记忆以来,她们姊妹两个都有新衣服穿的,很少的,美好回忆之一。

不仅有新衣服穿,还有新鞋子穿。美美也不和她吵架拌嘴。

那双皮鞋,姜抗抗只过年的时候舍得穿了一次。她原打算过了年去公社报到的时候,在公社上班的时候穿。

可是后来想想,穿这样的鞋子,与她宣传委员的身份不符。新一代青年,要艰苦朴素嘛。

她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带走,放在家里,让她妈好好替她保存着,有机会穿了,就回来取。

在姚叔的故事里,似乎是在姜抗抗高中毕业之后,就再没有关于她的消息了。

在姚远想来,那是因为姜抗抗没有抽回那张志愿表,去了兵团,再没有回来。

可看姜抗抗现在的表现,即便去了兵团,她也完全可以做到最优秀,倒是不必替她担心。

过了年之后,姜抗抗初六就走了。这一回,姜姨再不像她第一次走的时候,那么难过,只是带着大家,把她送到村头的车站上,看着她上车走远,叹一句“儿女大了不由妈”,就回来,该干什么干什么。

抗抗已经学会照顾自己了,在农村过的挺好的,她还担心什么?孩子总有一天要离开娘的。

过了年之后,矿机革委会正主任调走了。张顺才以为,他可以顺理成章的成为正主任。

可是,他没有料到,市里撤销了军管会。属于军管会管的驻厂军代表办公室,按理说也会随之撤离。

军代表办公室是撤离了,可是张代表没有走。他复员了,被市里任命为矿机新的革委会主任。

张顺才这个气呀,自己辛辛苦苦,苦心经营,到了儿都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这个人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你大老粗一个,大字识不了半口袋,靠着武斗发家,你有什么资格做这一万人大厂的一把手?真把厂子交到你手里,你玩的转吗?

他还不服气。到了这时候,再靠过去武力斗争那一套,搜集人家无中生有的证据,搞帮派,把人家批斗下去,已经行不通了。最高指示已经说了:要文斗不要武斗。

上边风向已经变了,他不适应也不行。去市委反映,他忽而就发现,市委里他熟悉的好些面孔,也已经不在了。

领导好言好语地安慰他几句,就把他打发回来了。但人家说的中心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

国家必须拨乱反正,抓革命,促生产,关键在促生产。没有生产吃什么?你擅长的那一套,现在已经成为国家极力防止的了。没因为这个追究你就不错了,还惦记着当一把手,你想什么呢?真是香臭不分了。

他惊了一身冷汗回来,回来以后,倒比以往老实了许多。

张代表似乎早就知道自己会留下来。过年的时候,竟破天荒地给和他有过接触的,认识的所有工人们,挨家挨户地拜年,也来了姜姨家。

在姜姨家里,他呆的时间久一些,大概有一个多小时,和姜姨说了好多部队上的事。特别是解放战争时期,他自己住在老百姓家里,亲身感受到的军民鱼水情。

在他看来,知青插队是必不可少的。知青们向解放军学习,以解放军的标准要求自己,就必须要体会做为军人,应该怎样对待老百姓,老百姓才会拿你当子弟兵。

从谈话里,姚远也知道了好多关于姚叔养父的历史,这恐怕是姚叔都不知道的。

这的确是一个为了国家利益,从未考虑过自己的,一个值得所有人尊重的,伟大的灵魂。

张代表说了他在部队上的事迹,姜姨回忆了他在工厂里的贡献,一个完整的革命者无私的光辉形象,就活生生地站在姚远的面前了。

然而,斯人已去,姚远也只能默默地为之惋惜了。

在外人面前,姚远还是装傻子,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不傻。那样,他做为傻子的许多特殊权力,就没有了。

比如,可以早上不去清洁队报到,参加学习。再比如,动手打了张建军兄弟,张顺才无法追究。还比如,把院子变成麦子地……

守着张代表,他尽量不说话。我不故意装傻,我用不说话来让你自己判断。如果你觉得我是傻子,我也没有办法。

张代表还去了姚远那边看了看,看麦子地和那套做为老厂长办公室的房子,也没多说什么。

临走,才跟姜姨说:“这院子里种地,离得房子太近,屋里容易返潮。还是跟大傻说说,收了麦子,以后就不要种了。”

姚远是做过组织培养对象的人,对领导讲话的理解能力,自然要比一般人强许多。

从张代表这一句话里,他就听出了苗头。

张代表主动管起与他无关的事情,又这样挨家挨户地拜年,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有了对工厂的管理权,或者,他在为将来介入管理,而提前打群众基础了。

他把自己这个看法和姜姨说,姜姨还不信。当过了年,张代表成为矿机一把手的消息传出来,就把姜姨惊了个目瞪口呆。

三八妇女节那天,姜姨去上班,家属小厂开了职工大会,会上就说了矿机有了新的领导班子,对家属工厂提出了新的要求,要求大家改变散漫的工作习惯,抓紧严格纪律,把主要精力放在生产上。

姜姨对这些内容不感兴趣,只是听到像她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不上班不行了,才多少留些心,感叹着好日子没有了。

散会之后,她才从工友们的议论里,知道新的革委会主任,就是张代表。

姜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回家以后就直接去了姚远的屋里,看姚远半天才说:“大傻,你说你要么就是个傻子不开窍,这一开窍,一下就变料事如神的诸葛亮。你这是要吓死姜姨呀!你不是有啥东西附体了吧?”

姚远就弄出一副委屈的表情来说:“姜姨,我都给你,说好多回了。我本来就不傻!就是说话,多了,不利落,你咋就不信呢?”

姜姨是彻底糊涂了。这个大傻,他过去到底傻不傻呢?

姚远就嘱咐她说:“姜姨,这个话题,以后不要说,也不要,跟别人说,我不傻。”

姜姨就问:“为啥呀?”

姚远诡异地一笑,指了指东边张顺才家的方向,姜姨就明白了。

20.收音机与扬声器

姚远更让姜姨震惊的,还在后面。

新年过后,张顺才婆娘回了一趟农村的老家,领来一个叫小慧的农村姑娘。

那姑娘当天来了,又当天回去了。

姜姨就去找姚远,问他想好了对付张顺才的办法没有?

姚远说没有。

姜姨就有些着急,对姚远说:“你没看见隔壁领来个姑娘啊?我估摸着,那就是给张建军说的媳妇!张顺才这个老家伙,很快就会过来找你要房子!”

姚远说:“我和他,讲好了的,得等到,麦子收了,这还早呢!”

姜姨说:“你还真是傻!他结婚以前,不得置办家具、嫁妆?张顺才家住的紧吧,置办了东西往哪放?肯定会要你腾房子,放到你这边来。”

姚远想想,这个还真有可能。可是,那个叫小慧的姑娘他也看见了,长的很白,很漂亮。这么漂亮一个大姑娘,会肯嫁给张建军?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你是不知道农村的日子有多苦。好多地方,根本就没法活呀!女人能嫁给吃公家粮的城里人,好多人都上赶着,削尖了脑袋往城里钻,哪里还管的上自己丑俊?只要张建军肯要她,她一定会答应的。”

姜姨说的这个道理,在现今社会里,可能根本不会有人相信。可是在那个时代,这就是残酷的现实。

同样,城里的小伙,不是有残疾,或者实在是找不着对象,一般不会选择吃农业的。

前一阵子,姜姨还嚷嚷着等姚远再大一些,就给他去农村说个媳妇呢,只是后来发现姚远果然不傻,也就不再说这个了。

好像姚叔的媳妇,也的确是姜姨跑回自己的老家,给他领来的,只是姚远并没有见过。

张建军还真不是找不着媳妇,是这小子总琢磨着他爹是二把手,要找个姜抗抗那样漂亮的。

可漂亮姑娘总是不多,就他们家和他的那个为人,大家都不愿意嫁给他。特别是他欺负姜抗抗,让姜姨那么一嚷嚷,矿机就这么大点地方,大家就都知道了,更没有漂亮姑娘愿意跟他了。

那个时代,当干部只是工资比别人高一些,吃的穿的可能好一些,除此之外,干部并没有特别大的权力。毕竟,权力还是在人民群众的监督之下,谁也没有那个胆子作死,也根本不敢往那方面想,就是张顺才也不敢,怕露馅了挨斗,这辈子从上到下就都毁了。

所以,张顺才的这个干部条件,还是不足以让漂亮姑娘不顾一切,以身相许的嫁给他那个缺德儿子。

可长相丑的女人,张建军坚决不要,只能逼的他妈去农村给他找漂亮媳妇了。

这一回,姜姨猜的没错。

四月份的时候,张顺才就过来和姚远商量了,要他先把东边这套房子腾出来。张建军五一就要结婚,他得先给儿子置办家具,就放在这里。

张顺才向他保证,不动他的麦子地,等麦子收了他再垒隔墙,收拾院子。

这个条件,并不违反他们当初达成的协议,姚远也就没说什么,开始腾东边的房子。

缝纫机给姜姨弄过去,反正那东西也只是姜姨使。三抽桌也给姜姨,还有炕上的长柜子,姜姨家里也没有,还有那个坑桌。台灯给姜美美学习用,收音机他留下了,放到西屋写字台上。

剩下的沙发和茶几,就和外屋的一些乱七八糟,一起搬到西屋的外间里来,那里本来就空着。

张建军看到那个沙发和茶几了,这东西在当时是很时髦的,连他爹家里都没有。

他就跑来和姚远商量,反正你一傻子,也不招待客人,用不着这东西,不如给他留下。

姚远懒得搭理他,哼哼两声说:“滚!烧……了,也……不给你!”

守着外人,他照样还是装傻子,说话连不成句。

张建军还不死心,追着姚远和他磨:“你看,这东西一点用处没有,放到屋里还占地方,你搬他干什么?不如就留在这里,你也省事儿不是?”

姚远就问他:“没用……你……要它,干什么?”

张建军想想说:“我睡惯床了,不喜欢睡炕,我可以拿它当床,睡觉啊。”

他还拿姚远当傻子。

姚远说:“你……把……炕,拆了,换……换床。”一个人就把沙发拖到门外了。

屋外是麦子地,已经长的一搾来高了,绿油油的。

他怕沙发压了麦苗,就冲屋里的张建军喊:“出来,和我抬过去!”

张建军不敢招惹他,只好和他把沙发抬到西屋去,中间踩了麦苗,又被姚远骂一顿。

这回姜姨就有些着急了,她晚上吃饭的时候,就问姚远:“你还真打算把那个房子便宜张建军啊?”接着就说,“按说呢,你一个人住两套房子,也的确是住不了。他家地方紧吧,咱该让他住。可是,这姓张的一家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从老到小,一个比一个坏!房子给谁住我都没意见,给他们家住,我这心里不舒服!”

姚远就嘿嘿一笑说:“待会儿吃了饭,咱们过去。”

姜姨看他一脸神秘,也就不再问他。这小子不缺心眼儿,而且心眼儿比她都多。她只是心里纳闷儿,他又想出什么损主意了?

吃了饭,姜美美去里屋,在姚远搬来的三抽桌上,借着台灯学习。姚远就和姜姨到他那边去。他让姜姨在东屋的里间里站着,自己回了西屋。

东屋只是腾空了房子,张家还没有拉家具进来。姜姨站在空荡荡的里间里,不知道姚远要干什么。

就在这时候,里间屋里突然就传出来姚远的声音,沙哑而带着颤音:“姜姨,听得出我在哪里吗?”

姜姨吓得“妈呀”一声,从里屋跑出来。她明明看着姚远出去,进了西屋,咋突然就又回了东屋了?

正疑惑着,姚远从西屋里出来,向着她招手。

姜姨进西屋,问姚远咋回事?

姚远就把里屋的单人床拖出来。在东面床头的墙根下面,有一个半米高的洞,那台大的收音机,就在那个洞里面。

姜姨看着这个古怪的布置,就更糊涂了。

矿机一村的房子,一排是四户。盖房子的时候,为了节省空间和材料,院外的厨房东面两户挨着,西面两户也挨着。里屋和里屋的炕,则是中间的两户挨着,东西头上两户,里间和炕靠外面的街道。这样,每两家都可以共用一个厨房隔墙,或者公用一个烟道。

姜姨家的外屋和厨房,挨着姚远这边西屋的外屋和厨房,而姚远这边东屋和西屋的里间是挨着的,从炕里面走的烟道,则是东西屋共用。

姚远在东面床下打开的那个洞,就是烟道的下沿。他把收音机放进去,再找块木板把那个洞挡上,收音机喇叭里传出的声音,就会通过烟道,传进东屋。

而且,声音经过烟道,会变得模糊,也不知道是墙里传出来的,还是炕下传出来的,听着就在屋里,就在耳边,可就是判断不出方位,的确有些吓人,怪不得姜姨要给吓一跳了。

姚远给姜姨解释了她在东屋听到声音的原理,就坏笑一下说:“姜姨,你说,张建军在那边睡着,半夜里突然就听到我妈,和他说话,他会怎么样?”

姜姨说:“他会吓死!”

姚远笑一下说:“吓死倒不会,他会再也不敢在里面睡觉!”

姜姨就目瞪口呆地看着姚远,这小子,他是怎么想到这么古怪的主意的?可她还是有个问题不明白。

她问姚远:“你爸留下的不是收音机吗,你咋能在里面说话?”

姚远说:“幸亏他留下,这台收音机,而且是大功率的,米国货。没有它,咱国内产的,还没这么大音量,出不来这个,效果。”

姜姨不懂这个,她就是想弄明白,这收音机咋就变成厂里用的,那种讲话的大喇叭了?

姚远就解释说,这收音机和扬声器的工作原理是差不多的。他只要加一个话筒,把话筒的电信号接入收音机,让收音机固定一个频率,就能当扬声器用了。至于那个话筒,则是他从火车站播音室外面的垃圾堆里捡来的,只是连接线坏了,换一根就好了。

姜姨就瞪大了眼睛问:“大傻,你咋懂这机器原理的?这东西可复杂呢,全厂都没有懂这个的!”

姚远笑一下说:“姜姨,这个很简单的,一点不难。我爸书橱里,就有,这样的书,我自己,看会的。”

就找出那本电子电路原理来,给姜姨看。

姜姨哪里懂这个啊?可姚远说这个简单,打死她都不能相信。

可姚远还就是会这个,而且改造十分成功,她在东屋里已经听到姚远的声音了。

姜姨栽两栽,晃两晃,要不是姚远扶着,早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

姚远知道解释多了反而不如不解释,倒不如拿这个东西来吸引姜姨的注意力,就把那个话筒拿出来,让姜姨自己试一下。

果然,姜姨立刻就被那个脑袋上缠着红绸子布的话筒给吸引了,拿过来,试着在它跟前说话。

可西屋的里屋没有炕,炕拆了改单人床了,姜姨听到的声音,就没有在东屋听到的吓人。

姚远就又去东屋,回来告诉姜姨,声音已经够大了,再大,张顺才家就听见了。

姜姨不信,就让姚远说话,她自己再去东屋听,果然就又感觉吓人了。

这一老一小,这晚上就都变了孩子,在两个屋里跑来跑去。

后来,姚远就想了一个办法,用一根长的电线,把话筒通过两个屋的窗户,移到东屋里去。这么着,俩人就可以直接在东屋测试效果了。

玩一阵子,姜姨就又想起来,问姚远:“你咋让你妈的声音出来呢?”

姚远就看着姜姨不出声,只是笑。

姜姨就明白了:“你想让我模仿你妈说话?”就说,“不行不行,你妈是南方人,说话带南方口音的,我模仿不来。”

姚远就严肃了说:“你总不能,让我找美美模仿吧?你只要努力回想,我妈的声音,不断练习,很快就像了。你看我,说话不越来越好了?我也是不断练习,才这样的。声音,经过炕里面的烟道,本来就会变声,只要有一点像,就行了。”

21.半夜闹鬼

四月中旬的时候,张顺才托包装车间的人,给儿子打了家具,送到姚远的东屋里晾着。

包装车间有个木器工段,就是专门制作木头包装箱的,打家具也没有问题。

这就是当干部的好处了。他让包装车间给打家具,当然得用最好的木料,到时候他象征性地交两个钱。

那时候的干部,最大的不正之风,恐怕就是如此粘些公家的便宜,还得偷偷摸摸的,尽量不使人知道。

家具送过来的时候,姚远在院子里,看着工人们往东屋里抬,嘱咐工人们,不要踩了他的麦苗。

张顺才也怕惹着这个傻子,额外多生枝节,亲自下手,指挥着送家具的工人,躲避着院子里的麦苗,把家具抬到屋里。

本来,姚远是计划等张建军结婚以后住进来,再实施他的计划。

可张顺才心细。那时代,平房里到处是老鼠。这新打的家具,屋里晚上没个人,老鼠出来活动,把家具给啃了怎么办?他就让儿子晚上先过去睡,看着点家具。反正家具上漆以后,已经在木器工段的工房里晾了一个多月了,漆差不多晾透了,也没多少味儿了。

张建军头疼和姚远住一个院子,本来不想过来。张顺才不干。

“还干保卫工作呢,瞧你这点出息!”他骂儿子说,“一个傻子你有什么好怕的?你不招惹他,他能把你怎么样?你五一结婚,他那麦子还收不了,没法垒院墙,你不还得和他在一个院子里住?那家具可是你的,你不过去看着,让老鼠啃了,别再找老子给你重做!”

张建军经不住他爹数叨,只好晚上过来,在这边睡觉,看着家具。

这下姚远乐了。等张建军结婚以后再吓他,难免波及到那个叫小慧的,姚远还多少的有些于心不忍。这下好,这小子自己送上门来了。

这天下了点小雨,天黑的时候,小雨也没停,淅淅沥沥的。

那时候没有电视看,也没有手机玩,大家吃饱了饭没什么事做,顶多就是串个门子聊会儿天,九点左右就都关灯睡觉了。

张建军过姚远这边来的时候,就九点半了,进屋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半夜睡的正香,朦胧中就听的屋里有嘶嘶啦啦的动静。心说还真叫他爸猜着了,这屋里真有老鼠。

刚想摸灯绳,准备拉开灯从炕上起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来:“张建军,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给你糖吃。我没有一点对不起你呀。”

张建军身上的寒毛都一根根立了起来。这是谁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带着南方人的味道,这是姚大厦他妈!

他妈不是死了吗?

一想到这里,张建军直接就瘫软在炕上,动弹不得了。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仿佛就在他耳边上,又好像是从炕底下发出来的:“张建军,我已经够惨啦,你还不放过我,扇我的耳光!你还是人吗?”

黑夜里,窗户上光影摇曳,张建军仿佛就看到有个白白的人影,立在炕沿边上,伸出十个带着长长指甲的手指,在慢慢向自己逼近。

“妈呀,鬼呀!”他终于喊出声来。这一声呼喊,几乎就没了人声,说不出的凄厉,凄惨,叫的几乎整个村子都听见了。

张建军再也顾不得了,穿着裤头背心就从屋里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鬼呀,鬼呀!”

就这样光着脚,踩倒了姚远院子里的许多麦苗,跑到街上去了。

那个时代午夜的村子里,是万籁俱寂的。他如此不要命的哭喊,就把许多人都叫了起来,姜姨也披着袄出来了。

张顺才两口子出来的时候,街上已经围了好多人,大家已经把张建军给安慰住了。

张顺才看着只穿了裤头背心,光着俩脚丫子的儿子,厉声问他:“到底咋了,说!”

张建军指着姚远家的院子里,颤抖着声音说:“鬼,鬼,姚大傻他妈,在我屋里,我看见他了。”

张顺才乍一听儿子这样说,也不由头皮发炸,将信将疑地看着儿子。

姜姨就说:“你这孩子睡迷糊了吧?大傻他妈不是死了吗,你咋能看得见?”

张建军哆嗦着说:“我看见了,看见了。她就站在我床边,伸着手,十个指甲老长老长的,她要掐死我!”

姜姨越发不信说:“越说越不像话,你和她无冤无仇的,他要掐死你干什么?”

张建军说:“我和她有仇。她跳河的前一天,我让她去我们家把鸡窝打扫了,她不去,我扇她一个耳光,她报仇来了。”

围着的人们就都明白了,原来大傻他妈的死,是让这小子给逼的!人家是扫大街的不假,可凭什么给你打扫你们家的鸡窝呀?你这么侮辱人家,不找你报仇找谁报仇?活该!这小子缺大德了!

张顺才抬手就给了儿子一个耳光。再不制止他,这小子吓得六神无主,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来呢!

“你冻糊涂了吧?赶紧回去穿衣服!”张顺才训走儿子,又转身跟大家说,“他就是睡着了做个噩梦给吓得。新世界,哪来的鬼?大家都回去睡觉吧。”

大家伙都散了,张建军却死活不敢回姚远那边去拿衣服。

张顺才心里也犯怵,难道这世上还真的有鬼?姚大傻他妈和他们可真的有仇,万一她阴魂不散,真的就藏在那间屋里,这可咋办?

想半天,他的头皮再一次发麻,也没敢进姚远的院子。犹豫半天,还是领着张建军回自己家了。

回到家里,张顺才详细询问了儿子事情的经过。张建军说的活灵活现,一点编造的痕迹都没有,你不信都不行!

要说有鬼,可姚大傻在那边住着,怎么就一点事儿都没有呢?张顺才还是将信将疑。

张顺才媳妇说:“姚大傻是她儿子,她当然不会祸祸他了。”

刚才那么吵吵,姚大厦却没有出来。会不会是这个傻子装神弄鬼,故意吓唬张建军呢?

张建军说:“那声音就是大傻他妈的,带南方口音,别人没有那么说话的。姚大傻说话都不利索,更装不出来。再说,那就是个女声啊!”

张顺才媳妇就不耐烦了说:“你咋这么不信咱儿子呢?姚大傻一个傻子,他会干这个?”

这大半夜的,张顺才就是心里怀疑,也不敢过去了,只能等天亮了再说。

姚远这边,姜姨在自己院子里,听听大家都散了,又偷偷跑到姚远屋里来。

姚远就责怪说:“让人家看见,就露馅了!”

姜姨就笑着说:“没事儿,都回去了。这下把那小兔崽子给吓得,把对你妈干的坏事都自己交代了,我看他以后怎么做人!”

接着就问姚远:“他怎么说看见你妈就站在他炕边上,准备掐死他呢?别再是你妈真的显灵了吧?”

姚远就摇头说:“他那是吓得神志不清,造成的错觉,没有鬼的。”

第二天一早,张顺才早早起来,到姚远这边来,就看到姚远已经起来,蹲在门口看他的麦子呢。

他知道张顺才狡猾,天亮了以后,一定会过来查看,就早起来,先把姜姨昨晚留下的脚印给弄掉。

张顺才进院子,没搭理姚远,先去东屋里查看。

东屋里,除了张建军留下的脚印和痕迹,当然什么也没有。

张顺才摸不着头脑,只好从屋里出来,来到蹲着的姚远跟前问他:“大傻啊,昨天晚上出事,你听到了没有?”

姚远看看他问:“啥……啥事?”

张顺才说:“你娘回来了,还把我们家老大吓得不轻。”说完就盯着姚远看。

姚远一脸木讷,半天才说:“我……妈,一直……就,在,屋里,有……啥,啥吓……吓人?”

这句话一出口,把张顺才倒吓了一跳,哆嗦着问:“你经常能看见你妈?”

姚远就摇摇头说:“她……只,只……和我……我说话,不……让我,看见,她。”

张顺才就问:“她都和你说啥啊?”

姚远回答说:“让我……听……听,姜姨……的话。”

张顺才一分钟都不打算在这里呆了,忒特么吓人了!

傻子讲实话啊,还真是有鬼,冤死鬼啊!

张顺才顾不上和姚远掰扯了,先离开这个鬼地方再说吧。想到这里,他就觉得后脊梁骨发凉,好像姚大傻他妈就在他身后站着一样,大白天里都感觉这院子里阴森森的,立刻拔腿往外走。

姚远却不让他走了,指着地里倒下的麦苗说:“看,都是……你……儿子,踩……坏的,赔!要不,我,打……打他!”

到厂里上班,坐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时候,张顺才还觉得后背冰凉,赶紧泡杯热茶,在屋里慢慢喝。

喝着茶,心里的恐慌慢慢退去,他就越琢磨这事儿越不对了。

按理说,姚大傻一个傻子,应该不会装神弄鬼,可背不住傻子背后有抗抗她妈那个臭婆娘啊。

这个臭婆娘脑袋不笨,一定是看明白了自己想霸占那间房子的想法,所以才故意半夜里起来装神弄鬼吓他儿子!她过去跟大傻他妈要好啊,学他妈几句带南方调的话还不容易?她只要半夜里穿件白衣裳,站在儿子炕边上吓他。儿子胆小,自然就会让她给吓糊涂了,她还跑出来装好人。

你看她问他儿子的那些话,分明就是引导着他儿子把过去干的亏心事说出来!然后她也可以教着姚大傻说那种话吓唬他!

他越想就越觉得是姜姨捣鬼。闹鬼的事情,在过去农村的老房子里时有耳闻,可这工人宿舍都是新房子,从来都没听说过会闹鬼。

嘿嘿,好你个臭婆娘,我让你装神弄鬼!这回我晚上过去睡觉,你要是还敢过来,我就假装捉鬼,把你顺势弄到炕上去!

到时候,你就是吃了亏也是活该!谁让你自己跑我炕上来的?

22.一波平了一波起

张顺才怎么琢磨,都是觉得是姜姨搞鬼的可能性大。

他武斗起家,还是有几分胆子,比他那个笨儿子张建军强多了。

而且,姜姨颇有几分姿色,他一直惦记着人家,只是姜姨厉害,他没机会下手。

这一回,他认定了是姜姨捣鬼,岂有放过她的道理?

起了色心,他就愈发不信有什么鬼,愈发地胆大起来。

晚上的时候,看到张顺才自己过来,姚远也是吃了一惊。明明知道屋里有鬼,这老家伙还敢过来,胆子可是不小。他都怀疑自己搞的那个东西,能不能吓住张顺才了。

头一天晚上,张顺才心里也是忐忑。虽然他猜测是姜姨搞鬼,可万一不是呢?所以,他整晚上也没怎么敢睡觉,手里拿根木棒,神经紧张。

可是,一晚上什么事儿也没有。

第二天还是没有什么事儿。

他心里更加认定,就是姜姨搞鬼。这臭婆娘知道他胆子大,在这里睡,她不敢来了。

连续两天没怎么睡好,第三天晚上,他坚持不住,心里一放松警惕,就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屋里传来过去那种挂在墙上的老钟表报时的声音:“当——当。”

张顺才迷糊着,心说是半夜两点了。

接着,他就清醒了。这屋里没有挂钟,哪来了响声?

还没容他想明白,一个女声响起来:“张顺才,我们家老姚,打了一辈子仗,立功无数。为建这个工厂,呕心沥血!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趁当工宣队长的机会,网罗他的罪名诬陷他,指使学生们斗他?这还不算,你还指使造反派押着他游街,往他嘴里灌屎尿!善恶到头终有报,你干的坏事,阎王爷那里都给你记着!张顺才,你的报应到了!今天,我就要给我们家老姚报仇,给那些被你斗死的冤魂们报仇!”

张顺才听着,开始还以为是姜姨。可是越听就越不像了,因为这声音没有来源,好像在墙里,又好像是从地下传出来的,有时候还好像就在耳边。

姜姨文化水平有限,如此文绉绉的语言,也不是姜姨能够说出来的,分明就是大傻他妈才能有的腔调!

他越听越怕,那声音也越说越严厉,最后竟然变成了一种带着尖啸的嘶嚎。

他已经吓得浑身颤抖。就在这时候,一个巨大的黑影,从窗子外面迅速飘过来,撞得窗子“咚咚”直响,一个劲摇晃,窗框四周的尘土扑簌簌落下来。

那窗外的黑影巨大,移动迅速,在皎洁的月光衬托下,愈发显得狰狞可怖。这绝对不是人,更不会是姜姨可以搞出来的。

那黑影撞了许久的窗户,没有撞开,又飞到外屋门口去撞门,门也被撞的“哐哐”乱响。

许久,黑影消失了,屋里恢复了寂静。

张顺才不敢出门,因为那个鬼就在外面!

约摸半个多小时之后,屋里的声音又响起来:“张顺才,你坏事做绝,如今又来惦记我们家大傻的房子!你一天不死,我这冤魂就一天不走,我要为我们家老姚报仇——报仇——”

屋外的黑影再次出现,窗子、门同时乱响,耳听的“哐”一声响,屋门似乎被撞开了。张顺才眼前一黑,给吓昏了过去。

第二天日上三竿,张顺才还没有从姚大傻那边回来,在他婆娘逼迫下,张建军和张建国弟兄俩,才战战兢兢去那边找他们的老子。

姚远已经出门去扫大街去了,西屋门锁着,没人。东屋的门从里面插着,张建军扒在窗户上往里看,只见他爹坐在炕上,身上披着被子。

弟兄俩叫门不开,只好把门撞开,进到里屋。只见张顺才坐在坑上的被子里,浑身一个劲发抖,嘴上哆嗦着,一个劲说:“有鬼,有鬼,真的有鬼……”

张顺才从此落了个手脚哆嗦的毛病,半个月以后才能正常上班。就是在东边自己屋里住着,他都心有余悸,唯恐大傻他妈追过来。可他又不敢搬家,闹鬼的事,已经在村里传的沸沸扬扬了。

那个时代,是破除迷信的时代。做为干部,张顺才就是心里笃信有鬼,也不敢说出来,更不敢因此搬家。这事要是传出去,让别人知道他因为怕鬼而搬家,这干部还怎么当啊?

而张建军结婚,打死他也不敢在姚远这边住,直接去农村租房子去了。

姚远那套空出来的房子,因为闹鬼的事情变得神秘而可怕,谁也没有那个胆量过来住,就一直那么空着了。

姚远当然不敢把真相揭开了。张顺才是厂里的二把手,要是知道是姚远捣的鬼,岂能善罢甘休?这事儿也就只能装作糊涂,顺其自然了。

如此疑神疑鬼过了许多年,这事儿才彻底平息下去。

最高兴的,就是姜姨了。

张顺才那个老家伙,经过这一次惊吓,老实了许多,见面也客气的很,一口一个“他婶儿”的喊着,主动打招呼,再没有打她坏主意的念头。

她心里知道,那是让她装大傻他妈给吓得,怕大傻他妈真的找他报复。

想到这些,她心里总是憋不住想笑。这个大傻,那些文绉绉的词儿,他是怎么编出来的?她光在家里念那些词儿,练习就练习了两天呢。

五月中旬的时候,姚远在院子里种的麦子就熟了。刘二赶过来看了看,说这里见阳光少,种的虽然不错,可是麦子会熟的晚,可能得减产,要姚远晚两个星期再割。

果然,麦子收了以后,只有六十来斤,去掉麸皮磨成面,也就有五十多斤。

有五十多斤也不错,够美美吃白面馒头了。姜姨把麦子让姚远推着,去五里地以外的农村,那里才有磨面粉的。

出了十斤精面留着做面条,其余就全是黑面,掺些棒子面,隔几天就可以蒸一顿杂合面的馒头,大家一起吃。

就是这杂合面馒头,也比棒子面窝头好吃多了。

收了麦子,姚远没有再种棒子。院子里阳光少,又窝风,种粮食产量低,浇水浇的屋里还潮湿。

他在火车站干搬运工,定量每月四十五斤,不种地也基本够吃了。

再说了,张代表已经成为矿机的一把手,还不时过来看他,给他带些吃的用的穿的。人家是履行对姜姨说过的话,拿他当儿子看了。

张代表都说了不让种地,自己再种下去,等于是不给人家留面子。那可是帮他的恩人,不能这么干。

他重新把地压实了,只在靠南面院墙的地方,留了一溜地。挨着院墙种一溜黄瓜,在院墙上搭了竹竿,让黄瓜秧子往院墙上爬。接了黄瓜可以当水果生吃,也可以用来炒菜。

另外,又挨着黄瓜地外面,再种一溜韭菜,到时候割韭菜包水饺,烙菜饼,姜姨就不用花钱去买。

看看还剩下不少空地,又种了些香菜、葱、蒜,还种了几颗西红柿。只占院子一半的地,离开房子一米多远,屋里就不潮湿了。

六月底的时候,姜姨家里来了一个青年,说是和姜抗抗一起插队的。姜姨就急着问姜抗抗在那边怎么样了?这死丫头要强,吃多少苦都不肯和她说,来信只说自己过的挺好,要她妈放心。

可是母子连心,她越说挺好,姜姨就越不放心。

果然,那青年说,姜抗抗已经不在公社工作,又回到他们插队的那个生产小队了。

姜姨就问:“为啥呀?这丫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不和我说呢?”

那个青年叹息一声说:“阿姨,其实,抗抗在公社,工作一直很积极。可是,她长的漂亮,让公社一个领导看上了,非逼着和他好。抗抗性子拗,当然不肯答应。知道得罪了他没法在公社待下去,就主动要求回来了。”

姜姨就严肃了脸点头说:“抗抗做的对。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就是得有志气!”

那个青年就又叹息一声说:“可是,那个领导不算完啊。他到处散布谣言,说抗抗作风有问题,还,还和我搞破鞋,不许大家和她在一起,要孤立她,斗争她。其实,抗抗和我什么关系都没有,就是一般同志关系。我也是因为脾气不好,得罪过那个领导,他才这么报复我们。

现在,小队里几乎所有的人都不敢接近我们,工分我们也最低,根本吃不饱!我实在受不了了,这才回来找关系,准备调离那个生产队,或者干脆回城待业。

抗抗在那边,日子很不好过,我就是过来和你说一声,赶紧想办法把她弄回来吧,要不然,早晚会出大事!”

姜姨一听就急了,可她一个小老百姓,能有啥办法把闺女给弄回来呀?

她在屋里转半天圈子,就想起姚远来了。她已经知道,姚远绝对不是傻子,不但不是傻子,而且诡计多端,连一肚子坏水的张顺才,都让他给治趴下了。

这时候,姚远还在街上扫地呢。她顾不得了,跑到街上,找着姚远,拉着他的手就往家里拽。

姚远让她稀里糊涂给拽回来,在外屋坐着,那青年就又跟姚远说一遍抗抗的情况。心说就这么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大的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果然,姚远没什么办法。听了他的诉说,半天不言语,最后才说:“行了我知道了,谢谢你啊!“

送走了那个青年,姜姨就几乎要趴在姚远脸上问他:“大傻,你说,这可咋办啊?”接着就哭,“我的抗抗啊,都是妈害了你!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你去兵团呢!”

姚远让她闹的心烦,可心里也明白这当娘的心,不好说她,只能自己闷声不响地想主意。

姜姨沉不住气呀,看着姚远低着头不说话,就又催问说:“大傻啊,你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救救抗抗,哪怕你把抗抗弄回来,姜姨把她许给你当媳妇呢,总比便宜了那个混蛋强啊!你想到办法了没有啊?”

姚远无奈地抬起头来,看着姜姨苦笑说:“姜姨啊,我就是想办法,你也得给我时间,让我慢慢想啊?”

现在,他已经锻炼的说话一点也不打顿了,只是守着外人,才故意装傻子。

23.姚远的计划

这一天,是姚远工作以来,第一次请假。

张代表已经变了张主任,姚大傻是他老师长的傻儿子,他要请假,就是爱委会于主任也不敢说不准。

姚远想了一天外加一夜,终于想明白了,就和姜姨商量好了,冒充姜抗抗的哥哥,去姜抗抗插队的地方看她。

六十多里地,中午就到了。

找到那个村子,沿着村里高低不平的土路,一路打听,找到打谷场附近的一所院子。在北屋的一间房子里,找到了姜抗抗住着的地方。

屋里外间乌漆麻黑,进门是一个大锅台,放着那种直径接近一米的大铁锅,铁锅里装了半锅水,水面上漂了一层东西,也看不出是什么来。

里屋一个大土炕占了半间屋,土炕上四床被子摆成一排,看来是住了四个人。

没一会儿功夫,姜抗抗肩上抗着一把锄头,从外面走进院子里来,把锄头放在门口,就看见了姚远,淡淡笑一下说:“他们说我哥来了,我还纳闷呢,我没有哥呀?”就问,“你来干啥?”

姜抗抗已经瘦的只剩下一副骨架了,连那身已经打了许多补丁的涤卡军装都撑不起来。

姚远看着心里不好受,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说:“姜姨让我给你捎点吃的。”就把背来的一口袋馒头指给她看,然后说,“里面还有姜姨腌的酱菜,都在口袋里。”

姜抗抗的眼圈已经红了,努力克制着说:“以后来就来,不许冒充我哥!”接着就奇怪问,“你不结巴了?”

姚远就笑一下说:“我天天背古诗词,已经练好了。”

姜抗抗就笑,然后说:“你还会背古诗词?天呢,大傻,你还是我认识到那个大傻吗?”

姚远就认真说:“不是了,我是正常人。”接着就问,“咱们出去,找个清静的地方,我跟你说个事儿,好不好?”

姜抗抗想想说:“咱们到场院后面去吧?那里没人去。”

姚远就跟着她,也不说话,往那个打谷场方向去了。

姜抗抗是家里来了人,才请假回来的。其余人下工,还要等到太阳落山。因此,这个时候,村里很寂静,没有多少闲人。

两个人到了打谷场后面,在一个缓坡上找了个平坦的地方,并排着坐下,周边就是半人多高的茅草。

这时候还是初夏,草丛里还没有蚊子。要不然根本就没法坐人,能让蚊子给吃了。

沉默好一会儿,姚远才问姜抗抗:“你心里那些理想,那些激情,还在不在?”

姜抗抗说:“在呀,那个永远都不会变的。”

姚远就又问:“也就是说,你现在还认为,你过去的那些行动,不是冒傻气?”

姜抗抗就不高兴说:“你才冒傻气,姚大傻!”

姚远也不生气,慢慢说:“那个小刘,去你们家了。你在这里的情况,姜姨已经都知道了。”

姜抗抗就许久没说话,最后说:“我和他没什么关系。他这才叫多事!我妈知道我在这里过的不好,非急死不可!”

姚远看看她说:“你知道你妈会急死,就说明你已经开始懂事了。你的那些乌托邦的理想,应该已经动摇了。”

姜抗抗也看看他,撅着嘴说:“你别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好不好?就好像你比我懂事一样!一年以前你还是姚大傻呢!”

姚远也不和她争论,对她说:“给你两个选择。一个,继续呆在这里冒傻气。另一个,想办法回城。你自己选择。”

姜抗抗就叹口气说:“大傻,你不明白,回城不是那么容易啊!”

姚远就问:“你是想选择回城了?”接着就说,“如果你选择回城,不想继续冒傻气了,你就得听我的。”

姜抗抗就笑了说:“你拉倒吧,要是那么容易回去,这里早就走没人了。这需要好多程序的,你不懂。”

姚远就严肃了说:“你听我的,我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我就有办法让你拿到回城的手续。”

姜抗抗看他半天才问:“真的假的啊?”

姚远说:“先回答我,还冒不冒傻气了?”

姜抗抗认真看着他,许久摇了摇头说:“来这里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是,我感觉我长大了好多。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傻,一个傻里傻气的小姑娘,还觉得自己了不起,有多大能耐一样。其实,就是一介草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眼中的小棋子,人家让你怎么摆,往哪里走,你就得怎么摆,往哪里走。”

姚远就点点头,然后说:“听着,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开始装咳嗽,从肚子里往外喷气,好像肺里有东西,又咳嗽不出来,有气无力的那种样子。”

说完,自己做了个咳嗽的样子给她看。

姜抗抗看着就笑了说:“这不就是痨病鬼吗?”

姚远不笑,依旧严肃着说:“对了,就是痨病鬼。无论上工劳动,还是晚上回来,要不断咳嗽下去,做出一副病殃殃的样子来。”

姜抗抗问为什么,姚远不回答她,只是让她做个样子他看。

姜抗抗就学咳嗽的样子,接连学了好多次,直到姚远满意了,能够熟练做出那个样子来,姚远才放过她,然后说:“这样装个十天左右,你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把我给你的这个瓶子里的水倒进口里,然后就喷出来,人也要装出要昏迷的样子来。”

姜抗抗看着他手里拿着的那个棕色的玻璃瓶,疑惑地问:“这是什么呀?”

姚远说:“我兑的颜色,跟血差不多。你喷出来,一定要让别人觉得你是吐血了。”

姜抗抗就吃惊地看着他。

他继续说:“这个地方,离的最近的,能做x光透视的医院,只有两家。一家是市中心医院,一家就是咱们矿机医院。前两年市里闹的比咱们矿机凶,医院里基本没有像样的大夫了。现在,咱们矿机医院的医疗条件,比市中心医院要好,这是个去咱们矿机医院的理由。

当大家都认为你病情严重的时候,你一定要坚持,不去市中心医院,要他们打电话,把你妈给叫来。这个,能不能做到?”

姜抗抗想想,点头说:“这里四五个村子,就俩赤脚医生,啥也不懂,大家叫他们蒙古兽医。知青也有长病的,大多都是家里来人给接走。我如果吐血了,他们肯定会找我妈的。”

姚远听了,就点点头,拿出一块黑乎乎,鸡蛋大小的薄铁皮来说:“你把这个,偷偷缝在贴身衣服里。记住,要缝在肺部所在的位置。”就问,“能做到吗?”

姜抗抗看着那个薄铁皮,疑惑地问:“这是啥啊?”

姚远说:“我从牙膏皮上剪下来的,铅皮。这个东西不透x光,透视的时候,如果在肺部,就会在肺上留下阴影。肺部有阴影,又吐了血,这是肺结核的明显症状。只要你被确诊是肺结核,这个病传染性很强,而且很难治愈。大家都怕死,你想,你得了肺结核,这里还敢留你吗?”

姜抗抗皱着眉想想,就吃惊地看着姚远问:“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姚远就默默点头。

姜抗抗再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知识的?”

姚远就笑笑说:“忘了我妈是大学生了?她留下的那些书,我都学会了。这个,小菜一碟。”

姜抗抗半天才点点头说:“我妈说对了,你一点不傻,我才是傻子!”

姚远就笑笑,然后就又叮嘱她说:“这个铅皮,一定要缝对地方。而且,不能缝在外衣里。要缝在最里面的小衣服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姜抗抗脸“刷”一下红了,点点头,表示她知道。她最里面的小衣服,当然指的就是胸衣了。

那时候也有胸衣,姑娘媳妇们当然也穿这个。样式不是现在带海绵假体的这种,只是白布做的一个小背心,后面同样有扣子。

姚远怕姜抗抗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她这样做,就继续解释说:“你如果缝在外衣里,做透视的时候,人家医生看到你肺部有这么大的阴影,没准就会让你脱了外衣仔细检查,那样就露馅了。你缝在里面,又是女孩,到时候因为害羞,坚决不脱里面的衣服,医生也没有办法。”

姜抗抗就打他肩膀一下说:“好啦,傻哥哥,不用你说这么清楚!”

姚远知道她害羞,就把这个话题放下了说:“咱们每一步都得做的仔细一些,争取滴水不漏,才能把你的回城证明给骗出来呀!”

姜抗抗还是不怎么踏实,问他说:“这么着真就行吗?”

姚远坚定地说:“放心吧,我说行,就一定行!”

姚远从姜抗抗那里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从那个小村子到县城,早晚各有一趟车路过。姚远错过了下午的过路车,只好步行十多里到县城,再从县城坐车回市里,天已经黑了,公交车早就没有了。

这个时代,还没有出租,他只能再步行二十多里,从市里走回来。回来就累的不想动了,可还得和姜姨商量下一步怎么办。

姜姨一直在屋里等着他,饭也给他留着。

姚远看到饭桌上的杂合面馒头,那就跟见了亲人差不多,一口气吃了仨。这一趟,晚上来不及吃饭,把他给饿坏了。

其实,那个时代,饭食里没有多少油水,本来就不抗饿,再加上姚大厦这么大个身板,一顿吃仨馒头,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吃着饭,他就问姜姨,厂医院那边问的怎么样了?

姜姨就告诉他,做透视的小李的爸爸,是和他男人一个部队上下来的,她已经去打招呼了,绝对没有问题。医院外科的赵主任,她男人活着的时候,经常生病住院,他们混的挺熟。到时候给他塞条大前门,都是自己厂矿的,他应该不会坏事。

说完了情况,就有些担心地问:“就是不知道抗抗那边,能不能像咱们想的那么顺利呀?”

姚远就叹口气说:“再周密的计划,也总有想不到的意外,只能听天由命了。”

24.回家

十多天以后,姜姨终于接到了姜抗抗那个生产队打来的电话,姜抗抗病了。

姜姨赶忙叫上姚远,当天就往那个村子赶。

到了姜抗抗住着的那个院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院子里站着七八个人。

一个和姜抗抗一起来的女知青,认得姜姨,就在院子里拦下了姜姨,告诉她情况。

早上出工的时候,姜抗抗走到院子里,突然就吐血了,晕倒在地上。大队里两个赤脚医生都过来了,量了体温。姜抗抗发烧了,可赤脚医生不知道为啥吐血。

那女知青说:“抗抗都咳嗽好多天了,总说浑身没力气。我们看着她也是很虚弱,连咳嗽都没有力气。村里的张大娘说看她的样子,好像是痨病。大家听说是痨病,就都吓跑了,连赤脚医生也跑了,就剩下我们几个一块来的陪着她。”

姜姨明明知道抗抗是装的,可看到抗抗瘦成那个样子,脸上没了血色,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且越哭声音越高,越显得凄惨。

外面几个知青也忌讳抗抗的病,不愿意进来。听姜姨哭的凄惨,这才进来几个,劝着姜姨不哭。

姚远看看演的差不多,就劝几个知青先出去,免得万一抗抗是痨病,给传染上。

待大家都出了屋子,躺在炕上的抗抗就拉她妈的手,悄声说:“妈,我没病,是装的。你别哭啊,你这一哭,我也想哭啦!”

姚远就问抗抗:“发烧是怎么回事?”

抗抗咧嘴一笑说:“我得装的像啊,就故意冻自己一下,可不就发烧了呗。可冻了两回了,也没有发烧,这一回早上起来,才知道成功了。”

抗抗不装病,脸上就有了精神,虽然瘦的不成样子,可比刚才病殃殃的样子好多了。姜姨这才不哭了。

姚远就和姜姨来到院子里,和院里几个知青商量,要带姜抗抗回家看病。

知青的队长就说:“现在,市医院还没你们矿机医院条件好,你们带她回你们矿机医院吧。这里的事儿都有我们,你们就不用管了。”

可是,这时候已经没有去县城的公交车了。村里就一辆马车,还去了县城没有回来。

知青们就商量着,把男知青都抽出来,轮流把抗抗背到县城去。

姚远就说:“谢谢你们,不用了。我自己背着她回去就行。她万一传染上你们,这里医疗条件又不好,可就麻烦大了。”

大家其实心里也担心这个,可是处于战友的情谊,又不能看着不管。

在姚远的一再坚持下,大家就不坚持了,让姚远背上抗抗,姜姨在后面跟着,被窝啥的,就暂时不拿了。

知青们送他们到村口,看着他们上了去县城的大道,大家洒泪而别。

姚远背着姜抗抗,离开村子,走了没有多远,姜抗抗就要下来自己走。

姚远说:“这是大道,你下来自己走,万一碰上村里的人,咱们的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姜抗抗说:“从这里到县城十多里地呢,你一直背着我,会累坏了的。”

姚远就笑笑说:“你现在呀,瘦的估计连八十斤都没有了。我感觉就像背着一团棉花,和自己一个人走路差不多。”

姜姨就在后面说:“大傻,要不我背她一会儿,咱俩轮换轮换?”

姚远说:“姜姨呀,你只要能跟上我,别让我再背着你,我就谢谢你啦!”

姜姨就生气说:“咋说话呢?我自己再跟不上你,那我还活个什么大劲儿呀?”

姚远说:“这可是你说的?”说着就加快了脚步。

姜姨就在后面喊:“你走这么快干啥?”

姚远说:“走慢了,到县城赶不上回市里的最后一班车,咱们不得在县城住下,不又得多花钱啊?”

姜姨想想也对,就在姚远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他快走。

姜抗抗就在姚远背上格格地笑,笑一会儿问她妈:“妈,你带着吃的了吗?我饿了。”

姜姨就骂:“死丫头,和你妹妹一样,就知道吃!”

抗抗就委屈说:“为装病装的像,我都好多天没好好吃饭了。你让大傻带去的馒头,都便宜我一个屋里那仨小死蹄子了,自己吃,还得偷着带给自己对象吃,一个都没给我剩下!”

姜姨边走着,边从兜里翻出一个馒头,掰了一半给抗抗,又塞给她一块咸菜,说:“偷偷吃,别让人家看见!”

姚远住下来,双手往上托一下抗抗,看看西边的太阳,知道时间还够,就放慢一些脚步。

姜姨就问姚远:“大傻啊,累了吧?要不,咱歇歇再走?”

姚远说:“不累。我是看太阳呢。太阳在西半天稍往下,现在应该是四点左右,咱们到县城时间还够。我慢点走,是怕你跟不上,累着你。”

姜姨没接他这个话茬,住一会儿说:“今年咱再攒几个月钱,姜姨给你买块手表,就不用总看天了。”

姚远说:“我又不经常出门,家里有挂钟,要手表没用的。”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大傻啊,要是没有你,抗抗就完了,姜姨这日子啊,就没法过了……”说着说着,就又抹眼泪。

姚远就劝她说:“姜姨,你别这么说。要是没有姜姨你,我也没有今天不是?你不说了吗,咱们是一家人。我可是一直拿你当娘的,你不许我说见外的话,你也不许说见外的话。”

这时候,姜抗抗在姚远背上问她妈:“妈,我吃完了,你再给我一块呗?”

姜姨说:“没了,吃多了,你傻哥背不动你。喝点水吧,别噎着。”

姚远就说:“让她吃吧,我背得动。”

姜姨还是没给抗抗馒头,从兜里拿出个军用水壶来,给了抗抗说:“喝水,回家再吃。”就又问姚远,“你渴不渴?”

姚远摇摇头,背着抗抗继续往前走。

姜姨就在后面和抗抗说话:“抗抗啊,你说和你住一块的那仨闺女都找对象了,你找没找啊?”

抗抗就在姚远背上摇头说:“我还不到二十,找什么对象啊?”

姜姨说:“那仨丫头,我看着也不大呀,她们咋找了?”

抗抗说:“也不是都找了,就孙小胖,圆脸的那一个,她找了。整天在一块腻歪,烦死!”

姜姨就说:“你们这么多知青在一块,就没有你中意的?”

姜抗抗就不高兴说:“你别瞎说好不好?一个个歪瓜裂枣的,我凭什么找他们啊?”

姜姨就撇嘴:“哟,我们丫头这眼光还挺高的。”就问,“哎,有没有追你的?”

姜抗抗就斜眼看她妈,撅了嘴不说话。

姜姨看见了问:“是你看不上人家吧?”

抗抗就不愿意了说:“守着大傻呢,你胡说什么呀?”

姜姨说:“守着大傻咋啦?他是你哥,又不是外人。”

姚远听着也奇怪。就算他不是外人,姜姨也不该守着他这么个大男人,问闺女这么敏感的问题。

姜姨是个聪明人,这一点她一定应该能想到。她故意这么问抗抗,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姜抗抗不高兴,母女俩也就放过这个问题不谈。姜姨又开始给抗抗说姚远装神弄鬼,把张顺才父子俩给从他西屋吓跑了的事,听的姜抗抗抓耳挠腮,一个劲儿在姚远后背上乱动。

现在的姚远高大健壮,后背肌肉结实,铁板一般,倒不怕抗抗在上面来回乱动。

姜抗抗就问姚远:“你连无线电都懂啊?”

姚远不好回答她这个问题,就说:“你妈说的对,我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就开窍了,然后就看什么都简单了。”

姜抗抗虽然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事情就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了,不信都不行。能把她从生产队里成功骗回家,知道牙膏皮可以误导x光机的图像诊断,这都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毕竟,姚大厦的父母就不是一般人,他妈就裁剪、缝纫的无所不能。兴许,这就是遗传吧?

到了县里,赶上了最后一趟去市里的车。可是,到了市里,却没有了去矿机的车。

依着姚远,是要在市里住一晚,第二天再坐车回来的。可姜姨心疼住宿钱,又不放心姜美美一个人在家里,非要当晚走回来。

姜姨是农村里出来的,平日里吃苦操劳惯了的,一天走个二三十里地,虽然有些累,可也能坚持。

姜抗抗就不行了。农村生活不好,使得她身体素质急剧下降,沿着唯一通矿机的公路走了十来里,刚刚一半的路程,就坐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

姜姨过来用手试她额头,不由叫一声:“娘哎,这咋又开始发烧了?”

没办法,姚远还得继续背她。

最后这十里地,姚远就感到有些吃力了,腿开始发酸,后背上的姜抗抗也越来越重。

从中午在车上吃了两个馒头,就再没吃过饭,就姚大厦这个身板,这个肚子,能坚持到现在,就算不错了。

姚远咬牙坚持着继续走,姜抗抗在他背上,却看出来他有些累了。他的后背开始出汗,汗水已经塌透了衬衣,喘息声不断加重,脚步也显得沉重了好多。

姜抗抗就说:“大傻,你放下我来,我自己走吧?”

姚远说:“我没事,已经看到厂区的灯光了,再坚持一会儿就到了。”

姜抗抗急了说:“你这样会累坏的,赶紧放我下来!”

姚远只得把她放下来。

姜抗抗自己往前走,走了没几步,双腿就开始打漂,一个劲往路边的地里去。她实在是太瘦弱了,身体里已经没了一点多余的能量积蓄,又在发烧,根本无法坚持。

姚远过去拉住她,让她在路边上站着休息一下,却是站都站不住,一个劲的往他身上倒。

姚远扶住她,让她倚着自己休息,同时自己也休息一会儿。

休息够了,就又蹲下来,把姜抗抗背在背上,继续往前走了。

25.山穷水尽

姜抗抗虽说没有病,可瘦弱的已经是病态了。

在生产队的时候强撑着,回来了,思想上一放松就再也撑不住,又走了不少的路,在姚远背上开始发烧,到了家小脸通红,直接就是高烧的样子,站都站不住。

没有办法,大家顾不上别的,只好再由姚远背着她,直接去了矿机医院。

这下不用装病,是果真病了。

抗抗内衣里缝着姚远给她的那块牙膏皮,去放射科一透视,医生也怀疑她是肺结核,立刻安排住院,打吊瓶消炎,忙活一晚上,烧才渐渐退了。

三天以后,姜抗抗病好了,稳定住,姜姨就没有再让她在医院里住下去。

住院得花钱啊,就是按照规定,职工直系亲属半费,姜姨也支付不起费用,坚持把姜抗抗接回家养着。

姜抗抗的诊断证明,医院还是给开的3型肺结核。

当然,这跟姜姨找了相关医生和科室负责人有关系。

关键,还是姜抗抗的身体状况。太瘦了,瘦的几乎到了皮包骨的地步。

抗抗从小好看漂亮,许多矿机的老员工都认得她。突然就变成了这么一副样子,大家都看着心疼。姜姨希望闺女回来,大家也都希望这个过去那么漂亮的女孩,可以活着回到她的妈妈身边来。

大多数的医护人员,都没有过多地去在病理上做追究,很快就填写了诊断证明。

那时候,医院也刚刚恢复秩序。办因病回城,只要开个诊断证明,盖上医院的公章,也就行了,有没有病历的,倒是无所谓。不会像现在这样,不但需要诊断证明,还要有病历,病历还必须带详细用药表格和处置详细过程。

虽然如此,为防万一,姚远还是让姜姨要病历。姜姨又去找医院商量,医院又给写了个简单的诊断和处置过程,就算病历了。

在矿机医院里住了三天,又拿些抗菌的消炎药,姜姨就把抗抗带回家养病。

安顿好抗抗,姚远就带了抗抗的诊断证明和病历,回了抗抗插队的村子,给她办理回城手续。

这个手续到底怎样办理,姚远是不太清楚的。他就直接找了知青点的那个知青队长,把病历和诊断证明给他看,告诉她,抗抗已经确诊了,3型肺结核。

肺结核是强传染性疾病,知青队长是知道的。

姚远就和他商量说:“就算将来抗抗好了,也会携带结核病菌。如果再回来和你们在一起劳动,还是有传染给你们的可能。所以,最好是让她回去,再不要回来。”

知青队长明白这个道理,就让姚远替抗抗写一份回城申请,带着他去找村里的村长,也就是这个生产小队的小队长。

姚远在现代看过知青回城的文学作品,知道回城手续很难办,觉得不保险。怕小队长不同意,就又要求知青队长再写一份证明材料,让和抗抗在一起的每个知青都签字,证明抗抗的确是病的很严重。

知青们也怕抗抗回来了传染他们,就都在那份证明材料上签了字。

姚远又希望知青队长能够陪着他,把回城材料办完,因为他对这里不熟悉,找人比较困难。

那时候的人,还是比较朴实的,特别是对在一个大锅里吃饭的知青战友,那更是没得说。

知青队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姚远。

肺结核在农村就叫痨病。农民们分不清这个病的类型,但是知道,得上这个病,在当时的医疗环境下,基本就跟得了癌症一样,是判了死刑。

而且,癌症不传染,痨病传染。

小队长早就听知青们说了抗抗得病的事,也亲自去看过抗抗。知道抗抗确诊是痨病,二话没说,直接就在姚远的申请书上签字同意,又盖上了村里的印章。

看着那个鲜红的印章,姚远就松了一口气。因为根据他从文学作品里得来的印象,好像知青返城,就村里这个印章最重要,其余也就走个程序了。

知青队长又陪着姚远去了生产大队。果然,大队长简单问几句,就让会计找来印章盖上,嘱咐他们,直接去公社办好手续,抗抗的档案什么的,就会通过邮递,邮回矿机所在的镇上,然后去镇上把户口和粮食本关系恢复过来,就行了。

去公社也就是走个手续,再说这时候天也黑了,去了也办不成,姚远就跟着知青队长回他们住的地方,在那里和他们凑合一夜,等天亮了,再一个人去公社,把最后的手续完成。

知青点里也有矿机过来的知青,他们是认的姚大厦的,知道他过去是傻子,这怎么突然就和正常人一样了?

姚远知道,为了救抗抗,他把姚大傻这个掩护给丢了,就敷衍他们说,他小时候的确是傻,但随着年龄长大,已经渐渐和常人差不多了。

他们熟悉姚大厦,主要还是小时候,都在矿机子弟小学一起读书时的样子。小学以后,姚大厦就不上学了,他们也不见得就了解他以后的情况。

小时候傻,大了逐渐正常的情况,也是有的。知青们在这里生活,条件毕竟远差于城里。时间长了,新鲜劲儿一过,心情都变化很大,也没有人过于在乎姚远傻不傻的事情,只是关心姚远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吃的,带多少钱,可不可以请他们喝酒,其他根本就不在乎。

姚远过来,当然有所准备。带了些干粮,还有小菜,也带了二十多块钱。

当下拿出钱来,让知青们去村里的合作社买了酒和花生,再加上姚远带来的小菜,大家男男女女都凑到一间屋里,在炕上坐着,炕席就当了饭桌,吃喝一顿。

姚远不喝酒,这些二十来岁的知青们却个个酒量不俗,当晚基本都喝的酩酊大醉,吐的吐,骂街的骂街,哭的哭,折腾到半夜,才一个接一个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姚远就去了公社,把自己带来的所有证明和材料都交了上去。

可是,姚远万万没有想到,抗抗的回城手续,竟然会卡在公社里。

公社的办事员收了那些材料,让他下午上班过来拿回执。下午过来,那个办事员却变了口风,说抗抗的诊断证明不合要求,必须是市医院的证明才可以。

姚远就争辩说:“我问过了,诊断证明是市级医院就可以。我们矿机医院是省里确定的市级医院,怎么就不可以呢?”

那个办事员就生硬地说:“这个我不知道,我们领导就是这样说的。她真要有病,再去市医院看一下,开个证明不就完了?”

姚远解释说:“我们再去市医院看病,还是要花钱的,花不起呀。再说市医院离我们太远,姜抗抗病的很厉害,实在是去不了。同志你就宽容宽容吧?”

办事员说:“这个你别跟我说,我只管办事。领导说不行就是不行!”

姚远就问:“那我找谁说啊?”

办事员就不耐烦说:“这个我管不着,赶紧走吧,别耽误我办公。”

姚远愣是让人家给赶了出来。

那个时代,出差住旅馆,都需要单位介绍信的。没有介绍信,你就是有钱旅馆也不敢收你。

眼看着天色将晚,公社这里姚远没有地方住,只好又回到那个知青点去。

知青队长听姚远说了经过,就怀疑是那个看上姜抗抗的领导从中作梗。因为这些年每年都有知青因为疾病返城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姚远说的这个情况,必须有市医院的证明。

姚远也怀疑是那个领导的事。可是,人家是领导,人家卡着你,你也没有任何办法。

知青队长就叹息一声说:“你在这里住一晚,明天就回去吧。这事就先放一放,等有机会的时候,我再想办法通知你,你再过来办吧?先让抗抗好好养病。”

可是,办不了手续调不回去,抗抗就没有口粮,而且,养好了病,还是要回来插队。养病这段时间,也不会有任何收入。

最关键的,还是抗抗早晚要回来,他为此做的这一切的努力,就白费了!

这个晚上,姚远没有心思陪着知青们说话,早早地躺下睡了。其实,他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半夜的时候,他悄悄起来,把知青队长给叫到外面院子里,塞给他一包大前门。

姚远不抽烟,让知青队长抽着烟,帮着他想想,公社里有没有部队上下来的干部?

知青队长烟瘾挺大,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大前门,想了许久,也说了几个,都是当兵回来的,可职务不高,恐怕也不敢得罪那位起关键作用的领导。

就在姚远感到没有希望的时候,知青队长说:“县里有位副县长,是个老军人,参加过抗战的。原先是县一把手,后来变成副县长了。”

姚远终于看到一线希望。

姚大厦的养父,过去就是在这一带打游击,最后加入正规部队,成为师长的。而他的部队,一直就在这一带驻扎。说不定那位副县长,就能认得姚大厦的父亲。

这也仅仅就是一个猜测,希望渺茫。可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去试一试了。

第二天,他就去了县城,直接去县政府,找那位副县长。

县政府门口有看门的,自然就会问他找谁?他就说找马县长。

他说了姚大厦父亲的名字和在部队时的职务,以及过去的部队番号,然后说:“我是他儿子。你跟马县长说,他要是认得我爸爸,就是我没找错人。他要是不认识,就是重名重姓了。”

一个过去师长的儿子来找马县长,看门的还真不敢不去说,就去了里面的办公室。

好一会儿,看门的都没出来。姚远站在大门口,来回地踱步,心里跟揣了兔子一般。这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啊!

终于,远远地看见看门的从三层办公楼的大门里出来。他就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看门人,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来。

其实,这时候,他已经紧张地无力走路,只能那样站着了。

26.姜姨与老母鸡

看门人走到他跟前说:“进去吧,一楼东边第三个门,上面有副县长办公室的牌子。”

姚远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让他蒙着了!一阵狂喜,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办公大楼。

来到那个办公室门前,他平静一下心绪,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声“进来”,他才推门走进去。

里面办公桌边坐了一个中等个的中年人,看到姚远,笑着说:“大厦,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谁和你来的?”

姚远第一个印象就是,姚大厦应该认识这个马县长。可是,姚大厦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个事情啊,他不知道。

他只好蒙着说:“马叔,我自己过来的。”

叫对方马叔,是因为看年龄,这位马县长应该比姚大厦他养父小了许多。

马县长听他说话,就吃了一惊,仔细看着他,严肃了问:“你是姚大厦?不对吧?这怎么几年不见,你就会说话了?”

姚远早就想好了措辞,解释说:“我后来慢慢好了,脑子也不傻了。”

马县长就再看看他说:“模样倒没怎么变。你妈好吗?”

姚远就表现出一副沉痛的样子来说:“我爸没了以后,我妈一直精神就不好。他们还拉她去批斗,让她扫大街。她受不了,投河了。”

马县长脸上就露出震惊来,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久才说:“唉!可惜了,那是全军的美人,全军的才女呀!”

姚远这才知道,原来姚大厦他妈也是部队上下来的。可是,谁都没对他这样说过。

看来,那时候的军人,都是谦虚的。从部队上下来了,就再不说部队的事,而是一心一意把心铺在新社会的建设上去。

和马县长说话的过程中,姚远就慢慢了解到,这个马县长抗战时期竟然给姚大厦他父亲做过警卫员,后来带兵打仗,一步步成为团长,在部队时候的官职,比厂里那位张代表都大。

姚远只是寻着常理推测,希望能找到姚大厦父亲过去的老部下。在关系网的利用上,他当然会比现在的人更懂得一些。

没想到,果然就找到了姚大厦父亲的老部下,而且还给他做过警卫员,这种关系更不一般。

姚远暗自庆幸,瞅机会就把自己来的目的说了。

说了姜抗抗的情况以后,姚远就说:“我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马叔。抗抗再回去插队的话,恐怕命就没了!”

马县长问他:“这个姜抗抗,和你是什么关系?”

姚远就想,说是邻居,再说抗抗她妈怎么照顾他,这个啰嗦不说,万一马县长只把姜姨理解成一般邻居,恐怕就不会全力帮忙。

于是,他就对马县长说:“抗抗是我对象,这是我爸在的时候就说好的。我和抗抗一直很要好,就是年龄小,还没结婚。”

马县长就不再问了,从桌上拿起电话来,找公社的领导。

不一会儿功夫,电话通了,马县长就问姜抗抗的具体情况。

听对方说了一会儿,马县长就有些不高兴问:“怕作弊?市医院就不能作弊了?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知青的证明都是假的,都在作弊?小队和大队的意见,也是在作弊?

我看,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这是谁的意见,刘向前的吧?姜抗抗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你转告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工作上,少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我虽然不是一把手了,可是我老马说话还不完全是放屁!我就在这里守着电话,等你给我一个合理的答复!”

马县长就放了电话,继续和姚远说他和姚大厦父亲在部队上的一些往事。

十分钟不到,电话又响起来,马县长接电话。

听了一会儿,马县长就火了,扯着嗓子喊:“姜抗抗和我什么关系?你什么意思?和我有关系就可以办回城,没关系就不行是吧?你把人民赋予你的权力当什么了?我们党的优良作风,为人民服务的最基本的宗旨,你都放在哪里了?我就问你一个问题,这件事情,本着我说的那两条,应该怎么办?不是要你考虑我跟当事人的关系!”

接着,马县长就听着电话点头说:“这就对了嘛,你明明知道按原则办事,应该怎么办,为什么还要顾虑别人的意见?怕搞不好团结?狗屁!叫我看,你是怕那个姓刘的告你的状,丢了乌纱帽!因此,你就可以违背良心,违背我们的党性和原则!

我告诉你同志,党的原则和宗旨,是比我们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更比那个乌纱帽值钱!这个丢了,我们对不起那些先烈和牺牲的战友和同志!我们要用生命去维护我们坚守的主义和原则,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你告诉刘向前,那个姜抗抗,是我老首长的未来儿媳妇,这事儿是我要你办的,他要是不服,让他到县里来告我!”

从马县长的话里,姚远听出了一个老干部的铮铮铁骨。心里不觉为自己欺骗了马县长而感到愧疚。

可是,姜抗抗不能回城,当真就有生命危险。

再说,是那个刘向前打姜抗抗的主意,首先坏了规矩。而以后的作风败坏,就是始于这些混乱时期,混入队伍里来的败类。让马县长教训他一顿,也是迫不得已。

只是,这样自己就欠了马县长一个人情,以后再找机会,加倍奉还吧。

马县长要留姚远到家里去吃饭,姚远惦记着去公社办姜抗抗的回城手续,怕夜长梦多,就坚持着不去,说等抗抗好了,和她一起再来看马县长,马县长只好让他走了。

这一次去公社,就顺利了很多,很快拿了回执,连着那些证明和病例,坐车返回了矿机。

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姚远去姜姨那边,姜姨和姜美美还没有回来。

姜抗抗已经能够起来了,只是仍旧有些虚弱,得扶着炕沿才能站稳。姚远要她去炕上躺着,先别急着下地。

姜抗抗说:“我不活动,万一躺下起不来了,还不得把我妈累死呀?”

姚远就告诉她说:“你没有病,怎么会起不来呢?你只是身体太虚弱,好好吃饭,修养一段时间,身体恢复了就好了。”

姜抗抗就坐到炕沿上,慢慢再挪到炕上去,在叠起的被窝上倚着,问姚远:“户口办回来了?”

姚远就点点头。

姜抗抗再问:“没遇到什么麻烦?”

看来,姜抗抗也是担心,她得罪了公社里的实权人物,公社方面会有阻力。

姚远不想让她知道刘向前阻挠的事情,怕她听了心里不痛快,影响身体恢复,就摇摇头。

姜抗抗却说:“我不信。如果那么顺利,你昨天就该回来了。”

姚远辩解说:“你不是身子虚嘛,我去山里给你买老母鸡去了,山里便宜。”

老母鸡,是姚远在公社驻地办完事,顺手在村子里买的,此刻倒是可以拿来忽悠姜抗抗。

果然,姜抗抗就不问什么了。

姚远怕她不相信,就把回执拿出来给她看。然后说:“明天我把这个交到区里,然后在家等信就行了。关系过来了,镇上就会通知你,去办粮食关系。”

姜抗抗拿着那份盖了骑缝公章的回执,仔细看着,半天都没说话。

最后,她问姚远:“那时候,你就看出我傻来了?”

姚远知道,她这是想起来,在插队之前,他说她傻来了。

想想就说:“你不傻,很聪明。只是,处在这样一个时代,再聪明,也会被这个社会的时代大潮所左右。”

姜抗抗问他:“那你为什么不会被左右,知道我是犯傻?”

这个问题实在是太难回答了。姚远总不能告诉她,自己来自未来,知道以后更多的事情吧?

想半天,姚远说:“因为,因为我是傻子。”说完自己就笑了。

姜抗抗也笑了,等一会儿对他说:“大傻,我曾经很多次想起你说我傻来,每次想起你说的那个傻字,就觉得那里面包含了很多很多的哲理。我们一样大,同样是处在这场大潮里,你却可以看那么透彻,我却是一点都看不明白。”

姚远说:“你能这样想,就说明你已经不傻了。”

姜抗抗问他:“我叫你大傻,你不生气吧?”

姚远说:“你不是说叫着顺口吗?那就叫呗,我不生气。你妈说的对,这人啊,不在于别人叫你什么,而在于你自己怎么做。要我说,你妈才是真正的哲学家。”

姜抗抗“咯”的一声就笑了说:“我妈还哲学家?她就是张着翅膀,护着自己的小鸡不受欺负的老母鸡。还有,就是老抠门。养着四只鸡,愣是一只都不舍得给我吃。要不也不会害的你跑深山里去买鸡。”

姚远说:“家里的鸡不是正下蛋嘛,你吃了又不下蛋,浪费了。”

姜抗抗刚要骂他,想想他为了自己奔波这许多天,还给她买老母鸡补身体,终究还是没好意思骂他,张了张嘴,就此算完。

姜抗抗不接茬,姚远也不好意思再同她开玩笑,就说:“你说的一点不假,姜姨就是一只张着翅膀,保卫着自己孩子的老母鸡。不止保护了你和美美,还保护了我。她舍不得杀鸡,是考虑杀鸡与下蛋的性价比,最终的目的,还是为了保护我们。”

姜抗抗就问:“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啊,什么叫性价比呀?”

姚远就解释说:“姜姨养的母鸡正当出蛋率高的时候,杀了让你吃掉,不如留着下蛋给你吃划算,这就叫性价比。”

姜抗抗再问:“出蛋率又是什么?”

姚远就抽自己一个嘴巴,怎么老是往外冒以后的词语呢?

正不知怎么给姜抗抗解释,听的外面院门响,姜姨已经回来了。

姚远总算松了一口气,出屋去迎姜姨。

27.挑拨

姜姨回来的时候,沉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走到宽街上的时候,她碰到张建军了。

这小子虽然结了婚,在附近农村租房子住了,可每天还是领着媳妇,回来吃父母的,只是到农村的家里睡觉。

小慧姑娘虽然长得不错,可农村人的生活习惯和思维方式,在那个时代,与吃公粮的比起来,差异还是很大的。

因此,张建军对小慧不是很满意。就是张顺才两口子,也看不惯她,没他们想象的那样勤快和吃苦耐劳。

姜抗抗回来了,张建军当然会知道。这小子记吃不记打的德行不改,又开始在心里活动心眼儿。

姚远在家里的时候,他不敢过去。这个傻子和他不对付,他还有点儿怕他,自然就不敢过去。

姚远出去三天,他过来一次,是趁姜姨在家的时候。

姜姨提防着他,不给他和姜抗抗单独在一起的机会,甚至都不允许他在姜抗抗躺着的里屋多待。

看看没什么机会,他也就不来了。

你老太婆和那个傻子都得上班,我就等你们不在家的时候来!

他想的挺美。姜姨多精啊,出门的时候,直接就把院子门锁了。

直接翻院墙进去,张建军还没有这个胆子。正急得抓耳挠腮,这天下午,他就看着姜姨这边的院子门没上锁。

这个时候,离着下班还早,姜姨应该没回来。估计是姜抗抗自己开了门出去过,没再上锁。

机会来了。他不由暗暗惊喜。

悄无声息地推门进去,却看见姚远在外屋里坐着。趁着姚远还没有看到他,他又悄悄关上院子门出来了。

傻子在屋里,他进去也得给他赶出来。想接近姜抗抗,笃定得挨傻子的打。

嘿,这老太婆!这也太不公平了吧?姚大傻凭什么有他们家的钥匙啊?不行,我得使点坏,想办法把他们给拆了。只要那老太婆对傻子产生了误会,把他赶出去,姚大傻再不去她们家了,我就有机会了。

姜姨说的一点没错,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张建军别的不会,他爹使坏诬陷的本事他可都学全了。

他就在他爹家的院子里,透过铁院门中间留下的小窗口,看着宽街方向,等着姜姨下班。

远远看着姜姨从前面的横街上拐过来,上了往这边来的宽街,他装作若无其事地从院子里出来,迎着姜姨走过去。

“婶儿,下班了?”走到姜姨跟前,他故意热情地打招呼。

姜姨不待见他,只是答应一声,继续往前走。

他就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姜姨后边说:“婶儿,你别走那么快,我正有事儿找你说呢。”

姜姨站下,侧过头来看着他问:“啥事儿?”

他就弄出一副叽叽歪歪的样子来说:“这事儿在这里说不方便。要不,你到我家里,我和你说吧?”

姜姨想一下,走到宽街靠着一排房子的边上站下,对他说:“好事不背人,背人无好事。有啥事,就在这里说。”

他只好跟着过去,挨着姜姨的耳朵,悄声说:“今天下午,姚大傻去你们家了,一下午都没出来。”

姜姨就笑了说:“大傻一直跟着我吃,整天在我们家,这有啥奇怪的?”

这招没奏效,张建军接着说:“他可是有你们家钥匙。我看见他开你们家门了。”

姜姨说:“钥匙是我给他的,咋啦?”

张建军就露出吃惊的表情来说:“你怎么能给他钥匙呢?他虽然是傻子,也还是正当壮年的大男人!婶儿你想想,你们家平时就抗抗一人在家,这个傻子可以随便进出,这要是传出什么不好的闲话来,抗抗这辈子可就叫这个傻子给毁了!”

姜姨就冷笑说:“大傻是什么人,全矿机谁不知道?除了你,谁会吃饱了撑的传这种无聊的闲话?”

张建军这个气,特么的,在你老太婆眼里,我混的连个傻子都不如!

他嘿嘿干笑两声说:“婶儿,我这可是为你好。既然你这么不信任我,我也就不说什么了。那个姚大傻可不光随便进你们家,等到有一天,他把你们抗抗给祸祸了,可就什么都晚喽!”

说完这句话,张建军将手揣进裤兜里,嘴上哼着样板戏,一副得意的表情,向着前边去了。

这回轮到姜姨追着他问了:“张建军,你看见什么了?”

张建军头也不回,边走边说:“你既然不信我,我干吗要告诉你?你就权当我说瞎话不就完了?”

姜姨就急了,冲着他的后背喊:“张建军!你说还是不说?”

张建军回过身来,看着姜姨笑,一脸得意。然后才问:“你相信我了?”

姜姨就胡乱点一下头,“嗯”一声说:“赶紧说。”

张建军就说:“你得先答应我,这事儿不能让傻子知道是我说的,我才能说。”

姜姨就看着他笑,然后问:“咋,怕背后说他瞎话,他打你?”

张建军一脸不高兴说:“婶儿,你要是这个态度,我就不告诉你了。”

姜姨就又打马虎眼说:“好了,你说吧,婶儿听着。”

张建军说:“你得发誓,坚决不能把我给供出来,不能叫傻子来找我对质。对质我也不承认!”

姜姨只好说:“好,我向他老人家发誓,这总行了吧?”

张建军这才说:“我下午睡觉起来没去上班,见你们家院门开着,就想去看看抗抗。我推门进了院子,就看见姚大傻在里屋炕边上,正抱着你们家抗抗呢!他那只手,就掏在抗抗的腋窝底下!哎呀,有点太不像话!我本来想进去说他,可是这个傻子现在知道打人了。你也知道,他打人没轻没重的,打死人都不一定要偿命。我不敢进去呀,只好等你回来跟你说了,你还不相信我。其实,我是真心为你好,为抗抗好,才和你说这个。婶儿,再不能给那个傻子钥匙,让他随便出入你们家了!要不然哪天真的出了事,婶儿你后悔都来不及了!”

姜姨不怎么相信张建军的话,可也背不住抗抗要从炕上起来,身子虚没有力气,让大傻帮她一把,正好让张建军给看见了,添油加醋的来和她胡说八道。

但不管怎么说,这一个小子和一个大姑娘,整天在一个屋里,让别人知道了,难免会传出闲话。等有机会,得暗中提醒一下大傻,别老是和抗抗在一起。

但转念一想,大傻根本不傻,他和抗抗呆一下午,应该想到会被别人传瞎话才对。而且,他为抗抗这事儿这么奔波,难道会没有私心?

再说了,抗抗是要强的孩子,自己早就可以下地起来,为什么还要大傻扶她呢?要么是抗抗喜欢大傻,故意要他扶着,要么就是大傻喜欢抗抗,去强行扶她。

话说回来,大傻一点不傻,就是把抗抗嫁给他,姜姨也没什么不愿意。

问题是,他们现在离谈婚论嫁的年龄还早,这么早就传出闲话来,对孩子名声不好。关键还是抗抗,这孩子好强争胜。大傻虽然并不傻,可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傻子啊。要抗抗和一个有傻子名号的人在一起,抗抗肯答应吗?万一抗抗看不上大傻,这名声一旦传出去,不是把闺女给坑了吗?

想到这里,她对张建军说:“行了,这事儿我知道了。记住,这事儿就烂到肚子里,不许跟第二个人说,你家里人也不许说!要是大傻听别人说了,回头打了你,我可不管!”

吓唬一下张建军,姜姨就匆匆往家里赶。进了院子,就看见姚远出来迎她。

姜姨就问:“啥时候回来的?户口的事儿成了?”

姚远就说:“回来就四点多了。户口办好了,就等着这边通知转关系了。”

姜姨就点点头。姚远说的回来的时间,和张建军说的对不上榫。张建军午休起来,也就是两点左右。而姚远说自己是四点回来的。姚远不会在这事儿上跟她撒谎,肯定是张建军撒谎了。

她问:“咋去了这么长时间,是不是户口不好办?”

姚远不打算和姜姨说上面有人因为看上姜抗抗卡着不放的事,怕姜姨想多了,还是以去山里买鸡做借口。

姜姨就看见院子里窗台下那只绑着翅膀和双腿的老母鸡了,问姚远:“又花不少钱吧?你这孩子,出死力气挣的那点钱,都便宜这俩丫头了。现在不是姜姨帮你,是你帮着姜姨了,你让我说啥好啊!”

姚远就说:“姜姨,你帮我的时候,说是拿我当儿子看,不许我说见外的话,你咋老说见外的话呢?”

姜姨眼里就眼泪婆娑的,用袖子擦擦眼睛说:“好了,姜姨不说了。大傻啊,姜姨会一辈子把你当儿子,将来给你说个好媳妇。”

姚远就一挥手说:“咱不说这个行吗?”

姜姨就笑说:“这咋还害羞了呢?”

姚远说:“你回来了,我先回去了,待会儿过来吃饭。”说罢就出院子回自己那边。

姚远穿越过来就三十多了,一直忙事业,没有结婚。这么大的心理年龄,早就不知道啥叫害羞了。他根本就没想别的,只是跑一天路有些累,想着要回自己那边,躺下休息一会儿。

姚远回去,姜姨没有拦他。她正想着趁姚远不在,问一下闺女,下午到底发生啥事儿了呢。

她把姚远买来的那只老母鸡的绳子解开,放到鸡笼里,和自己养着的四只鸡在一起,等有时间再杀了给抗抗熬汤,补身体。然后她就进了屋,抗抗还在炕上躺着。

她进里屋,看看抗抗,就问她:“觉着咋样?”

抗抗故意装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样子来,瞅着她妈说:“还是没有力气,不想起来。”

起来了就证明自己好了。好了,大家都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她就得在家里干家务做饭。她还想偷懒,不想干活,就在她妈跟前耍赖。

姜姨心里却想,抗抗自己起不来,要姚远扶着起来,正好被张建军看见,这倒有可能是真的了。

28.唯知识论

姜姨观察姜抗抗半天,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猛不丁地问:“你这一下午就没起来上厕所?”

姜抗抗就抱怨说:“我神仙呀不上厕所?”

姜姨接着就问:“那谁把你扶起来去的,大傻?”

姜抗抗就不高兴说:“妈!我一个大姑娘家,让他扶着上厕所算咋回事呀?我自己又不是起不来。”就从炕上慢慢起来说,“这个大傻,在这里啰嗦了一个多小时。他来的时候,我刚起来打算去上厕所,他进来我就没上成,憋死我了!”

说完了,就扶着炕沿往外走。

姜姨就明白了,她上张建军的当了。

这个小兔崽子,这是看着大傻在这里,他不敢过来,用挑拨离间的办法,打算让自己把大傻给轰出去呢!大傻真不在了,他好跑过来撩拨她闺女!小兔崽子,你还真是你爹下的种,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姜姨就嘱咐姜抗抗:“以后家里没人,一定要把院门锁死,屋门也得插上!”

姜抗抗误会了,就奇怪地看着她妈说:“妈!你别胡乱琢磨好不好?大傻不是那种人!”

姜姨说:“我没说大傻。要是人人都跟大傻一样,我还放心了呢!”

姜抗抗就狐疑地看着她妈问:“那你要我防备谁呀?”

姜姨说:“谁都得防备!这个年头,牛鬼蛇神到处都是,你还没吃够亏是怎么的?要是没有大傻,你小命就得搭到那个穷山沟里!”

姜抗抗和她妈整不明白,懒得争辩,自己去院子里上厕所去了。

待她回来,姜姨过去扶着她。

姜抗抗不让她扶,自己慢慢回里屋炕上,继续依着被子坐着去了。

姜姨就在炕沿边上坐下来,问姜抗抗:“你觉得你傻哥这人咋样啊?”

姜抗抗顺嘴就说:“挺好的的呀。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他脑袋傻的病能自己好了。”

姜姨就又问:“要是让你将来选对象,你能选大傻这样的吗?”

姜抗抗脸就红了,嗔怪地看她妈一眼说:“你说什么呢,我才多大呀你就跟我说这个?”

姜姨说:“抗抗啊,你也不小了。妈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嫁给你爸爸了。”

姜抗抗就高了声说:“妈!这是新社会!新一代青年要有理想、有抱负、有志向,不能过早考虑个人问题!”

说到这里,心里就莫名地起一阵惆怅。

自己的那些所谓理想和抱负,现在看来,就是一种犯傻。多少知情都在想尽办法,抛弃自己过去的理想、抱负,为返城而奋斗啊!自己算是最幸运的,因祸得福,实现了别人做梦都想实现的梦想,回来了。

可是,回来了,却没有工作,只能待在家里吃白食。将来可怎么办?

正想着呢,她妈就又说话了:“我又不是现在就要你和大傻怎么样。我就是问你,再过个几年,你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会不会喜欢大傻这样的,会不会在乎他在别人眼里是傻子?”

姜抗抗就烦了,冷着脸说:“姜美美这就要放学回来了,你就不用做饭,在这里胡说八道吧!”

现在是夏天,天长。姜美美放学的时候,天还是亮的,就不用姚远去接,自己和同学一起回来。

姜姨从姜抗抗那里问不出个子丑演卯来,只好出去做饭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姜抗抗还是把自己心里的忧虑说了出来。

虽然心头最大的担心解决了,总算把户口迁回来,不用再担心受人家欺负。可是,这回来没有工作,将来怎么办呀?

姜姨就说:“你从小活这么大,也没有工作,妈不是一样把你拉扯大了?有妈呢,咱只要平安就好,别的不用你操心。”

姜抗抗就不高兴说:“我总不能让你养我一辈子吧?”

是啊,孩子大了,姜姨也就老了。到了她不能照顾孩子的时候,孩子们该怎么办呢?这也的确是个愁事儿!

可转念一想,这离着她老的不能动还早呢。就安慰闺女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车到山前必有路。国家总不能眼看着你饿死吧?总会有办法的。你现在先养好病再说。”

姜美美就插话说:“现在张建国那帮留在这里的,都没有工作,整天在家里没事儿干,到处打架惹事,还经常跑到学校里来捣乱。还有好多初中就不上学的,也跟着他们混,都没有工作。”

姜抗抗就叹口气说:“咱矿机离着城里远,又没有别的工厂。只要矿机不招工,我就没有机会。矿机都是退下一个来,然后自己的子女顶上,好多年都不对外招工了。城里那些待业的更多,更没我什么事儿。”

姜姨想想说:“要不,我去找找张代表,他现在是咱们矿机革委会主任了。我跟他说说,我退下来,让你顶上?”

姜抗抗说:“妈,你还没到退休年龄呢,这肯定不行。再说了,我算是已经插队过,身体垮了回来的。按照政策,我们就姊妹俩,将来美美就不用去插队。这种情况,美美高中毕业了,就有机会直接进矿机当工人。我如果顶了你的名额进厂,美美就得去插队了。”

姜姨就不说话了。让抗抗进厂,美美将来就又得去插队,的确不划算。

姜美美噘着嘴说:“姐,你先进厂再说,不用管我,我毕业还早呢!”

姜抗抗说:“早什么早?明年八月你就毕业了!”

姜姨就看一边吃饭的姚远,问他:“大傻啊,你怎么不说话?”

姚远现在有姚大厦这个身体,好多的感觉已经变了。这副身体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吃嘛嘛香。他把每一次吃饭,都当做了一种享受。

听姜姨询问,他这才停下吃饭,想了想说:“姜姨,我一直觉得你以前说过的一句话,是最对的。”

姜姨一脸迷茫问:“我说什么啦?”

姚远说:“你还记得吗?抗抗问你要她的志愿表的时候,看不起王校长,你曾经对她说过,有知识的人,到哪里都值得尊重。我觉得这句话太对了。

只要有知识,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通过知识,获得生存所需要的一切。而且,有了知识,眼界就会更加开阔,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能通过知识去解决。

所以,我觉得,抗抗倒是真的没有必要急着找工作。倒不如利用这段时间,把学校里学的知识再学一遍,以后一定会用得上。”

姜美美先撇嘴说:“你拉倒吧。学校里都不好好教学了,你这叫唯知识论,出去说就是反动言论!”

姜姨也叹口气说:“理是这么个理。可是,现在找工作,都不讲究这个了呀。”

姜美美就又反驳说:“傻哥你学问就不小,连我的高中课本都能看懂,我还看不懂呢!可是,你不还得去火车站干搬运,靠力气才能挣钱呀?”

姚远就分辨说:“国家发展靠什么?知识!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正常的,将来有一天正常了,还是要靠知识。你现在不好好学习,将来没有知识,怎么做个有用的人?”

姜美美就不高兴地喊:“我什么时候不好好学习啦?你每次出的考试题,我不都是考九十多分吗?我就是告诉你,这种话不能出去乱说,会被抓起来的!”

姚远一直都在帮着姜美美学习,这个姜姨是知道的,连姜抗抗也知道了。

那个时代,大学已经终止了录取考试,在学校里好好学习,会被其他同学笑话。姜美美的学习,绝大多数是晚上回来,跟着姚远学。严格意义上说,姚远才是她真正的老师。

姜抗抗这时候就叹息一声说:“我从上初中开始,学校里就不怎么正常上课啦,上课也是讲忆苦思甜。我这个高中生,也就是个小学的水平。现在就是想学也摸不着门,恐怕连美美都不如了。”

姚远就耐心说:“美美一开始,初中的东西也没好好学。她自己坚持自学,现在都补上来了。你现在从头开始学,还来得及。”

姜抗抗就瞅着他问:“大傻,我记得你上小学的时候,除了个位数的加减法能偶尔蒙对,其余的你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啊,你什么时候连高中知识都懂了?”

姚远诡辩的本事,对付这个时代的姜抗抗,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笑笑说:“那是老师不会教。我不上学了,回来自己学,反而什么都学会了。”

姜姨对姚远展现出来的本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当下就说:“你傻哥说得对,老话说艺不压身。你现在在家,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把你上学时候发的课本都给你找出来,没事干就看课本,不会的,就跟你妹妹一样,晚上你傻哥回来,再问他。”

姜抗抗说:“我现在心里烦的很,哪里有心思看那些让人头疼的东西?”

姜姨问:“你烦什么?”

姜抗抗说:“找不到工作,整天吃闲饭,我能不烦吗?这个年头,知识一点用都没有,学那个干啥?”

这时候,姚远就淡淡说:“也不能说,现在就一点用没有。你比如说,过年的时候,你和美美穿的衣服,好多人就非常羡慕。因为,那个样式在商店里买不到。我妈留下的裁剪书,是五十年代出版的,别人已经不会做了。可是,姜姨做出来了,那是因为我会画图,这就是知识的用处。”

姜姨首先就反应过来,看着姚远问:“你的意思,是让抗抗在家里给别人做衣裳?”接着就说,“这倒是个好主意!过年的时候,大家看着这俩孩子穿的衣裳,羡慕地不得了,硬塞给我钱让我给做件一模一样的呢!我说我不会做,是回老家的时候,在外面买的,他们根本不信!”

29.计划

姜姨是从旧时代过来的人,经历过自然经济。姚远那样一说,她自然而然就会想到,给别人做衣裳,也是一种谋生的手段。

可是,现在是严格控制私人做生意的,这个不仅违法,而且会被别人看不起。

姚远就说:“姜姨你想多了。裁缝是门手艺,是别人求着咱们为他们做衣服,咱凭着自己的手艺吃饭,谁会看不起咱?”

姜姨还是犹豫着问:“那,要是让公家知道,人家抓咱怎么办?”

姚远说:“咱又不公开干,就是在家里,偷偷给本厂的职工做。你说我这是做生意,我还说我这是给别人帮忙呢。邻里之间互相帮忙,又违什么法了?”

在姚远的记忆里,他小时候住家所在的地方,就有这样偷偷给别人做衣服的裁缝,做了好多年,并没有什么人管他。

这时候,姜抗抗就突然说话了:“我有个同学,毕业以后没有插队,就是在城里替人家做衣服,做一件衣服收人家三块两块的。”接着就说,“可是,我不会做衣裳啊?”

姚远看看她问:“你想干这个?”

姜抗抗说:“总比在家里什么也不干,这样闲着强吧?”

姚远就点点头说:“只要你想干,这个并不难。姜姨会用缝纫机,你聪明,跟着学学,很快就会了。我能画裁剪图,这个你只要肯学,也能学会。如果做得好,干这个,恐怕比上班要挣钱多。”

姜姨却不无担心地说:“干这个,总得让别人知道,人家才能来吧?咱们又不敢出去咋呼,谁知道咱们做衣裳,哪里会有生意?”

姚远笑了说:“姜姨,抗抗和美美就是两个标准的义务宣传员啊。只要她们穿着好看的衣裳出去了,就跟过年的时候那样,人家还不自动就找上门来了?然后就会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就怕你会担心知道的太多,公家来找麻烦呢!”

姜抗抗就下决心一样说:“我干!自己偷偷干活挣钱的事,就是我们那个公社附近都有,也没见有人管。凭什么我干就得有人管啊?”

姚远说:“有人管再说,总会有办法。学裁剪就得会数学,这里面牵扯着分子式计算。而且,你有知识了,很快就会吃透裁剪图。那时候,你可以按着自己的心意自己设计衣服样式。”

姜姨就说:“你先把自己的身子骨养好了再说吧。这小身子瘦的,走路都走不稳。”

姜抗抗就诗朗诵一般说:“这都是我离开了我亲爱的妈妈的怀抱,给累的啊!现在,我终于知道,世上只有妈妈好了!”

从此,姜抗抗就在家里,一边养病一边学习过去上学发的教科书。看不懂,不会的,晚上姜美美学习,姚远教姜美美的时候,就顺便教她。

那个时候的高中知识,也就是比现在初中学的东西略多一点,这倒难不住大学文化的姚远。姜抗抗虽然高中毕业了,却是初中的东西都不会,甚至除了加减乘除,小学的好多知识都不会。但她脑子在学习上并不笨,只要她肯学,很快就能学会。好多问题,不用姚远教,自己看书就都看会了。

姚远在外面的时候,依旧是装傻子,依旧是说话打顿、结巴。

在这个政治为纲的年代里,一个傻子反倒可以获得很多常人无法获得的优惠和特权,他就乐意把傻子继续装下去。每天不用去清洁队报到,自己说什么,干什么,也不会有人注意,更不会有人给上纲上线。

姜抗抗要给人家做衣服,就得有个单独的房间。不然工作晚了,会影响姜姨和姜美美休息。姚远就打算把张建军不敢住的东屋,给姜抗抗做工作的地方。反正那间屋让他闹鬼闹的,没有人敢搬过来住,一直空着。

缝纫机可以放在东屋的外间里,外间和张顺才家隔着里间。这样,万一姜抗抗踩缝纫机踩的晚了,张顺才家不容易听见。

对张顺才这种心术不正的人,还是时刻提防的好。谁知道他知道姜抗抗自己偷偷给别人做衣裳,会想出什么坏点子来?在这个年代,私自做生意毕竟不合法。

另外,缝纫机的四个腿上,得绑些棉布减震。这样,姜抗抗在踩缝纫机的时候,噪声就会减小许多,更不容易被人发现。

这些,还只是最简单的准备工作。还得准备几套衣服做样本,供过来看衣服的人们挑选。这个,都是现代裁缝铺里具备的东西,姚远是见过的。

在姜抗抗养病的时候,姚远就根据姚大厦他妈留下的那本裁剪书里有的样式,准备衣料。

那个时代,像这种裁剪书也都被毁掉了。新华书店里卖的新裁剪书,都是些蓝灰中山装的样式,男女样式都几乎一样。没有裙子,没有西装,更没有内衣一类的,属于资产阶级腐朽生活的东西。

而姚大厦他妈的那本五十年代的裁剪书,这些都有,甚至有鸡腿裤、牛仔裤和喇叭裤。这让姚远十分吃惊,甚至怀疑这裁剪书是和他一样,穿越过来的。

其实,五十年代好多流行的时装样式,到现在都不落伍。八九十年代的流行时装,基本都是照搬五十年代的,姚远不知道罢了。

姚远去买做样品的布料,不能让姜姨知道,知道了姜姨心里又会过意不去。

他手里有干搬运工挣的钱,可是布票就不够了。他就托来挖厕所的刘二赶,让他从农村里给他用钱换些布票来。等逐渐把需要的布料买齐,他手里的钱就又花光了。

到这时候,姚远已经适应了这个时代。而且,在他的感觉里,这个时代的人是单纯的,没有那么多复杂的想法。特别是姜姨一家,他已经拿着她们当自己的家人了,为他们花钱,他一点都不心疼。虽然日子过得艰苦,可是,他活的比在现代的时候,觉得有劲多了。

到这年秋天的时候,姜抗抗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小脸上又出现了原先的两朵红晕。她因为得了肺结核返城,当然不敢随便出门找别人去玩,怕有谁嫉妒她,把她身体没病的事给透出来。那个时代,欺骗组织可是不得了的重罪。

在家闲的没事,她只能跟着她妈学怎么使用那台缝纫机。

姜姨就找些碎布头,每天晚上教她怎么跑直线,怎么拐弯。很快,她都学会了,开始运用自如。

过了十月一,姚远就和姜姨商量着,把自己的东屋腾出来,让抗抗做裁缝铺。

姜姨家太小了。给人家做衣服,难免会弄得屋里到处是布料和衣服。姜姨为人热情,经常有人过来串门,让人家发现了也不好。

姜姨就和姚远,半夜里趁着天黑,把缝纫机弄到东屋里去,跟做贼似的。姚远力气大,一台缝纫机自己扛着就弄过去了,姜姨只是在后面跟着。

看着姚远把缝纫机放到外屋里,姜姨就悄悄问他:“你把缝纫机四条腿包起来干啥?”

姚远不说话,只用手指指东边。

姜姨就明白了,这是怕缝纫机干活的时候有响声,让东边张顺才家听见。

接着,姜姨就发现,姚远把北墙上的窗户也从外面用砖给砌了起来,只留着最上面的气窗。

窗户后面,就是后排房子的过道。姚远这么干,也是为了不让外面听见。北窗砌起来,就是晚上屋里亮着灯,后排的住户也很难发现。

姜姨就感叹说:“大傻啊,你心这么细,我怎么想都不能和你以前的样子联系起来。”

姚远就说:“姜姨啊,我以前有父母啊,我爸爸又是大官,用不着自己操心。不想上学了,也不想干活,你说我该咋办啊?”

姜姨就吃惊地睁大了眼睛看着他说:“你以前的傻都是装的?”

姚远就嘿嘿一声,也不解释。

反正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你只要别再瞎怀疑我就成。

令姜姨吃惊的还在后面。

姜抗抗虽然会踩缝纫机了,可是没真正下手做过衣裳。总不能让她一下手就给人家做衣裳吧,万一给人家做坏了咋办?姜姨就盘算着,买点便宜的布料来,给抗抗练手。

可就算布料用便宜的,一样得用布票。布票一个季度就那么多,攒一年下来,也就够给一家人做衣裳的。姚远个儿大,格外的用布票多。都给抗抗练手祸祸了,拿啥给孩子们截布做衣裳啊?

姜姨正犯愁呢,姚远就不声不响地从自己住的西屋里,一样一样地拿出七八块布来,都是按着那本裁剪书上要求的样式买回来的,就等着让抗抗练手用了。

这些都是贵料子,好布料啊!

姜姨就问姚远:“这些都是哪里来的?”

姚远说:“抗抗做衣服,总得先练手吧?她只要能按着裁剪书,把这几件衣服做出来,也就差不多会了,那时候再给别人做,就不会做坏了。而且,这几样衣服都是裁剪书里最好看的,她做出来,可以当样子。也可以和美美穿出去,别人看见了,觉得好看,才会过来找她做衣裳啊?”

姜姨说:“我没问这个,我问这些布都是怎么弄来的?你干搬运工有钱,姜姨知道。可是,你布票呢,从哪里弄的?”

姚远说:“我有钱,可以从别人手里买布票啊。”

姜姨就不问什么了。

礼拜天的时候,姚远又去火车站干搬运工去了,姜姨就把姜抗抗领到东屋里来,让姜抗抗看那些摆在里屋炕上的布料。

姜抗抗毕竟年龄小,只知道要自己干,不吃闲饭。具体怎么干,都需要什么,却不知道操心。姚远和她妈在姚远这边忙活什么,她也没有注意。

姜姨就把姚远替她打算的所有事情,都和她说了。

然后说:“闺女啊,没有你傻哥,咱们娘们真就没法活了。这个恩,咱们怎么还都还不上!我寻思着,等你再大一些,干脆就嫁给你傻哥吧?”

30.姜姨的心思

姜抗抗对姚大厦,过去一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情感。

知道他是傻子,也不讨厌他。

真正对他有了印象,还是从他为她出主意,设法回城开始。

傻子突然就变聪明了,而且还是绝顶聪明。不只是心眼儿多了,诡计多端。真正让她吃惊的,还是他的知识,所有她曾经学过的课本上的知识,就没有他不会的。

不过这也仅仅是吃惊。要她突然就对他产生情感,这个弯就转的太大了。

尽管,她的回城完全是姚大厦一手操纵的。尽管,他把她从那个小山村里一路背回来。还有,为了她的自食其力,他做了这么多。

突然听到她妈要让她嫁给他,姜抗抗吓了一跳,红着脸说:“妈,这可不行,我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姜姨说:“你都要二十岁了,这在农村,早就给人家当媳妇了。我现在和你说,就是让你考虑这个事儿啊。你想想,可着这整个矿机,还有比你傻哥对咱好的没有?”

姜抗抗嘟囔着反驳说:“他对咱们好,我就得嫁给他呀?”

姜姨就开导她说:“这女人嫁男人,图什么呀?不就是图男人对她好吗?你傻哥知道咱对他好,知恩图报,这才这么关心你,对你好。原来我以为他是傻子,当然不能把你给他了。可是,他不是傻子啊。要模样有模样,要力气有力气,要心眼儿有心眼儿,肚子里还不缺知识,你还想找个啥样儿的啊?”

姜抗抗觉得,她妈说的也有道理。可是,她是新时代的青年,虽说明面上已经不兴恩恩爱爱,资产阶级的那一套了,但做为情窦初开的姑娘,心里总会有自己的白马王子的,姜抗抗也不例外。

姜抗抗对已经不傻的姚远了解太少了,无论如何也不能把他和自己梦里的白马王子联系到一起。

姜姨是过来人,当然知道自己闺女心里想什么,就又劝着说:“我当初嫁给你爸爸的时候,还没见过他长什么样儿呢,就知道他在部队上当兵。你看,我和你爸爸,这一辈子都没过够!可惜,他早早走了,扔下咱娘们儿,无依无靠的。”

姜抗抗就嗔怪她妈说:“妈!你又来了!”

姜姨就笑笑说:“我那意思啊,是你爸爸他人好,心眼儿好使,我才能一辈子念着他。这个大傻啊,就跟你爸爸一样,心眼儿好使,要不我愿意让他当儿子呢。你要是能嫁给他,让他以后喊我一声妈,我这辈子,也就知足了。”

姜抗抗说:“这还不容易吗?等他回来我就找他,让他改口,喊你叫妈!”

姜姨就打闺女一下说:“别胡闹!哪有逼着人家叫妈的?你嫁给他,他自动喊我妈才行呢。”

姜抗抗这下就真有些害羞了,忸怩着说:“妈,我知道大傻对咱们好。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和他有这回事啊。我还不到二十岁,离着谈婚论嫁还早呢,这事儿你就先放放,别再提啦。”

姜姨说:“我知道你还不到结婚年龄。我就是给你提个醒,我就是想让大傻给我当女婿。你平日里多和他在一块儿处,才能处出感情来呀?等到了年龄再和你提,我还怕你瞅上别人呢!”

姜抗抗就嘟囔着说:“妈,你别一厢情愿。大傻他爸可是高干,哪天平反了,人家地位和咱小老百姓可就不一样了。他现在又不傻了,说不定他还看不上你闺女呢。这事儿你就别掺和了,顺其自然吧,啊?”

姜姨就拉下脸来说:“我闺女跟朵花似的,他敢看不上!”

这时候,姚远还在火车站抬钢梁呢,累的跟三孙子似的,他可不知道这娘儿俩在家里算计他。

这个时代,是靠力气吃饭的时代。所有的知识和技术,都是前人留下的,只要照着做就可以了,很少会有人想到要创新。国家创新的停步不前,也是始于这个时代。

二十年之后,发现自己落后人家的太多,人家又不给你先进的东西,再想到要创新,已经晚了。在此之后,又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才把这个时代留下的陈旧习惯,给慢慢地改过来。

姚远得一天不落地干完这个月,才能领到那五块钱。给姜抗抗买那些布料,花光了他所有的积蓄。可做衣服,还得有一样必不可少的工具,那就是电熨斗。

姜姨家里有个火熨斗,是往里面加碳火加热的。温度不好掌握不说,用的时候烟气缭绕的,很呛人。他怕呛着抗抗,也怕抗抗用不好,把人家的衣服给烧糊了。

另外,做衣服需要锁边。姜姨做衣服的时候,没有锁边机,是根据衣料的不同,或者用杆香把布边露出的毛线烧掉,或者碰到纯棉的衣料,用钩针来手动锁边,费时又费力。靠做衣服挣钱,这个办法效率太低,就不行了。

他已经打听过了,有一种加在缝纫机上的锁边机,只要十块钱,加到缝纫机上就能机动锁边。这个机器城里就有卖的,不要工业票。

电熨斗要三块五,锁边机要十块,一共是十三块五,他只有五块钱。于是,他又跟邵玲借了九块钱。做完搬运之后,他花两毛钱坐公交车去了城里,把锁边机和电熨斗一起买了回来。

姚远对姜抗抗这么好,其实心里并没有多想。在医院里躺着的时候,只有姚叔对他好,不把他当废人,肯和他心平气和地说话。他回到了姚叔年轻的时候,就得替姚叔报恩。

没有姜姨,姚叔兴许就饿死了,他得替姚叔把这个恩情还上。

在他那个晚婚晚育的年代,姜抗抗这个岁数,还当真不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他三十多了还没有足够的能力结婚呢。所以,尽管姜抗抗生的漂亮,姚远也没有想到因此去讨好她。

回到家的时候,天还亮着,可是已经过了吃饭的时间。

他不回来,姜姨就不让大家吃饭,等着他回来一起吃。

见姚远回来了,姜姨就说:“怎么干到这么晚啊?大傻,以后再干这么晚,咱就不去了,这会把身体累垮的!”

姚远就笑,然后说:“没有,我早就下班了,又去了趟城里。”

姜姨就问:“你去城里干啥?”

姜美美也喊:“傻哥,你去城里没给我捎点好吃的回来呀?”

姜姨就数落姜美美:“死丫头,饿死鬼托生的,就知道吃!”

姚远就对噘着嘴的姜美美说:“这回没有。傻哥没钱了,等下一回吧?”

说着话,他从背着的军挎包里,拿出两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

姜姨瞅着那俩东西问:“这是啥呀?”

姚远就把牛皮纸一层层打开说:“这个你认识,是电熨斗。你那个火熨斗我怕抗抗不会用,再把衣服给烫坏了。这个,是锁边机,安到缝纫机上就能锁边。我买的时候人家教我怎么安了,待会儿过去安上,让抗抗试试。”

姜姨说:“我早就听人家说,有这个机器锁边的东西,你妈当初还说要买一个来呢,一打听太贵,一年也做不了几件衣裳,就没舍得买。”

姚远说:“抗抗要指望做衣服吃饭呢,没这个东西就不行了。”

姜姨就对抗抗说:“你看你傻哥,啥事儿都替你想到了。要没有他,你这做衣裳挣钱呀,也就只能在嘴上说说。”

姜美美就噘嘴说:“傻哥,你有偏有向!为啥只给我姐买东西,就想不着给我买?”

姜姨就骂姜美美:“滚!你姐要这东西是为挣钱,你就是知道吃!不给你买就对了,净瞎花钱!”

姚远就安慰姜美美:“等下月傻哥发钱了,你要什么,我给你买。”

大家说得热闹,姜抗抗却很少插言。吃饭的时候,她第一个吃完,站起来说:“我吃饱了,先去那边屋里安上这个锁边机试试。”

姚远说:“这个你没用过,待会儿我吃了饭给你安上,你再用。”

姜抗抗说:“有说明书呢。”

然后就拿了锁边机和电熨斗出去了。

自姚远回来,姜抗抗就出奇地安静,这回说话也是淡淡的,这可不是她的性格。

姚远就看着姜姨问:“她咋了,不高兴?”

姜姨自然知道,是她和闺女的谈话起作用了,抗抗见了姚远害羞呢。这就证明,抗抗心里开始有姚远了。

于是就说:“别管她,没事儿。”

姚远果真就没有在意,看着姜美美说:“现在万事俱备,你姐能做衣裳了。你就没过去挑挑那些料子里,有没有你喜欢的?到时候让你姐就按着你的身量做。”

姜美美就撇嘴说:“就她那个笨手笨脚的样,做出来的东西能穿吗?这才叫没事干闲的,糟蹋钱玩儿呢!”

姚远就点头说:“好啊,等你姐按着她的身量把衣裳都做出来,你穿着大,没法穿的时候,可不许哭鼻子。”

姜美美说:“你别糊弄我啦。我妈说啦,我今年已经长得和我姐差不多高啦,还比她胖一些。”就学着她妈的口气说,“以后做衣裳啊,就都按着你姐的身量做。以后啊,你们姐俩的衣裳可以混着穿,省的你个死丫头整天说我有偏有向!”接着就哼一声,冲她妈说,“既然我们身量差不多,为啥不按着我的身量做,偏要按着她的?到时候衣服穿起来,还是她穿着合适,我不合适!还是有偏有向!”

姜姨就笑着骂:“你个死丫头!合着我咋做都不能如你的意!按着你的身量做,有本事你别长啊?一年窜高一块,明年衣服小了你还是净毛病!”

吃罢了饭,姜美美在家里刷碗扫地,然后去里屋学习。姚远就和姜姨到东屋去,看姜抗抗那个锁边机用的怎样?

东屋里,姜抗抗已经把那个锁边机安上了。其实就是一个胶皮轮子,压在缝纫机的传动轮上,借缝纫机的动力。

这时候,姜抗抗已经把一块碎布头锁好了边。见她妈和姚远过来,就举着那个碎布头说:“真的很好用。这么长一块边,一会儿工夫就好了,比手工快多了!”

姚远看着那个碎布头,再看看姜抗抗安装好的锁边机,就夸她说:“抗抗,你真是聪明!”

姜抗抗看一眼姚远,接着就把目光移开去,脸已经红了。

31.成长的烦恼

从这一天开始,姜抗抗开始正式学着做衣服。

前一段时间,姚远已经开始教着她画裁剪图。

其实,这裁剪图也用不到太多高深的知识,只要知道如何按照测量出来的尺寸,在布料上定好位置,画出直线。有曲线的地方,找出几个关键点,把这些关键点用柔和的线条连接起来,曲线就出来了。

这里面用到的,最难的知识,就是分子式的加减乘除,用来确定一些缝纫、褶皱和埋边的余量。

这个知识,是在初中课本上的。

因此,姜抗抗要自己画裁剪图,首先就得学会分母同化法则,分子式的运算法则。

这个,她躺在炕上养病的时候,就已经学会了。不仅学会了这个,整个初中阶段的数学她也学会了。

她还想继续学习高中的数学知识,姚远没有教她。

初中可不仅仅只有数学啊,还有物理、化学、地理和语文呢。

姚远的意思,是让她继续温习巩固已经会了的数学知识,有时间再看看其他课程,等把所有的初中知识都学全了,再看高中的。

姜抗抗肯学习,是因为躺在炕上没有事做,实在闲的难受。

那时候,是连多数的文学名著都被当做毒草的,不允许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剩下的现代故事,姜抗抗从小就看得恶心了,特别是经历过插队,好多过去的信念已经没有了,就更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只好学习了,这个倒比那些现代故事有趣许多。

等到她身体基本恢复,在炕上躺不住了,就开始起来,让姚远教着她画裁剪图。

先是在一个本子上画小图,小图画会了,就和她妈一样,把报纸粘到一起,画一比一的大图,然后把大图剪下来,再用浆糊粘接到一起,做一个报纸的衣服。

这些,她已经练的很熟了。

这天晚上的时候,她就拿了一块布料出来,到姚远的东屋里,在铺了凉席的里屋炕上展开来,准备实际操作了。

虽然在报纸上练熟了,可是到了真正用布料来做衣服,还是怕做坏了。这个做坏了,整块布料就废了。所以,姜姨和姚远还得跟着她。

姜姨负责看她测量尺寸。另外,布料都是有纺织纹路的,做成衣服的时候,这个纹路必须按照衣服样式,合理运用才可以。不然,做出的衣服纹路不对,会很难看。

所以,在布料上画裁剪图的时候,一定得按着布料的纹路来画。布料很贵,还得考虑如何画图才能最大程度地把布料利用起来,这些都是经验和学问,姜抗抗得跟着她妈好好学。

姚远主要是核对姜抗抗画在布料上的裁剪图,有没有错误。在姜姨看着她做其他工作的时候,姚远就在姜姨那边,看着姜美美学习,给她出作业题。

小丫头也好凑热闹,没人看着,也是不想用功学习。

姜抗抗把裁剪图画在布料上,姜姨就回来看着姜美美写姚远布置的作业,姚远再过去核对姜抗抗的裁剪图是否有错误。

姜抗抗头一次在布料上画图,难免紧张,站在炕沿一边,看着姚远坐在椅子上,一步步地核对她画的裁剪图。

果然,姚远就找到了错误,把她叫到跟前来说:“你看这个衣袖下沿,四分之三加六分之一,你算算是多少?”

姜抗抗再算一边说:“二十四分之十一。”

姚远就问她是怎么算的?姜抗抗就算给他看。

姚远就从她手里拿过铅笔来,边在本子上算边说:“首先得把分母同化,这个没有错。四和六的最小公约数不是二十四,是十二。你弄成二十四了,可在分子相加的时候,又是按着十二放大的。”

姜抗抗脸就红一下说:“我心里想着是十二,咋就写成二十四了呢?”

姚远就说她:“心不在焉呗。你这个粗心的毛病呀,得改。要是整天的犯这些低级错误,咱做衣服不但不挣钱,还得让你给全赔进去!”

姜抗抗就不说话了。

姚远继续检查,又给她找出两个错误来,难免又要说她一顿。

姜抗抗依旧是不说话。

姚远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平日里姜抗抗和他闹惯了,他指出她哪里不对来,她总是会无理争三分地反过来骂他一顿,怨他不会教。今天这是怎么了?

等着把所有的线条都画对,可以裁剪了,姚远就问:“抗抗,你这两天怎么了?”

姜抗抗拿着剪刀,奇怪地看他一眼说:“没怎么,好好的啊?”

姚远就摇摇头说:“不对。你好像挺不高兴的,话也少了。”就问,“我没惹着你吧?”

姜抗抗也意识到自己不对了。可就是怪了,自从她妈和她说了要她将来嫁给姚远的话以后,她看见姚远就是不好意思疯了,总想着装个大人,稳重些,再稳重一些。

这下让姚远戳中了心思,看出来了,不由就有些恼羞成怒,没好气说:“就是你惹着我啦!”

姚远就糊涂了说:“我没惹你啊?那我怎么惹你了,你说。要是真是我的错,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

姜抗抗更生气了,冲他喊:“你废什么话?赶紧把我妈叫过来,让她看着我做衣服,我要把布料剪开了。”

姚远大人有大量,倒不会和她一般见识。转过身来出里屋。

姜抗抗也觉得自己无缘无故发脾气,有些不对了,就又喊住姚远说:“你没惹我。是我觉得吧,你教我这么多知识,我得尊重你对不对?所以,我不能再像原先那样,那么不尊重你,和你闹了。”

姚远就笑了说:“你是要拿我当老师了,是吗?”

姜抗抗说:“就算是吧。”

姚远就一本正经说:“知道尊重老师了,不错,不错。抗抗长大了,以后继续努力。”

姜抗抗就瞪眼喊:“姚大傻!说你胖你立马就喘,少在我面前装大人!”

姚远就又笑了。这个姜抗抗,顶多能安稳三分钟。一句话不对,狐狸尾巴立刻就露出来了。不过,姚远还是喜欢姜抗抗这种自然的样子。

姚远出去了,姜抗抗却拿着剪刀在那里愣神。

这个姚大傻,像她的哥哥,也像她的老师。也只有他,可以包容她,不和她计较。跟他在一起,她觉得自己最轻松自在,一点都不用顾忌自己的言行。

以后在他面前,是继续端着呢,还是继续像过去一样无所顾忌?

还是整天的无所顾忌,他再真把自己当了长不大的傻丫头怎么办?

姜抗抗用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把几件衣服都做了出来。主要是春秋和冬天穿的衣服,有单独的上衣,也有整身的套装,只是没有裙子。

那个时代,已经没有人穿裙子了,而且整个社会里,都是蓝灰绿三色,女装也基本如此。很少看到其他的颜色,就别说裙子了。

可是,爱美之心是人皆有之的,大家只能在被允许的,狭窄单一的少数几个选项里,去尽量改变服装的样式,让自己的打扮既符合大众化的规律,又略有不同,来谨小慎微的,体现出自己与众不同的特色。

这样的改变与设计,反而变得更加困难。

姜抗抗最喜欢自己做的那个灰色筒裤,不是上肥下窄的传统肥大样式,而是把裤子的上部略收窄一些,下部略放宽一些,就显现了女子长腿的修长与优美。

就是这样的筒裤,她也只做了一条,不敢多做。

姜美美也相中了那条筒裤,非要和姜抗抗争,让姜姨骂了一顿。

你一个学生,穿这种裤子干什么?学生就得好好学习,不许穿的太好看!给我滚一边去!

姜抗抗这回却出奇地懂事,没和妹妹争,而是把那条筒裤直接让妹妹穿了,还帮着她整理利索,又把自己的一条细牛皮腰带给了她。

看着妹妹逐渐成熟起来,透出了女性健康优美曲线的身体,她都觉得有些羡慕,不由就开口说:“好好出去浪吧,你有这个资格。”

姜美美只穿了一上午,中午放学的时候,就苦着脸回来,把筒裤换下来了。好多同学骂她是妖精,思想腐化,特别是好多男同学,围着她吹口哨。

姜抗抗什么也没说,看着她把筒裤换下来,又换上军裤,默默地把那条裤子收起来,挂到东屋姚远用铁丝做的晾衣架上去。

两年以前,她如果穿着这样的裤子去上学,一样会被同学们围观和辱骂。其实,那种辱骂里,不仅仅是对资产阶级思想的鄙视,更多的,恐怕是对自己没有人家有的一种嫉妒。

她现在已经是社会青年了,再不怕别人辱骂她,别人也没有权力辱骂她,不允许她这样,不允许她那样。她突然就有了一种自由了的感觉,觉得当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也没什么不好。

同时,她又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学生,也不再需要妈妈来保护,她长大了。怪不得她妈开始和她谈她的终身大事,她已经步入社会,长大了呀!

衣服做好了,又没有了事做。身体也恢复了,她就又惦记着出去,找那些留在家里的同学,看看他们都在家里做什么?

其实,留在家里不去插队的,也没有几个人,和她要好的,就只有刘夏一个女孩。刘夏也没有事做,就和张建国几个同样没有事做的男孩子混在一起玩。

张建国早就知道抗抗在家里养病,同他哥哥张建军一样,他也怕姚远,轻易不敢过去找抗抗玩。抗抗自己出来了,和刘夏一起来找他们玩,他胆子就大了,也主动去找抗抗玩。

有时候,是抗抗和刘夏一起去找张建国他们。还有的时候,是张建国他们一起来刘夏家,或者抗抗家玩。

其实,那时候的青年们见识有限,在一起还是很纯洁的,也就是坐着聊聊上学时候的趣事,再就是哪个同学去了哪里,现在怎么样了?大家互通有无。

姜抗抗和他们在一起,起初的时候觉得十分新鲜,时间长了,就觉出他们的幼稚来了。

32.大傻知道

姜抗抗是经历过插队生活的,也曾经因为表现积极被提拔到公社里工作,因此而经历了人心的险恶。

插队生活的艰苦磨练了她,对人心险恶的认知让她迅速成熟起来。

与这些没有经历过插队生活,依旧在谈论理想和斗争的同学们比起来,她已经务实许多了。

很快,她就感觉到了刘夏、张建国们的可笑和可悲。他们依旧生活在向往里,依旧在谈论那些根本没有能力实现的所谓远大抱负和理想,要么就是什么国际局势,国家大事。好像国家如果能够听他们的话,一定就可以让红旗插遍全球。

她忽而就觉得,她已经和他们没有太多的共同语言。

她想到的,是怎样得到一份收入,怎样为妈妈分担生活的重担。而这些人,因为家庭条件优越,根本就没有生活艰难的体验,只知道如何设法从父母那里骗些钱财出来,去看电影,要么就是去搓一顿。

有时候,她就不由自主的,把这些同学拿来去和姚远比较。

姚远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务实的。有着丰富的自然科学知识和历史知识,甚至是生活知识和种地的学问,却很少听到他谈论这些。而就是这样一个知识丰富的人,还要故意装傻子,为的就是逃避政治,使自己更好的生活下去,也让她们姐妹和她妈生活的更好一点。

她开始讨厌起她的这帮同学来,特别是有的男同学开始向她献殷勤,甚至要单独请她吃饭,或者看电影的时候。

她冷冷地拒绝他们,一点都不给他们留面子。

但这些人却不死心,还是一如既往,甚至是死皮脸脸地来找她玩,继续找机会邀请她。

他们耽误她干正事儿了,她得摆脱他们,尽量减少和他们的来往。

怎么摆脱呢?她不由就会想,如果姚远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怎么办?

终于有一天,大家都聚在她家里玩,她故意装作兴高采烈地和他们说话,突然就咳嗽起来。咳嗽了许久,就捧着手里的手绢不动了。

大家看过去,只见那手绢上有一滩暗红的血迹。

大家就吓坏了,纷纷嚷着要和她去医院看。

她就淡淡一笑说:“没事儿,我这是老毛病,插队时候得的,3型肺结核,好不了也死不了,要不也不能返城。”

大家的脸色就都变了,很快纷纷找了借口起身告辞。

没一会儿工夫,姜姨就跑回来了,进门冲姜抗抗喊着说:“咋啦,你咋啦闺女?”

姜抗抗倒让她妈给闹愣了,说:“我好好的没咋啊?你这是咋了,好好的上着班跑回来干啥?”

姜姨一脸懵懂,好一会儿才说:“刘夏给厂里打电话,说你吐血了,好大一滩呢!”

姜抗抗就笑了说:“我那是讨厌他们在这里捣乱,吓唬他们,咋还把你给吓着了?”

姜姨看看闺女,小脸红扑扑的,确实没事,脸就拉下来问:“你跟他们都说啥了?”

姜抗抗说:“我就说我是肺结核才回城的,这病好不了。没说啥呀?”

姜姨就骂上了:“你这个死丫头,不知道轻重!这肺结核是好病吗?你这么一咋呼,没人不知道你得肺结核的了。那个张建国和他爹他哥哥一样,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东西!这回好,全厂没有不知道你得痨病的了。谁敢要痨病鬼?我看将来你怎么嫁的出去!”

姜抗抗就愣了,她还真没想到这一层。

想想她就说:“嫁不出去我就在家里陪你一辈子,不是更好?”

“好个屁!”姜姨继续骂,“有大闺女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在家里陪妈一辈子的吗?你赶紧找个机会和他们说明白,你是和他们闹着玩,不是真得病了。”

姜抗抗半天才说:“我干吗要和他们说呀,让他们继续跑来烦我?嘁!”

姜姨在外屋地上愣怔了许久说:“你不说我去说去。你说你这个死闺女,你啥时候能让我省点心呀!”

姜抗抗赶紧就把她妈喊住了,好久才叽叽歪歪地小声说:“我这病是假的,大傻又不是不知道。”

姜姨就又愣怔一下,接着就问:“你愿意嫁给大傻了?”

姜抗抗这下就更忸怩了,喊了一声“妈!”这才说,“我这才多大呀,暂时不想这些事情。”说完就进里屋了。

姜姨可不想就此算完,跟着进来问:“你骗同学这主意,是不是大傻替你出的?”

姜抗抗就不干了说:“我凭什么要他给我出主意呀,我就不兴自己想个主意出来?”

姜姨根本不信,问她说:“那你弄得那些假血是哪里来的?”

姜抗抗说:“上回我就问大傻了,他给我喝的是啥东西?他告诉我了,是红墨水加红糖兑的,我不会自己兑呀?”

姜姨哭笑不得。这闺女学好不容易,大傻的坏她可一学就会。

既然闺女肯嫁给大傻了,她也愿意,那就只有大傻这一边了。

闺女顾忌的不是没有道理。

大傻他爹虽说也是厂长,那可和现在的这个革委会主任级别不一样,那是真正的高级干部。就是大傻他娘,那也是国家人才级别的高人。

当时国家为了从无到有的,把自己的机械工业搞起来,才会派高级干部过来,领着大家搞建设。据说,当时市长的职务都没有大傻他爹高,见了他爹还得叫首长呢。

大傻他爹现在是落了难了,到处乱哄哄的,才没有人过问大傻。哪天正常了,大傻他爹平了反,光他爹那些老部下,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高干,到时候没准就带着大傻去首都,过好日子去了。

要到那个时候,他闺女可怎么办?

不行,这事儿得先和大傻掰扯清楚!

这时候姚远在街上打扫街道,又哪里知道这娘儿俩在家里算计他?

一天的工作干完了,看看时间差不多,姚远就和邵玲一起,推着独轮小推车,去清洁队交上工具,然后再下班回家。

在外面的时候,姚远很少说话,说话也是仍旧打顿、结巴,守着邵玲也是一样。只是邵玲已经看出来,姚远虽然说话不利索,但是不傻。无论是扫地还是做事,都是有条有理的。

平日里,姚远都是自己干活,不让邵玲动手,只是让她在村委会等着他就行了。只有他有事需要出去的时候,邵玲才会出来替他干活。

邵玲心里挺感激姚远,知道她一个女孩子扫大街怕人家笑话,才尽量不让她出来。因此,她对姚远也挺好,不歧视他,平时有啥话都喜欢和他说。

其实,只要不是像张建军一样,成心招惹姚远,和他过不去,姚远也不会像对待张建军一样,对人家横鼻子竖眼的。对邵玲,他还是比较谦和,也没脾气,和对姜抗抗差不多。

邵玲知道姚远人好,喜欢和他说话。时间长了,两个人就成了朋友。

姚远正惦记着让邵玲做姜抗抗的第一个顾客呢。

姜抗抗穿的衣裳邵玲也看见了。虽然她长得没姜抗抗好看,可她也是年轻女孩,喜欢漂亮衣服。这个爱好,恐怕是不会随着任何社会制度转移的。

姚远就告诉邵玲,姜抗抗的衣服是她自己做的。要是邵玲喜欢,他可以哄着姜抗抗,也给她做一身。而且,姜抗抗会做好多样式的衣裳,她要是看不中姜抗抗穿的,还可以让她给做别的样式,姜抗抗会的可多呢!

姚远和姜姨家好,就跟一家人差不多,这个邵玲知道。她还真动心了,说要是姜抗抗肯给她做,她就去截布来。也不要别的,就要姜抗抗身上穿的那个样式就行,比商店里卖的合身好多。

姚远就说,自己做衣裳,都是可着身量尺寸,当然就合身,也好看了。

然后就又说,姜抗抗在家闲着,做衣服也是想挣两个零花钱,替她妈分担点困难。你去做衣裳她肯定答应,不过得给她点劳务费。对熟人一身衣裳也就三块钱,比去商店买成品衣裳,还是便宜好多,穿着还合身。

邵玲就答应了,买了布来交给姚远,还给了他三块钱做姜抗抗的劳务费。

姚远兴高采烈地拿了邵玲截的布料回来,连邵玲的尺寸和那三块钱都给了姜抗抗。

姜抗抗却不要钱,说:“钱你自己拿着就行了,你为我做衣裳这事儿,花那么多钱,这钱就算我还你的。”

姚远就不高兴了说:“你怎么这么说话呢,什么你的我的?要这么说,你每天给我做饭,我是不是也得给你支工钱呀?”

这阵子大家都上班,只有姜抗抗自己在家里闲着,做饭也就是她的了。

听姚远这么说,姜抗抗也就不说什么,把钱接过来,又塞她妈手里去了。

姜姨就说:“这钱呀,我替你们攒着,到时候还是你们的。”

姜抗抗的脸就红了。

姚远愣是没听出不对来,转头回自己那边收拾菜地去了,顺便跟姜姨说:“那个韭菜又长差不多了,姜姨你记着抽空割了它,要不就老了。”

姜姨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没听明白她的意思,要不就是故意装傻。

这个姚大傻,肚子里全是弯弯绕,他别再真的是没瞧上抗抗吧?她开始不放心了。

琢磨半天,撂了手里捺着的鞋垫子,跟着姚远后边也要出去。

姜抗抗就问:“妈你干啥去呀?”

姜姨边走边说:“做你的饭,跟你没关系!”

天开始渐渐地凉了,姚远那点留下的地里,黄瓜已经不接,让他拔了。还有两颗辣椒,剩下的他栽了白萝卜。

他算过了,种萝卜是最划算的。冬天厂里分大白菜,自己再种点萝卜,到时候还能和白菜换着吃,省的一冬天净吃白菜吃腻了。

萝卜这东西需要水分很大,每天下班回来,他就得去公共自来水那里打水回来,顺便把两家的水缸装满,然后就是浇萝卜地。

知道他不傻,姜姨也没有说让他自己做饭过日子。姚远已经喜欢上和姜姨一家在一起的日子了,离开姜姨一家,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过这种艰苦生活的勇气。

所以,姜姨不提让他单独过,他也就继续让姜姨管着他。

刚拿了扁担,勾着水筲要出门,姜姨就进来了。

姜姨沉着脸对他说:“大傻你先别忙着挑水,姜姨有话要和你说。”

33.唯恐天下不乱

姚远看姜姨的脸色,心里就是一沉,这是又出啥事儿了?

姜姨的这俩孩子,姜美美老实一些。要出事儿一般就是姜抗抗。

可姜抗抗刚才还在家里呀,看着挺好的,不像是出事的样子。

他只好放下扁担和水筲,和姜姨进自己住着的西屋里面去,让姜姨在外屋的沙发上坐下,然后问:“啥事儿啊?”

姜姨让他也坐在沙发上,这才问他:“大傻啊,你跟姜姨说句实话,你喜欢不喜欢抗抗?”

姚远就糊涂了,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个问题。

琢磨半天,也没弄明白姜姨到底啥意思?就试探着问:“姜姨,你想知道啥?”接着脑袋里激灵一下,立刻就辩白说,“我对抗抗,一直是拿着当亲妹妹看的,从来没有对她不礼貌的事情,不信你问抗抗啊。”

姜姨是厂里有名的护犊子,他可不想因为抗抗让姜姨讨厌他。

不料姜姨下一句话,就吓了他一跳。

姜姨说:“我是想着呀,让你将来娶抗抗。”

姚远就愣了,好久才说:“姜姨,你这不是瞎胡闹吗?现在是新社会,抗抗她将来的事情,得她自己说了算,你不能替她做主!”

姜姨这个气,声音就高了说:“我怎么就和你说不到一块儿去呢?我再不知道是新社会!抗抗是我闺女,我要她嫁给你,她就得嫁给你!”

姚远哭笑不得说:“姜姨呀,你这还是包办婚姻,这个不行呀!”

姜姨就挥挥手说:“全让你给我搅和乱了!”

她不想让姚远知道,自己闺女已经对他动心了。这样的话,她还怕姚远小瞧了抗抗,说话自然就前言不搭后语。

想半天,姜姨才说:“咱先不管抗抗,我就是问你,你喜欢不喜欢抗抗?”

姚远就为难了。

在他的观念里,喜欢一个女孩和爱一个女孩是不一样的。而且,你喜欢的女孩,不一定就非要娶她呀,关键还得看自己爱不爱她,愿意不愿意让她做自己的老婆,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呀。

可这事儿他还真没办法和姜姨解释清楚。

琢磨半天,他斟酌着说:“抗抗漂亮,又懂事,我当然挺喜欢她。可是,”

还没等他可是完,姜姨就把他的话打断了说:“这不就结了?姜姨不谦虚地说,我这闺女,你就是在全厂里打着灯笼你都找不着这么好的。姜姨把她给你,也是因为姜姨喜欢你,盼着你们以后都在姜姨身边,谁也不会离开我。”

姚远可是后边,其实还有话的。他本来的意思是说,可是喜欢不是爱。这两个人在一起喜欢了,也必须是相互的,然后才能在一起相处。相处久了,彼此相爱了,才可以谈婚论嫁。

现在,他喜欢抗抗,抗抗不一定喜欢他,这也不能在一起相处。就算抗抗也喜欢他,那还得相处到彼此相爱才可以谈论嫁娶。所以,姜姨现在就谈让他娶抗抗,是不合适的。

可姜姨把他后面的话给截住,不让说了。

姜姨的意思,他当然明白了,就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女离开自己。当然了,姜姨这么说,自然也是不希望他离开自己。

他如果再按照自己的思路那样往下解释,就伤了姜姨的心了。

姚远的实际年龄,已经三十多了,也高不成低不就的谈过几个女朋友,对爱情和婚姻的理解,可能要比姜姨这个时代思想简单的观念,要深刻的多。

现在,他只是想着,想尽一切办法,把目前艰难的日子熬过去。等熬到改革开放,他就有发财的机会了。

按现在的年龄算,自己和抗抗都不满二十岁,离着结婚的年龄还早。以后将要怎样发展,这是谁也说不清的事情。

抗抗从农村回来以后,已经成熟了好多。可是,在姚远看来,抗抗脾气有些急躁,修养也不够,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温顺性格的女孩。

关键还是,他当真没就有考虑过,将来要娶抗抗当老婆。

可是,不答应姜姨,姜姨一定会伤心。姚远超前的爱情观,对姜姨来说,肯定是无法理解的。

他喜欢姜姨,真心拿着她当母亲看,不愿伤她的心。

考虑一会儿,他说:“姜姨,你要我娶抗抗,我答应你,你咋说我就咋办。可是,我有个条件。”

姜姨就看着他问:“啥条件,你说?”

姚远就说:“这个条件就是,你不能逼着抗抗嫁给我。如果抗抗喜欢别人,你不能阻止她。”

姜姨说:“那可不行。抗抗傻乎乎的,她再喜欢了张建军那样的,我还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

姚远就笑了说:“你也不能太看不起抗抗了。抗抗她有自己的思想和审美观点。你琢磨着,她能喜欢张建军那种人吗?”

姜姨说:“那可说不定,这丫头上学的时候淘着呢,一点正形没有,比美美都让我操心!”

姚远就严肃了说:“要是你非逼着抗抗嫁给我,我就不答应你。”

听姚远这么说,姜姨心里反倒挺感动。这孩子心眼儿就是好使,这时候考虑的还是抗抗,一点都不为自己打算,把抗抗给他就对了。

她可没想到,这是姚远推辞的另一种借口。

于是就说:“这个你放心,我不会强逼抗抗。”接着就说,“咱可说好了啊,将来抗抗要是自己肯嫁给你,你可不许不答应。你也知道,抗抗要强,到时候你要是反悔了,抗抗还指不定要出什么事儿!”

姚远就敷衍她说:“行了,我知道了,我不反悔。我得挑水去了。”

姜姨还是不让他走,嘴里念叨着说:“你们今年都十九周岁,明年就二十了,明年就能结婚了。明年这时候,我得给你们操办着办喜事。”

姚远脑袋都大了,这哪有二十岁就结婚的呀?再说现在这个年代,缺衣少粮的,连最基本的营养都保障不了,结婚有了孩子不一样是跟着受罪吗?他还指望着过了这个时代,用自己的未来知识发财了过好日子呢。

他就对姜姨说:“姜姨呀,现在都提倡晚婚晚育,哪有二十就结婚的呀?”

姜姨就是一愣问:“提倡晚婚晚育?上面啥时候说的,我咋不知道?”

姚远也是一愣,难道,这时候还没提倡晚婚晚育?不对呀,他记得这个口号就是七十年代提出来的呀?

他心一横,牙一咬说:“你整天不读书不看报的,连国家法律都不知道。就是有晚婚晚育这个规定,不信你问别人去。”

姜姨就真有点蒙头了,兴许国家就真有这个规定?

她就问姚远:“那你说,国家是咋个规定的?”

姚远就板着脸,拿出一副严肃认真的态度来说:“国家规定了,男的要等到二十五,女的要到二十三才允许结婚呢。”

姜姨就“哎哟”一声说:“那还不得好几年又下去了,这哪儿行?我还真得打听打听去。”

说着话就往外走,又回过头来对姚远说:“就算要等到那个年龄,你也不许反悔!”

姚远就应付她说:“行啦,我不反悔。”

姜姨还真打听去了,她和爱委会的于主任熟悉啊。这时候还没有计划生育办公室,爱委会兼管着职工的生育问题。

于主任当然知道这些事情了,就告诉姜姨说,国家去年还真提出晚婚晚育这个事儿了,而且,还提倡计划生育,鼓励大家少生孩子。

不过,于主任和她熟啊,就又偷偷告诉她,国家现在只是提倡,还没有具体立法。生几个孩子嘛,还是老百姓自己个儿说了算。至于结婚年龄,只要女方过了二十岁结婚的法定年龄,她还是能给她开介绍信,去领结婚证的。

姜姨就问:“那男方呢?”

于主任说:“男方得过了二十二周岁。”接着就问,“你问这个干啥,抗抗有对象了?哪儿的,谁家的孩子呀?”

姜姨就打马虎眼说:“抗抗才多大呀?我是替老家里我妹妹家的孩子打听,想着在厂里给她说一个对象,农村实在是太苦了。”

于主任就点头说:“这样啊。农村女孩在本地就可以开介绍信登记,一般过了十八就没人管了。好多还不登记呢,孩子老大了也没领结婚证的有的是。”

从于主任家出来,姜姨就盘算着,大傻和抗抗一边大,都是十九,那等到大傻二十二还有三年。这三年里,大傻这孩子听话,应该不会有啥变化。就是抗抗没个定性,说不定碰上谁就会变卦。

不过也不要紧,只要自己看的紧,早晚让他俩在一块过日子!

回到家的时候,姜抗抗已经把饭做好了,姚远还在那边挑水浇地,姜美美跑过去看他种地了。

姜姨就对抗抗说:“去喊你傻哥吃饭!”

抗抗不去,回嘴说:“我不去,要叫你自己去叫。”

姜姨就把抗抗叫过来,悄悄对抗抗说:“我问大傻了,他答应将来娶你。”

抗抗的脸“腾”一下就红了,说她妈:“你干啥呀?你老这么着两头撺掇,还叫我怎么过去做衣服啊?”

姜姨就笑,然后说:“我没跟他说你喜欢他,你就假装不知道。”

姜抗抗就急了说:“我啥时候说我喜欢他啦,你别胡说八道好不好?”

姜姨就骂:“死丫头,你是我养的,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了妈?不过我可告诉你,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要是敢不听妈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这天晚上,吃过了饭,姜抗抗就到姚远那边,给邵玲做衣裳。

头一回给别人做衣裳,姚远怕姜抗抗出错,也跟着过去,看着她做。

不知为什么,两个人就都有些不自在,都不怎么说话。

姚远聪明啊,由己推彼,他一下子就联想到,抗抗最近不和他开玩笑,对他总是不冷不热,甚至是故意疏远他,肯定是姜姨不知道在里面说什么了。

看来,这里面唯恐天下不乱的,不是姜抗抗,是姜姨呀。

34.咱俩谁傻

自穿越回来,姚远一直过得挺带劲的。特别是抗抗和美美这俩丫头,和她们混的跟亲兄妹似的,让他感觉着从未有过的温暖。

姜姨在里面这么一撺掇,弄得大家就都不自在了。

其实,抗抗不管将来嫁给谁,只要她过得幸福,每天高高兴兴的,他也就高兴了。

他本来就和她们没有关系。

抗抗后来的事情,姚叔并没有跟他说过。自己如果娶了她,猛不丁就改变了原来的设定,到底好不好,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心里也没有底。

可转念一想,抗抗回城和插队,都已经和原来不一样了,也没见有什么意外发生。看来,还是他想多了。

关键还是他不想这么不自在,这太难受了!

看着姜抗抗把裁剪图都在布料上画完了,他又检查一遍,没有错误。姜抗抗就拿起剪刀,准备裁布。

姚远就把她喊住了说:“抗抗,你先别裁,我有个事儿想跟你说说。”

抗抗就把剪刀放在布料上,自己坐在炕沿上,看一眼坐在一边椅子上的姚远,淡淡说一句:“说吧。”

她表面装的平静,心里却跟揣了个小兔子一样,砰砰乱跳,唯恐姚远说出什么过火的话来,让她脸上过不去。

姚远就说:“我知道你为啥对我跟原先不一样了。是你妈跟你说什么了吧?”

抗抗低着头不说话,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自己的心里,好像已经对这个傻子有点情谊了,可越是这样,她越不想让姚远看出来。

姚远没想这么复杂,倒是满不在乎,继续按着自己的思路说下去:“不管你妈说了什么,你都权当她什么也没说。咱们和你妈毕竟是两代人,想法不一样。但咱们也不能惹她生气,哄着她就是了,你千万别当真。”

这下抗抗就不干了。自己好歹的对他有好感了,原来他是在哄着她妈玩!

她就瞪眼问他:“你什么意思呀?这事儿有开玩笑的吗?你不愿意你就如实跟我妈说,你糊弄她,将来怎么跟我妈交代?你这不是成心耍我妈玩儿吗?你不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就好像你有多了不起似的!”

姚远差点哭了。看来,他跟抗抗也有代沟。

“我绝对没有糊弄你妈的意思!”姚远只好极力分辨,“你妈拿我跟亲儿子一样,我能糊弄她吗,我敢糊弄她吗?我的意思是说吧,你看自从你妈这么一掺和,弄得你这么不自在,这么不自然,这个很不好。我的意思就是,你不要受这个影响,咱们还和以前一样,你还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姜抗抗就打断他说:“我当然还是我啦,难道还能变成你呀,真是莫名其妙!”

得,这事儿还解释不清楚了。

可姜抗抗坐在那里没动,这说明她还是想听他说下去。看来,姜抗抗也不想这么别扭着和他相处下去。

他就认真组织一下语言,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妈是好心。可是,她也得顾忌你的感受对不对?你如果就是不喜欢我,她非得硬逼着你,这个是不行的。我没有父母了,就是将来你嫁给你喜欢的人,不在她身边了,我一样会拿她当妈孝顺,这辈子不会离开她。我就是想说,你不要顾忌我,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将来你要有对象了,要和别人了,我就把责任揽到我身上来,让她骂我。反正我脸皮厚,她也不能把我怎么着。”

姜抗抗忽然就笑了,问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和别人?”

姚远说:“你将来总是要找对象的呀,这事儿早晚也得露馅。”

姜抗抗就说:“你怎么知道我将来找对象不找你呢?”

姚远就有点迷糊,顿一下才说:“可是,我看你这几天对我的样子,好像不喜欢我啊?”

姜抗抗就又问他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你?”

姚远就更迷糊了,问她说:“你什么意思呀,你喜欢我?”

姜抗抗说:“我啥时候说喜欢你啦?”

姚远就接不上茬了,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来,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是女人的对手。

姜抗抗就看着他乐:“你还真是个大傻!姚大傻!”

姚远脑袋都让姜抗抗搅和迷糊了,迟疑着说:“我……不傻。本来……不傻,这会儿快让你把我给忽悠傻了。”

想想又说:“我……我的意思吧,就是,就是……”

姜抗抗就又把他打断了说:“好啦,别说啦,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你不就是说,别让我有思想包袱,该咋样还是咋样吗?”

姚远就点点头。他好像就是这么个意思,可又好像不是这么个意思。

姜抗抗就说:“我们都还小,又不能跟我妈拧着,就这么处着吧。兴许到时候年龄到了,我能喜欢你,那时候就嫁给你。要是到时候我不肯嫁给你,黑锅就由你来背。反正你也背着个傻子的锅了,不怕再背上一个!”

嘿,这事儿倒是越来越不对了。合着嫁不嫁给我,得你自己说了算,我没有发言权?

姚远也不干了:“姜抗抗!你别把自己美上天去好不好?凭什么就只允许你看不上我,不允许我看不上你呀?说不定到时候还是我不干,我看不上你呢!”

姜抗抗就严肃了,看着他,一字一句说:“就是不允许你看不上我!”

姚远气急败坏说:“你还讲理不讲理呀?”

姜抗抗说:“就是不讲理,你能把我怎么着?不服我现在就和我妈说,你糊弄她!”

提到姜姨,姚远就没辙了,站起来挥一下手,恨恨说:“好男不跟女斗,我惹不起你!”

姜抗抗就咯咯地笑了。

说也奇怪,两个人自从吵了这一架,反而再没了顾忌,变得和以前一样了。姜抗抗还是叫他姚大傻,骂他傻子。姚远也一样不时捉弄她一把,恨得姜抗抗举着小粉拳打他。

有些事情,说不开的时候,彼此都在心里憋着,反而会变成包袱和负担。当真说开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可以轻松放下。

邵玲的衣服做好了,穿在身上,当真是十分合体。而且,姜抗抗做了几件样品之后,就总结出了些收腰和形成沿着身体的曲线规律,她又认得邵玲,知道她身体的特征,该收的地方就收,该放的地方就放。

邵玲将衣服穿在身上,对着镜子一照,看着自己曲线毕露的身材,竟然舍不得将衣服脱下来了。

邵玲就成了姜抗抗的第一个活广告。

刘夏很快就看见邵玲的衣服和别人不一样了,一打听,竟然是姜抗抗做的。她立马就找过来,央求着抗抗替她也做一身。

抗抗不愿意给她做,怕她过来,看到她好好的,又把那帮不三不四的同学给招来。她已经很不愿意跟这帮同学交往了。

刘夏好说歹说的,抗抗就是装出身体虚弱的样子来,死活不答应,说自己身体不行,没法坚持坐缝纫机,只说过几天好了再说。

刘夏闷闷不乐地走了。

姚远就说抗抗:“你不给她做,将来你做衣裳多了,传到她耳朵里,不得罪她了?”

姜抗抗噘着嘴说:“她那个抠门儿,我就是给她做了,她也不会给钱。我凭什么给她做呀?得罪就得罪她,有什么了不起?我早烦她了!”

姚远就摇摇头说:“这做生意呀,多个朋友多条路。你这么着可不行。”

姜抗抗就瞪他说:“我就这样,要你管?”

姚远也不生气,就顺口说:“给刘夏做衣服啊,她就是不给钱,也是值得。知道为什么吗?”

姜抗抗就看着他不说话。

姚远就问她说:“你想想,刘夏这种女孩,一天到晚没事干,不用上班,她的狐朋狗友多不多?而且,她家里有钱呀,结交的有钱的朋友也就多。”

姜抗抗傻瞪着两只大眼睛,还是不明白。

姚远就继续说:“你再想想,这个社会,谁才更喜欢穿时髦的衣服?谁才有那个条件来穿这些衣服?”

姜抗抗就把眼皮耷拉下来说:“她会介绍更多的朋友来让我做衣服。”

姚远说:“对呀。而且,她就是再脸皮厚,再找你做衣服的时候,也不好意思总不给你钱吧?就算她不给你钱,也会心里明白欠着你的情,会极力帮你,给你介绍更多的人过来。”

姜抗抗就点点头。

姚远就又说:“像她这样的人来做衣服,你可以把加工费收的高一些,她们有钱呀。”

姜抗抗说:“要是她们向其他人打听价呢,那不露馅了?”

姚远骂她说:“你死脑筋呀,随便找个理由不就对付过去了?”

姜抗抗还是不明白,就问:“啥理由啊?”

姚远就说:“你不会对她们说,她们的料子好,做起来费事,所以就得多收点钱呀?这样一说,还让她们觉得她们比一般老百姓高贵,等于是奉承了她们,你还多赚了钱。”

姜抗抗恍然大悟,看着姚远嘿嘿直乐,问他说:“你咋那么多心眼儿啊?”

姚远问她:“咱们俩,谁是傻子啊?”

姜抗抗反应过来,站起来,举着粉拳,追着姚远打。

到这年年底的时候,就有许多人知道姜抗抗做衣服做的好了,连城里的人都有找过来的。

姜抗抗傻乎乎地就知道接活,也不算算能不能在年前给人家做出来。幸亏有姜姨和姚远给她算计着,到了腊月就再不接活了。

就是这样,白天晚上的不停歇地忙,还不知道能不能忙完。

姜姨家里突然经常有人过来送衣料拿衣服,想不引起别人注意也不好办。

张顺才家里的两个儿子,还有他婆娘那个包打听,也早就知道姜抗抗在家做衣服了。

这种人,是见不得别人过得好的。

张建军首先就想到了,要去镇里的工商所举报姜抗抗。可他还留着个心眼儿。

他可以拿举报来要挟姜抗抗呀,说不定还能想点好事儿呢。

35.无耻要挟

张建军是属猪的,记吃不记打,总是惦记着姜抗抗,对她们家的情况就格外留心。

他知道姚远星期天去火车站干搬运,不在家。

年底了,市场上供应一些平时不供应的年货,比如花生、瓜子、糖果,鱼、肉类等等,但是数量有限,大家得早早起来排队去买,去晚了就没有了。

星期天,姜姨和姜美美一早起来就去公路边上的各个销售营业部去排队。多去人就可以多排几个队,买起来节省不少时间。

姜抗抗接了许多衣服,做不过来,不能跟着姜姨去排队,只好姜美美跟着去了,她在姚远的东屋里做她的衣服。

姜姨只有两个闺女,又都生的漂亮。自打丈夫走了以后,她家里没了男人,就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姜抗抗在姚远那边做衣服,姚远不在家,也是要把院子里那个黑色的铁大门锁死的。

铁大门中间靠右的地方,开了个小窗口,门里窗口下边就是门栓和门鼻。姜姨和姜美美出门的时候,就把那个门鼻用锁锁死了。

院门锁了,张建军当然进不去。他在外面敲门,姜抗抗从里面可以看到他,直接就当他不存在,根本不会开门。

张建军憋到礼拜天这天,十点左右的时候,姜抗抗出门去上厕所,他就在宽街上等着她。

看着姜抗抗上厕所回来,他就迎上去,嬉皮笑脸地说:“抗抗,我有个事儿想找你说说。”

姜抗抗讨厌他,没好气地边走边说:“说吧。”

张建军墨迹着说:“这事儿在街上不好说,咱们还是到你家里说好一些。”

姜抗抗说:“那就别说了。你也没什么好事!”

张建军就跟着她往前走,阴阳怪气说:“不听是不是?好啊,到时候你吃了亏,衣服做不成了,可别怪我事先没通知你。”

姜抗抗就警觉起来,站下来看着他问:“出啥事儿了?”

张建军坚持说:“去你们家我就告诉你,大街上不能说。”

姜抗抗看看张建军瘦小枯干的样子,也不怎么怕他,就领着他回家了。

开了自己家的门,把张建军让到外屋的椅子上坐下,姜抗抗站在炉子边上,顺便用铁通条把炉子里的火捅旺了,回过身来问他:“有啥事儿,说吧?”

张建军指了指自己身边另一把椅子说:“你也坐下,咱们才好说话呀。”

姜抗抗就烦了说:“你说不说,不说滚蛋!”

张建军只好说:“好好好,我说。”就放低了声音说,“抗抗,你可知道,你这给人家做衣裳收费挣钱,可是资产阶级的盈利行为?这个按照规定,厂里是绝对不允许存在这种行为的。厂里保卫科早就准备过来抓你,没收你的盈利工具了。”

姜抗抗一脸不在乎说:“你吓唬谁呀?我早就不是矿机的人了,保卫科管得着吗?”

张建军说:“你虽然不是矿机的人,但你住着的,可是矿机的宿舍。在矿机管辖范围内,出现资产阶级的盈利模式,矿机是要担责任的!要不是我在保卫科还有点权力,硬把这件事情给你压下来,他们早就过来抄你的家了。”

姜抗抗兀自嘴硬说:“有本事你让他们来抄,我看他们谁敢!”

张建军就冷笑说:“你就嘴硬吧。你不就是指望着姚大傻耍横吗?我告诉你,保卫科一百多号人呢,真正和你较真,还怕个傻子吗?到时候连姚大傻一块儿抓!”

姜抗抗就不说话了。

她的这种私人盈利的行为,在这个公有制国家里,应该是违法的。保卫科来抓她,没收她的盈利工具,也完全有可能。人家真要较真,大傻一个人还真挡不住。

可她已经接了这么多活,保卫科真要来抄家,她怎么跟人家交代,光陪这些布料也赔不起呀!

张建军已经看出姜抗抗害怕来了,就又说:“甭管怎么说,咱们是多年的邻居,大家在一块儿又相处的不错。你呢,又没有个工作。是我冲这个,可怜你,在一直压着这个事情,不让保卫科过来。你不但不感谢我,还对我这么个态度,我帮你都觉得冤枉!”

姜抗抗就想,难道真是这家伙看在多年邻居的面子上,发善心了?

于是就说:“要真是你帮了忙,那我就谢谢你。”

张建军这才露出笑容来说:“这还差不多。”住一下就问,“你光嘴上谢我可不行,总得有点具体行动吧?”

姜抗抗就问:“啥具体行动啊?”

张建军说:“抗抗,你也不小了,别揣着明白装糊涂,哥哥我想要什么,你还不明白吗?”

姜抗抗心里就生出一股厌恶来说:“不明白。”

张建军顿一会儿说:“这样,咱们做个交易。我呢,保证让你能够平安无事地把衣服做下去。你呢,给哥点好处。你也知道,我娶的那个农村娘们,看着表面鲜亮,其实就是一农村草包。你只要肯陪着哥哥睡几回,哥哥以后就罩着你。哥保证,绝对不会有人来找你的麻烦。怎么样,这买卖划算吧?”

姜抗抗脸都憋红了,指着张建军大骂:“张建军,你臭不要脸,你个流氓!”

张建军一脸不在乎说:“行啦,谁不知道谁呀?别在这里给我装正经。你这么漂亮,怎么回的城?别人咋回不来呀?你要是不把你自己给了你们村的干部,你能回得来?你能拿自己的身子换回城证明,为啥就不能和哥换个平安挣钱吃饭呢?你只要愿意,将来我就把那个农村娘们休了,把你娶过去,这总行了吧?”

说着就从椅子上站起来,边说边往姜抗抗跟前凑。

姜抗抗一直就在炉子边上没动,就是防备着他呢。这时候,她一把就把刚才用来捅炉子的铁通条给抄起来了。

她把铁通条的尖对着逐渐逼近的张建军,冲着他喊:“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给你扎个透明窟窿!”

姜抗抗从小就有些野性,张建军还真不敢把她逼急了。

他看看姜抗抗,又看看铁通条,皮笑肉不笑说:“行,姜抗抗,你有本事。既然你这么有本事,你就等着保卫科来抓你吧!”

姜抗抗大喊:“滚!”

看看不能得逞,张建军只好先出去。

这是职工宿舍,一家挨着一家,彼此之间鸡犬相闻。真要用强和姜抗抗撕吧,动静闹大了,惊动了四邻八舍,他就真成流氓了。到时候,抓的恐怕就是他了。

看看张建军走到门口,姜抗抗忽然就说话了:“这大白天的不行,我妈和美美去买供应副食,快回来了。”

张建军就嘿嘿地笑了,回过身来问她:“那你说,什么时候我来找你?”

姜抗抗想想就说:“晚上我在姚大傻的东屋里做衣裳,你半夜里过去找我。”

听说要去姚大傻的院子里,张建军就犹豫了,一时不敢答应。他怕傻子打他。

姜抗抗就说:“大傻十点以后就睡了。他睡觉死,听不见动静。我给你留着院子门,你去东屋里找我。”

张建军琢磨半天,这丫头不是想诳他去傻子院子里,让傻子打他吧?

见他还犹豫,姜抗抗就又说:“真要保卫科给我把东西都抄走,光那些衣料我也赔不起。咱俩就这一回,你让我把年前这些衣裳做完,还给人家。以后我宁可不做了。”

张建军想想,姜抗抗这个话可信。那些衣服她还真赔不起。

想到这里,就点点头问她:“晚上几点?”

姜抗抗说:“我一般干到晚上两三点,你十二点过来吧。”

张建军摇摇摆摆地出去了,姜抗抗眼里的泪就再也止不住,扑簌簌地落下来。这个世界,小老百姓的日子,可真是没法过呀!

她约张建军晚上过来,肯定不是张建军想的那样。她是要行个缓兵之计,等着姚远回来,想个法子,不让保卫科抄家。真抄了家,赔上那么多衣料,咋还得起?

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姚远就从火车站回来了。快过年了,活不多,早早就干完了。

一般他回来,都是先到姜姨这边看看,然后再回自己那边去。这时候,抗抗在东屋里做衣裳,他就没去姜姨那边,先开了院子门,去东屋看抗抗。

抗抗没在东屋里,衣裳也没做两件。姚远就纳闷,这个疯丫头,是不是又做衣服做烦了,跑出去疯去了?这个做法,到年底根本就做不完啊!

他就又去姜姨那边,却发现娘三个都坐在外屋里,一脸愁容。

他吓一跳,问:“咋啦,出啥事儿了?”

姜姨就让他在椅子上坐下,把抗抗今天上午经历的事,都和他说了。

然后问他:“大傻啊,要是保卫科真来咱家里,把抗抗收的这些衣料都给没收了,咱可咋办呀?”接着就埋怨,“当初咱就不应该干!明明知道是违法的事情,光想着挣钱了,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嘛!”

姚远就笑了说:“保卫科是维护厂区治安的,他有什么权力跑咱家里来抄家呀?你以为这还是打砸抢那个年代呢?现在国家是要提倡团结稳定,一心搞好生产。为啥张代表成了革委会主任,不就是要抓生产吗?张顺才在厂里已经不吃香了。张主任上任以后,就让他管工会工作去了。姜姨你别怕,那是张建军这小子吓唬抗抗呢,我看他是皮又痒痒了!”

姜姨看着姚远问:“真的?”

姚远就说:“姜姨呀,你不能老是不读书不看报的。这政治问题,也关系到咱们自己个儿的生活呀。以后啊,你还得加强学习,老做逍遥派也不行。”

姜姨就摇头说:“咱家有你这一个明白人就行了,我就是看也看不出道道来。”接着就问,“晚上张建军那个混蛋还得过来呢,咱怎么对付他?”

姚远就嘿嘿地笑了。

36.不写打死你

张建军是让姜抗抗的漂亮给迷住,彻底昏了头了。

他就不想想,他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姜抗抗那种烈性的女孩,怎么可能让他轻易上手?

可是他偏偏不这么想。

姜抗抗是打着得了肺结核的名义回城的。可这年头打着生病的旗号回城的有的是,哪个又真有病了?不都是设法给了大队干部好处,弄到一纸许可回来的吗?

姜抗抗根本不像生病的样子,肯定也是通过不正当手段回来的。姜姨一家又没什么硬关系,就是想使什么办法也找不着门啊。

那就只有一条道好走,姜抗抗用自己的漂亮脸蛋和身体换来的。

他脑子里净是这些歪门邪道,自然就会这么想,

既然你姜抗抗为了自身利益,肯把身子给别人,也就能为了保住饭碗,把身子给他。

他这样越想就越觉得合理,把姚远倒给放到一边,不去考虑了。

本来,晚上的时候,他是和自己那个农村媳妇小慧,都要回在农村租住的房子的。为了把姜抗抗弄到手,就让小慧先回去,他推说晚上要到厂里值班,在这边直接上班近,就不回去睡了。

在他爹院子里垒的小屋里,总算挨到半夜十二点,他悄悄起来,打开院子门出去。

张顺才家的房子,也和姜姨家里的房子一样,是里外两间。里间老两口睡,外间搭张床两个儿子睡。

后来,俩儿子长大了,在一张床上睡不开,张顺才就又在院子里,挨着围墙垒间小屋住人,把两个儿子分开。

那个年代,干部没有那么多特权。就是厂里领导也得和普通职工一样,按进厂年限分房子住,而且房子也是一样,没有什么特殊。

要不张顺才会惦记姚远的房子,家里也实在是紧张的很。

张建军偷偷从他爹家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姚远的院门跟前,把手慢慢伸进有门鼻的那个小窗子里一摸,门栓果然没锁,他心里不由一阵狂喜,姜抗抗在屋里等着他呢。

脑袋里想象着姜抗抗那凹凸有致的身体不穿衣服的样子,那白皙光滑的皮肤,想着那漂亮脸蛋,很快就能让自己肆意亲吻了,他就想不到其他任何的危险了。

悄无声息地把门栓拉开,轻轻推开院门,姜抗抗就站在门边等着他。他想扑过去,先抱抱这个小美人,姜抗抗却用手指了下西边姚远住着的房子。

张建军止不住心中一凛。那房子黑着灯,但他知道姚远就在里面,也还是忍不住害怕,放弃了抱一下姜抗抗的念头,回身悄悄地把院门插上,跟着姜抗抗往东屋那边走。

东屋只外屋里亮着一盏昏暗的白炽灯。姜抗抗走到门边站下,示意他先进去。张建军想也不想,推门就进了外屋,一副猴急模样。

东屋的外屋里,只有一台缝纫机和一把放在缝纫机旁边的椅子。姚远穿着一件工厂里发的蓝布棉袄,赫然就坐在那把椅子上!黑着脸,跟一尊瘟神一般,两只大眼里放着寒光,正目不转睛地瞅着他。

上当了!张建军吓一哆嗦,心里立马就转过这个念头,转身就跑。

姜抗抗已经进屋,把他身后的门给关死了。

这时候,姚远说话了:“张建军,想……死,还……想活?”声音虽然结巴,却透着煞气。

他还想冷静一下,想个对付的办法。

姚远已经站起来了,一把就把他的棉袄领子给薅住了,他立马就感觉到喘气困难,双脚已经离地了。

眼看着姚远一只手就把他举起来,要往地上摔他,他立马就告饶:“大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姚远举着他,眼珠子眼看就要瞪到他鼻子上了,瓮声瓮气说:“敢……打,抗抗,主意,我今天,打死你!”

话音未落,一拳打下来,张建军就坐到地上去了。尾椎骨那里巨疼,脑门嗡嗡作响。

得亏姚远拳头打在他脑门上,要是打在腮帮子上,估计半边的牙齿就给打没了。

眼看姚远鼓着腮帮子又要上来打他,张建军顾不上疼了,赶紧爬起来,跪到地上喊:“大傻,别打我,我错了,我错了行吗?”

再不求饶,姚远拳头下来,小命就得交代到这里了。

姚远瞪视着他问:“错……哪了?”

稍一犹豫,姚远那铁锤一样的拳头就举起来了。

张建军赶紧开口说:“不该打抗抗的主意。”

姚远也不说话,再次薅住他的袄领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一下就按到那把椅子上,椅子发出“咚”地一声闷响。

姚远这才说话:“写……你今天,干……干的,坏事。写对了,不……打……你。错一个字,打……打死你!”

看着缝纫机上摆着的纸笔,张建军就知道上抗抗的当了。可有姚大傻这尊大神在身边站着,他明知道上当也无济于事了。

他不敢咋呼,让他爹来救他。半夜跑到抗抗屋里,他想干什么,那不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吗?这让大家都知道了,工作都不见得保住,没准儿真的进公安局待着去了。

他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姚远说:“你让我写什么啊?”

姚远就冲姜抗抗努努嘴。

姜抗抗就冷着脸说:“把你今天对我干的啥事儿,怎么半夜到这里来的,都写出来。”

张建军还想狡辩,哭丧着脸说:“我就是和你逗着玩。”

话音未落,双脚又一次离地,接着肚子上巨疼,随后就是屁股着地,尾椎骨再次承压。“咚”的一声,大腿上又挨了一脚。

他再也顾不得了,杀猪一般地嚎叫一声,嘴上立刻就多了一只大手,大手上还有个臭烘烘的毛巾,直接给他塞到嘴里去了,叫都叫不出来了。

这时候,姜抗抗就又冷冷说话了:“张建军,我要这证据,只是为了自保,省的过后你反咬一口。你老实写出来,咱们相安无事。你不写,我就不管了,让大傻打死你算了。你写不写?不写?那好,我走了,什么也没看见,大傻你爱咋办咋办吧。”

说完,姜抗抗转身往外走。姚远就看着张建军狞笑。

张建军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后脊梁骨都凉透了,拼命想喊出来。可是嘴里堵着毛巾,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声响。

姜抗抗就回过头来看他,他就拼命点头。

姜抗抗冲姚远使个眼色,张建军就腾云驾雾一般,再次回到椅子上了。

姜抗抗就说:“我说,你写,错一个字我也不管你了。”

张建军还想说话,后脑勺上“嘭”地一声,又吃了姚远一巴掌,差点晕过去。

姜抗抗就一字一句说:“我打姜抗抗的主意,已经很久了。”

然后就看着张建军。

张建军只好拿起笔来,把姜抗抗说的那句话写上。稍慢一点,后脑勺就又挨一巴掌。

看他写完了,加了标点符号,姜抗抗就又说:“曾经以我爸给姜抗抗安排进厂工作,可以不插队为名,逼着她嫁给我。她不同意,我就趁她自己在家里的时候,闯到她家里,企图对她实施侵害……”

这是连他上一次干的坏事也给算上了。

后来,姜抗抗就念烦了,把手里拿着的纸放到缝纫机上说:“自己抄,不许抄错!”

张建军写到快天亮,足足有两三千字,又签字画押,按了手印,姚远这才放他出去。临走,又在他耳边嘱咐:“再敢……打,抗抗,主意,我……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姚远锁了院门,从外面进屋,姜抗抗正拿着张建军写的那份供词,坐在缝纫机跟前,边看边笑,最后竟笑的趴在缝纫机上,起不来了。

姚远就平静地说:“把这个东西收好,藏到个稳妥的地方。有了它,这兔崽子就能安分一阵子。”

看姜抗抗还笑,就说她:“有那么好笑吗?”

姜抗抗好容易止住笑说:“我不是笑他,我是笑你。你这损主意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姚远就说:“我损主意多着呢。你小心点啊,不听话,我一样想损主意治你!”

姜抗抗就瞪眼说:“你敢!你要是对我使坏,我就跟我妈说,让她收拾你!”

姚远就叹口气说:“得,姜姨是我的克星,我不敢惹。”就又叹一口气说,“看来呀,我这怕丈母娘的上门女婿,是当定了。”

姜抗抗就幽怨地看着他问:“我就那么不招你待见呀?你要不想当就拉倒,就好像我偏要求着你似的。”

姚远就看着她笑,然后说:“谁说我不想当啊?咱们抗抗这么漂亮,这么懂事,这么温柔,全矿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啊,我为什么不想当啊?”

姜抗抗就伸手打他一下骂:“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好话到你嘴里,听着都别扭。”接着脸上就严肃了问,“你说,保卫科真的不会管咱们吗?要是他们真来抄家就坏了。要不,咱们把那些布料先藏起来,只留下手里做着的?”

姚远就摇摇头说:“风向已经变了,打砸抢的事,再不会有了,放心吧。”

姜抗抗看着姚远,目光里就多了崇拜,半天问他:“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事情啊,政治你也懂,连厂里的事你也知道?”

姚远说:“我哪里懂那么多?是邵玲好说这些事。她爸不是行政科科长吗?估计是她在家的时候听她爸说的。”

姜抗抗就盯他半天说:“你跟邵玲挺熟的,她什么事都跟你说。连做衣服,都能托你给带过来。”

姚远看看她问:“干吗啊,吃醋啊?你不是还没决定非嫁给我不可吗,这时候你吃什么醋啊?”

姜抗抗就拉了脸站起来说:“回家了,不和你说了!”

37.庆余年

张建军这回这亏是吃大了。

姚远还没怎么着他,他已经头晕目眩,浑身酸疼,感觉没一个地方是好的了。

特么的这个姚大傻,他这是打算把我给拆了呀!

搁在以往,吃这么大个亏,他总得想尽一切办法找回来。

可是,这回太惨了。找半天,把自己找进去了不说,还把证据落人家手里了。

单独一个傻子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姚大傻跟前多了个姜抗抗。姜抗抗是高中生,有文化啊,还插过队。这些插队回来的高中生,就没一个不多长了心眼儿的。

傻子和姜抗抗组合在一起,这就叫秀才会武术,流氓都得怕啊!

在他想来,主意肯定都是姜抗抗出的。

好你个死丫头,你就等着吧,老子和你没完!

可没完又能怎么着啊?他爹现在已经不吃香了,让人家张代表给弄到工会里去,等于是养老了。要不是他爹上面还有替他说话的,估计更惨。他是前两年矿机武斗的直接指挥者啊,不追究责任就不错了。

就是张建军,现在在保卫科也是跟臭狗屎差不多,没人愿意搭理他。

前两年仗着他爹,他狂的没边,人得罪老了。这回没他爹撑腰,人家巴不得把他清理出革命队伍呢,如果知道他干的这些事情,估计开除他都敢。

姚远猜的一点没错,说保卫科要来抄家,纯粹是张建军胡扯出来吓唬姜抗抗,逼迫她就范的。张建军现在在保卫科,根本就没有说话的权力,谁拿他当回事啊。还让保卫科抓姜抗抗,这不扯淡嘛!

可这亏也不能就这么白吃了,总得想办法报复回来!

让姚远从东屋给撵出来,张建军没敢回他爹家,怕他爹知道了骂他。只有下三滥才能干这种缺德事,估计他爹知道了都不待见他。他直接回农村租住的房子了。

躺在床上抽一晚上烟,媳妇小慧和他说话也不搭理,他终于又憋出一个坏主意来。

保卫科不是不管吗?我去镇上工商所告姜抗抗去!我们是伟大的公有制社会主义国家,怎么可以允许资本主义私人经营明目张胆地存在呢?工商所肯定会管!

可是,他亲自去告姜抗抗,万一让工商所给漏了风,姚大傻知道是他告的黑状,还得打他呀?

让自己这个农村媳妇去?这娘们儿字都不认识,能找着工商所在哪儿吗?就算找着了,她说的清楚吗?

我不亲自去告,我写匿名信!一封不行我就写两封,两封不行我写三封,早晚把你个姜抗抗给告下来!

想到这里,他觉也不睡了,从床上爬起来,立刻开始写信。一边写,嘴里还含混不清,骂骂咧咧,他媳妇以为这小子疯了,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

姚远可不知道张建军又想出馊主意来了,这会儿正为姜抗抗接的那一堆衣服发愁呢。

张建军这一折腾,白白浪费了一天的时间,这工期就更紧张了。

姜抗抗还真能吃苦,只是白天姜姨替她的那俩小时正经睡一会儿觉,其余时间就都在东屋里做衣服,困了就在炕上眯一会儿,累的小脸蜡黄。心疼地姜姨把攒的鸡蛋都拿出来,一个劲给她用开水冲生鸡蛋喝,直接就打算不过了,最后闹的姜抗抗看见鸡蛋就恶心。

今年姚远干搬运挣的钱都花在姜抗抗的服装加工上了,手里没钱。直到这年一月份,还了借邵玲的九块钱,才手里有了刚发的两块多块钱。

他用这两块多钱给抗抗买了奶粉回来。看着抗抗一天天瘦下去,他也知道心疼了。自己心里在想,兴许,他真的喜欢抗抗了。这丫头身上有一股韧劲,平时表现出来是倔,这时候表现出来,就是可爱了。

这天买了奶粉回来,他把奶粉偷偷藏在自己住着的东屋里,怕姜美美看见了也要喝。

就这一袋奶粉呀,省着喝也就够抗抗自己喝一个月的。

让姜姨拿钱出来买奶粉,姜姨不干。刚生下来的婴儿才喝奶粉呢,这么死贵的东西,大人哪有喝的?抗抗就是累的,等做完了衣裳,休息几天就好了,没事儿!

姚远懒得和她废话,还得自己挣钱买奶粉。

从姜姨屋里提了暖水瓶过来,找个玻璃杯子,在西屋偷偷给抗抗冲奶粉。

姜姨一个人挣三十二块五,养活俩闺女,现在又加上个能吃的姚远,这日子不紧巴着过也不行。姚远挣的工资,姜姨舍不得花,都给他攒着,将来娶抗抗的时候用。

所以,冬天的时候,就只有姜姨屋里生炉子,姚远这边没有火。抗抗在东屋那边做衣裳,实在冻得不行,就从姜姨屋里锄一锨火过来,临时暖和一下。姚远西屋里更没有火了,要热水就得去姜姨那边提。

姚远舀一勺奶粉,放到玻璃杯子里,用暖水瓶里的水冲开,再加一小勺糖,用小勺把杯子里没化的奶粉和糖搅化了,放到茶几上,再把那袋奶粉藏到里屋书橱下面的柜子里。这才出里屋,端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去抗抗的东屋。

抗抗正在外屋的缝纫机上跑线,看见姚远端着个冒热气的杯子进来,就说:“我不喝,看见就恶心。”

姚远也不说话,把杯子端到她鼻子跟前,让她闻了闻。

姜抗抗就停了手里的活,抬起头来,瞪着两只大眼睛看姚远,然后问:“奶粉?从哪儿弄的?”

姚远就看着她笑笑说:“别喊,让美美听见,你就没的喝了。”就跟她解释说,“我这月刚发了五块钱,还了账,正好够一袋奶粉钱。”

抗抗不说话,从他手里接过那杯奶粉,慢慢喝了,冲着他笑,那样子醉人。然后就问:“你加糖了,咋这么甜?”

姚远就悄悄说:“偷你妈半袋糖,下月有钱了,再买了还她。”

抗抗就问:“咱们还没在一起过日子,就这么着背着我妈吃好的,好吗?”

姚远说:“你这不是累的厉害吗?你看看你,眼窝都下去了。要是姜姨这么累,我也会背着你和美美,偷偷给姜姨买好吃的。”

抗抗沉默一下说:“我妈再累也不会单独吃好的。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给我和美美吃了。”

姚远就点点头说:“抗抗,你今年懂事了好多。”

抗抗就笑,然后说:“自从我妈跟我说了,将来要我嫁给你,我好像一下就懂了好多事。想想以前只顾着自己,不知道想妈和妹妹,心里就怪不得劲的。”

姚远就安慰她说:“下月我发钱了,再买一袋奶粉,专门给姜姨和美美。”

抗抗就说:“你还是把这袋也给我妈吧,要喝大家一起喝,你也喝。你每个礼拜都去干搬运,也很累。”

姚远在她跟前站了一会儿,看着她又开始踩踏板干活,就默默地出去了。

抗抗不再是孩子了,完全有资格给他当老婆。这样的老婆,当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他回了西屋,把那袋奶粉和半袋白糖拿出来,去了姜姨屋里。

姜姨坐在外屋的椅子上捺鞋垫,看着姚远把奶粉和白糖放在小方桌上,也不出声。

姚远就说:“我寻思着抗抗太累,就偷偷给她买了袋奶粉,又偷了你半袋白糖。抗抗说,要大家一起喝,我就给拿过来了。”

姜姨就咧着嘴笑了说:“知道心疼媳妇了?”

姚远感觉有些惭愧,诚实说:“姜姨,我还真没有抗抗懂事。”

姜姨就叹口气说:“穷人家的日子呀,就是这样。抗抗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也心疼她。可是,这做女人呀,首先就得学会吃苦。抗抗这才哪到哪儿呀?我年青时候吃的苦,比她多了去了,我不也熬过来了?你疼她我高兴,可是不能惯着她,明白吗?”

姚远就默默地点头。

姜姨说:“好了,把奶粉和糖拿过去,还是给她喝,就说是我说的,不喝不行!”

这个晚上,姚远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的确,这是一个艰苦的年代。可是,就是在这艰苦年代里,让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时时刻刻被感动着。为了这温暖,为了这善良单纯的人们,他可以去做一切,再艰苦,再累都是值得的。

离着过年还有一个礼拜,抗抗终于完成了所有的衣服,挣了将近一百四十块钱。

姜姨拿着抗抗挣来的钱,喜的合不拢嘴。一百四十块钱,顶她将近五个月的工资啊!

“我们抗抗行了,我们抗抗能挣钱了呀!”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然后,大家就计划着这个年怎么过。

可以一人做一身新衣裳,姜姨也能穿新衣裳。还有,一人买一双新鞋子。这些,可以到城里去买。姜姨舍得花钱,同意大家一起坐公交车去。原先,大家一年都不一定能坐车去一回城里。现在,他们可以全都坐车去一次,美美地去逛一下城里的柏油马路,然后再坐车回来。

还可以买糖过年吃,还有瓜子、花生。当然了,这个年,他们可以吃肉馅的白面饺子。过年这个月份,粮站都供应更多的白面,听说还有精面,包出来的饺子雪白雪白,可好吃了!

就是这样花钱,也就是能花掉一百四十块钱的零头,还能剩下一百块呢!

剩下的一百块,姜姨就要攒起来了,等姚远和抗抗结婚的时候用。

抗抗不赞成都攒起来。她现在已经对自己做衣服有信心了。等过了年,她还会有活干,还会挣钱的。这个钱,用不着都攒起来,可以给美美和自己买个漂亮的纱巾,姜姨也可以有。

姚远的手表太贵了,就等明年挣了钱再说。

姚远却不想要手表。不如买个自行车,大家有事都可以骑。

美美却说:“我还想要彩色的头绳呢!”

姜姨头就大了,“哎哟”一声说:“小祖宗们,你们到底想买啥?这么个买法,再多的钱都不够!”

抗抗就说:“咱们去逛城里,喜欢啥就买啥!”

38.烫手山芋

刚过去的一年,国家发生了一件大事。

这个大事,大家都应该知道的。

随着这件大事的发生,一场巨大的批判运动,又在矿机展开了,形势立刻就显得紧张起来。而领导运动,组织批判,是张顺才的强项,上面也了解这个情况,就指定张顺才来领导矿机的这次运动。

张顺才再一次成为矿机的二把手,重新变得威风起来。

村里的宽街上,又像前两年一样,出现了工人敲锣打鼓,打着彩旗游行的队伍。而工厂里,大大小小的批斗会、誓师会再一次活跃起来。许多干部,又被扣上了唯生产力论的帽子,被揪到会场主席台上批斗。

好在张代表仍旧是正主任,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厂里的生产也没有完全停顿。

新年过后,随着大批判运动在全国逐渐展开,张顺才也重新组织了工人纠察队、批斗队,还有战斗队,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

但到了这时候,许多心里有想法的干部,就有了应付这种斗争的经验。

因此,这场运动,最终还是雷声大雨点小,只在报纸上宣传的热闹,真正落到实处的,却没有多少。

张代表的办法,就是首先不许影响生产,尽量选择公休时间开会。另外,坚决不许武斗。

他亲自接管了保卫科,将中坚力量都组织起来,到各个生产车间去实际蹲点,随时制止过激行为。

对有错误干部的批斗,也只许文斗,不许动手。有道理讲道理,不许辱骂和人身攻击,更不许身体处罚。

这些规定执行下来,各种大会都变得索然无味起来,大家也就失去了兴趣。

张顺才希望的那种轰轰烈烈始终没有出现。他不甘心,去市里告张代表干扰工人运动。

市里好像对这个也不怎么感兴趣,但也不说他反应的情况不对,只是好好好,是是是地把他打发了回来。

张顺才觉得,这次运动是个机会,他必须得有所表现,借着这个机会,彻底打一场翻身仗,才能把失去的威风重新找回来。

兴许通过他的积极表现,被上级看到,他还有进入市里的机会呢?毕竟这次批判运动,是上面号召的嘛,他做为副主任,积极响应,没有功也不会有错。

那些年运动,流行的装扮,是柳条编的安全帽,粗蓝布工作服,再就是手里的一根蜡条杆子。

可是,随着时代在慢慢进步,人们的装束也在悄悄变化。首先就是领导干部,上下班再不穿工作服,而是以中山装做为自己身份的体现了。

一般中层,都是涤卡布的中山装,而像张顺才这样的厂级领导,就都是毛料的黑色或藏蓝色中山装了。

从这种装束的悄悄变化上,也可以看出来,尽管还有许多的干扰,过去的一些观念,又在逐渐地回到了人们心里,国家太需要安定团结和正常秩序了。

张顺才没有中山装。他是工人出身的干部,没有什么家底,且那两年工厂里也没有敢穿中山装,弄得自己和普通工人不一样的,他也就没有置办。

这时候,做为矿机的二把手,他就觉得形象重要了。

年前的时候,他就想着置办一套中山装。可城里卖的,都是涤卡布的,他觉得不太符合自己厂级干部的身份。但毛料的中山装,只有大城市里有,而且价格不菲。

媳妇舍不得花大价钱给他去大城市里买。她毕竟也是和姜姨一样,做工人的,节省着过日子惯了的。

城里只有一家小的裁缝铺,过去是私营的,后来裁缝们成立联合会,变成公私合营的,现在早就是国营的了。

毛料衣服难做,收费也高出很多。城里那间裁缝铺,做一件毛料中山装就要三十多块钱,再算上布料钱,和去大城市里买一件成品,基本差不到哪里去。

张顺才媳妇算计着去城里做不划算,就盯上姜抗抗了。

年前的时候,抗抗忙的不可开交,她没好意思过去。

虽说是邻居,可是自己家和人家处的并不融洽,这一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过了年以后,对做衣服来说是淡季,姜抗抗也没有活干。这时候,张顺才媳妇就抽空过来找姜抗抗,央着她给做中山装。

张建军总想着占姜抗抗的便宜,姜抗抗对张家的人没什么好感,心里讨厌他们,就不想接这个活。

可她做衣服这事儿村里人差不多都知道了,直接回绝了不好,就想着用高价格把她吓跑。

她就对张顺才媳妇说:“毛料的布很厚,不好做。做一件最少也得十块钱!”

没想到,张顺才媳妇立马就答应了:“行,行,我现在就去截料子去!”

厂里又开始搞运动,生产秩序本来就不正常,她又是二把手的夫人,不上班去城里逛街也没人敢管。

明知道抗抗不知道做中山装的行情吃了亏,她反而心里高兴,赚大便宜了呗。她才不管抗抗怎么想,怎么做,下午还没到下班时间,她就把衣料和张顺才的身量尺寸,都给姜抗抗送过来了。

姚远下班回来的时候,姜抗抗正在东屋里翻看那本裁剪书上,关于中山装的做法。

年后气温逐渐暖和,屋里没有炉子也不太冷,能待住人。每到下午姚远快下班的时候,姜抗抗总是要找理由跑到姚远这边来,等着姚远下班回来,和他单独在屋里待一会儿,再一先一后的回自己家吃饭。

姜姨知道抗抗这阵子没衣服做,也知道她是变着法儿想跟姚远单独待着,这说明抗抗心里已经有姚远了。她乐得其成,当然也就不揭破,由着她去。

家里地方小,还有美美和自己在,两个孩子想说句悄悄话都难。姚远心地好,抗抗和他在一起单独待着,姜姨也没什么不放心。

姚远从心里已经接受了抗抗,自然也愿意和她单独在一起。

单独在一起久了,姚远就发现,抗抗并非像他看到的那样,大大咧咧,脾气暴躁,蛮不讲理。抗抗喜欢上他了,就把内心里自己极尽温柔的一面,在他面前展现出来,不乏少女的羞涩和对爱人的关心。这让姚远感到十分幸福,十分温暖,又十分欣慰。

如果这时候,可以让他重新回到现代,继续当他的培养干部,继续他的前途无量,他一定不会答应了。仅仅是因为抗抗,他也不会回去,别说还有姜姨,还有美美,他已经再也离不开这个时代了。

姚远知道抗抗会在东屋里有事没事地等着他,下班回来,也就直接去东屋。抗抗不在,他才再去姜姨那边。

姚远进屋的时候,抗抗正坐在里屋炕边的椅子上看裁剪书,炕里的凉席上,摆着一块藏蓝呢子的衣料。

姚远就问衣料是哪里来的?

抗抗顺口就说:“隔壁张顺才的。”就把张顺才媳妇过来,央求她给做中山装的事说了。然后说,“我不想给他做,就说做一件得十块钱。我也想不到他家这么有钱,十块钱她也肯做,下午就把料子给送过来了。我再说不做就不好了,只好给做了。不过,十块钱做一件也不亏,顶做其他衣服三四件呢。”

姚远站在她身边没动,看着她坐在那里看那本裁剪书,过一会儿才问:“看明白怎么做了吗?”

抗抗边看边说:“和别的衣裳也差不多呗,就是他上衣兜要暗兜,我得看看怎么抠这个兜盖儿。”

姚远就说:“毛料厚,弹性大,不好掩边,不好塑形。就这两个上衣兜盖,这么小的边,你怎么上进去?一般缝纫机根本就做不了这个!这还不是最困难的。没有专门的熨烫机,前胸、后背,都不能沿着人体曲线,变成弧形下来。你这么做出来,就会变成斗篷,下衣摆向四周撅起来。你看到过涤卡布的中山装没有?不经过熨烫,下摆都是撅着的。只不过涤卡布薄,情况不是很严重。要是换做毛料,你自己在脑子里想想,会是个什么样子?”

抗抗就睁大了眼睛,看着姚远,半天说:“坏了,闯祸了,我做不了这个!”

姚远就说她:“这时候你知道做不了,接活的时候,你怎么就不动动脑子想想呢?要十块钱你还觉得贵,十块钱恐怕连本钱都不够!”

抗抗这才恍然大悟说:“怪不得张姨那么痛快,是我上当了!”就望着姚远说,“要不,我给她把衣料退回去?”

姚远就叹口气说:“张姨是什么人啊?你答应了她,她把料子都截好了,你再说做不了,她肯吗?她家男人现在又抖起来了,正惦记着找咱们的茬找不着,你还故意招惹她!”

抗抗冤枉说:“我真不是故意的啊!我就是没想到这东西这么难做。”

姚远再叹息一声说:“抗抗啊,你以后长点脑子,成不成啊?”

抗抗就不说话了,坐在那里,可怜巴巴地看着姚远。

姚远也不说话,坐在炕沿上想办法。

他虽然敢整治张建军,那也是在有了充分把握,不给人家留下把柄的时候,才敢出手,还得打着他是傻子的旗号。

无论是什么年代,当权的人,都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

两个人一直都不过来吃饭,姜姨沉不住气,就亲自跑过来叫。待弄明白了事情经过,也有点犯怵。

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姜姨就说:“没啥大不了的,咱把衣料钱赔给她。这事儿我去说。”

抗抗说:“这料子可贵了,咱赔了她,我这一年就白干了。”

姜姨说:“白干就白干,咱穷人就是不缺力气。总不能给她留下什么话把。”

抗抗说:“那还不如把料子拿到城里,找别人给做出来呢,那样咱们赔的兴许会少一点。”

姚远就插话说:“这件你找人给做出来了,以后大家就知道你会做中山装,都来找你做你怎么办?做中山装的恐怕基本都是干部,你做不了,不给人家做,那还不把矿机的干部都给得罪了,将来咱还怎么在这个地方做下去?”

39.如此封建

姜抗抗年轻,考虑问题简单,稀里糊涂就接一个烫手山芋回来。

姚远却有着三十多岁成年人的思维,又经历过干部培养,想问题就深远了许多。

他很快就意识到,张顺才这件中山装,不做是个麻烦,找别人做出来,麻烦更大。

最好的解决方案,就是抗抗自己做出来,学会做中山装。

进入七十年代以后,社会逐渐稳定下来,人们在生活安定之后,又开始逐步地关心起自己的生活质量。

以后,中山装会成为人们追求服装审美的一个目标,逐渐流行起来。

特别是那些工资比较高,生活相对富裕一些的家庭,家里的男人没有一件像样的中山装,会被别人笑话。

姜抗抗如果学会了做中山装,这对她以后的生意,会有很大的帮助。姚远就把自己的这些想法,跟姜姨和抗抗说了。

姚远分析的头头是道,母女俩对此也深信不疑。

可是,这个中山装,看着挺简单,真正仔细琢磨怎么做的时候,才看出来困难重重。

没有姚远说的那些专门的设备,怎么做啊?姜抗抗就犯愁了。

姚远就说:“姜姨不是说吗,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车到山前必有路。放心吧,我会想出办法来的。”

姜姨就笑说:“大傻啊,我说的话你咋记那么清楚呢?”

姚远就认真说:“姜姨,你讲的都是生活经验啊,我最佩服你了,说出来就是哲理,比语录都管用,真的。”

姜姨就骂:“滚犊子!真是罪过,拿着我和他老人家比,你想折我的寿啊?我怎么发现你越来越油嘴滑舌了呢?”

姜抗抗也在一边抿着嘴偷笑。

母女俩已经开始适应了,无论多么困难的事情,只要姚远说他有办法,那他就一定有办法,她们就可以不用操心,安心等着他的办法。

将来可以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姜抗抗是心满意足的。而且,这个大傻不但有主意,有办法,对她好,还越来越幽默,每天和他在一起,都是充满了快乐的,她已经没有任何不满意了。

姚远说有办法,其实就是宽慰两个人,不让她们着急。因为这个事情,只有一条路好走,就是帮着抗抗把衣服做出来。

没有其他选择,你没办法也得有办法啊!

晚上躺在自己屋里,姚叔他父亲留下的那张单人床上,姚远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了。

他的努力回想,自己知道的,关于做衣服的知识。

前世的时候,他买不起房子,没有组建家庭,一个人呆在单身宿舍里没事干,喜欢上网看一些新闻,涉猎可谓广泛。

中山装他不知道怎么做,可是,他记得看过一篇关于西装制作的文章,大意是说,九十年代,国家还没有一次成型的熨烫机,所以,做出来的西装不如西方做的平整有型,总是上不了档次。

中国的西装,在没有熨烫机的情况下,是怎么做的呢?就是在衣料和衬里之间,在胸前和肩膀部位,加一块刷了浆的帆布里衬,用这个里衬来衬托出身体的形状,达到国外熨烫机做出来的效果。

刷浆的帆布好定型啊,在里面支撑起面料,效果肯定有。而且,他忽然就想起来,还可以在肩部两边加一块薄海绵,把肩膀给衬起来,让穿衣服的人更能显出形象。张顺才就有些溜肩,加海绵垫肩,效果一定更好。

他早上不用去清洁队报到,时间就很宽裕。大早上就迫不及待地过去叫姜抗抗。

抗抗喜欢睡懒觉,没事干的时候,自然就不肯起来。可是听到姚远叫她,立马就从炕上爬起来了。

姜姨还没上班,在外屋和姚远一块吃饭,这时候就怪声说:“哟哟哟,平日里神仙都叫不起来,大傻喊你一声,就跟得了军令似的。还是大傻的话管用,比你娘我的话强多了。”

姜抗抗让她妈说的,坐在炕上下地也不是,不下地也不是,哼哼着耍赖喊:“妈!没有你这么说人的!”

姚远就给她打圆场说:“我们这不是琢磨中山装怎么做嘛,抗抗也是着急。姜姨你这么说她,以后我就不叫她了。”

姜姨就看姚远说:“这还没成家呢,就向着她说话了?”

姚远让姜姨堵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干脆低着头吃饭,闷声发大财了。

姜姨就喊姜抗抗:“在炕上傻坐着干啥?起来,把被子给我叠好。都是大人了,起来被子都不叠,弄得炕上跟猪窝一样,也不怕大傻笑话你!”

姜抗抗就在炕上喊:“妈!我求求你,别胡说八道行不行啊!”

里屋和外屋之间没有门,是挂着一个半门帘的。在外屋只能听见抗抗说话,却看不到人。

姜姨就是这点不好,不喜欢给别人留面子。到了儿把姜抗抗和姚远弄得都不敢说话了。

姜姨就咯咯地笑:“我得上班去了,不和你们做对了。”

姜姨走了好久,姜抗抗才忸怩着掀了半门帘,从里屋出来,看看姚远,然后把半门帘给挂起来。

里屋的炕上,她已经收拾得一尘不染,整整齐齐了。

抗抗让她妈给臊的,直接不好意跟姚远说话了,自己默默地去外面打水,洗脸刷牙。

姚远基本算过来人,也没有这个时代那么封建,倒是挺享受地看着抗抗做着一切,最后跟她说一句:“你头发乱了,辫子再重扎一下吧?”

姜抗抗这时候就有些恼羞成怒说:“要你管?以后不要早上起来叫我!”

姚远就不管她,自己把小方桌上用过的饭碗收拾了,又去厨房里把姜姨给抗抗留着的饭弄出来,摆到桌子上,等着她过来吃。

抗抗还是去里屋把辫子重新扎过了,拾掇利落,这才出来吃饭。

她吃着饭,姚远就把昨晚上想到的,做中山装的法子,都和她说了。

抗抗很快就明白了姚远的办法管用,而且还自己推理出来,在上兜盖和领口的时候,把衣料里面也刷一层糨子,这样就能定住型,好上许多了。

然后姚远就说:“咱们得去趟城里,把需要的材料买回来。这些材料,村口那里的合作社肯定不全。”

抗抗就问:“咱们俩,去城里?”

姚远说:“对啊,怎么了?”

抗抗半天说:“万一碰上熟人怎么办?再说要是让我妈知道了,她能愿意吗?”

姚远还真想象不到这个时代的人,会这么封建。琢磨半天说:“你妈都答应把你嫁给我了,咱们去趟城里她还反对呀?”

抗抗想想,姚远说的也挺有道理。可这个时代,哪儿有单独的男女一起逛街的?那要叫熟人碰见了,可羞死人了!

抗抗就说:“要不,还是我自己去,你上班去吧。”

姚远说:“咱们还得有个上身的模特,用来事先把裁好的衣料熨一下才行。这东西估计没有卖现成的,我得去找材料,自己做一个呀。”

抗抗不懂什么叫模特,姚远就又得给她解释。

抗抗就有些崇拜地望着他问:“你咋知道的那么多啊?”

姚远就耸耸肩说:“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弄不了的就得靠我想办法,我不知道也不行啊。”

虽然有些答非所问,驴唇不对马嘴,抗抗也没计较。在她心里,姚远现在几乎是无所不能的,她也就见怪不怪。

可是这样,还是得两个人一起去城里。

抗抗就说:“你先走,到了城里,在车站上等着我。”

姚远知道她怕人看见。但这个怕人看见,倒不是因为姚远拿不出手去,怕人家笑话,而是因为这个时代的风俗,怕人家议论自己不检点。

姚远要走的时候,姜抗抗就又想起一件事情来,问他说:“咱们中午能不能赶回来呀?要是回不来,我妈又不知道咱们干什么去了,会着急的。”

姚远说:“这个容易,我给她留个条不就完了?”

抗抗就去找自己的钢笔出来,又拿来一张纸,给她妈写留条。

姚远顺手把纸和笔接过来,在小饭桌上写。

他的钢笔字,是专门练过的,写出来并不比字帖差多少。

这下又让姜抗抗吃惊一把,看着他写字,半天才说:“你这文化,恐怕比你妈都高。你,你别真的是故意装傻,隐藏起来的特务吧?”

姚远哭笑不得说:“我吃饱了撑的当特务玩啊?我也热爱这个国家,并不比你差!我更爱你和姜姨,还有美美,为你们,我也不敢去当特务,拿着小命去作死啊!”

姜抗抗就不说话了。这个姚大傻,简直就不是让她刮目相看的问题了,而是要让她崇拜地去仰视了。

看着他写完留条,姜抗抗说:“你再加上一句,告诉我妈,咱们不一起走,是一先一后,不会让别人看见在一起的。”

姚远看她半天,只好又在留条后边,把她的这个意思加上去。

姚远坐车去了城里,在车站上等了半个小时,才看见姜抗抗从汽车里下来。下来了,也不和他一起走,而是在他身后一米多远的地方跟着。他停下等她,她就站住不走,直到他继续往前走,她才挪动脚步。

反复这么几下,姚远就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跟她妈说他们不一起走了。再看看城里的大街上,还真是没有单独的男女在一起走的。

这不管怎么说也应该属于现代社会,竟然封建到如此地步,简直就不可想象!

但接着,他仔细观察,大街上还真有夫妻一块出来的,而且还带着孩子。可就是一块出来,也是姜抗抗这样,男的在前面走,女的领着孩子,在男人身后一米多远的地方跟着。

姚远不由哑然失笑。

40.七十年代的约会模式

姜抗抗在家里呆着,家里买菜做饭的事就都是她的。

因此,姜姨那个放钱和票据的,锁着的抽屉,就给了姜抗抗一把钥匙。

姚远的工资和姜抗抗挣的钱,姜姨是要存到银行里去的。剩下的钱,就是她的工资。反正,每月就只许花那么多钱,花完了拉倒。

为买做衣服的材料,抗抗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了,有二十多块,倒是不用担心钱不够。

可是,这些需要的材料,帆布和浆糊好买,海绵和做模特的材料就不好找了。两个人在城里,只能沿着小巷子,挨个店铺地去寻找。

到中午了,走到一个僻静处,姚远就站下,待姜抗抗走近一些问她:“咱们找个饭馆,先吃饭吧?”

姜抗抗就摇摇头说:“外面吃的贵,咱们还是坚持一下,买上东西回家吃吧?”

姚远说:“好多东西不好买,咱们下午还得逛不少地方,不吃饭哪有力气走路啊?”

姜抗抗想想说:“要不你去买点干的,咱们在外面吃?”

姚远只好去了一家卖火烧和馄饨的店铺,姜抗抗在门口等着他。

花一毛二给抗抗买俩火烧,自己再花一毛钱买了五个棒子面窝头,拿着出来。

可这大街上实在没地方吃饭。

姚远就说:“要不,咱们去公园里吃?那里面人少。”

公园也是要门票的,五分钱一位。可一男一女蹲在大街上吃饭,实在有些不雅观,让熟人碰见,就更没法解释。姜抗抗最终还是同意,花一毛钱去公园。

公园里还有动物园,臭烘烘的。姚远就和姜抗抗往动物园相反的方向走,在围墙里面,找到一个被木槿树丛包围着的地方,里面有一个可以坐两个人的小石板。

姚远指指那个小石板说:“这里好,咱们就在这里吧?”

中午的公园里,本来就没有几个人,这么僻静的地方,就更没有人了。

姜抗抗看着姚远进了树丛,这才跟过去,自己也钻进来,和姚远一起坐在石板上。

姚远把火烧给姜抗抗让她吃,又把背着的军用水壶拿下来,放在石板上。

姜抗抗拿着火烧却不吃,看着姚远手里的窝头问他:“为啥你不吃火烧,吃窝头?”

姚远“哈”一声说:“我吃火烧?你知道我一顿能吃几个吗?估计最少得十个,吃得起吗?”

姜抗抗就笑了说:“你不但是个傻子,还是个吃货!”

姚远也苦笑。穿过来,最让他犯难的,恐怕就是姚叔这个吃货的肚子了,就没有能吃饱的时候!

姜抗抗就把手里的火烧塞一个给姚远说:“我吃一个就够了,这个你吃。”

姚远又塞给她说:“咱们整天在一个桌上吃饭,你能吃多少我不知道啊?两个都吃上,不许剩下!”

抗抗就痴痴地看他,半天说:“傻哥,你真好。”

这一句,就包含了不知多少羞涩。也喊得姚远有些陶醉,就不由自主地把手搭在她肩上,打算把她搂进怀里。

这下就犹如惊扰了警惕的野兔一般,姜抗抗一下就从石板上跳起来了,一脸恼怒地看着姚远,轻声喊:“不许耍流氓!”

姚远让她弄得莫名其妙,看着她问:“我怎么就耍流氓啦?咱俩是不是在谈恋爱呀?你是我女朋友,我搂你一下都不行啊?”

姜抗抗红着脸,半天也没想明白姚远可不可以搂她?

姚远就又问她:“你是不是觉得我搂你一下,你就会不贞洁了,就会怀孕生小孩是不是呀?”

姜抗抗脸就更红了,轻喊着说:“你说的什么呀,都是流氓才说的话!”

姚远真就不知道怎么好了,也高了声说:“这个就算流氓呀?那咱们以后怎么办?是不是男女授受不亲,我永远都不能动你一根手指头?”

姜抗抗看出姚远生气来了,心里并不想惹他生气。半天才鼓起勇气来说:“等以后,以后才行。”

姚远看着她问:“为什么?”

姜抗抗就摇摇头,然后说:“都是这样。反正,反正现在不行!”

姚远不耐烦说:“好了好了,我不碰你了,坐下来吃饭,别傻站着。”

姜抗抗犹犹豫豫地回来坐下,看着姚远说:“别动手动脚了啊,要不我下午不和你在一块儿了。”

姚远就嘟囔:“你一上午也没和我在一块儿过。还有这么封建的,真是少见!”

姜抗抗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对待姚远。可是,大家本来就是这个样子,整天和男孩子在一块儿的,都不是正经女子啊?难道,自己在姚远眼里,这样就算封建了?

她闹不明白,也不想弄得姚远不高兴。心里想着,他要是再搂自己,就让他搂一下,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自己不说,他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突然做了这个决定,不知怎么的,她反而盼着姚远再不老实,伸手过来搂她了。

可是,姚远直到把那五个窝头吃完,也没有再碰她一下。

姚远哪里猜得到她心里想什么?他已经渐渐理解这个因为运动而变得退化了的社会了。自己刚才的动作,对现在这个社会来说,的确是有些过火了。可他也不想抗抗就这么封建下去。

怎么办呢?只能一点一点地改变她。这里对她来说,属于陌生环境,很容易惊着她。那就设法在她熟悉的环境里,从拉手开始,一点点转变她吧。

他这样想,自然也就不会再违背她的意愿去搂她。就着自带的咸菜,吃过了饭,就和她一起,从那片木槿树丛里出来了。

走到外面的小道上,姜抗抗还是在姚远身后跟着。看看周边根本没人,姜抗抗就紧走几步,在他身后说:“你还生我的气呀?”

姚远就站下了,看看她说:“我生你的气干啥?你又没做错什么。”

姜抗抗就冲着他羞涩地傻笑。

姚远说:“这里没人,一块走也不敢啊?”

姜抗抗就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走,然后说:“谁不敢啊,一块走就一块走,有啥了不起?”

姚远就把手臂往她身后伸过去说:“我可要搂着你啦?”

姜抗抗吓得惊叫一身,用力一跳,跳到姚远前面去了,紧跑几步,站在那里等着他。

看看他走近了,在他耳边悄悄说:“你只许搂我一下。”

姚远看着她问:“真的?”

姜抗抗就红着脸低下头去,不说话。

姚远就把一只手放到她腰上。这一回,姜抗抗没有动。

姚远就又把另一只手放上去,环抱住她。

姜抗抗惊觉了,往外挣自己的身体。

姚远现在的力气多么大呀,岂能是她可以挣动的?只有他愿意放开她才行。

她顾不得害羞了,央求着说:“你快放开我,让别人看见啊!”

姚远就抱着她问:“以后还躲不躲我?”

姜抗抗红着脸摇头说:“不躲啦,快放开。”

姚远就放了她。本来以为她会生气,却是没有。

姜抗抗反而大胆起来,拽着他的胳膊,跟着他往前走,却不许他再伸手去搂她。直到快到公园门口,远远的看到行人了,这才放开姚远,自己在后面,跟着他走。

总算是凑齐了所需要的材料,两个人下午回来,还是一先一后。姜抗抗空着手,先坐车回来。姚远则背着材料,等下一辆公交,再坐上回家。

姜抗抗到家的时候,姜姨已经回来,坐在外屋的椅子上,捺鞋垫子。

看到姜抗抗进屋,就抬起眼皮来,瞅着她问:“干什么去了,这时候才回来?”

姜抗抗说:“不是给你留条了吗,去买做中山装的材料啊。”

姜姨又问:“大傻呢?”

姜抗抗说:“他在后面,坐下一辆车。”

住一会儿,姜姨就说:“你们俩好我不管,可是这离着成亲还早,不许在一块腻着,听明白没有?”

姜抗抗就急了说:“妈!你说什么呢,谁和他在一块腻着啦?我们是一块儿出去买材料!有些东西我自己买不全。”

姜姨一脸不相信说:“他不会自己出去买呀,干吗非要拉着你去?”

姜抗抗想一下,她妈说的还真有点道理。这事儿还真是解释不清楚,干脆恼羞成怒说:“你又叫我们好,又不许我们在一块儿,妈你这是干什么呀?你要这样,我干脆就不和他好了,这总行了吧?”

姜姨就笑,然后严肃了说:“你们还小,不明白口水能淹死人这个道理。妈也是为你们好。你们在家里腻着,我什么时候说过啦?就是不许出去腻着!”

姜抗抗不干了说:“我啥时候和他在家里腻着啦,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我到那边去,不是为了做衣裳吗?”

正说着呢,姜美美就推门进来了,喊着说:“在院子里就能听见你们吵,天天没事儿干吵什么吵?姐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能不能懂点事儿啊,少和咱妈拌嘴不行吗?也不怕别人听见了笑话!”

母女俩让她说了个目瞪口呆,半天姜姨才反应过来,骂着说:“滚,没你小丫头什么事儿,瞎跟着掺和什么,你知道什么呀?真是!”

姜抗抗倒没和美美回嘴,直接钻进里屋去,不出来了。

姜姨就说姜美美:“去,赶紧做饭去!”

姜美美就不干了,喊着说:“凭什么呀,你们还讲不讲理啦?噢,你们在家里闲着不做饭,让我一个刚放学的学生给你们做饭吃,这不是欺负人嘛!”

话音未落,姚远就从外面进来了,训姜美美说:“在院子里就听见你咋呼,你咋呼啥,有这么和你妈说话的吗?叫你别的同学听见了,看人家笑不笑话你?”

姜抗抗在里屋炕上坐着,这时候已经笑的坐不直身子了,一个劲躺着在炕上蹬腿。

41.再次闹鬼

姚远用了一个星期的业余时间,在自己屋里制造那个用来熨烫毛料的模特。

先用姜抗抗爸爸留下来的木工工具,用木头做一个大体的框架。然后就往框架里填旧报纸,再用石膏粉塑出一个大体的样子。

石膏粉干了,就用小刀和砂纸慢慢精修,最终成为一个人上半身的样子。再蒙一层油布,最后又蒙一层帆布,一个半身模特就有些像模像样了。

姜抗抗在那块毛料上画好了裁剪图,却唯恐弄得不对,把料子给裁坏了,不敢下手。

姚远就鼓励她说:“死猪不怕开水烫,你早晚也得下手,顶多坏了咱们赔她就完了。”

姜抗抗一狠心一咬牙,就把那块毛料给裁开了。

然后,先把容易做的地方用缝纫机连接到一起,剩下不容易做的地方,一点一点地琢磨着做,反复地缝了拆,拆了缝。

姚远则把衣服的前后襟固定到他做的模特上。那时候,买不到喷雾的喷壶,他就弄了个打杀虫药的喷雾器,后面一个长筒子,前面一个圆柱状水壶的那种,装上水,先在毛料上喷一遍水,再用熨斗熨出和模特曲线一样的弧形。

两个人反复的做了拆,拆了做,最终还是上好了里面的衬布,缝上衬肩,吊上里子。半月之后,一件有模有样的毛料中山装就出来了。兜盖抗抗用缝纫机跑不出来,最后还是姜姨一针一线地缝上,姚远再用熨斗给熨平的。

这件中山装,比城里裁缝铺做的,要好看有型了许多。裁缝铺不用衬布,也不用衬肩,也不会熨烫曲线。姜抗抗还对中山装做了一个略微的改进,稍微收了一下腰,整件衣服穿在身上,就更加有型了。

张顺才把中山装穿在身上,十分满意,比起其他干部穿的中山装来,他的更平整,更有型。他还一个劲夸抗抗手巧,能干,叹息自己没个好儿子,不能把这么心灵手巧的女孩子娶回家来,给他当儿媳妇。

张顺才媳妇却不满意了。讲好的是十块钱手工费,姜抗抗问她多要了五块钱,说是加了衬里和垫肩,这个都是她花钱自己买的。

张顺才媳妇摸摸里面,的确有硬硬的和软软的东西,就把钱给了抗抗。回来以后却越想越生气。你当初讲好的价格,我才不管你赔了挣了,讲好的价格就不应该反悔。

她就跟张顺才说:“这个抗抗对咱可黑了。给别人做件衣裳,顶多就收三块钱。你知道她要咱们多少钱吗?整整要了十五块钱!”

张顺才不懂做衣服,听了心里就生气了。

你已经不是矿机人了,白用着矿机的房子做衣裳挣钱,我装不知道就算照顾你了。按理说,你给我做衣裳就不该要钱!还真以为我治不了你是怎么的?

自从打姚远房子的主意失败,张顺才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没出来。前一段时间他一直忍着,主要还是张代表来了以后,只让他管工会工作,他失去了权势,下边不那么听他的话了。还有就是怕真有鬼,怕姚大傻她妈阴魂不散。

闹鬼这事儿过去这么长时间,他已经不怎么害怕了,让自己媳妇这么一激,心里的气又给勾上来了。

既然儿子怕鬼,不敢去住姚大傻的房子,也不能便宜了姜抗抗。我不住也让你用不成。

他指示房产科,把姚大傻多余的那套房子收回来,重新在院子里垒隔墙、开门,再弄一户出来,分给厂里的职工住。

这个指示是合情合理的,姚大厦一个人住两套房子本来就不应该。房产科不敢不执行张顺才的命令,可也知道姚大傻不好惹。

房产科长亲自过来,找姚远商量,摆事实讲道理的费半天口舌,就是让他匀一套房子出来。

姚远这回还真没不讲理,只是说,房子有人来住,他就让出来,没人住他就住着。垒隔墙?不行!有人来住你垒隔墙,没人住你垒什么隔墙?

可所有人都知道那房子闹鬼,连张顺才都不敢住。虽说整天的喊破除迷信,可仍旧是没有人不怕鬼,谁也不愿意住鬼屋,拿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开玩笑。

房产科长只好如实向张顺才汇报,张顺才就火了。

我还就不信了,一万多人的矿机,就找不出一个不怕鬼的来?给我找,谁不怕鬼这房子就归他了!实在不行,就给我硬分配,分到谁,这房子就是谁的,不住拉倒,以后也不分房子给他!

张顺才这就叫不讲理的办法。那个年代的干部,基本的素质还是有的,不能这么武断地去对待职工。

房产科长就找个折中的办法,先随便安排一户职工顶着这套房子的名头,用这个办法糊弄住姚大傻,把围墙垒起来,分出这一户来再说。将来谁要是肯住这套房子,再把房子给他。

房子有了主,姚远就不能硬不讲理拦着不让垒隔墙了。可房子给隔出去,姜抗抗就没地方做衣服了。

眼看着房产科让人拉来砖土石灰,要垒隔墙,大家就有些着急了。

那个时代各家房子面积都不大,姜姨家里也是满当当的,娘仨挤在一个炕上睡觉。姜抗抗做衣裳,就得有放缝纫机的地方,还得有熨烫衣服的地方,裁剪衣服也得有地方,晾挂衣裳也得有地方,姜姨家里肯定不行。

姚远这边倒是勉强可以放开,可姜抗抗经常晚上半夜里还得赶活,大晚上一个大姑娘和姚远在一个屋里,影响姚远休息倒不怕,关键还是让外人知道了,抗抗的名声不好听。就算她将来要嫁给姚远,这离着可以结婚还早,在一个屋里还是不合适。

最后,姚远就说:“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不知道行不行。”

大家就都看他。

半夜的时候,姚远就让姜姨和抗抗偷偷到他这边来,他已经把那台米国收音机的喇叭拆下来,用了一根长电线连出来。

三个人抱着那台收音机进了东屋的外间,开了灯。姚远把东屋的窗子和门,都用棉被封上,不让灯光漏出去。

他搬把椅子站上去,把花纸糊的天棚,用刮胡子的刀片割开一个方口,连同花纸里面高粱杆扎的棚架一同割断,他可以正好钻到那个方口里面去。

这种连在一起的房屋,屋顶是用三角架梁支撑的,各家之间的隔墙,只垒到三角架梁下面。也就是说,各家天棚下面是隔墙割开的,天棚上面还是互相通着。

姚远钻进天棚里面,让姜抗抗把屋里竖着的一根长竹竿递给他,然后就用那根长竹竿,挑着那个加长了电线的收音机喇叭,慢慢伸过张顺才的外间,到了里间天棚那里,把喇叭放到隔墙里面的天棚上面。

然后他从椅子上下来,小声对姜姨说:“房产科要房子,肯定还是张顺才指使的,咱还得吓他,让他不敢收房子。姜姨,你还得学我妈,装神弄鬼。第一次闹鬼他信了,心里就有了阴影,这次他更容易相信。”

姜姨看着姚远,就会心地笑了。

那边屋里,张顺才两口子半夜正睡得香,突然,屋里就传出来一声女人的叹息:“唉——”声音拖的老长老长,在这寂静的夜里,听来十分瘆人。

张顺才睡得死,没怎么听见。他媳妇听见了,浑身就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推醒了张顺才说:“我怎么听着屋里有人说话啊?”

张顺才迷迷糊糊地抬头听听,并没有什么动静,就说:“你睡糊涂了吧,哪有什么动静?兴许是老二起来上厕所,”

张建军结婚搬出去了,老二张建国就到院子里的小屋里睡去了,屋里就他们老两口住着。

张顺才这么说,他媳妇也就琢磨着是自己做梦,或者是听错了,就又闭眼睡了。

就在这时候,又一声同样的叹息声传出来,声音还是拖的老长:“唉——”

这一下,两个人就都听见了。张顺才的汗毛都立起来了。这声音他听见过啊,是姚大傻他妈的声音!

他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拉开电灯,坐在炕上往四周查看,看看那个女人到底在哪里?

他媳妇已经看出他吓得瑟瑟发抖来了,颤着声音问他:“这是谁呀?”

张顺才也是声音发抖,打着颤栗说:“大傻,大傻他妈。”

这句话一出口,把她媳妇差点给吓尿了,一下就扑到他身上去了。

两个人就那么互相抱着,在炕上的角落里,一动不敢动。

许久,再没有任何声息。

张顺才仗着胆子说:“大傻他妈,我一直对大傻挺好的,没再干坏事,你就放过我吧?”

屋里还是没有动静。

就在张顺才以为大傻他妈已经走了,心情稍有些放松的时候,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来:“张顺才,我们大傻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你怎么还不肯放过他,还要惦记他的房子呀?你这么干下去,要遭报应的!唉——”

那个声音说完这句话,就又沉寂了。张顺才这两口子,这一晚上就不用睡觉了,就那么互相抱着一动不敢动地,坚持到天亮。

本来,姜姨还想再说两句吓他们,姚远不让她说了。说多了,他怕张顺才听出喇叭的方位,露馅了。

他又用竹竿把那个喇叭慢慢挑回来,再把割开的那个口子复位,最后,弄来一张一模一样的新花纸,把那个地方重新糊起来,对好花纹。

花纹对上了,新花纸和旧花纸颜色却不一样。他又拿了给衣料喷水的那个喷雾器过来,往新花纸上喷了一层雾水,眼看着新花纸慢慢变黑,和旧花纸颜色一样了,再看不出那个地方被割开过。

姜抗抗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做这一切,待他做完了才问:“你这是弄得啥啊,咋一喷新的就变旧的了?”

姚远说:“这叫做旧。”

姜抗抗不懂,又问:“啥?”

姚远就解释说:“我水里兑了酱油,喷到花纸上,花纸的颜色就变暗了,和旧的差不多,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了。”

42.第一次亲密接触

姚远诡计多端,花样百出,看的姜抗抗眼花缭乱,心里却越来越佩服他。

他怎么知道的那么多啊,别再真的是那边派过来的特务吧?

要知道,姚大傻他妈可是就是因为家庭出身不好,那边有亲戚,才被怀疑成特务的。张顺才敢动他爹,也是首先从他妈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在那个时代里,抗抗的脑洞,自然就是会想到姚远是潜伏特务。

她心里怀疑,可嘴上不敢说,怕姚远骂她。

和她妈悄悄回去,趁着姜美美在里屋睡觉,她就把自己心里的怀疑告诉她妈。

姜姨就不高兴了说:“你胡说什么?你小你不知道。大傻他爹妈两口子,那才是真正的好干部,心里只有国家,没有一个私字。这矿机能有今天这个样子,都是老厂长带着大家,一个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干出来的。下去二十年,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呢!要是这种人是特务,那这天底下还有好人啊?”

姜抗抗依旧不能释疑,犹豫着说:“姚大爷是好人,没准儿姚大妈是特务呢?”

姜姨就摇摇头说:“你姚大妈就跟大傻一样,没有不会的。可是,那也是矿机的功臣。矿机这么多车间,都是她和苏联专家设计的。后来苏联专家走了,她就自己设计,经常累的在厂里的机器上就睡着了。矿机投产运转,有一大半是她的功劳。”,说到这里,眼里就有了泪花,“有你姚大妈这样一心为国的人才,咱们国家才有今天呀,她怎么会是特务呢?”

姜抗抗就再不说什么了。看来,姚大傻的聪明才智,是来自他的父母,跟特务扯不上关系。

再次用闹鬼的办法,吓张顺才一下,能不能吓住他,姚远心里也没有底。

要知道,张顺才可是武斗起家的,胆子应该不小。

但姚远也忘记了一点,张顺才已经当干部好几年了。官越大,顾忌就越多,胆子就越小。这到什么时候,都是颠扑不破的真理。

就在他和姜姨、姜抗抗再次闹鬼的第二天下午,房产科把拉来的材料又都弄走了,连垒了一尺多高的隔墙也给拆了个干干净净。

姚远还故意装糊涂,问他们:“咋……不……不垒了?我还……想,让……你们,给改大门……呢!”

工人们告诉他,他们也不知道。领导让垒就垒,让拆就拆,他们只管干活。

下午下班的时候,张顺才就过来了。这时候,抗抗手里有活,正在东屋里踩缝纫机。

张顺才进门,抗抗看看他,叫声“张叔”,就又低头干活了。

张顺才和抗抗打了招呼,就问大傻呢?抗抗就告诉他,大傻在自己屋呢。

张顺才在东屋里来回转悠,东看看,细看看。

抗抗怕他发现姚远在外屋天棚上割的那个口子,心里有些紧张,就问他:“张叔你找啥呢?”

张顺才还真没看出什么破绽,就打哈哈说:“我看你做的衣裳呢。咱们抗抗这手是真巧!你给我做的那件中山装,谁看了都说是大城市里买的。”

抗抗就趁机说:“张叔,咱们是邻居,给你做衣服本来不该问你要钱。可是,我得买衬里,垫肩,还得买糨子,还得做样板,花了十几块钱,这才问张姨要钱的。我和张姨说明白了,她好像不怎么高兴。她要是不信呀,你让她去城里打听打听,做一件毛料中山装,人家要三十多块钱呢。这料子厚,可难做呢!”

张顺才这才恍然大悟,冤枉抗抗了。就马上解释说:“你张姨没不高兴。她当时可能不明白,听说你给人家做衣裳才收两三块钱,觉得你收她的多了。”

抗抗就说:“我真没多要她一分钱。普通衣服我一天就能做出来,你那件中山装我做了半个月呢!”

张顺才这时候,也想到做中山装跟做普通衣服不一样了,说:“抗抗啊,我还真不懂这个。这么着吧,我再回去给你拿钱去。”

抗抗就拦住他说:“张叔!你从小看着我长起来的,给你做衣裳我咋能要钱呢?我就是想让张姨知道,别让她憋在心里,误会了。”

张顺才哈哈一笑说:“抗抗就是懂事。”

然后,他就略过这个话题不谈,把姚远也叫到东屋里来,对他说:“房产科收你房子这个事儿我不知道。今天早上,看到你门口有那么多砖摆着,一问才知道。咱们都是邻居,要是大傻你自己住着两套房子,这房子收也就收了。这不抗抗没工作,用这房子做衣服嘛,这怎么能说收就收呢?我就给房产科说了,这房子先放在大傻的名下,不收。抗抗你就安心在这里做衣裳,有你张叔在,这房子你就放心用。你张叔不管怎么说,在厂里也是有点权力,不能看着不管,你说对不对?”

抗抗就站起来说:“谢谢张叔了。”

张顺才就摆摆手,摇摆着出去了。

看着他出了院门,抗抗看看姚远,噗嗤一声笑了说:“这家伙真让你吓怕了。”

姚远也笑:“他过来卖好,就说明咱们闹鬼这事,他没有发现。”

姜抗抗说:“他进来就到处瞅寻,可把我吓坏了,就怕他看出不对来。”

姚远就严肃了说:“他还是怀疑咱们闹鬼。”

姜抗抗还笑:“你说我妈,她学你妈的声音咋就那么像啊,连南方口音都给模仿出来了。”

姚远说:“你妈闹鬼又不是一回了,轻车熟路了。”

姜抗抗就伸手打他一下说:“去!她闹鬼也是你教的!”

姚远就看见抗抗的手了,有些心疼说:“手都冻红了,咱不干了,吃了饭,暖和了再干。”

说着话,就把抗抗的手抓过来,放在手心里握着,那手小巧细长而又柔软。这是姚远第一次把抗抗的手握在自己手里。

抗抗这回没有抗拒姚远,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只是脸有些红了,把头低下去。姚远的手是粗大而结实的,同时也从他的手上,给她传来一股温暖。

四月的天气了,屋里不怎么冷,女孩子手凉是正常的,抗抗并没有感到自己被冻着。估计是姚远想抓她的手,找的借口。

抗抗心里一股温柔的感觉升起来,剩下的一只手,就不由自主地抓到姚远另一只手上去了。

这下激发了姚远的胆量,竟然放了她的手,一下就把她的身子搂进怀里来,紧紧抱着。

抗抗吓一跳,但强忍着没有反抗。后来,就主动贴到他宽大温暖的怀里去,把自己的双臂,也环抱在他的腰上。那腰太粗了,抗抗根本环抱不过来。

两个人就那么紧紧拥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抗抗才柔声说:“好了,院门没插呢,待会儿我妈过来看见,又得骂我了。”

姚远放了抗抗说:“我去插院门。”

抗抗就不干了说:“你想什么呢?赶紧过去吃饭,你还没完了。”

虽然给张顺才做的中山装赔了,但张顺才也是一个活广告。没用多久,全厂的干部,就都差不多知道,张顺才的中山装是抗抗做的,抗抗的生意一下子就多起来。

再做毛料的中山装,抗抗就要三十块钱了。她做的比城里做的好的可不止是一个档次,我做这么好,为什么就不能和城里不好的一样收费呀?

就是收三十块钱,也有人找她做,连城里的人都能找过来。

抗抗越做越熟练,找到了许多技巧,慢慢的就做熟了,中山装在她那里,已经一点也不难了。

这样,她的成本下来了,收入也就随之提高。五月一个月,她竟然挣了二百多块钱,连姜姨都给吓坏了。这样干下去,这不成资本家了吗?这还了得!

姚远就劝姜姨说:“这才哪到哪儿啊,你没见过资本家呀?在资本家眼里,你这二百块钱还叫钱啊?”

姜姨没见过资本家,她见过她们村里的地主。其实,地主也就是比穷人穿的好一些,农忙的时候照样和长工一起下地干活,再就是能偶尔吃个白面馒头。

抗抗现在这个收入,应该快赶上地主了。

姚远就哑然失笑。抗抗是靠自己的劳动挣钱,还能把姜姨的脸给吓白了。

但在这个时代,姜姨也有道理,是不能露富的。

抗抗要买个自行车,姚远就没有同意。吃上可以好一点,这个别人一般看不到,别人看到的,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于是,大家的伙食有了一定改善,可以把所有发的肉票都买成肉了。另外,碰到市场上有农村过来,偷偷卖东西的,姜姨敢买了。肉、蛋、花生、白面一类的,价格高一些,可是不要票。

于是姜抗抗和姜美美眼看着要发胖。

姚远可不想让抗抗太胖,开始逼着她们姐妹节食。而且,早上要早早起来,跟他去村子后面的山上爬山,锻炼身体。特别是姜抗抗,整天的坐在家里做衣服,缺乏运动,这早上的山是必须要爬的。

抗抗也就五月份挣了那一个月二百多块。做衣服是有淡季和旺季的,过了五月,六月的收入就只有二十多块。这样平均算下来,一月也就维持在三四十块钱左右,姜姨就又不敢大手大脚花钱了。

抗抗懂事许多了,知道关心美美和姜姨,也知道关心姚远。手里有了钱,就打算给姚远做新衣裳。

姚远在这个时代里,还真没有在意自己的穿着。清洁队和厂里一样,也发工作服。他每天就是一身大号的帆布工作服,夏天就是背心裤衩。他在外面是傻子,穿那么好干啥?倒不像傻子了。

抗抗还是背着他,给他做了一件的确良的长袖白上衣,又做了一条的确良的深蓝裤子。

姜姨现在已经不怎么管抗抗了,抗抗没事的时候,会偷偷喊着姚远,一起坐车去城里玩。

当然了,还是分别坐公交车,还是在姚远后面远远跟着。

去城里的时候,姚远才穿抗抗给他做的新衣服。他们除了逛街,还去公园,还会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坐着。

抗抗让姚远抱着了,但还是不许他在她身上动手动脚,更不许亲嘴。

43.虚惊一场

张建军无休无止的告发信,终于把镇上工商所的管理员给招过来了。

九月初的一天上午,抗抗正在家里做饭,就有人敲院子的门。

抗抗打开门一看,两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衣的中年人站在门口,后面还跟着俩穿了白色警服的警察。

抗抗就有点慌了,颤着声音问:“你们找谁呀?”

年纪大一些的那个中年人,上下打量她几眼,就问:“你是姜抗抗吗?”

姜抗抗不会撒谎,就慌乱地点一下头。

那中年人就说:“走吧,咱们到屋里去说。”

姜抗抗只好把四个人让到屋里。两个中年人在椅子上坐下,两个警察站着。姜抗抗站在门口,一脸恐慌。

中年人就说话了:“你是个什么情况,先自己说一下。”

姜抗抗一脸迷惑,不知道对方要她说什么?

一边的警察就说话了:“你介绍一下你的履历,现在做什么,在那里工作?”

姜抗抗想半天说:“我七零年插队,身体不好回来了,现在什么也没做啊。”

中年人就说:“你不要隐瞒了,你的情况我们已经基本了解了。走吧,到你搞私营的地方看看去!”

姜抗抗做贼心虚,知道这下坏了。姚远的东屋里还有给人家做的几件衣裳,还有没做的衣料,都在那里摆着,这下过去一看,还不人赃俱获了?这么多衣料,被他们拿走了,她得赔呀!关键是他们带着警察来的,会不会抓她呀?

她吓得脸上没了血色,腿都挪不动了。

幸亏她没太糊涂,知道遇上麻烦有姚远。姚远这时候在街上扫大街呢。

在中年人和警察的一再催促之下,她说:“我那边没有钥匙,是借邻居的房子。他就在街上扫地,要不,我去叫他开门?”

一个警察就挥下手说:“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抗抗身后跟着个警察,在大街上晃悠,在家里不上班的人们就都看见了,不由议论纷纷。

姜抗抗犯什么法了?

她一个姑娘能犯什么法?生这么漂亮,十有八九,别再是流氓罪吧?

姜抗抗已经顾不上大家议论了,她得先找着她的主心骨姚远啊。

姚远正在另一头的街上修水沟呢,一个老太太颤着小脚,老远就喊他:“大傻,大傻!你快回去看看,抗抗带着个警察,正满大街找你呢!”

姚远吓了一跳,扔了铁锨就往家里跑,半道上正碰上抗抗。

看到抗抗身后跟着个警察,他就急了,也顾不上装结巴了,问抗抗:“咋了,出啥事儿了?”

抗抗也不知道具体是啥事儿啊,就跟他说:“咱们回家再说。”

跟着抗抗和警察回到姜姨家里,看着屋里的四个人,姚远倒不害怕。

他在现代社会待过呀,你再大的干部也是为人民服务的,你也得讲理。尤其是警察,不依法办事,我可以告你。

他就问那个中年人:“你们是干啥的,为啥找抗抗啊?”

中年人这才说:“我们是镇上工商所的,有人不断告发这个姜抗抗同志,说她私自经营,牟取暴利,我们过来核实一下。”

姚远这才闹明白怎么回事,就问那个中年人:“她一个小女孩,回城了没有饭吃,给人家做几件衣裳,挣口饭吃,这也叫牟取暴利呀?”

那中年人说:“你这么说我也没法相信你说的,咱们总得到她的牟利现场去看看吧?”

那警察倒是挺横,口气生硬地说:“你跟他什么关系,这里面有你的事儿吗?你赶紧把门打开,让我们进去看看!别说我没警告你,妨碍我们执行公务,到时候连你一起抓!”

姚远还不服,梗着脖子说:“这还得抓人啊?你们有逮捕证吗?拿来我看看。还有你们俩,工作证呢?没有证件,谁知道你们是好人还是坏人?”

警察就火了,掏出手铐来要拷姚远。

这个时候的警察,可不是现在的警察,还给你讲法律。公检法都砸烂了,讲法律那不是笑话吗?

幸亏年老一些的中年人修养好一些,把警察给拦住了,对姚远说:“小同志啊,我们是来奉公调查,你阻拦我们调查可就不对了,你得考虑后果啊。”

姚远也意识到,他对这时候的警察期望过高了,立刻缓下脸来说:“对不起啊,警察同志,我是有点着急。可你们也得考虑啊,她一个女孩子,身体又不好,家里就只有她妈有工资。她爸是志愿军,战场上多次负伤,身体一直不好,早早就没了。她还有个上学的妹妹,这日子实在是过不下去,她才给人家加工点衣服,总得想法子生活吧?我也是因为可怜她们,才把房子借给她。你们都是国家干部,为人民服务的,总得有点同情心吧?”

中年人就笑笑说:“你说的这些情况,我们当然会考虑。可是,你总得打开门,让我们看到现场的实际情况,我们才好做出判断来吧?”

姚远知道,再拖延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只要能设法不让警察抓抗抗,东西没收就没收了吧。他就领着他们过去,把自己的院子门打开了。

警察站在院子里,两个中年人让姚远带着,到东屋里去查看。

进了东屋,姚远还不忘告诉他们,那缝纫机是他家的,抗抗连缝纫机都没有,烙铁都是他花钱给买的。

两个中年人在东屋看看,又去姚远住的西屋看一遍,然后就出来,再去抗抗家。

这时候,外面的走道上,已经聚集了不少轮休的职工,在院墙外面看热闹。

那时候基本没什么娱乐,村里谁家出个什么事儿,就算最大的娱乐了,大家就都争先恐后地过来围观。尽管围观半天,也不一定能弄明白到底是个什么事儿,在一起瞎议论,发挥一下自己的想象力,也是好的。

这时候,姜姨也下班回来了。看到自己家门口围着这么多人,腿都吓软了,好歹地挤到自己家里,看见有警察,吓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抗抗也是脸色惨白站也站不住,只能是姚远和中年干部交涉。

中年干部就告诉姚远:“我们看到的情况,也就是一般经营,和举报的牟取暴利,不是一个性质。但这也是不允许的,按照规定,经营财产和经营工具,都是要没收的,缝纫机就是你的也不行。你明知道她违法经营,还借工具给她,你也要承担责任。至于人嘛,性质不是太严重,就不抓了。批评教育一下,自己再写份反省深刻的检查,交到工商所一份,派出所也要交一份。”

听说缝纫机要没收,姚远就又急了,就是那个东西值钱呀!

他想想就说:“同志我问你啊,你说姜抗抗这种情况,身体有病不能插队就没有工分和口粮,那她就这样待在家里,也没有地方要她,这种情况你们怎么处理,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饿死吗?”

中年人看看姜抗抗。这时候抗抗脸色惨白,站都站不住,的确像是有病的样子。他可不知道,抗抗那是让他们给吓的。

他想一下就问:“她是因为什么疾病返城的?”

姚远回答说:“3型肺结核啊,这病传染,没有单位敢接收她。”

中年人就皱一下眉再问:“她有医院的证明吗?”

姚远说:“当然有啦。她是在插队的村里吐了血,才回来看病查出来的。没有证明她也办不了回城呀。”

在中年人的要求下,姜姨就把医院的证明和姜抗抗插队时小队到大队开的证明信都拿出来,给中年人看。

中年人看完了说:“这种情况你们为什么不早说呢?像她这样的情况,国家是允许她私人经营的,到工商所领个私营执照就可以了。”

大家就都傻了。

半天姚远怯怯地问:“咱们是公有制经济,不是不允许私营吗?”

中年人就笑了说:“小同志啊,你不了解咱们国家的政策。咱们虽然是公有制,可国家也不能把私营不分好坏,一棍子都打死。有些聋哑人、残疾人,对了,还有像姜抗抗同志这样的情况,不适合参加集体工作的,国家还是允许他们自谋生路的,这等于是给国家减轻了负担嘛!如果都不允许,那镇上的市场上,那些小商铺,摆地摊的,难道还都是国营啊?”

姚远彻底蒙了,原来这个时代也允许私营……

那中年人接着就说:“姜抗抗这个情况,是允许私营的,而且还不用上税。但是,不允许雇佣他人经营,明白吗?”

大家就一起点头:“明白,明白。”

中年人说:“好了,东西不用没收,你们有空带着户口本和这些证明,去镇上工商所起个执照就行了,我们走吧。”

看着他们要走,姚远又喊一声:“等等!”

四个人就一起站下来看着他。

姚远笑着说:“你看你们过来,还带着警察同志。这院子外面人都围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出啥见不得人的事儿了呢!姜抗抗是个女同志,才二十岁,这被大家误会了,将来还怎么出门啊?”

中年人就笑了说:“你这个小同志很细心嘛,你是她什么人啊?”

姚远说:“就是邻居,什么人都不是。”

中年人就点点头,带头出了院子,站在院门口,对围着的人们高声说:“我们是镇工商所的,有人举报姜抗抗同志私自经营,我们过来调查一下。经过我们调查认为,姜抗抗同志的情况特殊,符合国家私营的条件。也就是说,姜抗抗同志的私营是合法的,国家允许的。以后啊,大家了解了情况,就不要再随便举报了!”

这一下,大家就都明白了,是抗抗在家做衣服,被别人举报了。

人家没有工作,自己想法挣点钱吃饭也有人眼红,这是谁这么缺德啊?

好多人就把目光看向了东边。

张建军正扒着自家院子门口看热闹呢,看大家一起往他这边看,就赶紧灰溜溜地回院子里去了。

44.买自行车

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偷偷摸摸干的姜抗抗,经历了这么一次举报风波,反而变成合理合法的了。

以后,她可以正大光明地做衣服挣钱了!

姚远也不敢相信,没有关系,也没花钱,事情就这样稀里糊涂圆满解决了。

只有姜姨理直气壮地说:“咱们符合国家规定,他们就得允许咱们经营。干部的权力也是国家的,不是自己的。咱们做对了,他们凭什么不许咱们干呀?要怪呀,只怪咱们糊涂,就像大傻说我,整天不读书不看报,啥也不知道。这回你们倒是读书看报,一样啥都不知道!”

姜抗抗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她终于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区别了。女人天生是软弱的,就是她妈那么厉害的女人也不行。真正遇上事儿了,别说说话,连腿都站不住了。

幸亏有大傻在啊,他不慌不忙,三下五除二,就把事情给解决了。

女人,是永远离不开男人的。

她终于理解,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妈妈一个人独自拉扯着她们两个女孩,是过得多么艰难了。

妈妈要她嫁给姚远,就是为这个家,留住一个男人啊!

这样说来,她就是不喜欢姚远,都必须要嫁给他,把他留在这个家里。

可是,她已经爱姚远了,这的确是一个妈妈说的那样的,无论从哪里看,都一点不差的男人。

原先,她还在乎姚远在别人眼里的傻子形象。自己最终嫁给一个在别人眼里是傻子的男人,多么难为情啊!她甚至试图说服姚远,要他恢复自己的名誉。

你比别人都聪明,为什么非要别人拿你当傻子啊?你就一点也不顾及我的感受吗?

她不和他一起出去,不和他一起走,是这个时代的风俗使然,也是她怕别人笑话她喜欢一个傻子,面子上过不去。

现在,她不在乎了。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傻子,让她选择一百次,她还是会选择嫁给他。

既然做衣服合法了,她就要买自行车,要姚远驮着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对买自行车,姚远还有顾虑。

这个世界,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是什么年代,你比别人过得好了,别人就会眼红,嫉妒你,你就会无端地多出许多敌人来。这是他过去总结出来的生活经验。

姜抗抗这回不听他的话了。

宿舍里有好多有自行车的,又不是我们自己有。原先是就我妈自己挣钱,我们买不起。现在,你也挣钱,我也挣钱了呀,我们挣钱多了,为什么就不能有自行车?

姚远觉得,抗抗说的有道理,就同意了。

然后,抗抗就找姜姨要钱了。

姜姨倒没有露富的顾虑,只是惦记着把钱攒着,等抗抗和姚远结婚的时候用。

孩子们小,不懂事。这结婚要置办家具,哪一样都需要钱。结婚以后有了孩子,更得花钱。到时候急着用钱手里又没有的时候,你就知道那个有多难了!

抗抗不管,有钱先花着,管那么多干吗?再说了,我做衣服合法了,以后还能挣更多的钱。我就是要买自行车!

姜姨拗不过抗抗,还是给了她钱,抗抗又去找刘夏,从她手里要了张工业卷。

刘夏总是让她做衣服不给钱,给她张工业卷也是应该。

然后,她就拉着姚远,一起去城里买自行车,也不怕别人看见他们在一起了。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十月一,进入秋天了。

美美高中毕业了。因为抗抗的的那个肺结核证明,抗抗就算插过队了,美美可以不去插队,在家里等着分配工作。

抗抗和姚远去城里买自行车,美美也非要跟着去。

平时的时候,抗抗懂事了,再不和美美吵架,这回抗抗不干了。

“自行车就只能驮一个人,我和你傻哥去正好。你去了怎么回来?”她就问美美。

姜美美就撇嘴说:“你都没摸过自行车,你会骑吗?傻哥肯定也不会骑,买了你们也得推回来。我跟着去,还能帮你们推车呢。”

好说歹说,抗抗就是不带她。

姜美美就急了说:“姜抗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不就是想和傻哥出去‘闷得儿蜜’吗?我又不妨碍你们,干吗不带着我呀?”

姜抗抗脸“腾”一下就红了。憋好半天说:“姜美美,你再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眼看姐俩就得打起来,姜姨这才出来劝架,说美美:“你个小死丫头,啥话你都往外说,就没有你不知道的事儿!就是不带你去,这是我说的,你能怎么着!”

姜美美就一撅一撅地回里屋了。

姜姨这才对抗抗说:“美美说的也有道理,你们俩都不会骑车子,这那么老远的买上了,咋往回弄啊?”

抗抗就说:“大傻说那个东西很容易学,他个子大,在座子上腿就能够着地,走几步就能学会,把我带回来。”

“啥?”姜姨直接不信,“那个东西我学过,没有十天半月都骑不上去。这个大傻,就会吹牛!”

抗抗就看着她妈说:“你见他有不会的东西吗?他说会肯定会,我都懒得想了。”

姜姨认真说:“这个不可能。我从小看他长大,他爹在的时候有轿车,他家没有自行车,他不可能会。”

抗抗就笑了说:“他不会活该!到时候我坐车回来,让他自己把自行车给扛回来!”说完再不理她妈,出门去车站找姚远去了。

这回两个人一起走,去百货大楼买了一辆“大金鹿”出来,在门口把大梁上的包装皮给拆了,抗抗又要姚远去买那种成盘的塑料带,说将来把梁上缠上,保护漆层。

姚远就告诉她,塑料袋和漆层会起化学反应,时间久了,梁上的漆反而会早早的坏了,不如不缠,越磨越亮。

姜抗抗问他怎么知道的?他就说,看见人家自行车上有印子,漆都白了,那就是缠塑料带缠的。

这个的确是他的经验之谈。小时候他们家那辆自行车,就是让他爹给弄成那样的。

姜抗抗懒得刨根问底,就和他一起推着自行车上了马路,转头问他说:“咱们怎么回去呀,推回去?”

姚远小时候骑过这种弯把的自行车,大了就骑飞轮的了,再没有机会动过。自己骑着肯定没问题,带上抗抗就不保险了。他就让抗抗站在原地等着他,他先骑出去溜一圈看看。

然后,他就在姜抗抗瞪大的眼睛注视下,大长腿往车子上一骗,骑着就跑了。

老天爷!抗抗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还没听说过从没骑过自行车的人,骑上就能跑的呢!

正愣神的工夫,姚远已经在前面路口拐个弯回来了,在她跟前用脚一点地,自行车就乖乖停住了。

“上来!”姚远就冲着她笑,招呼她。

骑出去几步远,姚远就知道自己没有问题。小时候骑这东西困难,是因为自己个子矮,这时候他都一米八几了,骑这么个东西,还不就跟玩小飞轮一样?

姜抗抗稀里糊涂就坐到后座子上去了,然后周边的景物就开始倒退。那时候公路虽然窄一些,可路上也没有几辆汽车,空旷的很,姚远就把车子骑得飞快。

姜抗抗开始害怕,吓得一个劲闭眼睛,让姚远骑慢点,姚远就把车速慢下来。

出了市区,抗抗就开始不害怕了,问姚远:“你告诉我,你啥时候会骑自行车的?”

姚远现在撒谎都能顺口就来了,顺嘴就回答她说:“这东西还用学呀?就我这么大个个子,这东西对我来说,就是个玩具,这有什么难的呀?骗上腿就走呗。”

姜抗抗不信说:“真的?”

姚远说:“不真的还假的呀?哎,不信我下来你骑骑试试?”

抗抗还真就有些跃跃欲试了,就让他停下来,自己从后车座子上下来。

姚远扶好车子,让抗抗骑上去,他就在后面扶着,抗抗在前面一拐一拐地学着蹬车子,偶尔车子一晃,吓的她尖声怪叫。

那个时代的公路都很窄,两边种着成排的杨树。出了市区,路上就很少见到车辆了。

姜抗抗就在公路边上,骑着自行车往前慢慢走,姚远在后面给她扶着。

抗抗个子不矮,学起来并不费事,很快就能找到掌握平衡的技巧。有时候,她以为姚远在后面扶着后座,心里踏实,竟然可以自己骑行很长一段距离。等回头发现姚远并没有替她扶着,这才吓得尖叫,心里一慌,要歪倒下来。这时候,姚远才赶紧过去扶住她。

从城里到矿机宿舍,有二十多里路。这二十多里学下来,抗抗果然就可以自己骑着走了。虽然技术不怎么样,遇到坑洼的地方还是心慌,可也算会骑了。

两个人推着自行车到家,天也快黑了。

姜姨看见姚远累的满头大汗,就说:“扛回来的吧?这东西可不是聪明就能一下会了的,看你以后还吹不吹牛?”

姚远只是嘿嘿地笑,也不分辩。他那一头汗,是让姜抗抗学车给累的。

抗抗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懒得和她妈矫情,只是告诉她妈说:“妈,我也会骑啦。”

姜姨就吃惊地看着她问:“咋会骑的?”

随即也就明白了,是姚远扶着车子跑了二十里地,让闺女学会骑车了,怪不得他跑了个满头大汗。

姚远聪明,再傻也知道推着车子回来,不会真扛回来。

心里就感叹大傻这孩子,对抗抗可是真好,把抗抗给他是对了。

她就埋怨闺女说:“你让他走这么远,累着他咋办?你这孩子,咋不会心疼人呢?”

抗抗光顾着学车高兴了,还真忘了姚远会累。在她的印象里,大傻是从来不会累的。

听她妈这么说,她就有些歉意地看姚远,冲着他傻笑。

姚远也冲着她笑。

抗抗还小,看到个新鲜东西兴奋,一时想不到他也是正常,他不会怪她。

这时候,美美因为抗抗买车不带她,躺在里屋炕上生气,连吃饭都不出来,要闹绝食了。

45.勾画未来

美美有点小脾气,偶尔爆发一回,谁都拿她没办法。

这个时候,就只有姚远能哄得了她。

大家都在小方桌跟前坐着,美美在里屋炕上躺着,就是不下地,恨得姜姨要找笤帚疙瘩打她。

姚远冲姜姨摆摆手,就站起来,进里屋坐到炕沿上。

想想,他就对美美说:“美美。不是你姐不带你去,是我们要去买自行车,买了就得赶紧骑回来,没时间陪着你玩啊。”

美美干脆回过身去,把脊背对着他,不搭理他。

姚远就又说:“你姐可是快学会骑车了,你想不想学呀?”

姜美美就哼一声说:“我才不稀罕!”

姚远问:“真的不学?”

美美又不搭理他了。

姚远说:“回来的路上啊,我可和你姐商量了。这车子我一般用不着,主要是用来出去买菜,也可以没事的时候去城里。反正你也毕业了,在家里等着分配工作。你也可以骑,而且,你和你姐谁先学会了就是谁的。”

姜美美就翻过身来,看着姚远问:“真的?”

姚远说:“当然是真的了。你不生气,傻哥明天就请一天假,和你到公路上专门练骑车,你说好不好?”

姜美美就看姚远半天说:“你骗我!”

姚远说:“我对他老人家发誓,绝对不骗你。你起来好好吃饭,不生气了,明天早上我就去带你学骑车。”

姜美美就把小手指头伸出来说:“拉钩。”

姚远也伸出小手指头,和她的拉一下。

美美立马从炕上爬起来,去外屋吃饭了。

姜姨目不转睛地盯着美美,看着她坐下,把饭篮子里的杂合面馒头抄起来,往嘴里送。就用手指头猛戳一下她的脑门,把她戳的身子一歪。

姜姨就说她:“你多大了你,还跟个小屁孩一样,让你傻哥哄着,丢人不丢人啊?”

美美还净理由:“我是最小的,你们不哄我,还整天的欺负我,我才不怕丢人呢!”

抗抗在一边就偷偷笑了。

姚远果然就请了一天假,推着新买的自行车,和姜美美去了公路上,陪着她学骑车。抗抗手里有没做完的活,就自己在家里做衣服。

姜美美高中毕业以后,因为她父亲是转业军人,立过战功,又早早没了,按照规定,姜抗抗插过队了,姜美美就可以留在姜姨身边,以照顾姜姨为理由,申请不用去插队。

如果这事儿摊在刚刚高中毕业的姜抗抗身上,抗抗绝对不会去提这个申请,而是要响应号召,坚决去插队。

姜美美却不一样,知道有这个政策,立刻就主动申请了,宁可让同学们骂她是落后分子。

兴许是姜抗抗的遭遇打击了她的积极性,也许是这个时候,大家已经没有了当初姜抗抗那样的,志在四方的激情。更多的,恐怕是和姚远朝夕相处,受了姚远务实的实用主义的影响。

美美很早就属于学校里的落后分子,基本不参加同学们组织的任何活动。在别人眼里,美美是过于老实了。可是,在姚远看来,这孩子心很重,脑子里想什么东西,是很难猜到的。

姜美美毕业了,就很少出门,也很少说话,脸上有笑容的时候也很少。她一定是在为自己的前途担忧。

这个时候,学生高中毕业了,只有两条路好选择,插队,或者是设法留在城里,然后等待分配工作。

插队,姜美美已经拒绝了。留下来,恐怕也是无奈的选择。她肯跟着姚远认真学习课本上的知识,就说明她心里还是有更高的理想的。

可是,在这个年代,你有再多的理想,也没有用处。

大学都是参加工作以后,厂里推荐的。没有凭着刻苦学习,成绩优秀就可以上大学这一说。

而厂里推荐的名额,就不是一般老百姓可以奢望的了。就是像邵玲那样的干部子弟,都很难获得这样的机会。

邵玲也不愿意扫一辈子大街,特别是随着年龄的逐年增大,关于个人前途的忧虑,也在一天天加剧。

姚远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不傻,在外面说话依旧结巴,和邵玲也是这样。

所以,邵玲只知道他脑子开始慢慢好了,并不知道他已经和正常人一样,不结巴了,脑子更是聪明异常。

平时两个人在一起工作,多是邵玲说话,姚远只是听着,很少插嘴。他怕言多必失,说多了露馅。

大多数时候,邵玲等于是自言自语,也不需要姚远回答她什么。她性格内向,几乎没有朋友,姚远算她的朋友,也算她的倾诉对象。

她知道姚远结巴,脑子不怎么好,就不怕他把自己说的东西传出去,什么都会和姚远说,也包括关于对自己前途的担忧。

一般这时候,姚远会结巴着告诉她,不能放下知识,知识早晚有用。

姚远当然知道,再过五年,国家就会恢复高考。那时候,那些没有放弃知识的年轻人,将会首先成为国家的宠儿。

但这个事情,姚远肯定不敢说。只是一个劲跟邵玲重复:“知识……将来……一定……有用!知识……会……改变,命运!”

邵玲有时候会笑他,但有时候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姚远的话,也最终成为鼓励着她学习,没有最终放弃知识的一个提醒。

因为在那个毫无希望的年代,学习,恐怕是唯一处于黑暗中的希望了,虽然希望不大,但聊胜于无。

目前的姜美美,心里的想法,恐怕和邵玲是一样的。她最好的归宿,就是进工厂当一名工人,然后像她妈那样,嫁人、生孩子,终老一生。

这是她不愿重复的老路。

抗抗待业在家,虽然可以自食其力,甚至有时候挣的比别人都多,生活的更好。

可是,在姜美美看来,那不是长久之计。没有单位,虽然不影响粮食票据发放,可是生病住院,就得自己掏钱。而且,老了也不能退休,没有地方领退休金。老了,做不动了,怎么办?还真不如当工人,哪怕像她妈一样,在家属小厂里干呢,收入少些,可是将来会有保障。

这就是姜美美看到的现实,毫无希望。

但是,她不像邵玲一样,有地方可以说出来。因为她知道姚远不傻,也知道他将来会成为她的姐夫。

她是没有倾诉对象的。她的那些同学,都跟那时候的姜抗抗差不多,不会想她这么远。她给他们的评价,也像姚远当初给姜抗抗的评价一样:傻。

在心里憋了这么多的东西,她郁闷,心情不好,自然有时候就会小宇宙爆发,变得喜怒无常。

姚远请了假,和她出来练车,其实就是看明白了她内心的郁闷,找个地方单独和她沟通一下,给她一些希望。

练车累了,两个人坐在路边休息,姚远就把自己对这个社会的看法,和将来的发展,都分析给姜美美听。

社会在一天天变好,发展离不开知识。大学早晚一天,还是要对外招生的,因为推荐去的学生,底子太差,不可能被培养成国家需要的人才。

姜美美对姚远是崇拜的,因为他比学校里的老师都更有文化。

两个人坐在公路边的树底下,听姚远分析社会的组成和发展的动力以及原理,最终得出知识决定意识形态的结论,姜美美的心里就开阔了不少。

她就问:“傻哥,你说的高考招生,估计还要等多久啊?”

姚远就说:“快了,最黑暗的时代过去,新的时代就会立刻到来。你和你姐,都会迎来那个时代的,绝对不会错过。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知识。相信傻哥!”

姜美美就在默默地思考姚远的话,想着自己应该怎样规划将来的人生。

姜美美区别于姜抗抗的,就是有事憋在肚子里,不会像抗抗那样,尽情地去说出来。

姚远就继续开导她说:“不要看不起你姐现在干的事业。你姐的事业,将来也会成为一种职业,而且前途远大。国家走上正轨以后,也会对私营这个概念进行规划,给它发展的空间。将来有一天,她肯定会做大,成为资本家。因为以后的社会,会允许资本家存在,就像五六年以前那样。”

姜美美就问:“照你这样说,五六年的私有化改造,也是错误的了?”

姚远知道姜美美还不能接受这么超前的思想,也不多做解释,微微一笑说:“最终有一天,你就会看到事实的。”

接着就转了话题说:“当然,你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待,等待成为工人,再等待高考恢复的那一天。”

想想就又说:“其实,你当工人以后,也可以争取推荐名额,提早上大学的。比如,快速掌握技术知识,成为佼佼者。如果你就是进矿机当工人,你还有许多的先天条件。比如,张代表和你家关系不错,你只要够推荐的条件,姜姨就可以去找张代表为你说话。”

姜美美就笑了说:“傻哥,你别犯傻好不好?我是个女孩,对厂里的知识一窍不通,那么容易就能成为佼佼者,脱颖而出啊?”

姚远就愣住一下,然后就说:“你有傻哥这个老师啊。入厂以后,你不懂的东西,比如机械制图,制造工艺,热处理原理,甚至是机床电路知识,我都能教你。”

姜美美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姚远问:“傻哥,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还有啥不会啊?”

姚远就笑了说:“等你上大学了,高等数学微积分和高等物理不要问我,那个我稀松。”

这一天下来,姜美美虽然没有学会骑车,可是心情已经开朗了许多。

她似乎看到了希望,就在这黑暗的不远,泛起了一丝亮光,正在向着她招手。

光明,已经不远了。

46.将心比心

从这一天开始,姜美美跟着姚远学机械制图。姚远还骑自行车带着她,专门去城里的新华书店,买了制图教科书和一本机械原理。

到这时候,书店里除了政治书籍,已经开始出现新编纂的技术工具书。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来,国家的正常秩序,已经走在逐步恢复的路上了。

姜美美有事可干了,也就再一次变得安稳听话起来。

而姜姨和抗抗对姚远会工厂里的东西,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吃惊来。姚远让她们吃惊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们早就适应了,不再大惊小怪了。

姜抗抗从镇工商所拿回了营业许可证,就是一张跟奖状差不多的纸。但这张纸对她来说,太重要了。这标志着从此以后,她的加工服装的活动,成为合理合法的经营活动,再不用偷偷摸摸,提心吊胆。

她把那张许可证端端正正地贴在了东屋里迎门的墙上,让所有来找她做衣服的人,第一眼就可以看到它,告诉所有的人,她给大家做衣服,是国家允许的。

本来,姚远还打算攒些钱,在村南的公路边上,给她租一间店面,直接搬到街上。那样,知道的人多,生意就会好一些。

可是,自从有了营业许可证,抗抗的生意竟然出奇地好起来。就是在家里,活也排的满当当的。她总是惦记着多接一些,再多接一些,弄得自己几乎出不来东屋了,连吃饭都是姚远给她端过去。

私人经营是合法了,可是不许雇人啊。活接多了做不过来,姚远和姜姨就成了她的“雇员”,替她画图,踏缝纫机。

姚远就打消了去租店面的念头,还劝着抗抗不要接太多的活,那样太累了。

抗抗没有姜美美那么多复杂的想法,她就是想挣更多的钱,让大家的生活过的舒服一些。最基本的,是让大家都可以吃更多的白面馒头和大米,少吃棒子面的窝头。

劝不动抗抗,姚远就又给她出主意,可以有选择性地接活。把一月的账单都拿来分析一下,大体计算出价格最高的活有多少,其次是中等的。这样,每月留出一定量的空额,给价格高的和中档的,价格低的可以少接或者不接。

姜抗抗不同意姚远的这个办法。这样虽然可以提高收入,可是,做低档衣服的,都是村里的普通职工,大家从小就认识,她不好说不给人家做。

“将心比心,谁家都有难的时候。”抗抗说,“我能给他们帮上忙,让他们少花一些钱,就是少挣点,也是应该的,怎么能往外推呢?”

姚远就不再说什么了。抗抗良心好,知道帮别人。他只有帮她,让她少干一些。只要有时间,就什么都帮着抗抗干。

现在,他已经可以踩缝纫机了。

那时候,孩子们今年的衣服合身,明年长高一块,衣袖和裤腿就短了。大家舍不得丢掉短了的衣服,就会在袖口和裤腿口上,用布头再接长一块。

这种活,往往都是村里的职工送过来的最多。抗抗做衣服,剩的布头多,就用这些剩的布头,给职工的孩子们接衣服。有时候人家给个一毛两毛的,有时候也有不给钱的,抗抗也不计较。

姚远就把这个活接过来,替抗抗做,让抗抗可以多休息一会儿。

他体会到了这个时代,邻里之间那种互相帮助的,浓浓的亲情,也为这种亲情感动着。只是担心抗抗累坏了,只有自己努力多做,才能让抗抗少做一些。

抗抗能读懂姚远心里的想法,知道姚远心疼她,心里也是甜甜的。她也心疼姚远,怕他又要扫街,还要干搬运,再为自己踩缝纫机,累坏了,就有意识地少接一些活,让大家都有一个休息的时间。

两个人在这种默默无言的行动中,越来越默契,彼此心照不宣,感情却愈发牢固,谁也不舍得离开谁了。

姜美美学会骑自行车以后,就骑着那辆自行车,出门买菜做饭,家里所有的杂物都是她的。闲下来的时候,就看那本机械制图,自己在演草纸上学着画图。还是姚远每天给她布置一定量的作业,做完了让他检查。把不会的问题留在晚上,姚远回来给她讲解。

到第二年春天,厂里招收一批新学员入厂。姜美美以顶替她父亲名额的名义,进了矿山机器厂,到小件车间学徒干车工。这个时候,她已经可以看懂不太复杂的机械制图和公差配合了。

一起入厂的,还有刘夏、张建国那几个在家闲了三年的矿机子弟。

每隔两三年,矿机就会对内招收一次工人,以解决那些待业的本厂子弟,打着顶替入厂和特殊照顾入厂的各种内部规定,并不对外招工。

所以,矿机子弟学校毕业的孩子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设法不去插队。只要能够留下来,早晚都会有各种办法,进入矿机去当工人。

姜美美算是比较幸运,赶巧了。毕业第二年,就碰到矿机集中招工了。

姜姨在厂里没有什么关系,姜美美只能被随机分配,到小件车间去干车工。而像张建国这样的,就可以被故意安排一个好一些的工种,同样分到小件车间,去做电工了。

工厂里流行着一句话,叫紧车工,慢钳工,吊儿郎当干电工。

这充分说明,做电工平时工作比较轻松,累不着。而且,像张建国这样有后台的,早晚会被做为积极分子培养,只要张顺才还在台上,将来被提干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而像姜美美这样厂里没什么关系的,这辈子最大的可能,就是在车床上,累死累活干一辈子了。

姜美美原来的发展路线,也的确是做了一辈子车工,最终等来了下岗潮,下岗了。

可是,现在有姚远了,事先教了她许多的机械知识和制图知识。她入厂的时候,看图纸的能力,已经超越了她的师傅,只是经验有所不足。而且,她从理论上学习过车刀的刀刃角度原理,磨制车刀的水平,在经过一段时间锻炼之后,成为整个小件车间车工当中的高手。

入厂仅三个月,别的学徒工连车床手柄都没摸过几次的时候,她已经可以独立工作,车出合格的高精度工件来了。

懂图纸,上手快,这让她在小件车间变的出类拔萃。

那时候的技术断代,让整个工厂的生产困难重重,车间里最缺乏的,就是姜美美这样有技术的工人。她的表现,立刻引起了车间领导的注意。

这年夏天,小件车间为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加班加点。姜美美虽然拿着学徒工十八块钱的工资,却已经成为生产骨干,也是要三班倒,还要带一个车工小组,负责技术指导。

这天下午,四点的时候,姜美美就带了饭盒,骑着那辆大金鹿自行车上班去了。她是二班,要工作到晚上两点,中间在厂里吃一顿晚饭。

姚远吃过了晚饭,要到东屋里帮着抗抗给别人送来的衣服加长袖口,抗抗则在炕上给才做好的衬衣钉扣子。

两个人确立关系已经一年了,大多数时间在一起,就是在这两间小屋里,边干活边说话,没有任何的浪漫。说的,也多是家长里短。只有抗抗偶尔不忙的时候,才会拿出一天的时间来,和姚远骑了自行车去市里,好好的享受完全属于他们的一天。

可这样的时候,实在是太少了,一月也只不过两三次。可是,姚远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和抗抗在屋里干着活,说着自己身边的事,对他来说,也算是一种享受。

抗抗是个大美人啊,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小脸白皙中带着红晕,没有现代美女化妆后的妖冶,完全就是一种自然美。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抗抗脸上多了沉稳,言语也少了浮躁,愈发让整个人都显得美丽动人了。

只是,抗抗依旧不许他越过界限,最大限度只许他手脚不能乱动地抱着她。而且,时间长了,抗抗会自动挣脱他,和他保持一段距离。特别是这种夏天,屋里后窗堵死大半,不通风,闷热。大家衣服穿的单薄,抗抗就很少给他抱着自己的机会。

姚远有时候急了,就问她:“我们总是要结婚的,也彼此确定不再分开,你为什么就这么保守?难道你还有别的心思?”

抗抗就摇头,反过来问他:“顶多也就还有一年,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了,一年你就等不了啦?你还长不长出息啦?”

每当这时候,姚远总是会哭笑不得,无奈地摇头。他不想违背抗抗的意志,就只能忍着。

他心里也明白,只要他坚持,甚至用强,抗抗也拿他没什么办法,事后也不会因此而和他反目。可是,他不会这么去做。

抗抗在他心里,太美好了,这是所有他接触过的现代女孩加起来,都达不到的美好。

他不忍心,也不愿意破坏这个美好,宁可自己承受这种守着个大美人也不能碰一下的煎熬。

两个人正在屋里说着话,院子门就“嘭”一声开了,是美美推着自行车,用前轱辘给撞开的。

夏天,屋门是开着的。姚远在屋里就看到了美美。

他就停下缝纫机问美美:“你不是上班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回来就回来吧,撞门干什么,撞坏了你修啊?”

姜美美也不搭理他,把车子推进院子支好,再跑回去把院子门关了。

姜姨家的院子小,自行车只能放在姚远的院子里。

姜美美进屋,冲着姚远嘿嘿一笑说:“对不起呀傻哥,等你和抗抗结婚的时候,我给你换个新门。”

姚远就用手偷偷指一下屋里说:“没大没小。抗抗是你叫的吗?”

姜美美吐吐舌头,偷瞄一眼里屋,再嘿嘿两声说:“我说错了,是我姐,我亲爱的姐姐。”

姜抗抗在屋里也不出声。美美叫她的名字惯了,她早就懒得和她计较了。

47.猛然醒悟

姜美美在外屋,围着姚远和缝纫机转一圈,又把头伸进屋里,冲着姜抗抗叫一声:“姐。”

姜抗抗依旧是只顾钉自己的扣子,还是不搭理她。美美老是背着她就不叫她姐姐,她心里也是生气。

姚远知道美美跑回来,十有八九是有事找他,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也故意不理她,专心上加长的袖口。

姜美美终于憋不住了,主动问姚远:“无所不能的傻哥,车床你懂不懂啊?”

姚远边干活边说:“你用的那台16,我应该懂。干啥?”

姜美美就再问:“那20呢?”

姚远停了缝纫机问她:“干啥?”

姜美美就说:“你先告诉我你懂不懂?”

姚远轻蔑地说:“大同小异,有什么懂不懂的?”

姜美美就再问:“那电气控制呢?”

姚远顺口说:“就几个破接触器,有什么难的?”

姜美美说:“我们组那台20坏了,活都压在那里了,电工班修了一天了也修不好,我这道工序都没活干了。”

姚远说:“没活干正好歇着,你又不计件,少干了又不扣钱。”

姜美美就着急说:“你不知道,再拖下去,就完不成任务了,我们班的先进流动红旗就保不住啦。”

姜抗抗就在里屋炕上插嘴说:“干了个副班长,你看你这心操的。保不住就保不住,有啥了不起?”

姜美美说:“你知道什么呀?我这不是想着让厂里推荐上大学嘛!不月月保持先进,人家能推荐我吗?”

姜抗抗就问:“你不是想让你傻哥去给你修车床吧?”

姜美美得意地说:“我傻哥无所不能嘛,说不定他就能把机床给修好呢!”

姜抗抗说:“那可不行。他就是能修好也不能去。要不然大家就知道他不傻了,早上就得去清洁队报到,我这套做衣裳用的房子也保不住。”剩下的,姜抗抗没敢说。

隔壁张顺才如果知道姚远不傻,就会怀疑闹鬼的事情。

不料,姜美美却说起她姐姐来了:“你这人怎么这么糊涂啊?傻哥继续装傻子装下去,将来和你结婚的时候怎么办?大家要是都知道你嫁给傻子了,你不怕人家笑话你?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大家知道傻哥不傻。不但不傻,还是个了不起的人才,将来你结婚才倍有面子!”

姜抗抗就瞪眼看姜美美骂:“小丫头片子,就没有你不掺和的事!我就是愿意嫁给傻子,你管得着吗?”

这句话一出口,就等于承认了她喜欢姚远,说完了自己脸先红了。

姚远却停了手里的活,愣在那里了。

他竟然没有想到,自己这个傻子的名声,会伤害到姜抗抗!是啊,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傻子,抗抗这么好的一个姑娘,竟然嫁给傻子了,她要面临多大的名誉压力?还有姜姨这边,好好的把个漂亮大闺女给了傻子,是姜姨有毛病,还是抗抗有见不得人的事情?

他突然就问:“那个20是什么毛病?”

姜美美说:“换上控制变压器就烧,这一天都烧了三个了,电工组查不到毛病,都不敢换了。”

姚远问:“电工还在那里没有,电工用的万用表有没有?”

他是机电专业的毕业生,还有多年的工作经验,这个问题不一定能难住他。

姜抗抗就问:“你还真打算去修啊?你修好了,傻子都知道你不是傻子了,将来你还怎么演傻子啊?”

姚远站起来,走到里屋,看着抗抗说:“抗抗,我不能太自私啊。为了当傻子逃避,就不顾你和姜姨的感受,这怎么对得起你呀?”

抗抗就愣一下,看来姚远想到自己的名声问题了。

“可是,”她小声问他,“那隔壁要是知道你不是傻子,咋办?”

姚远说:“到时候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些都不如你的名声重要。”

姜抗抗就不说话了。

姜美美虽然平时和姜抗抗不对付,可是毕竟是亲姐俩,还是会为姐姐考虑。她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了,只是她的想法都在肚子里,轻易不说出来。

电工组几个人弄了一天,没有修好那台车床,活走不下去,厂里还一个劲地催问进度,连车间主任都急了。晚上的时候,车间主任没有让电工组回家,就在那台车床跟前找原因,修不好不准回家!

厂里已经松散了许多年,有技术的工人也差不多走光了,剩下这些人,本身理论和实践都差了不少,又养成了拖拉的习惯。一时找不到毛病,就都泄了气。车间主任在的时候,还装模作样地围在车床跟前,车间主任前脚一走,他们后脚也都跑了。

这时候,姜美美突然心中一亮,如果在这个关键时候,姚远过来把车床修好了,他不就在厂里一下出名了吗?那样,将来抗抗嫁给他,谁还敢说抗抗嫁的是个傻子?

美美平时话少,却胆子不小,而且想到做到。她直接就去找车间主任了,说她认识个电气高手,什么都会修,要不把他找来试试?

这时候车间主任都火烧屁股了,哪还顾得了这些?好容易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想也不想,立刻就让姜美美找去。

回来的路上,姜美美还在想,万一姚远不会,修不了怎么办?可自从这个大傻子脑袋好了,简直有如神助,就没见过他有不会的东西。

就算他不会,顶多就跟车间主任说,她没找着那人不就完了?

小丫头挺愣,敢想敢干,就这么着回来找姚远了。

过去的车床电气构造,对姚远来说,是十分简单的东西。他也很快想明白了姜美美的一番苦心。到了关键时刻,美美还是要为抗抗着想,向着姐姐的。

当姜美美带着姚远,进了小件车间的车工工房的时候,盼星星盼月亮的车间主任立马就傻眼了。

“姜美美!”他冲着美美大喊,“你跟我开什么玩笑?这不姚大傻吗?他会修车床,我还会开飞机呢!”

在机床旁边站着的几个电工,“哄”地一声都笑了。

张建国都笑的直不起腰来了,指着姜美美,边笑边说:“美美,你,你是不是吃错药啦,咋把傻哥给弄来啦?傻哥抡铁锨我服,我打不过他。你让他来修机床?不如给他把大锤,让他把车床给砸成废铁,那个他绝对可以做的到!”

“滚一边去!”姚远突然就说话了,骂张建国,“把万用表给我拿过来!”

大家这下又傻了,大傻说话不结巴了。

接着,姚远拿过万用表来,这是那种老式的指针式机械万用表,他过去也用过。把档位调到低电阻档,开始测量车床后面电气箱里,那个变压器的输出电线。

像这种故障,烧变压器,只能是输出有短路的地方,不是输入问题。不然,只会总开关跳闸或者打保险管。

看着姚远熟练的使用万用表,做的有模有样,大家再一次给震惊了,竟然都站在那里,没有一个动弹的。

姚远测量着,输出电路有阻值,说明没有短路。这可奇怪了,没短路为什么会烧变压器呢?

他再看看变压器型号,bk-100,完全能够支撑控制电路的使用功率,不应该啊?怪不得这些电工找不到毛病,的确是没有毛病啊?

姚远的汗就下来了。

如果自己不能修好这台车床,傻子的名声肯定还得背着,让人家羞臊一顿不说,姜美美也会受他牵累。

别着急。他在心里反复叮嘱自己,这个东西构造很简单,没有那么复杂,他绝对能够修好。

这时候,有个电工就说话了:“大傻啊,什么毛病啊?是不是下水道堵啦?要不我给你找张铁锨来,你用铁锨疏通疏通?”

车间主任也烦了,对姜美美说:“赶紧带着大傻回家,别在这里给我瞎耽误工夫!”

姜美美还挺倔,梗着脖子说:“反正他们也修不好,为啥不让傻哥试试?我说他能修好,就一定能够修好!”

车间主任就冲姜美美吼:“姜美美,你给我耽误了工件加工时间,你得负全责!”

姜美美就嘟囔:“负全责就负全责,有啥了不起?”

就在大家乱哄哄地吵吵的时候,姚远发现车床的后溜板下方,和进给箱连接的地方,有一丝小小的缝隙。这个地方是不应该有缝隙的。他用手持低压照明灯一照,缝隙当中隐隐有个发红的东西。

姚远问姜美美:“这台车床拆过变速箱?”

姜美美说:“对啊,维修组过来拆变速箱换过齿轮,换了以后控制变压器就烧了。”

姚远终于明白了。维修工人拆变速箱又重新装上去的时候,把一根控制线给压在变速箱和溜板之间了。

变速箱的端面上有油渍,控制线被压破之后漏电短路,才烧了变压器。

他不说话,把溜板上的固定螺栓用六角扳手拆松,让那个缝隙变大,然后找个螺丝刀把那根红色的电线勾出来。

果然,红色电线已经被压扁,里面露出了黄黄的铜线。

他拿过电工胶布,把露出的铜线缠好,再装上新变压器,送上电源,示意操作工开车。

随着一声轰鸣,车床正常运转了。

这一下,所有人又都傻了。

姚大傻从进车间到修好车床,仅仅十五分钟,而电工组五个人整整忙了两个班,愣是没找着毛病。

一个电工也看到了那个破损的电线,想明白了道理。这时候就自言自语说:“不对啊,这里漏电,为什么万用表测量不出来呢?”

姚远轻蔑地看他一眼说:“变速箱上有油渍,本身就妨碍导电。万用表只有两节电池,3伏电压,测量当然会有电阻。变压器输出的是110伏控制电压,当然会轻易击穿油渍而造成短路。这个道理你都弄不明白,你电工是师娘教的吧?”

48.捷足先登

姚远嘲讽完了电工,对车间主任说:“把溜板上好,注意别再压着控制线了,这个不用我亲自动手了吧?”

车间主任都傻了,半天才问:“大傻,你不结巴了?”

姚远就淡淡笑一下说:“我想结巴的时候就结巴,不想的时候,也能好好说话。”

张建国倒过闷来说:“傻哥,你原来不傻啊?”

姚远瞪他一眼说:“你……才……傻……傻子!”

坏了,又开始结巴了。

但大多数人已经明白了,姚大傻是故意的。

姚大傻根本不傻的的传言,从这次事件以后,就在整个矿机传开了。好多人还故意跑到他扫大街的地方看他,和他说话。

可是,姚大傻不搭理人家的任何询问,说话依旧结巴。

小件车间的车间主任亲自跑来找他,要调他到小件车间干电工,甚至要让他干电工组长。

姚远就一个劲摇头,然后说:“有事……让美美,找我。冲……美美,我白……帮忙。你保……她上……大学,我就……随叫……随到。”然后就什么也不说了。

当然,好多人还会去打听姜姨,问她大傻到底傻不傻?

姜姨就说:“他叫大傻就是傻子啊?他爹妈那么聪明,他会是傻子?没准儿你傻吧?我看呢,你这样儿的,仨脑袋都比不上我们大傻一个脑袋!”

姜姨心里也高兴。她也怕将来抗抗嫁给姚远,让别人说三道四啊。可是,这个大傻心里主意大得很,他要是不想当正常人,谁说也是白搭。现在他琢磨过来了,就说明他还是有良心,不想让抗抗到时候难堪。

最难堪的,恐怕就是邵玲了。她一直拿姚远当傻子,什么都和他说呀。这下好,自己对他,等于是没有任何隐私了!

从此之后,邵玲就对姚远冷淡了,很少再跟他说话。

姚远知道邵玲心里想什么,两个人在街上干活,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他就对邵玲说:“用不着这样吧?其实你也没跟我说什么。”

邵玲冷着脸不搭理他,他就继续说:“要不,我将功折罪?你想不想进车间当工人啊?我可以找小件车间的主任,把你要过去,他现在求着我呢?”

邵玲就看着他问:“真的?”

姚远说:“真的。我保证可以做到。”但接着就说,“你可要考虑好,你进厂当工人了,可就没有现在这样时间充裕了,”

邵玲说:“时间充裕管什么呀?谁愿意一辈子当清洁工,扫一辈子大街呀?”

姚远就严肃了说:“时间充裕,你才有机会学习,把学校里的知识都捡起来。将来恢复高考了,你就有机会改变自己的命运。如果进了工厂,这样的机会就没有了,只能当一辈子工人了。”

邵玲就看着他问:“你说,以后能恢复高考吗?”

姚远说:“一定会的。你看咱们矿机,现在的技术员大都是工农兵大学生,他们什么都不会,人才开始断代了。国家再不重视培养真正的人才,就彻底完了!”

邵玲就认真思考着,不言语。

姚远就又说:“这扫大街的活,我一个人就干了,没事儿你可以在村委会里待着看书,不懂的来问我,我教你。”

邵玲问:“你还懂书本上的知识?”

姚远就笑了说:“不是懂,是我可以教你上学时候的老师!不信?咱们打赌,你要能找到难住我的问题,我这月工资输给你。找不到,你的工资给我。”

邵玲笑一下说:“我才不和你打赌。”

姚大傻已经变成神奇的姚大傻了,邵玲还真怕他都会,那她的工资可就没了。

从此以后,两个人又和好如初。邵玲拿了许多难题来考姚远,没想到到了姚远这里,都是迎刃而解,简单的不能再简单。这使得她不得不佩服这个姚大傻了。

姚大傻不傻的消息,也很快就传到了清洁队。副队长李乐首先不干了,这小子这不耍着我们玩吗?让他从明天开始,天天来清洁队报到!

姚远和邵玲下午下班交工具的时候,队长张庆忠和副队长李乐,就把姚远叫过去了。

张庆忠就说:“大傻啊,你既然不傻了,早上就得过来报到。”

李乐就骂骂咧咧说:“特么你以为我们正副队长是好耍的吗?写检查,写深刻的检查,要在队务会议上反省,深刻反省!”

姚远过来,一把就把李乐袄领子给薅住了。张庆忠想拉姚远,愣是没有拉动。

姚远就冲着李乐狞笑:“李……乐,是吧?我……告……你,我……有时候,聪明,有……时候,傻。你……正好……碰上,我……傻的,时候。再……骂我……一句,我……掐……掐死你!”

李乐双脚离地,脸憋得通红,喘不上气来,跟上吊差不多了。

姚远就问:“还……骂不,骂……我了?”

李乐没法说话,憋的脸通红,只能一个劲摇头。张庆忠过去拉姚远,让他一只手轻轻一推,就给推一边去了。

看看李乐脸开始发紫,姚远才放开他。

李乐拼命咳嗽,半天才喘上一口气来。还想骂姚远,看到姚远又要过来抓他,吓得赶紧闭嘴了。

姚远这才走到张庆忠跟前说:“我早……就……愿意,愿意,来报到了。可以……背……背,语录。明天,我……带……带,最……最高,指示,来,一天……念……念,三……三页,不……多……多念。”

张庆忠脑袋又大了,你特么还念三页,你念一页我们就下班了!

他干笑笑说:“大傻,我又考虑了一下,你以后还是早上在家里吧,别……别过来了。”他都快让姚远给带结巴了。

看着姚远大摇大摆走了,李乐缓过气来,问张庆忠说:“这小子到底是不是装傻啊?”

张庆忠半天才说:“他力气太大了,一只手随便挥一下,我就差点让他给拨个跟头!”

住一下又说:“关键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傻子,他真干点出格的事儿出来,咱们也不好较真呀?”

这世上,最难对付的,就是滚刀肉。姚远就是滚刀肉。

你和他较真,他跟你装傻。你真想和他较量,他跟你耍混,你还打不过他。大家明明知道他装傻,还拿不到他的证据。他就是时而聪明时而糊涂,这种事儿又不是没有,你有什么办法?

关键是姚远对谁都不错。你只要不是故意和他过不去,他也不会和你耍横,还会热心帮你。所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耍混装傻。

在工作上,他也十分认真,一村的卫生,是全矿机最好的。矿机厂里有知道他的,遇上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过来找他,他一般也不会拒绝,好多矿机生产干部,还拿着他当宝贝。

这样一个人,别人还真没法和他较真,也就只好这样维持着不撕破脸最好。

就是张顺才,也拿不定姚大傻到底傻不傻。但如果按照他不傻的情况判断,他东屋闹鬼和自己晚上听到大傻他妈说话,是不是真有鬼,就有待商榷了。

可姚大傻是他看着长起来的,他过去明明就是傻子啊,你说他不傻,这个太不可能了!

难道,是他妈具有的聪明才智,都转移到姚大傻身上了?这个可就太神奇了!不仅仅是神奇呀,是可怕!

大傻他妈一直在屋里不走,阴魂不散,偶尔灵魂附体一下,附到姚大傻身上,也是有可能的。这种事情,过去在农村也是屡见不鲜,时常发生的。

这个太有可能了!大傻他妈就是什么都会呀!而且,和她那个死鬼丈夫一样,热爱这个工厂,为了这个工厂,什么都愿意牺牲!这个工厂,是她丈夫的心血呀!

难道是她看着工厂有困难,不忍心看着不管,就附在姚大傻身上去解决困难,姚大傻才能偶尔不傻?

张顺才越想反而越害怕,倒更不敢轻易招惹姚远了。他只能暗中慢慢观察,试图找出姚大傻的破绽,或者找出什么答案。

小件车间的车床修好了,可是耽误了一天的工期,任务眼看就要完不成,急的姜美美嘴上都起水泡了。

姚远去修车床的时候,就看到他们加工的工件了。

这时候,他把美美叫过来,找一张纸,边给她画图边说:“这个工件一端是半圆球状的,你们加工的时候,不用辅助夹具,装夹会浪费很多时间。如果设计一个辅助夹具,上活的时候自动找正,不用划规来回试探找正,就会节省很长一段时间。这样,你们还是有机会干完的。”

说着,就画了一个弧形的卡具。

姜美美认真地看着,等她理解了姚远的意思,就用惊奇的目光看着姚远说:“傻哥,你就随便看了那么两眼工件,一下就能想到这个主意?我们都想了好多天了,明明知道用夹具会更快,可就是设计不出来啊!你这脑子,到底是什么造的?”

姚远淡淡一笑。这种夹具他原先就设计过,没什么难的。

他对姜美美说:“这个东西,你要自己画图设计出来,不许说是我告诉你的,就说是你自己设计的。”

姜美美说:“你都设计完了,我只要照着这个草图抄一遍就行了,我还设计啥呀?为啥不说是你弄的?这样大家更知道你厉害了。”

姚远就训她说:“我让他们知道不傻就行了,要那么厉害干吗?让他们整天来麻烦我吗?”

姜美美就看着他。

姚远说:“你只要把这个东西拿出来,这就是一项重大改革。等厂里推荐大学名额的时候,还有谁敢和你攀的吗?”

美美恍然大悟,充满崇敬地看着他,忽然就在他腮上亲一下说:“谢谢傻哥!”

姚远摸着被美美亲过的腮颊,半天愣是没反应过来。

这都什么事儿啊?抗抗都没亲过他一下,美美倒捷足先登了!

49.大学

傻子不傻的传奇,很快就让张代表知道了。

这天下午下了班,张代表两口子就来找姜抗抗,要她给张代表做一件的确良的衬衫。

张代表平时穿的衣服,都是过去部队上发的。如今转业复员了,也该自己做衣裳穿了。

其实,做衣裳是借口,来找姚远才是目的。

在东屋里,张代表媳妇和姜抗抗在外屋讨论着衣服,这是女人之间亘古不变的话题。张代表就去里间和姚远说话。

张代表为人比较爽朗,没有多少废话,直接对姚远说:“大厦啊,张叔对你关心不够,对不起我的老首长,这一点我向你检讨。多亏了你姜姨,你才能走到今天。这一点上,我要感谢她,她也值得我学习。”

姚远就没有说话,思考着张代表过来的真正用意。

张代表话题一转就问:“你有这么多知识,为啥装傻呢?今天这里没有别人,你能跟张叔说句实话吗?”

这话姚远还真不好回答。张代表这人对姚叔有恩,姚远也不想在他面前装傻。问题是不是他开始就想装傻,是姚叔本来就是傻子啊。

姚远琢磨一会儿,只好回答说:“张叔啊,我如果不装傻,我的命运,会不会跟我爸妈一样啊?我妈很早就告诉我,保护自己的最好办法,就是装傻。”

姚远心想,我把这个责任推给姚叔他妈,有本事你去问死人去吧。

不料,张代表听了,却沉重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了。

他是那个时代的人,当然更理解那个时代。像姚大厦当时那个处境,父母都有问题,装傻子是最好的,不受牵累的办法了。而姚大厦他妈是个十分聪明的才女,为了保住儿子,教儿子装傻,的确是个十分明智的办法。

张代表原先在部队上,对矿机和姚大厦的过去并不十分了解。在他想来,就是做为一代才女的老师长夫人,把自己的知识都传授给了儿子,又教着儿子装傻,来避开那场浩劫,这是完全有可能的。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反而十分沉痛,为老师长惋惜,更为才华横溢的老师长夫人惋惜。

好一会儿,他才对姚远说:“大厦,时代已经变了,国家正在拨乱反正,过去的悲剧,再不会发生了。前两年,咱们的生产受到了干扰,不正常。现在,再不好好生产,整个的国计民生,都会受到严重影响!厂里的人才储备几乎耗尽了,工厂正需要人才呀!进工厂去干吧?你能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会时刻关注着你,也真心希望你能继承你父母未竟的事业,老师长在天有知,也会感到欣慰的。”

姚远推脱说:“我就是懂点电,跟我妈学的,别的啥都不懂。比起我妈来,我差远了。”

张代表笑笑说:“你不用和我撒谎。我问过美美了,那套夹具,是你设计的。美美的制图知识和机械知识,都是你教的。你不用有顾虑,有我呢。不管出什么问题,我都会替你挡着。”

姚远就苦笑了,问他说:“张叔啊,你说时代已经变了,可是我爸妈到现在也没有平反。也就是说,他们在国家那里,还是不能被承认啊?”

这句话把张代表给堵得,好久都没说出话来。过好一会儿才说:“这个,咱们国家这么大,过去的错误,需要一点点的来纠正。我相信,你爸妈的事情,早晚会解决的,咱们得把精力,先用到建设上来,咱们得有耐心。”

姚远叹息一声说:“可是,我看到,张顺才这样的干部,还在耀武扬威,他可是制造我爸冤案的罪魁祸首!”

张代表还真就无话可说了。好多事情,不是他可以做主的。

姚远就说:“在我爸妈不能平反昭雪之前,我还是要遵循我妈的教导,继续装傻,希望张叔你能理解我。”

许久,张代表叹息一声,再次沉重地点点头。

张代表毕竟是矿机的当家人,以后总有求到他时候,姚远也不想太不给他面子。就又说:“厂里如果有什么事我能帮上忙,只要你张叔用到我,说一句话,我还是会帮忙。剩下的时间,我觉得,我还是在清洁队呆着比较好,这里安全。”

张代表也只好同意姚远的想法。姚大厦父母的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在这种情况下,姚远的话是有道理的。保护好一个人,为将来留下种子,才是最困难的工作。

临走的时候,姚远又提姜美美的事情。姜美美很聪明,基础知识也掌握的非常牢固。姚远希望张代表在厂里有保送名额的时候,能把姜美美送去上大学深造。

张代表答应了。

张代表走了,姚远怒气冲冲就跑姜姨那边去了。

进屋的时候,姜美美还在厨房里忙着做饭呢。

“姜美美,你给我出来!”他冲着厨房大喊。

姜姨在屋里听见了,就出来问姚远:“咋了,你和美美吵什么?”

姚远就跟着姜姨进屋,嘴里嘟囔说:“这个姜美美,白教她半天,还是小屁孩一个,心里什么也藏不住,什么都敢往外说!”就把刚才张代表过来的事情,都和姜姨说了。

姜姨还没说什么,姜美美就拉着脸进来了,冲着姚远喊:“你咋呼啥呀?你会那么多东西,为啥非得装傻,天天在村里扫大街?你不难受我看着还难受呢!”

姚远说:“我扫大街我愿意,你管得着吗?我问你,是你上大学重要,还是我吃饱了撑的跑工厂里操心重要?”

姜美美毫不犹豫就回答说:“你进厂发挥作用重要!”

姚远让她气笑了说:“姜美美,你这个落后分子,怎么突然就关心起工厂来了?你哪根筋搭错了你呀?我教育你两年,还不如你在工厂里呆这几个月是不是?越长大就越幼稚!”

姜美美眼里就有泪了说:“我就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姐好。凭你的本事,张主任又是姚大爷的老部下,你很快就能在厂里被提拔上来,到时候,我姐也能进厂当工人。”

姚远生气说:“你小屁孩一个,你知道个屁!当工人有什么好?就是现在你姐能进厂,我也不让她去!”

姜姨听不下去,就说:“大傻,我觉得美美没有错啊,你发这么大脾气干啥?”

姚远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头了,这才把声音压下来,对姜姨说:“姜姨,我和你们不一样,你和姜叔根正苗红啊。我爸妈倒是有本事,到最后呢?你还想让我走他们的老路啊?”

这句话一出,大家就都沉默了。

过了许久,姚远才叹息一声说:“现在,美美上大学是最重要的事情。至于我和抗抗,能活着,自食其力,不挨饿就行了。”

也幸亏姚远守着张代表提到了姜美美上大学的事,这一年的大学申报名额,张代表就过目了一下。小件车间,没有推荐姜美美,而是报的张建国。

张代表打电话把小件车间主任找过来,问怎么回事?这个张建国,入厂年限不够,为什么可以被推荐上大学?

小件车间主任说:“除了他,没有合适的人选啊。”

张代表就问:“姜美美呢,不如张建国是不是?”

小件车间主任就回答不上来,最后来一句:“她年限也不够。再说,她是生产骨干,车间离不开她。”

张代表就火了,训斥小件车间主任一顿,直接把小件车间的推荐给划掉,以总厂的名义,把姜美美给加上去了。

八月底的时候,姜美美就要去省城上大学了。临走的那天早上,还是姚远背着行李,抗抗和姜姨陪着美美,一路把她送到汽车站,就如当年送姜抗抗去插队差不多。

这一回,姜姨没有哭,姜美美却哭的跟泪人一样,抱着她妈不肯撒手,最后还是把姜姨给弄哭了。

抗抗插队是去受苦,美美上大学是去深造,而且三年以后就能回来。而且,她是以工厂工人的身份去的,还带着工资。这是好事情,美美将来会出息的,姜姨当然就不哭了。

姜美美虽然和姚远吵架,可还是很听他的话。

姚远告诉她,现在的大学,在教授知识上,应该还是不行的,一切还是要自己学。不过,他大学的时候,一年级的知识就不牢固,是不能再给她当老师,教她了。

可是,大学都有图书馆,像省城这种有着近百年历史的学府,图书馆里一定存着大量的有用书籍。姚远要姜美美不要贪玩,要常去图书馆,自己去学习更多的,现在老师不敢教授的知识。只有用知识把自己武装起来,将来才会成为有用的人才。

姚远说的话,姜美美都认真地听了,用心地记着。

不得不走了,姜美美才松开她妈,上了汽车,站在汽车门口,冲着三个人大声喊:“妈,姐,姐夫,回去吧,我过年就回来,我永远爱你们!”

回来的路上,姜姨就问姚远:“美美刚才喊你叫什么?”

姚远就故意装糊涂说:“道上乱,动静大,我没听见啊?”

姜姨就笑,然后说:“过了年,你们够岁数了,先把结婚证给我领回来去!”

抗抗就在后面说:“妈!现在哪有这么早就结婚的?再过两年再说吧。”

姜姨不搭理她,问姚远:“大傻,你说,去不去领?”

姚远嘿嘿笑笑说:“咱家你是司令,你说啥就是啥。”

姜美美去上大学,张建国就去不成了。这是张代表亲自决定的事情,张顺才也没有办法。

他是大老粗,就越发知道知识的重要。小儿子赶上了好时代,厂里可以推荐保送大学生。为这个事情,他计划了好久,最后还是被张代表给否了。

他不敢迁怒于张代表,却把这笔账记到了姚远头上。张代表去找过姚远,他是知道的。

50.乱发慈悲

姚远推脱掉张代表,不进工厂,倒不是怕走姚叔他爸妈的老路。

他对七十年代的那段历史很熟悉,心眼儿也比那个时代的人活泛许多,他才不怕别人整他,他不整别人就不错了。

他不进工厂,其实是对工厂不抱什么希望了。

做为大学生,他在矿机待过十多年,还混到了干部重点培养对象。

可是,他为此付出了什么?三十多了还没有时间谈恋爱结婚!特别是工伤瘫痪以后,厂方的态度,深深伤害了他。

现在,他已经看到了一条发财的路,那就是姜抗抗的服装加工。

当然,现在抗抗只能借此维持生计。但是在以后,不久的将来,这个行业会大放异彩的。

七八年以后,私营政策会放宽,他就可以雇佣人员,扩大生产规模。只要不搞得过于显眼,随着政策逐步放宽,他的规模也会越来越大,最终成为吃穿不愁的第一批富人。

他来自未来,对以后流行什么时装心知肚明。只要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把那些当时流行的服装慢慢仿制出来,他坐等收钱就行了。甚至在不远的将来,他可以成为江北最大的服装制造商,制造自己品牌的服装。

怎么制造自己的品牌,怎么把自己推销出去,他门儿清啊,还愁发财吗?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服装的构造和设计原理搞清楚,将来需要什么样的时装了,只要把样子回忆起来,自己就能做出来。

服装设计这门学问,现在没地方学,也搞不到资料和书籍,他可以和抗抗在实践中自学啊。抗抗已经可以根据实际需要,来改变裁剪书上的图样了,这就是入门了,他也可以了。

有这么好的事业在前面等着他,他进工厂去费那个脑子干什么,吃饱了撑的啊?

他现在,就是装傻充楞,早上不用去清洁队报到,扫大街的同时,顺便教教邵玲的课本知识,和她聊天解闷,然后就是下班陪着抗抗研究服装。

抗抗虽然封建死板一些,不允许他有任何实质举动,可每天能陪着个大美人,学习知识的同时,还能赏心悦目,也很不错了。再说明年他们领了结婚证,估计抗抗就不那么死板了。

送了姜美美去上大学之后,时间慢慢进入秋季。穿裤头背心有点冷了,姚远就又把那一身帆布工作服换上了。

今年抗抗生意不错,攒了点钱出来。本来抗抗说要买个手表给姚远的,姚远看日头过日子习惯了,要手表也没什么用。

但他忽然就想到,女孩都是爱美的,抗抗应该也想要手表,就答应抗抗了。

抗抗认实,打听着城里来了新手表,就去姜姨那里要了钱来,把钱和工业票给他了。

这个时候工业商品也是缺乏的,商店里手表这样的东西也是紧俏货,来了就得赶紧买,要不然就没有好的了。

抗抗听到了来货的消息,自己手里活紧走不开,就叫姚远,赶紧骑着自行车去。

抗抗给姚远的工业票是厂里发的,也不是人人都有,而是大家轮流着要。一般工人,两三年才能轮到一次。姜姨在家属小厂里,过去也发过工业票,姜姨用不着,就把机会让给别人了,现在却没有轮到她。

抗抗的工业票是刘夏给她的。刘夏父亲在厂里是干部,弄这个东西比工人容易许多,抗抗的代价,就是无偿给刘夏做衣服。

姚远拿了钱和工业票,去趟城里,花一百四十块钱,给抗抗买了一块梅花手表。这恐怕是姚远在这个年代看到的,唯一的进口货了。女式的手表,比较小巧,带着一个细细的棕色皮表带,表蒙子下边,左边上还有一个显示日历的小长方口。

这种手表是很难在市面上看到的。一般商店进了货,也会被内部有关系的人买走。姚远算是来的及时,唯一一块摆在柜台里的梅花女表,被他碰上了。

姚远真的爱上抗抗了,为抗抗花钱,他一点也不会心疼。抗抗给的钱不够,他把自己干搬运挣的钱也都搭进去了。

买到别人托人都买不到的梅花日历女表,姚远也着实兴奋。揣着那块女表,跟揣着个宝贝差不多,骑着自行车就往回跑。他盼着早点让抗抗带上,博得美人一笑,说不定就肯让他亲一下。

回到家里,把自行车推进院子,兴冲冲地进东屋。

东屋里,在缝纫机跟前坐着的,是一个生的很白的姑娘,身后留着两条长辫子,一直拖到腰下,也很漂亮,却不是抗抗,是张建军的媳妇小慧。

抗抗在里屋炕边的椅子上坐着,听见姚远进屋,就问他:“咋这么快就回来了,买上了?”

姚远没有搭理抗抗,先问小慧:“小慧,你怎么过来了?”

大家都知道他不傻,守着邻居,他也懒得装结巴了。只要不是张庆忠要他早上去清洁队报到,他就不结巴,也想不起念语录来。

小慧看到姚远,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望着他,怯怯地叫了一声:“姚大哥。”就不说话了。

这时候,抗抗就从里屋出来,对姚远说:“刚才张姨把小慧送过来的。说她在家里没有事做,张建军老是嫌她白吃饭,老打她,到现在胳膊上还都是淤青。张姨的意思是说,让她在这里帮我几天忙,躲张建军几天,我一天给她五毛钱。她缝纫机跑的很不错,我正好这两天活多,忙不过来,就答应了。”

姚远就有些着急,对抗抗说:“你办执照的时候,工商所和你怎么说的?不允许你雇人,你忘啦?”

抗抗说:“我又不是总是雇她,就是用她几天,省的张建军老欺负她。等张姨把张建军说好了,我就让她回家。”

姚远这个气,抗抗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乱发慈悲心。张顺才家里还有好人啊?张顺才媳妇要不是整天嫌小慧这不行那不行,张建军能打她吗?

可守着小慧他还不好这么说。就对抗抗说:“你雇她一天也是雇人啊,这个要是让工商所知道了,你就不用干了。赶紧把小慧送过去!”

抗抗分辩说:“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小慧是我雇的啊?没有那么严重。”

姚远干脆就不搭理她,直接对小慧说:“小慧啊,人家公家有规定的,抗抗不能雇人,要不然她饭碗就砸了。你还是回去,让张叔给你再找个事儿干。张叔是干部,一定有办法的。”

小慧就可怜巴巴地望着姚远说:“姚大哥,你别撵我走,我求求你了!张建军厂里没事,整天在家里呆着,天天打我啊,你看我这胳膊上。”说着,就把自己的外衣袖子撸起来,让姚远看。

那白白的胳膊上,当真是青一块紫一块,好多地方还有血印子。

小慧接着说:“我这身上还有呢,刚才给抗抗姐看过了,真的不骗你。”

姚远就叹一口气。怪不得抗抗会乱发慈悲,这女孩也着实有点可怜。

可是再可怜,也不能收留小慧,否则后患无穷!

他就狠起心肠来说:“那是你们家自己的家务事,我们管不着。我总不能为了你,让抗抗把饭碗丢了吧?你回去吧,就跟你婆婆说,这房子是我的,我不同意收留你,让她有事找我,别找抗抗。抗抗说了不算!”

送小慧出了院门,姚远把门插了,重新回到屋里,抗抗就不干了。

她早忘了姚远为什么这么早回来了,瞪眼看着他说:“姚大傻!你心咋这么狠呢?你就眼睁睁把她往火坑里推,把她送回去挨打?”

姚远也不说话,闷声进了里屋,又让抗抗进来,坐在椅子上。

看着抗抗慢慢冷静下来,这才说:“张顺才是厂里的二把手,给他儿媳妇找个临时工干,困难吗?”

抗抗就有点反应过来了,看着姚远不说话。

姚远就继续说:“他媳妇好好的,不去找张顺才想办法,却把小慧送到你这里来,你琢磨着,这里面能有啥好事?”

抗抗就明白了,但还是说:“可小慧身上的伤是真的呀,太惨了!这个张建军,简直就不是个人!我寻思着,小慧是张姨娘家村里的,听说还和她家连着亲,许是张姨心疼了,才把她送过来躲两天。”

姚远想一会儿说:“兴许有你说的这个意思,但也背不住是他们两口子合起伙来,利用你的同情心欺骗你。你雇佣别人,工商所查出来,小慧就是证据!你还记得上一次工商所找你吗,人家怎么说的?人家就是说有人举报你。”

姜抗抗就问:“你的意思是说,上一次工商所找我,是张顺才干的?”

姚远就摇摇头说:“张顺才倒不至于干出这种没水平的事情来。这种事,张建军是完全可以干出来的。小慧人不错,这个咱们看的到。可是,也背不住张建军逼着她到你这里来干活,然后就拿着他媳妇当证据,去工商所里举报你。这小子,啥缺德事都能干出来!”

抗抗就完全明白姚远的意思了,想半天还是说:“可小慧回家,再挨打咋办啊?”

姚远就不耐烦说:“你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还替别人担心!她挨打跟你有啥关系呀?”

抗抗就把眼皮耷拉下来,半天说:“我就是受不了看着她受罪。”

姚远说:“天底下受罪的人多了去了,你管的过来吗?”

抗抗就嘟囔:“你的心怎么这么狠啊?”

姚远就问她:“我像你一样心软,等着工商所来了,没收了你的执照,再让警察把你给抓去,那就好啦?”

抗抗就不说话了。过一会儿就想起来了,问他:“你不是去买手表吗,买了没有啊?”

姚远就故意装作才想起来说:“哎呀,我给忘了!”

抗抗就看他一眼,继续嘟囔:“你一下午都干啥去了?买个手表都能忘!这种好货,你去晚了就没有了!我城里的同学好容易打听到消息,立刻跑来告诉我,又让你给耽误了!准是又跟邵玲说话说忘了。邵玲那么好,干脆你就和她,别和我啦!”

51.不一样的世界

姚远和邵玲在一起工作,只是打扫一个村子里的街道和厕所,也没有多少活干。姚远自己干,差不多用不了半天就干完了。

剩下的时间,要么回家等下班,要么就是两个人故意拖拉着,一边说话一边干活。

邵玲知道姚远懂中学的知识以后,干完了活就很少回家,而是坐在村委会的院子里,让姚远教她学习,给她讲解习题。有时候,两个人同时看一个本子上的习题,就会离得很近。

抗抗出来上厕所,路过村委会,偶尔就会看到俩人肩并肩坐着,心里就不得劲。但人家是工作,她也不好说什么。

这回姚远竟然把买手表这么大的事都忘了,抗抗就想着,准是邵玲拉着他说话,这才让他忘了大事,心里生气,那股积蓄已久的醋意,就一下子爆发出来了。

听着抗抗醋意大发,姚远也不分辩,嘻嘻一笑,从兜里把那块用布子包着的梅花女式手表拿出来,放到抗抗手里,然后说:“老婆大人吩咐的事情,我哪里敢忘?就是一百个邵玲,也不如你一个手指头呀。”

抗抗这才知道是姚远故意逗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就骂他说:“去,谁是你老婆?”

不过姚远说一百个邵玲都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她就高兴了。把包着手表的布子打开,一下就愣了。

她看着姚远问:“咋是女式的呀?”

姚远就解释说:“我看日头就知道几点,要手表干吗啊?”就冲着抗抗笑,“我就是想啊,刘夏那样的都能有手表,我们抗抗这么漂亮的姑娘,咋能没有手表,让她比下去啊?我早就想着看你戴上手表的样子了。快戴上,让我看看。”

说着就伸手抓过她的手来,把那块梅花手表给她戴在手腕子上了。

抗抗的胳膊圆润白皙,皮肤光滑,戴上那块手表,果然就一下漂亮了许多。

抗抗看着他给自己戴手表,心里却高兴不起来,怯怯地问他:“要是我妈知道手表给我买了,骂我咋办啊?”

姚远心说抗抗咋这么怕她妈了呢?给她闺女买手表,姜姨有啥不高兴的?就顺口说:“有我呢,待会儿她回来,我去和她说。”

抗抗这才仔细看那块手表,半天说:“梅花的呢,刘夏找人去大城市里捎,都没买到。”

姚远就问她:“你知道梅花表啊?”

抗抗抬着手臂舍不得放下来,看着那块手表说:“这是瑞士进口表,我早就知道。插队的时候,大家经常谈论这个,都想着有一块。可是,这个牌子不好买,也很贵,一般人买不起。”接着就看着姚远问,“我给你的钱不够吧?”

看来,抗抗是真心喜欢那块手表,爱的不得了。

这个时代物质匮乏,女孩子有块手表,已经是最奢侈的梦想了。

姚远淡淡笑笑说:“只要你喜欢,咱不管钱的事情,多贵都值得。抗抗,你戴上真好看。”

就把她的胳膊拉过来,连手表带胳膊一起抚摸着。

抗抗知道姚远对她好,啥都舍得给她买,心里就甜甜的,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把胳膊收回去,任他抚摸着。

姚远抚摸着,突然就手上用劲,把抗抗从椅子上拉起来,一下就拉到自己怀里来了。

姚远多大的劲啊,待抗抗惊觉他不怀好意的时候,自己已经到了炕上他怀里,横着坐到他腿上了。刚想说话,自己的嘴就被姚远的嘴堵上了。

抗抗拼命反抗,可是她那点力气对姚远来说,基本不起作用。挣扎几下没有挣动,抗抗慢慢没了力气,就放弃抵抗了。没过多久,抗抗竟然慢慢地开始迎合姚远,允许他的舌头进入她的嘴里了。

又过了不知多久,姚远才把抗抗放了。

抗抗一下从他怀里蹦到地上,连脖子都红了,站在那里恼羞成怒,瞪着姚远喊:“你欺负我!”就扑过去,攥着两个拳头没头没脑地打他。

姚远一直笑着,也不反抗,由着她打。

抗抗打着打着,不知怎么搞的,就又到他怀里去了,两个人很快就又吻在一起。

又是许久,姚远松了抗抗。

这一次,抗抗没有起来,而是抱着姚远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抗抗害羞了,怕起来,看见姚远。

姚远就那样抱着她,抱了许久,然后手就开始不老实,要往她衣服下面伸。

这时候,抗抗突然说话了,声音很温柔:“还有不到一年,你就不能,再等等啊?”

姚远就停下手里的动作,把抗抗从怀里扶起来。

抗抗是这个时代的人,要把最美好的,留到新婚之夜。这是她的信念,姚远得尊重她。

姚远抱着抗抗在自己腿上坐着,看着她灵动的大眼睛和白皙红润的腮颊,又忍不住亲她一口。

抗抗不说话,慢慢从他腿上下来,找半天,屋里没有镜子。镜子让姚远搬家的时候,拿到西屋里去了。

抗抗收拾一下身上的衣服,就问姚远:“我头发乱不乱?”

姚远站起来,替她整理一下头发,然后说:“现在好了。”

抗抗用双手又自己拢了一下头发说:“我妈快回来了,得去那边做饭了。”说着要往外走,却又回过头来,打姚远肩膀一下,嗔怒说:“以后不许欺负我!”说罢就跑了。

姚远却看见,抗抗说话的时候,嘴角是笑着的。

这样的姑娘,和这种温柔,是姚远在他那个时代里,永远无法得到的。他不由坐在炕上,回忆刚才的柔情,回忆了许久。

姚远去姜姨那边的时候,姜姨已经回来了,在外屋坐着捺鞋垫。抗抗还在厨房里烧火做饭。

那时候,还没有液化气,所有人家做饭,都是烧柴禾,或者是烧煤的。

姜姨舍不得烧煤,都是烧柴禾。礼拜天没事的时候,姜姨就领着抗抗和美美,去村后山上找干枯的树枝,拾好了捆成一垛,三个人合力拖回家里来。

姚远来了,也跟着去。她们娘三个拾好了,姚远就背回来。

趁着抗抗在厨房做饭,姚远就对姜姨说:“姜姨,我把手表买回来了。”

姜姨捺着鞋垫说:“早就该买了,咱们钱也够。”就问,“啥牌子的?”

姚远就说:“梅花的。”

姜姨皱下眉说:“这个牌子贵。买块上海的就行,一样使。买了就买了吧。”

过一会儿,姚远说:“其实,我用不着手表,外面看太阳,在家看挂钟。所以,所以我给抗抗买的。”

“啥?”姜姨声音就高了,“你这孩子,你怎么回事你?赶紧退了去!”

姚远就不说话。

姜姨说:“我不是反对抗抗戴手表,可咱也得看咱家的经济条件,得有个先后。等以后攒够了钱,再给她买也晚不了。”

姚远就分辨说:“我又用不着手表,抗抗在那屋里干活,那屋没有挂钟。她还经常得卡着时间出去给人家送衣裳,她比我有用,先给她买不是一样吗?”

姜姨就正色说:“凡事得先紧着男人,这是规矩!你还没有她先戴上,这算怎么回子事?等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去给她买!”

姚远又不说话了,他还真没想到姜姨这么封建。怪不得刚才抗抗怕姜姨不愿意骂她,还真是知母莫若女。

这时候,就听姜姨对他说:“手表呢?给我,我去找个主儿卖了,这个牌子好卖。”

眼看着姜姨要去找抗抗要手表,姚远就急了说:“姜姨!这都啥年代了,你咋还这样封建呢?男女平等,为啥抗抗就不能先有手表啊?”

姜姨反倒不干了说:“这咋是封建呢?这女人啊,你不能宠着,时间长了,就把她给宠坏了。抗抗是我闺女,我能苦着她吗?但她也得学会做女人!男人是一家之主,女人就得先紧着男人,把男人打扮的光光鲜鲜的,自己才有面子,哪个家庭不是这样?啊,男人一天到晚穿破衣烂衫,女人倒收拾的跟花蝴蝶一样,这是好女人吗?这是破鞋!你要是把抗抗宠坏了,叫别人看见了,知道的是你疼抗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不会教育孩子呢!”

姚远哭笑不得,原来还有这么一说。他小时候咋就不知道呢?不过现在回忆起来,他的父母也的确是像姜姨说的这样过来的。但这个观念他接受不了呀。

他就梗了梗脖子,咬着牙说:“姜姨,你已经答应把抗抗给我了,抗抗愿意,我也愿意。我喜欢抗抗,就不能缺着她。将来就算我把她宠坏了,我也愿意。这手表,我做主了,就是紧着抗抗。”

姜姨就叹息一声,没有再说别的。

姚远倒心里不安起来,看着姜姨说:“姜姨,你生气了?我不是想惹你生气,我就是不能接受你的观点。其实,抗抗很懂事,她不会被宠坏的,真的。”

这时候,抗抗就从厨房里出来了,看着姚远说:“你别说了,我妈说得对。我明天就把手表卖了去。”

姚远就急了说:“你要干什么呀抗抗?我告诉你说,你要是把手表卖了,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不会戴手表!”

抗抗就看着她妈,不说话。

姜姨就又叹息一声说:“大傻都给你买来了,还卖啥卖?戴着吧。不过闺女,你可得记着你傻哥对你的这片心意。他宠着你,你不许自己宠着自己,明白吗?就许你这一回!”

抗抗在那里站了半天不出声,然后才轻声说:“吃饭了,我收拾饭去。”

这天晚上,姚远又要失眠了。想一会儿姜姨,又想一会儿抗抗。

这个时代,的确与他熟知的那个世界完全不一样。

在他那个时代里,他永远都不会遇上抗抗这样让他心醉的女孩。

而抗抗这样的女孩,只是有了姜姨这样的母亲,才可以教育的出来。

52.鬼附身

第二天姚远下班,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进东屋去看抗抗,张顺才就跟着他进来了。

姚远冷冷地看着他,不说话。

昨天小慧过来,估计也是这老小子的主意。小慧没有得逞,他要亲自出马了。

张顺才冲他龇牙笑笑说:“大傻啊,来,上你屋,叔跟你说个事儿。”说罢就往姚远住着的西屋里走。

姚远默默地跟着他进屋,看着他在西屋姚大厦父亲留下的沙发里坐下。

张顺才在那个三人沙发上使劲地坐了坐,然后才说:“这沙发质量真不错,意大利的,全矿机也就这么一件。”

姚远站在他对面,只是看着他,心里琢磨着他又要憋什么坏。

张顺才试完了沙发,这才说:“你放心,我不要你的沙发,这是你爹给你留下的念想嘛。”

看姚远还是不出声,就笑着问他:“你真的好了,一点不傻了?怎么好的?”

姚远木木地答一句:“该好的时候,就好了。”

“哟,哟,”张顺才就笑,“果然好了,昨天小慧跟我说,我还不信。”

难道,他让小慧过来,就是想看看我是不是真好了?我还就是让你摸不着头脑。

想到这里,姚远就又木木地说:“不该好的时候,还是会犯傻。”

张顺才就点点头,“嗯”了一声说:“好多人都相信你不傻了,可我不相信。你是我从小看着长起来的,这傻病要是能突然好了,我还能凑付着信。可这傻子要是一下子就变的无所不能,那就是世界奇迹了。”

姚远又不出声了。多年在矿机的奋斗经验告诉他,对付狡猾的人,你说的越多,越容易暴露内心的秘密,让对方抓住你的破绽。

张顺才就问:“你告诉我说,你是世界奇迹吗?”

姚远缓缓摇头说:“不是。”

张顺才再问:“那你说,你会的那些东西,都是怎么会的?”

姚远说:“我妈教的。”

张顺才立刻就问:“你妈不是死了吗?”

姚远说:“我不知道,反正她经常和我说话,教我书本上的知识。过去在的时候,也教我。”

姚远已经想明白了,闹鬼这件事情,张顺才已经深信不疑了。你来试探我,我就拿姚叔他妈吓死你!

果然,他这句话一出口,张顺才脸上有点微微变色。

他强装镇定,呵呵一笑说:“大傻,你如果傻的时候,这么说可以。你已经不傻了,再说这种话就是宣传封建迷信了,这是反动思想,以后不许说知道不知道?”

姚远淡淡说:“你爱信不信,反正我说的是实话。”

姚远脸上一脸木讷,这是姚大厦固有的表情。只要姚远不想改变,不故意去控制运用脸部肌肉,这个表情就不会有变化。他装了三年多傻子,对这个表情也运用自如了。

从姚远这个木讷的脸上,张顺才还真看不出什么来。姚远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他也无从判断。

他又装出一副和蔼的样子来问:“大傻啊,你妈平时,都是什么时候和你说话啊?”

姚远说:“不知道,她高兴了就说。”

张顺才接着问:“那,她和你说话的时候,是你一个人呢,还是有别人的时候也说?”

姚远说:“一个人的时候。”

张顺才就又问:“她都说什么啊?”

姚远说:“让我听姜姨的话,好好学她教的知识。”

张顺才皱着眉头,看姚远半天,也没发现什么。想一会儿又问:“那你这结巴怎么好的?”

姚远说:“我妈让我天天背领袖诗,读最高指示。她说,读那些不结巴了,结巴就好了。”

“噢?”张顺才感兴趣了,“你家里有领袖诗词?”

姚远说:“没有,有最高指示。诗词是我妈教,我跟着她念。”

姚大厦家里没有领袖诗词,这个张顺才是知道的。他爹原来有一本精装影印草书的,抄家的时候抄走了,现在在他办公室里放着呢。

张顺才说:“那你背几句诗词我听听。”

这个难不住姚远,他敢说就是有准备。

以前的时候,姚远就对领袖诗词感兴趣,好多都可以顺口捻来。

他一口气就背了一首沁园春·雪,毫无拖泥带水。

张顺才的脸色就有点变了,但还是坚持着要姚远再背一首。

姚远又背一首七律·长沙。

张顺才脸上的汗就下来了,脸也变得蜡黄起来。

姚大傻自己绝对不可能会这个,最大的可能,就是他妈教的!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艰难地走过姚远身边,来到院子里。

到了院子里,有了阳光,他不怎么害怕了,突然转过身来,冲着姚远说:“大傻他妈,你回去吧。”接着就看着姚远。

姚远还是那么木木地跟着他,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张顺才走到门口,冲姚远挥挥手,姚远就过来,把院门插上了。

张顺才没有走,而是返回来,在铁门外,透过那个小窗口,朝着姚远的后背喊了一句:“廖淑芬!”声音不是很高,但姚远肯定可以听见。

姚远没有反应,慢慢走着回屋了。

张顺才站在铁院门边上,皱着眉思索了许久,还是一点头绪没有,怏怏地回自己家了。

晚上,在姜姨那边吃着饭,姚远也是眉头紧皱,思索着张顺才过来这一趟的目的。

姜姨也看出他心事重重来了,就问他咋了?

姚远就把下午张顺才过来的事和姜姨说,然后说:“他肯定还是怀疑闹鬼的事。我不结巴了,他更怀疑跟我妈有关系。所以,我就故意借着我妈的名义吓唬他。”

姜姨听了就点头说:“对了,就那么和他云山雾罩,吓死他!”

姚远接着说:“我知道他叫小慧过来干什么了。他是想让小慧在那个屋里干活,借机寻找有什么机关。因为这个事情,他自己亲自过来搜不是那么方便。又忌讳真有鬼,不敢动用厂里的力量,怕我妈收拾他。抗抗干活的时候,有时候会出去很久,小慧在那里,就有机会了。”

抗抗这时候恍然大悟说:“这老家伙真毒,我差点就上了他的当!可他们也不能为这个把小慧打那么惨呀?”

姜姨说:“那倒不是故意的。我早就听别人说了,张建军根本不拿着小慧当人,整天打她。张顺才两口子,这俩遭天杀的,也不管他们这个混蛋儿子!”

姚远却说:“正是因为我没想明白他为什么把小慧弄过来,把小慧撵走了,才让他更加怀疑是我在那屋里藏了什么机关,故意装鬼吓他。所以,他今天亲自过来试探了。”

抗抗就问:“那咋办啊?他这么整天鬼鬼祟祟的,让他看出什么来,可就坏了!”

姚远说:“不怕。我早就收拾干净了,其实现在除了我割开又做旧的那张花纸,什么痕迹都没有了。就是那张花纸,时间一长,也不会看出什么来了。”

说到这里,不由又把眉头皱起来说:“可是我就是没弄明白,他走到门口,好好的怎么跟我妈说话呢,还让我妈回去?当时差点把我给吓着,以为他疯了,幻听幻觉的看到我妈了。”

姜姨就瞅着他不说话。抗抗也皱着眉想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姚远就又说:“他走了,我把院门插上。都快到门口了,他突然又回来,在小窗口那里喊,又不是喊我。他这些举动怎么这么反常呢?姜姨,你说,他是不是真的让咱给吓出神经病来了?”

姜姨就问:“你听见他喊什么了吗?”

姚远闭着眼想想说:“好像是个人名字,叫什么芬?当时我以为外面走道上有人,他和别人打招呼。可是,我出去仔细听了,走道上没人。他喊了那一声以后,就自己回家了。”

姜姨琢磨半天才问:“他叫的是不是廖淑芬呀?”

姚远说:“对,好像就是这个名字。”

姜姨就问:“大傻,你到底还傻不傻啊?”

姚远说:“姜姨呀,我都跟你说多少遍了,我本来也没傻过。就是上学的时候小,不懂事,不想上学,才故意跟我妈装傻。后来我妈发现了,就自己教我了。”

姜姨说:“那你不傻,我问你,你妈叫廖淑芬你怎么不知道呢?”

完,这下这谎就越来越圆不上了。

姚远只好咬着牙耍赖说:“我妈从来也没有告诉我她的名字呀。我妈在的时候,我们家户口本粮食本啥的,有名字的东西,我从来就没动过呀。”

这个道理也解释的过去。那个时代,小辈是忌讳直接说自己父母的名字的。抗抗和美美小时候也不知道父母的名字,大了知道不知道姜姨也没亲自问过她们。

这人就是这样,他想信你了,你就是破绽百出他也不在乎。他不想信你,你说实话也不见得相信。

估计姜姨对他好,就不会在这些事情上和他较真。

果然,姜姨就放下这个话题说:“我知道张顺才想什么了。”

姚远就和抗抗一起看她。

姜姨说:“张顺才呀,你这突然好了,不傻了,说话也不结巴了。他不相信能有这个事,他认为是你妈的魂儿附在你身上了,所以你才好了。他在试探你身上有没有你妈的魂儿呢!”

“啊?”姚远吃惊半天说,“他连这种荒唐事儿也信呀?”

姜姨说:“这算啥荒唐事儿?鬼附体在过去农村经常见,我都亲眼见过。张顺才也是农村出来的,他没见过也会听说过,那么想不是正常啊?别说他,就是我开始发现你不傻了,都那么想过。要不是我知道你妈闹鬼是假的,我到现在都觉得是那么回事呢!”

抗抗在一边颤着声音说:“你别说了妈,我这后背一个劲发麻,晚上不敢上那边去了。”

姚远就笑她说:“那鬼是姜姨闹出来的,你怕啥?”

抗抗就看他问:“你是不是你妈附体呀?你原先没这个聪明。”

姚远坏笑说:“你猜对了,我妈就在我身体里呢。”

说着就冲抗抗做个鬼脸,吓得抗抗失声尖叫,差点从马扎上蹦起来。

53.疑神疑鬼

张顺才是真心希望闹鬼这事,是姚远一手制造的假象。

如果大傻他妈的鬼魂当真存在,就在那间屋子里的话,他这辈子就永远放不下这块心病,永远得提心吊胆活着。

当时乱的时候,要夺权,就必须把大傻他爸这个绊脚石除掉。可这人是老八路,没地方下手啊。那就只能从大傻他妈那里突破。

大傻他妈廖淑芬是资本家出身,家里还有人在对岸做生意,这就有机会了。

张顺才当子弟中学的工宣队长的时候,一边指使人出去内查外调,组织廖淑芬的黑材料,一边暗暗煽动那些学生揪斗廖淑芬,最终把火烧到了老厂长头上。

通过内查外调,他网络了大量有影无实的所谓证据,硬说老厂长被廖淑芬腐蚀,成为对岸的间谍,出卖工人阶级利益,罪该万死。

那个时候的揪斗,对身体的折磨尚在其次,对人格的摧残和精神的打击才是最让人无法忍受的。

老厂长终于崩溃,最终死在了保卫科的看守室里。张顺才组织学生造反有功,成为厂里的二把手。

这一切,大傻他妈是最清楚的。如果她阴魂不散,又怎么能够放过张顺才?

所以,张顺才最怕这个。他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有鬼魂。他盼望着这一切,都是姚大傻自己鼓捣出来的,他得想尽一切办法来证明,没有廖淑芬的鬼魂存在。

没有廖淑芬的鬼魂存在,姚大傻的房子,他大儿子早就搬进去了。那个姜抗抗,成不了他的大儿媳妇也得成为他的二儿媳妇。他的二儿子张建国,现在早就去上大学了。就是抗抗她妈,恐怕也早就被他搞上床了。他一个堂堂革委会副主任,还会怕一个傻子不成?

可是,种种迹象表明,廖淑芬的鬼魂,确实存在呀!而且,不止在那间屋里,还能跑到他住着的屋里来!

怎么办?找法师来驱鬼?这个年代,你上哪儿去找法师,谁还敢当法师?不想要命了?

就算有法师,你一个国家干部,竟然相信迷信,去求法师?这不是作死吗?

搬家,离得廖淑芬的鬼魂远一点?

搬家你得有理由啊。大家都知道那间屋里闹鬼,堂堂革委会副主任,让鬼给吓得搬家了,这是什么思想觉悟?还不让广大革命群众笑掉了大牙?你就是找出再多的理由来,大家也不认可,还是会说你怕鬼,你心里有鬼!

他可不就是心里有鬼么?

最好的办法,就是原地住着,以示他张顺才堂堂革委会副主任,心里没鬼,也不怕鬼。

张顺才现在当真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他不死心,还是妄想着一线希望,只要证明这一切,都是姚大傻在抗抗她妈这臭娘们儿的指使下一手策划的,他就能立刻翻身,施展出他雷霆万钧的报复来。

可是,他得首先确定没有廖淑芬的鬼魂。要不然,自己好容易混到这个地位,没等报复到他们,倒让廖淑芬把命给索了去,弄个家破人亡,就得不偿失了。

地位越高,人就越怕死,这是一点不假的。张顺才不敢做鱼死网破的绝事,就只能提心吊胆地忍着了。

还真让姚远猜着了,他设法让媳妇把小慧弄到姜抗抗那里,就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希望小慧能在那间屋里找着什么证据,证明闹鬼是假的。

大傻他妈过去可是个无所不能的才女,厂里的总工程师。现在厂里好多设备和生产线的图纸上,设计和审核栏上,还签着廖淑芬三个字,那都是她和外国专家搞出来的。她说不定就能在家里留下什么稀奇古怪的,他没见过和听说过的机器,让大傻利用了,搞出什么闹鬼的效果来。如果小慧在那边呆时间久了,没准儿就能发现这样的古怪机器存在。

他虽然隐约的凭着直觉,怀疑大傻他妈的声音是机器闹出来的,可凭他的文化知识和想象力,做梦他都不会想到,姚远能把那台米国大功率收音机,改装成扬声器。

小慧让姚远给赶回来,就让他更加怀疑那间屋里藏着什么东西,姚远怕小慧发现,才不许小慧在那里呆着。

他不由胆子再一次大起来,亲自出马,想一举揭穿姚远的把戏。

可是姚远木讷的表现,反而让他愈发相信,廖淑芬就在那间屋里,而且附身在了姚远身上,才让姚大傻变成了和她一样,无所不能的聪明人。

事情似乎变得更糟糕了。原先,廖淑芬只是在那间屋子里活动,这会儿附在姚大傻身上,就可以四下里跑了,这可要了亲命了!

会不会,廖淑芬根本就没有死,就藏在那间屋里的什么地方,弄个新鲜的机器装神弄鬼呢?

张顺才琢磨地脑子都大了。

还得设法把小慧送过去呀。张家也只有小慧和廖淑芬没有什么关系,廖淑芬不会把她怎么样。无论如何,也得通过小慧,打探出事情的真相!

这天下午,张顺才故意早回来,趁着姚远在街上扫大街,去了抗抗干活的东屋。

抗抗见他进来,就停了手里的活问他:“张叔,你怎么没上班啊?”

张顺才就打个哈哈说:“我去市委办点事,回来早了,没去上班。”

抗抗就“哦”了一声,然后就问:“张叔你有事儿啊?”

张顺才就说:“也没有什么大事,还是小慧的事。抗抗,叔对你可是一直不错吧?你可不能啥事都听大傻的。小慧给你帮几天忙,这多大点儿事儿啊,你咋也做不了主呢?”

抗抗就说:“叔你误会了,大傻也是不针对小慧。我去工商所起执照的时候,人家一再嘱咐了,不能雇人。发现我雇人,人家就不让我干了。”

张顺才就生气说:“一个小小的镇工商所,他管的着咱们厂的事儿吗?咱们比他们级别高多了。再说小慧来帮你,就咱们自己知道,咱们自己不说,他们咋能知道呢?”

抗抗就笑笑说:“那可不一定。上一回工商所过来查我,就是咱们这里有举报的。幸亏我这种情况合法,要不然,连缝纫机都给没收了。”

张顺才就生气说:“这是谁呀,这么混蛋?”

抗抗就又笑一下说:“谁举报我,张叔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啊?”

张顺才就坦承说:“我是真不知道。哎,抗抗,你别不是怀疑是叔干的吧?叔是那种人吗?”

抗抗说:“你要不知道,回家问问你们张建军呀。他巴不得我干不成呢,我还敢收留小慧?我这不是傻子么?成心给他制造机会,让他举报我啊?”

张顺才就问:“上回真是建军干的?”

抗抗说:“是不是你回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张顺才恨恨说:“我回去收拾这个小兔崽子!”接着就说,“不过抗抗这回你放心,他绝对不敢坏事。他要是敢再瞎胡闹,我揍他!”

抗抗就轻“哼”一声说:“我可不敢拿着我的饭碗冒险。张叔你那么大的厂级干部,给小慧找个工作还困难吗,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呀?”

张顺才干笑笑说:“抗抗,这个你不明白呀。我给别人找事儿干倒是不难,可小慧是我儿媳妇呀。我给她找工作,就是以权谋私。群众的眼睛雪亮呀,叔不能犯错误不是?再说我能给她找啥工作?咱们厂里用临时工的地方,就是修建科那里搬砖、和泥、垒墙,小慧不是吃苦的孩子,她根本就干不来。”

抗抗就反对说:“谁说小慧不能吃苦?小慧可能干了,邻里邻居的,我们又不是看不见。早上在那么远的农村里住着,还得早早赶过来给张叔你们做饭,洗衣服、扫院子,一天就看不见她有闲着的时候。”

张顺才就又笑笑说:“那都是轻活,不累。”

抗抗说:“不累?张叔你干干试试?张姨原先不是没干过,你问她累不累?”

张顺才只好说:“抗抗,我跟你说实话,我们就是因为咱们两家挨着,她在你这里干,两下里都不耽误,你张姨才愿意她出来干嘛。你就给张叔个面子,成不成?”

抗抗说:“不是我不给张叔你面子,我也是怕丢饭碗啊。”

张顺才就说:“这么着,我给你立个字据行不行?就说小慧到你这里干,是处于邻居的情谊,白来给你帮忙。要是有人举报你,这个字据就是证明。”

抗抗就想想说:“要是这么着,我倒是敢收小慧了。不过,还是得等大傻下午下了班回来,他点头了才行。”

张顺才就问:“不是,你怎么这么爱听大傻的呢?你不就是借他这个房子干活吗?要这样说起来,这房子是我给房产科打的招呼,房产科才答应给你用的。严格说,这房子已经跟大傻没啥关系了。你要听的话,应该听我的才对嘛。”

抗抗说:“张叔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能干起这个生意来,都是大傻在帮我呢。你看我干活用的这些工具,缝纫机、熨斗、熨衣板、衣裳架,哪一样不是大傻弄来的?要按照过去的规矩,他才是出资的老板,我才是干活的呢。我不听他的听谁的呀?”

张顺才就微微一笑说:“抗抗,也不是我说你,你要是早想得开,给我家当媳妇,你早就进厂当工人了。就是你现在回头都不晚。建国和你是同学,你们过去还经常在一块玩。你要是肯跟建国,还是有机会,也用不着自己受这个罪。”

抗抗说:“张叔,我妈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我觉得我妈说的很对。我没有当工人的命,可我有志气。干这个,我觉得挺好,没啥丢人的。”

张顺才就挥挥手说:“好好好,这个咱就不说了。大傻回来,你问问他,给我个准信儿。”

说完,转身就出去了。

他是没脸在这里呆着了。俩儿子没一个争气的,人家抗抗正眼都不愿意瞧,给抗抗说这个,纯粹是自取其辱。

54.线衣和对襟棉袄

姚远下午下班回来,抗抗就把张顺才来过的事和他说了。

然后说:“他还是想把小慧弄过来,我又不敢得罪他,只好留了个活口。”

姚远低着头,坐在炕上不出声,好久才叹息一声说:“他还是怀疑闹鬼的事情呗。”

抗抗就说:“让我看啊,他不是怀疑闹鬼,他是怕你妈。你妈跟他有仇啊。我都觉得,他都会认为你妈没死,就躲在这个院子里的某个地方!”

姚远就看着她笑,然后说:“抗抗,你越来越聪明了。”

抗抗就有些得意,骂一声:“去!我本来就聪明,用得着你夸我?”

姚远就问她:“跟了我,不能进厂当工人,你后悔吗?”

抗抗就摇摇头,半天才说:“你跟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我愿意和你在一块儿。”

姚远问:“哪儿不一样啊,是不是我是傻子啊?”

抗抗再摇摇头说:“我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不一样。”

姚远说:“你举个例子,比如说?”

抗抗想了想说:“比如说,你故意装傻,一点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还比如,你有那么多本事,就是不肯用。可是,你总有办法,让咱们都过的好好的,把我从农村弄回来,还能让美美去上大学。”

说到这里忽而就笑了说,“原先我觉得我妈就是个老母鸡,张着翅膀,护着我们姊妹俩。现在,我怎么觉得你也是个老母鸡了呢?”

姚远就苦笑了。他二十一世纪的许多理念,不是抗抗这个年代的人可以理解的。

想想就说:“这个世界,总是在不断向前发展。现在觉得对的东西,过几年你就会知道,不一定对。”

抗抗看着她,一脸疑惑。

姚远知道她不懂,就说:“反正你记着就行了,我不是有本事不用。是有的本事吧,其实看着有用,以后不见得有用,展示的多了,反而是麻烦。而有些本事呢,将来会有大用,我们必须学好,学精,牢牢掌握住才行。”

抗抗就问:“那你说,什么本事有用,什么本事没用啊?”

姚远说:“我工厂里的本事,将来就没用。现在也只是一种应付一些人,为咱争取点利益的手段。展示的多了,哪天咱们不想干了的时候,反而是个麻烦。”

抗抗理解不了,这工厂里的本事,别人想学都学不会,怎么到他那里,就变成麻烦呢?

她就又问:“那你说,什么本事有用啊?”

姚远说:“你做衣服的本事就有用啊,你得练到给你个衣服外形的样子,你就能推理出布料怎么裁,怎么做出一模一样的来才行啊。”

抗抗说:“你还想让我做一辈子衣服啊?将来有当工人的机会,我还是进厂当工人。干这个,看病和福利都没有,将来也没有单位给发退休工资啊?”

姚远就摇头:“将来,你不一定要做衣服,你可以管着好多做衣服的人啊。他们工作为你挣钱,你只要知道怎么管着他们就行了。你有钱了,好多好多钱,还在乎看病和退休工资啊?”

抗抗想想就笑了说:“那不成资本家了?不用做到那一步,我就得给抓起来了。”

姚远也笑,然后说:“你要相信,社会在变,那一天早晚会到来的。咱们的梦想,就是成为资本家。”

抗抗说:“你那不是梦想,你那叫做梦,反动思想!”接着就看看手腕上的梅花表说,“不跟你说了,我妈要回来了,我得做饭了。”说着就慌慌张张出门。

姚远就在后面喊:“我给你买的皮鞋呢,你怎么又不穿了?”

抗抗边走边说:“我在家里穿皮鞋,我有病啊?”

在窗子里,看着抗抗跑出了院子,一股柔情就从姚远心里升上来。

这个时代的人们,和他的思想确实不一样。

抗抗无知,灵魂深处却是纯洁的,纯洁的让他不忍触碰,唯恐玷污了她。

而他的思想,除却务实,恐怕就是龌龊了。

十月末的时候,进入深秋,天气渐渐转凉。

那个时代,穿毛衣的很少。大家都是攒了厂里发的白色线手套,然后拆了团成线团,自己用毛衣针打成线衣。

姜姨发线手套,基本是舍不得戴,攒着的。姚远也每月从爱委会领线手套,这是工人福利的一部分。

抗抗不许姚远戴线手套。你那个大手,打扫个街道,摸摸锨和扫帚,还能磨破皮咋的?

的确,那点活对姚远来说,根本就不算活。再说,他每个礼拜天去火车站干搬运,也会每次发一副线手套。戴的仔细的话,一个月发四副,他顶多也就能磨坏两副,还能省出两副来。

抗抗攒这些线手套,就是为了把它们拆成线,然后再自己织成线衣。

她这回记住她妈的话了,先紧着姚远。

姚远不同意。得先紧着姜姨,她年龄越来越大,怕冷。

抗抗就先给她妈织,织完了再给姚远织。

姚远却说:“我有件棉袄就行了,热了就敞开扣子,冷了再裹严实,这个实用。再说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我火力壮,要这劳什子捆在身上,多难受啊?你女孩怕冷,先给你自己织。”

抗抗就为难了说:“要我妈看见我穿上了你没有,还得骂我。”

姚远说:“你穿在里面,她上哪儿看去?”

抗抗说:“你傻啊,我睡觉不脱衣服啊,我妈瞎啊?”

姚远摸摸脑袋说:“这也是哈?要不你上我屋里来,咱俩睡,你妈就看不见了。”

抗抗就举起拳头来,追着打他。

抗抗还是先给姚远织,可是到给自己织的时候,线就不够了。

姚远就摇脑袋:“你真是笨死!你不会给我织个坎肩,省出俩袖子来,你的不就够了吗?”

抗抗说:“那不成糊弄你了?”

姚远说:“那不是糊弄我,是糊弄你妈!谁让她这么老封建的?我本来就不需要,还非得织不行!”

抗抗想想就问:“那你要是吃饭的时候,脱了外面的衣服,让我妈看见咋办啊?”

姚远说:“我天天使劲记着,吃饭的时候不脱外衣,这总行了吧?”

抗抗就这么着,总算完成了三件线衣。

抗抗手巧,又买了染料来,把她妈和她的染成深红的,把姚远的坎肩染成深蓝的,还满像那么回事儿。

为这个,抗抗也是提心吊胆一个秋天,总是怕让她妈给发现了,姚远的线衣少俩袖子,惦记着攒够了线手套,把姚远的俩袖子给补上。

一九七三年的冬季,整个矿机宛如一潭死水,平静的出奇。这也是动乱以来,一个紧接一个的运动当中,最大的间歇平静期,也是大家过的最安心的一个冬天。

冬天里冷,毛线衣就不管事了,女人们还是要穿棉袄,松垮而臃肿,很是难看。好多年轻的姑娘媳妇,宁可穿着线衣、秋衣挨冻,也不愿意穿那松垮而臃肿的棉袄,弄得自己跟农村里的老太婆一般。

当然,也有的里面穿了线衣,外面穿着棉猴的。能买得起棉猴的,也只是少数人。而只有干部,才能有呢子大衣穿着。

这时候,姚远就建议抗抗,做西式的开襟棉袄。用碎花的被面材料做表,里面少絮些棉花,做薄一些,注意收腰,尽量合身,再加一个小竖领。

对襟的扣子,还是用中式的盘扣,把盘扣的连接部分做长一些,多钉几排,钉在衣服上形成个独有的特色。

另外,盘扣周围,还可以盘些手工花样上去,显得更漂亮,这叫中西合璧。

这样,既不显得妖冶,符合这个时代的着装要求,又可以局部多些花样,同时把女人的身段显出来,一点土气没有。

他说的这个样式,就是九十年代初还没有鸭绒袄的时候,矿机曾经流行过一阵的中西结合的棉袄。这棉袄穿在身上,还是很显女子的体型。外面还可以穿一件罩衣,以保护没法洗的棉袄不脏。

抗抗这时候对服装知识已经有了比较深刻的理解,姚远画出外形图样来,她琢磨了几天,果然就做出一件那样的棉袄来。

棉袄是按着姜姨的尺寸做的,姜姨穿上,站在镜子跟前,一下就显得年轻了十岁。

抗抗就叫:“妈,妈!你穿上都不像我妈了,咱俩就跟姐俩差不多啦!”

姜姨就骂:“去,有这么说你妈的吗?”接着就拿手捂着脸说,“这个咋穿的出去?羞死人了!”

姜姨死活不肯穿,可一件棉袄要花不少钱。姜姨心疼钱,最终还是穿了。又让抗抗给她做一个颜色旧一些的罩衣,套在外面。

可就是这样一件罩在罩衣里面的西式棉袄,也让姜姨的同事们心动不已,这和她们穿的棉袄,根本就不是一个概念。

这件西式棉袄,让姜姨挣足了面子。都夸她养了个好闺女啊,这手巧的,能比上七仙女了。同时,也给抗抗揽来了不少生意。

中年妇女尚且如此,年轻女孩们就更喜欢了。

刘夏来的时候,看见抗抗身上的棉袄,当天就要抗抗脱了给她穿。可惜,抗抗比她高了不少,她穿着差点变袍子。

刘夏立马去截布料,买棉花,非逼着抗抗当天就得给她做。

刘夏已经进了革委会办公室当文书了,在办公大楼上工作。当她穿着抗抗做的棉袄上班的时候,整个办公大楼都轰动了。

这一次,没有用姚远哄着邵玲买布料来给抗抗,是邵玲求着姚远了。求着姚远让抗抗先给她做。

抗抗虽然有些吃邵玲的醋,可是她也知道姚远不是那种人,还是给邵玲先做了。高兴地邵玲买了苹果来看抗抗。

那时候,苹果属于绝对的奢饰品,大家一年能吃一次就不错了。

整个冬天,抗抗的生意好的不得了,根本不可能忙过来。东屋的炕上,堆满了棉花和布料,好多人知道抗抗做不过来,都不指望年前能穿上新棉袄了。

抗抗挣钱多了,姚远要买煤把东屋的炉子点上,姜姨就没有反对。只是叮嘱姚远,抗抗晚上回来,他去东屋睡。不能让炉子里的煤,晚上白瞎了。

抗抗知道,自己生意这么好,都是来自于姚远的头脑。她就纳闷,姚远是怎么想到这种主意的?

55.完啦

姚远当然不能对抗抗说实话,就又跟她讲一大堆什么超前意识。

其实,他跟抗抗讲的,他自己也不懂,为的就是蒙混过关。

抗抗这时候都开始崇拜他了,自然就觉得他讲的道理过于高深,是自己笨,无法理解,也就不去多想了。反正有姚远这个诸葛亮在她背后站着出主意,自己听他的就好,不用懂这些高深的道理。

虽然抗抗很忙,小慧过来帮忙的事,姚远还是没有答应。

姚远越不答应,张顺才就越怀疑那间屋里藏着什么东西,甚至怀疑大傻他妈根本就没死,还在那间屋里藏着。

他现在让那个鬼吓得,都坐了病了。姚远越不答应小慧过去,他就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对,越要设法把小慧送过去。

最终,在张顺才写了保证书,不仅他签了字,他们一家人,包括张建军都签了字的情况下,姚远才勉强同意了。

姚远做过培养干部啊。在国企里,想着爬上去,不会揣摩领导心思,那你还做什么培养干部?所以,他揣摩别人心思的本事,练的是最好的,特别是揣摩当干部的心理。

姚远就是要给张顺才制造一种假象,让他始终怀疑那间屋里藏着什么东西,始终好奇。所以,张顺才越想把小慧弄过来,他就越不同意,始终吊着他的胃口。

看看胃口吊的差不多,张顺才的好奇心已经达到巅峰的时候,他突然就同意了。

其实,那间屋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连那台大功率的米国收音机,姚远都恢复原样了。

这样,小慧过来,就不会发现什么。越发现不了什么,张顺才就越会胡思乱想,不敢轻举妄动。

你就在那里瞎猜去吧。等到时间长了,你不怕鬼了,我就通过小慧,传点错误信息给你,再一次让你害怕,让你一辈子不得安生!

在姚远看来,他整治张顺才,就等于是替姚叔报仇了。姚叔的养父养母,那么好的人,都死在这家伙手里,他不能轻易饶了他。

小慧是个不错的女子,很勤快,也不多说话,只知道干活。过来以后,帮了抗抗不少忙。

两个人干活的时候,抗抗也和小慧唠家常。渐渐地,小慧看出来,抗抗和张顺才那一家人不一样,话也就慢慢多起来。

随着日子的增长,抗抗对小慧的情况,知道的就越来越多。

那时候农村的情况,不说大家也知道,兄弟姊妹多,生活极端贫困。小慧嫁给张建军,可以得到一笔钱,给他兄弟娶媳妇,家里还指望她将来成为张家媳妇,能够不时救济娘家点吃穿。

那时候,嫁到城里的农村女人,大概千篇一律,都是这种情况罢?基本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悲惨生活史。

小慧可能是这些悲惨生活史里面,最悲惨的。

张建军不瘸不瞎,爹还是大厂的领导,却找了个农村媳妇,心理很不平衡。

可找农村媳妇是你自己的主意,职工当中漂亮的不肯跟你,不平衡你怨谁去?

张建军不这么想啊。他就觉得自己亏了,得想办法找补回来,得让小慧把他当祖宗伺候着,他心里才能舒坦。

小慧嫁到这里来,也是有了充分心理准备的。谁让自己是农村人呢?比起吃公家饭的,地位矮人家一等啊。

吃苦受罪,干活,她都不怕,甚至都做好了要遭受人家白眼和辱骂的准备。

可她还是想简单了。张建军根本不拿她当人看啊!

动辄伸手就打,张嘴就骂。做饭不好吃,要挨打;屋里哪里收拾的张建军不满意,也要挨打;甚至张建军在家里睡觉,小慧不小心干活弄出了动静,都会被他爬起来打一顿。

这个,还不是最惨的。

张建军平时懒散,又不用出力气干活,那个小身体也就不怎么样。做夫妻的事的时候,当然坚持不了多久。这个他也怨小慧。一次完了不过瘾,就得通过虐待小慧来获得快感。

小慧已经让他折磨的两次流产了,说起自己的事来,眼泪就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流,弄得抗抗也陪着她流泪。

就是这样,张顺才两口子还不说自己的儿子,还要埋怨小慧不会哄男人。流产了,还得到张家来做家务,做的少了,老两口就说她懒,在他家生活好给惯坏了,回家就又要挨张建军的打。

抗抗受不了,和姚远说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会流泪。

有一天小慧干完活走了,抗抗就跑到西屋里去找姚远。小慧来了,姚远就不好老在东屋里守着抗抗,只要不帮着抗抗干活,他就回自己的西屋里呆着了。

“小慧太惨了!”抗抗跑过来,看姚远坐在外屋的沙发上,就坐到他身边说,“咱们得想法帮帮她!”

姚远是经历过现代社会生活的人,思想比起单纯的抗抗来,要复杂的多。

他不能首先考虑小慧的惨,他得首先考虑小慧说这些的目的。

她跟抗抗说这些干什么?抗抗还是个姑娘,你跟她说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是很不合适的。

说这些,无非就是让抗抗同情你,放松对你的警惕呗。然后,抗抗不防备你了,没准儿就能给你透露一些闹鬼的事,或者放心地把你留在屋里,让你尽情地去寻找张顺才要的东西?

这叫博取同情,也就能哄抗抗。如果不是这样,你为什么不说张顺才弄过你来的目的呢?

所以抗抗这样说,姚远脸色就冷下来,对抗抗说:“关于闹鬼的事,一个字都不许跟她漏!”

抗抗听了就是一愣,然后就有些不高兴,责怪他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呀?我跟你说小慧的事,商量咋帮帮她,你想什么呢?”

姚远依旧没有任何同情,冷冷地说:“你都自顾不暇,还想着去管别人。天下比小慧惨的多着呢。那些大街上要饭的,哪个不比她惨?你都帮吗,你拿什么帮?”

的确,这个时代,村里不时就会来几个要饭的,端着个破碗,挨家挨户地敲门。抗抗看着了,只要家里有吃的,都会给人家一些。

抗抗听姚远这么说,心里更不高兴,噘着嘴说:“姚大傻,你就是个冷血动物,不是个东西!我这里说小慧,你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干啥?我告诉你,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这个样子,让我看着很不舒服!”

姚远就侧头看她,然后就笑着问她:“不舒服你想咋的?”

抗抗说:“我后悔了,不想和你谈对象了!”

姚远就伸手过去搂她,抗抗使劲挣扎,就是不让他搂。最终还是没姚远力气大,被他抱在怀里了。

抗抗急了,又不敢喊,她妈就在隔壁呢。她就说姚远:“你干啥啊,想学张建军啊?”

姚远说:“你安静一会儿,听我给你说道理。她什么都跟你说,为啥就不跟你说张顺才非要送她过来的原因呢?”

抗抗就不挣扎了,老实坐在他腿上,想想说:“她说啦,这里和他家挨着,有啥事儿好找她。”

姚远就摇摇头,然后说:“也许,张顺才会不告诉她自己真正的目的。但是,小慧每次回去,他一定会问她在这里的情况。我观察了,小慧不笨,她猜也会猜到张顺才的目的。如果她真心和你好,为你好的话,她就会提醒你注意。她提醒过你吗?”

抗抗就愣了,好一会才说:“姚大傻,你的脑袋到底是啥做的呀,你想到的这些,我怎么压根儿就想不到呢?”

姚远微微一笑说:“如果我也想不到,咱们怎么跟张顺才斗?恐怕早就让他给戳破秘密了。他能做到矿机二把手的位置上,不是那么简单!你以为领导人人都能做呀?”

抗抗说:“要照你这么说,你比他厉害,你能当一把手啦?”

姚远说:“咱在这里说小慧,你又开始胡扯。你是不是除了捣乱,别的什么也不会呀?”

抗抗就得意地笑说:“你啥都会就好啦,我就不用会了。”

姚远就摇摇头,然后说:“记住,坚决不能和她说闹鬼的事,就是她往这方面引你的话题,你也不要说,只说根本不知道。然后就跟她说你胆小,怕鬼,让她不要说这个。”

抗抗想着,就慢慢点点头。

姚远就接着说:“有机会就试探她,看她知道张顺才多少事情?”

抗抗就问:“咋试探呀?”

姚远想想说:“还是算了吧。我觉得那个小慧比你聪明,你别再试探不成,把自己的底漏给人家。”

抗抗不高兴说:“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就是个傻丫头啊?”

姚远刚想回答,就看见门外姜姨已经到了门口了。他赶紧从自己腿上往下推抗抗。

抗抗侧身坐着,根本就没发现她妈进来,还责怪姚远说:“你推我干啥?”

这时候,姜姨已经推门进来了,“哎哟”一声,又把门关上了,在门外喊着说:“吃饭啦,过去吃饭!”然后就走了。

不久,院子里的铁门发出“哐”的一声响。

抗抗光顾着思考姚远说的那些话。那都是些推理分析的话,她不动脑子整不明白,早忘了自己是坐在姚远腿上的了,这下全都让她妈看见了。

抗抗就傻了,坐着一动不动,半天用手捂着脸说:“完啦,我没脸见我妈了!”

姚远也给弄了个大窝脖,心里不得劲。他毕竟是现代人,脸皮厚。

过一会儿,他安慰抗抗说:“你妈是过来人,什么没见过啊?她不会和咱们计较的。”

抗抗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拿拳头去打姚远,嘴上喊着说:“都怨你,都怨你!以后再也不让你抱!”

56.畜生

抗抗送小慧出门,心里惦记着咋帮她,回身就忘记插院门了。

抗抗做衣服忙,做饭就又变成姜姨的了。

姜姨做完了饭,见这俩人还没过来,就自己过来喊他们。院门没插,她当然也不会想到这俩人能那样坐着。

这下,姜姨心里也不怎么舒服。不过闺女和大傻年青,两个人正恩爱着,在一块亲密一些也在所难免,只是不应该不背人啊。

这时候,抗抗却怎么都不好意思过去见她妈了。又怕时间长了不过去,让她妈更误会了,就催着姚远先过去。

反正你脸皮厚,先过去挨骂去吧。

姚远只好先过去,脸上也是有些发烧。

姜姨已经把饭都摆在桌子上,坐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姚远进外屋,站在饭桌旁边,臊没搭地叫了一声:“姜姨。”

姜姨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说:“赶紧吃饭,洗手了吗?”然后又问,“抗抗呢,还没做完活?”

姚远就明白,姜姨是打算把这篇揭过去,权当她没看见了。

他就答应一声说:“我去叫抗抗。”抹身又跑回自己屋里去了。

西屋里,抗抗还捂着脸,坐在沙发上没动地方。

姚远就说:“你妈啥也没说,和平时一样,可能她没看见。”

抗抗噘着嘴说:“糊弄谁呀?她肯定看见了,要不然能‘哎哟’一声就出去呀?”

姚远说:“她权当没看见,咱就权当没发生呗,要不这事儿怎么弄呀?”

抗抗说:“可她就是看见了呀!”

姚远哭笑不得,半天说:“那她就是看见了,咱们还能为这事儿不过啦,你也不见你妈啦?你妈都装看不见了,你还得怎么着啊?”

抗抗在沙发上噘着嘴坐半天,还是跟着姚远,乖乖过去吃饭了。

不过,进门以后,抗抗就很不自然了。坐在那里只是低头吃饭,一声不吭,也不敢抬头看她妈。

姜姨不是肚子里能藏住东西的人,看她闺女这个反常的样子,饭吃到一半,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这下抗抗的脸就跟大红布一样了,头都快拱到桌子下面去了,饭都不吃了。

姜姨笑完了说:“转过年来就结婚了,用的着臊成这样吗?我也不是成心的,谁叫你们不插门啦?”

抗抗依旧不敢抬头,轻叫一声“妈!”就含混着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是他,都是他的错!”

姜姨说:“我想哪样啦?我哪样都没想,你们也没啥错。谁又不是没年青过。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有啥好害臊的?真是。”

姚远就附和说:“都是我不好。抗抗原来是到我屋里说正事儿的,结果,结果我就……”

姜姨打断他说:“行啦,这个用不着解释,越描越黑!有句成语叫……什么来着?”

姚远一本正经接话说:“欲盖弥彰。”

抗抗就踢他一脚骂:“你傻呀!”

姜姨“哈”地一声就又笑了,笑的一个劲直捂肚子。

抗抗就脑了,冲她妈喊:“有你这么笑话自己闺女的吗?”

姜姨赶忙捂自己的嘴说:“妈不对,妈不笑了。”可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笑了。

抗抗插队的时候,那个山村的人们对她很好,只是后来迫于上面的压力,才不敢接近她,和她多说话。就是在那样一种情况下,还是有不怕事的大爷大娘们关心她,偷偷给她送好吃的。

她对农村人是有感情的,更不会瞧不起他们。

对小慧,她虽然听了姚远的话,说话的时候小心一些,防备着她,但真实的情感她是无法隐藏的。她平等地对待小慧,不会瞧不起她,话语间也会自觉流露出对她的关心、同情和爱护。

所以,抗抗也是小慧从农村嫁到这里的,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朋友,她才什么都会对她说,包括和张建军之间比较隐私的事情,甚至自动就忽略了抗抗还是未出门的大姑娘。

张顺才把她弄到这边来帮抗抗做活,并不会告诉她自己真实的目的,只是嘱咐她在屋里看到什么没见过的,新鲜的东西,要记得告诉他。

另外,每天晚饭以后,他还要把小慧叫过去,问她一天里都有谁去过,除了来做衣服的以外,还有谁在那间屋里?特别是对姚远一天的活动,都问的非常详细。

小慧知道公公让她到这边来干活是不安好心,可是,她喜欢抗抗,别说没看到什么异常,就是看到了,也不会和张顺才说。每当张顺才询问,她说的最多的一个词,就是:没有。

对这样的回答,张顺才当然是不满意。张顺才不满意,晚上回去,小慧就免不了要挨张建军的打,身上的伤,就没有完全好过的时候。

那个时代,说是男女平等,离今天真正意义上的男女平等,还是有不小的差距。从姜姨对抗抗的态度上,我们也可以看得出来。女人挨男人打的事,可以说比比皆是。

但像张建军这样,完全拿着自己媳妇不当人的,也算个例。

有一天,抗抗和小慧一起在炕上絮棉袄,抗抗一转身,手正碰在小慧肚子上,小慧不由就“哎哟”叫了一声。

抗抗知道,自己那一下并不是很重,小慧反应这么强烈,是不正常的。

她就问:“咋了,张建军又打你了?”

小慧不想让抗抗知道,就摇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从脸上流下来。

抗抗沉不住气,还是逼着小慧把衣服解开,让她看。当小慧解开衣服,抗抗看到的时候,眼泪就忍不住也流了下来。

小慧的小肚子一直到下边,都是青紫的,青紫中还有血色的印子。这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孩,这是遭受了怎样的折磨啊!

抗抗就抱着小慧哭,两个人最终哭成一团。

哭够了,抗抗就问:“为什么啊?”

小慧就拼命摇头说:“抗抗姐,你别问了。不是为了爹妈和弟弟妹妹,我早就不活了!”

抗抗就问:“他怎么能把你折磨成这样?”

小慧说:“他不许我穿衣服,然后拿着鞋底抽,把下面全抽变了色,才允许我睡觉。”

“这个畜生!”抗抗再也忍不住了,喊着说,“走,我领你去找妇女主任!”

小慧就死死拉住她说:“抗抗姐,你别去,没用的。他爸是厂领导,人家不敢管的。”

抗抗说:“我叫上我妈,咱们去找张代表!”

小慧“噗通”一声,就给抗抗跪下了,哭着说:“抗抗姐,我求你,别管我的事。你不知道,农村穷啊!不管怎么说,我在这里,还能把他们吃剩的粮食弄回家去,他们不穿的衣服,也可以给我,接济一下家里。家里指望我过活啊!你这么一闹,我家里没法过活,我就真没有活路啦!”

抗抗就又哭了,跪下来,抱着小慧一起哭。

中午吃饭的时候,抗抗就把小慧的遭遇,和姜姨还有姚远说了。大家听着,都不说话。

好久,姜姨才对抗抗说:“不对比着,你就不知道啥叫幸福。这回,你知道你傻哥好了吧?没有他,你现在没准儿就死在那个小村子里了!你看你现在,你傻哥拿着你就当宝贝,拿在手里怕冻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啥都先紧着你,连我都看不惯!这女人啊,遭点罪才知道珍惜好日子。”

抗抗就不干说:“妈!说小慧呢,你又啰嗦不清地扯上我干什么?你说咱们咋能帮她一把啊?”

姜姨就无声地叹口气说:“咋帮她呀?她现在的日子,比在农村好多了,知足吧。这男人打女人,又不是她一家。挨着吧,等男人大一些,两个人在一块处的久了,有孩子了,男人对女人有感情了,舍不得打了,她的苦日子就到头了。”

抗抗就不服问:“那你刚嫁给我爸的时候,我爸也打你啊?”

姜姨说:“张建军那个小兔崽子咋能和你爸比?你爸是革命军人!”

抗抗说:“还是的。我爸活着的时候,我就见你欺负我爸,我爸啥都得听你的。”

姜姨就骂:“胡说!”可仔细一琢磨,可也就是这么回事。就分辩说,“那是你爸稀罕我。再说我也没和你一样,咱家好东西,不都先紧着你爸吗?然后就是你和美美,我拔过先没有?”

姚远怕姜姨说多了,再勾起伤心事来,就插嘴说:“你俩再扯,就扯到南山上去了,离着正题得有十万八千里了。”

抗抗也怕她妈想起她爸来心里难受,就故意去问姚远:“你想到好办法没有?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张建军那个畜生,把小慧给折磨死吧?”

姚远说:“得先弄明白张建军为什么打她,然后才能对症下药啊。解铃还须系铃人,搞明白原因,才能想办法。”

抗抗说:“我问了,小慧死活不肯说呀。”

姚远说:“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了。下午我干完了活,和邵玲说一声,让她自己回队上交工具,我早回来一会儿,自己去问她。”

抗抗说:“我问她她都不肯说,你问就问得出来呀?”

姚远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你没长我这个脑袋呀,所以,你问不出来。”

抗抗就又要举拳打他,看看她妈,这才把拳头放下。

姜姨假装看不见闺女的动作,问姚远:“你现在连下班也敢不去,张队长愿意呀?”

姚远就笑了说:“张队长和李乐这俩人,现在是恨不得一辈子见不着我,他们才高兴呢!我是看邵玲自己推着一堆东西回去,心里过意不去,才下午一起和她回队上的。”

抗抗就好奇问:“你咋治的他们呀?”

姚远说:“上月他们给我少考了一天勤,我下午拿着最高指示,跟他们汇报了一下午思想。最后啊,张队长表态说,是他把考勤划错了,这月给我补上。”

姜姨想象着姚远把张、李俩人堵在屋里不许走,听他结巴着念语录的情形,忍不住就笑了。

这个大傻,简直就是个混不论!

57.利用矛盾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姚远果然就回来了。

这时候,小慧还在炕上絮棉袄,抗抗在外屋蹬缝纫机,姚远直接就进了里屋。

小慧是在炕上蹲着的,看见姚远进来,就站起来喊一声:“姚大哥。”要从炕上下来。

姚远就说:“你在炕上坐着,我跟你说几句话。”

小慧听话,就乖乖在一边盘腿坐下来。

姚远坐在地上的椅子上,从兜里拿出两包矿机医院用自制的药袋装着的药来。

他指着一个药袋说:“这是布洛芬,每天早上和晚上吃两片,消炎和止痛的。不消炎的话,身上有伤会感染。把这袋药吃完了,如果还不好,就再和我说,我再去医院给你要。”

这个年代,消炎药就那么几种,土霉素、四环素,没有一样副作用不大,布洛芬算是比较小的了,还可以止痛。

他又指着另一袋药说:“这是阿司匹林,发烧的时候吃,不发烧就不要吃了。也是吃两片。”就看着她问,“都记住了吗?”

小慧就坐在墙角里,呜呜地哭了。

自嫁到这个厂里,还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拿她当人看。

姚远就那么沉默着,任由小慧哭。

抗抗停了缝纫机,要过来安慰小慧,被姚远挥手制止了,站在里外间的门框那里,不出声。

待小慧哭了好一会儿,渐渐哭干了眼泪,姚远这才轻声说:“小慧啊,人都有处在困难和低谷的时候。这时候,破罐子破摔,随泼逐流,也就完了。这时候,也不要指望别人拯救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拯救你自己。处在艰难里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想办法拯救自己。你自己想不到办法,你还有你抗抗姐和我啊,我们都会真心为你好,为你想办法的对不对?”

小慧就摇摇头说:“姚大哥,我知道你和抗抗姐都是好人,我这辈子都会念你们的好。你们不要管我了,我认命了!”

姚远就摇摇头说:“你抗抗姐插队时候的事,她对你讲过吧?”

见小慧点点头,就继续说:“如果那时候她也像你这样想,不去拯救自己,她现在可能还不如你。你这个事儿,也不见得会比她那时候难。我们人多力量大,想个办法让张建军不打你不就行了吗?”

小慧看着姚远,大眼睛里就燃起一丝光亮,接着就又黯淡下去了,叹着说:“能有啥办法呀?天天的在一起。我都跪着求他不要打我,要我做什么都行!”摇摇头,就不往下说了。

姚远说:“你这样求他肯定不行,你方法不对呀。你听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得想法控制他,让他听你的才行啊。”

小慧看着姚远说:“姚大哥,我哪有那个本事呀?”

姚远说:“你在家里,看过一些敌我斗争的电影吧?”

小慧想想说:“有时候,大队里会放露天电影,看过的,”

姚远就启发她说:“电影里那些好人,特别是地下工作者,是怎么对付敌人的呀?要利用敌人的矛盾。”

小慧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姚远,听他往下说。

姚远就说:“现在,你不要只想着张建军,你要把他和他们的家人都想进来,把他们想成敌对的一个集团,你就是打入这个敌对集团的地下工作者。然后,你再想想,你怎么利用敌人的矛盾,来互相制衡他们呢?”

小慧看着姚远,一脸迷惑。但脑子里,似乎就有些东西在开窍,又一时想不明白。

姚远就继续启发:“张建军在他们家里,最怕谁呀?”

小慧迟疑着问:“姚大哥,你是想,让我利用他爸,来制约他,不许他打我?”

姚远就夸她说:“小慧你真聪明!”

小慧接着就说:“可是,他爸怎么肯听我的呢?”

姚远说:“他爸现在就求着你呀。你可以公开拒绝他,你儿子天天打我,我凭什么还要给你办事啊?他爸为了利用你,不就得设法阻止他儿子打你吗?”

小慧想半天,摇了摇头说:“姚大哥,我不能那么干。你和抗抗姐待我这么好,我打死都不会出卖你们!”

这一下,连抗抗都明白了,小慧是张顺才派过来刺探消息的。

抗抗心里就想,这个姚大傻长得还真不是人脑子,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为的就是把小慧的实话给抠出来!小慧就够可怜的了,你咋还能这么算计人家?

这时候,就听姚远说:“你还可以把我,你抗抗姐,还有你,想象成咱们仨一伙啊。电影里,为了骗取敌人的信任,咱们还可以故意制造些假情报,用来迷惑敌人,取得敌人的信任啊?”

小慧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光芒来,看着姚远问:“姚大哥,你的意思是,我们编造个假情报,我去跟他爸说。然后我就拿不给他刺探你们的消息了,拿这个理由威胁他,让他管着自己的儿子,不许他打我?”

姚远就冲她竖竖大拇指说:“你真聪明!”

这天,小慧走了以后,抗抗倒生气了,追着姚远问:“当初你去我插队的村里教我怎么装病的时候,为啥就没有这么大的耐心,为啥那么简单粗暴?小慧长得比我漂亮是不是?”

姚远头都大了,抗抗怎么这么能吃醋呢?

其实,女人对男人吃醋,恰恰证明她爱上这个男人了呀。

姚远已经没有功夫研究爱不爱的问题了,他得先把抗抗哄安稳了。

就搂着她说:“小慧笨呀,我得一点一点开导她,她才能明白嘛。咱们抗抗多聪明啊,一教就会,一点就透,还用得着我多说吗?”

抗抗这才高兴了,乖乖跑回去烧火,帮着她妈做饭。

小慧这天下午回到张家,照例是要先问了婆婆做什么饭?然后自己到厨房里做饭、炒菜。吃饭的时候,难免又被张家四个人嫌好道歹一顿,这个咸了,那个淡了,稀饭做少了,馒头溜过了,反正和每天也差不多。

小慧只低着头吃饭,也不搭腔。和往日一样,她得最后一个吃饭,等大家都吃完了,刷碗、收拾桌子、扫地。

待一切都做完了,再去里屋,站在炕一边,等着公公问话。

张顺才坐在炕沿上,找了个细笤帚苗剔牙。那时候没有牙签这一说,估计大宾馆里可能有。

剔半天牙,把笤帚苗扔到地上去,他这才慢慢问小慧:“他们家,今天都谁过去了?”

小慧回答说:“抗抗说活已经够多了,到年底做不完,就不接活了。这一天就没有人过去,只是我和抗抗在屋里做了一件棉袄,把昨天那件的盘扣上好。”

张顺才就看一眼小慧,今天她比以往说话多了一些。

“那么,姚大傻呢,他干什么?”他就又问。

小慧说:“他今天回来的早。我和抗抗在东屋干活,他就回西屋了,一直没出来。”

张顺才接着问:“还是没看到他在西屋干什么?”

小慧说:“今天抗抗出门送衣服,我就找个理由,去西屋,这回看见了。”

张顺才的眼睛就亮了,赶紧问:“你看见什么了?”

小慧说:“隔着门玻璃,我看见他坐在沙发上,嘴一个劲地动,也不知道是自己说话,还是和别人说话。我敲门,他看见我了,就不说了,起来给我开门。我说剪子找不着了,问他拿这边没有?他好像很不高兴,说我一顿,把我打发出来了。我进去的时候,看着他茶几上,好像摆着一些带方块图的书,和裁剪书差不多,可不是裁剪书。”

张顺才皱着眉头,琢磨从小慧这里得到的信息。

他在屋里说话,是自言自语呢,还是和他妈那个死鬼交流?

茶几上摆着的,是技术书籍。他看不懂,在问他妈?

他就又问小慧:“你没看到屋里有其他人?”

小慧说:“我刚进门他就把我轰出来了,没看清。好像……没有其他人吧?”

张顺才就点点头,然后嘱咐小慧说:“记住,下一次有这种机会的时候,不要敲门,直接就闯进去。你一个女人,他不敢把你怎么样。闯进去之后,不要停下,直接就往里屋走,看有没有人?平时没有人的时候,你也可以去他窗户那里看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屋里有没有动静?”

小慧却突然说:“爸,我今天跟抗抗说了,我明天辞工不去她那里了。”

“嗯?”张顺才脸色就不好看了,声音严厉了问,“谁让你不去的?”

小慧说:“建军老打我,打的我浑身都是伤,我坚持不住了,得在家里养一阵子。要不然过年回家,让我爸妈看见了,又不放心了。”

张顺才半天没出声,过一会儿说:“你这么不听话,还怪建军打你,打死你都活该!”

小慧倒是一脸轻松说:“打吧,打死我就不用受这个罪了。反正说啥我都不去了。”

嘿,这个臭娘们儿今天这是要造反呀?张顺才就冷笑说:“这可是你说的?你去把建军给我叫过来!”

小慧转身就走,张顺才又把她叫住了。今天小慧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不怕打了?

他就问:“你真要造反?”

小慧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反正我无论怎么做都是要挨打,这个罪我也受够了。打就打吧,早打死早托生,少受罪!”

张顺才口气就软下来问:“建军为啥打你呀?”

小慧说:“他打我没有理由,高兴也打,不高兴也打,想起来就打。现在我浑身都是伤,走一步疼一步,这个罪我受不了了,不如干脆叫他打死我算了!”

张顺才就叹口气说:“这样吧,待会儿我找建军谈谈,要他以后不要随便打你。你呢,也要学安分一些,不要惹他生气。”

小慧就顶嘴说:“我什么时候不安分了?连邻居我都不敢轻易说话,还要我怎么安分?反正我下定决心了,他只要打我,我就哪里也不去了,躺在家里等死!”

58.榆木疙瘩不开窍

这是小慧自嫁过来,第一次敢顶撞张家的人。以前,连张建国说她,她都不敢还嘴。

张顺才只气的脸色乌黑,恨不得立刻就把儿子喊过来,让他把小慧打个皮开肉绽。

可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啊。小慧刚刚上道,学会了怎么窥探姚大傻的秘密,这秘密也开始初现端倪。这个时候,把小慧惹急了,她就是不去抗抗那里,原先费的力气就都前功尽弃了。

最终,张顺才不得不妥协说:“好吧,我去和建军说,你只要听话,天天去抗抗那里,我就不许他打你。”

小慧知道,姚远教她的计策,就要成功了。

她强压住心头的喜悦,对张顺才说:“爸,你得当着我和他的面说,从今往后,他只要敢打我一下,我就再也不会去抗抗那儿!”

张顺才气的肚子疼,但还是答应了。

第二天早上,小慧过来找抗抗的时候,脸上就有了笑容。

进了门,把外屋门关上,小慧就拉着抗抗说:“抗抗姐,昨晚那个该死的没敢打我!”

抗抗也一脸兴奋,问她:“咱们商量的管用啦?”

小慧就用力点点头说:“嗯!昨天晚上,他用自行车把我驮回去的!原先他都不管我,让我自己走回去。我说,我让你打的走不动了,你不驮我回去,我就在爸妈这里睡吧。他抬手就想打我。我说,你打,打死我最好!他没敢打我,晚上也没敢碰我。你不知道姐,他每回碰我,我就浑身打哆嗦,心里直想着吐!”

抗抗说:“这个畜生,有自行车都不驮你,他还是不是人啊,你是他媳妇啊!”

小慧就一脸平静说:“抗抗姐,他不打我我就心满意足啦。这都是各人的命啊,这天下,有几个像姚大哥一样的?抗抗姐,你命好啊!”

抗抗就脸上一红。她确实命好,遇到了大傻,能救她的命,还对她那么好。

抗抗说:“小慧,既然这第一步迈出来了,你就得走下去,实在不行,就和他离婚!”

小慧就惨笑一下说:“农村人,哪里能决定自己的命啊?离婚更是想也不敢想。真离了,回到村里,爹妈的脸没处搁,还是死路一条啊!”

中午的时候,小慧回去给张家一家做饭,抗抗却没心思做饭了,跑到姚远屋里,和姚远诉说小慧,说着说着就又掉泪了。

姚远许久就没说话。他考虑问题的思路,和抗抗完全不一样。

张建军不打小慧了,时间长了,特别是小慧怀上这孙子的孩子以后,两个人真正培养出感情来,会不会背叛他,把他给出卖了?

他是国企培养干部出身,想问题当然就和一般人不一样,要不然能当上培养干部啊?

想想他就说:“下午你跟小慧说,把工钱给她涨到一天一块。但是不要让她说出去。这样,她每月按一天五毛交给张家十多块钱,自己还能落下十来块。可是呢,这十来块不能给她,要到她回老家的时候一块给她。要不然漏了陷,她就得不到了。”

抗抗说:“我早就想给她涨工钱。她手巧,做活快,咱们现在挣的多,一天给她一块五都应该!”

姚远瞪眼看着抗抗说:“你长不长脑子啊?这种话千万不能跟她说,更不能让她知道你挣多少钱!不仅如此,还得强调自己的费用折耗,让她知道你一个月这么辛苦,也没挣几个钱,哭穷,哭穷会不会?”

抗抗就一脸蒙圈,瞪着俩大眼问:“为啥呀?”

哎哟,姚远是急的直拍脑袋呀,这么简单的问题也得解释!可咋解释啊?

他琢磨大半天才说:“抗抗,你比如说,我手里有两块糖,我给你一块,给你妈一块,你怎么想我啊?”

抗抗想想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啊,自己舍不得吃,给我吃啦。”

姚远说:“对啊。可是,你如果知道我手里有十块糖,而不是两块。我只给你一块,给你妈一块,剩下八块我藏起来,你会怎么想我啊?”

抗抗说:“你是攒着,怕我一次就吃了。等我馋了的时候,你再给我啊。”

姚远就又用手拍脑袋。

抗抗就奇怪问:“你打你自己脑袋干啥?”

姚远这个气,我拍脑袋干啥?我碰上个大傻妞,不拍脑袋咋办啊?

他整理一下思路又说:“你比如说,我把刚才藏着的那八块糖,都自己偷偷吃了呢?”

抗抗说:“你才不会那么干。”

姚远说:“假如我就那么干了,你怎么想我?”

抗抗说:“吃了就吃了呗,那是你馋了,就先紧着你吃。”

哎哟,老天爷呀,你让我回去吧!我怎么碰上这么个榆木疙瘩不开窍啊!

姚远都要哭了。

想半天他又说:“要是咱把糖换成保命的粮食呢?你和你妈快饿死了,我手里有好多好多粮食,就是不给你们吃,你怎么想我?”

抗抗说:“你才不会那样自私。”

姚远说:“这不打比方吗?比方,我那样干了,你会不会恨我?”

抗抗说:“会。我会再不理你。”

姚远就趁机说:“这跟你给小慧的工钱,是一个道理呀。她知道你挣的很多,你多给她多少她都不会感谢你。”

抗抗说:“那是她应得的,我要她感谢我干什么?真是的。”

姚远就又要拍脑袋。最后想想就高声说:“就得按着我说的做!第一,哭穷,不许让她知道你到底挣了多少钱!第二,工钱加多少得我说了算,你不许自己做主!”

跟这种榆木脑壳,他也只能来个不讲理。

抗抗就看着他笑,然后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啦,不就是得了便宜卖乖,剥削了人家还要人家感激你吗?我又不傻,咋会不知道你肚子里那点弯弯绕?我就是觉得有点于心不忍。”

姚远就严肃了说:“忍也得忍,不忍也得忍!这是做生意的道!不会这么干,生意就做不了,明白不?”

抗抗就噘嘴说:“我听你的就是啦,着那么大急干啥呀?”接着就说,“其实,你刚刚开始举例子,我就知道你要说啥,我就是逗着你玩呢!”

原来他还是大傻子!

他一把就把抗抗抱起来,搂到沙发上去了。这回就不客气了,连亲带抱,直到抗抗求饶,这才肯放开她。

快过年的时候,小慧帮着抗抗把衣服都做出来,就跟张家说,她要回家看父母了。

以往的时候,小慧是不敢这么早就提出来回家的,往往是到了年根,或者除夕,把他们张家的年夜饭都准备好了,才敢说回家。

第一年,张家还算客气,允许她腊月二十八走的。第二年,却要她准备了年夜饭,除夕当天下午走。

那个时代,交通很不便利,路途稍远,就要倒许多车辆,花费也很高。所以,像姜姨这么大的人,从老家出来了,隔着几百上千里的路,一般没有大事,都舍不得回老家。几年,甚至十几年才回去一次,都很平常。

路上花费不说,多年不回家,家里亲戚多,只是准备礼物也准备不起。

小慧家离着不远,不到一百里地。可是,除夕的时候,路上也没有车辆。

这一年,小慧就没有回去。

想着父母和弟弟妹妹在村口上望眼欲穿地等着自己,最终失望而回,小慧就躲在被窝里哭,被张建军发现了,大过年的挨了一顿暴揍。

而今年,她胆子大了,抗抗这边活一完,她就提出来要回家。

张家人当然不同意,张建军当着父母的面就要打她。小慧就把胸脯挺起来说:“你打,打不死我我还是要回去,回去就再也不回来了!”

张顺才就制止了儿子。他知道小慧是看明白了自己的用处,拿着这个威胁他呢。

“混账!”他故作生气训斥张建军,“有话不能好好说吗?要过年了,这是要干什么,不怕人家听见笑话?”

又转过头来劝说小慧:“你看,我和你妈年纪都大了,这过年又要准备许多东西。你走了,我们实在是忙不过来呀。”

小慧已经看透了张顺才,这就是一个老了的张建军,除了年纪大,心眼多以外,和张建军是一样坏。

她说:“我一年就是过年才能回去一次,去年就没回去,两年都没见着我爹娘了,我今年不该早回去吗?”

一句话堵得张顺才无话可说。知道拦不住,这老家伙立马就换了笑容收买人心,不但准许小慧回去,还多给了她十块钱。

小慧尝到了姚远说的,斗争的甜头,已经开始逐渐把姚远教的方法,运用到其他方面了。

今年,抗抗按着姚远说的,每天多给她五毛钱,给她攒到年底,有接近三十块钱。临走,抗抗背着姚远,又偷偷多给了她十块钱。

抗抗对自己的好,小慧会永远记着。

她回家,张家只给个来回的路费,多一分都不肯给。今年,加上张顺才多给的这十块,小慧就有了近五十块钱。五十块钱,对那时候的农村人来说,绝对算的上一笔巨款了。

小慧走了,晚上躺在被窝里,张顺才媳妇就埋怨说:“这死丫头跟抗抗干了这仨月活,长心眼儿了,将来怕是不好管。要不就别让她去抗抗那边了。”

张顺才就在被窝里骂他媳妇:“你知道个屁!那边到底咋回事你弄不清楚,睡觉你睡得安稳吗?”

他媳妇就不敢多说了。自从这屋里也闹鬼之后,张顺才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时常半夜里被噩梦惊醒,爬起来胡说八道,弄得她也提心吊胆,唯恐是大傻他妈又找了来。

就听张顺才叹息一声说:“抗抗没多少心眼儿。小慧是看出来她对咱们有用,威胁咱们啊!这孩子的心眼儿,恐怕比你儿子多。等咱们将来老了,建军恐怕玩不了她呀。”

59.皮鞋的故事

就在小慧回娘家的那天下午,姜美美放寒假,从省城回来了。

美美是带着工资上学的,而且是一级工的工资,不是学徒工的。

按照那时候的规定,入厂的新工人,是不允许被推荐上大学的。只有三年出徒之后,才有这个资格。

这个出徒的概念,不是厂里规定的各工种出徒年限。

许多人不会注意到,那个时代,入厂新工人在履历表里,职务一栏往往填的是“学员”两个字。三年以后,这两个字才会被“工人”或者“职员”替代。

这是一种统一的制度,曾经在所有的公家单位里实行过,直到二十世纪结束,这种制度还在运用。即便是现在,如果注意一下的话,参加工作不满三年,好多的表格里,还是要填“学员”这两个字。

张建国不符合规定,想上大学,就需要张顺才另想办法,搞一个符合特例的名额。那时候,是大兴“特事特办”的。

上大学了,这个矿机厂内的“特事特办”就得掩盖起来,学徒工就必须得变一级工。

如果不是在张代表过来的时候,姚远和他提到姜美美,张顺才给儿子弄到的这个“特例”名额,就成功了。

经姚远这么一提,张代表就留心了。张建国与有着出色表现的姜美美相比,自然毫无优势。张代表大笔一挥,这个“特例”名额就成了姜美美的。

同样,姜美美这个“学员”资格的学徒工,也就变了一级工,拿二十七块五的工资了。

可见,弄这么一个名额并不容易,结果自己儿子没捞着,成了替别人瞎忙活了,张顺才恨姚远,也是必然的。

姜美美带着一级工的工资上学,除却生活费可以完全自给自足以外,还有结余。

美美的打扮,已经比这里的人显得洋气了。加厚的白底黑线方格棉纺外套,而且是翻领的,里面露着高领的大红毛衣,直筒的料子裤上,裤线笔直,还穿了一双半根皮鞋,走路带着“咯噔咯噔”的声响。进村的时候,引的好多人看她,一时竟然没有认出她来。

她回来的时候,除了像姜抗抗插队探亲回来的时候一样,挎了一个军绿单肩帆布包以外,还带了一个旅行包,里面是给大家买的礼物。

她给姜姨和姜抗抗各自买了一双皮鞋。

姜姨一辈子没穿过皮鞋。姜抗抗那双姚远给她买的皮鞋,姜美美上学走的时候,抗抗给了美美。美美已经发育成熟起来,和抗抗穿一样大的鞋了。

以后姚远干搬运工又挣了钱,才又给抗抗买一双,抗抗也只是出门才舍得穿。

姜美美给姚远的礼物,是一件暗红的毛衣。是她买了毛线回来,自己亲自织的。

姜美美回家,姜姨并没有像抗抗插队第一次回家时那么激动,也没哭。

抗抗是去农村受苦,美美则是去省城享福去了,有啥好哭的?

为此,美美还伤心半天,又认为她妈有偏有向。

你大闺女回来,你又哭又笑,还给下鸡蛋面吃。我回来了,而且是从更远的省城回来,你咋一点反应没有呢?

“你是不是特烦我,不希望我回来呀?”姜美美就问她妈。

姜姨说:“对啦,就不欢迎你回来。回来不替我干活,还整天气我,我干啥欢迎你?”

姜美美就说:“那好,我放暑假就不回来了。”

姜姨说:“你敢!你姐跟大傻六月结婚,你不回来试试!”

姚远和抗抗原本是打算五一结婚的,可姜美美五一只有一天假,回不来。抗抗不想自己出嫁的时候,妹妹不在身边,这才把婚期改到八月,姜美美放暑假的时候。

姜姨说的六月,是按照阴历说的。

姜美美那样说,也就是和她妈赌气。她知道抗抗结婚,怎么会不回来?

当下就不和她妈一般见识,把自己给大家买的礼物拿出来。

除了礼物,美美还在省城里买了些桃酥、花生仁一类的吃食,还给姚远买了一包茶叶。

省城里物质相对于这个小城,丰富不少。比如这个茶叶,省城就能买到西湖龙井,而这里,除了老干烘就是茶砖了。

姚叔这时候不喝茶,姚远却有喝茶的习惯。这都是在以后的矿机里坐办公室,养成的习惯,而且还有瘾。自己挣钱以后,姚远又把喝茶这个爱好给捡起来了,只是老干烘太煞口,喝的他老是皱眉。不喝这个又没有别的,只好凑付了。

姜美美记着他这个习惯,回来就给他带了一斤龙井回来。

姜姨却死活不肯穿闺女给她买的那双皮鞋。

“我一个老太婆穿皮鞋,我穿出去找别人骂是不是?”

姜美美就劝她说:“妈,你还不到四十五,你不大呀。在省城里,和你这般大的,比我穿的都鲜亮。”

“那是省城!”姜姨说,“咱这是小地方,穿这个,还不被人骂死?你自己穿吧,我不要!”

美美没回来的时候,抗抗给自己做棉袄,也给美美做一件。抗抗懂事了,知道疼妹妹了,她有的,就忘不了美美。

美美脱了毛衣,穿上姐姐给她做的棉袄,一个标准的北国美人的形象就出来了。姐俩相映成辉,可惜手头没有照相机,不能把这个美好的形象记录下来。

美美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抗抗就没去叫在街上扫地的姚远。

姚远上班是很不自觉的。早上不去报到,下午下班,要不是因为觉得让邵玲早上下午推两趟车子过意不去,估计下午他都不去清洁队。

不高兴了,就和邵玲商量好,一起罢工一天,只领了工具来,并不去打扫街道,到下午下班,再去把工具交了。邵玲让他带的,现在的胆子也是越来越大。

虽然这大街原来也用不着天天扫,可你也得做做样子,应付一下领导吧?样子他都懒得做了。

抗抗总怕这样下去,他把这份工作给丢了。说他不听,只好尽量哄着他去上班,上班的时候尽量不去打扰他。

姚远下班回来,才知道美美回来了。试了美美给他织的毛衣,不大不小。却对那包西湖龙井情有独钟,当时就拿了茶壶来泡了喝,一副享受的样子。穿越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喝到像样的茶叶。

美美看他那个样子就说:“你喝没了就写信告诉我,我在那边买了再给你寄回来。”

姚远竟然没有拒绝,答应了。不仅答应,还问美美省城还有什么茶叶,乌龙有没有?普洱、铁观音、金骏眉呢?信阳毛尖、大红袍、正山小种呢?就差再问冻顶乌龙和小青柑了。

幸亏美美不懂茶叶,姜姨和抗抗也不懂,要不然当真就没法圆谎了,你是怎么知道这一堆茶叶名的?

最终,大家的话题,还是落到的姜美美给姜姨买的那双皮鞋上。

的确,像姜姨这个年龄的的,在矿机这个地方,还真是很少有穿皮鞋的,连学校里的老师,穿的都是布鞋。只有几个厂级干部的媳妇里面,像张顺才媳妇,有穿皮鞋的。

最后论证的结果,就是姜姨自己觉得穿不出门,大家也别难为她。

可姜姨的脚是38号的,比抗抗和美美都大一号,这是她小时候爬山劳动造成的。姜姨的鞋,姊妹俩都穿着大,没法穿。

皮鞋在那个年代可是珍贵的东西,这么白瞎了实在可惜。这可咋办?

最后,还是姚远想到了办法。

美美能够上大学,都是人家张代表给出的力,咱得应该感谢人家。就是不知道张代表夫人穿多大的鞋?美美买的这双皮鞋很漂亮,在小城里还真买不到。

如果张代表夫人穿着合适,可以送给她穿,也权当是对人家表示感谢。

姚远这个提议比较合理,大家一致同意。只是,怎么才能知道张代表夫人穿多大号的鞋呢?

姜姨说:“管她穿多大号的干啥?她穿着不合适不会再送给别人呀?我今晚就给她送过去!”姜姨好说道,办这样的事并不感到为难。

姚远还是把姜姨劝住了。

做为后世的培养干部,他在这种事情上,比姜姨更有经验。

现在住的都是平房,谁去谁家,都容易被别人看见。张代表现在是领导,姜姨这样公开拿着东西去人家那里,影响不好。

姜姨就问:“那咋办呢?”

姚远说:“最好是等张代表媳妇下班的时候,姜姨你在前面的宽街上等着她,找个理由把她叫到咱们家里来,然后再把鞋给她。这样,她拿着包从咱家出去,就不会被人怀疑了。”

这个办法,当然就比姜姨直接去张代表家送鞋,好的多了。

姜姨就问:“大傻你这些心眼儿都是跟谁学的啊?”

姚远说:“我自己琢磨的呀,这个还用跟别人学呀?”

姚远这个办法还真好使。张代表夫人正好就是穿38号鞋,还特别喜欢那双皮鞋,还真就要了。

可是,不久之后,这事就让张代表知道了,硬逼着自己媳妇给姜姨送了十块钱过来。

美美买那双皮鞋,总共才花了八块多钱,这下倒让人家张代表倒赔上一块多,姜姨心里就很不得劲儿。

姚远就安慰姜姨说:“那双鞋在咱们这里没有卖的,又那么漂亮,张代表媳妇不会觉得吃亏的。再说,咱们给她东西,也能证明咱们没有忘记他们的恩情,这就够了。”

姜姨说:“不行,咱不能赚人家这个便宜,这不成投机倒把了?”到了儿还是拿了一块多钱去还了人家。

这个时代的人们,就是这么朴实,姚远对姜姨也没什么办法。

最让他感动的,却是张代表这种作风。如果这种作风保持下来,国家的强大,的确是可以跷足而待的。

60.贼心不死

姜美美在大学里,学的是机械制造与工艺。

姚远是不希望她学这个的,因为学这个,早晚还是要回到矿机来。而国家未来的工业,在姚远看来,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除却几个靠输血维持的著名企业,其余都不会有什么好的前景,员工的收入,相对于其他行业,也差的很远。

姚远就在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把自己这个观点表达出来,希望姜美美在有机会的时候,设法修改一下自己的专业。

姜美美就问他:“不学这个,学什么好一些?”

姚远想想就说:“可以学金融或者高能物理,或者法律、艺术一类,将来不用进工厂的,出国留学的机会还多一些。”

姜美美却说:“我还是觉得学这个好。国家将来要想强大,就必须建立自己的机械制造体系,这是咱们国家的脊梁。就像你以前跟我说的那样,由于前几年的不正常,造成了这个体系人才大量的流失,再不补充人才,这个体系就面临彻底断代的危险!”

姚远就劝她说:“这个跟你没有关系,再说也不缺你一个人。”

姜美美就反驳说:“怎么就没有关系呀?如果大家都这么想,反正我一个人的决定,也影响不了国家的发展,那么国家不就完了?”

姚远忽然就发现,姜美美变了。他谈的,是个人的前途和利益。而姜美美关心的,却是国家的未来和发展。

姚远就问:“你上这半年学,是不是被什么人洗脑了,怎么变的跟你姐当年差不多了,傻乎乎的?”

姜美美说:“我姐当年是不自量力,什么都不懂还自以为是,没有知识就想贡献国家,不成国家的累赘就不错啦。我现在不一样,我是先学知识,使自己具备了能力,才考虑为国家做贡献。”

姚远就不高兴说:“怎么说话呢你?有这么说你姐的吗?”

不料抗抗并不生气,淡淡地说:“美美没说错,我当年就是傻子一个。”

姚远和姜美美谈论的东西,她基本听不懂,心里不免就生出自卑感来。

姚远和抗抗在一起久了,知道抗抗心里的感受,还是想替抗抗出气。

“别自以为是。”他说姜美美,“就你大学里学的这点破玩意儿,也敢妄谈为国家做贡献?我不客气地告诉你,你现在学的这些东西,相对于国外先进国家来说,也都是落伍的东西。你在学电子管电路,国外已经在研究晶体管了。你不设法争取名额,到国外去留学长见识,学一堆落后知识有什么用?”

姜美美在大学里,第一年还只是学基础理论,没有接触到电工学。

她噘着嘴说:“知道你厉害,但是你思想反动!傻哥你别总是想你那个小家好不好,你就不能跟我姚大爷和姚大妈学学,成为被大家都尊重的人吗?”

姚远说:“我还没傻到自己找死的地步,你少往沟里带我,现在说的是你。我发现你这脑袋,怎么没有在家里的时候好使了呢?”

姜美美不服说:“学为致用。国家拿出钱来让我们去学习,为我们营造良好的学习环境。莘莘学子学成以后,不思报国,何以为人?连古人都知道,匈奴未灭,何以为家的道理,我们现代大学生,难道还不如古人吗?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国家,哪有个人?傻哥,你再这样反动,我就不理你了!”

姚远干脆就闭嘴了。小丫头片子,你不让她吃亏几回,她永远不知道天高地厚!

姜姨和抗抗只是听着他们争论,并不插言。他们说的东西,好多两个人根本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直到姜姨和抗抗吃饱了离开饭桌,两个人还在争论。只是,姚远属于有事放在心里,比较沉闷的那种人。姜美美已经不能接受他的观点,他也就不多说了。剩下的,就是姜美美的长篇大论。

这次争论,对姜抗抗的刺激,却是最大的。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和对理论知识的缺乏了。姚远从不和她说这些,那是因为她不懂。

如此说来,她和姚远之间,还是存在很大知识差距的。将来结了婚,姚远会不会因此而瞧不起她呢?

所以,等有机会和姚远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抗抗就问姚远,她有没有机会上大学?

原先,姚远是计划着,等有一天大学对外招生了,就让抗抗去报考。可是,他现在已经爱上抗抗了,就有些舍不得让抗抗离开他,去上大学了。

姚远是知道的,七八年国家就会重新开始大学招生。既然抗抗想去上大学,他也不愿意阻拦她。

就对抗抗说:“国家早晚会对外招生的。不过现在离着那个时间还早。你如果想上大学,现在开始学习还来得及。把书本上的知识捡起来,等开始招生的时候,再突击复习一下,一定会考上的。”

抗抗想半天,又问他:“我啥也不懂,你将来会不会嫌弃我?”

姚远说:“你怎么是啥也不懂呢?你做衣服的本事,就是最厉害的,谁也不如你。”

抗抗就不高兴说:“那算啥本事啊?你和美美说话,好多我都听不懂,你净糊弄我。你将来一定会嫌弃我的。”

姚远就叹一口气说:“美美还是个孩子,还很幼稚,咱不能跟她学。”

抗抗就说:“我还是想上大学。你得像教美美一样,每天教我。”

姚远就答应了。

过年之后,只要做衣服不忙,抗抗就尽量抽出时间来,学习课本上的知识。姚远还是像教美美一样,每天给抗抗布置作业,隔段时间就给她出题考试。晚上两个人并肩坐在姚远屋里,姚远给抗抗上课。

给抗抗上课,姚远就享受了很多,抗抗是他的爱人啊。

于是,趁着抗抗学习,姚远就趁机占便宜。有时候,就把抗抗抱在自己腿上坐着,边讲课边手脚不老实,直到抗抗和他急了,这才罢手。

两个人经常如此学习到半夜,抗抗才回姜姨那里睡觉。姜姨这时候已经不管他们。

都快结婚了,她反倒希望他们多在一起,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她看着也高兴。

她自己看着高兴不行啊,有人看着不高兴。

姚远天天和抗抗在一起,有时候还一起出门,一起去城里玩。他们在一起谈恋爱的事情,也很快被大家知道了。

姚远虽然变得聪明了,再不是傻子。可矿机一万多人呢,还是有不知道的。这事儿传到不知道的人耳朵里,人们就不理解,姜姨为啥把自己好好的一个漂亮大闺女,嫁给个人人都知道的傻子呢?

这时候,这样带着疑问的传言,就很快传播开了。

姚远和抗抗恋爱这事儿,张建军也知道。他心里那个不舒服,就跟吃了苍蝇一般。

特么自己处心积虑没有搞到手的姜抗抗,竟然让这个大傻子给弄去了!

他不甘心啊!

这小子就是那种记吃不记打,关键时刻智商不在线的糊涂蛋。

这个时候,他光顾着吃醋了,忘了自己已经有媳妇了,也忘了姚远打他的时候。光惦记着憋坏,把姚远和抗抗给拆了。

那个时代,大家没有什么娱乐,下午下了班回来,吃饱了也就是挨家的串门子,聚在一起闲聊天,或者打几把扑克。

张建军喜欢玩扑克,经常到前街那边别人家里去,几个人凑在一起打扑克。

到四月份的时候,天气就渐渐暖和了,前街那人家的院子大,往往会聚集不少人。把一盏电灯拉到院子里。大家在院子里坐着,有闲聊天的,也有打扑克的。

这天晚上,张建军又去前街玩。他去的晚了,打扑克的人手满了,轮不到他,就坐在另一边,和七八个男女闲聊。

大家聊着聊着,话题不知怎么,就扯到姚远和抗抗身上了。就有人纳闷,就算姚大傻已经不傻了,可背着个傻子的名号,名声也不好听。姜姨这么精明一个人,怎么就能让抗抗和姚大傻谈恋爱呢?

这时候,张建军眼珠一转,坏主意就来了。

他就对大家说:“这事儿你们不知道了吧?我们是邻居,我知道啊。”

大家就都看着他。你知道,你就给大家说说呗。

张建军就一脸神秘说:“你们知道,抗抗插队是怎么回来的吗?”

有人就说:“她不是得了肺结核才回来的吗?”

张建军就露出不屑的表情来说:“你看抗抗小脸红扑扑的,像是得了痨病的样子吗?你们知道什么呀?”

大家想想抗抗的样子,的确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就愈发相信别有隐情。

有人就说:“你就赶紧说吧,别卖关子了。”

张建军就压低了声音说:“抗抗能回来,是靠和她插队的那个村的村长睡觉,才换回来的回城证明!”

大家就都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不过这种事儿的确有,许多人都听说过,不由就有人相信了。

张建军就继续说:“你们想想,抗抗就是破鞋一个,这事儿和她一起插队的知情都知道,谁还敢要她?她不嫁给姚大傻她能嫁给谁呀?她妈那么厉害,在这事儿上一声不响,那不明摆着吗?她闺女是破鞋,嫁给姚大傻,姚大傻能要她,就算不错了!”

大家恍然大悟,愈发觉得这事儿合理,就都相信了。

那个院子里主人好客,每天晚上不断有人过来。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就这样传播开来。

此后不久,这个谣言,就传到了姜姨的耳朵里。

61.现世报

四月下旬的一天,姜姨在班上的时候,就有和她关系很好的姐们单独找她,问她,为啥把好好的抗抗给了姚大傻这么个傻子呢?

姜姨就说:“大傻不是傻子啊,厂里别人不能解决的事儿都找他解决,他能是傻子吗?不信你去问张代表,张代表都很看重他呢!再说我整天管着他吃喝,他傻不傻我还不知道啊?”

那人就说:“不管他傻不傻,都不能把抗抗给他!”

姜姨就问:“为啥啊?”

那姐们说:“外面闲话都传满了,你不知道啊?”

姜姨问:“传啥闲话了,我咋没听见?”

那姐们说:“大家都不敢告诉你,瞒着你。全矿机恐怕就你不知道了。”

就把张建军散布的谣言告诉姜姨了。

姜姨气的脸都白了,这不瞎说八道吗?我们抗抗可是正儿八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黄花大闺女啊!

那姐们就劝她说:“你不知道唾沫星子淹死人呀?赶紧让你们抗抗和姚大傻断了,要不好好的闺女就让唾沫淹死啦!”

那天,姜姨是哭着回来的,回来就去里屋,躺在炕上,不吃也不喝。

抗抗在那屋做衣服,到点回来做饭,这才发现她妈在里屋炕上躺着,问也不搭腔。

她妈从来都没这样过,就是她爸没的时候,都是强撑着起来做饭收拾的。

抗抗就慌了,跑回去把姚远叫过来。

姚远看着姜姨这个样子,也是吓了一跳。摸摸头又不发烧。

他就问:“姜姨,你哪里不舒服啊?要不,我们和你去医院吧?”

这一问不要紧,姜姨竟然在炕上嚎啕大哭起来,把两个人给吓坏了。

姜姨哭好大一会儿,这才数叨姚远:“你说你闲的没事干,装傻子干啥?这下好,把我们抗抗可坑苦啦!”说完了就又哭。

姚远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实在让姜姨给哭烦了,就大声说:“姜姨,我到底哪里对不住抗抗了?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

姜姨就说:“改,这事儿你改的了吗?唾沫星子能淹死人,你不知道啊?”

这下姚远就更糊涂了问:“哎呀姜姨!到底咋回事,你能不能好好说啊?”

姜姨这才从坑上起来,把外面的传言告诉姚远和抗抗。

抗抗委屈地眼泪一个劲在眼眶里打转,半天对姚远说:“大傻,你要是觉得我不干净,你就别要我!”

姚远这才松一口气说:“多大点事儿啊,你们用得着这样吗?再说抗抗你回城都是我一手策划的,到底是咋回事我还不知道吗?别理他们,咱该咋地还咋地。”

姜姨就不干了说:“大傻,人要脸树要皮,你不知道啊?外头传成这样,你叫我们娘儿俩今后还怎么做人,还咋有脸出门啊?”

这个时代,女人的名声比生命重要啊!姚远这才感觉到事情严重了。

自古法不责众,传谣言的人那么多,你找谁算账去?人人都有一张嘴,你管天管地,管不住人的这一张嘴呀!

姚远蹲在墙角里,低着头,足足半个小时没吭声。最后站起来说:“抗抗,你去做饭,咱们先吃饭吧?”

姜姨就喊:“都到了这一步了,还吃的下去饭啊?大傻你没心没肺是不是?”

姚远就说:“姜姨,我向你保证,我要不把这个谣言给压下去,让它彻底销声匿迹,我这辈子不娶抗抗,这你总该放心了吧?”

姜姨知道姚远鬼主意多,他这么着说,姜姨心里总算舒坦了一点,姜抗抗才敢去厨房里做饭。

这天晚上,姜姨吃的很少,没有往日的三分之一。抗抗心里也不好受,也没有吃多少。

吃着饭,姚远就说:“姜姨,我们都够二十二周岁了。我明天去找于主任,把结婚介绍信开出来去。”

姜姨说:“你刚才还说,不压下谣言去不娶抗抗,这一会儿就变卦啦?”

姚远说:“我开介绍信,不是为了领结婚证,我是带着抗抗去医院婚前检查。没介绍信人家不给查。”

姚远前世的时候,出事之前,已经和女朋友准备结婚了,厂里的这套结婚之前的手续,他还是清楚的。

姜姨听了就问:“你婚前检查干啥?”

姚远说:“我知道抗抗,相信她。我首先要在医学上证明,抗抗是黄花大闺女。”

姜姨就叹口气说:“这个没用,你就是查了,事实再清楚,也封不住别人的嘴!”

姚远就咬牙说:“你别管。我要是封不住他们的嘴,我就不是姚大傻,这辈子就不娶抗抗!”

那时候,领结婚证之前,要先到厂里管计划生育的爱委会开介绍信,拿着这个介绍信,再到到矿机医院妇产科做婚前检查。检查合格,没有不能结婚的疾病,医院给开了体检合格证明,才能拿着介绍信和体检证明,到镇上去领结婚证。

这时候,独生子女政策还没有实行,计划生育上的事儿少,就都合并在爱委会里,没有专门的计划生育办公室。

去医院婚检这事儿,大家都害羞,一般不会去。只要认识医院里的人,不用亲自去,送两包烟,再送些喜糖过去,医生也就把体检表给你填好了。

姚远没有送烟,更不送喜糖。他带着抗抗亲自去了妇产科。

体检的结果,自然证明抗抗是黄花闺女。

然后,姚远这才亲自去找给抗抗做体检的妇产科大夫,送一大包喜糖,说明外面的传言,希望人家再亲笔写一个体检过程。

都是一个厂的,那妇产科大夫自然也听到过这种传闻,她也很生气。

人家姚大厦一点不傻,为啥说人家是傻子呢?更可气的是,抗抗这孩子根本没有那种生活的一点迹象,就是个黄花大闺女,怎么给人家往身上泼这样的脏水?这是谁呀,传这种瞎话,祖宗三代都缺大德了!

她不但给姚远写了证明,还答应帮着姚远辟谣。

姚远辟谣的手段,就厉害的多了。

他首先找到了几个知道这个谣言的人,直接就去人家家里了。

他问人家,你看我是傻子吗?你看抗抗是不是破鞋?我这里有医院和大夫的亲笔证明,不信我再带你去大夫家问问。反正都在一个厂里,隔着不远。你不去我背着你去!

看着凶神恶煞一般的姚大傻,谁心里都打突突。

大家当然就一口咬定,是听别人说的,先把自己摘干净再说。

你听别人说就算完了?不行!你得把那个人给我找出来,亲自带着我过去找到正主儿,不然我和你没完!

得益于张建军一家人的传言,大家都知道姚大傻混不论,打人往死里打,连厂里那些坏孩子都怕他,一般老百姓看着他这样郑重其事地找到家门上,谁敢得罪他啊?

敢传播抗抗的谣言,往她身上泼脏水,你这可是自己往他枪口上撞。你这张臭嘴招惹上他了,他占着理,你不给他认错道歉,不把传谣言的上家找出来,他能和你算完?

这下好,整个矿机宿舍都闹了个人心惶惶,唯恐让姚大傻给盯上。

没用上三天,谣言的最初传播者,就找到了,当然是张建军。

找到张建军这里,他找不着下家接手,没处抵赖了,这才想起来,姚大傻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你早干什么去了?

姚远现在占着理呢,你不给他个满意的答复,他才不管你爹是什么副主任,非打死你不可!

你爹是副主任咋的,不就是个副的吗?张代表还说拿我当儿子看呢,我还怕你?

张建军吓得躲在他爹家里,不敢出门了。

你不出门就行了?姚远搬个马扎,就在张顺才家门口守着,出来我就打死你!

到这时候,找到传播谣言的正主儿,姜姨也出马了,守在张顺才门口,破口大骂,把全村的人都给招来了。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厂里也不好出面。姚大傻根本不讲理,张建军不出来,他就不算完!

真让姚远抓着理了,张顺才也不好说话。这事儿张代表知道,但人家装不知道。不仅如此,张代表早就亲口答应了,姚远结婚的时候,代他爹给他当娘家人。张代表是大傻他爹的兵啊,人家这就是表明态度了。

看姚大傻那个架势,不弄个他满意的答复出来,他真就是要把张建军给弄死。

张顺才实在绷不住了,只能亲自出面,去姚远屋里,和他商量解决办法。

姚远心里,早就有解决办法了。不过,他这个解决办法,忒损了。

他要糊个大高帽子,让张建军戴上,再手里拿个铜锣,他亲自押着张建军,在村里走一遍。走一步,张建军就得敲一下锣,喊一声:我造抗抗的谣,我不是人,我混蛋!

张顺才脸都白了。这不只是羞辱他儿子呀,这是要羞辱他们全家人啊!

姚远还蛮有理。

“啊,这就是羞辱你们全家人了?那当初你让红w兵揪着我爹游街的时候,你怎么没想起来是羞辱我们全家呀?”

张顺才当初整姚叔他爹的时候,也是让他戴着高帽子,拿着铜锣,满大街喊着自己是狗特务的。不喊就打,还往他爹嘴里灌屎尿。

当初,你可是让姚叔他爹矿机六个村子转遍了的,你儿子张建军也得给我六个村子转一遍!

今天,我也准备一桶屎尿提着,咱如法炮制,权当给姚叔他爹报仇了。

这就叫现世报!

这个条件,张顺才是无论如何难以答应呀。

可不答应,姚远的傻脾气就立马就上来了。

你不办?那好说。你不怕我把你儿子打死,你就别办!反正为了抗抗的名声,我这条命都豁出去了!我一条命换你们全家人的命,不服咱就试试,看谁干的过谁!

姚远现在已经是出了名的滚刀肉了,张顺才也害怕,怕他真敢玩儿命呀。

62.感谢姐姐

自古以来,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

姚大傻本来就傻乎乎的一根筋,这回看架势是真拼命了。

张顺才明明知道他这是变着法儿给他爹报仇,最后也只能咬牙答应了。

不过,姚远也是让了一步,不让张建军转六个村子了,只在一村转一圈。

这也够丢人的了!

最终,张建军还是戴上报纸糊的大高帽子,拿上铜锣和锤子,在姚远押解之下,敲着锣在村子里转了一遍。

他可没有姚叔他爹那样的硬骨头,不是走的大义凛然,而是跟汉奸敲锣喊街没什么两样。

其实,张建军不去喊街,谣言也已经压下去了。

姚远拿着证明,挨个地找传谣言的找了三天,再加上人家妇产大夫那里铁的事实,大家基本明白,这事儿就是张建军吃不着葡萄说葡萄是酸的了。

姚远逼着张建军游街,就是为了给姚叔他爹报仇,这个明眼人一看就明白。

老厂长这个儿子没白养!

这下不只是张建军,张顺才这个脸也丢到姥姥家去了,三天都没好意思出门。

一九七四年,那位后来的改革家已经复出,率团参加联合国会议。四月中旬,上边就有了明确指示,那场批判运动不许武斗,不许串联,不许影响生产。这样,张顺才武斗的本事用不上,生产他不懂,就又被渐渐排除在领导集体之外,有职无权了。

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就是丢人,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强自忍着了。

这件事情,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大快人心的,这叫恶有恶报!

同时,在大多数人眼里,敢和厂级领导这么干,姚远这也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姚大傻是滚刀肉,谁都不怕的名声,也从此传了出去。清洁队那俩正副队长,就更不敢惹他了,明知道他装傻,也不敢提让他早上来报到的事儿。

姚远也知道,这一次,是把张顺才彻底得罪了,从此他们就得算真正的仇人了。

不过,姚远既然背上滚刀肉这个名号了,他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押着张建军游完街,还把他送回张顺才家里,跟张顺才还挺客气:“张叔,建军这么诋毁抗抗,我这么干也是迫不得已,请张叔你理解。只要张建军知错能改,痛改前非,我和他还是弟兄,你也还是我张叔。这篇咱就揭过去了。”

张顺才恨他恨的牙根痒痒,还得和他装笑脸,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姜姨也觉得姚远这事儿做的过分了,这傻小子真是坏透气儿了。不过,她心里那口气出来了,痛快!

接着就想到,孩子这是给他爹娘报仇呢,也就不说什么了。

话说回来,要不是姚远这么硬气,她们还不知道要受张顺才家多少气呢,干就干了,没啥了不起!

抗抗也没说什么。就张建军那个样子虐待小慧,怎么对待他都不过分!

小慧不但没怨恨姚远,反而感激他。

张建军丢这么大一人,从此变软蛋了,也不打小慧了。不止人变软蛋了,连该硬的地方都不硬了。小慧哪回和他在一起都感觉恶心,浑身打哆嗦。

这下好,张建军再不为这事儿折磨她,彻底解脱了!

姚远听抗抗说了这事儿之后,反而心里不落忍了,这不把人家小慧给坑了吗?

为了弥补这个歉意,姚远把小慧明面上的工资给涨到一块,暗地里还是再偷偷给她五毛。

张顺才知道,这算是姚远给他们家的补偿。

小慧在抗抗那里,挣的比工厂里的一级工都多,也算可以了。再说,还得指望她探听那间屋里的秘密,也就继续让小慧在抗抗那里干。和姚远,也只能继续保持着表面的和气。

有姚远的超前服装样式,又有了小慧过来帮忙之后,抗抗每月的收入已经提高了不止一倍,快顶上厂里的八级钳工了。

抗抗懂事,挣了钱还是都给她妈,需要钱的时候,再问她妈要。

张建军这次被姚远搞得有点过于惨了。丢这么大一人,看见谁都觉得不好意思抬头。

不过,这回他长记性了。哪回招惹抗抗,打人家的主意,哪回都得倒霉,挨傻子的打。这前后都三回了,再不长记性,小命都得搭进去,夹着尾巴做人吧。

这件事情以后,他爹又失了势,单位上都没有人愿意搭理他。没过多久,保卫科就把他从办公室里调出来,到厂门口值班,看大门去了。不夹着尾巴做人都不行了。

一九七四年的八月,姚远和抗抗终于结婚了。

结婚这天一大早,清洁队张庆忠、李乐,带着大家都过来了。

姚远虽然混不论,但你对他好,不拿他当傻子算计他,他也会真心对你好。

清洁队的人时常被人瞧不起,在村里遭别人欺负。自姚大傻来了以后,谁敢像张建军一样,故意往大街上扔垃圾欺负他们,只要姚远知道,就会替大家出头,找人家理论,逼着人家把乱扔的垃圾打扫干净,很为大家挣面子。

另外,争取队员们的福利,为大家争平等的权力,这些张庆忠和李乐不敢出头的事情,都是姚远出头去找于主任。

因此,姚大傻在清洁队的威望还是很高的,大家有事儿都喜欢找他。他俨然就是清洁队实际的领导。

姚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懒散惯了,不喜欢按时上班,更不喜欢当官,威胁不到任何人的利益。

到后来,张庆忠和李乐终于感觉到了姚大傻对他们的好处,也就不和他过不去了。时间一长,他们反而有许多事情要求着姚远,相互之间的关系就逐渐融洽了。

所以,姚大傻结婚,清洁队那是必须都要过来祝贺的。另外,爱委会于主任也带着不少人亲自过来了。

于主任和姜姨关系好,本来就要过来。关键,还是矿机的老大张代表会亲自过来。他说过,老师长没了,老师长的儿子,就是他儿子。

张代表过来,厂里许多干部也就不得不过来,特别是那些像小件车间主任一样,用过姚远解决问题的车间领导们,也都会过来。

好多干部,听说张代表过来,也都纷纷找理由前来,连张顺才也不得不来凑热闹。

加上姜姨那边的亲朋,姚远那么大的院子,两套房子,都给挤得满满的。张庆忠带着清洁队的人负责接待宾客,发烟发喜糖,眼看就要忙不过来了。

那个时代的婚礼,没有那么多讲究。大多是结婚这天,亲朋好友们过来,找个长辈主持一下婚礼,讲两句话,新郎新娘给父母鞠个躬,然后大家抽两支烟,吃点喜糖,也就散了,通常宴席也不摆。

来参加婚礼的,大多是送个脸盆、暖壶,床单、被面,随钱的很少。随钱也就是三块五块,最好的哥们姐们,能给你十块钱,那就算罕见。大家工资普遍不高。摆席是真摆不起呀。

好多新人结婚,为逃避摆席,在厂里就说在老家结过婚了,回到老家又说在厂里结过了。然后俩人把厂里发的单人床拼在一起,就开始过日子了。

虽然抗抗做衣服挣了不少钱,可姚远考虑姜姨过日子精细,也没有打算摆席。

不料这一次,却是姜姨主动提出来要摆席。来这么多领导,大傻和闺女的这个婚礼,恐怕是矿机少有的一个婚礼了,让她觉得倍有面子。

寡妇人家,最怕别人瞧不起,更怕别人欺负她们。今天,大傻能给她闺女这么一场倍有面子的婚礼,特别是张代表亲自过来给姚远当长辈,给足了她面子,她为啥不摆席,让全矿机的人看看?张代表做为男方家的长辈,摆席他就得参加。他参加,别的领导也就都敢留下了。

早上十点,张代表陪着新郎姚远,从东边院子里出来,到西边姜姨的院子里,去接新娘抗抗。

抗抗穿了自己做的大红袄,下身配了一条素色的长裤,在美美和刘夏的陪同下,从姜姨院子里出来,姜姨也在后面跟着,一起往东边院子里来。

东面宽街上,李乐点燃了鞭炮,整个村子里就传出了经久不绝的鞭炮声。

鞭炮声里,一行人簇拥着新郎新娘进了院子,并排站立在院子中间。

院子正中靠墙的地方,摆了一把椅子。张代表把姜姨让到椅子上坐下,然后就自己在她面前站下。这时候,大家知道张代表要讲话,就都安静下来。

张代表冲姜姨叫一声:“姜师傅,亲家。”

这话一出口,大家就都知道,张代表是要代表姚大傻的家长了。老厂长的事还没有结论,张代表不能直白说他是代表老厂长,但意思,大家还是明白的。

姜姨也明白张代表的意思,站起来说:“哎呀,不敢当啊,张代表你也坐下吧?”

张代表又把姜姨按在椅子上坐好,这才继续说:“亲家,今天,我在这里,得叫你一声姐姐。我得感谢姐姐呀,把大厦照顾的这么好。比起姐姐你来,我没有尽到责任,对不起我的老首长,我得向姐姐你学习!”

姜姨眼里就有了泪,回答说:“亲家你客气了。没有亲家你,大傻没有今天!”

张代表就摇头说:“亲家姐姐,这话我得对你说啊。在大厦最困难的时候,不嫌弃他,照顾他,管他吃喝,这种阶级友爱,这个养育之恩,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姐姐,你值得我尊重,值得我叫你一声姐姐!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另外,我还得感谢你,养了个好闺女。今天,你又能把这么好的闺女嫁给大厦,成全这一对新人,更值得我感谢!我在这里,代表大厦的父母,谢谢你!”说完,就规规矩矩地给姜姨深深鞠了一躬。

这是矿机的一把手啊,为一个和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向一个普通的工人鞠躬致谢,仅仅是因为,这个孩子,是他老首长的孩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动容。他们仿佛看到,大傻他爹,那个爱民如子,铁骨铮铮的老厂长又回来了,就像张代表这样,再次站到了这个院子里。

许多人就为此流泪了。

63.祭奠

张代表的深深一躬,为这场婚礼定了基调。从此之后,再不会有任何人,敢于小瞧了姜姨。

接下来,张代表又讲一番话,无非是适应当时的形势,结合着形势,激励一下大家,鼓励一下新人。总之,不得不讲的,空洞的东西就比较多了。

接下来,厂里领导,张顺才、工会主席,还有车间主任,都讲几句。于主任做为单位领导,也讲一番祝贺的说辞,张庆忠结巴着说两句。好发言的李乐却没敢说话,在场的大领导太多,他就不敢胡说八道了。

这就是一种当时的形式,因为大家在厂里开会,政治学习,都是这个形式。

最后,张代表就把姚远和抗抗拉到姜姨跟前,语重心长地说:“大厦啊,你有今天,得多亏你这位母亲,你要永远记得她对你的恩情啊。你们小两口,给妈妈鞠个躬,咱们这个仪式,就算完成了。”

抗抗红着脸,低下头去给她妈鞠躬,却发现姚远不是鞠躬,而是跪到地上了。

新时代,早就不兴磕头了。姚远这个举动,弄了抗抗个措手不及。可姚远跪下了,自己总不能站着吧?

姚远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姜姨磕了三个头,嘴里喊一声:“妈!”

他这是替姚叔磕头啊。没有这位伟大的母亲,姚叔不会活过这个时代,还能娶妻生子。

姜姨终于等到了大傻喊她妈的这一天,本想脆生生地答应一声,把姚远从地上扶起来。不知怎么的,嘴里却没有说出话来,所有的心酸往事却一起浮上心头,不由地泪流满面,从椅子上起来,抱住姚远,好久才说一声:“儿啊,妈总算等到这一天啦!”接着就放声大哭。

婚宴是在厂里的大食堂里举办的,百十号人,摆了十多席,矿机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张代表参加了姚远和抗抗的婚宴,这恐怕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不拒绝这样的场合。领着媳妇,一起和姜姨,带着姚远和抗抗,挨桌给大家敬酒,表达对大家的谢意。

张顺才看着这一切,心里就什么都不想了。姚远有这么个硬后台撑腰,自己又是不好惹的角色,他不能拿着鸡蛋碰石头,只能看以后的形势变化,做长久之计了。

送走了所有宾客,家里安静下来,天就黑了。姚远和抗抗要陪着姜姨回家。

姜姨就不干说:“你们去哪啊?往后,这边才是你们的家!”

抗抗说:“这边连个锅头都没有,咋吃饭啊?”

姜姨这才明白过来说:“哎呀,咋把这事儿给忘啦?可新媳妇三天以后才能回门呢,这可咋办?要不,我做了给你们送过来?”

姚远说:“妈!我早就是你的儿子啦,你还讲究这个干啥啊?咱们还是一家人,还得在一块吃!”

姜姨就乐:“哎,你这句话我爱听。”

抗抗就不高兴说:“我叫了你二十多年妈,也没见你这样高兴过。”

姜姨刚想反驳,美美就在那边喊上了:“你们还过不过来?不过来我自己吃啦!”

大家这才想起来,还有个美美在家里呢,怎么把她给忘了?

三个人到姜姨这边来,一进门,见美美已经像往日一样,摆好了饭桌,坐在里面,等着大家吃饭。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姜姨舍得花钱,饭菜比起往日就好了许多,有白面馒头,菜里也放了肉,美美还多炒了一盘鸡蛋。

看见抗抗,美美就说:“还别说,我姐就今天这表情,还像个姐姐的样子。”

抗抗把脑后的短辫子剪了,留了短发。这种头型,在那个时代有个特殊的名称,叫柯香头,是学八大样板戏中一位女主角的样子。

抗抗一留柯香头,样子一下就显得大了不少。

以往的时候,抗抗和美美吵架,从来不知道让着妹妹,倒确实没有个老大的样子,有时候比美美更让姜姨操心。倒是美美,从小就有点老成的样子。

可是,自插队回来以后,抗抗就慢慢地开始变了,到和姚远真正恋爱了,也就稳重了许多,再不和美美争东西了。

抗抗今天只是因为剪了短发显得更像大人一些,倒不是像美美说的那样,才像姐姐。美美这话就有些调侃她姐姐的意思了。

抗抗知道美美逗她,也不说话,把桌上的筷子分给她妈和姚远,自己就默默地坐在门口那里。

这也是姜姨的规矩,不能让男人坐门口。那就只能是抗抗坐门口了。

美美就看到抗抗新裤子膝盖上的两块黑了,问她说:“姐,你裤子咋弄的,怎么才穿一天就脏了?”

抗抗说:“还说呢。给咱妈鞠躬的时候,你傻哥也不知抽哪门子疯,好好的就给咱妈跪下了。守着那么多人,他跪下我还能站着啊?”

婚礼那阵院子里外都是人,美美没地方去,就又跑回这边来了,没看到。

这时候就问:“傻哥,早就不兴下跪了,你不知道啊?”

姚远一本正经说:“妈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跪妈天经地义。你记住,你将来结婚的时候,也得给妈跪下,她一个人把你们姐俩拉扯大,容易吗?”

美美就点点头说:“傻哥,你有情有义,是个真爷们儿。除了思想反动,其他还真没毛病。”

姜姨就又想哭,赶忙擦一下眼睛说美美:“以后叫姐夫,不许叫傻哥!”接着就对姚远说,“我想喝口酒。大傻啊,你把食堂里剩下来的酒拿过来。”

抗抗就说:“妈!你从来不喝酒,这会儿好好的,咋想起来喝酒啦?”

姜姨说:“谁说我不喝酒啦,我今儿高兴,喝口酒你也不干啊?”

姚远站起来说:“妈,我去拿,我陪着你喝。”

抗抗就看姚远问:“你不说不会喝酒吗,酒席上都是张庆忠和李乐替你喝的,这会儿怎么想起来喝酒了?”

姚远嘿嘿一笑说:“该会喝酒的时候,自然就会了。陪着妈喝酒,我会喝。”说完去厨房找酒去了。

姜抗抗就自言自语:“这人,你就永远猜不透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

姜美美就接话说:“千万别猜。就你那个智商,你一猜他就有办法给你下套,让你围着他的思路转,最后就掉他的圈套里了。”

美美明明是说她笨,抗抗挺生气。可仔细一琢磨还真就是这么回事。他就抓住张顺才一个怕鬼心理,把这老家伙玩的团团转,不断落到他下的套里去。

这时候,姚远从外面拿了一瓶酒进来,是52°的高粱烧,又从放在外屋炉子上面的搪瓷茶盘里,拿四个茶杯过来。

他先问姜姨:“妈,倒多少?”

姜姨说:“满上!”

抗抗看着她妈说:“这可是高度酒,你行吗?”

姜姨说:“小瞧我?当年这东西我自己喝半瓶,一点事儿没有!”

美美就看着她妈说:“妈,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跟我们差不多大了呢?”

姜姨说:“今儿高兴啊,妈多少年都没有这么高兴的事儿了。”

姚远就把一个茶杯倒满酒,放到姜姨跟前。又问抗抗:“你喝多少?”

抗抗插队的时候就学会喝酒了。那个坏境,大部分人都靠喝酒活着了,不分男女。

抗抗说:“妈喝一杯,我也喝一杯。”

姚远就又倒满一个茶碗给抗抗。接着就问美美:“你呢?”

美美说:“我不会喝酒。你们都喝,也给我倒一点吧。”

姚远就把一个茶杯里倒一点,递给美美,再把剩下的,自己的茶杯倒满。

姜姨就把自己的茶杯端起来了,看看三个孩子说:“你们爸要是活着,看到现在咱们这个样子,还不知道有多高兴呢!待会儿睡觉之前,得给他烧点纸,把这喜事儿告诉他。”

抗抗说:“妈!咱不提这事儿行吗?”

姜姨说:“为啥不提呀?这是大家的喜事儿!待会儿过那边去,你也得给你公公婆婆烧纸,我也过去。大傻今天这么好,我对的起他们两口子了!”说着就又想哭。

姚远就赶紧把话接过来说:“妈,咱们喝酒。我和抗抗祝您天天高兴,长命百岁!”

抗抗把杯子端起来,和她妈碰一下,喝一口,把茶杯放下了。

美美傻乎乎地把自己茶杯里那口酒都倒进嘴里了,辣的一个劲吐舌头,拿手往嘴里扇凉气。

姜姨看着美美,终于咧开嘴,笑了。

这个年代,烧纸可是四旧,被严格禁止的,市面上也没有卖烧纸的。可姜姨却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烧纸,整整那么一捆,问她也不说从哪儿弄的。

矿机附近没有公共墓地,职工故去,要么火化后回老家埋了,要么就只能寄存在殡仪馆的骨灰代存室里。

抗抗爸的骨灰,姜姨早就送回老家了,她也嘱咐了老家的人,去给丈夫上坟,把抗抗结婚的事告诉他。

姚叔父亲死后,是公家办的,骨灰在哪里,没有人知道。母亲跳河以后,尸骨都没有找到。

因此,祭奠他们三位,就只能在院子里了。

为怕别人看见告发,只能等到半夜以后。姜姨就不让大家睡觉,在屋里坐等半夜。

抗抗喝了酒,白天当新娘忙一天,这时候上下眼皮直打架。她妈不许她上炕,她只好坐在马扎上苦苦支撑。实在撑不住,就倚在姚远肩头上迷糊一会儿。这会儿结了婚,倒不怕被她妈看着了。

过了十二点,姜姨早准备了几个小菜,还有杆香,这会儿就分成两份,让姚远拿一份到那边院子里摆上。

然后,四个人就如做贼一般,在两个院子里忙活开了。

姜姨先在自家院子里烧一半烧纸,嘴里小声嘟念着。嘟念完了,又让三个孩子磕头。

接着,又带着姚远和抗抗回那边院子,依样画葫芦来一遍。

总算熬到仪式结束,姜姨回自己家了,抗抗在院子里就把眼睛闭上了。

姚远苦笑一声,摇摇头,抱起抗抗回自己屋了。

这新婚夜让姜姨闹的,什么好事都别想了。

64.迟到的新婚燕尔

这一夜,抗抗睡的很沉,很香。

虽是新婚之夜,姚远看着抗抗睡的跟小懒猫一般,也不忍心打扰她。

忙活一天,他也累了。没一会儿功夫,他也睡过去了。

姚远和抗抗结婚,只添置了一个双人床,其他都没有买。那张单人木头床,让姚远给拆了弄出去。

家里原来姚叔的养父留下来的书橱,换了一下碎掉的玻璃,上面只留一个地方用来放书,其余的抗抗放些自己用得着的东西。而玻璃橱下面还有一溜橱子,就用来放衣服和针头线脑。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个写字台,一套沙发和茶几。这在那个时代,这些已经算是相当奢华的家具了,市面上都买不到。

抗抗还让姚远把外屋的沙发和茶几给挪到里屋来了,这样虽然里屋挤吧点,可冬天生炉子的时候,就不至于把沙发和茶几给熏脏了。

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就得生炉子了。

抗抗不懒,结婚前就一直在收拾这间新房,把家具都擦的铮亮,窗子玻璃上还贴了带着大红喜字的窗纸,连天棚都重新糊了新花纸。

这样的新房和布置,在当时就算是最好的,抗抗很满意,动不动就咧着嘴傻乐。

抗抗为人实在,的确不聪明。可是,姚远还就是喜欢她这个憨厚的样子,朴实而无华,宛如一朵寒梅,又如一束白兰。在他的时代里,是找不到如此美好的姑娘的。

虽然睡的晚了,可早上五点半,村头那个大喇叭照样会播音,就把抗抗给吵醒了。

抗抗睁开眼,这才发现没有睡在自家的炕上,身边不是她妈和美美,而是姚远。她接着就想起来,她昨天结婚了。接着,她就从床上坐了起来。

姚远也醒了。那大喇叭一响,比闹钟厉害多了。闹钟能关掉啊,大喇叭可是要一直响到上班的。

他伸手过去,抱着抗抗的腰,不让她起来。昨晚什么也没干,他还想着早上起来可以补上。

抗抗就想挣脱他。可是,姚远力气大,她挣脱不开。只好哄着说:“晚上,晚上吧?我得赶紧起来呀!”

姚远迷糊着说:“你平时都没起这么早过,今天是咱们第一天,干吗要起这么早?”他以为抗抗害羞,才要挣扎着起来。抗抗睡懒觉是出名的。

抗抗却努力阻止姚远的手解她的衣扣,嘴里说:“正因为是第一天,咱们才得早起来!”

姚远就放开她问:“为什么?”

抗抗说:“咱们如果起的晚了,让我妈和美美咋想咱们呀?”

姚远琢磨大半天,才明白抗抗的意思,不由得笑了。

的确,这个时代,和他的时代,女人的思想和道德观念,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他忽然就想明白一个道理。旧社会新媳妇新婚第一天要早早起来问候公婆,恐怕不是被逼迫,而是想法和抗抗一样,要证明什么。

姚远只好陪着她起来,收拾洗漱了,去姜姨那边做早饭。

抗抗现在收入高了不少,早饭的质量也就高了不少。有的时候是下鸡蛋面,有的时候是白面馒头加稀粥。还有的时候,抗抗不忙,就包些包子,早上馏了和稀饭咸菜一起吃。

有钱了,就会找到拿钱买需要的粮食的办法。

抗抗和姚远去城里玩的时候,就发现,在火车站附近的一个小胡同里,存在一个黑市。从黑市上,可以买到全国通用粮票,布票,甚至是工业券。粮食,黑市上也有卖的,白面、棒子面、地瓜面,还有豆类、花生,都有卖的,还不要粮票。

这些东西,当然都是高价的,但对于抗抗的收入,还是能够负担的起。

姜姨一开始是不同意这么做的。粮食又不是不够吃,干吗再花高价买?

但在这个问题上,姚远和抗抗的意见是一致的。我们完全有能力过的更好一些,为什么非要总是吃难以下咽的粗粮呢?

姜姨不是不讲理的人。两个孩子想吃好一点,也有这个条件,她也就妥协了。

于是,粮站里买粮食,就不会像过去一样,拿着细粮去换粗粮,而是把粗粮换成细粮。不足的部分,再到黑市里去买些补上。这样,那辆大金鹿自行车,就又多了一个任务,让姚远骑着,去城里黑市上买粮食。

姚远和抗抗来到姜姨这边,姜姨还没有起来。抗抗去厨房下面条,姚远就扫院子喂鸡。

过一会儿,姜姨起来,从里屋出来,看看小两口,啥也不说,洗漱去了。

抗抗和姚远好了以后,懂事许多。这结婚第一天就早早起来干活,也对她的心思。孩子这么听话,她还说什么?

一会儿抗抗用碗盛了面条,都放在外屋小方桌上,大家坐下来吃饭。

美美放假在家,肯定不会起这么早,这时候还在里屋炕上睡着。

吃着饭,姜姨就说:“以后你们不用起这么早,就我自己早上得上班,我自己弄点吃的就行了。你们晚起一会儿,等着美美一起吃吧。”

抗抗说:“你自己恐怕连早晚都不弄就上班了,还是我们一起吃吧。待会儿美美起来了,我再给她做。”

姜姨就看着抗抗感慨说:“哎呀,我们抗抗给人家当媳妇了,立马就变大人了,知道关心妈,也知道关心美美了。”

抗抗就不高兴说:“我啥时候不知道关心你啦?你要再这么说,明天我就不起来给你做饭!”

姚远就赶紧打断她们说:“姜姨,”

姜姨就瞪眼看他问:“你叫我啥?”

姚远就抬手打自己嘴一下说:“叫顺嘴了。”

姜姨就咧着嘴笑。

姚远说:“妈,我想着今天把咱们这边厨房南头那个隔墙拆了,弄个门出来。这么着,咱们两边走动,就不用在从院子外面走,直接就从院里过来了。”

姜姨说:“还是别拆吧?你们小两口在一块甜甜蜜蜜的,我再跑顺腿了,忘了,过去碰上,抗抗又该害羞了。”

抗抗就噘嘴说:“妈!你还能说点正经的不,咋老是拿我寻开心呀?”

姜姨就说:“好好,不说啦。家里的事儿啊,你们都长大了,觉着怎么好就怎么办,不用问我。大傻你在外面那么多主意,在家里这点儿事儿,我们听你的就好了。”

姚远就答应着说:“那成,待会儿我拆隔墙。不过咱家妈你还是一家之主,我们干啥事儿还得先向你汇报。”

这话姜姨爱听。

抗抗就问姚远:“家里还有美美呢。你拆了隔墙,两边太方便,万一美美出来上厕所,你也正好出门,撞上了咋办?”

姚远想想,不光美美呀,还有姜姨呢,这还的确是个问题。

他就看着抗抗问:“那就不拆?”

抗抗就抱怨说:“净想些顾头不顾腚的傻主意!”

姚远就不出声了。

过一会儿,姚远就又说:“那就把我原先设想的浴室搬到厨房南头来。”就解释说,“我原先想着吧,去厂里弄个大油桶回来,里面刷上沥青,架到东头院墙那个地方,弄个胶皮管,接上个淋浴头,再安个阀门。夏天白天晒热了水,咱们晚上可以都冲个凉。这样,我就把油桶放在厨房上面,靠隔墙的地方。这样,咱们两边都能用。”

就问抗抗:“这么着行吗?”

因为这时候家里没有自来水,吃水要去公共自来水头那里挑,很背劲。所以,大家还真没有想到要这么干的。姚远来自后世,自然见过这种简易的淋浴设施。

抗抗没见过这种东西,姚远说的办法,应该可以。能在家里淋浴,比去厂里的澡堂方便多了。澡堂离得远,人又多,不适合天天去洗澡。自己家里有个这东西,夏天倒是可以随时冲个凉,的确很方便。

抗抗就没吭声。

姚远就说:“那我就弄了?”

抗抗不耐烦说:“弄吧,弄吧,你都说八遍了,累不累呀?”

姜姨就偷着抿嘴笑。抗抗随她,这傻小子以后也得跟抗抗他爸差不多,在家说了不算。

吃完收拾了,姜姨去上班,抗抗就锁了那边的门,和姚远过这边来。

从抗抗锁门这一个动作上,姚远就看出来,抗抗是大人了,有了姜姨的防范心理,怕美美一个人在那边睡觉,不安全。

回到自己这边院子里来,才七点。抗抗还是有些困,就要去里屋床上,再睡个回笼觉。

这一次,姚远可不想再错过机会了,就跟着进来了。

抗抗见他进来,不用脑子想都知道他要干什么,不由就身上紧张起来。可回头一想,自己都是他媳妇了,再不让他动,可就说不过去了。

抗抗就问他:“你插门了没有?”

抗抗这么问,姚远自然就知道,抗抗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反抗他了。就说:“院门我锁了,要不我把屋门也插死?”

抗抗就又问:“要是小慧突然过来咋办啊?”

姚远说:“小慧傻啊,知道咱们新婚,还没事跑过来?”

抗抗又说:“要是美美起来了……”

还没等说完,就让姚远给抱到床上去了。

这一回,抗抗没有反抗,只是把眼睛闭上,由着姚远摆布了。

姚远在上一世,是经历过男女的事的,岛国片也没少看。知道抗抗是第一次,就格外的温柔。

这个时代,食物当中没有过多的营养,抗抗的身体里就没有过多的脂肪积蓄,皮肤雪白细腻,也没有小腹。不像现代的女孩,靠各种手段来紧固自己的身体,衣服一脱,小肚子就挺出来,两侧的赘肉也纷纷造反,原形毕露。

姚远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完美的年轻女孩躯体,当真是爱不释手了,不断地抚摸亲吻,凭着自己的经验,很快就让抗抗有了反应,开始主动迎合他。

姚远干搬运,出过大力气,身上也是肌肉隆起,完美地阐释了男性健美的要素。这高大健壮的身躯,也让抗抗着迷。

两人在一起缠绵了不知多久,这才云停雨住,相拥着睡去。

65.安装土淋浴

抗抗从姚远怀里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是艳阳高照了。

夏天里,两人怕外面听到动静,把窗子和门都关了,什么都不盖,在屋里也是出一身汗。

抗抗一直很迷恋姚远的身体。

当年姚远背着她,从插队的村里回城。在他后背上,她感受着那铁板一般的脊背,心里就曾经起过异样的感觉。

以后的日子里,两人相恋了,每每依偎在他宽大结实的胸膛上的时候,心里总会不平静。

抗抗是女孩,克制力强一些。这些不一样的情怀,只是她心里知道,却不肯表露分毫出来。

如今,自己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了,就不需要那样含蓄。她醒过来,看着搂着自己的这具强壮的身体,不由得就伸出手去,慢慢地在上面抚摸。

她的小动作,很快就把姚远弄醒了,一下子就抱紧她,把她重新压在身下。

抗抗抱着姚远,娇羞地说了一个字:“疼。”

姚远就住手了。抗抗是初识人间事,过于疯狂了会伤着她。

感觉到姚远不动了,抗抗侧头看了下墙上挂着的挂钟,就说:“九点半啦,美美要起来啦。”

与其这样在一起受罪,倒不如赶紧起来。

姚远起来,摸一把抗抗说:“你身上也全是汗了。我去厂里弄油桶,咱们争取今晚就洗上澡,晚上再好好让你舒服一下。”

抗抗就嗔怪地打他一巴掌,和他一起起来,穿了衣服,去那边院子看姜美美。

姚远骑了自行车出门,没有直接去厂里,而是去了爱委会。

抗抗惦记着考大学,就不能在她上学之前要孩子,他得去爱委会要那个东西。

那时候,那东西外面没有卖的,就得去主管的单位要。

一个大男人,去爱委会跟那帮大姐要这玩意儿,就算姚远来自未来,脸皮厚,也是不好意思。

可这事儿让抗抗去,恐怕抗抗更不好意思。但这东西爱委会只发给有了孩子的,新婚夫妻不主动要人家不给。

姜姨是盼着抱外孙的,可不主张他们不要孩子。要是让她知道,没准儿还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他们一顿。只好瞒着姜姨,自己舍了老脸,去找管这事儿的大姐。

好在姚远就属于爱委会管,和那大姐熟悉,把人家单独叫出来,吱唔半天,把自己暂时不想要孩子的事情说明白。

那大姐倒是蛮开通的,进屋给他拿一大盒出来,递给他说:“用完了再过来找我。”

姚远这才把那个盒子放到书包里,骑着自行车去了厂里。

姚远早就和小件车间主任说好了,给他弄一个废油桶,再找点沥青。小件车间主任不但给他找了这些,还给他弄了一小桶黑油漆。告诉他,黑油漆刷在桶外面,可以更好地让桶里的水吸收太阳光,热的快一些。

原来,厂里干活更热,工人们早就用这个办法,在厂里洗澡了。

那时候的矿机,除了铸钢和铸造、热锻车间比较脏,有自己的澡堂,大部分是没有澡堂的,大家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地自己想办法。

把油桶用麻绳困在自行车后座上,再把沥青和那一小桶黑油漆放到桶里,姚远就骑着自行车出来了。

油桶需要提前在桶璧上开一个方口,到时候将桶固定在厨房房顶上,方口朝上用来灌水,灌满水以后,再找个盖板把方口盖上。

这个方口拿回家去自己不好弄,因此,小件车间主任早就安排了人,用气焊给他割好了。

姚远出北门的时候,看到张建军了。张建军看见他带这么大个油桶出来,本该拦着要出厂手续的,竟然没敢开口拦姚远。

姚远还是下了自行车住下,主动把小件车间主任开的出门证给他。然后就笑着对他说:“我又不是妖魔鬼怪,用得着看见我吓成这样?你把心眼儿放正,别再干那些损人不利己的缺德事儿,咱们就还是邻居和兄弟,有事儿我还能帮你。”

张建军只看着姚远傻笑笑,也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在骂姚远。

姚远也不在乎他心里想什么,想和他斗,张建军不是个儿,没必要在乎他。

回到家里,就快十一点了。姚远赶紧把油桶弄下来,在院子里支两块砖头,用破木头生火,然后找个破铝锅放在砖头上,把沥青放进铝锅里熬着。

这时候,抗抗又开始干活做衣服了,还去张顺才家,把小慧也叫过来了。

姚远进东屋看看就说:“不是说好了休息两天再干吗?”

抗抗说:“我不干,人家就会找别人做,主顾就跑了。你再想让人家回来,可就费事了。”

姚远就点点头,抗抗说的有理。

抗抗接着就说:“再说我不是工人,有公家管着,有个节假日,婚假啥的,歇着还有给发钱的。我是自己干,不干就没钱。本来挣的就不多,不干咋办呀?”

姚远就又点点头,不说什么了。

这女人就是怪,结了婚似乎一下子就可以长大,婚前婚后判若两人。抗抗竟然知道守着小慧哭穷了。

沥青化了,姚远找块破布,把铝锅端起来,将沥青都倒进油桶里去,来回滚着油桶,让沥青挂满桶璧。然后,就把黑油漆刷在油桶外面。

这一切都做好了,就把油桶放在太阳地里晒着,自己又骑着自行车,去公路边上的合作社土产商店里,去买胶皮管、阀门和花洒。

油桶上底边的部分,小件车间主任已经给他焊接了一端带管丝的水管,他只要把阀门上到那个水管上,再在阀门上接个对丝,加一个管箍,拧一段一头带丝的水管上去,接上橡皮管,一个带阀门的出水口就做好了,这个难不倒他。

只是,那时候还没有卖淋浴花洒的。

这个他也有办法。买一个喷壶上的白铁做的喷头,直接插在胶皮管里面,一个花洒就算成功了。

从土产商店买了东西回来,他又用从自己屋里拆出来的那个单人床的的木头框架,做了一个长方的木框,放在厨房顶上,用砖头和铁丝固定平稳,将来好把油桶放到里面。

做完这一切,姜姨也下班回来了。待姜姨进了院子,他就给姜姨讲解这些东西将来怎么用。

姜姨就感叹着说:“唉,家里没个男人还就是不行啊。这回有你在,妈就只剩下享福喽!”

姚远就说:“妈,你瞧你说的,这才哪到哪啊?将来咱们还能住高楼,楼里有暖气,再也不用生炉子。而且啊,做饭也不用点火,公家把煤气接到家里来,想做饭,拧一下阀门,火自动就有了。”

姜姨就说:“去!净做美梦,到那时候妈早就没了。”

美美就在后面说:“楼里有暖气,这个不难,我们大学里的教师宿舍就有暖气。姐夫你说的煤气接到家里来,我还真没见过,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姚远知道,自己又一高兴说漏嘴了,干脆就说:“我爸书橱里有本书,上面就是这么说的。”

姜美美就说:“你把那本书借给我看看呗?”

姚远说:“前几天和你姐收拾房子,不知让我把那本书给放哪儿了,等我找着再给你。”

吃过饭,油桶上的黑油漆干的差不多,姚远就把油桶弄到厨房顶上去,墩在他做的木头框子里,再在墙上打上铁橛,用铁丝把油桶固定在铁橛上,固定结实。

然后就挑了水筲去自来水头那里打水回来,踩着椅子,用水舀子把筲里的水都舀进油桶里,美美在一边帮着他提水。

这油桶还真不小,三担水都没有装满。

那个时代,没有人家里有电风扇。夏天热了,只能扇扇蒲扇。实在热的不行,大家就搬了板凳或者马扎,到宽街上凉快,那里没有遮挡,风会大一些。大家在宽街上,聚在一起坐着,凉快的同时,也聊些家长里短。

赶上最热的时候,有好多人家,都直接把床抬到宽街上来睡。一直到半夜里,山上下来凉风,空气不再那么燥热,这才各自回家睡觉。

赶上这样的热天,身上汗一出,自己摸着都发黏。

这时候,能洗个凉水澡,冲个凉,就别提有多舒服了。

大家通用的办法,就是在院子里放个大铝盆,提前放上水。临睡觉的时候,拿了毛巾,在大铝盆那里,往自己身上浇水冲一遍,然后用毛巾擦干了,趁着凉快,赶紧回屋躺下睡觉。

大铝盆的水,因为提前晒过了,不算很凉。但是家里人口多了,这个办法就不行了。一盆水不够一家人用的呀。

姚远做的这个淋浴设施就先进多了,而且装水多,足够姜姨一家和他用的。而且,里面刷了沥青有保温作用,放出来的水还是热的。甚至有时候出来的水都烫手,不得不再加些凉水进去中和一下水温。

美美学校里有澡堂,已经养成了夏天天天洗澡的习惯,回家反而不适宜了。这下好,最高兴的就是美美了。

九点以后,天黑下来,姚远把自己做的花洒,隔着隔墙放到姜姨那边,然后自己回屋等着。

美美把花洒放到姚远做好的,院墙的支撑上,就可以美美地冲个凉了。

美美洗完了姜姨洗。姜姨洗完了就把花洒再从隔墙上放到姚远这边来,招呼一声,姚远就和抗抗从屋里出来了。

当然是抗抗先洗。不过抗抗这边有个免费仆人替她搓背打肥皂。那时候没有洗浴液。

这个活姚远当然愿意干了,抗抗在花洒下面站着不动就行了,仆人都替她干了。酬劳当然有了,趁机摸摸这里,揉揉那里,赚小便宜呗。

抗抗洗完了,就轮到姚远了。抗抗也不闲着,趁机报复是一定的了。

两个人在院子里无声地闹,怕动静大了那边姜姨和美美听见。

在院子里闹够了,情绪调动上来,接着就该回屋上演大戏了。

姚远安装了这个淋浴设施之后不久,村里就有许多人家,也模仿着安上了,一时弄得矿机的废油桶变了紧俏货。

66.啥叫好日子

一九七四年的下半年开始,一直到一九七五年的冬天,这是自动乱以来,国家向好发展的最好时期,社会也日趋稳定。

特别是那位中国未来的改革家主持工作以后,专门开会,严厉抨击了过去的错误,要求国家必须把主要精力放在生产恢复和发展上。

在这样一种环境下,那些过去已经被人们快要遗忘的生活要素,又开始逐渐地死灰复燃了。

姚远不可能把历史大事件都记住,他也是要看每天的报纸,听那个挂在村头电线杆上的大喇叭,早上起来每天广播新闻和报纸摘要,来判断国家已经走到了什么时期。

这时候,他就回忆起来,小翻领的列宁装加有机玻璃的扣子,应该成为了第一个复苏的女性时装款式。因为这种服装,姚远上小学的时候就穿过。那是穿他妈的。

那时候大家都穷,上学的男孩衣服烂的快,尤其是姚远这种喜欢打架,调皮捣蛋的孩子,衣服自然是不等有了新的,旧的就已经穿不得了。

没了衣裳穿,就只能穿她妈的,他爸的他穿着大。

穿女式服装,姚远虽然那时候还小,也觉得不好意思。可他四下里一看,像他这种情况的,有好几个呢,也就不在乎了。

当然了,这时代的男式服装,还是离不开军装和黑灰的中山装,没有太大变化。

他骑自行车去城里的商店,果然就看到了列宁装和零卖的有机玻璃扣子。于是回来以后,他就把这种服装样式画出来,让抗抗照着做样品。

这时候,他已经像抗抗一样,可以凭借服装的款式,自己去画裁剪图,不用再照着姚叔他妈那本裁剪书,比着葫芦画瓢了。

他大胆地对列宁装做了改进,加大了收腰,缩小了服装下摆,这样,做出来的效果就增加了曲线美,更加合身,穿在身上可以尽显女性身材了。

刘夏和邵玲这一般人,已经习惯了抗抗的无所不能。只要商店里有新的衣裳款式,抗抗就一定能做出来,而且抗抗做出来的,一定比商店里买的更合身,更漂亮。

于是,外面刚刚时兴列宁装,刘夏和邵玲就已经穿在身上了。

都是列宁装,外面有卖的,那肯定就是国家让穿了。抗抗做的只是更好看而已,并不违禁。这样的擦边球,也就只能是姚远可以想得到。

秋天的时候,抗抗就又忙碌起来了。

有姚远这个天机泄露大师在,抗抗的活是永远做不完的,收入也一天比一天在增加。

那台姚叔他妈留下的缝纫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加速运转,故障率开始升高,仗着姚远的无所不能,换了不少零件,皮带更是不知换了多少条,还能勉强维持运转。

姚远就打算着,再给抗抗买个新的缝纫机。

再买缝纫机,就得买新式的,自带锁边机的那种了,而且,姚远还打算买两台。

小慧在这里,有两台缝纫机的话,抗抗和小慧就可以同时干活,剩下的裁剪和熨烫衣服,姚远一个人也就做了。姜姨有空的时候,也可以过来帮忙,那样效率会更高一些。

抗抗当然是支持姚远的。两个人已经在一个屋子里生活,平日里沟通更多,她不免就接触姚远的超前思想更多。效率,绩效比,利润最大化这些东西,她基本可以理解了。

这天晚上,吃着饭,姚远就把自己的想法对姜姨说了。抗抗挣了钱都给姜姨,她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呀。

姜姨却不同意买缝纫机。

还没听说谁家换缝纫机的呢,那东西你会修,坏了修修又不是不能使。

姚远就和她解释,那台机子现在坏的频率太高,老是这么着修,一天大部分时间用在维修上,不能干活,多耽误事儿啊?

姚远就和她算账:“你看妈,缝纫机好好的,抗抗一天能做两件衣裳,挣五块钱。现在它总坏呀,老得修,耽误时间。这样抗抗就只能做一件衣裳,挣两块五了。这每月还得给小慧开工钱,一月就赚不了几块钱了。缝纫机一百五一台,抗抗每月多挣七八十块钱,俩月就把缝纫机钱挣回来了。你算算,哪个划算?”

姜姨想想,还真就是这么个道理,就答应了。

可接着姜姨就又不干了,因为姚远不是要买一台,而是要买两台。

两台,加上锁边机,就得花三百多。没有工业卷,还得到黑市去淘换,这样算下来,两台缝纫机就得花将近三百五十块钱!

“买一台新的,那台旧的继续使着。”姜姨就下了决定。

这一回,姚远再怎么和她算账,姜姨都不听了。

有一台新的,旧的就不会用那么频繁,反正姚远会修,有时间修了,干吗非要换新的?

抗抗就有些不高兴。钱都是她和姚远挣来的,花的时候自己反倒没权利做主。再说了,我们这是干正事儿,又不是乱花。

“妈!”抗抗声音就高了说,“你这是干什么呀?我们这是正事儿上需要钱。你老这么霸着,我们咋干正事儿啊?你要再这么不讲理,以后挣钱我就不给你了!”

这下姜姨就急了,瞪眼看着抗抗喊:“我霸着你的钱了?我把你从小养这么大,你花我多少钱?要不你把花我的钱都还回来!”

抗抗就不敢说话了。

姜姨还不想算完,兀自伤心着说:“人家真是讲的一点错没有,真是闺女大了不中留!大傻这还没说什么呢,你先嫌你妈了。好,我不霸着你的钱,我都给你!从明天开始,你们过你们的,就不要过来吃了。我在这边就是死了,都不用你管!”

说着话,姜姨去里屋开了橱子,拿出一个红布包来,摊开扔在抗抗面前的桌子上。

姜姨说:“这是你和大傻所有的钱,还有我给你们存的死期存单,都拿回去。从明天开始,你自己过去吧,我还不愿意操这份心了呢!”

抗抗看她妈真的生气了,就哭了。

她心里也不舒服。她妈总是这么不讲理,她又没说什么,干吗冲她发这么大脾气呀?

抗抗也不拿钱和存折,“呼”一下从马扎上站起来,赌气回东边自己屋里去了。

这顿饭吃到一半,大家就都不用吃了。

姜姨坐在那里生气,姚远也不敢走啊。

看姜姨脸色难看,只好劝她说:“妈,你别生气啊。抗抗不对,不会说话,我待会儿说她。”

姜姨就又冲着姚远去了:“说她?你敢说她啊?我早就告诉你说,女人不能惯,你就是不听!你看看让你把抗抗惯的,想咋样就咋样,无法无天!你还说她,你过去不挨她骂就算不错!你说你一个大男人,在外面本事大的,连张顺才都怕你,回家咋就这么怂呢?你还长不长点出息啦?”

姚远心里这个气呀,心说那可是你亲闺女,你这是干啥啊?挑拨着我去打抗抗?你这是打算给抗抗当妈呢,还是打算给她当婆婆?

姚远也不愿意和姜姨呆着了,这主儿急了眼蛮不讲理呀。

他说:“那什么,这么着。这缝纫机呢,就听妈你的,买一台新的,旧的我修着用。我回去说说抗抗,让她过来给你道歉。要是抗抗给你赔了不是,你可不能再生气了,好不好?”

姜姨就翻着眼皮看他说:“你还敢说她,骗谁呀?把你们的钱都拿着给她,以后我再不管你们的闲事!”

姚远不拿那些钱和存折,不声不响地走了。

这边,抗抗正趴在里屋床上哭呢。

姚远在外屋晾衣绳上拽下抗抗的毛巾来,又从缸里舀水进脸盆里,把毛巾弄湿了,拧干水,进里屋,看着抗抗问:“多大点儿事儿,跟自己妈,值得吗?”

抗抗就抬起头来说:“我妈就是见钱眼开,老抠门儿。钱到她手里,你想要就要不出来了。”

姚远就趁抗抗抬头的机会,把她脸给擦一遍,笑她说:“小脸都哭花了,变小猫脸了。”

抗抗接过毛巾来,坐起来说:“要不,咱挣钱就真不给妈了?她老这样抠着咱,真是太难受了!”

姚远严肃了说:“现在不是给不给她的问题。妈生气了,那样子看着还挺伤心。你得过去给她认个错,要不气出她毛病来怎么办?”

抗抗赌气说:“我才不给她认错。她整天无事生非的,动不动就发脾气。我就是一句气话,又没说什么,她用得着生那么大的气嘛。”

姚远就生气说:“你还想说什么呀?妈苦日子过惯了,当然稀罕钱了。她攒钱为谁呀,不还是为了咱们?你怎么能说挣钱不给她呢?”

抗抗说:“给她的结果,就是我们正事儿都办不成。以后咱们还得有花钱的时候,还得问她要,还得吵架,还不如干脆不给她。咱们只要不乱花钱,好好伺候着她,她想要什么给她买就是了,干吗非要把钱给她?再说她自己也有工资。”

姚远就叹口气说:“抗抗啊,咱们拼命挣钱又是为了什么呀?不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吗?啥叫好日子啊?不是能吃上白面,吃上肉就是好日子。好日子是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在一起。妈高高兴兴的,咱们也高高兴兴的,这才叫好日子啊!要不然,咱们挣钱再多,又有什么用?”

抗抗就不说话了。

姚远就又说:“妈这辈子不容易。为了你,不惜不要脸面,去镇上和人家撒谎,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把你填的志愿表要回来。没有妈,你现在在几千里以外,你就是出什么事儿,我本事再大,也不能把你弄回来呀?没有妈,我可能就饿死了,也没有今天。

你说过的,妈就像一只抱窝的老母鸡一样,扎煞着两个翅膀,保护着咱们。有这样一个妈,是你的幸福和骄傲,也是我的啊,你怎么可以惹她伤心,惹她生气呢?”

抗抗就又哭了。

67.想不到一起

抗抗和姚远再回来的时候,姜姨还坐在饭桌跟前,没有动。饭桌上的饭也没有收拾。

姚远推着抗抗进屋,顺手把屋门关上。

抗抗站在门边,低头冲着她妈说:“妈,我错了,你别生气。”

姜姨看看抗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你是我闺女,我跟你生啥气?赶紧吃饭!”

抗抗过去说:“饭都凉了,我去热热。”就端了桌上的菜去厨房,点火再热一下。

抗抗出去了,姜姨就看一眼姚远,指指身边的马扎。姚远就过去坐下。

姜姨就问他:“你怎么把她哄过来的?”

姚远说:“妈,抗抗一直很懂事,她自己知道错了,主动过来的。”

姜姨就撇撇嘴。她才不信抗抗会这么懂事。

待抗抗热了菜回来,姜姨就又把那个放着存折和钱的红布包拿过来,对抗抗说:“不是妈抠着你们。你们结婚,把家里的钱花差不多了。现在,这个死期存折上有二百,还没到期。这个活期的还有一百来块,你上月给我的七十多块,我还没来得及存。

你们要买两台缝纫机,就得把死期的提前提出来,利息就没有了。你没有个正式工作,生个病闹个灾,得自己掏钱看呀,手里没一点钱行吗?自己做买卖,也得留着点钱应急。妈攒钱干啥呀,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妈还不是为了你?”

抗抗说:“你刚才跟我这么说,我就不和你赌气了。”

姜姨就又不干了说:“合着刚才吵架还怨我啦,那你还跟我认啥错?”

姚远就捅抗抗一下。抗抗就说:“我也没说怨你呀。大傻说了,不管对错,都不能惹你生气。妈,我从小就说话不好听,你又不是不知道,用得着跟我生气吗?”

姜姨瞅她闺女一眼说:“我要是跟你生气,早就气死了。这钱你要是觉得放妈这里不放心,你就自己拿着,妈才懒得替你操心。”

抗抗说:“你干啥呀妈?我都认错了,你还得怎么着啊?”

姚远赶紧接话说:“妈,抗抗说了,你生活经验比我们多,比我们想的细。这钱啊,还是你来管。”就看抗抗,“是不是抗抗?”

抗抗说:“本来就是该妈管着,我又没说不让她管。”

姜姨就叹口气说:“你呀,也就是嫁给了大傻。要是嫁给别人呀,我得替你把心操碎了!”

姚远把一个馒头递给姜姨说:“先吃饭,要不待会儿菜又凉了。”

这天晚上,两口子躺在床上,抗抗瞪眼瞅着天棚想心事,想半天就对姚远说:“我还是觉得,以后钱不能都给妈。咱们手里没钱,去城里玩都得问她要,还不敢跟她说是出去玩,要不一分钱都要不出来。”

姚远说:“妈还不到五十,老是一个人,脾气难免就会古怪一些。可是妈不容易,咱们得让着她。我想着啊,咱们出去玩的时候,应该带着妈,让她也出去散散心,高兴高兴,不能留她一个人在家里。”

抗抗就“嗤”一声笑了说:“你想什么呢?咱们出去玩她都不干,你还带着她?”接着翻过身来,看着姚远问,“你说妈不到五十,啥意思啊?”

姚远说:“我的意思吧,妈这个年纪,还是可以再往前走一步的。”

抗抗就伸手打他一下说:“不许胡说!妈这个岁数再那什么,绝对不行!你看有正经人,这个岁数再嫁人的吗?人家知道了笑话不说,咱们的脸往哪儿搁啊?人家会骂咱们不孝顺的!”

姚远就叹一口气,不说什么了。

这个时代,人们的思想以及社会风俗,和他熟悉的那个时代,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姜姨不到五十,说个再嫁人,抗抗首先就不同意。估计姜姨那边,就是心里有想法,嘴里也不敢说出来。

那么,唯一可以令姜姨生活的快乐一些的办法,就是陪着她出去走走,散散心了。

可是,出远门,在外面住宿,这个也是做不到的。经济不允许不说,住宿需要介绍信。不出公差,介绍信是开不出来的。

想半天,姚远就对抗抗说:“妈这个岁数,应该快到更年期了,不能让她总一个人呆着,咱们得抽时间和她出去转转,哄着她高兴。”

抗抗就问:“更年期是个啥东西啊?”

姚远看看抗抗,心想,这个时候,不会连更年期这个概念都没有吧?

可看抗抗的样子,还真就是一脸茫然。姚远只好给她解释更年期的意思。

抗抗听了,趴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出声。

姚远就看着她问:“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抗抗说:“我就是想不明白,你这些知识都是哪里来的?连更年期你都知道。咱们第一次的时候,你知道怎么让我舒服,不弄疼我,还知道怎么不让我怀孕。你说,你这些妇科知识都是哪里来的,你是不是和别人有过?你整天和邵玲在一块,都干啥了?”

姚远看着抗抗,好久都不知道说什么。老天爷,这个姜抗抗,这脑袋是怎么长的你说?说着她妈,怎么忽然就想到这里来了?

抗抗爱吃醋,这事儿要是解释不清楚,就不仅仅是她妈的问题了。

幸亏姚远培养干部当的,脑子反应飞快,想想就说:“你忘了我在哪儿工作了?爱委会呀。那帮大姐整天给新婚夫妻讲这些知识啊,让你去听你又不去。我没事儿下班去早了,就混进去听听,所以我知道,你不知道。”

抗抗说:“你拉倒吧。这么丢人的事儿人家会公开讲,我才不相信!”

爱委会的确是有这个宣传活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按车间划分,组织育龄妇女,到爱委会那里,讲解妇幼保健知识,当然也包括如何正确使用避孕工具。但绝对不会讲怎么让自己的老婆舒服,更不会讲初夜怎么不弄疼老婆。

姚远估计抗抗害羞,不会去爱委会听这个,就继续蒙她说:“你去听一回不就知道了?”

抗抗就捂着脸说:“羞死人了,我才不去!”

姚远心说你不去正好,去了一听,没有我说的这个,那才麻烦大了!

还得防备着她万一好奇心萌动,真的鼓起勇气去听。就说:“不听不听吧。不过我听多了,差不多都会讲了,我给你讲也是一样。”

抗抗就埋怨说:“你说你个大老爷们,整天跑去听这个,你不觉得丢人啊?”

姚远说:“我在外面是傻子啊,傻子去哪里都不知道丢人。”

抗抗说:“你拉倒吧,大家早就知道你不是傻子啦。”

姚远说:“我在大家不知道之前去听的,又不是现在去的。”

抗抗说:“那更丢人!好多人都知道你是装傻,装傻装到老娘们儿堆里去了,你还好意思说呢!”

姚远知道越解释就越麻烦,干脆就不解释,问她说:“你到底想听还是不想听啦?”

抗抗就不出声了。

姚远讲的保健知识,就不单纯是保健知识了。当然他保健知识本来就知道不了多少,大部分估计是岛国知识。讲着讲着,抗抗就羞红了脸,钻到他怀里去了。

现在,厂里开始抓生产,姜姨再像以前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不上班,就会被扣工资。所以,只有礼拜天的时候,姜姨才会在家里歇着。

而礼拜天的时候,姚远要去火车站那里干搬运工。

搬运工不干了,每月就会少十五斤粮食和五块钱。

但姚远心里,是真的爱着姜姨的。姜姨过着清苦又没有多少乐趣的生活,却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自己的孩子,还有他。怪不得姚叔总是愿意说姜姨,这的确是一个值得他尊敬的,伟大的母亲。

姚远就和抗抗商量,火车站的搬运工他不想干了。虽然损失了十五斤粮食和五块钱,可是,这样他们可以有时间在姜姨礼拜天歇着的时候,多陪陪她,和她出去走走。去城里逛逛,或者是去爬山。就算守着她在家里呆着,也比让她一个人在家里好得多。

抗抗做衣服的收入高了,又找到了能买高价粮的黑市,就是姚远不干了,他们的粮食也够吃。再说火车站那个活太累,抗抗怕累坏姚远,本来就不想让他去,也就不反对。

可是,姚远要陪着她妈,抗抗就笑了说:“我妈不是你想的那样,会感到寂寞,她有的是朋友玩,不信你就看着。她歇着的时候,一点都不会闷的,连让她帮我跑几件衣裳她都没时间。”

接着就又不无忧虑地说:“你不干了,你的五块钱也没了。到时候咱们想出去的话,可就真没钱了。”

姚远就怪她说:“你怎么那么笨呢。你不会从你挣的钱里面,每月都偷偷抽出点来藏着,这样咱不是就又有钱了吗?”

抗抗就生气说:“是你让我每月把钱都给妈的!再说我妈那么精明,我每月挣的钱她都能给我算到几角几分,我瞒的了她吗?”

哎呀,这还真是个麻烦,姚远不由一个劲挠头。

想半天说:“这样,你挣了钱先不给妈,咱们俩先商量好了怎么骗她,统一了口径,把钱留出来,然后再交给她。”

抗抗还是比较了解她妈的。再一个礼拜六,晚上吃饭的时候,姚远提出来,他们小两口要礼拜天陪着姜姨一起去城里玩的时候,姜姨并没有答应一起去。

“城里车水马龙,乱糟糟的,我一个老太婆,去那个地方干啥,找罪受啊?”姜姨说,“那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地方,你们愿意去就去吧,记着少乱七八糟的花冤枉钱!”

姚远就问:“那我们去城里了,你在家里干啥?”

姜姨说:“我事儿多着呢。你赵婶子弄几个鞋垫子的花样,我得去描回来。我还想跟着邵玲她妈学织毛衣呢。她会打带地垄的那种,可好看了。抗抗做衣裳忙,我会打毛衣了,就不用她再费这个时间了。还有……”

姜姨总共说了不下七八个想法,听的姚远直挠头。

抗抗就在一边偷偷地笑了。

68.锻炼的乐趣

姚远终于知道,姜姨是有姜姨的乐趣的,这个强求不得。

而抗抗的乐趣是什么呢?

仔细想想,抗抗还真是没有什么乐趣。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就是花在做衣服上,剩下的时间,就是和他在一起。

抗抗很依恋他,喜欢和他静静地呆着。在家里的时候,喜欢让他抱着,坐在他腿上,搂着他的脖颈,头贴在他胸上,就那样不说也不动。

有时候,姚远都怀疑,这还是那个大咧咧的抗抗吗?

抗抗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姚远竟然没有注意到。似乎是从她插队的地方回来以后,抗抗就逐渐地变的安静了。

原本,姚远是最喜欢这样安静的女孩的。前一世三十多了不结婚,就是他想找到这样一个女孩做自己的妻子。

可惜,安静的女孩不漂亮,漂亮的女孩不安静。

现在,如愿以偿了,姚远却担心起来。

抗抗心里,兴许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他不想抗抗不高兴,更不想她这么安静,安静地让他害怕。

有一天,从姜姨那边吃饭回来,姚远坐在沙发上,抗抗就又坐到他腿上,抱着他了。

他搂着抗抗的腰,忍不住问:“抗抗,你心里有事儿,是不是啊?”

抗抗就轻声回答他一句:“没有。”

姚远就再问:“那你为啥总是这么安静了呢?你以前好说好动的,突然这么安静了,我心里有点害怕。”

抗抗说:“以前我傻啊,现在不傻了。”声音依旧是弱弱的。

姚远想半天,也不明白抗抗的意思。就问她:“你给我说说,以前怎么傻了,你都想到什么了?”

抗抗就坐直了身子,冲着他憨厚地一笑说:“以前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一直骂我傻的吗?”

姚远问:“那现在呢?”

抗抗说:“现在不傻了。”

姚远就又问:“那你说说,现在怎么就不傻了?”

抗抗说:“现在我知道,我就是个小女子,外面发生的所有的事情,都跟我没关系,我只要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就好了。现在,我过的很好啊,有本事挣钱,咱们饿不着,还能吃上细粮。最重要的,我还有你,不管遇上多大的困难,只要有你,我就不怕。我就是愿意和你在一起,让你这么抱着我,可以什么都不想,真的好舒服,舒服的都不想说话。要是可以不用做衣服挣钱,你也可以不用上班,咱们可以天天这样在一起,那多好啊。”

姚远不由哑然失笑。原来抗抗的内心还是这样简单,这样纯洁。她这是在享受她的幸福呢。

姚远不由就又把她重新抱在怀里,问她:“那考大学呢,也不想了?”

抗抗说:“不想了。就是美美老是瞧不起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姚远就说:“大学还是要考的,知识多了,眼界才能更开阔。将来,咱们的服装生意会越做越大,会有自己的工厂,有自己的专卖店,有自己的品牌,还会有自己的公司。没有丰富的知识和更开阔的眼界,这一切是做不到的。”

抗抗就问:“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姚远就告诉她:“未来的世界,是你无法想象的。而且,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也许,等你大学毕业的时候,我说的这些好日子,就会到来了。”

抗抗就在他怀里笑。对姚远说的这些,她还是半信半疑的。然后她就说:“咱们干吗要那么多东西呀?有妈,有你还有我,咱们就像现在这样生活,我觉得就是最好的。”

姚远就不说话了。

他同样会有抗抗的幻想,可是他不会生活在幻想里。

感受过现代竞争机制的他,心里是非常清楚的,未来的世界,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安于现状等于是死路一条,就是想保住最低的收入都不可能。

就像他经历的矿机一样,他离开的时候,矿机就是在安于现状,已经开始出现严重的危机。他出工伤事故之前,还在和一些有进取心的干部,在做一个新产品计划,试图说服老总,上马新的项目。只有这样,矿机才能真正走出困境。

如今,一切都已经是过眼云烟了,没有必要再想。

他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学历证明,无法去考大学。就算可以,把抗抗一个人留在家里经营服装,他也不放心。倒不如他留下来,让抗抗去上大学,学些专门的知识回来,以后才能更好地发展。

抗抗现在的状态,是他最爱的。可是,为了明天,他不能让抗抗这样,还得让她有更大的进取心,有更好的精神状态,为他们的将来做好准备。

他做的第一步,就是从抗抗的身体入手。没有一个好的身体,是无法应付将来的紧张生活的,无论是未来的大学生活,还是以后经营和管理公司。

抗抗整天的坐在屋里做衣服,对身体健康十分不利。他就哄着她,早上和他一起早早起床。

早上村头那个大喇叭播音的时候,他就把睡得迷迷糊糊的抗抗,从被窝里拉出来。在她闭着眼抱怨他的时候,帮她穿好衣服和鞋子,然后就拉着她出门,向村子北面的山岭前进,一口气爬到山顶。

抗抗一开始非常抗拒,一点也不配合,还发脾气。可是,她没有姚远力气大,再怎么抗拒和抱怨,也避免不了被拉出被窝,强行穿上衣服,拉到山上的厄运。

往往被姚远拉着出了村子,到了山脚下,抗抗才彻底清醒。然后就一路抱怨着,哀求着,被无动于衷的姚远拉上半山腰,直到累的大口喘气,再也没有本事说话。一直爬到山顶,累个腰酸腿疼,再一路抱怨着,跟着姚远下山。

回到家里的时候,正好就是六点半,姜姨做好了早饭,大家一起吃饭。

渐渐地,抗抗就开始适应。反正怎么挣扎都不管用,这个傻子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累死她,她也只好逆来顺受了。

到这年冬天的时候,抗抗就知道了锻炼的好处。吃嘛嘛香,倒头就睡,白天干一天活,一点也不觉得累。感受最深的,恐怕就是和姚远在一起缠绵的时候,明显比以前有精神,且那个销魂的时刻,可以停留的越来越长了。

她再不用姚远拉着逼着,开始主动跟着他上山了。

有抗抗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姚远就又开始劝说姜姨,让她也跟着上山。

其实,那个时代没有多少锻炼身体的手段,早起上山锻炼的人还真是不少。早上起来,上山的羊场小道上,总会碰上矿机的职工。大家虽然过去没有说过话,却彼此知道,碰到的次数多了,就互相开始打招呼,最后成为朋友。

姜姨最终还是拧不过姚远和抗抗,跟着上山了,很快也感受到了爬山的好处,最后就成了姜姨先起来,把他们两个人叫起来,然后大家一起出门。

晚上的时候,只要抗抗不急着赶活,姚远还会拉着抗抗,去村南的公路上散步,最后又把姜姨也拉出去,成为小两口陪着她散步。

这是姚远穿越回来,第一次把他那个时代的健康理念,成功输出到姜姨和抗抗身上,不免就有些小小的成就感。

冬天的时候,是抗抗最忙碌的时候。可是,这个冬天,却有些意外。

国家政策的微小变化,体现在民间的时候,一些本质的变化,都是料想不到的。

上面监管的松了,大家看到抗抗做衣服挣钱,就有胆子大又手巧的职工,开始利用业余时间,也偷偷替别人做衣服挣钱。这样,原本属于抗抗的,一些容易做的活,就被别人抢了去。

抗抗是指望这个手艺吃饭,别人是可有可无的赚点外快,价格肯定就比抗抗要的低一些,生意也就归了别人了。

只有那些中山装、套装一类的,没有经验做不出来的服装,才会拿到抗抗这里来做。

经济好转,产量上去了,毛线就会慢慢走入普通百姓的生活里来,要不姜姨都要学着织毛衣呢。

冬天的时候,原本属于特殊人群穿的,奢饰品的毛衣,很快就普及了,成功代替了过去肥大的棉袄棉裤,抗抗的棉衣制作也生意清淡下来。

毛衣毛裤可以紧绷在身上,可以更好地塑造人们的体型。有这个条件,人们对外衣的合适性,就提出了更严格的要求。于是,鸡腿裤,收腰紧身外衣,就很快重新出现,并有全面流行的趋势。

这就是民间百姓对政策的理解能力,不能不说,也算是一种智慧。

这种衣服,抗抗也能做,但姚远没有让她接。

姚远是多少记得一些后世的变化的。一场更大更猛烈的风暴,还在后面等着。风暴来临的时候,所有这些恢复过来的美好和审美,将被当做资产阶级复辟的特征,遭到严厉打击。

这时候去做这个,日后必然会成为被斗争的把柄。

而那个时候,被斗争的惨烈,是现在人难以想象的。对人格和身体的侮辱,也不是抗抗这个性格可以承受的。

多少人就是因为无法承受这种痛苦,而被迫选择自杀啊,连姚叔父亲这样的硬汉都受不了,何况是抗抗?

当然,他不能告诉抗抗真正的原因,只告诉她,这种服装,已经超出了政治允许的范围,做这个,会犯政治错误,很危险。

可是,不做这个,又有那么多和抗抗抢活干的,抗抗就接不到多少活。一个十二月,抗抗只挣了五十多块钱,给了小慧工钱,连十块钱都剩不下。

小慧知道抗抗这月生意不好,不想要这么多钱,姚远还是让抗抗给了她。

承受失败的风险,严守约定,也是对抗抗的一种锻炼。

抗抗心里不高兴。人家都能做的衣服,为啥她就不能做?原先姚远可不是这样的,他都是走在流行趋势前面的,这回这是咋了?

但抗抗已经习惯了把姚远当主心骨,听他的话。他不让做,兴许就有他的道理。

可眼看新年就又要来了,挣不到钱,这个年咋过呢?

69.不说人话

元旦之前,姚远找小慧谈了一次话。

抗抗的生意清淡,接到的活自己做都很轻松,就不能再用小慧了。

小慧懂事,知道姚远说的是实话,也没多说什么,就回去了。

抗抗却不干了。

小慧今年过的不受委屈,就是因为在这里干,时不时地告诉张顺才一些假消息。张顺才用得着她,不敢过于对她不好,她才能在张家呆的下去,少受欺负,张建军才不敢打他。你这样让她回家,她不又要掉到火坑里去呀?

姚远就问她:“你自己都要挣不出吃来了,上哪儿弄钱给小慧开工钱?”

抗抗说:“咱不是还有积蓄吗?”

姚远接着问:“积蓄花完了呢?”

抗抗说:“我也不见得每月都生意不好,也许一月份咱们能好点呢?”

姚远问:“我教你的趋势估算办法呢,你忘了还是不会估算?一月份你的估算收入,恐怕还没有十二月份高,你不知道吗?”

抗抗就噘嘴,半天说:“可是,就这样不用小慧了,我总觉得不对,咱们不帮她,还有谁能帮她呀?”

姚远说:“同情是有限度的。你自顾不暇了还盲目发善心去同情别人,你打算把自己也搭进去吗?你记住,只有先保住自己,才能在将来有机会帮助别人。留得青山在,才不怕没柴烧。”

抗抗就问他:“你做人的出发点,是不是就是先保自己?你原来装傻充愣,也是这个目的,对不对?”

姚远就点点头说:“对了。我如果不先保住自己,怎么有能力把你从农村弄回来?你回不来这个后果严重,还是我装傻充楞这个后果严重?舍小取大,这个道理你也不明白吗?”

抗抗不说话,好久才说:“反正,我就是觉得你心太狠。”

姚远说:“该狠的时候不狠,最后坑的就是自己!别在这里烦我,自己找个安静的地方,去好好想想,想明白了再来和我说!”

姚远之所以对抗抗这么严厉,就是要让她记住,这是做生意必须遵循的原则,也是做人必须遵循的原则。不这样严厉地对待她,她永远都不会长记性。

抗抗气的好几天不搭理他,但最终还是和他和好了。这说明,抗抗慢慢的自己想明白了。

抗抗一月份的时候,果然仍旧生意不好。但不用给小慧开工钱,勉强还算过得去。

小慧通过和姚远的接触,长了不少心眼。回到张家,她按照姚远教的,告诉张顺才,抗抗只是说这俩月生意不好,暂时不能用她,等有活的时候,还会找她。

张顺才媳妇就说:“这快过年了都没生意,以后更不行,别听她糊弄你。还是让你爸在厂里给你找个事做算了。”

张顺才每天询问小慧,却多少的知道抗抗为什么生意不好。凭着他对政治的敏感性,也觉得抗抗做的对。不能去冒险做那些国家不允许的,饱含资产阶级品味的东西,事情早晚会起变化。

抗抗的这个思路,和他现在暂时隐忍,等待变化的套路如出一辙。

这让他非常吃惊。抗抗这么小的年龄,竟然能够看这么透彻,当真有些令人难以相信。

他就问小慧:“这是抗抗自己的主意?”

小慧就做出欲言又止的样子来说:“那些衣服抗抗都会做,她肯定想做。是姚大傻不让她做。为这个,他们两个还吵架,吵得很厉害。最后,最后姚大傻说了一句话,抗抗就不做了。”

张顺才就盯着小慧问:“大傻说啥了?”

小慧说:“姚大傻说,说,他说的太吓人了。”

张顺才就不难烦了问:“他到底说什么了,你倒是说呀?”

小慧这才说:“姚大傻说,这是他妈说的,坚决不许做。可是,他妈不是死了吗?”

张顺才接着问:“那抗抗呢,她什么反应?”

小慧说:“他们在那屋里原本吵架吵得厉害,声音很高,我才能听见。姚大傻说了这句话以后,抗抗就不说话了。抗抗回来,就和我说,这月不能干了,等过俩月,生意好了再来叫我。”

张顺才不由皱起了眉头。

这说明,抗抗知道大傻他妈的事情,大傻这么一说,她才会听话了,不再争辩。

那么,抗抗到底知道什么呢?是大傻他妈的鬼魂在那间屋里,还是大傻他妈是个活人,就藏在那间屋里?

张顺才琢磨半天,还是没法确定大傻他妈到底是活人还是鬼魂。他却没有想到,这是姚远和小慧商量好了的,故意拿姚大厦他妈的鬼魂来吓他。

既然无法确定,就只能等着小慧有机会回抗抗那里,继续探听。

如此一来,他就还是不能得罪小慧,免得她将来不听话。

一月底的时候,姜美美放寒假回来了。看着姐姐生意清淡,愁眉不展的样子,自然也会问一下原因。

姜姨一家商量事儿的时候,往往都是在晚上吃饭的饭桌上。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能聚在一起。

晚上吃饭的时候,说起抗抗的生意来,美美这回支持姚远。

她说:“最近资产阶级风潮蔓延,已经引起上面的重视了。学校都在议论,到底现在这股风刮的对还是不对?好多同学都是支持的。不过,上面有一种声音,说这是资产阶级在和我们抢夺思想阵地。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从正面战场无法战胜我们,就从思想领域,用糖衣炮弹,瓦解和腐蚀我们,把灭亡我们的希望,寄托在我们的第二代和第三代身上。如果任由这股资产阶级风潮刮下去,我们的思想阵地,就会彻底失守,败下阵来。这是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是严厉的,残酷的路线斗争问题。”

说到这里,她看着姚远说:“姐夫,这篇社论你看过没有?”

姚远淡淡地说:“看过。”但接着就问她,“你上学就是学这个?这个将来有用吗?”

美美说:“我没耽误学习,也经常去图书馆找书看。可这个政治学习是不学不行的。一个人的政治表现,积极与否,这是最关乎个人前途的问题,你懂不懂啊?”

姚远就摇头说:“不懂。只要你不耽误学习知识就行。”

姜美美就笑了说:“姐夫啊,你政治上一窍不通,可又天天看政治社论,真是搞不懂你。”

姚远说:“因为政治社论,影响个人命运。”

姜美美想想,就点点头说:“你是个标准的实用主义者,也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就问,“你对我刚才说的那篇社论,怎么看?”

姚远说:“一场风暴正在积蓄力量,而且,爆发的越晚,积蓄的力量就会越大。”

姜美美问:“所以,你就不准我姐做那些带资产阶级品味的衣服?”

姚远说:“是。”

姜美美就感叹着说:“你的政治敏感性,绝对一流。你如果从政,也绝对是高手。”

姚远说:“我不懂政治,我就是知道,如何避开政治,不被政治伤害。”

其实,姚远还真不懂政治,但他知道未来的历史走向。

姜美美就对抗抗说:“姐,听姐夫的吧,他的判断是对的。上面有两种声音,这两种声音正在做殊死搏斗,胜利的一方是不会允许失败一方存在的。我和姐夫的判断一样,如果你去做那些衣服,将来会面临很大的政治危险。你当过红w兵,政治错误一旦上纲上线,你知道后果会有多严重。”

抗抗已经远离这些东西很久了,他们讨论的也过于深奥,她不能完全听懂。

美美是大学生了,抗抗明显感觉到了和美美的差距,姊妹俩的共同语言已经越来越少。而姚远,却可以和美美讨论这些她听不懂的问题。

姚远是不会和抗抗讨论这些问题的,只是告诉她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

既然美美都这样说了,她还能说什么?

但接下来,姜美美说的事情,连姚远也吃惊了。

姜美美对姚远说:“东面一直没有动静,你觉得,张叔是想偃旗息鼓吗?”

这一次,姚远不由吃惊地连筷子都放下了,看了姜美美好久才说:“美美,你真的长大了。”

姜美美就埋怨他说:“你干嘛呀,用得着这么吃惊吗?有你这样的老师,还不兴有我这样的徒弟呀?”就笑着说,“傻哥,跟你学这几年,我真的长不少见识。你好多思考问题的方法,原先我不懂,现在一点点的都会了。”

姚远就不问了,住一会儿说:“他在等那场风暴。但风暴到来之前,他也不会闲着,还是原先那一套,搜集证据,伺机反击。这也是我不让你姐接那些活的一个原因。”说到这里,忽然就愣在那里,痴痴呆呆了很久,终于叹息一声说,“他针对的,恐怕不是我。”

姜美美说:“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他。如果这场风暴足够大,你做好准备了吗?”

姚远就摇摇头,许久才说:“你说的对,一方胜了,不会允许一方继续存在。我傻子的外衣基本扒没了,没有胜算。别人我管不了,只能拼死保护你姐。这就是我一直不主张你毕业回来的原因。”

姜美美听了更是吃惊,也瞪大了眼睛看着姚远问:“你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场风暴?”

姚远不是预感到,而是知道。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这场风暴刮起来的时候,他已经上小学,有切身的体会了。

但他没法和姜美美说实话,只是淡淡地说:“这是历史的必然。”

姜美美说:“姐夫,你绝对了不起。教我们高等物理的李老师,曾经偷偷跟我说过,这个世界,只有两种人可以生存。一种就是心里清楚,却故意做出一副茫然无知的样子,与世无争,不做任何人的绊脚石。一种就是心里清楚,但必须披上一层政治外衣的人。我和李老师说起过你,他觉得你和他一样,属于前者。而我,他认为我必须做后者。”

姚远就许久没有说话,然后才问:“李老师多大了?”

姜美美说:“三十多了吧?”

姚远又问:“结婚了吗?”

姜美美就看着姚远,半天说:“你操心的过多了吧?”

姚远说:“不合适,太大了。”

姜美美还想说什么,姜姨就拍着桌子说:“我忍你们好久了。你们说点人话,能让我听懂的那种,行不行?”

70.山雨欲来

这次饭桌上的谈话,被触动最大的,就是姜抗抗。

她听不太懂,但是她心里明白,这是一次充满智慧的谈话。

姚远心里有许多她不知道的东西。不是姚远不肯和她说,而是他说了,估计她也不懂。所以,他干脆不说。

抗抗心里很不是滋味。

和自己的爱人,存在这么大的差距,让她心里不踏实,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

从她妈那边回来,已经晚上九点了。抗抗坐在沙发上,一个人发呆。这一回,她不要姚远抱着了。

姚远过去是培养干部。这个培养干部,不是简单地去当个分厂厂长或者车间主任,而是要进入公司高层的。他对问题的思考,和对社会的看法,以及各方面的处事经验,都不会亚于姜美美说的那个李老师。

抗抗坐在那里发呆的表情,就已经让姚远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姚远就在她身边坐下来,伸出手去,慢慢搂住抗抗的肩膀,轻声说:“抗抗,好多事情,我不和你说,不是因为你不懂,更不是因为你不聪明。你在我心里,就是一个洁白的公主,我不希望属于外面的,一点的污浊,溅到你身上来。外面的事情有我,你不要想,也不要去关心,我会解决好,相信我。”

抗抗不说话,好久才说:“我想能和美美一样,想你也能和我讨论那些问题。可是,你们说的,我好多不懂。你告诉我,怎么样我才能和美美一样?”

姚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抗抗。

美美跟着她学习,他教美美,其实和后来教抗抗一样。

好多分析问题的方法,都不是只靠教就可以教会的。这就像在他的世界里的时候一样,同等的学历和工作能力,但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当干部。

美美的确比抗抗聪明,特别是独立思考的能力,是抗抗不具备的。

就如美美在工厂里的时候,她就知道抓住机会,让姚远证明自己不傻,最终让姚远不得不按照她的思路去做。

美美上大学了,接触的知识量猛增,姚远分析问题的方法,她慢慢就会融汇贯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见姚远不说话,抗抗就问:“我也必须上大学,才能和美美一样,是吗?”

姚远只能点点头,然后说:“会有那么一天的,咱不着急,啊?”

抗抗就接着问那场风暴,到底是什么?

姚远爱抗抗的纯洁,不想让任何东西玷污她的心灵。

所以,他只能沉默了。

每一场运动,都是有目的性的,而这些目的性,绝对不是抗抗插队的时候,抱着的那些乌托邦的理想。

美美小时候没有抗抗话多,却比抗抗更善于独立思考。

那时候,估计她就想明白了好多问题。所以,她不会主动要求去插队,甚至会主动填写留城申请,会很快接受姚远的思想观念。

张顺才已经当了多年干部,斗争经验丰富,政治嗅觉灵敏。不可能对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没有感觉。既然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利用?

姚远却一直只是在想,张顺才是在探寻到底有没有鬼这件事情,却没有想他有更高深的目的。

姜美美吃饭时的那句话,一下就提醒了他。

他想简单了。

张顺才一定会利用这个机会,搜集大量的证据,就像当年对付姚叔他父亲一样,首先要把矿机的一把手,张代表给整倒,然后自己取而代之。

成为矿机一把手,是他一直奋斗的目标。为这个目标,他什么都会干,也不会在乎姚大厦他妈到底是人是鬼。

经过动乱,矿机人才大量流失,工人思想混乱,只注重政治表现,不钻研技术,已经到了无法组织生产的艰难地步。要不张代表也不会这么重视姚远,姚远的确能给他解决许多技术难题呀。

张代表一心扑在生产上,忙的焦头烂额,忽视了政治的多样性。所以在姚远结婚的时候,为拉住姚远,才会出面代表姚大厦的父亲,来出席婚礼,感谢姜姨,还参加他的结婚酒宴。

这是他出席并主持婚礼的原因之一,也是他本能上认为他应该做的,也只有这么做,才能对的起他的老师长。

可是,他也本能地忽略了一点,老师长夫妇,是有重大特务嫌疑的。

这是在公开为姚大厦的父亲翻案!出席特务儿子的婚礼,参加婚宴,如果从政治上无限上纲,是可以上升到敌我矛盾的高度的!

风暴一来,只要上面支持,条件合适,不仅这顶帽子张代表跑不了,唯生产力论的帽子,自然也就会扣到他头上。

姜美美那一句话,让姚远的脑袋激灵一下,立刻就想到了这些问题,同时也就想到了张顺才首先应该对付谁。

张顺才绝对不会放过整倒张代表,趁机夺权的绝佳机会!

所以姚远说,张顺才不仅仅是为了对付他。张代表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姜美美还只有二十岁,虽然可以想到张顺才不会偃旗息鼓,却不会像姚远这样,想这么深刻,这么详细。

张顺才搞倒张代表,重新掌握了权力,回过头再来对付姚远,就会变得十分简单。他也一定会这样去做!

他会利用姚远没想到这个机会,不仅仅从小惠那里探听有没有鬼这个事情,他还会探听其他的,一切可以利用的事情。

小惠和抗抗已经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抗抗把许多自己的事情都告诉小惠了,特别是回城这件事,小惠是知道真相的!

恐怕,从小惠不经意向他流露出的信息里,张顺才已经知道了抗抗是怎么回城的!

现在,随便带抗抗去医院检查一下,就能轻易揭穿抗抗回城的谎言。装病回城,欺骗组织,只这一条,就足以致抗抗于死地!

想想张顺才怎么对付姚叔的养父,姚远都不寒而栗!

张顺才这个小人,一旦重新掌握了权力,手里再拿到确凿的证据,抗抗就危险了!

抗抗是姚远的软肋啊。只要拿住抗抗,以此来威胁姚远,姚远就只有屈服这一条路好选。

所以,姚远会对姜美美说,他只有拼死保护抗抗的能力了。

一九七五年的春节,很快就到来了。

抗抗的收入减少了许多,姜姨就减少了开支。但毕竟家里大家都挣钱了,日子要比以前的时候,好过了许多。

在鞭炮声和欢声笑语里,姚远表面上还是尽量强颜欢笑,内心里已经无比沉重了。

多数时候,他一个人独自在屋里不言不语,眉头深锁。

美美虽然提醒了他,但不会考虑到事情会如此严重。抗抗和姜姨,根本不会想到一场灾难正在等着他们。姚远也不想让她们知道,因为她们知道了,只能徒增担忧,帮不上什么忙,还会念叨的他心烦意乱,无法思考。

新年过后,姜美美返回学校去了。

随着那位改革家正式走到重要岗位上,社会上风气越来越开化。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人都有了春天到来的感觉。满大街都有人开始穿时髦的衣裳,抗抗不做这种衣服,生意就日渐惨淡。

连姜姨都看不下去了,亲自去找姚远谈,别人都能做时髦衣裳,为啥抗抗就不能做?

姚远没法跟姜姨解释,只能对她解释说:“妈,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你也知道我不傻。不但不傻,我哪一回的决定都没有失误过。这衣裳能做,我不会不让抗抗做。”

这种解释当然不能让姜姨满意。

姚远只好再说:“就算抗抗一分钱不挣,咱们不也能过的挺好吗?我已经是一级工了,每月可以拿到二十七块五的工资。你想想,当初只有你三十二块五的工资,日子不也过来了吗?咱们在一起,把日子过的高高兴兴的重要,还是钱重要啊?”

姜姨知道姚远心眼儿多,不让抗抗做新式衣服,肯定有他的道理。可是,他有道理为什么不说呢?

可有钱不挣,眼看着别人挣,这还是傻子啊?

姚远就认怂说:“傻子就傻子吧,宁可当傻子,总比把命搭进去好!”

在姜姨心里,姚远是个十分孝顺和听话的孩子,这次表现的这样执拗,是十分反常的。

姜姨不是不懂事理的人,大傻反常的表现,让她隐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安。但姚远的脾气她也知道,只要他不想说,你问也是白问。

她也只能就此作罢。反过头来,还得哄着闺女听话。姚远的固执,已经让抗抗非常不满意,开始和姚远闹别扭了。

无论抗抗怎么闹,怎么说他,他就是一声不吭。可抗抗要是不听话,去接新式衣裳,姚远立刻就翻脸,无论抗抗和他怎么闹,都不许她做,自己亲自把衣料给人家送回去。

时间久了,小两口的感情,已经没有刚结婚时候那样甜蜜了。

挣得少了,没钱买高价粮,姚远就又去火车站干搬运工去了。

71.发现猫腻

夏日时节的一个礼拜天,趁着姚远去火车站干搬运工不在家,姜姨早早起来,到闺女这边,打算和抗抗好好谈谈。

大傻待你这么好,你不能就为这么个小事儿,天天和他闹别扭啊?大傻说的没错,过日子不光是为挣钱,大家过的高高兴兴的才最重要。

夏日的早上,七点半,太阳已经升的老高,照的房前的过道一片白亮,知了已经在树上吵得人心烦意乱了。

姜姨掏钥匙开了姚远这边的铁院门,打开门鼻进院子。

这时候,抗抗还没有起床。

活少了,抗抗不用早早起来工作,又和姚远闹别扭,赌气不和他上山,就又开始睡懒觉了。

其实,姚远又去干搬运工,一天下来很累。抗抗是怕累着他,这才借故不去爬山的。

姜姨进院子,顺手关了铁院门。一个铁皮漆桶做的垃圾桶,就放在院门的左边。

那时候住平房的人家,院子里都会有一个这种类似的垃圾桶,一天屋子里,院子里打扫出来的垃圾,就都放在这个垃圾桶里,等出门的时候,顺手提到垃圾场那里倒掉。

抗抗家的垃圾桶放在院门边上,就是等着抗抗起来了,出去的时候,顺手捎出去倒掉。

姜姨关院门的时候,就看到那个垃圾桶了,里面盛着半桶垃圾,树叶、土,还有姚远种地弄出来的一些烂菜叶。

一转头的功夫,姜姨就恍惚觉得那烂菜叶下面,好像盖着个不常见的东西,露出那么一点点。

姜姨怕孩子们把有用的东西不小心丢了,就顺手在桶里拿起根小树枝,拨弄了一下。

这一拨弄不要紧,那东西一下子就露出来了,是小夫妻用的那个东西。

“哟!”姜姨就不由叫了一声,心里暗骂晦气。但接着就想到,这俩孩子,表面上赌气吵架,这是做给我看呢,背地里还是该干啥干啥。

但接着姜姨就知道不对了。

我说你们结婚都快一年了,抗抗一点动静没有呢。好啊,你们这是成心不让我抱孙子啊!我和你们没完!

姜姨不打算劝抗抗别和姚远吵架了。

你们白天吵架气我,晚上躲在一个被窝里偷笑,我才不管你们,爱吵不吵!

她进了抗抗的里屋,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抗抗兀自睡的迷糊,听见动静,在床上懒洋洋地说:“你怎么还没走啊?”

听不见回答,这才转回头来,一下就看见她妈了。

抗抗吓一跳,顺手抓过床单来遮住身子,嘴里抱怨说:“妈!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进来啦,你想吓死我呀?”

姜姨早看见抗抗身上没衣服了。心说你这个死浪蹄子,白天和男人吵了架,晚上照样该咋快活还是咋快活!

你咋快活我不管,可你也不能不让我抱孙子啊?

姜姨就冲着抗抗喊:“我是你妈你害什么臊啊?赶紧给我穿上衣服起来!”

是她妈抗抗也害羞啊。固然因为夏天热,可以不穿衣服,可连一件小衣服都不穿,昨晚他们干什么了,傻子都能想明白,何况她妈呢?

她妈坐在那里,根本就没有要走的意思。

抗抗也顾不得了,顺手抓过衬衣来套在身上,小衣服也顾不上穿了。然后又找着裤衩,在被单里穿上,掀了被单再穿裤子。嘴里还嘟囔着:“妈你大早上起来的,这是干啥呀?我没有活干。睡个懒觉还不行啊?”

姜姨说:“行,你睡死我都不管,但是今天不行!”

抗抗已经穿好衣服起来,坐在床沿上看着她妈。

姜姨就说:“去门口垃圾桶那里,看看垃圾桶里有什么?回来我再和你算账!”

垃圾桶里能有什么啊?抗抗让她妈说糊涂了,出屋去垃圾桶里看。

这一看脸就红了,心说这个大傻,平日里心细的要死,怎么这东西就随便扔呢,你这不是让我难看吗?

她可不知道这东西是她妈给扒拉出来的。

红着脸回到屋里,站在地上,不知道跟她妈说啥好了。心里还埋怨她妈管的宽,我们小夫妻的事儿,你操这个心干啥?

姜姨这时候就说话了:“我说你这都快一年了咋不开怀呢?还寻思着找你于姨带你去医院看看,别再是有别的毛病。今天我算是明白了,原来是你们糊弄我!说,这是谁的主意,为啥不要孩子?我还没听说过,刚结婚就不要孩子的呢!”

这下姜抗抗才明白,这是她妈生气他们不要孩子。

的确,在那个年代,结婚就是为了生孩子,不生孩子结婚干吗?抗抗当初也是觉得这么着干不妥当,可姚远坚持,她也就由着姚远了。

姜抗抗就跟她妈解释说:“妈,是我想着将来考大学,想着,等着大学毕业了,再要孩子,不然耽误学习。”

姜姨这个气:“大学都是单位推荐,你连个单位都没有,你上哪里去上大学?”

抗抗分辩说:“是大傻说的,大学早晚会对社会招生的,那时候我就可以考了。”

姜姨就骂:“放屁!大学早就不对外招生了,这个连我都知道,这是国家政策!国家政策能是说变就变的,啊?就算变,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呢!就算从明年开始招生,你也二十四了。再把大学念完,你都差不多三十了,你是想着等三十以后要孩子?那时候我都年纪大了,自己能不能照顾自己都难说,还咋帮着你把孩子看大?你个死丫头,你脑袋进水了呀你?”

抗抗一算这个帐,可不是咋的?这个大傻,他咋就不考虑我的年龄呢?还真是个大傻!

姜姨还不算完,继续数叨抗抗:“你都给人家当媳妇了,一个女人,这辈子就这样了,你还上大学干啥?撇家舍业的,放着男人不管去上大学,你不怕人家笑话你呀?这么不着调的事情你都能想的出来!我这还寻思着,你这插队回来,又结了婚,总算是长大了,像个大人了,不用我操心了,还是这么不着调!你连美美都不如!”

抗抗就让她妈给说哭了。

姚远从火车站回来的时候,抗抗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眼睛还红着。

他吓一跳,搂着她肩膀问:“咋了,出啥事儿啦?”

抗抗就没好气地甩开他说:“都怨你,净算些糊涂帐,又让我妈骂我一顿!”

姚远就有些迷糊问:“我咋了,妈为啥骂你啊?”

抗抗就问他:“你说,啥时候大学才能对外招生?”

姚远还是迷糊,这个跟你妈骂你有啥关系呀?

他想想说:“估计,差不多还得两三年吧?”

抗抗又问:“两三年以后我多大了?”

姚远说:“你今年二十三,两三年以后你二十五六啊,咋了?”

抗抗再问:“那上完大学以后呢?”

姚远就不说话了。

在他的观念里,孩子并不重要。夫妻结婚的目的,也不是非要生孩子。可他忘了,现在这个时代,人们的观念和他不一样。

可他还是不明白,就问抗抗:“妈咋知道咱不要孩子的?她问你,你说实话了?”

抗抗没好气说:“你问谁呀?你的东西你用完了你藏起来呀,就那么随便一扔,妈进院门就看见了,气势汹汹就闯到咱屋里来了,我还在床上没穿衣服,羞死我了!”

姚远就乐了。他们早上才缠绵完了,他走的时候抗抗趴在那里,身上啥也没有,他还又抱着她温存了一会儿才出门,估计是抗抗就那样睡过去了。

可那东西他藏到烂菜叶子下面去了,姜姨是怎么看到的,还长着透视眼啊?

心里不由想,估计是抗抗一直不怀孕,姜姨起了疑心,想到他们采取措施了,这才等着他走了,跑过来到处搜寻证据。这个姜姨,你说你也太,那什么了吧?

他搂着抗抗,安慰半天,直到抗抗高兴了,这才一起去姜姨那边。

姜姨早就回来了,坐在外屋织毛衣。抗抗是让她妈早上撞着自己没穿衣服,心里忸怩,才故意躲到自己屋里去,不和她妈在一块,怕她妈再提这事儿羞臊她。

抗抗去厨房做饭,姚远就去屋里陪着姜姨说话。

按着姚远的意思,他是要给抗抗去烧火的,两个人一起做饭。可是姜姨规矩多,男人进厨房,在她看来,是不长出息的行为。姜姨在家的时候,姚远是不敢进厨房的。

姚远坐在姜姨身边的马扎上,姜姨坐在椅子上,也不搭理他。

姜姨肯定是通过审讯抗抗,知道不要孩子这损主意是姚远出的了,这时候心里正生气,肯定不会搭理他。

刚才在自己屋里,姚远已经和抗抗商量过了。

上大学以后要孩子,抗抗的年龄就确实有点大了。反正现在离大学招生还有三年,不如就如了姜姨的心愿。先把孩子生下来,等将来大学招生的时候,孩子也就差不多两岁了,离开妈妈,由姜姨和姚远带着,也问题不大了。

72.灵魂深处闹革命

姚远盘算着,抗抗有了这个服装生意,虽说现在艰难了点,但到孩子出生的时候,估计就已经迎来曙光,他们的生活就比现在好了很多,不会造成孩子营养不良了。

于是,姚远就首先开口对姜姨说:“妈,不要孩子,是我的主意,跟抗抗没有关系。”

姜姨就叹口气说:“你爸抗战的时候,是他们那个县的县长,游击队司令,没和rb鬼子少打仗。鬼子为报复他,把他家里给杀绝户了,就你爸自己活了下来,这是你妈告诉我的。大傻啊,你不要孩子,对不起你爸,更对不起你们姚家的祖宗啊!”

姚远说:“妈,我错了,我和抗抗商量了,听你的,先要孩子。”

姜姨严肃了说:“肯定得要孩子,还不能少要了。今年到年底,我要是看着抗抗还空着肚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接着就说:“抗抗个女孩,结了婚就是媳妇了,和别人家的媳妇一样,生孩子做饭洗衣服,你还惦记着让她上大学,上大学干啥呀?看孩子做饭洗衣服这些事儿,她上大学去了谁来干,你干呀?抗抗好高骛远不着调,你怎么也跟着不着调呢?她想干啥就得干啥呀?都是你一天到晚宠着她,把她宠到天上去了都!我告诉你,就是将来大学对外招生了,也不许抗抗去上,听见没有?”

姚远只有苦笑。

姜姨的观念,不是他可以改变的。这时候离公开高考还有差不多三年的时间,姚远也不想和姜姨掰扯这些,等到时候差不多,那时候没有了如今这许多的政治禁锢,说不定,姜姨自己就想开了,允许抗抗去上大学了。

他只是嘿嘿地傻笑,不再说话。

吃罢了饭,姜姨拿着蒲扇,到宽街上凉快去了。

大夏天的屋里热,呆不住人,姚远就领着抗抗,去后面的山上。山顶上人少,风也大,比村子里凉快。

姚远同意要孩子了,抗抗反而挺高兴。给人家做媳妇图什么呀?不就是像她妈一样当妈,替大傻繁衍后代吗?好多熟人见了她都问她,咋还没有啊?那意思,不是姚远不行,就是她不行,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谁知道这个大傻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把生育后代根本不当一回事。给她灌输的那些妇幼保健知识,把夫妻的事儿直接讲成一种乐趣,和繁衍后代好像没啥关系了。她都怀疑大傻讲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知识,并不是爱卫会讲的。可她也不好意思去问别人,更不好意思专门跑到爱卫会去听这个,只好自己在心里纳闷儿了。

可大傻讲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那种放松自己,放飞自我的感觉,真的很舒服。身体在他那双大手的抚摸下,也真的可以幸福的不能自抑。

大傻告诉她一个词:销魂。

真的是销魂。

从这件事上,她又体会到了一句流行语的意思:灵魂深处闹革命。

九月份的时候,抗抗那事没来。

姚远领着她去医院检查,怀孕了。

最高兴的,恐怕就是姜姨了。

姚远趁着姜姨高兴,就跟姜姨提出来,每月从他工资里再拿出十块钱来,加上他干搬运工挣的五块钱,一共是十五块钱,做为抗抗的营养专用基金。

姜姨不同意。

谁家女人不怀孕啊,还用专门拿出这么多钱来营养?十五块钱,够一家人吃半个月的了!

姚远就耐心解释说:“这不光是为了抗抗啊,也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孩子获得了足够的营养,将来才能生长的更健康不是?”

姜姨不以为然说:“孩子她妈健康,你健康,自然就会生出健康的孩子。我看,就是你宠抗抗宠的没边。这还不到一个月,饭不让做了,活不让干了,衣服也不接了。抗抗一天到晚除了出去遛弯儿,就剩下玩儿啦,这比地主家的闺女都享福了。你看看,整个矿机,有你这么宠媳妇的没有?国家还规定,八个月以下正常上班呢!都宠的没边了,还得专门拿出钱来供她吃喝,不行!”

姚远就追在姜姨屁股后面说:“国家啥时候有那规定啊?妈你净胡说。咱们现在吃的饭啊,对婴儿来讲,营养是非常不够的。抗抗不喝奶粉,孩子就会缺钙。没有红枣吃,就会缺铁。另外啊,还得买些核桃,补充维生素e。另外,还得买阿胶,保证抗抗血液抗体足够,增加免疫力,尽量在怀孕期间少生病。现在大多数药物,对婴儿都是有毒的。妈你看我真的是为了孩子着想,真的不是为了抗抗。”

姜姨就转过身来,看着姚远问:“你说的这一堆乱七八糟,都是从哪儿学的?”

姚远愣怔了一下,接着就说:“这都是我妈留下的书里说的。”

姜姨就问:“书呢?拿来我看看。”

姚远说:“书,书不是让造反派给抄走了吗?”

姜姨就撇嘴说:“你现在说啥我都不敢相信。为了你这个娇贵媳妇,你啥瞎话都敢跟我说。我生抗抗的那天,还在地里刨地呢。感觉着不对劲儿,你爷爷赶紧找个推车往家里推我。还没到家呢,抗抗就下生了。那时候吃的是糠菜窝窝,能吃饱了就不错。抗抗不一样长这么大个个子,小脸红扑扑的,人见人爱?”

姚远说:“妈,那时候咱不是没条件嘛。现在咱条件允许,为啥就不能让抗抗过的舒服一点呢?再说她是你亲闺女啊,我宠着她,把她养的白白胖胖的,你应该高兴才对啊,哪有你这样对待闺女的?”

姜姨就不高兴说:“我就这么对待她了,你得怎么着吧?”

姚远就赶紧说:“妈,我说错话了,我不对。”

姜姨就笑了,然后说:“大傻啊,我知道你稀罕抗抗,对她好,可这个好不能是无限好,你知道不知道?”

姚远说:“我知道,我知道。咱就她怀孕的时候宠着她,等她生了孩子,该干啥还得干啥,这样还不行吗?”

姜姨就哼一声说:“生完孩子还得坐月子呢,做完月子还得喂奶呢。到时候你还得给我找一堆理由出来,继续宠着她!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不行!顶多就是咱家鸡下的蛋都归她吃,白面都给她下鸡蛋面吃,别的说啥也不行!”

姚远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地回自己屋了,抗抗就看着他傻笑。

姚远问:“你好好的笑啥?傻样!”

抗抗说:“你和妈在屋里理论,我都听见啦,吓得我没敢进去。你不用专门给我买好吃的,我现在这不挺好吗?大傻,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妈说的,我觉着也没错,我没有那么娇贵。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着,这总行了吧?别去跟妈无理取闹啦。”

姚远就生气说:“我这叫无理取闹啊?我就这么一个媳妇,我对她好点怎么啦?真是的,就没见过你妈这么不讲理的!”

抗抗就笑:“谁家不是一个媳妇啊,你还想娶俩呀?”

姚远就过去搂着她说:“抗抗,说真的,我这辈子就只能有你一个,别人白给我都看不上。有你,是我的最大幸福了!”

抗抗也感动了,偎进他怀里说:“我也是。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命真好,能嫁给你,我这辈子知足了。无论是受穷还是享福,我都心甘情愿,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

两个人说的动情,不由就抱得紧了。抗抗就把手伸进姚远的衣服里面,抚摸他的胸膛。

姚远赶紧把她松开了说:“你有了,咱们以后就得注意了,这个也不能想了。”

抗抗红着脸说:“这才不到一个月,没事儿的。你可想好了,等我显怀了,你想恐怕也不成了。”

姚远就哄着她说:“现在不行,晚上咱们再……你别乱动,老实呆着!”

抗抗就不动了,过一会儿,在他怀里说:“我现在还看不出来。要不,我再接点衣裳干?也好补贴一下。再干了,这钱就不给妈,省的你和妈整天的墨迹。”

姚远想想,还是摇摇头说:“不行,活接起来就没完,只能坚决不干才能刹住车。”

过一会儿说:“我再想点办法,看能不能通过其他办法挣点钱?实在不行,我就强行从工资里扣下十块钱。到时候妈骂我就让她骂,反正我脸皮厚,不怕她骂。”

73.新挣钱办法

姚远还真又想到了挣钱的办法。

为了装神弄鬼吓唬张顺才和张建军,他研究过电子管电路,把姚大厦他爸留下来的那台米国造收音机都研究透了。

米国的那台收音机,电路已经够复杂的了,国产的对他来说就很轻松了。

他就想,现在这个时代,收音机可是家庭最贵重的物件。国产收音机不见的不出故障。出了故障,大家绝对不会想扔了买新的,一定得找地方修。可是,哪里有修这东西的地方呢?

他抽机会,骑自行车沿着公路一直找到城里,才在一条街上找到一家电器维修部。这维修部不是公家的,是一个腿有残疾的中年人开的。

像这种残疾人,国家还是允许自谋生路的。但这中年人是自学的收音机修理,属于野路子。

姚远就不同了,他是机电专业的大学生,又有过丰富的电子维修经验,水平自然不是那中年人可以相比的。

他就在人家的铺子里和人家闲聊,抽机会就给那中年人露了一手。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中年人一下就看明白了,这家伙是高手。接着,他就把自己几个解决不了问题的收音机拿过来,让姚远给他看看。有万用表和电烙铁一类的专用工具,姚远很快就把毛病给他找到了。

维修铺子里有多数现成的配件,也有现成的配件进货渠道,不用像姚远改造那个米国收音机一样,到处想尽办法淘换零件,维修起来就快的多了。

临走的时候,中年人给他三块钱,姚远没要。

他跟那人商量说:“你看,公家的电器维修商店要价高,人们收音机坏了,还是愿意到你这里来修,你要价低呀。可是,你这个维修水平啊,我不客气地说,实在不怎么高明。所以,大家不信任你。如果我过来帮忙呢,我也不是吹牛,只要你有配件,就没有我修不好的收音机。这样,找你的人知道你水平高,就会越来越多。到时候,你的收入也会成倍增加。而且呢,我修收音机的时候,你还能学点理论知识,我会电路计算啊。”

中年人听着,的确挺划算。但他的情况和姜抗抗差不多,公家允许他自谋生路,可是并不允许他雇佣他人。

姚远说:“这个不要紧,我白天不过来,只是晚上过来。晚上你把门店一关,谁知道我在这里啊?”

中年人的店铺是前店后家的样式。前面这间屋是电器维修铺,后面有个院子,他和老婆孩子住着。他想想姚远说的在理,就答应了姚远。提出来,只要是姚远修好的收音机,可以和他对半分成。

姚远不干,和他说:“你不能只看到明着的钱啊。我在这里干,第一你学到了知识和技术,维修水平会大幅提高。第二你能修疑难问题的名声就会传出去,你的生意就会越来越好。只是这个你就赚大了,怎么还好意思和我提对半分成呢?我修好的收音机,你得把维修费都给我才行,要不这事儿咱就免谈。反正我有工作,不挣这个钱也无所谓,就是想闲着没事,挣俩零花钱。”

中年人考虑一下,还是划算,就答应他了。

从此,姚远下班以后,就带几个窝头和咸菜,骑着自行车往城里去,在那间维修铺子里修收音机。

他控制着时间,每天只完成一定数量的收音机,不留没有干完的活。这样,就可以和店铺老板每天结算,省的按月结算,老板看他挣的多了,耍小心眼克扣他。

另外,修收音机和以后修电视机和手机是一样的,开壳的费用是一定的,更换配件和电子管,都明码标价。这个,他已经在国营的维修商店打听好了,私人不会比国营低太多,老板也没法糊弄他。

姚远在那间铺子里,是边吃饭边修收音机。碰上容易的时候,九点以前就能干完活往回走。碰上难题了,他就少修两台,尽量十点左右回来,到家也不会超过十一点,不会让抗抗一个人在家太久。

姚远没有把自己修收音机这事儿瞒着姜姨。姜姨看着姚远为给抗抗挣营养费这么拼命,都有点后悔了,打算答应他,允许他私自存留十块钱的工资了。

可是,姚远不让抗抗接活,家里的收入就少了很多,将来孩子出生了还得花钱。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啊?最终还是没有松口。

她却料不到,姚远第一个月的收入,竟然有六十多块,比抗抗做衣裳挣的都多!

这一回,抗抗怀孕期间的营养费,就彻底解决了。

有钱了,抗抗的营养品就应有尽有了。

姚远买了五袋奶粉,四斤阿胶。那时候的阿胶才一块多钱一斤,比奶粉都便宜。

另外,红枣、核桃、栗子,还有苹果,凡是市场上能够买到的稀罕山货,他几乎都买了回来。

小米、大米这些富含维生素的粗粮,他也一趟趟地从黑市上用自行车驮回来。小米熬粥,再加些红枣,姜姨也可以喝。

姜姨大瞪着眼睛,看着姚远一趟趟地往家里驮东西,大有不过了的架势,不住摇头。

这个大傻,为了抗抗,什么主意都能想的出来。竟然能跑到城里去挣钱,而且看这架势,这月挣的还真不少!可姚远已经提前和她打招呼了,挣的这个钱不给她。她也没料到他会挣这么多,就答应了,现在也不好改口了。

她就只能用嘴劝了:“大傻啊,你买下这么多东西,吃不了要生虫子的。你少买点不行吗?吃完了再买。”

姚远就说:“没事儿妈。眼看就要冬天了,冬天不生虫子。”

既然这个月有钱了,他就打算把今年的东西都买回来。只有东西多了,姜姨才会舍得吃,怕不让大家吃,将来便宜了虫子。

那场风暴已经越来越近了,姚远必须存下这些东西,在即将到来的,更加艰难的日子里,抗抗才不会受委屈。

而下月再挣了钱,就得留着给抗抗做应急的钱。

姜姨的钱,大部分都是存折,遇到紧急情况来不及变成现钱。

抗抗看着姚远为了自己这么拼命,心里只有感动。她试图劝着姚远不要这么拼命,会把身体累垮的。可是,姚远又哪里肯听?

不是姚远要拼命,是那场风暴即将到来,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十一月份的时候,改革家的路走到了尽头。伟人大笔一挥,关于来信的批示,就成了转变风向的指路明灯。

张顺才果然就如姚远猜测的那样,暗中整理了张代表的大批材料,上报了市委,把张代表刻画成了一个党内最大走资派的忠实走狗。为特务翻案,只抓生产,不抓政治,放任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在矿机泛滥,任用一大批政治上存在严重问题的干部,等等。

为彻底夺权,闹鬼的事是根本无法吓住他的。

尽管张代表提前得到了姚远的预警,做了大量的弥补工作,但众多的事实摆在面前,他的确是符合这次风暴要打倒的对象。

张代表的提前弥补还是起了作用。他提前向市委做了书面汇报,为自己辩白。有些情况,张顺才汇报之前,上面已经知道,也提前做了预防。

两方面较量的结果,在大的政治环境下,张代表被隔离审查,暂时撤销了革委会主任的职务,由副主任张顺才暂时主持矿机的反击整风工作。

那个刚刚进入十二月的冬夜,寒风料峭。升任保卫科副科长的张建军,亲自带领保卫科所有的保卫干部,还有民兵,在矿机各个村子里,定点清查私自给别人做衣服的职工,凡是查到做过鸡腿裤,收腰衣的,没收所有衣料和工具,人也被抓到保卫科交代问题。

连有后台的刘夏都被弄到审讯室里,关了一晚上,彻底交代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的来源,这才被放出来。

好在刘夏还够义气,没有乱咬一气,把抗抗给供出来。抗抗只给她做过一条鸡腿裤,那是瞒着姚远干的。

这时候,姜姨和抗抗就知道,为什么姚远不许抗抗做那些时髦衣服了。

74.离别

这场看似毫无预兆的风暴,来的那么仓促,那么迅猛,仅仅是伟人一句话,一个批示,立刻就乌云大作,满天风雨。即便姚远在风暴来临之前,对抗抗和姜姨说了,她们也不会相信。

那个风声鹤唳的夜晚,所有村子里乱成一团,人心惶惶。只没收的缝纫机,就拉了整整一卡车。

出乎意料的是,张建军并没有带人来抗抗这里搜查。但姚远和抗抗也是一宿没睡,都在姜姨那边商量对策。

抗抗没有被波及,并不是好事,而是恰恰可以证明,更大的灾难即将到来。

姚远太了解张顺才整人的办法了,他把姚远做为主要目标,就不会打草惊蛇。他要首先扫清外围,收集足够的人证物证,有了十足的把握,才会最后出击,一击致命。

姚远把最后一个月挣的六十块钱拿出来,交给姜姨,然后对她说:“妈,把家里所有的钱和票据都带上,我趁着天不亮的时候,用自行车把你和抗抗送到城里,坐最早的一班公交车离开。”

看着姚远一脸沉静,姜姨就猜到,他可能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但还是问他说:“真有那么严重吗?”

姚远就郑重地点点头说:“妈,张顺才狡猾,你和抗抗都斗不过他。留在这里,会被他利用,甚至会成为他要挟我的工具。所以,你们必须离开!只要你们安全了,咱们就安全了。”

抗抗这时候怀孕三个月了,小腹已经微微隆起。她焦急地看着姚远问:“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啊?”

姚远握住抗抗的手,那小手还是冰凉。

“抗抗,”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你和妈的安全,比我的生命都重要,你明白吗?只有你们安全了,我才能有办法,把这个难关渡过去!”

抗抗就哭了,拼命摇头说:“不,我不离开你,要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姚远就叹口气说:“张建军不会放过你。他会拿我来要挟你,那时候你一定会就范!虽然你已经有了三个月身孕,他仍旧会以得到你为他最大的目标。如果你留下来,他侮辱了你,我会杀了他来替你报仇,那时候我们谁也活不了!你记住,在这场风暴没有彻底过去之前,无论如何不能回来,更不能去见张建军!你安全,就是我安全,一定要记住我的这句话!”

姜姨已经冷静下来,就过来劝抗抗说:“听大傻的,这时候我们不能给他添乱!”就问姚远,“我们去哪里,回老家?”

姚远就摇摇头说:“他们没准儿会到老家找你们,那里不能去。”

姜姨就糊涂了,不回老家她们没处去呀?手里的钱不多,难道还要她们娘俩出去流浪要饭过日子吗?

姚远这才说:“抗抗过去插队那个县里的马副县长,抗战的时候,是我爸的警卫员。我当年去给抗抗办回城的时候,公社的刘向前卡着不给办,我就是去找的马副县长,这才把回城手续办下来。”

姜姨和抗抗这才知道,怪不得那回姚远一去就是三天,原来还是遇到了麻烦。可姚远就是这样一个人,所有的困难都憋在自己肚子里,要不是今天用得着马副县长,他仍旧不会对她们说。

这时候,就听姚远继续说:“找马副县长的时候,我怕他不给出力,就撒谎说抗抗是我未婚妻,还答应他,等有时间了,就和抗抗一起去看他。现在,妈你带着抗抗去找他,他一定会收留你们的。这场风暴过去,我会去找你们。在我去找你们之前,千万不要回来!”

早上五点钟的时候,姚远偷偷出来,沿着村子转了一圈。村里万籁俱寂,只偶尔有几声狗吠。

他先把自行车悄悄推到宽街上,再把姜姨和抗抗接出来。三个人在黑暗的宽街上慢慢行走,一直出了村子,到了公路上。

这时候,姚远让抗抗坐在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他搂着她,然后再让姜姨坐上后座,自己两条大长腿在地上一蹬,自行车就沿着公路走起来,越走越快。

到了汽车站,最早的一班车还没有来。姚远怕呆的时间过长,被别人发觉了,就到车站周边打听那些停在马路边上的马车和拖拉机,看有没有去抗抗插队那个县的,果真有一辆马车是那个县的,要等天亮了回去。

姚远塞给赶马车的中年人五块钱,让他现在就走,把姜姨母女俩捎到县政府门口去,赶车的答应了。

抗抗陪着姜姨上了马车,眼泪汪汪地看着姚远。

姚远心里也不好受,但还是硬起心肠来冲抗抗喊:“我不去接你们,不许回来!”

马车慢慢走起来,抗抗坐在马车上,看着姚远越来越远的身影,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姜姨拍着她的后背说:“带着孩子呢,看哭坏了身子。这不算什么。当年你爸爸上了朝鲜战场,我都没指望着他活着回来,不照样熬过来了?大傻做事仔细,心思重,他一定会有办法对付的。你好好的,她才能放心不是?”

抗抗就哭着说:“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姜姨就骂:“胡说!你不活肚子里的孩子咋办?那可是他的血脉!”

说着闺女,心里也是起了阵阵悲凉。这好日子没过几天,想不到一眨眼就变了这个样子。

姚远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还黑着。村口那个大喇叭里,广播体操已经放完了,正放着《东方红》,拖着时间,等着转播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

姚远去姜姨那边,自己下了一锅面条,放了三个鸡蛋,都吃了,这回算是吃的饱饱的。

姜姨和抗抗走,带不了太多的东西,只带了些红枣和阿胶,临走姚远又把抗抗的奶粉都给她塞到包袱里。姜姨怕抗抗冻着,还带了一床薄棉被。

她们估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家里这些东西留着也没有用,姚远就什么好吃什么了。

吃过了饭,姚远把姜姨这边的炉子封死,锁了门去自己那边。

今年抗抗有了身孕,姚远这边就得生炉子了。这屋是木床,没有炕。怕抗抗在里屋睡觉冷,姚远去厂里找人焊了个铁皮的暖气包,把外间铁皮炉子的烟道引到里屋的铁皮暖气包里,再经过里屋的烟道出去。

这样,只要屋里炉子不死,里屋也很暖和,冻不着抗抗。

骑着自行车来回跑了四十里地,姚远也感觉累了,就又躺回床上去,打算再睡一觉。

被子里仍残留着抗抗身上的气息,人已经离得他越来越远了。

想到抗抗,姚远心里不免难过。这是他唯一真心爱过的女孩。

姚远胡思乱想着,就在床上慢慢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砸门的声音,铁大门被砸的“哐哐”直响,声音很大。

姚远睁开眼来,外面天已经大亮了。

他重新穿好棉袄棉裤,出去开门。

铁院门外,站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民兵,其中两个民兵端起枪来指着他。

这时候,张建军穿一身军装,身后带着两个保卫干部,从人群里走出来。

他一脸得意,看着姚远,阴阳怪气地说:“姚大傻,你想不到会有今天吧?”

姚远也看着他笑,然后说:“你这个怂货,穿上人皮也不怎么像个人。我又没犯法,你好好的带这么多人跑我这里来干啥?”

张建军也笑了说:“你是没犯小法,犯大法了,你罪过大了!你披着傻子的外衣,继承你妈你爸这两个大特务的反动衣钵,潜伏下来,妄图推翻无产阶级政权。你还拉拢腐蚀我们的干部,充当你反革命行动的保护伞。还弄虚作假,欺骗组织,把你老婆从插队的地方弄回来,帮着你从事敌特活动,打着做衣服的旗号,拉拢腐蚀广大革命青年。你的罪行,罄竹难书!”

说到这里,他问:“你是主动伏法,跟着我们回去交代问题呢?还是想负隅顽抗,反人民到底?”接着就说,“我可警告你,民兵同志们枪里可都是实弹,你力气再大,在枪子儿面前也没有用!负隅顽抗,就地正法!”

张建军身后一个保卫干部就走过来,对姚远说:“姚大厦,你放聪明点,不要顽抗。我们只是奉命带你回保卫科接受调查,不要难为我们。”说着就把兜里的手铐掏了出来。

姚远知道,这时候动武没有用处,就主动把双手伸出来,让那个保卫干部拷上了。

张建军见姚远被拷上了,这才敢猖狂,大喊着说:“进去,搜,把姜抗抗一起给我抓回去!”

姚远就冲他喊:“你们凭什么抓抗抗?”

张建军一脸狞笑说:“欺骗组织,装病回城,这个罪过还小吗?”

姚远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小惠还是不经意间,把抗抗回城的秘密,透露给了张顺才。

抗抗和姜姨已经都走了,他们当然搜不到。

几个民兵又把姜姨那边的门撬开,进去找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张建军就从屁股后面掏出一把手枪,顶上火,指在姚远脑袋上厉声问:“说,姜抗抗藏哪儿了?”

姚远干脆就把眼睛闭上了,懒得搭理他。

张建军心里还是对姚远有顾忌,这家伙太厉害,一副手铐不见得能制住他。

他也不去管姚远了,对民兵说:“在村子里挨家挨户给我搜,我就不信她能跑了!把这个大傻子,给我带回保卫科去!”

75.智斗

由于姚远对这场风暴早有防范,张顺才并没有得到过多的证据。唯一的证据,就是从小惠那里知道的,抗抗回城,并不是得了肺结核。

可是,抓不到抗抗,无法带她到医院里化验取证,这个证据也无法成立。

他们只能通过严刑逼供,试图从姚远身上屈打成招了。但为了抗抗,有那股爱情的力量支撑着,姚远是死活都不会开口的。

连续审讯了三天,强光照射,不许睡觉,不断殴打,一点效果没有。

姚远现在的身体不是一般的强壮,完全可以把这些刑罚忍受下来。

他们问他的问题有很多。首先,就是姜抗抗去哪儿了?他们把姜姨和抗抗她爸的老家都找了,没有任何线索。姚远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抗抗在哪儿。

接着就是他装傻的问题。一直装傻,是不是就是为了更好地潜伏下来,继续他爸妈的特务工作?

这个问题也不能承认。如果承认了,不但是他自己的特务罪被定性,连姚大厦父母的特务罪名都可以成立了。

还有,就是他与张代表在一起,都做了什么?张代表主持他的婚礼,是不是就是为了掩护他的特务行为?

把张代表拉下水的事情,姚远更不肯干。

张顺才还真没有料到姚远这么抗揍,连着审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他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诬陷别人,又没有实证,连个口供都得不到,对上面也不好交代。张代表虽然被隔离审查了,但只是暂时的。时间长了,他搞不出名堂来,张代表一旦恢复职务,肯定不会和他善罢甘休,人家才是真正的矿机当家人。

眼看着一九七五年就要过去,张顺才沉不住气了,亲自出马,提审姚远。

那时候,公检法都没有完全恢复秩序,像矿机这种万人大厂,保卫科的权力还是很大的。可以随便抓人,随便审讯,直到给别人定罪以后,才会移交给地方公安部门,走法律程序。在此之前,公安机关也怕这些造反上来的干部,轻易不会干预。

矿机保卫科的审讯室,比公安部门的都大,有单独的监押室,还有录音设备,市里都没有这个条件。当年姚大厦他父亲,就是在这间审讯室的看守室里,自杀的。

张顺才在审讯室里弄一张桌子,自己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着,让人把姚远从监押室里拖出来,坐到他对面的椅子上。

看着姚远满脸是血,眼睛都肿的睁不开了,他就感叹着说:“哎呀,你们怎么下手这么狠呢?审讯,要摆事实讲道理嘛。”

其实,打姚远就是他指使的。在张代表被撤职审查,张顺才主持矿机工作的情况下,保卫科长明知道张顺才这是想通过突破姚远来整张代表的黑材料,也不敢出面干预。

这年头,稍不谨慎就会被牵连上,在上面政策偏向张顺才,张顺才得势的时候,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张顺才拿出他一贯的假惺惺的样子来,对姚远说:“大傻啊,你的事我得到消息晚了,让你受苦了。”

这种猫哭耗子,姚远从以后的电视里见得多了,根本无动于衷。

张顺才就继续说:“其实也没有什么,你只要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跟他们说一说,他们就把你放回家了,你为什么这么固执呢?我可告诉你,你就是这样固执下去,也没有什么用处。你不说抗抗去了哪里,他们就找不到了吗?抗抗家的亲朋故旧,你爸的那些亲朋故旧,他们都可以慢慢的查呀,早晚都能查出来,只是个时间问题。到时候,抗抗一样会因此坐牢,最轻也要被遣返回农村,你帮不了她的。”

这句话,倒是触动了姚远。张顺才搞内查外调,有着丰富的经验。他如果当真耐心查下去,抗抗真就不保险了。

张顺才的思路,这时候姚远已经看明白了。他就是要选择抗抗这个姚远的软肋做突破口。只要抓到抗抗,就很容易坐实抗抗装病回城这个事实。

然后,张顺才会拿着抗抗和姚远做交换。只要姚远承认自己是特务,承认姚叔的父母是特务,甚至承认张代表也是特务,那么,包括姚叔父母这个悬案,都可以下定论了。

原先姚叔父母的案子,也是张顺才搞的。结果把人都给搞死了,也没有过硬的证据。案子无法定性,对张顺才来说,始终是非常不利的。

姚叔父亲部下众多,像马副县长这样的不在少数。只要案子一天没有结论,姚叔父亲的这些老部下们,就会想尽办法为自己的老师长喊冤。

万一哪天,在这些人的不断申诉之下,姚叔父亲的案子被公安机关追究,真相大白,姚叔父母恢复名誉,他张顺才可就变成迫害革命干部的犯罪分子,那可就彻底完了!

所以,姚叔父母这个案子,在张顺才心里,始终是一块心病。

而张代表这边,只要坐实了姚远的特务身份,他必然会因此受到牵连,矿机一把手肯定就做不成了,甚至有可能还要坐牢。

姚远呢,只要变成特务,在这个时代,特务想活下来,可能性是不大的。他正好可以将姚家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这是一箭三雕之计,如此一来,张顺才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面对这么大的利益诱惑,仅仅是姚叔母亲这个鬼魂,是吓不住张顺才的。

如果姚远一直把傻子装下去,他也没有办法实现自己这个诡计。

要不然,谁会相信一个傻子的话?就算他自己承认是特务,你也不能把这个当证据呀?

可惜的是,姚远为了抗抗,突然不装傻了,而且还变成了无所不能的能人,这下就正中他下怀了。

我才不管你过去是不是傻子,反正你现在不是,是正常人。我正好还能利用这一点。

你过去为什么装傻子?就是为了给自己找个伪装,潜伏下来,这倒可以做为你姚大傻是特务的直接依据了,更容易让人信服!

姚远心里明白,只要让张顺才抓住抗抗,为了保住抗抗,他只能屈服。

他暗暗叹口气,对张顺才说:“你让他们都出去,我可以告诉你抗抗在哪里。”

张顺才看看姚远,已经不像是有力气反抗的样子了,而且还被手铐拷在椅子上,不会对他构成威胁,就冲屋里的几个人摆摆手,几个人就都出去了。

待审讯室里只剩下姚远和张顺才的时候,姚远却变卦了,对他说:“我不会告诉你抗抗在哪里,我可以告诉你,你最想知道的,来换取抗抗的安全。”

张顺才就是一愣,看着他问:“我最想知道什么?”

姚远就咧着嘴笑笑,但脸上到处是伤口,这一咧嘴,倒不像是笑,疼的龇牙咧嘴,变得面目狰狞了。

他说:“你不是想知道,我那屋里,到底有没有鬼吗?”

张顺才心里当然也忌讳那个鬼魂,可为了更大的利益,他只能弃之不顾,豁出去了。

但他心里忌讳,自然就要趁这个时机,把鬼魂的事查个明白。

可是,他让人搜遍了姚远的两间房子,什么都没有发现,心里那个阴影还是不能彻底抹去。

他倒的确想知道这个。

但这家伙也很狡猾,轻易不肯认输。听姚远这样说,反而笑了。

半天才说:“大傻啊,张叔可不是三岁的孩子。你这样和我说,就已经说明,那个鬼是你制造出来的,是假的,对不对?”

姚远就再咧咧嘴说:“是吗?你认为是假的,那就是假的吧。张叔啊,你做这么多亏心事,鬼还是会去找你的!”

张顺才只觉得后背发凉,心里就是一哆嗦。要说有鬼,他让人这么整治姚远,那个鬼也没有出现啊?

可是,他不是鬼,不了解鬼的行动原理。万一那个鬼怕人多,怕他现在如日中天的权势,这时候不敢出来报复他,等这事儿完了,再出来找他怎么办?而且,这时候,那个鬼在哪里,是藏在那间屋子里了,还是就附在姚远身上?

他嘿嘿笑笑说:“新社会,是不会有鬼的,你不用吓唬张叔,张叔不怕。”

姚远就不说话了。既然不能让这个利欲熏心的老家伙就范,抗抗的安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不料,张顺才接下来的话,还是让姚远听出了机会。

他说:“你也不用拿鬼来吓唬我。不过,你如果老实交代你的问题,交代的能让我满意,我还是可以考虑放过抗抗的。”

姚远不动声色,许久才说:“我原先说的,都是实话,你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

张顺才就摇摇头说:“你没有讲实话。比如,你妈为什么要让你装傻子?你装傻潜伏下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你都没有说。”

姚远就看他半天,然后问他:“我如果说了这个,你就可以放过抗抗,不再追究她回城这件事?”

张顺才就笑了说:“只是这一个问题当然不行啦。你还得告诉我,你和张代表经常在一起,都干了什么,进行了哪些破坏活动?另外,鬼的事情,你也得给我说说,你是怎么把你妈的声音弄到那间屋里去的?”

姚远就冷冷一笑说:“你前两个问题,分明就是诬陷。想坐实我的特务罪名,我爸我妈也就可以就此定性,了你一桩心事。你还可以拿张代表跟我这个特务频繁接触,来诬陷张代表。张叔,你这算盘,打的也过于精明了。我为抗抗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那就不值得了。”

张顺才就笑了说:“我知道你对抗抗好,为抗抗,你什么代价都会付出的。何况,抗抗还怀着你的孩子。你如果不做这个交换,我早晚还是能够找到抗抗的。”

姚远就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来说:“你不会找到抗抗的。抗抗和她妈,都有我妈保护着,有本事你就去找。”

张顺才看着姚远问:“你妈还活着?”

姚远就尽量表现出笑的样子来说:“你猜?”

张顺才不由又一次头皮发炸。

76.较量

这一次两人在审讯室的谈话,还是让张顺才一头雾水,不知道那个鬼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姚远制造出来的。

姚远却基本摸透了张顺才的目的:找到抗抗,利用抗抗威胁他就范,坐实自己和姚大厦父母的罪名,给张代表扣个更大的帽子,让他彻底无法翻身。

找不到抗抗,姚远始终就无法屈服,下面的两个目的也就没法实现。

但是,姚远也不能为了抗抗的绝对安全,就拿自己的性命和这么大的利益,来做交换。

现在别无他法,只能祈祷老天爷保佑抗抗和姜姨,祈祷马副县长有能力保护她们。

一九七五年行将过去,姚远还是不屈服,抗抗也一直没有消息。

上面其实好多人已经看透了,心里都非常清楚,那位改革家是正确的。可是,面对最高指示,他们什么都不敢说。像张顺才这样拿着鸡毛当令箭,肆意挥舞手中大棒,他们也是心生厌恶。

对张代表的隔离审查,其实就是一种变相保护。审查了一个多月,没发现什么重大问题,也就准备恢复职务了。

这下张顺才就真急了。张代表如果回来,他再想罗列罪名迫害人家,就一点机会没有了。而且,张代表肯定知道是谁在背后整他,回来不疯狂报复他才怪!

这时候,姚远关在保卫科里,已经被折磨的说话越来越不清楚,好像又要变回傻子了。

要是姚远再次变傻,张顺才想把这案子理出头绪来,那就门儿都没有了。拿一个傻子的话当证据,这不是笑话吗?

他只能孤注一掷,再次去保卫科,单独去见姚远。

再次看到姚远,张顺才也吃了一惊。

姚远的目光已经开始显得呆滞,和他看到的,小时候的姚大厦几乎要一模一样了。

他的心里就是一沉,赶紧问他:“大傻,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姚远慢慢转动眼球,盯着他看半天才说:“张叔。”

张顺才又问:“你还记得抗抗吗?”

姚远就在嘴里念叨:“抗抗,抗抗。我要,保护,抗抗。不让,你,抓到,她。”

说话果然就不利落了,要向傻子转变。

张顺才试探着问:“你知道抗抗在哪里?”

姚远就笑一下说:“抗抗,在,我妈,那里,你,抓不到,她。”

张顺才松一口气。看来,他的脑子还没有大问题,还能思考,只是语言功能又受到影响了。

那么,就必须在他变傻之前,把这个案子结了。要不然,就算他按照他的要求都招供了,也没有任何用处。

想到这里,张顺才就说:“我来和你谈个条件,我放过抗抗,你承认你是潜伏特务,承认你父母和张代表也是特务,告诉我你妈活着还是死了,好不好?”

姚远就摇头,然后说:“我,只,承认,自己。不诬陷,好人。”

张顺才威胁他说:“你还是这样不配合,那我也救不了你。抗抗也跑不了,最终会被我抓住!”说罢就站起来,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姚远也不看他,只是低着头抠自己的手指甲,一副痴呆的样子。

张顺才刚才的话,等于是告诉他,他们还没有抓住抗抗,姚远反而安心了。

见他无动于衷,张顺才只好再回来,重新坐下说:“好吧,你把我准备的这些审讯记录签上字,我就放过抗抗。”

姚远就把桌上的一叠纸拿起来看了看,摇摇头说:“我,只,承认自己,我,不签。”

张顺才不能再拖下去,只能叫人进来,重新按照姚远的供述,重写一份审讯记录。直到姚远看过了,满意为止。

可是,姚远仍旧不签字,对张顺才说:“我,不信你。你,把张代表,和,所有革委会,成员,都叫来,当着,他们,写保证书,交给,张代表,我才,签字。”

张顺才无奈,只得去找市里来的工作组,说明情况,暂时把张代表弄出来,又叫上几个常委,一起过来。

张代表看见姚远,眼里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转。姚远已经给折磨的没有人样了。

大家都到齐了,姚远才对张顺才说:“你写,抗抗,的结案,证明。证明,经调查,抗抗回城,情况属实,无须再查。还有,结案报告,要,入档。”

张顺才只好先办这些,最后把那份证明,在所有常委鉴证下,交给张代表。

这个时候,姚远才拿起笔来,去签那个审讯记录。

姚远知道,在这个不重证据的年代,这个审讯记录一签,他的小命极有可能就保不住了。

可是,为了抗抗,为了对他好的那些人们,他觉得值了。

本来,他就是已经死了,却鬼使神差地来到姚叔这个年青时的岁月,深深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爱人。为了他们,他没有遗憾。只是,他心里还想着抗抗,还想见她一面。

就在他要签字的时候,张顺才拦住他说:“大傻啊,你答应我的,还有一件事呢。你不是要告诉我,那间屋闹鬼的事吗?”

姚远就看着张顺才傻笑,然后才说:“没有鬼。是我,把我家,那台收音机,改成,扬声器,吓唬你的。”

张顺才终于明白过来,问他说:“你妈那个声音,是抗抗她妈模仿出来的吧?”

姚远就不再搭理他。而是把头转向张代表,反复嘟念:“抗抗,抗抗。”

张代表偷偷擦擦眼泪,冲他点点头。他明白,姚远是要把抗抗托付给他。

姚远签了字,所有的事情就都结束了。

张顺才送所有常委出去,自己也准备离开的时候,姚远又说话了:“张叔。”他在叫张顺才。

张顺才就回过头来,迷惑地看着他。

姚远就冲着他傻笑。傻笑半天,然后才说:“收音机,改扬声器,你觉得,可能吗?我原先,是真傻子,你,应该知道。为啥,不傻了?”

这的确是张顺才一直想不明白的道理,就顺口问他:“为啥?”

姚远就指指自己的脑袋说:“我妈,住在,里面。”

这一下,张顺才就又闹不明白,到底有没有鬼了。姚远这分明是在耍他!

他不由恼羞成怒,对屋里几个保卫干部说:“给我继续审,要他交代剩余的问题,不说就给我往死里打!”又看着姚远吼,“就是你妈在你脑袋里,我也得把她揪出来!”

姚远最后给张顺才来这么一句,就是要让他始终闹不明白有没有鬼,将来有所顾忌,不敢对抗抗下毒手。

就算张代表手里有张顺才亲笔写的那份,证明抗抗没有问题的材料,他还是不放心。在张顺才得到了他应该得到的东西以后,有姚叔他妈这个鬼存在,始终让他有所顾忌的情况下,兴许他就不至于因小失大,再去算计抗抗了。

姚远的问题,最终还是弄了个不明不白。

张顺才失去理智的命令,让姚远又遭到了一次毒打。这一次,姚远就给彻底打傻了,不会说话了,谁都不认识,连他自己是谁都忘了。

那个年代比较混乱,但毕竟也是存在司法程序的。矿机在自己的地盘里,保卫科可以提前审讯,拿到口供和证据。真正定罪,还是要经过公安部门立案起诉的。

张顺才拿到姚远亲笔签字的审讯记录,要把案子移交到公安部门的时候,姚远却被打傻了。

公安部门也火了。你弄一个傻子来,还整份口供,让我们接收立案,你这是拿我们公安部门开玩笑是不是?

抗抗和姜姨在马副县长那里,马副县长听抗抗说明白原因,当然得设法保住他这个老师长唯一的儿子,也是想尽办法找过去的战友帮忙。

最终,姚远的案子,公安部门拒收,连精神鉴定的程序都不同意走。

这明显是你们自己屈打成招,把人给弄成这样了,再想办法推给我们,让我们背这个锅。这个锅我们不背,还是你们自己背着吧。

公安部门明显有偏向姚远的意图,这一点,张顺才也看出来了。可矿机没有自行立案结案的权力呀。他就想着还像对付姚大厦他爹那样,让姚远来个畏罪自杀,死无对证,不了了之。

这样,就算这个案子还会像姚大厦他爹那样,成为悬案,也比让姚远活着,有一天翻案要强。

可是,他想不到,这个时候,保卫科长却意外插手了。

这已经不是打砸抢的年代了,出了人命,保卫科长是负有重大责任的。他派了几个自己的得力手下,轮番看守姚远,不允许任何人接近他。

张顺才知道,保卫科长是张代表的人。这时候,姚远的案子没法立案,也就没法证明他是特务。那么,张代表就不会受牵连,很快就会官复原职。保卫科长胆子就大起来了,敢于插手,保护姚远了。

事情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张顺才只好向市里请示解决办法。

市里对他这种过去的武斗做法十分不满,但碍于上层的精神,也只好隐忍,寻找一个和稀泥的办法。

姚远,就先放出来,由厂方监督劳动。你张顺才不是怀疑姚远故意装傻吗?你只要找到他装傻的证据,我们就同意立案。

姚远的事无法定性,张代表的事情也就说不清楚,顶多算是受了蒙蔽,检讨几句,该干嘛还干嘛去。

张代表复职,主持全面工作。政治方面的活动,还是以张顺才为主,但重大问题,必须请示张代表批准。

上面有了这个明确的指示,保卫科长立刻就暂停了张建军的副科长职务,全面接管保卫科,接着就把姚远给释放了。

张顺才鼓捣半天,还是千年老二,什么目的都没有达到。

这时候,他好像倒过闷儿来了,他似乎是让这个姚大傻给耍了。

77.一点也不苦

姚远从保卫科出来那天,是抗抗和姜姨去接的。

马副县长已经打听到姚远要出来,派县里的吉普车,把娘两个给送了回来。有张顺才那个证明,有常委会和张代表作证,抗抗已经不会有危险了。

抗抗和姜姨在马副县长家里住了将近一个月,身子又笨了不少。

这时候,已经是一九七五年的年底,一九七六年的元旦,就要到来了。

姚远看见抗抗和姜姨,已经不认识了,只知道咧着嘴傻笑。

抗抗看到姚远,“哇”的一声哭了,顾不了周围还有许多人,扑到他身上,撕心裂肺地哭泣。这哭声,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大家都跟着掉眼泪。这样的人间悲剧,什么时候才可以完结呢?

姜姨和抗抗把姚远接回家,家里已经破败不堪。

姚远屋里的三人沙发和茶几被抄走了,现在在张顺才家里。那个米国大功率收音机也没有了,还有书橱里的那些科技书,都被当做了姚远进行特务活动,迫害革命干部的罪证。

姜姨家里还好一些,除了门被撬坏,用铁丝绑着,鸡笼里的鸡没有了,其他都还保持着原样。

马副县长还真是不错,知道他们回来日子没法过,给捎来了一口袋小米和一口袋玉米,还有一口袋白面。另外,抗抗和姜姨住在那里的时候,照顾的她们十分周到。他还给姜美美打电话,把家里的事告诉她,要她千万不要擅自回家,以免被保卫科找到。

到省立大学里抓人,张顺才还没有那个本事。

姚远回来,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虽然强自支撑着,还是站都站不稳。

看到姚远痴痴呆呆的样子,姜姨就犯愁了。身体虚弱还可以补回来,可变成傻子,这将来可咋办呀?

抗抗比她妈坚定的多,对她妈说:“他保住一条命我就知足了。将来,我会照顾他一辈子!”

姜姨只是一个劲地抹眼泪,俩孩子的命,咋就这么苦呢?

姚远虽说是被要求监督劳动,可是身体虚弱,一直在床上躺着,也就没法上班。

元旦之前一天,姜姨早上上班,去厂里领自己的工资,又去爱卫会领姚远的工资。

我们不上班不是我们不愿意上,是被人家逼的,工资你们还是应该发给我们。

张代表已经回来了,大家也同情姜姨,就没有难为她。但是,姚远的事情仍旧没有结果,大家都怕沾上嫌疑,并不敢和姜姨多说什么。

姜姨回来的时候,抗抗已经做好了午饭,在家里等着她。

姜姨看见了,就埋怨说:“你拖着个身子,看好大傻就行了,不用你做饭。”接着就问抗抗,“大傻呢,醒了没有?”

抗抗就无言地摇摇头。

姚远已经回来三天了,一直就是在床上躺着睡觉,吃饭还得姜姨和抗抗把他扶起来,一勺一勺地喂。

出事之前,姚远买了不少的小米,马副县长又给带了不少过来,姜姨就天天熬小米粥。

姚远的饭量倒是每天都在增大,从只喝小米粥,到慢慢可以小米粥泡馒头吃了,可就是不睁眼,除了吃饭,就是睡觉。

姜姨不放心,就又和抗抗过去看姚远。

姚远依旧闭着眼睛睡觉。

姜姨就喊他:“大傻啊,你倒是睁睁眼,跟我们说句话呀!”

抗抗就说:“妈!你让他睡吧。他在保卫科还不知遭多少罪呢,身上到处都是乌青,好多地方肿着。”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他老这样闭着眼不说话,咱们也没法知道他是真傻了还是装的,我心里不放心啊!你说,他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是故意装的啊?”

抗抗就说:“他就是真傻了,我也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现在是先让他养好伤,其余的都不重要。”

抗抗的性格随姜姨,十分执拗。但孩子有这样坚定的信念,再苦的日子就都不怕,都能熬过去。姜姨就没再说什么。

娘两个在这边喂了姚远吃饭,回到姜姨这边的院子里来,院子当中就多了一个口袋。

姜姨和抗抗过去看看,口袋里是半口袋白面。

姜姨知道,这是好心的村里人不敢过来和她接触,知道大傻不行了,她日子艰难,在偷偷帮她。

昨天晚上,院子里“啪”的一声,就落下来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云南白药。姜姨还以为是张代表偷偷送的,今天就又有人来给她送白面。

她就在院子里大声对抗抗说:“看着没有,这人心都是雪亮的,我们大傻平日里是啥人,大家伙都知道,都来同情他。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你们这样折磨我们大傻,将来早晚会遭报应!”

抗抗就小声劝她妈说:“你别咋呼。”

姜姨高了声说:“我咋呼咋了?人在做天在看,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良心都让狗吃啦,还有没有点人性啊?”

抗抗说:“妈,你这么闹,会连累对咱好的这些人的!”

姜姨这才收了声。

一个星期以后,姚远终于睡醒了,却没有像姜姨和抗抗期望的那样好过来,仍旧是只会傻傻地笑,不认得姜姨,也不认得抗抗。

姜姨不由得放声大哭,念叨着抗抗命苦。

抗抗却不哭,对她妈说:“妈,不哭。大傻能醒过来,就是我的造化。从和他在一起,一直到现在,他对我的好,我可以记一辈子,回味一辈子。他把一辈子对我的好,已经给了我,我一点都不命苦!”

东边院子里,张顺才站在凳子上,脑袋贴着隔墙,在听这边的动静。

他媳妇就悄声问他:“大傻不会是真的傻了吧?”

张顺才黑着脸不出声,好一会儿才从凳子上下来说:“真傻了就好了,就怕他哪一天,不该醒的时候醒过来,反攻倒算我!”说罢就进屋去了。

他媳妇跟进来说:“你一个堂堂革委会主任,还怕他个小老百姓算计你?你这胆咋还越来越小了?”

张顺才就叹息一声说:“你知道个屁!这一回,咱们并没有搬倒张代表。谁知道这上边今天吹这风,明天又吹什么风?要是风向不对,大傻又不是真傻,咱们可就完了!”

他媳妇就摇摇头说:“哎呀,你现在,是旧病没去,又多了新病啊。原来还只担心闹鬼,这下好,又担心大傻不傻了。你说,我说咱别折腾,别折腾,安安稳稳过日子,你偏不听。这下好,你看让你闹得,越来越乱!出门村里人都斜着眼看我,故意躲着我走,好像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一样。”

张顺才就叹一口气说:“我当时听建军的,先抓姜抗抗就好了。我还想着先抓证据再抓他们也晚不了,谁知道就差这么一步,让抗抗跑了!”

他媳妇就撇嘴说:“你老了,胆子小了,就别折腾了。等过两天,抗抗她妈那边消气了,我带点东西过去看看大傻,赔个不是,咱以后别老这么着闹,也就完了。”

张顺才一脸无奈说:“你知道什么呀,这是两条路线的斗争,是你死我活的殊死搏斗!你以为我真想整大傻啊?我是想通过整抗抗要挟大傻,让大傻把张代表给咬出来。整倒张代表,我才能成为一把手,过去的那些老账,将来才不会有人翻。做不到这一步,咱们就得天天提心吊胆,万一政策变了,老账给翻出来,咱们就都完了!”说到这里,就不耐烦说,“你个老娘们,啥都不知道你,别跟着瞎搀和,赶紧做饭去!”

通过两个人不断较量,张顺才已经知道姚远诡计多端了,他内心里是不相信姚远会真的被打成傻子的。可是他又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姚远不傻,只能想尽一切办法来监视姚远,寻找他装傻的蛛丝马迹了。

姚远是真的傻了。一月以后,身上的伤是完全好了,保卫科的人过来看他,他除了傻笑,别的不会。

保卫科是奉了张顺才的命令,派人过来监督姚远的。只有姚远不傻了,他的那些供词才有用,公安部门才给立案,张代表掩护特务的事实,才会有人相信。

看着姚远一副痴呆傻笑的模样,保卫科派过来的保卫干部也没有办法,只得传达张顺才的命令,大傻还得去清洁队上班,继续打扫街道,要不然厂里不给开工资。另外,来的这个保卫干部负责工作时间监督他。

这个保卫干部,是张顺才的亲信。

张顺才威风的时候,当然要安插自己的亲信进入各个部门,保卫科也不例外。

那个时代,许多人要被迫去做墙头草,时刻神经紧张地天天听新闻,分析着每时每刻的风吹草动,政治嗅觉都是特别灵敏的。不灵敏不行啊,站错了队,从自己到老婆孩子,就都完了!

所以,那个时代,对谁死忠的人是很少见的。风向一变,最倒霉的,恐怕就是这些死忠的,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死忠的,基本都是脑筋不灵光的。

张代表出来了,还是一把手,保卫科大部分人立刻就闻到味道不对了,赶紧转弯,向着张代表了。

姚远是因为张代表给抓进来的,大家心知肚明。张代表一出来,保卫科自然就很少有再听张顺才的了,连张建军都又变臭狗屎了。

虽然他还挂着个保卫科副科长的名,但现在已经被保卫科长给停职了。保卫科长敢停张建军的职,自然是奉了张代表的命令。

大家心里明白,他爹那么整人家张代表,人家张代表出来,能轻易和他爹算完?所以,大家还是离他远点的好。

78.真傻假傻

负责来监督姚远的那个,保卫科里对张顺才死忠的保卫干部,就是属于脑筋不灵光的。

就这么个货,张顺才还指望他看出姚远真傻假傻来,这不开玩笑吗?

可脑筋灵光的早就转向张代表那边去了,张顺才没人可用,也是没办法的事。

保卫干部把张顺才交代的事情都跟抗抗说了,抗抗也没说什么,就给姚远准备了工作服,邵玲过来的时候,让邵玲领着他,去街上扫地。

这一回,姚远比原先傻的厉害了。根本不会扫地,拿着个扫帚,满大街乱划拉,弄得整个村子里都尘土飞扬,他还一个劲地傻笑。

保卫干部没办法,只好和邵玲一起,把姚远弄到村委会的院子里,让他在里面傻坐着。以后扫街的工作,也只好还是邵玲一个人干。

邵玲看见姚远变成这个样子,心里也难过,他们是好朋友啊。可是,在这个年代,她又敢说什么呢?

张顺才把姚远弄出来扫街,就是要让保卫干部就近观察他,看他这傻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姚远扫不扫街,其实都是小事。

从此,姚远就天天让保卫干部接出来监督着,到点再给送回来。

说也怪了,姚远看到谁都一个劲傻笑,看到张建军却不行,举起拳头就打。好几回在街上碰着,姚远立刻怒目圆睁,嘴里含混不清地呜噜着,追着张建军打,保卫干部拉都拉不住。

张建军还拿他没办法,打不过他。他一个傻子,你还真没那个胆子拿枪崩了他。这事儿保卫科还不愿意管。

张代表出来了,还是一把手,保卫科长本来就是张代表一伙的人,根本就不搭理张建军。张建军想借助保卫科的力量来对付姚大厦傻,门儿都没有。你们属于个人恩怨,我们不管。要不你去派出所告姚大傻去?

张建军没有办法,都不敢按点下班回来。他下班姚远正好也下班,从村委会出来,看到他就追,追上二话不说就打。全村人都站在一边看热闹,竟然没有一个过来拉架的。

这个样子下去,早晚得让这个傻子给打死。张建军只能躲着姚远了。

张顺才也知道姚远见了张建军就打,他也没什么好办法。总不能天天弄一帮人来打大傻吧?他一个厂级干部,和一个傻子较劲,让人家笑话他没干部水平不说,也容易让张代表抓着把柄。

但从这件事情上,张顺才琢磨着,姚远可能是装傻。

他为什么谁都不认识,就认识他家大儿子,而且见了就打?他有什么目的呢?

姜姨也怀疑姚远是装傻。

他痴痴呆呆地,谁也不认识,为啥就只认得张建军呢,还见了他就打?

姜姨和姚远朝夕相处的,知道姚远心细。

他很爱抗抗,好着的时候,不让抗抗受一点委屈,受一点的苦,有时候连姜姨都看不下去,怪他宠抗抗宠的没边。

他为啥见了张建军就打?他是怕张建军觉得他又傻了,怕张建军又不怕他了,过来欺负抗抗。张建军见他虽然傻了,还记着仇,还知道打他,自然就不敢欺负抗抗。

要是这么说的话,大傻做事还是有目的。有目的,你能说他是傻子吗?

姜姨就把自己这个怀疑跟抗抗讲,问她说:“你整天照顾他,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他这傻是装的?”

抗抗就摇摇头说:“妈,你别瞎想了。原先张建军老是想欺负我,兴许大傻还记着呢。再说这回抓他,打他,都是张建军指使的,他记他的仇也是应该。他要是好好的,为啥还和咱装傻?他不是已经没事了吗?”

姜姨想想也对,就叹息一声,不再问什么了。抗抗心直,要是知道大傻是故意装傻,是不会瞒着她的。

姜姨和抗抗不会想到姚远不傻的后果,自然也就不会多想。

但姜姨的话,还是让抗抗心里起一阵波澜,她也希望姚远是装傻啊。

晚上在姜姨那边吃过了饭,抗抗就领着姚远回自己这边来,

炉子上的水壶已经开了,抗抗从桌子上拿了暖水瓶,放到炉子边上,提了水壶往暖水瓶里面倒。

大傻好好的时候,一定会跑过来说:“这个以后不许干,你身子笨,闪着腰怎么办?”就会把水壶接过去,他来做。

炉子里的火着乏了,抗抗拿小火铲往炉子里加煤。原先,这个大傻也是不许她做的,怕烟出来熏着她。

可是,现在的大傻,只是坐在里屋他小时候坐着的那把小木椅上,一动不动。

抗抗眼里就有了泪水。慌忙把泪水止住了,把脸盆架上的洗脸盆里倒上热水,又从水缸里舀些凉水出来,也倒进洗脸盆里,拿手试试水温,就端着盆进里屋去,给姚远洗脸。

原先往水缸里挑水,都是姚远的。现在他傻了,不知道挑水,就只能姜姨来挑。

抗抗心疼她妈,就趁姜姨上班的时候,把缸里挑满水。她也怕闪着肚子里的孩子,每次只把水筲里装一半水,多挑两趟。

大傻看着她挑水,也是无动于衷。

如果是以前,大傻会狠狠说她一顿的,根本就不会给她挑水的机会。

大傻最疼她了,如果是装傻,他也会去挑水,不会让她去的。

抗抗把洗脸盆放到姚远坐着的小木椅跟前,想着慢慢蹲下来,用毛巾给他擦脸。抗抗肚子一天比一天大,蹲下来很背劲。

就在这时候,姚远站起来,坐到床上去了。

抗抗看着他,联想到她妈说的话,眼睛里就有了亮光,问姚远说:“你坐到床上,是怕我蹲着给你洗脸,蜷着肚子里的孩子,是吗?”

姚远听抗抗和他说话,就把呆滞的目光转向抗抗,然后就又开始嘿嘿地傻笑。

抗抗还不死心,又问他说:“你见着张建军就打,是怕他再来欺负我,是吗?”

这回,姚远连傻笑都没有了,一副木木的表情,自己低着头抠手指甲。

抗抗就有些失望。给他擦了脸,然后就把脸盆挪到床边,把姚远的鞋袜脱了,还得蹲下来给他洗脚。

姚远却不配合她,脚就是不往盆里面伸。试了好几次,都不能让姚远的脚伸到盆里,抗抗只好站起来。看见大傻的目光,却是看着对面那个小木椅。

抗抗就把小木椅拿过来,把洗脸盆放到小木椅上。这样,她给姚远洗脚,就不用蹲下来。

这一次,姚远把脚放到脸盆里面去了。

抗抗就站在那里,看着姚远,不动了。

这样的经历,已经有好几次了,抗抗过去都没怎么注意。她妈说的话,让她在不经意间,恰好留心了这些事情。只要她有危害自己身体的动作,大傻都会不配合她,这是巧合吗?

她趴在姚远脸上,仔细观察着他。

姚远的目光不看她,低着头,一心一意抠自己的手指甲。

抗抗说:“大傻,我是你媳妇,你为什么要装傻骗我?你就是真傻了,我也一样会跟你过一辈子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呀?”

无论抗抗怎么说,姚远仍旧是一副木木的样子,无动于衷。

抗抗终于不抱希望了。

也许,就跟打张建军一样,他偶尔表现出来的,这些对她的担心,只是他残存记忆的一部分。大傻知道她爱他,无论怎样都不会离开他,没有必要跟她装傻去试探她。

连抗抗都看不出姚远不傻来,姜姨也只能相信,姚远就是傻了。

一月底的时候,姜美美放寒假回来了。看着姚远痴痴呆呆地看着她,已经不认识她了,这丫头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水,转回头去,呜呜地哭了。

美美能有今天,都是姚远的功劳。教她学习,传授知识,为她上大学,处心积虑地创造机会。他是她的大哥哥,也是她的启蒙老师。看到他这个样子,她心里的难过,恐怕不亚于姜姨和抗抗。

晚上吃饭的时候,姜美美就提出来,要带姚远去省城,找最好的医院和专家,给姚远看看,一定要把他的病治好。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咱们哪有那么多钱给他看病?你傻哥这个样子,不能去干搬运了,定量也减成三十斤了,还得买高价粮咱们才够吃。你姐怀着孩子,没法做衣裳挣钱,咱们的日子已经很艰难了。”

姜美美就说:“我带姐夫过去,不用家里掏钱,我自己有工资。”

姜姨说:“你那点工资,你自己花还宽裕,带着他过去,是住不花钱呢,还是吃不花钱?再加上看病,够吗?净想这些不着调的主意!”

美美说:“妈,你就别操心了,没钱我可以先找同学借。姐夫现在才刚傻,还有治愈的机会。等时间长了,就算有钱治,恐怕也晚了。”

抗抗就插话说:“他现在是监督劳动,连矿机都不允许出去,你还惦记着带他去省城,根本就不现实。”

美美就不干了说:“监督劳动咋了?啥时候也得讲人道主义!我去找矿机领导,我还就不信了,连看病都不准许了,这还有点人情味没有?”

抗抗说:“你咋呼什么呀?你知道你姐夫是啥罪过吗?特务!是敌我矛盾!对待阶级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无情,这就是政策!解除监管之前,就是死了,也得死在监管区以内,你懂不懂啊?”

抗抗说的是气话,表达的是对这种制度的不满。姜美美却误会了。

79.扑朔迷离

姜美美听了抗抗的话,以为抗抗对姚远开始不满了。

她看着姜抗抗说:“姐,姐夫这样了,你是不是担心他拖累你,嫁给他你后悔了?你要是这样想,好,现在你就可以和他离婚,我嫁给他,带他到省城看病,这样总行了吧?”

抗抗一下就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了。

姜姨就瞪眼骂姜美美:“你个死丫头,你说的什么呀?你姐要是后悔了,她还能怀着他的孩子吗?为了大傻,你姐什么都肯做,能做的都做了,你还要她怎么样?你姐已经够苦了,你还这样说她!”

美美也觉察到自己过于激动了,沉默了好久才说:“姐,对不起!”

抗抗擦了眼泪,长出一口气,缓缓地说:“美美,我很早就知道,你喜欢你姐夫。你故意在他面前嘲笑我,看不起我,我不是听不出来。可是,那时候我就喜欢他,大傻也喜欢我。姐是自私,不愿意在这事儿上让着你。你嘲笑我,看不起我,我都忍着。可是,大傻已经这样了,你就死心吧。我会和他过一辈子,不管他将来就是这样,还是能够好了,我都不会离开他。你带他去省城看病,这个事儿不现实,我不会同意。”

姜姨就傻了,大瞪着两只眼睛看着姜美美问:“你姐说的,是真的?”

姜美美装出一脸不耐烦来说:“妈,你听我姐胡说八道。我早就知道他早晚是我姐夫,我怎么会去喜欢他?”

姜姨就问:“你啥时候知道他要给你当姐夫的?”

姜美美撇嘴说:“就你们俩这点小心眼儿,能瞒得过我去吗?”

姜姨说:“那你刚才说,要你姐离婚,你嫁给大傻,是什么意思?”

姜美美分辨说:“我那不是故意激我姐,好让她同意,我带姐夫去省城看病嘛。连这个都听不出来,真是的!”

姜姨还真就糊涂了,看看美美,又看看抗抗,心里琢磨着到底谁在胡说八道?

姜美美就回过头来,看着只顾吃饭的姚远说:“是吧傻哥?这俩人这智商,看着就让人着急,跟咱们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还是咱俩在一块儿好,有共同语言,是不是啊,傻哥?”

姚远抬起头来,看看姜美美,裂开嘴,呵呵呵地笑,嘴里吃的窝头和菜,就都流了出来,弄一桌子。

抗抗赶紧拿了抹布,去给姚远收拾,手却正碰到姜美美伸过来的手上,就看一眼美美,把手缩回去,默默看着美美给姚远收拾,帮他把嘴上的饭擦干净。

吃过了饭收拾了,姜美美要陪着抗抗把姚远送到自己家里去,却被姜姨给叫住了。

看着抗抗和姚远出了院门,抗抗又把院门关上,姜美美就回过头来关了屋门,冲着她妈说:“我知道你想说啥,怕我当真喜欢傻哥对不对?”接着就说,“妈,你从我们小时候就向着抗抗!就算我对抗抗有意见,那也是我亲姐,就算我喜欢傻哥,我也不会去和我亲姐争!以后这事儿你就少操心吧!”

姜姨让美美给说的,半天没说出话来。

她不是不想说话,是让美美给呛的,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了。

好一会儿姜姨才骂:“你个死丫头,我从小养大了你,现在翅膀硬了是不是,回来就气我?我啥时候向着你姐姐啦?你给我算算,从小到大,你们姐俩,是抗抗挨打多,还是你挨打多?抗抗比你活泼,调皮,她挨的打,比你多得多!

在妈心里,是对你们姐俩一样疼。你心眼儿多,抗抗心眼儿少。哪回闯祸,你总有办法蒙混过关,抗抗就只有硬挺着挨打的份儿!妈不是疼她多,是可怜她没你心眼儿多。你闯祸可以躲过去不挨打,抗抗能吗?”

姜美美就不说话了。

姜姨还是没完:“你说妈偏心,不就是做新衣裳,给抗抗做不给你做吗?妈不是没钱吗?抗抗个儿大,你小。给你做了抗抗穿不上,我不给抗抗做咋办?只能抗抗穿小了你穿。要是妈有钱,能不给你做吗?”

美美就不耐烦了说:“妈!你别唠叨了行不行,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姜姨说:“不行!你喜欢你傻哥,可那时候你小,我就是看出来也不会允许他和你在一块儿。再说你都是大学生了,模样又不丑,找啥样儿的找不着啊,非得跟你姐姐抢?你是想气死我是不是?”

美美说:“我喜欢他就得嫁给他呀?我这不是心疼我姐吗?她本来就傻乎乎的,再弄个傻子拖累着她,可咋办呀?我就是告诉她,不要有啥顾虑。这种情况,再往前走一步,也没人笑话她。”

姜姨说:“然后你就嫁给你傻哥,对不对?”

美美半天不说话,然后就说:“我是大学生,将来工资高,有条件照顾他。姐生的孩子,我也能替她照顾。”

姜姨就撇嘴说:“听着你还真是好心,替你姐跳火坑,是不是?”

美美说:“你爱信不信。反正,我就是看着我姐这样,心里不好受。我条件好,可以替她照顾傻哥,让她过的好一点。”

姜姨就叹息一声说:“以后,这种孩子主意,不要在你姐面前说了。你姐已经长大了,她心里只有你傻哥,再苦她都不会扔了他的。”就说美美。“美美呀,在这方面,你还小,不懂你姐的心思。你也不知道,你姐夫好着的时候,是怎么对待你姐的。就是放着是谁,都会心甘情愿地照顾你姐夫一辈子的。”

美美又是许久没出声,然后说:“好吧,我以后尽量在学校里少花钱,省下钱给你寄回来。”接着眼里就有了泪说,“老天爷不公平,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能让他傻了?”

姜姨这才想起来,自己要跟美美说什么。就把她拉到自己跟前坐下来,悄悄跟她说:“我啊,到现在也不相信你姐夫是真傻了。”就把姚远追着张建军打的事跟美美说。

然后说:“你看他平时,走起路来栽两栽、晃两晃的,看那架势,你姐不扶着他,都能一头栽到地上去。可是,他打张建军的时候,咋就那么灵活呢?跟狗撵兔子似的,追的张建军简直就要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他打张建军,无非就是让张建军知道,他还能打人,让张建军轻易不敢打你姐的主意。这根本就是一个正常人的想法呀,怎么会是傻子呢?”

姜美美也把眉头皱起来,琢磨着说:“要是这样说,这事儿还真有点邪乎。”然后就问她妈,“抗抗整天和他在一块儿,就看不出问题来?是不是抗抗知道姐夫不傻,故意不跟你说呀?”

姜姨瞅一眼美美说:“要是你姐有你这个心眼儿,那倒是有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就是通条捅的一个心眼儿,一眼就能看到底。她瞒不住事儿。”

姜美美就纳闷儿了:“原先他装傻,是对外人装傻啊,好好的他跟自己家人装傻干啥啊?”

姜姨接话说:“谁说不是呢?我就是想不明白,他这是要干啥?你上大学了有学问,本来就心眼儿多。你替妈想想,他为啥要装傻呢?”

姜美美想半天就问:“张顺才为啥抓他?”

姜姨说:“谁知道?他突然又掌权了呗。你姐夫打张建军打了好几回,还押着张建军游街,让我装神弄鬼地吓张建军,还有张顺才,肯定让他记仇了,掌权以后肯定就报复他呗。你姐夫也知道他要报复咱们,他前脚掌权,你姐夫就把我和你姐送他爹的警卫员那里去了,就是给你打电话,不让你回家的那个马副县长。张顺才抓不着我和你姐,只能拿你姐夫出气了。把他抓到保卫科里,一关就是一个月,整天打他,好人也给打傻了!”

姜美美就问:“那他为啥又把我姐夫给放出来了?”

姜姨说:“他把你姐夫打傻了,不放出来还真杀了他咋地,他有那个胆吗?再说马副县长为你姐夫,也四下里活动,把能找的人都找了,他不放行吗?”

姜美美闭目思考半天说:“妈,这事儿我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姐夫真是故意装傻,瞒着你们,就说明这个问题很严重,一旦被别人发现他不是傻子,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姜姨说:“事儿都完了,连马副县长都说没事儿啦,还能有啥严重后果?再说了,他装傻也没有必要瞒着我和抗抗,我们能出卖他吗?”

姜美美就说:“妈!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想想,如果你和抗抗都知道他是装傻,还能表现的和现在一样吗?如果姐夫故意在你们面前装傻的话,就说明这里面还有我们不知道的,更严重的事情,他怕你们装不像,才会连你们也瞒着。”

姜姨就不服说:“我怎么就装不像啦,我装神弄鬼,不是连张顺才都瞒过去了吗?”

美美就笑笑说:“妈,就算你能勉强过关,还有抗抗呢?她如果知道我姐夫好好的,脸上就不会是这么个表情,立马就会露馅!”

80.欲悲闻鬼叫

姜姨仔细想想姜美美说的话,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可有什么严重的事情,非要大傻装傻不可呢?

美美就皱眉说:“姐夫在保卫科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情,我也闹不清楚啊。这事儿我也想不明白。”

姜姨就嘟囔:“他这个样子,抗抗的日子可咋过?他不能老是想着自己啊,抗抗还怀着孩子呢!”

姜美美说:“这么着吧,我反正在家里,没事儿我就盯着他。如果他真是装傻,相信我会看出来。不过,就是看出来,也不能让抗抗知道。”

姜姨说:“不让她知道,她不是还是要天天难过,还是对肚子里的孩子不好啊?”

美美说:“你不会劝我姐,你就会骂人。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会劝她。”

姜姨就撇嘴说:“哟哟哟,早晚得把你能死!”

姜美美直接就不搭理她妈,去抗抗那边看姚远去了。

进了里屋,看见抗抗正拿了毛巾,给姚远擦脸。姚远坐在床上,脸上毫无表情,一副木讷的样子。

抗抗就接过抗抗手里的毛巾,对抗抗说:“姐,你身子不方便,以后这些事情,我替你干。”

抗抗看看美美,过一会儿说:“这个,不好吧?”

美美说:“有什么不好的?你还真担心我和你抢傻哥啊?”就笑了说,“你是我最亲的亲姐哎,别说姐夫现在傻了,就是他好好的,我也不能和你抢他。我吃饭说的那个话,你理解不了就算了,别往心里去,算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抗抗就不说话了,看着美美给姚远擦脸。

美美边给姚远擦脸,边和他说话:“姐夫啊,你一天到晚这么傻乎乎的要我姐伺候,她还怀着孩子呢,你这不是折腾我姐吗?你到底有什么难言之隐,非得这么折腾我姐,你说说给我听听,好不好啊?”

姚远脸上的表情一成不变,就好像什么也没听到一样。

抗抗就说美美:“你别试探他了,他是真傻了。他如果好好的,是不会忍心让我这样的。”

美美就暗暗叹一口气,把脸盆放到地上,给他拖鞋,准备帮他洗脚。

可是,姚远的脚踩到地上,十分有力量,美美给他抬不起来。

抗抗就过来,慢慢蹲下,仰着脸对姚远说:“听话,把脚抬起来。”

姚远果然就把脚抬起来了。

美美就在一边看着抗抗,把姚远的两只鞋都脱了,再脱了袜子。姚远的脚却不往盆里伸。

抗抗让美美把那个小木椅拿过来,把盆放在小木椅上。

美美说:“我来吧。”就过来代替抗抗。

姚远的脚还是不往盆里伸。直到抗抗过来,这才乖乖把脚伸进盆里。

抗抗就说:“他每天让我给洗惯了,看见你认生呢。”

美美也不说话,站在一边,看着抗抗给姚远洗脚。

洗完了,又擦了脚,坐着晾一会儿脚上的水汽。抗抗把床上的被子掀开,姚远就躺到床上去,自己再把被子盖上,闭了眼睡觉。

美美从抗抗家出来,在走道那里,倚着墙,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擦了泪,才重新回到姜姨这边。

姜姨见她回来,就走到她跟前小声问:“看出什么来没有?”

美美说:“你们跟他呆这么长时间,都看不出什么来,我是神仙呀,一下就能看出来?”就安慰她妈说,“我在家的时间还长着呢,我天天跟着他,早晚会弄明白的,不着急,啊?”

姜美美有了知识,的确就比姜姨会劝抗抗。

她告诉抗抗,有些人就是不想让咱们过好,就是要看咱们的笑话。

咱们怎么办?就是要过不好,就是要让他们看笑话吗?

当然不行!

咱们要长志气,偏要过好了给他们看看,偏不让他们看笑话!

你肚子里怀着姐夫的孩子,整天的愁眉不展,影响了孩子的发育,将来可怎么办?

你得打起精神来,昂起头来,让那些想看咱们笑话的人看看,我们依旧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早上,姚远去村委会的院子里,坐着上班的时候,姜美美就跟过去。

整天傻坐着怎么行啊?时间长了肌肉会萎缩,得站起来,在村里的街道上,或者到公路上走走,运动运动。

那个保卫干部还试图过来阻止,姜美美就问他:“有规定不许我姐夫出这个院子吗?”

这个倒是没有。

这不就结了?我就是要带他到外面运动,你不嫌累你就跟着。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面对面监视,保卫干部早就确信姚远已经重新变成傻子了,也就放松了。连张顺才都觉得,姚远是真的重新变成以前的姚大傻了。

因为那个鬼再没有出现。在张顺才看来,是因为保卫科拷打关押了姚远将近一个月,附在他身上的那个他妈的鬼魂,已经被保卫科的人给打跑了,所以姚远才会重新变傻了。

过去农村里,对妖魔鬼怪附体的人,也大多都是通过对被附体人躯体的殴打,来驱走妖魔鬼怪的。

他没有多少文化,觉得这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明里监视,暗中窃听,他已经确信,姚远是真傻了,也就放松了对他的关心。

这样,姜美美在家的时候,就把姚远从村委会大院里领出来,和他在村里的街道上溜达,也去村南的公路上走。

再后来,美美就把抗抗也给喊出来,姐妹两个,一起陪着姚远散步。

一九七六年的春节,还是来了。

这个春节,姜姨家里没了以往的欢笑,姜姨连鞭炮都没有买。

不仅仅是因为没钱,也不仅仅是因为姚远。

这一年,姜姨心里,甚至是好多正直的人们心里的,那个伟大的人,纯粹的人,逝世了。

举国同悲!

而有些人,却在暗地里举杯欢庆!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

洒泪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过了年,抗抗还想再接点衣服做,挣几个钱补贴家用,就被姜美美给说了一顿。

如果姐夫好好的,他会允许你挺着个大肚子干活吗,伤着孩子怎么办?你最好想一想,如果姐夫还好好的,他会希望你怎样?你只有按照姐夫希望的那样活着,才对得起他对你的好啊!

抗抗就振作起来了,姜美美开学走了以后,仍旧是每天牵着姚远的手,和他出去散步,顺便对他说家里的事,说自己心里的想法和愿望,还说肚子里的孩子。天气暖和了的时候,还带着他,去村后的山上。

这时候,张顺才已经对姚远的好转不抱什么希望了,把那个监督姚远的保卫干部都打发回去了。

姚大傻变得比以前还傻,根本没法从事扫大街这个工作了,于主任就请示革委会,怎么处理这个情况?

革委会委员们都知道,姚大傻其实就是两方势力斗争的一个牺牲品。现在,两方都抓住了矿机一半的权力,可以说势均力敌。虽然大家都心里明白谁对谁错,但谁也不愿意明确表态。

厂秘书办去请示张顺才,张顺才还想从这件事情上,试探一下张代表的口风,看他还敢不敢庇护姚远,就让秘书办去请示张代表,看他是什么意见?

没想到,张代表却少见的发了脾气,直接就质问秘书办,姚大厦的现状是怎么造成的,你们不清楚吗,还来问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谁造成的这个情况,谁就要负责到底!否则,我们就必须追究责任!

秘书办就把张代表的话传达给张顺才。张顺才立刻就意识到,张代表这个话,是有指向的,矛头是针对他的,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他和张代表之间的矛盾,已经不亚于敌我矛盾了。

张代表的话,让他深感震惊,也深感惧怕。

他立刻就以张代表这个讲话为依据,向市委做了汇报,认为党内那个资产阶级代言人,最大的走资派的余毒,还在矿机存在并掌握实权,还在包庇敌特分子。这有违于上层精神,请市委重视这个问题,果断做出利于人民一方的决断。

这个时候,虽然靠近最上层的地方还闹的很凶,大有山雨欲来之势,但在地方上,大多数人已经看清了一切。

市委不敢过于明确表态,但也不能随便让人扣上什么帽子。更具有斗争经验的市委,给了张顺才一个模棱两可的答复。

如果你反映的情况属实,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可是,你这些材料,没有一样经得住推敲啊。

首先,姚大厦的父母是不是特务这个问题,一直也没有搞清楚。姚大厦虽然承认了自己的特务行为,可是,他是个傻子,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就算你说他装傻子是为了便于潜伏,那么,他现在的实际情况,明明就是个傻子,而且,大多数人都可以作证,他本来就是傻子,现在还是傻子。

你拿不出姚大厦从事特务活动的任何依据,只拿来一台米国产的收音机当证据。过去这种收音机有的是,有这种收音机就是特务了?这不笑话吗?上层领导还有这种收音机呢,他们也是特务?

你拿一个傻子的供词为依据,让我们以此来给他父母定罪,甚至给张代表定罪,你自己说,这个定罪材料,我们该怎么来写?

张顺才也不傻,市委这是明目张胆地包庇张代表。他干脆绕过市委,直接写信到更上层反映情况去了。

81.防震趣事

张顺才的上访信,写了一封又一封,几乎所有能寄的部门都寄去了,结果也是石沉大海。

上面忙于更重要的斗争,又那里有闲工夫搭理他?

张顺才是真害怕,也是真发愁了。

扳不倒张代表,连个傻子他也治不了。你弄不倒人家,人家缓过气来,还能放过你呀?

可姚大傻真傻了,他的那些供词,等于没有,一文不值,他等于是白忙活了!

张顺才这个窝囊啊,早知如此,当初别去动这么大的心眼儿,别去想着弄倒张代表,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比这么着骑虎难下,强多了!你早怎么不这样想,早干嘛去了?

关于姚远的工作问题,矿机革委会没有明确答复,在于主任看来,就是有明确答复了。因为张代表是矿机一把手,张代表对姚远的态度,于主任是清楚的。

于是,姚远就可以按照病休处理,长期养病不用上班,工资照发。

逆潮流而动,是不得民心的。无怪乎从市委到张代表,都在暗中抵制。在这样一种不满情绪暗中涌动之下,这年的清明前后,爆发的那场声势浩大的纪念活动,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清明过后不久,姜美美就从学校回来了。

学校接到了通知,防止学生们聚在一起出意外,提前放假,让学生们回家,接受当地相关部门管理,定时到相关部门报到,不得无故外出。

这时候,抗抗已经怀孕七个多月,身体愈发笨重,连蹲下来给姚远洗脸洗脚,都显得异常吃力。

姜美美回来了,就主动替抗抗照顾姚远。这一回,美美给姚远洗脚的时候,姚远就不再拒绝,而是乖乖配合了。

接下来没有多久,专家预测,华北地区即将发生规模、烈度较大的地震,要求各地做好地震预防工作。

矿机专门成立了防震减灾办公室,由革委会直接领导,从各车间抽调了精干人员,购买材料,在各村的空旷地带,搭建防震棚。又组织民兵日夜值班,出现灾情,立刻鸣枪敲锣,拉响警报,组织群众向安全地带转移。

为确保万无一失,还组织了几次模拟演习。

矿机一村的防震棚,就搭建在村南接近公路的地方,是一长溜用油毡和木料支撑起来的,一人多高的棚子。

防震棚建好以后,防震减灾办公室就动员村里的住户,都搬到防震棚里来过夜。大家就把家里的床都搬到防震棚里,把被褥也都带过来。家里没有床的,就弄些木板砖头,自己临时在防震棚里搭床,一家人挤在上面。

这时候,天已经渐渐热了,防震棚里大家挤得满满的,还有不少人在里面抽烟,加上人体散发的气味,说话的噪声,呆在里面,简直就是受罪。

抗抗离着预产期越来越近,行动不便,连演习带住防震棚,如何受得了?

这时候,姚远的傻劲就上来了,既不参加演习,也不去防震棚,谁说也不管用。

他那么大个子,身体异常结实沉重,抗抗肯定拉不动他,加上个美美也不行,他还是纹丝不动地坐在他那个小椅子上,姐妹俩拿他毫无办法。

姜姨过来,连骂带哄,还是不起作用。姜姨就纳闷了,大傻虽然傻了,平时还是很听话的,今天这是怎么了?

没有办法,姜姨就赌气说:“他不去,让他自己在家里,反正他长这么结实,房梁掉下来都不一定能打死他。”

抗抗不愿意,姚远不去防震棚,她也不去,要在家里陪着他。

姜姨就急了,喊着说:“你也傻了吗?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万一地震了,就是一尸两命呀!”

姜美美就说:“要不,我留下来,陪着姐夫?”

姜姨就又喊:“你也傻了是不是?你个大姑娘家,大晚上的陪着他算怎么回事啊?”

最后,大家商量半天,还是姜姨留下来,陪着姚远。

这时候,说也怪了,姚远却突然抓着抗抗不放了,无论姜姨怎么骂,怎么打他的手,他就是不松开抗抗。

这边闹得不可开交,东边张顺才就踩着凳子,在隔墙那边偷听。

要说姚大傻不傻,他直接就不相信了。闹地震是要死人的,他连媳妇和孩子都不顾,拉着不让出去,不傻绝对不会这么干。

这下,张顺才放心了。

你这个姚大傻,真傻了也行。当时我和你做交易,虽然张代表和常委们都在,但并不知道具体内容。你傻了我就不怕你翻案!

我怕的,就是你故意装傻!

姚远的意思,姜美美是明白的,就是不让抗抗跑出去受罪。

她就跟她妈说:“这样吧妈,我和我姐都留下来。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我就先拉着我姐往外跑。”

姜姨说:“你们小的都不去住防震棚,难道就是我这个老家伙怕死啊?我也不住!”

于是,大家就都不住防震棚,都呆在家里。

但呆在家里也是提心吊胆,谁知道这地震啥时候来啊?

姜姨就跟人家学了一个办法,把一个搪瓷脸盆放到地上,然后在脸盆里倒着放置一个空酒瓶子。

酒瓶口和脸盆接触面积小,只要地面稍有晃动,酒瓶就会倒下,砸到脸盆上,发出巨响,也就把睡梦中的人给吵醒了。

不过地震了再跑,怎么说也有点晚了,但总比在睡梦里给砸死强。

没别的办法啊,这个姚大傻犯了倔,自己不走,也不让抗抗走,谁劝都不听啊!

大家防了一个多月的震,白天辛辛苦苦上班,晚上还得抱着被窝褥子去住防震棚,早上再早早把这一堆乱七八糟给弄回来。不这么着不行啊,那时候被窝褥子也属于贵重家当,又是布票又是钱的买回来,没了盖啥?

可这地震到了儿也没来,大家就都有些疲惫了。

天越来越热,住在防震棚里,苍蝇蚊子到处乱飞,气味也让人受不了。防震棚里面都通着,穿少了不合适,穿多了热呀!

就有人说,你看人家姚大傻,坚持不住防震棚,这得比咱少遭多少罪呀?

好多人就倒过闷儿来,咱们鼓捣半天,还不如一个傻子聪明呢!

于是,就有好多人打算学姚大傻,干脆搬回家住,不来这里遭罪了!

一个走,就带动一大批人。最后,防震棚里就只剩下怕死的那么廖廖几户了。

厂里领导看大家都不住防震棚了,心里就开始着急。这万一要是真地震了,都在家里,这不都给砸死了吗?

大家都没经历过地震,这地震到底是个啥样子,大家也想象不出来呀。

在领导们的概念里,地震就是不能住在家里,在家里会被砸死,在空地上就没有事。

要是大家都在家里,地震了都给砸死了,他们也担不起这个责任,就挨家挨户地动员大家,再去住防震棚。

可是,这么长时间都没什么事,大家也都不愿意回去受罪了,这个工作还真不好做。

正动员着呢,这天晚上,山上值班的几个民兵喝醉了酒,忘了给拿着的步枪关保险,一脚把枪给踢倒在地上,枪自己就响了。

“叭——”一声清脆的枪声,在午夜里划破了夜空的寂静。

安排在山上的值班民兵,是第一道警戒哨,山上面看得远,枪声也传的远啊。下面村里的预警民兵,都听山上的动静行动。

这一声枪响不要紧,山下村子里就热闹了。

值班的民兵听到枪响,立刻拿出铜锣,绕着村子敲开了。

“嘡——嘡——”

民兵声嘶力竭地在大街上呼喊:“地震啦——地震啦——大家快跑啊!按照演习秩序,不要乱跑——”

没一会儿功夫,安装在厂部办公大楼上的警报器也发出了难听的,震耳欲聋的嘶吼。

真地震了,大家就慌了,早把演习时候的程序和领导的规定给扔到脑后去了。

但见各排房子的走道里,宽街上,到处都是人了。

有只穿了内衣内裤,光着脚跑出来的,有抱着棉被当孩子出来的,低头一看抱错了,又扔了棉被回去抱孩子。还有更热闹的,拉着个女人就往外跑,跑到村头上一看,根本不是自己媳妇。这下急了眼,大声呼喊着自己媳妇的名字,拼命跑回去找媳妇。

一时间大人哭孩子叫,呼儿唤母这通乱,鸡飞狗跳墙!

外面一通大乱,姚大傻坐在床上岿然不动,两手抓着抗抗,也不许抗抗往外跑。

姜姨和姜美美跑到街上,看两个人没出来,又跑回来找他们,看见两个人都坐在床上,抗抗急的直哭,姚远抓着她的手死活就是不让她动弹。

姜姨和姜美美这下都急了,都过来拉姚远,可哪里能够拉的动?

姜姨就骂:“大傻你这个混蛋,你不活也不让你媳妇活呀?你媳妇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呀,你也不打算让孩子活啊!”

姚大傻根本听不见,就那么一个动作,拽着抗抗不放,一脸木讷。

82.新生命

仨人咋呼半天,见不起任何作用,姜美美首先反应过来,拦着她妈和抗抗,让她们先别吵,对她们说:“姐夫不让出去,肯定有道理,你们别喊了,喊也没用,听他的!”

大家就都住了嘴。

过一会儿,外面的动静也小下来。姜姨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了说:“不是地震,是山上的民兵枪走火了,虚惊一场。”

姜美美就看姚远,还是一副痴呆样子,坐着一动不动,却把抗抗放了,低头抠自己的手指甲玩。

姜姨就倒过闷儿来了,问姚远:“大傻啊,你咋就知道不是地震呢?”

姚远还是没有反应。

姜姨就嘟囔:“你说,这大傻是通灵了还是巧合,他怎么就知道不是地震呢?”

姜美美也闹不明白,就对她妈说:“科学上讲,人傻了,没准儿其他地方就特别灵光。你看,姐夫不让住防震棚对了,这回又对了。我看,以后咱还是听他的,别听矿机这帮不着调的领导,瞎咋呼一气!”

经过假警报这么一闹,大家就都不住防震棚了。这不瞎胡闹吗?根本没影儿的事儿,哪儿就地震了?整天这么没完没了的折腾,你们还打算让我们活不让我们活啦?

厂里领导也为难。这防震防的,眼看就要进入三伏天,大家在防震棚里根本热的睡不着觉。晚上不睡,白天还干个屁活啊,都找地方睡觉去了!

于是,领导们又改变策略,允许大家各自回家睡觉了。不过,防震措施还是要有的。

家里有床的,建议大家睡在床底下。只有炕没有床的,去房产科借木头床,把床按在炕上,人睡在床下,床起防护作用。

另外,就是姜姨的办法,制作土报警装置,地震赶紧往外跑。

其实,根据后来大地震以后总结出来的经验,这些办法基本都不管用。

真地震了,不如就在家里,就近寻找躲避空间。

首先,地震的时候,大地是晃动的,人跟醉酒一样,根本站立不住。等那个酒瓶子响了,你再往外跑就晚了。

其次,平房都是倾斜的房顶,上面盖着瓦。地震的时候,瓦会第一时间顺着房顶斜面溜下来。你跑不出来还好,跑出来了,整好让溜下来的大量瓦片给砸死!这种教训,大地震的事发地,比比皆是。

最感到不可思议的,恐怕就是张顺才了。他已经从别人的议论里知道了,假警报响了的那天晚上,整个村子,就是姚大傻一家没往外跑。

现在,大家不相信领导,都相信姚大傻了。好多人在路上碰上姚远,都会半开玩笑地问他:“大傻啊,最近地震不地震啊?”

姚远就龇起牙来,冲着人家傻笑。

张顺才是百思不得其解呀。要凭着他能准确判断地震这一点,就说姚大傻不傻,那肯定说不过去。他不住防震棚和假警报响不出来,不见得真地震的时候他会知道往外跑,也许只是单一的傻子行为。

但大家不这么认为,都说傻子通神了,是神预测。

张顺才最怕通神这俩字了,大骂说这话的人是封建余孽思想作怪,要斗争人家,吓的大家就都不敢说了。

就是开句玩笑,至于吗?可那时候当真就有开玩笑把自己开进监狱里去的。

铸造车间一个文书,过年放假之前在办公室打扫卫生,把旧的伟人像拿下来烧了,边烧边嘟囔,送你上西天喽。正好被路过的张建军听见,立刻就当做阶级斗争新动向给举报了,判了三年,冤不冤?

张顺才怕听见“通神”两个字,不是怕姚大傻通神,是怕姚大傻通鬼,怕他妈的鬼魂再回来。

地震,科学家都没法预测,姚大傻咋就能预测呢?

张顺才随即就自动想到了,大傻他妈是鬼呀!鬼能预测地震,这个有可能啊!连鸡狗老鼠都能预测地震,何况是鬼呀!

张顺才是头皮一个劲发麻呀,他不愿意这么想,宁可相信这是巧合。可是,脑袋不听他的,偏偏自己就往那里想,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到底是巧合,还是大傻他妈的鬼又回来了?谁特么能整明白呀?张顺才就又开始睡不着觉了。

抗抗的预产期眼看着就到了。七月二十七号早上,抗抗早上起来,刚走到门口,肚子就开始疼,“唉哟”了一声。

平日里痴呆木讷的姚远,一下就从床上起来了,把抗抗扶到床上坐着,接着就跑到外屋里,拿他那醋坛子一样大的拳头,砸外屋的墙,砸的“咚咚”直响。墙那边,就是姜姨家。

没一会儿功夫,姜姨和姜美美就跑过来了。

抗抗看着姚远做这一切,眼里就充满了疑惑。

姜美美拿自行车推着抗抗,姚远和姜姨在后面扶着,一起去矿机医院。

美美推着抗抗,和姜姨走到宽街上的时候,姚远才走到张顺才家门口,却突然就站下了,然后就又拿起拳头,“哐哐”地砸张顺才家的铁门。

没一会儿功夫,张建国出来了,看见是姚远,吓得没敢开门。

张建国调皮一些,好惹是生非,但心眼儿不坏,也很少干坏事。

他隔着铁门问:“傻哥你啥事儿啊?”

姚远突然就开口说话了,吓张建国一跳。

姚远说:“叫你爸出来。”

这时候,张顺才已经出屋了,也不敢开门。这个傻子真要发疯,他们爷俩绑一块儿也打不过他。

待张顺才走到铁门附近,姚远突然就说:“张叔,今晚地震。”

张顺才直接就让姚远说蒙了。

这傻子自打保卫科出来,就没再说过一句话,这怎么突然就开口说话了?难道,他果然是装傻?不行,我得去保卫科,再让保卫科把这小子给我抓起来!

可又一琢磨,保卫科长现在不听他的。他要抓姚大傻,保卫科长肯定得去请示张代表,张代表肯定不会同意。张建军虽然挂着个副科长的名,可被人家停职了,手底下没人。抓人这种事,保卫科长不点头,谁也不敢擅自行动。

可没有确凿证据,保卫科长绝对不会同意。

谁听见姚大傻说话了?你,还有你儿子?你们是一家人,我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造谣诬陷呢?再说了,姚大傻说话就能证明他不是傻子了?他原先也会说话,不还是傻子吗?

嘿,这个姚大傻!怎么才能证明他不是傻子呢?

姚远跟张顺才说完了那句话,就去追等在宽街上的姜美美。姜美美看他追上来,就推着自行车继续走了。

姜姨跟在自行车后面,好像远远地听见他说话了,就追着姚远问:“大傻,你刚才干啥呢,我怎么听着你好像是在张家门口说话呢?”

姚远看看姜姨,又看看抗抗,咧开嘴,嘿嘿地傻笑起来,不管再问什么,又一句话不说了。

这时候抗抗疼痛加剧,大家也顾不上别的了,先赶到医院再说吧。

抗抗是生头胎,疼的厉害,在病床上死死抓着姚远的胳膊,满头大汗。姚远就那么站着不动,抗抗把他的胳膊抓的出了血印子,还是不动,也不说话。

姜美美一遍遍地去找大夫,大夫过来看看说:“骨缝还没开全,还早呢,再忍一会儿!”

姜姨怕抗抗疼的没了力气,待会儿真生孩子的时候就没劲儿了,就嘱咐美美看着抗抗,自己回家给抗抗煮鸡蛋。

一直折腾到十点多,抗抗快没力气了,大夫过来看看,才让往产房里推。

半个小时之后,随着婴儿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会儿功夫,护士出来喊:“姜抗抗家属,谁是姜抗抗家属?”

姜美美和姚远坐在产房外面走廊上的联椅那儿,听见喊声,姜美美就过去了。

护士看看姜美美问:“你是姜抗抗什么人?”

姜美美说:“我是她妹。”

护士就问:“她对象呢?”

姜美美就回身指指姚远。

护士看一下姚远,就不说什么了。姚大傻现在,在矿机已经出名了,护士也认得他。

护士对美美说:“姜抗抗生了,顺产,女孩,八斤二两。出生时间:十点五十二分。你进来,把孩子抱到病房里去。”

美美进去,不一会儿功夫,用兰花褥子裹着,抱出一个婴儿。

护士就在她身后喊:“接着回来,把姜抗抗背回去,她体力消耗太大,自己下不来产床了。”

这时候,姚远就站起来,进产房里去,把床单盖在抗抗身上,一哈腰,就把抗抗抱起来,直接去病房了。

护士还怕他傻,不知道怎么抱抗抗,要阻止他。但看他的样子,比一般人麻利多了。

护士还纳闷,不都说姚大傻又傻了吗,这怎么看着一点不像啊?

另一个护士忙完了问她:“你嘟囔什么呢?”

她就说:“那个姚大傻,不是听说让保卫科又给打傻了吗?你看他抱他媳妇那样子,哪像傻子啊,可小心仔细了!”

那个护士就不耐烦说:“你没事儿操这个心干吗?大家都要忙死了,就你有这闲心思!这个年头,傻子和正常人,有区别吗?有时候正常人连鬼都不如,还不如傻子有人味儿呢!赶紧,准备下一台手术!”

83.摇摇

姜姨回来的时候,抗抗已经累的在病床上睡着了,刚下生的小婴儿就在她枕头边上,姜美美坐在一边看着。姚远则在外面的联椅上,低着头抠指甲。

姜姨进门就说:“这就生啦?看抗抗那架势,我还以为要折腾到下午呢!”

姜美美就说她妈:“你小点声!抗抗才睡着。”

姜姨就放轻了脚步,走到姜美美那边说:“我看看,我们抗抗生了个啥?”就问美美,“男孩还是女孩?”

美美说:“女孩。”

姜姨就“哟”了一声说:“这咋是个女孩呢?看抗抗那个笨样,应该是个男孩啊?”

姜美美就翻她一眼说:“产房里就我姐一个,生了我就抱回来了,还能有错呀?”说着话站起来,把坐着的凳子让给她妈。

姜姨坐下来,看着婴儿说:“女孩就女孩,母子平安就好。来,让姥姥抱抱。下一回呀,你妈就再给你生个弟弟。”

姜美美就在一边说:“妈,你先别抱她,护士说啦,等她哭的时候再抱。老抱着就放不下了。”

姜姨就住了手,只是一个劲地瞅着孩子看。

姜美美就在她身后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丑啊?”

姜姨说:“刚下生的孩子哪个不丑?越丑将来越漂亮。你下生那会儿,比她还丑呢!”

姜美美撇嘴说:“照你这意思,那她长大了就没有我漂亮啦?”

姜姨瞅着孩子,自顾自说:“这孩子啊,尖下巴,大脑门,这眼挺大,将来还是双眼皮儿,鼻梁也高,随她妈。小脸儿通红,将来是个小白脸。大了比你漂亮。”

姜美美就撅嘴说:“刚才还说我下生比她丑呢,越丑越漂亮,这一会儿就说她比我漂亮啦?你这话,没一句在理。”

隔床一个中年妇女听见了就说:“刚才我看了,这孩子随她妈,将来还真是个漂亮闺女!”

姜美美就不高兴了,撅着嘴不说话。其实,她也挺漂亮,就是比抗抗黑一些。在她心里,这都得怨她妈,老向着抗抗。有好东西抗抗吃的最多,才又高又白,把她反倒给饿的又黑又瘦。

母女俩,再加上病房里其他病床的产妇和看护家属,只要说起话来,就你一句我一句的没有完。

那个时代,人与人之间没有今天这些禁忌和顾虑,无论是干部还是工人,大家都一样贫穷,谁也不会瞧不起谁。相互之间交流,基本都比较真诚而友善。话题虽然没有今天电子信息时代这么多和广泛,都是些家长里短。但就是这家长里短,聊起来竟是那么亲热。彼此从没见过,只因为住在一个病房里,很快就会变的像多年的老朋友一般。

大家一直聊到中午吃饭,有的病床家属送了饭来,这才各自去照顾自己的产妇吃饭。

这时候,抗抗也让大家吵醒了,睁开眼来,一回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孩子,脸上就自然有了一层母爱的光环。孩子的眼睛也睁着,不哭也不闹,似乎也在看着抗抗。

抗抗就对姜姨说:“妈,你看,她在冲我笑呢!”

姜姨正从拿来的篮子里往外收拾饭,听见了就说:“刚下生的孩子看不见,她那是傻笑。”

忽而就住了嘴,伸手打自己嘴巴一下。自姚远再次傻了之后,姜姨就忌讳这个傻字了。

她把带来的煮鸡蛋拿出来,剥了皮递给抗抗,又把饭盒里加了红糖的小米粥也拿过来,看美美把抗抗扶着坐起来,倚在身后的被子上,再把饭盒递给她,然后就说美美,“你和你姐夫的饭在篮子里,自己去拿着吃。”

抗抗就问她:“妈,你吃了吗?”

姜姨说:“我在家吃了来的,要不然还得多拿一份。”

忽然就想起来了说:“得给孩子起个名儿啊?美美你学问最好,你想个名字。”

抗抗却绷着脸说:“让她爸起。”

姜姨说:“她爸自己叫啥恐怕都忘了,你还指望他?”

美美看看抗抗,就说:“我去和姐夫吃饭。”提了篮子出去了。

那孩子一直不哭不闹,安静地躺在抗抗身边。抗抗吃过了饭,就又睡了。姜姨让美美在这儿看着抗抗,自己先回家,下午做了饭送过来。就跟美美商量:“要不就让你姐夫也跟着我回去吧?他在这里也没啥用处。”

美美就说:“你不用管他,他不想走你拉也拉不走他。”

姜姨就问:“他为啥不想走啊?”

美美说:“我哪儿知道,要不你问他去?”

姜姨就嘟囔:“他要能问出话来,我还问你干啥?”自己收拾了篮子,回去了。

晚上再来的时候,孩子已经醒了,正趴在抗抗怀里吃奶,小嘴一瘪一鼓的,煞是可爱。美美和姚远,都坐在抗抗床边上,看着孩子吃奶。

姜姨放下手里的篮子,也看着抗抗喂奶。家里有出事之前姚远买下的那些营养丰富的粮食和干果,姜姨念着姚远好的时候的嘱咐,一直给抗抗喝着奶粉,抗抗怀孩子的时候并没有委屈着,这会儿奶水充足,孩子吃的很是香甜。

待孩子吃饱了,抗抗要把孩子放下。姜姨就赶紧从抗抗手里把孩子接过来,竖着抱起来,拍着背对抗抗说:“记住了,刚喂完奶不能马上放下,也不能横着抱,得这样抱着,在后背上轻拍几下,要不孩子容易吐奶。”

姜姨拍完了孩子,姜美美就手痒痒,也要接过去抱抱。姚远就站起来了,把两只手扎煞着,伸向姜姨,看来是也想要抱孩子。

姜姨看看姜美美,又看看姚远,担心姚远不会抱,再傻乎乎地伤着孩子,就打算把孩子给美美。

这时候,抗抗就说:“把孩子给她爸。”声音里明显带着气。

姚远没等姜姨反应过来,就把孩子接过去,抱的还有模有样,知道一手拖着脖子和头,一手托着屁股和腿,冲着孩子傻笑,在地上来回走着。

姜姨就看着美美说:“你看你姐夫这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傻子。”

姜美美就过去,从姚远手里接孩子说:“你赶紧给我吧,别再伤着孩子。”

姚远一脸不舍,眼睛就没离开过孩子,看着美美从他手里把孩子接过去,脸上露出担心的神色来。

姜美美还真没有姚远会抱孩子,让姜姨教了好几遍,这才把孩子抱对了。

抗抗就看着姚远问:“孩子得有名字,你给不给她起名字?”

姚远看看抗抗,咧着嘴笑,半天说两个字:“摇……摇摇。”

姜姨听见了,皱着眉说:“摇摇?这算个啥名字啊?”

抗抗说:“她爸起的,就叫摇摇。”

姜美美就抱着摇摇,边摇晃着嘴里边说着:“摇摇,咱有名字了小丫头,你叫摇摇了。”

吃过了晚饭,大家坐着又聊一会儿,姜姨就和姜美美商量着晚上谁留在这里陪抗抗,总得有个来回送饭的呀。

姜姨的意思,是姜美美留下,她和姚远回去。姚远傻了,姜美美晚上一个人在家里,还得伺候大傻,一个姑娘家的,不方便。

姜美美觉得她妈不会骑自行车,来回跑太累,不如她骑自行车驮姚远回去。早上她骑车过来,省事一些,也快。

抗抗却插话说:“你们都回去,让大傻留在这里。他的老婆孩子,他不照顾谁照顾啊?”

姜姨就觉得抗抗今天脾气有点反常。

是,大傻今天的表现确实挺怪的,有时候像极了一个正常人。可是,傻子本来就不会按着常理出牌,偶尔像个正常人也是正常,可他大多数时候不正常啊。把他留在这里,出了事咋办?

抗抗还真就是反常了,死活都要姚远留下来看着她和孩子,不管姜姨怎么说都不行。不让姚远留下就谁也别留下,她自己也能照顾自己。

最后还是姜美美硬劝着她妈把她劝走了,用自行车带着她妈回家了。

姚远还是痴呆木讷,这回不坐在病房外面,而是坐在抗抗床边了,低头抠手指甲,要么就是看孩子,就是不看抗抗。

抗抗却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看。

厂矿医院,住院的多是本厂职工,管理也就松懈。妇产科过来陪床,也多是夫妻。病房里有男有女,乱糟糟的。只有产妇做些不方便男人看到的事情的时候,屋里的男人们才会出去回避一下。

晚上十点多钟的时候,孩子睡着,抗抗就对一边坐着抠指甲的姚远说:“扶我下床,我要去厕所。”

这时候,病房里大部分人都睡了,病床间的隔帘也都拉上了。姚远就从抗抗的床下拿出坐便器,递给抗抗。

抗抗不接,看着他小声说:“你这不能听得懂人话吗?”

姚远不回答,还是拿着那个坐便器,等着抗抗接过去。

抗抗不接说:“那东西我用不惯,我要去厕所。”

姚远站一会儿,就把坐便器再放到床下去。然后回来,拿了抗抗的鞋给她穿上。待抗抗从床上起来,就把摇摇放到病床中间保险一些的地方,接着就把抗抗横抱起来,抱着她去厕所。

出了门,走廊里没人,抗抗搂着他的脖子,瞪眼看着他。

姚远还是一脸木讷,抱着抗抗往走廊尽头的厕所去。到了厕所门口,把抗抗放下来。

抗抗没进去,抓着他不放手说:“你也知道产后不能下地,不能着凉,你什么都知道,连抱孩子都知道!你说,为啥偏要和我装傻?”

姚远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抗抗就用拳头打他的胸膛。

抗抗打累了,姚远也没说一句话,没改变自己脸上的木讷表情。

84.地震之夜

抗抗从厕所里出来,姚远就又把她抱起来,一直抱到病房里去,到床边放下,再把摇摇放到一侧,扶着抗抗慢慢躺下,给她盖上床单。天热,棉被盖不住。

病房里四个床位,加上陪护,人多嘴杂,抗抗不好和姚远吵架,也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她已经看出来,姚远不傻了。

她虽然生气姚远和她装傻,心里却忍不住狂喜,原来他根本就没有傻!那么,将来的生活,还是会充满阳光的!

半夜里的时候,摇摇哭闹起来。姚远给摇摇解开包裹着的小被,摇摇拉了。他慢慢提起摇摇的两条小腿,把摇摇臀下垫着的尿布抽出来,扔到地上的盆里去,又用卫生纸把摇摇的小屁股擦干净,再扑些痱子粉上去,重新换上新的尿布,裹好小被。

摇摇还是一个劲哭闹,他就抱着摇摇,在床边来回散步。慢慢的,摇摇不哭了,他把她轻轻放下来,再把小被稍微松一下。这个天,绑太紧就过热了。

然后,姚远就端起盛着尿布的脸盆,去换洗室洗尿布去了。

那时候的婴儿尿布,都是家里平时留下的纯棉破布头,没有尿不湿。孩子拉尿了就得换,换下来还得接着洗,要不然都滋阴透了,就洗不出来了。

夜里,病房里床与床之间都挂着帘子,临床之间谁也看不到谁。

抗抗就半卧在床上,看着姚远做这一切。他绝对不傻,也不是傻了又好了。看他做这一切的仔细劲儿,他傻过才怪!

可是,他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装傻,而且一装就是半年呢?最让她感觉不可思议的是,怎么抱孩子,怎么换尿布他都知道,而且手法熟练。这些,连抗抗都不见得会。

他是怎么会这些的?抗抗是百思不得其解。

姚远洗完了尿布回来,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尿布就晾在外面走廊里,墙壁两边用铁丝拉起来的晾衣绳上。走廊上飘着万国旗,这也是矿机医院妇产科在那个时代固有的风景。

看着他忙完了,抗抗说:“你也睡一会儿吧?”

姚远就冲她笑一下。这回不再是傻笑,他笑的很温柔。

抗抗刚想说什么,他就把右手食指放在自己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冲她温柔地笑笑,再做个闭眼睡觉的手势。

尽管心里还有许多疑惑,还有很多不理解,抗抗却知道,这等于是姚远已经决定,不再对她装傻了。抗抗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睡过去了。

夜里接近四点钟的时候,是病房里所有人睡的正香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北方的天空中闪过一道蓝光。紧接着,天边一种闷雷一般的声音传过来,地面就开始抖动,挂在吊瓶架上的吊瓶也在自己不住地颤抖不停。

靠窗户的里床是一对小夫妻,这时候都挤在一张病床上睡着。男的怕挤着媳妇和孩子,实际只有一半的身子是睡在床上的。地面一抖动,男的就从床上掉到了地上。

男的惊觉醒来,昏暗的灯光下,只见墙上的灯绳一个劲摇晃,脚下的地面也轻微地感觉到颤抖。

他吓得大喊:“地震了,地震了!”赶忙去推床上的媳妇。

一时间,整个病房里所有的人都起来了,大家慌乱地抱着孩子往外跑。

这时候,抗抗睡的正鼾。这是她半年来睡的最香甜的一个晚上。

姚远根本就没有傻,她心里确定了这个概念之后,所有的忧愁和郁闷就都放下了。再不用想别的,只要聪明的大傻在她身边,她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当她被外面的嘈杂吵醒的时候,病房里已经跑没人了,地面也早就不再摇动。

朦胧中,她好像是听到有人喊地震了,吓的赶紧睁眼,却见姚远已经坐在她身边,把她揽在怀里了。她又急着找孩子,孩子就在她胸口上。姚远两只粗大的胳膊,揽着她,也揽着摇摇。

这时候,就听姚远在她耳边轻轻说:“不用怕,这是矿机最结实的平房,不会倒。咱们这里,离着地震中心远着呢,已经震完了,过去了。”

矿机医院那时候还座落在一个工厂车间一样的大平房里,还没有后来的住院楼。

虽然已经知道姚远这半年又装傻,但是突然听到他又好好对她说话了,那声音里再次透露出对她的关怀与关爱,抗抗还是止不住流下泪来。

但抗抗还是立刻就焦急地问:“那咱妈和美美呢?”

姚远说:“也没事,你放心。咱们这里只是有震感,强度很小,不会震塌房子的。”

见抗抗慢慢放松下来,姚远就说:“千万不要让咱妈知道我不傻,你也要继续拿出我是傻子你才能有的表情来,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出什么来,千万记住!我这个傻子还得演下去。

我为什么装傻?这里面原因太复杂,我没法简单跟你解释。等有一天我不用装傻了,我会都告诉你。”

抗抗就问:“那你还需要装多久啊?”

姚远说:“快了,黎明已经不远了。记住,在家里,千万不要问这样的话,还是要拿我当傻子那样对待,明白吗?”

抗抗就点点头,再想问什么的时候,外面已经有人回来了。看到他俩,不由吃惊地问:“你们怎么还在这里,地震了你们不知道啊?赶紧出去呀!”

然后就拿了东西,匆匆跑出去了。原来,是地震时跑出去的慌了,没带棉被。虽然是夏天,凌晨的温度也是不高,产妇和孩子受不了,只能冒险,仗着胆子回来拿棉被。

那人走了,抗抗就回头问姚远:“咱们还出去不出去呀?”

姚远说:“出去呀,不出去让大家咋想啊?我是傻子,你也是傻子啊?地震了都不知道往外跑!”

抗抗就笑了,这回是发自内心的笑。

姚远把摇摇从抗抗怀里接过来,待抗抗起来,再把摇摇递给抗抗,把被子划拉到一起拿着,嘱咐抗抗说:“把衣服都穿在身上,你才生产第二天,千万不要受凉!不用着急,不会再震了。咱可以慢慢收拾,收拾好了再出去。不过,出去之后,就得和以前一样,拿我当傻子,一定要记住!”

抗抗说:“我知道啦。我看你就是装傻子装上瘾了,好让我天天伺候你,连脚都得我给你洗!”

姚远就笑了。

防了半年震,大家防烦了,不防了,地震却来了。这结果,当真令所有人哭笑不得。

整个矿机到处乱哄哄的,闹到早上七点,再没有地震,大家才战战兢兢返回家里。

接着,早上村头的大喇叭播放新闻和报纸摘要,大家这才知道,是哪里地震了,总算把心放到肚子里。

张顺才一家子也跑到宽街上站着,知道消息确实,这才跟大家一样,安心回到自己家里。

张顺才始终黑着脸,这时候就问老二张建国:“昨天早上,姚大傻说的是什么,你听清楚没有?”

张建国顺口说:“听清楚了,他说今晚地震。”说完这句话,连张建国都站住不动了。

张顺才脸一下子就白了,嘴唇青紫,哆嗦着,看着儿子和他媳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张建国看着他爸这个样子,就问:“爸,你怎么了?”

张顺才突然嘴歪眼斜,费好大的劲,嘴里才冒出一句话来:“鬼,鬼,鬼回来了!”接着,整个身子就瘫软下去……

张顺才得了半身不遂,住院了。

好多人都说,这是善恶有报,活该!这家伙做的坏事太多了,这就叫报应!

其实,他是让姚远给吓的。

傻子不光知道什么时候不地震,他还知道什么时候地震啊!

知道什么时候不地震,你可以说他是蒙的,巧了,就是傻子傻,不知道地震要往外跑。

可是,他说对了啥时候地震,而且比科学家都准呢?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傻了?他就是再聪明,聪明成科学家,也不能准确预报地震啊!你如果这么想,你就是傻子了。

在张顺才那里,这个不用解释,这是傻子他妈又回来了,他要是不害怕,那才是真正见鬼了!

张顺才快五十了,在外面站一早上,着了山上下来的凉风,再猛然想起姚远早上说的话,吓一哆嗦,血块一下子堵在大脑里,半边身子顷刻就没了知觉。

他这一瘫倒不要紧,可把他媳妇给吓坏了。他是嘴里叫着鬼瘫倒的,他媳妇以为大傻他妈的鬼魂又来了,吓得“妈呀”一声,也顾不上张顺才了,自己先跑出去了。

张建国让他妈这不是人声的一叫,也顿时吓得腿软,一个人弄不了他爸,也跑到街上来了。寻思半天,喊了几个胆大的,进屋去看看,这才发现张顺才还喘气儿。几个人合力,找了个地排车,把张顺才给拉到医院里。

此后不久,张顺才让鬼差点给弄死的传闻,就传的整个矿机都知道了。这个不怨别人,是他媳妇自己传的。就他媳妇那张嘴,把张顺才怎么好好的进屋,怎么就看见鬼了,然后就瘫倒不动了,说了个神乎其神。

谁还敢说没有鬼啊?原先你张顺才说是姚大傻装神弄鬼迫害你,这回人家姚大傻在医院伺候媳妇呢,根本没在家,你还是让鬼给吓了个半死!这回你再怨谁?

85.道听途说

地震的时候,姜美美睡的死,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昨天在医院里待一天,她也是感觉累了,躺下就进入了梦乡。

姜姨年纪大了,觉少。她心里也事儿多啊。

抗抗生了孩子,家里又多口人。大傻好不了,这将来的日子可咋过?想一堆乱七八糟,还得惦记着早上早早起来,给一家人弄饭吃。

抗抗的饭得单独做。大傻虽然傻了,可是不能亏着抗抗和孩子。大傻好着的时候,是那么的疼抗抗。要是现在好着,看着抗抗吃不好,心里会难过的。

还得给抗抗煮鸡蛋吃,再下点清汤面。抗抗喂奶,饭食就不能咸了,要不孩子容易上火。可太淡了,抗抗吃不下,就得饿瘦了。

饭里还得有油腥,要不奶水就少了,摇摇怕是不够吃。

实在不行,就狠狠心,把才喂大的,刚开始下蛋的那四个小鸡杀一个,熬些鸡汤,早上用鸡汤给抗抗下面吃。

中午、晚上,就熬小米粥,再放些红糖,让抗抗就着鸡汤吃馒头。

唉哟,小米缸也快见底了,白面已经没了,上哪儿弄钱去买这些东西呀?

她净想这些事情,就睡不踏实,地震那会儿,其实已经是似醒非醒了。

听着外面打雷一样的声响,她就醒了,心说这大晴天的,咋还打雷呢,是哪里爆炸了?这地咋还动呢?

这时候,她看到炕一头的灯绳来回晃悠,一下就意识到是地震了,赶忙把美美给推醒过来。

母女俩穿了衣服,慌慌张张跑到宽街上,宽街上已经有不少人了,大家脸上都带着恐慌,互相询问着,猜测着。

其实,那晚的地震很轻微,全村都没有倒塌一间房子。只后来听说不远的农村里,有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倒了的,也没伤着人。

工人宿舍都是不到二十年的新房子,那时候没有偷工减料的豆腐渣工程,结实的很,自然不会倒塌。

但地震还是留下了痕迹。有人家自己垒的煤棚,因为是用黄泥加砖垒起来的,没舍得用石灰,还是单砖薄墙,本来就不结实,倒塌了。

最显著的痕迹,还是各排房头上,大家存着的,冬天用来掺进煤粉里烧的黄土堆,几乎一家一个,密密麻麻排列着,都堆在房头的墙边上。

为了防止下雨把黄土给冲走,大家都会在黄土堆边上垒些碎砖头,上面再覆上一层防水的油布或者塑料布,最后用砖头把油布或塑料布压住,防止被风吹跑。

大部分压在黄土堆上面的砖头,都滚落到下面去了,在油布和塑料布上,留下原来压过砖头的痕迹。

这众多黄土堆上砖头滚动留下的痕迹,成了村里的一道风景,或者说是这次地震留下的唯一纪念。

村里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住户,根本就没有感觉到地震,一觉睡到天明,早上起来出门碰到别人,才知道昨晚地震了。

姜姨站在大街上,和别人说着话,慢慢定下神来,就想起抗抗和姚远来了,“哎呀”一声说:“我得去医院!”

姜美美想着自己去医院看看就行了,反正现在也不震了。姜姨不愿意,医院里还有她外孙女呢!

这个抗抗,也不知道犯的哪门子邪,非得让大傻留在医院里照顾她!大傻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你弄着个孩子,还得顾着大傻,你还做月子,你说你这不是作死吗?

姜姨坐在姜美美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路数叨着,最后就把姜美美给说烦了,大声说:“妈!你能不能不说话啊?你说的这些都过去了,已经发生了,你还说有啥用?”

姜姨就骂:“你个小死丫头!都是你在里面瞎掺和,非得留下大傻!这下好,你姐还不知道咋样呢!你嫌我唠叨,你买点哑巴药,吃饭的时候偷偷给我下到饭里,把我变哑巴算了……”

姜美美干脆闭嘴,要不然就引火烧身了。

到医院的时候,医护人员和病人还都在医院那个大车间外面的空地上,呜呜嚷嚷的一大堆人。

姜姨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嘴里不停地喊抗抗的名字,一副着急的样子。

找半天也没找着抗抗,倒是美美在另一边找着了,又过来把姜姨喊过去。

姜姨看到抗抗,就有些傻了。

但见姚远坐在一个花池子的水泥台上,腿上铺了棉被,抗抗就坐在他铺着棉被的腿上,怀里抱着摇摇。姚远抱着抗抗,也抱着摇摇,把棉被裹在她们的外面。

这时候的抗抗,已经依偎在姚远怀里,睡着了。而摇摇在抗抗怀里,也睡的正香。

抗抗听见美美喊她,就应声叫美美,把美美叫过来。她想着起来,姚远却不撒手,不让她脚粘地。

美美看着他们,这才去喊他妈。

姜姨看着这一家人,眼里的泪就止不住流下来。

谁说我们大傻傻啊?他知道抗抗坐月子呢,不能着凉,知道抱着她,不让她下地,还知道用棉被裹着她,不让她冻着。

姜姨擦把眼泪,走到抗抗跟前问:“没事儿吧?”

抗抗就冲她妈笑一下说:“没事儿,有大傻呢,这个沙发又喧腾又暖和。你们没来的时候,我都睡着了。”

这是姜姨自大傻出事以来,第一次看见闺女笑的这么开心。她看看姚远,还是一副木讷模样,可看着挺可爱的,就跟着抗抗一块儿笑了。

七点钟的时候,医院就接到了市赈灾办公室的通知,没有大的地震,但要防余震。

又等了半个小时,医院组织了几个人对房屋进行了全面检查,没有发现险情,这才把所有病号都慢慢转移回病房里,开始恢复正常秩序。

姚远让姜美美抱着摇摇,他把抗抗抱起来,姜姨拿着被子,大家回妇产科病房。

这大白天的,让自己的男人抱着回病房,抗抗还是不能接受,非要闹着自己下来走回去。

可是,她那点力气,根本不起作用。无论她怎么挣扎,姚远就是一副木讷表情,一言不发,抱着她就走。

抗抗挣扎半天,只好作罢,脸臊的通红,只能把眼睛闭上,由着姚远了。

其他产妇看着姚远抱着抗抗走,却是一脸羡慕。

一个就悄悄对自己男人说:“你瞧人家姚大傻,一个傻子都比你强!”

男人就说:“大傻啥体格?跟个火车头差不多。我啥体格啊,能和他比吗?再说你能和人家抗抗比呀?跟头老母猪差不多,我抱的动吗我?你要长出人家姜抗抗那样来,我天天抱着你都乐意!”

女人就不干了,高了声骂自己男人没良心,当初你追我的时候,咋不说我是老母猪啊?

男人就说,那时候你还不是老母猪,只是像个小猪仔儿,看着还挺可爱的。谁知女大十八变,咋就变老母猪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打起来了,把怀里的孩子都给吓哭了。

姜姨和美美在病房里安顿好抗抗,还是让姚远看着抗抗,自己再和美美回家做饭。

姚远知道疼抗抗,姜姨也就放心了。这时候让地震闹的,就没想到姚远这样子,到底是真傻假傻了。

矿机的医院座落在河南的工厂区东边,是两个独立的大工房一样的建筑,里面又分了许多房间,医院各科室和门诊挤在一个大工房里,病房是单独的一个大工房,再划分成不同的病区。然后,用一道围墙把两个大工房包围起来,就是整个医院了。

姜姨让姜美美用自行车带着,出了医院往西走,经过工厂区东面围墙下的水泥路,到通工厂大门的水泥桥那里,再往北拐上水泥桥。过了水泥桥,再过公路,就到矿机一村了。

刚拐过弯,还没上水泥桥,就看见几个年轻小伙子,推着个地排车,车上躺着一个人。

看那人的模样,隐约好像是张顺才。

姜姨就让美美住下车子,自己下来,站在那里等着那几个小伙子过来。

她看到那几个小伙子里有张建国了。接着,就看见后面张顺才他媳妇,远远跟着,也上了水泥桥。

这时候,几个小伙子已经推着地排车走过来。

姜姨就喊张建国问:“车上是谁呀,咋啦?”

张建国就跟姜姨说:“是我爸,早上从外面进来,好好的就不行了。”

这时候,张顺才媳妇就赶上来了,看见姜姨就说:“你还问啥,还不是让廖淑芬给吓的?大傻屋里有鬼,就好像你不知道一样!”

姜姨就给说糊涂了。那鬼是她装的,她在医院呢,哪儿来的鬼呀?

直到这一行人过去了,姜姨才反应过来,冲着张顺才她媳妇的后影喊:“活该!你老头子人事不干,净欺负我们大傻,活该,报应!你说你明明知道张顺才不干好事,也不知道拦着他,不报应你报应谁呀?”

喊半天,张顺才媳妇也没回头,更不搭腔。也不知道是急着送她男人上医院,还是让姜姨说到了心事,没脸搭腔,和那些人只一个劲往医院赶。

看着这一行人走远,姜姨就看着姜美美说:“这咋回事啊,难道还真出鬼了?”

姜美美说:“回去问问不就知道啦,你在这里瞎琢磨有啥用?”

姜姨琢磨着也对,就又上了自行车后座,让美美带着她,赶紧往回走。

回到家里,姜姨让美美在家做饭,记得给抗抗下鸡蛋面,其余大家吃棒子面窝头就咸菜。这月粮食和钱都不够了,只能先紧着抗抗。抗抗营养跟不上,奶水不好,就苦着摇摇了。

然后,姜姨就出去找人打听张顺才到底咋了?

姜姨好说,心肠又好使,村里老的小的,交的朋友不少。

没一会儿功夫,姜姨就跑回来了,冲着美美说:“哎呀,还真是你姚大妈显灵了,把张顺才给吓了个半死!”

这句话一出口,吓得美美,差点把手里装着抗抗鸡蛋面的饭盒给扔了。

86.破绽

姜美美把饭盒放到饭桌上,没好气冲她妈说:“妈,你一惊一乍的干啥呀?你明明知道没有鬼,还胡说八道吓我!”

姜姨看看闺女,就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不是我说的。我问了你赵叔,还有你孙姥姥,还有后边房子住着的房秀丽,好几个人呢,都说张顺才在家里活见鬼,看见你姚大妈了。

这事儿还不是他们说的,是你张姨自己说的。说张顺才进屋的时候还好好的,进了屋以后,问了建国两句话,突然就看着里屋不动了,然后就喊着,鬼,鬼,鬼回来了!一下就倒在地上动不了了。”

姜美美皱着眉头琢磨半天说:“不可能。要是真有我姚大妈的鬼魂,抗抗这两年一直在那边做衣裳,咋就啥都没看见呢?”

姜姨说:“抗抗是你姚大妈的儿媳妇,她怎么能吓唬她呢?”

姜美美就撇嘴说:“你拉倒吧,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人家传这个,你可别出去跟着瞎嚷嚷。他家本来就怀疑咱们闹鬼,和咱们家有仇,你出去胡说八道,再叫他们抓着什么把柄,无端找了麻烦来。”

姜姨分辩说:“这不是我说的,这是你张姨自己说的,她凭什么怨我呀?”

姜美美说:“她说你听见啦,还不是你听别人说的?最烦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干,聚在一起就胡说八道,什么谣言都敢编。这要是在国外,早把你们当诽谤罪抓起来了!”

姜姨就问:“啥罪?”

姜美美没好气重复说:“诽谤罪!”

姜姨再问:“诽谤罪是啥罪呀?”

姜美美懒得搭理她,边往外走边说:“我弄饭,咱们赶紧吃了,还得去医院给他俩送饭呢!”

姜姨就又想起来了说:“对,我得去医院和你姐说说,让她也高兴高兴。这个遭天杀的张顺才,再让他欺负大傻,这回得报应了!”

姜美美就说她妈:“你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我姐本来就胆小,你跟她说这个,她出院回来,还敢不敢在那屋住啦?”

其实,不用姜姨去医院说,张顺才到了医院,光他媳妇就把话传出去了。张顺才让鬼吓昏了的消息,立马就传到妇产科了。好多人知道姚远在妇产科伺候媳妇,都专门跑过来问他,那屋里还真有你妈的鬼魂啊?

姚远傻乎乎地看着人家,只是呵呵呵地傻笑,一句话也没有。

很快,张顺才得了脑血栓,偏瘫了,已经不会说话的消息,也跟着传过来了。

这下这家伙可算完了!

人少的时候,姚远面对着抗抗询问的目光,微微摇了摇头。

抗抗不知道他为什么摇头。张顺才完了,他就不用装傻了,他应该高兴。可是,姚远脸上,并没有任何高兴的神色。

从姚远严肃的表情上,姜抗抗就明白,事情还是不容乐观。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可她还是相信姚远,也只能憋着好奇不去问,等有适当的机会再说。

一个星期以后,抗抗出院。

姜美美还是用自行车推着抗抗,抗抗怀里抱着摇摇。美美在前面掌着把,姜姨和姚远在后面推。

抗抗还在月子里,姜姨怕美美骑车快,有风,吹着抗抗。

抗抗的确胆小,在医院里听说真闹鬼了,脸上就露出惧怕的神色来,回家都不打算在自己这边住了,想着去她妈那边坐月子。

可是,去了她妈那边,就没有机会和姚远单独说话了。寻思半天,还是硬着头皮去自己那边住着。

早上出的院,到家吃中午饭。吃饭的时候,抗抗就不要姚远去她妈那边。姜姨问咋了?抗抗就露出怯怯的表情来,嘟囔着说:“我自己在这边,害怕。”

姚远只好留下来,姜姨让美美待会儿把两个人的饭一块儿送过来。

姜姨和美美到那边做饭,屋里就剩下他们俩,姚远才说:“不怕,没有鬼。”

抗抗不信,问他说:“那张顺才咋还看见你妈了呢?”

姚远就笑了,问抗抗说:“咱们去医院的那天早上,我和张顺才说的什么,你没听见?”

抗抗说:“我们都到宽街上了,只能隐约听见你说话,你说什么,我们咋能听见啊?”

姚远就说:“我告诉张顺才,今晚地震,果然就地震了。他是让我说准了地震给吓的,以为我妈又附在我身上了。”

抗抗想想,就明白差不多了。接着就问:“你咋知道那晚上会地震的?”

姚远当然不敢说实话,就说:“我又不是神仙,哪儿会知道啊?我就是想信口胡诌,吓唬他,谁知道让我给说准了,这才叫歪打正着,没吓死他就算他命大了。”

其实,姚远就是算计好了要吓张顺才。按着常理推想,姚远不是鬼附体,怎么能预测地震呢?

抗抗却想想说:“不对,你要是不知道,那晚地震的时候,你为啥不害怕?还告诉我是余震,你好像啥都知道!”

姚远说:“这是科学老婆,你不懂!我们不处在地震活跃带上,加上历史地震概率推算,咱们这儿不是重点防御地带,有地震也是震不塌房子的小地震,不会有大地震的。”

姚远只能胡解释了,抗抗什么不懂他就说什么。要是换做美美,他还真不见得能忽悠的了她。

抗抗听了就点点头说:“怪不得,你不让我们住防震棚去遭罪,警报响了也不许我出去,原来你早知道没有地震。”

姚远心里这个乐啊,傻老婆就是好糊弄。脸上却装出一脸严肃来说:“对啦,这回明白了?”

可抗抗接着就沉下脸来问了:“你怎么会抱孩子?咱病房里,凡是生头胎的,没一个男的会抱孩子,都得护士过来教。还有,你给摇摇换尿布,我看你手法熟练着呢!”

姚远就摸摸抗抗的头,笑着说:“护士教别人的时候,我不会偷偷学呀?这点小事儿我再看不会,我不真成傻子啦?”

抗抗就笑了,大傻叫大傻,可是比一般人不知聪明多少呢。

她是无论怎样不会知道了,姚远上大学的时候,他妹妹就有孩子了,过了满月回娘家,正赶上姚远大学放暑假,替妹妹照顾了将近一个月小外甥,换尿布的事,早就轻车熟路了。

抗抗就又问:“张顺才都半身不遂了,不能把你咋样了,你为啥还要装傻?”

姚远就严肃了说:“张顺才不是一个人,他代表的,是矿机的一种势力。在上面乃至全国,现在这种势力还占据着上风和主导地位。张顺才虽然躺在医院里了,以他为代表的这股势力还在呀。他们如果知道我不傻,还是会来找麻烦的。”

抗抗听的似懂非懂,想半天问:“如果他们知道了你不傻,会怎么样?”

姚远说:“那么,我签字的供词就有效,我就会进监狱,甚至被当特务枪毙!”

抗抗吓一哆嗦说:“啊,这么严重啊?那你到底是不是特务啊?”

姚远说:“我当然不是了。”

抗抗问:“你不是为什么还要招供啊?”

姚远就叹口气,半天才说:“我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你只记住不许让任何人知道我不傻就行了,包括咱妈。原先张顺才住在那边,随时会偷听咱们说什么,想弄清楚我到底是不是真傻了。

所以,我必须连你也得瞒着,要不然,你的表情就会让张顺才看出破绽来。我装不会说话,是因为怕说话多了露馅。咱们得好好留意着,如果那边张顺才回来了,就得千万小心谨慎,你就再不要和我说话了。”

想想就又说:“其实,我最担心的还是让妈知道。她嘴快,好跟人家聊天,外面朋友多,万一哪句话说漏了嘴,那可是真要命的,你知道吗?”

抗抗就严肃了脸,点头说:“我知道了,我不告诉妈。”

姚远说:“你自己也要注意你的表情,千万不要和原先有变化,这可关乎着你男人的性命!”

抗抗就有些难过说:“你还不如不让我知道你不傻呢。”

姚远苦笑说:“你怪谁呀?我本来就不想让你知道,可你要生孩子呀,我能继续装傻不管吗?你看出不对来了,非得逼着我晚上看着你,还在厕所那里那么高声质问我为什么装傻?你想过没有,那有多危险?如果当时被别人听到,我的命就让你害丢了!”

抗抗差点就让姚远给吓哭了。这是她最爱的丈夫啊,自己竟然稀里糊涂差点害死他!她后怕的要死,半天才哆嗦着说:“我以后一定会注意的,再不问你什么了,我就真拿你当傻子对待。对,你就是傻子,你傻了,没有好过来,这几天我是做梦呢!”

姚远就走过去,搂着她说:“好了好了,不怕了,记住我说的话就行了。”

抱了她好一会儿,抗抗才不哆嗦了。

姚远怕抗抗露馅,用最严厉的话语吓她,也是迫于无奈。

但他的话里,也有一个很大的破绽,只是抗抗没有听出来。

他既然装作不会说话,不想让张顺才知道自己没傻,那天早上又为什么要对张顺才说话?仅仅是一时兴起的恶作剧?那不把自己可以讲话这个事实故意暴露给张顺才,让他更加怀疑自己不傻了吗?

那就只有一个解释了,他的确知道地震的确切时间,通过精准的预言来暗示张顺才,让他确信,大傻他妈廖淑芬的鬼魂,又回到他身上了,是故意要吓张顺才个半死!

但姚远的基本判断还是正确的。张顺才代表的,是矿机另一股势力。这股势力,在张顺才半身不遂,无法主事之后,仍旧十分活跃。

很快,矿机就有人向上级部门反应,姚远应该就是敌特人员。因为他有一种敌人给他的先进仪器,可以精准地预测地震的具体时间,装神弄鬼,把矿机无产阶级造反派的好领导张顺才同志,给迫害的无法继续坚守革命阵地,住进了医院!

87.艰苦的日子

幸亏向有关部门反应姚远敌特情况的人,文化水平不高,或者过于孤陋寡闻。

那时候,好多文化程度不高的人,通过武斗上来,对世界了解不多,办事全靠想象。遇到不能解释的问题,就归类于敌人的高科技。

像举报姚远有敌特高科技仪器的这种类似情况,在现在看来,相当可笑。可在那个特定时代,这种笑话却是屡见不鲜。好多部门还会信以为真,拿着当了正事,认真严肃地根据举报,展开调查。

也幸亏有关部门的领导知识全面一些,知道世界上根本不会有精准预测地震的仪器,给一笑置之了。

即便如此,仍旧是不断有人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给相关部门写信,怀疑姚远是故意装傻的潜伏特务,甚至状告张代表包庇姚远,也有特务嫌疑。

有张代表在,市委对姚大厦父母的案子比较知根知底,知道他们被冤枉的可能性极大。也就指示相关部门,在没有实据的情况下,尽量不要理会那些匿名举报信。同时,指示矿机组织得力人员,尽快查清廖淑芬的历史问题。

廖淑芬如果是清白的,其余的人就都是清白的了。

张代表也意识到这是一个洗清老师长冤案的好机会,认真组织了外调人员,去廖淑芬的祖籍,以及她过去所在的部队调查。同时,厂里也组织了专门班子,来调查廖淑芬在矿机期间的活动。

部队和厂内的问题,很容易搞清楚。这是一个积极向上的时代知识女性,在部队和工厂,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值得所有人尊敬。

可是,历史问题就没法说了。她是背叛自己的家庭,毅然奔赴圣地,参加革命的。现在,她所有的直系亲属都在对岸,甚至有在对岸军队里任职的。她以后是否和自己的家人有过来往,就说不清楚了。而廖淑芬参加革命之后,确实给自己的家人写过信,是为了劝他们认清形式,投向光明的。

这是廖淑芬在接受审查期间,自己交代的。而当时她写信的内容,却找不到第三方证人。当然了,你也不可能跑到对岸去,找着她的家人,把那封信给要回来。

张顺才也正是以这封信为突破口,一口咬定廖淑芬给敌人写信,是为了出卖我方情报,是敌人打入我们内部的间谍。

这个焦点,就成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无头案。

张代表派人内查外调半天,还是又回到了这封信上,最后还是没有结论。

唯一剩下的线索,就是姚远的供词。他承认自己是特务,是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还是变作傻子的情况下?因为姚远已经傻了,这个还是说不清楚。

想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就得设法弄明白姚远的傻是真的,还是假装的?

弄半天,问题就又绕回来了。

既然张顺才这一伙的势力还在,高层方面,这些势力还占据着主导地位,姚远就必须傻下去,不然问题就严重了。

张代表心里当然明白,姚远是装傻。为了破张顺才的一箭三雕之计,姚远也用了一计,保证了抗抗的安全之后,他立刻变成了傻子,他的供词也就变作了废纸一张。

其实,在这场权力游戏的较量中,张顺才还是输了。但姚远也没有取得完胜。

他还是给张顺才留下了机会。只要可以证明姚远是装傻,张顺才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事关重大,姚远只能瞒着所有人,包括抗抗和姜姨。

这个事情太复杂了,姚远短时和抗抗解释不清楚,也不想解释。抗抗心机少,知道他装傻就很容易暴露真相。要不是赶上她生孩子,姚远不忍心不管她,他还是不打算让抗抗知道。

现在,就算抗抗知道了,姚远这个傻子,还是得装下去。

可是,装下去,姚远就无法出去挣钱。

抗抗坐着月子,还得给摇摇喂奶,姚远怕累着她,也不肯让她收衣裳挣钱。

这样姜姨手里,就只有她的二级工工资三十二块五,和姚远的一级工工资二十七块五,扣去三套房子的房租水电,一共是三块六,还剩下五十六块四。从粮站里买粮食,就得花去接近一半。

姚远的定量不够,还得花钱买高价粮,这又得花接近二十块钱。抗抗奶孩子,营养也得保证。连全家买菜、卖肉,加上为抗抗多开销的,最少也得每月二十块钱。

这样算下来,姜姨和姚远的工资,就一分钱都剩不下了。

这还不算其他孩子大人的衣裳铺盖,还有冬天要买煤生炉子,哪里都得需要钱。

这四个月还有个姜美美,也跟着在家里吃。

姜美美的工资和粮食关系,是在学校里的。她自清明以后学校停课,也没领到工资,粮食则是学校食堂里的饭票,在这里也用不上。

半年支撑下来,姜姨连银行里的存款都花进去了,实在是没钱了,就跟美美商量,看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下学校,先把在家这四个月的工资拿回来,临时救救急也行啊?

姜美美也知道姚远没办法出去挣钱,家里就困难了。她去厂部办公大楼里找刘夏,刘夏领着她去秘书办主任那里,才总算把电话打到学校教务处那里。

那时候,矿机有自己的电话系统,大部分电话都是只能在厂内用,只有中层干部以上的领导的电话,才可以通过矿机自己的电话总机,转接到外面去。

还算不错,学校教务处答复姜美美,财务处有人值班,但她得亲自来领自己的工资才行。

姜美美又设法联系上和她关系不错的那位教高等物理的李老师,李老师亲自去了财务处,好说歹说,总算把她的工资领出来,李老师答应给她汇过来。

可姜姨算着,加上美美的这些工资,他们也就勉强能撑俩月。俩月之后再咋办呢?

抗抗不出月子,姚远是不允许她干活的,抗抗也不想拗着他。就安慰他妈说:“能坚持一个月就行,我出了月子就收衣裳,开始干活。”

可抗抗已经好久没干活了,别人也不知道她开始干活,不会主动把衣裳送过来让她做。

抗抗就说:“到时候我去挨家挨户打招呼,总有要做衣裳的,会来找我的,妈你就放心吧。”

姜姨就叹一声说:“大傻要是这样永远好不了,咱们这日子,可就难捱了。”

美美到秋天就得上学去,她的工资也就够她自己吃饭,剩不下多少。

从不做时髦衣裳开始,抗抗就没挣到几个钱,随着摇摇逐渐长大,需要钱的地方肯定越来越多,钱也就越来越不够花,也难怪姜姨心里发愁。

姚远也在心里算计着,也知道他们又要面临生活困境了。他虽然脸上一副笑嘻嘻的傻样,心里也是在发愁。

他对最后这场风暴的这段历史,是有深刻了解的。这场风暴,不是随着七六年那四个人的倒台就完了。防止为过去定性的案件翻案,两个凡是一直会执行下去,就算不再继续搞出新的案子来,也要到七八年,真正开始平反过去的冤假错案,是八二年以后。

就是说,他的案子可以不被追究,至少也要等到七八年以后。而姚大厦父母的冤案得到纠正,就得等到八二年以后了。

他如果再这个样子装傻下去,不要说熬到八二年,就是到七八年,家里也就早揭不开锅,大家饿个面黄肌瘦了。

外面,还有好多人在试图证明他是装傻,他不要说出去干活挣钱,就是在家里替抗抗看着摇摇,都存在暴露的危险。

张顺才住院不久,北边走道那边姚远里屋的窗子下面,有人蹲在那里偷听,恰巧被后排的邻居看到,告诉姜姨了。

姜姨回来和抗抗一说,抗抗也吓一跳,赶紧偷偷告诉姚远。

从那以后,即便屋里只有他和抗抗,姚远也不敢说话了。

通过这个事情,抗抗也真正知道了危险,再不敢大意。

姚远不敢照看摇摇,抗抗就得自己看着,在这么个情况下,一边看孩子一边干活做衣裳,一月也做不了几件,弄不来几个钱。

原本姜美美在家里,还可以替抗抗看会儿孩子。可摇摇出了满月,抗抗能干活的时候,也恰巧是姜美美的暑假到期,要回省城继续学业的时候。

满月之后,抗抗还惦记着把小慧找过来给她帮忙,可姜姨出去一打听才知道,小慧早就回娘家了,再没有回来。

张建军当了保卫科副科长之后,又旧态复萌,继续虐待小慧。

小慧这回知道反抗了,和张建军对着打。可是,她一个女孩子力气小,打不过张建军,最终还是被他打的遍体鳞伤。

小慧终于放下面子,和家里人说了自己在矿机张家的遭遇。那一天,小慧娘家来了辆驴车,把小慧接走了。

农村人也是人,也有志气。全家人就是饿死,也不能让自己都舍不得动一手指头的闺女,在城里,为了他们的吃穿,受这么大的委屈!

而张建军那时候手里有权,攥着那些做过和穿过时髦衣裳的女人们的命运和前途,当然不会不去充分利用这个权利。

手里没这个权力的时候,他都能撒谎来威胁抗抗。手里真正有权力了,他岂有不利用的道理?

那个风暴刚刚到来的岁月里,不知道有多少女人,因为自己一时的头脑发热,去赶时髦,或者为了挣几个服装加工费,而将把柄落到张建军手里。

张建军正忙着把一个个被他攥着把柄的女人们搞到手,小慧在家反而成了多余的,走了正好给他腾地方。

所以,小慧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抗抗没了指望,只好把孩子也放到东屋的炕上,边给人家做衣裳,边照看着摇摇。

88.春天来了

一九七六年的秋天,很快就到来了。

一代伟人的离开,让中华大地,陷入了深深地悲哀之中。

矿机同当时中国的每一寸土地一样,也沉浸在无尽的悲哀里。追悼大会隆重、庄严而肃穆。矿机的电影院,还播放了追悼会的记录片,所有职工有组织地去观看。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泪水,有的人还当场晕厥。

我们不管这泪水和晕厥是否和姚远的情况一样,但中国从此失去了自己的导师和领袖,失去了那盏指路的明灯,相信大多数人那时候的心情,是极度悲哀和万分焦急与忧虑的。

抗抗顾不上这些,尽管她心里也一定会和所有人一样,难过而悲痛。

可是,她得先为活着有饭吃而努力。

摇摇出了满月,晚上的时候,她把孩子放到她妈那里,自己厚着脸皮,去过去到她这里做过衣裳的人们家里拜访,把自己又要收衣裳做的消息告诉他们,希望他们能照顾她的生意。

抗抗从小要强,脸皮薄,能这样鼓起勇气,到别人家里去求着人家,已经可以想象,生活的确到了最艰难的境地。

秋日的夜晚,天黑的早。那时候的矿机,四周没有其他村庄,公路上也没有路灯。出了村子,村与村之间,就是一片黑暗,很少看到车辆,也很少有人走动。一个年轻女人,在这黑暗里走着,是相当危险的。

姚远不能放心让抗抗一个人走在这黑暗里,只好冒着暴露的危险,和抗抗一起出门,陪着抗抗走过所有的黑暗。

路上,他们不说话,抗抗牵着姚远的手,一路默默地行走。姚远那手掌依旧宽大而温暖。

把自己的小手放在这宽大而温暖的手掌里,抗抗心里就会充满勇气,无论前方有再多的艰难困苦,她都不会害怕。

抗抗到人家家里去串门,姚远就在外面等着,直到抗抗出来,再跟着她去另一家。

就这样,他们不断地在这黑夜里走着,抗抗串遍了矿机的六个村子,为自己找来了不少活干。虽然还是和原先差不多,活不是很多,解决温饱,挣出自己和摇摇的营养费,还有冬天烧煤的钱,应该是没有问题了。

姜姨已经养成了习惯,手里没有余钱,心里就会发慌。她得算计着一家人的衣裳和年节的花销,油盐酱醋,蔬菜干粮,没有一样不要钱呀!

所以,时间进入十月,她就打算搬到东屋里来住。这样,冬天烧煤取暖的时候,她这边就不用生炉子了,直接就在东屋里生炉子吃住,帮着抗抗看着摇摇,还不耽误做饭,又省下了一个屋烧煤的钱。

摇摇小,怕冷,秋末就得点上炉子,直接在东屋做饭。把摇摇放在烧的暖暖的炕上,对孩子也有好处。晚上的时候,娘仨就睡在热炕上。至于姚远,就让他在西屋里,傻小子睡凉炕去吧,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抗抗知道姚远的傻是装的啊,从秋末开始,就让姚远自己住,整整一个冬天到春天,她跟她妈住东屋,夫妻生活也没了,这可怎么办?可她也不敢跟她妈说这个。

眼瞅着就到了十月中旬,姜姨下了班,用筐子从她院子里,把煤棚子里的煤,一筐一筐地挎到这边院子里来,掺了黄土做成煤饼,在院子里晒着,准备过冬。

院子里,自从姚远傻了以后,就不再种地了,只是留下那一塈子韭菜,姜姨有空的时候浇浇水,上点粪,晒煤饼倒有的是地方。

姜姨做这个的时候,姚远就坐在自己屋门口,他的那个小椅子上,也不看姜姨,只是低头抠自己的手指甲。

尽管看着姜姨吃力地做这些,累的满头是汗,他也不敢伸手帮忙。可以有条理地干活,就不是傻子了。

在医院里的时候,他给摇摇换尿布,都是在夜里,病床之间的隔帘拉上,别人看不到的时候。至于抱着抗抗去上厕所,在那个时代,正常人是不好意思那么干的,只有傻子才会不管不顾。

姜姨在院子里和煤泥的时候,抗抗在东屋里踩缝纫机干活。活本来就不好找,再不能按时给人家做出来,拉不住客户,就更没有钱赚了。

抗抗停下缝纫机的时候,摇摇在炕上已经不知哭了多久了。刚才缝纫机响着,抗抗听不到。她赶紧从缝纫机跟前的椅子上起来,去里屋看摇摇,摇摇又拉了。

换了尿布,还得把拉了的尿布洗出来,水缸里的水又见底了。刚才姜姨和煤泥,把水都用了。

抗抗要去挑水,摇摇还在炕上哭闹。她只好先抱起摇摇来哄着。摇摇不哭了,再把她轻轻放回炕上,出来拿了筲桶和扁担去挑水。

姜姨看见了就说:“放那里吧,待会儿我去挑。”

抗抗没言语。她妈年纪大了,和煤泥摊煤饼也不是轻快活,怎么能再让她去挑水呢?

看着抗抗担了筲桶出院门,姜姨再看看在屋门口痴痴呆呆抠指甲的姚远,不由就叹一口气。

大傻好着的时候,这些活,又哪里用得着她们娘俩干啊!都是那个天杀的张顺才,把她这么好的一个女婿,给迫害成这样了!

张顺才早就出院了。腿脚虽然能自己走路了,但还是走不利索,一瘸一拐的。说话也像姚远当初时候那样,磕磕巴巴,费半天劲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一下,大家就更相信他是让姚大傻他妈给治的了。姚大傻过去就是那样说话啊,这张顺才变得和姚大傻过去一模一样。

不是姚大厦他妈出来报复他,怎么会和姚大厦得一模一样的病呢?

估计张顺才自己心里也是这样想的。这一回,他再也不在乎自己的干部身份了,主动向组织提出来,要搬家,再不和姚大傻挨着住了,要不然小命就没了!

可你不回去住,又去哪里住呢?动乱以来,矿机就再没有什么新的基建项目了,如今六个村里的房子都住的满满的,好多新结婚的职工还没房子住,在农村里租房子住。

就算给你找个有住户的房子,互相调换一下,那屋闹鬼的事传的神乎其神,谁又敢和你调换呢?

房产科长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办法来。六村有五排房子,是做职工单身宿舍用的,供媳妇在农村的,或者是还没成家的单身职工住。

他亲自去单身宿舍,费劲口舌,动员了胆子大的四个单身青年男职工,让他们到张顺才原来的房子里去住,腾出两间单身宿舍来,中间打通了变成一户,让张顺才一家去那里住。

这样,四个男青年就搬过来,张顺才搬到六村的单身宿舍住去了。

四个男青年搬过来,虽然嘴上说不怕鬼,心里也是打哆嗦,一般都是一起回来一起走,谁也不敢单独呆在屋里。

搬家那天,张顺才和他媳妇也没敢回来,是张建国领着几个青工过来,厂里的运输队又出了一辆解放卡车,匆匆把家搬走了。

张建国不算坏,搬家那天,姜姨才没好意思说别的。要是张顺才两口子过来,她指不定就得过去骂一顿。你们也忒缺德了,把我们大傻给害成这样!

就是张建国过来,姜姨也是过去数叨他爹的不是,说了一顿。张建国也不好和姜姨顶嘴,有姚大傻那尊瘟神在,他也不敢顶嘴。大傻虽然傻了,可还知道打人啊。

抗抗挑水回来的时候,摇摇又在里屋哭闹起来。抗抗只好先去哄摇摇。这孩子越来越能闹,照这样下去,她这个服装买卖,恐怕还是干不成。

抗抗干脆就不干活了,抱着摇摇出来,站在院子里,看着她妈把和好的煤泥摊开在屋檐下面,和她妈说:“妈,你上班没听见啥消息啊?我刚才去挑水的时候,怎么听着他们在那里议论说,上边逮了四个坏人出来?”

姜姨边把煤泥摊薄了,用铁锨分割的一块一块的,边说:“没听说。这整天的抓这个逮那个的,有啥新鲜的?”

抗抗说:“我听他们议论的很兴奋,好像这一回不一样。”

姜姨就没好气说:“有啥不一样,跟咱老百姓有啥关系?这逮谁放谁,咱还不是一样要过日子?”

姚远在门口听着,心里知道,中国历史上那个关键时期,已经到来了。

果然,就在这天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抗抗和姚远已经睡下了,村里突然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紧接着,就传来了震耳欲聋的口号声。

工人们在半夜里组织起来游行,这还是自过去动乱以来的第一次。动乱的时候,这种半夜里游行,或者两派武斗的事情,倒是经常会发生。

所以,抗抗给吓了一跳,从被窝里支起身子来,趴在姚远耳朵边上悄悄问他:“是不是又要武斗啊?他们不会是来抓你的吧?”

姚远就摇摇头说:“好像不是。咱们不要动,听着就好了。”

姚远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他不能再当全能神了。地震的时候,当全能神那是迫不得已,他舍不得让抗抗挺着个大肚子来回的折腾受罪。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本该在这时候沉寂了的,村头的大喇叭,突然开始了播音:

我们……消除了党内一大祸害,使我国避免了一次大分裂、大倒退,挽救了革命,挽救了党,这是人民的胜利!党心大快,军心大快,民心大快!万里河山红旗展,八亿神州尽开颜……

人民广播电台的著名播音员,用充满激情的嗓音,播放着长篇社论。

抗抗一手拍着因外面的锣鼓声被吓醒,哭闹着的摇摇,一边竖起耳朵,仔细倾听大喇叭里传来的播音。

好一会儿,她问姚远:“春天来了,你不用再装傻子了吧?”

89.风雨春归

姚远仰躺在被窝里,双手枕在脑后,也在仔细地倾听大喇叭里的广播。

听抗抗问他,是不是可以从此不用装傻了,就轻轻摇了一下头。

许久才叹一口气说:“的确,这是咱们国家的转折点。从此,咱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将走上她快速发展的道路,最终会变成巨人,真正屹立在世界的东方。我原先跟你说的,扩大咱们的服装生意,当资本家的话,将来也会变为现实。咱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

接着就话锋一转说:“可是,这个还需要时间。上面的具体政策没变,像张顺才这样的势力,仍旧在矿机活跃,没有被彻底清算,我的特务罪名,就不会撤销。一旦他们发现我是装傻,还是要把我当做特务抓起来的。

我们还要等一阵,等到矿机开始全面清算张顺才这些人的罪行,全面否定过去的错误的时候,才可以。”

抗抗就叹息一声问:“还要等多久啊?”

姚远就把她搂在怀里,轻声说:“快了。”就问她,“撑不住了?”

抗抗把头伏在他胸口上,摇动一下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无论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都能好好地活着。当初我不知道你是装傻,可是,我看到你了,从保卫科把你接出来,我就下定决心了。无论将来的日子有多难,我都不会离开你,要和你一辈子走下去!你原先对我的好,已经够我记一辈子的了,值了!”

姚远也被她说的激动起来,抱紧了她,抚摸着她光滑的脊背,轻声说:“抗抗,让你受委屈了。将来,我会加倍补偿你,还有咱妈。”

说到她妈,抗抗就把头抬起来了,看着姚远说:“还说咱妈呢,她要过来住,可咋整啊?”

姚远说:“过来就过来呗。咱妈考虑着节省,也没啥错啊?夜里还能帮着你照看摇摇。”

抗抗就打他一下说:“你真傻啦,她要我和她住东屋,让你自己在西屋里住!”

姚远就明白抗抗的意思了。

他是从心里爱着抗抗,不忍心让她受到一点的伤害。就算抗抗知道他没有问题,坐月子期间,他也坚持着没动抗抗。倒是抗抗有些寂寞难耐,在他面前也不会装矜持,主动来勾引他。

抗抗正当青春年华,是人一生中身体最好的时候,又让姚远教了一些岛国版的妇幼保健知识,这时候守着自己男人就在身边,如何忍得住?

姚远也是忍不住,但他自身的克制力要比一般人强许多,培养干部嘛。他还是严格按照科学,不许抗抗不听话。

两个人好歹地坚持着,直到抗抗出了月子,这还没在一起享受够,姜姨就要来捣乱了,抗抗怎能不着急?

姚远就悄悄在抗抗耳边说:“你怎么这么笨呢?我又不用上班,咱妈她得去上班。白天她上班去了,咱在家里把门一锁,不爱咋过就咋过呀?”

抗抗就傻傻地笑了,但接着就说:“白天我得干活做衣服啊,都做了这个,咋干活啊?”

姚远让她差点给说笑了,揉着她的脑袋说:“你要发疯是咋的,咱还能天天干那个啊?就是干,一个小时还不够啊,用得着一天吗?”

抗抗倒过闷儿来,姚远这是笑话她呢,就撅了嘴,拿着拳头打他的胸膛。

两个人闹着闹着,就闹到一块儿去了。

后来,姚远就明白了。女人的享受,其实并不是完全在做那件事上。更多的,则是在做事的前后,让男人抱着她,温存她,和她说悄悄话。激情过后,能够安心地躺在男人怀里,幸福地睡着。

姜姨过来,抗抗这些前后的幸福,恐怕就没有了。而没有这些,这事对抗抗来说,就失去了大半的乐趣。

既然国家的春天已经来了,服装上也必然起了变化。

男女小翻领的衬衫,列宁装,猎装,女士穿的百褶裙,甚至一步裙,都会在不远的将来很快出现。而且,大家更喜欢收腰和紧身的衣服,特别是年青人,更急于来表现自身的青春气息。

这时候,姚远就让抗抗做一些更显自身体型的衣服,样式虽然不变,可抗抗做出来的,就一定比商店里的漂亮,一点松松垮垮的感觉都没有。

开始,抗抗还担心,做这种衣服会惹来祸端。但是,姚远偷偷告诉她,永远不会了。未来的中国将更加开放地去拥抱世界,融入世界。只有你做不到,也只有你想不到。

抗抗的活又慢慢好起来。可是,她一个人,还得带着孩子,一天也做不了多少活。收入不是很高,但已经够用,不用姜姨发愁了。

姜姨心里明白,抗抗性子直,没有多少心眼儿,只是跟了姚远以后,抗抗才变得心灵手巧了,而且比姜美美更加听话懂事,反而更让姜姨放心了。

她现在心里唯一的遗憾,就是大傻真的变了傻子。这么一个和他妈一样,才华横溢,无所不能的人,竟然让张顺才这种大老粗给整成傻子,真是老天爷不长眼啊!

如果搁在过去,像廖淑芬母子这种人,张顺才这样儿的,就是舔着脸巴结人家,人家都不会正眼看他的。

姜姨的遗憾,很快就没有意义了。连姚远都没有想到,姚大厦父母的问题,到这年冬天的时候,就得到了彻底的解决。

姚大厦的父亲是高级干部,上级、部下,遍布省内甚至是更上层。这些人,没有被动乱彻底波及的,像马副县长,在以前的时候,就在为自己的老师长四处奔走喊冤。

没有老师长,他一个过去给地主放猪的小猪倌,恐怕都活不到今天。是老师长把他拉进革命的队伍,放在自己身边,教他学文化识字,教他革命的道理,让他从一个大字不识的懵懂少年,成长为懂得无产阶级理论的革命军人和国家干部。

像马副县长这样的,姚大厦父亲的老部下,还有的是。整个动乱期间,为老师长鸣冤的声音,从上到下就没有断过。

动乱结束,一些首先恢复工作的,姚大厦父亲过去的上级或者下属,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要给他恢复名誉,让这个为了民族独立与民族解放,为所有受苦受难的百姓奋斗了一辈子的老军人,不再遭受不白之冤。

一九七七年一月的一个上午,姚远穿了件棉袄,揣着手,坐在自家那排房子前面的山墙边上,倚着山墙晒太阳。

他不愿意在家里呆着。看着抗抗又得做衣服又得照顾摇摇,忙得团团转,他还不敢插手帮忙,心里很是难过。不如眼不见不烦,干脆出来,晒着太阳装傻子算了。

正在太阳下边,晒的身上暖洋洋的,打着瞌睡的时候,就听着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大厦,大厦?”

姚远睁眼,看到面前有个人影,仰起头来,才看清是张代表。

姚远吓了一跳,心说你跑来找我干啥,这不成心给人家落口实吗?

他就又拿出一副痴呆是样子来,冲着张代表呵呵呵地笑。

张代表眼里却有了泪花,强自忍住激动的心情说:“大厦,不用装了,你看看这是什么?”说罢,就把手里的一张白纸,递给姚远。

姚远迟疑地接过来,在太阳底下观看。

那是一份红头文件,不是矿机的,也不是市里的,而是更上层的。上面的标题,印着一行大字:

姚虎、廖淑芬两同志彻底平反的通知。

姚远就有些迷糊了。

姚叔告诉过他,他父亲是七八年平反的,他妈则是到了八二年才彻底平反。现在,才七七年啊?

他没有想到,正是因为他代替了姚叔回来,历史被彻底改变了。

原来的情况,是马副县长七八年调到市里当革委会副主任,才得知姚叔的父母都不在了,这才开始寻找那些他父亲的老部下,四处活动。

姚远为了给抗抗办回城,去找了马副县长,让他得知了老师长蒙冤的事情,马副县长就开始关注。后来他又把姜姨和抗抗托付给马副县长。马副县长为了救姚远,不知找了多少人,把姚叔父母的事,捅的好多人都知道了。

这就是蝴蝶效应。那么多原本在混乱中消息闭塞,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老师长蒙冤的干部,就这样都知道了。这案子没在动乱的时候就翻过来,已经让他们觉得对不起老师长了。

姚远嘴唇哆嗦着,读着那个文件。慢慢地,他的眼角就湿润了,接着就放声痛哭。这是为自己的委屈,也是为抗抗的委屈,更是为姚叔父母的委屈。

张代表也被姚远的哭声感动了,忍不住热泪盈眶,蹲下来,抱着姚远的肩膀,颤抖着声音说:“大厦,我知道你委屈。你是为保护我才故意装傻,让那份供词作废。张叔不但不能好好保护你,反而要你反过头来保护张叔,张叔对不起你!”

一个是尽人皆知的傻子,一个是矿机一把手,两个人在大街上相拥而泣,这种奇景,谁都没见过,谁都看着新鲜。

没一会儿工夫,他们周边就围了好多人。这时候,厂里的工人们下班了,正看到这个情景,好多人就过来拉张代表,问他怎么了?

张代表松开姚远,站起身来,举着手里的那份红头文件,用激动的声音大声喊:“上边来指示啦,为我们敬爱的老厂长,姚虎同志,为我们敬爱的总工程师,廖淑芬同志,彻底平反了!两位同志,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是我党最优秀的党员,为我们的解放事业和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做出了巨大的,不可磨灭的贡献!他们的牺牲,是我们所从事的,伟大事业的巨大损失!这是文件上讲的!”

人群里,爆发出了经久不绝的掌声。

90.激动的一巴掌

姜姨下班回来,看见自己家的房头上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当然会吓一跳。

有人看见姜姨了,大声地招呼她:“老厂长平反了,老厂长平反了!你女婿这下厉害了!”

姜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声问人家:“啥?”

那人就又重复告诉她:“你女婿,姚大傻的父母啊,姚虎、廖淑芬啊,他们是被冤枉的,上边下的文件啊!我就说嘛,多好的领导啊,咋就成了特务呢?”

姜姨愣在那里不动了,好久之后放声大哭:“大傻啊,儿啊!你听见了吗?你爸你妈平反了呀!可怜我的儿啊,为了你爸你妈的清白,生生让人家打成了傻子啊!”

姜姨这一哭喊,就被张代表看见了。他走出人群,把姜姨拉过来,指着姚远说:“大姐,你别哭啊,这是喜事啊。大厦没傻,他是为了保护我,才故意装傻啊!你看看,大厦这不好好的吗?”

姜姨就一下呆住了,半信半疑,看着站在一边的姚远。

姚远就冲着她笑。这回不是傻笑,而是充满了温情的笑。接着,姚远就喊了一声:“妈!”然后说,“都过去了,咱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姜姨痴痴盯着姚远看半天,身子栽两栽,晃两晃,两眼一闭,就要摔倒。

张代表赶忙过去,扶住姜姨,喊着她说:“大姐,你冷静,千万冷静啊!大厦这么做,也是迫不得已。有人整他,矛头却是对着我的。他们要抢班夺权,就是想逼迫姚大厦同志,把我给牵连进去。姚大厦同志经受住了考验,无论怎么拷打他,都坚决不承认,他是个好同志啊!”

姜姨似乎没有听见张代表的解释,看着姚远,眼中渐渐有了怒气。忽然就抬起手来,抽了姚远一个嘴巴。

“啪”的一声响,这个嘴巴把姚远抽愣了,也把张代表和在场的所有人抽愣了。

“大傻,你知道你傻了这一年多,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姜姨不由得老泪纵横,抽泣着说,“为了你,我们一家人遭人家白眼,遭别人嫌弃。你媳妇带着个月窝里的孩子,又得看孩子又得干活挣钱啊!你怎么忍心装傻呀!”

说完了,姜姨扒拉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哭着跑回自己家里去了。

在场的所有人就都沉默了,好多人还跟着流下了眼泪。

“坚决惩办迫害革命干部的凶手!”有人带头喊起了口号,所有人就跟着一起喊起来。

“铲除四人帮流毒!”

“打倒……”

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

这种场景,如果放到现在,一定会被认为是集体发癔症。可在那个特定的年代,却实实在在存在着,是一种普遍的不能再普遍的现象。

张代表乍一看到老师长平反的文件,是过于激动了,不等常委会研究,就带着文件来找姚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姚远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啊,而且,还是为了他在继续装傻,不顾妻子,也不顾孩子,这事搁到谁身上,谁不激动呢?

姜姨这一哭一闹,张代表也冷静下来。但他不后悔过来亲口告诉姚远这个好消息。

老师长夫妻的追悼会要开,迫害他们的凶手,要追究责任。要借助这个事情,深挖四人帮的流毒……

这些,都得等到常委会开会以后再做具体决定。

他又给大家讲了几句官场上的话,就把大家劝散了。然后才对姚远说:“你先回去吧,好好跟你岳母解释。如果她不原谅你,我就亲自去和他解释。她要责怪的话,首先就应该责怪我才对。”

已经接近中午时分,村头那个大喇叭上,播放着那位著名的豫剧演员崭新的唱段:

大快人心事,揪出四人帮……

大街上冷清下来,姚远把手揣在棉袄袖筒里,慢慢往家里走,琢磨着怎么去和姜姨解释。

走到自家门口,铁院门开了,抗抗站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姚远看看抗抗,叹一口气说:“这下,把咱妈给惹急了。”

抗抗说:“这个锅,我来替你背吧。就说是我不主张告诉妈真相的。”

姚远就摇摇头说:“妈不是不懂道理的人。她就是一时生气,她自己会想明白的。”

抗抗就问:“现在咱们咋办?”

姚远说:“还能咋办?我惹的祸,我去负荆请罪呗。”说完,就揣着手,往姜姨的院子里走。“

姜姨还躺在里屋的床上哭呢。从姚远出事,担了多少惊,受了多少怕,又糟了多大的罪,操了多少心呀!这个大傻,竟然和她装傻,让她白白地这么难过心酸了一年!

想着这些年,自大傻他妈没了,她开始管着大傻吃喝,那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欣喜、心酸、心痛,当真是有喜也有乐,有苦也有愁,五味杂陈,此时一起涌上心头。

正心里不是滋味,姚远和抗抗就进来了。

姚远站在里间的门口,半天才说:“妈,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你如果想骂我,你就骂吧,我听着。”

抗抗就在后面说:“妈,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大傻,这事儿关乎着他自己的性命,也关乎着张代表的前程。万一漏了,张顺才就当了矿机的家了,咱都得跟着倒霉。妈你就理解理解吧?”

姜姨不搭理他们,回过头去躺着了。

姚远就又说:“妈,你如果还不消气,你就拿笤帚疙瘩打我一顿。要不,我给你跪下?”

抗抗就又接一句:“差不多行啦,还真得让他给你跪下呀?你怎么教育我来着?这会儿到你自己身上了,就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姜姨还是不说话。

姚远就当真在门口跪下了,嘴里说:“妈,是我不对,我给你认错。”

抗抗就急了说:“你干啥呀妈?大傻都给你跪下了,你还要咋着啊?还得逼着我也给你跪下呀?”

这下姜姨绷不住了,从炕上爬起来骂:“我又没死,你给我下哪门子跪?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知道啊?”

姚远就冲着她笑:“妈,你笑一下,比黄金可贵重多了。”

抗抗说:“看看,你老人家多有面儿啊,逼得女婿给你下跪!”

姜姨只好下地,把姚远拉起来说:“我不死之前,用不着你给我下跪!”接着就骂抗抗,“你个死丫头,学着长心眼儿了,这一唱一和的干啥,说相声啊?”

抗抗说:“说相声能把你逗乐了,不跟我们犯别扭也行啊。”

姜姨终于忍不住,裂开嘴笑了。看看姚远说:“我就是心里一时想不开,打了你一巴掌,接着我就后悔了。大傻啊,你不怪妈吧?”

姚远就笑了说:“妈,我皮糙肉厚的,打不疼的。我是你儿子啊,娘打儿子,没有那些说道,只要你开心,可以接着打。”

接下来,姚远就跟姜姨解释,他为什么非要瞒着姜姨。不瞒着不行啊,大凡有一点差池,那份供词如果被认为是可信的,他自己小命不保不说,张代表也完了。

但是,姚远还是没有说为什么他要招供,他不想让抗抗知道是因为她,这样抗抗心里会过意不去。

姜姨和抗抗都没有追究这个事情。保卫科那帮孙子打人,比派出所都狠,姚远撑不住,屈打成招也是正常的。

但接下来,这个事情还是没有瞒住。

姜美美放寒假回来了。

这时候,大家都知道姚远是为了保张代表才故意装傻,他也就不好意思再继续装傻子不去上班,让邵玲一个人打扫街道了。

姚远勇斗邪恶势力的事迹,已经在矿机传遍了。爱卫会的人当然都清楚,姚远保的是张代表啊,那可是矿机的老大,这小子将来肯定会前途无量的。他来上班,连爱卫会于主任都得尊着他,就差专门开个欢迎大会了。

姚远还是要和邵玲一组,继续干他的清洁工,于主任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人家又懂工厂里的技术,又舍身保全张代表,将来去干什么,就不是她于主任能够决定的事情了。这个,将来厂里一定会有安排。

在厂里下达正式的安排命令之前,当然就是姚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不来上班都没有问题。

姚远上班不到一个礼拜,姜美美就回来了。

美美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姚远和姜姨都去上班了,只有抗抗在家里看孩子做衣裳。

美美知道这时候家里没人,就直接去了抗抗屋里。

摇摇这时候已经快六个月了,嘴里呜呜啦啦地,在炕上会爬了,一会儿看不着,就能把炕上抗抗弄的布料给爬个乱七八糟。

没有办法,抗抗只能把她和美美小时候坐过的小儿童车,让她妈给找出来,把摇摇放到儿童车里。

那种儿童车,是全木头的,里面一个小座,前面一个小平台的那种。四周是围栏,孩子只能在里面坐着或站着,没法活动。

摇摇现在还不会走,只能在里面老实坐着。时间长了,总一个姿势坐着,摇摇不干,就在里面哇哇地哭闹。

抗抗现在已经学会狠心了,知道摇摇是故意捣蛋,就只干活,不搭理她,由着她闹。

美美回来的时候,摇摇正在儿童车里,拍着前面的小平板哭闹呢。美美进门,都来不及和抗抗说话,就先过去把摇摇抱起来,哄着说:“摇摇不闹,摇摇受委屈啦,小姨疼你。”就说抗抗,“你这妈咋跟后妈一样啊?摇摇嗓子都哭哑了,你也不管她!”

抗抗住下缝纫机说:“让她哭,她就成心捣乱,一会儿不跟她玩就闹!小死妮子,成心不让我干成活!”

美美抱着摇摇,满屋里看看,就问抗抗:“姐夫呢?”

抗抗这才对美美说:“你姐夫的爸妈要平反了,他用不着再装傻了,去上班了。”

美美也高兴说:“真的啊?他的苦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美美这句话,抗抗就听出不对来了,看着美美问:“你怎么知道他是装傻?”

美美说:“我早就知道了。那时候,我给他洗脚他不让,你给他洗他就老实把脚往盆里放,这说明他还顾忌礼数。傻子有顾及礼数的吗,还能瞒过我啊?我陪着他出去散步,他就都告诉我了。只是,他不让我告诉你们。”

91.真相大白

美美比起抗抗来,心机多一些,肚子里能藏住事儿,又不经常在家,姚远就没有故意去对她隐瞒自己装傻的事儿。

既然美美已经从一些小的细节上看出来了,他也怕不告诉美美,美美再把这些自己观察到的细节告诉姜姨和抗抗,更加引起她们的怀疑。

倒不如和美美讲明白了,让美美一起帮着他隐瞒真相。

抗抗听美美说她早就知道姚远装傻了,心里反而有些失落。姚远宁可相信美美,也不愿意相信她。

如果不是她妈硬把自己塞给姚远,要他自己在她和美美之间选择的话,他会选择谁呢?

抗抗觉得,姚远会选择美美。因为他们都有文化,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想到这里,抗抗忽然觉得自己有些亏欠妹妹了。她和姚远在一起了,的确有些是从妹妹手里,把姚远给抢了的嫌疑。

抗抗就不干活了,坐在那里沉默半天才说:“美美,我和大傻在一起了,你是不是有些恨我啊?可是,当初我的确一点也没有想你们才比较适合一些。我也真的不是有意要和你抢他的。”

姜美美抱着摇摇,愣怔半天问抗抗:“你瞎说什么呢?你这是哪根筋又搭错啦,我啥时候和姐夫好过啦?”

抗抗就把自己心里的想法,都对美美说了,然后说:“我只是后来才想到,你们更合适一些。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你要恨我,我也没办法,我真不是故意的。”

姜美美差点让抗抗说笑了,就说:“我说姜抗抗,你能不能别那么多小心眼儿,长点大心眼儿啊?你就不想想,姚大厦是一般人吗?他如果爱我不爱你,他会和你好吗?就算妈逼着他也没有用!

他选择你,就说明他心里爱的是你,你怎么连这么个道理都整不明白呢?”接着就问,“你知道这次他为什么要装傻吗?”

姜美美这样一说,抗抗就知道,她想多了。大傻应该爱的是她,对姜美美,她真的是拿着她当妹妹的,从平时说话的口气里,也可以听得出来。

听美美问大傻为什么装傻,她就回答说:“他不是为了保住张代表吗?”

美美说:“这个对。可前面呢,他是因为承认了自己是特务,在供词上签了字,才有后来的故意装傻,让那份供词作废的。你就不想想,他为什么要在承认自己是特务的供词上签字呢?”

抗抗说:“保卫科那些人可坏了,把他打的,不签不行呗。”

美美就摇头说:“姐,你如果有机会,还是去上大学,长点见识的好。你现在,基本和妈一样,变成小老百姓了。

姐夫是个意志坚定的人。他想装傻的时候,谁说都没用。他不再装傻,是为了你的名声。如果他不想承认自己是特务,保卫科就算把他打死,他都不会承认的!”

抗抗想想,美美说的有道理,就问:“那他为啥要承认自己是特务呢?”

姜美美说:“你以为他把你和妈送到马副县长那里,他就会放心吗?张顺才连咱们的老家都派人去了。他正在调查姚大爷在附近的老部下,早晚会查到马副县长那里,到时候还是会抓到你!

姐夫是为了不让张顺才找到你,才和他达成了协议,张顺才答应不再追究你回城的事,他就在那份承认自己是特务的假审讯记录上签字。

他是为了你的安全,才这样做的呀!他知道你没有多少应变能力,必须要去保护你!

你还记得那年我放假回来,他和我说的话吗?他说,风暴来了,他没有多少应对的办法,他只能拼死保护你的安全!

他说到做到,就是用自己的性命在保护你的安全呀!

在那样一种形式下,他心里完全清楚,他承认自己是特务,就等于把自己的性命交出去了,他是在拿自己的命换取你的命呀!

姐呀,姐夫这样对你,你还敢说他不爱你,他会选择我吗?你这是在辜负姐夫对你的爱!”

过了好久,姜美美才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恢复了正常说话的声音说:“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在那份假供词上签字的原因。也幸亏是姐夫聪明,后来他又想到了装傻,来保护自己和张代表。”

抗抗听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泣不成声,眼泪再也无法止住,终于在椅子上坐不住,跑到里屋,趴在炕上,失声痛哭。

就在这个时候,姜姨回来了。看着美美在哄孩子,就问:“啥时候回来的?”

美美说:“刚到家。”就问她妈,“妈你咋回来的这么早啊?”

姜姨说:“你姐自己带着个孩子,还得做衣裳挣钱,我能早回来就早回来,回来好帮帮她。要是知道你今天回来,我就不回来了,省得老是早退,让领导说旁的。”

抗抗听着她妈回来,就从床上起来,从里屋出来了。

抗抗皮肤白,只要一哭,眼圈就会发红,半天都消退不下去。

姜姨看着抗抗眼圈通红,就问姜美美说:“她咋了,你们又吵架了?”

姜美美就怪她妈说:“你能不能想点儿好事儿啊?我们又不是小时候,都是大人了,还能和以前一样,天天吵架玩儿啊?”

姜姨就问:“那你姐这是咋回事,为啥哭啊?”

美美就叹一声说:“我刚才多嘴了,告诉她姐夫为啥要装傻了。我这多愁善感的姐姐,受不了,躺床上去哭去啦,都赖我,不该多嘴。”

姜姨就更糊涂了问:“大傻为啥装傻,你姐知道啊?”

姜美美就撇嘴说:“你们知道什么呀?”就又把刚才和抗抗说的再说一遍。

这一回,不止抗抗哭了,姜姨也哭了。

姜姨颤着声音说:“我为他装傻,还打他一巴掌,我这不不是人了吗?我的大傻啊,娘对不住你!”

姜美美只好把摇摇放下,再哄她妈。

娘仨正在屋里闹腾,姚远就回来了,推开门就看见美美了,问:“啥时候回来的?”一看那娘俩神色不对,不由得吓了一跳,又问,“咋啦,出啥事了,美美在学校闯祸了?”

姜姨就过来拉着他说:“大傻啊,你为抗抗受这么大的委屈,你咋就是一声不吭呢?你这个孩子啊,你让我说啥好啊!”

姚远就让姜姨给说糊涂了,半天说:“妈,我没受啥委屈啊?倒是抗抗,为了这个家又看孩子又做活的,受的委屈最大。我这不想着法儿呢吗?”

看一眼美美,就有点明白姜姨说啥了,训美美说:“姜美美,你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我一再告诉你不许说,不许说,你怎么就不听呢?下次有啥事儿我都不告诉你了。”

这时候,抗抗就说话了:“你不用怪美美,是我逼着她说的。我还得谢谢她,要是她不说,我永远都不会明白这里头是怎么回事!”

就看着他说:“大傻,我是你媳妇。在我心里,你的命和我的命,都是一样重要啊。你如果为我把命丢了,你想想,我还能单独活着吗?”

姚远就笑了说:“没那么严重。我在保卫科里,只要他们不审我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对付他们。我这是连环计,都是一环套一环,想好了的。咱们是一家人啊,我得想办法保住你的命,更得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不是?你要是没有我,可怎么活啊?”

姜抗抗就让他说笑了,也顾不得守着姜姨和美美害羞,拿拳头轻打他一下说:“去你的!离开你我还有摇摇呢,照样活!”

姚远就说:“好了,都过去了,咱们就别提这个事情了。现在,咱们都好好的,就比什么都好。咱们得高高兴兴地活,把将来的日子呀,过得越来越好!”

姜姨觉得大傻说的太有道理了。原来,是靠她一个人护着俩闺女,艰难地活着。有了大傻,就把她身上的担子接过去大半,心里一下子就宽松了许多。

大傻装傻的时候,她几乎就再也无法承受这没有大傻的重担。现在,总算好了,就像大傻说的那样,他们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这一次,大家吃饭,就得在姚远的东屋里了。姜姨为了省钱,她那边就没有生火。

原来睡觉,是姜姨和抗抗带着摇摇,在东屋的炕上。美美回来了,炕就有些挤了。可摇摇小,不能冻着,晚上还要吃奶,抗抗也不能离开去西屋和姚远睡。

姜姨又不同意在她那边生火,这可咋整?

最后,大家商量了个办法,姜姨带着摇摇和美美在东屋睡,抗抗回西屋和姚远睡,晚上警醒着点。摇摇要吃奶的时候,美美就砸西墙,抗抗听见了再过来喂奶。

这一顿饭,也是姜姨所有孩子都守在她身边,一年多以来,她吃的最开心的一顿饭。

吃过饭收拾了,美美就对抗抗说:“姐,我想跟姐夫单独去西屋谈点事儿,你不会吃醋吧?”

抗抗就剜美美一眼骂:“滚,你再笑话我,当心我撕你的嘴!”

美美就嘻嘻哈哈地拉着姚远去西屋了。

姜姨在炕上抱着摇摇问抗抗:“这死妮子,又憋什么坏心眼儿呢?”

抗抗已经知道,姚远心里只有她,心一下子就宽了。这时候就对她妈说:“他们探讨的东西,咱们又听不懂,听了不懂格外着急。让他们自己说去吧,操那个心干啥?”

美美要对姚远说的,其实是学校里的事情。

美美上学以前,有姚远教的基础知识。

那个时代保送的工农兵大学生,有美美这种基础知识的,基本没有。特别是农村保送进来的,大字都识不了一口袋,别说学大学知识,在大学里,能把字认全,就算相当不错的。

所以,美美的学习成绩,一直是全校拔尖的,比别人要高出一大截。

像她这种情况,留校的可能性是极大的。

可是,美美心里有一个结,一直在犹豫着。

这个结,就是和她关系一直很好的,那位教高等物理的李老师。

92.贺新年

美美的老师李老师,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

动乱的时候,他没有受到冲击,得归功于他的前任妻子。

这李老师年轻的时候,爱发个牢骚唔的,可他年轻的时候,时候不好,正赶上动乱开始。

李老师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子,年纪轻轻就留校任教了。又赶上时机不对,他的那些牢骚话,可就成了罪证了。

这个时候,学校里开始混乱,最大的学生运动组织的负责人,就是李老师的前妻。

李老师知道自己在劫难逃,忽然心生一计,开始疯狂追求前妻。

李老师长得一表人才,白白净净,前妻架不住他的追求攻势,终于缴械投降。李老师也因此逃过一劫,并借助前妻,平安度过了整个动乱时期。

姜美美上学的时候,李老师还没有离婚。但那时候,他就经常跟姜美美诉说自己的历史,并因为自己利用了前妻而逃过劫难,深深感到耻辱。

那个时代,像李老师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多了,姚远还充分利用了自己的傻子身份呢。

所以,姜美美对李老师的遭遇表示理解,并很自然地和他谈起了自己姐夫装傻的事情。所以,李老师才夸姚远不简单,并将他和自己划为同一类人。

动乱结束之后,前妻受到批判,李老师就和前妻离婚了,开始疯狂追求姜美美。

姜美美心里,也对李老师有意思。可是,两个人存在着年龄差异。所以,她犹豫着。

如果她答应了李老师的追求,她就想留校,将来和李老师一起在学校里当老师。如果不是这样,她还是打算毕业以后,回到矿机来。在这里长大,她还是眷恋着这块土地。

听完了美美的叙述,姚远就问她:“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

美美说:“我拿不定主意啊,所以才找你给我出个主意嘛。”

姚远想一会儿就说:“那个李老师比你大一旬还多,而且还有婚史。你想过没有?咱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美美说:“正因为我想到这一点,才先来找你商量。你心眼儿多,一定能帮我想到办法!”

姚远就问她:“你这样说,其实就是你心里已经有选择了,对不对?”

美美的脸上就有了红晕,低着头不说话。

姚远想想,还是问她:“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你和李老师的关系,真正进行到了哪种程度?”

姜美美就瞪眼看着姚远许久,接着就发怒说:“你想什么呢,我是那种随便的人吗?我还没给他答复呢,连和他一起出去过都没有,就是一般的师生关系。”想想又说,“也就是比一般师生关系略微熟悉一点。”

姚远就松一口气说:“如果这个李老师的为人,让我觉得是个正人君子,我赞同他说的,和我是一类人的话,我倒是可以替你出主意。可是,我觉得,我和他根本就不是同一类人。”

姜美美就吃惊地看着姚远问:“你说说,你们有什么不同?”

姚远说:“如果我是李老师,就是到了危及生命的关头,我也不会想到要利用别人的感情来为自己充当保护伞。这种行为,在我看来,是十分卑鄙的。我不管那个大时代下,这种行为是不是普遍行为,也不管他事后会不会自责。这个跟他的所作所为,没有任何关系,也无论如何不能掩盖他行为的卑鄙!”

姜美美只是低头默默地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姚远就继续说:“最不能让我容忍的,是动乱之后,他前妻正处在最艰难的时刻,他竟然选择和她离婚。无论他前妻过去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既然她过去帮助过他,她又是他的妻子,不管他爱不爱她,都应该选择和妻子共患难,共度难关。如果我是他,我一定会这么去做。所以,他的这个行为,让我更加看不起他。他把我和他当做一路人,在我看来,这是对我人格的侮辱!”

姜美美就不服气说:“你过去不也是为了逃避迫害,装傻子吗?”

姚远就严肃了说:“那个不同。我装傻子,虽然同样是为了躲避政治,但我不会因此去利用他人,甚至是损害他人的利益。在我看来,这是很不道德的。而且,为了自身利益没有任何一点做人的底线,这是为人所不齿的。”

姜美美就再没有说话。姚远也不说话,两个人就在屋里那样静静地坐着,坐了许久许久。

终于,姜美美说:“姐夫,我想明白了,你说的对。我毕业以后,就回矿机。”

姚远却摇摇头说:“矿机将来不会有前途的。我还是那个主张,能留校的话,最好留校。”说到这里,就放缓了语气说,“美美,你很聪明,心里有自己的主张。关于这个李老师的事情,我相信就算你留校,和他在一个单位,你也完全能够处理好和他之间的关系,不是吗?”

姜美美说:“那个倒是没错。只是,我不喜欢学校的氛围,完全就是一滩死水,一点活力没有。还是工厂里热闹,能带给我许多激情,更适合我。”

想想就又问:“姐夫,一个国家要想发展,就必须有自己独立自主的工业才行啊,你怎么说矿机没有前途呢?”

姚远就叹息一声说:“如果有一天,你能够接触到发达国家的工业,你就会知道,我们在科学技术上,已经和人家相差太远太远了。如果这个时候,我们知道去迎头追赶,还一定可以来得及。可是,动乱养成了我们的拿来主义,一成不变的懒惰思维,这就决定了我们未来短期内不会做出独立自主,独立研发的决策。恰恰相反,我们会自毁长城,把我们的基础工业自行毁掉,完完全全地去搞拿来主义。

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恐怕时光又要过去三十年了!自己亲手毁掉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支柱,再想恢复,谈何容易!所以我说,你回来,在你退休之前,你感觉到的,只有绝望与苦涩,不会有前途的,不如留校,去培养更多的有识之士。”

姚远说的这些,过于超前了,姜美美一时无法理解,只得说:“你让我自己考虑考虑吧。”

姚远就追加一句:“李老师那个事,我觉得根本没有考虑的余地。”

姜美美就不高兴地说:“知道啦,我怎么感觉你比我妈还能唠叨啦?”接着就看着他笑,“你这么态度坚决地反对我谈恋爱,不是没按好心吧?”

姚远就生气地骂她:“你这个小混丫头,怎么净胡说八道呢?我这是反对你谈恋爱吗?我这是防止你误入歧途!”

这天晚上,抗抗就和姚远在一间屋里睡了。虽然屋子里没有炉子,可是有姚远这个强壮的身体温暖着,抗抗还是觉得,比在东屋里和她妈在一起睡,暖和的多了。

抱着姚远那结实的身体,感受着他身体每一块肌肉的运动,对抗抗来说,就是莫大的幸福。

抗抗自然会问美美和他单独谈了些什么?姚远也没打算隐瞒她,就把美美和他说的都说了,并且嘱咐她,千万不能和她妈说,徒增她妈对美美的担心不说,还于事无补。

姚远最后就说:“美美聪明,心里能藏住事儿,是能成大事的那种人。相信她不会干蠢事,会去主动疏远那个李老师的。”

抗抗就不高兴说:“你这么说的意思,就是我笨,心里不能藏住事,成不了什么大事啦?所以你装傻也要瞒着我,不瞒美美。”

姚远就哄着她说:“谁说我们抗抗笨啦?我们抗抗最聪明啦。”

抗抗就撅嘴不满说:“你就知道糊弄我!”

姚远就正色说:“我发誓,绝对没有糊弄你啊。我们抗抗将来要做服装公司的大老板,当资本家的,成就哪里是美美一个小丫头片子可以比的?”

抗抗当然不信他,可是她知道姚远爱她,把她当宝贝,当生命,她也就不计较什么了。

这一夜,两人温存许久,待温存近了尾声,抗抗就要睡着的时候,美美已经在那边砸墙了。

姚远不用装傻了,扫完了大街,就会跑回来,帮着抗抗看孩子,做衣服。挑水、生炉子这样的体力活和脏活,他也全包了。他会裁剪也会用缝纫机,两个人一起干,抗抗的收入就逐渐增多起来,又成为家里收入最高的人。

抗抗挣了钱,还是会都交给她妈。姜姨也比以前开通许多,比如姚远要给抗抗买奶粉喝,买水果和核桃吃,姜姨就不再反对,甚至不用姚远说,主动就会把这些东西买回来。有时候,赶上商店里来了茉莉花茶,还会给姚远捎回半斤来。

到这个时候,商店里已经可以看到茉莉花茶、橘子、香蕉一类过去根本见不到的东西了。

可见,只要不搞运动,把注意力放在提高生产和丰富物质生活上,国人的创造和生产能力,还是惊人的。这也恰巧印证了那句话,中华民族是一个勤劳的民族。

这一年过年,姜姨就破例买了许多的鞭炮回来,还买了不少烟花。

姜美美看见了就问她妈:“你不过啦,买这些没用的东西?咱家又没有半大孩子,谁玩这个啊?”

姜姨就说:“正因为咱们将来要好好过,我才买这些东西呢!你姐夫说啦,以后再不会有运动了,咱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咱们不该趁着过年,好好庆祝庆祝啊?你不放,我和你姐夫放!”

原来过年,特别是抗抗父亲去世以后,姜姨家里没有男孩子,过年是很少买鞭炮的。姚远为了让张顺才相信他屋里住着姚叔他妈的鬼魂,也不在院子里放鞭炮,有故意显示怕惊着鬼魂的意思。

如今,张顺才已经半死不活,而且随着姚叔父母的平反,很可能要追究他的责任。姜姨和姚远都再也没了顾忌,还不放鞭炮庆祝,又等什么?

93.追悼会

张代表原来是打算,立刻就给姚虎夫妇召开追悼会的。

可是姚虎的那些老部下们提出了异议。老师长夫妇尸骨无存不说,迫害他们的凶手不查出来,绳之以法,如何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如何向他们的亲人交代?

我们跟随老师长出生入死,得益匪浅。他是我们的师长,也是我们的老师。自古师徒如父子,在这样一种不清不白的情况下开追悼会,我们怎么对得起老师长?

张代表做为姚虎的老部下,他也觉得他那些过去的领导和战友们说的在理,就是他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在那个混乱年代,这种事情发生的太多了。而且,当初参与姚虎夫妇这个案件的人员众多,一旦认真调查,就不知要有多少人被牵连进来,根本就是一笔糊涂账。

开始,张代表认为张顺才是主谋,把调查目标也对准了张顺才。调查的结果,却出乎张代表意料。

张顺才也是奉命行事。这个案子一开始,就是从上层下来的命令,要求矿机工人纠察队抢班夺权。

至于姚虎是怎么死在保卫科看守室里的,到底是不是自杀?也没有确凿的依据。

当时的情况太乱了,一起被打倒的,不仅仅是姚虎夫妇,还有众多的老干部和技术干部。

这些人当中,有的跑回老家躲起来了,有的失踪了,至今也不知去了哪里。还有很多和姚虎夫妇一样,含冤离开了人世。现在还在厂里的,不足三分之一。

而这一切,都是矿机为了彻底贯彻执行上级命令的结果。也就是说,矿机当时的领导,只是命令执行者,不是始作俑者。

具体执行这些命令的干部,不仅仅是张顺才一个。而且那时候,张顺才只是子弟学校的工宣队长,命令他做这些的领导,早就调离了矿机。

你就是找到那个下命令的领导,也没有用处,他也是执行上级命令。

就是后来针对姚远的清查和审讯,认真追究起来,张顺才还是执行上级根据那个风暴制定的命令,让张顺才一个人承担责任,是不公平的。

张代表挨个给姚虎的老部下们打电话,解释这些情况,甚至亲自去了首都,找督促这个案子的领导汇报,请求详细指示。

的确,这是那个时代的错误,把所有责任都推给某个人,不符合实际,是推脱责任。这么多人犯的错误,怎么能让个别人来承担主要责任呢?

但我们也不得不承认,像张顺才这一类人,的确是给这场疯狂的运动,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经过革委会反复研究讨论,最终给予张顺才撤销党内外一切职务,开除党籍的处分。

张顺才已经得了脑血栓,半身不遂,不能坚持工作了,也就以他原来所在车间工人的身份,提前病退,回家养老去了。

奋斗了十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什么也没有捞到,张顺才也是感觉窝囊,但能保住性命,就算不错了。

如果是他那个年代,对立派掌握了权力,他是绝对没有机会活着的。

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国家正在恢复秩序,不回避自己过去的错误,不推诿责任,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有了这种认真检讨,认真负责的态度,力争去做到公平、公正,让良心和正义逐渐回到人间,这个国家的未来,就会充满希望!

由于反复讨论和协调这些问题,姚虎夫妇的追掉会,就拖到了年后。

姚远对这个结果,当然是不满意的。

在他看来,姚叔父母就是死在了张顺才这家伙,还有他手下那些造反的人手上,最好就是以牙还牙,杀人偿命!

可是,张代表给他来解释这些情况的时候,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因为以他的阅历和理解能力来分析,张代表这样做,是对的。

东北那个捍卫真理的女斗士,最后惨被枪毙,不也是要这样处理吗?

但做为个人,他不认可这个处理方式。当然,他还要设法为姚叔的父母报仇。

张顺才你个老家伙虽然没死,我也不能让你下半辈子过痛快了,我要让你整天活在恐惧和痛苦之中,让你活着比死了还难受!

他心里这些想法,当然是违法的,他不会和张代表说,但不意味着以后他不会去干!

厂里经过反复彻查,才最终弄清楚,姚虎的骨灰,火化后就没有保存,而是直接被倾倒掉了,这时候更是无从找寻。廖淑芬失踪了,也没有找到尸体。

开追悼会得有骨灰盒,里面也得放点两人生前的遗物,以示纪念。最后,还要把这两个骨灰盒葬到市里的烈士陵园里去。

姚远把那件姚虎曾经穿过的,将校军常服,放在了他的骨灰盒里,还有他后来找到的几个著名的纪念章,都认真地别在那件军常服上,让这件衣服变得熠熠生辉。

这是这位真正的革命者,留在这世上唯一的遗物了,就让这些东西,都跟随他去吧。

姚叔母亲廖淑芬也只是留下了几件破旧的衣服,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这个资本家小姐出身的革命者,毅然舍弃自己奢华的生活,投身革命,为的是让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为的是让自己的祖国再次伟大。

从离开自己的出身开始,她就再不留恋那舒适奢靡的生活,为了自己的理想,变身成为一个新中国的劳动者和创造者。

如此伟大的灵魂,是值得所有人尊敬和怀念的!

收拾着两位老人的遗物,姚远渐渐地就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并任那眼泪流下来。

这样的人,才是这个民族真正的脊梁啊!何其不幸,我们要自断脊梁!

心痛啊!

他做为姚叔的替身,一定得好好的替姚叔送别两位革命者,两位老人。愿他们在天的灵魂,得到安息!

追悼会是年后在矿机工人俱乐部的礼堂里举行的,矿机各单位都派出了代表前来参加,把礼堂的座位占的满满的。

姚虎过去的部属和上级,都有人过来参加追悼会,马副县长也来了,在主席台上黑压压地坐了两排。主席台上还有一排座位,则留给了矿机的领导。

张代表亲自担任追悼会主持,宣布追悼会开始。

在隆重庄严的哀乐声中,姚远捧着姚虎的骨灰盒,姜抗抗捧着廖淑芬的骨灰盒,在荷枪实弹的民兵陪伴下,缓缓步入会场。

还得感谢那些造反派,他们在两人的案件材料里,保留了两位老人的照片,这才能够在骨灰盒上,镶嵌上照片。

家里所有的照片和有用的资料,都被他们抄的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片。

看到老师长镶嵌了照片的骨灰盒,被姚远抱着,缓缓走上主席台来,马副县长率先失声痛哭。

这个像父亲,又像大哥哥一样教导他,领着他走进革命队伍里来的老师长,死的太冤了!想起这些,他忍不住不哭。

好多过去曾经和老师长在一起同甘共苦过的战友们,也难掩悲痛,跟着一起痛哭。

台下,许多跟着姚虎夫妇一起工作,一起创业的职工们,被这情绪感染,想起老厂长的好来,也跟着痛哭。

台上台下,哭声一片。

而主席台两边的巨大挽联,充分表达了对姚虎夫妇早逝的哀痛和怀念:

一身是胆,铁骨铮铮,为民族解放,人民幸福,不惜热血头颅,将军浩气长存!

两袖清风,神采奕奕,争国家强盛,工业振兴,岂顾安危荣辱,英雄魂归来兮!

张代表首先宣读了上级关于给姚虎、廖淑芬两同志彻底平反的文件。文件里肯定了两人为国家做出的巨大贡献,同时,也彻底澄清了强加在他们身上的特务名号,纯粹是阶级敌人无中生有,别有用心的污蔑!自今日开始,为两位同志恢复名誉,还以清白!

接着,马副县长就站起来,开始回忆他跟着老师长的那段光荣岁月,期间几次泣不成声,说的台上台下所有人都跟着抹眼泪。

马副县长说完了,又有几位老军人站起来,回忆跟着老师长的日子。

他们有从游击队开始,跟着他打鬼子的,也有游击队整编为八路军之后,跟着他抗战到底的,还有解放战争是他的部下的。

在这些诉说里,一位有勇有谋,爱民如子的老军人,共和国将军的形象,就活生生地展现出来。

姚远听着,几乎就痴迷了。这才是有血有肉,有爱有恨的革命军人啊!这种人,是值得我们这个民族的人民万世敬仰,永远不能忘记的。忘记了,就意味着背叛!

老军人们的回忆,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们的军队是这样的,这与他过去得到的知识,有着很大的区别。

老军人们回忆完了,工厂里曾和老厂长在一起工作过的老工人,老干部们,开始回忆他们的老厂长和廖总工。

都是一件一件的小事,可每一件小事,都可以看到这对夫妻伟大而光辉的灵魂。

姚远心里就想,如果这对夫妇现在还活着,还在领导这个工厂,就是再苦再累再没有前途再不挣钱,他也会义无反顾地跟随他们,永不回头!

追悼会的最后一项,就是所有人起立,有秩序地走上主席台,向姚虎夫妻的骨灰盒告别。

姚远看见,许多人都是真的在哭。他突然就意识到,矿机失去了这样伟大的灵魂,的确是再也无法挽回的损失!

因为随着这伟大灵魂的离开,这灵魂带来的那些精神,在以后的日子里,恐怕就永远成为一种口号了。

追悼会过后,又在市里的烈士陵园,举办了安葬仪式。

姚远带着抗抗,恭恭敬敬在姚虎夫妇的陵墓跟前,磕了三个响头。

这三个响头,不仅仅是代表姚叔磕的,也是他心里对这对夫妻由衷地尊敬的表达。

抗抗的心里,同样也充满了对公公婆婆的尊敬。追悼会上,听着大家讲述他们的事迹,几次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

94.不活在光环里

动乱结束以后,姚虎的好多部属,都逐渐恢复工作,成为手握重权的地方官员。

面对老师长唯一留下的儿子,大家还是格外关怀的。

许多人就对姚远说,可以到他那里去工作,甚至可以带上妻子孩子。实在不行,不放心你岳母自己留在家里,以后再想办法把她也调过去。

抗抗的工作也可以解决,尽量安排在机关里。如果不能适应工作,再去下属事业单位也没问题。

就是姜姨过来了,也可以安排进机关,去吃皇粮。

更有上面的首长,询问姚远,愿不愿意去首都工作的。

姚远都一一拒绝了。他说,他爹妈清廉一生,他不能给他们丢脸,他必须自食其力,靠自己的本事吃饭。

姚远态度坚决,大家除了夸赞老师长夫妻教子有方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依依不舍地离去。

但姚远也留了个心眼儿,把这些人的地址和联系方式都留下来了,将来说不准就能用的上。

接着,就是张代表要把他调到厂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技术工作。凭姚远的工作能力,现在干到张代表这个厂长位置,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有张代表在,他过去需要奋斗十几年,甚至奋斗二十几年的人生目标,很可能用不了几年,就会顺利实现。

可是,姚远又拒绝了。

他告诉张代表,他不能在父母的光环下生存,那样做是对父母的不尊重,也对不起他们的教诲。

所以,清洁工他都不打算做了。他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开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来。

所以,他请求张代表同意他从矿机辞职,自谋生路。

张代表不能理解他这种做法,但这孩子拒绝了那么多他父亲过去的老部下对他的照顾,就说明他有志气,有他父亲当年白手起家的气魄。强将手下无弱兵,老子英雄儿好汉。

可是,辞去了正儿八经的工作,你将来靠什么吃饭呢?

姚远就笑笑说:“张叔,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会有办法的。只是这样,我感觉活着安心,觉得可以面对自己的父母,不用沾他们的光活着。”

张代表说:“你现在也没有沾他们的光啊,而且还救了我,你对的起他们的培养啊?”

姚远就摇摇头说:“张叔,你不用劝我了。只要我人一天在矿机,我就有沾他们光的机会。所以,我必须要和矿机划清界限,让爸妈的在天之灵安心。”

姚远说的很有道理,张代表一时也无法反驳。但他还是没有同意姚远辞职的请求,只允许他停薪留职。可以不来上班,但矿机永远给他保留一个职位,随时可以回来。

张代表是要给姚远留一跳后路。他的心思,姚远明白,也就只能这样了。

可姜姨就更不能理解他了。好端端的,人家给那么多飞黄腾达的机会不要,连矿机这个铁饭碗都不要了,这不傻子吗?

你不去飞黄腾达,不愿意沾你爸妈的光,怕给他们脸上抹黑,这个还说的过去。可是,你把好好的矿机铁饭碗都不要了,你这不是作死吗,脑子进水了吧你?

抗抗也不理解,她想进厂当工人还进不去,姚远却要从里面自己出来。这以后俩人都没有个正式工作,日子怎么过下去呀?

姚远就神秘地一笑,对她们说:“国家要变了,咱们的好日子不远了。你们放心吧,不远的将来,咱们会过上你们现在想都不敢想的好生活的!”

姜姨和抗抗都知道,姚远的主意都在肚子里。他只要拿定了主意,是任何人劝说不动的。但他的主意,也从来没有失败过。

姜姨就问:“你不上班了,打算干什么呀?”

姚远说:“和抗抗一块儿做衣裳啊。”

姜姨就傻了。做衣裳这个东西,怎么可以当成长久之计呢?

姚远就说:“这不但是咱们的长久之计,还是咱们的事业啊。将来抗抗做的衣裳,会卖到全国各地去,妈你信不信?”

姜姨就板着脸说:“我信你个鬼!明天给我老实上班去!”

上班姚远肯定是不会去了。他不愿意沾姚叔父母的光,也是发自内心的。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资格沾他们的光,更不愿意破坏这对夫妻的光辉形象。

所以,随着有一个燃情时代的到来,发展自己的服装事业,是他唯一的选择。

抗抗觉得姚远不上班这事,是不得了的大事,她和她妈劝不动姚远,论道理也讲不过他。再说他这样干到底是对是错,她心里还真拿不定主意。

她和她妈知识少啊。知识少,见识就不行。所以,她就跑到厂里找刘夏,让刘夏给美美打电话,想问问美美。

美美听抗抗讲了事情经过,轻笑一声说:“放心吧姐,要是论挣钱吃饭呢,姐夫比你聪明多了,他说将来会越来越好,就一定会越来越好的。”最后就加一句,“姐夫就是个小市民,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的聪明才智,都用在怎么让你过好日子上了,你听他的,错不了。”

抗抗听了个稀里糊涂,但有一点她明白,就是美美说的,姚远会让她过上好日子。

可是,她心里依旧是忐忑不安,那种风卷残云,疾风扫落叶一般的运动,真的会就此没有了吗?

但她既然劝不动姚远,美美也说没问题,她就只好听姚远的,从此和他一起给人家做衣裳,还得和姚远一起哄着她妈。因为姜姨到现在还是反对姚远不上班,甩脸子给他看的。

姚远也在准备着大干一场。可是在正式开干之前,他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

那就是,不能让张顺才这家伙安安稳稳地活着。

追悼会后不久的一天下午,天气乍暖还寒,姚远去了矿机六村,找到了那几排充当单身宿舍的房子。

房子和一村没有多少区别,只是整个村落的规模小了一些。

六村是姚虎在位的时候,建设的最后一个矿机宿舍,也是像一村一样,依山而建。宿舍建到一半,另一半刚刚在山坡上开出平地来,动乱就开始了,工程就此止步。因此,六村相对于其他几个村子,规模就小了一半。

村子规模小了,姚远找张顺才就好找。找到张顺才家的时候,透过铁院门上的小窗户,他看到张顺才就坐在屋檐下晒太阳。

这时候正是上班时间,张顺才家里除了他,没有其他人。姚远就抽开铁院门的门栓,直接走进去了。

乍看到姚远,张顺才吓一跳,扶着一边的窗台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往屋里去,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姚远就过去,强行把他按在原来坐着的马扎上,自己在他身边蹲下,看着他笑,然后说:“张叔,这大太阳地里不会有鬼,你害怕啥啊?你心里有鬼,对不对?”

张顺才知道跑不了,四周住的都是单身,这时候都上班没有回来,喊也没人听见,只好坐在那里,可怜巴巴地瞅着姚远。

姚远说:“你不用害怕,我不会打你,更不会骂你。我就是好长时间没见着你了,想你了,过来和你聊聊天。”

张顺才就眼睛直勾勾地瞅着他,不说话。

姚远就问他说:“我爸妈的追悼会,你听说了吧?你说,咱们都是老邻居了,俗话说,远亲还不如近邻呢。我爸妈开追悼会,你怎么好意思不去呢?你不怕我妈怪罪你,找过来对你兴师问罪呀?”

张顺才的手就开始哆嗦的厉害,嘴里含混不清地说:“没……没有,鬼!你……你,吓……吓我!”

姚远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说:“没有鬼你害什么怕,搬到这里来干什么?没有鬼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就感慨着说,“疑心生暗鬼啊。张叔你看看,咱们这宿舍区,还有这工厂,都是谁带领着建起来的?我爸妈啊!没有他们,你现在肯定还在农村里刨土坷垃呢,对不对?我爸妈为了这个工厂,还有工厂里这些工人,算得上呕心沥血,公而忘私吧?对得起大家伙吧?

他们是不是好人,是不是好干部,值不值得你尊敬?就是这么好的人,你怎么忍心害他们,把他们置于死地呀!你摸摸你的胸口,里面装着的,是人心还是狼心狗肺呀?害死他们,你能活的安宁吗?”

张顺才的目光不敢看姚远,看向一边说:“大……傻,你不要,怨……我,我……也是,没……没法子。”

姚远轻蔑地看着他说:“你就不要为自己开脱了。你如果有一丁点良心,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去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张顺才无言以对,眼睛望向远处。姚远看的出来,他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活力。

至少,这家伙知道,他过去做的,都是伤天害理的缺德事。

姚远就继续说:“伟大领袖说过,人总是会死的,为人民利益而死,就重于泰山。我爸妈的死,是重于泰山的,对不对?当然,你肯定轻于鸿毛。不过对你这种良心让狗吃了的人来讲,你也不会在乎,只要活着,活的舒坦就行。”

话锋一转就说:“不过,张叔,我告诉你,我妈的鬼魂是不会让你舒坦的,她会不断过来拷问你的良心,直到你再也不好意思在这世上苟活着。”

就看着他诡异地一笑,然后说:“你知道的,我原来肯定是傻子。傻子是不会变成正常人的。我变成正常人,是因为我妈就在我身体里活着。”

接着就尖起嗓子来喊一声:“张顺才,你还我家老姚的命来!”

这一句,他在家里模仿姜姨学姚叔他妈的那声音,模仿了许久,喊出来倒跟姜姨喊的相似度极高。

张顺才身子往后面一仰,就昏死过去了。

95.可怜的农村人

张顺才疯了,看见谁都给人家鞠躬,嘴里嘟囔着:“我有罪,我该死!”

他说别的话都含混结巴,唯独这句话,却是吐字清晰,一点都不结巴。

另外,看见男的就喊人家姚厂长,看见女的,就喊廖总工。

你说他疯了吧,他还能分辨男女;你说他不疯吧,他连自己老婆都喊廖总工,看见自己儿子也喊姚厂长。

后来,就有人倒过闷儿来了,别再是大傻他妈又找了来了吧?

这个猜测一出口,大部分人就都觉得有理。你把人家那么好的一个人,羞辱成那样,你儿子还扇人家耳光,人家怎么肯放过你呢?

这个时候,社会上的自由思想开始抬头,农村里就有看神病的了。张顺才媳妇在别人劝说下,花钱把一个附近农村里的老太太,当地人称作神婆的,给请到家里来,让这神婆给张顺才看看。

神婆一进门就说屋里有鬼气,吓得张顺才媳妇头皮发炸,浑身哆嗦。

神婆就拿了朱砂、拂尘一类的东西,在屋里做法驱鬼,最后又烧化符水让张顺才喝了,说三天准好。

可是三天过去了,张顺才依旧是整天嘟囔他有罪、该死。

无奈,媳妇只好再去找那神婆,又来做一遍法事。

这一次,张顺才给神婆吓得,睡了一天,第二天也没闹。可从第三天开始,就又不认人了,继续见人就鞠躬。

媳妇再去找神婆,神婆就不好意思来了,推说附在张顺才身上的鬼是冤死鬼,怨念太深,她法力不够,让张顺才媳妇另请高明。

连远近闻名,法力无边的神婆都治不了那个廖淑芬的鬼魂,张顺才媳妇就绝望了。可张顺才整天这样嘟念,她也害怕。

大儿子张建军直接不敢回来。大傻他妈临死那天,他打过她一耳光,他怕大傻他妈从他爹身上下来,缠到他身上去。

二儿子张建国也结婚了。自打张顺才失去了权势,二儿媳妇就不登门了,也不让张建国回来。张建国怕媳妇,基本不怎么回家,更别说回来跟父母在一起住了。

张顺才整天这么着神神叨叨,他媳妇害怕。没办法,只好联系市里的精神病医院,把张顺才送到那里去了。

就是张顺才去住院了,他媳妇一个人在家里住也害怕,唯恐廖淑芬的鬼魂没跟着张顺才去医院,整天过的提心吊胆。好些日子,半夜里能自己把自己吓醒。又过了大半年,这才慢慢适应了。

姚远那天下午学姚叔他妈的声音,把张顺才吓昏过去,自己也吓了一跳。

要是张顺才就此被他吓死,他可就说不清楚了。为这么个东西,再把自己的命搭上,就有些不值得了。

他伸手试探了一下张顺才的鼻息,这家伙还喘气,总算放了心,赶紧从他家院子里出来,重新把铁院门闩上,趁着周围没人,匆匆跑了。

回到家里,他对谁都没敢说这事儿,连抗抗也没告诉。

他是做好了准备的,每过两天,就趁着大家都上班,村子里人少的时候,跑过去吓张顺才一会儿,不把这老家伙给吓出毛病来,他就不打算散伙。

可没想到,就这么一次,张顺才就给吓疯了。姚远还纳闷儿呢,这小子是武斗起家,按理说胆子挺大呀,怎么这么不禁吓?

就是胆子再大,也架不住他这样无休无止地装神弄鬼,不断恐吓呀。他把人家给吓的,早就心里坐了病了,他还纳闷儿!

但真正说起来,还是张顺才自己心里有鬼。明明知道老厂长夫妻是好人,矿机的功臣,还那么去迫害人家,再坏,再不是东西,他的良心也不会安宁。

在这不久的一天上午,小慧却突然出现在姚远家的门前了。

早上起来,抗抗赶着给人家做衣裳,姚远就得弄炉子生火做饭看孩子。

刚把这一切忙完,就听到院子里有敲门声。

姚远就把摇摇放在炕上,跑出去开门。

门口站着小慧,穿一件白底蓝碎花的斜襟棉袄,下身是黑色的棉裤,站在门口,冲着他微笑,甜甜地叫了一声:“姚大哥!”

小慧的脸色已经不再那么惨白,腮边有了淡淡的红晕,人也比原先丰满了不少。

看到小慧,姚远也有些惊喜,问她:“小慧,你啥时候回来的?”

小慧说:“回来三天了。我是来和张建军离婚的,现在,手续已经办完了,顺便过来看看你和抗抗姐。”

姚远赶紧把小慧让进来。小慧手里还有一个小口袋,里面装了二十来斤小米,刚才放在院门边上了。

姚远把小慧提着的小米接过来说:“你们那么不容易,就不要给我们送粮食了,待会儿走的时候,还是带回去。”

小慧就笑笑说:“姚大哥,你别和我见外啊,要是没有你和抗抗姐,我恐怕连今天都活不到。”

抗抗已经在东屋里看到小慧了,赶忙停了缝纫机跑出来。两个人已经快一年没有见着了,这会儿见着了,就都哭了,不由自主地就拥抱在一起。

姚远就提醒抗抗:“外面冷,赶紧和小慧进屋,暖和暖和。”

小慧进屋,就看到在里屋炕上坐着的摇摇了,这才知道,抗抗和姚远已经有了孩子了。

摇摇的确跟姜姨当初说的那样,越长就越招人爱。小慧见了摇摇,一把抱起来,竟然有些舍不得放下。

平时,摇摇是不许陌生人抱他的,会哇哇地哭闹。这回却怪了,不但不哭闹,还咧着嘴冲着小慧傻笑。

抗抗看见了就说:“我们摇摇也认识美女呢,看见漂亮姨抱着,就一点也不淘气,可乖了。”

小慧和张建军的结婚证,是在小慧老家办的。矿机这里要求严,当时小慧年龄不够,这边镇上不给办。

小慧在抗抗这里干了一年活,跟着姚远长了不少见识,起码知道不能逆来顺受了。

张建军打她,她知道跑回老家去,也知道把自己的情况和爸妈如实说,求得他们的原谅,她实在没法和张建军过下去了。

尽管那时候在农村来说,闺女嫁出去了离婚回来,是很丢人的事情,可儿女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她爸妈也心疼闺女,最终还是托人去大队里,把离婚手续给办下来。

不仅如此,她爸和兄弟这回一起跟着小慧回来,和张建军把这事情说清楚,逼着张建军签字。

这时候,张建军已经愿意和小慧离婚了。

那场风暴开始的时候,他带着保卫干部和民兵,抓了不少矿机村里做时髦衣裳的女职工,也以此为要挟,毁了不少女人的贞洁。

其中一个铸钢车间的女孩,长得还算不错,就被张建军给盯上了。他以将那女孩送去劳改为要挟,最终逼的那女孩和他在一起了。

这时候,小慧来离婚,他整好可以和那个女孩正大光明地去结婚。

那个时代,女人看待自己的贞洁,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没有现在这样随便。矿机受张建军这样欺负的女子不下七八个,无论成家与否,竟没有一个敢出来告发他的。

你告发了他,你的贞洁也就此完了,面临的是丈夫抛弃,或者这辈子都不会有正经男人要你。只能闷声吃哑巴亏了。

所以,小慧这一次让家人陪着过来找张建军离婚,竟然是意想不到的顺利。

她惦记着抗抗和姚远,在办完了正事以后,就让她爸和兄弟赶着驴车,在公路上等着她,然后自己来了姚远家里。

抗抗听了小慧诉说她离开以后的事,这才知道她爸和兄弟就在村南面的公路上。

抗抗就对小慧说:“你赶紧把叔和兄弟都叫过来,今天中午就在这里吃饭,吃了再回去。”

小慧就摇摇头,有些羞涩说:“农村人见不得世面,他们不会来的。抗抗姐你不用管他们,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了。”

抗抗插队的时候在农村呆过,心里明白,农村男人常年不洗澡,又整天摆弄庄稼,和大粪打交道。劳动的时候出汗,穿的棉袄都被汗水和大粪的味道浸透了。

所以,特别是在冬天里穿着棉袄的时候,农村男人进屋,特别是进暖和的屋子的时候,棉袄和身上就会传出来非常刺鼻难闻的,臊气的味道。

农村人是知道自己这个毛病的,一般进城,是不会到人家家里去的。

抗抗怕小慧的父亲和兄弟来了,难闻的味道呛着摇摇,也就没再坚持。

看抗抗的神色,姚远就知道抗抗已经放弃了请小慧家人来家里的想法。两个人整天在一起耳鬓厮磨,早就心意互通了。

这时候,他就接过话来问小慧:“你回家以后,打算做什么呢?”

小慧说:“种地呗,还能干啥啊?这一年多,别人的风言风语我已经听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也不在乎了。爹妈还想着把我嫁出去,可我这样的,好男人谁还肯要啊?我就打算守着爹妈,给他们尽一辈子孝了。”

像小慧这种情况,离婚了,在爹妈家住着,的确是很艰难的。要看兄弟媳妇的脸色,还得看周围乡亲的脸色。如果家里没有强壮男子,村里一些二流子,甚至会找上门来骚扰,出门更是要被人把脊梁骨给戳断了。

姚远就说:“要我说,你不如不回去,还是跟着你抗抗姐干吧?现在我们的活又多了,你抗抗姐一个人也做不出来。”

小慧眼中就是一亮。其实,她今天过来,就是想看看抗抗这边还能不能收留她的。在农村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

小慧就把目光转向抗抗。

抗抗就说:“你姚大哥说的是实话。小慧,我和你没处够,感觉你比我亲妹妹都亲。你要愿意,就留下来。”

小慧就犯愁说:“可是,我和张建军离婚了,在这里没地方住啊?”

96.洗澡

摆脱了张建军这个恶魔,矿机的生活总是比农村要好许多。而且,矿机不那么封建,不会把离婚的女人不当人看。

从这一点上说,小慧当然是愿意留下来的。可是,留下来,得有地方住着才行。

抗抗就对小慧说:“你就住这里呀。现在是我和我妈住东屋这边,你姚大哥自己住西屋。你要过来了,就和我妈住这边,我回西屋住。”

其实,小慧知道这屋的格局,只要姚远和抗抗肯留她,住应该是没问题的。

她就又看姚远问:“姚大哥,行吗?”

姚远说:“你姜姨跟你抗抗姐一样,都是好人。放心吧,你姜姨会拿你当亲闺女看的。”

小慧就说:“那,我就去公路上,和我爸还有我兄弟说,让他们回去?”

姚远说:“我们和你一块儿过去吧。你爸和你兄弟大老远的来了,不让他们来家坐坐,我们心里还真有些过意不去。”

小慧就笑,然后说:“没事儿,他们在外面习惯了,不愿意到人家家里来。”

姚远就和抗抗跟着小慧去了公路上,见了小慧她爸和她兄弟。

小慧就把自己要在这里干活,不回去的事说了。姚远也对她爸说,让他放心,这回小慧在这里跟着他们,一定会过的很开心,再不会遭人家欺负了。

小慧爸早就听小慧说起过姚远两口子,自然是无比感激,带着儿子,放心地回去了。

送走了父亲和兄弟,小慧跟着姚远两口子回来,立刻就开始下手干活了。

说老实话,她比抗抗要手巧,干活也麻利许多。干着活,还能顺便照看摇摇,姚远倒一下子轻省了不少。

姚远和小慧谈好了,还是一天给她一块钱,但原先暗地里给她的五毛钱,就不给她了,因为她要在这里和他们一起吃,家里就得多花钱买高价粮。

亲兄弟也得明算账,这是做买卖的规矩,这个小慧懂。

就算一天只有一块钱,小慧一个月挣的钱,也快顶上厂里的一级工了。

七五年的时候,国家做了厂矿企业的工资调整,一级工的工资到了三十七块二,二级工就到了四十二快三。

厂矿里一般工人,做一辈子都是发二级工的工资,没有特殊贡献,是到不了二级以上的,这也是厂矿里那个“老二级”名词的由来。

而那时候的农村,劳动一年攒的工分,好的大队也就是一百五十块钱左右,像小慧那样的小山村穷,连一百块钱都没有。

姚远给小慧的报酬,一月顶在队里干仨月的工资了,还管吃管住,算上吃住,就比工厂里的一级工高出许多了,小慧还是很满意的。

同时,姚远又告诉她,如果活多了,他们收入高了,或者市面上的东西涨钱了,他还会给小慧发奖金或者往高处调工资的。

就是不往上调,小慧也满意,上哪儿找这种一个月挣仨月工分,还吃住不花钱的好事儿啊?

关键是,住在这里,她还可以躲开村里人因为她离婚回了娘家,而对她的闲言碎语和异样的眼神。小慧嘴上说不在乎,其实心里也难过,也在乎的。

小慧来了,姚远就把摇摇抱到西屋里自己看着,让抗抗和小慧安心干活。

反正到了春天,屋里已经不太冷,摇摇穿着她妈做的棉袄,也冻不着。

小慧在东屋跟抗抗一边干活一边闲聊,姊妹俩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

说着说着,小慧就问抗抗:“抗抗姐,听说矿机还有澡堂,大家都可以去洗澡?”

抗抗就奇怪地看着她说:“有啊,就在二村南边,一毛五一张澡票,谁都能去。”就问小慧,“你都在这里呆了三年了,就没去洗过澡?”

小慧就忸怩地摇摇头说:“我一个人,咋好意思去那种地方?听说,那里面人都不穿衣服的。”

抗抗就笑了说:“进去洗澡你穿啥衣服啊?”

小慧就红了脸说:“那大家都能互相看着,多丢人啊?”

抗抗说:“你想什么呢?澡堂是男女分开的,又不是让你在男人跟前光着。”

小慧说:“我知道。可就是都是女人,也很丢人呀?”

抗抗说:“你呀,是没习惯,去几回,习惯了就好了。矿机一万多人,女的也有好几千,大家都是到澡堂里去洗澡,你看谁像你这样害羞啊?”就问小慧,“你跟着张建军那三年,就一直不洗澡啊?”

小慧忸怩着说:“夏天的时候吧,还好办,躲在屋里,弄盆水擦擦身子就行。冬天衣服穿的厚,反正不用下地,身上也不脏,就不洗了。”

“啊?”抗抗就跟看稀有动物一样看着小慧说,“一冬天你都不洗澡?老天爷呀,你怎么受得了啊!这个张建军,还真不是人揍的,连个澡都不带着你去洗!”

小慧也感觉不好意思了说:“我过年回家洗的。我妈烧一大锅水,倒在大木盆里,我就能好好洗一下。”

抗抗说:“那也不行,洗不干净的。”就住了手里的活说,“走,我带你洗澡去。我也一个星期没洗了,正好和你一块去。”

小慧就怯怯地看着抗抗说:“我还是不去了吧?我不好意思守着别人脱衣服的。”

抗抗就坏笑着走过去,靠近了小慧,一下抱着她说:“没事,我给你脱衣服。顺便看看咱们小慧,这身上到底有多迷人?”

小慧更吓的不敢动了,可怜巴巴地说:“抗抗姐,你不带这么欺负我的。”

抗抗果真就出来,和姚远打声招呼,要用自行车带着小慧,去二村的公共澡堂去洗澡。

有小慧来帮她,手里的活就不会那么紧,一下午不干也能在第二天赶出来,抗抗也就不怕耽误事儿了。

抗抗鼻子尖,和小慧在一起干活,已经闻到她身上有味儿了。估计小慧也知道自己身上味道不好,这才和抗抗说洗澡的事。

小慧身上的棉袄,虽说是新做的,可还是有一股地里的味道。

抗抗这时候有毛衣毛裤穿了,就把自己的棉袄找出来,给小慧穿,棉裤也给她换了自己的。

小慧身量比抗抗稍矮一点,穿抗抗的衣服还算合身。

换棉裤棉袄的时候,抗抗就看见小慧里面穿啥了。让抗抗吃惊的是,小慧棉袄里面竟然什么都没有,棉裤里面是一个大花裤衩。

抗抗又找出自己的内衣来,另外把自己换着穿的秋衣秋裤,也找出来送给小慧,放在网兜里提着,这才和小慧一起去二村的澡堂。

洗澡回来,从里到外都穿了抗抗衣服的小慧,就有城里人的模样了。又刚洗了澡,脸上红扑扑的,倒真的比抗抗漂亮。

她们回来的时候,姜姨也刚进门,去自己那边喂了鸡回来,站在院子里还没来得及进屋。

抗抗和小慧一前一后进来,她竟然没有认出小慧来,看着她问:“这是谁家的漂亮闺女呀,我咋没见过呢?”

小慧就看着姜姨说:“姜姨,我是小慧呀。”

原来,小慧是跟着张建军喊姜姨叫婶儿的。和张建军离婚了,就想彻底忘了这个人,和他划清界限,连对姜姨的称呼都改了。

姜姨愣怔半天才反应过来说:“唉哟,小慧呀,你看你比在这里的时候可漂亮多啦,人也胖了,有了神采了,我都认不出来啦!”就叹一声说,“都是张顺才教子无方,养那么个畜生玩意儿,死随他!把好好一个漂亮大闺女,给折磨成那样,造孽呀!”

抗抗把自行车在院子里支好,就跟她妈说:“小慧已经和张建军离婚了。”

姜姨就吃惊地问:“哟,离啦?”接着就说,“离了好!那个畜生,是人就不能跟他!”

抗抗就说:“妈,咱们先进屋,进屋我跟你说。”

三个人一起进屋,抗抗就把小慧现在的情况,和以后要住在这里,和她们一起生活的事,都对她妈说了。

姜姨是嘴上厉害,心里是菩萨心肠的那种人。对抗抗两口子收留小慧,当然不会有意见。

她就对小慧说:“以后啊,咱们就是一家人,就权当我又多了个闺女。你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不要把自己当外人,听着没?”

和这一家人比,张顺才那一家人,直接就不是人!小慧在他们家待三年,得到的关心和安慰的话,也没有在这里呆一天多。

眼泪就在小慧的眼圈里打转,半天才止住了对姜姨说:“哎,姜姨,以后我就拿着你当亲娘看!”

97.傻丫头卖妈

姜姨也同情小慧,当然不会反对收留她。可是,她心里却不是那么踏实。

抽机会的时候,姜姨就对抗抗说:“小慧这孩子人不坏,也怪可怜的。可是,她生的那双眼睛是丹凤眼,眼角往上斜的,这种长相,最好勾引男人。这大傻现在也不上班了,整天在家里,你以后可得小心着点,尽量不要给大傻和小慧单独相处的机会!”

抗抗就笑了,问她妈说:“你还会看相啊?”

姜姨就板着脸严肃了说:“这不是看相,这是老话里留下来的,眼角往上翘,不是情种就是风骚!反正你也是孩子妈了,我也不用和你绕弯子。这男人啊,就没有不好色的。这小慧长得漂亮,大傻就算是好孩子,可也是男人,架不住漂亮媳妇勾引。你不自己长个心眼儿,随时防备着,万一出啥事了,后悔你都来不及!”

抗抗不以为然说:“妈!你咋那么不信人呢?小慧和我那么好,她怎么肯做对不起我的事儿?再说大傻也不是那种人啊?”

姜姨就沉下脸来说:“妈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你这个傻闺女,你知道啥啊?有些事,有时候是不受人的想法管着的。大傻心好,人也长得好,这些小慧都知道。你敢保证她心里不想大傻啊?大傻是男人,这么漂亮个没主的媳妇,整天在他眼前晃悠,要是成心勾引他的话,他能把持的住?你不听我的话,早晚得后悔!”

抗抗虽然不信她妈说的话,可是在她看来,小慧长的的确比她好看,小慧年青啊。

这以后三个人在一个院子里朝夕相处的,万一大傻像她妈说的那样,对小慧动了歪心思可咋办?

这天晚上的时候,小慧和姜姨带着摇摇,在东屋里炕上睡,抗抗就回自己屋和姚远在一起。

抗抗就给姚远讲小慧,看他的反应。

抗抗说:“小慧在澡堂子里吧,把衣裳一脱,身上可白了,跟一袋白面差不多。那个小腰,溜细。特别是那什么啊,跟大闺女的似的,往上翘着,跟对大白面馒头差不多。那俩钮通红,我看着都羡慕!”

抗抗拙劣的形容,让姚远听的一个劲皱眉,就问她说:“你给自己男人讲其他女人的身子,你羞不羞啊?”

抗抗一脸不在乎说:“我都孩子妈啦,有啥好害羞的?我就是眼馋小慧的身子。这小身板,连我这女人见了都眼馋。你要是见了呀,估计就能迈不开腿!”

姚远就烦了,一把把她搂在怀里说:“你要想要就老实说,不许讲这些下流话来勾引我!”

抗抗挣扎着,不许他抱,然后就说:“你别闹,我还没说完呢。哎你说,要是小慧主动勾引你,你会不会就没法拒绝她啊?”

姚远突然就不动了,半天说:“你别说了,我明白你啥意思了。我会尽量避免和小慧单独在一起的。”

接着就说:“抗抗啊,男女在一起,要发展到咱们这种肌肤相亲,仅仅是女的漂亮,是不行的。至少对我来说,我不会那么无聊。我喜欢你,爱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漂亮,而是更爱你这个人,明白吗?我只爱抗抗,这世界上,也只有一个抗抗,知道不知道啊?”

抗抗就趴在他身上,手掌在他胸膛上摩挲着说:“拉倒吧,我妈说啦,男人就没有不好色的。”

姚远“噗嗤”一声笑了说:“傻丫头,你又把妈给出卖了,她嘱咐你防着我,对不对?”

小慧虽说长得的漂亮,姚远却从来也没对她动过歪心思。

他觉得,自己能够活着,穿越到姚叔年青时候的这个燃情岁月里来,还能够认识姜姨一家人,感受到他那个时代无法感受到的纯真与亲情,他已经知足了。

特别是有抗抗这么一个单纯而美好的妻子,还有了女儿摇摇,这是他原先想都不敢想的美好,他还有什么奢望呢?没有了。

所以,他对小慧,就跟对美美一样,是当真拿着当妹妹看的,其他就根本没有想。

但姜姨嘱咐抗抗的话也没有错,男人都好色,当然也包括他。

这也等于是给他提了个醒,尽量要和小慧保持距离。

抗抗可是喜欢吃醋的,别再因为小慧,惹的抗抗发脾气,那就得不偿失了。

有小慧给抗抗帮忙,姚远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出去寻找新出的布料,来逐渐把上一世见过的,现在还有一些印象的,超前一些的服装给复制出来。

时光正在进入新时代,人们的衣着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虽然仍旧没有摆脱全国一片蓝绿黑灰,但服装的样式开始变的更合身了,夏天里女人们穿裙子的,也在逐渐增多。

总体来看,就是布料工厂里还在生产过去的老式布料,还没来得及改变思路,更换花样。所以,市面上衣料的颜色花样也不会立刻改变。

但总有一些厂家率先反应过来,推出一些新式花样和更新纺织技术纺织出来的衣料。同时,女人们也更喜欢裙装一类更显体型,更有美感的服装了。

姚远就把自己观察到的这个理念灌输给抗抗,让她做衣服的时候,尽量往体现人体曲线这个方向靠拢,裤子以筒裤为主,熨烫出裤线,注意收裆,尽量要求紧致。

接着,他就想到了女人的胸衣。

这个时候,胸衣还都是白布做的小背心,里面没有衬海绵,也没有钢丝,无法体现出女人胸部的翘挺来。

姚远灵机一动,就把后世胸罩的样式和抗抗说了,要抗抗琢磨着做一个出来,把过去胸衣的肩带,换成宽的扁平松紧带,下边加钢丝衬托,再加一层海绵假体。

这个时代,大家因为饮食的缺乏,普遍瘦一些,大多数女人的胸部比较平。如果把这个后世出现的胸罩给提前搞出来,销路一定不错。

于是,他把摇摇放在家里,让抗抗和小慧轮流看着,自己跑出去,寻找做胸罩的材料。

把需要的东西都买回来,他就和抗抗商量着怎么做出这个胸罩来。

当然,这东西属于女人比较**的东西,姚远只能和抗抗来研究,不能守着小慧说这个。往往是姚远把抗抗说明白了,抗抗再去和小慧说。

别看这个东西小,做起来还真不容易,怎么把这个整体的东西分割成一块块的小布料,两边那两个半圆球怎么做出来,还不能有接缝和凸起。海绵假体的半球形状怎么弄出来,在没有成型模具的情况下,都是难题。

这东西是要夏天穿的,往往透过外面的衬衣隐约可以看到,如果做的有接缝不圆滑,就影响美感了。

小慧在这上面,还真能出不少主意。在这里呆时间长了,她也就不那么封建。要不然,农村女人,一看是这东西,早就羞跑了,别说出主意了。

在三个人不断努力下,一个星期以后,一个类似于现代胸罩的东西,就在姚远不断改进下,完成了。

只是,那个时候买不到蕾丝花边一类的装饰材料,做出来的样品还比较朴实。外面用纯白或者纯黑的布料,要么就用碎花布。里面的衬里必须是纯棉的,要不然与胸部皮肤摩擦,穿着就不舒服了。

第一件样品终于完工,抗抗穿在身上,都不舍得脱下来了。

98.不用自己动手就挣钱的办法

有了姚远发明的“胸衣”,女人们就是穿毛衣的时候戴上,都能把自己的体型衬托得更丰满、更漂亮。

这对女人来说,的确是个宝贝。

可再好的东西,也得推销出去,让大家知道,大家才会来买啊。

这个倒是不用姚远操心了。

做了这么长时间的衣服,抗抗已经知道怎么推销自己的产品了。

她主动去找刘夏这些人脉比较广,活泼又赶时髦的女人,把她们领到家里来玩,趁机就说起她的新发明,并且自己穿了给她们看,然后再让她们试穿。

刘夏立刻就被这东西吸引了。

她本来就是平胸,心里早就不知想了多少主意来弥补自己这个缺点。没想到抗抗做出来的东西,竟然比她想象出来的要好不知多少倍!

那是啊,这东西从最初发明,到以后定型,不知道费了多少服装设计师的心血,让姚远不劳而获地照抄来了。

抗抗那件胸罩,刘夏戴着有些大了,但就是这样,刘夏戴上也没舍得再脱下来,并且当时就让抗抗给她量了胸部尺寸,要抗抗赶紧给她做两个。

原先刘夏找抗抗做衣服,从来不知道给钱。这一次,她怕抗抗不给她做,扔下十块钱就跑了。

抗抗已经告诉她,这东西可难做了,做一个最少得五块钱。

刘夏以为是抗抗不想给她做推脱,直接不还价。给你十块,给我做俩。你做好了我的,我才把你的还给你!

四月份的时候,这种新式的胸罩就在矿机女人们当中悄悄流行开了。

抗抗一下就接了一百多个,这可把她给愁坏了。她和小慧就是白天黑夜不吃饭不睡觉,也做不出来呀!

抗抗跟姚远嘟囔着发愁,姚远就笑了说:“这东西呀,你不用亲自动手,咱们只接活就行,而且多多益善。”

抗抗傻呼呼地看着他问:“不动手它自己会变出来呀?吹牛吧你!还有好多想要的,我直接就不敢接了。”

姚远就一脸得意说:“我自然就有办法让它自己变出来。”

抗抗就看着他不说话。这个大傻,又想出什么坏主意来啦?

姚远就说:“你还记得那些过去自己在家偷偷接活,和你抢生意的职工了没有?现在看,他们过去犯的那些事儿已经不是事儿了,保卫科也把他们的缝纫机都还他们了。咱们可以委托他们替咱们加工啊。加工一件五毛钱,他们肯定干。”

抗抗想想,现在早就不像以前那样,把干私活、爱美也当不得了的斗争来抓了,也再没人关心这些事情了,找他们干应该没有问题。

她做一个的成本是三块钱,卖五块,给他们五毛的加工费,她还能白赚一块五呢,倒是挺划算。

可接着她就有些担心地问姚远:“给他们干,他们要是都学会做了,不就可以自己做,不又要和我抢生意,抢的我没活干了?”

姚远说:“你关键技术不告诉他们,他们拿什么和你抢生意呀?你比如说,这里面的半球海绵假体,他们知道是怎么弄出来的吗?”

抗抗想想,也是。市面上没有卖半球的海绵的,都是整张的平面的。

姚远是搞工业的,有那么多年的实践经验,这东西还真难不住他。

他去厂里,找几个相熟的工人,弄一段粗钢管,在上面画出相贯线,用气焊按着画的线割好,再把钢管头上留下的部分弯起来,就出了他要的半球了。

然后,他让工人给他焊好那个半球体,自己在砂轮机上打磨圆滑。有这样相互配合的两个半球,一个简单模具就造好了。

他把造好的模具拿回来,在炉子上加热,然后把切割成方块的平面海绵,放到两个半球体中间一压,一个半球海绵假体就完成了。再用剪子剪掉四周的毛边,就是可以用的成品了。

当然,这东西需要反复实验,温度低了海绵不变形,高了就把海绵烧糊了。

这个难不倒他,多实验几次就是了。

这个东西看着简单,但别人绝对想不到姚远这个主意。所以,就算他们学会了制作胸罩的布料部分,也不知道怎么把两个半球给充填起来。

还有胸罩下面那段钢丝,也是姚远用钢管自己做了个折弯机,没有这东西,也出不来抗抗做的效果。

姚远看抗抗渐渐明白了,就又说:“你还可以把这东西分开来委托出去呀。比如,有专门做肩带和后背带的,有做那两个胸兜的,再有把这些半成品连接到一起的。最后,放假体和穿钢丝,就由咱们自己做。你想想,这样,你既泄露不了技术,又能让大家都给你帮忙,划算不划算?”

抗抗听明白了,就咧开嘴,傻傻地笑了。

姚远就又告诉她,做这个的人多了,就不能还和以前一样,给每个人量尺寸了。

抗抗就又傻傻地问:“不量尺寸咋办啊,做出来不合适,人家不要啊?”

姚远就开导她说:“你见商店里卖的成品衣服,都是给人家量尺寸往外卖吗?”

抗抗仰着头想半天说:“对呀,那就没法卖了。得弄个标准出来。这样给人家量尺寸,让人家把衣服都脱了,好多人不好意思,都不肯做了。”接着就问,“可是,怎么弄个标准出来啊?”

姚远说:“这个容易呀。你不量了一百多个尺寸了吗?把它们归类一下,弄出个大中小号来,不就行了吗?”

抗抗就重重点头说:“很对!”接着就给姚远下命令,“这个你干,我脑子笨,弄不出来。”

姚远就摇摇头,没再多说。

他现在发现,抗抗不是笨,是所有的动脑子的事情都由他来想,抗抗有了依赖性,懒得自己动脑子了。

不过抗抗生的唇白齿红,高鼻梁,大眼睛,长睫毛一眨一眨的,煞是好看,而且笑起来一副憨憨的样子。姚远爱极了她,倒不忍心看着她龇牙咧嘴去动脑子,干脆就恨不得不让她去操一点心,当宠物养着算了。

接下来,抗抗就让姚远陪着,到那些家里有缝纫机,会做活的人家去,挨家挨户地去找代工户。

姜姨的能量,比姚远和抗抗加起来都大,也帮着两个人联系,只一村一个村子,愿意代工的职工住户,就足够了。

99.老炮儿

时光到了一九七七年,旧的思想体系在逐渐消融,新的虽然还没有建立起来,但宛如冬天里的苍穹,被一束春风给撕裂了许多的口子,在冬官还无所适从的时刻,春天的步伐就已经近了。

谁也不知道姚远这种代工的行为合不合法,就谁也不会干预。再加上姚远老厂长儿子的身份,认识那么多的高官,地方小镇都知道他是怎么回事,就更加不便过问了。

姚远在心里盘算已久的那个地下加工厂,就这样,慢慢初具规模了。

从保卫科里被放出来以后,姚远低着头抠手指甲装傻的时候,就在盘算如何开始自己的事业了。

因为,春天马上就要来了。

但三中全会是在七八年的十二月底,在此之前,私营经济从公家那里来说,还是违法的。

可是,那个时候,大家已经下意识地开始模糊公私之间的概念。因为上层那时候的意见,是比较杂乱的。因此,才会有了关于检验真理标准的大讨论,两个凡是对错的私下争议。

在这样一个时期,民间就比较自由了一些。

姚远就在想,你不让我雇人大规模私营,我就不公开搞私营,我把工厂分摊到各个住家,给你来个擦边球。

整好随着姚叔父母的平反,姚远凭空就多出了许多位高权重的“叔叔”来,从地方到上层,“叔叔”无处不在呀,这就是一种无形的资本。

即便有人认为他是在搞资本主义,冲着这些“叔叔”的存在,一般人也不敢轻易动他。

而且,他公开拒绝了那么多“叔叔”们的照顾,甚至为了不受父母光环的影响,连公职都不要了。这种思想觉悟,也为他自己树立了良好的社会形象。

到这一步,他再搞什么,只要不出格,就没有人敢轻易动他了。

到七七年的时候,随着旧思想体系的崩塌,新思想体系没有建立起来,社会上就开始出现痞子,甚至是集合起来干群架的流氓。

厂矿之间,乡村之间,市场之间,都在相互争夺地盘,动不动就抄家伙打群架。

好多人把这种现象归结于过去武斗的思想残余,其实跟那个还真是一毛钱关系没有。主要还是从上到下,从百姓到公家的思想不统一,管理跟不上,思想混乱造成的个人英雄主义泛滥。

矿机毫不例外地也出现了这种痞子,而且纠结在一起,三五一伙,七八个一帮,打架、斗殴,甚至抢劫、偷盗,欺负女青年。

能成为痞子的,绝对是比一般人头脑聪明的,他们知道谁能惹,谁惹不得。

姚远属于惹不得的。他本身很早就以打架出名,五大三粗,三两个壮汉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关键还在于他从上到下都有人。你惹他,他打你一顿不说,派出所去一趟,你至少得在小黑屋里关一个礼拜。

好多痞子就来讨好他,希望他出面,把矿机的痞子都集合在一起,当矿机的老大,领着他们打出一片天地来。

姚远也知道这帮人坏水儿多,惹着了麻烦。他和他们是狗咬马虎两头怕。他有家室,老婆孩子没地方躲。所以,他也不愿得罪他们。

他们来找他,都是客客气气的,一口一个傻哥。他对他们也是好言好语,但也不答应和他们来往,更别说做老大。

你们爱干什么干什么,我管不着。但是,别惹我,惹我就得付出代价!

还真没有敢惹他的,都知道他底牌硬。先不说外面他有那么多高官叔叔,就是在矿机,张代表拿他当儿子看,他还装傻保住了张代表的前程。只这一层关系,就没人敢招惹他。

后来,八三年严打的时候,这第一代痞子基本都被抓进去了。判两三年的,属于轻的,枪毙的都有。好多被发配到大沙漠里劳改,四五十岁才回来,这就是所谓的痞子第一代——“老炮儿”。

姚远没有这些痞子干扰,自然就可以专心发展自己的事业。不然,只这些痞子,就足以让他一事无成。

所以,那个年代成大事,仅靠头脑和知识,还是不够的,你得足够强硬。或者同流合污,或者靠山厉害。一般百姓,还是没有机会。

四月份整整一个月,姚远都是忙碌的。给抗抗买做衣服的原材料,加工海绵假体,照看摇摇,来回给那些加工户收送半成品,还得主管他们这个地下加工厂的财务。

但有了他这些匪夷所思的“发明”和管理办法,当月就看到了效益,抛去所有费用,净挣了六百多块钱。

六百块钱,在那个时代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姚远没敢和姜姨说挣了这么多,怕吓着她,只说挣了二百多。就是这样,姜姨也是吓一跳,照这么下去,这不比上班强多了?

虽然抗抗过去也有挣二百多的经历,可那也就是一个月,第二个月就挣的很少了。可看现在这架势,第二个月的买卖,反而比上一个月更好,活更多了。

由于大部分活都是在代工户那里做的,姜姨就没法算出姚远到底挣了多少钱,姚远就把剩下的四百块钱藏起来了。

他不去存银行。为那点利息,把自己称多少钱暴露了,引起别人注意,得不偿失。

这种经历他是有过的。

一村的村口就有银行,在他那个时代,有人把从公家弄到的钱存到银行里,让不守纪律的银行职员透露出来,最终因此引起了纪检部门的注意,被抓了起来。

虽然他的钱是正大光明挣来的,可在这个治安不好的时代,一旦露富,被人盯上,也是很危险的。

他家里的地面是青砖铺出来的。抽机会的时候,他就又在自己这边,撬开青砖,在下面挖了一个坑,四周还弄了水泥来抹上,上面加一块水泥板,然后再把青砖铺上。

做好这个藏东西的坑,他就把原来在东屋埋着的那个青铜樽也弄到自己这边来,和自己挣的钱放在一起。

他做这些的时候,是无法瞒着抗抗的,但抗抗现在是他媳妇了,自然就会听他的,他不让对别人说,抗抗当然就不会说。

抗抗还挺高兴的,原先她就主张自己管钱,不给她妈。现在,他们终于自己有钱了,想给孩子和自己买点什么,就不用去求她妈了。

生意好了,姚远就给小慧发了二十块钱的奖金,并告诉她,只要生意月月都这么好,他就每月都给她发二十块钱的奖金。

这下把小慧乐的,一个劲咧着嘴傻笑,变得和抗抗一样了。

一月多拿二十块钱,对一个农村女孩来说,在那个时代,简直就是不可想象的。小慧只能用更勤快、更能干,来报答姚远对她的好了。

100.一声爸爸感动哭了

姚远心里,其实记得好多那时代稍后一点流行的时装,只是苦于找不到把服装做出来的面料,只能慢慢等着那些面料在市场上逐渐出现。

有小慧帮着抗抗,他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去城里的市场转悠,搜寻新的面料。

五月份的时候,姚远就在城里的市场上,发现了那种带松紧性质的纯棉布。

这种棉布,是以后用来做女式紧身内裤的,也可以做秋衣秋裤。

这时候,大多数女人穿的内裤,还是那种肥大的,没有弹性的花布裤衩,很是难看,也不符合生理需求。

男人们穿的内裤,也大致差不多。

棉布虽好,可是没有弹性,容易破,穿时间长了,就松松垮垮,很难起到内裤那些独有的作用了。

于是,姚远就把这种有弹性的薄棉布买回不少来,很快抗抗就又弄出来紧身内裤了,又是一个紧俏的东西。

七六年以后,随着国家把主要精力放在生产和改善人民生活上,布票已经渐渐退出了市场,这就给姚远的服装发展,提供了巨大的空间。

只要能找到面料,用不了多久,抗抗就能整出一件新鲜的,别人从来没有见过的衣裳来。

姚远还是代加工的办法,将裁好的布料送去,让住家户的职工给做。做完他过去检查,合格了就支工钱回收。

现在,抗抗用不着再去找刘夏她们为她宣传了。

她的胸罩已经按照姚远自己制定好的标准批量加工,大家过来直接掏钱买就可以。

买这个的时候,大家就能看到她们没见过的内裤一类的新鲜衣裳了,也是和胸罩一样,可以直接按照自己身量的型号,掏钱就能买。

另外,手里有钱了,姚远就找了厚的涤卡布料子来,做不久就会在市场上出现的男式夹克。做成样品,一样还是挂在屋里,吸引不少的人过来定做。

抗抗和小慧只做成衣,内衣则完全包给那些代工的。

抗抗也不担心别人抢她的活干了,因为她的活太多了,她和小慧直接干不过来。

可这事儿也怪,她越不怕别人抢她的活干,别人还越是抢不走。因为大家不认别人做的,只认从抗抗这里买的。

姚远告诉抗抗,这就叫品牌效应。以后能注册商标的时候,他就给抗抗注册个服装商标,就叫抗抗牌服装。

抗抗不太懂姚远说的东西。她压根儿也不会想到这些都是未来的概念,只认为是自己文化少的缘故,所以听不懂。

不过,有大傻在,她干嘛要知道那么多啊?大傻知道就等于是她知道了。

从这一点上来说,抗抗是幸福的,虽然工作有些紧张,有些劳累,可是,她是快乐的,干着活的时候,都能咧着嘴傻乐。

有姚远这些现代理念在里面起作用,抗抗的活当然也就是越干越多,总是干不过来。

而恰恰是在这个时候,姚远却打算再雇一个工人,让抗抗脱产了。

因为他知道,在这年的冬天,大学第一次对外招生考试,就要开始了。

他问过抗抗了,抗抗还是想去上大学。

想上大学,那就必须拿出时间来复习,复习当然就不能干活了。所以,姚远就得考虑雇人,把抗抗给替出来复习功课。

雇人也是有学问的。

本地的职工是不能雇佣的,就是在家待业的青年也不行。

这些人都是矿机子弟,和他们住的近,彼此之间都互相认识。

相比农村人,城市人就精明很多,知道琢磨人家挣多少钱,更知道嫉妒,嫉妒之后的下绊子使坏,这个也不用教,都是胎里自带的。

姚远雇他们,首先就会担心他们整天在这里干活,会慢慢算出他每月的收入来,传出风声去,很容易引起别人嫉妒。

万一再有像张建军那样心术不正的,出去告发他,虽然他有许多的“叔叔”可以保护他,难免也会引出不少麻烦来。

姚远不想找麻烦,也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去麻烦他那些“叔叔”。

所以,他要雇人的话,就只雇小慧这样的农村人,守规矩,勤快,还聪明。

这天,趁着小慧活少,他就抱着摇摇过来,把摇摇放在炕里面,让她自己玩着。

他把小慧叫过来,问她能不能在老家再找一个和她差不多的,老实肯干的女孩子来。

小慧也知道,最近大家都忙的不可开交,连姜姨下班回来,都得亲自下手了。如果活再这么增加下去,的确是需要再增添人手了。

她想想就对姚远说:“家里倒是有姚大哥说的这种人,可是人家现在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谁知道是嫁人了还是在家里?要找人的话,我就得亲自回去。可是我回去了,抗抗姐就更忙不过来了。”

姚远想想就说:“要不这样,你还是给你说的那人写封信,告诉她,就权当我们请她过来玩,路费吃住我们都给她包着。她来了,要是满意呢,就在这里住下干活,咱们给她开工资。她要是不满意,咱们给她路费和误工费,她再回去。”

小慧刚要回答,就听摇摇在炕里面说了一句话,声音非常清晰。

小慧听见了,就问姚远:“姚大哥,你听摇摇刚才说什么?”

姚远就把注意力放到摇摇身上了。

就见摇摇穿着抗抗给她做的小花棉袄,带着小兜兜,侧身坐在窗台下,举起一只小手来,手指一蜷一伸的,好像在用力气。

就在这时候,摇摇随着自己小胳膊有节奏地晃动,嘴里清晰地喊出了一声:“爸——爸。”接着就又喊了一声,“爸爸!”

姚远就愣了,过了好一会儿,不由得热泪盈眶。

他匆忙俯下身去,伸手把摇摇抱在怀里,颤着声音说:“摇摇,摇摇,你叫爸爸了,你会叫爸爸了!”

上一世,活到三十多岁,也没人叫他一声爸爸。别说没人叫爸爸,连个家都没有。

摇摇的一声“爸爸”,勾起了他无数的心酸,也带出了他心里的无比激动,怎能不令他热泪盈眶?

抗抗在外屋也听到摇摇喊爸爸了,一下子就从缝纫机跟前起来,跑到姚远跟前,看着摇摇说:“摇摇,你再叫一声,再叫一声妈听听?”

摇摇果然就再叫一声“爸爸。”这一次,比前两次叫的更加清晰。叫完了,还冲着抗抗咧开嘴傻乐。

抗抗就兴奋了喊:“摇摇,你叫妈——妈,叫妈妈。”

看那样子,摇摇也想叫妈妈,可是费半天劲,还是没叫出来,只是一个劲重复:“爸爸,爸爸。”

1.娃娃亲与辈分

摇摇只会叫爸爸,不会叫妈妈。

抗抗哄摇摇半天,摇摇也没叫出妈妈来,还是“爸爸,爸爸”地叫个不停。

抗抗就不高兴了,沉了脸说:“死丫头,没良心。妈妈十月怀胎,带着你容易吗?生你的时候,妈差点疼死,你爸还装傻不管我!这时候了,你就只认爸爸,不认妈妈了!妈伤心了,不理你!”

姚远也弄不明白摇摇为什么只会叫爸爸,不会叫妈妈?是因为最近自己照顾她多了,还是因为“爸爸”这个词比“妈妈”好发音?

可抗抗却为这个难过了好几天,总觉得自己老是干活,亏待了闺女,闺女才不会叫妈妈。

为这个抗抗连干活都懒得干了,只要姚远在家里,就让他替自己干,她抢着去和摇摇玩。

摇摇八个月了,已经可以扶着墙,在炕上走了,却没有一会儿安分。抗抗这才知道,看这么大的孩子比干活累多了。

一个星期以后,摇摇终于可以清晰地喊出“妈妈”来了,把抗抗高兴地,也像姚远一般哭了,然后就知道抱着摇摇,母女俩相对着傻乐。

摇摇从此说话的步伐就开始加快,姨、叔叔都会叫了,还会说吃饭、睡觉,开始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最后就能把两个字连起来说了。

只是,摇摇叫姜姨的时候,却总是把“姥姥”叫成“咬咬”。就是这样,也把姜姨美的,不知道要怎么好了。家里凡是要给摇摇买的东西,那是要什么就给什么,从来不管价钱。整天抱着摇摇到处跑,饭都懒得做了。

小慧给家里的好朋友写了信,按照姚远说的,跟人家说了,还说了自己在这里的情况。

十多天之后,对方回信了,同意过来看看,不过她要带着自己的姐姐一起过来,做个伴。

姚远听小慧这么说,就答应了。

一个星期以后,姚远家门口就来了两个女人,小慧去村南的车站接的她们。

从穿着上看,都是自己做的布鞋和肥大的脏蓝布裤子。上身穿了那种男式的蓝中山装,洗的发白了,胳膊肘子上还打着补丁。估计是要出门的时候,怕穿的寒碜了丢人,从家中男人那里借的。

补丁的针脚都挺细,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俩人的针线活做的不错。

她们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五月末的天气了,倒没像小慧来的时候那样,还穿着棉袄,身上有那种味道。

两个女人还没到姚远家里,就已经打算在这里干,不走了。因为她们看见小慧的时候,几乎就认不出来了。

小慧已经变得和城里人一模一样了,而且比城里人都要漂亮。

那两个女人,大的叫翠霞,和小慧一样大,已经结婚,孩子大的都四岁了,小的也将近三岁。可翠霞看着比小慧至少要老了十岁。

就是小的那个叫翠凤的,虽然还没结婚,也看着比小慧还大。

她们都羡慕小慧,想和她一样,又哪里肯走呢?

小慧把她们领到姚远家里,又给她们介绍都需要做什么。两个女人见这活又干净又轻快,就更愿意留下了。

姚远就和她们谈工钱。俩人都不会用缝纫机,得学一阵子才能自己干活。

姚远就告诉她们,学徒期间,管吃管住,一人给十块钱。什么时候自己能干活了,再给长到二十。

以后就看情况。能独立工作就留下,不能适应,留下他也不要。

留下了,随着技术熟练程度,做活快慢和质量,再慢慢重新调整工钱。

和别人谈工钱这种事情,抗抗干不来,还得姚远来做。

农村女人不会讨价还价,翠霞和翠凤觉得,就是一月给十块钱,也比在农村强多了,就直接答应了。

姚远当然不能像对待小慧一样对待她们了。小慧和抗抗算是朋友关系,也是熟练工,根本用不着教啊。

姚远也看好小慧,这丫头出奇地聪明手巧,而且勤快,将来是有培养前途的。

把所有事都说好了,姚远这才问人家的名字。

两个女人都害羞,不好意思说话,还是小慧给姚远介绍。

大的那个叫王翠霞,是姐姐,已经结婚,嫁到小慧她们邻村去了。

小的这个叫王翠凤,今年刚满二十,还没出嫁。但家里已经给说了娃娃亲,原本今年是想结婚的,男方家里置办不起结婚的家当来,翠凤家里不愿意翠凤过去受苦,婚事就耽搁下来。

小慧原本就是想叫翠凤过来的,跟姚远说不确定,就是因为翠凤原本今年嫁人,不知道嫁了没有?另外,嫁人了,就由不得自己,能不能出来,得婆家说了算,那就不确定了。

没想到不但翠凤来了,还把她姐姐也带出来了。

翠霞家里和翠凤婆家也差不到哪里去。有个小叔子也是说的娃娃亲,也是没钱置办,女方家很不高兴,打算悔婚。

一家人正愁的没有办法,翠凤一说小慧来信这事儿,她还没拿定主意,翠霞婆家倒先同意翠霞过来了。

能去城里挣钱,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为啥不去呢?

所以,翠凤实际上等于是陪着姐姐过来挣钱的。

所谓娃娃亲,那时候在农村是十分普遍的。现在五十岁左右的农村人,十有**的亲事,都是父母老早就给定好的。

自己找婆家的,恐怕只有刘巧儿一个吧?就算你自己找了,父母不同意,也是白扯,到最后还得被强行拆了。

这跟相互之间的家庭关系,姐姐妹妹给兄弟换亲,等等一系列错综复杂的农村问题牵连着,说不清道不明,可不是戏里演的那般简单,也不可能随着新社会的到来而销声匿迹。

娃娃亲的陋习,直到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时候,还在农村里普遍存在着,不是因为农村人封建,而是因为农村人太穷了!

小慧把姐妹俩的情况都和姚远详细说了。

她们都是老实人家的孩子,和小慧是在一个村里长大,连着亲的。

按农村的辈分论,小慧还得叫她们姑。而且,在农村的时候,她就得叫她们姑,直接叫名字,被长辈听见了要挨骂。

就是在这里,小慧也得规规矩矩地,按照她们的排行,叫她们四姑、七姑。虽然她们还是好朋友,可规矩是不敢乱的。

姚远从小慧这些介绍里,这才知道,原来小慧姓王。

当下,姚远就安排小慧带着翠霞姊妹,等两个人都能上手干活了,小慧就跟着抗抗学裁剪,让翠霞、翠凤跑缝纫机,渐渐把抗抗替出来。

这样,抗抗才能有时间学习,准备考大学。

但在这之前,得先给两个女人弄身像样的衣裳穿,不能再穿这农村的衣裳,忒难看了。

两个人在姚远眼里,都有些不男不女的样子了。就这副模样,被过来买衣裳的人们看到了,真能影响人家看衣裳的兴趣。

这和如今大商场里,要求服务员和导购必须着装整洁、漂亮,是一个道理。

两个女人的身高比起抗抗和小慧来,就矮了不少,穿她们的衣裳不合适。

姚远就去买了布料来,要小慧和抗抗给她们一人做一身衣裳。当然,这个费用姚远就出了,而且,到秋天和冬天,还要给她们做衣裳,费用还是姚远出,等于是发工作服了。

两个女人听说连衣裳都是主家管着,将来她们可以打扮的和小慧一样漂亮,更是舍不得走了。

但还有一件为难的事,就是必须去公共澡堂洗澡。

守着那么多人不穿衣裳,这对她们来说,是根本无法接受的。

小慧已经习惯了去公共澡堂洗澡了,就领着她们去。进去以后,俩人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傻眼了,死活不脱衣裳。

小慧就急了,自己率先把衣裳都脱了,然后就不管她们是不是姑了,冲着她们高声喊:“你们不洗澡,这在城里是不允许的,连炕都得让你们弄脏!要是你们不洗,我跟姚大哥说,给你们路费,送你们回去!”

在小慧的再三逼迫和恐吓之下,俩人总算把衣裳脱了,完成了从农村到城市转变的第一步。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屋里不用点炉子,姜姨也就回自己屋睡去了,摇摇也跟着姥姥睡。摇摇竟然睡惯炕了,不愿意跟着抗抗睡床。

床小啊,姚远身量又大,姜姨也怕这傻小子晚上翻身再压着摇摇,干脆就不许抗抗带摇摇去她屋里睡。

其实,抗抗也不愿意摇摇跟他们在一个床上挤着,俩人做点夫妻的事都不方便。

小慧还是跟着姜姨睡,晚上顺便照顾摇摇。翠霞和翠凤两姊妹,就睡在东屋里的炕上。

晚上不干活了,把炕上的衣料收拾到一边炕头上,伸开被窝褥子,就可以睡觉了。

一下子又雇来俩人,姜姨心里是不同意的。这多出两张嘴来,得多买多少高价粮啊?她自己算了算,光买高价粮,就得多花三十块钱,再加上蔬菜、油、肉、蛋,一个月至少也得多花一百块钱!

可是,通过这许多年的相处,姜姨也知道,这个姚大傻一肚子心眼儿,赔本赚吆喝,吃亏的事他是不会干的。而且,他算计的十分长远,长远的让她吃惊。

就比如他被保卫科抓那事儿,他大半年之前就能算计到,而且能提前给她们娘儿俩找好藏身的地方。甚至能一计套一计地,把张顺才给算计进去,让他什么都得不到。

就这份心计,姜姨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厉害的。这姚大傻不是傻子,是姚大精啊!

他多要这两个人,肯定有他的算计,只是自己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

2.算计小姨子

姜姨能这样想,心里也就释怀了,只是免不了口头上跟姚远抱怨几句,姚远哼哈这是的一糊弄她,她也就不再多说。

其实,多了两个人,还一时半会儿不能熟练上手,一开始就是赔钱的买卖。

六月份的时候,姚远反倒没有四月份挣的多,只有四百来块钱。

得给这俩人开工钱,还得像姜姨说的那样,花钱管她们吃喝,还有衣裳钱呢。

不过,现在规模大了,姜姨算不过账来,姚远也就糊弄她,六月份反倒多给了姜姨一百块钱,说是这月比前两个月要挣的多。

从此,姜姨就彻底不说什么了。

可是,姚远的任务就多起来了,得买高价粮,高价油票、粮票,还得去买菜。这么多人吃饭,姜姨买菜多了提不动,只能姚远去用自行车带回来。

好在有了小慧以后,做饭的时候不用愁。

小慧这丫头做饭也手巧,比抗抗做的好。到点她就会主动把翠霞和翠凤当中抽出一个来,帮着她烧火,她自己做饭,倒完全把姜姨给省出来了。

这么着一来二去,姜姨就真拿小慧当闺女看,也不惦记着让抗抗防小慧了。

要真论起勤快手巧来,姜姨俩闺女绑起来都没人家小慧一个人强,不仅手巧,勤快,做饭还好吃,还特别乖巧,哄得姜姨整天夸她,真是个好闺女,嫁给谁谁有福气。

七月中旬的时候,姜美美大学毕业回来了。

她听从了姚远的劝告,没有接受李老师的追求。

但她没有听从姚远让她留校或者修改专业的建议。

她有留校任教的机会,但还是放弃了。

她真的舍不得工厂里那种热火朝天的气氛,十分怀念自己在小件车间干车工的时光,也十分想念她用过的那台16车床。

姚远听了她心里的想法,也只是微微叹一口气,没有多说什么。

小丫头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张。不管你说什么,你就是说的再对,她不自己亲身经历过,是不会相信你的话是至理名言的。

按照规定,她还有最后一个暑假,可以到九月份再去厂里报到。可是,她已经等不及要见她的工友和师傅们了,在家里休息了两天,就到厂里去了。

这样,家里就又多了一口人,加上摇摇,就是八口人了。

但姚远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他也逐渐地多给姜姨一些钱。

这个家的经济,已经并不缺姜美美那几个工资了。姚远却还是建议姜姨,就像当年他把自己的工资给姜姨一样,也要把美美的工资收过来,给她攒着,将来结婚用。

他这样建议姜姨,根本不是在乎美美这俩钱,他是怕美美手里钱多了,控制不了她。

这小丫头这么热爱这个破工厂,哪天再给姜姨找个工人回来当女婿,那大学可就白上了!

现在,姜姨对姚远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把他当家里的主心骨。姚远说要收美美的工资,姜姨就立刻行动,毫不手软。

美美在大学里呆四年,自己拿着钱拿惯了,她妈要收她的花钱权,她当然不干了,只同意交生活费,其余自己攒着。

这时候,家里八个人吃饭吃不开,小慧懂事,早就和翠霞姊妹在东屋里,另弄一张桌子吃饭了。当然,饭还是在姜姨这边一起做,大家吃的也一个样。

因此,姜姨家吃饭,还是姜姨、姚远这一家子。而姜姨家商量正事儿,一般都是在饭桌上,也早就成了一种习惯。

吃着饭,姜姨就宣布,从上班开始,美美的工资就必须上交。美美当然不肯把钱全部上交。

姜姨就急了,顺口就骂:“小死妮子,我养你这么大,你挣钱了就不认我这个娘啦?你还交生活费?我做饭还是工夫钱呢!你下生吃奶我还没有问你要钱呢!”

美美不比抗抗,她有文化啊,立马就顶嘴说:“赡养儿女是每个家长应尽的义务。你生了我就得养我,要不然你干吗生我啊?就跟我姐似的,她生了摇摇就得养她,难道我姐养摇摇,就是为了图将来摇摇给她挣钱吗?你这都什么歪理?就不给你!”

一句话堵的姜姨大瞪着眼睛无话可说了。

姚远就立刻帮腔说:“美美你这么说话不对啊。咱妈有把你养大的义务不假,难道你就没有赡养妈妈的义务了吗?乌鸦尚知反哺,你还不如乌鸦了?你才叫歪理呢!”

美美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我都二十三了,是大人了,总不能手里一个钱不留,像小时候一样,干什么都得问她伸手要吧?再说我妈也没到要我赡养的时候啊。她现在自己有工资,身体也没问题。等她年纪大了,自己不能照顾自己的时候,我肯定会尽孝,这个用不着你说。”

说到这里,美美忽然觉出味儿不对来了,看着姚远问:“我发现你这是在偷换概念。就你会讨好我妈是不是啊?”

姜姨又立刻不干了:“你咋说你姐夫呢?啥偷,偷啥了?你姐夫做事正大光明,从来不干偷鸡摸狗的事情!”

美美一口吃到嘴里的饭差点没立马喷出来。把饭强行咽下去才对姚远说:“看着没?我妈就是好胡搅蛮缠,你少跟着她拍马屁!”

这句话姜姨听懂了,立刻又骂美美:“死丫头,你还好意思说你姐夫?他那不是拍马屁,他也是为你好。他从工作到现在,挣的钱就都是交给我,这才叫孝顺!你有你姐夫一半我就烧高香了!你还盼着我不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来给我尽孝?我敢指望你?我这能跑能动呢,你都不听话!真要有那么一天,我打不了你了,你还不把我给活活气死呀!”

姚远就趁机说美美:“你看你把咱妈气的!这回我做主了,你的工资必须全数交给妈保管着。你没钱花了,再来问我要,我给你。”

姜美美就审视他半天,迟疑着问:“你给我?你的钱不都给我妈了吗,你上哪儿弄钱给我呀?”

姚远含糊着说:“我现在每天负责所有的采购呀。家里这么多人,吃的用的都让咱妈买,还不累着她呀?还有你姐做衣服的材料,都归我买。我每月把这个费用刨出来,剩下的钱才交给妈呢。你要钱就从我的这个费用里出。”

接着就哄她说:“放心,你姐现在挣钱可多呢,是咱家最大的财主,管你几个零花钱,还不是小意思?”

抗抗正把摇摇放在腿上喂饭,听见了就说:“那不是我挣的,那是你姐夫挣的,我们家财权在你姐夫那里,别把我扯进去,我不管钱。”

姜美美就看着姚远问:“你一月能给我多少零花钱?”

姚远大大咧咧说:“上不封顶。只要你确实需要了,要多少就给多少。但是,不许和我撒谎骗钱!你要知道,姐夫是很聪明滴,是你无法诈骗成功滴!”

美美就“咯”一声笑了说:“那成,你先给我二十块钱,我放兜里揣着,花了我给你报账。”

姚远把头摇的跟拨浪鼓差不多,反对说:“不成,你这叫先斩后奏。你花钱的时候,首先得向我说明理由,我认为理由充分,才能把钱给你。先给你了,你乱花了回来我不同意都晚了。”

美美说:“那多不方便啊,我在外面万一有个急事,还得跑回来问你要,万一来不及呢?不行,你最少得给我十块钱在兜里揣着。”

姚远就做出思考的样子来说:“十块钱太多了,万一你给掉了呢,那还不得把我给疼死啊?”

美美就开始对付:“九块?八块?七块?不能再少了。”

姚远说:“最多五块,花完了再要。必须说明花哪儿了。”

美美还想再讨价还价,姚远就说:“不许再说了,要不然五块也没了。”

美美就撅嘴。

姜姨看一眼美美,对姚远说:“抗抗都让你给宠坏了,你不许再宠美美!”

美美还没反驳,抗抗就不愿意了。

“妈!”她喊了一声说,“我哪儿给宠坏了呀?你们吵架,我又没插言,就怕你把我给扯上,到最后你还是不忘把我给捎带上!”

姚远控制姜美美花钱的目的,就是想掌握她的一举一动,防止她一时冲动,为了爱情,找个档次完全不对等的男朋友回来。

女孩子在这个年龄,往往是最容易冲动的年龄。而一生在这个时候选择错了,注定会成为影响一辈子的悲剧,后悔都来不及。

美美大学毕业选择回来,以及想在学校里跟那个李老师好,在姚远看来,都是思想冲动和不成熟的表现。

那么,她在选择自己一生伴侣的时候,也一定会犯这种冲动的错误。

姚远就是从这个年龄段走过来的,了解这个年龄年轻人的毛病。而他现在的心理年龄,已经应该有三十好几了。

通过控制她花钱,他就完全可以完全掌握她这方面的动向。

比如有对象了,就格外注重穿衣打扮,在这方面就会产生更多的消费。再比如,在这个时代,有对象了,就会想到要给男朋友织个毛衣什么的,也需要花钱。

姚远可以通过美美问他要钱的数量,和买了什么东西回来,来判断她谈没谈恋爱,然后就可以打听到对方是谁了。

他不是好管闲事。可是他觉得,抗抗爸爸没了,姜姨是个女人,有时候在大事上不免目光短浅。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必须负起责任来,让抗抗和美美都过上幸福生活。

他爱这个家,也爱家里的每一个成员,不希望任何人生活不幸福。

要不是处在这个时代,抗抗和美美会反对,他都打算给姜姨说个老伴了。

前世培养干部当惯了,凡事都要在肚子里算计,这也是他改不了的毛病。

3.又不说人话

关于美美工资的问题,就在这种争吵和拌嘴过程当中解决了。

其实,美美也没把工资这事儿当什么大事儿,顶多没钱就不花呗,有啥了不起?

说白了,她就是喜欢和她妈抬杠。一学期没见着妈,这回见着了,不抬杠干啥啊?

接下来,美美就得和姚远说正事儿了,姚远是她的主心骨啊。

上班的时候,张代表找她了,想把她调到技术科去。

矿机现在缺乏人才呀,美美有姚远当后盾,基础理论十分扎实,并不同于那些一问三不知的工农兵大学生,张代表当然希望她能在技术上有所发挥。

美美说了张代表找她谈话的事情以后,就对姚远说:“我总觉得张主任话里有话。那意思吧,还是想让我劝说你,到厂里去工作。他有培养你当接班人的意思。”

张代表是矿机革委会主任了,可姚远和姜姨还是喜欢称呼他张代表。美美在厂里,就得称呼他张主任了。

姚远一直就不动声色听着,姜美美说完了,就冷冷地说:“你不说我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吗?这话算你说对了。

在我看来,我们现在或者将来的所有体制,都不利于资本的运营。资本运营是自然规律,绝对不能靠人为手段来干预。而工厂,就是资本运营的一个环节。

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我是不会进工厂的。进工厂,意味着我只能拿死工资,意味着咱们这个家要蒙受经济损失,意味着咱们现在的生活条件要下降!

我管不了别人,心里也装不下国家大事,我能让咱们这个家过的富足,让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快快乐乐地生活,我就知足了。

所以,你有机会暗示一下张代表,什么时候他能给我的薪水,比我自己挣的多了,再考虑让我回去的问题吧。”

姜美美听了姚远的话,许久没出生,最后就看着他问:“你那套资本理论是从哪里学来的?照你刚才说的意思,就是不复辟倒退,我们的工厂就没有前途了?”

姚远面无表情说:“我没说复辟,也没说倒退,我说的是要符合自然规律。马克思的社会学研究里,也没有说不符合自然规律的跨越式发展是科学的。你只有从列宁的著作里,才可以找到这一点。但历史恰恰证明,列宁是错误的。”

姜美美又沉默一会儿,一脸鄙夷说:“你不仅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你还是一个反动学术权威。你这个理论如果去年说出来,都会被当做现行反革命,绝对够枪毙的资格!”

姚远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题有点大了,立刻就换了开玩笑的表情,看着美美说:“小姨子,你不会去告发你姐夫吧?”

姜美美就严肃了说:“你再敢胡说八道,我还真不一定不去告发你!”

姚远就傻笑:“我就是和你说着玩儿。”

这时候,姜姨就又拿起筷子来敲着桌子说:“说人话!我告诉你们,今天我要立个规矩,以后在饭桌上,谁再说我听不懂的这些东西,就到院子里给我站着去,大家吃完了你再进来吃!”

姜姨话音一落,饭桌上立刻鸦雀无声,大家都赶紧低头吃饭。

姜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就奇怪问:“哎,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啦?”

姚远就小声说:“都怕出去罚站,院子里还没落太阳,忒热!”

关于美美的工作,姚远并不赞成张代表的主张,让美美去技术科,成为专业的技术人才。

因为国家在八二年之前,还是计划经济,工厂暂时还没有自负盈亏,走下坡路的风险。

而到八二年以后,国家动乱以后培养的第一批,真正具备专业技术知识的大学生,就会被补充到工厂里来,暂时可以弥补一部分工厂的技术不足。

矿机日后并不缺乏技术人才,真正缺乏的,是具有经济头脑和营销知识的管理人才。

一群从没见过水,根本不会游泳的糊涂虫,愣是被逼着都跳到这波涛汹涌经济大潮里学游泳,不一个个都淹死才怪!

这是他前世在矿机工作,总结出来的经验之谈。

正是这种经济人才的缺乏,才使得矿机在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变的过程中,无法迅速适应自负盈亏的格局,不知道怎样去开发新产品,怎样去降低生产成本,怎样去推销自己,形不成一个现代化的营销、生产有机结合,相互作用的科学管理体系,最终被市场淘汰。

像美美这样,具备了专业技术知识的大学生,应该最先被培养成具备现代经济头脑的专业人才。

有了这样的人才,才能保证矿机在未来的经济大潮中不被淹死,不被淘汰。

当然,姚远不能老做先知,把将来没发生的事,提前告诉美美,只能从其他方面,慢慢引导她。

饭后,姜美美跟着他去他屋里,两个人还是像原先一样,泡上一壶茶,边喝茶边聊天。

姚远前世在矿机干过十几年,对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同时,他也爱国,不想看着这大好的国有资产,将来成为一堆堆破烂。

既然美美执意回来了,他还是想帮她,也想通过美美帮张代表,最终帮矿机,别再走上原先的死路。

他和美美喝着茶,就对她说:“你现在学的知识,都是书本上的,离真正活学活用,还差的很远。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嘛。

先单纯从技术上说,比如说,编制一个零件的加工工艺,首先就得明白这个零件的用途。

有些零件,其实用的很粗糙,不一定有很高的精度要求,但要求耐用。有些零件,不一定要求耐用,而是用来进行高精度配合,这就必须要保证它的加工精度。

总之,根据零件的用途不同,材料的选择,加工工艺和热处理工艺,都得有所变动。

脑子里,首先要建立以最低成本,制造出最符合需要的零件为原则,而不是完全根据书本上的要求,来比葫芦画瓢。

这叫经济头脑。

一部机床,设计寿命五年和十年,成本是完全不同的。未来随着技术革命的不断进步,五年,甚至三年就是一个技术淘汰点。

在这种情形下,我们还把机床的设计寿命定在十年,甚至是二十年,这就是愚蠢的照搬苏联模式,就是没有经济头脑!

五年的时候,这机床的技术就有可能被淘汰了,就需要更换技术上更先进的机床,你设计使用十年,二十年,还有意义吗?增加多少成本,浪费多少人力物力和资源!”

说到这里,姚远就问美美:“你想想,你们小件车间过去加工零件,是不是存在这种情况?

一个齿轮,不管它做什么用,就得把所有的加工手段和工艺都用上,都来上一遍,这是多大的浪费?”

姜美美这时候的脸色,就不是在饭桌上那般,和姚远嬉皮笑脸穷对付的样子了,而是严肃的,认真听着姚远的话。

听完了,她也不急于表态,而是沉默着喝茶,慢慢思考。姚远也不说话,给她思考的时间。

这时候,屋里就安静下来。

这屋里的沙发和茶几,当初是被张顺才抄家给抄走了的。张顺才偏瘫以后怕鬼不敢在这里住,搬家的时候,张建国也没敢搬这原本属于姚叔父亲的东西,姚远就又给搬回来了。

抗抗不喜欢喝茶,美美上大学的时候,却养成了喝茶的习惯。

在学生宿舍里,几个要好的同学聚在一起,泡上壶茶,没事坐着慢慢品的同时,各抒己见,粪土当年万户侯。

姚远讲的这些东西,在非专业人士那里,理解起来是比较困难的,可对姜美美来说,就一点不难了。

姚远实际就是把经济效率这个概念,融入了机械制造与工艺学里面去,用经济和效率头脑,来指导和思考技术问题。

美美在那时代的大学里,无论怎样刻苦,也找不到这种技术上的新观念。但她不得不承认,姚远的这个新观念,绝对是正确的。

她就看着姚远说:“姐夫,我怎么感觉我们大学的专业教授都不如你讲的好呢?你这些新思想,都是哪里来的?”

姚远笑而不答,就又给她讲他和抗抗要换新缝纫机,姜姨不允许的故事,同样是经济学原理。

他只能顾左右而言他。总不能告诉她说,老子是九十年代的大学生,而且经过了时间历练,是最有学问和最有实战经验的一代人吧?

故事讲完了,他就说:“咱妈就只考虑缝纫机不能随便扔掉,却不考虑它已经成为我们创造利润的绊脚石。

很简单的道理,换一台新的,可以创造更大的利润,我为什么非要用旧的呢?

一味提倡节约,是不符合经济规律的。实现最大的绩效比,创造最大的利润,这才是我们应当追求的。”

姜美美听着,就不断点头。姚远讲完了,她也完全理解了。

当下就说:“姐夫,你如果不胡说八道,不讲你的反动资本理论,这么深入浅出地讲学问,你绝对厉害!经济、技术,你讲的这些道理和理论,我们学校里的老师绝对讲不出来。

说实话,你这个头脑,不去领导矿机,接张主任的班,可惜了!”

姚远就笑着摇头说:“我不爱好这个东西。再说对我来说,这不是我最大的绩效比。你姐的服装加工,才是我最大的绩效比。”

就看一下姜美美说:“你喜欢工厂啊,那就得设法发挥自己最大的动能,把矿机建设好才行。

所以,你得把你学到的知识,迅速转化成有用的东西,并灵活掌握和运用。

我觉得,你还是回车间,利用你学到的知识,去改变原来不是在经济成本指导下制定的一些工艺,降低技术工艺成本,这才是你应该做的。”

4.姚远论道

姜美美听姚远这样说,就点头说:“姐夫,我听你的。你这一番话,可以顶我上这四年学的。感觉我这四年学都白上了,还不如跟着你在家里学呢!”

姚远就摇摇头说:“这四年,你一样也学到了理论技术的基础知识,这就足够了。

另外,降低技术成本,只是工厂管理的一小部分。

一个管理体系,从产品生产调度到定额,再到运输、后勤、财会和仓储,如果将来你们面向市场的话,还要牵扯营销,策划,预算、广告,这些都是学问。

这些学问用的好了,一个产品降到最低成本,与现在不计成本只追求绝对质量,价格可以相差到几倍甚至是十几倍,这个,才是关乎到工厂生死存亡的大问题啊!”

姜美美隐隐觉得,姚远说的这个题目很大,几乎包罗了工厂的所有要素,但每一个要素,又与她大学里接触到的理论,有一些不一样。

她想半天就问:“你的意思,是不是要我把这些东西都掌握了呀?我就奇怪了,你没有在工厂里呆过,怎么知道这么多工厂里的知识呀?”

姚远狡猾地一笑说:“道理到了最高阶段,都是相通的。你看我和你姐弄这个服装加工,为什么别人弄不了,也产生不了这么大的效益呢?这个,就叫道,管理之道。”

又是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让美美摸不着头脑。

接着,姚远就给她讲他怎么管理自己手底下这仨女人,又怎么把衣服分类,甚至是分成不同的部分来代工,还要考虑人员怎么合理利用……

果然,就与他分析工厂管理,基本是一个路子,只是所用到的专业知识不同。

在姚远的博大精深面前,姜美美很快就能让他给忽悠迷糊了,也就早忘了问他怎么悟的这个所谓“道”的关键问题了。

这些道,总不能是你从娘胎里带来的吧?

当姚远把这些东西都讲差不多的时候,美美就又等于是上了一堂经济管理的大课,听的不住点头,甚至有些抓耳挠腮,跃跃欲试的样子了。

姚远怕她好高骛远,就又嘱咐她说:“这些东西,你要达到灵活运用的水平,得需要不断地在实践中锻炼自己,才能最终掌握。

所以,你还是回到车间,从技术干起。技术上熟练了,再设法去干工段长,学习生产管理知识,直到能够从仓储、运输到产品调度熟练运用,轻松掌控一个车间。

最后,才能再学习把所有车间的情况综合起来考虑,最终知道整个工厂应该来怎么运作。”

美美终于明白姚远让她干什么了,他这是在培养她成为一个工厂管理者的路子。

但这也的确符合她的人生标。

最后,她就问:“那么,我怎么回答张主任呢?”

姚远皱着眉看看她,然后就没好气地说:“你如果连这个也要我教你,那你还是去技术科,做一个普通技术员吧!”

姚远讲的,都是美美曾经在自己的脑子里思考过,又想不明白的一些问题。姚远讲出来,却是一个理论体系。

当然是理论体系了。培养干部,又在不断思考和学习,想着让矿机走出困境,姚远那时候不知道阅读了多少现代管理书籍,思考了多少矿机的未来呢。

所以,现在讲出来,那基本每一个观点,都是针对矿机的。

美美听的津津有味,早就忘记了时间。

如果把这些知识,每一个方向都仔细讲下去,恐怕再讲半个月都讲不完。

姚远只能大致告诉美美都需要学习什么,掌握什么,剩下的,只能等她用到的时候,再一点一点地去和她探讨了。

即便这样简单地讲讲,美美走的时候,也已经是深夜,抗抗搂着摇摇,早就在床上睡着了。

美美原本是打算和姚远说完了话,就抱着摇摇回她妈那边睡的,没想到两个人一说就是半宿,就没有再去抱摇摇,自己回那边去了。

姚远上床睡觉的时候,才发现抗抗并没有睡着,他就问她:“你怎么还不睡呀?”

抗抗就撅着嘴抱怨说:“你教美美也是这么耐心,教小慧也一样,为啥就不肯教我呢,是不是因为我笨?”

姚远教美美,是因为美美不肯听他的,非要回来工作,这关乎着美美将来的前程,也关乎着矿机未来的命运。

教小慧,则是因为他想要小慧把抗抗替出来,让抗抗有功夫学习,将来好考大学。

现在的环境,他还不能雇佣太多的人,只能设法让这三个人发挥最大的绩效比,才能创造更多的利润,因为将来用钱的地方,会越来越多。

从内心里来说,小慧的确比抗抗聪明,知道怎么合理利用人力资源,好多地方,她自己看都能看会。抗抗在这方面就差了许多。

但和抗抗说不教她就是因为她笨,抗抗会伤心,也会打击到她的自尊心。

其实,好多东西,姚远在开始做的时候,就是先和抗抗商量的,并把为什么要这样做的原理,都仔细和她说过了,那就是教她啊。

抗抗吃起醋来,就把这些全给忘了,完全一副胡搅蛮缠的样子。

姚远只好连解释带编瞎话,最终哄的抗抗高兴了,这才作罢。

人的悟性,的确存在着很大的差异。

没用半个月,小慧已经基本可以把抗抗替出来了。

固定型号的服装裁剪上,小慧知道把分了型号的衣裳,用牛皮纸做出样板来,一一标上代号,这样就不用每件衣裳都画线剪裁,直接用样板放在布上,就是不会看图裁剪都可以做了。

而且,她能把翠霞和翠凤两个人合理分工,连给代加工户收送衣料的事,都可以让两个人去做,把姚远的时间也给省出来了。

这样,姚远和抗抗只管着研究新的服装样式就可以了。

姚远就把小慧的工钱长到了五十,翠霞和翠凤也长到了三十。她们的默契配合,为姚远创造了更高的利润,这是她们应该得到的。

只是,翠霞因为惦记家里的丈夫和孩子,每个月都要请几天假,回家去看看孩子和丈夫。

翠霞请假的天数,姚远是要把她的工资给扣出来的。

抗抗觉得,他们又不差这几块钱,干吗要如此斤斤计较呢?

姚远就告诉她,无规矩不成方圆。翠霞休息可以照拿钱,让小慧和翠凤怎么想?就是她们心里愿意,也得照着规矩来。这样走下去,将来发展大了,有更多人了,才能形成习惯。

其实,姚远这也是在教抗抗管理的办法。管理是没有人情好讲的。

兴许将来有一天他们做大了,还可以有礼拜天和节假日,员工还能有退休金呢,现在却不行。

如果政策允许的话,姚远现在无论从财力还是经验上,已经有条件继续做大这个服装生意了。

可是,现在的社会环境,还不允许他这么做。

现在,国家明面上还没有允许私有经济存在,再大的话,就会引起别人注意了。只能每月做一定数量的活,再多就不敢干了。

就是这样,姚远每月给姜姨的钱,也保持在三百左右,更多的,他则偷偷藏起来了。

也就是在这一年的七月,美美毕业回来不久,大学即将对外公开招考学生的消息,就已经有风声传过来。到了八月,这个消息就被证实了。

这与姚远的记忆整整差了半年。

其实,大学第一次对外招生,就是在这一年的冬天,只是姚远不知道罢了。

一时间,所有青年男女们,都看到了希望,学习之风蔚然兴起。

连那个张建国都知道学习了,这是姜美美回来,吃晚饭的时候,在饭桌上说的。

张建国一直在小件车间干电工,这个工作平时活不多,他就抱着书本,在组里找个犄角旮旯学习。

姜美美已经听从了姚远的意见,回小件车间技术组了,很快就成为技术组的组长,也的确在工艺上做了许多的改革,为车间节省了大量的生产成本和工作时间。

当然,这里面好多东西,都有姚远的影子。但在这个改革工艺的过程中,美美也学到了好多的东西。

张建国学习上有好多知识不会,就跑去找美美,让她教他。美美也是来者不拒,只要他过来问,她就会认真教。

美美回家来,吃饭的时候说起厂里的事情,自然也就说到了这个。

姜姨倒没往心里去。建国是张家唯一不坏的孩子,人家既然主动来求美美教,那就教呗。

姚远却不这么看。这么大的男女,在一起日久生情,再说张建国已经结婚了,闹出什么谣言来,对美美不好。

就算张建国没有结婚,单身一人也不行。

他们和张顺才家,闹到这一步,几乎是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已经是仇人了,绝对不能让美美和张建国有什么瓜葛。

“不许教他!”这一回,姚远直接跳出来了,严厉训斥美美。

美美让他吓一跳,差点就把端着的饭碗给扔了。

她瞪眼看着姚远,一脸不理解问:“为什么呀?”

姚远虎着脸厉声说:“不为什么,就是不许和他在一起!”

这还是姚远来到这个家里至今,第一次对美美发火。

姚远真发火,美美也有些害怕,毕竟她是拿他当老师看的。

她就就有些委屈说:“姐夫,你管的也太宽了吧?我是你小姨子,不是你闺女!”

姚远看她一脸委屈的样子,却不为所动,严肃了说:“好,姜美美,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要是不听话,从今天开始,关于厂里所有的问题,你就再也别和我说,说我也不搭理你!”

5.姜姨心里的大学生形象

姚远这句话就有些重了。

姜美美差点让姚远给气哭了,扯着嗓子冲她妈喊:“妈,你看姐夫啊,他不讲理!”

姜姨似乎有点琢磨明白,姚远为什么这么说了。大傻这孩子,这是在替她当家长呢。

自己一个女人,孩子小的时候,还可以管管。可孩子大了,自己这点本事,当真就没法像男人一样,看那么远了。

姜姨沉着脸对美美说:“你让我看什么呀?他既是你姐夫也是你哥。你爸没了,长兄如父,你就得听他的,让他管着你!这是我的意思,你要怨就怨我!”

美美就不出声了。

提到父亲,她心里也会难过。想想姚远这些年来对她的关怀和教诲,有时候,就真是像她爸活着的时候那样,始终在一边默默地帮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美美就缓和了语气,小心着对姚远说:“姐夫,你是不是怕我老和他在一块儿,会出点什么事儿啊?他都结婚了,不会出什么事儿,再说我也看不上他啊。”

姚远却依旧严肃着脸说:“唾沫星子淹死人,这是咱妈说的,我觉得这是至理名言。不管你说什么,就是不许和他在一块儿!你要是不听话,只要让我知道了,我就去找张代表,让他把你从小件车间调走!”

美美说:“可他过来问我学习上的事儿,我总不能拒绝吧?”

姚远就声音高了说:“拒绝!你告诉他,有啥不明白的,晚上过来找我,我教他。你都是我教出来的,我还教不了他?”

美美咧嘴说:“姐夫,你别觉得你是好人行不行啊?你在矿机的名声也不咋地,连那些痞子都怕你,张建国敢过来问你呀?”

姚远说:“我教他知识,又不是要打他,他害什么怕?他还是不想考大学,他要是想考,自然就会主动过来。正好,这阵子邵玲也想考大学,我也答应她了,让她晚上过来。你姐也准备开始学习,大家一起学习,还能互相讨论。”

这句话说出来,姜姨立刻就插嘴了:“抗抗学习干啥,她也考大学?”

姚远顺口就回答说:“对呀,她正好在年龄线上,今年不考明年就不行了。”

姜姨就瞪眼问姚远:“你脑子有病吧?抗抗都孩子妈了,还上大学?她上大学,摇摇谁管啊,衣裳谁做?”

姚远还真没想到,姜姨会坚决反对抗抗上大学。

原先姜姨是说过不许抗抗上大学这个话,主要就是考虑抗抗走了,孩子没人带,活没人干。现在,这些问题基本都解决了,她还反对个什么劲儿啊?

按理说,抗抗上大学是好事儿啊,让人家看着姜姨俩闺女都能上大学,她面子上也有光,这说明她会教育孩子啊。

姚远就跟姜姨解释说:“摇摇都一岁多了,离开抗抗已经可以了,平时我和你带着她就行。衣裳那边有小慧她们呢,现在也基本不用抗抗插手了。”

他还没说完,却不料姜姨已经发火了。她脸沉似水,突然把手里的筷子“啪”地往饭桌上一拍,吼了一声:“大傻,你跟我过来!”说完了,自己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剩下的三个人就吓一哆嗦。这些年,姜姨已经很少这么发火了。摇摇在抗抗怀里,直接就吓哭了。

抗抗哄着摇摇,用眼神示意姚远,赶紧跟着她妈出去。

姚远只好站起来出去。看着姜姨直接进了他家院子,也只好跟着过去了。

姜姨进了姚远的西屋,待姚远进来,这才关了外屋门,和他进到里屋来,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又开始犯傻了?”

姚远一脸懵圈,摸摸自己的脑袋说:“没有啊?”

姜姨不信说:“没有?没有你能想出让抗抗上大学这种不着调的主意来?”

姚远就只好继续解释说:“妈,抗抗一直爱好学习,也一直惦记着上大学。这好容易有这么一次机会,这是好事啊。再说,将来咱们经营服装,也得需要专业知识不是?我懂工厂里的东西,做服装不懂啊。抗抗去学会了回来,对咱们以后的生意,是有很大帮助的啊。”

姜姨听他这么解释,反而更生气,直接气的一屁股就坐在沙发上了。

姚远没敢坐下,站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姜姨,琢磨她为什么这么反对抗抗上大学。

这时候,姜姨就说话了:“大傻啊,我发现你装傻的时候,比谁都精明。你不装傻是时候吧,怎么就真变成傻子了呢?”

姚远就让姜姨说糊涂了,问她说:“我怎么了妈?”

姜姨一脸急不可耐,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架势,喘息半天说:“你还怎么了?你傻了!你就不想想,那大学是个什么地方?学知识的地方不假,可知识越多越反动你听说过吧?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

人知识多了,值得大家尊重,这没有错。可是知识多了,想法就多了。

你别以为妈什么都不懂,妈见得比你多多了!

你让抗抗去上大学,抗抗又生的漂亮,难免会有人打她的主意。抗抗又不聪明,她一个把持不住,你这个家就毁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你说你傻不傻?”

姚远终于知道,姜姨为啥反对抗抗上大学了。原来,大学在姜姨眼里,竟然是这么的不堪。

可是,美美当初上大学,姜姨为什么就不反对呢?

“美美是个姑娘,没有家。”姜姨说,“她顶多就是谁坏了她,她嫁给谁就完了。反正俩人都是大学生,将来工资都高,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再说美美也比抗抗聪明,做事考虑后果。

可是抗抗不行,她有摇摇,还有你。她做事历来糊涂,要不然当初能填志愿表去兵团?

大傻啊,你虽说是我女婿,可我拿你比儿子都亲!抗抗上大学这个事儿,想也不要想,我不会同意的!”

姚远一心一意准备着让抗抗考上大学,根本就没想别的。可让姜姨这么嘁哩喀喳说了一通,说的他都有些犹豫了。

姜姨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呀。

他不是没经历过大学生活。的确,大学生比一般人脸皮厚多了,比如他的脸皮。

他在大学里的时候,如果碰上像抗抗这么漂亮的姑娘,那肯定要想办法接近的,只有彻底没戏的时候,才会死心,放弃追求。

而大学里,比他脸皮厚的人多的是,他也就算一般脸皮厚的。那些人就像追腥逐臭的苍蝇一般,围着漂亮女生,轰都轰不走。

所以,他这种脸皮一般厚的,基本不会有机会。

抗抗去上大学,身后跟一堆苍蝇那是一定的了。要真像姜姨说的那样,抗抗把持不住,那可怎么办?

可就是因为怕抗抗在大学里会移情别恋,就不让她去上大学,这明显就是不相信她。他已经表态,同意她去上大学了呀,怎么改口呢?

晚上躺在床上,姚远睁着两眼,看着天棚,许久都在思考这些事情,无法入睡。

抗抗真的能变心吗?不会,抗抗很爱他,也不是那种风骚的女人。

可是,也架不住大学里糖衣炮弹多了,抗抗万一把持不住,他脑袋就绿了。

抗抗也看出姚远今天反常来了。往日里,他总是喜欢搂她一会儿,直到她睡着了,才肯放开她。

抗抗就主动搂住他,把身子贴在他身上说:“别想了,妈不让去,我就不去呗。再说,妈考虑的对,家里本来就有这么多事儿,我再撇家舍业地去上学,也的确是不太像话。

别人上大学,是为了有个好工作。我上大学,就算毕业了,也不会去公家干。你不说了吗,咱们的事业,比去公家干要强一百倍,我听你的。”

姚远就把胳膊从抗抗脖颈下穿过去,搂着她,手不断在她后背上抚摸。抗抗的脊背光滑而细腻。

抚摸了好久,姚远就问抗抗:“不去上大学,你心里会有遗憾吗?”

抗抗就不出声,把头贴在姚远胸口上了。好久说:“其实,我心里也不是很想去。要离开你那么长时间,我不知道能不能坚持下来。可是,我怕自己没有知识,将来会变得和我妈一样,让美美瞧不起,也怕将来有一天,你会嫌弃我。”

是啊,抗抗一直在担心这个,她怕自己变得越来越庸俗,也怕美美总是瞧不起她,拿她当个小老百姓看。

不去上大学,抗抗会因此遗憾一辈子的。

姚远从抗抗脊背上,把手弯过来,把她头上乱了的短发理顺了,就那样揉着她的头发,又问她:“你去上大学了,除了寒暑假,咱们就再也见不到了。就怕咱们见不到时间长了,你就不这么依恋我了。再在大学里碰上比我好的,拼命地追求你,你会不会变心?”

姚远问完这句话,心里立刻就后悔了。

未来的事情,谁会说的准呢?就算抗抗现在和他山盟海誓,将来怎么样,也没法判断。

他已经不是可以相信山盟海誓的年龄了。

6.考大学与彼此相爱没关系

姚远问完抗抗那句废话,却不料抗抗在他胸膛上“咯咯”地笑了。

然后抗抗就说:“碰上比你好的,我当然会变心啦。有好的我为啥不要?”

姚远知道她在开玩笑,嘴里发着狠说:“趁你还没跑出去,我享受一天就算一天吧!”

于是,一场本该严肃的,关于是否去上大学的讨论,顷刻就变作了风光旖旎的大片儿。

姚远最终还是没有把不想抗抗去上大学那句话说出口。

他知道,只要自己这句话说出来,抗抗一定会听话,放弃上大学的机会。

可是,他不想让抗抗在自己的一生里留下遗憾,最终还是决定冒险,相信抗抗不会被外面的世界迷惑了理智。

他只能再次去设法说动姜姨了。

抗抗爱他,也爱着摇摇,她怎么可能不顾忌自己的家庭呢?抗抗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都二十五了呀。

姜姨就“哼”一声说:“你就犯傻吧。我也没说抗抗上大学就会变心,我是说以防万一!要是有个万一,将来你哭都来不及!”

姚远就哄着姜姨说:“妈,不会有万一的,我相信抗抗。”

姜姨就再“哼”一声,直接不搭理他了。

姚远想想就说:“妈,我不光是你女婿啊,我还是你儿子。就算有万一,我还是你儿子,这辈子也不会离开你。你也一辈子都是摇摇的姥姥。难道连我你也不信了?”

姜姨就瞅他好久,然后叹口气,再不说什么了。

但从这一天开始,姜姨就对抗抗不好了,总是找她的毛病,特别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是风言风语地说话。

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一个女人,不守妇道,去考什么大学?让我这当妈的,脸都没处搁了!我没有本事呀,老头子死的早,不会教育孩子,愧对姜家的祖宗!

每到这个时候,总是姚远去和姜姨对付,抗抗只是把摇摇喂饱了,就自己低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美美也是希望抗抗去上大学的。因为在她看来,抗抗的眼界太小了,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如果不出去上学长见识,早晚会像她妈一样,变作家庭妇女。

既然有姚远这样的好老师,有机会出去上学,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美美当然知道她妈担心什么,就利用晚上的时间,跟她妈讲她上学的故事。

特别跟她说明白,学校没她想象的那样乱。男生女生都是分楼住着,楼下有值班的阿姨,男生没有特殊情况,是进不了女生宿舍的。

所以,只要抗抗不是成心想找男生,就一定会很安全。再说姚远对抗抗这么好,抗抗又那么爱他,她怎么会做出对不起姚远的事来,抗抗也不是那种人啊?

有美美这么在里面来回掺和,姜姨才总算不风言风语地针对抗抗,但也不给她好脸子看。

有时候,抗抗委屈地单独守着姚远哭,表示坚决不去考大学了。姚远还要安慰她,哄着她去树立信心。让她放心,家里一切有他,不会有什么事的。

就这样,抗抗的大学考试前学习,正式开始了。

晚上的时候,邵玲也过来,两个人一起做姚远根据书本上每个章节段落,出的考试题,不会的姚远再专门讲解。

再后来,张建国就来了。

美美还真没敢拿姚远的话当耳旁风。她知道姚远是为她好,也知道姚远说话算话的习惯。不听话,他会真的不帮她。

那时候,考上大学是所有在黑暗里生活了许久的年青人,唯一可以看到的光明。

不要说张建国才二十五岁,在一些上学不限年龄的省份,四十多岁的老青年们都在学习,大有跃跃欲试的架势。

夫妻共同准备高考都是常见的情况,甚至有父子一起准备参加考试的。

姜姨不多说什么了,姚远就一心准备让抗抗去上大学。

他教的只是理论知识,那时候,还有政治时事知识。特别是抗抗准备考文科,语文作文,历史,政治,这些科目都是必考科目。

而那个时代,这些东西里,都或多或少地含有时代因素,三十年以后的标准答案,反而不是正确的。

这个时候,在这股考大学热的推动下,矿机子弟中学专门组织了夜校,由才解放出来,恢复了工作的老教师上课,辅导大家学习。

老教师是这个时代的人,传授的知识,就比姚远更接近这个时代的标准答案了。

于是,抗抗和邵玲、张建国就一起去子弟中学的夜校班上学去了。

有夜校班的专业辅导,让抗抗考上大学,姚远就更有把握了。

抗抗虽然笨一些,可架不住有他这个知道未来的老师啊。

首先,数学方面,邵玲和张建国不过来了,他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单独教抗抗,让她考个高分。

还有加试的科目,英语,他也可以专门辅导抗抗。

最重要的一点,他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省里那年高考的语文试卷,没有几个题目,最重要的题目他记起来了。

作文题目是《我最难忘的一件事》。而古文题目,只是给一段古文加注标点符号,那段古文是《鹬蚌相争》。

虽然当年是五百七十万学子报考,只招收了二十七万,但抗抗有他这个可以预知语文题目的先知,考上的把握是极大的。

晚上的时候,吃过了饭,姚远就用自行车带着抗抗,去四村的子弟中学去上辅导夜校。

夜校晚上七点开课,十点下课,姚远就再用自行车把抗抗带回来。

抗抗是幸福的。好多结了婚的男人,都不愿意自己的妻子去考大学,而只顾自己。张建国就是那样,他媳妇在家里照顾孩子,他则出来学习,要考大学。

整个矿机,恐怕也只有姚远这么宠着抗抗,亲自接送她上下学,还亲自教授她知识。

放学了,抗抗坐在姚远的自行车上,望着大家都羡慕地看着他们,心里那个幸福,是无以言表的。

她会在黑暗里,紧紧地搂着姚远的腰,把头贴在他带着汗水味道的脊背上,闭着眼享受这只有她有,别人只能羡慕的幸福。

可是,好景不长。

八月末的一天晚上,姚远从子弟学校里接了抗抗回来,刚进家门,抗抗就捂着嘴,在院子里呕吐。

姚远支下车子,过去替她拍打后背。待抗抗吐完了,姚远问她:“你怎么了,吃什么东西了?”

抗抗看看他,没说什么,指指东屋就站起身来,拉着他进屋。

东屋住着翠霞姊妹和小慧,她怕她们听见。

进屋关门之后,抗抗脸色有些惨白,看着姚远,弱弱地说:“这个月我没来好事,恐怕是又怀上了。”

姚远就愣了,接着就喊:“不可能!”

为了抗抗能上大学,姚远一直是采取措施的,这根本就不应该是可以发生的事情啊?

可是,抗抗怀过摇摇,当然知道自己是又怀孕了,这个应该不会错的。

那么,抗抗是怎么怀上的?

姚远寻思半天,进里屋拉开灯,把床上的褥子掀起一个角来。那下面,藏着他用来避孕的那东西。

那时候那个东西,还不像现在这般是用密封包装的,而是用纸包装,跟个小方信封一样,可以打开。而且,那东西上也没有润滑液,只是涂了一层滑石粉。

姚远从小纸包里拿出一个来,用嘴往里面吹气,让它鼓成气球状。

可是,只要他停止吹气,那东西很快就又瘪下去了。

姚远在灯下仔细看它,终于发现,那东西的头上,有几个小小的孔洞。

他两手用力撑大那个有孔洞的地方,让抗抗看。

抗抗没有说话。

姚远又拿出几个来,都和第一个一样,都有孔洞。

姚远还要看别的,抗抗就说:“你别看了,咱妈干的。她就是想让我怀上,让我上不成大学!”

姚远就坐在床上,嘟囔说:“咱妈还真是老奸巨猾啊。我说她这几天消停了,也不找你的碴了,原来她还有这一手!我怎么就没想到她会跑咱屋里来呢?”又寻思许久,看着抗抗说,“要不,我和你去医院,流了吧?”

抗抗就坚决地摇摇头说:“我不上大学了,把孩子生下来。”

姚远就着急说:“那怎么行啊?这是你最大的梦想呀?”

抗抗就坐到他腿上去了,抱着他的脖颈,头在他耳边来回蹭着,小声说:“其实,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永远和你在一块儿。我想上大学,是怕我没有美美有文化,你和我说话说不到一块儿,将来会嫌弃我。”

姚远就搂紧她说:“抗抗,你想多了。谁说咱们说不到一块儿的?咱们不是天天在一起,有许多许多的话说吗?”

抗抗说:“那都是些油盐酱醋,鸡毛蒜皮。你和美美说的话,就不会和我说。因为你怕和我说我不懂,伤了我的自尊心,所以你就不和我说了。我不上大学,就不会听懂你的那些话,你就永远不会和我说。我怕时间长了,你就嫌弃我了。”

姚远就从自己怀里把抗抗扶起她来,亲亲她的腮颊,给她捋顺了短发,这才说:“不是这样啊,抗抗。我不和你说,不是因为你听不懂,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污浊。

在我心里,你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心里永远不会想这个世界有什么龌龊,不愿意去想别人的卑鄙和无耻,也不会去算计别人。这也正是我最爱你的地方啊,跟上不上大学,一点关系都没有!”

7.相声与饭桌文化

其实,说心里话,姚远是真的不愿意抗抗去改变什么。

有他在,抗抗永远都不用想那些让人学坏和伤脑筋的事情。他会替她想,让她永远保持着心里的那份纯洁。

姚远早就在心里发誓,他会爱抗抗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跟她上不上大学,有没有文化,甚至是笨还是聪明,都不会有任何关系。

在这个晚上,姚远就把自己这些心里的话,都推心置腹地跟抗抗讲了。

抗抗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地听他讲心里话。

听完了,抗抗就咧着嘴笑,然后说:“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也有很多的污浊,这个我从插队的时候就知道了。现在我只是不想这些,就像你说的,不愿意想,因为想了心里会难过好久。”

就看着姚远说:“我不愿意想就可以不想,是因为我知道有你啊,你会保护我,所以我才可以不想。只是我怕你嫌弃我什么也不懂。你既然都这样说啦,不会嫌弃我,我干吗要上大学啊?上大学就要和你分开四年,我想着都害怕。我就想你这样抱着我,一辈子也不要松开我。”

姚远就那样抱着她,哄着说:“咱不上大学啦,我天天这样抱着你,抗抗就是大傻,大傻就是抗抗,一辈子也不会分开。”

抗抗突然就不去夜校的补习班了,姜姨还纳闷呢。

这每天一到下午,大傻就催着吃饭,唯恐耽误了他宝贝媳妇去上学。这好好的怎么就不去上学了呢?

终于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姜姨就忍不住问:“你们怎么不去上学了?”

抗抗就没好气说:“我不考大学了,这下你满意了吧?也不用天天给我脸子看了!”

姜姨就不干了,高了声儿训抗抗说:“你本来就不该考大学,不考就对了!”

接着就说:“你不考大学就不考吧,跟我发什么脾气呀?我早就不让你考,你可也得听啊?这会儿是你自己决定不考的,又不是我拦着你不让你去,你还怨得着我啦?”

抗抗还想说什么,姚远就赶忙拦下她,对姜姨说:“妈,抗抗最听你的话了。这不她看你不高兴,就决定不考了吗?”

姜姨没好气说:“她爱考不考!她要上大学我不高兴,那是我的事。啊,我心里不高兴,还得脸上装高兴哄着她啊?我可没你那贱毛病!可她不考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呀,干吗对我这个态度?”

姚远就说:“妈,是这么回事儿。抗抗吧,她又有了。她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就决定不考了。”

姜姨的脸立马就变了笑容,一脸欣喜地看着抗抗问:“真的啊,多暂的事儿?”

抗抗翻白眼看她妈,撅着嘴不搭理她。

姚远就抢过话来说:“就这几天,才发现。过两天我腾出空来,再带着她去医院看看。”

听说抗抗有了,姜姨就不在乎抗抗的态度了,点着头说:“摇摇也满了周岁了,我一个人就能带她,你们只管着肚子里这个就行。

这回应该就能生个大小子了吧?大傻你有空去你爸妈坟上看看,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妈反对抗抗上大学,其实也是怕耽误了要孩子。你们姚家就你这一个独苗,摇摇又是个女孩,抗抗再去上学,这不把传宗接代这个大事儿给耽误了吗?”

抗抗坐在那里,想想她妈说的话,觉得满有道理。自己去上大学,一去就得四年,的确就耽误生孩子了。

大傻虽说不在乎这个,可自己这么做,就当真对不起公公、婆婆的在天之灵了。还是她妈想的长远。

想到这里,心里也就释怀,不再和她妈别扭了,把摇摇从她妈怀里拖过来说:“来,妈喂你,让姥姥吃饭。这么大了,得学着自己吃饭,知道不?”

姚远看着抗抗不生气了,就趁机对美美说:“你以后回来,得替你姐多干点活了,她带着孩子,就不能再去厨房了,烟熏火燎的,对孩子不好。”

美美就撇嘴说:“这才刚怀上,厨房就不能下啦?我们车间里的女工,都快生了,还挺着个大肚子干活呢!我姐啥时候让你惯的这么娇气啦?”

姚远说:“好啊,姜美美,你说的这句话我可记住了。将来等你有了的时候,我看你娇气不娇气?”

姜美美说:“我这辈子打算一个人过了,还不要孩子了呢!”

姜姨就生气说:“你们俩胡说什么呢?美美还是个闺女,大傻你咋跟她说这个?”

姚远知道自己又犯忌讳了,立马嘿嘿傻笑着闭嘴。

姜美美一脸得意,刚想说话,也被她妈说一顿:“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你?谁家闺女有当一辈子老闺女的?你要是自己找不着,妈就给你找!我看你赵婶子家那大小子就不错,年纪轻轻的,就是铸造车间的工段长了。哪天我托人给你说说他,你们见个面?”

抗抗就插话说:“美美是大学生啊,咋能找工人呢?再说干铸造翻砂的,那活可脏了。没听人家说嘛,宁死不嫁翻砂匠,白天弄一身,晚上弄一炕!”

姜姨想想说:“也是啊,铸造翻砂那活太脏太累了。可你赵婶儿那大小子,小伙子长的好啊,人也老实,和美美满般配的。要不大傻你去找找张代表,让他给调个轻快工作?你是他干儿子,你说话他肯定能答应。”

姚远就摇头说:“这个肯定不行。我不能为这个让张代表以权谋私,再说张代表也不是那种干部啊。再说啦,抗抗说的没错,美美是大学文化,将来找对象,最少也得和她学历一样才行啊。要不然,两个人哪里会有共同语言?找工人,那肯定不行的。”

姜姨不服气说:“你赵婶子她家大小子可不是工人,是干部。”

姚远说:“干部也不行啊,没有学历,文化程度达不到,他怎么能配上美美呢?”

抗抗就又插嘴:“大傻,听你这意思,我也配不上你是不是?看来我还得上大学!”

姚远就赶紧说:“咱们可不一样。你高中毕业,我小学毕业,是我配不上你。”

姜姨声音就高了:“这说美美的事儿呢,抗抗你跟着瞎搅和啥呀?你妹妹岁数也不小了,是得找婆家了,这可是正事儿!”

美美终于让这一家人给说不耐烦了,“啪”一下放下手里的筷子,大声喊:“我自己的事儿,用不着你们管!我还不到二十三周岁,啥叫岁数也不小啦?以后吃饭再说我的事儿,别怪我跟你们翻脸!”

姜姨家里吃饭,就总是这么热闹,跟说相声差不多。

这个时候,已经绝迹了的相声,又在村头那个大喇叭里出现了,成为了这个时代老百姓唯一可以娱乐的节目。

好多人都竖着耳朵,专门跑到街上,就为听大喇叭里播送的相声。因为这个相声,是矿机广播站用自己的唱片播放的,收音机里却依旧听不到。

姚远不喜欢这个时代的,这种带着浓浓政治色彩的相声,他觉得太假,太做作了。

他觉得,姜姨家里吃饭的饭桌上,那才是真正的中国人的文化,比现代的相声都好听。

他深爱着这个饭桌,也爱着饭桌上的每一个人。而且,现在,他也成为了这饭桌上的一个真正成员,早就把自己从听众变作演员了。

吃过了饭,扫地刷碗收拾。抗抗还是和以前一样,和美美一块儿干,姜姨则抱着摇摇进里屋,上炕和摇摇玩。

姚远也跟着进屋,逗摇摇说话的同时,和姜姨说些闲话。

姜姨规矩多。在她看来,男人在家里帮着女人干家务,是没出息的表现。只有家里需要出力气的活,比如和煤泥摊煤饼,拉车、盖小棚一类的泥瓦匠人的工作,才是男人该干的。

所以,姚远与其在外屋看着抗抗和美美干活,不如干脆进里屋陪着姜姨和摇摇。

又说会儿话,抗抗和美美收拾完了,都进屋里来,姜姨就会说:“没事儿你们回自己屋吧。”

姚远这才抱着摇摇和抗抗一起回自己那边,享受自己的小夫妻生活,睡觉的时候,姚远再把摇摇送回这边来。

这种规矩,在现代估计已经没有了,现代人估计也受不了这个。

姚远有时候也受不了,可他在这个时代,心里爱着姜姨这些人们,受不了也只好忍着,只能入乡随俗。

姚远和抗抗带着摇摇走了,美美和她妈坐在炕上。美美看她的专业书,姜姨就捺鞋垫。

这种鞋垫,不是市场上卖的那种,而是用厂里拿出来的棉纱,一点点把各种颜色的线拆出来,搓成颜色不同的粗线。在鞋垫的基础布料上,事先画出图样,有瓜蔓植物,也有牡丹、杜鹃,或者黄鹂、孔雀一类的花鸟图案。

捺的时候,根据不同的图案,用不同颜色的棉纱线。

先用锥子在鞋垫上扎一个孔,再用大号缝衣针引着粗棉纱线过去。就这样一锥子一针地,把整个鞋垫用这些颜色不同的棉纱线填满,极费功夫。

一双鞋垫往往要捺上半月,手快的也得一个星期。

捺完之后,再用锋利的薄片刀子,将鞋垫从中间割开来,才能成为一双。

而割开的鞋垫正面,拧成股的粗棉纱线散开来,就变成毛茸茸的,带着各种色彩的花鸟图案,栩栩如生。且鞋垫放到鞋里,穿起来感觉十分柔软舒适。

估计现在三十岁以下的人们,是很少有机会见到这种工艺品一般的鞋垫了。

这天晚上,姚远带着抗抗走了以后,姜姨和美美,两个人各自坐在炕沿一边,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的时候,姜美美却突然,放下手里的书,抱怨姚远说:“姐夫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姐要上大学,怎么能这么不小心,让她又怀上呢?”

8.怀上跟我没关系

姜姨听美美埋怨姚远,就边捺鞋垫边说:“怀上就对了。一个女人家,有男人有孩子,不在家里伺候男人管孩子,净想那些不着调的。她上大学,谁替她生孩子啊?”

美美就“哎呀”一声,不耐烦说:“妈你不懂,这人活着啊,有知识和没知识,生活的质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姜姨就瞪眼看美美说:“有啥不一样?我识字班认的字,到现在报纸也看不下来,不一样当工人,一样把你们姐俩养活这么大?难不成有了知识,你还能飞上天去?”

美美就摇头说:“我啊,和你直接就说不到一块儿去!”就皱着眉,寻思着说,“姐夫是个十分仔细地人,做什么都喜欢计划缜密,怎么偏偏在这事儿上出纰漏呢?难道,他是故意的,不想让我姐去上学?”

姜姨就不满说:“你一个闺女家,琢磨这些事干啥?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美美就看她妈,半天突然问:“妈,不是你给他们做了啥手脚吧?”

姜姨听了就骂:“我说你这个死妮子,你怎么好事不往你妈头上想呢?他们小两口夫妻的事,我咋能跟着瞎掺和呢?”

美美看着她妈,似笑非笑说:“我可是听抗抗说啦,摇摇就是你跟着瞎掺和,她才有的。”

姜姨瞪眼骂:“放屁!那是他们夫妻俩自己想开了才要的,跟我有啥关系?啊,再说啦,我逼着他们要孩子还错啦?”

美美就不言语了,心说她这个妈,是一天比一天霸道了。

姚远夫妻用什么办法避孕,美美当然能想明白。而唯一让姚远上当,想不到的,破坏他们避孕的办法,美美也基本能猜出来。

别说姚远,就是放在谁身上,都不会想到,自己的丈母娘能好意思在他屋里搜避孕工具,而且可以找到,可以找针给扎上孔。她整天捺鞋垫,锥子不离手啊。

可这样一来,他们夫妻之间,对他丈母娘来说,还能有啥秘密可言呢?

避孕失败,姚远肯定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心里指不定怎么腹诽她妈呢!

可是,看姚远对她妈的态度,还是那么恭敬,可谓言听计从,连抗抗冲她妈发脾气,他都给拦着。

美美就止不住在心里感叹,可怜的傻哥,碰上这么个啥都敢干的丈母娘,你也只能认倒霉了。谁让你那么稀罕抗抗呢?为抗抗,看来你什么都能忍着。

想到这里,美美就忍不住叹息出声了。

姜姨瞪眼看着美美,突然就想到美美在想什么了,立刻就辩白说:“你别把你妈想那么坏行不行?我就是再坏,也不能去干那种事儿!”

美美就撇嘴说:“我姐都怀上了,大学肯定没法上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说这些事情,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姜姨说:“咋就没有用处?你个死丫头,看来是非把你姐怀上这事儿赖我头上是不是?我告诉你说,怀上应该,可跟我没关系!”

姜姨和美美在屋里斗嘴的时候,姚远和抗抗正在自己那边院子里冲凉呢。

东屋住了仨女人,姚远就得另想主意。冲凉的时候,把东边这仨女人给隔开。

他在西屋门口西边,一直到院墙那里,拉了一根铁丝,又买了一大块油布当帘子。冲凉的时候,把油布拉开,整个院子西边这一小块,就完全隔离了出来。

这样,他们冲凉的时候,就算那边仨女人出来,都看不到他们了。

不过,只要帘子拉上了,小慧她们也就知道他们在冲凉,就不出来了。

同样,由于外屋没有朝南的窗户,那仨女人,在这夏天天气热的时候,也可以到帘子里面去洗一下。她们洗的时候,姚远也不会出门。

翠霞和翠凤开始还不好意思,在这里住的久了,也就无所谓了。

搬一把椅子进帘子里面,里面空间足够大,把衣服都脱了放在椅子上就行了。

有时候三个女人一起进去,在里面叽叽咯咯地闹,姚远就更不能出来了。出来,虽然看不到人,可能听到声音啊。

三个女人和姚远待时间长了,知道他不是坏人,也就不怎么在乎他了。

抗抗和姚远进去,却不敢闹出声音。虽然是夫妻,但一起洗澡,还是尽量不让别人知道的好。

抗抗脸皮薄,别人知道了她害羞,姚远也怕隔壁姜姨出门听见,又要不高兴说他。

可两个人一起洗习惯了,就不愿意单独洗了。

特别是抗抗,她喜欢看姚远肌肉隆起的身体,也喜欢姚远给她洗澡。

要是不顾忌院子里还住着小慧她们,直到姚远把她抱到屋里,放在床上。

有时候她就会感叹,要是自己有一间独立的浴室,两口子可以不分冬夏的,总是在一起洗澡就好了。

这时候,姚远就会告诉她,快了,用不了几年,她这个梦想就能实现了。

八月末的天气,天就有些凉了,抗抗不敢带着摇摇一起冲凉,怕冻着她,就只好让姚远在屋里看着摇摇,她自己去冲一把。

姚远看到了抗抗眼神里的失望。

抗抗那双大眼睛是可以传神的,心里想什么,眼睛里就会带出来。时间久了,姚远就会通过看她的眼睛,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比如上大学这件事,他就可以看出来,抗抗其实并不是那么上心,而且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舍不得和姚远分开。

每每说起要和其他人一样,在大学里住宿舍的时候,抗抗眼睛里就全是不情愿。

上不成大学了,抗抗的眼睛里也没有多少哀伤和痛苦,只是有些恐慌和担心。她担心自己将来会配不上姚远,怕姚远将来再不会这样爱她,宠着她。

姚远在屋里,把摇摇放在床边上,让她扶着床。这时候摇摇已经可以歪歪扭扭地走路了,扶着床就走的十分稳健。

姚远把摇摇喜欢玩的布娃娃给她放到手里。

这布娃娃是抗抗给摇摇做的,里面填充了棉花,又用彩色的布料缝上眼睛、鼻子和嘴,还穿着花裙子,十分漂亮。

姚远就对摇摇说:“摇摇自己玩一会儿,爸爸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摇摇还只是会简单地说两三个字,话长了就不会说了。

听姚远这么说,摇摇就用力点一下头说:“好。”接着就说,“爸爸、妈妈,早,回来!”

姚远就说:“一会儿就回来。可是,爸爸妈妈回来之前,摇摇不许哭,也不许闹,好不好?”

摇摇手里抓着布娃娃,又说了一个字:“好!”

姚远知道摇摇听话安静,就放下摇摇,出了里屋,去院子里了。

姚远掀开油布帘子进去的时候,抗抗刚打开淋浴头的开关。姚远进来吓她一跳,接着就轻声喊:“摇摇呢?你不看着她,摔着咋办呀?”

姚远就冲她笑,过来帮她洗,在她耳边说:“没事,摇摇听话,自己在床边上玩呢。”

也只有在冲凉的时候,他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可是,她还惦记着独自在屋里的摇摇,不断催着姚远快一点。好容易洗完了,就再顾不得姚远,自己抱着衣服,跑回屋里去了。

抗抗进屋,见摇摇还扒在床沿上,看着床上的布娃娃,就松一口气,赶紧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这时候,就听摇摇说:“妈妈,你可不可以,再做两个娃娃,给我?”

抗抗就穿着衣服问:“你要那么多娃娃干啥呀?”

摇摇就就说:“这个娃娃是我,我还要一个是妈妈,一个是爸爸。爸爸说,妈妈要去好远的地方,学本领。摇摇会好久都看不到妈妈。爸爸说,摇摇要懂事,不能不让妈妈去。因为妈妈只有学好本领,才能挣好多钱,给摇摇买玩具和好吃的。

摇摇是听话的好孩子,不拖妈妈后腿。妈妈走了,摇摇就让布娃娃当妈妈,和爸爸一起陪着摇摇。”

抗抗眼里一下就噙满了泪水,跑过去,一把抱住摇摇说:“妈哪里都不去,妈就在家里,永远陪着摇摇!”

抗抗就那样在床边蹲着,抱着摇摇,抱了好久好久。

姚远早就进来了,看着抗抗紧紧抱着摇摇,就站在外间,没有进去。许久,微微叹口气。

姚远的地下工厂,已经发展到极限,不敢再发展了。

现在,矿机六个村子里,都有替他代工的职工,还有好多职工看到别人为他代工挣钱了,也跑来找他,要为他代工。

国家还没有明确的文件,允许发展私营经济。规模大了,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和眼红,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一直控制着加工户的数量,也一直算计着这些加工户能每月从他这里挣多少钱。

挣个零花钱可以,挣太多了,他怕她们出去胡说八道,让别人推算出自己挣多少钱来。

这样,他做衣服的数量,就必须严格控制,宁可没有衣服可卖,也不能提升数量。

服装上,他还是让小慧她们加工,并不外招。这样,就不必按照分类型号来做,而是量身定做,让每一个客户穿着更加合身。

同时,他提高了收费标准。量身定做一件衣服,和商店里同样的衣服相比,在价格上已经明显贵了许多。

9.走向高考

现在,姚远的理念就是,物有所值。

你觉得我做的衣服贵,你就去商店里买。但商店里买到的衣服,绝对穿不出量身定做衣服的样子来。

他的这个规定,让小慧她们的活减少了至少一半,可是由于增加了加工费,收入上并没有减少多少,小慧她们反倒清闲不少。

他就是让小慧她们清闲一些,好专门抽出人来,去代工户那里送收内衣材料。

从春末到秋初,他的内衣生意一直挺红火。

由于他严格控制生产数量,也严格控制制作质量,淘汰一批做的不合格的代工户,内衣生意一直处在一个供不应求的状态。

虽然每月只挣几百块钱,可那时候的几百块钱,顶现在几万块钱不止,他也就知足了。

在时代没有公开允许的时候,将生意控制在一个小规模范围内,少招惹麻烦,这是必须的。

同时,他也在耐心地等待着这个什么都不允许时代的结束。因为他知道,这时代结束已经不远了。

一旦这时代结束了,他要扩大规模,就需要大量的人手。不仅需要服装加工方面的劳动力,还需要店面经营、服装裁剪和设计一类的专业人才。

以后,他还要设想引入设备,将服装加工机械化,工厂化,那需要的人员和人才可就多了。

他知道,随着三中全会的召开,新时代的到来是迅猛的,发展也是迅速的,几乎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连世界都会为之震惊。

所以,他现在就要考虑人才方面的事情。

邵玲虽然一直在上矿机的辅导夜校,可是,有时候还是有些问题要过来请教姚远。

要考大学的矿机青年,实在是太多了,一间教室里挤得满满当当,还有好多没有座位,站着听课的。

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辅导老师是没有时间对所有学生进行单独辅导的。邵玲遇到课上听不明白的问题,还是要来找姚远。

当然,老是麻烦人家,她也不好意思。就算她和姚远一起工作过,无论怎样熟悉,或者怎样不分彼此,但还有抗抗呢。

所以,她只能把不会的问题攒着,攒一个星期,然后再来姚远家里一次,让姚远教她。

教邵玲问题的时候,姚远就忍不住给她灌输一些将来资本市场会迅速发展的理念。

你考上大学,成为动乱以后第一批国家培养的人才,将来一定会有好的工作。

如果你学文,不进入工厂的话,将来成为国家干部,甚至是省市级别的干部,都是有可能的。

但是,做为国家干部,你身份、地位肯定有了,可也要拿死工资,操心受累。

如果你不想要身份地位呢,将来毕业了回来,咱们就一起干。

我不能给你公职地位,但我敢保证你将来挣到的金钱,是你现在想都不敢想的。

而且,这个钱是自己真正凭本事挣的,花着安心。

你会拥有自己的轿车,自己的别墅,甚至会在国外有自己的豪宅,全世界去旅行,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邵玲和他在一起工作,形影不离地呆了四五年,好人也让他教坏了。对他这套资产阶级思想,早就深信不疑了。她才不要什么公职,不要挣那些提心吊胆的钱。

只要有钱,她当然更喜欢全世界去走走,长见识了。

邵玲就决定,考上大学也要学习关于服装一类的专业,将来回来和姚远一起创业。

姚远看中邵玲,不仅是因为他们的工作友谊,更重要的是邵玲容易接受新思想,并十分听他的话。

在现代企业管理当中,找一个对自己没有异心,听自己话的队友,比找一个高端人才要难不止一百倍。

真正的管理,是宁可要猪一样听话的队友,也不要有异心的人才的。

既然邵玲愿意回来跟着他干,他就有意无意地开始泄露天机,把语文将来的试题透露出来,重点给邵玲多讲几遍,让她记熟练。

那时候学生的素质,不是现在可以比较的。好多高中生都跟抗抗差不多,连初中文化都达不到,也就是小学水平。

所以,当时国家才会规定,初中生和高中生一样,都可以参加高考。

有这个天机泄露大师,还专门指导她的数学和英语,邵玲从五百七十万人里脱颖而出,应该不是很困难。

这一切,本来是姚远为抗抗量身定做的,可是抗抗怀孕了,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邵玲身上了。

当然,抗抗也不是没有事情可干,在家里看着摇摇的同时,还能监督着小慧她们做衣服,哪个地方不对了,她可以及时发现。

她毕竟已经达到了可以自己设计裁剪服装的地步了,对服装的构造和一些制作技巧,就不是小慧凭着聪明可以做到的了。

姚远就专心培养抗抗怎么去管理别人,怎么去掌握别人的心理。

一个合格的管理者,掌握并运用别人的心理,是相当关键的第一步,科学和管理理论倒不见得最为关键。

你自身不见得什么都懂,但你会使用所有具有专业特长的人员,让他们把自己的特长发挥出来,为你服务,这才是管理的目的。

所以,好的管理者,都是结合自身的性格,有着自己独特的手段,一味照抄书本和理论,是成不了合格管理者的。

抗抗虽然不是那么聪明,但有姚远这个老师,又有无以伦比的耐心,不断言传身教,每一天在枕边上都能给她灌输实用的道理,抗抗成长起来就不费什么事,将来独立去管理一个服装公司,应该不是问题。

这一年的冬天,高考终于开始,矿机子弟中学,就是区里的一个考点。

那一天之前,下了一场大雪,公路和各个村庄,都是一片白雪皑皑,天气也变得异常寒冷起来。

我们这个时代,城市的发展飞快,各式各样的建筑,占据了过去好多的土地。到处都是水泥钢筋的高楼和公路,向外散发着热量。

所以,即便下一场大雪,也会因为周围不断向外散发的热量而很快化掉、消失,使我们再也看不到这白雪覆盖和严寒了。

尽管天气寒冷,可并不影响莘莘学子们参加高考的热情。

早上的时候,各村的考生们,就三五成群地从村里出来,穿着蓝布棉袄,带着厚厚的棉帽子,背着军绿的书包,手揣在袖筒里,嘴里不断向外冒着呼出来的白气,踩着地上厚厚的白雪,向着学校的方向前进。

地上的雪被学子们踩的“咯吱”作响,最终变成一条白白的,通向南边公路的小道。

公路上没有汽车,只有不断汇集起来的应考学生们。女孩子穿了棉袄棉鞋,带着不分指头的棉手套,头上还要围上一条毛围巾,只把眼睛露出来。

公路上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车辆碾压,雪不会融化,也不会被压实,和村子里的积雪一样松软。只偶尔路过的车辆,在公路中间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而公路边上,跟村里一样,被学生们走过的脚印,踩踏出来一条窄窄的小路,一直通向四村的子弟中学那里。

抗抗虽然没有报名参加高考,可是,她还是想感受一下高考的气氛,已经和邵玲说好了,陪着邵玲一起去参加考试。

这时候,抗抗已经有些显怀了,穿上棉袄棉裤,肚子就微微向前挺着。姚远不敢让抗抗一个人去,就只好在她身后跟着,唯恐她被雪滑倒摔了。

其实,地上虽然有厚厚的积雪,还真不怎么滑。可姚远不敢大意,在邵玲和抗抗身后,一步不离地跟着。

那时候,学生参加高考,就跟现在的学生参加个普通考试一样,是不会有家长跟着的。家里都孩子多,大人们也不可能照顾过来每一个孩子。

邵玲是家里的老小,又在清洁队干让人瞧不起的扫大街的活,本身就没有多少朋友,姚远就算她最好的朋友了。抗抗要陪着她去考试,姚远也跟着,她当然高兴了,也能为自己增加不少的信心。

她和抗抗在前面走,姚远就在她们屁股后面很近的地方跟着。不时看抗抗走的不稳当,还要上前扶抗抗一把。

抗抗就回过头来说:“我还没到走不动的时候,你别大惊小怪好不好?”

姚远就冲她和邵玲傻笑,但她们开走,他还是要那样跟着。

抗抗见说不说的不管用,就不搭理他,只顾和邵玲说话,嘱咐她别紧张,一路往前去了。

抗抗随姜姨,活泼好说,朋友也就多。路上碰到了,人家就问:“抗抗,你也要去考试啊?”

抗抗就笑,然后说:“我都孩子妈了,还考啥试啊?我这是陪着邵玲去考试,顺便感受一下高考的气氛呢,毕竟这也是历史第一次嘛!”

从抗抗回答人家的话里,姚远也能听出抗抗心里有一丝遗憾。不能上大学,抗抗是不能完全释怀的。

抗抗心里,也的确是这样想。可是,要她离开自己的爱人四年,这个现实对她来说,又太残酷了。

不知度过了多少的不眠之夜,抗抗终于决定,她不能离开姚远,也不能离开摇摇,一个人去过大学的生活。

可是,她突然说不去上大学了,姚远肯定不会同意。

为了她能上大学,姚远几乎把能做的都做了,还得为了她,整天哄着她妈,尽量不让她妈给抗抗脸子看。

这时候,她如果自己说不去考大学了,她怕姚远不高兴,更怕自己这个决定让他误解了,觉得自己就是不想上进,瞧不起她。

怎么办呢?怎么才能即不用离开姚远去上大学,又不让他知道是自己故意不想去的,不生她的气呢?

最后去夜校学习的那段日子里,其实抗抗的心思,已经不在学习上了。她那小脑袋瓜里,正冥思苦想地琢磨逃避高考这件事呢!

10.最浪漫的事

其实,抗抗并不像姚远想象的那样笨,要不然插队的时候,也不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混到公社去工作。

只是,抗抗自从有了姚远一天到晚宠着她,养成了什么事情都依靠姚远,不愿意自己动脑子的习惯了,啥事都指望姚远替她做,看着就像是很笨一样。

在逃避上大学这事儿上,姚远肯定不会帮她,她也不敢让姚远知道她心里在想这个,就只好自己想主意了。

在心里憋了几天,她终于就想到,只要自己怀孕了,又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姚远就舍不得逼着她上大学。

姜姨是讲究封建规矩的人,就是为抗抗上大学这事儿再着急,她做丈母娘的,也不会跑到小两口屋里,去翻他们夫妻私生活的用品。

所以,那些东西上的针孔,是抗抗自己偷偷戳的。

抗抗干了这件事以后,心里也是忐忑不安,怕姚远发现了,知道是她干的啊。

姚远聪明啊,稍不留神,就会让他发现蛛丝马迹,从而推导出这是抗抗干的,那时候抗抗的小心思就暴露了。

抗抗就又想个办法,来个恶人先告状,把这事儿赖在她妈头上。

姚远最怕她妈,只要他认定是她妈干的,估计就不敢多说什么了。

抗抗不是不愿意上学,也不是不愿意学习,可她离不开姚远啊。最后就想这么个蠢主意,把自己一辈子上大学的唯一机会,就这么白白瞎了。

不过抗抗也猜对了,姚远做梦都不会想到这是抗抗自己搞的鬼,还真以为是姜姨干的了。

抗抗陪着邵玲来考试,就是她心里真的喜欢上大学的体现。自己上不成了,就来感受一下考试的气氛,也是好的。

八点钟的时候,考场的铃声就响了。第一场先考语文,两个小时。

目送着邵玲进了考场,抗抗脸上就露出些许失落来。姚远看见了,还以为抗抗是在为自己无法进入考场而心里难过。

这时候带抗抗回去,抗抗肯定不肯回去。可是,外面这么冷,老这么在外面站着,会冻着她的。

姚远就带着抗抗,来到学校门口的传达室里,推门进去了。传达室里有炉子,很暖和。

姚远现在已经是矿机的名人了。为了张代表装傻,彻底斗倒了张顺才,而且还是老厂长的儿子,为老厂长报了仇。矿机基本没有不认识姚大傻的。

姚远带着抗抗进传达室,说是要在屋里等考试的朋友。

传达室里值班的教工认得他,二话不说就同意了,还一个劲地夸抗抗漂亮,和姚远真是郎才女貌,都把抗抗脸给说红了,不过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姚远就和教工闲聊天,等着邵玲的语文考试结束。

十点钟的时候,考场再次响起铃声,语文考试结束了。姚远就带着抗抗去教室那边找邵玲。

学校的操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的考生,都是从周边的教室里,考完了出来的。

邵玲正和两个女生站在白白的雪地上,嘴里冒着白气,热烈地讨论着。看到了姚远和抗抗,就离开两个女生,向着他们跑过来。

操场上一片雪白,映着穿了蓝黑灰绿的人们,形成这个年代独有的景色。

而且,这些人们大多都是二十好几的成年人,还有更老的,根本看不出有学生的样子来了。

但他们在这一天,却的的确确是学生,参加高考的学生。

操场上的雪经过这些学生们不断地踩踏,已经变的硬实了。邵玲跑过来的时候,有几次差一点滑倒,但她还是没有放慢速度,冲着姚远和抗抗跑过来。

姚远想让抗抗站在那里别动,自己去迎邵玲,想想还是放弃了,搀着抗抗,站在那里,等着邵玲跑过来。

邵玲终于跑到他们跟前,满脸兴奋地对姚远说:“你知道语文的考题是什么吗?”

姚远当然知道了,但还是做出一脸茫然来问:“什么啊?”

邵玲说:“作文是我最难忘的一件事!古文就是给鹬蚌相争加标点!这都是你领着我重点复习过的!我做那个作文题目都做过好多遍了,根本用不着想,直接往纸上写就可以了!我半小时就把题答完了。你简直神了,高考题你都蒙着了!”

抗抗也挺兴奋,因为姚远教她的时候,也和她反复说过这两个题目,她也记得滚瓜烂熟了。

她就问邵玲:“你估计能得个高分吗?”

邵玲就坚定地说:“那是一定的!那篇作文大傻给我修改过,我还找教咱们的语文老师看了,他还夸我说,所有记叙文要素都有了,而且叙述自然、真实,水平不是一般高。如果不是得分灵活的作文题,我敢保证,我的语文会是满分!”

姚远就给她泼冷水说:“这才一门呢,待会儿还要考数学。下午还有时事和历史地理,还要加试英语,不要过于兴奋。考过去的不管好坏,都不要再想了,要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下一个考试科目上!”

这是他当年高考的经验之谈。高考最忌讳的,就是在考过的科目上患得患失,从而影响了自己的情绪。

邵玲听姚远这样说,就猛然醒悟了。因为这样的话,姚远不知道已经嘱咐她多少遍了。

她就严肃了对姚远说:“大厦,我不叫你大傻了。其实,你才是我真正的老师。不管是在学习上,还是在生活上,你都是我的老师。无论这次能不能考上大学,我都会永远感激你!”

第二场考试的铃声响了,姚远让邵玲赶紧进教室,就和她说:“我得带抗抗回去了,这里太冷了。下午你考完了,我们再来接你。”

邵玲就看一眼抗抗说:“抗抗带着孩子呢,早上来感受一下气氛就行了,下午你们不用来了。我考完试,会去找你们的。”

随着铃声的响起,操场上的人们又陆陆续续地进了教室,准备第二场考试去了。

这当真就是人生的考试啊。考上了的,从此就会乌鸡变凤凰,成为人生的赢家。而大多数的落榜者,还是要继续自己贫穷而乏味的生活。

第二遍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偌大的操场上,就只剩下姚远和抗抗了。

姚远抓着抗抗的胳膊,轻声对她说:“走吧?咱们回家。”

抗抗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操场,看了看周边的教室。她的少年时代,就是在这里渡过的。

曾几何时,这操场里人头攒动,大喇叭的叫喊震耳欲聋……

那个远处的台子上,她还在上面跳过忠字舞,随着语录歌的节奏,摆出各种可笑的动作……

她上学的时代,唯一缺乏的,恐怕就是教室里传出的,朗朗的读书声了。

抗抗终于不再留恋了,坚定地转回头来,抓着姚远的胳膊,走出了学校的大门。身后,是洁白的操场,安静地可怕……

走到公路上的时候,一直沉默着的抗抗,突然就高了声说:“我去参加考试的话,也一定可以考上大学!”

姚远知道,她还在心里遗憾着自己放弃了的这次机会。

他就劝她说:“其实啊,学习,就是一个加强自身修养的机会。我们不需要利用学习来改变自己人生的道路,高考对我们来说,也就毫无诱惑可言了。但不是说,我们学习没有用处。通过学习知识,我们开阔了眼界,懂得了好多道理,了解了古代的诸子先贤,知道了他们的信念和道理,就等于是加强了自身的修养,为自己找到了做人的目标,这比考大学重要的多了。”

抗抗却突然转过头来问他:“邵玲为什么说,你不但是她学习上的老师,还是她生活上的老师?在生活上,你都教她什么了?”

姚远看抗抗半天,忍不住苦笑着说:“抗抗啊,和邵玲比,你不知道要比她漂亮了多少,怎么邵玲的醋你也吃呢?”

抗抗看着他认真说:“我当然吃醋!因为你教的我,生活上的东西,都是些羞羞的东西!”

姚远就一个劲拍脑袋,半天说:“邵玲说的,和你说的,根本就不是一码事!她一个大姑娘,我能教她那些东西吗?亏你能想的出来!”

抗抗就咧开嘴,傻傻地笑了。然后就说:“我累了,不想走了。”

姚远着急说:“这冰天雪地的,这么冷,不走怎么行啊?”

抗抗就说:“你背着我走。”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出了四村,四周除却公路,都是荒野,在这寒冬里,一个人也没有。

姚远只好在公路边上蹲下来,让抗抗爬到他的背上去,背起她来,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前走。

走了一会儿,抗抗就在他后背上说:“你知道吗,自从你把我从那个插队的小山村里背回来,我心里就有你了。一直想着你背着我,我在你后背上的感觉,到现在都忘不了。”

姚远一边走着,一边回答她,也一边感慨着说:“那时候啊,我只想着无论如何得把你弄回来,不能让你妈为你伤心,再没有想别的。我真正喜欢上你啊,还是你回来以后。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意识到,你就是我这一辈子要找到的那个人,我要好好爱护着你,再不让你受一点的委屈。”

抗抗就在他背上无声地笑,然后说:“只要有你在,我就一点都不会委屈。就是,有机会了,你就得这样背背我,我就想让你这么背着我。”

姚远就答应她说:“好,只要有机会,我就背着你,一直背到老,背到再也背不动你。”

说到这里,忽而就想起一首歌来,也突然就理解了那首歌词里的含义,由不得就为那歌词感动。

他背着抗抗,就在那寂寥无人的雪野里走着,扯着嗓子,把那首歌唱出来:

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

听听音乐聊聊愿望。

我希望你越来越温柔,

你希望我放你在心上。

我说想送你个浪漫的梦想,

谢谢你带我找到天堂。

哪怕用一辈子才能完成,

只要你讲我就记住不忘。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一路上收藏点点滴滴的欢笑,

留到以后坐着摇椅慢慢聊。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的哪儿也去不了,

我还依然把你当成手心里的宝。

抗抗在他背上,几乎听的痴了,半天才高声喊:“太感人了,好美啊!你教我,我也要唱!”

姚远可不敢教她。哪天这首歌问世的时候,那可就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了。

11.市场经济行将复苏的腊月

邵玲和抗抗这一届毕业生,就只有邵玲考上了大学。

他们这一届,从初中开始,就基本没有正儿八经上过课,上课也是忆苦思甜,学习最高指示。

所以,他们当中,能把中国字认全的,就算高材生了。

而第一次高考,题目也真的十分简单,现在看来,甚至连初中考试的难度都达不到。

可就是这样一个难度,对绝大部分的考生来说,也感觉太难太难了。

邵玲是从和姚远在一起工作起,就在姚远的劝说下,开始系统地学习书本上的知识的,这前前后后就是六年的时间。又有姚远的指导,她的水平就比同龄人高出了不少,能够脱颖而出也是必然。

张建国就不行了。上学的时候,跟着一帮调皮捣蛋的孩子混日子,本身底子就太薄。大学恢复高考,他想明白了,知道学习重要了,就已经晚了。

姚远和他爹是死仇,教他只是因为怕他去找美美教他,两人在一起呆久了出事情。

因为他爹张顺才,姚远也不会真心教他。姚远当过培养干部,肚子里坏水比好水多的多。张建国就是有能力考上大学,姚远也会教的他考不上喽。

后来学校组织辅导班,张建国也就再不好意思来找姚远了。

过年之后,大学录取通知书发下来的时候,不知有多少人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可是,这是历史的必然,不是一句后悔可以说的清楚的。

邵玲选择了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学习工艺美术设计。

在那个时代,还没有专门的服装设计专业。

邵玲已经下定决心,毕业回来跟着姚远干。但所有大学,跟服装有关的专业,只有纺织专业。

姚远最后给她出主意,还是学习美术吧。这东西不管怎么样,也跟美学沾点边,将来有机会了,还可以出国深造,到时候再去学习服装设计也晚不了。

也许,她将来有一天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在工艺美术上有所成就,成为艺术大师,就算将来不回来和姚远干,也可以出自己的成绩,比成为公务人员,坐办公室要强的多。

一九七八年的新年,是姜姨家里有史以来,过得最幸福的一年了。

家里多了摇摇,小家伙已经开始呜呜哇哇地说话,也自己能到处跑了,把姜姨逗得整天合不拢嘴,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所有的爱,都给了摇摇。

最重要的,是姚远不用装傻了,大家的心都是安定的,知道未来会一天比一天好,一天比一天幸福。

美美已经成为了小件车间车工工段的工段长了,说话都带了一股颐指气使的架势。

当然,姚远给她灌输了不少的现代管理理念,特别是掌握别人心理的技巧,让她成为了整个小件车间,人缘最好的工段长。

抗抗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肚子明显挺起来。她不去上大学,如了她妈的心愿。

姜姨心里也知道,委屈着抗抗了,对她就格外好一些,不管姚远给她买什么滋补品,不管怎么惯着她,姜姨都假装看不见了。

最重要的,还是他们有钱了,而且,自由市场开始活跃,只要有钱,总能想办法买到需要的东西。

于是,鱼、肉、蛋、油就应有尽有,可以真正做一顿除夕夜的宴席,用精面包一个肉丸的饺子,从初一吃到初五。

可是,吃食虽然不缺了,如何把这些鱼肉一类的好吃的,真正变成美味佳肴,还是个难题。

姚远虽然见过许多美食,可是他只会吃不会做啊。

吃的时候,他比谁都明白,培养干部嘛,山珍海味并没有少吃。可这些山珍海味都是怎么做出来的,他一窍不通。

动乱十年,矿机剩下来的人,基本都是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真正的美味佳肴,他们见都没见过几样,还不如姚远见得多呢,就别说做了。

就像姜姨,她只知道做菜怎么少放油来节省。你给她一块肉,除了剁碎了包饺子,她就知道切成片,放到锅里,肥的炼油,瘦的弄个半熟,加上盐,能存放的时间久一些。炒菜的时候,放几片瘦的,让菜好吃一些。

你让她弄一斤肉一下子就吃了,她舍不得不说,也不知道怎么吃,只知道放到锅里煮熟算完。

那对她来说,就是做梦都梦不到的美食了。

姚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在这个艰苦的燃情岁月里,混到有好东西不会吃的地步,不由就急的抓耳挠腮。

上哪儿找个明白人,把这些好东西做出来呢?

从进了腊月开始,他就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怎么准备年夜饭上了。

进了腊月,他就不让小慧接活了,把手头的活都做出来,就带着翠霞和翠凤回去。出来这么长时间,也该回去和父母团聚了。

另外,除了各人从里到外穿的新衣裳,他还给三个女人一人准备了一份年货。城里卖的桃酥,还有一斤花生油,五斤猪肉。

小慧在张顺才家过了三个春节,加起来也没有姚远对她这么好过,临走的时候都不想走了,一个劲哗哗地流眼泪。

翠霞和翠凤只知道主家待她们好,却没有小慧过去的感受,只惦记着过了年赶紧开工,她们好再回来挣钱。

临走之前,抗抗又偷偷塞给小慧五十块钱,这是她们姊妹之间的情谊。

抗抗心地善良,一点都不抠,要不是怕姚远知道了说她,估计给小慧的还要多。

结束了服装生意,只在家里卖些存货内衣,这个抗抗自己在家看着就行了。

姚远就骑着自行车进城了。

就算能找到动乱之前的厨师,他也不打算找了。

矿山机器厂就这么大点地方,弄个厨师来,他们家里吃什么,很快全厂就都知道了。

这还没有到致富光荣的年代,社会也没有预想的那么安定,这时候露富和找死也没有多大区别。

姚远想到的办法是,最近城里管的比较松了,街上出现了不少的旧书摊。

这些旧书摊,一般都在街头巷尾比较宽敞的地方,立起两块大的木板,在上面钉上木条,把一些小人书放在上面,然后再在周边放几条长凳子。

一般看一本小人书收二分钱,有许多的孩子都被吸引过来,坐在那里看书。

小人书都是六十年代中期以前出版的,被保存下来。像《三国演义》,一共四十八本,还有《西游记》、《水浒》、《封神演义》一类,大多数是旧书。

也有反应现代斗争的新小人书,但看的很少。孩子们大多喜欢的,还是旧书里的英雄人物。

这种书摊,除了租赁小人书以外,也卖些过去保存下来的旧古小说,比如《镜花缘》、《儒林外史》,还有外国小说《静静的顿河》一类。

外国小说价格奇高,姚远曾经看到过一本《茶花女》,在书摊下面的衬布里藏着,摊主要价就是十块。还有一本《安娜·卡列尼娜》,竟要价五十元!

除了这一类尚在违禁之类的小说以外,还有些皇历、花卉养殖、裁剪、摄影一类的书籍,在明面上摆着。

姚远就想,六十年代中期以前,可以出这些书籍,那菜谱一类的书籍,肯定也会有出的。

于是,他就骑着自行车进城,专门找这些小书摊,看能不能因为自己运气好,碰上本菜谱一类的书籍?

那样,凭着他的聪明劲儿,照猫画虎,总能把一顿像样的年夜饭给整出来吧?

果然如他所料,那些书摊上,还真有他要的这种菜谱。他花一块两毛钱买了三本回来,跟得了啥宝贝似的。

那时候,老百姓普遍不富裕,介绍家常菜的菜谱,比如炒土豆丝、白菜、西红柿一类,这种书店里就有。可是,如何制作大菜,比如鸡、鱼、肘子、海鲜,就很少能够找到了。因为大家都吃不起这些东西,谁还会买了来看?

姚远淘换到的这种菜谱,都是六十年代以前出版的,甚至有一本还是民国时期上海书局出版的,里面连西餐的制作方法都有。书页都是深黄色的,似乎翻动的时候,稍不小心,就会碰碎掉。

姚远如获至宝,回到家里,立刻就开始研究。这一研究不要紧,这才发现,菜的做法是有了,可还是做不成。

菜的主材虽然有了,可辅助材料呢?味精、鸡精,生抽、老抽、香油、孜然、耗油、白胡椒、黑胡椒,番茄酱、花椒、辣椒、辣椒油、桂皮、香叶、草果……

我地个老天!这个年代,除了油盐酱醋葱姜蒜,什么也没有啊?就是黄酱不是逢年过节你都很难在市面上见着。

还不光需要这个啊,各种辅助出味儿的蔬菜你也没处淘换去。韭菜、香菜、蒜黄、茼蒿……那时候,蔬菜公司里冬天就有萝卜和白菜,剩下的啥玩艺儿都没有!

姚远就又犯愁了。但他还就是有一点好,馊主意比较多,一般很难有难住他的事儿。

他出去买了几个大花盆回来,弄上土,都放到自己屋里去。

抗抗挺着肚子站在一边,看着他一趟趟来回鼓捣,就奇怪问他:“你不是要研究做菜吗,咋又弄回这些花盆来,研究上种花了?”

姚远就嘿嘿地笑,告诉她说:“我这就是为做菜做准备呀。”

抗抗搞不明白,还没听说谁家用花盆做菜的呢,难道他要临时先种菜吗?真是怪了。

抗抗还真猜对了。手里有钱了,抗抗又怀着孩子,冬天的时候,姚远自然就会在自己屋里买煤生炉子。

他从院子里的韭菜地里,挖几墩韭菜根,都种在花盆里,放在炉子和里屋暖气包周围暖和朝阳的地方,到过年的时候,估计韭菜就能长出来。他又去找刘二赶,要了些香菜种子来,也如法炮制。

然后,他又找几个大盘子,把蒜用细铁丝穿起来,放到盘子里,浇上水。这样,蒜黄到过年也有了。

这一年进了腊月,城里的市场上,竟然有了卖香料的。

那时候,卖香料不像现在摆个地摊就卖,而是边唱边卖,顺口编词儿,把卖的香料品种都编进唱的词里,煞是好听。

如果碰到两个摊主相隔不远,俩人还会用唱词互相对骂。虽然词汇粗俗不文明,可都是唱着骂的,花样繁多,引的市场上的人都围拢了来,听他们对骂,大有人山人海的架势。

其实,这就是一种吸引顾客的方式,大家听着两人互损,也买了不少他们的东西。对骂的两个摊主做完了生意,就由“仇人”变了亲人,一起收拾了回家了。

这种热闹的唱歌叫卖和众人围观的宏大场面,现在已经再也没有了。

12.又庆余年(1)

姚远绞尽了脑汁,总算把做菜需要的调料和辅料准备了个差不多。

虽然还差不少东西,但也可以勉强凑合了。

在这个物质贫乏的时代,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错了。

大年三十的早上,姚远早早起来,去炉子和暖气包边上,看花盆和盘子里自己的劳动成果。

香菜已经在花盆里长满了,虽然不是很高,可十分鲜嫩。

韭菜已经一搾半高了,蒜黄更高,都有两搾多长了。做菜当青头,包饺子的时候放一些在里面出味,都足够了。

抗抗怀着孩子,吃什么嘴里都没有味道,有时候就偷偷跑过来掐几根韭菜或者蒜黄吃。怕姚远发现了说她,还专门掐最中心的,好让他看不着。

因为美美有一次跑来偷吃的时候,被姚远看见了,狠狠训了一顿。这时候你就给我吃了,过年吃啥?

其实,抗抗偷吃姚远也知道,可是他不说。

抗抗是他媳妇啊,又怀着孩子,她只要想吃什么,说出来,姚远都会想尽一切办法给她弄回来,何况几根韭菜和蒜黄呢?

抗抗在床里面,听着姚远起来了,就迷迷糊糊地问他:“天才刚亮,你起来这么早干啥啊?”

姚远对她说:“我起来贴对子,你不用这么早起来。要起来的时候你就叫我。”

抗抗就哼哼两声,又睡过去了。

抗抗怀着摇摇的时候,姚远正装傻,连洗脸洗脚都是抗抗挺着个大肚子伺候他。

这一回彻底倒过来,抗抗连起床都得姚远给她穿衣服了,其余洗脸洗脚,那就不用说了。

姚远穿好衣服,出了里屋,把从城里买回来的对子拿出来,先从自己屋门口开始,把每个门口都贴上。东屋小慧她们回家了没人住,也得贴上。

这是自动乱以来,市场上首次有卖对子的。好多动乱岁月里出生的孩子们,恐怕连对子是啥都给忘了。

不光姚远在贴对子,姚远出来贴院门上对子的时候,发现好多人都在自家的院门那里贴对子。有些人家比他起的还早,已经早早贴完了。

姚远贴完了自家的门口,看着原先张顺才家的门口没有对子,又去屋里拿一副出来,把那个门口也贴上。

张顺才搬走了,那屋住着四个单身职工,这会儿早就放假回家了。

又在院门正中贴了个大大的福字,姚远就拿了浆糊桶,去姜姨那边,把院门和屋门口也贴上对子。

姜姨已经起来了,美美和摇摇还在里屋炕上睡着。

姜姨在外屋拾掇炉子,看着姚远在院子里忙活,就开了门问他:“你起这么早干啥?”

姚远就指指屋门说:“贴对子啊,今天三十啦。”

姜姨就出门说:“我再不知道是年三十。”就看着姚远贴的对子了。

她又到院门外面,看看院门上的对子和福字,站在那里,好久都没出声。

有了这对子,这家家才像个过年的样子啊!

“老年间的兴义,又都回来了!”姜姨感慨着进来,对姚远说,“我去弄炉子,下面给你吃。你吃了,拿两刀烧纸,骑自行车去烈士陵园,给你爸妈上上坟。”

姚远就犹豫着问:“人家那里让上坟吗?”

姜姨瞪眼说:“都许贴对子了,为啥就不许上坟?这些年活的,一点人味儿都没了。破四旧,总不能把人味儿给破没了吧?这该兴的,总是要兴回来!”

姚远吃过了饭,姜姨已经把上坟的东西准备好了。

饼干、蜜食、桃酥、还有姜姨自己炸的麻花。

那个时代,能在过年的时候,准备出这么四样点心来的,整个矿机也没有几家。

食用油凭票供应,谁舍得拿它炸东西呀?姜姨用的油,都是姚远从黑市上买来的。

平时,副食商店里供应的油是不到一块钱一斤,姚远买的却是五块多一斤,好处就是不用油票。

姚远有钱了,一次就买了二十斤,给了小慧她们三个一人一斤,剩下的就过年吃。所以,姜姨也舍得用油炸麻花了。

动乱之前的社会,做工人的还是比较富有的。

六一年之后的那几年,矿机工人过年,都是从腊月二十三过小年祭灶就开始忙活,准备各种自做的点心,面鱼一类。

一来,是为了过年祭奠先人用,给灶王爷、财神诸路神仙上供,二来,就是为了过年大家吃些好的。

动乱之后,祭奠先人、供神仙都属于四旧,就不让搞了。加之生产力遭到破坏,物质匮乏,年也就越来越不像年了。

从今年开始,姜姨也开始忙活,不只炸了麻花,还炸了鸡、鱼、肉,还用面做了不少用模子压出来的小动物给摇摇吃。做小动物的面里,还放了糖。

用姜姨的话说:不过了,把好吃的过年都吃了!

姜姨给姚远弄了四样点心,又弄了四样小菜:一只炸鸡,一条炸鱼,四块炸豆腐,还有一碗炸肉。这些,也都是姜姨提前做好的。

上坟讲究神三鬼四,所以,上坟的供品,也得一式四样。

有了点心和菜,还差一样水果。只是,四样水果实在凑不起来。

这时候,市面上连苹果都不会有卖的。幸亏姚远在秋天苹果上市的时候,提前找了拉粪的刘二赶,到他们队上买了两大框苹果,存在厨房里,留着给大家吃。

姚远买苹果,当然主要是为了抗抗怀孕不缺营养。可也不能就抗抗一个人吃啊,就干脆买两筐,一百多斤回来,大家一起吃。

这个时候,家里能有储存下来的苹果,在矿机恐怕就只有姚远了。

要知道,苹果好的,能存住的,在公家的蔬菜公司是买不到的。

到蔬菜公司的苹果,让那些不管不顾的工人来回一搬运折腾,好的也满身是伤,买回来不赶紧吃,很快就开始腐烂。

姚远托刘二赶,到他们队上果园里买,冲着人情,队上还能挣个小钱,就仔细一些,摘下来轻拿轻放地装到垫了干草的筐里,就不会伤到苹果了。

那时候去队上买,也是五毛多一斤,比商店卖的还要贵,可是质量好,都是又大又甜,没有伤的。

在那个时代,大家一月才挣三四十块钱,谁舍得像姚远一样,花五十多块钱买这些不当饭吃的东西呢?干部家里都不舍得。

因此姜姨就想着,苹果在这年节的时候,也算个稀罕物,凑不齐四样水果,就拿四个苹果冒充吧。

于是,姚远上坟带的供物,就这么着凑齐了。

本来,上坟这事儿应该是抗抗也要跟着去的。抗抗怀着孩子呢,就只能姚远自己去了。

姜姨找了个厂里装工件的白皮木头箱子,把烧纸、香烛和食物都放进去,又找个碎花布的包袱皮蒙上箱口,用绳子扎紧,让姚远放到自行车后座上,用麻绳捆好,骑了去市里的烈士陵园。

烈士陵园里,埋的多是在解放这座城市时牺牲的战士,家不在这里,过年家里人不会过来祭奠。更有许多的无名烈士,牺牲了连是谁都不知道,就更没有人来祭奠了。

但也有本地人因各种原因牺牲,埋在这里,家里有后人的,今年竟然也来祭奠烧纸,倒不止姚远一个人。

姚远在姚叔父母墓碑前面,把姜姨带来的东西都摆上,又点了四根杆香,拿了向着墓碑鞠躬,最后插在碑前的黄土里。

看看杆香着的差不多,就把烧纸拿出来,在坟前焚烧。

这些,都是姜姨教给他的程序,他和抗抗结婚那一年,也偷偷跟着姜姨做过的。

另外,他还带来了一瓶茅台酒,把酒倒在茶杯里,放在供品面前。

他刚穿过来的时候,茅台酒才四块一瓶,可那时候要票,他也买不起。现在已经长到八块了,但不要票了。他一下就买了十瓶,准备在过年的时候,自己和姜姨喝两瓶,剩下的就藏起来,这东西将来值钱啊。

他还惦记着,只要以后有钱,就每年都买一些存着,这可是将来一要卖几千块甚至上万块的东西。

姚远觉得,今年这个年,是他穿越过来,最值得好好庆祝的一年了。

姜姨一家人,如果不是他回来,也不会有今天的好日子。

抗抗可能会一辈子在兵团回不来了,美美也不可能上大学,将来还要面临下岗。

靠自己的能力,把姜姨一家的命运改变了,他等于是替姚叔报恩了。

而他自己,也感受到了什么叫心地纯洁和善良,感受到了这个燃情时代人们才能拥有的激情。

这是他在现代这个冷漠社会,一切以金钱为主的时代,永远都无法感受到的。

并且,他得到了他在现代做梦都不敢想的,深爱着的姑娘,他知足了。

无论怎么想,姚远都觉得,无论是活着的人们,还是已经死去的姚叔父母,还是穿越过来的他,这个年都值得他们共同庆祝。

因此,他才要准本那些大菜,弄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杆香着完了,姚远也把烧纸都烧尽了。

倒了茶杯里的酒,重新把那些用来祭奠的食物放回木箱里,姚远在墓碑前面跪下来,恭恭敬敬给姚叔的父母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来,准备回去。

以后,只要他在这个世界里活着,每逢祭祀时令,他都得来给这对让他崇拜和尊敬的夫妻上坟,他是他们的儿子啊。

姚远回来的时候,抗抗还在屋里睡着。

其实,抗抗也睡不着,就是懒得起来,因为姚远没回来,没有人帮着她穿衣服。

可是,去年怀着摇摇的时候,她自己却可以起来,还得弄炉子做饭,伺候姚远呢!

看来,还是姜姨说的对,这女人啊,当真是不能无边无沿地宠着的。

13.又庆余年(2)

姚远进屋,看见抗抗还在床上躺着,就二话不说,脱鞋上床,过去掀了被窝,把她给抱起来。

他怕抗抗挺着个大肚子,躺在床上的时间太久了,伤着腰。

姚远手刚放到她腰上,抗抗就“哎吆”一声。

他赶忙住了手问:“咋了?”

抗抗就怪他说:“你的手冰着我了!”

原来,屋里炉子烧的旺,十分暖和,抗抗在被子里只穿件小背心就可以了。姚远抱她,手就碰到她肌肤上。他刚从外面进来,外面冬天冷,手当然就凉了。

姚远就故意使坏,站在她身后,用腿夹紧抗抗的身子让她动弹不得,接着把手伸进抗抗背心里,在她胸脯上揉搓。

他边揉她嘴里边说着:“让你个小懒虫睡懒觉,不起来!”

抗抗被他的手冰着,一个劲大呼小叫。

正在这时候,只听的院门“哐当”响了一声,姚远怕是姜姨过来,赶紧住手,从床上下来了。

进来的却是姜美美,抱着摇摇。看见抗抗还在被窝里坐着,就嘲讽她说:“你可真行啊,我姐夫不回来,你就不起来是不是?还非得有人伺候着,替你穿衣裳,你才肯起来?”

抗抗就说:“我身子笨,你又不是看不见,让你帮我一把你都不肯!”

美美就问:“那你怀摇摇的时候呢,你是怎么起来的?”

美美刚才已经过来一趟了,看着抗抗在床上躺着,就要她起来。抗抗却要美美把她扶起来,说自己起不来。

美美这个气,她还没听说谁怀个孕就得让别人伺候着的呢!她就是不管她。

美美不管,抗抗就干脆闭上眼继续睡,怀了孩子本身就觉多,再睡一会儿估计大傻就回来了,那就有人管她了。

最终,抗抗把美美给气跑了。

姚远明明知道抗抗是耍赖,可也不能守着小姨子说她不对。美美最喜欢给她姐姐挑毛病了。

姚远就对美美说:“你姐怀摇摇的时候不容易,那时候腰就不好了。是我不让她一个人起来,怕她伤着腰。”

美美就看着姚远说:“你就瞎编吧,她生摇摇我又不是不在,她啥时候伤着腰啦?惯她就说惯她呗。”就看着怀里的摇摇说,“摇摇,羞羞你妈这个大懒虫!”

摇摇就伸出小手来,在自己的小脸蛋上来回刮着说:“羞,妈妈羞!”

抗抗看着摇摇,就咧开嘴笑了,把被窝掀开,伸出双手来说:“来,摇摇,妈妈抱,到妈妈被窝里来,我这儿暖和。”

姚远就说她:“赶紧穿衣裳,别冻着!”

守着美美,姚远也不好意思直接就给抗抗穿衣裳,就把她的棉袄拿过来,给她披上。

抗抗好像还真让姚远伺候惯了,就是不往棉袄袖子里伸手。姚远只好拿着她的手,给她放到袖子里,跟伺候摇摇差不多,把棉袄给她穿上,再给她扣上扣子。

美美看不下去,就对姚远说:“妈让我跟你说,今中午就吃你带着上坟的那些东西就行了,待会儿你从自行车上卸下来,搬到那边去。”

姚远给抗抗穿上棉袄,又给她拿过棉裤来。看架势,抗抗还是没有自己穿的意思。

姚远只好把她从被窝里弄出来,把棉裤往她的腿上套,边回答美美说:“我知道了,你姐起来我就过去。”

这时候,美美早看不下去,抱着摇摇走了。

姚远就说抗抗:“以后咱守着美美,别这么着成不成?”

抗抗说:“我就是故意气她。去年你装傻的时候,她说的啥你忘啦?她让我和你离婚,然后她和你结婚!有妹妹这么和姐姐说话的吗?”

姚远就明白了抗抗还为那句话生气,这是故意气美美。你看大傻待我多好,我想怎样就怎样,你就别再打歪主意了!

姚远就笑了说:“抗抗啊,那句话你理解错了。美美那不是为了我,那是为了你呀。她怕你受不了这个打击,才会这么跟你说啊。”

抗抗才不相信,高了声说:“拉倒吧,她就没按好心!”

姚远就叹口气。抗抗心底虽然纯洁,同样也思维简单,稍高深一点的东西,她就懒得想了。

抗抗穿好了棉裤,就坐到床边上,等着姚远给她穿鞋。

这个时候,大家也只有棉鞋和布鞋好穿,一般人家穿不起皮鞋。抗抗不怀孩子,和姚远进城玩的时候,才舍得穿皮鞋。

不是她穿不起,而是一种自小养成的节约习惯。

姚远就给抗抗穿上袜子,再把布棉鞋给她穿上,系好鞋带。

边做这个的时候,就边说:“抗抗啊,要判断一个人对你是好是坏的时候,首先你就得站到他的角度上考虑问题。心里要想着,如果我是他,我应该怎么做,他为什么会这么做,这么说?这叫换位思考,明白吗?”

抗抗坐在床沿上,看着姚远蹲在地上给她穿鞋,心里美美的。

听姚远和她说话,就撅着嘴说:“不明白,我就知道,美美不该这么欺负我,老是看不起我。你都那样儿了,还和我抢你!”

姚远只好和她耐心解释:“你是美美的亲姐姐呀,她怎么会和你抢呢?再说我当时就是个傻子,值得她和你抢吗?她当时误会了你说的话,以为你嫌弃我了,不想给我看病了。

美美从上高中开始,就一直跟着我学习,把我当她的亲哥哥。她对我的感情,不是男女之间的感情,是兄妹之间的感情啊。”

抗抗不信说:“那她为什么和我抢你?那叫趁人之危!”

姚远只好再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咱比如说,你最亲的亲人得了病,眼看就要不行了,你救不救他?”

抗抗说:“你就是我最亲的亲人了,我当然要救了。”

姚远说:“这不就完了吗?美美也是这么想啊,她要救我。你当时那么说,她就以为你根本就不打算救我,就觉得你嫌弃我了,所以她才那么说。她的意思,不在于和我结婚上,而是要照顾我一辈子上,这是亲人才肯做的事情,这个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抗抗说:“她凭什么给你当亲人啊,那我算什么啊?那还不是要和我抢吗?”

姚远就直拍自己的脑袋,半天才说:“她就是误会你不想救我了,也因为你是她亲姐姐,她又想救我,就是因为这两个因素,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呀!她觉得,你不如她生存能力强,再有我拖累着,你可能熬不过去。你和我离婚了,她替你把这个担子担起来,既可以救我,又可以让你减轻负担熬过来。她这是要牺牲自己,解救咱们两个人啊,这个你怎么就听不明白呢?”

抗抗就不说话,皱着眉琢磨姚远的话。

姚远就又开导她说:“美美自小和你一起长大,你说,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呢,还是个只顾自己的坏孩子?”

抗抗想半天说:“美美从小心眼儿倒是挺多的,但她没有坏心眼儿,真碰上事儿,她就不和我吵架了,还帮着我出主意。”

姚远说:“这就对了。抗抗你也没有坏心眼儿。你就这么想,美美遇上大难处了,要活不下去了,你会怎么办呀?”

抗抗说:“我当然要想尽一切办法救她了。”

姚远就再问:“那,要是为救她,会牺牲你自己呢?”

抗抗想想说:“那也得救!她是我亲妹妹呀。”

姚远说:“这不就对了?她是你亲妹妹,她不就是和你想的一样,要牺牲自己来救你吗?”

抗抗就瞅着姚远,半天才说:“你的意思就是说,我错怪美美啦?”

姚远就反问她说:“你说呢?”

抗抗就不出声,好久叹一口气说:“我以后再不和美美计较了。”

姚远就拍她头一下说:“记住了,这就叫换位思考!”

抗抗心里的结这才算解开,换了笑容说:“快中午了,咱们赶紧过去做饭吧,要不妈一会儿该过来了。”

姚远就把她扶起来。抗抗在前面挺着肚子慢慢走着,姚远就搬了那个上坟用的木头箱子,一起过姜姨那面去了。

姚远早就和大家说了,今年的年夜饭由他来做。一开始姜姨不同意,你从来没做过饭,你会做吗?

可姚远坚持要做,姜姨也拿他没办法。

姚远做事,向来都是有板有眼,没有十足把握,不会轻易出手的。

他给抗抗做那个中山装用的模特,姜姨开始都没琢磨明白他干什么。可他做出来,就是一个标准的人上半身的样子,然后姜姨才明白他干什么用。

然后,抗抗的中山装做出来,就有了别人做不出来的形状,一下就火了。

他做那个土淋浴,也是这个样子。都是计划的详细到每一个细节,直到他弄好了,别人才看明白他的目的。

对付张顺才,那更是没得说。先让张顺才放弃追究抗抗,然后就让自己的口供作废,一环套一环,耍的张顺才团团转,最后还让他给吓疯了。

这么深远的计划,姜姨就更弄不明白了。

这种人,他说自己要做一桌丰盛的年夜饭,你敢说他不会做,弄不出来?

其实,姚远以前是培养干部,属于矿机的人才,住的宿舍是单身公寓,带着厨房。平时他也是自己做饭吃,和当时的对象就在单身公寓里做饭过日子,就差一场婚礼而已。

一般炒个菜,做个饭,姚远本来就会,而且手艺也不错,他只不过没做过大菜。

有那个菜谱,他潜心研究,把佐料比例都严格按照菜谱上说的准备好,又有过去做饭的经验,再说家里也不请别人,就他们几个,弄几个像样的大菜也就够了,应该没有问题。

大家晚上惦记着吃姚远做的大菜,中午也就是随便对付点,饿不着就行了。

14.又庆余年(3)

这一年临近过年的时候,村里零星的鞭炮声总是响个不停。

大概那个时代,孩子们没有多少可以娱乐的,而过年的时候放鞭炮,则是他们最大的乐趣了。

他们也不会像现代这般,把鞭炮成串地点来放。而是拆散开来,一个一个地放。

那时候,家里普遍不富裕,成串地放鞭炮,还是承受不起的。

孩子们买了鞭炮来,都是宝贝地不得了,拆开来,放在口袋里,一个一个地点了燃放着。

即便如此节约,也不见得够他们放到过年。往往是初一的时候高兴,头脑一热就放了个干净,到初二就得去人家门口上,捡拾大人们成串放过,没有响的了。

这样的经历,姚远小时候是有过的。现在听着外面不断传来的,零星的,孩子们放鞭炮的声响,心里就不由生出许多的怀念来。

老天爷给他机会,又让他回到了这个时代,他是幸运的。

天刚刚擦黑的时候,外面的鞭炮声就密集起来,且有成串的鞭炮声不时夹杂期间。

那时候的除夕,没有电视里的联欢晚会,更没有电视。

一般人家里,吃个肉馅的饺子就不错,也不会有像姚远这样,准备丰盛的年夜大餐的。

所以,密集的鞭炮声会不间断的响过午夜,大人孩子们都会在屋外放烟花爆竹,共同守岁。

也就是在天开始慢慢黑下来的时候,姚远的大菜就开始了。

他事先在姜姨这边的炉子上,炖上一个铝锅,装了水的锅里,又放了一个带着盖的瓦罐。

瓦罐里,是早就收拾好的一只鸡,里面放了红枣、栗子和葱姜佐料。没有料酒,就用黄酒来替代。其余就是油盐酱醋糖了。

瓦罐带着盖,在水里煮着。这样,罐里面的味道就不会散失掉,味道就比直接用锅煮要好的多。

这叫黄焖栗子鸡,是他从买的菜谱里学到的。

姜姨家的炉子上炖着鸡,其余的菜,姚远就挪到自己家的炉子上来做。

他也和姜姨一样,做炸肉。但他做炸肉的办法,就和姜姨有区别了。

他把淀粉加上水,弄的跟稀饭糊涂差不多,再在里面打上两个抠了蛋黄的鸡蛋,利用鸡蛋清的黏合特性,让淀粉汁在事先用花椒水加盐泡好的猪肉上,薄薄地挂一层,然后把锅里的油加热到冒烟,再把挂了糊的肉放到热油里。

面糊遇到热油,四周立刻泛起油花。

不等彻底炸透,姚远就用笊篱把肉捞出来。待肉凉透了,再放到热油里炸一遍,这才控干净油装盘。装盘以后,撒上花椒粉,让美美端到姜姨那边。

姚远炸出来的炸肉,色泽鲜艳,外焦里嫩,且外面裹的那层面皮极薄,吃起来香脆可口。

姜姨做的炸肉就不行了,外面一层厚厚的面皮,跟面饼差不多了,里面的肉也失去了水分,吃着死硬。且没有花椒粉做最后一次调味,和姚远做的直接就没法比。

美美端了炸肉到这边来,姜姨搂着摇摇,已经坐在饭桌跟前等着了。抗抗肚子大,做马扎蜷肚子,只好搬把椅子坐在桌边。

姜姨瞪眼看着美美把盘子放到桌子上,就问:“这是啥?”

美美面无表情说:“炸肉。”

姜姨就嘟囔:“我炸的肉颜色是白的,大傻弄的咋是暗红的呢?”

就用手拿一块放到嘴里,立刻就瞪大了眼睛,对抗抗说,“嗯,香,好吃!”就示意抗抗也尝一块。

抗抗也拿一小块放到嘴里,也立刻就说:“真的妈,他弄的比你弄的好吃。”

这时候,姜姨就又拿一块,塞摇摇嘴里去了,顺口说:“快,尝尝你爸爸炸的肉。这个大傻,你说他还有啥是不会的啊?这个比饭馆里的都好吃!”

摇摇小牙已经长齐了,很快就把炸肉吃完了,立刻就喊:“姥姥,我还要!”

姜姨就又拿一块给摇摇,自己也拿一块往嘴里放。

美美就不干了说:“这还没到开饭呢,你们就得给吃光了!”说完自己也拿一块放嘴里,然后才说,“姐夫说了,还有更好吃的在后面呢。你们现在吃饱了,待会儿更好的上来,吃不下了可别后悔!”

姚远的第二道大菜,是把煮熟的鸡蛋剥了皮,用小刀从当中割一道缝,然后把里面的蛋黄抠出来,填上调好的肉馅,再裹了糊在油锅里炸变色捞出来装盘。

这时候,把盘里的鸡蛋都切成四瓣,里面的肉馅也熟了。然后,就用炒勺放些油,再放糖炒色,最后淋到盘里的蛋上,再放些蒜黄,就完成了,叫虎皮蛋。

这道菜吃起来香甜可口,肉和蛋巧妙配合,口感绝佳,色香味俱全,又比刚才的炸肉好吃了。

这一次美美端过来,姜姨就没好意思动口,只用筷子夹了一小块鸡蛋,给了摇摇。

美美再回来的时候,姚远已经开始做第三个菜了,水晶肘子。

这些菜,看着好看也好吃,其实烹饪方法并不难,关键在于时间和功夫。

炒菜的厨师就会知道,普普通通一个炒肉片,里面火候、佐料、翻炒均匀与否,都会影响菜的味道和色泽,等等炒菜技巧都会用到,也真正考验一个厨师的水平。

而这些大菜,只要掌握了方法,一般只要会做饭,都会弄个**不离十。

姚远做年夜饭,要保证好吃,就不敢选择炒菜,他没厨师那个本事,只能选择这些功夫菜。

那时候人们肚子里普遍缺油水,反而更喜欢这些大鱼大肉。

姚远的第四个菜更简单,把鸡蛋放在大碗里,加少量水搅匀了放到锅里蒸。熟了以后直接不动,再用炒勺加油,加葱姜炒些肉沫,直接倒在盛着鸡蛋的大碗上面,撒上香菜就完成了。

这个叫芙蓉蛋。吃的时候把肉沫和下层的鸡蛋糕搅在一起,香而不腻,滑爽可口。

做了这四个菜,姚远就不做了。待会儿吃差不多了,他再过来做个糖醋鲤鱼。锅里还有蒸好的八宝甜饭,那边姜姨的炉子上还炖着一只鸡呢。一共四个大人一个孩子,这些就吃不了。

他先和美美出来,在自己的院子里挂了很长的一串鞭炮,让美美去喊她妈和姐姐一起过来,他要放鞭炮了。

过一会儿,美美就在那边院子里喊:“我们都害怕这个,不过去了,你自己放吧!”

姚远买的鞭炮,都是在自由市场上,农村人用报纸做的土鞭炮,放起来声音很大。

抗抗和美美都怕响,连姜姨这好热闹的都听不了这个动静,就先用手堵上摇摇的耳朵,对着门口喊:“赶紧放吧,我们在这边都能听见!”又让美美把门关了,怕吓着摇摇。

姚远连着放了三串土鞭炮,满院子里都被碎报纸铺成了一片白色,这才不放了。

美美听着他不放了,又跑过来和他一起,端了菜,锁了那边的门,都到姜姨这边来。

那个时候,逢年过节,农村里有许多过不下去的农民,跑到厂区来,趁着人们年节放松警惕,入室盗窃。所以,就算是一墙之隔,这边没人,也要把门锁好。

要不然,在这到处都响着鞭炮声的环境里,人家把你家大门拆了,你都不一定能听见。

姚远今年买了装苹果箱子大小的,整整一箱子鞭炮,还买了不少的烟花,就是想着在这个行将改变过去所有一切,一切都要重新开始的年份里,好好庆贺一下。

因为从明年这个时候开始,三中全会就会召开,公开允许私营存在,他就可以放手发展自己的事业了。

今年就算开个好头,图个吉利吧。

他到姜姨这边的院子里,也放了三串土鞭炮,把地上弄了一地雪白的碎报纸。

姜姨和抗抗、美美还是把门关起来,等他放完了,才开门让他进屋。

屋里炉子上炖着的鸡已经飘出阵阵香气。

姚远过去,端了铝锅下来,用抹布垫着,把那个瓦罐放到桌子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香就飘了出来,醉人心扉。

桌子上,美美已经打开了茅台,给姜姨和姚远都倒了一茶杯,她自己喝姚远用来做料酒的那瓶黄酒。抗抗带着孩子,只能喝白开水了。

姚远收拾好了炉子,坐下来端起酒杯,想着说点过年的吉祥话。

姜姨却迫不及待地拿了筷子,从瓦罐里夹一块鸡肉出来,自己咬一口尝尝,点着头说:“真香!”就把剩下的肉用嘴吹吹,塞到摇摇嘴里了,嘴里说着,“你这个大傻爸爸,真是做什么就像什么,快尝尝他做的鸡,我还头一回知道,这东西可以做这么香呢!”

美美就说她妈:“妈,你长点出息成不成啊?我们都端着杯子等着给你贺年呢!”

姜姨就看着美美,笑了说:“我这不是喂我的宝贝摇摇嘛!好了,大傻你要说啥就说吧。”

姚远让她一搅和,把想好的一大堆词儿又给忘了,只好现编词说:“我们祝妈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永远快乐,长命百岁!”

姜姨把自己的酒端起来,和大家碰一碰杯子,喝了一口,把杯子放下。

大家这才拿了筷子开吃。

摇摇面前放了一个小碗,姜姨把每一样菜都给摇摇放在小碗里,凉了就喂摇摇。摇摇却早已经小手伸到碗里,自己开始往嘴里填了。

大家吃一会儿,姚远就说:“妈,除夕了,你也跟我们说两句吧?”

大家就都看着姜姨。

姜姨放了筷子,搂着摇摇,就想着要说点啥?可是,想半天,竟然想不到要说啥好。

许久,未曾开口说话,眼泪就又下来了。

前年这个时候,姚远也是坐在炉子旁边那个位置上,低着头抠指甲,一副痴痴呆呆的样子。把姜姨愁的,哪里还有心思过年啊!

去年这个时候,大傻不傻了,父母也平反了。可是,日子并不宽裕,买了高价粮,剩下那点钱给摇摇弄点好吃的,也就都花进去了,他们的日子依旧艰难,过年和平日里也没啥区别,就是多吃了一顿饺子。

如今,他们总算熬过来了!

想想以前那些苦难情景,仿佛就在昨天。姜姨心里翻江倒海,酸甜苦辣咸一起涌上心头。

这泪水里,有辛酸委屈,也有幸福甜蜜,止都止不住。

大家劝了半天,姜姨才总算不哭了,长长打了个唉声:“天爷呀,我们总算是熬过来,看见天亮了呀!”

15.又庆余年(4)

姜姨流半天泪,就说出那么一句话来。

姜美美就埋怨她妈说:“你说你平时那个能说会道啊,就不见你有住嘴的时候。这到正事儿上了,让你说了你反倒不会说了,真是的。”

姜姨也觉得不好意思了,嘿嘿两声说:“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那么多正词儿说啊?心里有就行了,大家喝酒吧。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喝茅台呢,这可是国宴上喝的。都是托你姐夫的福啊。要是没有大傻,咱们哪有这么多好东西吃?别说茅台,就是高粱烧咱也喝不上!”

姜美美就看着姚远说:“看着没?你让她说的时候她没词儿了,你不让她说了,她的嘴就又住不下了。”

姚远陪着姜姨喝一口酒,把茶杯子放下,就对美美说:“美美,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美美看着他问:“啥故事啊?”

姚远就严肃了说:“在大海上,有一艘轮船沉了,水手长带着几个水手,坐上一艘逃生艇跑了出来。可是,那艘小艇上,只有很少的一桶淡水。而这大海上,四周没有陆地,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救。

水手长有一把手枪,他就把那一小桶淡水看管起来,每天只给大家分一点喝,维持着每一个人的生命。

水就是大海上人的生命啊!大家渴的要死。可是,水手长拿着手枪,看着那一小桶水,不许任何人多喝一点。谁过来抢水,他就会把谁打死!

后来,水手长不行了,临死的时候,他把手枪交给一个水手,让他像自己一样看着那桶水,每天按定量分给大家一点。

水手长看着水的时候,那个水手也想从水手长手里抢水喝。可是,水手长死了,轮到他了,他却和水手长一样,用自己的生命死死看着那桶水,防止别人抢夺……

后来,这个水手也死去了,又换了另一个水手来看守,严格执行着水手长临死时候的嘱托……

他们就这样,一个一个地把水手长的责任继承下去,看守着那桶生命之水,直到大多数人得救。”

美美没听明白姚远的意思,一脸不解地看着他。

姚远就说:“你姐说过,妈就像抱窝的老母鸡一样,扎煞着两只翅膀,保护着她的孩子们不受欺负。

在我眼里,妈不仅像老母鸡,更像那些看护着唯一的生命之水,在得救之前不会枯竭的,每一个牺牲了的水手一样,用生命在保护着我们的安全。

如果把咱们这个家比作那艘逃生的小艇,妈就是那个看守着生命之水的水手。

尽管,有时候不被大家理解,有时候还会让大家觉得她不近人情。可是,妈把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自己身上!没有妈的坚持,就没有我们的现在!

妈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自己最大的爱心,在呵护着我们成长啊!她需要承受比我们更多的责任和苦难,才能让我们好好地活着!

美美,你不在妈的位置上,就像你不是那个看守着淡水的水手一样,是理解不了看守淡水的水手,身上的责任和压力的。所以,你也理解不了妈心里有多么的苦!

妈就像那些看守淡水的水手一样,经历了我们不用经历的责任,也经历了我们不用经历的苦难!

所以,我们现在好了,妈心里感慨那些责任和苦难,才会说不出话来。

我装傻的时候,没有妈,我们一家人就熬不过来!

妈知道我是装傻的时候,为什么会打我一个耳光?因为妈委屈呀!她的委屈只有她心里知道!

所以,我不会怪妈,妈打我打的对!

我这样说,美美,你能明白了吗?”

美美的大眼睛里,已经水汪汪的了。

她用手背擦擦眼睛,用力冲姚远点点头,端起自己的酒杯来,冲她妈举着说:“妈,这个家,你最难,也最辛苦,我还整天气你。闺女不懂事,妈你别和我一般见识。从今以后,我再不会气你了。妈,我敬你一杯,愿你健康长寿,永远快乐!”

说罢,竟把那一茶杯黄酒都喝了。

美美终于开始懂事了。

姜姨就又哭了,赶紧用手擦擦到了腮上的泪说:“没你姐夫说的那么严重。你们都是妈的孩子,妈不护着你们,护着谁呀?妈才不傻,从来也没和你们真生气过。要和你们真生气,妈早气死啦!”

姜姨还是端起茶杯来,喝一口酒。这回喝的多了,就呛着了,一个劲咳嗽。

美美就跑过去给她捶背,抗抗就给她夹一口菜放到嘴里,往下压一压酒气。

摇摇在姜姨怀里,仰起小脸看着姜姨,一会儿就说:“姥姥哭,姥姥不听话,羞羞!”

姜姨就抚摸着她的头说:“瞎说!姥姥才不哭,姥姥这是高兴的,不是哭,知道不?”

这句话倒是没错。

姜姨性格倔强,越是困难的时候,她越不会哭。只有高兴的时候,她才把那些苦难时候攒起来的眼泪,一并流出来。

过一会儿,抗抗就把自己跟前的水杯端起来,问她妈说:“妈,你还能喝吗?”

姜姨说:“这还没喝一杯呢,才哪儿到哪儿啊?这么好的酒,我今天怎么着也得喝两杯!”

抗抗就端着酒杯说:“妈,我也敬你一杯。大傻说的对,没有妈呵护着我们,我们没有今天。小时候不懂事,老是惹你生气。现在知道了,心里就觉得亏欠着你。妈,以后我们都不惹你生气了。”

姜姨就端起茶杯来说:“抗抗啊,其实你自从嫁给大傻,我就知道你懂事了。你和大傻能在一起,是妈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一件事情。你自己选择不去上学,选择要孩子,这就对了,这就说明你是大人了,妈也就放心了。”

这回,姜姨没有哭,而是慢慢地喝一口酒,就把杯子放下了。

姜姨的这句话,倒是一下子就提醒了姚远。他愣愣地看着抗抗,半天才说:“抗抗,原来是你自己搞鬼!”

抗抗就咧着嘴傻笑:“我都孩子妈了,还上什么大学呀?会养孩子洗衣服就行啦,你还想指望我干啥呀?我上大学,我的活你替我干呀?”

姚远就认真说:“我不是跟你都说好了吗,你不用操心这个,这些我都有办法了?”

抗抗就不高兴说:“你有什么办法,生孩子你会吗?”

姚远就直拍脑袋,半天说:“那,你不想上大学,你和我商量啊,你也不用背着我想办法啊?”

抗抗说:“我跟你商量啥啊?你看看你那股热情劲儿,比我还上心呢,商量的通吗?你也不怕你媳妇上了大学,让别人给拐跑了,还真是个大傻子!”

姜姨“哈”地一声就笑了。

姚远就又拍脑袋说:“我还真是个傻子。这个事儿如果仔细想的话,也就是只有你才有机会干,我竟然没想到!”看看抗抗的肚子,然后就一脸无奈说,“不上就不上吧,只要你高兴就行。”

美美就看看她妈说:“妈,虽然刚才说,我不惹你生气了,可是我还是忍不住说你一句,你就是有偏有向!”

姜姨就瞪眼看着美美问:“我又咋了,我咋就有偏有向啦?”

美美就说:“你把傻哥给抗抗了,不是有偏有向啊?那将来,你准备给找我找个啥样的啊,总不能比傻哥差吧?”

姜姨就愣了。

是啊,按说美美比抗抗可好多了。抗抗有大傻了,可她上哪儿给美美淘换个和大傻一模一样的呢?

抗抗就说话了:“你看着你傻哥好,现在就领走,别没事儿干挤兑咱妈玩儿!”

美美就冲着抗抗笑:“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真领走了,你不后悔?”

抗抗就昂昂头说:“肯定不后悔!我姜抗抗生的一表人才,还怕没人要?切!”

姚远就不干了说:“我说你们姐俩说啥呢?我是东西呀,还是小猫小狗啊,还任你们领走?不像话!”

姜姨却犯愁了,跟姚远说:“大傻啊,你说美美这个事儿,咱们该咋办啊?你觉着厂里这些年青的孩子,谁才能配的上咱美美啊?”

姚远就说:“妈,现在美美还不算大。”

话还没说完,姜姨就打断他说:“咋就不算大?抗抗这么大都怀了摇摇了!”

这一下美美就不干了,冲她妈喊着说:“我这开个玩笑,你当什么真啊?真是的,以后不许管我的事!”

得,才说不惹她妈生气,这一会儿工夫,就全都给忘脑袋后面去了。

一家人就在这种吵吵闹闹和对往事的回忆里,吃的差不多了。

反正摇摇是吃饱了,姜姨再喂她,她就一个劲儿摇头,死活不张嘴了。

姚远就说:“咱们去院子里放花去!”就对摇摇说,“放花,好看,不响,摇摇要不要看?”

摇摇就从姜姨怀里挣出来,跑到姚远怀里去,喊着说:“放花,好看,我要放花!”

姚远也买了一大纸箱子烟花。这时候,大家吃差不多了,就都到院子里,看姚远在院子当中的空地上放花。

那时候的烟花,还没有现在这些品种,只有放在地上往上喷的,和在地上旋转的这两种,再就是那种钻天猴了。

即便如此,大家也好多年没放过烟花了。

烟花燃起来,喷出的火焰照亮了整个院子,也照亮了院子里所有人的脸庞。而所有人的脸庞上,都带上了幸福的笑容。

姚远放了几个烟花,就把剩下的拿给美美,让美美放。这个不响,美美敢放。

然后,他就去自己那边,捅开炉子,放上油锅,把那条准备好的鲤鱼炸了,做糖醋鲤鱼。

待大家在那边热闹够了,他的鲤鱼和甜饭也都端到这边来了。大家再次返回屋里,吃甜饭和鲤鱼。

这是姜姨家第一次吃菜不用就着馒头。

16.经营之道与自由市场

那时候物质匮乏,除夕家里只吃菜就能吃饱,不用就着馒头一起吃的,是极少数的。

所以,除夕大家干脆不炒菜,或者只给男人们做两个菜下酒,其余就都包了饺子吃饺子了。

吃了饭收拾了,姚远把已经睡着的摇摇放到姜姨里屋的炕上。姜姨就让抗抗上炕看着摇摇,一起在炕上躺着。

抗抗身子笨,不能累着她。姜姨则和美美在外屋里,一边说着话,一边包明天早上吃的饺子。

而姚远,则按照姜姨的吩咐,在自己那边院子里摆上供桌香烛,把做菜时留出来的每一样菜都放到供桌上,在香炉里点上香,一直要到午夜时分,姜姨过来烧纸,这个仪式才算结束。

这是祭奠先人还是供俸神仙,姚远就闹不清楚了。

但是,从这一年开始,大家就可以公开地烧香、烧纸祭奠先人或者神仙,再没有人来干预了。

过年之后,抗抗的身子愈发笨重,姚远就把主要精力用在了照顾抗抗上。

抗抗怀着摇摇的时候,他在装傻,让抗抗吃了许多苦。他就想着这一次补回来,不求立功受奖,但求让自己的爱人在怀孩子的日子里,过得尽量舒服一些。

小慧和翠霞、翠凤,过了正月才会回来,她们回来之后,姚远还是要小心翼翼地经营自己的地下加工厂。

年前的时候,他推出了带拉链的涤纶布做的茄克装,这个原本在七十年代末才流行起来的时装样板。

这时候,恐怕只有大城市里有少量穿的,在矿机方圆百里以内,绝对属于他独有的。

但这个样板推出来的有点早了,大家还都穿着蓝黑灰绿的中山装呢,因此销路并不好。

不好就不好,他也不着急。因为他知道,这个款式早晚要流行起来,现在就当是提早宣传了。

让大家都知道,他这里有这个样式,等流行起来的时候,知道来找他做就行了。

不过,布拉吉和套裙已经开始流行了,小慧她们回来,专门做这个就足够了。

内衣方面,除了他独一无二的胸衣,女式内裤,过年之后,他还准备推出一款男式内裤。

就是同样用有松紧弹性的布料,做紧身的内裤,同时在前面加两个开褄,做出一个类似小兜兜的形状来,也就是现在男式内裤那个样子。

那时候男人们穿的内裤,就是缩小版的大裤衩,穿在里面是很不舒服的。而且,布料没弹性,穿一段时间就松松垮垮了,夏天穿的少,特容易走光。

去年夏天,姜姨去自由市场上买猪肉,卖猪肉的那位外面穿个大裤衩,就因为内裤太松,把那玩意儿也放到柜台上一起卖了。

无异,姚远推出的这一款内裤,必将会成为畅销货。

他利用现代统筹管理的知识,把每天的销售数量和委托代工数量,都做了精心安排,就是永远保持供不应求的状态,控制着地下加工厂不引起任何人注意。

这个知识,是在日后的企业管理,特别是中小企业管理当中,经常运用到的。

中小企业为了利润,往往是拼命接单,而毫无计划,完全忽略了自己的生产加工能力。

造成的结果,就是所有产品都不能按时交货,逼的业务员除了撒谎骗顾客,没有任何办法。最终,把业务员都培养成了瞪眼说瞎话的撒谎高手。

而企业内部,也不得不施展腾挪**,拆了东墙补西墙。哪个客户要的急了,对付不过去了,就先给哪个客户发货。

盲目加速生产的同时,企业内部也就自然忽略了对质量的严格要求。

好多企业最后做死,不是产品不好,也不是没有技术和能力,而是这样毫无规划地接单,拼命加速地生产,焦头烂额地撒谎。

最终的后果就是,交货期上失去信誉,质量上彻底让客户失望。在竞争日益激烈的环境下,被同行所取代,自己把自己做死了。

而如果运用科学统筹的办法,内部生产上做详细的规划,严格控制产量和质量,外部销售上对客户进行优选,留下信誉好、付款及时的优质客户,其实一点都不少挣钱,还可以保证产品质量,不会走到自己把自己作死那一步。。

姚远曾经对这种乱象进行过深入分析和研究,科学统筹的方法,当然也就掌握的十分熟练。

他根据数据和客户信息反馈,来管理他的地下加工厂,控制住数量和质量,就轻松避免了扩大影响,也保证了自己的高质量和信誉。

在这个时代,国营商店的营业员还对顾客爱理不搭的时候,他这里已经引入现代化管理,拿顾客当上帝了,他的生意就永远不会不好。

他每天要做的,就是统计数据,注意顾客反馈,其余则都交给小慧来安排。

这样,就算是小慧她们回来,他也会有时间来照顾抗抗。

抗抗的身子越来越笨,从年前就懒得去二村的公共澡堂洗澡了。

矿机一万多人,就那么一个澡堂,其每天的客流量就可想而知了。

那个时代,冬天谁家都没有洗澡的条件,都得到公共澡堂洗澡。

这还幸亏是厂里有的单位有澡堂,要不然,公共澡堂里恐怕就挤不下这么多人了。

姚远也担心抗抗去公共澡堂给挤着,或者人多一慌,不小心摔一跤。抗抗不愿意去,不去就不去吧。

可是,不去洗澡,时间长了,抗抗自己也受不了。

带着孩子身体消耗大,从体内散发的汗水也就多,身上的味道也就相对浓烈了。

抗抗本来就爱干净,不洗澡她自己也难受,浑身发痒,就容易发脾气了。

尽管有姚远亦步亦趋地伺候着,可越伺候脾气越大,到最后连姜姨都有点怕抗抗了。她带着孩子,姜姨也不敢招惹她啊。

姜姨就偷偷嘟囔,你怀着摇摇的时候,还得伺候着大傻,咋没见你这么娇贵?那时候你也就吃碗鸡蛋面就是好东西了。这下好,鸡蛋面你都不爱吃了,天天苹果、核桃、奶粉,还有阿胶泡着,你还好意思发脾气?都是大傻惯的你,不知天高地厚!等你生完了孩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姜姨嘟囔也只能偷偷嘟囔,不敢让抗抗听见。要不然抗抗和她回嘴,她就更生气。

实在忍不住,就把姚远叫过去,劈头盖脸熊他一顿。

你把你媳妇都惯成娘娘了,我这日子还怎么过?我告诉你,再不好好管教你媳妇,以后你们就别上我这边来!

我自小活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个气呢!这下好,老了老了,倒让自己闺女给骑到脑袋顶上来了!

姚远只能陪着笑脸,挨姜姨一顿骂,让她出了气散伙。

咋办呢,得让抗抗洗上澡啊?

忙活完了年,姚远就骑上自行车,去城里逛游去了。

现在,小飞轮的二八自行车已经在市场上遍地都是,也再不要工业票。不像原先那样是紧俏货,来了就给有关系的抢没了,一般人就是有钱,买都买不到。

姚远给美美买了一辆二八飞轮。美美上班骑小飞轮,就不和姚远抢他这辆大金鹿了。

现在的城里,已经明显和过去有了区别了。

首先,城里的国营商店,卖的东西多了。什么水果、茶叶、糖果,还有各式各样布料。过去只有过年才见到的稀罕物,已经应有尽有了。

还有服装和鞋子,也增加了许多过去没有见过的样式,还不时开个交流会,引的四里八乡的人们都跑到城里,挤得人山人海,那叫一个热闹。

还有一个最大的特点,街道边上,经常有郊区的农村人,挑了农村里出产的土产,在路边贩卖。

这要搁在过去,早就让工人巡逻队给抓到联合办公室,土产没收,人不挨揍就不错了。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工人巡逻队了,只有市场管理员或者警察,有时候会过来干预,不准占道经营。也不没收东西,只是把你赶走就算了。

还有,就是多了一个旧货市场。人们家里用不着的东西,都会拿到那里去,互相交换,或者等待买主。

当然,也有梁上君子一类,不知从哪儿偷来些生活用品,自行车配件一类的东西,偷偷跑到这里销赃。

原先这种地方,被称作鬼市,在市郊结合部。晚上交易,天亮就都散了。现在,则是大白天公开买卖了。

有了这个交易市场,姚远就不时过来。他主要是想淘换点日后值钱的东西。比如银元、明清花瓶、香炉、茶具、漆具一类古董。

所谓乱世黄金盛世古董。这时候的古董并不值钱,一对明代彩釉瓶,十块钱就可以买到,这放二十年之后,最少值个几万块。

姚远是现代人,当然知道日后什么东西金贵了。

有闲钱的时候,他就经常过来,淘弄一些他觉得将来要值大钱的玩艺儿,弄回家里藏起来。

万一将来做大的时候缺钱呢?这个就有用处了。

可是今天,他不是来找古董的。

年前的时候,他去这个市场,走过一条胡同的时候,好像模糊记得,那家人的院子门开着。

当然,这时候的市里,楼房也是不多的。大多数地方,还是古时候的明清建筑。

小巷的地是青砖铺的,中间一户人家,有着那种带翘檐顶子的双扇黑漆大门,大门上带着铁门环。这应该是过去一家富户的住宅。

进了大门,是一个挺宽的走廊。走廊一边,放着一个掉了漆,颜色有些泛白的大浴盆。

那时候,抗抗洗澡还愿意去公共澡堂,他就没往买这个浴盆上想。

这时候,抗抗懒得去澡堂了,他就想到这个大浴盆了。

17.老太太讹人

当初第一眼看到那个大浴盆的时候,姚远是没想到自己将来会用到这东西的。

他只是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觉得这个浴盆,应该是民国年间的东西。这个时代的东西不值钱。

就是不知道做浴盆的木头是什么料的?如果是金丝楠木一类的东西,倒是可以当破烂从主人那里给弄来,留着升值。

他不懂木材,只知道以后的老家俱一类,因为木材珍稀而变作无价之宝,他也就心里想一下算完。

现在,抗抗要洗澡,他就想到那个见过的木浴盆和它的实用价值了。

这浴盆应该是早年间富人家的小姐太太们用的,足够一个大人进去,在里面泡澡。

到了那条小巷子的时候,姚远就下了自行车,推着往往前走,一路四下里巴瞧,找那个黑漆大门。

他原先只是望了一眼,具体位置他也记不住了。

还真是不错,走到小巷中间的时候,他还真看到了那个大门,而且大门还开着,大木浴盆也依旧摆在那里。

他把自行车支在大门一边的院墙边上,径直进了那个大门。

门里过了走廊就是一个四合院,住着三户人家。

四合院两边房子的走道里,分别加了隔墙。

估计过去这个四合院,只是这大户人家的一个院子,四周也属于他的,因为那窄隔墙是红砖垒的,与青砖盖的房子明显不同。

院内北屋有个小脚老太太,坐在房檐下晒太阳。

姚远就走过去,跟那个老太太打招呼说:“大娘,我问个事儿啊,门口那个木头盆,是您家的吧?”

老太太抬起头来看看他问:“你是谁呀,问这个干啥?”

姚远就解释说:“是这样大娘。我是矿机的工人,家里孩子多,都挺淘气的,这冬天里带着去澡堂洗澡不方便。我就想呢,弄个大盆,让他们在家里洗。我这不到处找这种大盆没找着有卖的,路过这个街,就看见您这里有这么个物件了,我就想问问您,这东西您卖不卖?”

老太太就说:“那个东西都放了十几年了,早不能用了,你买回去也不能使。”

姚远说:“刚才呀,我进来的时候,也看过那个木盆了,木头还挺好的,就是中间俩铁箍锈坏了。我买回去,换俩铁箍,没准儿就能使呢?”

老太太就瞅一眼姚远说:“这样啊,那你给五十块钱吧。”

姚远的眼睛就瞪大了:“啥?这么一堆烂木头,您要五十块钱?您这不是讹人吗?”

老太太看着姚远急赤白咧的样子,就笑了,不紧不慢说:“知道这木盆的来历吗?这可是当年住在这里的四太太,花二十块大洋,从城北教堂那里的洋牧师手里买回来的,是老物件。这老物件儿啊,会越来越值钱的!”

嘿,这老太太也知道老物件儿值钱了?

姚远就跟她对合说:“老物件儿值什么钱呀?破四旧您忘了?您这是封建思想残余,要受批判的!”

老太太就咧嘴一笑说:“你呀,不用糊弄我,我吃的盐比你吃的大米饭多。这世道啊,眼看着就变,太平盛世就要来了。乱世黄金盛世古董,小伙子,这个你不明白了吧?”

嘿,这老太太,这都老的成精了都!

姚远眼珠一转就说:“那句话说的是啊,古董。知道啥叫古董啊,大娘?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才叫古董呢!您这个,您刚才不也说了吗?是从洋人手里买的东西。大娘您想啊,这洋人的东西是外国货,它能算古董吗?”

老太太看着姚远,就有些迷糊了。是啊,洋人的东西,应该算不上古董了。

姚远看出老太太犹豫来了,就说:“大娘啊,这个您不懂。古董是年岁越老越值钱,您这东西呀,是越老越不值钱了。您想啊,越老,木头越烂,还值什么钱啊?不信您找个收破烂的来问问,他要能给您一块钱,我就算您对,这东西啊,我也不要了。”

看着老太太快给他说信了,他就又说:“这样吧,我呢,是真需要这么个东西,我给您五块钱,您把它给我,怎么样?”

对这老太太,姚远没犯防备,从第一句话就开始露怯,把自己急需这个东西给说出来了。

老太太活那么大岁数,什么场面没见过?不值钱你还肯出五块钱?

老太太摇了摇头,半天说:“你想要,最少得拿二十块钱。要不,你就走吧。我也不差这三块五块的,放在那里,就算烂了也没啥可惜的。”

姚远见没说动老太太,就做出转身要走的样子来说:“那您就等着这个东西变柴禾吧。”

走到门口,老太太也没有拦他。

他只好自己站下,回过头来问老太太:“我再给你添五块,十块,怎么样?”

老太太说:“最低十五,你不要散伙!”

十五块钱,快顶上学徒工一月的工资了!

得,为了媳妇能洗上热水澡,十五就十五!姚远一狠心一咬牙,花十五块钱,把那个浴盆给买下来,又顺便跟老太太打听,哪里有箍桶的?

这箍桶可是个手艺活,没有技术,想着自己弄回去鼓捣,那只能越鼓捣越漏,最后真就变一堆烂木头了。

俩人生意谈成了,老太太高兴,和姚远一聊天,姚远才知道,这老太太是老城里人,过去就是伺候这屋里住着的四太太的。

怪不得这老太太这么狡猾,原来是见过世面的。

老太太凭着做人的年岁,察言观色,白白挣了十五块钱,心里高兴,就告诉姚远,这城里的方家胡同,全城就只有这么一个桶匠。因为解放以后,大家都用铁桶了,很少有用木桶的,桶匠也就没生意了。

要不是问老太太,姚远买了这个浴盆也是废物一个,找不着箍桶匠人,别人弄不了啊。

得,这十五块钱也算没白花。

可这浴盆还着实不小,自行车后架都放不开。

幸亏姚远骑的是大金鹿,后座宽,他又问老太太要了两根长木棍,插到后座的空格里绑结识,再把那个大浴盆横着放在后座和木棍上,才勉强可以放开。

把浴盆在车子上绑牢靠了,他又骑着车子去方家胡同,费半天事,找到那个箍桶匠人。

那箍桶匠人跟着他出来,到自行车边上看了看那个浴盆,张口就要二十块钱,还得先付一半。

我的个天,这重新箍一下比买个还贵!

姚远还想还价,箍桶匠人就告诉他,这桶整天放在外面,好多地方都干裂纹了,需要把裂纹的地方重新锯开,重新接缝,才能用的长久。不然,他胡乱给塞点东西堵住了,很快就会再漏水。

他就问姚远:“你是打算让我随便糊弄你一下,暂时不漏水呢,还是打算长远地使?”

姚远当然是打算长远用了。

箍桶匠人就说:“那不就完了?我工夫钱不算,光买材料也得花不少钱。问你要二十算是便宜的,没准儿我材料费花高了,还得问你要钱呢!”

这下好,连买带修,一个二级工的工资快搭进去了。

姚远就问:“那师傅你几天可以修完呢?”

箍桶匠人咂吧着嘴想想说:“连箍带重新打磨上漆,一个星期吧?”

姚远就咽口唾沫。一个星期,家里俩姑奶奶。在自己家得忍受抗抗这个小姑奶奶发脾气,到那边还得受姜姨这个老姑奶奶训斥,这夹板气再受一个星期,估计他就活不了了!

他就跟箍桶匠人商量,再给他加五块钱,三天以后,他过来拿。

箍桶匠人为了这五块钱,就答应了。顶多就是晚上赶班,多干几个小时呗。

又忍气吞声地忍了三天,第四天早上,姚远一大早就骑着自行车往城里箍桶匠人家里跑。

到了那人家里,那个木头浴盆就在院子里放着。

这一回,木头浴盆没了白皮皮的样子,已经刷了清漆,露出了木质花纹原有的色泽,在太阳地下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姚远知道,他买着了。就看这乌暗泛光的色泽,十五块钱,一点也不贵!

箍桶匠人看见他这么早就过来,忍不住笑了。这小伙子,怎么这么着急呢?

浴盆上的漆还没完全干,姚远只好在那儿等到接近中午,摸着那漆一点不粘手了,才把浴盆弄到自行车上去,绑结实了,心满意足地蹬着自行车回家。

回到家里,在院子里刚刚把绑木盆的绳子解下来,抗抗就从她妈那边过来了,沉着脸问他:“你干啥去了,不知道吃饭啊?不知道我妈这阵子不待见我,老甩脸子给我看啊?以后不回来你就早说,我就不过去吃了,饿一顿又饿不死。”

听这口气,抗抗准是又和她妈拌嘴了。

姚远就问:“又和妈吵架了?”

抗抗就撅着嘴说:“我后背痒的受不了,就让小慧帮我挠几下。妈过来叫吃饭,正好看见了,就说我是地主家的大少奶奶,还得专门雇个人给挠痒痒。我是真够不着才让小慧过来帮我的,又不是故意自己不挠!我就分辩了几句,妈一摔门子就走了。我过去吃饭,她又问你去哪儿了?我哪儿知道你去哪儿啦?她就又嫌我发脾气,我根本就没发脾气!”

姚远就笑,然后哄着说:“抗抗,你最近吧,说话有点冲。我知道你肯定自己没感觉出来,我也知道你肯定没发脾气,是妈误会了。待会儿我去跟妈解释,没事儿,啊?”

18.调戏小姨子

抗抗觉得,姚远刚才那句话是说她不对,就觉着姚远冤枉她了,气的冲他喊着说:“我啥时候说话冲啦?啊,你还要让我当哑巴,直接不让我说话啦?我原来说话就是这样,声音高我也没办法!我又没有文化,又没资格上大学,你看不惯拉倒,找大学生去!”

抗抗又开始不讲理,姚远干脆就不和她说下去了。

他就指着自行车后架上那个浴盆说:“看看,这是啥?”

抗抗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看着浴盆,半天没弄明白是干什么使的。

也难怪,浴盆这东西,南方天气暖和,用的比较多。北方寒冷,在那个大家普遍贫穷的特殊年代,家里地方不大,放不开这东西,基本没有用这个的。

抗抗长这么大,也从来没去过南方,更没有见过这东西。

那时候穷人家里的孩子,谁家见过这玩意儿啊?

抗抗就问:“这个干啥使啊?”

姚远就埋怨说:“你怎么那么笨呢?”看抗抗又要瞪眼,就赶紧解释,“你看啊,咱把它弄到屋里,把里面倒上热水,把你放进去,你说,这个干啥使?”

抗抗知道这东西干啥用了。她的大傻对她好的就没的挑,知道她没法洗澡,身上痒的厉害。原来这几天他就是给她弄这个去了。

她就咧着嘴笑,然后说:“姚大傻,你是不是惦记着把我煮了吃肉啊?”

姚远知道抗抗明白了,就说:“猜对了,你细皮嫩肉的,煮了吃一定很香!”

抗抗就举起拳头来打他一下,接着就犯愁说:“这东西要装好多水呢,为洗个澡,你得来回的挑好几担,那不成了累你了吗?不划算。”

姚远不在乎说:“没事儿,你男人我有的是力气,挑这点水还能累着啊?”

抗抗就看着他,眼里全变成温柔了,问他说:“你这几天去城里,就是为了这个啊?”

姚远说:“是啊。你为啥好发脾气了呢?就是因为妊娠期间皮肤过紧,再不洗澡,就会发痒。一发痒,再加上怀着孩子,本来心情就容易烦躁,所以才容易发脾气,对不对?这回咱有这个了,你就可以随时洗澡了,身上就不会发痒了不是?”

抗抗就低着头,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说:“公共澡堂那个地太滑了,又那么多人。年前我最后一次去,要不是美美一把抓住我,我就真摔了。我是真害怕,不敢去了,不是故意不去的。”

姚远就说:“知道,知道。过年我不是忙着别的吗?没功夫琢磨这个。这下,咱们不就解决了?”

抗抗就有些担心说:“要是让妈看见了,她会不会又得骂我少奶奶啊?”

姚远就拍拍抗抗的头说:“不怕,有我呢。”

这时候,就听着隔墙那边姜姨的动静了:“你们俩在那边嘀咕什么呢?抗抗你是不是又跟大傻告我的状呢?”

姚远就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抗抗不要出声。

抗抗吐吐舌头,没有出声。

姚远就对着隔墙喊:“你说什么呢妈?抗抗是你闺女,她跟你告我的状还差不多。我啊,买了个好东西,今晚上就能用上,可好啦,正和抗抗说这个呢!”

这一回,就轮到姜姨好奇了,屁颠儿屁颠儿就从那边跑这边来了。

澡堂子里的女浴室是没有大池子的,只有淋浴,这主要还是考虑女性的生理特点。

但是,泡澡的确是一种享受,这个却是不分男女的。

有了这个大浴盆,姜姨、抗抗和美美就都可以泡澡了。

那个浴盆里还有一圈连在盆壁上的小木板,人可以坐在里面,设计的十分合理。

可是,姜姨立刻就想到,这个东西需要不少的水,而且,把水加热了要烧不少的煤。

她过来,看到那个大浴盆,没有像抗抗一样不认得,却摇摇头说:“这个只抗抗用就行了,我不用。”

姚远就问:“为啥呀妈?你年纪大了,泡泡澡可以增加血液循环,身上啦,腰腿啦,关节呀什么的,你不老说到处疼吗?泡泡澡,身上哪儿疼的地方,可以缓解疼痛,还有治愈作用呢!”

姜姨就说::“我再不知道泡澡有好处!可是,这东西得费水,烧煤!”

姚远就笑了说:“你女婿我这把子力气,一天挑个十担二十担的水,还能累着啊?再说这玩意儿也用不了几担水。煤才几块钱一吨,咱现在这个条件,用多少用不起呀?”

姜姨主要还是不愿意让姚远为了她,多费那么多力气,就一直坚持着不用。

不过,大家把注意力和话题放到这个东西上,姜姨就把和抗抗吵架这事儿给忘了。这顿午饭,大家都在讨论这个问题,也就一家人吃的其乐融融。

吃过饭,姚远就先去村里的自来水头那里挑水。

那个浴盆估计能装两担水,但不能装满,要不然人进去,水就溢出来了。所以,也就能装一担多点。

原先姚叔父母在的时候,家里就有一对水梢,加上姜姨家里的,姚远就挑两担水回来。

他直接把一只水梢放到炉子上加热,另一只放到里屋的暖气包上腾着。另外一担水放到一边等着洗澡的时候兑水用。

一个多小时,炉子上的那只水梢里的水开始冒泡。姚远把它提下来,也放到暖气包上保着温,然后再放一梢冷水上去。

下午三点半,姚远就有了两梢热水和一梢温水了。

然后,他把那个大浴盆弄到外屋来,把热水都倒进去,再加那梢冷水。兑的水温差不多,就让抗抗去床上被窝里把衣服脱了,自己过去,把她抱进浴盆里。

那浴盆足够宽大,抗抗坐在里面,把身子都泡进热气腾腾的水里,一点都不挤。开始抗抗还嫌水热,一个劲要姚远给她加凉水。

姚远过去泡过澡堂里的大池子,知道人刚进去,都会感觉热。

其实,那只是人的皮肤温度过低的错觉。

他就不搭理抗抗,按着她的肩膀不许她出来。

过一会儿,抗抗果然不叫了,坐在里面,一副享受的样子。

抗抗泡美了,旁边还站着个免费搓澡工。搓完了身上的灰,又给她打遍肥皂,最后用暖气包上那桶温水给她冲洗干净。

还是和夏天洗澡一样,抗抗只闭着眼什么都不用管,身上就干净了。

姚远动作麻利,把抗抗身子擦干净了,再赶紧抱回到床上,掀开被子,抗抗就钻到被窝里享受去了,当真就成了大少奶奶。

即便过去富人家的大少奶奶,恐怕也没有抗抗现在这般享受。真正的大少奶奶洗澡,哪有这么膀大腰圆的壮汉伺候,抱着来回跑,还能给搓澡?就算有,大少爷也不干呢,那头上还不绿了吗?

抗抗洗了澡,舒舒服服睡了一觉起来,身上果然就不痒了,也不发脾气了。有这么超高规格的待遇,再发脾气,那不成不识抬举,找挨打了吗?

抗抗睡觉的时候,姚远就把那个浴盆的水倒掉,放到院子里,然后再去挑水。

姜姨肯定是不好意思让女婿伺候着洗澡了。晚上吃了饭,姚远就把浴盆搬姜姨屋里去了,然后让美美把在他屋里热好的水都提到姜姨屋里去。

姚远都把一切准备好了,不洗热水就白瞎了。姜姨也在自己屋里,美美地泡了个澡。

还别说,这泡澡的滋味啊,比用淋浴洗澡可美多了,根本就不是一个感觉!

美美在一边,看着她妈泡美了,她妈洗完了,就跑姚远这边来,跟他嚷着她也要泡澡。

姚远说:“你泡澡自己挑水自己热,我伺候咱妈行,凭什么伺候你呀?”

美美就撅着嘴不高兴说:“那你咋伺候抗抗呢?再说你装傻的时候,我还替你瞒着抗抗和咱妈,我还给你洗脚呢!这时候让你帮我干这么点事儿你都不肯,忘恩负义,哼!姚大傻我告诉你,你别不拿我这个小姨子当咸菜,你不怕我给你捣乱你就等着!”

姚远也知道美美心眼儿多,真要给他使坏他防不胜防,就嘿嘿一笑说:“美美,你是小姨子,不是媳妇。让我像伺候抗抗一样,跟抱孩子似的,抱进去,亲自下手给你洗,洗完了再抱出来,你好意思我还不好意思呢!”

美美就恼羞成怒急了骂:“姚大傻,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敢调戏我,我跟我妈说去!”

姚远就赶紧拦着她,哄着说:“我这不和你开玩笑嘛,咱们这么好,没外人的时候,开个玩笑你也当真啊?今天太晚了,明天我给你弄好水,你回来吃了饭再泡澡,成了吧?”

美美这才高兴了。

有了这个浴盆,抗抗小福享的,天天咧着嘴傻乐,再不发脾气了。姚远这夹板气也总算受到头了。

出了正月,小慧她们回来,姚远已经把男式内裤的样板弄好了,小慧就按着姚远的指导,带着那姊妹俩先做几个不同大小的样品。

把那些碎布拼接成样品的时候,连小慧的脸都红了,那姐俩直接就把脸给捂上了。这直接就是一个男人腰臀部的模样嘛!

姚远就说小慧,说小慧的同时,也是说给那姊妹俩听:“这有啥好害臊的?这叫符合男性特征!都在城里呆几年了,起码从穿戴上,已经完全是城里人的样子了,还这么封建!我告诉你,将来市面上所有的男式内裤都是这个样子,都会在商店里摆着,你还得为这个不逛商店了?

你们女人知道穿我设计的内裤舒服,再不肯穿过去的大裤衩了,我们男人就不愿意舒服啦,真是的!”

19.又是个闺女

姚远搞的这个男式内裤,果然就如他预料的那样,销路很好,连样品都剩不下。

小慧她们第一天才做了几件,就被过来拿衣服的矿机女人们都给买走了。

工厂的女工们没有那么封建。活不多的时候,女人们凑在一起闲的无聊,那是什么事都敢干,连没结婚的大小伙子的裤子都敢扒!

女工们当然也希望自己的男人穿的有感觉,相中了这款新内裤,希望自己的男人能穿上。

那就不讲什么规矩,谁抢到算谁的,根本就不会像小慧她们那样害羞。这对她们很正常,没有什么害羞可言。

男式内裤卖的非常快,小慧她们是做不过来的,最终也得包出去,归那些地下加工厂的代工们做。

姚远每扩大一个品种,有地下工厂支持,收入自然就会又上一个台阶,抗抗就想要什么有什么了。

姜姨早就看出来了,姚远给她的钱只是他收入的一部分。但一月给她三百多,在那个时代,大家每月才四十多块钱的工资,这也算是巨款。

她攒钱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们。手里有余钱,心里就不慌,哪天需要钱了,孩子们没有的时候,她就会拿出来救急了。

城里有了自由市场,姚远又有了钱,抗抗怀着孩子,想吃什么有什么,和当初怀摇摇的时候,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一次,抗抗觉得肚子疼的时候,是半夜里,姚远拉灯起来看,下面已经见红了。

于是,一家人又忙碌起来,赶紧往矿机医院送。

抗抗这次是二胎,生产很顺利,刚刚天亮就生了,又是个女孩。

抗抗躺在产床上,知道是个女孩的时候,叹了口气。

姜姨就劝她说:“不用着急,你还年轻,身体又好,过两年咱再生。咱们现在的条件,养个十个八个的都没有问题!”

到了病房重新安顿下,抗抗就又叹气说:“妈,我随你,再生,恐怕还是个闺女!”

姜姨说:“闺女就闺女,是闺女咱就再生,早晚生出儿子来算完!”

这时候,姚远从产房拿了抗抗的衣服来,恰巧听见了,就插话说:“我就喜欢闺女,小子我还不要呢!”

姜姨听见就笑了。这个大傻,最会哄他媳妇了。反正抗抗长的结实,这身子骨,生个七个八个的不成问题。

抗抗和美美小的时候,姜姨的身子骨也跟抗抗似的一般结实,可是,那时候穷,孩子多了养不起。

姜姨见过厂里孩子多的工人家庭,那日子过的实在稀黄。她怕亏着抗抗和美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不再要孩子的。

如今,大傻能挣这么多钱,要多少孩子不成啊?所以,姜姨也就不着急,不在乎抗抗生的是闺女了。

姜姨回家弄饭去了,姚远就坐在抗抗头边上。襁褓里的孩子,还没有睁眼。

抗抗就有些歉疚说:“又是个女孩。”

姚远就冲她笑,然后说:“女孩好,我喜欢女孩。”

抗抗脸上有些失落,最后还是说:“咱们过两年再生,早晚会有男孩的。”

姚远就严肃了脸色,摇摇头说:“抗抗,咱就这俩丫头了,再不要了。在我心里,我真是喜欢女孩的,不骗你。”

抗抗就瞪着眼睛看着姚远,问他说:“为啥啊?咱现在有条件,多养几个没问题的。”

姚远依旧严肃着摇摇头说:“抗抗,孩子生多了,对你的身体不好。再说,将来孩子不在多,而是在于我们怎么教育。把孩子教育好了,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一样会成为人才。说心里话,男孩和女孩,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咱们将来,专心把这俩丫头培养成才,让她们生活的幸福快乐,也就足够了。”

抗抗不明白为啥孩子生多了对自己身体不好。但看姚远的脸色,她知道,姚远是认真说的。

她就侧过身来,看着姚远问:“不生了,你们姚家不就绝后了?”

姚远就笑了说:“天下姓姚的多了去了,又不是咱们一家。就像你们姜家,你们都是女孩,这天下姜姓不也没绝嘛。你是现代青年,怎么能有这些封建思想呢?妈的话,能听的听,不对的我们不反驳,但我们可以不听,知道不?”

抗抗就咧开嘴笑,接着说:“妈刚才还说啦,必须接着生,直到有个男孩才算完呢!”

姚远说:“她说接着生就行啦?我们不配合她,她还能把我们怎么着啊?她有俩外孙女看了,还嫌不累是咋的?咱们这回呀,直接给她来个雷打不动。孔子都说啦,事父母几谏,见志不从,又敬不违,劳而无怨。咱们孝敬她,尊着她,但也可以不听她的。不和她回嘴,阳奉阴违还不行啊?”

说着话,偶一低头,却见抗抗已经闭上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了。

虽说二胎容易生,抗抗也是很辛苦,不累是假的。

不过,姚远一高兴说的这些东西,就算抗抗醒着,也不见得完全听明白。

美美到医院的时候,抗抗还在睡着。

姚远看见美美提了送饭的篮子进来,就冲她笑笑说:“美美,辛苦你了!”

美美就撇撇嘴说:“少说客气话吧,比上一回生摇摇的时候你装傻,我们好受多了。”就走过去,把篮子放在床头橱上,看抗抗枕边上的孩子。

看一会儿美美就问姚远:“起名字了吗?”

姚远就摇头皱眉说:“总得和摇摇对应起来吧?摇摇叫姚瑶,是个重叠音,这孩子该叫啥呢?”

美美说:“这回你知道不好起啦,当初你为啥非给摇摇起那么个名字呢?”

姚远顺口说:“她不是生在地震前一天嘛,就是为了纪念这个地震,当时也没想别的。谁知道抗抗还要再生一个啊?”

美美就皱眉说:“不对呀,你给摇摇起名字的时候还没地震呢!你咋知道要地震的?”

姚远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不过他现在锻炼的,撒这种谎已经可以信手拈来了,对付美美这小丫头,基本不用考虑。

听美美这么问,他就说:“那时候咱们不在防震嘛。我又在装傻,不能多说话,怕说多了露馅。你姐逼着我给孩子起名字,可不就摇摇最合适了?”

美美就是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姚远早就经历过这个时代了。听他这么解释,也就相信了。

接着她就问他:“那这一个,你打算叫啥啊?”

姚远就一个劲拍脑袋:“是啊,叫啥啊?新时代来了,人们的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将来咱们国家肯定会迎来一个人口高峰期。按理说,最好是起个字数多的名字,才不容易重名。四个字不是咱的习惯,那也应该是三个字。可摇摇是两个字,还是重叠的,这个可咋整啊?”

这时候,就听睡着觉的抗抗说话了:“这个就叫姚媛,小名叫媛媛。”

抗抗刚睡醒,又是躺着,发音不准,“姚媛”听着就像是“姚远”。

“啥?”姚远吓的高叫一声,心说你咋知道我本来就叫姚远的?抗抗不可能知道他前世的名字啊?

抗抗也奇怪,睁开眼来问:“谁踩你尾巴了,这么大声干啥?看吓着我们媛媛。”

美美就看抗抗问:“姐,你醒啦?”接着就说,“嗯,姚媛,媛媛,这个名字好。”

姚远这才听过来,原来是二声的媛,不是三声的远。

就听抗抗说:“老大的名字是你姐夫起的,将来呀,你姐夫就向着摇摇。媛媛的名字是我起的,将来我就向着媛媛。省得跟咱们姐俩似的,你老是说妈有偏有向!”

美美就笑了说:“这个主意不错。咱们小时候啊,妈就是向着你,爸怕妈,不敢说话,我吃亏吃大了!姐夫就跟咱爸怕咱妈一样怕你,将来你们家老小有你护着,就不会跟我一样吃亏了。”

抗抗这次生媛媛,已经和上一次生摇摇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姚远用不着装傻,没有对地震的恐慌,更没有外面张顺才那股危险势力的威胁。

大家心里充满的,都是喜悦。

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有钱了,抗抗想吃什么,姚远就能想方设法给她弄回来。

因此,抗抗每天在病床上坐着,就净琢磨什么好吃了。

鸡?吃腻啦,看见就恶心!

她就拽着姚远的胳膊晃:“求求你,跟妈说,别让她给我送鸡汤了好不好?我真的吃不下啦!”

姚远就一个劲皱眉,问她说:“那你想吃什么呀?”

抗抗想半天说:“我想吃咸菜。蔬菜公司有卖辣疙瘩咸菜的,你去买一个回来,切成丝,再放点香油,放点葱丝儿,可好吃啦。”

姚远就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说:“不行,绝对不行。妈说啦,喂奶的时候不能吃太咸的东西,要不然孩子会上火。别说咸菜,菜咸了都不行!你死心吧,啊?”

抗抗就撅着嘴,在床上想半天,忽然就对他说:“我想吃鱼。要不,你去城里看看,哪里有卖鱼的,弄一条回来,让妈给我熬汤喝?”

姚远说:“那也行。可得等着妈中午送饭过来,你得先把妈送的鸡汤喝了,让妈看着你,我下午去给你弄鱼。”

抗抗就咧着嘴说:“你饶了我吧,我实在喝不下去啦!要不,你去弄点盐来,偷偷放一点进去?妈弄的鸡汤,一点盐味儿都没有,怎么喝啊?”

姚远就吓唬她:“你听不听话?不听话,下午我就不去给你买鱼!”

抗抗就低着头,抬着眼皮瞅他,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姚远权当没看见,抱着媛媛逗着玩。

病房里四个床位呢,小夫妻俩这个样子,把别人给羡慕的,不要不要的。

一个三十几岁的产妇就想,你看看人家大傻媳妇,这个福享的,连鸡汤都喝够了。我特么生仨儿子了,连鸡汤啥味儿还不知道呢!

得亏抗抗没生出儿子来,要不然还不得让大傻当祖宗供着?

得亏老娘我生的都是儿子,要跟抗抗一样,都是闺女,我还不直接就掉到地上,没人管了啊!

想想,差点把自己给委屈哭了。

20.真心话良心话

一个星期以后,抗抗出院了。

这一回从医院回家,姜姨和美美都没有跟着,只姚远一个推着她。可抗抗心里,比上回生摇摇的时候,不知高兴了多少。

她在自行车后座上,不时就逗一下媛媛,媛媛咧着嘴乐,她也跟着傻乐,自己都能乐出声来。

姚远回过头来,看着抗抗傻乐,他也跟着乐。

抗抗就说:“你傻笑啥啊?”

姚远也不说话,回过头去,继续推着自行车往前走。

他心里明白,抗抗此刻是快乐的和无忧无虑的,这就够了。

回到家以后,抗抗在屋里坐月子,姚远就去土产公司买了一根长橡皮管子来。

抗抗不知道他买这么长根橡皮管子干啥?却看见他把橡皮管子接到他原先做的那个土淋浴的出口上,把屋顶上油桶里晒热的水引到家里来,放到了那个大浴盆里。

现在,已经是一九七八年的六月了,天气热起来,他那个土淋浴又可以晒热水了。

这样,抗抗坐月子的时候也可以洗澡,还能给媛媛和摇摇洗澡了。

抗抗心里就充满了温暖。

她的大傻,所有的主意都在心里,而这所有的主意,就是为了她和孩子,过的更舒适,更幸福。

尽管,他这样一心一意只为这个家忙碌,被美美看不起,动不动就骂他是利己主义者,可他不在乎。

这个世界,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不错,爱党爱国有你们就行了,跟我没关系。

有这样一个深爱着她,对她这么好的男人,抗抗的日子就过的甜蜜而安逸。

抗抗也深爱着姚远,这种互相的深爱,就让两个人可以互相谅解,互相亲近,把两个人的心紧紧连在一起,小日子就充满了幸福。

到这一年的冬天,马副县长调到市里来了,任市革委会副主任,主抓经济恢复。

姚远知道了,就带着抗抗和孩子,去城里看望他。

姚远和抗抗去的时候,是空着手去的。

马副县长调到市里来,就把电话打到矿机张代表那里去了,让姚远带着家人来他家吃饭。

他刚过来,忙的不可开交,没时间来矿机看姚远。

马副县长一再要张代表叮嘱姚远,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来他家的时候,千万不能带任何东西,就是带了他也不要,也得原样再带回去。

那时候的干部,还遵循着部队上的纪律,不拿百姓一针一线。姚远就算是老师长的儿子,现在也是百姓。是百姓,就只有马副县长给姚远东西的份儿,没有姚远给马副县长礼物这一说,这个违反纪律。

姚远听着张代表转述马副县长的话,心里波澜起伏,叹息许久。

他和抗抗带着孩子,果真就空手去了马副县长在城里的新家。

马副县长的家人抗抗都见过了,马夫人看着摇摇和媛媛,爱的不得了,恨不得就要抗抗留下来不走了,让她多看几天孩子。

她的俩孩子都是男孩,一个在上初中,一个上高中。运动结束以后,两口子都忙工作,再没时间要孩子。而马夫人却格外喜欢女孩子,要不是自己孩子大了,她都想拿自己的小子跟抗抗换闺女呢。这俩小闺女,长得跟洋娃娃似的,太可爱了!

马副县长却没忘了姜姨,问姚远,为啥姜姨没跟着来?

姜姨到这年的年底就满五十周岁,按矿机的制度,就可以退休了。

按照惯例,这年下半年,姜姨的档案关系,就转到矿机的离退办,可以不上班拿工资,直到正式退休手续办下来。

所以,抗抗生媛媛的时候,姜姨已经不用上班,在家里了。

这也是那时候工人们的福利,的确是农村人想都不敢想的。

可就算姜姨不上班,姚远也不能带着丈母娘来马副县长家里串亲戚呀。

他就对马副县长编谎说:“我妈家里事儿多,离不开。她让我带话,要我好好谢谢马叔当年对她和抗抗的照顾,说有空的时候,就过来看马叔和婶子。”

马副县长就点头说:“跟你岳母说,咱们就是一家人,说感谢的话就见外了。她把你照顾这么好,又把这么漂亮的女儿给你当媳妇,我更应该感谢她!

我不能去看她,主要是工作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来。她如果有空,就来城里,到我们家来。

我们在这里也没朋友,更没有亲戚,她就是我们的亲戚,愿意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来了我就欢迎,就跟来自己家一样嘛!”

姚远把马副县长这句话带给姜姨的时候,姜姨就愣怔好久。

最后,姜姨才深深叹息一声说:“这是当年的子弟兵,又回来了呀!”

姜姨听了马副县长的话,为何会如此感慨?这个姚远也弄不明白。

姜姨看他一脸疑惑,就叹息一声说:“这个马副县长啊,不愧是给你爸爸当过警卫员,这个作风,就跟你爸爸一模一样啊!

你爸当年当厂长,就是这个样子,从来都没让我感觉到他是大官。

咱们住着邻居,有时候你们家里你妈做好吃的,他就隔着隔墙喊,二媳妇,带着你老头和你那俩丫头,过来吃好吃的!我那口子面皮薄,不好意思过去,抗抗和美美就都早早跑过去了。”

姚远更不明白了,姚叔他爸为啥叫姜姨“二媳妇”呢?

姜姨就笑了说:“我叫刘淑芬,你妈叫廖淑芬,我们俩名儿一样。你爸比你幽默,可会逗乐呢!我也不知道他啥时候就管我叫二媳妇了,然后他就叫你妈大媳妇。你妈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你爸在我心里呀,就是个大哥哥,很会关心人。我从来就没想过,他是个大官儿。”

说起这些的时候,姜姨眼里就有了光芒,陷入了深深地回忆里。

她说:“那时候啊,我们过的就跟一家人一样,经常在一个桌上吃饭。多数时候,是在你们家吃。你爸妈工资高,你家好东西多啊。抗抗爸还经常和你爸喝两盅。都是军人出身,有的是话题聊。就是张顺才家,也经常在你们家吃。

有时候啊,抗抗爸倔,认死理儿,喝了酒还能和你爸争个面红耳赤。第二天醒了酒,他才想起来你爸是师长、厂长,回头去跟他认错。

你爸就说,认啥错啊,你哪儿错啦?真理都是争论出来的。老姜你要这样,就不像个志愿军战士,我就再不和你喝酒了!

张顺才鬼,知道讨好你爸,你爸不喜欢他。可是,也从来没亏待过他。你们家有好吃的,他就是不过来吃,你爸都会打发你妈给他送过去。

后来,他那么对待你爸,心里要不愧疚才怪!他后来疯了,说对不起你爸你妈,那才是真心话,良心话!”

21.人民勤务员

从姜姨的叙述里,姚远才知道,姜姨原来姓刘,叫刘淑芬。

姜姨是特别喜欢回忆过去的,从姚叔的父亲,就讲到了解放前。

解放前,他们家是堡垒户,家里经常住着我们的干部和士兵。那些官兵,对年纪大的,都是大娘,大爷的称呼,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就是嫂子、大姐,小妹妹,亲切的就跟一家人一样。

临走,缸里给你挑满水,帮你捡柴禾,把柴禾垛给你收拾的整整齐齐。院子里、地上收拾的干干净净,一根杂草都不会留下。

老百姓想念他们,愿意跟他们一条心,把性命豁出去来保护他们。

这样的军队,这样的鱼水之情,这样的子弟兵,要是不打胜仗,不把一个贫穷落后的旧中国改造成新中国,那才是怪事!

姚远听着,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那首进行曲:

……

背负着民族的希望,

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我们是工农的子弟,

我们是人民的武装。

从无畏惧,

绝不屈服,

英勇战斗,

直到把反动派消灭干净……

是啊,只有他们,才能背负起民族的希望!因为,他们是真正的工农子弟,是真正人民的武装!也只有拥有坚定信念的他们,才可以从无畏惧,绝不屈服,才可以奋不顾身,英勇战斗!

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道路怎样艰难,见过他们,认识他们的人民,都会永远记住他们,永远怀念他们,永远坚定不移地跟着他们的步伐,奋勇前进!因为,人民信任他们,他们就是人民的子弟,人民的勤务员!

马副县长生活一直朴素,在县里穿戴不讲究,身上的涤卡中山装都发白了,跟地里的农民穿的,没有太大区别。

在他家里吃饭的时候,姚远就夸抗抗手艺好,做的套装比市面上卖的还要好看。

他就对马副县长说:“马叔你现在可不比在县里,不用讲究。你现在是市里的二把手,多少得讲究一些。再穿的跟老农民一样,人家要笑话的。”

马副县长就摆摆手说:“我是来工作的,不是来当摆设。咱们建国都快三十年了,还不能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我这心里呀,不是滋味!我现在,恨不得一天当两天用,当三天用,赶紧把过去耽误的时间给补回来呀!

我不这样去工作,咋对得起那些为了新中国牺牲的战友?有时候做梦,就会梦见他们问我说,老马,咱们的国家富强了吗,咱们的人民过上好日子了没有?咱们为之奋斗的主义,实现了没有?

唉,没法回答呀!我都感觉,不把工作做好了,我没脸下去见他们,更没脸见你爸,对不起他那些年对我的教导啊!

老百姓都穿不上好衣裳,我凭什么穿好衣裳,有什么资格穿好衣裳?对得起当年那些用小米窝头,把咱送上现在这个位置的老百姓吗?”

姚远就劝他说:“可你现在也算大领导,总得差不多吧?不能损坏咱当干部的形象吧?”

马副县长就说:“啥叫领导?咱们的领导不是官老爷父母官,人民才是咱们的衣食父母,领导就是人民的勤务员!衣食父母过不上好日子,我还穿的衣着光鲜的,好意思吗?我又不是来给大家当猴耍的,我是来干实事儿的!干部干部,先干一步!工作还没干好,先讲究吃穿,这个可不是咱们的工作作风,这才是损坏干部形象呢!”

姚远终于明白,一个真正的革命者,心里的意志和立场是如何的坚定,对原则和概念的把握,那是深入灵魂深处的!

姚叔的父亲如此,这位马副县长,也是如此!

这,绝对不是张顺才那样的人可以理解和做到的。

他不由就在心里感叹,如果没有那场运动,这些真正的革命者都活着,都在自己的岗位上,把自己坚定的信念和理想,一代代传承下去,那么,未来的中国,会是什么样子?他还会去做利己主义者吗?

姚远没有劝动马副县长做新衣裳,却说动了马夫人。有了马夫人从当中做主,马副县长终于松口了。

在姚远和抗抗保证,必须按给别人做衣服一样,要正常收费的前提下,马副县长终于同意,给自己做一身新衣裳。

马副县长又想了想,要求姚远把给他做衣裳买布料的发票,还有其他材料的发票,都得给他拿过来,这样才肯让抗抗做。

姚远答应了,又趁机要给马婶儿和孩子们也做身新衣裳。

马夫人只同意给她也做一身。他们从那个全市最穷的县里过来,和这边的人相比,穿着上的确是有点过于寒酸了。

但她不同意给孩子做。孩子也要从小学会艰苦朴素,不能忘本,穿大人倒下来的衣裳就行了。

马副县长夫妻都是从艰苦年代里走过来的,都受过部队严格的教育,知道艰苦朴素对孩子未来成长的重要性。

给马夫人做衣裳,同样也要发票,同样也得付钱。这是马副县长再三强调的。

姚远当然只能答应这个条件,吃了饭,就让抗抗给夫妻两人量尺寸,商量服装的颜色和样式。

当然,他有办法把做衣服的价格压的很低很低。因为这夫妻两人在做衣裳方面不是内行,不知道需要多少布料和辅助材料,才能把他们的衣服做出来,这就足可以让姚远拿来利用了。

姚远给他们做衣裳,就是单纯为感谢他们的恩情,还真没想其他的。

这时候,他就考虑着,不能用最好的布料来给他们做衣裳,那样就违背了马叔的原则和立场,但必须要把衣裳做的最合身,最漂亮。

原来,他是打算用最好的料子给他们全家都做一身衣裳,来感激马副县长对他和抗抗以及姜姨的照顾的。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就感到,自己的这个主意很蠢,有些后悔了。

这是他考虑到自己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的时候,心里突然想到的。

他这次来马副县长这里,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就是要告诉马副县长,他打算在城里租间铺子,正式开始自己的服装事业了。

马副县长是主管经济的,他的意见,对姚远来说,至关重要。

马副县长处在现在的这个位置上,当然知道的要比姚远一个小老百姓多的多。

听了这个想法,马副县长就说:“大厦,你这个主意不错,很好,我支持!你放心去干就行了,不要有什么顾虑。”

有马副县长这句话,姚远就放心了。这说明虽然那个重要的会议还没召开,但会议里的精神,马副县长已经知道,并且是赞成的。

要干成一件事情,不仅要有好的政策,同时也必须有这些管理者对政策的领会、理解和支持。

当时的时代,如马副县长这般,完全理解并支持私人单干的干部,其实还不是很多。

有马副县长这个表态,姚远就敢放开手脚去干了。

但马副县长接着就说:“大厦啊,你不想借你爹妈的光,一心要自己干事业,我已经听说了。不愧是老师长的儿,没给他丢脸,我也很欣慰!可是,自己干归自己干,还是要遵纪守法,也必须按时纳税。在这方面,我不会照顾你,一样会公事公办,你明白吗?”

姚远就说:“你放心马叔,我不会给你,更不会给我爸妈丢脸!”

马副县长就点点头说:“嗯,这个我相信你。但是,遇到什么困难,比如说有人故意刁难你,给你搞破坏,你可以来找我,我会给你解决。”

姚远其实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就点头答应了。

可接着,马副县长就说出一番话来,让姚远不得不认真去对待了。

22.心有余悸

最后,马副县长语重心长地对姚远说:“大厦啊,你是姚虎的儿子,革命军人的后代。我不仅希望你能做成大事,还希望你把你爹妈的思想继承下来。

你妈妈家里是江南富商,可以说几辈子都吃穿不愁。可是,她毅然抛去这些荣华富贵,甘愿贫穷,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这个国家和民族!你只有像她那样,才能对得起她啊!

你得记住,你爸妈奋斗一生,从来都没为自己考虑过。他们为的,是这个国家的富强,和这个民族的富强。

因此,我也希望你,不要只是顾自己的小家。你有好主意,有好办法,让自己先富起来,这个不违反政策,而且是将来政策要提倡的。

可是,你也要记住,一个人富了,对我们来说,没有意义。只有这个国家富了,民族富了,才会符合你爸妈一辈子奋斗的目标。

你要学会关心别人,像你爸妈那样,把国家和民族时刻放在心上。自己富了,要带着大家一起富,这才是咱们奋斗的目标,明白吗?”

姚远的脸色就严肃了。

的确,像他过去那样,只惦记着自己富了,让抗抗和姜姨都过上好日子,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的这些利己主义的思想,在马副县长这里,竟然显得那么卑鄙和渺小。而且,马副县长竟可以一眼就看透他的心思,一针见血地给他指出来!

这个时代的干部,竟然这么厉害!姚远面对马副县长,都感觉到后背有些微微发凉了。

他如果当真按照自己的心思做下去,就当真对不起马副县长对他的关心,更对不起姚叔的父母这一代革命者。

他想了许久才说:“马叔,你这些话,我会永远记住,记一辈子。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大家都富起来。我会慢慢去摸索办法。

但是,我答应你,绝对不做任何一件对不住父母的事情,请马叔放心!”

姚远要在城里开裁缝铺这个事,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连抗抗也是第一次听他说。

守着马副县长一家人,抗抗不好说什么,两个人回来的路上,抗抗就不高兴了。

“你要去城里开铺子,怎么不和我说?”抗抗就问他。

姚远就回答她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你忘了?我们要把这个服装加工做成一个事业,成立服装公司,你将来要当公司老板啊?我们如果只在矿机那个小地方发展,肯定不行,我们得出来,得进城,这是必须的。”

抗抗就急了,在大街上就冲他喊:“可是,你没告诉我现在就进城,也没告诉我要把铺子开到城里来!我们是公有制,咱们私营小打小闹,够吃够喝就行啦,我已经很满意啦,你干嘛非得把动静搞大?这万一以后政策变了,我们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你想没想过这个啊?”

姚远抱着摇摇呢,媛媛半岁了,抗抗抱着。

姚远就说:“你别喊啊,抗抗,这在大街上呢!刚才你没听马叔说吗,咱们做的是好事,咱要带着大家都富裕嘛,连国家都是支持咱们的。”

抗抗也知道自己过于激动了,但她可不认可姚远的观点,这简直就是在作死!她一个人抱着媛媛,气哼哼地往车站走,姚远只好和摇摇在后面跟着她。

他们是趁礼拜天马副县长休息,上午去的他们家,中午在那儿吃的饭,下午坐公交车回来。

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抗抗直接没回自己家,抱着媛媛就去她妈家了。

这时候,小慧已经帮着姜姨把饭做好了,把她和翠霞姊妹的饭端到自己东屋那边,又回来,帮着姜姨收拾。

现在,美美已经是小件车间的生产调度了,车间里事情多,按点回来的时候很少。

就是回来了,也是一脑袋官司,得想很多事情,基本不会帮着她妈做饭。

姜姨在家里歇着了,除了带着摇摇和媛媛出去串门闲聊,也就是在家做饭了。

家里吃饭的人口多,到做饭的时候,一般小慧就会过来,帮着姜姨,把大部分活都揽过来自己干。

有时候活不多,翠霞姊妹也会过来一起动手,倒是累不着姜姨。

小慧才把饭菜都摆上桌,抗抗就进来了。

小慧已经看出抗抗脸沉着,不高兴来了。心里还纳闷儿,他们不是去马副县长家里了吗,抗抗咋不高兴,受委屈了?

小慧还不敢直接问,就打招呼说:“抗抗姐,你回来了,姚大哥和摇摇呢?”

话音刚落,姚远已经抱着摇摇进院门了。

抗抗把媛媛放到里屋炕上,回答小慧说:“你姚大哥又想出新点子来啦,这个姚大傻,他就是不想安生过日子,不折腾他心里就不好受!”

姜姨听见了就问:“咋啦,大傻又干啥事儿啦?”

抗抗边给媛媛脱外面的棉外套边说:“他要进城去开裁缝铺!连商量都不和我们商量,他和马叔说,我这才知道!”

这时候,姚远正好进来。摇摇从姚远身上下来,叫小慧一声“慧儿阿姨”,就冲她姥姥去了。

摇摇已经两岁半了,说话渐渐增多,可以说简单的句子,走路也很稳当了。

姜姨坐在外屋椅子上,一把搂着摇摇,摸着脑袋说:“我看看我的乖摇摇,这一天不见,姥姥就想你了。呀,这小脸咋都冻红了,你的围巾呢?你这个傻爸爸,就不知道给你把脸裹上围巾啊?”

姚远把围巾揣自己棉大衣兜里了,姜姨这么一说,他这才想起来,光顾着和抗抗对付了,忘拿出来给摇摇围上了。

姜姨看他这时候把围巾掏出来,不由又好气又好笑说:“你还真是个大傻,这都到家了,你拿出来管啥用?”

姚远拿着围巾,就知道傻笑了。

姜姨就问:“抗抗说你要去城里开裁缝铺,真的假的?”

姚远刚要回答,小慧就先说话了:“姜姨你们吃饭,我先过去了。”

说话要走,姚远又把她给叫住了:“小慧你先留一下,因为这事儿将来要牵扯到你。”

小慧只好在门边站下了。姚远指指一边的马扎,小慧就坐到马扎上去了。

姚远也找个马扎坐下,这才对姜姨说:“妈,我不光是去开裁缝铺,我是要在城里先找个店铺,卖咱们自己做的衣裳。

咱们在矿机这个地方,想发展起来,实在太慢了,必须得进城里去,到人多的地方去发展,才能多挣钱,把咱们的事业干起来。

先做裁缝铺,慢慢积累资金。等条件成熟了,就开咱们自己的专卖店。再往后,咱们还要注册自己的服装品牌,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抗抗牌。”

姜姨皱着眉头,愣是没听明白姚远说的是什么,不由问:“啥卖店?”

抗抗给媛媛脱了外面的衣裳,抱着媛媛从里屋出来,就插嘴说:“他要当资本家,大老板!”

姜姨就看着姚远,半天才问:“大傻啊,你不是又要变傻吧,你可别吓唬我!”

姚远说:“妈,你这都什么呀?我这跟你说正事儿呢!我问过马叔了,现在呀,政策允许咱私人干事业了,我就是想把咱的事业做大!”

就跟姜姨讲解专卖店是怎么回事,注册公司和商标又是怎么回事。

说半天,姜姨总算明白了,黑着脸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了。就是刚解放的时候,城里街上那些店铺东家呗,那时候政策也允许。可是,说不允许,戴上高帽子就变坏蛋了,最后财物归了公家不说,小命都保不住!”

姜姨经历过公私合营,也经历过****,更经历过后来的这场运动。

经历过的人,如果说不谈虎色变,那是假的。

别说姜姨,就是抗抗这么大的,听说要搞私营,也是惴惴不安。她当过红w兵,也经历过那种人山人海的大批判啊。

抗抗做点小买卖,那是回城以后,找不到工作,迫不得已。毕竟,她不属于正常的招工回城。

就算在她的买卖最红火的时候,她还是惦记着想进厂当工人,因为那才是那个时代最正当最光荣的职业。自己做买卖,无论挣多少钱,都不怎么光彩。那个时代,不是讲究金钱的时代。

只是姚远不让她去,她没有办法。大事上,抗抗必须听姚远的,发脾气都没有用。

可要把这个小私营变成大私营,还想当什么资本家,大老板,这个抗抗想都不敢想。平时开玩笑在下面说说行,真干绝对不行!

因为在那个时代,可是讲究出身讲究了二三十年。在抗抗看来,资本家也好,地主也好,这是最反动的出身,这直接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不但自己会掉脑袋,就是子孙后代,都会被深深拖累,一辈子因为出身问题,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抗抗都这么看了,姜姨就更不用说了。

马副县长支持也不行!真碰上运动,他恐怕连自己都保不住,还能顾得上你?你爸那么大的官,连市长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的,后来怎么着了,你不知道啊?

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一旦成为资本家后代,或者成为地主的遗留小崽子,这种所谓的黑五类,会是怎样的生不如死。

原则上讲,你就不是人了,谁都可以羞辱你,斗争你。你就是一只过街老鼠,甚至你还不如老鼠。

老鼠有死去的权力,你没有。你死去,就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就是畏罪自杀,凡是和你有这样或那样关系的人,都会跟着你倒霉,甚至会变为和你一样的人,没有任何权利、人格和尊严。

所以,为不牵累其他人,你不能死,不敢死,不能跑也不敢跑。

你只有一个选择:屈辱地,在所有人虎视眈眈之下,在打倒在地并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之下,接受人民群众的监督改造,就这样活着,只能这样活着,生不如死地活着。这是最负责任的选择,也是最勇敢地选择和活着。

23.向城里进军

客观地说,在以后国家步入正轨的日子里,在那个时代,那些出身不好,又真正活着并活下来的这类人,才是最勇敢和最坚强的。

他们日后东山再起,并非借助祖荫,而是真正被锻炼的具有了非常人的见识和毅力。

现在,姜姨和抗抗最担心的,却是姚远自己作死,去自己争取成为这一类人,最终所有人因为他的作死而不得不去勇敢活着。这是最不能做的事情,连姚大厦的父母都做不到,何况是他们?

所以,无论姚远怎么解释,过去的悲剧再也不会发生,国家已经彻底获得了新生,她们也无法同意,姚远去城里把事业做大。

姜姨和抗抗正数叨着姚远这作死的想法,美美就下班回来了。

她进门就黑着脸喊,一副官老爷的样子:“吵吵啥呢?妈你这个大嗓门能不能改改啊?原先你说是在工厂里噪声大,习惯大声说话了。现在你不上班了,咋还是隔着二里地就能听见你咋呼呢?”

姜姨顾不上怪美美说她了,拉住她说:“正好,美美回来了,她是大学生,明白事理。”就问美美,“你说,你姐夫这是不是好日子过够了,要作死?”

姜美美差点就让她妈给说糊涂了。姚大傻会去作死?这人粘上毛比猴都精,他能去作死?他能把别人作死还差不多!

待美美弄明白了怎么回事,就叹一口气,也不说话,去里屋把收音机打开了。

这是姚远去年挣钱以后,又买的一台收音机。当然了,有钱了,收音机也要买俩。姜姨屋里这个,给美美用,自己屋里还有一个。

美美把收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屋里就响起了那个大家都熟悉的,伟大的声音:

……

只要我们大家团结一致,同心同德,解放思想,开动脑筋,学会原来不懂的东西,我们就一定能够加快新长征的步伐。让我们……为改变我国的落后面貌,把我国建成现代化的社会主义强国而奋勇前进!

屋里一下子就变的安静下来,连摇摇都一动不动地安稳了。

那个大家祈盼已久的人出来了,而且,成为了人民新的领路人!

姜美美这才说:“你们一天到晚不读书不看报,啥都不知道。国家的春天真的来了!现在厂里都在学习三中全会的文件,在讨论如何把生产搞上去,要实行厂长负责制,要给大家发奖金,鼓励多劳多得了,知道吗?

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只有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才能带动更多的人富起来,才能让咱们所有的人民都富起来,咱们的国家,也才能真正走向富强!这就是他说的!你们连这个也不知道,真是的,整天也不知道都干啥了,新闻也不听啊?

姐夫去城里开店,是响应国家号召,要做致富的领头人,这个也叫作死?你们也不想想,姚大傻肯干的事,哪件不都是鬼精鬼精的,别人想不到的事。要不他能发财,别人咋不能呢?”

姜姨和抗抗就都傻傻地看着美美。

过了好一会儿,姜姨才战战兢兢地问:“那,以后,国家不会改主意?要万一再来运动呢?”

姜美美不耐烦说:“妈,我们已经有了好的领导人,人民已经觉醒,再也不会受愚弄了!”

姜姨就看看姚远,眼里依旧充满疑惑。

姚远就对她说:“妈,美美说的对。艰苦的岁月已经过去了。在艰苦的岁月里,人民已经觉醒,有了分辨对错的能力,再也没有谁,可以让大家盲目轻信,被利用了。

就比如你,再让你回到过去那个岁月里去,你愿意吗?你当然不愿意!大家也当然不愿意!所以,妈,国家的春天来了,咱们的春天,也要来了!”

发表完这充满激情的演讲,姚远回过味儿来了,看着姜美美问:“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姜美美就嘿嘿地笑:“你这人吧,除了知道给自己挣钱,剩下的你啥都不关心,当真是值不得我夸。”

姚远这个气:“你这个小鬼头,我挣钱为谁呀,你还少花我挣的钱了?花着我的钱还骂我,你忘恩负义你!”

家里两个最有学问的人,都说春天来了,那么春天兴许就真的来了?

最后,姜姨终于决定,听姚远的。好日子谁也向往,姚远能给这个家带来好日子,姜姨对此是深信不疑的,她只怕运动。

姜姨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地上站了半天,走到里屋去,打开自己放钱的抽屉,把那个原先的红布小包又拿出来,放到饭桌上。

她对姚远说:“大傻啊,妈老了,跟不上形式了,从今天开始,这个家就由你来当。以后,啥事儿妈都听你的了。”

上一次姜姨交权,是让抗抗气的。这一次,她是相信姚远比她更会当家,主动交权了。

姚远就笑了,把那个红布包拿起来,重新放到姜姨手里去,对她说:“妈,我不瞒你,我每月给你钱以后,也留了不少的钱。这给你的钱呀,你就攒着,我暂时用不着。”

姜姨眼睛就睁得老大,看着姚远。这一月姚远就能给她三百多块,顶她大半年的工资啊!就是这样,他手里还有钱到城里开铺子,他一月,这得挣多少钱啊?

姚远就说:“妈,家还是你当,只不过我会把做生意的钱留出来。生意有成功就有失败,万一我失败了,你这里,就是咱们的最后一道避风港啊!”

姜姨就想起来他装傻的那些日子,明白这个姚大傻狡兔三窟的道理了,把那个包又重新收起来了。

想去城里开铺子,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首先,开店之前,你得有存货,这就要投入大量资金,购买各种布料,做许多目前和以后社会上流行的服装样本。

钱,姚远是足够了。他自己挣的,还有姚叔父母平反之后补发的工资,他都算计好了。

他叫小慧留下来,就是让她知道,下一步他的计划。

所以,小慧她们从现在开始,就不单独对外接活了,而是要为在城里开裁缝铺准备存货。

以后也不再接活,只为裁缝铺提供服装。那些内衣,还是要在那些代工户那里加工,直到姚远有条件建立自己的服装工厂,开自己的专卖店。

接下来,姚远的主要任务,就是去城里了解行市,研究城里的地理结构,看把裁缝铺开在哪里比较合适?

这个看似轻松的事情,做起来其实一点也不简单。

城里现在的街巷,还大多数是以前遗留下来的平房。沿街的好一些的房子,做商业用途的,大部分是公家占着,成了许多的事业单位和办事机构,还不肯租给私人。

既要找到一条大家都习惯到那里去买衣服的街道,还要在这个将来很可能成为服装市场的街道上,找到一家大小合适的房子做门店,不做详细的调查研究和详细计划,恐怕是不行的。

姚远当然知道这个城市将来的格局。可是,现在离着将来他生活过的那个时代,还有将近三十多年呢。现在的商业集中地,和将来并不在一个地方。

他还得一切从头开始,到城里去转悠,把这个城市的人文和地理,甚至包括一些历史掌故,都熟练地记在心里,才能为自己展开事业的这个第一步,拿出一个正确的计划。

这就是他做过培养干部的优势了。

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事先计划,自己需要什么,怎么获得,什么需要数据化,如何进行市场调查?必须有个完整的行动方案,按照行动方案来一步步实现自己的计划。

这种现代化的管理理念,让他在这个时代获益匪浅。

就是斗张顺才,他也是在脑袋里有完整计划的。仅仅凭着侥幸和聪明,成功的机率是非常低的。

所谓万物一理,管理理论到达某一层次的时候,就可以应用到日常生活里去,用来指导自己的行动了。

姚远的管理理论知识和实践经验,足以让他把各种管理理论,运用到自己所有的行动之中,这是这个时代任何人都不会具有的技能。

三中全会像一股神奇的春风,顷刻就吹绿了大江两岸,吹绿了神州大地。

城里人的脸上,洋溢起了从未有过的热情。不只姚远在寻找着发财的办法和机会,几乎是所有的人们,都在寻觅着钱在哪里?

沉睡了十多年的城市,终于苏醒,到处都散发出活力的气息,顷刻就热闹起来。

春天,真的来了。随之而来的,是人们心里的又一种激情,这个激情是前所未有的。

在城里转了半月,姚远就意识到,另一种燃情岁月,已经向着他招手了。

进入这年的腊月之前,姚远终于在城里找到了一家店铺。

这家店铺位于城东南的一条古老的街道上,是个二层小楼的清代建筑,楼上楼下加起来有二百多个平米。

门外是青石板铺就的,四五米宽的街道,街上的青石板已经被来往的行人走路,磨的油光泛亮了。

那时候,城里大多都还是这样的古建筑,现代的高楼并不多。

这也是一条古老的街道,清代就属于商业街。有卖布料的绸布庄,卖鞋的鞋帽店,也有卖衣裳的成衣铺。

过去的时候,街上人来人往,卖零食和香烟的小贩来回穿梭,叫卖声此起彼伏。

公私合营以后,街上的店铺都成了公家的。公家又在对面街道的头上,建了一座百货大楼,这里就逐渐冷清了不少。

不过,这条古老的街道上,那时候还是有许多的店铺、酒馆和小贩。直到运动开始,才彻底冷清了。

姚远租的那个二层清代小楼,过去是个布衣铺,楼下卖布匹,楼上卖成衣,在当年是很有名的。

后来,老板跑掉了,就归了市文化馆。五十年代的时候,还有合营的单位在那里卖衣裳、布匹。

再后来,市里的百货大楼建起来,这些合营单位就都归了商业局,到百货大楼里经营去了。

六七十年代的时候,这里是一家眼镜店,楼上是员工宿舍,楼下是店铺。

七六年以后,南方便宜的眼镜开始在这条街道上经营,价格是这家公家眼镜店的十分之一不到。这家眼镜店也就很快连房租都挣不出来,主动退租走了。

姚远在城里转了半个多月,在这个全公有制的时代,想租一家理想的店铺,实在是太难了。

也只有这个地方,看着破败一些,但地理位置好,而且店铺暂时空着,文化馆准备租出去。

可文化馆也是公家的。

姚远去文化馆打听租赁的事,碰了一鼻子灰。对方光要的证明就有好几样,有些姚远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上哪儿去给对方搞那些他听都听不明白的证明啊?

24.裁缝铺计划变了现代专卖店

要按照正常的渠道来租赁,姚远根本不符合条件,文化馆都不搭理他。

可他去其他公家单位,租赁别的店铺,比这个更困难。别的店铺都有单位住着,人家更不能给你用呀。

就是这个地方,你不赶紧租下来,说不定啥时候,就又给某个公家单位要去了。

他就是空着不用,就是不给你用,你也没办法不是?

他只好去找他的马叔了。

马叔一句话,姚远就把这里给弄来了,而且租期一签就是十年,第一年还不用交租金。

房子太破了,姚远修缮到能住人且能当店铺,预算下来花的钱,能交两年的房租。

于是,文化馆就同意,第一年房租就不交了。第二年看情况,如果姚远经营的不好,房租也可以不交。

有马副县长在,这个根本不是问题,白用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九十年代,姚远分到矿机的时候,这条街道上的明清建筑,早就不存在了。代之的,是一些现代化的高楼,楼下也多是经营服装的店铺。

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好多人看到其他城市未拆除的明清建筑,被装饰的焕然一新,古色古香,成为旅游的景点,这才忽然想起来,他们这里,好像也有这么一条古老街道的。

于是,就有好多人大骂败家子,把无价之宝给白白拆了,一点前瞻的眼光都没有。

当时,这是个属于比较富余一些的城市,响应房改政策较早,当然对旧建筑的拆除也就早一些。

那些保留了古代建筑的城市,说实话都是比较贫穷的,拿不出钱来进行房改,拆旧建新,旧建筑才得以保存。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因祸得福的意外。

当时姚远来城里逛,听朋友讲这城市的古老,和老建筑如何美丽,也是心里为这城市再没有一丝古老的痕迹而感到惋惜的。

穿回来的姚远,终于亲眼见到了那些真正的明清建筑遗存。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原先心里的那个,因这些建筑被人为拆除而产生出来的遗憾,忽然就没有了。

真正的明清建筑,已经破败不堪了。

房顶的茅草都把残余的瓦片拱的乱七八糟。木制的屋檐和回廊,到处都是裂纹。

这些明清遗存,不知过去历经了多少风雨沧桑而即将垮掉,又被修缮了多少回,才没有实际倒塌,看着就是一副摇摇欲坠,随时会倒掉的样子。

建筑的外墙,也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的青砖白缝,境界分明。早就不知修补了多少次,墙皮脱落,露出土坯的,拆了一角重新用红砖填补的,比比皆是。

这些后来的修补,早就把建筑原有的特色和古韵,给破败的一点美感都不复存在了。

就是原来的青砖,也早就变得灰白而失去美感。加之在原来建筑以外搭建的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房屋、煤棚、鸡窝、厨房一类,整个儿街道,就是一片污水横流的,贫民窟的感觉,又哪里来的美感?

总之,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这古老的街巷:破败。

这样一副惨景,指望过去的城市领导者,从这破败里看出美景,并且拍案决定保留,除非这人和姚远一样,是穿越回来的。

就是现在,姚远去找马副县长,建议他保留这明清的街道,说将来一定会怎样怎样有发展前途,比建新式楼房要经济效益好得多,估计马副县长也听不进去,当真把他当做傻子。

而现在我们看到的所谓明清古街,大多都是在原址上彻底拆除重建,并不见得与原来的建筑有一丝一毫能够联系到的东西。

如果知道了真相,你一定会有被愚弄了的感觉。

姚远原来是打算,只在城里找间小一点的铺子,先做裁缝铺的,没想到可以租到这么大的房子。

二百多平米的房子,做裁缝铺就有些过大了,完全可以直接搞专卖店!

他脑子一发热,就把自己心里计划好的东西推翻了,要越过裁缝铺这个初始发展阶段,直接从专卖店做起。

可专卖店不卖别人的衣裳,再说也没公家的服装厂找他卖衣服,他就只能自己做了自己卖。

可他的衣服,不客气说,都是走在时代前面的,销路一直不错。

如果把这些衣服拿到城里来卖,万一买卖好,一天卖个十几件,指望小慧她们仨人做,能供的上吗?

但接着他就想,反正楼上还有个几十平米的空间,他可以再多招几个人,在楼上弄个小制衣作坊。

这样楼上做衣裳,楼下就是专卖店,好管理不说,发展的会更快一些。

于是,他就改变了主意,要把小慧她们三个也搬过来,把楼上作为他的服装加工点,楼下用来开店铺。

媛媛还小,抗抗要照看她,脱不开身,店铺也需要有人看着。

他本来是计划让小慧到城里来,当专职的营业员,让抗抗在家看着翠霞姊妹做衣服。

现在,小慧她们可以直接搬过来在楼上住,再招几个城里的待业青年过来,一个小制衣作坊就有了。

抗抗在楼下,先边看媛媛边卖衣裳。等媛媛断了奶,再让姜姨看着。那时候,摇摇就满了三岁,可以去幼儿园了。

房子太破、太旧了,需要大修。有些地方要加固,有些地方得拆了旧的已经不能支撑重量的地方,重新垒墙,内部也要进行大修。

这个时代,一切都是国营的,没有专门的国营修建队对外营业,给私人使用,就是找专业的泥瓦匠人都找不到。

这个,姚远也计划好了。矿机修建科有俩退休的老工人,对古旧房屋的修建是内行。

古代建筑和现代建筑,在结构上有很大区别。不懂古代建筑,就算找到泥瓦匠人,他们不懂过去建筑的构造原理,也不敢随意动工,怕万一修不好不说,再动了不该动的地方,把这本来就要倒的房子给拆了。

那俩退休工人都六十多了,旧社会就是专门建造寺庙一类古建筑的,矿机成立以后才进工厂当了工人。这种人搁到现在,都是国宝级别的专家了。

姚远就一天五块钱,把这俩人给请来了。

在那时代,一天能挣五块钱的,恐怕整个市里也找不到几个。

那时候下井的煤矿工人工资是最高的,一月算上加班费,也就能挣七八十块钱。

这么高的工资,那俩人当然愿意来了。

剩下的年青泥瓦匠人就好办多了。修建科十几个泥瓦工整天闲着没事干,除了打扑克就是下象棋。

他都不用找张代表,直接找修建科长,给他盒红牡丹,就弄来四个泥瓦工,一天两块钱,比在厂里挣的都多。

两个懂行的老工人,带着四个年青工人,很快就确定了房屋的整体修缮方案。

另外,姚远还有特殊的要求。

把楼下门两边的小木头窗子都拆了不要,换成落地的玻璃橱窗。橱窗里面要做平台,放上模特做展示台。要人们走在街上,就能看到他玻璃橱窗里的服装样品。

原来的木头门也不要了,同样加宽加大,变成玻璃门,可以让人们从外面就能看到店内的情况。

屋内的柜台、隔间也要全部拆掉,再在冲着大门的后墙那里,造一个木质的服务台。

当然了,他这是按照现在服装店的格局在装饰,不要柜台,直接让顾客面对自己的服装进行挑选。

楼上弄个能放开两个上下床的小房间,当小慧她们的宿舍。外间放缝纫机一类服装制作工具,当制衣作坊。

这种房屋的楼梯是在楼下屋里,木质的,就是楼上的地面也是木质的,多处都磨坏了,要找木匠来修理更换新的。这个也不难,城里就有木匠。

木匠除了做这些以外,还要按照姚远画的图纸,做服务台、服装架。楼下还要加一个试衣间。

总之,现在没有将来那些卖服装专用的衣架、模特一类的东西,就得全靠用木头做出来了。

这一年过年,姚远就不能像去年一样,有那么多闲暇时间,来给姜姨一家做大菜了。

不过去年他做菜的时候,美美在一边看着。这丫头聪明,基本也弄明白他是怎么做出来的,又有他留下来才那些菜谱,过年做菜,就变成美美的工作了。

小慧特别懂事,知道姚远今年事多,过年的时候就没有回家,只让翠霞姊妹回去的时候告诉她爸妈一声,她在这里过的很好,让他们放心。她则留下来,帮着姚远收拾店铺。

店铺的内外修缮,在年前总算完工了。可是,里面卫生打扫,摆放擦拭制作的那些衣架,布置做好的服装,都得有人干才行啊。

姚远没时间做这个,还有好多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他得想办法淘换来啊。

比如这服装模特,那时候外面根本就没有卖的,只有大百货公司里有这东西,是从南方大城里专门的模特制造厂家订做来的。

可人家虽然有,而且仓库里还有不少闲着不用的,人家不卖给你呀。他弄不到,就还得找他的马叔。

这事儿不用找马叔本人,姚远已经认得马叔的秘书了,直接找他,一个电话,就弄回好几个模特来。

房间除了中间和周边加了长排的衣架,四周墙上也得放衣裳,可没有专门的挂衣网。

姚远琢磨半天,用报纸把四周上面需要放衣裳的墙壁糊起来,免得白色的石灰墙把衣服给蹭脏了。

然后,他就去城里的五金店买了好多最粗目数的筛子网,把这些镀锌的筛子网钉到墙上,再把挂衣架挂到筛子网上,四周的服装展示墙就这样完工了。

25.穿越的副作用

七十年代末,未来好多材料市面上都没有。这个时代里,要搞一个具有将来特色的时装自选专卖店,是十分困难的。

比如迎门的服务台,木匠总算按着姚远的意图,费半天劲给弄出来了,可服务台后面墙上,按照现在的格式,还得有个店铺名称和品牌标志,不管姚远怎么说,木匠也搞不出来了。

这事儿要是搁在现在,就有专门的装饰公司做这个,按照你的要求,电脑设计打印就完了。材料也很好找,厚泡沫板加金色锡箔纸,往墙上一贴就搞定了。

可那时候没有电脑,更找不到泡沫板一类的材料。不但木匠搞不了,泥瓦工人也搞不了。他们根本没见过,无论姚远怎么说,都搞不明白姚远到底要的是什么东西。

可服务台后面没这个东西,谁知道这叫啥买卖,卖的是啥品牌啊?姚远就是要先把品牌打出去,没这东西怎么行呢?

别人搞不了,就得姚远自己想办法。

矿山机器厂当年建厂的时候,是姚虎从全国各地的生产单位和部队上挖人才,才建起了这个规模巨大的工厂,可以说藏龙卧虎。虽然经过了运动,人才有些凋零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姚远想来想去没主意,最终还是打算,要从这些矿机遗留下来的人才上,想办法了。

原来的矿机子弟中学,有个教高中语文的于老师,写的一手好字,运动的时候,负责出学校的黑板报。

这于老师学问有,就是有些迂腐。

出黑板报的时候,脑子一走神,把热烈欢呼运动的光辉成果这句标语,写错一个字,欢呼写成了吹呼。

他自己没看出来,黑板报在那里摆了三天,别人也没看出来。

这就可以想象,那些东西到底有没有人真正看了。

可该着于老师倒霉,那时候张顺才是学校的工宣队长。虽然他认不了多少字,但吹和欢他正好可以分得清。

这下就坏了,这是现行的反革命行为呀,结果于老师为这一个字,就到爱委会的清洁队,和姚远一样,扫大街去了。

这还算是轻的,没给抓走坐牢就算张顺才手下留情了。

那时候运动刚刚开始,张顺才的心还没黑到家,要不然于老师也不至于这么幸运,属于倒霉当中的幸运吧。

于老师在清洁队的时候,不少人欺负他。姚远去了以后,替他出面,才没有人再敢欺负他。

后来,也是姚远主动去找的张代表,于老师才得以重返学校教书。

姚远就去找于老师,把他请到家里来,要他给写“抗抗牌服装”五个仿宋体大字。

他是打算,先让工人在服务台后面的墙上抹上一层厚水泥,趁着水泥不干,把于老师写的这五个字成圆弧状排列在水泥墙上,让工人用刀子把这五个字给抠出来。

光有这五个字不成,还得弄个商标图案,放到这五个字下面。

现在,工商所还不给私人注册商标,也不给办营业执照,因为上面还没出具体政策,但以后很快就会允许,姚远先弄起来再说。

商标的样式,姚远已经想好了,就用抗抗的侧身半身像。

抗抗长得好看,也喜欢照相,只是过去条件不允许,没照多少照片。抗抗有一张插队时候照的半身像,是侧脸的,可漂亮了。

抗抗鼻梁高,眼大,睫毛长,胸脯也高挺着,照侧面最好看。

那张照片,是抗抗插队前照的,穿着军装,扎着短辫子,挺着胸脯。姚远就打算用这张照片的轮廓,里面涂黑,就是一个完美的商标了。

就算只有轮廓,姚远也可以一眼就看出来,那就是他的媳妇抗抗。

可那张照片是二寸的黑白照,太小了,怎么才能把它变大呢?没有电脑帮忙,当然只能有会画画的才行。

不料于老师字写得好,画也好。姚远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于老师说。

姚远帮过于老师很多忙,没有姚远,说不定他现在还在清洁队扫大街呢。所以,对姚远,于老师是有求必应,只要自己能够做到。

于老师盯着抗抗那张半身像看半天,然后就用铅笔,很快在一张大牛皮纸上,按照姚远要求的大小,描出了轮廓,果然就和那照片一模一样。

姚远看半天,就跟于老师商量,辫子的外形有些落伍,能不能把抗抗的辫子,变成那种大波浪的卷发?

于老师是见过五十年代女子留的那种卷发的。很快,披着长卷发的抗抗的侧身轮廓,就出现了,太完美了!

于老师走了以后,姚远盯着那个抗抗的半身轮廓看半天,又找段线绑在铅笔上,用那段线做半径,在抗抗那个轮廓周围画个大小合适的圆圈。

他对着自己的“杰作”端详半天,又在圆圈的右上角空白的地方,画一个小圆圈,在小圆圈里画个r当注册标志,他的这个商标就算完成了。

然后,他就把字和像都交给工人,让工人按照他说的,在服务台后墙上做出这个装饰来。

这对工人来说就简单多了。一个手巧的工人用了一上午,就把这东西做出来了。

然后,姚远就去买了些金粉漆来,把轮廓涂出来,再用白漆把剩下的水泥盖上,一个漂亮的墙上标志装饰就出来了。

这种他心里有现成的想法,却苦于这个时代物质材料限制,很难把心里的想法实现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要是没有小慧主动过年不回去,留下来帮他,想在年前完成专卖店大部分的装修,直接就门都没有。

小慧不仅干活手脚麻利,又快又好,而且人聪明,在姚远想要做个什么东西,又没办法做成的时候,她还能帮着他出主意,甚至亲自下手,帮着姚远来做。

有时候,姚远就在心里感慨,这么一个又漂亮又聪明,而且又手巧的女孩,如果放在现在,那也绝对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

可惜,就是这么一个女孩,仅仅是因为她出生在这个时代的农村,仅仅是因为贫穷,就让张建军这个畜生给毁了!

所以,他会告诉小慧,要接受张建军的教训,再找婆家,对男方不满意,无论男方条件多好,都不要答应。

同时,他心里也在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小慧培养出来,让她将来有钱有地位,找一个自己满意的男人。

在那个还非常封建的时代里,像小慧这样结过婚的女人,社会上有个俗语,叫“二茬”。

变成“二茬”,无论你长的再漂亮,再贤惠,好小伙子都不会要你,你也只能找有着各种各样缺陷,找不到老婆的男人,或者找同样离婚,或者老婆死掉了的,同样的“二茬”男人。

在那个相对保守的时代,在正常的中国人眼里,结婚意味着是一种责任,对父母,对妻子的责任。

有着责任心的男人,是轻易不会和自己的老婆离婚的。

所以,那时代离婚率很低,不像现在这样。所以,能离婚的男人,基本上不是什么好男人。

处在这样一个时代里,小慧早就对自己的婚姻不抱什么希望了。

她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这种“二茬”女人,不会被好男人看上。

同时,整天的和姚远朝夕相处,姚远怎么对待抗抗,她随时都能看得见,心里也知道什么才叫好男人。

在小慧看来,像姚远这样的好男人,如果没有结婚,是不会看上她这种“二茬”的。

而不如姚远的男人,小慧根本看不上,宁可一个人过一辈子,也再不能把自己交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

姚远不赞成她现在就找男人,在小慧看来,就是姚远喜欢她的一种表达。

因为小慧不知道将来,这个世界将会变的怎样。男人们将不再像现在这样,如此在乎一个女人的贞洁,这在小慧的观念里,是根本想象不到的事情。

所以,在她心里,她现在年轻漂亮,正是一生最容易找到自己喜欢的男人的时候。而过了这个时候,就更不容易找到条件好一些的男人了。

那么,姚远反复地叮嘱她,不要让她现在就找对象,是什么意思呢?

她知道,姚远很爱抗抗,不会和抗抗离婚。

可姚大哥对她也不错啊?做为东家,他从来没有对她发过一次脾气,甚至她做了错事,他都没有高声说过她,埋怨过她。

就算对抗抗,姚远有时候还会发脾气训她呢!

她不能理解,姚远对她更有礼貌,是现代男人对女士的一种礼节。而姚远对抗抗,那才是男人对妻子应有的态度。

平时宠着,宠没边儿了,抗抗蛮不讲理,姚远也得适当训斥她一顿。

在好男人眼里,媳妇有时候是媳妇,但更多的时候,就是闺女。她只有和你撒娇,和你耍赖,你就得宠着她。她如果不和你撒娇耍赖,冲别人鼓捣这个,你脑袋就离绿不远了。

小慧把姚远对她的礼貌,理解成喜欢她了,姚远又不赞成她现在找婆家,能不让小慧理解偏了吗?

这恐怕就是穿越的副作用了。

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思想观念和道德理念,根本就不一样啊,有时候当真就是驴唇不对马嘴。

小慧过年不回家,选择留下来,其实心里也是很烦乱。

她是看着姚远忙不过来,真心要留下来帮他。可是,她也知道,留下来帮他,两个人就有了许多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抗抗对她有恩,她不能对不起抗抗。如果万一姚远就是她想的那样,对她有意思呢,她该怎么办?

而人有的时候,是当真管不住自己的。

26.异常的关心

小慧明明知道,自己不该和姚远有什么,更不该制造自己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可身体就偏偏不听她的。

明明知道过年回家,就不用帮姚远收拾店铺,不用单独和他在一起,可她偏偏就选择留了下来,这真是不由自主的选择。

这一年,翠霞姊妹回去的也很晚,直到过了阴历的小年,才停工不干。过了年,也不能休息到出正月,初六就得回来,继续赶制衣裳。

因为姚远头脑一热,把裁缝铺改专卖店了,就得准备衣裳卖,总不能一件衣裳就一件样品吧?那还不开业不久就没了卖的,又得关门啊?

翠霞姊妹走了以后,小慧就打算跟着姚远去城里的店铺,帮着姚远收拾打扫,准备过年以后天气暖和了开业。

而姚远为了这个专卖店,从修缮装修到买布料做存货,基本把手里所有的钱,包括姚叔父母的补发工资,都投进去了。

在小慧看来,姚远为这个城里的店铺,这样不计成本地投入,有些过于冒险了。

城里人毕竟比农村人精明,也比独处一隅的矿机人精明。你就这样傻不拉叽地跑到城里来,和城里人争饭吃,还投上这么多钱,万一赔进去咋办?还不如和以前一样,就在矿机这里挣钱好,稳挣不赔啊。

小慧心里也喜欢姚远,是不愿意看着他赔本的。

她就是个干活的,不该她说的话不说,这是规矩。她是农村出来的,按照父母长辈的教导,当然也得讲究这个规矩。

站在小慧的角度考虑,因为那些农村老旧思想的约束,给自己的东家姚远提建议,显然是不合适的。

小慧就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心尽力地帮着姚远,让他少花一些钱,能省一个算一个。

她留下来,就可以替姚远做许多事,省得姚远花钱去雇人做。

腊月二十五,翠霞姊妹做完了年前的活,买了车票回家。小慧就让姚远用自行车带着,跟着他一起去城里的店铺,打扫收拾房间。

这是小慧第一次来城里的这个店铺。但见一座二层的小楼,和周围的平房比起来,倒格外的显眼。

小楼外面的青砖,已经经过重新用白灰勾缝处理,虽然没有现代那些所谓明清建筑的青砖颜色鲜亮好看,却也层次分明,有点古色古香的味道了。

楼上楼下的廊柱,也都刷了红漆,油光铮亮,楼下的窗子和大门,外面都用铁皮门盖着。

姚远带着小慧来到门前,小慧下车,姚远把自行车放到小楼一边的街道上,锁了车子,去开外面的门窗,那些铁皮门窗,都带着锁。

姚远先开了铁皮的大门,又把两扇铁皮大门从门上拿下来,放到一边,就对小慧说:“地方小,这防盗的铁大门开到两边,就挡着窗子了,我就让做门的给设计成活的,门板样式的了。开了门拿下来,再放到小楼后面的四合院里不碍事的地方。窗子也是这样设计的。”

两人相处这些年,早已经熟悉的很,彼此说话也和兄妹没什么区别了。

小慧看着姚远拿下了铁门,就露出里面的宽玻璃门来,不由精奇地睁大了眼说:“这玻璃门真漂亮,比百货大楼那个转门都好看!”

活不忙的时候,小慧也和翠霞姊妹来过城里。她觉得,百货大楼就已经够漂亮了,特别是那个旋转的玻璃门,她和翠霞姊妹还来来回回的,故意走了好几遍呢。

姚远又开了玻璃门,把一扇铁门往屋里拿。小慧要拿第二扇,姚远没让她拿。

铁门虽然薄,可毕竟是铁的,分量不轻。姚远壮实,力气大,拿起来不费事,小慧恐怕就拿不动了。

他把第一扇铁门放进去,又拿了第二扇进去,这才对跟着进屋的小慧说:“这玻璃门可难找了。我找到市玻璃厂,又去找了刘秘书,人家才肯卖这么大的厚玻璃给咱。又找了城东打白铁的老匠人,才把这铜皮边给镶上。这可是市里头一家这样装饰门口的,肯定比百货大楼那个老玻璃转门漂亮。”

小慧就问:“花了不少钱吧?”

姚远说:“出厂价,不贵。有我马叔在,别人不敢欺负我。”

说着话,姚远又把两边窗子上的铁门也弄下来,同样放到后面的四合院里去了。

光线从门和宽大的窗子里射进来,屋里乍然一亮,竟然和呆在街上没有多少区别。

这时候,屋里还比较空荡,门口左边靠墙,是上二楼的木质楼梯,刷了浅色的大漆,也发着油光。

剩下的,则是将来要做专卖店的主要经营区了。中间是三排木制的,带着横杆的衣裳架子。那些横杆上,姚远已经买了不少竹子做的衣裳撑子在上面了。

好像这个年代,也只有这种竹子做的衣裳撑子。

南北两面墙的上半部分糊了报纸,钉着一溜粗眼筛网,筛网上也挂着竹子衣裳撑子。下半部分,则和中间的衣架一样,都是木头做的,上面还是这种衣服撑子。

再有,就是迎门后墙那个服务台和墙上的标志了。

地是用水泥方砖铺的,这在过去,都算是非常讲究的铺设,现在已经过时了。

小慧看着店铺,不由就感叹说:“真漂亮!”

姚远说:“咱们有这么漂亮的店铺,又有你们做的,那么漂亮的衣服,你还担心我会赔钱吗?”

小慧就偷偷看一眼姚远说:“我没说过担心你赔钱啊?”

姚远就哼一声说:“你的眼神就已经把你给出卖了,你反对我弄这个店铺!”

的确,和抗抗一样,小慧那双丹凤眼,也是会说话的。

小慧就抿着嘴说:“我是听抗抗姐说,你把钱都投进去了,这才心里害怕你赔了。”

姚远哈哈两声说:“小慧,你记着,以后做生意,投入越大,挣的才会越多。再说你姚大哥我,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凡事都计划的非常详细,是不会赔钱地!”

的确,姚远对自己的这个挣钱计划非常满意,也为自己在材料这么缺乏的情况下,弄出这么个现代服装店来,而感到十分得意。

小慧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就问:“那姚大哥,咱们现在做什么啊?”

姚远说:“要做的多了去了。看见这墙了没有?矿机这帮懒蛋工人,给我刷的乱七八糟,连刷子痕都留在外面,太难看了。我得再刷一遍,尽量让墙面白一些。”

那个时代,刷墙除了石灰,其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涂料,更没有墙漆、墙布,什么硅藻泥。

石灰刷墙稀薄,想把这原本黑乎乎的墙体变成白色,不多刷个几遍,是办不到的。

估计是他雇的矿机修建科那四个工人刷烦了,遍数不够,姚远只能自己再补一遍了。

除了刷墙,地面上内部装修留的垃圾,家具上的尘土,楼上的地板、玻璃都得打扫清洁。

屋内的照明都是老式的电灯泡,耗电大不说,瓦数小了还不亮。现在,市面上已经有了日光灯管,姚远决定自己更换成灯管的。

另外,原来屋里的线路已经老化了,插座和灯的位置也不合适,需要换线和更改。

姚远懂电,这些他要自己来做。手里的钱已经不多了,能省一个就算一个吧。

只是做完这些他想到的,估计就到了年底了。这还没算把家里的裁缝铺给搬过来,把做好的衣服都摆起来。

真正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估计冬天就已经过去,春天就要来了。

时间,对姚远来说,真的是不多了。

姚远啰里啰嗦跟小慧说了一大堆。

小慧就是再聪明,也不可能把这些现代理念一下子弄明白,只好说:“姚大哥,你就说,咱们现在得干什么吧?”

姚远让她这么一说,也明白自己有些操之过急,把小慧给弄迷糊了,就说:“咱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刷墙!”

石灰姚远早就买来了。弄个大铝盆,把石灰放进去一些,加上水,再放点盐,弄成石灰水。小慧刷下面矮的地方,顺便给姚远递盛石灰水的小盆,姚远就踩着凳子刷高处。

最难刷的就是屋顶,那是在楼上木地板下方,又抹了一层厚厚的石灰,就做了楼下的屋顶了。

刷子抬起来,石灰水粘多了,就顺着刷子柄流到姚远手上了,又顺着手灌进了袖筒里。

最后,还是小慧有办法,找两根小绳子,把姚远的袖子系起来,石灰水就灌不进去,可那只袖子,就变成白的了。

石灰水不仅往袖子里灌,还往脸上淌,姚远刷了一半顶子,到中午的时候下来,脸都变成黑白相间的花脸了,惹的小慧看着直乐。

这姚大哥有的时候,看着还真是傻呼呼的。

中午吃饭,两个人就不回去,到外面铺子里买几个火烧,再买两碗小米粥,就在服务台那里坐着吃,边吃边商量下午的活怎么干。

小慧还真是聪明。下午的时候,她就给姚远用报纸做了个帽子,又同样用报纸叠了个三角,插进帽子前沿当帽檐。姚远再上去刷顶子的时候,石灰水就流不到他脸上了。

姚远个高,站在凳子上就能够到屋顶。小慧刷完了墙下边,就站在凳子旁边,仰着头看姚远刷屋顶。

就在这时候,姚远让石灰水呛的打了个喷嚏,刷子往下一甩,就摔了小慧一脸石灰。小慧急忙用手捂脸,却哪里还来的及?

石灰水进了眼睛,烧的小慧眼睛生疼,直接就疼的蹲到地上了。

姚远赶紧从凳子上下来,见小慧要找水洗眼睛。他知道石灰和水会起化学反应,越洗越疼,没准儿还会伤到眼球,就赶紧阻止她,让她忍着,自己跑出去,到副食商店买了二两食用油来,让小慧坐下,他用毛巾粘了食用油,扒着她的眼皮,一点点给她从眼睛里慢慢往外粘石灰。

两个人几乎是脸对脸地帖在一起,呼吸可闻。姚远的手还在她脸上,给她翻着眼皮,小慧这时候虽然眼睛生疼,脸也红了。

她的眼睛进了石灰,姚远显得比她还着急,给她往外弄石灰,是那么的仔细和小心翼翼。

这说明,姚远心里有她,喜欢她。想到这些,小慧的脸就更红了。

27.多余的解释

姚远费了好大劲,才把小慧眼睛里的石灰清理干净,小慧才不疼了。可是,她本来皮肤就白,这下眼睛里通红,整个眼睛都肿起来了。

看着小慧这副惨相,姚远果真就心疼了,对她柔声说:“都是我不好,做事不小心。咱们不干了,我先带你去医院看看。”

姚远这普普通通一句关心的话,小慧的眼里就有了泪水。

跟着张建军的时候,张建军把她打的浑身青紫,又哪里说过一句如此关心的话语?

小慧假装眼睛不适,用手捂着。

其实,是她让姚远这么对她,给感动地流泪了。她不想让姚远看出她流泪,是因为被他的关心给感动的。

于是,姚远非要和她去医院的时候,她就故意装着,用轻松的语气说:“不用,我没那么娇贵。现在不疼了,就说明没事了,还看啥呀?”

姚远考虑,石灰水本身就是石灰和水充分反应了的,危害不大。又让小慧坐下来,仔细看了她的眼睛,确定她看东西没受影响,这才不再提去医院的事。

姚远再去刷屋顶的时候,就让小慧离远一些。他拿着的小盆里,需要添加石灰水的时候,才喊小慧过来,给他加上一些。

小慧过来的时候,他就放下刷子,等小慧走远了再继续刷。

同时,他不许小慧再干活,只坐在一边看他干就行了。

姚远本身心地不坏,对好人都是真心待人家,关心人家。小慧本身生的漂亮,他也格外喜欢她,拿着她就跟对美美一样,是当亲妹妹关心的。

他知道抗抗好吃醋,平时一般不会和小慧单独呆着,怕让抗抗误会了。这一次,抗抗看孩子不能来,这也是姚远和小慧第一次单独在一起呆一天的工夫。

这一天里,小慧却充分体会到了姚远对她的关爱。长这么大,还没有谁这么关心过她,设身处地对她这么好过呢!

这也是小慧第一次嫉妒抗抗。两人长的都是一般漂亮,为啥抗抗命就这么好,可以有姚大哥这么好的男人爱着啊?

嫉妒归嫉妒,可是小慧不想伤害抗抗。抗抗也和姚远一样,是善良的人,对她那么好,她不能忘恩负义。

她把姚远对她的好,理解成了他喜欢她,对她有意思。

姚远在凳子上刷屋顶的时候,她在下面坐着,心里还在犹豫,万一有一天姚远想和她好,她该不该答应他?

可是,想到抗抗,她终于下定决心,就算姚远想和她好,她也不能答应他,不然对不起抗抗。

姚远在凳子上一心一意刷屋顶,可万万没有想到,小慧在下面坐着,脸色看似平静,心里已经波澜起伏了。

天色黑下来的时候,姚远总算把所有的屋顶都刷完了。

他从凳子上下来,小慧已经把屋里的灯都拉开了。

屋里一片淡黄的明亮,外面的街道却已经乌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了。

姚远就问小慧:“你饿不饿,要不咱们一起吃饭去吧?”

小慧就冲着他笑,然后说:“我不饿,你赶紧洗洗吧,身上到处都是石灰了。”就把装了清水的脸盆,给他端到跟前来了。

这铺子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后面是住家。住家的院子里有个自来水管子,平时可以和住家共用,打水比较方便。

姚远听小慧这么一说,伸手看看自己变成了白色的右手和袖子,就说:“我胳膊里面也满了石灰了。干脆,咱们去街北头那间浴池,洗了澡再回去吧?你看你头上,也全是土了。”

小慧犹豫着说:“这天都黑了,咱们洗了澡回去,恐怕就过饭点了。咱们回去晚了,抗抗姐会着急的。”

姚远说:“现在才五点半,咱们争取半个小时洗完出来,回去不到七点,还来的及。在这里不洗,回去还得弄热水洗头,格外麻烦。”

小慧想想,姚远说的也有道理,就说:“那好,咱们尽快出来,早回去,省得抗抗姐担心。”

姚远就奇怪说:“你今天这是怎么啦,一个劲提抗抗干啥?我们来城里收拾店铺她又不是不知道,活这么多晚回去一会儿也是正常嘛,不用担心她,你抗抗姐知道的。”

小慧就不好说什么了,和姚远一起收拾着,上了铁门板出门。

姚远边收拾就边说:“明天让你抗抗姐给你找身她的旧衣服换上。你看今天这干一天,你这花袄都变黑的了。哎小慧,你饿不饿啊?要不,咱先去吃饭再去洗澡?饿着肚子洗澡容易晕。”

小慧就不耐烦说:“没事儿啊,姚大哥你快点吧,要不然回去可就真晚啦!”

他们回去,还是晚了。

小慧忘了一样,自己留着长辫子,这在浴池里一洗头,头发可就全湿了,再想弄干绑成辫子,那个就背劲了。

眼看着时间不早,她来不及等到头发干了绑辫子,就那样披散着出来了。

姚远看着披着头发出来的小慧,眼睛都直了。

这可是他回到这个时代,第一次看见留着披肩长发的美女。

抗抗带着媛媛,留辫子早上起来梳头费事,只能留短发了。

看着小慧走近他,姚远不由赞叹她说:“小慧,你真漂亮!以后干脆就别梳辫子啦,这样披散着,比留辫子漂亮多了!”

小慧让他说的脸都红了,半天才说:“这样披头散发,不跟鬼差不多了嘛。”接着就说,“姚大哥咱们快走吧,别回去太晚了。”

姚远也感觉,自己这当哥哥的这么夸小慧,有点轻浮了,难怪小慧会脸红,就冲她傻笑笑,推了自行车过来,让小慧坐上去,骑上往家里赶。

小慧头发不干,在这冬天里,坐在自行车上,寒风一吹,头发就都冻在一起,变的一缕一缕的了。

小慧在后座上老是来回动,用手弄自己的头发,前面姚远就感觉到了,回头一看,这才想起来,小慧头发是湿的,容易被风吹感冒。

他停下来,把自己大衣里的毛线围巾抽出来,让小慧围在头上。小慧不肯,让他逼着,强行把头包裹严实,这才骑上车子继续赶路。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七点半了,大家都吃过了晚饭,在姜姨那边的炕上坐着。

听见隔壁的门响,抗抗就把媛媛放在炕上,出来了。

姚远去那边放自行车,小慧就直接奔姜姨这边来。

抗抗在院门那里问:“咋回来这么晚,吃饭了吗?”

小慧就赶忙回答说:“和姚大哥刷墙呢,打扫房子弄了一身土。我说回来洗,姚大哥怕回来麻烦,整好那条街上就有浴池,就去洗了个澡,没来得及吃饭。”

抗抗就“哦”了一声说:“我在锅里给你们留着饭呢,我去给你们热。”

小慧就跟着抗抗进院子,嘴里说:“我自己热吧,抗抗姐。”然后就说,“这长头发洗澡太不得劲了,老是不干,晾好半天,路上还是冻一块儿去了。幸亏姚大哥带着围巾,给我围上了。抗抗姐你今晚有空,就帮我剪个短发吧,就你那样儿的,我也轻松一下。”

小慧仔细跟抗抗解释他们都干什么了,就是怕抗抗误会他们回来晚了吃醋。

其实,小慧想多了。抗抗都有俩孩子了,早就变大人了。她相信姚远不会对不起她,也不会因为他们回来晚了就吃醋。

要是搁在以前,她如果真不放心,早把媛媛扔给她妈,跟着她们一起去城里了。

听着小慧回来,美美和姜姨就从里屋出来了。翠霞姊妹走了以后,小慧就和姜姨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了。

美美眼尖,就看见小慧的眼睛肿了,“哟”了一声问:“慧儿姐,你眼睛这是咋啦?”

小慧说:“刷墙的时候,溅进去石灰水了,现在好了,没事儿啦。”

抗抗就过去,趴在小慧脸上看,然后说:“呀,还挺厉害呢,整个眼都红了。”就问,“你傻哥没领你去医院看看啊?”

小慧说:“就弄进去点石灰水,出来就好啦,至于去医院吗?姚大哥要去来着,我不去。睡一觉就好啦。”

这时候,姚远就进屋了说:“都是我不小心给她溅上去的。”就把经过说了,然后说,“抗抗你找件不穿的衣裳给小慧,收拾屋子脏,小慧的花袄都成黑的了。”

抗抗说:“还找啥啊找?你做那么多新衣裳,让她随便挑一件穿就得啦。这花袄,就当工服穿吧。都啥年代了,还穿斜襟花袄?”

小慧说:“我这花袄是去年才做的,不穿可惜啦。”

抗抗说:“可惜啥啊,当工服就行啦。找件才做的时髦衣裳穿,放心,姐不问你要钱,啊?”

到这年的除夕,两个人总算把那个店铺都收拾干净。

这时候,店里没人,不敢把家里的缝纫作坊和做好的服装搬过来。

只有等到过了年,翠霞姊妹回来,再都搬来。然后小慧就和那姊妹俩都住在店里,开始她们新的生活了。

那个时代,过年的时候,连城里的公交车都是要放假的。

所以,过年这几天里,公路上连一辆汽车都看不到。

如果这时候下一场大雪,公路就变了孩子们的游乐场,可以尽情地在上面滑雪、放鞭炮、打雪仗,不用担心会有来往的车辆。

所幸今年过年前后没有下雪,马路上十分干爽。要不然,姚远每天都要骑车带着小慧城里、矿机的来回跑,可就遭老罪了。

直到大年初四,去城里的公交车才开始运行。姜姨就领着一大家子人,带着摇摇和媛媛,坐公交车去城里,看姚远的店铺。

手里有了钱,姜姨原来是打算带着孩子们过年回老家看看的。

家里父亲没有了,还有老娘,公公婆婆也身子挺硬朗。她得把孩子们带回去,让老人们看看,看看她的闺女,一个比一个漂亮,看看她的大傻女婿。

29.左右两难

从城里的店铺回来,姚远和姜姨把别人都轰出去,在姜姨里屋的炕上坐着,商量了一下午。

到了晚上吃过饭,两个人就鬼鬼祟祟出去了。

一直到晚上九点多钟,姜姨和姚远才从外面回来,各自回家。

一会儿工夫,抗抗抱着媛媛从她妈那边回来了。

姚远就对抗抗说:“明天早上,我带着你去矿机医院,咱们戴环。”

抗抗把媛媛放到姚远怀里,自己去弄水洗脸刷牙。

听他这么说,就又倒回里屋,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姚远问:“你到底啥意思啊?是还惦记着让我给你生儿子啊?我可告诉你大傻,美美说了,这回可是动真格的了,人口最多的地区已经开始行动了,你想再生,恐怕是绝对不行!”

姚远就咧嘴说:“生啥啊生?我不跟你说了嘛,咱们有摇摇和媛媛就够了。”

抗抗就不明白了问:“那你这么反对结扎干啥?”

姚远就一个劲皱眉说:“你知道啥啊?结扎得在肚子上拉个大口子!咱好好的,细白溜光的肚子,干啥非要让人家拉个大口子啊?再说啦,这做手术的可都是男医生,到时候你得把衣裳脱了,光溜溜地躺在那里让人家看,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

“啊?”这下抗抗也毛了,颤着声音问,“不能吧?妇产科没有男医生啊?”

姚远说:“妇产科那帮接生的会做手术啊?你生孩子的时候,没看见那生产困难,需要剖腹产的,都得让外科的男医生来做?这结扎也得拉肚子,不男医生做,还女医生给你做啊?”

这下抗抗彻底六神无主了,就问姚远:“那咋办呢?”

姚远就告诉她说:“我和妈今晚去于主任家了。于主任说,文件还没正式下达。这时候已经戴环的,可以先不结扎。所以,咱们趁着过年文件没下来,赶紧去戴环啊。”

其实,姚远这是故意吓唬抗抗。结扎是个小手术,开口很小,一般也不会留下太大疤痕。做手术的也是妇产科的女大夫。

可这结扎的后果,的确是对女人后半生的幸福有影响的。姚远没法跟抗抗解释他怎么会知道这个,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公然唱反调,只好吓的抗抗听他的话,达到目的就行了。

抗抗傻呼呼的,自然是被他一吓就乖乖听话了。初五虽然矿机大部分单位还没上班,可医院这种救命的地方不能没人。

于主任过去就是妇产科的大夫,随便跟个老姐们打声招呼,抗抗放环这事儿也就偷偷办了。再把放环日期往前改改,抗抗就逃过挨一刀了。

当然,姚远和姜姨大晚上跑到于主任家里,也是费了不少口舌,再加上于主任和姜姨是很多年的老姊妹,于主任才给帮这个忙。

放环对女性到底有没有不良影响,姚远也弄不明白。估计这时候问于主任,就是有不良影响,于主任也不敢说。

姚远已经想好了,管他有没有不良影响,就当有来对待。

你想啊,好好的人肚子里,放进个不是自己的东西,他能是什么好事吗?

所以,他决定,等过了这阵风,再找个合适的医生,偷偷给抗抗把环给取出来。

自己工厂的医院就是有这个好处,平时大事不好办,只要有熟人,搞点小动作还是没有问题的。

大家都是一个厂的,都住的不远,谁不认识谁呀?找个熟人还真不是难事。

比如以后的b超,好多人就可以提前知道自己怀的是男是女,要不以后男女比例会严重失调呢!

姚远真的很爱抗抗,平时不让她受一点委屈,对她身体有害的这种事情,他当然得当大事办,竭力避免了。

其实这样不让抗抗结扎也不让她戴环,做起事来姚远就得戴那个东西,还得小心翼翼,动作不敢太大。但为了抗抗的身体,他宁可自己舍去那份享受,这也足见他爱抗抗到了什么地步。

姚远初五就一直陪着抗抗了,也没再到店铺里去。

初六翠霞姊妹回来,他到厂运输队联系了一辆解放卡车,把家里的缝纫机一类的工具,加上小慧她们的铺盖行李,都拉到城里的铺子里。

厂里初六刚刚上班,司机不出车。姚远年前就和运输科长打好了招呼。他现在可是矿机人尽皆知的红人,和矿机老大关系不一般,用车这点小事,运输科长自然会满口答应。

东西都拉过来,就得点炉子取暖了。这个姚远也已经准备好了,煤已经拉来,放到后院的墙跟前。

楼下楼梯那边有个铁皮炉子,炉子的烟囱伸到楼上,楼上有个铁皮暖气包。炉子里的烟经过那个暖气包,把大部分热量留在屋里,然后再从房顶冒出去。

这样,屋里不会像现在有暖气一样暖和,但可以保持十七八度的温度,大家干活就不会太冷。

那个时代,只有机关单位才会有自己的锅炉房烧暖气,城里一般住家和店铺也大多没有暖气,都是烧煤取暖的。

都安顿好了,生上炉子,小慧和姚远就在楼下整理店面,翠霞姊妹就在楼上做年前没有做完的衣服。

店铺里有炉子了,抗抗也时常会带着媛媛过来,楼上楼下的帮着忙活。

抗抗其实一点不懒,也不像姚远在饭桌前说的那样,喜欢替姚远做主,他那就是开玩笑。

抗抗依赖姚远,就喜欢是什么都听姚远的,除了偶尔和姚远不讲理,耍横撒点娇以外,其实抗抗已经变的更加乖巧和温柔了,也更加勤快。只是让媛媛拖累着,脱不开身。

媛媛已经快七个月了,应该可以断奶了。可摇摇吃奶是吃到一岁的,抗抗不想亏着媛媛,也要等到了一岁才给她断奶,那就得天天带着她。

再说姜姨还得看着摇摇,俩孩子她一个人还真弄不了。摇摇很像抗抗小时候,好动,越大就越调皮,姜姨只看一个摇摇就够她受的。

小慧已经住在店铺里,不用再回矿机的宿舍去,姚远就想着每天带着抗抗和媛媛一起下来,然后再一起回去。

可是,现在天气还冷,他店铺里事儿多,需要早早就过来,晚上回去也很晚。

这样他就怕冻着抗抗和媛媛,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抗抗愿意啥时候来就啥时候来吧,反正来了也做不了多少活,不等天落太阳,就得赶紧坐车回去。

抗抗看着姚远自己这样的来回忙活,其实心里也着急。可是带着孩子她就知道,着急也没用。她不能把媛媛扔给她妈不管,那样媛媛吃不上奶,她妈又不愿意了。

这也是一个矛盾。

姚远就想着,到了春末暖和的时候,在城里租房子,把家搬下来,姜姨也跟着下来。

这个主意又被抗抗给否决了。

姜姨搬下来,家里就只剩下美美了。姜姨不放心不说,美美在厂里当干部那么忙,家里没了人,回来饭都吃不上。

晚上的时候,两个人躺在被窝里,抗抗搂着媛媛,想着俩人这样来回跑,时间都耽误在路上了,心里也是挺着急。

可姚远这个让她妈搬到城里住的主意,的确不怎么样。

抗抗就说:“美美老早就嫌妈偏向我,对她不好。你咱把妈搬下来,不更给她落口实啊?”

姚远想想也对,他不能太自私,为了生意就不管美美了。那只抗抗带着孩子搬下来呢?

这个办法抗抗也不愿意。她带着俩孩子,再加上做饭,还是没法去铺子里干活。

再说,姜姨突然看不着摇摇和媛媛了,那还不得想死啊?要是只带媛媛,不带摇摇,抗抗又见不着摇摇了。孩子还不到三岁,就让她离开娘,那哪儿成啊?

那怎么办呢?姚远就有些头疼了。

抗抗就叹口气说:“先这么跑着呗,等美美找对象结婚了,咱们再想这些事儿吧?”

姚远就咧嘴说:“你看她那个趾高气昂的样子,哪有她能看上的?她还不知道啥时候能嫁出去呢!”

抗抗就怪罪他说:“她那个样子怨谁呀,还不都是你教的?她看上你了,要不你和我离了,娶她得啦!”

姚远就嘿嘿两声说:“咱们这不说正事儿吗,你怎么又开始不讲理啦?”

抗抗就回过身去说:“就是不讲理,谁让你放着好日子不过,没事儿干非要去城里开店铺,瞎折腾来着?”

姚远想想,抗抗的话不是没道理。

他挣钱为了啥呀?还不是为了大家都在一起,快快乐乐的?为了挣钱把一家人给拆了,就违背了他当初要挣钱发财的初衷了。

其实,抗抗一点都不笨,就是不会说。她心里和姜姨一样,知道一家人不能散了,这个就比他强。

也许,也不是抗抗不会说,而是她不愿意说出来,怕姚远听了接受不了。

抗抗毕竟是他的媳妇,应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地跟着他才对。为了娘家人不散,就不跟自己的丈夫进城住,这个显然也不合适。可抗抗是真的不想让她妈这个家,因为姚远要做生意,就给拆了呀。

其实,姚远的初衷,和抗抗的想法一样。他爱姜姨这一家人,挣钱也是为了她们,只是自己一时只考虑如何挣钱,没考虑到这个罢了。

既然抗抗提醒了他,他就暂时不打搬去城里的主意了。等将来有钱了,买了车,城里和矿机也就二十来里地,就不算距离远了。

所以,挣钱和一家人在一起都一样重要,他还得继续经营他城里的店铺。

既然抗抗不能搬下来,他就来回跑着呗。抗抗这边带着媛媛,暂时就别考虑她。等媛媛断了奶,摇摇上了幼儿园再说吧。

30.情愫暗生

姚远想着自己先来回跑着,也不能把姜姨的家给拆了。

可他也忽视了一个问题。他已经把制衣作坊给搬到城里来了,这样抗抗和姜姨就帮不上忙,又等于是少了俩干活的。

指望着小慧和翠霞姊妹,想供上店铺的服装,那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而这个时代,一个私营的店铺想着雇人,还要雇有缝纫技术的工人,也等于是痴人说梦!

他偷偷在城里贴了不少招聘广告,可来应聘的,竟然没有一个能用的正经人。

那时候到处都是国营企业,很少有人会为失业担心。多少有些手艺的人,都会在国营单位或者社区集团单位有份稳定的工作,谁也不会到姚远这种小地方来干。

城里招不到人,再让小慧从农村找人,店铺里又住不开了,这可咋整?

姚远是真的让自己这个在城里开专卖店的决定,给彻底难住了。

他辗转反侧了一晚上,也没想出化解难题的办法,直到听到屋里那个老式的挂钟“当当”地响了四下,这才意识到,已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四点了。

这是姚远自穿越以来,第一次在这个时代里失眠。

迷糊了两个多小时,早上六点,他就悄悄起来,准备洗漱了去城里。

他已经充分信任小慧了,城里三个女人的吃喝用度,就都由小慧来管着。

小慧是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知道给姚远省着花钱,都是从城里的自由市场买了东西来,自己做着吃。

一般晚上的时候,小慧会包些包子或者水饺,早上起来再弄熟了来吃,有时候也蒸馒头或者烙饼,早上配咸菜稀饭,从来不出去买熟的吃。

姚远一般是不在家里吃,因为那么早抗抗起来单独给他做饭太麻烦,他也不忍心抗抗为了他早起来。

反正小慧每天都要起来做早饭,他赶到店铺的时候,小慧差不多正好把饭做熟了,他也就在店铺里,和她们一起吃了。

小慧手巧,会做各种花样的早点,一个星期做的饭都不重复,甚至比外面卖的都好吃。

这时候,早上起来,城里已经有卖早点的了。原来运动的时候,却是连这个都没有了。

一般姚远赶到铺子里的时候,天才刚刚放亮。他把铁门板拿下来,开门进屋,小慧已经在楼梯间那个炉子那里,把早饭做好了。

毕竟只有三个女人住在这里,姚远担心不安全,下午走的时候,就把沿街这面的铁门板都上好,只留店铺后面通四合院的那个小门。

小门通向四合院,院子里有其他住家,相对安全一些。她们上楼睡觉,只把那个门插死就行了。

其实,小慧都是算着姚远到来的时间起来做饭的。

她心里有姚远,那时代农村女人的天性,自然就是围着自己心里的男人转了。

姚远让她管着店铺的吃饭,给她钱,从来也不问她花了多少,还给她加工钱。

她知道姚远最近手里钱紧,不要加的工钱。姚远硬给她,她就给退回去,说她用不着,让姚远先给她攒着,以后再说。

出去买菜,她不去公家的蔬菜公司,而是去刚刚兴起来的自由市场,那里的菜便宜。

她一分一分地和那些进城卖菜的农民们讨价还价,为的就是给姚远省钱。

和姚远整理店铺,摆放做好的衣服,她渐渐地学会把自己的意见和看法告诉姚远,觉得哪里怎样布置效果会好一些。

姚远还是一如既往,尊重她的意见。她提出来,他就会去尝试,然后俩人一起看效果,好就那样布置,不好再改。

在这一点上,姚远对待小慧,甚至比对待抗抗都有耐心。抗抗有时候参与意见,弄错了姚远会埋怨,可他从不对小慧说一句责怪的话。

时间久了,小慧这样天天为大家买菜做饭,收拾布置店铺,看着翠霞姊妹干活,竟然有了女主人的感觉。

有时候,她就会幻想,她就是这里的女主人,操心着这里的一切。而男主人,自然就是姚远了。

但毕竟这一切都是幻想,她的姚大哥有抗抗。而她,一个结过婚的女人,是配不上姚远的。而且,她也不能对不起抗抗。

想到这些的时候,她心里的失落和沮丧,是只有她自己才能体会的。

姚远是个做事严格遵循时间规律的人,每天到店铺的时间,前后误差不会超过十分钟。

小慧卡着点起来,悄悄下楼捅开炉子,让里面的火着旺,然后就开始熬小米粥。

昨晚的时候,她烙的葱花油饼,把一个腌的辣疙瘩咸菜切成丝,用水泡了,今早再加些葱丝进去。

小米粥熬差不多的时候,她把葱花油饼放到锅里的篦子上,把锅端到炉子边上保着温,再把铁水壶放到炉子口上,坐在炉子边上,等着姚远开沿街的门。

这时候,姚远差不多就快到了。等他到了,葱花油饼在锅里也刚好热了,再盛小米粥就咸菜一起吃。

楼上翠霞姊妹还没起来。

这俩人在姚远这里,已经学会了睡懒觉。要是在农村家里,睡到天亮还不起来喂鸡喂猪打扫院子,早被公公婆婆给骂死了。

翠凤过来,原本是打算给订了娃娃亲的对象家里挣些钱,好让那家攒够了钱娶她。

娃娃亲那家和她家只隔着一座山,彼此离的不远。翠凤从小就知道谁将来会是她的男人,俩人碰上了都会脸红,不好意思彼此说话。

可见,翠凤原先对那个男人还是满意的,也真心愿意帮他。

在这里呆了两年,翠凤已经看不上那个男人了,只是迫于双方的婚约和父母的压力,不敢公开提出来退亲。

但她和小慧说过,她打算挣够了对方给的彩礼钱,就要提出来退婚的。而且,她还哄着姜姨,让姜姨给她说个工人,打算一辈子呆在这里,不走了。

小慧不好说翠凤这么做是对还是错。因为你原先答应人家,帮着人家挣钱娶你,这就算是答应嫁给人家的一个承诺吧?这时候反悔,总是有些说不过去。

那个岁月里,农村人娶个媳妇不容易,几乎要动用所有的积蓄,甚至是要借不少外债。这些,人家几乎都为你做了,你反悔了,你让人家怎么办呢?

如果是小慧,小慧是肯定不能这么干的。可翠凤辈分比她大,她得叫翠凤姑,她也就不好说什么。

只早上起来开始睡懒觉这一件事,就让小慧心里,对翠霞姊妹有了看法。这才在这里呆几天呀,把农村人的本分先给丢了!

但是现在,一来她们辈分大,小慧不好说她们。二来,她也盼着她们不起来。

不起来正好,姚远来了,她可以和他单独多呆一会儿,甚至两个人可以单独在一起吃早饭。

虽然,她知道这样不好,可那颗萌动的心并不听她理智的指挥。有时候她甚至会想,也许哪天她会管不住自己,主动对姚远投怀送抱吧?

想到这些的时候,小慧自己都是害怕的。怕姚远骂她不是正经女人,更怕姚远接受了她,她就对不起抗抗了。

虽然她心里总是一再告诫自己,要离姚远远一些,再远一些,尽量避免单独在一起。

可是,那萌动的情愫,却在一天天的疯长,根本就不受她自己的控制。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前门就有了动静。小慧知道,姚远已经到了。

她赶忙从炉子跟前站起来,跑到大门那里去。

刚刚到了门口,姚远已经摘下了大门外面的门板。

小慧拉开玻璃门,一股冷风就吹进来,姚远抱着门板也进来了。

姚远进屋,原本是要把门板放到后院里去的。

现在,虽然店铺已经布置的差不多,衣服的储备数量却还不够,姚远还不打算开业。

所以,店铺前脸的窗板姚远并不拆下来,门板也只拆一块,店铺里可以进出就行了。

他抱着拆下来的那块门板进来,看见小慧,却突然站下不走了。

小慧也奇怪,平日里姚远都会抱着门板直接进后院,今天他站在屋里不动干什么?

她就看到姚远的眼睛了,不由“哟”了一声问:“姚大哥你眼睛怎么红了?”

姚远就把门板立在楼梯口那里,顺口回答说:“昨晚愁的一宿没睡着。”

小慧就问:“又愁啥啊?”

姚远就指指炉子边的凳子说:“咱们坐下说。”

小慧就奇怪了,他连门板都不往后院抱了,到底出啥事了,能让他愁成这样?

这可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听抗抗说,当年张顺才把他弄到保卫科,那么打他,都没有让他屈服,反而让他摆了张顺才一道。

现在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还有啥事儿能让他发愁呢?

但小慧属于那种安稳的女人,不会主动去打听询问别人不愿意说的事情。姚远让她到炉子跟前坐着,她就乖乖走过去坐下,等着姚远也过来坐下。

姚远果然就过来,坐在她对面说:“咱们搬进城里来,抗抗和你姜姨要看孩子,不能跟着来,这就少了俩干活的。在城里招人吧,现在一个合适的也没有。你说,将来店铺开业了,咱们就指望你、翠霞和翠凤干活,能供的上这店铺往外卖衣裳吗?”

小慧早就算过,店铺不红火,一天卖三两件衣裳,主要卖内衣那一块的话,三个人一天做三两件衣裳是没问题的。再加上开业以前存的这些样品衣裳,应该可以。

可是,这城里人多,万一红火了,一天卖到七八件,十几件衣裳,就是姜姨和抗抗都过来干活,肯定也还是供不上。

可在家里的时候,他们的衣裳就卖的好,活都干不过来。到了城里人多了,红火起来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小慧就问姚远:“那咋办呢?要不,我再回家给你找几个人过来,一起做衣裳?”

姚远就看着小慧,半天说:“我昨晚上想了不下十几个办法,可到后来,感觉没一个保险。

这会儿我看着你了,忽然就想起一个更好的办法来,这个办法肯定行!”

小慧就一脸迷惑地看着他问:“姚大哥你赶紧说,到底是什么办法啊?”

31.山区农村行

小慧问姚远想到什么办法了?

姚远就慢慢说:“一开始的时候,我没想到会找这么大个店铺,只算着先找个小店开裁缝铺,主要还是卖那些内衣,那个咱们能供上,顶多再多找些代工户呗。

可是,有了这么大个店铺,地理位置又好,我就忍不住得租下来。这越拾掇,我想的就越多了,却越想越觉得不对。估计一旦开业,咱们的衣裳很快就会断货。”

姚远的想法,果然就和小慧一样。这么大个店铺,光卖那几件内衣显然不行。万一时装卖的好了,供不上断了货,这还叫啥买卖啊?他也在为这个发愁。

听姚远这么说,小慧就点点头,但没说什么。

姚远就问她:“你老家里,会做衣裳的女的,二三十岁左右的,多不多?”

小慧就回答他说:“农村人一般不会买衣裳,都是自己做。按说是都会做。”

说到这里,小慧就多少明白姚远的意思了,他是打算把衣裳都弄到她老家,找那些会做衣裳的女人给做,就像在矿机宿舍找人代工一样。

想到这个,她接着就说:“可是,农村家里很少有缝纫机的,都是手工缝,可慢呢,针脚也不一样。自己做了穿行,拿到城里卖就不行啦。”

姚远说:“缝纫机这东西好学呀,翠霞和翠凤不是没到一个礼拜就学会了?”

小慧说:“学是好学,可上哪儿去找那么多缝纫机呀?姚大哥你钱都花差不多了,还有钱去买那么多缝纫机?再说还得投布料、线,还得找地方,这些可都是钱呀!”

姚远嘿嘿一笑说:“钱我是没有了,剩下的也就够维持着店铺运转。不过,这个我有办法。”

接着就问:“你们村的村长你熟不熟?”

小慧说:“现在哪有村长啊?我们一个大村,分成三个小队,三个小队归大队管。大队是支书说了算。”

姚远就点点头,他忘了,现在还是过去的体制,没改过来呢。

他就问:“那,村支书你认识不认识?”

那时候不选举,村里的支书都是德高望重的人来担当。

小慧说:“那我肯定认识,他是我亲叔,我爷家的老小。”

姚远就笑了说:“这就更好办了。咱们今天吃了饭,你就带着我回你们村,找你叔。说不定啊,咱们就能解决这个衣裳供货的问题了。”

小慧看看姚远,一脸为难说:“姚大哥,你可想好了。我们那里穷,我叔虽说干支书,队上可没钱给你买缝纫机,更没钱给你买布料。我可想不出来,你咋把这些东西变出来?”

姚远得意地一笑说:“你放心吧,我有办法变出来。现在国家提倡农村发家致富。记得你跟我说过,你们村荒山野岭的,除了种地那点出产,啥都没有,所以才会贫穷。

这一回,咱们让你们村里人做衣裳挣钱,这不就有了发家致富的路子了吗?”

小慧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姚远到底有什么办法,能在她们那个穷山沟里变个服装加工厂出来,也不好多问,就拿出饭桌来,从锅里盛了小米粥,把在锅里腾热的油饼放在篮子里,和姚远一起吃饭。

这时候,翠霞姊妹在楼上听见动静,就都起来下楼了。

吃过了饭,姚远给了翠霞五块钱,让她们姊妹今天自己在店铺里做衣裳,自己做饭,买着吃也行。然后就用自行车带着小慧回矿机自己的家了。

那时代家里没有电话,他得回家和姜姨、抗抗说一声,然后再和小慧回她的老家。

姜姨和抗抗也整不明白姚远要干什么?这个姚大傻,主意都是憋在心里的,想好了才会干,而且干就能成。

姜姨和抗抗知道拦不住他,干脆也不阻拦他,由着他作去。

只是,他和小慧走了,抗抗就得放下媛媛让姜姨看着,去铺子里看着了。

小慧老家离着这里六十里地,现在的话,坐公交不到俩小时就能到。可在那个年代,公交也就到县城,还得倒过路车,然后还得走一段山路,这时候出发,天黑前能到村里就不错。

还真不错,姚远和小慧坐车到了县城的时候,恰巧就赶上了一辆过路车,下午四点多就到村里了。

小慧过年没回来,这过了年,突然就领回个大小伙子来,村里人就都来看热闹,别再是小慧领了对象来家了吧?听说这两年她在城里,混的可不错呢,回来都是城里人的打扮,洋气着呢!

那时候的农村,一年里也很少有外地的陌生人来。谁家来了陌生人,特别是城里人,全村男女老少都能挤到家里来看新鲜。

门口一下就来十几个七八岁的大小子小姑娘,也不进屋,就站在门口巴望,大人们则远远地在院子外面看着,跟等着看西洋景差不多。

小慧家的院墙是山里的石头垒的,不用加什么石灰水泥,山里人弄不起这个,就用石头干茬起来,有个名字,叫干打垒。

院子挺大,喂了不少的鸡,屋角上还有个猪圈,养着两头猪。

这些动物,也是这两年才开始喂,那两年割资本主义尾巴,不让个人饲养。

猪就只能喂两头,再多了供不上它吃。

鸡有十几只,这东西不太耗粮食,山上拔些蛐蛐草,掺了糠就能养。冬天没啥东西喂,就撒出去,让鸡们自己找草种子吃去。

鸡们在院子里到处跑,拉的到处是鸡屎,再加上屋角猪圈里那两头猪的臭味儿,整个院子里的味道就可想而知了。不过,农村人习惯了这味道,也就觉不出什么来了。

这幸亏是姚远自己来了,要是抗抗跟着过来,只这味道她就不见得能呆住。

但话说回来,抗抗也在这样的农村里插过队,没准儿也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和味道也说不定。

院子里有北屋和东屋两排房子,小慧的父母和兄弟分别住着。

小慧家里只有一个弟弟,还有个妹妹也跟小慧似的挺漂亮,嫁了山里煤矿的一个矿工,日子还过的不错。

小慧的父亲和兄弟是见过姚远的,见小慧忽然领了他回来,吃了一吓,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待小慧说明白了来意和为啥过年没回来,大家这才松一口气,让姚远到北屋堂屋里坐着,父子两个人陪着喝水。小慧妈也在堂屋里,在灶台边上点火准备晚饭。

姚远过来的时候,知道农村日子还不富裕,在车站上等车,就买了些礼物,还有烧鸡、香肠、烤肉一些吃的,这时候就都拿出来。这样,小慧妈就用不着为来了客人,自己没啥准备而发愁了。

那个时代,山里农村的房子,基本都是这种石头干打垒建起来的,里面抹了一层掺了麦秸的黄泥,也不用石灰粉刷。屋里暗,乍然从光线明亮的外面进来,感觉只是一片昏暗。

公正地说,小慧家的房子在这村里就算好的,至少里面抹了掺麦秸的黄泥墙皮。

还有许多人家,连这层黄泥墙皮也没抹,里外都能看到石头,且有些地方,透过墙上石头的缝隙,能够看到外面的亮光,撒气漏风的。

干打垒房子,窗子也做的很小,用窗户纸糊的,没有玻璃。

窗户小了,冬天风进来的少,屋里就暖和些。但墙上的黄泥本身就吸收光线,再弄这么小的窗子,屋里就很黑暗了。

所以,来了客人,大家就只能迎着门坐在堂屋里,只这个地方因为迎着门,门打开以后,亮堂一些。

所以,就是在这乍暖还寒的冬末春初,堂屋的门也是要开着的。

当然,屋里也不会像矿机的宿舍一样,要生炉子。农村人买不起煤。

有条件的,只是在临睡觉的时候,往垒在堂屋里,用来做饭的灶台里塞些柴禾点着了,烟道通过里屋的土炕,把炕暖和一下,就趁着土炕暖和,睡下了。

这也怪不得小慧在姚远的东屋里住着,冬天不生炉子,她都觉得很享福了。

同时,姚远也一下子理解了,为啥小慧这么好一个姑娘,可以如此委屈自己,肯嫁给张建军那个混蛋了。

小慧让父亲和兄弟陪姚远在堂屋里坐着,自己就去找她当支书的小叔去了。

没一会儿功夫,支书就趿拉着一双破解放胶鞋,跟着小慧过来了。互相介绍了认识,在堂屋一起坐下,姚远就拿出烟来,递给支书。

姚远虽然不抽烟,可出来办事,还是要带着烟的。那个时代,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抽烟。特别是农村,连十几岁的孩子,都烟不离口。

支书平时抽自己种的旱烟,这锡纸包着的烟倒很少抽到。当下就对姚远恭敬起来,把烟接过来自己点上,坐着和姚远聊天。

支书在小慧他爹这四个兄弟里,排行最小,叫王四福。小慧爹是老大,就叫大福了。

姚远就对王四福说:“小慧一直在我那里跟着我干,现在自己挣工资,工资一月五十多块,比城里工人挣的都多,这个叔你应该知道吧?”

王四福虽说是小慧的亲叔,可是农村人也遵守财不外露的规矩。小慧在外面到底挣多少钱,父母是不许她说实话的。

可大家看着回村的小慧,打扮的跟城里人一样洋气,就知道小慧这钱没少挣。

如今,听说给小慧开工资的那个主家来了,王四福当然就把姚远当老板看了。

听到小慧一个月可以挣五十多块,支书心里也是暗暗吃惊。小慧挣一月,他这个支书得挣俩月啊!

嘿,你说这小慧她爹,我们家这老大,还真是抠门到家了!

王四福听姚远这么说,心里就有些生气了。

小慧挣这么多钱,他上月问小慧爹要一百块钱给队上垫树苗钱,他愣说没有!

好你个老大,你等着,我和你没完!等人家走了咱再算这笔账!我借钱是为队上,又不是为自己,又不是不还你,用得着这么抠吗你?

当下他得先应付姚远。

32.哥俩吵架

王四福也不好意思说不知道小慧挣多少钱,就含混着说:“知道,知道,小慧跟着老板你,发财了。”

“老板”这个词儿,是今年才流行开的,想不到他还知道用。

姚远这时候为取得他的信任,也只能猪鼻子插葱——装相了。

他就跟王四福说:“小叔啊,现在国家允许发家致富了,你这当支书的,就不想点法子,让大家都挣点钱,过富裕日子?”

他跟着小慧过来,也就随着小慧叫王四福小叔了。

王四福才四十岁出头,脸上却已经写满了沧桑,看着跟城里六十岁的人差不多了。

他们那一代农村人,响应号召战天斗地,修水库,建梯田,全靠人扛手抬,一点机械没有,算是出了大力,受了大罪的,长相老是必然的。

王四福听姚远这么说,忍不住露出一脸苦笑,那脸上的皱纹就更加显得深刻与浓郁。

当下他叹息一声说:“谁不想发家致富啊?可咱这穷山沟沟,除了石头就是石头,连个树都难养活,总不能砸石头卖钱吧?那个太便宜,全队的人都干那个,还不如种地划算!

今年县里让把山上的梯田不种了,种苹果树苗。可这苹果不是当年种当年收啊,少说得等三年。这三年,大家伙不种地吃啥?

再说了,这山上没有水,靠天吃饭,种苹果,能活吗?净瞎折腾!”

现在农村的基层干部,对上面不考虑实际情况的的瞎指挥,已经敢发牢骚,说自己的意见了。

这在以前,一句话不对就上纲上线的时代,是从没有过的。

虽然还是集体出工的公社形式,但干部们最敏感,知道上面的风向变了,要发展经济,不再以斗争为主,就敢于说真话了。

姚远就问:“要是依着小叔,咱们怎么干才能富裕起来呢?”

王四福就嘿嘿两声说:“这个呀,得问我大哥,他可是咱这村子里的能人,啥都懂得。生这俩闺女,一个比一个有出息,都成摇钱树了!”

王大福就说话了:“老四啊,你也不用拿话捎带我。不就是你要一百块钱,我没给你么?这一百块钱,你要是自己使,我二话不说,就是没有,砸锅卖铁我都给你凑齐。可你让我垫苹果树苗钱,那不是拿着钱白白往井里扔?我扔井里还听个响呢!”

王四福听他大哥这么一说,心里那个不痛快就上来了,也顾不得这里还坐着城里来的客人了,就还嘴说:“老大你还好意思提这事儿?我是借又不是让你出,到时候队上有了就还你。”

王大福也不服软立刻就质问他:“你那队上的账本上,除了欠账就是欠账,你拿啥还?等你还上我的债,我早就进棺材了,连尸骨都烂干净了!”

王四福就脸红脖子粗地喊:“队上不还你,我还能不还你吗?我是啥人你不知道咋的?”

王大福就轻蔑地一笑说:“你就这点本事。你从小使我的钱,我啥时候让你还过?我就是不愿意你白糟蹋家里的钱,这才不肯给你。我给你了,到时候你拿你家的钱还我,你家小青她娘还不埋怨死我?我想来想去,这钱不借你最正确,这样咱谁都不用白瞎钱,我也不落小青她娘埋怨!”

王四福就嘲讽小慧爹说:“要不你当不了村干部呢,全是老娘们儿见识,整天就知道打你那点小算盘。你就只看见钱了,就看不见你那是支持我的工作啊?我都求到你门上了,你把着钱不给我,你让我这支书怎么当?”

王大福不甘示弱,立刻回击:“不当更好!我是没那个当干部的本事,可我有自知之明。你好,没本事硬当。你也不算算,当支书这几年,你赔进多少钱去?你跑家里问小青她娘要钱要不出来,就跑我这里来糊弄我,我就那么好糊弄?”

小慧正帮着她妈做饭,这时候就实在听不下去了,冲这边喊:“你们哥俩见面就吵架,有啥好吵?守着客人呢,就不知道收敛点儿?”

看来,小慧在这个家里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她喊这一嗓子,哥俩不吵了。

王四福就又嘿嘿两声,对姚远说:“让你这城里来的老板见笑了。”

从哥俩的吵架里,姚远倒觉出了这一家人的可爱。

小慧爹就跟他一样,是利己主义者,只算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她小叔却有点像美美,心里装着公家。

姚远有时候就会想,要是把心里装着公家的人,都弄来当干部的话,这个国家无论怎样,都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但兄弟俩却都是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和善良的家庭,才能培养出像善良如小慧的下一代啊!

当下姚远就笑笑说:“没事儿,过日子,没有锅勺不碰锅沿儿的,我们家也经常吵架,不信你问小慧。”

这城里来的老板,虽说穿戴挺好的,像大干部,可是说话挺随和能说到人心里去。老哥俩就一起笑了。

姚远就问小慧爹说:“大叔,刚才小叔让我问您该咋办,您就说说呗。”

王大福说:“你听他的,他那是讽刺我呢,为我不借钱给他糟蹋!”

但小慧爹还是说了自己的看法。

他说:“这山上的梯田是学大寨那阵子修的,造老罪了!可是,大寨和咱们这里土壤墒情和地理位置都不一样,连风俗都差着十万八千里,你造这个东西,在大寨那里兴许是好东西,在咱这里就不见得是好东西。

上头号召因地制宜,啥叫因地制宜?就是这土地原来适合干啥你还叫它干啥!山上除了石头没别的,存不住水分,种上果树苗,它能活啊?这叫违反自然规律,不叫因地制宜!

这石头上面你能存住土啊?夏天几场大雨下来,梯田里的土就都给冲个七七八八,还种庄稼,纯粹白搭功夫,连种子钱你都收不回来!”

说到这里,就又冲他兄弟去了:“你说你个老四,你缺心眼子是咋的?年年带着大家挖土填山,年年土再给冲下来,你这不是折腾大家吗?”

王四福也是一脸为难说:“你以为我愿意干呢?上级让干,你不干可得行啊?你看不见我那梯田里就半尺深是土吗,不就为了糊弄上级检查吗?不服你来干,你还不如我会糊弄呢!”

姚远就听着笑了,看他们又要吵起来,就赶紧问:“那咱咋才能富裕啊?”

王四福就叹口气说:“这穷山沟里,跟富裕靠不上边。我就想着啊,让这全村一千来口子人都吃上饭,对得起大伙儿对我的信任,我就知足了!

咋吃上饭啊?我哥说的对,得真正因地制宜!”

小慧的小叔能在村里干这些年的支书,还是很有头脑的。

他干支书,日思夜想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咋让这一村子的男女老少都吃上饭,就算不能都吃饱,吃个半饱也行啊。

小慧和她妈做好了饭,大家坐在堂屋里的饭桌上,喝着小慧家里自己酿的地瓜干酒,王四福借着酒劲,就把他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原本,小慧她爹还想着把自己另两个兄弟也叫过来,小慧不让。

姚远过来找她小叔,是有正事说的。再把那俩叔都弄来,弟兄四个坐一块儿,不是吵架就是胡吹六拉,就什么事都不用说了。

小慧不让叫,她爹和小叔竟都没说什么,默默听了。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小慧在家里的地位,是和普通的妇女不一样的。

当然,在这样的农村里,小慧还是要和其他妇女一样,男人们吃饭的时候,她和她妈是不能上饭桌的,只能去兄弟屋里吃自己的。

而她的兄弟也没有来桌上吃饭,估计这也是小慧的安排。

小慧早就对姚远说过,她这兄弟,比她还“蔫儿”,烂泥扶不上墙。

从这一点上,姚远却感觉出来,小慧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软弱,或者用她自己的话,说是“蔫儿”。这还是一个外表温婉,而内心颇有主见的女人。

姚远倒是希望小慧有自己的主见,那样,将来才更容易培养她。

小慧爹的四个兄弟当中,就只有小慧爹和她小叔是有主见有本事的主儿,只是各自的想法不一样,发展的路子也不一样。其余那俩就是一般的农民,除了种地,别的也不会什么。

因此,只有这老哥俩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小叔才肯说点儿正事。

可说来说去,这么个穷山沟能干啥?无非就是把过去的种粮食为主,改成副业为主,靠山里出的山货,各家各户多养殖些牲畜,去城里换钱。

可指望着这个,顶多也就混个肚子不饿,想着富裕起来,那纯粹就是天方夜谭了。

山里闭塞,王四福能想到放弃种粮的主业,一心发展副业,在那个时代,已经算相当不错了。

这时候,姚远才不慌不忙说:“我这里有个办法,说不定能让大家赚更多的钱。”

王四福就看姚远,接着就说:“姚老板,你说说,如果你的办法能行,我立刻就开支部会研究。”

姚远在家里失眠的那天晚上,就思考了许多如何能给自己的店铺供上货的方法。

代工这个方法,他不是没有考虑过。

现代好多的公司,并不设立自己的工厂,而是只掌握着自己产品的定型设计和销售渠道。

甚至有些大的世界知名品牌公司,连销售这一块都放弃给别人,只经营自己的品牌就可以了。

他在没有精力和条件拥有自己工厂的环境下,也可以采用这种上层公司运营的手段。

只是,他考虑一晚上,也没想到如何才能建立自己代工厂的方法。

33.醉酒

城市里,到处都集体公有企业,那些集体产权的服装厂,在这个时代,是不会正眼看姚远这种小老板的,别说给他代工了。

他只能考虑现在已经允许正大光明搞副业的农村了。

可是,三中全会以后,城市附近富裕一些的农村,已经活跃起来,有的是自己挣钱的门道。

你一不投钱二不来办厂,就想着让人家给你做服装,借鸡生蛋,人家根本不搭理你。

姚远也尝试着去城市附近几个村里,跟人家商量,人家一听他不投钱,直接就不和他说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放弃了这种运营方式。

可早上起来,到了店铺,看到小慧的时候,他灵机一动,突然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也只有小慧老家这种几乎没有挣钱渠道的穷山沟,说不定肯干这个。

那么,在小慧老家弄个小规模的服装作坊,替他加工服装,绝对没有问题!

将来他的店在城里站稳脚跟,其他私营店开始出现的时候,他可以开第二家、第三家专卖店,甚至可以把专卖店开到百货公司的大楼里,开到其他城市,开到省城去。

那时候,他的品牌销量上去了,服装作坊也就变成服装厂了。

关键还在于,在小慧老家弄个代工厂,符合马副县长教导他的,不能只一个人富,要带着大家一起致富的思想。

他带着最贫困山区的老百姓一起致富,马副县长一定会支持。而且,小慧的老家那个村子,和抗抗插队的那个村子属于一个县,是马副县长过去管过的地方,他对那里有感情。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姚远提出来给那个村子贷款,马副县长也一定会答应。

把前后环节都想通了,他就再也等不及,带着小慧急急赶回她老家,赶紧把这个事情搞成。

离他计划的店铺开业时间已经越来越近,再没地方生产他的服装,指望着翠霞姊妹,不出一个月,他的货源就得彻底断了。

你连货都供不上,算什么店铺啊?立刻就会在顾客心里起不好的反应,这可是做买卖最忌讳的。

喝着酒,姚远就把自己的大致设想,和王四福说了一下。

办个服装厂,对其他富裕的村子来说,也许不是很大的事情。可对这么个穷山村,那可就是最大的事了。

王四福心里想着姚远的话,就把桌子上姚远放的那盒烟拿起来,抽出最后一支,又点上了。

姚远看见了,就让小慧去自己的包里又拿一盒烟出来。

小慧拿过来,放到桌子上说:“就少抽点吧,这屋里开着门都呛人了!”

她爹权当没听见,把那包烟拿过来,自己撕开锡纸封,抽出一颗,也点上了。

这时候,姚远就又解释说:“其实吧,我说的这个事儿,和刚才你们老二位说的,是一回事儿。”

那俩人就都把目光投向姚远了。

姚远就慢慢说:“你们也听小慧说过了吧?我的服装生意是非常好的,供不应求。现在吧,我自己做不过来,就想着啊,找个地方代工,我出样子,别人替我做服装。

这可是个稳挣不赔的买卖。你们想啊,你们如果自己做衣裳,做了没处卖,或者是做出来了,不符合城里人的品味,卖不出去,不就陪了吗?

现在我出样子,你们按着我的样子做,给我做衣裳,做多少我要多少,可不就稳挣不赔了吗?

我吧,原先打算是在城里那一带找个代工点的,可小慧非要我来找你们,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我就跟着小慧来了。

你们想发家致富,我这是不是一条好路子,是不是和你们想的一样?”

小慧坐在灶台那里听着,心说这姚大哥可真能胡说八道。明明是他逼着我和他回来,找我小叔弄代工点,这怎么成了我拉着他非要回来不可啦?原先咋就没发现他还有这个胡说八道的本事呢?

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姚远这叫欲擒故纵,拿着香饵准备钓他小叔这条鱼呢。

想想这些,小慧心里就不由感慨,这姚大哥心眼儿可真多,明明是来求人家,还得说成给人家送好处来了。

可这样的心地善良,又这么有心机的男人,除了他,小慧还真没见过别人了。

一般心眼儿多的,都是像张顺才那样,心术不正的。

果然,她小叔一听姚远那么说,立刻就眉花眼笑了。可一听姚远后面说他不投资,只是收衣裳,立马就又蔫儿了。

他说:“姚老板,你说的这个买卖,的确是个好买卖。可是,就算咱一开始只弄个小规模的,我估摸着,没有个万儿八千的,也不行啊。

刚才你也听见了,我们队上连一百块钱都没有,我还得厚着脸皮问我大哥要,他还不给我,‘啪啪’打我的脸。我上哪儿淘换钱,办服装厂啊?”

姚远不慌不忙说:“这个,我也想过了,我听说,现在不是要扶植农村发展,给贷款吗?这个贷款,好多公社都开始用来搞副业了。”

小叔就苦笑着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上边的贷款,都是要各生产队先有项目,然后上报审批,没个一年半载,批不下来。

那些搞副业的队啊,都是地理位置好,队里和各户家里有结余,然后大队和大家共同集资办起来的。

我们村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大家能穿着衣裳,不光屁股出来就不错了,谁有钱集资呀?

再说了,我们村才贷了无息款。不过这个贷款必须用在上边指定的项目上。指定项目是啥啊?就是在山上栽苹果树!

这不,钱都花在树苗上了,还不够,没办法,大队干部又把自己俩月的工资都垫上,这才把树苗栽上。

栽上是栽上了,我就是担心,这树苗将来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结出果子来,卖了把贷款给还上!

看这个架势,这个款十有八九要泡汤,你有息没息我都还不上!果子不是我们愿意种的,是你们逼着我们种的,还不上你也不能赖我,顶多把我撤了,横竖不能送我去坐牢!

姚老板啊,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们队上,现在是到处欠账,虱子多了不怕咬,焦头烂额啦,还想着再贷款,谁肯贷给我们啊?”

姚远说:“小叔,你也别着急。你这个情况有的是,也不是你一个村,上边不能让你个人承担责任。

这个,我都想到了。要是没有让你贷到款的办法,我也不会跟小慧回来。”

小叔就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你有啥办法?”

姚远就问他:“你还记得咱们县原先那个马副县长吗?”

小叔就挑大拇哥说:“那可是个好人。要是他还在县里,肯定不能这么着胡闹,我们也敢去找他,把种树这事儿给搅黄了。可是,运动那会儿,马副县长不管事,这好容易日子有盼头他管事儿了,我还惦记着去县上找他呢,他又调走了。”

姚远问:“你知道他调哪里去了吗?”

小叔说:“好像是高升去市里了吧?具体干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山高皇帝远,咱这里再出啥事儿,也没法去找他了。”

姚远就说:“现在呀,马副县长成了市里主抓经济的副主任了。他一直很关心这里的建设啊,我去看他,他还嘱咐我,要我不能一个人致富,要带着大家一起富呢!”

小叔就狐疑地看看姚远,一个做买卖的老板,咋就能认识马副县长呢?

他就问姚远:“你认识马副县长?”

姚远说:“他给我爸当过警卫员啊,我不但认识他,还和他熟的很,可以带着你去找他。这是帮着你们村富起来的好办法啊,他一定肯帮忙的。”

王四福就想,怪不得人家能当大老板,原来人家他爹了不起,是大官儿!

当下就表示,只要姚远能帮着弄来钱,这服装厂说干就干。挣钱的好事,谁不想干啊?

于是,仨人喝着酒,就开始商量这服装厂咋干,都买什么设备,什么材料,怎么培训那些不会用缝纫机的老娘们儿?

解决了代工这个大问题,姚远的专卖店就有货源了,姚远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再加上王大福兄弟都是实在的好人,姚远喝酒就痛快了。

尽管有小慧不断过来提醒着,他和王大福兄弟还是喝醉了,这也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喝醉。

即便在他的时代,经常在酒桌上和各色人等打交道,甚至故意拼酒,他也很少,可以说没有这种愿意自己喝醉的感觉。

这个感觉,竟然是那么的美妙。

看着仨醉鬼东倒西歪地坐在堂屋里胡说八道,小慧这个气,冲着自己的爹和小叔发火了。

姚大哥年纪小,你们年纪也小吗?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为老不尊。还支书呢,明天传出去,就不怕村里人笑话你!

仨醉鬼早就听不清她说什么了,依旧谈兴未尽,却是各说各的,驴唇不对马嘴。

小慧只好把自己兄弟喊过来,让他把小叔送回家。又让她妈和兄弟媳妇把她爸搀进里屋,自己则扶着姚远,去她自己的屋休息。

喝醉酒的人,行动上不怎么受自己控制,心里一般是明白的。

姚远知道自己醉了,也知道是小慧扶着他,出了堂屋,往东屋那边去。

他就含混不清地问小慧说:“咱们去哪里啊?”

姚远的身子太沉了,小慧根本扶不住他,反而被他带的东倒西歪地走着。

她用力拉着他,不让他摔倒,回答他说:“回屋睡觉!”

姚远就说:“你告诉我去哪个屋,我自己走,你扶不住我。放心,我心里还明白,就是走不稳,可倒不了。”

34.深夜无眠

看着姚远东倒西歪,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小慧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心说我不扶着你,你早就趴院子里了。

就应付着他说:“去南边那间屋,那间屋是我的,干净些。”却还是要扶着他走。

姚远看看那间屋,就想着办法,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往那个方向去,嘴里还不忘问小慧:“我住你的屋,你去哪里睡啊?”

小慧说:“我随便哪里都能睡,你不用操心了。”

姚远就又嘟囔:“你爸你叔都是好人,你也是好人。我心里,见不得好人受苦。小慧啊,咱就是不为专卖店,也一定得把这个厂办起来,让大家都有钱挣,都过上好日子……”

说着这些的时候,姚远的意识就渐渐模糊,开始闭着眼走了。

小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他弄到自己屋里,又拉到床边上,想着慢慢让他坐到床上去,却不料姚远往后一坐,整个身子就倒下去,“噗通”一声就仰躺在床上了,差点把小慧的床给砸塌了。

姚远倒下去了,小慧正在他前面扶着他往下坐呢,一点没犯防备,整个人就被姚远这一股倒下去的大力给带倒了,一下就趴到他胸上去了。

只姚远那壮实的身体就够沉的了,再加上个小慧,也得亏这农村的木头床结实,要是矿机房产科发的那种木板床,这下洋相就出大了!

小慧结结实实摔在了姚远的胸脯上,立刻就感觉到那胸膛的宽大结实,感觉到了温度。一股异样的感觉,顷刻就如过电一般,穿透了全身。

小慧结过婚,对男女的事一点都不陌生。可是,那一次失败的婚姻,深深伤害了她,以至于让她讨厌所有的男人,对男女的事更是想起来都害怕,对男人的身体产生了极度厌恶的情绪。

不仅是厌恶张建军的,包括所有男人的身体,都会让她产生恶心的感觉。

这一次,她又趴在一个男人的身体上了。奇怪的是,她却丝毫没有了恶心想吐的感觉。相反,身体里反而产生出一种过电的,麻麻的感觉。这感觉几乎让她舒服地全身酥软,没有力气从姚远身体上立刻起来。

姚远喝酒的时候,就已经把穿着的外套脱了,这时候只穿了毛衣和衬衣。小慧伏在他胸上,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甚至可以听到他胸膛里心跳的声音。她竟然被他的呼吸和心跳声给深深迷惑了,许久都没有动弹。

姚远就那样仰躺着,也是一动不动。他已经睡过去了,小慧却不知道。

许久,小慧鼓足了勇气轻声说:“姚大哥,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今晚就是你的。”

说完了,小慧自己都感觉脸上发烧,一直烧到了脖子。她不敢去看姚远,只是把自己的脸埋到他胸膛里去,静静地等着他回答。

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姚远回答。小慧这才意识到,姚远喝醉了,恐怕已经睡过去,听不到她说什么了。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姚远的脸。果然,姚远双目紧闭,已经睡的死死的了。

小慧心里就生出许多的失落来,慢慢抬起身子,手在姚远的胸膛上,隔着毛衣抚摸许久。

那胸膛宽大而结实,且充满了肌肉的弹性。与姚远比起来,张建军那小胸脯,顶多就是个搓衣板,连搓衣板都不如。

小慧终于强迫自己,放下了所有幻想,从姚远身上起来,给他脱了鞋,把他的腿也抬到床上去,再把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吹了屋里的油灯,自己走出来。

外面,繁星满天,虽没有月亮,院子里也一点不黑,可以模糊地看清周边的景物。

她娘就站在院子当中。小慧关门,回身,就看见他娘了,吓一跳,就问:“妈,你咋还不睡呢?”

她娘就走到她跟前来,悄声问小慧说:“你和你这个姚大哥,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小慧半天才明白她娘的意思,就责怪她说:“你瞎说什么呢?姚大哥有媳妇的,叫抗抗,待我就跟亲姐姐一样,我咋能和姚大哥好呢?”

她娘就不无忧虑地说:“刚才我看见你从他包里拿烟,翻他的包,就跟翻自己的包一样随便。不是好的到那种程度,咋能那么翻他的包呢?”

小慧还真没注意这一点。在姚远家里的时候,姚远要她拿什么东西,她也是这样啊?姚远好像没有什么背着她的秘密。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娘了,就说:“他又没啥私字,有啥不能翻的?我就拿他当自己的亲哥哥,妈你别瞎想。”

却不料她娘就叹息一声说:“慧儿啊,娘知道,娘不该稀里糊涂就把你给了三姑家那小子。娘当初该让你小叔先找人打听打听,娘后悔呀,坑苦你了!”

小慧不愿意她娘提这个,就劝着说:“妈,我又没埋怨你,那是我自己的命!事儿都过去了,咱别再说这个了,啊?”

她娘就拉着小慧到院门外面的石头碾子上坐着,然后就一脸怜惜地看着小慧说:“慧儿啊,你是咱全村最好的闺女。模样俊,性子好,手巧。娘当初也是怕你嫁在农村里,委屈了你,提亲的踏烂了门槛,娘都不肯答应啊!想不到,还不如当初就听你爹的,就嫁个种地的实诚人呢!”

小慧就不高兴了说:“妈!你又来了。我不和你说了吗?我心里一点儿都没埋怨过你。再说啦,没有这个坎儿,我咋能认识姚大哥,现在过的这么好呢?你看我现在,不跟城里人一样吗?比她们还俊呢!姚大哥一月给我的钱呀,比我妹夫当煤矿工人都高!我这是因祸得福,挺好的妈,真的。”

她娘就点点头说:“你这个姚大哥,我也认真看了,人品不坏,对你也守礼数,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还自己开买卖,那么有钱。”

想想就问小慧:“他爹是那么大的官,他咋不当官,自己干起买卖来了?”

小慧说:“我听抗抗姐说,他爸平反那会儿,有好多当年他爸的老部下,要把他调到机关里去当官。矿机那个革委会主任,也是他爸的部下,想让他在厂里,将来培养他接班。可他不愿意沾他爸妈的光,怕给他们脸上抹黑,才自己干买卖。连他媳妇想进厂当工人,他都不肯,唯恐让人家说借了他爸妈的光,给他爸妈坏了名声。

听抗抗她妈说,他爹妈比他还好呢,可惜运动的时候,让三姑父给害死了。”

她娘就咬着牙说:“造孽,造孽呀,你三姑父一家人就没个好东西,把你三姑都带坏了。她儿子那么虐待你她也不管,他们一家人该不得好死才是!”

小慧就没说话。过去的事情,她实在是不想提了。

这时候,她娘就转了话题问:“你这个姚大哥,现在很有钱吧?”

小慧就说:“他原来手里有不少钱,反正,应该比过去咱村的地主家里有钱吧?去年他在城里弄了个卖衣裳的店铺,都投到店铺里去了。不过,他脑子可灵了,将来呀,还能挣比现在更多的钱。他说要成立自己的公司的。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的。”

她娘就说:“过去的地主家里,三妻四妾的是经常的事儿。娘经历过以前的事儿,有经验。这世道啊,恐怕是要变回去,允许个人有钱了。个人有钱了,三妻四妾,恐怕将来也会允许。就是不明着允许,一个有钱男人娶两三个媳妇,也会暗着允许。”

小慧就奇怪地看着她娘,好好的,她说这个干啥?

她娘就继续说下去:“我和你爹都看出来了,你喜欢你这个姚大哥。你姚大哥要是肯要你,他良心不坏,只要对你好,娘不会反对的。

谁让咱当初走错那一步呢?咱这个山沟沟,穷的兔子都不拉屎,让你在这里委屈一辈子,遭那些闲言碎语,娘心里也难受。

一般小伙子,你看不上,人家也不愿意娶个结过婚的。给个年纪大的人家吧,那可就屈了你了,还不如跟着你姚大哥,当小就当小吧。”

小慧就瞪眼看着她娘说:“妈,你瞎说什么呢?这是新社会,早不兴一夫多妻了!再说,那样我咋对得起抗抗姐啊?以后,这种事情,就别再提了,他就是我哥哥,其他啥也不是!”

她娘就笑笑说:“啥新社会旧社会?这人有钱了,啥社会也管不了!”

住一下就又说:“慧儿啊,娘从小把你拉扯大,你啥性子,娘还不知道咋的?你外面看着有点儿“蔫儿”,性子也随和。可是娘知道,你内心里可倔呢,傲气地很,一般男人根本不入你的法眼。当初要不是为你弟弟娶媳妇,你也不会答应嫁你三姑家那小子。”

说到这里,就打个唉声说:“娘天边儿都没想到,这个主意,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呀!”说着就又要抹眼泪。

小慧就说:“你看你咋又来了?我得说多少遍啊,这事儿不提啦,我不怨你。而且,没这事儿我也没有今天,我挺好的。你今晚这是咋啦?”

她娘就擦了眼泪说:“不提啦,娘不是为你后半辈子担心嘛。要是你能跟你这个姚大哥一辈子,将来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他这性子,将来一准儿不会扔了你,这辈子也就算有着落啦。”

小慧就严肃了说:“妈,你别瞎说行不行啊,都跟你说了,姚大哥有媳妇,抗抗姐对我有恩,我不能对不起她。不许说了啊,再说我生气啦!”

她娘还说:“慧儿啊,娘知道你,从你看你姚大哥的眼神上,娘就知道,你喜欢他。娘就是告诉你,娘不反对你给他当小。”

小慧不由恼羞成怒,一下从碾子上站起来,扔下她娘,扭头就走。

她娘就在她身后喊:“你去哪啊?”

小慧边走边说:“去小青那里,和她挤着睡去!”

这一晚上,小慧在小青的床上,彻底失眠了。

35.惩前毖后

第二天早上,姚远就带着王四福和小慧一起回来了。

小慧回店里,他就带着王四福,马不停蹄地一起去了市革委会。

姚远是从来不到马副县长工作的地方来的,怕影响他的工作。这一次,姚远突然来他办公室,马副县长就知道,一定是姚远遇到只有他才可以解决的问题了。他就让秘书把姚远叫进来。

姚远进来,身后还跟着王四福。

马副县长当年在县里主持工作的时候,跑遍了那篇山区的所有村落,那时候,王四福已经是支书了。

“王四福!”马副县长一眼就认出了他,几步赶到门口,拉着他的手说,“你咋来的?大福他们还好吗?十年没见着啦,想你们啊!”

看见马副县长,王四福眼里满是泪花,握着他的手舍不得松开。

自打这个人不干县长了,山里农人的日子就一天不如一天,饭都吃不上了。说实话,他心里是真想这个农人的父母官啊。

马副县长把两个人让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姚远就把自己的想法和马副县长说了。

不过,有了马副县长上一次对他的说教,要他向自己的父母学习,不要辜负他们的教诲。这一次,他说这个帮着农民富起来,倒是有些实心实意的意思了。

他表态说,要想尽一切办法,把最大的利润让给王四福他们,来帮着他们,尽快富裕起来。

最后,他由衷地对马副县长说:“马叔,那片山区,是你和我爸生活战斗过的地方,你也在那里干了多年的父母官。我能力有限,这也算是我想到的,对得起我的父母,和你对我的教导的最好的办法吧?”

当然,他这样说,还是想利用马副县长,贷到款。

马副县长听了他的介绍,就严肃地点点头说:“那是革命老区啊!老区人民为革命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要富,也得让他们先富起来才是,不然,对不住他们的付出!”

说罢,马副县长就叫来秘书,要他联系银行,他待会儿要亲自过去,和行长谈一谈。

秘书走了以后,马副县长就嘱咐姚远说:“今天晚上我争取早回去,你带着四福,还有大福那个闺女,王小慧,对了,再叫上你岳母,还有抗抗,那一个叫什么,美美对吧?抗美,这名字好记,一听就是志愿军人的后代。把他们都叫上,到我家里去,咱们一起热闹一下。

王四福这个老区的支书,没忘了我老马,能找到这里来,这是看得起我,给我面子。在乡下呆惯了,这一下来到城里,看不到乡亲,心里还真不痛快。”

马副县长一天的工作,实在是太忙了。动乱之后,百废待兴,整个城市,不知道有多少地方,等着他去决策。

姚远知道他忙,就打算先告辞出来。

王四福却认实,听马副县长要他们去他家里吃饭,立刻就推辞说:“我不去了,家里还有好多事,再说城里也没地方住。”

其实,他还是怕自己身上脏,有味儿,去人家家里不好。

马副县长却沉下脸来说:“是你这个支书事儿多,还是我这个副主任事儿多?我都能挤出时间来陪你,你就不能给我个面子?城里咋就没地方住啦?我那可宽敞啦,有空把你老婆孩子都拉来,你看我有没有地方给你住!”

如果是放在现代,马副县长这话,绝对不像是一个副市级干部嘴里说出来的话,完全就是一个大老粗说话的样子。

可是,就这一句话,差点让姚远的眼泪掉下来。这话听着就那么实在,那么亲切。

啥叫推心置腹?不是话多,啰里啰嗦一大堆,而是把话说到你心里去,拿你当兄弟。

啥叫人民公仆啊?这才是人民公仆!

姚远领着王四福从市政府出来,就回了自己的店铺,小慧已经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把王四福安顿下,姚远就去附近的一家招待所借电话用,给在厂里的姜美美打,告诉她,带着她妈和抗抗下来,去马叔家里吃饭。人家已经说过好多次了,让过去,姚远怕打扰人家,一直就没去。

晚上的时候,一大帮人,就都在马副县长家里聚齐了。马副县长已经让媳妇提前下班,去市场上买了菜来。

小慧懂事,主动就下厨房帮着马夫人干活。而抗抗曾经在马副县长家里呆过将近一个月,早就和马夫人熟悉了,就把马夫人给从厨房里推出来,由她和小慧下厨就够了。

马夫人自从跟了马副县长,除了动乱年代,家里来人少,平日里都很热闹,也早就习惯了这种热闹。

家里热闹了,才说明丈夫工作做的好,得民心呀。

马副县长回来,看着媳妇在客厅里陪着姜姨说话,就皱眉问:“你咋不做饭呢?”

马夫人说:“抗抗不许我进厨房,我咋做啊?这又多了个小慧,还有个美美,仨闺女呢!哎你别说,这仨闺女呀,真是一个比一个漂亮,看着都馋人!”

抗抗就在厨房里插言说:“马婶儿,我都俩孩子的妈啦,还闺女呢?”

马夫人就笑,然后就冲着厨房说:“你是最漂亮的一个!可也是的,抗抗你都俩孩子了,我咋看着越来越年青,越来越漂亮了呢?你都有啥保养的办法?待会儿说给我听听。”

抗抗还真没啥保养的好办法,关键还是她心情好。

有姚远在,她啥都不用操心,知道傻乐就行了。

姚远前世的女朋友,为了留住青春,可是没少下功夫。面膜、嫩肤水、维生素e、蜂蜜、牛奶,啥都敢往脸上招呼,可过了三十岁,脸上还是会长不少皱纹。

两个人都在国企,都没几个钱,房子都买不起,穷啊。只这一个愁事,就够她长皱纹的了。

姚远整天看着女朋友往脸上捯饬,对保养这一套也明白差不多了,也没少教抗抗。

可是,抗抗对这个不怎么关心。她皮肤本来就好,脸上没皱纹,一天到晚活的可高兴了,没事儿瞎捯饬,这不吃饱了撑的嘛!

看来,女人想留住青春,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好心情。想保持好心情,就得找个姚远这样的老公。

抗抗负责美貌如花,姚远负责赚钱抗抗花。

其实,抗抗连钱都懒得花。自己家就做衣裳,姚远说穿啥好看她就穿啥,干嘛还要跑出去花钱买衣裳啊?

这个年头,外面化妆品除了雪花膏、橄榄油、蛤蜊油,啥都没有,更没有女子会所,抗抗也没地方花钱。

马副县长最后一次下乡见着小慧的时候,小慧才十二三岁,害羞,躲在她爹屁股后面,不敢出来。

所以,马副县长也就多少的对她有点印象,但他还是专门把她从厨房里叫出来,问她父母的身体情况,弟弟妹妹的情况,问的非常仔细。

最后,又问小慧在姚远这里的情况,住的习惯不习惯,工作累不累?

小慧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害羞的小姑娘,让姚远给她长了许多心眼儿的同时,也算见过了不少世面,经历了不少坎坷,已经变得落落大方了。

她就告诉马副县长说:“您放心吧,我姚大哥对我可好了,待我跟亲妹妹一样。”

马副县长在饭桌上没提贷款的事,姚远也不好意思提,心里却惴惴不安,是不是没办成啊?

他知道,动乱之后的国家百废待兴,处处都需要钱,却处处都没有钱,正是国家最困难的时候。

如果这笔钱不能贷到,他只能再另想办法供货,答应王四福的事情,也因为没有启动资金,只能作罢了。

饭桌上,见到多年不见的王四福,又勾起了马副县长许多的回忆,甚至连他的老师长都给带出来了。说话多,吃的时间就长了很多。

一直到晚上八点,饭总算吃完了,女人们在客厅里收拾打扫,马副县长这才把姚远和王四福叫到自己在家里的办公室里去,和他们说正事。

下午的时候,马副县长已经找过银行的行长了。现在的情况是,金融政策稍有松动,所有的农村都在争取贷款。

可是,银行还真没有那么多钱贷,就是有,在面对这么大的热情,缺乏冷静头脑的情况,银行也不敢贷,怕贷出去,收不回来。

所以,银行对农村的贷款,还是以政策导向为主。

也就是说,只有地方政府认可的项目,比如王四福那里种苹果树,是县政府指导同意的,银行才会发放贷款。

听到这里,王四福就叫屈说:“我们可不想贷这个款呀,让我们村种苹果树,这不瞎胡闹吗嘛!”

马副县长就说:“咱们有些干部啊,就是不去实地了解情况,坐在办公室里凭空想象,以为别的地方能种苹果,你们那里也一定能种,的确是瞎胡闹!

这个责任不仅仅是地方干部的,也是我的。不是你来了,我到现在还不知道有这么个情况。这就是一刀切,盲目跟风,完全就是四人帮的流毒!

我已经通知你们县委了,立刻暂停这个项目。不过,有些晚了,大部分的贷款都到位,树苗也买回来,种上了,多大的损失呀!

关于这个,我会在市里开会的时候,主动检讨的。”

王四福就说:“马县长你也不要过于自责,毕竟你现在官大了,管的事太多了嘛,总有顾不过来的。”

马副县长就摇摇头说:“这是客观理由。身在其位,不谋其政,要我这个干部干啥?这说明我的工作做的不细致,好多环节还存在漏洞,必须追查到底,看主要责任出在谁身上。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是我们一贯的方针嘛。找出主要责任人,不是要把这个人怎么样,是要帮助他改正错误,以免再犯。做为干部,更应该勇于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这是主席对我们的教导,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

这时候,马副县长就有了当官的样子了。

36.你不干我干

马副县长的话,看似都是一些官话,还有些像政治口号

但不知为什么,这些耳熟能详的话,从马副县长嘴里说出来,就一点口号的意味都没有,姚远反而立刻就能听出这些话里包含的,不可多得的工作方针。

他心里就在想,其实,我们党是有一套严格培养自己干部的程序的。连马副县长这样的,参军了才开始认字的大老粗,都能给培养成真正的人民公仆,可见这套程序是多么的高效和实用!

如果没有那场动乱,这个东方大国的崛起,将是势不可挡,令世界震惊的奇迹!

接着,他就听马副县长讲下去:“不过呢,拨乱反正需要时间,我们只能尽量设法,挽回损失。

可是啊,在这笔贷款发放出去,没法收回来之前,银行不敢再贷给你们钱了。因为牵扯的村庄太多了。

贷给了你们,等于是开了个口子,其他村庄也要贷,那可怎么办?

所以呀,银行的困难,咱们应当理解。”

姚远的心就沉了下去。看来,他这一招走不下去了,得另想主意。

但接下来,马副县长的话,又让他有了一线希望。

他说:“我也把你们的情况,跟银行的同志反复说明了,他们给你们想到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个人贷款。

现在,原则上讲,国家是允许个人贷款办实业的。为了你们村能尽快脱贫致富,银行方面决定特事特办,允许你们在大队和个人两方面担保的情况下,以个人名义,像当地分行提出贷款,只要数额在一万以内,他们可以给予办理。”

姚远眼前就是一亮,这个办法也行,只要能拿到钱,就能把服装作坊给办起来。

当然,在现在这个环境下,就连南方的个人贷款都还没开展起来,北方就想都不要想。要不是马副县长亲自出面,恐怕银行是不会开这个先例的。

这时候,王四福就问:“那这个贷款,利息是多少,还是无息或者低息吗?”

马副县长说:“利息上,银行的同志说,这方面没有国家的优惠政策可以卡上,就只能按照正常规定走了。”

想想,就安慰王四福说:“其实啊,大厦那个店铺,我打发我媳妇去看过,她还带了一个对服装有研究的同事一起过去的。的确很不错,销售方式都和咱们的国营商店不一样,将来应该很红火。

有这么个店铺往外卖衣裳,四福你给他做衣裳,是个不错的好买卖,利润不会很低,还上贷款和利息,也不会有问题。”

王四福却摇摇头说:“马县长你不知道,这事情说着轻巧,干起来可不简单咧!他那店铺里的衣裳,那叫一个漂亮,我们那些笨手笨脚的农村老娘们儿,能不能干出来还难说呢!大厦也跟我说了,这里头不是没有风险,如果我们干的衣裳不合格,他是不收的,那我们可不就都赔进去了吗?”

姚远就劝王四福说:“小叔,我现在做的这些衣裳,也是小慧和翠霞、翠凤干的,他们不都是你们村上的人嘛!”

王四福说:“你有慧儿呢,你以为我们村上那帮娘们儿,一个个都跟慧儿一般聪明呢?”就摇着头说,“这事儿风险太大了,我不敢自己做主,得回去开个大队会,让大家拿主意。”

这明显就有推脱的意思了。要是等王四福开会研究,大会小会地开完了,拿出个准注意来,估计没个十天半月定不下来,时间就不够了。

再说这时候这种贷款,人家银行是看在马副县长面子上特事特办,时间长了,走漏了风声,说不定也就黄了。

马副县长看来也知道这里面的不确定性,必须趁热打铁才行,就说王四福:“我说四福你咋这婆婆妈妈的?都告诉你了,这事儿没多少风险。啊,只兴白给你贷款,你占国家便宜你才干,问你要利息你就不肯干了?你还真是个小农民意识,啊?”

王四福就笑:“马县长,不是我不肯干,是这事担着全村的干系呢,真赔了,我拿啥还国家啊?我们队上,除了欠账,就没啥了。

再说了,这还得要个人财产担保,谁家能称万把块钱啊?就算有担保,谁敢贷这个款啊?拿啥赔呀你说?”

王四福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马副县长也不好说什么了。只是摇着头指着他说:“你呀,就你这点魄力,你们村咋能富起来嘛!”

而姚远已经看出来,王四福确实有抽腿的意思了。

从运动中走过来的农村干部,基本都会这样,有喜欢沾小便宜的习惯,也有农民式的,不吃亏的狡猾。

看来,这事儿是干不成了。

王四福从去了姚远的店铺以后,心里的主意就动摇了。

店铺里的衣服已经都摆放好了。

在他眼里,这些衣裳都太精致了,这根本不是农村女人能做出来的。

他就想,要是他们做出来的衣裳,没有这么精致,那姚远还会要吗?

他就瞅机会偷偷问小慧这个问题。

这个问谁都一样,你做出来不合格,肯定不行呀。

小慧就告诉他,姚远收衣裳,都是有严格质检的,有一点毛病也不要。

王四福心里就犯嘀咕,我做出来你不要,那这衣裳的钱都是我出的,我不就赔了?

小慧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吓着她小叔了,就赶紧往回找补,告诉他说,做衣裳之前,姚远肯定会帮他培训工人。翠霞姊妹不就能做出合格衣裳来了吗?

虽然王四福在村里当着支书,可那时代的农民,一辈子也离不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做支书虽然比一般老百姓目光远一些,可比起以后那些支书村长来,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还是脱离不了农民见识。

本来,是盼着有无息贷款。就是这么着,王四福心里都打退堂鼓,一听说这贷款还得还利息,那肯定是不肯干了。

不是他不肯干,是他觉得这事儿风险太大,回去没法和其他干部交代。再就是得个人贷款干,估计谁也不敢挑这个头,就是他大哥这种村里的富户,恐怕也不敢。

最关键的一条,是让队上给做担保。那要是贷款的个人赔了,还不起,队上有连带责任,那不把公家给坑了?这个是坚决不能干的!

从她小叔打听她开始,小慧就明显感觉出她小叔情绪不对来了。他们去马副县长家里的办公室谈事情,小慧就不放心,瞅个空,就趴在门口偷偷听里面说什么。

她正好就听见她小叔要打退堂鼓。她小叔不干,姚远费半天劲,就还是什么也做不成。

小慧就再也顾不上什么了,推门就进去了,看着他小叔说:“你不干我干!这个款我贷,小叔你队上虽然给我担保,我赔了也不要你出一分钱,这事儿我干了!”

王四福就看着小慧着急说:“你陪了拿啥还啊?净小孩子主意!”

小慧就说:“我们家住着的那院子,够了吧?”

王四福还想劝阻小慧,就说:“那你把房子押上,你爹肯干,你兄弟也不干呢?”

小慧说:“我爹才不会和你一样胆小呢,我兄弟他说了不算,这个你又不是不知道。”接着就数落她小叔,“做人得讲信用,你都答应姚大哥了,这时候了又反悔,你还是个大男人吗?”

王四福老脸一红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房子没了,你们这一大家子人,都去哪里住啊?”

小慧说:“住我爷家,住小叔你家,咋的,你还不让我们住啊?”

小慧这么说,王四福就不好说什么了。

马副县长就看着王四福笑:“四福啊,你还真没你这个侄女有魄力!”

姚远就说话了:“我信小慧。小叔你也不用担心,我要诚心帮你们,就不能让你们吃亏。要是小慧赔了,赔多少我替她出多少,我就是倾家荡产,从头开始,都不会让小慧贴一分钱进去!守着马叔在这里,他可以作证,我说话就算话,要不就不是我爹的儿子!”

小慧听着姚远说话,把头低下去了,什么都没说。她知道,姚远能这么说就能这么干。为了她爱着的这个人,她也得争口气,把服装厂给办起来!

马副县长看王四福半天,才问他:“四福,你给个话,这事儿你干还是不干?”

王四福就挠挠头说:“慧儿和大厦都这么说了,你还让我说啥?”

马副县长就严肃了说:“我得和你说明白,小慧自己承担风险,自己贷款,将来这个厂子红火也罢,赔钱也罢,就跟你们村上没啥关系了。你别到时候看她挣钱了眼红,再反悔。”

王四福就冤枉说:“马县长啊,我是她亲叔啊,我能那么干吗,那我还是人吗?我这也是为她考虑不是?”

小慧就说:“这个你就放心吧,我都想好了。服装厂,我就是把命豁上,也得干起来!”

当晚,王四福就住在马副县长家里了。虽然在观念上,两个人有了很大差距,但毋庸置疑,王四福也是好干部,只是远在深山,限制着他的思路和眼界,马副县长正好利用他住在他家里的这个晚上,好好开导开导他。

在马县长看来,农村基层干部思想觉悟的提高,才是农村摆脱贫困的关键。

当天晚上,马副县长让自己的司机开车,把姜姨和美美送回了矿机。姚远则要留下来,到铺子里去凑合一宿。

贷款虽然有了着落,可与他原先的设想,有了很大的出入。

他原先考虑的,就是现代公司对接代工厂的形式。代工厂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盈亏自负。他只负责产品销售环节,而且,必须是合格的产品。

经营着专卖店,再去搞服装加工厂,他的确是忙不过。

他想不到这时代农村人的思想意识还相当的保守,一点的风险也不肯承担。

现在,是小慧为了他,出头贷款去搞代工厂了。

一个服装加工厂,说说简单,真正干起来,和一个企业没什么区别。没有严格的管理措施,没有一定的手段,是出不来合格品的。

而姚远做事业的目标,是奔着品牌时装去的,不能达到他制定的服装质量标准,就会把他的品牌给弄砸了。

小慧没经过管理培训,她能行吗?

37.服装今昔的惊人差距

第二天一早,姚远就得和小慧,还有她小叔一起回到县里,找当地银行办贷款。

对小慧能不能把这个代工厂干起来,他心里没底,就打算留在店铺里,利用这个晚上,好好和小慧谈谈。

如果小慧没有能力和办法管好工厂,那么,这个贷款还是不办的好,他再另想主意。

姚远留下来,抗抗也就留下来了。

抗抗平日里耍赖撒娇,到正事儿上,她还是要跟着姚远。

服装加工抗抗不外行,她知道姚远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了。在这个时候,她就必须把什么都放下,站出来,把姚远不能做和没时间做的事情,承担起来。

姚远明天要和小慧回去办贷款,筹划加工厂的事,她就必须在铺子里,和翠霞姊妹一起干活。

小慧的加工厂前途未卜,她这里就必须多做一件衣服就算一件衣服,尽量去扩充库存,防备店铺开业断货。

楼上一半的空间都用来存放做好的衣服,按照不同的类型和型号,一摞摞地堆着,有些已经快堆到屋顶了,可姚远说还是不够。

姚远说话不是没有根据,他是拿了个本本,用笔一点点算出来的。

怎么算的,抗抗不懂。这些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听姚远的,他也很少有错的时候。

他说不够,自然就是不够了,那就按照他算出来的数量,加紧准备。

因此,姚远要晚上留下来,在店铺里对付一宿,抗抗也就留下来。

晚上的时候,关了店铺门,姚远和小慧、抗抗,还有翠霞姊妹,都坐在楼下的炉子边上,抗抗抱着媛媛,大家一起商量服装厂的事儿。

姚远最关心的,是小慧怎么能把合格的衣裳做出来。

按现在这个市场价格来推算,大家听着一尺布几毛钱,算是相当便宜了,其实恰恰相反。

那个时候,钱的购买力和现在是不一样的。工人一个月才发四十来块钱,学徒才二十多块钱,一米布就合一块多一米。

想象一下,一米布的实际价格,合现在多少钱?这是一个让现代人吃惊的价格!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那个时代的生产能力和生产技术,决定了这些生活日常用品,放到现在都是天价!

所以,那时候的人都没有几件像样的衣裳。偶尔置办一件好衣裳,也得打算穿一辈子。

现在六七十岁的老人,恐怕家里都有打算存放着要穿一辈子的衣裳。只是,随着后来工业逐渐发达,布料不值钱了,这些衣裳也就变了压箱底的存货,明知道自己再也穿不着了,还不打算扔掉,而美其名曰,是那个时代的纪念了。

如果小慧管理不善,做出的衣裳不合格,这个损失是不可想象的!这也怪不得他小叔有那样的顾虑,而要打退堂鼓。

那个时代,真的是有好多东西,好多事情,做为没有经历过那个时代的我们,是无法想象,也无法接受的。

如果按照真实的情况照搬,恐怕大部分没有经历过的人们根本不会相信。

那是一个只剩了燃烧激情的年代。

所以,姚远必须先弄明白小慧准备怎么干,风险有多大?如果小慧的办法风险太大,他就当真打算放弃了,他不能让小慧为了他,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这是个巨大的风险,不光姚远知道,连翠霞姊妹也知道。因为她们刚来的时候,不知犯过多少错误,才学会按照姚远教的程序,一步步地去工作,去检查自己的工作。

她们只有两个人,由抗抗和小慧人盯人地看着,还会出错,直到一年以后,才逐渐适应。

而且,那时候面对的客户,都是矿机本厂的职工,即便错了,赔个礼,道个歉,改过来就是了。

现在,买卖做到城里了,姚远要创品牌,是绝对不允许有一点错误的。

小慧将来要面对的,不是翠霞姊妹这样一两个人的裁缝铺,而是是一个小型作坊,至少得十几个人。

现在面对的客户,也不再是可以讲情说理的本厂职工,而是真正的城里人,是绝对不允许出一点差错的,这是姚远的要求。

农村里,没有几个人会用缝纫机,工人全是生瓜蛋子,得从头一点点培养。

就是这么个情况,小慧要把服装厂从无到有办起来,还要出合格的品牌时装,能行吗?

当姚远把这些困难都摆出来,用询问的目光看着小慧的时候,小慧却笑的挺轻松。

“放心吧,姚大哥。”她似乎显得胸有成竹,“只要拿到钱,买回设备去,一个月的时间,我就给你送合格的服装过来。”

姚远说过,以他现有的储备和加工能力,专卖店顶多可以撑一个月。

在城里开裁缝铺的计划,忽然变成了做服装专卖店,这也正是姚远头脑一热,为自己制造的,措手不及的后果。

他原先都是有计划有步骤,有板有眼的,这下就有点乱套了。

姚远不能只相信小慧说行,他希望小慧把她打算怎么干告诉他,他们来一起分析,到底行还是不行?

有的时候,人才是天生的。就像那位空调界的女强人,当初谁会想到,一个连营销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会创造销售界至今都传为佳话的奇迹?

小慧的办法,连姚远都感到吃惊。她打算把服装加工分解开来,让那些从没摸过缝纫机的村里女人们术有专攻。

把人分成几个组,让手巧,最优秀的去干上衣袖、领子、衣兜这些难度较大的工作,一般工作就交给手上活路一般的人来做。

这样,每个人从事的工作都是专一的,复杂的工作就会变的简单,很容易教会。而且,检验加工质量也可以分成步骤来做,更不容易出错。

同时,在招人上,要层层过滤,层层过关。

第一关,就是在家里会做衣裳的。这个农村女人大多都会手工缝衣裳,对衣裳结构有一定了解。

第二关,从过第一关的里面,选择最年青的。年青人接受新知识快,好教。

第三关,首先学会用缝纫机的。

第四关,考试,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过了这四关,才可以留用。

农村女人,除了上工也没啥事儿干。从今年开始,就分地到户了,工也没得上了,都在家闲着。

有在家门口就挣钱的好事,那帮女人不争的打破头才怪。

所以,小慧不缺人手。

除此之外,小慧还有好多的想法,连计件工资都给想出来了,没有一样不让姚远吃惊。

小慧说差不多了,姚远就问她:“这些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啊?”

小慧说:“你教我的呀。你忘了?你做内衣代工的时候,不也是把它们都分拆开来做吗?后来我去收内衣,就发现,分开了反而做的更好了。后来我就想明白了,一个人专门干一个活,很容易找到些窍门,做的又快又好。

后来,做的又快又好的都留住了,那些没有长进的,都让你给辞了。

还有,美美车间要搞奖金制度,你跟她说最好计件,多劳多得,这个也可以用在咱们做衣服上。”

姚远就点点头,然后问她:“那,过关考试呢?”

小慧说:“姚大哥你忘啦,你吃饭的时候,教美美看人和筛选法啊?我把它用到选人上,那还不简单啊?”

姚远看小慧好久,都把她看不好意思了,头都低下去了,这才说:“小慧,你不简单,一点都不简单!我没看错你,你将来一定会有大发展!”

小慧就说:“我就是跟你学点皮毛,自然而然就用上了。”

就抬起头来,扑闪着两只大眼睛问姚远:“姚大哥,你说我这么干,行不行啊?”

姚远就冲她伸一下大拇哥说:“行,太行了。你这本事,管个小作坊,那是大材小用了。将来做大了,你积累了经验,能管大工厂,当大老板!”

小慧就嘿嘿地笑说:“你别夸我,我自己吃几碗干饭我自己知道。我只要能给你供上货,不给你耽误事,我就知足啦。”

媛媛在抗抗怀里睡着了,抗抗就把她交给翠霞,让翠霞抱到楼上去看着。

然后就过去和小慧坐一块儿,搂着她说:“慧儿,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等你哪天做大了,姐跟着你混去,不跟着这个大傻混了!”

小慧就更不好意思了,把胳膊并拢在前面,让抗抗抱着,低着头说:“抗抗姐,你别笑我。你命好,有姚大哥,啥都不用你操心。谁叫我命不好了,自己再不求着上进,这辈子还不完啦?”

说到这里,就又说:“抗抗姐,不过这回我走了,你可就得操心了。这么大一个店铺,姚大哥一个人忙不过来。”

抗抗说:“我命好是因为有慧儿你呀。你在这里我放心,所以我啥都不用管。你走了,我想不操心都不行啦。”

顿一下又问小慧:“要不,让翠霞和翠凤也跟你回去吧?她们啥都懂了,可以给你帮不少忙。”

小慧就说:“我可支不起俩老姑这么高的工资,还是让她们跟着你吧。再说啦,店铺一开张,用人的地方多着呢。我那儿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给你供货,啥衣裳不够卖了,还得俩老姑做呢。”

这一晚上,他们商量到很晚才去睡。需要买多少缝纫机,垫板、熨斗,一大堆的工具都得提前计划好了。这边小慧整理的所有服装样板,也得赶紧复制一份,将来小慧那里开始生产的时候,也得用这个东西。

翠霞搂着媛媛睡,抗抗就和小慧睡一个被窝。

楼上女人们住着,姚远上去不合适,只能在楼下随便找个地方,忍一宿了。

38.解释不清

第二天一早,他们还是坐马副县长的车,直接去县里的银行。那边,市行已经打了招呼。

虽然打了招呼,但那时代的人办事还是很认真的,管贷款的副主任亲自带人,去小慧的村里和她家里查看情况,询问相关问题。

小慧回家,把用家里房子抵押贷款的事告诉父母。

大福夫妻忠厚善良,听小慧是为了姚远把房子抵押上,就什么都没说。

山里穷,这几年全家都靠着小慧,在姚远这里挣钱生活。现在人家有难处,求到自己头上了。为对小慧这么好的一个人,命都可以搭上,房子算啥?

这就是那时代淳朴忠厚的山里人。人家给你一杯水,山里人能给人家一眼清泉。人家把你闺女从火坑里拉出来,等于是救她一命,那么,全家人都可以为这个恩情拼命,何况只是房子?

不过王大福夫妻也看出来了,小慧是真喜欢上这个姚老板了,为这个姚老板,连一家子住的房子都肯给押出去。

都这样了,小慧还要说她跟姚远没啥关系,两口子就谁都不信了。

没关系他每月给你那么高的工钱,还给你发那么多奖金,他是傻子吗?

尽管小慧父母没说什么,姚远还是跟夫妻二人说明白,就算小慧将来赔了,也不会卖这个房子,赔多少,都由他来承担。

从姚远的表态上,小慧娘却听出了姚远对小慧的情谊,心里就愈发误会小慧和姚远,不是小慧说的,表面的这种关系了。

房子的事情就这样解决了,可银行的人过来,考察了这个房子,说出了估值结果,大福夫妻却生气了。

银行的人说,这个房子,最多也就值一千块钱,你们要用它来抵押一万块钱,这个恐怕是不行的。

大福就不干了,脸红脖子粗地和银行的人争辩:“你知道这个房子是谁的吗?当年我们村里最大的地主的!这是村里最好的房子,咋就不值一万块钱了?”

银行的人可不管什么地主不地主,他们只根据他们的规矩来给房子估值。

姚远也不服气,为啥南边的农民什么担保都不要,随随便便银行就给贷几万块,还不要利息?为啥我们北边人就得要抵押,就得有利息,这样也不给贷?

我们北边人就不会做买卖了?有钱南北都一样!这不是歧视吗?

银行的人也没法解释,这跟他们没关系呀?有本事你去找下这个命令的人去,你跟我们说这个也没用。

争执半天,姚远又把马副县长抬出来,威胁要找市行负责人,这边才勉强答应给三千贷款,再多就不行了,找谁也不行!

三千块,买了设备和工具,估计就剩不下几个钱了,布料咋办,后期费用咋办?根本不够用啊!

这天晚上,姚远和小慧在小慧的屋里商量到很晚,姚远决定,把自己手里仅剩的一千块钱也给小慧,再减少购买缝纫机和布匹的数量,减小一开始的规模,勉强先把加工厂办起来。

小慧就有些担心地问姚远:“你把钱都给了我,你那边咋办?”

姚远就说:“你不用管我,我总会有办法。你这边只要成功了,咱们就都能转起来。”

姚远在钱上,而且是这么大的资金上,都这么相信她,小慧还能说什么?

最后,就得落实服装厂设在哪里,总得有地方吧?

小慧就说:“这个你不用出面,我去找小叔。村上原来有知青插队时住过的房子,后来知青走了,让小叔当仓库了。我明天自己去找他,让他给我腾房子。”

想想,就对姚远解释说:“这本来是为村上挣钱的事,结果他半路抽腿,我看出他心虚来了。就算工厂是我自己办,也是村上的村办企业,也是让村上的人干活挣钱,也是为他这个支书解决困难,他不支持谁支持?”

小慧今晚就没有一口一个“姚大哥”地叫姚远,说话也没有了往日的羞涩和“蔫儿”。

她是不知不觉在心里转换了角色,把姚远当了自己的爱人了。

姚远一脑门子官司,大脑在考虑事情,也没在意小慧语气的变化。

他得考虑如何利用这有限的资金,把小慧开厂需要的东西都给弄来。

这还不是个允许有私营的时代,一切都得套个公家的名义,将来的产权之争,恰恰起源于姚远这种经营方式。

所以,现在的姚远,其实心里还要考虑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在将来产权之挣开始的时候,既要避免自己侵吞公家财产的嫌疑,还要把挣来的钱保住,这个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原先他只考虑自己脱身就行了。现在,小慧一办厂,就又多了个小慧,他也得给她设计个未来脱身的计划才行。

只这些就够姚远在心里头疼的,还得操心具体事务。他哪里还有心思注意小慧的小动作?

拉设备和布料需要车,这个可以找矿机运输队帮忙。可是,这村子不通公路,还有五里山路要走。

这可咋办?缝纫机和成捆的布匹都很沉,怎么弄到村里来?

还有,这些设备和布匹,去哪里买便宜?

两个人一项项地商量,不知不觉,外面的公鸡就打鸣了。

两人竟然单独在小慧屋里呆了一夜!

听到公鸡打鸣声的时候,姚远吃了一惊。

他已经知道这个时代是多么的封建,何况这是山里的农村!

他有些慌乱地看着小慧说:“我们在这里呆了一夜!”

小慧恐怕早就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只是淡淡一笑说:“没事儿。”

其实,她领着姚远回来,村里的谣言已经传的满天飞了。要不然,他们第一次回来,她妈也不会大晚上的找她谈那些事情。

自古以来,寡妇门前是非多。离过婚的女人,又这么漂亮,要是不被人家嚼舌头,那才是怪事了。

可做为现代人的姚远,是不会考虑到这么深远的。

他不会想到,他和小慧孤男寡女,一起坐车回村,在那些没有任何娱乐,又不乏想象力的村里人眼里,就已经十分不正常了。

这个时候,他还对小慧说:“咱们不说了,你赶紧去睡一会儿吧?明天我去跟你爸妈解释一下,我们主要就是商量办服装厂的事儿,说话忘了时间了。”

小慧就摇摇头说:“这事儿越解释就越解释不清楚了,你别去。”

姚远就望着她问:“那,他们要是误会了怎么办?”

小慧说:“误会就误会呗,我自己的爹娘,横竖不能向着外人,跟着胡说八道吧?”

姚远说:“这可不行,他们误会了,我将来没法面对他们。”

小慧就叹口气说:“姚大哥,你不了解农村。在我们这里,像我这种离婚的女人,你就是再正经,在别人眼里,也和破鞋是一个样子的。你越在乎,谣言就越多。这些年,我早就不在乎了。”

姚远心里却想,你不在乎我在乎啊!让别人想歪了,万一哪天传到抗抗那里,我就麻烦大了!

可守着小慧,他也不好意思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人家一个女人都不在乎,他还在乎个什么劲儿?

可他还是说:“要跟你父母解释,起码,不能让他们想多了。”

这时候,小慧却突然说:“你还记得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喝醉了吗?你怎么来这屋睡的觉?”

姚远皱眉想半天说:“好像,是你把我扶到这里来的?”

小慧就笑一下说:“对。”然后就问他,“以后呢?”

姚远说:“以后我睡着了呀?”

小慧就幽怨地看着他说:“你是睡着了,可你是搂着我睡着的!”

“啥?”姚远就坐不住了,站起来问,“小慧,你别蒙我,我咋不记得?”

小慧说:“你睡着了你记得啥啊?”

就把当晚她怎么扶姚远,姚远怎么往床上坐没坐住,直接仰躺下去,两手一并,就搂住了她,把她也给抱着躺倒了。

姚远拼命回忆,果然就有了些印象。他倒下去,本能地去抓什么,当时肯定是抓住了东西。

那不是东西,是小慧!

他一脸惊恐,看着小慧问:“然后呢?”

小慧说:“然后你就抱着我睡呀。我又没你那么大力气,只好逆来顺受地在你身上躺着了。”

姚远声音都颤抖了,又问一句:“然后呢?”

小慧就看着他笑,不回答他。

姚远就有些着急了,结巴着问:“我没把你……把你咋样吧?”

小慧说:“你喝醉了,能把我咋样?就是抱着我不撒手,也是到快天亮了,你才放开我,我才能出去。”

这句话一说,姚远脸都白了。在这个时代,他等于是把人家小慧给害了!

其实,当晚姚远只是要倒下去的时候,本能地伸手抓了小慧一把。两人一起躺倒以后,姚远就松手了,是小慧自己为情所迷,趴在姚远身上不起来。

姚远就一个劲拍自己脑袋,嘴里嘟囔着说:“小慧,对不起,对不起!我以后再不喝酒了!你放心,我会想办法,一定把这事儿给你解释清楚,还你清白,还你清白……”

这就是一个标准的正人君子。在小慧眼里,姚远就显得更加可爱了。

于是,小慧就说:“那晚上我们躺在一起,比这还晚呢,你咋解释啊?所以,今晚也不用解释了。”

姚远就说:“可是,不解释,这不让你父母误会我们了吗?”

小慧倒显得挺轻松说:“误会了就误会了呗。”看姚远一眼,就说,“那天晚上,我娘一直就在院子里站着。我出去的时候,正好碰到她。”

姚远就“啊”了一声问:“那你跟你娘说什么了,你怎么跟她解释的?”

小慧说:“我啥也没解释。”

“这怎么行呢?”姚远就急了,在屋里来回走,“你得和她说明白呀,我们是清白的!”

小慧看着他不出声,直到他不来回走了,才说:“我就是那样说,我娘能信吗?”

姚远脸上的汗就下来了,慢慢坐到床上,低着头想对策。

其实,小慧是耍了个心眼儿,想试探姚远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喜欢她,心里有她?

看姚远不出声了,就说:“那天晚上,我娘跟我说了好多。她说,世道变了,以后允许个人有钱了。个人有了钱,旧社会三妻四妾的事儿也就会有了。她还说,她不反对我给你做小,只要你对我好,我跟着你不受委屈,她和我爹就默许了。”

姚远的脑子就乱了,低着头说:“你爹你娘这叫封建思想,哪有自己好好的闺女,要去给人家当小的?这不糊涂吗?”

小慧就叹口气说:“我算啥好好的闺女啊?张建军把我一辈子都给毁了!我娘知道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山里又穷,没有几家好人家,再说好人家谁肯要我啊?要不我娘咋会说这种话呢?”

39.考验毅力的一夜

从小慧的话里,姚远就是再傻,也能听明白其中的意思。

可是,这种事情,他是不能干的,他有抗抗啊。

他就劝小慧说:“小慧,你娘这样想不对,这世界在前进。你相信我,用不了多久,这种离婚的事儿就不算事儿了,还会有好的男人看上你的。”

小慧就苦苦一笑说:“姚大哥,你不用安慰我。要是你,你肯要个离过婚的媳妇吗?要是抗抗姐不是大闺女,你肯要她吗?”

姚远让她给问住了,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呀。

思考半天,他才说:“如果抗抗也和你一样,我想,我还会爱她,要她的。因为错不在你身上,小慧你不要把这个事情考虑的这么严重。”

小慧就又苦笑说:“姚大哥,你说的不是实话。因为你回答我的时候,还要考虑半天,这就说明你没讲实话,只不过是在安慰我罢了。”

姚远就拿出诚恳的样子来说:“我说的真是实话小慧,我没有安慰你。”

小慧就叹一口气说:“不会有好男人肯要我的,这个我知道。所以,姚大哥,我娘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姚远看着小慧,愣住了。

小慧就问他:“姚大哥,我漂亮吗?”

姚远就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慧就再问:“你喜欢我吗?”

油灯下,小慧肌肤胜雪,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说不出的艳丽。

姚远就不由自主说:“我一直很喜欢你啊。”

小慧说:“姚大哥,其实,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你。可是,我怕对不住抗抗姐。那晚上,我娘和我那样说,我想了好久好久。我觉得,我这辈子想有幸福,就只有把自己给你,跟着你了。我们可以不让抗抗姐知道,我也不会和抗抗姐争什么。我偷偷给你做小,好么?”

姚远愣怔半天,立马就摆手说:“这怎么可以?小慧,我这么干,就是对你的不尊重,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抗抗!”

小慧说:“我们可以不让抗抗姐知道,我再不会去你那里了。你啥时候想我了,就来这里找我,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抗抗姐没给你生儿子,我可以给你生啊。”

姚远就严肃了说:“小慧,你这么想不对!你记住,这个世界,男女是平等的。我背着抗抗和你在一起,那么抗抗呢?她是不是也可以背着我和别人啊?那还有什么爱情,什么忠贞不渝啊?

说实话,我心里是真喜欢你。可是,我已经有抗抗了,做为她的丈夫,我就得对她负责,忠于她,至死不渝,你懂吗?我们只能是兄妹,再不能有别的,明白吗?”

小慧的脸色渐渐黯淡下来,接着,眼泪就从她长长的睫毛下面,一滴滴滚落下来。

姚远看的是又难过又心疼,心里竟然有就这样答应了她的冲动。

他还是克制住了,好久说:“小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我不答应你,是因为我必须尊重你,把你当和我一样平等的人来看待。我答应你,才是害了你!这个道理,相信你以后会懂的。哥向你保证,不远的将来,咱们贫穷的命运就会改变,哥一定帮你物色一个你满意的,优秀的男人,好不好?”

小慧也沉默好久,轻声说:“我心里只有你,除了你,我谁都看不上!”

姚远真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久,狠狠心才说:“你会忘记我,也会找到你自己喜欢的男人的。”

小慧立刻就说:“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是我自作多情,以为你会喜欢我。”

姚远只好解释说:“不是这样子的,小慧。你听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如果没有抗抗,我先认识的你,我肯定会爱上你。可是,我有抗抗了,就不能再爱你,你明白吗?”

小慧就抬起头来,看着姚远问:“你说你喜欢我,是吗?”

这回,姚远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严肃了看着她说:“是。可是,我只能像喜欢妹妹一样,喜欢你。”

小慧就说:“那么,你像对妹妹一样,抱抱我,行吗?”

这个时候,姚远不敢拒绝她,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只好走到她跟前,伸出双手来。

小慧一下就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姚远努力控制住自己身体对小慧的向往,不敢抱紧她。

小慧却用双手把他抱的紧紧的,过了好久才说:“你记住姚大哥,我只喜欢你,再不会喜欢别人了。我就想和你在一起,给你生个儿子。如果你不肯要我,我宁可孤独一生,再不找男人!

小慧长相温婉贤淑,又那么漂亮,姚远如果说不喜欢她,那就是撒谎了。

他没有对小慧撒谎。如果他没有抗抗,或者先认识的是小慧,他一定会爱上她。

可姚远本身就出生于这个年代末期,受的教育也是偏向于传统,上一代人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还在。

他是负责任的人,在他的观念里,他已经有抗抗了,无论小慧再怎样可爱,他都不可以爱她,也不可以和她有什么。

可是,当小慧紧紧抱着他不撒手的时候,他忽然就意识到,小慧对他的依恋有多深了。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断然拒绝她,一定会影响到她的情绪。那么,接下来办服装厂,她在情绪波动很大的情况下去搞这个,失败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在资金不足,原材料不足,甚至是人员都是生手的情况下,如果小慧不能集中精力,拿出所有的热情倾注进去,服装厂一旦失败,他,包括小慧这些年的努力,恐怕就全赔进去了!

小慧依旧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姚远也轻抱着她,对她说:“小慧啊,现在,我觉得,咱们不是谈论咱们关系的时候。因为你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恐怕你自己也想不到。

你如果现在就这样和我在一起,我怕你将来会后悔。

我呢,也没有思想准备,不知道可不可以接受你。

咱们就再等一等,互相给对方一个思考的时间,好不好?”

小慧却说:“我早就想过了,不需要考虑。你这样说,就是不肯接受我,是吗?”

姚远不敢说是,只好摇摇头说:“我是说,我们需要时间。如果将来,你仍旧和现在这样想,我想,我会考虑你说的话,接受你。”

小慧就追问:“将来是多久?”

姚远说:“不会太久,等你的服装厂办起来,做大了,等我的服装公司也运转起来,等我们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有所成就的时候。”

小慧就幽幽地说:“那太久了。谁知道有没有那一天?就算有,恐怕我们头发都白了,我也没本事给你生儿子了。”

姚远就安慰她说:“没有那么久。这个世界发展很快,我们的事业也会迅速发展。估计也就三年左右,最多五年。那时候,你还不到三十岁,还不算老,还可以生儿子,不是吗?”

小慧在他怀里趴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说:“好,我答应你,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五年以后的今天,我还会在这里等着你,等着你兑现答应我的诺言!”

姚远心说,用不了五年,两年以后,你成了事业有成的老板,你的心态也会变,再不会惦记着给我做小了。

想到这里,就说:“好的,我答应你,说话算话。不过,在这期间,你爱上别人了,我这个诺言可以随时取消,不算数。”

小慧就从他怀里起来了。

离天亮已经不远。按照他们商量好的,天亮以后,小慧要去找她小叔,要那个知青住的院子,把里面的东西收拾出去。姚远则要赶去省城,购买设备和各种材料,然后让矿机运输队出辆解放卡车,去省城给他拉到小慧的村里去。

解放卡车只能拉到五里地以外的公路边上,剩下的五里山路,就看小慧的办法了。

小慧合衣躺在床上了,就对在椅子上假寐的姚远说:“反正都在一个屋了,也不怕别人说什么,你也上床来睡一会儿吧?”

姚远在椅子上闭着眼,半天叹一口气说:“慧儿,你太漂亮。刚才你抱着我,我差点就忍不住交枪投降了。和你睡一张床,那天亮咱们就真不能去干正事儿了。你要生大胖小子的想法,就可能要提早实现了。”

小慧就在床上咯咯地笑了。

而这时候,在屋外偷听了许久的小慧娘,也蹑手蹑脚地离开小慧房间的门口,回北屋自己住着的屋里去了。

进了里屋,小慧爹听着她回来了,就在黑暗里轻声问:“咋样,他们在干什么?”

小慧娘没回答他,而是在黑暗里摸索着上了炕,盖上被子,许久才叹一口气说:“他们上半夜说办厂的事儿。鸡叫的时候,慧儿这没羞没臊的,还真敢跟姚老板提和他好的事儿!

可是,我听着,姚老板没那个意思。他倒不是嫌咱慧儿不好,是不想对不起自己的媳妇,也盼着慧儿将来能有个好男人,用不着给他当小,堂堂正正做人。”

小慧爹就着急说:“他们都怎么说的,你给我学学。”

小慧娘就把两个人的说话大致学了一遍。

小慧爹也是半天没说话,最后就说一句:“这个人磊落、仁义。我看,慧儿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这事儿成不了。”

小慧娘就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唉——慧儿心里苦啊!”

王大福就不再说话。

过一阵,小慧娘就又说:“慧儿这么好的孩子,要是放在城里,怎么着也能找个体面人家,有个有模有样的家。

可是,谁叫她命不好,生在这个穷山沟里呢?又赶上我这个糊涂娘,光惦记着给儿子说门好亲,生生把个好孩子,给推到火坑里了,我真是该死呀!”

40.知青与鬼子进村

姚远在矿机宿舍里,开始搞代工的时候,所需布料的量就已经上来,开始成匹的进货,就不能从商店里买了,而是直接去找生产厂家。

这个省的棉花种植,在全国都占了绝大的份额,省内自然不乏各种纺织厂。但在那时候,纺织厂同样也不理会姚远这种小私人经营户。

这个没关系,姚远“叔叔”多,纺织厂所在的城市,他只要能找到一个管事的“叔叔”,就能通过特殊的渠道,买到别人买不到的布匹。

慢慢的,他就和这些纺织厂的销售人员认识了,每次去人家那里,要么给人家带点东西,要么请人家吃顿饭,把关系逐渐拉近,以后就用不着为点小事,就去麻烦“叔叔”们了。

当然了,去那些“叔叔”们工作的城市,他还是要去拜访一下他们,根据他们不同的喜好,给他们带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

原先在矿机工作的时候,他都是把这样的一种关系,专门储存在电脑一个文档里的,包括记录对象的家庭成员,个人喜好,工作情况,等等的信息,都详细记录,并随时保持更新。

这个时代,没有电脑,但他做培养干部的习惯并没有改变。他就弄了一个笔记本,详细记录这些信息,保持和这些人的亲密指数。

因此,在他的这些“叔叔”们眼里,姚远是一个谦逊、懂事和可交的好人,人缘关系保持的很不错。

其实,这是一门营销和维持自己人脉的学问。在他那个时代,你如果连这门学问都做不好,还想着将来当经理当老总,成为重点培养对象,你就做梦去吧。

在讲究“三分本事,七分关系”的时代,这是培养干部必须具备的本能。

姚远把这个“本能”拿到这个时代里来,自然就是无往而不胜了。

因此,小慧开工厂所需要的设备、布匹、材料,三天时间,姚远就都给采购齐全,而且拿到的还是最低的价格。

只有一样他没有做到,就是赊账。

那个时代,单位与单位之间,都是你欠我,我欠你,交钱提货的事倒是很少的。这也就为后来形成三角债,最终都给这三角债逼的没法生存,埋下了隐患。

可那是公家对公家,姚远是私人对公家,能拿到需要的货,而且是最低价,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了,还想着赊账,那根本就不可能。

后来,有姚远这本事的人,靠领导批条,一个个都成了家财万贯的“倒爷”。

姚远虽然知道这个比做服装发财快,却不打算这么干。

这么干,让姚虎的部下犯错误,对不住死去的姚虎夫妻。他宁肯一点点,清清白白地白手起家,不能给他们夫妻脸上抹黑。

买齐了所有的东西,三千块贷款就花差不多了。这还是他来采购,拿到了远低于市场价格的成本价。换做别人,五千块钱都不见得能够做到。

他又把自己手里仅有的一千块钱留给小慧。因为他知道,小慧刚开始创业,想不到的,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宁肯自己难一点,也不要让小慧为难。

从和小慧在她屋里单独呆了那一晚上,姚远心里对小慧的感觉就完全变了,几乎就像心疼抗抗一样心疼小慧了。

因为他已经明白,小慧要冒风险贷款来办这个服装厂,完全就是为了他。

那个晚上,他完全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小慧对他的爱。

可是,他不能接受这份爱。但他也不想辜负小慧对他的爱,他应该用对小慧更大的关爱,来回报人家。

姚远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敬他一尺,他会敬你一丈。相反,你想着算计他,迫害他,你就等着他慢慢算计着报复你吧,你毒他会比你还毒。

当然,他的毒都是有计划有步骤,那种有头脑的人的阴毒,而不是嗔呲必报,明火执仗的那种没有品味,二愣子一样的毒。

那不是毒,那是冒傻气。那样的话,他就算穿越回来,也会和姚叔差不多,没多大用处,还是一个真正的傻子。

小慧这么爱他,为他什么都肯做,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有尽最大努力,给她减少困难,能让她少吃一点苦,就少吃一点吧。

所以,他把这些采购的事情都包下来,替她做好,又用矿机的解放卡车,给她拉到路边上。

到了这里,把这些东西运到村里去,姚远就无能为力了。

他从这里走的时候,小慧就和他说过,拉到这里就行了,剩下的她来想办法。

他已经在城里给村里打了电话,她小叔是支书,办公室是有电话的,小慧知道他到达的时间。

可是,他到了的时候,公路两边却没有一个人影。

小慧别再把时间给记错了吧?

正在姚远和司机等的有些焦急的时候,路边两个小山包间的小路上,出现了一队人群,领头的,正是小慧。

小慧立在高处的山坡上,就看到了远处公路上,那辆停着的卡车,姚大哥已经来了!

小慧冲着卡车拼命招手,高声喊:“姚大哥——,我来啦——”

姚远也看到了小慧,从车上下来,也冲着她招手。

仅仅几天不见,他竟然有些想小慧了。他知道自己心里这个念头是不对的,可是,这是他不能控制的。

小慧带了五十多个小伙子过来,几乎就是村里全部的壮劳力了。

他们走到跟前的时候,姚远就吃惊地问:“从哪儿找这么多人啊,村里不出工了?”

小慧就冲着他笑,那样子很甜,这是姚远从来没有注意到的。

小慧说:“都要分田到户了,还出啥工啊?小叔让我堵在家里,好一顿收拾,后来我爹也去了,还有我娘。他把知青那房子给我用了。今天,还是他在村里大喇叭里广播,才来这么多人,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姚远看着小慧,就有些心猿意马,他立刻收敛了心神,把一摞账单都给她,和她介绍买的东西。

说到缝纫机,姚远就说:“厂家现在已经不准备生产这种老式的了,要改电动的。这十五台都是库存,才五十块钱一台,比市面上便宜接近一半呢。我估摸着,有这十五台,你暂时也就够用了。电动的速度快,还节省人力,以后如果要扩大生产,还是要买电动的。”

小慧就说:“村里没电呀?”

姚远说:“快了,很快就会有电。将来你挣钱了,可以先投资把村里的电装上。”

两个人说着话,看着大家卸车。小慧一家人都跟来了,还有不少妇女,帮着男人们往下卸缝纫机。

女人们仔细,在一边看着男人干活,唯恐把这些贵重的机器给磕碰了。

村里的一辆驴车和两辆马车也都来了,大家把布匹都装到车上,剩下的缝纫机一类大的东西,就用扁担抬着。

姚远把最后的一千块钱,放到小慧手里,叮嘱她说:“该花钱的地方,就不要考虑节省。钱不够了,就打电话,我来想办法。”

小慧有些担心地问:“你把钱都给我了,你咋办呀?”

姚远就冲她笑笑说:“我在城里,怎么都好办。实在没钱,我就去找马叔借,他是大官,肯定有钱。”

小慧知道姚远是说笑,但这时候和姚远客气,就显得两个人关系远了,就把那一沓钱都接过来。

最后,小慧就问姚远:“你不跟着回村了?”

姚远就说:“不了。我回去,也得准备店铺开业。”又嘱咐小慧,“要是有事儿,就用村里队部的电话给美美打,告诉她我就知道了。如果一月出不了衣裳,就俩月,千万别心急。”

小慧说:“你放心吧,一月以后,我一定把第一批衣裳,给你送到城里去!”

小慧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她得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办厂上。

目送着姚远坐卡车走远,她就带着大家,跟当年八路打了鬼子伏击,带着战利品回村一样,带着大家,排成队伍,浩浩荡荡回村了。

当年知青住着的那个大院子,在村东头的半山坡上,是个单独的院子,也是用石头干打垒建起来的,有东屋和北屋两排房子,分别住着男女知青。

当初知青来的时候,并不是住在这里,而是住在村中间的大队部跟前的房子里。

可是,这些知青忒调皮了,来了半年功夫,村里的鸡和狗就都遭了殃。先是偷各家的鸡吃,后来连狗都给弄死,填了他们的肚子。

王四福还想跟他们理论,他一个农村人咋理论的过这些城里人啊?

知青们反咬他一口,说他纵容农户养狗养鸡,是故意不割资本主义尾巴,纵容资本主义发展,是严重的阶级立场问题,要斗争他。

而知青们吃鸡吃狗,自然就是光荣的无产阶级表现了。

王四福理论不过,自己还差点给拉到台上斗争了,只好乖乖闭嘴。

最后,他就想了一个主意,在村东半山坡上,专门为知青盖了房子,哄着他们搬过去,从此和他们划清界限。

从此之后,村里防知青,就跟当年防鬼子差不多了。

大家每天都派出专门的哨兵,在村东隐蔽观察敌情,只要看到有知青进村,立刻报警。然后,大家把鸡狗坚壁清野,村里霎时一片安静。

总算盼着知青返城了,王四福是恨不得敲锣打鼓欢送他们滚蛋,还惦记着用返城来威胁女知青,想都不要想!

现在,知青过去住着的房子,只存了一些用不着的破烂。因为这房子和村子是隔开来的,放有用的东西,怕丢。

可不管咋说,这房子也算公家的,小慧想着霸过来,不交一分钱,自己用,那怎么成啊,这不占公家便宜吗?

41.用人的诀窍

王四福不肯给小慧用过去知青的房子,嫌她占公家便宜。

小慧也有的是理由。我办服装厂,给村里人开工资,是不是支持队上和你的工作?我都支持你们工作了,你们那几间破房子,我怎么就不能先使使?你们怎么就不能支持支持我?

小慧进城呆这许多年,也变得跟当年的知青差不多,没理都能给你讲出理来。

他正对付不了小慧,他大哥就带着一家人都来了。他大哥说了,实在不行,就把他爹也叫过来,咱一起理论理论,看你这个支书吃里扒外,老是拿着自家的东西往公家贴,还应该不应该干下去?

得,王四福连他大哥也惹不起,他还得指望着问他大哥要钱花呀。真把他爹给搬来,就这些年他干的那些吃里扒外的事,让他爹知道,这支书能不能干,还真就值得研究了。

于是,知青那个院子就稀里糊涂归小慧了。

那个年头,王四福虽然在家里没地位,在村上那可是一手遮天。他办事,用不着跟别人商量,别人没他往里倒贴的本事呀。

可小慧这死丫头得寸进尺,霸占了知青的院子还不算完,还要让他组织村里的壮劳力,给她去公路上搬设备!

“不成,说啥也不成!”王四福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马县长都说了,你贷的款,服装厂就是你的,虽然顶着大队的名义,可跟大队没关系。你自家的活,动用队上的劳力,这是假公济私,是犯罪!”

小慧就撇嘴:“都是一个祖宗传下来的,亲连着亲的自家人,用用他们咋了?还犯罪,有那么严重吗?”

王四福就正经说:“你用大家伙你自己去说,这是人情。你让我以支书的名义在喇叭里广播,这就是以权谋私,就是犯罪!”

小慧就说:“行,我不让你犯罪,我帮着你给乡亲们谋福利。你跟他们说,三十岁以下的,帮我搬设备,我按队上出工的工分给钱,当场结算,这总行吧?”

王四福想想说:“队上一个工才两毛钱,我就是给你广播了,大家也不一定肯去呀?”

小慧这个气,还有这么吃里扒外的小叔呢。你这破大队都不出工了,我帮着你找活出工,你还给我讨价还价!

“我一个工五毛!”气的小慧冲她小叔大喊,“我就要五十个棒小伙,有老婆的得带上老婆一起去,没老婆的带对象,没对象带自己的姐姐、妹妹!”

王四福就奇怪地看着小慧问:“你这都啥规矩呀,出工就出工吧,咋还非要带个女的啊?”

小慧说:“女的仔细,看着他们的男人干活。我的东西金贵,别给我搬坏了。”

王四福就点点头,他这个侄女干啥都有自己的套路。

接着他就又想明白了,小慧说是五毛一个工,其实是一个工得俩人出,合两毛五一个工。听着好听,其实就比给队上出工多加了五分钱。

嘿,你说这个慧儿,她咋这么精呢,这粘上毛还不立马飞了?这丫头也就是命不好,嫁错了人。要是和别人一样,是嫁过来的媳妇,这将来的大队当家人,是非她莫属啊!

村里没有电,开大喇叭得先打着汽油发电机,也得烧油。王四福又问小慧要四毛钱汽油钱,这才开喇叭给她广播。

前天的时候,小慧已经带着自己的兄弟媳妇,小青几个本家姊妹,把知青那个院子从里到外收拾干净了,就等着姚远的设备和材料。

东西一来,小慧就按照早就规划好了的,机器、工具都摆到北屋里去,布匹、材料放东屋。

以后,北屋两间大房子,就是生产车间。东屋两间房子,就是仓库和办公室,晚上还是值班室,她兄弟两口子过来暂时值夜。

这些东西,对农村人来说,都是金贵东西,没个男人值夜不行。暂时就由她兄弟和她爹轮流着了。

小慧值夜肯定不行,那不是值夜。一个漂亮单身女人,那是告诉那些不安分的,这里有块大肥肉呢。

在小慧的指挥下,布匹、材料都进了东屋,缝纫机和工具都在北屋里摆放好了。

小慧就对跟着男人们过来的那些女人们说:“看着了没有?我在城里就干这个活,一个月最少也挣五十块钱。活好的时候还有奖金,奖金多的时候,比工资还高。你们要是想干,就找我报名。这里就十五台缝纫机,加上辅助工,顶多就收二十个。能干活之前,一天按五毛一个工算。”

没有这些设备,大家还觉不出什么。看着这么多缝纫机都摆在这里,一个小服装加工厂有模有样了,大家就都意识到,果然能从这里挣钱了。

就在家门口上,干一天能挣五毛钱。过去壮劳力出工,一天也就这个数。

于是女人们眼红了,开始围着小慧,要求报名。

小慧只要年轻的,听话的,手巧的。都是本村的,小慧对这些女人可谓知根知底。谁脾气怎么样,手底下活怎么样,她心里都有数。

最后挑来挑去,只留下三十个年轻女人。

留下的,当天就开工算出工,跟着小慧学操做缝纫机。

那些没被选上的,心里就开始嫉恨小慧了。

虽然小慧一再承诺,将来她的工厂还会扩大,到时候还要从她们当中选人来干活,可是,女人们的嘴底下,是很少积德的。

不就一个没人要的破鞋吗,有啥了不起?这是在城里勾搭了野男人来,给她撑腰,让她来剥削咱们了。

那个野男人我见过,还跟着她大摇大摆在村里晃悠呢,真不要脸!

咱们才不稀罕挣这破鞋的脏钱,小心挣了脏了手,生孩子没**儿!

小慧早就听习惯了对自己的污言秽语了,也不怎么在乎,权当没听见。

留下的女人们为她打抱不平,在她跟前学舌,小慧就淡淡一笑说:“你告诉她们,谁骂过我,我心里都记着呢。等我再进机器,扩大招人的时候,我不剥削她们就是了。”

这一句话果然就管用,村里骂她的声音,立马就小了下去。

从这一天开始,小慧就开始了她的培训工作。

三十个女人,天天在北屋里练缝纫机,机器转动的声音响成一片。有些女人白天没练好,晚上自己从家里拿了油灯来,继续练。

小慧说了,一个礼拜以后考试,干的最好的二十个留下,要淘汰干的不好的后十个人的。大家谁都怕被淘汰了挣不到钱,不练咋办啊?

小慧从姚远那里学来的管理办法,果然就管用了。

缝纫机这个活,入门不难,连姚远这种粗手大脚的男人都能学会。可是,入门以后,把活做细就有难度了。针脚均不均匀,跑直线直不直,拐角的地方能不能跑到线上,全凭个人经验手灵巧不灵巧。

所以,小慧首先就要求要年轻的,干活手不抖,推送布料均匀,这样才能跑出好的针脚。

一个星期以后,三十个女人的活路就高矮立现了。

小慧把前十五个活干的好的留下来做缝纫工作,也是这些女人们当中给工钱最高的。

剩下的十五个女人,她原来说要淘汰十个,其实也没这么做。

按着编了号的样板裁剪布料,需要俩人,一个拿着样本在布匹上画线,一个检查画线对不对,然后用剪子裁布。

还得有仨人负责熨烫做好的衣服。剩下五个,盘中式扣,钉口子,上领子,缝商标,活也不少。

考试不好的女人们,原来担心会被淘汰,小慧反倒把她们给留下来了。虽然工钱不如跑缝纫机的多,但也能在这里挣钱,她们还是感激小慧的。

挣的少,是她们自己技不如人,这个也怨不着小慧。小慧留下她们,已经给足她们面子了。

这个手段,也是小慧从姚远那里学的。

本来属于员工东西,要让员工感觉到本来可以不属于他(她),是你给他(她)的恩赐,设法让别人从心里感激你,不怨恨你。

这是姚远在饭桌上,教美美怎么当好车间主任的时候,告诉美美的,小慧也听到了。

有些人,不善于控制好自己的性格脾气,做事容易随着自己的性格走。虽然也懂这些道理,但不会运用于实践,听再多的管理讲座,也是毫无用处。

而只有像小慧这样,知道活学活用的,才属于真正的管理人才。

这个,恐怕跟学问多少的关系还真不大。特别是工厂里,许多本科毕业的工程师,甚至是研究生,在走向领导岗位之后,表现还没有一个高中生,甚至是初中生优秀。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

小慧无异是一个管理人才的苗子。她只是听了姚远讲的一些理论和例子,就能记住,并能理解、应用到实际工作中,的确相当难得。

小慧的兄弟媳妇,也在留下的三十个女人当中,但她的手脚不行,考试就给刷下来了。

她自己不好意思跟小慧说,就找小慧娘去说。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呀,兄弟媳妇毕竟是自家人,干缝纫比钉扣子多拿一倍的钱呢。她是你兄弟媳妇,你就不能通融点?厂子是你的,还不是你说了算,想用谁就用谁?

小慧却记着姚远的话,一个工厂,如果想经营的好,最关键的地方,就是要尽量保证用人公平。这样,大家心里才不会有怨气,保持好心情,工作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小慧觉得很有道理。大家都知道兄弟媳妇不行,让她留在三十个女人之内,就算照顾她了,再让她把挣钱多的人给挤下去,大家心里当然就会有怨气。

小慧就不答应她娘。小青和我那么好,我还直接没要她呢。你告诉她,想干就这个工作,不想干散伙!

小慧娘就恨的咬牙,你这个死丫头,干起事来,跟你小叔一个熊样,六亲不认!

42.供不应求的烦恼

有了会干活的员工,小慧的加工厂开始准备生产服装。

可是,一开始生产,各种问题就暴露出来了。

裁剪那里,小慧得亲自盯着,要不然万一弄错了,布料铰开了可再粘不到一起去,就彻底废了。

她看着裁剪,就来不及看缝纫机这边,把不同编号的服装部件缝到一起的,上袖子上歪了的,衣领上反了的,布料里外面不分的,啥毛病都出。

小慧这个气,这还是都在家里会做衣裳的呢,咋干成这个样子?

可这也不怪这些农村妇女。她们平时做衣服,都是用自己纺的土布,那见过城里人穿的这种化纤衣料啊?还有锁边,她们也没见过。

再说了,机器缝纫和手工缝纫,布料连接是有不少区别的。她们会用缝纫机了,却一时半会儿掌握不了这些区别,出错也是难免的。

没有办法,小慧只能先让大家停下来,再找一件裁好的布料,自己干给大家看。怎么先对编号,怎么上衣袖,上领子,各部位怎么缝纫到一起,都得从头教起。

大家看着小慧干活,这才明白该怎么干。可小慧再不敢让她们自己下手干了。

干错了,衣服拆线重干也是很麻烦的,衣料也得重新熨平,拆次数多了,衣料就不行了。

她只能先教会一两个手巧的,看着她们会干了,再让这俩带下边几个不会的,自己也再去带其他人。

只能这样,慢慢把这些女人们教成合格的缝纫工人。

可是,这样一来,干活的速度就明显慢下来,到月底,恐怕就不能把第一批货交给姚远了。

而这个时候,姚远的专卖店,已经在城里正式营业了。

姚远始终认为,人的精神文明程度,实际上应该上取决于社会的物质文明程度。

在这个时代,如果开一家大型自选超市,在没有监控系统和没有严格保安措施的情况下,估计能把全市的贼都给招来,开业的同时也会立刻乱了套。

他这个自选品牌专卖店,开业面临的情况,估计也差不多。但他还是坚持搞自选的模式,因为在他看来,自选才是顾客买衣服的最佳方式。

同时,他也希望用这个时代没有的经营模式,一开始便在销售上占据优势,站稳脚跟。

当然,他也要考虑这个时代的文明程度,采取一些防范措施。

好在他的店铺面积不是很大,不用投入太多的人力物力,来监督进来的每一个人。

矿机像姜姨这样,退休了,而且还精力旺盛的半大老太太有的是。他就让姜姨给找了四个长相比较凶恶,身体比较强壮的老太太,每人一天给她们五毛钱,让她们在店里巡视。

老太太们平时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干,到姚远这里来一天能挣五毛钱,活还不累,当然愿意干了。

姚远给老太太们每人发一个红布做的袖标,上面写上“商店巡查”四个黄字,分别负责店内一块区域,抓着偷东西的,一次奖励两块钱。

那个时代,在城里,大家最怕的,恐怕就是在街上带着红箍到处走的老太太了。乱扔垃圾,随地吐痰,随手丢个烟头,让这种老太太看见,最轻也得训斥你一顿,一般都是要罚钱的,五毛到五块不等。

姚远的专卖店里,一下子就有四个戴红箍的,样子凶恶的老太太,估计这震慑作用,绝对不亚于四个公安在场。

开业的第一天,抗抗和姚远都在店里,翠霞姊妹也下楼来,外加四个戴红箍的老太太,秩序还相当不错。再说大家也不知道这店铺是干啥的,进来的也不多。

但是很快,到了下午,人就多起来了。因为店里的内衣内裤,特别是内衣,太漂亮了,符合了所有女人们的想象。

到下午关门,内衣内裤基本就卖差不多了,姚远得回矿机,赶紧组织那些代工户加工下一批,然后再都弄到店里,大家连夜装海绵。

有这个内衣内裤带动,成衣也卖的不错。因为店里的服装可以由着顾客自己动手挑选,随便试穿,这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成衣之所以没有卖的太热,主要还是价格问题。

姚远的衣服,都是城里买不到的样式,甚至你去大城市里,也不见得能有这么新颖的样式。

但是,这些服装档次看着很高,价格也不低,最便宜的一件小开领衬衣,也要二十块钱,跟现在要两千块钱差不多。

那个时候,服装的相对价值普遍较高。一件普通衬衣,在商店里买,也得七八块钱,姚远的只是比商店里的价格,高了接近三倍。

姚远的服装从制作外形到样式,也是明显看着高档啊,大家还是喜欢他的样式,只是一般人舍不得买。

不过姚远也不担心自己的服装卖不动。无论什么时代,总是有趁钱的人的。

第一天只买了两件成衣,第二天就卖了五件,到第三天,卖了八件,一天比一天多。因为随着时间延长,知道这个自选专卖店的城里人也越来越多,过来看的也逐渐开始增多。

到第五天,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看着穿着就很讲究,进来转一圈,从内衣内裤到里外服装,竟然一样要了一件。

那时候姚远也没处印自己的包装盒,但他还是找到一家校办工厂,为自己印了不少印着抗抗那个半身黑白商标的包装纸。

顾客买了衣服,他就用包装纸给人家把衣服卷起来,再用细纸绳扎上。

这样,服装和衣服上,就都有抗抗牌的标志,算是为自己宣传,也让顾客感觉,比国营商店,的确高档了不少。

那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临走的时候告诉抗抗,她们在城里根本买不着像样的衣服,都是到南方大城里去买衣服。听朋友说这里有一家不一样的服装店,今天路过,顺便过来看一下,果然就不一样。

那女孩说:“你们的经营办法和服装样式,恐怕南方大城里也没有。特别是你们的内衣,太棒了!我明天还会带我的朋友们过来的。”

从这一天开始,专卖店的生意火了起来,销售量在不断上升,姚远又开始犯愁了。

别人是衣裳卖不动发愁,他反而恰恰相反,他没有那么多货源啊。

他只能把店交给抗抗,让她自己管着,他得去进布料,催着矿机那些代工户赶紧加工,还得再设法多找些代工户。

这时候,抗抗是真顾不上俩孩子了,只能把她们都交给姜姨看着。而姜姨也闲不住,抱着媛媛,领着摇摇,满矿机的宿舍里转悠,给姚远找代工户。

虽然很辛苦,但姜姨心里高兴,女婿的事业红火,挣大钱了呀。

姚远却高兴不起来。内衣内裤这边,有姜姨和他忙活,再把给代工户的利润提高一些,解决起来相对容易一些。

成品服装那边,照这个销售速度,用不了一个月,恐怕就没有衣服可卖了。

他知道小慧那边刚开始干,困难一定不少。用一个月的时间,交第一批活,都有点难为小慧。可是,他考虑再三,还是给小慧打了电话。

小慧这些天就住在服装厂里了,要把大家都教会,还要培养一个合格的质量监督员,事情多的根本忙不过来。

她必须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给姚远交第一批活啊,要不然会耽误他的事。

所以,她得和几个已经可以熟练工作的女工,晚上也得干到很晚。

她开始给几个能干活的女工计件了,这也是姚远给代工户用的办法,不然没法带动大家的积极性。

她不断鼓励那些女人们,原先大家在队里,是出力气也挣不着钱。后来包产到户,队里不上工了,更没有钱挣。大家还真指望这些不打粮食的山地挣钱吗?

现在,我这里干一个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钱呀,你们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好事?

这活多了做不过来是好事,说明大家可以挣更多的钱。要是咱们干不出来,以后人家不用咱们干了,大家可就没地儿挣钱去了!

钱谁不愿意挣呀?大家在她的鼓动下,也开始没白没黑地干活,几乎都到了极限。

就在这个时候,姚远的电话打到了队部她小叔的办公室里。

小慧已经半个月没有听到姚远的声音了,他打电话过来,肯定就有急事。小慧二话不说,撒腿就往队部那里跑。

小慧气喘吁吁地跑到队部,喘息半天才平稳下心绪,拿起电话,说了一声:“喂?”

就这一声,差点把坐在队部里的王四福牙给酸下来。

平日里这个慧儿跟他横鼻子竖眼的,高着嗓门说话,这一声“喂”,立刻就变了温婉贤淑的美娇娘了。

王四福直接受不了,抬腚站起来就出去了。慧儿她娘还说慧儿跟那个姚老板啥事儿都没有,打死我都不信!

小慧看她小叔出去,也没言语。出去整好,省得他在这里碍事!

姚远就在电话里问小慧,她服装厂的情况。

小慧就告诉他,一切都好,让他放心。

姚远沉默一下就问:“现在,你干了多少件衣裳了?”

小慧顺口告诉他:“一样做一件,样品还没做全。”

姚远就又沉默了。

小慧就问:“店铺怎么样,衣服好卖吗?”

姚远就在那边苦笑说:“有点忒好卖。”

小慧就明白了,姚远快撑不住了。

她想想就说:“姚大哥,你放心,再有半月,我就按着你要求的数量,把衣服给你送过去!”

姚远想半天才说:“如果可能的话,先送些卖的比较快的就行。现在,翠霞和翠凤有点跟不上卖的速度了。”

小慧就说:“姚大哥,你都要什么衣服?你把编号和要的数量都告诉我,几号让我送过去,也告诉我。”

姚远又沉默半天才问她:“你做的出来吗?”

小慧就坚定地回答:“做的出来,你放心!”

姚远就把需要的服装都告诉了小慧,然后问她:“十天以后,先送这些过来,能行吗?”

小慧皱着眉,还是说:“行,十天,我就按着这个数给你送过去!”

姚远想想又说:“慧儿,量力而为,千万不要累坏了。就是做不出这么多来,也不要强求。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不要累着自己!”

小慧就有些感动,但还是说:“你放心吧姚大哥,我会按时给你送过去的!”

43.如约而至

姚远放了电话,心里也挺沉重。

他心里明白,他打这个电话,就是在催促小慧赶活。

小慧绝顶聪明,一定能猜到他快支撑不下去了。

小慧心里爱着他,也一定会为他拼命干活。

他不能给小慧什么,这样利用小慧的感情,是不是有些太卑鄙了?

可是,不这样,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他现在也是在拼命,出去买布料,挨家到代工户那里收货、送货,还得对每一件成品进行检查,不合格的得罚款。没有一套成型的制度,就是代工这种方式也进行不下去……

其实,他比小慧要累许多。

后来,他就想,为了挣钱这样不要命的忙活,不仅把小慧推进去,还把抗抗和姜姨也给推进去,都跟着他忙的马不停蹄。这样做,值得吗?

要不,干脆就不做这个专卖店,还是做裁缝铺算了!

可是,钱都投进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不做也不行了。

姚远咬着牙逼小慧的时候,也是在逼自己,逼姜姨,逼抗抗,逼翠霞姊妹,反正,只要和他有牵连的,没一个不被他逼着去拼命。

但返过头来说,谁在逼他呢?他也搞不明白。

但有一件事情是真理。无论处在什么时代,无论你有多少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的本事,不具备常人没有的付出和辛苦,就想着得到常人得不到的财富,具有常人不具有的地位和享受,那叫痴人说梦。

天上掉馅饼,一脚踢出块金元宝的事情,对咱们小老百姓来说,最好只在梦里丫丫,不要去现实社会里实践,那是要碰个头破血流的。

专卖店的销售速度,姚远是用概率和统筹法计算出来的,误差不是太大。

他原先算着可以坚持半个月,告诉小慧是十天。这也是当初当培养干部,预先留余量的习惯。

但他还是料不到,第十天,他告诉小慧的话不幸变成了现实。

早在几天之前,大部分好卖的时装,就没了货,连样品都给买走了。

这个销售增长速度,要是放在今天做业务的业务员们身上,他们很可能要弹冠相庆了。

可是,放在姚远身上,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就是在几天前,有好多顾客,都是拿着别人买的衣服做样品,来找抗抗要衣服的。

店里摆放的服装,已经没剩下几款了,有些连样品都卖掉了。整个店里好多地方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就有些冷清的样子了。

许多顾客过来,看到这个场景,就埋怨说,你服装店没衣裳卖你还开门干什么,你这不是糊弄人吗?

抗抗跟姚远脾气大,跟顾客可不敢,只能陪着笑脸,装出认真的样子来,拿着个本子,把人家要的衣裳样式、尺码记下来,嘴里道着歉,好言好语地把人家打发走。

可好多人要她服装到货的确切时间,抗抗认实,就把小慧答应送货的时间告诉人家了,让人家在货到后第二天过来拿。

姚远回来,抗抗就苦着脸看着他说:“我可答应好多人了,十天以后货就来了,要是到时候小慧还是干不出来,我可没法和人家交代,人家还不得把我给吃了呀?”

姚远还笑她:“你平时不本事蛮大的吗?说你两句就瞪眼,这会儿怎么没脾气了?”

抗抗果真就瞪眼说:“那是跟你!顾客是上帝,这不你教的吗?你当初不弄这个店,咱们哪里有这么多麻烦?你个姚大傻,放着好日子不过,非得瞎折腾,折腾的我和妈都焦头烂额,这下你舒坦啦?我看你就没按好心,看我闲着你就难受!”

眨眼之间,抗抗答应人家店里到货的时间就到了。

这天晚上,两个人坐在店里发愁,而翠霞姊妹,还得在楼上赶服装。

抗抗已经好几天都没回矿机看媛媛和摇摇了,这时候就想起孩子来,哭丧着脸说:“姚大傻,我不和你干了,我得回家看闺女去,我想她们了。”

姚远心里也挺烦,就顺口说:“你回去这店咋办?我明天还得回去收内衣,要不然内衣也没得卖了。”

抗抗就抱怨说:“人家来买衣裳,咱们又没有,我光看人家的脸子了,这罪太难受了!”

那时候,像这样的三线城市,整个城市也就两三条主要街道,商店也就是国营的一个百货大楼,加上些小街巷里的集体单位。

像姚远这样的服装专营店,整个城里除了百货大楼,也就一两家。而那些店里,卖的服装几乎千篇一律,大家也早就看厌了。

只有姚远这里,能够吸引更多的人过来。

可是,人家来了,你没有东西可卖,人家当然就不高兴了。

这也算是一个奇景吧,其他店里衣服摆着卖不动,姚远这里却没有衣服可卖。

姚远就哄着抗抗说:“沉住气,再等等,小慧很快就送衣服过来了。”

抗抗说:“你说小慧十天就送衣服来,今天整好是第十天,我等了整整一天,连个人影儿也没见着。这都晚上九点了,她肯定不会来了。可是我答应好多人明天给人家衣服的。明天人家来了我怎么和人家说啊?要不,咱明天关一天门算了!”

姚远说:“做买卖才不到一个月就关门,有这么干的吗?”

抗抗就问:“那咋办?明天好多人都来要衣服,你让我怎么说?”

姚远说:“你就再和他们对付呗,就跟我哄你似的,哄着他们呗。”

抗抗就嚷:“我没你撒谎跟说真话一样的本事,我不会哄。反正我明天一早就坐车回家看闺女去,我不和你玩儿了!”

姚远就急了,高声说:“姜抗抗!你怎么跟小孩一样,你多大了你呀?这店铺是谁的,是我一个人的吗?我整天这么忙活为了谁,为了我自己呀?有了困难,夫妻应该怎么办?应该站在一起,共度难关。哪有像你这样的,有困难就抽腿?你抽腿了,剩下的困难谁来抗,你让我自己扛着吗?”

姚远真发火了,抗抗就不说话了。撅着嘴,坐在那里,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瞅着姚远。

姚远余怒未息,继续说:“你还没人家小慧懂事呢。你看小慧,明明知道十天给我送货有困难,可她愣是一个难字不说,一口就答应下来,让我放心,保证把货送到。你再看看你,都是这两年我由着你淘气,把你惯坏了,以后你别想我再惯你!”

抗抗就小声嘟囔:“她答应的倒轻巧,也不琢磨她根本干不出来,送不来货,我这里可咋办!”

姚远说:“你死脑筋呀?她说十天,你不会打出两天富余来呀?真是的,人家怎么说,你就知道鹦鹉学舌照搬,一点脑子不用!”

抗抗就又不说话了。

姚远也知道自己说话口气有些重了,就缓了语气说:“抗抗,我不是要训你,我也是心里挺烦的,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抗抗不出声,好一会儿说:“知道。我知道你也是为了这一家人,我就是忍不住跟你抱怨两声,又不是真就不跟着你了。我也知道小慧挺难的,这阵子肯定还在拼命赶活呢。可是,她就不会把赶出来的活先送过来吗?怎么比我还笨呢?”

姚远就笑了说:“傻抗抗啊,小慧离着咱们六十离地呢,村里也不通汽车,她要过来,又得走路又得倒车,很费劲的。你琢磨着,她几件几件地给你送衣服,现实吗?”

抗抗就咧着嘴笑了。然后就收了笑容说:“大傻,我发现最近一提小慧你就有精神。你跟她回老家两次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姚远让抗抗吓一哆嗦。心里在想,要不要把那天晚上自己和小慧呆了一晚上的事儿,还有小慧说的话,告诉抗抗呢?

仔细一想,还是不说的好。抗抗知道了,肯定会影响她和小慧的关系。

其实,只要自己把握的住,不做对不起抗抗的事,就是不告诉她,也不算坏事。

想到这里就问抗抗说:“你就那么不相信我啊?”

抗抗说:“那你为啥一提小慧就这么有精神,总是夸她。你为啥不夸我啊?”

姚远就过去,刮她鼻子一下说:“你是我媳妇,你辛苦也是为我们自己,应该,我为什么要夸你?人家小慧在拼命干,可是为了咱们,你说咱们应不应该感激人家?”

抗抗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门口传来了马蹄声,到了店门口那里,马蹄声就停下了。

姚远脸上露出兴奋来说:“小慧来了!”

这个时代,城里经常有马车来,路上有马蹄声也并不奇怪。

抗抗就问:“你咋知道是小慧?”

姚远说:“小慧做事认真仔细,如果她今天来不了,一定会给美美打电话,美美会来城里跟我们说的。她没打电话,就说明她一定会来送货。”

说着话,就过去把大门打开了。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装了许多用纸箱子放着的货。

小慧的兄弟坐在马车前面,手里拿着马鞭子。

小慧已经下了马车,店里门口透出来灯光来,她就看到了姚远,喊一声说:“姚大哥,你等急了吧?”

抗抗跟在姚远身后,也跑出来,拉着小慧说:“慧儿,快一个月见不着你了,想死我了!”

小慧抱着抗抗说:“抗抗姐,我也想你。”

然后又转回身来对姚远说:“姚大哥,货都齐了,一样不少!”

姚远就点点头说:“辛苦你了。你跟你兄弟都进屋歇着,我自己卸货就行了。”

小慧就说:“让他和你卸吧,我跟抗抗姐进屋说话。”

进了屋,在灯光下,抗抗突然就惊讶地看着小慧喊:“慧儿,你咋一下瘦成这样了?你看这眼圈,咋都变黑的了?”

44.就不和你算账

姚远抱着一箱子服装进来,听见抗抗喊小慧瘦了,就不由往她们两个所在的地方撇一眼。

小慧身子长的有些圆润,就是那张粉脸,也总是给人一种圆圆的,甜美的感觉。即使是在跟着张建军的时候,小慧整日的以泪洗面,也没有失去这种圆润的感觉。

可是,今天的小慧,已经明显可以给姚远一种瘦弱的感觉了,甚至让他觉得,她那留着长辫子的头,因为身子的瘦弱,而显得有些过于大,和身体都有些不那么协调了。

这才仅仅不到一个月,小慧要吃多少苦,才能瘦成这样啊!

姚远的心里,竟然有了心疼的感觉。

而那边,抗抗显然知道小慧为什么会瘦成这样,抱着她心疼地哭了。边哭边说:“慧儿,为了做这些衣服,你受苦啦!这个姚大傻,不但逼我,还把你逼成这样,咱们罢工,不给他干了!”

小慧就安慰抗抗说:“我没瘦多少,就是天开始暖和,我脱了棉袄显得。”

两个人坐在炉子边上,抗抗用开水冲了个生鸡蛋,先让小慧喝了,说是增加营养,城里人早上都这么吃,可管用了。接着就忙活着给她和她兄弟下鸡蛋面吃。

抗抗为人实在,对你好了,什么都舍得给你,拿你跟亲人一样。这正是小慧不忍心对不起抗抗的地方。

尽管小慧一再表示他们来的时候已经吃过饭了,可抗抗依旧要下鸡蛋面,依旧要逼着他们吃上。

赶着马车走六十里地,就算吃过了饭,现在也饿了,必须把面给我吃上!

两个人被抗抗逼着,坐在饭桌旁吃饭。姚远喊着翠霞姊妹,把小慧送来的货都搬进屋里。然后就立刻开始检查衣服有没有问题,把空着的衣服架子都摆上衣服。

明天早上开始营业的时候,再做这些就来不及了。所以这些工作今天就必须要提前做完。

翠霞和翠凤也是好久没见小慧了,也只能是先过去打个招呼,就立刻去干活了。

有了小慧送来的这些衣裳,估计能再应付个半月十天的。而半个月以后,小慧第二批衣服就又可以再送过来了。

至于翠霞和翠凤,现在还得继续在楼上做衣服。哪样服装卖的超出预期,过于快了,她们就做哪样,临时救急。

待以后小慧那里扩大了,供货情况缓解了,姚远对她们也另有安排。

小慧和兄弟在那里吃饭的时候,姚远带着翠霞姊妹收拾摆放衣裳,抗抗就在一边坐着,陪着她们。

听抗抗嘴里还一个劲埋怨姚远搞这么大个摊子,把小慧都给累的瘦成这样了,小慧就开口为姚远辩解了。

虽然她心里知道,抗抗埋怨姚远,还是因为心疼她太辛苦,还是忍不住说:“抗抗姐,其实这阵子我虽然累一些,可心里还是很快活的,这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充实的日子了。”

抗抗就说:“啊?你都累成这样儿啦,还快活呢?”

小慧就用力点点头说:“嗯。抗抗姐你说,人活着都为什么呀?总不能是为吃饭睡觉吧?原先在这里干活,我知道我要努力一些,多挣钱,爸妈和弟弟在家里就会有钱花,就不受穷,日子就过的好一些。

那时候,我是快乐的,因为我知道我的努力,让自己的亲人脸上有了笑容。

可现在,我比那时候更快乐了。因为我看到,因为我的努力,让村里更多的人有钱花了,更多的人脸上有了笑容。

现在,我终于明白姚大哥说的做事业是什么了,我做的就是事业啊。所以,我虽然累,心里是踏实的,也是快乐的。

抗抗姐,你和姚大哥做的也是事业啊,你也应该感到充实和快乐。”

抗抗就摆下手说:“我可没有你这个感受。我就想着啊,能和你姚大哥高高兴兴地活着,把摇摇和媛媛俩闺女养大,让她们也快快乐乐的就好。

可是,你姚大哥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没完没了地折腾。

先是哄着我在家收衣裳挣钱。那时候我啥也不会,他也不嫌麻烦,一点点教我,逼着我学裁剪,学缝纫机。

我会了,能挣钱了,他又惦记着把我自己做衣裳吃饭的家庭裁缝店,扩大成咱们仨一起干的大裁缝店。

有个大裁缝店,吃喝不愁了,我就很满意啦。他不满意,又搞那些内衣,找加工户代工,逼着咱们满村里发布料收内衣。

有这么多人帮着挣钱,钱挣的多了,可我们也忙的不可开交了。

我本来想,他折腾到这一步,也该差不多了。可他还要来城里开裁缝铺!开裁缝铺还不满意,还要开这么大一个店!

这下好,咱们一家人让他逼的,直接就变机器啦,除了睡觉吃饭,睁开眼就得干活!

我有时候就在心里想,姚大傻,你可千万别再想出更新鲜的玩艺儿来啦,要不然,我真就没法活啦!我已经一个星期没看见摇摇和媛媛啦,都想孩子想疯了!

可是,谁知道这个姚大傻,他开完这个店铺以后,还有啥新东西想出来?要真哪样,我就没活路啦!”

小慧让抗抗说的一个劲直乐。心里也是感叹,抗抗虽然说的满嘴里是抱怨和苦涩,可是,她听的出来,抗抗是幸福的,因为她有姚远。

这时候,姚远在另一边和翠霞姊妹核对服装,摆放上架已经弄的差不多,就走过来,接话说:“以后啊,咱还要在这城里,再开两家专卖店。我算过了,西北那边加一家,市中心再加一家,最少可以再开两家。只要小慧那边生产能跟上,再开三家都没有问题。”

抗抗就可怜巴巴地看着姚远问:“大傻,你是不是直接不想让我活啦?就这一个店我就快受不了啦!”

姚远就笑了说:“你才是个傻抗抗,买卖越大你将来就会越清闲,懂不懂啊?将来呀,这个店我也会盘出去,你就是坐在家里不动弹咱们都会挣钱,到时候你只管享福就行啦!”

抗抗就冲他瞪眼说:“你就会哄我,我才不相信你!你把买卖越做大了我就越忙,这是这几年我总结出来的经验,你骗不了我!”

姚远知道,这时候和抗抗说这些现代经营管理的办法,她也听不明白,就说:“你帮着翠霞翠凤收拾衣裳去,我和小慧说几句话。”

正事儿上,抗抗还真听话,站起来,乖乖去了。

姚远就坐在抗抗原来坐着的那个凳子上,对小慧说:“质量没有问题,一下还做了这么多。小慧,你了不起!”

不料,坐在一边的小慧兄弟突然说话了:“为这些衣裳,我姐就在那个做衣服的屋里,家也不回。这些日子,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小慧兄弟平日里很少说话,这是心疼他姐了。

姚远就点点头说:“这个我猜到了。”接着就说,“创业的时候,是最难的。小慧你难,我这里也难。可是,只好咱们咬咬牙,挺一挺,把这段苦日子挺过去,好日子就在后面等着咱们!”

小慧说:“姚大哥,这个道理我明白,你不用说。你就说,下一批衣裳,你啥时候要?”

姚远想想说:“还是十天,能行吗?”

小慧说:“没问题,十天以后我一定给你送过来。”

姚远就点点头。想想又说:“要学会用人,不要啥事都亲力亲为。如果还是这么辛苦,也可以十五天以后再送来。”

小慧就笑笑说:“你放心吧姚大哥。就像你说的,开始是最困难的。不过,她们现在大部分都可以独立干活了,我再做衣服,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姚远就又点点头说:“随时观察你那些工人,把心细和责任心强的抽出来,让她替你做一部分管理工作,慢慢把自己给替出来,特别是产品检验工作,要交给别人来干。”

小慧说:“我知道了,我会考虑你说的话。”

姚远就又说:“现在太忙,扩大规模恐怕还不合适。等忙过两三批货以后,我再去给你进缝纫机和其他辅助设备。”

小慧就点点头,没说话。在这方面,她有姚远替她操心。要不然,她本事再大,也办不起这个服装厂来。

接着,姚远就和她算这批货的价格,要给小慧货款了。

按姚远的意思,这批货他就不要利润了,只刨去基本费用,所有利润都给小慧。因为小慧在那么偏远的农村,比他更不容易。

小慧脸色就有些难看,最后说:“姚大哥,你这样对我,让我很伤心。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的带路人,我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给你干活。只有这样,我心里才踏实,才安心。

这个服装厂,虽说是以我的名义贷款办的,可是,从进设备到材料,从每一步该怎么干,都是你在为我想办法。没有你,我根本干不起来。

就是我干不好赔了,你会让我赔钱吗?你不会,损失还是你来承担。

赔钱的时候都算你的,挣钱的时候就都算我的了?姚大哥,你如果拿我当亲人,你是不会这么做的。所以,我很伤心。”

小慧话里暗藏着的意思,姚远是能够听出来的。

我人都是你的,你还跟我算什么利润?

她是要和抗抗一样的地位。

开服装厂,开专卖店,这个利润不是个小数目。一个如此漂亮的女人,在自己不能给她任何承诺的情况下,她却根本没拿如此巨大的利润当回事。

仅仅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小慧对他的信任,是完全不考虑自己的。

原本,姚远还想说一些亲兄弟明算账一类的话语来劝她。可是,如果他那样说的话,就愈发证明自己拿小慧当外人,更会让她伤心。

思虑半天,姚远还是没有忍心这样说。

45.要谨小慎微

尽管,姚远知道,默许了小慧不和她算账的办法,就等于是承认了小慧在自己心里的地位,这是不对的。

可是,小慧就在他跟前坐着,虽然瘦了好多,却依旧还是那样端庄,那样温婉。

姚远只好问她:“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小慧就笑了,笑的很甜很甜,差点就要把姚远的心给融化了。

小慧说:“钱都放你这里,你爱咋办就咋办,我不操心这个。反正进机器和布料也都是你去。现在,你上次给我的钱我还够花。等我没钱了,用钱的时候就找你要。”

这就真和抗抗一样了。

抗抗从来不操心钱,花钱就问他要。

姚远叹一口气,还是答应了小慧。

但他心里,却已经告诫自己,要和小慧单独记账,就按五五分成,一家一半。

等哪天小慧要嫁人的时候,自己就把这个账本拿出来,和她把账算清楚……

抗抗的意思,是要小慧和她兄弟在这里住一晚上,明天吃了早饭再走。

可是,小慧还是坚持当晚就回去了。

她已经看到了店铺里空空荡荡,没有衣服可卖的场景,知道自己送的这批衣服,估计坚持不了几天,形势依旧严峻。

她必须赶回去,加紧生产,还得白天黑夜连轴转。要不然,十天以后,姚远还是要面临没有衣服可卖的尴尬境地。

姚远知道小慧心里想什么,没有留她,只是叮嘱她,要学会利用别人的才智来为自己工作,事事亲为,不是好办法,会把自己累死。

小慧就让他放心,她已经明白他的话了。随着大家越来越熟练,她会招更多的工人进来,而把一些聪明和负责任的女工,逐渐提拔到管理岗位。

姚远听了就点点头说:“十天以后,我还会把十台缝纫机和一匹布料,送到你们村公路那里去。接着拿走你做好的衣服。”

小慧说:“我算了一下,就现在这个规模,大家都熟练了,再招几个工人,供店铺是没有问题的,没必要这么着急扩大规模。”

姚远就摇摇头说:“咱们卖出这么多衣服,每一件衣服都是广告。以后,知道咱们衣服的人会成几何级数增长的。我们一个店的销售量,可能要翻几番。

所以,我们现在有了钱,就必须扩大再生产,直到你那里成为一个真正的工厂。”

小慧就没在这件事情上多说什么,她相信姚远的判断。

“到时候,我还是和上次一样,带着大家,在那里等你!”临走的时候,小慧对姚远这样说。

小慧走了,大家一起收拾她送来的衣服,把货架摆满,剩下的都整理好。

忙完了,已经半夜了,翠霞姊妹上楼睡觉了,抗抗还不想上去。

姚远就问她:“你不去睡觉,还想干啥啊?”然后就悄声说,“在这里可不行。万一楼上她们有个下来的碰上,多尴尬啊?再坚持两天,咱们就回家住去。”

抗抗知道他说什么,却不理他这个茬,坐在那里,撅着嘴说:“我看你和慧儿说话,就跟一对小情侣似的。”

姚远就咧嘴喊冤说:“我们商量正事儿啊,这个你也吃醋!我和她说什么,又没背着你,你不都在跟前吗?”

抗抗说:“可你跟她说话,都是细声细语的,处处都是对她的关心。你对我咋就不这样呢,老是熊我!”

姚远就又拍脑袋,半天说:“抗抗啊,咱们是夫妻呀,那么着天天客气,累不累呀?再说我对你不关心吗,你还讲不讲良心啦?”

抗抗对他的回答依旧不满意,没有要起来上楼的意思,依旧不高兴说:“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你对小慧,比对我还好。我看着,心里就不得劲。”

姚远说:“你这不胡联系吗?我对你是丈夫对妻子,就跟哄孩子一样,那是真好。当然了,也不能太惯你,让你无法无天,想咋样就咋样!

小慧她不是外人吗?我不跟人家客气,就跟对你一样对她,你就不吃醋了是不是?”

抗抗坐在那里想半天,姚远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可她就是感觉哪里不对,至于到底哪里不对,她还说不上来。

最后,她就站起来说:“我不和你说了。你嘴厉害,我说不过你。反正,以后你尽量少和她在一块儿卿卿我我的,我看着别扭!”

姚远哭笑不得。这个抗抗,总是这么不讲理。

他坐在离她不远的椅子上,冲她招招手,意思是让她到他跟前来。

抗抗傻呼呼地站起来,走到他跟前问:“干啥啊?”

姚远也不说话,突然抓住她,把她弄到怀里来了。

抗抗拼命挣扎,怎奈与健壮如牛的姚远比起来,她那点反抗完全都属于徒劳。

姚远抓着抗抗,狠狠虐待半天,只弄的抗抗双颊赤红,几乎不能自已,这才饶了她问:“以后还胡乱吃醋不了?”

抗抗还在他双手的禁锢之下,又不敢闹出大动静,只好服软说:“好啦我不啦,放开我。”

姚远这才将她放了。

抗抗不讲理的时候,只有这招管用。

小慧的第一批服装,其实只有五十件,平均一天做不了几件。

但随着她手底下那几个女工逐渐成熟,能够独立工作,衣服做的就快起来。

到下一个第十天,姚远把新的设备和布料送过去的时候,小慧交了整整一百件服装。

姚远的专卖店卖了大部分原先准备的库存,手里就有了周转的资金,进设备和布匹的钱就有了。

服装的利润不低,如此周转下去,进入一个良性循环,赚钱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但这个时代,还是一个需要处处谨小慎微的时代,自己一下子比别人富裕许多,引起别人的嫉妒,群起而攻之,因此而成为典型,还是有很大风险的。

所以,给小慧送去设备布匹的那天,姚远还是选择留下来,只让矿机运输队的司机自己开车拉衣服回去。到店铺那里,有抗抗在就可以了。

他留下来,就是要告诉小慧,如何隐藏自己的财富,如何在表面上,把利润最小化。

小慧不懂大环境之下政策的事,但她也知道一个人富了被人家嫉妒,不是好事。

她也听父母讲过,过去村里地主的故事。如今姚远提起这个,她也就把过去的事情想起来了。

所以,她认同姚远的观点,不可以在生活上,特别是表面的生活上,比其他人过于不同了。

即便是这样,也不会消除大家的嫉妒心理。过去大家都差不多,凭什么现在你就比我们有钱啊,还不是剥削我们大家的?

一旦进入这种境界,大家不会看到你的付出和辛苦,更不会承认你比他们更有智慧,更敢想敢干,大家只会看到你比他们有钱。

这个时代,无限上纲上线,最终引发悲剧,还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可即使按姚远说的,把大部分利润隐藏起来,剩下的利润,在山里人眼里,也高的吓人!

姚远就嘱咐小慧说:“这明面的利润,千万不要用在私处。记住,你是村办企业,利润要用在村里大家身上。

第一件事,就是通电。把钱花在给村里通电上,要以大队的名义去做。账目要清楚到几角几分,要有第三者的证明。

第二件事,就是修路。要想富,先修路。有了公路,交通方便,山里的东西才能出去,山外的也才能进来。增加了山内外的联系,大家才能都富起来,才不会嫉妒你,背后给你使坏。你也才能避免成为大家攻击的目标。”

当然,这些事情,说起来是十分复杂的,具体到每一个细节怎么做,姚远和小慧这一说,就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这个不眠之夜,是在小慧的服装厂里,有小慧兄弟夫妻值夜,姚远也就没有过于在意影响。

因为不说不行啊。姚远知道以后的时代,至少还有十几年是需要谨小慎微的。一步走错,可能满盘皆输,甚至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过去姚远看报纸,经常会看到。

那时候,他觉得那些侵吞国有资产的人不是好人,是罪有应得。

现在,他已经处于和那些人差不多的境地,设身处地了,忽然就明白了,事情不是表面他看到的那样简单。

所以,他不会去矿机,不会跟任何国有资产沾边,甚至是小慧的这个原本属于她个人贷款办的“村办企业”,他也要小慧明白,将来要真正归村上,不能归她个人。

同时,要注意个人言行,一切都要按照他教的做。

小慧当然不明白,姚远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胆小怕事?但她有个好处,就是无限信任姚远,姚远怎么说她就怎么干。

而姚远之所以看中小慧,就是因为她对钱财的态度。说是把利润都给村上,小慧一点都没犹豫,完全听他的。

至于利润没了,姚远怎么把钱留下,小慧也不过问,她需要钱的时候,问姚远要就可以了。

这样,姚远才会放心把事情托付给小慧,让她去做。不然,恐怕将来连他都要说不清楚了。

不仅要求小慧这样,姚远更是要求自己这样,不在生活上有任何改变。

他还是要住矿机一村那个平房,还是要骑着那个已经因为出力过大而显得有些破旧的大金鹿,城里、矿机的来回赶。

而且,自己家里多余的那套房子,既然已经不再用来做衣服,他也就打算上交房产科了。

矿机那么多工人,好多工人结婚没有房子住,他霸着两套,这的确是不合适的。

可是,所有人都知道,那个房子里住着姚大厦母亲的鬼魂,他就是交上去,也没人敢来住啊?

46.你能装傻我就能装疯

姚远主动上交自己多余的那套房子,首先,立刻就在家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全家人除了姜美美,连姜姨都反对他。

有那么大的院子,平时还能在院子里种点蔬菜,省的出去买。姜姨的鸡也养在那边了。还有媛媛和摇摇,在那边大院子里玩,要比在姜姨这边好的多。

“你把房子交出去,再上哪儿找这么大的地方?你是不是又要犯傻啊?”姜姨就问他。

连抗抗都觉得,姚远最近神秘兮兮的,的确有点不正常了。

姚远也有他的道理。矿机还有好多人没房子住,咱不能太自私。

这一句话就把姜姨给堵住了。

的确,做人不能老考虑自己,这是姜姨这么大年纪的人的道德标准。

姜姨不是自私的人,尽管心里不情愿,最终还是选择支持姚远。

连姜姨都同意了,抗抗也就没再多说。

她也不是自私,只是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上,在没有外部压力的情况下,谁愿意舍去原本属于自己的利益呢?

毕竟,大家都是普通老百姓。

可房子交出去,那屋里有鬼,大家谁敢住啊?

姚远就把事情真相跟房产科长说了,鬼是他闹出来对付张顺才的,这清平世界,朗朗乾坤,哪里会真有鬼?

其实,一套房子,对一万多职工的矿机来说,也当真是杯水车薪,不算什么。就是姚远一辈子占着,只要他不说鬼是他闹的,假的,别人不敢去住,也不会多说什么。

姜姨家还有美美呢,这将来结婚也得需要房子啊。姜姨不肯交房子,肯定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只是没好意思明面上说出来,怕美美又要说她。

这个姚大傻,大家都觉得他不傻了,可关键时候,他还是会犯傻。

好好的,把属于自己的,没人敢住的房子主动交出去,在这个房源紧张的时代,连房产科长都觉得他有点彪,这不没事找事嘛!

在几乎所有认识姚远的人心里,姚远这件事做的,的确不怎么精明。

其实不只交房子这一件事情,还有其他许多事情,在精明人眼里,他也是傻的让人无话可说。

这第一件事请,就是大力支持自己媳妇考大学。

把这么漂亮一媳妇弄出去上大学,和那些心眼最鬼的男人们在一起学习,这不是诚心要给自己找个绿帽戴吗?

你想想,能考上大学的那些男人,哪个不是人堆里挑出来的猴精?让抗抗和这些猴精凑一块儿混,他想脑袋不绿都难!

这是正常人肯干的事情吗?只有傻子才能这么干!

得亏姜姨不糊涂,关键时候把自己闺女给拦住了。

第二件事情,放着那么多公家的好工作不干,偏要自己开裁缝铺卖衣裳。也没看见他赚几个钱,还弄的姜姨一家跟着他收衣裳不得安宁,自己也累的跟孙子似的。

在那个时代,在人们的观念里,铁饭碗是胜过一切的。

放着铁饭碗,甚至是银饭碗金饭碗不端,偏要做别人瞧不起的小买卖,这要不是傻子,多少有点心眼儿的人,绝对不会这么干。

他不但这么干,还不让自己媳妇去端铁饭碗。放着他爹留下的那么多关系不用,说是不给他爹娘脸上抹黑,这不是傻子吗?你做小买卖,让所有人瞧不起,就不是给你爹娘抹黑了?这纯粹就是傻子逻辑。

第三件事情……

反正事情多了去了。

总之,这姚大厦还是姚大傻,除了不结巴了,他做的这些事情,跟过去也没啥区别。

姚远平日里不出去采购,在家里还是和过去扫大街的时候差不多,春秋一身蓝布工作服,夏天穿个大汗衫,冬天还是那个厂里发的大棉袄一副邋遢的样子。

甭问,就看他这身打扮,这买卖也做的不怎么样。

做买卖得精明人才行。就姚大傻这彪呼呼的样子,还做买卖,不赔钱是因为有姜姨和抗抗帮着他。想挣大钱,纯粹就是做梦!

市面上开始卖电视机了,九英寸和十二英寸的。矿机几户富裕些的人家已经买了来,大家都跑去看新鲜。有电视机的人家,天天晚上被来看电视的人挤得满满的。

姚远如果有钱,也应该买电视看。可姜姨家里没有电视,姜姨都跑别人家里看电视。

这也可以充分说明,姚远的买卖,并不如大多数老实抱着铁饭碗上班的人好。要不然,他怎么买不起电视呢?

一台电视机四五百块钱,在那个时代不是小数目。可这个钱对姜姨来说,已经不算大钱了。

姜姨不是买不起电视机,是姚大傻不让买。

买那么个东西干啥?咱们活这么多,晚上大家都挤过来看电视,不影响休息啊,明天咋干活?

再说,咱越有钱,就越不能露富,万一被别人注意到,也不是啥好事。

等大家差不多都买了电视,不用跑过来看的时候,咱买二十吋大彩电,才不要那么小的破玩意儿。

那时候的确有彩电,进口的,好几千块一台,连姜姨也买不起。

可姚远说的也有道理。这个姚大傻每月挣的,恐怕要赶上姜姨十年挣的了。挣这么多钱,姜姨也害怕,只能跟着姚远哭穷了。

抗抗却不干。咱挣钱是为了啥啊,不就是为了大家过的更好?你可倒好,挣了钱来,贵重东西不敢买,银行不敢存,你藏在家里干啥啊,看画玩儿吗?

姚远就直眉瞪眼地训她:“你知道啥啊?这还不到有钱光荣的时代!现在,只要不缺吃不缺穿,想要啥有啥就行了。”

抗抗就说:“我要电视。”

姚远就瞪眼:“招人的东西不许要!”

抗抗就撅嘴:“你不说想要啥有啥吗?我就要电视!”

姚远就哄她说:“再忍忍,顶多两年,村里大家就差不多都有电视了,那时候咱再买!”

想想就又叮嘱一句:“不许让妈和美美知道咱到底有多少钱!”

抗抗无法理解姚远这是抽什么风?但大事上,女人服从男人,这是那时代的道德标准。

就跟当年经历那场风暴一样,姚远准是看到了她不能懂的事情,暴露财富会有危险。姚远不许做的事情,抗抗也就是说两句,骂他傻,然后就只能听他的了。

姚远穿越之前,这个时候已经上小学了,对将来要发生的事情,都是有记忆的。

好多第一批富裕起来的大老板,就是在这个时候起来的。同时,为富不仁以及日后私欲的膨胀,让他们有些无法无天,最终走向末路,甚至是灭亡。

而正是因为有了这些有钱人的瞎胡闹,最终把许多安分守己的人也给拖累进去了。

他不想日后受到牵连,最好的办法就是不露富,不露富最好的伪装,还是傻呼呼的让别人不注意他。

其实,他对矿机敬而远之,不惜以辞职来撇清关系,都是有深意的。因为他知道将来要怎么发展。

他不想做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因为他们都很难有好的结果。他给所有认识他的人的印象,就是彪轰轰,傻呼呼的,没有多少心眼儿,也没有多少钱的一个普通人。

所有认识他的人,也基本认可他制造的这个外在形象。

但有一个人不认可,那就是张顺才。

在姚远承认闹鬼是假的之后没多久。张建国就和他妈,把张顺才从市精神病院里给接出来了,因为他突然不疯了。

秦桧都有三个好朋友,何况张顺才还当过矿机的二把手,有过自己庞大的势力呢。

他在精神病院里,就已经听说了闹鬼是假的这件事情。

当二儿子张建国去看他的时候,他突然就正常说话了。

没有别人的时候,他突然就对张建国说:“老天爷给我的时间太短了。如果再多给我两年,这矿机的一把手,一定是我的!”

张建国吓一跳,问他说:“爸,你不结巴了,你说什么呢?”

张顺才苦苦一笑说:“姚大傻曾经跑到咱们家里,装他妈吓唬我。他那么一吓我,我的结巴反而好了。”

张建国问明白了事情经过,许久不言语。

过一会儿,他就又问:“那你的疯病呢,也好了?”

张顺才冷笑一声说:“我要不装疯,你估计姚大傻那家伙,他会放过我吗?他现在既然肯承认没有鬼,就是已经对我放松警惕了,没办法再来害我,我也就没必要再装下去了。”

张建国这才明白,他爹的疯病,原来是装的。

他就说他爹:“爸,你想多了。姚大傻没你想的那么坏。我考大学的时候,他还教过我呢。”

张顺才冷哼一声说:“你不用他教,没准儿还能考上大学。他教你,本来能考上也考不上了!”

张建国仔细回忆一下,也许他爸说的,还真有些道理。

就叹息一声说:“这也怪不得他,谁让你那个时候,那么对待他爸妈呢?”

张顺才就严肃了训斥儿子说:“你懂什么?那是政治需要!你以为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主意呢?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和姚大傻这辈子算是仇深似海,势不两立了。

那天,他趁着大家都上班,跑到咱家来吓唬我。当时我就想,他是不把我弄死,不会放手的。所以,事后我就假装被他给吓疯了。只有这样,他才肯放过我。我过去做过的事情,才会更容易不被追究。

如今,事情总算是都过去了,我也不愿意住在这里了,咱们回家!”

就这样,张顺才回来了。但对外面,他还是要说,是因为他的疯病有了好转,才临时出院回到家里的,还需要随时观察,发现不对还得去住院。

其实,他心里还是担心,姚远知道他出来,继续和他不算完。

但是,对外面盛传的,姚远虽然不完全傻,但还是彪呼呼的这个事情,张顺才是不相信的。

他和姚远面对面地斗过,他当然知道姚远的精明和算计,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说他彪的人,才是真正的彪子!

47.时代不同特色不同

出了院的张顺才,依旧要谨小慎微,深入简出。

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神神叨叨,再普通不过的小老头。

他怕姚远再注意他,算计他。

他的装疯,还是从姚远的装傻那里学来的。

现在,是姚远得势,有随时置他于死地的能力,他是弱者。

所以,在当初姚远吓唬他的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得势的时候,你可以装傻。你得势的时候,我也可以装疯,咱们彼此彼此。

但装疯的同时,他也没闲着,看报纸听广播,研究国家政策的走向。

像张顺才这类人,对政治的敏感程度,绝对要高于一般人,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运动的时候,适应形势,成为矿机的二把手。

特别是出院以后,他天天在家里听收音机,社会上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脱他的耳朵。

终于有一天,他把儿子张建国叫到跟前来,要有大事和他说了。

大儿子张建军他是不指望了。这小子跟他最像,一肚子坏水。但他的那点坏水太小,只能干点偷鸡摸狗的,见不得人的勾当,干大事就完了。

以前他是矿机二把手的时候,张建军仗着他这个老爹后台,作威作福,一个人没为下。他爹完了,他也就完了。

保卫科不要他了,其他单位也不要他。最后,他去了清洁队,拿起姚远扔下的扫帚,扫大街去了。

清洁队里,就张庆忠和李乐那两个正副队长,都是姚远的死党,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整天没事干就找他的茬,扣工资,罚奖金,好事一定没有他的,坏事他一次也跑不了。

最好的事,恐怕就是这俩人心情好的时候,拿着他当猴耍,取乐玩了。

这小子现在过的,恐怕是生不如死了。这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就他这副熊样,连他爹都看不上他了,有大事的时候,张顺才也会背着他,只和老二张建国商量。

张顺才把张建国叫到自己家里来,和他商量说:“矿机有姚大傻在,还有他那个干爹张书记当一把手,咱们爷们儿是混不出头来了。与其蹲在这里活的提心吊胆,老怕这个姚大傻来报复,你也没有啥出头之日,不如辞职不干,去干点别的吧?”

张建国就苦笑说:“爸,我也没啥本事,辞了职能干啥啊?恐怕连饭都吃不上!”

张顺才就认真说:“人的本事都是靠自己磨练出来的,这一点你比你哥强的多。你是我的种,我大字不识一口袋,都能在矿机混到二把手,你难道还不如我吗?”

张建国就劝他爹说:“爸!这已经不是那个打砸抢的时代了,出去混,得有经济实力和关系。这两样我一样没有,出去了可怎么生活啊?”

张顺才摇头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本质上并没有区别。只要你把好了时代的脉搏,无论处在什么时代,都能出人头地。”

张建国就看着他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但他爹的话,绝对是有道理的。能混到矿机二把手,心里要没点别人不懂的道理,那不白混了?

就听他爹继续说下去:“哪个时代,你都得注意听新闻,紧跟上面的步伐。过去那个时代,是路线斗争时代,实质就是抢班夺权。所以,我紧跟时代步伐,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整姚虎夫妻,就得和姚大傻结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如果姚大傻他懂这个道理,他就不该怨我整他爹妈。可惜他不懂。所以,我断言,他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前途,也就是发点小财,够吃够喝。

可是,他不去紧跟时代,不知道权力的重要性,早晚还是会被时代淘汰。一旦咱们重新东山再起,他还得给咱们当奴隶!

这人是天生要分奴隶和主人的,主人懂的道理,奴隶一辈子也弄不明白,就是有再好的机会,也会白白浪费掉!”

张建国听的似懂非懂,但他心里知道,这是他爹在传授他自己的经验呢,就仔细地听着。

就听张顺才说:“南方那个窗口城市,已经开始建设了。将来,那个城市是什么样子,国家就是什么样子。

去那里吧,去闯荡磨练一下,张家未来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张建国看着他爹问:“爸,我一个高中生,什么都不懂,去了也是给人家打工,一辈子也只是个打工仔,能有啥出息啊?”

张顺才就指指屋角那个大立橱说:“这橱子下面,有个夹层,我把这些年弄来的钱,都放在那个夹层里面了,估计不少于十万块。都带上,只要你不像你哥那样,净鼓捣些没出息的鸡毛蒜皮,你就有机会出人头地!”

张建国做梦都想不到,他爹手里会有这么多钱。

有这么多钱,那还用出去闯荡吗?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当他刚刚把自己这个意思说出来,就迎上了他爹嘲讽的目光。

“唉——”张顺才长长叹息一声,许久才说,“儿啊,你记住,钱,有时候就是一堆废纸。

我刚入厂那会儿,每月只有十二块钱的工资,可是,我每月能够买到的东西,比今天一百块钱买到的东西,还要多。

那时候的鸡蛋,二分钱一个。现在呢,要一毛二了。再过几年,恐怕就要变三四毛钱一个了。

你看,这钱还是钱吗?现在,你觉得十万块钱挺多,够你一辈子吃喝了。可是,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呢?

你上学的时候,解放前法币的故事没学过吗?一百块法币当初可以买一头牛,十年以后连一粒米都买不到了。

所以,从有些方面讲,钱真的就是废纸。那什么才能算真正的财产呢?权!有了权,不管在哪个年代,钱都会自己找过来,明白吗?”

张建国默默地听着,似乎是要从他爹的话里,听出什么道理来。

张顺才就继续说:“现在,咱们没权了。可有时候,钱和权这两样东西,是可以互相转换的。

要说过去,那是个夺权的时代。现在时代变了,不允许了。可这个时代我也研究了,说白了就是一个挣钱的时代。

你有这十万块钱,要利用这个挣钱时代,利用南方窗口城市合适的条件,把它变成百万块,千万块,甚至上亿块!

在崇尚钱的时代,你的钱真正多了,就有了把钱变成权的条件。到那时候,你还会成为人上人。

而姚大傻那样的小买卖人心思,这辈子也只是个人下人,永远是个奴隶的命!

你哥不是喜欢抗抗吗?他就不知道怎么才能把抗抗弄过来!为什么?他就是不懂这些道理。

尽管,这些道理我跟他讲过不下十遍了,他还是不懂,还是净搞那些没用的下三滥玩艺儿!”

说到这里,就看着张建国说:“他这辈子是没出息了,我也指望不上了。我只能把咱们张家翻身的希望,押宝在你身上,希望你最后能明白我讲的这些道理,为咱张家争光!

你那个媳妇,是势利小人,是在我有权的时候嫁给你的。我没权了,她连门都不登,什嘛东西!

你去南方,她肯定不会答应。不行就离了吧,把目光放远一些。只要你成功了,这天下的美女,就都是你的,还在乎这么一个烂女人吗?”

说到这里,又顿一顿说:“你也喜欢抗抗是不是?你还喜欢美美。只要你成功了,抗抗和美美你都揽到怀里,也不是不可能!”

在张顺才的墩墩教导之下,张建国终于鼓起勇气,承担起振兴他张家的责任,从矿机辞职,去南方了。

他和媳妇,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和一个闺女。

那时代的女人,受传统思想的束缚,还是比较严重的,一般不会选择离婚。可他这个媳妇还当真有些奇葩,当真就选择了和他离婚,而且,不管孩子。

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两岁,张建国媳妇不管,张顺才管。为了张建国放心去南方,他把孩子都接到自己家里照顾着。

张顺才做这些的时候,姚远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也在为自己的事业奔波呢。

其实,他来自未来,知道以后的事情,反而比张顺才更容易拿出合适的决策。

默默发展,不成为众矢之的,这才是最保险的。这个,也是张顺才再聪明,都无法考虑到的,发展中还会有反复和变化。也只有姚远,才会知道这些未来的事情。

专卖店和服装厂都渐渐周转开了,资金有了富余,他就开始考虑更深层次的问题了。

自己的店铺虽然不大,但原则上来讲,他的出现,还是挤占了公家的利益。

大家买了他的服装,自然就不会去百货大楼买公家的,这不和公家争夺利益吗?

现在说来,这叫合理竞争。但在那个时代,和公家夺利,较起真来,就是挖墙脚,比投机倒把更严重的罪名,甚至连支持他的马副县长,都得受到牵累。

因此,有了多余的周转资金,特别是小慧的服装厂规模逐步扩大之后,他就得赶紧解决他这个暗藏着的罪名了。

做为穿越人士,如果不能提前解决问题,等着事发人家找上门来,那就愚蠢到家了。

他主动去找了商业局的领导,说明自己的身份。

冲着他是马副县长老首长的儿子这层身份,商业局领导还是会见他,对他也很客气。

当然,他们也知道姚远和马副县长关系不一般。

姚远就对他们说,马副县长一直教导他,吃水不忘挖井人。做为革命烈士的后代,他更不能忘记自己父母的理想还没有实现。

所以,他现在的服装店买卖好了,他不能只顾及到自己挣钱,而把公家给忘了,更不能挤占公家的利益。

48.品牌和创意才是最有价值的

“大河有水小河满,我不能抢公家的利益,占公家的便宜。得让公家占我的便宜,这才符合我马叔对我的教导!”

……

姚远守着商业局的领导们,说的唾沫星子乱飞。

领导们都让他给说懵圈了。你那里卖一件衣服出去,肯定我们这里就少卖一件,你这还不叫占公家便宜呢?

那么,你怎么叫公家占你的便宜呢?把卖衣裳的钱捐给公家?那你白忙活,不成傻子了吗?

姚远当然不能那么干了。他要把自己专卖店的衣裳,拿到百货大楼里去卖。

领导们就明白了,原来你是要我们替你卖衣裳,挣钱的还是你!

姚远就解释说:“我绝对不是领导们想的这个意思。你们看,我卖的衣裳呢,当然是我自己设计的。可加工衣裳的工厂不是我的,是村办企业。他们给我加工衣裳,同样也是要钱的。我从加工厂拿衣裳,和你们从加工厂拿衣裳,都是一个办法,一个价格。

那你们想,你们进衣裳根本不通过我,我这里头哪里有利润,不存在投机倒把的可能啊?顶多就是村办企业加工的衣裳多了,他们挣的也就多了。这也算你们支持农村致富建设,也是对国家有好处的事,对吧?”

领导们开始重视姚远这个建议了,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对他们和对农村都有好处的事情。

那么这个姚大傻就这么着费心劳力地白赚吆喝?还有啊,我们也卖他这个品牌的服装,就等于是和他竞争,他的利益不就受损了吗?

姚远就说:“我虽然自己干。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也不算自己干,我也是文化馆的附属单位嘛。我是革命军人的后代,只要能为国家做贡献,怎么可以计较个人利益呢?

我马叔教导我说,一个人富了,对我们的事业没有任何意义。只有先富了,然后带着大家都富起来,才有意义嘛!”

领导们就懵圈了。

这个姚大傻,还真像传说中的那样,有点冒傻气。他要么就是确实傻,要么就是他自己说的那样,的确是个一心想着国家的好同志!

不过看他那个样子,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大家商量半天,就去请示马副县长。姚大傻可是您老师长的后代,我们这么欺负他,卖他的衣裳抢他的利润,合适不合适?

在马副县长看来,姚远的这个办法,的确是个好办法。既帮了贫困革命老区发展第二产业致富,又让国家的商业得到了好处,这事当然得支持了。

于是,商业局的领导们决定,接受姚远的建议,在市百货大楼建抗抗专卖店,这个牌子的衣服好卖,赚钱快,谁不愿意卖啊?

但姚远也是有条件的。既然你们卖抗抗牌的服装,就得按着我的规矩来。

首先,就得和我统一价格。大家都卖一样的价格,这样才算公平竞争,才符合上级精神。再者,就是售卖方式,也要按照我的专卖店方式来,采取自选方式,建单独的专卖区域,不能和其他服装混着卖。

他这个条件,还是蛮符合现实的。因为顾客已经习惯了这样挑来挑去的买抗抗牌的衣裳,换成百货大楼设柜台,只需看不许自己动手选的方式,没准儿人家就不来百货大楼,还去姚远那里买了。

因此,百货大楼也同意了姚远的条件。但他们没有这样卖过衣服,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于是,姚远就建议,专卖区域装修,他可以免费过来指导。至于怎么卖衣服,可以把他店里的服务员翠凤请过来,或者直接招工过来,或者先临时聘用过来,指导其他服务员的工作。

最后,百货大楼就招翠凤当了临时工,负责专卖店的营业还给她配了两个下手。

自从小慧的服装厂解除了供货压力之后,翠霞姊妹也就不做衣裳了,都下楼来帮着抗抗卖衣裳,慢慢也就明白了姚远的这套营业机制,管理个小专卖店,应该不成问题了。

就这样,姚远百货大楼的专卖店有了,店长也有了,还不用他掏一分钱。

翠凤成了国营商店的临时工,估计她都店长了,商店当然会考虑长期用她,转正也是早晚的事。

将来成为城里人,找个城里人当对象,也就理所当然。翠凤的梦想也就实现了。

这也算是姚远对翠凤,一直跟着他辛苦工作的报答吧。

翠霞则留在店里,继续帮着抗抗卖衣裳。

有了百货大楼这第一家专卖店,估计第二家就不会远了。将来翠霞也会像翠凤那样,成为另一家的店长的。

姚远还会招聘新的营业员,继续跟着抗抗积累经验,然后就再派出去,成为新的专卖店的店长。

他这种经营专卖店的方式,基本就是采取了现在连锁加专卖店的形式。那时候的人们没见识过这种方式,当然也不会想到这么做对他会有好处了。

其实,他给小慧送设备取做好的服装那天没走,和小慧在她的服装厂里说了一宿,就是让小慧明白他的这种经营方式。

所有的店铺,都是公家的,都跟他没有任何资产关系,就是他的店铺,名义上也是公家的。这就避免了将来产权关系不清,最终出力不讨好,还把自己给搭进去那样的悲剧。

至于他和小慧怎么挣钱,从原料采购到服装成品出厂,这里面这么多环节,以姚远培养干部的数学知识和财会能力,要是不知道怎么把利润抠出来,那他就真是姚大傻了。

到这一年的年底,市里设在城北平房里的门市部,也有了抗抗专卖店,姚远就把翠霞派过去做店长。转过年来,城西的第二门市部,抗抗专卖店也开始营业了。

这一年,市革委会取消,开始沿用过去的称号,矿机的革委会也相应取消,革委会主任张代表,也就变了张书记了。

除此之外,国家出台了许多新的法律法规,其中也包括商标注册的暂行规定。

姚远正式注册了抗抗牌商标,并授权给小慧的服装厂。从此之后,只有小慧生产的服装,才可以使用抗抗牌商标,其他冒用盗用的行为,就是违法行为了。

当然了,所有专卖店必须服从他的指导和监督,按着他的套路来。要不然,他就不让小慧提供服装。

这种无产权关系的监督管理机制,也就慢慢开始成为姚远让专卖店服从他管理的一种手段。

第二年的时候,姚远把自己的店铺也移交给了文化馆的劳动服务公司,由劳动服务公司自己另选地址经营。

那个原来做专卖店的明清小楼,则完全由他租下来,成立了自己的“抗抗服装设计有限公司”。他的公司化运营策略,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如今,他和抗抗就只负责抗抗牌服装的设计,通过对品牌的拥有权来监督和控制专卖店运营方式。

抗抗服装设计有限公司,只保留对自己品牌的使用权力,其余其他生产和营销环节,都和公司没有财产归属关系。

这个时代,像他注册的这种小私营公司,已经开始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

他的这个公司,从外面看着和其他私营公司也没什么两样,规模不大,而且因为这时代人才还都去国营单位,他也招不到人才,干脆就不要别人,只他和抗抗夫妻两人,那就更显得有些寒酸了,直接就是个夫妻店。

可是,抗抗这个品牌,已经在这个城市里叫响了,大家以穿抗抗牌的服装为荣。

而姚远也不用担心有人假冒他的品牌。他的经营方式,是专卖店式的。

你从专卖店里买的服装,都有购货发票,出现质量问题,我来负责解决。你从地摊上花十块钱买来一件抗抗牌服装,然后有质量问题,你愣是要赖我,我也不承认。

如何有效防止假冒,做为现代人,姚远是早就想好了成熟的办法的。

由于对这些比起这时代来,更先进的,别人根本想不到的管理方式的成功运用,姚远可以不显山不露水地积累自己的财富,而不被别人看透和识破。

如今,姚远和抗抗就清闲了许多。每隔一段时间,两人一起或者分别到各个品牌专卖店里去,检查一下服务和运营情况,提提指导意见。

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家里看孩子,或者带着俩孩子到店里,研究制作新的服装样式。

姚远偶尔会带着抗抗去南方,那一两个能够接近外来文化,具有引领服装流行趋势的城市去看看,感受一下更先进的服装文化,回来设计出自己新的服装样式,交给小慧试生产,由专卖店试销售。

他们去南方的时候,也会带着姜姨和孩子,主要还是出去游玩。

未来服装的流行趋势,姚远早就知道,没必要在这上面下很大的工夫。

另外,就算姚远一时想不起来,最近应该流行什么样式的服装了,去看几场新拍的电影,他也就想起来了。流行服装总是跟着电影里的主角穿戴走的。

到这时候,随着政策的逐渐放松,电影院里早就不放映样板戏,像《庐山恋》、《黑三角》等等这样许多的现代电影,已经在电影院里放映,男女主角的名字,也早已经家喻户晓了。

这样,姚远很容易就会在每年的服装换季时节,推出自己新的服装样式来。

只要抗抗根据他画出来的样子,把样子变成衣裳,然后再制作出裁剪样本来,编上号交给小慧生产试卖就可以了。

而抗抗那些年锻炼的,已经完全可以看到样子,就在脑子里形成裁剪图纸,最后把衣服做出来了。顶多就是第一次不成功,多修改几次就行了。

公司运营到这一步,抗抗也终于明白姚远说的,坐在家里玩就可以挣钱,是真的了。

他们卖的就是品牌和服装创意,这就是服装最有价值的东西啊。

49.早上一家人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

时光,在姚远的算计和谨小慎微之下,终于进入了八十年代。

这一年,市场上出现了久违的民用摩托车,而且还是国产的。

一辆比自行车大不了多少的摩托车,售价却达到了自行车的十几倍,一千八百多元。

那个时候,厂里工人的工资和奖金加起来每月还不到一百块钱。一千八百块钱的摩托车,对普通家庭来说,恐怕比现在拥有一辆普通轿车还要奢侈许多。

一台十二吋的黑白国产电视机,五百多块,多数人还舍不得买呢。

八十年代初,年青人结婚讲究“三转一响”,手表、缝纫机、自行车为“三转”,“一响”说的是收音机。

八零年的春末,乍暖还寒。四月二十号,竟然下了一场春雪,把原本已经有些绿意盎然的大地,重新变回了银装素裹。

姚远早早起来,把院子里和院外过道里的雪打扫到一起,又把东面大街上也用铁锨锄开一条小道。

摇摇已经四岁了,早上起来,姜姨要送她去村东边的职工托儿所。姚远怕姜姨和摇摇去托儿所的时候,被路上的雪滑倒了。

毕竟,姜姨也是五十四五的人了,慢慢开始衰老。

去年,摇摇满三岁的时候,姚远就把她送托儿所里去了。摇摇跟着姥姥惯了,突然换一个陌生环境,看不着姥姥了,在托儿所里哭闹了好多天,才渐渐适应了。

托儿所里的阿姨,都是本厂职工,大家住的不远,彼此认识。

摇摇在托儿所里哭闹,不好好吃饭,姜姨很快就知道了,跑去又把孩子给接回了家里。

晚上的时候,姚远从城里回来知道了,第一次动手,打了摇摇屁股。

看到一向慈祥的父亲突然发怒,摇摇竟然吓的没敢哭,站在墙脚,睁着一双幽怨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瞅着姚远。那样子,像极了抗抗。

抗抗做了错事的时候,也会用这种眼神瞅着姚远。

摇摇的这个眼神,差点就把姚远的心给融化了,恨不得立刻就把她拉到怀里来抱着。

姚远还是狠下心来,严肃着脸问摇摇:“知道爸爸为啥打你吗?”

这时候,泪水才从摇摇的眼睛里,无声地流出来。

“你给我说说,爸爸妈妈为啥要送你去托儿所?”姚远就又问。

好一会儿,摇摇才说:“不上托儿所的孩子,将来会没有出息。”

姚远就再问:“摇摇将来要做个有出息的孩子,还是做没出息的孩子?”

摇摇终于说:“做有出息的孩子。”

姚远就趁机把摇摇搂到怀里来说:“摇摇乖,咱们必须要上托儿所,明天继续让姥姥把你送去,好不好?”

摇摇显然是很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

姜姨是明白事理的人,知道姚远送摇摇去托儿所,让她尽早适应集体生活,对孩子性格的养成有好处。她也知道自己忍不住心疼,把摇摇给接回来不对。所以,姚远管教摇摇,姜姨也就不多说话。

当然,姚远也不敢守着姜姨动手打摇摇,那还不直接就捅了马蜂窝?姜姨就算知道姚远是对的,也会和他蛮不讲理不散伙。摇摇可是姜姨的心肝宝贝,从小跟着她长起来的,要天不给地。

姚远管摇摇,就得把摇摇哄到自己家里来,背着姜姨管。

姜姨又不糊涂,知道姚远单独弄了摇摇到他那边去,肯定没有好事。可是,摇摇不对,姚远管她应该,姜姨就只好在心里心疼,在外表上装不知道了。

摇摇知道自己必须去托儿所,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离开姥姥,还是要在托儿所里哭闹。

有了那次教训之后,姜姨就是知道摇摇在托儿所里哭,也不敢接她出来了,她怕姚远回来打摇摇,搞的她脸上也不好看,只好狠下心来忍着。

如此有三个多月,摇摇才逐渐在托儿所里适应。但是很快,摇摇竟然喜欢上托儿所了,那里有好多小伙伴和她玩啊。有时候姜姨不送她去,她反而不愿意了。

为这个,姜姨还伤心了好多天。孩子一天天长大,再不和她如过去那般亲近了。

姚远打扫完了雪回来,抗抗在姜姨这边,已经把早饭做好了。

媛媛也快两岁了,自从摇摇去了托儿所,媛媛就在家里跟着姜姨了。

没了孩子的拖累,抗抗也就和过去刚给姚远当媳妇的时候一样,早上起来给一家人做早饭。

姚远不再经营实体店,早上也就不用早早往城里赶,而是用自行车带着抗抗,夫妻俩人一起去城里的公司,早一些晚一些的,也就无所谓。

除了已经当了小件车间主任的美美,需要按时上班,大家都不赶时间,抗抗做早饭的时间,就以美美能够吃上早饭上班为准了。

抗抗把早饭做好了的时候,姜姨已经起来,在炕上给摇摇和媛媛穿衣服。

抗抗把早饭都摆在外屋饭桌上,就掀开里屋的半门帘进去,帮着她妈给两个孩子穿衣裳,嘴里还说着摇摇:“都三岁多了,以后衣服要学着自己穿,听到没有?要学会照顾自己,尽量不麻烦姥姥。姥姥还要照顾妹妹,对不对呀?”

摇摇答应着,在抗抗帮助下,在炕上穿好了衣服。抗抗要她坐到炕沿上,给她穿鞋子。

摇摇却跑到炕里面去,拿小脚蹬还蒙着头不肯起来的美美,嘴里喊着:“懒鬼小姨,上班要迟到了,赶紧起来!”

抗抗站在炕边上,就不由得抿嘴笑了。

以前为闺女的时候,是她最懒,不睡到日上三竿不起来。现在,美美就跟她当年似的,能多睡一秒就多睡一秒,不到最后时刻,就算睡不着也不肯起来。

姜姨已经给媛媛穿好了,把她抱到炕沿上穿鞋。听着摇摇喊她小姨,就插嘴说:“也不怪摇摇说你懒鬼。这大早上的,大家都在忙活,就你抱着个被窝不起来,都二十五了,也不怕孩子们笑话你!”

美美就突然伸出手来,一下抓住摇摇,把她给搂到被窝里来,嘴里骂着:“小死丫头,我让你整天和我作对!说,还敢不敢骂小姨了?”

两个人就在被窝里闹了个乌烟瘴气。

这个时候,姚远就在外屋里,隔着班门帘喊:“美美,现在是六点五十,厂里七点半上班,你要七点十五到车间。你自己算算,你还有多少时间吃早饭?”

美美立刻松了摇摇喊:“坏啦,今早上要开生产会的!”

一骨碌从被窝里爬出来,再顾不得摇摇,胡乱穿上衣服,去外面脸盆架子上洗漱。

姚远打心里爱这早上一家人都在一起的时光,并为保留住这些美好的时光,而在不停地努力着。

将来条件允许的时候,他要买地造个别墅。不求奢华,就像这矿机建造的平房一般,有里屋外屋,有院子有炕,有鸡,还要有炉子和锅台。院子里,还要有菜地。

就算美美将来嫁人结了婚,也可以再多出一家人来,仍然像他和抗抗一样,哪儿也不去,就围绕在姜姨身边,守着她一辈子。

将来,子子孙孙地繁衍,成为一大家子人家,成为一个围绕着姜姨的,如矿机一村这样的村子……

看着美美在一边洗漱,姚远就说:“昨晚上雪下的很大,路上堆的很厚,也很滑,你最好不要骑车去上班,走着去吧。”

美美洗漱完了,到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前面房顶上的雪,果然就很厚。而院子里,屋上的雪已经开始融化成水,沿着屋檐滴落下来,在眼前形成一排珍珠帘子。

“坏了,坏了。”美美就着急,“不骑车我根本不能按时到车间啦!”

姚远坐在饭桌跟前,不慌不忙说:“我的建议是,现在就走,带着早饭去上班。”

美美就喊:“姐,你先别管摇摇,赶紧给我弄点饭我带着,要不就来不及啦!”

姚远就把饭桌上一个放在网兜里的铝饭盒提起来说:“稀饭在这里,咸菜和包子在你书包里。”

美美就笑了说:“谢谢姐夫,还是姐夫你对我最好!”

说罢,慌慌张张提了网兜和自己的书包,就那样不施粉黛地跑出去了。

抗抗拉着摇摇的手从里屋出来,看着已经跑到院门口的美美,嘟囔着说:“这个姜美美,越来越不像个大闺女。自打当了车间主任,直接就变丢三落四的假小子了!这个样子,谁还肯娶她呀?”

姚远就煞有介事地摇头晃脑说:“咱们美美又漂亮又能干,年纪轻轻就当干部了。不是谁肯娶她的问题,是她肯嫁谁的问题。还是她选中了对象,我们能不能同意的问题。想娶咱们美美,第一就得必须像我一样,要当上门女婿,不许把美美给拐带跑了。”

抗抗就瞪眼看他说:“你今早上抽什么风呢,怎么说话拿腔作调的?想干什么呀你?”

姚远就恢复了本色,傻傻地看着抗抗笑了。

姜姨抱着媛媛也从里屋出来了。

抗抗就说:“妈,你赶紧洗漱吃饭,我给她俩梳头。”

每天给两个孩子梳头绑辫子,一般都是姜姨干的,抗抗和姚远要吃了饭去城里上班。

姜姨就问抗抗:“你们今天不去上班啊?”

抗抗说:“下这么大的雪,骑自行车去肯定不行了,待会儿做公交过去吧。要不是那个立领我没搞明白,今天就直接不去了。”

电影《追捕》刚刚放映不久,抗抗和姚远去看了。她相中里面男主人公那个立领的风衣了,想把它复制出来,做成样板,交给小慧去做几件试卖。

这种风衣的制作办法,国内没有,姚远只能像当年做中山装一样,想些土办法,来替代人家洋设备了。

但想把那个风衣的领子,弄的跟电影里一样,立起来那么酷,放下那么平整,还是有些难度。这两天,两个人就研究这个呢。

50.怕老的姜姨

姜姨坐在饭桌前吃着饭,抬眼看着门外对面房顶上的雪。

那雪洁白,在房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姜姨不由就咕哝说:“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记得有啥时候,农历三月还下这么大雪呢。山上的桃树,花骨朵都要开了,这下全给冻回去了!”

自从那一年,姚远怕抗抗吃胖了,逼着她爬山锻炼,后来姜姨也跟着小两口上山锻炼开始,姜姨就喜欢上爬山了。退休以后,只要有时间,她就会爬山,有时候还带着摇摇。

所以,村子后面那座山上的风景,姜姨是再熟悉不过的。下雪之前,桃花长到多大了,她自然就知道。

而这一场罕见的大雪下来,那些要开的桃花,恐怕就遭殃了。

姚远却知道,随着工业化的到来,以后这样的极端天气,会越来越多。

他对姜姨说:“妈,今早上我们去送摇摇吧,你就别去了。下了雪,路上滑。”

姜姨说:“我还没七老八十呢,用不着你们。”

现在,姜姨最怕的,就是别人说她老了。就是像姚远这样,拐着弯说怕她被雪滑倒了,她听着心里也不高兴。

有时候出去买菜,自由市场上卖菜的半大小伙子叫她大娘,她能生气好几天,故意不去人家摊上买菜。

姚远知道犯了姜姨的忌讳,就说:“那还是你去送摇摇,我们反正今天走的晚,就在家里看着媛媛,等着你回来。”

却不料这句话也犯忌讳。平日里,都是姜姨抱着媛媛,领着摇摇,把摇摇送到托儿所,再和媛媛回来。

姚远不让姜姨带媛媛一起去,分明还是怕姜姨腿脚不利索,滑倒了。

姜姨就不高兴说:“每天你们走了,还不都是我领着俩孩子?你到底是怕我摔倒了,还是怕我把你闺女给摔了?”

姚远立马闭嘴。

抗抗就接话说:“妈!我们没嫌你老。今天不是下雪吗?你就是再不老,也容易摔倒不是?”

姚远就立刻在饭桌下踢抗抗一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下连说俩老字,这不诚心杠火吗?

姚远就换了笑容说:“谁说咱妈老啊?咱妈就是不好意思捯饬。要是好好捯饬一下,跟你一样烫个大波浪,咱妈看着也就跟三十来岁差不多,正青春年华呢!”

就凑到姜姨跟前商量说:“妈,要不你哪天有空进城,我领着你去烫个头?你看你一根白头发都没有,这一烫头,年青二十岁都没问题。你看我都有白头发了。”

“去!”姜姨佯装发怒,脸上的笑却暴露了她的心思。她就喜欢别人说她年青。

的确,抗抗的皮肤就随姜姨,白里透红。姜姨上了年岁,脸上自然没了红晕,可也没有多少皱纹。

“你这个大傻,就会哄着我,嘴里没一句实话!”姜姨就说姚远,“我要是没有白头发,不变长生不老的妖精啦?”

姜姨吃饱了,就抱着媛媛,拉着摇摇,出门去托儿所了。

尽管抗抗和姚远都不放心,也不敢跟着出来,怕姜姨再胡寻思。

姜姨走了,抗抗收拾着碗筷,就对姚远说:“你发现没有,妈最近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是不是她退休没了事干给闹的?”

姚远说:“她咋就没事干了?前一阵子帮着咱们收内衣,这不收内衣了,光俩孩子还不够她忙啊?你不也说嘛,妈有的是朋友,根本就闲不住。她要没事干,那别人还不都闲死了?”

抗抗说:“那她咋一下变这么古怪呢?”

姚远说:“更年期呗。”

现在,抗抗已经懂得啥叫更年期了,也知道姚远过去讲的那些妇幼保健知识是假的了。

抗抗就问:“那,咱咋才能让她平安度过更年期呢?”

这个姚远可没有研究,想半天就说:“顺着她呗,她说啥就是啥,她说太阳晚上出来,咱就说,对啦,一点不假,我们都看见过!”

抗抗“噗嗤”一声就笑了说:“妈说的一点不假,你这个姚大傻,就是会哄人,哄死人不偿命!”

姚远却严肃了说:“还有,妈怕老,忌讳这方面的事情。以后咱们得注意,第一不能提老字。第二,凡是能让她想到,是说她老了的话,千万别再说。”

想想就又说:“赶紧,趁着妈没回来,咱得赶紧走了。要不然,她回来看到咱在家里,又说是咱们觉得她老了,不放心她,故意在家里等着她,看她滑倒没有?”

抗抗说:“我是真不放心啊。咱们走了,万一她真滑倒了呢,咋办?”

姚远说:“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咱公司里不有电话了吗?真有事人家还不给咱打电话是咋的?再说啦,美美不还在厂里吗?有事美美立刻就会赶回来的。”

抗抗想想也对,留在家里弊大于利。让她妈看见了,还得看她的脸子。

她就问姚远:“咱怎么走,坐公交车?”

姚远说:“坐公交车干吗?骑车呀。这时候,公路上的雪早该化了。”

两个人共同收拾打扫干净了,从姜姨这边锁了院门出来,又去自己那边推出自行车来。姚远在前面推车,抗抗就在他身后跟着。

大街上还是白白的,雪里有许多的脚印和自行车辙的印子。

原先姚远扫大街的时候,遇上夜里下大雪,总是会早早起来,赶在人们上班之前,用铁锨把大街上锄一条小道出来。

现在,是张建军负责扫大街。这小子懒得横草都不肯拿成竖着的,平日里街上污水横流都懒得管,别说扫雪了。也怪不得张庆忠和李乐整天收拾他,活该!

两个人趟着厚厚的积雪走出村子,到了公路上。果然,公路上已经没有雪了,只是还湿漉漉的,发着有些乌黑的颜色。

抗抗就奇怪问姚远:“你是能掐会算啊,还是早上出门来这里看了,你咋知道公路上没雪呢?”

姚远就笑了说:“你还真是个傻娘们儿!这都春末了,虽然下雪,可温度不低。你没看见房顶上的雪,大早上就开始融化吗?这公路结实,密度大,导热比土路快的多,雪自然就化的快。再说了,现在和以前也不一样,公路上车多了呀,车轮来回碾压,能量是可以转换的,动力就转化成热能,也把雪给化了。”

抗抗就不高兴说:“我没上过大学,不懂能量转换!”

姚远知道抗抗生气了,说:“你看看,你又来了。当初不上大学,又不是我不让你上。我是极力支持你去上的,是你自己不肯上。”

抗抗声音就高了:“我上大学你看孩子啊?你看孩子我还不放心呢!我如果真上了大学,还有媛媛吗?到时候正赶上只许要一个,媛媛也没了!

我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才放弃的,这时候了你还装好人,说我不肯上,你还有良心没有啦?”

媳妇要急眼,姚远只好哄着了:“我就这么一说,你别生气。是我不对。我知道,咱们抗抗为这个家,做出了巨大牺牲,我一定会记一辈子,感激你一辈子的,好不好?”

抗抗撅着嘴沿着公路走,也不上自行车。

姚远只好推着车子和她并排走,想想就说:“抗抗,说句实话,你现在的学问,不要说大学生,就是大学教授,也不见得比你厉害。”

抗抗侧头看他一眼,知道他又哄她,就继续往前走,不搭理他。

姚远就继续说:“你看啊,这大学,也是按着不同的专业来学习的,有文科有理科,有研究工业的,也有研究文学历史的,术业有专攻嘛。

当然了,大学也有研究时装设计的。这时装设计,也算一门学问了,对不对?

要说,这时装设计,只要看一眼衣服的样子,就能自己想出裁剪图,还能做出来,而且能做的一模一样,甚至比原来的还好。就这本事,那些搞服装设计的大学生,他们行吗?别说他们,就是教他们的大学教授,也没这本事啊。

说老实话,抗抗,你现在这个本事,教大学生都绰绰有余啦,你还稀罕什么上大学呀?你上大学,也得学服装设计吧?你去了,是那些教授教你呀,还是你教他们?”

抗抗明明知道姚远是哄她,可还是听着听着就乐了,乖乖坐到自行车后座上,让姚远驮着走了。

抗抗最得意的,恐怕就是自己做衣裳的本事了。从不懂到在姚远帮助下,一点点摸索出经验,再到自己可以随意改变服装的样式,拿出自己特色的服装,抗抗也是用了心了。

书店里有了关于服装设计方面的书以后,姚远去省城一类的大城市采购,都会抽空去书店。只要碰到了,就会给抗抗买回来,抗抗就在家里带孩子的时候,看那些姚远买回来的书。

好多东西连姚远都看不懂,抗抗却能看懂,而且还能找到书里说的不对的地方。有时候她忍不住,还会给出书的出版社写信,告诉他们书里的错误。

当然,大部分出版社不会搭理她。但有一回还真有出版社给她回信了,对她的批评指正表示感谢,把她当专家了。抗抗拿着信,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咧着嘴傻乐了好几天。

其实,姚远恭维抗抗的话里,也不全是假的。抗抗对服装设计的理解,恐怕真的就超出了好多专业服装设计师的水平。

抗抗生的好看,性子也大大咧咧的,可姚远就喜欢她这个性子,没事小夫妻在一块儿,姚远就喜欢逗她,把她逗恼了然后再哄她。

抗抗喜欢发小脾气,也禁哄。只要姚远说几句让她高兴的话,她就忘了生气,又咧着嘴傻乐了。

其实,这是因为抗抗爱着姚远,才不是真的和他生气。她就是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来,让姚远哄她。只要姚远肯哄她,她就高兴。

51.摩托车

夫妻俩来到自己的公司,那个明清小楼。

开了门,照例把沿街的大门和窗子上的铁板卸下来,然后搬了进屋,放在小楼后面的院子里。

现在,楼下已经不用来营业,而是做了新设计服装的展示室。

原来的服装货架已经都撤去了,只保留了橱窗里的模特。另外,姚远又弄了不少新的模特来,零散地分布在房间里。

有了新的服装样式,抗抗自己动手做出来,就放到楼下,穿在那些模特身上。

街上路过的人们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看到了,就会进来。大家可以在这里试穿,可以留言提意见,却不能从这里买衣服。

这里的衣服,通过征求意见,做相应改进以后,会拿到小慧的服装厂试生产,计算定价以后,在各专卖店里可以买到。

想买的客户,可以在这里提前登记,预约到某个专卖店,留下联系方式。专卖店样品到货以后,就会给客户留出来,然后通知客户来取。

意见被采纳的客户,买衣服的时候,还能享受一定优惠。

经常过来试穿和提意见的客户,有机会成为公司会员,登记以后将终身享受购买抗抗牌时装的永久优惠待遇。

所以,这里虽然已经不卖衣服了,过来的老客户依旧不少。

抗抗只要不忙,都会下楼来和客户交流。而好多的服装创意,就是在与这些客户交流的过程中产生出来的。

当然,这些办法,都是姚远从未来带来的,有些还是结合着他在工厂里的营销和管理经验独创的。

这种独创的,独一无二的经营模式,让抗抗牌的服装不仅留住了大批的老客户,还成为一种独特的宣传手段。

在这个城市里,抗抗牌服装,几户家喻户晓。

两个人放好了门板进屋,姚远就准备点炉子。

抗抗就说姚远:“天又不冷,用不着点炉子了,别费那个事啦。”

姚远却坚持说:“你老在楼上坐着不活动就冷了。没炉子,屋里没热乎气儿,坐久了要生病。”

忙活半天,姚远还是把炉子点上了。看抗抗要上楼,他就对她说:“这时候,百货大楼里应该有卖取暖的电器了吧?你在家忙你的,我去百货大楼看看。这生炉子,容易爆脏了这些样品衣裳,还弄的屋里一股煤烟子味儿。要是有电暖器,咱们以后就不用点炉子了。”

抗抗却担忧说:“咱这里是商业用电,一度电一毛二呢,比家庭用电贵一倍,用电不划算。”

姚远就摇头说:“你呀,还是摆脱不了这些小算计。咱们是谁呀?就是一块二一度咱们也用得起!

再说啦,屋里不点炉子,就更干净,环境就好,对咱们的健康也好,顾客也愿意过来,咱们可以为专卖店招徕更多的客户,为咱们挣更多的钱。

你这么算,用电就比用煤划算了吧?”

抗抗就撇嘴说:“行啦,贫嘴!我说不过你。你要去赶紧去吧,记着给我捎几块硬料子回来。我再用硬料子试试高仓健那个风衣领子。”

姚远就答应一声出去了。

他是凭着经验推断,时光已经进入了八十年代,市面上应该有电暖器了。

可是,去了百货大楼一问,竟然没有人知道他要的是什么玩艺儿。

看来,他的判断有误。这个时候,大家还没奢侈到用电取暖的程度。

他只好放弃使用电暖器这个梦想,去二楼给抗抗买了几块银灰硬面料,然后就准备去自发的那个劳务市场,看能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接待员。

随着抗抗牌时装的知名度逐渐提高,楼下虽然不卖衣服了,可来参观的人也不少。

在一些高档客户群体里,已经形成了一个习惯,想穿最流行时装的时候,就要先到抗抗服装设计有限公司的展厅里转一圈,预订好了再去专卖店。

有时候抗抗忙着做衣服,没时间接待客户,就得姚远陪着人家。

男顾客还好办,大家可以聊一些随意的话题。可来买时装的,大都是女客户。

一个大老爷们,屁颠儿屁颠儿跟在人家女士后面,总是不太好看。再说他的事儿也不少,也没有太多的时间。

城里的女人太刁了,他不想用。大概是受小慧的影响吧,他总觉得还是农村女人忠厚老实。

最近一年,农村来城里找工作的人越来越多,就在城南的长途汽车站边上,自发形成了一个劳务市场。农村进城找工作的人们,都在那里等着活干。

姚远惦记着找个农村女人,就得去那里。

其实,他是惦记着再找一个像小慧那样的,又漂亮,又落落大方,还会说话的,农村出来的女子。

可这世界上就这么一个小慧,他再想找第二个可就难了。

因此,他已经去那个劳务市场好多次了,只要有机会就去,却没有碰到一个小慧,哪怕有小慧一半懂事也好啊。

从百货大楼的二楼下来,路过卖五金土产的地方,姚远赫然就发现那里摆着几辆摩托车,弯梁的,最原始的那种。

我擦,中国人这是什么节奏?电暖器没有造的,摩托车倒先造出来了!

他不由在心里感叹。

他知道这种摩托车,发动机是进口的,排量只有50cc,可不愧神车的称号,抗造,驮着一家人都能跑的飞快,而且很少有故障。

这是这个时代最流行的东西了,无论是骑着它带着心爱的姑娘兜风耍酷,还是用它驮粮食装货物,它都可以完美胜任。

他顾不上去劳务市场了,直接去了五金土产那里,问人家还有多少台摩托车?

五金部经理正为这玩艺儿发愁呢。这东西是好东西没错,可太贵了,定价就一千八,没人肯化这么高的价钱买啊。

百货大楼进了五辆,到现在一辆都没卖出去,光挤占经营资金了。

姚远就乐了,早忘了去劳务市场了,屁颠屁颠跑回自己的明清小楼去了,直接上楼和抗抗商量,要买摩托车了。

抗抗就奇怪,买个黑白电视机你嫌露富,怕被别人知道。这摩托车可比电视机贵好几倍!这会儿你不怕露富啦?

姚远就狡辩说:“这个跟电视机不是一回事啊。你想啊,电视弄到家里,咱妈又朋友多,到时候还不得把村里一半的人给招到家里来啊?那个影响就太大了。

这摩托车就是跟自行车一样,最多也就是俩人骑着上下班,这个不会招人啊,影响也就不大。

再说啦,有了这个东西,咱矿机、城里的来回赶就方便多啦,还节省时间。

还有啊,你这里想要个啥材料,我骑着摩托车出去,一会儿工夫就给你弄来啦,省得你等着着急不是?

最重要的一点,咱们想去专卖店看看,一会儿就到了。用不了半天的时间,城里四家专卖店,咱们就能转一圈!

还有,小慧只和咱们隔着六十里地,有这个东西,一个小时就到小慧那里了,省得老是见不着,有事在电话里还说不清楚。”

抗抗其实没啥主意,一般姚远想干啥,她就听他的。

当下她就说:“你别啰嗦了,只要你想买的东西,你总有的是理由。那就买呗。”

想想就又问他说:“咱是不是得跟妈打声招呼啊?”

姚远说:“家里的事咱听妈的,这是公司的事儿,咱们自己决定就行啦。”

抗抗也闹不明白,这买摩托车咋就是公司的事,不是家里的事了?

当然了,买这么贵的东西,跟她妈说,她妈肯定不干。姚远这是要避开她妈呢。

可现在他们挣的钱已经很多很多了,买摩托车也花不了几个钱,姚远想买就买呗。

可接下来,姚远的话抗抗就有点接受不了,姚远不是要买一辆,而是要买三辆!

“一辆一千八,三辆就是五千四!咱才花三千装了电话。这么个花钱法,挣再多也不够!”抗抗就抱怨说,“你买这么多摩托车干啥?这又不是买小猪崽子,将来养大了还能卖钱!”

姚远就又解释说:“抗抗你听我说呀。咱有摩托车骑了,美美呢?咱总不能亏着她吧?要不然她就又说妈有偏有向了。”

抗抗说:“钱是咱们挣的,咱买车又不花妈的钱,跟妈有什么关系,她凭什么怪妈啊?”

姚远就严肃了说:“抗抗你这个想法不对。你不是说过吗,咱们是一家人,到啥时候都不能散了。你当姐姐的有摩托骑,妹妹没有,你觉得合适吗?

再说,美美有摩托车,来城里咱们这里,就跟回矿机的家没有多少区别了。

咱们忙的时候,妈和孩子们也可以来咱这里住几天。美美有摩托车,从这里来回赶班也可以。这对咱也有好处不是?”

抗抗不抠,听姚远这么说,也就同意了。可这才两辆,还有一辆呢?

姚远就说:“我想给小慧也买一辆。”

“啥?”抗抗这下不干了。

美美是抗抗的亲妹妹,给她买抗抗能接受,反正现在有钱了嘛。可小慧毕竟是外人。拿这么贵重的东西送人,抗抗还真没法理解。

这相当于现在送一辆中档的轿车给小慧呀!

“你说,你到底和小慧啥关系?”抗抗就真急了。

姚远就有些哭笑不得说:“抗抗,你怎么老这么不相信我呢,我是那种人吗?”

抗抗想想,姚远还真不是张建军那样沾花惹草的人。

“你还真是个姚大傻!”抗抗就不由说,“这么贵重的东西,拿来送给外人,你说你怎么舍得?难道咱们的钱不是辛苦挣来,是大风刮来的?

再说,你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小慧,你就是和小慧没关系,在别人眼里,也和她有关系了。

你想想,没关系,好好的,谁肯把这么贵的东西送人?只有傻子才肯!”

52.小慧当家

抗抗死活不同意送摩托车给小慧。

姚远只好继续哄他的傻媳妇。

“抗抗啊,”他拿出最诚恳的态度来说,“你看事能不能看的远一点啊?你想想,没有小慧豁出命来帮咱们,咱们能有今天吗?

再说啦,我送小慧摩托车,当然是有我的理由的。”

抗抗就看着他问:“那你说说,你到底有啥理由?要是你说的理由我不认可,这事儿就不能干!”

姚远说:“很简单啊。咱们和小慧的服装厂,那是互相依存的关系。

小慧工作中有好多事,比如做你才弄出来的新衣裳,就有许多问题要来问你。比如管理上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也得跑来问我。再比如,给专卖店送个急需的服装。

总之,她有许多事需要经常来城里,就是因为没有合适的交通工具,她来不了。有时候啊,小慧比咱们更需要有这辆摩托车。”

姚远用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总算说的抗抗相信,小慧的确需要一辆摩托车。

可是,抗抗依旧不同意姚远给小慧买车。

“那她自己买。”抗抗说,“她现在也挣了不少钱了,买摩托车这点钱,对她也不算大钱。”

姚远说:“你忘啦,小慧的钱也在咱们这里存着呢。她一直不同意和咱们分成,只要她需要花的钱。可这丫头生活上仔细,一个月也花不了几个钱啊。”

抗抗说:“你不会从属于她的钱里,把摩托车钱给她扣出来呀?”

姚远就瞅着抗抗,直到把抗抗瞅毛了,这才说:“我平时教你的收买人心的办法,你怎么一点都不往脑子里去呢?这一点上,你是真不如人家小慧!

这人啊,想要成大事,就得学会换位思考,站在别人的角度上考虑问题。这个话,我跟你说过不下一百次了,你怎么就不走心呢?

你自己说,小慧是不是个有良心的人,对咱们怎么样?她知道感恩,知道她有今天是因为有咱们,所以她才会为咱们拼命,不要自己的利润。

知道感恩的人,你就得拿她当亲人看待,她才会拿你当亲人,懂不懂?

假如你是小慧,你抗抗姐自己有的就忘不了你,也一定会让你有。你说,你抗抗姐这么做,你做为小慧,心里会怎么想?”

抗抗就许久没出声。

过一会儿说:“你要说,以我的名义送小慧一辆摩托车,那还差不多。”

姚远就刮她鼻子一下说:“不以你的名义送,还以我的名义啊?你怎么想的你?”

抗抗就咧开嘴,傻傻地乐了。

五一的时候,天气就重新暖和起来。前几天下的那场大雪,再没了一丝痕迹。

山上的桃花开了,槐花也开了,漫山遍野的,一片雪白。

这个时候,外套已经穿不住,白天只穿一件长袖衬衣就行了。

小慧的服装厂,已经不在那个村东边原来知青住的院子里,搬到王四福的大队部的院子里去了。

大队部的房子,都是砖垒的,也是村子里自解放以后,唯一新建的砖瓦房子。

院子里有个可以容下四五百人开会的大会议室,现在就变了服装厂的生产车间,里面一百多台缝纫机,工作起来声音响成一片,跟个工厂的机加车间差不多。

王四福的大队部,让小慧给撵到了知青住的院子里。

总共连支书带队长的,就那么十来个人,占这么大一片院子,这就是浪费!

那么大个会议室,又不开会了,你们占着干啥?浪费资源!

王四福不敢惹小慧。小慧把他干支书以来,队上欠的账款都给还了。

其实,他也没欠多少钱,拢共不到四千块钱。可是,那个时代,四千块钱,对农村人来说,那就是一笔巨款!

王四福让这四千块钱给压的呀,连晚上睡觉做梦,都梦见自己把钱还清了,可以安心从支书的位置上退下来了。

这一回,小慧满足了他的梦想,他还能说什么?搬家就搬家,滚蛋就滚蛋呗。

关键是这以后队上有什么开支,人家小慧给包了。只要是为了村上,为了老百姓花钱,就可以找小慧要。

小慧的财务会计是小青,王四福就是村上会计出身的,现在女儿也当会计了。不过,这个会计是管着他这个爹兼支书的。

这就是小慧派来的一个小内奸,住在家里,监视着他这个支书兼爹的一举一动。他想干什么,还没等干,小慧那里就知道了。

小慧不许干的事情,王四福就干不成。为啥?他没钱啊,就是出门的差旅费,都得找小青要。小慧不许,小青就不会给他钱。

嘿,你说你个吃里扒外的丫头,爹就白疼你,白养你啦?你也二十多了,干脆就嫁出去得啦。

可小青显然受了小慧的影响,今年二十三了,压根就不打算谈对象嫁人。

二十三,在这农村来说,就是老姑娘了。

可小青说了,二十三,在城里的话,还算小丫头呢。

我要找个有理想,有文化,有本事的青年当男朋友,你看看这附近有吗?

王四福这个气,这附近一辈子没有,你就打算一辈子给小慧那丫头当内奸,一辈子不嫁人了是不是?

小青就说:“才不会呢!大姐说了,将来我们都会走出去,接触到更多的知识人才,我们的服装厂,将来也会有许多的大学生来。我现在可以慢慢等,不着急。”

小慧在王家弟兄四个的孩子里面最长,所有的孩子们都喊小慧叫大姐。

王四福斗不过自己的闺女,更斗不过老大小慧。

可是,小慧也的确给村里带来了利润。如今,村里拢共几百青年人,就有二百多号在她的厂子里挣工资,都指望她吃饭。

你说,这村里人是听他这个啥好处都没有的支书的呢,还是听给他们饭碗的小慧的?这不明摆着嘛!

所以,大队部的院子,小慧说要,他不腾出来,大家对他有意见,他必须得腾。

王四福都在肚子里盘算着,等成立下一届村委会的时候,干脆让小慧当村长得了,反正除了族长,她俨然就是这个村里权力最大的主了。

大队再干完这一届,就没有这个称号了,要改回原来村委会的称号,队长就又叫村长,或者是村委会主任了。而王四福这个支书,让小慧闹的,恐怕就再没啥权力和威望了。

但王四福也知足。自己家小辈里,出小慧这么个人物,是他王家的骄傲,也是村里的骄傲,他是心甘情愿要把权力让给小慧的。

小慧是真能啊,花五千块钱买了变压器来,给村里通上了电,家家户户有了电灯,连村里街道上都有了路灯。

小慧说了,再过个几年,她有了钱,就把村里通公路的那条山路铺上水泥,让它变成平坦宽大的公路!

村里也要铺水泥路,连上公路,通到各家各户门口,再不用担心雪天路滑,下雨弄两脚泥。

这是农村人几十年的梦想啊!

王四福想让权的想法,却没有如愿以偿。

在别的村子都在东闯一下,西碰一头,胡乱找着致富办法,最终却什么没干成的时候,王四福的村子竟然悄无声息地办起了服装厂,还清了所有债务和贷款,还通上了电。

这明摆着就是先进典型啊。这样的干部想退下来,那其他干部还活不活了?

王四福不但没退下来,还给乡里,也就是原来的公社,给上报到县里,准备提拔他到乡里干书记去了。

他才四十多岁,心里当然也有一把热情之火。

从小慧的成功上,他也看出来许多门道。

想致富,第一得有胆识,第二得找像姚远那样有见识的人帮衬。第三得有把先进东西弄进来的本事。

这本事也是胆识。你光知道不敢干不行。就像这服装厂,当初他就不敢干,结果人家小慧干起来了,弄的他在村里没了威望。

还有,他曾经第一次见姚远,跟姚远说的那些因地制宜的想法,到了乡里,就有了实现的可能。

那么,就去找马副县长。你让我干,我就得有钱,你就得给我贷款。

这一回,王四福的胆子就大起来,为这个马副县长曾经工作和战斗过的革命老区,再一次辉煌起来,打下了基础。

略过王四福的仕途不提,单说小慧。

服装厂扩大了,就得有严格的管理制度和管理人才。而那时候想在这偏远的山区,弄个有知识的人才来工作,不是基本不可能,是直接不可能。

指望着小慧自己那点聪明劲,想管这么大一个工厂,那就不行了。

所以,姚远还得插手,亲自过来,有时候就在村里住一段日子,帮着小慧建立一套完整的管理、质检和财会制度。

好在这么屁大点的小厂,对一个培养干部来说,基本就是小菜一碟。

他用不着人才。小慧对村里人知根知底,谁能用谁不能用门儿清。

他把小慧选好的几个人集中到一起,像教小慧一样,把自己制定的制度给他们讲解清楚,再把工作的程序和意义讲明白,剩下的,就看小慧和这些人的悟性了。

小慧的悟性很高,在姚远不时过来指导下,边实践边学习,慢慢就把工厂弄的有模有样了。

有了生产经理,有了质检部长,有了财务主管,还有了办公室主任。小慧就腾出来,主抓全面工作。

工厂扩大的日子,姚远经常过来,整天的和小慧腻在一起。村里人,包括小慧的爹娘,都认定了小慧和姚远的关系。

小慧心里,也是认可这种关系的。你不是要我等五年吗?十年我都等你!

既然你要我等,我又肯等,那我们其实就是这种关系,我干吗还要否认?

53.抗抗进村

姚远不是真傻,小慧的心思,他当然心知肚明。

但这个时候,正是创业的最艰苦阶段,他不能贸然拒绝小慧的心意,让她情绪上起太大的变化,那样会影响他的事业,也会影响小慧的事业。

这个时候,小慧还没有从山里走出去。等有一天她真正走出这山区,走出这城市,她就会明白,她现在的选择,是愚蠢的。

他心里,只是把小慧当妹妹,严格恪守着兄妹的界限。

同时,他也在心里想着办法,来破解小慧这种逼着他默认他们不正常关系做法。

以抗抗的名义,给小慧买摩托车,其实暗中就藏着破解的办法。

姚远来小慧的加工厂的时候,抗抗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店铺。再加上山区交通不方便,当天很难赶回来,抗抗是没法跟着姚远来的。

如今,店铺不用自己干了,连原先的内衣代加工,也直接交给了小慧的工厂,去批量生产了。

摇摇上了托儿所,姜姨有时间看着媛媛,抗抗就有了时间。

五一的时候,大家都放假,到姚远公司展厅里的顾客比较多,两口子离不开。

五一过后,姚远就和抗抗一人骑了一辆摩托车,去小慧那里了。

他们早上八点从城里出发,十点钟的时候,就进了小慧所在的村子。

五一之前,姚远就把三辆摩托车买回来,偷偷放在店铺里,没敢骑回家,他还没想好怎么糊弄姜姨,哪里敢往家里骑?

抗抗在城里的时候,只要有时间,就骑着摩托车在城里的公路上练习。她会骑自行车,骑摩托车就简单了,很快就掌握了油门配合,轻松骑着到处跑了。

去小慧那里,除了公路以外,还要走一段只能过马车的山路。抗抗不骑熟练了,姚远不敢让她骑着车去。

毕竟,六十多里地,骑着摩托车走,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抗抗穿着红黑相间的碎花衬衫,外面套着一个牛仔短褂子,下身是紧身的白色长裤,还背了一个小巧的皮包,骑着摩托车出现在小慧村子里的路上。

这是她第一次来小慧的村里,时髦的打扮完全不亚于现代,在那时候能被当成外宾。

而且,抗抗还留了一头波浪长发,骑在车上,用当时的一句流行语来说,就是“盖了”!

全村人从小到大,谁也没见过这么洋气的女人和这么洋气的打扮,还骑着自己会冒烟的自行车。

大家就都跑出来看西洋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到了村子里面,人越来越多,姚远就和抗抗一起推着摩托车,往小慧的工厂里去。

大家不认识抗抗,可认识姚远啊。有些胆大的,就问姚远:“姚老板,你来啦,这女人是谁呀,港商?这冒烟的自行车是啥东西呀,咋不蹬自己就跑呢?”

姚远就住下来,回答人家说:“这个呀,叫摩托车,烧汽油的,跟汽车一样,不用自己费力气蹬的。”

就喊住抗抗,让她回来跟人家打招呼,然后就对人家介绍说:“这是我媳妇抗抗啊,和小慧最好的,跟亲姊妹一样!”

大家一下子就惊的目瞪口呆,原来姚老板有这么漂亮,这么洋气的媳妇啊!

那,他和小慧就肯定不是咱们想的那种事了。你没听他说吗,他媳妇和小慧可好了。

怪不得小慧也那么洋气,原来是跟着这么一个洋气的人干来着,受人家影响。

不过,小慧和人家姚老板媳妇比起来,可就土气的掉渣了,也就比咱们,她才显得洋气。

姚远和抗抗到村里的时候,小慧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也就是过去她小叔的办公室,和南方一家印染厂过来的业务员谈业务。

办公室主任进来告诉她,姚老板来了,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个叫抗抗的女的来的,说是他媳妇。

小慧听说抗抗来了,就是一愣,匆匆和那个业务员结束了会谈,把人家打发走,就出了办公室的门。

刚到了门口,就看见抗抗已经进了院子,把摩托车停在院墙边上了。院子外面,围了一大堆的村里闲人,有老有小。

“抗抗姐!”小慧高兴地冲着抗抗跑过去了。

抗抗看见小慧,也紧走几步,一下就把小慧抱在怀里了,嘴上喊着说:“慧儿,我们可又是一个月见不着啦!”

两个人抱在一起,又跳又笑,跟俩孩子似的。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

小慧就问:“你咋来的,这进山的路可不通车啊?”

抗抗就指指那个摩托车说:“骑着它来的,这东西跑的可快啦。一开始我都不敢跑那么快,骑到你这里,我不害怕了,才敢跑三十迈的。”

小慧瞅着那辆摩托车问:“这是啥啊?”

抗抗说:“摩托啊,连这个你也不认得?就跟电影上鬼子骑的那个带挎斗的摩托,是一样的东西,就是不带挎斗,小一些。”

小慧这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抗抗就说:“有这东西啊,你想进城找我,俩小时就到了,咱就再也用不着一月才见回面啦。所以,我决定了,给你也买一辆。”就指着自己骑的那辆车说,“呶,这辆就是你的。”

“啊?”小慧就傻了,半天才问,“这东西,要不少钱吧?”

抗抗说:“那当然了,一辆一千八呢!”

小慧就又“啊”了一声说:“这么贵!我可骑不起。”

抗抗就瞅着她说:“都当大老板了,瞧你那穷酸样!有啥骑不起的呀?你抗抗姐有的东西,啥时候你没有啦?就给你啦。”

小慧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她的抗抗姐当真啥事都忘不了她,再珍贵的东西都舍的给她。可是她呢,却算计着对不起她,去给姚远当小。

小慧强忍住心里的波动,问抗抗说:“你把车给我了,你和姚大哥咋回去呀?”

抗抗说:“我买了三辆呢,你一辆,我和你姚大哥一辆,美美一辆。我这回来,就是给你把摩托骑过来,顺便才来看你。你姚大哥也骑着我们那辆来了,这会儿在路边上和别人说话呢。待会儿让他驮着我,不就回去了?”

小慧心里就想,美美一辆,她一辆,抗抗是真拿她当亲妹妹啊!

她就看着抗抗说:“这东西,我可不会骑呀?”

抗抗说:“你大金鹿的自行车都骑的呼呼地跑,这东西比自行车好骑多啦。”就拉着小慧去那辆摩托车跟前说,“来,你现在就骑骑,我在一边教你,保证立马就学会。”

两个人就在院子里骑开摩托车了,引的更多的人来看热闹。

果然,这摩托车轮胎宽,比自行车稳当多了。没一会儿工夫,小慧就能在院子里行走自如了。

这个时候,姚远已经推着另一辆摩托车进院子了。

抗抗就对小慧说:“好啦,先练到这里吧。没事儿的时候你就多骑骑,熟了再骑着进城,听到了没?”

小慧就答应着,下了摩托车,按着抗抗教的,把车子支好。

抗抗就注意到小慧的穿戴了。

小慧还是穿着当年在城里,抗抗给她的衣裳。可时代已经发展了,当年时髦的衣裳,现在已经有些显得土气了,只是在这乡村里,还感觉挺好的。

抗抗就说小慧:“你看看你,自己做着时髦衣裳,怎么还穿着这一身啊?都啥年代了,还留着长辫子,土气不土气呀?赶紧找身合适的衣裳,把这身换了不要了。等有功夫进城,我带着你去理发店,把辫子铰了,烫个时髦的头发回来。”

小慧听着抗抗数叨她,不由自主就跟当年在抗抗家里的时候一样,依偎着抗抗走了。

在她心里,抗抗真就是她的姐姐,向着她,宠着她。

就在她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在许多人的众目睽睽之下,看到抗抗洋气的打扮,小慧就感觉到自己的土了。

平时觉得自己人五人六的,要长相有长相,要模样有模样的不错。今天,特别是在这么多人眼前,和抗抗站在一起,她才深深体会到,她还是农村人,还是土的掉渣。

抗抗从包里把自己来的时候戴着的墨镜拿出来,塞到小慧手里说:“这个也给你,以后骑摩托车就戴着,不是为了摆酷,是为了保护眼睛。”

抗抗连数叨带关心的话语,就把小慧的心给彻底融化了。

姚远过来,小慧就领着他们进她的办公室,让办公室主任,那个同族七哥的媳妇,赶紧准备茶水,又让她通知队上的厨房,赶紧准备午饭,要有鱼有肉,按最高规格来!

只到了这时候,小慧才在姚远夫妻二人面前,露出了她小老板说一不二的峥嵘,说话意思明确,且不容置疑。

抗抗也感觉出小慧在手下人面前的威严来了,打量小慧一眼说:“行啊,慧儿,有点老板的架势了。”

小慧笑笑说:“什么呀,这都是姚大哥教的,我就是按着他说的做,其实还是啥也不懂。”

她们说话的时候,姚远就看见小慧桌子上放着的布头了,不由走过去,拿在手里端详。

小慧看见了,就过去说:“对了姚大哥,我正好有事和你说。最近,南方不少的印染厂过来,推销他们的布料。

我看着吧,他们的布料和咱们用的差不多,可是,价格比我们用的便宜好多。我正想和你说呢,咱们是不是可以用用这些便宜的布料试试?”

进入八十年代,国家经济开始逐渐进入市场时代。

特别是南方,好多的厂子,在完成国家计划之后,已经被允许额外生产自销。

而且,国家的计划任务,也在逐渐减少,未来的市场竞争已经初现苗头。

小慧桌上这些布头,就是一些南方厂子推销自己计划外产品的样品。

姚远看着那些布头,立刻就想到,可以利用这种形势,白用人家布匹,为自己赚钱的主意了。

54.不攻自破

姚远放下手里的布头,回答小慧说:“布料和咱们用的不会有多少区别,可以和他们谈谈,用他们的。”

这个时代,企业都是国营的,还没有滋生假冒伪劣的土壤,所以姚远敢断言,这些布料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其实,他心里最感动的,还是小慧和他肆无忌惮地讲实话。

因为不管怎么说,小慧是自己的企业之主,在资产上,可以说,与姚远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给小慧供货的厂家,却都是姚远介绍过来了,而且定价和付款,都是姚远在办。

这个时候,小慧却突然发现,姚远介绍来的厂家的价格,比南方主动找上门的厂家的价格,高出了许多。

小慧没有想姚远为什么会用高价格的布料,是不是里面有猫腻,背着她从这方面抠钱?

小慧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而是直接告诉他,有更便宜的布料可以用了。

这是亲人一般的信任。

在这个世界上,两个人之间相处,可以根本不考虑钱财,这种关系,就是有些夫妻之间,都做不到啊!

小慧的这个态度,不能不让姚远感动,这也是他那个时代,根本无法得到的友谊。就是他和他那个女朋友,有时候为了钱,还互相耍心眼儿呢。

虽然小慧不往那方面想,姚远还是要和她解释,什么叫计划经济,计划经济之下,为什么生产的东西会价格较高?

这是一个包括着管理成本在内的,一个比较复杂的知识,小慧文化不高,姚远就得用比较容易懂的语言和她啰嗦半天,有时候还要打些比方,才能让她彻底明白。

然后,他就又和小慧说这些南方的布料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价格低?这和给美美讲节约生产成本有些相像,但对小慧讲起来,就更麻烦一些。

最终,小慧还是完全懂了,并从中悟出了合理节约成本的重要性。

姚远之所以这么不嫌麻烦,想尽办法让小慧明白这些道理,就是希望她从他讲解社会现象和工厂生产关系这些道理里,悟出自己将来应该怎么走自己的工厂管理之路。

另外,小慧不怀疑他,小慧的手下不一定不怀疑他在采购上做手脚。只有让小慧完全明白了,才能防止因为外人的话,而让小慧想多了,和他之间产生隔阂。

其实,这就是姚远培养干部的陋习发作,把别人想的过于复杂了。小慧连账都不和他结,就说明对他的充分信任了。

一边的抗抗却明白了姚远为什么来了小慧这里,总是要呆个一两天了。

就这么个简单的事情,姚远都会说半天,这还没说其他正经的事情呢。

小慧和她一样,知识方面不行,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可小慧当真不像她一样命好,有姚大傻护着,什么都不用操心,她得一切靠自己。

所以,姚远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给她灌输知识,让她尽快独立起来。

这是抗抗坐在那里,听他们谈话感受到的。

原来,她以为姚远老是来小慧这里住着不走,没准是两个人有什么私情。可是,她也知道,姚远爱她,不应该对不住她。

她嘴里不好意思说,只是,和姚远闹、撒娇的时候,当玩笑说出来。

现在看来,她还真是想多了。

她和姚远夫妻这些年,心意几乎是相通的。姚远说话的时候,心里想什么,她基本是可以猜到的。

现在,她听着姚远和小慧说话,就明白姚远心里想什么了。他是要给小慧灌输更多的知识,让她尽快成熟起来,独立撑起自己的天地。

如果姚远也像给小慧灌输知识这样,天天给抗抗上课,估计抗抗早就不耐烦,直接不听了。

你知道就行了,干吗要告诉我?

这就是她有这个姚大傻的好处了。

而小慧没有姚大傻,她就必须得自己知道。

抗抗就由此推导出来,姚远对小慧,和对她,的确是不一样的。

她是大傻媳妇,可以偷懒,大傻会的,她就不用会。

小慧就是小慧,大傻不拿她当媳妇,就会逼着她学习,就像对美美一样。

讲明白了价格差的问题,小慧就明白了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连这些国营工厂的运作机制也了解到了,这就为将来她和这些厂家打交道,打下了基础。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姚远之所以能在这个时代立足,并在如此复杂多变的经济环境里,一步一个脚印地避开危险,慢慢发展起来,与他提前知道这些机制和将来如何演化发展,是有绝对关系的。

接下来,姚远就开始教小慧,如何利用这些厂家的竞争,来空手套白狼了。

首先,就是资金月结制度。

我可以用你的布料,但我不能当时就给你钱,我得到我的会计结算日,才会和你算账。

这样,可以不付现款就用上布料了。就是说,我至少可以白用你的布料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你的布料变成衣服,我卖出钱来了,再从卖衣服的钱里面,把你的布料钱给你。

这是不是等于白用了对方的布料,还为自己生了利润?

小慧听的就有些入迷。原来,这生意可以做的不花自己的钱,就能把钱挣来?

这么多厂家想给她提供布料,互相肯定存在竞争关系,这个办法绝对可以!

然后,姚远就又讲供货商管理制度。你的东西只便宜不行,还得保证质量。

出一般质量问题,我会罚款。出重大质量问题,影响了我的工厂运作和利润,甚至导致了我的损失,你还想要布料钱?我还要告你,翻过头来问你要赔偿呢!

这个,就要都写进供货合同,连罚款的损失计赔的具体百分比,都要写进去。

小慧就又明白了一个道理。不仅可以白用人家的东西,还能靠合同来保证自己的利益。

这个姚大哥,简直就是诡计多端,稳赚不赔地做生意啊!

有这么个老师在背后教着,小慧觉得,自己想不成功都难。

你说他还有什么不懂吧?从生产到采购到营销,哪一步他都门儿清,算计的头头是道。

抗抗在一边听着,就撇嘴说:“再好的人儿,和你呆上三天,准能让你给教坏了!本来美美是挺善良的一个人,现在让你给教的,一肚子弯弯绕。我估计呀,小慧也快让你给教坏了!”

小慧这回就跟抗抗还嘴说:“抗抗姐,你整天跟姚大哥在一块儿,要是说学坏,我和美美绑在一起,估计也没你坏啦!”

抗抗就喊:“你看,你看,让你姚大哥把你给教坏了吧,知道调侃我了。”

抗抗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姚远把三十年之后的,一些已经复杂化了的,现代人的思想和观念,教给这个燃情年代的,思想还比较简单、单纯的小慧和美美,要是不把她们彻底教坏,那才是奇迹了。

同样,小慧的话也有道理。抗抗整天和姚远腻在一起,潜移默化,还想保持那份单纯和纯洁,那也是办不到的。

她知道拉拢小慧,和她保持亲密的关系,更知道利用自身的条件,让自己在小慧面前宛如公主,将小慧比的就是一灰姑娘。就算小慧有打姚远主意的想法,也得想个绕过她这个坎去的主意才行。

同时,她也让姚远看到了自己的漂亮和大度,绝对不是小慧这种乡下女人可以具备的。

那么,就算姚远对小慧有想法,估计也在心里明白,自己媳妇才是最好的选择。

要小慧知难而退,防患于未燃。这个,姚远可没有教她,她自己就会了。

姚远猴精,抗抗心里想什么,他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不过,他也乐得抗抗能这么干。抗抗这么花枝招展的在村子里走一圈,他和小慧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抗抗对小慧这么好,有抗抗在,小慧也不好意思再和他提那个不该提的问题。

他等于是把小慧那个默认事实的招数,给破了。

中午吃过了饭,姚远没去小慧设在大队会议室里的车间去看。从顾客投诉和服装残次统计上,通过一系列数据,姚远就可以判断车间的生产情况。

做为培养干部,要不会统计,不会这个判断的本事,矿机十几个分厂,他一个分厂一个分厂地跑,去实地考察,早就累死了,也等不到穿越。

下午的时候,抗抗和小慧在一边说话,话说够了,又跑出去练摩托车,骑着在村外的路上跑。

姚远则在小慧办公室里,起草他上午说的供货合同。

那个时代,不像现在,可以直接在网上扒一份蓝本下来,然后再根据自己的意愿修改一下就行。

那时候没有蓝本可以借鉴,更没有法律顾问可以咨询,姚远只能凭借自己的记忆,独立写出一份蓝本来,供小慧以后签订合同的时候照搬。

当然了,那时候也没有打印机,只能手写。姚远写完了,再让小慧找字写的好的,加了复写纸抄写,和人家签合同的时候,一式三份的各自保存和公证。

合同不是别的,牵扯到法律问题,必须严谨。姚远自己独立逐条的斟酌考虑编写,也就十分缓慢。直到抗抗和小慧练车回来,一份合同还没有写完。

下午四点的时候,姚远总算写完了,又嘱咐小慧,和人家签合同之前,最好先去当地的法院去咨询一下,看怎么公证?因为这个时候,还没有公证机关出现,怎么让合同具备法律效力,姚远也不知道。

小慧不知道啥叫公证,姚远就又得和她解释一番。

他们从小慧那里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按照小慧的意思,是让他们住一夜再走的。可抗抗一天不见她的俩宝贝闺女了,还是坚持要走。

姚远单独骑车,要比抗抗也骑车跟着快不少,估计到家不会超过七点。

两个人就和小慧分别,姚远骑车带着抗抗,离开了村子。

55.拐弯抹角

夏初的天已经长了,估计姚远带着抗抗到家的时候,天还不黑。

小慧爬到村前最高的山上,看着姚远带着抗抗,骑车上了公路,并消失在了公路的尽头。

她爱着她的姚大哥。可是,姚大哥有抗抗。而且,她也爱着她的抗抗姐,也只有抗抗,才可以配得上姚大哥。

看着两个人从公路上消失之后,小慧蹲在山头上,双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呜呜地哭了,哭的很是伤心。

姚远买了摩托车,还没有骑回过家里,一是怕姜姨不高兴,二是怕村里人看见。

他要把摩托车弄回去,就不是一辆,而是两辆啊。这东西一辆就顶姜姨三年的工资,姜姨见他这么个花钱法,要高兴才怪!

村里人见姚大傻一下就敢买两辆摩托车,估计比他买个二十吋的大彩电还要轰动。

可他确实需要这个东西。正如他跟抗抗说的那样,没有交通工具,做生意的确会存在很多难处。

反正现在他把有形资产都弄没了,手底下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也不那么怕别人无中生有的给他上纲上线了,爱咋地就咋地吧。

赶明个儿老子高兴,真就花几千块钱弄个二十吋大彩电回来,你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

估计这时候电视里也没什么值得看的的东西,还是算了吧。

八零年,黑白电视机都普及不了,一票难求,还想着买彩电,这绝对是作死的节奏!

姚远没带着抗抗直接回家,而是先回了他们的公司,让抗抗骑上给美美的那辆摩托车,然后再一起回家。

抗抗就有些担心,问他说:“妈要问这摩托车是怎么回事,咱怎么说啊?”

姚远就嘿嘿一笑说:“这两天我在城里转了,全城就百货大楼有这个东西。而且呀,一共只有五辆。咱弄了三辆来那两辆也卖出去了。

我去问五金部的经理了,就说我朋友还想要一辆。你猜那经理跟我怎么说?他说啊,他也想再进几辆,可厂家也没有货了。因为这东西呀,是厂家模仿人家外国一样的东西,买了人家的配件,自己组装出来的。现在,人家发现了,正和厂家打交道呢,厂家不敢再生产了。”

抗抗看姚远半天问:“这个跟咱买车有啥关系呀?难不成咱买了还要退回去呀?”

姚远就责怪她说:“你这个傻抗抗,你脑子怎么不转弯呢?这关系不是明摆着吗?这东西再没有卖的了!没有卖的,谁知道咱这车子是多少钱买的?”

抗抗一下就明白了说:“我知道啦,你这个姚大傻,你是真鬼。怪不得你买回来不往家里弄,原来你就是在等这个没有卖的。没有卖的就没有价格,你就可以随便编个价格糊弄我妈了是不是?”

姚远就嘿嘿地笑了。

这个品牌的摩托车太著名了,整个事件他都有记忆。

这第一批组装的,只敢供应三线城市,怕让人家知道了追过来。可人家还是知道了追过来了,然后就和人家签合同建生产线,正式合资出产品,还得一年多以后。

也就是说,这个摩托车真正像电视机一样普及,还得等个一年半载。但接着70cc和125cc的就有了,价格也便宜了三分之二。

一年半以后,他就可以轻松换125了,他不怕费油。

只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私家车,有他也买不起,那得合现在几千万一辆。

他买不起私家车,就只能先实现个摩托梦了。

直到天黑了,两个人才一人骑着一辆摩托车回来,进了村子还不敢骑,怕摩托车的声响惊动了旁人,跟鬼子进村似的,悄悄推着就回来了。

早上的时候,姚远就告诉姜姨,今天他们要去小慧那里,回来的要晚一些。

姜姨规矩大,姚远是家里唯一的男人,姚远不回来,她就不开饭。摇摇和媛媛饿了,也只能吃点零食垫吧一下,等着她们的爹回来。

两人悄悄把摩托车放到自己院子里,就赶紧跑到姜姨那边吃饭。

姜姨也不傻,饭桌上就问抗抗:“这么晚了,没有公交车,你们怎么回来的,走回来的?”

抗抗知道自己撒谎的本事没有姚远大,说着说着容易露馅,就不说话,看姚远怎么编谎。

不料姚远就直接说了:“我们买摩托车了,这东西比自行车快多了,所以,就能赶回来了。”

“啥玩艺儿,摩托车?”姜姨见过厂里那种带挎斗的摩托车,把姚远说的就当那个了。

她就问:“那么大个东西,得多少钱呀?再说,你停在哪里?这东西那么大,估计连咱门前的过道你都进不来。你放在外面,不让孩子们没事干给你捅咕坏了?”

姚远说:“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摩托车,是民用的,比我那个大金鹿还小呢。”

“比自行车还小?那该是个啥东西?”姜姨就沉不住气,放下手里的馒头说,“走,你领着我看看去。”

姚远就说:“先吃饭,吃完了饭你再看也晚不了。那东西就在院子里,又不会自己跑了。”

姜姨想想也是,自己一把年纪了,可不能这么着一惊一乍的,让孩子们看着笑话。就闷头吃饭了。

姚远就说美美:“这摩托可烧汽油,美美你去运输队给搞点汽油呗?你现在都是矿机大红人了,小件车间效益全厂最好,人家给你面子。”

美美沉着脸说:“你要汽油还用得着我出面啊?你是张书记的干儿子,全厂谁不知道啊?你看运输队长看见你那样子,就跟见了他亲爹差不多!这种马屁精,我看着就恶心!等我有了权力,我第一个就办他!”

姚远就不说话了,过一会儿说:“马屁精总比反对派好吧?如果你哪天真掌握了权力,这么着任性而为,你就干不长。”

美美不说话,估计是在考虑姚远说的话。这丫头现在知道考虑比较深远的东西了,将来没准儿还真能走到最高管理层里去。

过一会儿,姚远就又问她:“你给不给要啊?”

美美瞪他一眼,直接说:“不给!”

姚远就幽幽地说:“这摩托车呢,我可是买了两辆。我和你姐呢,平时也用不着骑两辆,去城里上班,我带着你姐就行了。”

姚远还没说完呢,美美就把手里的馒头放下了,露出笑容来问:“姐夫,你真买了两辆啊?”

姚远说:“我骗你干啥?不信你问你姐呀。”

美美就嘿嘿地笑:“我就知道姐夫对我好,买啥东西都不会忘了我。”

姚远就纠正她说:“不是我要给你买,是你姐要给你买,怕你小心眼儿,又说你姐有你没有,妈有偏有向!”

美美不搭理姚远,去问抗抗:“姐,那东西好骑不?”

抗抗说:“比自行车好骑。不过你也得学会了掌握油门,在家里骑熟了再骑着上班。要不到路上车多,心里一慌容易出事。”

姚远就插话说:“谁说这摩托车就非得给美美了?再说,有车没油,也没法骑呀?”

美美就看姚远一眼说:“我给你开证明,你去石油公司自己买就是了。”

那个时候,路边上没有加油站。个人想用汽油或者柴油,得拿着带公章的单位证明信,石油公司才肯卖给你。

美美已经是车间主任了,掌握着小件车间的公章,开证明没问题。

姚远不买美美的账:“谁稀罕你开证明啊?证明我在矿机随便找个人就开了。”

这个美美相信。姚大傻在矿机那绝对算名人,开证明还真不费什么事。

美美就不解问他:“那你既然能开出证明来,干吗还非要让我去运输队要汽油啊?”

姚远瞪眼看她说:“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不是?”

美美脸色就有些难看说:“姐夫,咱不好沾公家便宜的。你想啊,大家都知道张书记拿你当儿子一样。你让我去运输队弄不花钱的油,这不是给张书记脸上抹黑吗?”

姚远说:“正因为这样,我才不出面,让你去呀。你去要油,刘队长肯定知道是给我要的,他还好意思问你要钱吗?这事儿反正我又没出面,就不算给张代表抹黑了吧?”

美美就撅嘴说:“你倒把你自己摘出去了,把我却给搭里头了!你又不是没有钱烧不起这点油,干吗非要难为我呀?”

姚远就把摩托车钥匙掏出来,放到桌子上问:“你要不要吧?”

美美看一眼钥匙说:“要,要总行了吧?”

姚远又说:“我带着你姐城里、家的来回跑,还要骑着出去办事,再加上你骑着上班,这一月你最少也得问刘队长要五十升才够。没困难吧?”

美美说:“我有困难你能帮我解决是咋的?”

姚远就嘿嘿一笑:“美美呀,只要你能弄来油,这钥匙就给你了,刚开始骑,走慢点,路上小心点。”

美美不搭理他,把钥匙拿起来,对抗抗说:“谢谢姐啦。”

姚远知道她是故意气他,也不生气。

过一会儿,却故意做出琢磨事儿的样子来问她说:“以你的性格,你肯定不会白拿刘队长的汽油。你心里已经琢磨好了,按价给人家钱,对不对?”

美美就不高兴说:“知道你还问!守财奴,姚抠门!”

姚远忽然就问:“你从哪里弄钱给刘队长呢?你的钱不都交给妈了吗?”

美美突然就明白,自己掉姚远挖的坑里了,不由恼羞成怒喊:“姚大傻,你不拐着弯不会说话是不是?我都二十五了,就不许我手里有两个钱啦?”

姜姨坐在美美对面,看着美美说:“二十五咋啦?你五十二不出门子也是我闺女!说,你手里的钱哪来的?”

美美气鼓鼓说:“不是偷不是抢的,反正是我自己挣来的,我的奖金总行了吧?你们当初说好的,只是要我交工资,没说要我交奖金的!”

姜姨就看姚远,埋怨说:“你咋把她有奖金这事儿给忘了呢?”

56.说话要儒雅

姚远还真把工厂里奖金这事儿给忘了。

美美七八年毕业回来,那时候厂里还没有奖金这个说道。

可以后的两年里,随着经济的放开,好多东西不要票了,物质发展跟不上国民需要,通货膨胀在所难免。

到八十年代,工人工资没有过大的调整,物价却几乎是翻了一番。

在这种情况下,有条件的单位,就开始在国家计划任务之外,自己再干一些产品来挣一部分钱。

这一部分钱,就是奖金的由来。

像美美的小件车间,有姚远在背后给她出主意,早就偷偷搞了提成制度,有了自己的对外业务员,像南方好些厂子一样,开始推销自己了。

因此,小件车间在全厂效益最好,奖金最高。这时候,美美的奖金,恐怕早就比工资高许多了。

前一段时间,姚远忙着脱钩有形资产,没有工夫顾及美美。可是,他在矿机朋友不少。早就有人告诉他,美美和她车间的那个销售科长刘健往来密切。两个人经常在她办公室里,关上门一呆就是半天,还经常单独一起下馆子。

这个刘健和抗抗是同学,过去在车间里不好好干活,经常旷工不上班,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干啥啥不成,吃嘛嘛都香的二流子。

这种人,在过去找个媳妇都困难,所以他也就一直单身。要不是美美当了车间主任以后,突然看重他,估计早就给开除了。

姚远知道,越是这种二流子,接触社会上的事情就越多。在经济大潮之下,这种人反而更容易找到自己的位置,凭着自己比别人对社会的更多了解,做出别人做不出来的成绩。

这个二流子刘健,就是在美美急于找活干挣钱,在车间里偷偷推出提成制度的时候,找到美美的,他要跑业务。

虽然有提成制,别人受多年固化思想教育,思想僵化,根本弄不来几个活。只有这个二流子,成功了。

提拔他当销售科长,让他带徒弟,这些主意都是姚远给美美出的。

可是,姚远没有想到,美美会和这个人走这么近。

美美除了不会打扮自己,比抗抗黑一些,其实模样个头都不次于抗抗,也是别人喜欢追的美女。

这个二流子还是单身,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追美美。

在姚远想来,美美跟这种二流子,是绝对不行的,还不如跟她那个渣男李老师呢!

因为二流子虽然能适应社会,甚至将来会发大财,可是二流子的本性是不会改变的。比如吃喝嫖赌,贪图享受,不顾家,找无数女人……等等,等等。

美美如果跟这么个人,一辈子可就毁了!再说姜姨一家,包括他姚远,可都是正经人,怎么能允许这么一个二流子进门呢?就是他再能挣钱也不行!

姚远今天也是灵机一动,借着让美美去弄摩托车用油这个事挖坑,引的美美把奖金的事自己给漏出来了。

其实,姚远的目的,还是要阻止美美和那个二流子在一起。

美美让姚远教的,也是一肚子鬼心眼儿,知道利用姚远当初疏忽了奖金这个漏洞,直接把奖金给藏起来了。

姚远就说美美:“美美呀,当初让你交工资,不是咱家就缺你这俩钱,主要还是怕你手里钱多了,做些不动脑筋的傻事。

我不说了吗,只要你真要用钱,你要多少我就给你多少。可是,你这样不听话,自己偷偷留起奖金来,就不好了。”

不等姚远说完,美美就打断他说:“听你这口气,根本不像我姐夫,简直就是我爹!我不是你闺女,也不是你妹妹,我只是你的小姨子,你管的也忒多了吧?我都二十五了,还能做什么傻事?”

这句话一出口,姚远还没说话,抗抗就不干了:“美美你怎么说话呢?咱妈就在这里坐着呢,这种话你也能说的出口!亏你还干车间主任呢,说话这么没质量!你姐夫管你为谁呀?还不是怕你走歪了道?你要这么不知好歹,大傻你以后就别管她!”

美美也意识到这句话不妥当,把她妈给饶进去了,立马改口说:“我不是那意思,妈你别生气,我就是说秃噜嘴了。”

姜姨搂着媛媛喂饭呢,沉着脸说:“你秃噜嘴的时候多着呢,我要和你计较,早就气死了,还能活到今天?”

美美就嘿嘿地笑,哄她妈说:“我妈最大度了,是咱全矿机最了不起的,伟大的母亲!”

姜姨瞅着她说:“少拍马屁!说,奖金是咋回事?”

美美就咕哝说:“就是车间里,除了工资以外,另发的钱呗。”接着就说,“妈你看我都这么大了,手里头还不兴有几个零钱啊?再说啦,姐夫每月给你好几百呢,你也不缺我这几个钱不是吗?”

姜姨说:“你姐夫的话你没听见啊?不是在乎你这几个钱,是怕你有钱干傻事!我说过多少回了,大傻是你姐夫,也是你哥哥。长兄如父,他管你是我允许的。怎么着,你还想不服管,造反啊?”

美美就一缩脖子说:“谁说不服管啦?可他什么事都想管着我,那我还一点自由都不许有了?”

“他管你,你就得听!”姜姨声音就高了,“他管你,自然就有管你的道理!”

说到这里,姜姨就卡壳了,看着姚远说:“大傻,说说,为啥这么管她?得让她心服口服才行!”

美美就瞪眼看着姚远问:“是啊,你说,你为啥非要这么和我过不去,连奖金你都想给我抠出来?”

姚远不慌不忙,慢条斯理说:“根据科学统计呀,人最容易做傻事,犯错误的时候,不是在小时候,也不是在十七八岁的时候,而恰恰是在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美美你呢,年龄正是处在这个年龄段,最容易干傻事,犯错误。”

美美就撇嘴说:“还科学统计,你蒙我姐行啦,别拿这个蒙我。你这个科学统计是从哪里得来的?”

姚远就认真说:“我这话有道理呀。你想啊,十七八岁之前,人的脑子没有你现在复杂吧?想事情就少,也就不容易犯错误。就算一时冲动犯几个错误,也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出不了什么大事。

你这个年龄就不同啦。到二十多岁,身体发育已经成熟,大脑生长达到顶峰,思想也日趋复杂,想法就多了。

想法多了,干的事情就会增多。而这个时候,你还没积累下什么经验,属于摸着石头过河,胡打乱撞。你说,这么个情况之下,你是不是处在最容易犯错误的阶段呀?”

美美还没说话,姜姨就点头认可说:“嗯,大傻你这话有道理,人还就是容易在这个年龄犯错误。”

她妈认可了,美美就不能说什么了。

姚远就继续往下说:“有些错误,是可以犯的。你比如说,你领导你的车间,就你刚才说话那个水平,和我斗嘴愣是把妈都饶上,要不犯错误,打死我都不信!这叫无谓树敌,懂不懂?”

美美反驳说:“这不在家里嘛,我思想一放松,说话才不注意。在厂里,我哪能说话不走脑子啊?”

姚远就严肃了训斥她:“不许插嘴!”

美美就撅着嘴,坐在那里不说话了。

姚远就继续当长辈:“这种错误,是可以犯地。大不了干不下去咱们不干。你就是一辈子在家里玩,我和你姐也能养得起你!”

美美又要开口说话,迎上姚远严肃的目光,就摆摆手说:“好,我不插嘴,你继续您的高论。”

姚远就往下说:“而有些错误,是坚决不能犯地!你比如说,小慧她娘犯的这个错误。为给她儿子娶媳妇,把小慧嫁给张建军这种混蛋,生生把一个好姑娘,就这么一辈子给毁啦!”

美美立马举手:“姐夫,额,不,傻哥哥,我请求发言。”

姚远煞有介事地说:“讲。”

美美就问:“小慧嫁张建军这个错误,是小慧她娘犯的,还是小慧犯的?”

姚远一下子就意识到,他说漏嘴了。刚才他说人二十五岁以前容易犯错误,小慧她娘犯这个错误的时候,可远远大于二十五岁了。

他就狡辩说:“错误,当然最初是小慧她娘犯的。可最关键的错误,还是小慧自己犯的。她当初要是死活不肯嫁给张建军,能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连抗抗都听出姚远是在强词夺理来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

农村女孩,婚姻大事上,有哪个敢违抗父母的意愿呢?为婚姻自主抗争的,最终的结果,都是悲剧。

抗抗插队的村里,一个女孩因为想自由恋爱,死活不嫁包办婚姻。她娘收了人家的聘礼,闺女却跟别的男人好了。她娘没脸见人,直接就上吊自杀了。

这些事情,说起来,都是满满的心酸和泪水呀!

姚远是了解这些情况的,他把责任推到小慧身上,纯粹就是讲歪理。

果然,美美也不是吃素的,立马就揭穿姚远的谎言说:“傻哥,你别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就生搬硬造歪理啦,你就说,我到底干了什么,让你费这么大劲,给我绕这么大的弯子说这个吧?”

抗抗却插嘴问姚远:“你对小慧那么好,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同情她啊?”

姚远就瞅着抗抗说:“我这说美美呢,你这不捣乱吗?”

姜姨就看抗抗一眼,目光很是严厉。抗抗就干脆低头,闷声发大财了。

这时候,美美却“啪”地一拍桌子说:“行啦,我知道怎么回事了。这个郭老四,我就知道他那张臭嘴不会安分!看我明天怎么收拾他!”

姚远就责怪她说:“你能不能学点文雅啊?一个大姑娘,怎么变的跟土匪差不多了?和你说多少回了,当领导要学会儒雅,身上要有儒气。你还想在车间里干一辈子车间主任啊?”

57.扯皮会议与抗抗化妆

工厂里,生产车间的具体管理者,整天和工人打交道,没有点暴脾气,还真镇不住那帮工人们。

美美干了半年车间主任,自然在性格上就变得暴躁一些,有些说一不二的匪气。

可姚远是希望美美将来和他当年那样,成为培养对象,最终走到老总的位置上的。

高级干部,脱离了实际生产,就得学会文雅,学会心计,学会杀人于无形。

所以,姚远是不喜欢美美这样,说话都带匪气的。

一个阻止美美谈恋爱的饭桌会议,最终开了个乱七八糟。

美美要报复告密者,抗抗问姚远为什么对小慧那么好?

幸亏姜姨管着俩孩子吃饭,没想起新的话题来。

要不然,这饭桌会议,就彻底变了扯皮会议,跟车间开生产例会差不多了。

其实,美美在车间里混这么些年,倒更喜欢直来直去一些,她不喜欢猜测别人的心思。她太忙了,也没有时间来猜测别人怎么想。

特别是对姚远,她是拿他当哥哥,当老师看的,就更希望姚远有啥事就说啥事,包括她的一些**,她都不会隐瞒姚远。

可姚远当培养干部养成的习惯,偏偏喜欢说话拐弯抹角。

姚远和美美这样说话斗心眼,也是有深意的。

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的转换过程中,造成了企业极大的混乱和无所适从。聪明的人混水摸水,或者占据权力谋私利,或者直接肆无忌惮地将原本属于全体劳动者的资产据为己有。

而那个时代,法律尚不健全,有许多的空子可钻,让许多坏人因此致富,好人、老实人却一贫如洗。

这不是我们的改革家“要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从而带动全体人民富起来”的本意。

矿机这个万人大厂,在未来的经济大潮当中,管理机构将会变得异常混乱,人们的思想也会复杂到无以复加。

在这样一个混乱时代,不会玩心计,不会转弯抹角,必将要被时代所淘汰。

美美要在矿机立足,要接张代表的班,继承姚虎夫妻、张代表这一代人为人民服务的光荣传统,就必须学会对付这些未来将要靠喝工人血富起来的人。

毕竟能富起来,不仅仅需要有胆子,需要泯灭良知,更需要有心计。

美美将来要比这些人更有胆子,也更有心计才行。

这说话拐弯抹角,就是最基本的心计训练。

拐弯抹角,旁敲侧击,顾左右而言他。本来你以为他要说东,其实他的目的在西。

就像姚远说让美美弄汽油,真正的目的,却是要美美自己承认把奖金自己留下了。

美美的注意力在弄汽油上,根本就猜不到姚远的目的是什么。

在这个拐弯抹角的谈话过程中,可以加进各种手段去,从而让那些善于玩弄心计的人,在不知不觉中把自己更多的秘密暴露出来。

刚才姚远加入了一个手段,就是通过管美美管的过多来激怒美美,让她失去理智,说出不该说的话来。

当然,这样不同类型的手段还有好多,只要运用熟练,就可以很自然地加入到拐弯抹角说话当中去,让谈话对象不知不觉掉进姚远事先设计好的坑里。

而如何把这些手段运用熟练呢?自然就是通过不断地实际运用来练习。姜姨家的饭桌,就成了姚远教美美的演兵场。

姚远教美美,总是这样,先通过在饭桌上演示一两个手法,让美美不知不觉上当。

饭后,他就会把美美叫到自己那边,两个人在茶几上喝着茶,姚远就把饭桌上说的话再给美美复盘,把他说话的目的和手段都告诉美美,让美美恍然大悟。

这些本事,是姚远前世带来的,他并不打算运用。因为在他心里,这些东西都不光明正大。

可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看到了这世界大多数好人的单纯与善良,他爱这些单纯善良的人们。

可是,也有极少数人,在利用大多数单纯善良的人们,来达到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就比如张顺才,他就是利用了人们对领袖的盲目崇拜和热情,干出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坏事。

在大多数人们还单纯善良的时候,这些耍心计的坏人的破坏力就更大,有时候甚至要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所以,他就想到了以暴制暴,以阴谋诡计对付阴谋诡计。他要把自己前世那些不正大光明的本事都拿出来,悉数教给美美,让美美去对付厂里那些像张顺才一样的坏人。

姜姨的饭桌,也就是个姚远和美美的演兵场。牵扯到美美**的事情,姚远点到即止。

美美让他教的,心计已经不少,多数时候是故意在配合他,和他斗智斗勇。姚远点到了,美美心里明白,很快就会扯出另一个话题。

所以,饭桌上两个人的谈话就有些乱七八糟,抗抗再偶尔插句嘴捣乱,姜姨就更弄不明白他们到底要说什么了。

这倒像极了姚远刚进入分厂领导层的时候,开的生产例会了。

其实,生产例会就是扯皮,根本不会解决大问题。有大问题,在所有分厂大小头头都在的情况下提出来,追究责任,下达指示,哪个有领导素养的人也不会这样去做。

这样做,责任人在大家面前面子受损。光听大家汇报就下达指示,没有实际调查,很容易出错。

所以,大问题生产例会解决不了,只能靠干部的智慧,在私下里解决。

而生产例会的意义,其实就是扯皮。

大家忙一个星期,心情紧张。生产例会上,都放下紧张的工作,胡说八道一顿,发发牢骚,也彼此之间增加了解和友谊,互相知道各自的难处,从而放松心情,相互理解,在即将开始的一星期工作里,就会有更多的好心情和互相谅解,从而让一星期的生产顺利进行下来。

当然,仍旧会犯各种各样的错误,但矛盾却不会激化,大的方向可以保持的很好。

这,也许就是生产例会的真正含义。理解不到这一点的干部,估计就不是合格的干部。

饭桌上,美美从姚远的胡说八道当中,逐渐明白了姚远想知道什么?

她明白了,姚远就不说了。

姚远不说,美美自然也就不提。

姜姨就糊涂了:“什么郭老四,他怎么你啦,美美你要收拾他?你俩越说,我怎么就越糊涂呢?”

不过有一点姜姨是赞同的:“大傻说的没错,现在大街上都在宣传五讲四美,讲文明懂礼貌,美美你看你说话的样子,还真就有点旧社会那些绑票的胡子的样子。

你说你一个大姑娘,不知道好好捯饬自己,整天的拍桌子敲椅子,粗着嗓子说话,越来越像个假小子,谁还敢要你呀?

你看你姐姐,这整天捯饬的,唉哟,跟朵鲜花似的!你咋不向她学学呢?你哪怕学她一半也好啊?

你们俩要是互相匀和一下,我看着就都顺眼了。”

接着就打个唉声说:“你说我这俩闺女,这是咋养的,咋俩人就没一点一样的地方呢?”

抗抗就不干了:“妈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我今天不是出门去小慧那里了吗?平时我也没这么打扮过。”

姜姨就冲着抗抗嘿嘿两声,皮笑肉不笑说:“妈是夸你呢,真心的。”

抗抗瞅她妈一眼说:“我才不信!凡是让你用这语气说话的,都不会是好人!”

知母莫若女,姜姨的确是嫌抗抗捯饬的有些过了。

这个年代,脸上擦点雪花膏就行了,还擦了粉,眉毛都描过了。眼皮那里颜色明显和周边不一样,肯定是用什么东西画过了。

至于用了什么东西,姜姨弄不明白。但女人不管年轻与年老,不化妆出门已经十多年了,抗抗竟然画了淡妆。这在那个时代,在姜姨看来,就是离经叛道,不是正经女子该干的。

你都俩孩子的妈了,还把脸鼓捣的跟小鬼儿一样,你想干啥呀,还想背着大傻去勾引男人不成?

也就是抗抗结了婚,有姚远在一边守着,还有俩孩子在跟前,当着摇摇和媛媛的面数叨她们妈不合适,姜姨才忍了。

要是抗抗为闺女的时候敢这样,姜姨早就骂上了,非逼着抗抗把妆洗干净了不可!

进入八十年代,人们爱美的心已经回来了。

商店里,开始卖带着粉饼和小镜子的补妆盒,更有带着各种颜色的,大一些的,更精致的化妆盒。

女孩化妆出门,包里带一个带小镜子和粉饼的,圆圆的,小巧精致的补妆盒,已经成为时尚。就是像抗抗这样,二十七八的少妇,出门也有许多或多或少化了妆的。

姚远来自现在,媳妇打扮的更漂亮,他当然喜欢了。所以,他不反对抗抗打扮,反而希望她天天把自己收拾的漂漂亮亮的。

女人的喜好,往往取决于自己的男人。姚远喜欢抗抗捯饬,抗抗当然出门也会化妆。

她皮肤白嫩,长相好看,出门画个淡妆,真就像画里走下来的电影明星一般。

她又是做服装的,不缺时髦漂亮的衣服穿,也不乏自己的审美观点和情趣。

在矿机这个地方,抗抗无异就是最时尚的。刘夏这帮和她差不多一般大的少妇闺女们,很早之前,就都照着抗抗的样子来收拾自己了。

抗抗在外面化妆可以,在家里她妈面前不行。姜姨的观念里,接受不了自己闺女往脸上涂脂抹粉。

抗抗大了,都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姜姨不好像前几年那样,直接说到她脸上去,不给她留脸面,可话里话外,总是会带出不高兴来。

姚远也听出姜姨的声音怪怪的,有讽刺抗抗的意思来了,赶忙就插嘴,装着熊抗抗说:“赶紧吃饭,吃完了妈还要去看摩托车呢!”

一家人这才都闭嘴,把心思花在吃饭上。

58.燃情岁月里的邻里亲情

姚远的东屋,现在已经让房产科给分配出去,在东西两套房子之间,垒了隔墙,院子也小了一半。

被分配过来住的,是铸造车间一个四十多岁的翻砂工人,刚把农村媳妇的户口转成城市户口,要把老婆孩子接过来。

这时候的户口关系,孩子是随着母亲的。

像这工人这情况,他虽然是工人,城市户口,他媳妇是农民,农村户口。那么,他的孩子就都是农村户口。

如果他媳妇是城市户口,他是农村户口,孩子则是城市户口。

那时代,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差距是巨大的,大家都想成为城市户口,特别是牵扯到子女。

城市户口的子女可以就业干工啊,农村户口,就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修理一辈子地球了。

这工人还挺能生,仨闺女一个儿子,全家就是六口人。

为了这四个孩子,他也得设法把媳妇给变成城市户口。

为户口问题奋斗了二十年,这期间的心酸艰苦和花的钱,咱就不多说了。

要是这工人知道三十年之后,农村户口会比城市户口值钱的多,不知道心里会不会后悔?

户口问题总算解决了,现在又得面临住的问题了。

姚远那个东屋,除了一间房分了里外间,就啥都没有了。

困难的时候,为了吃上粮食,姚远把外面的厨房都给拆了种地了。

这家大闺女已经上初中了,老小都上小学了。六口人有男有女,只有两个房间,这咋住呢?

那个时代的人们,是有那时代的办法的。

男人过来看了房子,立刻就开始筹划六口人住两间屋的方案。

里屋当然是夫妻两口子住了。外屋可以在中间加一道隔墙,再分里外屋。外屋做客厅,夏天一家人在那里吃饭,冬天生炉子取暖。外屋夹出来的里屋,就给大闺女住。孩子大了,得有自己独立的空间。

解决了大闺女的住处,还有俩小闺女和一个儿子呢。

人家也有办法。不让房产科给另盖厨房了,把院子的东西两边,各垒一间小屋。东边小屋俩小闺女挤在一张床上住,西边小屋儿子住。

这就把大家的住处都解决了。

可住处解决了,上哪儿去烧火做饭呢?

这个也不用愁。原来姚远的院门是在院墙东面的,分成两户,垒了隔墙以后,姚远就把原来的铁大门挪到自己那边去了,原来装大门的地方,就成了一个断墙。

这户来住的人家,就决定把大门改在院墙中间。垒了东西的小屋之后,中间就剩一米半宽一个夹道了,人家就把生火做饭的厨房,放在了这个夹道里。

在东西两个小屋中间夹出来的过道里,再加个屋顶,下面垒一个烧柴的炉子,就是厨房了。

这样,推开院门就是厨房,左边是锅台用来烧火,右边走人。切菜的案板一类做饭工具,则放在锅台后面。

过了夹道,在原来主屋与自己垒的两个小屋和夹道之间,还留了一米半宽的空地,即不妨碍主屋采光,两边房子上面下雨留下来的水,就都淌到这个空地上,然后通过埋在夹道地下面的排水沟,流到外面的过道里。

加高两个小屋靠外面过道的围墙,在上面开两个高窗,小屋的采光也解决了。

要不说,智慧都是逼出来的。那个时代,多少人口多的家庭,都是靠这些个绝妙利用空间的办法,把自己的所有家人,都给合理安排在公家分的,那么点空间的房子里的。

兴许,这样的记忆,还保留在好多人的心里。

虽然生活空间狭小,可一家人这么紧密地住在一起,又是另一种现在无法感知到的亲密,从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以至于老了,过上了现代不错的生活,心里却依旧留恋那段燃情岁月,怀念那狭小的空间,希望能够穿越回去,重新过那温馨的日子。

两个小屋外加屋里的隔墙,所需砖瓦檩梁,也是不少。这工人孩子多,媳妇又长期在农村务农不挣钱,花不起钱买这些材料,光有这么个计划还是不行。

工人量好了所需房梁的尺寸和数量,就让媳妇在农村里准备。

那时候的农村,还没有人认真计较你去砍颗树来用。因为那树都是公家的,或者说是无主的,没有属于私人的。

于是,媳妇很快就在农村准备好了需要的房梁。工人就找运输队的领导,看厂里有谁出车路过他农村的家,顺便把他的房梁给捎回来。

那时候,大家都困难,就更容易互相理解。这种事情太多了,运输队都是无条件地给办。

这似乎就是一种规矩,不管认识不认识,运输队也只能无条件来办。如果你不办,你连这点人情味儿都没有,会被所有矿机工人唾弃的。

房梁有了,砖怎么解决呢?

工人下了班,从厂里推个独轮小推车出来,满世界地推着转悠。

哪里有拆屋的,哪里有掉的碎砖块,工人就都捡了来,放到推车里,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积攒需要的砖块。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早晚有一天,工人会把需要的砖块攒齐的。

这个工程,唯一需要花钱的,就是小屋房顶的瓦了。

买不起好瓦,就买砖瓦厂里有缝和变形的残次瓦。这种瓦是非常便宜的,那时候一分钱一片,两间小屋的用瓦,加起来花不了五块钱。

买好了瓦,还是要求厂里出车,给拉回来,厂里同样会毫不犹豫地帮忙。

终于凑齐材料,要开工了,当然请不起建筑队,还是工人铸造车间的工友,特别是一个工作小组的,既是工友,也是朋友。

礼拜天的时候,就来几个工友,跳水的,和泥的,当瓦工的,开始干起来了。

这时候,不管认识不认识,四邻八舍只要在家的,就都会过来帮忙。姚远也为这个,和抗抗都不去自己的公司,留在家里帮着工人盖房子。

姚远力气大,就负责和泥,抗抗则负责给过来干活的每一位师傅递烟倒水。

虽然和这工人过去不认识,但住成邻居了,就像一家人。

都在一个工厂,就算互相不认识,大家也会有共同都认识的人,话就会越说越近。

中午吃饭,是下不起馆子的。工人的媳妇就利用姜姨家里的锅灶,给大家做饭吃。

姜姨也跟着忙里忙外,搭进不少东西去。

姜姨现在有钱了,搭进点东西去根本不会在乎。

就算在那艰苦的岁月里,姜姨没钱,她该搭进去的东西,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

这就是那个燃情岁月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了。那才是真正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呢!

中午只能简单吃点饭,然后大家吃了接着再干活。

到了晚上,工人媳妇就在姜姨帮助下,炒几个小菜,借姜姨家的饭桌,在东边空屋里摆上,大家在一起喝酒。

喝酒当然是为了酬谢所有参加干活的人们,工友还有四邻八舍主动过来帮忙的。

大家都是工人,说话未免粗俗,尤其是喝了酒以后,更是五吹六拉,着调的话不多。

按理说,姚远骨子里是纯粹的文化人和干部,和这些人不会有共同语言。可是,他就喜欢这个气氛,喜欢这种亲情。因为大家骨子里,都没有坏心眼儿,都不会互相算计,都在把自己的激情拿出来,都在为了别人好。

不管谈论的是什么,这种燃情岁月里的场面,都让姚远深深迷恋,以至于像缺酒一般,和大家喝个酩汀大醉,让下班回来的美美,沉着脸好一通数落,大家这才散了。

美美是厂里的中层干部了,而且因为她的车间全厂效益最好,而知名度远远大于了姚大傻。

喝酒的工人们都认得她,看她沉着脸进屋,就都不敢喝了。

美美还真就有些当官的本事,小脸一沉,竟然自有一股威严,认识不认识的,都有点怕她。

姚远喝的确是多了,第二天醒过来,连昨天晚上自己和大家说什么了,都忘的干干净净。

会不会把自己穿越的事情也说出去呀?

但随即一想,就是他当真说了,那帮醉鬼也不会相信这种不靠谱的瞎话,而且,这瞎话还是出自一个醉汉的嘴里。

既然这样,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工人这工程浩大,一天肯定不能干完,下礼拜还得接着开工。

这工人捡来的,全都是砖块,一块整的都没有。而且,垒墙的粘合剂不是水泥,更不是石灰,而是山上随处都可以找到的黄泥。

要把这些碎砖块和黄泥变成整齐的墙体,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所以说,这工程就有些“浩大”了。

首先,碎砖块垒墙,还得结实漂亮,就是门学问,估计现在的泥瓦匠师傅都够呛能干得了。

得先把完整一些的砖块挑出来,用在墙外面,这样墙垒起来以后,再用掺了麻刀草的石灰膏把砖缝一抹,外面看着才整齐漂亮。

那些残次的碎砖头,则要用在里面,到时候用掺了麦秸的黄泥抹一层墙皮,就做为小屋的墙面,再刷上石灰,就变白墙了。

那些残次的瓦有裂缝,下雨的时候会漏雨。工人熬一锅沥青,把那些瓦纹用沥青灌死,残次瓦就和好瓦一样,不会漏雨了。

这些活里面,最累的就是和泥了。

黄泥得加麦秸,这是为了防止开裂和增加粘接力。

黄泥加上麦秸,再加上水,和起来费老力了,死沉死沉,掀根本铲不动,得人光了脚进去踩,才能把泥和麦秸搅匀。

所以,那时候工人垒墙,壮汉都得负责和泥。姚远就得负责和泥,干一天下来,比他当初在火车站干搬运都辛苦,累的跟三孙子似的,可他心里高兴,心甘情愿。

要是放到现在,让他出这个力,干这种活,你给多少钱他也不干,他认为不值得。

可是,帮这个邻居干活,还得倒贴钱,他认为值得,乐在其中。

因为,这种燃情岁月里的日子,将越来越少了。

一九八四年,厂里住房改造,这里会变成四层的楼房,一家一户的,人们之间的这种一家人一般,互相帮忙的亲情,将逐渐冷淡下来,恐怕就再也见不到这种场面了。

59.姜姨心里的好生活

姚远买摩托车的时候,东面邻居的“浩大”工程还没有开干,工人也正在满世界的捡转头。

工程完工之前,工人媳妇还是住在农村老家里,工人还住单身宿舍。只是修建科过来垒了一道隔墙,把姚远这边和东屋隔开,东屋依旧空着。

吃过了晚饭,姜姨就带着一家人到姚远这边来,看他新买的摩托车。

大家进了院子,姚远把院子里的灯拉开,就见东面的里屋窗台那里,并排放着两辆橘黄色的小摩托车。

车漆都是崭新的,只是有一辆上面有了不少的灰土,是姚远去小慧那里时骑的那辆,那辆新一些的,就是给美美的那辆了。

这种新鲜玩艺儿,大家都没见过,都爱的不得了。连摇摇都闹着要她妈带着她出去转一圈。

抗抗就哄她说:“今天太晚了,不行。明天妈带着出去,好不好?”

摇摇就说:“那我明天不去上学了,妈你带着我去城里你工作的地方。”

摇摇管上托儿所就叫上学。

抗抗就沉下脸来说:“好孩子有逃学的吗?妈平时都是怎么跟你说的?等礼拜天的时候,摇摇不上学了,妈就带着你和媛媛,一起坐车玩。”

看摇摇小脸委屈地要哭,美美就拉过她来哄:“明天摇摇放了学,小姨骑摩托带你玩,好不好?这辆是你爸给小姨买的,小姨也有摩托车呢。”

摇摇说:“那小姨你明天去接我放学,要骑着它去。我让我的同学也看摩托车。”

姜姨说:“你等你小姨去接你呀,估计托儿所里连老师都走啦。”

接着就问姚远:“这东西很贵吧,多少钱买的?”

姚远说:“不贵,七百五一辆。”

“啥?”姜姨吓了一跳,“我地个天,这东西比电视还金贵呢!大傻你一下就买俩,你这是得多有钱啊?”

姜姨这一嗓子,估计二里地以外都能听见。

姚远就赶忙拦着姜姨的话头说:“妈,咱进屋说,进屋说。”

姜姨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咋呼了,就跟着姚远进屋,一家人也就都跟着进了姚远的屋。

姚远是根据自己的记忆,将这种摩托车一年以后正式投产的价格告诉姜姨的。

那时候因为引进了国外的自动生产线,成本下来了,价格已经比现在便宜了一半还要多。

想不到姚远说了这么个低了许多的价格,还是把姜姨给吓着了。要是姜姨知道,这东西一辆就要一千八,姚远也不是只买了两辆,而是一下就买了三辆,估计都能让他吓出个好歹来。

姚远把服装做的连固定店铺都没了,只剩下租着的那个明清小楼,两口子在里面鼓捣服装样子。

这种经营模式,别说姜姨,就是当时好多研究经济的专家,估计也弄不懂,他一月到底能挣多少钱?

所以,姚远每月想给姜姨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姜姨也懒得问。问了,就算姚远告诉她,她也听不懂。

在家里搞地下加工厂,姚远每月给姜姨三百,去城里了就又加了一百。专卖店扩大到四家,姚远就又加一百。

一月就给姜姨一台电视机钱,这是一个普通工人不吃不喝,需要攒将近一年的钱啊!直接就把姜姨给吓着了。

姚远看姜姨那副瞪大了眼珠子,瞅着他的样子,就知道姜姨害怕了,赶紧编谎说就这月效益好,所以多给她一百。到了下月,姚远就只敢给姜姨四百了。

如今,姚远竟然一次就花一千五买俩摩托车,这个相当于现代人一下买了辆中低档的轿车,又处在那个依旧对钱敏感的年代,姜姨能不害怕吗?

大家进了屋,孩子们爬到床上去玩,姜姨和抗抗坐在床沿上,看着俩孩子不掉下来,美美和姚远坐在沙发上。

姜姨就问姚远:“大傻啊,你跟妈说句实话,你这一月到底能挣多少钱了?妈不是怕你能挣钱,妈是怕这挣钱多了,犯了啥忌讳,可就坏了!人家买电视,你不让买,你不也是怕让人家知道钱多了不好吗?”

姜姨是喜欢热闹的。村里有了第一台电视机的时候,她稀罕的不得了,也惦记着买一台。

她闺女是厂里中干,女婿和张代表关系不一般,别人弄不到工业票买不成,在她这里可不算难事。

可回家和姚远一商量,姚远不让买。姜姨也知道姚远有顾虑,毕竟他是自己干,这钱不比拿公家的工资来的踏实。

那时候,姚远的有形资产还没有剥离出去,又在矿机有个地下代工厂,的确是有很大顾虑的。

现在,他成功把这些东西都给弄没了,也就不再那么怕了。只要他不去买轿车别墅,只是比一般人有钱,还是普通人,也没啥可怕的。

他是在脑子里逐渐考虑好了这些东西,才敢买摩托车的。

但这些关于资产的问题,和姜姨说,姜姨是不懂的,他没法和她解释。

听姜姨这么问,他就点点头说:“妈,你说的没错,咱们显着比别人钱多了,我怕别有用心的人打咱的主意,孩子大人的都不安全。所以啊,才不让你买电视。”

姜姨就说:“可这摩托车,比电视机都贵,你一下子弄俩来,人家能不知道咱们有钱吗?”

姚远说:“这个我也想了,咱不说这东西是买的。别人问你,你就说是我爸的老部下送给我的,让我试着骑,也别说价格。只要你一口咬定是这么回事儿,他们爱信不信。”

姜姨听着,想一会儿就说:“嗯,这个办法好。反正你爸那些部下都是大官儿了,那年开追悼会来了不少,大家也都看见过,都知道。别说送你辆摩托,就是送你辆轿子,这些人也能办得到!”

抗抗就瞅一眼姚远说:“你说你挣这点钱还真不容易,这一天到晚的,你得编多少谎啊?不光糊弄妈,还得教着妈糊弄别人,你累不累呀?还不如跟美美一样,老老实实找个地方上班呢!”

姚远就瞪抗抗一眼说:“我啥时候糊弄妈了?抗抗你别胡说八道。今天守着妈我就交个底,我一般是挣多少钱,都是自己留一半给妈一半。所以妈,你手里有多少钱,我手里就有多少钱,这你该放心了吧?”

姜姨就压低了声音说:“我放啥心呀?大傻你知道吗?这些年你给我的钱,我使劲地花,可剩下的,我告诉你,我比万元户有钱!”

这话一出口,不光姚远吃惊,连抗抗和美美都吃惊了。

抗抗先说话了:“妈呀,我看你每月也花不少钱啊,咋就攒下这么多钱呢?”

姜姨就对抗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才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月大傻给我钱,我都是可着劲花呀。你看咱家这伙食,比一般人家不知强了多少,顿顿菜里有肉,一个礼拜都吃两回饺子。可到月底还是剩下不少。

反正攒够了五百,我就去银行存起来,也没算手里有几个这样的存折。前一阵子不是想买电视吗?我把存折都拿出来算了一遍,妈呀,二十多张存折呀,这还不算美美给我的工资呢!”

姚远不由苦笑。在姜姨眼里,顿顿有肉,一个礼拜吃两回饺子,这就算幸福生活了。

现在有了自由市场,猪肉还不到五毛钱一斤,顿顿吃肉能吃多少啊?再说了,姜姨做的菜里,虽说有肉了,可就那么几块,那就算有肉啦?

再说,顿顿有肉也不算好生活啊,真正的好生活,是顿顿尽量不吃肉。

姚远早就发现,他和抗抗都属于肥胖体质,只要吃的稍微好一点,肉多一些,油多一些,立马身上就长肉。

现在,工作少了,干体力活的机会也不多了,没有那么大的运动量,要不是姚远死逼着抗抗节食,抗抗早就不知要胖成什么样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就姜姨菜里放的那几片肉,还不够摇摇和媛媛吃的呢,姚远早提意见了。

琢磨半天,姚远就说姜姨:“妈,这好生活啊,不见得就是非要顿顿吃肉,一个礼拜吃两回饺子。

得讲究营养均衡。你比如说吧,这肉吃多了,人容易发胖,血管里也容易产生垃圾。血压高、糖尿病、冠心病,这些疾病,都跟吃太多的油腻食品有关系。

咱们可以不顿顿吃肉,特别是猪肉,这是所有肉里面,营养价值最差的肉。咱可以多吃些牛羊肉,少吃点猪肉啊。”

姜姨就说:“牛羊肉那么贵,又那么膻气,吃那玩意儿干啥?咱又不是少数民族。”

姚远说:“那不吃牛羊肉,吃点鱼虾,螃蟹,总行吧?”

姜姨说:“那东西那么腥气,没有油不好吃,做的时候可费油了!再说那些东西太贵,谁家没事总吃那个?逢年过节的吃点尝尝就行啦。”

姚远就摇摇头,换个话题说:“咱不说吃了,咱说穿。你看妈你年纪还不大,又显着比同龄人年青,你买点好衣裳,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去烫个头,人显得年青精神,你自己的心情也好,不是吗?”

姜姨说:“我打扮那么漂亮干啥,让人家骂老不正经啊?我这岁数,把身上收拾干净利索就行啦,还去烫头,还不让人家把脊梁骨给戳断了?上一回你们不懂事,给我买个呢子大衣,那是我能穿的衣裳吗?我原价给了你刘姐了。”

抗抗的脸色就变了问:“妈,你给刘姐多少钱啊?”

姜姨说:“六十啊,不你告诉我六十买的吗?”

抗抗说:“妈呀,以后这种事你跟我言语一声行不行啊?那是藏青雪花呢呀,一百八十多块钱呀!”

姜姨吓一跳问:“你咋告诉我花六十块钱买的?”

抗抗说:“我不是怕你嫌贵不肯要嘛!”

姜姨就骂:“你这熊孩子,跟你妈我也撒谎!都是大傻教的你!我告诉你大傻,以后你再教抗抗撒谎,看我怎么收拾你!”

接着就说:“我说我把大衣让给你刘姐,把她给高兴的,跟捡了宝一样!这个小刘,心眼儿咋这么不正啊?她明明知道这衣裳六十块钱买不来,还故意瞒着我!不成,明天我就找她去,把衣裳给要回来!”

抗抗就说:“还要啥呀?你都给人家了,你自己说的价,又不是人家故意坑你。”

60.谁是利己主义者

听着母女俩说话,姚远总算明白了,姜姨一月是花不了多少钱。

她这一代人对幸福生活的理解,和姚远的理解,直接就风马牛不相及。

别说和姚远,就是和抗抗,美美这一代比起来,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心里不由为姜姨可惜。

抗抗就完全随了姜姨的长相。姜姨才五十多岁,头上几乎没有白发,真像现代人一样打扮起来,从外表看着,顶多也就四十多岁的样子。

姜姨有这样的潜质,完全可以有另一种生活的。可她无论如何是迈不出自己那个固定的,伦理道德的圈子的。

虽然怕老,可又可劲儿地把自己往老里打扮。姚远永远都无法理解,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他是在心底里,为自己这个风韵犹存的岳母大人可惜的。

可是,那个时代的伦理道德,不仅束缚着姜姨,同样也会束缚他和抗抗、美美。

他说太过现代的话,或者宣扬太过现代的道德理念,比如说姜姨可以再走一步,自己寻找自己的幸福。

如果他敢这样说,不但要挨姜姨的骂,估计抗抗和美美都要骂他。

他也只能在心里替姜姨惋惜。虽然不希望她敢于寻找自己的幸福,但把自己打扮的漂亮一些,穿点时髦一点的衣裳,这总行吧?

可现在看来,这个姜姨也是不会接受的。她穿的最多的,依旧是自己的旧衣服,你给她买了新衣服,她不是直接嫌贵不要,就是原价卖给别人。

看看时间不早,姜姨就领着摇摇和媛媛,回自己那边睡觉去了。

美美却不肯走,要在姚远这边喝茶。

姚远知道,美美是打算跟他解释那个销售科长刘健的事情,也就不多说,坐在沙发上,等着美美自己开口。

抗抗不陪着两个人熬夜。两个人说的,多半是厂里的事情。这个美美,车间主任有一半是姚远替她当着呢。

抗抗不喜欢听这些让人头疼的管理问题,自己直接脱了衣裳,去床上躺着去了。

姚远等着美美自己开口解释,却不料美美没说刘健的事情,反而说姚远的事情了。

“我姐刚才说漏嘴了,我妈没听出来。”美美开口说。

姚远不动声色问美美:“你姐说啥了?”

美美说:“我姐说你糊弄我妈啊,你一直就在糊弄她。还挣了钱你一半我妈一半。我估计你是把挣了钱的零头给了我妈吧?”

姚远顾左右而言他:“别整天我妈,我妈的,你妈不是我妈啊?以后就说妈,别你呀我的。”

美美就笑了:“我姐挨枕头就着,估计这会儿早在梦乡里了,你用不着讨好她。”接着就醒悟了说,“你这是要转移话题,差点就上你的当了!”

姚远嘿嘿一笑说:“行啊,这车间主任当的,长心眼儿啦,反应也比以前快多了。”

美美就得意地一笑,接着就收了笑容问:“你先说,我刚才说的对不对?你挣的钱,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多!”

姚远就喝一口茶水,把茶杯放下,慢慢说:“说话得有根据,你这话有根据吗?”

美美说:“当然有啦。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摩托车多少钱一辆是不是?我们车间技术上刘浩住城里,前一阵子说百货大楼来了小摩托,可漂亮了!他住城里,来回的赶班太累,就想买一辆,一打听太贵,买不起。我当时还想借他点钱,让他先买一辆骑着呢。”

姚远就插嘴问她:“你从哪儿弄钱借他,就指望你眯起来的那点奖金?”

美美就嘿嘿一笑说:“我那点钱,全和兄弟姐妹们吃啦喝啦,你不也让我积累人缘关系吗?你不是有钱嘛。”

姚远就不高兴问:“你的意思,是我有钱,你就得替我往外造是不是?”

美美就又笑:“哪能呢。我本来以为,一辆摩托车也就和一台十二吋的黑白电视机差不多的钱。刘浩自己有个二三百,我再问你要个二三百,这点钱对你来说不是大钱,估计你会给我。可我一问刘浩,一辆摩托车要一千八!我地个娘啊,这哪是咱老百姓骑的东西啊?”

说到这里,就看着姚远笑:“姐夫,两辆三千六啊!你要是每月只挣千儿八百的,还得留着资金周转,一下敢买两辆?”

姚远就无话可说了。无论啥事儿,你计划的再周密,总有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所以,计划也得有预备方案。

过一会儿,姚远才说:“这事儿不能让妈知道,别再吓着她。”

美美说:“知道,要不然刚才妈在的时候我就揭穿你了。”接着就问,“姐夫,你现在到底一月能弄多少钱了,能告诉我吗?”

姚远就瞪眼看着她问:“干吗?”

美美说:“我就是好奇,又不满世界给你广播去,你干吗要瞒着我啊?”

过一会儿,姚远才说:“我弄多少钱,都是靠我和你姐的智慧,光明正大挣来的,这个,你少操心。你只要记住,有我们给你做后盾,你这辈子不会因为钱操心,用不着为这个打公家的主意,清正廉洁地做好你的工作就行了。”

顿一下又说:“为搞好同事之间的关系请客花钱,不够了问我要,我会给你。但是,不许背着我们去搞小动作,单独请某个人吃饭,而且还不见得是为了工作!这个,我们不同意!”

美美就撅嘴说:“你不就说刘健吗?我怎么就不是为了工作啦?是你出的主意,让他带徒弟的。我总得把你弄的那个制度,给他讲明白吧?他只有知道,带徒弟会比自己干挣的多,才肯按着我划的道往下走吧?不拉拢他,行吗?”

姚远就严肃了说:“这个,办公室里谈不了吗,用得着专门请他吃饭?”

美美就争辩说:“办公室里一会儿就来个人的,人多嘴杂,这事儿不得背着别人吗?”

姚远就又说:“那也用不着吃好几回饭吧?这么简单个事儿,吃一次饭解决不了?他如果连这么个制度都理解的这么慢,那也没什么培养前途,干脆另找人培养算了!”

美美说:“哎呀,不是那么回事!你让我笼络住他。我请他吃饭了,他回请我,我不去多不好啊?”

“那也不能把自己搭上,不知道人言可畏吗?”姚远就有些真生气了。

美美也生气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个车间主任,和手下吃个饭咋啦?谁爱说啥说去!”

姚远就问:“你是不是对他有意思了?”

美美没好气说:“就是有意思,你管得着吗?”

美美这官当的,脾气见长。

姚远只好先软下来,耐心解释说:“美美呀,我是真为你好。刘健这种人,本质上就是个二流子。二流子有了钱,将来会无法无天的。这种人,只可以利用,不可以委以终身的,将来你会后悔!

这七八年恢复高考以后,第一批大学生很快就会毕业,将来矿机一定会来不少。那些人,和你文化素养差不多,才是你选择的目标!懂不懂啊?”

美美还真被姚远的真诚给感动了。她这个姐夫,对她没得说。

她终于也放缓了语气说:“你放心吧,我没有和刘健谈恋爱的意思。他是有那个意思,但是我已经让他明白了,我们不可能!”

姚远还是不放心问:“那你说说,你和他不可能的原因?”

美美顺口就说:“这不明摆着吗?他是为了钱奋斗,我最瞧不上这种人了。”

姚远就又问:“我也是为了钱奋斗。这么说,我在你眼里,也不是好人了?”

美美就慢慢地笑了,笑完了说:“姐夫,一开始我可能会这么想你。现在,我知道,钱在你眼里,恐怕只是王八蛋。因为你对钱根本不怎么在乎。”

姚远就责怪她说:“一个大姑娘,说话这么不文明,啥叫王八蛋啊?谁说我不在乎钱了?不在乎钱,我拼命挣钱干啥,我吃饱了撑的啊?”

美美对姚远的指责不以为意,继续笑着说:“一千八啊,一个中等收入的工人,挣一年都没有这么多,你随随便便就送我了。是,我是你小姨子,可我还没听说哪个姐夫对小姨子这么大方的,这是在乎钱的主儿能干出来的吗?”

姚远就急了说:“美美,你不能想多了,这是你姐送你的,我没有啥别的意思。

美美“哈”一声就笑了说:“你想哪儿去了?你就这一点不好,思想老是这么复杂。我能那么不懂事,往那方面想吗?”

姚远自己的脸先红了,猜错美美的意思了。他是现代人啊,思想能不复杂吗?

美美却没在意姚远脸上的变化,而是感叹着说:“你挣钱,不是为你自己,是为大家。为妈,为我姐,为我,为了这个家。你是想着让我们每一个人,都生活的高兴、舒心,然后你脸上就会有笑容,就会开心。

原先,我总说你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其实,我才是。你心里想的,是我们每一个人,唯独不想你自己。

其实,你当初去火车站干搬运工,吃那么大的苦,也是为了我们。可惜,那时候我小,竟然想不到这一点。

你总说,妈像老母鸡一般,扎煞着两个翅膀,保护着我们。现在,在我心里,傻哥你才是那只老母鸡啊,为了我们,你什么都肯做。

我骂你是利己主义者,你心里肯定委屈,可是,你从来不说,不争辩。

你说,傻哥,有这样的利己主义者吗?没有啊!

我有时候就在想,如果没有傻哥你,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我肯定上不了大学,可能一辈子要干工人。我姐在农村,可能回不来,甚至可能熬不过那个艰苦的岁月。

我妈呢,会因为我们两个操碎心,绝对不是现在这样开心,整天领着俩外甥到处闲转。

你告诉我,人要学会感恩。傻哥,我一直就没拿着当回事。

现在,我知道,我不会感恩,连你对我们家这么大的恩情,我都没有看出来,不如我姐,更不如我妈。我才是这个家里,最笨的一个!”

姚远就让美美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忸怩半天才说:“说你和刘健的事呢,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美美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来说:“就他那钻钱眼儿里的猥琐样子,你琢磨着,我会喜欢他?你脑袋秀逗啦?”

61.车间主任

严格来说,姚远还真不是一个利己主义者。

前世的姚远,是胸怀大志的,认为自己可以兼济天下,可以有一天成为老总,拯救矿机。

为了这个,婚都不肯结。

来到这个世界的姚远,经历了生与死,经历了人情的冷暖,洗涤掉了身上原有的浮华。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上天没有赋予他改变世界的超能力,就算他有些来自未来的知识,也无法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

前世心里的的那些所谓“大志”,其实就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他更应该珍惜眼前活着的时光,为那些他爱着和爱着他的人们,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让他们幸福,也让自己幸福。

这,就是他仅存的,所谓理想了。

他不是守财奴,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挣钱的目的。

所以,为那些爱着他和他爱着的人们花钱,他一点也不心疼。

美美骑着姚远给她买的摩托车上班了,往车间的自行车棚里一放,立刻就引起了轰动。

这是矿机第一辆属于私人的摩托车。

小件车间有三个工段,分别占据了三个工房,从南到北依次是铣刨镗工段,车工工段和磨工工段。

三个工房都是典型的,五十年代苏联援建时的苏式建筑,两面斜顶的砖木结构。工房上面,有带玻璃窗的,长方的排气结构。

三个工段的工房,构成了小件车间的主体。在工房西面,隔着一条宽大的土路,是车间的办公室和一些小型工房。比如精密加工和电加工,还有车间自己的热处理、镀铬工房,这都是以后车间根据需要,自己建的小型功能性生产工房。

车间办公室,在这些小型工房的南面,是两排砖瓦平房,有主任办公室,综合办公室,财会室,技术室,还有美美成为车间主任以后,才成立的销售科。

车间主任办公室在最南面的那排平房里,东面第一间。第二间是综合办公室,车间副主任、调度、定额员、办公室主任、文书,都在这间屋里办公,这间屋就比主任办公室大一些。

最西面还有一间更大的房间,是青工之家,青工、团里组织活动,都在这间屋里。

另外,这间屋还是车间的会议室,每星期的生产例会,车间干部会议,也在这里举行。

车间的自行车棚,就在这排房子南面不远的地方,是用钢管和角铁搭建的,上面覆了一层石棉瓦。

工人们上班,骑了自行车的,就把车子停在这个棚子里,然后步行去自己的班组。

这里离着机加区比较远,没有铁屑,车子不容易扎胎。

美美一般提前十五分钟到车间,不早不晚。

这是姚远告诉她的。不能太早,太早了会给下属们造成过大的压力。

一般办公室的工作人员,都是比较勤快,比较有眼力劲儿的,才能被选到办公室里,脱离生产一线。

他们卫生还没打扫完,桌子也没擦,主任就先来了,你让他们怎么办?

七点半上班,你七点就到了,他们就得六点四十五到,这就不合适了。

当然,车间主任也不能卡着点上班。

一般工人七点半上班,有半个小时左右的换衣服和班组开会学习的时间。班组长和工段长,还是要利用这半个小时,布置一天的生产任务和处理一些问题。

也就是说,美美提前十五分钟上班,就有四十五分钟左右的准备时间。

别小看这四十五分钟,也还是蛮紧张的。她要到所有生产工段去转一圈,查看昨天的生产计划完成情况,设备保养情况,车间卫生情况。

然后,还要返回自己办公室,哪个车间的生产计划没有完成,设备坏了没有及时维修,工件摆放没有按规矩来,地上卫生没有打扫干净,等等。

凡是没有按照她心里想的那样去做的事情,她都要打电话一一落实到责任人,要求限时纠正。

如此久而久之,才能让一个生产单位,养成车间主任要求的的习惯。

对这些都有自己要求的车间主任,自己的要求就会体现在各工房的大环境里。

所以,姚远过去到车间视察,只看车间里这些细节,就可以判断这个车间主任的性格和工作能力,都不用和车间主任多谈,心里就对这人有没有领导能力,直接下结论了。

没有任何要求的车间主任,当然就是不合格的,可以直接撤掉,因为你没有执行力。然后就看要求的质量,来区分合格车间主任的工作能力了。

后来,矿机实行了分厂制,这些车间主任,也都改叫分厂厂长了。

姚远是做过一任分厂厂长的,不过他当分厂厂长的时候,已经二十八岁了,比现在的美美要大三岁,地点也正是现在的小件车间。

正因为他在分厂厂长岗位上,表现出来的出色管理能力,两年之后,才被提拔为总厂的技术副总,成为接老总班的几个重点培养干部之一。

对这些车间的工作程序,姚远是十分熟悉的。教美美的时候,自然就会对她讲解的十分详细,把自己对每一项工作的理解和工作过程,都悉数让美美掌握。

有这样一个副总级别的老师在背后教着,还有张代表的重点支持,美美二十五岁做到车间主任,也就顺理成章了。

美美到车间的时候,办公室里的人还在屋里打扫卫生。她把摩托车停进车棚里。

这时候,车棚里还没有几辆自行车。早来的,都是车间里的各工段头头和班组长,工人们能卡着点上班就不错。

要不是姚远想了个拿牌办法,这时代的工人,到点上班的还真没有几个人,迟到个十几分钟,甚至是半小时一小时的,都属于正常。

别小看这按点上班,这是把工人的心思强行拉到车间机床上的最有效办法。

要不然,大家心里没有根紧张的弦,知道第二天上班迟到没关系,头一天就会放松对自己的约束。

反正明天上班可以迟到,打牌可以打到半夜,喝酒可以喝到尽兴,顶多就是多睡一会儿,或者干脆早上不去呗。

第二天上班,也是全天不清醒,心思不在工作上,工作效率极低,且极易发生工伤事故。

按点上班,迟到有罚款,就是要逼着工人把心思放在上班工作上。

姚远拿牌上班的办法,脱胎于后来的打卡制度,现在没有打卡机呀。

工人上班,先到副主任那里取打着自己编号和姓名的圆铁牌,下班再交回来,不许代取。

上班之前不能按时取牌的,迟到多长时间,就扣多长时间的工资。

有这个拿牌制度,小件车间的工作效率,在全厂也是保持的最好的。

至于为什么是拿牌,而不是让工人签到,那是因为拿牌省时间。

工人大都卡着点来,前后差不了五分钟,让他们在同一时间排着队在那里签到,既耽误时间又容易出错。

美美从车棚里出来,先到青工之家那间大屋里,拿自己的工牌。

车间办公室里这几个人,不管谁先到了,就把青工之家的门打开,守在那里。

那屋里的北墙上,挂着二百多个工牌,不管谁上班,第一件事就是先到这里来,把自己的工牌取走,下班的时候再挂回来。

副主任过来的时候,就由副主任守着这些工牌,直到过了上班时间,然后锁门。

迟到的工人,拿工牌的时候就得把上班时间记录下来了,迟到的时间,是要罚款的。

如果碰上车间主任比较软弱,不愿意多管事,车间副主任的地位也是很重要的,得把车间主任没有做和懒得做的事都捡起来。

如果一把手强势,喜欢什么都自己来干,车间副主任也就基本是个摆设,主任让干啥就干啥。

小件车间前一任主任就很强势,副主任也就没多少事干。换了美美,虽然是个姑娘,可比前一任还强势。

不仅强势,美美的好多办法,比如奖金计件、质检抽成、考勤拿牌、销售提成,等等的一些管理办法,都是大家没见过的,美美不亲自下手也不行。

碰上这样一个老大,副主任也就只能干点辅助工作了。

美美取了工牌,才进自己办公室。在她屋里,帮着她擦桌子擦地的,是车间文书侯娜,一个不到三十的女子。

看美美进来,侯娜就问:“姜主任,你今早骑的那是个啥东西呀,咋跟摩托车一样,冒烟呢?”

美美来的时候,侯娜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就看到她了。

美美是这地盘上的老大,大家当然要围着她转了。侯娜原来在屋里磨洋工,远远看见美美来了,这才加快节奏忙起来,一副勤勤恳恳的样子。

侯娜是前任主任安排过来的,人精一个,美美不怎么喜欢她。但人家也没啥错误,她也没有要换侯娜的意思。

你不喜欢的人多了,像副主任郭老四,就是他向姚远告密,说她和刘健关系不正常的,美美也不能把他怎么着。

干一把手,没有一点容人肚量是不行的。

听侯娜问,美美就顺口说:“就是摩托车,不过是民用的。”

侯娜就露出羡慕的表情来说:“这东西好,不用人出力气蹬,自己就会跑。”

接着就问:“这东西很贵吧?”

美美正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拿笔记本。她得先去各生产工房巡视,看到问题要记在笔记本上。

听侯娜问,她就说:“不知道。我姐夫给我买的。”

美美说完,就出门去对面的生产工房了。这丫头虽然年青,可做起事来风风火火,自有一股威严。侯娜自然也不敢多问。

62.狡猾的销售科长

美美从生产工房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过了上班时间了。

发现一些问题,把工段长找过来。她不听客观理由,只要解决方案和同样错误不犯第二次的保证。

在这一点上,她处理问题不像姚远,没有他的圆滑。

美美热爱着工厂的生活,喜欢听机器开动起来,响成一片的声音,可以让人热血沸腾。

所以,她处理问题的方式,也如这火热的生产环境一般,雷厉风行。

这是美美以为的,她和姚远之间,最大的区别。

其实,她不知道,姚远心里,是和她一样热爱这工厂的,和她一样喜欢呆在这机器轰鸣的生产车间里,要不然也不会发生工伤事故。

看着矿机一步步走向末路,看着大批的工人下岗,姚远仿佛是被别人一点点剥开胸膛,把自己的心给挖了去。

那种痛苦,是很少有人可以理解的。

穿越回来,他不是不想用自己比现在先进许多的知识和管理能力,来拯救这个最终要走向死亡的工厂。

可是,他具备的知识和经验告诉他,那是徒劳的。

一个人无论再有能力,也改变不了大的历史环境。

这就像是一个已经得了晚期绝症的病人,你就是再有手段,也挽救不了那个终将逝去的生命,除非你是上帝。

他选择回来,就会再经历一次那种被挖心的,撕心裂肺的感觉。他已经无法再次承受这个感觉了。

在他没有想到如何拯救这个和他有着千丝万缕联系,他热爱着的工厂的办法之前,他不会回来。

多年的干部经历,磨炼了他超乎常人的毅力。就如抗抗怀了孩子,他就可以忍住,不再和抗抗亲热一样,他用这种毅力,尽量让自己远离这个工厂。

他选择做服装,也不是那样顺利,处处都是艰难。可理智告诉他,这才是他应该选择的生活。用自己的艰辛和努力,让所有他爱着的人们,都过上幸福的生活。

美美回到自己办公室没多久,刘健就跑过来了。

看见美美就喊:“行啊,老大,骑上摩托啦。这车多少钱,你给我也弄一辆呗?”

美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这是那种老式的木质办公桌,上面三个抽屉,底下一边一个橱子,中间空着。

办公桌其实是两张,相对着拼在一起的,靠南面的窗子放着。

美美的对面,原来是车间支部书记坐着的。动乱的时候,书记没了,从此那张桌子就一直空着,书记的职务,就由美美自己兼着。

在美美坐着的木头椅子右手,还放了一个木质的连椅,连椅前面不远的地方,摞着三层铁皮的文件柜。

刘健活泼热情,美美却不冷不热,回答他说:“这车不是我弄的,是我姐夫给我买的。告诉你,别惦记着买,你买不起。”

刘健不以为然说:“姚大傻,”说到这里,迎上美美严厉的目光,立马改口说,“额,不,傻哥能买的起,我怎么就买不起了?”

美美就不冷不热说一句:“一千八,你买去吧。”

“这么贵!”刘健就有些傻了,过一会儿才说,“傻哥发财啦,这么贵的东西都舍得给你买。哎,你一个劲儿的回绝我,是不是傻哥也喜欢你呀?”

“放屁!”美美一下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刘健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弄几个活来就了不起,再这样肆无忌惮,我立马就让你回车间干你的电焊工去!”

刘健立马就改口说:“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就是开个玩笑,你干嘛较真儿啊?”

美美脸色依旧难看说:“有拿这个开玩笑的吗?他是我姐夫你不知道吗?”

刘健也意识到这个玩笑开的有些大了,拼命点头哈腰道歉,看美美脸色逐渐好看了,这才说:“老大,我现在是买不起,可背不住以后买得起呀。”就和美美商量,“哎,你让我先骑骑,行不行啊?”

美美看他一眼说:“下班之前给我送回来。要不然,我回家没骑回去,这么贵的东西,随便借人骑,我姐夫不说啥,我姐也不干。”

刘健就保证说:“我就骑一圈儿试试,一会儿就给你骑回来。”

美美就把车钥匙从兜里掏出来,放到桌子上说:“也就是你,没脸没皮,懒得和你墨迹,才借给你。小心着点,别给我碰了。”

刘健就嘴里答应着说:“知道,知道。咱俩谁跟谁呀。”

美美就又冲他瞪眼。

刘健就说:“我是说咱俩不是哥们儿吗?我没别的意思。”

美美的眼神这才缓和了,问他说:“我让你选人带徒弟,你啥时候给我选出来?我不和你说了吗,按着新办法,你带徒弟不影响你的收入。徒弟带的越好,你收入就越高,甚至会超过现在的收入,你怎么就不理解呢?”

刘健把车钥匙拿在手里,然后说:“理解,我完全理解。可是,你只让在车间职工范围内招业务员。就这帮工人,一个个死笨死笨的不开窍,他不实在是找不着个开窍的嘛!要不,还是按照我的主意,去外面找得了,反正又不用你开工资。”

美美盯着他说:“找王强你那帮哥们儿?都是一帮痞子,害群之马,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门儿都没有!”

刘健嘿嘿一笑说:“他们能给咱弄活来呀。不管黄猫黑猫,逮着老鼠就是好猫嘛。

再说了,你还怕他们敢和你炸刺儿啊?你是谁呀?姚大傻他小姨子呀!姚大傻,额,不,傻哥。傻哥跺跺脚,矿机都要抖三抖。

别说王强他们,就是张顺才这种老混混,不也让傻哥给整疯了吗?矿机的混混,都知道傻哥,也都怕他,他们不敢跟你炸刺儿,你就放心吧。”

“不行!”美美的脸就沉下来,“我告诉你,对你我都不放心,再弄一帮混混来,让你们蛇鼠一窝,我还不够和你操心的呢。再说,这也关乎车间声誉,你懂不懂?

不止是不行,你最好也赶紧和他们划清界限。我再发现你和他们在一起混,你就小心着点,当心我让我姐夫收拾你!”

刘健就摊摊手说:“那就没办法了。”

“什么叫没办法?”美美声音就高了,“不是让你矬子里面拔将军吗?少特么废话,再给你三天时间,赶紧把人给我找出来!再给我在这儿打马虎眼,我撤了你这个销售科长!”

刘健就一脸为难说:“找人容易啊,可是,到时候我教不出他们来,你又得说我偷懒了。”

美美说:“你还明白啊,教不出来就是你偷懒!我告诉你刘健,用你我都是冒着巨大风险的,你再不给我好好争气,哪天我因为这个犯了错误,下来了,你不仅是完了的问题,很可能会因为财务问题进去蹲巴雷子,你心里可有个数!”

刘健就严肃了说:“我知道。为哥们两肋插刀,这个我没问题。到时候,我会把所有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的。怎么样,对得起你吧?”

美美不看他,也没言语。

刘健就往她身边靠靠,小声问:“你刚才可说,你让你姐夫收拾我。哎,你要是肯和我在一起,收拾就收拾,我还真不怕。”

美美就看着他问:“这可是你说的?”

刘健就挺挺脖颈说:“我说的,咋啦?”

美美就笑笑说:“没咋。昨天我姐夫找我了,嫌我和你老在一起。他说了,再发现我和你在一起,就去找你,把你腿给打折了。”

刘健就急了说:“他还讲不讲理呀,凭啥不管你管我呀?哎,你没和他说吗,咱们在一块儿就是说工作,没干别的啊。”

美美就似笑非笑瞅着他问:“你不是不怕吗,急成这样干啥?”

刘健只好承认说:“傻哥谁不怕啊?张建军那么牛逼,让傻哥给打的,看见他就尿裤子。我这种小老百姓,哪里敢招惹他啊?”

美美拉下脸来说:“那你还在这里干啥?赶紧给我找人去!”

刘健抓着美美的摩托车钥匙,转身跑了。

看着刘健出了自己的办公室,美美心里也犯愁。

的确,这家伙贼骨溜滑,跑业务是把好手。

她在姚远指导下,解散了原来的业务组,把那帮吃闲饭啥也干不了的几个人,给发配到车间干活去了。

然后,她尝试着全车间招募能出去跑活的人才。

这出去跑活,可不是那么简单。车间里明账上,是没有这部分人的实际工资的。他们的工资,得靠自己的能力,跑来活,从利润里面提成。而这份提成,账上也不会有,要不然在这个时代,影响可就太大了。

当然,怎么把提成弄出来,姚远是有办法的,跟美美一说,美美也就明白了。

不仅如此,出去跑活的费用,车间也不会承担,还是要靠自己挣出来。

这种当时看来十分苛刻的条件,一般人也就给吓回去了,直接不敢应聘。

总共招募了四个人,真正可以指望这个工作吃饭的,就只有这个刘健。其他三个人,最多的干了三个月就彻底撑不住了。

那时代,活不难找,可真正付款干活的就少了。都是公家的企业,谁不用谁呀?你今天用我,我给你记账,明天我再用你,咱把账抵消了就完了呗。

长期这样下去,就造成了日后三角债的大爆发,最后谁也转不动,一起玩完。

姚远知道这个梗,当然会提醒美美,不付款的活坚决不能干。

可干活付款,这种活就难找了。除了这个刘健,有办法让人家拿钱弄活来,其余还真没有一个行的。

这小子知道自己的本事值钱了,就开始提条件,和美美耍心眼儿。

美美对刘健也不放心,才会和他吃饭,对他容忍,还给他按个科长的头衔,哄着他。

可长期这样不是办法,姚远就给美美出了个掺沙子的主意,让他带徒弟。徒弟挣来的钱他可以分成,徒弟带多了,他分成就高。

刘健贼精,他好像也看出来,美美这招明面上听着对他有好处,背地里却是美美要插手他的业务。

所以,他也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带徒弟。

怎么着才能让这小子乖乖上钩,听话带徒弟呢?美美想好几天了,也没想出一个好主意来。

总不能为了这事儿,答应和他处对象,以身相许吧?美美是从心里看不上刘健这种人的。

昨天晚上,她原来是打算就这个事情请教姚远的,可两人说着说着,话题太多,美美把这事儿就给忘了。

63.饮鸩止渴要不得

美美下班回家,姚远和抗抗已经在家里了。

看来,有了摩托车,小夫妻回来至少是早了半个小时。

姚远这阵子算是比较清闲了,除了陪着抗抗做衣裳,接待一下进店看新款服装的客户,其他也没有多少事。

专卖店他已经不打算再扩大数量,更不打算到其他城市去拓展。

这个时间,人们的思想观念还基本停留在公有制为主上。发展私营,必然损害公家的利益,大了就是一种破坏了。

达到破坏的级别,就等于作死了。

姚远不打算作死,他知道不是大力发展的时间,就会像在矿机发展地下工厂一样,及时收手。

知道及时收手,才不会有麻烦,才是做人成熟的表现。

姚远觉得,他现在的心态,已经比前世那个培养干部健康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有点向能干大事那方面发展了。

在现在的他看来,原来那个培养干部姚远,还是有些不成熟,有些自以为是。觉得自己能干大事,其实小事都不见得能够完全做好。

专卖店数量就四家,销售数量保持稳定。为控制数量,控制抗抗牌服装有过大的消费群体和知名度,他只做价格、利润高的高档时装,连中档时装都不肯做。

这样,这个服装品牌就只能在一个小范围内流行,小慧那个服装厂也不用扩大规模。他只保证现在的数量和质量,靠不断推出新款时装来赚钱。

他这是在等,在等待时宜的环境和土壤。只有若干年后,这环境和土壤,真的适合他生长发育了,他才会再次露头,把自己这个服装事业再向前推动一个台阶,让抗抗品牌闻名全省,驰名全国,甚至要走向世界,成为独有的文化和时尚。

等待的时候,他就清闲多了。小两口一起上班,一起回来,整天腻在一起,别提有多甜蜜了。

回来了,抗抗帮着姜姨做饭,他则回自己屋里,泡一壶西湖龙井。

那时候最好的茶叶,也就是西湖龙井可以买到,其余市场上根本没有影子。

喝着茶的同时,他喜欢看些古文书籍。当然不是四大名著,那个他不喜欢。

他喜欢司马迁的《史记》,且能从当中得出自己的结论:《史记》里的文章,许多风格迥异。由此可知,这些文章只能算是司马迁整理的,不是他一个人写的。

文章能读到这个水平,不用翻译可以通看汉代文章,也算是可以了。

时光进入八十年代,随着思想禁锢的进一步放宽,城里那些地摊上,一些五十年代出版过的古文书籍,比如《唐宋散文选》一类的,就有人拿出来卖了。

那时代,真正喜欢这些文章的人不多,姚远就经常可以在地摊上碰上这一类书籍。

只要碰上,不管人家要多少钱,他都会设法买下来。

他不是买了来收藏,而是买回来真正地去研读。

你看懂了唐宋八家,就看懂了古人的思想,甚至可以看懂那时代的官场。这时代,说白了,也就是那时代的一个延续。

但像《史记》这样的纪传体古书,在地摊上就很难淘到了。能找到一本全本的《史记》,姚远高兴了好多天,天天没事就捧在手里看。

在姚远看来,这种古书语言朴实无华,故事浪漫美好且有些夸大,虽然史实准确性不高,不能成为准确历史的依据,但每一个故事,都体现出了古人的光辉思想和智慧。

你看懂了《史记》,也就看懂了古代中国的智慧,看懂了那个人类思想尚有自由时代的,真正的中华文明。

他的这个爱好,没有人能够理解。抗抗别说看《史记》,就是看那些唐宋散文,也如同看天书。

就是美美,也搞不懂姚远为什么这么沉迷于古文。

美美古文不好,姚远就没法和她沟通。其实他的好多智慧,来源于这些古代的思想。

只有真正沉浸在这些文章里,你才可以悟出古人非凡的东西。

美美没这个本事,姚远也就笑而不答。

美美到家,是直接把摩托车停到她姐姐家的院子里的。

现在,这个院子本身缩小了一半,原来就放着姚远和美美的两辆自行车,这又多了两辆摩托车,也显得有些狭小了。

美美推着摩托车进院子,看到另一辆也停在院子里,就知道姚远也回来了。

她停好自己的车,直接就推门进屋

外屋门“哐”一声响,把里屋坐在沙发上,捧着《史记》之乎者也的姚远吓一跳。

看见是美美,姚远就责怪说:“一个大姑娘,走路带风,进门如破门而入,像什么话?你就不能文雅一点,像个大姑娘啊?”

美美进里屋,也坐在沙发上,自己去拿茶盘里的茶杯,接着就拿起茶壶,也为自己倒一杯茶。

然后,美美才说:“怎么文雅?你的意思,是不是我进门之前得敲门,你说让我进来,我才能进来?”

姚远说:“按理说,应该就是这样。”

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些茶具,姚远就是想摆谱,最终也得用陶瓷的茶壶和茶杯,用暖水瓶冲水泡茶。

他就看着美美喝茶,半天才慢慢说:“你也只有喝茶的时候,我才能认出来你是姜美美,那个省立大学毕业的高材生。”

美美就笑:“也就是上学的时候,留下的这点爱好了。”

就放了茶杯说:“刘健好像识破你的计谋了,死活不肯带徒弟。你再教我个治他的招儿呗?”

姚远放下手里的古文书,还是慢条斯理说:“没必要把事情看的那么严重。干计划外产品,也就是个改善大家生活质量的小办法,解决不了大问题。失败和成功,意义不大。

与人斗其乐无穷。你别遇到困难就来找我支招儿。碰上刘健这么个有心机的,是好事,正好可以锻炼你的智慧。我把招儿都替你出了,你还是得不到锻炼,并没有好处。”

美美不同意姚远的看法,反驳说:“谁说干计划外产品用处不大啦?你不说矿机只有积累足够的资金,在将来的经济大潮到来的时候,才有能力拿出自己的拳头产品,生存下去吗?现在,干计划内的产品,工厂是得不到自有资金的,只有干计划外产品,才能存下资金。”

姚远就苦笑笑,然后才说:“你干计划外产品的原材料,从哪里来的?是计划内产品多余出来的。能有多少?你现在手里这是没有多少计划外的活,你才没有感觉到压力。

如果你的业务员计划成功了,计划外的活多了,你就知道了,供应科并没有那么多钢材让你来干这些活。

那,没有计划内的钢材,你上哪儿弄材料,给人家把活干出来?你别打我的主意,让我找人给你批条买钢材。我是守法公民,这种投机倒把的事我不干!”

美美还真没考虑到这一点,让姚远给问愣了。但姚远说的这个情况,是真实存在的。

现在的工厂经济状况是,上级下达生产任务,厂方根据这个任务,算出所需材料,上报上级,经上级批准盖章,厂里的供应科,才可以拿着这个盖章的批文,去原材料市场购买。

这样购买的价格,就是所谓平价的东西,其余方式,就是议价了。

而好多南方的工厂,包括第一批发展起来的乡镇企业,就像美美这样,开始生产计划外的产品。

生产少了,所需材料从计划内材料里划拨就行了。因为你上报采购计划的时候,肯定会打出一部分富余来。

可生产的多了,特别是那些乡镇企业,根本就没有计划内的采购权,只能想方设法买计划外议价的原材料。

这就是议价原材料的由来,议价的价格,一般都不会低了。

可是,你就算是想高价买,那时候生产能力有限,市场上也得有才行啊。

于是,就产生了一帮“倒爷”,靠自己关系,弄出平价的批条,然后按市场高价卖给需要的厂家。

当然,这中间还不知要倒几倒,反正倒手越多,到厂家手里,价格就越高。

甚至,有些骗子,号称自己可以弄到批条,把一些小老板给骗的血本无归。这可是那个时代人人皆知的,最标准的投机倒把事件。

后来,国家严厉打击这个现象,被好多人说成“倒春寒”。再不“倒春寒”,直接就乱套了,影响到国计民生了。

当然,不免殃及鱼池。姚远就怕被殃及,所以要把自己的有形资产给变没了,不敢露富。

计划经济时代,矿机手里是没有钱的。而想在未来的市场经济时代,研发产品,购买新设备,上马新项目,不走过去的老路,就必须得有钱,而且要有大钱。

这就是一个矛盾,一个让矿机根本无法摆脱那个必须经历厄运的矛盾。

你就是神仙,没钱你能干什么?

姚远不回矿机,就是因为他无法看着矿机走不出这个厄运的怪圈啊!

当然,这只是矿机的更多,更复杂的厄运之一。

美美终于明白,她原来看到的希望,恐怕只是空中楼阁。

可是,不管怎么样,能积累一部分资金就积累一部分资金啊。将来要用的时候,可以先用来做产品研发费用。产品研发成功,可以申请上级拨款啊?这也是摆脱厄运的一条路子嘛。

姚远就又不由苦笑。美美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

美美说过,张代表已经和她商量,把小件车间成功的经验,向整个矿机推广。这样,就不止是一个小件车间在积累资金,全厂都可以这样,改善职工收入的同时,积累日后需要的资金。

姚远却知道,以后的分厂制,就是这个路子。

分厂有了更多的经营权和财务权,却不能保证每个分厂厂长都是姜美美,有他姚大傻的物质支持,用不着谋私利。

在没有有效监管机制的情况下,盲目下放权力,就给了许多人空子可钻。

在金钱诱惑面前,有多少人可以真正经得住考验呢?

最终,工厂没有积累到多少资金,却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搞乱了整个的管理体系,加剧了职工和干部间的互不信任,混乱了原本单纯朴实的职工思想,甚至导致了好多职工,开始怀疑整个的国家政策……

这,又是一个矿机必须走向末路的因素。

所以,姚远为这个,专门去找了张代表。

没有合理有效的监管,推广美美的办法,无异于饮鸩止渴啊!

64.你敢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姚远顾虑的这些问题,仅仅是冰山一角。

更大更多,更复杂的问题还在后面。

使得矿机就像一辆油门踩到底,又没有任何刹车系统的汽车,在向着悬崖绝壁猛冲。

姚远曾经在矿机工作生活了十几年,对这个工厂充满着感情。

知道症结所在却又无力回天,这种痛苦,谁也不愿意经历第二次。

现在,美美就有点明白,当初她劝姚远回到工厂里去,姚远为什么不答应了。

不仅不答应,他还希望美美留校不要回来。

看来,那个时候,她这个傻哥心里,就已经为矿机的未来盖棺定论了。

此刻,她已经再次忘记了来找姚远的目的,感慨着说:“三国说,诸葛孔明二十八岁就能预知天下三分,出山辅佐刘备,终成一代名相。

我是不怎么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高明的人的,心想,这也就是小说杜撰。

可是,姐夫,有你这个活生生的例子,我相信了。在我眼里,你就是活诸葛。

你为什么不可以出山,辅佐张书记,力挽狂澜呢?”

姚远就冷哼一声说:“我连事后诸葛亮都算不上。张代表也不是刘皇叔,他连个一镇太守都算不上。”

说到这里又不免叹息一声,劝美美说:“美美呀,我们就是普通老百姓。你骂我是利己主义者也好,说我思想反动也罢。可是,我们普通老百姓就得过普通老百姓的日子。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了,不给国家找麻烦,我们就算尽到做为国家公民的义务了,你明白吗?”

美美就摇摇头说:“不明白,我就知道,你心里肯定有办法把矿机给弄好。

就像你搞服装,当初你逼着我姐自己干,不许去招工,我不同意,妈也不同意。可是,你默默无声,不动声色当中,就可以让我姐过上现在这样舒心的日子。

就是到现在,我都弄不明白,你们整天这样腻在一起玩,可就是不缺钱。你的钱到底通过什么办法挣来,还可以让别人看不出来?这个就太高明了。”

姚远不由就笑了,问美美:“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你姐做媳妇吗?”

美美就瞪眼看着他问:“为啥?”

姚远抿着嘴,喝一口茶,这才不紧不慢说:“因为你姐呀,具备所有这时代女子最美好的品德,对丈夫绝对信任,对家庭极度负责。这样的女人,就是打着灯笼,你都不会再找到第二个了!”

美美好久不说话。过一会儿撅着嘴说:“你这不只是夸我姐,你这是在映射我不听话。”

姚远就不出声。心说你知道就好。当初让你留校,现在至少也是讲师,甚至是副教授了。这可好,变假小子了,自找罪受!

却不料,美美幽幽地叹一口气说:“虽然我当初没听你的话,回来了。现在,我也知道,要让矿机在未来生存下去,会变得异常艰难。

我也许会因为我自己这个选择,付出惨重代价!

可是,姐夫,我告诉你,我不后悔!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与其一辈子平平淡淡教书育人,我更喜欢矿机这火热的生活。我不在乎结果,我只注重过程。

离开机器轰鸣的车间,离开矿机这片土地,我始终会觉得,生命没有意义。

我的生命,也许已经和这片土地,这个工厂,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了。不管它将来如何,我始终会是它忠实的捍卫者!”

姚远看美美的目光里,就有了一丝光亮,半天才说:“好,小姨子,我佩服你!”接着就不正经了,“要是国家允许娶俩媳妇,我还真舍不得你有一天会嫁出去。”

美美就眯着眼睛,看着他笑了。然后说:“你这话要让我姐听见,你就等着跪搓板吧!”

姚远说:“你姐才不会和我当真,她知道我是最正经不过的人,就是嘴上不留德。”

美美就说:“你拉倒吧。你前段时间老在小慧那里,我姐都背着你偷偷哭过好几回呢!”

姚远的脸色就黯淡了,半天才说:“有时候,为了事业,有些事情不得不做。但我相信,你姐最终会明白,我这辈子,心里只有抗抗。这世界上,也只有一个能让我动心,一辈子矢志不渝爱着的抗抗。有抗抗,有摇摇和媛媛,还有妈,还有你,我这辈子,知足了!”

话说到这里,两个人就都沉默了。

许久,姚远才再开口:“美美,告诉你句实话,我也不希望矿机倒了。不过,以现在的条件和环境,从内部来拯救这么大一个企业,恐怕是不现实的。”

美美就集中注意力,看着他不出声。

过好一会儿,姚远才继续说:“反映南疆反击战的那个电影,那个指导员搞曲线调动,我们也可以搞曲线救厂。

其实,我现在搞的这个服装生意,也不是跟拯救这个工厂,没有任何关系。”

美美眼中就是一亮。她已经深深佩服姚远的智慧了,如果他还在考虑矿机,那么,矿机兴许就还有希望。

她就不由问:“能跟我说说你的具体计划吗?”

姚远思考半天,还是摇了摇头说:“我还没有完全考虑好。因为这里面牵扯到一些财产分割和账目冲兑,还有好多因此引发的后遗症,会不会能够按照我设想的路走?这里面未知的东西和变数,实在是太多了!

你现在,既然不愿意离开矿机,那就这样走下去,尽量获得更大的权力,主要还是锻炼自己的管理和应变能力,将来有一天,说不定会派上用场。

不过,也不要过于患得患失。就像你说的,凤凰涅槃,浴火重生,重在享受过程。

就算哪一天我们不能拯救这个工厂,我们起码有足够的资产,可以活的比一般人好。有我和你姐的事业在,我们这个家就永远都有生活保障。我这些话,你能明白吗?”

美美就埋怨说:“又要谈论你的利己主义了。好了,你最后一句话我明白就行了。不就是无论我怎么造,只要不把小命给造没了,有你和姐在,我就衣食无忧吗?”

姚远就无声地笑了。

美美就说:“你还是教教我怎么对付刘健吧。这家伙现在不信任我了,开始和我耍心眼儿,死活就是不肯带徒弟。我都想好几天了,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姚远说:“这个太简单了。他不主动选徒弟,你就替他选徒弟呀。你给他机会,也给他时间了,他不给你面子,那就怪不得你跟他来硬的了。

这管人,就得胡萝卜加大棒,一味来软的,只是哄着他也是不行的。不听话的时候,就得给他一棒子,让他清醒清醒。听话了,再给他块糖吃。”

美美说:“这个道理我明白。可是,我不懂销售,怎么能选出合适的人来,给他当徒弟呢?”

姚远说:“这个也简单。用人三原则我不是教过你了吗?第一就是对你忠心,不会背叛你。第二是脑子没毛病,第三才是个人能力呀。按着条件依次筛选,矬子里面拔将军嘛。”

美美说:“这样筛选出来的人,同样没有刘健那种能力,根本就拿不来活,挣不到钱啊?”

姚远说:“你变通一下好不好?可以给他们保底工资,旱涝保收,他们不就肯跟着刘健了吗?就是再没有能力,一人学他四分之一的本事,只要脑子不笨,还学不来吗?”

美美还是有顾虑说:“他们有保底,刘健没有,刘健不就有意见了?他已经话里话外的暗示我好几次了,要是我对他不好,他就去给别的单位揽活,不给我干了。”

姚远说:“他敢把你逼到绝路上,没关系,你也把他逼到绝路上。先把徒弟给他配上,然后就把他的提成给他抹了。只允许他从徒弟提成里分成。

也就是说,他自己跑活回来,一分钱提成不给。只有他带的徒弟弄活回来,他才可以从徒弟提成里分利润。带的徒弟越多,弄来的活越多,他的收入才会越多。

用这个办法,我看他带不带徒弟!”

美美就撅嘴说:“我这么待他,他都想跑,要是这么干,他不跑才怪!他跑了,别人弄不来活,那不白忙活了?”

姚远微微一笑说:“当初你用他,我给你设计的分成办法里,就暗含着防备他这一招的后手,你没看出来?”

美美一头雾水,有些茫然地看着姚远,摇了摇头。

姚远就解释说:“明面的账上,他的提成是很少的。他主要的提成,来自你去财务科开的发票,和对方的付款差价上。

乡镇企业财务管理不严,可每一笔支出,他们也得有帐可查才行。支出的多报回来的少,他们日后怎么对账?”

说到这里,他就看着美美。

美美想半天,还是摇了摇头。

姚远就解释说:“如果我是乡企的会计,我就会要求刘健在拿走钱的时候,给我写收条。而这个收条,一定是真实的付款价格。然后,我再通过其他手段,冲平这个与矿机发票之间的差价,另造一本账,来应付财务检查。”

美美突然就打断姚远说:“我明白了,我可以找个借口,和这些业务单位对账。他们求着我干活,肯定会同意对账。然后,我影印刘健这些收条。刘健敢跟我反水,这些收条就是他吃回扣的证据!”

姚远就乐了:“小姨子,你是真聪明!他敢造反,你把这些东西往他脸前一摔。你答应他的提成只是口头协议,没有书面证据,他就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不进去蹲两年,他直接出不来!所以,他不敢反水,只能老老实实给你当驴拉车。”

美美突然就一拍茶几说:“我想起来了,今天早上他在我办公室里说,出事他都一个人担着,绝对不牵连我。他这是试探我知不知道用这一招治他呢!幸亏当时你没教我这个,我不知道,表现的傻呼呼的,他才放心跟我说招不到人!这个家伙,的确鬼精鬼精的!”

65.老三届里面的另类

刘健和他那一代人一样,经历过下乡。

家里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只能在农村靠着,最后一批招工回城。

抗抗只在农村呆了半年多,就瘦的皮包骨了。那时候下乡的生活,对城里青年来说,到底艰苦到什么程度,是现在的年青人没法想象的。

刘健所在的知青点,十二个知青,每月只有八两花生油。

做菜的时候,都是清水加盐煮菜,菜熟了以后,再拿起油瓶子来,往大锅里滴几滴油。

饭里没有油水,又都是年青人,很快就饿了。饿着肚子的人,是浑身没有力气的。

这样的伙食,指望这帮年青人去战天斗地,建设新农村,这不扯淡吗?

有一回,刘健实在靠的受不了,看见管做饭的知青,把那个油瓶子忘在灶台上了,竟然抄起油瓶子来,“咚咚咚”几口下去,把全队一月的油给倒进肚子里了。

为这个,全队半月没人搭理他,他还拉了三天稀。肚子里总是没油水,突然进来半斤油,肚子也受不了,不拉稀才怪!

大家都瞧不起他,没人爱搭理他,他总不能一个人活着吧?在农村,你没人互相帮衬着,是根本活不下去的。

他就只能拉下脸来,舔着脸去讨好大家,多跟大家说好话,奉承着所有人,包括村里的那些农民。

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不讨厌他,干啥事也带着他,但没人把他当块咸菜。

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脑袋里就没有面子和脸皮这个概念了。

为了回城,他什么下作的事都做过。如果出卖祖宗三代可以回城的话,估计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家祖宗从坟里刨出来,拉到大街上批斗游街。

可他家庭条件一般,实在没啥东西给他拿去贿赂别人,别人得不到什么好处,他也就回不了城。

一个知青点,想回城并不完全是村里说了算,首先得知青队长组织知青积极分子评议,有几个名额,谁够资格?定下来以后才上报大队,大队审批同意,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

可见,这个回城过程,绝对不是后来伤痕文学里说的那般。

就刘健这样的,谁都不待见他,他只能年年抱着希望,年年等来失望,最后和剩下的两三个和他差不多的,等到政策,被一起轰回来了。

他们这一代,还有一个别称,叫“老三届”。而“老三届”们虽然文化知识普遍不高,最终却成为能人辈出的一代,与比起其他人来,他们吃了更多的苦,经历了太多的磨难,是有很大关系的。

刘健没有脸皮,也极端自私,视钱如命,这大概都是知青生活养成的性格。

他还有一个毛病,就是好吃懒做,这大概也是在知青点养成的习惯。

知青点吃不饱,饿啊,就得想着法子弄吃的填肚子。

那时候靠劳动当然不行了,本来就肚子里没油水,不出力气都饿,出力气更饿。

所以,就得动脑筋。哪块地里有花生,哪块地的地瓜该熟了,哪里的棒子籽粒饱满了,怎么躲开看坡的民兵……

这些,刘健比别人都熟,在这上面犯的错误也比别人都多。他回不了城,跟这个也脱不了干系。

这种生活,就养成了他头脑中的观念,通过艰苦劳动获得收获的,都是傻子。不出力气,靠脑子获得收获,才是最划算的。

进厂以后,他被分配在小件车间干电气焊。

那时候,电气焊大多都是露天作业,冬天冻的手是麻的,夏天前胸电弧烤,后背太阳晒,真不是人干的活路!

他很少正儿八经上班,上班也是拨一拨转一转,别人一个小时干完的活,他能墨迹一天。

那时候的国企,就是有一个好处,不会轻易辞退工人。要是搁到现在,刘健这样的,早就给开除了。

但整天不上班,也要扣工资,还得有矿机医院的请假条,要不然会按旷工处理。旷工多了,也有被开除的危险。

刘健就是有这个好处,会白话。他不知怎么就和医院里几个大夫混熟了。别人开请假条费劲,他可以轻松弄到,而且还都是盖了公章的空白请假条,想啥时候休息,休息几天,自己随便填就行了。

整天不上班,没有工资,靠什么吃饭呢?

他有自来熟,结交人的本事,也知道大家都瞧不起他,他就专门结交那些好人都怕的痞子。

你们不瞧不起我吗?我就和他们一起混,看你们谁还敢瞧不起我!

那个时代的痞子,还只知道打架逞英雄,没有现在这些痞子的头脑,知道要账放高利贷,知道独霸地盘收保护费。

和这些人在一起,就是为了让别人怕他,不敢瞧不起他。可没钱依旧吃不上饭。

兔子急了咬人,人被逼急了,也能找到弄钱的法子。

痞子们弄钱,基本靠偷窃。那时的公交车少,车上一般是人挤人,这就为这些痞子们提供了机会。

城里通矿机的公交车,基本是矿机痞子们的地盘,其他外来户想在车上作案,会被矿机痞子们给打个半死。

他们专捡老人和妇女下手,一时这趟公交车闻名全城,吓的好多人不敢乘车。

还有胆子更大的,仓库、店铺,事先踩点,半夜作案。

矿机一村村南路边上有家照相馆,晚上有个当地的老头在那里值班。

两个痞子蒙了头套半夜进去。本来一切顺利,绑了老头,拿了钱财要走。不料,他们互相小声说话,让老头听到了声音,开口说出了一个痞子的名字。

老头退休没事干,天天在路边上和一堆人打扑克。这俩痞子也没事干,也好凑热闹,他们本来熟悉的很。起了偷照相馆的贼心,也是听老头说,照相馆一个礼拜才结算一次,钱都放在屋里的抽屉里。

那时候对盗窃的刑罚是很重的,两个人不想坐牢。既然被老头认出来,就把老头杀了灭口。

杀人手段十分残忍。那夜外面下着小雨,市刑警队成立专案组,在矿机原地办公半月,没有找到凶手。

要不是其中一个痞子他妈迫于公安机关强大的压力,硬拉了自己儿子投案自首,坦白从宽,这案子基本就是悬案。

矿机痞子们当中,犯罪坐牢的不在少数。

坐牢的过程中,就认识了远近各村子里同样坐牢的不少狱友。出来了,还会相互走动,共同谋划些事情。当然,这里面好事情不多。

刘健胆小如鼠,不敢跟着痞子们干违法的事情。他就属于那些人的跟屁虫。

有时候,有的痞子想出去拜访狱友,就会叫上他做个伴。与其说是作伴,不如说是带着个可以随意支使的小弟,在狱友面前显示一下自己混的有小弟,不让对方小瞧了。

刘健很乐意跟着这些痞子出去,可以混两顿好吃的,还有烟抽,有酒喝,有时候他们做了事,还能跟着得点小钱,比在厂里干工舒服多了。

公正地说,监狱有时候也是一所大学。犯人们在里面,能学到好多外面学不到的心眼儿和技巧,增加许多外面得不到的阅历。

跟着这帮人,听他们谈论,刘健也同样长了不少知识和阅历。

犯人不见得都是打架盗窃进去的,还有不少是因为更高级别的犯罪进去的。这些罪犯,有些学识和阅历反而更加丰富。

在这个过程中,刘健就认识了许多附近乡村、城镇上的,各色人等,他们在一起谈论的时候,他也能获得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信息。

比如,那时候,乡镇企业刚刚起步,经营困难,弄不到原材料,需要加工的模具、配件,公家大厂瞧不上他们,不给干……

当姜美美在姚远开导下,放下国企大厂的架子,对外接活干,准备招募跑活的业务员的时候,别人还不知道活在哪里,刘健已经门儿清了。

他有自来熟的本事,只要和他有过一次交往的人,他都会有印象。

于是,他去找那些痞子们的狱友,通过他们和村里的厂子搭上关系。

你做汽车玻璃灯罩,不是需要模具吗?我给你做。你做橡胶密封圈,也得有模具,我包了。你那个设备买不到配件不能用,你和我说呀,我去找地方给你做一个不就完了?你缺好机床,外贸那个活不敢接?那我给你把那几个精密活干出来,你不就敢接了吗?

他的这个给痞子们当跟班的经历,反而成就了他,成为他事业起步的基础。

那时候,国营大厂的人们一定不会想到乡企的艰难。为找大厂做点他们做不了的零件,为让这些大厂能少欺负他们一些,给个能接受的加工价格,不知费了多少事,受了多少委屈。

大家只看到他们挣钱了,埋怨他们抢了大厂的生意。

其实,就算他们不干这些活,没有乡企,大厂也不会干,该倒掉的时候,还是会倒掉。

刘健就这样,帮着那些乡企解决了困难,也给小件车间弄来了活。

这时候,乡企能找到地方把需要的东西做出来,已经算是万幸,并不会过于计较价格,甚至付了钱你不给发票,只要东西给我做出来了就行。

姜美美按照姚远说的,暗中嘱咐刘健,要价高一些,把自己的利润从乡企那边抽出来,乡企也大多同意。

时间长了,刘健在周围乡企里的名声越来越高,主动来找他的也越来越多。

而这时候,厂里其他人,连这个门还都找不到呢。

可见,那时候的国企,到底是有多么闭塞了。

小件车间的计划外产品,都掌控在刘健一个人手里,这是极端不利的,很容易让他在暗中做手脚。

这个问题,即便姚远不说,姜美美自己也能看明白。

66.美美耍猴

乡企也不是傻子,也知道去找公家的大厂,求他们给干活。

可是,那时候大厂都有公家的计划,车间也是每天按照计划来生产。突然插进其他活来,计划就给打乱了。

在大多数人还没有经济头脑的时代,车间从主任到调度都很烦这些事情。

你磨个轴啊,六百!其实就是不想给你干。

乡企当然就直咧嘴了。娘哎,我这个东西才值六十块钱,你一下要俺六百!

往往能相互接受的买卖,就这样砸了。

而美美的小件车间,有姚远这个事后诸葛亮在暗中出主意,就成功避免了打乱已有计划。

美美把车间的设备都提前做了规划,进行了合理整合。公家计划有专门的设备去干,富余的设备,则专门用来干计划外产品。

这样,车间其实是有两套系统在运作,互不干涉。

其他车间磨那个轴要六百,美美这里可能只要六块钱。

同样,分别属于两套生产系统的职工们,因为干的活不一样,可能会产生收入差。

这个,事后诸葛亮姚远当然会知道。他当分厂厂长的时候,早就有一套完美的解决方案,只是原样拿出来,抄给美美就可以了。

小件车间能成批量接计划外产品,与有姚远的成熟方案,有很大关系。

可是,大多数乡企都让矿机吓人的价格给吓怕了,并不知道还有个小件车间和姜美美,这就需要有人来进行宣传和沟通了。

毕竟,私下里接计划外产品,上级到底允许不允许,连张代表也说不清楚,也不敢去上边问。

这是牵扯到政治走向的问题。你去问,就证明你想这么干。万一你这个想法正好和上面拧着,你等于是送了反动的证据给上边。

那么,你这个领导,恐怕就干不成了。

任何一个成熟的领导,都不会做这种傻事。顶多就是不问,偷偷在下边试点。

将来成功了,上边支持,我就扩大成果。万一上边风向不对,我立马刹车,也不算犯错误。

所以,有张代表在,美美这里,就算一个试点。

现在,张代表看到了美美这里的效益,想着扩大这个试点了。姚远却找到他,把一系列因扩大试点而会出现的后果,都和他说了一遍。

美美当然不会被腐蚀,她有姐姐姐夫支持着,不操心钱。其他人可没有这样财大气粗的姐姐姐夫。

张代表和姚远一直保持来往,倾听他的意见,是知道这人有本事的,也知道美美的成绩,有一半应该是因为背后有姚远。

他很重视姚远说的话。可是,如何形成一套完整的监督机制呢?姚远的好些法子是不能用的,这等于是改变了工厂的管理和资产结构,这是要负严重责任的!

姚远的办法,适合于日后的股份制半私有化,并不适合现在的形势。

在现在的形式下,如何形成监管,姚远也没有想到办法。只好继续在美美这里试点,慢慢寻找上级可以接受的监管制度。

美美要做的,就是首先打破刘健的这个销售垄断,先让车间销售这一块,完全掌控在车间管理之内。

就是现在的销售,在有些公司里,也是掌控在个别业务经理自己手里的。一个业务经理辞职,会带走大量属于他的业务和客户订单,也是一个管理难题,别说在这个年代了。

甚至有些做销售的,做到最后,销售反而绑架了原有的公司,销售经理变公司老大了。这样的例子,可是比比皆是,不乏名人在里面。

姚远是深深知道这些梗的,在这样一个情形下,不先把刘健收拾利落了,其他就根本不用谈了。

美美毕竟年青,虽然有姚远教着,还是擅自采取行动,私下里试图通过拉拢刘健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狡猾的刘健,反而从和美美的单独交往里,嗅出了味道,翻过头来要挟美美了。

到这时候,姚远再不出招,由着美美胡来,后面恐怕就不可收拾了。

三天以后,美美把刘健叫到自己办公室里,问他选好徒弟没有?

刘健依旧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把车间里所有职工都臭一遍,没一个像材料的。

这个美美还真无话可说,真就没有像刘健这小子这样,能多少的弄点活来的。弄来的,都是不给钱的。不给钱我用你去弄啊?

美美坐在自己办公桌的椅子上,刘健就坐在她对面的办公桌后面。

美美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来,扔给刘健说:“你不选,我替你选了。这四个人,从明天开始,到你办公室里报到,你负责带他们,一个月以后,我要看到成绩。”

刘健顺手把纸拿起来,看了看,笑着说:“这都什么人啊,俩五不知一十,还一个月,一年也不会有啥长进啊!”

美美黑着脸说:“你还没带呢,你怎么知道?”

刘健就点点头说:“行,老大下的命令,我不执行是不给你面子。人,我可以带,但是,他们跑不着活,是他们没本事,你不能怨我。”

美美假装没听见他的话,依旧黑着脸说:“销售制度呢,也得改一下。怕你带徒弟不尽力,从你带徒弟开始,你就不能单独提成利润了,只能从徒弟的利润里提成。”

刘健就问:“那我原先跑下的那些业务单位呢,他们还有活给咱干啊?”

美美淡淡说:“分给徒弟,你一切归零,不再有属于自己的业务,只是业务科长,管理你的业务科。”

“什么?”刘健就急了喊,“这不公平!这些单位都是我跑下来的,凭什么给他们啊?”

美美说:“因为他们是你徒弟,你是他们的师傅。这些单位,权当你教徒弟的教材了。”

刘健差点让美美给气笑了,半天才说:“姜主任,美美,咱们哥们儿情谊不错,你这也太欺负人了吧?你要这样不讲义气,那好说,我不干这个业务科长总行了吧?”

美美也不说话,又从抽屉里拿出几张纸来,扔到对面去,这才说:“不干业务科长,没问题。但在不干之前,你得把这些问题给我解释清楚。”

刘健看看那几张纸,脸色就有些难看说:“这不我给业务单位打的收款条吗,钱我交财务了呀?”

美美气定神闲说:“对啊,应该是这样。可我怎么听咱会计说,你交的钱和你打的这些收条不一样,对不起账来呢?”

刘健就不高兴了说:“老大,你这不明知故问吗?我把我的提成拿走了,当然就不一样了。”

美美说:“你的提成我不是给你了吗,财务上有你的签字啊?”

刘健说:“那不是假的吗,只是利润的千分之二,我靠那个,工资都挣不出来!”

美美就说:“可当初咱们有协议呀,就是利润的千分之二,协议你那里有,你没看吗?”

刘健脸色就变了说:“姜主任,你当初可是说,协议是走形式,准许我按产值的千分之二提成的!”

美美看看他问:“我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

刘健就不说话了。那天早上,他试探美美,看美美那样子,根本就没往这主意上想啊?

嘿,这个姜美美,怪不得能这么年青就当主任,原来她一直就知道拿这招治我,就是故意装傻,等着我往坑里跳呢!

“姜主任,你这样就没意思了。”他还试图做最后努力,“你这么出尔反尔,以后谁还敢信你呀?”

美美幽幽地说:“说话得讲证据。你说我出尔反尔,有证据吗?我如果把这些影印件往纪委一交,这可都是证据。你说,如果我把这些都交到厂纪高官哪里,你会是个什么罪过?”

刘健的脸就白了:“老大,咱们俩谁和谁呀?关起门来开玩笑,怎么着都成。这样的话,出去可别说,真会坐牢的!你不就是让我带徒弟吗?我给你尽心尽力带就是了。

不过,你也不能一棍子就把我打死,总得给我留条活路吧?我原先的业务,就还是我的。以后跑下来的业务归徒弟,你看,这样总比较合理吧?”

美美面无表情说:“不行!我姜美美说话,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从来就没有收回来的习惯。就这么定了!”

刘健就分辨说:“你看啊,老大,他们四个把我的业务分了去,一人也就只有我四分之一的收入,我再从里面抽成,他们连饭钱也挣不出来。我呢,连过去一半的收入都没了,也是刚刚够个工资钱,这样大家都跑着没劲不是吗?”

美美纠正他说:“他们和你不一样。学徒期间,有保底工资,业务提成权当奖金。”

刘健这下是真急了:“姜美美,你这不是成心整我吗?他们当徒弟有工资保底,我这个师傅反倒啥都没有?”

美美就把脸拉下来:“爱干不干,就这么个办法。不给你点压力,你肯尽心尽力带徒弟吗?”

刘健就火了:“我给你尽心尽力跑活,你背后不但不感激我,还偷偷给我挖坑!你这纯粹是特么拿我当猴耍!”

美美也火了:“就特么拿你当猴耍了,怎么着?我一开始拿你当人看,是你特么不把自己当人,偏偏想当猴,跟我耍小聪明!你特么怨谁呀?要怨就怨你自己!

刘健,你想想姑奶奶当初是特么怎么待你的,就差特么把你捧到天上去了!你又是怎么干的?想着独揽业务,还特么要挟我!

姑奶奶这么干,也是让你逼的!我告诉你,在我手底下干,要么老实听话,我让你咋干你就咋干,要么你就尽情跟姑奶奶耍小聪明,惹的姑奶奶生气,姑奶奶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不服是不是?不服你特么就继续当猴!你特么的去车间里打听打听,哪个人敢跟你一样,跟我耍心眼儿?”

67.公家的饭店

刘健是彻底蔫儿了。

姜美美手里攥着他的证据。

那些东西,要是交到厂纪委,一旦调查落实了,在这个时代,可绝对不是小罪过。

刘健跟着那帮痞子们到处跑的时候,是见过因为这个进去的狱友的,这人和他差不多大罪过,给判了十年!

现在想来,姜美美除了口头答应过他,按产值提成以外,其余没有一丝一毫其他可以证明她说过这句话的证据。

看来,姜美美早就在心里算计好了,要给他挖这个坑,防止他将来不听话,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是啊,姜美美是谁呀?姚远的小姨子。对付刘健这种刚出道的业务员,那直接就是毫不费力。你一撅腚,他都知道你要拉啥屎。

和他玩,你可不就是自己找死嘛!

刘健心里是又憋屈又委屈。不按照美美划的道来,不教徒弟,美美不干不说,他也没有多少收入。

可把徒弟教会了,早晚师傅就得饿死。

姜美美,我对你是忠心耿耿啊,我就是想多挣两个钱,也没想不跟你干呀,你干吗这么狠,往绝路上逼我?

八零年的夏天还特别的热。刘健心里烦燥,打算下了班就不回家,去公路边上饭店喝点酒解解愁。

公路边上,就只有公家开的那一家饭店,还没有谁想起来干去开饭店,条件不允许啊。

刘健一般出来吃饭,宁可去城里,也不愿意来这破饭店,太不卫生了。

饭店就一间大屋分成了两间,小的那间是厨房兼收纳,大的那间放几张桌子,就当饭厅,跟厂里的食堂也差不多。

食堂就够脏的了,这饭店比食堂还脏!

运动之前的时候,饭店后院也是有客房的,还有不少单间。

运动的时候,要求劳动人民一律平等,后边的单间就不许开业。

再后来,大家都一样贫穷,都下不起饭馆,单间就是再开也没人来,就住了饭店员工,变住家了。

就是前厅这几张脏兮兮的桌子,也很少有人来坐着吃饭。

饭店都卖的什么呀?没肉的大菜包子,里面韭菜老粗老长,都塞牙!火烧光特么剩火烧皮了,哪里有肉啊?

炒菜?那你就等吧,你五点进来点俩菜,六点之前给你炒出来就不错。

一天也没几个来吃饭的,那年头没冰箱,更没冰柜,饭馆准备了菜不全都坏了?你想吃菜,点完了采购得现出门给你买去。

就是你有足够的耐心,等着采购总算把菜买回来,炒出来也不会给你端到眼前的桌子上,得你自己拿着饭牌去小间柜台那里端去。

柜台黑乎乎油亮亮的,都被厨房炒菜冒出来的油烟给糊死了,拿刀一刮,使劲儿轻了你都刮不到原来柜台的木头。

就这么个环境,就这么个服务态度,别说大家没钱,就是有钱,谁愿意来吃啊?倒胃口!

可远近的就公家这一个饭店,你不吃拉倒,不吃你也没地儿吃去。

厂里下午五点半下班,刘健四点半就走了。他跑业务,经常出去,也就不执行车间的拿牌制度。

他心里不痛快,就不想跑远路去城里,决定咬着牙去那个饭店吃一回。

不早走不行啊,想在那饭店里吃,打算五点半吃上,你就得四点半去点菜。

骑自行车来到饭店,才四点四十五。走到柜台跟前,看着里面小黑板上粉笔写的菜谱,刘健就要个黄瓜肉片。

“没有。”柜台里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服务员回答的挺痛快。

刘健这个气:“没有,没有你写黑板上干吗?”

服务员还蛮有理,质问他:“这都几点了,你琢磨着这时候蔬菜公司有黄瓜吗?”

得,这倒怨他了。

“那,来个麻辣豆腐。”

“没有。”

“豆腐怎么也没有呢?”

“卖没了。”

“那你都有什么吧?”

服务员侧过身去,看着黑板:“青椒土豆丝,炒花生米,就这两样。”

“好!您这也叫饭店!那肉有没有,给我炸一盘肉。”

“肉有,会炸肉的厨师回家了,家里有事。”

“嘿!饭呢?”

“有冷馒头。”

“馒头也行,能给馏馏吗?”

“大夏天的,馏什么呀,就那样吃吧!”

吃个饭都能吃一肚子气出来!人要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

刘健心里越不痛快,就越想喝两口,只能把心里已经顶到嗓子眼儿的火压下去。

“得,俩菜就俩菜,再给我瓶高粱烧,俩馒头,快着点儿!”

他从西裤后兜里抽出皮钱夹,从里面拿出一张十元的大钞,拍在柜台上。

女服务员把钱拿过来,给他找了零钱,又把两张取饭卡递给他,对他说:“去桌子那里坐着等着,一会儿炒得了自己过来端。”

说完,去外面喊大厨去了。

天热,大厨在公路边上的树荫底下,摆了个小桌子喝茶呢。服务员过去,站在他跟前说了两句,大厨这才懒洋洋地站起来,一步三摇往店里来。

大厨进小间,叮叮咣咣一通忙活,五点半,女服务员在柜台那里,拿了个擀面杖敲着柜台喊:“饭得了,过来拿卡取饭!快点吃啊,我们六点准时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刘健要喝酒啊,半个小时哪里够?

他从桌子旁边站起来,边走边嘟囔:“就这两步远,你喊什么喊?还整什么饭卡,你给我端过来能累死啊?”

服务员也是个吵架的老手,立马回嘴说:“我做的这些都是饭店的规矩,你不懂就少议论。我凭什么给你端过去啊?该你自己干的你就得自己干!我给你端过去,你就是剥削我的劳动,瞧你这熊样,你还想当资本家,剥削人怎么的?”

刘健也不想散伙:“谁想当资本家啦,你这什么服务态度啊?”

说着话,刘健已经走到柜台边上,继续说:“我不到五点就来了,你们五点半才给我把菜弄出来,半个小时我怎么吃得完?”

女服务员立马跟上:“你点菜我不得现炒啊,不需要时间啊?你月窝里的孩子吃奶啊,半个小时还不够?嫌服务态度不好?不好你别来呀,又不是我请你来的。”

刘健肚子差点气爆了,刚想回嘴,却见服务员裂开嘴笑了。

刘健就吓一哆嗦。

这女人有毛病啊?刚才还一脸阴云,跟才死了男人差不多,这一会儿功夫,咋还和他笑上了?

但他随机就看明白了,女服务员不是冲他乐,是冲他身后乐呢。

他一扭头,一个巨大的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他身后了。

“傻哥你咋来了?”接着就听到女服务员温柔的问候了。

来人留着平头,穿个大白背心,灰色的大裤衩,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浓眉大眼,高大结实,正是姚大傻。

姚远就对女服务员说:“家里没馒头了,刘姐你给我十个火烧吧。”

刘姐就爽快答应着说:“好嘞,你要是不急,就坐那里等一会儿,我给你现烙,凉的不好吃。”

姚远说:“我不急,那就谢谢刘姐了!”

刘姐去里面烙火烧,姚远这才注意自己前面的瘦小男人,随即就惊讶地说:“这不刘健吗,你咋在这里呢?”

刘健正和美美闹别扭,本来不想搭理姚远。可是人家认出自己来了,也只好打招呼:“我在这儿吃饭,傻哥你买火烧啊?”

姚大傻在矿机附近也算名人,原来大家叫他“大傻”,自从斗倒了张顺才,不再傻了以后,大家不论年纪大小,见了他就都尊他一声“傻哥”了。

姚远顺口回答刘健说:“啊,天热,我没让孩子她姥姥自己蒸馒头,来买俩火烧。”

说着话,姚远就看见柜台上刘健要的菜和酒了,就问:“咋,一个人喝酒啊?正好,我还有事找你,我陪你喝两盅?”

当下不由分说,对着柜台里喊:“刘姐你里面还有啥菜?捡现成的给我上俩,我遇上朋友了,在这儿吃了!”

说完了,自己端着刘健要的俩菜,去最里面的桌子那里坐着去了。

到这时候,刘健也不好说什么了。姚大傻在矿机,连痞子都不敢招惹他,何况是他刘健?

他只好拿了酒瓶子和那盛在盘子里的俩凉馒头,走到姚远对面坐下问:“傻哥,你找我啥事儿啊?”

姚远拿了桌上搪瓷茶盘里放着的两个茶杯,放刘健面前一个,自己面前一个,然后说:“咱弟兄喝着说。”

刘健就在桌角上,把那瓶高粱烧的铁皮瓶盖给拍开,把酒在两个茶杯里倒满。

姚远端起茶杯来喝一口,杯里的酒就没了一半。

看刘健也像他那样喝了酒,两个人又吃几口菜,姚远这才从兜里掏一张纸出来,对刘健说:“你在厂里,给我弄几样东西呗?”说着,就把那张纸递给刘健了。

刘健接过纸来,看上面画着图。他干了几年电焊工,多少的能看懂点工业图纸。出去跑活,也得接触图纸,因此还能看明白。

那是一副小的蜗轮蜗杆副,一个带顶盖的小盒子,两段带着镶轴承的孔,上端还有一个小口,另外还有几样小东西。

姚远就说:“你拿到车间里,找人给我加工这么几个东西,加工好了我给你钱。蜗轮蜗杆参数,我没有机械手册,没法确定,你让工人根据尺寸自己算把,齿数多少无所谓,传动比对就行。”

刘健就说:“傻哥你说笑了,哪能问你要钱呢?”接着就问,“这事儿你让美美干多好啊?她现在是车间老大,说了算呀?”

姚远就摆摆手说:“正因为她当车间主任了,我才不能麻烦她,不能破坏她的形象不是吗?

这几个玩艺儿,也只有你们小件车间能干出来。那个蜗轮蜗杆如果找不到锡青铜,就用灰铸铁,钢的也行,材质无所谓。”

正说着话,那个女服务员刘姐就端了两盘菜过来,放到桌子上,对姚远说:“下午没啥好菜了,给你弄盘拌冻粉,还有一盘西红柿拌白糖,待会儿再让大厨给你炸盘肉,我再给你弄碗酸辣汤。”

就看一眼刘健,问姚远说:“这位兄弟是傻哥你的朋友啊?你看我也不认识。”又转向刘健说,“对不住啊,大兄弟。想吃啥尽管说,只要我能弄到,一定给你做!”

68.一语点醒梦中人

姚远的出现,让服务员刘姐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就变了另一个人,热情起来。

她给刘健道了欠,还嘱咐他们,尽情在这里说话,到几点都没问题。

刘健也属于见人下菜碟的主儿,既然人家刘姐都不好意思了,他也就更会说客气话了。

两个人客气一番,姚远就表示,这顿饭算他的,让刘姐给他记账,有空过来结算。

刘健还没说话,刘姐先说:“傻哥你这就见外了。没你给我弄那张商业票,我们家到现在也看不上电视!这顿啊,就算我感谢你。待会儿我把钱退给这位大兄弟。”

姚远说:“这么点小事儿,刘姐你咋老挂在嘴边上呢?你老这样,下回我可不敢给你办事儿了。别说了,你记我账,过两天我过来结。”

刘健也争着说还是他结账。刘姐就说:“别争啦,都是公家的东西,钱不钱的无所谓,又不是啥金贵东西,不就几个菜吗?”

大家就都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刘姐又端一盘炸肉过来,刚出油锅,还冒着热气。

刘姐就问姚远:“火烧我给你送家里去吧?”

姚远说:“不用。我不回去,一会儿抗抗就过来了。刘姐你再多烙俩火烧,这馒头就端回去吧?”

刘姐答应着,端着那盘子里的俩馒头,回去了。

刘健就冲姚远伸大拇哥说:“还是傻哥你有面子。”

姚远就笑一下说:“我不比你们,自己在外面做生意,需要别人帮忙多,有时候也得帮别人,得有个好的人缘关系。”

说到这里,就看着刘健问:“这大夏天的,屋里这么热,你咋想起来一个人跑这里喝闷酒来了?是有啥不痛快的事吧,能跟我说说吗?”

刘健心想,姚大傻能舍得花大价钱给他小姨子买摩托车,就说明他们关系不错。没准儿还真能替他说两句话。

于是,他就把自己为啥要跑到这里来喝闷酒,原原本本跟姚远说了。

然后说:“说实话傻哥,我真没有跟美美反水的意思,也不是不想带徒弟。

可是,我带徒弟,怎么跟业务单位结算这一块儿,别人就明白了。这可是不符合规定的事,人多嘴杂的,我怕这事儿传出去,我有危险不说,美美也会跟着受牵连,误了她的前途。”

姚远听着就笑了:“我以为多大点事儿呢,就这个呀?放心,我说说美美,没事儿。哎,你先说我让你给弄的这几样东西,能给我弄出来吗?”

听姚远的意思,他根本就没拿他说的当回事。看来,姚远不懂工厂里这些复杂的事情,没往心里去。

刘健不由暗暗叹口气。

他不想跟美美闹翻,跟着美美干,一直挺痛快,两个人合作的也不错。原本还想着通过姚远给美美带个话,想办法和解。可这个姚大傻,根本没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既然人家不懂,他再说也就没意思了,就回答姚远说:“你傻哥吩咐的事情,我哪能不办呢?放心吧,顶多两天,我把东西给你送家里去。”

姚远就笑了说:“你送过去的时候,我请你喝酒,我那里有茅台。”

刘健就摆手说:“我享受不了那东西,太香了。喝一点儿尝尝行,多了就不如这高粱烧了。”

两人就喝着酒,说点别的。刘健在社会上混,见的人多,话题倒是不少。姚大傻是矿机名人,他也成心想结交他,这酒就喝的挺高兴。

一会儿工夫,抗抗果然就骑着摩托车来了。刘姐就把姚远要的火烧给抗抗,又端一碗酸辣汤,外加五个火烧,要给姚远那里送过去。

抗抗就替刘姐把汤和火烧送过来,顺便过来,和刘健打个招呼,嘱咐姚远,别喝多了。

刘健和抗抗都是矿机学校一级的同学,当然就认识了。

抗抗不像其他女人一样,见不得自己男人喝酒。在桌子跟前坐一会儿就告辞回去了,自始至终不多说别的,也不说让刘健和姚远难堪的话,始终表现的温文尔雅。

抗抗走了,刘健就夸赞说:“傻哥,抗抗自从跟了你,是越来越漂亮了。”

姚远就谦逊说:“人是衣裳马是鞍嘛。她自己做衣裳,穿的当然就比别人好一些。又赶上了好时代,允许女人打扮了,跟过去比,肯定会好看不少了。”

刘健说:“我还记得她上学的时候,在操场主席台上跳忠字舞那会儿的样子。那会儿她蹦的最高,脾气火爆,真有点假小子的样子。你看现在,说话又温和又大方,还讲礼貌。要是原先不认识她,还真不敢相信,这是原先那个抗抗。”

姚远心里说,她那是在外面装呢,在家里可没和我这么客气过,还是说一不二的假小子,你是不知道罢了。

刘健还接着感慨:“倒是美美,小时候不言不语,很安静的人。现可在好,直接就是过去的抗抗!刚和她打交道那会儿,我还以为抗抗和她调个儿了呢!”

这时候,一瓶五十二度的高粱烧,已经下去了大半,看刘健那样子,已经有酒了。

姚远就改了话题问:“你不愿意带徒弟,是怕徒弟抢你的饭碗吧?”

刘健心里就打个愣怔。都说这个姚大傻彪呼呼的,可他今天问的这个话,分明就透着深意。

就听姚远说:“怕结算过程让别人知道,可以单独由你自己去结算,不让徒弟参与嘛。”

刘健就只好承认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不想多挣钱啊?傻哥你想,矿机周围就这么大点地方,工厂也就这些,别人拿走了我就没了。一下带四个徒弟,那我还剩下啥了?美美这么干,分明就是往绝路上逼我!”

姚远就摇摇头说:“你呀,目光还是太短浅,看不远。咱就按照国家现在发展的这个势头来看,你说,这将来,工厂是越来越多,还是越来越少呢?”

刘健说:“当然是越来越多了。可是,谁知道将来能多出多少来?再说,按着美美的办法,我现在挣钱就少一半还多了,那我还值得这么操心受累吗?为啥我干这个叫跑活呢?你真得一家厂子一家厂子的跑啊,是真跑,很累的!”

姚远就点头说:“业务员嘴勤、腿勤、脑子勤,这三勤,哪个都不容易做到。”

刘健就看着姚远说:“嚇,傻哥,你内行啊?”

姚远就笑一下说:“这只是最基本的要求,适合于一般的业务员。做到这行业的翘楚,只懂得这个不行。

你想一下,以后工厂会越来越多,就是你不带徒弟,所有附近的工厂都给你。人的个人能力总是有限的,浑身是铁你能蹍几根钉啊?你的收入总有上限,而且到一定数额,就很难提高了不是吗?

你现在是带四个徒弟,只是分了你原来的关系单位,没有新的业务进来,所以你看着你的收入会减少很多。可你如果带的这四个徒弟,跑来新的业务,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这么多业务单位呢,你的收入是少了,还是多了?”

刘健就不说话,低头自己盘算。姚远说的,还真有道路。自己还真有点目光短浅了。

就听姚远接着说:“你如果不是带四个徒弟,而是带四十个,四百个徒弟呢?他们都有了你的本事,就算有你一半的本事,手里有你一半数量的业务,你再算算,那时候你能挣多少钱?”

刘健就笑了说:“傻哥你这不开玩笑吗?就是有那么多活,小件车间也干不过来呀。”

姚远依旧严肃着说:“说你目光短浅你还不信。你就只看到小件车间啊?小件车间才二百来人,整个矿机多少个车间?一万多人呢!”

刘健就不笑了,傻傻地看着姚远。

姚远就问他:“你觉得,美美这辈子就只能干个车间主任吗?”

刘健愣怔半天才回答说:“那不会,她才二十五,这将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就不说了。是啊,张书记是姚远的干爹,美美又是全厂最年轻,最能干的干部啊!这将来,前途无量!

看刘健的表情,姚远就知道他想明白了。

他就问:“你说心里话,美美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你怎么样?你如果对她没有二心,听她的,她有好处了,会不会忘了你?”

刘健顺口说:“当然不会,美美重情义,是个好哥们儿……”

姚远看着他,待他思考一阵,这才往下说:“听说你插队的时候,喜欢看三国,那我问你,你觉得你这辈子能做赵子龙,还是能当刘皇叔呢?”

刘健就笑笑:“我还刘皇叔赵子龙,我连周仓也做不了。”

姚远就幽幽地说:“周仓没有关二爷,他就是一流寇,什么也不是。赵子龙没有刘皇叔,这辈子恐怕也不会在历史上留下英名。”

“我草!”刘健突然就一拍桌子,“傻哥你太厉害了,我服啦!明天我就找美美认错老实带徒弟,给她牵马坠蹬,永远忠于她一辈子!”

姚远就淡淡一笑说:“你得记住,这是一次教训。别老把自己的目光放在脚尖上,得抬起头来,看远处。”

刘健就点头说:“傻哥,能把道理说到你这水平,我还是第一次见,我服了!”

姚远说:“以后,你得想着,你将来会进入到更高的境界和环境里去,这说话老是和个小痞子差不多,肯定不行。就是和客户谈生意,也得尽量说话文明,给人家留下好的印象。”

刘健就端起酒杯来说:“傻哥,你教训的对,我爱听。我敬傻哥你一个。”说罢,就把茶杯里的就一饮而尽。

姚远也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了。刘健把瓶子里的酒都倒上,又想要酒,姚远就把他拦下了。

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等你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弄好,送到我家里,我再和你喝。”

69.自造摆头电风扇

姚远不喝了,刘健不好强求,但他心里,的确有好多话想和姚远说。

他觉得,自己找到知音了。

其实,只要自己需要,姚远可以和任何一个人成为知己,这是他做培养干部锻炼出来的能力,充分去掌握别人的心理,知道别人需要什么。

这种能力,需要经历,需要丰富的做人经验。

美美还年轻,阅历不够,在这方面,还差的很远。

这也是姚远所担心的。有时候,他不得不亲自出面,来给美美笼络人心。

尽管刘健还想和姚远说很多话,请教他好多问题,姚远不想再谈下去,他也就只得作罢。

最后,他问姚远:“傻哥,你说我怎么才能提高我的说话水平呢?”

能意识到自己谈话水平不足,这说明刘健在谈业务的过程中用心了,看到了自己的不足。

知道自己有不足而试图改进,这就叫上进心。无论世界处在什么时代,有上进心的人总是难得。像刘健这样,有上进心且有头脑的人,就更难得。

可惜,美美还看不到这一点,一味和刘健斗心眼儿,这就欲速则不达,与用刘健的本意,南辕北辙了。

姚远觉得,刘健这个人是可用的,就耐心回答他的问题说:“文化知识积淀,决定了一个人的谈话水平和层次。多读书,多了解世界。”

刘健就点头说:“傻哥,你又说到我心里去了。上学的时候正赶上最乱的时候,就没好好念书,我也是觉得自己读书读少了,好多东西不知道。”

姚远听他这么说,就只点了点头,过一会儿才说:“人啊,处在什么环境,就会学什么环境。整天跟王强他们在一起,你的行事做派就接近他们。最好,还是少和他们来往,当然了,不来往,你也就不受影响了。”

刘健就看着姚远,郑重地点点头,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喝光了。

这一年的夏天太热,姜姨和孩子们受不了,都在屋里呆不住了。姚远满城骑了摩托车转悠,想找到有卖电风扇的。

结果,和买电暖器一样,他又失望了。都八十年代了,竟然没有电风扇!

而这些东西,包括他做菜想用的味精鸡精,动乱之前,商店里都是有卖的。

没有不要紧,老子自己造!

那时候,厂里也卖垃圾。一些不用和废弃的机电配件,在仓库里积攒多了占地方,就通知生资公司的废品回收站,到厂里来收购。

废品回收站是公家的,和矿机公路边上那个饭店的服务员刘姐一样,也没啥好的服务态度,厂里十遍八遍的打电话,都不一定肯来。

随着周边乡企的增多,乡企也需要一些这样那样的配件,却在市场上买不到。

有人就看上了这个空子,主动去厂里收购这些不用的机电配件,把它们分类,再高价卖给乡企。

久而久之,在市郊就形成了一个这样的机电旧货市场,从最大的机床到螺丝大小的小零件,都有卖的。

姚远就骑摩托去那个机电旧货市场,转了一天,来回跑了好几趟弄了一个小的三相电动机,又弄个大铁圆盘,一根钢管,还有两块铁板回来。

然后,他让美美去厂里给他借来小型两项电焊机、手枪钻和丝锥一类的工具,就在自家的院子里,顶酷暑,战高温地开始了他自造家用电风扇的历程。

美美听说他要自己造个电风扇,也跑过来看,看到那个三相电机,不由就笑了。

电动机的电源是三相的,家庭用电可是两相的。就算你造出电风扇来,家里没有三相电源,你怎么用啊?

姚远说你大学里的机电知识是怎么学的?三相是啥,不就是三个正弦波的交流电吗?我给两相电加个交流电容,一个正弦波是不是就变三个了,电机能不能转?

美美就是一愣,理论上确实如此。

她就说:“这不就是两相电机的偏转线圈吗?你弄个两相电机来多省事?”

姚远说:“废话,能找着两相的我弄三相的来干啥,吃饱了撑的?”

美美就说:“可三相电机线圈阻值是一样的,偏转线圈和动力线圈阻值一样,能行吗?”

姚远就摇头叹气说:“你呀,还是脑子太死,这么下去怎么能当大领导呢?你管他一样不一样干吗?我就问你,我加个偏转电容,它能不能转起来?”

美美想想说:“应该可以转起来。可是,那样的话,一项的线圈负载会比其他两项大,容易烧掉。”

姚远说:“我这电机带动什么呀?机床还是变速箱?我带个风扇翅子,它能出多大力气?还烧掉?我看是你脑子烧掉了!”

美美就笑了:“你这脑子啊,根本就不是人脑子!”

果然,大圆铁盘连接上钢管,风扇的底座就有了。在钢管上平着焊上一块铁板,钻孔攻丝,电机就连接到底座上了。

姚远弄一块一个毫米厚的铁板,连錾带割,就出来三片风扇的叶子,再敲敲打打,让这些叶子变成倾斜的螺旋状,最后焊到一个带了键槽的圆管上,喷上漆。

漆干了以后,把风扇翅子连接到电机上,端面用螺丝固定,一送电,风扇翅子就转起来了,虽然不怎么平衡,震动大一些,可风还是不小。

有风了,就是这风扇翅子没有隔离罩,万一谁靠近了被翅子打着咋办?

这个姚远还有办法。他开专卖店的时候,不是买了些粗筛网,钉在墙上挂衣裳吗?这下派上用场了。

他用几根根粗铁丝做骨架,焊接在一起,形成风扇罩的样子,再用粗筛网做了个罩子,在电机上钻孔攻丝,用螺丝固定到电机上,再用铜丝把两片粗筛网做的罩子绑到一块儿,风扇就有罩子了。

这下把姜姨乐的,他这大傻女婿太有才了!吃饭的时候,有这电风扇吹着,再也不会汗流浃背了。

有大傻在跟前,姜姨和美美吃饭的时候穿过于暴露不方便,每天吃饭就跟上刑差不多。

关键是姜姨还得喂媛媛,媛媛不让抗抗喂,就欺负她姥姥,这罪遭的,别提啦。

这下就好了,大家不用再跟往日一样,吃饭赶紧扒拉到嘴里散伙,又可以从容地聊天砸牙了。

可姚远忘了一样,这风扇不像以后商店里卖的立式风扇似的,可以摆头。他做的这个破玩意儿,只能朝着一个方向吹。

吃饭的时候,大家相互之间坐的近,风扇基本可以都吹到。可平时在屋里坐着,总不能跟吃饭那样,都坐到一块堆吧?再说了,老是对着风扇这么吹,大家也受不了啊,尤其是晚上,容易冻着。像姜姨这个年龄,还容易得风湿。

另外,卖的风扇能调速,姚远做的这玩意儿可没这个功能。

调速就别想了。电机线圈没有多组不同速的功能,他总不能为个破电扇,再造个变频器出来。

那时候没有集成块。别说集成块,就是晶体管都不常见。变频器都是电子管的,体积能顶个单缸洗衣机了。

至于让电风扇摆头,还是有办法的,蜗轮蜗杆变速,再加个曲柄摇杆机构就行了。

于是,他就弄张纸来,连测绘带画图的,就有了给刘健的那张图纸。

这几个小配件,他找谁都能给弄出来。找刘健去给他搞,主要还是个借口,他得帮着美美摆平刘健啊。

刘健对姚远托付的事情,还真是很认真,亲自去找熟悉的,技术水平高的工人,满车间里找材料,两天的工夫,真就给送过来了。

姚远把风扇电机后面的盖子拿下来,去掉冷却风扇,再用一个带键的小管,把涡杆和电机轴连接到一起。

这时候,美美就又插嘴:“你把电机冷却风扇拆了,电机发热不烧了吗?”

迎上姚远看她的眼神,美美直接就闭嘴了。

大马拉小车,电机根本就发不了多少热,担心它烧了,纯粹杞人忧天,姚远没骂她死脑筋就不错了。

姚远让刘健做的那个小铁盒,就是装蜗轮蜗杆系统的。再把电机接上刘健车来的小轴,和底座那块铁板改成轴承连接,把小铁盒也固定在电机上,在铁盒下段涡轮轴上加一个铁板,和底座做活动连接,电机一转,脑袋就来回摆动了。

那个小涡轮中间的小轴是中空的,里面有一个小弹簧和一个钢珠,小轴可以有两个定位。一个定位连接蜗杆,电机就摆头。一个位置和蜗杆脱开,电机就不动直吹。

这套机构,其实就是后来的立式风扇,后面那套控制摆头的机关,只不过人家是模具注塑出来的,成本低。

因为是塑料的,所以坏的也就快。年龄稍大一点的,可能都会有这种记忆,好好的风扇就不摆头了。

其实就是因为后面那个蜗轮蜗杆机构是塑料的,不抗磨损,坏掉了。

姚远这一套,却是实实在在的铁家伙,通过机床加工出来的。要是在外面买这么套机构,估计这价钱,得和买个风扇差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东西比塑料的就结实多了,用一辈子都不见得能坏掉。

在不懂机械原理的人看来,这个机构还是很复杂的。在姚远这里,这玩意儿就是小儿科了,他随便就可以画出图来。

姚远费这么大力气,又是亲自动手,自己加工焊接,又是找人去厂里加工配件,总算造出一台摆头电风扇来。

可是,他这脑子也是有问题,对这时代的历史记忆直接不准。

明年的春天,商场里就有电风扇卖了,比他自己造的这台漂亮多了,动静也小多了,还是三个速度的。

他费心劳力造了风扇,仅仅用了一夏天,还不能算整个夏天,就彻底变废物了。

只有姜姨可怜他造风扇不容易,关键是这份心意。

姜姨就不舍得把姚远造的风扇扔了,强迫大家吃饭的时候,还是要用那个嗡嗡作响的自造风扇。

不过,晚上睡觉,姜姨也不敢用,改用买的吹风。

姚远造的那个,风太大不说,动静更大,吵的都影响她睡觉了。

70.业务员考试

刘健送姚远要他造的小零件的时候,姚远还真兑现诺言,让抗抗炒几个小菜,在自己那边的茶几上,留下他喝酒。

刘健也是真心佩服姚远,感觉姚远知道的东西,要比他多的多,是诚心想着向他请教。

为此,他特意借了美美的摩托车,去城里买了一只烧鸡,两瓶好酒,送零件的时候,就一起带过来。

和姚远在公家的饭店里喝那顿酒,刘健让姚远说的茅塞顿开,第二天就主动去找美美认错了。

这人脸皮厚,为达到目的,啥话都能说出口。哄美美的本事,恐怕比姚远哄抗抗大多了。

他先把自己骂了个狗血喷头,不是人玩艺儿,求美美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他这一回,下回再也不敢了。

看他在面前点头哈腰的那个样子,像足了电影里的二鬼子,美美差点就让他给逗笑了。

到这一步了,美美也就不说啥了。

这一次和刘健喝酒,姚远就和他交流的深了一些。他发现,美美对刘健,还不是很了解,对他讲的刘健的形象,和他亲自了解的形象,有着很大的出入。

首先确定一点,就是刘健不是坏人。这人有良心,知道善恶。只是过去总和那些痞子在一起混,他把自己的这个本性,隐藏的深了许多,轻易不会暴露出来。

比如说,如果真因为提成的事出事,刘健就真能做到像他对美美许诺的那样,自己揽下来,说美美不知道,是他自己偷偷吃回扣。

酒喝差不多了的时候,他对姚远说:“傻哥,说良心话,我这辈子,没人拿我当咸菜。就是我后来和王强他们在一块儿,大家也不是真瞧得起我了,只是不愿意招惹我,心里还是不拿我当块料看。王强他们,更是没拿我当人看,我就是个可以让他们随便逗乐的小跟班。

只有美美,她才真正平等对待我,把我当人看。她知道尊重我,认真听我说我的观点。没有美美,可以说我也不能当啥科长,混的跟个人似的。

就冲这个,无论出什么事,我都心甘情愿为美美挡着,就算坐牢,我也一个人去做,打死不说美美一点不是!美美是我觉得我唯一应该讲义气的人。”

姚远相信,这才是真正的那个刘健。他说的这些话,有因果关系,而且说的很诚恳,动了感情,应该可以相信。

另外,刘健也不是美美说的那样,掉到钱眼儿里,就为钱活着。

钱,只是他找回自己尊严的一个工具,也是他唯一可以证明他比别人优秀,别人没有理由小瞧他的途径。

如果把尊严和钱放在一起,让刘健选择,他还是会选择尊严。

人,多是具有自己的两面性的。极度的自尊,往往就会导致极度的自卑,破罐子破摔,刘健就是这样。

有时候,那个属于自己的真我,会因为外部的各种环境和原因,被隐藏的很深很深,不到关键时刻,是暴露不出来的。

比如,一向软弱老实的一个人,被恶霸打急了,竟然敢奋起反击,夺过恶霸手里的刀子,把恶霸给杀死。

这种突然变胆大的行为,就是被深深隐藏的本性了,甚至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敢于杀人。

人的这种两面性,姚远做培养干部的时候,见的多了,能够识别。而美美还过于年青,是没有这方面经验的。

下乡的艰难经历,和痞子们到处流浪的生活,为刘健积累了大量的人生经验。和姚远一样,刘健也善于揣摩别人的心思,知道利用别人的心理。这就为他做一个优秀业务员,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当然了,不善于猜测别人心理,不会换位思考,既做不好管理工作,同样也不能做好销售工作。

喝着酒,两个人说着话,姚远就把过去自己考业务员的一些试题,变换成自然而然的交谈形式,来考刘健,看他的反应。

他问刘健,如果他在给车间找活的时候,碰到了一家不错的企业,这企业的老板,也想和他合作,但对小件车间不了解。而这个老板又对机加很专业,询问的问题刘健回答不上来,他该怎么办?

姚远给了他四个选择。

一是不懂装懂,跟人家吹牛,胡乱解释一番。

二是老实承认自己不懂,但会认真对待对方的问题,回去请教专业人员,承诺对方,一定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三个选择,是当时就打电话回来找美美,让美美和对方解释。

第四,来个含糊其辞,顾左右而言他,只是一味向对方保证,绝对没有问题。

一般人肯定会觉得,第二个答案好一些,至少表明了自己诚恳,做事认真。

但刘健选择的,是第三个。

业务员不可能那么专业,什么都懂,这个连解释都是多余的。跟人家解释,恰恰证明你愚蠢。

回去请教了再给人家答案,证明你办事拖沓,缺乏效率。精明的老板不会和你合作,因为你拖沓的效率会给人家耽误事。

最好的选择,就是第三,当场打电话,让专业的美美立刻给人家释疑,趁热打铁,把对方给拿下来。

刘健回答对了。

姚远就又考他一个问题。

假如你遇到困难,就像你那天去饭店喝酒时候那样,你应该怎么办?

刘健的回答是,先把当天的工作做完,然后去喝醉,第二天忘掉这个困难,继续拿出百分百的精力工作。

姚远就明白,就算那天自己不去找他喝酒,第二天刘健还是要找美美认错,按着美美给他划的道来。

因为他心里感激美美,不会轻易背叛她。同时,他也比美美明白,他们只有合作,才能产生对彼此更大的利益。

但如果他那天不去找刘健,刘健和美美之间,虽然会继续这样合作下去,却也会产生不大不小的隔阂,仍旧要彼此猜忌,对日后的工作,还是有不利的影响。

而从这一点上,就可以体现出美美处世经验的不足了。

姚远最后,还考了他一个问题。这个问题还是比较专业。

当你遇到一个对你比较反感的客户,他的业务量也不大,你该怎么对待他?

姚远给了他三个选择。

一,反正你和我没多少业务,你不爱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就完了。

二,在别的客户跟前诋毁这个客户,说人家的坏话,把不和他做业务的责任,都推到对方身上,撇清自己。

三,像对待和自己有业务的客户一样,要记得人家,尽量保持联系,至少要知道为什么对方反感你?

刘健选择第三个答案。

这年头,你知道哪块云彩有雨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不定哪天人家发达了,你求着人家呢?多个朋友就多一条路,多个仇人你就堵死自己一条路。

去诋毁人家,还在其他客户跟前?人家其他客户会怎么想?都是客户,你能在他跟前说人家不好,也能在别人面前说他不好,对你的印象一下子就完了。

所以,第一和第二绝对不能干。

人都有良心,你不计较人家对你恶言恶语,始终识图和他保持友谊,时间长了,早晚会感化他,最终你们会成为比别人更好的朋友。

这就是人生的经验,用到了营销上。

一个优秀业务员,他一定会有这种经验和这种能保持正常心态的选择。

无异,刘健是个天生的业务员,而且很优秀。

只是,因为历史的原因,让他缺乏知识储备,在言语表达方面,还不够温婉,说话词汇里,老是带些粗俗的用词,这就让他的谈话层次,下了一个档次。

除此之外,他其他方面,还真没有太大的缺陷。

姚远考完了他,只给他提了这一条意见。

然后,姚远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多朗读五十年代以前那些白话小说,比如鲁迅的,张爱玲的,林演达的,注意人家在说到一个事情的时候,怎样用词,和你有什么区别?然后把自己的用词和土语,都慢慢改过来。

姚远的话,又说到刘健心里了。平时出去,和一些有知识的人说话,表达一个事情,往往是他一句痞子的用语,就让人家皱起眉头来,本来该谈成的合作,也就此黄了。

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个语言上不了台面的毛病,特别是一些,比如说,说话好带“操”这个字的毛病,影响着他上一个台阶。

可是,他不知道怎么改正。

姚远这个改正的主意,对他来说,真是太棒了!他怎么就想不到呢?

这一场酒,把刘健给喝的,对姚远是心服口服。

早就听说傻哥小时候故意装傻不上学,在家里接受他那个才女母亲的单独教育,知识比大学教授都多,原来是真的。

人家不但精通厂里的知识,会修机床电器,会修收音机,还会画机械图纸,还会裁缝,还不止如此,人家还懂跑活。

他那个才女母亲,原来就是厂里的总工,传说中也是无所不能啊!

姚远对这个传说,只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他告诉刘健,跑活只是个粗俗的叫法,这也是一门学问,叫“营销心理学”。将来,大学里会有专门的学科,来培养像刘健这种人才的。

大学要培养跑活的?这在刘健听来,简直不可思议。

不过,如果大学都把他的工作当成学问,来培养大学生,那就说明,他这个工作是很了不起的工作了!

他不由就在心里,多了一丝对自己工作的骄傲。

姚远和刘健在屋里喝酒说话,美美不喝酒,却也在一旁陪着。

从姚远和刘健的谈话里,她又学到了工厂生产管理以外的营销知识。

但她不会像刘健一样吃惊。因为在她心里,她这个姐夫本来就是无所不能的。

会摆头的电风扇,谁见过?别人见都没见过,她这个大傻姐夫,愣是给造出来了!

71.又来个大闺女

通过和刘健这次喝酒,姚远达到了真正了解刘健的目的。

但他也发现了一个被自己忽视的问题,尽管有他不断暗中指导,美美的工作能力,还是没有他想象当中的,提高的那么快。

美美还是太年青,缺乏许多的处事经验。

经验这个东西,不是靠教就可以教会的,得需要经历和历练,不断在吃亏和失败里总结,摔倒了再爬起来,才能真正走向成熟,把别人的知识融会贯通到自己的工作中去。

美美只有二十五岁,能成为一个二百多人的机加车间合格的生产管理者,已经相当不错了。

但是,随着姚远心里那个可以拯救矿机,不让这个万人大厂再走向老路的办法逐渐成熟,美美这个成绩,还是远远不够的。

要矿机不走老路,就得首先利用这个还没有完全真正走向市场经济的时代,让矿机通过干计划外产品,积累足够的资金,在将来条件允许的时候,就像他推抗抗牌服装一样,推出自己的产品,才能在后来的竞争大潮当中,具备最基本的竞争资格。

矿机现在可以说是没有自己产品的,上边需要什么,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机械行业,想得到自己一款成熟的产品,可不像抗抗做服装那么简单。

产品从研发设计到实验,再到定型,仅仅这个前期过程,就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你没有钱,想的再天花乱坠,也是白扯。

计划经济时代,矿机没有钱。

等到市场经济时代开始的时候,矿机知道自己落伍了,没活干了,想到要有自己的产品干,要有竞争力,没有钱就等于是空想,于是手忙脚乱。

这是矿机必须避免的问题。

要有钱,就必须要趁这时候,多干计划外产品,多积累资金。

指望美美这一个小件车间积累研发产品所需要的资金,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么,就得矿机所有的生产车间,都得像小件车间这么干才行。这就势必要给各车间主任更多的自主权,让他们有条件来自作主张,接外面的活干。

这就是后来的二级法人分厂制。

这个制度,导致了矿机的四分五裂和管理混乱。各分厂有了自己的小金库,也导致了分厂管理层的**。

最终,钱挣了不少,可总厂没见到多少。

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就是各分厂各自为政,再也无法统一协调,就算这时候矿机研发出了自己的产品,也无法让各分厂统一放下自己手里的活,来集中干总厂的产品了。

所以,分厂制才是最终导致矿机四分五裂,走向末路的罪魁祸首。

可不实行分厂制,又无法挣钱积累资金……

这就叫矛盾了。

姚远日思夜想,就是在思考怎么解决这个矛盾,怎么让矿机积累到资金。

而将来他的这些设想,未来的这些计划,都要美美去执行。美美不迅速成长起来,是不行的。

他就想到,要抽出更大更多的精力,来培养美美了。

可是,他自己的公司这边,也不能丢了呀。

每个季节,抗抗时装都会推出自己的几款新样式的服装。

可别看就这么几款新样式,那是要花费不少心思的。

首先,得听新闻,看报纸,抓住每年的新观念,并把这些新观念融合进时装里面去,体现出来。

时装紧跟时代,这是必须的。过于超前和落后,都不会吸引顾客的眼球。

其次,就是面料的选择和颜色搭配,这就要不断到外面去观察……

这里面的道道和麻烦事,一点也不少。

出了新款式,还要放在展厅里,听取老顾客的意见,总结起来,不断改进。

要不是姚远知道未来流行什么样的服装,就他们夫妻两个人,每季度还要推出几款新样式,那是根本做不到的。

姚远听新闻看报纸,主要就是为了帮他回忆这时候什么衣服出现了,然后画个样子和抗抗说。抗抗听明白了,就会弄出裁剪图来,新样式就出来了。

这基本不算自己设计,算是投机取巧。

姚远要拿出更多的时间来思考矿机的事情,帮美美,就必须要找个人,替代他一部分工作,为自己节省一些时间出来。

可是,他始终没有找到一个像小慧那样的,合适的。

他知道,这个事情只要和小慧一说,小慧就会从农村里找到人,她对自己村和周边村子的人知根知底呀。

他一直不肯对小慧说,是因为他知道,只要一说,小慧就会把自己手底下最得力的人抽出来,先给他用。

小慧这时候正是需要得力人手来帮她的时候,他不想让她这么干。

但这一次,他不得不麻烦小慧了。

小慧骑着摩托车来城里的时候,他就在谈话中流露了要找个服务员在楼下展厅里干,接待顾客,记录顾客提出来的意见。

同时他也表示,这人不需要多么能干,只要识字,老实诚实,不得罪顾客就行了。

服务员就得长相过关,还得能说会道。他尽量不提条件,条件也还是不少。

小慧就说:“我那儿你看上谁了,我叫她过来就行。村里人都知道跟着姚老板会乌鸡变凤凰,像我,翠霞和翠凤一样。她们可愿意进城来跟着你干了。”

姚远就怕小慧抽自己的人,就赶紧阻止她说:“我不要你的人,你在你们村里闲着的女孩子里,看有没有合适的,给我介绍一个来就行了。”

想想不稳妥,又叮嘱说:“记住啊,不许用你用着的人!你的人我都认识,你就是把她送来,我也得把她在送回去。”

小慧就抿着嘴乐。她的姚大哥心细,唯恐用了她的人,耽误她的事。

可精明能干的人毕竟少,这事儿还真不好办。

小慧还是答应了姚远。

回去以后,她就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开会,把几个搞管理的都叫过来。

她要找一个模样俊的,会说话的,人老实的大闺女,让大家帮着她想,哪里有这么个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他们这位大姐又想干什么?

符合这个条件的村里大闺女,都在咱们厂里了,你想找谁,直说不就完了吗?

小慧说,我再不知道村里的都在这里,我是说,咱们村没有,你们不会想想你们认识的,其他村里的大闺女吗?

这个倒是行。可是,你得说找这么个人干啥啊?

小慧就说,不是我用,是姚老板那里缺人,让我给找一个。

大家眼中就是一亮。跟着姚老板,将来能有大出息呀,最次都能跟翠霞姊妹一样,当城里人,谁都想去。

小慧就看着他们狡黠地一笑说:“姚老板说了,谁都可以,就是不用你们。”

大家就有些着急,为啥呀?

小慧说:“这还不明白吗,你们各管一摊,姚老板把你们培养出来,容易吗?你们谁走了,都会影响工厂生产。”

大家就明白了,人家姚老板怎么能给他们大姐拆台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还真想起不少人来。

小慧就把这些人的名字都记下来,让他们通知这些人,有空就过来找她,她得亲自面试。过了她这一关,才能送到城里,让姚远去相看。

一个星期之后,小慧就用摩托车给姚远带了一个叫张冉的闺女来,刚刚二十岁,是离她们村四十里地,更深的山里头,张家疃的。

这姑娘和小慧过去一样,脑后梳着两根大长辫子,一直过了腰际。人挺腼腆,很勤快。模样嘛,就没小慧漂亮了。

小慧有了摩托车,服装厂也稳定了,就经常来城里了。

只要小慧过来,抗抗就放下手里的工作,领着小慧到处疯玩。

抗抗不仅把她那身土气的衣裳给换了,还带着她烫了头。小慧现在,也是打扮时髦,一点乡下的土气都没有了。

俩人一块儿去看电影,下馆子,逛商店,好的跟亲姐妹一样。抗抗对美美也没有这么亲。

至于姚远,除了谈工作,基本没有和小慧单独相处的机会。人家姐俩出去玩,根本不带他,他得在家里看门。

姚远是无限相信小慧的,只要她选中了,觉得能行,他就什么都不会说。

抗抗心里却不怎么高兴,心说我才把你搞定,你又给我弄一个漂亮大闺女来,你是诚心不让我省心是不是?

不过张冉来了以后,主要是在楼下接待客户,开始还由抗抗带着,过一段时间,这小丫头还真挺机灵,自己就能独自工作了。

不仅如此,她还能把抗抗才弄出来的衣裳穿在身上,让抗抗看效果,也肯穿了不同的衣裳,让过来的客户看效果,还会跑缝纫机做衣裳。

这样,抗抗只管着出图纸做样子,具体做衣裳,张冉倒基本包下来了。

总之,这个张冉,比姚远这大老爷们强多了。

小慧为姚远挑人,是用了心的。张冉虽然模样不算很漂亮,可是身材好。腰细,臀宽,胸脯也高,腿长,这身材老远一看,就让男人眼馋。

抗抗不止是有了个帮忙的,还有了个活的,而且是长的十分标准的服装模特。

至于姚远,有了张冉之后,就大部分时间不在店里了,抗抗也不用担心他偷鸡摸狗了。

不是抗抗喜欢吃醋,是姚远表现的有些过于优秀。就没有他不会的东西,而且,人长的高大结实,说话又不紧不慢,透着文雅。

抗抗就喜欢姚远的这个样子。她喜欢,就觉得别的女人也喜欢。刚结婚那阵儿,她连美美的醋都吃。

后来就是小慧,她老觉得小慧看姚远的眼神不一样。没抓着证据,她不好发作,可心里总是不放心的。

这事儿关键还得赖姚远,和女人说话也那么文雅,老喜欢和人家漂亮女人走那么近,抗抗能放心嘛。

72.姚远心里有多痛

说心里话,姚远心里并没有抗抗想的那么龌龊。

正如他跟美美说的那样,有抗抗这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媳妇,有俩宝贝闺女,有心直口快的姜姨,还有小姨子美美,有这么幸福的一家人,他很知足。

他的心思,都花在怎么挣钱,怎么搞像摇脑袋的电风扇这一类,他想要,现实生活里又没有的东西上了。

他的目的,无非还是为了这一家人。

钱有多少也不算多,成为金钱的奴隶,一辈子被钱活活累死,这种傻事他不会干。

穿越回来了,可以利用先知先觉轻松挣钱,他就一天到晚琢磨这个,而且他做到了。

这就够了。

他不需要那么多钱,能通过他的努力,让一家人轻松快乐地生活,将来社会允许的时候,买个大房子,或者买块地,自己弄一个满意的房子,一家人在那里衣食无忧地生活,多好?

什么事业,什么工厂,想那些累人的玩艺儿干啥?纯粹吃饱了撑的!

要不是美美喜欢瞎折腾,捎带着把他心里那点热乎气儿给勾上来,他原来就根本没打算考虑矿机的事情。

只有没有其他事做的人,才会想着瞎折腾,美美就是这样。

她不喜欢打牌,不喜欢电影,更不喜欢看书,也不喜欢女人都喜欢的打扮。你说她再不喜欢工厂,她还能有啥爱好?

姚远一边替美美做着事,一边骂自己贱,非要管这些闲事,一边还在心里怪他这个小姨子,没事给他找事!

因为美美的关系,他心里不自觉就在不断考虑矿机的事情。久而久之,已经渐渐形成了一个让矿机避免分厂制的各自为政,积累自有资金的方案。

他记得,矿机计划经济时代结束,开始实行分厂制,是一九八五年。那时候他还在上高中呢。

这是他当培养干部以后,为寻找拯救这个破败工厂的办法,去档案室里扒拉厂志的时候知道的。

那就是说,矿机至少还有四年半的时间,利用计划经济,在不用自己操心原材料供给和工人工资的情况下,积累资金。

这四年半的时间,如果矿机所有的车间,都像小件车间一样,为厂里提供利润,厂里就可以利用这段时间积累到的资金,搞新产品研发,等到经济彻底转轨的时候,矿机就应该有一项可以拿得出手的产品了。

矿山机械厂现在干的产品很多很杂,基本是上级下达什么任务,就干什么产品。矿料输送线、选矿机、破碎机、雷蒙磨……

可是,这些东西,技术含量太低了,只要有机加设备和铆焊组装场地,任何一个机械工厂都能干,乡企也可以干。

就是说,这些东西,本身就比较简单,没有多少市场竞争力。

技术含量低,技术附加值就少。将来面对低成本乡企的竞争,矿机这样的万人大厂,本身在成本上就处于劣势,很难靠干这个生存。

这样的大型企业,想在未来市场竞争的环境下生存,就得做一般小企业做不了,有一定技术附加值的产品。

只有这样,才能避开低成本小企业的恶意竞争,存活下来。

就是说,至少要做叉车、打桩机这一类有一定难度,小厂做不了的东西。

产品的难度越大,附加值越高。如果矿机有更大的能力,还可以做更复杂一些的产品,如挖掘机,装载机一类,再复杂高科技一些,可以干盾构机,甚至将来有钱了,可以形成多个下属企业,多干几样产品。

发展到这个地步,内部通过科学管理控制好质量和产量,外部形成一套科学的销售和拓展体系,矿机也就活了,而且搞好了可以成为真正的大型现代化企业。

当年姚远在矿机的时候,也是这个思路。

可惜,那时候早就进入了市场竞争时代,而矿机还没有一样过硬的高附加值产品,在和乡企抢饭吃。

乡企的生产成本远远低于矿机,财会制度也灵活许多,矿机那里能抢的过人家?基本是摇摇欲坠,在末路上挣扎了。

处在这样一个极端不利的环境下,姚远没有泄气,那时候年青啊,心里充满的激情。

在他和一群年青干部努力下,在资金极度缺乏的环境里,参考国外相关设备,还是研发了自己的挖掘机和露天起重设备。

样品组装成功了,没钱干,就得上报部里,申请资金。

审批成了麻烦事。

为这个,姚远去过部里,天天等着管审批的处长接见。

按级别,处长和他同级。可人家是部里的处长,你一个矿机处级干部,连人家一个小办事员都敢训你,就别说处长了。

接连去了几拨人,都没有完成任务。姚远去了,呆了一个星期,也是没人搭理他。

后来,他就每天都提前一个小时去,人家办公室门开了,他二话不说,进去就给人家拖地擦桌子。中午上班之前,他照此再来一遍。

一开始,处长不认识他,把他当了勤杂工。一个多月以后,一个偶尔的机会,处长问起他,才知道这是矿机来的干部。

处长就有些感动,审批很快就下来了,贷款也就很快到位了。

矿机之所以挺过了下岗时代,与姚远弄来了这个审批,是有分不开的关系的。姚远也因此被总厂看重,成为重点培养的干部。

可是,分厂制的弊端,让矿机没有了凝聚力,管理上各分厂自行其道,一片混乱。

历尽千难万苦研发出来的项目,分解成图纸下发到分厂,分厂领导根本拿着不当回事,到处乱扔。

矿机因为这些带有科技含量的产品,红火了三年,也让这个地区,成为全国文明的工程机械生产基地。

三年以后,周边出现了大批用矿机的图纸,生产矿机产品零件的小厂。虽然质量不高,可是便宜。

很快,整体组装成套产品总成的工厂也出现了,价格比矿机的产品便宜三分之一。

如果在这个时候,矿机还有资金研发更高端的产品,或者建立一套完整的营销拓展体系,真正把自己公司化,专业化,这些根本不具备研发能力,毫无正规化可言的小厂,是无法撼动矿机这棵大树的。

三年的红火,没有积累下再次研发起飞的资金。分厂制养肥了一批人,矿机却再次陷入了危机之中,再也不能自拔了。

眼看着因为自己和一群热血青年干部,忘我工作,婚都不结而复苏的工厂,再次陷入绝境,姚远心里的痛,有几个人可以理解啊!

他为什么要远离矿机,为什么对这个地方如此伤心?

姚远有幸回到分厂制之前这个时代,有机会阻止这个制度执行,本来心里就痒痒,有点跃跃欲试,再加上美美整天的拿着厂里的事撩拨他,如何能够让他继续忍着不参与?

他暗中帮着美美,给她出主意,是希望有一天美美真的能主政矿机,那么矿机以后的悲剧,兴许就不会重演。

因为张代表兴许是看在姚远的面子上,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很看重美美。

姚远可以看出来,张代表在用心培养美美,给她很多别人没有的特权,比如允许她用刘健,搞计划外产品的销售奖励机制。

从这些蛛丝马迹上分析,张代表有让她进入高层的意思。

这就有希望。

张代表毕竟是上一代人,虽然老干部的作风没有丢,是个一心为职工为工厂的好领导,可思想观念上,太超前的东西,还是接受不了的。

比如这个业务员提成制度,美美就不能明着干,干了也不敢和张代表说她具体是怎么干的。

张代表只看到小件车间成功了,就急于将小件车间的经验推广到其他车间,他压根儿就没想到,美美的成功里面,有他不知道的东西。

如果他知道刘健的收入是怎么来的,恐怕立刻就能把他给抓起来,把美美的车间主任给撤了。

姚远的目的,就是让美美出成绩,早一天上去,接张代表的班。

他一边怂恿着美美按他的主意干,一边和张代表经常保持着来往,凭着自己丰富的技术和管理经验,给他出些别人想不到的好办法,让张代表始终觉得他能力不一般,始终重视他。

这样两方面下手,美美将来上去,接张代表班的可能性就大一些。

当然了,姚远也看的开。计划不成功,顶多就是看着矿机完蛋拉倒,反正他也不指望矿机吃饭。就算连美美都在矿机吃不上饭了,他都不发愁,他有自己的服装公司呢。

张代表急于把小件车间的经验推广到全厂,催着美美在厂部生产会上做报告,把自己怎么管理小件车间的经验介绍给大家。

可美美有好多东西是不能说,也不敢说的。但还有些东西可以说。

比如,将车间设备和人员进行重新整合,把计划任务生产和计划外生产分开,形成两个管理体系。

再比如,如何从工艺和管理上降低计划外产品的成本。因为这些产品大多都是乡企在用,不需要太高的质量。

懂行的干部听了,觉得美美的确有独到的管理办法,值得学习。可只是这么几个办法,就想着产生高额利润?他们心里怀疑。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还是学到了东西,再说人家的产值在那里摆着,事实胜于雄辩,他们也就不好多说什么。

像张代表这样不太懂行的,听了美美的报告,还真能学到不少东西,听的津津有味。

如此,大家从上到下就都很满意。

可其他车间学习完了,依旧没有多少的改观,张代表反而觉得他们这些大老粗没有美美懂管理,更有提拔美美的意思了。

73.大调整

尽管成功让美美成为了张代表看重的高级干部人选,姚远却知道,美美离着做高级干部还有差距。

在她上去之前,必须尽快提高,不然以后会出大漏子。

有了张冉来帮抗抗,姚远就有了更多的空闲。

在抗抗不忙的时候,他早上把抗抗送到公司里,陪着她呆一会儿,就骑了摩托车去美美那里。

他主要想教会美美优化组合生产资源,就像他原先跟美美讲过的那样,用最低的成本,做最大利润的事情。

这个生产资源,包括的就多了。生产原材料、设备、仓储、调度、计划安排,生产人员合理调配、技术工艺等等,都属于生产资源。

在小件车间几个生产工房里转一圈,以姚远的能力,美美在管理生产上暴露的缺点,他就看到了。

然后,就像过去教美美学习,给她出试题考试一样,他给她提出一个问题,让美美考虑,怎样才可以避免,或者做的更好?

美美不笨,既然姚远提出来了,她就知道肯定是让他看出毛病来了,就动脑子考虑毛病在哪儿?

晚上回到家里,美美就把自己的看法和改进方法对姚远讲。

这时候,姚远才会给她评判,到底哪里不对,她的做法为什么不是最好的?

第二天,美美就会根据从他那里学到的新东西,去工房里重新鼓捣一遍。

从实践中学习,往往是记忆最深刻,比抽象的理论学习要有效的多。

这样一段时间下来,美美的进步就快了许多。

有了熟练调度一个车间的生产能力,将来对整个矿机生产资源的优化组合,资产整合,就会相对简单许多。

而姚远要做的,首先就是根据当前形式,优化整合矿机的现有生产资源,打破现有的车间格局,把生产计划产品和计划外的自行生产分开。

根据每年上级下达的生产计划,大致估算一个平均值,按照这个平均值,抽调全厂设备和人员,组成计划内生产集团,实行旧的计划体制,专门用来生产计划产品。

剩余的生产能力,再次进行优化,淘汰掉落后的高耗能低效率生产设备和手段,组成自营集团,执行新的管理体制,专门用来生产计划外产品。

新的管理体制,就包含了姚远的一些现代化管理理念了。比如公司化经营,总部要有统一的营销仓储机构,研发机构和市场调研机构,将来还会有公关部门,策划部门。

而做为生产计划外产品的生产机构,就只有单一的,按公司下达的生产指令生产的功能了,这就充分避免了分厂制的财权下放和各自为政。

将来,计划内这一块,会越来越小。那就根据发展形式,把计划内的生产资源,逐渐调往计划外集团。

最终,随着计划内集团的逐渐消亡,计划外集团将会成为具有现代管理模式的,新的矿机,有自己的公司化管理团队,有自己的产品和属于自己的专业化生产工厂,功能齐全,各负其责,有效减少腐败环节。

这是他心里逐渐思考成熟的一个计划。

当然了,要实现这个计划,还得需要一定的计谋。

他知道,不管他怎样跟张代表苦口婆心地说,下放财权给所有车间的危害,看到了小件车间取得实际利益的张代表,最终都会走这一步。

可是,那些工人出身的车间主任们,他们的见识和知识,还不能适应这种自我营销式的市场化管理,必将出现混乱。

结果就是,各车间不但不能因为干计划外产品盈利,反而无法避开债务陷阱,投进去材料不少,钱没见着几个,都成了账了。

不仅如此,因为干计划外产品,计划任务也搞了个乱七八糟的,大有人在,一时间焦头烂额。

张代表也因此焦头烂额了。在那个时代,计划任务只能超额完成,不能完不成。

矿机眼看就要完不成计划任务了,连上边都对张代表不满意了。

姚远是可以预料这一步的。

人就是这样,大多都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只有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才容易接受其他更好的建议。

在教美美的时候,他就有意无意给她灌输一些观念,只有统一领导,统一销售,统一生产,才不会产生混乱。

小件车间两套生产系统的经验,可以用来指导整个矿机的生产。

他的这些观念无异是正确的,美美可以很快就接受。

当矿机的计划外产品生产遇到阻力的时候,张代表肯定要征求几个主要干部的意见,美美在他心里,已经是主要干部了。

于是,美美就把她心里的想法,自然而然说出来,把全厂的生产资源重新组合,划分为计划内和计划外两套指挥系统,就不会产生这样的混乱了。

果然,这个建议得到了张代表的重视,要美美拿出一份具体的方案来。

就这样,姚远心里那份计划的第一步,就离成功不远了。

姚远做事,历来都是在心里谋划的。不到最后一步,谁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在美美看来,姚远教她,是为了她能够上进,为了她好。她绝想不到,姚远在这背后,还有目的。

姚远是在有目的地教她,让她不知不觉成为他心里那盘大棋里的一枚棋子。

如今,这枚棋子发挥作用了。

在姚远的悉心教导和帮助下,一个重新整合矿机生产资源,建设计划内和计划外两套系统的方案,就悄悄形成了。

当然了,想执行这套方案,没有方案策划人具体来领导,也是不行的。

姚远深深知道这一点,只在和张代表聊天的时候,稍稍从侧面敲敲边鼓,也就差不多了。

这一年的夏天刚过,在张代表亲自主持之下,矿机综合生产、材料、劳资、技术、财会各部门骨干,成立了资产清查领导小组,对自身资产进行重新清查登记,为以后的资产整合打基础。

资产清查结束之后,矿机各车间根据厂部下达的,计划产品生产均量,开始了初步的资源重组。

把生产计划内需要的人员、设备单独整合到一起,把倒下来用不到的,整合成另一个单位。这样,每个车间就都和小件车间一样,有了两套生产系统。

大多数人希望留在计划内产品这个圈子里,因为这是干国家任务的,大家戏称是“吃皇粮”的,将来保险。

所以,车间内的自我整合,从人员到设备,好的都留给了计划内,计划外的都是最差的,完全本末倒置。

过了年,美美基本成熟起来,张代表就以厂部的名义,成立一个生产资源办公室,调美美任办公室主任,负责审查和调整先期各生产单位的自行整合状态。

有张代表支持,在姜美美严令之下,计划外产品集团,才有了一些必须的好设备。

生资办公室,同样集中了一批专业技术人才,对将来需要面对的外部市场进行全面归类,确定主要目标,然后针对这个主要生产目标,再次重新组合各车间划拨出来的,生产计划产品之后,多余出来的生产资源,成立模具、铸造、小型机加和铆焊组装几个车间。

同时,美美准备将来成立一个专门的业务机构,调刘健过来负责。

当然,现在这些,还只是生资办公室躺在纸面上的计划,需要上报厂部研究,几经修改,才能形成实施方案,这恐怕就得是明年的事情了。

而转过年来,矿机根据生资办公室定型的计划,开始动大手术,各车间开始重新组合,成立新的生产车间,干部进行重大调整,又是一片混乱。

这时候,张代表只要求各单位在搬家重组的过程中,不得影响计划内任务的生产,督促厂部生产部门下去巡视,现场问题现场解决,其余就交给美美了。

对这么大的调整过程,大家都没有经验,出现混乱自然难免,效率也不会高了。

可正是这个时候,是最适合做这样的调整的。

因为这时候矿机还有计划任务,工人工资和生产资料还有保障,无论再怎样拖沓时间,对整个工厂的影响,还上升不到危及生存的那一步。

如果把这个过程拖到以后,或者再拖后两年,即便你调整过来,在市场经济全面到来的时候,也没有充足的时间挣够足够的资金,去研发自己的产品了。

如果当初的矿机,能提前走这么一步,在混乱中首先建立一个对外的系统,打好这个将来有条件对外竞争的基础,相信以后的路会好走许多。

也不至于到了姚远这一代,呕心沥血都无法扭转混乱的,各自为政的局面,只能顺着原有的生产结构考虑生存之路,那就有了许多的限制,你就是再有本事,都无法发挥了。

到一九八一年夏天的时候,经过近一年的调整,矿机终于理顺了生产关系,各部门和干部也调整到位,结束了混乱。

计划内集团成立生产一部,由原来主管生产的第一副厂长负责,领导班子基本沿袭过去的体制,负责上级下达的计划任务生产。

同时,成立生产二部,姜美美任二部部长,处级待遇,行使副厂长权力,主要负责对外承接各种工业产品制造加工和二部的生产调度安排。

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美美只是一个二十六岁的大姑娘,不但升到了中层干部,还代行副厂长的职责,张代表面临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这压力不仅来自内部论资排辈惯了的干部们,更来自上级的怀疑。

为什么要把这么年轻一个姑娘,提拔到这么高的岗位上来?

74.一个义字了得

张代表据理力争,仗着资格老,和上面弄了个面红耳赤,才得到了上级的批准,美美才可以干车间主任。

也幸亏美美大学四年的书没有白读,把小件车间搞了个红红火火,才堵住了悠悠众口,也为张代表挽回了面子。

至于张代表自己受到的压力和委屈,他不会对任何人多说一句。

这是一个老军人的品德和修养。认准了前面的路是对的,那就拿出所有的勇气,顽强地前进,无视任何困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让美美代行副厂长职责,而不是直接提为副厂长,这也是无奈之举。

那时候的中层以上干部任命,不是张代表一个人说了算,需要上级批准。

上级能同意美美的中干任命,已经算是给张代表面子了。这又要提副厂长,就算把美美报上去,上级也不会批准。倒不如先斩后奏,就这样让她先干着,等以后出了成绩,再报批不迟。

美美实际是处在一个出头鸟的位置上,没有任何退路。干好了,一路高歌猛进,成为矿机下一任接班人。干不好,树敌众多,众矢之的。

如果有一天美美从干部位置上下来,其结果是可以想象的,能爬多高,就能摔多狠。

这一点,姚远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他不在乎。

美美自己说过,她不重结果,只享受过程,享受那份轰轰烈烈。

有一天下来了,对别人来讲,可能会很惨。对美美来讲,她有姚大傻这个有钱的姐夫在下面接着,根本就摔不着。

你不享受结果吗?这下你享受了,死心了吧?那就不要这破工作了,在家和你姐姐玩服装呗。

这个,他早就想好了,也提醒美美了,没有可担心的。

唯一担心的,他也提醒美美了,要像张代表这些老一辈一样,做到清正廉洁,一心一意为职工服务,不留一丝一毫污点。

只要别人不能在这上面诬陷你,造不到牢里去,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美美的工作就这样轰轰烈烈地开始了,迈出了姚远扭转矿机乾坤的第一步。

生产二部很快设立了经贸处,由刘健出任处长。

姚远把自己知道的一些营销和调查诀窍,都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刘健。

建立周边企业地图,联系电话,企业情况,负责人情况、喜好,包括家庭情况详细到每一位亲属,一一建立详细档案,跟刑侦破案有的一比。

在有了这个档案的基础上,然后对产品需要进行归类,最终根据这个归类,确定下属车间的生产目标。

经贸处的另一个职责,就是设法购买议价原材料来供应生产。

这个工作,在现在看来不难。有些大厂,甚至采购员不用出门,一个电话,人家自动就把材料给送到厂里了,还不会立刻要材料钱。

可在那个资源紧缺的年代,想买到计划外钢材一类原材料,却是最困难的一件事情。

好在刘健有跟着那些痞子们混的经历,增长的阅历,是一般人学不到的。

痞子们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琢磨如何从别人手里弄钱,诈骗是经常用的手段,各种连环计策层出不穷。

这些手段,刘健都清楚,有些甚至亲自参与过。就是没参与过也听说过。

这就为他成功绕过骗子,买到议价材料提供了基础。

有这么一位精明而内行的处长,经贸处的工作开展的异常顺利。

生产二部正式投产运作以后,即使在用成本高出许多的议价材料生产,第二个季度的产值,也达到了惊人的数字。

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愿意“吃皇粮”,不愿意来看似自谋生路,还无保障的生产二部。二部所有人加起来,人员只有两千,设备也占不到矿机总数的十分之一。

到了这年的年底,二部的产值已经达到了一部的四分之一,工人工资是一部工人的两倍,成功为矿机积累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日后搞科技研发的第一桶金。

美美就有些飘飘然了。

在大家的忙忙碌碌中,迎来了一九八二年。

临近春节,刘健找了不少关系,给二部的职工们弄来了米面鱼肉,还给每个人弄到了二斤花生油。

这都是关系托关系,就像他过去跟着那些痞子游走在各个村镇里,拜访狱友一样。

一个痞子想做成一件事,就找和这件事接近的狱友。这狱友帮不上忙,就把他介绍到另一个狱友那里。

大家一听说是狱友,那就没说的,只要能帮上忙,就不会袖手旁观。

如果你不肯帮忙,你的这次行为立刻就会在狱友圈子里传开,将来所有人都不找你,不再拿你当狱友。

同样,你找别人帮忙,人家也不爱搭理你,因为你这个人不够义气。那么,你在这个圈子里就没法混了。

刘健琢磨明白了这个道理,就把企业,特别是乡镇企业之间的事情也琢磨明白了。和人家混,第一同样是讲义气。

人家难的时候,你不难为人家,肯帮人家。同样,你求人家的时候,人家也会全力帮你。

这就是中华的文化,下到痞子狱友,上到春秋诸侯,都会遵循这个义。不遵这个义的,群起而攻之。上下五千年,也就是在讲这个。

生产二部给职工分的过年年货,一部就是有钱也弄不来,只能让工人们眼巴巴看着眼馋。

二部的东西分的还真多,一次用自行车都驮不回来,好多职工都是像冬天分大白菜那时候一样,用小推车给推回家的。

美美的摩托车当然也驮不了,她还怕把自己的摩托车给弄脏碰坏了。

这摩托车金贵,美美特喜欢,爱惜着呢。一般关系想借她的用,她都不怎么肯。

怕东西多了弄坏车子,她就让二部的司机,用吉普车把东西给送回来了。

厂里给生产二部配了一辆吉普,带帆布棚子的那种。主要是给美美开会和到附近出差用,有时候刘健他们几个中干,有急事也用。

吉普车到了姜姨家的房头上,进不了过道,就停下来。

那时代,村里来个拖拉机,孩子们都新鲜,围着捅咕好几天,何况这么漂亮的吉普呢?连大人都会过来看看,议论一番。

“这是谁家来当官的了?县长才有权配这东西呢!”

“不是老厂长的部下,又过来看傻哥吧?他们家经常来大官儿的。”

“你们知道什么呀?这是二部部长姜美美的专车,我在厂里见过好几回了,她就是不愿意坐车回来,怕影响不好。这不厂里分东西,准是司机为讨好她,替她给送回来了。”

“唉,你看人家刘淑芬,养俩闺女,个个给她争气。老大抗抗跟着傻哥,自己开公司。老二更不含糊,大学毕业,都成厂级干部了!你说人家是怎么教育孩子的?”

“你知道个屁,那是老刘眼光好,一眼就看出傻哥不傻来了。知道他爹妈都是大官,才把闺女嫁给他。没有傻哥,抗抗和美美哪个也没有今天。”

……

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姚远正在自己屋里摆弄他那些种菜的花盆呢。

每年进入腊月之前,元旦前后,姚远就要把自己这一大堆花盆,从犄角旮旯里弄出来,种韭菜、香菜、蒜苗,最近他又想起来要种香椿,看过年能不能让全家都吃个新鲜。

原来还打算种西红柿,抗抗从别人那里学了个方法。夏天有西红柿的时候,把西红柿打碎,放在锅里煮开十分钟,然后灌进医院里打吊针用的吊瓶里去,再用橡皮塞子把瓶口堵死封严,不透空气。就这样放在不见阳光的地方,可以一直放到过年吃。

抗抗做了实验,到过年果然就没有问题。

姚远也就不用自己种西红柿了。

美美的司机到姜姨那边叫门,大家在屋里一说话,抗抗就跑来叫姚远。

家里就这一个大男人,来了客人,他当然要出面。

姚远问明白了情况,和司机把美美的年货都搬到姜姨那边,又把司机送出来,司机就开着吉普走了。

姚远没回自己屋,而是去了姜姨那边。

姜姨在里屋和摇摇、媛媛玩。媛媛已经三岁了,明年就要和摇摇一样,也去托儿所了。

尽管姜姨不舍得,可姜姨明白事理,看着摇摇在托儿所里的样子,就不会反对把媛媛也送去。

抗抗正在外屋的矮饭桌上切菜做饭,看见姚远进来就问:“你不在那边种你的花盆,这么早过来干啥?”

抗抗转过年来就三十岁了,还是不长皱纹,小身材保养的,跟二十多的大闺女似的。

她从年青就不用干重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姚远又整天拿她当宝贝供着,心情好,自然就不会显老。

姚远没有搭理抗抗,黑着脸进了里屋,对坐在炕沿上看着炕里面孩子的姜姨说:“妈,你小闺女可不得了,直接用小车把年货送回来了。”

姜姨看看姚远,没说话。她没明白他啥意思?

姚远说:“全矿机,恐怕就你小闺女有这个特权了,连张代表都没敢这么干过!”

姜姨不笨,就明白姚远的意思了。这孩子,风头出大了不知道收敛,这是要倒霉的!

她就对姚远说:“这死丫头,觉着自己了不起了,她才几天呀?等她回来,我说她。”

姚远说:“这可不是轻描淡写说说的事情。她现在是矿机领导,风口浪尖上,别人都看着她呢,这是给别人落口实呀!”

说起矿机领导,姜姨就想起她的那个姚大哥姚虎来了。

姜姨脸色就严肃了说:“等她回来,你说她,要让她心服口服。告诉她,什么叫领导!可不兴学张顺才那样的,当领导就是为自己谋私字!”

姚远就点头说:“好,那今天就晚点开饭。等美美回来,我先把她叫我屋里,把这事儿给她掰扯明白了。”

姜姨却说:“上你屋里干啥,就在这里,守着大家说!她想留面子,就别干这种没面子的事!”

75.简单的话语高深的道理

姜美美回来的时候,姜姨外屋的饭桌上没像往常一样,把饭摆好了,就等着她。

饭桌上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的。她妈和姐夫姐姐都坐在椅子上。尤其是姚远,正黑着脸看着她。

美美就有些不自在,小心着问:“你们这是咋了,出啥事了?到点吃饭你们不用等我,开吃就是了,我事多,回来晚。”

姚远就开口了:“知道你事多,了不起,当矿机领导了,没准再过两年,这矿机兴许容不下你了。”

美美就听出不对来了。

小时候,姚远教她学习,她从没有感觉到压力,和他在一块儿可高兴了。

自从开始当车间主任,姚远还是和小时候教她学习一样,说话不紧不慢,脸上永远带着温和。

可是,美美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自己做不好了,姚远也没说什么责怪的话,她心里就开始自责。

久而久之,她心里就有些怕姚远。尤其是犯错误的时候,怕姚远说她。

这,兴许就是姚远骨子里带的,高级干部的威严在做怪吧?

今天,看姚远这脸色,她还不知道又犯多大的错误,让姚远给抓着了呢。

她小心地看着姚远问:“姐夫,我又干啥蠢事了?”

姚远也不和她兜圈子,就说:“知道自己干蠢事,就有改过来的希望。你用吉普车把你分的年货弄回来了。”

美美听了,终于松一口气说:“这个呀,我还以为多大的事儿呢!那车本来就是厂里给我配的,我偶尔用一下,咋啦,有啥不对?”

姚远依旧黑着脸说:“厂里配给你,是让你干公事用,不是让你干私事。往家拉年货,不是公事。”

美美依旧不服:“现在又不是我一个人厂里给配车,好多中层干都有车,人家还用车接送孩子去外地上大学呢。”

姚远就打断她说:“那是别人,不是你。你处在什么位置上,你不知道吗?众矢之的,有多少人背地后里在算计你?

人,不管是谁,有高峰就有低谷。你如今处在高峰上,春风得意。你就敢保证你永远处在高峰上?遇到低谷的时候,人家不会趁火打劫?

别以为只是一件小事,没什么大不了。但是,一件小事做的时候不考虑,就会养成习惯,就会出现第二件,第三件,更多件。

你做完了忘了,有人忘不了,都给你记着。小事积攒多了,就会变成大事!

等你到了低谷的时候,人家就会用这些小事,一件一件给你摆出来,来证明你这个人的人品和道德不行,不适合做干部!

到了墙倒众人推的时候,所有的小事就都会成为大事,最终将你掀下马来!

到那个时候,你才发现有那么多把柄被人家攥在手里,无力反驳,你后悔还来得及吗?”

美美的脸色就严肃了。做这么久的干部,她也有了不少经验。她心里明白,姚远是对的。

但她还是为自己辩白说:“我就是分这些东西,一时拿不回来,放在办公室里不合适,就用一下配车,下次我注意就是了。”

“不要为自己辩解!”姚远依旧不想放过她,“这是体现你思想灵魂深处的东西!

这一件事情,就可以证明你心里装的是私还是公。中国人最喜欢灵魂深处分析人,你经历过动乱,对这一套还不熟悉吗?

如果你心里有那根警惕的弦,就是人家说的,你心里装着公,你不会想到私事用公车不对?

你公私分明,知道是私事了,为什么还会用公家的车?反过来说,你不知道是私事,连公私你都分不清楚,做为矿机高层领导,你够格吗?

做为高级干部,你明明知道这是私事,为什么还要用公车,分明就是故意公私不分,谋取私利。小事上你可以谋求私利,大事上呢?

你掌握着计划外的财权,你谋私利没有?小事都占便宜,大事大钱你会不占便宜?如此推理下去,你的人格就完了!至少,在舆论上,你无力反驳!

当你有口难辩的时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会继续推导,我凭什么能有自己的公司,能有钱?是不是你这个小姨子,把公家的钱给我了?你连我和你姐都会连累的,你想过没有?

张顺才的事才过去几天,你难道都忘了吗?他就抓你姐返城这么个看似和其他不相干的漏洞,就可以把我给控制住,然后就是我父母、张代表。如果不是我提早想到他这个思路,把你姐藏起来,你设想一下,他当时抓到你姐,会是个什么后果?”

美美听着,不由得打个冷战,不寒而栗。全家人都瞅着她,美美不敢坐下,就在屋当间站着,可怜巴巴地瞅着姚远。

姚远还不算完:“你当车间主任的第一天,我怎么和你说的?你是厂里最年轻的干部,大家的眼睛都在看着你。

就好比有一个空旷无人的大舞台,台下坐着上万的观众,舞台上面一片黑暗。

这时候,你站在了舞台当中,所有的聚光灯都照射在你身上,你手指头动一动,台下上万观众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在这样一个环境下,要谨小慎微,防微杜渐!

你不比别人,用不着考虑自己的利益。我和你姐,还有妈,都是你坚强的后盾。你只想好好工作,做出成绩就可以了。

这个话,我不止一次对你讲过,你怎么就不往心里去呢?”

这时候,美美终于忍不住说:“我知道了姐夫,下次我注意。”

姚远还想说什么,姜姨就插言了:“我还真没想到这事儿这么严重。你姐夫这么一说,这事儿还当真吓人!

美美呀,现在好多人见了我,都夸我会教育孩子,把俩闺女教育的,一个比一个强。

这话,我听着,心里也就高兴一阵,剩下的,就是担心。

担心你整天这么忙的没有饭点,没白没黑,累坏了,还耽误了找对象,更担心你姐夫说的这个!

老百姓犯个错没啥,改了就完了。这当官的犯错,这辈子就完了!

说心里话,妈觉得,你不适合当干部。你的思想觉悟,比起妈心里的干部来,差太远了。

你姚大爷是十三级干部,那就算高干了,听说市长都没有他级别高。

他当厂长的时候,带来一辆老嘎斯轿车,那个漂亮啊,市里领导都没有,去省里开会,都跑来借你姚大爷那辆老嘎斯。

可你姚大爷那么大的官,上下班却从来不坐轿车。别说用车为自己家拉东西,就是你姚大妈也得走路上下班,你姚大爷不让坐,说你姚大妈级别不够。

我问过你姚大爷,我说姚大哥,你这么高的级别,国家都给你配车,你咋不坐呢?你知道你姚大爷说啥?你姚大爷说啊,二媳妇啊,我坐到那个东西里面去,就和大家隔开了。人隔开,这心就离隔开不远啦。

他是不愿意和大家分开,听不见大家说啥啊!

他平时就穿一身帆布工作服,下班不管遇到谁,就和谁一起说着话走回来。

有时候啊,他身边能围一堆工人,他走在中间,跟大家说说笑笑,到了这个房子头上,大家还不肯散,站在那里说个没完,工人也敢和他说话。

有时候,人围的越来越多,就跟看打架一样。没办法,你姚大妈就故意出来,高声喊他吃饭,大家这才散了。

这些事儿啊,就好像发生在昨天。有时候我出门,看着房头那块空地,恍惚就能看见你姚大爷,就站在那个地方,跟大家说着话。恍惚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你姚大爷早就没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姜姨眼里,不由自主地,眼泪就下来了。

本来,姚远心里还暗暗责怪姜姨插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和美美说。这可倒好,刚开了个头,把美美给镇住,姜姨就把他的话给打乱了。

可姜姨说的,这么普通几句话,一个普通的故事,却把姚远的心给抓住了。

是啊,老一辈的干部,对党的方针政策,是理解到灵魂深处的。人隔开了,心就会隔开。

一句谁都可以听懂的话,却把高深的道理给讲明白了。人民的党,人民的干部,就必须始终和人民站在一起,随时倾听人民的声音。否则,你到底为谁服务?

就听姜姨说下去:“美美呀,你知道我为啥说不愿意你当干部了吗?因为你不够格!你是在尽力约束自己不犯错误,你姚大爷是压根儿就不会犯错误!为啥?你的思想,还不是真正党员的思想,更不是干部的思想!

你姐夫让你小心着约束自己,这个是行不通的。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的本性还不是你姚大爷那个本性,靠自我约束,是约束不住的,早晚还是会忘,还是要犯错误。

你姐夫那么多高官叔叔,想当干部还不容易?他为啥不去?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去了会给他爹娘抹黑,所以,这叫有自知之明。

你姐夫这辈子,最让我放心的,就是他有这个自知之明。你看他带着你姐,走自己的路,过的不也挺好吗?

美美呀,你再好好想想,这干部你能不能当好?像张代表,像你姚大爷一样,全心全意为广大工人阶级服务?要是做不到这一点,还是听你姐夫的,回大学教书,或者跟着你姐,去做衣裳吧。”

从姜姨的话里,姚远猛然就醒悟了一个道理。

过去的体制,兴许是不完全依靠法律和各种规章制度运行的。更多的,恐怕就是依靠像姚虎一样的,这些民族精英们,高度的素养和自觉性。

而这些人,正是这个民族崛起的脊梁!

76.将军原来曾习文

脊梁,在渐渐老去,衰弱。像美美这一代人,恐怕就没有那么高的领悟和自觉性了。

尽管,美美也有一腔热血,也想成为脊梁。

可是,她没有经历过旧社会的黑暗,不知道为了将这黑暗驱离,多少中华民族的精英,洒尽了满腔的热血!

只有姚虎这一代人,他们知道今天的好生活,是他的战友们用生命和献血换来的。他们在和平条件下,不能让这个民族崛起,不能让这个国家富强,他死去的战友们就不会闭眼。

为了战友,为了心中那个伟大的理想,他们不会想到自己的利益。在他们心中,他们活着,就是为了替那些死去的战友,去实现他们的遗愿!

姚远终于明白了,过往的燃情岁月,是不可复制的。

美美也好,他也好,永远都不会达到姚虎、马副县长和张代表他们那样的境界。

所以,必须要有法律、有制度,有科学的管理体系,来约束这些后来者。没有这些之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可是,如何在现有条件下,让矿机形成一个有效的监督体系呢?

姚远不由让自己给自己出的这个问题,难住了,一时竟然愣在那里。

姜姨不说话,姚远也不说话,美美不敢说话,屋里就沉寂下来。

抗抗就以为她妈刚才的话,让姚远有些难堪了,就把话题忘别的地方扯,想着避开这个尴尬的局面。

她就说:“姚大爷当厂长的时候,我还记得。胡子拉碴一个小老头,整天跟工人们混在一起,说话声音还蛮高,不高兴了还骂娘。也不知道我姚大妈怎么受得了他,姚大妈可是解放前的高材生啊,标准的知识分子。”

美美一下就明白了抗抗缓和气氛的意思,笑着说:“哟哟,那是你公公婆婆,你还姚大爷姚大妈的叫呢?”

抗抗这才想起来,自己嫁给这老两口的儿子了。可现在的姚远,让她怎么也无法和过去那个拖着两道鼻涕的姚大傻联系到一块儿,也就总是忘了自己的公公婆婆是谁。

听美美这一提醒,抗抗就不好意思地笑了。

姜姨却没计较这个,而是说:“要不我说美美不够格呢。知道你姚大爷过去是咋回事吗?那也是省立大学的大学生!为了抗战,这才跑回家乡,组织队伍打鬼子的。要不他能教他队伍里的人学文化呢?

你们也不想想,要是你姚大爷真的是大老粗一个,就你姚大妈那么一个挑剔的人儿,怎么会嫁给他?他要真是个大老粗,咋就能把矿机从无到有地建设起来?上级为啥会派他来建设工厂,不就是因为他懂吗?

抗抗你家里那个书橱,过去都放着你姚大爷,嗨,不对,是你公公的书,连他在省城上大学的书都还有呢!”

姚远这才知道,他过去想的不对。姚虎弄那个书橱,不是为了装潢门面,而是真的放书学习。

原来,这对夫妻,不仅是革命者,还是一对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姚虎这位将军,是一位学生出身的知识分子将军,文武双全啊。

他的心里,不由肃然起敬。

抗抗就又插嘴问:“妈,你咋知道我姚,公公是大学生啊?”

姜姨说:“你婆婆说的呗。有时候赶上礼拜天,厂里不忙,你公公就躲在他家里那间办公室,就是你现在住着的这间屋,在里屋那个写字台上看书,那书老厚一本呢。我就问你婆婆,那么大一本书,他能看得懂?你婆婆就笑,说你别真把他当大老粗了,他学问不比我少呢!我这才知道,原来你公公也有大学问。”

抗抗却突然笑了,然后说:“妈你说这话就对不上榫。我公公活着的时候,那写字台是靠北墙放着的,从院子里这个窗户,根本看不到写字台上有啥。你咋知道我公公看老厚一本书的?”

这话问了姜姨一个愣怔,半天才说:“我有时候也进你公公那个屋,当然就知道了。”

抗抗问:“人家那是办公室,你没事进去干什么?”

这下姜姨就急了:“嘿,你个死丫头,你这话啥意思?胡说八道小心我抽你!那是你婆婆有时候有事不在家,我不怕他一个人在家饿着渴着的,进去给他送饭倒水吗?这个也是你婆婆嘱咐我的,这人看起书来,好什么都忘了。”

解释到这里,姜姨越琢磨越不对,就开始吼抗抗:“你这话啥意思,啊?妈问心无愧一辈子,从你们爸走了,这么些年,没让别人说一个不字!这老了老了,倒让自己丫头给找出毛病来啦!”

抗抗就赶紧改口说:“妈,我没那个意思,我还不知道你吗?我这不就是和你开玩笑嘛!”

姜姨不依不饶:“有这么和你妈开玩笑的吗?这摇摇和媛媛还在跟前呢,摇摇眼看就懂事了,你这个当娘的,你咋回事你?我看你就是想找打!这些年没打你,你皮痒痒了是不是?”

姚远知道,抗抗这是为不让她妈说美美,故意捣乱呢。

美美一向以革命前辈继承人的信念自诩,这让她妈给说的,直接就一文不值了,都快把美美给说哭了。

有时候,姚远甚至觉得,抗抗内心里有好多东西,都是很细致的,就像她做出来的时装一样。根本不是她表面这副大大咧咧,动不动就咧着嘴傻笑的样子。

抗抗知道美美心里想什么,为让美美好受一些,她不惜挑她妈的毛病,让她妈着急,忘了说美美。

姜姨也不傻,吼抗抗几句,就明白抗抗为啥和她胡打岔了。

抗抗自从跟了姚远,就越来越懂事了,虽然还好傻笑,性格却温存了不少,知道疼姚远,更知道疼她,疼美美。

倒是这个美美,越来越像小时候的抗抗,让她不省心。这可真是怪了,这俩闺女长着长着,整个就倒了个个儿!

姜姨明白了抗抗想干啥,就不搭理抗抗了,又冲美美去了。

她是真心不希望美美当干部,一个,在她心里,美美的确不够干部的资格。

她这个干部,有一半是姚远在替她当着呢。干部当的越大,姚远替她考虑事情的时间就越多,往张代表家里跑的就越勤,眉头老是皱着,连逗摇摇和媛媛的心思都没有了。

姜姨的心思和姚远一样,就是希望一家人都快快乐乐的。美美不当干部,一家人就再没有啥犯愁和操心的了。

还有一个,做父母的,其实并不希望自己的儿女将来能多么的有钱有地位。

大多数父母希望的,是儿女一辈子平安幸福,他们也就满足了。姜姨当然也是这大多数父母当中的一位。

与其让美美去当干部,让她整天提心吊胆,倒不如像抗抗一样,找个自己满意的丈夫,平平安安,快乐幸福地过一辈子。

姜姨心里有想法,当然就不愿意错过这个说美美的机会。就是抗抗再捣乱,她也会把话说完。

这边刚吵抗抗一顿,那边立刻就冲美美去了:“美美你看,你姚大爷那么高深的学问,反倒让人家看不出有学问来,不知道的,都能把他当个普通的老工人。

这叫啥?这叫和群众打成一片,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干部!你再看看你,官儿没当两天,尾巴先翘到天上去了。和你姚大爷比比,你说你得差多少?

叫我说啊,现在这个公职也不是那么重要,不是又兴了个啥,叫下海的词儿吗?听说好多人都去南边了,张顺才家的儿小子建国,早就去南边了。

妈也想开了,你姐和你姐夫不参加工作,这不也过的挺好?不但是挺好,咱家还再也不缺钱了!

你姐也老说她那里缺人。美美,你不如就和你姐一块儿干算了。你姐和你姐夫,这辈子还能亏了你呀?”

姚远以为美美这下真能和她妈急了,不料,美美一点都没有急眼发火的意思,笑眯眯地在她妈跟前坐下了。

美美看着姜姨说:“妈,你说的这些啊,我都承认。我姚大爷是我佩服的革命前辈,我要是和他没差距,那还了得呀?

不过,我还年轻,还有的是时间向我姚大爷学习。以后啊,你没事儿就多给我讲讲我姚大爷的故事,我可喜欢听了。

还有啊,就是我不能跟我姐去干。我知道,我就是这辈子啥都不干,我姐白养着我她都乐意。

可是,我也有我的事业呀,那就是继承姚大爷的遗志,不能让他未竟的事业后继无人。

我记得,小时候你给我讲我爸参军,本来是要我大爷去的。我大爷一听要上朝鲜战场,吓得当时就瘫了,死活不去。我爸说,国家到了危难的时候,总得有人站出来,我去!

现在,国家经过动乱,急需建设,要不然就更落后。落后就要挨打,被别人欺负。当年鬼子来咱国家烧杀抢掠,就是因为咱们落后!

这就像咱们国歌里唱的那样,国家又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怎么办?那就得像我爸说的那样,国家到了有危难的时候,总得有人站出来。

我啊,现在就是我们家里那个站出来的。为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为了这个苦难深重的民族,站出来,不再只想着自己,为这个古老民族,再次崛起在世界的东方,像我爸一样,举起先烈手里的大旗,奋勇前进!”

姜姨让美美说了个目瞪口呆,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姚远心里却异常沉重。美美还年青,还有些稚气。可是,美美心里具有的那个信念,却是他现在和过去,永远都不具备的。

他在心里,就有些佩服美美了。

就在这时候,摇摇喊上了:“你们说够没有?我饿啦,要吃饭!”

姜姨忽然就用手擦了擦眼角说:“吃饭,吃饭,别饿着我的宝贝摇摇。”

77.越弄越糟

姚远原本是打算,吃过了晚饭,继续摆弄他那些种菜的花盆,把菜都种上。

可是,他得先教美美了。

美美饭前那一席话,差点把他心里那份热情给点燃了。

无论今后道路有多么艰难,他都得全力支持他这个小姨子,就为她心里存着的那份热情。

他把美美叫到自己这边来,问她,你生产二部分了年货,生产一部呢,干部和职工们有没有?总厂呢,办公大楼那些职工们有没有?

美美就让他问愣了。

我就是个生产二部的部长,我管二部,一部他们有领导,我管得着吗?

姚远就摇头。

你们二部有,一部没有,干部们都没有,他们会怎么想你?将来你遇到什么事儿,人家是拉你一把,还是会落井下石?我刚才饭前和你啰里啰嗦那一大堆,合着你一句没听进去?

做工作,光有热情是不够地!这个年代,已经不是那个燃情岁月里,人们的思想那么单纯的时代了。人们的思想,特别是干部的思想,已经十分复杂。你动动脑子好不好啊?

美美终于意识到,自己好心办了个傻事。可是,事情已经办了,东西已经给职工们分了,总不能再收回来吧?

姚远就叹口气:“亡羊补牢吧。”

美美就看着他问:“咋亡羊补牢啊?再给全厂职工都来一份?全厂一万人啊,一人十块钱的东西也买不起呀!”

姚远这个气:“你知道买不起还说,这不废话吗?”

美美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那咋办呢?要不,我再让刘健去弄一些来,全厂干部,从总厂到一部,一人给送一份去?”

姚远差点让她给气笑了。啊,你们二部从职工到干部,一人一份。一部和厂部,干部有,职工没有?你这不是让人家搞特殊化,让职工骂他们吗?

你就是送去,人家敢要吗?这不成了花钱树敌,成心恶心人家吗?

美美就没招了,看着姚远说:“姐夫,你有招就赶紧说吧,别难为我了。”

姚远就又摇头:“唉,美美呀,你现在是高级干部了,做事再不能像在车间里的时候那样,虎里虎气地不管前不顾后了,要考虑后果,知道不知道?”

美美就小声说:“我知道了,我错了,你就别难为我啦。”

姚远就问:“你们二部给职工分年货这个事儿,你请示过张代表没有?”

美美说:“我给他打过电话,他说既然有结余,给大家分点福利也算好事,再没说别的,我就干了。”

姚远就知道,张代表当时也没有考虑后果。这时候,恐怕他已经考虑过来了,但已经晚了。

美美是个做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的主儿,不会给张代表留下考虑的时间。

姚远就嘱咐美美:“你今晚就去张代表家,给他承认错误,说你年青,考虑事情不周详,给他添麻烦了。

然后,你就表示要弥补这个错误。当然,你没有钱再给全厂职工一人再买一份年货了。可是,二部上交厂部的利润不少。从这些利润里,拿出一部分来给所有职工买年货,张代表一定会同意的。因为这时候他一定想到你这个事情做的唐突了,也在想办法弥补呢。”

美美犹豫着说:“买这些东西,刘健说他托了好多关系,费不少事呢。这要再买比这个还要多几倍的东西,你让他上哪儿买去呀?这本来就都是市面上的紧俏货,这又赶上过年……”

“买不着也得买回来,要不他就别想过年!”不等美美说完,姚远就发火了。这也是美美第一次看见,她这个大傻姐夫真的跟她发火。

“谁让他吃饱了撑的给你出这么一个馊主意了?”姚远余怒未息,“他出的主意,他不想办法弥补,难道还要我去替他想办法?你告诉他,他要是过年之前,不把这些东西弄回来,他就别过年了!”

美美还想替刘健分辨几句。他也是好心,也是没想这么远。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姚大傻似的,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呢?

可看着姚远黑着脸的样子,愣是站在那里没敢说话。

姚远看着美美傻站着,又生气了:“你还不去张代表家,傻杵在这里干啥?”

美美立马转身,姚远又喊住她:“我教你和张代表怎么说的话,记住了吗?”

美美老实说:“记住了。”

姚远不放心,对她说:“你先在我面前学一遍。”

美美就跟小学生在老师跟前背书一样,在姚远跟前说一遍。

美美不笨,知道自己犯了怎样的错误,弥补起来也不含糊。她说的,比姚远教的都好。

姚远这才放心让美美去张代表家。

一个小时之后,美美就从张代表家回来了,看着姚远笑:“姐夫,你真是料事如神,张书记果然就想到我这么干不妥了。可是,我把东西都买回来了,他就没好意思再说不让分。”

姚远就叹息一声,没说话。张代表做事犹豫顾脸面,不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美美就又问:“我就纳闷了,你说你懂技术,懂管理,是我姚大妈教的。这当官的事情你怎么也这么清楚呢?你又没当过官。”

姚远不能说,你这些东西都是我前世玩剩下的。

他指了指茶几上放的那本《史记》说:“古人的智慧,比你这些玩艺儿厉害多了,让你学古文你不学,这时候知道有用了吧?”

美美就一缩脖说:“还是算了吧,那东西忒伤脑子了,你会了教我就行了。”

姚远就不高兴说:“我说你们姐俩怎么都一个毛病呢?都想着偷懒,把最难的让我替你们做!”

在床上躺着的抗抗就不干了:“姚大傻你和美美的事,怎么又把我给捎带上了?你要再这样,以后衣裳我也不做了,你自己做!”

美美就嘿嘿一笑说:“你们两口子继续掰扯,我就不奉陪了,告辞了。”说完就跑她妈那边去了。

姚远拿着古书说事儿,就是知道美美才不会去学古文,能蒙住她。

这就像他当初给抗抗讲那些岛国保健知识一样,说是爱卫会给孕龄妇女上课的时候说的。估计抗抗不好意思去听,他就敢拿这个蒙她。

美美把张代表这边搞定了,以厂部的名义,给全厂职工分年货,只是第一次买来的年货太少,就给人少的二部提前分了,剩下的很快就买了来分,人人有份。

这样,二部就不至于因此而被孤立了。

张代表发话,钱也批下来了,还得刘健去买。

刘健就哭了。千数人的东西好弄,这是上万人的东西呀,几汽车拉不了,我上哪儿给你弄去呀?

美美说:“车你不用担心,运输队所有的车都派给你用,为职工谋福利嘛!”

刘健就苦笑:“姜部长,你这不是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吗?有车有啥用?要不你把我宰了分给大家得了。”

美美就把眼瞪起来了:“刘健,当初可是你给我出这馊主意,让我这么干的。你挖个坑把我给推进去了,现在你说弄不来?弄不来你当初出这馊主意干啥?”

刘健这下就没词儿了,半天分辩说:“那不是赶巧过年,我那些单位人托人的有关系嘛,我也是好心,没想这么仔细。再说,我不也是先请示你吗?”

美美就和他来个不讲理:“甭跟我在这儿废话!反正这个祸是你闯的,你就得给我摆平喽。要不然,你就等着,我要是能让你过个平安年,我就不姓姜,我跟你姓!”

刘健哭丧着脸说:“你跟我姓我也没办法。那都是些小生产队,人家就是把所有的出产都给咱,也填不起来矿机这么大一窟窿啊?”

美美就更不干了:“你小子占我便宜是吧?”

刘健说:“我没有啊,是你先说跟我姓,我就接了个话茬。”

美美就火了:“你还说!赶紧出去给我弄年货去!年前你要是弄不来,你就别回来过年了!”

刘健墨迹着不走:“姑奶奶,我真弄不来!我也知道给你闯大祸了,心里也是着急,可我真没那个本事呀!”

美美就傻了:“那,那咋办呢?”

刘健哭丧着脸说:“我要知道咋办,我不早办去了吗?”

两个人憋在美美的办公室里,憋一上午,只解决了一样东西:包饺子的精面粉。

矿机的体量实在是太大了。一个人十斤面粉,刨去二部职工不算,就得八万多斤呀,这够搬光一个小型粮食储备库了!

剩下的,实在是凑不出来了。

美美这么着在自己屋里和刘健一算账,有了具体数字,才知道她闯的这个祸有多大。

这还得亏是八十年代,物资已经开始丰富了。这要放在以前,面粉他们也弄不来。

美美心里不由就暗怪姚远,你光知道让我弄东西填窟窿了,可你想过这是多大一笔数字吗,我上哪儿弄这么多东西来呀?

可埋怨姚远没用,她昨晚上已经答应张代表了,她负责弄东西。

要不和张代表谈话那么顺利呢。现在张代表手里有钱,他不愁钱。他年岁在那儿摆着,当然会想到,这些东西你就是有钱也弄不来,要不他也发愁怎么替美美补漏洞呢。有钱就能买到,他就不发愁了呗,这主意他早就想到了。

既然美美说她能弄东西来,那就一切都好办了。

美美还是年青,答应张代表了,才知道这事儿她办不了,才想明白为啥张代表那么痛快答应出钱。

如今可倒好,第一次犯傻就犯傻吧,大不了就这样了,别人有意见就意见吧。

这可好,答应了张代表,却兑现不了承诺,这不拿矿机老大开涮吗,这不第二次犯傻吗?

唉哟,美美也要哭了,东西弄不来,怎么和张书记交代啊?

78.姚远出马

下午的时候,两个人还在办公室里,继续商量对策。

姚远用人人有份的办法,来抵消生产二部单独分年货,的确是唯一最好的选择。

可是,你弄不来东西分也是白扯呀。

两人已经不商量怎么搞东西了。再商量也没地方弄这么一大堆东西,还商量个啥劲儿?

他们开始商量,怎么跟张代表交代,然后怎么弄一个差一些的办法,来代替姚远出的这个主意?

办法想了十几个,没一个不带后遗症。

张代表对美美可以说是非常器重和信任。美美觉得,除了姚远那个办法,其他办法,都会给张代表带来麻烦,都对不起人家对自己的好。

刘健就急了说:“这个我也知道,我给你出这么一损主意,把你害成这样,我罪该万死!可是,这个没有用啊,咱还得先把这个坎迈过去不是吗?”

美美好久就没言语,最后说:“先不急着做决定,我回家再去找我姐夫商量商量,他主意多。”

刘健就问她:“要不,我晚上也跟着你回家,咱们和傻哥一起商量?”

美美就不高兴说:“你跟着我回家干啥呀?咱们老在一起,你还嫌外面的传言不多是咋的,还要跟着我回家?”

刘健也不高兴:“我到底咋了,是偷鸡了还是摸狗了,还是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让你这么讨厌我?”

美美半天说:“我没讨厌你,可是,”说到这里,她就不往下说了。

姚远曾经正式跟她说过,不许她和刘健谈恋爱。

别人的话她可以不听,姚远的话她还真不敢不听。

姚远主意多呀,她敢不听,他肯定有主意治她。再说了,她虽然不讨厌刘健,可也没打算和他处对象。她还是觉得,姚远的话有道理,他们之间,文化素养不是一个档次。

刘健看美美吞吞吐吐,就又问一句:“你想说啥就说,再难听的话我都能接受,只要你说的有道理。”

美美却说:“哎呀,这事儿解决不了就够烦了,你少说别的好不好?”

刘健只好不提。

可是,这事儿美美非要找个完美的解决办法,上哪儿去找啊?

两人刚刚闭嘴,办公室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美美皱着眉喊:“门没插,进来就行!”

她最讨厌办公室里这些小办事员了,故意寻找她和刘健的蛛丝马迹,搞的神神秘秘的。特么的姑奶奶本来没事儿,也得让你们给我搅和出事儿来!

进来的,不是办事员,是姚远。穿了双排扣的军大衣,头上戴着抗抗给他织的藏蓝毛线帽子,脖子上还吊着一副无指的棉手套。

美美就站起来问他:“姐夫你咋来了?”

今年冬天有点冷,姚远这副全副武装的样子,一定是送了抗抗去公司以后,又从城里骑摩托车过来的。

自从美美脱离了生产车间,到办公大楼里来上班以后,姚远就很少过来了。

刘健也和姚远打招呼:“傻哥,外面很冷吧?赶紧坐下,我给你沏杯热茶。”说话就去找美美的茶叶,又从茶几低下往外拿陶瓷杯子。

办公大楼里有暖气,厂里自己烧的,很暖和,姚远就脱了大衣,摘了帽子,坐在美美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看着刘健忙活。

刘健沏好了茶,给姚远端到茶几上,也顺势坐在姚远一边陪着他。

姚远就问刘健:“你不出去弄年货去吗,怎么还在这里?”

刘健就苦笑说:“傻哥你别开玩笑了,一万人的年货,我上哪儿给弄去呀?”

姚远看看他说:“一样也弄不来?”

刘健说:“我这不在这里和姜部长商量一天了,也就精面能凑够数,其余是门儿都没有啊!我们正说呢,实在不行,晚上你回来,再找你出主意呢。”

姚远就说他:“以后,做事之前先动脑子想想后果。都三十的人了,还干这种能做不能抗的糊涂事,说出去让人家笑话!”

刘健就嘿嘿地干笑笑,啥也不说了。

人家说的没错,他还能说啥?他人是挺机灵,可是没当过官,这方面的经验还不如美美呢。

早上美美找他,把分年货的危害和他讲,他还没想明白,没拿着当回事儿。直到美美把姚远的话都重复完了,他想半天,才知道这回闯大祸了。

姚远也就说他这么一句,就不说了。经验需要时间来慢慢积累,谁都有犯错误的时候,他当年这种傻事也不是没干过。

可惜呀,他没有个啥事都能替他扛起来的姐夫。

姚远喝会儿茶,身子暖和过来了,这才说:“既然面粉已经有了,我就不操心了,你们自己弄吧。”然后对美美说,“你给张代表打电话,要运输队出八辆卡车,刘健你带上支票,跟着我去弄年货。”

刘健就傻了:“傻哥,这个你也能弄到?”

姚远就不耐烦说:“少特么废话,我弄不到美美不坐蜡了?以后办事儿,多用脑子,少给我找这些麻烦!”

美美却想起来了说:“姐夫,你去找你那些叔叔?”

姚远就看一眼美美说:“这事儿不许跟张代表说,就说是刘健弄到的,一个字也别提我。”

美美点头答应着,给张代表打电话,心里却在想,姚远能给她出这个主意,肯定就知道刘健干不来这么大的事。

那么,昨天晚上,他肯定就已经想好了解决办法,就是不肯和她说,让她在这里干着急了一天。

她这个大傻姐夫,肚子里憋着不说的东西有多少,她还真不好猜测。

刘健还兀自在那里吃惊:“傻哥你有这本事,每年给这些企业弄年货,从当中赚差价,光靠这个你就发了,我咋就没见你用呢?”

姚远就冲他瞪眼:“我说你小子都是干部了,这脑子咋还一个劲儿往歪门邪道上想呢?为公家,为了美美,我这是破例干一次。以后再给我找这个麻烦,别想我会管你这破烂事!”

一个星期以后,八辆解放卡车,满载着年货,回到矿机供应科的仓库。各车间欢天喜地,把属于自己的年货派人给弄回去,然后就开始给职工们分,你多我少的,乱哄哄闹了好几天。

快过年了,厂里的计划内任务已经完成差不多了,大家也没心情干活,都惦记着买东西过年。

而八二年这个春节,是矿机职工们有史以来,过的最富裕的一个年了。

托生产二部的福,矿机利用计划外产品,积累了不少资金。张书记不愧是老厂长姚虎的部下,心系广大职工群众,工厂有钱了,忘不了大家,为每一位矿机职工弄来了许多市场上都买不到的年货。

如此,大家感激张代表,感激生产二部同志们的无私奉献,皆大欢喜。

最不高兴的,恐怕就是姚远了。小姨子给他找了个苦差事。

扒拉着他那本“变天账”,到处琢磨着找哪个叔叔,给人家说尽好话。好在他这回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矿机,这口还好开一些。

矿机是他爹姚虎一手建起来的工厂嘛,做为儿子,为老爹留下的工厂职工们谋些福利,说得过去。

一层层找领导,拿到批条只是第一步,还得去现场找具体管事的领导,给人家说好话,去仓库装货。

数九寒天,坐在解放卡车里,在海边等着渔船回港。那个风,那个冷,冻的跟三孙子似的,罪遭老了,人都差点褪一层皮!

美美看着厂里的卡车一辆辆都回来了,就知道她那大傻姐夫也回来了,心里一下就轻松不少。

快过年了,姚远让小姨子给折腾的,直接就不着家了。孩子们长这么大,还头一回这么长时间看不到她们爸爸呢,抗抗不高兴,姜姨也不高兴。

美美这一个星期过的,提心吊胆,唯恐啥地方错了,被姐姐和妈说一顿。

原来下班坐下就吃饭,吃了就忙自己的,剩下的都得抗抗干。

现在不敢了。她得尽量按点下班,回来赶紧帮着抗抗做饭,收拾桌子。吃饱了刷碗扫地,啥都得提前抢着干,然后就得替她妈哄孩子,陪着两个外甥玩,直到她们困了去睡觉,这才能再忙自己点事情。

这日子过的,怎么姐夫走了,她变小媳妇了,这都不合逻辑!

总算盼着姚远回来了,她这小媳妇算是当到头了。

可姚远回来也没给她好气:“为这事儿,我搭上八瓶茅台!你告诉刘健,这酒他得还我!”

美美小心着说:“我还你不就行了?”

“你还我?”姚远立马就不干了,“你吃的是咱家的,穿的、用的都是咱家的,你还我这不羊毛出在羊身上吗?不成!”

美美问:“那我不用咱家的,我用我的奖金买了茅台还你,总成了吧?”

姚远说:“不成!你还是咱家的呢,你挣了钱也得算自家人的钱,还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美美就急了:“姚大傻,你到底想怎么着啊,还有完没完啊?”

姚远就笑了:“哎,我怎么发现你很护着刘健啊,你解释解释,这是为啥啊?”

美美一下子明白了,她又掉到姚远设好的坑里了。

她妈别的没听见,就这句听见了,正瞪着俩大眼瞅着她呢!

美美只好解释:“他是我的部下,我护着他,也是应该嘛。主要错误是我犯的,虽然主意是他出的,可是我是领导,主要责任当然就应该由我来负,让他还你茅台,不合适吧?”

姚远就摇头晃脑说:“这些理由,我怎么听着,没一样能站住脚呢?”

美美还没说话,姜姨就过来了:“美美呀,其实刘健这孩子也不错,对人挺有礼貌,对你也不错,人也挺有本事……”

“哎呀,你们饶了我,行不行啊?”美美直接烦了。

79.我就喜欢你

姜姨这辈子唯一的愁事儿,恐怕就是这个老小美美了。

过年都二十七了,对象还没个影儿。这在那个时代的矿机,恐怕一万人里也挑不出几个来。

好好的大姑娘,还是干部。不但不丑不矬,还长的蛮好看,要个头有个头,要模样有模样,你说她怎么就找不着婆家呢?

平日里姜姨只要嘟囔这个,美美立马就捂耳朵,要不就来不讲理的。我就看上我姐夫了,要不然你让抗抗把傻哥让出来,我跟他!

美美这种玩笑话说多了,谁也不拿当一回事儿了。

可这么大了没对象,还不许当妈的托人给介绍,姜姨能不急嘛!

上一世美美到底跟的谁,姚远不知道。他连美美是谁都不知道,上哪儿知道去?

再说上一世美美只是个工人,听姚叔说已经下岗了,估计找的男人也没本事。

可不管怎么说,人家嫁人了,有自己的家了。姚远穿回来,把人家家给搞没了,这不耽误孩子长吗?

美美没对象,姚远也着急。可再着急,也得等着第一批大学生回来呀,这第一批学生里,年纪大的,单身的肯定有,总比跟刘健个没有学历的,痞子出身的强吧?

其实,姚远心里还是不愿意小姨子嫁给刘健。

按理说,小姨子的这种事,他不该去掺合。可跟美美从十几岁就在一起,教她学习,教她当干部,姚远对美美的感情就不知不觉很深了,跟自己亲妹妹差不多,当然管的也就宽了很多。

让自己亲妹妹嫁刘健这样的,姚远心里肯定不情愿,再说刘健这个头才和美美差不多高,人也长的不咋地。美美嫁他,姚远心里不美气。

可话说回来,当年他妹妹嫁人,也嫁的不怎么地。

可那时候他只是个大学生,没本事呀,管不了家里的事。

兴许是对自己亲妹妹嫁人不满意,留有遗憾,姚远就不想让美美嫁的太次了。

眼看着美美和刘健走的越来越近,姚远心里就着急,想着找机会试探美美,看她到底和刘健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可他想不到,家里有个比他还急的。

姚远是急美美不听话,老是和刘健往一块儿凑,想着让美美找个更好的。

姜姨恰恰相反。现在,美美只要找个不瘸不瞎,对她好的人嫁出去就行了,她才不在乎刘健有没有学历。

再拖下去,美美就成老姑娘了,谁还肯要啊?

姜姨这一打岔,姚远就甭想从小姨子嘴里套出什么实话来了,干脆就闭嘴不说了。

美美也不愿意说。她和刘健本来就啥也没有,有啥好说的?

她不想说,姜姨想说。

听美美嫌她烦,这下就不干了:“嫌我烦啊?那你赶紧找婆家嫁人啊?你嫁人了我就不烦你。你要找不着,我给你找啊?”

“你找了我也不见!”美美直接就来硬的。

姜姨跟姚远学的,也会玩心眼儿了,呛美美火说:“我倒是想给你找呢,可你和刘健那么好,我咋知道你和他到底有没有事啊?我要去给你找,万一你们有事我不知道呢?”

美美果然就上当,冲着她妈喊:“我和他能有啥事?别人胡说八道,你也跟着胡说八道,以后不许说这个!”

姜姨也不生气,瞅着美美说:“真就一点事没有?”

美美虎着脸说:“没有。”

姜姨脸上就有些失望,眼珠一转说:“真没有我就放心了。美美呀,还是听妈的,赶紧找一个吧。你和刘健好,都传到我耳朵里了。你找了,这些闲言碎语也就没有了,对你,对刘健都好不是?”

美美不买账:“他们谁爱传传去,身正不怕影子歪,我不在乎。”

姜姨就生气说:“你不在乎我在乎!你是我闺女,让别人传瞎话我听着别扭!你给我听好了,过了年,为刘健这事儿你也得给我找婆家!我最怕闲言碎语,你不是不知道!你要自己不找,我就托你刘姨给你说魏文革他弟弟,人家在毛纺厂里干维修,好着呢!”

美美就撇嘴:“妈你长点脑子好不好?毛纺厂里都是女工,他弟弟一个大男人,在女人堆里愣是找不着媳妇,你说他能好到哪儿去?”

姜姨一下就愣住了。

一边坐在椅子上的抗抗“噗嗤”一声就笑了,笑完了说:“妈,你小闺女让你女婿给教的,脑子灵光着呢,你斗不过她。”

姜姨就冲抗抗去了:“你还好意思说你?你妹妹二十七了都,这对象八字都不见一撇,你这当姐姐的也不着急,你还好意思说风凉话!”

抗抗就委屈说:“我咋不着急呀,我着急有用啊?你给她说对象她都不愿意,我给她说,还不找挨骂啊?我这不皇上不急太监急嘛!”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什么正事儿也说不成。

摇摇六岁了,也能跟着捣乱了,就扑到美美怀里,跟小大人一般说:“小姨小姨你赶紧找婆家吧,要不我这耳朵都让姥姥给磨出茧子来啦!”

这话一出口,一家人就都忍不住笑了。

姚远自十五岁离开家,到家乡所在的城市的市里,独自住校读高中,一生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孤独地独自一人生活。家的温暖,几乎就和他无缘。

他太渴望家的温暖了。

是姜姨给了他一个家,让他在这燃情岁月里,品尝到了以前无法得到的温暖。

他感激姜姨,不仅仅是为了给姚叔报恩。

处在这个家里,处在这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中,他的心都是醉的。

吃过了晚饭,姚远就回自己的屋,摆弄他那些花盆。

种蒜苗,种香菜,从院子里的韭菜地里挖韭菜根,把刘二赶给他弄来的,泡在水里的香椿枝也弄出来,栽到花盆里去。

一会儿工夫,美美先过来了,帮着他一起干。

姚远也不搭理美美,兀自蹲在地上翻弄着花盆里的土。这土都加了肥料,多少的有些臭味儿。

美美也不说话,蹲在他一边给他打下手。

过一会儿,美美才说:“我真的没和刘健谈恋爱,真的!”

姚远说:“没谈就没谈呗,用不着这么急赤白咧地。”

过一会儿又说:“这人啊,一生当中有两个选择,是最重要的。第一个选择,就是工作的行业,选错了,一辈子痛苦还一事无成。第二个就是对恋人的选择,你一生的幸福与否,其实都决定于你的这个选择,这是千万都不能错了的。”

美美又不出声,和他干一阵子才说:“我就喜欢你,可没法选择了。”

姚远就看她一眼,训她说:“少胡说八道!你姐现在心思可细了,就是表面上不说,故意装傻,你看不出来呀?这话要是让她听见,她又得算计半天。”

美美就叹息一声说:“姐夫,其实,我没胡说八道。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有大智慧。可是,这满世界的,上哪儿再找第二个你这样的啊?所以呀,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喜欢上刘健。”

姚远干活的手就住下了,想好一会儿问美美:“你这话什么意思呀,我怎么理解?你是喜欢我这样的,还是爱上我了?如果是前者,我满世界想办法给你踅摸去。

现在我和你姐做服装,认识的人不少。我们只做高档服装,认识的人品味和家庭都可以。

本来你姐心里也有给你说对象的意思,一是怕你和刘健有什么,让你难堪。二还是怕你甩脸子。你如果想找男朋友了,我就跟你姐说,让她瞅机会了解一下对方的情况。”

美美说:“你拉倒吧,我整天忙的连轴转,哪有时间花前月下的谈恋爱?”

姚远就瞅着她问:“你不是想爱我吧?我可告诉你美美,我是你哥,还是你姐夫,你别没事给我找事儿!”

美美就看着他乐:“我就没事儿给你找事儿,你能怎么着?”

姚远结巴半天,瞪着眼说:“那我就使劲撺掇咱妈,想尽一切办法逼着你,先把你嫁出去,才不管你将来幸福不幸福,先去了你这个祸害再说!”

美美“哈”地一声就笑了:“你可真够毒的,为了自己,不惜毁我一辈子幸福!”

姚远梗着脖子说:“你这叫活该!谁叫你没事儿捣乱呢?”

美美就拍拍他肩膀,吓姚远一跳,差点从地上跳起来。

美美说:“别担心傻哥,我没那么幼稚。你是我姐夫,我去爱你,那不把全家给搅和乱啦?我这么聪明,吃里扒外,自己害自己的事儿,自然是不会干的。”

想想就又说:“其实吧,刘健对我也挺好的。可是,我心里不由自主就拿他和你比。把你们俩放一起一比,这小子就直接给比没了。所以,我这么优秀,怎么着找个男人也得比抗抗强吧?刘健是不在我选择范围之内地。”

姚远这才又放心干活,点着头说:“嗯,你这样想我就放心了。”

美美倒不干了说:“嘿,姚大傻,你别臭美好不好?你有啥放心不放心的?啊,天下这么大,好男人多了去啦,我们姐俩凭什么都看上你呀?美死你!”

姚远就不接话,把弄好的花盆放到暖气包下面。

这才说:“其实啊,你说的没错,好男人天下多了去了。只是啊,好男人不一定都是一个样子的。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凭的是感觉,千万不要拿着这个男人和那个男人比,各有优缺点。感觉对就成了。”

美美就看他半天问:“你啥意思?你是说,我和刘健将来能走到一起?”

姚远就傻了,看着美美问:“小姨子,你真喜欢刘健?”

美美一愣说:“我啥时候喜欢他了?”

接着一回想自己刚才说的话,坏了,她又掉到姚远挖的坑里去了!

80.挖坑技巧与日久生情

美美大学毕业以后,工作一直很忙,还真是没有时间谈恋爱。

她平日里接触最多的男人,也就是姚远。

整日的在一起探讨工作,又拿着他当老师看,美美喜欢姚远,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喜欢不是爱。美美是大学生,这一点还是分的很清楚的。

喜欢、欣赏,觉得这个男人好,都不是爱。

她可以拿着姚远当哥哥,当姐夫,当老师,可以和他肆无忌惮地开玩笑,就说明她心里对姚远的位置,是摆的很正确的。

这一点,姚远当然也明白。美美跟他开玩笑,他也会偶尔逗着美美玩儿。

不过,美美没有他那么多的经验和心计,总是在这有意无意的玩笑里,不自觉就落到他挖的坑里。

说话给别人挖坑,是姚远训练有素的技能,早就不自觉的形成习惯了。

通过和别人谈话,设计几个小测验在里面,让别人不自觉地就回答了他想知道的问题,这种试探别人内心思想的技巧,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姚远对别人和对美美的区别,就在于,他试探出美美心里的思想来,会提醒美美,让美美知道她是怎么把思想给暴露出来的,让她增长经验。

对别人,他当然会不动声色,不告诉对方了。

他这是训练美美。成为高级干部,会这么个技巧,对她是有很大帮助的。

但美美的性格,从他那里学别的,基本是一点就通,唯独这个她学不会,总是上他的当,又总是没有长进。

美美自己也让姚远给她挖的这个坑震惊了。

她可是自然而然地在和姚远对话。

难道,她内心里真的喜欢刘健?这怎么可能!她只是欣赏他营销的才能,其他根本没有让她看上的地方,包括死皮懒脸地老跟她表白。

看美美的表情,姚远就知道,美美现在和刘健没什么,他也就放心了。

接着,他就开导她说:“你不用担心,这只是个假象,日久生情的假象。

在我的理解里,日久生情纯粹就是扯淡。一开始两个人都理智的情况下,彼此不能相互吸引,就说明两个人不合适了。以后整天相处,彼此虽有好感,但该不合适还是不合适,除非失去了理智。

小姨子你是有理智的人,只要你不失去理智,就不会和刘健走到一起。

那些日久生情走到一起的,无非就是两种人。

第一种,谁也没有吸引比对方更优秀的异**上自己的能力,也就他们俩在一起算最合适的。两个没人要的,只好假说日久生情,凑合在一起了。

这样在一起的夫妻,对彼此过于熟悉了,一辈子会平平淡淡地过去,没有多少意思。

这一点,你和刘健都不适合。只要你一直不松口,刘健有能力找媳妇,就是找你这样优秀漂亮的媳妇有困难。

只要你不答应,他早晚有一天会失去耐心,靠不住了,就会去找别人的。

再说第二种。一方对另一方不满意,但被另一方的长期锲而不舍地追求给感动了,脑袋一发热,就答应对方了。

相信大多数这样做了的人,在不久之后都会后悔,又碍于情面,不好意思再次拒绝对方,也会假托日久生情这四个字。

这后一种情况,恐怕还不如前者,连平淡的日子都不见得有,婚姻永远会处在危机四伏当中。

你和刘健,最怕的,恐怕就是出这种情况。不过小姨子你这人理智永远可以占据上风,应该不会干出这种事来。”

美美就慢慢咧开嘴笑了说:“话就怕说透,今天你说透了,我就知道怎么预防了。哎,你说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呢,我就没发现你有不知道的。”

姚远说:“我一辈子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看书了,所以啊,我知道的就多一些,没啥好奇怪的。”

姚远这么说,美美也就不再追问了。

其实,姚远和上一世的对象,就是这种日久生情。两个人在一起,说工作上的事多,生活上他都不记得他们有什么值得回忆的。一起生活好多年,连和抗抗在一起的一天恐怕都不如。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和对方结婚,对方也不说要结婚的一个原因吧?

姚远也是人,也会没事的时候,思考这些东西,思考得来的经验,就是和美美说的这些了。

两个人说着话,就把花盆里都种好了菜,搬到暖气包和炉子跟前放着,收拾了,就坐在茶几跟前的沙发上喝茶了。

这时候,抗抗在那边,给俩孩子洗好了,把她们弄上炕哄睡了,又和她妈说会儿话,就过这边来了。

和美美,姚远有许多的话说。和抗抗夫妻两个,他倒没有这么多话。

可是,和美美说话,不管聊什么,都是好像两个朋友在聊天。和抗抗就完全不是这样了。

两个人有时候也商量正事儿,可商量着,不知不觉就会下道。也不知是抗抗先下道,还是姚远开的头,反正最终会说个乱七八糟,把抗抗说到姚远怀里去。

有时候,抗抗也抱怨姚远和她没正事儿。姚远也想和抗抗好好说话,可他也不知道两个人怎么搞的,就是好好说不成话。

彼此迷恋更多的,是对方的身体,喜欢的,是拥着或者靠着对方。抗抗这么漂亮,姚远正当壮年,要是还能好好说话,那才出鬼了呢!

可美美也很漂亮啊,姚远却一点这方面的心思都没有。

后来姚远就想,他和抗抗,才是真正的爱吧?如果抗抗换了美美,他们彼此的话题那么严肃,恐怕就真会变了他说的,所谓“日久生情”了。

抗抗疑心重,她回来了,姚远再和美美讨论什么爱情,就有些不合适了。

美美就主动换了话题说:“那些年货一进厂,张书记就把我叫过去了,夸我说,我虽然年青,可考虑问题还是比较细致。虽然一时考虑不周,但很快能反应过来,还能想到办法弥补,难得,难得。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姚远说:“他这是夸你成熟了,是好事。专门叫你过去,说明他担心的事情解决了,他心里很高兴。还有一点,这个事情解决不了,其实对他影响不大,对你影响最大,容易树敌。他如此担心,说明他心里在考虑一个事情。”

说到这里就问美美:“你能猜到他考虑什么吗?”

美美想一会儿说:“他在考虑,我还是称职的,没有给他惹麻烦。”

姚远就摇摇头说:“不对。张代表不是自私的人,不会先考虑自己的压力。用你,他肯定承受压力,而且压力不是一般大。可是,他从来不说。

人如果心里总想一件事情,都会或多或少表露出来。他不说,就证明他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想太多。他觉得,为了工厂的前途,他承受压力应该,没什么好说的。”

美美就点头说:“张书记的人品,值得矿机每一个干部学习。”

接着就问:“那他在想什么?”

姚远说:“他已经在想正式提你当副厂长了。她怕你做事不周到,引起其他干部不满,他提议你做副厂长的时候,首先内部通不过。所以,他才会这么着急。看你把事情解决这么圆满,他才会这么高兴,压不住心里这个高兴劲儿,才会破例把你叫过去,夸你一顿。”

美美张着嘴,半天说:“姐夫,你简直就是现代福尔摩斯啊,应该是这样!”

姚远就笑笑,没再往下说别的。

当培养干部许多年,这点分析能力没有怎么行?

可美美的情绪接着就低落下来,有些丧气地说:“要是这回没有你,后果真是很危险。”

接着就叹息一声说:“在矿机干点事情,怎么这么难啊?稍不留神就能闯大祸,动辄得咎,这以后的工作,还咋干啊?”

姚远就看她一眼说:“这时候你知道动辄得咎了,知道难干了?当初我不让你回来,留在学校里教书,你怎么不听话呢?”

语气一转又说:“不过现在你后悔也不晚。你可以立刻找张代表辞职,跟着你姐玩服装,又省心又舒服,高兴了还可以全国各地去玩儿。要不是咱妈不愿意把你一个人扔在家里,怕你吃不上喝不上,我们过年都不会在家过,早到南方暖和的地方玩去了。”

抗抗这时候在床上半躺着看服装设计方面的书,就插话说:“别听你姐夫胡说八道,搞服装也不容易。光这每个季节推出的新款服装,就够我受罪的。幸亏你姐夫脑袋聪明,能先出个大体的样子和思路,要不然累死我都弄不出来。”

说到这里就问姚远:“你确定今年旗袍会流行回来?那两边那个开褄,是不是要改到大腿三分之一的地方啊?老款开的太高了。还有那个喇叭裤,做到一尺二的裤口,这不变袍子了吗?”

姚远就不耐烦说:“改什么开褄呀,你没看大街上小姑娘都越穿越露,恨不得光着直接上街吗?这叫性感!你这思想啊,还真得再和你去南方看看,怎么老是这么保守啊?

喇叭裤要的是什么呀?就是下面那俩开口,显体形,显腿长,懂不懂啊?我要你做到一尺二肯定有我的道理,你按着做就行了!”

抗抗还是有些顾虑:“你说,这东西过去穿的都是些小痞子,咱们也做这个,会不会出啥事儿啊?”

姚远说:“你看那些小痞子穿的,都是些什么面料了吗?都是些便宜东西,上不了台面。咱们做的,可是高档面料,是社会上有地位人穿的,不是一个档次。还有啊,跟你说多少次了,你做衣服,首先想着你做的这件衣服是给什么档次的人穿,什么年龄段的穿,那样才能在脑子里出个形象啊。”

话没说完,美美就站起来了:“我走,你们两口子继续研究,听着这个我就烦!”

81.抗抗不倔

抗抗看着美美脚下生风一般走出去,就问姚远:“她又抽什么风啊?这说的好好的,她怎么走了?”

姚远看看抗抗,慢慢喝着茶水,半天才说:“你说她为什么走了?”

接着就说抗抗:“我发现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容人了,连你妹妹你也不容。”

抗抗就不乐意:“我啥时候不容人啦,我说她啥啦?”

姚远不着急,还是慢条斯理说:“你那点小心思啊,你琢磨着,能瞒得过我去吗?你先是说做服装难,不像我说的那么容易,就是暗示美美,你不愿意她将来跑来和你掺合。接着你就故意说服装的事,不让美美再讲她的问题。

美美现在是干部,理解力和敏感程度比一般人要高许多。

这些话,你对一般人讲,她可能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反应过来。可对美美来说,她立刻就能反应过来,她能不生气吗?”

抗抗就不否认:“生气就生气,有啥了不起?你看你给她出这主意,她在厂里干够了,再跑我这里来祸祸!我这里需要的是帮忙干活的,不需要指手画脚的领导!

嫌我打岔,这都几点了?你都让她借出去一个星期了,还不自觉,大晚上的还不想散伙!

矿机又不是咱家的,你这么又搭上人又搭上东西的,图啥呀?就是为了美美,也不能这样!你是不是傻病又犯了?

对了,我心里还不舒服呢!你说,你和美美凑一块儿就有说不完的话,为啥和我呆一晚上,光知道看书,不搭理我?”

抗抗是嫌美美占了她的时间了。

姚远就从沙发上起来,坐到床上抗抗的身边去,一只手放在她腿上说:“谁说我不搭理你了?咱们之间谈话,有更高级的语言,根本用不着这么着费唾沫。”

抗抗就傻呼呼地看着他问:“啥高级语言?”

看到姚远的神态,就知道不对,立刻想着坐起来,可是已经晚了。

姚远一伏身,就把抗抗压住了说:“这叫肢体语言,比说话表达的更清楚,还能**。有这么好的语言,干嘛要说话?”

抗抗拼命挣扎,哪里有姚远的力气大?很快,外面的衣服就没了。

姚远拖过被子来,两个人用肢体在被子里说了好一会儿话,总算才安份下来。

抗抗双颊晕红,搂着姚远,两个人就那么默默无声地相互搂着,还是不说话。

抗抗特享受这时候搂着姚远的感觉,慢慢地进入梦乡,第二天神清气爽,说不出来的舒服。

可是这个晚上,抗抗还不想睡,过一会儿就对姚远说:“以后不许说美美将来不当干部了,就跟我一起干服装。我们俩从小不对付,你又不是不知道。”

姚远就奇怪,把抗抗的长卷发给她拢到脑后,看着她问:“你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小时候的事儿你咋还记着呢?”

抗抗就说:“人啊,都是生就的骨头做就的命,一辈子啥性格是很难改过来的。美美从小就倔,谁的话都不听,也就听你的。

我们不在一块儿,就吃饭的这点时间在一起,当然不会闹矛盾。要是整天在一起,她看不惯我,我看不惯她,就又要闹矛盾了。”

姚远想想,就点点头说:“有道理。可她就算有一天下来,咱可以啥都不让她干,养着她也行啊?咱又不是养不起她。”

抗抗就“哼”一声说:“美美不是个能闲住的主儿。要是让她闲在家里,连我妈都不用好好过日子了!”

姚远就奇怪了问:“你咋就那么确定美美将来会下来,不当干部呢?我和她说下来和你干,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她现在风头正劲,眼看要提拔副厂长了,不会那么容易下来的。”

抗抗就说:“我妈说,这人啊,一辈子有得意的时候,就有倒霉的时候,哪有一帆风顺一辈子的?美美只知道往得意的道上走,不知道防备倒霉。从她不考虑后果,只给自己管的职工买年货,还把自己的年货用小车拉回来,这一件事上,我妈就给她定了性了,倒霉的日子在后面呢!”

姚远这才想明白,为啥姜姨饭前对他教育美美这事儿这么上心,还不住嘴地叨叨,把他原来的话题都给带偏了。

原来,姜姨并不看好美美,是真心不想让美美当干部,倒不是随便说说的。

可姚远想来想去,也想不到美美在以后会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

难道,姜姨有自己独特的地方,看出哪里不对来了?

看来,有功夫还得和他这位岳母好好谈谈,试探一下她到底看到什么了,别再自己的思虑,果真有不周的地方。

在国企的管理层混,有时候是如履薄冰的,一件事情考虑不周,很可能会满盘皆输。这个,姚远曾经是深有体会的。

这时候,就听抗抗又说:“她哪天真不在矿机干了,可以让她去小慧那里。她懂管理,小慧人也随和,说不定两个人能处的来。”

姚远就笑了:“你也知道你和美美一样,也是倔种啊?倆倔种凑一块打架,就把美美往小慧那里安排。”

抗抗半天不出声,然后才认真说:“大傻,其实我不倔。我除了嗓门大,和你吵几句嘴,啥事儿不听你的?再说啦,夫妻俩哪有不吵架的?”

姚远就笑了,搂紧她说:“嗯,抗抗不倔,就是不愿意和美美在一块儿生气,是不是?”

抗抗就不说话了。因为姚远说对了。

当真说起来的话,抗抗还真不倔。两个人在一起这些年,大事上,抗抗都是听姚远的。

不让去招工就不去,不让买电视就不买,包括给美美和小慧买摩托车,那么贵的东西,姚远买了就买了,抗抗嘟囔两句,也就过去了。

抗抗是那个燃情岁月里,有着那个时代特定的理念和道德标准的女人,小事上可以撒娇,甚至可以胡搅蛮缠,大事上就听自己男人的。

从女人大如天时代回来的姚远,碰上抗抗,当然稀罕她,觉得自己捡着宝了。

八二年的春节前,姚远又干了一件不小的事,抗抗也不同意,可姚远同样还是干了。

那时候,国家第一台彩色电视机已经问世。姜姨看着村里好多人家有电视了,就想着在过年前也看上电视。

姚远这回同意了,不但要买电视,还要买彩色的。

他就和抗抗去了城里,在黑市上弄来商业卷,去百货大楼买彩电。

可国内产的彩电,只有十九英寸的,这个在姚远看来,实在是太不讲究了。

于是,他在抗抗抗议之下,还是买了一台进口的,二十一寸平面直角的。

那时候,彩电还大多是圆角的,国内的荧光屏也小不少。而进口的直角彩电,还属于新科技,价格是国内彩电的四倍还多。

将近一万块钱啊!在八二年全国万元户还不多的时代,一万块钱是什么概念?

那时候姚远和抗抗忙活一年,刨去各种费用,也就能剩下不到两万块钱。这一下子就把一年一大半的收入都给花了,也难怪抗抗心疼。

抗抗嘟囔一路,骂姚远是少爷坯子,花钱跟往外扔土一样。最后气的不和姚远一起走,单独坐公交回来了。

可买了也就买了。回来姜姨也觉得不该买这么贵的,抗抗反过来还替姚远说话。

咱们有钱了,买就买最好的。留着钱干啥呀?钱挣了就是用来花的,用来为咱们服务的,咱们不当守财奴!

他把姚远路上说她那一套,又用来说她妈了。

有这么个媳妇,姚远能不爱吗?他直接不操心姜姨的埋怨,而是给摇摇和媛媛定规矩了。

电视就摆在姜姨里屋炕一边的桌子上。姚远用白漆在电视两米以外的地方画一道白线。摇摇和媛媛看电视,不得越过这个白线。

另外,连续看电视时间,不得超过一个小时。超过了,必须出去玩二十分钟以上,才能再回来看。

一天看电视的时间,加起来不能超过两个小时。

那个时代长大的孩子,超过一半以上都是近视眼,怎么造成的?不是遗传,是看电视看的。

姜姨家里没有近视眼,她也就意识不到这事情的危害。姚远就苦口婆心,反复说近视的危害,要求姜姨必须严格执行他定的制度,严格限制摇摇和媛媛看电视。

姚远迟迟不肯买电视机,也是因为这东西现在辐射和光线还很厉害,怕把俩宝贝闺女给弄近视了。

要不是姜姨整天嘟囔想买,一辈子不买姚远都乐意。

姚远讲一大堆道理,姜姨也弄不明白。近视不就戴眼镜吗?咱闺女大了戴上眼镜,显得格外文静有知识,有啥不好的?

姚远只好再讲近视眼眼球怎么往外凸着,远处看还好,近了可吓人了。怕姜姨不信,又把学校里刘老师给借故叫到家里来说话,让姜姨偷偷观察。

刘老师是七百度的高度近视,姜姨偷偷一看,哟,果然眼球往外凸着,可难看了!

咱摇摇和媛媛将来要是这个样子,还真影响形象了,不成!这才重视姚远的话,开始严格管着俩闺女看电视。

那时候电视里其实没啥好节目,只能收中央和省里两个台,还动不动就出雪花点子,得爬到屋顶上转天线。最好看的就是《大西洋海底来的人》。

可孩子们没看过电视啊,才不管节目好坏,只要里面有影有声音,就舍不得离开电视机。

别说孩子,连大人都是这样。

只有姚远,对这玩艺儿一点兴趣没有,根本不看。只是怕姜姨管不住自己也管不住孩子,才偶尔过来,监督一下。

家里所有人就拿着姚远当怪物。还有不喜欢看电视的?这个大傻,别是在哪个方面和别人不一样,真傻吧?

82.大学生是宝

姚远竟然对电视不感兴趣,不但对黑白的不喜欢,就是彩电,平面直角的,最好的电视他都不看。

这在那个时代,不但姜姨觉得不可思议,连美美都觉得她这个姐夫好像有毛病,是傻还是色盲呢?

可姚远做衣裳做饭,分辨颜色没问题呀?

对这个,姚远也不多解释,只一句:“这破玩艺儿,还没我的书好看呢!我宁可看书。”

姚远连液晶的电视都看够了,还稀罕这扑啦啦一个劲直闪的荧光屏?他才不找那个罪受呢!

抗抗也奇怪姚远这是啥毛病?问他时候,姚远过去,捧着她的小脸说:“电视有抗抗漂亮吗?电视里的那些演员,也没我媳妇漂亮啊。我守着这么漂亮一大活人,我再去看电视,我有病啊?”

抗抗无话可说,可心里却美美的。

电视买了来,再不像村里有第一台黑白电视那样,全村人都跑来看新鲜,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不到电视里彻底没了节目不走。

两年以后的今天,新鲜劲儿早就过去了。

虽然大多数人家里还是黑白的,村里有彩电的,也是国产熊猫那个圆角小屏幕。

姚远这个平面直角进口大屏幕,也没有引起那样的轰动。

只姜姨的几个朋友过来看了几天,屋里地方小,人坐多了挤的慌。电视在里屋,呆久了还耽误人家睡觉。

没几天工夫,她们也就不来了。

生活很快恢复了平静,新年也离得越来越近,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村里到处都飘着食物的香味儿。

这个时候,邵玲放了寒假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情,还是要到姚远这边来看姜姨一家人。

她在南方的一所大学里学纺织,每回放假只要回来,都会来找抗抗。

抗抗布料方面的知识,都是邵玲回来教她的,她也教邵玲怎么设计服装。

有了公司以后,邵玲就和抗抗,整天呆在楼上的工作室里,一起探讨服装。

邵玲本来就是个安静的人儿,上了大学的邵玲,更是变的文雅了好多。

大概是南方水土的关系吧,她脸也白净了,竟有了南方姑娘的灵秀,比以前漂亮了许多。

大二的时候,邵玲结婚了,男方是大学的同学,老家在江南水乡。

邵玲和抗抗是同学,上学的时候,年龄就不小了。

那时候的大学,由于这一届学生的特殊性,是允许学生谈恋爱和结婚的。结了婚以后,也允许学生夫妻在校外租房子过日子。

临结婚之前的那个寒假,邵玲曾经领了自己的对象回家来,两个人一起过来看姚远夫妻。

那时候的矿机,和过去几乎没有任何的变化,但城里已经有了新鲜的气息。

过去那个清代就有的,叫做“聚香斋”的酒楼,又开始开放楼上的单间,菜的价格不菲,一般老百姓吃不起。

姚远曾经在那个酒楼最好的单间里,和抗抗宴请了邵玲和她对象。

邵玲曾经答应过他,大学毕业回来和他一起干的。这在南方找了对象,估计毕业以后是不肯回来了。

姚远的公司,只靠他那点先知先觉和抗抗的手巧是不够的,要想发展壮大,没有人才是不行的。

他只在市里发展,不向外拓展业务,除了现实条件不允许,怕树大招风以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没有人才。

你不去上学,不去接受系统的专业教育,再聪明也不行。何况服装行业的发展,随着八六改革开放的到来,时装一下子就会五花八门起来,姚远那点记忆当中的先知先觉,就不管用了。

可那时候的大学生,都是国家的宝啊,肯跟着他这个小老板干,除非是吃错了药。

姚远好歹的碰上邵玲这个吃错了药的,他哪里肯舍得放弃?必须做最大的努力,来设法留住她,说不定还能连她对象一块给留下呢。

他请他们吃最好的,玩最好的,临走还一人送他们一身抗抗牌最好的时装,就是想给他们灌输一个概念,这以后的日子,啥都是假的,钱才是真的。有钱人的日子,是穷人永远都无法想象的。

他希望他们为了钱,可以过来帮他,和他一起干。

那时候,正是他去城里开店,钱最紧张的时候,请邵玲和她对象连吃带玩带送衣服,钱花的他肉疼,完全是打肿脸充胖子。

抗抗就在背后里笑他,傻劲儿又犯了。人家是大学生,还是在江南见过世面的,会看上你这北方小城里的土狍子?你这不做梦吗?

在那个时代,江南鱼米之乡,要比穷苦的北方富裕多了,城市也繁华漂亮许多。

而北方的三线城市,像姚远所在的这个地方,市里只有一两条像样点的街道,也就跟江南一个大一些的乡镇差不多。

即便是在今天,我们也不得不承认,江南江北,依旧存在不小的差距。

可是,邵玲还是没有拒绝姚远的邀请,依旧是答应毕业以后回来。

虽然,守着她对象,邵玲没有多说这个话题,可她不回绝,已经让姚远感动。

真正想搞事业的人,是知道人才对他的重要性的。只要你不回绝,就是还有希望,这钱就花的值了。

抗抗却笑他说:“你就犯傻吧。你对人家这么好,人家邵玲是不好意思回绝你,以后肯定会跟着她对象在南方工作,不会回来的。”

果然,第二年的时候,邵玲放寒假和暑假就都没有回来。后来,还是姜姨从邵玲她妈那里打听出来,邵玲已经结婚了,放假就回公婆家里,不回矿机了。

这一次放寒假过年,邵玲却回家过年了。

邵玲来姚远家的时候,姚远和抗抗还在城里的公司里,没有回来。

他们在准备开春服装旺季的新款时装。

这个时候,就必须拿出样品来,趁过年顾客时间宽裕,放在楼下的展厅里征求意见。

抗抗在姚远指导下,女装做了三款旗袍,主要在领口和袖子上有不同的样式,花色也做了几个不同风格。

另外,喇叭裤也是这样,用了上等的面料,充分体现裤口的垂和飘逸。

其他服装方面,推出了比较宽松的套裙,增加了一些飘带和褶皱。

还有姚远根据记忆,弄了双排扣的西装,到臀部以下的竖领外套,还有衬衣和领带。领带增加了几个开放一些的花色。

西装和抗抗过去做中山装一样,要求小慧的工厂用刷浆的衬里和海绵垫肩,曲面熨烫。虽然没有专门的熨烫机,可姚远过去就发明了自己独有的办法,小慧知道怎么干。

虽然麻烦一些,工期长,可估计在西装方面,国内现在的制衣水平,还做不出他们这样有型的西装来。

他们做的都是高档时装,并不靠销量,也不向市外拓展,麻烦就麻烦吧,价格上去了,利润也就有了。

真正忙的时候,就算有张冉帮忙跑缝纫机做衣裳,两口子也有好多的事情做。

这时候,矿机美美那边已经到了年底,没有多少事情了。经历了分年货的事情,美美学到了好多搞好人际关系的窍门。

这丫头知道举一反三,接受一回教训,就会变聪明不少,姚远也就暂时不关心她,只一心一意准备明年的新款时装了。

两口子忙到外面天完全黑了,这才想起来回家,忙不完的事情,就只能等到明天继续了。

姚远把店面靠街的玻璃门窗,依旧上了铁门板,看张冉把门都插好,这才把摩托车打着火,开了车灯,带着抗抗往回走。

这条街道上,仍旧没有成排的路灯,只在两头街口和街中间岔路口那个地方,有两盏安了白炽灯泡的路灯,发着昏黄的光芒。整条街道,到了晚上,依旧还是黑黢黢的。

姚远原来还担心张冉一个姑娘家,单独住在店里害怕。可山里长大的丫头,在山里从小经历过的,比这害怕的事情多了去了。

有这么好的,一点也不露风,这么干净的房子住,有软和温暖的被窝,还有电暖器,屋里跟春天一样,可享福了,有啥好怕的?

姚远把靠街的门窗,包括楼上,都做了铁窗栏,结实的很,在外面就是他这样的壮汉,不费大力气,不弄出大动静,也绝对别想进来。

屋里有电话,姚远把匪警号码告诉张冉,让她记熟了,有事就打电话报警,倒也万无一失。

去年冬天的时候,市里总算有了卖电暖气的,不过不是百货大楼卖,是姚远在一条小巷子里的,一家小五金铺子里看到的。

这五金铺子新开不久,也不知是公家的还是私人的。

电暖气是那种长方箱子样式的,外面前脸罩一个不锈钢的笼子,里面有四根石英管,石英管里有钨丝和石英砂,通了电以后就变成红的。

石英管后面,则用镀锌的白铁皮覆盖着,充当反射热能的作用。

姚远过去见过这种电暖气,属于最简单的那种了,不过石英管后面蒙的不是白铁皮,是彩镀不锈钢。

他一口气买了四个回来,楼上楼下各放了两个。

可这东西是南方造的。南方人节省成本的功夫,是做到了家的。结果就是没用一个月,四个就都坏了。

坏了不要紧,姚远是谁呀?他自己能修。

买了耐热粗电线,换了烧坏的细电线,重新焊接的接点,短了过于糊弄事的开关,甚至抽了原来的细钨丝,换了粗的,还是老坏,最后连墙上的插座都给他烧糊了。

关键还是这东西不安全,容易着火。他这里又是服装店,到处是易燃品,太危险了。

姚远终于狠下心来,把四个电暖气全扔了。他决定,自造电暖气,让你们瞧瞧,啥才叫真正的电暖气!

83.两个极端

对姚远说要自造电暖气,抗抗一点也不吃惊。

自己摆脑袋的电风扇他都能造出来,造个电暖气还不是小意思?

关键是他造的那个电风扇,摆脑袋的那套装置,和后来市场上卖的,基本一模一样!只不过人家是塑料的,更小巧一些,他弄的是铜和铁的,大一些,粗糙一些。

后来家里有了市场上卖的电风扇,夏天过了不用的时候,姚远拆了打油保养,抗抗就看见了那套摆头装置,不由吃惊地张大了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难道大傻之前见过这个东西?这怎么可能呢?可没见过,他凭着自己琢磨,就琢磨出来和人家一样的东西,这脑袋得好使到什么程度才行啊!

抗抗懒得问姚远为什么了。不管你问他什么,只要他不想告诉你,就能讲出一大堆你根本弄不明白的所谓科学原理,最后把你“科学”糊涂了,他就算解释了,你听不懂是因为你学问没到家,怪你自己,怪不得他。

要不能把抗抗给逼的,非想着去上大学不可呢?

这个号称大傻的男人,恐怕可着全矿机踅摸,你都找不出第二个这么聪明的来。

这么聪明,没有不明白的,还这么高大壮实,外表男子气十足,说话又温文儒雅,这种男人,你全矿机就能找出第二个来?

正因为找不出来,抗抗才得看紧了姚远,时刻提防别人和她抢大傻呢,连美美也得防着点。

这个熊孩子眼看二十七了,还不找婆家,天天和大傻往一块儿凑合,这是打什么主意呢?

果然,姚远说干就干。还是去旧货市场,弄回两个两米长的暖气片,还有一段一搾半粗的铁管子,另外带了一堆铁板、水管、白铁皮一类的,乱七八糟一堆东西来。

抗抗虽然故意不问他,可看着也是好奇。

他弄暖气片回来干啥?这东西得有热蒸气才能热呢。难道他要点炉子烧蒸汽,不做电的了?那还不和点炉子一样,这不脱裤子放屁嘛!

只见姚远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然后就带着粗铁管出去了。

下午姚远回来,那个粗铁管就变成了两段,两头堵起来,堵头上还带了管丝头,后面也挖了个大孔。

姚远把这堆乱七八糟放下,又带着白铁板走了。过一会儿回来,白铁板变了两个小铁通,只是桶底下有洞,不知道他干什么用。

抗抗是越看越觉得纳闷,干脆就不上楼干活了,和张冉坐在一边,看着他到底怎么造暖气?

姚远带白铁桶回来的时候,桶里还放着两个电热壶芯。

这时候,市面上已经有卖电热壶的了,当然电热壶的配件——电热壶芯也就有卖的了。

只见姚远把一个两头堵死的粗铁管拿过来,把一头的螺丝拧开,将电热壶芯固定在端盖上,再重新把堵头封死。

然后,他找来铅油和麻丝,把一组暖气片的进水口和出水口装上活接。在下边的出水口那里,又装一个三通,三通上面的出口接上一段长水管,另一个出口就接到那个粗铁管一头预留的管丝头上。

接着,另一个预留的管丝头接到的进水口的活接上。

最后,他把拿回来的,那个下面带孔的小白铁皮桶,就通过那个孔套在从三通上口接出来的,那个向上伸着的水管上,又在炉子上熬化了一块焊锡,灌在桶和水管连接的地方密封。

这样,电暖气工程算是完工了,看着也不怎么复杂。

然后,姚远开始往那个小白铁皮桶里加水,待暖气片上的放气阀开始出水,就把放气阀拧死,把白铁皮桶的水加到一半,就不加了。

他找来插座,把放在粗铁管里的电热壶芯通上电。

一会儿的功夫,暖气片开始发热,慢慢的,整个暖气片就都热起来,后来都烫手了。

抗抗看了个目瞪口呆。

这一回,姚远对抗抗主动解释了:“这个啊,是热循环原理。我们知道,热水比冷水密度低,会向上循环。所以,我在这个粗管子里,用电热壶芯把冷水加热,热了的水就会向上走,往暖气片上边的进口那里去。

而这个粗管子是密封的,被加热的水向上走了,暖气片出水口的冷水,就会补充过来。我又在出水口的活接后面,加了一根向上的管子,管子上面安一个小铁桶,利用重力形成压力,让水循环的更快一些。

同时,电热壶芯加热形成的水蒸气,会从这段管子里冒出来,不会进去暖气片……”

抗抗就打断他说:“行了,你别解释了。我没有你那么多知识,脑子里能把你的服装知识装下,就不错了。这东西不管你用了啥科学,只要能发热就行。”

果然,这东西就比从小五金铺子里买的那四个电暖气好用多了,还不怕着火。楼上一个楼下一个,全天开着,水少了就加点水,屋里温度最高的时候可以超过二十度,当真温暖如春,还安全。

在屋里,只穿着毛衣都不冷了。

张冉早听小慧说过,这位姚大哥聪明绝顶,会造各种奇巧东西,今日一见,果然就名不虚传。

姚远带着抗抗回到家里的时候,就看见姜姨里屋的炕上,放着腐竹、梅干菜、笋干一类南方才有的东西。

姚远就猜测,很可能是邵玲回来了。一问姜姨,果然就是邵玲来过了,坐了一会儿,等不到他们两口子,回家去了。

抗抗就问她妈:“她自己来的还是和对象来的?她有孩子了吗?”

姜姨就“哟”一声说:“这个我倒是忘了问了。她自己过来的,有没有和对象一起回来,我也忘问了。”

抗抗就抱怨说:“妈,你都记得什么呀,好好的人家来一趟,结果你啥都不知道!”

姜姨愣怔一下说:“我光顾着和她说话了,说的啥也没记住,真是老了!”

听姜姨又提“老”字,姚远怕她伤心,就责怪抗抗说:“咱们回来的晚,妈又得顾着看孩子又得做饭,哪能想那么多?得亏是妈手脚麻利,要是换了你,还不如妈呢!”

姜姨就咧着嘴笑。她这大傻女婿,就是会哄她开心。

抗抗听姚远这么一说,就不再言语,帮着他妈收拾桌子弄饭。估计过一会儿,那个大忙人美美也该回来了。

一会儿工夫,听着房子东边摩托车响,估计是美美回来了。姜姨就开始从炉子上的锅里往外舀菜到大碗里,抗抗则把锅里的稀饭都盛到小碗里,端到桌上。

刚忙活完,美美就进门了,穿一件蓝棉大衣,戴着棉手套脑袋上是五六十年代军人戴的,那种有长护耳的棉帽子,脖子上还围着围巾。

美美从进院子就开始摘棉手套、棉帽子,到门口的时候围巾已经扯在手里,大衣口子也解开了,里面是小翻领的白方格粗纺呢子外套。

美美进门,把自己的那一堆装备往炕上一扔,顺手就把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媛媛给抱怀里了,凑过嘴去亲一口脸蛋,问:“想小姨没有?”

媛媛搂着美美的脖颈说:“想。”

美美就乐了,她最稀罕老小媛媛了。

姜姨看着她放下媛媛,就说:“把你的大衣、围巾、手套、帽子,都挂起来去。大姑娘家,咋这么不板正,跟假小子似的!”

美美不搭理她妈,看看站在一边的摇摇,又把摇摇抱起来亲亲放下,算是完成了她下班的仪式,这才又进里屋,把自己那套装备都挂到坑一边墙上钉着的挂衣架上。

姜姨收拾完了,坐在饭桌跟前准备吃饭,瞅一眼里屋的美美,对坐在身边,搂着媛媛的抗抗说:“你看看你妹妹这身打扮,怎么看着比我穿的都难看呀?你这当姐姐的,还是做衣裳的呢,美美穿成这个样子出去,你不怕人家笑话你不管妹妹呀?”

抗抗说:“妈!我咋不怕人家笑话啊?我和美美身量差不多,我的衣裳美美都能穿。她只要想穿啥衣裳,只要她开口,我就是当时在身上穿着,也会当时就脱下来给她。

我从做衣裳那一天开始,你见过我有的衣裳美美没有妈?是后来我觉着吧,我们老穿一模一样的,太俗了,就不和她分着穿了。

你这宝贝闺女,上学的时候还知道打扮,自从进了厂,就嫌我的衣裳妖艳了,死活不穿,我有啥办法啊?”

正说着,美美就从里屋出来了,往饭桌跟前一坐,抄起筷子来说:“我在工厂里干,到处都是铁屑子,你那衣裳我能穿啊?

我也不是说你姐,你穿衣服也有点太时髦了。你知道矿机这些女工都说你什么吗?外面流行啥,不用出去打听,看抗抗穿啥就知道了。

你看你穿的,这大冬天的,你见谁穿裙子啊?你老人家好,这大裙子穿的,跟教士袍子似的。你看你皮鞋那个跟,好家伙,跟过年玩灯那踩高跷的有的一比!也幸亏姐夫身量高,要一般男人,和你站一块儿,都能让你给比成矬子!

都快三十啦,还穿大红皮鞋!就你这身打扮,我可穿不出去,这简直就是贵族家的夫人小姐!

这也就是现在没人管了,要是往后倒退,甭多了,三年,保卫科就能来抓你!”

说完了,伸手去馒头篮子里拿馒头,被姜姨一筷子打在手背上:“洗手去!”

美美剜她妈一眼,没敢说话,站起来洗手去了。

抗抗面无表情,默默听着美美数落她,也不争辩。

姜姨就上下地打量抗抗几眼说:“闺女啊,你妹妹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你说你们姐俩能不能匀和一下啊?一个穿的,跟资本家太太似的,一个就跟乡下地主家里的长工一样。你说我这是咋养的你们俩,咋老是往两头走,就没一个省心的呢?”

84.虎威犹在

看着俩闺女,完全就是两种打扮,姜姨感慨起来就没完了,对着抗抗说:

“小时候吧,家里穷,新衣裳都得紧着你的身量做。美美就和你争衣裳,说我有偏有向。这生活好了,你让她穿,逼着她穿了,她反倒是不穿了。你说这个美美,这是哪根筋不对了呀?”

这时候,姚远就得出来解释了。

看着美美洗了手回来坐下,姚远就对姜姨说:“妈,她们姐俩职业不一样,穿戴打扮自然就不一样,这也没啥好奇怪的。

三中全会以后,社会上人们的思想解放了,大家都在追求更美,更新,更时尚的生活,这衣裳一年一个样子。

我们又是做时装的,抗抗就得穿的时尚一些,这也算是一种广告。”

广告这个词,姜姨已经理解了。那时候电视里已经有广告了,只不过没有现在制作的这么漂亮,好多还是跟写大字报差不多,弄一张大字纸放在屏幕上,然后配上音就完了。不过,这耽误不了让姜姨知道啥叫广告。

姚远继续说:“妈你想想,抗抗要是穿成美美的样子,人家顾客还愿意买我们的衣裳啊?你自己都穿的乱七八糟,你的衣裳能好到哪里去?

所以啊,美美刚才那句话就对了,矿机女工想买流行时装啊,就得先看抗抗穿什么。抗抗穿的是咱们自己品牌的衣裳啊,她们想买和抗抗一样的衣裳,就得去咱们的专卖店里买,咱们不就挣钱了吗?

现在啊,好多顾客都是先跑到我们那里去,看抗抗穿啥衣裳,或者自己相中了啥衣裳,让抗抗穿上看看,觉得满意了,才去专卖店买。

抗抗穿这样子,是为了给咱挣钱呢!满城里,谁不知道抗抗服装公司有个漂亮老板娘啊?我都为抗抗骄傲!

我们卖的都是高档衣裳,顾客也都是这城里有头脸的人物,抗抗也只能天天穿高档衣裳啊。

妈,你看抗抗穿这样好看不,漂亮不?这不就行了?抗抗就得穿的像个贵族才成呢!”

姜姨听了个似懂非懂,但有一件事她明白了,抗抗穿这样是工作需要。

她就问姚远:“那美美呢,就非得穿的跟叫花子一样?”

姚远就笑了说:“妈,美美啥时候是叫花子啦?她这是跟抗抗在一块儿,让抗抗穿了高档衣裳给比的。其实,她身上这衣裳,哪一件都不便宜,都是百货大楼最好的衣裳呢!就是样式老气一些。

抗抗知道疼美美,只要美美相中了衣裳,抗抗都是领着美美买最好的,最贵的,是不是,美美?”

美美就用力点头说:“嗯,我姐对我,比小时候好多了,要啥都舍得给。”

姚远就继续说:“虽然社会上思想越来越先进,可是咱们厂里那些当官的,还都是一帮老家伙啊。

像张代表这样的,要是美美穿成抗抗这样去上班,你想他会高兴啊?

你忘了?我张婶儿穿了个带跟的皮鞋,那跟也就比半跟稍高一点,张代表就不干了,非得逼着张婶儿,把跟用锯给锯一半去!”

说到这个,姜姨就抿嘴笑了说:“你张叔啊,就这点不好。你张婶儿今年才四十来岁,穿个跟高一点的鞋都不行,真是个老封建!”

说到这里,心里却在想,自己在抗抗整天的撺掇下,也烫了头,穿的皮鞋也带跟。这要是抗抗她爸活着,估计也得跟她把头打下来!

这时候,抗抗就接话说:“不止这个。矿机夏天的时候就下了通知,男工不许留超过一寸的长发,女工头发不许过肩,不许穿高跟鞋,裙子不许超过膝盖以上,衬衣不许露内衣。吓的刘夏连皮鞋都不敢穿,改穿球鞋了。估计都是张代表在里面作怪!”

姚远说:“不光张代表,矿机厂部那些领导,就没有四十岁以下的,这肯定是他们集体商量的结果。”

就转过来对姜姨说:“妈你想,面对这么一帮老家伙,美美想着上去,不穿的艰苦朴素一些,能行吗?他们就喜欢这些呀,认为只有像他们一样,不讲究吃穿,才能和广大职工打成一片,才能真心为职工谋利益。

所以啊,美美在矿机当领导,也只能打扮成这个老气样子了。

不过呢,抗抗都为美美设计好了。美美头发不长不短,又没烫头,真要出门需要打扮,比如见个男朋友唔的,咱公司楼下上百件衣裳,美美随便挑着穿,抗抗再帮着美美弄弄头发,把小脸蛋化化妆,还是大美女一个,是不是啊,美美?”

美美就咧嘴,憨厚地笑,然后说:“我相信我姐,打扮化妆,估计全矿机她是状元。不过我可不穿我姐这样的衣裳,太时髦,穿上惹的大家都往这边看,浑身不自在。”

抗抗听见姚远提“男朋友”这三个字,立刻就看她妈。

果然,她妈已经准备张嘴。这个话题提起来,估计这顿饭就吃不好了。

抗抗立刻赶在她妈前面,张嘴对美美说:“对了,刘夏找我好几回了,她在厂部跟那帮老家伙不对付,干的不舒心,想着调到你那里去,给你当办公室主任。想试探你个口风,看能不能要她?其他方面,她都打好招呼了。”

美美说话就带了官腔:“我这里也不是天堂,想着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上班想干啥就干啥,恐怕我这里比厂部还难混。我不会给任何人留面子。”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说:“不过,刘夏工作能力还是不错,做事不拖沓,这一点我还是蛮欣赏她。你告诉她,只要她能改了自由散漫的毛病,我可以用她。但是,她如果改不了,在我这里犯了,可不会像在厂部一样,批评几句,扣几个工资就完了,我会直接把她调到车间干工人!”

姜姨刚才就想插嘴,这会儿终于逮着机会了,立刻就说:“唉哟,一个大闺女,咋变得这么厉害啊?你这个样子,谁敢要你啊?美美啊,你学点温柔,和你姐一样,说话温和一点,慢一点好不好?”

美美知道她妈想说什么,直接低头吃饭不言语了。

姜姨就又冲抗抗去:“你不说给美美说城里你一个顾客吗?他爸给你马叔当秘书长的那个,叫啥来着?”

抗抗就假装没听见她妈说话,对美美说:“那我就按你说的,和刘夏说了?”

美美点头说:“说吧。她在厂部是副主任,到头了。到我这里是正职,等于提了半级,她肯定愿意。不过你最好提醒她,我说话算话。在我这里,带着职务下去干工人的,可不是一个两个。能约束自己最好,约束不住自己,来了再后悔,可就晚了。”

那个时代,还是干部终身制,能上不能下的。但在生产二部,美美有新规定。

不称职,你可以带着职称去干工人。有能力的工人,也可以在没有职务的情况下当干部,享受干部待遇。

所有干部,在位是干部,不在位,你有职称,厂里按职称给你发工资我管不着。没职称的,下来了也就没有干部待遇了,这也算是一个内部改革。

那时候的干部终身制待遇,类似于现在的机关编制,在编和不在编,性质不一样。

姜姨看着俩闺女自顾自说话不搭理她,是干着急插不上嘴。

要搁在前几年,姜姨早就拍桌子了。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呀。

抗抗在外面,人家称呼她“姜经理”,也是有头有脸,认识好多市里面的人物呢。

美美就更不得了,手底下连职工带干部,领导着两千多人呢,是矿机有名的“姜部长”。

姜姨只是个普通退休工人,小老百姓一个,这身份自然而然就下来了,说话也没底气。

幸好还有个姚大傻。这大傻女婿不错,还跟以前一样,拿她跟亲娘一样尊着,一点架子没有。

娘姨就只好跟姚远说:“上回抗抗说的那个,你马叔那个秘书长的儿子,叫啥来着?抗抗不说要给美美说吗,咋没动静了?”

姚远就对姜姨说:“那个啊,不是抗抗想给美美说,是人家想通过咱,和我马叔拉近关系。这事儿马叔知道了,好像不太高兴,我就没让抗抗办。”

姜姨就问:“那这小伙子你见过没有,长的咋样?”

姚远说:“小伙子长的不错,比美美大一岁。”

姜姨说:“这不挺合适嘛,你马叔为啥不同意,嫌咱家是老百姓?我们美美现在也是干部啊?”

姚远就笑:“妈,我马叔可没啥门第观念。他主要是考虑那边好像目的不好。马叔问我,要是他不是我爸的警卫员出身,和我没关系呢,那边会不会提这个事儿?我一想,马叔肯定是有警觉了,这里边好像有啥事儿挺复杂,咱们还是少掺合吧。”

姜姨脸上就充满了失望,过一会儿叹息一声说:“美美眼看二十七啦,都老闺女啦。她又是这么大的干部,妈实在是找不着能和她配上的人啊!你这当姐夫的,心眼儿这么多,咋就不能把美美给哄的找个主儿嫁了呢?”

姚远只好哄着说:“妈,这事儿怨我。我光考虑着让美美怎么当干部了,这方面操心的少。不过妈你放心,今年再过年,我一定让美美嫁出去,而且得找个好人家,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美美突然就不干了,冲着姚远喊:“姚大傻,我的事儿你少管!我嫁不嫁人,碍你啥事儿了呀?”

这下姜姨就不认什么“姜部长”了,“啪”地一拍桌子喊:“姜美美,你想干啥,造反呢?别看你当什么狗屁干部,把我惹急了,我照样揍你你信不信?给你姐夫道歉,快点!”

美美忘了她妈的虎威犹在了,可怜巴巴地看她妈一眼,老实对姚远说:“对不起,姐夫,我下回不敢了。”

85.心里有底

姜姨年青的时候泼辣能干,两个闺女身上,都或多或少地有她性格的影子。

只是抗抗跟姚远久了,身上属于女性的东西更多一些。美美则带了些说一不二的官气。

美美心里,还真是不怎么着急嫁人。一是的确没有碰到让她心仪的,二是她也舍不得离开这个家。

这个家多好啊,啥都不用她操心,要啥就有啥。她是老小,大家都得宠着她呀。

回家把衣裳乱七八糟一扔,饭在饭桌上,吃饱了一抹嘴,想干啥就干啥。

工作上也不用担心。路,大傻姐夫给铺好了。遇到难题,捅了漏子,有诡计多端的大傻姐夫帮她擦屁股。

嫁了人,这些特权恐怕就没有了,得像她妈她姐一样,洗衣服做饭看孩子,想想她都觉得累。

她整天说她妈有偏有向,其实,小时候抗抗也就是因为年长个大,赚了个有新衣裳穿,剩下的,她一点都没吃亏。不但不吃亏,还赚便宜了呢。

她妈因为衣裳的事,心里觉得亏了她,其他方面自然就会偏向她,比如有个好吃的,都会紧着她。

抗抗呢,脑袋不灵光,可和她妈一样,知道护着妹妹。除了衣裳,好吃好喝的,都不会和妹妹抢。

小时候吃只冰糕,姐俩就一只,抗抗尽管也馋,可就是咬一小口,就把剩下的都给妹妹了。

美美像姜姨一样,嘴上不饶人,可心里记着妈和姐对她的好,爱着她们,不舍得离开她们。

所以,没有自己十分满意的,她宁可呆在家里,当一辈子老姑娘,享受现在几乎和摇摇、媛媛一样的待遇。

她跟姚远发火,吼他,主要就是她知道这个姚大傻比她聪明,更比她会算计。他要是答应了她妈,明年年底之前把她嫁出去,估计他就有办法做到。

可没有十分满意的,美美的确是不想嫁人啊。她得先把姚大傻给镇住,强烈把自己的不满表达出来,让大傻姐夫知道,她不想随便嫁人,估计她大傻姐夫就会有所收敛,不敢在她身上耍心眼儿。

吃着饭的时候,美美心里还是不放心,想着吃了饭单独跟姚远谈谈,把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他。

她现在事业正是走上坡的时候,整天忙的团团转,是真的没时间谈恋爱,而别人介绍了她也没时间见。

这种人生大事,总不能大街上随便挑一个,就拉回来拜堂成亲吧?

姚远之所以敢答应姜姨,明年就可以让美美嫁人,也不是纯粹糊弄姜姨。

他也在为美美的事伤脑筋,既怕她管不住自己,当真和刘健那小子搅和到一块儿,又怕小姨子当真嫁不出去,将来凑合着找一个,耽误了一辈子的幸福。

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二十七了还没男朋友,当真就算老姑娘了。

可姚远有他独特的优势,他知道未来矿机怎么回事儿啊。

他在矿机干技术副总的时候,和技术部门的人打交道多。他记得,当时的总工蒋卫东,就是八二年毕业的,动乱后第一批大学生。

蒋卫东和他一样,都是外地人,大学毕业分配到矿机来的,只不过比他早了十多年,是前辈。

他来矿机的时候,蒋工已经四十多了,不过人挺老实,长的白净,一看就知道,是标准的知识分子。

蒋工的老婆是矿机医院内科的护士长,比蒋工小五岁,经别人介绍认识的。

姚远有时候孩子生病,去矿机医院看病,还专门到内科寻找过蒋夫人,却是没有发现这么个人。

按时间推算,蒋工老婆这时候应该已经在医院里工作了,为什么没有这么个人呢?

也许,他来的这个世界,当真不是他原先的世界。

正好,蒋夫人不在这个世界里,那么蒋工来了,就可以介绍他和美美认识,相信蒋工一定会喜欢美美,因为美美比他那个护士长老婆可漂亮多了。

美美应该也可以喜欢上蒋工。因为蒋工这人虽然老实,可并不迂腐,人也挺幽默,而且知识丰富,跟他一样,博学杂记,会的不少。甚至人家还会拉二胡,拉手风琴,这个姚远就一窍不通。

最重要的就是,蒋工也是学工的,和美美都在厂里工作。这样,两个人经常能见面,谈恋爱就不耽误工作了。

蒋工原来不叫蒋卫东,叫蒋文东。他家里是知识分子出身,给他取文东武西的意思,盼望他将来可以成为国家栋梁之才。

运动开始的时候,他这个姓有点倒霉,又和那位是同乡,这不是要做那位的文臣吗?他爹一着急,干脆就换了文攻武卫的意思,叫蒋卫东算了。

于是,蒋工就改了名字。

姚远挺欣赏蒋工的为人,不温不火,和他一样,主意都在心里,知道怎么去避开自己越不过去的坎儿。

美美不说喜欢他这样的吗?那我就给你弄个和我差不多的来,这回你满意了吧?

而且,蒋工是五三年的,正好比美美大两岁,比抗抗小一岁,当然也就比姚大厦小一岁,年龄也合适。

还有,就是蒋工也是外地人,将来和美美结婚了,仍旧要在这里生活。

等以后条件允许了,买块地,盖个别墅,大家仍旧可以围绕着姜姨住在一起,一家人还是不会散了。

姚远心里有这个蒋工,当然就敢答应姜姨明年让美美嫁人了。而且,除了蒋工,他心里还有几个人选呢,都是那一批要分来的,都比刘建强。他心里是有底的。

他劝着美美再等等,等第一批大学生毕业,这句话可不是蒙着头胡说的,是有目的,有深意的。

所以,美美冲他吼,他知道美美的意思,也不生气。

时候没到,他也不急着和美美掰扯这个。

邵玲下午来过了,他就和抗抗商量,晚上吃过了饭,带着东西,去邵玲她爸家里,看看邵玲。

姚远做事,喜欢圆滑周到。大家都知道他有点小钱,混的不错,他也忘不了大家。

过去的同事和朋友,比如在清洁队时候的队长张庆忠和副队长李乐,还有给他做抗抗牌商标图案和写字的那位刘老师他们,包括抗抗的同学和朋友,刘夏她们,在一起不错的,还有过去照顾抗抗服装生意的那些老顾客们,每年过年之前,他都会和抗抗一起,挨个的带着礼物去人家家里走一趟。

所以,每年过年之前这一个月,姚远和抗抗也是很忙的,这就怪不得姚远为了美美的事跑出去一个星期不回来,抗抗会不高兴了。

花不了多少钱,却可以落个好人缘,这是姚远遵循的做事原则。

就算邵玲不回来,姚远和抗抗每年过年之前也会过去她爸家里,坐一会儿,问问有啥事需要帮忙?

人家真有事,他也真会帮忙。只要他能坐到,就不会推辞。

比如公路边上那个公家饭店的服务员刘姐,就是李乐的亲戚,想买电视机,弄不到商业票。李乐只是跟姚远说过一回,姚远就记住了。

搞到商业票的时候,他就先给了刘姐,自己用却要去黑市上淘换。

这样一来,姚远在矿机这一片,可谓人缘极好,走到哪里都有朋友。

姚远夫妻带着礼物,年前去拜访朋友、同事,可也有不敢带东西去的,这恐怕是全矿机他唯一空着手去的,就是张代表家。

张代表还是有军人作风,不要老百姓的东西。你买了东西去,他当时不好意思让你带走,事后会让媳妇打听你带去东西的价格,然后照价再加五块钱,把钱退给你。

两口子在厂里工资挣的不多,姚远去几回,就得弄的人家揭不开锅了。

所以,他去张代表家,根本不敢带东西,但心里对张代表即尊重又尊敬。

这样的好人,他愿意让对方沾自己的便宜。

于是,他就想了个主意,每年按着张代表两口子的身量,给他们做衣裳,然后用最便宜的价格给他们。

他的理由是,他的服装公司是从矿机走出去的,对矿机本厂职工,都优惠。

他和抗抗也的确是这样做的。矿机职工要到抗抗专卖店买衣服,只在那里试穿合适了就行,然后把衣服上的编码记下来,去姚远的公司告诉他,他就打电话告诉小慧。小慧骑摩托车进城的时候,就把衣服给捎过来,然后姚远再回家的时候,给人家捎到家里。

这样买的衣服,就比专卖店里便宜了百分之二十,姚远把属于自己品牌费用,给取消了。

当然了,卖给张代表夫妻的,就远远不是取消品牌费用,是能少收就少收。

而且,那都是抗抗自己,按着张代表夫妻俩的身量,量身定做的,上面没有编码,世面上也没有重样的,张代表想打听价格,也打听不着。

姚远心里,是有热血的。对张代表这样他尊敬的人,对有良心的好人,他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人家,是实心实意和人家交往的。

所以,矿机那些好人,也都会说傻哥好,为朋友两肋插刀,够义气。

但对背后里诋毁他和他的家人,暗地里算计他的人,他就没这么好了。

你算计他,他比你还能算计。你让他吃一毛钱的亏,他心里都能记着。当时可能脸上笑嘻嘻的不发作,但他早晚会找机会找回来,至少要让你吃一块钱的亏,做为对你的惩罚。

所以,矿机还有一些人,背地后里骂姚大傻不是东西,坏着呢!但都知道姚大傻厉害,痞子都不敢惹,他们明里也不敢骂他。

吃着饭的时候,美美还想着晚上找姚远说明白她不急着找对象这事儿呢,听姚远在饭桌上和抗抗商量,要去邵玲家,也就只得作罢了。

86.穷酸的文化人

听着姚远跟抗抗商量,吃了饭要去邵玲家看她。

美美就问姚远:“我可不可以跟着你们一起去呀?”

抗抗说:“我和邵玲是同学,你姐夫和她过去一起工作,你和她又不熟,你跟着干啥呀?”

美美就分辩说:“谁说不熟啊?都在一个村住着,谁不认识谁呀?我也是好长时间没见邵玲姐了。她又不常回来,这好容易回来一趟,我跟着过去看看她还不行啊?”

抗抗就笑:“你是怕我们吃完了爬起来就跑,剩下你在家里刷碗扫地吧?放心,我拾掇完了才走呢,你大忙人忙你的,我不用你。”

美美就撅嘴说抗抗:“小气鬼,我才没想这个呢。不就刷碗扫地嘛,我又不是不干。只要有时间,我啥时候没和你一起干啊?”

抗抗就拉着腔说:“可惜呀,你有时间的时候不多,每个月也就有那么一两天吧。只有我这个当姐姐的,才再忙也得有时间。”

美美还想说话,姚远就打断她说:“你愿意跟着就跟着,谁也没把你腿给绑上,哪儿那么多废话?”

姚远知道,美美要跟着,倒不是怕剩下她刷碗扫地。她是怕他们走了,她妈饶不了她,跟在她屁股后面问对象的事儿。

姚远这么说,其实就是同意了美美跟着。

美美还不知足,瞪着眼喊:“是抗抗先说我的,你为啥不说你媳妇,偏挑我的不是啊?有偏有向!”

姚远就回嘴:“抗抗是我孩子妈,我不向着她还向着你啊?真是的!”

美美还想说话,姜姨就又拍桌子了:“给我闭嘴!这以后,孩子都大了,听得懂你们说什么。一个个的,还经理部长的,没一个有大人样的,大傻你也跟着瞎掺合,不怕摇摇和媛媛笑话你们?”

大家顿时鸦雀无声,都低着头吃饭了。

摇摇坐在一边,吃饱了,用手背抹了抹嘴说:“没事儿,你们继续吵,我听不懂你们说什么。就是听懂了,我也会假装听不懂的。”

抗抗一口饭就喷出来,忍不住地笑。

姚远虎起脸来训摇摇:“又用手抹嘴!不是有卫生纸吗?跟你说多少回了,怎么记不住呢?”

那时候,有卫生纸了,可是没有卖餐巾纸的。没办法,姚远只能拿卫生纸给俩孩子当餐巾纸了。

吃过饭收拾了,姜姨在家里和两个孩子看电视,三个人就提了些水果罐头一类的东西,去邵玲家看她。

邵玲家的格局,和姜姨家也差不多,都是公家统一盖的房子。邵玲还有个哥哥,已经成家另过。父母住在屋里的炕上,邵玲回来,就住院子里自己盖的小屋。

屋里一下子进来三个人,就显得有些拥挤了。大家陪邵玲父母坐着说会儿话,就告辞了她父母,出来都到院子里那个小屋,在床上坐着了。

小屋的确很小,放了一张双人床以后,就只留下半米宽的过道了。三个女人坐在床上,姚远就只能搬个马扎坐在过道上。

他身子粗壮,几乎就把过道给占了一半。抗抗在床上坐着,脚都没处放,只能脱了鞋,放到姚远腿上。

屋子太小,没地方生炉子,挺冷。姚远就用腿夹着抗抗的两只脚,给她暖和着。

这时候,抗抗才问邵玲:“你对象呢,咋没见着啊?”

邵玲就温婉地笑笑,带了些江南女子羞涩的感觉。

她轻声说:“他没来,回老家陪他父母过年去了。”

邵玲没上大学之前,和姚远扫大街,说话也是这样细声细语,有气无力一般,至今也没有多少改变。

结婚不到两年,两口子就分别回家过年,这在抗抗看来,是很不正常的。

抗抗跟姚远学的,也会换位思考。如果是她和姚远,就不会分开过年。他们会今年在公婆家里过,明年回来过。

要是姚远不听话,不回来和她妈过年,她能拽着姚远的耳朵,把他给拖回来,才不惯他毛病!

虽然感觉不正常,抗抗也没多问。毕竟这是人家的**,问多了不礼貌。

四个人就说些别的。邵玲说她在南方大学里的事情,这个和美美有共同语言。

待她们说一阵,抗抗说她今年都做了哪些新款的衣裳,这永远是女人们喜欢的话题。

邵玲就说南方都看到过什么新鲜衣服。结果抗抗说这些衣服她去年就做了,一点也不新鲜,就说她店里今年都推什么衣裳。

姚远坐在那里,倒很少能插上嘴了。

听抗抗说到店里了,姚远就灵机一动说:“咱们不如直接去店里吧?那里有暖气,还暖和一些。”

这时候,市里还没有出租车,黄面滴也没有。只有在省会城市,宾馆酒店才会有自己经营的出租车业务,而且价格死贵。

所以,邵玲就奇怪问:“这时候去市里,哪儿有车啊?”

抗抗说:“我们有摩托车啊。穿暖和点,一会儿就到了,冻不着,没事儿的。”

邵玲看看他们三个又问:“咱们四个人啊,能坐的开吗?”

那个合资的厂家,已经开始批量从生产线上出第二代摩托了,只是还不供应北方。

邵玲在南方已经见过摩托车了,就是太贵,一般人买不起。她也知道摩托载不下四个人。

听邵玲这么说,美美就说:“我们两辆呢,我姐夫也给我买一辆。邵玲姐,你穿上棉大衣,我带着你去。”

邵玲就看一眼姚远,心说这家伙还真有钱了。下午在姜姨家,她就看到那个二十吋平面直角的的彩电了。这东西,不是干部家庭,一般人家攒一辈子钱都买不起。

如果她将来回来跟着姚远干,能不能也这么有钱呢?不求买个平面直角大彩电,能给父母买个国产十九吋的彩电,也行啊。

她就不由想。

这时候,姚远晚上去他的公司,已经不用走正街上的大门,而是从后面小巷子里进去,用钥匙开后院的大门就行了。

后院也是文化馆的房子,住着两户文化馆的职工。

那时候,文化人的工资不高,可是又有些清高,不愿意让别人看着他们和普通老百姓一样。

所以,那时候的文化人最会过日子,当真是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他们文化多,想法就比一般人多。想法多了,花钱的地方肯定就多。钱不够花,就喜欢沾小便宜。

出门的时候,看着他们表面打扮的光鲜,家里到底什么样,就不好说了。不是真正有钱的,他们也不愿意让别人到他们家里去。

这是他们区别于一半老百姓的标志,人们也对他们这种生活行为不接受,暗地里骂他们“穷酸”。

姚远本身也算文化人,对这些人是很了解的。

他在这里开店,按理说后院门就应该给他一把钥匙,进出方便。可两家人都过来看他的衣裳,眼馋的不得了,谁也不提后院大门钥匙的事。

就是后院西边那个公共厨房,两家人也没人说他也可以用。

姚远对这个也不着急,慢慢利用他们好沾小便宜这个毛病,衣服上给他们便宜点,或者搭上点零碎,再给他们孩子买点小礼物,慢慢就和他们熟悉起来。

夏天的时候,姚远已经可以坐在后院里,和这两家人一起聊天了。弄点好茶叶,泡一壶茶,然后大家一起品茶。

要是聊的有兴趣了,姚远还会打发抗抗去买花生米、猪头肉,在弄瓶小酒,和大家一起吃点喝点。

真正和他们接近了,你就会发现,文化人和小老百姓也没太大区别,也大都心地善良。

唯一的区别,恐怕就是,他们在那极端艰苦的生活里,还在拼命想保住他们知识分子那点,区别于一般普通人的尊严罢了。

后来,人家就主动给了姚远后院门的钥匙,还允许他公用西屋的厨房。

八零年有了液化气,抗抗就可以在西屋厨房里,用自己的液化气做饭了。

抗抗是最善于学习的。从姚远和别人交往的一些小计谋里,她能自己悟到很多的东西。

所以,她的液化气也就不那么计较,谁家想用了,用就是,直接不用和她说。

在这两家人眼里,抗抗是又漂亮又大方。而且,和他们处的久了,抗抗也带了些儒雅的气质了,不过没他们的“穷酸”。

抗抗当然不用“穷酸”了,抗抗一月挣的钱,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能把他们吓死!

四个人分别骑了两辆摩托车,姚远带着抗抗在前面,美美托着邵玲在后面跟着,从小路进了小巷子,七绕八拐的,就到了那明清小楼的后院门那里。

姚远整天走这些小巷子,已经十分熟悉了。

不知怎么的,他就对这些小巷子有了感情,觉得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文化和情感,倒的确有保存下来的必要了。

他就想,他得打听着,到市政府准备旧房改造的那一年,得想个办法,说服已经是第一副市长的,他那位马叔叔,无论如何,得把这一片古城保留下来。

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姚远悄悄开了院门,尽量不弄出声响,把两辆摩托车推到院子里。

这时候,两户人家都在屋里看电视,院子里没人。

文化人怕声响。也不知道是因为运动那些年座下的毛病,还是文化人自古就如此,反正他们不喜欢院子里有大动静,这一点还是要注意的。

张冉在楼上睡觉,楼下院子里这个小门是插着的。

怎么叫醒张冉,姚远当然有办法。

老早翠霞姊妹在的时候,他就为了安全,买了个电铃,安在楼上里间的卧室里。而且,他在门口按电铃也是有节奏的,三长两短,楼上就知道是他来了。

如果电铃响的没节奏,楼上就不会开门,而是要先拉亮门上面的电灯,从楼上窗子里看清楚是谁,然后才下来开门。

87.抗抗说品牌和经营理念

张冉还没睡,在楼上坐着看电视。听见电铃声,就开了窗子喊:“姚大哥,我还没插门,你自己开门进来吧!”

张冉跟姚远呆的时间久了,知道这位老板对人好,尤其是对女人更好,也就不怕他,随便了好多,变的跟小慧差不多了。

那门上原来有个暗锁,姚远怕不保险,就又加一个横铁杠当插销。铁杠和门通过门把手,别在门框上。这东西横上,即便你开的了暗锁,不把门拆了,也休想进来。

张冉胆子大,晚上经常不插这个铁杠,姚远说过她好多回了,就是不长记性。

抗抗白天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在这里的楼上摆弄她的衣裳。国产的彩电上市以后,姚远就买了一台来,放到楼上。张冉晚上没事,也可以看电视消遣,省得小女孩好奇,到处乱跑,容易出事。

到这时候,社会上激进的思潮和保守思想并存,思想界的混乱,已经达到了顶峰,带来的就是社会的动荡加剧。

街上无业的痞子越来越多,拉帮结派,打架、抢劫、偷盗日益增多,好多地方晚上都没人敢出门。特别是针对妇女的案件,几乎每天都有发生。

甚至有痞子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大街上行人如织的时候,都敢于公开作案。人们看着女人公开被痞子玷污,敢怒而不敢言。

到现在还有人拿八三严打说事,那是没经历过那个乱。没有八三严打,就没有今天的秩序井然。

打的好,打的及时!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足以弘扬社会正气,国家决策英明!

在这样一个环境之下,姚远把门户防卫做到极致,也是迫不得已。

听张冉喊门没插,姚远就掏钥匙开门,和大家进屋。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把张冉叫下来熊一顿。

熊孩子就是不听话,事儿都是出在大意之下。一百次不插门没事,一百零一次出事了就晚了,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的!再不插门,逮着一次扣你二十块钱!

这些零碎的琐事,都是姚远操心,抗抗性子粗疏,一般想不到这么仔细,也管不来这些事情,只管着做衣裳。

熊张冉一顿,还不忘让张冉弄茶叶泡茶。大家就坐在楼下姚远发明的那个电暖气跟前的茶几旁说话。

楼下变了展厅,姚远就去家具公司,买了皮沙发和茶几来,摆在正厅里,平时用来接待过来参观的顾客。

那个电暖气就放在沙发和茶几不远的地方。晚上张冉在楼上不下来,电暖气也就关了不用,只用楼上的。

白天抗抗和姚远在这里一天,楼上楼下的电暖气是都开着的,这时候楼下关了也就三个多小时,屋里也不是很冷。

电暖气打开,一会儿功夫,屋里又重新暖和起来,大家就都把外面的厚衣服脱了,坐着聊天。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里正好有仨女人,自然就会有说不完的话题。邵玲又一年多不回来了,大家就更有许多话要说。

扯着扯着,就扯到摇摇和媛媛身上了。两个孩子长的跟公主一般,那么可爱,谁和抗抗说话,都忍不住要夸这俩小公主,这也是抗抗最骄傲的话题了。

大家说一会儿,抗抗就突然问邵玲:“对了,你们结婚都一年半了,你有孩子了吗?”

邵玲就摇摇头说:“我们都还在上学,没时间要孩子。”

连姚远都觉得不对了。那时候的大学生由于年龄关系,上学期间生孩子是正常的事情。

邵玲和抗抗差不多大,也快三十了,什么不要孩子呢?而且,过年回来,对象也不跟着来。他们之间,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抗抗已经不是那个傻呼呼的抗抗了,知道这话不能问,只有邵玲自己愿意说的时候才行,当下就把话题岔过去,说别的了。

喝着茶说着话,不知不觉,时间就到了十点了。这时候外面滴水成冰,屋里这么暖和,三个女子就都不愿意出门挨冻,打算到楼上和张冉一起睡。

楼上小间里的两个上下床,抗抗一直没让姚远拆。有时候刘夏她们来逛城,晚了没有公交车了回不去,就跑到这里来凑合一宿。

三个女子不走,家里还不知道,就只能姚远骑了摩托回去报信。

这种事情,姚远倒不是第一次干。为抗抗,他也从来不埋怨。

抗抗让姚远自己回家,姚远就二话不说,穿了大衣,戴上帽子和手套,跟大家打了招呼,出门走了。临走还不忘嘱咐,门上那根铁杠,睡觉前必须插上。

看着姚远离开,邵玲就对抗抗说:“抗抗,你真有福气,大傻对你真好。”

抗抗就咧着嘴傻乐:“这个倒是真的。看见这个电暖气没有?这也是他自己发明的,说是怕我冻着。”

抗抗的孩子们是她的骄傲,另一个骄傲,自然就是老公姚远。在这两点上,抗抗从来不谦虚。

邵玲这才认真打量那个电暖气。虽然挺简单,但也透着机巧和智慧,充分利用了水循环的原理。

邵玲就点着头说:“我还是头一回见这么样的电暖气呢。发热效率高,安全,还能散发水蒸气,屋里还不会干燥。其实,你们要是组装这个东西卖,也能挣不少钱。”

抗抗傻乐着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猜大傻说啥?他说这种是小儿科,指望弄这个挣钱,丢人。他要挣钱,就挣别人挣不了的钱!”

美美听了就点头说:“一点不假。这东西别人看一眼兴许就会了,将来竞争就激烈。你们这个服装公司,就深奥了,我到现在也不明白你们钱是怎么来的?”

抗抗知道,姚远想着能把邵玲弄回来。守着邵玲,她不敢哭穷。

就回答美美说:“这个啊,是靠品牌和理念。小慧能做衣裳,可她弄不出我这些样式来。专卖店也只是卖衣裳,样式得我出不是?牌子也得用我们的。这些他们不能白用,卖一件衣裳,里面就有我们的授权费。所以呀,我们挣钱就只靠牌子和设计了,用不着自己亲自动手做和卖了。”

邵玲倒是明白这个,就说:“我们那边已经有外国牌子的衣裳了,和你们一样,也是国内生产的,他们不管做和卖,不过钱不少挣。”

抗抗就说:“就是。大傻说啊,我们现在就缺设计时装的人才呢。如果有人才了,他就要扩展到南方去,和外国牌子竞争呢!”

邵玲就站起来,看着展厅里抗抗做好的那些衣裳。

她在南方的大城里上学,算是见过世面了。那些外国牌子的衣裳,论质量和款式,也不比抗抗的好,有些甚至没抗抗做的讲究。

的确,将来和外国牌子竞争的话,抗抗还是有优势。

那么,姚远的目的,恐怕是要创立自己的品牌,做全国性的发展了。甚至有一天,抗抗牌也会成为名牌,走出国门,到国外去发展。

邵玲这样想着,就为姚远的雄心给震惊了。但她心里也奇怪,这种经营方式和理念,国内是从来没有过的。只是最近一年,随着国家渐渐允许外资进入国内,这才在南方少数大城里有了的。

可是,姚远已经这样经营两年了。他是如何想到这种方式的呢?

三个女子在楼下聊到半夜,这才上楼去睡觉。

第二天,姚远过来上班,看看太阳逐渐高了,外面暖和起来,就用摩托车带着邵玲,去小慧那里看小慧。

小慧跟着张建军的时候,那个凄惨劲儿,邵玲也是很同情她,不时会偷偷给她些东西,和小慧处的也不错。

小慧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服装厂渐渐成了规模。

而村里不仅有服装厂,还有采石场了。

王四福干了乡书记以后,开拓了眼界。小慧经常去找他,就知道啥可以干,啥不可以干了。

她从美美的生产二部那里,买了破碎机和传输机,又请来了地质专家和爆破技术人员,让自己兄弟出面,办起了采石场,炸山开石头,然后破碎成石子,或者雕凿成石料,卖往山外。

小慧就这么着,把她小叔带着全村人奋斗了二十多年,学大寨垒的那些梯田,都给炸平了。

有了石子,什么都好办了。通往山外的那条小路,已经拓宽了,铺上了碎石子。小慧想着开了春,就把碎石子路,变成真正的水泥马路。

石子是兄弟采石场的,不用花钱,小慧只出钱买水泥就行了。剩下的,村里出人出力,这个是不在话下的。

而小慧,也不仅仅是服装厂的老板,已经是村长了。

采石场办起来以后,全村人就都有了活干。开山得用人,运石料同样也得用人。另外,凿石料、粉碎石子,都得用人。

村里好多人家,还贷款买了拖拉机,靠往山外拉石头跑运输挣钱,成了真正的万元户。

大家都靠小慧和她兄弟的厂子生活,小慧当村长,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当年小慧自己出钱给村里通电,大家还只知道电可以代替油灯。现在,大家知道电的好处了。没有电,就没有工厂和采石场,大家就没有工作,就不能挣钱。

同样,大家也知道路的重要性了。小慧让人在村口的墙上,用白石灰把姚远告诉她的那句话写成了个大标语:要想富,先修路!

这回修路,不用动员,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碎石子路铺好了,只用了半个月。

小慧的村子,已经成了山里远近闻名的模范村,所有人都过上了过去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最次的,在山上开石头运石头,一月也能挣一百多块,比工厂里的工人工资都高。

虽然付出了艰辛的劳动,甚至有人付出了生命。可好日子终于来了。

88.彻底变了的小慧

那个时代,农村人朴实,山里的农村人不仅朴实,而且忠厚。

他们的好生活是怎么来的?好日子都是谁给的?谁给的他们就感激谁。

所以,全村都感激小慧,比她小的都叫她大姐。小慧就是老天爷给他们村里的金凤凰。

村里取消公社大队制度,搞村委会,谁当村长?还用说吗?小慧不干都不行,她是村里的致富带头人啊。

小慧同样不能忘了姚远。她对大家说,我一个初中毕业的山里人,哪有那么多见识?没有姚老板,我啥都不懂。

所以,大家能有今天,大家忘了谁都不能忘记姚老板姚大厦。

所以,村里人记住的第二句口号就是,吃水不忘挖井人,全村不忘姚大厦。

在抗抗的公司里,姚远和邵玲说起小慧的这些事情,都把邵玲给听愣神了,心里要见到小慧的愿望,就越来越强烈。

姚远就给小慧打电话,说是要带邵玲去看她。

小慧的服装厂里,已经有本地汽车厂新出的,不带鼻子的运输卡车了,就想着让卡车过来接他们,这样抗抗也可以一起来。

抗抗不去,她说:“我才不想去,那里开山开的,到处是尘土,一点山清水秀都没了。去一趟,身上的衣服就变白的了,回来就得洗。人还不知道不知不觉吃多少土进肚子里呢!”

姚远也不想让抗抗去,那个地方的确已经没有了过去的山清水秀。开石头,烧石灰,听小慧说还要弄水泥厂,没一样不污染。

抗抗不去,姚远就告诉小慧,不用叫卡车来了,他还是用摩托带着邵玲去吧。

抗抗就偷偷嘱咐姚远,邵玲这回回来,肯定是哪里不对,是不是婚姻出啥问题了?趁着单独和她在一起,找个机会问问。

姚远说:“你怎么不问她?”

抗抗就责怪地看姚远一眼说:“你傻啊,我能问出来还用得着你吗?”

姚远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有时候,关于自己的婚姻和私事,女人在同性面前,就算是最好的闺蜜,也不愿意开口。反而是在异性面前,容易把心里话说出来。

姚远和邵玲一起工作好多年,姚远又辅导过她学习,可以说是亲密无间。

单独守着姚远,邵玲倒是有可能把肚子里的实话说出来。

抗抗能把人琢磨到这一步,要说进步,恐怕比美美和小慧都进步的快,有点人精的意思了。

那是啊,她整天跟姚远这个人精在一个被窝里,朝夕相处,形影不离,她进步不快才是怪事。

特别是姚远帮着小慧搞服装厂那段日子,基本是住在小慧那里。

尽管姚远不会去背叛抗抗,可抗抗不放心。小慧太漂亮了呀,万一这个姚大傻把持不住自己咋办?

这是抗抗琢磨人的技巧,进步最快的一段日子,仿佛一下就开了窍,在姚远的配合下,把小慧给彻底搞定了。

姚远带着邵玲,到了村口的时候,还不到中午,小慧已经站在那里等着他们了。

小慧的打扮已经完全变了。留了披肩长发,穿了绿呢子的长大衣,里面和抗抗一样,也是自己厂里制作的套裙,脚上蹬着长筒的高跟皮靴。

邵玲都不敢认小慧了。这身打扮,根本不亚于她所在城市的高级白领,跟抗抗没多少区别。

还是小慧大方,主动拥抱了邵玲,嘴里喊着:“邵玲姐,我都两年没见着你了,想死我了!”

小慧领着他们进村。这时候,就再也没有像抗抗刚来的时候那样,村里的大人孩子们都跑过来,围观他们了。

村里人有钱了,打扮上也开始接近于城里人,只是还能够从他们沧桑的面色上,勉强可以分辨他们,这也是他们和城里人唯一的区别了。

有石子路了,城里人也经常过来买石子石灰,甚至是山货啥的,村里人已经对城里人不新鲜了。

唯一的不同,就是看见姚远,好多过去认识的,都会过来打招呼。

姚远为人温和,和谁都能说上话,村里人对他的印象很好,待他也亲切。

他们去了小慧在服装厂的办公室,办公室里竟然有暖气了。

这是小慧去矿机找美美,买破碎机和传输机的时候,看着美美的办公室有暖气,回来就让买锅炉,自己烧水暖。

不仅办公室有暖气,厂房里也有暖气。屋里暖和了,不用生炉子呛人,大家的工作效率就高一些。

小慧在村里的办公室,因为离得服装厂远了,没法通暖气,挺冷的,除了上级来人开会,小慧就一般不过去。

后来,乡里也知道小慧这里有暖气,开会就不去村委会,直接来小慧这里了。

把姚远和邵玲让进办公室,喊一个女孩过来泡茶,小慧就又叫人去喊小青。

一会儿工夫,小青过来了,和姚远打了招呼,就问小慧:“干啥啊,大姐?”

小慧说:“你糊涂咋的,你说干啥啊?要你男人把最好的东西,特别是山货,都给我拿出来,不许给我留私!”

小青答应一声就跑了。

邵玲以为小慧要给她带山货,就对小慧说:“慧儿,别那么麻烦,我们骑车过来,带不了多少东西的。”

小慧就笑了说:“不是让你带东西,是中午咱们去小青她家的饭店吃饭。他男人抠着呢,总是好藏好东西,我这是让小青回去监督他呢!”

姚远就问:“小青结婚了?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小慧说:“还没呢。小青兼着村里的会计,再开饭店忙不过来,影响也不好,我小叔不愿意。就把她对象提前给弄过来了,顶着他的名号开饭店。不过,他早晚也得倒插门。”

姚远就笑:“倒插门?这小子不怕人家笑话了?”

小慧就瞪眼说:“他敢!咱们村富了,别人想进来还进不来呢!我不给他设条件,给他村民一样的待遇,他还想怎么着啊?敢说个不字,我立马让小青蹬了他!”

邵玲就在一边感慨着说:“慧儿啊,你彻底变了。大傻说我还不怎么信,这一见啊,果然就是大领导的派头了,一点过去的软弱都没有了。”

小慧就笑:“哪儿啊,我本来就性子慢,这班小丫头根本不怕我。你还没见美美呢。我去她厂里找她买设备,正赶上她在会议室里开会。好家活,那才是领导呢。”

说到这里,小慧就跑去办公桌那里坐着,挺直了身子,沉下脸来,学美美的样子说:“我不听困难。困难是因为你们能力还达不到才出现的!你完不成,做不来,是不是要我换一个来当主任?如果人家完成了,我看你老脸往哪里放!”

然后又跑回邵玲身边的沙发上坐着,露了笑容说:“好家活!屋里几十号人啊,鸦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喘。我在门口,直接就不敢进去!

我跟着她下车间去看破碎机,一个车间的领导,老老少少十七八个呢,都跟在她屁股后面,诚惶诚恐的,那个样子,比我小叔那个乡书记下来视察,都威风好几倍呢!”

其实,姚远不欣赏美美这种说一不二的作风,他更欣赏小慧这种绵里藏针的性格。

但就像抗抗说的那样,人的性格是命里带的,生就的骨头做就的命,这个是改不过来的。

美美天生带一股不服输的倔劲儿,从小就这样。当了领导,这个性格充分暴露出来,可不就小慧形容的那样吗?

这时候,就听邵玲继续感慨说:“慧儿,你真是变了,变得这么开朗,这么有生气,这么漂亮,我都羡慕你!”

小慧就淡淡一笑说:“这个,都是姚大哥给我的。没有姚大哥,我现在过的怎么样,想都不敢想。恐怕,能不能活到现在,都难说呢。”

姚远就插嘴:“又来了。整天胡说八道!要是没有你,我那儿还一塌糊涂呢!”

小慧只看姚远一眼,就问邵玲说:“邵玲姐,你大学快毕业了吧?”

邵玲回答她说:“就剩毕业答辩了,过了年,夏天就毕业了。”

小慧就劝她说:“邵玲姐,毕业就回来吧?跟着姚大哥干,你有学问,将来一定比我强的。”

不等邵玲回答,姚远就说:“你邵玲姐已经结婚了,男方是江南人,毕业要回男方那边工作。”

小慧就吃一惊说:“邵玲姐,你都结婚了?你咋不告诉我一声啊?我也好给你准备礼物。”

邵玲没回答小慧,先转头对姚远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回来?你当初答应我的,是不是要反悔啊?”

姚远就赶紧摆手:“那哪能呢?只要你肯回来,我就是像祖奶奶一样贡着你,我都高兴!”

接着就问:“那你回来,你对象咋办?”

邵玲不回答他,转回头来对小慧说:“我对象家里就是个小老百姓,我们又都在上学,结婚只在江南他老家,按着规矩摆了几桌,请同族的亲戚,这边就没办。”

小慧说:“那不行。这回我知道了,这份礼我得补上!我这辈子最难的时候,就你和抗抗姐真心待我,这是我一辈子不能忘了的!”

邵玲看小慧说着要难过,就赶紧转话题问:“慧儿,你咋样了,结婚没有?”

小慧就笑了:“我跟谁结婚呀,谁肯要我?”

姚远就接话说:“她这情况啊,还真不好办。村长兼老板,还这么年青,这么漂亮,这方圆百里,你找不着能配上她的。为这事儿,抗抗都愁坏了,给她说好几个了。见面没两句话,一句不对,站起来就走,谁的多面子都不给。”

小慧就冲姚远去了:“我就看上你了,就想给你当媳妇!抗抗姐要是非逼着我嫁人,就让她把你让出来,我嫁你!”

89.要富先富本族

小慧给姚远来个蛮不讲理。

姚远就只能摇头,对邵玲说:“看着没?还好意思笑话人家美美,她比美美也好不到哪里去,蛮不讲理!”

姚远和小慧之间的友谊,基本已经到了亲人的地步。

在姚远眼里,小慧就是妹妹,可以冲他撒娇,也可以和他耍赖不讲理,他也从来不拿小慧的话当真。

服装厂的账一直在他这里。专卖店进时装打过来的钱,小慧都是让小青直接转到姚远账上。如果是支票,她进城就给姚远带过来。

姚远每回都想和她算账,小慧就一句话,一家人算什么账?

姚远没办法,只得开一个专门账户,把属于小慧的钱转到那个账户上,密码给小青。服装厂需要钱的时候,小青就直接从那个账户上提。

原先,小青还经常提钱。后来采石场建成了,这个利润大,小慧就比姚远有钱多了,小青就再不动那个账户了。

姚远也默认小慧说的这个一家人,但小慧是他妹妹,这个界限他掌握的非常清楚。

这些年的互相合作下来,两人熟的不能再熟,也根本无法把小慧不当亲人。

小慧的权力越来越大,人也就越来越开朗大方,和姚远就不那么正经了。

别说守着邵玲,就是守着抗抗,抗抗给她说对象,把她逼急了,她都能跟抗抗说:“抗抗姐,要不我也嫁给姚大哥吧?我就相中他了。”

抗抗知道她说笑,也就不拿着当回事了。

有了更大的权力,就有了更大的主见。小慧的采石场是和村上合股的,一家一半。可服装厂,姚远的意思,也是要她把产权交给村上,只保留经营管理权。

但小慧不听姚远的,服装厂是完全属于小慧自己的私营企业。

姚远不止一次说她,这样做很危险,必须和集体保持关系。小慧每次都会说,好啦,我知道啦,马上就办。

可哪回姚远再问起来,厂子还是小慧的。

姚远知道一些未来的事情,怕出事,还得和小慧掰扯。

结果就有一天把小慧给逼急了,就不和他讲理了。

厂子是我当初贷款办的,连马副市长都亲口承诺了,厂子就属于我自己,我凭啥交给村上?

姚远就跟她讲这个集体和私人的区别,讲将来因为发展会出现的问题,上边会矫枉过正,泥沙俱下!万一被冤枉了,一辈子就完了!

小慧可不吃这一套。我就一农村妇女,你和我说的这些我不懂。我就知道我的就是我的,公家的就是公家的。我没占公家便宜,公家凭啥不讲理?就不给村上!

姚远就没办法。好在乡上是小慧小叔说了算,小慧又是村长。危险也不大。

为了保险,姚远还得通过他马叔去交往县里,暗中和王四福沟通,让他也时常去县里,为小慧铺路。

其实,小慧明白姚远说的道理。可是,在她心里,那个服装厂就是姚远的,她只是为姚远管着。

她和美美不一样,她是深爱着姚远的,为了姚远,她就是去坐牢,也得保住服装厂。

在婚姻观念上,她和美美也是不同的。

美美不是不想嫁人,是没有令她十分满意的,她权衡利弊,与其嫁个自己不满意的,离开这个温暖舒适的娘家,倒不如在家里赖着好。

小慧已经没有主动嫁人的想法了。上一次婚姻的不幸,让她讨厌除却姚远以外,所有的男人。

特别是办服装厂,又办采石场以后,她得管人,琢磨别人的心思,见的人也多了,有了许多的经验。

在她看来,男人心里那点小九九,没有一个不好色,没有一个不为自己打算。讨好她的,都是冲着她的权和钱来的,看见他们猥琐的表情,她心里就忍不住想起张建军,忍不住要恶心。

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的姚大哥,是真心对她好。她这么漂亮,姚大哥不是不喜欢她。可是,她的姚大哥不欺负她,始终坚守着道义和对抗抗的责任。

这样的男人,小慧觉得,除了姚远,已经不会有第二个了。

抗抗对她和亲姐姐一样,她不能对不起抗抗。所以,她已经打算在心里爱姚远一辈子。

做不成夫妻,就做他的妹妹,一辈子不离开他,守着他,感受着他在身边的温暖,对自己的关爱,这就够了!

小慧的玩笑话里,一半也是真的。她爱姚远,抗抗却非没事找事的给她说男朋友,她心里生抗抗的气,当然也会用这种方式气抗抗。

邵玲并不知道这些,只是觉得小慧开朗了,敢和姚远开这样的玩笑,说明他们有着很深厚的友谊。

她也羡慕这种友谊,更羡慕他们都有自己了不起的事业。

姚远曾经答应过她,她回来,对服装设计成熟了以后,可以在他的公司里开设自己的工作室,她设计的服装,可以从利润里面抽成。

将来,有了外招人才的可能,一个工作室就是一个小公司,她也会和抗抗一样,成为老板,手下还会有自己的团队。

和好朋友们在一起,每天聊天说话还不耽误成为富人,这在邵玲心里,和自己江南那个婆家的农村小门小户的生活相比,完全是不一样的。

就算将来自己分配了工作,成为国家干部,恐怕也不会有这般悠闲自在的生活。

看着邵玲在那里愣神,小慧就问:“邵玲姐,你都结婚快两年啦,有孩子没有,男孩还是女孩啊?”

小慧领导当惯了,没有抗抗那么多顾忌,问话也就直接了许多。

邵玲正想回答,小青就回来了。他对象已经准备好了酒席,等着他们过去了。

小慧就站起来说:“走,咱们去小青家,边吃边说话。”

有了采石场和石灰窑,村上经常就有大车过来装石子和石灰。

小慧已经学会了看商机,就对小青说,司机得有地方吃饭休息,你开一家饭店,管饭,提供休息的地方,准挣钱!”

小青也觉得是个好主意。不但小青觉得好,好多人都觉得好,可手里没那么多钱盖房子请厨师。

小慧手里有钱啊,她当然得先紧着自己一门里的姊妹了。

于是,村口的路边上,就盖了二层小楼,从乡里请了厨师过来,炒菜,杀羊煮着卖。

王四福到乡上工作了,家还在村里,一个礼拜回来一次,并不知道他闺女在家干啥。一开始以为饭店是小慧的。反正这大丫头胆子大,啥也敢干,他也就没说什么。

等饭店开了业,他才知道是自己亲闺女的。王四福就不干了,冲着他媳妇就吼上了。

你们一家人糊弄我!我一个堂堂乡书记,闺女开饭店自己干,像什么话!

小慧在一边就直撇嘴,她还看不上她小叔这乡里的一把手呢。整天就知道傻呼呼地瞎忙活。

王氏一族,把振兴门楣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要钱给钱,要人出人,全力支持你。你可倒好,给王家门里带来啥好处了?

出钱出力你找着王家了,有了好事儿王家得排最后面,要注意影响!

凭什么呀?出钱出力的时候你咋不说注意影响呢?我们王家还不愿意出这个名呢!

小慧一顿抢白,把她小叔给说了个张口结舌。可违背原则的事儿,王四福不干。管不了小慧,她就管小青。

他直接就给自己闺女摊牌了,要么,把饭店拆了,老实干村上的工作。要么,他以乡里的名义下文件,直接开除小青,不许再给村里当会计。

你公私不分,当什么会计?

王四福这人死脑筋,动真格的了,和小慧一样,说一不二,六亲不认。

小慧就出了个折中的主意。饭店小青不干了,租出去,让别人干,这总行了吧?

王四福看小慧的面子,才勉强同意了这个主意,算是把饭店保住了不用拆。。

可小青委屈呀。为建这个饭店,虽然钱是她大姐出的,可操心受累天天在工地上守着,都是小青和她娘的,遭多大罪,受多大累啊?

这可倒好,她爹一句话,眼看罪都受完了,要挣钱了,就得把饭店租给别人挣钱,凭什么呀?

你个乡书记咋啦?芝麻大点官,毛病不少。人家县官的孩子还直接不在农村受苦,直接批条干大生意呢。我开个饭店就不行,天下哪有你这么不讲理的爹呀?

王四福也发火。你开饭店行,可你做生意就不能担任公职,这是国家规定,我开除你公职也是为你好,不让你犯错误!

一个破村会计,算什么公职啊?一月领二十四块钱,够吃还是够喝?不为我大姐,你请我我都不干!

王四福让闺女说的面红耳赤,直接就不讲理了,脱了鞋要拿鞋底子抽闺女,小慧就死命地拉着小青跑了。

跟这个死脑筋硬对着干是不行的,得和他耍心眼儿。

小慧跟姚远学的,知道绕着弯子干事了。她给小青出主意租出去,后面就还有招。

于是,小青就把她对象给弄来了,把饭店租给他对象了。

反正他身上没公职,老农民一个,他干饭店你管不着吧?

王四福知道是上了小慧的当,可当初租出去他是答应了的,也没说不能租给自己女婿呀。再说小青还没结婚,明面上给他留面子了,他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

再多说,估计慧儿这丫头连面子都不会给他留了。

小慧这么维护自己的本门姊妹兄弟,是有她的道理的。

在封建思想依旧盛行的农村,想干成事,就得有人维护。而最先会维护自己的,肯定是本门这些未出五服的族人。

只有自己这些族人都起来了,得到了好处,站在她身后,小慧才能在村里有权威,这跟王四福能长期当村支书,都是一个道理。

90.温柔的霸主

中国农村的村落,大部分是自然形成的。

开始的时候,只有一姓的几个人或者几户,在这个地方定居、繁衍。

后来人口越来越多,其他外姓也过来一起居住,经历几百年或者上千年,形成村落。

往往一个村落里,会有一家或者两家户数较多的大姓,再加上一些人数较少的小姓,这才组成一个大一些的村落。

小慧的村子王家疃,就是由王姓这家大姓和一些小姓组成的,典型的中国村落,据说已经繁衍十代,接近三百年了。

自古以来,村里就由王姓人家说了算,民间的族长,或者官方的村长,都是王姓一族的人来担任。

在这样一种村落形成的过程中,族里人丁兴旺,是至关重要的。

从小处说,家里壮实男人多了,外人不敢欺负,在族内也更容易赢得尊重,有更多的发言权。

从大处说,一姓一族的壮男人多了,才能赢得整个村落的话语权,为自己一族争得更多的利益。

所以,中国农村多生男孩的观念,并不能完全算封建观念,也并不只是为了传宗接代。

更重要的,则是为了自己一族,和自己一家的繁衍和利益。

这种观念是流传千年,根深蒂固的,并不是谁要出个什么政策,就可以改变的。

小慧心里,生与俱来,就带着这个观念。她发达了,要首先为王氏一族争取利益,而放在最前面的,就是先为这些未出五服的叔族兄弟姐妹谋求利益。

只有这样做,才会有更多的人支持她维护她,站在她周围和身后,成为她的势力。

她有这种古老观念的同时,还有从姚远那里学到的,现代发展的观念。

在姚远眼里,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有潜质有出息的,像小慧这样的,可以培养。她有成才的潜质,缺的只是机遇和资金。

而有些人,是天生具有性格缺陷的。这样的人,无论聪明与否,你都不要和他走太近,他早晚会拖累你。你就是给他一座金山,他都能给你折腾光了。

他们这辈子,只能给别人打工,靠自己的本事大小吃饭。即便是这样,还有吃不上饭饿死的。

小慧很赞成姚远的这套理论,对叔族兄弟姐妹,她也是划分三六九等的。

她先出资培养小青这种有出息的,让他们先富起来,有了自己的事业。

然后,她就把她二叔、三叔家那些人,都塞到小青这些有了事业的那里,给他们一个打工挣钱的地方。

她先叔族,后近枝,再后远枝,最后全村地这样推广下去,等于是她把自己的族人都分给了她扶植起来的亲戚,负责养活他们。

让自己的远近族人们都有了饭吃,她才会考虑异姓的问题。

在村子里,就算异姓里有出息的,能成大事的,小慧也不会扶植,因为你不姓王。

这种种姓歧视,在中国的村落里,普遍存在着。这不是由个人说了算的,而是大家为了事业的生存和发展,不约而同,必须选择的一个做法。

好多人只看到了家族企业的缺陷,却不知道它之所以形成的无奈。

王家疃所有的企业和服务行业,都是王氏一族经营,都跟小青的情况差不多,这也是正直的王四福,即便到了乡官的位置上,也不敢过多干涉的原因。

小慧就是王家疃的霸主,王氏一族靠她吃饭,谁敢反对她,自己的小叔也不行,乡官直接就别提。

所以,在王家疃,小慧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她的家,哪里的小老板,都得唯她马首是瞻。

这一点,恐怕也是姚远所始料不及的,他培养了一个温柔的村中霸主。

小青回到饭店,就把自己对象给骂了个狗血喷头。

这饭店的一砖一瓦,一个绳子头,哪一样不是大姐给的?你敢跟大姐玩心眼儿,让大家当着姚老板的面说到我脸上,你长的是猪脑子啊?

从今往后,你再敢藏东西,再这样小里小气的,你就回去吧,我看不上你这种没出息的男人!

男人不敢多说。贫穷的山沟里,能让小青这么个有钱有样的看上,自己在这里的收入,可以养活全家的兄弟姊妹和父母,人家有对自己理直气壮的理由。

当小慧带着姚远和邵玲过来的时候,最好的房间已经收拾干净。看三个人在桌子前面坐下,小青女婿就亲自把最好的,热气腾腾的羊肉端上来。

他放下羊肉,先跟姚远打招呼,又小心地看着小慧说:“大姐,上回对不起,就一只山鸡,死的时候太长了,我怕不新鲜,你想吃我没敢说还有一只,下回不敢了。”

小慧看他一眼说:“以后诚实点。我可不想让小青嫁个敢撒谎的男人。”

小青女婿就点头表示着,自己再不撒谎了。小慧挥挥手,他这才敢出去。

姚远就歪着头看着她,半天才说:“你真是变了,还好意思说美美厉害。你这不是厉害,是所有人都怕你!这可是你堂妹夫,为一只山鸡,你能把人家吓成这样,不像话!”

小慧就冤枉说:“我说啥了?我就说小青一句,她对象好藏东西。我也是为小青好,怕她找个男人不诚实。准是小青为这个骂他了,待会儿我找小青问问,这丫头厉害着呢!”

姚远就叹口气说:“行了,你不用解释。你已经代替了你小叔,成了这个家族的族长,这叫不怒自威了。我当初培养你,根本没想到这些关系会这么复杂。”

小慧就笑笑说:“大哥,妹妹知错了。要不,我自己先罚酒一杯?”就有转过头来对邵玲说,“邵玲姐,让你见笑了。农村人的事儿,有时候你们城里人弄不明白,很难理解。就像姚大哥,他总是怨我厉害,我是厉害的人吗?可农村就这样,谁当村长大家怕谁,我有啥办法?”

邵玲在江南丈夫家里的农村呆过,对这个倒有些了解,就笑笑说:“慧儿,别理你姚大哥,他不懂这个。不过,你年纪轻轻就能领导你们一族,也当真难得。”

小慧见邵玲竟然明白这些家族的事情,就高兴了,领着邵玲喝酒吃羊肉,干脆就不搭理姚远了。

羊肉是村里人家山上放养的青山羊肉,入口松软可口,没有太多的膻气。

酒则是最好的汾酒,香气浓郁。

在这寒冷的天气里,坐在暖和舒适的屋子里,三个人围着个小桌子,喝酒吃羊肉,这对小慧来说,可能已经寻常了。可对邵玲来说,这就是她在江南无法企及的贵族生活了。

跟着姚远的每一个女人,都混的风生水起,连小慧这个当年可怜巴巴的小姑娘,都成了企业家。

而她是和姚远在一起最久的,关系也是最紧密的,离开姚远,却混成了平头小老百姓。

想到这些,邵玲心里就多了一丝惆怅。

在大学里,邵玲已经学会了喝酒,只不过喝的多是南方的女儿红一类黄酒,最多也就是米酒。

这北方的汾酒,随北方人的性格,浓烈,却独有另一种清香。

姚远心里,其实也多少明白这些家族的破烂事,他只是心里感慨了更多的东西,真心不希望小慧成为族长式的人物,甚至想到了把小慧培养成今天这个样子,是对还是错?

但他是那种有事憋在心里的人,实在心里装的东西多了,才会偶尔露出那么一句半句来。说了小慧那么一句,也就不在这方面多说了。

不讨论专技术业问题,姚远就是一个挺沉闷的人,平时沉浸在那些古书里,和朋友坐在一起,不讨论古书,他也没有多少话讲。

倒是小慧和邵玲,唧唧咯咯地说个不挺。

做了村长的小慧,接触的事和人多了,话题也多,把邵玲都带的活泼起来。

就这样,小慧和邵玲说着,姚远多数时候是听着,大家边喝酒边聊天。

话题很快就转到了邵玲奇怪,小慧为啥不找对象这方面来了。

小慧就咯咯地笑,轻拍着胸脯说:“邵玲姐,我经历过一次婚姻呀,怕怕啦!没有自己中意的男人呀,还不如自己过一辈子舒服呢!你看我现在啥都不缺,想干啥干啥,活的多自在啊?干嘛非找个自己不喜欢的,可有可无的男人来烦自己啊?我吃饱了撑的啊?”

姚远想着插嘴,迎上小慧的目光,又把想说的话憋回去了。

估计他只要劝小慧,或者说小慧的观点不对,小慧立马就会和他来不讲理的。

你看着我好你娶我呀?就是和抗抗姐一块儿给你当媳妇儿,我都愿意!

还是别找这个不自在了。

这时候,就听小慧问邵玲:“邵玲姐,光说我了,你也说说你呗。我那个没见过面的姐夫,长啥样儿啊?对你好不?你们为啥不要孩子呢?”

邵玲还真是没啥好说的。

昨天晚上,说到不找对象这个话题上,美美和小慧的观点基本是一样的。没有遇到自己满意的,与其凑合着找个在一起过日子的,不如就这样自由自在单着。

其实,对这句话理解最深刻的,恐怕不是小慧和美美,而是邵玲了。

邵玲上大学的时候,就算老姑娘了,自身条件又不是多好,在大学里碰到个年龄合适,又彼此可以谈得来的男同学,已经是十分不易,两人认识不到半年,就彼此确立了恋爱关系,开始谈婚论嫁了。

那时代的大学生活,并没有后来电视里演的那样浪漫,甚至都不如做为主角的邵玲他们,想象的那样美好和充满激情。

经历了动乱以后的大龄青年们,思想已经异常的成熟,在一起考虑的事情,更加的现实。

就比如这两个人谈恋爱,考虑的更多的,是双方的年龄、长相和家庭是否般配。最少的,恐怕就是爱情本身是什么了。

91.邵玲的大学生活

邵玲的大学生活,没有激情。

更多的,是紧张的学习。

本身的知识水平就因为动乱,有了很大的不足。这个基础,用来学习大学知识,是很吃力的。只能用刻苦来弥补基础知识的不足。

唯一有激情的事情,就是听那些学生会里的**们讲演,为了祖国的未来,我们必须负起责任!

听着的时候,有时候会不自觉被感染。可是事后,也就一笑置之了。

是啊,这个国家是他们的,他们将来会前途无量,他们当然会激情澎湃。

她只是一个小老百姓,上完了学,被分配到哪里就算哪里,然后就是祖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和她有着同样想法的,就是她的这位丈夫了。

听讲演的时候,他就站在她的旁边,他们那时候还不认识。

“你们是高楼大厦的建设者,我们是你们手里的砖!”他这样嘟哝一句,恰恰说到了邵玲的心里。

从那个时候,邵玲开始注意他。后来学生会组织活动,他们稀里糊涂就开始说话,认识了。他们是一级的,不是一个系。

没有激情,没有激动人心的任何时刻,一切都很平静。

最不平静的一次,就是一起出去看电影。黑暗里,他握住了她的手,然后,手又进了衣里……

都是大龄青年,都是**,然后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

邵玲怀孕了,男人家里还不知道他们的事。因为男人家里,还有一个对象,父母包办的,等着他毕业了回去结婚。

这个,男人从来没和邵玲说过。

男人要邵玲把孩子先生下来,生米煮成熟饭再说,邵玲不同意。

那时候,即使学校所在的这种南方大城,没有结婚证去医院生孩子,也是十分困难的事情。只能跟着男人回他的老家生孩子。

可是,男人家里有对象,没有拿到结婚证,邵玲不能回他的老家生孩子,这太难堪了!

无奈之下,邵玲找了自己的同学,一个当地高干的孩子。

同学的感情还是有的,他带着她去了医院,把孩子流掉了。

可是,答应她不给她把这个事情传出去的这位同学,却让这件事情在学校里,传了个满城风雨。

她恨透了这位同学,从此再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处于那个时代男人独有的责任感,男人答应和她结婚,和家里的对象断绝关系。

于是,邵玲带着对象回来了。

当她跟着男人回他的老家的时候,她了解到了一个更让她震惊的消息。

男人和他原来的对象,并不是包办婚姻,他们有爱情。

女孩为了他能考上大学,替他上工,替他照顾老人。

老人感恩于那女孩对自己这些年的照顾,是很不愿意儿子背信弃义的。

可是,儿子上了大学,就会变城里人,有体面的工作。于是,现实就战胜了爱情……

邵玲的心,一片片地碎了。所有同学都知道她为了这个男人未婚先孕的故事。

在那个时代的道德观念里,在那个环境下,她不能不嫁给他。

她跟女孩哭着说他们的关系,哭着告诉她,她没法不嫁给她。

女孩通情达理,再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也没有提任何条件,默默离开了。

邵玲是背着感情债结婚的,她没有脸回来结婚。过年不回来,宁愿在大城和男人租的房子里,单独一个人过年……

邵玲不怎么喝白酒,只喝了一小杯,就把自己过去的经历,都说了出来。

然后,她眼里含着泪对小慧说:“慧儿,你是对的,美美也是对的。与其和一个你不爱的男人过一辈子,不如永远单身。像我这样,背着感情债去结婚,就更如同上刑。”

说到这里,就苦笑着说:“不知道在哪本书上看到一句话,中国人的婚姻,十个家庭里有九个家庭在凑合,还有一个正在准备离婚。当时感觉太绝对了,现在看来,真是有道理。和我一样,大学结婚的这些同学,真正幸福的在一起的,我就没见到过,都是在凑合。

如果有一天我从婚姻牢笼里出来,我就加入单身沙龙,再不相信婚姻了!”

小慧一直默默地听着,这时候却插一句说:“邵玲姐,你也不必太悲观了。凑合的婚姻不好,不如离了。可离了的女人,像我这样,就真的好吗?我这一辈子,遭受了多少的白眼和辱骂、侮辱,只有我自己心里知道。那个痛苦,恐怕不比凑合着过好到哪里去!

我为啥非要在村里撑这个头?开始是为了姚大哥,后来就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有成为所有人的大姐,才不会有人敢小瞧我,骂我,我的日子才好过呀!”

看着两个人越说越伤心,姚远只得插嘴说:“你们干什么呢,进腊月了都,咱能不能说点高兴的,吉利点的事儿啦?”

小慧就看一眼姚远,对邵玲说:“不过,你那句话也不完全对。你看姚大哥和抗抗姐,人家就是一对恩爱夫妻嘛。”

邵玲就点点头,对姚远说:“大傻,每回回来,看着你和抗抗那个恩爱劲儿,说真的,心里真羡慕你们。来,我和你喝个酒,祝你们夫妻恩爱一辈子吧?”

小慧也在一边说:“对啦,这个倒是真的,我也算一个。祝姚大哥和抗抗姐,永远恩爱,白头到老!”

姚远就看一眼小慧,心说邵玲说的真心话我倒相信。你这句话到底是正话还是反话,我就得琢磨琢磨了。

他喝了杯里的酒,看着两个人说:“这个世界大的很。小慧你找不到你爱的人,是因为你接触到的这个世界,还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接触到的人,也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我也是这么说美美,不用着急。总有一天,随着你们的事业越做越大,你们会走出去,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这个省,甚至是这个国家,到外国去看看,你们的眼界就会一下子开阔,想法也会随之改变。同样,你们接触到的男人,好的男人,你们中意的男人,也就真的会出现了。”

小慧的眼睛里,就多了一丝伤感。心说我中意的男人,就坐在我面前。可是,我不敢正儿八经说,也不敢爱,我心里的伤痛,又比邵玲好到哪里去呢?

而这时候,邵玲就又说话了。

她大概是不愿意说自己心里的苦楚了,就换了话题对姚远说:“对了,你说到出国了。我在学校里,还真打听到了,国外大学有服装设计这个专业,我们学校的学生也可以申请到国外学习这个专业。不过,得自己向对方申请,对方通过录取以后,还要交两万块的出国保证金。不是**,谁能拿的起呀?”

姚远听了,没有接话。

在这个时候,两万块钱,可以办一个小型的工厂,可以修一条水泥马路,从小慧这里,通到去县城的公路上。

这的确是一笔不小的资金。

接下来,姚远就故意错过这个话题,对小慧说:“你知道山鸡好吃了,你也可以人工饲养山鸡嘛,这样就又给你解决不少村里的穷人家,你还多一个来钱的门路。”

小慧说:“山鸡当然好吃啦,野味嘛。我开始也没觉出这东西好吃来,是有了这个饭店以后,小青对象经常去他老家那里用网诓山鸡,你们城里人说这东西好吃。

后来我尝尝,的确比家养的鸡好吃。不过也得会做才行。”

说到这里就问:“这东西长着翅膀呢,喂不熟,咋人工饲养啊?”

姚远说:“这个容易,看见做网兜的那些尼龙网没有?渔网也行。你去找做这个的厂家,弄一批来,把山上长树的那个山头,连树都用网蒙起来,弄些活的放进去,几年里面就繁殖不少了。”

小慧边听姚远说边想,等他说完了就说:“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不过,这得养多少年才能往外卖呀?”

姚远说:“你咋跟你抗抗姐学的,不愿意动脑筋了呢?”

小慧就看着他嘿嘿地笑:“有你呢,你怎么说我怎么干就行了。你永远是我的大领导,我永远都听你的。”

守着邵玲,姚远也懒得和她计较,就说:“你去山里花钱收活山鸡呀。现在这东西又不值钱。你多收一些放在网子里,里面山鸡的天敌进不去,繁殖不就快了吗?

当然了,现在这东西还看不出多少价值来,两三年以后,这东西会卖到二十多块钱一只。还有这山鸡蛋,估计也得一块钱一个。”

小慧就吃惊说:“老母鸡才三块一只啊,这东西能卖二十块钱?鸡蛋一块钱一个,这不变金鸡了吗?”

姚远就笑笑说:“我就是这么估计,你爱信不信。”

小慧说:“信,我信。你说的我都信。每一样都能让我们村发财。你就是我们村的活财神。回头我立刻就找人办这个事儿。这要是实现了你说的这个价,比上山开石头差不到哪里去!”

姚远原本是要吃了饭,趁着太阳高暖和,就带着邵玲回去的。结果这顿饭话题实在是太多,吃完了就下午三点了。

小慧还要他们回家坐坐,姚远死活就不去了,只让小慧给她爹妈带好,等过年的时候,再和抗抗一起来给二老拜年。

现在,两个人就真像亲戚一样走动了。逢年过节的,姚远会和抗抗来小慧这边,挨家的到她这些近枝的叔叔家里走动。小慧也经常到矿机这边来,看望姜姨和孩子。

姚远带着邵玲,骑摩托车走到公路上,又骑一会儿,估计小慧看不到了,就停了车对邵玲说:“咱们下来走走吧?”

邵玲以为他喝了酒,骑车不行了,就说:“你就喝一杯酒就不行了?咱们喝的差不多啊,我还没事儿呢。”

但还是下了摩托车,两个人并排推着车走。

92.换不来需要钱就是废纸

邵玲在矿机清洁队扫大街的时候,一直是个老实、沉闷的人,除了和姚远说话多一些,其他时候很少听到她说话。

就是开班前会,表决心的时候,别人至少能说十几句,她也就前面说句语录,后面说个好好工作,也就完了。

至于喝酒,那对她来说,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

有时候,姚远偷点队里不要的东西,和两个队长买点好吃的喝酒,也会叫上邵玲。因为弄那些东西出来,邵玲功不可没。

那时候,物质匮乏,大家手里也没闲钱。队里不用的车轱辘,倒下来的旧铜线,姚远就给偷偷卖了。

先放到手推车上,上面盖些杂物或锄几锨石灰,让邵玲推出去。

邵玲老实,她推车出去,爱卫会大院里看门的大爷不会注意。

大家平时都没好东西吃,卖了钱当然一起吃点好的。

当然了,张庆忠和李乐这俩也是姚远的合谋,都撺掇着他卖钱,他们好跟着他喝酒。

这俩小子胆小,只敢偷偷给姚远提供方便,不敢亲自下手。

姚远买了好吃的来,大家偷偷吃,一定会叫上邵玲。

姚远叫邵玲,邵玲就会去,但从来也不喝酒。守着张庆忠和李乐,也不多说话,只跟着吃。

两个人一路走着,姚远就问邵玲:“我记得你不喝酒的。你在学校里,经常喝酒吗?”

邵玲脸上的笑容就没有了,只默默地“嗯了一声,就不再言语了。

其实,两个人十分熟悉了,,这一声“嗯”,对姚远来说,就传达了好多的东西。

就这样默默走了一段路,姚远突然就说:“如果对你丈夫不满意,就不如离了算了,长痛不如短痛。”

邵玲很快就回答他:“总得上完了学吧?我们这事儿闹的,我在学校已经臭名远扬了,没给开除就烧高香了。”

过一会儿,邵玲又说:“离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特别是在学校里,组织调解,学生会劝说,想想我都害怕。这辈子,恐怕就这样了,顶多毕业了,我不和他分一个地方,他们说这样离就容易一些。我毕业就回来,跟你干吧?”

姚远苦笑笑说:“国家现在拿你们当宝贝呢,我一个小私企的小老板,雇国家的大学生,跟作死也差不多。”

邵玲听了就没再说话。

走了几步,姚远才说:“我有个主意,兴许可以让你很快离婚,你也可以不服从国家分配。”

邵玲就住下来看着他。

姚远就说:“你可以去考国外的时装设计专业,离开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在国外通过法律手段,来和他离婚。这样,就避开国内调解这个程序了。同样,再过几年,你学成回来了,咱们的政策就会宽松很多,你就可以避开硬性分配,自己选择职业和单位了。”

邵玲不出声,站在那里也不走。姚远就陪着她默默站着。

最后,邵玲摇摇头说:“自费留学太贵了,我拿不出那么多钱。我爸妈也没有那么多。”

姚远说:“钱,我给你出。”

邵玲就吃惊地看着他说:“两万啊!你有这么多钱?”

姚远就默默地点头说:“我和你走这一段,就是要和你说这个。只要你考上,就不用关心钱。

这两年,我和抗抗挣了不少钱,供你在国外上完大学,是没有问题的。”

邵玲感激地看看姚远,还是摇摇头说:“这个数目太大了,我不敢要。再说,抗抗也不会同意的。”

姚远就高了声说:“再大的数目,比你这个人,比你的一生幸福还值钱吗?邵玲,你记住,钱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一些花花绿绿的纸,没有多少意义。当钱能够换来对我们更大的利益的时候,它发挥了它的意义,那才叫钱。否则就,是废纸一张!两万块钱,可以换来你命运的改变,可以让你走出不幸,值了!

抗抗那边你不用担心,她早晚都会理解的。抗抗不是个不懂道理的人,她会支持你去改变命运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只管好好学习,考上国外那个专业,剩下的,交给我。”

邵玲就不再说什么了,继续往前走了。

姚远又喊住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报纸包着的,厚厚的包来说:“你结婚,我和小慧都没给你随礼,这是我们补上的彩礼。”

看那报纸的厚度,钱就不少。那时候,最大的钱,就是十元的大团结了。

邵玲看着那报纸包说:“太多了,这个我不能要。”

姚远说:“不多,我们一人给你一千。对你来说,这钱可能你觉得很多,可对我们来说,这个不算大钱,拿着吧。小慧怕你不要,这才偷偷给我,让我转交给你。你得对得起人家一片心意。”

邵玲的眼里,眼泪就掉下来。她默默地接过报纸包来,放进自己背着的书包里,看看姚远说:“我会记着你们。无论走到哪里,这里是我的根,你们都是我最亲最亲的亲人。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回来,和你们在一起!”

邵玲在家的这段时间,就一直来抗抗的店里,教抗抗布料的纺织知识。

布料是怎么加工成这个样子的,为什么会出现它独有的特性?化纤布料和呢子、丝绸的结构和特性,还有印花技术,等等,凡是她知道的,就都讲给抗抗听。

了解了纺织品的特性和成型过程、结构,对服装设计选取布料来说,帮助还是很大的。抗抗学别的没兴趣,学这个有精神,恨不得让邵玲把知道的都告诉她。

别的姚远会啊,这个他不会。姚远不会的,抗抗没有指望,就得自己学会了才行。

腊月二十八,小慧自己开了服装厂那辆没鼻子的卡车,车上还跟了两个村里的棒小伙子,来矿机给姜姨送东西了。

山里的山楂、苹果、干蘑、核桃、板栗、花生,给姜姨弄一堆来,把姜姨的厨房塞的满满的。

这时候,抗抗和美美都不去上班了,小慧就在这里住下,姊妹三个一起出去逛城,看电影、吃好吃的。今年又多了一个邵玲。

直到大年三十早上,卡车再回来,把小慧给接回去过年。

到大年初三,姚远就和抗抗、美美一起骑车去小慧那里走亲戚,也是带一堆城里的东西。

今年邵玲跟着,姚远的摩托就没法专门带东西,得载抗抗了,东西就带的少些。

其实,大家也不是为了这些东西,主要就是要保持这份亲情。互相这样走动着,亲情才不会断了呀。

小慧二十八来了,中午就由小慧做饭吃。

这做饭的手艺好像也跟天分有关。

姚远做饭,只能严格按着菜谱来,就差买个天平过来,将所有佐料都用天平秤了。

人家小慧就不这样,好像天生就心里有一样,程序大致和菜谱说的差不多,但完全按着自己的心意做,做出来就比姚远做的有味道。

吃饭的时候,姜姨就感慨:“我这俩闺女,就没有一个会做菜的,都心粗。我是真羡慕慧儿,我咋就生不出这么心巧的闺女呢!”

姚远就心里暗笑,你就不是慢性子的,估计我那打仗出身的老丈人,性子也不慢。你生的闺女要是跟小慧一样可以沉住气,那才见鬼了呢!

人家小慧会说话:“那我就给你做闺女吧?从今往后啊,我就喊你叫妈了,行吗?”

这句话把姜姨给乐的,一个劲点头说:“好,好啊,我早就想认你当闺女呢!”

从这里以后,小慧叫姜姨就叫干妈了。

吃过了饭,大家坐着说话,仨闺女商量着把姜姨哄到城里去逛逛,顺便给姜姨买过年的衣裳。

姜姨思想保守,怕老又专门往老里打扮,抗抗和美美则是怎么显年青怎么给她买衣裳。

为这个,姜姨是不愿意跟着俩闺女去城里的。

可今年不行,小慧认她当干妈了,得给干妈买衣裳孝敬她,她也得给小慧买见面礼啊。黄金克了,听说过了年要涨钱,姜姨就惦记着给小慧买套金货当认干闺女的见面礼。

人家小慧可是比她大傻女婿还有钱了,东西轻了拿不出手,再说姜姨也有钱。俩闺女一个比一个出息,也用不着她攒钱了。

大家商量着咋出门?最后就定下来,美美带着姜姨,抗抗带着小慧。姚远就领着摇摇和媛媛做公交逛公园,看老虎和猴子。

三线城市里,公园里最大的动物就是老虎,其余大象、熊猫、长颈鹿,一概没有。

另外,还有个儿童乐园,里面有滑梯,旋转木马,带轨道的小火车。没有蹦床,也没有碰碰车、过山车,连旋转升空的火箭都没有。

但就是这有限的几样玩具,摇摇和媛媛也高兴的不得了,估计玩一天不成问题。

姚远也就只好陪着两宝贝闺女玩一天了。

不仅陪着玩,还得给闺女们照相留影。

抗抗好照相啊。七八年,市场上刚出20的,显像口在顶部的那种黑白照相机,姚远就买了一台来,后来嫌这东西不方便,就又买一台35的,和现代照相机就差不多了,光圈和焦距调起来方便多了。

而且35的相机,是出长方胶片的,将来有彩色胶卷了,还可以照彩照。

大家准备好了刚要出门,原来计生办的于主任就推门进来了。她和姜姨是多年的朋友,抗抗逃脱了绝育手术,也是她的功劳。

于主任属于职员干部,在那时候要到五十五才能退休。可计生办当时的工作太重要了,于主任年纪大了,不适合再干下去,就到了工会领导下的调解委员会当主任去了。

这调解委员会,管的事儿也不少,职工闹矛盾吵架,两口子离婚,不孝敬老人……总之,凡是不和谐的事情,都归于主任管,就跟现在一些电视里报的,那些管闲事的大妈们差不多。

但这些事情,管起来也没啥好坏标准,于主任变于大妈,等着到年龄退休也就是了。

93.贼喊抓贼

于主任是来找姜姨借压小饼干的模子的。过年了,她打算给家里的孩子们做些小饼干。

那个模子是刘二赶给姚远刻的。在一块长方形的,结实的榆木上,雕刻了许多动物和花卉的样子,排成两排,有小鱼、小兔、小象、小鹿,还有花生、桃花和梅花,栩栩如生。

刘二赶还把那块榆木的后半部分刻了个带收腰的手把,方便拿在手里。

这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农民,不仅会刻饼干模子,还会刻篆字的印章,会画工笔的美人,蝈蝈笼子编的也十分漂亮。

现在,刘二赶已经不赶驴车拉粪了,他在城里姚远公司的那个明清小楼的楼下,在街道上摆了个小摊,给人家刻印章,夏天也卖蝈蝈笼子,有时候还偷偷给人家算命。

当然了,有姚远关照着他,老头热了冷了的,都缩在姚远的屋里,两人喝茶聊天,有生意再出来。

在姚远眼里,这就是一个被埋没在农村的才子,认识金文小篆,古书上许多难懂的句子和不常见词汇,姚远都得向他请教。

这样一位有着中文教授级别知识的老人,竟然在农村赶了一辈子驴车,实在是可惜了。

可老头安于现状,无论是动乱年代赶驴车还是现在摆小摊,都过得十分自得安逸,没有对生活抱怨过一句。

这是姚远想学都学不来的本事。

至于老头为啥胸怀如此学问,却隐于村野?姚远用了各种方法试探过老头,却没有老头阅历丰富,被一一识破,顾左右而言他了。

这恐怕是姚远穿越过来,在学识和心计上,最能让他佩服的一个人了。

于主任原打算是借了饼干模子立马就走的,姜姨一句话又把她留住了。

姜姨看见于主任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红印子,就奇怪问:“老于你脸上这是咋了,跟谁打架了?”

于主任一听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嗨,别提啦。这大早上起来,六村就给我打电话,说张顺才家里吵架。这大过年的,我也懒得过去。可那边村委会一个劲催。咱干着这个调解的差事,不去又不好,我就过去了。

到张顺才家一看,好么,他大儿媳妇和他媳妇撕吧到一块儿了,张顺才躺在地上,嘴里一个劲吐白沫。

张建军这个畜生玩艺儿,他能坐在一边不管,还看着他媳妇和他妈打架,嘴上还一个劲儿笑呢!你说这还是个人玩艺儿吗?

他不管我不能不管啊,我就上去了,把她们俩给拉开。她这大媳妇儿不亏干铸造出身的,有把子力气,一巴掌过来,手上的指甲就在我这脸上过去了。得亏我躲得快,要不然得给我脸上来道长口子,火辣辣地疼啊!”

小慧还在里屋坐着呢。于主任整天过来,抗抗和美美也不拿她当外人,就没出来和她打招呼,小慧也就没出来。

于主任进屋的时候,就看到小慧了,可是她没认出来。

那个留着长辫子,穿着土花袄的小慧,和今天留着披肩发,一身洋打扮的小慧,完全就是两个人,于主任上哪儿认去?

她以为是抗抗的朋友呢。抗抗的朋友里面,净这些洋打扮的,还一个个都收拾的很漂亮。于主任天边儿也想不到那个女子就是小慧。

姜姨听她说张顺才家的事儿,一个劲给她使眼色不让她说。于主任一肚子委屈,正想找个人诉诉呢,好容易逮着机会了,又哪里肯轻易住嘴?

她才说完,小慧就从里屋出来了,问于主任说:“于姨,他们家为啥吵架啊?”

于主任看小慧半天,也没认出是谁来。

姜姨就赶紧插嘴:“哎呀,这不是小慧嘛。”

于主任还是一脸懵懂,迟疑着问姜姨:“小慧?”

姜姨只好说:“就是张建军原来那个媳妇,哎呀,你比我还小两岁呢,瞧你这记性!”

于主任打量半天小慧,这才发现了小慧脸上原来的影子,“唉哟”一声说:“小慧呀,你看看我,咋就认不出来呢?”

小慧跟她客气几句,就又追问张顺才家的事。

于主任也不瞒她,告诉她说:“这不他家老小,前年辞职去南边了吗?也不知道张顺才这个媳妇抽的啥风?可能是张建军两口子手里钱紧,想买个电视没钱,就找这老两口要钱。

老张媳妇手里也没钱。张顺才老是病殃殃的,得花钱看病啊?厂里医院就那么几种药,都不管事,只能去城里自己掏钱看中医,钱都花在看病上了。

可你没钱就说没钱呗,她让儿媳妇逼急了,就说钱都给老二带着去南方了。

这下大媳妇就不干了。都是儿子,凭啥老二你给钱,我们就不给啊?这眼看都要过年了,追到张顺才家里要钱。几句话不对付,就动上手了。

我也是头一回见这儿媳妇敢动手打婆婆的,这不败坏门风吗?这是工厂,不是农村!

我给他们拉架拉不开,还挨了一下,就把他媳妇的爸妈弄了来,教训他们一顿,让他们把自己闺女领回去了。”

于主任走了以后,小慧就不想进城了,她要去张顺才家看看。

姜姨听了就着急说:“唉哟,闺女,你跟他们家已经没关系了,他们家打下头来,咱们也不掺合。”

小慧就笑着说:“干妈,怎么没关系呀?没有他们,我哪里有今天啊?再说我过去的婆婆是我三姑呢,我们还没出五服呢,也是很近的亲戚。他们家打架这事儿啊,我得管。”

姜姨可不放心小慧去张顺才家,张建军可跟他爹一样,不是啥好鸟。

抗抗就说:“慧儿愿意去,就让她去。让大傻跟着!”

姚远就带着小慧,去了矿机六村。

小慧现在已经不是原先的小慧了,一村之长,农民企业家,主意大的很。

姚远心里明白,小慧恨张建军都恨到骨头里面去了,她这时候要去张顺才家,肯定肚子里不知打什么坏主意,也就不拦她。

上午的时候,张建军媳妇让于主任叫了她父母来,把她给领走了。

可这女人也不是善茬。中午吃了饭,就又领着张建军,去她公婆家里了。

她肯嫁给张建军,是因为当初臭美,穿什么鸡腿裤、收腰衣,正赶上那场最后的风暴,让当时干保卫科副科长的张建军以拘留她相要挟,被逼迫和他上了床。

也正因为她是张建军要挟过的这些女人里,是没嫁人的大姑娘,而且是里面长的最好看的。张建军才逼着她和他结婚。

那时代,一个大姑娘被别人玷污了,最好的办法,也只能是嫁给玷污她的那个人,不满意也没办法。

动乱以后,张建军就扫大街去了,这女子自然就一肚子怨气。

扫大街本来工资就不高,也没啥奖金。张建军自己为人又不行,整天让正副队长张庆忠和李乐整,全工资都拿不上,一月收入还没自己媳妇高,得靠媳妇养活。

这日子过的稀慌,媳妇整天指桑骂槐,两个人一天吵三顿。

这媳妇可不是小慧,干翻砂的身强力壮,张建军还打她不过。在保卫科的时候,媳妇还怕他,让着他,本性没露。

等他去了清洁队,媳妇尾巴就露了,几天就揍他个鼻青脸肿。

后来,张建军就怕俩人了。一个就是姚大傻,见了他总是有尿意。另一个,就是他媳妇。

不听话,他媳妇直接懒得费口舌,立马动手揍他个鼻青脸肿。

张建军那个瘦猴身体,基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不久之后,张建军就唯他媳妇马首是瞻了,老婆说啥就是啥。

这好容易姚大傻不找他麻烦了,他媳妇又接上了。这辈子缺德事儿干多了,就是个挨揍的命了。

到八二年腊月,买电视机已经不要商业卷了,矿机村子里几乎家家有电视,两口子还是买不起。

他媳妇就逼着他回他爸妈家要钱。从他爸妈那里弄不来钱,回去媳妇打他,他只好和他妈拼命墨迹。

张顺才媳妇让儿子给缠的没了办法,脑子一热,就把老二张建国去南方,张顺才给了他不少钱的事儿给说了。

原本以为这么推脱一下,张建军就死心了。可谁成想,倒把儿媳妇给招来了。

张建军回家怕媳妇打他,也用这个话推脱。他媳妇就推敲开了,这俩老东西到底给了老二多少钱?

回娘家的时候,她跟她爸一说,她爸顺口说了个故事,倒把她给震惊了。

破四旧的时候,张顺才带着矿机工宣队参加了全市统一行动,把市郊一个建了几百年的庙给拆了,光从庙里搜出来的金元宝就装了满满一筐,当时放在庙门口那里,当四旧展出。

那时候,属于四旧的东西,大家唯恐避之不及。金元宝白天摆在那里,也没人看管,可是没有人敢过去拿。

晚上的时候,张顺才就让工宣队两个工人,把金元宝和其他四旧都抬到庙里一个房间里锁起来,钥匙他带着。

展出了三天,这些金元宝就突然不见了。其他四旧都在,就是金元宝没了。

当时当仓库放这些四旧的屋子,是庙里原先放贵重东西的仓库,门窗都是用木板钉死的。

钉门窗的木板都好好的,门口的锁也好好的,其他东西没丢,唯独金元宝没了。

而那房子的锁钥匙,只有一把,就在张顺才身上。

要说这东西是张顺才拿的,这也太明显了。张顺才又不傻,不可能这么着自己坑自己。

现在想想,这家伙的确聪明。他就是利用别人不可能因此怀疑他这一点,拿走了那些金元宝。

然后,他又利用这一点,大肆宣传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是敌人陷害他的阴谋,肯定还有一把钥匙存在,而且在阶级敌人手里!

94.小慧见三姑

那时候,大家都相信了张顺才的话。

保卫科还联合派出所,进行了好长时间的侦查,不知因此又冤枉了多少好人,弄了几家家破人亡。

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

现在想来,张顺才这家伙,实在是太阴损毒辣了。

听她爸说了这个故事,张建军媳妇立刻就认定,那些金元宝肯定是张顺才藏起来了。

和张建军过这些年,她太了解自己这公公了,那就是坏人堆里挑出来的坏人,心狠手黑。

现在一克黄金就八十多,一个金元宝少说也得半斤,一筐金元宝,这得多少钱啊!

这么多钱,这老家伙肯定不能都给了老二张建国,家里肯定还有!

于是,她立刻领着张建军,去他爸家里要钱,也不管什么过年不过年了。

你给老二多少钱?我们也是儿子,而且是老大,给老二多少就得给我们多少!

张顺才肯定不能承认有这回事。

你不承认不要紧,不承认我们就搜,搜出来都是我们的!

于是,两口子在张顺才家里翻箱倒柜,就差把房子给拆了。

搜了三天,屁也没找着。

还是张建军这小子,他干过保卫,又是张顺才的亲儿子,平日里自己也好藏东西,总算摸着点门道。

二十八这天,张建军昨晚回去,仔细把他爸家所有的家具位置和结构想了一遍,忽然就开窍了,早上天刚亮,就主动喊着他媳妇,一块儿去他爸家里搜脏了,很快就发现了大立橱下面那个夹层。

把夹层上面的木板拆了,他媳妇凑过去用鼻子一闻,嗯?味道不对,这里面放过钱,而且绝对不是小钱,应该是放的满满的!

于是,就追问这些钱都弄哪里去了?

于是,媳妇就和婆婆下手了,张顺才也给气的口吐白沫,躺地上去了。

张建军也不管他父母了。这么多钱,比这俩老东西的命可值钱。不趁着俩老东西活着,把钱给逼出来,这辈子就亏大了!

他老婆打他妈,他不但不管,还在一边笑着帮腔。

你说你们都快进棺材了,还藏着这么多钱干啥,有啥用啊?谁家父母不是有钱传儿子啊,你们怎么就这么不是东西,只给老二,不给我这当老大的呢?

正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媳妇打他妈,于主任就进来了,就发生了于主任说的那一幕。

张建军媳妇让自己父母领回家了,可她父母也惦记这些钱啊。守着于主任不好多说。于主任前脚走,后脚吃过了午饭,老两口就又把闺女给放出来了。

闺女有家了,我们也管不住。再说这是他们张家的家事,我们也不好过多参与。

于是,张建军和媳妇,就又杀了个回马枪。这回怕邻居听见,再去把于主任给喊过来,就没敢动手,只是一个劲地低声谩骂劝说,希望两个老东西识相,把钱主动交出来。

按说这也是张顺才的报应,谁叫你缺德事干多了呢。现在,不光老天爷不想饶过你,连亲儿子都不想和你散伙了。

这就叫种什么苗结什么种。你张顺才种了棵歪苗,还想着结出好种来,这不做梦嘛!这整天惦记着害别人的人呢,早晚就得先把自己害死。

其实,张建军和媳妇都多虑了。就他们家这摊子事儿,就是大家再喊于主任来,于主任都不来了。

两口子正在屋里威胁恫吓爹妈呢,大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张建军骂骂咧咧地去开院门。你个死于老太太,我们家的事你说你咋这么热心呢,是不是你也知道金元宝的事儿,想掺合进来捞点好处啊?美死你!我还没见着个元宝影子呢!

开了门,张建军就愣在那里,挪不开脚了。

只见一个穿了绿呢子长大衣,留着披肩发的美女,亭亭玉立地站在大门口。

嚇,这姑娘长的,那个白呀,跟刚从精面口袋里捞上来差不多。

杏核眼,眼角往上翘着,说不出来的精神。

高鼻梁,薄嘴唇,尖下巴,咋那么好看呀,就是现在那个电影明星,叫啥来着?演《小街》的那个,比她还漂亮呢!

再看这身材,婀娜多姿啊,比他心里暗恋了一辈子的女人抗抗,也差不到哪里去,顶多就是稍矮点。

可矮点好啊,抗抗就太高了,跟个大洋马似的。

正发着花痴呢,对面的美人突然张开嘴,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冲他笑了。

这下把张建军给美的,鼻涕泡都出来了。当真是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啊。

要张建军是皇上,就这一笑,仨江山都不够他糟践的。

就听那美人张嘴说话了:“建军,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原来的媳妇,小慧,王小慧啊!”

啊?这是小慧?那个可以任他打骂折磨的小慧?这怎么可能!

张建军揉揉眼睛,仔细看前面的美女。哎,你还别说,还真有些小慧的影子。

张建军媳妇隔着门上的玻璃,就看见门口的小慧了,三步并做两步就出来了。

她一把就把张建军给拨拉到一边去了,看着小慧问:“你找谁?”

小慧说:“我找张建军啊,我是他原来的媳妇小慧。”

就看张建军他媳妇,然后就蔑视地笑了。

她对张建军说:“建军,这就是你后来找的媳妇啊?”就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来,“哎哟哟,你是越来越没眼光了,你瞧你找的,这都什么呀?有我一半好看吗?你这人啊,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没有知足的时候,这下好,掉坑里去了吧?”

张建军媳妇就火了,冲着小慧喊:“滚,赶紧滚听着没有?你们早就离婚了,没关系了,这里不欢迎你。”

小慧笑嘻嘻地说:“怎么就没关系呀?他妈还是我三姑呢,我来看我三姑不行啊?倒是你,我听说你对你婆婆不怎么样啊,还打她。你在这里干啥呀,我三姑允许你在这里吗?”

“嘿,你这个小浪妇,你是来找打架的吧?想找打你早说呀!”张建军媳妇撸撸袖子,就上前来打小慧。

就在这时候,小慧身后就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

张建军看见那黑影,只觉得身下一紧,接着就一松,裆里就觉着热乎乎的。

张建军媳妇也傻在那里了。

姚大傻啊,矿机哪个不知道傻哥?

姚远站在小慧身后,隔着小慧扫视一眼张建军两口子,就把这俩给吓一哆嗦。

“好好说话,谁敢动她一手指头,哪个手指头动的,我就把他哪个手指头给剁下来!”

姚远说完了就在小慧身后一站,不动了。当真如庙里的金刚,工厂里的铁塔一般,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小慧就又笑了,这回笑的更甜。她姚大哥就在身后啊,她终于尝到了和抗抗一样的,受姚远保护的滋味了,美呀。

抗抗那么漂亮,过去不止张建军一个打她的主意,好多不三不四的,哪个不惦记她呀?

可自从跟了姚大傻,就没有一个敢动歪心思的了。连那帮痞子,见了抗抗都得乖乖叫声“嫂子”。

有个金刚大力神在身后护驾,小慧才不怕这俩小丑,微笑着从从容容,迈步进了院子,顺手还推一把张建军媳妇,把她给推一边去了。

张建军媳妇还想瞪眼反击,看一眼站在门口的姚远,乖乖在一边呆着了。

姚远也不进院子,就在门口站着,两腿微分,双臂环抱。就这架势,标准就一旧社会人见人怕的打手。

小慧继续往里走,推开屋门进屋,就见张顺才和他媳妇都在外屋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边一个,眼巴巴地看着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张顺才媳妇过去经常回娘家,是肯定认得小慧的,小慧现在啥身份她也知道。

可她不敢回来跟张建军讲,怕刺激她这个本来就缺心眼子的儿子。万一他知道小慧发财了,而且出落的更漂亮了,犯了傻病,非逼着她去把小慧找回来,那可就要了她的亲命了。

只是最近一年,小慧成村长了,她想想过去对人家的不好,怕小慧报复,就不敢回娘家了。

小慧就站在张顺才外屋里,看着他媳妇说:“三姑啊,自从我当了村长,你就不回家了。我这不放心啊,就顺便过来看看你。

你过去对我再不好,你也是我姑,咱们没出五服,血脉都是连着的,是亲人。我王小慧心胸还没那么窄。

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这个。该回家还是要回家,在这里日子过的不好,有啥困难,看在你是长辈的面上,我能帮你就帮你,你开口就是。”

张顺才媳妇看一眼小慧,眼皮就耷拉下去说:“我对不起你。你不记恨我,肯放过我,我就感激你了。我也没脸回去了,将来老了,死在这里就行了。就怕,我造这些孽,老天爷都不打算放过我,让我不得好死啊!”

说罢,放声大哭。

小慧站在那里,原来心里还有许多报复的手段,让她三姑这撕心裂肺一哭,就使不出来了。

又站一会儿,听着她三姑还是一个劲地止不住哭声,终于叹一口气,出来了。

到了院子里,看见张建军,小慧就又慢慢地笑了,然后就说张建军:“建军,你呀,总是这么香臭不分可不好。你爹才称几个钱啊,他挣一辈子,有我挣一年多吗?

知道我现在干啥吗?我手底下光工厂就好几个呢!你说你不和我离婚,现在你要多少钱没有啊?

要不,你赶紧和你这个媳妇离了吧?离了来找我,我至少能给你个工厂让你管着,咋样?”

张建军就傻呼呼地看小慧,眼里有了光芒,结巴着问:“你说的,真的,还是假的?”

95.正月十五闹元宵

听张建军问她,小慧一本正经说:

“当然是真的啦,不信你问你妈啊。我到现在还没另找呢,就等着你回心转意呢,这个你妈也知道啊。”

张建军就高兴了说:“那,你,你等着我,我办了离婚就去找你。”

小慧说:“行啊,我就在村里等着你。不过我们家都变二层小洋楼了,你去了找不着,得提前给我打电话,我把电话号码给你。”

就从挎着的皮包里,拿出个黑皮的笔记本来,还有一支派克钢笔,在本子上写了几个数字,撕下那张纸来,递到张建军手里去了。

张建军把纸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叠好,装进穿着的涤卡上衣口袋里。

张建军媳妇就在一边喊上了:“你想离婚就离婚啊,我还不愿意呢!”

小慧就看他媳妇,笑眯眯地说:“你这人没脸皮呀,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死皮赖脸地缠着人家干啥啊?”

“你这个浪x!”

张建军媳妇刚开口骂了一句,门口站着的姚远就“嗯”了一声,她就只好忍气吞声了。

小慧就不搭理她,回头跟张建军妩媚地一笑,然后慢声细语说:“记着啊,离了婚来找我?”

张建军就傻呼呼地点头。

小慧临走,还在张建军脸蛋上摸一把,挑衅地看着他媳妇,然后就踹着小皮靴,嘎登嘎登地出去,沿着门前过道,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远就真跟个保镖一般,亦步亦趋地跟在小慧身后,也走了。

张建军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小慧的背影出了院子,手放在小慧刚才摸过他的脸颊上,一动不动,直接痴呆了。

“啪”的一声响,他媳妇过来,二话不说,就在他另一边脸颊上抽了一巴掌。

张建军愣是没反应过来,还是那样痴痴呆呆站着。

他这副样子,倒把他媳妇给吓一跳,这小子傻了吗?这一巴掌她打的可不轻啊,脸上都出手指头印子了。

过了好一阵,张建军才反应过来,大声骂他媳妇:“臭婆娘,你还敢欺负老子,老子今天再不受你的气了,我和你拼了!”

说罢就扑过去,双手去採他媳妇的头发。

他媳妇一歪头躲过他伸过来的手,又是“啪”一声响,一巴掌打在他另一边脸上。

张建军也顾不得疼了,嘴里骂着:“臭婆娘,我非和你离婚不可!”双手抱住他媳妇的腰,两个人就厮打在一起,很快就在院子里拔开轱辘了。

这下滚来滚去,身上除了泥就是土,热闹可就大了。

屋里,张顺才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脸色铁青。

张顺才媳妇冲着院子里嘶哑着嗓子喊:“你们缺心眼儿呀!张建军啊,你傻呀?你毁王小慧一辈子,她恨死你了,现在发财了,还会再嫁给你,你白痴呀?她是要闹你个家破人亡呀!”

小慧走到那排房子的头上,还能听到张建军两口子在里面厮打的声音。她脸上也没啥表情,只是那样默默地往前走。

出了那排房子,姚远就赶上来,在她一边走着说:“这事儿就过去了,不要再想了,忘了吧?好好过你的日子。”

小慧就冷笑:“过去了?早着呢!我想起这个人来,到现在都恨的浑身打颤,怎么过去?永远不会过去,除非他死了,从这个世界里消失!”

姚远就沉默了,只和她默默地往前走,一直到出了矿机六村,上了公路,这才说:“小慧,你将来要成大事,首先心胸要学的开阔一些。个人恩怨,会影响你的事业的。”

小慧一脸严肃说:“哥,你教过我。对我好的人,我应该十倍地去对人家好。对我狠,不拿我当人的人,我更应该十倍地还回来!这句话我一直记着呢!”

姚远就苦笑说:“我是那样说的吗?我是说,生意上,对朋友要拿出十倍的热情来。对竞争对手,要时刻警惕,你狠我就比你狠十倍,让你彻底服输,不敢轻易动歪心思。谁让你把这个拿到生活里来了?”

小慧说:“一样,我生活、生意都是一回事。”

姚远就摇头,但再没有说什么。这丫头长大了,自己有了主见,再不会那么听他的了。

而从这一天开始,张建军就不正常了,也不和媳妇来他爸这里要账了,只是每天傻坐着,嘴里念念有词,也不知道叨叨些什么。目光也一天比一天呆滞起来。

张顺才媳妇这时候就忘了儿子来催债时候的嘴脸,看着儿子这样,害怕起来。

儿子这样下去,疯了可咋整啊,这辈子不就完了?

可怜天下当娘的心啊!无论好人坏人,不管儿子孝顺与否,儿子永远都是娘的心头肉。

所以,这辈子做为儿子,对不起谁,都不能对不起自己的母亲呀!

张顺才表面上一样痴痴呆呆,其实心里比自己老婆明白,张建军现在这个样子,是让小慧给馋的,后悔的。

当初他要是善待小慧,现在眼前这个大美人儿,就是他的媳妇啊,他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能不后悔吗?

当然了,小慧前脚一走,后脚张建军就明白了,小慧这是不安好心,挑拨着他跟媳妇打架呢。就算他离了婚,小慧嫁给野狗也不肯让他碰一指头啊。

想着自己当初虐待小慧得到的那些快感,想着原先小慧那白白的身子,自己可以随便摆弄,让她咋样就咋样。

越想,心里就越痒痒,越想就越难过,慢慢地,就直接想痴呆了。

年后的正月十五那天晚上,张顺才那个二儿子张建国就回来了。

张建军两口子在他爹家大闹天宫,他爹撑不住,总得设法通知他。

年前他就打算回来,可南边有件重要的事情没有办完,尽管他心急如焚,也得等着这事儿完了,才能离开。

张建国回来的时候,正碰上元宵节闹花灯。公路上,从城里到矿机,扮玩的队伍一队接一队,玩龙灯的,跑旱船的,踩高跷的,打铁花的,那叫一个热闹。

而公路两侧,出来看扮玩的人们,更是人山人海,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来晚了挤都挤不进去。几乎所有的人们,都从家里出来,来参与这一年一度的闹元宵。

动乱了整整十年啊,可怜的人们没有了任何娱乐。这元宵节突然可以热闹一番,谁又肯错过呢?

从过了正月初五开始,市里和各个乡镇,就开始准备这场盛大的联欢。

城里、乡镇的街道上,挂起了成串的,各式花样和各式颜色的灯笼,周边墙壁上还有人画上了各种图案,瓜果、人物、风景,应有尽有。

晚上的时候,街上所有灯笼都亮起来,人们就排了长队,人挨人地挤上大街,观看这些灯笼和图画。

还有的单位在街口扎了彩门,五颜六色而绚丽多彩。

其实,以今天的眼光看来,这些东西都是比较原始的,也是比较粗糙的。恐怕对今天的人们来讲,已经不会有任何的吸引力了。

以后,随着娱乐的形式和花样逐渐增多,这种热闹的闹元宵的场面,也就逐渐冷却,最终销声匿迹,再也看不到了。

可对经过了那个岁月的人们来说,这恐怕是他们最值得记忆的事件之一了。

过了初五,几乎是所有的人们,老人孩子,大人学生,每天晚上都要出来,挤到街上,看那些花灯,好像永远看不够似的。

挤掉了鞋子,挤没了手套,甚或牵了别人老婆的手走了一整条街,最后才发现自己的傻娘们儿早让别人给领走了。

这也给那些痞子们提供了作案的机会。没

每当这个时候,派出所和公安局是最忙碌的,审讯室里和院子里,都能挤满了街上抓来的小偷和流氓。

他们不止偷钱包,还趁着人挤人,凑在里面摸女人。

这种宏大的场面之下,一旦出现混乱,后果不堪设想。也难为坏了当时的民警同志们,既要保证人民生命财产安全,又不能破坏这个热闹场面,还要维护安定团结,当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而到了正月十五前后这几天,各个村里和各个单位的扮玩队伍,就都走向了大街,把闹元宵推向了最高潮。

矿机是市里最大的单位,特别是生产二部,挣钱了,这种事也不能落在后面。

美美初三就上班了,组织生产二部的各个车间,出人出力,扎彩灯,成立扮玩队伍,她则出任总指挥。

这样的事情,当然也落不下我们的小慧。

农民们终于得到了彻底解放,手里有了钱,心花怒放之下,他们是最心甘情愿,最自发地组织起来闹元宵的。

王家疃是县里的致富模范村,也是马副市长过去战斗和生活的地方,上级当然会对元宵节扮玩有要求,甚至派了专业的文艺宣传队进村,帮着村里搞好这次活动。

小慧对这个外行,宣传队说怎么弄就怎么弄,她出钱就行了。

王家疃的扮玩队伍就大了,几乎出动了全村有点文艺细胞的所有男女老少,练踩一米半的高跷,还把小慧她二叔的腰给摔伤了。

可农民们那份欢庆余年的热情不减,要把国家的所有好政策都表现出来,要让全市的人民看到,他们农民,是从心里拥护和喜欢这些政策的。

要帮着国家宣传这些政策,让所有的农村兄弟姐妹都知道,都利用好这些政策,都富裕起来!

这是小慧给村里扮玩的队伍,定下的基调。

正月十五以前,地方区县的扮玩队伍,基本都是在本地表演,丰富和热闹本地的人民生活。

到十五晚上,各地的优秀扮玩队伍,就会被选中,集中到市里来进行表演。

小慧的队伍和美美的队伍,都属于财大气粗、规模庞大的,当然会被选中。

而这一天,将是市里最热闹的一天。

96.大智若愚的抗抗

正月十五这天下午两点,市里通矿机的公交车就停了。

不宽的公路上,走着的和骑车往城里去的人们,已经几乎把公路给塞满了,没法通车了。

而即便是走二十里地去城里,人们的热情也不减。

而这时候的城里,已经人山人海了。划出来的,停放自行车和摩托车的区域,也已经塞的满满的,去晚了停车都没地方停了。

这样的热闹场面,当然不会少了姜姨一家。

美美去组织扮玩,摩托车就没骑,放在家里了。主要还是考虑让抗抗骑了,带着姜姨去城里方便。

怕去晚了人多,推着车挤不进公司所在的那条街道里去。中午吃过了饭,姚远就带着两个孩子,抗抗带着姜姨,直接去城里的公司了。

这时候,张冉还没从家里回来,公司里没人。

抗抗还带了自己包的馄饨和饺子,打算晚上看灯前,孩子们饿了,在公司里下着吃。

抗抗是个合格的母亲,虽然忙着自己的事业,也没在生活上落下照顾俩闺女。吃的,穿的,都面面俱到,整天把俩孩子打扮的跟小公主差不多。

最重要的一点,抗抗知道学习重要,从小就开始教孩子们读书认字,连媛媛都可以背十几首唐诗了。

有时候姚远就奇怪,抗抗外表就是一副大咧咧的样子,说话都能冒傻气,傻笑起来更是看着比他都傻。

可抗抗做的每一件事,都心里有数,有计划。

摇摇从三岁开始,抗抗就每天和她念叨唐诗,晚上搂着她写字、认字。

开始,姚远没怎么在意。当一年以后,摇摇可以背一百首唐诗,认一千多字,好多小人书都能自己看懂的时候,姚远就真正吃惊了。

那时候的矿机托儿所,都是些不专业的中年妇女在看孩子,很少给孩子们正儿八经上课。

摇摇的这些文化,应该都是抗抗教的。当他从摇摇那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的时候,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抗抗其实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她思想一点都不简单。

甚至有好多事情,包括他和小慧的事情,抗抗都是在心里想好了,真正放下了,才会露出傻笑来。

当有一天,姚远在床上搂着抗抗,承认自己对她关心太少,了解太少的时候,抗抗依旧傻笑。

“两口子,哪儿有那么多事儿啊?要是不能互相信任,那日子还怎么过啊?”

抗抗的这句话,就把姚远心里怎么想小慧,和小慧所有的交往过程和细节,甚至自己的思想动摇,都彻底交待了。

也正是从姚远发现抗抗并不简单这一天开始,他更加爱自己的妻子,为抗抗在他背后默默地这份付出,给彻底感动了。

自己不穿回来的话,抗抗这时候应该在兵团。但凭着她这份内心的智慧,大智若愚的表现,抗抗依然是有出息的,不会过的太惨。

抗抗这种举重若轻,大智若愚的智慧,彻底征服了姚远,让他心里再装不下任何一个别人。

兴许,抗抗比美美和小慧都更有智慧,更能成大事。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夫妻两个真正融合到一起,彼此心意相通,也更加恩爱了。

骑摩托车到公司,平时也就二十分钟。可今天去市里的人太多了,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才进了那个明清小楼所在的院子。

抗抗让姜姨和孩子们去楼上小间里先睡觉,晚上好有精神看灯。

两个孩子也比平日里兴奋好多,在床上闹来闹去的不肯老实睡觉。

抗抗就把她们分开,一人睡一边的床。她拿了自己量布用的木尺,搬把椅子在中间坐着。不许睁眼,不许说话,谁不听话就给谁一尺子。

抗抗爱她的两个孩子,当然不会用力打疼她们,只是拿着尺子比划一下,刚刚挨着身体就收回来了。

两个孩子已经习惯了母亲这样教导她们,也懂得母亲不舍得真打,可依旧听话,慢慢地安静下来,睡着了。

姚远在外面的大间里,看着抗抗坐在那里,手里拿着尺子,一脸严肃。身后的阳光通过窗子照进来,在抗抗身后形成一片光晕。

他的心就被抗抗这形象给融化了,要不是姜姨就睡在摇摇的上铺,他真想也过去,就那样,把一脸严肃教导孩子的抗抗搂进怀里来。

他这媳妇,太可爱了,当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

孩子们睡了,姚远在外间看着抗抗,双手合起来放在耳边,做了个睡觉的手势,意思是让抗抗也赶紧睡一会儿。

抗抗却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里间,走到姚远身边,指指楼梯。

俩个人心意相通,就一先一后下楼去了。

姜姨五十四了,可依旧身手矫健,刚才姚远看她爬到上铺去,一点不打顿,三两下就上去了。

心里就想,她这身体,最少活到八九十岁是没问题的。

可穿越前在医院里住着的时候,姚叔曾经说过,姜姨有血压高,冠心病,血糖也高,要每天打胰岛素维持。

如果姜姨将来有这些疾病,现在就应该表现出来了。

可是,姚远为了这个,是做了严格的预防的,每年都会逼着姜姨去医院化验血糖,不许她吃太多的,她爱吃的地瓜一类,含糖量高的食品。

姚叔说姜姨五十岁以后就很胖了,和抗抗一样,身子高大,走路腿疼。

可是,现在姜姨已经五十四了,和年青的时候差不多,并不胖。而且,身子依旧灵活,往上铺爬十分轻松。

姚远就想,也许和自己提前做的预防有关系,而且姜姨养成了每天爬山的好习惯,胖不起来,就不会得那些原来得过的疾病了。

其实,人身体的好坏,与平时饮食锻炼有关,也与心情有关。

上一世,抗抗远在兵团,美美失业下岗,姜姨心里能好受吗?

可是现在有姚远啊,她这俩闺女一个比一个有出息,尤其是这俩外孙女,又懂事又漂亮,美的姜姨做梦都能笑醒。

有这样一个好心情,自然也就有一副好身体了。

姚远是希望姜姨长命百岁的。她给了姚远一个幸福的家,给了他一个梦里都找不着的好媳妇。在这个世界里,她就是姚远的亲娘啊。

两个人悄悄下楼来,姚远坐在沙发的一头,抗抗就顺势躺在沙发上,把头枕在姚远腿上说:“我枕着你睡,你靠着沙发睡。”

姚远就把抗抗的长发给她理顺了,看着她安详地闭上眼。

十五店铺不开业,前面的窗子装着铁板,别人也看不到里面。

在家里的时候,只要美美不来捣乱烦姚远,夫妻两个晚上就经常这样。抗抗躺在姚远腿上,要么看书,要么和姚远说话,而姚远也不耽误喝茶看古书。

两个人的世界,安静而温馨。

抗抗闭着眼却没有睡着,嘴里说着话:“你知道刚才你做那个睡觉的手势,我一下子想到什么了吗?

我忽然就想起来生摇摇的时候,你跟我装傻,让我逼的你不能装傻了。

那个地震前的晚上,你就是这样给我做那个手势,当时我知道你不真傻,心都醉了,眼泪差点就下来了。”

随着抗抗的诉说,姚远的心也回去了那个地震之夜。

他的抗抗是坚强的,在那样的环境下,没有一句怨言。

“只要他活着,我就是幸福的!”

这是抗抗对姜姨说的,当时姚远也是差点就眼泪掉下来。

姚远勉强抑制了自己的情绪,伸手搂着抗抗,强装笑容问:“你还记得啥啊?”

抗抗依旧闭着眼,一会儿就说:“记得你大冬天的把我从被窝里拖出来,给我穿衣裳,然后就拉着我去爬山,我怎么骂你,你都一声不吭,求你也不管用!”

姚远就真笑了。没有他这个坚持,抗抗保持不来现在这个体型。

现在,抗抗不用他逼着了,早上只要不下雨下雪,都会按时醒来,穿了运动鞋,等着他一起爬山。

今年摇摇大了,也可以跟着他们上山了,只是中间好大一段路,要骑在姚远脖子上,由他带上山去。

这时候,就听抗抗又说话了:“还记得你背着我,从那个小山村里出来,你那后背,就跟一块铁板一样,硌的我胸口都疼。还记得,高考那天下的大雪,你背着我回来,给我唱那么好听的歌,把我给陶醉了。

那首歌我找了好久了,也找不到,我好想再听你唱那首歌。你再给我唱一遍好不好?”

姚远就看着抗抗,无声地笑。

抗抗听不到他回答,就睁开眼来,正好迎上他爱抚温暖的目光。

抗抗的脸就红了说:“傻笑啥啊?让你给我唱歌听呢!”

姚远把手放在抗抗脸上,轻轻抚摸一下说:“好,你闭上眼,我给你唱。”

抗抗就乖乖把眼睛重新闭上了。

姚远就唱:“风儿静,月儿明,树叶儿遮窗棱啊。蛐蛐儿,叫铮铮,好似那个琴弦声啊。我的宝宝,闭上眼睛,睡呀那个睡在梦中啊。”

抗抗“噗嗤”一声就笑了。

姚远也好想唱那首白首偕老的歌,他这辈子的愿望,就是带着他的抗抗,和她一路相伴,一起携手老去。

可是,他不敢唱了。

再唱,抗抗就会记住。等有一天这首歌出来的时候,抗抗会把他当妖怪的。

抗抗就在姚远轻声哼着的摇篮曲里,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其实,抗抗真不需要太多。有她的大傻天天陪着她,有她的两个乖巧女儿在身边,她就很知足。

甚至,她都不需要好的衣裳来打扮自己。

打扮自己,是为了姚远。女为悦己者容啊。

为了自己这份幸福,抗抗是动了心思的。

她知道,如果为了小慧和姚远闹,就真的把姚远推倒小慧那边去了。

她拿出自己的真心来对待小慧,保住了自己的幸福,也保住了和小慧的友谊。

97.等着生儿子

下午两点以后,姜姨和孩子们都陆续醒了。

抗抗想趁着这时候街上人不是很多,还能走的动,带着姜姨去城里逛逛。

姜姨这个年纪,不好买衣服。抗抗店里的衣服,姜姨嫌太时髦,穿不出去。可太老气的衣裳,姜姨也不愿意穿。

给她买衣裳,别说衣裳,就是鞋子都很难买到她心里去。

而姜姨不好热闹,甚至有些怕热闹,一般不肯来城里。

只要姜姨来城里,抗抗就是再忙,都会立刻停下手里的工作,先哄着姜姨逛城里的商店。

逛商店的时候,她会随时观察她妈的眼神。只要姜姨看上的东西,不管衣裳还是鞋子,也不管姜姨嘴里怎么说不好看不要,抗抗都会给姜姨买回来。

这样买回来的衣裳,姜姨就肯穿。抗抗自作主张买的,姜姨往往不穿,偷偷卖给别人。

可惜呀,这样的机会总是太少,姜姨也就没有多少自己真正中意的衣裳。

姜姨的倔强,传给了两个闺女,一个比一个倔。只是抗抗跟了姚远,慢慢长大了,有了少妇特有矜持和温存。

姜姨有时候好骂抗抗,但她心里也清楚,抗抗是真长大了,而且,这么懂事孝顺的女儿,是很少很少的,她心里格外为自己这个闺女骄傲。

姜姨也知道抗抗一天到晚有许多的事要做,就不肯老让抗抗陪着,也不愿意来城里,给她添麻烦。

抗抗要带着姜姨逛城,姜姨就嫌街上人多,不去。等晚上扮玩的进城了,大家再一起出去热闹。

也幸亏姜姨没去,一会儿的功夫,小慧就带着小青她们来了。

她猜到姚远会带着一家人来城里看灯,也猜到他会因为人多早早过来。

她村里的扮玩队伍已经到了郊外,租了一个招待所的院子,三百多人都在那个院子里排练呢。

小慧想抗抗,也想姜姨了,就带着小青几个姊妹,直接进城来姚远的公司了。

和这一家人呆的时间太久了,她心里爱着这一家人,把自己也当做了这个家庭的一员。

这突然回了自己的家,倒不适应了。

虽然现在是一村之长,手底下光工厂里就有几百号人。可是,小慧对自己的村庄有了陌生的感觉。

没有姚远给她买的摩托车的时候,来不了城里,更到不了矿机,她心里想他们啊,就好像他们抛弃了她,把她嫁到王家疃,再也不管了一样。

有了摩托车,只要想他们了,她会抛下所有的工作,找个理由骑车过来,呆上一天。心里好受了,痛快了,然后就高高兴兴回去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就是留恋那个姜姨建起来的家,仿佛那才是她的娘家。

她的心里,深深爱着这个家,爱着这个家里的所有人。

但她也深深爱着姚远,还是愿意偷偷给他当情人。

这个,不是可以受她理智控制的。这是她心里唯一可以接受的男人,也是唯一深爱的男人。

她可以背着抗抗,不让她知道,那样,抗抗就不会难过了。

她总是在这样来安慰自己。

可姚远不是没有责任心的男人,更不是为了下半身就可以忘掉一切,跟张建军那样,让人恶心的男人。这也正是她深爱姚远的一个理由。

这让她几度绝望,甚至死心,一心一意给姚远做妹妹。

可是,心里那份情感是无论如何无法改变的。

很快,她就为自己找到了另一个理由。

姚远不是一般人啊。

他曾经跟她说过,有一天条件允许了,国家先进到有了明确的律法来规定财产的归属。

也就是说,不管是谁,只要符合法律规定,就可以拥有自己的私人资产。

到那一天,他就会把抗抗公司扩大,成为全国乃至世界的著名时装品牌,让全世界的人,都以穿中国人品牌的时装为荣,把那些狗屁的外国时装,都赶出中国去。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事业,比她在村里折腾,要大不知多少倍的事业。

小慧现在,已经看的够远。从国家发展的轨迹和政策方向来看,姚远说的那一天,不会太远了。

她相信,以姚远的能力,他说到的,有一天就一定会做到。

那么,当有一天,他拥有了那么大的事业,他也会变老。将来,谁来继承他的事业呢?

小慧虽然也十分喜爱摇摇和媛媛,可她的观点,和姜姨是一样的。闺女是外姓人,不姓姚,是没有资格继承姚远的事业的。

这么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怎么可以没有儿子,来继承他的事业呢?

她相信姚远在心里,一定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一定也在遗憾自己没有儿子。

抗抗肯定是不敢再生了,而且她自己也说随姜姨,再生还是丫头。

她小慧一个农村妇女怕什么?顶多不就罚俩钱,不让干村长了吗?

只要让生,罚就罚呗,生几个儿子我交几个钱就完了。村长不干就不干。姑奶奶不干也是村长,干也是村长,在王家疃,还没有敢造反的呢,她小叔都不行!

不仅仅是姚远需要继承人啊,她王小慧也需要继承人。

未来的路,姚远已经替她规划好了。

财产律法明确以后,王家疃也会扩张,成立集团公司,不仅仅是服装厂和采石场,养殖、饲料、种子、种植,这些领域大有可为,只要做的好,都会有巨大发展空间。

这还仅仅是第一步。将这些基本需求的东西首先做好,占领一定份额的市场,然后就以此为基地,开始第二次扩张。

化肥、农药,远端养殖、种植基地,要把农业工业化,公司化,不走别人乡企向传统第二产业靠拢,和城里人争饭吃,恶意竞争的老路。

小慧听的入迷。有姚远,这些理想就不是幻想,早晚可以实现。

那么,她王小慧将来就是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同样有老的那一天,同样需要有儿子来继承。

同样,她的这些事业,也必须姓姚。

只有她和姚远生的儿子,才能够姓姚啊!

她都可以想到这些,一向高瞻远瞩的姚远,为什么会想不到这些呢?

他绝对会想到这些,只是他还不忍心背叛抗抗。

你不说五年吗?我就等五年。你愿意背着抗抗,或者抗抗可以不在乎,我们可以生活在一块儿,还跟亲姐妹似的,那就更好了。

小慧就是这么想的。反正她年青,敢生孩子,她就等着姚远。

这个等待,也许是一年半载,也许是三年五年,十年八年,甚或是把一生耗尽!

其实,这等待对小慧来说,是十分残酷的。可是,她就是爱她的姚大哥,就是没有办法管住自己去等待,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小慧带着小青几个,就是来看看抗抗和孩子们,看姜姨。在她心里,这些人都是她的家人。

当然,她更想看姚远一眼,更想念他。

怕对不起抗抗,又日思夜想着和姚远在一起。自从小慧爱上姚远,就一直活在这个矛盾里不能自拔。她曾经无数次地挣扎,试图摆脱这个矛盾的陷阱,却是越陷越深,直到如今已经无力挣扎,只得顺其自然了。

真是好比抽了大烟,明明知道有害,必须戒掉,可就是戒不掉。最终成为那东西的俘虏。

跟着小慧来的,还有翠霞姊妹。

翠霞已经不在城里专卖店干店长了,她放不下自己的男人和孩子。知道一家进城工作没有希望,小慧又在村里办起了企业,就干脆回去,跟着小慧干了。

翠凤还在城里,已经找了城市户口的对象,准备结婚了。她还经常过来找抗抗。知道她姐跟着小慧今天要进城表演,就找到招待所里去了。

小慧其实看不上她这个小姑,贪图城里享受的样子,心里烦她。搞企业以来,她已经可以按照姚远说的,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都藏在心里,再不让别人轻易看到了。

她来姚远这里,就是想看看这一家人,再告诉他们,她村里的扮玩队伍走哪几条街,什么时候到达这条街道。

那么多观众和扮玩队伍,上级要是不提前规划好时间,还不彻底乱套了?

其实,每一次元宵节,市里都是如临大敌,所有人马出动,把队伍通过每个路口的时间精确到秒,跟首都阅兵有的一比。

后来,这样举城欢庆的场面渐渐淡了,也是跟市里实在受不了,慢慢开始限制,有着极大关系的。

小慧过来,就是压抑不住自己心里的思念,临时起意过来的。抗抗要给她们下馄饨吃也不吃,坐一会儿,说几句话就要走。

出城晚了,被进城的群众堵在城里,招待所那里群龙无首,可就全乱套了。

小慧他们走了不久,城外的远处,就穿来了“咚咚”鼓声,鼓点声经久不绝,这意味着晚上的扮玩活动,已经开始了。

抗抗看看表,已经下午四点了。她就赶紧跑到院子西面的共用厨房里,点了液化气下馄饨煮饺子。大人吃饺子,俩孩子一人一碗馄饨也就饱了。

过了春节之后,天就一天比一天长了。一家人吃饱了饭,天还亮着。可远处的鼓点声已经越来越近,伴奏的铜锣和铜镲的声音,也已经清晰可闻了。

那鼓声咚咚,直震到人的心里去,让你不自觉就跟着激动。

抗抗收拾饭碗,回来就说:“咱们得早出去,要不然占不到好位置,到不了前边,啥也看不见。”

姜姨就给两个孩子穿外套,一边穿一边问:“你们谁跟爸爸,谁跟姥姥啊?”

姚远就在一边说:“别跟着您了,你和抗抗在一块儿,别挤丢了就成。摇摇和媛媛都跟着我吧。”

98.当街训贼

姜姨一家人从后院那个大门里出来的时候,大街上已经人山人海了。

胡同口上挤的满满的,根本就出不去。好多人都上了胡同的院墙,还有爬到房顶上的。

院子里那俩文化人正在胡同外面,扯着嗓子喊着,让爬到他们家屋上面的人下来。

这房子本就经历了几百年,老旧不堪,房梁都朽了,你们在上面,把屋给我们踩塌了怎么办?

一个戴着白框眼镜的就喊:“你再不下来,我就喊警察了,我打匪警电话,让警察来抓你!”

看着这个乱劲儿,姜姨就对姚远说:“还不如咱们就不出去,在二楼上看呢,那里高。”

姚远说:“你那叫置身事外,咋能感受这热闹气氛呢?还是出来身临其境才热闹。再说在楼上你只能看到街上这一点地方,其他地方的灯你不看啦?”

姜姨就说:“你这个大傻,就好凑个热闹,这么多人,我看你咋出去?”

姚远说:“你瞧着,看我咋出去。”就嘱咐抗抗,“拉着咱妈,跟在我后边,别让人给挤开了。”

看抗抗拉住了姜姨,就抱起媛媛,把她举过头顶,放在自己肩上坐着,然后又把摇摇也抱进怀里。

媛媛和摇摇是经常骑着姚远玩的。这下把媛媛乐的,手舞足蹈。

姚远就训媛媛:“不许松手,抱紧爸爸!”

摇摇在姚远怀里就不干:“爸爸,爸爸,我也要骑你。为啥你让媛媛骑,不让我骑呀?有偏有向!”

姚远就愣一下。其实,俩闺女他都爱的不得了,根本没有偏颇,只是根据不同情况来对待。

这下,他就知道美美说姜姨有偏有向,姜姨心里的滋味了。

这时候,身后的抗抗就拍摇摇头一下说:“爸爸不是有偏有向。妹妹还小,身子骨弱,怕挤,坐在爸爸肩上,别人挤不着。摇摇大了,要知道让着妹妹,对不对?”

摇摇看看她妈,就不说话了。

抗抗看来是心里也膈应有偏有向这句话,怕摇摇从小中了这印象,提前给她上课呢。

谁说他媳妇粗心了?抗抗已经越来越可爱了。

姚远抱起了摇摇,就冲着人群去了,嘴里喊着:“借光,借光,对不起啊。”

没一会儿功夫,竟把胡同口给挤出一条通道来。

姜姨紧随着抗抗,沿着这条通道,走出了胡同口,大街上就没这么挤了。

姜姨就乐着对抗抗说:“真是人大力不亏,这个大傻,干这个都行!”

抗抗就抿着嘴傻乐。她的大傻,哪里都能让她骄傲。

这时候,天色依旧微明,可街道上,已经华灯初上,挂着的灯笼已经都亮起来。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也被这不夜城的景色,给陶醉了,个个一脸的幸福。

一家人沿着街道,看着周边建筑上挂满的彩灯,琳琅满目,各种花色和动物、人物都有,还有旋转的走马灯,上面每一幅图案,都是一个古代故事。

这个姚远熟悉,就给摇摇和媛媛讲这些故事的意思。

街道上好些地方都搭了彩棚,把整个天空遮起来,上面挂了一排排的灯笼,小狗小兔五角星的,狮子老虎大南瓜的,姜姨一路看下来,抬头抬的脖子都酸了。

她就捂着脖子喊:“你们还看啊,咱们回去吧?我这脖子低不下来了!”

抗抗看摇摇和媛媛正看的满脸兴奋,就说她妈:“你看的脖子疼,不会先低一会儿头不看啊,谁也没强迫你。”

姜姨就不高兴说:“这么多灯,都不重样,你们都看,我能忍住不看啊,你这不难为我吗?除非咱回去,我就不看了!”

抗抗就咧着嘴,看着她妈笑。

姜姨琢磨琢磨,自己这话还真有点不讲理。你自己非要看,看累了脖子你怪谁呀?还真是老小孩小小孩了,这不拉不出屎来怨茅房嘛!

姜姨自己就笑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扮玩的队伍已经出现在前面一条街的路口上了,一时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人们纷纷加快脚步,向着前面那条街赶,街上混乱起来,出现了拥挤。

姚远抱着孩子停下了,他看见矿机那个挺出名的痞子王强了。

王强周围有他的几个小弟,这时候已经钻入人群里乱挤,造成了人群更大的拥挤和混乱,这正是他们浑水摸鱼的最好机会。

王强的眼,一直盯着一个六十多岁的人,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伺机准备下手。

姚远最瞧不起的,就是这帮人外强中干。真正身强力壮的棒小伙子,他们不敢偷,专捡这些老年人和妇女下手,就算露馅了,这些人也拿他们没办法。

姚远把摇摇递给抗抗,让她和姜姨在路边上人少的地方等着他,就驮着媛媛往王强那边去。

抗抗知道他去阻止王强,也知道王强是矿机有名的几个痞子之一。

她不想让姚远惹事。可姚远已经过去了,她就喊:“你把媛媛给我呀?”

姚远知道抗抗担心他打架伤着媛媛,就回头冲她笑笑,摇摇头,意思是他不打架。

抗抗这才松一口气。

王强身前那个老头正往前走,一个年青人就从前面走回来,正和他撞个满怀。

青年人立刻就骂:“嘿,老家伙,你走路不带眼睛啊,怎么愣往我身上撞呢?”

老头也生气,明明是这小伙子撞的他,怎么这么不讲理,还上来就骂街呢?

两个人争执起来,王强已经凑上前去,趁老头光顾着和年青人吵架,注意力分散的时候,伸出手来,往老头背着的人造革皮包那里伸。

手还没碰到那个皮包,肩膀就被人给拍了一下。

王强吓一哆嗦,以为让雷子盯上了,这下完了!

他战战兢兢回过头来,不由长长出了一口气,一脸不高兴说:“傻哥,你干啥啊?”

姚远就装傻充愣说:“我远远看着像你,想不到还真是你。”

王强就尴尬地笑笑说:“可不真是我吗?”

心里却骂,你特么平时见了都懒得搭理我,今天这是哪根筋不对了,突然这么热情,这不成心挡我财路吗?

但他也不想得罪姚大傻,就也打个招呼:“傻哥你来看灯啊,那什么,嫂子没跟你一起来啊?”

说着话冲那和老头吵架的年青人使个颜色,那年青人就匆匆走了。

年青人走了,老头也就走了。

看着老头走远,姚远这才对王强说:“越是这种场合,便衣越多,当心栽进去!”

王强就尴尬地笑一声说:“傻哥你看出来了?”

姚远把媛媛从头顶抱下来,搂在怀里,这才看他一眼说:“干点啥不行,非得干这个?”

王强心里不痛快,就顶姚远一句:“别的我也得会呀?”

姚远脸色就严肃了说:“哥们儿说你是为你好,你可别拿着好心当驴肝肺!”

王强就笑笑,然后说:“我知道,傻哥你是为我好。可我不光自己呀,还有几个兄弟呢,大家都得吃饭不是?”

姚远就暗暗叹口气。这种人,烂泥扶不上墙,原来还想给他出个挣钱的主意呢,想想还是算了吧。

这种人要是得了势,天下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好人倒霉呢!

他就说王强:“这俗话说,盗亦有道。就刚才那大叔,你看着像个趁钱的吗?你拿了他的,他想不开跳河咋办?你捡着趁钱的开干成不成?”

王强勉强笑笑说:“傻哥说的是,哥们儿挑花眼了。”

他不想跟姚远在这里耽误时间,就说:“傻哥你放心逛街,这一片哥们儿承包了,再说大家都认识你和嫂子,没事儿的。那什么,要是没事儿,我就先走了。”

说罢,不等姚远回答,就消失在人群里了。

姚远也不想和他纠缠了,心说你特么敢偷我?别说你,就是城里的痞子老子也照样敢收拾!老子有叔叔是副市长,一个电话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这样儿的,都不用老子费那么大事,厂保卫科就把你给收拾了。

姚远抱着媛媛回来,抗抗就埋怨他说:“以后少和这种人交往,不知道小鬼难缠啊?得罪了他们,整天找咱们的麻烦,你就是再能打,也不能天天没事干,找他们打架玩儿吧?”

姚远就瞪眼说:“他敢!找我麻烦?除非他脑子进水了,我不把他治的跪着求我,我特么跟他姓!”

抗抗就翻着眼皮看他说:“你怎么也一口痞子味儿了呢?”

姚远就嘿嘿地笑了,跟抗抗解释说:“刚才他要下手的那老头,一看就是农村来城里办事儿的,那包里说不定装着全家的家当呢。要是让王强偷了去,人家咋活呀?我这才忍不住阻止他。”

抗抗就在心里感叹,她的大傻其实是善良的,看不得别人受苦。

她就说一句:“这世界上这种事儿多了,你管的过来呀?”

姚远就勉强笑笑说:“我知道管不过来。可碰上了,能管不管,心里总是过不去,还是管了算了。”

姜姨就在一边感叹:“这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可这坏人咋就也一天比一天多了呢?你说原先的时候,哪有这些小痞子啊?”

抗抗就说:“妈,你别胡联系。过去是没有这些人,可你像张顺才这些人,不比小痞子还多吗?他们就比小痞子好了?还不如他们呢!”

姚远听着不住点头,他这媳妇肚子里知道的并不比他少,而且道理讲的又浅显又明白。

这时候远处的锣鼓声已经越来越近了,抗抗就说:“扮玩的快过来了,再过半个小时,就到咱们那条街上了。咱不如现在就回去,在楼上看扮玩,没准儿还能看见美美和慧儿呢!”

姚远已经准备了鞭炮,在楼上挂好了。美美和小慧她们过来,他就点燃鞭炮,为她们助威。

99.一个教法出两样风格

晚上六点,扮玩的队伍开始进城了,城里所有宽一些的主要街道都灯火通明,人山人海,热闹起来。

那时候,城里的高楼并不多,主要在火车站和市政府那边,其余的地方,还大都是平房院落。

姚远把楼上的窗子打开,在窗口那里,就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去。

远处如灯河一般的街道上,各色灯具撒发出来的光辉,形成一条明亮的长龙,一直延伸到天际尽头的黑暗里,隐约的锣鼓声一声比一声紧密,彩车上的大喇叭播放出的歌曲,也逐渐清晰可闻。

“正月里闹元宵,金匾绣开了……”

“正月里来是新春,赶上那猪羊出了门……”

“军港的夜啊,静悄悄……”

“我爱你,塞北的雪,飘飘洒洒满田野……”

“甜蜜蜜,你笑的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那个岁月,各种意识并存,是人们的思想由相对单纯向逐渐复杂演化的时候,也是思维相对自由的时候。

而从此以后匆匆十几年,热情渐渐逝去,纯洁永远离开,所有的卑鄙与无耻悄然涌来,结束了这最后的燃情岁月。

王家疃的扮玩队伍,准时到达了姚远所在的街道上,前面十几个扮作孙猴的小伙子分做两队,,舞动着金光闪闪的金箍棒,把挤靠的过于靠前的人们吓的往后退出一些距离,留出扮玩队伍通过的通道。

后面,就是用服装厂那辆卡车改造成的彩车了。两边和前后都用了纸板遮盖起来,纸板上彩绘了各种的画面,当然了,是以反应农村新气象和优生政策为主。

然后,又把王四福时代留下的那个汽油发电机和大喇叭,留声机都搬到了卡车上,一路缓缓前进。

王家疃的彩车上的喇叭,没有像其他队伍那般播放当前流行的那些歌曲,而是在介绍王家疃的今昔,特别是歌颂现在的好政策,让王家疃如何富了起来,都取得了怎样的成绩。

喇叭里的语言用了普通话,而且文字精炼,言辞达意,播放的女高音,声音当中也充满了喜悦与激情,给人焕然一新的感觉。

这一定是小慧的主意。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小慧的商业头脑,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

“妈妈,妈妈,我慧儿姨!”站在窗户上的摇摇眼尖,首先发现了小慧。

小慧在村里干部簇拥下,正站在那个卡车后斗前边,向着这边瞭望。

“慧儿姨,慧儿姨!”两个孩子摇着小手,向着小慧呼喊。

人声嘈杂,孩子们的声音传不到小慧那里,但小慧还是看到了她们,在车上蹦着向这边招手。大家也一起向着小慧摇手。

不知为什么,小慧的眼睛就湿润了。抗抗的俩宝贝闺女,就好像是她自己亲生的闺女一样,几天见不到,就想的不行。

她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流出来,使劲向小楼这边露出笑容来。

就在这时候,姚远点燃了从楼上一直垂到楼下的两串鞭炮,巨大的,响成一片的噪音和升腾而起的淡蓝色硝烟,把所有的情感,都淹没在里面了。

接下来,就是一队队的旱船,船娘都做了古代官家小姐的打扮,在船里面,摆动旱船,模仿出船在水中摇曳的样子。

而船的前面,则要有个小伙,戴了胡须,模仿做古代艄公模样,手里拿了橹,做出摇橹的样子,随着旱船前进。

旱船里,也有模仿张生、崔莺莺一类故事的,则里面坐的,就是一男一女两人。

男的做书生打扮,女的依旧贴了头饰,做小姐样子。还有一个古代丫鬟打扮的女孩,锦衣小袄,跟在船的一侧行走,扮做红娘。

旱船往往用各色的彩纸,裱糊的五颜六色,煞是好看,再于船上做些莲花一类盛放蜡烛照明的地方,往往独具匠心。

那时代没有轻便的电力照明工具,移动的旱船只能用蜡烛点了照明,却仍旧可以让大家看到这旱船里面光彩夺目,且将蜡烛都做了巧妙的装饰。

中国人的智慧,恐怕是天下无敌的。如果当真不被束缚或者遏制、压抑,早晚有一天,这块古老的土地,依旧是世界的中心,依旧是她原来名字赋予的那个含义。

旱船后面,就是踩高跷的队伍了。高跷上的人也是化了妆,模仿西游记或者过去媒婆一类搞笑人物。

最高的高跷竟有两米半高,那个站在上面的人,竟然到了姚远的二楼窗台那里,可以和姚远面对面的说话了。

在如此高的两根棍子上可以行走自如,穿大街越小巷,其技艺之精湛,也足以让人佩服了。

高跷队过去,就是化了粉脸的女子秧歌队,在最后面架子车上载着的一面大鼓,发出的震撼人心的鼓点声里,几十个粉脸妇女,腰缠大红长布,一路扭着摇曳走来,亦是好看的很。

王家疃的队伍过去之后,又过去了几个队伍,美美的矿机生产二部的队伍,就过来了。一边四个穿了蓝布工作服的小伙子,手里舞着铁链,铁链的两个头上,都有一个装着木炭的笼子,随着铁链舞动,炭火划出一道道光影。

好看是好看了,可这玩意儿烧人。不等那炭火舞动过来,大家就纷纷闪避,躲得远远的,自动就出了一条宽宽的通道。

美美依旧穿了她那件白地黑方格的外套,留着不长不短的直发,嘴里含着哨子。

随着她哨子有节奏的吹响,秧歌队步伐整齐地一走三停,通过了姚远他们那个明清小楼。

无论摇摇和媛媛在楼上怎么破着嗓子喊小姨,美美无动于衷,始终表情严肃,吹着哨子,指挥着秧歌队前进,没有向楼上瞭望一眼。

姚远依旧放了两串长长的鞭炮,等于是告诉美美,他们看到她了,为她庆祝了。

其实,姚远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不是因为美美不搭理俩外甥女,而是看到了她的作风与小慧的对比。美美缺了小慧的指挥若定。

小慧是做在车上的,她只会把任务和要求布置给手下,让他们去做。谁失误了就得谁来负责。你干不来我就换别人做。

因此,小慧是轻松的,她可以有时间和两个孩子互动。

美美却凡事喜欢自己动手,对谁都不放心。连指挥个秧歌队,也得亲自下手。

姚远不止一次地跟她讲过诸葛亮累死五丈原,她就是听不进去。

同样,在做事风格上,小慧柔中带刚,看着绵软,其实绵里藏针,原则都藏在那绵软的后面。

美美就不这样,往往雷厉风行,说一不二。

从两个人组织的秧歌队的表现上,也可以体现出这一点。

小慧的秧歌队随着鼓点走,每一个动作都连贯而自然。美美的秧歌队跟着她的哨音走,几乎是分解了每一个动作。

同样一个舞蹈,让她给弄的出了阳刚气,跟军人走正步,做操练一般。

还有那个前面开道,小慧只用了缠了金纸的梢棒,只是虚张声势一下,把人们往两边赶赶,好让自己的队伍通过。

当然好多人也不怕这些花活,躲得就慢了不少,她的队伍就通过的慢了。

美美却用了铁链和炭火,让人们唯恐避之不及,效率奇高。

姚远堪称管理大师级人物,从这些小细节上,就可以深深感知到两个人的差异和优劣。

美美适合现场指挥,小慧则适合背后操纵,当然各有优劣,姚远也在心里中意小慧这种方式,这更接近于当年的他。

可只有小慧这样的运筹帷幄,没有美美这样的大将亲临现场,整个管理仍旧是不完美的。

两个人如果能够配合到一起,估计就天衣无缝了。可一个是大国企,一个是乡镇私营,又风马牛不相及。

姚远不由就苦笑,一样的教学和培养方法,怎么就可以培养出两个完全不同的风格呢?

就在姚远哭笑不得的时候,张建国已经下了火车。

可是,他出不来火车站。

那时候,新的火车站还没有建,还是那个比平房大不了多少的小站。而小站前的广场,却是全城最大的空地了。

四个舞龙灯的队伍都聚集在那里,争奇斗艳。二三十号人一起擎着的长龙你缠我我绕你,巨大的火球不断从龙头那里升起。舞到惊险处,队伍发了性跑开了,从远处看着,四条巨龙在广场里上下翻飞,腾挪跳跃,宛如活了一般。

四周人山人海,喝彩声一浪接着一浪,连火车站的出口都挤得如同一块铁板,下了火车的人们,只能在候车室里等着了。

张建国也在候车室里等着。家里为他爹把钱都给了他,嫂子和妈打的不可开交,他爹随时能给气的再次半身不遂,张建国可以说此刻是心急如焚。

可出不了站门,就算出了站门,门外面也是水泄不通,仍旧走不出去。

而且,他身上还带着不少的现金,这时候出去,还不直接就等于是送给了那些伺机作案的痞子们?

他思来想去,还是在车站的候车厅里忍一宿,明早有了公交车再走妥当一些。就找了个连椅,坐在那里假寐起来。

他像所有那时候出公差的单位办事员一样,穿一件洗的有些发白的,蓝涤卡布的中山装,下面同样是洗发白了的蓝裤子和黑色布鞋。

一个带了长背带的,灰色的人造革旅行包,被他斜挎在肩上,包就放在右手下面的椅子上,谁想动那个包,立刻就会被他发觉。

其实,这身打扮十分寻常。这种出差的人,身上除了几斤全国通用粮票值钱,也就没什么了。

钱都是换成公家的支票了,你就是偷去,也换不出钱来。

100.发家之路

张建国的这身打扮,也是经过了精心设计的。

他的这个形象,就是一个那时候经常出差跑外的办事员形象。

像这类人因为经常出差,已经变成防偷的老油条了。

你所有的偷盗办法他都门儿清,且做了有效预防,不会轻易让你得逞的,反而容易“滑活”,也就是失手,进“大院子”,就是蹲班房。

所以,贼们基本不会碰这一类经验丰富,且警惕性极高的人。

你看着他背着个大人造革旅行包,像是里面装了值钱的东西。其实那包里装的,往往是对贼一点用处都没有的洗漱用具和干粮一类吃的东西,外加一些在出差目的地买回来的土特产。

而真正值钱的粮票和支票,大多都是在内裤上做个口袋,直接缝死的。而且,这个口袋不是缝在屁股后面,而是缝在前面小腹的位置。

人的小腹是极为敏感的位置,无论你用刀片割还是伸镊子,都会被立刻发觉。碰上胆大的,立刻就会通知“巴雷子”,那你就肯定进“大院子”了。

但张建国此刻的人造革旅行包里,装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十万块钱,在那个时代,的的确确是一笔巨款。

那时候,异地取款会收取很高的利息,最好的方法,就是把钱自己带回来。

当然了,这十万块钱已经不是他爹给的那十万块钱了,是他先从自己赚取的利润里,挤出来救急的。

当初从这里到了南方那个窗口城市,那里还只是一个大渔村,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工地。

找了好多家一边建厂一边开工的合资或者独资企业,人家都是做玩具或做衣服的,要么就是做电子产品的,需要的都是女工,男工也不需要太多的技术,一看就会。

这样的工作,工资比起内陆来,已经高了几倍。

可是,张建国并不想干。

他是带着他爹振兴他们张家的希望来的,手里还有十万块钱呢,做个没出息的打工仔,有什么意义呢?

在那里呆了一个多月,租最便宜的铁皮屋子,吃最便宜的包子米粉。

他爹给的钱,是留着将来创业用的,这时候他不敢动,都存到银行里了,只花自己在矿机时候攒的那点工资。

南方的夏天跟在火炉里烤着差不多,中午太阳就在脑袋顶上,根本就不敢出门,出门能给活活晒成人肉干!

这对北方人来说,是极难适应的。就是呆在铁皮屋子里,也闷热难耐,半个小时就得去房东院子里,用水龙头把身上冲一遍,要不然就跟蒸桑拿一样,浑身的汗水都能汇聚成小河,哗哗地往下淌。

遭了一个月的罪,几乎把那个地方跑遍了,总算有一家组装设备的厂子,接收了他。

自从没考上大学之后,他就安心本职工作,好好干他的电工了,因此,电工的基础他打的很牢固。

那家组装设备的厂子,设备上也有电器控制系统,需要有人能看懂工业电器图纸,并可以按照图纸组装。

设备上的电器系统并不复杂,电机正反转,再加几个按钮。

可是,在张建国眼里简单的东西,在没有工业知识的农民工眼里,就十分复杂了。看着五颜六色的一堆电线,他们根本就整不明白哪根干什么用。

这样,组装出来的设备,就总是出这样那样的毛病。不仅仅是电器部分,机械部分也是如此。

这时候,张建国就记起了在小件车间的时候,美美发明的模块化组装办法。

就是把一个设备,人为划分成几个部分,每一部分,都由固定的工人组装。

这样下来,相比于几个工人负责组装一整台设备,工人的工作就变的相对简单。

就比如电器部分,有人专门负责安装接触器,有人专门负责安装按钮,还有人负责这些电器元件之间线路的安装连接。

如果这样对工人来说还是复杂,还是容易出错,那么就再划分细一些。比如把所有接触器分成几个部分,每个部分再指定固定工人安装。

这样下来,工人只要记住每天自己固定干什么,不必明白电器原理,也可以把活干出来。

其实,这些办法,都类似姚远搞的,那个地下服装加工厂的内衣分段加工。其实就是一个模式,脱胎于后来比较先进的模块化工作模式。

像姚远这种管理高手,对管理理论可以做到灵活运用了,哪里都可以用上。

工作模块化,对工人的技术和劳动强度,要求都会大大降低,效率和成品合格率却可以大幅提高。

在那个时代,张建国能提出来这么先进的生产管理模式,不仅对工厂的生产带来了巨大的效益,而且也引起了工厂老板的注意。

工厂老板是外商,很少在厂里露面,人也很慈祥。每回来厂里,也就是看看厂里安装的温度计,嘱咐把空调温度调低一点,不要热着工人,然后就不见人影了。

管理工厂的,是老板的小舅子,本地人,基本什么不懂,靠着他聘的厂长,当地一家国企单位辞职的一个技术人员。这人是个内行,但过去是搞技术工作的,管理上不是很精通。

张建国从美美那里学来的这个设备组装模式,立刻就引起了老板小舅子的注意,他觉得张建国是内行。

于是,他很快把张建国提起来,让他主管工厂的质量。

成了主管,工资已经是他在矿机的十倍以上了,但张建国并不满足。

他来这里,不是为了多挣这千数块钱,他是要发展自己的事业的。

老板小舅子开始注意他,把他当做生产骨干,平时去大排档吃饭,去歌厅k歌,就都带着他。

那时的窗口城市,对面有的东西,也基本都有了,只是简陋一些而已。

张建国就是从那里听到了邓丽君,认识了龙飘飘,也知道了凤飞飞。同时也明白了,对面那个花花世界,并不像他过去从报纸上看到的那样,满是黑暗和龌龊。和他在矿机过的日子比,那里和矿机,直接就不是一个世界。

在和小舅子的交谈中,他竭尽所能,把知道的工厂知识都显摆出来,把小舅子唬的一愣一愣的。

慢慢的,小舅子就对原来的厂长不是那么好了,想着让张建国干厂长。因为原来那厂长的工资太高了,是张建国的两倍。

在这个时候,张建国是理智的。在这个可以热死人的鬼地方,他连对方说的话都听不懂,可以说是举目无亲。

他当厂长,就得罪了原来的厂长。人家是本地人,谁知道人家背后里有什么手段?

你得罪了人家,人家背后整死你,你不一定知道是怎么死的。

这张建国也不愧是张顺才的种,关键时刻留了个心眼儿,推托自己能力有限,死活不肯干厂长。

不但不肯干厂长,他私下里还和厂长成了好朋友,尽心竭力地帮着厂长管工厂,给他捡不少的漏。

厂长觉得张建国为人实在,可交,也真心对他,二人倒成了死党。

他又在小舅子面前替厂长说好话。小舅子见两人关系不错,也就打消了换厂长的念头。

第二年的时候,设备组装厂发生了一件大事,外商老板在城里包小三被发现了,让小舅子带人过去,给揍了个鼻青脸肿,抓回来了。

张建国就吃惊,私下里偷偷问厂长:“这厂子可是外商老板的,小舅子把他给揍了,人家一生气不干了,撤资怎么办?”

厂长轻蔑地一笑,扯着极难懂的撇腔普通话说:“屁!哪里有什么外商,那家伙在对面住最便宜的笼子间,捡人家扔的垃圾吃,要不是小舅子他爹看上他的外籍身份,他屁都不是!现在,女儿和他结婚三年了,也有了对面的户籍,财产早转到女儿名下了。他本来就是废物一个了还不老实,敢包养女人,这就是作死!”

从这些话里,张建国仿佛听到了商机,他就找机会请厂长吃饭,把这个外商老板的来龙去脉,打探了个清清楚楚。

接着他就从这个厂长嘴里,打听到******的时候,这个村子里跑过去一大半人,现在都有那边的户籍了。

这些人只要在那边注册了公司过来,就是外商,可以凭借那边注册的公司,在内陆贷款办厂,三年免税。

最后,那个厂长说:“到那边找人容易啦,我就有不少熟人。可系他们大都是穷光蛋,唔钱注册公司的啦。要系有钱,我也能在内地办厂,可以把我妹妹给他当老婆好啦。”

张建国问清楚了在那边注册公司需要多少钱之后,一个计划就在他肚子里慢慢形成了。

那一年过年,他没有回来,就是和厂长商量怎么开工厂的事。

厂长是搞技术的,这方面内行。

这里干的,都是轻工塑料和电子制品,需要大量的成型塑料品。这些成型塑料品怎么来的?模具吹塑和压制出来的。

他们可以为塑料厂生产模具,不需要太多的投资,模具肯定比从外面进口便宜,很快就可以弄到第一桶金。

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偷偷辞职不干,托熟人办了过境证,去那边物色外商老板去了。

很快,他们注册了公司,回来贷款成功,在另一个不远的城市里,收购了一家机械加工厂,利用原来的通用设备,又引进一台数控铣床,开办了一家模具公司,生意果然不错。

张建军两口子在家里打他妈逼债的时候,张建国的模具公司刚刚稳定,可是,新公司投入巨大,周转资金仍旧十分困难。

接到他爹给他的来信,张建国也是急的团团转,亲自带着业务员出去收款,总算凑齐了十万块钱,就这么着把这些钱都带上,坐上火车,急匆匆赶回来了。

之所以坐火车,是因为那时候飞内陆的航班少,过年这段时间,根本买不到票啊。

就算坐飞机,也只有省城有机场,从省城再赶回来,从时间上算,还没做火车快呢。

101.斗争观念与和气生财

姜姨听美美埋怨姚远,就边捺鞋垫边说:“怀上就对了。一个女人家,有男人有孩子,不在家里伺候男人管孩子,净想那些不着调的。她上大学,谁替她生孩子啊?”

美美就“哎呀”一声,不耐烦说:“妈你不懂,这人活着啊,有知识和没知识,生活的质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姜姨就瞪眼看美美说:“有啥不一样?我识字班认的字,到现在报纸也看不下来,不一样当工人,一样把你们姐俩养活这么大?难不成有了知识,你还能飞上天去?”

美美就摇头说:“我啊,和你直接就说不到一块儿去!”就皱着眉,寻思着说,“姐夫是个十分仔细地人,做什么都喜欢计划缜密,怎么偏偏在这事儿上出纰漏呢?难道,他是故意的,不想让我姐去上学?”

姜姨就不满说:“你一个闺女家,琢磨这些事干啥?还是关心你自己吧。”

美美就看她妈,半天突然问:“妈,不是你给他们做了啥手脚吧?”

姜姨听了就骂:“我说你这个死妮子,你怎么好事不往你妈头上想呢?他们小两口夫妻的事,我咋能跟着瞎掺和呢?”

美美看着她妈,似笑非笑说:“我可是听抗抗说啦,摇摇就是你跟着瞎掺和,她才有的。”

姜姨瞪眼骂:“放屁!那是他们夫妻俩自己想开了才要的,跟我有啥关系?啊,再说啦,我逼着他们要孩子还错啦?”

美美就不言语了,心说她这个妈,是一天比一天霸道了。

姚远夫妻用什么办法避孕,美美当然能想明白。而唯一让姚远上当,想不到的,破坏他们避孕的办法,美美也基本能猜出来。

别说姚远,就是放在谁身上,都不会想到,自己的丈母娘能好意思在他屋里搜避孕工具,而且可以找到,可以找针给扎上孔。她整天捺鞋垫,锥子不离手啊。

可这样一来,他们夫妻之间,对他丈母娘来说,还能有啥秘密可言呢?

避孕失败,姚远肯定能猜到是怎么回事,心里指不定怎么腹诽她妈呢!

可是,看姚远对她妈的态度,还是那么恭敬,可谓言听计从,连抗抗冲她妈发脾气,他都给拦着。

美美就止不住在心里感叹,可怜的傻哥,碰上这么个啥都敢干的丈母娘,你也只能认倒霉了。谁让你那么稀罕抗抗呢?为抗抗,看来你什么都能忍着。

想到这里,美美就忍不住叹息出声了。

姜姨瞪眼看着美美,突然就想到美美在想什么了,立刻就辩白说:“你别把你妈想那么坏行不行?我就是再坏,也不能去干那种事儿!”

美美就撇嘴说:“我姐都怀上了,大学肯定没法上了。这个时候,你还在说这些事情,一点用处也没有了。”

姜姨说:“咋就没有用处?你个死丫头,看来是非把你姐怀上这事儿赖我头上是不是?我告诉你说,怀上应该,可跟我没关系!”

姜姨和美美在屋里斗嘴的时候,姚远和抗抗正在自己那边院子里冲凉呢。

东屋住了仨女人,姚远就得另想主意。冲凉的时候,把东边这仨女人给隔开。

他在西屋门口西边,一直到院墙那里,拉了一根铁丝,又买了一大块油布当帘子。冲凉的时候,把油布拉开,整个院子西边这一小块,就完全隔离了出来。

这样,他们冲凉的时候,就算那边仨女人出来,都看不到他们了。

不过,只要帘子拉上了,小慧她们也就知道他们在冲凉,就不出来了。

同样,由于外屋没有朝南的窗户,那仨女人,在这夏天天气热的时候,也可以到帘子里面去洗一下。她们洗的时候,姚远也不会出门。

翠霞和翠凤开始还不好意思,在这里住的久了,也就无所谓了。

搬一把椅子进帘子里面,里面空间足够大,把衣服都脱了放在椅子上就行了。

有时候三个女人一起进去,在里面叽叽咯咯地闹,姚远就更不能出来了。出来,虽然看不到人,可能听到声音啊。

三个女人和姚远待时间长了,知道他不是坏人,也就不怎么在乎他了。

抗抗和姚远进去,却不敢闹出声音。虽然是夫妻,但一起洗澡,还是尽量不让别人知道的好。

抗抗脸皮薄,别人知道了她害羞,姚远也怕隔壁姜姨出门听见,又要不高兴说他。

可两个人一起洗习惯了,就不愿意单独洗了。

特别是抗抗,她喜欢看姚远肌肉隆起的身体,也喜欢姚远给她洗澡。

她可以站在那里,闭上眼睛,享受自己的男人在她身上的抚摸,以至于渐渐上瘾。

要是不顾忌院子里还住着小慧她们,她都会就那样一直闭着眼睛享受,直到姚远把她抱到屋里,放在床上。

有时候她就会感叹,要是自己有一间独立的浴室,两口子可以不分冬夏的,总是在一起洗澡就好了。

这时候,姚远就会告诉她,快了,用不了几年,她这个梦想就能实现了。

八月末的天气,天就有些凉了,抗抗不敢带着摇摇一起冲凉,怕冻着她,就只好让姚远在屋里看着摇摇,她自己去冲一把。

姚远看到了抗抗眼神里的失望。

抗抗那双大眼睛是可以传神的,心里想什么,眼睛里就会带出来。时间久了,姚远就会通过看她的眼睛,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比如上大学这件事,他就可以看出来,抗抗其实并不是那么上心,而且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她舍不得和姚远分开。

每每说起要和其他人一样,在大学里住宿舍的时候,抗抗眼睛里就全是不情愿。

上不成大学了,抗抗的眼睛里也没有多少哀伤和痛苦,只是有些恐慌和担心。她担心自己将来会配不上姚远,怕姚远将来再不会这样爱她,宠着她。

姚远在屋里,把摇摇放在床边上,让她扶着床。这时候摇摇已经可以歪歪扭扭地走路了,扶着床就走的十分稳健。

姚远把摇摇喜欢玩的布娃娃给她放到手里。

这布娃娃是抗抗给摇摇做的,里面填充了棉花,又用彩色的布料缝上眼睛、鼻子和嘴,还穿着花裙子,十分漂亮。

姚远就对摇摇说:“摇摇自己玩一会儿,爸爸去看看妈妈好不好?”

摇摇还只是会简单地说两三个字,话长了就不会说了。

听姚远这么说,摇摇就用力点一下头说:“好。”接着就说,“爸爸、妈妈,早,回来!”

姚远就说:“一会儿就回来。可是,爸爸妈妈回来之前,摇摇不许哭,也不许闹,好不好?”

摇摇手里抓着布娃娃,又说了一个字:“好!”

姚远知道摇摇听话安静,就放下摇摇,出了里屋,去院子里了。

姚远掀开油布帘子进去的时候,抗抗刚打开淋浴头的开关。姚远进来吓她一跳,接着就轻声喊:“摇摇呢?你不看着她,摔着咋办呀?”

姚远就冲她笑,然后就把自己衣服脱了,过来帮她洗,在她耳边说:“没事,摇摇听话,自己在床边上玩呢。”

其实,姚远也是十分迷恋妻子的身体,喜欢看着她不穿衣服,站立着时候的样子。

抗抗封建,是绝对不可能在其他情况下,不穿衣服站着给他看的,也只有在冲凉的时候,他才会有这样的机会。

当下,就一只手拿了淋浴头过来,给抗抗身上冲水,另一只手在她身上慢慢揉搓。

抗抗享受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就依偎在姚远身上了。

可是,她还惦记着独自在屋里的摇摇,不断催着姚远快一点。好容易洗完了,就再顾不得姚远,自己抱着衣服,跑回屋里去了。

抗抗进屋,见摇摇还扒在床沿上,看着床上的布娃娃,就松一口气,赶紧手忙脚乱地穿衣服。

这时候,就听摇摇说:“妈妈,你可不可以,再做两个娃娃,给我?”

抗抗就穿着衣服问:“你要那么多娃娃干啥呀?”

摇摇就就说:“这个娃娃是我,我还要一个是妈妈,一个是爸爸。爸爸说,妈妈要去好远的地方,学本领。摇摇会好久都看不到妈妈。爸爸说,摇摇要懂事,不能不让妈妈去。因为妈妈只有学好本领,才能挣好多钱,给摇摇买玩具和好吃的。

摇摇是听话的好孩子,不拖妈妈后腿。妈妈走了,摇摇就让布娃娃当妈妈,和爸爸一起陪着摇摇。”

抗抗眼里一下就噙满了泪水,跑过去,一把抱住摇摇说:“妈哪里都不去,妈就在家里,永远陪着摇摇!”

抗抗就那样在床边蹲着,抱着摇摇,抱了好久好久。

姚远早就进来了,看着抗抗紧紧抱着摇摇,就站在外间,没有进去。许久,微微叹口气。

姚远的地下工厂,已经发展到极限,不敢再发展了。

现在,矿机六个村子里,都有替他代工的职工,还有好多职工看到别人为他代工挣钱了,也跑来找他,要为他代工。

国家还没有明确的文件,允许发展私营经济。规模大了,很容易引起别人注意和眼红,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他一直控制着加工户的数量,也一直算计着这些加工户能每月从他这里挣多少钱。

挣个零花钱可以,挣太多了,他怕她们出去胡说八道,让别人推算出自己挣多少钱来。

这样,他做衣服的数量,就必须严格控制,宁可没有衣服可卖,也不能提升数量。

服装上,他还是让小慧她们加工,并不外招。这样,就不必按照分类型号来做,而是量身定做,让每一个客户穿着更加合身。

同时,他提高了收费标准。量身定做一件衣服,和商店里同样的衣服相比,在价格上已经明显贵了许多。

102.糊弄哥哥

其实,说心里话,姚远是真的不愿意抗抗去改变什么。

有他在,抗抗永远都不用想那些让人学坏和伤脑筋的事情。他会替她想,让她永远保持着心里的那份纯洁。

姚远早就在心里发誓,他会爱抗抗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跟她上不上大学,有没有文化,甚至是笨还是聪明,都不会有任何关系。

在这个晚上,姚远就把自己这些心里的话,都推心置腹地跟抗抗讲了。

抗抗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地听他讲心里话。

听完了,抗抗就咧着嘴笑,然后说:“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也有很多的污浊,这个我从插队的时候就知道了。现在我只是不想这些,就像你说的,不愿意想,因为想了心里会难过好久。”

就看着姚远说:“我不愿意想就可以不想,是因为我知道有你啊,你会保护我,所以我才可以不想。只是我怕你嫌弃我什么也不懂。你既然都这样说啦,不会嫌弃我,我干吗要上大学啊?上大学就要和你分开四年,我想着都害怕。我就想你这样抱着我,一辈子也不要松开我。”

姚远就那样抱着她,哄着说:“咱不上大学啦,我天天这样抱着你,抗抗就是大傻,大傻就是抗抗,一辈子也不会分开。”

抗抗突然就不去夜校的补习班了,姜姨还纳闷呢。

这每天一到下午,大傻就催着吃饭,唯恐耽误了他宝贝媳妇去上学。这好好的怎么就不去上学了呢?

终于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姜姨就忍不住问:“你们怎么不去上学了?”

抗抗就没好气说:“我不考大学了,这下你满意了吧?也不用天天给我脸子看了!”

姜姨就不干了,高了声儿训抗抗说:“你本来就不该考大学,不考就对了!”

接着就说:“你不考大学就不考吧,跟我发什么脾气呀?我早就不让你考,你可也得听啊?这会儿是你自己决定不考的,又不是我拦着你不让你去,你还怨得着我啦?”

抗抗还想说什么,姚远就赶忙拦下她,对姜姨说:“妈,抗抗最听你的话了。这不她看你不高兴,就决定不考了吗?”

姜姨没好气说:“她爱考不考!她要上大学我不高兴,那是我的事。啊,我心里不高兴,还得脸上装高兴哄着她啊?我可没你那贱毛病!可她不考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呀,干吗对我这个态度?”

姚远就说:“妈,是这么回事儿。抗抗吧,她又有了。她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就决定不考了。”

姜姨的脸立马就变了笑容,一脸欣喜地看着抗抗问:“真的啊,多暂的事儿?”

抗抗翻白眼看她妈,撅着嘴不搭理她。

姚远就抢过话来说:“就这几天,才发现。过两天我腾出空来,再带着她去医院看看。”

听说抗抗有了,姜姨就不在乎抗抗的态度了,点着头说:“摇摇也满了周岁了,我一个人就能带她,你们只管着肚子里这个就行。

这回应该就能生个大小子了吧?大傻你有空去你爸妈坟上看看,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妈反对抗抗上大学,其实也是怕耽误了要孩子。你们姚家就你这一个独苗,摇摇又是个女孩,抗抗再去上学,这不把传宗接代这个大事儿给耽误了吗?”

抗抗坐在那里,想想她妈说的话,觉得满有道理。自己去上大学,一去就得四年,的确就耽误生孩子了。

大傻虽说不在乎这个,可自己这么做,就当真对不起公公、婆婆的在天之灵了。还是她妈想的长远。

想到这里,心里也就释怀,不再和她妈别扭了,把摇摇从她妈怀里拖过来说:“来,妈喂你,让姥姥吃饭。这么大了,得学着自己吃饭,知道不?”

姚远看着抗抗不生气了,就趁机对美美说:“你以后回来,得替你姐多干点活了,她带着孩子,就不能再去厨房了,烟熏火燎的,对孩子不好。”

美美就撇嘴说:“这才刚怀上,厨房就不能下啦?我们车间里的女工,都快生了,还挺着个大肚子干活呢!我姐啥时候让你惯的这么娇气啦?”

姚远说:“好啊,姜美美,你说的这句话我可记住了。将来等你有了的时候,我看你娇气不娇气?”

姜美美说:“我这辈子打算一个人过了,还不要孩子了呢!”

姜姨就生气说:“你们俩胡说什么呢?美美还是个闺女,大傻你咋跟她说这个?”

姚远知道自己又犯忌讳了,立马嘿嘿傻笑着闭嘴。

姜美美一脸得意,刚想说话,也被她妈说一顿:“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你?谁家闺女有当一辈子老闺女的?你要是自己找不着,妈就给你找!我看你赵婶子家那大小子就不错,年纪轻轻的,就是铸造车间的工段长了。哪天我托人给你说说他,你们见个面?”

抗抗就插话说:“美美是大学生啊,咋能找工人呢?再说干铸造翻砂的,那活可脏了。没听人家说嘛,宁死不嫁翻砂匠,白天弄一身,晚上弄一炕!”

姜姨想想说:“也是啊,铸造翻砂那活太脏太累了。可你赵婶儿那大小子,小伙子长的好啊,人也老实,和美美满般配的。要不大傻你去找找张代表,让他给调个轻快工作?你是他干儿子,你说话他肯定能答应。”

姚远就摇头说:“这个肯定不行。我不能为这个让张代表以权谋私,再说张代表也不是那种干部啊。再说啦,抗抗说的没错,美美是大学文化,将来找对象,最少也得和她学历一样才行啊。要不然,两个人哪里会有共同语言?找工人,那肯定不行的。”

姜姨不服气说:“你赵婶子她家大小子可不是工人,是干部。”

姚远说:“干部也不行啊,没有学历,文化程度达不到,他怎么能配上美美呢?”

抗抗就又插嘴:“大傻,听你这意思,我也配不上你是不是?看来我还得上大学!”

姚远就赶紧说:“咱们可不一样。你高中毕业,我小学毕业,是我配不上你。”

姜姨声音就高了:“这说美美的事儿呢,抗抗你跟着瞎搅和啥呀?你妹妹岁数也不小了,是得找婆家了,这可是正事儿!”

美美终于让这一家人给说不耐烦了,“啪”一下放下手里的筷子,大声喊:“我自己的事儿,用不着你们管!我还不到二十三周岁,啥叫岁数也不小啦?以后吃饭再说我的事儿,别怪我跟你们翻脸!”

姜姨家里吃饭,就总是这么热闹,跟说相声差不多。

这个时候,已经绝迹了的相声,又在村头那个大喇叭里出现了,成为了这个时代老百姓唯一可以娱乐的节目。

好多人都竖着耳朵,专门跑到街上,就为听大喇叭里播送的相声。因为这个相声,是矿机广播站用自己的唱片播放的,收音机里却依旧听不到。

姚远不喜欢这个时代的,这种带着浓浓政治色彩的相声,他觉得太假,太做作了。

他觉得,姜姨家里吃饭的饭桌上,那才是真正的中国人的文化,比现代的相声都好听。

他深爱着这个饭桌,也爱着饭桌上的每一个人。而且,现在,他也成为了这饭桌上的一个真正成员,早就把自己从听众变作演员了。

吃过了饭,扫地刷碗收拾。抗抗还是和以前一样,和美美一块儿干,姜姨则抱着摇摇进里屋,上炕和摇摇玩。

姚远也跟着进屋,逗摇摇说话的同时,和姜姨说些闲话。

姜姨规矩多。在她看来,男人在家里帮着女人干家务,是没出息的表现。只有家里需要出力气的活,比如和煤泥摊煤饼,拉车、盖小棚一类的泥瓦匠人的工作,才是男人该干的。

所以,姚远与其在外屋看着抗抗和美美干活,不如干脆进里屋陪着姜姨和摇摇。

又说会儿话,抗抗和美美收拾完了,都进屋里来,姜姨就会说:“没事儿你们回自己屋吧。”

姚远这才抱着摇摇和抗抗一起回自己那边,享受自己的小夫妻生活,睡觉的时候,姚远再把摇摇送回这边来。

这种规矩,在现代估计已经没有了,现代人估计也受不了这个。

姚远有时候也受不了,可他在这个时代,心里爱着姜姨这些人们,受不了也只好忍着,只能入乡随俗。

姚远和抗抗带着摇摇走了,美美和她妈坐在炕上。美美看她的专业书,姜姨就捺鞋垫。

这种鞋垫,不是市场上卖的那种,而是用厂里拿出来的棉纱,一点点把各种颜色的线拆出来,搓成颜色不同的粗线。在鞋垫的基础布料上,事先画出图样,有瓜蔓植物,也有牡丹、杜鹃,或者黄鹂、孔雀一类的花鸟图案。

捺的时候,根据不同的图案,用不同颜色的棉纱线。

先用锥子在鞋垫上扎一个孔,再用大号缝衣针引着粗棉纱线过去。就这样一锥子一针地,把整个鞋垫用这些颜色不同的棉纱线填满,极费功夫。

一双鞋垫往往要捺上半月,手快的也得一个星期。

捺完之后,再用锋利的薄片刀子,将鞋垫从中间割开来,才能成为一双。

而割开的鞋垫正面,拧成股的粗棉纱线散开来,就变成毛茸茸的,带着各种色彩的花鸟图案,栩栩如生。且鞋垫放到鞋里,穿起来感觉十分柔软舒适。

估计现在三十岁以下的人们,是很少有机会见到这种工艺品一般的鞋垫了。

这天晚上,姚远带着抗抗走了以后,姜姨和美美,两个人各自坐在炕沿一边,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的时候,姜美美却突然,放下手里的书,抱怨姚远说:“姐夫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姐要上大学,怎么能这么不小心,让她又怀上呢?”

103.张建国托父

姚远的东屋,现在已经让房产科给分配出去,在东西两套房子之间,垒了隔墙,院子也小了一半。

被分配过来住的,是铸造车间一个四十多岁的翻砂工人,刚把农村媳妇的户口转成城市户口,要把老婆孩子接过来。

这时候的户口关系,孩子是随着母亲的。

像这工人这情况,他虽然是工人,城市户口,他媳妇是农民,农村户口。那么,他的孩子就都是农村户口。

如果他媳妇是城市户口,他是农村户口,孩子则是城市户口。

那时代,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差距是巨大的,大家都想成为城市户口,特别是牵扯到子女。

城市户口的子女可以就业干工啊,农村户口,就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修理一辈子地球了。

这工人还挺能生,仨闺女一个儿子,全家就是六口人。

为了这四个孩子,他也得设法把媳妇给变成城市户口。

为户口问题奋斗了二十年,这期间的心酸艰苦和花的钱,咱就不多说了。

要是这工人知道三十年之后,农村户口会比城市户口值钱的多,不知道心里会不会后悔?

户口问题总算解决了,现在又得面临住的问题了。

姚远那个东屋,除了一间房分了里外间,就啥都没有了。

困难的时候,为了吃上粮食,姚远把外面的厨房都给拆了种地了。

这家大闺女已经上初中了,老小都上小学了。六口人有男有女,只有两个房间,这咋住呢?

那个时代的人们,是有那时代的办法的。

男人过来看了房子,立刻就开始筹划六口人住两间屋的方案。

里屋当然是夫妻两口子住了。外屋可以在中间加一道隔墙,再分里外屋。外屋做客厅,夏天一家人在那里吃饭,冬天生炉子取暖。外屋夹出来的里屋,就给大闺女住。孩子大了,得有自己独立的空间。

解决了大闺女的住处,还有俩小闺女和一个儿子呢。

人家也有办法。不让房产科给另盖厨房了,把院子的东西两边,各垒一间小屋。东边小屋俩小闺女挤在一张床上住,西边小屋儿子住。

这就把大家的住处都解决了。

可住处解决了,上哪儿去烧火做饭呢?

这个也不用愁。原来姚远的院门是在院墙东面的,分成两户,垒了隔墙以后,姚远就把原来的铁大门挪到自己那边去了,原来装大门的地方,就成了一个断墙。

这户来住的人家,就决定把大门改在院墙中间。垒了东西的小屋之后,中间就剩一米半宽一个夹道了,人家就把生火做饭的厨房,放在了这个夹道里。

在东西两个小屋中间夹出来的过道里,再加个屋顶,下面垒一个烧柴的炉子,就是厨房了。

这样,推开院门就是厨房,左边是锅台用来烧火,右边走人。切菜的案板一类做饭工具,则放在锅台后面。

过了夹道,在原来主屋与自己垒的两个小屋和夹道之间,还留了一米半宽的空地,即不妨碍主屋采光,两边房子上面下雨留下来的水,就都淌到这个空地上,然后通过埋在夹道地下面的排水沟,流到外面的过道里。

加高两个小屋靠外面过道的围墙,在上面开两个高窗,小屋的采光也解决了。

要不说,智慧都是逼出来的。那个时代,多少人口多的家庭,都是靠这些个绝妙利用空间的办法,把自己的所有家人,都给合理安排在公家分的,那么点空间的房子里的。

兴许,这样的记忆,还保留在好多人的心里。

虽然生活空间狭小,可一家人这么紧密地住在一起,又是另一种现在无法感知到的亲密,从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以至于老了,过上了现代不错的生活,心里却依旧留恋那段燃情岁月,怀念那狭小的空间,希望能够穿越回去,重新过那温馨的日子。

两个小屋外加屋里的隔墙,所需砖瓦檩梁,也是不少。这工人孩子多,媳妇又长期在农村务农不挣钱,花不起钱买这些材料,光有这么个计划还是不行。

工人量好了所需房梁的尺寸和数量,就让媳妇在农村里准备。

那时候的农村,还没有人认真计较你去砍颗树来用。因为那树都是公家的,或者说是无主的,没有属于私人的。

于是,媳妇很快就在农村准备好了需要的房梁。工人就找运输队的领导,看厂里有谁出车路过他农村的家,顺便把他的房梁给捎回来。

那时候,大家都困难,就更容易互相理解。这种事情太多了,运输队都是无条件地给办。

这似乎就是一种规矩,不管认识不认识,运输队也只能无条件来办。如果你不办,你连这点人情味儿都没有,会被所有矿机工人唾弃的。

房梁有了,砖怎么解决呢?

工人下了班,从厂里推个独轮小推车出来,满世界地推着转悠。

哪里有拆屋的,哪里有掉的碎砖块,工人就都捡了来,放到推车里,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积攒需要的砖块。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早晚有一天,工人会把需要的砖块攒齐的。

这个工程,唯一需要花钱的,就是小屋房顶的瓦了。

买不起好瓦,就买砖瓦厂里有缝和变形的残次瓦。这种瓦是非常便宜的,那时候一分钱一片,两间小屋的用瓦,加起来花不了五块钱。

买好了瓦,还是要求厂里出车,给拉回来,厂里同样会毫不犹豫地帮忙。

终于凑齐材料,要开工了,当然请不起建筑队,还是工人铸造车间的工友,特别是一个工作小组的,既是工友,也是朋友。

礼拜天的时候,就来几个工友,跳水的,和泥的,当瓦工的,开始干起来了。

这时候,不管认识不认识,四邻八舍只要在家的,就都会过来帮忙。姚远也为这个,和抗抗都不去自己的公司,留在家里帮着工人盖房子。

姚远力气大,就负责和泥,抗抗则负责给过来干活的每一位师傅递烟倒水。

虽然和这工人过去不认识,但住成邻居了,就像一家人。

都在一个工厂,就算互相不认识,大家也会有共同都认识的人,话就会越说越近。

中午吃饭,是下不起馆子的。工人的媳妇就利用姜姨家里的锅灶,给大家做饭吃。

姜姨也跟着忙里忙外,搭进不少东西去。

姜姨现在有钱了,搭进点东西去根本不会在乎。

就算在那艰苦的岁月里,姜姨没钱,她该搭进去的东西,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

这就是那个燃情岁月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了。那才是真正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呢!

中午只能简单吃点饭,然后大家吃了接着再干活。

到了晚上,工人媳妇就在姜姨帮助下,炒几个小菜,借姜姨家的饭桌,在东边空屋里摆上,大家在一起喝酒。

喝酒当然是为了酬谢所有参加干活的人们,工友还有四邻八舍主动过来帮忙的。

大家都是工人,说话未免粗俗,尤其是喝了酒以后,更是五吹六拉,着调的话不多。

按理说,姚远骨子里是纯粹的文化人和干部,和这些人不会有共同语言。可是,他就喜欢这个气氛,喜欢这种亲情。因为大家骨子里,都没有坏心眼儿,都不会互相算计,都在把自己的激情拿出来,都在为了别人好。

不管谈论的是什么,这种燃情岁月里的场面,都让姚远深深迷恋,以至于像缺酒一般,和大家喝个酩汀大醉,让下班回来的美美,沉着脸好一通数落,大家这才散了。

美美是厂里的中层干部了,而且因为她的车间全厂效益最好,而知名度远远大于了姚大傻。

喝酒的工人们都认得她,看她沉着脸进屋,就都不敢喝了。

美美还真就有些当官的本事,小脸一沉,竟然自有一股威严,认识不认识的,都有点怕她。

姚远喝的确是多了,第二天醒过来,连昨天晚上自己和大家说什么了,都忘的干干净净。

会不会把自己穿越的事情也说出去呀?

但随即一想,就是他当真说了,那帮醉鬼也不会相信这种不靠谱的瞎话,而且,这瞎话还是出自一个醉汉的嘴里。

既然这样,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工人这工程浩大,一天肯定不能干完,下礼拜还得接着开工。

这工人捡来的,全都是砖块,一块整的都没有。而且,垒墙的粘合剂不是水泥,更不是石灰,而是山上随处都可以找到的黄泥。

要把这些碎砖块和黄泥变成整齐的墙体,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所以说,这工程就有些“浩大”了。

首先,碎砖块垒墙,还得结实漂亮,就是门学问,估计现在的泥瓦匠师傅都够呛能干得了。

得先把完整一些的砖块挑出来,用在墙外面,这样墙垒起来以后,再用掺了麻刀草的石灰膏把砖缝一抹,外面看着才整齐漂亮。

那些残次的碎砖头,则要用在里面,到时候用掺了麦秸的黄泥抹一层墙皮,就做为小屋的墙面,再刷上石灰,就变白墙了。

那些残次的瓦有裂缝,下雨的时候会漏雨。工人熬一锅沥青,把那些瓦纹用沥青灌死,残次瓦就和好瓦一样,不会漏雨了。

这些活里面,最累的就是和泥了。

黄泥得加麦秸,这是为了防止开裂和增加粘接力。

黄泥加上麦秸,再加上水,和起来费老力了,死沉死沉,掀根本铲不动,得人光了脚进去踩,才能把泥和麦秸搅匀。

所以,那时候工人垒墙,壮汉都得负责和泥。姚远就得负责和泥,干一天下来,比他当初在火车站干搬运都辛苦,累的跟三孙子似的,可他心里高兴,心甘情愿。

104.哥俩好

姚远买摩托车的时候,东面邻居的“浩大”工程还没有开干,工人也正在满世界的捡转头。

工程完工之前,工人媳妇还是住在农村老家里,工人还住单身宿舍。只是修建科过来垒了一道隔墙,把姚远这边和东屋隔开,东屋依旧空着。

吃过了晚饭,姜姨就带着一家人到姚远这边来,看他新买的摩托车。

大家进了院子,姚远把院子里的灯拉开,就见东面的里屋窗台那里,并排放着两辆橘黄色的小摩托车。

车漆都是崭新的,只是有一辆上面有了不少的灰土,是姚远去小慧那里时骑的那辆,那辆新一些的,就是给美美的那辆了。

这种新鲜玩艺儿,大家都没见过,都爱的不得了。连摇摇都闹着要她妈带着她出去转一圈。

抗抗就哄她说:“今天太晚了,不行。明天妈带着出去,好不好?”

摇摇就说:“那我明天不去上学了,妈你带着我去城里你工作的地方。”

摇摇管上托儿所就叫上学。

抗抗就沉下脸来说:“好孩子有逃学的吗?妈平时都是怎么跟你说的?等礼拜天的时候,摇摇不上学了,妈就带着你和媛媛,一起坐车玩。”

看摇摇小脸委屈地要哭,美美就拉过她来哄:“明天摇摇放了学,小姨骑摩托带你玩,好不好?这辆是你爸给小姨买的,小姨也有摩托车呢。”

摇摇说:“那小姨你明天去接我放学,要骑着它去。我让我的同学也看摩托车。”

姜姨说:“你等你小姨去接你呀,估计托儿所里连老师都走啦。”

接着就问姚远:“这东西很贵吧,多少钱买的?”

姚远说:“不贵,七百五一辆。”

“啥?”姜姨吓了一跳,“我地个天,这东西比电视还金贵呢!大傻你一下就买俩,你这是得多有钱啊?”

姜姨这一嗓子,估计二里地以外都能听见。

姚远就赶忙拦着姜姨的话头说:“妈,咱进屋说,进屋说。”

姜姨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咋呼了,就跟着姚远进屋,一家人也就都跟着进了姚远的屋。

姚远是根据自己的记忆,将这种摩托车一年以后正式投产的价格告诉姜姨的。

那时候因为引进了国外的自动生产线,成本下来了,价格已经比现在便宜了一半还要多。

想不到姚远说了这么个低了许多的价格,还是把姜姨给吓着了。要是姜姨知道,这东西一辆就要一千八,姚远也不是只买了两辆,而是一下就买了三辆,估计都能让他吓出个好歹来。

姚远把服装做的连固定店铺都没了,只剩下租着的那个明清小楼,两口子在里面鼓捣服装样子。

这种经营模式,别说姜姨,就是当时好多研究经济的专家,估计也弄不懂,他一月到底能挣多少钱?

所以,姚远每月想给姜姨多少钱就是多少钱,姜姨也懒得问。问了,就算姚远告诉她,她也听不懂。

在家里搞地下加工厂,姚远每月给姜姨三百,去城里了就又加了一百。专卖店扩大到四家,姚远就又加一百。

一月就给姜姨一台电视机钱,这是一个普通工人不吃不喝,需要攒将近一年的钱啊!直接就把姜姨给吓着了。

姚远看姜姨那副瞪大了眼珠子,瞅着他的样子,就知道姜姨害怕了,赶紧编谎说就这月效益好,所以多给她一百。到了下月,姚远就只敢给姜姨四百了。

如今,姚远竟然一次就花一千五买俩摩托车,这个相当于现代人一下买了辆中低档的轿车,又处在那个依旧对钱敏感的年代,姜姨能不害怕吗?

大家进了屋,孩子们爬到床上去玩,姜姨和抗抗坐在床沿上,看着俩孩子不掉下来,美美和姚远坐在沙发上。

姜姨就问姚远:“大傻啊,你跟妈说句实话,你这一月到底能挣多少钱了?妈不是怕你能挣钱,妈是怕这挣钱多了,犯了啥忌讳,可就坏了!人家买电视,你不让买,你不也是怕让人家知道钱多了不好吗?”

姜姨是喜欢热闹的。村里有了第一台电视机的时候,她稀罕的不得了,也惦记着买一台。

她闺女是厂里中干,女婿和张代表关系不一般,别人弄不到工业票买不成,在她这里可不算难事。

可回家和姚远一商量,姚远不让买。姜姨也知道姚远有顾虑,毕竟他是自己干,这钱不比拿公家的工资来的踏实。

那时候,姚远的有形资产还没有剥离出去,又在矿机有个地下代工厂,的确是有很大顾虑的。

现在,他成功把这些东西都给弄没了,也就不再那么怕了。只要他不去买轿车别墅,只是比一般人有钱,还是普通人,也没啥可怕的。

他是在脑子里逐渐考虑好了这些东西,才敢买摩托车的。

但这些关于资产的问题,和姜姨说,姜姨是不懂的,他没法和她解释。

听姜姨这么问,他就点点头说:“妈,你说的没错,咱们显着比别人钱多了,我怕别有用心的人打咱的主意,孩子大人的都不安全。所以啊,才不让你买电视。”

姜姨就说:“可这摩托车,比电视机都贵,你一下子弄俩来,人家能不知道咱们有钱吗?”

姚远说:“这个我也想了,咱不说这东西是买的。别人问你,你就说是我爸的老部下送给我的,让我试着骑,也别说价格。只要你一口咬定是这么回事儿,他们爱信不信。”

姜姨听着,想一会儿就说:“嗯,这个办法好。反正你爸那些部下都是大官儿了,那年开追悼会来了不少,大家也都看见过,都知道。别说送你辆摩托,就是送你辆轿子,这些人也能办得到!”

抗抗就瞅一眼姚远说:“你说你挣这点钱还真不容易,这一天到晚的,你得编多少谎啊?不光糊弄妈,还得教着妈糊弄别人,你累不累呀?还不如跟美美一样,老老实实找个地方上班呢!”

姚远就瞪抗抗一眼说:“我啥时候糊弄妈了?抗抗你别胡说八道。今天守着妈我就交个底,我一般是挣多少钱,都是自己留一半给妈一半。所以妈,你手里有多少钱,我手里就有多少钱,这你该放心了吧?”

姜姨就压低了声音说:“我放啥心呀?大傻你知道吗?这些年你给我的钱,我使劲地花,可剩下的,我告诉你,我比万元户有钱!”

这话一出口,不光姚远吃惊,连抗抗和美美都吃惊了。

抗抗先说话了:“妈呀,我看你每月也花不少钱啊,咋就攒下这么多钱呢?”

姜姨就对抗抗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才小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搞的。每月大傻给我钱,我都是可着劲花呀。你看咱家这伙食,比一般人家不知强了多少,顿顿菜里有肉,一个礼拜都吃两回饺子。可到月底还是剩下不少。

反正攒够了五百,我就去银行存起来,也没算手里有几个这样的存折。前一阵子不是想买电视吗?我把存折都拿出来算了一遍,妈呀,二十多张存折呀,这还不算美美给我的工资呢!”

姚远不由苦笑。在姜姨眼里,顿顿有肉,一个礼拜吃两回饺子,这就算幸福生活了。

现在有了自由市场,猪肉还不到五毛钱一斤,顿顿吃肉能吃多少啊?再说了,姜姨做的菜里,虽说有肉了,可就那么几块,那就算有肉啦?

再说,顿顿有肉也不算好生活啊,真正的好生活,是顿顿尽量不吃肉。

姚远早就发现,他和抗抗都属于肥胖体质,只要吃的稍微好一点,肉多一些,油多一些,立马身上就长肉。

现在,工作少了,干体力活的机会也不多了,没有那么大的运动量,要不是姚远死逼着抗抗节食,抗抗早就不知要胖成什么样了。

要不是因为这个,就姜姨菜里放的那几片肉,还不够摇摇和媛媛吃的呢,姚远早提意见了。

琢磨半天,姚远就说姜姨:“妈,这好生活啊,不见得就是非要顿顿吃肉,一个礼拜吃两回饺子。

得讲究营养均衡。你比如说吧,这肉吃多了,人容易发胖,血管里也容易产生垃圾。血压高、糖尿病、冠心病,这些疾病,都跟吃太多的油腻食品有关系。

咱们可以不顿顿吃肉,特别是猪肉,这是所有肉里面,营养价值最差的肉。咱可以多吃些牛羊肉,少吃点猪肉啊。”

姜姨就说:“牛羊肉那么贵,又那么膻气,吃那玩意儿干啥?咱又不是少数民族。”

姚远说:“那不吃牛羊肉,吃点鱼虾,螃蟹,总行吧?”

姜姨说:“那东西那么腥气,没有油不好吃,做的时候可费油了!再说那些东西太贵,谁家没事总吃那个?逢年过节的吃点尝尝就行啦。”

姚远就摇摇头,换个话题说:“咱不说吃了,咱说穿。你看妈你年纪还不大,又显着比同龄人年青,你买点好衣裳,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再去烫个头,人显得年青精神,你自己的心情也好,不是吗?”

姜姨说:“我打扮那么漂亮干啥,让人家骂老不正经啊?我这岁数,把身上收拾干净利索就行啦,还去烫头,还不让人家把脊梁骨给戳断了?上一回你们不懂事,给我买个呢子大衣,那是我能穿的衣裳吗?我原价给了你刘姐了。”

抗抗的脸色就变了问:“妈,你给刘姐多少钱啊?”

姜姨说:“六十啊,不你告诉我六十买的吗?”

抗抗说:“妈呀,以后这种事你跟我言语一声行不行啊?那是藏青雪花呢呀,一百八十多块钱呀!”

姜姨吓一跳问:“你咋告诉我花六十块钱买的?”

抗抗说:“我不是怕你嫌贵不肯要嘛!”

姜姨就骂:“你这熊孩子,跟你妈我也撒谎!都是大傻教的你!我告诉你大傻,以后你再教抗抗撒谎,看我怎么收拾你!”

105.千万不要得罪女人

从小慧的话里,姚远就是再傻,也能听明白其中的意思。

可是,这种事,他是不能干的,他有抗抗啊。

他就劝小慧说:“小慧,你娘这样想不对,这世界在前进。你相信我,用不了多久,这种离婚的事儿就不算事儿了,还会有好的男人看上你的。”

小慧就苦苦一笑说:“姚大哥,你不用安慰我。要是你,你肯要个离过婚的媳妇吗要是抗抗姐不是大闺女,你肯要她吗”

姚远让她给问住了,他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呀。

思考半天,他才说:“如果抗抗也和你一样,我想,我还会她,要她的。因为错不在你上,小慧你不要把这个事考虑的这么严重。”

小慧就又苦笑说:“姚大哥,你说的不是实话。因为你回答我的时候,还要考虑半天,这就说明你没讲实话,只不过是在安慰我罢了。”

姚远就拿出诚恳的样子来说:“我说的真是实话小慧,我没有安慰你。”

小慧就叹一口气说:“不会有好男人肯要我的,这个我知道。所以,姚大哥,我娘的话,还是有道理的。”

姚远看着小慧,愣住了。

小慧就问他:“姚大哥,我漂亮吗”

姚远就点点头,没有说话。

小慧就再问:“你喜欢我吗”

油灯下,小慧肌肤胜雪,宛如一朵盛开的桃花,说不出的艳丽。

姚远就不由自主说:“我一直很喜欢你啊。”

小慧说:“姚大哥,其实,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你。可是,我怕对不住抗抗姐。那晚上,我娘和我那样说,我想了好久好久。我觉得,我这辈子想有幸福,就只有把自己给你,跟着你了。我们可以不让抗抗姐知道,我也不会和抗抗姐争什么。我偷偷给你做小,好么”

姚远愣怔半天,立马就摆手说:“这怎么可以小慧,我这么干,就是对你的不尊重,对不住你,也对不住抗抗”

小慧说:“我们可以不让抗抗姐知道,我再不会去你那里了。你啥时候想我了,就来这里找我,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抗抗姐没给你生儿子,我可以给你生啊。”

姚远就严肃了说:“小慧,你这么想不对你记住,这个世界,男女是平等的。我背着抗抗和你在一起,那么抗抗呢她是不是也可以背着我和别人啊那还有什么,什么忠贞不渝啊

说实话,我心里是真喜欢你。可是,我已经有抗抗了,做为她的丈夫,我就得对她负责,忠于她,至死不渝,你懂吗我们只能是兄妹,再不能有别的,明白吗”

小慧的脸色渐渐黯淡下来,接着,眼泪就从她长长的睫毛下面,一滴滴滚落下来。

姚远看的是又难过又心疼,心里竟然有就这样答应了她的冲动。

他还是克制住了,好久说:“小慧,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妹妹。我不答应你,是因为我必须尊重你,把你当和我一样平等的人来看待。我答应你,才是害了你这个道理,相信你以后会懂的。哥向你保证,不远的将来,咱们贫穷的命运就会改变,哥一定帮你物色一个你满意的,优秀的男人,好不好”

小慧也沉默好久,轻声说:“我心里只有你,除了你,我谁都看不上”

姚远真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久,狠狠心才说:“你会忘记我,也会找到你自己喜欢的男人的。”

小慧立刻就说:“我知道你瞧不上我,是我自作多,以为你会喜欢我。”

姚远只好解释说:“不是这样子的,小慧。你听我说,我是真的喜欢你。如果没有抗抗,我先认识的你,我肯定会上你。可是,我有抗抗了,就不能再你,你明白吗”

小慧就抬起头来,看着姚远问:“你说你喜欢我,是吗”

这回,姚远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严肃了看着她说:“是。可是,我只能像喜欢妹妹一样,喜欢你。”

小慧就说:“那么,你像对妹妹一样,抱抱我,行吗”

这个时候,姚远不敢拒绝她,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只好走到她跟前,伸出双手来。

小慧一下就扑进他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

姚远努力控制住自己体对小慧的向往,不敢抱紧她。

小慧却用双手把他抱的紧紧的,过了好久才说:“你记住姚大哥,我只喜欢你,再不会喜欢别人了。我就想和你在一起,给你生个儿子。如果你不肯要我,我宁可孤独一生,再不找男人

小慧长相温婉贤淑,又那么漂亮,姚远如果说不喜欢她,那就是撒谎了。

他没有对小慧撒谎。如果他没有抗抗,或者先认识的是小慧,他一定会上她。

可姚远本就出生于这个年代末期,受的教育也是偏向于传统,上一代人对他潜移默化的影响还在。

他是负责任的人,在他的观念里,他已经有抗抗了,无论小慧再怎样可,他都不可以她,也不可以和她有什么。

可是,当小慧紧紧抱着他不撒手的时候,他忽然就意识到,小慧对他的依恋有多深了。

如果这个时候,自己断然拒绝她,一定会影响到她的绪。那么,接下来办服装厂,她在绪波动很大的况下去搞这个,失败的可能是很大的。

在资金不足,原材料不足,甚至是人员都是生手的况下,如果小慧不能集中精力,拿出所有的倾注进去,服装厂一旦失败,他,包括小慧这些年的努力,恐怕就全赔进去了

小慧依旧抱着他的腰不撒手。

姚远也轻抱着她,对她说:“小慧啊,现在,我觉得,咱们不是谈论咱们关系的时候。因为你将来会是什么样子,恐怕你自己也想不到。

你如果现在就这样和我在一起,我怕你将来会后悔。

我呢,也没有思想准备,不知道可不可以接受你。

咱们就再等一等,互相给对方一个思考的时间,好不好”

小慧却说:“我早就想过了,不需要考虑。你这样说,就是不肯接受我,是吗”

姚远不敢说是,只好摇摇头说:“我是说,我们需要时间。如果将来,你仍旧和现在这样想,我想,我会考虑你说的话,接受你。”

小慧就追问:“将来是多久”

姚远说:“不会太久,等你的服装厂办起来,做大了,等我的服装公司也运转起来,等我们都有了自己的事业,有所成就的时候。”

小慧就幽幽地说:“那太久了。谁知道有没有那一天就算有,恐怕我们头发都白了,我也没本事给你生儿子了。”

姚远就安慰她说:“没有那么久。这个世界发展很快,我们的事业也会迅速发展。估计也就三年左右,最多五年。那时候,你还不到三十岁,还不算老,还可以生儿子,不是吗”

小慧在他怀里趴一会儿,终于下了决心说:“好,我答应你,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五年以后的今天,我还会在这里等着你,等着你兑现答应我的诺言”

姚远心说,用不了五年,两年以后,你成了事业有成的老板,你的心态也会变,再不会惦记着给我做小了。

想到这里,就说:“好的,我答应你,说话算话。不过,在这期间,你上别人了,我这个诺言可以随时取消,不算数。”

小慧就从他怀里起来了。

离天亮已经不远。按照他们商量好的,天亮以后,小慧要去找她小叔,要那个知青住的院子,把里面的东西收拾出去。姚远则要赶去省城,购买设备和各种材料,然后让矿机运输队出辆解放卡车,去省城给他拉到小慧的村里去。

解放卡车只能拉到五里地以外的公路边上,剩下的五里山路,就看小慧的办法了。

小慧合衣躺在上了,就对在椅子上假寐的姚远说:“反正都在一个屋了,也不怕别人说什么,你也上来睡一会儿吧”

姚远在椅子上闭着眼,半天叹一口气说:“慧儿,你太漂亮。刚才你抱着我,我差点就忍不住交枪投降了。和你睡一张,那天亮咱们就真不能去干正事儿了。你要生大胖小子的想法,就可能要提早实现了。”

小慧就在上咯咯地笑了。

而这时候,在屋外偷听了许久的小慧娘,也蹑手蹑脚地离开小慧房间的门口,回北屋自己住着的屋里去了。

进了里屋,小慧爹听着她回来了,就在黑暗里轻声问:“咋样,他们在干什么”

小慧娘没回答他,而是在黑暗里摸索着上了炕,盖上被子,许久才叹一口气说:“他们上半夜说办厂的事儿。鸡叫的时候,慧儿这没羞没臊的,还真敢跟姚老板提和他好的事儿

可是,我听着,姚老板没那个意思。他倒不是嫌咱慧儿不好,是不想对不起自己的媳妇,也盼着慧儿将来能有个好男人,用不着给他当小,堂堂正正做人。”

小慧爹就着急说:“他们都怎么说的,你给我学学。”

小慧娘就把两个人的说话大致学了一遍。

小慧爹也是半天没说话,最后就说一句:“这个人磊落、仁义。我看,慧儿这是剃头挑子一头,这事儿成不了。”

小慧娘就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唉慧儿心里苦啊”

王大福就不再说话。

过一阵,小慧娘就又说:“慧儿这么好的孩子,要是放在城里,怎么着也能找个体面人家,有个有模有样的家。

可是,谁叫她命不好,生在这个穷山沟里呢又赶上我这个糊涂娘,光惦记着给儿子说门好亲,生生把个好孩子,给推到火坑里了,我真是该死呀”



106.小慧捣乱

姚远在矿机宿舍里,开始搞代工的时候,所需布料的量就已经上来,开始成匹的进货,就不能从商店里买了,而是直接去找生产厂家。

这个省的棉花种植,在全国都占了绝大的份额,省内自然不乏各种纺织厂。但在那时候,纺织厂同样也不理会姚远这种小私人经营户。

这个没关系,姚远“叔叔”多,纺织厂所在的城市,他只要能找到一个管事的“叔叔”,就能通过特殊的渠道,买到别人买不到的布匹。

慢慢的,他就和这些纺织厂的销售人员认识了,每次去人家那里,要么给人家带点东西,要么请人家吃顿饭,把关系逐渐拉近,以后就用不着为点小事,就去麻烦“叔叔”们了。

当然了,去那些“叔叔”们工作的城市,他还是要去拜访一下他们,根据他们不同的喜好,给他们带一些他们需要的东西。

原先在矿机工作的时候,他都是把这样的一种关系,专门储存在电脑一个文档里的,包括记录对象的家庭成员,个人喜好,工作况,等等的信息,都详细记录,并随时保持更新。

这个时代,没有电脑,但他做培养干部的习惯并没有改变。他就弄了一个笔记本,详细记录这些信息,保持和这些人的亲密指数。

因此,在他的这些“叔叔”们眼里,姚远是一个谦逊、懂事和可交的好人,人缘关系保持的很不错。

其实,这是一门营销和维持自己人脉的学问。在他那个时代,你如果连这门学问都做不好,还想着将来当经理当老总,成为重点培养对象,你就做梦去吧。

在讲究“三分本事,七分关系”的时代,这是培养干部必须具备的本能。

姚远把这个“本能”拿到这个时代里来,自然就是无往而不胜了。

因此,小慧开工厂所需要的设备、布匹、材料,三天时间,姚远就都给采购齐全,而且拿到的还是最低的价格。

只有一样他没有做到,就是赊账。

那个时代,单位与单位之间,都是你欠我,我欠你,交钱提货的事倒是很少的。这也就为后来形成三角债,最终都给这三角债bi)的没法生存,埋下了隐患。

可那是公家对公家,姚远是私人对公家,能拿到需要的货,而且是最低价,就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了,还想着赊账,那根本就不可能。

后来,有姚远这本事的人,靠领导批条,一个个都成了家财万贯的“倒爷”。

姚远虽然知道这个比做服装发财快,却不打算这么干。

这么干,让姚虎的部下犯错误,对不住死去的姚虎夫妻。他宁肯一点点,清清白白地白手起家,不能给他们夫妻脸上抹黑。

买齐了所有的东西,三千块贷款就花差不多了。这还是他来采购,拿到了远低于市场价格的成本价。换做别人,五千块钱都不见得能够做到。

他又把自己手里仅有的一千块钱留给小慧。因为他知道,小慧刚开始创业,想不到的,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宁肯自己难一点,也不要让小慧为难。

从和小慧在她屋里单独呆了那一晚上,姚远心里对小慧的感觉就完全变了,几乎就像心疼抗抗一样心疼小慧了。

因为他已经明白,小慧要冒风险贷款来办这个服装厂,完全就是为了他。

那个晚上,他完全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小慧对他的。

可是,他不能接受这份。但他也不想辜负小慧对他的,他应该用对小慧更大的关,来回报人家。

姚远就是这样一个人,你敬他一尺,他会敬你一丈。相反,你想着算计他,迫害他,你就等着他慢慢算计着报复你吧,你毒他会比你还毒。

当然,他的毒都是有计划有步骤,那种有头脑的人的毒,而不是嗔呲必报,明火执仗的那种没有品味,二愣子一样的毒。

那不是毒,那是冒傻气。那样的话,他就算穿越回来,也会和姚叔差不多,没多大用处,还是一个真正的傻子。

小慧这么他,为他什么都肯做,他还能说什么呢只有尽最大努力,给她减少困难,能让她少吃一点苦,就少吃一点吧。

所以,他把这些采购的事都包下来,替她做好,又用矿机的解放卡车,给她拉到路边上。

到了这里,把这些东西运到村里去,姚远就无能为力了。

他从这里走的时候,小慧就和他说过,拉到这里就行了,剩下的她来想办法。

他已经在城里给村里打了电话,她小叔是支书,办公室是有电话的,小慧知道他到达的时间。

可是,他到了的时候,公路两边却没有一个人影。

小慧别再把时间给记错了吧

正在姚远和司机等的有些焦急的时候,路边两个小山包间的小路上,出现了一队人群,领头的,正是小慧。

小慧立在高处的山坡上,就看到了远处公路上,那辆停着的卡车,姚大哥已经来了

小慧冲着卡车拼命招手,高声喊:“姚大哥,我来啦”

姚远也看到了小慧,从车上下来,也冲着她招手。

仅仅几天不见,他竟然有些想小慧了。他知道自己心里这个念头是不对的,可是,这是他不能控制的。

小慧带了五十多个小伙子过来,几乎就是村里全部的壮劳力了。

他们走到跟前的时候,姚远就吃惊地问:“从哪儿找这么多人啊,村里不出工了”

小慧就冲着他笑,那样子很甜,这是姚远从来没有注意到的。

小慧说:“都要分田到户了,还出啥工啊小叔让我堵在家里,好一顿收拾,后来我爹也去了,还有我娘。他把知青那房子给我用了。今天,还是他在村里大喇叭里广播,才来这么多人,我可没这么大的面子。”

姚远看着小慧,就有些心猿意马,他立刻收敛了心神,把一摞账单都给她,和她介绍买的东西。

说到缝纫机,姚远就说:“厂家现在已经不准备生产这种老式的了,要改电动的。这十五台都是库存,才五十块钱一台,比市面上便宜接近一半呢。我估摸着,有这十五台,你暂时也就够用了。电动的速度快,还节省人力,以后如果要扩大生产,还是要买电动的。”

小慧就说:“村里没电呀”

姚远说:“快了,很快就会有电。将来你挣钱了,可以先投资把村里的电装上。”

两个人说着话,看着大家卸车。小慧一家人都跟来了,还有不少妇女,帮着男人们往下卸缝纫机。

女人们仔细,在一边看着男人干活,唯恐把这些贵重的机器给磕碰了。

村里的一辆驴车和两辆马车也都来了,大家把布匹都装到车上,剩下的缝纫机一类大的东西,就用扁担抬着。

姚远把最后的一千块钱,放到小慧手里,叮嘱她说:“该花钱的地方,就不要考虑节省。钱不够了,就打电话,我来想办法。”

小慧有些担心地问:“你把钱都给我了,你咋办呀”

姚远就冲她笑笑说:“我在城里,怎么都好办。实在没钱,我就去找马叔借,他是大官,肯定有钱。”

小慧知道姚远是说笑,但这时候和姚远客气,就显得两个人关系远了,就把那一沓钱都接过来。

最后,小慧就问姚远:“你不跟着回村了”

姚远就说:“不了。我回去,也得准备店铺开业。”又嘱咐小慧,“要是有事儿,就用村里队部的电话给美美打,告诉她我就知道了。如果一月出不了衣裳,就俩月,千万别心急。”

小慧说:“你放心吧,一月以后,我一定把第一批衣裳,给你送到城里去”

小慧也知道,这个时候,不是卿卿我我的时候,她得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办厂上。

目送着姚远坐卡车走远,她就带着大家,跟当年八路打了鬼子伏击,带着战利品回村一样,带着大家,排成队伍,浩浩dàng)dàng)回村了。

当年知青住着的那个大院子,在村东头的半山坡上,是个单独的院子,也是用石头干打垒建起来的,有东屋和北屋两排房子,分别住着男女知青。

当初知青来的时候,并不是住在这里,而是住在村中间的大队部跟前的房子里。

可是,这些知青忒调皮了,来了半年功夫,村里的鸡和狗就都遭了殃。先是偷各家的鸡吃,后来连狗都给弄死,填了他们的肚子。

王四福还想跟他们理论,他一个农村人咋理论的过这些城里人啊

知青们反咬他一口,说他纵容农户养狗养鸡,是故意不割资本主义尾巴,纵容资本主义发展,是严重的阶级立场问题,要斗争他。

而知青们吃鸡吃狗,自然就是光荣的无产阶级表现了。

王四福理论不过,自己还差点给拉到台上斗争了,只好乖乖闭嘴。

最后,他就想了一个主意,在村东半山坡上,专门为知青盖了房子,哄着他们搬过去,从此和他们划清界限。

从此之后,村里防知青,就跟当年防鬼子差不多了。

大家每天都派出专门的哨兵,在村东隐蔽观察敌,只要看到有知青进村,立刻报警。然后,大家把鸡狗坚壁清野,村里霎时一片安静。

总算盼着知青返城了,王四福是恨不得敲锣打鼓欢送他们滚蛋,还惦记着用返城来威胁女知青,想都不要想

现在,知青过去住着的房子,只存了一些用不着的破烂。因为这房子和村子是隔开来的,放有用的东西,怕丢。

可不管咋说,这房子也算公家的,小慧想着霸过来,不交一分钱,自己用,那怎么成啊,这不占公家便宜吗



107.走投无路

王四福也不好意思说不知道小慧挣多少钱,就含混着说:“知道,知道,小慧跟着老板你,发财了。”

“老板”这个词儿,是今年才流行开的,想不到他还知道用。

姚远这时候为取得他的信任,也只能猪鼻子插葱——装相了。

他就跟王四福说:“小叔啊,现在国家允许发家致富了,你这当支书的,就不想点法子,让大家都挣点钱,过富裕日子?”

他跟着小慧过来,也就随着小慧叫王四福小叔了。

王四福才四十岁出头,脸上却已经写满了沧桑,看着跟城里六十岁的人差不多了。

他们那一代农村人,响应号召战天斗地,修水库,建梯田,全靠人扛手抬,一点机械没有,算是出了大力,受了大罪的,长相老是必然的。

王四福听姚远这么说,忍不住露出一脸苦笑,那脸上的皱纹就更加显得深刻与浓郁。

当下他叹息一声说:“谁不想发家致富啊?可咱这穷山沟沟,除了石头就是石头,连个树都难养活,总不能砸石头卖钱吧?那个太便宜,全队的人都干那个,还不如种地划算!

今年县里让把山上的梯田不种了,种苹果树苗。可这苹果不是当年种当年收啊,少说得等三年。这三年,大家伙不种地吃啥?

再说了,这山上没有水,靠天吃饭,种苹果,能活吗?净瞎折腾!”

现在农村的基层干部,对上面不考虑实际情况的的瞎指挥,已经敢发牢骚,说自己的意见了。

这在以前,一句话不对就上纲上线的时代,是从没有过的。

虽然还是集体出工的公社形式,但干部们最敏感,知道上面的风向变了,要发展经济,不再以斗争为主,就敢于说真话了。

姚远就问:“要是依着小叔,咱们怎么干才能富裕起来呢?”

王四福就嘿嘿两声说:“这个呀,得问我大哥,他可是咱这村子里的能人,啥都懂得。生这俩闺女,一个比一个有出息,都成摇钱树了!”

王大福就说话了:“老四啊,你也不用拿话捎带我。不就是你要一百块钱,我没给你么?这一百块钱,你要是自己使,我二话不说,就是没有,砸锅卖铁我都给你凑齐。可你让我垫苹果树苗钱,那不是拿着钱白白往井里扔?我扔井里还听个响呢!”

王四福听他大哥这么一说,心里那个不痛快就上来了,也顾不得这里还坐着城里来的客人了,就还嘴说:“老大你还好意思提这事儿?我是借又不是让你出,到时候队上有了就还你。”

王大福也不服软立刻就质问他:“你那队上的账本上,除了欠账就是欠账,你拿啥还?等你还上我的债,我早就进棺材了,连尸骨都烂干净了!”

王四福就脸红脖子粗地喊:“队上不还你,我还能不还你吗?我是啥人你不知道咋的?”

王大福就轻蔑地一笑说:“你就这点本事。你从小使我的钱,我啥时候让你还过?我就是不愿意你白糟蹋家里的钱,这才不肯给你。我给你了,到时候你拿你家的钱还我,你家小青她娘还不埋怨死我?我想来想去,这钱不借你最正确,这样咱谁都不用白瞎钱,我也不落小青她娘埋怨!”

王四福就嘲讽小慧爹说:“要不你当不了村干部呢,全是老娘们儿见识,整天就知道打你那点小算盘。你就只看见钱了,就看不见你那是支持我的工作啊?我都求到你门上了,你把着钱不给我,你让我这支书怎么当?”

王大福不甘示弱,立刻回击:“不当更好!我是没那个当干部的本事,可我有自知之明。你好,没本事硬当。你也不算算,当支书这几年,你赔进多少钱去?你跑家里问小青她娘要钱要不出来,就跑我这里来糊弄我,我就那么好糊弄?”

小慧正帮着她妈做饭,这时候就实在听不下去了,冲这边喊:“你们哥俩见面就吵架,有啥好吵?守着客人呢,就不知道收敛点儿?”

看来,小慧在这个家里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她喊这一嗓子,哥俩不吵了。

王四福就又嘿嘿两声,对姚远说:“让你这城里来的老板见笑了。”

从哥俩的吵架里,姚远倒觉出了这一家人的可爱。

小慧爹就跟他一样,是利己主义者,只算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她小叔却有点像美美,心里装着公家。

姚远有时候就会想,要是把心里装着公家的人,都弄来当干部的话,这个国家无论怎样,都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但兄弟俩却都是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和善良的家庭,才能培养出像善良如小慧的下一代啊!

当下姚远就笑笑说:“没事儿,过日子,没有锅勺不碰锅沿儿的,我们家也经常吵架,不信你问小慧。”

这城里来的老板,虽说穿戴挺好的,像大干部,可是说话挺随和能说到人心里去。老哥俩就一起笑了。

姚远就问小慧爹说:“大叔,刚才小叔让我问您该咋办,您就说说呗。”

王大福说:“你听他的,他那是讽刺我呢,为我不借钱给他糟蹋!”

但小慧爹还是说了自己的看法。

他说:“这山上的梯田是学大寨那阵子修的,造老罪了!可是,大寨和咱们这里土壤墒情和地理位置都不一样,连风俗都差着十万八千里,你造这个东西,在大寨那里兴许是好东西,在咱这里就不见得是好东西。

上头号召因地制宜,啥叫因地制宜?就是这土地原来适合干啥你还叫它干啥!山上除了石头没别的,存不住水分,种上果树苗,它能活啊?这叫违反自然规律,不叫因地制宜!

这石头上面你能存住土啊?夏天几场大雨下来,梯田里的土就都给冲个七七八八,还种庄稼,纯粹白搭功夫,连种子钱你都收不回来!”

说到这里,就又冲他兄弟去了:“你说你个老四,你缺心眼子是咋的?年年带着大家挖土填山,年年土再给冲下来,你这不是折腾大家吗?”

王四福也是一脸为难说:“你以为我愿意干呢?上级让干,你不干可得行啊?你看不见我那梯田里就半尺深是土吗,不就为了糊弄上级检查吗?不服你来干,你还不如我会糊弄呢!”

姚远就听着笑了,看他们又要吵起来,就赶紧问:“那咱咋才能富裕啊?”

王四福就叹口气说:“这穷山沟里,跟富裕靠不上边。我就想着啊,让这全村一千来口子人都吃上饭,对得起大伙儿对我的信任,我就知足了!

咋吃上饭啊?我哥说的对,得真正因地制宜!”

小慧的小叔能在村里干这些年的支书,还是很有头脑的。

他干支书,日思夜想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咋让这一村子的男女老少都吃上饭,就算不能都吃饱,吃个半饱也行啊。

小慧和她妈做好了饭,大家坐在堂屋里的饭桌上,喝着小慧家里自己酿的地瓜干酒,王四福借着酒劲,就把他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原本,小慧她爹还想着把自己另两个兄弟也叫过来,小慧不让。

姚远过来找她小叔,是有正事说的。再把那俩叔都弄来,弟兄四个坐一块儿,不是吵架就是胡吹六拉,就什么事都不用说了。

小慧不让叫,她爹和小叔竟都没说什么,默默听了。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小慧在家里的地位,是和普通的妇女不一样的。

当然,在这样的农村里,小慧还是要和其他妇女一样,男人们吃饭的时候,她和她妈是不能上饭桌的,只能去兄弟屋里吃自己的。

而她的兄弟也没有来桌上吃饭,估计这也是小慧的安排。

小慧早就对姚远说过,她这兄弟,比她还“蔫儿”,烂泥扶不上墙。

从这一点上,姚远却感觉出来,小慧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软弱,或者用她自己的话,说是“蔫儿”。这还是一个外表温婉,而内心颇有主见的女人。

姚远倒是希望小慧有自己的主见,那样,将来才更容易培养她。

小慧爹的四个兄弟当中,就只有小慧爹和她小叔是有主见有本事的主儿,只是各自的想法不一样,发展的路子也不一样。其余那俩就是一般的农民,除了种地,别的也不会什么。

因此,只有这老哥俩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小叔才肯说点儿正事。

可说来说去,这么个穷山沟能干啥?无非就是把过去的种粮食为主,改成副业为主,靠山里出的山货,各家各户多养殖些牲畜,去城里换钱。

可指望着这个,顶多也就混个肚子不饿,想着富裕起来,那纯粹就是天方夜谭了。

山里闭塞,王四福能想到放弃种粮的主业,一心发展副业,在那个时代,已经算相当不错了。

这时候,姚远才不慌不忙说:“我这里有个办法,说不定能让大家赚更多的钱。”

王四福就看姚远,接着就说:“姚老板,你说说,如果你的办法能行,我立刻就开支部会研究。”

姚远在家里失眠的那天晚上,就思考了许多如何能给自己的店铺供上货的方法。

代工这个方法,他不是没有考虑过。

现代好多的公司,并不设立自己的工厂,而是只掌握着自己产品的定型设计和销售渠道。

甚至有些大的世界知名品牌公司,连销售这一块都放弃给别人,只经营自己的品牌就可以了。

他在没有精力和条件拥有自己工厂的环境下,也可以采用这种上层公司运营的手段。

只是,他考虑一晚上,也没想到如何才能建立自己代工厂的方法。



108.值不值

城市里,到处都集体公有企业,那些集体产权的服装厂,在这个时代,是不会正眼看姚远这种小老板的,别说给他代工了。

他只能考虑现在已经允许正大光明搞副业的农村了。

可是,三中全会以后,城市附近富裕一些的农村,已经活跃起来,有的是自己挣钱的门道。

你一不投钱二不来办厂,就想着让人家给你做服装,借鸡生蛋,人家根本不搭理你。

姚远也尝试着去城市附近几个村里,跟人家商量,人家一听他不投钱,直接就不和他说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放弃了这种运营方式。

可早上起来,到了店铺,看到小慧的时候,他灵机一动,突然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也只有小慧老家这种几乎没有挣钱渠道的穷山沟,说不定肯干这个。

那么,在小慧老家弄个小规模的服装作坊,替他加工服装,绝对没有问题!

将来他的店在城里站稳脚跟,其他私营店开始出现的时候,他可以开第二家、第三家专卖店,甚至可以把专卖店开到百货公司的大楼里,开到其他城市,开到省城去。

那时候,他的品牌销量上去了,服装作坊也就变成服装厂了。

关键还在于,在小慧老家弄个代工厂,符合马副县长教导他的,不能只一个人富,要带着大家一起致富的思想。

他带着最贫困山区的老百姓一起致富,马副县长一定会支持。而且,小慧的老家那个村子,和抗抗插队的那个村子属于一个县,是马副县长过去管过的地方,他对那里有感情。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姚远提出来给那个村子贷款,马副县长也一定会答应。

把前后环节都想通了,他就再也等不及,带着小慧急急赶回她老家,赶紧把这个事情搞成。

离他计划的店铺开业时间已经越来越近,再没地方生产他的服装,指望着翠霞姊妹,不出一个月,他的货源就得彻底断了。

你连货都供不上,算什么店铺啊?立刻就会在顾客心里起不好的反应,这可是做买卖最忌讳的。

喝着酒,姚远就把自己的大致设想,和王四福说了一下。

办个服装厂,对其他富裕的村子来说,也许不是很大的事情。可对这么个穷山村,那可就是最大的事了。

王四福心里想着姚远的话,就把桌子上姚远放的那盒烟拿起来,抽出最后一支,又点上了。

姚远看见了,就让小慧去自己的包里又拿一盒烟出来。

小慧拿过来,放到桌子上说:“就少抽点吧,这屋里开着门都呛人了!”

她爹权当没听见,把那包烟拿过来,自己撕开锡纸封,抽出一颗,也点上了。

这时候,姚远就又解释说:“其实吧,我说的这个事儿,和刚才你们老二位说的,是一回事儿。”

那俩人就都把目光投向姚远了。

姚远就慢慢说:“你们也听小慧说过了吧?我的服装生意是非常好的,供不应求。现在吧,我自己做不过来,就想着啊,找个地方代工,我出样子,别人替我做服装。

这可是个稳挣不赔的买卖。你们想啊,你们如果自己做衣裳,做了没处卖,或者是做出来了,不符合城里人的品味,卖不出去,不就陪了吗?

现在我出样子,你们按着我的样子做,给我做衣裳,做多少我要多少,可不就稳挣不赔了吗?

我吧,原先打算是在城里那一带找个代工点的,可小慧非要我来找你们,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我就跟着小慧来了。

你们想发家致富,我这是不是一条好路子,是不是和你们想的一样?”

小慧坐在灶台那里听着,心说这姚大哥可真能胡说八道。明明是他逼着我和他回来,找我小叔弄代工点,这怎么成了我拉着他非要回来不可啦?原先咋就没发现他还有这个胡说八道的本事呢?

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姚远这叫欲擒故纵,拿着香饵准备钓他小叔这条鱼呢。

想想这些,小慧心里就不由感慨,这姚大哥心眼儿可真多,明明是来求人家,还得说成给人家送好处来了。

可这样的心地善良,又这么有心机的男人,除了他,小慧还真没见过别人了。

一般心眼儿多的,都是像张顺才那样,心术不正的。

果然,她小叔一听姚远那么说,立刻就眉花眼笑了。可一听姚远后面说他不投资,只是收衣裳,立马就又蔫儿了。

他说:“姚老板,你说的这个买卖,的确是个好买卖。可是,就算咱一开始只弄个小规模的,我估摸着,没有个万儿八千的,也不行啊。

刚才你也听见了,我们队上连一百块钱都没有,我还得厚着脸皮问我大哥要,他还不给我,‘啪啪’打我的脸。我上哪儿淘换钱,办服装厂啊?”

姚远不慌不忙说:“这个,我也想过了,我听说,现在不是要扶植农村发展,给贷款吗?这个贷款,好多公社都开始用来搞副业了。”

小叔就苦笑着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上边的贷款,都是要各生产队先有项目,然后上报审批,没个一年半载,批不下来。

那些搞副业的队啊,都是地理位置好,队里和各户家里有结余,然后大队和大家共同集资办起来的。

我们村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大家能穿着衣裳,不光屁股出来就不错了,谁有钱集资呀?

再说了,我们村才贷了无息款。不过这个贷款必须用在上边指定的项目上。指定项目是啥啊?就是在山上栽苹果树!

这不,钱都花在树苗上了,还不够,没办法,大队干部又把自己俩月的工资都垫上,这才把树苗栽上。

栽上是栽上了,我就是担心,这树苗将来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结出果子来,卖了把贷款给还上!

看这个架势,这个款十有要泡汤,你有息没息我都还不上!果子不是我们愿意种的,是你们逼着我们种的,还不上你也不能赖我,顶多把我撤了,横竖不能送我去坐牢!

姚老板啊,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们队上,现在是到处欠账,虱子多了不怕咬,焦头烂额啦,还想着再贷款,谁肯贷给我们啊?”

姚远说:“小叔,你也别着急。你这个情况有的是,也不是你一个村,上边不能让你个人承担责任。

这个,我都想到了。要是没有让你贷到款的办法,我也不会跟小慧回来。”

小叔就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你有啥办法?”

姚远就问他:“你还记得咱们县原先那个马副县长吗?”

小叔就挑大拇哥说:“那可是个好人。要是他还在县里,肯定不能这么着胡闹,我们也敢去找他,把种树这事儿给搅黄了。可是,运动那会儿,马副县长不管事,这好容易日子有盼头他管事儿了,我还惦记着去县上找他呢,他又调走了。”

姚远问:“你知道他调哪里去了吗?”

小叔说:“好像是高升去市里了吧?具体干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山高皇帝远,咱这里再出啥事儿,也没法去找他了。”

姚远就说:“现在呀,马副县长成了市里主抓经济的副主任了。他一直很关心这里的建设啊,我去看他,他还嘱咐我,要我不能一个人致富,要带着大家一起富呢!”

小叔就狐疑地看看姚远,一个做买卖的老板,咋就能认识马副县长呢?

他就问姚远:“你认识马副县长?”

姚远说:“他给我爸当过警卫员啊,我不但认识他,还和他熟的很,可以带着你去找他。这是帮着你们村富起来的好办法啊,他一定肯帮忙的。”

王四福就想,怪不得人家能当大老板,原来人家他爹了不起,是大官儿!

当下就表示,只要姚远能帮着弄来钱,这服装厂说干就干。挣钱的好事,谁不想干啊?

于是,仨人喝着酒,就开始商量这服装厂咋干,都买什么设备,什么材料,怎么培训那些不会用缝纫机的老娘们儿?

解决了代工这个大问题,姚远的专卖店就有货源了,姚远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再加上王大福兄弟都是实在的好人,姚远喝酒就痛快了。

尽管有小慧不断过来提醒着,他和王大福兄弟还是喝醉了,这也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喝醉。

即便在他的时代,经常在酒桌上和各色人等打交道,甚至故意拼酒,他也很少,可以说没有这种愿意自己喝醉的感觉。

这个感觉,竟然是那么的美妙。

看着仨醉鬼东倒西歪地坐在堂屋里胡说八道,小慧这个气,冲着自己的爹和小叔发火了。

姚大哥年纪小,你们年纪也小吗?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为老不尊。还支书呢,明天传出去,就不怕村里人笑话你!

仨醉鬼早就听不清她说什么了,依旧谈兴未尽,却是各说各的,驴唇不对马嘴。

小慧只好把自己兄弟喊过来,让他把小叔送回家。又让她妈和兄弟媳妇把她爸搀进里屋,自己则扶着姚远,去她自己的屋休息。

喝醉酒的人,行动上不怎么受自己控制,心里一般是明白的。

姚远知道自己醉了,也知道是小慧扶着他,出了堂屋,往东屋那边去。

他就含混不清地问小慧说:“咱们去哪里啊?”

姚远的身子太沉了,小慧根本扶不住他,反而被他带的东倒西歪地走着。

她用力拉着他,不让他摔倒,回答他说:“回屋睡觉!”

姚远就说:“你告诉我去哪个屋,我自己走,你扶不住我。放心,我心里还明白,就是走不稳,可倒不了。”



109.不能把心分两瓣

城市里,到处都集体公有企业,那些集体产权的服装厂,在这个时代,是不会正眼看姚远这种小老板的,别说给他代工了。

他只能考虑现在已经允许正大光明搞副业的农村了。

可是,三中全会以后,城市附近富裕一些的农村,已经活跃起来,有的是自己挣钱的门道。

你一不投钱二不来办厂,就想着让人家给你做服装,借鸡生蛋,人家根本不搭理你。

姚远也尝试着去城市附近几个村里,跟人家商量,人家一听他不投钱,直接就不和他说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放弃了这种运营方式。

可早上起来,到了店铺,看到小慧的时候,他灵机一动,突然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也只有小慧老家这种几乎没有挣钱渠道的穷山沟,说不定肯干这个。

那么,在小慧老家弄个小规模的服装作坊,替他加工服装,绝对没有问题!

将来他的店在城里站稳脚跟,其他私营店开始出现的时候,他可以开第二家、第三家专卖店,甚至可以把专卖店开到百货公司的大楼里,开到其他城市,开到省城去。

那时候,他的品牌销量上去了,服装作坊也就变成服装厂了。

关键还在于,在小慧老家弄个代工厂,符合马副县长教导他的,不能只一个人富,要带着大家一起致富的思想。

他带着最贫困山区的老百姓一起致富,马副县长一定会支持。而且,小慧的老家那个村子,和抗抗插队的那个村子属于一个县,是马副县长过去管过的地方,他对那里有感情。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姚远提出来给那个村子贷款,马副县长也一定会答应。

把前后环节都想通了,他就再也等不及,带着小慧急急赶回她老家,赶紧把这个事情搞成。

离他计划的店铺开业时间已经越来越近,再没地方生产他的服装,指望着翠霞姊妹,不出一个月,他的货源就得彻底断了。

你连货都供不上,算什么店铺啊?立刻就会在顾客心里起不好的反应,这可是做买卖最忌讳的。

喝着酒,姚远就把自己的大致设想,和王四福说了一下。

办个服装厂,对其他富裕的村子来说,也许不是很大的事情。可对这么个穷山村,那可就是最大的事了。

王四福心里想着姚远的话,就把桌子上姚远放的那盒烟拿起来,抽出最后一支,又点上了。

姚远看见了,就让小慧去自己的包里又拿一盒烟出来。

小慧拿过来,放到桌子上说:“就少抽点吧,这屋里开着门都呛人了!”

她爹权当没听见,把那包烟拿过来,自己撕开锡纸封,抽出一颗,也点上了。

这时候,姚远就又解释说:“其实吧,我说的这个事儿,和刚才你们老二位说的,是一回事儿。”

那俩人就都把目光投向姚远了。

姚远就慢慢说:“你们也听小慧说过了吧?我的服装生意是非常好的,供不应求。现在吧,我自己做不过来,就想着啊,找个地方代工,我出样子,别人替我做服装。

这可是个稳挣不赔的买卖。你们想啊,你们如果自己做衣裳,做了没处卖,或者是做出来了,不符合城里人的品味,卖不出去,不就陪了吗?

现在我出样子,你们按着我的样子做,给我做衣裳,做多少我要多少,可不就稳挣不赔了吗?

我吧,原先打算是在城里那一带找个代工点的,可小慧非要我来找你们,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我就跟着小慧来了。

你们想发家致富,我这是不是一条好路子,是不是和你们想的一样?”

小慧坐在灶台那里听着,心说这姚大哥可真能胡说八道。明明是他逼着我和他回来,找我小叔弄代工点,这怎么成了我拉着他非要回来不可啦?原先咋就没发现他还有这个胡说八道的本事呢?

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姚远这叫欲擒故纵,拿着香饵准备钓他小叔这条鱼呢。

想想这些,小慧心里就不由感慨,这姚大哥心眼儿可真多,明明是来求人家,还得说成给人家送好处来了。

可这样的心地善良,又这么有心机的男人,除了他,小慧还真没见过别人了。

一般心眼儿多的,都是像张顺才那样,心术不正的。

果然,她小叔一听姚远那么说,立刻就眉花眼笑了。可一听姚远后面说他不投资,只是收衣裳,立马就又蔫儿了。

他说:“姚老板,你说的这个买卖,的确是个好买卖。可是,就算咱一开始只弄个小规模的,我估摸着,没有个万儿八千的,也不行啊。

刚才你也听见了,我们队上连一百块钱都没有,我还得厚着脸皮问我大哥要,他还不给我,‘啪啪’打我的脸。我上哪儿淘换钱,办服装厂啊?”

姚远不慌不忙说:“这个,我也想过了,我听说,现在不是要扶植农村发展,给贷款吗?这个贷款,好多公社都开始用来搞副业了。”

小叔就苦笑着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上边的贷款,都是要各生产队先有项目,然后上报审批,没个一年半载,批不下来。

那些搞副业的队啊,都是地理位置好,队里和各户家里有结余,然后大队和大家共同集资办起来的。

我们村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大家能穿着衣裳,不光屁股出来就不错了,谁有钱集资呀?

再说了,我们村才贷了无息款。不过这个贷款必须用在上边指定的项目上。指定项目是啥啊?就是在山上栽苹果树!

这不,钱都花在树苗上了,还不够,没办法,大队干部又把自己俩月的工资都垫上,这才把树苗栽上。

栽上是栽上了,我就是担心,这树苗将来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结出果子来,卖了把贷款给还上!

看这个架势,这个款十有要泡汤,你有息没息我都还不上!果子不是我们愿意种的,是你们逼着我们种的,还不上你也不能赖我,顶多把我撤了,横竖不能送我去坐牢!

姚老板啊,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们队上,现在是到处欠账,虱子多了不怕咬,焦头烂额啦,还想着再贷款,谁肯贷给我们啊?”

姚远说:“小叔,你也别着急。你这个情况有的是,也不是你一个村,上边不能让你个人承担责任。

这个,我都想到了。要是没有让你贷到款的办法,我也不会跟小慧回来。”

小叔就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你有啥办法?”

姚远就问他:“你还记得咱们县原先那个马副县长吗?”

小叔就挑大拇哥说:“那可是个好人。要是他还在县里,肯定不能这么着胡闹,我们也敢去找他,把种树这事儿给搅黄了。可是,运动那会儿,马副县长不管事,这好容易日子有盼头他管事儿了,我还惦记着去县上找他呢,他又调走了。”

姚远问:“你知道他调哪里去了吗?”

小叔说:“好像是高升去市里了吧?具体干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山高皇帝远,咱这里再出啥事儿,也没法去找他了。”

姚远就说:“现在呀,马副县长成了市里主抓经济的副主任了。他一直很关心这里的建设啊,我去看他,他还嘱咐我,要我不能一个人致富,要带着大家一起富呢!”

小叔就狐疑地看看姚远,一个做买卖的老板,咋就能认识马副县长呢?

他就问姚远:“你认识马副县长?”

姚远说:“他给我爸当过警卫员啊,我不但认识他,还和他熟的很,可以带着你去找他。这是帮着你们村富起来的好办法啊,他一定肯帮忙的。”

王四福就想,怪不得人家能当大老板,原来人家他爹了不起,是大官儿!

当下就表示,只要姚远能帮着弄来钱,这服装厂说干就干。挣钱的好事,谁不想干啊?

于是,仨人喝着酒,就开始商量这服装厂咋干,都买什么设备,什么材料,怎么培训那些不会用缝纫机的老娘们儿?

解决了代工这个大问题,姚远的专卖店就有货源了,姚远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再加上王大福兄弟都是实在的好人,姚远喝酒就痛快了。

尽管有小慧不断过来提醒着,他和王大福兄弟还是喝醉了,这也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喝醉。

即便在他的时代,经常在酒桌上和各色人等打交道,甚至故意拼酒,他也很少,可以说没有这种愿意自己喝醉的感觉。

这个感觉,竟然是那么的美妙。

看着仨醉鬼东倒西歪地坐在堂屋里胡说八道,小慧这个气,冲着自己的爹和小叔发火了。

姚大哥年纪小,你们年纪也小吗?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为老不尊。还支书呢,明天传出去,就不怕村里人笑话你!

仨醉鬼早就听不清她说什么了,依旧谈兴未尽,却是各说各的,驴唇不对马嘴。

小慧只好把自己兄弟喊过来,让他把小叔送回家。又让她妈和兄弟媳妇把她爸搀进里屋,自己则扶着姚远,去她自己的屋休息。

喝醉酒的人,行动上不怎么受自己控制,心里一般是明白的。

姚远知道自己醉了,也知道是小慧扶着他,出了堂屋,往东屋那边去。

他就含混不清地问小慧说:“咱们去哪里啊?”

姚远的身子太沉了,小慧根本扶不住他,反而被他带的东倒西歪地走着。

她用力拉着他,不让他摔倒,回答他说:“回屋睡觉!”

姚远就说:“你告诉我去哪个屋,我自己走,你扶不住我。放心,我心里还明白,就是走不稳,可倒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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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运气超好

看着姚远东倒西歪,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小慧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心说我不扶着你,你早就趴院子里了。

就应付着他说“去南边那间屋,那间屋是我的,干净些。”却还是要扶着他走。

姚远看看那间屋,就想着办法,控制着自己的身体,往那个方向去,嘴里还不忘问小慧“我住你的屋,你去哪里睡啊?”

小慧说“我随便哪里都能睡,你不用操心了。”

姚远就又嘟囔“你爸你叔都是好人,你也是好人。我心里,见不得好人受苦。小慧啊,咱就是不为专卖店,也一定得把这个厂办起来,让大家都有钱挣,都过上好日子……”

说着这些的时候,姚远的意识就渐渐模糊,开始闭着眼走了。

小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他弄到自己屋里,又拉到床边上,想着慢慢让他坐到床上去,却不料姚远往后一坐,整个身子就倒下去,“噗通”一声就仰躺在床上了,差点把小慧的床给砸塌了。

姚远倒下去了,小慧正在他前面扶着他往下坐呢,一点没犯防备,整个人就被姚远这一股倒下去的大力给带倒了,一下就趴到他胸上去了。

只姚远那壮实的身体就够沉的了,再加上个小慧,也得亏这农村的木头床结实,要是矿机房产科发的那种木板床,这下洋相就出大了!

小慧结结实实摔在了姚远的胸脯上,立刻就感觉到那胸膛的宽大结实,感觉到了温度。一股异样的感觉,顷刻就如过电一般,穿透了全身。

小慧结过婚,对男女的事一点都不陌生。可是,那一次失败的婚姻,深深伤害了她,以至于让她讨厌所有的男人,对男女的事更是想起来都害怕,对男人的身体产生了极度厌恶的情绪。

不仅是厌恶张建军的,包括所有男人的身体,都会让她产生恶心的感觉。

这一次,她又趴在一个男人的身体上了。奇怪的是,她却丝毫没有了恶心想吐的感觉。相反,身体里反而产生出一种过电的,麻麻的感觉。这感觉几乎让她舒服地全身酥软,没有力气从姚远身体上立刻起来。

姚远喝酒的时候,就已经把穿着的外套脱了,这时候只穿了毛衣和衬衣。小慧伏在他胸上,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甚至可以听到他胸膛里心跳的声音。她竟然被他的呼吸和心跳声给深深迷惑了,许久都没有动弹。

姚远就那样仰躺着,也是一动不动。他已经睡过去了,小慧却不知道。

许久,小慧鼓足了勇气轻声说“姚大哥,你喜欢我吗?你喜欢,我今晚就是你的。”

说完了,小慧自己都感觉脸上发烧,一直烧到了脖子。她不敢去看姚远,只是把自己的脸埋到他胸膛里去,静静地等着他回答。

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姚远回答。小慧这才意识到,姚远喝醉了,恐怕已经睡过去,听不到她说什么了。

她慢慢抬起头来,看着姚远的脸。果然,姚远双目紧闭,已经睡的死死的了。

小慧心里就生出许多的失落来,慢慢抬起身子,手在姚远的胸膛上,隔着毛衣抚摸许久。

那胸膛宽大而结实,且充满了肌肉的弹性。与姚远比起来,张建军那小胸脯,顶多就是个搓衣板,连搓衣板都不如。

小慧终于强迫自己,放下了所有幻想,从姚远身上起来,给他脱了鞋,把他的腿也抬到床上去,再把被子给他盖上。然后吹了屋里的油灯,自己走出来。

外面,繁星满天,虽没有月亮,院子里也一点不黑,可以模糊地看清周边的景物。

她娘就站在院子当中。小慧关门,回身,就看见他娘了,吓一跳,就问“妈,你咋还不睡呢?”

她娘就走到她跟前来,悄声问小慧说“你和你这个姚大哥,是不是已经在一起了?”

小慧半天才明白她娘的意思,就责怪她说“你瞎说什么呢?姚大哥有媳妇的,叫抗抗,待我就跟亲姐姐一样,我咋能和姚大哥好呢?”

她娘就不无忧虑地说“刚才我看见你从他包里拿烟,翻他的包,就跟翻自己的包一样随便。不是好的到那种程度,咋能那么翻他的包呢?”

小慧还真没注意这一点。在姚远家里的时候,姚远要她拿什么东西,她也是这样啊?姚远好像没有什么背着她的秘密。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娘了,就说“他又没啥私字,有啥不能翻的?我就拿他当自己的亲哥哥,妈你别瞎想。”

却不料她娘就叹息一声说“慧儿啊,娘知道,娘不该稀里糊涂就把你给了三姑家那小子。娘当初该让你小叔先找人打听打听,娘后悔呀,坑苦你了!”

小慧不愿意她娘提这个,就劝着说“妈,我又没埋怨你,那是我自己的命!事儿都过去了,咱别再说这个了,啊?”

她娘就拉着小慧到院门外面的石头碾子上坐着,然后就一脸怜惜地看着小慧说“慧儿啊,你是咱全村最好的闺女。模样俊,性子好,手巧。娘当初也是怕你嫁在农村里,委屈了你,提亲的踏烂了门槛,娘都不肯答应啊!想不到,还不如当初就听你爹的,就嫁个种地的实诚人呢!”

小慧就不高兴了说“妈!你又来了。我不和你说了吗?我心里一点儿都没埋怨过你。再说啦,没有这个坎儿,我咋能认识姚大哥,现在过的这么好呢?你看我现在,不跟城里人一样吗?比她们还俊呢!姚大哥一月给我的钱呀,比我妹夫当煤矿工人都高!我这是因祸得福,挺好的妈,真的。”

她娘就点点头说“你这个姚大哥,我也认真看了,人品不坏,对你也守礼数,是个不错的小伙子,还自己开买卖,那么有钱。”

想想就问小慧“他爹是那么大的官,他咋不当官,自己干起买卖来了?”

小慧说“我听抗抗姐说,他爸平反那会儿,有好多当年他爸的老部下,要把他调到机关里去当官。矿机那个革委会主任,也是他爸的部下,想让他在厂里,将来培养他接班。可他不愿意沾他爸妈的光,怕给他们脸上抹黑,才自己干买卖。连他媳妇想进厂当工人,他都不肯,唯恐让人家说借了他爸妈的光,给他爸妈坏了名声。

听抗抗她妈说,他爹妈比他还好呢,可惜运动的时候,让三姑父给害死了。”

她娘就咬着牙说“造孽,造孽呀,你三姑父一家人就没个好东西,把你三姑都带坏了。她儿子那么虐待你她也不管,他们一家人该不得好死才是!”

小慧就没说话。过去的事情,她实在是不想提了。

这时候,她娘就转了话题问“你这个姚大哥,现在很有钱吧?”

小慧就说“他原来手里有不少钱,反正,应该比过去咱村的地主家里有钱吧?去年他在城里弄了个卖衣裳的店铺,都投到店铺里去了。不过,他脑子可灵了,将来呀,还能挣比现在更多的钱。他说要成立自己的公司的。我相信他,一定能做到的。”

她娘就说“过去的地主家里,三妻四妾的是经常的事儿。娘经历过以前的事儿,有经验。这世道啊,恐怕是要变回去,允许个人有钱了。个人有钱了,三妻四妾,恐怕将来也会允许。就是不明着允许,一个有钱男人娶两三个媳妇,也会暗着允许。”

小慧就奇怪地看着她娘,好好的,她说这个干啥?

她娘就继续说下去“我和你爹都看出来了,你喜欢你这个姚大哥。你姚大哥要是肯要你,他良心不坏,只要对你好,娘不会反对的。

谁让咱当初走错那一步呢?咱这个山沟沟,穷的兔子都不拉屎,让你在这里委屈一辈子,遭那些闲言碎语,娘心里也难受。

一般小伙子,你看不上,人家也不愿意娶个结过婚的。给个年纪大的人家吧,那可就屈了你了,还不如跟着你姚大哥,当小就当小吧。”

小慧就瞪眼看着她娘说“妈,你瞎说什么呢?这是新社会,早不兴一夫多妻了!再说,那样我咋对得起抗抗姐啊?以后,这种事情,就别再提了,他就是我哥哥,其他啥也不是!”

她娘就笑笑说“啥新社会旧社会?这人有钱了,啥社会也管不了!”

住一下就又说“慧儿啊,娘从小把你拉扯大,你啥性子,娘还不知道咋的?你外面看着有点儿“蔫儿”,性子也随和。可是娘知道,你内心里可倔呢,傲气地很,一般男人根本不入你的法眼。当初要不是为你弟弟娶媳妇,你也不会答应嫁你三姑家那小子。”

说到这里,就打个唉声说“娘天边儿都没想到,这个主意,让你受这么大的委屈呀!”说着就又要抹眼泪。

小慧就说“你看你咋又来了?我得说多少遍啊,这事儿不提啦,我不怨你。而且,没这事儿我也没有今天,我挺好的。你今晚这是咋啦?”

她娘就擦了眼泪说“不提啦,娘不是为你后半辈子担心嘛。要是你能跟你这个姚大哥一辈子,将来给他生个一儿半女的,他这性子,将来一准儿不会扔了你,这辈子也就算有着落啦。”

小慧就严肃了说“妈,你别瞎说行不行啊,都跟你说了,姚大哥有媳妇,抗抗姐对我有恩,我不能对不起她。不许说了啊,再说我生气啦!”

她娘还说“慧儿啊,娘知道你,从你看你姚大哥的眼神上,娘就知道,你喜欢他。娘就是告诉你,娘不反对你给他当小。”

小慧不由恼羞成怒,一下从碾子上站起来,扔下她娘,扭头就走。

她娘就在她身后喊“你去哪啊?”

小慧边走边说“去小青那里,和她挤着睡去!”

这一晚上,小慧在小青的床上,彻底失眠了。

111.不是人

姚远问完抗抗那句废话,却不料抗抗在他胸膛上“咯咯”地笑了。

然后抗抗就说“碰上比你好的,我当然会变心啦。有好的我为啥不要?”

姚远知道她在开玩笑,就双手用力,把她的身体给搬到自己身上来了,嘴里发着狠说“趁你还没跑出去,我享受一天就算一天吧!”

两个人这种动作,已经配合的十分熟练了。而且,抗抗特享受在姚远身上的感觉。

于是,一场本该严肃的,关于是否去上大学的讨论,顷刻就变作了风光旖旎的大片儿,且禁止公映。

姚远最终还是没有把不想抗抗去上大学那句话说出口。

他知道,只要自己这句话说出来,抗抗一定会听话,放弃上大学的机会。

可是,他不想让抗抗在自己的一生里留下遗憾,最终还是决定冒险,相信抗抗不会被外面的世界迷惑了理智。

他只能再次去设法说动姜姨了。

抗抗爱他,也爱着摇摇,她怎么可能不顾忌自己的家庭呢?抗抗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都二十五了呀。

姜姨就“哼”一声说“你就犯傻吧。我也没说抗抗上大学就会变心,我是说以防万一!要是有个万一,将来你哭都来不及!”

姚远就哄着姜姨说“妈,不会有万一的,我相信抗抗。”

姜姨就再“哼”一声,直接不搭理他了。

姚远想想就说“妈,我不光是你女婿啊,我还是你儿子。就算有万一,我还是你儿子,这辈子也不会离开你。你也一辈子都是摇摇的姥姥。难道连我你也不信了?”

姜姨就瞅他好久,然后叹口气,再不说什么了。

但从这一天开始,姜姨就对抗抗不好了,总是找她的毛病,特别是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总是风言风语地说话。

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一个女人,不守妇道,去考什么大学?让我这当妈的,脸都没处搁了!我没有本事呀,老头子死的早,不会教育孩子,愧对姜家的祖宗!

每到这个时候,总是姚远去和姜姨对付,抗抗只是把摇摇喂饱了,就自己低头吃饭,一句话也不说。

美美也是希望抗抗去上大学的。因为在她看来,抗抗的眼界太小了,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如果不出去上学长见识,早晚会像她妈一样,变作家庭妇女。

既然有姚远这样的好老师,有机会出去上学,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美美当然知道她妈担心什么,就利用晚上的时间,跟她妈讲她上学的故事。

特别跟她说明白,学校没她想象的那样乱。男生女生都是分楼住着,楼下有值班的阿姨,男生没有特殊情况,是进不了女生宿舍的。

所以,只要抗抗不是成心想找男生,就一定会很安全。再说姚远对抗抗这么好,抗抗又那么爱他,她怎么会做出对不起姚远的事来,抗抗也不是那种人啊?

有美美这么在里面来回掺和,姜姨才总算不风言风语地针对抗抗,但也不给她好脸子看。

有时候,抗抗委屈地单独守着姚远哭,表示坚决不去考大学了。姚远还要安慰她,哄着她去树立信心。让她放心,家里一切有他,不会有什么事的。

就这样,抗抗的大学考试前学习,正式开始了。

晚上的时候,邵玲也过来,两个人一起做姚远根据书本上每个章节段落,出的考试题,不会的姚远再专门讲解。

再后来,张建国就来了。

美美还真没敢拿姚远的话当耳旁风。她知道姚远是为她好,也知道姚远说话算话的习惯。不听话,他会真的不帮她。

那时候,考上大学是所有在黑暗里生活了许久的年青人,唯一可以看到的光明。

不要说张建国才二十五岁,在一些上学不限年龄的省份,四十多岁的老青年们都在学习,大有跃跃欲试的架势。

夫妻共同准备高考都是常见的情况,甚至有父子一起准备参加考试的。

姜姨不多说什么了,姚远就一心准备让抗抗去上大学。

他教的只是理论知识,那时候,还有政治时事知识。特别是抗抗准备考文科,语文作文,历史,政治,这些科目都是必考科目。

而那个时代,这些东西里,都或多或少地含有时代因素,三十年以后的标准答案,反而不是正确的。

这个时候,在这股考大学热的推动下,矿机子弟中学专门组织了夜校,由才解放出来,恢复了工作的老教师上课,辅导大家学习。

老教师是这个时代的人,传授的知识,就比姚远更接近这个时代的标准答案了。

于是,抗抗和邵玲、张建国就一起去子弟中学的夜校班上学去了。

有夜校班的专业辅导,让抗抗考上大学,姚远就更有把握了。

抗抗虽然笨一些,可架不住有他这个知道未来的老师啊。

首先,数学方面,邵玲和张建国不过来了,他就会有更多的时间来单独教抗抗,让她考个高分。

还有加试的科目,英语,他也可以专门辅导抗抗。

最重要的一点,他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省里那年高考的语文试卷,没有几个题目,最重要的题目他记起来了。

作文题目是我最难忘的一件事。而古文题目,只是给一段古文加注标点符号,那段古文是鹬蚌相争。

虽然当年是五百七十万学子报考,只招收了二十七万,但抗抗有他这个可以预知语文题目的先知,考上的把握是极大的。

晚上的时候,吃过了饭,姚远就用自行车带着抗抗,去四村的子弟中学去上辅导夜校。

夜校晚上七点开课,十点下课,姚远就再用自行车把抗抗带回来。

抗抗是幸福的。好多结了婚的男人,都不愿意自己的妻子去考大学,而只顾自己。张建国就是那样,他媳妇在家里照顾孩子,他则出来学习,要考大学。

整个矿机,恐怕也只有姚远这么宠着抗抗,亲自接送她上下学,还亲自教授她知识。

放学了,抗抗坐在姚远的自行车上,望着大家都羡慕地看着他们,心里那个幸福,是无以言表的。

她会在黑暗里,紧紧地搂着姚远的腰,把头贴在他带着汗水味道的脊背上,闭着眼享受这只有她有,别人只能羡慕的幸福。

可是,好景不长。

八月末的一天晚上,姚远从子弟学校里接了抗抗回来,刚进家门,抗抗就捂着嘴,在院子里呕吐。

姚远支下车子,过去替她拍打后背。待抗抗吐完了,姚远问她“你怎么了,吃什么东西了?”

抗抗看看他,没说什么,指指东屋就站起身来,拉着他进屋。

东屋住着翠霞姊妹和小慧,她怕她们听见。

进屋关门之后,抗抗脸色有些惨白,看着姚远,弱弱地说“这个月我没来好事,恐怕是又怀上了。”

姚远就愣了,接着就喊“不可能!”

为了抗抗能上大学,姚远一直是采取措施的,这根本就不应该是可以发生的事情啊?

可是,抗抗怀过摇摇,当然知道自己是又怀孕了,这个应该不会错的。

那么,抗抗是怎么怀上的?

姚远寻思半天,进里屋拉开灯,把床上的褥子掀起一个角来。那下面,藏着他用来避孕的那东西。

那时候那个东西,还不像现在这般是用密封包装的,而是用纸包装,跟个小方信封一样,可以打开。而且,那东西上也没有润滑液,只是涂了一层滑石粉。

姚远从小纸包里拿出一个来,用嘴往里面吹气,让它鼓成气球状。

可是,只要他停止吹气,那东西很快就又瘪下去了。

姚远在灯下仔细看它,终于发现,那东西的头上,有几个小小的孔洞。

他两手用力撑大那个有孔洞的地方,让抗抗看。

抗抗没有说话。

姚远又拿出几个来,都和第一个一样,都有孔洞。

姚远还要看别的,抗抗就说“你别看了,咱妈干的。她就是想让我怀上,让我上不成大学!”

姚远就坐在床上,嘟囔说“咱妈还真是老奸巨猾啊。我说她这几天消停了,也不找你的碴了,原来她还有这一手!我怎么就没想到她会跑咱屋里来呢?”又寻思许久,看着抗抗说,“要不,我和你去医院,流了吧?”

抗抗就坚决地摇摇头说“我不上大学了,把孩子生下来。”

姚远就着急说“那怎么行啊?这是你最大的梦想呀?”

抗抗就坐到他腿上去了,抱着他的脖颈,头在他耳边来回蹭着,小声说“其实,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永远和你在一块儿。我想上大学,是怕我没有美美有文化,你和我说话说不到一块儿,将来会嫌弃我。”

姚远就搂紧她说“抗抗,你想多了。谁说咱们说不到一块儿的?咱们不是天天在一起,有许多许多的话说吗?”

抗抗说“那都是些油盐酱醋,鸡毛蒜皮。你和美美说的话,就不会和我说。因为你怕和我说我不懂,伤了我的自尊心,所以你就不和我说了。我不上大学,就不会听懂你的那些话,你就永远不会和我说。我怕时间长了,你就嫌弃我了。”

姚远就从自己怀里把抗抗扶起她来,亲亲她的腮颊,给她捋顺了短发,这才说“不是这样啊,抗抗。我不和你说,不是因为你听不懂,我只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污浊。

在我心里,你纯洁的就像一张白纸,心里永远不会想这个世界有什么龌龊,不愿意去想别人的卑鄙和无耻,也不会去算计别人。这也正是我最爱你的地方啊,跟上不上大学,一点关系都没有!”

112.不和你过啦

其实,说心里话,姚远是真的不愿意抗抗去改变什么。

有他在,抗抗永远都不用想那些让人学坏和伤脑筋的事情。他会替她想,让她永远保持着心里的那份纯洁。

姚远早就在心里发誓,他会爱抗抗一辈子,照顾她一辈子,跟她上不上大学,有没有文化,甚至是笨还是聪明,都不会有任何关系。

在这个晚上,姚远就把自己这些心里的话,都推心置腹地跟抗抗讲了。

抗抗把头枕在他的肩膀上,静静地听他讲心里话。

听完了,抗抗就咧着嘴笑,然后说“这个世界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也有很多的污浊,这个我从插队的时候就知道了。现在我只是不想这些,就像你说的,不愿意想,因为想了心里会难过好久。”

就看着姚远说“我不愿意想就可以不想,是因为我知道有你啊,你会保护我,所以我才可以不想。只是我怕你嫌弃我什么也不懂。你既然都这样说啦,不会嫌弃我,我干吗要上大学啊?上大学就要和你分开四年,我想着都害怕。我就想你这样抱着我,一辈子也不要松开我。”

姚远就那样抱着她,哄着说“咱不上大学啦,我天天这样抱着你,抗抗就是大傻,大傻就是抗抗,一辈子也不会分开。”

抗抗突然就不去夜校的补习班了,姜姨还纳闷呢。

这每天一到下午,大傻就催着吃饭,唯恐耽误了他宝贝媳妇去上学。这好好的怎么就不去上学了呢?

终于有一天吃饭的时候,姜姨就忍不住问“你们怎么不去上学了?”

抗抗就没好气说“我不考大学了,这下你满意了吧?也不用天天给我脸子看了!”

姜姨就不干了,高了声儿训抗抗说“你本来就不该考大学,不考就对了!”

接着就说“你不考大学就不考吧,跟我发什么脾气呀?我早就不让你考,你可也得听啊?这会儿是你自己决定不考的,又不是我拦着你不让你去,你还怨得着我啦?”

抗抗还想说什么,姚远就赶忙拦下她,对姜姨说“妈,抗抗最听你的话了。这不她看你不高兴,就决定不考了吗?”

姜姨没好气说“她爱考不考!她要上大学我不高兴,那是我的事。啊,我心里不高兴,还得脸上装高兴哄着她啊?我可没你那贱毛病!可她不考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呀,干吗对我这个态度?”

姚远就说“妈,是这么回事儿。抗抗吧,她又有了。她想要这个孩子,所以,就决定不考了。”

姜姨的脸立马就变了笑容,一脸欣喜地看着抗抗问“真的啊,多暂的事儿?”

抗抗翻白眼看她妈,撅着嘴不搭理她。

姚远就抢过话来说“就这几天,才发现。过两天我腾出空来,再带着她去医院看看。”

听说抗抗有了,姜姨就不在乎抗抗的态度了,点着头说“摇摇也满了周岁了,我一个人就能带她,你们只管着肚子里这个就行。

这回应该就能生个大小子了吧?大傻你有空去你爸妈坟上看看,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妈反对抗抗上大学,其实也是怕耽误了要孩子。你们姚家就你这一个独苗,摇摇又是个女孩,抗抗再去上学,这不把传宗接代这个大事儿给耽误了吗?”

抗抗坐在那里,想想她妈说的话,觉得满有道理。自己去上大学,一去就得四年,的确就耽误生孩子了。

大傻虽说不在乎这个,可自己这么做,就当真对不起公公、婆婆的在天之灵了。还是她妈想的长远。

想到这里,心里也就释怀,不再和她妈别扭了,把摇摇从她妈怀里拖过来说“来,妈喂你,让姥姥吃饭。这么大了,得学着自己吃饭,知道不?”

姚远看着抗抗不生气了,就趁机对美美说“你以后回来,得替你姐多干点活了,她带着孩子,就不能再去厨房了,烟熏火燎的,对孩子不好。”

美美就撇嘴说“这才刚怀上,厨房就不能下啦?我们车间里的女工,都快生了,还挺着个大肚子干活呢!我姐啥时候让你惯的这么娇气啦?”

姚远说“好啊,姜美美,你说的这句话我可记住了。将来等你有了的时候,我看你娇气不娇气?”

姜美美说“我这辈子打算一个人过了,还不要孩子了呢!”

姜姨就生气说“你们俩胡说什么呢?美美还是个闺女,大傻你咋跟她说这个?”

姚远知道自己又犯忌讳了,立马嘿嘿傻笑着闭嘴。

姜美美一脸得意,刚想说话,也被她妈说一顿“你个死丫头,胡说什么你?谁家闺女有当一辈子老闺女的?你要是自己找不着,妈就给你找!我看你赵婶子家那大小子就不错,年纪轻轻的,就是铸造车间的工段长了。哪天我托人给你说说他,你们见个面?”

抗抗就插话说“美美是大学生啊,咋能找工人呢?再说干铸造翻砂的,那活可脏了。没听人家说嘛,宁死不嫁翻砂匠,白天弄一身,晚上弄一炕!”

姜姨想想说“也是啊,铸造翻砂那活太脏太累了。可你赵婶儿那大小子,小伙子长的好啊,人也老实,和美美满般配的。要不大傻你去找找张代表,让他给调个轻快工作?你是他干儿子,你说话他肯定能答应。”

姚远就摇头说“这个肯定不行。我不能为这个让张代表以权谋私,再说张代表也不是那种干部啊。再说啦,抗抗说的没错,美美是大学文化,将来找对象,最少也得和她学历一样才行啊。要不然,两个人哪里会有共同语言?找工人,那肯定不行的。”

姜姨不服气说“你赵婶子她家大小子可不是工人,是干部。”

姚远说“干部也不行啊,没有学历,文化程度达不到,他怎么能配上美美呢?”

抗抗就又插嘴“大傻,听你这意思,我也配不上你是不是?看来我还得上大学!”

姚远就赶紧说“咱们可不一样。你高中毕业,我小学毕业,是我配不上你。”

姜姨声音就高了“这说美美的事儿呢,抗抗你跟着瞎搅和啥呀?你妹妹岁数也不小了,是得找婆家了,这可是正事儿!”

美美终于让这一家人给说不耐烦了,“啪”一下放下手里的筷子,大声喊“我自己的事儿,用不着你们管!我还不到二十三周岁,啥叫岁数也不小啦?以后吃饭再说我的事儿,别怪我跟你们翻脸!”

姜姨家里吃饭,就总是这么热闹,跟说相声差不多。

这个时候,已经绝迹了的相声,又在村头那个大喇叭里出现了,成为了这个时代老百姓唯一可以娱乐的节目。

好多人都竖着耳朵,专门跑到街上,就为听大喇叭里播送的相声。因为这个相声,是矿机广播站用自己的唱片播放的,收音机里却依旧听不到。

姚远不喜欢这个时代的,这种带着浓浓政治色彩的相声,他觉得太假,太做作了。

他觉得,姜姨家里吃饭的饭桌上,那才是真正的中国人的文化,比现代的相声都好听。

他深爱着这个饭桌,也爱着饭桌上的每一个人。而且,现在,他也成为了这饭桌上的一个真正成员,早就把自己从听众变作演员了。

吃过了饭,扫地刷碗收拾。抗抗还是和以前一样,和美美一块儿干,姜姨则抱着摇摇进里屋,上炕和摇摇玩。

姚远也跟着进屋,逗摇摇说话的同时,和姜姨说些闲话。

姜姨规矩多。在她看来,男人在家里帮着女人干家务,是没出息的表现。只有家里需要出力气的活,比如和煤泥摊煤饼,拉车、盖小棚一类的泥瓦匠人的工作,才是男人该干的。

所以,姚远与其在外屋看着抗抗和美美干活,不如干脆进里屋陪着姜姨和摇摇。

又说会儿话,抗抗和美美收拾完了,都进屋里来,姜姨就会说“没事儿你们回自己屋吧。”

姚远这才抱着摇摇和抗抗一起回自己那边,享受自己的小夫妻生活,睡觉的时候,姚远再把摇摇送回这边来。

这种规矩,在现代估计已经没有了,现代人估计也受不了这个。

姚远有时候也受不了,可他在这个时代,心里爱着姜姨这些人们,受不了也只好忍着,只能入乡随俗。

姚远和抗抗带着摇摇走了,美美和她妈坐在炕上。美美看她的专业书,姜姨就捺鞋垫。

这种鞋垫,不是市场上卖的那种,而是用厂里拿出来的棉纱,一点点把各种颜色的线拆出来,搓成颜色不同的粗线。在鞋垫的基础布料上,事先画出图样,有瓜蔓植物,也有牡丹、杜鹃,或者黄鹂、孔雀一类的花鸟图案。

捺的时候,根据不同的图案,用不同颜色的棉纱线。

先用锥子在鞋垫上扎一个孔,再用大号缝衣针引着粗棉纱线过去。就这样一锥子一针地,把整个鞋垫用这些颜色不同的棉纱线填满,极费功夫。

一双鞋垫往往要捺上半月,手快的也得一个星期。

捺完之后,再用锋利的薄片刀子,将鞋垫从中间割开来,才能成为一双。

而割开的鞋垫正面,拧成股的粗棉纱线散开来,就变成毛茸茸的,带着各种色彩的花鸟图案,栩栩如生。且鞋垫放到鞋里,穿起来感觉十分柔软舒适。

估计现在三十岁以下的人们,是很少有机会见到这种工艺品一般的鞋垫了。

这天晚上,姚远带着抗抗走了以后,姜姨和美美,两个人各自坐在炕沿一边,各自做着自己的事的时候,姜美美却突然,放下手里的书,抱怨姚远说“姐夫也真是的,明明知道我姐要上大学,怎么能这么不小心,让她又怀上呢?”

113.千金散去还复来

王四福也不好意思说不知道小慧挣多少钱,就含混着说:“知道,知道,小慧跟着老板你,发财了。”

“老板”这个词儿,是今年才流行开的,想不到他还知道用。

姚远这时候为取得他的信任,也只能猪鼻子插葱——装相了。

他就跟王四福说:“小叔啊,现在国家允许发家致富了,你这当支书的,就不想点法子,让大家都挣点钱,过富裕日子?”

他跟着小慧过来,也就随着小慧叫王四福小叔了。

王四福才四十岁出头,脸上却已经写满了沧桑,看着跟城里六十岁的人差不多了。

他们那一代农村人,响应号召战天斗地,修水库,建梯田,全靠人扛手抬,一点机械没有,算是出了大力,受了大罪的,长相老是必然的。

王四福听姚远这么说,忍不住露出一脸苦笑,那脸上的皱纹就更加显得深刻与浓郁。

当下他叹息一声说:“谁不想发家致富啊?可咱这穷山沟沟,除了石头就是石头,连个树都难养活,总不能砸石头卖钱吧?那个太便宜,全队的人都干那个,还不如种地划算!

今年县里让把山上的梯田不种了,种苹果树苗。可这苹果不是当年种当年收啊,少说得等三年。这三年,大家伙不种地吃啥?

再说了,这山上没有水,靠天吃饭,种苹果,能活吗?净瞎折腾!”

现在农村的基层干部,对上面不考虑实际情况的的瞎指挥,已经敢发牢骚,说自己的意见了。

这在以前,一句话不对就上纲上线的时代,是从没有过的。

虽然还是集体出工的公社形式,但干部们最敏感,知道上面的风向变了,要发展经济,不再以斗争为主,就敢于说真话了。

姚远就问:“要是依着小叔,咱们怎么干才能富裕起来呢?”

王四福就嘿嘿两声说:“这个呀,得问我大哥,他可是咱这村子里的能人,啥都懂得。生这俩闺女,一个比一个有出息,都成摇钱树了!”

王大福就说话了:“老四啊,你也不用拿话捎带我。不就是你要一百块钱,我没给你么?这一百块钱,你要是自己使,我二话不说,就是没有,砸锅卖铁我都给你凑齐。可你让我垫苹果树苗钱,那不是拿着钱白白往井里扔?我扔井里还听个响呢!”

王四福听他大哥这么一说,心里那个不痛快就上来了,也顾不得这里还坐着城里来的客人了,就还嘴说:“老大你还好意思提这事儿?我是借又不是让你出,到时候队上有了就还你。”

王大福也不服软立刻就质问他:“你那队上的账本上,除了欠账就是欠账,你拿啥还?等你还上我的债,我早就进棺材了,连尸骨都烂干净了!”

王四福就脸红脖子粗地喊:“队上不还你,我还能不还你吗?我是啥人你不知道咋的?”

王大福就轻蔑地一笑说:“你就这点本事。你从小使我的钱,我啥时候让你还过?我就是不愿意你白糟蹋家里的钱,这才不肯给你。我给你了,到时候你拿你家的钱还我,你家小青她娘还不埋怨死我?我想来想去,这钱不借你最正确,这样咱谁都不用白瞎钱,我也不落小青她娘埋怨!”

王四福就嘲讽小慧爹说:“要不你当不了村干部呢,全是老娘们儿见识,整天就知道打你那点小算盘。你就只看见钱了,就看不见你那是支持我的工作啊?我都求到你门上了,你把着钱不给我,你让我这支书怎么当?”

王大福不甘示弱,立刻回击:“不当更好!我是没那个当干部的本事,可我有自知之明。你好,没本事硬当。你也不算算,当支书这几年,你赔进多少钱去?你跑家里问小青她娘要钱要不出来,就跑我这里来糊弄我,我就那么好糊弄?”

小慧正帮着她妈做饭,这时候就实在听不下去了,冲这边喊:“你们哥俩见面就吵架,有啥好吵?守着客人呢,就不知道收敛点儿?”

看来,小慧在这个家里还是有一定发言权的。她喊这一嗓子,哥俩不吵了。

王四福就又嘿嘿两声,对姚远说:“让你这城里来的老板见笑了。”

从哥俩的吵架里,姚远倒觉出了这一家人的可爱。

小慧爹就跟他一样,是利己主义者,只算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她小叔却有点像美美,心里装着公家。

姚远有时候就会想,要是把心里装着公家的人,都弄来当干部的话,这个国家无论怎样,都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但兄弟俩却都是善良的人。只有善良的人,和善良的家庭,才能培养出像善良如小慧的下一代啊!

当下姚远就笑笑说:“没事儿,过日子,没有锅勺不碰锅沿儿的,我们家也经常吵架,不信你问小慧。”

这城里来的老板,虽说穿戴挺好的,像大干部,可是说话挺随和能说到人心里去。老哥俩就一起笑了。

姚远就问小慧爹说:“大叔,刚才小叔让我问您该咋办,您就说说呗。”

王大福说:“你听他的,他那是讽刺我呢,为我不借钱给他糟蹋!”

但小慧爹还是说了自己的看法。

他说:“这山上的梯田是学大寨那阵子修的,造老罪了!可是,大寨和咱们这里土壤墒情和地理位置都不一样,连风俗都差着十万八千里,你造这个东西,在大寨那里兴许是好东西,在咱这里就不见得是好东西。

上头号召因地制宜,啥叫因地制宜?就是这土地原来适合干啥你还叫它干啥!山上除了石头没别的,存不住水分,种上果树苗,它能活啊?这叫违反自然规律,不叫因地制宜!

这石头上面你能存住土啊?夏天几场大雨下来,梯田里的土就都给冲个七七八八,还种庄稼,纯粹白搭功夫,连种子钱你都收不回来!”

说到这里,就又冲他兄弟去了:“你说你个老四,你缺心眼子是咋的?年年带着大家挖土填山,年年土再给冲下来,你这不是折腾大家吗?”

王四福也是一脸为难说:“你以为我愿意干呢?上级让干,你不干可得行啊?你看不见我那梯田里就半尺深是土吗,不就为了糊弄上级检查吗?不服你来干,你还不如我会糊弄呢!”

姚远就听着笑了,看他们又要吵起来,就赶紧问:“那咱咋才能富裕啊?”

王四福就叹口气说:“这穷山沟里,跟富裕靠不上边。我就想着啊,让这全村一千来口子人都吃上饭,对得起大伙儿对我的信任,我就知足了!

咋吃上饭啊?我哥说的对,得真正因地制宜!”

小慧的小叔能在村里干这些年的支书,还是很有头脑的。

他干支书,日思夜想的,唯一的问题,就是咋让这一村子的男女老少都吃上饭,就算不能都吃饱,吃个半饱也行啊。

小慧和她妈做好了饭,大家坐在堂屋里的饭桌上,喝着小慧家里自己酿的地瓜干酒,王四福借着酒劲,就把他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

原本,小慧她爹还想着把自己另两个兄弟也叫过来,小慧不让。

姚远过来找她小叔,是有正事说的。再把那俩叔都弄来,弟兄四个坐一块儿,不是吵架就是胡吹六拉,就什么事都不用说了。

小慧不让叫,她爹和小叔竟都没说什么,默默听了。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来,小慧在家里的地位,是和普通的妇女不一样的。

当然,在这样的农村里,小慧还是要和其他妇女一样,男人们吃饭的时候,她和她妈是不能上饭桌的,只能去兄弟屋里吃自己的。

而她的兄弟也没有来桌上吃饭,估计这也是小慧的安排。

小慧早就对姚远说过,她这兄弟,比她还“蔫儿”,烂泥扶不上墙。

从这一点上,姚远却感觉出来,小慧并没有她表现的那么软弱,或者用她自己的话,说是“蔫儿”。这还是一个外表温婉,而内心颇有主见的女人。

姚远倒是希望小慧有自己的主见,那样,将来才更容易培养她。

小慧爹的四个兄弟当中,就只有小慧爹和她小叔是有主见有本事的主儿,只是各自的想法不一样,发展的路子也不一样。其余那俩就是一般的农民,除了种地,别的也不会什么。

因此,只有这老哥俩在一块儿的时候,她小叔才肯说点儿正事。

可说来说去,这么个穷山沟能干啥?无非就是把过去的种粮食为主,改成副业为主,靠山里出的山货,各家各户多养殖些牲畜,去城里换钱。

可指望着这个,顶多也就混个肚子不饿,想着富裕起来,那纯粹就是天方夜谭了。

山里闭塞,王四福能想到放弃种粮的主业,一心发展副业,在那个时代,已经算相当不错了。

这时候,姚远才不慌不忙说:“我这里有个办法,说不定能让大家赚更多的钱。”

王四福就看姚远,接着就说:“姚老板,你说说,如果你的办法能行,我立刻就开支部会研究。”

姚远在家里失眠的那天晚上,就思考了许多如何能给自己的店铺供上货的方法。

代工这个方法,他不是没有考虑过。

现代好多的公司,并不设立自己的工厂,而是只掌握着自己产品的定型设计和销售渠道。

甚至有些大的世界知名品牌公司,连销售这一块都放弃给别人,只经营自己的品牌就可以了。

他在没有精力和条件拥有自己工厂的环境下,也可以采用这种上层公司运营的手段。

只是,他考虑一晚上,也没想到如何才能建立自己代工厂的方法。

114.大家都在忙

城市里,到处都集体公有企业,那些集体产权的服装厂,在这个时代,是不会正眼看姚远这种小老板的,别说给他代工了。

他只能考虑现在已经允许正大光明搞副业的农村了。

可是,三中全会以后,城市附近富裕一些的农村,已经活跃起来,有的是自己挣钱的门道。

你一不投钱二不来办厂,就想着让人家给你做服装,借鸡生蛋,人家根本不搭理你。

姚远也尝试着去城市附近几个村里,跟人家商量,人家一听他不投钱,直接就不和他说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放弃了这种运营方式。

可早上起来,到了店铺,看到小慧的时候,他灵机一动,突然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也只有小慧老家这种几乎没有挣钱渠道的穷山沟,说不定肯干这个。

那么,在小慧老家弄个小规模的服装作坊,替他加工服装,绝对没有问题!

将来他的店在城里站稳脚跟,其他私营店开始出现的时候,他可以开第二家、第三家专卖店,甚至可以把专卖店开到百货公司的大楼里,开到其他城市,开到省城去。

那时候,他的品牌销量上去了,服装作坊也就变成服装厂了。

关键还在于,在小慧老家弄个代工厂,符合马副县长教导他的,不能只一个人富,要带着大家一起致富的思想。

他带着最贫困山区的老百姓一起致富,马副县长一定会支持。而且,小慧的老家那个村子,和抗抗插队的那个村子属于一个县,是马副县长过去管过的地方,他对那里有感情。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姚远提出来给那个村子贷款,马副县长也一定会答应。

把前后环节都想通了,他就再也等不及,带着小慧急急赶回她老家,赶紧把这个事情搞成。

离他计划的店铺开业时间已经越来越近,再没地方生产他的服装,指望着翠霞姊妹,不出一个月,他的货源就得彻底断了。

你连货都供不上,算什么店铺啊?立刻就会在顾客心里起不好的反应,这可是做买卖最忌讳的。

喝着酒,姚远就把自己的大致设想,和王四福说了一下。

办个服装厂,对其他富裕的村子来说,也许不是很大的事情。可对这么个穷山村,那可就是最大的事了。

王四福心里想着姚远的话,就把桌子上姚远放的那盒烟拿起来,抽出最后一支,又点上了。

姚远看见了,就让小慧去自己的包里又拿一盒烟出来。

小慧拿过来,放到桌子上说:“就少抽点吧,这屋里开着门都呛人了!”

她爹权当没听见,把那包烟拿过来,自己撕开锡纸封,抽出一颗,也点上了。

这时候,姚远就又解释说:“其实吧,我说的这个事儿,和刚才你们老二位说的,是一回事儿。”

那俩人就都把目光投向姚远了。

姚远就慢慢说:“你们也听小慧说过了吧?我的服装生意是非常好的,供不应求。现在吧,我自己做不过来,就想着啊,找个地方代工,我出样子,别人替我做服装。

这可是个稳挣不赔的买卖。你们想啊,你们如果自己做衣裳,做了没处卖,或者是做出来了,不符合城里人的品味,卖不出去,不就陪了吗?

现在我出样子,你们按着我的样子做,给我做衣裳,做多少我要多少,可不就稳挣不赔了吗?

我吧,原先打算是在城里那一带找个代工点的,可小慧非要我来找你们,说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我就跟着小慧来了。

你们想发家致富,我这是不是一条好路子,是不是和你们想的一样?”

小慧坐在灶台那里听着,心说这姚大哥可真能胡说八道。明明是他逼着我和他回来,找我小叔弄代工点,这怎么成了我拉着他非要回来不可啦?原先咋就没发现他还有这个胡说八道的本事呢?

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姚远这叫欲擒故纵,拿着香饵准备钓他小叔这条鱼呢。

想想这些,小慧心里就不由感慨,这姚大哥心眼儿可真多,明明是来求人家,还得说成给人家送好处来了。

可这样的心地善良,又这么有心机的男人,除了他,小慧还真没见过别人了。

一般心眼儿多的,都是像张顺才那样,心术不正的。

果然,她小叔一听姚远那么说,立刻就眉花眼笑了。可一听姚远后面说他不投资,只是收衣裳,立马就又蔫儿了。

他说:“姚老板,你说的这个买卖,的确是个好买卖。可是,就算咱一开始只弄个小规模的,我估摸着,没有个万儿八千的,也不行啊。

刚才你也听见了,我们队上连一百块钱都没有,我还得厚着脸皮问我大哥要,他还不给我,‘啪啪’打我的脸。我上哪儿淘换钱,办服装厂啊?”

姚远不慌不忙说:“这个,我也想过了,我听说,现在不是要扶植农村发展,给贷款吗?这个贷款,好多公社都开始用来搞副业了。”

小叔就苦笑着摇摇头说:“没那么简单。上边的贷款,都是要各生产队先有项目,然后上报审批,没个一年半载,批不下来。

那些搞副业的队啊,都是地理位置好,队里和各户家里有结余,然后大队和大家共同集资办起来的。

我们村这个样子你也看到了,大家能穿着衣裳,不光屁股出来就不错了,谁有钱集资呀?

再说了,我们村才贷了无息款。不过这个贷款必须用在上边指定的项目上。指定项目是啥啊?就是在山上栽苹果树!

这不,钱都花在树苗上了,还不够,没办法,大队干部又把自己俩月的工资都垫上,这才把树苗栽上。

栽上是栽上了,我就是担心,这树苗将来能不能活下来,能不能结出果子来,卖了把贷款给还上!

看这个架势,这个款十有**要泡汤,你有息没息我都还不上!果子不是我们愿意种的,是你们逼着我们种的,还不上你也不能赖我,顶多把我撤了,横竖不能送我去坐牢!

姚老板啊,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们队上,现在是到处欠账,虱子多了不怕咬,焦头烂额啦,还想着再贷款,谁肯贷给我们啊?”

姚远说:“小叔,你也别着急。你这个情况有的是,也不是你一个村,上边不能让你个人承担责任。

这个,我都想到了。要是没有让你贷到款的办法,我也不会跟小慧回来。”

小叔就眼巴巴地看着他问:“你有啥办法?”

姚远就问他:“你还记得咱们县原先那个马副县长吗?”

小叔就挑大拇哥说:“那可是个好人。要是他还在县里,肯定不能这么着胡闹,我们也敢去找他,把种树这事儿给搅黄了。可是,运动那会儿,马副县长不管事,这好容易日子有盼头他管事儿了,我还惦记着去县上找他呢,他又调走了。”

姚远问:“你知道他调哪里去了吗?”

小叔说:“好像是高升去市里了吧?具体干什么就不知道了,反正山高皇帝远,咱这里再出啥事儿,也没法去找他了。”

姚远就说:“现在呀,马副县长成了市里主抓经济的副主任了。他一直很关心这里的建设啊,我去看他,他还嘱咐我,要我不能一个人致富,要带着大家一起富呢!”

小叔就狐疑地看看姚远,一个做买卖的老板,咋就能认识马副县长呢?

他就问姚远:“你认识马副县长?”

姚远说:“他给我爸当过警卫员啊,我不但认识他,还和他熟的很,可以带着你去找他。这是帮着你们村富起来的好办法啊,他一定肯帮忙的。”

王四福就想,怪不得人家能当大老板,原来人家他爹了不起,是大官儿!

当下就表示,只要姚远能帮着弄来钱,这服装厂说干就干。挣钱的好事,谁不想干啊?

于是,仨人喝着酒,就开始商量这服装厂咋干,都买什么设备,什么材料,怎么培训那些不会用缝纫机的老娘们儿?

解决了代工这个大问题,姚远的专卖店就有货源了,姚远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再加上王大福兄弟都是实在的好人,姚远喝酒就痛快了。

尽管有小慧不断过来提醒着,他和王大福兄弟还是喝醉了,这也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喝醉。

即便在他的时代,经常在酒桌上和各色人等打交道,甚至故意拼酒,他也很少,可以说没有这种愿意自己喝醉的感觉。

这个感觉,竟然是那么的美妙。

看着仨醉鬼东倒西歪地坐在堂屋里胡说八道,小慧这个气,冲着自己的爹和小叔发火了。

姚大哥年纪小,你们年纪也小吗?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为老不尊。还支书呢,明天传出去,就不怕村里人笑话你!

仨醉鬼早就听不清她说什么了,依旧谈兴未尽,却是各说各的,驴唇不对马嘴。

小慧只好把自己兄弟喊过来,让他把小叔送回家。又让她妈和兄弟媳妇把她爸搀进里屋,自己则扶着姚远,去她自己的屋休息。

喝醉酒的人,行动上不怎么受自己控制,心里一般是明白的。

姚远知道自己醉了,也知道是小慧扶着他,出了堂屋,往东屋那边去。

他就含混不清地问小慧说:“咱们去哪里啊?”

姚远的身子太沉了,小慧根本扶不住他,反而被他带的东倒西歪地走着。

她用力拉着他,不让他摔倒,回答他说:“回屋睡觉!”

姚远就说:“你告诉我去哪个屋,我自己走,你扶不住我。放心,我心里还明白,就是走不稳,可倒不了。”

115.选人才还是选女婿

刘健是彻底蔫儿了。

姜美美手里攥着他的证据。

那些东西,要是交到厂纪委,一旦调查落实了,在这个时代,可绝对不是小罪过。

刘健跟着那帮痞子们到处跑的时候,是见过因为这个进去的狱友的,这人和他差不多大罪过,给判了十年!

现在想来,姜美美除了口头答应过他,按产值提成以外,其余没有一丝一毫其他可以证明她说过这句话的证据。

看来,姜美美早就在心里算计好了,要给他挖这个坑,防止他将来不听话,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是啊,姜美美是谁呀?姚远的小姨子。对付刘健这种刚出道的业务员,那直接就是毫不费力。你一撅腚,他都知道你要拉啥屎。

和他玩,你可不就是自己找死嘛!

刘健心里是又憋屈又委屈。不按照美美划的道来,不教徒弟,美美不干不说,他也没有多少收入。

可把徒弟教会了,早晚师傅就得饿死。

姜美美,我对你是忠心耿耿啊,我就是想多挣两个钱,也没想不跟你干呀,你干吗这么狠,往绝路上逼我?

八零年的夏天还特别的热。刘健心里烦燥,打算下了班就不回家,去公路边上饭店喝点酒解解愁。

公路边上,就只有公家开的那一家饭店,还没有谁想起来干去开饭店,条件不允许啊。

刘健一般出来吃饭,宁可去城里,也不愿意来这破饭店,太不卫生了。

饭店就一间大屋分成了两间,小的那间是厨房兼收纳,大的那间放几张桌子,就当饭厅,跟厂里的食堂也差不多。

食堂就够脏的了,这饭店比食堂还脏!

运动之前的时候,饭店后院也是有客房的,还有不少单间。

运动的时候,要求劳动人民一律平等,后边的单间就不许开业。

再后来,大家都一样贫穷,都下不起饭馆,单间就是再开也没人来,就住了饭店员工,变住家了。

就是前厅这几张脏兮兮的桌子,也很少有人来坐着吃饭。

饭店都卖的什么呀?没肉的大菜包子,里面韭菜老粗老长,都塞牙!火烧光特么剩火烧皮了,哪里有肉啊?

炒菜?那你就等吧,你五点进来点俩菜,六点之前给你炒出来就不错。

一天也没几个来吃饭的,那年头没冰箱,更没冰柜,饭馆准备了菜不全都坏了?你想吃菜,点完了采购得现出门给你买去。

就是你有足够的耐心,等着采购总算把菜买回来,炒出来也不会给你端到眼前的桌子上,得你自己拿着饭牌去小间柜台那里端去。

柜台黑乎乎油亮亮的,都被厨房炒菜冒出来的油烟给糊死了,拿刀一刮,使劲儿轻了你都刮不到原来柜台的木头。

就这么个环境,就这么个服务态度,别说大家没钱,就是有钱,谁愿意来吃啊?倒胃口!

可远近的就公家这一个饭店,你不吃拉倒,不吃你也没地儿吃去。

厂里下午五点半下班,刘健四点半就走了。他跑业务,经常出去,也就不执行车间的拿牌制度。

他心里不痛快,就不想跑远路去城里,决定咬着牙去那个饭店吃一回。

不早走不行啊,想在那饭店里吃,打算五点半吃上,你就得四点半去点菜。

骑自行车来到饭店,才四点四十五。走到柜台跟前,看着里面小黑板上粉笔写的菜谱,刘健就要个黄瓜肉片。

“没有。”柜台里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女服务员回答的挺痛快。

刘健这个气:“没有,没有你写黑板上干吗?”

服务员还蛮有理,质问他:“这都几点了,你琢磨着这时候蔬菜公司有黄瓜吗?”

得,这倒怨他了。

“那,来个麻辣豆腐。”

“没有。”

“豆腐怎么也没有呢?”

“卖没了。”

“那你都有什么吧?”

服务员侧过身去,看着黑板:“青椒土豆丝,炒花生米,就这两样。”

“好!您这也叫饭店!那肉有没有,给我炸一盘肉。”

“肉有,会炸肉的厨师回家了,家里有事。”

“嘿!饭呢?”

“有冷馒头。”

“馒头也行,能给馏馏吗?”

“大夏天的,馏什么呀,就那样吃吧!”

吃个饭都能吃一肚子气出来!人要倒霉了,喝口凉水都塞牙!

刘健心里越不痛快,就越想喝两口,只能把心里已经顶到嗓子眼儿的火压下去。

“得,俩菜就俩菜,再给我瓶高粱烧,俩馒头,快着点儿!”

他从西裤后兜里抽出皮钱夹,从里面拿出一张十元的大钞,拍在柜台上。

女服务员把钱拿过来,给他找了零钱,又把两张取饭卡递给他,对他说:“去桌子那里坐着等着,一会儿炒得了自己过来端。”

说完,去外面喊大厨去了。

天热,大厨在公路边上的树荫底下,摆了个小桌子喝茶呢。服务员过去,站在他跟前说了两句,大厨这才懒洋洋地站起来,一步三摇往店里来。

大厨进小间,叮叮咣咣一通忙活,五点半,女服务员在柜台那里,拿了个擀面杖敲着柜台喊:“饭得了,过来拿卡取饭!快点吃啊,我们六点准时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刘健要喝酒啊,半个小时哪里够?

他从桌子旁边站起来,边走边嘟囔:“就这两步远,你喊什么喊?还整什么饭卡,你给我端过来能累死啊?”

服务员也是个吵架的老手,立马回嘴说:“我做的这些都是饭店的规矩,你不懂就少议论。我凭什么给你端过去啊?该你自己干的你就得自己干!我给你端过去,你就是剥削我的劳动,瞧你这熊样,你还想当资本家,剥削人怎么的?”

刘健也不想散伙:“谁想当资本家啦,你这什么服务态度啊?”

说着话,刘健已经走到柜台边上,继续说:“我不到五点就来了,你们五点半才给我把菜弄出来,半个小时我怎么吃得完?”

女服务员立马跟上:“你点菜我不得现炒啊,不需要时间啊?你月窝里的孩子吃奶啊,半个小时还不够?嫌服务态度不好?不好你别来呀,又不是我请你来的。”

刘健肚子差点气爆了,刚想回嘴,却见服务员裂开嘴笑了。

刘健就吓一哆嗦。

这女人有毛病啊?刚才还一脸阴云,跟才死了男人差不多,这一会儿功夫,咋还和他笑上了?

但他随机就看明白了,女服务员不是冲他乐,是冲他身后乐呢。

他一扭头,一个巨大的黑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他身后了。

“傻哥你咋来了?”接着就听到女服务员温柔的问候了。

来人留着平头,穿个大白背心,灰色的大裤衩,趿拉着一双塑料拖鞋,浓眉大眼,高大结实,正是姚大傻。

姚远就对女服务员说:“家里没馒头了,刘姐你给我十个火烧吧。”

刘姐就爽快答应着说:“好嘞,你要是不急,就坐那里等一会儿,我给你现烙,凉的不好吃。”

姚远说:“我不急,那就谢谢刘姐了!”

刘姐去里面烙火烧,姚远这才注意自己前面的瘦小男人,随即就惊讶地说:“这不刘健吗,你咋在这里呢?”

刘健正和美美闹别扭,本来不想搭理姚远。可是人家认出自己来了,也只好打招呼:“我在这儿吃饭,傻哥你买火烧啊?”

姚大傻在矿机附近也算名人,原来大家叫他“大傻”,自从斗倒了张顺才,不再傻了以后,大家不论年纪大小,见了他就都尊他一声“傻哥”了。

姚远顺口回答刘健说:“啊,天热,我没让孩子她姥姥自己蒸馒头,来买俩火烧。”

说着话,姚远就看见柜台上刘健要的菜和酒了,就问:“咋,一个人喝酒啊?正好,我还有事找你,我陪你喝两盅?”

当下不由分说,对着柜台里喊:“刘姐你里面还有啥菜?捡现成的给我上俩,我遇上朋友了,在这儿吃了!”

说完了,自己端着刘健要的俩菜,去最里面的桌子那里坐着去了。

到这时候,刘健也不好说什么了。姚大傻在矿机,连痞子都不敢招惹他,何况是他刘健?

他只好拿了酒瓶子和那盛在盘子里的俩凉馒头,走到姚远对面坐下问:“傻哥,你找我啥事儿啊?”

姚远拿了桌上搪瓷茶盘里放着的两个茶杯,放刘健面前一个,自己面前一个,然后说:“咱弟兄喝着说。”

刘健就在桌角上,把那瓶高粱烧的铁皮瓶盖给拍开,把酒在两个茶杯里倒满。

姚远端起茶杯来喝一口,杯里的酒就没了一半。

看刘健也像他那样喝了酒,两个人又吃几口菜,姚远这才从兜里掏一张纸出来,对刘健说:“你在厂里,给我弄几样东西呗?”说着,就把那张纸递给刘健了。

刘健接过纸来,看上面画着图。他干了几年电焊工,多少的能看懂点工业图纸。出去跑活,也得接触图纸,因此还能看明白。

那是一副小的蜗轮蜗杆副,一个带顶盖的小盒子,两段带着镶轴承的孔,上端还有一个小口,另外还有几样小东西。

姚远就说:“你拿到车间里,找人给我加工这么几个东西,加工好了我给你钱。蜗轮蜗杆参数,我没有机械手册,没法确定,你让工人根据尺寸自己算把,齿数多少无所谓,传动比对就行。”

刘健就说:“傻哥你说笑了,哪能问你要钱呢?”接着就问,“这事儿你让美美干多好啊?她现在是车间老大,说了算呀?”

姚远就摆摆手说:“正因为她当车间主任了,我才不能麻烦她,不能破坏她的形象不是吗?

这几个玩艺儿,也只有你们小件车间能干出来。那个蜗轮蜗杆如果找不到锡青铜,就用灰铸铁,钢的也行,材质无所谓。”

116.管不住发贱的嘴

姚远的出现,让服务员刘姐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就变了另一个人,热情起来。

她给刘健道了欠,还嘱咐他们,尽情在这里说话,到几点都没问题。

刘健也属于见人下菜碟的主儿,既然人家刘姐都不好意思了,他也就更会说客气话了。

两个人客气一番,姚远就表示,这顿饭算他的,让刘姐给他记账,有空过来结算。

刘健还没说话,刘姐先说:“傻哥你这就见外了。没你给我弄那张商业票,我们家到现在也看不上电视!这顿啊,就算我感谢你。待会儿我把钱退给这位大兄弟。”

姚远说:“这么点小事儿,刘姐你咋老挂在嘴边上呢?你老这样,下回我可不敢给你办事儿了。别说了,你记我账,过两天我过来结。”

刘健也争着说还是他结账。刘姐就说:“别争啦,都是公家的东西,钱不钱的无所谓,又不是啥金贵东西,不就几个菜吗?”

大家就都不说话了。

过一会儿,刘姐又端一盘炸肉过来,刚出油锅,还冒着热气。

刘姐就问姚远:“火烧我给你送家里去吧?”

姚远说:“不用。我不回去,一会儿抗抗就过来了。刘姐你再多烙俩火烧,这馒头就端回去吧?”

刘姐答应着,端着那盘子里的俩馒头,回去了。

刘健就冲姚远伸大拇哥说:“还是傻哥你有面子。”

姚远就笑一下说:“我不比你们,自己在外面做生意,需要别人帮忙多,有时候也得帮别人,得有个好的人缘关系。”

说到这里,就看着刘健问:“这大夏天的,屋里这么热,你咋想起来一个人跑这里喝闷酒来了?是有啥不痛快的事吧,能跟我说说吗?”

刘健心想,姚大傻能舍得花大价钱给他小姨子买摩托车,就说明他们关系不错。没准儿还真能替他说两句话。

于是,他就把自己为啥要跑到这里来喝闷酒,原原本本跟姚远说了。

然后说:“说实话傻哥,我真没有跟美美反水的意思,也不是不想带徒弟。

可是,我带徒弟,怎么跟业务单位结算这一块儿,别人就明白了。这可是不符合规定的事,人多嘴杂的,我怕这事儿传出去,我有危险不说,美美也会跟着受牵连,误了她的前途。”

姚远听着就笑了:“我以为多大点事儿呢,就这个呀?放心,我说说美美,没事儿。哎,你先说我让你给弄的这几样东西,能给我弄出来吗?”

听姚远的意思,他根本就没拿他说的当回事。看来,姚远不懂工厂里这些复杂的事情,没往心里去。

刘健不由暗暗叹口气。

他不想跟美美闹翻,跟着美美干,一直挺痛快,两个人合作的也不错。原本还想着通过姚远给美美带个话,想办法和解。可这个姚大傻,根本没闹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既然人家不懂,他再说也就没意思了,就回答姚远说:“你傻哥吩咐的事情,我哪能不办呢?放心吧,顶多两天,我把东西给你送家里去。”

姚远就笑了说:“你送过去的时候,我请你喝酒,我那里有茅台。”

刘健就摆手说:“我享受不了那东西,太香了。喝一点儿尝尝行,多了就不如这高粱烧了。”

两人就喝着酒,说点别的。刘健在社会上混,见的人多,话题倒是不少。姚大傻是矿机名人,他也成心想结交他,这酒就喝的挺高兴。

一会儿工夫,抗抗果然就骑着摩托车来了。刘姐就把姚远要的火烧给抗抗,又端一碗酸辣汤,外加五个火烧,要给姚远那里送过去。

抗抗就替刘姐把汤和火烧送过来,顺便过来,和刘健打个招呼,嘱咐姚远,别喝多了。

刘健和抗抗都是矿机学校一级的同学,当然就认识了。

抗抗不像其他女人一样,见不得自己男人喝酒。在桌子跟前坐一会儿就告辞回去了,自始至终不多说别的,也不说让刘健和姚远难堪的话,始终表现的温文尔雅。

抗抗走了,刘健就夸赞说:“傻哥,抗抗自从跟了你,是越来越漂亮了。”

姚远就谦逊说:“人是衣裳马是鞍嘛。她自己做衣裳,穿的当然就比别人好一些。又赶上了好时代,允许女人打扮了,跟过去比,肯定会好看不少了。”

刘健说:“我还记得她上学的时候,在操场主席台上跳忠字舞那会儿的样子。那会儿她蹦的最高,脾气火爆,真有点假小子的样子。你看现在,说话又温和又大方,还讲礼貌。要是原先不认识她,还真不敢相信,这是原先那个抗抗。”

姚远心里说,她那是在外面装呢,在家里可没和我这么客气过,还是说一不二的假小子,你是不知道罢了。

刘健还接着感慨:“倒是美美,小时候不言不语,很安静的人。现可在好,直接就是过去的抗抗!刚和她打交道那会儿,我还以为抗抗和她调个儿了呢!”

这时候,一瓶五十二度的高粱烧,已经下去了大半,看刘健那样子,已经有酒了。

姚远就改了话题问:“你不愿意带徒弟,是怕徒弟抢你的饭碗吧?”

刘健心里就打个愣怔。都说这个姚大傻彪呼呼的,可他今天问的这个话,分明就透着深意。

就听姚远说:“怕结算过程让别人知道,可以单独由你自己去结算,不让徒弟参与嘛。”

刘健就只好承认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谁不想多挣钱啊?傻哥你想,矿机周围就这么大点地方,工厂也就这些,别人拿走了我就没了。一下带四个徒弟,那我还剩下啥了?美美这么干,分明就是往绝路上逼我!”

姚远就摇摇头说:“你呀,目光还是太短浅,看不远。咱就按照国家现在发展的这个势头来看,你说,这将来,工厂是越来越多,还是越来越少呢?”

刘健说:“当然是越来越多了。可是,谁知道将来能多出多少来?再说,按着美美的办法,我现在挣钱就少一半还多了,那我还值得这么操心受累吗?为啥我干这个叫跑活呢?你真得一家厂子一家厂子的跑啊,是真跑,很累的!”

姚远就点头说:“业务员嘴勤、腿勤、脑子勤,这三勤,哪个都不容易做到。”

刘健就看着姚远说:“嚇,傻哥,你内行啊?”

姚远就笑一下说:“这只是最基本的要求,适合于一般的业务员。做到这行业的翘楚,只懂得这个不行。

你想一下,以后工厂会越来越多,就是你不带徒弟,所有附近的工厂都给你。人的个人能力总是有限的,浑身是铁你能蹍几根钉啊?你的收入总有上限,而且到一定数额,就很难提高了不是吗?

你现在是带四个徒弟,只是分了你原来的关系单位,没有新的业务进来,所以你看着你的收入会减少很多。可你如果带的这四个徒弟,跑来新的业务,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有这么多业务单位呢,你的收入是少了,还是多了?”

刘健就不说话,低头自己盘算。姚远说的,还真有道路。自己还真有点目光短浅了。

就听姚远接着说:“你如果不是带四个徒弟,而是带四十个,四百个徒弟呢?他们都有了你的本事,就算有你一半的本事,手里有你一半数量的业务,你再算算,那时候你能挣多少钱?”

刘健就笑了说:“傻哥你这不开玩笑吗?就是有那么多活,小件车间也干不过来呀。”

姚远依旧严肃着说:“说你目光短浅你还不信。你就只看到小件车间啊?小件车间才二百来人,整个矿机多少个车间?一万多人呢!”

刘健就不笑了,傻傻地看着姚远。

姚远就问他:“你觉得,美美这辈子就只能干个车间主任吗?”

刘健愣怔半天才回答说:“那不会,她才二十五,这将来……”

说到这里,他突然就不说了。是啊,张书记是姚远的干爹,美美又是全厂最年轻,最能干的干部啊!这将来,前途无量!

看刘健的表情,姚远就知道他想明白了。

他就问:“你说心里话,美美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你怎么样?你如果对她没有二心,听她的,她有好处了,会不会忘了你?”

刘健顺口说:“当然不会,美美重情义,是个好哥们儿……”

姚远看着他,待他思考一阵,这才往下说:“听说你插队的时候,喜欢看三国,那我问你,你觉得你这辈子能做赵子龙,还是能当刘皇叔呢?”

刘健就笑笑:“我还刘皇叔赵子龙,我连周仓也做不了。”

姚远就幽幽地说:“周仓没有关二爷,他就是一流寇,什么也不是。赵子龙没有刘皇叔,这辈子恐怕也不会在历史上留下英名。”

“我草!”刘健突然就一拍桌子,“傻哥你太厉害了,我服啦!明天我就找美美认错老实带徒弟,给她牵马坠蹬,永远忠于她一辈子!”

姚远就淡淡一笑说:“你得记住,这是一次教训。别老把自己的目光放在脚尖上,得抬起头来,看远处。”

刘健就点头说:“傻哥,能把道理说到你这水平,我还是第一次见,我服了!”

姚远说:“以后,你得想着,你将来会进入到更高的境界和环境里去,这说话老是和个小痞子差不多,肯定不行。就是和客户谈生意,也得尽量说话文明,给人家留下好的印象。”

刘健就端起酒杯来说:“傻哥,你教训的对,我爱听。我敬傻哥你一个。”说罢,就把茶杯里的就一饮而尽。

姚远也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了。刘健把瓶子里的酒都倒上,又想要酒,姚远就把他拦下了。

他说:“今天就到这里吧?等你把我要的东西给我弄好,送到我家里,我再和你喝。”

117.老虎与肥肉

姚远不是真傻,小慧的心思,他当然心知肚明。

但这个时候,正是创业的最艰苦阶段,他不能贸然拒绝小慧的心意,让她情绪上起太大的变化,那样会影响他的事业,也会影响小慧的事业。

这个时候,小慧还没有从山里走出去。等有一天她真正走出这山区,走出这城市,她就会明白,她现在的选择,是愚蠢的。

他心里,只是把小慧当妹妹,严格恪守着兄妹的界限。

同时,他也在心里想着办法,来破解小慧这种逼着他默认他们不正常关系做法。

以抗抗的名义,给小慧买摩托车,其实暗中就藏着破解的办法。

姚远来小慧的加工厂的时候,抗抗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店铺。再加上山区交通不方便,当天很难赶回来,抗抗是没法跟着姚远来的。

如今,店铺不用自己干了,连原先的内衣代加工,也直接交给了小慧的工厂,去批量生产了。

摇摇上了托儿所,姜姨有时间看着媛媛,抗抗就有了时间。

五一的时候,大家都放假,到姚远公司展厅里的顾客比较多,两口子离不开。

五一过后,姚远就和抗抗一人骑了一辆摩托车,去小慧那里了。

他们早上八点从城里出发,十点钟的时候,就进了小慧所在的村子。

五一之前,姚远就把三辆摩托车买回来,偷偷放在店铺里,没敢骑回家,他还没想好怎么糊弄姜姨,哪里敢往家里骑?

抗抗在城里的时候,只要有时间,就骑着摩托车在城里的公路上练习。她会骑自行车,骑摩托车就简单了,很快就掌握了油门配合,轻松骑着到处跑了。

去小慧那里,除了公路以外,还要走一段只能过马车的山路。抗抗不骑熟练了,姚远不敢让她骑着车去。

毕竟,六十多里地,骑着摩托车走,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抗抗穿着红黑相间的碎花衬衫,外面套着一个牛仔短褂子,下身是紧身的白色长裤,还背了一个小巧的皮包,骑着摩托车出现在小慧村子里的路上。

这是她第一次来小慧的村里,时髦的打扮完全不亚于现代,在那时候能被当成外宾。

而且,抗抗还留了一头波浪长发,骑在车上,用当时的一句流行语来说,就是“盖了”!

全村人从小到大,谁也没见过这么洋气的女人和这么洋气的打扮,还骑着自己会冒烟的自行车。

大家就都跑出来看西洋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到了村子里面,人越来越多,姚远就和抗抗一起推着摩托车,往小慧的工厂里去。

大家不认识抗抗,可认识姚远啊。有些胆大的,就问姚远:“姚老板,你来啦,这女人是谁呀,港商?这冒烟的自行车是啥东西呀,咋不蹬自己就跑呢?”

姚远就住下来,回答人家说:“这个呀,叫摩托车,烧汽油的,跟汽车一样,不用自己费力气蹬的。”

就喊住抗抗,让她回来跟人家打招呼,然后就对人家介绍说:“这是我媳妇抗抗啊,和小慧最好的,跟亲姊妹一样!”

大家一下子就惊的目瞪口呆,原来姚老板有这么漂亮,这么洋气的媳妇啊!

那,他和小慧就肯定不是咱们想的那种事了。你没听他说吗,他媳妇和小慧可好了。

怪不得小慧也那么洋气,原来是跟着这么一个洋气的人干来着,受人家影响。

不过,小慧和人家姚老板媳妇比起来,可就土气的掉渣了,也就比咱们,她才显得洋气。

姚远和抗抗到村里的时候,小慧正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也就是过去她小叔的办公室,和南方一家印染厂过来的业务员谈业务。

办公室主任进来告诉她,姚老板来了,不是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一个叫抗抗的女的来的,说是他媳妇。

小慧听说抗抗来了,就是一愣,匆匆和那个业务员结束了会谈,把人家打发走,就出了办公室的门。

刚到了门口,就看见抗抗已经进了院子,把摩托车停在院墙边上了。院子外面,围了一大堆的村里闲人,有老有小。

“抗抗姐!”小慧高兴地冲着抗抗跑过去了。

抗抗看见小慧,也紧走几步,一下就把小慧抱在怀里了,嘴上喊着说:“慧儿,我们可又是一个月见不着啦!”

两个人抱在一起,又跳又笑,跟俩孩子似的。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了。

小慧就问:“你咋来的,这进山的路可不通车啊?”

抗抗就指指那个摩托车说:“骑着它来的,这东西跑的可快啦。一开始我都不敢跑那么快,骑到你这里,我不害怕了,才敢跑三十迈的。”

小慧瞅着那辆摩托车问:“这是啥啊?”

抗抗说:“摩托啊,连这个你也不认得?就跟电影上鬼子骑的那个带挎斗的摩托,是一样的东西,就是不带挎斗,小一些。”

小慧这才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抗抗就说:“有这东西啊,你想进城找我,俩小时就到了,咱就再也用不着一月才见回面啦。所以,我决定了,给你也买一辆。”就指着自己骑的那辆车说,“呶,这辆就是你的。”

“啊?”小慧就傻了,半天才问,“这东西,要不少钱吧?”

抗抗说:“那当然了,一辆一千八呢!”

小慧就又“啊”了一声说:“这么贵!我可骑不起。”

抗抗就瞅着她说:“都当大老板了,瞧你那穷酸样!有啥骑不起的呀?你抗抗姐有的东西,啥时候你没有啦?就给你啦。”

小慧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她的抗抗姐当真啥事都忘不了她,再珍贵的东西都舍的给她。可是她呢,却算计着对不起她,去给姚远当小。

小慧强忍住心里的波动,问抗抗说:“你把车给我了,你和姚大哥咋回去呀?”

抗抗说:“我买了三辆呢,你一辆,我和你姚大哥一辆,美美一辆。我这回来,就是给你把摩托骑过来,顺便才来看你。你姚大哥也骑着我们那辆来了,这会儿在路边上和别人说话呢。待会儿让他驮着我,不就回去了?”

小慧心里就想,美美一辆,她一辆,抗抗是真拿她当亲妹妹啊!

她就看着抗抗说:“这东西,我可不会骑呀?”

抗抗说:“你大金鹿的自行车都骑的呼呼地跑,这东西比自行车好骑多啦。”就拉着小慧去那辆摩托车跟前说,“来,你现在就骑骑,我在一边教你,保证立马就学会。”

两个人就在院子里骑开摩托车了,引的更多的人来看热闹。

果然,这摩托车轮胎宽,比自行车稳当多了。没一会儿工夫,小慧就能在院子里行走自如了。

这个时候,姚远已经推着另一辆摩托车进院子了。

抗抗就对小慧说:“好啦,先练到这里吧。没事儿的时候你就多骑骑,熟了再骑着进城,听到了没?”

小慧就答应着,下了摩托车,按着抗抗教的,把车子支好。

抗抗就注意到小慧的穿戴了。

小慧还是穿着当年在城里,抗抗给她的衣裳。可时代已经发展了,当年时髦的衣裳,现在已经有些显得土气了,只是在这乡村里,还感觉挺好的。

抗抗就说小慧:“你看看你,自己做着时髦衣裳,怎么还穿着这一身啊?都啥年代了,还留着长辫子,土气不土气呀?赶紧找身合适的衣裳,把这身换了不要了。等有功夫进城,我带着你去理发店,把辫子铰了,烫个时髦的头发回来。”

小慧听着抗抗数叨她,不由自主就跟当年在抗抗家里的时候一样,依偎着抗抗走了。

在她心里,抗抗真就是她的姐姐,向着她,宠着她。

就在她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那一瞬间,在许多人的众目睽睽之下,看到抗抗洋气的打扮,小慧就感觉到自己的土了。

平时觉得自己人五人六的,要长相有长相,要模样有模样的不错。今天,特别是在这么多人眼前,和抗抗站在一起,她才深深体会到,她还是农村人,还是土的掉渣。

抗抗从包里把自己来的时候戴着的墨镜拿出来,塞到小慧手里说:“这个也给你,以后骑摩托车就戴着,不是为了摆酷,是为了保护眼睛。”

抗抗连数叨带关心的话语,就把小慧的心给彻底融化了。

姚远过来,小慧就领着他们进她的办公室,让办公室主任,那个同族七哥的媳妇,赶紧准备茶水,又让她通知队上的厨房,赶紧准备午饭,要有鱼有肉,按最高规格来!

只到了这时候,小慧才在姚远夫妻二人面前,露出了她小老板说一不二的峥嵘,说话意思明确,且不容置疑。

抗抗也感觉出小慧在手下人面前的威严来了,打量小慧一眼说:“行啊,慧儿,有点老板的架势了。”

小慧笑笑说:“什么呀,这都是姚大哥教的,我就是按着他说的做,其实还是啥也不懂。”

她们说话的时候,姚远就看见小慧桌子上放着的布头了,不由走过去,拿在手里端详。

小慧看见了,就过去说:“对了姚大哥,我正好有事和你说。最近,南方不少的印染厂过来,推销他们的布料。

我看着吧,他们的布料和咱们用的差不多,可是,价格比我们用的便宜好多。我正想和你说呢,咱们是不是可以用用这些便宜的布料试试?”

进入八十年代,国家经济开始逐渐进入市场时代。

特别是南方,好多的厂子,在完成国家计划之后,已经被允许额外生产自销。

而且,国家的计划任务,也在逐渐减少,未来的市场竞争已经初现苗头。

小慧桌上这些布头,就是一些南方厂子推销自己计划外产品的样品。

姚远看着那些布头,立刻就想到,可以利用这种形势,白用人家布匹,为自己赚钱的主意了。

118.前妻温柔

姚远放下手里的布头,回答小慧说:“布料和咱们用的不会有多少区别,可以和他们谈谈,用他们的。”

这个时代,企业都是国营的,还没有滋生假冒伪劣的土壤,所以姚远敢断言,这些布料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其实,他心里最感动的,还是小慧和他肆无忌惮地讲实话。

因为不管怎么说,小慧是自己的企业之主,在资产上,可以说,与姚远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给小慧供货的厂家,却都是姚远介绍过来了,而且定价和付款,都是姚远在办。

这个时候,小慧却突然发现,姚远介绍来的厂家的价格,比南方主动找上门的厂家的价格,高出了许多。

小慧没有想姚远为什么会用高价格的布料,是不是里面有猫腻,背着她从这方面抠钱?

小慧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而是直接告诉他,有更便宜的布料可以用了。

这是亲人一般的信任。

在这个世界上,两个人之间相处,可以根本不考虑钱财,这种关系,就是有些夫妻之间,都做不到啊!

小慧的这个态度,不能不让姚远感动,这也是他那个时代,根本无法得到的友谊。就是他和他那个女朋友,有时候为了钱,还互相耍心眼儿呢。

虽然小慧不往那方面想,姚远还是要和她解释,什么叫计划经济,计划经济之下,为什么生产的东西会价格较高?

这是一个包括着管理成本在内的,一个比较复杂的知识,小慧文化不高,姚远就得用比较容易懂的语言和她啰嗦半天,有时候还要打些比方,才能让她彻底明白。

然后,他就又和小慧说这些南方的布料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价格低?这和给美美讲节约生产成本有些相像,但对小慧讲起来,就更麻烦一些。

最终,小慧还是完全懂了,并从中悟出了合理节约成本的重要性。

姚远之所以这么不嫌麻烦,想尽办法让小慧明白这些道理,就是希望她从他讲解社会现象和工厂生产关系这些道理里,悟出自己将来应该怎么走自己的工厂管理之路。

另外,小慧不怀疑他,小慧的手下不一定不怀疑他在采购上做手脚。只有让小慧完全明白了,才能防止因为外人的话,而让小慧想多了,和他之间产生隔阂。

其实,这就是姚远培养干部的陋习发作,把别人想的过于复杂了。小慧连账都不和他结,就说明对他的充分信任了。

一边的抗抗却明白了姚远为什么来了小慧这里,总是要呆个一两天了。

就这么个简单的事情,姚远都会说半天,这还没说其他正经的事情呢。

小慧和她一样,知识方面不行,对这个世界知之甚少。可小慧当真不像她一样命好,有姚大傻护着,什么都不用操心,她得一切靠自己。

所以,姚远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给她灌输知识,让她尽快独立起来。

这是抗抗坐在那里,听他们谈话感受到的。

原来,她以为姚远老是来小慧这里住着不走,没准是两个人有什么私情。可是,她也知道,姚远爱她,不应该对不住她。

她嘴里不好意思说,只是,和姚远闹、撒娇的时候,当玩笑说出来。

现在看来,她还真是想多了。

她和姚远夫妻这些年,心意几乎是相通的。姚远说话的时候,心里想什么,她基本是可以猜到的。

现在,她听着姚远和小慧说话,就明白姚远心里想什么了。他是要给小慧灌输更多的知识,让她尽快成熟起来,独立撑起自己的天地。

如果姚远也像给小慧灌输知识这样,天天给抗抗上课,估计抗抗早就不耐烦,直接不听了。

你知道就行了,干吗要告诉我?

这就是她有这个姚大傻的好处了。

而小慧没有姚大傻,她就必须得自己知道。

抗抗就由此推导出来,姚远对小慧,和对她,的确是不一样的。

她是大傻媳妇,可以偷懒,大傻会的,她就不用会。

小慧就是小慧,大傻不拿她当媳妇,就会逼着她学习,就像对美美一样。

讲明白了价格差的问题,小慧就明白了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连这些国营工厂的运作机制也了解到了,这就为将来她和这些厂家打交道,打下了基础。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姚远之所以能在这个时代立足,并在如此复杂多变的经济环境里,一步一个脚印地避开危险,慢慢发展起来,与他提前知道这些机制和将来如何演化发展,是有绝对关系的。

接下来,姚远就开始教小慧,如何利用这些厂家的竞争,来空手套白狼了。

首先,就是资金月结制度。

我可以用你的布料,但我不能当时就给你钱,我得到我的会计结算日,才会和你算账。

这样,可以不付现款就用上布料了。就是说,我至少可以白用你的布料一个月。

一个月之后,你的布料变成衣服,我卖出钱来了,再从卖衣服的钱里面,把你的布料钱给你。

这是不是等于白用了对方的布料,还为自己生了利润?

小慧听的就有些入迷。原来,这生意可以做的不花自己的钱,就能把钱挣来?

这么多厂家想给她提供布料,互相肯定存在竞争关系,这个办法绝对可以!

然后,姚远就又讲供货商管理制度。你的东西只便宜不行,还得保证质量。

出一般质量问题,我会罚款。出重大质量问题,影响了我的工厂运作和利润,甚至导致了我的损失,你还想要布料钱?我还要告你,翻过头来问你要赔偿呢!

这个,就要都写进供货合同,连罚款的损失计赔的具体百分比,都要写进去。

小慧就又明白了一个道理。不仅可以白用人家的东西,还能靠合同来保证自己的利益。

这个姚大哥,简直就是诡计多端,稳赚不赔地做生意啊!

有这么个老师在背后教着,小慧觉得,自己想不成功都难。

你说他还有什么不懂吧?从生产到采购到营销,哪一步他都门儿清,算计的头头是道。

抗抗在一边听着,就撇嘴说:“再好的人儿,和你呆上三天,准能让你给教坏了!本来美美是挺善良的一个人,现在让你给教的,一肚子弯弯绕。我估计呀,小慧也快让你给教坏了!”

小慧这回就跟抗抗还嘴说:“抗抗姐,你整天跟姚大哥在一块儿,要是说学坏,我和美美绑在一起,估计也没你坏啦!”

抗抗就喊:“你看,你看,让你姚大哥把你给教坏了吧,知道调侃我了。”

抗抗的话不是没有道理。姚远把三十年之后的,一些已经复杂化了的,现代人的思想和观念,教给这个燃情年代的,思想还比较简单、单纯的小慧和美美,要是不把她们彻底教坏,那才是奇迹了。

同样,小慧的话也有道理。抗抗整天和姚远腻在一起,潜移默化,还想保持那份单纯和纯洁,那也是办不到的。

她知道拉拢小慧,和她保持亲密的关系,更知道利用自身的条件,让自己在小慧面前宛如公主,将小慧比的就是一灰姑娘。就算小慧有打姚远主意的想法,也得想个绕过她这个坎去的主意才行。

同时,她也让姚远看到了自己的漂亮和大度,绝对不是小慧这种乡下女人可以具备的。

那么,就算姚远对小慧有想法,估计也在心里明白,自己媳妇才是最好的选择。

要小慧知难而退,防患于未燃。这个,姚远可没有教她,她自己就会了。

姚远猴精,抗抗心里想什么,他岂有不知道的道理?

不过,他也乐得抗抗能这么干。抗抗这么花枝招展的在村子里走一圈,他和小慧的谣言就不攻自破了。

抗抗对小慧这么好,有抗抗在,小慧也不好意思再和他提那个不该提的问题。

他等于是把小慧那个默认事实的招数,给破了。

中午吃过了饭,姚远没去小慧设在大队会议室里的车间去看。从顾客投诉和服装残次统计上,通过一系列数据,姚远就可以判断车间的生产情况。

做为培养干部,要不会统计,不会这个判断的本事,矿机十几个分厂,他一个分厂一个分厂地跑,去实地考察,早就累死了,也等不到穿越。

下午的时候,抗抗和小慧在一边说话,话说够了,又跑出去练摩托车,骑着在村外的路上跑。

姚远则在小慧办公室里,起草他上午说的供货合同。

那个时代,不像现在,可以直接在网上扒一份蓝本下来,然后再根据自己的意愿修改一下就行。

那时候没有蓝本可以借鉴,更没有法律顾问可以咨询,姚远只能凭借自己的记忆,独立写出一份蓝本来,供小慧以后签订合同的时候照搬。

当然了,那时候也没有打印机,只能手写。姚远写完了,再让小慧找字写的好的,加了复写纸抄写,和人家签合同的时候,一式三份的各自保存和公证。

合同不是别的,牵扯到法律问题,必须严谨。姚远自己独立逐条的斟酌考虑编写,也就十分缓慢。直到抗抗和小慧练车回来,一份合同还没有写完。

下午四点的时候,姚远总算写完了,又嘱咐小慧,和人家签合同之前,最好先去当地的法院去咨询一下,看怎么公证?因为这个时候,还没有公证机关出现,怎么让合同具备法律效力,姚远也不知道。

小慧不知道啥叫公证,姚远就又得和她解释一番。

他们从小慧那里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

按照小慧的意思,是让他们住一夜再走的。可抗抗一天不见她的俩宝贝闺女了,还是坚持要走。

姚远单独骑车,要比抗抗也骑车跟着快不少,估计到家不会超过七点。

两个人就和小慧分别,姚远骑车带着抗抗,离开了村子。

119.西餐洋酒

出了院的张顺才,依旧要谨小慎微,深入简出。

在别人眼里,他就是一个神神叨叨,再普通不过的小老头。

他怕姚远再注意他,算计他。

他的装疯,还是从姚远的装傻那里学来的。

现在,是姚远得势,有随时置他于死地的能力,他是弱者。

所以,在当初姚远吓唬他的一瞬间,他就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得势的时候,你可以装傻。你得势的时候,我也可以装疯,咱们彼此彼此。

但装疯的同时,他也没闲着,看报纸听广播,研究国家政策的走向。

像张顺才这类人,对政治的敏感程度,绝对要高于一般人,要不然他也不可能在运动的时候,适应形势,成为矿机的二把手。

特别是出院以后,他天天在家里听收音机,社会上的任何变化,都逃不脱他的耳朵。

终于有一天,他把儿子张建国叫到跟前来,要有大事和他说了。

大儿子张建军他是不指望了。这小子跟他最像,一肚子坏水。但他的那点坏水太小,只能干点偷鸡摸狗的,见不得人的勾当,干大事就完了。

以前他是矿机二把手的时候,张建军仗着他这个老爹后台,作威作福,一个人没为下。他爹完了,他也就完了。

保卫科不要他了,其他单位也不要他。最后,他去了清洁队,拿起姚远扔下的扫帚,扫大街去了。

清洁队里,就张庆忠和李乐那两个正副队长,都是姚远的死党,也不会给他好果子吃,整天没事干就找他的茬,扣工资,罚奖金,好事一定没有他的,坏事他一次也跑不了。

最好的事,恐怕就是这俩人心情好的时候,拿着他当猴耍,取乐玩了。

这小子现在过的,恐怕是生不如死了。这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就他这副熊样,连他爹都看不上他了,有大事的时候,张顺才也会背着他,只和老二张建国商量。

张顺才把张建国叫到自己家里来,和他商量说:“矿机有姚大傻在,还有他那个干爹张书记当一把手,咱们爷们儿是混不出头来了。与其蹲在这里活的提心吊胆,老怕这个姚大傻来报复,你也没有啥出头之日,不如辞职不干,去干点别的吧?”

张建国就苦笑说:“爸,我也没啥本事,辞了职能干啥啊?恐怕连饭都吃不上!”

张顺才就认真说:“人的本事都是靠自己磨练出来的,这一点你比你哥强的多。你是我的种,我大字不识一口袋,都能在矿机混到二把手,你难道还不如我吗?”

张建国就劝他爹说:“爸!这已经不是那个打砸抢的时代了,出去混,得有经济实力和关系。这两样我一样没有,出去了可怎么生活啊?”

张顺才摇头说:“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色,本质上并没有区别。只要你把好了时代的脉搏,无论处在什么时代,都能出人头地。”

张建国就看着他爹,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了。但他爹的话,绝对是有道理的。能混到矿机二把手,心里要没点别人不懂的道理,那不白混了?

就听他爹继续说下去:“哪个时代,你都得注意听新闻,紧跟上面的步伐。过去那个时代,是路线斗争时代,实质就是抢班夺权。所以,我紧跟时代步伐,想要出人头地,就得整姚虎夫妻,就得和姚大傻结仇,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如果姚大傻他懂这个道理,他就不该怨我整他爹妈。可惜他不懂。所以,我断言,他这辈子,不会有什么前途,也就是发点小财,够吃够喝。

可是,他不去紧跟时代,不知道权力的重要性,早晚还是会被时代淘汰。一旦咱们重新东山再起,他还得给咱们当奴隶!

这人是天生要分奴隶和主人的,主人懂的道理,奴隶一辈子也弄不明白,就是有再好的机会,也会白白浪费掉!”

张建国听的似懂非懂,但他心里知道,这是他爹在传授他自己的经验呢,就仔细地听着。

就听张顺才说:“南方那个窗口城市,已经开始建设了。将来,那个城市是什么样子,国家就是什么样子。

去那里吧,去闯荡磨练一下,张家未来的希望,只能寄托在你的身上了。”

张建国看着他爹问:“爸,我一个高中生,什么都不懂,去了也是给人家打工,一辈子也只是个打工仔,能有啥出息啊?”

张顺才就指指屋角那个大立橱说:“这橱子下面,有个夹层,我把这些年弄来的钱,都放在那个夹层里面了,估计不少于十万块。都带上,只要你不像你哥那样,净鼓捣些没出息的鸡毛蒜皮,你就有机会出人头地!”

张建国做梦都想不到,他爹手里会有这么多钱。

有这么多钱,那还用出去闯荡吗?一辈子都吃喝不愁了!

当他刚刚把自己这个意思说出来,就迎上了他爹嘲讽的目光。

“唉——”张顺才长长叹息一声,许久才说,“儿啊,你记住,钱,有时候就是一堆废纸。

我刚入厂那会儿,每月只有十二块钱的工资,可是,我每月能够买到的东西,比今天一百块钱买到的东西,还要多。

那时候的鸡蛋,二分钱一个。现在呢,要一毛二了。再过几年,恐怕就要变三四毛钱一个了。

你看,这钱还是钱吗?现在,你觉得十万块钱挺多,够你一辈子吃喝了。可是,十年以后呢,二十年以后呢?

你上学的时候,解放前法币的故事没学过吗?一百块法币当初可以买一头牛,十年以后连一粒米都买不到了。

所以,从有些方面讲,钱真的就是废纸。那什么才能算真正的财产呢?权!有了权,不管在哪个年代,钱都会自己找过来,明白吗?”

张建国默默地听着,似乎是要从他爹的话里,听出什么道理来。

张顺才就继续说:“现在,咱们没权了。可有时候,钱和权这两样东西,是可以互相转换的。

要说过去,那是个夺权的时代。现在时代变了,不允许了。可这个时代我也研究了,说白了就是一个挣钱的时代。

你有这十万块钱,要利用这个挣钱时代,利用南方窗口城市合适的条件,把它变成百万块,千万块,甚至上亿块!

在崇尚钱的时代,你的钱真正多了,就有了把钱变成权的条件。到那时候,你还会成为人上人。

而姚大傻那样的小买卖人心思,这辈子也只是个人下人,永远是个奴隶的命!

你哥不是喜欢抗抗吗?他就不知道怎么才能把抗抗弄过来!为什么?他就是不懂这些道理。

尽管,这些道理我跟他讲过不下十遍了,他还是不懂,还是净搞那些没用的下三滥玩艺儿!”

说到这里,就看着张建国说:“他这辈子是没出息了,我也指望不上了。我只能把咱们张家翻身的希望,押宝在你身上,希望你最后能明白我讲的这些道理,为咱张家争光!

你那个媳妇,是势利小人,是在我有权的时候嫁给你的。我没权了,她连门都不登,什嘛东西!

你去南方,她肯定不会答应。不行就离了吧,把目光放远一些。只要你成功了,这天下的美女,就都是你的,还在乎这么一个烂女人吗?”

说到这里,又顿一顿说:“你也喜欢抗抗是不是?你还喜欢美美。只要你成功了,抗抗和美美你都揽到怀里,也不是不可能!”

在张顺才的墩墩教导之下,张建国终于鼓起勇气,承担起振兴他张家的责任,从矿机辞职,去南方了。

他和媳妇,已经有了一个儿子和一个闺女。

那时代的女人,受传统思想的束缚,还是比较严重的,一般不会选择离婚。可他这个媳妇还当真有些奇葩,当真就选择了和他离婚,而且,不管孩子。

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两岁,张建国媳妇不管,张顺才管。为了张建国放心去南方,他把孩子都接到自己家里照顾着。

张顺才做这些的时候,姚远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也在为自己的事业奔波呢。

其实,他来自未来,知道以后的事情,反而比张顺才更容易拿出合适的决策。

默默发展,不成为众矢之的,这才是最保险的。这个,也是张顺才再聪明,都无法考虑到的,发展中还会有反复和变化。也只有姚远,才会知道这些未来的事情。

专卖店和服装厂都渐渐周转开了,资金有了富余,他就开始考虑更深层次的问题了。

自己的店铺虽然不大,但原则上来讲,他的出现,还是挤占了公家的利益。

大家买了他的服装,自然就不会去百货大楼买公家的,这不和公家争夺利益吗?

现在说来,这叫合理竞争。但在那个时代,和公家夺利,较起真来,就是挖墙脚,比投机倒把更严重的罪名,甚至连支持他的马副县长,都得受到牵累。

因此,有了多余的周转资金,特别是小慧的服装厂规模逐步扩大之后,他就得赶紧解决他这个暗藏着的罪名了。

做为穿越人士,如果不能提前解决问题,等着事发人家找上门来,那就愚蠢到家了。

他主动去找了商业局的领导,说明自己的身份。

冲着他是马副县长老首长的儿子这层身份,商业局领导还是会见他,对他也很客气。

当然,他们也知道姚远和马副县长关系不一般。

姚远就对他们说,马副县长一直教导他,吃水不忘挖井人。做为革命烈士的后代,他更不能忘记自己父母的理想还没有实现。

所以,他现在的服装店买卖好了,他不能只顾及到自己挣钱,而把公家给忘了,更不能挤占公家的利益。

120.迈入新时代

“大河有水小河满,我不能抢公家的利益,占公家的便宜。得让公家占我的便宜,这才符合我马叔对我的教导!”

……

姚远守着商业局的领导们,说的唾沫星子乱飞。

领导们都让他给说懵圈了。你那里卖一件衣服出去,肯定我们这里就少卖一件,你这还不叫占公家便宜呢?

那么,你怎么叫公家占你的便宜呢?把卖衣裳的钱捐给公家?那你白忙活,不成傻子了吗?

姚远当然不能那么干了。他要把自己专卖店的衣裳,拿到百货大楼里去卖。

领导们就明白了,原来你是要我们替你卖衣裳,挣钱的还是你!

姚远就解释说:“我绝对不是领导们想的这个意思。你们看,我卖的衣裳呢,当然是我自己设计的。可加工衣裳的工厂不是我的,是村办企业。他们给我加工衣裳,同样也是要钱的。我从加工厂拿衣裳,和你们从加工厂拿衣裳,都是一个办法,一个价格。

那你们想,你们进衣裳根本不通过我,我这里头哪里有利润,不存在投机倒把的可能啊?顶多就是村办企业加工的衣裳多了,他们挣的也就多了。这也算你们支持农村致富建设,也是对国家有好处的事,对吧?”

领导们开始重视姚远这个建议了,因为这的确是一个对他们和对农村都有好处的事情。

那么这个姚大傻就这么着费心劳力地白赚吆喝?还有啊,我们也卖他这个品牌的服装,就等于是和他竞争,他的利益不就受损了吗?

姚远就说:“我虽然自己干。但从严格意义上来讲,也不算自己干,我也是文化馆的附属单位嘛。我是革命军人的后代,只要能为国家做贡献,怎么可以计较个人利益呢?

我马叔教导我说,一个人富了,对我们的事业没有任何意义。只有先富了,然后带着大家都富起来,才有意义嘛!”

领导们就懵圈了。

这个姚大傻,还真像传说中的那样,有点冒傻气。他要么就是确实傻,要么就是他自己说的那样,的确是个一心想着国家的好同志!

不过看他那个样子,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大家商量半天,就去请示马副县长。姚大傻可是您老师长的后代,我们这么欺负他,卖他的衣裳抢他的利润,合适不合适?

在马副县长看来,姚远的这个办法,的确是个好办法。既帮了贫困革命老区发展第二产业致富,又让国家的商业得到了好处,这事当然得支持了。

于是,商业局的领导们决定,接受姚远的建议,在市百货大楼建抗抗专卖店,这个牌子的衣服好卖,赚钱快,谁不愿意卖啊?

但姚远也是有条件的。既然你们卖抗抗牌的服装,就得按着我的规矩来。

首先,就得和我统一价格。大家都卖一样的价格,这样才算公平竞争,才符合上级精神。再者,就是售卖方式,也要按照我的专卖店方式来,采取自选方式,建单独的专卖区域,不能和其他服装混着卖。

他这个条件,还是蛮符合现实的。因为顾客已经习惯了这样挑来挑去的买抗抗牌的衣裳,换成百货大楼设柜台,只需看不许自己动手选的方式,没准儿人家就不来百货大楼,还去姚远那里买了。

因此,百货大楼也同意了姚远的条件。但他们没有这样卖过衣服,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于是,姚远就建议,专卖区域装修,他可以免费过来指导。至于怎么卖衣服,可以把他店里的服务员翠凤请过来,或者直接招工过来,或者先临时聘用过来,指导其他服务员的工作。

最后,百货大楼就招翠凤当了临时工,负责专卖店的营业还给她配了两个下手。

自从小慧的服装厂解除了供货压力之后,翠霞姊妹也就不做衣裳了,都下楼来帮着抗抗卖衣裳,慢慢也就明白了姚远的这套营业机制,管理个小专卖店,应该不成问题了。

就这样,姚远百货大楼的专卖店有了,店长也有了,还不用他掏一分钱。

翠凤成了国营商店的临时工,估计她都店长了,商店当然会考虑长期用她,转正也是早晚的事。

将来成为城里人,找个城里人当对象,也就理所当然。翠凤的梦想也就实现了。

这也算是姚远对翠凤,一直跟着他辛苦工作的报答吧。

翠霞则留在店里,继续帮着抗抗卖衣裳。

有了百货大楼这第一家专卖店,估计第二家就不会远了。将来翠霞也会像翠凤那样,成为另一家的店长的。

姚远还会招聘新的营业员,继续跟着抗抗积累经验,然后就再派出去,成为新的专卖店的店长。

他这种经营专卖店的方式,基本就是采取了现在连锁加专卖店的形式。那时候的人们没见识过这种方式,当然也不会想到这么做对他会有好处了。

其实,他给小慧送设备取做好的服装那天没走,和小慧在她的服装厂里说了一宿,就是让小慧明白他的这种经营方式。

所有的店铺,都是公家的,都跟他没有任何资产关系,就是他的店铺,名义上也是公家的。这就避免了将来产权关系不清,最终出力不讨好,还把自己给搭进去那样的悲剧。

至于他和小慧怎么挣钱,从原料采购到服装成品出厂,这里面这么多环节,以姚远培养干部的数学知识和财会能力,要是不知道怎么把利润抠出来,那他就真是姚大傻了。

到这一年的年底,市里设在城北平房里的门市部,也有了抗抗专卖店,姚远就把翠霞派过去做店长。转过年来,城西的第二门市部,抗抗专卖店也开始营业了。

这一年,市革委会取消,开始沿用过去的称号,矿机的革委会也相应取消,革委会主任张代表,也就变了张书记了。

除此之外,国家出台了许多新的法律法规,其中也包括商标注册的暂行规定。

姚远正式注册了抗抗牌商标,并授权给小慧的服装厂。从此之后,只有小慧生产的服装,才可以使用抗抗牌商标,其他冒用盗用的行为,就是违法行为了。

当然了,所有专卖店必须服从他的指导和监督,按着他的套路来。要不然,他就不让小慧提供服装。

这种无产权关系的监督管理机制,也就慢慢开始成为姚远让专卖店服从他管理的一种手段。

第二年的时候,姚远把自己的店铺也移交给了文化馆的劳动服务公司,由劳动服务公司自己另选地址经营。

那个原来做专卖店的明清小楼,则完全由他租下来,成立了自己的“抗抗服装设计有限公司”。他的公司化运营策略,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如今,他和抗抗就只负责抗抗牌服装的设计,通过对品牌的拥有权来监督和控制专卖店运营方式。

抗抗服装设计有限公司,只保留对自己品牌的使用权力,其余其他生产和营销环节,都和公司没有财产归属关系。

这个时代,像他注册的这种小私营公司,已经开始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来。

他的这个公司,从外面看着和其他私营公司也没什么两样,规模不大,而且因为这时代人才还都去国营单位,他也招不到人才,干脆就不要别人,只他和抗抗夫妻两人,那就更显得有些寒酸了,直接就是个夫妻店。

可是,抗抗这个品牌,已经在这个城市里叫响了,大家以穿抗抗牌的服装为荣。

而姚远也不用担心有人假冒他的品牌。他的经营方式,是专卖店式的。

你从专卖店里买的服装,都有购货发票,出现质量问题,我来负责解决。你从地摊上花十块钱买来一件抗抗牌服装,然后有质量问题,你愣是要赖我,我也不承认。

如何有效防止假冒,做为现代人,姚远是早就想好了成熟的办法的。

由于对这些比起这时代来,更先进的,别人根本想不到的管理方式的成功运用,姚远可以不显山不露水地积累自己的财富,而不被别人看透和识破。

如今,姚远和抗抗就清闲了许多。每隔一段时间,两人一起或者分别到各个品牌专卖店里去,检查一下服务和运营情况,提提指导意见。

剩下的时间,就是在家里看孩子,或者带着俩孩子到店里,研究制作新的服装样式。

姚远偶尔会带着抗抗去南方,那一两个能够接近外来文化,具有引领服装流行趋势的城市去看看,感受一下更先进的服装文化,回来设计出自己新的服装样式,交给小慧试生产,由专卖店试销售。

他们去南方的时候,也会带着姜姨和孩子,主要还是出去游玩。

未来服装的流行趋势,姚远早就知道,没必要在这上面下很大的工夫。

另外,就算姚远一时想不起来,最近应该流行什么样式的服装了,去看几场新拍的电影,他也就想起来了。流行服装总是跟着电影里的主角穿戴走的。

到这时候,随着政策的逐渐放松,电影院里早就不放映样板戏,像《庐山恋》、《黑三角》等等这样许多的现代电影,已经在电影院里放映,男女主角的名字,也早已经家喻户晓了。

这样,姚远很容易就会在每年的服装换季时节,推出自己新的服装样式来。

只要抗抗根据他画出来的样子,把样子变成衣裳,然后再制作出裁剪样本来,编上号交给小慧生产试卖就可以了。

而抗抗那些年锻炼的,已经完全可以看到样子,就在脑子里形成裁剪图纸,最后把衣服做出来了。顶多就是第一次不成功,多修改几次就行了。

公司运营到这一步,抗抗也终于明白姚远说的,坐在家里玩就可以挣钱,是真的了。

他们卖的就是品牌和服装创意,这就是服装最有价值的东西啊。

121.罪有应得

开春的时候,张建军在自己的铺子里,突然被公安机关的人给带走了。

至于为什么,大橘子心知肚明。因为公安机关在带走张建军以后,也把大橘子带到他们那里问话。

问话的主要内容,就是围绕着大橘子为什么要嫁给张建军,是自由恋爱,还是经人介绍?

大橘子还想撒谎,结果她那点小伎俩,根本经不起询问人员推敲,被问的漏洞百出,难圆其说。

很快,大橘子就说了实话。然后人家就问被张建军胁迫过的,还有谁?

做为当事人,大橘子是知道一些人的,老老实实把自己知道和猜测的,都说了。

张建军出事以后不久,矿机宿舍里,就风言风语地传说,公安机关来过厂里,秘密调查了一批人,然后就无声无息地走了。

看来,张建军这一次的罪过不小。

可谁也料想不到,张建军这小子命不好,正好赶上严打。

他对自己过去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最终的判决,就是死刑,立即执行!

宣判大会是在市里的文化宫广场上举行的。

那里恐怕是当时市里最大的广场了。过去欢送知识青年下乡,伟人的追悼会,都是在那里举行的。

广场的主席台被布置的庄严肃穆,台上搭一溜方桌,方桌上铺了台布,后面坐满了各级领导。

台下最前面,上百个武警战士荷枪实弹,两个押一个挂了大牌子的犯人,有男有女。犯人们都被五花大绑着,沿着主席台排了两三列。

一个穿了法官制服的人,手里拿着一叠宣判书,站在一个麦克风跟前,大声地朗读着犯人们所犯的罪行。

台下,在犯人们背后不远的广场上,围满了前来观看的市民。

姚远和抗抗,也在这些观众里面,因为他们也知道张建军被抓了。

不只是张建军,矿机那些痞子,几乎被抓来了一半,好多人将被处以重刑,短时不会再出现在矿机了。

当宣读到张建军的死刑判决的时候,姚远大吃一惊。

他原来以为,这小子顶多就是偷鸡摸狗被抓了,又赶上严打,进去蹲个几年。

因为那时候的确很严厉,矿机三个小痞子,抢了一个农村里到矿机卖西瓜的老汉,只抢到了二两粮票和三毛钱,就被劳改三年。

估计张建军的罪过,跟那三个小痞子差不到哪里去。

可听着判决书,姚远知道不对了,这是把他以前的旧案给翻出来了。

张建军干的这些事情,在矿机还是有小部分人听到过风声的,只是不知道具体细节。

姚远也听到过,小慧对抗抗讲过,抗抗又告诉他了。

但这事情已经过去许多年了,在当时那个封建思想比较严重的时代,受到过威胁的女子,定然是不敢讲出来的。剩下的,也就偶尔听到点风声。

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公安机关怎么会突然介入,又怎么找到的那些受害人的呢?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慧!姚远一下子就明白了。

张建军这个不是人揍的玩艺儿,干那种事竟然不避讳小慧。兴许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兽欲,他竟然当着小慧的面干这个!

无疑,小慧是最清楚这件事情的人。如果公安机关想把案件查清楚,只有小慧可以提供详细的细节。

十几辆大卡车已经停在会场外面。宣判大会之后,这些犯人们将被押上大卡车的后斗,在市里主要街道上走一遍,游街示众。

游街之后,判了死刑的犯人们,将被直接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姚远看到了张建军,脸色惨白,脸上除了鼻涕就是眼泪。已经不会走了,站也站不住,由两个武警战士架着,勉强在卡车后斗上站立着,有些可怜。

可你知道有今天,又这么怕死,当初为什么还要做那些作死的事情呢?这不也算罪有应得吗?

姚远并不可怜张建军,他只是觉得小慧太狠了,心里不由打个冷颤。

这个时候的大橘子,心里反而异常地平静。都说一夜夫妻百日恩,可张建军对大橘子来说,却是一个废物和累赘。

如果说以前可能还有些感情,从专卖店那一夜,她被侮辱之后,就对张建军一点感情都没有了。要不是因为店是张建国的,没了张建军大橘子可能失去经营权,她甚至都能盼着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早死早超生。

公安局通知收尸的时候,她只是淡淡地对张顺才两口子说:“你们别去了,看见了更伤心,我找俩人去,拉火葬场去就行了。”

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专卖店在公审大会那天歇业一天,第二天就正常营业了。

这里面最心疼的,恐怕就是张顺才媳妇了。母子连心啊,就算张建军再不是东西,那也是她儿子,身上掉下来的肉。哭的站都站不住了,想去看儿子最后一眼,都没有了力气。

而张顺才只是恨恨地说了一句:“哭有个毬用?”便再不说话了。

看完了公审大会,姚远就骑上摩托车,要去王家疃找小慧。

抗抗问他去哪里,他只说一句:“我去找小慧有事。”就发动了摩托车,独自走了。

抗抗也和姚远一样,猜张建军这事儿跟小慧有些关系。

可她和姚远想法不一样。她觉得,小慧没啥错,这事儿搁谁,让张建军祸害了一辈子的幸福,只要有能力,都得这么干。

姚远心太善,连张建军这种人他都同情,简直就有些不分敌我。

姚远和抗抗思想的出发点是不一样的。他考虑的是小慧的做事方法,有些过于狠毒了。

小慧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企业家了。一个具备了许多特殊权力的人,有能力的人,如此嗔呲必报,如此狠毒的办法能用在张建军身上,就能用在别人身上。

如此下去,必然树敌众多。

好多企业家,最终不得善终,许多人把原因归结于政策,这是片面的。

如果他做事宽厚一点,宽容一点,不去为自己树立那么多的敌人,再严厉的政策,都不会波及到他。

港岛那位李大亨,儿子被人绑架,他也仅仅是花钱赎回。以他的能力,儿子赎回以后,他干不掉对方吗?他完全有这个能力,可是他却没有去这样做。

为什么人家可以好好的活到现在?而且,在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人家就可以在大陆发展那么好,为什么别人不行?

并不是传说中的那些客观原因。更大的原因,是人家具备平和的心态和宽厚的人品。

不去学人家的人品,反而极力去寻找人家的特殊性和客观性,这就是那些小报记者永远被称为狗仔,人家永远是大亨的区别。

姚远去找小慧,就是要告诉她,她的这种心态,做不了大事,也让他感到害怕!

张建军得罪了你,你能想方设法置他于死地。那么,别人呢?我呢?你还想和我在一起,我怎么知道你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会不会也要把抗抗置于死地?

当姚远找到小慧,把她关在她家楼上的卧室里,冲着她把这些他内心的想法大声吼出来的时候,小慧伤心地哭了。

“哥,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她泪流满面,伤心地质问姚远。“你这些年耐心地教我,把我从一个啥都不懂,连反抗都不会的乡下丫头,培养成一个自己可以独立的强人。不要说抗抗姐对我有恩,就是我不认识抗抗姐,因为你,我也不会,也不敢对抗抗姐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姚远余怒未息:“我不这样想你,你让我怎样想你?我和你说过多少回了?忘记仇恨,宽以待人,你还是要去干这么狠的事情!不能斩草除根,就不要做事太绝!就算可以斩草除根,也尽量不用绝户计!

你以为你是谁呀?多少比你能上百倍的大人物,都死在绝户计上!你要人家的命,人家就不会要你的命吗?树敌多了,你能保护的了你自己吗?非要等到四面楚歌的那一天,你才知道后悔是不是?那就晚了!”

小慧不哭了。以她现在的理解能力,她知道了,姚远说她会害抗抗,那只是气话。他是为她担心,怕她出事。

这说明什么?姚远心里有她!尽管他不承认,可是,他还是关心她,怕她出事。

一种幸福的感觉,顷刻就传遍了全身。

她慢慢坐下来,擦了眼泪,慢慢平静了心绪,这才对姚远说:“哥,你的话我都记着呢,除了这个张建军,我对别人,都按着你教的来。”

“你记着个屁!”姚远还是不打算放过她,“你能这么对付张建军,就能这么对付别人。我从这件事上,可以看出你做事的基本思路,那就是有仇必报!你这时候说的挺好,真到了节骨眼儿上,你就会按着你这个思路来,早晚把自己害死!我说小慧,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你都农民企业家了,就这水平?你啥时候能够长大?”

小慧突然咧开嘴笑了:“在你跟前,我永远都不想长大。”

“不许嬉皮笑脸!”姚远仍旧不想算完,“赶紧想想,你还这样干过啥事,和谁还有仇?得想办法化解。你不同于普通老百姓知道吗?”

小慧就摇头:“我真没仇人,也真没干这种快意恩仇的事。你不许我干的事我不会干的。”

姚远看看她,表示不信:“可是,现在的事实就是,你干了,而且干的很毒,很绝。”

小慧的脸上就慢慢严肃了说:“哥,你放心吧,所有的事我都听你的,唯独张建军这一件事,你说什么我都不听。知道为什么吗?我不愿意回忆过去的事情了。可是,为了和你说清楚,我就把过去所有的遭遇,都跟你说说,你自己判断,我该不该放过他?”

122.温馨港湾

张建军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有了用手的毛病。

到他结婚那个年龄,这毛病已经发展成病态,要达到“樯橹灰飞烟灭”的境界了。

所以,多数时候,他已经是不行的了,需要借助非正常的手段,才能让自己勉强得到一次快乐,而且,维持的时间极短,让他宛如幻觉。

如此短暂,几乎等于没有,他的情绪就无法得到发泄,只能通过折磨他能到手的女人,来将心里的情绪发泄出来。

野花可不是随时都有的。就他这德性,哪个女人也不会接近他,他也只能在家折磨自己老婆了。

设想一下,碰上这么个东西,小慧那三年是怎么过来的?

小慧没有对姚远说自己怎样度过了那三年,而是从梳妆台里拿出三盘磁带,放到录音机里,让姚远自己听。

那是张建军喝醉了,在回忆他的所谓美好日子。

这家伙已经完全变态了,用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语言来描绘他折磨小慧的许多情景以及他那时候的感受。

姚远万万不能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不是人的玩艺儿,竟然可以做出这么不是人干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比他过去从抗抗那里听到的,小慧遭受的折磨还要凄惨更多更多。

不止是对小慧。在磁带里,在小慧的引导下,他描述出来的,对其他被他威胁屈从的女人的折麽,也是骇人听闻的。

姚远只听了一盘磁带,也就半个小时左右,就听不下去了,伸手关闭了录音机。

小慧的卧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宁静。

这种被折磨的屈辱,是小慧不愿意回忆,也不愿意再次听见的,这不仅仅是对身体的折磨,更是对人格和精神的极端侮辱。

仅仅让小慧在窗外看着他和其他女人做事,那时做为他的妻子,这个屈辱就足够大了。可这只是小巫见大巫,还有更不是人的,没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屈辱,在等待着小慧。

这种人,死不足惜!

姚远站起来,把那三盘磁带都拿起来,扔到地上,用脚踩碎了,然后才轻声说:“这个人已经死了,你也有了自己新的生活。忘了吧,慧儿?”

小慧的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在哗哗地往外流。

听姚远这么说,她艰难地摇摇头说:“我想忘,想着再也不要想起来。可是,只要这个人活着一天,我就永远忘不掉!他必须死!要不然,就是我死!”

姚远慢慢走过去,把床边的一个毛巾递给她。

小慧没有接毛巾,还是在那里哭。

姚远只好蹲下来,帮她把眼泪擦了,低声说:“慧儿,我不怪你了。这事儿过去了,以后再不要提了。”

小慧坐在床边不动,由着姚远给她擦泪,那泪却是越擦越多。

姚远想想,只能站起来,把她搂到怀里了。

小慧抱着他的腰说:“哥,我是个已经脏了的女子,所以你才嫌弃我,不要我,是吗?”

姚远说:“慧儿,你不要多想,我没有那样的想法。在我心里,你就是一个最纯洁,最圣洁的女子,比任何女子都要圣洁!”

小慧哭着说:“我不信。如果你心里这样想,你就不会拒绝我。”

这话姚远没法回答。

这个时候,他再拿抗抗说事儿,估计小慧会更伤心。

他只得说:“慧儿,你太累了,好好休息一下,等醒了,就都好了。”

小慧却死死抱住他说:“你又要走是不是?不许走,你陪着我,我才能够睡得着。”

姚远犹豫了一下,一狠心,拥着小慧,倒在了床上。但他只是抱着她,拼命去想其他的事情,来干扰自己身体对怀里这个漂亮女子的渴望。

小慧身体的气息,不断传到他的鼻孔里来,让他心里痒痒的,几乎就无法克制。

小慧还想乱动,姚远把她抱的死死的,让她无法动弹,嘴里哄着说:

“慧儿,就算我们之间要有什么,也不是今天。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在一起,那是对你的不尊重。那样,会让我觉得,自己也跟那个畜生一样,没有区别了。你明白吗?”

小惠就摇着头说:“不明白,我不明白。我是自己愿意和你在一起的,和你在一起,我才可以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女人。你不嫌弃我,就不要这样残忍地拒绝我!”

无论小慧再说什么,姚远都是那样紧紧地禁锢着她,不许她稍动。

渐渐地,小慧就不动了,慢慢地呼吸均匀,竟然真的睡着了。

人家都说,男人的怀抱,是女人天生温馨的港湾,这个是有道理的。

女人是天生缺乏安全感的动物,特别像小慧这样,遭受过苦难经历的女人,夜夜都会被噩梦惊醒。

一旦让她心仪的男人搂入怀里,进入那个温馨的港湾,就会瞬间感到无比的安全,无比的幸福,很快进入甜蜜的梦想。

这一觉,是小慧有史以来睡的最安心,最舒服的一觉。

一觉醒来,姚远早已不在身边。这让她感觉到无比的失落。

可是,姚远已经肯抱着她入睡了,她已经离那个成为他女人的目标越来越近了,她还是感觉到了幸福。

张建国终于有时间赶回来的时候,张建军的坟头都已经长满了野草。

那一天,大橘子正穿了一件暗红的羊毛衫,一件淡白的西服长裤,在店里热情地招呼客人,张建国就那样慢慢地走了进来。

张建国不同于张建军,要比他高一些,也壮实了许多。他穿了一件淡灰的风衣,脚下是一双泛着光的皮鞋。这身打扮,就与北方人有了明显的不同。

看到张建国,大橘子原本脸上的笑容,就僵在脸上,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服务台后面,看着张建国慢慢走近她。

直到张建国站在她眼前,她这才说:“啥时候回来的?”

张建国淡淡说:“昨晚下的火车,在候车室忍了一宿,刚过来。”

大橘子说:“你昨晚就来了,为啥不直接过来呢?”接着就闭了嘴。

张建军没了,店里就她自己,小叔子这时候,的确是不适合过来。

张建国也没在这事上再说什么,只是说:“你如过方便,就带我去看看我哥的墓地。”

这时候,大橘子忙不过来,已经雇了一个女孩当售货员,就把那女孩叫过来,嘱咐几句,带着张建国走了。

张建军的墓地在离城很远的一片荒山上,是大橘子从附近农村里花钱买的一片荒地。四周都是连树木都不长的石头山,只生长着一些荒草。

此刻,新草才刚刚发芽,旧草早已枯黄,放眼望去,满目荒凉。

大橘子带着张建国,走了两个多小时,才来到墓地跟前。在两座山脉尾端夹成的一个山坳里,只有一个小小的,孤零零的坟头。坟头上,许多的野草,都已经窜出老高一块了。

出城的时候,张建国买了些烧纸贡品,此刻便在张建军坟前点上杆香,将贡品摆开来,又把烧纸在一边烧着,找了根树枝,拨弄那些已经着起来的烧纸,让烧纸着透。

他蹲在那里,默默做着这一切,始终没说一句话。

大橘子就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也是一句话不说。

从坐上公交车到山脚,再到一路爬山来到这里,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流,更没有提起关于张建军的任何话题,只是一路默默地走到这里,大橘子指指那个坟头,说了一句:“就是那里了。”

直到杆香燃到尽头,烧纸也烧完了,大橘子才过去,想帮着张建国把贡品收拾起来。

张建国说:“放这里吧,不带回去了。”

大橘子就住手了。

张建国四下里看看,指着不远处一块比较平坦的石头说:“我们到那里坐坐吧?”

大橘子看着张建国坐到那块石头上,自己也跟过去,在他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看着大橘子坐下来,张建国这才开口说:“咱爸给我写的信,都是些口号和说教,我基本看不太明白。只知道我哥给公安局抓了,到底什么原因?我一直也没搞清楚。

那时候,我刚刚接过一个大企业来,手里的事情太多,没有时间来考虑这个问题。

可没有多久,你们就拍电报说,我哥被判了死刑,很快就要公审执行了。

我当时有些蒙了。我哥这人胆小,小坏事没少干,干大坏事他没这个胆。”

说到这里,就问大橘子:“你能跟我说说,我哥到底是因为什么,被判死刑的吗?”

大橘子看张建国一眼,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因为张建军的罪行里面,她也是受害者之一。

自从张建军被抓,张顺才就神神叨叨的了,嘴里满是语录。估计他给张建国写信,也多写这些东西,张建国能看明白才怪。

想半天,大橘子就回答张建国说:“也没啥大事儿,就是,就,就是和一些女的不清不楚的,又正好赶上严打,不就,倒霉呗。”

张建国还是听了个稀里糊涂,就问大橘子:“你能跟我说清楚一点吗?你这样说,我还是不明白。”

大橘子想半天,只好说:“你还记得,七五年冬天,厂里斗争二月逆流吗?”

张建国点点头说:“这个我知道,怎么啦?”

大橘子说:“那时候好多女的穿收腰衣、鸡腿裤,都给抓了,连做这个的缝纫机都给没收了。那时候,建军不是保卫科副科长吗?专管这事儿。”

这个,张建国是有记忆的。那时他父亲利用上边的指示精神,准备对付姚大傻,打算一举拿下姚大傻,从此把他父母的案子彻底定性,了却心头一块心病的。

当时张建国还年轻,也不怎么支持父亲做这么狠毒的事情。张顺才做这种事,都是和张建军商量,背着张建国的。



123.叔嫂对酌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姚远果然就回来了。

这时候,小慧还在炕上絮棉袄,抗抗在外屋蹬缝纫机,姚远直接就进了里屋。

小慧是在炕上蹲着的,看见姚远进来,就站起来喊一声:“姚大哥。”要从炕上下来。

姚远就说:“你在炕上坐着,我跟你说几句话。”

小慧听话,就乖乖在一边盘腿坐下来。

姚远坐在地上的椅子上,从兜里拿出两包矿机医院用自制的药袋装着的药来。

他指着一个药袋说:“这是布洛芬,每天早上和晚上吃两片,消炎和止痛的。不消炎的话,身上有伤会感染。把这袋药吃完了,如果还不好,就再和我说,我再去医院给你要。”

这个年代,消炎药就那么几种,土霉素、四环素,没有一样副作用不大,布洛芬算是比较小的了,还可以止痛。

他又指着另一袋药说:“这是阿司匹林,发烧的时候吃,不发烧就不要吃了。也是吃两片。”就看着她问,“都记住了吗?”

小慧就坐在墙角里,呜呜地哭了。

自嫁到这个厂里,还没有人这么关心过她,拿她当人看。

姚远就那么沉默着,任由小慧哭。

抗抗停了缝纫机,要过来安慰小慧,被姚远挥手制止了,站在里外间的门框那里,不出声。

待小慧哭了好一会儿,渐渐哭干了眼泪,姚远这才轻声说:“小慧啊,人都有处在困难和低谷的时候。这时候,破罐子破摔,随泼逐流,也就完了。这时候,也不要指望别人拯救你,只有你自己才能拯救你自己。处在艰难里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想办法拯救自己。你自己想不到办法,你还有你抗抗姐和我啊,我们都会真心为你好,为你想办法的对不对?”

小慧就摇摇头说:“姚大哥,我知道你和抗抗姐都是好人,我这辈子都会念你们的好。你们不要管我了,我认命了!”

姚远就摇摇头说:“你抗抗姐插队时候的事,她对你讲过吧?”

见小慧点点头,就继续说:“如果那时候她也像你这样想,不去拯救自己,她现在可能还不如你。你这个事儿,也不见得会比她那时候难。我们人多力量大,想个办法让张建军不打你不就行了吗?”

小慧看着姚远,大眼睛里就燃起一丝光亮,接着就又黯淡下去了,叹着说:“能有啥办法呀?天天的在一起。我都跪着求他不要打我,要我做什么都行!”摇摇头,就不往下说了。

姚远说:“你这样求他肯定不行,你方法不对呀。你听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得想法控制他,让他听你的才行啊。”

小慧看着姚远说:“姚大哥,我哪有那个本事呀?”

姚远说:“你在家里,看过一些敌我斗争的电影吧?”

小慧想想说:“有时候,大队里会放露天电影,看过的,”

姚远就启发她说:“电影里那些好人,特别是地下工作者,是怎么对付敌人的呀?要利用敌人的矛盾。”

小慧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姚远,听他往下说。

姚远就说:“现在,你不要只想着张建军,你要把他和他们的家人都想进来,把他们想成敌对的一个集团,你就是打入这个敌对集团的地下工作者。然后,你再想想,你怎么利用敌人的矛盾,来互相制衡他们呢?”

小慧看着姚远,一脸迷惑。但脑子里,似乎就有些东西在开窍,又一时想不明白。

姚远就继续启发:“张建军在他们家里,最怕谁呀?”

小慧迟疑着问:“姚大哥,你是想,让我利用他爸,来制约他,不许他打我?”

姚远就夸她说:“小慧你真聪明!”

小慧接着就说:“可是,他爸怎么肯听我的呢?”

姚远说:“他爸现在就求着你呀。你可以公开拒绝他,你儿子天天打我,我凭什么还要给你办事啊?他爸为了利用你,不就得设法阻止他儿子打你吗?”

小慧想半天,摇了摇头说:“姚大哥,我不能那么干。你和抗抗姐待我这么好,我打死都不会出卖你们!”

这一下,连抗抗都明白了,小慧是张顺才派过来刺探消息的。

抗抗心里就想,这个姚大傻长得还真不是人脑子,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为的就是把小慧的实话给抠出来!小慧就够可怜的了,你咋还能这么算计人家?

这时候,就听姚远说:“你还可以把我,你抗抗姐,还有你,想象成咱们仨一伙啊。电影里,为了骗取敌人的信任,咱们还可以故意制造些假情报,用来迷惑敌人,取得敌人的信任啊?”

小慧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光芒来,看着姚远问:“姚大哥,你的意思是,我们编造个假情报,我去跟他爸说。然后我就拿不给他刺探你们的消息了,拿这个理由威胁他,让他管着自己的儿子,不许他打我?”

姚远就冲她竖竖大拇指说:“你真聪明!”

这天,小慧走了以后,抗抗倒生气了,追着姚远问:“当初你去我插队的村里教我怎么装病的时候,为啥就没有这么大的耐心,为啥那么简单粗暴?小慧长得比我漂亮是不是?”

姚远头都大了,抗抗怎么这么能吃醋呢?

其实,女人对男人吃醋,恰恰证明她爱上这个男人了呀。

姚远已经没有功夫研究爱不爱的问题了,他得先把抗抗哄安稳了。

就搂着她说:“小慧笨呀,我得一点一点开导她,她才能明白嘛。咱们抗抗多聪明啊,一教就会,一点就透,还用得着我多说吗?”

抗抗这才高兴了,乖乖跑回去烧火,帮着她妈做饭。

小慧这天下午回到张家,照例是要先问了婆婆做什么饭?然后自己到厨房里做饭、炒菜。吃饭的时候,难免又被张家四个人嫌好道歹一顿,这个咸了,那个淡了,稀饭做少了,馒头溜过了,反正和每天也差不多。

小慧只低着头吃饭,也不搭腔。和往日一样,她得最后一个吃饭,等大家都吃完了,刷碗、收拾桌子、扫地。

待一切都做完了,再去里屋,站在炕一边,等着公公问话。

张顺才坐在炕沿上,找了个细笤帚苗剔牙。那时候没有牙签这一说,估计大宾馆里可能有。

剔半天牙,把笤帚苗扔到地上去,他这才慢慢问小慧:“他们家,今天都谁过去了?”

小慧回答说:“抗抗说活已经够多了,到年底做不完,就不接活了。这一天就没有人过去,只是我和抗抗在屋里做了一件棉袄,把昨天那件的盘扣上好。”

张顺才就看一眼小慧,今天她比以往说话多了一些。

“那么,姚大傻呢,他干什么?”他就又问。

小慧说:“他今天回来的早。我和抗抗在东屋干活,他就回西屋了,一直没出来。”

张顺才接着问:“还是没看到他在西屋干什么?”

小慧说:“今天抗抗出门送衣服,我就找个理由,去西屋,这回看见了。”

张顺才的眼睛就亮了,赶紧问:“你看见什么了?”

小慧说:“隔着门玻璃,我看见他坐在沙发上,嘴一个劲地动,也不知道是自己说话,还是和别人说话。我敲门,他看见我了,就不说了,起来给我开门。我说剪子找不着了,问他拿这边没有?他好像很不高兴,说我一顿,把我打发出来了。我进去的时候,看着他茶几上,好像摆着一些带方块图的书,和裁剪书差不多,可不是裁剪书。”

张顺才皱着眉头,琢磨从小慧这里得到的信息。

他在屋里说话,是自言自语呢,还是和他妈那个死鬼交流?

茶几上摆着的,是技术书籍。他看不懂,在问他妈?

他就又问小慧:“你没看到屋里有其他人?”

小慧说:“我刚进门他就把我轰出来了,没看清。好像……没有其他人吧?”

张顺才就点点头,然后嘱咐小慧说:“记住,下一次有这种机会的时候,不要敲门,直接就闯进去。你一个女人,他不敢把你怎么样。闯进去之后,不要停下,直接就往里屋走,看有没有人。平时没有人的时候,你也可以去他窗户那里看看。看里面有没有人,屋里有没有动静。”

小慧却突然说:“爸,我今天跟抗抗说了,我明天辞工不去她那里了。”

“嗯?”张顺才脸色就不好看了,声音严厉了问,“谁让你不去的?”

小慧说:“建军老打我,打的我浑身都是伤,我坚持不住了,得在家里养一阵子。要不然过年回家,让我爸妈看见了,又不放心了。”

张顺才半天没出声,过一会儿说:“你这么不听话,还怪建军打你,打死你都活该!”

小慧倒是一脸轻松说:“打吧,打死我就不用受这个罪了。反正说啥我都不去了。”

嘿,这个臭娘们儿今天这是要造反呀?张顺才就冷笑说:“这可是你说的?你去把建军给我叫过来!”

小慧转身就走,张顺才又把她叫住了。今天小慧这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不怕打了?

他就问:“你真要造反?”

小慧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反正我无论怎么做都是要挨打,这个罪我也受够了。打就打吧,早打死早托生,少受罪!”

张顺才口气就软下来问:“建军为啥打你呀?”

小慧说:“他打我没有理由,高兴也打,不高兴也打,想起来就打。现在我浑身都是伤,走一步疼一步,这个罪我受不了了,不如干脆叫他打死我算了!”

张顺才就叹口气说:“这样吧,待会儿我找建军谈谈,要他以后不要随便打你。你呢,也要学安分一些,不要惹他生气。”

小慧就顶嘴说:“我什么时候不安分了?连邻居我都不敢轻易说话,还要我怎么安分?反正我下定决心了,他只要打我,我就哪里也不去了,躺在家里等死!”

124.都是自私小人

大橘子看一眼张建国倒满了酒的茶杯,什么也没说,重新坐下来。

她对张建国说:“外面我都弄好了,要是你今晚回不去,就住这里。你睡床,我去外面店里睡。反正我们是嫂子小叔子,也不怕别人说啥。虽然,你一直也瞧不起我这个嫂子,从来也不叫我。我也的确不行,不配给你当嫂子。”

张建国笑笑说:“你误会了,我从来没瞧不起过你。只是,你自嫁过来,就和我妈关系不好,不尊重我父母,后来还动手打我妈,这个嫂子,我就叫不出口了。”

大橘子听了默默无言。张建国说的没错,她自嫁进张家,就从来没有把自己当张家的人,也就不会尊重张建军的父母。

可是,她为什么会嫁给张建军这个混蛋,他们张家人知道吗,问过她受了多大的委屈吗?

肚子里都有了些酒,两个人说话也就放开了。

听张建国这么说,大橘子淡淡一笑说:“是,我对你爸妈不好。可是,说句不客气的话,你们张家人有一个懂事的吗?

我如花似玉一个大姑娘,凭啥看上你哥这么一摊臭狗屎啊?你们谁问过,谁关心过?

你爸妈就一味地认为,我嫁到你们家里来,就得尽当儿媳妇的责任,就得当牛做马伺候他们。

凭什么呀?我受你哥的羞辱还不够吗,还要受你们的羞辱?

农村的房子租不起了,我们没房子住,你们谁管过?你哥上班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拿不回几个工资来,他还要下馆子喝酒。到了月底,我们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你们有问的吗?

这些年来,我们过的是啥日子,你们谁知道?

别人家都买彩电了,我们连个黑白电视都没钱买。

你爸妈有钱给你,让你去南方闯荡,可他们给过我们一分钱吗?”

说到这里,大橘子就哭了,流着泪说:“我不孝顺你们看到了,可我这些年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们看到过吗?你哥是个啥东西,你们不是不知道。我一个大闺女,跟他过这么些年,我容易吗我?”

说到这里,大橘子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张建国就笑了说:“你别说,你说的这些,我当初也没考虑过。我只是觉得我这哥还挺有本事,就这熊样,都二婚了,还能娶这么漂亮一大闺女,这世界真的很不公平。

那时候,我甚至心里还笑话你,真是瞎了眼,怎么自己好好的就非要往火坑里跳呢?”

大橘子听了,就惨笑一下说:“再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家人都太自私了,光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

张建国就严肃了脸,点点头说:“你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出去混这么多年,我学会的,可能就是这个,要站在别人的那一面想事情。”

说到这里,叹息一声说:“其实吧,后来我不叫你嫂子,倒不是因为前面我说的那个原因了。我是觉得你跟着我哥,白瞎你这个人了。一直也没办法把你和我哥联系到一块儿,所以才没法喊你嫂子。”

大橘子也笑了:“嗯!你这句话我爱听!来,为这句话,我和你喝一个!”

说着,就端起茶杯来,狠狠喝了一口。那一茶杯酒,就下去三分之一。

张建国也照着大橘子那样子,喝了自己茶杯里的一口酒。

接下来,张建国就想着谈正事儿了。

“当初弄这个专卖店呢,”他说,“主要是考虑让你和我哥对我爸妈好一点。从我爸妈给我的信里,我也知道了,你们确实和以前不一样了。不管怎么忙,都按礼拜回家看爸妈,给他们钱,也给他们买好多东西,爸妈对你们还算满意。

当然了,我也知道,这都是你的功劳,指望我哥,那肯定不行。

如果我哥没出事,我是打算今年年底回来,就提前把这个店给你们。但现在我哥没了,你们又没有孩子,这个计划只好改动一下了。

这个店呢,我不能给你。但在你没嫁给别人以前,还是归你经营,你要把店里每月的盈利,拿出一半来,给我爸妈。另外,还要和我哥活着的时候那样,孝敬他们。

当然了,你还很年轻,早晚也会嫁人。你嫁人之后呢,就不算我们家的人了,也就没有了孝敬我父母的义务。

到时候,我会派人过来,管理店里的财务,根据当时的情况,再给你制定工资和奖金标准。”

说到这里,就问大橘子:“你看我这么处理,合理吗?”

大橘子看着张建国笑:“合理?哈哈,你真会说话!”

她端起自己的茶杯,一口就把里面的酒喝干了,又抄过酒瓶子来倒酒,酒瓶里却没有酒了。

她晃晃悠悠地起身,去橱子里把另一瓶酒拿过来,打开盖子,给自己倒上。

张建国看着她做这一切,也没有阻止,而是说:“当然了,我也知道,这个店能发展到今天,主要是因为你的努力。

可是,你嫁人之后,就跟我们张家没关系了,我也不能把这么大一笔财产,白白送给你吧?

当然了,我会尽量给你一份能令你满意的工资和奖金。这也是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的诚意了。”

大橘子拿酒回来坐下,就看着他笑,然后说:“我一点都没说错,你们张家,全都是自私自利,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的一群小人!包括你张建国!

这就是你的最大诚意了是吗?你怎么就不想想,你把这个店的所有权力,都交给了你那个混蛋哥哥,就凭他那个德性,他能保住这个店吗?”

说到这里,大橘子就把脸沉了下来:“既然你们这么绝情,我还有什么可顾忌的?我就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你,让你知道,没有我大橘子,你今天还能不能坐在这个店里吃饭喝酒!”

大橘子就把王强的事给说了出来。

“你这个混蛋哥哥,赌光店里所有的钱啊!”她颤着声音说,“王强来要账,他没钱还,竟然把我抵给了王强和他的两个小弟!

你知道我受的是什么侮辱吗?那个晚上,我度日如年啊!”

说到这里,大橘子放声哭泣,好久都不能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止住哭泣,慢慢平静了,继续说下去:“我用我一辈子的屈辱,换来了这个店生存到现在,我用我心里的仇恨,支撑着我活到今天!你回来了,居然好意思说这个店是你的,我再嫁人了,就跟张家没关系了?

是,我本来就跟你们张家没关系!可是,这个店,你敢说跟我没关系吗?”

张建国早就被大橘子讲的这些给震惊了。想象着那个晚上,大橘子遭受的凌辱,心里不由也刀绞一般疼痛。

面前这个女子,能活到现在,已经不容易了。深深的,对大橘子的同情,不由从心底油然而生。

许久,张建国才说:“你不告诉我,我不知道还有这么大的事情发生过,我哥竟然可以干出这种事情来,也真是死有余辜!如果真是你讲的这样,我可以更改我的决定,把店铺送给你。”

大橘子就瞪眼看着他喊:“你不信我?那你可以去公安局打听,王强究竟犯了什么罪?他们不告诉你,我和你去问他们!”

张建国慢慢地摇头说:“不用,我信。这个店是你的了,我明天和你去办转让手续。“

大橘子听了,只凄惨地一笑说:“我告诉你,就是让你明白,我大橘子没有对不起你们张家,只有你们张家对不起我!

至于这个店,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张建军死了,我终于可以不做你们张家人了,这个比什么都好,店不店的,我也根本没往心里去。”

眼前的大橘子,因为喝了酒,脸上红扑扑的,倒增加了几分姿色。

她的脸严肃着,给了张建国一种庄严的感觉。

张建国就说:“嫂子,我第一次正式叫你嫂子。我这样叫你,的确有点委屈你,因为我哥配不上你。但我这样叫你,只是为了以张建军兄弟的身份,谢谢你,感谢你一直以来的付出。这一声嫂子喊完之后,我就不再叫你嫂子了,你是你自己,大橘子。

同时,我也要告诉你,无论你将来嫁人不嫁人,这个店都是你的了,我不要了。”

张建国这样做,还算有良心,大橘子也就没再说什么。

听了大橘子的遭遇,张建国只觉得胸口堵的难受,也把自己茶杯里的酒端起来,一口喝干了,拿起大橘子刚才新打开的那瓶酒,为自己倒上。

“那么,你将来打算怎么办?”张建国问。

“什么怎么办?”大橘子已经有些醉了,傻笑笑说,“能怎么办?活着呗。你也不用担心,你走了我会嫁人,不管你爸妈。”

说到这里,她就哈地笑一声:“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的事,矿机好多人都知道了,以后正经男人,是不可能要我的。与其再嫁个像你哥这样的混蛋,我还不如自己过一辈子呢!

所以,我不会嫁人了,你有良心,把店这么着给我。我也有良心,不能白要你的。你不在你爸妈身边,我还是把他们当爹妈,给他们养老送终。”

说到这里,大橘子又去端酒,一茶杯喝下去一半,就再也喝不下。

她知道,自己醉了,不能喝了,就摇摇晃晃站起来,去床上拿被子。

嘴里嘟囔着说:“我拿床被子,去外面店里睡,你,睡这里。”

张建国看出她不行了,也站起来过去帮她,嘴里说:“我睡外面,你睡屋里吧。”

大橘子一回身,一个趔趄,就倒在了张建国怀里。

张建国一伸手,一个柔软的身体就塞满了他的怀抱。

125.心存疑虑

要按照正常的渠道来租赁,姚远根本不符合条件,文化馆都不搭理他。

可他去其他公家单位,租赁别的店铺,比这个更困难。别的店铺都有单位住着,人家更不能给你用呀。

就是这个地方,你不赶紧租下来,说不定啥时候,就又给某个公家单位要去了。

他就是空着不用,就是不给你用,你也没办法不是?

他只好去找他的马叔了。

马叔一句话,姚远就把这里给弄来了,而且租期一签就是十年,第一年还不用交租金。

房子太破了,姚远修缮到能住人且能当店铺,预算下来花的钱,能交两年的房租。

于是,文化馆就同意,第一年房租就不交了。第二年看情况,如果姚远经营的不好,房租也可以不交。

有马副县长在,这个根本不是问题,白用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九十年代,姚远分到矿机的时候,这条街道上的明清建筑,早就不存在了。代之的,是一些现代化的高楼,楼下也多是经营服装的店铺。

进入二十一世纪之后,好多人看到其他城市未拆除的明清建筑,被装饰的焕然一新,古色古香,成为旅游的景点,这才忽然想起来,他们这里,好像也有这么一条古老街道的。

于是,就有好多人大骂败家子,把无价之宝给白白拆了,一点前瞻的眼光都没有。

当时,这是个属于比较富余一些的城市,响应房改政策较早,当然对旧建筑的拆除也就早一些。

那些保留了古代建筑的城市,说实话都是比较贫穷的,拿不出钱来进行房改,拆旧建新,旧建筑才得以保存。

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因祸得福的意外。

当时姚远来城里逛,听朋友讲这城市的古老,和老建筑如何美丽,也是心里为这城市再没有一丝古老的痕迹而感到惋惜的。

穿回来的姚远,终于亲眼见到了那些真正的明清建筑遗存。

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原先心里的那个,因这些建筑被人为拆除而产生出来的遗憾,忽然就没有了。

真正的明清建筑,已经破败不堪了。

房顶的茅草都把残余的瓦片拱的乱七八糟。木制的屋檐和回廊,到处都是裂纹。

这些明清遗存,不知过去历经了多少风雨沧桑而即将垮掉,又被修缮了多少回,才没有实际倒塌,看着就是一副摇摇欲坠,随时会倒掉的样子。

建筑的外墙,也不是他想象的那样的青砖白缝,境界分明。早就不知修补了多少次,墙皮脱落,露出土坯的,拆了一角重新用红砖填补的,比比皆是。

这些后来的修补,早就把建筑原有的特色和古韵,给破败的一点美感都不复存在了。

就是原来的青砖,也早就变得灰白而失去美感。加之在原来建筑以外搭建的各种各样,五花八门的房屋、煤棚、鸡窝、厨房一类,整个儿街道,就是一片污水横流的,贫民窟的感觉,又哪里来的美感?

总之,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这古老的街巷:破败。

这样一副惨景,指望过去的城市领导者,从这破败里看出美景,并且拍案决定保留,除非这人和姚远一样,是穿越回来的。

就是现在,姚远去找马副县长,建议他保留这明清的街道,说将来一定会怎样怎样有发展前途,比建新式楼房要经济效益好得多,估计马副县长也听不进去,当真把他当做傻子。

而现在我们看到的所谓明清古街,大多都是在原址上彻底拆除重建,并不见得与原来的建筑有一丝一毫能够联系到的东西。

如果知道了真相,你一定会有被愚弄了的感觉。

姚远原来是打算,只在城里找间小一点的铺子,先做裁缝铺的,没想到可以租到这么大的房子。

二百多平米的房子,做裁缝铺就有些过大了,完全可以直接搞专卖店!

他脑子一发热,就把自己心里计划好的东西推翻了,要越过裁缝铺这个初始发展阶段,直接从专卖店做起。

可专卖店不卖别人的衣裳,再说也没公家的服装厂找他卖衣服,他就只能自己做了自己卖。

可他的衣服,不客气说,都是走在时代前面的,销路一直不错。

如果把这些衣服拿到城里来卖,万一买卖好,一天卖个十几件,指望小慧她们仨人做,能供的上吗?

但接着他就想,反正楼上还有个几十平米的空间,他可以再多招几个人,在楼上弄个小制衣作坊。

这样楼上做衣裳,楼下就是专卖店,好管理不说,发展的会更快一些。

于是,他就改变了主意,要把小慧她们三个也搬过来,把楼上作为他的服装加工点,楼下用来开店铺。

媛媛还小,抗抗要照看她,脱不开身,店铺也需要有人看着。

他本来是计划让小慧到城里来,当专职的营业员,让抗抗在家看着翠霞姊妹做衣服。

现在,小慧她们可以直接搬过来在楼上住,再招几个城里的待业青年过来,一个小制衣作坊就有了。

抗抗在楼下,先边看媛媛边卖衣裳。等媛媛断了奶,再让姜姨看着。那时候,摇摇就满了三岁,可以去幼儿园了。

房子太破、太旧了,需要大修。有些地方要加固,有些地方得拆了旧的已经不能支撑重量的地方,重新垒墙,内部也要进行大修。

这个时代,一切都是国营的,没有专门的国营修建队对外营业,给私人使用,就是找专业的泥瓦匠人都找不到。

这个,姚远也计划好了。矿机修建科有俩退休的老工人,对古旧房屋的修建是内行。

古代建筑和现代建筑,在结构上有很大区别。不懂古代建筑,就算找到泥瓦匠人,他们不懂过去建筑的构造原理,也不敢随意动工,怕万一修不好不说,再动了不该动的地方,把这本来就要倒的房子给拆了。

那俩退休工人都六十多了,旧社会就是专门建造寺庙一类古建筑的,矿机成立以后才进工厂当了工人。这种人搁到现在,都是国宝级别的专家了。

姚远就一天五块钱,把这俩人给请来了。

在那时代,一天能挣五块钱的,恐怕整个市里也找不到几个。

那时候下井的煤矿工人工资是最高的,一月算上加班费,也就能挣七八十块钱。

这么高的工资,那俩人当然愿意来了。

剩下的年青泥瓦匠人就好办多了。修建科十几个泥瓦工整天闲着没事干,除了打扑克就是下象棋。

他都不用找张代表,直接找修建科长,给他盒红牡丹,就弄来四个泥瓦工,一天两块钱,比在厂里挣的都多。

两个懂行的老工人,带着四个年青工人,很快就确定了房屋的整体修缮方案。

另外,姚远还有特殊的要求。

把楼下门两边的小木头窗子都拆了不要,换成落地的玻璃橱窗。橱窗里面要做平台,放上模特做展示台。要人们走在街上,就能看到他玻璃橱窗里的服装样品。

原来的木头门也不要了,同样加宽加大,变成玻璃门,可以让人们从外面就能看到店内的情况。

屋内的柜台、隔间也要全部拆掉,再在冲着大门的后墙那里,造一个木质的服务台。

当然了,他这是按照现在服装店的格局在装饰,不要柜台,直接让顾客面对自己的服装进行挑选。

楼上弄个能放开两个上下床的小房间,当小慧她们的宿舍。外间放缝纫机一类服装制作工具,当制衣作坊。

这种房屋的楼梯是在楼下屋里,木质的,就是楼上的地面也是木质的,多处都磨坏了,要找木匠来修理更换新的。这个也不难,城里就有木匠。

木匠除了做这些以外,还要按照姚远画的图纸,做服务台、服装架。楼下还要加一个试衣间。

总之,现在没有将来那些卖服装专用的衣架、模特一类的东西,就得全靠用木头做出来了。

这一年过年,姚远就不能像去年一样,有那么多闲暇时间,来给姜姨一家做大菜了。

不过去年他做菜的时候,美美在一边看着。这丫头聪明,基本也弄明白他是怎么做出来的,又有他留下来才那些菜谱,过年做菜,就变成美美的工作了。

小慧特别懂事,知道姚远今年事多,过年的时候就没有回家,只让翠霞姊妹回去的时候告诉她爸妈一声,她在这里过的很好,让他们放心。她则留下来,帮着姚远收拾店铺。

店铺的内外修缮,在年前总算完工了。可是,里面卫生打扫,摆放擦拭制作的那些衣架,布置做好的服装,都得有人干才行啊。

姚远没时间做这个,还有好多市面上买不到的东西,他得想办法淘换来啊。

比如这服装模特,那时候外面根本就没有卖的,只有大百货公司里有这东西,是从南方大城里专门的模特制造厂家订做来的。

可人家虽然有,而且仓库里还有不少闲着不用的,人家不卖给你呀。他弄不到,就还得找他的马叔。

这事儿不用找马叔本人,姚远已经认得马叔的秘书了,直接找他,一个电话,就弄回好几个模特来。

房间除了中间和周边加了长排的衣架,四周墙上也得放衣裳,可没有专门的挂衣网。

姚远琢磨半天,用报纸把四周上面需要放衣裳的墙壁糊起来,免得白色的石灰墙把衣服给蹭脏了。

然后,他就去城里的五金店买了好多最粗目数的筛子网,把这些镀锌的筛子网钉到墙上,再把挂衣架挂到筛子网上,四周的服装展示墙就这样完工了。

126.出乎意料

有了会干活的员工,小慧的加工厂开始准备生产服装。

可是,一开始生产,各种问题就暴露出来了。

裁剪那里,小慧得亲自盯着,要不然万一弄错了,布料铰开了可再粘不到一起去,就彻底废了。

她看着裁剪,就来不及看缝纫机这边,把不同编号的服装部件缝到一起的,上袖子上歪了的,衣领上反了的,布料里外面不分的,啥毛病都出。

小慧这个气,这还是都在家里会做衣裳的呢,咋干成这个样子?

可这也不怪这些农村妇女。她们平时做衣服,都是用自己纺的土布,那见过城里人穿的这种化纤衣料啊?还有锁边,她们也没见过。

再说了,机器缝纫和手工缝纫,布料连接是有不少区别的。她们会用缝纫机了,却一时半会儿掌握不了这些区别,出错也是难免的。

没有办法,小慧只能先让大家停下来,再找一件裁好的布料,自己干给大家看。怎么先对编号,怎么上衣袖,上领子,各部位怎么缝纫到一起,都得从头教起。

大家看着小慧干活,这才明白该怎么干。可小慧再不敢让她们自己下手干了。

干错了,衣服拆线重干也是很麻烦的,衣料也得重新熨平,拆次数多了,衣料就不行了。

她只能先教会一两个手巧的,看着她们会干了,再让这俩带下边几个不会的,自己也再去带其他人。

只能这样,慢慢把这些女人们教成合格的缝纫工人。

可是,这样一来,干活的速度就明显慢下来,到月底,恐怕就不能把第一批货交给姚远了。

而这个时候,姚远的专卖店,已经在城里正式营业了。

姚远始终认为,人的精神文明程度,实际上应该上取决于社会的物质文明程度。

在这个时代,如果开一家大型自选超市,在没有监控系统和没有严格保安措施的情况下,估计能把全市的贼都给招来,开业的同时也会立刻乱了套。

他这个自选品牌专卖店,开业面临的情况,估计也差不多。但他还是坚持搞自选的模式,因为在他看来,自选才是顾客买衣服的最佳方式。

同时,他也希望用这个时代没有的经营模式,一开始便在销售上占据优势,站稳脚跟。

当然,他也要考虑这个时代的文明程度,采取一些防范措施。

好在他的店铺面积不是很大,不用投入太多的人力物力,来监督进来的每一个人。

矿机像姜姨这样,退休了,而且还精力旺盛的半大老太太有的是。他就让姜姨给找了四个长相比较凶恶,身体比较强壮的老太太,每人一天给她们五毛钱,让她们在店里巡视。

老太太们平时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儿干,到姚远这里来一天能挣五毛钱,活还不累,当然愿意干了。

姚远给老太太们每人发一个红布做的袖标,上面写上“商店巡查”四个黄字,分别负责店内一块区域,抓着偷东西的,一次奖励两块钱。

那个时代,在城里,大家最怕的,恐怕就是在街上带着红箍到处走的老太太了。乱扔垃圾,随地吐痰,随手丢个烟头,让这种老太太看见,最轻也得训斥你一顿,一般都是要罚钱的,五毛到五块不等。

姚远的专卖店里,一下子就有四个戴红箍的,样子凶恶的老太太,估计这震慑作用,绝对不亚于四个公安在场。

开业的第一天,抗抗和姚远都在店里,翠霞姊妹也下楼来,外加四个戴红箍的老太太,秩序还相当不错。再说大家也不知道这店铺是干啥的,进来的也不多。

但是很快,到了下午,人就多起来了。因为店里的内衣内裤,特别是内衣,太漂亮了,符合了所有女人们的想象。

到下午关门,内衣内裤基本就卖差不多了,姚远得回矿机,赶紧组织那些代工户加工下一批,然后再都弄到店里,大家连夜装海绵。

有这个内衣内裤带动,成衣也卖的不错。因为店里的服装可以由着顾客自己动手挑选,随便试穿,这就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成衣之所以没有卖的太热,主要还是价格问题。

姚远的衣服,都是城里买不到的样式,甚至你去大城市里,也不见得能有这么新颖的样式。

但是,这些服装档次看着很高,价格也不低,最便宜的一件小开领衬衣,也要二十块钱,跟现在要两千块钱差不多。

那个时候,服装的相对价值普遍较高。一件普通衬衣,在商店里买,也得七八块钱,姚远的只是比商店里的价格,高了接近三倍。

姚远的服装从制作外形到样式,也是明显看着高档啊,大家还是喜欢他的样式,只是一般人舍不得买。

不过姚远也不担心自己的服装卖不动。无论什么时代,总是有趁钱的人的。

第一天只买了两件成衣,第二天就卖了五件,到第三天,卖了八件,一天比一天多。因为随着时间延长,知道这个自选专卖店的城里人也越来越多,过来看的也逐渐开始增多。

到第五天,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看着穿着就很讲究,进来转一圈,从内衣内裤到里外服装,竟然一样要了一件。

那时候姚远也没处印自己的包装盒,但他还是找到一家校办工厂,为自己印了不少印着抗抗那个半身黑白商标的包装纸。

顾客买了衣服,他就用包装纸给人家把衣服卷起来,再用细纸绳扎上。

这样,服装和衣服上,就都有抗抗牌的标志,算是为自己宣传,也让顾客感觉,比国营商店,的确高档了不少。

那个二十多岁的女孩,临走的时候告诉抗抗,她们在城里根本买不着像样的衣服,都是到南方大城里去买衣服。听朋友说这里有一家不一样的服装店,今天路过,顺便过来看一下,果然就不一样。

那女孩说:“你们的经营办法和服装样式,恐怕南方大城里也没有。特别是你们的内衣,太棒了!我明天还会带我的朋友们过来的。”

从这一天开始,专卖店的生意火了起来,销售量在不断上升,姚远又开始犯愁了。

别人是衣裳卖不动发愁,他反而恰恰相反,他没有那么多货源啊。

他只能把店交给抗抗,让她自己管着,他得去进布料,催着矿机那些代工户赶紧加工,还得再设法多找些代工户。

这时候,抗抗是真顾不上俩孩子了,只能把她们都交给姜姨看着。而姜姨也闲不住,抱着媛媛,领着摇摇,满矿机的宿舍里转悠,给姚远找代工户。

虽然很辛苦,但姜姨心里高兴,女婿的事业红火,挣大钱了呀。

姚远却高兴不起来。内衣内裤这边,有姜姨和他忙活,再把给代工户的利润提高一些,解决起来相对容易一些。

成品服装那边,照这个销售速度,用不了一个月,恐怕就没有衣服可卖了。

他知道小慧那边刚开始干,困难一定不少。用一个月的时间,交第一批活,都有点难为小慧。可是,他考虑再三,还是给小慧打了电话。

小慧这些天就住在服装厂里了,要把大家都教会,还要培养一个合格的质量监督员,事情多的根本忙不过来。

她必须要在一个月的时间内给姚远交第一批活啊,要不然会耽误他的事。

所以,她得和几个已经可以熟练工作的女工,晚上也得干到很晚。

她开始给几个能干活的女工计件了,这也是姚远给代工户用的办法,不然没法带动大家的积极性。

她不断鼓励那些女人们,原先大家在队里,是出力气也挣不着钱。后来包产到户,队里不上工了,更没有钱挣。大家还真指望这些不打粮食的山地挣钱吗?

现在,我这里干一个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钱呀,你们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好事?

这活多了做不过来是好事,说明大家可以挣更多的钱。要是咱们干不出来,以后人家不用咱们干了,大家可就没地儿挣钱去了!

钱谁不愿意挣呀?大家在她的鼓动下,也开始没白没黑地干活,几乎都到了极限。

就在这个时候,姚远的电话打到了队部她小叔的办公室里。

小慧已经半个月没有听到姚远的声音了,他打电话过来,肯定就有急事。小慧二话不说,撒腿就往队部那里跑。

小慧气喘吁吁地跑到队部,喘息半天才平稳下心绪,拿起电话,说了一声:“喂?”

就这一声,差点把坐在队部里的王四福牙给酸下来。

平日里这个慧儿跟他横鼻子竖眼的,高着嗓门说话,这一声“喂”,立刻就变了温婉贤淑的美娇娘了。

王四福直接受不了,抬腚站起来就出去了。慧儿她娘还说慧儿跟那个姚老板啥事儿都没有,打死我都不信!

小慧看她小叔出去,也没言语。出去整好,省得他在这里碍事!

姚远就在电话里问小慧,她服装厂的情况。

小慧就告诉他,一切都好,让他放心。

姚远沉默一下就问:“现在,你干了多少件衣裳了?”

小慧顺口告诉他:“一样做一件,样品还没做全。”

姚远就又沉默了。

小慧就问:“店铺怎么样,衣服好卖吗?”

姚远就在那边苦笑说:“有点忒好卖。”

小慧就明白了,姚远快撑不住了。

她想想就说:“姚大哥,你放心,再有半月,我就按着你要求的数量,把衣服给你送过去!”

姚远想半天才说:“如果可能的话,先送些卖的比较快的就行。现在,翠霞和翠凤有点跟不上卖的速度了。”

小慧就说:“姚大哥,你都要什么衣服?你把编号和要的数量都告诉我,几号让我送过去,也告诉我。”

127.目标一致

抗抗站在门口,看着张建国在街上走远,慢慢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

她回头进屋,看着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的姚远问:“你干啥啊,明明都不是你干的,你为啥要把这些事都揽到自己身上?张建国在南边做大了,你不是不知道,将来他有能力给他哥报仇的!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不是小事!你有病啊?”

姚远坐在沙发上不出声,眼睛盯着张建国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

抗抗忽然就明白了:“你这是替小慧顶缸呢!这种事你都肯替她担着,你还说你们之间清白?说,你们到底发展到什么程度啦?姚大傻,我不和你过啦!”

张建国终于不报任何希望,他必须直面姚远了。

他不愿意和姚远为敌,因为他知道,姚远不是坏人。

可杀兄之仇,不能不报。

回到大橘子那里,他坐在安装电话的服务台里,一下午都没说一句话。

大橘子忙着招呼顾客,也没闲工夫和他多说。再说张建国不同意她买凶报复的主意,也让他们之间有了隔阂。

晚上的时候,张建国告诉大橘子,他又想和她喝酒了。

大橘子对张建国还算可以,立刻就关了店门出去买菜买酒,回来收拾了桌子,陪着张建国喝。

她现在是张建国的女人了,只要男人着调,她就会无条件服从他。

就像抗抗,那个性子比大橘子烈的多。姚远也做好多她不愿意的事情。

比如,不许她去招工,这么大的事,当时抗抗心里极不情愿,可还是会服从姚远。

这是那个时代做女人的道德标准,比起现在来,恐怕要好了许多。

这个晚上,张建国喝着酒,就跟大橘子解释,他为什么不同意大橘子报复的手段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雇佣凶手,对姚大傻不利,最后的结果,往往是把自己也搭进去,同归于尽。

“搭进去就搭进去!”大橘子恨恨地说,“只要达到目的,要我这条命都值得!”

张建国就摇摇头说:“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就这么不留恋?”

大橘子就看着他,半天才说:“你对我是真心的吗?”接着就笑了,“得了吧,你可别哄我!我是个什么东西我自己知道,就是一个烂女人。你只不过是留恋我的身体。等你对我这个身子玩腻了,你会毫不犹豫地扔掉我,估计跟扔块破抹布也没多少区别。”

张建国却认真说:“我从来不会扔掉我爱过的女人,不管我留恋的,是她的身体还是她的人,我都不会扔掉她,包括我的前妻。如果不是她主动离开我,去找别的男人,我就不会和她离婚,不会抛弃她。”

大橘子就有些迷糊,看着张建国,愣愣地不说话。

张建国就继续说:“你说的没错,我现在留恋的,是你的身体,你能给我带来兴奋。可是,时间久了,我就会留恋你这个人。即使有一天,我不再留恋你的身体了,我也会把你当做我的女人,一辈子对你好。

当然了,以我现在的能力,我不会只有你这一个女人。我在南边,还有其他女人。但是,我不会扔掉你,我发誓!

要不然,专卖店拓展业务,这么大的事情,我也不会和你商量。

我让你参与进来,就是认可你,把你当自己人了。将来,你有你自己的事业。只要你不背叛我,不想着独占我,容不下其他女人,你就永远是我的女人。”

大橘子就那么傻傻地看着张建国,好久才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张建国说:“当然是真的。我对你的信任,难道你感觉不到吗?”

眼泪,就从大橘子的眼中,无声地滑落下来。

好久,她擦了眼泪说:“我这种女人,没有资格嫉妒你其他的女人。只要你不抛弃我,回来了想着我,我就知足了,不会有非分之想。”

张建国就说:“这就够了,我发誓,永远不会抛弃你。”

隔一会儿又说:“你看,咱们这不就是好日子吗?为了报复一个姚大傻,把咱们才得来的好日子给毁了,你觉得值得吗?”

大橘子也觉得不值得了,可心里那口气仍旧咽不下,就问张建国:“难道,咱们就这么算了?”

张建国说:“当然不能算了。我是为我哥报仇,你是为了你受到的屈辱。”

大橘子就把头低下去。张建国已经看透她的心思了。

果然,就听张建国说下去:“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在你心里,我哥应该也是你的仇人之一,你巴不得他早点死掉,对不对。”

大橘子犹豫一会儿,终于点点头说:“对。没有他,我这辈子可能会过的很平淡。像那些在矿机工作的女人一样,找个喜欢自己的男人嫁了,生孩子,上班干活,下班洗衣服做饭。不会跟着你,也不会有今天这样的挣钱机会。

也许,我会和大多数矿机女工一样,贫穷地,平淡地走完一生。

可是,那样,我还是一个女人,一个正常的女人。我宁可要那样平淡的生活,也不愿意被你哥哥折磨,更不愿意遭受比这还大的屈辱!

这些,都是你那个混蛋哥哥带给我的,我为什么不恨他,为什么不盼着他早点死?要不是担心你回来要这个店,我早就在他吃的饭里下老鼠药,弄死他了!”

张建国听着她这样咬牙切齿地说话,淡淡地笑了。

笑完了他说:“你这个心情,我可以理解,我也不会因为你恨我哥哥就改变对你的态度。说实话,我也觉得我这哥哥是自己作死,甚至有点死有余辜。”

说到这里,就轻轻叹了口气:“可是,他还是我哥哥,杀兄之仇不能不报。

从一开始我们说我哥这个事儿,我就觉得我们说的好像不是一回事,就好像不在一个频道上。

现在,我明白了,我们的确说的不是一回事。

可是,这不妨碍我们有共同的仇人——姚大傻。你为你自己报仇,我为我哥哥报仇,目的不一样,目标一样。”

大橘子就有点糊涂了,半天才问:“那我要你找人对付姚大傻,你为什么不肯?”

张建国说:“我不说了吗,你那个办法,会把自己搭进去。我们现在活的好好的,干嘛要为了一个姚大傻,把自己的好日子搭进去呀?你今年才二十五,以后的日子长着呢,你不想跟着我,过好日子啦?”

大橘子说:“谁不想啊?可是,一想起我受的那些罪,我心里就窝火,就恨不得和姚大傻同归于尽!”

张建国就说:“那种下三滥的招数,早就过时了,以后就不要想了。”

大橘子就问:“不想怎么报仇?”

张建国说:“报仇的办法有的是啊,比如,可以考虑在生意上击败他,让他一无所有。还可以考虑制造他家庭不和,让他先窝里斗,咱们再借机寻找他的破绽,置他于死地!各种各样的办法,有的是。”

大橘子就撇嘴说:“你拉倒吧,姚大傻可不是一般人,当年连你爹都斗不过他,你就行啦?”

张建国说:“那不见得我就不行啊。我现在混的比我爹好吧?这不就结了?我能混的更好,就说明我比我爹更有办法。”

大橘子想想也对,就说:“好吧,我听你的,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张建国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们现在啊,先不要急于考虑报仇。

这几年,我在外面,对姚大傻可以说知之甚少了。你比如,他家里的情况,姜婶、美美的情况,还有他和抗抗过的怎么样?

最重要的,还是他公司的情况。他在市里的专卖店,好像产权都不是他的。他和专卖店之间,是怎样一种运作关系?他服装的生产是怎样的,生产与销售都存在那些利益关系,他们是怎么结合到一起的?还有,他有多少朋友,有多少仇人,和地方领导之间存在怎样的关联?

这些,我们需要掌握确切的资料,最少也得大致知道,才好找他的破绽,最终击败他。

他破产了,就会变成一个一无所有的穷人,那时候,我们想怎么对付他,就怎么对付他,想怎么报仇就怎么报仇!”

大橘子就看着张建国,傻了。这一母所生的兄弟,竟然会有这么大的不同。

她从张建军那里学来的,对付别人的方法,到张建国这里,就被当做了下三滥的手段,不屑一顾。

而张建国说的这些,在她听来,根本就跟报仇是两码事。

你找姚远报仇,直接考虑怎么把他干趴下就完了,还考虑他丈母娘,小姨子,甚至还考虑他老婆干啥?这不吃饱了撑的,脱裤子放屁嘛!”

张建国看大橘子那个傻乎乎瞅着他的样子,就知道她弄不明白他说这些话的意思,就干脆对她说:“这个有点复杂,你就不用多想了。总之,我让你干啥你就干啥,我保证,让你能够报仇,而且还会让你报仇报个痛快!”

大橘子就傻乎乎地说:“好,只要能报仇,我听你的,你说咋干我就咋干!”

张建国看看两个人吃喝差不多,就说:“走,咱们到床上去,一边做事,我一边告诉你具体该咋干?”

大橘子的脸上就难得地显出一抹红晕来。

这对狗男女在专卖店里尽情欢乐的时候,姚远躺在自家的床上,却无论如何睡不着了。

张建国过来拜访他,从他的言谈举止和沉稳干练上,他就有了预感,这是个比张顺才更棘手,更难以对付的对手。

看来,在南方这些年的锻炼,让张建国完全成熟起来,让他很难被猜透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128.结仇家的后果

张建国这样的对手,以小慧现在的本事,恐怕是对付不来的。

与其那样,还不如干脆由自己承担下来,断了张建国追查下去的念头。

如果自己不承认小慧干的那些事情,张建国早晚会查到小慧身上。

只有自己承认了,张建国才不会追查下去,小慧才不会有危险。

这就是姚远在张建国过来的时候,心里想的。

他宁可自己承担危险,也不愿意张建国去对付小慧。

这是一种什么心态?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张建国已经不是在矿机小件车间那个时候的张建国了。

这人要是成了气候,从自身所带的气质和风度上,都能看的出来。

张建国在南方的一些事情,姚远也有耳闻。两个人见这一面,姚远就更加确信,这小子已经今非昔比了。

把责任揽下来的时候,姚远并没有考虑太多,只惦记着保护小慧了。

可事后仔细想想,这事儿就不简单了。他有老婆有孩子,还有姜姨和美美。

前面去他店里找茬这事儿还好说,后面举报他哥,把张建军给弄死,这事儿就大了。

杀兄之仇啊,张建国不可能就此算完!

当然了,张顺才按说和姚大傻也有杀父杀母之仇,姚远如果真是姚叔的话,肯定也会把报仇放在第一位。

但就差这一层关系,姚远选择了理性报仇。他可以沉住气,慢慢等待机会,可以不取张顺才的狗命。

姚远也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他这样做,是否对得起姚叔?

可是,他不计后果地给姚叔报仇,就像张建国说大橘子那样,很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他不止一次地在脑子里衡量这个事情,自己好好地去开创一片天地,让姜姨一家,让抗抗过上幸福生活重要,还是不计后果去为姚叔报仇重要?

后来他想,如果姚叔在的话,他会和他一样,选择前者。

姚叔对姜姨的感恩,是溢于言表的,可惜他打扫了一辈子大街,最终也没有什么能力来帮助姜姨。

抗抗远去兵团就没有回来,美美下岗了,日子艰难。也正是这些原因,让老年的姜姨心力交瘁,患上了一系列老年疾病,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这世界上,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啊!能够保持理智的姚远,最终还是选择了先顾活人,后寻找机会,稳妥报仇的方案。

张建国不同啊,他不是穿越回来的,张建军就是他亲哥哥,他会选择理智报仇吗?

如果他不选择理智,他手里有钱。这个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就算还在严打,也有亡命之徒,看在钱的面子上,敢于顶风作案!

现在,是人家在暗处,他在明处,可谓防不胜防啊!

接了这么个烫手山芋,姚远要是能睡着觉,那才是怪事。

第二天一早,他告诉抗抗说,今天晚一些去公司,要抗抗在家里等他。

抗抗问他干什么去,他不肯说,只是要抗抗不要问,等他回来就行了。

他是找人去了。

经过治理,矿机那些小痞子,有事的都进去了,没事的也老实了不少,再不敢去公交车上乱窜,有些都跑到外地去,不知所踪了。

姚远昨晚上把这些小痞子扒拉一晚上,找出两个能用的来。这俩人不怎么坏,但是在家待业,没什么事干,就跟着那帮痞子胡混。

现在,大痞子们进去的进去,跑了的跑了,他们没啥事,在家闲着玩。

姚远找到他们,把他们叫到个僻静的地方,答应一人一月给他们一百块钱,让他们替他做件事。

这俩人正愁断了财路没钱花呢,这可是困了有人给送枕头来了,就慌忙地问姚远,让他们做什么事。

姚远就告诉他们,给他看着他的俩闺女点。用不着亲自去看,只远远地看着,别让他丈母娘发现就行。

一旦出啥事儿,立马去街口小铺那里的公用电话那里,给他打电话。

那个时候,村口多出来不少的小卖部,都是矿机职工自己弄的。有些小铺里,就安了电话,谁打谁交钱。

姚远这么一说,俩小子就明白了:“傻哥,你得罪啥人了吧?”

姚远不置可否:“少打听,让你们做事,给我做好了就行了。记住了,碰上事儿,先看自己能不能对付?对付不来,一个缠着对方,一个去给我报信,明白没有?”

姚大傻在矿机是个人物,那俩人也怕他。既然有钱挣,也就不再多说了。

这就是惹上仇家的麻烦,不能斩草除根,杜绝后患,你就防不胜防。

你不知道对方会干什么,就得处处提防。所以,想好好生活,好好做生意,就不能这么着去惹仇家。

姚远心里非常清楚这个,所以才会极力反对小慧干这种结仇的事情。

但真正出事儿了,他也不会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干就是!

嘱咐好了那俩小痞子,他才又回来,接抗抗一起去城里的公司。

抗抗知道他怕张建国报复,早上出去,一定就和这个事有关。

见他回来,就问他说:“你跟我说,你到底干啥去了?这事儿到底有多危险?”

姚远就在自己屋里坐下来,抱着头说:“杀兄之仇啊,肯定有危险。我现在不了解张建国了,猜不到他会怎样报复,就得处处小心着点。”

然后,他也没瞒抗抗,就把自己找俩小痞子,看着摇摇和媛媛的事说了。

抗抗说:“你觉得,他真能拿咱们的孩子下手,不至于吧?”

姚远就摇摇头说:“我昨晚上考虑了一晚上,摇摇和媛媛这里,是咱们的软肋,万一他给弄走一个,他说啥咱就得听啥了。”

抗抗觉得有理。张建国出去这些年,谁知道他在外面都干了些什么?

可她接着就问:“你光考虑孩子了,那咱妈呢,美美呢,怎么办?”

姚远说:“在矿机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人,对付大人不是那么容易。如果他选择狗急跳墙的招数,相信首先会选孩子,谁也不会把目标放在大人身上。”

抗抗就叹口气说:“这么防着,啥时候是个头啊?你说你明明没干,干嘛非要和他结这个仇啊?你心里是不是爱着小慧,不愿意让她有一点危险,是不是?”

过了好一会儿,姚远才说:“抗抗啊,我十几岁没了爹妈,没了亲人,是咱妈不嫌我是傻子,管我吃,管我穿,没有你们这一家人,就没有姚大傻!

我心里知道对我好的人重要,也必须对她们好。我跟你说实话,我爱着咱们家的每一个人,妈,美美,还有小慧。

小慧虽然说不是咱家的人,可和咱们朝夕相处这么些年下来,我早就把她当自己家人了呀!

这次出事的是小慧,我替她扛着。如果出事的是妈,是美美,我不也是要扛着吗?

我爱她们,可是你得明白,这个爱,和爱你是不一样的。我们是夫妻之爱,是要互相信任,融为一体的,你明白不明白啊?”

抗抗就把头低下去了,好久才说:“你知道只有我是你媳妇就好,不许打小慧的主意!”

姚远就拿拳打自己的脑袋:“我是和你掰扯不清楚了!”

抗抗就咧嘴一笑,接着就不无担心地问:“你找的这俩家伙行吗,他们能保护的了咱们的孩子吗?”

姚远说:“摇摇到九月份就上小学了,媛媛还得上托儿所。

其实,在学校里和在托儿所里,都不会有事。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她们在户外的这段时间。好在这段时间都是白天。

这俩小子跟那帮痞子们混时间不短了,有一定经验,知道怎么对付这种情况。

这大白天的,只要有人出来阻止,喊起来,什么样的歹徒都不敢硬来,会乖乖跑掉的。”

抗抗还是担心:“要是这俩家伙光拿钱不出力,不帮咱们看孩子,咋办?”

姚远就哼一声说:“我姚大傻的钱可不是这么好拿,他们不敢。”

想想就又说:“这事儿还得瞒着妈,不能让她知道,要不然她又得着急。妈年纪慢慢大了,咱得让她活安心一点,健康一点,不能让她着急害怕。”

这个姚大傻,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有板有眼有计划。听姚远这么说,抗抗心里稍微安心了一点,接着就说:“咱们得赶紧走了,要不然就到中午了,我还有俩活没弄完呢!”

两个人站起身来,从里屋出来,开了门往外走。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铁大门那里,响起了敲门声。

抗抗吓一哆嗦,姚远抬手示意她不怕,进屋去等着,然后就往铁大门那里去了。

他走到铁门那里的时候,慢慢站住了,做好了准备,这才把铁门打开。接着,就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穿了灰色西装的,五十多岁的男子,头上多少的有些白发,但整体还是黑色的。

男人灰色的西装十分整洁,里面还打着领带,衬衣雪白,一看就知道不是内陆人。

男人身后,还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那打扮比抗抗都洋气。

女子一旁,站着个穿了蓝色警服的警察。

那警察是当地派出所的,认识姚远。看姚远站在门口,就冲他点点头,然后对灰西装男人说:“廖先生,这就是姚大厦先生。我送您到这里,算是完成任务了。以后您有什么需求,尽管联系我们。”

灰西装男人千恩万谢,送走了那个警察,这才回过身来,操着宝岛味的普通话问姚远说:“你就是姚大厦?”

姚远一头雾水,看着他说:“是,我叫姚大厦,请问,您找我什么事?”

灰西装男人又问:“你母亲,可是廖淑芬廖女士?”

姚远说:“对啊,您是?”

灰西装男人的眼圈就红了,颤抖着声音说:“我是你舅舅廖景荃啊!”

这下,轮到姚远傻了,他根本不知道姚叔他妈家里的情况啊!

129.远方来客

姚远开门以前,怕有不测,要抗抗回屋里呆着。

可抗抗岂能让姚远独自承担危险呢?

她才不听姚远的话,早就跑到他身后来了。

可她也不知道姚大厦他妈家里的事啊。和姚远一样,站在那里傻着。

还是姚远聪明,一边把来人往屋里让,一边给抗抗使眼色,让她跑那边去喊姜姨。

抗抗还没跑出去,就让廖景荃给拦下了。

他指着抗抗问:“这位女士是?”

姚远只好回答他说:“啊,这是贱内,贱内,姜抗抗。”

抗抗心里这个气,你才贱呢!好你个姚大傻,你敢守着人骂我,你等着,待会儿我就收拾你!

廖景荃就夸抗抗:“哇塞,真漂亮!原来大陆还有这么有气质的女孩子!”

姚远就嘿嘿两声说:“不是女孩子了,孩子妈了。”

抗抗冲廖景荃傻嘿嘿两下,还想说话,姚远就推她腰一下。

抗抗瞪姚远一眼,借机去西屋里找她妈去了。

姚远也如法炮制,指着廖景荃身后的女子问:“这位是?”

廖景荃就说:“她是我女儿,廖程程,也就是你的表妹。”

姚远就拿出吃惊地表情来说:“哇,宝岛还有这么有气质的女士啊?难得难得!”

廖景荃就说:“程程在米国工作,这次是为了陪我,才专门从米国回来的。”

说着话,姚远把两个人让到屋里来,在沙发上坐下。

廖景荃打量着屋子,感慨说:“哎呀,你们就住在这种地方啊?这实在是有些艰苦了。”

姚远虽然谈不上爱国,却也最烦别人看不起他的祖国。你笑话我住的地方不行,不就是笑话我们国家穷吗?nnnd!

他就笑着说:“是啊,国家十多亿人口,资源有限,得一点点来。当年蒋先生时候,只有四亿人口,老百姓连这样的屋子也没有不是?”

廖景荃就笑着摇手说:“大厦,你误会了,我没有菲薄的意思,我只是关心你们的生存条件。你知道吗,当年咱们廖家,可是江南大家,钟鸣鼎食的。”

姚远就笑了说:“那可是诸侯之家。”然后就去刷茶壶茶杯,客气说,“我这里条件有限,只有龙井茶,咖啡饮料都没有。二位喝茶不喝?”

廖景荃说:“有茶就好,我在家乡的时候,也是喝茶的。出去了,也没有扔掉这个习惯。”

廖程程说:“表哥不必麻烦,我喝白水就好。”

正说着话,抗抗就带着姜姨过来了。

姚远就领姜姨进来,对廖景荃说:“这是我岳母,过去和我妈跟亲姊妹差不多,她知道我妈的情况多一些。

两个人就都站起来客气,然后,抗抗就陪着她妈坐到床沿上了。

姜姨上下打量了廖景荃一阵,就问:“你是家里老几呀?”

廖景荃回答说:“我是老幺,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的。姐姐最大,上完学就走了的。”

这个对。姜姨心里想,看他的模样,也多少有点当年大傻妈的样子。

想一想,姜姨就又问:“临解放那一年,大厦妈给你写过信的,不知你收到没有?”

廖景荃说:“收到的,收到的。可是,那时候家里的财物已经运走,不走是不行的啦。”

说到这里,就从带着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发黄的信封来说:“阿姐的信,我一直带在身边的。阿姐从小对我最好,我想她啊!”

姜姨颤巍巍接过那封信来,接着就递给了姚远说:“你看,这是你妈的字啊!他真是你舅舅,真是你舅舅啊!”

姚远郑重地接过信来,小心翼翼地把里面发黄的信纸抽出来,慢慢展开。

那信是用蓝色的钢笔水写的,此刻已经发黑了,字迹娟秀中透着刚毅,十分漂亮。虽然里面有许多的繁体字,可这个对喜欢看古书的姚远来说,一点都不难辨识。

书信是用竖行,从右至左写的:

景荃吾弟:

我们分别已经四年有余了。

四年来,我和我的战友们,在为实现一个新中国的梦想,不懈地努力着。

如今,解放大军摧枯拉朽,正在向着全中国进军!旧的,腐朽的中国,行将成为过去。一个崭新的中国,就要屹立在这世界的东方!

弟弟啊,相信姐姐,不要听信那些居心险恶之人的谣言。你知道姐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姐姐不是亲眼看到,不是亲身感受,姐姐不会对你这么说的。

我们在用我们满腔的热情和热血,在缔造一个伟大的事业,缔造一个崭新的中国!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在全国人民共同奋斗和努力下,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这个饱受欺凌的民族,将从此伟大起来!

正如我们的领袖所说的那样,要让这个国家的人民都站立起来,成为这世界的主人!

炮声隆隆,那是新中国的礼炮,是向全世界宣告新中国诞生的号角,是我们从此站立起来的誓言!

弟弟,留下来吧,不要再为反动统治者卖命!新中国需要你这种知识人才。

留下来,和姐姐一起,为这个崭新的国家奋斗,你会感受到无比的自豪与骄傲的!

父亲年老体衰,大弟不在他身边,你要照顾好他。告诉他,他的女儿没有为他丢人。

恰恰相反,他的女儿就是在实现他的理想,为了一个更加强大的中华民族,而不懈奋斗!

那个腐朽的统治集团,相信你们已经看到了,它不会带给这个国家任何希望。只有我们伟大的党,才能让这个国家再次伟大起来!

时间仓促,不及多言。我和老姚,代表我们的党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留下来,绝对会保证你们的生命财产安全。

后面,就是一些问候安好的话了。

姚远读着信,眼里就湿润了。

这不是因为他看到了妈妈的信,而是他看到了一个真正的革命者纯洁的心灵和高尚的情操,还有如火的热情。

那,才是一个真正的燃情岁月!

如果当年可以拿到这封信,那么,张顺才的污蔑就会不攻自破,悲剧就不会发生,这位伟大的母亲,就可以躲过劫难!

可是,没有如果啊!

他抬起头来,已经是泪流满面了,看着廖景荃说:“舅舅,我妈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廖景荃就叹息一声说:“我已经知道了,民政局的领导,已经把情况都为我介绍了。我想姐姐,还是决定来看看你,看看姐姐住过的地方啊!”

姜姨也在一边抹眼泪,边抹边说:“廖工活着的时候,总是念叨你,说小时候领着你去河边捞鱼,你爬到树上掏鸟窝,从树上掉下来,吓她一个半死……”

廖景荃就哭了:“是的,是的,这些我也都记得,仿佛就是在昨天一样。可是,民国三十四年一别,想不到就成为永别啊!”

说到动情处,眼泪不由滚滚而下。

大家难过许久,姚远就问廖景荃:“舅舅,妈妈这封信你可以留给我吗?我已经没有妈妈任何的遗物了。”

廖景荃就点点头说:“留给你,舅舅留给你。还有,舅舅带了你妈妈当年留在家里的照片,也一并给你留下!”

说罢,从公文包里,又拿出一张八吋的黑白照片来,交给姚远说:“这是我放大的,你妈妈上大学时候的照片。我们后来才知道,那时候她就是贵党的地下人员了。”

姚远接过那张照片来仔细观看,姚叔母亲穿了长裙子和中式褂子,应该是当时的学生装,手里拿着卷成一个卷儿的一张纸,应该是她的学位证书。因为,她的头上,还戴着个学士帽。

脚下穿的皮鞋,暴露了她家庭生活的优越。

姚叔妈妈十分漂亮,一双眼睛非常有神,身材也绝对一流。

姚远看着,心里却暗暗奇怪,这怎么有点像抗抗呢?难道抗抗……这怎么可能!

他突然就明白,在门口的时候,廖景荃为什么要拦住抗抗了,原来,长大了的抗抗,在气质上或者是长相上,有点姚叔妈的影子。到底哪里有些像,他还说不上来。

姚远就把那张照片递给抗抗,悄声说:“我怎么看着你像我妈呢?”

这句话还是被廖景荃听到了,就插嘴说:“是的,是的,刚才在门口的时候,我还以为这位女士,啊,外甥媳妇对吧?是我姐留下的女儿呢!”

抗抗也奇怪,拿过照片来仔细端详。哎,你别说,还真不知道哪里有点像!

抗抗就把照片给了她妈,她妈端详端详照片,又看看抗抗,就乐了说:“这可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这孩子自打跟了大傻,还真是越来越有你婆婆的样子了。我早就发现这事儿了,心里还纳闷好几回呢,这孩子,到底是廖工生的啊,还是我生的呀?”

原来廖景荃早在一个月以前,就过来了,先回了老家原籍,拜了祖先牌位。原来他并没有打算往北边来,因为他一直也没有姐姐的消息,并不知道姐姐在哪里。

可是村里人是知道的,因为运动的时候,矿机的调查组去过村里。

廖景荃这才知道姐姐的下落,又马不停蹄来到这里,联系了当地的民政局。

可是,姐姐和姐夫早已经没了好多年了,只留下一个儿子。

既然姐姐、姐夫已经都没了,他就要见见这个外甥。民政局联系了当地派出所,就把他们给送到这里来了。

廖家家境殷实,在海外置办了许多产业。廖景荃的父亲,早些年已经去世了,哥哥在米国做生意,他的大部分生意,也在米国,主要从事进出口贸易。

姚远听说这位舅舅是搞进出口贸易的,心里就是一动。

小慧的服装厂,缺乏制作高档服装的许多现代设备。好多地方,包括服装定型,都是姚远发明的土办法,甚至有好多环节,要依靠手工。

要是能通过这位舅舅,引进一些先进的服装生产设备就好了。

130.值得骄傲

姚远想通过他这位搞外贸生意的舅舅,为小慧的服装厂引进一些现代化的制衣设备。

可他现在是生意人,也就明白生意人无利不起早的毛病。直觉上,他感觉听这位舅舅说的,来看看他的目的,好像总是不那么充分。

按理说,在廖家的产业上,姚叔她妈也应该有继承权的。那么,廖家海外那么多的资产,姚远这边,也应该有或多或少地继承权。

他这位舅舅,就不怕姚远要属于他母亲的那份资产吗?

内陆现在还很穷啊,谁不想找到一个海外关系,多少的弄点钱来改变自己的生活状况呢?

姐姐都没了,他大老远巴巴地赶过来,又丝毫不说财产的问题,那还不如不来呢。

可他为什么大老远非要过来呢?

姚远总觉得这里面有事儿。当然了,对方不提,他也不提。

就算这位舅舅真是来看他的,他想求他,到他走的那一天再说,也还来的及。

万一廖景荃有别的事儿呢?他首先说了求人家,人家拿他的所求做为交换条件怎么办?还是再等等看吧。

廖景荃是包了一辆轿车过来的,轿车就在房头不远的地方等着。

所以,大家在屋里说一会儿话,他就表示要到城里的烈士陵园,先去看看姐姐和姐夫的墓地,祭扫一下。

姜姨就去幼儿园接摇摇和媛媛,坐廖景荃的车去城里。姚远还是用摩托车带着抗抗,先去公司,给美美打电话,让她也抽空下来,大家中午一起吃个饭。

给美美打了电话,姚远又带上抗抗,去姚叔父母的墓地。

廖景荃一来,姚远就顾不上防备张建国了。反正家人都在身边,又有廖景荃在,估计相关单位的人也会有在暗处的,他也就不怕张建国玩狗急跳墙。

烈士陵园里,廖景荃按照南方的习俗,在姚虎夫妇墓前摆了香案贡品。在祭祀方面,南方人更讲究一些,好多他要的东西,在这边买不到,也只能凑合了。

廖景荃站在当中,大家都围在他身后。只见他神色肃穆,点了杆香,恭恭敬敬给姚虎夫妇上了香,然后退回来,垂首弯腰,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竟然低声啜泣起来。看来姐弟二人过去感情颇深,他这也是动了真情。

再过一会儿,他的眼泪越来越多,竟然忍不住失声痛哭。

“阿姐!”他终于出声,“你当年离家,爹是不同意的!爹是通情达理之人,又怎会不知你是有志向的?可是,爹爱你,胜过爱我们弟兄!他怕的,恐怕就是从此永别!

爹临终,嘴里还在念叨你的名字,老人家见不到你,不肯闭眼啊!

可谁又知道,按时间推算,你竟然先爹走了好多年呀!

阿姐,倘若你当年不走,我们一家人团聚在一起,享天伦之乐,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你说,你这是何苦啊!你这么执拗,最后却落得埋骨异乡。我这做兄弟的,要来看你一次,都要大费周章!

可是,除却亲人,又有几人可以记得你?你何苦啊!”

廖景荃这时候说的,就大都是南方土语,姚远和家人就听着背劲了。

可姚远还是大致听懂了他的意思,无非是怪罪他的姐姐舍弃家庭,投身革命,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不值。

姚远心里就有些不痛快。他是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对姚虎夫妇那是崇拜的无以复加的。

他就走过去,劝廖景荃说:“舅舅,节哀。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妈妈舍小家顾大家,为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奋斗一生,是值得我们为她骄傲和自豪的。”

说到这里,心里激动,就又说:“爸爸妈妈英年早逝,我心里也很难过。可是,他们用他们的青春年华和高尚品德,换来了一个崭新的中国!

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如果没有为她甘撒热血的,像我爸爸妈妈这样的民族精英,那么,这个民族就没有希望,这个国家就要灭亡!

为了这个国家的崛起,为了这个民族的振兴,他们虽然早早地走了。可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会永远记得他们,他们虽死犹生!

所以,他们死的值了!”

廖景荃就不哭了,掏出手绢来擦擦眼泪,对姚远说:“你妈妈当年走的时候,给你姥爷留的信里说,国家危殆,无为其赴汤蹈火者,则必亡矣!吾愿为其死,以换得她的新生。

那天晚上,你姥爷就站在自己屋里的窗下,手里攥着你母亲的这份留言,看着你母亲背了包袱出门的。

你母亲走了,他只说了一句话:我从此失去我的芬儿了!

他是可以留住你母亲的,也有能力消弭你母亲因为从事那些地下活动带来的危险。可是,他没有做。”

说到这里,就顿了许久,然后才说:“大厦,廖家自古乃书香门第,知书达礼。我理解姐姐,也更佩服姐姐。姐姐能做到的事情,我自愧弗如,知道做不到,所以没有留下来。

可是,大厦,看到姐姐长眠在这里,我心里难过呀!”

姚远就点点头,不说什么了。他不了解过去那段历史,可是廖景荃的话,分明就是说,大道理他懂,可是能够做到的,也只有他的姐姐。这个,不用姚远多说。

姚远也知道,姚虎夫妇可以做到的,他也做不到。他和廖景荃,其实是一点区别都没有的。无非就是这墓里葬的是他的亲姐姐,而姚远,其实和人家并没有多少关系。

要是廖景荃知道,这墓里什么也没有,姐姐不知所踪的话,心里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呢!

写到这里,较真的读者可能又要拿外事接待条例卡了。这个肯定不对……

可是,有些东西,不是有就可以写的,也不是什么都能按真实去来。像动乱年代,像八十年代,像专卖店,像……太多了,我还不想死太早……大家理解着点吧,别太较真。

祭扫完了,已经过了中午。姚远就在市里最大的酒店里,宴请了廖景荃父女。同时,他们父女也顺便就住在这家酒店里了。

能在这么大的酒店宴请他们,而且酒菜丰盛,廖景荃也大吃一惊,姚远一点不穷啊!

这个,就是他回老家的时候,家里最有钱的亲戚也做不到。

他这才关心起姚远在做什么,随即就对姚远的服装生意感兴趣起来。

第二天,他带着女儿,就来到了姚远的服装公司。

看着楼下展厅里,那么多新款的服装,他吃惊不已。

当他知道,这只是个展厅,并不卖服装的时候,就更加吃惊。开始打听姚远公司的运作机制。

一个海外商人,对国内小公司的运作这么关心,这恐怕是有史以来第一次。

因为那个时代,国内的管理体制还十分原始,就如现代好多人说的那样,是草莽时代,大家只要有办法弄来别人没有的东西,就可以发财,根本不存在经营模式这一说。

这个其实只是对众多的普通民众而言。其他领域,还是要讲究的。就比如你看的可能是国产彩电,而有些人早就有进口的了,而且八三年就看平面直角遥控的了。而且有录像机,甚至有个人的摄像机。

你听着好像不可能,可是事实就是存在的。

冰箱哪一年走入百姓家里的?但七十年代就有人家里有冰箱,这个也是事实。

普通百姓不讲究吃穿的时候,好多人已经十分讲究了。这个,从七八十年代的一些怀旧照片里,完全可以找的到。

有些人穿戴已经十分时髦了,而大多数人还穿着涤卡中山装,肥大的筒子裤。

特别是时光进入七十年代末期到八十年代整个十年,不只是贫富开始拉大的问题。

为什么有些人发财了,还是被人瞧不起,被称作“土老帽儿”呢?因为你虽然有钱,是暴发户,可你就是爆发,跟人家真正的那些主儿,在品质和素质上,见过的世面上,差的远了。

扯远了。

姚远也没打算隐瞒什么,既然廖景荃问起他的经营模式来,姚远就都和他说了。

廖景荃竟然有些傻。为什么?姚远说的这套东西,他竟然不懂!

还是廖程程在米国见多识广,她知道这些东西。可是,米国也才开始有,姚远没去过米国,他是怎么知道这些经营机制,而且又有所创新,适应了国内环境。这可当真奇怪了。

无所不能的姚大傻就笑了,告诉廖程程说:“中国有句俗语,叫英雄所见略同。啊,只许米国人发明新办法,就不许我们发明一个比他们还先进的办法啊?”

廖程程就摇摇头,有点发懵。在国内体制和环境下,发明出国外才刚刚有的东西,这个违反她的认知和常理。

姚远心说,我违反你认知的东西还多着呢,你要是都知道了,能吓死你!

廖景荃这时候就对姚远刮目相看了。因为他知道,姚远的这些经营模式,是有用的,也是有效的。他这个外甥,没准儿是个商业人才。

接下来,他就有意无意地和姚远聊他熟悉的外贸生意。

这下姚远就坐蜡了,外贸他一窍不通啊。

但多年的培养干部当下来,如何回避自己的短板,对他来说,也不是难事。

避而不答,微笑不语,或者抓住一个他可以理解的问题,直接把话题给延伸到他精通的领域。

他运用各种手段,让廖景荃始终弄不明白,他心里到底对这门生意有多少了解,也弄不明白他到底是精通故意不说呢,还是对他的看法有不同意见。

总之,他看不出姚远是外行来。

这门功课,在姚远做培养干部的时候,可是没少下功夫。

搞工业,你不可能样样精通。为了在自己不懂的领域里,不让别人小瞧,你就得练这么一套让别人猜不透的本事。

131.那不是我的幸福生活

廖景荃有四个儿子三个闺女,除了陪他回来的这个小闺女程程,学习上知道刻苦努力一些,其他那几个子女,基本都或多或少有些少爷小姐的性子,除了对吃穿精通外,对生意都不怎么入门。

程程还小,还没有接触廖家的生意,现在也看不出什么来。

其他几个子女在生意上的表现,让他隐隐有些担忧,唯恐后继无人。

他姐姐留下的这个孩子姚大厦,却处处透着机敏。更重要的是,这人沉稳老练,有城府,这才是做生意的材料。

如果把这个姚大厦弄过去,辅佐老大,那么,老大就能比其他兄弟姐妹强势一些,将来他这片家业,也不至于被搞的支离破碎,被别人一点点给蚕食掉。

有了这个想法,他就和姚远越聊越投机了。而且越聊,他觉得姚远这个人越可用。

廖家可是书香门第,第一注重的就是国学。廖景荃这一代,姐弟三人,国学水平那是没得说。

可到了他的下一代,几个孩子里能看古文的就几乎没有了。别说古文,能记住三字经和千字文的,都没有了。

姚远竟然精通古文,从春秋战国,诸子百家,到秦汉、五代历史,再到二十四史,几乎都有研读。唐诗宋词,散文、骈文也能说说自己的观点,看古书根本不用注释。

姚远家中那个他父亲留下的长书橱里,有一半被他放满了从街上搜集来的古文著作,有些都是难得一见的孤本。

在古文研究方面,廖景荃的那点原先私塾时学到的学问,恐怕还不如姚远多。

其实,从没穿越开始,姚远就喜欢古文,那时候没有太多机会学习。穿越过来,因为要等政策,他不得不放慢自己发展的脚步,这就给了他大量的时间来研读古书,学问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中国是个几千年的文明古国,古代先哲的思想,丰富深奥而又光辉灿烂。历代的成功人士,多有借助古人思想,才会取得傲人的成绩。

姚远对古文如此精通,博览群书,对他的个人能力,廖景荃一点都不怀疑了。何况说起商业运作,销售手段,公司管理,姚远也有独到见解,完全不同于他会见过的那些大陆企业家。

从这些方面考虑,廖景荃对姚远十分满意。剩下的,就是对他人品的考察了。

他原来打算,在这里顶多住三天,然后就离开的。住这三天,还是因为他心里有一件事情,要向姚远打听。

这时候,他就把心里这件事情暂时压下来,要好好和姚远聊聊了。

三天的时间已经不够了,他就又延迟了三天。

在后面的三天里,他就开始向姚远介绍自己的产业,以及在全球各地的生意情况。

一开始的时候,姚远并没有在意廖景荃这些行为。

说实话,他不是个见财不要命的主儿。特别是穿越前的自杀行为,等于是经历了生和死,倒让他看的更开了。

在他眼里,钱就是个获取他需要的工具,够花就行。

他不去过多地开拓自己公司的业务,就是他觉得钱够花了,他已经很幸福了。

另外,业务扩大了,需要的时装款式就会越来越多。在现今人才难求的环境下,抗抗就得增加负担,他还怕累着媳妇。

所以,他自己能养活自己,就并不在意廖景荃那边的情况。你就是有座金山,我不稀罕,我现在的小日子,过的比蜜还甜呢,干嘛要操心受累地巴揽那么多财富?

可是后来,廖景荃老是不走,天天来找他和他聊天,耽误他的时间。

两个人不光坐在他公司里聊天,还一起出去,一起吃饭。廖景荃还不断介绍自己的产业,他就慢慢感觉出不对劲来了。这位舅舅,是不是想把他给弄出去呀?

果然,到廖景荃对他的人品慢慢放心的时候,就开始公开表达自己的意思了。

那一天,上午的时候,廖景荃和姚远去了小慧的服装公司。虽然服装厂已经有二百多人了,有了工厂的样子。可在廖景荃看来,也就是个小作坊,而且生产手段还相对落后。

姚远带廖景荃来这里,其实是有目的的,他是想让廖景荃看看这里都缺少什么关键的制衣设备,希望他帮忙给进一些。

未来不出三年,国外的品牌时装就会陆续进入大陆,那时候没有更先进的设备,他将面临更加激烈的竞争。

还真不错,廖景荃不懂,廖程程懂,一口气就给姚远提出了不少的缺乏设备,也包括自动熨烫机。

廖程程说着,姚远就要跟着的小青都记下来。这时候小慧去南方参加博览会去了,也是想从南方搞到一些先进的设备。

她的事儿就多了,农牧饲养、饲料生产,酒店建设,好多东西她得跟人家学。

从制衣公司出来,又到王家疃小青的酒店里,吃了山里的特色菜,廖景荃这才心满意足地回来。

回来他也没回居住的酒店,而是又跟着姚远回了他的公司,继续跟姚远攀谈。

这时候,抗抗在楼上和两个招来的学生制作下一季的时装样品,张冉在楼下接待时常过来看新款时装的顾客。廖程程就去楼上,找抗抗,看她怎么做衣裳。

姚远和廖景荃坐在楼下大厅的沙发上,喝茶聊天。

廖景荃就说:“大厦啊,在我看来呢,你这个公司规模,有点过于小了,将来的发展,也很吃力。”

说到这里,就问姚远说:“你有没有考虑,跟着舅舅去国外看看啊?”

接着就说:“舅舅的产业,可就不是你这么个小公司可比的喽,就是下属的孙公司,都比你这个要大的多。你去了,可以慢慢适应。以你的能力,我看不用多久,就可以掌控和管理更大的公司。有舅舅支持你,将来你会前途无量的。”

姚远就笑了说:“舅舅,说实话,我不怎么在乎钱。对我来说,钱只要够花,我只要过的幸福舒适,我就知足了。”

廖景荃就摇着头说:“你错了,大厦。你现在的生活,你觉得过的舒适了?差得远呢!

你看,先说生活方面,我看到了,你中午吃饭,得去院子里自己做。你看外甥媳妇这么漂亮的一个人,在那个黑漆漆的厨房里,给熏的直掉眼泪。这个太可怜了。

你只要跟着我出去,将来外甥媳妇也可以一起出去的。包括你的所有家人,都可以出去。

那个时候,你会有保姆专门给你做饭,甚至包括住所的卫生打扫,洗衣服,总之所有的家务,都不用外甥媳妇来做,更不用这么辛苦去工作。

那时候啊,外甥媳妇就只要保证自己漂亮如花就可以了。这才叫幸福呢!

再说你住着的,那个山村里的房子。在我看来,你不要介意啊,我的确就觉得,那不是你这种有能力的人住的地方。那么矮的房子,到处都是尘土,那么硬的床板,太简陋啦。

你如果跟我出去呢,我保证,你会有一座不错的小楼,全家人都可以住的很舒适,还能雇佣人来专门照顾所有的家人。

那时候,你和你的家人,会有舒适豪华装修的房子住。房子里有浴室,不用像你现在这样,洗个澡都要费这么大的事。

而且,你的房子里,会有游泳池,还有专门的健身房,经常锻炼,来保证你和家人的身体健康。

最为关键的是,你的孩子,将得到世界上最良好和最公正的教育,将来会因此而成为最文明的上等人。

还有,你只有两个女儿,没有人可以继承你的家业。出去以后,你可以生育更多的孩子。就算你心疼你的夫人,不想因为生育累到他,这个也有办法。

像舅舅六个孩子,他们属于三个不同的女人,你也完全可以做到。”

说到这里,廖景荃就笑了:“大厦,你想想,外面的世界,与你现在的窘迫,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为什么你们的学生,出去以后就不回来了呢?天堂和地狱,不是一种生活啊!”

姚远听他讲完,就淡淡地笑了,然后说:“舅舅,你描绘的这些,的确十分诱人。可是,你无法打动我,知道为什么吗?”

廖景荃就吃惊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

姚远就说下去:“不错,论起物质来,你说的非常正确。可是,你外甥我,在这方面恰恰和别人不同。我更讲究的是精神生活。

早上起来,我习惯了听到村口那个大喇叭吹起床号,然后我就拉着我的妻子,向村子后面的山上跑,妻子一路抱怨我不让她睡懒觉,我还是会拉她到山上去。

一路上,碰到一个厂的熟人,会打招呼,谈论天气,谈论时政,什么都谈。

到了山顶,看着我的岳母,带着我的大女儿,正在半山腰,艰难地往山上攀登。

正在这个时候,村头那个喇叭,开始广播体操。我就和妻子一起,做着体操,等着我岳母带了我的大女儿上来,然后一起回家。

然后就是一家人围坐在桌子前面,边吃饭边闲聊。

吃罢了饭,大家开始一天各自的工作。

这些,听来平淡无奇。可是,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离开它,我兴许就找不到自己了。

在这样的生活里,我可以体会到妻子对我深深的爱,同样,我也深深地爱着我的妻子。她的一鼙一笑,一怒一嗔,都可以让我心醉。

假如有一天,这个环境突然从我眼前消失了,换成了您描述的,那样的环境。舅舅,您想,那时候的我,还是我吗?更重要的,那时候的抗抗,我的妻子,还是我现在的妻子,那个我打算用一辈子陪伴着她的抗抗吗?”

廖景荃听罢,许久没有出声。

最后,长长叹息一声说:“你这话,我明白。我在外面这么多年,最思念的,还是家乡的小桥流水,和黑瓦白墙啊!”

132.樽的来历

在海外的首都人,许多都无法把自己生活的地方,当做自己的家乡。

因为那里没有那些七拐八绕的小巷,没有带着酸臭味道的豆浆,也没有焦圈儿,没有卤煮,更没有传遍了大街小巷的吆喝。

他们终其一生,都在思念这些首都以外没有的东西。

不是落叶归根,不是这些格外的舒服,而是这,才是他们向往的幸福。

姚远非常明白自己要什么,他不会离开这片土地。这里,有他的爱,有滋润他成长的养分。

外面生活再好,没有这些,他不会感到幸福。

一个经历了生死的穿越者,最明白自己需要什么。

姚远讲这些的时候,抗抗和程程正在下楼。两个人就在楼梯中间站住了。

程程让姚远的话给深深感动了,这才是一个中国人的追求!这是她在国外始终都不能完全适应的,她寻找了多次都无法找到原因的答案。

她的根在这片土地上。离开这片土地,她再无法得到根的营养,会渐渐枯萎的。

而抗抗的感受,则是终于明白了,她的大傻把她的一颦一笑都记在心里,心里装的满满的都是她。

他已经无法装下别人了,她为什么还要担心他会被别人迷惑,为什么不知道,她就是姚远全部的爱呢?

姚远讲到这里,其实只讲了一半。

另一半,就是姚虎夫妇追求的,自己的一切,应该奉献给自己的民族和国家。

他没有这夫妇俩的觉悟,可是,他是中国人,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尽自己力所能及的义务,在他看来,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

可大道理,到了他的嘴里,就变成商机了。

说完了心灵鸡汤,他对廖景荃说:“舅舅,我不跟你走。不光不跟你走,我还想劝劝你,抽一部分资金,到这里来投资吧?”

廖景荃就笑了,过一会儿说:“大厦,我是商人。听你说那些对这里生活的留恋,可能当时会感动。可是,做为商人,我首先考虑的,是利益。

你这个建议,我不是没有考虑过。到家乡探望的时候,我还和当地的企业和机构,进行了多次茶话会,听大家介绍这里的情况。

但我的直觉是,这里还没有自由经商的土壤。

不客气地说,目前这里连个健全的,保护投资的法律都没有,完全就是一个原始的混乱的时代。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就像你们这里的人讲的那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这样一种环境,只适合投机商人来捞意外之财,却不适合我这样的,正经的商人来投资发展。

我不喜欢搞商业以外的,乌七八糟的东西,更不愿意将不是凭自己本事挣来的钱财揣进口袋,那样会良心不安。所以,目前这里的环境,是不适合我这样的投资商人投资的。”

廖景荃的话,是有道理的,姚远也无法反驳。他不把自己的生意扩大,正是这个原因。

但他还是提醒廖景荃说:“舅舅,你可不要忘记,这里是你们廖家的根啊。”

廖景荃就郑重点点头说:“不会忘的。当有一天可以允许我长期住下来,我还是要带着妻子回来,住到老家那面去的,我不想把这把骨头,埋在海外。”

姚远说:“你就是现在回来居住,也是完全可以到啊。”

廖景荃就苦笑了说:“没法住的。我回到老家,好多人就会跑来,给我介绍家乡的情况,告诉我他们渴望我回来投资家乡,不得安生哟。能投资的时候,不用大家说,我当然会投资的,谁不想赚钱呢?可我不是投机商,不会挣昧良心的钱的。”

过一会儿又说:“还有啊,村里亲戚,知道我在外面发达了,上千口人啊,都希望得到我的帮助,说什么和我一样出去的,都给家乡亲人买彩电、电冰箱、洗衣机。那意思,是我也应该效仿的啦。可我只是个小商人,一家一户都给送一份这样的礼,我会破产的啦。若是不送,又怎好意思在那里居住呢?”

姚远就笑了,他这舅舅还挺幽默的。

他还是说:“舅舅,你不要忘了,这里可是个十亿多人的巨大市场。十亿人的需求,这个在全世界都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市场。你不投资,就意味着你会失去这个独一无二的市场,这是很可惜的事情。”

廖景荃也感叹着说:“是啊,我当然也清楚啦。可是,我们廖家人做生意,讲究清清白白进出的。现在,我还没有看到进来的理由。”

顿一下又说:“既然你不肯跟我出去,也不是坏事。你可以替我在这里随时观察着,有了我可以进来的机会,及时告诉我。最好,给我写一个详细的研讨报告,告诉我该干什么,怎么干,以及这么干之后,我赚取的利润是如何产生的。

做为交换,你那个制衣厂需要的设备,就包在我身上,我会给你弄来的。

你看,这个买卖公平吗?”姚远就立刻回答说:“公平,完全公平。舅舅你放心,只要时机合适,我会立刻给你报告的。”

说到这里,大家都各自表达了自己谈话的目的,也各自知道了答案,不管这答案是想要还是不想要的。

话谈到这个份上,也就该结束了。

廖景荃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顿了一下,问姚远说:“大厦啊,不知道你妈在的时候,跟你讲起过咱们廖家的历史没有?”

姚远就摇摇头,表示没有。

这个肯定没有。廖淑芬活着的时候,姚叔是个傻子,她就是讲姚叔估计也听不懂。而姚远穿回来的时候,廖淑芬已经在前一天失踪了。

廖景荃就说:“好吧,今天,我就给你讲讲我们廖家的事情。

我们廖家呢,是个古老的家族,夏氏后裔,源自于古蓼国,始祖乃蓼国第一代国君廖叔安,姬姓,廖乃氏。

后蓼国亡于楚,全族分家庙祭器而亡。

我们这一支,也是古蓼国后裔,分得一祭器曰樽,后代代相传,不知传了几百几十代。

到了你姥爷,也就是我父亲这一代上,这只樽在他手里。

后值动乱,你姥爷要随着我们出海外避难。可是,他不想把这传家宝带到国外去,以免不肖子孙遗失。临走的时候,他把它埋在家里的堂屋正中了。

这件事情,我们谁都不知道。

五年前,老人家临终的时候,才告诉我们,要我们无论如何要找到这个传家宝,这是廖氏立族之佐证也!

他告诉我和大哥,知道这只樽下落的,一个是他,还有一个就是你妈。他出走之前,给你妈写过一封信,是给了一个族人一条小黄鱼,托那族人将信给你妈带去的。

后来,那族人也去了海外,告诉你姥爷说,他把信亲手交到你妈手里了。”

姚远就有些不明白了,这个事情,姚叔姥爷为什么要对女儿讲,而不对自己的儿子讲,直到最后才说出来呢?

廖景荃听罢他的疑问,就惨然一笑说:“当时我和大哥也有这个疑问。直到老人家去世许久,我才想明白。”

说到这里,就叹息一声说:“那樽是立族佐证,无论如何丢不得的。而你姥爷给你妈写信,一定是嘱咐她,要把樽拿到手的。

你妈虽然投身革命,可亦是廖氏苗裔,保护立族之本,乃是义不容辞责任。相信她会按照你姥爷的嘱咐,好好保护那个樽的。

如此一来,樽就和你妈在一起了。我和大哥要找到这只樽,就必须找到你妈。你明白了吧,老人家用心良苦啊!”

姚远听了,就默默地点点头。当爹的,是唯恐女儿在国内无依无靠,吃了苦,唯恐两个儿子不去寻找自己的姐姐,设了一计。

看来,老人家的目的,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女们,将来要在一起,不要失散了呀!

他不是这位老人家的亲外甥,可老人家的心他却懂得了。就像他一样,他不愿意和家里的任何亲人分散开,希望一辈子住在一起。这些年的努力,其实就为这个,从来也没像网络小说里那些穿越者一般,想到的是发财,或者去做大事业。

他不要发财,更不要什么事业,他就想和他的亲人们在一起,永远这样亲亲爱爱地生活着,这就是他的最大追求和最大幸福了。

好久,他才对廖景荃说:“舅舅,这只樽,在我这里。妈妈走的仓促,藏在爸爸家里办公室的炉子里,后来我发现了,一直保存着。”

廖景荃眼睛就是一亮,接着就问:“在哪里,我可以看一看吗?”

姚远就和廖景荃父女俩,坐廖景荃租的轿车,回矿机自己住的房子。

他终于明白廖景荃来看他的目的了,为了那个樽。

舅舅来看姚叔这一段,当时姚叔并没有跟姚远提起过。

如果廖景荃来过,这么大的事情,姚叔是不会忘掉,不对姚远讲的。

这说明,当年廖景荃并没有来看望过姚叔。

那么,他为什么会改变了原来的故事发展,突然过来看望姚远呢?

很简单,当年的廖景荃,肯定也来过,至少是向当地有关部门打听过他姐姐的下落。

当他知道,姐姐已经离去,家里只剩下一个傻子养子的时候,就失去了过来的兴趣了。

一个傻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知道那只樽的下落的。就算知道,也不知道保护,早被人家给弄走了,他还过来干什么?

可如今的姚大厦,并不是姚叔自己,而是姚远啊,这可不是个傻子。

相关单位肯定跟廖景荃介绍了姚远的情况,而且,廖景荃一定知道姚远是廖淑芬的养子,可他还是过来了。

133.接受不了

姚远有前世做培养干部的经验,有今世这许多年的生活,早就成精了。

他从来不会相信别人表面跟他说什么,而是通过自己的默默观察,和对每一件事情的推理,来判断别人。

你说的再冠冕堂皇,也掩盖不了你用你的行动,表达出来的目的。

姚远猜测廖景荃过来看他,隐藏着目的,果然就一点不错。

而且,这只樽的用处,恐怕也并不像廖景荃讲的那样,只是族人立族的佐证。

但他还是带着廖景荃父女回了家。

到家之后,他把里屋最北边的,姚虎留下的那组书橱拖出来,然后,从北向南数地下的青砖。

数到弟八块,他找个他侍弄地里韭菜时用的小铲子,把那砖和周边的,一共四块砖启出来,地下就出现了一个小方洞。

姚远从小方洞里拿出一个油布包,放在一边的茶几上,再把油布包打开,里面是牛皮纸包。

去掉牛皮纸包,还有一层白纸包。去掉白纸包,一个泛着斑驳的淡黄光的器物,就出现在大家面前,正是当年姚远从炉子当中搜出来的那只樽。

樽的外层,姚远抹了防锈油,整只樽就显得油汪汪的。

“正是它,正是它呀!”廖景荃不由激动地声音都变了。

廖程程看着那只樽,也不由得双目放光。

姚远在一边不动声色,看着父女二人的表现。

廖景荃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恢复了正常表情,对姚远说:“谢谢你呀,大厦,你为我们廖家,保存下了这立族之本啊!”

姚远淡淡一笑,在父女二人惊诧的表情注视下,又把那只樽重新依原样包裹起来,重新放进地面上的那个小方洞里,再把青砖重新盖上。

他把书橱恢复原位,这才对廖景荃说:“舅舅,这个东西,你带不走的。不但带不走,如果你强行带着,很可能会招来灾祸,说不清楚的。”

廖景荃想想,还真是这样。他就有些傻,愣愣地看着姚远。

姚远就和他们都坐在沙发上,然后才说:“我想,最安全的办法,就先把它放在我这里。等你们慢慢在这边投资,有了产业,可以定居的时候,你们再过来取走它。那样,无论你们以后怎么处理它,就都与我无关了。”

廖景荃坐在那里,半天不出声。

姚远就笑了说:“舅舅,这个东西,在这个地方,已经十多年了,始终就这样放着,我知道它的价值。可是,舅舅你也看出来了,我不是个贪财的人。

这东西是廖家的,我就不会打它一丝一毫的主意,还请舅舅放心。再说,我就是想打它的主意,我也没有那个胆,这是要命的东西!”

廖景荃就点点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这个东西放在这里,我放心。只是,你不要对任何人说起有这么个东西,就是将来你大舅派人过来,也不要说出去!”

这个话一出口,姚远就明白,这个东西绝对不简单了。

廖景荃也感觉到自己这句话,透露了家族的秘密。但这东西他暂时拿不走,不对姚远把话说明白,也不行啊。

于是他就又说:“这样吧。昨天我让程程简单估算了一下你需要的那些设备的价格,如果都给你买齐,送到这里来,最少也得八十多万。这个,恐怕不是你可以能够负担的起的。”

这个倒一点不假。国内的制衣行业,还大多依靠手工和简单机械,比起国外先进的制衣工业来,的确落后至少半个世纪了。

姚远原来也不打算进口太多的设备,多了不光他没有钱,就是把小慧那边挣的钱都要来,恐怕也不够。

他是打算只买几个熨烫机一类的急需设备,他就很满意了。

他的内衣用海绵假体的制造,还是靠他原来发明的那个东西,只是又找了相关工程师,把在炉子上加热,换成了电钨丝可控温加热,但比起国外先进的蒸汽预热,一次成型,就差的太远太远了。

所以,他是打算买几个关键设备,先解决燃眉之急的。

但听廖景荃的意思,他好像有引进全部设备的希望了。

如果有了一个技术和设备上不输于国外的先进制衣公司,那么他将来的服装发展,恐怕就会如虎添翼了。

想到这里,心里就不由一阵激动,静静地等着廖景荃的下文。

果然,就听廖景荃说:“进口设备这个钱,舅舅替你掏了。但舅舅也有一个条件,就是你得保证舅舅下次过来的时候,拿到这个东西。你看,这个买卖划算不划算?”

姚远就摇摇头说:“我要两套制衣生产线的设备。要不,我不能保证大舅过来的时候,他问起来我不说。大舅也是舅舅啊,我为什么要瞒着他呢?”

廖景荃就看着姚远,半天点指着他说:“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的确十分精明,是个做生意都好材料。就按你说的办。”

想想就又说:“咱们原先的约定还算数。如果国内有了好的投资环境和好的项目,你记得给我报告。说不定,我还要依靠你来发展国内的产业,我们还是要合作下去。”

又过了三天,廖景荃带着女儿走了。

这时候,姚远就得急着找小慧了。

有了先进的设备以后,就有了长足发展的希望。

原来的制衣部分,利润在小慧那边占比不大。所以,小慧根本不要制衣利润,存折里的钱也不动,由着姚远去处理。

可是,一旦这些设备进来,制衣公司就会成为主力军,那时候的利润,恐怕是现在还无法估算的,但肯定比小慧现在所有的企业加起来都多。

他必须和小慧说明白,要把工作重点,放到制衣行业上来。

同时,他这边的公司也要迅速扩张,再靠他原来招几个高中生,弄两三个加盟店的方式来拓展业务,就远远不够了。

要花大价钱,从成熟的相关企业里挖人才,不管南方北方,只要有人才愿意过来,跟他们干,就给最高的工资,最好的待遇。就是退休了的人才,只要愿意来干,他也要,而且待遇不减。

可是,这样干下去,他那点资金就不够了,他必须得和小慧商量,和小慧合作的事情了。

小慧出差回来,小青就告诉她,姚老板已经来过多次电话了,让她回来了,赶紧去找他,有大事要和她商量。

小慧现在可不得了,已经以村上的名义,买了一辆吉普车,出门可以坐车,不用遭风吹日晒的罪了。

她立刻自己开了那辆吉普,直接就奔市里来了。

不管经历了多少风雨,见过了多少人和世面,她对姚远的那一份爱和渴望,始终都无法改变。

不管姚远承不承认她,她始终要给姚远做女人。

来到姚远的公司,姚远把学员们都轰到楼下去,只留下抗抗,和小慧一起,商量未来的发展。

姚远的这些新思路和关于那个樽的故事,当然不会瞒着抗抗,都会和抗抗事先商量。

那个樽,抗抗很早就知道了,但她也不会想到,这里面会有这么大的来历。

公司要拓展,她也没有意见。可是,和小慧合作,她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心姚远和小慧掺合到一块,越掺合就越分不开。

最后,姚远就急了说:“抗抗啊,我要是有那个心思,你就是天天防着,不许我和小慧见面,你想想,你防得住人,能防得住心吗?我没有那个心思,就是天天和她在一起,我也还是我。我们都在一起多少年了,我和她有过什么没有?你整天这么怀疑我,我伤不伤心啊?”

抗抗就撅着嘴反驳说:“才不是!小慧越来越漂亮啦,你是男人吧?男人不偷腥,好比猫不吃鱼,有这个可能吗?她本来就想天天膘着你,你再和她合作,早晚就合作到被窝里!”

姚远就笑,然后问她:“那咋办啊?难道咱们就不要这个机会,不发展?你只要决定了,我立马就跟舅舅联系,制衣设备咱们不要了!”

抗抗就不出声。过好一会儿才说:“我就是接受不了自己男人有别的女人。”

姚远就差点笑出声来,问她:“你男人啥时候有别的女人啦,你别冤枉我好不好?”

抗抗说:“才没有冤枉你!我知道你只会爱我,心也在我这里。可是,小慧漂亮啊,整天缠着你,你们在一起,是早晚的事!我就是在想,咋样才能接受小慧?不接受她,现在看来,咱们好多事都得靠她,不让她跟你在一起,实在是不好办。”

接着就喊:“可是,我就是接受不了她啊!”

姚远就哭笑不得。趁着小慧出差没回来,他想了三天,总算想出一个办法,就是他不管和小慧在一起做什么,尽量带着抗抗。

有抗抗在一边看着,他们总不至于出事吧?

另外,公司将来的运作,还是设计和加盟这一块归姚远,服装制造这一块归小慧,俩下里一般不交集。就算需要和制衣厂沟通,姚远去制衣厂,抗抗也跟着。

想好了这个主意,姚远就对抗抗说了,然后问她:“这么着,你总放心了吧?”

抗抗想半天说:“这还差不多。”可接着就不无担心地问,“慧儿现在是大老板,长了许多见识,可聪明了。咱这么处心积虑地防着她,她会看出来的。那她心里也会不好受,还会生咱们的气,咱们不就得罪她啦?”

姚远就急的直拍脑袋:“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到底想怎么着啊?只要不得罪我的乖乖傻老婆,得罪她就得罪她呗!”

俩人鼓捣半天,还是没弄出个子丑演卯来,小慧就来了。

134.这可咋整

听姚远说了事情经过,又说了他的设想。

制衣业有这么一个发展的机会,小慧当然高兴。

她最希望的,就是和姚远能够合作,这样接近他的机会也就增多了。

她已经看出来了,姚远心软,尤其是对他喜欢的女子,就更不忍心人家过不好日子。

就像邵玲,他能为了这个没有多少关系的已婚女人,把自己的钱都掏出来给人家。

对邵玲都这样了,对她小慧,那就更没的说了。

他不想让抗抗难过,一直拒绝她。可是,当她要求他抱着她的时候,他就会不忍心拒绝。

如果在一起合作,整天的朝夕相处了,小慧就一定会有办法,让姚远要了自己。

只要有了第一次,估计姚远就不会再拒绝她了。那样的话,她就成了他的女人了呀,他不会狠心抛弃她,没准儿就会像对待抗抗一样,对待她了。

你怕抗抗难过,你不告诉她,瞒着她呀,我又不和她争什么名分。我不要名分,只要你承认我是你的女人,能给你生儿子就行啦。

姚远可没想到坐在对面的小慧在想这个,还在吧啦吧啦地和她说的一包劲呢。

国家政策已经在逐步放松了,允许外企进来经营,就一定会允许咱们做大。

这么大的市场,凭什么只让外国品牌占领着呀?咱们为什么不能做大自己的品牌,一样去外国市场上当名牌呢?只要咱们努力,就一定会实现走出国门这个梦想的!

说半天,小慧就一句话:“你是老大,你说了算。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我和抗抗姐会全力支持你。”末了还不忘问一句抗抗,“是吧抗抗姐?”

抗抗就傻笑,心说小死蹄子,甭跟我在这儿打哑谜,你心里那点花花肠子,我都知道!

然后,就看对面姚远在那儿拍脑袋。

这都什么呀?合着我说半天等于白说了!

拍半天脑袋他说:“小慧,我说半天你听了还是没听啊。我是说咱们合作,不是我说了算!将来我没有那么多钱,需要你出钱来支持!”

小慧说:“我听明白了呀。你弄设备来,放到服装公司里去,这样咱们的产量和质量就会成倍增加,还能做过去许多做不出来的礼服款式,包括新娘礼服。对不对呀?”

姚远说:“对对对,你接着说。”

小慧就板起脸来说:“服装公司本来就是你的,我就是替你管着。这个你不用和我商量,你想咋干下命令就好啦。”

姚远就一个劲摆手说:“我怎么就和你搞不清楚了呢?那个服装公司是你贷款办起来的,它跟我就没关系。这回外国设备来了,我就算入股,咱们要重新审计资产的。

另外,我公司规模扩大,需要资金投入,我没钱,你出钱,也算入股,咱们就合到一块儿,重新计算占股比例。”

小慧就咯咯地笑了说:“你搞这么麻烦,我听不懂。我也不要股份,也不要资产,不用重新划分,都是你的。你没钱找我借,打欠条就是啦。需要我干啥,你说我干,这样我才能弄明白。你搞那些乱七八糟,我才不和你玩儿呢!是吧,抗抗姐?”

抗抗算是明白了,小慧这是死皮懒脸往上贴了,反正我人都是你的,要股份干吗?早晚也都是你的。

抗抗就傻笑笑说:“慧儿,这样你就吃亏啦。”

小慧说:“咱们谁跟谁呀,抗抗姐?姜姨是你妈,也是我妈,你和美美也分这么清楚吗?我是你妹妹,再说没有你和姚大哥,我能有今天吗?这时候你们和我算钱,这不不拿我当自家人吗?要是这样,服装厂我也不管了,你们自己管去吧。”

抗抗干咧嘴说不出话来。心里却明白,要是让小慧这么混过去,她就等于是进了自己家门了。

可她也不好意思非得和小慧翻脸。姐俩要不是因为姚远,那就好的跟一个人差不多。

那就看姚远怎么处理这事儿了。

姚远干别的没问题,可就是对付不了小慧,小慧太了解他了。

姚远拍半天脑袋,一咬牙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不和你矫情了,一家一半,就这样了!”

小慧就咯咯地笑:“随便,你都给我我也没意见,是不是,抗抗姐?将来呀,这公司就是咱俩的,咱不带他玩!”

抗抗就嘿嘿地傻笑。

姚远就严肃了说:“股份的事,就这样了,董事长呢,是小慧你的,我担任总经理,抗抗还是管服装设计这一摊。我去网络人手,将来抗抗你只管理,不要下手亲自干了。”

小慧却不同意,她不担任董事长。

“我身上的职务已经够多啦,”她说,“我还是管制衣这一块,董事长你自己干吧。”

姚远就奇怪问:“你管制衣是当然的,可也不耽误你做董事长啊?”

小慧就收了笑容,摇摇头说:“我那些企业,都是按照你说的,有村里股份的,我不想让这些个东西,和制衣公司搅和到一块儿。”

姚远就明白了,小慧是对的。

他想想就说:“好吧。股份我和抗抗占五十一,你四十九,让小青管理制衣公司。”

小慧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接下来,他们就得商谈合并的具体步骤了。

成立抗抗品牌设计制衣有限公司,制衣部分基本保持不动,还是由小青来具体负责,包括原材料采购部分,还是归制衣那边。

只是,要成立财会部,聘请专业会计和出纳,统一管理审计公司财务。

姚远这边,需要成立的部门就多了,现在由于人才难求,也只能多部门合并功能。

第一个,就是服装设计部,由抗抗负责,在原来两个学生的基础上,再招聘几个专业服装设计和制作人员,专门负责服装设计和定型。

包括楼下大厅的日常新款服装展览,也归设计部。

第二,再成立一个拓展部,负责招聘各地加盟商,同时负责广告宣传。

第三,成立一个调研部,随时提供各品牌和市场上出现的新款服装样式,以及销售后期跟踪,收集数据。

第四,成立人事部,专门负责招聘人才,充实公司技术力量。

第五,还有有一个综合办公室,负责各部门之间的业务协调。

加上财会部,这就是六个部门了。原来这个明清小楼,肯定容纳不下这么多的部门办公,得重新找地方,租办公室了。只留抗抗的部门在原地不动,其余部门就得搬到新的地方办公了。

当然了,这一切都得靠姚远自己来创办,小慧也只能给他提供资金援助。把她企业盈利的闲余资金,以略高于银行贷款的利息借给姚远,双方签订借款协议。

明面上走的东西,必须合理合法。

小慧的那些村办企业,管理组织机构,都是姚老板帮着给搞起来的,吃水不忘挖井人,姚老板有困难,他们有闲余资金,帮着姚老板度过难关,这个谁都无可非议。

只是在姚远新公司股权划分上,三个人就弄不到一起去了。

抗抗不要股份。夫妻俩还你的我的,你打算跟我离婚去找小慧是不是?

一句话堵的姚远不敢再说第二句话。

抗抗不要股份,小慧也不要。

你想干啥呀?五年的约定快到了。你说的,五年以后,如果我不能喜欢别人,你就得要我。抗抗姐都不要股份,你干吗给我呀?你想反悔是不是?

嘿,合着我拿着钱还送不出去,送出去还得挨骂是不是?

你不要股份,要是让抗抗知道了,我还能活不能活呀?

小慧说:“我不管。你不能活来找我呀,我就不信抗抗姐那么大方,能把你白白送给我。”

俩女人,姚远一个也得罪不起。干脆,我也不股份制了,我独资公司成不成?

其实,小慧是意识到她不能在明面上和姚远的公司有瓜葛的。

谁也保不齐将来会怎样。万一自己这边有事情,她再占着姚远公司的股份,很容易拖累姚远。

小慧做事,不是没有分寸的,更不会让姚远为难。她已经私下里和抗抗达成共识了,怎么安全怎么干。

小慧竟然这么相信姚远,直接不要股份,抗抗都有些感动了,半开玩笑问她:“你就这么相信他?万一哪天他做大了,不承认这里面有你一半股份,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啦?”

小慧就笑了,也半开玩笑说:“到时候啊,我就赖在你们家不走,变成你们家的人,让你们养着我,看你们能把我怎么办!”

抗抗心里却暗暗叫苦,这小死蹄子是膘到大傻身上,狗皮膏药一般,撕都撕不下来了。

可是,小慧的顾虑和独资的好处,就在那儿明摆着。抗抗明知道这是个坑,为了姚远,也只能闭着眼睛跳了。

可她也不得不承认,小慧的确是个奇女子,像她的大傻一样,看事都很深远。

这个小死蹄子,刚来我们家的时候,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丫头,让张顺才一家人拿着当奴隶使唤。她是什么时候开窍的呢?抗抗就想。

对啦,就是那回她挨了张建军的欺负,大傻给她去医院要了止疼药,教她怎么对付张顺才一家人开始的。

抗抗还记得,大傻给小慧讲学电影里的故事,利用敌人的矛盾让他们互相制约。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小慧一天比一天聪明,开始渐渐在张家不受欺负,最后竟然敢和张建军离婚了。

恐怕从那个时候开始,小慧就喜欢上大傻了。

想到这里,抗抗就叹一口气。如果自己跟小慧一样,从一个傻丫头,让一个男人慢慢培养成了人精,那么,除开这个男人,自己还能爱上别人吗?

她可不就是从一个傻丫头,让姚大傻给慢慢培养成今天的抗抗的?所以,她这辈子离不开她的大傻了。

那么,小慧呢?

唉哟,这可咋整啊?大傻也没个哥哥弟弟啥的,有一个的话,送给小慧一个也行啊!

135.做规矩的商人

两个女人各怀心思,姚远可没那个闲工夫和她们玩。

有了先进的现代化制衣设备,服装的质量和生产效率,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在新设备进来之前,他必须有一个与之相配套的运营机构,来扩大自己的销售范围。

找房子,招员工,新员工培训、实习,一大摊子事儿在等着他。

小慧的那些企业建立的时候,也是白手起家。没有姚远不断地给她培养管理人员,建立管理机制,她哪儿有那么顺利就把这些企业给办起来呀?

为这个,姚远瘦了有十斤。小慧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可是,这些东西她不懂啊,只能看着姚远做,自己一点一点地学。

就冲这个,小慧也不会看上别的男人了。

这世界上,那里还会有另一个姚大傻,会这样没死没活地帮她啊?

可小慧的那些企业都是以农牧业为主,好多还是资源类产业,相对比较粗糙、简单,培养几个聪明点的,再招几个懂行的就行了。

他这个不同啊,他得有一套完善的管理体系,销售体系和财会体系,才能顺利运作起来。

他骑上摩托车,围着城里转了一个礼拜,才在和原来公司相隔着两条街的地方,找到一个空闲的院子,把这个院子给租下来。

小慧的钱也有限,更不是大风刮来的,再说他还要还利息,也得省着点用啊。

院子里有一座三层的小楼,是过去的那种筒子楼,原来是一家纺织厂的女工宿舍。后来工厂搬迁到市外去了,女工住这里不方便,也就跟着搬走了。

小楼和院子都是五十年代建的,有些破旧了,但价格便宜呀。

姚远就去火车站那边的劳务市场,找了几个找活干的人过来,买来了涂料,那时候已经有涂料了。

几个人用涂料连院子带小楼内外粉刷一边,再把围墙刷上一米半高的一圈淡绿涂料,又花了三天功夫,他的“抗抗品牌服装有限公司”就算是成立了。

马副县长年纪大了,现在是马副书记了,但还在位上,他变更工商登记手续,也就不是难事。

然后,他又找人把二楼中间两间宿舍内部开门,外面堵死一个门,另一个门装上最早的那种格栅式的防盗门,就做了公司财务室。

会计好办,矿机退下来的,为人老实巴交的会计,不是很难找,姜姨就给他办了。

那时候车间会计没有编制,属于工人,女的也是五十退休。姚远找的这个会计姓孙,是刚刚退下来的一个女会计。姚远从姜姨那里论,叫她孙姨。

出纳就得找个年轻人了。姚远就让小慧从农村里给他找个高中毕业的女孩来。

这女孩叫王梦丽,还是小慧一族的。王梦丽干着出纳的时候,可以跟着孙姨学会计。

等孙姨年纪大了,不干的时候,她也就学差不多,可以顶上会计了,然后再找个出纳就行了。

这就算有财会部了,等以后公司大了,招人也就相对容易了,姚远也就不用处处操心了。

接下来,他就得印了招聘广告,到处张贴了。

那个时候,不客气地说,全国也没有多少私人公司。像姚远这样的,恐怕都属于最大的了。

姚远还记得,有位大佬弄三百块钱就成立了公司,后来连飞机都能倒了。

他的这个公司,虽然比那位大佬晚两年,但他的资本,可比对方要大的多了。

那位大佬没得善终,他也总结了人家的经验,就是过于胆大,不着调了。

他只做服装业,其他什么飞机、卫星、土地一概不掺合,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应该就不会出漏子。

当然了,如果想发横财,姚远知道的办法,现在恐怕比那位玩开发的大佬要多的多。

但是,姚远不干。

正如廖景荃说的那样,投机最终的结果,就是不得善终。所以,廖景荃宁可错过发财的机会,也要把握住自己,规规矩矩做商人,挣自己可以挣的钱。

这一点,给了姚远很大的启发。他决心学他这位舅舅,做个规矩的商人。

抗抗不知道姚远心里想的这些,也并不知道做大了的危险。她只担心姚远这边投资干起来了,廖景荃那边要是只给他开个空头支票,弄不来设备,可怎么办?

花了小慧这么多钱,将来拿啥还她啊?

姚远就嘿嘿地笑:“没钱就拿你老公我还她!”

抗抗就急眼了,追着他打:“姚大傻,你要敢打小慧的主意,我就先阉了你!”

其实,姚远一点都不担心这个。他已经看出来了,那只樽,在廖景荃那里,比他要的这些设备重要的多。廖景荃为那只樽,是不敢糊弄姚远的。

可是,那不是一般物件,让廖景荃带出国去,这个是要惹大麻烦的!

姚远的招聘广告贴出去了,可作用并不大。

那时候,大多数人还是看重国企的,哪怕没地方去,去街道的集体小厂,也不肯到私营公司去干。

姚远现在要的人,将来要从事管理和营销策划工作,从个人性格修养到文化知识,都得有一定要求。素质太低了,是做不了将来的工作的。

这样一来,就更难招到人了。

但他也不着急。城市这么大,他就不信没有死耗子,让他这个瞎猫给碰上。

首先就是干服装设计的。你还别说,姚远打听到,这个市里原来有个服装厂的,里面有几个专门搞服装设计的技术人员。

后来运动开始,人们穿的衣裳千篇一律,也就用不到他们去设计新款式,他们也就被下放劳动去了。

再后来,服装厂被被服厂合并,就不出服装了。

姚远骑着摩托车满城的找这几个人,总算是找到了仨已经退休的,把人家请过来,帮着抗抗教学员。

人家毕竟是科班出身,虽然多少年都不干了,可看看书,还是能想起许多的东西来,有些经验,连抗抗都没有。

姚远又给抗抗配备三个高中学员,把年轻学员增加到五个,跟着那仨老技术员学服装设计。

这些人,将来可就是他保持服装款式,走在流行趋势前列的希望啊。

花了俩月的时间,姚远头都大了,总算在这年夏天的时候,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凑了二十个人,真是不容易啊。

加上原来的那几个学员,公司就算初具规模了。

这些姚远招聘来的人里面,有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在家待业的学生,也有下乡以后一直没有正式工作的知识青年。

别说服装知识,就是工作经验都一点没有,完全是一批生瓜蛋子。

姚远弄这帮人来干啥呢?嘿嘿,给他们上课。他还是原先那个主意,没大学生用,他自己开课,培养自己的大学生。

当然了,录用之前,首先就得签合同。我教你知识,把你培养成可用之才,你也不能说跑就跑。我按时给你发工资,你五年之内,不经公司同意,不许离开。

要不他招人困难呢,不但要招有一定素质的,还有附加条件啊。

大家一听是私营公司,本来就不怎么愿意来,他还弄这么一堆一般人看不明白的合同,还要公证,好多人就给吓跑了。

但真正留下来的这些人,将来都会成为社会的精英。

姚远租的院子里,小楼对面还有一排平房,原来当仓库用的。这里面空间大,他就把二十几个人都收拢到这里来,弄个大黑板,开始过自己的办大学瘾了。

就是这大学惨点儿,拢共就二十几个学生,只有姚远一个老师。

大学一年级的什么高等数学,高等物理的,当然就略过去了,那个估计姚远也忘没影了。

那就直接从专业课开始,管理,营销,策划,调研,广告。

他讲课,也没啥开场白和过多的废话,直接就奔这主题。

比如谈营销,就先说销售。很简单,把东西卖出去呀。可为什么同样的东西,你卖的好,他卖的一般,还有卖不出去的呢?这就是营销学。关键在前面那个字,“营”上。

你如何经营你的销售计划,从策划到行动到市场调查,怎样去做一份完整的调研报告,又怎样去做一个有效的推销方案……

如此,这些办公套路化的方案和计划书的完成办法,格式,就都给引出来了。

得亏无所不能的姚大傻知道的多呀,要不一般人还真讲不了这个。大学教授也不行啊,他没他那么宽广的知识面,没法把所有东西都结合在一起讲。

估计姚远的课都讲完,这帮学生要么变白痴,让他给洗脑教傻了,要么就真变精英了。

灌输的东西太多了,一般的脑子还真一时半会儿装不下这么多东西。

不过姚远也不死教理论知识,为让大家印象深刻,还经常结合着实际,来点即兴表演。

比如他会演一个那时候被称作“大款”的人,然后让学员们向他推销自己的加盟店计划。

学员在推销的过程中,就暴露了自己知识点的不足。比如对推销对象了解不多,先前的资料准备不足,甚至连kpi考核机制都给用上了。

为什么让你提前做客户的功课,为什么要细分这些功课为每一个具体行动和具体步骤,这下明白了吧?

无疑,姚远能培养出姜美美、小慧这样的企业管理者来,说明他的教学办法是很有一套的。

在他这种实践教学的引导下,二十几个学生就不断渐渐开窍。

到这年秋天,廖景荃给姚远定制的设备,就开始分批过来了。

小慧的工厂里,已经有不少懂技术的工程师,很快就将设备组装完毕,开始调试运行。

廖景荃也在这个时候,又带着女儿来了,他来拿那个樽啊。

136.坑舅舅一把

廖景荃过来的时候,姚远正在给他的学生们开会。

学习的日子不短了,得划分部门,让大家出去锻炼锻炼了。

首先,就是市场调研部,三个男的一个女的,女的负责在本市范围内调研。

全市有多少服装商店,各商店都有什么款式的服装?顾客流量,大致销售数量,什么样的款式卖的好?有什么新款式等等,要制作商业地图,具体调研数据,要在调研报告里分门别类列出来。

两外三个男的,则去周边和省城,去完成同样的调研工作。

接着就是业务拓展部,直接去外地发展加盟店,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来,寻找目标,针对目标策划广告形式,拜访主要攻坚对象。

廖景荃找到公司新的驻地的时候,姚远正唾沫星子乱飞地说的起劲呢,看着廖景荃来了,就让他先到自己办公室里坐坐,他白话完了,马上就过去。

一个女孩负责接待廖氏父女。那个时候,没有饮水机,只能自己用电热壶,打了自来水过来,烧开了泡茶。

自来水泡茶,茶里就有股铁锈味,再好的茶叶也白瞎了。

可廖景荃也知道,内陆就这个条件,烧开了水喝了不拉肚子就不错,想穷讲究,门儿也没有。

就算回到酒店,他们也得喝这种水不是?酒店里还不见得就是真给烧开了的水呢。

不过这回廖程程学乖了,直接带着玻璃瓶的可口可乐,这东西市面上已经有卖的了。

足足等了有一个多小时,姚远这才急三火四地赶过来,进门就抱歉说:“让舅舅和表妹久等了,今天事儿有点多,不忙完了大家没事做,白拿我一天工资不是?”

廖景荃还就是喜欢姚远这股子劲儿,踏实实干,还不乏风趣幽默,苦中作乐,像极了他年青的时候。

他就说:“大厦你不用客气。我知道你忙,我们也没有什么事,在这里等你就好。晚上我请客,咱们还是一家人都叫上,大家好好聚一下。”

姚远就客气说:“你看舅舅你说的,到了我这一亩三分地上,怎么能叫你破费呢?”

心里却在想,你还没什么事儿,骗鬼呢?恐怕这时候,你心里早急的火急火燎的了吧?

果然,廖景荃待姚远坐下来,就立刻说:“怎么样,舅舅够意思吧?没等你把樽给舅舅,舅舅就把你要的设备都给你弄来了,而且,全给你弄到厂里装上了。”

姚远就陪着笑说:“舅舅是个言而有信的商人,外甥佩服。”

廖景荃就问:“那,舅舅要的东西,大厦你给舅舅带过来没有啊?”

姚远说:“这东西太眨眼,我没有私家车,可不敢带着到处乱跑,还在我家里放着呢。”

廖景荃说:“那好,大厦你现在要是没什么事,就和舅舅一起回去一趟,咱们把东西取过来。舅舅是租车过来的,不会被别人看到。”

姚远就犹豫一下说:“舅舅,你可知道,这种东西,国家是严禁外流的,抓住了可不得了!”

廖景荃看看屋里没外人,就悄声说:“舅舅哪里不知道,这个干系重大?可是舅舅也是没办法。我就实话告诉你吧,自你姥爷没了以后,廖家的生意就一分两半,各有我和你大舅继承打理。

可是你搞商业,你也知道,这生意都是互相牵扯,相互关联,又怎么可以人为分开呢?

你大舅这个人吧,说实话没多少商业头脑,不适合做生意。这些年,都是我在照管廖家的生意,他白拿分红。

其实这样也不错,他不用出力气,也不用操心,整天游山玩水就有钱赚,多好的事情啊?

可你大舅偏偏不干。这个人,没本事管生意,可贪恋权力,处处都想说了算。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他如果真有能力,我还巴不得把生意都交给他,我坐等拿钱呢!可他不是偏偏没这个本事吗?

特别是这几年孩子们都大了以后,他唯恐我向着自己的孩子,在公司里到处安插他的人,让我做事处处受制。好多生意,就这么着给搅和黄了。唉,真是拿他没办法!”

说到这里,廖景荃就停住了。

姚远就有些奇怪问:“舅舅啊,你说的这些,跟那个樽有啥关系呢?”

廖景荃说:“当然有关系啦。你姥爷是个聪明绝顶的人,你妈就像极了他。他已经料到,在他走后,我们弟兄会因为生意闹矛盾。

所以呀,他才会把那个传家宝留给你妈。

那个东西,可不仅仅是传家宝啊。你姥爷还有遗言,将来谁先找到这个东西,谁就是他的继承人。财产可以按股份平分,但是谁拥有它,谁就有公司管理决定权!

要是我有这个东西,我就可以不理会你大舅的那些胡乱安排,安插亲信的行为,他就不敢怎么样了。”

说到这里,不由就又叹息一声,许久才说:“其实啊,你姥爷还是怕我们兄弟不来找你妈,才故意如此安排。

他这样安排,我们兄弟就只好拼命来找你妈啦。

而且,如果找到你妈,你妈还活着,又愿意跟我们出去。那么,真正拥有这个东西的,就不是我们兄弟,而是你妈。

你姥爷最大的愿望,还是要让你妈把家族的产业掌握起来,那样他才算真正放心呀!”

说到这里,就又叹息一声说:“可惜呀,你妈英年早逝。要不然,我们弟兄,都会听她的,也信服她,就不会闹矛盾,影响生意呀!”

姚远就笑笑说:“就是我妈活着,她也不会跟着你出去。她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这辈子就算受了委屈,恐怕也是不会改变的。”

廖景荃点点头说:“这个我知道。可是,她会在我们弟兄二人之间,选择一个主管家族事务的人出来。我相信,她一定会选择我,我们对她的话,都会像对父亲的话一样,严格遵守的。到时候,她把那东西传给我,我就名正言顺了呀。”

姚远这下就明白了,原来这个东西果然有其他的作用,怪不得廖景荃势在必得。

待廖景荃说完了,他就点点头,接着就问:“可是,舅舅。我妈不在了呀,你说的这些,我也没地方去证实。你说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万一大舅那边再过来找我,你让我怎么回答呢?”

廖景荃听姚远这么说,就有些着急说:“大厦,我告诉你,我说的这些,一点假的都没有,我可以对天发誓的!

再说了,你姥爷有遗言,谁先找到谁就可以拥有,这个可是千真万确。这是我先找到的,我当然就应该拥有啦。

再说,大厦,你可是答应舅舅的。舅舅履行了诺言,你不可以食言而肥哦?”

姚远就笑了说:“舅舅放心,我答应你的事,怎么可以反悔呢?”话题一转又说,“我是担心舅舅你呀。你往外带这个国家严禁外流的东西,万一被发现,会被抓的呀。”

廖景荃就说:“大厦你放心吧,舅舅已经找到了稳妥的办法,不会有闪失的。”

话到这里,姚远就不好说什么了,他就站起身来说:“那好吧,咱们就去我那里,我把东西交给你。”

廖景荃这才把一颗心放到肚子里,长长出一口气,跟着姚远回家了。

可是,到了家里,姚远的态度就变了。

他让廖景荃父女坐在里屋的沙发上,自己也坐下,不紧不慢说:“舅舅,你不了解中国警察的厉害。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才好。

所以,在你走了之后,我已经以你的名义,把那个东西,捐给国家了。”

“什么?”廖景荃这下坐不住了,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急的脖子都红了,结巴着说,“大厦,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这可关系着我们廖家几十口人的切身利益呀!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实实在在的好孩子,才不和你玩心眼,先把你要的设备给你买齐送过来,让你用上。

想不到,你,你竟然这么对待舅舅,你,你对得起我对你的信任吗?”

姚远倒一点不着急,四平八稳坐在沙发上,对廖景荃说:“舅舅,你别着急,你听我说。我说完了,你觉得不对,你再说我,好不好?”

廖景荃满脸失望,一屁股坐下,抱着脑袋,一声不吭。

倒是廖程程,一个劲看着她爹傻笑,那意思,是你玩一辈子鹰,自己托大,这下让小鹰给啄了眼了吧?

姚远也不搭理廖程程,坐在那里,慢慢说:“舅舅,如果这个东西,果真就像舅舅说的这样,是廖家权力的象征。那么,我觉得,我代你捐给国家,还是做对了。”

廖景荃就抬起头来,有些怨恨地看着姚远:“你还做对了?你把这东西捐了,我怎么回去和大哥说,我已经找到了它?大哥肯听我空口白牙胡咧咧吗?”

姚远就站起来,从书橱里拿出一个奖状似的东西,放在廖景荃前面的茶几上。

然后他说:“舅舅你看,这是捐献证书,捐献人这个地方,还空着没有签字。只要你签了字,就证明是你捐给国家的。

你既然捐给国家了,国家才会给你发这个捐献证明。这个证明,不就可以说明,你已经找到了这个东西吗?那你不就拥有了廖家公司的管理权了吗?”

廖景荃这个气。你问我了吗你,你就随便给我做主?你知道我们家老二是个什么东西吗?有实物他都不见得承认,甚至会找几个什么假专家来证明这东西是我仿造的赝品。你把它给捐了,让我拿这么张破纸回去,老二要是相信,那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呢!

你这也太孩子气了!

137.地下财富

其实,姚远早就想好了。

这东西是中华民族灿烂文化的象征,是无价之宝,它只能属于国家。

就算廖景荃再付出怎样的代价来换,他都不会把这东西交给他。

看廖景荃一脸郁闷,他就解释说:“舅舅啊,我这样做,也是为你好。总比你冒着风险,往外弄这个东西,稳妥吧?”

廖景荃一脸黑线,依旧不言不语。

姚远只好又说:“我已经和文物局的领导们说好了,等你回来,他们可以搞一个捐献仪式,领导们亲自参加,来为你颁发证书,还请全国最权威的考古专家,来为你出具真品鉴定证书。

到时候,我再请市里的记者同志来,给这个仪式摄像,在报纸上报道一下舅舅的这种高尚的爱国行为。

你可以把这个影像的录像带和报纸都带回去,连同捐献证书、鉴定证书一起拿出来作证。那谁还会怀疑你撒谎呢?

就算怀疑,他们也可以直接打电话过来,向我们当地部门来核实嘛!”

说到这里就问:“舅舅,你说,咱们这样处理,比你带着这东西出去,是不是更好一些。你还可以落个爱国华侨的名义,何乐而不为呢?

将来呢,国家和政府会记着你这个功劳。有一天你想来这里投资了,一定会得到特殊优惠的。

这样做,可以说是一箭双雕,既为自己赢得了好名声,又为自己将来开拓大陆市场,打下了良好的基础。我这可全都是为了你好啊!”

廖景荃此刻,抱着脑袋坐在沙发里,琢磨半天,还是问姚远:“这个捐献证书,我并没有签字,可不可以不算数,作废呀?”

他还是惦记着把实物拿到外面去。

姚远说:“可以呀。不过,我去捐献的时候,可是以你的名义去的,还为你吹嘘了半天,说你心系国家,爱家爱国爱民族。这会儿你又要把东西要回来,这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子吗?”

廖景荃就不说话。心说我可没说这些话,都是你说的,跟我没关系。

看着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姚远就笑了,心说我还对付不了你了,你就等着吧。

他就又说:“不过呢,欺骗国家,出尔反尔,这个可不是很好,恐怕对你将来过来投资不利。”

廖景荃还是不说话。

姚远只好说:“舅舅,你可想好啊。你就是要回来,国家也知道这东西在你手上。这可是国宝,人家肯定会严密注视你的一举一动。你要是敢把这东西带出去,基本没有成功的希望。而且,一旦被发现了,东西带不走不说,你人恐怕也走不了。”

廖景荃终于妥协了,长叹一声说:“就按你说的办吧。”说罢,一脸没落。

须知,仅这个樽本身的价值,可能就是无法估量的。

姚远就等他这句话,当下就说:“舅舅深明大义,爱家爱国,值得我们小辈学习呀。”

廖景荃心里这个气,心说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我深明大义个屁呀,这不都是让你给逼的吗?

你说你这小子,到底是我姐的养子呢,还是她亲生的?我怎么越看你越像她亲生的呢?这点鬼心眼儿,一点都不比她少啊,糊弄的我一愣一愣的!

看廖景荃一副失魂落魄,不开心的样子,姚远就说:“舅舅,你看这事儿我没跟你提前商量,也是我虑事不周。”

廖景荃心里就恨恨地说,你甭跟我这儿矫情。提前跟我商量?提前跟我商量,我能同意吗?少说这种屁话吧!

就听姚远说下去:“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呢,手里也有点收藏,你要是不嫌弃呢,也可以挑两件带回去。”

廖景荃心里就暗笑。你还有收藏,就你那几本破书?都加起来也值不了几万块钱,我还不稀罕呢!

正想着呢,就见姚远又去外面,把他种地的那个铲子给拿进来了。

但见他在书橱边上撬起四块青砖,就有露出一个方洞来,接着就掏出一个油布包来。

这回油布包里包着的,不是那个青铜樽,而是一件五彩釉的茶杯。

接着,姚远又接连撬开几块方砖,拿出了五件形态各异的瓷器。

廖景荃有钱啊,在外面也没少玩弄古玩,他懂啊。

从这些瓷器的釉色和炸纹上看,这都是古董。

老天爷,感情这小子这间屋里,地底下都埋着宝贝呢!嘿,你说这个姚大厦,这都什么东西变的啊?怪不得他不离开他这破地方,就他这地下埋的,还指不定有什么呢,没准儿比自己许诺给他的小洋楼别墅,值钱多了!

姚远一共挖出来六件瓷器,就不再往外挖了。

他对廖景荃说:“舅舅,这东西我不是很懂。这些瓷器呢,你可以任意选择两件带走。不是外甥舍不得送你,你带多了这东西,恐怕一样出不去。”

廖景荃客气一番,还是选了一个青花瓷的长颈云纹花瓶,还有姚远第一个挖出来的,那个五彩釉的茶杯。

他感慨着说:“大厦,舅舅原来还真小看你了。要是我没看走眼的话,我选的这两样瓷器,价值已经和我给你采购设备花的钱,大致相抵了,咱们也算是两清了。”

其实姚远就是这个意思,当下也就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廖景荃却问他:“大厦,你这些古董卖不卖?如果你有意转手的话,我可以给你介绍朋友过来的。”

姚远说:“不卖。说实话舅舅,要不是看在咱们是亲人,你又帮我这么大的忙,我也舍不得送你的。这些东西,二十年之后的价值,可能会是现在的上百倍。”

廖景荃就明白了,人家是收藏着升值呢。照姚远这么算,他廖景荃拿着设备换古董,他还赚大便宜了呢!

可他就不明白了,设备给人家操心受累地弄来了,不要人家一个子儿,到了儿自己的青铜樽没了,换了俩瓷器,他怎么就算占大便宜了呢?

姚远心说,你算不明白就算不明白吧,只要我明白就行了。

一个星期以后,廖景荃带着女儿,心满意足地回去了。姚远则开始了他的加盟店扩张计划。亲自带着他培养的那帮学生们,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开始对加盟店进行业务培训。

抗抗在家里,则领导着设计部的几个人,抓紧出更贴近时代的正装款式。

有熨烫机了,好多正装做出来就会更有型,而且,过去一些不敢过于追求完美的地方,现在也敢做的更完美一些了。

她还要根据自身的优势,督促大家设计出别人不敢做的款式来,吸引更多的高档消费者。

姚远推广加盟店的方式,是根据现在的环境,结合未来一些先进的推广模式,制定出来的一种完全不同的模式。

他先派调研部的人出去,就是针对一个城市的摸底排查,把有条件成为他加盟商的客户,都调查清楚。

然后,他才带着拓展部的人过去,租一个室内的俱乐部、电影院,或者大型会议室。

然后,他就给那些事先调查清楚的潜在加盟商发邀请函,请他们到他租借的地方来,介绍自己的抗抗牌服装。

他带了影像设备,给大家看他的新款设计展厅,服装厂,看已经成熟的专卖店,在这些影像资料的辅助下,再配合着专业的讲解,给人以焕然一新的感觉。

那个时代,只要接到正式的邀请函,许多单位都会当正事对待,派员参加,而且参加的,大都是单位一把手。

一来,是本着向别人取经学习的态度。二来,对方邀请函里,已经注明了,中午会有免费的丰盛宴席,来供所有参加单位交流学习。

姚远是从国企出来的,他太了解这些公家单位了。在当时物质文化还不是很丰富的时代,一份免费的丰盛午宴,就足以把大多数单位的一把手给吸引过来。

只要大家肯过来,再加上他图文并茂的加盟介绍,至少可以让一半左右的单位有兴趣和他合作。

当然了,他需要不了这么多加盟商。但这却为他增加了选择的余地,让他可以从众多的商家中,选择出最适合开加盟店的。

他的加盟店开始在省内逐渐铺开。统一的装修,统一的铺货,然后就是统一的培训。

但这种推广方式,前期费用也是巨大的。小慧其他企业产生的利润,多半被姚远借来推广加盟店和垫货用了。

姚远并不担心拆借资金过大。一来小慧那边还不需要这些资金,二来,只要加盟店开始营业,第一批服装卖出去,这些资金很快就会回流。

只要周转起来,资金就会像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最终会把本金倒出来,成为全部的利润。

他想的挺好。可是,他也忽略了一点,就是他的这个销售方式,前提是他的服装必须可以卖出去。

如果服装卖不出去,这种时装是有季节性和流行时限的。

一旦过了季节和时限,时装卖不出去,就将面临完全的亏损。

姚远过于自信了,总觉得自己的服装领先于时代一小步,一直都不愁销售,这个问题根本不用考虑。

而且,加盟店扩展之后,他还开始向中低档服装领域靠拢,让抗抗牌更趋于大众化。

这样,随着销售渠道的扩大,消费群体的增加,资金周转将会加速,利润会更大化。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他有个仇家,而且是一个有钱的仇家。

这个仇家,就是张建国。

姚远之所以有仇不报,不是他不想报,而是他还没有能力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在这一点上,他是有周密考虑的。可惜,小慧早就让仇恨冲昏了头脑,并不听他的劝告。



138.抗抗管孩子

张建国一开始走的相当成功。

找到了外商,注册了海外公司,进入内陆,贷款、办厂。

开始的那个模具厂,经营的也相当不错,每年可以有几十万的利润。

可是,还了部分贷款,再加上几个合伙人的分成,落到他手里的,不过二十多万。

在那个年代,这已经不少了。可是,他还是觉得发展太慢了。

二十多万,抛去吃喝养小三小四,剩不下几个钱。

于是,他就想多搞几个这样的模具厂。厂子多了,每个厂都有个二十来万的收入,加起来不就多了吗?

他就带着外商,到其他城市考察,采取合资或者独资的办法,又在其他城市办了几个模具厂。

厂子多了,需要的资金也自然增大。他自己没有那么多钱,就又以外商的名义贷款,或者忽悠别人投资。

两年下来,他在南方不同的城市,手下就有了八个模具厂,可连贷款带吸引他人投资,竟然也欠下了上千万的外债。

如果他的这八个模具厂,都像第一个模具厂那样挣钱,这上千万的外债,其实也不难还。

可他本身就没有太多的知识储备,对管理也是一知半解,这些模具厂又分散在各地,不好逐一严密监控。

这样一个摊子,别说是他张建国,就是有着管理上万人大厂经验的姚远,也很难说能够有效管控。

当然了,如果是姚远的话,他也绝对不敢这么去搞企业。

这正是人家说的,无知者无畏。

张建军被抓的时候,他就是在搞最后一个模具厂。那时候,有些无法监管的模具厂,已经开始出现亏损的情况了。

可是,他这一步已经走开,就很难回头了。

到了这一步,为了弥补前面工厂的亏损和还欠款,他就必须要弄到更多的钱。

怎么办呢?就得到新的城市,继续办厂,继续合资或者贷款。利用办新厂骗来的钱,弥补前面厂里出现的亏空。

发展到后来,就只能是不断打着办厂的名义,吸引别人投资,拆了东墙补西墙。办厂就成了他骗钱的手段,不再考虑能否盈利了。

这样东拆西借地走下去,最终会是死路一条。这一点,他是完全清楚的。

等他处理完了哥哥和专卖店的事情,回到南方的时候,资金缺口已经越来越大了。

他不想把手里的资金,用来填这个无法填满的无底洞了。

那时候,好多像他这样,搞工厂亏损倒掉的,都在跑路。他在心里,已经决定这么干了。

反正这些工厂名义上的法人代表,是那个外商。这小子只知道吃喝玩乐,哪天他跑路了,债就都推到这小子头上就完了。

只是跑路以后,再干什么,他还没有想好,还在维持着这些厂子不倒,在思考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就在这个时候,大橘子给他提供了姚远在扩大自己加盟店的情报。

大橘子为了整死姚远,又雇了俩店员看店,她自己则什么都不干,一路跟着姚远的步伐搜集他的情报,不断向张建国汇报。

姚远不知道大橘子和王强的事情,压根儿都没想到,小慧不但整完了张建军,还捎带进去一个大橘子,大橘子已经恨他入骨了。

张建国却从姚远拓展自己业务这个地方,看到了姚远的破绽。

姚远这样搞,资金链是很脆弱的,经不住任何打击。

张建国就是整天为了自己的资金链不断裂,挖空心思想办法,对这个也就比较敏感。所以,在这方面,他都算专家水平了,看明白姚远的弱点,也不是难事。

但他同时看明白的,还有自己可以利用姚远的破产,开拓一片新天地,就此奠定自己在北方市场的时装专卖霸主地位。

于是,他抛下自己在南方的工厂,让他们自生自灭,带上自己所有的资金,回来了。

一九八三年的年末,姚远也从外地回来了,还给上了一年级的摇摇买回来一个稀奇古怪的铅笔盒。

铅笔盒很宽很厚,上面还带了几个小按键,按不同的按键,铅笔盒上,就能从侧面弹出好多小东西。有铅笔刀,小放大镜,还有盛橡皮、铅笔芯的小盒子。

他回家,照例是先到岳母家里,把给大家带的礼物都放到姜姨的炕上。

给姜姨买的,是一件羊皮坎肩。姜姨已经五十四了,虽然还不老,身体也很好。可是人年纪大了就容易怕冷,有件皮坎肩可以防风。

给美美和抗抗带回来的是一模一样的两件狐狸皮的围巾。

姚远出去买东西,给抗抗和美美的,都刻意一样,省得美美说有偏有向。

抗抗围了那围巾,在大衣柜跟前照镜子。那大衣柜上有一块大镜子,可以把整个人都照出来。

围上了狐狸皮围巾的抗抗,就有了北国佳人的风韵。

抗抗虽然三十二岁了,可依旧不显老,体型不胖不瘦的,脸蛋溜光,一点皱纹不见,只是比以前多了一份庄重。

姚远透过镜子,看着自己媳妇在那里臭美,心里却在感叹,他这媳妇,是越来越迷人了。

看着媳妇臭美差不多了,姚远就说:“你先别拿围巾,都放在一块儿,待会儿美美回来了,先让她挑。要不然她就又要闹毛病。”

抗抗果然就把围巾并排摆在炕上。

她放围巾的时候,姚远就从后面抱住了她,搂着说:“半月不见了,想死我了!”

抗抗让他搂一下,就赶忙推他说:“妈去接俩孩子了,马上就回来,万一看见了,就羞死人啦。你放开我,我得去弄饭了。回来也不说一声,我没做着你的饭!”

姚远就放开她,坐在外屋椅子上,看着媳妇在小饭桌上切菜。

看一会儿,姚远就问抗抗:“美美和那个蒋卫东怎么样了?”

抗抗边切菜边说:“还能怎么样?人家蒋卫东对美美是真好,美美呢,总是不冷不热。这阵子美美出差到部里去报项目,也是才回来。我就说,你看你出去这么多天,小蒋也挺想你的不是?把人家小蒋叫家里来,一起吃顿饭呗?你猜她说啥?”

姚远就问:“说啥?”

抗抗说:“你这小姨子说啊,叫他来干啥,他算我们家什么人啊?唉哟,一句话堵的我啊,啥都说不出来了!”

姚远听着就笑了。这个美美,他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蒋卫东和她给弄到一起的,她也答应和人家谈恋爱的,这怎么没半月功夫,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他就问:“你觉着,美美到底对蒋卫东,哪里不满意呢?”

抗抗说:“不知道。这小蒋吧,平时看着人挺好的,也疼美美,说话也行,挺幽默,不死板。

可你也忘了一点,美美是他的领导,平时在厂里说一不二,谁不怕她呀?

小蒋也怕她,来咱们家,我看着小蒋那眼神,就不敢离开美美一会儿。美美让他干啥,他得小跑着去。你说这是谈恋爱呢,还是美美带了个警卫员回家?”

姚远就叹息一声。看来,还得找蒋工谈谈,你这么怕她,她能拿你当男朋友吗?

两个人正说着话,门“砰”一声就开了。紧接着,摇摇围着她妈给织的红围巾,穿着花棉袄,就冲进来了。

摇摇直接就冲到姚远怀里去了,兴奋地喊着:“爸爸,爸爸,爸爸回来啦!”

姚远把摇摇抱在腿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后面又跑进一个来,正是媛媛。他再把媛媛抱到另一个腿上。

这时候,姜姨就进门了,边关门边说:“大傻你啥时候回来的?你回来也不事先打个电话。今天抗抗回来我还问她,她说你没说回来呢!”

姚远就把孩子们放下,站起来说:“我才进门。怕赶不回来,打了电话你看我不回来,再着急,干脆就没打。”

姜姨还没说话,抗抗就开始说摇摇了:“你帽子弄哪里去了?”

摇摇一摸脑袋,就咧嘴笑着说:“落学校课桌里了。”

这孩子笑起来,就有了抗抗那个傻模样。

抗抗就板着脸训她:“一天到晚丢三落四,你这毛病啥时候能改过来?这回期末考试,你要是再会做的题粗心做错了,让张老师找过来,你小心我打烂你屁股!做作业去!”

姜姨听了就不高兴:“大傻才回来,孩子半月见不着爹了,跟她爸亲热一会儿,你别老是吵她。”

抗抗就说她妈:“妈,孩子不能惯,我管孩子,你别插嘴。孩子都让你惯坏了!”

姜姨脸就沉下脸来偷偷嘟囔:“好好好,我不插嘴。也不知道谁惯的你!”

抗抗对俩孩子抓的可严了,有时候姚远也看不下去,可是他也不敢插嘴,不然抗抗连他一块训。

摇摇知道她妈说了话,她不听没好果子吃,只好去她姥姥那里要书包,准备拿书写作业。

这个时代,是动乱之后,大家对学习最看重的时代,也没有谁咋呼给孩子减负的。虽然还没有那么多的补习班供家长折腾孩子,但老师布置的作业,却是最多,最繁重的时候。

有些反应慢的孩子,写作业往往要写到晚上十一二点。

摇摇算是聪明的,晚上吃饭以前能把作业都写完,已经相当不错了。

摇摇去姜姨手里拿书包,抗抗又不干了:“你的书包不自己背着,为啥让姥姥拿着?我平时都怎么跟你说的?你给我说说!”

摇摇就站在那里不动了,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抗抗。

姜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拉一把摇摇说:“书包是我硬从她身上拿过来的,你要怨就怨我。多大点的孩子,这才一年级,你看这书包沉的,得有十几斤!也不怕把孩子给累坏了!”

姜姨说了话,抗抗就不言语了。

摇摇拿了书包,就走到抗抗身边墨迹:“妈妈,我在这里写作业,不去那边,好不好啊?”

抗抗就沉着脸说:“不好!这里乱糟糟的,怎么写啊?去咱家写去,一会儿写完了,交给我检查。”

139.没有感觉

摇摇撅着小嘴,抱着书包,回东边自己家去了。

媛媛就拽着姚远的衣摆,仰着小脸看姚远:“爸爸,爸爸,你这回给我带啥了?”

姚远这才想起来,赶紧去里屋,从自己的黑人造革皮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来,然后来到媛媛跟前,把小盒子打开,里面是排的满满的,各种颜色的木头块。

这是积木,可以根据里面带的图纸,垒各种小房子一类的东西。那时候,估计这就是最好的玩具了。

媛媛欢呼一声,抱着盒子就往里屋跑,又让抗抗给叫住了。

“我昨天教的唐诗,会背了没有?”她板着脸问媛媛。

媛媛只好站住,开口就背:“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深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

背到这里,就声音越来越小,估计是记不住了,怯怯地望着抗抗。

抗抗只顾做自己手里的活,也不说话。

姚远有些不忍心,就偷偷在媛媛身后悄声提醒她:“霜叶红于……”

媛媛立马就背:“霜叶红于二月花。”

抗抗“砰”一下,就把手里的菜刀拍到案板上了,吓媛媛一跳,也吓姚远一跳。

“放下积木,进里屋背去!”抗抗厉声对媛媛说,“背不熟练,今晚不许吃饭!”

媛媛乖乖把积木放到她妈跟前的桌子上,慢慢去里屋了。

姚远看着媛媛进里屋,回过头来轻声说抗抗:“干啥呀,孩子才多大呀,用不着这么严厉吧?”

抗抗说:“不好好学习,将来考不上大学,你打算孩子像我一样吗?你没算算全国有多少大学,又有多少孩子,削尖了脑袋想进去吗?”

姚远就不服气说:“像你也没什么不好啊?我还没上过学呢,不一样开公司吗?”

抗抗就不干了:“姚大傻!守着孩子,不许说这种泄气的话!”

姚远就乖乖闭嘴了。在孩子学习上,抗抗是寸步不让的。

姜姨回来,就帮着抗抗在炉子上弄饭,这时候就又嘟囔一句:“俩女孩,又不是男孩,用得着吗?”

抗抗就反驳:“女孩咋啦,我和美美都是女孩。女孩就不用上大学啦,就非得围着炕头转悠啦?”

姜姨就瞪抗抗,压着声音说:“姜抗抗你干啥?守着孩子我不愿意搭理你,你看能的你,想造反是不是?”

抗抗就不说话了。

姚远回过身去,偷偷地笑了。

半月没回家了,这家的温暖,让他倍感亲切。

他不愿意和姜姨分开,也不愿意离开这个老房子。没了这家的温暖,他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没一会儿功夫,美美就回来了,进门看见姚远,打声招呼,就看见桌子上放着的积木了。

她一把拿过来,看着姚远问:“给我买的?”

姚远这个气:“你还小啊,玩这东西?”

美美就嘿嘿地笑:“我从小就喜欢这东西,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玩,那时候馋的我啊,没抓没挠的。哎,姐夫,你就权当给我买的,送我得了呗。”

姚远就板着脸说:“这是媛媛的。你的东西在里屋炕上呢,两条围巾,你先挑,剩下的是你姐的。”

美美就拿着积木进里屋了,看一眼炕上的围巾,随便拿了一条扔到炕里面去,那就算她的了。

然后她就把积木打开了,拉过媛媛来说:“媛媛,来,小姨和你摆积木。”

这下媛媛高兴了。

外屋里,姚远就对姜姨说:“妈,我给你买了个羊皮坎肩,待会儿你得空了,穿一下,看合适不合适?”

姜姨就说:“哪回出去都买东西,花那个冤枉钱干啥?”

姚远说:“这东西隔风,穿上不冷啊。”

姜姨还没回答,抗抗就又喊上了:“姜美美,你小孩啊?我让媛媛背唐诗呢,你捣什么乱?去那边看看摇摇作业写完了没有?”

美美只好站起来,丢下积木出来,去姚远那边了。

媛媛就在里屋喊:“妈,我背好了,可以玩积木了吧?”

抗抗就说:“背一遍。”

媛媛就在屋里背,果然就十分流利了。

抗抗不再说话,媛媛知道她妈让她玩了,脱了鞋,爬炕上玩去了。

吃着饭的时候,姚远就问美美:“你和那个小蒋,处的怎么样了?”

美美白他一眼说:“什么怎么样?一天到晚我说啥他干啥,有意思吗?我是要找个能帮我的,他能吗?我一个人就够烦的啦,再弄个比我还没劲的,俩没劲!”

姜姨就不干了:“人家小蒋多好的孩子啊?姜美美你多大年纪了,还一天到晚挑三拣四,不知道姓啥好?过了年赶紧给我把事办了,听见没有?”

美美就皱眉说:“好好好,你说咋办就咋办呗,不就是嫌我在家里碍你眼吗?”

姜姨就要发火,姚远赶紧偷偷冲她摆手,姜姨就瞪美美一眼,不说话了。

姚远就问美美:“哎,你到底是嫌小蒋哪里不好呢?你怎么就不明白呢?小蒋人不错,也不是人家没有头脑,没有见识。是你在厂里说一不二惯了,他又是你的下级,不听你的行吗?

要我说啊,只要你们结了婚,他成了你丈夫,地位变了,也就不会那么对你唯命是从了,那时候,人家才敢发表自己的意见不是?

咱抛却唯唯诺诺这一点不说,这都是客观原因造成的,不能凭这个就说人家不好。

抛却这一点,你说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姜美美就停止了吃饭的动作,手里拿着筷子,琢磨半天说:“还真没什么能让我说出来的缺点。这人工作上是个好帮手。”

接着,就微微叹口气说:“可是,这也太平淡了,这个,根本就不像谈恋爱,一点感觉没有,没意思。”

姚远就说:“那你觉得跟谁有意思,跟刘健有意思是不是?我告诉你,刘健不行,这小子就是一顽主,他不是过日子的主儿。”

美美就烦了:“你少跟我提刘健行不行?为蒋卫东这事儿,他都不搭理我了。”

姚远说:“不搭理拉倒。我可告诉你,千万别心软,要不然让他粘上,就是个大麻烦。你就告诉他,我不许你找他,让他有本事冲着我来!”

美美说:“你管的也太宽了吧?这话我怎么说啊?你又不是我长辈,说了他都不信。”

姚远说:“就这么说,他爱信不信。你就说咱妈说的,长兄如父,这事儿我还管定了,就是不许你和他凑一块儿,他敢不听话,小心我收拾他!”

想想又说:“他不就是敢撩你呗。人家小蒋是正经人,不好意思干这种事儿。我告诉你说,越是这种没脸没皮的家伙,你越是不能嫁!为啥?你现在觉着他挺好,将来结婚了你就知道啦。这种人,除了会哄死人不偿命,其他都是假的,而且这种人花心,将来肯定不能满足只有你一个。你想,他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你能和他过好日子吗?只有小蒋这种老实人,才能对你一辈子……”

美美就烦躁地把他的话打断了:“你有完没完啊?我耳朵要出茧子啦!我听你的,嫁蒋卫东,行了吧?我求求你,别在给我唠叨啦,成不成?”

姚远只好闭嘴了。

他也希望美美找到自己的爱情,他也坚信,美美只要和蒋卫东在一起生活了,就一定会慢慢爱上蒋卫东。

要不怎么办呢?眼看三十了还找不着主儿,这不耽误孩子长吗?

再说啦,由着美美自己,早晚让刘健那小子捡了便宜。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善茬,小流球一个,哄女孩子没得说。真正哄到手,他就会转移目标,去找下一个女孩来哄。

坚决不能让美美上了刘健的当!到这时候,宁可逼着她先嫁给蒋工再说,也不能让刘健那个小流球得了手!

说到美美明年结婚上,就得考虑房子的问题了。

原来的时候,矿机房屋改造,是从一村开始的,拆了旧屋盖四层楼。

可是,房子拆了,原来的住户就没处安排。

那时候,厂里采取每月给拆迁户补助二十块钱的办法,让他们自己出去租农村的房子,倒出旧屋来盖新楼。

结果弄的附近农村房屋租赁价格飞涨,原来十块钱就能租到的房子,二十块钱也租不到了。

钱让农村房东赚去了不说,还弄的拆迁户怨声载道。

这件事发生在姚远没分配来之前,他也不知道这些典故,但美美却考虑到这一层了。她打算先不拆迁一村,先在六村原来开出的空地上盖楼。

把原来的空地再开大,盖四座六单元的四层楼,足够盛开一村这些住户的。

楼盖成了,把一村的住户搬到楼里去,腾出一村的旧房屋来,再盖楼,再把二村的住户搬一村,如此来回倒腾,就把矿机宿舍都变成楼了。

而且,变成楼以后,同样的面积,住的户数却可以增加不少,就有了更多的多余房屋,那些没有房子的矿机职工的住房问题,也可以完全解决了。

现在,张代表已经故意不去管厂里的事情,把大部分权力交给美美了。他这是在慢慢移交权力,再过一年,美美能够完全掌控全厂所有的事情了,他就会离开,去省里担任更高的职务去了。

所以,住房问题,也基本由美美来拿主意。

美美年青啊,魄力就大一些。而那些老成持重的领导们,原先考虑按美美这个主意来,就凭空多出一笔开山建造平地的费用,就没采用这个办法。结果不但没省费用,发的租房补贴也把省的费用给填补了,还弄了个鸡飞狗跳墙。

美美已经知道集思广益,这个主意也不是她一个人的意见,是大家集体商议的结果。

但为什么会出现与原先完全不同的意见呢?就是因为美美为了接班,也在培养属于自己的干部。她培养的这些干部,就相对年轻了很多,思维方式就和那些老人们不一样。

因此,关于改造旧宿舍的计划,就和姚远穿越前的那个计划,完全不一样了。

140.恶意竞争

按照美美这个宿舍改造计划,矿机很快就会有多余的住房。

而无论是美美还是蒋卫东,按照矿机分房政策,他们都有先分得房子的条件。

所以,姜姨就开始逼着美美结婚了。眼看就三十了,再不结婚,像什么话?

美美也听她妈唠叨听够了,反正早晚得嫁人,蒋卫东人也不错,结就结吧,她也不想挣扎了。

美美知道姚远为什么不喜欢刘健。

别看姚远长的五大三粗,一副壮汉模样,有时候还好斗狠打架,跟街头小痞子似的。

可是,姚远喜欢古书,总是以文人自居的。

刘健就不行了,跟那帮小痞子混许多年,身上总带着一种让姚远看了不舒服的东西。

这东西还不太好形容,就像人家说的那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每回姚远和他聊天,总是不停皱眉头,那就是刘健表现出来的一些痞子才有的小动作,让他看着了,心里不高兴了。

你想,他这些小毛病不改,姚远能喜欢他吗?在姚远看来刘健是狗改不了吃屎了,这辈子就那样了。

而且,美美身上好多粗俗的地方,都是受刘健的影响。加上这个想法,他更不愿意刘健和美美在一块儿了。

别看姚远平时在家里好像没多少权威,连美美都敢训他。可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男人,而且充满了经验和智慧,真到了大事上,他才是一家之主,连姜姨都得听他的。

美美的婚事当然是大事了。美美心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刘健,可她心里也完全明白,刘健越不过她姐夫这道坎儿。那么,他们想在一起,基本就没有可能。

再说美美也不是真那么喜欢刘健。有姚大傻在背后整天说刘健不好,她就是想喜欢都喜欢不起来。

美美权衡再三,还是觉得,为刘健把姚大傻惹急了不值得,干脆就选择蒋卫东了。

蒋卫东这人,你从哪里都挑不出他什么毛病来,但美美和他在一起,除了工作以外,真就没有什么可说的。

美美觉得,和蒋卫东在一起,只要不谈工作,就很沉闷,很拘束,都不如和刘健在一起舒服。

可是,她那个大傻姐夫就是看不上刘健,她也没有办法啊。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矿机的新宿舍楼就在六村原来那片,老厂长姚虎时代留下来的空地上,破土动工了。

为了分到新的房子,美美只好很不情愿地和蒋卫东去领了结婚证。没结婚证没有资格分新房啊。

当然了,一村的住户也不见得都能去住新楼,还得按着厂里的规定,按入厂年限和职称,以及家里人口多少来分房。

分到楼房的,等新楼建起来,就去住新楼。积分不够的,就得等着其他村里够分的,分了新楼,倒出住着的旧房子,搬到人家的旧房子里去。

按着这个标准,姜姨和姚远都住不上楼,将来要搬到其他村里住,而且,还很难像现在这样,住在一起了。

美美领了结婚证,就单独立户了,他们家没美美了,就姜姨一个人,肯定分不上楼房。抗抗不是矿机职工,没有厂龄积分,只姚远那点厂龄,也分不上新楼。

这个难不住姚远,他干脆去厂里的户籍室,把自己家和姜姨家的户口,合并成一户了。

没了美美我们也有五口人,加上他和姜姨的工龄,分一套楼房,总没有问题吧?我们以后就和岳母住一起了,变一家人了。

矿机老大是他干爹,真正主事的是他小姨子。他想把两家户口合一块儿,睡敢说不让他合啊。

姜姨也觉得合一块儿合适。这样他们能分个三室的楼房。她住一间,大傻两口子一间,俩闺女一间,整好。

不过新楼盖起来,估计也得个一年多。也就是说,美美结婚,也得等到一年以后,分了房子才行。

也就是在这年春天,位于市里的两家抗抗品牌加盟店,就多了一个竞争对手。

那个外国品牌pireercardin,也分别在市百货大楼和位于平房里的第二百货,设立了自己的专卖店。

而且,两个专卖店紧挨着。

接着,省城就传来消息,抗抗品牌专卖的旗舰店对面,也有了一家pireercardin。然后就是其他城市,也大抵如此。

姚远一开始也没在意。各自经营各自的,两家品牌放到一起,反而可以互相弥补不足,更容易吸引顾客,没什么不好。

但接下来,抗抗品牌的服装销售量就开始下降了,特别是中低档服装,几乎出现了滞销。

销售当季卖不出去的服装,就只能在几个专卖店间调货,再卖不动,就得打折保本了。

这么多的服装卖不动,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也极不正常。姚远就不得不开始重视了。

事情真相,很容易就能搞明白,那个外国品牌突然大幅降价了,把自己的服装价格定的很低,基本就是保本的价格。

这样,同样档次的服装,人家价格还不到抗抗服装价格的一半,即便人家的不如你的做的好,但也没有太明显的区别,顾客当然要选择便宜的了。

这明摆着就是恶意竞争!

可是,人家是早已成名的品牌,实力雄厚,姚远不行啊。他还欠着小慧好多钱啊,这样下去,他没有本事降价迎战,就只能亏损。

那么多的账还没还上,再出现亏损,抗抗牌很快就完了。

姚远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他不得不把小慧叫来,和她说明目前面临的严重局面。抗抗牌服装,在不久的将来,有可能面临破产,借她的钱,恐怕也还不上了。

小慧就问姚远:“你不觉得蹊跷吗?pireercardin已经在这里开店时间不短了,我们一直相安无事,这怎么突然就开始和我们打价格战了?”

姚远就摇摇头说:“没什么蹊跷。资本家的本质就是追逐利润,把我们挤垮,他们独占市场。仅凭这一点,他们就有可能这么做。”

姚远没有往张建国那里怀疑。因为张建国这次是秘密回来的,住在省城的大酒店里,没有公开露面

他所有的行动,都是委托手下和大橘子在干。

姚远想不到张建国身上去,是因为他不知道张建国已经回来了,也更想不到张建国会彻底放弃自己的主业,抽取了所有能够抽取的资金,跑回来对付他,只有疯子才肯这么干。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他以前见识过这种专卖店的经营模式,就算张建国开专卖店,他也没有定价权,更不可能搞这样的恶意竞争。

能这么干的,恐怕就是品牌总代理商都没这个权力,只有这家公司的总部,才会有。

所以,他认为这是品牌总部的董事局才能做到的事情,无论如何不会往张建国身上想。

那么,张建国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他把自己的钱贴进去了呀。

比如,一件t恤,代理商统一规定的正常销售价,按当时的价格是二十五,这里面肯定有部分利润是专卖店的,比如十五块钱属于专卖店。

专卖店按二十五卖了,当然得按二十五上交总部,总部再每月返还十五块钱给专卖店,另外根据销量再增加一些奖金。

张建国当然也必须按照这个规矩来。可是,他不要那十五块钱的利润了,只卖出代理商实际收取的价格,十块钱,但上交利润的时候,他还是上交二十五。

那么,这多交的十五块钱是怎么来的呢?当然是用他自己的钱垫付的。反正这十五块钱到月底总代理那边就会返还他,他除了工人工资,和店铺租赁费,也没有什损失。

但他这样做还是会亏损啊,这不赔本赚吆喝吗?

张建国可不这么想。

抗抗牌时装,在省城都叫响了名号,在全省也有很大的知名度了。

他击垮了抗抗牌,这就等于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击败了巨人,借力打力,取抗抗牌而代之,是用最小的代价,换取了最大的收益。

本来,姚远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下去,他根本没有机会。

可是,姚远是人不是神,他也会犯错误,而且犯的这个错误,十分的低级,十分的致命!

张建国觉得这是个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直接给pireercardin总部写信,陈述中国北方市场的重要性,批评中国总代理忽视北方市场,同时提出了一整套让pireercaidin迅速占领北方市场的行动方案。

有人愿意主动出钱,帮着他们建立新的市场,pireercaidin当然不想拒绝。而且为了这事儿,还专门召开了董事局会议,研究了可行性,一致表决,通过了张建国的这个建议,默许了他的方案。

为什么说是默许呢?因为他们和南方那位代理签署的有协议,承认他是pireercardin品牌在中国唯一的合法代理。再允许张建国抛开南方代理直接和公司总部打交道,好像就违反了协议。

可是,外国人经商经验十分成熟,玩这种协议、合同的文字游戏,可谓轻车熟路。

他们立刻重新研究那份协议,很快就找到了漏洞。

当南方那位代理无法有效代理和推广公司品牌,为公司造成巨大损失的时候,他们有权力收回对方的代理商权利。

这时候,他们就抛开了他们原来坚持的判定是否有效代理的考核标准。

你把北方市场彻底放弃了,造成了如此巨大的市场空白,难道不是为公司造成了巨大损失吗?

事实摆在那里,南方代理还真是无法为自己辩白。

在这个问题上,pireercardin公司是大爷,他是小脚媳妇。如果硬要和对方争执,就算把这个官司打赢了,也会得罪pireercaidin高层,自己将来的日子也不好过。

反正张建国的行动都在北方,对他影响不大,他也就默许了pireercardin总部的决定,对张建国睁一眼闭一眼了。

141.电话施压

姚远做梦都不会想到,不知不觉中,张建国已经为他布下了一个死局。

穿越以来,他放弃了自己前世的所有梦想,就想做一个普通人,过自己普通的日子。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爸爸,拥有一个温暖幸福的家。

这就够了。

不需要生活多么奢华,不需要日子多么不平凡,有爱,有家,他就知足了。

可是,就这么简单的一点要求,他都无法做到。

这么大一个知名品牌,要置他于死地。而且,人家看透了他加盟店运作的漏洞,就是奔着这个漏洞来的。

他真的毫无还手之力。

望着姚远蜷缩在沙发里,整个人都失去了往日高大威猛的形象,小慧心里很不好受。

这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她的姚大哥总是充满智慧、充满信心,从来没有这个样子过。

小慧想想,就安慰他说:“姚大哥,咱们不怕,就算那些钱都赔了也没事的,我一时半会儿用不着那些钱。而且,我们村里的企业还在挣钱,你需要的话,我还可以给你。”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抗抗是也坐在一边沙发上的。

守着抗抗,他就叫姚远“姚大哥”,不守着抗抗,她就只叫一个字:“哥”。

姚远就摇摇头,叹息一声说:“不是钱的事儿啊。这是一个实力雄厚的跨国公司啊。跟人家比,人家是大象,咱们是蚂蚁,咱没有那么大的实力,和人家竞争啊。”

这时候,抗抗就在一边说话了:“你整天说,做生意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这回人家和你和气生财了?巴不得把你逼走投无路了!以后啊,我觉得你应该向小慧学习,心狠点,就是不能给坏人留翻身的机会!”

小慧却为姚远说话了:“抗抗姐,姚大哥的话是对的。我做生意这么些年,也是渐渐悟出来姚大哥这话的道理。彼此对抗只能两败俱伤,互相合作,避免恶意竞争,才能共同发展起来。”

抗抗就不服气问小慧:“那你说说,这回这个pireerard是咋回事?”

小慧说:“我觉得pireerard公司太没有气量了。这么大一个市场,又不是容不下我们两家,就是再多两家都容得下,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这样挤兑我们。再说了,挤兑我们,他们也没有利润不是?现在,成了看谁财大气粗,赔钱赔的起了。

我就纳闷儿了,这公司这样做生意,早就该关门了,它怎么能发展成世界品牌呢?”

小慧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姚远。从pireeraed的历史看,他们从来就没搞过恶意竞争。为什么这次会一反常态呢?

难道,这不是pireerard的意思,而是代理商自己的意思?

他坐在那里想半天,还是决定先打电话和这个品牌代理商谈谈。

如果对方不接他的电话,那就可以基本确定,是这个代理商要和自己过不去了。那他就找个英语好的人,再打越洋电话,把这个问题反应给对方的总部,看他们是个什么意见?

最好能打消他们这种恶意竞争的念头,如果实在不行,他也只好想办法应战了。

我财力、实力不如你,可你也不要忘记,这是中国,我人脉关系可不见得不如你。

自古以来,就是你不仁我不义。逼急了老子也让你干不成,咱就真来个两败俱伤!

那时候,全国各市的电话总机都还设立114查号台,他直接从对方所在城市的总机查号台,问出了代理商的电话号码。

几经周折,接连换了几个号码,总算找到了代理商秘书。秘书根本瞧不起姚远这种北方的小老板,坚持要姚远有事和他说就可以,不必麻烦老板。

从秘书嘴里,姚远才知道代理商姓刘,因为秘书叫他刘总。

姚远过去好歹是一个万人大厂的老总接班人,眼里也不会放下一个小小代理商秘书。

他厉声对秘书喊:“和你说?你算老几?耽误了大事你付得起责吗?我命令你,赶紧你去找你们刘总,如果他就是不接电话,这事儿和你没关系。如果你不去找他,耽误了大事,我敢保证,你这个饭碗绝对保不住!”

一个准老总的威严,就是通过电话也能传达过去。秘书果然就没敢再多说,说一句“请稍等”,就乖乖去找他们刘总去了。

过了五分钟,秘书就回来了,告诉姚远,电话已经转接刘总办公室了。

姚远心里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有些沉重了。

对方这么痛快就接他的电话,说明恶意竞争这件事,跟代理商无关。

如果这事是代理商干的,他就不会接这个电话。我都准备和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打生死决斗了,我还接你电话干吗?吵架生气么?

对方刚刚拿起电话,姚远就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像对老熟人说话一般说:“哎呀,刘总,找你真是太难了。你这大老板,是不是直接不愿意跟我这小老百姓沟通啊?”

那边刘总立刻就操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说:“哪里呀,我也是刚刚知道姚经理你打电话过来呀,我这不立刻就接了吗?”

做为培养干部,这接打电话也是一门学问。

给对方一句出其不意的话语,就等于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很容易就可以从对方回答你的态度上,判断出对方是不是在应付你,或者是在搞阴谋诡计。

从刘总的话里,姚远至少得到了一个确切信息。

对方接他的电话,叫他姚经理,就说明对方完全知道他是谁,也肯定知道他打电话过来的目的。

对方却对他十分客气,有把和他的对话进行下去的意愿。

这又说明什么?说明对方至少是同情他的,想跟他解释这场白刃生死战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场竞争是对方挑起来的,他就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客气。

而如果这事儿是国外总部的决定,做为代理商,他严肃认真地通过秘书跟他解释几句与他无关也就完了,连电话都不用亲自接。

就这么一个电话,姚远就可以分析出如此许多的内容,也绝对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他只是奇怪,听刘总口气,这事儿既不是他干的,也不是总部干的,那到底是谁干的呢?

既然心里已经多少有底了,姚远就直接兴师问罪了。

明明知道不是对方干的,却故意向对方兴师问罪,加重对方被人冤枉的情绪,从而忍不住暴露出主谋是谁,这也是一种打电话的谋略。

姚远就对刘总说:“刘总啊,既然你知道我是谁,我也就不多说客气话了。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啊,你刘总实力再强,在我的地盘上不给我饭吃,这可就有点不地道了。再说你把专卖店设到我这里来两年多了,我可从来没对你怎么样。大家和气才能生财嘛,你这样干,可就有点破坏规矩了。”

果然不出姚远所料,刘总立刻就接话了:“哎呀,姚经理,我哪能那么干呢?你不要冤枉我呀,这个事情,我多少知道一些的。可是,这事真的跟我没多少关系的。”

姚远就问:“那在我这里设的这些专卖店,不是你的了?这事儿可就不对了。你是总代理,谁还有这个本事,越过你设专卖店呢?我说刘总啊,好汉做事好汉当,做了不承认,这个可就没意思了。”

刘总就说:“哎,姚老板,这事儿真的跟我关系不大。但是呢,电话里不好解释呀。

我刘某人做多年生意,知道生意场上的规矩。若是我如此做生意,也做不到这一步是不是?”

姚远就冷笑几声,拿出根本不信的口气来说:“刘总如果这么说,那就是糊弄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北方土狍子了。既然刘总不愿意承认,我也不强求。这两条道碰不到一起,两个人总有碰到一起的时候。

行,这回我认栽了。但是,刘总你也得记着,你这一棍子,还不至于能打死我。我查你刘总的底,也是易如反掌的事。相信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能见面,到时候你别后悔就行。”

姚远这话,就包含了威胁的成分了。

真正做生意的人,都有家有老婆孩子,最在意的,当然还是自己的家。

挣钱干啥呀,不就是为了让自己生活的更舒适吗?无缘无故的竖个死敌,把人家逼到绝路上,狗急了还跳墙呢。万一人家和你玩儿命,把目标对准你的家咋办?

所以,真正的生意人,是不会做把别人逼上绝路的事情的,除非他可以保证你没有本事报仇。

这就像911。你老欺负人家,人家打不过你,就和你玩儿命,让你防不胜防!

刘总听姚远的话,就有要和他拼命地意思了。

本来这事儿就和他没关系,他凭什么要为张建国背这个锅呀?

刘总也急了,就在电话里悄声说:“这事儿在电话里说不方便,真不是我干的。姚经理如果方便,可不可以过来一趟,咱们私下里见个面,好好聊聊?”

姚远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排除了刘总的嫌疑,就断定刘总不会为那个幕后黑手背锅。

只要他摆出一副玩儿命的架势来,刘总不可能不怕。

但他这时候还不能轻易让刘总放心,就继续施压说:“刘总约我见面什么意思啊,还想先下手为强啊?好啊,你划下道来,姚某接着就是!”

这就是典型的小痞子思维了。

刘总就在那边解释说:“姚经理你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就是想把一些事情解释清楚。

这样吧,你到了我这里以后,给我打电话,你选地方,然后你可以在我门口看着,我保证自己出来见你,你看怎么样?”

142.逼着大象不装猪

听到刘总的保证,姚远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故意拖延几十秒的时间,让对方以为他在思考。

然后他说:“好,一个礼拜之后,我到你那里,到时候和你联系。”

如果姚远想立刻见刘总,顶多第二天坐飞机过去,当天晚上或者第三天就能见面。他为什么要定一个礼拜以后见面呢?

这在刘总想来,他就是事先要在他那里布置人手,或者派人调查他家里的情况,准备对他下手了。

看来,这个面是非见不可了,也必须解释清楚。要不然,就得整天提心吊胆防暗算了。

此刻的姚远,其实心里心急如焚。

眼看着春季慢慢过去,自己的当季服装却销售惨淡。

过了这个季节,所有服装就得打折出售,成本都收不回来。

还有,就是这时候小慧的制衣厂那边,已经要准备夏季时装了。挖不出那个幕后黑手,夏季时装还干不干了?

干了,人家仍旧要这样对付你,你还是卖不动,还是要往里面赔。

不干?那专卖店怎么办,统统撤掉?你收的人家的加盟费用,不得还给人家啊?那就彻底完了!

就是这样,好多加盟商已经撑不住了。他们的收入是靠销售量的,衣服卖不出去,他们也没钱。租赁费、员工工资、水电,都是钱啊,他们也要赔钱的。

自从出事以来,姚远公司里的电话就没有停过,大家都在打电话问啊,怎么办?

姚远哪里知道怎么办啊,只能让办公室主任编着谎安慰人家。办公室主任实在撑不住了,姚远就得亲自出面解释,一天下来,口干舌燥,嗓子生疼。

公司现在就是这么个局面,姚远能不着急吗?

可是再着急,为了逼着刘总说出那个幕后黑手来,表面的功夫他也得做足,得让刘总害怕,给他最大程度的施压。

这些玩心眼儿东西,都是姚远上一世做矿机培养干部的时候,自己慢慢琢磨出来的。

九十年代的国企,不客气的说,就是个大染缸,也是个最好的社会大学。

那个时代,因为向市场经济转轨,管理体系却是计划经济的,人们的思想,特别是干部们的思想,也是计划经济的。

在这样一种形势下,要是不出现混乱,那才是见了鬼了呢!

干部之间,出现了思想分歧。像姚远这样的,心里还有热血,还想着把工厂搞好,让大家都过上好日子。

他们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甚至为了工厂,连婚都没时间结。

但结果呢?换来的是彻底的心寒。

有一部分干部,已经看到混乱了,而且看到这混乱正是他们浑水摸鱼,让自己先富起来的好机会。

于是,就有人真的富起来了。富起来,就会想得到更大的权力。

权力越大,挣钱就越容易啊。

于是,各种不正之风开始盛行。

人,从本质来讲,都是自私的和贪图享受的。

于是,姚远这样的,两袖清风,没有富余起来的,就很难上去。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了工厂,最终换来一个培养干部的名号。

他能力在那里,哪一派都想利用他。他也傻乎乎地,只要给他管理工厂的权力,他不管谁当老大,都实心实意地去干。

工伤住院以后,躺在病床上,他慢慢才想明白,自己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领导在利用他的能力。工人们呢?他们根本不会相信你的清白。

这个年头,你清清白白可以跑到那么高的位置上?你骗鬼去吧!

记得和他差不多的一个干部,辞职的时候对他讲过一句话:你清白了,也没有人相信你,大家一样骂你。与其如此,我骂都赚了,为什么要清白?谁相信出淤泥而不染?

那个同事虽然这样说,但还是良心无法原谅自己不清白,最终主动辞职,到私企去,凭着自己的本事吃饭去了。

这是一个从基层走上来的多面手的干部,生产管理,质量管理,技术专业知识,甚至包括设备操作和维修,几乎没有他拿不起来的。

看着自己这位同事就这样伤心地离开了,姚远的心都在滴血。可是,他无能为力。

但这个干部走对了。后来,他也真的凭着自己的本事,成为一家大型私企的老总。

而论能力,姚远是高他许多的,却依旧只是一个培养干部。人家拿培养干部这个糖块,钓着他呢。给你希望,让你拼命奋斗,却永远够不着那块眼前的糖块。

这只是干部的情况。下面的工人更是混乱到了极点。

干部都不干好事了,他们凭什么还要维护工厂啊?

如果你到当时的职工家里,挨家挨户地去转转,你就会发现,没有一家人家里,没有不花钱从工厂里弄来的东西。

锤子、钳子这一类工具不算,小到冬天取暖的炉子,铁锨、铁铲、通条,中到稀有金属,电线电缆,大的连设备都敢给你拆了扛回家去!

一个工厂,架得住上万人这么着折腾吗?

和一群这样的工人打交道,你要不学会点真本事,你根本就玩不转。

长工资了,不是普长,要凭个人技术和能力,考试择优。

这时候你就看吧,送礼的,托人的,甚至还有像王强那样的痞子,直接拿两把菜刀,到干部家里威胁的。

这种事情,姚远没少遇到过。他得考虑对方值不值得为这一级工资和自己拼命?

这人平时的胆量,脑袋智力程度,家里都有什么人,等等,据此推断出他是来恫吓他,还是真拼命?

当然了,肯定是恫吓他。

那你就先给我一刀!老子伤了算是工伤,死了算是因公殉职。你特么得去蹲大狱,挨枪子儿!你砍不死我,医药费你照样得给我掏着。你那个公职得丢了,现在的工资你也没了,还惦记着长工资,做梦!来,砍,特么你不敢砍你是孙子!

他敢这么干,别的干部不敢啊。于是技术考试和干部评议制就出炉了。

长工资,技能考试占一部分,干部评议占一部分。

如此,给谁长工资,还是干部一句话的事。

姚远的好多本事,包括看人的本事和威胁别人的痞子气,都是在这种不断分析职工干部心理的过程中练就的。

那时的国企,就是一座最完美的,关于人性的大学。从这个大学里毕业的,实际在管理这个工厂的培养干部姚远,绝对能配得起文武双全,智慧过人,管理水平一流这些称号。

他了解干部,了解工人,也了解痞子,知道没有希望。可是,心里那股热血未冷,就总想着去奋斗,直到工伤瘫痪,躺在医院里,和傻子姚叔聊天解闷。

在医院的病床上,姚远算是彻底明白了。

他就是一傻子,不是为了国家,为了工厂,为了广大职工在奋斗,他是在给人家聪明人当驴拉磨,给人家当枪使。

一句话,他就是个牺牲品。

在那一世,他就是一个傻子,一个活在自己想象出来的,燃情岁月里的傻子。

所以,他失去了再活下去的勇气,选择了自杀。

可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就真的成了傻子,姚叔姚大傻了。

一个刚刚想明白了,从傻子变成正常人的姚远,转眼之间就真正变成了人人都知道的傻子姚大傻,这命运当真是在跟他开玩笑!

可这个傻子姚大傻的身体里,已经不再住着那个傻子了。

更有意思的是,他果真就来到了一个真实的燃情岁月,再不是他九十年代那个他想象的,假的燃情岁月了。

于是,他就感受到了姜姨带给他的,家的温暖,感受到了姚虎夫妇、张代表的激情。

同时,他也感受到了抗抗的纯真,爱上了这个在上一世不会存在的漂亮姑娘。

他爱这些人们,他要为他们创造美好的生活,自己也乐在其中,享受着这美好的生活。

再不会有理想,再不会去犯傻,去寻找那些轰轰烈烈,再不会有激情。

姜姨的家,就是他的燃情岁月。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姚大傻。

所谓小隐隐于山野荒漠,大隐隐于市,恐怕就是如此罢?

一个几乎无所不能的姚大傻,却极力去做普通老百姓,做点生意,也就是为了他爱着的人们能够生活的好一些,幸福一些。

所以,不去给姚叔养父母报仇,这在所有普通人眼里看不过去的东西,在姚大傻这样看开了的人来说,才是人间正道。

他不想惹事,因为他有家,有老婆孩子,还有岳母和小姨子,还有小慧。他希望他们都好好的,顺着自己的意愿,不管对错,都好好的,幸福地走完自己的一生。当他们遇到困难,无法按照他们的意愿走下去的时候,他就会帮助他们完成他们的心愿。

美美要和他当年一样,想着拯救矿机,那就让她拯救。成了美美高兴,有成就感幸福感。败了也无所谓。因为在姚远心里,矿机死活,都毫无意义。

矿机死了,大家各谋生路,说不定过的还更好呢!总比像过去那样不死不活,大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跟着活受罪强!

看开了的姚远,是决心与世无争的。

可是,偏偏有人这么不开眼,不自量力,非得和他过不去,这不是逼着神仙出山,逼着大象不再装猪吗?

凭姚远的经验和本事,一个小小的国外品牌代理商,哪里能是他的对手?仅仅一通电话,对方就缴械投降了。

虽然时间对姚远来说,十分紧迫,但以他的定力,还是要按部就班地给那个刘总施加压力。

在临走前的这一个星期里,他也不能闲着。他要策划制造一种气氛,让对手无力,也来不及思考,乖乖按照他划的道走下去的气氛。

这个,对姚远来说我,仍旧不是难事。

他知道和会的东西,太多了。

143.大哥驾到

姚远把调研部的三个男人都召回来,又从拓展部里选了五个身材高一些,结实一些的人出来。

他把起,又在公司那个平房里,给他们开课了。

不过,这回不是讲如何做营销策划,而是教他们如何做保镖。

站要有型,脸要严肃,形象要酷,还要有组织性和纪律性。

总之一句话,要给他当个合格的保镖。

他不是公司老板了,变社会上的大哥了。

当然了,培训一个礼拜不到,能培养出个保镖样子来,让别人从老远一看不像好人,就算不错了。

与此同时,他给这人定制了一套黑色西装,黑色的衬衣和领带,还有黑色的皮鞋,黑色的墨镜。

八个人把定制的这一套都穿在身上,往他周围倒背着手一站,将他围在中间。

你别说,还真有老大出更的架势。成,就这样了,咱们出发,南方地开路一马斯!

八个人也明白他们老板的意思,不挖出那个幕后黑手,他们根本就没有应战的目标,最后公司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这回呀,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成败在此一举啊!

当然了,旅途上他们还得穿普通老百姓的衣裳,这身太扎眼了。

到了目的地,姚远就把人都打发出去。去那个代理公司周围调查的,去找酒店的,还有去租车的。他则带着俩人去找了一家接近郊区的茶楼。

南方所谓茶楼,其实就是吃饭的地方,和北方的小菜馆也差不到哪里去。

那茶楼是两层的,楼下都是散座,楼上有个大厅,也是散座,只有靠窗的一溜,是夹起来的雅间。

这茶楼是个人开的,比公家开的好商量事儿。

姚远过来,就是要跟老板商量,他要包下这个茶楼一天。

个人茶楼讲究利益,你只要给钱,包一年老板都干,他还格外省心了呢。

讲好了包茶楼的条件,一切都安排就绪,姚远就给刘总打电话,把地点告诉他,限他几点准时过来,根本不给刘总讨价还价的余地。

末了,姚远就吓唬他说:“刘总啊,你的情况我也摸差不多了。我呢,也不打算在生意上和你较劲儿了。

我的意思呢,咱们今天就是认识认识,我知道是谁背后搞我就行了。你放心,姚某人说话算话,绝对保证你今天的安全。见完面,我派车把你安全送到家,保证不伤你一根手指头。”

他越这样说,刘总就越害怕。他这是把他家在哪里都整明白了,这小子还不知过来几天了呢!

姚远的语气,像极了矿机那些大痞子,无赖中透着懒洋洋的流氓气息,一副浑不怕的形象,就通过语言给塑造出来了。

现在,刘总已经认定,姚远是街痞出身了。他是学生出身,最烦的就是和这些痞子打交道,没完没了啊。

虽然,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刘总也不怕姚远,可问题是得罪姚远的不是他,是张建国。张建国这小子居然绕过他直接和国外的公司联系,还说他坏话,他凭什么为张建国背锅啊?

刘总还是决定,要见见姚远,把事情解释清楚。

当然了,pireerardin公司用他代理产品,就会在他公司里收买员工,暗中监视他,人家对中国人可不是那么放心,担心他搞鬼。

他在公司里公开和姚远说张建国的事,是不合适的,他只能偷偷出来,和姚远见面,然后再把事情说明白。

接到姚远的电话,他就借故出来了。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解释清楚也就完了。

到了姚远指定的那个二层茶楼,就见一辆进口林肯停在茶楼门口。

刘总吓一跳,这个姚远,恐怕还不是一般的街痞出身,没准儿是北方哪个发了财的土财主。

他悄悄过来,当然就是自己一个人。刚到门口,屋里就出来一个穿一身黑西装的年轻男子,在门口冲他微微鞠躬问:“刘总是吧?我们老板已经在楼上等您了,请上楼吧?”说罢伸出手臂,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刘总进茶楼,又给吓一跳。

茶楼里一个顾客没有,冷冷清清,门口站两个黑西服,楼梯口那儿还有俩。上楼门口俩,屋里还站着一个,在一个穿着中式对襟褂,坐在大厅正中那张八仙桌后面喝茶的壮汉身后,倒水伺候着。

刘总心里就想,这个姚远不是街痞,更不是土财主,整个儿就是一社会大哥。

真要惹上这么了一个人物,就别考虑家人安全了,先考虑能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姚远看见刘总进来,也不站起来,坐在那里瞅着他。

刘总就感觉自己的小腿肚子有点不听使唤,一个劲往前面转。

这时候就听姚远说话了:“刘总是吧?你不用紧张,我这人说话算话,今天绝对不找你麻烦,你怎么来的,还是怎么走。要是嫌路远呢,我叫人把你送回去。

我带这些人也不是为了吓唬你,是被你吓的。

敢和我玩死局,说明刘总是个人物,我不得不小心,还请刘总见谅。”

刘总脑子里光想社会大哥了,顺口就说:“大哥误会了,这事儿其实跟我的公司没关系。”

姚远听出来他心里紧张,反倒放心了。

他费这么大的事,就是要达到这个目的。对方心里紧张,怕他,在这种情况下,才轻易不敢撒谎骗他。

他就指指自己对面的的椅子说:“刘总请坐,有什么事,咱们坐下说。”

刘总要知道姚远是这么个阵仗,他还真不敢自己过来。

他以为,姚远也就是像南方城市里的街痞差不多,靠着蛮横发了点小财,然后就霸占个制衣厂,开始卖自己的服装。

这种人,在本地可能有一定势力,出了他那一亩三分地,就什么都不是了。

但这种人身上都有一股狠劲,把他逼急了,什么事都敢干。

所以,他也不想得罪这种人。不但不想得罪,他还想利用姚远,把张建国给整掉。就算他没本事把张建国整掉,也能让他日子不好过,等于是为自己出一口恶气。

因此,他才希望姚远过来,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详细告诉他,让他回去找张建国火拼去。

干这种事,对pireerardin公司来说,就等于是吃里扒外了。所以,在自己公司里,他唯恐有pireerardin公司的内奸,并不敢和姚远详细说这个。

pireerardin公司也不傻,常年派了监管在他的公司里监督。他在公司里说这个,保不齐就有内奸,跑那个监管那里告状去。

原本他就是想来撇清自己的关系的,姚远弄这么个阵仗吓他一跳,他更得把关系撇清了。

坐下之后他立刻就解释说:“姚老板你不要误会,这件事情真的和我们公司没有任何关系,是pireerardin绕过我们公司,独自在北方搞的。”

姚远就摇头表示不信说:“刘总,我不是三岁孩子。pireerardin这么搞,根本不可能。别说在北方,就是在南方,离开你这个本地代理商,他们也寸步难行。”

刘总就说:“这个,姚老板你说的对。可是,架不住有吃里扒外的呀。

三年前吧,那时候我刚刚代理pireerardin没多久,整个南方市场都忙不过来,根本无力开拓更多的市场。

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北方人来找我,和我洽谈他在北方设立个专卖店的事情。

当时我想,他既然愿意出钱,不用我操心,我何乐而不为呢?就答应了他。

可谁也没想到,三年之后,这家伙竟然直接越过我去,和pireerardin接上头了,还指责我对公司产品开拓不利。他还是要自己出钱,挤掉原来占领市场的国内品牌,也就是你的专卖店,替代你,成为北方独霸市场的超级品牌。

pireerardin这帮唯利是图的家伙们,竟然默许他搞恶意竞争,甚至默许他不经过我,直接从工厂拿货。

我现在都让他压的难受啊。他不知说服了谁,现在,内陆贴牌制衣厂以他的货为最优先,有时候我都拿不到货啊。”

听刘总说到这里,姚远就隐隐约约知道那个幕后的人是谁了,他还是问了刘总一句:“这个人是谁呀?”

刘总就说:“这个人叫张建国,也是你们北方人。”

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当刘总说出张建国这个名字的时候,姚远脑袋里还是“嗡”地响了一声。

他之所以没有往张建国那里想,就是因为张建国不是搞服装的。

他是搞工业的,而且时间并不是很长。

姚远就是搞工业出身的,而且是专家级别的人才。他深深知道,工业在没有什么特殊优惠政策的情况下,资金周转慢,利润低。所以,内陆商人愿意去搞工业的不多。

这样算下来,张建国不可能有那么大的资金和他玩白刃战,这会首先把自己玩死。

所以,姚远没有考虑会是张建国。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是,姚远快让张建国给玩死了。

那么,他从哪儿弄来那么多资金,和自己这样玩呢?刘总下面的话,给了他答案。

刘总说:“这个张建国啊,原来就在这里开了一家模具厂,这个我是知道的。可是呢,前一段时间,他卷了厂里的的资金外逃了。现在厂里已经揭不开锅,工人到处反应情况呢。

前几天,我从那个模具厂门口过,看着门口挂着一个黑字横幅,上面写着:活捉张建国,还我血汗钱!

听说厂里已经半年没开工资了,工人们好可怜哦!”

姚远听着,反而更纳闷儿了,张建国卷了资金跑了,公安局为什么不抓他呢?

刘总听了他的疑问就说:“张建国不简单的,他设计了一个完美的计划,让公安没法抓他啊。”

144.惺惺相惜

张建国越过代理商,在北方和姚远竞争,试图置姚远于死地。

他这个做法,过于蛮横了,也伤害了原来的代理商,这个刘总的利益。

刘总也不是白给的。从张建国过来和他协商,要在北方开专卖店开始,他就调查了张建国的来历。

之所以他能够同意张建国的请求,自然也是因为知道他有很强的经济实力。

但他万万想不到,张建国属于野路子,根本不按常理出牌。竟然会回过头来反噬他。

经商虽然也有不安套路出牌的,但大的原则必须遵守,那就是姚远说的,在没有能力斩草除根的情况下,尽量不要结仇,否则,树敌太多,路会越走越窄,早晚死路一条。

张建国哪里懂得这些?他只凭着自己的小聪明随意来,最终的结果就是,工厂越搞越乱,最终走上绝路。然后他就采取极端措施,卷款跑路。

可有了搞工厂的经验,你总结教训,别再走老路啊。他没那个本事,继续耍他的小聪明。

他这不仅仅是得罪了姚远,甚至连刘总也得罪了。一下子就竖立了两个强敌,他还浑然不知。

在商业经营上,刘总比张建国,甚至比姚远要专业的多。他立刻就看出了张建国的企图。

但是,张建国这么干,是需要投入大量资金的,这些资金从哪里来的呢?

很快,这个问题就有答案了。张建国在市里的模具厂倒了。

刘总就给姚远讲述了张建国的经营模式。

最后说:“钱虽然是他拿跑了,可账面上签字的是那个外商。那家伙在外面就是一个路倒儿,乞丐,是张建国把他包装成外商的。什么也不懂,张建国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公安虽然抓了那家伙,可他手里没有钱,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钱是被张建国拿走了,问题难就难在这里了。”

听了刘总的讲述,姚远这才彻底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张建国这小子才是真正随张顺才,把他的狡猾和狡诈给学全了,张建军那个笨蛋,恐怕连张建国十分之一的本事都没有。

据刘总讲,张建国不仅在本市有这一家工厂,在其他城市还有七八家工厂,情况和这家工厂大致差不多。

现在,这些工厂的合伙人,也在到处找他。

虽然好多人都明白,厂里的钱是张建国拿走了,但没有直接证据,又找不到张建国本人,公家也没有好办法。

那个时代,异地执法还不是很容易,特别是这种没有证据的案子,公家就算知道张建国跑回老家了,没有证据,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把他弄回来。

最有效的办法,只有那些他的债主们,设法把他弄回本地,在设法立案起诉他。

姚远听着,就渐渐明白了。就算自己不搞这么大的阵仗吓唬刘总,他也会把这些情况对自己讲。

刘总的目的很明白,就是想把张建国的这些信息都告诉姚远,利用姚远来对付张建国。

听着刘总说话的时候,一个计划就慢慢在姚远心里形成了。

他只想当个普通老百姓,不想把事业做大的想法,是过于天真了。

一个小小的张建国,都能把他搞个手忙脚乱,真要是pireerardin这样的大公司出马,他就更惨了。

经济规律是不容违背的。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你不想做大鱼,老想着做虾米,早晚还是人家嘴里的肉!

想到这里,姚远不由就深深叹一口气。他心里的乌托邦世界,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是不现实的,都不会有实现的可能。

可,事业做大了累呀。他将失去和抗抗在一起柔情蜜意的时间,失去搂着两个闺女,享受当父亲的乐趣。

再想着和姜姨一家人在饭桌上说那些家长里短,和美美争论企业管理,互相玩心眼,斗心机,给对方设套,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而这一切,是他全部的幸福!

刘总看着姚远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他还是不相信他讲的这些。

于是,他就摊摊手说:“反正,实际情况就是这个样子,姚老板若还是不信,我也没有其他办法。”

听他说话,姚远一愣,这才缓过神来,尴尬地一笑,问:“刘总是哪所学府毕业啊?”

这刘总也真不简单,是国外留学的经济学硕士研究生,看到了国内这两年经济形势的变化。他预判,只要国内开始按经济规律发展,向后的势头就将势不可挡。不久的将来,必将成为一个世界最大的市场。

这时候,pireerardin公司恰巧应邀到国内展出了自己的时装,引起了轰动。

于是,他主动辞去了国外的工作,游说pireerardin公司,在内陆建立服装生产线。

通过他的积极运作,pireerardin公司终于成功登陆大陆,成为第一个在国内站稳脚跟的外国服装品牌,他也成功成为这个品牌在国内的总代理。

听了刘总对自己的介绍,姚远不由点点头,这人的确具有超前的眼光。

这个时代,改开还没有被正式提出来,国内的经济市场还是一片混乱,他竟然可以在这混乱里开辟一条自己成长的道路,的确是个高瞻远瞩的人才。

接着,姚远也把自己如何创业的历程,对刘总讲了。

其实他就是不讲,刘总也对他略知一二,特别是他加盟店的模式,这是他都没有听说过的新经营模式,可以说是一个创新。

后来刘总在南方的经营拓展,就是模仿了姚远的模式。

这一次,姚远还向他介绍了自己的拓展具体方式,如何招徕加盟商,如何推销自己,这让学姚远模式学了个四不像的刘总,愈发佩服姚远。

说到后来,两个人竟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了。

趁着两人言语投机,姚远就说:“咱们国家有句俗语,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一次,不知刘总对这句话有何感受呢?”

刘总就深深叹一口气说:“我也知道啊,人家不信任我们,我们也不会那么相信他们。可是,有些事情,是很无奈的啊。

你就说这服装专卖,我也愿意国内能有一家自己的品牌服装,可以让我代理,像代理pireerardin这样,可以获得利润。

可是,抛却国内服装厂的死板制度,根本无法形成这种代理模式不说,就咱们自己制作的服装款式和质量,我就无法恭维。

服装的款式,和人们的思想解放程度,思维宽广程度,是密切相关的。现在这个环境,国内能够出服装设计大师吗?

你知道,pireerardin每年在时装设计上要投入多少资金吗?那是个天文数字啊!仅仅聘请服装模特,举行季节服装发布会,这个费用,就不是我们能够承受的。

所以呀,我明明知道代理人家的品牌,人家也不信任我,还要在我的公司里专门派监管监督,我也只能忍着。

就是这一次,pireerardin公开违背和我签的协议,支持张建国,我也不敢站直了腰杆说话,甚至连跟你把这个秘密透露一下,都不敢在公司里,在电话里讲,只能跑出来,偷偷告诉你呀。”

说到这里,刘总不由再次长叹:“这叫什么?这叫技不如人,不服不行啊!”

姚远是深深赞同刘总的意见的,也为国内现在的这种状况,而感到十分无奈。

两个人沉默一会儿,姚远就问刘总:“刘总觉得,我的抗抗牌,能走多远?”

刘总立刻就回答他说:“从张建国搞第一个专卖店,我的培训人员过去辅导,我就注意你这个品牌了。

说实话,当时我看了助手带回来的几件样品,心里的吃惊程度,还是相当大的。做工、质量、甚至是款式,都不落后于pireerardin,甚至比它做的要好许多。

可是,在这里,我就要问姚老板一句,面临现在这个审美瞬息万变的新时代,你的后劲如何,能持续多久呢?”

姚远就看着刘总,不说话了。

刘总就继续说:“你现在最大的缺陷,就是服装设计。在国内,你找不到富于创意的时装设计师,因为环境还不允许这样的人生存。

你要培养自己的服装设计师,投入是很大的。首先,要给他们优厚的报酬,给他们独立的工作室,还要每年出资金供他们到国外生活一段时间,避免脑袋僵化。

仅仅这些费用,恐怕你就很难负担。这还是最基本的要求。

另外,你想做成pireerardin那样知名的品牌,就得像他们一样,开发布会,聘请世界知名模特,邀请世界各大代理商,这个,你根本就没有条件做到。

而且,现在你面临张建国这个威胁,能不能击败他,生存下来,都很难确定。

所以,姚老板的意思我明白,你想让我在南方推广你的服装,你就必须解决这些难题。

可是,这些难题,我不客气讲,每一个都是你无法解决的。

而且,我发现,随着市场不断繁荣,时装款式的逐渐增多,你现在已经力不从心,没有多少属于自己独有的款式了,你开始抄袭pireerardin的款式,是不是这样?”

姚远不得不承认,刘总的目光是专业和独到的。发展服装事业,建立自己成名世界的品牌,没有刘总说的这些,的确无法做到。

他还在心里设想和刘总合作,把pireerardin给搞掉呢,原来人家根本就没瞧上他。

不过通过这次深谈,刘总发现,姚远根本不是什么社会大哥,而是和他一样,是个学识渊博,智慧过人的学者型商人。

可是,他搞社会大哥这副阵仗做什么呢?

姚远看他疑惑,就把自己当初的想法,都毫不保留地告诉他了,然后就将八个黑西服都叫进来,对他们说:“认识一下刘总。”

排,一起冲刘总鞠躬,齐声喊:“刘总好!”

刘总错愕半天,冲姚远说:“你这还是社会大哥!”

坏了,一个星期训练,让姚远把这八个人变保镖了。

145.打草惊蛇

刘总的知识,多来于书本上的理论。

姚远的知识,却大多来自于自己的工作实践。

所以,刘总做事,基本循规蹈矩,从理论分析上不可行的事,他是不会去做的。

姚远却恰恰相反,他的变通能力,是刘总无法相比的。

听了刘总对抗抗牌的评价,姚远承认,这些困难确实存在。

在刘总看来,这些困难是根本无法克服的。可在姚远看来,他有办法绕过这些困难,继续前进。

等到有一天,他具备那个实力了,再回过头来解决也不迟。

就比如这服装设计。的确,依靠抗抗一个人和她手底下那几个学生,肯定无法支持抗抗品牌的发展。

可是,姚远可以用拿来主义解决它。

你比我们早干了二三十年,什么玩艺儿都有了,却跑来和我们这一穷二白平起平坐地竞争。这和当年你们用坚船利炮对付我们的木头小船,轰开我们的口岸,有啥区别?

我们要打赢你们,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模仿你们,造坚船利炮。

啊,就因为这东西是你们的,就不许我们造,只允许我们用小木船和你对抗,这不不讲理吗?

我就是要模仿你!只有在模仿你的过程中不断进步,然后才能超越你,最后让你模仿我!

你嫌我模仿你,你不干,要告我是不是?好啊,我不完全模仿你。你这个是长的,我变短一点行不行?你这个是花的,我搞个素的行不行?

反正我和你有不一样的地方,你说我就是模仿你的,我还说你模仿我呢!不服你就去告我,我还就不信了,在我的一亩三分地上,打官司你能赢?做梦去吧!

你去国外告我?好啊,我还不承认国外的判决呢。我赶不上你之前,我不出去丢人。

等我赶上你了,我就不屑模仿你了。到那时候,我才会出去,彻底把你打个稀巴烂!

但是,在国内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本来属于我们的肥肉,都让你吃了,我还得和你抢,甚至让你吃不成!

刘总让姚远这套近似无赖的理论,给惊了个目瞪口呆!但仔细想想,回味一下,他说的这些东西,也不是没有道理。经济侵略也是侵略,只不过飞机大炮变了金融和销售手段。

可是……

姚远就打断他说:“别可是了,喝一上午茶了,你肚子不饿啊?我们边吃边聊吧。”

就让人吩咐茶楼老板,上菜上酒!

两个不同类型的商人,终于在这茶楼里相遇,并且碰撞出了火花。

刘总原本根本没有打算和姚远合作,这时候,却开始和他商讨如何合作了。

姚远的智谋和变通,让他深深佩服。他自己也意识到,论领导才能,姚远比他要厉害的多。

关于如何对付张建国,刘总原来以为,姚远必输无疑。

可是,姚远仍旧有绕开困难的办法。

公家不好过去抓这小子,让他那些债主们过去,把他请回来,不是一样吗?

只要把他弄回来,公家再插手,还怕他不承认捐款外逃的事?

趁他没把卷走的那些钱都折腾光了,得赶紧找到他才行。这样,大家的损失还能小一些。相信姚远的这个提议,债主们一定会接受的。

刘总还是觉得,姚远这个办法,又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哎呀,有这么一能人,如果他们将来能绑在一起,绝对可以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作为地头蛇的刘总,这回肯为姚远出力气了。他主动展开自己的朋友关系,为姚远搜罗张建国那些债主,把他们集合到一起,跟他们商量减少损失的办法。

这个,也只有刘总可以做到。他在本地小有名气,也有人脉。如果单靠姚远自己,恐怕连张建国为什么卷款跑回去都不见得能搞明白。

这一回,刘总竟然学了姚远的办法,把大家集中到一起,先让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一番,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大家议论一遍,就等于是各自在脑子里把这个事情又过一遍,也等于是把各种办法再过一遍。

这时候,他们会发现,根本没有可行的办法。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姚远就出现了,给了大家一个新的思路。然后,大家会一致认可姚远的办法,事情就自然而然地转换成以姚远为主了。

这种工作方法,姚远在国企的时候,是玩的最好的,可谓轻车熟路。

当年穿越回来背语录,逼的张庆忠最终选择姚远给他剩下的办法,不让他早上到清洁队报到,就是这个办法的翻版。

于是,大家经过热烈讨论,推选出几个人来,组成专门小组,跟着姚远回去,准备寻找张建国。

但是,张建国也不是吃素的,要不然也搞不出那么多工厂来。他继承了他爹的狡诈。

他已经想明白了,他跑回来,南方的工厂那边,工人和债主们肯定不会和他算完。

所以,从回来开始,他就防着被别人找到他。先是住宾馆,就是宾馆也不总在一家住,隔几天就换一家,让别人摸不到他具体住在哪里。

回来的时候,他也带回来几个一直跟随他的手下。这些手下,也大多和他一样,是北方到南方打工的。

他们大多是农村出来的,没有多少文化,但对张建国十分忠心。

也是靠着这些人,张建国才能在南方混的风生水起。

这些人在搞工厂的时候,逐渐积累了经验和工作能力。要是没有他们,张建国也很难搞起那么多专卖店,和姚远缠斗。

姚远带着债主们回来,却并没有让这些人露面,都悄悄安排到宾馆里住下了。

直觉上,姚远认为,张建国在南方搞了这么大一个惊天动地的事情,他不会不加防范。

事实上,搞垮抗抗加盟店的行动,是张建国一手策划的不假,可是姚远一直都不知道张建国回来了,这也恰恰可以说明,张建国已经有所防范,不肯公开露面了。

因为矿机就那么多人,那几个村子,大家基本互相熟悉。张建国如果回来了,只要在村子里露过面,就会有人知道,很快姚远也会知道。

可是,没有任何人知道张建国回来了。

如果债主们露面,四下里去找张建国,必然会打草惊蛇,让他更加警惕,隐藏的更深,寻找他就更加困难。

但怎么才能找到张建国呢?姚远思考半天,还是决定从大橘子入手,打发自己公司里几个比较机灵的手下,二十四小时监视大橘子的一举一动。

这一段时间,姚远的公司下属,也通过各种方法,在调查那些和他们唱对台戏的专卖店。

这些专卖店都是以大橘子的专卖店为总店,他们是以分店的名义存在的。

这也可以说明,张建国是通过大橘子的专卖店,来进行对分店的操纵的。

那么,大橘子肯定是这个计谋之内的关键人物,也一定会知道张建国躲在哪里,知道怎么找到他。

通过安排人对大橘子不间断盯梢,姚远发现,大橘子非常谨慎,出门目光总是四下里逡巡,好像防备着什么。

姚远明白,她这是防备着别人跟踪呢。

接着姚远就意识到,大橘子是女人,女人心是比较细的,特别是在有防范的情况下,他安排出去的那几个人,都没有专业的跟踪技术,老是尾随她,时间长了,很可能被她认出来。

正当他准备换人跟踪的时候,他就得到消息,大橘子明显减少了出门的次数,总是在专卖店里呆着了。

姚远就明白了,大橘子发现被跟踪了,干脆就不去找张建国,而是在家里守着电话,直接通过电话,和张建国联络了。

如此一来,找到张建国的机会,就越来越变得渺茫起来。

找不到张建国,那些他以大橘子的名义设立的专卖店就依然可以正常营业,姚远的衣服就还是卖不出去,还是要面临资不抵债,最终破产的命运。

以姚远现在公司的实力,绝对拖不过夏天,就会因为缺乏资金而彻底停摆,等待着他的,就是破产的命运。

可就在这个时候,姚远一时的不谨慎,让大橘子发现了有人跟踪。

大橘子肯定会将被跟踪的事告诉张建国,这就会让张建国更谨慎,隐藏的更深,更难以找寻。

姚远直接不敢让制衣厂生产夏季的时装了。

如果不能在夏季到来之前找到张建国,不能让他建立的这些专卖店关门。

那么,他生产的夏季时装一定还是卖不出去,他如果投入最后一笔资金用来生产夏季时装,以后就再没有资金周转了。

眼看着春天的脚步在慢慢离去,夏天在一步一步地向自己走来,姚远的心情就越来越沉重。

有时候,姚远会一整天坐在那个明清小楼楼下展厅的沙发里,愣愣地一动不动。

他不愿意去公司。好多实在撑不住的加盟商已经找上门来要加盟费了。

公家加盟店还好说,财大气粗,不在乎亏损。有些加盟店是私人的,满打算着加盟抗抗牌可以发财,倾家荡产凑足了加盟费。

这下好,钱没挣着,日子眼看都要过不下去了!

姚远没法面对这些加盟商,也没法解释。实在不行,就退人家的加盟费。

他只能跑到抗抗这里来,这儿清静。

随着抗抗牌时装的逐渐没落,原先经常有人过来参观新的款式。现在,展厅里已经很少有人来了,自然就清静了许多。

可是,不管有多么清静的环境,都不能让姚远想到找出张建国的办法来。

抗抗也知道事情十分严重,可是,即便事情再严重,她也不愿意看着姚远就这么颓废下去。

146.突发奇想

碰上事儿的时候,姚远总是习惯一个人默默地想办法。

他不想让抗抗和姜姨担心,也知道她们分担不了他的事情。

他本来就是个有事憋在心里的人,这时候就更加不言不语,连小慧都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蜷在沙发里,不言不语坐一天,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其实,他心里并没有放弃希望,脑子里也在不断思索办法。

为了老婆孩子,为了姜姨,他也必须得击败这个张建国。

抗抗看着他整天这个样子,问也问不出个子丑演卯来。一天两天这样,她还沉得住气,时间长了,她就受不了。这比当初那场风暴来临的时候,姚远沉闷的还厉害。

是啊,那时候,姚远是想到了对策,只慢慢等着就好了。

可现在,他是有了对策,却找不到张建国,对策就毫无用处,他得再想其他办法啊。

这一天,抗抗从楼上下来,就看见姚远还是蜷缩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好像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就在那个地方没动窝一样。

不仅如此,她还吃惊地发现,姚远手里拿着一支香烟,那香烟已经燃烧掉了一半。

自他们认识到现在,摇摇都八岁了,抗抗就从来没见姚远抽过烟。

她走过去,伸手就把他手里的烟夺过来,掐灭了扔到烟灰缸里。

这一次,抗抗再也忍不住了,站在他对面说:“大傻,你别老这个样子好不好?不就是一个公司吗,咱不干了不就完了?

咱们还和以前一样,回家当裁缝,给人家做衣裳还不行啊,?该小慧的钱,咱们将来做衣服挣钱了,慢慢还。”

说到这里,抗抗就在他身边坐下来,过一会儿继续说:“你不要想太多了。其实吧,我觉得,咱们从进城干这个公司,还没有过去在家里好呢。对我来说,有你,有孩子,有妈,就什么都有了,就算日子苦点,我也觉得很幸福。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什么都不怕。可是,你这个样子,我反倒心里很难过。”

姚远就侧过头来,用充满爱抚的目光看着抗抗。

抗抗依旧漂亮,小脸白里透红,大大的眸子还是那么明亮。

可是,那明亮里,已经带了许多的忧虑。

姚远不想让抗抗担心,就冲她一笑说:“没事儿,我就是想事情想多了,看见茶几低下招待朋友的这盒烟了,拿出一颗来,抽着玩。”

抗抗说:“你不用骗我,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大傻,我必须得告诉你,这些东西,在我眼里,真的一点都不重要。我最怀念的日子,就是咱们在家里的日子。

那时候,你不用到处跑,天天在家里陪着我,让我感到特别安心,特别幸福。

虽然咱们没有多少钱,日子也挺清苦。可是,我觉得最幸福,每天做梦都可以笑醒。

自从进了城,你忙了,就没有那么多时间陪我了。有时候,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不回来。你知道吗?大傻,没有你的日子我心里很难过。自己一个人睡在床上,没有你搂着我,我根本就睡不着。

咱不想了,也不要这些了,啊?咱们回家,守着妈,守着孩子们,你搂着我睡觉,我就要这些,别的都不要。”

姚远就让抗抗给感动了,试图伸手过去搂住她,抗抗就躲开了。

“干啥呀?”抗抗责怪他说,“楼上还有他们呢!”

姚远慈爱地看着抗抗,看了许久许久,都把抗抗给看毛了。

“你老瞅着我干啥呀?”抗抗就问他,“看这么多年,还没看够啊?”

姚远突然问她:“你说,我妈失踪的时候,能有多大?”

抗抗顺口说:“反正跟我妈差不多大。你妈小,你爸比你妈大不少呢。”

姚远听了就若有所思,过一会儿又问抗抗:“她那时候留着什么头发?”

抗抗就奇怪,反问他:“你自己妈你不知道,你问我啊?”

姚远心说我要是知道,不就真成姚大傻了吗,那你还肯嫁给我啊?

他就挠挠头说:“我妈突然没了,我心里难过,现在反倒想不起我妈是个啥样子来了。”

抗抗没多想,就皱着眉想一会儿说:“这都十多年了,我也有点记不起来了。好像姚大妈是留着短发,都用卡子别在脑后的那种。”

姚远就责怪地瞅着她问:“你叫我妈什么?”

抗抗就不好意思地笑了:“哟,我说秃噜嘴了。是妈,咱妈,行了吧?”

姚远就点点头说:“这还差不多,以后再说错了,就得惩罚你了。”

抗抗就傻傻地问:“怎么惩罚啊?”

姚远凑在她耳朵边上,说了几句。

抗抗脸“腾”一下红了,骂着说:“姚大傻,你别得寸进尺啊,流氓!”

姚远嘿嘿笑着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就出去了。

抗抗看着他快步跑出去了,倒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刚才还一脸愁苦,阴云密布呢,这一会儿功夫,怎么就突然好了呢?

过了有半个小时,姚远回来了。

这时候,抗抗已经上楼,看那几个人设计的新款夏装了。姚远就上楼去,又把抗抗给喊下来。

抗抗一脸迷惑地下楼,看着姚远问:“你又要干啥呀?”

姚远就冲在楼下看店的张冉摆摆手,意思是让她上楼呆一会儿,同时看着楼上那几个人,也别让他们下来。

张冉跟姚远这么久,早就对他的动作会意了,就乖乖上楼去了。

抗抗立刻就和姚远拉开距离,警惕地看着他说:“姚大傻,你别犯浑啊,这可不是在家里。你刚才说的那事儿,我做不了,要做你让小慧做!”

姚远就笑了说:“你想哪儿去了?我刚才不跟你开玩笑嘛。”

抗抗依旧警惕地和他拉开距离,问他说:“那你让张冉上楼干啥?”

姚远就从茶几上的包里,拿出一个东西来说:“过来,戴上,看你像不像我妈?”

那是一个假发,正是那种短发样式的。

抗抗看看那个假发,再看看姚远,半天才问:“你要我扮你妈干啥呀?你多大了,还玩这些小孩子玩艺儿?再说这假发很贵的,这不是钱啊?咱们现在本来就缺钱,你还这么大手大脚地胡闹!”

姚远就冲抗抗神秘地一笑,悄了声说:“这个假发呀,没准儿就能救咱们公司的命,让我找着张建国!”

抗抗就彻底糊涂了。

姚远招招手,把抗抗叫到身边来,小声跟她讲自己心里的计划。

抗抗越听眼睛就睁得越大,待姚远讲完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说:“我可干不了这个!”

姚远说:“成败可在此一举。你干不了,在夏天之前找不到这小子,咱们可就完了。现在,咱们欠小慧的钱可不是小数目,指望你做衣裳还她,恐怕一辈子咱们都还不上!”

抗抗想半天,为难说:“可你妈说话带南方口音,我学不来呀?”

姚远说:“练呢,练一段时间就行啦。咱妈都能学的惟妙惟肖,你还不如咱妈啦?”

哄半天,抗抗总算把那个假发戴上了。可她留的是波浪长发,这下就把头套给顶的老高。

姚远看着抗抗直摇头,最后和她商量说:“要不,咱们去把头发铰了吧?”

抗抗才不肯铰了头发,留这么长,容易吗?

她又找皮筋又找发卡的,总算把自己头发给弄顺贴了,再把假发戴上,回头问姚远:“咋样,像不像你妈?”

姚远哪里知道姚叔他妈什么样儿啊?就把抗抗拉到试衣镜那里说:“你自己看,像不像?”

抗抗皱着眉看自己半天,为难说:“我也不记得姚……啊,不,不记得咱妈长什么样儿啦。”

姚远就一个劲儿拍脑袋。这万一不像,被人家识破了,可就白忙活了!

这时候就听抗抗接着说:“再说啦,咱妈那时候穿的衣裳,和我现在穿的衣裳也不一样啊。”

这一句话提醒了姚远,拉着抗抗就走。

抗抗问他:“你干嘛呀?”

姚远冲她嘿嘿一笑说:“咱回家玩儿去!”

姚远骑摩托车带着抗抗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工人们都去上班了,街道上静悄悄的。

姚远离自己家那排房子老远就将摩托车熄了火,让抗抗下来在后面跟着,他推着车走。

抗抗就跟着他,边走边问:“你这么神神秘秘地,干啥呀?”

姚远悄声说:“现在,咱俩都拿不准我妈那时候到底是啥样儿了,只有你妈能拿的准呀。

咱先偷偷回家,不让你妈知道。然后,你扮好了我妈,在咱屋里坐着,我就去那边把你妈给骗过来。

她如果看见你吓一跳,就说明你扮的像我妈。要是她一眼就认出来是她闺女扮的吓她,那就说明咱扮的不成功了。”

抗抗就抓住他胳膊说:“那把我妈吓着咋办呢?”

姚远说:“有我在跟前呢,她不会有多害怕。再说你妈胆子本来就大,没事的。”

抗抗说:“那也不行!万一吓我妈个好歹出来,美美非跟咱急了不可!”

姚远说:“你放心,过了年的时候,咱不才带妈去医院检查了吗?所有指标正常,身体棒着呢!就咱妈那胆儿,别说我妈活了,就是我爸活了都吓不着她!”

抗抗这才不说话了。

姚远心里却想,按照姚叔的说法,姜姨这时候就因为血压高开始吃药了,都是姚叔去医院给姜姨拿药,所以他记得。

还有,就是姜姨血糖也高了,经常晕倒。每回晕倒了,姚叔就用自行车驮着姜姨去矿机医院打吊针,然后再去喊美美两口子。

可如今的姜姨,还天天早上带着摇摇爬山。这媛媛也慢慢大了,礼拜天不用上托儿所也不用上学,姜姨竟带着俩孩子一起上山。

姚远心里有姚叔说的那些阴影,对姜姨的身体一直不放心,每年都逼着姜姨去医院查体。

过了春节,姜姨架不住孩子们的劝说和姚远的唠叨,只好再去医院检查,各项指标基本正常,没有任何疾病的征兆。

147.吓瘫丈母娘

姚远和抗抗走到自己家外面的过道的时候,过道里一个人没有。

姜姨家的院门关着。这时候,姜姨应该已经送了摇摇去上学。媛媛中午在托儿所里吃饭午休,并不回来。

姜姨这时候不是出去串门了,就是在屋里炕上躺着睡午觉。摇摇放学回来吃饭,吃了饭还得去上学。

尽管摇摇不要姥姥送,可姜姨不放心,还是会送摇摇去学校。

这样,姜姨中午就不能休息,只有摇摇走了,她才能再补个午觉。

不过,姜姨一般也不睡午觉,出去串门的可能性最大。

姜姨好说,很少有闲着的时候,朋友也多,喜欢到处跑着串门子。

抗抗悄悄开了自己家的院门,姚远把摩托车推进去,又示意抗抗再把门从外面锁上。

然后,两口子就把摩托车推到屋里去了。

抗抗就皱着眉说:“嗯——,你把这东西推进来,屋里老大一股汽油味儿,呛死人啦!”

姚远就说:“不推进来不行啊,待会儿妈串门儿回来,看到院子里有摩托车,那不就知道咱们回来啦?先忍一会儿,啊?”

抗抗就捂着鼻子进里屋了。心说这个姚大傻,什么损主意想不出来吧,你说。”

姚远家里,还有两身当年廖淑芬留下来的衣服,这是姜姨让留着的,给姚远当念想。

当下,姚远把那两身姚叔妈的衣裳给翻出来,挑了一件小方格的外衣,一件蓝布的裤子,让抗抗换上。

抗抗换了那个年代的衣裳,又把假发再戴上,整个人就有了那个时代的气息。

姚远看着抗抗,想想,又从床底下把抗抗原先穿的一双布鞋给拿出来,让抗抗把高跟皮鞋也给换下来。

这么一来,抗抗就变了七十年代的城市妇女了。

可是,这么土的衣裳,还是掩盖不住抗抗的光彩照人啊。

姚远看半天说抗抗:“你还是看着太年青了,脸也太红了,看着像个那时候的大姑娘。”就问她,“有啥办法把自己画老一点没有?”

抗抗站在屋里想想,就去书橱那里,把自己的化妆盒拿过来,又拿一面圆镜子,放到茶几上。就坐在沙发上,对着圆镜子,在自己脸上描画开了。

坐下来了,仔细想想,抗抗还是能够记起大傻妈大致的模样的。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十八岁了。

大傻妈皮肤有些苍白,脸色有些发黄。那是因为被批斗,吃不上饭,营养不良造成的。

还有,就是眼角有些鱼尾纹。她爱笑,不管见了谁,都会未开口先笑,一种十分祥和,宁静的笑容。

就是这样一个美好的女人,最后却死在张顺才父子手里!

想起这些,抗抗就心里难过,也不在乎姚远想出的这些损主意了。这个仇,早就该报!

大傻不止一次对她说过,不能给父母报仇,寝食难安!可是,她也明白为什么大傻不去报仇。就是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要顾忌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姚远就坐在抗抗边上,看着抗抗用画笔粘了化妆盒里的颜料,往脸上慢慢涂着。

抗抗手巧,不仅会自己设计衣裳,这化妆的功夫也是无师自通。早上起来上班,随便用笔在脸上画两下,就把自己的特点给表现出来了。

不过,进入三十岁以后,抗抗就不怎么化妆了,她怕那些化妆用的颜料伤了自己的皮肤,连粉底都不用了,只抹些雪花膏散伙。

抗抗很注重自己的脸蛋,担心自己脸上长皱纹,一是怕老,二是女为悦己者容。

那个小慧老是打她老公的主意,又比她年青,也逼着她得时刻胜过小慧才行。

几年下来,抗抗和美美站在一起,到显得抗抗比美美还年青了。

抗抗弄好了,就把脸冲着姚远,让他看行不行。

姚远就仔细地端详抗抗。脸色倒是有点中年妇女的样子了,可姚远还是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想半天,他好像明白了,抗抗的脸蛋有些丰满,脸型上还是不怎么像中年人。

抗抗就再回过脸去,冲着镜子仔细打量自己的脸,好半天,又拿起画笔来勾画。

又鼓捣半天,再回过脸来让姚远看。

你还别说,这一回就差不多了。原来,抗抗在腮颊和腮上,又画些淡淡的阴影出来。这样一来,就显得颧骨突出,脸也长了不少。

姚远觉得像了,抗抗就闭着眼,努力回想大傻妈当年的样子,再睁开眼来,拿起笔在眼角那里描画。

如此来回折腾了几回,抗抗终于放下画笔,对姚远说:“我就这本事了,要是瞒不过妈去,我也没办法了。

姚远看看墙上挂着的挂钟,已经下午四点多了,估计姜姨也该回来了。

他就对抗抗说:“你把东西都收拾了,我去那边,看看妈回来了没有?”

说着话,就起身去外屋,打开门,先把摩托车推到院子里去,然后再悄悄把院子门的锁打开,开了铁院门,去姜姨那边了。

姜姨还真是去串门去了。几个老姐们凑一块儿,东家常西家短的,不知不觉就是一下午。

两个闺女都争气,特别是美美,已经俨然成了矿机的一把手,大家冲美美的面子,对姜姨也格外尊重,她在老姐们那儿,这地位也提高不少。

关键还是姚远夫妻孝顺,吃的穿的都不用她操心,除了弄两个外孙女,她也没什么事可干,就整天玩儿了。

原来还操心美美的婚事,这么大的闺女还没对象,也真够让她着急的。

可现在美美已经和蒋卫东领了结婚证,等矿机的新楼建起来,分了房子就结婚了。她去了这头心事,就一点愁事没有了,这日子过得更加舒心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下午四点半了,姜姨就慌三火四地跑回来。她得先做上稀饭,溜上馒头,等着抗抗回来了做菜。

到五点的时候,她就该去学校等着摇摇放学,然后再领着摇摇,去托儿所接出媛媛来,一起回家。

刚到厨房里把稀饭锅炖上,就听得院门响,姜姨就从厨房里出来了。

现在,姜姨也用上液化气了。厂里建了液化气站,每家都分有一个液化气钢瓶。没气了,姚远就用摩托车驮了钢瓶,去厂里的液化气站去灌。

姜姨刚从厨房出来,就看见姚远开了院门进来了。

她就“哟”了一声问:“你咋回来这么早啊,抗抗呢?”

姚远看见姜姨就说:“抗抗还在店里呢,那边税务局来人说要重新登记,要咱家户口本。”就问,“妈,你看见咱家户口本了吗?”

姜姨说:“户口本不是上回你拿了去合并户口用了吗?”

姚远说:“我也记得好像是我拿去了。可我领了一个新户口本回来,就交给抗抗了。抗抗说放我们那边了,我找半天也没找着。妈,你去帮我找找吧,我还有事得出去一趟,然后回去接抗抗,时间来不及了。”

姜姨就嘟囔:“你们这俩孩子,都三十多的人了,一天到晚丢三落四,不是丢这个,就是那个找不着,真是的!”

说着话,就出门奔姚远那边去了。

姚远假装去推摩托车,就在姜姨身后跟着,一起往那边去。

姜姨到了姚远那边,就推门进屋,猛然间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人,穿了六七十年代的衣裳,留着短发。

姜姨心里就奇怪,大傻这屋里咋还有个女的呢?跟着他来要户口本的?

再定睛一看,我的个娘啊,这人瓜子脸,大眼睛,高鼻梁,长眉毛,这不大傻妈吗?

姜姨吓的一句话没说出来,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去了。

姚远在她身后跟着,见状赶忙过去,把姜姨抱起来。

在沙发上坐着的抗抗看她妈直接就坐到地上了,这下也吓坏了,赶紧跑过去,和姚远一起,把她妈弄到沙发上,靠着沙发背坐好。

再看姜姨,脸色蜡黄,双目紧闭,已经给吓昏过去了。

抗抗就急了,冲着姚远吼:“姚大傻!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要是我妈给吓出个好歹来,我和你没完!”

姚远也没想到能把姜姨给吓死过去,这可热闹大了!

站在姜姨身边,手足无措一会儿,突然就想起掐人中来了。

他伸出大拇指,照着姜姨鼻子下面,狠狠掐了下去。

好大一会儿,姜姨才睁开眼,一下看见抗抗,又吓一哆嗦。

抗抗赶紧就把假发摘了,冲着她妈喊:“妈,妈,是我,是我呀,你别害怕。”

姜姨端详抗抗半天,总算明白过来,大傻妈是抗抗装的。

她一手指着抗抗,气的许久才说出话来:“你个死闺女,没事干你装你婆婆玩,你想把妈给吓死是不是?有你这么跟你妈开玩笑的吗?”

抗抗立马就说:“妈你别赖我,都是姚大傻逼我这么干的!”

姜姨就瞪着姚远看。

姚远只好解释:“妈你别生气,的确是我让抗抗干的。这不没法儿嘛,我们都忘了我妈长啥样儿了,也不知道抗抗装的像不像。只有你知道我妈啥样子啊,只好拿你做实验了。”

姜姨越听就越糊涂,听姚远说完了就说:“还不记得你妈长啥样了?不记得你能让抗抗装这么像?你说你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装你妈干啥?”

公司里出了事,姚远和抗抗都是满着姜姨的,唯恐她知道了着急。

今天这么来一下,想瞒就瞒不住了。

姚远只好把公司里最近发生的事跟姜姨讲明白了。

姜姨听了也着急了,想想说:“我手里还攒了两万多呢,都是平时你们给我的,原来打算等美美结婚用。我明天把钱都取出来,你先拿去救急。”

姚远就说:“妈,用不着。再说你那点钱,根本管不了多少事儿。”

姜姨就又给吓一跳:“啊,两万多都不管用,大傻你欠了多少饥荒啊,这不得够枪毙的罪过啦?”

148.发财人的心态

姚远没法跟姜姨解释,这买卖做大了,一万两万就不能叫钱了。

因为在那个时代,姜姨一个月的退休金才六十多块,两万块在她眼里,就已经算天文数字了,她也一直为自己能攒上这么多钱而骄傲。

这么大一笔钱,到姚远这里就不算钱了,她怎么能够接受的了?

姚远知道跟姜姨解释不清楚,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妈,你别着急,我这不想到解决的办法了吗?”

他就把为什么要抗抗装大傻妈的原因,给姜姨解释了一遍。

姜姨坐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出声。

到了她这个年岁,考虑事情,就更不是那些年青人那样冲动了。她很轻松就可以理解大傻为什么不去和张顺才拼命,给他爹娘报仇。

在姜姨这个岁数的人看来,生活有两大准则,第一是先顾活人,第二就是平平安安。

张顺才好赖都是一条命,国家没判他死刑,你去把他给弄死,你也完了,这个不值得。

另外,人都有一死。姚虎夫妇并不完全是死在张顺才手里。虽然张顺才是主谋,但那是大时代背景下造成的,并不能完全看作个人恩怨。

所以,姜姨赞成姚远的主意,过去的先让它过去。

在她心里,她这个女婿是识大体,有大智慧的好女婿,姜姨疼他,比疼闺女都多。

姜姨看人是没有错的,姚远的确不是一般人,也的确可以成大事。只是,经历过两世为人的姚远,已经完全看开了,知道最重要的并不是财富。

世界就是这个样子。那些想发财,拼命往钱眼儿里钻的人,往往发不了财,一辈子庸庸碌碌。因为这些人,并不是像他们想的那样,没有发财的机会,而是他们不具备发财人的心态。

什么是发财人的心态呢?就是姚远这个样子,可以做到心态平和的极少数人。

所以,无论你穿越与否,无论你知道什么先进的金手指,真正放到现实里,都不会有用。

你没有发财人的心态,就算你借着金手指暂时发财了,也很快会被你挥霍一空。上一世你是穷光蛋,不改变穷光蛋的心态,这一世你一定还是。

这样的例子,现实生活里是有的。某人中奖一千万,短短三个月,反而欠债一千万。什么原因?心态不行。

这大概就是大家平日里说的命。其实,不是命,是你的观念和心态不行。

发财人的心胸,不会过于狭窄,能够以施舍小财换得周围人的赞誉和自己心理上的安慰。

他的周围,往往是一团和气。

那些好人,知道这人宽厚,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会帮他。

那些小人,希望他发财。他发财了,他们才会从他那里得到好处。

最重要的一点,他不会轻易结仇,做事宁可放人一马,也不会去把人家逼上绝路。

这,就叫和气生财。

如果连这条原则都理解不了,那么,你即便有本事穿越,也还是一个**丝,只能在脑子里丫丫自己的发财之路了。

当然,也有某些大哥,凭着飞扬跋扈独霸一方,欺行霸市的,但这种人,不会生存太久。

有时候,佛学和中国儒家的中庸,是相通的。所谓因果,自食恶果,源于此罢。

姜姨听着姚远的计划,沉默半天。其实,她心里不赞成这个计划。

想了好久,她才对姚远说:“大傻,妈不是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也从来没希望你们去挣什么大钱。妈啊,只希望你们都平平安安的。你可想好,你这么做,可是要把张家往死里整啊。

那个张顺才呀,在台上的时候,这辈子干了不少的缺德事,不光对你爸妈,对别人也是一样。

可是,你看他现在疯疯癫癫,半死不活的,这就是老天爷对他的惩罚!相信他现在呀,活着也不比死了好受!

大傻,既然老天爷都惩罚他了,我看,咱们就算了吧?”

姚远就苦笑着说:“妈,不是我不想放过他,是他儿子不想算完啊。找不到张建国,他就会不断地投钱,让咱们的专卖店没法正常经营,把咱们活活给逼死!我这也是让张建国给逼的。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姜姨还是不放心,又问:“那你就敢保证你这个办法管用?要是不管用咋办?”

姚远就微微一笑说:“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妈你放心吧,一定管用!”

这个时候的张顺才,已经基本处于半疯癫的状态了。

小儿子在南边据说是发了才,可半个子儿也没见他拿回来,就是回来给他哥整了个服装店,那有个屁用!

张顺才原来的意思,是希望儿子用他给的本钱,在南方发了财,然后回来给他撑撑面子,让所有矿机的人都知道,他张顺才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虽然老了,不行了,可老子的儿子照样厉害!

哪怕让他在矿机挺直了腰杆,威风两天,然后再跟着儿子去南方养老呢。

可这儿子似乎对他的这个提议一点都不上心。回来穿的跟个农村进城找活干的农民一样。

你这是发财的样子吗?你哪怕租辆像样点的车,在村里威风一下呢?

不但不给他长脸,还不允许他跟着去南方。弄个服装店,让张建军两口子挣钱照顾他。

就老大那个熊样,他就是有钱了,他能给他爹花吗?

张顺才心里本来就有点不痛快,谁知这服装店没弄出名堂来,反倒把大儿子的命给搭进去了。

儿子再不是东西也是儿子,老年丧子,张顺才能不心疼吗?

这一下,张顺才就再也经受不起,真的不正常了。

对现实生活不满意,他就开始活在他威风时候的那个时代了。总是幻想着自己是矿机二把手,嘴里语录不离口,看什么都不顺眼,都要用过去的思想批评一番,嘴里唾沫星子乱喷念念叨叨,看见谁骂谁。

大多数人都知道他脑子有病了,也不和他一般见识,躲他远一些就是了。

他骂完人家痛快了,他老婆就得四处里去给人家道歉。

偶尔碰上恨他的,不讲理的,他骂人家,人家就会动手打他。

因此,只要他出门,有时候就弄一身土,鼻青脸肿地回来,那是骂人家让人家给打的。

他老婆还得做饭收拾家,也不能一天到晚总跟着他。再说他连老婆也骂,老婆也不愿意跟着他。

最后,还是山上看林场的老头,看他可怜,就跟他老婆说,得给他找点事做才行,要不然这一天到晚,还不知道要闯多少祸,挨多少打呢!

可他这样一个疯癫小老头,能干点啥呢?

看林场的老头就说:“要不这样吧,我山上有几块地,这年岁大了,自己也种不过来。我分一块给他,让他每天都上山种地。

山上本来就人少,我不时的再过去看看他。这么着,他就不至于在村里看见谁骂谁。

有地种着呢,分散他的注意力,没准儿这病还能好了。

另外,你们种点蔬菜瓜果啥的,还能时常吃点新鲜的,也补贴点家用。”

张顺才是农民出身,对土地天生有着一种感情。要他去种地,他还真愿意去。

老婆就给他置办了撅头、锄头、铁锨,跟着看林场的老头上山了。早上早早上山,中午老婆过去送饭,下午再一起回来。

也别说,这个办法还真管用。起码,村里不见张顺才出来骂街了。他在山上出力气种地,这唠叨骂人的毛病,也渐渐改了不少。

张顺才这些情况,姚远是都知道的。他虽然没有给姚叔父母报仇,可也没有放弃对张顺才的注意。

不是不报仇,是没有机会。他不能为了报仇,就把自己给搭进去。

那天坐在那个明清小楼楼下的沙发里,琢磨怎么找着张建国,抗抗跑下来跟他瞎搅和。

看着抗抗,他突然就想起来,姚叔舅舅廖景荃过来的时候,带回姚叔母亲廖淑芬的一张照片来。那照片上的廖淑芬,和抗抗十分相像。

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一个损主意,让抗抗再吓一把张顺才。

张顺才要是突然见着廖淑芬,估计吓不死他,也能把他吓个心跳立停,住医院里去。

张建国是个比较孝顺的儿子,父亲病重,他一定会设法露面看望,那就有抓到他的机会了。

至于能不能把张顺才吓到医院里去,看姜姨看着抗抗的那个反应,姚远就心里有数了。

当年张顺才只是想到廖淑芬的鬼魂真的存在,就能给吓的半身不遂,这回儿见了活的廖淑芬,他要能好好的站着才怪!

看林场的老头给张顺才的那块地,在六村后面的半山腰上,有三分左右的面积,是长方形的。

张顺才过去种过地,又有看林场的老头指导着,就在地里种了些蔬菜瓜果。

开春之后,韭菜开始拔苗,他又种两垄葱,还有花生和土豆,另外就是黄瓜、茄子一类,都是看林场老头帮着他弄好的。

另外,在地外沿地边上,还种了些南瓜、丝瓜和芸豆。四周还扎上篱笆,防止动物进来糟蹋庄稼。

种地,特别是种蔬菜,没有水根本不长。好在离着他的地不远的山坳里,有一眼泉水。张顺才每天做的最多的工作,就是去那眼泉水那里挑水浇地。

泉水离着他的地有一里多远,他每天挑水,把地都浇一遍,也差不多就到下午,该回家了。

他挑水时候长了,从泉水到他的地那里,就走出一条明晃晃的山间小道来。

这一天上午,他跟着看林场的老头,来到山上。老头看看他没事,就留下他在地里,自己回去了。

张顺才则挑了两个小桶,顺着自己趟出来的那条山间小道,去泉眼那里挑水去了。

149.疑心生暗鬼

张顺才挑着两个小桶,沿着山道,慢慢往前走。

他挑的这桶,每个也就能装十来斤水,沉了他这身子骨也挑不动。

春末的山上,新草刚刚发芽,去年的荒草倒有半人多高,在小道两旁和树丛里,到处一片枯黄。

张顺才已经习惯了走这条小道,就跟他在村里转够了,骂够了回家一样,闭着眼都走不错。

路走了一半,还没到泉水那里,张顺才就看见,从路边的茅草从里,走出一个女人,穿着小方格的外套,蓝布的裤子,慢慢地走到小道中间,站住了。

这女人背对着他,突然挡住了他的路,张顺才只好站住了。

站了一会儿,那女人还不走,张顺才就不高兴了。

“嗨,”他冲着那女人喊,“你知道我是谁吗,敢挡革委会主任的路,你是哪里的牛鬼蛇神?”

那女人闻言,慢慢转回身来。

张顺才定睛一看,直吓得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脸都黄了,不知不觉就把肩上的小扁担给扔了,两个小桶也顺着山坡,滚到下面的茅草丛里去了。

这时候,那女人操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开口了:“张师傅,你活的挺自在呀?你害死的那些冤魂,派我来看看你。我们家老姚,也挺想你的……”

那女人话还没说完,张顺才裤裆里已经湿乎乎一片,接着地面上也湿了一滩,连他穿的胶鞋都湿了。

一股恶臭紧接着就传过来,张顺才也瘫软在他自己的屎尿里。

毛草丛里,又站起一个人来,正是姚远,冲着那女人招手。那女人捂着鼻子,冲着姚远跑去了。

不用问,那女人就是抗抗,为学这跟张顺才说的几句话,她跟着她妈练了三天,结果话只说了一半,还没说全呢,张顺才先完了。

姚远拉着抗抗的手,一路小跑,就下山去了。

到了山脚,抗抗穿上姚远拿着的风衣,把里面的衣服盖住,这才气喘吁吁地问姚远:“让人发现了咋办啊?”

姚远就搂着她,安慰她说:“没事,我都观察了,这时候山上没人。再说就是有人发现了,也不知道咱们是干什么的。只要咱不承认,谁也不会想到咱们干了什么。”

走一段路,抗抗又不放心问:“那,要是把他给吓死怎么办?”

姚远就冷冷一笑说:“这老家伙,经历的风浪多了,哪里就那么容易被吓死?能吓出他毛病来就不错了。”

过一会儿,抗抗又不放心问:“他要是没被吓疯,认出咱们来怎么办?”

姚远就摇摇头说:“不会的。从你妈装鬼开始吓他那会儿,他一直就以为我妈的鬼魂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后来他也没搞明白,我为什么会从一个傻子变成了正常人。在他心里,这个阴影一直就存在着。这一次,他也只能会认为他见到鬼了,不会想到别的。”

抗抗就看着姚远问:“可也是啊,你原来真就是傻子啊。你说,为啥以后就突然不傻了?”

姚远就看着她笑:“因为呀,我妈的鬼魂一直住在我身体里!”

抗抗吓得尖叫一声,撒腿就跑。

她那儿跑得过姚远的大长腿呀,没跑几步,就让姚远给抓住了。

抗抗就喊:“姚大傻,你别吓我,你知道我胆小。”

姚远就箍着她的腰往前走,边走边说:“跟你说多少遍了,我就是小时候任性,不想上学,故意装傻。”

抗抗说:“我才不信!咱们是邻居,你傻不傻我还看不出来呀?”

姚远就问她:“那你说,我会这么多东西,是一下子就学会的吗?难道你还真相信我妈的鬼魂住在我身体里吗?”

抗抗就回过头来看他,然后就摇摇头说:“反正我闹不明白了啦,有时候真就想不明白。鬼是你自己闹出来的,应该没有鬼。可是,你原先真就太像傻子啦,你装的太像啦。”

姚远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解释,因为他也没有更好的理由来说明,他以前不是傻子。

干脆他就不再多说什么,搂着抗抗回家了。

接下来,姚远就得等着张顺才的消息了。

张顺才还真没给吓死。不但没给吓死,还给彻底吓清醒了。

但是,他也彻底相信,真的有廖淑芬的鬼魂存在了。

他确信,那个在小路上出现的女人,就是廖淑芬。

世界上没有这么像的人,关键是那人说话的口音,完全就是廖淑芬的。

如果廖淑芬的鬼魂真的存在,那么,她是不会放过他的。

甚至他都开始怀疑,他大儿子的死,跟廖淑芬有绝对的关系!

张建军干的那些事儿,都是十年以前做的。都过去十年了,谁还能整的明白?除非廖淑芬把这一切都告诉了姚远,这个姚大傻才会去公安局举报他儿子,而且对过去十年的事情,能记得这么清楚,这也不是人可以做到的!

他给吓清醒了,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因为清醒的人才知道恐惧啊!

当中午他老婆给他送饭的时候,才发现他躺在自己的屎尿里。

那时候,他已经醒过来,并且在那里想了好多好多,只是他的腿不听使唤,站不起来了。

他老婆去扶他的时候,他嘴里只是一个劲地嘟囔:“鬼,鬼,鬼来了!”吓得他老婆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老婆找了看林场的老头,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从屎尿里拖出来,弄回家去。

三天之后,张顺才就不行了,在床上躺着,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婆看着不好,就把他送到矿机医院里住院去了。

张顺才的病,大多是精神上的。他认定了廖淑芬来找他索命了,浑身吓的直哆嗦,一个劲胡言乱语,谁也听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如此半月之后,有一天张顺才清醒过来,逼着老婆去找姚远。

老婆也奇怪,好好的,他找这个大傻子干啥?

架不住张顺才一个劲催逼,老婆只好去找姚远。

姚远一直偷偷关注着张顺才的病情,也把那些南方跟他过来的人都安排好了,随时防备着张建国出现。

张顺才突然打发老婆来找他,倒吓了他一跳。难道这老家伙倒过闷儿来了,知道是他闹的古怪?

但这时候,他不过去,倒显得他有什么不对了。他就跟着张顺才老婆去了医院。

病房里,张顺才躺在病床上,看见老婆带着姚远进来,就让老婆把他扶起来坐着。

姚远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他不知道这家伙肚子里打什么鬼主意,还是先不说话的好。

张顺才依着被窝坐好,就示意姚远过来,在他身边的凳子上坐下。

姚远犹豫一下,还是过去坐下了。

张顺才就让老婆出去。

这时候,老婆不敢不听他的,只好到病房外面去了。

这个季节,不是疾病高发期,矿机的住院部床位病不紧张。张顺才一天到晚不住嘴地折腾,谁也受不了,医院也只好把他安排到没有人住的空病房里。

老婆出去了,病房里就只有张顺才和姚远两个人。

张顺才盯了姚远许久,突然说:“廖淑芬,你一直认为是我害死了你和你们家老姚,阴魂不散地缠了我这么多年,我也不和你辩解了。

我害死你们家两条人命,现在你把我大儿子害死了,我也活不了几天了。咱们这算是一命抵一命,两清了吧?你从此收手,行吗?”

姚远听他这么说,就知道抗抗装大傻妈成功了,张顺才已经认定,那是大傻妈的鬼魂了。

他就微微一笑说:“张叔啊,我是姚大傻,我妈是我妈,你跟我说这些,有啥用处啊?”

张顺才就冷笑说:“你别装了。姚大傻是傻子,我从小看着他长起来的,你骗得了谁啊?你失踪了,他好好的就不傻了,不是你住到了他的身体里,他能不傻了?我都要死的人了,你就别骗我了。”

姚远就沉默一下,不再和他争论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你当初害死那么多人,你心里就一点愧疚没有吗?”

张顺才微微摇头说:“廖淑芬,这个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我就是一个普通工人,赶上了那个时代,你让我怎么办?我不去那么办,我还是一个普通工人。放着升官发财的路不走,搁着是你,你肯吗?”

姚远就冷冷地问:“那就拿别人的生命做代价?”

张顺才慢慢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是姚虎的媳妇,这个道理,你别说不知道。难道,死在姚虎手底下的人命,还少吗?”

姚远就正色说:“你错了。姚虎杀人,是为了这个国家重生,为了这个民族不再受欺负!他杀的,是侵略者,是阻挡历史车轮前进的反动派!而你呢,却把这么一个国家功臣,民族的英雄给活活迫害致死!

他为的,是国家富强,民族昌盛!你呢?却是为了自己升官发财,不惜迫害忠良,损害国家!

姚虎的死,是国家的损失,民族的悲哀,重于泰山!你呢,就是一个败类,死不足惜!

你有什么脸面,和姚虎相比,真是恬不知耻!”

张顺才淡淡一笑说:“什么重于泰山,什么耻不耻的?有用吗?死了都是一堆枯骨!我要死了,也就不怕你了。今天,我叫你来,就是告诉你。你变成鬼,可以找我报仇。我估计,我死了,一样也可以变成鬼,来找你报仇!你如果就此罢手,咱们就算两清了。你如果继续对我儿子下手,我就和你没完!”

姚远就笑了,问他:“你真的相信有鬼魂存在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疑心生暗鬼。这些话你没听过吗?”

张顺才就用一双毫无神采的眼睛盯着姚远看,许久说:“没有鬼魂,就不会有你。收音机变话筒我还能信。预测地震,不是人能干的。你跑到山上找我,不就是想让我死吗?我现在知道有鬼,反而不怕死了!”

说到这里,竟然呵呵地笑出声来。

150.走向末路

三天以后,张顺才死了。

在此之前,除了姚远来过一次,就是大橘子每天都过来,替张顺才老婆看着他,或者直接从城里买了饭捎过来。

失了势的张顺才,又疯疯癫癫的,别人唯恐避之不及,就是他原先的那些老部下,都和他断了来往,再没有人搭理他了。

按照大橘子的性格,以及过去张顺才两口子待她的态度,特别是张建军已经死了,大橘子能露个面就不错。

这样的天天过来,就反常了。

姚远就让几个手下轮班二十四小时监视大橘子,尽量不让她发现。就算发现了,也得盯着她!

姚远直觉上认定,大橘子和张建国必然存在联系,他们很可能是通过电话,张建国在遥控着大橘子。

那时候只有拨号的电话,姚远不可能通过电信局去查大橘子的电话,也只能靠盯梢来设法找到张建国。

姚远同时也想到了,张建国知道有人跟踪大橘子,就不会和她见面。

所以,盯大橘子,他让自己的手下去做,也不怕暴露。

暴露了反倒好,张建国就更不敢和大橘子见面了。

其实,这就是姚远表面上故意去这么做,演戏给张建国看。

他背后里,还暗藏着另一个办法。

那个时代,私人家里有电话的,几乎没有,有的基本是有地位的干部,或者沿街的营业房,或者公司单位。

张建国如果在城里租房子住的话,安装电话惹人注意不说,也很麻烦,更容易被人发现。

最好的办法,就是住在旅馆里,利用旅馆的电话。也只有旅馆里打电话可以不出门,最方便。

而且,住在旅馆里,吃喝拉撒几乎都可以解决,完全不用到外面去。

所以张建国应该不会出来租房子住,而是选择住在旅馆里。

在那个时代,全市也没有几家旅馆。只要把这几家旅馆盯死了,早晚会发现张建国的踪迹。

姚远就把那些债主们都分散安排进全市各家旅馆,两三个人住一家旅馆,严密监视进出的旅客。

这些债主可都认识张建国,只要发现他的踪迹,立刻打电话通知姚远,把所有人都召集在一起,就可以进行下一步行动。

姚远安排了两个计划,张建国只注意到大橘子被跟踪,就会想法对付这种跟踪,分散心神,忽略了姚远这个暗地里搞的第二套计划。

果然,张建国上当了。

张顺才死前两天,已经明显露出了病危的征兆。大橘子下午去医院送了饭,天黑的时候回到店铺里。

当天晚上,城北的一家旅馆,负责监视的三个人,就发现了张建国。这小子带着两个人,出了旅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三个人两个负责沿路跟踪,一个留下来,给姚远打电话。

姚远推断,张建国这是要去矿机医院看他爹。他想想,决定孤注一掷,让所有跟来的债主们,直接去医院外面,等着张建国。

果然,张建国在晚上十一点左右,由一个人骑着摩托车带着,出现在医院门口。

姚远也和那些债主们,在不远的黑暗里潜伏着。债主们想立刻冲进医院里去,被他给拦住了。

债主们要钱心急呀,这时候恨不得逮着张建国生吞活剥了。

可是,这么多人,进医院里一搅和,难免会把动静闹大了,惊动了矿机保卫科。

姚远拦着大家,让大家慢慢接近那辆摩托车,等着张建国出来。

那摩托车的骑手,是张建国的一个下属,这时候,就在摩托车一旁坐着,等着张建国出来。

大家觉得姚远说的有道理,就慢慢分散开,在黑暗里向那辆摩托车包围过去。

一个小时左右,张建国再次出现在医院的大门口,大家就不约而同地向着他冲过去。

天上没有月亮,医院周围十分黑暗,只医院的平房和大门口有灯光。张建国正好处于光亮里,很难看清周边的情况。

待他听到周边有急促的脚步声向着他过来,看到人影的时候,已经晚了。

大家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把他按的死死的,无法动弹。

临控制住他以前,在姚远的指导下,这些人早就形成了统一意见,就是什么话也不说,抓到张建国就是胜利。

债主们当然不能都过来,只过来几个有势力的,其余则是这些人雇佣的壮汉。

很快,一辆轿车就从黑暗里驶过来,大家不顾张建国挣扎,把他塞进轿车里,轿车就疾驰而去了。

剩下的几个人,则把张建国和他那个手下给控制起来,也弄了一辆轿车拉走了。

张建国会被直接送到南方,接受他应该得到的审判。他的那个手下,则被带到市里,他们要通过这个助手,抓到其他人,以及问出张建国钱都藏在哪儿?

张建国被抓,大家群龙无首,架不住债主们的逼问,把知道的都说了。

他们说的这些话,将来也会成为证明张建国卷款逃跑的证据。

第二天,大橘子并没有发现张建国失踪了。

自从发现有人跟踪之后,张建国就不允许大橘子去旅馆找他了。大橘子这里,是张建国设立的专卖店的一个总站。

分布在各地的专卖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自己的经营数据,通过电话,传到大橘子这里来。大橘子再根据这些数据,把各店服装需求和款式编号,同样通过电话,告诉张建国不知设在哪里的服装储备仓库,由服装储备仓库给各专卖店配货。

至于钱款怎么走,大橘子就不知道了。

所以,在这种经营模式下,服装经营的每一个步骤,都有人专门负责,不用张建国事必亲恭,他也就没有必要天天和大橘子联系。

大橘子只是每天到矿机医院去看张顺才,把他的情况告诉张建国。

张建国在租住的旅馆里,是花高价租了旅馆里一部电话,供他专用的。

大橘子从医院回来,打电话过去,张建国不在,电话就没人接听。大橘子以为他出去办事了,也没有起疑。

张建国去医院看他爹,大橘子并不知道。

两天以后,张顺才死了,张建国没有露面,大橘子就帮着把张顺才给弄到了殡仪馆,火化了事。

张顺才想当年也是在矿机说一不二的人物,想不到死了之后,竟然没有一个人自愿过来送葬。只矿机工会按照惯例,送一个花圈,联系运输队一辆卡车,给送到殡仪馆火化。

大橘子忙着张顺才的丧事,也就当天没有回专卖店,而是在矿机宿舍他爸妈那里住下了。

第二天回到自己的专卖店,再给张建国打电话,想告诉他他爹死了的消息,电话仍旧没人接听。

这个时候,大橘子仍旧没有起疑,因为各专卖店依旧正常营业,不断有数据报过来。

直到三天以后,有专卖店打来电话询问,要的服装没有到货。大橘子把电话打给储备仓库,储备仓库告诉她,南边没有往这边发货,有些款式的服装断货的了,没法供应专卖店。

大橘子就问原因,对方也不知道。

大橘子就让对方去找张建国问问,对方却不知道张建国具体在哪里。

他只是接受另一个人的电话命令,让他接送货,其余的就不知道了。

看来,张建国在南方闯的这个祸肯定不小,防范如此严密,连亲信手下都不让知道他具体在哪里。

给张建国打电话没人接,大橘子只好亲自去旅馆找张建国。在旅馆里等了一天,张建国也没有回来。

大橘子预感到事情有些不对了,可是,见不到张建国,她也没有什么办法。

渐渐地,自己店里的服装,也开始断货了。

她的这个店,原来是南方的代理商供货的。张建国回来,开启了专卖店模式之后,南方代理商那里就不供货了,而是由张建国建立的储备仓库供货。

大橘子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可找不到张建国,她也不知道怎么办好。

这时候,她才开始想张建国一个人,是操纵不来这么大一个供货系统的,他手底下一定还有其他人在帮他。

可是,她突然发现,除了张建国,他竟然认识不了几个人。那两个过来送货的人,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张建国的手下,还是专门搞运输吃饭的苦力。

这个张建国,简直就是太神秘了!

可就是因为他搞了这么一套神秘的地下操纵系统,一旦他被姚远来个掏心战术,被控制了,下面互相无法联系,就只能干等着他坐以待毙。

同样,张建国自以为万无一失,绝对不会想到那些南方人会找到他,才会这么搞。

他就没有想到,姚远竟然能够去南方,并和他那些债主们合伙,把那些南方人给弄过来。

有姚远这个知根知底的本地人,南方那些债主们,才会找到他。

失去了张建国的专卖店系统,虽然不至于立刻倒掉,还会按照张建国的设计继续运营。但没有了资金的收取和支付,南方的制衣厂收不到资金,自然就不会发货,这个自动运转的系统,慢慢就会因为断货而运转不下去。

大橘子和各专卖店的店主们一样,随着时间的逐渐流逝,存货在一天天减少,内心焦急却无能为力,只能在焦急中等待张建国的出现。

一个月之后,他们等来的,却是公安部门配合法院,对专卖店的查封。

所有的专卖店都名义上属于张建国,大橘子和所有的店主一样,只是他雇佣的员工。

张建国这种模式,和姚远是不同的。姚远是加盟,他则是直接投资。

所以,只要有资金,他发展的速度更快。

151.不怕了的大橘子

对张建国这个结果,大橘子似乎早有预感了。

天天去矿机医院伺候张顺才,从他那些胡言乱语里,大橘子也能多少听明白点事情。

张顺才肯定是在山上遇见了什么东西,然后就彻底崩溃了。

遇到了什么东西呢?鬼!

这听着都玄乎,青天白日的,哪来的鬼?

大橘子虽然心里迷惑,但对张顺才一家,除了对张建国,对别人都没有好感,甚至是有些厌恶,她也就不去过份关心张顺才的事情。

就是对张建国,她心里也不是那么满意。他嘴上答应把专卖店的所有权给她,却一直拖着不去税务局更改登记,明显就是在糊弄她。

可她指望着他挣钱生活,店里的收入她还能得到一部分,也就暂时不会说什么。做他的女人,心里也不是那么情愿的。

张建国被抓了,他留在这里的那些下属,还是有漏网的。张建国没了,他们也没了生计,只好来找大橘子商量。

从他们嘴里,大橘子终于明白了张建国都在南方干了什么。就这么个人,跟他哥哥张建军比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抓也是活该!

法院来查封资产的时候,大橘子就突然想明白了,这一切,又是姚大傻干的。

到山上扮鬼,把张顺才吓出病来,目的就是引张建国出来,让公家把他给抓了去!

抓张建国去,对大橘子来说,损失不大。可没了专卖店,她靠什么生活啊?

才到手的吃穿不愁的好生活,就这样被姚大傻给彻底摧毁了,不由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张建国遗漏下的下属里,有四个狠角色,都是可以独挡一面的。

正因为可以独挡一面,他们分别负责着专卖店经营环节的一个部分,并不整天在张建国身边,所以才侥幸漏网了。

他们知道大橘子跟张建国关系不一般,早就超越了叔嫂关系。所以,他们会来找大橘子,感觉大橘子手里,一定还有张建国留下的钱。

他们打算问大橘子要一部分钱,再去另谋生路。如果大橘子不给,他们就得来硬的了。

大橘子手里,还真没有张建国的钱。在钱上,张建国是谁都不会相信的,同样也不会相信大橘子,把钱给她。

这时候的大橘子,没了专卖店,已经搬回矿机宿舍,她和张建军的那个半套房子里住着去了。

四个人能顺藤摸瓜地在这半套房子里找到她,也是有些能耐的。

四个人在张建国失踪以后,就预感事情有些不对。可是,张建国搞的这套制度,让他们见不到现钱,他们在一起商量了好多天,都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张建国的资产被查封,他们虽然早有防范,逃了出来,可是,手里没钱,还是哪里都去不了。

最终,他们把目光落在了大橘子身上。

大橘子没参与,也不知道张建国南方工厂的事情,不会被抓。而且,她又是张家的大儿媳妇,和张建国关系也不一般。

如果张建国被抓之前还有钱的话,他应该会放到大橘子那里。

四个人摸清了大橘子在矿机三村的住处,晚上的时候,就悄悄埋伏在周围,等着大橘子回来。

大橘子还算有些良心,张家现在没人了,只剩了张顺才老婆,孤零零的一个人,又接连遭受丧子、丧夫的打击,连她最看好的小儿子也被抓走了。没了一点希望,人整个就不行了,连床都起不来了。

大橘子看着不忍心,就每天过去给她做饭,扶着她起来慢慢走走,劝她想开一些。

这天,大橘子伺候着张顺才老婆吃了饭,又陪她在院子里走走。看看时候不早,就给她洗脸洗脚,帮她躺下睡着了,然后就回自己这边来。

刚刚把过道的门打开,她突然就感觉后面有个人推自己一把,不由自主就进了外屋。

她刚想喊叫,嘴就被一只大手给捂住了,接着,耳边就传来一个男人低低的声音:“嫂子你别喊,我们是建国的人。”

大橘子听到这话,绷紧的身体就慢慢软下来。

那人见大橘子放松了,就松开她说:“嫂子你先把灯打开。”

大橘子依言开了灯,却见屋里已经站了四个壮汉,把外面的小屋挤得满满的。

捂她嘴的那个壮汉看着像个领头的,对她勉强一笑说:“嫂子你别怕,我们就是找你有事商量。”

这四个人,大橘子好像都没见过,但这人说话的声音,正是管仓储的那个小吴。

大橘子就问:“你是小吴吧?”

那人就笑了说:“是我,嫂子。我管仓储,咱们没见过,可经常在电话里说话。”

小吴就介绍另外三个人,一个是他兄弟二吴,另一个是老刘,管送货的,这个大橘子应该见过两回。还有一个叫张海,是专门去火车站接货的。

大橘子看看他们,就把里屋灯开了说:“有话进来说吧。”自己率先进里屋了。

里屋也不大,四个人往沙发上一坐,大橘子就没地方坐,只好坐到床上去了。

小吴就开始诉苦,跟着张建国四五年了,没攒下几个钱。挣的钱都寄回老家养家了。

如今出了事,他们手里都没有钱,回家没法过日子。

大橘子坐在床上,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着,也渐渐把张建国在南方的事都搞明白了。

最后她就问他们说:“你们找我什么意思呢,觉得我有钱是吧?张建国也没给我一分钱啊?”

小吴显然不相信大橘子的话,笑笑说:“嫂子,你和建国啥关系,我们也心知肚明。他就是不给谁钱,也不可能不给你钱。我们也不要多,你多少给点,让我们能回家躲一阵子,够老婆孩子吃饭的。只要能躲到风声过了,我们再出来自己打工挣钱。

你也知道,我们对建国可是忠心耿耿,没想到会落到这么个地步,你就权当可怜我们吧?”

大橘子真诚地说:“张建国真没给我过一分钱,我不骗你们。”

二吴突然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匕首,“砰”一声就插在桌子上说:“今天你不给钱,我们也没活路,大不了同归一尽!”

看到匕首,大橘子吓一哆嗦,不敢说话了。

小吴就说:“嫂子,你也别怪我弟弟,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要是再不管我们,我们真就没法活了。”

大橘子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给他们钱,今晚上他们可能就要动粗。

她一个女人,面对四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恐怕连喊叫的机会都没有。

想半天,她只好说:“张建国确实没给我钱。可是,我经营专卖店,也攒了几个钱。你看你们需要多少钱?不过,我攒的这几个钱,可是不多。”

小吴说:“你一人给我们五千吧?”

大橘子手里,还真有两万块钱。可是,都给了他们,她将来怎么生活呀?

她就摇摇头说:“我没那个本事,能挣那么多钱,手里也就有万数块钱。都给了你们,我也就没钱过日子了。”

小吴看看那三个人,然后对大橘子说:“嫂子啊,你也别在我们弟兄面前哭穷,这个没有用。今晚你要不答应弟兄们的要求,你就自己看着办吧。再告诉你一句话,弟兄们跟着建国出生入死,可建国只图自己享乐,从没顾忌弟兄们的感受。我也不瞒你,弟兄们已经好久没碰过女人了!”

听了这话,大橘子反而乐了,冷冷一笑说:“我大橘子也不是被人吓大的。跟着张建军,被那些流氓们欺负,这阵势我早就见过了。

我告诉你们,我才不怕你们这种威胁。你们敢动我,我保证一个子儿你们也别想得到!不信你们就试试!”

这女人一下子强硬起来,小吴他们倒给镇住了。毕竟他们只是来要钱的。大橘子肯定是把钱都存在银行里,家里不会有多少钱。

真把这娘们儿逼急了,她万一说到做到,你就是弄了她,杀了她也没啥用。

大橘子见他们犹豫,就暗暗地笑了。

到大橘子这一步,她对未来也没报什么希望。一个对未来不报希望的女人,也就不怎么怕死。

王强那样的痞子她都见识过了,这几个人还真不见得可以镇住她。

她看看他们,然后说:“钱,我就只有一万,你们爱要不要。”

张海最年青,这时候沉不住气了说:“一万就一万,咱们四个,一人也能得两千五,省着花,也能过两三年。”

小吴就瞪他一眼。

大橘子豁出去了,不怕了,脑子反而好使了,笑笑说:“还是这位兄弟实在。我不是有钱人,也不是和你们撒谎,是有什么说什么。”

就看着小吴说:“我已经尽力了,你们要是还不满意,我也没办法。想一分钱不要,只图个乐,那你们就过来吧,老娘早就不在乎这个了,我自己脱衣裳!”

说着,就把自己穿的外衣脱了,扔到床上,又要脱里面的羊毛衫。

老刘就说话了:“嫂子,你别这样,我们没有要欺负你的意思。那就按照你的意思办,给我们一万吧。”

老刘都这么说了,小吴就不好再坚持了。其实,他也看出来了,他兄弟也是这个意思。毕竟,在这里呆着,太危险了。

小吴就说:“那,你给钱吧。”

大橘子说:“我神仙呀,现在就能给你变出钱来?钱都在银行里存着呢,明天你们跟我去银行取去!”

小吴就问:“那我们今晚怎么办?我们走了,你跑了我们上哪儿找你去?”

大橘子就笑了:“不放心?那你们就在这屋里守着。不过我可告诉你们,你们今晚要是敢动老娘一个手指头,明天就休想得到一分钱!”

152.大橘子的阴谋

四个人当晚就住在了大橘子家的沙发上,也当真没敢动大橘子。

他们都是农村出来的,并不是大奸大恶之徒,农村人老实本分的本性还没有完全扔掉。

对他们来说,这里就是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他们主要目的是要钱,也唯恐大橘子真不给他们钱,只好老老实实在沙发上等着天亮。

大橘子可不管他们,躺着床上,呼呼大睡。

其实,前半夜,她也没睡着。她也在想自己的心事。

好好的生活,让那个姚大傻给搅和成这样,他心里恨透了姚远。

所有的不幸,都是从姚大傻派人过来故意捣乱开始的。有了张建国之后,她已经打算好好过日子,忘记以前所有的一切了。可是,姚大傻还是不放过她!

虽然,这次事情是张建国首先挑起来,可你有本事也降价呀,没本事你就勾结南方人,设计把张建国给抓起来?

你抓张建国也就罢了,凭什么把我懒以生存的专卖店也给封了?你这不是诚心不让我活吗?你不让我活,你也别想活!

这女人只要钻了牛角尖,她就不讲理了,怎么想都是别人的错,就是她没有错。

想一晚上,一个复仇的计划,就在脑子里慢慢形成了。

第二天早上,大橘子从床上爬起来,看着那熬了一夜的四个家伙,突然就变卦了。

“我只能先给你们五千,”她说,“你们得替我办一件事。这事办成了,我就再把那五千给你们。”

小吴就不干了:“我说,咱昨晚上不是说的好好的,你今早上去提钱,我们拿钱走人吗?”

“我也是受害者,我该你们的还是欠你们的,凭啥还给你们钱?”大橘子突然就翻脸了。

小吴也火了:“嫂子,你可想好了,你要这么不讲信用,可别怪我们弟兄不客气!”

“不客气怎么着?”大橘子寸步不让,“不就是你们欺负我一顿,或者宰了我散伙吗?来呀,老娘怕你们是孙子!”

眼看到手的钱就要这么没了,小吴都没脾气了:“你说,让我们干什么事儿,别拿我们干不了的事儿难为我们。”

大橘子说:“这事儿你们干的了,也应该干!”

四个人就一起看着她,什么事儿他们应该干啊?

“为你们老板报仇!”大橘子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是谁帮着那帮南方人抓走了张建国,是谁让你们流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那个抗抗服装的总经理,姚大傻!你说,你们该不该找他报仇?”

小吴就和另外三个人对视一眼,回过头来对大橘子说:“嫂子,我们都知道,这事儿一开始就是建国挑起来的。这和人家斗失败了,也不能就全怨人家。再说我们也知道,这个姚大傻在这里很有名,我们真要是去动他,恐怕根本脱不了身。”

大橘子就看着他们冷笑:“你瞧你们这点出息。姚大傻有什么可怕?你们明着斗不过他,不会暗地里来吗?”

小吴就看着她问:“咋暗地里来?”

大橘子说:“绑架他媳妇姜抗抗,逼着他拿钱赎,这么着,没准儿你们还能多弄不少钱呢!”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吴就又对大橘子说:“这事儿可犯法。”

大橘子一脸不在乎说:“你们又不是本地人,绑个女人还费事吗?拿了赎金,你们跑路就是,谁还能查出来是你们干的?那个姜抗抗你们见过了?就是他品牌上那个头像,人比我可漂亮多了。你们不是好久没碰过女人了吗?把她弄到手,只要留着她一条命,姚大傻就得掏钱赎!剩下的,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他只要一天拿不出钱来,他老婆就是你们的。你们是即过了瘾又多拿了钱,还替你们老板报了仇,这样的好事都不肯干?”

四个人就有些心动。姚大傻肯定比大橘子有钱,说不定还能多要个几万块钱呢,干!

最后,小吴就对大橘子说:“我们干。但是,干这个就得多花不少工夫,吃喝拉撒都是钱。你给我们的五千块钱,顶多也就够我们绑到姜抗抗之前的费用的。事成之后,你得再给我们一万才行。”

大橘子一咬牙说:“行,再给一万就再给一万。”

小吴还是不放心问:“要是事后你反悔怎么办?”

大橘子想想说:“这样,我先给你五千,剩下的一万,我给你写个欠条,我不给你,你可以凭着这个欠条来找我要钱。”

小吴摇头说:“不行。我们干了违法的事就得立刻跑路,你万一不给我们,我们拿着欠条短时也不敢跑来找你要。”

大橘子就问:“那你说,我怎么办你才能相信我?”

小吴说:“这事儿你得和我们一起干。到时候,大家是一条绳上拴的蚂蚱,大不了鱼死网破,谁也得不着好!”

大橘子倒是痛快:“行,我答应你。探风报信这些事儿,就都算我的!”

于是,又一个阴谋,在姚远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始酝酿了。

姚远最近也很忙。张建国的专卖店在一夜之间就给查封殆尽。按照他当初和pireercardin总代理刘总的约定,刘总过来接手张建国这些专卖店,和抗抗服装形成默契,尽量统一价格档次。

这样,由于抗抗牌时装较好的质量和过去积累的人气,就会在销售上占据上风。

这个办法,就相当于断了pireercardin在北方的销售渠道,让它无法发展起来,和外国人收购了中国的著名品牌,然后雪藏,不让这个品牌和他的品牌竞争,是一个道理。

北方的这些pireercardin专卖店,看似是刘总经营,其实背后的老板是姚远。

作为补偿,姚远将抗抗牌时装南方的经营权,无偿交给刘总,由他来发展南方市场。以最低的价格给刘总供应抗抗牌时装。

他们最终的目的,就是把pireercardin时装从国内市场挤出去,或者让它只占极小的份额。

最终,待抗抗牌时装做大之后,就同样在南方设立代工厂,两人联手,形成自己的著名品牌。

pireercardin公司,对代理商管理并不严格,只每年收取代理费,派员在公司里监督,不许同时代理其他品牌,其余也就不管了。

他们的利益,主要来自于代工厂。代工厂生产的服装,经他们设在国内的部门检验之后,存入他们的仓库,然后再转给各代理商。

像张建国这样的,还算不上代理商,只能是准代理商,也算是一个特例。

所以,张建国只要没有资金打过来,这边的仓储就不会发货。至于张建国怎样管理自己的专卖店,pireercardin公司才不去操心。

刘总以代理商的名义,将张建国剩下的专卖店接收过来,等于是拯救了那些在专卖店里就职的员工,安定了社会秩序,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这些专卖店,只要按张建国留下的资金周转模式,继续给pireercardin在国内的仓储部门打钱订货,根据合同,就仍旧可以得到对方的货物。

所以,刘总以总代理的名义把店接收过来,可以什么都不用管,直接交给姚远经营。

而姚远经营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让pireercardin赚钱,他是打算把这个牌子在自己手里做死。

那就什么难看,什么贵,什么卖不动进什么货吧。

姚远这么干,这不赔本赚吆喝吗?

嘿嘿,你要这样想,可就大错而特错了。

两个品牌的专卖店挨着呀,这可是当初张建国试图挤死姚远,专门设计的。

可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设计反而可以让姚远利用起来。

两个在一起的店,一个的服装又丑又贵又质量不好,一个质量好款式新价格优,这么比着卖,特别是在这种除了这两家专卖店,就在没有其他品牌的时代背景下,抗抗牌时装还愁卖吗?

其实,旗舰店内部的工作人员都知道,两家专卖店的老板,都是姚远。两家的导购和店长也经常互相更换。在抗抗牌那边忙累了,就到pireercardin这边来。这边门可罗雀,清闲呀,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养足精神,再把那个替回来。员工也是如此。

挨着抗抗加盟店的,张建国搞的那些专卖店,在姚远旗舰店的带头作用下,也很快理解了这种对比销售模式的好处,也开始学旗舰店的做法。

不管怎么说,张建国等于是为姚远做了好事,那些专卖店的员工,都有了一定工作经验,在公司拓展加盟店的时候,他们还可以充当新店的培训人员,省的姚远在四处招募去了。

干掉了死敌,姚远的服装生意开始进入正式发展的轨道,他就不能老是陪着抗抗了。

他得带着他的团队,去外地拓展加盟店。成熟的团队自己能够独立工作了,他就得再培养另一批新人,招募更多的员工,直到人员满足公司不断拓展的需要。

这样,姚远就得各地到处去出差,抗抗到下午下班,只好一个人骑摩托车回家。

大橘子经过几天的观察,很快就掌握了抗抗的活动规律,也和小吴他们四个人商量,选定了绑架抗抗的地点。

八五年的春末夏初,城市向外拓展的步伐,比以后的速度要小的多。矿机宿舍和城市之间,还有很大的一片庄稼地。

抗抗回家,要沿着公路走。在抗抗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就有一段公路,是经过很长的一片庄稼地的。

那片庄稼地,这时候虽然小麦刚刚拔苗,可以望出去好远。可是,这里很少有人经过。

而且,公路比周边庄稼地高出不少,公路和庄稼地之间,有很长的一段护坡,人藏在护坡下,在公路上是看不到的。

大橘子和小吴商量以后,就把绑架抗抗的地点,选在了这里。

153.水落石出

张建国选择的这种与姚远的竞争模式,是你死我活的模式,一般商场上非常罕见。

当从姚远那里,知道这是张建国所为的时候,小慧十分吃惊。

张建国搞工厂已经不是一年半载了,他应该明白,用这种你死我活的办法竞争,是相当冒险的。而且,就算他赢了,也会大伤元气,可谓两败俱伤。

那么,他为什么要采取这种极端手段呢?他和姚远并没有太大的过节啊?

在姚远解决掉张建国之后不久,她才从张冉那里,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张建国找过姚远,询问他关于张建军的死,是不是他干的?姚远承认了。

姚远这是不愿意张建国追查下去,追到小慧身上,对她进行报复。

从这一点上看,她的姚大哥心里有她。

试想一下,这个可是危及到生命的生死大仇,她的姚大哥都肯为她担下来。那么,她在他的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就可想而知了。

小慧放心了。只要她坚持不嫁人,不找别的男人,姚远早晚会收了她。

姚远的生意虽然因为张建国的捣乱,而蒙受了巨大损失。可是,架不住小慧把所有的钱都抽过来,用来支援他。

待尘埃落定,抗抗品牌开始赢得大发展,获取的利润,已经可以基本忽略过去承受的损失了。

就在小慧认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的时候,在一次酒宴上,她从一个相关部门的朋友那里,得知了王强的事。

得知了王强的事,自然就知道了大橘子的遭遇。

想不到,这是一个比自己遭受的侮辱还要大的女人。

而大橘子之所以遭受到如此的侮辱,还得起源于她派人去专卖店捣乱,她有责任。

现在的大橘子,专卖店被查封,已经没有了工作,失业在家了。

处于对相同遭遇女人的同情,也处于这事因自己而起的愧疚,小慧决定去找大橘子,和她好好谈谈,帮她一把。

这一天,小慧来城里办事。事情办完了,她一般会去抗抗那里转一圈,和抗抗嘀嘀咕咕地玩上许久。

然后,她再去姚远的公司,在姚远那里呆上一段时间。没人的时候,就百般调戏他,喜欢看他手足无措的窘态。

然而这一次,她没有去抗抗那里。姚远出差在外地,她也没有过去。而是直接自己开了那辆吉普车,去了矿机宿舍,去找大橘子。

她找到大橘子的住处的时候,已经过了中午,大橘子正准备出门。

大橘子认识小慧,知道她和姚远是一伙的,不由警惕地看着她问:“你来干什么?”

小慧没在意她的态度,笑一下说:“我来看看你,顺便看看你有什么困难,我能帮上什么忙?”

大橘子没让她进里屋坐,两个人就在外屋里,面对面站着。

大橘子冷冷一笑说:“你是来幸灾乐祸的吧?你也看到了,我们穷人,就住这种小趴趴屋,屋里转身都困难。现在我店也没了,快活不下去了,你满意了吧?你可以走了。”

小慧就收了笑容说:“大橘子,你误会了。我们两个人,从根上说,都是同病相怜,都毁在张建军这人渣手里。我一点都没有笑话你的意思,相反,我也深深地同情你,真心愿意帮助你。”

大橘子就笑:“帮助我?把我的店搞没了,就是这么帮助我?你不要说那个姚大傻干的事,就跟你一点没关系!”

小慧分辨说:“姚大哥做那些事,真的不是针对你。再说也不是他想那样做,是张建国首先想让他破产,他才被迫反击的。”

大橘子接着就反问:“那他为什么不想想,建国为啥会那样做?他自己干了什么,他不知道吗?”

小慧认真说:“这是个误会。举报张建军,不是姚大哥干的,是我干的。”

大橘子就吃惊地盯着小慧:“你干的?那姚大傻为什么一口咬定是他干的?”

小慧叹息一声说:“姚大哥是个好人,他怕张建国追查到我身上,才替我承担下来的。”

大橘子盯小慧许久,摇头说:“我不信,这不可能!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没干,就不可能承认。”

小慧看看她问:“咱们可不可以坐下来,我仔细和你说说,这是为什么,好吗?”

这一回,大橘子没再多说,领着小慧进里屋,两个人一起坐在了沙发上。

小慧说:“我为什么会举报张建军?也许,你并不知道我和张建军在一起时候的经历。我今天,就对你说说,让你知道,这个畜生到底都对我干了什么!”

和张建军在一起的日子,是小慧心里永远的痛,她也再不愿意提起这些陈年往事。

随着张建军的死,这些痛已经渐渐消融。特别是她知道姚远心里有她,愿意为她承担一切的时候,这些痛,已经被莫大的幸福取代了。

可是,为了让大橘子知道,她为什么要那么恨张建军,为什么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她又不得不提起这些痛。包括这个不是人的东西怎么虐待她,怎么守着她就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说到最后,小慧不由再次痛苦地声泪俱下。

大橘子不得不相信,小慧说的这些是真的。

张建军的确有小慧说的,那些虐待女人的毛病。拿着大橘子把柄的时候,她也或多或少遭受过他的虐待,只是没有小慧惨烈。

再后来,张建军失了势,大橘子敢和他对着干,甚至敢打他个鼻青脸肿的时候,张建军才不敢了。

另外,她第一次被张建军领到他农村租住的屋里,遭受的一切,和小慧描述的基本一致。说明那个时候,小慧的确就在窗外看着。而且是张建军故意让她看着的。

说完了,小慧问大橘子:“你说,我该不该放过张建军这个畜生?”

大橘子就无言了。如果自己处在小慧现在的地位上,有能力报复张建军,她说不定也会这么干。

接着,小慧就讲了她怎么把张建军骗到酒店,怎么引着这家伙把过去干的缺德事都自己讲出来。

张建军其实是死在自己那张臭嘴上,是他自己主动讲的那些事情。

从他干的那些事情上来说,这叫恶有恶报,死得其所,活该!

讲完了,小慧又说:“我当初做这些的时候,姚大哥是不同意的。为这个还专门找了我,埋怨我不该这么很毒。听了张建军自己的录音之后,他才不再说什么了,并且把那些录音都给我毁了,劝我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你如果不相信我,这些录音在公安局档案里还有,我可以找人给你复制一份,你自己听。”

大橘子叹一口气,摇摇头说:“我相信。我也是受害者,甚至比你受的伤害,可能更严重。说实话,我也恨张建军,只是没有办法才会和他在一起。他死了,我一点都不难过,我反而心里高兴。所以,小慧,你今天来,咱们姐俩能这么敞开心扉,把话都讲出来,我是要感谢你的,我一点都不恨你。”

小慧就点点头说:“咱们既然把话说开了,你也应该知道,我来的目的了。这次对付张建国,的确伤害到了你,但姚大哥不是故意的。你经营专卖店这么长时间,也有了一定经验。我就替姚大哥做主,你要愿意,还可以回到那个专卖店去,继续当店长。不过,那里不能卖原来的牌子了,要改抗抗牌了。”

却不料,小慧说到这里,大橘子的脸又冷下来,打断她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是,我不会去姚大傻的店里干的!”

小慧就奇怪问:“为什么?”

大橘子说:“你别问了。总之,我和他有仇!没有他,我不会像今天这样,名声臭了大街,活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他!”

小慧看着大橘子,慢慢地问:“你是因为王强的事吧?”

大橘子惨惨一笑说:“你既然知道,我就不解释了。一个女人,遭受那样的侮辱,一般人早就自杀了。我也就是让张建军这个畜生锻炼的脸皮厚,不在乎罢了。可是,再不在乎,我心里的这个伤口,也永远好不了!”

小慧能理解大橘子现在的心情,但她却无法理解大橘子为啥恨上了姚远,就问她说:“这件事情,跟姚大哥没有关系呀?”

“没有关系?”大橘子就冷笑了说,“他如果不派人来店里捣乱,张建军能去叫王强来吗?王强不被抓,能出来以后问张建军要账吗?也是张建军这个畜生混蛋,把店里的钱都赌光了,就拿我顶账!可最终那个源头,还是姚大傻!我能不恨他吗?”

小慧就让大橘子跟说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说:“大橘子,你弄错了,去你店里捣乱这个事,不是姚大哥干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只是后来王强跑到他那里去求他帮忙,他才知道的。”

这下大橘子就懵了:“他不知道?不是他干的,还能有谁?我们做专卖店,只是抢了他的生意,对别人又没有危害。”

小慧只好说:“大橘子,你真的误会姚大哥了。这事儿不是他干的,是我干的。我为什么这么干,你也明白,我就是见不得张建军过好日子,就是恨不得他死!

后来,姚大哥知道我干了这个事,还好说我一顿,不许我再这么干。我表面上答应他了,可还是干了后来的那些事,把张建军给整死了。

你如果恨的话,就恨我吧。”

这下大橘子就有点傻了,看着小慧问:“你确定是你干的?”

小慧就看着她,用力点点头说:“就是我干的,你心里恨,就恨我。我也没想到会波及到你,你要报复,就冲我来吧!”

却不料大橘子突然面色苍白,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跺着脚说:“坏了,坏了,他们已经去绑抗抗了!”

154.危机时刻

大橘子一句话,把小慧吓了个半死!

她恐惧地看着大橘子问:“你到底干啥了?”

大橘子无奈,只好把自己和小吴弄的那些事情,简略地跟小慧说了,然后才说:“我知道姚大傻这几天不在家,就打算在路上把抗抗给绑了。他们四个堵她三天了,都因为当时路上有人或者车路过,没敢动手。今天他们还在那里埋伏着。”

说到这里,就下意识地看看墙上的挂钟说:“坏了,来不及了!抗抗快下班了。要万一他们今天做成成了,抗抗就毁了,四个大男人呢!”

小慧听见这话,魂都吓没了,大声冲大橘子喊:“你还不快走,我有车,咱们在路上堵他们!”

大橘子连门都没来得及锁,直接就跟着小慧跑了。

按时间推算,抗抗这时候已经骑着摩托车在路上,快到小吴他们四个埋伏着的地方了。万一让小吴他们得逞,小慧可就百罪莫赎了。

毕竟,这些祸事都是小慧闯的,最后却让抗抗来付出代价。要是姚远知道了,这辈子非恨死小慧不可,就别说要收她了。

姚远对抗抗的爱,那是有目共睹的,抗抗要是出什么事,姚远非疯了不可!

小慧一路把吉普车开的飞快,就算那时候路上没有多少车,也把大橘子吓得不断尖叫。拐弯的时候,那车就是倾斜的,眼看着要翻。拐过弯来,又神奇地正了过来。

这时候,抗抗正骑着摩托车,在路上不紧不慢地走着。

姚远哪一回出去,都会反复嘱咐抗抗,路上骑车,不许超过三十迈,安全第一。直到抗抗被他说烦了,大声尖叫,这才住嘴。

抗抗虽然不喜欢听姚远这样没完没了地唠叨,可是心里也明白,姚远是爱她,才会担心她。

依着姚远的本意,他就只想做个够吃够喝的小买卖,让一家人吃穿不愁就行了。

可是,时代不允许他这么干呀,物价一天比一天贵,他还想着把那个明清小楼,连着后面的院子,都买下来,将来把姜姨和美美都接到那个小楼里,大家仍旧住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文化馆那边,他不知使了什么招,基本同意卖给他了,只是价格还没谈拢。

可是,买这么一个大院子和楼,这个钱就花老了。而且,姚远还打算把后面的院子里的平房,也按照前面明清小楼的模样改造,都变成仿古的小楼,将来姜姨和他们住南屋,美美一家住东屋。甚至孩子们大了,也可以继续住在一起。

这样算下来,花的钱就不是几十万了。别说小买卖,就是一般大买卖赚的钱都不见得能够。

特别是经历了张建国这个事之后,姚远开始变了,他有了做大事业的决心,迅速在江北铺开了自己的加盟店,连小慧那边的制衣厂,都要快速扩大了。

那些廖景荃给他进口过来的自动制衣设备,姚远已经和美美商量了,让她把蒋卫东叫过来,姚远要和他一起研究,争取可以仿造出来。

这个姚大傻,他就没有不懂的东西。看着那么复杂的设备,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说的头头是道,把蒋卫东给震惊的,瞪大了眼,长大了嘴巴。最后,就和那个刘健一样,要拜姚远当老师了。

姚远说的那些东西,蒋卫东在大学里都没接触过,连教他的老师都不懂。这个姚大傻是怎么懂得这些的?

可不管怎么样,他就是懂,你不服也得服!

很快,所有的零件图纸就都出来了,电器配件也在国内找到了替代品。姜美美已经决定,给姚远生产这些设备,还准备单独成立一个制衣设备分厂,把制衣设备也做成矿机的产品。

姚远整天的鼓捣这些,还得操心公司的事情,就再没时间陪抗抗了,有时候一个月都不见得能在家里住一天。

抗抗也挺失落的。没了姚远的陪伴,起初她就跟掉了魂儿差不多,干什么都没有精神了。可是,她一直跟姚远在一起,了解姚远跟了解自己差不多。

她心里知道,姚远最不愿意离开她了。可是,家里服装设计这一块,年青人顶不起来,聘来的那几个老人,思想观念跟不上,指望不上。

这样,抗抗就离不开,没法跟在姚远身边。再说,家里还有摇摇和媛媛这俩猴呢,一天看不见,抗抗想得慌。

抗抗走在路上的时候,小吴四个早就趴在公路护坡下面,等着她了。

他们由大橘子带着,已经偷偷见过抗抗几回了,对抗抗也十分熟悉了。

这女人长的实在是太漂亮了,馋的四个家伙口水都差点流出来。现在,估计大橘子不给他们钱,他们都想着要绑抗抗了。一辈子可以享受一下这么个女人,值了!

头三天,抗抗骑车过来的时候,不是有汽车在后面不远处,就是附近有走路的,或者是有骑自行车路过的,他们没敢下手。

这毕竟是违法的事情,四个家伙做贼心虚。

可抗抗骑的是摩托车,虽然骑的不快,比起人走路来,也快多了。他们一犹豫,抗抗就骑着车过去了,追是追不上的。

反正这事儿也不在这一天两天的,急不得。他们只要有足够的耐心,早晚能等到合适的机会。

今天,机会就来了。他们远远地就看到抗抗骑着摩托车过来了,前面一个人没有,后面也没有汽车,路上静悄悄的。

小吴冲大家一挥手,四个人就冲到了公路上。

他们已经事先计划好了,两个人在前面拦住抗抗,两个人从后面悄悄接近她,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就用一条麻袋把她的头套上。然后,就用抗抗的摩托车,把抗抗载到农村里他们租的房子里。

到了那里,这女人也就只能任他们摆布了。

四个人刚冲上公路,准备一前一后地拦截抗抗。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了汽车的马达声。

这马达声相当反常,是极速前进的汽车声音。刚才听着还在远处,眨眼功夫就到近前了。

大家一愣神的功夫,就见一辆吉普车疾驰而来,刹车声音刺的耳朵都生疼。

眼看着那辆吉普车就刹不住车,冲着在前面的小吴兄弟冲过来了,吓得这俩小子直接就往公路护坡那边飞扑,滚到护坡下面去了。

吉普车又冲着摩托车上的抗抗过去了。抗抗脸都吓白了,在摩托车上动不了地方,只能眼睁睁看着吉普车冲着自己过来。

吉普车在离抗抗不到一米远的地方,突然拐弯。巨大的惯性,让吉普车翻滚着从抗抗一侧过去,滚到护坡下面去了。

抗抗,包括离她身后不远的老刘和张海,都给吓傻了,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吉普车翻滚到麦田里,终于侧倒在那里。

没一会儿功夫,吉普车朝上一侧的前门居然被撞开了,大橘子满脸是血地探出半个身子来,冲着公路上的人,有气无力地喊:“不许动抗抗,是我误会了。你们谁特么敢动抗抗一下,我宰了你们!”

从护坡下重新上来的小吴首先反应过来,吃惊地叫一声:“是大橘子!”立刻就向着吉普车跑过去。

这时候,其他三个人也反应过来,也顾不上抗抗了,都冲到麦田里去救大橘子。

大橘子受伤不厉害,只是额角磕破一个口子,血不断往下淌,才弄的满脸是血。

看见四个人冲过来,她就冲他们喊:“赶紧救车里的,车里还有一个呢!”

四个人费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吉普车给掀过来,小慧就在吉普车下面,已经昏迷过去了。

大橘子撕了自己的衣裳一角,摁着头上的口子,暂时止住血,看小慧这样,急的大喊:“你们愣着干啥,还不赶紧把她送医院啊?”

可这四下里都是田野,一个人没有,咋往医院送啊?

这时候,抗抗也傻呼呼地跑过来了,一下看见地上躺着的小慧,就扑了过去,大声喊着:“慧儿,慧儿,你咋了,你说话呀!”

小慧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抗抗“哇”地一声就哭了。

还是小吴冷静一些。他看出来了,大橘子这时候和这个叫小慧的女人,匆匆赶过来,就是为了阻止他们行动的。

看来,这里面是发生了很大的变故。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用了,得先把躺在地上的这个女人救活了,要不然,他们谁都逃脱不了干系。

他突然就记起来,老刘在老家的时候,会开拖拉机。这拖拉机,实际比汽车难开多了。会开汽车的,不见得能玩的了拖拉机,会开拖拉机的,玩汽车就基本没问题。

他就喊老刘:“你去车上看看,还能打着火不能?”

老刘愣怔一下说:“我没开过汽车,再说我也没有驾驶证啊?”

小吴就火了骂:“你脑袋有毛病啊?现在救人要紧,还管什么证不证!没吃过猪肉你还没见过猪跑吗?你那拖拉机怎么开的?赶紧给我打火去!”

老刘再不多言,跑到吉普车车上,扭动了一下钥匙,还真不错,这吉普车愣是又重新发动了。

老刘也顾不了许多,就在麦子地里,开着吉普车转了个弯,还行,他能凑付着开。

小吴就招呼其余两个人:“还愣着干啥,赶紧把她抬到车上!”

大家七手八脚,去抬小慧。

抗抗就在边上喊:“你们慢点,别伤着她!”

最后,抗抗和大橘子坐在车后座上,小吴和另两个人把小慧弄上去,放在抗抗和大橘子的腿上。

小吴上了吉普车副驾驶,让老刘开着车,直奔市中心医院去了。

小慧在车上一直昏迷不醒。

抗抗就问大橘子:“这是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155.昏迷不醒

姜姨坐在饭桌前吃着饭,抬眼看着门外对面房顶上的雪。

那雪洁白,在房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姜姨不由就咕哝说:“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记得有啥时候,农历三月还下这么大雪呢。山上的桃树,花骨朵都要开了,这下全给冻回去了!”

自从那一年,姚远怕抗抗吃胖了,逼着她爬山锻炼,后来姜姨也跟着小两口上山锻炼开始,姜姨就喜欢上爬山了。退休以后,只要有时间,她就会爬山,有时候还带着摇摇。

所以,村子后面那座山上的风景,姜姨是再熟悉不过的。下雪之前,桃花长到多大了,她自然就知道。

而这一场罕见的大雪下来,那些要开的桃花,恐怕就遭殃了。

姚远却知道,随着工业化的到来,以后这样的极端天气,会越来越多。

他对姜姨说:“妈,今早上我们去送摇摇吧,你就别去了。下了雪,路上滑。”

姜姨说:“我还没七老八十呢,用不着你们。”

现在,姜姨最怕的,就是别人说她老了。就是像姚远这样,拐着弯说怕她被雪滑倒了,她听着心里也不高兴。

有时候出去买菜,自由市场上卖菜的半大小伙子叫她大娘,她能生气好几天,故意不去人家摊上买菜。

姚远知道犯了姜姨的忌讳,就说:“那还是你去送摇摇,我们反正今天走的晚,就在家里看着媛媛,等着你回来。”

却不料这句话也犯忌讳。平日里,都是姜姨抱着媛媛,领着摇摇,把摇摇送到托儿所,再和媛媛回来。

姚远不让姜姨带媛媛一起去,分明还是怕姜姨腿脚不利索,滑倒了。

姜姨就不高兴说:“每天你们走了,还不都是我领着俩孩子?你到底是怕我摔倒了,还是怕我把你闺女给摔了?”

姚远立马闭嘴。

抗抗就接话说:“妈!我们没嫌你老。今天不是下雪吗?你就是再不老,也容易摔倒不是?”

姚远就立刻在饭桌下踢抗抗一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一下连说俩老字,这不诚心杠火吗?

姚远就换了笑容说:“谁说咱妈老啊?咱妈就是不好意思捯饬。要是好好捯饬一下,跟你一样烫个大波浪,咱妈看着也就跟三十来岁差不多,正青春年华呢!”

就凑到姜姨跟前商量说:“妈,要不你哪天有空进城,我领着你去烫个头?你看你一根白头发都没有,这一烫头,年青二十岁都没问题。你看我都有白头发了。”

“去!”姜姨佯装发怒,脸上的笑却暴露了她的心思。她就喜欢别人说她年青。

的确,抗抗的皮肤就随姜姨,白里透红。姜姨上了年岁,脸上自然没了红晕,可也没有多少皱纹。

“你这个大傻,就会哄着我,嘴里没一句实话!”姜姨就说姚远,“我要是没有白头发,不变长生不老的妖精啦?”

姜姨吃饱了,就抱着媛媛,拉着摇摇,出门去托儿所了。

尽管抗抗和姚远都不放心,也不敢跟着出来,怕姜姨再胡寻思。

姜姨走了,抗抗收拾着碗筷,就对姚远说:“你发现没有,妈最近的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是不是她退休没了事干给闹的?”

姚远说:“她咋就没事干了?前一阵子帮着咱们收内衣,这不收内衣了,光俩孩子还不够她忙啊?你不也说嘛,妈有的是朋友,根本就闲不住。她要没事干,那别人还不都闲死了?”

抗抗说:“那她咋一下变这么古怪呢?”

姚远说:“更年期呗。”

现在,抗抗已经懂得啥叫更年期了,也知道姚远过去讲的那些妇幼保健知识是假的了。

抗抗就问:“那,咱咋才能让她平安度过更年期呢?”

这个姚远可没有研究,想半天就说:“顺着她呗,她说啥就是啥,她说太阳晚上出来,咱就说,对啦,一点不假,我们都看见过!”

抗抗“噗嗤”一声就笑了说:“妈说的一点不假,你这个姚大傻,就是会哄人,哄死人不偿命!”

姚远却严肃了说:“还有,妈怕老,忌讳这方面的事情。以后咱们得注意,第一不能提老字。第二,凡是能让她想到,是说她老了的话,千万别再说。”

想想就又说:“赶紧,趁着妈没回来,咱得赶紧走了。要不然,她回来看到咱在家里,又说是咱们觉得她老了,不放心她,故意在家里等着她,看她滑倒没有?”

抗抗说:“我是真不放心啊。咱们走了,万一她真滑倒了呢,咋办?”

姚远说:“你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咱公司里不有电话了吗?真有事人家还不给咱打电话是咋的?再说啦,美美不还在厂里吗?有事美美立刻就会赶回来的。”

抗抗想想也对,留在家里弊大于利。让她妈看见了,还得看她的脸子。

她就问姚远:“咱怎么走,坐公交车?”

姚远说:“坐公交车干吗?骑车呀。这时候,公路上的雪早该化了。”

两个人共同收拾打扫干净了,从姜姨这边锁了院门出来,又去自己那边推出自行车来。姚远在前面推车,抗抗就在他身后跟着。

大街上还是白白的,雪里有许多的脚印和自行车辙的印子。

原先姚远扫大街的时候,遇上夜里下大雪,总是会早早起来,赶在人们上班之前,用铁锨把大街上锄一条小道出来。

现在,是张建军负责扫大街。这小子懒得横草都不肯拿成竖着的,平日里街上污水横流都懒得管,别说扫雪了。也怪不得张庆忠和李乐整天收拾他,活该!

两个人趟着厚厚的积雪走出村子,到了公路上。果然,公路上已经没有雪了,只是还湿漉漉的,发着有些乌黑的颜色。

抗抗就奇怪问姚远:“你是能掐会算啊,还是早上出门来这里看了,你咋知道公路上没雪呢?”

姚远就笑了说:“你还真是个傻娘们儿!这都春末了,虽然下雪,可温度不低。你没看见房顶上的雪,大早上就开始融化吗?这公路结实,密度大,导热比土路快的多,雪自然就化的快。再说了,现在和以前也不一样,公路上车多了呀,车轮来回碾压,能量是可以转换的,动力就转化成热能,也把雪给化了。”

抗抗就不高兴说:“我没上过大学,不懂能量转换!”

姚远知道抗抗生气了,说:“你看看,你又来了。当初不上大学,又不是我不让你上。我是极力支持你去上的,是你自己不肯上。”

抗抗声音就高了:“我上大学你看孩子啊?你看孩子我还不放心呢!我如果真上了大学,还有媛媛吗?到时候正赶上只许要一个,媛媛也没了!

我都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才放弃的,这时候了你还装好人,说我不肯上,你还有良心没有啦?”

媳妇要急眼,姚远只好哄着了:“我就这么一说,你别生气。是我不对。我知道,咱们抗抗为这个家,做出了巨大牺牲,我一定会记一辈子,感激你一辈子的,好不好?”

抗抗撅着嘴沿着公路走,也不上自行车。

姚远只好推着车子和她并排走,想想就说:“抗抗,说句实话,你现在的学问,不要说大学生,就是大学教授,也不见得比你厉害。”

抗抗侧头看他一眼,知道他又哄她,就继续往前走,不搭理他。

姚远就继续说:“你看啊,这大学,也是按着不同的专业来学习的,有文科有理科,有研究工业的,也有研究文学历史的,术业有专攻嘛。

当然了,大学也有研究时装设计的。这时装设计,也算一门学问了,对不对?

要说,这时装设计,只要看一眼衣服的样子,就能自己想出裁剪图,还能做出来,而且能做的一模一样,甚至比原来的还好。就这本事,那些搞服装设计的大学生,他们行吗?别说他们,就是教他们的大学教授,也没这本事啊。

说老实话,抗抗,你现在这个本事,教大学生都绰绰有余啦,你还稀罕什么上大学呀?你上大学,也得学服装设计吧?你去了,是那些教授教你呀,还是你教他们?”

抗抗明明知道姚远是哄她,可还是听着听着就乐了,乖乖坐到自行车后座上,让姚远驮着走了。

抗抗最得意的,恐怕就是自己做衣裳的本事了。从不懂到在姚远帮助下,一点点摸索出经验,再到自己可以随意改变服装的样式,拿出自己特色的服装,抗抗也是用了心了。

书店里有了关于服装设计方面的书以后,姚远去省城一类的大城市采购,都会抽空去书店。只要碰到了,就会给抗抗买回来,抗抗就在家里带孩子的时候,看那些姚远买回来的书。

好多东西连姚远都看不懂,抗抗却能看懂,而且还能找到书里说的不对的地方。有时候她忍不住,还会给出书的出版社写信,告诉他们书里的错误。

当然,大部分出版社不会搭理她。但有一回还真有出版社给她回信了,对她的批评指正表示感谢,把她当专家了。抗抗拿着信,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咧着嘴傻乐了好几天。

其实,姚远恭维抗抗的话里,也不全是假的。抗抗对服装设计的理解,恐怕真的就超出了好多专业服装设计师的水平。

抗抗生的好看,性子也大大咧咧的,可姚远就喜欢她这个性子,没事小夫妻在一块儿,姚远就喜欢逗她,把她逗恼了然后再哄她。

抗抗喜欢发小脾气,也禁哄。只要姚远说几句让她高兴的话,她就忘了生气,又咧着嘴傻乐了。

其实,这是因为抗抗爱着姚远,才不是真的和他生气。她就是故意做出生气的样子来,让姚远哄她。只要姚远肯哄她,她就高兴。

156.强行报复的结果

小慧这边虽然依旧没醒过来,但病情基本稳定,没有恶化的迹象。

省里的颅脑专家也过来了,医院也成立了救治小组,一切井然有序。

姚远守在医院里也没用,他就打算去找大橘子了。

不料,不等他去找大橘子,大橘子自己来了。

那是当天下午的时候,姚远询问了抗抗经过以后,分析给抗抗听,抗抗吓了个目瞪口呆。

不至于吧?她没得罪什么人啊?那四个人为啥要对她不利?

没等姚远跟她分析原因,张冉就上楼来,告诉姚远,大橘子来了。

姚远就和抗抗下楼,并嘱咐抗抗,沉住气,不要说话,看大橘子要说什么?

大橘子不是坏女人。她觉得这次祸闯大了,也不想逃避,干脆就和姚远说清楚。就是姚远不原谅她,送她去坐牢,她也认了。

这事说来奇怪。当她认定自己被欺负,祸首是姚远的时候,心里对姚远是恨之入骨,恨不得用自己可以做到的,最很毒的办法对付他。

可是,她知道冤枉了姚远,事情是小慧干的,心里竟然对小慧恨不起来。她自己都闹不明白,这到底是因为什么?

也许,是她和小慧同病相怜的缘故罢?

姚远和抗抗一前一后下楼来,把大橘子让到沙发上坐下,面色平静,一句话不说。

抗抗得了姚远嘱咐,也是面无表情,只默默地坐着。

大橘子并不注意他们两口子的态度,开门见山就说:“姚大哥,抗抗,是我误会你们两口子了,我一直以为,是你们在和张家过不去,在故意找事报复。

其实,你们和张家怎么样,我也不在乎。只是,我受到了牵累,被搞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所以心里就恨上你们了。现在,我知道我错了。”

姚远依旧不动声色,在大橘子讲完了,这才不紧不慢说:“这些,咱们以后再说。我现在想知道的,是小慧这个车祸,是怎么出的?”

大橘子说:“这个,还是跟我误会你们有关。”

接着她就把过去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遭受的侮辱,都原原本本讲了,听的抗抗不由瞪大了眼睛。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些痞子会这么坏。都是一个厂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是父母上一代,说不定就都认识。这个王强,怎么能干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来!

姚远倒没感觉出什么,除了同情大橘子,他也不好表示什么。

这个年头,人心险恶。特别是王强这种痞子,极度自私,为了一己私欲,又什么事干不出来?

说完这些恩怨,大橘子又说了自己要报复姚远的计划。然后说了小慧来找她,把事情解释开了,她才知道冤枉了姚远,赶紧和小慧去救抗抗。

这时候,姚远听得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小慧再晚一点赶到,抗抗就遭殃了!

抗抗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也是吓得面色苍白,一个劲哆嗦。

大橘子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心里反而淡然了,接着就说:“我知道,我干的这些事情,已经够上违法犯罪了。你们可以通知公安局抓我了。不过,他们四个家里都有老婆孩子,跟张建国这几年,的确也没弄几个钱。绑抗抗,也是我胁迫他们的,再说他们也没真干。希望你们饶了他们,让他们安心回家过日子吧。”

姚远沉默了许久,他不知道怎么处置大橘子。

报案,大橘子肯定会进去。虽然策划这个阴谋,是大橘子干的,那是因为她遭受了非人的侮辱,失去了理智才会这样干的。

可是,当她知道自己冤枉了姚远,立刻就知道挽救自己的错误。要不然,昨天出事的,就是抗抗了。

从这一点上看,大橘子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值得同情,也值得他去原谅。

如果小慧现在好好的,他相信,小慧会原谅大橘子。

可是,小慧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他不能替她做主。小慧的家人,会原谅大橘子吗?毕竟没有大橘子策划这场阴谋,小慧就不会出车祸。

如果这事让小慧的家人知道了,他们不原谅大橘子怎么办?

那样,大橘子就得坐牢啊!

从姚远的本心来说,他也有点恨大橘子,敢用这么阴毒的计策算计抗抗。

可他又有些同情她。这女人可怜,被迫跟了个人渣,又遭受了非人的侮辱,心态变得很毒,也是有情可原。

同时,大橘子恩怨分明,有错必改的直爽性格,又是姚远喜欢的。不愿意就这样,把她送到牢里去,那样她一辈子就全毁了!

思考了许久,姚远才对大橘子说:“你的事情,我现在还不能决定,应该怎么办?因为,小慧现在还没醒过来。

如果,小慧有一天醒过来了,我想,小慧想怎么对待你,我会尊重她的意思。

如果,小慧再也醒不过来了,那么,你应该为你犯的错误,承受代价!”

大橘子听姚远这样说,就站起来了,淡淡一笑说:“好吧,我就在家里等着你的决定。你放心,我不会跑,哪里都不会去。小慧和我一样可怜,我就是为她偿命都心甘情愿!也好让她在黄泉路上,有个伴!”

说完,大橘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远和抗抗都站起来,一直目送着大橘子走到大街上,消失在人群里。

抗抗突然就冲过去,扑到姚远怀里去了,哭泣着说:“要是没有小慧,我就完了!我要是遭受了大橘子那样的侮辱,我绝不活着!”

姚远搂紧了抗抗,感受到了她浑身的颤栗。

过了许久,抗抗才平静下来,身体不再颤抖。

姚远拍着她的背,安慰她说:“都是我不好,不该留你一个人在家里。放心,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

心里却在感慨,这就是小慧不听劝告,强行报仇的结果啊!

抗抗却突然说:“小慧是为了躲开我,才让车猛地拐弯,翻到护坡下面去的。她对我太好了。

如果,她这次醒过来,还是要跟你的话,你就要她吧,我不吃醋了。”

姚远就拍她头一下,责备说:“胡说是么呢?一夫一妻,是咱们国家的基本制度!哪有拿自己的男人当交换筹码的?亏你想的出来!”

大橘子从姚远这里出来,果然就回家里等着,哪里也不去,只每天去张顺才老婆那里,照顾她起居,给她做饭。有时间了,还会去医院看看小慧。

小慧一直在重症监护室里,没有知觉。

那时候的重症监护室,不像现在这样,有单间的。都是好多危重病人集体住在一个大间里,和普通病房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那个大间里有各种监测仪器。还有,就是里面只有专业护工,不许家人进入。

但也不是说就永远不许病人家属探望病人。每天下午三点,会给家属一个探视时间,一个病人只允许两个家属进去探望。进去之前,要换医院发的无菌衣和鞋套,戴无菌口罩,头也得用无菌帽包严了,才能进去。

探视时间只有十分钟,不许喧哗,探视时间一到,必须立刻出来。

小慧始终不醒,大家都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最后,姚远就让大家都回去,只留一对夫妻在守候室里,随时听候医生传唤。

守候室里,每个病人就给家属留一张床,两个人不是夫妻,没法在一张床上睡呀。

小慧是女的,留下俩男的,万一有个私密事儿需要处理,不太方便。留下俩女的,有时候用担架车推着小慧去医院其他科室做检查,女人力气小,从病床上把小慧往担架车上倒的时候,又费事。

所以,最终,姚远还是决定,留下夫妻一男一女是最合适不过的。

大家每隔几天换一下班,这对夫妻走了,那对夫妻再来,其余人就都可以回去了。

小慧的企业里,都是本村本族的亲戚,夫妻多的是,随时安排就行了。

王家疃的人,除了服小慧,就是服姚远。这俩人只要有一个在,就会秩序井然,要不然就群龙无首,乱哄哄一片。

如今小慧这样了,但是姚远还在,大家就还有主心骨。村上有什么事,大家就主动打电话过来请示姚远。姚远就代替小慧,管着她的企业和村子了。

这样,医院里有俩人照顾着小慧,姚远夫妻再不时过来看看。村里没有大事,姚远就不用过去,只在电话里说说就行了。

大橘子有时候也会来看小慧,她一般选择在下午的探视时间过来,进重症病房去看小慧一眼,和小慧说上几句话。尽管小慧听不到,也不能回答,她还是希望小慧能尽快好起来。

像她这样,到了这步天地,已经活的毫无乐趣了,也不在乎姚远将来会怎样决定她的命运。说不定进去坐牢反而比在外面这样百无聊赖地呆着好呢。

她过来的时候,有时候也能碰到姚远,就和姚远一起进去,探视小慧。

她不避讳姚远,姚远问她什么就说什么,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这倒让姚远觉得,大橘子是个不错的好人。可惜的是,她这辈子毁在张建军手里了,不由就从心底生出对她的可怜来。

碰到的时候长了,姚远就发现,大橘子每次来,都有两个男的在外面跟着她。

抗抗碰上了,就告诉姚远说,那就是那天试图绑架她的四个男人当中的两个。

姚远就直接问大橘子,你不说那四个人都回老家了吗,怎么还在这里?

毕竟这四个人最终没有对抗抗动手,姚远也没想对他们怎么样。

听姚远这样询问,大橘子就无奈地苦笑了。

原来,出事以后,大橘子把自己所有的积蓄从银行里提出来,给了这四个人,让他们回家。

可是,四个人谁都不忍心离开。

157.偷会小慧

小吴他们四个,在大橘子给了他们钱之后,却不想走了。

他们身上,还带着原始的,农村人的忠厚。他们走了,所有的事情就得大橘子来抗。

从给钱这个事上,他们看到了大橘子的义气。他们也讲义气。

大橘子对得起他们,他们就得对得起大橘子,有福共享,有难同当。

于是,他们在矿机附近的农村里租房子住下来,随时保持和大橘子的联系。大橘子来医院,他们就抽出俩人来,一起陪着她过来。

听着大橘子的叙述,姚远又不由感慨起四个人的忠诚来。

张建国有这样忠实的属下,却自己往绝路上走。这人心要是长歪了,老天爷给你再多的机会,都会白白浪费掉!

然而,小慧却没像姚远希望的那样,快速醒来。

一个月以后,小慧病情稳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被转到普通病房。

小慧属于有钱人,当然也不会住一般的普通病房。姚远给她弄个单间,那是不费什么劲的。

小慧被安排在当时叫做干部病房的单间里,依旧只有呼吸和心跳,没有意识。

姚远雇了专门的按摩师,每天为小慧按摩,避免肌肉萎缩。又找了两个女护工,每天给她定时翻身,防止出现褥疮。

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剩下的,只能看老天爷的安排。

姚远找了院长,院长告诉他,现在,还不能武断地认为,小慧就是植物人了。

她的大脑明显受到了损伤,需要时间恢复。至于能不能恢复,最终苏醒,院长也只能说,听天由命。

姚远是现代人,当然知道大脑的恢复,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一定的外部刺激。

这时候,外面市场上已经有卖单卡或者是双卡录音机的了。而音质好的录音机,都是国外进口的,在国内很难买到。

那时候,出国的援外人员,在外面挣了工资,会被换成外汇券。外汇券在国内没法流通,只能到外汇商店里,换成各种外国的进口产品。

这些紧俏商品,在国内市场上很难见到。因此,就产生了一批靠着这个吃饭的人。

他们在外汇商店门口,等着那些援外人员买了商品出来,用高价把他们从外汇商店里买的东西留下来,再转手倒卖给国内需要的人们。

姚远在外汇商店门口蹲了三天,从一个援外人员手里,花六千块钱买了一台当时音质最好的,双卡六声道先锋牌的录音机。

这种音响,一般二道贩子只肯出价到五千,姚远一下子就比别人多出一千块钱,人家当然卖给他了。

他买了那台先锋音响,拿到医院里,天天给小慧播放当时的流行歌曲和音乐,希望小慧能够听着这些醒来。

放了半个月音乐歌曲,一点起色没有,小慧还是整天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姚远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下属去做,再不出差,就在家里守着抗抗,要不就去医院看小慧。

经过前期的加盟店扩容,那些下属也渐渐掌握了姚远的工作方法,同时,大家经过锻炼,也知道了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

比如,到达一个城市,谁善于和外人沟通,适合去拜访当地的目标单位。谁口才好,适合在开宣传会的时候,担当解说演讲,等等。

渐渐的,一个个团队就这样成熟了,没有姚远跟着,也可以不断拓展业务。

有时候,姚远跟着,大家做事畏手畏脚,让他看着着急,觉得这帮人干啥啥不行。

可他不跟着了,大家反而能各自发挥能动性,做的一点不差。

姚远留在家里,一来担心大橘子没跟他说实话,抗抗还有危险。二来,小慧这个样子,姚远也没有心思出去。

要说他对小慧一点感情没有,那是不现实的。这么漂亮一个女人,整天在他跟前晃悠,对他极尽温柔,盼着着他要了自己。

就是铁石心肠,也早就被感化了。

姚远不是不爱小慧,可他的观念,不许他背叛抗抗去和小慧好。他只能拿她当妹妹。可这个妹妹,在他心里,也是他最亲的人啊。

小慧总是那个样子。时间久了,大家对她的醒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小青他们都有不少的事情要做,无论是村里还是工厂,都离不开他们。

虽然小慧不行了,可村里的村长,以及各村办企业的实际控制权,还在她那里,她兄弟没那个代替她的本事。

这种群龙无首的状态,总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现在,所有有争议的大事,还是姚远出面来定调。可是,大家心里也明白,姚远不是村里人,是外人。他们早晚得重新选择一个领导人。

可离开小慧,别人还真没有这个可以震慑群雄的能力。

将来村里的这些事情怎么办?好多人跃跃欲试,好多人忧心忡忡。

这些事情,姚远也都心知肚明。小慧醒不过来,将来她的那些乡企,前途未卜。

现在,能抽出时间来,整天呆在医院里看着小慧的,就是她兄弟媳妇了。

这女人就是一个普通妇女,没有多少心机,也从来不参与村里的竞争。与其看着大家逐渐各怀鬼胎,倒不如守在小慧身边,眼不见心不烦的好一些。

整天在小慧这里看着小慧,她就更容易看到不少小慧的细节。

小慧的确是不能动,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可是,时间久了,她还是发现了一个秘密,就是每次姚远和抗抗来的时候,小慧闭着的眼睛里,眼珠是会动的,可以明显看到眼皮下那个眼珠顶起的凸起,会慢慢移动!

开始的时候,她没当一回事,可姚远夫妻经常过来,她就确实地看到了。只要姚远说话的声音传过来,小慧的眼球就会动,虽然缓慢,但还是动了。

这说明小慧不是植物人没有知觉,她有知觉,最起码,她可以听见,知道姚远过来了。

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把她看到的这个小细节,悄悄告诉了姚远。

小慧喜欢姚远,这个在王家疃村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所以,她会背着抗抗,单独告诉姚远。

姚远听了,震惊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么说,小慧还是有知觉,有机会醒过来的!只是,她的醒来,缺乏一个强有力的动力,让她做出超人的奇迹!

思索了一天以后,姚远晚上又来到医院看小慧。这一次,他是把抗抗送回家以后,背着抗抗,偷偷过来的。

这时候,私人还是没有条件买车,但世面上的摩托车的花样,已经多了起来。

姚远老早就换了那种比较笨重的幸福250。这车动力十足,跑起来速度不亚于汽车。因为重量大,速度快了也很稳当。就是烧油多,快赶上小排量的汽车了。大家给它起了个外号,叫“油鬼子”。

不过以姚远现在的实力和那时候的汽油价格,他也不怎么在乎烧油。

这车有四个档位和手动离合器。抗抗骑不了带档位的摩托车,姚远早就给她换了才出的,那种带自动离合器的踏板摩托车。他不在家的时候,抗抗就骑踏板摩托车上下班。

出事那天,抗抗骑的就是踏板车。

晚上的时候,姚远跟抗抗撒了个谎,说是出去办点事,就骑着那辆笨重的摩托车出门了。

抗抗对姚远很信任,从来也不会问他干什么去?只会叮嘱他,路上慢点,早去早回,就算完了。

姚远返回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他直接去住院区,推门进了小慧的病房。

病房里并排放着三张床,小慧在中间那张床上躺着。里面的床,是小慧兄弟媳妇睡,外面一张,则是值班的护工睡。

这时候,两个人都没睡,正坐在门口的床上聊天,看姚远进来,都吃了一惊。

小慧兄弟媳妇就问:“姚老板,你咋又来了,有事儿啊?”

姚远笑笑,没有马上回答她。过了一会儿才说:“要不你们先出去坐一会儿,我想跟小慧单独说些话。”

姚远说的严肃,两个人就没敢再问多余的。

小慧兄弟媳妇就说:“那行,我们去外面逛逛街,到九点以后再回来,姚老板你看行吗?”

姚远就默默地点点头,目送着两个人,关上门出去了。

这时候,季节已经到了夏天,屋顶上的吊扇一直在转着,只是不知道哪里摩擦着,不时发出“咔咔”的声响。

姚远搬了个凳子,坐在小慧手边上,帮她把床单整理一下,把露出来的腿给她盖上。

这种病人,需要长期护理按摩,是没法穿衣服的。姚远把小慧盖严实了,也是担心会有人进来误会了。毕竟,自己是个大男人。

姚远坐在那里,看着小慧闭着眼,就那样一动不动地躺着,脸色苍白。

看了好一会儿,他就伸出手去,从小慧盖着的床单里面,抓住了小慧的手。虽然是夏天,那手还是有些凉。

这是姚远第一次握着小慧的手。他虽然抱过她,那也是被迫的,却从来没有握过她的手。小慧的手指细长,掌心十分柔软,仿佛没有骨头。

姚远握着那手,慢慢揉搓着,也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那小手居然慢慢地热了起来。

姚远看着一点表情没有的,小慧的脸,慢慢说:“慧儿,你不能总躺在这里呀。我知道,你一个人管着这么多厂子,还得管村里好多的事情。你累了,不想操心,不想管了。

可是,你也应该知道。你不管,离开你,别人谁也管不好。大家都不会像服从你一样,再去服从任何一个人。你不管了,他们会乱成一锅粥的!”

说到这里,姚远就再次去注意小慧。小慧的脸色依旧苍白,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158.上当的感觉

姚远看着小慧苍白的脸色,看了许久。

他忽然就说:“慧儿,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你如果听到了,就动动眼球,让我看到,好吗?”

这时候,他已经感到小慧那只被他握在手里的小手,似乎是在自己发热,那苍白的脸色,也似乎不像以前那样惨白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小慧闭着的双目。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小慧的眼球在眼皮下,一点点地动了,似乎是向他坐着的这边移动。

又过了许久,他终于看出来了,小慧的眼球已经彻底移到自己这边来了。

小慧果然能够听得到他说话!

姚远强行压抑着自己激动的心情,继续对小慧说:“慧儿,我今天就跟你说实话,我不是不爱你。恰恰相反,我爱你跟爱抗抗几乎是一样的!

可是,慧儿,我怕自己把这个意思表达出来,会伤了抗抗,也伤了你。

在我的观念里,爱一个人就要一生一世去守护她。我爱抗抗,就不能再爱别人,就应该守着她,和她一生一世。

可是,我心里爱着抗抗,也爱着你呀。

不知有多少次,我都想接受你的想法,背着抗抗,和你在一起。

后来,我又一次一次把这个想法给掐死在萌芽里了。

因为我想,如果是我,我爱着的人同时爱着其他人,我会难过,会伤心的。

由我自己推及到你和抗抗,我就担心万一我答应了你,将来你和抗抗,都会因为我同时爱着你们两个而伤心。

我爱你们,所以我不愿意你们伤心,我宁可自己伤心,宁可看着你去找其他男人!

你如果真去找其他男人,我肯定会难过,肯定会伤心。

你出了车祸,生死未卜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人生就这么短短的几十秋,我不该这样难为你,我应该早早的接受你。

如果是那样,你心里对张建军的恨就不会那么多,那么严重,就不会不听话,去强行报复他,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

大橘子已经对我说了。我知道,你是要去救抗抗,宁可用自己的命去换抗抗的命,也在所不惜!

慧儿,你心好,有良心,心软。这是我看中你和爱你,舍不得你的最大理由。

慧儿,我已经想明白了。你、抗抗、还有我,我们都是有良心、心软的那一类人,知道为自己爱的人付出,即使搭上自己的性命,也会心甘情愿!

这种人,在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多了。

慧儿,你这么好的一个女人,我干嘛要逼着你去找别的男人呀?

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像我这样,可以真心一辈子对女人好的男人呢?

你去找别的男人,万一你再碰不到好人,碰上一个和我们不一样的人渣,你这辈子不是更毁了吗?

你跟着我,至少我会像疼抗抗一样心疼你,不忍心你受苦,受委屈。你得到的幸福,肯定会远远大于伤心。

那么,我是犹豫什么呢?就按照你说的,你做我的女人,咱不让抗抗知道,背着她就好。

可是,慧儿,我决定了,你却躺在这里不起来,你怎么做我的女人,为我生儿子啊?

你得起来,得和以前的慧儿一样才行啊?

慧儿,你起来吧?我答应你,只要你起来了,清醒过来,我就让你做我的女人,还不好?”

姚远只顾着说了,却没有发现,两行眼泪,不知从什么时候,已经从小慧的两个眼角滑落下来,流到枕头上去了。

一个星期以后的一天,小慧神奇地睁开了眼睛,吓她兄弟媳妇一跳。

当天下午,小慧手脚就可以动了。

当姚远听着小慧兄弟媳妇语无伦次地讲述,领着抗抗跑到医院里的时候,小慧已经可以看着他夫妻两个笑了。

然后,小慧就从床单里伸出两个白白的手臂,用手揉眼睛。

揉半天眼睛,她竟然能说话了:“我就是困,睡了一觉,现在睡醒了。”

就在大家目不转睛地都看着她的时候,她突然就对姚远说:“好饿啊!我想吃南街的小笼灌汤包了,姚大哥你能不能帮我买去?”

姚远傻看她半天,二话没说,转头就出去了,他去买包子。

抗抗一下子就扑小慧身上了,激动地喊:“慧儿,慧儿你真的好啦!”

然后,所有的声音和画面,就让姚远给关到门里面了。

姚远一路走,一路计算自己的心理阴影面积。

他突然有种被小慧欺骗了的感觉。

这个死丫头,她别再是故意装植物人,等着他来表白吧?真要那样,他可就上了她的大当了!

当姚远再次回来的时候,小慧已经穿了病号服,在床上坐着了。

姚远也不说话,把买来的小笼灌汤包放几个在搪瓷缸子里,端着搪瓷缸子,放到小慧面前。

小慧竟然可以伸手,拿了包子往自己嘴里塞,然后就慢慢咀嚼,嘴里模糊不清地边吃边说:“真香!感觉好几辈子都没吃这包子了!”

南街那个包子铺,是百年的老字号,后来变了公家的,现在好像叫什么有限责任公司了,也不知道是公家的还是个人的。

它的包子,不仅在全市有名,就是在全省和全国,都小有名气。“南街包子”已经属于中华老字号,文化遗产了。

现在,想买那里的包子,可费劲了。赶上饭点儿,得排半小时的队。有时候从饭点儿前就排队,等过了饭点儿,还是买不上。

得亏姚远去买的时候,还离饭点儿远。即便如此,也是等了二十多分钟。

小慧吃了俩包子,就被抗抗强行把搪瓷缸子给夺走了,嘴里嘟囔着说:“这才好了,解解馋就行啦,不能真吃饭。刚才医生都说啦,不能吃硬的东西,要先喝稀的,慢慢吃硬的。”

小慧眼珠就没离开那个盛灌汤包的搪瓷缸子,嘴里回答抗抗说:“那包子可软了,一点不硬,一咬满嘴都是油,可香啦。”

抗抗就责怪她说:“什么呀?硬的东西,是指不好消化的食物!这东西油大,更不好消化,不许吃!”

小慧就冲抗抗撒娇:“抗抗姐,我就再吃一个,就一个,保证不再要了。”

抗抗就只好再从搪瓷缸子里拿一个,给她放到嘴里。

小慧嘴里咬着包子,冲着抗抗傻呼呼地笑。

她已经在病床上躺了两个多月了,身体还是很虚弱,想着下床和正常人一样走动,还是不行。

医生的意见,还是继续住院,慢慢进行康复锻炼,直到完全恢复。

但她已经醒过来了,看这样子,脑子也没有院长说的那样,有什么损伤,大家还是替她高兴。

特别是王家疃,小慧醒来的消息传来,不知多少人家燃放了鞭炮,跟过年一样。那些心里有其他打算的人,也老老实实的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小慧就让兄弟媳妇也回去了,只雇一个护工在身边跟着她就行了。

小慧闭眼躺在那里,大家都看不出什么来。她站起来了,威严就跟着回来了。

小慧平日里说话,也是慢慢悠悠,让人看着有点“肉”。可就是这慢慢悠悠的“肉”话,却是没有人不拿着当圣旨。小慧说了,别人就得照着去办,没人敢反驳。

现在,最倒霉的,恐怕就是姚远了。怕抗抗有别的想法,他去医院,得和抗抗一起来。可和抗抗一起来,小慧就不高兴,总是趁抗抗不注意的时候,背着抗抗对姚远搞点小动作,掐他一下,冲他无声地光动嘴不出声,要么就是睁大了眼睛瞪他。

姚远明白小慧的意思,谁让他答应了小慧,她醒了就收她当自己的女人呢?

姚远就得背着抗抗,偷偷过来,帮着小慧恢复,扶着她走路。

每当这个时候,小慧就有办法折腾他了。要不就是挂在他身上不肯下来走。要么就是走一半不走了,非逼着姚远把她给抱回来。

现在,连护工都看明白了,这个小慧,就是为了折腾姚远。姚远一来,她立马就借故躲了。

这一日,姚远在下午的时候,偷偷背着抗抗,从自己公司那边过来,推门进病房,就见小慧依着枕头,坐在床上看书。

姚远就问护工:“没和她出去走啊?”

护工说:“她中午嫌热,不出去,说要等着落了太阳再出门。”

姚远就点点头,冲着小慧过去了。

护工走向门口,关了门走了。她这一下午就算放假了,晚上就是另一个护工的事儿了,跟她没关系了。

姚远来到小慧身边,把书从她手里拿走了,责备她说:“医生怎么说的?这时候不能长久看书。你身体没恢复,长期看书,对视力损害很大。”

小慧知道姚远来了,心里早就跟撞鹿一般,守着护工,却故意装矜持。

看着护工走了,小慧的一脸肃穆立马就变了喜笑颜开,埋怨姚远说:“昨天我等你一天,你也不过来。”

姚远说:“我天天过来,抗抗能不起疑心啊?你是不是非得让抗抗知道,你就消停了?”

小慧就委屈说:“我才没有。我也不愿意抗抗姐不高兴。我就是想你嘛!”

姚远把书放到另一张靠窗子的床上。看那书名,却是刘墉的《超越自己》。

这书在内地现在还买不到,不知小慧通过什么办法给弄来的。看那上面的字,都是繁体字,应该不是内陆出版的。

小慧可以看懂繁体字了,说明她的文化已经不低,而且平日里书也没少读。

她知道刘墉,自然是平时姚远说漏了嘴,把内陆暂时没有的东西说出来了。

因为姚远是搞管理的,搞管理第一要务,恐怕就是搞懂人性了。而刘墉对人性的感悟,恐怕是作家里面,无出其右的。

159.不许骗我

姚远的东屋,现在已经让房产科给分配出去,在东西两套房子之间,垒了隔墙,院子也小了一半。

被分配过来住的,是铸造车间一个四十多岁的翻砂工人,刚把农村媳妇的户口转成城市户口,要把老婆孩子接过来。

这时候的户口关系,孩子是随着母亲的。

像这工人这情况,他虽然是工人,城市户口,他媳妇是农民,农村户口。那么,他的孩子就都是农村户口。

如果他媳妇是城市户口,他是农村户口,孩子则是城市户口。

那时代,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差距是巨大的,大家都想成为城市户口,特别是牵扯到子女。

城市户口的子女可以就业干工啊,农村户口,就只能面朝黄土背朝天,修理一辈子地球了。

这工人还挺能生,仨闺女一个儿子,全家就是六口人。

为了这四个孩子,他也得设法把媳妇给变成城市户口。

为户口问题奋斗了二十年,这期间的心酸艰苦和花的钱,咱就不多说了。

要是这工人知道三十年之后,农村户口会比城市户口值钱的多,不知道心里会不会后悔?

户口问题总算解决了,现在又得面临住的问题了。

姚远那个东屋,除了一间房分了里外间,就啥都没有了。

困难的时候,为了吃上粮食,姚远把外面的厨房都给拆了种地了。

这家大闺女已经上初中了,老小都上小学了。六口人有男有女,只有两个房间,这咋住呢?

那个时代的人们,是有那时代的办法的。

男人过来看了房子,立刻就开始筹划六口人住两间屋的方案。

里屋当然是夫妻两口子住了。外屋可以在中间加一道隔墙,再分里外屋。外屋做客厅,夏天一家人在那里吃饭,冬天生炉子取暖。外屋夹出来的里屋,就给大闺女住。孩子大了,得有自己独立的空间。

解决了大闺女的住处,还有俩小闺女和一个儿子呢。

人家也有办法。不让房产科给另盖厨房了,把院子的东西两边,各垒一间小屋。东边小屋俩小闺女挤在一张床上住,西边小屋儿子住。

这就把大家的住处都解决了。

可住处解决了,上哪儿去烧火做饭呢?

这个也不用愁。原来姚远的院门是在院墙东面的,分成两户,垒了隔墙以后,姚远就把原来的铁大门挪到自己那边去了,原来装大门的地方,就成了一个断墙。

这户来住的人家,就决定把大门改在院墙中间。垒了东西的小屋之后,中间就剩一米半宽一个夹道了,人家就把生火做饭的厨房,放在了这个夹道里。

在东西两个小屋中间夹出来的过道里,再加个屋顶,下面垒一个烧柴的炉子,就是厨房了。

这样,推开院门就是厨房,左边是锅台用来烧火,右边走人。切菜的案板一类做饭工具,则放在锅台后面。

过了夹道,在原来主屋与自己垒的两个小屋和夹道之间,还留了一米半宽的空地,即不妨碍主屋采光,两边房子上面下雨留下来的水,就都淌到这个空地上,然后通过埋在夹道地下面的排水沟,流到外面的过道里。

加高两个小屋靠外面过道的围墙,在上面开两个高窗,小屋的采光也解决了。

要不说,智慧都是逼出来的。那个时代,多少人口多的家庭,都是靠这些个绝妙利用空间的办法,把自己的所有家人,都给合理安排在公家分的,那么点空间的房子里的。

兴许,这样的记忆,还保留在好多人的心里。

虽然生活空间狭小,可一家人这么紧密地住在一起,又是另一种现在无法感知到的亲密,从而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以至于老了,过上了现代不错的生活,心里却依旧留恋那段燃情岁月,怀念那狭小的空间,希望能够穿越回去,重新过那温馨的日子。

两个小屋外加屋里的隔墙,所需砖瓦檩梁,也是不少。这工人孩子多,媳妇又长期在农村务农不挣钱,花不起钱买这些材料,光有这么个计划还是不行。

工人量好了所需房梁的尺寸和数量,就让媳妇在农村里准备。

那时候的农村,还没有人认真计较你去砍颗树来用。因为那树都是公家的,或者说是无主的,没有属于私人的。

于是,媳妇很快就在农村准备好了需要的房梁。工人就找运输队的领导,看厂里有谁出车路过他农村的家,顺便把他的房梁给捎回来。

那时候,大家都困难,就更容易互相理解。这种事情太多了,运输队都是无条件地给办。

这似乎就是一种规矩,不管认识不认识,运输队也只能无条件来办。如果你不办,你连这点人情味儿都没有,会被所有矿机工人唾弃的。

房梁有了,砖怎么解决呢?

工人下了班,从厂里推个独轮小推车出来,满世界地推着转悠。

哪里有拆屋的,哪里有掉的碎砖块,工人就都捡了来,放到推车里,就这样一点一点地积攒需要的砖块。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早晚有一天,工人会把需要的砖块攒齐的。

这个工程,唯一需要花钱的,就是小屋房顶的瓦了。

买不起好瓦,就买砖瓦厂里有缝和变形的残次瓦。这种瓦是非常便宜的,那时候一分钱一片,两间小屋的用瓦,加起来花不了五块钱。

买好了瓦,还是要求厂里出车,给拉回来,厂里同样会毫不犹豫地帮忙。

终于凑齐材料,要开工了,当然请不起建筑队,还是工人铸造车间的工友,特别是一个工作小组的,既是工友,也是朋友。

礼拜天的时候,就来几个工友,跳水的,和泥的,当瓦工的,开始干起来了。

这时候,不管认识不认识,四邻八舍只要在家的,就都会过来帮忙。姚远也为这个,和抗抗都不去自己的公司,留在家里帮着工人盖房子。

姚远力气大,就负责和泥,抗抗则负责给过来干活的每一位师傅递烟倒水。

虽然和这工人过去不认识,但住成邻居了,就像一家人。

都在一个工厂,就算互相不认识,大家也会有共同都认识的人,话就会越说越近。

中午吃饭,是下不起馆子的。工人的媳妇就利用姜姨家里的锅灶,给大家做饭吃。

姜姨也跟着忙里忙外,搭进不少东西去。

姜姨现在有钱了,搭进点东西去根本不会在乎。

就算在那艰苦的岁月里,姜姨没钱,她该搭进去的东西,也会毫不犹豫地拿出来。

这就是那个燃情岁月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了。那才是真正的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呢!

中午只能简单吃点饭,然后大家吃了接着再干活。

到了晚上,工人媳妇就在姜姨帮助下,炒几个小菜,借姜姨家的饭桌,在东边空屋里摆上,大家在一起喝酒。

喝酒当然是为了酬谢所有参加干活的人们,工友还有四邻八舍主动过来帮忙的。

大家都是工人,说话未免粗俗,尤其是喝了酒以后,更是五吹六拉,着调的话不多。

按理说,姚远骨子里是纯粹的文化人和干部,和这些人不会有共同语言。可是,他就喜欢这个气氛,喜欢这种亲情。因为大家骨子里,都没有坏心眼儿,都不会互相算计,都在把自己的激情拿出来,都在为了别人好。

不管谈论的是什么,这种燃情岁月里的场面,都让姚远深深迷恋,以至于像缺酒一般,和大家喝个酩汀大醉,让下班回来的美美,沉着脸好一通数落,大家这才散了。

美美是厂里的中层干部了,而且因为她的车间全厂效益最好,而知名度远远大于了姚大傻。

喝酒的工人们都认得她,看她沉着脸进屋,就都不敢喝了。

美美还真就有些当官的本事,小脸一沉,竟然自有一股威严,认识不认识的,都有点怕她。

姚远喝的确是多了,第二天醒过来,连昨天晚上自己和大家说什么了,都忘的干干净净。

会不会把自己穿越的事情也说出去呀?

但随即一想,就是他当真说了,那帮醉鬼也不会相信这种不靠谱的瞎话,而且,这瞎话还是出自一个醉汉的嘴里。

既然这样,也就无所谓了。

不过,工人这工程浩大,一天肯定不能干完,下礼拜还得接着开工。

这工人捡来的,全都是砖块,一块整的都没有。而且,垒墙的粘合剂不是水泥,更不是石灰,而是山上随处都可以找到的黄泥。

要把这些碎砖块和黄泥变成整齐的墙体,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所以说,这工程就有些“浩大”了。

首先,碎砖块垒墙,还得结实漂亮,就是门学问,估计现在的泥瓦匠师傅都够呛能干得了。

得先把完整一些的砖块挑出来,用在墙外面,这样墙垒起来以后,再用掺了麻刀草的石灰膏把砖缝一抹,外面看着才整齐漂亮。

那些残次的碎砖头,则要用在里面,到时候用掺了麦秸的黄泥抹一层墙皮,就做为小屋的墙面,再刷上石灰,就变白墙了。

那些残次的瓦有裂缝,下雨的时候会漏雨。工人熬一锅沥青,把那些瓦纹用沥青灌死,残次瓦就和好瓦一样,不会漏雨了。

这些活里面,最累的就是和泥了。

黄泥得加麦秸,这是为了防止开裂和增加粘接力。

黄泥加上麦秸,再加上水,和起来费老力了,死沉死沉,掀根本铲不动,得人光了脚进去踩,才能把泥和麦秸搅匀。

所以,那时候工人垒墙,壮汉都得负责和泥。姚远就得负责和泥,干一天下来,比他当初在火车站干搬运都辛苦,累的跟三孙子似的,可他心里高兴,心甘情愿。

160.用人的第一原则

关于如何处置他们,不管大橘子说什么,姚远都没有表态。小吴说什么,他也不搭腔。

到最后大家都不说了,姚远这才说:“我的公司呢,其实和张建国的专卖店,经营模式差不多。大橘子你统计数据,分发货物,干的一直不错。张建国那些专卖店一直秩序井然,你功不可没。小吴你们四个,也是配合默契,货物流动又快又好,都是人才。”

姚远说到这里,就住下了。

大橘子和小吴他们四个都愣愣地望着姚远。他说的这些,跟他们犯的罪过没关系呀?

大橘子说:“姚大哥你想说什么就说,用不着绕弯子,说这些没用的。”

姚远就说:“我公司办公楼的下面,有个大仓库。我准备成立一个物流调配部,专门负责各加盟店的服装进货和制衣厂的服装储备。可是,服装怎么防潮,仓库怎么装修,包括以后怎么统计各加盟店的上报数据,怎么接货、发货?我现在还没有这方面的人才。我想啊,让你们四个,加上大橘子,帮我成立个物流调配中心,如果人不够,我再给你们加人。”

姚远这句话一出口,屋里立刻鸦雀无声了。

大家等着姚远说怎么发落他们,这个弯就转的有点大了。

好久,小吴问:“姚经理,你搞清楚啊,我们可是曾经试图绑架你老婆的,你不记仇啊?”

姚远就懒懒地说:“记什么仇啊,你们不是没干成吗?大橘子能出这么一馊主意,她也有自己的苦衷,这个我能理解。

现在,我老婆没事,小慧好了,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咱们就算扯平了。把所有的恩怨都放下,一切重新开始,行吧?”

小吴想想说:“我们可是跟着建国干过的,你能对我们放心?”

姚远说:“你这都是废话!我不放心用你们干什么?大橘子还是张建国的嫂子呢,我还叫她公公叔呢。张建国当年考大学,我还教过他呢。这些事儿,真真假假的,你能分得清?”

小吴就不说话了。屋里又静下来。

姚远就问:“知道我为什么想用你们吗?”接着就自己回答说,“我就看重你们讲义气!宁可在这里呆俩月,都不忍心扔下大橘子,让她一个人背锅!

还有大橘子,出了事自己担着,把钱留给你们,让你们跑路。这事儿干的,比爷们儿都爷们儿!

你们,还有大橘子,都够义气,够朋友,这种人我不用,还能用谁?

知道啥叫义气吗?义气有一大半是说良心。有良心的人才能有义气。我姚大傻是有良心的人,讲义气,也最看重和我一样够义气的朋友。”

这话就说到小吴他们四个心里去了。

小吴就说:“姚经理你这么说,我们就懂了。是,我们不走,不是不想走。是走了让大橘子一个人担这么大的事,我们不忍心,良心上过不去。因为大橘子真心为我们弟兄好,我们看到了她的良心。将心比心,我们不能走。”

沉默一下又说:“可是,姚经理,你把这么重要的部门,就这么托付给我们,我们怕干不好,辜负你的信任。你还是派个领导来,我们服从他领导就行了。”

姚远说:“你这还是废话。我要有这方面的人才,我早就让他干了,还轮得到你们?

你们有那个能力,凭什么干不好?我给你们的待遇,不会比张建国给你们的少。你们在他那里能干好,到我这里就干不好了,说的过去吗?

这个公司是我的不假,可也是大家的,所有的公司员工,都指望它吃饭!谁不好好干,砸的不是我自己的饭碗,是大家的饭碗。你们都有良心,都讲义气,我琢磨着,你们不会故意去干不好,和我捣蛋吧?

大橘子这里,原来我想还是让她去火车站那里那个专卖店当店长。可是那样,她又得操心销售服装,又得统计各加盟店的数据,太累了,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都没有,还得照顾婆婆。

所以,我只让她统计和分派调度加盟店的服装,做你们的领导,也就是做物流调配中心经理,你们有意见没有?”

小吴看看另外三个人,又看一眼大橘子,就对姚远说:“姚经理看得起我们弟兄,我们也一定会尽心尽力好好干,争取对的起姚经理。我们信得过大橘子,愿意听她的。”

姚远就看大橘子:“我也信得过你,帮我一把,怎么样?”

大橘子就哭了。

姚远的公司在迅速扩大。公司大了,再招人就不像原先那样困难,也不用他亲自开课去培训新人,老人带着新人干就可以了。

原来的时候,他租的那个院子,两层的办公楼,只楼上都利用不起来,现在随着各部门人员逐渐增加,楼上楼下都利用了起来,办公房间开始紧张了。

就是在这种条件下,他还是给了大橘子的部门两间房子,用来当办公室,并配备了两部电话,用来和各加盟店保持随时沟通。

不仅如此,他还给大橘子和小吴四个人,在公司附近租了房子房租他来出。

在他看来,这个物流调配中心是十分重要的。公司扩大之后,加盟店在逐渐增多。如何让这些加盟店有充足的货源又不压货,随时根据加盟店不同的情况,及时调配,并根据销售情况,及时给制衣厂下季度生产提出合理建议,等等。

这些东西,没有一定的亲身销售经历,也是做不来的。

张建国搞恶意竞争,当时的货物销售量十分惊人。大橘子能保持各专卖店不断货,款式搭配合理,一点都不出乱子,说明她用心了,也有这个能力,是个可造之材。

只要日后随着业务量的增加,再给她配备几个助手,让她慢慢带起来,这个加盟专卖模式最重要的发送环节,就会顺利运转起来,并通过合理的调配,为公司节约大量的资源占用和周转资金。

大橘子感激姚远信任她,上任以后,几乎每天都在公司里,协调处理各加盟商的问题,一刻都不敢耽误。

她把张顺才的老婆也接到城里,姚远为她租的房子里。这样,就不用每天都往城外赶,可以节省时间。

这也是姚远看重大橘子的地方。张顺才老婆以前对大橘子并不好,大橘子对他们张家也没有多少感情。

可是,张家就剩下这么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她不照顾,这老太太就没人管了。她就不忍心抛下她。

什么叫良心?这就叫良心。姚远用人,第一就是看良心。有良心的人,你不负他,他就不会负你。

没良心的人,你对他再好,也换不来他的真心。到面临利益选择的时候,他会为了自身利益,而彻底背叛你。

像大橘子和小吴这些人,只要你对得起他们,他们是不会为了自身利益背叛你的。公司里有良心的人多了,才会充满正能量,才会顺利发展、做大。

你穿越了,有金手指了,不会用人之道,组建不了一个可以信任的管理团队,你的团队里一个小小的背叛,都能置你于死地!

没有用人本事的人,你还穿越搞公司,做大买卖,纯粹就叫吹牛!你那不叫做大买卖,你那叫作死,会死的更快。还不如不穿越,好好当个普通人呢!

这样的,现实当中的例子,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曾经有一家企业,经过多年投资研究、试验,搞出了自己独特的科技,靠高技术附加值,迅速壮大起来。

可是,就是因为有那么俩没有良心的,吃里扒外的小技术员,不满公司待遇,把图纸和配方给偷了出去,卖给了另一家公司。

后来,这家企业官司打赢了,要回了图纸和配方。可是,有用吗?

对专业人员来讲,技术就是一层窗户纸,你为了这张窗户纸投入巨资,终于捅破了它,不如人家偷到你的成果,看一眼结果,立刻就恍然大悟了。

官司打赢了,这技术也就臭了大街了。你不许人家用,人家有各种理由证明用的不是你的,至少在细节上不一样。

技术上的东西,很难说的清楚。让那帮对技术一窍不通的法官们来判定对错,无疑是赶鸭子上架。法官们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呀。

结果,就仅仅因为两个没良心的小技术员,这家企业由辉煌到破产,仅仅用了一年多一点的时间。

姚远对这些故事,实在是太熟悉了。所以,他用人,特别是公司关键部门的用人,首先考察的不是人的能力,而是人的良心。

用有良心的人,即使这人再没技术,我都可以日后培养。即使这人再没工作能力,顶多就是公司运转起来慢一些,可绝对不会因为一个老鼠坏了一锅粥,让公司迅速垮掉。

他相中大橘子,就是因为大橘子有良心,心软,知道同情别人。

尽管大橘子出身工人,他还是愿意培养她,给她更多的实践机会。

用小吴那四个人,同样是基于这个考虑。

大橘子开始和他们讨价还价,还逼着他们去干违法的事。那时候,他们为了自己,不得不干。

可是,当出事之后,大橘子为了他们,把自己所有的钱都给他们,让他们逃跑的时候,他们没有跑。

人都是以心换心的。大橘子对得起他们,他们就会对得起大橘子。

这就是良心。没有良心的人,你就是把自己的心扒给他,也换不来他们的心。

从这一点上,姚远看到了他们的良心。在和小慧商量之后,决定留下他们,重用他们。

当然了,做为曾经是万人大厂的储备培养干部,姚远知道更多的科学管理办法。

但用有良心的人,是他坚守的第一原则,只有通过了良心考察的人,才能被他信任和重用。

没有良心的人,就是专业水平再高,也进入不了他的核心领导层。

161.不学好

又过了半个月,小慧的身体已经慢慢恢复,可以回家了。

出院的时候,王家疃派了一辆卡车,卡车上还专门装上了蓬子。

这样,在卡车车厢里铺上软和的厚褥子,小慧就可以躺在里面,很舒服就到家了。

小慧围着卡车,绕到后面去,看看那车厢里的布置,一句话没说,直接打开前面副驾驶的门,坐进去了。

还真把我当危重病人了?我要是连车都坐不了,还回去干啥,直接在医院里躺着呗?

小慧虽然不说话,可她的态度,大家都明白。

在王家疃,谁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愿。

没办法,来接她的小青两口子,还有另外几个被派来,想沿途照顾她的女人,只好跑到后车厢里,享受那厚褥子去了。

小慧出院,姚远和抗抗当然会赶来送她。

小慧坐进副驾驶座里,把车玻璃摇下来,就对站在门边的抗抗撒娇说:“抗抗姐,我不想回去。回去一时半会儿就回不来,又不能天天见着你了。”

抗抗就哄她说:“不要紧。你想我了,就打电话来,我会过去看你的。”

小慧就说:“真的?抗抗姐你可得说话算话。”

抗抗就点头说:“放心,我一定会去看你。”

小慧就又对站在抗抗身后的姚远说:“姚大哥,我身子还虚,好多事儿还没精力管,你还得经常过去,到那些厂子里看看,替我管着点。”

姚远就点点头,没说话。心说你不是没精力管,你是惦记着要生儿子呢。

自小慧醒了以后,姚远这罪就受大了。陪着抗抗来看她,看着姐俩叽叽咯咯说话,心里提心吊胆,唯恐小慧一句话不对漏了什么,让抗抗看出来。

这还不是最难受的。最难受的,是背着抗抗跑来医院和小慧腻着。有时候抗抗打电话去公司找不到他,回来问他干什么去了,他就得绞尽脑汁地编谎。

抗抗其实一点不笨,特别是在看紧自己男人方面,抗抗可以说聪明绝顶。只要姚远谎撒的有漏洞,抗抗立刻就会发觉。

所以,姚远最头疼的,就是天天给抗抗编谎。这谎编的,你得有故事有内容,有对周围环境的描写。当然了,时间、地点、人物更是一样也不能少,还要有吸引力和代入感,让抗抗听着有趣,暂时忘了推敲故事的真实性。

唉哟,这比写网络小说都难好几百倍!姚远这罪遭的,说起来满满的都是泪呀!

有时候他心里就想,要是当初他不是给小慧逼的没了办法,想那么一答应小慧的馊主意,小慧是不是一样可以醒过来?

要是知道她能醒过来,他吃饱了撑的编这么一故事干吗,这不是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吗?

甚至他到现在还在怀疑,小慧这死丫头没准早就醒过来了,就是故意那样装出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逼着他说那些话!

他过去的时候,小慧眼球会动,怎么别人看不到,专门让她兄弟媳妇看到了?是不是小慧和她兄弟媳妇合起伙来给他下套,等着他往里钻呢?这个极有可能!

小慧刘墉都能看懂了,啥坏主意想不出来?你看她算计张建军,那简直就是,一个主意接着一个主意,一计连着一计,最终把张建军给送上绝路才算完!

现在,想这个已经没有用处了。他亲口答应,小慧醒了就让她做自己女人的。

小慧可不是一般小姑娘,你敢和她出尔反尔。那是一村之长,多家企业的老板。你敢糊弄她,她翻脸不认人了,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唉哟,这可怎么办好呢?姚远直接就头疼了。

他倒不是不想接受小慧。关键是接受小慧之后,万一漏了,让抗抗知道怎么办?

别看小慧昏迷的时候,抗抗说的挺好,还劝着姚远收了小慧。可小慧好了,抗抗立马就改主意了,开始防备着姚远了。

抗抗要是知道了姚远已经答应小慧了,非和他掰了不可。孩子都大了呀,再说他也绝对不愿意让抗抗和自己离婚。可抗抗那个倔脾气,啥破格的事儿干不出来?

让姜姨说抗抗?嗨嗨,姜姨是抗抗亲妈,只会向着抗抗。这事儿要是让姜姨知道了,姚远都感觉自己直接就没脸做人了!

唉哟,这可咋整啊?姚远头都大了。

姚远左右为难,小慧还不忘了在那边折腾他。

姚远上班和抗抗不在一块儿了呀,有自己的经理办公室。这下小慧打电话就方便了,一天至少得给姚远打一次电话。

那时候的电话,没有来电显示,就是一电话座机,上面没有屏幕,电话铃不是电子的,是真的铁铃铛,一响声音老大了。

电话铃一响,姚远就是一哆嗦,他闹不清是谁来的电话呀,不能不接。

小慧打电话过来,大半是没有正事,就是想听他的声音,和他没事聊天玩。当然了,暗藏的意思,自然是催着他赶紧去王家疃,别耽误了生儿子。

姚远正左右为难,心里还没决定要真收小慧呢。他没想好怎么对付抗抗,更没想好怎么对付姜姨啊。对了,还有个姜美美呢。美美要是知道了他敢背叛她姐,非把他给吃了不可!

小慧可不管这些。反正你答应我了,你要是反悔,说不定我心里一失望,又变植物人了,你还得伺候我!

他就得哄她,你现在身体还没恢复,别说生儿子,就是给人当媳妇也不行啊?咱不着急,慢慢来。等着你身体恢复到和以前一样了,再考虑别的。

你想想啊,你在床上就一动不动躺了俩月,这得多大的损失啊,这才醒了不到俩月,接着就那什么,那哪儿行啊?

小慧就在那边说:“怎么就不行啊?我早上都起来跑步了。要不是怕吃胖了,我自己都能一顿吃一只鸡了!”

姚远只好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实在拖不过去,怕小慧亲自过来抓他,干脆就出差躲着。

可加盟店这边运转顺利,也没什么事情要他出去亲自解决的。他去了乱插手,反而会把事情搞乱,弄的大家不知道干什么好。

于是,他直接去南方刘总那里躲清静去了。

和刘总处时间长了,两个人脾气、性格相投,还真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刘总看着他老是赖在自己这边不走,又没有多少正经事儿,就知道他心里有难言之隐。

两个人有一回喝酒喝大了,姚远把持不住,就把自己的心事给倒出来了。

刘总听完了就乐了,这算什么大事啊?像我们这种成功人士,有俩夫人,这不正常吗?别说俩,有五六个的都有的是!

姚远已经有些醉了,就问刘总:“那你有几个?”

刘总也醉了,就冲姚远伸出四个手指头来。

“啥?”姚远酒都差点给吓醒了,“你有四个!”

刘总醉眼朦胧地看着他说:“你使那么大劲干什么,还想给我咬死俩是怎么的?”

姚远说:“不是,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想问问,你有四个,你受得了吗你?”

刘总这个气:“你管得着吗你?我就是受不了也不能送给你!”

姚远就一个劲摆手:“你送给我我也不要,我自己就够麻烦的了。我的意思是,万一她们发现你还有别人,你咋办啊,那还不把你脑袋给打下来啊?”

刘总就哈哈地笑了说:“我知道你为啥跑我这里来了。可你躲的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啊!我告诉你吧,如果你老婆不是真傻,她是不会计较你有第二个女人的,你就放心把那个女人收了。我可以保证,你老婆绝对不会真和你闹离婚!”

姚远就愣愣地看着刘总问:“为啥?”

刘总一脸不屑说:“还为啥?哎,咱是不是有钱人?有钱人想花钱找女人,你说困难吗,不困难吧?你老婆不傻,她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男人都好色,这个,是个女人都知道,你老婆她肯定也明白,对不对?

你想啊,她都明白这些道理了,还想着一个人霸着你,她这不是发花痴吗?她是想着让你满世界乱找女人呢,还是让你找一个她熟悉和知根知底的女人好?当然是后者啦!这样,家庭、财产都有保障,她还不用担心你在外面闹回什么病来。

所以呀,她就算知道,也会装作不知道的。”

姚远听了,坐在那里,好久都愣愣地不说不动,过好一会儿才说:“可是,她知道了,还是会伤心的!”

刘总“嗤”地笑一声说:“你想多了。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只要她理解了你为什么会有别的女人,她是不会伤心的。要按照你这个思维,过去大户人家三妻四妾,那还不把房顶都打塌了?聪明的女人,会选择假装不知。如果她连这点自知之明都没有,那你还要她当正房干什么?”

姚远还是从南方回来了。

这个老刘,一点正词儿没有,你这不是教我学坏吗?

可话说回来,你自己本来就想学坏,别人不教你,你就能学好了?

十月份的时候,姚远还是背着抗抗,去小慧那里了。再不去,小慧真就要过来抓她了。

他得先和小慧掰扯清楚了。不许没事儿干老打电话玩,耽误你工作,也耽误我的事儿。

另外,不许没事儿单独来找我,进城还是先找抗抗!你要是敢诚心捣乱,想让抗抗知道,我就,我就……

小慧就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就怎样啊?”

姚远还真不能拿小慧怎么样。可转回头来一想,他干什么来了?这不成了和小慧谈收她的条件吗?

小慧看他一下子蔫儿了,就知道他还是磨不开面子,就哄着他说:“好啦,好啦,以后我再不给你打电话了,成了吧?”

162.逼婚(1)

小慧等着姚远收她的这一天,自己都算不清等了多久了。

后来,摸清了姚远面皮薄的特点,就开始了死缠烂打,厚着脸皮去主动贴姚远。

其实,小慧比姚远的面皮还薄,只是她心里就只能装下姚远。为了自己的幸福,她只有豁出去了。

在小慧自己住着的小楼里,楼上有一间专门的卧室,床单、床罩,都是大红的,连窗帘都是大红的,那是她为自己和姚远准备的新房。

这间卧室,谁都不准进去,连她父母都不敢进去。孩子走错了第一步,心里苦,性情有些古怪,当父母的也理解她。

这天晚上,小慧就开了那间卧室的灯,和姚远一起走了进去。

姚远经常过来,有时候和小慧就在这小楼里商量工作。商量晚了,也会住在小慧这个楼里。

楼里有客房,两个人关系好,别人也没法说什么。就是小慧的父母也不会说什么。

闺女喜欢姚远,父母也知道。再说,小慧已经在村里说一不二了,别人,就是她父母,也不敢说她呀。

至于姚远在那个小楼里,是不是和小慧住一块儿,也没人操心了。

但姚远还是很注意,睡觉的时候,总是把客房的门给插了,灯也打开,可以让别人在外面看到他是一个人,唯恐别人说什么。

这一次,姚远虽然下定决心要和小慧在一起了,可还是怕别人知道,依旧要去打开客房的灯,只不过把窗帘给拉上了。

他并不真在客房里,不拉窗帘不行了。

他的意思,自然是怕别人把闲话传到抗抗耳朵里。其实,这也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就算他以前住在这里,开着灯开着窗帘,别人该传的闲话也少传不了。

姚远跟着小慧来到那间专门的卧室,他已经不犹豫了,也就真拿小慧当了自己的女人。

进卧室关了门,姚远一哈腰,就把小慧给抄起来了,慢慢放到床上。

这一下,姚远就知道小慧比他面皮薄了。知道这回姚远是要来真的,小慧羞的脸都红了,低着头,闭着眼,直接不敢看姚远了。

做夫妻当然不能穿着衣裳啊,小慧不敢解衣裳了,姚远给她解都不肯。

最后,小慧就悄声对姚远说:“咱们不在这里吧?这里我没住过,认生。”

小慧这个羞涩的样子,直接就把姚远的情绪给调动起来了。可小慧死活不肯,他也只得作罢。

小慧去了自己的卧室,还不允许姚远进去,直到她钻了被窝,才让姚远进来。

男人肯定都喜欢羞羞的女人啊,姚远也不例外。小慧越是害羞,就越能调动他的情绪。

这一晚,极尽温柔。

温柔之后,姚远搂着小慧。小慧依旧不敢抬头,只把头拱进他怀里,不敢看他。

就那样,两个人相拥着,慢慢睡去了。

第二天,小慧早早起来,去浴室洗澡。她起来,其实就把姚远给惊醒了。

姚远知道她害羞,就故意装睡,在黑暗里看着小慧偷偷跑出去。

她前脚出去,姚远就悄悄跟出来了。

正拿着淋雨洗着呢,身后一对粗壮的胳臂就把她给搂住了,吓的小慧差点失声尖叫。

小慧聪明,立刻就知道是姚远,也就没叫出声来,却一个劲往外推姚远:“哎呀,你出去吧,人家还不习惯,你快出去呀!”

姚远说:“我给你拿着淋浴头,你洗着也方便不是?”

小慧的脸都红到脖子了,一个劲推着他哀求:“不用,我真不习惯。以后,以后不行吗?你总得让我适应了才行啊。”

姚远只好出去。这跟抗抗还真就不一样。抗抗才不管这些,把眼一闭,由着姚远给她洗,跟少奶奶差不多。

小慧可倒好,自己拼命争取,总算争取来了,姚远上钩了,竟羞成这样了。

小慧总算洗完了,穿了浴袍出来,进了自己卧室。

看姚远坐在自己的梳妆台那里看书,就问他:“出一身汗,你不洗洗呀?”

姚远说:“洗呀,不过我不习惯一个人洗澡。”就看着她笑,“要不,你再洗一遍?”

小慧就抬手虚打他一下,还没站稳,就又给姚远搂进怀里了。她还是低着头,不敢看姚远。

姚远看着她在自己怀里,一脸羞涩,就逗她说:“你这么不情愿,当初为啥还那么起劲地逼我啊?”

小慧就低声咕哝说:“谁不情愿啦?”

姚远就问:“那你为啥还这么害羞啊?”

小慧就在他怀里,也不回答,只是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他腿上。

过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不知道啊。就是,就是怕你笑话我,没抗抗姐好看。”

姚远就笑了,这都什么理由啊?

其实,小慧身子比抗抗白很多,又没生过孩子,体型也保持的不错,她只是没真正经历过自己爱的男人,一味羞涩罢了。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年底,小慧才渐渐适应,不再害羞了。

姚远还真有点迷恋小慧的身子,几乎一个星期之内,总要想方设法地跑来跟小慧聚一下。

这个频率也不算少,可小慧竟然没有怀孕。

这下,小慧慌了,她说过要给姚远生儿子的,这下好,还不如抗抗呢!

小慧就开始跑医院了。都三十了,再不能生育,以后的时间可就不多了。

各方面都检查一遍,啥毛病没有,小慧这才放心。

可放心不行啊,还是没有儿子啊?她就想,是不是姚远有毛病啊?可如果姚远有毛病,抗抗的俩孩子是哪里来的?

最后,妇产科医生教她一个办法,算准排卵期,到那一天的时候,两个人再做夫妻的事,那样几率就会高出很多。

这下姚远又惨了。因为小慧已经不害羞了,到了那一天,不管姚远在哪里,她都得打电话把姚远叫回来。

你没时间来?不要紧,我过去,咱们找个旅馆,也得把这事儿给办了!

旅馆不卫生啊。姚远只好放下手里的事情,骑上摩托车,乖乖去小慧那里报到。

到八五年底的时候,矿机报的新产品计划,终于获批。美美高兴地眉飞色舞,回来好一通炫耀。

过了年,张代表就要到省里报到,履新职去了,而矿机下一任老大,基本确定是美美的了。

接着就赶上了新项目获批,美美就会有做不完的事情了。

这一天,美美高兴,就把蒋卫东一起带到家里来吃饭。

随着两个人接触的时间加长,美美对蒋卫东也算有了些感情,逐渐适应了两个人在一起,不谈工作以后的沉闷。

再说,已经领了结婚证了,法律上算是夫妻了,蒋卫东胆子也就大了不少,单独守着美美,也就没有那么拘谨了。

可是,美美自己知道,她心里对蒋卫东,还是不怎么满意。他没有姚远的幽默,也没有姚远的机智,不是能够吸引她的那种男人。她只是认命罢了。

都三十二了,再没有男人,她妈都恨不得要把她给吃了。

现在,蒋卫东经常过来吃饭,和大家都熟悉了,差不多也算这家里的一口人了。

饭桌上,美美兴高采烈地说着获批的项目,姜姨却不高兴。

“整天操心这些没用的,”姜姨就嘟囔,“你咋不操心那新楼啥时候盖起来?说好了过了年开春就能住,你自己去看看,四层楼才盖起来一层,咋住啊?你这厂长怎么当的你,还打算不打算结婚了呀?”

蒋卫东就给姜姨解释:“妈,他是这么回事儿。”都领结婚证了,他也得叫姜姨妈了。他就说,“那楼的地基下面吧,正好碰上一个岩石裂隙。这种地基,盖平房可以,盖楼就不行了,容易发生相对滑动。所以,咱们得破下面的岩石,灌水泥进去来加固地基,这就耽误不少事儿。所以,这楼就得晚半年交工。估计,到明年年底,就该能住了。”

姜姨就不高兴说:“那你们的婚事不就耽误了吗,这怎么行啊?”

抗抗就插嘴说:“大傻已经把我工作的那个后院,从文化馆手里给买下来了。原先我们是打算先不住人,把后面的两趟平房,也翻盖成前面那个小楼的样子。要不就先不动平房,咱们先都搬下去,把东屋当美美和小蒋的新房?”

美美就反对说:“我不搬下去。搬下去上班那么远,多耽误时间呀?”

一边摇摇就插嘴说:“小姨你都有轿车了,唰一下就到城里了,耽误啥时间啊?”

摇摇九岁了,大人说话,她也能跟着插嘴了。

美美就拍摇摇头一下:“吃你的饭,大人说话,不许插嘴!知道什么呀?那是公家的轿车,只许办公事用,上下班不能用!”

抗抗就跟美美商量:“要不,我们给小蒋买辆你姐夫骑着的那种大摩托,让小蒋上下班带着你?”

美美就“嗤”一声说:“你看他文邹邹的那个样,像能骑摩托的吗?还不让摩托把他给骑了呀?”

姜姨倒是觉得抗抗的办法好。姚远早就和她说过,要把那个大院子买下来,还是一家人住在一起,不分开。

姜姨虽然不愿意到城里住,那样她就没法整天和那些老姐们在一起聊天了。

可为了孩子们,为了大家都能住在一起,她还是同意了姚远的办法。

蒋卫东这孩子老实忠厚,她是相中了,才不管美美心里想什么,巴不得他们早早结婚。

矿机新楼工期延迟了半年,她等不及,抗抗的办法就绝对可行了。

姜姨看着姚远,希望他表个态。房子毕竟是人家大傻的呀,他说了话同意,姜姨才好逼美美呀。

可是,今天姚远怪了,从吃饭到现在,愣是一句话没有。

最后,姜姨不得不主动问姚远了:“大傻,你说句话,抗抗刚才那个意思,行不行啊?”

163.逼婚(2)

这两年多的时间,姚远基本就没有闲着。

先是小慧那边的那些企业,他得经常过去对干部进行培训。这些企业,技术含量都不高,可再不高,没有懂管理的你也干不好。

那些刚刚扔了锄把子的农民,你想着让他立刻就有现代管理知识,根本就是幻想。

对他们,姚远就得边亲自下手干,边讲解道理,费老劲了。

接着,就是自己这边为扩张做准备,到处撒广告招募人手。这事儿还没整利落,张建国就回来了,差点就把他给逼死。

干掉了张建国,还没喘口气,小慧又躺在医院里了。

好歹的把小慧给糊弄醒,小慧又赖上他了。

这么整天的一脑门子官司,他也就忽略了美美这一边。

矿机申报的项目获批,美美高兴的差点忘了自己姓啥,觉得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可是,在姚远看来,这个好事儿恐怕就得打折扣,因为这个项目,根本拯救不了矿机。

当初美美在姚远建议下,成立了研究所,目的就是参考外国设备,研发一台国产的大型矿山设备,利用技术优势和填补国内空白,来养活矿机这么多的职工。

那个时代的国企,真正能够彻底转换过去的计划经济体质,搞出一套适合市场经济的管理体制的,几乎没有。

首先,就是没有自己严密合理的策划营销机构。其次,没有适合当时经济市场的财会制度。对内不能有效堵死财务漏洞,对外没有对接的财会平台,更没有合理推销自己的手段和机构。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被动走向市场,生存率极低。

另一个方面,计划经济时代遗留下来的,庞大臃肿而低效的管理体制,也制约了企业的发展。

拿一个生产车间举例,从机械加工设备,到电镀、热处理,再到锻打、铆焊,大而全小而全,不便管理,行不成专业化生产能力不说,全厂功能性生产手段重复设置,即浪费资源,又无法合理利用,导致功能性生产设施的利用率极低,浪费资源。

再就是管理机构臃肿、复杂,严重增加了生产成本。

还是以一个车间为例。正副车间主任至少两个人,还有调度、定额、统计、机电、安全、材料、供应、维修、保全、清洁、技术、工会、妇女、党团等等这么多的脱产人员。有时候,一个车间的管理人员配置,都能达到一个生产一线工人需要养活一个脱产人员的地步。

就是这么一个臃肿又低效的体制,想着和高效的私企来竞争,根本就没有一点的竞争力。

同样一个产品,私企造出来卖一百块钱可以挣四十块钱,国企干出来,卖一百块钱能赔进去四十块钱。

所以,矿机想要生存,就必须有私企干不了的高技术附加值产品,避开与私企的竞争。

这也是姚远痛定思痛,劝说美美成立研究所,研发新产品的原因。

另一个原因,就是填补国家技术空白的产品,会得到相关部门的权力支持和资金扶持。

具备了这两个条件,庞大臃肿的矿机,才能挺过未来的困难时期,迎来真正改制时刻的到来。

美美显然没有完全理解姚远的意思,只知道搞别人没有的东西,却忽略了后者。

你即便有了自己的产品,国家看不上,不能把你列为重点扶持企业,你指望自己,还是走不出困境。

矿机获批的项目,只是一台小型升降机,这个两三个车间就可以干出来,根本不足以让整个矿机运转起来。

只干这个产品,矿机大部分的车间,还是避免不了生产过去的老产品,避免不了和越来越多的乡企和私企竞争,避免不了最终被这些企业挤掉的命运。

而姚远的意思,是让美美考虑可以得到国家支持的项目。

美美也不是不想按着姚远的意思来,可是,研发那么大的项目,耗费资金大不说,研发周期也很长。经过厂委会讨论,大家觉得,不能好高骛远,还是一步一个脚印,从小产品做起保险一些。

那时候,姚远忙的不可开交,一月几乎都不能回家一趟,又哪里能够关心到美美的这些事情?

现在,新项目已经批复了,说什么恐怕都晚了。

姚远不由叹一口气。

姜姨问他话的时候,他满脑子里想的是未来怎么做,才能避免矿机走过去的老路。

所以,大家议论美美的婚事,他根本就没听见,姜姨问他,他也置若罔闻。

一边坐着的抗抗就踢他一脚,埋怨他说:“你想啥呢?妈问你话呢!”

姚远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姜姨问:“啥呀,妈?”

姜姨就把自己的话再重复一遍。

姚远就回答说:“妈你是一家之主啊,你想咋办就咋办呗。”

姜姨立刻就说:“那好,那房子先不翻盖。咱们年前就搬下去,我跟大傻、抗抗住北屋,带着摇摇和媛媛。小蒋你们住东屋,年前咱们就找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

抗抗就说:“这也太着急了吧?那房子原来打算翻盖的,文化馆那两户搬出去,弄的乱七八糟的,也没装修。收拾干净了也需要时间呀?”

姜姨立马就说:“有什么好收拾的?刷一遍涂料,重新糊一下天棚就行了,用不了三天。抓紧弄好了,咱们先搬下去,等六村的楼盖好了,咱们再搬回来。”

抗抗说:“妈,你不能这么心急呀。人家小蒋的父母那边,咱们还没见着,总得和人家商量一下吧?”

蒋卫东却插话说:“我爸妈见过美美的照片了,他们很满意,没有任何意见。妈这边怎么办都行,到时候我叫我爸妈过来就行了。”

姜美美就瞪一眼蒋卫东:“是你等不及了吧?瞧你这点出息!”

将卫东就不敢再说了。

姜姨就看美美一眼:“出息怎么啦?都多大年纪了?小蒋想早结婚有什么不对?就是你,大家都让你急死,就你不着急!”

美美不敢回嘴,只嘴里无声地嘟囔。

姚远现在有点后悔了,不该逼着美美找蒋卫东。

从她表情上看,美美是真不喜欢蒋卫东。

在姚远看来,蒋卫东人是真不错,知道变通,说话幽默,也知道见风使舵。

可是,他和姚远也有区别,就是过于正统,太一本正经,没有姚远的“坏”。

美美为什么和刘健能走那么近?就是因为刘健“坏”,脸皮厚,什么不要脸的话都敢说。

蒋卫东呢,和美美在一起,就知道傻呼呼地,一味听美美的,哄着美美高兴。

可是,他嘴上就不行了,没有甜言蜜语,连“我爱你”这三个字都说不出口。

美美还就是喜欢听这些甜言蜜语,没有这些甜言蜜语,美美就不能敞开心扉和蒋卫东真正去交流。

于是,两个人除了工作,其余关于个人的事情,就无法讨论了。

可是,现在就算姚远设法把将卫东和美美拆了,也做不到了。

将卫东小伙子长的帅呀,有文化,嘴不笨,又会讨好姜姨,姜姨喜欢呀。

就跟当年姜姨看上姚远一样,抗抗不同意也得同意。

抗抗命好啊,碰上个又疼她又知道跟她“发坏”的姚大傻,小日子过的幸福。

美美老和蒋卫东这样不言不语,以后的日子可就难说了。

男人这个“坏”,是性格里带着的,教是教不会的。姚远也背地后里没少教蒋卫东,可蒋卫东面皮薄,姚远教的那些话,他怎么都说不出口。

把姚远给气的,你要这样爱面子,这辈子打光棍都活该!

可这也不能怪蒋卫东。那个时代,大家从小都接受的是传统教育,男女授受不亲,谁能和姚远似的,这么不要脸啊?也只有刘健这种没多少文化的小痞子,才能这么干。

可美美从小就跟着姚远,整天在一块儿,就把姚远当男人的好榜样了。蒋卫东这样一本正经,她反而接受不了,觉得一点意思没有,还不如和大傻姐夫在一块儿玩儿呢。

所以,这根儿在姚远这儿呢,怨不得人家蒋卫东。

现在,姚远想这些一点用没有。因为姜姨已经在饭桌上拍板了。

姚远赶紧找人收拾那两栋房子,一个星期必须完工。她则去找人算日子,把美美的婚期定下来。定下来之后,蒋卫东赶紧给家里写信告诉家里。

然后,姜姨就开始安排怎么搬家,让姚远去矿机运输队要车,除了炕带不走,别的都搬走。

姚远就说:“妈,这些老家当,咱们就都不要了。现在出的新家具,都是组合的,可漂亮了,我给你买套新的。”

姜姨说:“我一个老太婆,要新家具干啥?我这些橱子立柜,都是你爸活着的时候置办的,都有年头了,可结实呢。现在这些家具,你看那板子薄的,跟纸差不多,用不了一年就变形。还有好多就是些三合板,连木头的都不是,那能用吗?我那个樟木箱子,放衣服不招虫子,现在出的箱子,行吗?”

蒋卫东就接话说:“妈说的是,听说现在好多家具都是聚合板的,根本不是木头。”

美美就又不干:“吃你的饭,什么都有你,就知道拍马屁!你不要聚合板的,将来自己掏钱买家具!”

蒋卫东就又不说话了。

姜姨还没来得及训美美,抗抗又说话了:“这都搬下去,摇摇上学怎么办呢?怎么着也得等她上完这个学年再转学吧?”

摇摇就插嘴说:“我不转学。去新学校谁都不认识,我跟谁玩啊?”

姜姨一琢磨,这还真是个事儿。不光摇摇,媛媛上托儿所,也得先安排好才行啊?

想半天说:“那就美美和小蒋先在下面住,我不搬,在这里看俩孩子。”

美美说:“我搬城里去,吃饭怎么办啊?”

姜姨就生气了:“你没长手啊,不会自己做饭吃?我知道你为啥不肯结婚了,就是图不动手,有给你做饭的是不是?”

164.不讲理

大家七嘴八舌,商量半天。

美美不年前结婚,肯定不行。

而且,结婚以后,自己在城里做饭吃饭。

美美才不肯自己做饭,可以在娘家吃饱了再回城里。

姜姨不去城里,还在这里住,带着两个外甥孙女。这样,抗抗和姚远也不能搬到城里去,也得每天照旧回来。

姚远却想,这样也行,可以不耽误他翻盖城里的房子。先把北屋弄成二层楼,弄好了,差不多矿机的新楼也就盖起来了。那时候,美美和蒋卫东可以搬回来,他再翻盖东屋。

等东屋弄好了,就劝着姜姨尽量在城里住。实在闷了,再回矿机住一阵。他们两口子和孩子,则直接在城里,不来回赶了。

至于美美,她愿意自己做饭就住矿机,实在懒得做,就回城里吃现成的。

这天的晚饭,除了商量美美的婚事,大家就没有再说别的。

吃过晚饭,原本是美美送蒋卫东回他住的单身宿舍。那时候,国企对大学生还没有多少特殊的待遇,蒋卫东住的单身宿舍也是两个人住。

其实,送蒋卫东回单身宿舍,就是个借口,主要还是利用回单身宿舍这一路,两个人好单独说说话。要是说的高兴呢,半路拐个弯去其他地方聊聊也不是不可以。

可美美基本就是服从家人的命令,真就把蒋卫东送到单身宿舍门口,自己回来。

在厂里整天的见,有什么话早说了,用不着晚上再说啥了。

蒋卫东这个笨蛋,竟然不知道把美美再送回来。主要是美美不要他送,他就不敢送了。

她不要你送你就不送了?她不要你送,你把她强行送回来会死啊?

可那个时代的男人,就是这么蠢,你也是毫无办法。难怪美美不喜欢他。

但这天晚上,吃过了饭,美美要送蒋卫东回宿舍的时候,却让姚远给拦住了。

前一段时间,姚远在蒋卫东协助下,测绘了廖景荃给他从国外弄来的现代制衣设备,并找到了替代的国内电器,设计了电路原理图。

然后,姚远就委托矿机给他制造这些设备。现在,这些设备基本都制造完毕,进入调试阶段了。

美美已经计划好,只要这些设备在姚远的制衣厂里试运行良好,她就打算成立专门的车间,把这些设备当做矿机的另一个产品,正式投产生产。

这一回,姚远变卦了,他要收回这些设备的图纸。

那图纸是我设计的吧?你们不能白用啊。

美美就奇怪,当初姚远没这么说,利用这些图纸,成立新的车间正式投产,他也是知道的,当时也并没有说不同意,不让用他的图纸,这怎么突然就变脸了?

“我都开始筹备建新车间了,你这么出尔反尔,你让我怎么跟厂里交代?”美美就不高兴问。

姚远还挺讲理:“我没说不让你用啊。可为完成这些图纸测绘和电器设计,我也是没白没黑地干了一个多月,付出了巨大精力,很辛苦的。这个小蒋可以作证,对吧小蒋?”

美美才懒得问蒋卫东,直接就对姚远说:“你就直说,你什么意思吧?”

姚远说:“你用我费了这么大劲弄出来的东西,不能白用吧?你得给我辛苦费才对吧?”

“嘿,你个姚大傻!”美美火一下子就上来了。看看抗抗,再看看她妈,这才把话憋回去,心平气和问,“你要多少辛苦费?”

姚远闭着眼琢磨半天说:“一次性付清呢,当然最好,从此咱们两不相欠。你就给一百万吧。”

美美这个气,姚远这是摆明了要收回图纸。在八五年,一百万,那是多少钱啊?矿机一个车间还值不了这么多钱呢!

美美也不傻,姚远这么着漫天要价,这是摆明了不让她弄这个制衣设备车间了。

她就问:“姐夫你啥意思啊,为啥不让我弄这个车间啊?”

姚远说:“说了你也不懂。总之,你一定要弄,就先拿一百万出来,从我手里买图纸。你要听话不弄,就只记住一句话就行了,姐夫是为你好。”

美美听了,就没有再说什么。

她这个大傻姐夫是很神奇的,往往可以从一些细微的蛛丝马迹,就可以判断出整个事件的未来发展。

而这个时候,他就是把自己的判断说出来,在没有多少证据的情况下,大家也不肯相信他。

每每这个时候,他就开始不讲理,直接逼着别人按他的路子走,不说为什么。

就比如七五年那场最后的风暴,他已经预判了那场风暴会来,甚至预判到张顺才会利用那场风暴整他,连张顺才的突破口会选择抗抗,他都预判到了。

但那场风暴到来之前,一切都显得那样风平浪静,甚至气氛空前的宽松活跃。

可他十分精准地判断到了,才会不许抗抗做那些收腰衣和鸡腿裤,但道理他又讲不清楚,就像现在这样,直接来不讲理的,就是不许抗抗做。

现在,姚远又来不讲理的了,美美判断,他很可能有嗅到了什么气息,感觉让自己做这个有什么危险,才不许自己做了。

可美美就是想不明白,做这么个东西有什么危险呢,不就是仿冒借鉴一下国外的设备吗?这个好多企业都做过,也没见谁有什么事啊?

矿机大着呢,这么几件小玩艺儿,做不做的影响不大。

美美就让蒋卫东明天去一趟相关车间,把图纸都收回来销毁,原图则送到姚远这里,咱们不做了。

从这一天开始,姚远就雇了人,为美美和蒋卫东收拾城里那间,即将做为新房的东屋。

那个院子里,北屋和东屋都是一样的。三间房子,中间一间是客厅,然后左右两间是卧房,只是相比矿机的平房宿舍,宽敞了不少。

房子收拾好了,又买了新家具,还给蒋卫东买了辆70的摩托车,以便于他和美美上下班。

这蒋卫东还真笨。姚远的那种250他骑不了,姚远只好给他买小一些的70。

可这种摩托车也需要挂档和手动离合器,他还是骑不了,老是一挂档就熄火,不管姚远怎么教都不行,还不如美美。

美美直接不用教,骈腿骑上去,直接就开着走了。

可美美已经是厂级干部了,知道注意形象了。堂堂一个万人大厂的领导,骑个摩托车上下班,成何体统?

但她自己给自己制定了一条规矩,就是上下班不用公车。这也是她诚心要学老厂子姚虎的作风。

其他厂级干部上下班都是用公车的,只有她不用。

可矿机离着城里有二十里地,没车靠两条腿走,根本不现实。这可就麻烦了。

最后,美美选择了坐公交。蒋卫东虽然后来慢慢能开那辆摩托车了,可美美不坐,他也就不骑,陪着美美挤公交。

姚远为自己的小姨子花这么多钱,又是房子又是家具,连摩托车都管着,美美却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

在姜姨这个家里,什么都是姚远出钱,已经成了习惯,谁叫他有钱呢?

另外,就是美美有点生姚远的气。她自己并不愿意嫁蒋卫东,要是没有姚远明里暗里地瞎张罗,蒋卫东是进不了姜姨的家门的。

我明明不喜欢他,你不是不知道,干嘛非要我嫁给他?

但不管怎么样,美美还是和蒋卫东结婚了,这个新年,也是在城里过的。

姚远不仅把东屋给布置成了美美的新房,北屋也买了一水儿的新家具。姜姨过年的时候,空着身子过来过年就好了。

抗抗已经决定,为摇摇转学,就在城里附近的小学上学。媛媛也找好了托儿所,明年夏天,她也该上一年级了。

这样,他们就不再回矿机住。等矿机的新楼建好,美美和蒋卫东搬回去,他们就两边房子轮番着住,分别翻盖房子。房子翻盖好了,再把大家都接回来。

俩外孙都在城里,姜姨也只好来城里住了。

这也是姚远和抗抗商量好的一计。

城里的教育水平更好一些,孩子们在城里的学校念书,要比在矿机子弟小学好。

另外,抗抗就在沿街的小楼上工作,家安在这里,抗抗就不用城里、矿机的来回赶,就省心不少,也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姜姨和孩子。

姜姨离不开俩外孙女,只要孩子们不回矿机,姜姨就得乖乖住在这里,和孩子们在一起。

至于美美两口子,他们两边都能住。将来有了孩子,也可以放到这里,让姜姨给看着。他们两边都有房子,想住哪里都行。

原来计划好的,过年的时候,美美会跟着蒋卫东回他的老家,和蒋卫东的父母家人一起过。而且,结婚的时候,守着蒋卫东的父母,美美也是亲口答应过的。

可是,临过年的时候,美美又反悔了。厂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特别是新项目获批以后,要建新厂房,利用新项目的贷款权,引进新设备。这些事情需要前期计划,更需要美美亲自过目签字批准,她是当真离不开。

不过,蒋卫东还是了解美美的,他也很爱美美,自然会和家里解释不回去的原因。

蒋卫东的父母都是文化人,知书达礼。孩子们因为工作回不来,他们也可以理解,并写来信,表示并不会介意他们不回去,要他们安心工作。

这是姜姨自来到矿机工作以来,第一次离开矿机,在城里过年。

过年之后不久,美美就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次严重打击。

矿机的新厂长,不是她,而是从外地调来的一个干部,叫黄仲焕。

这个消息,恐怕张代表是早知道的,只是没有告诉美美。直到自己走的时候,才把美美叫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165.改朝换代

张代表之所以赖在矿机老大的位置上不走,其实就是为了美美。

美美太年轻了,又是个未婚女子,将来还要结婚生子,牵扯精力,当矿机一把手,在上级看来,显然是不合适的。

可张代表身临其境,知道矿机离开美美,恐怕才会真的完蛋。

这些年来,矿机除国家计划以外,真正取得成绩,取得利润的项目,都是美美领着干的。

张代表心里也清楚,一个是美美确实有能力,另一个就是姚远在后面出谋划策。

这个姚大厦,可以说是一个奇才。从斗张顺才开始,每一个想法都有很高的前瞻性,都让别人弄不懂。但别人弄懂了,知道这样干的好处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而矿机幸亏有姚大厦,幸亏提前已经开始干了。

有美美和姚大厦的配合,矿机才能走到今天。一旦美美不干厂长,姚大厦肯定就不会操心矿机的事情了。

张代表早就看出来,姚大厦对矿机不感兴趣,之所以肯出力,就是因为美美。

美美是他教出来的学生,师傅当然不希望徒弟干不好丢人了。

可是,上级并不肯相信张代表的说辞,甚至私下里怀疑他和这个姜美美有什么特殊关系。

姜美美是张代表一手破格提拔起来的,而且到现在也是单身一个人。

可张代表是军人出身的老干部,上级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也不敢随便胡说八道。

张代表不能达成自己心里的心愿,只好一直在矿机呆着,一次次拒绝上级的好心安排,在矿机等着美美年龄增大,等着她逐渐成熟起来。

他这个愿望,是单方面的,他还是要服从组织。终于没法再拖下去的时候,他就不得不找美美谈话,劝她不要有情绪,要把为人民服务放在第一位,总之,只能说些大道理了,苍白而无力。

张代表走的时候,好多人一路把他送到公路上。这是矿机最后一个两袖清风,一心为了工人利益奋斗的干部。

干这么多年,最怕的,就是别人求他办事,给他送礼。

能办的事,你不求他,他也给办。不能办的事,求也没有用。

收的礼,实在退不掉,就加倍给人家钱。不管事儿给没给人家办,都会这么做。

所以,张代表去省城上任的时候,没有几件值钱的家当,和一个矿机普通工人家里的家当差不多。

世界上的事,都是人在做天在看,老百姓心里雪亮。

所以,张代表走,送他的,最多的,倒是矿机的工人。送行的队伍排成了长队,直到接他走的吉普车去远了,大家还不肯散去,议论着他的好。

这是自老厂长姚虎之后,矿机出的又一个好干部。

姚远知道张代表要走。张代表走之前,先和他说了,希望他一如既往地帮着美美,让矿机这一万多工人有个幸福快乐的生活。

姚远能说什么,只能点头答应。

可是,下一任厂长他是认识的。这个黄仲焕,他大学毕业,来矿机报道的时候,就这个人在干厂长。对这个人,他太了解了。

黄仲焕上任一个月以后,美美就改任工会主席兼厂妇女主任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个是避免不了的。

然后,就是美美赏识和提拔的一大批干部,被逐步排挤出主要工作岗位,成为有职无权的闲人,或者转换思想快,去做别人的副手。

蒋卫东由研究所副所长,被调去制造车间干技术科长,等于是降级了,而且还不是他过去熟悉的机械加工专业。

他不算最惨的。营销处长刘健因为没有学历,直接就给一撸到底,成了普通办事员了。

而且,黄仲焕很快解散了美美成立的营销处,改为经贸处,由他带来的干部做一把手。

公关部被定性为非法机构,直接撤销,几个美美下苦心培养起来的,善于做公共关系的人员,被下放到车间劳动。

连人事部的对外搜罗人才,也被批评为挖别人墙角,是不道德行为,几个专门从事这方面工作的人员,也被下放了。

矿机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姚远的所有努力都白费了。

姚远对这些早有预料,并不感到意外,他太了解黄仲焕了。他一点都不失望,不但不失望,反而很高兴,差点就偷着乐了。

他正缺人呢,特别是营销、公关这些专业人员,根本没处淘换啊。

听说刘健从处长让人家免成科员了,姚远就屁颠屁颠去找刘健去了。

他眼馋刘健好久了。这小子脑袋活呀,啥损主意都能想的出来。这样的人才,可不能让别人给撬走了。

正是六月末七月初的天气,上午还是个大晴天,骄阳似火,姚远也顾不上热了,骑着摩托车就去矿机找刘健去了。

到了矿机门口,人家不让进了。新厂长颁布了新厂规,不属于矿机职工,一律不准进入厂区,找人得先打电话和要找的人联系上,然后在门岗那里登记,出门还要再登记一次。

嘿,这个黄仲焕,干别的不行,鼓捣这些没用的倒一个顶俩!

没办法,姚远只好把摩托车停在厂门外面,到传达室里,让门卫给他打电话找刘健。

就停摩托车这一会儿功夫,他就热了个满头大汗。门岗值班室里也不凉快,头顶的吊扇开到最大,仍旧觉得蒸的厉害。

其实,门岗这些人都是保卫科的,大多认识姚远,平时见了也点头说话。

可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新领导特别强调了,违反门卫纪律,没有登记随便放人进来,最严重可以直接开除。就算和姚远再熟,他们也不敢放他进去。

门卫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找到刘健,最后有个科员告诉他,刘健好久都没来上班了。

这也就是姚远,要是换了别人,门卫才没那个耐心打这么多电话给找人呢。

听了门卫的话,姚远就一拍脑袋。他怎么糊涂了呢?这小子从处长让人家给撸到科员,哪还有脸上班啊?肯定是在家里生闷气呢!

他跟门卫打声招呼,直接骑着摩托车去刘健家了。

还真不错,刘健在家里,开着风扇睡大觉呢。

刘健不是美美,他知道为自己谋福利。一个营销处长,要是连套房子都给自己弄不上,他还干个什么大劲儿?

但他这些小动作,也恰巧给了黄仲焕直接撤销他职务的借口。

做领导的,当然知道围三缺一,不逼人入绝路的技巧。找着撤他的理由就够了,不会把他弄的这些小福利都给他没收,一棍子打死他。就是不上班,厂里也会继续给他考勤,给他发工资,只要他老实听话,不试图破坏新领导层的权威。。

也得亏美美不干这个,要不然,连工会主席也没得做,和刘健一样了。

姚远敲半天门,刘健才光着脊梁,穿了个裤衩,在门口隔着院子喊:“谁呀?”

姚远就在院门外喊:“我,姚大傻,赶紧开门。”

就听的里面提提拖拖,估计刘健穿的是拖鞋,慢慢走到院门边,也不开门,只是问:“你来干什么?”

姚远说:“想你了,来看看你。”

里面刘健就笑:“你拉倒吧。我一辈子的幸福都毁在你手里了,你还想我,你巴不得我早死早托生吧?”

美美嫁给蒋卫东,刘健难过了好久,连美美的婚礼都没来参加。他知道美美不敢答应和他在一起,跟她这个姐夫姚大傻有很大的关系,心里早就把姚远给恨透了。

姚远才不管刘健恨不恨他,见他还不开门,就烦了,在外面喊:“我说你小子怎么那么多事儿啊?你开不开门?再不开门我给你踹开你信不信?”

刘健信。就姚大傻这副块头,那个力气,只要在门上给他来一脚,他这木头门就变劈柴了。

他只好把门打开。

姚远进门,看他一眼,然后直接进屋了。刘健趿拉着拖鞋,在他身后跟着。

姚远进屋,但见屋里窗帘拉着,窗户也关着,只一个落地的风扇在屋里嗡嗡响着来回摆着头。

屋里乱七八糟。床上凉席中间都黑了,床下小方桌上,酒瓶子、烟灰缸、吃饭的碗,乱七八糟摆的满满的,烟灰缸里的烟头都满满的了,烟灰都弄到外面来,在周围撒了一层。

屋里烟味、酒味,汗臭味,还有臭脚丫子味,那是从刘健扔地上皮鞋里的臭袜子里发出来的。

姚远一个劲捂鼻子。“这都什么呀,跟猪窝差不多,这能住人吗?”

他嘟囔着,赶紧拉开里外屋所有的窗帘,把窗子都给他打开。

刘健还不干:“你打开窗子,外面的热气就都进来了,屋里就不凉快了。”

姚远说:“你倒是凉快了,你不怕自己把自己给熏死啊?”

姚远平日里在家也是蛮勤快的,只要他在家,家里扫地擦桌子的事就是他的,抗抗可以直接不干。只是在姜姨那边,他不敢动手干活,怕姜姨看见了不高兴,要骂抗抗。

当下也不多说,把刘健桌子上的乱七八糟给他拾掇了,该扔的都给他扔了,连地上的烟头垃圾,一起用笤帚给他划拉到院子里去,连他那双皮鞋,都给扔院子里晾着去了。

总算把地上、桌子上打扫干净了,这才松一口气。爱干净的人,实在是受不了刘健的这个邋遢。

干完了,找个椅子坐在桌子边上,姚远这才又说话:“就你这猪样,还想着娶我小姨子呢?没两天就能让她把你从屋里给扔出来!”

刘健梗着脖子说:“她嫁给我,我自然就不会这个样子了呗?”

姚远说:“你拉倒吧。这干净人啊,无论到哪儿,无论到什么地步,都会保持干净,要不然他受不了。你就是一猪,到哪儿你也干净不了,少给我强调客观理由!”

166.三寸不烂之舌

刘健尽管因为美美的事,心里有些恨姚远。

可是,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姚远可以算他半个老师。因为所有的关于营销的理论知识,都是姚远教给他的。

所以,姚远骂他,他也不敢回嘴。

看姚远坐在床对面的椅子上,他就去床边坐下来,两个人隔着小方桌,相对坐着。

刘健老实坐下了,姚远这才正经说:“我就跟你说句实话吧,你跟美美,真不合适。”

见刘健又要反驳,姚远就制止他说:“你听我把话讲完。我讲完了,你如果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再说话行不行?三十大几的人了,这点修养也没有吗?”

刘健让他这么一说,只好摊摊手不说话。那意思就是,你说,我不插嘴,谁没有修养啊?

姚远就微微一笑,往下说:“美美呢,受过高等教育,她心里好多东西,包括好多思维境界,是你达不到的。

这个不是我损你,是你没读她那么多书,你明白吗?你比如这个美学和艺术,她是可以上升到理论层次来理解的。她如果跟你讲柏拉图,讲达芬奇,讲毕达哥拉斯学派,讲赫拉克利特,讲德谟克利特、苏格拉底,你能听懂吗?”

刘健一下就让姚远给搞晕了,他说的这些东西,他大部分连名字都没听过。

美美会喜欢这个?我怎么没听她说过?别再是你蒙我的吧?你姚大傻上知五百年下知六百载的,想蒙我简直太容易了。

姚远看出他的疑惑来了,就说:“这些东西,说实话我也不懂,都是美美讲给我听,我才略知一二的。她为什么不和你说这个呢?因为她知道和你说等于对牛弹琴,所以她直接不说。”

姚远这么一说,刘健倒有些相信了。因为美美跟他在一起,只是随和他的庸俗,甚至是跟他一样,嘴里不时冒几句脏话。

可是,美美在厂部会议上,就会完全变另一个人,嘴里都是专业知识,一句俗语没有。

有时候她还夸美美,变的真快,刚才还是一野丫头,逮谁咬谁,转眼就变学者了。

这时候,美美就会轻蔑地看他一眼,撇撇嘴说:“我要跟你也这么讲话,你特么整的明白吗?”

从这一点上看,美美还真是有些瞧不起他。他也想学点高雅的玩艺儿,不让美美瞧他不起。可是,他属于一看书本就犯困的主儿,根本学不来呀。只有姚远深入简出地给他说营销知识,他才能打起精神来。

这时候,就听姚远又说:“你们文化层次不一样,暂时在一起,只图男欢女爱,肯定问题不大。

可是,结婚是两个人一辈子相守啊。时间长了,你的缺点会逐渐暴露出来,比如你这文化水儿不高的问题,粗俗的问题,还有你这邋遢的毛病,抽烟喝酒的毛病。

你自己琢磨琢磨,美美特爱干净。你这副熊样,时间长了,你们会不会打架?美美在家老小,我和她姐平时都宠着她。她也宠自己,基本就把自己划到摇摇和媛媛的地位里去了。俩孩子要吃雪糕,她也得有份。

就这公主脾气,她会容忍你?你们早晚有一天能把头打下来你信不信?

那样,你想想,你是不是害了美美,也害了你自己?

美美是我小姨子啊,我都拿她当闺女养着了,你要欺负她,你想我能和你散伙吗?就是美美不对,我也得向着他,教训你呀。

那样的话,咱们弟兄之间的情谊,是不是也给葬送了?”

刘健仔细想想,还真就是姚远说的这么回事儿。

有姚大傻在,他肯定不敢惹美美呀,要不然姚大傻还不把他给吃了?

真要娶了美美,两口子过不好,他就得和蒋卫东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这可委屈死了!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姚远就又说:“咱话再说回来,如果美美真爱你,在乎你,她就不会嫁给蒋卫东对不对?你想啊,真正的爱情,总得经得住点考验吧?关键是美美根本就没反抗啊?她和蒋卫东谈恋爱,一点没背着你,这说明什么?说明她只是对你有好感,心里根本就没有你。

啊,就这么个情况,你埋怨我不让你们在一起,埋怨美美薄情,你这不没事儿干吃饱了撑的吗?

要是美美非要嫁给你不可,就是不和蒋卫东在一起,我才不管这个闲事,省得硬把他们撮合在一起,他们将来日子过不好,美美埋怨我一辈子。

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刘健就没词儿了。一个靠耍嘴吃饭的优秀业务员,愣是让姚远这三寸不烂之舌,给说的哑口无言,这姚远也够厉害的。

关键还是他当培养干部的时候,和工人以及基层干部打交道太多了,这说服别人的本事,不是一天练出来的,刘健哪里是对手啊。

说到这里,姚远还不算完:“优秀男人,还怕找不着女人吗?你喜欢美美,不就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吗?天下漂亮女人多了去了,只要你自己优秀,有的是漂亮大姑娘围着你屁股后面转,你信不信?”

刘健又有点二乎,他算优秀男人吗?当然算了。可为啥就没有漂亮大姑娘围着他屁股后面转呢?

姚远就又说了:“关键还是你呀,老在矿机这个小圈子里转,见识的东西太少了。再就是国企给不了你多少财富,只是让你比一般人工资高一些。这点钱人家漂亮大姑娘不稀罕啊。”

姚远这话说的太对了,说到刘健心坎儿里去了。

特么老子看在美美面子上,操心受累,给你们组织营销团队,扩大业务量,到头来落啥好了?钱没多挣几个,官儿还让人家给撸了,这还干个什么大劲儿?

姚远就又说了:“辞职出来吧,跟着我干。我这儿不受那些条条框框限制,只要你有本事,想挣多少就挣多少。我保证,只要你达到我要求的营销标准,我不是让你吃喝不愁,我是让你钱多的为所欲为。到那时候,你就是想找个十八的漂亮大姑娘,都绝对没问题!”

刘健就傻了,半天问:“傻哥,你想让我干啥啊?”

姚远就看看手腕上的手表说:“这都中午了,你想让我饿着肚子跟你说啊?去,出去买酒买菜去,咱们就在这儿,喝着小酒,好好聊聊未来!”

这下刘健就美了,乖乖穿上衣服,屁颠屁颠儿就跑出去了。

姚远的心里,已经开始渐渐形成另一个计划了。既然要做大,不再抱着过自己小日子的心态,那就干脆跨行业发展,玩更大的。

以他现有的能力,和靠姚叔父亲积累下的关系网,做更大的事业,是绝对没有问题的。问题就在于,他要小心地跟着时代的步伐,不踩红线。政策允许到哪一步,他就发展到哪一步。政策不允许的事情,坚决不去做。

只要本着这个原则,他就不会有多大危险。

而且,随着时间的不断往前推移,他对社会的发展就会越来越熟悉,就更不容易犯错误。

到现在这个时间点,改开已经逐渐逼近,他完全可以早做准备,在政策来临的时候,别人还在刚刚起步,他就已经迈过起步的门槛,开始向前发展了。

他和刘健要商量的,就是要刘健利用辞职之前这段时间,把他在营销处长位置上培养起来的那些营销业务员,都尽量拉过来,为自己将来的事业打下营销基础。

而且,也正是在刘健不如意的这个时刻,才更容易辨别这些人当中,谁真正可以用,谁是墙头草,没良心,把这些人筛选出去。

俗话说患难见真情嘛。刘健现在倒霉了,谁还能认他这个老师和兄弟,谁将来就可以成为他真正的兄弟。

另外,美美培养的那些人才,公关、管理、技术,这些人会随着美美的失去权力而受到排挤。

在这个时刻,是最容易说动他们,离开矿机,投奔姚远的。

刘健的任务,自然是先做这些人的工作,为姚远储备人才了。

姚远一直和刘健聊到下午,把自己的大致设想都让刘健搞明白了,知道后面怎么去做,这才要和刘健告辞,准备回家。

现在,美美结婚了,一家人都搬到城里那个明清小楼的后院住去了,他也得从矿机赶回城里去。

刘健还想留姚远再喝点。每一次和姚远喝酒聊天,他都能长不少见识。到这时候,他已经想开了,不恨姚远阻挠他和美美在一起了。

可是,姚远不敢喝了。再喝,真有酒了,他就不能骑摩托回家了。

两个人又喝一会儿茶,醒醒酒,姚远就骑上自己的250,回家了。

矿机的新宿舍楼已经竣工,开始按分数分派给职工了。美美虽然不当厂长了,可还是厂级干部,积分不受影响,还是能分上一套楼。姜姨那里就不行了。

有张代表在,谁也不敢说姚远不是矿机职工。他的档案还在矿机,就是不上班,不领工资。但张代表也不是让姚远搞特殊,他对矿机的贡献,完全可以享受这个待遇。

到黄仲焕这里就不行了。对付完了美美,他就知道这个姚大傻了。从来不上班,还算矿机的职工,天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他把姚远直接就除名了。

姚远被除名,也就没了分房积分,仅靠姜姨一个人的积分,自然就住不上新楼,只能分一套人家搬楼以后倒出来的平房。

姚远傻子脾气上来,平房他不要了,老子在城里自己盖洋楼别墅住,气死你黄仲焕!

要把后院都变成楼,就得等着美美和蒋卫东分了新楼,搬到矿机去住。

这样,他们一家和姜姨在两套房子里来回倒腾,才能一个一个逐步把平房变成楼啊。

167.听话换不来爱情

蒋卫东对姜美美,可谓言听计从。在家里,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美美喊她,都是一溜小跑着过来。

在别人看来,这男人活成这样,也的确是有点窝囊了。

可蒋卫东不这样看,他是真爱美美。

在一起工作的时候,美美是领导,他们因为工作关系,是经常接触的。

在接触到过程中,蒋卫东看到了美美身上的闪光点。

美美对工作,是投入了极大热情的,而且极为认真,一丝不苟,那付投入的样子,让蒋卫东心醉。

他知道美美不爱他,但他不灰心,决心用自己的耐心,让美美终究会有一天了解他,认识他,爱他。

特别是美美失去权力的这段日子,身心受到了极大的打击,脾气也变的极大。

不管美美怎么冲他发脾气,他都不急不恼,想方设法把美美的脾气给化解掉。

美美冲蒋卫东发脾气的时候,基本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根本得不到一点的反击,脾气反而发泄不出来。

可越是这样,她越不喜欢蒋卫东。这人,还不如一团棉花呢!

都当工会主席了,也用不着端厂长的架子。美美上班,就不再坐公交,而是让蒋卫东骑姚远给他们买的那台70摩托车,带着她了。

不管怎么说,蒋卫东都是他的丈夫,她就是不喜欢他,也得和他过日子,在一个桌上吃饭,在一个被窝里睡觉。

但她也不反感蒋卫东。这人对她这么好,除了他,谁还肯这么对她呀?她也就是觉得这人挺闷的,没什么情趣罢了。当丈夫,也凑合啦。

姚远从刘健那里走的时候,美美也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了。

工会里平时没什么事干。组织个体育比赛,文娱演出,这就算比较忙的时候了。这个都有专人负责,人家只是跟美美汇报一下,她听听,点个头算是同意,基本不说什么意见。

她现在是非常时期,言多必失。

剩下的,顶多就是各科室报点办公和组织活动费用,她看看没问题,签字盖章也就完了。

她在办公室里呆不住,就想着回家了。这时候,摇摇和媛媛都回来了,不如回家逗着她们玩呢。

于是,她就给蒋卫东打电话,让他也早下班,骑车到厂门口等她。

现在,厂里实行新制度,不到下班时间,早出厂门就得有请假条,请假也会扣工资。

蒋卫东早下班,就得向车间主任请假,拿盖了章的请假条。

美美是一个单位的领导,她有公事出入证,不用请假。

其实,美美也不在乎蒋卫东有没有工资。

她有个牛掰姐夫啊,家里吃穿用度,根本花不着他们的工资,想要什么了,跟牛掰姐夫一说,顺手就给你弄回来了。

连她和蒋卫东结婚的戒指,都是姐夫给买的。她只是跟着去,看看什么样的,满意了,就说一句“我要这个”,然后,那个就归她了。

蒋卫东的父母来自富庶的南方,好不容易攒一点钱,也给儿子带来了。可看到美美结婚的那个豪华场面,直接就没好意思拿出来。

那时候,美美还是矿机的实权人物,她结婚,自然就高朋满座。

人家订的酒店厉害呀,全市最好的涉外酒店,这一般人谁订的起呀?蒋卫东父母那点养老钱,恐怕连一晚上的费用都不够。

而且,美美结婚,从市委到地方,光干部就来十几号,这哪儿是老百姓结婚的场面啊?

所以,美美说工作忙,过年不回家,二老也没啥脾气。儿媳妇不是一般人物啊,年纪轻轻的,大型企业领导,地市级的干部啊!

这些排场的花费,自然是她大傻姐夫的。美美从小花姐夫的钱花惯了,根本就没觉的有什么。

再说啦,我是让你逼着嫁蒋卫东的,花你的钱就对啦!

至于她和蒋卫东挣的那仨胡俩枣,人家大傻姐夫根本就没放在眼里,留着自己当零花钱吧。

零花钱,挣多挣少的也就无所谓了。

美美也不愿意赶在下班的点出来,被人家指指点点,问长问短,面子上挂不住。不早下班,就得等到大家都下班走了,晚一些出来。

与其坐在办公室里无聊,还不如早点下班回家,帮她妈哄孩子玩儿呢。

她从厂门口出来的时候,蒋卫东已经在大门很远的地方等着她了。

她走了半天才走到蒋卫东那里,心里就有些不痛快,问他说:“你跑这么远干什么?”

蒋卫东就解释说:“这都连着三天了,我老是在门口等着,怕人家注意到,影响不好。”

美美就问:“有啥影响不好?我们是两口子,又不是婚外偷情,还怕别人看啊?”

蒋卫东就嘿嘿两声说:“你毕竟还是领导嘛,老是这样被别人看着早下班,还是我带你回去,我怕别人笑话你。”

这个蒋卫东,还真是不会说话。

这句话一说出来,姜美美立刻就烦了:“谁笑话我?我一个工会主席,算什么领导?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胆小?干什么都思前想后的,一点意思没有!”

姜美美心里对蒋卫东算是失望到家了。

要是她姐这样了,估计姚大傻能直接跑到工会办公室门前等着,看见抗抗出来,没准儿敢直接搂着她走。

这才叫男人,越是女人孤独无助的时候,越是可以表现出男人大无畏的气概。这蒋卫东可好,还没她个女人有勇气呢!

蒋卫东让抗抗抢白一顿,心里越发慌张,摩托车接连打了两次火,一松离合,又给憋死了。

姜美美就烦了,说蒋卫东:“下来,下来!”

蒋卫东只好从前座上下来,美美坐上去,一脚蹬着火,让蒋卫东坐在后面,左手松离合,右手加油门,摩托车后尾烟筒里冒一阵青烟,“嗖”一下就蹿出去了。

美美两口子回到家里的时候,姚远已经回来了,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面,教摇摇和媛媛玩乒乓球。

这院子很大,除却各自屋前有两米宽的走廊,院子中间还种了三颗葡萄树,搭了架子,遮出好大一片荫凉。

另外,还有一块不小的空地,姜姨过来,种了一畔韭菜,一畔葱和蒜,还有一畔黄瓜,夏天黄瓜接了可以直接生吃,又脆又甜。

而院子中心的葡萄架下,姚远不知从哪里弄来一个石头的八仙桌,夏天一家人就在那个八仙桌上吃饭。

除了石八仙桌,旁边的一块空地上,姚远为了俩孩子回来能多运动一会儿,就弄了个乒乓球案子。

这些东西,那时候市面上买不到,就算买到也不便宜。可姚远总有办法淘换来,也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渠道给弄来的。

其实,姚远都是从旧货市场里划拉来的。没事儿的时候,他最大的爱好,就是转旧货市场了,从古书到古董再到这些乱七八糟,看见什么就买什么。

美美推了车进院子,蒋卫东在后面屁颠屁颠跟着。美美拉着脸,始终不说一句话。

摇摇和媛媛看见美美回来了,就不玩乒乓球了,都嘴里喊着“小姨”,冲她跑过去。

美美最近没了事做,陪孩子玩的时候就多了。她的工资又不用来过日子,就都便宜俩小猴了,什么新鲜,什么好吃就给买什么。

也只有看到俩孩子的时候,美美脸上才会有开心的笑容。

俩小家伙看见小姨,拼命往她那里跑,自然是希望看见小姨又给她们带好吃和好玩的来了。

果然,美美回来的时候,在街口买了三串石榴粘儿,给俩孩子一人一串,留下一串,就跑厨房里去,给她妈吃。这时候,她妈应该在厨房里做饭了,美美看见厨房门开着。

姜姨的确是正在厨房里切菜。

原来这个厨房是两家共用的,后来又给抗抗让出一块地方来,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现在,这个厨房只姜姨一个人用了,就比原来在矿机宿舍的厨房大了不止一倍,做饭就方便多了。而且,现在做饭也不用烧火了,都是液化气,比原先省事了不少。

不仅厨房宽敞,外面的院子也大呀,种菜、种花,还有葡萄树,周边还有两米多宽的走道。要不是抗抗嫌弄脏院子,味道不好闻,姜姨都打算在院子里养鸡了养鸭了。

姜姨做梦都梦不到自己可以住这样宽敞的地方,这都是多亏了她的大傻女婿。

开始的时候,姜姨惦记着她矿机宿舍里的那些朋友,来城里住是不怎么情愿的。可住下了,她才发现,城里比矿机要方便多了,街口就有小卖部,卖什么的都有。菜市场也多,菜的花样更多,想吃什么都能买着。

特别是她那些矿机的朋友过来看她,见她有这么大的院子,那么宽敞的住房,都羡慕地不得了。

女人不管到了啥年纪,都有虚荣心。姜姨让她那些朋友给说的心里美美的,倒不愿意回去住了。

到这时候,她已经完全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而且,在这里住,俩闺女都可以围在她身边,整个矿机,还有谁能比她有福呢?

正切着菜呢,一支冰糖葫芦就到了她的眼前,吓她一跳,侧头一看,却是美美在看着她笑。

姜姨就放下菜刀说美美:“都多大了,还跟孩子似的?”

美美就举着冰糖葫芦,笑着说:“妈,咬一口,看甜不甜?”说着话,冰糖葫芦就塞到姜姨嘴边上了。

姜姨就咬下一个来,在嘴里嚼着,含混不清地说美美:“又给那俩猴儿买了是不是?都说你多少回了,你姐不让你给她们买东西,说把孩子给惯坏了。”

美美就一脸得意,自己也吃一个糖葫芦,边吃边说:“我愿意买,她管得着吗?”

姜姨咽了糖葫芦,看着美美说:“你姐说话也是有道理的。有道理,咱就得听。”

美美就问:“有啥道理呀?”

168.烦

抗抗教育孩子,是结合了她妈教育她们姐俩的成功与失败的教训,又结合了自己的感悟的。

她觉得,教育孩子的第一要务,就是要让孩子充分理解生活的不易。只有理解了生活原本的面目,才知道珍惜她们当下获得的生活的幸福,知道这幸福是爸妈付出了艰苦的努力,为他们换来的,才知道感恩。

她小时候,经历了六十年代初的经济困难时期,经历了上山下乡农村的艰苦,充分体会到了生活是多么的不容易。

所以,她倍加珍惜现在的美好生活,也知道这美好生活,是自己的男人付出了巨大的辛苦换来的,她知道感激姚远,以自己拥有这样一个丈夫为荣。

而美美仅仅小她三岁,感悟就不一样了。她从来没有操心过家里的事情,也没有去农村锻炼过。

美美真正懂事的时候,姚远和抗抗已经可以挣更多的钱,她也就没受什么难为,想要什么,他们两口子基本可以满足她。

所以,美美不知道感恩。从吃穿用度到结婚,房子、家具都不用她操心,都是他们两口子给她置办。美美就觉得,抗抗两口子为她做这些应该,谁让你们有钱呢?她不会想这钱是如何来之不易的。

在抗抗心里,美美就是一个反面教材。

所以,她的孩子们,绝对不能再走美美的路。她要求孩子们,过和大人一样的生活,吃穿用度都不许搞特殊。就是穿衣服,也是摇摇穿小了的,媛媛接着穿。

这是她妈对她们姐俩做过的。虽然美美那时候怨她妈有偏有向,可是,这也的确养成了美美艰苦朴素的习惯。

抗抗觉得她妈做的对,就学了她妈这个办法,用在自己的孩子们身上。

她现在,有足够的条件,让自己的俩闺女过公主一般的生活。可是,她硬起心肠来,让孩子们过艰苦朴素的生活,为的,就是让孩子们知道生活不易,知道感恩。

她偶尔也会给孩子们买些好的,高档的东西。但是,她要让孩子们知道,这些好的,高档的东西,不是天天有的,只能偶尔有。因为这要花很多的钱,会让爸妈为挣钱更加辛苦。

这样,孩子们得到好东西的时候,才会珍惜,也会知道为给他们买这些好东西,爸妈又要付出很多的辛苦,她们要感激爸妈为她们做的付出,感恩爸妈对她们的爱。

同时,想得到好的东西,实现自己心里一个小小的奢望,她们自己也得付出努力。

比如,摇摇考试要在全班得第几名,媛媛要认识多少生字,记住几首妈妈教的新诗。如果实现不了这些自己承诺过妈妈的东西,抗抗就会狠起心来,不给她们买。

有时候,两个孩子有一个没有实现妈妈给制定的目标,就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另一个实现了目标的,拥有了自己希望有的东西,而她却什么都得不到。

但不管是摇摇还是媛媛,得不到东西的时候,一般不会抱怨。因为她们已经习惯了,知道责任在自己,是自己说话不算话,没有实现目标,怪不得妈妈不给买。

在那个时代,冰糖葫芦一类也算的奢侈品,美美整天给孩子们买,就把抗抗教育孩子的方针给打乱了,所以抗抗心里不高兴。

可是,美美当官当的根本不讲道理,抗抗不愿意和美美掰扯,只好把自己的道理偷偷告诉她妈。

姜姨心疼外孙子,可是她心里也明白,抗抗这样教育孩子没有错,最后还是答应抗抗,抽空说说美美,不许她给孩子们乱买好东西。

当下,姜姨就把抗抗这些教育孩子的想法,慢慢和美美都说了。

美美听了,许久没言语,最后才问她妈:“姐夫啥意见啊?”

姜姨就笑了:“他能有啥意见?家里的事,你姐说了算。你没看见你姐夫也不敢给孩子们买好东西吗?出个差,看见新鲜好玩好吃的,还要专门打电话回来,问你姐买还是不买?”

美美就有些明白了,怪不得大傻姐夫可以一心扑在他的公司上。家里的事,抗抗完全可以一个人承担起来,而且,还有时间掌控着公司最重要的设计部门。

这样看来,姐姐一点都不比她差,甚至能力早已超越了她。

抗抗年青的时候,属于那种做事不走脑子的,活泼好动,脾气暴躁。

可是,自从跟了姚远之后,抗抗慢慢地安静下来。因为,她的脑子里,已经装了更多的东西,有了更高的追求。

美美这才意识到,现在沉稳的抗抗,不仅是个合格的时装设计师,而且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合格的妻子,有了大家风范,完全可以配得上姚远了。

女人,只有跟了自己心仪的丈夫,才会不断提高,不断升华自己,抗抗就是最明显的一个例子。

而她心仪的丈夫在哪儿呢?在院子里和她大傻姐夫聊天呢,一副小学生的样子!

许久,美美就对她妈说:“你跟我姐说,我记住她的话了,再不给她添乱了。”

这天,一家人围着院子里葡萄树下的石桌吃饭的时候,美美撅着个嘴,心里一肚子不高兴,怎么看蒋卫东怎么烦,最后就直接发脾气了。

当时,蒋卫东正和姚远说着他现在所在的新单位,铸造车间的事情。他不是铸造专业毕业,上学的时候,也只是从书本上学到一些入门的知识,入厂以后又一直没有参与过这方面的课题,基本就忘光了,现在让他当铸造车间技术科长,干起来实在背劲。

姚远就劝他说:“技术科长不一定就非要专业比人家强,关键还在于集思广益,用好手下的智慧。另外,工人都在生产第一线,有时候实践知识比技术员都懂得多。你只要和大家都处好关系,大家不难为你,有事情肯和你说,主动帮你,也就不难。”

蒋卫东就听着点头说:“姐夫你说的很对,这一点我也深有体会。有时候一个问题不能解决,你比如前几天那个铸件总出渣眼的问题。当时车间开会,要求技术科立刻拿出方案来。

其实,我对这个还真是一窍不通。科里有人主张浇口放置滤网滤渣的,有主张改造前炉的,还有主张改动原料配比的,一大堆意见,我不知道听谁的好,就打算都采用来看看效果。

得亏我下班和大家一起去车间澡堂洗澡,和看澡堂的李师傅闲聊几句。

说起这事儿来了,他就问我,这事儿以前就这么干,为啥以前没出渣眼,现在多了呢?

李师傅是老翻砂工,肺不好才去看澡堂的。

他这一说,我就听着有道理,赶紧回去查翻砂工序都做过那些变动?结果发现,木型工房做的一批排气冒口都比以前细了好多,是为了节省原材料,用做大型铸件模型的下脚料做的。”

刚说到这里,美美就把筷子“啪”一声拍到桌子上了,吓大家一跳。

“在厂里就够烦的了,回到家里了,还说厂里的事!”美美就吼蒋卫东,“你能不能不提厂里的事情,嫌人家报复的你不够是不是?”

蒋卫东看看姚远,尴尬地笑笑,就乖乖闭嘴了。

大家都知道美美在厂里不开心,也都不和她一般见识。于是就都不说话,默默吃饭,连摇摇和媛媛都不敢淘气了。姜姨一家饭桌上的热闹气氛,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姚远吃完了,坐在那里看着美美,待美美放了手里的筷子,这才对蒋卫东说:“哎,我跟你媳妇单独说几句话,你不介意吧?”

蒋卫东看看姚远,又看看美美,心说你们俩我谁都惹不起,我介意有个屁用啊?

他就笑笑说:“姐夫你看你这话说的,都是一家人,这事儿你不用问我。”

姚远就冲蒋卫东笑笑,转过脸来看着美美,脸立刻就黑了:“姜美美,你给我进你屋,我问你几句话!”

美美还真听话,撅着嘴站起来,乖乖回自己屋了。

她还真不敢不听话。大傻姐夫从不跟她发脾气,这回她做的确实有点过分了,估计大傻姐夫生气了。

看着美美进屋,姚远就再回头冲蒋卫东笑笑,又转过头来,黑着脸,跟着美美去她的屋了。

姚远进中间的客厅,见美美已经坐在客厅里的木制沙发上了,摆弄着面前茶几上的茶壶,笑嘻嘻地问姚远:“姐夫,你喝绿茶还是红茶啊?”

姚远顺手关了屋门,回头看看她嘻皮笑脸的样子,也没脾气了,顺口说:“大夏天的,喝绿茶吧。”

美美就站起来,去一边的博古架上的茶盒里拿绿茶。

这些家具,都是全木的,当时价格不便宜。为小姨子住的舒服,姚远和抗抗一点也没心疼钱,从家具到床,都是买最好的。

姚远坐在沙发上,看着美美泡茶,然后就问她:“你好好的,闲的没事干,发什么脾气你?”

美美泡好了茶,也坐回茶几上,过一会儿才说:“心里烦。”

姚远看她一眼,就又问她:“你烦什么,有什么好烦的?”

接着就说:“当初回矿机,是你自己的选择。进这样的企业,就算你再有能力,也得有心理准备,能上能下,能受委屈。这个话,我当初跟你说过没有?

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你做好各种准备了,不求成功,只求享受过程。过程就是有快乐也有痛苦!你年纪轻轻就坐到厂级干部的位置上了,就算是十分幸运的了。比起那些怀才不遇,在厂里碌碌无为混一辈子的人,你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还有什么可烦的?”

其实,最后的话,姚远说的就是他自己,当培养干部当到三十多岁,要不是工伤穿越了,恐怕也就是碌碌无为在矿机混一辈子。

169.女人心海底针

其实,美美心里烦的,并不是姚远说的这些。

在矿机呆这么多年,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道理,她很明白。

她上去的时候,不也是把不听话,反对自己的那些人给整下去了吗?

我不管你有没有本事,你心里反对我,总想给我整点小障碍,搞点小破坏,你就是再有本事,我也不用你。

当然了,学生出身的美美,没有这个狠心。可她背后站着个国企工作经验丰富的姚大傻啊。

没有狠心你就别当干部,否则只能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这是姚远总结自己国企十几年的工作经验,得出的最正确结论。

美美可以这样整人家,矿机换一个老大,她失势了,人家当然可以这样整她,放她到一个有职无权的位置上,已经算是客气了,她还有什么好烦的?

她是烦蒋卫东,跟个哈巴狗似的,就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

人家心里不痛快,你就不能像大傻姐夫这样,和自己争论几句,劝解几句,让人家把心里的火往外发发啊?

还有,就是笨死。拨一拨转一转,到现在连个摩托车都骑不好。

关键还是,美美有心里话没处说。大傻姐夫现在忙,没时间搭理她。再说她结婚了,老是和以前一样小姨子、姐夫闷在一起,让人家蒋卫东看着也不好。

没有蒋卫东,有啥事还能和大傻姐夫说说,心里还敞亮点。这下好,蒋卫东来了,大傻姐夫也不管她了,她能不烦蒋卫东吗?

喝着茶,姚远听美美委婉地把心里这些烦恼说出来,就许久没有说话。

过一会儿,他问美美:“原先我总是跟你说,考虑问题要换位思考,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想想。你站到蒋卫东的角度上,考虑过没有?”

美美就不说话了。她还真没那样考虑过蒋卫东。

姚远就说:“你想想啊,他从一个副处级,被人家降到科级,而且还被弄到全厂最苦最累的车间里去,他心里会是个什么滋味?恐怕比你的日子都难过!

可是,你见他抱怨过没有?还是那样笑嘻嘻的,还是那样对你好,唯命是从。

他没心没肺是不是?不是!他是把自己心里的痛苦深深埋着,不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你现在心情也不好,他不想因为自己影响你,让你更难过!

这是什么?这就是男人,有担当的男人!

美美啊,不说别的,就只说他这一点,你就可以看出他做人的刚毅与豁达,这是一个优秀的男人啊!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你去爱吗?

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唯命是从,为什么从不和你发脾气?他没有脾气吗?你错了,男人都有脾气。

你一个厂级干部,有随便出入门岗的权力,他有吗?没有!可是,为了你,他不时就得去找车间主任,舔着脸跟人家请假,仅仅是因为你在厂里呆烦了,想早一点回家!

他跟你说过自己的为难没有,从来没有吧?可他为难不为难?为难!

姜美美,你想想,这世界上,除了蒋卫东,谁还肯这么对你,刘健行吗?恐怕不出三天,你们俩就能打起来!

他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因为他爱你呀!

他不是个没骨气的人,可为了你,他什么都肯做!

姜美美,有这么一个男人深深爱着你,你就知足吧!

与其找个自己爱着他,他却不爱你的人,不如找个你不爱他,他却爱你的,这句话你总听过吧?而且,我记得这句话还是你告诉我的。

话反过来说,这么一个有担当,有心胸的男人你不爱,你打算去爱谁?

你为什么不爱他,就是因为他不能想到你心里去?可女人心海底针,你不和他说,他是神仙呀,可以猜到你心里想什么?

如果你好好和他说,把你心里希望他成为什么样的男人的话告诉他,他会像现在这样盲目,这样慌张,不知道怎么对你好吗?

你都不了解他,先烦他,不和他沟通,然后就挑人家一大堆毛病,你怎么就不看看自己有多少毛病呢?

我告诉你姜美美,你就是让妈和你姐姐惯坏了。蒋卫东不是我,我要是蒋卫东,一天我能打你三遍你信不信?早晚把你这些臭毛病给改过来!”

姚远说完这些,才发现美美坐在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地哭了,眼泪早就顺着两个眼角,留到下巴下面去了。

姚远还奇怪呢,我没说多么严重的话啊,她怎么好好的哭成这样了?

这时候就听美美说:“姐夫,他要是能和你这样,我就会爱他!”

这下,就轮到姚远尴尬了,这说半天,怎么转到他这里来了?

姚远赶紧训她:“别胡说八道,赶紧把眼泪擦了!”接着就缓和了语气劝她,“我不是你姐夫吗?你这样想,让你姐和妈知道了,咱这个家还过不过啦?”

美美就抓起茶几上的抹布擦眼泪。姚远原本想说那东西不干净,或者去找个毛巾给她,现在也不敢去做了。

这个姜美美,这不没事干捣乱嘛!

美美拿抹布擦了泪,这才说:“我知道这样想不对。可是,我就是喜欢你这样儿的,他哪怕多少跟你差不多呢!我越想就越烦,越烦就越不愿意搭理他。”

姚远一个劲咧嘴。心说,这个小姨子,她这是唯恐天下不乱啊!一个小慧都搞的他整天心惊肉跳了,再加上个小姨子,他就直接不用活了!

他就再劝美美:“其实吧,蒋卫东不比我差,他就是比我正统一些。这个好办,你只要告诉他,你不喜欢正统男人,他爱你,相信就会为你改变的,是吧?

这蒋卫东吧,他现在就是一块白布,你可以随意往上面添加色彩不是?你慢慢培养他,他将来一定比我好更多的。你看,我爱你姐,可我也没像他对你一样,对你姐这么好过不是?”

姚远都快让美美给挤兑的,不会说人话了。

美美也知道自己心里的委屈憋多了,连心里话都给一下倒出来了。

她就是再喜欢她的大傻姐夫,也不能和亲姐姐抢男人不是?再说大傻姐夫爱的是她姐姐啊,抢她也抢不过姐姐。

得,就按大傻姐夫说的,一会儿睡觉好好想想,怎么把蒋卫东给培养成大傻姐夫吧。

她就说:“姐夫,我就是心里堵得慌,现在都说出来,哭一阵,心里敞亮多啦。你放心吧,我不会给你添乱,会和蒋卫东好好过日子的。”

姚远终于长出一口气说:“这就好,这就好。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想想就又说:“你如果觉得在厂里玩够了,不想干了,咱们就不干了,辞职出来。说实话,现在矿机这个样子,早晚还是要垮掉,干不干的,也没啥意思了。”

美美就问他:“辞职了我干什么呀?你弄的服装公司我又不懂。”

姚远嘿嘿一笑说:“我不见得就只搞服装啊。我问你要我那些图纸,你现在知道,我什么目的了吧?”

美美就吃惊地看着他:“你那时候就猜到有这一步了?你是怎么猜到的?”

姚远神秘地一笑说:“这个就复杂了,咱们有时间再说。你如果不愿意在厂里了,就做好思想准备,我的制衣设备有限公司,将来会缺个总经理。还有你那些手下,包括蒋卫东,你要组织一个班子,一旦工程开始运作,你的班子就必须可以直接接管过来,不用我继续操心。”

美美就笑了。一个万人大厂她都玩的滴溜转,管个制衣设备厂,小意思!

姚远还真想搞制衣设备了。随着改开的即将到来,这片古老的土地,将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人们对物质文化的追求,将会达到一个质的突破。

那个时候,各种品牌的服装,将会遍布中华大地。而生产这些品牌服装的工厂,自然需要大量的制衣设备和生产流水线。

他要争取在这个改开的前夜,把自己生产制衣设备的工厂先建立起来。

建工厂当然就得需要投入巨资了,他没有那么多钱。但他可以贷款啊。

这个时候,社会上,改开的暗流已经开始涌动。好多的银行,都在积极寻找能够贷款的对象。但你没有资产做抵押,大额贷款人家肯定不敢贷给你。

姚远有他的服装公司啊。虽然他玩的这个服装加盟模式,所有的服装店都不是他的,就连省城的旗舰店他都倒出去了,就是为了不当出头鸟,不暴露自己过多的资产。

可现在小慧那边的制衣厂,已经归并到他的服装公司了,他的固定资产已经不少了。

他可以利用这些固定资产,向银行贷款,再去建一个制衣设备公司。

如果美美愿意离开矿机来帮他,那么,这个制衣设备公司的领导班子都是现成的。

美美已经理解了工厂不能独立生存,必须职能化公司化的道理,在矿机的时候,就开始把矿机逐步公司化了,只是不等她彻底完成公司化,就让人家给整下来了。

她过来,直接搞一个制衣设备公司,是没有问题的。

贷款建厂毕竟是有风险的,小慧虽说表面上没有服装公司的股份,可是姚远不能装傻,这制衣公司有人家一半的资产啊。再说,现在小慧也不能算人家了。

他得先和抗抗商量,征求抗抗的意见。

抗抗当然不赞成姚远搞这么大的事业。事业越大他就越忙,越忙就越没时间和她在一起。

再说事业搞大了风险就大,她就更要为他担心。

可是,抗抗是明事理的人,不会因为自己不愿意男人做事业就会出面阻挠。

既然姚远已经下决心搞了,那就搞呗,失败了大不了大家再过穷日子,没啥了不起。

170.自己做个孩子

抗抗不反对姚远介入机械行业,搞制衣设备。剩下另一个对这事儿有发言权的,就是小慧了。

这一次,姚远没敢把小慧叫到自己这边来商量,而是背着抗抗,偷偷跑小慧那里去了。

小慧变二夫人了,姚远最怕的就是小慧过来,他们三个人在一起呆着。万一小慧故意发坏,露出点什么来让抗抗看见,他这日子就不用过了。

小慧现在办公,除了上边来领导开会,会去村委会,其余时间,基本都在自己家的小楼里。

她这个一村之长,可是绝对的权威。村里的村民,包括村委会干部,可都是靠小慧的企业活着。平时她也用不着和别人商量,村里的事,她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姚远找小慧,也是直接奔她家,家里没有再去村委会。

现在私人家里允许安装电话了,就更方便,来之前打个电话,就知道她在哪里了。

小慧在家里呢,听说姚远要过来,就让他直接去家里找她。

姚远过来,小慧已经在楼下的客厅里给他泡好茶,在那里等着他了。

能让小慧专门抽出时间来等着的,除了姚远,恐怕也没有别人了。

姚远过来,也没有时间和小慧谈情说爱,因为小慧同意之后,他还有好多事要干。找关系贷款,选厂址租房子,论证所需设备,考察购买,哪一件事情都够麻烦的。

小慧比抗抗见识要多。在她看来,投资机械加工行业,利润明显比其他行业要低,有些不值得。

姚远就跟她解释,制衣设备,国内可以生产的东西,其实已经落后国外至少五十年了。而他们要干的这些东西,却都是模仿的国外先进设备,在国内属于独一家。

这样,他们的技术附加值就高,利润肯定不同于国内机械行业。

再一个,就是国内机械加工利润低,是有原因的。

第一个原因,就是产品技术含量低,起点低,有钱谁都能干。所以,看着一个产品挣钱,大家就一窝蜂地争相上马工厂,造成了竞争激烈。又没有起作用的同行业协会来统一协调,必然造成恶意竞争。

而技术含量高,加工精度和难度大的产品,大都掌握在国企的手里。国企管理成本太高,也是造成产品利润低的主要原因。

他们就不同了。自己搞的这套制衣设备,国内还没有厂家有这个技术,还不能生产,首先有技术附加值的保证,又没有国企那些成本高企的弊端,将来的利润,恐怕比他们现在经营的所有行业,利润都高。

姚远这么说,小慧就不说什么了,他愿意搞就搞去吧。反正这人无所不能,爱怎么搞就怎么搞,听他的就是了。

小慧对姚远的这个话题本来就没什么兴趣,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和他讨论。因为,她怀孕了。

“啥?”姚远就吃惊而又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她。

明明知道小慧最近就是要想方设法要孩子,可听到她怀孕的消息,姚远还是吃了一惊,心里有些忐忑不安。

他问她:“啥时候的事儿,几个月了?”

小慧就有些羞涩说:“就这个月的事儿。我那个没来,去医院看看,人家说我怀上了。”

姚远就开始犯愁了。小慧的肚子挺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恐怕就藏不住了。

小慧倒满不在乎,对姚远说:“你不用担心,我都想好了。”

“你都想好啥了?”姚远就弱弱地问。

小慧不紧不慢说:“想好怎么圆谎啊。我不能总是一辈子一个人过吧?我得有个伴儿。”

姚远听了就一哆嗦,心说你有个啥伴儿啊,别再是直接就把我给出卖了吧?

就听小慧说:“找男朋友,我肯定是不找了,因为大家都知道我讨厌和男人在一块儿,除了你,谁也不行。”

姚远还是不言语,心说我不是男人是不是?你这还是出卖我的路子!

小慧就又说:“可是你有抗抗姐呀,我就没指望了。”

姚远这个气,心说你这是没指望啦?你孩子都怀上了,你亏心不亏心呀你?

小慧就接着说:“不指望有男朋友,我就得往下一辈考虑吧?收养个儿子,继承我的家业?可收养的毕竟不是亲的,我不甘心呀!”

姚远就在肚子里说,所以,你就逼着我和你生儿子!然后你怀孕了,没办法了,就得把我给供出来了是不是?

可人家小慧没这么说,而是说:“我思来想去呀,就去首都医院托人,给我做了一个!”

“啥?”姚远差点让茶水给呛着,“这孩子还有做的啊?”但他随即就明白了小慧的意思,琢磨着说,“这个路子倒对。可是你没结婚,是单身,人家给你做吗?”

小慧说:“所以我说托人嘛。”

姚远就点点头:“所以你就怀孕了。”接着就笑了说,“你这么说,谁相信呀?”

小慧就板起脸来说:“谁敢不信呀,不信试试?”

姚远就不言语了。在这里,小慧就是小霸王,大家都在她的企业里上班,不信也不敢说呀,那不找不痛快吗?

姚远就问:“然后呢,就等着把孩子生下来?可孩子生下来,长大了,万一随我呢?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小慧说:“随你咋啦?人长的像的多着呢,像你就是你儿子啊?美死你!”

姚远就干脆不理她这些孩子主意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吧。他得赶紧回去找人贷款去了,不和这死丫头在这里发癔症了。

小慧不让他走:“我还没说完呢,你上哪儿去?”

姚远说:“我去找人抵押贷款啊。”

小慧说:“那个慌什么呀,明天再办也不迟。”

姚远看看她,就严肃了说:“我可告诉你啊,怀孕前三个月是危险期,绝对不能想那事儿,明白没有?”

小慧就红了脸说:“说啥呢,谁想啦,你才想了呢?”

姚远就问她:“那你不让我走干啥?”

小慧就一脸怨气说:“哥,你不能有偏有向吧?抗抗姐怀孩子的时候,你又买这个又买那个的,到我这儿,怎么连句好话都没有,拔腿就走啊?”

姚远就笑了:“那时候不是穷嘛,市面上也没这么多好东西呀。你看看你现在,想吃啥没有啊,还用的着我操心啊?”

心里却奇怪,小慧怀孕和抗抗怀孕,他的感觉还就是不一样。就是换现在怀孕的是抗抗,他也会像过去一样高兴,一样嘘寒问暖的。可是,小慧怀孕,他竟然没想到这个。

看来,他还是爱抗抗更多一些。

想到这里,他又坐下来,心里倒觉得有些亏欠小慧了,就问她:“你想吃什么呀,我给你买去?”

小慧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想吃什么自己买。”

姚远就又在心里叹息,小慧比抗抗懂事多了。可不知怎么的,他还是更关心抗抗,在乎抗抗的感受多一些。

这时候,就又听小慧说:“我问过大夫了,大夫说三个月以后,就能看出肚子里孩子是男是女。是男孩我就留着,女孩我就找人流了。”

“啥?”小慧这句话又吓姚远一跳,“女孩也得留着,不许瞎胡闹!那好歹也是条性命!”

小慧就有些委屈,看着姚远说:“可你已经有俩闺女了呀。我也不小了,生不了几个孩子,你得有男孩继承你的事业不是?”

姚远就生气说:“女孩就继承不了事业啦?净是些封建思想!你不是女孩啊,抗抗不是女孩?美美也是女孩,可个个都是好样的!只要是咱们的骨肉,就得给我留着,不管男孩女孩,听着没有?再说了,流产多伤害身体呀?不许瞎想!”

小慧就心里美美的。姚远不许她流产,还是为了她好,知道关心她,说明他心里有她。

她就放下这个话题不说,问姚远说:“哥,你说抗抗姐要是知道我怀孕了,她会不会怀疑这孩子和你有关系呀?”

姚远就叹口气说:“她肯定怀疑呀。到时候,我只能咬着牙打死不认账了。”

小慧就笑了,半天说:“我想好了,过俩月我会去米国考察一个项目,尽量在米国呆到孩子出生再回来,我就说孩子是在米国做的,你又没去米国,到时候她就不会难为你了。”

姚远问:“你刚才还说孩子是在首都做的呢?”

小慧得意说:“我现在改米国了。要是米国不方便,我还惦记着改宝岛呢。”

姚远就不由过去,搂着小慧说:“慧儿,你心地真好,啥都为我想到了。”

小慧就叹口气说:“我跟抗抗姐争你,本来就觉得亏欠她,当然就更不能让她知道我们的事啦。你放心吧,我会一直瞒着抗抗姐的,不让她难过。”

三个月以后,小慧跟着一个商业协会组织的考察团去了米国。

姚远给廖景荃打了电话,让他帮着照看一下小慧,顺便给找个保姆。另外,设法把签证给改动一下,争取住上一年再回来。

这个年头,穷人没朋友,富人到哪里都有朋友。

姚远一直和廖景荃保持着联系,时不时的通个电话,他在这边又是加盟店又是制衣厂的,廖景荃都知道。

这是个中国内陆未来不可小瞧的商业家和企业家,廖景荃当然愿意为这个外甥做事了。

一看到小慧,不用姚远再说什么,廖景荃就明白了。这女人肚子里怀的,恐怕是外甥未来家业的继承人啊,那可怠慢不得。

小慧到达米国的时候,姚远也在这边开始了他的跨行业经营计划。

计划第一步,自然就是贷款。

他有那么多叔叔,平时只给人家送东西来往着,却从不用人家。现在,他要贷款了,哪个环节不通,随便打个电话,就畅通无阻了。

171.早有预谋

姚远做事,用不着像别人一样,一步一步地来。

改开以后的政策他门儿清,到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他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

他叔叔多,别人走不通的路,到他这里基本畅通无阻。

所以,在办贷款的同时,他就知道自己的贷款一定能办下来,还知道自己再注册一个公司也毫无问题,他就敢在这些还没办完之前,让美美组织未来的领导班子,到城市周边去考察厂址和公司安在哪里比较合适。

现在,地价虽然便宜,跟白送差不多。可时候不到,还不能买,最好就是临时租用,签个五年租赁合同。

到可以买地的时候,再把租用的地方买下来。如果卖方不想卖或者地价高,就去其他地方买,立刻搬家。

改开开始,开发区相继设立的时候,好多地方为吸引企业入住,都白送地,姚远就等着人家白送地呢。

你不送我也行,我可以搬家,到别人那里办厂,你的gdp就会减少,影响你升迁,到时候咱看谁着急。

美美这下有事干了,直接不去厂里上班了。

那个年代,工厂管理松懈,国家计划内的活越来越少。到八五年的时候,好多工厂基本就没有计划内的活了。

这么多工人,都在班上,指望工厂挣钱来养活这么多人,也不现实。

所以,好多职工从那个时候就已经不上班了。与其上班挣那点生活费,还不如在繁华的街口摆个早点摊呢!

对自谋生路不上班的职工,厂里不知道该用什么政策来卡,只好睁一眼闭一眼。

你不来上班,我也不给你发工资。甚至有关系好的职工,不上班都没有耽误领工资。

其实,不上班的,都是能力相对较强的职工。只有什么本事没有,只能靠工厂发那几个死工资的,才在工厂里耗着。

这就造成了国企大量有能力精英人才的流失,国企的衰败,恐怕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像美美不上班,就一下带走了原来她手底下十几个领导能力超强的人才。

他们都愿意跟着美美去姚远那里,姚远给的工资高啊。而且,姚远说了,这只是公司筹备阶段,等公司真正投产了,他们就是公司的元老。

对公司元老,姚远当然要另眼看待了,只要现在努力工作,将来他们会得到部分公司股份的分红权,拿干股分红的。他们也可以享受一把当资本家的快乐。

这么优厚的条件,矿机不上班的有的是,他们不上班也不会有人多管闲事,他们为什么不干啊?

不止美美带走一批人,刘健也受了姚远的委托,把他过去培养的那些业务员几乎都带出来了,还有过去从事公关、猎头工作的那些人,再加上听说了消息,自己跑过来的,等于是美美在矿机给姚远培养了一整套的管理团队。

这个损失,对国企来说,是相当巨大的。可是,这些人在国企人家不用,好多还给下放到生产一线干工人去了,你让他们不跑干什么呀?

有人都不会用,这也算是国企在未来走向没落的一个重要因素吧?

这下,姚远一下子就兵强马壮了,连注册登记、税务垫资、消防安全这一大堆的麻烦事,他都有过去矿机公关部的专门人员跑了,几乎不用他操太多的心了。

很快,美美就带着自己的人马,在矿机和城市中间的一个村子的公路边上,找到了合适的地方,做为公司和工厂的地址。

时间发展到八十年代中期,那些有眼光的乡村,已经开始利用自己的地理优势,在村里空地上建设厂房和办公楼,吸引商人过来租赁投资。

一来可以收取租赁费用,为村里增加收入。二来,来投资办厂的,租了他们的地方,就成了他们的乡镇企业,创造的价值,自然也算到他们的政绩里面去,为干部们下一步的晋升,创造了良好的条件。

还有,就是工厂办到村子里,村里的村民就有机会进入工厂里当工人,增加家庭收入,为村里减轻负担。

这里不是纯农产区,随着农业机械化程度的不断提高,就那么点耕地,哪里能用得上那么多农民?

打工潮已经在南方风起云涌,好多北方的农民,也扔了锄把子去南方打工挣钱了。

可跑南方那么远的地方去挣钱,总不如就在自己家门口方便吧?就算挣的比南方少点,来回的路费也就省出来了。

在城里通往矿机的公路中间的地方,有个村子叫赵各庄,是个有一千多户人家的大村。赵各庄东边,挨着公路的村头上,沿着公路建了一溜三排厂房。

村里建这些厂房,自然是看着别的村里建厂房往外租挣钱了眼红,他们也集资建厂房。

可是,他们没有经验,建的厂房太大太长了,厂房建成一年多了,也没有租出去。

这时候的私企,严格了说,还不能算工厂或者企业。基本是不知通过某种关系,搞到一个大企业产品的配套零件,弄一两台设备,雇两三个人加工零件,或者零件的某一部分。

而大多数的时候,是根本不雇人,就是自己干或者把自己的家人都叫来干。

这种生产单位,顶多也就算个生产作坊,有时候一间小破屋,拉上三相电就行了。

赵各庄搞这么大的三个工房,谁肯租,又租的起呀?因此,工房盖起来就一直闲着,把村委会几个人给愁的。工房砸手里去了,集资的钱还不上,别说利息,就是本金都没处淘换呀!

像赵各庄这样的情况,那个时候在许多村子里都有。农民们那时候不知道工房应该搞什么样,四处求人,弄个图纸来就开工,胆子够大,无知无畏。

美美一共选了三个地方供姚远参考,还有其他比赵各庄更合适的,但姚远选了赵各庄。

因为他知道,这里将来是这个城市工业开发区的所在,周边的土地都会被变成工厂。而开发区内的工厂,是可以享受市里制定的优惠政策的。

当然了,这种先知一样的话,姚远是不敢对美美讲的。

三个工房正好,一个放机加设备,做机加车间,一个做铆焊车间,一个做钳工组装车间。

而且,三个工房都在外面,带着二层小楼的办公区,正好也可以把公司的职能机构,也设在这里。

稍微改造一下,把三个独立的工房的院子都通开,只留中间一个办公区的楼下做生产管理机构办公室,其余做公司职能部门办公室,一切就ok了。

美美在矿机的时候,给姚远干过这些制衣设备,具体怎么干,她心里有数。

可这些工房都太大了。特别是机加车间,连一半的面积都利用不起来。

面积大了租金肯定高,这不浪费资金吗?

美美是弄不明白,姚远为什么放着更合适的地方不选,偏偏选择这里?可她这位大傻姐夫做事,向来匪夷所思,她也就懒得问了。

接下来,姚远就要美美负责联系购买需要的设备,加上她男人蒋卫东,就在他城里公司的办公室里,打电话联系,有了目标以后,就去设备所在地看设备买回来。

美美都从厂里跑了,蒋卫东肯定也跑了呗。不过,他们算国家正式干部,不像没有编制的干部那么随便。

两个人都递交了辞职信,你爱批不批。你黄仲焕上边有人,我们不见得比你人少,事情做绝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黄仲焕当然明白这个道理,这等于是把一个烫手山芋递到他手里去了。

人家为什么跑了?打击报复呗。真要较真,弄到上边去,还指不定谁难看呢。他只好把这事压下来,不上报。

你不来上班就不来吧,我权当不知道,上级要是问起来,咱再想办法圆谎。

要么就说你有情绪,在家休息了一段时间。这个主意你不同意,那就从矿机医院弄个证明,因病休假。

美美跑了,工资他都不敢不给她开。为啥?他不知道美美心里想什么啊?万一美美是想着算计他呢?你不给她开工资,那就等于是知道她不上班了。一个厂级干部长期不上班,你为什么不管不问不向上级汇报?

他处理美美过分了,自然做贼心虚,不敢把事情扩大化。

对这一套,姚远太熟悉了,直接就让美美两口子交辞职报告了。

至于其他人跑他这里来不上班,那就各自去想办法了。你能保住厂里的饭碗就保,保不住我这里也照样养活你,而且比你在厂里挣的多的多。

还有不但保住饭碗,工资都不耽误发的呢,那就看个人本事了。

矿机一个车间,几十人就可以完成的工作,却有几百人的编制,这都是历年来慢慢形成的,谁也没有任何办法。

可没有上边下达的任务了,一个车间几百人,你拿什么发工资养活他们?上边还没有裁人的政策,你又养活不了这么多人,怎么办?只能默许部分有本事的不来上班。

所以,矿机不上班的多了去了,谁在台上也不敢拿不上班说事儿。你惩治一小撮,就会带出一大批,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

再说谁也不会吃饱了撑的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人家不上班给你省工资钱了,你再硬把人家给弄回来,你有那么多地方安排,有那个资金发工资吗?除非你是故意打击报复某个人,和人家过不去,想借不上班开除人家。

姚远让美美两口子去筹划购买设备,可工房这边谁去谈租赁的事呢?

姚远就冲美美一笑说:“这个你甭管,我专门有人干这个。”

美美就看着姚远,半天才恍然大悟。

她这个大傻姐夫,看来是早有预谋了,刘健肯定也来了!

172.就这样吧

姚远当然是早有预谋。

他做事情,历来都要考虑上中下三策。就算考虑最粗疏的问题,都会去想成了怎么办,不成退路在哪里?

美美大学毕业选择回矿机,他就预言美美会因此碌碌无为一辈子,直到退休。

就算美美凭着他的先知先觉成为了一把手,面对矿机臃肿落后的体制,庞大的过剩职工群体,也无能为力,只能维持着矿机不倒,预留一部分资金,等待日后改制机会的到来。

可是,把一个毛丫头推到一个万人大厂的老大位置上,不是那么简单。就算有姚远先进一步的管理模式,也异常艰难。

在这种情况下,他自然就会为美美考虑退路。

美美闹够了,厌倦了,那就不干回来,跟着她姐姐玩儿呗。

穿越后的姚远,看透了世态炎凉,已经没有了雄心大志。他只会看到自己眼前的幸福,让他爱着的人们幸福,其余与他无关。

要不是张建国没事找事地整治他那一下,他还不想把自己的事业做大。

做大了累呀,也挤占了他享受幸福的时间。人生短短几十秋,何苦呢?

他意识到不做大不行了,下决心了,就得把美美利用起来了。突然问美美要制衣设备的图纸,就是要给美美和美美培养的这些人才,找一条后路了。

老子想装猪睡懒觉,你们偏偏不让我睡,那老子就恢复大象本来的威严,踩死你们这群蝼蚁!

美美去准备设备预算,姚远就把刘健给弄来了,去和赵各庄谈租赁协议。

这个刘健轻车熟路,跟姚远保证:“放心傻哥,我一定给你拿到最低的价格!”

姚远就看他一眼:“你脑袋进水了吧你?这不是让你买东西!”

刘健就蒙了:“这不就是买东西吗?能一万租下来,咱们干吗要花两万啊?”

姚远就问他说:“你租下来干啥,不是要进设备搞工厂吗?你把价格压到最低,弄的对方不满意,等你设备都进去了,开工了,你如果是村里的负责人,你会怎么对付我这个奸商?”

刘健想想,立刻就恍然大悟说:“我会以各种理由再把租价抬回来。反正你设备进来了,货到地头死。你要么答应我的条件,要么搬家承受更大的损失!”

姚远就笑:“你特么换位思考还是没学到家。成大事,就要有气度,和周边环境相适应,明白不?”

刘健就嘿嘿傻笑:“跟着傻哥你,我天天都能长学问。我知道怎么做了,和对方交朋友,以诚相待。大家成了朋友,以后他们才不拿地头蛇的身份欺负咱们,给咱们找麻烦。”

姚远就点点头:“对嘛,为啥非叫你去谈这个事呢?不就是因为你过去跟那些痞子混,认识的人多,可以把他们吹晕嘛!吃饭、喝酒、吹牛,给他们个合理的租赁价格。日后我搬进去,村里的事就是你的,出了喽子我就唯你是问!”

刘健答应着就跑了,心说这姚大傻是什么揍的,怎么什么他都能想到前头?

这样,他就不敢先去和村里谈协议了,他得找过去那些痞子朋友,先和赵各庄的狱友们混熟了,摸个底掉,知己知彼,再去找相关的村干部们。

刘健去对付赵各庄的村委了,美美很快就把所需设备的清单列好了交给姚远。

姚远看看那份清单,问美美:“这些设备,你都打算买新的呀?”

美美说:“对呀,新的不容易出毛病。”

姚远就皱眉,过一会儿说:“你去楼山你姐那里打电话,把蒋卫东叫过来。”

现在,姚远直接在自己家的后院里办公了。他的办公室给美美两口子了。突然就多出一个公司的办公人员来,没地方去呀,他只好把自己的地方给小姨子了。

美美不知道他抽什么疯,自己那份清单哪里不对了?可姚远不说,她也没法问,只好去叫蒋卫东。

那天晚饭后,美美让姚远关在屋里数落一通,对蒋卫东的态度好了不少。可要她一下子就转变的对蒋卫东的看法,或者蒋卫东一下就变得不那么正经了,这个都不可能做到。

美美态度好了,也就是不冲蒋卫东发脾气了,平时两个人交流还是不多。

好在姚远要搞工厂,两口子有事干了,需要在一起商量事儿,这才话多起来。

一会儿功夫,蒋卫东就过来了。姚远让他们两口子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跟前,自己坐在他们对面。

他拿着美美给他的那份清单,对美美说:“咱看看咱们都需要些什么机床?车、铣、磨、钻,这全都是普通设备,咱国家现在也就能生产这些普通设备。”

接着他就问美美:“姜美美,你搞这么多年的机加,你听没听说过一句话,叫现在的设备不如七十年代的,七十年代的不如六十年代以前的?”

美美就是一愣,她只想着新厂子就得买新设备了,这是国企的一贯思维,没想到姚远的这个说法。

的确,在考虑经济利益和市场放开,需求激增的现在,好多机床制造工厂开始偷工减料,连机体时效都做不到了。经常有的厂家买了新机床回来,没用多久,机床导轨就出现了变形,加工精度都无法保证了。

而七十年代处于运动时期,生产受到了极大影响,出的产品自然不会太好,但比起八十年代后期的产品来,仍旧可以算的货真价实。

所以,工厂里使用设备的工人们,很早就发现了这个毛病,越新的机床就越不好使,越不抗造。

这下,美美让姚远抓着理了:“姜美美,这是咱家自己的工厂,不是你的矿山机器厂!你这不是拿着咱自己家的工厂,自己家的钱造着玩吗?亏你还领导过一个万人大厂,就这水平?回去列一个方案,重新寻找机床来源。那么多工厂效益不好,还怕买不着精度好的旧设备?越是大厂,设备利用率就越低,肯定有好的。”

美美挨了姚远一顿训斥,也不回嘴,从手里拿过那个清单,站起来就走了。

姚远看着美美出了院子,对还傻坐在那里的蒋卫东说:“你还傻坐着干啥,还不跟赶紧追她去?”

蒋卫东这才反应过来,站起来就跑,又被姚远叫住了。

姚远看看他说:“机会,我给你创造了,你自己把我不住,就别赖我了。”

蒋卫东就冲着姚远笑:“我明白姐夫,谢谢你!”

姚远找茬训美美,这也算是一招。就是故意让美美受委屈,然后让蒋卫东去当好人安慰她,借机把两个人的关系再拉近一些。

他的想法是挺好,可这毕竟不是在厂里。美美从小就是姚远教大的,犯了错误挨他训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根本就不在乎,也不会委屈。

蒋卫东屁颠屁颠追上美美的时候,美美正发动摩托车。

蒋卫东就到跟前说:“还是我带着你吧?”

美美一脚就打着了火,看他一眼说:“少废话,坐后面去!”

她骈腿上车,待蒋卫东上来,右手一转油门,摩托车就出去了。

城市里街上行人多,摩托车走不快。

蒋卫东就在美美身后,贴着美美耳朵说:“姐夫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

美美倒奇怪了,回头看他一眼,反问他说:“有啥不好听的?他又不是训我一回两回了,早习惯了。”

原来人家美美根本就没在乎,蒋卫东就不知道说啥好了。一路都没想起该说什么来。

到了公司门口,美美下车,把车停在楼下院子里,忽然就站住,然后就自己笑了。

蒋卫东倒让她笑的有些发毛,轻声问她:“好好的,你笑什么?”

美美就收了笑容,看看他说:“你呀,永远也不会哄人。我姐夫给你创造再多的机会,你也用不上,就别遭那个罪了。咱们都夫妻了,我也不是小孩子,用不着你哄,就这样吧。”

原来,人家美美自己就把姚远这招给识破了。

他叫蒋卫东来,又没有什么事儿和他说,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嘛。美美是他的学生,这点小诡计,怎么能瞒得了她?

但姚远的一番苦心,美美也明白了。姚远是看着美美跟着蒋卫东不开心,心里过意不去,在想着法儿让他俩过好呢。

可是,这人的性格是一定的,蒋卫东不会做,做不出来的东西,你就是再教,也教不会啊。

美美也不想让她的大傻姐夫再为她操心了。就像她跟蒋卫东说的那样,就这样吧。

人生谁没有遗憾啊?蒋卫东这样的,就算是不错的男人了,自己慢慢去适应他,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吧。

但想到这辈子会和这个人永远在一起,从现在都可以看到未来,看到永远,人生再没有波澜和不确定,心里不由就又产生出一丝悲凉来。

还是把更多的心思用在工作上,把大傻姐夫交给她的这个公司经营好,让矿机那些领导者们看看,我姜美美到底有没有本事!

回到办公室,她立刻吩咐先期过来跟着她的那几个人,出去找报纸,找杂志,找所有刊登过旧机床转卖广告的刊物,去和厂家联系。

那时候还没有出现关于机械行业的专门刊物,但纸媒上已经开始刊登各种广告,其中也不乏设备交易广告,姜美美曾经在一些报纸和杂志上看到过的。

蒋卫东看着美美雷厉风行地指挥着大家干这干那,就是没他什么事。

待大家都出去了,

他就问:“那我干什呀?”

美美看看他说:“你熟悉一下咱们要买的这些设备的原理和构造,到时候咱们去买的时候,要检测精度,观察有没有大修痕迹,这个就靠你了。”

这一次美美对蒋卫东说话,就温柔了许多。

173.公司化的工厂架构

在美美组织考察旧机床的时候,刘健已经和赵各庄的村委谈妥了厂房租赁协议。

价格当然是大家都可以接受,赵各庄村委会也答应,在土地价格没有大幅度波动的时候,不调整租赁价格。

刘健就是有这么一个好处,只要他明白了自己要干什么的时候,就会为达到目的,想出各种匪夷所思的主意来,可以说有些不择手段。

他愿意跟着美美干,就是因为美美可以给他很大的发挥空间,只要结果,不要过程。

美美是姚远教出来的,姚远自然就比美美老练多了。这让他感觉,跟着姚远干,比跟美美干还痛快。

直到刘健和村委会商讨了所有细节,签租赁协议的时候,姚远才露面。协议签订之后,姚远请客,大家加深一下感情。

那个时候,可能是因为大家的物质生活还不是很丰富吧,从上到下的都喜欢喝酒。而且,大家在酒宴上喝的越多,似乎感情就越深厚,不把自己喝醉,似乎就不够意思,对不住主人家的一番心意似的。

姚远在刘健陪同下,把村委会的干部们都给灌了个七荤八素,他们也喝的回不了家了。

可是,从此以后,姚远在赵各庄的工厂就异常顺利,没有人再找什么麻烦。

姚远当然不能整天这么陪着村干部们喝酒,他还有别的事情呢。

这时候,就看出公关部的好处来了,他们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和酒量,就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全给办了。

那时候姚远设公关部,可不仅仅是为了协调与相关单位、机关的关系,也是为了对付喝酒。

公关部里专门有那么几个酒量大,说话好的男女,被姚远安上些经理、主任、厂长一类的虚职,来应付各方面的酒宴,这也算是那时代的一个特色吧。

而他公关部这些手下,都是美美在矿机的时候,发掘的人才。

矿机新老大黄仲焕不知道这些人有用,把他们当做不劳而获的吃货,都发配到生产一线去了。等他发现这些人的价值的时候,人家早就不给他当兵,跟着姚远干去了。

随着美美带人在外地不断转悠,一台台的旧设备也被拉到厂里来,机加车间的阵容也在一天天扩大。

管机加车间的,也是矿机过来的一个车间主任,属于美美这条线上的,黄仲焕来了受排挤靠边站的。

这人只有三十来岁,看着年青,却是从生产一线一步步干上来的,有丰富的实践经验。

他过来,就拉来几个技术工人,都是过去跟他干的弟兄。

有姚远在后面做技术支持,有这几个技术工人做骨干,剩下的所有人员,大家一起上阵,车间从电器布线到设备安装,进行的也十分顺利。只是他们缺乏现在的风镐、电锤、牵引机等机械化工具,大部分都要靠人工,大家吃不少苦头,累了一些。

那时候的人们,还不像现在这样,有太累的活就等着机械来完成,没有对机械的依靠心理。自己**锤打地坑,靠人力移动笨重机床,在他们看来都是正常行为,所以也就没什么好抱怨。

机加车间在一天天成型,另外两个车间需要的设备少一些,准备起来就容易多了,只敷设的主要线路,电焊、氩弧焊、气焊、卷板、裁板、折弯一类设备,价值不高,都买新的都没问题。

虽然从矿机挖来了不少人,可这好歹的也是个设备制造工厂,需要的人数还是远远不够,只能从附近的农村招募工人。

这些刚扔了锄把子的农民,从来没有进入过工厂,甚至好多连机加设备都没见过,图纸是啥玩艺儿都不知道,是无法从事车、铣、钻、磨一类需要技术的工种的,就是电气铆焊,他们也干不了。

针对这个情况,姚远结合过去他见过的乡镇企业培养工人的办法,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方案。他在帮小慧搞那些企业的时候,也曾经将自己这个方案运用到培养人才上,效果还是不错的。

他不会像国企那样,实行师徒传帮带的办法。那样太慢了,再说他也没有那么多熟练技术工人。

他就生产几样设备,这就决定了他的每一台机床,需要加工的产品样式不多,就那么固定的几件东西。

工人用不着样样精通。你在这一台机床上工作,只要记住这台机床加工的这几样东西就可以。

每一个工件需要加工哪几个部位,都加工到什么程度?不需要看图纸,记住工件就行。

至于要加工到什么程度,你学会用给你的尺子就行。如果你连尺子都不会用,那你也用不了机床。这么笨的人,你还是找地方凉快去吧,别在我这儿给我耽误事。

他这是把复杂的机械加工,转换成南方工厂不需要技术的流水线作业的形式。

这个形式,不是他发明的,是后来的乡企,因为缺乏技术工人,在实践中慢慢摸索出来的,最有效的办法,被他提前给拿过来,用上了。

当然了,这个办法就需要有懂行的技术工人在一旁监督,随时指导这些外行。

姚远就把从矿机过来的,有限的几个技术工人用上了。让他们脱产,专门负责传帮带。每一个机加工种,都至少配备一个技术工人,他们不但要传帮带那些生瓜蛋子,还要负责产品的质量检测,出了问题,追责只到技术工人,不问下面,逼着每一个工种都必须出合格品。

这就与国企正规的生产车间完全不一样了。

这些技术工人,就自然形成了工厂的质量管理团队。

另外一个团队,就是生产管理团队了。

他不需要那么多管理人员,一个车间,有一个脱产的车间主任就够了,负责工期安排,工件调度。

一个车间,每天需要交货那些产品,这些产品都在哪个工序,谁那里需要加快进度,那个工序需要为急活让路。就这么点事儿,还用得着整好几个来管吗?一个人足够了。

而且,搞生产就得稳准狠,一个人说了算,不需要别人在后面胡说八道,也不需要各人考虑各人的那一摊,这才能在车间领导者脑子里,形成全盘计划,综合分析,得出最接近正确的生产安排。

如果你做车间主任,连这点能力都没有,那你就不是称职的,换别人做就可以了。

然后,在三个车间主任上面,他才社一个生产部长,负责协调三个车间的生产进度。

剩下的财会、仓储、统计这一些功能,他就全部划归公司了。

这样,生产功能就被完全独立划分出来,再不用考虑其他的乱七八糟,只安心保质保量地把产品干出来就行了。

做为公司总经理的美美,手底下的部门就复杂了。除了从生产部门划拨过来的职能部门以外,为确保产品质量,就得有一个质量部,从每一个工件的检验,到整机总成出厂,都要通过质量部。

而分布在车间里的那些技术工人,既要保证工件质量,又要保证生产进度,是受生产部和质量部双向管理的。

另外,就是姚远说的,生产过程,不是一个纯粹的质量过程,还要考虑实用,不能因为无限地追求质量,而成倍地增加生产成本。

这就是质量部的最终职责,保证产品到客户手里,使用中不出问题,同时也要尽量去降低生产成本。

这事儿听着容易,实际做起来很难,包括工艺材料协调,技术数据优化,还包括经验判断,区分客户分类,相当复杂。

所以,美美这个质量部的部长,也得是个既懂技术,又有生产经验的高手。

其实,矿机这种高手还真不少,只是限于体制,大多被埋没了。

美美在管理矿机的时候,就很注重发掘这类人才,这也是受了姚远对她说教的影响。

所以,当她需要一个质量部长的时候,她闭着眼都能想到好几个,很快就把人家挖过来了。

同样,生产部长也不是国企的模式,也像质量部长一样,需要全面的知识储备和实践经验。

有时候,合理的情况下,质量部长能够和生产部长互换,都能胜任对方的工作,才算合格。这样,才能互相体谅对方的难处,做到质量和生产双方不产生矛盾。

无疑,美美可以找到这样的人选,保证她管理下的车间生产、质量两不误。

还有,就是美美直属的办公室,得设一个主任,负责公司所有场所的卫生、安全一类杂务,还得管理仓储、材料、采购、发货,与各部门协调,这个办公室主任也不好当。

但美美有人啊,刘夏一直跟着她做办公室主任呢,这人只要被别人重视了,工作热情和能力都有。原先在厂办公室不被重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后来求抗抗说情,就到美美身边干办公室主任了。

美美被排挤出主要领导圈子,她的日子当然也不好过。听说美美到了姚远这里,她自己就跑过来了。

她是抗抗的好朋友啊,当然知道姚远的能力。只要跟着姚远可以挣钱,她才不管公职不公职呢。

除了以上部门,还有一个机电技术部。这个部门,是姚远根据以往的经验,结合国外企业的管理方式,提出建议,美美才把技术支持部,改为机电技术部的。

这个部门,与国企技术部门的区别就在于,把过去技术部门单纯的技术支持,另外附加了一个设备维修管理功能。

其实,工厂的设备、设施修理,本来就是一个要求懂一定机械和电器原理的技术工作,让没有太多专业知识的工人来做,根本就做不好。

174.不改初衷

黄仲焕把美美给撤下来,却给了姚远一个机会。

在那个人才紧缺的时代,姚远就算想着搞一番大事业,他也没人可用。除非他想靠他那帮叔叔们,走歪门邪道。

可两世为人的姚远,已经看透了许多常人看不透的道理,并不觉得这世界上钱最重要,有钱最幸福了。

在他的心里,最幸福的日子,就是守着一家人,老婆孩子热炕头。钱嘛,够吃够喝就行啦。

他有那个制衣公司,加盟店在逐渐向全国扩展,只这些挣的钱就足够了。

张建国的事提醒了他。这个世界,不是你想过你的舒心日子就能过的。

你没有足够的实力,就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烦心事等着你。

以他服装公司现在的实力,是根本不可能架住改开后疯狂而入的世界品牌冲击的,立刻就会处于风雨飘摇之中,那时候烦心事会更多。

那么,就必须加强自己的实力,做大做强。

其实,这也是许多企业家和商人不得不面临的问题。说什么贡献社会,什么有雄心壮志,纯粹就是扯淡!

谁不知道事业越大越操心啊?谁不想过无事一身轻的舒心日子啊?可你不去做大自己,就会被别人超越,然后吞掉。

到那个时候,你可能资不抵债,还不如一个小老百姓舒坦。

上了贼船,想着再下来,可就难上加难了。

姚远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服装生意,心急不得,只能一点点地去拓展。而且拓展的越大,占用资金就越大,风险也会成倍增加。

改开已经逐渐临近,他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来一点点积累资金,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怎么办?只能再设法介入其他行业,快速积累资金,让自己迅速强大起来。

可做什么好呢?

正在他犹豫不决,感到迷茫的时候,黄仲焕就送他一个机会。

一个姜美美,就让姚远轻松拥有了一个管理团队。这真是瞌睡就给送枕头啊,从这一点上来说,他还真得感谢人家黄仲焕。

现在,营销、生产、公关、技术,各部门的骨干,都没发愁,就从矿机那里自动过来了,也算他没白费心机地培养美美一场,最终还是自己受益了。

美美带着团队,全国各地跑一遍,需要采购的设备已经逐步到位。美美回来,一个完整的公司就可以开始运作了。

俗话说,现代的经济市场,是三分生产,七分销售,这个是有道理的。你产品再好不会卖,卖不出去有个屁用?

所以,姚远一开始教美美的时候,就要求她首先注重营销体系的建立。

刘健过来以后,在工厂正式投产之前,姚远也没让他闲着,把他和他带来的营销骨干,都安排到制衣公司的营销团队里去,让他们跟着出去拓展加盟店。

现代的影像资料宣传,专业的讲解介绍,一环套一环的营销手段,让刘健他们大开眼界,他们这才意识到,国企的东西早就落后了,不但落后,而且落伍了。

不仅如此,营销实习之后,姚远还要把他们送到自己的制衣厂里,看他们即将生产的设备是如何运行的。

制衣过程,说起来简单,其实里面有很多的流程和技术。从原材料检验入库,到蒸汽松布、展布,再到裁剪、中烫、配片,然后到正式制衣的过程中,还有车花、绣花、钉珠等等的过程,这还只是完成了一半,后面还有拉捆条、平车、冚车、及骨车、熨烫定型、开纽门、定纽扣、吹线、吊挂牌等等一系列工序。

那个时代,国内的制衣厂,使用机器自动化工艺的基本没有,大多都是靠人工来完成这些工序。甚至连个生产线都没有。

所以,限于国内制衣水平,我们那个时代的服装,也就那么几款样式。

就是最先到达内陆的pireercardin公司,委托的国内制衣厂,也大都是落后的手工操作。

那个时候,小慧的制衣厂也大多是手工操作。可姚远见过现代的服装是个什么样子,通过那些年和抗抗在家里开裁缝铺的实践,也多少的明白了不少现代制衣的一些诀窍。虽然没有现成的设备,他凭着自己对机械制造的熟悉,发明了许多改变衣料性质的土机器。

凭借姚远的这些土机器,小慧的制衣厂就可以走在国内制衣的前列。

所以,小慧敢去大橘子的店里找事,找pireercardin品牌的毛病。因为抗抗牌的服装制造,包含了许多现代制衣的元素,质量和款式定型上,的确有对方做不到的地方。

廖景荃为姚远引进了国外的生产线,许多东西都是国内见都没有见过的,比如蒸汽机械松布,自动展布机。特别是裁剪、车花、绣花这类工艺,好多都是电脑操控的,速度又快,干出来还误差小。

那个时候,不仅国外有了简单的电脑,国内其实也有了486一类的机器,只是还不知道应用到控制机器上去。

这一点,也算是姚远的发明。利用国外的机器进行仿制的时候,成功利用触点接触器,把电脑输出信号和机器动作连接到一起,找到了国内的电器元件替代品。

人工制造和机械自动化,哪个效率更高,成本更低,这是傻子都能想明白的问题。

当还在手工制衣的国内制衣厂,看到姚远的自动化制衣设备,要是不眼馋才怪。

所以,姚远判断,他的制衣设备,只要投入市场,就一定会有广阔的销路,利润也会惊人。

当然了,有了好东西,你还得设法让人家尽快了解和知道。这个问题,就是要刘健去解决了。

经过了再次学习和培训的刘健,也是信心十足。有过硬的产品,有先进的销售理念和模式,他刘健要是还不能把东西卖出去,那还活个什么大劲儿?

他立刻带着他的销售团队,奔向了全国各地的制衣厂。

制衣设备这东西,比较灵活。你可以购买单独的设备,比如蒸汽松布、展布设备,熨烫机,裁剪设备,也可以购买一整条线,包括运转架在内的所有配套生产线,完全看制衣厂家的资金储备能力。

刘健没有采取公开在媒体刊登广告这种销售模式,而是根据各地制衣厂分布情况,划分区域,把他的业务员撒出去,直接奔指定区域的相关厂家,一家一家地去推销。

在此之前,针对如何寻找厂家负责人,如何进行具体推销,他和业务员们都做了模拟推演,认真准备好了,才开始下一步的行动。

产品有优势,价格就不会便宜,利润也就相对高了很多。

就如抗抗牌时装一样,姚远也没打算让所有的消费者都买得起他的产品。

这么多制衣厂,有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肯用他的设备,他都不见得干的过来。

果然,制衣厂投入正式生产之后,生产计划很快就排到了年底。

下一步,就看美美怎么去协调生产和销售之间的关系了。他相信美美的能力,完全不用他去过多操心。

在美美的极力反对之下,他还是让蒋卫东做了制衣设备公司的副总经理。

我让你们两口子白天黑夜形影不离,我看你们还能不能磨合不好,整天让我操心?

到这时候,美美已经基本学全了他的精灵古怪与匪夷所思,完全可以掌控制衣设备公司。

在此后不久的公司经营过程中,她还利用委托矿机铸造车间给他们生产铸造机体的机会,利用刚刚发布的租赁承包政策,施展先给后断的手段,把矿机的铸造车间,变成了制衣厂的一个生产车间,扩大了自己的地盘。

制衣厂有美美两口子,姚远基本可以完全放心,不用参与。

下一步,他就得考虑服装公司这一边,找个合适的代理人,把自己给解放出来了。

他最终的目的,还是忘不了初衷,还是要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他认为的那种幸福生活。

有姜姨,有漂亮老婆,有俩可爱的女儿,还有个漂亮小姨子美美。啊,不对,是美美、蒋卫东两口子。大家生活在一起,热热闹闹,快快乐乐,啥都不用想,不用操心。没事儿了看看古书,逗逗孩子,这样的日子,多美呀,给个神仙都不换!

有了制衣厂的高额利润,再加上制衣公司的利润,两个公司在资金上可以互相支援,他的财力就有了一个质的飞跃,谁再想打他的主意,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在这种情况下,他就得考虑回归自己的田园生活了。

抗抗那边,依旧在国内找不到合格的服装设计师,抗抗就得继续培养她的那些学生。

好在抗抗就在自己家上班,也不是很辛苦,她也不愿意什么都不干,当全职太太。

姚远就先不管抗抗,先想办法找一个可以替自己管理服装公司的人,把自己脱离出来再说。

这代理人可不是那么好找。第一,当然得懂管理。第二,得有一定的服装制造和营销知识。第三,得和自己一条心,让自己可以充分信任他,放心把公司的管理权交给他。

难就难在第三条上了。

美美是他的小姨子,从小就是他教出来的,他当然放心,信任她,可以把制衣设备公司交到她手上。

可他就这一个小姨子呀,没有第二个。

原来,他还打过小慧的主意,让小慧替他操心服装生意这一块。

可人家小慧有自己的村办企业,实力不比他差。而且,这死丫头一心惦记着生儿子,为了生儿子,连自己的企业都不管了,直接跑国外呆着去了。

姚远就犯难了。自己俩闺女还小,小慧的那个还在肚子里呢。据小慧自己说,她去医院做过鉴定了,怀的就是儿子。

可你就是儿子也不行啊,这还在肚子里呢,除了让我操心,担惊受怕让抗抗知道,屁用没有啊!

175.姚远要的幸福

矿机建在六村的宿舍楼,直到一九八五年年底才算彻底竣工。

宿舍是四层楼结构,却没有暖气设施。那时候好像都没有暖气,大家冬天取暖,就是住在四层也得生炉子,来回的往上运煤,往下端炉灰,这个工作量可不小,很是累人的。

生活在现在的城里人,可能对这种现象感觉无法想象,但那时候的确就是这样的。

美美和蒋卫东够得上分楼的条件,但是他们主动把名额让出去了,没有要。

这事儿是美美让蒋卫东做主的。蒋卫东觉得,他们已经不在矿机干了,再要矿机的房子,影响不好。

再说,自己要了,就挤占了一个名额,矿机就会有一户人家没有楼住,于心不安。

从这一点上,美美看出蒋卫东的心地是善良的,内心也有了一丝安慰。

大家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说到是否搬到矿机去住的话题,美美就说:“又不在矿机干了,干嘛要搬去住啊?在这儿多好啊,冬天还有暖气,屋里也干净,上班还方便,一天三顿不用自己做,我才不去受罪呢!”

美美能尊重自己的意见,听他的,而且,家人问起来,把不要楼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让蒋卫东十分感动。

这说明,美美开始心里有他了,不反感他了。

大家都搬到这里来以后,姚远就在厨房旁边的杂务间里,装了一个大的炉子。

这种炉子,炉膛外面有一层装水的水胆,烧炉子的时候,水胆同时被加热。加热的水循环起来,可以通过管道传到各个屋里的暖气片上。

这个叫土水暖,在北方早就有专门卖和安装的。就是烧煤多一些,一般人家舍不得用。

所以,大家搬下来以后,就再也不用在屋里生炉子,和以后有了暖气的楼房,基本差不多了。

蒋卫东怕他和美美不要楼,姜姨不高兴,美美说是她不想要楼的时候,就插话说:“不要楼是我和美美商量的,我们一致的意见。”

这时候已经是冬天,天冷了,大家就都在北屋的客厅里吃饭。因为姜姨和姚远两口子都住在北屋啊。

姜姨当然不信美美说的不要楼方便,听蒋卫东解释了,也就不说什么。

她的这俩孩子,心地都善良,姚大傻虽然有点蔫儿坏,可也是个善良人。

这蒋卫东不要楼,也可以看出他的善良来。在这一点上,姜姨还是满意的。

可是,两个孩子都辞掉了公家的工作,她就有些不放心了。

这原本她是以为,俩孩子在厂里受了排挤,偶尔赌气到他姐夫这里来呆几天,等心平气和了,也就回厂里上班去了。

可听蒋卫东这意思,他们这是真打算跟着他们姐夫干,再也不回去了。

姜姨就说蒋卫东:“卫东啊,这公家的工作说不要就不要了,这怎么行呢?这万一将来你姐夫的公司不行了,咱们可吃什么呀?这个可不是长久之计!”

美美就不满说:“妈,你这不是咒我们吗?我们现在红火着呢,一月挣的钱也比在厂里干一辈子挣的多,不行了也够吃够喝一辈子!”

姜姨就转过头来训美美:“你这个小死丫头,就知道看眼跟前这点事!过去那些大资本家,比你姐夫有钱的多着呢!我怎么就没看见他们不行了也能有钱生活?你姐夫这毕竟是私营,这个不保险!说不让你干了,你就是挣下一座金山也不是你的!你没经历过那个年代,根本不知道厉害!”

这时候,姚远就说话了:“妈,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们和美美呢,最好不都在一个锅里吃饭。万一将来有啥变化,美美两口子就不受牵累,好歹的能保住一个。”

姜姨就不言语了,她就是这个意思。

姚远就笑笑,问姜姨:“妈,你相信我不?”

姜姨就看看他问:“你啥意思?不相信你我会把抗抗给你,还给你生这俩宝贝丫头。”

说到这里,忽然就有冲蒋卫东去了:“可是啊卫东,你和美美结婚这也半年了吧,怎么还没有动静,你们没去医院看看啊?”

美美就急了,放下手里的筷子喊:“妈,你还让不让我吃饭!”

现在家里,美美脾气最大,连姜姨都有点怕她。

姜姨还想说话,姚远就赶忙拦她,要不然这话题还不知道串到哪里去呢!

姚远就说:“妈,咱先说美美和卫东工作这事儿。”

姜姨这才把目光从美美身上移开,再次看向姚远。

姚远就说:“妈,我不是要你相信我会不会对抗抗好,我是说呀,我对政策的一些判断。你想想,咱从矿机那个小平房一直过到现在,我哪一回没判断准确过?”

姜姨想想,还真是这个样子。这个姚大傻,他哪一回都能提前知道国家要干啥,真是邪了!

姚远就说:“你只要相信我,那我就再和你说一句话,过去的日子呀,一去不复返了,妈你就放心吧!”

姜姨就狐疑地看他好半天才说:“大傻啊,这公职可是大事,开不得玩笑,他俩得慎重,你也得想好。他们可是你的妹妹、妹夫。”

姚远就说:“妈,你知道,咱家美美最小,你疼她,我和抗抗也疼她不是?你想想,我能害她吗?”

姜姨想想当初大傻教美美的日子。也是,没有大傻,美美哪里能被保送上大学,又哪里能在矿机当上厂级干部呢?

想到这些,姜姨就不说什么了,可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但不管怎么样,有大女婿的保证,她心里也会踏实一些。再说美美这孩子,她要不想去厂里上班,她也拿她没办法。干脆,就不操这个心了。

这时候,抗抗在厨房里炒完最后一个菜,端上来,放到桌子上。

蒋卫东就对抗抗说:“姐,我去厨房和你帮忙吧?”

抗抗顺势在姚远跟前坐下来说:“好了,没了,你吃你的吧。”

美美就拿眼瞅蒋卫东:“就知道耍嘴,姐炒第一个菜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

蒋卫东就可怜巴巴地看着美美,笑一下,不言语。

冬天冷,菜都炒出来容易凉。姜姨就把菜都在厨房里切好了,佐料也准备好,吃饭的时候,就由抗抗来炒。

看着第一个菜吃差不多了,抗抗才再去厨房炒第二个菜。这样,大家就都吃上热菜了。

美美这句话还没落地,姜姨先不干了:“你还好意思说卫东?人家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干活擦地收拾院子。你姐做饭的时候,人家一直在厨房里帮忙。你可倒好,姑奶奶一样,来家就坐自己屋里不出来。从在矿机平房到现在,你做过一顿饭没有?”

美美不服气:“谁说我没做饭啦?我姐怀孩子的时候,不是我做饭啊?再往前倒,运动的时候,我姐就知道满街乱跑,啥时候知道做饭啦?那时候我才上初中,你上班的时候,不也是我在家做饭吗?现在我回来也没闲着呀,我不是在屋里看着摇摇和媛媛这俩小猴儿嘛。”

姜姨立马反驳:“俩猴儿都上学啦,还用你看着?是你看着她们呢,还是她们哄着你玩呢?”

媛媛插嘴了:“姥姥,小姨,凭啥叫我们猴儿啊?我们是猴儿,你们变啥啦?”

这句话一出,姜姨就是一愣,接着就咧开嘴乐了:“哎哟,我们媛媛这嘴,一点儿不随你妈,倒随你小姨了,厉害着呢!”

美美就冲媛媛瞪眼:“小死丫头,哪里都有你!你就是猴儿,就是猴儿!”

摇摇嘴也不慢:“我们是小猴儿,小姨就是大猴儿!”

美美立马就问:“那姥姥呢?”

摇摇反应不慢,看她妈一眼,张了张嘴,没敢出声。

抗抗板着脸说俩孩子:“闭嘴!有这么说姥姥和小姨的吗?”

俩孩子乖乖闭嘴,低头吃饭了。

这种时候,姚远往往一声不吭。这就是他要的幸福生活,特别是这个饭桌的这种气氛,让他觉得是一种最美的享受。

抗抗的感觉和他恰恰相反。她们家只要一吃饭就跟吵架一样,声音能传出二里地去!这幸亏院子里没有别人住,要不然还不让人家笑话死!

怕姜姨再想起美美没怀上孩子的事,再去问美美,和美美吵起来,抗抗就赶紧先说话。

她就对姚远说:“你这阵子没去公司大院那边,那边孙经理打电话过来说,刘叔看门不行。晚上好喝两口,睡着了谁砸门都砸不开,老耽误事儿。他想问问你,是不是给刘叔安排个别的事儿干?另外,他白天看门还忘不了给别人刻章挣钱,门口传达室窗子上,全是他的刻章用具,传达室快变刻章摊了。”

抗抗说的刘叔,就是那个原来去矿机一村的公共厕所,用驴车给他们大队拉粪的刘二赶。

大队后来变村委了,地也都包产到户,他就不拉粪了。再说这年头种地,大家都用化肥了,谁还上粪啊?

这时候,姚远已经把自己在矿机的服装作坊搬到城里的明清小楼里来,变服装店了。

刘二赶没事儿做,就跑到城里来找姚远,在明清小楼的门口,摆了个刻章的小摊。夏天的时候,顺便卖点从村里捉的蝈蝈,还有自己编的蝈蝈笼子。

有生意的时候,他就做点生意,没事儿干的时候,或者碰上下雨下雪的,他就在姚远楼下的屋里,和姚远聊天,谈论古书诗词。

后来姚远成立服装公司,不在抗抗这边了,抗抗这边大都是女的,刘二赶又穿的破烂,不爱干净,大家就不愿意他老是到屋里来。

抗抗和姚远说,姚远干脆就和刘二赶商量,到服装公司那边给他看门吧,每月给他一百块钱,也别刻章卖蝈蝈了。

那时候一个看门的,每月能挣三十块钱就算高工资了,大多数才能挣二十块钱。

姚远一下子就给刘二赶一百块钱,抗抗心里就有意见。

176.古董老师

抗抗在饭桌上说刘二赶的事儿,无非就是把她妈的注意力从美美身上转移开,不愿意听她们老吵架。

美美管着制衣设备公司,一天到晚忙的不可开交,姜姨根本没机会找她说话。

就是有机会找她说话,美美不想听,她妈进她的屋,她立刻就跑院子里去了。姜姨追到院子里,美美就去她姐的二楼了。

这么大的人了,都结婚了,姜姨总不能老跟在她后面追着她吧?她也只能趁吃饭这个档口,美美无路可逃,和她你一句我一嘴地吵架了。

抗抗说刘二赶,成功吸引开姜姨对美美的注意,也就不往下说了。

她知道姚远念旧,过去对他好的朋友,他都舍不得扔了。

张庆忠退休了,想在火车站那里摆个小摊,卖点烟酒杂货。可矿机的工人穷啊,本钱凑不起来。姚远就给出本钱,连卖杂货的小车,都是姚远找人给焊好了的。

这个刘二赶,运动年代可是和姚远最好的,他怎么能舍得扔了他呢?

老头快七十了,又喜欢喝点酒。姚远担心给他钱少了,他舍不得喝好酒,再把身体喝坏了,就干脆给他一百。

那年头,一百块钱,喝最好的酒都够了。

姚远也知道,刘二赶刻章就是个爱好,不是为挣钱,他也就懒得管他。

让他在传达室里看门,他就不用回家。他老光棍一个,回家也没有人管,倒不如在这里有个房子,常年住着。

这个刘二赶很有骨气的,不肯受人恩惠,就是姚远的也不行。要不然,姚远早就在城里给他租房子住了。

给刘二赶一百块钱,他肯要就十分不错了。这也是姚远哄着他说,他白天黑夜里都在这里,顶两个人,应该拿这么多。

刘二赶也不知道别人看门给多少钱,这才要了那一百块钱。

这样,他就有钱买好一些的酒,再买好一些的吃的。有时候姚远从外面回来,赶上饭点,还会给他带只烧鸡或者猪头肉什么的过来,他的小日子过得也就十分滋润了。

但他不是爱讲究的人,穿的衣裳老是脏兮兮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抗抗给他准备了两身衣裳来回换着,还是看不出干净来。

有时候抗抗给他洗衣服都洗不过来,心里也是有点烦了。可是,姚大傻拿刘二赶跟亲爹似的,抗抗就是心里烦也不敢说出来。

抗抗是那时代的美女,漂亮是漂亮了,可思想也是那时代的。平日里可以对姚远横鼻子立目的,那也就是都为些小事儿。大事儿上,抗抗是不敢违背丈夫的心意的。

其实抗抗不知道,这个刘二赶可是大有来头的。

刘二赶的上一辈,是他们村那一带的大地主,号称刘半山,包括他们村方圆十里,一直到矿机附近,大部分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

他当年在燕京大学读书,对古文和金石、古董这些中国古代的文化,是很有研究的。

四八年的时候,大战在即,刘二赶跑回老家来,劝着他爹把土地尽量都分给租户,不要了。租户们过去欠的债,也一笔勾销了。

他爹那个老财迷,舍不得啊。在他一再催促,讲明厉害的情况下,他爹把租户的债守着大家给烧了,算是一笔勾销,把山田薄地送给了租户,可水浇好地,却舍不得送人。

解放以后,得亏他爹听了他的,才保住一命,可也逃脱不了斗争,弄的人不人鬼不鬼,最后后悔不听儿子的话,给窝囊死了。

刘二赶没做过什么恶,可也一辈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来,赶了一辈子驴车。他在家中排行老二,又赶驴车,大家就叫他刘二赶,至于他原来的本名,时候长了,倒没有人记得了。

姚远起初也不知道刘二赶还有这样的履历,等他发现他认识古文而且造诣颇深,看到他刻篆字石印,这才意识到这人不简单,偷偷去他们村附近一打听,好家伙,这还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话说回来了,那个年头刘二赶也不敢漏啊,漏了就说明他接受改造不深刻,还对过去欺压人民、剥削人民的日子念念不忘,时刻想着变天,那还得了啊?

姚远知道了这老头的来历,就对他更加敬重了。有时候从旧货市场上淘换回来件旧瓷器让他给看看,嚯,没想到人家对这个也是行家。什么定、汝、官、哥、均五大名窑,如数家珍。元、明、清瓷器,做旧仿瓷,款识、造型、纹饰、胎釉,说起来头头是道,一套一套的顺口拈来,把姚远给唬的一愣一愣的。

姚远赶紧领着他回家,把自己往日里买的那些瓷器都挖出来,让他一样样鉴定。

结果人家顺手拿来一看,就给整了个明明白白:

这个,宋晚期汝窑盖碗,可惜不是真的,真的就值钱了。这是民国年间仿的,连清仿都不如,值两毛钱吧?

姚远后脊梁就冒冷汗,他可是花五块钱买回来的,这下让人家坑了。

这一件,元青花,至正时期的货,留着吧,赶上盛世,没准儿值一根金条!

姚远就不由窃喜,他只花了八块钱,买了一根金条。刘二赶是不知道后世古玩到底有多值钱,他说值一根金条,估计日后能值十根!

这破玩艺儿,造假水平连孩子都不如!还唐三彩,这什么玩艺儿,这上面都几彩了?扯淡!

这也不是唐三彩,这个叫彩瓷。记住了,元以前没有彩瓷!明清才有呢!

你看这个,这还有年款呢,还宋崇宁年造,笑话!你懂不懂你就玩古瓷?元以前有年款吗?

记住喽,凡是元以前的瓷器,上面有年款的,都是假的!

永乐款少、宜德款多、成化款肥、弘治款秀、正德款恭、嘉靖款杂……

我跟你说这个干吗?你也不懂。你呀,想玩儿这个,且得学个几年才行呢!

姚远算是找着老师了。

说实话,他对做服装生意,基本没有兴趣,那就是养家糊口的手段。要是不为生活好点,让一家人可以过上好生活,打死他都不肯干这个。

对搞工厂,搞机械加工,那更是头疼。

你想啊,他上一世都搞十几年了,落啥好了?提起来就伤心,能看不见工厂,眼不见心不烦才好呢!

可为了生存,没办法呀。就是这样,他也懒得插手,只要美美能顶起来,他连问都懒得问。

他喜欢古文,对中华古文化感兴趣,当然也就对古董感兴趣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趁这时候古董不值钱,从民间便宜买点古旧瓷器,这玩艺儿将来肯定值钱呀。

可是,现在这些玩艺儿还不值钱,你就是买来了也不能立马升值换钱过日子啊,只能买着收藏,等着以后升值了。

可是,买这个你也得有闲钱不是?所以,还得做生意挣钱。

后来,生意好了,有闲钱了,他就开始收藏这些古旧瓷器。几乎把矿机宿舍自己住的那间屋的地面,都给掏空了,全埋着他淘换来的古瓷器。

可是,没有刘二赶之前,他就是一羊祜,任嘛不懂,光知道后世这古董有造假的,竟然不知道造假从老早就开始了。

让刘二赶这么三下五除二一评说,这才知道自己这点古董知识,恐怕也就幼儿园水平。

他把自己收藏的古瓷器都拿出来,让刘二赶看一遍,结果真品没几件,一半是明清仿品,剩下一半都是民国的粗制滥造,连精仿都算不上。

得,费半天劲,东西得扔一半。

不过,就算这样也值了。他的那些真品里面,还是蛮有值钱的唻。

所以,他当初送给廖景荃的那几样东西,大多都是经过刘二赶看过的明清仿品,连廖景荃这种玩家都没看出来。这也充分证明了刘二赶的能耐。

他为什么对刘二赶这么好?一来是因为旧时的感情。二来,这刘二赶可是他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古董界老师啊。他把他留在自己身边,有功夫就向他请教古董知识,增长了不少学问。

现在,姚远的古董知识,恐怕已经从幼儿园水平,达到小学毕业生的水平了。

只是他老得忙活自己的生意,没时间好好向刘二赶请教。他就盼着有一天自己可以不忙生意了,领着刘二赶全国的旧货市场转转去,说不定能淘换点价值连城的宝贝呢,到时候就算不做生意了,靠这些古董,也能无忧无虑活一辈子。

另外,通过和老头出去,让老头散散心不说,自己从淘货的实践中,也能学不少知识。

可是,制衣设备公司这里有美美,他不用亲自插手,服装制衣这里,就没有一个可以让他放心的了。

他不放心,不是说没有人有这个领导公司的能力。抗抗说的那个孙经理,就是他培养起来的下乡知青,论能力那是绝对没问题。

可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能力越强的人,智商当然就越高。在他逐步脱离公司实际管理以后,人家随便做点手脚,他一时不能察觉,没准儿这公司有朝一日就会改名换姓。

他是从未来走过来的,对公司当中玩弄套路、权术这些道道,实在是看的太多了,他可不想从河里打水往井里倒。

他有时候也想过让抗抗出来任总经理。现在的抗抗,是有这个能力的。

可是,他都干着嫌累,让自己老婆替自己受累,他也于心不忍啊。再说抗抗还得教育孩子,帮着她妈做饭,已经够累的了。

顾保姆把抗抗替出来这个主意,他不是没有想过。可是他丈母娘不干呢。

我们是穷人出身,都是劳动人民,怎么能剥削别人呢?

姚远就反复跟姜姨解释,这不能叫剥削。咱不是白用人家,咱给人家工资啊,咱等于是为保姆提供一个工作岗位,也算是为社会做贡献嘛!

姜姨就骂:“狗屁!自己有手有脚不自己干,让别人伺候就是剥削!”

嗨嗨,鸡同鸭讲你讲不明白啊!这事儿只好不提。

一时想不到合适的人选,他就只能自己盯着。

177.插队与上大学

美美怀不上孩子,这事儿姚远偷偷问过蒋卫东了。

他们不是不想要孩子,是美美觉得制衣设备公司刚开始运作,虽然表面看着一片红火。可是,部门内部,各部门之间,包括生产环节,都存在许多的不确定性和不协调的地方。

其实,公司每天都会发生许多的事情,需要美美去解决,有时候还会临时更改许多的不太合理的成规,用更好的办法替代。

美美最近,无论是脑力还是体力,都消耗很多。

美美的意思,是再工作一段时间,逐步消除公司里好多不合理的地方,形成合理的运作方式之后,大家都养成习惯了,管理起来比较轻松的时候,再考虑要孩子。

姚远听了就叹息一声。美美已经深谙管理之道了,知道公司成规需要在工作中慢慢摸索、磨合,逐渐形成。

而在成规形成之前,公司保持平稳运转,完全是靠美美在中间协调,奔走,的确很不容易,这时候也的确不适合要孩子。

如果现在是电脑时代,好多实践得来的数据,可以通过电脑来运算总结,美美兴许会轻松一些。

可现在的电脑水平,恐怕还达不到要求,也没有合适的管理软件来让美美利用,就只能依靠美美的个人临时应变能力了。

而一个新的公司,真正达到磨合成熟,至少也需要两到三年。制衣设备公司的管理团队,大部分都是美美原来的老部下,相互之间合作会好一些,但至少也得一年时间,才能做到相互融洽。

那么,一年的时间里,美美恐怕就不会考虑要孩子了。

在这一点上,姚远觉得有点辛苦自己的小姨子了。可是,他没有信任的人可用,也只能装糊涂,让美美自己扛着制衣设备公司这一块了。

服装公司这边,其实姚远培养起来的人才也不算少。别看这些人没有大学学历,可这一代人都跟抗抗一样,经历过沧桑巨变,经历过艰苦岁月,也经历过世态炎凉。

这些人可以保持的良好心态和刻苦精神,恐怕会成为一个里程碑式的存在。

那个孙经理是公司副总,姚远不在的时候,公司就是由他来管理。但制衣厂那边,孙经理不插手,就是姚远也不轻易插手。

那边是小慧的堂妹小青负责。虽然姚远和小慧的关系已经突破了一般朋友,但姚远可以明显感觉到小慧身边那股家族势力的存在,这是一个只有小慧可以左右的力量。姚远只能通过小慧参与意见,或者小慧不在的时候,那边有无法解决的问题,需要他拿个主意,他才会过问一下。

而服装公司主要的业务关系,包括加盟店的控制和推展,都在在姚远的公司这边。

孙经理叫孙保国,是晚抗抗两届的知青,姚远第一次撒广告对外招人的时候过来的。虽然只有高中学历,可三年的下乡生活,锻炼了他的性格和交际能力。

那个时代,城里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过集体生活,在艰苦的环境里,首先就得抛下城市生活里的那些矫情。

这个难吃,那个根本不能吃,那你就等着饿死吧。

所以,第一步,起码让这些人学会了放下尊严,在艰苦的环境里生存下来。

这个锻炼,恐怕以后的任何形式,都不能相提并论。

其次,还得学会伪装自己心里的真实想法,把自己包裹成一个先进分子。

这个功夫,恐怕是现代青年永远都无法学会的了。因为,他们永远不会遇到那种环境和气氛了,靠凭空想象是根本无法体会的。

曾经有那个时代的一个笑话,说是有一次民兵训练,部队派来的班长给大家讲解如何徒手打坦克。

班长讲的,无非是如何用炸药炸断坦克的履带,炸着油箱或弹药舱。实在没有炸药,就爬到坦克上,掀开盖子往里面扔手榴弹。

有一个知青就想,班长都把这些知识讲了,待会儿训练的时候,大家肯定会按班长讲的办法干。他也这么干的话,不就和大家一样,表现不出自己更积极更革命来了吗?

果然,训练的时候,大家都按班长讲的,奋不顾身地冲向模拟坦克。

轮到这个知青了,他也抱着炸药包冲向模拟坦克,但他没有按照班长讲的炸坦克要领去做,而是大喊一声:“同志们,为了革命,我先走了,同志们为我报仇啊!”

说罢,他直接滚到模拟坦克前面,把炸药包塞到了坦克下面。

如果坦克是真的,他肯定会被坦克碾为肉泥,牺牲是肯定的。

可坦克是假的呀。但他别出心裁的牺牲自己,换取炸毁敌人坦克的办法,的确是最勇敢最有效的,得到了包括班长和观摩领导的赞赏。这才符合舍身忘死的精神嘛!

但如果真的处于你死我活的战场,那坦克是真的,他肯这么干吗?

从这一点上,我们也可以看出,那一代的知青,不仅仅是有了吃苦精神,更具备了变通和伪装的智慧。

其实,做生意,最重要的恐怕就是这两点,首先你要肯吃苦才能有所坚持。

另外,你要善于伪装自己,有变通的智慧。

有变通智慧的人,心里就一定是可以容纳好多东西的人,不会点火就着,嗔呲必报干傻事,这才是真男人。

所以,在日后的改开中,好多知青脱颖而出,成为商界栋梁。这与他们插队的经历有绝对关系。

那时代的农村和农村里的空气,就是一个最好的人生大学,他们学到和经历的东西,是大学生们永远都无法学到和经历的。

孙保国是插队知青,自身有着丰富的经历和智慧,跟着姚远,又学到了很多外面没法去学到的经商知识,很快就从几个学员里脱颖而出,表现出了出色的组织能力和应变能力,引起了姚远的注意,慢慢变为他的副手。

姚远用孙保国,同时也忌讳这样的人。他的经历太丰富了,不同的环境就会使出不同的手段,就跟一条变色龙一般,让人很难看透他的内心。

看不透内心的人,姚远是不能放心把公司交给他的,就算他能力再强也不行。相反,他能力越强,姚远反而会越忌讳,越不放心,这也是姚远苦恼的地方。

一九八六年,就在姚远的苦恼当中,不可阻挡地到来了。这注定要成为一个不平静的年份。

一月二十八日,挑战者号发射升空,七十三秒后爆炸解体,七名宇航员罹难。中国首次尝试了直播这个新闻。

也就是在此第四天,二月一日,我国宣布第一颗广播通信卫星发射成功。这意味着,我们完全掌握了运载火箭技术。

二月九日,哈雷彗星,我们通常说的那个扫把星回归。它再次回归,将是七十六年以后的二零六二年。

也是在这一年,国家开始实行劳动合同法,再进入国企的工人,将被称作合同工。

同时,全民所有制的中小型企业,允许个人承包或租赁,大型企业实行厂长负责制,试点股份制。

同年八月,第一家国企被允许破产。

与此同时,宝岛那个绿营被允许合法化,切尔诺贝利核泄漏,新加坡新世界酒店倒塌……

也有比较轻松的消息。

这一年,在墨西哥举行的足球世界杯,阿根廷对阵英格兰,马拉多纳上演了著名的“上帝之手”。

在国内,崔健一曲“一无所有”,拉开了中国摇滚乐的序幕……

一九八六,改开的序幕,就这样慢慢拉开了。

这一年春节过后,姚远就开始忙他的第一届“抗抗品牌春季时装发布会”。

国内的气氛,已经允许他可以这样做了,他就必须抓住机会,利用这个发布会,彻底打响抗抗牌时装这个名字,让它成为国内家喻户晓的时装品牌。

邵玲在国外并没有忘记姚远,也始终承诺,学业结束之后,她一定会回来。

她为姚远寄回了许多国外品牌的款式照片,以及欧洲时装发布会的照片,这也为抗抗的时装设计,提供了很多新的思路。同时,也让姚远搞自己的发布会,学到了很多经验。

当然,一开始的时候,邵玲没有经验,寄来的两次照片姚远都没有收到,直到第三次,姚远才收到了。

现在,国家刚刚开放,还不需要太前卫的东西,偏保守一些的设计,反而更有市场。

同时,美美的制衣设备,让国内涌现了更多的时装品牌,大有提前积蓄底蕴,与即将到来的国际品牌一争高下的势头了。

这正是姚远所希望的。他一家独大是没有多少用处的,木秀于林的道理,他是懂得的。

这么大的市场,完全可以容纳更多的竞争者。只有大家一起努力,才能让民族企业更加辉煌。

第一场时装发布会,姚远当然要选择在省城举办。为此,他不得不动用一些关系,得到了省城中心广场三天的租赁权。

同时,从八五年中旬,他就派出人去,在许多城市招募模特。

那时候,国内已经开始举办一些选美或者模特比赛了,老百姓对模特这个名词已经不像当初那样谈之色变,畏之如虎了。

他不用那些大赛上获奖的模特,成本太高。自己招聘生手,反而连十分之一的成本都花不了。

这个时候,老百姓没有那么专业,大多都是看个热闹。而姚远的目的,同样是热闹,不图专业。

热闹了,他的品牌就传播的快,被大家记住,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省城发布会结束之后,他不会解散这支模特队,而是要把这个队伍养起来,成为他的一个部门。

然后,就会在所有有加盟店的城市开这种发布会,每个季度都举办一次。

这个全新的部门,日后的工作,也是相当繁重的。

178.累不累

省城的时装发布会,取得了圆满的成功。

虽然是四月初,天气还不是十分暖和,但夜晚灯火通明的中心广场,仍旧是人山人海。

模特队的小姑娘们,穿着单薄的时装,好多冻的打哆嗦,脸都有些发青了,可还是坚持下来,用轻松欢快的步伐,赢得了台下观众们的阵阵掌声。

发布会之后,骄傲的省城各大百货公司,许多都和姚远联系,希望在他们的商场里面,建立抗抗牌时装加盟店。

这个,姚远让他的拓展部去做就可以了,自己没必要亲自插手。

接下来,他就把带模特队到其他城市巡展的任务,交给副总孙保国,自己坐火车回家了。

孙保国还是比较聪明的。有些市面上还暂时没有的先进运作模式,他不懂,但只要姚远带着他运作一遍,他马上就可以理解并弄明白,下一次自己就可以独立完成。

现在,孙保国已经完全明白了这种发布会的形势和运作方式,姚远就没必要跟着了。让他自己弄去吧,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再插手也不迟。

回到公司的时候,公司的大院里静悄悄的。

大部分的公司员工,都在省城配合那个发布会,还没有赶回来。大橘子的仓储物流部,已经搬到郊外新租赁的库房里去办公了。

这个院子,没人的时候看着挺大,真要运作开了,公司拓展到现在这个程度,仅一个仓储物流部都盛不下。

下一步,姚远就打算去找相关单位,买下这块地皮来,建一所高层建筑,成为他公司的总部。不过,这时候还不行,还得等,等到他觉得时机成熟了,不会有麻烦了才行。

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大家只好凑付着办公吧。

新成立的广告宣传部,也就是带着模特队的这个部门,已经被他移到原来院子里的仓库里办公了。把原来的仓库用墙隔开,办公区训练区就都有了。因为办公楼已经人满为患,实在无法容纳他们了。

一个时装发布会,从最初策划到具体实施,公司所有部门都跟着转,弄了将近半年时间。

发布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没有经验,都不知道往下发展是不是和预想的情况一样。

所以,公司里除各部门留下一两个人留守以外,就都去了省城,随时准备防止意外发生。

这个时候,公司里没有几个人在家上班,院子里也就更加静寂。

姚远到公司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临从省城回来之前,他没忘了刘二赶,给他买了两瓶好酒,又买了些省城的名吃,专门给他捎过来。

从火车站出来,坐上那种有两个车厢,中间用伸缩皮蓬连着的公交车,到离公司最近的车站下车,再走近路穿过一条胡同,就到了公司那个大院大门的对面了。

大门口的东面,就是水泥平顶的门卫值班室,有二十个平方左右。里面靠墙角有一张单人床,屋中间是一个铁皮炉子,有一根烟囱直着通到水泥顶上,再穿过水泥顶,通到外面去。

天冷的时候,刘二赶点着炉子,就在炉子上做饭吃。有时候姚远家里做好吃的,姚远就会告诉他,不让他做饭,骑着摩托车给他送饭。

那时候,楼上其他办公室也没有取暖设施,到冬天都得生炉子。

除了这个炉子,再就是靠门口窗子下面,有个挺宽的木头办公桌,上面放着些出入登记簿、出入证一类的东西,还有收音机以及刘二赶的刻章用具,没有刻字的印胚子和石头。

在另一个墙角,有个高低柜,低柜上放着个二十吋的彩电。彩电下面不远,有一个南方产的竹摇椅,是姚远出去的时候,专门给他捎回来的。

这时候天还不热,竹摇椅上铺着挺厚的褥子。

老头不爱干净,抗抗会定时过来,给他把屋子收拾一遍,逼着他去剃头洗澡刮胡子。

老头不怕姚远,怕抗抗。估摸着抗抗快过来了,会主动先把屋里收拾一遍,提前去洗澡剃头刮胡子。然后抗抗来了,看他收拾的还算干净,就不说什么,把屋里他没收拾到的地方替他收拾干净,逼着他把身上穿的衣服脱下来拿回去洗,再给他把从内到外的,洗过的干净衣裳留下。

在老头眼里,姚远是儿子,抗抗就是儿媳妇,而且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儿媳妇,老头日子过得挺惬意。

姚远手里提着给老头买的酒和好吃的,穿过马路,来到值班室靠街道的窗子那里,隔着窗子往值班室里看,刘二赶正躺在摇椅里,来回晃悠着闭目养神呢。

他把手里的酒放在窗户台上,腾出手来用力拍窗户。

刘二赶就醒了,一侧头就看见了姚远。赶忙从摇椅上起来,出了传达室给姚远开大门。

姚远进了大门,再进传达室,将酒和吃的放到窗边的桌子上,回头跟刘二赶说:“西凤,这边得凭票买。省城那边不要票了,给你弄两瓶回来。”

刘二赶看看桌子上的两瓶酒,嘴里就嘟念说:“这个太香,不好喝。你还不如买两瓶杏花村呢,那酒好。实在不行,买两瓶衡水老白干都比这个好。”

姚远又把放在桌子上的酒提起来:“好吧,你不爱喝我就拿回去喝了,下回记得给你买衡水老白干。”

刘二赶就赶忙拦住他:“买都买了,我就凑合喝吧,就别拿走了。”

姚远就看着他,拿手指点着他说:“白吃白喝还挑三拣四,下回再这么着,我啥都不给你买了!”

刘二赶就嘿嘿地笑,然后问他:“你咋还一个人回来了,你那帮兵呢?”

姚远说:“我这不惦记着你吗,先给你买点好的送回来。他们回来还得三四天,把剩下的事儿都鼓捣完了才行。”

刘二赶才不信:“拉倒吧,惦记你媳妇还差不多。”就去看姚远给他带回来的油纸包,嘴里嚷着,“嘿!把子肉,好几年都没吃这东西了!”

姚远就笑:“好几年?我估摸着你这辈子从来就没吃过这东西。这玩艺儿这是才有,原先根本就没这东西。”

刘二赶就摇头:“瞎说,原来没有我咋知道叫把子肉的?”

姚远琢磨琢磨也对,老家伙知道叫什么,就说明原来他肯定见过。

就听老头叹息一声说:“记得那年从北平回来,一路上到处是军队,就怕车不通了,拼命赶车啊,一天一宿都没顾上吃饭。好歹的到了省城,这心才放到肚子里。当时我在省城吃的第一顿饭,就是这把子肉就米饭!”

姚远就看着他笑:“哟哟,想起自己想当年来了,是不是气吞万里如虎啊?哎,你说,你这么大的学问,干吗跑回来就不回去了,一辈子甘愿清贫?”

刘二赶看看他就骂:“放屁,谁甘愿清贫?我处的年头不不好吗?保住命就特么不错了!现在都快七十啦,还能干啥?就是能干啥我也不干了。有你这个白捡的儿子孝敬着,儿媳妇又那么懂事,我知足了。”

姚远说:“我可没说要给你当儿子。”

刘二赶就笑笑,不说话。

其实,这些年处下来,姚远心里还真有点拿他当爹看的意思,至少,他是把刘二赶当亲人,当自己的长辈了。

想到这些,心里就酸酸的,有些不得劲,转身说:“得,今晚你自己喝着西凤,吃着把子肉,慢慢享受吧,我回去了。”

刘二赶就笑:“还说想我了,来了连坐都不坐,就急呼呼地往家跑,还是想你媳妇了。要是不想,有这么好的酒,还有这么好的菜,为啥还留不住你?”

姚远就站下了。他已经好长时间没和刘二赶坐在一块儿,喝酒论文了,忙啊。今儿个偶得清闲,不如就陪陪老家伙。

他干脆就坐下来了说:“成,就冲你这句话,我还不回去了呢,咱爷俩就好好喝两盅。”

这一世的姚远,不是原来那个姚大厦,而是一个痴迷于中华古文化的书生,就更和刘二赶能相处的亲密许多。

在姚叔的记忆里,七八年土地承包以后,就再没有刘二赶的消息了。这个满腹学问的老头,不是死了,就是在自己的村子里,脏兮兮地苟活着,也绝对不是现在的刘二赶。

刘二赶的床下边,还有一张小矮桌,这还是当年姜姨家里吃饭用的那张桌子。

后来,家里有了摇摇和媛媛,这桌子吃饭就显得小了,姚远就去弄了一张大方桌来,这桌子就拿到这里来,归了刘二赶了。

当下姚远去把那个小方桌拖出来,用抹布擦干净了,把酒菜都放到桌子上。

姚远除了给刘二赶带了把子肉,还带了一罐坛子肉,几个油旋儿,还有笋肉,都是省城的名吃。

当下两个人就在小矮桌上对坐着,倒上酒,喝开了。

刘二赶平日里好喝点,却并不贪杯。他有一个可以盛一两酒左右的小陶杯,这杯子乌黑铮亮,是他家唯一流传下来的物件了。

他喝酒,就这么一小杯,中午一杯,晚上一杯。有时候姚远过来陪着他喝酒,他也就顶多再多喝这么一杯,然后就是姚远自己喝了。

拿起那个黑陶杯,抿一口酒,刘二赶就说姚远:“你这生意可大了不止一倍,这钱也挣了不少吧?”

姚远能喝点,用茶杯和他喝。他抿一口,姚远也喝一口,他那一小陶杯完了,姚远那一茶碗也就没了。

姚远喝一口酒,就回答刘二赶说:“是挣不少。可现在我还在扩张阶段,各种投入多,挣的跟投入的能收支平衡,就算不错了。”

刘二赶就叹口气:“这人啊,就怕人心不足蛇吞象。你说你把公司搞这么大,你累不累呀?”

179.帝王术

姚远听刘二赶问他累不累,就咧着嘴说:“我累呀,累的跟孙子似的。”

刘二赶就笑他:“你还知道累呀?我还以为你想钱想疯了,不知道累呢!”

姚远说:“废话!谁不知道累呀?我不没办法吗?你又替不了我。”

刘二赶就笑了,意味深长地说:“这钱呢,你无论挣多少,也不见得够花。人的yu wàng无限,财总是有限。”

姚远就打断他:“别说了,这道理我懂。可是你不明白,做到我这个样子,就只有两条道好走。要么你不断走下去,要不,你就直接退出来。我如果退出来,你就连酒都没得喝。”

刘二赶就哼一声说:“那几年你没管我,我不照样有酒喝?”

姚远说:“拉倒吧,现在让你再去过原来的日子,你过过试试?”

刘二赶就嘿嘿地笑,抿一口酒说:“知道,知道,你辛苦。就是看着你这么辛苦,老婆孩子都顾不上,挺可怜你的。还不如我活的自在呢。”

姚远就叹一口气,也喝一口酒,半天才说:“也不知道我这个罪,啥时候能熬到头?每回回家,看着俩闺女像迎接稀客一个迎接我,心里都酸溜溜地,想哭。”

刘二赶也跟着他叹一口气,却说:“孔明累死五丈原,事必亲恭,此大忌也。纵观古今,英明而凡事亲为之主,绝无长寿之理。庄公克段,成春秋首霸,寿未及一甲子。始皇一统,命不平半百。清世宗勤奋,亦不过五十有七。

想此类旷世之才,无不如始皇一般,为延寿而不惜余力。何哉?有大志于胸,未得逞也。然不知借力以图之,唯信自己,不假他人。志未图而身先去,岂不惜哉?”

姚远就说他:“别拽文,想说啥好好说。”

刘二赶就换白话说:“你这样辛苦奔波,就让我想起那些古人来了。你就跟他们一样,为自己这点利益,忙的跟没头苍蝇一样!你想过没有?你这样下去,最后的结果,会不会也和他们一样?”

姚远这个气:“嗐,你怎么咒我呢?我可告你说,我要哪天早蹬腿见阎王了,你可再没有把子肉吃了!”

刘二赶就又叹息一声说:“我不是咒你。我是想告诉你,对你来说,什么最重要?好的身体最重要!你这样劳碌,身体会吃不消的!

你想一下,哪天你因为劳碌身体不行了,你就是挣再多的钱,又有啥用呢?”

刘二赶这句话,深深触动了姚远。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说:“你说的这个,其实我心里都明白。可是,真做起来,难啊。

不去做大自己的买卖,去做个小老百姓,老人得不到好的赡养,孩子得不到好的教育。不说这个,就是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也是举步维艰。这个肯定不能选择。

那么,我就只能选择后者,牺牲自己的幸福,让大家过的幸福一些,这是个无奈地选择,不得不做的选择,没有办法啊。”

刘二赶就喝一口酒,叨一块肉进嘴里,然后才说:“你还是没听懂我的意思。你知道历朝历代,为什么有忠臣就有奸臣吗?”

姚远就看刘二赶,这个他还真没有想过。

刘二赶就笑笑说:“其实,真正的历史,都埋在黄土之下了。我们今天看到的历史,都是人整理记录下来的。广岛冰茶

是人,他就有喜好之分。对你喜欢,他就会说你的好话,反之则会骂你。司马迁的〈史记〉,你看过好多遍了,这还算比较忠实于历史的写法,然仍旧充满了杜撰与凭空猜测,也充满了太史公的个人喜怒。你说,这〈史记〉的记载,就能够算历史吗,有多少东西经得住推敲?故事而已。”

姚远没弄明白他到底想说什么,就坐在那里不言语,慢慢听他讲。

就听刘二赶继续说:“所以说,所谓忠奸,只是当时捉刀之笔吏,凭一时之喜好而已。忠奸难辨,才是常理。

就比如这杨继业与潘仁美,果如现代评书演义所讲吗?我看未必。你听这〈岳飞传〉,岳飞就是一完人。别说真正的历史,就是你搜刮来的那些野史小记,你如果都读了,也知道此岳飞非彼岳飞。”

姚远就快让他弄糊涂了,摆摆手说:“我说,咱说话不绕圈子好不好?就显你学问高,本事大是不是?你真想显摆,把你这些看法都写出来,我给你拿到出版社,你出本书好不好?”

刘二赶就生气说:“你小子怎么这么不受教呢?我说你是为你好,是教你学问你知不知道?我还出本书,我出书干啥?让外面那些不相干的人都跑来找我,让我不得安生吗?”

看刘二赶生气,姚远只好服软:“好好,你继续说,我洗耳恭听。”接着就嘟囔,“我也没听出你话里有啥玄机,净是老生常谈。”

刘二赶说:“我这不还没说完吗?我说完了你不就明白了吗?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就你这样,还想着成气候呢?真实!”

姚远就又摆手:“好,我不对,我不说话了,听你说成不?您老人家继续!”

刘二赶就看看他:“我说哪儿了,全让你给我搅和乱了!”

姚远就提醒他:“忠奸难辨,你说到忠奸难辨了。”

刘二赶就想想,半天才说:“忠奸难辨,所以,我们可以抛开忠奸二字,只看故事发展。有岳飞就有秦桧,有杨继业就有潘仁美。所谓万物相生相克,有生有死是也,此亦道家真言。”

姚远用了最大的毅力,才没有去打断刘二赶的话。这老头,其他都好,就是这一点不好,说起话来啰里啰嗦,还不许他插嘴,能活活憋死他。

就听刘二赶继续说:“这世界,光有杨继业、岳飞,不见得是好事。有忠有奸,方为世界。一方独大,势必欺主。两方均衡,主得力也。

历来英明之主,非事必亲恭,乃善于平衡,善于利用,以此治彼,以彼限此,方游刃有余,此帝王术也。”

听到这里,姚远就愣了。他这才听出来,老头的话里,处处透着哲理。

好一会儿,听不见刘二赶再说话,姚远忍不住好奇问:“说啊,你咋不说了?”

刘二赶喝一口酒,龇牙一笑说:“说完了。”

嘿,这老头!他是什么时候看透自己心思的?

这天晚上,姚远直到晚上十点多钟,才从刘二赶的门卫室出来。不出来不行了,刘二赶到点要睡觉,往家里轰他了。

刘二赶不懂现代管理,甚至现代人的一些人情世故他都不懂,和公司里所有的大小头头都处的关系不好。要不是姚远,估计他一天都在这里呆不住。逆天狂妻:倾世庶女妃

姚远拿着他跟亲爹差不多,老板娘过来亲自给收拾屋子,还给洗衣裳。这就是个太上皇,谁敢把刘二赶怎么样啊?

姚远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这时候,姜姨在东屋搂着摇摇和媛媛,已经睡了。西屋里也黑着灯,但是抗抗并没有睡。

姚远从省城回来之前,已经给她打电话了,说好了回家吃晚饭,不成想又和刘二赶喝酒喝到很晚。

刘二赶的门卫室里有电话分机,姚远喝酒之前,又给抗抗打个电话,说是陪着刘二赶吃完饭,就不回家吃了。

他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些酒了,没敢骑自己的摩托车,是串着一些窄街巷走回来的。

这个时候的城里,和运动时候的城里,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平房为主的街巷多一些,楼房很少,而超过五层楼就算是高楼了,全城也就是有那么一两座。

与过去不同的是,这些大多是平房和二层小楼组成的街巷,沿街的房子,大都变做了商店。服装店、理发店、文具店、杂货店……一家挨着一家的。

理发店现在不叫理发店,叫发廊了。而且还要在发廊前面,缀上某某南方大城的名字,以示自己做出来的发型,都是当今最流行的。

街巷里依旧没有几盏路灯,但没有以前黑暗了。因为好多的店铺,这么晚了,依旧灯火辉煌,还在营业。

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人们对财富的渴望,急需用自己的劳动,换来应得的报酬,来改善自己单一而贫穷的生活。

同时,从这一点上,也可以反映出中华民族人民的勤劳。

这是一个勤奋的民族,一个不屈的民族。只要给她一丝光亮,她就会借着这光亮带来的温暖,迅速崛起,爆发出令世人惊叹的活力。

一个这样的民族,如果还不能崛起,还不能成为巨人,那么,还有什么,可以遏制她的创造力呢?

姚远在街上走着,感慨着这街上传达出来的,越来越多的活力。春天的街上,小风一吹,便感觉肚子里的酒有些上头。

姚远走到院门口的时候,脚步已经有些踉跄了,但他心里还明白,掏出钥匙,慢慢开门,唯恐闹出动静。

时间已经很晚,大家都睡了,他不想闹出动静,把大家吵醒了。

轻轻开了院子门进来,重新把门锁了,往自己住的北屋走。

美美和蒋卫东住着的西屋南边那间屋里还亮着灯。北边是他们的卧室,南边是住房,估计这时候是美美在南屋做白天没有完成的文字功课。

这年头没有家庭电脑,但姚远习惯了用电脑工作,通过各种数据思考问题。所以,他教美美的时候,也是让她注重数据。

可现在没有电脑啊,美美只好自己手工总结数据了,这样就很背劲,也难怪美美会工作到很晚。

美美还年轻,就让她多受点累,这对她将来有好处。

姚远一边自己安慰着自己,一边蹑手蹑脚回自己屋了。

2

180.调虎离山

北屋里三间屋都黑着,姚远悄悄推门进客厅,再推开自己卧室的门进去,然后慢慢把门关上。

借着外面的月光,看见抗抗躺在床上,就悄没声地凑过去。

“去,一股酒味!刷牙去!”黑暗里,抗抗轻声对他喊。

原来,抗抗还没有睡着,早听到他进来了。

姚远有了酒,就有点控制不住自己,而抗抗也感觉到他今晚有些狂野,唯恐闹出大的动静,让东屋里她妈和孩子们听见。但姚远的狂野也让她心猿意马起来。

总算是提心吊胆地平静下来。过一会儿,姚远就在黑暗里搂着抗抗商量说:“要不咱还是今年就把房子翻盖了吧?这么着也忒别扭了。”

抗抗说:“你不说钱紧吗?”

姚远说:“翻盖房子能花几个钱?咱们现在的生意,动辄几十万的进出,还在乎这几个钱啊?”

过一会儿抗抗才说:“明天先跟妈商量商量吧?”

姚远说:“跟妈商量,她肯定不同意呀。妈的思想,还停留在勤俭持家过日子上。咱闹这么大的动静,她肯定又得心疼花钱。咱得先斩后奏,干起来了,停不下了,她嘟囔两句也就算了。”

抗抗就怪他说:“你还赖妈思想不开化了啦?谁让你老守着她哭穷,说钱不够花呢?”

姚远分辨说:“我不怕吓着她吗?她要是知道咱现在手里有多少钱,万一给吓出个好歹来,那还得了啊?”

好一会儿,抗抗就叹口气说:“妈也是让过去给吓怕了,唯恐咱太过招摇了,引来什么祸患。咱买这么大的院子她就怕出事儿,咱再把院子翻盖成楼房,就明显和周边胡同里的人家不一样了,她怕太招眼。”

姚远就说:“不管怎么样,先干起来再说。要不然这近在咫尺的,咱们太不方便了,老是提心吊胆的,一点乐趣都没了。我看你刚才就纯粹是在应付我。”

抗抗就握起拳头来打他肩膀一下说:“多大年纪了,还这么没出息!”

姚远就笑:“这才多大呀?俗话说的好,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嘛,咱们才三十四,正当年啊。”

抗抗没接他这个话茬,而是问他说:“可咱们让建筑队一过来,妈就发现了呀。她要是挡着人家不让拆咋办?”

姚远说:“你怎么这么笨呢?你不会专门倒出一天来,啥也不干,陪着妈和俩孩子出去玩一天?等你们回来了,我保证这里连一面完整的墙都没了。”

抗抗想半天说:“妈嘟囔好几回了,要回矿机看看那些老街坊。要不然,礼拜天的时候,我陪着妈,带着摇摇和媛媛,回矿机一趟?到和妈好的那几个姨家串串门,中午再请她们吃顿好的。回来的话,估计也得下午四点多了。”

姚远就拍拍抗抗的头,夸奖她说:“媳妇你越来越聪明了!”

抗抗又问:“都拆了,咱们搬哪住啊?要不就让妈和孩子住美美那边空着的那间屋,咱们住前面的小楼那两张架子床?”

姚远说:“美美那间屋不能占。美美晚上有好多工作要做,妈和孩子过去会打扰到她。咱们还是都搬到楼上去。里屋正好四张床,妈和孩子,还有你都睡床,我在外屋或者楼下,买个行军折叠床凑付一下就行。”

这时候,姚远把家搬过来,张冉就不用在楼上值班,直接去姚远租的公司宿舍住去了。小姑娘长大了,找了个城里的对象,准备谈婚论嫁了。

听姚远要睡行军床,抗抗就问:“你这么大个子,那点床能睡开吗?”

姚远就笑:“没事儿,为了咱们日后的幸福,我就忍半年吧。实在忍不住了,咱就去旅馆。”

抗抗就不高兴说:“去,说不了三句话就下道!”

接着,两口子就商量房子怎么改造的事情。

抗抗以为姚远只是打算把北屋变成二层小楼,结果姚远比她想的要多,是连东边的厨房和杂物间一起改造了。

现在做饭烧液化气了,即不用存煤也不用存柴禾的,要那么大个杂物间干什么?只在靠南面小楼那里,留很小一个走道,够放冬天用的取暖块煤就可以了。

然后,就把东边改造成两间大屋,大一些的当餐厅,小一些的当厨房。也要改成跷檐高脊的那种仿古建筑,前面弄上回廊,古色古香。

抗抗就担心问:“唉哟,这得花多少钱啊?”

姚远说:“我都找人预算过了,对咱们来说,算不得大投资了。”

的确,以姚远现在的实力,别说弄这么一两间屋,就是把这整个街道改造了,他也可以投的起了。

那是个尚缺乏竞争的年代。一个二道贩子,可能是三道或者四道贩子,只要从南方弄来廉价时装,大街上一喊,都能瞬间卖个精光,赚个盆满钵满。你像姚远这种正规的商业经营,特别是他又把重点放在高档次的平台上,基本没有竞争。他根本不屑于做那些贩子们的事,那点蝇头小利,他也就不放在眼里。

姚远的服装公司和制衣设备公司,都是高档次产品,又融入了他的现代营销和管理理论,可以说所向披靡。

这么大一个市场,没有像样的竞争,利润可想而知。

自击败张建国以后,他又建立了制衣设备公司,他的利润就开始不断翻番,基本实现了一个穿越者的梦想,那就是财富取之不尽了。

姚远现在不愁财富,他是愁怎么能让财富滚滚而入,又不用他过于操心,让他有时间陪老婆孩子。

抗抗不怎么在意钱财方面的事,也从不过问自己家到底趁多少钱了。顶多就是在被窝里听姚远给她说说,有时候还没往心里去,没记住。

听姚远说翻盖房子钱够了,她也就不操心了。除了小慧那边,其余的她无限信任姚远,姚远说什么就是什么,她也就懒得操心了。

看看已经是半夜两点了,抗抗就翻过身去,背对着姚远,准备睡觉了。

让这醉汉折腾的,抗抗困的不行了。

姚远借着酒劲,却一点睡意没有,从身后搂着抗抗,还给她讲他要盖的楼房的内部结构。

楼下可以有三间客房和一间客厅。一间留给自己,谁都不让住。

将来他们和孩子、姜姨,肯定都住楼上啊。夫妻俩想搞点大动静,就跑到楼下这间屋里来,尽情狂欢,谁都不会听到。

另外,楼上楼下都要有卫生间,楼上的卫生间要大一些,把家里那个大浴盆放进去,到时候抗抗和姜姨都能舒舒服服地泡澡。

等北屋翻盖好了,就让美美两口子先搬到这边来住,再翻盖西屋。

有了这两栋小楼,就算摇摇和媛媛将来成家,都有地方住了,不用离开他们,就跟他们不离开姜姨一样……

讲半天,抗抗不知什么时候,再也不回应他,睡着了。

姚远把今年的重头戏,服装展示会整利索了,也就没什么大事了,就不出去,呆在家里和抗抗嘀嘀咕咕,准备坑他丈母娘一把。

礼拜六晚上,大家坐在一块儿吃饭,抗抗就对她妈说:“我礼拜天没事儿,摇摇和媛媛也不上学。你不老想回矿机去找刘姨她们玩吗,我明天陪你去呗?”

姜姨说:“不用,你忙你的吧,带着俩孩子去公园玩玩,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抗抗想想也是。反正她妈出去就一时半会儿的回不来,俩孩子老早就喊着想去公园,要不她就不管她妈,带孩子去公园?

她看看姚远,姚远却微微摇头。抗抗就知道,姚远的意思,还是要她陪着她妈去矿机。

计划不如变化呀,万一姜姨去了,她那帮老姐们再觉得还是他们家宽敞,再跟着跑回来,那可就全坐蜡了。

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抗抗跟着,拿中午请她们老姐几个吃饭做诱饵,引着她们不过来。

矿机的女人们,特别是姜姨这么大的,都好贪小便宜。有这顿白吃的好东西等着,她们就肯定不会想起来再往城里跑。

其实,也不能怪她们爱贪小便宜。她们这一代人,普遍工资不高,又上有老下有小,手里钱紧,自然是能少花就少花,能不花则不花了。

反正大家都知道抗抗有钱,花得起,吃她的也就心安理得。

抗抗看姚远的意思,还是坚持他们偷偷商量好的,就对她妈说:“还是我跟着你去吧,我也想她们了。再说了,让俩孩子和她们多接触接触,才能和她们更亲不是?顺便呀,也让那些姨们看看你这俩外孙女呀?”

这句话说到姜姨心里去了。俩孩子长得一个比一个水灵漂亮,这是姜姨最大的骄傲了,她可愿意带着俩孩子在外人面前显摆呢。

姜姨就说:“你愿意跟着就跟着,我就是觉着,好歹的你休息一天,不和孩子去玩,心里亏的慌。”

抗抗就说:“妈,没事儿的。下礼拜我再歇着,到时候再带她们去玩儿呗?”

姜姨就看姚远问:“大傻,你礼拜天干啥?”

姚远就赶忙说:“我哪有礼拜天啊,一堆事儿呢!”

一边美美听着这两口子好像有什么阴谋一样。她看看抗抗,又看看姚远,刚想问什么,姚远就在桌子下面踢她一脚,美美就不说话了。

大家吃罢了晚饭,蒋卫东和姚远就帮着抗抗拾掇桌子,到厨房里刷碗。

现在,姜姨也不再那么固执,不让男人干家务了。

家里人口多了,美美比男人还男人,吃饱了都是一抹嘴就走人,去自己屋里忙工作,她得招呼着俩小猴儿不捣乱,只指望抗抗一个人收拾,多累啊。

吃罢了饭,蒋卫东去厨房刷碗,姚远打扫饭桌,把吃剩的东西往厨房里收拾。

181.房子没了

姚远把饭桌上剩余的东西,都划拉到厨房里,走到水池边上,就对蒋卫东说:“我踢你媳妇一脚,没别的意思哈,就是不让她多嘴。”

蒋卫东就笑:“你看姐夫,你这事儿不用跟我解释吧?都是一家人。”

姚远说:“还是解释一下好,省得你想别的。”

蒋卫东说:“我能想啥别的啊?”接着就问,“哎,姐夫,我看你和姐今天也不怎么对劲,好像有哄着妈出门的意思,你又想干啥啊?”

在北方呆久了,蒋卫东也会说“啥”这个字了。

姚远听了就嘿嘿一笑说:“等明天晚上你们回来了,你就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抗抗收拾打扮了,就带上俩闺女,领着她妈,去外面坐去矿机的公交车去了。

抗抗这个工作,是很少休息礼拜天的。加盟店越来越多,各个店里的服装款式也不能千篇一律。她就得和自己那些手下,天天琢磨流行趋势。下一季的主打款式,在这一季就得定型。

就算闲下来,她也得去翻调研部弄回来的那些资料,还得去看今年流行的电影、电视,看里面都有些什么新鲜的花样。

现在,有邵玲给她从国外寄好多服装资料过来,对她的帮助还是很大的。

从这一点上来说,姚远当初出四万块钱,让邵玲出国,这钱花的还是值了。

抗抗的工作室已经有十几个人,形成一个团队了,好多人也具备了独立设计服装的能力。可不管别人怎样,最终拍板定型,还是得抗抗做决定。

所以,抗抗不像以前那么忙,事必亲恭,可还是要掌握所有的流行趋势,才可以领着大家,做出抗抗牌独有的特色。

为了翻盖老屋,为了姚远所谓的夫妻二人能有更大的**空间,抗抗还是听姚远的,想着法儿先把她妈给骗出去再说。

姜姨今天是高兴了。有俩外甥孙女陪着,闺女也亲自陪着,还给老姐妹们买了不少的礼物,挨家挨户地去看看。

姚远和抗抗一个高大帅气,一个漂亮大方,两个孩子自然也十分漂亮可爱,人见人夸,这个也是姜姨最大的骄傲了。

和老姐妹们说够了话,闺女还在矿机附近最好的饭馆里,请她们美美地搓了一顿。

姜姨现在也不在乎这一顿饭钱了。大女婿有本事啊,光公司就开了俩了,还在乎这仨胡俩枣儿?

酒足饭饱,尽了兴,看看时候不早,姜姨就和大家告辞。大家都从饭馆里出来,一路把她和闺女、外甥都送到汽车站上,看着她们坐上公交车,还站在那里和她们挥手。

抗抗看看手腕上的手表,才下午两点。这样回去,再墨迹,三点也能到家。

万一姚远那边动作慢,刚搬了屋里的家具,房子没拆呢?那可就麻烦了!

在公交车上,抗抗就和她妈商量,趁着时间还早,要不就带孩子们去公园玩玩?

姜姨就说:“好啊,你们去玩,我回家给你们做饭。”

抗抗心说,我就是不让你回家,你回家了,我们还去玩个什么大劲儿啊?

她就哄着她妈说:“今天好容易都出来了,你也别回去了,咱们一起去呗?”

姜姨就打个嗨声说:“我一个老太婆,去那里干什么,跟着你们受罪吗?你们去,我不去。今天我也是够累了,不想出去了。”

抗抗看拿她妈没办法,就用手捏捏站在自己身边的,媛媛的小肩膀。

那时候,公路上除了公家的车就是公交车了,还不兴私家车。

像姚远这样的公司,也可以以公司的名义购买轿车。可一辆普通大众就要三十多万。

八六年的三十多万,多少钱啊?姚远把自己的院子翻盖成小楼,也就花个十来万不得了了。

这还没算落户费、车牌费等等一堆的费用。

所以,姚远琢磨半天,还是不打算买,给美美和蒋卫东配辆好点的摩托算了。

不是买不起,也不是抠门儿,是性价比实在不合理。

姚远是现代管理者的思维,数字说话,性价比太低的东西,直接淘汰,想也不想。

所以,抗抗想带着孩子们和她妈出门,还得坐公交。可那时候的公交也是人挤人,像姜姨这般年纪的,不算太老,也不会有人起来让座,大家就只好站着。

媛媛感觉她妈捏她肩膀一下,立刻就明白她妈的意思了,仰起小脸来,冲她姥姥喊:“姥姥,姥姥你不讲理!我们都陪着你玩一天了,你凭啥不和我们玩啊?”

姜姨让媛媛问了个张口结舌,看着媛媛,半天没说出为什么来。

周围的人看着这个场景,就有忍不住笑出来的。小姑娘太有意思了。

媛媛在头脑上有些随姚远,反应很快,伶牙俐齿。摇摇有些随抗抗,轴一些。所以,抗抗让媛媛对付她姥姥。

这时候她如果捏摇摇一下,没准儿摇摇就反应不过来,不明白她妈的意思,甚至会问,妈你捏我干啥啊?

所以,抗抗在心里还是喜欢媛媛,更偏爱媛媛多一些。而姚远机灵,看出抗抗偏媛媛来了,就多疼爱摇摇一些。

这倒应了抗抗生媛媛,在矿机产科病房里,给媛媛起名的时候,说的那句话了。

摇摇是姚远起的名,媛媛的名字是她起的,她就多疼媛媛,姚远则多疼摇摇。

当下姜姨让媛媛给堵的没了话说,只好答应跟着她们去公园,做火箭,溜滑梯,骑转马,玩碰碰车。

媛媛那么说,让姜姨觉得孩子们依恋她,不舍得她走,她心里反而很欣慰,没白疼这俩小猴儿。

和两个小家伙玩够了,天也快黑了,抗抗这才领着大家回家。

姜姨一进院门,立马就倒头往回走。

抗抗在她身后问:“妈你干啥去呀?”

姜姨嘴里就说:“走错了,这不是咱家。”

可接着她就站住了。不是自己家这是谁家啊?整天的从这里进出,还能走错了?

可是自己家,那房子呢,厨房跟杂货间上哪儿了?

姜姨回身,看着满院子的断壁残垣,草木狼藉,就问抗抗:“这是咋了,地震了?”

抗抗也不敢说咋了啊,就在院子里喊姚远:“大傻,大傻我们回来啦!”

姚远正在前面的小楼里归置东西呢。整个北屋里的家什都弄楼下来了,乱呢!

听着抗抗在院子里喊,他赶忙跑出来,满脸笑容问:“妈,抗抗,你们回来了?”

姜姨就看着他问:“这是咋了,地震了还是落炸弹了?要是地震,我们怎么没觉着呢,别的屋咋没倒呢?”

姚远就笑着解释:“妈,没地震,更没落炸弹。这不我正好不忙嘛,就让人把老屋先给拆了,咱好盖新屋啊。”

“啥?”姜姨立马就炸了,“你个姚大傻你怎么回事你?我给你说过多少回了,这屋住着好好的,比咱们在矿机宿舍那里强多了。这么好的屋,你说拆就拆,你有钱烧的你呀?”

姚远只好把她往小楼里拉:“妈,你消消气儿,咱先进屋,进屋说不行吗?”

姜姨也觉着在院子里吵吵不好,再让外边人听见。她就率先进了小楼,看看屋里乱七八糟全是北屋里搬出来的家具,这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看看你弄的,这乱七八糟的,今晚怎么睡呀?我告诉你说,咱先不动,等人家别人动了,有盖楼的咱们再说。你都答应了的,你这不是糊弄我吗?”

回身就看见抗抗了,脑袋就是一激灵,立马就明白了:“好啊,你个小死妮子,你们这是两口子合起伙来给我下套啊!你把我哄出去,他就在家里拆房子,是不是?我说我昨晚上老是觉的哪里不对呢,这抗抗咋猛不丁地休礼拜天了,好好的知道关心她妈了,对我这么好呢?原来你憋着坏呢!姜抗抗,你要是再小十岁,你看我打你不打你!”

姚远就在一边说话了:“妈,你得讲理呀,抗抗啥时候对你不好啦?我们这不也是为了让你住的更舒服一点吗?”

姜姨就骂:“屁!住楼就舒服啦?叫我看,还不如老屋呢,起码没有潮气。那个老屋,下面是有烟道的,这个你没见过,就是大户人家,把地下掏空了,炉子生在外面的地坑里,让烟从屋里地下走,这叫地炕,一点都不潮湿。你盖成楼,还有地炕吗?屋里地面直接和地是连着的,能不潮湿,能比地炕好?”

这个,姚远还真没想到,一时让姜姨给堵的没话说了。

这时候,抗抗就说话了:“妈,咱在矿机宿舍住的时候,住的还是土地的屋呢,那时候你也没这么多毛病。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就是哄着你出去,大傻才好在家里拆屋的。这主意是我出的,我是你闺女,你打也打得,骂也骂得,随你便。反正屋都拆了,你再闹也恢复不成原样了。我喜欢住楼,我有这个能力,为啥不盖楼啊?”

姜姨再回过头来看抗抗。抗抗脸沉着,眼皮也耷拉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姜姨反而没辙了。

这里的一切都是人家姚大傻的,本来人家愿意干啥就干啥,用得着跟她商量吗?

大傻人好不假,可他更疼抗抗,从不肯让抗抗受委屈。自己去难为抗抗,大傻肯定不干。

姜姨只好老实坐到沙发上去,开始讲理了:“谁不喜欢住楼啊?可是,别人都不敢盖楼,就咱自己盖,这个不保险啊?”

抗抗面无表情说:“别人想盖他也得盖的起呀?妈你不用担心,现在改革开放,好多没咱们有钱的都盖别墅了。咱们翻盖个旧房子,不是啥大事儿,没人会把咱们怎么样的。”

姜姨坐在那里,好半天没言语。姜姨不说话,姚远两口子也不敢走,就那么默默站在一块儿,在她身边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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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2.女孩富养

房子都拆了,姜姨再说啥老房子也变不回来了,她也就只好由着这小两口作去了。

这仅仅是一九八六年的春天,像姚远这样,敢在城里自己盖楼的,恐怕全城也找不出第二个来,这也难怪姜姨会害怕。

但姚远做事,向来比较稳当,不能干的事他不会去硬干乱来。大傻敢公开盖楼,应该就不会有事。

姜姨也只能自己安慰自己了。

美美已经猜到姚远要干什么了,所以她回来,看到整个北屋和东屋都没了,也没感觉吃惊。

昨晚蒋卫东刷碗,姚远和他说的话,他当晚就告诉美美了。美美当时没想起来姚远要干什么,第二天到了班上,临下班了,她突然就对蒋卫东说:“咱们这位大傻姐夫,是要我姐哄着咱妈出去,他好在家里拆屋!”

当时蒋卫东还不相信,结果回来一看,美美猜的一点不错!

美美猜到姚远要干什么,就能想到北屋拆了,姐夫一家和她妈去哪儿住。

所以,回来进明清小楼一看,就对抗抗说:“我那边不还空着一间吗?让妈领着俩小猴儿去那边住,你们两口子住楼上吧。”

抗抗就为难说:“你姐夫怕孩子和妈过去闹得慌,打扰你工作。”

美美说:“我卖给你们啦,晚上还让我工作?搬过去,我晚上不工作!”

抗抗就不说什么了。

晚上吃饭,抗抗就只能在院子里做饭,然后大家到美美那边客厅里吃了。

姜姨老大不高兴,撅着嘴,也不说话。

抗抗就哄她妈说:“妈,我今晚做了你愿意吃的红烧肉,你尝尝?”

姜姨拉着脸说:“那东西净油,吃了血脂稠,得高血压。你是不是想谋害我呀?”

姚远就接话说:“妈,你瞧你说的,抗抗是你亲闺女,她不是想给你解解馋嘛。少吃一点,不多吃,没事的。”

姜姨就看姚远一眼,鼓着嘴说:“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啥事都不告诉我。我老了,碍你们事了。”

姚远就耐心解释说:“妈,我们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让大家都住的舒服一点。我们也知道,你是怕我们出事,是为我们好。你就放心吧,不会出事了,过去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你尝尝,抗抗这红烧肉做的可香了,这可是专门为你做的。”

说着,就夹一块红烧肉放到姜姨碗里。

姜姨说:“我不吃,你别给我夹。”

姚远就再哄:“你不吃大家不敢吃啊?你看摇摇和媛媛,就等着你吃了,她们才敢吃呢。”

姜姨说:“让孩子们吃去,我不吃。”

美美就烦了,冲她妈喊:“你吃不吃啊,不吃我吃了?”就伸筷子去她碗里夹那块红烧肉。

姜姨就拿手护着碗说:“干什么你?无法无天了还,跟你妈我抢肉吃?”

摇摇就伸出右手食指来,刮着自己脸说:“姥姥丢,嘴撅的能挂住油瓶了!”

这话是姜姨经常说摇摇的,倒从摇摇嘴里说出来了,这一下就把姜姨给逗笑了。

眼看着满天乌云散去,桌上的气氛就要活跃如初了,美美一句话又吓姜姨一跳。

美美对姚远说:“我查过这房子的来历,应该是雍正年间造的,这个就属于文物了。你这么着不声不响就把文物给拆了,文物管理局将来会找你麻烦的。”

姜姨也知道文物是啥东西。那时候刚刚兴起文物热潮,街上有卖清制钱的,原来是买来给孩子拴在脖子上辟邪用,几分钱一个,现在的几毛钱一个,翻了十番。

姜姨就“唉哟”一声说:“大傻啊,说不让你拆你不听,你破坏文物,这可犯法。”

姚远就瞪美美一眼,对姜姨说:“妈,我这不叫拆,我这叫修缮。”

姜姨就一脸不解问:“你把房子都拆的一块砖头没有了,这叫修缮啊?”

姚远就狡辩说:“你看你不懂了吧?我拆下来的砖瓦,都没扔了,那不都在院子里码着的吗?将来盖的时候,我还会原样用上的,只是换掉朽了的房梁檩条,把不能用的地方换一换,可不就是修缮吗?”

这下连蒋卫东都忍不住了,笑着说:“姐夫,你把平房变了二层楼,这能叫修缮吗?”

姚远就训他:“不懂就不要乱说话。这个房子,原来就是二层的,我可以找好多本地人来证明嘛。你啥时候见过这里有平房来着?”

美美说:“你这都是无赖道理。就算原来是二层,你往外又拓宽两米,这还是原样吗?”

姚远说:“怎么不一样啊?这样看着更漂亮,住着更宽敞嘛。再说了,就算将来市里要利用这些古房子搞旅游开发,我这房子还是明清格局的,而且比原来更漂亮。

来参观旅游的又不是建筑专家,他们怎么会管原来啥样?漂亮就更能吸引游客,我等于是无私为旅游事业做贡献了。

这个年代,实用至上,怎么能够更好的达到目的怎么来,这个道理美美我跟你说多少回了,你怎么还整不明白呢?”

美美就摇头:“整不明白。我就知道你把文物给拆了,还强词夺理!”

姚远还要说话,姜姨就急了:“净说这些没用的,我就想知道,你拆了会不会闯祸!”

姚远就站起来出去,拿了一份材料回来,放到姜姨眼前让她看。

然后他就指着那文件对姜姨说:“妈你看,这可是盖着大印的许可文件。上面说了,我这是修缮。建筑也标明了是二层带回廊明末清初建筑。现在呀,咱如果不把它盖成二层小楼,才叫违法呢!”就又对美美说,“还有你住的那边,也是明清小楼!以后不许出去胡说八道,咱们家没平房,都是楼!”

姜姨就懵圈儿了,这不睁着眼睛说瞎话嘛!

抗抗就赶紧接过话来说:“妈,你就甭操心啦。大傻为改造这个房子,都准备半年多了,所有手续都是全的,你就放心吧。”

抗抗和姚远整天的耳鬓厮磨,当然是这一家人当中,中他毒最深的了。这里面好多道理都不容易讲明白,抗抗就给她妈来最简单的,不讲理了。

姚远当然知道,前世的时候,这一片是都给拆了的,根本不管什么明还是清了,统统变了水泥高楼。

这跟当时大家的眼光短浅有关系,跟大家急于改变居住条件和城市落后面貌有关系,也跟这一带过于脏破,没有多少代表性建筑有关系。

日后好多其他地方保留下来的古城,都是按照姚远这个办法修缮的。要不然,到处如现在这样脏破狭窄闭塞,你就是保留下来,谁又愿意跑这破地方来旅游观光呢?

所以,必要的手术是一定要动的。日后因为他这个示范作用,让大家看到修缮后的建筑古色古香,别有一番风韵,有保留价值,说不定市里就会出台一整套的修缮计划,保留住这个经历了三百余年的古老街道和建筑群落,从而为这座古城留下一丝过去的记忆,不再让住在这里的人们留下遗憾,看着满街的水泥高楼骂败家子,把一个价值连城的古建筑群给拆光了,变毫无价值的水泥楼。

晚上的时候,姜姨就和俩孩子去了美美的书房睡觉。

抗抗反复叮嘱摇摇和媛媛,在小姨那里不许打闹,不许高声喧哗。小姨晚上有许多工作要做,不然影响了小姨,小姨不能尽快完成工作,就会睡的很晚,影响身体健康。

两个孩子果然听话,晚上在自己屋里关上门,围在姜姨跟前,争相给姥姥讲故事,还故意把声音放的很小很小。

抗抗给孩子们更多的,是自己的爱和讲道理,给予她们最少的,就是物质享受。

好多人说女孩富养,其实,他们并不懂得这个“富”字的真正含义。

并不是要女孩得到更多的财富和物质享受,而是要让她们得到更多的爱,更多的知识和见更多的世面。

所以,工作的时候,孩子们只要在家里,抗抗就会带着她们,让她们学会和自己的手下打招呼,学会叫人,做到落落大方。

就是出去走亲访友,抗抗都要带着她们。出席宴会,也会带她们。目的,就是让她们学会更多的礼仪和场面上的规矩。

孩子们见识多了,将来遇到大型的正式场合,才不会怯场。同样,见的世面多了,接触到的人多了,才能更容易了解别人,分辨对错。

给她们更多的爱,孩子们就不会缺爱。有妈妈的爱比着,她们将来会知道谁是真正爱她们,谁是敷衍她们,或者只是被她们的外貌所吸引。在感情上,更不容易轻易上当受骗。

这时候,美美两口子在自己的屋里,也没有睡。蒋卫东整理数据,美美看他整理完的数据表格。

蒋卫东原来上学,可没学过姚远的这种统计数据的方法,跟着美美干了,才渐渐学会。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套办法更科学。

有时候,表面现象或听别人汇报,都不见得是实际情况,只有数据才不会撒谎。

看看当天的数据已经整理差不多,蒋卫东就冲美美感慨说:“我还真没看出来,姐夫是个实用主义者,而且为达到目的,有点不择手段。”

美美把那些报表都摞到一起,放在一边的桌子上,用手揉着眉心,顺口说:“他本来就是个实用主义者。我现在还是怀疑,我一个年轻女子,这么快就走到矿机最高领导层,跟他在背后活动有关系。”

蒋卫东就定定地看着美美。

美美发觉了他的目光,就一笑说:“在矿机的时候,我太顺了,这个不正常。我也听到过一些传言,我起来这么快,不仅是张书记赏识我,是上边有人在关照我。姐夫父亲的那些老部下很多,都和他关系不错。”

蒋卫东忽然就问:“如果姐夫有这么大的能量,那后来,为什么矿机的厂长不是你呢?”

183.人事调整

听蒋卫东这么问,美美就不由看他一眼。

经过这么长时间在一起合作,蒋卫东已经渐渐摸透了美美,开始知道怎么讨好她了,人也变得比以前灵活了许多。

因此,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也慢慢开始变的融洽。这也算是一种夫妻之间慢慢磨合的方式吧,等于是先结婚后恋爱,双方在默默向对方接近着。

可是,蒋卫东比起姚远来,还是有不小的差距。这人要直爽一些,也不懂得什么叫阴谋诡计。

而姚远,却是玩阴谋的专家,而且这阴谋玩的,大阴谋套着小阴谋。

当下,美美就反问蒋卫东说:“你想想,如果我成了矿机的厂长,现在他这个制衣设备公司,谁来管?公司这个团队,又都是哪里来的?”

蒋卫东不由恍然大悟,但接着就问:“如果一开始他就不想让你在矿机有所发展,他干吗要一个劲的把你往领导岗位上推呢?”

美美说:“你怎么这么笨呢?他不把我往领导岗位上推,我能锻炼出来,现在可以替他管公司吗?还有,这些管理团队的成员,包括你,不都是我在矿机的时候甄选出来的吗?特别是你,还是他亲自挑出来的,放到我身边,就是让你跟我在一起,将来给我姐当妹夫的。”

蒋卫东听了就打个哆嗦。姚远这是有预谋的,让美美在矿机锻炼的同时,也培养起一支管理队伍,就是为了他将来这个制衣公司做储备。

这样的计谋,可真是一环套一环,太过于深远了。因为美美走上领导岗位的时候,制衣设备公司连个影子都没有,是三年以后的事情啊。这太可怕了!

这时候,就听美美说:“估计一开始,他还是一心一意想把我推到矿机老大的位置上的。我发觉他改了主义,应该是前年我们申报的新项目获批的时候。”

就问蒋卫东:“你还记得吗?那天新项目获批,你也在我们家吃饭。你当时注意没有,他听到这个消息,好像一点反应没有。

我知道,他那个表情,就是对这个没兴趣。接着他就为我要制衣设备的图纸。我现在仔细想想,他应该是从那个时候才打算改主意,要自己干,逼着我们从矿机出来。”

蒋卫东皱着眉想半天,也没有想起来姚远那天是个什么表情,可要设备图纸他是记得的。

他就问美美:“你的意思是说,他要图纸的时候,就已经打算自己干了?”

美美不高兴说:“废话!你这脑子怎么不转弯呢?他要不是想着自己干,他要图纸干什么?”

接着就皱起眉来:“是什么让他突然改变了主意呢?应该就是那个新项目!可新项目又有什么毛病呢?”

蒋卫东就也不由跟着美美思考。美美都想不出原因,蒋卫东就更想不出来了。

他就对美美说:“不想了啊?这样会累坏脑子的,本来只工作就够累了。要不,你抽空问问姐夫吧?他应该会告诉你的。”

美美就摇摇头说:“去问他?他又得骂我笨。反正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想了。谁知道他那脑袋里装了多少阴谋诡计?你想明白这个了,后面他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呢,一个个想,早晚得累死!”

蒋卫东就附和说:“就是,就是。再说美美你也不笨呢,姐夫今天让姐把妈给骗出去拆屋,你不就猜到了?”

美美咧嘴一笑说:“我从小就给他当学生,他考虑问题的一些思路,我当然知道了,这种小计俩当然瞒不过我。只是,他搞个连环计什么的,我就弄不明白了。”

蒋卫东这才知道,美美的本事,都是这位姐夫教出来的。

家里的房子在有条不紊翻盖的时候,姚远就已经在思考其他问题了,那就是刘二赶所说的帝王术。

能从古书中读出帝王术来的人,也绝对不是一般人。姚远看古书不少,他就没能够体会出来。

所以,好多事情,姚远还得向刘二赶请教。在他眼里,刘二赶简直就是一位真正的当世隐者,姜太公第二。

大隐隐于市啊!

于是,姚远没事干的时候,就基本都是在刘二赶的门卫室里,和刘二赶讨论古书了。

这一讨论不要紧,姚远算是真正长学问了。

原先和刘二赶讨论古书,都是说些古文的韵味和道德伦理方面的事情。这一次,他却是抱着目的来实心实意请教。

姚远本身古文功夫不低,悟性也好,又有目的的来看书,刘二赶再从旁边多少一点拨,立刻就让他看到了古书当中的另一个世界。

原来,姚远比较讨厌司马光,也不喜欢看《资治通鉴》。他觉得,正是司马光、董仲舒之流,用他们狭隘的所谓正统思想,限制和阻碍了古人那种自由浪漫的朴素文化和思想的发展,从此之后,古书里再见不到《诗经》的奔放和对美好爱情的向往。他们用所谓的道德,限制了文化和思想的发展,甚至中国农耕文化不能转化为工业科技文化,最终遭受百年屈辱,都是他们的遗毒造成的,连孔子的《论语》都被他们的注释给篡改的面目全非,中华从此无“大儒”,全是一群患得患失,被他们思想所束缚的“小儒”。

所以,他很少读宋代以后的史书,更不看《资治通鉴》。

但经过刘二赶一点拨,他却发现了里面许多过去没有注意到的东西。那就是抛开道德个人主见,只看故事,里面就隐隐浮现出所谓的帝王术了。

如何让规矩慢慢形成,如何把人的思想堂而皇之地拘束在想要的规矩之内,如何相生相克,彼此制约……

原来,《资治通鉴》是讲这个的!是为统治者提供理论依据的!

这一下,姚远的古文层次,可以说有了一个很大的提高。万物古今一理,真理的最高境界,就是最终统一到一个层次。

家里第一座小楼起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夏天。装修、买新家具、灯具、淋浴喷头,难免又得跟姜姨打游击战。这也算是新观念与老旧思想之争吧,把姜姨绕迷糊了,姚远就达到目的了。

与此同时,姚远对服装公司的管理体系进行了重新调整,除原来的副总孙保国之外,又任命了一个副总李贵田。

李贵田原来是人事部部长,能力不比孙保国差。那时候姚远急需人才,你选拔人才就得先有懂得啥叫人才的人去干吧?他就把能力出众的李贵田给弄到人事部,负责到处搜罗用得着的人才。

李贵田也没辜负他的信任,从财会到销售再到服务导购,服装设计,给他提供了大量的信息,还招聘来不少好的苗子。可以说,服装公司这边近一半的可用之才,都是李贵田招募进来的。

现在的人事部,已经不仅仅忙于招聘了,对内部员工的考核,也成为重中之重。从管理人员到普通员工,每个月都需要做什么,做了没有,效果如何?

每一个具体的工作步骤,都被姚远详细划分出来,成为考核标准,作为绩效工资的发放依据和日后晋升的最原始根据。

在姚远看来,公司每一项工作,都是有许多细小的环节组成的。每一个细小环节做到了,整个工作才能出成绩。

比如,一个员工,你每天是否按时上下班,上班之后,你一天都完成了多少应该干的工作?比如走访了多少客户,得到了多少信息,上报了多少情报资料,完成了多少调研报告,被公司采纳了多少个人建议,等等。

这些细化的分类,每一项加起来,是完全可以体现你的工作态度和个人能力的,以此作为考核标准,才更加科学,更加准确。

这个,和现在的kpi考核制度是一样的。先进的,合理的管理制度,都会被姚远拿来,应用在自己的公司里。

根据形势需要,姚远将各部部长改为经理,提人力资源部经理李贵田为公司副总经理,主管内勤工作。

所谓内勤,就是所有对内的职能部门,包括财务、人事、策划、仓储、办公等部门。

而原来的副总孙保国,则负责公司外勤工作,包括营销、拓展、广告等部门。

有些部门,你比如调研部,有专门跑外的调研员,还有专门在家里做文档的文员,内外兼有,那就得由两位副总分别进行指导管理了。

另外,人事、公关、文娱宣传等部门,也存在这种现象,也一并照此办理。

总之,内部事务请示李副总,外部事务请示孙副总。

即便如此,还有好多介于内外之间的人员,那也是涉及内务找李副总,涉及外务找孙副总。

部门调整之后,姚远专门宴请了两位副总和各部门经理,说明增加一个副总的原因。

孙副总忙里又忙外,太累了,他又俗物缠身,还有制衣设备那边的事需要兼顾,这整个公司就得孙副总一个人兼着,这么重的担子,会把孙副总累坏的!

所以,他考虑再三,为了孙副总的健康,也为了公司能够更好的运转,提李副总上来,分担一部分工作。

这样,以后公司责任更加明确,任务更加清晰,大家才能精力充沛,劳逸结合嘛!

李副总虽然才上来,可一直都是公司精英。领导人事部期间,为公司收录了大批人才,做出了卓越贡献!

所以,李副总和孙副总,都是公司不可多得的精英和好的领导,希望大家以后配合好他们的工作,大家继续努力,让公司业绩更上一层楼!

姚远说一番冠冕堂皇的鼓励之词,便带头喝酒,此后一直和大家边喝边聊到很晚。

这次酒宴,连老板夫人姜抗抗都亲自过来了。

184.有利有弊

服装公司的管理层,对这次人事调整的感觉是,老板非常重视,并对两位副总寄予了很大的期望。

不仅老板发表了长篇大论的讲话,期间老板娘姜抗抗都亲自过来,祝贺两位副总,表示她的设计工作室也要服从他们的领导。

抗抗是很少参加这类宴会的,就是年底的年会party,她也就是陪着姚远露个面,和大家打声招呼就不见踪影了。

今天不但在宴席上坐下来,还和两位副总各自喝一个酒,又和在坐的所有管理人员都一起喝了一个,感动的大家不要不要的,纷纷表态要永远忠于公司,忠于姚总,忠于姜夫人,个个慷慨激昂,涕泗横流。

其实,姚远都不知道抗抗什么时候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的,成熟稳重而落落大方。

他心里很爱抗抗,不愿意她受任何的一点委屈。无论是撒泼耍赖的抗抗,还是脉脉含情的抗抗,他都爱,都喜欢。他就是希望她保持天性,活的快快乐乐的就好。

可是,抗抗还是变了,再没有年青时候的一点样子。

可无论抗抗是什么样子,姚远都爱她。因为,不管抗抗外表怎么变,内心骨子里,还是那个善良和率真的抗抗,从来都不会对姚远有一丝一毫的不信任,从来都是把他放在心里的第一位。

夫妻的感情到底如何,不是靠说话和不吵架就能评判的。有时相敬如宾不见得是恩爱夫妻,而是靠一些细微的表现。她疼不疼你,心里有你没你,从生活中最细微的动作上,就可以看出来。

而爱是相互的。姚远对抗抗关怀的无微不至,抗抗对姚远同样如同对自己一样。抗抗就是姚远,姚远就是抗抗。

这,就是他们的爱了。

姚远处心积虑地进行人事变动,在公司里弄两个副总出来,可并不是像他在宴席上讲的那样。他是跟刘二赶学了许久的制衡原理,相生相克,要搞他的所谓帝王术了。

这种制衡的技巧,使用得当,大家相互正当竞争,你追我赶,的确有利于公司发展。但你使用不当,大家产生矛盾,互相拆台,就成了内耗,最终会把自己玩死。那位蒋委员长,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任命李贵田为副总,人力资源部就没有经理了。可是,姚远好像把这事儿给忘了,再没有任命经理,甚至连个副经理都没有。

不是他忘了,他是要亲自掌控人力资源部,避免他在公司实行的这个制衡手段,向坏的一面发展。

人力资源部下设内部考核组、猎头组、招聘组和资料统计室、档案室。只要考核组的数据正确,从副总到每一位普通员工的表现,就可以一目了然。

只要内部出现内斗迹象,考核成绩肯定出现下降,他可以及时出手制止。

另外,他掌握了猎头组,就可以随时从外部招揽更多的人才。

他的公司已经不是小公司了,时代也已经允许他找到更多的人才。不管公司里多高的职位,只要人选不合适,他可以直接从外面招聘来替换,这无疑也是对内部高层的一个无形压力,干不好你可以随时走人。

不设经理的目的,就是为了直接掌控这个部门。

李贵田主管内勤,按理说人力资源部还归他管,他如果想使坏,可以人为操纵考核指标。

但姚远是英明之主,只要他经常打电话到人力资源部,询问各部门情况,下几个指示,各部门负责人就会听他的,而不听李贵田的。

所以,他不会愚蠢到明面上将人力资源部收归他直属,引起两个副总的猜疑,而是采取间接干预的手段,不声不响就将人力资源部的管理权收归自己了。这种手腕,他早就使用熟练了。

至于部门调整之后,两个副总会不会合起伙来糊弄他?这个倒多虑了。他们在处理事务的时候,由于各自观点和理念存在差异,产生矛盾倒是在所难免,特别是在一些界面不清,存在交叉管理的地带,更容易激化矛盾。

这时候,就得由姚远亲自出面,和和稀泥,来缓和两人之间的分歧。通过调和两方面的矛盾,他对公司的掌控,反而比以前更牢固了。

为了防止两个副总培养各自的势力,他还打算每经过一个周期,就把两个人的位置互换一下。但对中层的任免和员工调动,还是掌握在人力资源部那里,也就是说,完全掌握在他手里。

这样一来,两个副总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掀不起大浪来。

这就是姚远学半天古书,又结合着现代管理模式,搞出的,自己公司独一无二的管理模式。

至于这个模式管不管用,能不能让他少操心,有更多的时间花在抗抗和家人身上,就看以后的实际运用了。

家里第二座小楼竣工,美美和蒋卫东搬进去,已经到了这年的冬天。

现在,那个院子比以前小了一半,可是屋里的面积大了许多,美美住在只有她和蒋卫东的那座小楼里,都有些害怕了。

楼上楼下的,到处是房间,总不能每个房间都彻夜开着灯吧?睡觉的时候,不知那里突然闹个动静出来,都会吓美美一跳,逼着蒋卫东出去看看,是不是进贼了?

蒋卫东是个文人啊,他也害怕,就只好给北边小楼里的姚远打电话,让姚远过来看看。

为了大家方便,姚远在家里也装了个电话内部交换机。这可倒好,三个楼里都有电话,有啥事儿不用指着嗓子喊,直接摸电话就可以了。

姚远担子贼大,可从来没有想到屋子大了会害怕这个问题。为了晚上睡觉不让小姨子两口子给闹醒,他睡觉之前就得把美美那边所有的门窗都检查一遍,省的半夜被风刮开,美美两口子打电话闹他,让他睡不成觉。

即便如此,美美也不在自己那边过了,这么大的房子寂静无声,忒吓人了!吵着嚷着,非要也住北边,和一家人住在一起。

可楼上只有四间卧室,姜姨一间,姚远两口子一间,媛媛和摇摇各自一间,没多余的卧室啊。

美美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摇摇从她的卧室里轰出来,让她和媛媛住一间。

摇摇的卧室大啊,原本是给姜姨住的。姜姨嫌那屋不朝阳,搬摇摇南边那间朝阳的小卧室里去了。

美美直接就跟摇摇来个不讲理,小屁孩,还用的着一人住这么大一间吗?小姨俩人住都害怕,你们就不害怕咋的?都给我滚一个屋里睡去!

起初摇摇和媛媛也害怕。可一人一间也有一人一间的好处啊,这样各自的玩具就分开了,也有自己的空间了,写作业的时候也不会互相干扰。

可是,睡觉的时候,俩人不是跑到姚远两口子屋里,就是跑到姜姨那里去,才不会自己睡。

孩子们还小,跟着大人睡抗抗也不多管。

可美美两口子跑来了,西边就没人住了。房子老没人住,没了热乎气容易返潮损坏。

没办法,姚远和抗抗就去西屋住去了。这可倒便宜他们了,做夫妻那点事的时候,可以无所顾忌了。

不过,姚远出差不回来,抗抗也不敢自己在西边睡,就跑回东边来,和俩孩子住一块儿。

这倒真应了刘二赶的话了,万物相生相克,凡事有利就有弊。房子小的时候住不开,大了又害怕,就没有合适的时候了。

不过姚远据此制定的公司管理模式倒是成功了。两个副总有分歧也有合作,在姚远调和之下,各自都卯足了劲干工作,公司业务也在加速扩张,基本覆盖了北方大部分三线以上城市,正在向区县城市扩张。

这个利润,就比以前翻了至少一番。

姚远有自己的制衣设备公司,可以不断扩张和新建新的服装厂,甚至采取与地方合作,本地管理,己方遥控等各种合作方式,在南方都建立了多个生产基地。

南方的加盟利益,姚远让给了刘总,但南方已经有了他自己的服装基地,通过控制服装厂,他仍旧可以从服装加工上,获取一部分利润。这样,他利润的来源就越来越宽阔了。

在这种不断获取利润又不断投资之下,他的固定资产和每日产生的现金流,已经完全超越了普通的大型公司了。

那时候国内没有财富排行榜,如果有的话,排行榜的第一名,一定是他姚大傻无疑了。

就在这年冬天的时候,邵玲回来了。她履行了临走的时候,对姚远的承诺,准备进姚远的服装公司,建立抗抗工作室之外的另一个工作室。

同时,她还带回来许多的服装设计资料和国外服装的生产、销售环节的图片,这些对姚远来说,是非常珍贵的。

对邵玲回来工作,姚远未置可否。而是和抗抗一起,带着她参观了自己的公司,包括管理职能部门和生产部门,连美美领导的制衣设备公司都去了。

令邵玲吃惊的是,姚远两个公司,竟是两种不同的管理模式。但无论哪一种模式,都不缺国外先最进管理理念的影子,特别是数据管理,严格和严密程度,已经远远超越了西方的好多公司。

这是一种介于西方和东亚倭国管理模式之间的,又一种管理思路,正是这种管理思路,让姚远的两个公司,都保持了与世界同步的先进性。

邵玲回来,其实是有内心自己的想法的,但参观了姚远的公司之后,特别是姚远改造后的家,邵玲感觉,无论是工作条件还是生活水准,姚远这里,和国外已经没有太大的差距了。这就让她不好意思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了。

185.挣钱为谁

邵玲从去年开始,已经在国外的服装公司里实习了。

和所有当时出国留学的大学生一样,她知道自己这次出国深造的机会来之不易,无论是学习期间还是实习期间,都十分的努力。

很快,因为她实习期间的勤奋,一家服装公司就看中了她,接纳她为正式员工。一年以后,如果没有意外,她将正式成为这家公司的时装设计师。

可就在这个时候,她认识了一个自己开工作室的白人男子。男子叫格里高利·蒙季齐,也是一个服装设计师,和邵玲年纪差不多,却比她早工作了几年,已经有了自己的工作室,为一些小的服装公司提供设计样板。

他们是在一个小型时装发布会上认识的。蒙季齐是受邀服装设计师之一,而邵玲就在那个发布会的后台帮忙。

为避免出错,模特出台之前,服装设计师们会为模特们做最后的检查。邵玲就充当这些设计师们的助手,为出错的模特们做最后的补救工作。

邵玲平时性格内向,十分安静,在工作的时候却可以爆发出惊人的活力。

一场发布会下来,模特们要换三四套时装,时间十分紧张。进入后台立刻就脱刚才表演的时装,到自己的工位,服装已经完全到工作人员手里了,然后立刻穿下一套时装。

如此快的节奏,难免会出错。设计师和他们的助理,拿着节目单和时装样本,在模特们走出后台之前,做最后一次检查和整理。

模特们在后台排着队,设计师看一个,整理好一个,就出去一个,期间不能有太长的间断。

出错的模特会被拦下来,站到一边,让下一个模特过来,继续检查,合格放行。

而出错的这个模特,就归邵玲了。模特错了什么,应该怎样补救,邵玲必须在一分钟以内解决,不然整个发布会就会乱套。

那场发布会档次不高,工作人员和模特配合也不熟练,是格里高利见过的,出错最多,最乱的一场发布会。

整场发布会错误百出,邵玲都在不断的为出错模特们奔跑,累的气喘吁吁却没有抱怨一句,用她最大的体力和智力,保证了出错模特在一分钟之内得到合理补救,及时插入出场队伍,使整个发布会得以顺利完成。

发布会结束,邵玲累的坐在后台的角落里睡着了,是那样安静,又是那样无助。她的这副样子,深深打动了格里高利。

发布会举行的时候,格里高利就注意到邵玲了。发布会开始之前,这女孩自己呆在一个角落里,安静地可以让所有人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发布会开始,邵玲从自己呆着的角落里出来,爆发了她的活力。为出错的模特们跑前跑后,几乎脚不沾地,往往都是在最后一刻,她冲过来,为出错的模特找来了需要的东西。虽然险象环生,可因为她的努力,发布会终于顺利结束。

当所有人都在为发布会的有惊无险而长出一口气,庆贺顺利结束的时候,格里高利却没有看到邵玲再次出现。

当他在后台找到她的时候,她就和发布会开始之前一样,安静地坐在那个角落里。不过,这回她睡着了,那是累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格里高利有自己的发布会,就一定要带着邵玲去。两个人熟悉以后,他终于向邵玲求婚了,并邀请她加入自己的工作室,希望两个人一起努力,开创自己的事业。

在两个人共同的工作当中,邵玲也爱上了这个高大帅气的外国男子。尤其是格里高利对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让身处异乡,倍感无助的邵玲,得到了一份家的温暖。

可是,邵玲不能答应格里高利。她能来到这里,是因为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姚远把自己所有的钱拿出来给了她,她不能忘恩负义,答应姚远回去,就必须履行自己的承诺。

邵玲没有对格里高利隐瞒,把自己为什么能够来到这里,为什么一定要回到祖国去的原因,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这不仅是一个可爱的女子,更是一个信守承诺的女子。

四万人民币,对格里高利来说,也不是一笔小数目。可格里高利为了邵玲,还是愿意拿出自己的积蓄,为她把债还上。

但是,邵玲还是没有答应。姚远对她的无私支持,不仅仅是钱可以还清的。这是一份情啊,再多的金钱也无法还清她欠姚远的这份情。

她还是决定回来,用自己当初的承诺,来报答姚远对她的这份友情。

走的时候,格里高利告诉邵玲,如果姚远真的这么诊视他们的友谊,邵玲能把她在这里的情况都告诉他,相信姚远会理解,就不会要求她回去了。

邵玲还是没有答应格里高利她会这么做,只是说看情况。回去以后,她会和他保持着联系。如果她的确不能再回来了,就让格里高利忘记她,去找更好的女人吧。

回来呆了一个星期,除了回家看父母,就是跟着姚远在他的公司里转。

与国外比起来,公司的办公条件还很简陋,可是员工们的那份朝气,那股勤奋的劲头,一切都预示着姚远的公司正在蓬勃向上的发展之中。

从姚远的介绍里,邵玲也听到了这一点,公司现在的发展,都是在成几何级数递增的,大有前途。

可是,越是这样发展,姚远就越需要各方面的人才。特别是服装设计方面,指望抗抗那一个工作室,根本就忙不过来,而国内其他的服装设计,实在还没有摸到现代设计理念的脉搏,与姚远的要求相差太远。

虽然姚远没有主动要求她留下来,但在这样一种情况下,邵玲就不好意思开口说自己的事情了。

一个星期以后,邵玲就准备回去了。在姚远为她准备的送行宴会上,守着美美等两个公司的所有高层,邵玲明确表态,回去以后尽快结束那边的工作,然后就再次回来,加入公司,组建另一个服装设计工作室,再也不走了。

即便在这样正式的场合,姚远还是没有表态。他不表态,大家也不好迎合邵玲的话往下说,都是随便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他。

送行宴结束以后,时间已经很晚了,邵玲回矿机不太方便。

姚远就对她说:“要不,你就在我家住下来吧?我也正好和你说些自己的想法。”

邵玲以为姚远要和她说她回来以后的工作安排了,就点头答应下来。

回到姚远城里的家,美美两口子明天还要上班,就不陪邵玲,去北边小楼里休息。

美美一直不敢单独住西边的小楼,这小楼也就只有姚远两口子住。

抗抗怕邵玲自己害怕,也没让她住楼下的客房,而是在楼上安排一间房,和他们两口子挨着。

其实,邵玲在国外一个人惯了,经历的担惊受怕的事多了,就是一个人住这小楼,也不会害怕。国内这时候的治安,已经好了许多了。

趁抗抗去楼上为邵玲收拾卧房的时候,姚远冲了茶,和邵玲坐在楼下客厅里,这才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姚远说:“邵玲啊,我怎么觉得,你并不是那么愿意留下来啊?”

邵玲就是一愣,立刻就说:“你说什么呢?这里这么好,你正好又需要我,我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

姚远就笑一下说:“咱们在一起扫大街,有五年的时间吧?整天就咱们两个人在一起,我想什么你知道,你想什么也瞒不过我。”

邵玲的脸就微微一红,然后说:“大傻,你别想多了,我走的时候不就告诉过你,我一定会回来吗?”

姚远就摇摇头说:“邵玲,我告诉你一句实话,你走的那一天,我就没打算你会回来。”

邵玲就吃惊地看着他,不说话。

姚远就叹息一声说:“邵玲,你不要心里老是觉得,我给了你钱出国,你学成了就必须回来回报我。

你如果这样想,就让我太伤心了。因为你没有拿我当自己人,当亲人,你才会这样想!而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一个亲人!

我姚大傻从十八岁就没了父母,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我岳母一家人,还有你,就是我的亲人,你明白吗?

我挣钱干什么?不是我有钱瘾,老财迷。我挣钱,就是为了你们,我的每一个亲人,都活的幸福,活的舒心!

你在国内不幸福,和前夫过成那样,我心里会好受吗?只要你能幸福了,我留着钱干啥?我说给你钱,你将来要回来帮我,那是怕你不肯要,不肯出国!

我知道,国外的生活,现在比我们好很多很多。你在国外生活习惯了,回来恐怕很难适应。

这人啊,吃苦惯了,像我们,都在这种环境里习惯了,感觉不到什么。可你已经见识了国外那种舒适安逸和更加方便的生活,再回来过我们这种生活,就无法适应了,会很难受的。

你回来,过的不如在国外好,不如在国外幸福,我为什么要你回来?

所以,邵玲我告诉你,你不需要回来。你回去,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再不要惦记那个钱。

那个钱,就权当是哥哥给妹妹的,行吗?哥哥现在有钱了,帮妹妹一把,不应该吗?就是你现在还需要钱,还可以问哥哥要。因为,哥哥比过去更有钱了,你要那点钱,在哥哥这里,已经不算钱了。邵玲,你听明白了没有?”

邵玲就呜呜地哭了。

过了好久,邵玲说:“哥,从今以后我就叫你哥了,我亲哥也没有你对我好,就知道问我要东西了。”

186.不现实的梦想

邵玲有个哥哥,在矿机干工人。

邵玲出国以后,哥哥写信,问的都是国外的奢侈生活,再就是让邵玲买这买那了。

邵玲一个学生,就是实习了工资也不高,上哪儿弄钱给他买那些国内没有的紧俏电器?

因此,她和哥哥的关系也就不好了。

她实在没有想到,姚远会跟她说这些话,会真的拿她当亲人。

想想自己家的亲人,想想姚远这不是亲人胜亲人,邵玲仿佛就真的拿姚远当了亲人,当了哥哥,所有这些年受的委屈都一下子涌上心头,越哭泪水越多。

抗抗已经为邵玲准备好了房间,下楼来,正看着邵玲这副样子,就过去,走到邵玲跟前,慢慢把她搂在怀里。

邵玲哭够了,从抗抗怀里起来,看看抗抗,再看看姚远说“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亲哥,亲嫂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们!”

抗抗就拍着她的背说“好啦,别哭了。大傻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你走的时候,我们就商量好了,不管你将来在哪里,只要你过的好,就不要回来。你过的不好了,要记住,这里还有我们,我们就是你的家!”

邵玲搂着抗抗说“我不是不能适应这里的环境,我在国外也没少吃苦。我不想回来,不是为这个。”

随后,邵玲就把和格里高利的事说了,然后对姚远和抗抗说“他真的爱我,我也真的爱他。他不可能跟着我回到这里来,我回来不再回去,我们就必须分开了。我真的不想失去他!

可是,我觉得我不能忘恩负义,所以,我还是选择回来了。”

抗抗听了,就责怪邵玲说“哎呀,你怎么这么傻呢!要不是大傻看出你心里不快活来,你这不是让我们把你们给活活拆散了吗?”

姚远就点点头说“回去吧,和格里高利好好过日子,结婚,为他生孩子。等有时间了,你们一起回来看看。”

想想就又说“其实,你在国外也不是没有帮到我们。你知道,春天的时候,我们搞的那场时装发布会,好多组织细节,就是按照你提供的方式做的。没有你的帮忙,我们不会那么成功。

另外,你寄来那么多时装的资料,为抗抗的工作室提供了全新的思路,为我们的换季新款,做的贡献,恐怕不比你在这里要差。”

听到姚远这样说,邵玲就露出笑容来说“我回去以后,还会和过去一样,给你们寄时装节的资料。那边有什么新的衣料和新的服装制作方法,我会及时告诉你们。

还有,现在允许寄录影带了,我会把所有当月的时装发布会的内容,给你们邮寄过来。”

抗抗就搂着邵玲说“我就先谢谢你!要是没有你呀,我都不知道下一步该咋干了。”

邵玲也搂着抗抗的腰,怪她说“才说了,咱们是一家人,你是我亲嫂子,你就又说不是一家人的话!”

姚远却思考着说“我有一个想法,想先和你说说。你回去,和格里高利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干?”

抗抗和邵玲就一起看着姚远。

姚远说“我们的时装,在国内现在发展势头良好。可是,做为民族企业,我们真正要发展壮大,成为屹立不倒的百年企业,百年品牌,就必须像那些国外品牌一样,将来条件允许了,要走出去。走出国门,走向世界!

现在,我感觉,随着国家政策的进一步放松,随着改革开放的步伐迅速加快,条件已经基本成熟了。

所以,我想,我们要准备走出去,要和那些国外品牌一样,站到世界的舞台上去!

下一步,我准备要在国外,在欧洲的主要服装市场那里,举办咱们中国自己的时装发布会,把我们的民族特色,展示给全世界的人看。

他们不总是抱怨我们模仿他们吗?这一回,我就不模仿他们,搞一个中国风,让这股中国风风靡世界!”

这个别说抗抗,就是邵玲都不敢想。那时候的世界,别说发达国家,就是和我们一样的发展中国家,都不了解我们。就算多少有些了解的,也像咱们今天看阿三差不多,是个又脏又穷又落后的国家。

这样一个国家的企业,要在世界顶级的服装市场上,举办顶级的时装发布会,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抗抗和邵玲就一起看着姚远,以为他在胡说八道。

可姚远丝毫没有胡说八道的样子,而是认真严肃说“世界不了解我们,是因为我们中华民族,历来坚持谦和的理念,并不对外夸大和宣传自己。而我们五千年的文化传承,先人为我们留下了光辉灿烂的文化瑰宝,这是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民族所无法相提并论的。

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唯一延续下来的,就是我们,其余都早已覆灭了。这份独一无二的古老文明,具有她独特的神韵和魅力。当她展示在世界面前的时候,相信世界都将为她独特的魅力而倾倒的。”

抗抗终于忍不住说“你净说这些抽象的东西有用吗?这是现代社会,大家已经习惯了西装革履,难道你还要西洋人都脱了洋装,蓄起胡子,挽上发髻,穿咱们肥大的汉服唐装吗?”

其实,邵玲心里也是这个意思,只是没好意思说。

姚远就笑了,说抗抗“亏你还是搞服装设计的,元素你懂不懂?汉唐服饰里,有没有唯美的元素?你把这些唯美元素提炼挖掘出来,用在今天的现代时装上,那是不是一种另类的美?”

“另类的美?”抗抗小声嘟囔着,想不明白。

可邵玲心里却是一动,似乎明白了些姚远的意思。

其实,姚远这些理念,自然是来自上一世,并不是他自己的。

当下,姚远就又提示两个女人说“我再给你们点具体的思路。旗袍,你们不陌生吧?它集中了中国北方游牧民族的紧身左衽元素,同时,也继承了明代装束当中的庄重元素。到了近代,更是融入了不少的西方审美元素,可无论如何变化,它仍旧是旗袍,仍旧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服饰。”

邵玲就慢慢明白了姚远的意思,琢磨着说“汉服宽袍大袖,云锦素纹,云纹深刻,几何形状落落大方。可以把这些唯美元素提炼出来,用到今天的休闲系列当中去,让自由宽松的时装,多一分庄重,多一分想象力。”

抗抗还在闭目思考,邵玲已经逐渐开窍,接着说“可以把中国独有的龙凤图案,以及刺绣运用到旗袍上,还可以运用到西服上,那一定是一种另类的中国风!”

姚远就又补充一句“还有我们的民族色彩,中国红。”

抗抗也开始明白了,说“还有中国的盘扣,中国结,对襟上衣,暗纺的金线福禄寿,团凤团龙!”

三个人越说,就越觉得好多中国古老的唯美元素,都可以用在今天的是时装上,创造出一种独特的美,和独特的神韵,不由越说就越兴奋。

最后邵玲就说“我觉得大傻你这个主意太棒了!回去以后,我一定要和格里高利好好谈谈,把咱们想到的这些中国古老元素,都融入现在的服装设计里去,可以搞出许多系列的,具有中国古老特色的时装来。”

说到这里,她就犹豫起来,突然就不说了。

姚远就看着她说“你继续说啊?”

邵玲脸上兴奋的神色就渐渐消退了说“大傻,你要知道,在那边搞一个时装发布会,需要很多费用的,仅仅是聘请顶级时装模特这一项,就是一个不菲的价格,这还不包括场地、宣传等等的许多其他费用。”

姚远笑一下说“这个我考虑过。想登上世界的舞台,不付出代价是不行的。到时候,我会调动我能够调动的所有资金,来筹办这个发布会。”

邵玲就又笑一下说“没这么简单。能够登上四大时装周发布会的,都是世界著名服装设计师,代表着各国的服装设计顶尖水平。而且,评委也是著名时装设计界的前辈组成。就算你有资格参会,交够了赞助费,评委会你也很难通过的。”

这个,姚远还真的不懂。想许久他才问“那么,我们自己组织一个时装发布会呢?”

邵玲想了想说“这个我还真不知道。等我回去问一下格里高利吧,如果有这个可能,我会及时联系你。不过,如果自己来举办,恐怕是个即烧钱又不一定能够看到效果的主意。”

姚远就知道,自己这个主意又有些过于超前了。在国家的名声还没有走出去的时候,一个国内的企业想着靠自己的实力在国际上闯出一条路来,实在是有些不现实。

那就先立足本土吧,先在自己的地盘上打响知名度,成为首屈一指的品牌,再随着时代的发展,慢慢实现他走向世界的野心。

但是,姚远的这个理想,却实实在在激励了邵玲,也给她提供了另一种灵感。

在回去的飞机上,她竟然抑制不住内心的波澜,拿出纸笔,开始勾勒姚远说的,那些带有民族文化气息的服装款式。

当飞机到达目的地,降落到机场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七八款全新的作品。

现在,纸上还仅仅是铅笔素描出来的样式。等下了飞机回到格里高利的工作室,她要把这些样式上色,那样,就可以看出整体的效果来了。

临走的时候,她已经打电话把自己乘坐的航班告诉了格里高利。

当格里高利在那边听她转达了姚远说的话,她要回来的时候,竟然泣不成声。

“玲,”格里高利哭泣着说,“你知道吗?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会放弃自己的工作室,像我们的先辈马可·波罗一样,去那个东方神秘的国家,去找你。无论怎样,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187.真爱的表现

邵玲下飞机的时候,格里高利就在候机室里等着她。

仅仅十多天不见,格里高利已经满脸胡茬,蓬头垢面了。

邵玲吃惊地望着他问:“蒙季齐,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

格里高利看着她,一往情深,摇着头说:“玲,甜心,你不在,我的整个世界都垮塌了。你不要再离开我,我请求你,好吗?”

邵玲的眼里,一下就充满了泪水,扔了行李,忘情地扑入格里高利怀里。

邵玲已经三十四岁了,还结过一次婚。

她不知道西方女子的感受如何,可是她知道她自己,她已经不相信爱情了。和格里高利在一起,也仅仅是因为格里高利看似威猛高大,却对她极尽温柔。

和前夫离婚以后,留学期间,她也有过几段感情。在她看来,没有一个男人不现实,没有一个男人不自私。

这世界上,没有爱情,只有互相之间的利用。你享受我的容貌与身体,我享受你为我提供的舒适生活。

只有格里高利不一样,他没有多少钱,有时候甚至生活拮据,可是,他对她十分照顾,哪怕身上只剩下了一千里拉,他饿着肚子,他也会把这一千里拉先给邵玲花。

即便如此,邵玲也只是把格里高利当个好男人,当个自己可以和他在一起的男人。

人都是会变的,谁知道嫁给他以后,他还会不会是这个样子?他对她的好,又能维持多久?

可是,今天,看到格里高利为了她变成这个样子,邵玲的心被深深打动了。她终于决定,打开自己的心锁,释放自己的全部热情,再不顾一切地爱一次。

所以,她忘情地扑入了格里高利的怀里,再不顾及自己已经不年青,再不管这机场里人来人往的人流。

两个人相拥着走出机场,叫了出租车,赶回格里高利的住所,一路絮絮叨叨,有说不完的情话。

激情过了,吃过晚饭,两个人才算彻底安静下来。邵玲拿出自己在飞机上未完成的作品,把它们一一着色。格里高利则在大工作间的聚光灯下,对着塑胶模特上他那件未完成的作品,一动不动地思考。

这件作品,邵玲走的时候就摆在那里,她回来还是老样子。这说明她走之后,格里高利就再没有工作。

不知道这个男人在她走后的十多天里,到底都在干什么?

邵玲有心问问他,但还是忍住了没问。

在完成了自己的服装款式着色之后,她从画板前的椅子上站起来,慢慢踱到格里高利身后,和他一起看着他的那件作品。

过一会儿,邵玲才问格里高利:“感觉哪里不对了吗?”

格里高利这才发现邵玲,回过身来,从身后搂住她,和她一起对着那件作品,然后说:“我总觉得它缺乏一种灵动的气息。可是,无论做成不对称还是增加泡纱,又都显得十分不协调。我正在考虑,是不是放弃它?可是放弃它,我这一季整个的服装系列,似乎就没有灵魂了。如果在下个服装周的展会上,我们还不能卖出自己的作品,恐怕就真的要吃一个月的意大利空心面了。”

格里高利就是靠向各大服装商人出售自己的作品吃饭的。

西方的服装经营方式,和我们有很大的区别,是一个个服装产业链组成的。从服装设计到服装制造,再到销售,都形成了各自的产业链,各自独立。

时装周会吸引全球各地的商人前来参展和观摩,商人们选定了新的服装款式,买下它的版权,再委托服装厂加工。

甚至服装周上,模特展示的只是一种理念,而根据这种理念制造出来的系列服装,又与t台上模特们穿的样品有很多不同。模特们穿的是理念,都进行了夸大,过于暴露了。

像格里高利这样的非著名服装设计师,虽然在这里还算有些名气,却也没有资格参加四大时装周的正场表演。

平时格里高利只在自己的工作室工作,有需要的商人会主动来找他,给他布置设计任务,或者直接从他这里,买走所需要的服装样板。

这样的收入毕竟不是很多,也就刚刚可以维持温饱。参加服装周则可以得到更多的订单,因为那时候全球的服装商人都会云集于此。

格里高利虽然无法参加主场发布会,却可以在其周边租展厅,向从全世界云集到这里的服装商人展示自己的作品。

往往这时候,他的生意是最好的。

所以,邵玲走的前后,他一直在为下一个服装周做准备,设计新的服装款式。

邵玲就和他一起研究那件作品。作品的确有自己的特色,也很新颖,但做为主打作品,又感觉哪里有些不足。

两个人一直商量到深夜,也没有一个可以切实让作品提升一个档次的好办法。

最后格里高利就说:“我们不弄了,休息,休息!”

他也当真是厌烦了。说罢率先走出那件带聚光灯的大工作间,走向邵玲刚才呆着的小工作间。

小工作间里没开大灯,只邵玲坐的那个画板跟前开了一个台灯。格里高利径直走向邵玲刚才坐着的那把椅子,一屁股坐下来,端起邵玲刚才喝了一半的水杯,一口气把杯子里的水都喝了。

邵玲看着他,心里却在想,不知哪本书上说的,当一个人愿意吃对方吃剩下的东西,喝对方喝过的水的时候,就能够说明,他是真爱着对方了。

格里高利是真的爱她,很自然的就喝她喝过的水。

这时候,格里高利根本没有注意到,邵玲在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他放下杯子,就看到了邵玲画板上那几份服装样稿。

“这是什么啊?”他顺手翻看着,嘴里嘟囔。

邵玲想着走过去,和她说说这些样稿的来历。还没走到他身边,格里高利就高叫了一声,吓邵玲一跳。

“上帝!”就听格里高利叫一声,“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图案,还有这样时装!这些样稿都是哪里来的?”

邵玲默默走过去说:“是我在飞机上的时候,闲着无聊画的。”

“你画的?”格里高利回过身来,一脸吃惊地看着邵玲,“可是,可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画过这种时装!”

邵玲就问他:“怎么,不好看吗?”

“不,不,”格里高利摆着手说,“这是一种独特的美,另一种抽象的美!这带着长尾的鸟,是什么么?”

邵玲就告诉他说:“这鸟叫凤凰,是中国古代传说中的一种神鸟。”

“啊,凤凰,凤凰。”格里高利嘴里嘟念着,“我听说过,听说过,没想到是这么的美。啊,这一定是中国龙了!那么这个呢,这是什么?”

邵玲就一一给他解释那些样板上的中国元素。

邵玲一边介绍,格里高利就一边赞叹,这古老的国家的确蕴藏了大量的唯美元素,无论是夸张还是内敛,都那么收放自如,每一个图案都堪称经典,绝对不亚于西方的抽象艺术。

“你是怎么想到,要把这些古老元素运用到时装上的?”格里高利不由问邵玲。

邵玲就把在姚远那里的时候,姚远说的一些设想都说了出来,并告诉格里高利,姚远还想着要在欧洲参加著名的四大时装周发布会,把自己的时装卖到欧洲来。

格里高利听了,站在那里,许久都没有言语。

都介绍完了,邵玲就小心地看着他问:“你说,这样的时装,能够登上欧洲的大雅之堂吗?”

格里高利摇摇头说:“这个我也不敢确定。因为从来没有中国的公司来这里参加过这种顶尖的时装发布会。至于这样的时装,过于新颖,这样的创作方法,从来没有出现过,能不能引起那些大佬们的共鸣,就实在不好说了。

不过,就我个人来说,从纯艺术的观点,我是非常欣赏这些艺术品的。可是,亲爱的,你也应该知道,有时候艺术并不一定代表时装的流行趋势。时装的流行趋势,有时候是艺术家与世俗的喜好融合的产物。更多的流行趋势,则是业界大佬们的有目的提前推动,最不靠谱的时候,能跟美学一点关系都没有。”

邵玲也认可格里高利的观点,就忍不住叹口气说:“看来,姚大厦的那些观点是不合实际的,可怜他还信心满满的要投资欧洲市场,准备让他的时装进入欧洲市场呢!”

格里高利说:“小国家想进入这里,”

邵玲就打断他说:“中国可不是一个小国家,论国土面积,是世界第三大国。”

格里高利就笑笑,继续说:“我和你说的不是一个概念,我是说在商业上,在服装市场,她占有的比例还微乎其微。在这样的情况下,最好是和我们本地的服装销售商合作,借用他们的品牌进来,这样一样会获得利润的。”

邵玲就摇摇头说:“他不会同意的。他的愿望,就是要在这里创立自己的服装品牌。”

格里高利就摇摇头说:“这个太困难了。中高档服装这块蛋糕,早已经经被各大品牌商瓜分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品牌,又是和我们意识形态不同的国家的企业,想在这里站住脚,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邵玲看着格里高利,眼睛中就露出了祈求的神色来说:“你认识那么多经销商,对时装销售也内行,你就给帮着想想办法吧?”

格里高利看着邵玲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心疼了。他重新坐回椅子里,点燃一颗香烟,慢慢吸着,皱眉思索。

邵玲就默默站在他身边,等待他思索的结果。

188.商量出国

格里高利还真想到了办法。

那就是在服装市场租门店,开一个自己的专卖店,专门卖邵玲设计出来的这些服装。

这样做,成本较低,就算不成功,也可以负担的起损失。

如果这种新理念的时装,被当地人接受了,宣传出去,生意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他们就可以再开第二家、第三家,逐渐向其他城市拓展。

当邵玲这种新理念被大多数人接受的时候,他们的工作室也会随之名气倍增,说不定就有资格被邀请,参加四大时装周了。

但这个办法也有缺陷,就是推广的速度太慢,也许十年之后,他们还只是一个和现在一样的特色专卖店,没有任何的发展和成长。

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了,邵玲就把格里高利这个注意,打电话告诉了姚远。

姚远在经过长期思考之后,原则上同意了这个办法,但也做了不少的调整。

专卖店可以开,但必须是抗抗品牌专卖店。

格里高利可以在当地注册一个公司,由姚远授权他使用抗抗品牌。而格里高利的工作室,也将以股份的方式,并入抗抗服装公司在当地的这个分公司。

从此之后,格里高利的工作室,不再对外承接设计业务,其所设计服装,一律冠以抗抗品牌,在国内生产,然后出口到欧洲分公司进行销售。

同时,国内属于抗抗工作室出品的一些款式的服装,也会有选择地进入欧洲这个分公司进行销售。

同样,格里高利工作室的服装款式,也会有选择地进入国内,生产后在国内销售。

几年自己经营工作室下来,吃了许多苦头,格里高利巴不得有家公司可以连工作室一起把他整编了。

特别是邵玲已经答应了嫁给他,他们要组织家庭生孩子,将来的开支会更大。

姚远的这个提议,格里高利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剩下的就是资产划分和注册公司,这就需要姚远亲自过来了。

姚远也够奇葩的。他一个人过去怎么行呢?大家都没去过欧洲,他得组织一个全家商务考察团,连美美两口子、姜姨一起算上,还有摇摇、媛媛这俩小猴儿,大家一起跟着他游欧洲去!

这天吃晚饭的时候,他把自己这个奇葩的建议一提出来,全家立马就炸锅了。

首先姜姨就不干:“你去那边是为做生意,我一个老太太,任嘛不懂,我跟着去干什么,捣乱吗?”

姚远就先说姜姨:“你瞧你这话说的,你以为去欧洲跟上咱们菜市场买菜一样,说去就能去呢?你现在还不到六十,身子骨也结实,不趁能自己走动的时候,去看看,等你年纪大了,你想去都去不成了。”

姜姨就反驳他:“去不成就去不成,我不稀罕!我这自己国家好多地方都走不过来,还去欧洲?不去!”

抗抗就在一边替姚远帮腔:“妈你不用心疼钱,你女婿现在开着俩公司呢,钱有的是。国内的地方咱可以慢慢抽时间再去,去着方便。这欧洲不是不方便吗?咱好容易有这机会了,你不去以后可没机会去了啊。”

姜姨说:“这叫啥机会啊?你们公司的事我又不懂,我去跟着干什么呀?”

姚远说:“谁说你不懂啦?咱家你是老大呀,我们都听你的。你要不懂,怎么把我们教育这么好啊?所以,我决定,任命刘淑芬女士为我公司总顾问,专管总经理姜美美和姚大傻同志。”就问,“这回你去该名正言顺了吧?”

姜姨就咧着嘴乐。其实,她心里想去。干了一辈子工,没想到这老了还能出国转转,谁不想去呀?

可真让抗抗猜着了,姜姨心疼钱。这跑趟国外,这么一大家子人,甭说吃喝拉撒住,就是光这来回飞机票钱,也不是一般老百姓家庭能够承担的起的。

她就看着姚远问:“大傻,你跟妈说实话,这去一趟的花费,真不会影响你做买卖?”

姚远就乐:“这点钱对你女婿我来说,算什么呀?你要是高兴,来回去十趟,我都不带眨巴眼的。这还不够抗抗一个首饰钱的呢,对吧抗抗?有空把你那钻石项链拿出来,让咱妈瞧瞧,值老钱了!”

姜姨就有点傻。光听说这钻石值钱,老百姓结婚想做个纪念,买一颗都买不起,大傻敢拿这个做项链?这得多少钻石啊?

姜姨还没说话呢,美美先不干了:“姐夫你有偏有向,给我姐买钻石项链,为什么没有我的?”

姚远就说她:“你别不讲理啊。你现在结婚了,不是为闺女的时候了,想要自己买去!再说你又不是在矿机干,拿那仨胡俩枣,你拿着总经理的薪水呢!对了,还有小蒋,他拿副总的薪水,这全公司就你们俩工资最高。你们在我这儿,白吃白住,连衣裳都是不花钱白穿。这首饰也不舍得自己买,我欠你的呀?”

美美就撅嘴不高兴。

抗抗就在一边说美美:“你别听你姐夫胡说八道。那是模特队表演时候要用的,放在我这里保存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哪里敢带呀?姐哪回出去买首饰不都和你去呀?就是不和你去,不也是给你买一件和我一样的吗?你光金项链就两条了,还想要啥呀?你要真需要,我和你去买。”

美美就冲抗抗嘿嘿一笑:“我就是和姐夫闹着玩,你当什么真呀?”接着就说姚远,“让我们去欧洲可是你决定的,属于公差,不许扣我们的费用!”

姜姨赶紧趁姚远没来得及说话,插嘴说:“大傻你要真不在乎这俩钱,那我就跟着你们去。”

姚远就说:“这不就对了嘛。妈你放心,花不了几个钱。这回呀,得让抗抗带着你,把欧洲所有的大城市都转遍了,咱们才回来。”

回头又跟美美和蒋卫东说:“你们去可不能光惦记着玩。我和邵玲说好了,她让格里高利带着你们,去参观人家的公司和工厂。人家公司、工厂的组织结构,管理运营方式,有什么优缺点,都得给我弄清楚了,回来得给我写详细报告。要是报告走马观花,没有实际东西,我就扣你们费用,让你们自己出!”

美美刚要瞪眼发脾气,摇摇那边就嚷上了:“我和妹妹还要上学呢,跟你们去欧洲,我们上学怎么办啊?”

抗抗就说摇摇:“你瞧你这孩子,你爸还能不考虑你们上学啊?咱不是抽你们放暑假去吗?暑假两个月呢,估计用不了两个月,咱们就回来了。”

媛媛说:“放暑假还有暑假作业呢,我们去欧洲玩,作业咋写啊?”

抗抗板着脸说:“玩还耽误写暑假作业吗?你白天玩,晚上不会写呀?带着暑假作业去!谁要是觉得因为去欧洲玩就完不成作业的,就不带她去,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写作业。”

摇摇就笑:“妈你又骗媛媛。把媛媛一个人留在家里,谁给她做饭吃啊,还不饿死啦?再说你也舍不得啊。”

抗抗就拍摇摇头一下:“就你话多。妈去外面雇个会做饭的保姆来,看你们这俩小猴俩月行不行?”

摇摇和媛媛就吓得赶紧吃饭,不多嘴了。

孩子毕竟小,还真担心抗抗不带她们去,真把她们留在家里去顾保姆。

这时候,蒋卫东就说话了:“姐夫,我听我出过国的同学说,这出国手续可麻烦了,首先就得有国外的邀请函和担保,然后才能到派出所开证明办护照,还得到要去国家的大使馆去打听签证手续,有时候还得亲自过去面签。光等签证就得等好久呢!还有啊,咱这一大家子人家,又是大人又是小孩的,需要办什么签证啊?是旅游签证还是商务签证?这个是不一样的。”

你还别说,要不是蒋卫东提醒,姚远还没仔细想这个。

是啊,现在才八十年代,出国手续肯定比以后要麻烦许多。话说回来,现在也不是很方便啊。这事儿现在还就得赶紧办了。

姜姨看姚远脸色犹豫,就说:“要是这事儿不好办,我看,我和孩子们就先不去了,光你们去吧?”

摇摇和媛媛也惦记着跟着她们的爹妈出去玩啊,听她们姥姥这么说,摇摇就先怪她说:“姥姥你自己留在家里吧,我们是小孩,就像小时候坐公交车不要票一样,说不定还什么都不用就能出去呢!”

媛媛就附和说:“就是,就是。姥姥你不愿意出去,我们又不拦着您,您干吗拦着我们,不让我们出去呀?”

抗抗脸色就沉下来,训斥俩孩子:“怎么跟姥姥说话呢?不像话!都给我给姥姥道歉!”

摇摇小嘴一撇一撇的,眼看就要哭出来。姚远赶紧把她搂在怀里,哄着说:“放心摇摇,爸爸就是不带谁出去,都不能不带咱们摇摇。”

那边媛媛又不干了:“爸爸你偏心。妈妈熊我们两个,你为啥只哄姐姐不哄我呀?”

姚远只好再把媛媛也拉到怀里来,拍她脑袋一下说:“你又没哭,干吗非要我哄?”

抗抗就又在一边说俩孩子:“就惦记着玩,这个期末考试,你们要是给我出了年级前十名,就甭想跟着爸爸出国,老实在家里给我学习!”

姚远就看抗抗一眼,那意思是你别老这么严厉好不好?

抗抗就瞪眼看他问:“你看我干啥?”

姚远说:“没事,没事,我看你嘴上有个饭粒儿,刚才掉了。”

接下来,姚远就去给邵玲打电话打听出国的事儿。果不其然,这连大人带老人,还有孩子的,想一起出国,麻烦可就大了,光办签证跑首都就不下四五趟,本来一个月就搞定的事情,一下就拖了仨月。

姚远有他那些叔叔帮忙啊,把变天账翻出来,多难的事儿他都能办成了。

189.雨晨

一九八七年的秋天,很快就到来了。

冷空气过来,半夜就开始下雨。

大雨过后,天依旧阴沉沉的。

早上六点,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抗抗放在床头的闹表就响了。

孩子们早上七点就得到学校上早自习,抗抗得起来给她们做饭吃。

那时候的学生,其实一点都不比现在轻松,早上早早去学校,上一天课,天黑了回来,还有一大堆的作业要写。

那时候国家的大学更少,学生却比起今天来,一点都不少,自然竞争就更激烈。不好好学习,考上大学的机会就更低。

摇摇和媛媛两个女孩子,比起男孩来就更麻烦。动作慢不说,还得梳头啊。抗抗只能提前一个小时起床,把两个小猴儿忙活好了,让姜姨给送到学校去。

姜姨送走俩孩子,美美两口子也就起来了,再忙活着让他们吃了饭去上班。

抗抗这老板娘当的,实在是委屈,比谁都忙活,比谁都辛苦。

好在她的工作室人员已经扩大了许多,汇集了不少人才,连楼下的展厅都撤了,成了大家的工作室。

有这些人才,抗抗就不用亲自去设计服装,只把握大方向就可以了。

也幸亏是这样。要不然,只早上这一堆事儿,就能累她个半死。

其实,服装款式上把握大方向的,还是姚远。他经历过这个时代,知道这个时代流行什么样的时装,要不抗抗品牌总是能走在前列的领先地位呢?

但姚远不会越过抗抗去,直接干预工作室的工作。他只是和抗抗在家里,或者在被窝里研究其他问题的时候,顺便跟抗抗研究服装。告诉她应该关注服装的哪些变化。

姚远也不是神仙,什么都能记住。八十年代的时装,他也记不住。可他脑子里有印象啊,看看电影电视剧,看里面演员们都穿了什么,再看邵玲寄来的那些资料,差不多就都想起来了。

姚远的这个指导作用,对抗抗来说,帮助可就太大了。

姚远的神奇不是一天两天了,几乎言之必中,抗抗早习惯了他说什么就听什么,连为什么都懒得问了。

蒋卫东还算比较自觉,听到抗抗从西边小楼里过来,去把孩子们弄起来,他就会起来给抗抗帮忙。

这时候,抗抗早就在东边厨房里把饭做好了,他也就是去厨房,把饭都摆到餐厅的餐桌上。

但比起美美来,那就算勤快多了。美美是不到点不起来,到点起来就什么都来不及了,不是忘这个就是掉那个。要不是蒋卫东在身后帮她忙活着找东西,饭都吃不上。

这蒋卫东就不是什么副总,直接就是美美的高级助理,还是贴身保镖兼助理。

最近美美怀孕了,就更懒的没边。蒋卫东得弄好了饭,亲自从东边餐厅里端到北边楼上的卧室里,这位大娘能在卧室里吃了饭再出来洗漱上班。

有一回,姜姨实在气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闯进去,把美美从床上薅起来,臭骂了一顿,美美这才不敢在卧室里吃饭了。

姜姨敢这么治美美,抗抗不敢。她是老板娘,美美等于是替她打工啊。

可回头想想,这钱挣了来都是大家花,她并没有多花一个子儿,还得跟伺候大爷一样伺候他们,这老板娘当的,也太窝囊了!

好歹的把大家都打发走,看看表,七点半多了。她就再回自己的屋里去眯一会儿。

工作室八点半上班,现在也不用她按点过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工作进度,只要按时完成就行了。

对这些搞服装设计的来说,都是有些艺术家气息的一群人组成,用按时上下班去卡他们,就有些愚蠢了。

于是,姚远就给抗抗出主意,把人分成几个组,每个组设组长,把任务分配到组里去,让组长负责。只要在规定的期限内把任务完成就好,至于各组组长怎样安排作息时间,就随便他们,尽量不去过问。

这些人,和搞绘画的也差不多,既得动脑又得动手的,有时候脑子里没了灵感,你就是把他按在工作室里,他什么也想不出来,也是白扯。还不如不管他们,让他们灵感枯竭的时候,爱去干啥就去干啥。

抗抗是搞服装设计出身的,觉得姚远这个主意很符合实际,也就按他的主意办了。

抗抗不用急着上班,忙活完了,就回西边楼上自己卧室里睡个回笼觉。

这时候,姚远还没有起来。

这一阵子,姚远基本就变大爷了。制衣设备公司有美美两口子,他不用过多操心。时装公司这边,制衣厂他不用管,有小青他们。

小慧在米国生了个大胖儿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但可以电话遥控指挥。有她在,那边就乱不了。

这边的职能部门,李、孙二位副总能力都行,不用他过多插手。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人家小慧在这方面早就是高手,所有事务都不具体插手,只要她人在那里,就一切正常。

看来,小慧研究刘墉,是研究出点名堂来。有功夫,他都打算看看刘墉的书了。

他们在欧洲呆了一个多月,邵玲那边的分公司也办起来了,主要是专卖店和工作室。有邵玲在,她充分信任姚远,格里高利则一切听邵玲的,没有太复杂的程序。

格里高利任分公司经理兼股东,具体的事儿却是邵玲在做。他办事能力实在不怎么样,出出主意行。邵玲做事手脚麻利,一点不拖泥带水,两个人配合相得益彰。

这么着,姚远就没多少事操心,整天和刘二赶研究古文,摆弄古董,玩了个不亦乐乎。

平时没事儿,抗抗起来,姚远也就起来了。抗抗去北边楼上弄孩子,姚远就去东边厨房做饭。

昨晚上和公司几个高管加深感情,喝的有点多,早上就只能抗抗一个人起来忙活了。

自己不插手公司具体事务,就得经常请他们吃饭,加深感情。

姚远研究古文,也研究出不少心得。这酒文化,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种中国人相处的方法。在酒桌上无所不谈了,私人之间的感情也就深了。

另外,酒桌上,他不和高管们说客气话,没有老板架子,和每个人都能聊几句,连人家家里的事都过问一下,让高管们心存感动的同时,也看到老板和每一位都是朋友,心里就都会有顾忌,互相猜疑,不敢对老板藏私,也不敢私下里搞小集团。

这也是一种控制管理层的手段,是姚远自己看古书悟出来的。

抗抗回来的时候,姚远已经醒了,迷迷糊糊问抗抗:“几点了,天怎么还没亮?你怎么起来这么早啊?”

抗抗不高兴说:“睡你的吧,今天阴天。”接着就说他,“以后少喝点酒。都是自己的属下,你自己不喝,谁还敢灌你啊?”

说着,自己也脱了外衣,上床躺着。姚远回过身来抱她,被她用手挡开了。

“一边去,一股酒味!”

姚远就叹息一声说:“你以为我愿意喝酒啊?酒文化是中国的特色,这里面有许多文章的,和你说你也弄不明白。”

抗抗就许久不说话,过一会儿说:“再和他们喝酒,带上我,看我不把他们都整桌子底下去!”

姚远就嘿嘿地乐,乐完了说:“你整人家桌子底下干啥,那我这酒不是白喝啦?我是要让他们知道,我和他们是朋友,哥们儿。有委屈,有不满,什么都可以说出来。还要让他们知道,我这儿是个大团体,大家都是哥们儿,得齐心协力。”

抗抗就打断他说:“行啦,行啦,不就是混的跟自己家人一样吗?就像美美两口子,你就不用怕他们背叛你。”

姚远就侧头看着抗抗的后脑勺,半天说:“哎呀,我琢磨这好几年的道理,你一下就能讲明白。抗抗,我还真有点佩服你了!”

抗抗就说:“再聚会,记得让他们把自己媳妇都带上,我跟着你去。都有媳妇管着,看你们还敢无法无天!”

姚远就点头说:“要得。全家在一起,更能增加感情。另外,可以组织大家全家出去旅游。”

抗抗问:“都出去了,公司还不关门了?”

姚远说:“可以分批嘛,咱们每一批都陪着他们,选择可以都在一起交流的景点,吃喝玩一体化!”

抗抗就懒懒地说:“你自己琢磨去吧,我困了,得睡会儿。”

姚远就不说了,悄悄起来。

抗抗迷糊着问:“你不睡去哪儿啊?”

姚远说:“我睡不着了,出去看看,省得打扰你睡觉。”

抗抗说:“外面还下毛毛雨呢,你再躺会儿吧?”

姚远拍拍抗抗的肩,还是起来出去了。

刚下楼,开了客厅的门,想到外面的回廊上看看,就听院门口那里,姜姨的动静就传过来了。

“这家里好几把伞,就没一个没毛病的,不是伞骨折了,就是伞把撅了,这个姚大傻,他也不知道修修!”

姚远听见丈母娘的动静,又偷偷踅回来,进屋了。

这伞质量就没一家过硬的,买来打不了几回就出毛病。如今家里生活富余,伞坏了姚远就懒得修,再买把新的。

坏伞姜姨舍不得扔,就都攒在一起放着。估计是美美两口子把好伞打走了,姜姨出门找不着能打的伞,打了破伞出去,给淋到了。

姚远这时候出去,正碰上姜姨,肯定又得让她抓着唠叨半天。

姜姨年纪一天比一天大,身体没问题,就是多了个唠叨的毛病,逮着谁都能唠叨半天,不把你脑浆子给闹的沸腾了她不散伙。

姚远也怕她,惹不起还是躲屋里,让她看不见的好。

姚远坐在楼下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想着抗抗说的,都让高管带媳妇的办法,不知不觉就又睡过去了。

190.修伞

姚远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了。

他的身上多了一床毛巾被。估计是抗抗醒了下楼上班,看他睡在客厅里,偷偷给他盖上的。

他拿开毛巾被起来,慢慢踱到外面去。

外面院子里,一个上身传了蓝涤卡布中山装的,和他差不多年纪的人,坐在那个石桌旁边的石凳上,在石桌上鼓捣雨伞。石桌上还放着几把雨伞,都是家里坏了的。

随着国家经济的进一步搞活,南方到这边来做手艺活的人也越来越多。

院子外面的小巷子里,不时就会传来带着浓重南方口音的,“修理雨伞”的吆喝声,语言难懂,不仔细听还真听不出来喊的是什么。

不过大家也没有必要听懂他喊什么。因为做这个手艺活的,一般都是宁波一带的乡下人,口音独特,大家一听就知道是干什么的。

另外,像弹棉花的,聚锅聚碗的,打金银首饰的,还有在城里租了店铺开裁缝店,美发店的,也有许多的南方人。

姚远慢慢踱到那个人身后,看着他拿了一把尖嘴钳子,正往一把伞断了龙骨的地方放铁皮。那铁皮,是从铁皮罐头盒子上剪下来的,五毫米左右宽的一小绺,有五十毫米左右长。

姚远就在他身后问:“宁波人?”

那人乍听到身后有人,吓了一跳,待看清了姚远,这才操着难懂的普通话,回答姚远说:“诸暨人。”

姚远说:“我说呢,一看你就是学艺不精。你看你用的这点铁皮,这么薄的马口铁,你就算把龙骨给接起来了,它能结实啊?再看看你用的这把钳子,这么小,连牙印都没了,铁皮能嵌进龙骨凹槽里不?你这纯粹就是糊弄人,这样接上,用不了几回就又断了。我说你是不是诚心不好好干,惦记着坏了再找你修是不是?”

那人就不高兴了说:“大哥你不懂啊,这里用铁皮厚了才会掉的。”

姚远不干了:“我不懂?我会修雨伞的时候,你还在家里种地,还没见过这种伞啥模样呢!”

那人还不服:“大哥你会修伞,就不用找我来修啦。”

“嘿,呛火是不是?”姚远还真生气了,“起开,在一边站着,看我怎么修!”

那人长得瘦小一些,看着姚远五大三粗的,也不好反驳,只好站起来。

姚远就坐到刚才他坐的那个石凳上,拿起他的钳子看了看,接着就扔下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知道啥意思不?你看你用的这工具,这都啥破玩艺儿这是?再看你用的这马口铁,这么薄,能用吗?你糊弄生意,生意就会糊弄你!懂不懂啊?

你心里是不是在想,我走街串巷的,在这里修这一次伞,说不定一辈子都不会再到这里来了,质量好坏也无所谓,对不对?

我告诉你,你这个想法是错误的!你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修一大堆假冒伪劣出来,坏了同行的名声不说,你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

你想,你这样到处奔走花费高,还是就留在一个地方,积攒下老客户花费高?

你到处打游击,人生地不熟,吃住都不一定可以找到性价比高的旅馆和饭馆,花费自然就高。你没有老客户就没有人气,很难维持稳定收入。甚至人家有些客户,已经有了经常在这一带修伞的固定工,人家只认他不会认你,不放心你,就不会给你活干,你的收入会进一步降低。

你想想,你是实心实意,在一个固定地方,保质保量地干活好呢,还是像现在这样,糊弄你的客户好?”

那人让姚远啰嗦地不耐烦了,就说:“大哥你到底还修不修了,不要耽误我做生意好吗?”

姚远就摇摇头:“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我好好跟你说这些道理,是教你一条谋生之道,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说完了,他就站起身来,去东边的餐厅,从自己的工具盒里,找来了一把大些的尖嘴钳子,又拿来一块厚实一些的白铁皮。

他重新坐回石凳上,对那人说:“好好看着我怎么修,日后也能长点学问。”

说罢,就用剪子铰一段厚白铁皮,放到断了的龙骨上,用自己的尖嘴钳子,慢慢把那段白铁皮卡嵌进龙骨,龙骨就接起来了。

“看到没有?”姚远就对那人说,“这样接起来,用一辈子都不会再从这儿坏了。”

那人看看伞上接好的龙骨,再看看姚远,突然对姚远拱手抱拳说:“大哥厉害,我服了。”

说完了,把自己做工具包的军绿书包收拾好,背上,头也不回就走了。

这一下,倒把姚远给弄愣了:“哎,我还没给你工钱呢!”

修伞的刚走,姜姨就从北屋里出来了,看着姚远问:“我找的修伞的呢?”

姚远这回倒过闷儿来了,这不没事儿找事儿嘛!

他就指指院门口说:“他出去了吧?可能有点急事,没准儿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姜姨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石桌上姚远拿来的工具,就嘿嘿地笑了。

姚远张张嘴,最后说:“不是我把他赶走的。

姜姨就又嘿嘿一笑:“他不回来,这些伞就都归你修!修好了我检查,要是有一把不能用,你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院门!”

姚远现在是真恨自己嘴贱了。你说你没事儿干吃饱了撑的管这闲事干吗?你想教人家一条谋生的道儿,人家根本不领你情啊,指不定还在心里骂你呢,真是出力不讨好啊!

在姜姨严厉的目光监视之下,他只好坐下来,开始自己的雨伞修理之路。

上一世,他爹就会修伞,他这手艺就是从他爹那里学来的。

穿越过来,正好赶上那段艰苦的燃情岁月,姜姨家里的伞坏了,就是他修。修自家的东西,当然就是越结实越好,比这些糊弄穷的修伞匠强多了。

姜姨知道他会修伞,只是看他忙,一直没好意思耽误他时间,让他修。

这一回,姜姨找个修伞匠来,还让他闲的没事儿干给气跑了。这下好,不想修也得修了。

你如果真忙,你还有闲心思在这里气人家修伞匠啊?还是不忙。

姚远就边修伞边嘟囔:“我一个堂堂大公司老板,你让我修伞,你这不大材小用,杀鸡用牛刀,拿着豆包不当干粮吗?你知道我上一天班能产生多大效益吗?够给你买几百把雨伞的!”

姜姨说:“你甭废话,谁让你把修伞匠给气跑了呢?修伞匠跑了就得你修,修不好别想出门!我才不管你什么大老板不大老板!”

一直鼓捣到中午吃饭,姚远伞才修了一半。不光断龙骨啊,还有打不开的,打开撑不住的。有些得拆零散了,再一点点装起来。

那时候一把折叠伞十几块钱呢,以普通老百姓当时的收入来算,还是很贵的。也就是姚远这样的家庭,拿着这东西不当回事,用坏了就买新的。

姜姨苦日子过惯了,这么贵的东西,她舍不得扔掉。

也得亏姜姨有这勤俭节约的习惯,总拿普通百姓的标准看着他们,不许他们总偷嘴吃太好的东西。要不,这一家人还不知得胖成啥样了。

跟着姚远,抗抗这一世就知道了好多道理。合理膳食,保持体型,面部保养,健身运动,这些都是超前这个时代整整四十年的理念,都让姚远整天在她耳边嘟囔的,她都听进去了,而且看到了照着姚远话做的好处。

现在,三十五岁的抗抗,两个孩子的妈妈,依旧保持了完美的体型和娇好的皮肤,还是二十七八岁的样子,根本看不出老来。

倒是美美,皮肤本来就比抗抗黑,自己又不注意,怀了孩子更是胖了一圈。

姊妹俩站一起,不认识的,绝对不会想到,抗抗会是大着美美三岁的姐姐。

抗抗中午下楼来做饭,看见姚远坐在院子荫凉里修雨伞,也没言语。

等她做好了饭,喊姚远去吃饭,姚远说:“妈说啦,我修不好伞,不许我吃饭。”

姜姨从北边小楼里出来,就对抗抗说:“别听他瞎说。我让他修伞他不肯干,和我赌气呢。说啥?杀鸡用牛刀,还有啥来着?反正是一套一套的。说耽误他上一天班,好几百把伞都没了,吓唬我呢,就是不想修。

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修。我找了个修伞的来,他嫌人家活不好,看不惯人家,把人家给撵跑了。你说,他撵跑了修伞的,这伞他不修谁修?”

抗抗听着就一个劲儿地笑。这个姚大傻,他这是闲的没事干了,在家逗自己丈母娘玩儿呢。

她就故意板起脸来,冲着姚远喊:“姚大傻,我再说一遍,吃饭!你听见没有?”

姚远看看抗抗,就乐了:“咱妈还没去接摇摇和媛媛呢,我再修这一把,修好了这把,正好吃饭。”

中午的时候,美美两口子不回来,都在公司食堂里吃。吃过了饭,抗抗上楼,看着摇摇和媛媛午休,姜姨又不知跑哪里去了。

姜姨好说道,在这里住了这两年,周围就又结交了不少的新朋友,除了接送孩子上下学,就是串门子唠嗑,到点再去菜市场把菜买回来。

姚远中午吃过了饭没休息,继续他的修伞大业。他还惦记着修完了伞去公司一趟,看看调研部和人事部的统计数据,顺便再去看看刘二赶,和他唠几句,然后回家。

他不参与公司具体事务,就很少去公司,都在家里办公了。

鼓捣到下午两点半,总算把最后一把伞修好,有些得意地看着一院子打开了的伞,这都是他的成绩啊!

正想收了工具出门,姜姨就送孩子上学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堆伞,嘴里说:“大傻啊,你看,咱们这巷子里的邻居们,还有好多坏了的伞,你一块儿给修修吧?”

我擦!姚远差点哭了,气急败坏地喊:“跟他们说,修一把伞八百块!”

191.美美讲歪理

第二天,姚远一觉睡到八点半才醒,都是昨天修一天伞给累的。

他一睁眼,外面天已经大亮了,太阳都老高了。

这可怪了,每天天刚亮,抗抗的闹表就响了,今天怎么没响呢?

他一回头,就看见抗抗也没起来,还在床上躺着呢。

他就推抗抗:“嗨,睡过点了,孩子还得上学呢!”

抗抗就哼唧一声说:“你过糊涂了你呀,今天礼拜天,上什么学呀?”

啊?这就到礼拜天啦?嘿,你瞧他这日子过的,连礼拜天都忘了!

抗抗就问他:“你今天准备干啥呀?”

姚远说:“干啥都行,反正不修伞!”

抗抗就在被窝里“咯咯”地笑。

姚远就气急败坏说:“笑什么笑,你妈现在简直不像话。我在家也是办公啊,怎么能让我干杂活呢?我堂堂大公司的老板啊,真是的!”

抗抗就回过身来看着他:“不许说我妈坏话!有本事你冲着她说去!”

姚远还真没那本事。看着抗抗小脸溜光,眉眼如画,姚远色心萌动,就把被子给掀了。

抗抗吓一跳问:“你干啥啊?”

姚远说:“昨晚太累,忘交作业了,今早补上。”

两个人在床上折腾半天,觉是别想睡了。

等两个人起床,外面摇摇和媛媛已经在院子里玩了。

礼拜天这顿饭,姜姨不去送孩子,就不用抗抗起来做。

姜姨也只给俩孩子做。她和孩子们起来的早,剩下抗抗和姚远估计八点以后能起来。美美就没准儿了,怀孕以后就更变祖宗了,中午十二点以前起来就算不错了。

她不起来,蒋卫东就得在屋里伺候着。美美想起吃啥来,家里有还好说,没有蒋卫东就得跑出去买。

上个礼拜听说才出了一种食品叫方便面,大家都说挺香的,愣是逼着蒋卫东大早上跑出去找方便面,幸亏蒋卫东回来,让姚远给看见了。

这破玩艺儿,里面除了防腐剂就是色素,调味剂,全是化学品,你想害你媳妇和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怎么的?

蒋卫东这个冤枉,不是他吃饱了撑的,大礼拜天的,大清早就往外跑,是美美逼着他去,不去看不了脸色啊,又是不关心她啦,不爱她啦,不把她放心上啦……

老天爷,两口子过日子,哪来这么多不啊?

没法儿,姚远只好指着方便面上面的说明,啰里啰嗦跟蒋卫东说上半天,然后蒋卫东上楼传达姚老板的指示:不许吃方便面!

美美怀孕以后嘴馋,不吃方便面吃啥啊?反正正常的饭她是不肯吃,就得吃好吃的。

最后,还是姚远出主意,让蒋卫东去五香斋买了酱牛肉干回来,这才算完。

美美是高兴了,蒋卫东直咧嘴啊。这礼拜天过的,来回长跑就两趟,比上班还累呢!

抗抗和姚远起来了,两口子去厨房做饭,姜姨就上楼去叫美美。

这怀个孕跟给她怀的一样。还得让我当祖宗供着你?你姐生俩孩子都没惯你这毛病,给我起来!

美美没起来,蒋卫东出来了,尴尬地看着姜姨笑:“那什么,妈,美美说她想吃螃蟹。说这秋天了,市场上应该有卖梭子蟹的,让我去买些来,早饭她就不吃了。”

姜姨这个气:“她还想吃螃蟹,我这就让她变螃蟹!给我起开!”

姜姨不管三七二十一,推开蒋卫东,直接就闯美美卧室里去了。

蒋卫东在门外,听着美美一个劲尖叫,笑还不敢笑,赶紧回头,跑出去找螃蟹去了。

美美总算让姜姨从被窝里给薅出来,一脸不高兴地去卫生间洗脸刷牙。

姜姨兀自余怒未息,跟在美美身后嘟囔:“你这才不到俩月,还看不出个子丑演卯来呢,就娇气成这样!我告诉你姜美美,我就不养娇气孩子!你姐夫对你姐那够心疼了吧?也没你这熊样!你姐挺着六个月的肚子,还得洗衣裳做饭呢!”

“那时候,不是条件不允许嘛。”美美就边洗脸边嘟囔。

“啥时候也不允许你这样!”姜姨就在她身后喊,“这做人,尤其是做女人,更不能自己把自己宠天上去!人家蒋卫东就自己在这里,你不说照顾人家,反而让人家伺候祖宗一样伺候你,你让人家心里怎么想?”

美美就反驳:“他爱咋想就咋想。他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住最好的。你看看他那些进了企业的同学,哪一个比他混的好?好多人现在连房子都没有,老婆还没找上呢。

他白白得了这一切,我还得替他生孩子,他还想怎么着啊?对我好点还不行啊?”

“你混蛋!”姜姨就骂,“他不是你男人啊,这个不应该啊?你以为他愿意住在咱家里啊?这本来就有上门女婿的嫌疑,你再这样欺负他,你让他怎么想?你为啥就不能替他想想?他和你姐夫不一样,咱们一家都靠着大傻。他呢?这叫啥来着?对啦,寄人篱下!他会有这个想法的,你还这样欺负他!我告诉你姜美美,你这个样子,会把这么好的一个人给气跑的!我再发现你让他给你干这干那的,小心我抽你!”

美美刷牙,也不知道是刷牙妨碍说话,不反驳她妈了,还是她妈的话触动了她,反正不搭理她妈了。

姜姨可不想就这么着散伙,在她后面高声问:“你听到了没有?”那架势,美美要是不回答,大耳刮子就能扇过来。

美美刷着牙,呜呜噜噜说一堆,姜姨也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立马就急了:“你嘟囔啥?给我好好说,听到了没有?”

美美只好吐了嘴里的牙膏,回头说:“听到了啦,我不敢了,行了吧?”姜姨这才用手指头很戳她脑袋一下,戳的她一歪脑袋,然后下楼了。

东边餐厅里,姚远两口子正在收拾饭,等着姜姨和美美下来吃饭。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丢沙包,这种游戏现在的孩子早就不稀罕玩了。

姚远透过餐厅的窗子,看看他的俩闺女,就回头问抗抗:“今天你准备带她们去哪儿玩啊?”

抗抗站下,把手里的稀饭放在餐桌上,想想说:“去公园吧?然后要是还有时间,就和她们去书店看看,给她们买点课外书。”

姚远就说:“课外书让她们自己选,别老是你做主。孩子们都小,多给她们一点自己的自由空间。”

抗抗说:“你知道什么呀?让她们选,肯定都是一些没用的动画书。孩子从小就得抓,养成自觉学习的习惯最重要,不能让她们输在起跑线上!”

姚远就叹息一声,不说话了。

竞争激烈的时代,孩子学习跟不上,的确不能考个好大学,将来没有只是可不行。

这时候,抗抗就问他:“你今天不没事儿吗,跟我们一块儿出去呗?”

姚远说:“我就不去了吧?我去了,俩熊孩子总是折腾我。”说到这里,就又忍不住说抗抗,“你不能老是对孩子们这么严厉,弄的她们都怕你了。”

抗抗说:“你以为我愿意呀?你一天到晚装好人,我不装坏人咋办啊,她们还不反了天了啊?”就嘟囔,“还有你这么当爹的,就知道讨好闺女,逼着我这当妈的当坏人。是不是怕将来他们不孝顺你?她们都孝顺你,不孝顺我你就高兴了是不是?”

姚远直接就闭嘴了。这女人只要不讲理了,你说什么都不对。

夫妻俩正说着话,姜姨就进来了,看着姚远满脸笑容问:“大傻,今天你准备干啥呀?”

姚远就是一激灵,赶紧说:“我待会儿吃了饭,陪着摇摇和媛媛去公园,抗抗也去。要不妈你也跟着一块儿去吧?”

姜姨就拉下脸来说:“我不去。孩子们去公园,有抗抗跟着就行了,我还有事儿找你帮忙呢。”

姚远就赶紧说:“我不修雨伞,现在看见雨伞就想吐!”

姜姨就嘿嘿一笑:“这回啊,咱不修伞。是胡同头上你刘婶家的缝纫机,都坏了好长时间了,你要没事儿,就帮着她看看呗?”

姚远这个气:“你又跟人家吹我会修缝纫机,早就答应人家了是不是?”

姜姨说:“啥叫吹啊?你老早就会修那东西,我又不是不知道。我都答应人家半月啦,一直没好意思跟你说,你就帮帮人家呗。举手之劳,邻里邻居的,咋好意思不帮忙呢?”

姚远就又想哭:“我说妈,你不说人家知道我会修缝纫机啊?这一个胡同里,有缝纫机的人家多了去了,我修好这一台,后面还不知道有多少台等着呢!我还会修收音机呢,电视我也能摆弄两下。你是不是改天再弄个收音机、电视啥的让我修啊?”

姜姨说:“现在有电视了,谁还听收音机呀?”就认真问姚远,“你真会修电视?”

姚远立马回答:“不会,你别打我的主意!”

抗抗也过来,埋怨她妈说:“妈,大傻俩公司呢,一天到晚事儿多的要命。你整天给他弄这么多事儿干,真会耽误他的事儿的!“

姜姨不服气说:“我啥时候耽误他的事儿啦?这不礼拜天吗?大傻又不工作,你自己带孩子出去玩还不一样?省下大傻来给邻居帮个忙,有啥了不起?是不是你有钱了,就瞧不起穷人啦?”

姚远就扯扯抗抗的衣角,那意思就是你别说了。妈都答应人家了,总不能让妈没面子吧?

摊上个好事儿的丈母娘,姚远也没办法。只好跟抗抗商量,让抗抗带着孩子们先走,一会儿他修完了缝纫机再去找她们。

从抗抗自己干开始,姚远就鼓捣缝纫机,对这东西最熟悉不过。

去人家家里,只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把缝纫机修好了,然后就去公园找抗抗和孩子们。

可就在去公园的路上,他遇到了一个特殊的熟人。

192.往事如烟

从姚远家那条小巷到公园,只有两站路。

从大院门口出来,走过那条铺了青砖的,一米半左右宽的小巷,就到了大街上。

这小巷叫崔家胡同,据说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胡同两边的墙皮脱落了又修上,反反复复不知多少次了。斑驳脱落的地方,露出青砖、红砖,或者土坯的墙体,又被外面刷的石灰覆盖成一片白色。

在各个院落的门口,发了白的青石雕刻,拴马桩、守门神兽、门柱底座,都露出了经历百年风雨的沧桑。就是那门上屋檐下的青砖雕刻,也透着古朴与庄严。

地下的青砖路面,是近代改造的。据老人们说,这地下原来铺的是青石板,被来回走路的鞋底磨的铮亮,光可鉴人。

正因为如此,青石板太光滑了,总是把行人滑倒,最后就启了青石板,换成了青砖来铺地。

而路中间的青砖,也早又被磨掉一层,比路两侧低洼了许多。

不仔细看,这就是一条破败的街巷。仔细去观察,就会发现隐藏在它里面的许多物件都透着古朴与沧桑。

姚远正和市文化馆的领导们商量,由姚远出资,收集过去大量的古城照片,聘请全国知名画家,来把这些古老的街巷都画出来,在画上美化一下,去掉污水横流与破败不堪,搞一个古城系列绘画、摄影展。

姚远这么做,无非是想用这古城的美来引起大家共鸣,引起高层重视,不要再犯以前的错误,把古城给拆了盖高楼。

这种文化遗产,你拆掉了就再也无法恢复了。

马副书记年龄到了,已经退居二线,起不了太大作用了。他只能通过媒体宣传来引起大家的重视,这也算是他为这个城市做的一项公益罢。

从这古老的胡同出来,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这大街叫河西二街,因为河西有三条这样的街道,它排第二。依旧是青石板铺路,依旧有着古朴与沧桑。修缮一下的话,也当真不次于任何一座古城的街道。

沿着这古街道向东走到头,就是沿河修建的柏油马路,这是解放初期的产物。

再沿着柏油马路往南走一里多地,就到公园的门口了。

那时候的公园,还是要门票的,门票从抗抗和姚远第一次到公园“闷得儿蜜”时候的五分,已经涨到一毛五了。

姚远刚走到二街的街头上,就听身后有个小女孩在喊:“苏春荣,你快点走行不行?”

苏春荣,是一个极普通,又极俗气的名字。可对姚远来说,这名字却一点都不普通。

因为他前世那个对象的名字,就叫苏春荣。

姚远不由自主就回过头来。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渐渐向他走过来。

没错,虽然还很年轻,和他熟悉的苏春荣有很大的不同。可是,那身影,那模样,就是他熟悉的苏春荣。

姚远看着远处走来的苏春荣,就有些呆了,站在那里,只是痴痴地看着她向他走过来。

苏春荣快走到他眼前的时候,却转了方向,走向另两个站在一起的,和她年岁差不多女孩。然后,三个女孩汇合到一起,就向路口上的一个服装商店走去了。

啊,姚远忽然就记起来,今年苏春荣应该刚满十八岁,是她参加工作,进入矿机的时候。

姚远认识苏春荣的时候,苏春荣已经二十五岁,是他大学毕业以后,分到矿机的第七年了,他比苏春荣大四岁。

那时候,姚远在设备维修车间干车间主任,苏春荣在那里干车工。

二十五岁的苏春荣依旧没有结婚,也没有对象。家里给她不知介绍了多少对象,可是她都没有嫁出去。不是她相不中人家,就是人家相不中她。

这是以后两个人好了,苏春荣自己告诉他的。

苏春荣容貌一般,细长的眼睛,单眼皮,鼻梁挺高,脸很白。

她吸引姚远的,一个是细长的身材,安静的性格,再就是那细长眼与高鼻梁组成的气质了。尤其是薄薄的嘴唇,经常抿着,嘴角上翘,给人一种坚毅的感觉。

姚远是维修车间的老大,经常和苏春荣打交道。苏春荣车工技术好,车间里有高精度的活,姚远总是要让她干,并不时过去指导,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慢慢熟悉了。

姚远二十九了,也是高的不成低的不就,两人算是同病相怜。

有时候为一件难干的活加班,车间里就经常剩下苏春荣和姚远两个人。一来二去,就传不少闲话。

那时候的姚远一心扑在工作上,很少在意别人说什么。而不知为什么,苏春荣这样的大姑娘,竟也不在乎这个,也不回避单独和姚远呆在一起。

现在想来,她心里是早已中意于姚远,巴不得别人把闲话传成真的。

有时候,苏春荣碰到难加工的活,看车间主任办公室里,姚远没有要走的意思,就故意放慢干活速度,磨磨唧唧地等着车间其他工人都下班了,只剩下她和姚远。

其实,那时候姚远也似乎有些明白苏春荣的意思,故意把别人都打发走,自己等着她。

活干完了,也过了饭点,姚远就会请苏春荣去外面的饭馆搓一顿,然后用自行车驮着她,把她送回宿舍。

苏春荣的父母不是矿机职工,她是城里人,考上初中技校以后分配来矿机的。她家在河东区住,平时不回家,就住厂区的单身宿舍,礼拜天才会回家。

一来二去,两个人熟的不能再熟了,却谁也不提两人之间的关系问题。

直到一年以后,姚远要调到厂部办公大楼任总调度,他唯一一次利用职权,把苏春荣调到车间办公室当文书。

三个月以后,姚远从维修车间调走,两个人还是依旧不提相互之间关系的问题。

苏春荣是不好意思提。因为姚远是干部,地位高她许多,怕姚远只是和她在一起解闷,心里没有和她好的意思。

姚远不提,是他觉得自己虽有些依恋苏春荣,但苏春荣和他心里的妻子,似乎有些差距。

一个是文化上有差距,苏春荣只是个技校生,他是大学生。另一个就是他总感觉苏春荣有些小心眼,好像在跟他玩捉迷藏的游戏,心里还是犹豫,要不要确定两个人的关系?

毕竟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开放,而且两个人年岁都不小了,一旦确立关系,就得负责任,娶人家。

姚远去做总调度不久,苏春荣就来找他了,还是没有提两个人之间的事,只说来看看他。

已经到了下午下班时间,姚远就请她去吃饭,她也不拒绝。

吃饭的时候,苏春荣告诉姚远,父母要逼着她嫁人了。男方是城里人,独子,在市委上班,家里挺有钱的。男方答应她,结婚以后,就把她调来市委机关工作。

唯一的不足,就是男方是二婚,带着个三岁的男孩。家里母亲瘫痪了,常年卧病在床,需要人照顾。父亲年纪也不小了,腿脚也不利索,也需要人照顾。

男方告诉她,她调到机关以后,工作挺清闲,没事点个卯就能回家。她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家照顾父母,接送孩子去幼儿园。

两个老人都得靠她照顾,还要嫁个大她不少的二婚男人,这日子将来咋过?

姚远对苏春荣还是有感情的,这时候就心疼她嫁人以后的处境,当下一狠心,就直接向苏春荣表白了,他要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至于苏春荣讲的这个故事,到底是真是假,姚远一直也没有弄明白。

有时候,他就怀疑苏春荣是故意讲这样一个故事,博取他的同情,逼他开口,打破两个人之间现在这种尴尬的关系。

但他也没有充分的证据,想起这事来,心里总是有些不得劲,总觉得苏春荣又是在和他耍心眼。

这也影响了他一心一意去爱苏春荣,不能把两个人的心紧紧拉在一起。

所以,后来谈婚论嫁,苏春荣父母提出来要他买房子,要多少钱的彩礼,姚远都没有答应。

关键他没有那么多钱,无法满足苏春荣家人的要求。

苏春荣家人却不理解,你一个大厂中干,连房子都买不起,彩礼也给不起,谁相信呢?

所以,姚远不答应他们的条件,苏春荣父母就不许闺女和姚远结婚。

姚远不像其他干部一样,有那么多钱,他是真的拿不出这么多钱。

苏春荣还不错,顶着父母的压力,愣是和姚远住在了一起。

这一点,姚远还是很感激苏春荣的。一个女孩子,敢为了他,下这么大的决心和父母决裂,足以看得出,苏春荣是实心实意地爱他,他就不能辜负人家姑娘的这一片真心。

后来,两个人在一起过日子,也有许久。只是苏春荣的父母把户口本藏在身上,让他们无法正式去登记,完成最后的仪式。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人家一个大姑娘,为了他不要什么名分,铁了心跟着他,这份情谊,姚远是要记一辈子的。虽然,在他工伤瘫痪以后,苏春荣还是选择了离开他,他也并不恨她。

从此一生一世,要照顾一个下半身没有知觉的男人,这事搁在谁身上,谁能够接受呢?

姚远听父母说,苏春荣是下决心照顾他一辈子的,只是父母也不愿意连累她。毕竟,这是毁人家一生的大事啊!

苏春荣再不来看她,除了要天天上班以外,最可能的一个原因,还是她父母和她的哥嫂,知道了姚远瘫痪的事,可能软禁了她,她出不来了。

因为姚远曾经委托姚叔去维修车间找过她,想见她最后一面。姚叔回来告诉他,苏春荣已经好久没来上班了。

193.世上最悲哀的事情

姚远一直没有弄明白,到底是苏春荣主动离开他了,还是她被家里人给关着出不来,没法来看他。

但苏春荣的失踪提醒了他。他活着,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两难。

伺候他,就得受一辈子罪。扔下他不管,良心就会受到谴责。

所以,他必须选择死亡。只有他死了,大家才会解脱。

所以,他心里并没有怪苏春荣。穿越过来,有时候想起她来,心里还暗暗愧疚过。

苏春荣没名没份地跟他这许多年,把自己整个人都给了他,他还对人家怀疑来怀疑去,当真有点对不起她。

就算苏春荣当初耍了些小手腕,也是因为爱他,希望他能接受她。

在今天,好多思想观念已经改变,或者日臻成熟的姚远看来,过去那个姚远,太不懂女人的心,太不懂得珍惜女人的感情了。

如果当时他真想和苏春荣结婚的话,以他一个国企中干的能力,完全可以通过其他手段,强迫苏春荣的父母把户口本交出来。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他的内心里,本来就对苏春荣有所怀疑,不想和她结婚,总是拿工作忙来推脱。

现在,他可以想象的到,这样的做法,会怎样伤害一个女人的心。

可即使他这样做了,苏春荣都没有离开他,依旧无怨无悔地,没有名分地,就那样跟着他。

是他先对不起人家,就算人家在他瘫痪的时候主动离开他,他都觉得应该。

穿越过来,经历了这么多年,姚远已经把苏春荣渐渐淡忘了。

可是,就是这样巧,他就是这样,在不经意的时候,苏春荣就站在他的眼前了。虽然只有十八岁,那个气质和模样,基本没有多少变化。

他不由自主就跟着三个女孩进了街头的服装店。

那是一家卖低档时装的小店,就是从南方批发了成批的廉价服装来,挂到店里卖的那种,男女时装都有。

姚远假装看挂在墙上的男式t恤衫,慢慢走在三个女孩身后。

另外两个女孩,他不认识,应该不是苏春荣的工友。按时间推算,苏春荣今年秋天就该技校毕业,进矿机当工人了,也不知这时候去报到没报到?

那时候的这种服装店,面积极小,也基本没什么装修,就是一个刷了白涂料的房子,四周墙上挂些服装,再弄些长的衣架,在屋里地上摆一些。然后,服装店门口两边也能摆满衣裳。

那时候把摊位从门口摆到街上,还没有人管。

河西二街这个地方,因为姚远的抗抗牌时装发祥于这里,整条街都沾了光。改开之后,大多数的沿街店铺,就都变了时装店。

后来,抗抗牌时装虽说不在这里卖了,可这里已经物以类聚,变了一条自发形成的时装街了。

当然了,主要是以廉价时装为主。

像苏春荣这样,还没有参加工作,或者刚刚工作不久的女孩子,虽然爱美,又赶上了改开的好时代,可以肆无忌惮地穿自己喜爱的衣裳了,可又没有太多的钱来买贵一些的高档次时装,这种廉价的时装店,就最适合他们了。

那时候,普通老百姓收入普遍不高,这也让二街变成了廉价时装一条街,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不知在何时就变得热闹非凡了。

姚远或远或近地跟着三个女孩,为了不引起她们的怀疑,有时候还得少跟一两个里面人少的店铺。

饶是如此,他还是弄明白了三个女孩逛街的目的。

原来,她们是技校同学,也是好朋友。今年毕业了,被分在了不同的企业里。当工人了,学校里穿的衣裳就显得有些土气,这才相约好了,利用礼拜天,来这里买衣服。

姚远仔细观察她们,她们的穿着果然就有些土气,还穿着松垮的老式长裤和单一色调的褂子,脚下的鞋也都是布鞋。

时光到了一九八七年,街上店铺里,收录机里传出来的流行歌曲都已经五花八门了,好多年青人都穿了裤口开到一尺二的喇叭裤,提着收录机,在街上跳迪斯科了。市里还出现了迪斯科舞厅、旱冰场等全新的娱乐设施。

这个时候,三个刚从学校里出来的女孩子,这身装扮,的确是有些土气了。

苏春荣和姚远认识以后,特别是在姚远的宿舍里住在一起以后,就很少和过去的同学有来往了。

那时候正经人的思想还有些保守,没有结婚就和别人同居,估计苏春荣心里也怕同学和朋友们笑话,不愿意去见她们了。

所以,姚远并不认识她的这三个同学。

姚远就那么傻呼呼地从街口跟着她们,一直跟到街中段。

期间,苏春荣相中了一件开领的白底黑线小方格西服,一条后兜带着个铜牌子的牛仔裤。两件衣裳搭配起来,再在里面穿一件白宽领的衬衣,的确很适合她。

可是,这两样衣服对苏春荣来说,都太贵了,她舍不得买,最终都依依不舍地放弃了。

姚远在一边看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这种衣裳,对他来说就不算钱,抗抗甚至连穿都不肯穿,一点品味没有。

可是,对他过去的恋人来说,仍旧是买不起的高价消费品。

矿机地处郊区,工人工资比城里人更低了不少。苏春荣去了,还是要像过去一样,为了钱受一辈子挤兑。

想着她过去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瓣花,狠着心为了买一件时髦衣裳,吃一个月咸菜的样子,姚远就心里隐隐作痛。

他穿回来,发达了,怎么能让过去曾经深爱过自己的爱人,再过一辈子穷苦的生活呢?

可是,他现在的样子是姚大傻的样子,苏春荣并不认识姚大傻。就算现在他还是姚远的样子,苏春荣还是不认识他。因为在这个时候,他还在大学里读书,没毕业呢。

最要命的一点,是他现在已经三十五六了,苏春荣仅仅只有十八岁,他已经可以做她的叔叔了。

这么一位大叔年龄的男人,在大街上去搭讪一个只有十八岁的妙龄少女,周围的人要不把他当了流氓,那才是怪事。

就算自己有胆子去搭讪苏春荣,估计她也不会搭理他。

可他不去认识她,就没法帮她,她还是要在矿机受一辈子穷,这是姚远所无法接受的。

跟到街中段,姚远就不再跟她们了。

这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过去的恋人就在眼前,却根本就不认识你。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这下,姚远算是直接感受到古人的无奈了。他也不去公园找抗抗和孩子了,直接就溜达回家,躲到西面楼上自己的卧室里,按着脑袋琢磨法子去了。

怎么才能和苏春荣来一场邂逅,认识她呢?

以他现在的模样,制造个故事,和苏春荣去邂逅,然后让她认识他并爱上他,其实比原来姚远的模样更容易。

可是,他不是十八岁的姚大傻,他是三十六岁的姚大傻,再说他已经有抗抗了,有俩孩子。

啊,不对,他还有个小慧,小慧那里还有个儿子呢!

邂逅这主意肯定不行了。就算认识了,也不能和她有什么。对她来说,他已经是大叔了。

可是,如果苏春荣有一天自然而然去谈恋爱,认识其他小伙子,和人家结婚,他是不是就理所当然地被绿了?

他姚大傻现在可不是一般人,堂堂私营企业家,全国都能挂上号,让个毛头小伙子给绿一下,那不岂有此理吗?

可话说回来,他不说,谁也不可能知道,苏春荣是他前世的爱人啊?这,其实也不算被绿哈?

姚远坐在卧室里,思来想去,想象着将来苏春荣恋爱、嫁人,而那个人不是他,却无论如何不能接受这个现实。

最后,他痛苦地做出决定,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苏春荣嫁给别人。

背叛抗抗就背叛抗抗吧,顾不得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只要隐瞒的好,抗抗不知道,他就不算背叛。

可是,怎么能让苏春荣认识他,并重新爱上他呢?他不是毛头小伙子,他是大叔啊!

邂逅,恐怕很难了。

看着苏春荣从对面走过来,大叔凑上去:“哎,姑娘,我怎么看你这么眼熟啊?咱们上一辈子是不是夫妻啊?”

如果苏春荣胆小,立刻就会喊:“抓流氓啊!”

如果她胆子大,没准儿立刻就能给他个大耳刮子,然后恶狠狠地骂:“流氓!”

唉哟,这可咋整?

十八的姑娘一朵花。据前世苏春荣自己交代,她真正第一次谈恋爱,就是十八岁入厂以后,和同一个组的一个青工。后来那青工变心了,和另一个姑娘好了,跟人家结婚了。

苏春荣因为这个,难过了许久许久,几乎就一直没有走出这个心理阴影,一直没法正常谈恋爱,直到认识姚远。

姚远曾追问她,和那个青工清白不清白?

苏春荣当然说清白了,只是拉过手,连拥抱接吻都没有。

姚远根本不信,被人家伤成这样,还只拉过手,还清白,谁信呢?

这时候,苏春荣就会对他横眉怒目:“你爱信不信!我一个大姑娘,又不弱智,怎么会没结婚就把自己给别人?”

可也是,那时候的姑娘不是现在,可知道自爱呢!自己的这最后一道防线,往往看的比生命都珍贵。一旦**,对方始乱终弃,那就等于是把人家给害死了。

所以,那时候的男人,当然是好男人,有责任心的男人了。一旦婚前得到了姑娘,即便是不爱人家了,也会娶人家,完成自己应尽的责任。

可后来,苏春荣还是没等到结婚,就和姚远在一起了。而且,第一夜,并没有见红。

194.公司名称的意义

对初夜的问题,苏春荣的解释就是,她学骑自行车的时候,不小心给碰了一下。

姚远当然不信。就是今天,姚远有了抗抗,也还是不怎么信。

从今世的经验判断,苏春荣跟着他的时候,应该很少有那种生活。这无论是从苏春荣当时的羞涩表现,还是自己的体验来说,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抗抗当时是见红了,所以姚远有经验来判断啊。

可很少有,并不代表一次没有。

所以,姚远是打算,这一世不让苏春荣去找那个青工谈恋爱的,省得再把自己脑袋给绿一下。

但怎么才能让十八岁的苏春荣心甘情愿地跟着自己,还得不让抗抗知道,这的确是个棘手的问题。

想到下午,还没理出个头绪,抗抗就带着孩子回来了,进门看他在屋里,就吃了一惊。

抗抗问他:“你咋了,不舒服?中午饭也不吃。妈还以为你和我们在一块儿,我还纳闷儿呢,你早早修完缝纫机就出来了,这又跑哪儿去了?原来你在家里!在家你咋不下楼和妈说一声呢?中午你咋吃的饭?”

姚远还真没发现已经过了中午了。

女孩子逛街慢,他跟着仨女孩转到街中段的时候,已经用了一个多小时,快中午了。回来的时候姜姨没看见他,他直接上楼来琢磨自己的心事,很快就忘了时间。

这时候,让抗抗这一说,他才猛然回过神来,赶忙掩饰说:“我早上本来是去找你们的,走到街头上,突然觉得头疼的厉害,就回来睡了一觉,刚刚醒。”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打个哈欠,“这么快,先下午了。”

抗抗倒有些担心了,问他:“你觉得怎么样?要不我和你去医院看看吧?”

姚远说:“睡一觉醒了,没事了。可能最近想事多了,累的。这会儿不疼了。”

抗抗看他半天问:“真没事了?”

姚远就过去,搂着她说:“可能今早上咱们运动大了,又修一上午缝纫机,累了一下。真没事了。”

抗抗就挣开他说:“以后不许大早上起来撒癔症!”

姚远没事,抗抗就放心了,自己去床上躺着去了,跟姚远说:“跟这俩小猴儿玩一天,可累死我了!我躺一会儿。你要是没事了,就下去看着俩小猴儿,她们在楼下和美美玩呢,我怕孩子们不知轻重,碰着她小姨。美美怀着孩子呢。”

姚远就答应一声,帮抗抗盖上被子,自己下楼来。

抗抗在被子里又喊:“到三点就不许她们玩了,得写作业,写完了你给她们检查。原先你忙,没时间管孩子,现在你不忙了,也得管管孩子。这俩孩子从小到这么大,你就光知道哄着她们高兴,不知道教育。你这爹,当的一点都不合格。”

姚远嘴里答应,赶紧往楼下跑。

再好的女人,到了岁数,也会变得越来越唠叨。

一九八七年的国庆节,美美制衣设备有限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刘浩,准备带着自己的家人去首都玩几天。

国庆节放三天假,再加上一个礼拜天调休,就有四天的时间,足够了。实在不行,自己再跟公司请两天假。

现在,私企能跟国企一样放假的,全市也就是制衣设备公司了,财大气粗嘛。而且,在这里工作,工资是他在矿机时候的将近十倍,他完全有能力支付的起这次去首都的费用。

他原来就在矿机干工人,到三十岁上,被姜美美选中,调进劳资科,负责在全厂寻找有用的人才。

后来,新厂长来了,美美失了势,他又回车间干工人了。

美美任制衣设备公司总经理之后,很快就找到他,让他过来。

这年头,有高工资拿着,再说美美的能力他知道,制衣设备公司有她领导,绝对有前途。他也就不在乎私企国企,直接就不上班,跑美美这边来,当人事部经理了。

尽管这个职务和在国企时,工作内容有了很大不同,可凭着他的聪明和自己的努力,工作还是做的很有成绩,为制衣设备公司挖来了大量的人才。

工作有成绩,跟他平时的刻苦努力是分不开的。他平时基本就算卖给了制衣设备公司,经常出差,很少有机会和家人在一起。总算盼到放假,他就打算补偿一下妻子和孩子,带着他们去首都看看。

就在他们一家人准备好行装,准备第二天一早直接奔火车站坐火车的头一天晚上。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公司的老板姚大厦,外号人称姚大傻。

这姚大傻也挺有意思,明明两个公司的老板都是他,他非得用自己老婆和小姨子的名字来给公司起名字。

服装公司叫抗抗服装有限公司,制衣设备公司就叫美美制衣设备有限公司。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你起什么名字不好,非得用姊妹俩的名字啊?

不过,姚大傻也讲过为什么这么起名字。

在一次两公司高管都在的会议上,姚大傻说:“为什么要用我妻子姊妹俩的名字,分别给我的两个公司起名字啊?是我爱媳妇,或者怕老婆?

但愿你们别这么想,这么想,让我知道了,小心我修理你们!”

大家就嘻嘻哈哈地笑。

姚大傻就严肃了神色说:“这里面有个说道。你们知道,我岳父是志愿军人,他当初给我妻子姊妹俩起这个名字,是为什么呢?那就是要记念他参加的那场战争,记住那个中华民族发愤图强,血洗百年屈辱的光辉岁月!

没有那场战争,国家能有现在的和平稳定吗?没有!

那么,我们今天,还应不应该记住这个光辉岁月?应该!

战场上,硝烟弥漫,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那叫战争。

战场之外,我们今天的和平时代,再看不到尸横遍野,再看不到炮火轰鸣,就真的没有战争了吗?错了!

今天的商场,就是战场!大批的外国产品正在蜂拥而至,我们的民族品牌和民族产业,正在遭受百年来最严峻的时刻!

我们怎么办?就得发挥当年志愿军人的优良品质和战斗作风,为保我们的民族产业,为保我们的民族品牌,要像他们一样,在技术不如人家的时刻,发扬我们的艰苦奋斗精神,为我们民族的东西,杀开一条血路,打出一片战场!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其残酷程度,完全不亚于三十多年前那场战争!而且,仍旧是敌强我弱,仍旧是完全不对等的战争!

面对强敌,我们怎么办?应不应该发扬志愿军人保家卫国,视死如归的精神?

在坐诸位,都是公司精英。我希望你们,在遇到困难,经受挫折的时候,就想想咱们公司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想起这个名字,就应该想起志愿军人给我们留下来的精神,这才是真正的民族瑰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姚老板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催人尿下,也让大家都明白了,公司名称的由来,和他要为民族企业振兴努力的决心。

不过姚老板讲这个话的时候,刘浩在外地出差,没有赶上参加会议,他只是后来听说的。

今天姚老板突然大驾光临,刘浩就有些诚惶诚恐。他把姚远让到屋里客厅里坐下,又喊来妻子和孩子,一一跟姚远见过了,大家都打了招呼,妻子孩子退下,他才问姚远:“姚总今天亲自过来,有什么指示吗?”

姚远看看一边堆着的行囊,就问:“这是国庆节准备出门啊,去哪里啊?”

刘浩就回答说:“我们准备利用假期,去趟首都看升国旗,我们都还没去过呢。”

姚远就点点头说:“嗯,挺好。”但接着就改了语气说,“明天不要去了,先替我干一件事。事干成了,你们一家人去首都的所有费用,都算我的。把票退了吧?”

老板这么郑重其事的地提出来,让他放弃这次出门旅游的机会,刘浩也不敢说不行啊,只能勉强答应了。

姚远就说:“弟妹和孩子那里,你尽管把责任推在我身上,让他们埋怨我,没关系的。”

刘浩就笑笑说:“姚总放心,他们会理解的。”接着就问,“不知姚总要交给我什么任务呢?”

姚远就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条,放到刘浩面前说:“这是她的家庭住址和个人情况。她现在在矿机维修车间干车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把她弄到咱们的厂里来。弄来以后,你就算完成任务了。

不过,你记住,这事儿跟谁都不许说是我的意思,就以你替公司寻找优秀员工的名义来办。”

刘浩看着姚远给他的纸条,要他弄过来的,只是一个普通女工。这个女工到底有什么能力,能让自己的老板这么重视她呢?这事儿的确有点匪夷所思。

这时候就听姚远又说:“别问为什么,照着做就行了。也不许第二个人知道,姜总也不许知道,明白吗?”

刘浩就说:“明白。请姚总放心,这事儿我烂在肚子里,绝对不会向任何人吐露半个字!”

刘浩做事向来沉稳,这一点姚远还是了解的。

于是,他就满意地站起身来走了。临走还不忘告诉人家,事办成的奖励,就是去首都旅游的所有费用,都由他来出。

老板亲自吩咐的事,刘浩就是再不情愿,也得去办啊。不过老板能越过公司小姨子老总,亲自找到他头上,让他去办事,也充分说明了老板对他的信任,这也算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可是,当他按照姚远给他的纸条,找到苏春荣的时候,他又把自己在心里的判断,完全给推翻了。

195.学滑旱冰

姚大老板亲自登门,让他去矿机挖一个普通女工,还要守口如瓶。

刘浩能怎么想?肯定是老板看上了这女孩,想收归旗下呗。

以老板现在的实力,想找个漂亮小姑娘,那简直易如反掌啊,用不着这么费事。

能让姚大傻这么费事的女孩,指不定得长的多漂亮呢,肯定不能比老板娘抗抗差,最次也得和抗抗一样漂亮,又比抗抗年轻,才能入老板的法眼啊。

可刘浩见到苏春荣的时候,就怀疑自己心里这个猜测了。

这女孩就是一普通的女孩,顶多算有点气质,离漂亮女孩差远了,跟老板娘抗抗,那就更没得比了。

嘿,刘浩就犯琢磨了。老板要这么一个普通女孩干啥?难道,这女孩是老板的私生女?

不对呀,模样一点不像,身上脸上,没一点有和老板接近的地方啊?

难道,是因为老板娘太漂亮,老板审美疲劳了,反而不喜欢漂亮女人,开始喜欢普通女孩了?

可普通女孩多的是,大街上一划拉就一堆,老板又何苦让他放弃休假,放弃旅游,专门来找这个女孩呢?

刘浩想破脑袋都没明白姚远这到底是要干啥?想不明白他也得先替老板把事办好啊。

再说了,这姚大傻十八岁以前就是傻子,以后变聪明了,可也还不是普通人啊。做事匪夷所思,往往出奇制胜。这回谁知道他又想出什么让人惊奇的主意来了?猜不着就干脆不猜。

矿机职工入厂一级工资才三十七块二,加上奖金也到不了一百块钱。

而美美制衣设备公司工人保底工资就是一百,计件工资超过保底工资,就按计件工资发了。听说好多工人一月都能挣二三百块钱,是在矿机半年的工资。

这样优惠的条件,苏春荣当然愿意过来,根本不用刘浩费多大的事。

那时候,制衣设备公司已经是全市比较大的大型企业,而且效益是最好的,招工并不困难,没有点真本事,想进公司人家还不要你呢。

像苏春荣这种刚刚毕业的技校学生,还不属于熟练工,来制衣设备公司应聘,都不见得能被聘上,她也就只好去矿机上班了。

从八六年开始,国家实行合同工制度,就是进国企,也是合同工,交养老保险,退休后由保险公司发放退休金。

当时,一些乡镇企业还没有实行这个制度,只是临时工制度,来干活我每月给你开工资,不来干就没有钱。

可姚远的公司不一样,他是执行合同工制度,给工人缴纳养老保险的。所以进国企和进姚远的私企也没有多少区别。

苏春荣刚刚进入矿机,还没被分到维修车间,正在厂部大楼里,接受安检科的入厂安全知识和保密知识培训。

这个时候,她也没和矿机签订劳动合同。一般是安全培训结束之后,分配到车间,再经过三个月试用期,才正式签订劳动合同。

也就是说,苏春荣现在还不能算矿机的正式工人。

这就更好办了。

她回家和父母一说,美美制衣的人事部门找她,答应她,可以去美美制衣上班,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

美美制衣离家比矿机就近了一半多的路,不到十里地,不用住宿舍,上下班可以直接骑自行车来回赶班。

过去自行车就那么几个牌子,凤凰、永久、国防、大金鹿,也都是大轮的车子,顶多分个飞轮与后轮带刹车。

到八七年,自行车已经不要工业票了,全国也冒出了许多生产自行车的厂家,各种过去没听说过的牌子,塞满了百货大楼的五金商店,随时都能买到,算不得奢侈品了。

而且,花样也多起来,有二八的,二六的,有直梁的,弯梁的,还有中间不带横梁的。

像苏春荣这样,如果在美美制衣上班,可以买个弯梁的二六小飞轮,几里路,下班二十分钟就到家了。顶多中午时间紧不回来,在公司食堂里吃一顿。听说美美制衣食堂的饭菜比家里做的都好,顿顿有肉,还极便宜,就是不让职工往外带。

只这一个方便条件,就足以让苏春荣的父母同意她离开矿机,到美美制衣工作。何况美美制衣的工资还高呢,而且和矿机一样,和工人签合同,给交养老保险。

于是,国庆节后的第三个星期,苏春荣就到美美制衣报到上班了。

如此,姚远也就算完成了他计划的第一步,先让苏春荣和原来维修车间那个青工没法认识,别老让他担心自己头上绿油油的。

可苏春荣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正是花季谈恋爱的时候。她不和维修车间那个青工谈恋爱,来到美美制衣。美美制衣也有不少年轻人啊,还是不能避免她和别人谈恋爱,姚远脑袋还是随时面临被绿的可能。

姚远做事,向来都是有计划的,而且一环套着一环,怎能给别人这个机会呢?

天气转眼就到了十月底,苏春荣成功进入美美制衣的消息,就被她的同学好友知道了,大家羡慕地不得了。

原来,她们技校毕业这一批学生,有不少都来美美制衣应聘过,结果就没有一个被录取的。

美美制衣不但对文职人员要求很严,对工人要求也是很严格的。工人不仅要技术好,上机就可以独立操做,而且要有速度和效率,一般初中技校生的水平,离人家的要求还是有不少差距的。

苏春荣在学校里水平一般,成绩中等,竟然可以进美美制衣,不是走了狗屎运又是什么?

于是,两个好朋友就逼着苏春荣请客。

那时候的小女孩,不像现在这样,请客就是下馆子泡澡或者去k歌酒吧迪厅,没这么多选择也没那么多钱,再说当时也没这些花样。

下馆子肯定下不起,请客也就是看场电影。可电影院里也很少有新电影,都是些老片子来回倒腾,大家也看腻了。

于是,就有人提出来,不如去旱冰场滑旱冰。那时候,旱冰场是刚刚兴起的一种全新的娱乐方式,租一双旱冰鞋,一个小时只需要几毛钱,也不贵。

说到旱冰场,恐怕三十岁以下的人都没什么记忆了。旱冰鞋类似于今天的轮滑,但旱冰鞋是四个铁轴承做轮子,安在一块铁板下面,前后各有两个,类似个四轮小车的底盘。

然后,建一个几百平米的圆形场地,四周用铁网围起来,用水泥把地面弄平整,就是旱冰场了。

那时候城市里的路面还没有现在这么平整,到处坑坑洼洼,不能滑轮滑,也没有轮滑鞋,更不能穿旱冰鞋滑过去。想滑旱冰,就得去旱冰场。

租一双旱冰鞋,进到圆形场地里去,把两个四轮小车一样的旱冰鞋,通过上面的带子,固定到自己穿的鞋上去,就可以滑旱冰了。

于是,三个女孩就抽了一个礼拜天,去城里的一个旱冰场。

那时候,滑旱冰流行,市里建了不少这样的旱冰场,她们自然是随机选择最方便的一个了。

因为是礼拜天,旱冰场上人特别多,几乎到了人挨人的地步了。

那时候城市里依旧缺乏娱乐,有了这新兴的玩艺儿,大家自然就都奔着这里来了。

上午十点多,三个女孩来到市里河东一家旱冰场,里面人山人海,声音嘈杂,旱冰鞋和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也十分刺耳,可大家依旧兴奋,依旧高声叫喊,兴致不减。

租赁处那里也有三四十号人在排队。

苏春荣看着这极度喧闹的场面,就有些怵头,对另外俩女孩说:“人太多啦,要不咱换一家吧?”

一个女孩就说:“今天是礼拜天,估计哪里都不会人少。咱不如就在这里等着吧?”

另一个女孩就附和。

大家只好过去排队。没一会儿功夫,她们身后就又多了十几个排队的。大家就暗自庆幸,幸亏没走,要不然这一下午都不见得能滑上旱冰。

半个小时之后,三个女孩总算租到了旱冰鞋,进入了铁网围着的圆场地,在一边的连椅上,把旱冰鞋都绑在自己脚上。

可三个人谁也没滑过旱冰,这东西和自行车一样,也得有一个学习的过程。

苏春荣到是挺麻利,系好旱冰鞋,第一个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脚下一出溜,一屁股就坐在地上了。

她本来就瘦一些,屁股上没多少肉,这个疼啊!

那俩女孩看苏春荣摔个屁股墩,吓得不敢站起来了。她们这才意识到,这东西不像她们想的那样简单。看人家在场地里滑的飞快,转来转去,正着跑倒着滑的,原来人家都是练过的。

也有和她们一样不会的,都是有人扶着,慢慢地在走,或者扶着沿着铁围笼不远的一圈栏杆,慢慢地在自己练习。

三个女孩观察半天,才有一个敢慢慢站起来,学着和她们一样,不会滑的人的样子,把脚放成内八字的模样,一点一点往栏杆那里挪,终于到达栏杆,双手赶紧抓住栏杆,脚下站稳了,这才长出一口气,向着苏春荣她们招手,含着教她们怎么走着过来。

苏春荣和另一个女孩,见同伴走到了栏杆那里,才多少有了些勇气,也相扶着站起来,学着同伴的样子,往栏杆那里走。

可两个人各走各的还好一点,互相一搀扶,你推我一下,我拉你一把,脚下又站不稳,都摔倒在地上,引的周围的小伙子们一阵哄笑。

这人丢的。苏春荣总算明白了,俩棒槌不能互相搀扶,要不一步都走不了。

她咬着牙慢慢站起来,控制着双脚不平行,终于慢慢走到了栏杆那里。

196.打架

三个女孩终于在栏杆那里汇合。

苏春荣就说:“我看咱们还是出去吧?咱们又不会滑,光摔跟头,还是算啦。”

一个女孩就说:“钱都花了,出去人家也不退给你,那不白花了?我看这东西也没啥难学的,咱们没准儿还能学会呢!”

就率先放开扶着的栏杆,往前走了几步,一只脚横过来做支撑,脚下一用力,竟然滑了出去。

女孩在场地里慢慢稳住了,回过身来,冲着苏春荣她们俩高兴地笑:“怎么样?这东西也不难学嘛!”

话音未落,一个高速过来的男孩从她身边经过,吓得她高声尖叫。人家并没有碰到她,她自己一慌,“噗通”就坐了个屁股墩,引来场内一片笑声。

女孩勉强站起来,再次回到栏杆跟前,吓的脸色惨败。

苏春荣想找那个吓到同伴的男孩理论,可是场地那么大,人又那么多,她竟然找不到是哪个人吓到了同伴。

大家就觉得很扫兴,另一个女孩说:“咱们还是走吧,等哪天咱们找个会滑的同学过来,和咱们一起,教着咱们,咱们再来。”

起先摔倒的那个女孩就说:“不如你叫你对象来吧?你看人家别的女孩,都是带男朋友过来的,咱们仨女孩来,好像有点不合适了。”

另一个女孩就答应她说:“我得先问问他会不会。要是他会,下星期我请你们,咱们再一起过来。”

三人说着就要走。

就在这个时候,四个男子围在了她们周围。

一个靠近她们扶着的栏杆问:“小妹妹,你们自己来学滑旱冰啊?”

另一个也过来说:“你们自己没人带,学不会,哥哥们带着你们滑,怎么样?”

四个人有大有小,大的二十几岁,小的估计也就和她们差不多大。一看穿戴,花衬衫,喇叭裤,还有留长发和小胡子的,都不像好人。

仨女孩就有些害怕,想着离开这个地方,到椅子上去,解了旱冰鞋出去。

可四个男子围在她们周围,她们往那边走都出不去。

苏春荣就急了问:“你们干什么啊?我们不用你们教,我们不滑了,要走了。你们让开行不行啊?”

一个留着长发和小胡子的,大一些的男孩子嘻皮笑脸说:“别走啊,小妹妹,咱们交个朋友吧?小妹妹在哪里住啊?”

苏春荣不回答,避开那个人,调头扶着栏杆往另一边走。

另一边,还有一个男子挡着她:“小妹妹贵姓啊?交个朋友,哥哥们不欺负你们。”

这时候,三个人知道碰上小痞子了。

那个时候,这种留长发穿喇叭裤的小痞子,在社会上还是蛮多的。大家看着他们都绕道走。

仨女孩左冲右突躲不开他们的包围,吓得心里一片慌乱。可周围那么多人,看到痞子欺负仨女孩,竟然没有人敢过来管。

终于,还是有个上身穿着蓝帆布工作服的大个子男人过来了,对那四个小痞子喊:“嗨,公共场所,你们文明点好不好?别欺负女孩子!”

那个留胡子的大些的就冲那人喊:“特么少管闲事,找揍是吧?”

那男人看来也挺怕这些痞子。正经人谁愿意招惹痞子呀?但他并没有走,还是在不远处站着,看着这边。

不久,痞子们光玩嘴就有些不过瘾了,一个痞子就伸手去拉苏春荣身边的一个女孩:“走,妹妹,哥带你滑一圈去!”

那女孩给吓哭了,死死把着栏杆不放手,连大声呼叫都忘了。

苏春荣和另一个女孩,看来也给吓傻了,站在那里,只知道求那痞子放了同伴,竟然不敢伸手相救。

可你越去哀求他们,他们知道你没本事,还不越缠着你不放吗?痞子们要是讲良心,看你可怜就放了你,他们就不是痞子了。

眼看另一个痞子又过去帮忙,掰那女孩抓着栏杆的手,马上就要掰开,那女孩就会被痞子们拉走。

那个在不远站着看的男人终于忍不住过来了,冲痞子们喊:“嗨,你们怎么还动手啊?放开她!”

一个痞子滑过去阻挡他,被他用手一推,给推出去好远。都穿着旱冰鞋,对方个大,痞子自然吃亏。

那个领头的年纪大的痞子就不干了,也向着那男人滑过去。

这痞子也不是那男人的对手,而且比第一个过去的更惨,让男人脚下出腿拌了一跤,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痞子就急了,三把两把撤了脚上旱冰鞋的绳子,甩了旱冰鞋,就冲着那男人过去了。

其他三个痞子一看,也解了旱冰鞋冲过去。

那男人看对方解旱冰鞋,自己也弯腰把旱冰鞋解了,刚刚直起身来,一个痞子就过来了,照着他脑门打了一拳。

男人没犯防备,“砰”地声,拳头打在眼眶上,给打了个趔趄。这下男人就急了,抬腿一个飞踹,正揣在那痞子胸口,直接就把对方给踹飞出去了。

接着,他就主动找那仨痞子干架了。

那仨痞子吓一跳,撒腿想跑。可那男人腿长啊,根本没给他们跑的机会,在后面追着打。

整个旱冰场里,人们都穿着旱冰鞋啊,被这四个人一撞,顿时人仰马翻,叫喊声响成一片,这下可就全乱了套,热闹可就大了。

没一会儿功夫,派出所的警察就过来了。

警察过来的时候,四个痞子站成个圆圈,防着那个男人打他们,根本不敢上前和那男人伸手了。四个人愣是打不过一个,这都新鲜了。

警察过去,问明白是怎么回事?旱冰场里那么多人看着,想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太简单了。

结果,四个痞子,那个大个男人,还有仨小姑娘,就都给警车拉派出所去了。

一间屋里,一个警察给三个小姑娘做笔录,了解事情经过。另一间屋里没有警察,打痞子那男人坐在一把椅子上,他对面的连椅上,做着四个鼻青脸肿的痞子。

过一会儿,那个领头的痞子捂着腮帮子说话了:“傻哥,你特么真打啊?不说好了的,舞吧两下就算嘛!”

对面男人说:“是小四特么先打我的,你还赖着我啦?”

领头痞子就抬手给旁边坐着的,那个最年轻的痞子后脑勺来一巴掌,“啪”一声响。

“胆肥了你啊,特么的敢打傻哥!”领头痞子嘴里骂骂咧咧。

小四也冤枉:“我不是诚心的啊,顺子,我收不住脚了,也没想到傻哥会不躲啊!”

顺子就又给他后脑勺来一下:“我让你回嘴!让你特么打傻哥!快给傻哥道歉!”

对面坐着的男人就摆下手:“算了吧,我知道他不是诚心的,我是故意往他拳头上撞的。”

顺子就迷糊了:“你干啥啊傻哥?还诚心挨打啊?”

男人说:“我不怕别人不信咱们是真打架嘛,这么着才像不是?”

顺子差点就哭了:“我说傻哥哎,你这是玩哪一出啊?像你也不能玩真的,你看你把我们四个给打的,我们又不敢真还手,你这不涮我们吗?”

小四说:“就是,他踹我那一脚,我肋骨都差点折了,都差点吐血!”

顺子就又挥手给他一个大脑锛儿:“特么我让你说话了吗?”

男人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了,摆摆手说:“都特么别闹!对不起啊,我出手有点重了。这么着吧,再多给你们四百块,算我赔不是了。”

小四又抢话:“我挨打最狠……”

“啪!”后脑勺又挨顺子一巴掌。

几个人正在屋里说的热闹,一个穿制服的警察就推门进来了:“哟,聊的挺热闹啊?”

连椅上四个人就赶紧站起来,一齐恭恭敬敬喊一声:“张所!”

张所就黑下连来训斥:“都给我去院子里面壁思过,谁要是站不直,敢回头,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们!”

顺子就解释:“张所,这回我们没闹事……”

“闭嘴!”张所厉声说,“我问你了吗?出去站着去!”

四个人低头耷脑,乖乖排成一排,出去到院子里站着去了。

张所这才看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然后自己坐到他对面的连椅上,看着他问:“说说吧,咱们姚大老板这回这是唱的啥戏啊?我进来就看着不对。你和顺子他们都认识,他们也根本不敢和你姚老板打架!”

椅子上坐着的,肯定就是姚远了。

姚远就冲着张所笑了笑说:“这不最近事儿不多,去旱冰场玩玩,结果碰上这四个小子欺负人家女孩子,我就替张所教训教训他们。”

张所说:“你拉倒吧,刚才那仨女孩的笔录我都看了,你糊弄谁呢?你先去劝说他们,他们还敢骂你,威胁你,这事儿你自己相信吗?”

姚远就裂开嘴笑了。

张所就说:“这么着吧,你要是承认和他们合伙扰乱社会治安,那你也得罚款取保。让嫂子过来保你呀,还是你打电话找人来保你?”

姚远就赶紧摆手:“别别,张所,这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忒丢人。”

张所就点点头说:“你如果承认是见义勇为,那我就把这四个小子留下。”

姚远就又摆手:“张所,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他们的罚款我交,我交双倍成不成?”

张所说:“不成。你以为这派出所是你家开的呢,你想咋地就咋地?这事儿立案了,就得按着法律程序来。我说的,你只能两者选其一,没有第三个选择!”

姚远就沉吟半天,然后把椅子拉到张所跟前,悄声说:“张所,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张。你看,我原先答应捐给所里的两辆面包车,还是再往后拖拖,等我手头宽裕了,再给你们捐,怎么样?”

张所就抬起头来,盯着姚远。姚远就冲他嘿嘿地笑。

张所拿手指头点着他,半天没说出话了来,最后才说:“你该干啥干啥去吧,别在这儿烦我!记住喽,就这一回,下不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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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第二次接触

苏春荣这个礼拜天过的,可谓是惊心动魄了。还好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让她们有惊无险。

三个人从派出所出来,按她的意思,还想着等姚远出来,好当面感谢人家。

可三个女孩都涉世未深,今天的遭遇,让她们害怕极了。等一会儿,没有看到姚远出来,她们就匆匆离开,各自回家了。

从此,苏春荣就一直想着,欠着救她们的那个男人一个人情。

可是,人家姓甚名谁,她根本不知道。有心去派出所问询一下,一个女孩子家又不好意思,只好把这件事情埋在心底了。

可事情就是这么凑巧。下一个礼拜天,她上午从自己家住着的胡同里出来,准备找同学去逛街的时候,那个男人就站在她家所在的那条胡同的胡同口上了,还是那一身打扮,上身蓝帆布工作服,下身军绿裤子。

其实,那个时代,好多人都那么穿,这一身在街上走也并不招眼。只是苏春荣对这个身影有了很深的印象,才一下就认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那男人看她一眼,立刻移开目光看向别处,接着就要从她身边走过。

“哎,你站一下。”苏春荣终于忍不住先开口。

那男的愣一下,还是站住了,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苏春荣走近他几步,站下说:“那天,真的很感谢你。我本来是想着等你出来一起走。可是,我朋友家里有急事,我们只好先走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碰到你。”

那人依旧不回头,半天才说:“我也没想到,会碰到你。我以为你不认识我了,所以,我就没想和你打招呼。”

苏春荣本能地就认识到,这是个真诚的老实人,心里反而踏实下来,接着就问他:“你也在这里住?”

那男人回答说:“不是,我是礼拜天没事转着玩,偶尔走到这里的,我在河西区住。”

说这些话的时候,男人就慢慢转过身来了。

这是一个很魁梧,很耐看的男人。苏春荣看着男人,脸竟不由自主红了。

姚远就在心里笑了。这个时候的苏春荣虽然年青了许多,但和以后的苏春荣,性格喜好并没有多少的改变。

姚远就问她:“你是在这里住还是路过?”

苏春荣就回答说:“我也是路过。”

姚远心里就又笑,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弄点小心眼。

苏春荣第一句话问姚远,你也在这里住?就已经暴露了自己就住在这里,这时候了还想着隐瞒。

他就又问她:“你去哪里啊?”

苏春荣犹豫一下,还是说:“也没什么好去的地方,就是,随便走走。”

毕竟是前世相处了许多年的恋人,姚远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他可以陪着她一起走走,说说话。

果然,姚远提出来,要和她一起走走的时候,苏春荣就爽快地答应了。

两个人就沿着那条小巷外面的宽街,一起往前走。不过,苏春荣还是和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只是这距离还没有宽到妨碍两个互相说话。

一起走着,苏春荣就先开口了:“那天要是没有你,后果真就不堪设想,谢谢你啊!”

其实,她想和姚远一起走,无非就是想说这句早就想说而没有机会说的话。

姚远就笑笑说:“不用谢。我一个大男人,总不能看着你们几个小女孩受欺负吧?”

苏春荣就又问:“那天,我们在派出所门口没有等到你,派出所没难为你吧?”

姚远说:“我惩治坏人,也算是替他们维持治安了,他们凭什么难为我啊?放心,没事了。”

苏春荣就笑了说:“你说话还挺幽默的。”

姚远就故意愣头愣脑说:“是吗?我自己没感觉出来,谢谢你夸奖!”

苏春荣就又笑,然后问他:“你在哪工作啊?”

姚远就回答说:“在电机厂干电工。”

苏春荣就露出羡慕的表情来说:“这可是个好工种,不累还得有技术。怪不得你工作服这么干净。”

姚远就低头看看自己的工作服说:“干净吗?不过我这星期的确是没干活。设备自己不坏,我们也不能故意给戳坏了,然后再去修,就只能喝茶打扑克下棋地和它耗着了。”

苏春荣还是笑,笑完了继续说:“真羡慕你,一点也不累。”

姚远就问她:“你在那儿工作啊?”

苏春荣回答说:“我在美美制衣,干车工。”

姚远说:“美美制衣?那里一般人还进不去呢?听说里面工资很高,你工资也不低吧?”

苏春荣脸上就露出一丝得意来,嘴上却说:“也不是很高,也就比其他厂子高个百十块钱。”

姚远说““那就很不错啦,我一月还挣不到一百呢!”

苏春荣说:“也是累啊,干起活来,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两个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往前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条街的头上。

姚远了解苏春荣,就跟了解自己差不多,捡着她高兴的话题和她说,也不是难事。

走到街头上的时候,苏春荣果然就很愉快,觉得和姚远在一起,对方能给她一种非常舒服的感觉。

这时候,姚远突然就说:“你要真没有事的话,我请你去滑旱冰吧?”

苏春荣就有些为难说:“我不会啊?”

姚远说:“没关系的,我会滑,这东西挺好学的,我带着你,很快就学会了。”

滑旱冰这种新生事物,当时也算是个时髦的运动,苏春荣当然希望自己也可以学会了,滑的像那些满场飞奔的姑娘们一样了。

可她还是有些顾虑说:“那种地方,怀孩子太多了,我有点害怕。”

姚远说:“有我呢,放心,没人敢欺负你!”

苏春荣就看一眼姚远魁伟的身躯。是啊,这男人高大结实,四个小痞子都打不过他,只有挨揍的份,和他在一起应该是安全的。而且,这男人安分老实,对自己也很有礼貌,可以肯定不是坏人。

姚远是在大学里学会滑旱冰的,技术还算不错。就是认识了苏春荣以后,也和她去滑过。不过那时候的苏春荣,已经会滑了。

这肯定是她和维修车间那个青工谈恋爱的时候,跟着他学会的。

不过,他认识苏春荣的时候,社会上的娱乐场所已经十分丰富了。那时候旱冰场里也没有了今天的热闹,变得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人。他们去了也就是两三次,旱冰场就直接关门了。

那时候,没有几个人会想起来谈恋爱去旱冰场。那时候的姚远,都怀疑苏春荣要去这么冷清的地方,无非是怀恋和前男友在一起的时光。

有着这些个怀疑,那时候的姚远心里,总是有一股酸酸的味道,对苏春荣也就忽冷忽热的。

这一世的姚远,已经想明白了,正是他这种忽冷忽热,又不去想办法领结婚证,伤了苏春荣的心。

既然决定和这个女孩在一起了,为什么就不能放下她的过去,好好去爱她,给她一份温暖呢?

其实,他再次设计接触苏春荣,一是不愿意让她再过过去那种拮据的生活。二来,他想着在感情上,弥补上一世自己的不足,给苏春荣一个完美的爱情。

这个女孩,上一世在感情上吃的苦太多了。深深爱过的人抛弃了她,后来跟着自己,也没有得到自己的关爱。更多的时候,自己是在敷衍她,把她当做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那时候,她的心里一定很苦很苦。

其实,姚远自己也知道,他心里唯一爱着的女人,就是他的媳妇抗抗。和小慧在一起,基本是迫于无奈。再就是小慧太漂亮了,做为男人,他几乎无法抵抗小慧的勾引。

对苏春荣,他现在也不是真的还爱她,他只是想还债。他可以违心地让苏春荣以为她得到了爱情,只要她心里感觉是幸福的,就可以了。

做为大老板,姚远有这个物质能力,让这个女孩衣食无忧,甚至是奢侈地好好生活一辈子。

有这个能力,他为什么不做呢?为什么要让苏春荣去跟别人,让自己头上长绿草呢?

再说了,她跟了别人,就一定可以得到真的爱情,就一定会幸福吗?这是个只有小心机,没有大心眼儿的傻女人,还是跟着他保险一些。

这一次,跟着姚远在旱冰场里学滑旱冰,苏春荣是快乐的。

姚远的技术非常不错,带着她也可以在场地里飞奔。在她即将滑倒的时候,还能把她及时扶住。

一上午,在姚远看护下,苏春荣就可以自己慢慢滑行了。

看她余兴未尽,中午姚远请她吃了饭以后,又和她滑了一下午。慢慢的,苏春荣就可以自己滑了,速度也渐渐快了。

下午从旱冰场里出来,两个人就已经非常熟悉了,就像认识好久的朋友一样。

姚远就和她商量:“要不,咱们吃了晚饭,我再送你回家吧?”

苏春荣竟然没有想到拒绝,只是说:“又让你请滑旱冰,中午吃饭也是你花钱,多不好意思呀?要不,晚上我请你吧?”

姚远就笑了说:“你不用担心我钱不够花。实话告诉你吧,我父母都是生意人,我们家不缺钱的,我工作挣这几个钱,还不够我自己花的呢。我也不是为了挣钱才工作,就是为了锻炼自己,将来有能力了,还是要回去帮爸妈做生意的。”

“真的啊?”苏春荣细长的眼睛里就泛起亮光来。

但她没好意思再往下问,毕竟他们今天算刚刚认识。

姚远就笑一笑说:“所以,晚饭还是我请你,不用客气。”

为让苏春荣完美地获得爱情,姚远是设计了一整套方案的。

像他这种两世为人的人精,处心积虑地去对付一个小姑娘,那还不是易如反掌?

198.命运真的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晚上吃饭的时候,姚远就找了一家上些档次的饭馆,菜也要了比较贵的。

苏春荣从来没有来过这这种有了不错装饰的饭馆。

在那个时代,这样的饭馆,不是穷人能来的起的。

桌上铺着漂亮的桌布,盘碗都没有任何磕碰的豁口,不用自己去窗口端菜,服务员给端到桌子上来。

而且,姚远要的是单间,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吃饭。

老天,在苏春荣看来,她就算进了天堂了。

开始的时候,苏春荣有些紧张,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

姚远不动声色,故意吩咐服务员干这个做那个,让苏春荣明白,饭店就是为客人服务的,在这里,他们才是上帝。

那时候没有一次性的杯筷,他就喊服务员,嫌杯筷不干净,让服务员用热水给烫一下。

苏春荣不认识姚大傻是谁,服务员认识啊。可姚远不许她认识自己,服务员也只好闭嘴了。

看着姚远在这里颐指气使,苏春荣也就慢慢放松了。

这里的菜,可就不是那些小饭馆能做出来的。苏春荣就是过年,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甚至连菜名字都叫不上来。

她还真没想到,这个看着普通的男人,原来是个有钱人。

那时候,市里做买卖的,开工厂的人已经不少,不过没有现在这么多。但“有钱人”这句话,已经开始流行。

这,大概就是贫富开始有差距的开始吧。

吃着饭,苏春荣就对姚远说:“你看,咱们在一起玩一天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我叫苏春荣,你呢?”

姚远说:“我叫姚远。”

“姚远?”苏春荣就皱眉想想,“听着好熟悉。”她说。

姚远也是一个愣怔,她熟悉自己的名字?

网上说,平行世界里的一个人,可以在不同的世界里分别有不同的生活。只是,有时候还会互相影响,甚至会产生互动。

难道,这个世界的苏春荣,和另一个世界里的苏春荣,相互产生了影响?

正想着呢,苏春荣就又问:“你多大了?”然后介绍自己说,“我今年十八。”

姚远周岁三十五了,不敢装太嫩,就说:“我二十八了。”

苏春荣脸上就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但她接着就又问:“你这样和我玩一天,你家里人怎么办,不会找你吗?”

姚远心里说,我比你大了整整十岁,结果你还是认可了。哎呀,看来这个时代还真好混,一顿像样点的饭菜,就能糊弄个大姑娘来。

苏春荣话这样问,心里怎么想,姚远自然跟明镜似的。她肯定是想打听他这么大了,有没有女朋友,或者有没有老婆啦。

关于这个,姚远早就设计好了,顺嘴就回答她说:“我父母都在南方做生意,家里没人。我还有个姐姐,早就成家了,不和我一起住。”

苏春荣就好久没有说话,过一会儿才问:“你条件这么好,怎么没找对象呢?”

姚远听了也是一愣,心说我啥时候告诉你我没对象了?嘿,你还够着急的,直接给我略过去好几个话题,我都白准备了哈?

姚远就笑笑,然后回答说:“我吧,也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不好找。可是,一直没有合适的啊。过去别人给我介绍了不少,老是说不到一块去,处不了几天就散了。这年纪越来越大了,就更不好找了。不过也没关系,我是宁缺毋滥,大不了自己过一辈子,没啥了不起。”

苏春荣就捂着嘴笑,笑完了说:“哪有自己过一辈子的呀,你又不是和尚。”

姚远说:“大不了我就去当和尚啊?”说罢就双手合十,冲苏春荣行个僧人的礼说,“小僧觉远,女施主请了!”

他这样子,逗得苏春荣咯咯地笑出声来了。

那时候那部《少林寺》才放映过去不久,觉远便是电影里男主的的法号了。

又是一顿让苏春荣身心愉快的晚餐,姚远才把她送回早上见面时的那个胡同口附近。

到胡同口附近,苏春荣就不让他往前送了,说自己家就在不远了,让他回去。

这算是苏春荣又一个小心眼儿了。她还不能完全相信姚远,就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家具体住在哪里。

姚远当然明白她这点小心思,也不强求。

这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街上两边铺子里照射出来的灯光,将不宽的街道映的十分明亮。

两个人就面对面站在街上,四周熙熙攘攘,人来人往。

姚远就表现出恋恋不舍的样子来问她:“咱们还能见面吗?”

苏春荣说:“当然能啦。”

姚远立刻就说:“要不,下个礼拜,我还是早上那个时间,还是在那个胡同口那里等你?”

苏春荣想想,就羞涩地点点头,然后就转回身去,脚步轻快地走了。

姚远看着她的背影走远,消失在街上的人流里,心里突然就多了许多惆怅。

自己这么干,是不是有些冲动了?抗抗要是知道了,他怎么解释啊?

抗抗要是知道他吃饱了撑的没事干,跑这儿撩小姑娘玩,非和他拼命不可!

可是,这毕竟是前世的爱人啊,他思来想去,也不能接受她嫁给别人。实在是没有办法,只好孤注一掷走险棋了。

把她勾引来之后,给她买个好一点的房子藏起来,来个金屋藏娇。

当然了,他的计划里,还有怎么训练苏春荣听他话,让她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一段内容呢,得以后慢慢地去实施。

以他的本事,估计抗抗发现不了他这些猫腻。

在这之前,他甚至考虑过,有苏春荣了,应该就有姚远。自己可以不背叛抗抗,再去把这一世的姚远给找来,然后来个少男少女养成计划,让他们俩直接成为一对,这就一切烦恼都没有了。

这时候的姚远,应该在大学里读书呢!

可是,他去了那个他曾经读书的大学。学校和过去一模一样,但是没有姚远。

他不死心,又去了自己过去的家乡。家乡还是过去记忆中的样子,可依旧没有姚远。不只是没有姚远,也没有他家的任何亲戚,根本就没有他们这一支族人!

姚远就直接傻了,他这是穿越到一个什么世界来了?到底过去是真实的,还是现在是真实的?为什么会是这样!

现在,考虑不了那么多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就算抗抗发现了,他也得打死不承认,醉死不认那壶酒钱。

他哄老婆的本事天下第一,只要自己不承认,抗抗就不能完全相信这是真的,他就有办法哄着抗抗听话。

苏春荣走了,他就到自己河东临时租的一套楼房里去了。

他和苏春荣说自己在河东单独住着,都是剧本。既然这样说了,那就得有房子啊。于是,他就租一套房子,还得弄些旧家具,防备有一天苏春荣会过来。

到了租住的房子,姚远换下身上那身工人打扮,换上他的西装皮鞋,然后慢慢溜达回家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一家人还在餐厅里,没有吃完晚饭。

苏春荣是个大姑娘,肯定不能回家太晚,姚远早就考虑到这一点,就早早和她出去吃饭了。

苏春荣当然也会想不能回家太晚,自然也就不会拒绝姚远的好意。

所以,姚远回到家里,姜姨一家的饭还没吃完呢。

听见院门响,抗抗就从餐厅里跑出来看,果然就是姚远。

她就看着他问:“你这一天干啥了,连个人影儿都不见?”

姚远就做出疲倦的样子来说:“事儿多啊。我不管公司具体事务,就得自己偷偷观察吧?我跑省城加盟店那边去看看,冒充顾客了解情况呢。”

说着,顺手就把一件衣服递给抗抗:“查查这个款式是什么时候的,怎么还会有存货?”

抗抗接过来说:“这是今秋新款,专供省城的,销售情况一般,有存货正常。”

姚远就摇头说:“不正常。这都冬天了呀,秋季服装还卖不出去,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调货?明天我得问问孙副总,他得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抗抗说:“你问啥呀?这时候有个反季节销售期,就是为了满足那些喜欢反季节购物的顾客心理。一个月以后小调货,明年才会大调货,这个你也不明白啦?”

姚远就故意做出思考的样子来说:“是吗?”接着就恍然大悟说,“是这个样子,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那行吧,这事儿就这样了。衣服是按你的尺码买的,你穿了吧?”

说完,姚远就丢下抗抗,去餐厅里给姜姨问安,哄自己的俩宝贝闺女去了。

抗抗看着姚远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你要说他不是去省城了吧,这衣服的确是省城那边专卖店的,别的地方没有。

可他自己制定的销售策略,这才几天没亲自插手啊,就给忘了?这家伙记性好着呢,这怎么可能呢?

姚远扔下抗抗,往餐厅里跑,就是因为编不下去了,再编没准儿就露馅了。抗抗内行啊。他干脆就避开这个话题,直接跑掉了。

抗抗做梦都不会想到,姚远是撩小姑娘去了。公司有的是小姑娘,姚大老板见了她们都是严肃规矩,一副长辈模样的,从来没这爱好啊。

餐厅里,姚远正跟姜姨解释去了哪里呢。他早上出去,已经提前跟抗抗说了,可能会回来的晚一些,不用等他吃饭。姜姨知道他事儿多,也不多问。

就算吃了饭,他还是坐在餐厅里,听一家人吃着饭吵嘴,偶尔还会插嘴拱火,唯恐天下不乱。这已经成为他的最大乐趣了。

有这么其乐融融的一家人,他知足,其余什么都不想要。

可是,生活不是他不想要就不给他的。就像小慧,现在又多了个苏春荣。

将来何去何从,生活还会生硬地强塞给他些什么?他也不敢猜测了。

有时候,命运真的不掌握在自己手里。

199.追女孩的技巧

又是一个星期天。

苏春荣走出自己家住的那条胡同的时候,姚远已经等在胡同口的不远处了,还是那一身工服的打扮。

他们依旧还是去滑旱冰。上一个礼拜苏春荣会滑了,却没过足瘾。

她享受那风驰电掣的感觉。

中午吃过饭,她没再要进旱冰场。姚远大她好多,她怕老是干这一样事情,显得过于孩子气了,被姚远笑话。

姚远其实早就腻了在这噪声刺耳的环境里呆着了。不仅仅是旱冰鞋的噪声,周边还有俩大喇叭,播放着更加刺耳的迪斯科音乐和流行歌曲。

姚远就纳闷了,这时候的人怎么会喜欢这些刺耳的破玩艺儿?这不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给自己找罪受嘛!

既然苏春荣不想继续玩旱冰了,姚远就巴不得带着她出来。然后就建议和她去逛街。

当然不能去河东逛二街的服装街了,那里离姚远家太近了。

好在这个时候城市已经有了不小的发展,特别是服装业,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就是在河西区,也有几条专门卖时装的街道,虽然没有河东二街有名,但各种服装样式也几乎一样不少。

姚远就领着苏春荣在河西区几条卖时装的街道上逛。

苏春荣喜欢今年才刚刚兴起的牛仔裤。上一次和同学逛街,她嫌贵没舍得买,心里一直存着遗憾。这次和姚远逛街,还是专门留心这些牛仔裤,希冀发现有便宜降价的,自己可以买得起的。

那时候的牛子裤,后屁股兜上,都有一个镀铜的铁皮牌子,这起源于第一批进入中国的苹果牌。

除了这个明显的标志以外,就是所有的缝纫线都是棕色的,露在外面。

抗抗牌也有牛仔裤,但比起市面上卖的这些,已经超前了好多,基本接近于现代牛仔裤了。没有了这些明显标志,花色也多了许多,价格同样也高出不少。

两个人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家商店一家商店地逛。

逛到一条街中段一家商店的时候,有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吸引住了苏春荣的目光。

这条牛仔裤与其他商店卖的牛仔裤比,颜色深一些,而且裤腿更细,显得更加修长。

苏春荣显然是喜欢上那条牛仔裤了,站在跟前一直不肯离去。

姚远就怂恿她说:“喜欢就去穿了试试。”

苏春荣就摇摇头说:“不试,太贵了,要二十五呢!”

姚远说:“咱们就是试试,不买人家也让试的。”

架不住姚远再三劝说,苏春荣还是拿了牛仔裤去试衣间,换了出来。

她身子高,腿长,穿上这牛仔裤显得腿部更加修长性感,非常适合她。

姚远看了就说:“喜欢就穿着吧,咱们买了。”

苏春荣就看姚远说:“不好吧?我不能随便要你买的东西。”

姚远就故意装作不高兴说:“你这样说,让我很伤心。你瞧不起我是不是啊?”

苏春荣就不忍心拒绝了,去问店老板:“这裤子多少钱啊?”

店老板早就看出这女孩和姚远关系不一般。这做买卖,最好就是砸这种初恋情侣的杠子。一般男方为了面子,是非买下来不可的。

于是就说:“二十五不还价。”

苏春荣说:“我还没听说过卖衣裳不还价的呢。既然这样,我就不要了。”说罢就要去试衣间换下来。

姚远就拦住她说:“你穿着实在是很漂亮啊。咱不在乎这几个钱,二十五就二十五吧。”说着,就直接去柜台付款去了。

苏春荣心里的确喜欢这条裤子,看着姚远去付款,竟然没有阻止他。

把穿的旧裤子放在店里给的,装牛仔裤的手提袋里,两个人出了商店,苏春荣这才对姚远说:“他卖的太贵了。同样的牛仔裤,别人才卖十五一条,贵十块钱呢!”

姚远就笑笑说:“别家商店不是没有这个颜色吗?贵就贵吧,只要你喜欢就值了。”

苏春荣听了,心里就甜甜的,但嘴上却什么也没有说。

那时候的女孩就是这样,特别害羞,心里明明喜欢,却也羞于表达出来,没有像现在女孩这样直接的,不然一定会被别人当做疯子或是傻子了。

姚远心里暗暗高兴。苏春荣肯收他买的东西,就说明她又往前沦陷了一步,往后他再送她什么,她也就很容易收下了。

这女孩子往往都是这样,她喜欢你才肯收你的礼物。不喜欢你,唯恐你送她礼物别有企图,是万万不肯收的。

苏春荣收了姚远买的牛仔裤,恰恰也说明她喜欢姚远,也许她自己心里还没有意识到,她可不可以做他的女朋友,但她的潜意识,已经允许她成为姚远的女朋友了。

果然,整个一下午,姚远又给她买了她上次逛街时相中的那款小方格西服,她嘴上推三阻四不要,姚远强行买下来,她就又不由自主收了。

接下来,姚远又给她买了白色的宽领衬衣,还买了一款新样式的高跟皮鞋,她就都要了。

换上这套行装,苏春荣就有了些时髦女孩的形象,比她穿原先自己的衣裳洋气了许多。

但这也仅仅是比但是普通女孩的打扮档次稍微提高了那么一点点,离抗抗那样的穿着打扮还差得远,甚至连中档的装扮都算不上,但苏春荣很喜欢。

姚远也不能一开始就给她买中高档的服装,那会吓着她或者干脆就拒绝了,反而不利于两个人的关系向前发展。

他得慢慢地,一点点地来,先从送便宜东西开始,然后再送稍贵一些的,一点点加价,直到让她最终沦陷。这也算是追女孩子的一种策略罢。

苏春荣不可能每个礼拜天都出来和姚远在一起,那就会引起父母的怀疑。

毕竟姚远比他大了整整十岁,父母很难同意这桩婚姻。但从收了姚远买的衣服之后,虽然两个人谁也没有说破,苏春荣心里,已经把姚远当她的男朋友了。

那个时代,女孩子谈婚论嫁,虽说也叫自由恋爱,可大多还是经过别人介绍,还要经过家长同意的。真正自己认识并恋爱的,如果年龄相仿,门当户对还可以,像苏春荣和姚远这样,年龄差距如此大的,父母是很难同意的。

而父母不同意,这段恋爱便很难有结果。特别是现在提倡晚婚晚育,苏春荣离着可以结婚的晚婚年龄还差很远。这时候被父母发现了,便铁定没戏。

所以,苏春荣必须瞒着父母,直到自己差不多到了晚婚年龄,才可以让父母知道。

当然了,她自己也很难确定,可以和姚远一直走下去,说不定不知道啥时候就会分手了,还是先不要让父母知道的好。

同样,姚远每个礼拜天都玩失踪,跟抗抗那里也不好交代。

其实,到了苏春荣肯收他礼物这个阶段,虽然还没有明确关系,相信在和他有结果之前,苏春荣是不会再找别人的,他也就不用担心自己脑袋上长绿草的问题了。

两个人就这么十天半月见一面地耗着,有时候还故意避开礼拜天,因为俩人都怕别人发现啊。

直到这年的年底,苏春荣的衣裳就从低档换成了抗抗牌的中档时装。

元旦之前,姚远给她买了一条金项链,做为圣诞礼物。

那天,两个人相约了在公园里的僻静处见面。尽管各自怕的事情不同,可都怕被别人发现啊,就只好约到人越少越好的地方见面了。

两个人坐在石凳上,姚远就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长条盒子,递给苏春荣说:“过年了,给你买个小礼物,希望你喜欢。”

苏春荣默默地把那个盒子接过来打开,就看到了那条金项链。

好一会儿,她才问姚远说:“你总是送我这么贵的礼物,你把我当你什么人了?”

姚远很自然就说:“你是我女朋友啊?”

苏春荣说:“可是,你考虑过没有,我们差着十岁啊!我给你做女朋友,我怎么跟我爸妈交代呢?”

姚远心说,你要知道我大你十七岁,你就更不愿意了。

但他脸上丝毫不动声色,慢慢说:“我觉得吧,咱们能够处的来,而且处的这么愉快,年龄并不是障碍,你说呢?”

苏春荣显然也有准备,没有考虑就说:“你这么跟我说行啦,我这么跟我爸妈说,他们能愿意吗?”

姚远心说,原先你爸妈也不愿意,还把户口本藏起来不让我们领结婚证,你不也和我住到一起了吗?

他说:“现在是新社会了,婚姻自己做主,他们凭啥干涉咱们自由恋爱啊?”

苏春荣懒得和他讲歪理。这么长时间处下来,她已经知道姚远好讲歪理的毛病了。不过,她还就是喜欢听他讲歪理。

爱一个人,当真是连对方的缺点也爱的。

她就说:“我不和你讲歪理。反正,我爸妈不同意的情况下,我不会和你确立关系的。”

姚远就笑笑说:“那我们就不确立关系,直到他们同意了为止。”

苏春荣就问:“那他们一辈子不同意呢?”

姚远说:“那,我就等你一辈子!”

苏春荣就有些感动。可想想父母那边,心里实在是没底,就不知道该怎么和姚远说了。

姚远心里,却如同打翻了五味瓶。

他清楚地记得,当他无法满足苏春荣父母提出来的条件的时候,他们也有过这样一段对话,只是把确立关系换成了结婚两个字。

就是在这样一个类似的对话之后,苏春荣毅然决然地从自己的单身宿舍,搬到了姚远住着的公寓里。

这个女孩,用自己坚决的态度,是想告诉他,她爱着他,无论怎样,都会和他在一起。

可是,他却辜负了她。

200.百密一疏

想起往事,姚远心里百感交集。

这辈子,他有责任,也有义务,让这个可怜的女孩,过的美满幸福。

为了这个,他必须背叛抗抗一次,这个没得选择。

想到这里,他就对苏春荣说:“现在,离着你到法定晚婚年龄还有些早。我觉得吧,咱们的关系还是先不公开的好。如果公开了,你将会面临多方面的压力,我怕你受不了。”

这时候,苏春荣终于说:“只有一种情况我接受不了。那就是我答应做你女朋友之后,你变心了,那样我可能就真没勇气活下去了!”

这个说的可就有些严重了。但姚远还是了解她的。这是个固执的女孩,爱上一个人,就不会轻易移情别恋。就像她爱上那个青工,虽然被人家抛弃了,可依旧好多年走不出那段感情,直到许多年以后,遇到姚远。

自己选择了自杀以后,不知道那个世界里的苏春荣是怎样度过的?

姚远已经来不及想更多的了,他必须立刻回答她,不让她有任何的猜疑。

他就严肃了脸色对她说:“春荣,你记着,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变心,一生一世我都不会抛弃你,我会给你你应该得到的幸福!”

苏春荣也知道,任何男人的赌咒发誓,都是停留在口头上的,只能代表他现在的想法,谁也没法知道这个男人以后会不会还爱她。

只要他不爱她了,这些山盟海誓也就成过眼云烟了。

可是,到了今天这一步,姚远的初步计划已经取得了圆满成功,苏春荣已经开始爱上他了。

一个女人,无论年纪大小,当她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就会喜欢这个男人对她甜言蜜语。即使她心里知道,这男人的这些甜言蜜语都是假的,她也愿意听。

要不怎么说女人是直接感官动物呢,就喜欢直接可以刺激感官神经的东西,时装、首饰、艳丽的色彩,当然也包括甜言蜜语。

姚远哄抗抗这种成熟美女老婆都手到擒来,哄十八岁的苏春荣,对他基本就没有什么难度。

终于,苏春荣就被他哄的五迷三道,全听他的安排,等着年龄再大些,就和他一起面对父母的阻挠。

怎么面对父母的阻挠?当然不会像苏春荣想的那样,拿着视死如归,非君不嫁,非子不娶去对付了。

姚远有的是钱啊,苏春荣父母又是一对财迷。他用钱砸,别说问她父母要这一个闺女,就是要仨闺女,她父母看在钱的面子上,都能舍得给。所以,姚远并不担心被苏春荣父母知道。他担心的,是让抗抗知道,那就不是钱的事儿,那个要命啊。

所以,下一步,他还得训练的苏春荣听话,愿意不暴露两个人的关系,才敢把自己的真实身份告诉她,让她安分守己地生活在抗抗找不到的角落里。

即便是这样,在姚远看来,苏春荣也比跟个一般人幸福多了。因为就苏春荣自身长相的实力而言,她不会找到一个太有能力的男人,不跟着他,难免这辈子仍旧生活不幸。

一切都计划的看似天衣无缝,却不料一个小小的意外,把姚远的所有计划都给彻底破坏了。

每年元旦前的时候,姚远的公司都要举办宴会,宴请所有公司的员工。

由于两个公司不在一个地方,宴会也就分成不同的地方举办。

美美这边的制衣设备公司,就在驻地赵各庄附近的酒店举办。

你在赵各庄办厂,自然就是就近招收工人。

只有公司管理和技术人员,由于需要学历和能力,才会外地人多。

像苏春荣这种,是按技术工人的标准招进来的,和那些矿机过来的工人一样,要享受技术人员待遇的。

当初刘浩破格招苏春荣进厂,也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万一苏春荣水平不行,被美美发现了,他又不敢把老板姚远给卖出去,那可就麻烦大了。

同样,这事儿要不是有很大难度,姚远也不能亲自去找他这个人事部经理来办。

好在苏春荣还算争气,知道自己水平不行,玩命刻苦努力学习,没露太大的破绽。

美美做为总经理,只要没有因为苏春荣影响生产,造成损失,她也不会过问到每一个环节。因此苏春荣也就没有暴露。

厂里本村和附近村子的工人多一些,在赵各庄附近找家酒店就最合适不过了。

而城里的时装公司职能部门这一块,一般就是包一个酒店楼层,以party的形势,在市里举办。

另外,小青管着的制衣厂,则在小青那边的工厂附近举办。

往往都是两个工厂的宴会先开始,也就是组织大家坐在一起吃个饭。吃饭之前,顶多搞个抽奖一类的小游戏,差不多十点以前就结束了。

两边工厂的宴会结束以后,两边的高管还会弄个面包车,集体坐着赶到市里来,参加公司总部举办的party。

那时候还没有私家车,厂里只能买些面包车,大家共用,出公差或者接送大家上下班。

这时候的party,就是所有高管们交流的场所了,姚远夫妇也会参加,还有不少在本地的关系单位的领导们,也会过来祝贺。

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流几句,中间还会有聘请的专业表演团队表演节目,再穿插跳几支刚刚开始流行的交谊舞。

高管们带了舞伴来的,就会进场跳一段。没有舞伴的,公司临时也请不少舞跳的不错的女孩过来充当舞伴。

这场party,通常要热闹到半夜两三点才会结束。

当然了,主要是普通员工参加的,两边工厂的宴会,姚远夫妇也是要参加的。

一对恩爱夫妻携手过来站站场,姚远亲自祝贺大家新年快乐讲几句感谢大家和鼓励的话语,再展望一下公司的未来和愿景,这个姚远拿手。

最后夫妇二人再共同祝大家吃好喝好,新年快乐,也就完了走人。抗抗一般只是陪着姚远来站场,并不讲话。

也基本是在这个时候,普通员工们才能看到他们老板和老板娘的风才,当真是郎才女貌,绝配佳人。

姚远当然也考虑到了,他和抗抗去制衣设备公司的时候,有可能碰到做为普通员工的苏春荣。但他不会挨桌的去敬酒,这个由美美和手下高管们去做。

这样,他其实离着员工们还有很远的距离,又不穿工作服,换上高档的正装礼服,苏春荣是不可能认出他来的。

他讲话,是通过麦克风的。酒店的麦克风质量很差,变音很厉害,苏春荣也不可能通过声音认出他来。

所以,他并不担心在宴会上被苏春荣认出来。

可事情就出在公司高管参加的,在市里酒店举行的party上。

处于特殊年代,公司好多高管都出身于草莽,过去有过生活寒酸的经历。

而他们处于寒酸生活的那段日子里,已经结婚生子了。所以,他们那时候选择结婚对象的时候,要求往往不高。

到了今天,他们才发现,自己的夫人们有点拿不出手去了。可孩子都背着书包上学了,他们也不能不要自己的夫人们了。

再说,他们也知道,老板最痛恨始乱终弃,你在外面找小三他不管,甚至可以替你隐瞒,但是你敢把自己原配扔了另娶,那你这个人在他眼里就完了,他永远都不肯重用你。

老板用人,第一就是讲究良心。你扔了原配糟糠之妻,在他眼里就是没有良心,他就会不信任你。

所以,姚远手下的高管们,鲜有敢扔了原配另娶的。

老板举办亲情酒宴,要求必须带夫人出席。就算媳妇再怎么上不了台面,高管们也得带着媳妇来见老板夫妇。

所以,高管们的媳妇们,也都是老板夫妇的朋友。有时候老板夫妇都会不请自来,到你家里来吃饭。

高管们忙一天下班回家,发现老板夫妇已经在自己家里,和自己媳妇聊了好久了。

在这样一种情况下,哪个高管也不敢随便扔了媳妇。干出这种事来,老板夫妇只能向着他们的媳妇,不会向着他们。

老板夫妇的亲情宴会,那是下了死命令的,必须带媳妇。可这种party,却没说非要带媳妇来。

可不带媳妇来,他们也不敢带着小三来啊,就只好孤身赴宴了。

这么多一个人来的高管,跳舞的时候没有舞伴哪儿行呢?得给他们找临时舞伴啊。

以往的时候,都是公关部去联系市里的友情单位或文艺团体,找些会跳舞的姑娘过来,充当临时舞伴,当然要付给人家一定的报酬。

可今年不知谁出了个馊主意。咱两个工厂,年轻漂亮的女工也不少,为啥非得到外面花钱雇人呢?用咱自己的工人,让她们挣点钱,同时咱还能少支付不少费用。

于是,公关部就开始在自己家的两个厂里踅摸人了。

苏春荣模样一般,可身材瘦削,体型好啊。公关部叫她过去一谈,一晚上给二百块钱,顶她一个月的工资呢,她在学校里就会跳舞了,肯定愿意干啊。

于是,苏春荣就出现在公司高管们的party上了。

选几个女工充当舞伴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是公关部在操做,谁也不会想到要告诉老板一声,甚至连美美都不见得知道。

女工当一晚舞伴又不耽误工作,干嘛吃饱了撑的去打扰姜总?姜总怀着孩子呢,脾气本来就大,那不是去找挨训吗?

美美都不知道,姚远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姚远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这个。这也整好应了那句老话,恶有恶报。

你姚大傻整天装的人五人六的,背地后里净干这种见不得人的鸟事,早就该倒霉了!

201.元旦舞会

总公司的party,晚上十点才正式开始,苏春荣九点半就来了。

因为她已经进入美美制衣三个多月了,还没有见过老板夫妇。

而据公司里相熟了的员工们讲,老板夫妇风华绝代。尤其是老板娘抗抗,比她妹妹姜总都漂亮好多,是个真正的大美女。

好多人都盼着在元旦宴会上,看到老板夫妇呢。

有时候,苏春荣和姚远在一起,也经常给他讲他们公司里的许多事情,也讲到过这对令所有人羡慕的夫妇,讲他们的创业史。这简直就是一个现代版的杨过和小龙女啊!

可是,每每讲到这个,姚远总是不发一言,一笑了之,好像对这个并不感兴趣,她也就不多讲了。

处于怀春年纪的苏春荣,自然也想一睹这对绝代夫妻的风采。

有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参加公司高管们的party,万一得到哪个高管的青睐,以后升值的机会就比别人大很多。

她甚至祈盼能近距离地接触到老板,得到老板的赏识,没准儿会邀请她共舞一曲呢。

她在家里找出来姚远给她买的,最好的裙子,这一件算是抗抗品牌里的高档服装了,值她半年的工资呢!

这个姚远也挺奇怪的,对他们公司一点都不感兴趣,却喜欢抗抗牌的时装,给她买的衣服,几乎都是抗抗牌的。

苏春荣到了party现场大厅的时候,离舞会开始还有半个多小时。她拿出自己的出入证,让看门的看过了,就走了进去。

而其他进来了人们,都是带着大红的请帖的。

她也在心里盼着,有一天自己也带着这大红请帖进来,而不是拿着属于工作服务人员的出入证。

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在了,穿着西装马甲,打着领结的侍应生端着托盘在大厅里穿梭,为早来的人们提供红酒和果汁、汽水等各色饮料。

大厅里有中央空调,温度挺高。苏春荣第一次来这种高档场合,对一切都感觉新鲜,站在大厅里东张西望,不知道干什么好。

直到感觉身上热了,这才学着刚进来的人们的样子,脱了外面的鸭绒长大衣,露出里面穿的冬季长裙来。

这个淡黄色的长鸭绒大衣,也是姚远给她买的,依旧是抗抗牌的。只是这边的制衣厂不做,听说老板在南方还有定点合作的制衣厂,那里出产的时装,也是抗抗牌的。

这个姚远还是很有钱的,两个人认识了两个多月,他就给她买了好多的衣服,而且衣服越买越贵。

两个人确立了恋爱关系,他甚至再不给她买低中档服装,只买高档的了。

但他也很奇怪,给她买那么好的衣服,自己却老穿那一身工作服。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他希望自己给他也买身衣服,送给他,来表示自己的心意?

可是,她挣这点钱,基本都交给父母了。如果给他买身像样的衣服,就得花她三个月的工资,她没法跟父母交代呀?

那时候孩子长成,参加工作了,挣了钱一般都要给父母,做为补贴家用。

也只有这样,在孩子们要成家的时候,父母们才能再给填上一些,拿出他们结婚所需要的彩礼或者嫁妆来呀。

苏春荣对姚远还是很满意的,不仅仅是因为钱。

虽然大着十岁,可是她们没有代沟。苏春荣知道的知识,姚远也知道,两个人还是有很多的共同话题可以聊,在一起很轻松自在,一点都不尴尬。

而且,姚远长得高大帅气,虽然脸上多了一些她所没有的成熟,但还是很配她,不会让她觉得是和一个大叔走在一起,怕别人拿异样的眼光看他们。

唯一让她担心的,就是怕父母知道了,会拆散他们。所以,她得尽量小心谨慎,暂时不暴露他们的关系。

公关部的人看到她,就把她领到一个沙发围成的小空间里。

沙发围成的圈子里,有一个圆形的玻璃茶几,茶几上放着整瓶的红酒和果汁,还有各色在这个季节,很难在市场上看到的水果。

那里,已经坐着两个女孩,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比她早到了。

如果是其他场合,要她们陪舞,估计再多给钱,大家也不愿意来,她们又不是舞女。

可是,这是陪着公司高管们跳舞啊,说不定她们未来的前途,就在这场舞会上呢!

所以,大家几乎是抱着和苏春荣一样的心思,心甘情愿过来的。

十点整的时候,party正式开始,舞池里的乐队首先演奏了一首欢快的探戈舞曲。

舞曲结束,一个二十几岁,穿着西装,打着领带,胸口的西装上衣袋那里,还别着一支花束的年青男子,走到乐队一边的,一个不高的小台子上,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对着麦克风在介绍今天到场的公司高管和外部来宾。

他每介绍到一位,四周便会响起一片掌声。而被介绍的那位,也站在原地,向周围的人们拱手抱拳,祝贺新年。

最后,那男子就用了激动和欢快的语气喊:“现在,让我们欢迎我们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姚大厦先生,还有董事长兼总经理夫人,抗抗品牌工作室设计总监姜抗抗女士,莅临现场!”

接着,全场就响起了更为热烈的掌声,经久不绝。

苏春荣所在的地方,离着那个小讲台比较远,基本属于角落了。看大厅里所有人都随着掌声站起来,她和几个伙伴也都站起来,望向老板即将出现的地方。

大厅的大门再次打开,老板娘挽着老板的胳膊,出现在大门口,然后就这样相挽着,缓缓走进大厅。

抗抗一袭曳地的黑色晚礼服,长发盘在头上,插了淡色花束装扮,身材高挑,皮肤白皙,面色红润,艳丽而不失庄重,不愧绝代佳人。

而老板姚大厦也是身材高大,同样的一身黑色西装,头发梳的一丝不乱,挽着夫人,缓缓走向那个小讲台,沿途和大家点头示意。

“哇,绝配啊!”苏春荣身边一个女孩就不由惊呼。

“老板好帅!”另一个女孩由衷赞叹。

“老板娘才漂亮!”有一个女孩喊,“跟朱琳好像!好羡慕啊!”

而苏春荣的眼光,基本都聚集在抗抗身上了。

身材,她跟抗抗有的一比,甚至比抗抗要瘦了许多。可风度、气质、模样,就根本和人家不是一个档次了。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竟然升起了一丝丝嫉妒。

她的那个姚远,是不是也会有一天,继承了父母的家业,会像老板一样,挽着她,在这众多精英当中走过呢?

但她随即就泄气了。

据姚远说,他的父母,只不过在南方经营一家服装批发商店,虽然也挣不少钱,可比起老板来,那纯粹就是小巫见大巫了。人家老板光公司就开了两个呢!

老板夫妇走上讲台,老板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当然还是套话多一些,吉祥话多一些。

然后就是老板娘抗抗也简单说了几句。最后,又上来几位嘉宾,和老板夫妇两个互动,互相祝福一番。

再接下来,就是高管代表们的新年祝词了。

台上具体讲了些什么,苏春荣其实一句没入耳,她的精力,都放在老板娘抗抗身上了。

那个从容淡定,那个雍容华贵,是她根本学不来的。

她心里就想,就算姚远能做到这么大的老板,她也没法和人家老板娘抗抗相提并论。

想到这里,心里竟然产又生了一丝自卑,莫名地难过起来。

舞会终于开始,首先是聘请的专业表演团队的表演,舞蹈、唱歌、钢琴、大提琴、萨克斯独奏……

在这些专业表演开始的时候,老板夫妇还是相携着,在高管和嘉宾中间走动,问候一下,住下来和人家讲几句,然后再去下一个目标。

到和大家基本打过了招呼,专业表演也就结束了,舞会正式开始。

抗抗没有参加舞会,而是偷偷闪人了,家里还有俩小猴儿等着她回去呢。再说她整天忙工作又忙孩子的,哪有时间学交谊舞啊?跳忠字舞她熟。

关键她和姚远跳一曲还凑合,姚远跳的还不如她呢,跟上战场走正步似的,难看死了。两个人自己在家自娱自乐还行,在这里就不要丢人现眼了。

再说了,大家知道她会跳舞,万一邀请她跳呢?她不去是不给人家面子,去了估计姚远又不高兴。

你和一个跳了,那么别人呢?你不和谁跳得罪谁。这里可不止公司的高管,还有其他关系单位的老大们,更有他们得罪不起的。

大家都知道老板娘漂亮啊,巴不得和她共舞一曲。

所以,抗抗总是在舞会开始之前,和姚远跟大家都打过了招呼以后,立马闪人。

抗抗跑了,姚远不能跑啊,要不主人都跑了,这不不给大家面子吗?

所以,姚远得留下来。

当然了,他也知道自己跳舞那两把刷子,也就是抗抗肯将就他,还是不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丑的好。

待舞会开始,抗抗跑了,他就找几个和他一样,对跳舞不感兴趣的朋友,找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喝酒聊天。

在商场里混,各个方面你都得有朋友。有些是用钱打发的,有些是互相利用的,还有些是靠他吃饭的。

当然了,这样的朋友,多数是不能算真朋友的。交往这样的朋友,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还是少表述的稳妥一些。

好多书友说男主没朋友,净在女人堆里混。呵呵,没朋友你做什么生意呀?有些东西大家脑补,至于为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

言归正传。

苏春荣直到看不到抗抗了,才把目光转向她的老板。

202.自造乌龙

西装革履的姚大厦和穿一身工作服的姚远,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苏春荣虽然盯着她的老板看了好一会儿,也没认出来这个姚大厦就是她的那个姚远。

还没容她看的更真切,公关部的人就过来了,招呼她们到近舞池的沙发那里坐着去,接受那些高管们的邀请,陪他们下舞池跳舞。

这时候,姚远反而和他的朋友们坐到角落里沙发上聊天去了。

一直陪着高管们跳了一个多小时,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一点多了,苏春荣感觉有些累,就又回到角落里原先坐着的地方,倒一杯果汁喝。

而姚远和他的朋友们,就在相邻的另一个沙发上聊天。

苏春荣一开始也没有注意到隔壁沙发的情况。可姚远说话的声音却渐渐引起了她注意。

这个声音好熟悉啊,怎么和姚远说话一个腔调?

苏春荣就侧耳仔细听,果然就是姚远!可他怎么可能来到这里呢?

苏春荣就从坐着的沙发上站起来,向对面看去。

沙发也就半人高,她站起来,就把对面的情况尽收眼底了。

七八个人坐在那边的沙发上,看穿着,都是上层人士。在他们中间坐着那个,正是刚才说话的。这时候,姚远恰巧也抬起头来,和苏春荣来个四目相对,接着两个人就都愣住了。

姚远做梦都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苏春荣。而苏春荣更想不到,她那个爱穿工作服的男朋友,竟然就是她公司的老板姚大厦!

姚远乍看到苏春荣,吃一惊,立刻就反应过来,笑着跟大家告个便,站起来,绕过沙发,走到苏春荣身边,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这一下,苏春荣就更确定姚大厦就是姚远了。可他们老板有老板娘啊,而且是个气质高贵的漂亮女人!

她脑袋里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任凭姚远拉着她向外走去。

姚远拉着苏春荣,沿着墙边走,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然后从大厅一侧的安全门里出去,来到楼梯间里。

“你怎么来了?”这时候,姚远才松开苏春荣的手问她。

“你这个骗子!”苏春荣骂出这一句,就呜呜地哭了。

按照常里推断,姚远可不就是个骗子嘛。可他也不能把上一世的事情告诉苏春荣,就算告诉她,她也得信啊?

这下好,自己精心策划的少女养成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这是谁发现他的秘密了?难道是孙浩这小子把风给漏出去了?这要是让抗抗知道,那还不得把家里两套楼都给闹塌了啊!

姚远顾不上苏春荣哭不哭了,逼着她问:“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苏春荣哪里顾得上他的询问,只是一个劲哭,伤心啊。

“你是大老板,有那么漂亮的老婆,为啥还要来骗我这不懂事的小姑娘?”她一边哭一边还不忘质问他。

这下姚远就更急了,问她说:“你先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来的?”他的声音就有些严厉和气急败坏了。

苏春荣还是告诉了他,她到这里来的原因。

姚远这才长出一口气,不是有人要算计他,是巧合了。

特么这是谁这么大胆,敢让我的女人陪你们跳舞,不想干了是吗?

可你不说,又不让刘浩说,谁知道这是你的女人啊?人家要是知道,借个胆子也不敢惹你啊?

他想半天,拿别人也没办法,只好再哄苏春荣:“我先找车送你回家,有事咱们明天说,我还在那个胡同那里等你。”

苏春荣没让他找车送,挣开他的手,自己沿着楼梯下楼了。

姚远站在那里犹豫半天,也没敢跟着追下去。

这要让公司员工看见,他们老板追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那第二天公司里就得谣言满天飞了,还不立马就传到抗抗耳朵里去?

第二天,姚远没有在那个胡同口等到苏春荣,第三天也没有等到。

第四天,他只好编个理由早早从家里溜出来,跑过去等苏春荣从家里出来上班。

上一世他和苏春荣好的时候,这里早就拆了平房盖了高楼了。他凭经验判断,苏春荣家应该是拆迁户,原来就应该在这一片住,这才在胡同附近等到了苏春荣。可是,他无法判断苏春荣家住在胡同里面的具体位置。

胡同里面还连着不少的小胡同呢,蜘蛛网一样,他上哪儿找去?

早上,苏春荣骑了自行车从胡同里出来,远远看见他,立刻就调转车把,想着转头回去。

姚远紧跑几步,抓住她的后车架说:“你听我解释几句好吗?”

苏春荣冷着脸说:“不好。你有老婆,就不要来纠缠我了。”

姚远说:“可是,我是真心喜欢你啊。”

苏春荣就说:“那你和你老婆离婚,娶我。”

这个姚远哪儿敢呢?再说他爱着抗抗,要不是为了苏春荣,为了自己头上不绿,他才不会纠缠她。

苏春荣见他不回答,就说:“你不会离婚,你老婆比我漂亮,你就是想玩弄我的感情。”

姚远就诚恳地说:“我真没有那个意思。”

苏春荣说:“事实摆在面前,你再狡辩也没有用!你再不放开,我就喊人了。”

正是上班时间,大街上自行车密密麻麻,小巷里也不时有自行车和行人出来。姚远就不得不放开苏春荣的自行车后架。

看姚远松了手,苏春荣立马就蹬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跑了。

又过一天,姚远再在那个胡同口等苏春荣,就再没有等到。

这胡同蜘蛛网一般四通八达,苏春荣在这里住,对这里当然熟悉,肯定是从别的出口走了,再不走这个胡同口了。

这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苏春荣这样恨他,肯定是不会再和他在一起了。最麻烦的是,哪天苏春荣要是为了解气,把自己和她的这段故事说出来,传到抗抗耳朵里,他可就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如此过了一个多月,姚远一天到晚提心吊胆。谁知道苏春荣哪天突然想开了,拿着自己和她好这段故事,要挟他怎么办?

因为苏春荣那边不在他的掌控之中,这就等于是他忙活半天,反而为自己安了一颗定时炸弹。而且,他还不知道这炸弹什么时候会响,防不胜防。

嘿!你说这事儿闹的,满拧!

这天在餐厅里吃着晚饭,姚远看着美美越来越大的肚子,突然就说:“美美啊,你这身子越来越沉,工作一定很累是不是啊?”

美美就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他半天问:“我亲爱的姐夫,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来啦?”接着就冷下脸来,“有什么鬼主意直接说,少绕弯子!”

平日里两个人就好你一言我一语地胡说八道,一边蒋卫东早就习惯了,也不当一回事。

姚远就冤枉说:“你看你这个人,这官当习惯了,对谁都不相信。我这不关心你吗?”

美美就哼一声说:“我谁都敢相信,就是不敢相信你!嘴上一套心里一套,不相信你都上当,相信你,恐怕连年都能过差了!”

姚远就诚恳地说:“我是真关心你。你看你这不是特殊情况吗?我就想着吧,你看最近我也不是怎么忙,你又身子不方便,万一把你累坏了,小蒋还不埋怨我啊?所以啊,我就想着,替你管两天公司,你好在家好好休息。等你生了孩子,恢复了,还是你回来管。你看,我这不是好心吗,没算计你吧?”

美美就又哼一声说:“算计没算计我,只有你心里清楚。把我哄到矿机当干部,最后却是为给你服务打基础,这个么长远的计谋你都能算计得出来,谁知道这回你又想算计什么?”

姚远说:“你怎么冤枉人不带打草稿啊?去矿机不你自己的主意吗,我当初劝你留校你死活不肯啊?

不过过去的事儿吧,咱就揭过去不提了,行不行?我这回是真为你好。就算你这时候体力还好,可你早晚不得临盆生孩子啊?那时候不还得我替你?与其到那时候手忙脚乱,倒不如我现在就开始接手。”

说到这里,就问坐在一边的蒋卫东:“对不对小蒋?”

蒋卫东看看姚远,再看看美美,只是笑,不说话。

这时候,抗抗就插话对美美说:“你姐夫说的也有道理,你就让他替你管几天,咱在家安心生孩子,生完孩子再上班呗?”

姜姨也跟着插话了:“这事儿就听大傻的。厂子离咱家这么远,这每天都坐车来回跑。万一在车上给颠着,动了胎气可不得了!”

美美说:“我没那么娇贵。你们知道什么呀?”就指指姚远说,“你们没看看他这一年,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吗?哄孩子,和刘二赶玩那些瓷器,秋天他还能大半夜的满巷子里逮蛐蛐儿,他干过一件正事儿吗?

你们以为工厂那么好管呢?我弄成今天这样,费多大事你们知道吗?他都玩物丧志了,估计厂里那点事儿早忘个七七八八了。让他去管工厂,他管个乱七八糟,你们谁去给他收拾烂摊子?到最后不还是我去吗?那还不是更累?”

姜姨说:“那你还不生孩子啦?你生孩子的时候咋办,让人家把医院给你搬厂里去?真是的!”

美美说:“我生孩子就那么一个月,让蒋卫东自己维持一个月就行啦,用不着他去捣乱!”

这事儿也不怪美美这么说。自从跟着刘二赶学古人的平衡之术,姚远渐渐不插手公司的具体事务了,他就有的是闲工夫了。

每个月去那么几天,公司大方向没问题,他就不操心了。

剩下的时间,可不就是哄孩子逮蛐蛐儿嘛。最正经的事儿,就是弄个面包车,带着刘二赶全国各地去转悠,在实践中学习古董知识了。

这就是他想要的生活啊。

203.插手制衣设备公司

姚远一天到晚游手好闲,东游西逛,不干正事儿,就不会有人关心他一天到晚都在外面干什么。

所以,他弄身工作服,在城里满世界的找苏春荣,去撩小姑娘,抗抗还以为他去旧货市场淘货去了,自然就不会想到他是泡妞去了。

他哄着美美,想掺合美美公司里的事,当然不完全是为了美美。美美才五个月,根本不影响她工作。

工作又不用她动手,她就是在自己办公室里,文件蒋卫东替她看,读给她听,有事别人替她跑腿,就算干到临产都没问题。

姚远想掺合美美公司的事,主要还是为了苏春荣。

他去制衣设备公司,就有机会在工作的时候接触苏春荣了呗。

我是上司,你是我的兵,我看你给我往哪里躲!

抗抗要是知道他心里打这鬼主意,不一脚踢死他才怪,还为他说话,做梦去吧!

见美美死活不松口,姚远就又和她墨迹:“要不你看这样行不行小姨子?我呢,先过去,替你管着事儿。我做的不对的地方呢,你在一边及时指导着。直到我完全让您满意了,您再解甲归田,您说怎么样?”

看美美绷着脸不表态,他就又说:“你想啊小姨子,你生孩子的时候,卫东他也得在你身边伺候着不是吗?再说了,人家卫东在家是长子,这长子生长子长孙,人家父母不也得过来瞧瞧不是吗?到时候卫东又得照顾您老人家,又得照顾自己的父母,他哪有时间管公司的事儿啊,对不对?

还是我比较清闲一些,反正你姐是不会再生孩子了,我没有后顾之忧,帮你管公司,也是理所当然的嘛!”

美美还没说话,抗抗那里就不干了:“姚大傻!三句话你就下道!这守着孩子呢,你胡说什么你?谁不会生孩子啦?这不国家不让吗?你不怕计生办找你,我就生给你看!”

家里的抗抗,和那个party上雍容华贵、美艳大方的抗抗,可不是一个人。

姜姨就一个劲摇头:“抗抗啊,你说大傻下道,我怎么听着你这话,比大傻还不在道上呢?”

美美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嘴里的饭喷了一桌子。

姜姨就又撇嘴又皱眉,还连带着又摇头:“咦,你恶心不恶心呀你!”

摇摇在一边大瞪着两眼问抗抗:“妈妈,妈妈,小姨笑啥呀?”

抗抗就轻拍摇摇头一下说:“吃你的饭,没你的事儿。”

蒋卫东憋着不敢笑,赶紧找抹布替美美收拾。

收拾完了,饭桌上又恢复了平静。

美美对姚远说:“既然姚老板实在闲的没事干,您愿意替属下分忧,属下感激不尽。那就这么着,明天你就去公司报到,正式上班。不过你给我记好喽,不许迟到,不许早退,更不许无故旷工。这个你要是做不到,你就别去了。”

姚远张张嘴,还是没敢说要说的话。这下好,他一个堂堂老板,变小姨子的雇员了。可为了苏春荣,他只能忍着了。

憋半天,终于忍不住说:“唉,我这老板当的,一心一意关心下属的健康,为下属着想,人家下属还不领情,我还得求着人家,我贱不贱呢我!”

美美立刻反唇相讥:“你贱呢!有本事你别去呀?你这样想方设法地非要钻到我那里去,我才不相信你是为了我呢,还不知道你肚子里又打什么算盘,想什么坏点子呢!”

姜姨就又插话:“大傻啊,美美是你妹妹,你帮她应该,不许把她当下属看!”

姚远就赶紧解释:“妈,我这不和美美逗着玩嘛,我敢拿她当下属看啊?你愿意抗抗也不干啊。咱这些产业吧,虽说都在我名下,可都是大家的,不是我一个人的。将来孩子们长大了,我还得给他们分开的,少不了美美那一份,你放心就是了。”

姜姨就把脸沉下来:“我说这个来吗?你爱分不分,我才赖得操心你们这些事儿!叫我看,这钱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我都在这儿住着不自在。这四邻八舍的,都不把我当朋友,跟我说话那个虚啊,好像怕得罪我似的。就是回矿机……”

抗抗就急忙拦她:“妈,吃饭,吃饭吧,啊?再不吃,饭都凉了。”

再不拦着她,估计她自己就能讲到半夜,这顿饭就得吃到天亮了。

苏春荣开始躲着姚远,是因为心里存了极大的愤恨的。

这个男人在欺骗她,目的自然就是为了得到她,玩弄她。

在心里充满了愤恨的情况下,她不可能见姚远,就算姚远找到她,她也不愿意和他说一句话。

可是,女人心里的愤恨,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一点消融的。

当愤恨慢慢消融,退到角落里去,对姚远的思念就又慢慢爬上心头。

毕竟,这个男人给她带来了太多的欢乐。每一个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都值得慢慢回味,慢慢留恋。

这些欢乐,随着这个男人的消失,也一并消失了。生活,又恢复了死水一般的沉寂。

她开始想念他,尽管心里一个劲骂自己没出息,贱,逼迫自己不去想念他。可是,她的灵魂并不听她的,依然会想念他,思念他。因为,她已经无可救药地爱上他了。

后来,她上下班,就又从那条胡同里走了,希望姚远还会在那条胡同口上等着她。

可是,姚远再没有出现。

当每一次的希望都重新变回失望的时候,她的心里就苦到了极点,不知有多少次,泪水打湿了枕巾。

她甚至有好多次,都几乎要忍不住主动去找姚远,她知道他的办公室在哪里。直到最后一刻,才硬生生把心里这个疯狂的念头压下去。

他有老婆,而且老婆漂亮,比她要强不知多少倍。

他找自己,就是为了消遣,没拿自己当一回事。

想到这些的时候,她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和讥笑自己,才能把去找姚远的念头给强行压制下去。

直到冬天慢慢过去的时候,她才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不再有任何疯狂的念头。

但她还是不能忘记姚远,只是把疯狂的念头压了下去,把姚远埋在心里更深一些的地方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姚远突然就出现在了制衣设备公司,出现在了机加车间里。

那天,她正看着自己管理的车工工段,拿着通规和止规,测量工人们干完的工件尺寸,一抬头,就看见生产部经理和车间主任,陪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走在车间中间的安全通道上了。

虽然这许多的日子,她再没有见到姚远,可是,姚远的形象,在她心里却慢慢变得更加深刻。

如果是此刻的自己,站在那天的元旦party大厅里,姚远和抗抗走过的时候,她一眼就会认出来,那个老板,就是姚远。

这也许就是人家说的,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吧?

有姚远的时候,她没有多少感觉,甚至心里还在遗憾姚远大她太多,犹豫着他们是否可以一直走下去。

没有姚远了,她才知道自己输不起,离不开他。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反而越来越清晰。这都是对他无数次思念的结果啊!

苏春荣刚被招聘过来的时候,是要亲自上车床干活的,有三个月的实习期。

这个,是公司程序,对谁都没有例外,就是人事部经理亲自招来的也不行。

她知道公司对员工要求十分严格,自己不能独立工作,很快就会被淘汰。

那时候的技校,是半天上课,半天上机床干活的。也幸亏是这样,她对自己的本职工作,车工这个工种一点也不陌生,上机床操做才没有露出太大的破绽。

为提高工作效率,美美制衣的车工,都是一个车床就干一两样活的套子活。这个对苏春荣来说,还是比较容易上手。

一个月之后,凭着她的刻苦努力,她的工作效率就不次于本地招来的熟练工了。

她毕竟上过技校,有一定的理论知识,看懂各种简单图纸没问题。另外,针对不同的工件,不同的加工要求,对刀具的修磨,车刀的各种角度配合,要比那些只会干套子活的,农民出身的本地人,不知要强多少倍。

到第三个月,她就基本属于干活比较快到那一拨人里面的佼佼者了。

她懂基本理论知识,实习期过了之后,就被抽出来,加入车间qc小组,脱产负责一个车工工段的检验和工作进度了,相当于脱产小组长。

看着姚远在生产部领导陪同下进了车间,苏春荣心跳就突然加快,脸也变得红起来,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姚远在生产部经理和车间主任陪同下,终于走到苏春荣所在的车工工段。

他突然站下了,对两个人说:“行了,三个车间我也算都看过了,总体情况还不错。这样吧,你们回去忙你们的,我再自己随便转转。有什么事的话,我再去找你们。”

老板发话,俩人不敢不听,立马鞠躬和老板告辞,回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去了。

这时候,苏春荣已经反应过来,假装看不见姚远,拿着手里的通止规,低头检验手底下的工件。

车间空间很大,地上刷了深绿色的地板漆,两边都摆满了各种机床,中间有一条两边标了黄线的安全通道,两米半宽。

安全通道以里,是不允许有任何杂物的,只允许人来回走过。

另外,各机床之间,各个工段之间,也用不同的线条区分出工作区、工件临时周转、摆放区,还有辅助工具区、废品区等等一系列区域。

整个车间,地上不允许有废油、垃圾、面纱等任何杂物。

204.毫无办法

美美制衣的生产车间,都是按照现代企业安全管理标准布置的。

除了工业生产无法避免的噪音以外,车间内干净整洁,窗明几净。

而这时候的国企,还处在一片混乱之中,大部分的生产车间,工件摆放乱七八糟,机床脏的看不出原色,整个生产环境,跟个垃圾场也差不了多少。

所以,好多生产工人,特别是见过国企工作环境的工人,都是十分羡慕美美制衣的工作环境的。

同样的报酬的话,他们也愿意到美美制衣来工作,何况美美制衣的报酬更高呢。

因此,解决了招聘工人困难之后,美美制衣的用人要求也在一天天提高。普通工人,没有一定专长和技能,想进美美制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姚远之所以按照现代标准来搞自己的生产工厂,并不是怕以后的安全、环保一类的检查,因为现在离那个时候还早。

更主要的,是他做过矿机的培养干部,也亲自管过车间生产,知道这样做的好处。

现代化的车间生产布局,使车间工件流转、人员活动等情况一目了然,便于管理,不易出错,可以提高生产效率。

同时,员工们在优美、明亮的环境里工作,更容易保持良好的心情,工作效率高,也不容易发生工伤事故。

还有,在这样一个环境里工作的员工,与在国企那样的,脏乱工作环境里工作的员工相比,更容易产生自豪感和对企业的认同度,会更热爱自己的工厂和企业。

这么多好处,都是现在那些国企里的管理者们,还无法意识到的。当年姚远为矿机生产环境达标,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最终还是一事无成,直到国家开始强制达标,矿机领导者们才极不情愿地投资,改善工作环境。

现在,姚远有了自己的工厂,当然就得严格按着现代化标准来建设了。

他在安全通道上站了一会儿,就冲着在工件临时周转区里检活的苏春荣走过去了。

苏春荣知道他走过来了,手都开始哆嗦,手里的通止规都套不到工件上面去了。可她依旧不抬头,装模作样地在那里摆弄工件。

她心里乱了,不知道怎么对付眼前这个曾经是她爱着的姚远,现在却变了她老板的家伙。

她知道姚远就站在她身边,甚至看到了他穿了蓝色工服的裤脚和皮鞋。

她只能装作看不见他,心里想着,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反正我不能答应他和他在一起。这份工作来的不容易,她也不愿意就这样失去它。

终于,姚远蹲在她身边,问她:“小师傅,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苏春荣用了很大的勇气,才让自己平静下来,手中的通止规可以放到工件上面去了,但她不回答姚远的问题。

姚远就又说:“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车间里的工作环境虽然不错,可机加车间,各种机床工作,发出的噪声仍旧很大,两个人不是面对面说话,根本就不可能听见。

所以,他们两个在那里说什么,别人是没法听到的。

苏春荣让他逼的实在没法儿了,就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我求求你,你放过我好不好?你有老婆,我只是一个穷人家里的孩子,长得也不好看,你别再纠缠我了!”

姚远说:“我没和你谈私人问题呀。我只是和你说工作。”

人家是老板,她是员工,而且是普通员工。人家要说工作,她就不能不回答。

于是她说:“我在做工件工序检测,合格的流转到下道工序的待加工产品区,不合格的退回处理。报废或者重新加工。”

姚远就笑:“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搭理我了呢。”

苏春荣不笑,一本正经说:“工作上你是领导,领导询问,我必须回答。”

姚远就点点头说:“不错,工作和私生活分的很清楚嘛。那下班以后,我可以约你谈点私人问题吗?”

这句话,苏春荣就不回答了。

嘿,这小丫头还挺倔,上一世他怎么就没看出她倔来呢?另外,看这个样子,她是宁肯受穷一辈子,都不肯给他这个大老板当小三,一点也不贪恋钱财啊。

上一世的苏春荣,可财迷了,甚至守着姚远都感叹,谁谁谁给哪个老板当小三,人家给她买的什么房子,自己为什么就没有那个命?

这辈子你有这个命了,为啥就是不肯当小三了呢?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苏春荣吗?他还想着拿钱把她砸的愿意了呢,看来自己判断有点失误啊。

但随即他就想到,那一世的苏春荣,守着他说这种话,无非是希望自己给她一个家罢了,并不是真的肯给人家当小三。

她贪财,是因为自己挣的少,不够花啊!如果她想得到不干净的钱,身材那么好的她,也不见得没人喜欢她,会给她钱花。

可是,她甘愿跟着自己忍受贫困,为买一件奢侈点的衣服,吃一个月的咸菜……

想起这些,姚远心里就不好受。自己当初对她,存在了多少误解啊!这么一个有着金子一般心灵的好女人,就整天的围在自己身边转,他怎么就会忍心忽视她,不关心她呢?

苏春荣不回答他关于工作以外的任何问题,而且,用钱砸,答应给她买房子,一月给她多少钱,包养她的主意,恐怕也打动不了她。

姚远之所以要跑到美美这里来,就是想到苏春荣上一世贪财,这一世估计也会贪财,自己可以拿钱把她砸的愿意跟着她。

在他的印象里,她父母就贪财嘛,她也和她父母一样,把钱看的比命都重要。而且,自己给她买那么多东西,她都没有拒绝嘛。

可是,有了两世为人经验的姚远,经历这一次苏春荣主动和他分手,刻意避开他,又经过刚才的简短对话,突然就意识到,他错了,苏春荣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心里愧疚的同时,他也一下没了主意。蹲在苏春荣身边,竟然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想了好久,他不得不重新走回用自己的感情笼络住她的老路上来。

可人家根本不和他谈工作以外的话题呀。

不谈不要紧,我就天天和你谈工作,工作谈多了,还是会熟悉,还是会彼此亲密起来。我就不信,下那么大功夫,你就对我一点感觉没有!

姚远总算是将自己人渣的一面暴露出来,要对这个小女孩下手了。

他就又找个话题问他:“你检的这个工件叫什么呀?”

“三号偏心轮。”苏春荣回答简洁明快,不多说一个字。

“哪个机器上用的呀?”

“展布机。”

“不合格的,怎么分报废和重新加工啊?”

“过了止规,尺寸小了的,报废。不过通规,尺寸大了的,重新加工。”

“报废的怎么处理啊?”

“根据车间奖惩规定,罚款。”

“那,重新加工的呢?”

“同样根据车间奖惩规定,给予罚款。”

……

姚远本打算把她问烦了,让她自己提工作以外的事。可是,苏春荣就是不烦,你问什么她就答什么,而且,还不耽误她干活。

嘿,这小丫头,还有这么大的韧劲,他原先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没招了。可也总不能老在她身边呆着呀。

姜美美这个小人精,现在是越来越鬼了。他只说个来给她帮忙,在他看来应该是合情合理的事情,她就能隐隐猜到他心怀不轨。要是让她发现自己老是围着个小姑娘转,非彻底露馅不可!

他只能先离开苏春荣,回自己办公室里呆着,另想主意了。

姚远对工厂和公司的管理,是上一世的本职工作,可谓轻车熟路,基本属于本能反应了。

美美原本以为,他需要至少一个月,才能基本适应管理工作。可是仅仅一个星期,他就从公司各职能部门,到具体生产环节,完全掌握了情况。

公司综合会议,他可以讲的有声有色,而且还会照顾到美美原来的管理思路,不横生枝节。

生产专门会议,同样展示了他内行的水平,重点问题一个都不会漏掉,谁也甭想糊弄他。

美美直接就服了。原本以为,自己刻苦努力了这些年,水平至少可以和她这位大傻姐夫相提并论了。

结果到了大傻姐夫拿真本事的时候,她这才发现,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啊!

这个姚大傻,他脑袋到底是啥做的呢,怎么没他弄不明白的事情呢?

可就是这么一个无所不能的人,上一世也没法挽救矿机走向没落。

不仅美美佩服啊,蒋卫东,包括生产、销售、公关、宣传,以及各后台服务部门,这下就都见识了他们老板的本事。

要不人家是老板,你是打工的呢?人家的确有这个本事啊。

销售部经理刘健平时人五人六的,谁都不服,连美美他都敢糊弄。

可部门综合会议上,突然看到姚远出现在会议室里,立马就蔫儿了,原先侃侃而谈的本事,直接就看不到了。

说什么问题他都小心翼翼的,唯恐让老板找到破绽,就跟小学生跟老师汇报学习成绩一样,规规矩矩,战战兢兢的。

他是真见识过姚远的本事,也跟美美一样,差不多就是姚远的学生。

全公司最跋扈,最牛逼的部门经理都服服帖帖,别人就不用说了。

可就是这么一位领袖群雄,不可一世的姚大老板,就是拿一个普通女工没有任何办法。

其实,姚远并不知道,苏春荣心里,比他还煎熬,她心里还爱着姚远啊!

但她同时也深深知道,只要自己回应姚远一次,就会守不住心里那最后一道防线,会彻底沦陷。

205.最后的选择

苏春荣知道,自己必须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感情,才能彻底忘掉姚远。

可她还只有十九岁。在这个年纪,只能自己去寻找目标,父母是不会给她介绍男朋友的。

在父母看来,她这个年纪,才刚刚情窦初开,过早的谈婚论嫁,对孩子不是好事。

只有到了二十岁以后,离着结婚年龄不远了,父母才会接受别人的提亲,允许自己的闺女去和介绍的对象见面。

这是那个时代的固有传统,不像现在这样,小女孩到底什么时候开始有男朋友的,连她父母都闹不清楚。

父母不管,苏春荣除了几个同学,也不认识别人呀。

那时候没有互联网,更没有手机,女孩的交友渠道是相当封闭的,认识的人当中,无非邻居、同学和一起工作的同事了。

以苏春荣的条件,当然也会有人追求她。可是,她心里有姚远这样一个优秀男人比着了,怎么能看上别人呢?

一般的男孩子,不要说有姚远的沉稳和本事,就是连哄她开心的本事都没有啊?

更让她头疼的是,原先这位姚大老板,根本就不来制衣设备公司的,现在竟然天天在这里上班,赖着不走啦。

后来,她从同事们嘴里才打听到,原来是老板的小姨子,公司总经理姜总怀孕五个多月了,身子不方便,精力跟不上,老板这才过来替自己小姨子打理一段时间的公司,等小姨子产后恢复了,就会离开,还是由姜总管理制衣设备这一块。

可姜美美才五个月,离生产还有五个月呢!再说就是生了,坐月子,孩子喂奶,怎么着也得又是半年啊。

也就是说,今年一年,老板都会在这里,不会离开。

苏春荣心都凉了,一年的时间啊,让她怎么熬啊!关键是这个老板还总是有意无意地亲自下车间,总不会忘了过来找她,和她说几句,有时候还会待好长一段时间。

她不和他说工作以外的事,可工作以内的事总不能不说吧?人家是老板啊。

她想尽一切办法忘掉他,每每坚定了一点决心,第二天他过来,和她有意无意来那么几句,特别是临走的时候,往往还要加一句关怀的话。

注意身体,别累着。你怎么不穿我给你买的那些衣服呢?穿完了我再给你买。你脸色有点白,睡不好?

等等,等等。

她虽然一次也不回答他最后这一句与工作无关的话,可那温柔的声音就在耳畔,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刚刚积累起来的那一点点决心,顷刻化为乌有。

熬到这年四月份,苏春荣再也熬不下去了。姚远这糖衣炮弹太厉害了,那个温柔的男中音天天在她耳边轰炸,眼看着她感情的堤防已经千疮百孔,就要决堤了。

这天下午,姚远又过来纠缠。她不动声色,还是姚远问什么她就答什么。

最后,姚远说:“你今早上穿的那条裤子有点肥了,不好看。这个天可以穿厚一些的长裙了。我们店里有最新的款式上货了,我去给你买一条吧?”

苏春荣仍旧不回答他这句话,却没有沉默。

她突然就说:“你今晚上要是没事,就在那个胡同口那儿,等着我吧。”

姚远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她半天问:“你同意和我在一起了?”

苏春荣就再不回答他,转身走了。

晚上八点,苏春荣准时出现在那个胡同口上,这回穿了条到小腿中间的呢子长裙,那也是姚远给她买的。上身还罩了一件白方格的外套。远处看去,亭亭玉立。

姚远这回也不穿工作服了,穿了件夹克,里面还是他上班穿的白衬衣,下身是西裤皮鞋。

这种打扮,在八八年春末的时候,已经不怎么显眼了,混在人群里,不会有人故意去看他的穿着。

这时候的男女谈恋爱,大多喜欢去市里的公园,因为那里有很好的风景,晚上也不要门票。

然而市里也就那么一座公园,全市的青年恋人晚上都跑到那里去,人也不会少了,更容易碰到熟人。

苏春荣不去公园,只和姚远走到沿河路的河边,找了一个比较僻静的地方,看看四周没有人,就站住了。

“我不给你当情人。”她坚决地说,“你如果真喜欢我,就和你妻子离婚,然后娶我。在我心里,爱情是唯一的,我不愿意,也不会和任何人分享。”

姚远说:“春荣,你想好了。你跟着我,可以一辈子自由自在,甚至可以连现在的工作也不要。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住最好的。你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

如果单单靠你自己的条件,你不会找到一个有我这样条件的恋人,只能找到一个和你条件差不多的。

将来,你可能穿的,只有那些低档的衣服,吃的,也只是一般的东西,想奢侈一下,吃咱们再一起吃的那些饭菜,都要等上很久,才舍得去消费一次。住的方面,可能更差,只能住面积狭小的平房,甚至一辈子买不起楼房。这些,你都考虑清楚了吗?”

苏春荣就冲他淡淡一笑说:“我和你在一起,从来就没有想过这些享受。你给我买东西,我都要了,是因为你说你家里有钱,能够承受的起。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喜欢你,已经决定了将来要和你在一起,我才会要你买的东西。

你如果反悔了,想收回你的东西,我都可以还给你。但是,我用坏穿坏的,我不能还给你了,也不能赔你,因为我没有那么多钱买来新的还你。”

姚远就摆摆手说:“送你就是送你了。就算将来咱们没有什么了,只好你肯要,我还是可以买了给你。”

苏春荣就看着他问:“我就是一个普通女孩,比起你夫人来,我差得很远很远,你为什么要选中我?”

姚远没法和她说明白这个问题,只好说:“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我就是想得到你,一辈子保护着你,疼爱着你。就是这个原因,没有其他的。”

苏春荣沉默许久,依旧坚持说:“我不和别人分享我的爱人,我做不到。”

物质牌不能砸到她,姚远只好再回到感情牌上来:“春荣,你跟我说实话,你心里真的一点也没有我的位置吗,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吗?”

苏春荣一下子就泪流满面:“我如果不爱你,我为什么还要和你出来,为什么还要站在这里和你说话?你说你喜欢我穿长裙子,我为什么还要专门换了给你看?

可是,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只是想得到我,然后再抛弃我!

你有那么漂亮,那么有气质的妻子,你为什么还会爱我?你只不过是和妻子在一起,时间长了,有些厌倦了,想找我这样的小女孩,玩个新鲜而已,对不对?”

姚远就摇摇头说:“春荣,你错了。如果我是你想的那样,你想想,我们有多少次单独在一起了,我碰过你一根手指头没有?你没给我机会吗?不,你给了,我看的出来。可是,我并没有欺负你,难道,这样你还不明白我是真的爱你吗?”

苏春荣仔细想想,还真是如此。

她不由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姚远说:“因为我爱你!不错,你说得对,我爱我的妻子,不会和她离婚,也不敢让她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

可是,这不妨碍我也爱你,我同时爱着你们两个。你们谁离开我,我都接受不了,你能明白吗?”

苏春荣就拼命摇头说:“我不明白。我只知道,爱情是自私的,是排他的,无法和任何一个人共享。你如果爱我,你就必须离开你妻子。同样,你如果爱你妻子,你就不要再骚扰我。”

姚远就固执地说:“你们两个我都爱,都不会放弃。”

苏春荣就哭泣着再次拼命摇头:“不可能,这个是不可能的,我不会同意,也不会答应你,永远都不会!”

两个人就那么默默地相对站着,好久谁也不说话。

姚远知道自己的计划又一次失败了。苏春荣没有他想的那样贪恋钱财和享受,她只是有一点点爱慕虚荣,喜欢漂亮的衣裳。

可是,在感情这个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她虽然比上一世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年轻,但仍旧可以把持的住。

姚远现在是真后悔,自己在上一世没有发现她的可爱,没好好照顾她。而这一世,他想好好弥补自己上一世的这个错误,苏春荣却再也不肯给他机会了。

过了许久,姚远才说:“好吧,春荣,我不会再打扰你了,也希望你过的幸福。”

苏春荣知道,这是姚远做的最后决定。

这是她想要的结果。可是,不知为什么,她的眼泪却越流越多,越流越欢畅。

这意味着,她将永远失去姚远了呀!

她最后看一眼姚远,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向着远处走去了。

姚远并没有去追她。从内心来讲,他不愿意背叛抗抗,他只是不忍心看着苏春荣像上一世一样去吃苦。

兴许,通过这一世的再次相遇,他理解了许多上一世对这女子的误解,开始有一点点爱她了。

因为苏春荣转身离开的时候,他的心也是痛的。

那么,以后的日子,他还可以帮她,让她挣到更多的钱,成为更高档次的人,就不会像前一世一样受苦了。

只是,他不能完全拥有她,就不能阻止她去爱别人,嫁给别人。他的脑袋上长绿草,也就是早晚的事了。

只要她过的好,长绿草就长绿草吧。要想爱人过的去,不怕头上有点绿,哈哈。

206.毅然决然

这个晚上,从回去的路上开始,一直到躺在自家的床上,姚远想了好多好多。

苏春荣坚决的态度,反而让他放下了心中一块心病。

和小慧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已经让他觉得自己对不住抗抗了。

也就是在这一年,国家以立法的形势,确立了私营经济的合法性。而小慧在村里的企业,却因为产权的不明确,受到了冲击,她也因此被牵连。

企业已经都归了村里,她在米国不敢回来了。

开始的时候,姚远就一再提醒她,产权必须明确。可是,那个时代,这一点又很难做到。

从这一点上来说,要么你不做,做就必须要冒这个风险。

好在有姚远的提醒,小慧似乎早有准备,通过廖景荃的帮忙和她的投资,已经在那里拿到了绿卡。

而姚远的公司这边,小慧也是有先见之明的。明面上除了早已清欠的借贷关系,就和小慧经营的那些企业,没有任何关系了。

姚远不会亏待小慧,服装公司这边的利润,只要有多余的钱分红,都会给小慧一半。

小慧在那边实际并不缺钱花,不但不缺钱,还可以在那边投资,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

姚远把分红交给小青处理,小慧就在那边指挥小青,把钱分开,她用一部分,另一部分则为她在村里的家人提供生活来源。

小慧在米国安然无恙,村里新形成的势力,就不敢对她的父母和兄弟不客气。这个年头,谁也不敢保证小慧就永远不回来了。她有姚老板做靠山,是不会有任何困难的,只是换了个地方生活而已。

小青的服装厂,因为属于姚远的服装公司,也并没有受任何牵连,仍旧由小青打点。

从发生的事情上看,小慧临走的时候,已经把自己的亲人都安排的井井有条了。这份心机,也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小慧不回来,姚远不去,就等于是和她断了那种关系。

姚远刚刚松一口气,想不到就又出个苏春荣。

这一次,是姚远自己作死,非要惦记着把人家收了,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不过这样也好,姚远也不用整天看着抗抗就想扇自己嘴巴子了。

不怕对不起抗抗了,他可不能就此不管苏春荣了。不能让她当一辈子工人,那不还得吃苦吗?

他就想着,不行就让刘健带带苏春荣,把她培养成个业务员。业务员挣钱多啊,还不用下车间。

她这学历,也只能当业务员,干别的都得有专业知识,她做不来啊。

可做业务员也有不好的地方,整天东跑西颠,接触各色人等,容易学坏,被腐蚀了。

要不,就让她去学习两年,看她对什么感兴趣,去干个内勤?

只要她干的顺当,不出错,自己就瞅机会提她做个部门主管,那样工资就足够高了,生活也就有保障了。

只要她能做到主管一级,将来就算自己不管制衣设备公司这一块了,美美不用她,也可以把她调到总公司这边,自己的直属部门里面去。

姚远神神叨叨地算计了一晚上,打算着放弃自己心里那个阴暗的占有计划,只一心一意帮着苏春荣过上好日子。

可是,他哪里知道,人家苏春荣并不领他的情。从这一天开始,竟然从他的眼前彻底消失了。

第二天,苏春荣没来上班,然后就再也没来上班了。

苏春荣不想放弃这份高工资的工作,可是不放弃不行啊。

姚远天天在那里,她每天都可以看到他。在这样一种环境里,她知道,自己早晚会坚持不住沦陷,心甘情愿去给他做情人。

她不做人家的情人,她必须忘记他,那就必须不见他,离开他。

她不得不放弃这份工作了,就算工资再高,待遇再好,她也不得不放弃。因为不放弃,就意味着会给她的老板做情人。

那个时候,海南成立特区的消息就传过来,全国每时每刻都有大批的学子和辞职下海人员,涌向那里。

苏春荣也打算去海南。可她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姑娘,单独去天涯海角闯荡,家里人怎么也不会放心。

于是,她就又找到了一个在单位混的不好的同学,想着和她一起结伴过去。

那同学都觉得苏春荣疯了,放着美美制衣这么好的工作不干,往前途未卜的特区跑,这简直就是脑袋进水了。

苏春荣没法跟人家解释,只能说自己干够了,就想换个环境。

那同学单位不好,混的也不行,一月拿不到几个工资,甚至有时候就没有工资。这种工作可有可无,丢了也不可惜。有这么个傻子愿意和她一起去闯世界,当然高兴了。

可她们收拾了行装还没来得及走,那同学的家长就打听到消息,那边大学生都找不到工作,何况她们这种技校生?

人家主要是招搞第三产业方面的人才,比如土建、销售、财会、公关、金融一类,另外就是政府部门行政管理,政法一类,你们都是学工的,去干什么呀?只能给人家出力气打工!

那个鬼地方,太阳就在脑袋顶上转悠,能把人活活晒死,过去流放的犯人才会被送到那里。就你们这俩细皮嫩肉的小姑娘,你们受得了吗?

既然去了也是出力气干活,还不如在家门口上干,那不一样吗?

那同学的家长就不许自己姑娘去了,苏春荣自然也就没有去成。

可是,美美制衣她是死活不会回去了,又去哪里挣钱吃饭呢?

苏春荣是个很沉闷的女孩,有事喜欢憋在心里,对谁都不肯说。只有面对姚远的时候,她的话会多起来,连自己一天里干的最无聊的事情,都会说给他听。

这就是她爱着他的表现了。女人只有面对自己爱人的时候,才会敞开心扉啊。

她不去公家的工厂,辞了跑到私人企业里去,没和父母商量。这从私人企业里又辞了,仍旧没和父母商量。

父母也纳闷儿,不是在那里干的挺好吗?还脱产了,收入也不低,这好好的又为什么呢?

可苏春荣就是不说,也不去上班,父母也拿她没有什么办法。

姑娘眼看就二十了,不能总在家里呆着呀?可那时候周边私人工厂还很少,有也是几个人的小作坊,活又累,工资也不高,也不适合一个姑娘家的去干。

而公家的企业,一般是很少对外招工的。到了这个时候,早就是僧多粥少的格局,除了内部子女顶替,根本就不对外招工了。

剩下的,就是城里一些个人开的买卖了。

改开的大潮,在八八年的时候,开始了她的昂首阔步。首先确立了私营的合法性,然后就是房产改革,极大推动了城市的迅猛发展。

到这时候,街上的私人小买卖已经遍布城市。卖早点的,开饭馆的,开门店的,甚至有那些有钱的,承包了公家原来赔钱的买***如旅馆、饭店一类,又把它经营的红火起来。

其实,在这些第三产业里,找个工作,并不困难。比如早上给买早点的帮个忙,或者去饭馆里干个服务员,要不就去私人开的服装店里帮人家卖衣裳。

可在苏春荣的父母看来,这些工作都是下贱工作,钱挣不了多少,还落个不好的名声,将来找婆家都受影响。

在这样一个社会环境下,苏春荣混到没了工作,不仅自己心里承受了巨大压力,就是来自父母的压力和说教、谩骂,都让她难以承受。

可就是在这样的巨大压力之下,她还是毅然决然离开美美制衣,也足以看出她不肯顺从姚远的决心了。

整天呆在家里,挨父母的数叨,看哥哥嫂子的脸色,她心里的苦,可想而知。

最终,这一切,让她下定决心,走了出去。

五月中旬,春末夏初,苏春荣坐在家中属于自己的小屋里,听着窗外小巷里不时传来的行人说话声,还有更远的地方,城市里的喧嚣,冷静地照着镜子,打扮自己。

她家住的这个四合院,是两个家庭共住的。

北屋住着一对五十多岁的夫妻,还有他们七十多岁的父亲。他们的两个儿子,则住在东面的偏房里。

苏春荣的父母则住南屋,后来哥哥结婚,就和父母都住在南屋里,苏春荣就没有地方住了。

而西屋偏房这里,原来是两家的厨房,一家一间。苏春荣没了住处,父亲就把属于自家的厨房隔出一半的空间来,然后又把靠着自己住的南屋这边的雨淋道占用了,为苏春荣弄了一间刚好可以放开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小桌子的房间。

房间里太暗,就在西面靠着院外小巷的那面墙上,又加了一扇小窗户。

小小的房间逼仄狭小。同样,父母和哥嫂住着的南屋,两间屋里住着老少两对夫妻,再加上第三代们,一样是逼仄狭小。

这也是当初姚远要和苏春荣结婚的时候,苏春荣父母为什么要那么多的彩礼,还有要求姚远买房子的原因。

他们被房子难为了大半辈子。正赶上住房改革,只要有钱,就可以私人买房子了。他们当然希望改善自己这窘迫的住房条件。

可是,他们都是工薪阶层,那时候的收入实在不高,省吃俭用也节省不出几个钱来。就算住房制度改革了,他们又从哪里弄钱再买一间房子呢?

可孙辈们越来越大,对房子的需求又迫在眉睫。

他们的打算就是,自己积攒点钱,再靠嫁闺女要点彩礼,好买宽一点的房子啊。

要求姚远要有房子,就是希望闺女将来不会像他们一样,被房子挤兑一辈子。

207.找工作(1)

上一世,姚远对苏春荣父母财迷的评价,是片面的。

他没有城里小市民的生活经历,不知道他们的艰难。

而苏春荣不是个善于表达的女人,特别是这些不容易说清楚,属于自己家里私事的,杂七杂八的艰难,就更羞于向姚远说出口。

这就让姚远理解为,苏春荣的父母是卖闺女,心里产生了对她父母的反感,继而把这种反感,也转移到苏春荣身上。

苏春荣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毅然在没有正式结婚的情况下,搬到姚远的公寓里来,和他住在一起过日子,照顾他的生活。

她用自己这个惊人的举动,表达了自己对姚远的爱。

这一世的姚远,虽然总是强调换位思考,站在别人角度上考虑问题,他当时却真的没有完全站在苏春荣的角度上,替她想想,辜负了这个善良而倔强的女人。

而幸亏,这一世他又碰到了苏春荣,并理解了她当初的许多做法,都是因为爱他。

原本以为,他可以有机会报答她,让她过的幸福一些。他却在关键时候,暴露了他男人自私的一面,竟然试图占有她,不允许她去爱其他的男人。

当他意识到自己这个错误的时候,已经晚了,苏春荣绝然地离他而去了。

这时候,坐在属于自己的,半间厨房和一个雨淋道改造而成的,小屋里的苏春荣,已经再也承受不住来自家人的压力,准备出去找工作了。

在此之前,她也认真分析了自己现在的状况。到工厂里当工人已经不可能了,唯一可以从事的工作,就是在城市里做服务行业,给人家做临时工。

在服务业里选来选去,她觉得最适合自己做的,就是到那些卖服装的个体户的商铺里去,卖服装。

早点一类的店铺,需要天不亮就得起来,过于辛苦不说,那么早从家里出来,容易惊扰别人的睡眠,走夜路她也害怕。

而其他饭店、宾馆的工作,她听说了很多女孩被欺负的故事,是不敢去的。

对着镜子,她把自己的长发整理好,又在脸上化了淡妆,嘴上抹了淡色的口红,觉得对自己的形象满意了,这才离开桌子上那面小圆镜子。

一般情况下,她的头发总是绑成马尾形状的,或者盘起来,只有和姚远出去约会,她才肯放下来,让它变成披肩发。

因为姚远说,她放着头发的时候,显得文静,很好看。

又想起姚远了,她心里依旧痛。可是,她必须忍住这痛,开始一种新生活,一种再没有姚远的生活。

前几天,她到城里的街上转了许久,记住了几家招收服务员的服装门店。今天,她打算去应聘,为自己找一个属于自己的工作。

也只有这种服装店,去买衣服的大都是女顾客,就是有男顾客,也大多是陪着女朋友买衣服。她在这种环境里工作,相对会安全些。

收拾好了妆容,她就再找适合自己去穿着应聘的衣服。去这种地方工作,人家肯定会注重外表的,她必须得穿的漂亮一些,才容易被店主相中。

她就去自己床头的箱子里,找适合穿了去应聘的衣服。

可是找来找去,除了姚远给她买的衣服,竟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了。

她一个学生,家里生活本来就有些拮据,又哪里有钱来给她买像样的衣服呢?

她已经把姚远买的所有东西,都压在箱子的最下面,包括他给她买的那个金项链。

她是打算再也不穿、不戴和姚远有关的任何东西,把他彻底遗忘掉的。可是,她又舍不得把他买的东西扔掉或者送人。

那是他们之间唯一可以联系的,最后物件呵。

犹豫再三,她还是不得不拿出姚远给她买的一件连衣裙,穿在了身上。

可穿上这件连衣裙,自己脚下的鞋子又显得土气了。

衣服都穿了,就不在乎鞋子了。

她又钻进床下,找出来一双淡灰色的高跟鞋。

那么,胸罩呢?她瘦,缺点就是胸小。也只有抗抗牌的胸罩,弥补这个缺陷最到位。

于是,从头到脚,又都变成了姚远买的东西。

人穷志短啊,她想长志气都做不到。

终于出了自家四合院的大门,来到街上。

这是一条更小的巷子,仅仅可以允许两个推着自行车的人,相向着走过。

脚下,是高低不平的砖路,两边,是脱落了墙皮,露出了土坯和青砖的墙壁。

沿着这条窄巷,走四十多米,迎面就是另一条几乎一模一样的窄巷。接连要走三条这样的巷子,才到和姚远见面时的那个较宽一些的巷子,然后才是人来人往的大街。

国家住房制度要改革了,邻里间也就传出来许许多多的小道消息。但大多数消息,还是说市里要先改造对岸河东区的房子。

很早以前,河东就是富人聚集区,河西是贫民窟。所以,河东的房子,总是要比河西好许多,街道也宽亮整洁一些。而主要的商业区,也多在河东。

苏春荣觉得,住房改造,应该先改造河西这些只破败的地方才对。可不知上边怎么想的,却要先改造河东的地方。

也就是说,他们住的那一片,想着当拆迁户,旧屋换新楼的梦想,再一次破灭了。

不过也有消息说,河东二街那里不会改造,因为有一个大老板住在那里,不希望拆河东二街。

而这个大老板,不是别人,正是姚大厦。

姚大厦都可以左右上级的决定了,可见有多么大的势力和财力了,却来撩拨她这个穷人家的,长相一般的女孩子。

仅仅从这一点上,苏春荣也坚信,他根本不是对自己认真的。

家花不如野花香啊。也许是自己身上哪个地方有些特殊,引起了这位大老板的注意,想着尝个新鲜吧?

可苏春荣觉得,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孩,身上当真就找不到什么和其他普通女孩不同的地方。

要说不同,也只有自己身材相对好一些,这也是她自己对自己最自信的地方,也是她应聘服装店服务员的优势。

可姚老板的夫人抗抗,那个身材才是标准的曲线美呢,自己偏瘦了,几乎没有了什么曲线。特别是这一段时间,和姚远的感情纠葛,让她瘦的几乎要皮包骨,有些可怜了。

至于到底这位大老板看上了她哪里,她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出了那个巷口,再看一眼巷口不远。那里一家新华书店的玻璃窗子下面,有个立着的,水泥做的,高高的圆形邮筒,刷着绿漆。

平日里,姚远就喜欢倚着那个邮筒,在那个地方等着她,从小巷里出来。

苏春荣每次出了小巷,都会不自觉地看向那个邮筒。看到姚远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露出甜蜜而羞涩的笑容来。

如今,他再也不会出现在那个地方了,可她还是要不自觉地望一眼那个邮筒,然后才会由恍然而变清醒,再次昂起头来,汇入大街上的人流里去。

大街上的地面已经铺了沥青和石子,十分平坦了,她也就不用小心着走路,唯恐路面不平,被高跟鞋崴了脚了。

道路两边,依旧是平房多一些,偶尔夹杂些二三层的小楼,也多是青砖黑瓦的古建筑结构,鲜有水泥钢筋结构的房屋。

但大街两边的房屋,就多高大明亮一些,沿街的门窗也格外宽大。这也可以看出,这些房屋,多是用来做门面房的。

运动时期,街上没有这么热闹,好多的门面房也并不是用来做生意,基本都是关着的,或者是破败不堪的,有些甚至是倒塌了门楣,杂草丛生了。

苏春荣至今还是记得那原来的破败景象的。

改开之后,这街上的门面房又陆续开始开业,甚至那些倒塌了门楣的,也不知何时被修缮起来,成为包子铺、鞋店、抑或是文具店、五金商店一类。

如今,不仅仅是门面房已经没有了空闲的,就是街道两边的,铺了水泥花砖的人行道,也被利用起来,卖小吃的弄个木头方格框子,镶上玻璃,放到手推车上,车就停在人行道上。还有同样是这种样式,卖咸菜的。更有卖水产品的,卖杂货的,干脆就把摊子摆在那里。

人行道已经被挤占的没有空闲,只差把里面店铺的大门都给堵了,当然行人也就无法再走人行道,只能走大街中间的沥青马路了。

于是大街上就热闹起来,路过的,专门来买东西的,熙熙攘攘而摩肩擦踵。

也幸亏当时没有私家车来凑热闹,要不然直接就把街道给堵死了,谁也没法通行。

偶尔一辆公家的什么车经过这里,本来几分钟的路程,就得走一两个小时了。

但一般被堵在这里的,都是不了解情况的外地车,本地车是打死都不会从这条街上过的。

苏春荣就在这熙攘着的人群里慢慢走着。

从这条街出去,再走过一条斜马路,从斜马路一直往西走,就是一条比较干净的宽马路。

这条马路的两边,有许多的服装商店,她就是要先到这里的两家,写了招牌在外面,要招服务员的店铺里,去应聘。

她进第一家商铺,这家商铺也就十几个平米,是前后长左右窄的格局,里面还连着一间同样这样的屋子,里外,包括四周的墙上,屋中间的地上,都摆满了各色南方批发过来的时装。

一个三十多岁,化了浓妆,打扮妖冶的女人,正在给在店里看衣服的女孩介绍自己的时装。

而苏春荣就在店门口傻傻地站着,略微有些紧张,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208.找工作(2)

打扮妖冶的女店主,送走了两个女孩,这才发现一直站在店门口的苏春荣。

店主过来看着她问:“小姑娘,你想买衣服啊?”

苏春荣就羞涩地摇摇头,鼓足了勇气说:“您这里不是要找个服务员吗?我是来应聘的。”

女店主就上一眼下一眼打量她,然后就呵呵地笑了说:“别逗了,你哪能做服务员啊?”

苏春荣就抬起头来,认真说:“我没和你开玩笑,我真是来应聘的。”

女店主就看着她说:“小姑娘,你别和姐姐开玩笑。就你这身打扮,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你瞅瞅你穿的这身裙子,名牌,至少也得八百多吧?你再看看你穿的这双皮鞋,意大利进口牛皮的,恐怕比你这身裙子还贵吧?”

苏春荣就傻了。她只知道姚远给她买的这些服装都不便宜,属于高档货,还真不知道具体价格。

她是穷人家的孩子,收入也不高,是根本没有勇气进那些高档服装区的。

就算去了,里面的服务员看她穿的寒酸,知道没有钱买高档服装,也是爱理不搭的,甚至会嫌她们动手翻看时装,把衣服给弄脏了,要及时提醒他们几句。

别动手翻衣服,这里的衣服很贵的,弄脏了你们赔不起。

所以,她根本不去高档服装区,没的惹人家的白眼。

女店主有钱啊,平日里也是穿名牌,并不穿自己店里的衣裳。所以,她一看苏春荣,就知道她身上的衣裳,都是高档时装。

当听到自己穿的衣服这么贵的时候,苏春荣自己都给吓一跳。

要知道,那时候一个普通工薪层的工资和奖金加起来,一月也就一百多块,像苏春荣在美美制衣干,也到不了二百块钱。

穿这么名贵的时装来应聘,也就难怪女店主怀疑她是来捣乱的。

可她当真需要这份工作啊。

于是,她就编个故事对女店主说:“你说的对,我们家原来是挺有钱。可是最近摊上点事,现在没钱了。所以,我就想出来找份工作,补贴家用。”

店主张了张嘴,把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

最近经济方面治理,好多人落马,连那位有名的农民企业家王小慧都受到了牵连。

这女孩的父母,不知道因为什么,估计是遇到麻烦了。

但这种事情,属于个人**,女店主有社会经验,知道人家忌讳,还是不问的好。

她就对苏春荣说:“你在我这里干也行,一月我给你三十五块钱,早上八点上班,晚上八点下班。早饭我不管,其余午饭和晚饭算我的。”

三十五块钱,还没有她在美美制衣拿的奖金多。不过美美制衣不叫奖金,叫绩效工资。

女店主见她犹豫就说:“这个价,我还是看在你挺可怜的面子上给你的,别人来我也就顶多出到三十不得了啦,还管你两顿饭呢。你考虑一下,干还是不干?”

苏春荣想想,就冲女店主羞涩地笑笑:“我先回去考虑一下吧?”

女店主脸色就有点不好看说:“我就等你明天一天,你不干有的是愿意干的。”

苏春荣不愿意干,工钱给的太低了。她已经挣惯了一月一百好几十的工资,在做这么低工资的工作,实在就有些接受不了。

她决定再去几家服装店试试。

然而,去了几家服装店以后,她就知道,那个女店主没有对她撒谎,别人出的价格,还没有那个女店主高。

站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苏春荣一脸茫然。原来这个世界,并没有她想的那样好混。

现在,唯一没有去尝试过的,就是河西年后才开业不久的那家抗抗加盟店了。

抗抗时装大多是中高档时装,只有打折销售存货的时候,价格才会低一些。

所以,加盟店都在河东区生活比较富裕的地方,河西区一直没有店铺。

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河西也出现了许多的爆发户。因此,过了年之后,河西区也有人看准了这个商机,弄商铺,开抗抗加盟店。

抗抗品牌对自己加盟店的要求是很高的,从店铺位置、面积到装修,都有严格的规定。

所以,能够加盟抗抗品牌,开加盟店,没有一定经济实力是办不到的。

抗抗加盟店从资产上讲,跟抗抗服装公司没有任何关系,但从店铺布局到销售模式,加盟店都必须要按照公司的规定来做。公司负责培训员工,指导销售。

也就是说,只要你有钱,有合适的店铺,你加盟了抗抗专卖,剩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由服装公司的人员来具体规划和指导,你就坐等收钱就行了。

这样的加盟方式,吸引了许多的有钱人,试图投资参与。但达不到抗抗服装公司的要求,你想参与人家还不收呢。

所以,能够经营抗抗加盟店的,都不是一般有钱的主儿。

加盟店虽然不属于姚远的服装公司,但两者之间存在互动关系。苏春荣想彻底忘掉姚远,是不想再和姚远这个人以及他的公司有任何关系的。她知道那家加盟店在招服务员,却不想去那里工作。

可是,她已经跑了一上午,实在没有可去的地方了。

中午的时候,她回到家里吃午饭,不免又要遭受父母和哥嫂的数落。

姚远这个一时头脑发热,要把苏春荣重新收归名下的计划,无疑改变了她原有的命运。

但事情的发展,却没有按照姚远设想的那样进行下去。苏春荣的倔强远远出乎他的衣料。即便现在他不再去想让苏春荣成为他的女人,只一心一意来帮她,苏春荣都不相信他了。

苏春荣的命运是改变了,却变的更加困窘。

上一世在一起的时候,姚远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实在是太少太少,更多的,却是误会。这也是他的计划之所以不成功的原因。

如果他知道苏春荣如此倔强,如此洁身自爱,兴许一开始,他就不会出这个昏招了。

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下午的时候,苏春荣去了那个专卖店。

专卖店在一家新开商厦的三楼,有五六十个平米,迎门的服务台后面,那个抗抗牌的美人头标志,格外显眼。

抗抗服装公司的公关部,下设一个服务部,是专门为各加盟店培训导购服务人员的。

现在,这家专卖店刚刚开业不久,导购还没有招齐,店里的导购,还是服装公司公关部的人,在暂时工作。

抗抗服装公司对各加盟店的导购也是有严格要求的。第一就是要有良好的形象,包括容貌和身材都有要求。

另外,导购招齐之后,还要经过公关部培训,培训合格以后,才能上岗,跟着公关部服务部的人员工作一段时间,没有问题之后,服务部才彻底撤回,交给他们自己经营。

加盟店的店长,一般由加盟商自己选择,但也要经过服装公司培训。

这家公司的店长,是老板的小舅子,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子,叫胡东海。

胡东海原来在一家街道小工厂里工作,后来这家小工厂倒了,他自己在街上摆摊,卖些小商品。他姐夫开了专卖店之后,想利用他摆摊练就的嘴皮子,来替自己管理这个专卖店,他就过来了。

加盟店其实用不了几个人,白班三个人,晚班三个人,来回倒班就行了。

可服装公司对导购的要求十分严格,招这六个人就用了半个月的时间,还是没有招齐。

苏春荣过来的时候,正好还差一个人。

专卖店的工资也不高,是按照工厂一级工的标准算的,每月三十七块二。可是,这里给缴纳养老保险,还有绩效工资,和姚远的公司执行的制度是一样的,只是工资略低一些。

这已经是苏春荣能够找到的,最好的工作了。

她的身材很好,过来应聘,立刻就引起了在店里的,服务部工作人员的注意,相中了她。

那个服务部的工作人员,虽然也是姚远公司的,但属于服装公司,并不认识只在制衣设备公司干过的苏春荣。

她叫来了店长胡东海,把苏春荣给他介绍了,说了她非常合适的理由。

摆摊卖小商品,其实和专卖店卖服装,根本就风马牛不相及。胡东海也知道自己外行,服务部的工作人员说合适,他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意见。

这样,专卖店的六个导购员就凑齐了,然后从下个礼拜一开始,要到抗抗服装公司总部去进行培训。

听说还要去姚远的公司总部培训,苏春荣就有些犹豫。万一在那里碰上姚远怎么办?

可她找到这份工作也实在不容易呀。那个服务人员告诉她,她再晚来一会儿,说不定这份工作就是别人的了。

都知道加盟店工资高,每天都有来应聘的人,只是条件合适的不多。

苏春荣咬咬牙,培训就培训吧。这时候姚远应该在制衣设备公司那边,不会碰到她。

就算碰到她,他再来纠缠她,她顶多不干了走人就是。

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其实苏春荣不知道,最近姚远已经忙的脚后跟打屁股了,没闲工夫和她玩了。

国家土地制度改革以后,让他有了购买土地的可能。

公司办公大楼,两个工厂的地皮,他都有买下来的计划。

上边有了行为规范,市里会根据这个行为规范指定什么政策?他得想办法打听啊。发现有空子可钻,那就得立马行动。

这个,靠公关部去干就不行了,得他亲自出马,利用他成立公司以来,从他马叔那里开始,经营下的关系网。

只是这种工作,是不分白天黑夜的,也够他喝一壶的。

也就在这个关键时候,美美的预产期也快到了,他还得替美美看着制衣设备公司,恨不得一个人变仨人了。

209.初衷

美美身子越来越沉,也就越来越懒。

制衣设备公司的事情,就大多交给姚远,不去过问。有时候实在懒得早起,就不去上班了。

这时候,她快到预产期了,姜姨也就不怎么管她,只时刻注意着她,不让她身边离开人就行了。

抗抗就趁这个机会,说动她妈,雇了个保姆回来,专门负责做饭和家务,倒出她和姜姨的时间来,照顾美美。

不过,怕美美生产以后重新接管公司困难,姚远每天在公司做了什么,晚上回来还得和美美汇报一遍,把自己处理问题的原因和当时内心的想法,都告诉美美。

美美从姚远跟她的汇报里,也知道了姚远所谓的平衡帝王术,如何人为制造竞争环境和监督环境。

美美就奇怪了,当初他教她的时候,怎么就没提这个呢?

姚远就打哈哈说“那时候你还小,教你也教不会,弄不好反而要坏事。现在教你也不晚。”

美美哪里知道,他这种平衡术是最近才学会的,只觉得她这个姐夫当真是高深莫测了。

能够运用平衡术,说明姚远对管理的认知,又升华了一个层次。

说白了,管理就是玩人,与人斗其乐无穷。达到某个境界的时候,就可以真正体会到其乐无穷的含义了。

亲自管理了一段时间的制衣设备公司,把美美管理上的一些误区慢慢调整过来,加入自己的平衡术,姚远就又可以不必天天盯着,有时间干其他的了。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有了购买土地的可能。

他得试探政策风向,打探未来市里对这方面的态度,好决定自己的对策,这个可就是个急不得躁不得的事情了,也极花费工夫与精力。

所以,苏春荣离开以后,他也没时间去找她,他得先办更重要的事情。

苏春荣还不满二十岁,短时也不会有太多的变化。就算吃点苦受点罪也不是一辈子的事情。有他在,随时可以把她从苦海里拖上岸来。

既然她要一份独一的爱情,那倒更容易了。从他也本心来讲,他其实也不愿意为了苏春荣背叛抗抗。

这个世界上,只有抗抗是他的心肝宝贝,其余谁都不是。

只是,姚远经历了更多的人间风雨,比别人看的更透彻罢了。

像苏春荣这种性格,多愁善感,是最容易在青春阶段识人不清,盲目爱上别人的。

做为女人,犯这个盲目的错误,付出的代价是极为惨重的。

这世界上,好多女人后半生不幸,与自己盲目选择了将要陪伴自己一生的伴侣不无关系。

这个人,长相和性格是最好的选择了,那就嫁给他吧。

年青时的女孩,往往会这样想。

结果就是,结婚以后才发现,这个男人缺乏细腻的感情,认为把女人娶到手了,就算完成任务了,就可以放松了,从此不再关心自己的女人,也不想知道她每天都在做什么,想什么。

我把工资挣回来,都交到你手里去了,我又没有多少不良嗜好,又不在外面沾花惹草,你还要怎样?

多少中年女人婚姻中出轨,就是因为这个。她们都会把婚姻看做禁锢她们的牢笼。而女人就是小鸟的心态,冲破禁锢自己的牢笼,是她们本能具有的冲动。

在姚远看来,苏春荣就是这样的女人,多愁善感又没有多少识人能力,轻易就可以陷入爱情的漩涡,最终还很难重新走出来。

她十八岁进厂,很快就和一个青工陷入了进去,结果那个渣男始乱终弃,让苏春荣经历了许多年的痛苦,成为了老姑娘。直到最终碰到姚远,才慢慢走出那个爱情的漩涡。

碰到姚远之后,她不善于表达,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性格,让姚远对她产生了许多的误解,仍旧没有得到她善良的本性应该得到的幸福。

姚远想要苏春荣跟着他,成为他的女人,就是不放心她去找别人,仍旧会像上一世那样,遇人不淑,辛苦地过一辈子。

从本心来讲,他不愿意背叛抗抗,为苏春荣去背叛抗抗,已经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牺牲了。

在他看来,这世上能够像他这样理解苏春荣的男人,恐怕不会有第二个了。

以苏春荣这种容易陷入感情漩涡的性格,跟了别人,最大的可能,就是像那些中年出轨的女人们一样,大多数的时间,会生活在痛苦和煎熬之中,最后被迫出轨,再次遇上渣男,让本就痛苦与煎熬的生活,愈加雪上加霜。

所以,他会选择自己做出牺牲,冒着被抗抗发现的危险,多收这个女人,让她获得一生的幸福,来报答她上一世对自己的好,以及他不知珍惜她的愧疚。

在自己老去的时候,还可以给她一笔资产,让她后半生无忧。

他也考虑过,不背叛抗抗,只在金钱上资助她。但是后来,他放弃了这个念头。

女人幸福与否,有时候真的不决定于金钱的多少。

女人是感性动物,只有她真正获得一个男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她才会真正感到幸福,这是金钱根本买不来的。

他会去关怀她,让她感觉到他的爱,让她一生都生活在幸福里,他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

计划的挺好,可人家苏春荣完全不领情啊,那就只好采取下策了。

下策,自然就是不过问她的感情,只在她需要帮助,需要资助的时候,及时出手帮她。

可是,他最近应酬多,事情也多,就没有时间考虑苏春荣的事情了。那就先放一放,让她自己去闯荡一会儿吧。

苏春荣应聘成功以后,就等着礼拜一前去报道,然后在店长胡东海带领下,去抗抗服装公司总部接受培训。

礼拜一早上,苏春荣再次来到那个专卖店的时候,其他五个同样应聘成功的女孩,也都陆续过来了。

在专卖店角落里有个仓库,也是店长胡东海的办公室,空间十分狭小。

这时候,商厦还没有营业,六个女孩就挤在那间店长办公室兼仓库里,听那个抗抗服装公司公关部派过来的女子做培训介绍。胡东海也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一起跟着听。

原来,这训练也不简单。首先要接受礼仪训练,形体训练,普通话训练,还要专门学习服装专业知识,最后才是针对导购的学习,为期一个月。各项课程考试合格之后,才能够成为加盟店的导购员。

当然了,加盟店和公司为培训这些导购,花费这么大的人力和财力,自然也不能白白培训。

经过培训的导购,要和加盟店签订三年的劳动合同,三年之内不允许辞职和跳槽。三年之后不续约合同的,一年之内不得从事与导购相关的工作。否则,加盟店一方,有权要求违约方赔偿因此造成的损失。

加盟店的待遇是最好的,其他应聘来的女孩根本就没想过还离开这里,很爽快地就签了合同。

看大家都签了,苏春荣也就把合同签了。

然后,服装公司的面包车就过来,把胡东海连同六个女孩,给拉到抗抗服装公司总部的大院子里去了。

院子里楼下那个大库房,是宣传部模特们用来训练的地方。这时候就腾出一间屋来,专门给他们做教室,由公关部礼仪司派人过来,教授他们礼仪。

站姿、坐姿、走路、说话,等等,原来以为是些生活中的小事,也这么麻烦。

在人家的悉心教导下,大家这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有自己的毛病,都得按着人家的要求来改正,就连平时的笑,都有好多规矩。

普通话教学,就在上礼仪课的时候,由礼仪教师来间接教了。

要求大家在上课的时候都说普通话,谁说的有问题,老师随时纠正,就连吐字发音都是有讲究的。

苏春荣算是第一次见识这种教学,算是长学问了。

下午,则由模特班派过来的指导老师,把他们带到模特训练的大间里,学习形体训练,主要是舒展筋骨,还教瑜伽。

姑娘们还好说,胡东海稍胖点,瑜伽姿势练出来,跟个大狗熊差不多,没有一个动作可以做到位,引的大家哄堂大笑,他自己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一天的时间,就在这种学习过去从来没听说过的知识和欢声笑语中结束了。

他们领了公司的临时出入证,明天就可以直接来公司上班了。

最让苏春荣高兴的是,她没有在这里碰到姚远。

下午形体训练的时候,由于她的瑜伽动作做的最到位,形体老师很喜欢她,她也就有机会和老师多说几句话。

她就瞅机会问形体老师“怎么没看到你们公司老板啊?这里不是公司总部吗,他不在这里上班啊?”

形体老师就告诉她,老板最近太忙,没有时间来总部,就是来总部也是去楼上,不会到这边来。

苏春荣听了,总算松一口气。看来,她在这里碰到姚远的机会,基本没有。

不知为什么,她心里反而有些失落。

其实,她是希望在姚远看不到她,她看可以看到姚远的情况下,再看看他的。

苏春荣不知道,姚远最近忙着四处寻找地皮买下来,先盖他总部的办公大楼呢。

不止如此。他去试探购买土地的口风,上面也正想找他。

市里最大的工厂,那个矿山机器厂,已经入不敷出了,每年都要靠市里的财政拨款过日子,给市里的财政,造成了很大的困难。

新的政策下来了,市里就想和姚远商量一下,看他可不可以用承包的形式,把矿机给包过来,代为经营?

重整矿机,让这个姚叔父亲一手建造起来的大型企业重振雄风,可是他的两世梦想!这个诱惑,可是太大了。

210.不一样的培训

姚远上一世没有和苏春荣结婚,除了苏春荣父母的阻挠,以及他对苏春荣的误解外,还有一个原因。

这个原因,就是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试图挽救矿机。

直到自己出工伤瘫痪,经历了更大的人情冷暖,他才一下子明白过来,这纯粹就是瞎耽误工夫!

不是他没有手段挽救矿机,而是他没有那个实施他手段的条件。

这一世,他费尽心机把美美弄到矿机高层的岗位上,开始的初衷,还是想着挽救矿机,可仍旧是功亏一篑。

现在,市里领导找他,让他承包矿机,机会真的来了。

但他也立刻就想到了“承包”这个词的不科学性。

将来生产经营活动中,产生的资产变更怎么算?人员调整谁负责?

矿机想要生存下来,是必须要动大手术的。一场大手术动下来,从人员到资产架构,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而“承包”给他的权限,太笼统,也太不好界定,没有严谨的科学性可言。

前车之辙,后车之鉴。姚远可是经历过以后的日子的。后来,多少人呕心沥血,把企业救活,却倒在“承包”这两个字上?

你到底是把公家的资产明白一点的话,这就是一个坑。你跳进去了,很可能会把自己多年经营的资产都搭上不说,你还不见得可以全身而退。

这种坑,就是诱惑再大,姚远都不会往里面跳。

可是,他买地盖办公大楼,还得有求于上面啊。

啊,上面求你的事你不肯干,你还想着求人家,让人家为你服务啊?

这一下,姚远反而异常头疼了。得想个法儿,即把自己的事儿给顺顺利利办了,又不去跳那个坑,还得让领导满意,这个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这得一点点的来呀,从内到外,从外到内,由上及下,一点点打通关节,造个皆大欢喜的局面,说来简单,做起来极难。

他光忙这些乌七八糟就忙不过来,哪儿还有工夫关心一个小小专卖店加盟的事情?所以,他不可能发现,他要找的苏春荣,就藏在他的总部里面,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半个月之后,苏春荣她们结束了语言、礼仪和形体三方面的基础训练,开始进入正式的导购训练。

抗抗服装公司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要不说这就是个出人才的地方呢,它有太多姚远从上一世带来的,更先进的管理理念,还有姚远在上一世实践过程中,自己发明的管理理念了。

有书友说,我这小说里没有金手指。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金手指吗?

当然了,凭空变钱那样的金手指我写不来,那不是都市,那是玄幻。

那么,除此之外,你认为的金手指,恐怕就是发财的机会和方法了。

我还是那句话,给你再多的发财机会,你知道再多的发财办法,你不具备趁财人的性格和修养以及内涵,不具备创造财富的能力,你拥有多少钱,最后的结果都还是和现世的你一样,穷**丝一个!因为人的**总是无限的,再多的钱都填不满人的**,不要告诉我你是例外。

富不过三代,为什么有这句话?因为到了第三代,老一辈的聚财性格和内涵被丢光了,不管老一辈积累了多少财富,都会被不具备了聚财修养的第三代给败光。

你也一样,没有聚财的修养和性格,再多的发财机会也会被你白白浪费掉,再多的钱也会被不会创造财富的性格造光!

这就是风水学讲究的命格。

真正的风水大师,不会只看格局,而是要根据人,看格物。根据你的性格,内涵和修为,来指导你居住的环境,设法改变你的穷人思维。

什么天圆地方,阴阳中和,纯粹是狗屁不通!

那么,什么是金手指?经历、参悟和聚财生财的本事,这才是金手指!具备了这些能力,才可以寻找发财的机会,生财、发财、聚财。

好多人生活了一辈子,没有发财,那是他参悟的晚了,具备了发财的理念和本事的时候,他已经老了,失去了发财的契机。

如果你再给他一次重生的机会,让他年青一回,他不用知道前世未来,一样可以发财。

同样,那些还没有参悟的人,你就是把所有发财的机会都给他也没用。即便他偶尔发财了,也会很快败光,仍旧是穷**丝一个。

姚远通过上一世参悟了,又通过上一世的锻炼,具备了高深的管理基础,这不是金手指是什么?

我觉得,参悟与理念、本领才是金手指,剩下的不值一提。

具备了发财能力的人重生,才是爽点。穷**丝重生变富翁,那叫瞎几把扯淡!根本就不可能!

这种弱智的东西,我实在没办法写,还请大家原谅。

扯远了。

抗抗服装公司,总是会综合各地专卖店遭遇过的问题和案例,来培训新专卖店的员工。

其他专卖店遭遇过的问题,由于没有经验,搞砸了。问题出在哪里?应该怎样正确应对,为什么?这是他们讲课的重点。

通过对这些案列的分析过程,把道理一点点传授给新的导购,让他们明白道理的同时,也记住了这些案例,一旦遇到类似的情况,立刻就有处理的依据可循,从而快速,干净利落地解决问题。

这样的传授方式,让苏春荣深深体会到了抗抗品牌的不同,同时也参悟了许多的道理。她突然就感觉,自己没有白来,的确长见识,长知识了,怪不得人家要求她签订那样苛刻的合同。这些东西,当真是在外面任何地方,你都无法学习到的。

日后,自己就算在加盟店不干了,凭着这些知识,都不难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

就在她怀着兴奋,如饥似渴学习这些从未见过的新知识的时候,一双眼睛却在不知不觉间盯上了她。

盯上她的,正是加盟店老板赵雪群的小舅子胡东海。

赵雪群也是知青出身,利用改开的契机,从南方倒腾服装过来卖,发了财。

那个改开刚刚开始的时代,的确是一个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时代。加上他运气好,倒腾了几次服装,都没有被骗,还结识了不少的南方朋友,慢慢就富裕起来。

有钱了,原来贫困时候的结发妻子,就显得有些上不了台面,找小三也就成了必然。

后来的时代,从南方倒腾服装这个行当就不好干了,骗术也越来越多。这人也算是经历过风浪,有一定风险意识,断然结束了生意,靠吃老本活着了。

可有了小三,养两个家,这开支就越来越大。

他就琢磨着,还得干点什么,不能坐吃山空。就有朋友告诉他,开抗抗加盟店挣钱,还给他介绍,认识了姚远。

姚远要做生意,三教九流的朋友就会认识不少。这年头,谁知道那棵树上有枣啊?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

赵雪群考察了抗抗加盟店的运作方式,觉得这的确是个既可以少操心,又能挣钱的好买卖。而且,河西区还没有抗抗加盟店,这正是个好机会,就屡次三番地去找姚远,希望和他合作。

在姚远眼里,赵雪群这样的小老板,算不得有钱人,但凭他的实力,开个中档次的店中店式的加盟店,应该没有问题。

当然,姚远允许他加盟,更看重的,还是他做事沉稳,有板有眼的性格,这是个可以发小财的性格。

人,要想发财,第一要务就是要有一定肚量和修养,遇事不盲目,想好再行动。

点火就着,暴跳如雷,快意恩仇的人,不管好坏,都是穷光蛋的命,就是再有钱,姚远都不和他合作。

赵雪群这位小舅子胡东海,却是个阿谀奉承,贪图小利的小人。但这种人适合给别人做跟班,属于狗腿子一类的人物。

他知道这位姐夫趁俩钱,就拼命巴结,想从姐夫手里弄俩花。他知道姐夫外面有人,也不和他姐说,而是向着赵雪群,有时候还替他打掩护。

赵雪群挺满意自己这个小舅子,会做人。可他养着两个家,又没有来钱的生意了,也不敢大手大脚,借过多的钱给小舅子。

胡东海原来做小买卖的本金,都是赵雪群给他出的。他也知道,姐夫能给他出个本钱,让他做个小买卖,已经不错了。所以也不会像那些不懂事的人一样,抱怨姐夫有钱不给,抠门儿,而是处处表现出感激姐夫的样子来,让姐夫知道他知恩图报。

这回赵雪群弄加盟店,就想到他了,也算是对他懂事的一种回报吧。

加盟店的店长,工资就高了,又是老板小舅子,他的工资就是一般员工的好多倍,还有利润提成。

如果加盟店开起来,像其他抗抗加盟店一样,生意红火的话,他的收入就会相当可观。

有这个预期垫底,这小子的小心眼儿就开始活动了。

他和赵雪群差不多,媳妇也是糟糠之妻,长得委实不怎么地。他心中的榜样,自然就是能够有朝一日和他姐夫一样,可以养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当小三。

苏春荣容貌一般,可是身材相当不错,年纪也小,综合起来看,在这招来的六个导购里面,可以算佼佼者了。而且两人将来在一起工作,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小子就开始活动心眼儿了。

开始培训的时候,大家相互还不熟悉,而且都是各自学各自的。他一个大男人,又比这些小姑娘们大不少,实在没有多少机会单独接触苏春荣。

培训进入后半程,学习导购技巧,分析案例,里面就有了许多的互动和讨论,彼此说话的机会多了。胡东海就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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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1.苍蝇不叮无缝的蛋

培训的房间,被摆设成了加盟店的样式,挂满了抗抗牌时装。

六个导购加上店长胡东海,就扮演自己的本职角色,而培训的老师,则扮演刁钻的顾客。

有买了衣服自己弄坏了来换的,有故意找茬吵架的,还有穿脏了不认帐的。

总之,老师在按着各加盟店遭遇到的案例,认真扮演着这些特殊的顾客。而导购和店长,则要按照自己的本职角色,来处理每一起事故。

老师们的刁钻,不仅可以气哭导购,还能把胡东海给气个半死。明知道是假的,都会忍不住发火,和老师们争吵,从而陷入老师们故意挖的陷阱当中。

只要争吵起来,或者导购们没有办法把顾客打发满意的时候,一旁观看的老师,就会过来点评,告诉他们到底自己在哪个环节出了漏洞,哪句话激怒了顾客。

一上午的课,就在这种实践教学的形式下,不知不觉结束了。

最后,点评老师就问大家“咱们处理的这几个案例,大家都记住了没有?”

大家就纷纷表示记住了。

点评老师就又问“那么大家知道,我们正确处理案例的做法,都有什么共性吗?也就是说,我们是在遵循一种什么样的原则,来处理问题,才会让最难缠的顾客,也没有办法再纠缠下去?”

这个,大家还真没有想过,看着老师,都没有回答。

老师就继续说“当初我们姚总训练我们第一批导购的时候,说了八个字有容乃大,和气生财。这也是我们做为服务行业,要遵守的第一准则。

我们是做生意挣钱,不是要和顾客赌气。没有气量的人,挣来的,是一肚子气。你生气,顾客也生气,就不会出现刚才我们教学时出现的那种情况。

你只有先容忍顾客的怨气,耐心倾听他们的抱怨和批评,不管对错,先不争论。

你容下了他的怨气,他的怨气没有了,就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时候,你再说什么,他才能够听得进去,才能最终做到化解顾客的怨气。这叫有容乃大。

最后一句,和气生财。有容才会化怨气于无形,用自己的真诚换来和气,才能够最终完成我们的目的。

我们的目的是什么?对啦,生财,把服装卖出去!

请大家记住这八个字,好好品味它的含义。这就是公司要教给你们的,第一个概念有容乃大,和气生财!”

苏春荣站在大家中间,认真倾听老师的话。心里却默默感叹,他被他公司的员工奉为神话。可是,谁会知道,他和那些有钱人没什么两样,一样会欺骗别人,不安好心?

上午的课上完了,大家各自回家,下午回来接着上课。

苏春荣去院子里推了自己的自行车,出了院子,还没骑上,胡海东就在后面追上来,喊着她说“小苏,小苏,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我请客。”

苏春荣回头看看他,谢绝说“不啦,家里等我吃饭呢,说好了的。”

胡海东就又说“大家都去,只有你不去,别不给我面子啊。”

苏春荣就看看他问“大家都去吗?”

胡海东说“都去,都去的。”

大家都去,苏春荣就不好说不去了,只好跟着胡海东,到了公司对面不远处的一家饭馆。

八八年初夏的城市里,已经有了不少的私人饭馆。比起公家办的饭馆来,环境干净许多,也不用看服务员的脸色,不用自己去窗口端菜,人家会给你端到桌上。

这时候,买馒头、火烧一类食品,还是要粮票。可是,如果你没有粮票也可以,将该付的粮票斤两,折算成钱款,一样卖给你。

他们去的这家饭馆,不仅有散座,楼上还有雅间,可以关上门单独吃饭。

苏春荣就跟着胡海东,来到了楼上的雅间里。

这种饭馆的雅间,还是那种白皮墙,没有任何装修。桌子也是普通的圆桌,连个桌布都没有。只是单独的这样一间小屋,把里面和外面的噪杂隔开,客人说话方便而已。

如果是认识姚远之前,苏春荣见到这种地方,就会觉得满高级了。可是,姚远是大老板啊,带着她去的地方,比这个不知要高级多少倍。对这种地方,她已经不新鲜了,甚至觉得有些不卫生了。

雅间里没有其他人。苏春荣就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胡东海问“她们呢?”

胡东海说“她们还在路上,一会儿就到了。”

苏春荣就觉得不对劲了。她是最后一个出来的,那五个在她前面,而且走的方向都不一致。难道她们都是要回家去一趟,再跑回来吃饭吗?

开始的时候,胡东海找她,她没有多想,现在警惕了,就越想越不对劲了。

苏春荣虽然年纪小,但和姚远在一起许多日子,就有些明白男人的心思了。特别是她觉得姚远骗了她以后,对男人自然会更加警惕。

她反应也不慢,立刻就说“那我去楼下等等她们。”

胡东海就故作轻松说“不用,她们一会儿就到,你坐这儿等等吧,我去要菜。”

他说着,看苏春荣坐下了,就放心下楼要菜。

这种饭馆,没有现成的菜谱。那时候社会物质供应,比起现在还要相差很远。基本上是市场上有什么,能买到什么,饭馆里就做什么。

所以,早上饭馆就得去菜市场买菜。菜买回来以后,厨师收拾好了,拼盘放在厨房案子上,客人想吃什么,直接去厨房看,然后在那里点菜。

正值中午饭点,楼下乱糟糟的,厨房里点菜的人很多,也乱。只有一个三十多的女人,拿着个小本子,客人一边点菜她一边记。

胡东海点上菜,差不多用了二十分钟。等他上楼来,雅间里已经没有人,苏春荣不见了。

苏春荣跟过姚远,也算见过世面。胡东海这点鬼心思,又哪能瞒得了她?胡东海下楼,她跟着就下来了,直接就出去,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姚大老板的情人她都不肯做,给你一个小老百姓做情人,这简直就是笑话。

下午上班的时候,胡东海就抽别人看不到的时候,急赤白咧地问苏春荣“说好的一起吃饭,你怎么不声不响就走了呢?”

苏春荣心说,我为什么走你心里不清楚吗,还好意思问我?

她就冷冷地说“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些急事,就回去了。”

胡东海就埋怨说“那你走也得和我说一声吧?这顿饭要花不少钱的!”

他点了四个菜,花了十块钱呢,结果苏春荣直接放他鸽子溜号了,能不心疼嘛。

苏春荣跟着姚远,好东西吃多了,还在乎他这几个破菜?顺口就回答他说“我想和你说一声,可是没找着你。”

从苏春荣对他冷冷的态度上,胡东海就能感觉出来了,人家对他没有意思,也知道他的心思,就是不想给他机会。

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女人比起男人来,神经要敏感的多。男人的心思,她们也大多明白。

如果她是个正经女人,不想和你有任何说不清的瓜葛,她是一点机会都不会给你的。

胡东海当然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要先请苏春荣吃饭。如果苏春荣和他吃了这顿饭,就说明他有机会,日后就看他如何利用这个机会了。

可苏春荣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说明这个蛋是没有缝的,他再费心思也是白扯。

可苏春荣不告而别,让他白白花了十块钱,他心里就不高兴了。

你到了雅间,看不到别人,就应该知道我是单独请你了。你不给我机会没关系,你可以直说,不吃饭走人啊?

你不说,知道我下楼点菜,偷偷跑了,你这不是诚心让我破财,耍我吗?

好你个小丫头,你够狠!你等着,咱们日后日子还长着呢,咱看谁能把谁玩死!

从这里开始,胡东海就对苏春荣恨上了,想尽一切办法挤兑她。

可苏春荣学习成绩优秀,在姚远的公司他还真没啥好办法。

但是学习培训总有结束的时候。结束了,回到加盟店,胡东海就是老大,他说了算,苏春荣倒霉的日子就来了。

这个时候的姚远,恐怕是最忙的时候了。

美美已经生了,是个儿子。

抗抗生孩子的时候,没费多少事。抗抗那时候日子艰难啊,她带着孩子也得干活。虽然姚远对她百般关爱,唯恐她动了胎气,可好多活他也替代不了抗抗,还得抗抗亲自下手。

到美美这里就不一样了。动手的事基本不用美美干,她就是动动嘴。

再说抗抗怀孕的时候,美美是亲眼看见姚远是怎么对待抗抗的,羡慕地要死。

所以,她就有样学样,希望蒋卫东也像姚远一样,来关心她,爱护她,求得一个心里安慰。

可蒋卫东不是姚远,虽然也疼美美,可是他怕美美,不敢有自己的能动性,往往就是美美说什么他做什么,拨一拨转一转。

美美就更不满意了,总觉得蒋卫东不是真心疼她。真心疼她,应该想到她前面去才对。为什么什么事都要我想到了,吩咐你了你才去做?

于是,她更加颐指气使,更加一动不动,什么都要蒋卫东替她干,恨不得累死蒋卫东。

要不是看她挺着个大肚子,快要生孩子,就她这熊样,姜姨恨不得拿笤帚疙瘩,把她屁股直接给打开了花。

可她越是不动,生孩子的时候越是艰难。从早上七点开始有感觉,到用面包车弄到市妇幼保健医院,一直折腾到晚上九点,才把孩子生下来,期间还一个劲发脾气,动不动就骂蒋卫东。

人家蒋卫东的父母都来了,她也不管不顾。

212.视察工地

蒋卫东的父母,听说美美要生产,当天坐飞机就赶过来了。

儿媳妇是总经理啊,又是老板的小姨子,钱不缺。虽然工作忙,没时间回家看他们,可每年给他们寄去的钱和各种补品的总值,两口子干十年,不吃不喝攒的工资都不够。

不管怎么说,老两口还是很认可这个儿媳妇的。

虽然在医院里,听着美美老骂蒋卫东。老两口通情达理,知道她生产痛苦,没有计较。再加之她最终生了个八斤重的胖小子,老两口高兴的不知怎么好,也就更不计较她的态度了。

只有姜姨,一脸尴尬,不住给亲家道歉,你说我怎么生了这么个活祖宗。姜美美,等你生完孩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蒋卫东父母看着大胖孙子,乐的合不拢嘴,哪里会去关心这些?老爷子给孙子取了个名,叫蒋子容,小名容容。

关于这个名字,老爷子也是有讲究的。第一是希望,孙子将来心胸宽阔,能成大事。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这一点,倒和姚远那个“有容乃大”不谋而合。

第二点呢,他们老家北宋年间,出了个著名的宰相苏颂,字子容。老爷子是希望孙子将来也能像苏颂一般,平步青云,光宗耀祖啊。

姜姨就恬着老脸夸亲家有学问,了不起。

她哪里是夸亲家,她又不懂这个,她这是为美美给人家变相赔礼道歉呢。

家里一家人忙活姜美美,姚远却顾不上,他得接替美美的工作。更重要的,他得忙活地皮的事。

几番周折,公司新办公大楼的地皮总算批下来了。河东区地价贵不说,也实在没什么空地,只能选择河西区。

这边拆迁赔偿少啊。这时候虽然还没有私家轿车,可小型面包车已经有了。姚远可以多买几辆,大家日后开面包车上班,就是把总部放在河西区,有车也不算远。

终于在河西区把地皮定下来,还得找设计院,找建筑公司设计大楼蓝图,得找人拆迁旧住户,空出地皮来,才好建设新的办公大楼。新办公大楼还要和市里的规划相协调,不能影响市里未来的开发建设。

这一堆堆的事情,姚远当然一个人办不了,他得组织一个专门的公关、技术综合部门来展开工作。只有哪个地方遇到阻碍,需要找高层解决的时候,他才会出面。

就算这样,从美美生产开始,他就很少着家了,有时候十天半月都见不着人。

在外面应酬晚了,喝的醉醺醺的,他就不回来,随便找个酒店住下来。他不想让自己这副熊样影响抗抗的心情,也不想让两个闺女看到自己这副形象,把自己在孩子们眼中的光辉形象给毁了。

到这年夏末秋初,河西的地皮才拆迁完毕,露出了大片的空地,建筑公司开始进驻工地,准备新办公大楼的奠基。

姚远是打算将两个公司的职能部门都搬到新的办公大楼里去的,这样便于统一管理,也符合现代公司与工厂脱离的原则。

另外,他还打算成立一个以他为首的总部,包括数据收集分析,情报总结整理和实地调研监督等职权,更好地监督两个公司的运营。

将来,抗抗的服装设计工作室,也要搬来新的总部,并且要扩大规模,把自己培养出来的,有前途的几个设计师,单独分出来,配备人手,成立单独的工作室。而抗抗就可以彻底从俗物中脱身,做设计总监,领导所有工作室的运营。

公司已经足够大了,在全国都有了不小的影响力。办公总部奠基,那个动静可不小,许多著名公司的老总和官员,到时候都会来参加奠基仪式。事先的准备工作,从进出次序到仪式程序,再到保安程序,都得仔细了又仔细,不能出任何一丁点的纰漏。

当然了,这些都有专门的人负责。但姚远还是不放心。

这天,看看离着奠基仪式举行还差三天,姚远正好时间允许,就直接到河西区来,亲自检查所有程序的准备情况。

听说老板要过来,河西工程临时指挥部的各部门负责人,立刻就得忙活开了。

老板时间有限,在有限的时间内听取各部门汇报,大家的发言必须言简意赅,还要把自己负责的准备情况汇报清楚,这个难度就不小。

另外,老板做事注重细节,往往会问比较详细的问题。一个问题准备不充分,回答不上来,惹的老板不高兴,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所以,主管们必须准备所有的资料,把它记熟,还要了解手下每一个环节的进展情况,以应对老板随时有可能的询问,也是忙了个四脚朝天。

姚远还只有三十六岁,身体很好。要是不好,他也不敢和苏春荣冒充自己只有二十八岁不是?这也算是对自己身体的一种自信吧。

所以,他出来,基本不带任何工作人员,顶多带个随身的秘书。

秘书当然要用女孩子了,女孩子心细嘛,可以把他每天要做的事都安排的一丝不乱,及时通知下边单位提早准备。

姚远的秘书,是个二十八岁的漂亮女人,叫杜娟,做事干练麻利。姚远建立服装公司,她就一直跟着他,从端茶倒水,接待访客的办公室接待员、文书,一直到公司做大,成为专职秘书,从一个二十二岁的小姑年,也成了二十八岁的大女人了。

杜娟男朋友也在公司里,在财务部工作,是服装这边仓储结算组的经理。为人忠厚老实,对她也很好。只是杜娟忙于工作,两个人一直没有时间结婚。

杜娟只有高中学历,随着公司在迅速成长,这个学历肯定不行啊。所以,只要公司不是很忙,姚远不怎么需要她的时候,都会让她去名校进修,提高自己的知识储备和知识面,也就没时间考虑自己的婚事了。

杜娟也很会来事儿,知道自己一个女孩,又长的不丑,老是在老板身边转悠,难免引起老板娘抗抗的怀疑。

她就特别注意讨好抗抗,只要没有什么事,都会跑到抗抗这边来,和抗抗汇报老板一天所有的行踪,连细节都不放过。

对姚远,她倒不怎么在意他的态度。老板在她眼里,完全就是个君子,用她是因为她的工作能力,不是因为她漂亮。

有时候,老板对她的容貌视而不见,她心里也不免有些失落。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她在老板身边也会安心,可以把他当做大哥哥,不用刻意提防什么。

姚远知道杜娟是抗抗的狗腿子和免费情报员,干坏事的时候自然得背着杜娟。

他去勾引苏春荣,就得趁杜娟去大学深造的时候。

当然了,不止杜娟一个人要去大学深造。由于特殊的时代原因,他的管理人员都学历普遍偏低,见识不够。不管是谁,只要有时间,他都会把他们送去大学里回炉。

抗抗知道杜娟是个大美女,也知道姚远对杜娟的态度。工作上十分严厉,生活上也十分关心,但只限于哥哥关心妹妹,且大多数时候,都是把表示关心的事留给抗抗来做。

杜娟这样的大美女,整天围着姚远转,都不能让他动心,抗抗对姚远也就放心,做梦也全不会想到他会干出勾引女人的事情来。

她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小慧,现在小慧在米国回不来,她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当然了,姚远去勾引相貌一般的苏春荣,不是他动了色心,而是因为苏春荣是他前世的爱人,他放不下她。

姚远去视察河西工程,出行非常简单,就一辆面包车,他自己开着,旁边坐着杜娟,沿路给他汇报工程最近的准备情况,相比于上一次汇报的时候,又做了那些调整,有了怎样的进展。

早上九点,面包车到达工地,工地的管理人员已经等在那里了。

姚远不进指挥部的临时工棚,先要保安负责人结合实地,汇报典礼当天的安全措施和安排。

到时候不仅要来许多的企业公司老总,还有高级官员,这个是不允许出任何纰漏的。

保安部的汇报还算让他满意,没有发现漏洞。他这才进工棚,听公关这方面的安排和进展。然后就直接到工地,让相关负责人结合实际,给他一项项汇报工作。

姚远做事,历来都是主动的,不会由着次序来任由下属汇报,而是根据他自己的思路,需要谁来汇报,谁就得过来。

他的这个工作习惯,下属们都十分了解。正因为如此,大家心里才会紧张。他把正常次序打乱了,就更容易让大家暴露错误,好多当初按照次序思考,没有想到的问题会让他发现,遭到他的批评。

但这一次视察,由于大家准备充分,姚远竟然没有发现大的问题,这对他来说,就算十分满意了。

到十二点,他结束了视察,在部下们的目光注视下,开了面包车,带着秘书杜娟离开。没说表扬的话,也没说批评的话。

指挥部的所有管理人员,总算松了一口气。老板工作以外对他们都很关心,不论职务大小,遇到困难,他能帮着解决的,绝对没有二话。

可是,工作中的姚远,眼里不揉沙子,一件事情做不好让他抓住,可能当场就会发火,丝毫不给任何人留面子。

老板这一次没提出批评,就等于他们得到了老板的认可,这就算皆大欢喜了。

离奠基仪式开始,实际上还有两天,老板不留下吃饭,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时间紧迫,把没有做细的工作,先给我做细了再说!

213.假公济私

开车出了工地,姚远这才问杜娟“下午干什么?”

杜娟就打开自己的文件夹汇报“两点上班,去制衣设备那边,听曲副总汇报,南方三利服装公司投诉我们制衣设备质量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时间定一个半小时。

如果时间允许,三点半到四点半,你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是去服装厂那边找青青,还是回总部听取人事部和调研部的总结汇报?”

姚远皱眉想想问“找青青干吗?”

杜娟回答说“你前两天天不是说,青青她对象承包了村里的荒山,养的野鸡和野鸡蛋,还有无农药小米,你得弄一些回来送人吗?你已经半月没去服装厂那边了,顺便去看看情况。”

姚远就想起来了说“啊,对,这个事儿拖不得了,我已经答应市里的几个领导了,得赶紧办。”

杜娟就说“好,我回去就给青青打电话,让她准备。”接着就看着姚远笑,“姚总,你弄这些东西,给我一份成不成啊?”

姚远就奇怪问她“你要这个干啥?”

杜娟说“你看,我整天跟着你到处跑不着家,我婆婆那边,总得讨好一下吧?”

姚远就撇嘴“还没结婚呢就叫上婆婆了,丢不丢啊?”

杜娟刚想分辩,姚远突然就踩了刹车。杜娟来不及反应,脑袋一下就撞车顶上,“咚”一声响。杜娟“唉哟”一声,赶紧拿手捂头。

姚远见杜娟碰的不轻,也是吓一跳,赶紧侧过身子来看。杜娟手捂着额头不让他看。

他硬把杜娟手给拿下来,额头已经青了,起个大苞,杜娟疼的眼泪都下来了。

姚远就赶紧问她“头晕不晕,感觉怎么样?”

杜娟就咧嘴哭“疼!”

姚远知道她没有大碍,就看着她傻笑“没破相,还好。”

杜娟就冤枉说“我就想问你要点土产,你不给就拉倒,干吗呀你这是?”

姚远还笑“对不起啊,刚从车前跑过去个人,我不是故意的。土产你想要就多让青青给弄一份就是了,不用跟我说。”

杜娟说“不跟你说将来我怎么报账啊?对不起账来你不还得训我?”

姚远说“你要的当然得你自己掏钱了,还得我给你掏钱啊?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看着大美女额头上的苞,他又笑了“不过这回我给你掏了,算是对你挨这一下的补偿。对了,记着再多要两份。美美坐月子呢,得给她弄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

杜娟这才不哭了,接着就问“啥时候车前过去人啦,我怎么没发现?”

姚远说“你光惦记着沾我便宜了,还能看见前面有没有人啊?”

杜娟就不说话了。可她说话的时候,只是侧头看了姚远一下,除此之外,她的眼睛也是一直看着前方的。如果车前跑过去人,她应该看到的,怎么就没看到呢?

其实,车前根本就没有人突然跑过。

刚才路过河西最大的百货商场,姚远远远看见,从商场大门那里,跑出来一个人。

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苏春荣。

苏春荣穿的,正是抗抗加盟店特有的工作服。

啊,找她找不着,原来她藏在自己的加盟店里!

下午,去制衣设备公司听完汇报,姚远就对杜娟说“你自己弄个车去找青青吧,我就不去了。”

杜娟看看他问“你不是要顺便视察生产车间吗?”

姚远说“有点累,以后再去吧。我回家睡觉了。”

老板不去,杜娟也不敢说什么,只好自己找车,去青青那里拉土特产。拉回来,还得按着姚远给的地址和名单,挨家挨户地给人家送去。这一下午,一直到晚上,估计她是闲不住了。

待杜娟走了,姚远就换了身普通衣裳,偷偷溜出去了。他是要去河西那家商场里找苏春荣。

这一次,他怕苏春荣发现他再跑了,没敢直接进那家专卖店,而是在外围转悠了好久。没看到苏春荣在那里,这才假装顾客进去。

按照这个加盟店的配置标准,店里应该是三个导购,可现在店里却只有两个女孩在忙活。

那个少了的导购,应该就是苏春荣了。

姚远已经是两世为人了,两世加起来的岁数都七十了,基本就是人精一个,想从俩导购嘴里打听点事儿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怕苏春荣突然回来看到他,这事儿还得速战速决。

他观察一会儿俩导购说话,就挑了最八婆的一个,让她给拿那件才上架的新款式秋季裙装来看看,并故意把自己鼓囊囊的钱包放在一边。

那款秋季裙装可是新款,价格不便宜。导购女孩看这人穿着普通,怀疑他要买的诚意。可看到他鼓囊囊的钱包,立马就释疑了,热情地给他拿下来,介绍这款服装的特点。

姚远和女孩对付着,也不说买,也不说不买。对付半天,突然就问“你们这儿不还有个叫小苏的吗,今天怎么没见,上夜班?”

女孩就告诉他“她请假了。”

姚远就点点头,又说关于那裙装的事。说一会儿,突然就说“我还是比较信任小苏,要不,等她来了我再过来买吧。”

店里是有规定的,谁卖出去的服装,就算入谁的绩效工资中,每件衣服都有提成比例的。

姚远拿的这件裙子可是高档时装,价格很贵,提成自然也就高。

刚才姚远装作要去付钱的样子,故意拉开钱包拉链,让女孩看到了他钱包里面成沓的钞票。

女孩知道他有钱,应该是诚心要买这裙子。这时候见他忽然改了主意,要等着苏春荣来,就急了问他“师傅你和小苏是啥关系啊?”

那时候,对人的称谓,已经在悄悄改变了。过去是一概称同志的,现在大家觉的这个名称有点土气了,但还没进化到要称先生。

因此,在那个时代,就进化出好多称谓的替代品师傅、老师、大哥,等等,且一个地域有一个地域的称呼习惯。

故而,按照本地的习惯,导购女孩就称呼姚远叫师傅了。

姚远听她问,就回答说“没啥关系,她也不见得记得我。只是上次我来买衣裳,她给我介绍的比你实在,我觉得她的话比较可信。”

女孩立马就说“嗨,师傅你不知道,她是我们这里最不受待见的一个,我们都比她强,你就相信我吧?”

姚远就好奇地问“噢,这是为什么呢,她业务做的不好?”

关于这个,女孩还真不好说,因为在导购本职工作上,苏春荣应该是最棒的一个了。女孩还小,没有学会睁着眼说瞎话。

只好说“你觉得她好,是不是她故意让你买便宜的服装啊?”

姚远觉得这里面有故事,就不置可否,看着女孩等下文。

女孩就说“她和我们店长闹矛盾呢,今早上才让店长给训斥一顿,哭着跑了,要不下午怎么不见人呢?店里这么忙,她还不来,这不是故意拆台吗?她故意让你买便宜的衣服,不是为你好,是和店里过不去呢。你想想,一分钱一分货不是?你买了便宜的回去,还是不应心不是?你放心吧,我不会骗你的,这件衣服,无论从做工到布料质量,都是最好的,一般服装没法比。我是为你好才推介给你的。”

姚远出去逛游半天,回到总部自己的办公室,把手里买的,装那件抗抗牌今秋最贵的那条裙子的手袋放到自己办公桌上,就让外面的办公室主任,把财务部杜娟她对象给叫过来。

杜娟对象过来了,诚惶诚恐地,也不知是杜娟犯错误了还是自己犯错误了,老板这么直接叫自己,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姚远看看他,心里却不怎么舒服。杜娟这女孩乖巧灵气,怎么就喜欢这么个榆木疙瘩一样老实巴交,三棍子闷不出个屁来的男人呢?真是邪门了。

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人家杜娟喜欢,他也管不着。

于是,他就对杜娟对象说“啊,是这么回事。早上杜娟和我出去视察,我开车的时候吧,前面跑过一个人,我突然刹车,把杜娟晃了一下,头碰车框上了,起了个苞。

不过你放心,她没事儿,下午去服装厂拉土产去了,今天她可能要回来晚一些。

为表示我开车不小心的歉意,也因为杜娟最近特别辛苦,我刚才去加盟店视察,顺手给她买了条裙子,你回去带给她吧。就说老板向她表示歉意和慰问了。”

杜娟对象也不知道说个感谢的话,就知道嘿嘿傻笑。姚远看着他心烦,挥挥手让他走了。

接着,他就把管外勤的副总孙保国给叫过来了,问他“河西那个专卖店,经营的怎么样?”

孙保国和姚远呆的时间久啊,知道他这位老板不喜欢听笼统和模棱两可的汇报,喜欢听精确数据。

于是就说“要不这样吧,姚总,我让调研部准备一份关于这个专卖店的报告,明天给你送过来?”

姚远想想就说“不用了。这样吧,你给我抽一个人过来,让他专门负责调查这家专卖店,包括营业情况和内部人员之间的相处关系情况,越详细越好。”想想就又说,“算了吧,你直接给我找这么个人过来,需要调查什么,还是我亲自吩咐他吧。”

孙副总就答应着出去了。一路却在想,老板这是要干什么呀?怎么好好的对一个小专卖店感兴趣起来了?还调查人家内部人员的相处关系,这个你管得着吗?”

可这位老板历来做事匪夷所思,多了他也不敢问,只好乖乖给他找人去了。

姚远找人专门调查河西的加盟店,当然是假公济私,想了解苏春荣在那里的情况了。

214.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像姚远现在这样的能力,要调查个自己手下的加盟店,实在是太简单了。

苏春荣自从放了胡东海鸽子以后,胡东海就恨上她了。

服装公司的培训结束以后,大家回到加盟店,慢慢从服装公司派来的人手里接手经营。

一个星期以后,服装公司所有工作人员撤回,完成了彻底交接。

这种加盟模式,即便放在今天,也是先进的和严谨的,甚至比许多名牌专卖店的管理和经营,要系统和正规的多。在竞争力和店铺铺开速度和质量上,仍旧具备领先优势。

如果抗抗牌的质量和款式,与外国品牌没有差距的话,抗抗牌的竞争力,将远远高于国外品牌。

所以,每一年,抗抗牌的扩张和产量增加,都为姚远的公司赢得了成几何级数增加的利润,让他的财富迅速积累起来,成为全国最知名的品牌。

下一步,他就要开拓欧美市场,把抗抗牌推向世界了,他已经具备了这个财力。而且,在欧洲有邵玲和格里高利夫妇,在美洲则有小慧和廖景荃,都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有这样一个财力雄厚的后台支撑,加盟店的生意也十分不错。一月下来,河西的加盟店,导购们的绩效工资,都比基本工资高出两倍还多,大家不由喜笑颜开。

唯独苏春荣,绩效工资只有二十多块钱。

她比别人都卖力,经过她介绍,卖出的服装应该是最多的,为什么奖金反而连别人一半都没有呢?

她就去找胡东海。胡东海自然就有理由啦,你抢顾客!

顾客来了,本来没有找你,你先过去,把原本属于别人的顾客争成自己的。

这种行为,违反了平等竞争原则。所以,凡是你抢顾客而得到的绩效工资,一概不预计算!

你这种恶劣行为,没罚你,扣你工资就算我网开一面了,你还好意思找我?

苏春荣当然不服了,据理力争。胡东海自知理亏,讲理肯定讲不过她,直接就给她来个不讲理。

“不服你就去告我!”他一脸不在乎,“我告诉你,这个店的老板是我姐夫,老板娘是我姐!我就这样处理了,你告去吧。要不你就去抗抗服装公司告去。我再告诉你,抗抗服装公司老板,姚总和我姐夫是铁哥们儿,告去吧!”

苏春荣不敢告。当然了,只要去找姚远,肯定她赢。可是,她不能再和姚远有任何的瓜葛了。

有心不干了,不受这个气。可是,她和加盟店签的是有合同的,主动辞职,要先交清培训费。培训费她拿不起。

再说,她已经有些爱上这种工作了,培训期间学到的东西,她想着立刻付诸实践,来提高自己的服务水平和老师说的那种修养。

她只好耐着性子问胡东海:“胡店长,那你说,我怎么才不算抢别人的顾客?”

胡东海仰靠在自己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把两条腿交叠着放在办公桌上,斜眼看着苏春荣,似笑非笑说:“怎么不算抢顾客啊?那就看我高兴不高兴啦。我高兴了,就不算你抢顾客。不高兴,怎么着都算你抢顾客。”

苏春荣只好服软说:“胡店长,上次你请我吃饭去,我不该不告诉你一声就走了。我给你道歉,你那次花了多少钱,我陪你还不行吗?”

胡东海呵呵地笑了:“陪我?我胡东海会在乎那几个钱?笑话!你苏春荣了不起呀,敢耍我。那咱就耍,看谁能耍过谁!”

苏春荣说:“我已经承认我错了,我给你道歉了,你放过我还不行吗?”

胡东海又笑:“放过你?行啊,今中午你陪我吃饭,我就放过你。不但放过你,以后你如果表现的好,乖乖听话,我会让你拿最高的奖金。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苏春荣没有考虑,直接转身出去了。

听胡东海的话,就等于是给他当情人。她苏春荣连姚大厦的情人都不肯当,还肯给这种小人物当情人?

苏春荣认了。反正根据合同,三年以后她就可以离开,你报复就报复吧,没什么了不起。

她还年轻,三年以后才二十二岁。倒不如在这三年里,好好在这里练基本功,把服装公司教的东西都融会贯通,权当学徒了。

三年以后,她有了本领,从这里出去,还找不到工资更高的工作?说不定自己也可以和胡东海一样,成为店长呢!

胡东海还盼着苏春荣服软,回来向他屈服呢。这小姑年虽然容貌一般,可是身材绝对一流啊。还不满二十岁,嫩的掐一把都能出水啊。要是弄过来成了自己的人,那绝对是享受啊!

等了三天,苏春荣也没来找他屈服,反而和过去一样,该干啥干啥去了。

嘿,少给钱这一招竟然不管用!

人还有不爱钱的?特别是苏春荣这么大的小姑娘,身材又这么好,肯定也喜欢穿好衣裳打扮自己啊。

店里来了漂亮衣裳,从苏春荣羡慕的眼光里,胡东海都能感觉到,她是恨不得自己也可以拥有一件这样的衣服的。

可是,她竟然被扣那么多钱也不屈服,这个就让他有些丧气了。但他不死心。

你苏春荣喜欢漂亮衣服,就说明你有软肋,早晚让我抓着,把你给弄到手!

可苏春荣虽然羡慕那些好看的衣裳,但从来不贪小便宜。别人有时候不忙了,会偷偷把那些漂亮的高档时装拿下来,自己试穿了照镜子欣赏,苏春荣却没有这样干过一次。

她知道胡东海不死心,总是盯着她呢。万一她试穿了衣裳,胡东海硬说她弄坏了,脏了,要她赔怎么办啊?

其实胡东海就是这么想的。你赔不起不是吗?好办啊,我直接买下来给你。当然了,这个是有条件的。条件嘛,嘿嘿,你自己心里清楚。

只要苏春荣上当一次,被他占有一次,她就不会在乎有第二次。

那时候,可以拿更高的工资,可以有漂亮的衣裳穿,这些条件就成了真正的诱惑,她就再也无法抵抗住这种诱惑了。

胡东海想的太简单了。和姚远在一起的时候,姚远什么好衣服没给她买过呀?

苏春荣一直不肯犯错上当,胡东海就有些烦躁和着急了。

这男人啊,是越得不到反而越觉得是好的。胡东海得不到苏春荣,就越看越觉得苏春荣好。

可这个好,不是说其他的地方,是完全从一个男人,一个色狼的角度出发,看着好的。他每天看见苏春荣,忍不住都要流哈喇子了,自己整天幻想和她在一起的旖旎风光,眼看就要不正常了。

但胡东海不是个有胆子的人,他还不敢胡来,对苏春荣来硬的,就只能天天坐在办公室里憋坏主意。

这天早上上班,胡东海破例早早就来了。

一般商场都是九点左右才开门,加盟店规定员工八点上班,有一个小时左右的换衣服、整理服装、核对账目的时间。

胡东海一般很难准时上班,有时候商场开业了他还来不了。

只要是白班,苏春荣总是按点上班的。她是为了掌握专卖店的所有经营技巧。来了把衣服整理一遍,核对一下昨晚夜班卖出去多少,剩余的量是否准确,然后拿了自己的工作服,去更衣间换上,开始拖地打扫卫生。

直到这时候,另外两个导购才刚刚来上班。

大家都知道胡东海让苏春荣迷的五迷三道的,心思根本就不在经营服装店上,所以也不怕他,八点上班,赶在商场开业前到了就行。

只有苏春荣,被胡东海欺负着,还按点上班,也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胡东海早来上班,是因为他憋了三天,想出来一个坏主意。

店里有一套最贵的西装,要买一千八百多的。这种西装,做工和衣料都十分讲究,在那个大家平均工资不到一百块的时代,一般人根本买不起也穿不起。一年都不见得能卖出个一两套去。

但买卖讲究货卖全,万一人家顾客来买高档西服你没有,那可就掉价了。

所以,抗抗加盟店都会明知卖不出去,也会进几套最高档的男女时装撑门面。

那套最贵的西服,就在店门口左边第二个模特架子上。

进门第一个架子,当然不敢放这么贵的衣裳,怕进店的顾客给摸脏了。放第二个架子,还要比其他架子稍靠后一点,让顾客不方便顺手摸到。既可以让外面的人看到,起到展示效果,又不容易被摸到、碰到,这也算是一种经营技巧吧。

胡东海的坏主意,就在这套名贵西装上。

他知道苏春荣是按点上班的,别人一般不会早来。

他趁苏春荣上班之前,就早早过来,在穿那套西装的模特架子下面做了点手脚。

首先,他把模特下面的固定板给弄活动了,让模特向后倾斜一些,再往前挪动了一点,让模特本来靠后的位置变成了靠前。

这样,苏春荣来了,看到这个模特不对,本能地就会过去整理。

只要她手一碰到模特,模特就会向后倒过去。

这时候,他就会出现,从背后冲苏春荣大喊一声:“苏春荣,你干什么?”

苏春荣吓一跳,一定会回身看他,就会忘了模特,模特就会继续向后倒,正好砸到后面的玻璃墙上。

玻璃墙上,他也做了手脚,事先抹上了油腻的脏东西。

只要模特倒下去,就算砸不坏玻璃墙,也会粘上那些脏东西。

到时候,他就会一口咬定是苏春荣是故意搞破坏,让她赔偿损失。

你赔不起?嘿嘿,那就拿你这个人来赔吧!

215.老板火了

那个时代,没有监控录像,只要苏春荣碰倒那个模特,那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名贵西装肯定不能水洗。就是干洗干净了,也不是新的了。

而这时候,店里只有苏春荣和胡东海两个人。甭问呢,赵雪群肯定听他小舅子的。

一千八百块,苏春荣一年的工资都不够赔的。

真要让胡东海实现这个阴谋,苏春荣当真就万劫不复了。

可老天还是可怜好人的。

这一天,苏春荣恰好感冒了,早上起来发烧,没法上班了。

那时候穷人家里也没有电话,她就是想请假,也没法联系店里,只能等着自己好一些,再去店里和胡东海说一声。

胡东海早早爬起来,来到店里,准备了一早上,直到另两个导购女孩来了,也没等着苏春荣。

嘿,这可怪了,难道苏春荣能掐会算,知道自己要陷害她?这不可能啊?

他正胡琢磨呢,一个女孩就发现了那个不对劲的模特,向着它走过去了。

胡东海吓一跳,连忙大喊:“别动,别过去!”

那女孩吓一跳,果真就站在原地不敢动了。

可就是在这个时候,只见那个模特慢慢地,自己向着身后的玻璃墙倒了下去。

“哗啦”一声响,在胡东海和两个导购女孩目瞪口呆地注视下,模特如胡东海预料的一模一样,砸破了玻璃墙,整套西装也恰巧落进那抹上的油污里……

胡东海这个窝囊啊,模特自己倒了,这可赖谁?

关键他还大喊了一声,不让那女孩过去动呢!

你为啥不让人家动啊?你知道那模特有猫腻!你怎么知道的?你弄的呗!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叫!

好在他是老板的小舅子,导购都是小女孩,也不敢得罪他,去和老板告他的状,可以由着他去和赵雪群胡说八道,他这才把这个事情给摆平。

可他偷鸡不成蚀把米,心里窝火啊,就更恨苏春荣了,发誓非把她给弄到手不可!

就在这天中午,苏春荣感觉烧退了,自己坚持着来店里请假。

胡东海正窝囊着呢,看见苏春荣,火就不打一处来。

请假?你今天请假,昨天为什么不说?没有事后补假的道理,只能算旷工!

发烧?好啊,你现在就当着我的面试体温,我看看你到底是真病了还是故意撒谎!

就算发烧,也得事先请假!

苏春荣正病着,实在受不了他的蛮不讲理,哭着就走了。

她走到商场门口的时候,姚远也正开车经过这里。苏春荣没有看到姚远,姚远却看到她了。

六个导购女孩里,苏春荣也有和人家好的,私下里向着她的。姚远派的人过来暗中调查的时候,就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姚远的人了。

看着下属写的调查报告,姚远就有些不淡定了。

他把副总孙保国给叫过来,让他看调查报告。

孙保国一边看报告,心里就一个劲嘀咕,老板没事干调查这些鸡毛蒜皮干什么?

他弄不明白姚远的意思,就试探着说:“从我们统计的数据上看,河西这个加盟店销售数据还是达到了我们的要求的。至于店里员工之间的矛盾,是不是,我让公关部过去一下,给他们提个醒,要他们赶紧解决这个问题?”

这本来就是处理这类问题的常规方式,再说加盟店员工闹矛盾,跟他们公司也没多大干系,按说他们也管不着啊。

不料孙保国这么一说,姚远火了:“老孙你怎么看问题的,啊?你就不想想,河西就一家加盟店,数据达标就可以了吗?它应该更好才对!正是因为他们员工内耗,才使得数据仅仅达标,上不去!这是他们的损失,不也是我们的损失吗?连自己员工都管不好,怎么能经营好加盟店,啊?”

孙副总就有点迷糊。看老板的意思,是不同意自己刚才的处理意见啊。可不这么处理,又怎么处理呢?

他只好试探着问:“那么姚总您的意见呢?”

姚远毫不犹豫就说:“撤销这个加盟店,所有损失我们承担!”

孙副总就不由“啊”了一声,这也过于严厉了吧?

不料姚远还不高兴:“你啊什么啊?就这么办了!”

孙副总还想争辩:“可是这么办,我们的损失很大啊,从租赁到装修,我们就得赔人家……”

“赔就赔,我们还赔不起吗?”姚远直接就打断他,“就是撤销他的经营资格,不服让他去法院告我!”

孙副总就不敢说话了。老板发话,他只能严格按着老板的意图执行,没有权力问对错。

当然了,这个也用不着他亲自出面,让公关部和法律顾问去办就好了。反正老板说了,不怕赔钱,那就赔呗。

公关部经理也觉得这个决定过于儿戏,还跑去找孙副总解释,让孙保国给骂一顿:“少废话,让你怎么干就怎么干,赶紧去给我办!”

公关部经理就明白了,这个决定,恐怕不是孙副总下的。孙副总为人挺谦和的,平时没这么大脾气呀,再说这也不是他的办事风格。

赵雪群可不知道他这位小舅子到底给他闯了多大的祸,这阵子正得意呢。

办抗抗加盟店这条路是走对了。抗抗是硬品牌呀,利润稳定,还不用他操心。

这样,每月获得的利润,完全可以维持他两个家庭的运转,还有结余。

正高兴着呢,抗抗服装公司的公关部就派人过来了,要收回他的经营权。

理由,肯定多的是啊。那么大个公司,想找你毛病,忒简单啦。

可赵雪群也不是白给的,他也能看出来,这是服装公司故意找茬。

可当初答应他弄这个加盟店,是他们姚总亲口同意的,这才几天呢,怎么立刻就变卦了呢?

和服装公司打官司,赵雪群就直接没敢想。姚远现在多大势力?能通天啊!你和他玩法律,那才是自找倒霉呢!

赵雪群毕竟是有些头脑的,分析问题就不会和普通人一样。

首先,他可以确定一点,服装公司收回加盟权,不是他经营问题,因为他们找的理由有些牵强附会。

那么,无非就是两个原因。第一,有人看着他挣钱了眼红,想弄掉他,自己经营。

可你想经营,有这么大的本事弄掉我,你再开一家多省事啊?那样成本也小一些。

再说了,服装公司肯赔上这么多损失,能让那位姚总干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这可绝对不是一般人物。

赵雪群考虑半天,也没想起来谁和姚远有这个交情。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得罪了服装公司哪位大佬了。

他平时吹和姚远是朋友,可实际上他这个财力和水平,人家姚大老板认得他是谁呀?别说姚远,就是他手下那帮副总他也得罪不起呀。

可他搞这个加盟店,是通过朋友找到姚远,姚大老板亲口答应了的。实际上,他和服装公司其他的高管并不认识,怎么可能得罪他们呢?

想了许久,他也想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错。但他经历过风浪,是能成事的人,遇到事情沉得住气。

他不能直接为这事,再通过朋友去找姚远。你都不知道到底哪儿出了错,一点针对性没有,就算找到姚大老板,你说什么呢?说的不对人家心思,人家一句话的就把你打发出来了。

因此,第一要务,就得搞明白服装公司收回他加盟店的真正原因。

当然了,文本上写的东西,他根本就不相信。这年头,越是冠冕堂皇的东西,越不可信。

可是,怎么才能弄明白文本下面暗藏的真正原因呢?

他只好顺藤摸瓜,去找公关部的赵经理了。

赵经理其实也同情这位五百年前的一家子。人家经营的好好的,老板说不让人家干就不让人家干了,这也忒霸道了。老板原来没这么不讲理过,他也不明白为什么。

可这是老板的意思,他是心知肚明的。孙副总不直说,他也不敢直说,谁敢出卖老板啊?

赵雪群几次约赵经理出来,人家直接就不答应。从这一件事上,赵雪群就有了预感,他得罪的,恐怕就是那位姚大老板。

可他怎么可能得罪他呢?他就得从最基本的地方找原因了。

服装公司给他的正式原因里,有一条他闹不明白的话,就是员工内部不团结,内耗严重,影响加盟店更健康地发展。

越是闹不明白的,他越是要闹明白才行啊。

这个就好打听了。店里几个女孩,互相之间为了多拿奖金,耍小聪明,互相挤兑,这个其他店也存在,加盟制度造成的,不算毛病。

唯一算毛病的,恐怕就是自己的这个小舅子。他看上了店里的一个女孩,想收了人家,人家不愿意,然后就整天报复人家,克扣人家的奖金。

赵雪群突然就想到,文本上说的内部不和,是不是指这件事情呢?

可是,为了一个小女孩,就要收回自己的加盟店,这闹的动静也太大了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小女孩就一定不简单!

赵雪群就把注意力,渐渐转移到苏春荣身上了。

他想打听苏春荣也不难,间接问问她家附近,相互熟悉的左邻右舍就完了。

很快他就知道了,苏春荣原先在美美制衣干过,而且是脱产管理人员。

美美制衣的管理人员,工资比干导购可高多了,她为什么突然就不干了呢?

赵雪群有钱啊。这大凡有钱人,身边围绕的各色人等就肯定少不了。

他找个和赵各庄熟悉的朋友,一起去一趟,再找个在美美制衣机加车间干的人一打听,就多少的有些眉目了。

216.新的店长

美美制衣机加车间一个工人,是认识苏春荣的,就在她负责过的工段干车工。

他就告诉赵雪群,苏春荣在的时候,姚老板也在,帮他小姨子管公司。他小姨子要生产了嘛。

这个赵雪群知道,美美生孩子,他还送过礼呢。

那工人告诉他,苏春荣在的时候,姚老板好像对她很好,经常进车间,找她说话。

后来,苏春荣不知什么原因就走了。从苏春荣走了以后,姚老板也不怎么进车间了。

赵雪群多么聪明啊,他立刻就感觉到这里面有事了。

别再是,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舅子,惹的这个苏春荣,和姚老板有什么关系吧?

回来以后,他又琢磨了两天,决定冒冒险,去见姚远一趟。

通过朋友的引荐,他终于再次见到姚远。

这一回,是在姚远的办公室里。

见了面,他满面笑容,开门见山说“姚总,是我不会用人,给您添麻烦了。我这个小舅子,他就是个做小买卖的,实在不适合做大事。

是我不对,听信了他的花言巧语。我已经认识到错误了,回去就把他撵走,不让他再参与加盟店的任何事务了。”

说到这里,他就偷偷观察姚远的脸色。

姚远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沉吟一会儿说“啊,你加盟店的事儿啊。我也是刚听说,的确有点影响不好。”

但这加盟店以后能不能开,姚远并没有表态。

赵雪群却心里有数了,他猜对了!

于是,他就说下去“另外呢,我也找到新的店长了。我们导购里面,有个叫苏春荣的,业务能力强,工作也积极。我准备让她当店长,替我管理加盟店。以后经过锻炼呢,还可以提她做副经理。”

姚远就看着他笑了“赵兄,我没看错你,你很有前途!”

赵雪群也笑笑“姚总您夸奖了。还请姚总高抬贵手啊。”

其实,姚远就等他来找自己。大张旗鼓让底下的人吓他一下,这个赵雪群不笨,早晚会猜到他的目的。

果然,这小子一点不笨。

于是,姚远就说“赵兄客气了,我一直不知道这个事儿。现在知道了,我会要他们重新调查的,咱们毕竟是朋友嘛!”

赵雪群感谢着要走,姚远又把他喊住了。

沉一下,他对赵雪群说“赵兄是聪明人。有些事,可以说。有些事,是不能乱讲的。赵兄明白我的意思吗?”

赵雪群点点头说“姚总放心,兄弟不是不懂事的人,该怎么做,兄弟心里有数。”

姚远看看他,然后慢吞吞说“你说的那个苏小姐,我不认识她,你也不要对她提起我。你用她呢,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赵雪群就又点头说“明白,兄弟明白。”

姚远就不再说什么了。

赵雪群回到自己家里,立刻就把小舅子胡东海给叫过来了。

“加盟店的事,你就不要参与了。”他对胡东海说,“我呢,给你一笔钱,你自己弄个店铺,卖点五金杂货吧?你过去摆地摊也是做这个的,还是比较熟悉的。”

胡东海就有点蒙头。关于收回加盟店的事,服装公司的人是直接找老板赵雪群谈,加盟店这边没有人知道。

在加盟店干着舒服啊,又干净工资还又高,还不用怎么操心,胡东海当然不愿意走了。

他就问“姐夫啊,我干着好好的,你为啥不用我了呢?”

“好好的个屁!”赵雪群气就不打一处来。没这小舅子沾花惹草,他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周折吗?

“就因为你的不检点,店差点让人家给收回去!”赵雪群余怒未息,“你说你惹谁不行,偏偏去招惹你惹不起的人?”

胡东海还是不明白“不是,姐夫你这说什么呢,我惹谁啦?”

“惹谁你自己不知道吗?”赵雪群也不敢把姚远给掀出来,只好含糊说,“别问那么多了。总之,加盟店你不许去了,从此以后,就和你没关系了,赶紧自己找铺子去。记住,不许找费用太高的,要不然我不给你租!”

看赵雪群黑着个脸,胡东海知道自己肯定是闯祸了,而且,这个祸跟苏春荣肯定有关系。但他姐夫不肯告诉他细节,他也猜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又不敢多问,只能灰溜溜走人了。

河西商场的抗抗加盟店一直正常营业,唯一不同的是,店长胡东海接连三天没见着人影。

一般胡东海不在的时候,大家有事就找出纳收银员,跟她说。她决定不了的,就给经理兼老板赵雪群打电话。收银员是老板的侄女,算是他们家自己人。

三天以后,胡东海还是没来。一般胡东海每天都会过来露个面,看看没事才会离开办自己的事,这一次就有些反常。

第四天,胡东海仍旧没来。早上一上班,老板赵雪群过来了。

赵雪群很少来店里,一个月能来个两三回就算多了。这一次过来,大家就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因为胡东海不见了呀。

果然,赵老板过来,面无表情地和大家点头打个招呼,就匆匆进了胡东海的店长办公室。临进门之前,又把苏春荣给喊进去了。

胡东海没来的这三天,是苏春荣日子最好过的三天了。因为没有人找她麻烦,她不用时刻提防着,心情就会放松一些,脸上笑容就多了不少。

和她不错的导购,已经悄悄对她讲了她没来那天早上,模特衣架突然倒了的事,还把胡东海的反常举动也告诉她了。

她偷偷去看过那个模特架子下面的固定,显然是有人故意弄活动了。

结合着胡东海的反常举动,她不难猜到,这是胡东海要故意陷害她。

幸亏老天爷可怜她,让她那天早上发烧没上班,要不然,胡东海的阴谋诡计十有**会成功!

从那一天开始,苏春荣就变的更加谨慎了,唯恐出现一点的错误,让胡东海给抓住。

只有胡东海不在的时候,她心里才不紧张,才能多少轻松一些。

胡东海没来,老板却来了,还单独找她谈话。苏春荣就怀疑是胡东海在老板面前告她的状了。

也许,是老板把她叫进去训斥一顿。如果是那样,她就豁出去了,和老板把事情都讲清楚,爱咋地咋地。

如果老板要开除她,那倒更好。要不是有那份没法主动辞职的合同,她早就不打算干了。

万没想到,老板对她十分客气,没让她站着说话,还让她在办公桌对面坐下了。

赵雪群坐在她对面,和颜悦色说“小苏啊,虽然我不怎么来店里,可是店里发生的情况,我都还是了解的。这些导购里面,你是最优秀的一个。

我那个小舅子什么德行,我太知道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他欺负你这件事,最近才听别人跟我说。

小苏啊,是我一时疏忽,让你受委屈了。在这里呢,我给你道歉。希望你不计前嫌,继续好好工作。”

苏春荣的眼里,立刻就有了泪水。此刻,她突然觉得,老板就像父亲一般亲切。

原来,老板什么都知道,也看到了自己的努力,更知道她受了委屈!

她拼命止住自己的眼泪,摇着头说“经理,我不委屈,真的。有您这句话,我就一点都不委屈了!”

赵雪群就叹息一声说“胡东海,我已经把他开除了。以后,我保证你不会再受到任何委屈。只要在我这个地盘上,不管是谁,只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立刻就开了他!”

赵雪群这句话,倒吓了苏春荣一跳。老板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了?难道,他和胡东海是一个心思?

可是,自姚远逼着她做情人开始,再加上个胡东海,她就在一个劲反思,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会引的这些男人,老是追着她不放呢?

有时候,在家里自己的小屋里,她能反反复复照镜子,试图发现自己到底哪里这么吸引男人?

可是,除了身材好一些,其余都很一般啊!

今天,赵雪群这么说,她倒本能地警惕起来。

赵雪群毕竟见过世面,看苏春荣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咧嘴一笑说“小苏,你不要误会,我就是赏识你的才华,没有其他意思。我都四十多了,怎么会和我那个不争气的小舅子一样,净想些不着调的男盗女娼呢?这一点,请你完全放心。”

赵雪群说的真诚,看着也不像个奸滑之人,苏春荣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看她表情自然了,赵雪群这才说“小苏你看,胡东海我是坚决不允许他再回来捣乱了。可咱们店里得有个领着大家干活的,是不是啊?”

这个是自然的事情,苏春荣就点点头,没有说话。

赵雪群就继续说“我呢,别的事情多,没时间整天盯在这里,再说我对这个卖衣裳,基本一窍不通。所以,咱们得有个新的店长。

这店长呢,最起码得懂行。你们六个都经过姚总公司那边的培训,又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锻炼,算是内行了。所以,我考虑,这店长还得从你们六个当中选一个出来干。”

赵雪群说到这里,苏春荣就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

果然,就听他说“这两天呢,我也对你们六个做了个比较详细的摸底。论业务水平,你是最好的。而且,更难得的是,胡东海那么报复你,你都没因为这个影响自己的工作,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这一点,我特别欣赏你!像小苏你,具有这么良好品德的姑娘,可是不好找啊。所以呀,我决定了,以后,你就是咱们店新的店长!”

217.管理不等于好办法

赵雪群要任命苏春荣为加盟店新的店长。

虽然对这个结果有了些预感,当赵雪群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苏春荣还是吓一跳,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说“不,不,经理,我还很年青,咋能领导的了别人呢?我不行的。”

赵雪群就严肃了说“怎么会不行呢?你先说说,这个店长该干什么,你总知道吧?”

这个苏春荣倒不含糊。胡东海店长当的三心二意,许多地方都照顾不到。平日里苏春荣也会在心里想,胡东海这店长很不合格,如果是她干,才不会这样,加盟店会更好一类的想法。

看苏春荣不出声,赵雪群就又问“那你说,你当店长,会比胡东海差呢,还是要比他好?”

苏春荣很自然就回答说“当然要比他好一些。不过,”

赵雪群就打断她说“这不就结了,还不过什么?有我给你做靠山,在背后支持你,你放心大胆去干就是!”

这一天,赵雪群就一直在加盟店里,直到下午四点交接班,另外三个导购来了,大家都凑齐,到店长办公室里开会。

赵雪群当着大家的面说“胡东海仗着是我自家亲戚,不好好替我管理店铺,净干些欺负别人,以权谋私,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屡教不改。我已经把他从加盟店开除了。

你们六个人当中,经过我反复考察,我认为,苏春荣同志,在工作中积极肯干,任劳任怨,业务好,人品更好!所以,从今天开始,就由她来担任新的店长。希望大家都配合她的工作,服从她的安排。从今往后,她的话就是我的话,她的决定,就是我的决定!我希望大家不要因为她年纪小,就小看她,欺负她。谁不服从她的决定,就等于是不服从我的决定,我会严厉处置她,直到开除她!听明白没有?”

从这一天开始,苏春荣就成为了新的店长。店长基本工资就是一百八,所有导购卖出去的服装,她都有利润提成。这是和其他服装店完全不一样的奖励办法,脱胎于姚远自己发明的销售奖惩制度。

这样,店长和销售主管就几乎一样,想多拿钱,就得让自己手下的业务员或者是导购多销售,逼着他们想尽一切办法,帮着自己的手下增加业务量。

就算按着以往胡东海在的销售业绩,苏春荣当店长以后,每月也有一百多块的绩效工资,加上基本工资,她已经比在美美制衣时候的工资都高了很多。

就在今天上午上班之前,苏春荣还是处在被胡东海欺负的压抑里,时刻担心着这家伙来上班,她苦难的日子又要开始。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不但从今往后,再也不用担心他的报复,还会成为店长。

标准的一个灰姑娘变公主,丑小鸭变白天鹅的故事,而促成这个故事的,在她眼里,自然就是老板赵雪群了。

她又哪里知道,赵雪群不敢不用她,要不然自己的加盟店都保不住!她的身后,可是那位传奇人物,抗抗品牌的拥有者,姚大老板啊!

苏春荣压根就没往姚远这边想。她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艰苦努力和忍辱负重,终于获得了回报,另外就是老板的慧眼识珠,对自己的信任了。

人在年青的时候,往往都会相信天上掉馅饼的。苏春荣还不满二十岁,当然也不例外。但她还是感激老板赵雪群,要为了老板对她的信任,做出更好的成绩来,以此来报答老板对她的好。

头一天琢磨了一天加一晚上,第二天她就开始了她的新管理办法。

第一条就是按时上班,早上八点就是八点,迟到一分钟也得记着,最后累计起来,够一天就扣一天的工资,不够就累积到下月,以此类推。

过去大家都是踩着点偷懒,不到商场开门最后一刻不来的,现在不行了。

必须按点上班,十分钟时间换工作服,然后整理内务,打扫卫生。每天早上必须盘库,重新统计库存数量。交接班也必须盘库,数量要和早上的数量对起来。

原先胡东海在这里的时候,半月都不盘库,什么款卖的快没有了,导购就通知胡东海,胡东海再通知服装公司仓储那边,仓储经理大橘子会安排人集中送货过来。

这回苏春荣当店长,这样也不行了。半月盘库,万一服装丢失了,根本没法及时发现,追查责任,一天一盘可以及时发现,丢了肯定就是上一个班的责任。

可是,这样大家的劳动量就明显增加了,自然心里会抱怨。

苏春荣不管大家抱怨,她必须得对得起老板对她的信任啊。

不仅如此,她也会每天按时上班,检查店内卫生和服装摆放,发现不合格的,也要进行罚款。

另外,为更加责任分明,也为大家不为绩效工资互相抢着挣顾客,她把专卖店划分了区域,每个区域安排一个导购负责。

这样,大家就不用争了,谁负责的区域卖出的服装,利润提成就是谁的。

同样,谁负责的区域卫生、服装摆放不合格了,就处罚谁。

还有,她不是当店长了吗?六个导购就变五个了。缺了一个,按理说应该让老板再招一个补齐,可苏春荣没有这样做。

按照以往她的工作经验,店里不忙的时候,两个导购就完全可以承担起所有的工作来,根本用不着三个人。

于是,她又建议老板赵雪群,不再招新导购了,可以为他节约出一个人的工资来。

平时的时候,是白天店里顾客少,晚上多。那就白班安排两个人,晚班安排三个人。节假日白天人多,她就充当导购。

这样算下来,只是她牺牲了一些个人利益,却不会影响店里的经营。为报答老板对她的器重,她甘愿牺牲自己的利益,无怨无悔。

老板赵雪群当然不会不同意。在他心里,苏春荣代表的,可是姚大老板,她说什么他都会同意的。

苏春荣想到的这些管理办法,看似都是有效和正确的。但她过于年轻了,无法理解管理的诀窍,往往不在于具体的方法,而在于具体的实施方法和潜移默化。

人都是有私心的,当你损害到任何一个人的个人利益,无论你如何光明正大,如何正确正义,被损害利益的人,都会怨恨你。

当你的办法惹的民怨沸腾了,大家都敌视你的时候,无论你的办法如何正确,你都会处于危险之中,随时面临别人的排挤和反对。

所以,中国讲究天时地利不如人和。以苏春荣这个年纪,她是不会懂得什么叫人和的,也不会知道人和为什么要放在第一的位置。

自古以来,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王莽改制,你不能说他的制度不好,关键还是他的制度触犯了许多特权阶级的利益,最终落个身败名裂。

王安石的变法,也不能说不好,同样因为忽视了人和,过于激进,触动了封建贵族的利益而虎头蛇尾,本人也失去了统治者对他的信任。

如果苏春荣这时候真有姚远在一边指导,沉住气,利用时间,潜移默化,一项项把自己这些办法,慢慢施展出来,同时注意拉拢和同事之间的关系,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当年的姜美美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和现在的苏春荣一样,心里有一堆好的管理办法,想着通过实施这些办法,来给矿机一个光明的未来。

可姜美美身后当真站着姚远啊,篼头就给她泼一盆冷水。

这些个办法就你知道是不是,别人都是傻子,不知道?

办法大部分人都会想到,把办法真正运用到工作中去,这才叫管理,才叫艺术!

你怎么就不想想,现行的东西为什么会存在?你认为不合理就不合理了?存在即为合理,听说过这句话没有?

于是,美美在姚远悉心指导下,一步步把自己的办法变成了存在,变成了合理,同时,也培养了大批的亲信,为美美制衣设备公司的成立,打下了坚实的人才基础。

苏春荣不行啊,这么大的人,基本还属于孩子,想法过于天真了,根本还不懂什么叫管理。

要不是她后面有老板赵雪群的无条件支持,从她实施这些办法开始,她的日子恐怕比胡东海在的时候还会难过。

私企其实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只要老板认可,任何人也不敢炸刺儿,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说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只要你不是过于愚蠢,只要有老板认可,你就会有能力做领导。

国企就不同了,各种关系过于复杂了,势力之间错综复杂,触动了哪一方的利益,你都不会有好下场。

所以,私企的为官原则,在于取得老板的信任。国企在于善于平衡,学会高超的滑头技巧和工于心计。

至于个人能力,两者都不是主要因素,这是好多人认识不到的。

苏春荣有老板赵雪群的支持,还是可以实施她想到的那些办法的,但同样因为触动了导购女孩们的个人利益,弄的怨声载道,连过去和她关系最好的女孩,心里都怨恨她。

但慑于老板的支持,大家敢怒不敢言,表面对她满面笑容,背后恨她要死。

这就是强制实施的危害了。人都是有能动性的,大家心里是反对的,就不会有什么能动性。你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不假,可我可以干好也可以干坏,全看我对你这个办法的喜好了。

所以,导购们消极怠工的态度,抵消了苏春荣在加盟店实行的,更好办法的优越性,加盟店的效益和营业额,却并没有多大的改观。

218.谣言

赵雪群其实并不在意苏春荣搞什么管理制度。

只要不给他造垮了加盟店,他的利益得到了保障,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他心里明镜似的。苏春荣是姚大老板的人,他得罪不起,只能她说怎样就怎样。

同时,他也有点未卜先知的本事,知道苏春荣的身份,就尽量避免和她有任何接触。原来还十天半月的去店里视察一下,换了苏春荣以后,有时候一月都不会到店里来一次。

苏春荣惹的众导购怨恨她,肯定背后里就有诋毁她的。怪不得胡东海怎么逼她都不肯,原来人家早就和老板有一腿了。

你看,老板为了她,把自己小舅子都给开除了,还升她当了店长,看把她给威风的。要是她和老板关系一般,老板能这样对她?

这话很快就传到赵雪群原配夫人耳朵里了。

男人开除了自己的兄弟,夫人就十分不满,这话一入耳,她立马就信了。

啊,我说你怎么这么狠心呢,自己的亲小舅子你都能给开了,让他另谋生路,原来你在店里养了个狐狸精啊!

你别以为你在外面还有个家我不知道,不和你一般见识也就完了。你开店了,挣钱了,养一个还不够,又养一个更年轻的,你多大年纪了,不想要老命啦?

夫人回家,立刻就打翻了醋坛子,和赵雪群干上了。

赵雪群开始也不敢说别的,只是一味不承认。

夫人就急了:“赵雪群,你不认帐是不是?我现在限你三天时间,把店里那个狐狸精打发走,要不然,我亲自去店里,把她给撕烂了!我不光自己去,我还要叫上赵小娥,我们俩一块去!”

这赵小娥,自然就是赵雪群的另一个夫人了。

这要闹起来,赵雪群麻烦可就大了。他只好把老婆弄到屋里来,关上门,把事情经过仔细讲给老婆听。

最后才说:“你以为我愿意把东海给弄走啊?可东海惹的这位姑娘,咱们实在惹不起呀!他差点给我闯了大祸,姚老板为这姑娘,都要把咱的加盟店给撤了呀!你说,我不把东海给弄走,怎么办?”

夫人就半信半疑地瞅着他问:“你说的是真的?”

赵雪群都快哭了:“我骗你干什么呀?你就不想想,东海比我年轻,人家姑娘都看不上,咋就能看上我这个大肚子中年人啊?再说啦,我哪有那么大精神头再养一个呀?光你们俩就够我头疼的啦!”

夫人想想也对,就暂时相信了他。

可赵雪群反而不放心了,赶紧嘱咐夫人:“我可告诉你说,这事儿可千万不能和任何人说,你知我知,烂到肚子里就行了。要是咱把这事儿给捅出去,姚老板可饶不了咱!记住了!”

夫人当时是记住了,可女人的嘴,哪有那么严实的?没出三天,她就偷偷跟自己兄弟说了。

“你姐夫开了你,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你知道你惹的那个女孩是谁吗?那是抗抗老板姚大傻的女人!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你姐夫要不把你给开了,你得罪了姚老板,死你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当然了,夫人还要如赵雪群嘱咐她一般,嘱咐自己兄弟,这事儿千万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可胡东海还不如他姐姐嘴严,能给你守住秘密嘛!

很快,店里的几个导购就都知道了,苏春荣是抗抗老板姚大傻的情人!

这人啊,天生就有制造谣言的本事。语言被发明出来,恐怕最初原始的功能,就是用来传播谣言的。

赵雪群说了个一,到他老婆那里就变成二了。到胡东海那里,最起码变成三了,到了加盟店那些导购女孩嘴里,恐怕谁也不知道变成几了。

大家在私下里议论纷纷,唯独瞒着苏春荣,谁也不告诉她。这也可见最近她六亲不认地死忠于赵雪群,搞她那些管理办法,把人都给得罪成什么样了。

时间不知不觉就已经迈入冬天,一九八八年很快就会过去。

为迎接元旦假期的采购狂潮,加盟店里配置了更多款式的时装。有当季销售的新款,也有过了档期用来打折促销的主打产品,还有跨档期销售的超前款式,整个店内的临时仓库都给塞的满满的。

八八年国人的购买力,和十年前相比,已经有了质的飞跃。

当然和现在根本没法相比,但不要忘记,这是一个人口大国。虽然八八年的时候,人们的收入依旧很少,消费能力依旧不强。可相比于十年前,已经有了成倍的增长,最起码,每个人过年的时候,都可以有一套像样点的新衣裳和新鞋子了。

积少成多,人口大国的这个成倍增长的购买力,就相当惊人了。

节假日的时候,商场里,我们可以看到过去所没有的人山人海。大街上,我们也可以看到过去看不到的摩肩擦踵和菜篮子里满满的收获,以及更多的,洋溢在人们脸上的笑容。

抗抗加盟店为了应对这即将到来的年末假期,当然要提前准备更多的时装。

一下多了这么多时装,每天盘库清点,就变的十分累人。可苏春荣责任心强,唯恐出错,仍旧要求导购上班第一件事,就是盘库。

苏春荣工资高了,在家里的地位也就跟着提高,不但哥嫂不敢说她了,连父母都开始尊着她。她妈每天早上都单独给她做早饭,多打一个鸡蛋,就是为了闺女营养能跟的上。

城里的穷人都实在,在家里的地位,自然就是以你拿回来的工资为标准。苏春荣现在是他们家收入最高的人,哥嫂两个人的工资加起来,都没有她一个人挣的多,大家当然就要尊着她,她吃特殊的早饭,当然也不敢有人有意见。

不止如此,大家都知道,她年纪轻轻就是抗抗加盟店的店长了,明知道她不满二十,上门提亲的也要挤破门槛了。

现实的世界,有时候很是残酷。说金钱不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有时候真的就是瞎胡扯。谁没钱谁明白。

早上七点,苏春荣就得起来梳洗准备,她必须在八点以前,提前十五分钟赶到店里去。

她那间小屋里生了炉子。虽然晚上的时候,炉子是封死的,但炉膛里有火,屋里就有热乎气,起床就不会太冷,衣服穿到身上,和身体接触也不会凉的让人受不住。

以往的时候,她没有这个特殊待遇,冬天屋里也是没有炉子的。

那时候,屋里冷的和外面没有多少区别,脸盆里的水都能结冰。如果脱了衣服睡觉,第二天穿衣服,就会冻的呲牙咧嘴。有时候恨不得在被窝里就不出来了。

多数时候,在寒冷的日子里,苏春荣是不敢脱了衣服睡觉的。只脱了外套和外面的裤子,就穿着毛衣毛裤,或者棉衣棉裤睡觉。

这样,第二天醒来,从被子里出来,就不会遭受那冰凉的衣服贴上皮肤,被冰的呲牙咧嘴的痛苦。

而今年冬天,由于自己收入的显著提高,成为家里挣钱最多的人,她在家中的地位,也得到了显著的改善,屋里有了炉子,就是一个最好的说明。

当然,她的工资和奖金,都是要上交给母亲,再由母亲来统一支配的,这是她地位提高的前提。

过去的大家庭,都跟苏春荣家里差不多,大家在外面工作,挣回的工资,都要上交家长。

因为只有这样,这些可怜的收入,才能够被有效利用起来,一家人在衣食无忧之下,才能有更多的结余,来做更大的事情。比如,设法再买一套房子。

而这上交工资的惯例,对于现代的年轻人来说,恐怕已经是不可想象的了。

现在的年轻人工作了,别说给父母上交工资,就是从此以后自给自足,不再问父母要钱,已经算是极大的孝顺了。

苏春荣起来的时候,母亲已经为她下好了挂面,端到她屋里来了,照例是她自己享用一个完整的鸡蛋。而别人,则是鸡蛋打碎了在锅里,得不到享用完整鸡蛋的权力的。

母亲把挂面放在她床边的三抽桌上,回过身来说:“荣啊,趁热吃,别等。天冷,一会儿面就凉了。”

苏春荣就说她妈:“你不用给我端,过一会儿我自己去厨房盛就行。”

母亲就“哼”一声说:“不端,这鸡蛋还指不定让哪个不自觉的吃了呢!谁挣钱多谁就早上一个鸡蛋,这是你爸定的规矩。可你不看着,就没有一个自觉遵守的。”

苏春荣就不说什么了。

原先家里父亲挣钱最多,这鸡蛋是父亲的。可是,她现在比父亲挣钱多了,父亲竟然把这个权力主动让出来,倒弄的苏春荣很不得劲。

但父亲也有父亲的道理。这就是一种奖励,一种激励。穷人就得拼死挣钱,拼命攒钱,没别的路好走。你没钱,邻里邻居都瞧不上你。

八八年,街上早就有了卖早点的。油条、豆浆,还有火烧、包子。可是,穷人家又有几家舍得出去买着吃呢?

后院凡凡她妈早上只是买豆浆、油条这种最便宜的早点,回来被邻居碰上,还被当做笑料在邻里间说了好多天。

凡凡她妈是真会享受啊,天天早上买油条、打豆浆,怪不得他们家月月光呢!凡凡她爸碰上这么个不过日子的女人,这辈子要穷到底了!

在那时候的邻居眼里,买早点吃而自己不做,就是不过日子,败家娘们儿的表现了。

母亲放下那碗挂面,没有要走的意思。站在那里,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说:“荣啊,左边院子你周婶子昨天过来,说她妹妹家大小子,一米八的个儿,长的可精神呢,关键他们家条件好啊,就这一个独苗,想给你说说。你说我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

219.晴天霹雳

周婶子家的外甥,苏春荣是见过的。

小伙子比她大两岁,长的一表人才。

要搁在以往,没准儿苏春荣会同意见见面。

可现在的苏春荣,好像明白了很多道理。

找对象和买衣服一样,不是要最漂亮的,而是要最适合自己的。这样,自己穿在身上,才能体现自己的特点和优势。

同样,一个男人,必须理解自己,爱自己,知道心疼自己,自己的将来才能幸福。

周婶子那外甥,上班回家,只知道躺在床上等着父母伺候,这么大了,连衣服、鞋子都得父母给洗给刷。

他连他父母都不知道心疼,还会疼自己的媳妇吗?

这种人,极度自私,心里只装着自己,是不适合给人家当男人的。

接近二十岁的苏春荣,已经知道什么是好男人了。

姚远那样的,知道为别人着想,顾及她的感受,真心对她好的男人,才是她需要的男人。

而胡东海那种,只为了自己利益,不顾别人死活的男人,就是长相再好,也不能跟。

苏春荣坐在三抽桌跟前,拿了筷子,准本吃那碗冒着热气的,上面还有一个完整荷包蛋的挂面,母亲则在一边收拾炉子。

炉子里的火封了一晚上,已经快灭了。得把上面封着的那层煤捅开了,让火着上来,着旺了,然后再封死,这样才不会灭掉,等晚上苏春荣下班回来的时候,再捅开,火才能很快着上来,屋里才能暖和。

而且,一天的时间,只要屋里炉子不灭,虽然封着,屋里就会有热乎气,不会太冷。

这时候,苏春荣就对她妈说“妈,我还不满二十,工作又忙,还是不考虑这事儿吧。”

母亲就接话说“按过去虚岁,你就叫二十一啦,早就该找对象了。春荣我跟你说,咱们娘俩关起门来说话,你也不用怕羞。这对象还是早找的好。要不等你想找了,好小伙儿都让人家给挑走了,净剩下些你不满意的,那可就高不成低不就了。

这人啊,不愁长。我这会儿还记着你在院子里学走路的时候。一眨眼,这不就变大闺女啦?二十到二十四五,也是一眨眼的事儿。

你这会子正是好时候,是你挑人家。要是不着急,一晃到了二十四五,就是人家挑你啦。

你看后院杏芳,多俊的闺女?当初挑花了眼,谁都不肯跟。这会儿二十五六了,想跟人家好的,人家还不要了,到现在连个对象都找不着。”

苏春荣就有些不耐烦说“哎,妈,我知道了,你别啰嗦了。我就是找,也不能随便找个人吧?周婶子那外甥,我看不上!”

她妈就吃一惊问“荣啊,这么好的小伙子,你都看不上,那你喜欢啥样的啊?”

苏春荣就说“好了妈,你别问了,我得吃饭上班了,快到点啦!”

母亲出去了,苏春荣却拿着筷子,愣怔了许久。

是啊,她喜欢啥样的呢?

其实,姚远的影子依旧在她心里藏着,挥之不去。离开姚远,她真的谁都无法爱上。

兴许有一天,会有一个比姚远还优秀的人,乍然就会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彻底把姚远从自己心底里抹去吧,谁知道呢?

终于吃了那碗面,苏春荣穿了呢子外套,裹上围巾,推着自己那辆绿色的弯梁二六自行车,出了院子。

这自行车,是她技校毕业,去矿机上班的时候,父母给她买的。

那时候一辆这样的自行车,虽然不是名牌,也要一百二十块钱,比父亲一月的工资都多。

可是,父亲还是同意用家里的积蓄,给她买了这辆车子。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父母对她的爱。

其实,上一世,苏春荣毅然不顾父母的坚决反对,和姚远住在一起,心里也是十分煎熬的,她辜负了父母对她的爱。

可是,她心里爱着姚远,唯恐失去他,就那样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无论怎样的压力和艰难,她都不会离开他,誓死和他在一起,维护他们的爱情。

可惜,她这份不顾一切的爱,并没有换来姚远彻底的响应。

那个时候的苏春荣,心里的悲凉,是没有人能够体会到的。

当这一世,姚远体会了那时候苏春荣心里的境界的时候,他又怎么会放下这个前世为他付出了一切的女人呢?

出了院子,就是砖铺的小巷了。苏春荣跨上自行车,骑着出去。

这样狭窄的小巷,快到拐弯的时候,要提前拨自行车上的铃铛,让弯角另一边的人提前知道,这边有车子过来了,提前做好准备。

所以,那时候自行车的铃铛,是做的很大的,拨起来声音清脆响亮,不然极容易在这种地方出事故。

而现在骑自行车,已经很少可以碰到这种情况了,自行车的铃铛也就做的越来越小,基本就变了一种装饰。

苏春荣已经习惯了骑着车子,在这些曲曲弯弯的小巷里穿梭,速度一点也不慢。

以现在孩子们的眼光来看的话,这种骑车在小巷里快速穿梭,也算的一门技术吧?

苏春荣到达商场的时候,恰巧七点四十。把车子放到商场后院的自行车棚里,沿着后门的楼梯上楼,到三楼专卖店的入口,正好七点四十五。

她每天都是这一个节奏,一个时间出现在这里,没有礼拜天也没有节假日。

这时候,整个三楼还静悄悄的,没有人在。那些其他的柜台里,黑乎乎地一片。

时光走到这时候,公家的买卖仍旧是封闭式的。售货员站在柜台里面卖货,顾客只能在柜台外面看货,不能亲自去挑拣。

不过,因为大多数的商场实行了奖金制度,让销售额和售货员的奖金挂钩,售货员的态度比以往好了很多。当顾客隔着柜台看上一件货物的时候,可以让售货员给拿过来看看。对这件不满意,希望换一件,售货员也会收回这件,再给你拿另一件。

而抗抗品牌加盟店,却是现代式的开放销售,让顾客和时装互动。

不过,那时候的顾客素质,恐怕远远不及今天的人们。自己突然可以接触到不属于自己的衣服了,有不花钱偷走想法的人,恐怕不在少数。更多的则是有反正不是自己的,弄脏了也跟自己没关系的想法,根本不顾及店家的感受。

所以,现在一个导购可以看过来的时装,那时候需要三个导购。她们更多的工作,其实是在提醒顾客自重,别把衣服给弄脏弄坏了,同时还得随时看着心怀不轨的顾客偷东西。

人类文明的脚步,是和物质文明的高低相辅相成的,这的确不是一句虚话。

苏春荣打开加盟店里所有的电灯,先自己在里面巡视一遍,看有没有摆放不整齐的服装,卫生哪里不合格?

等她看完了这些,心中有数了,时间也差不多到八点了。然后她就走到专卖店入口那里,等着另三个导购和收银台出纳来上班。

不管是谁,就是迟到一分钟,她也会记下来,给人家累积到工作时间里面去。

这一天,导购王丽迟到了三分半。

苏春荣在她走过自己身边的时候,看着自己腕上的手表说“迟到三分三十六秒,按四分钟算。”

王丽过去和苏春荣是最好的,总想着她当店长了,能够照顾一下自己。可是,这个苏春荣六亲不认一视同仁,这让她很伤心,对苏春荣也很有意见。

王丽就站下了,对苏春荣说“春荣,我这表还差一分钟到点呢!”说着就把自己手腕抬起来,让苏春荣看她的表。

苏春荣淡淡地说“我的表每天都按着收音机里的报时校准,不会错的。”然后就不说什么了。

在苏春荣心里,她不是不想照顾王丽。可是,她照顾了王丽,就没法管别人了。她是真心希望王丽能理解她,懂这一点。可偏偏这个王丽一点也不理解她,还埋怨她不够朋友,忘恩负义。

当初胡东海当店长的时候,我替你说多少好话?别人欺负你,我为你出过多少次头?你这样对待我,还有良心吗?

王丽不理解她,她也没办法。解释王丽不听,也只好随她便了。两个人的关系,就这样彻底僵了。

大家到齐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拖地打扫卫生。然后,在苏春荣监督下,到临时小仓库盘货。

等盘完货出来,苏春荣赫然发现,王丽和另一个导购负责的区域之间,竟然有一拃宽的地方没打扫,连昨晚走路留下的脚印都在上面。

她就把王丽和另一个导购都叫过来的,问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互相推诿,各自都说那地方是对方的,不该自己负责。

这时候,商场其他柜台的售货员们已经纷纷上楼来上班。

这些售货员来上班,就意味着商场楼下已经开门了,要不然他们才不会从更衣室里出来。

苏春荣就不和两个人啰嗦,淡淡说“别说了,准备营业吧。你们两个,都按卫生不合格算,各自罚款一块钱。”

那时候的一块钱,和现在几十块钱也没太大区别。

王丽就急了,问苏春荣说“明明是她那边没打扫干净,你凭什么罚我呀?”

苏春荣说的很平静“不管这点地方是谁的,它在你们相邻的区域,你们谁搭把手弄干净了也累不着。你们这种态度,还好意思争吗?”

王丽就喊“不在我的区域里,我凭什么打扫啊?苏春荣,你别仗着你是姚老板的小情人欺负人!”

这一句话,对苏春荣来说,就宛如晴空打了个霹雳。

她吃惊地看着王丽问“你说什么?”

王丽就不屑说“你别装蒜了,谁不知道啊,你是抗抗老板姚大傻的情人,要不你怎么能当店长呢?胡东海为啥走的,不就是因为得罪了你吗?”

220.我要辞职

这一天,苏春荣坐在自己的店长办公室里,再没有出去。

就连中午吃饭,她都没出来。

王丽看苏春荣一直不出来,也感觉自己早上说的那句话有些重了。

那个时代,不是现在,给大老板当情人,没什么大不了。

那个时代啊,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大姑娘,做出这种事来,是连八辈祖宗的脸都要丢尽的事情啊!想不开的姑娘,可能就会因为这一句话寻短见的!

所以,大家就是知道了苏春荣有这种事,也不敢当着她的面说。万一她想不开,见大家都知道了,去自尽怎么办?

王丽见苏春荣一直不出来,心里也有些害怕。可想想苏春荣平日里一点也不照顾她,枉了自己过去对她那么好,心里就有气,也就不进去看她。

其余两个导购正幸灾乐祸。反正这事儿与她们无关,她们还巴不得出点什么事儿呢!

到中午的时候,苏春荣还不出来,王丽就有些沉不住气了,推门进了店长办公室。

店长办公室只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店铺面积有限,总得设法把最大的地方腾出来,用于营业卖衣裳。

最后,只能在夹角里,挤出这么大一点空间,弄成办公室。

走廊最里面,就是店长的办公桌。外面这一块区域,就是存放服装的临时仓库。

胡东海在的时候,导购们换衣服都没地方,只能去给顾客准备的试衣间。

胡东海走了以后,苏春荣才让大家来她的办公室里换衣服。

王丽忐忑不安地推开这间走廊一样的,店长办公室兼更衣室兼临时仓库的门,隔着沿两边装饰墙堆着的服装,看到苏春荣好好地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后面,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她好好的进来,总得找点什么理由啊。

她就问苏春荣:“春荣,你中午怎么不吃饭呢?要不,我出去给你买点吧?”

苏春荣就摇摇头说:“不吃,我不饿。”声音还是那样平静。

和上一世一样,苏春荣就是个性格安静的人。平时说话,无论遇到多大的急事,说话声调总是不紧不慢,十分平静。

兴许正是这个特点,让很善于换位思考,理解别人的姚远都看不透她,对她产生了误会。

没事的时候,她也是喜欢一个人呆着,看看小说。最闹的工作,也就是听听音乐,做做家务了。

当初姚远喜欢她,就是因为她这份安静。可也恰恰是因为这份安静,让她不善于表达,更不善于提出自己的要求,让姚远对她有了很多的误会。

王丽和她相处的时间不短,已经对她的安静有了不少的了解。从她简短的话语里,听出来她心里的哀伤。

她就走到她办公桌前面,解释说:“春荣,我早上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我就是一时急了瞎说的。”

苏春荣已经不属于孩子,她和姚远这么隐秘的事情,从王丽嘴里说出来,这绝对不可能是王丽应该猜到的事情。

她就问王丽:“这事儿大家都知道了,是吗?”

王丽看她脸色严肃,也不敢撒谎,就傻呼呼地点了点头。

苏春荣就对王丽说:“我没事儿的,我也没有怪你,你不用担心。”

女人是都有八婆潜质的,王丽也不例外。

这时候,她就弯下身子来,看着苏春荣问:“这些传说,都是真的啊?”

苏春荣淡淡一笑,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过一会儿说:“我和姚大厦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认识他。”

王丽还想问点什么出来,见苏春荣脸色不好看,就把到嘴边的话给硬生生忍住,而是问她:“你真不饿啊?要不,我还是出去,给你买点什么吃的吧?”

苏春荣就摇头说:“真不饿,你去忙吧。”

看着王丽关了门出去,苏春荣还是那么愣愣地坐着,一动不想动。

她相信王丽说的都是真的。

仅仅因为她就开了自己的小舅子,这个不正常。凭直觉,苏春荣都知道,赵雪群不是个什么好人。可是,突然就毫无条件地用她当店长,这个也不正常。

以前,这些念头仅仅是从脑子里一闪而过。她年青,还不会仔细想一些事情。遇到事情,也只会往好处想。虽然心里有疑问,却不会去深究。

今天,这些疑问再一次被她想起来,是因为疑问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是姚远。

只有姚远有这个本事,让赵雪群不敢不听话,开了他小舅子,用她来当店长。

姚大厦这个响当当的名字,抗抗这个服装品牌,整个市里又有几个人不知道?

姚远已经知道她在这里,而且找了赵雪群。她这个店长,不是赵雪群愿意让她当的,是姚大厦逼着他做的。

她心里还有那个人,可她也知道,她不能和他有任何一点的瓜葛,更不能再接受他一点的恩惠。不然,她终究有一天会管不住自己,彻底沦陷进他的怀抱。

她曾经非常羡慕那个宽大的胸膛和高大的身躯,盼望着有一天他会把他搂进那个怀抱里,也不止一次的给他这种机会。

可是,他只是一味对她好,却不碰她一根手指头。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渴望那个怀抱,渴望他有一天会拥抱她。

她没有等来那个拥抱,等来的,是惊惧、恐惧和愤恨。

即便是现在,回忆起来那个怀抱,她仍旧是渴望的。

她不敢回忆,更不想沦陷。

那么,就不能接受他的恩惠,必须离开这里!

可是,想想刚刚得到的工资和职位,特别是自己在家里刚刚得到的尊重和待遇,她又犹豫了。

离开这里,意味着她将失去这刚刚得到的,所有的一切。

整整一个上午,她都在犹豫不决。王丽的进来,让她下定了决心。

这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姚大厦的情人,她还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待下去?

她从办公桌旁站起来,出了办公室,直接就走出了加盟店。她没有勇气看店里的同事们,因为她知道了,在她们眼里,她头上盯着一个别人情人的帽子。

她直接去了赵雪群家。

赵雪群住在河东区才盖成的商品楼里。第一批商品楼,住着的,除了拆迁回迁户,就是市里的第一批有钱人,因为这里是唯一装有暖气管道的住宅楼。

他在这里买了两套房子,相隔不是很远,分别住着原配和赵小娥。

一般的情况下,赵雪群都是在原配这边住着,只有需要的时候,才去赵小娥那边。

到他这个岁数,就知道谁是真心爱他,对他好了,当然是原配呀。

只有真心爱你的人,才会对你好,知道心疼你,照顾你。这个简单的道理,世界上大多数人却不见得明白。这的确有些可笑和可悲。

但赵雪群是个明白人,他知道赵小娥肯和他在一起,就是为了得到更好的生活,为了不劳而获地去享受,不会真的去爱他这个油腻大叔。

所以,他也不会为一个漂亮女人去付出真情。但男人都喜欢漂亮女人,这个他也不会例外。他又有钱,弄个漂亮女人,在需要的时候过去享受一下,这大概就是大多数男人的梦想吧?

苏春荣去了赵雪群的家,很容易就找到了他。

赵雪群看到苏春荣吓了一跳,以为加盟店出了什么事情,赶紧把她让到屋里来坐下。

不料苏春荣说的第一句话,又吓他一跳。

苏春荣说:“经理,我要辞职。”

赵雪群赶紧就问:“为什么啊,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还是哪个员工不听你的话,惹你生气了?告诉我,她是谁?还反了她了!”

在赵雪群眼里,苏春荣就是姚大厦的代表,是不能招惹的。为了苏春荣,他小舅子都敢开除,还在乎其他人吗?”

不料苏春荣摇摇头说:“没有,我就是不想干了。”

赵雪群就问:“你总得有个不干的理由吧?”

苏春荣说:“没有理由,就是不想干了。”说完了,站起来就要走。

赵雪群就有些着急了问:“你这样辞职走了,姚总知道吗?”

这一句话,就惹怒了苏春荣。

她冷冰冰说:“我和姚大厦没有一点关系,请你不要听信谣言。”

赵雪群就说:“我没有说你和姚总有关系呀。”想想又说,“这样,你在这里坐一会儿,我打个电话。”

苏春荣知道他要去请示姚大厦,就又冷冷说:“不必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赵雪群还真弄不清楚这姑娘和姚大厦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姚远为保护苏春荣的动机上看,苏春荣似乎对姚远非常重要。可以苏春荣的年纪,不可能是姚远的私生女。

苏春荣突然从美美制衣跑掉,最大的可能,就是她在躲避姚远。

一个长相并不过于出众的姑娘,不贪恋荣华富贵,这么大的老板都不稀罕,这在他看来,简直就有些不可思议。

他觉得,可能是姚远和这姑娘之间闹了点什么矛盾,姑娘和他赌气呢。但不可能不愿意给他当情人。

这次,估计仍旧是两个人赌气。

可是,你们赌气我管不着,我要是不经过姚老板同意就把你放跑了,我担待不起呀!

为留住苏春荣,等姚远的消息,他只好把合同搬出来了:“小苏啊,咱们可是签的有合同,你这样随随便便走了,那可不行。”

苏春荣淡淡一笑说:“赔偿是吧?你问姚大厦要好了,反正他有的是钱!”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候,姚远正在家里准备给美美的孩子过百岁呢。

姜姨生了俩闺女,抗抗还是俩闺女。家里除了俩女婿,就一窝闺女,连点阳刚气都没有。

就人家美美生了个大胖小子,姜姨美的都不知道怎么好了,直接不管摇摇和媛媛这俩丫头了,天天围着外孙子,连美美生孩子发脾气的茬都忘的一干二净了。

这外孙百岁,姚远要不给搞的隆重一些,让姜姨满意,恐怕是不行的。

221.百日宴

为美美的孩子容容过百岁,姚远花费可就大了。

他在市里最高级的酒店摆了八十桌酒宴,社会各界朋友,两公司高管,连矿机那些老邻居们都请来了。

不算别的,只是这酒宴花费,三万块都没拿下来。

那时候的三万块,绝对属于巨款了。当然了,大家来祝贺也会随礼。可这个礼,姚远不要,都给了美美两口子了。

美美从小就习惯了,给啥就要啥,反正她姐夫有钱,从来也没在钱上受过难为。

酒店大厅里人满为患。美美抱着容容出来,先在前台专门设好的台子上“抓周”。就是台子上摆了文具、弹簧秤一类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容容在中间,看他抓什么。抓到什么,就说明孩子将来大了会干什么。

这也就是那么一说,没有多少人相信,久之就成了孩子过百岁的一个游戏了。

容容坐在台子上,小手摆弄半天,把弹簧秤给抓住了。

台下就一阵阵喝彩,说这孩子将来做生意,必定成大器,等等,全是阿谀奉承直词。

不管怎么说,百岁宴席精彩热闹。

美美孩子这样,抗抗当然吃醋了。自己俩闺女,稀里糊涂就长大了,百岁、生日都很简单,只自己家人在跟前。

到美美这里可倒好,这容容直接就变小太子了,倒好像成了姚远事业的继承人了。

有啥办法?谁叫自己不争气,养了俩闺女呢?

陪着姚远挨桌的劝完了酒,姚远就喝差不多了。可自己那桌还有领导在呢,还得过去应酬一下。

抗抗就拉着脸跟着他。

姚远看出抗抗不高兴来了,就问她:“你怎么了,不舒服?”

抗抗就没好气说:“美美孩子过百岁,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啊?让蒋卫东和美美去敬酒就行啦。”

姚远就跟她解释:“这来的不是关系单位领导,就是咱们老邻居,再就是咱们自己公司的管理。你说,咱不去挨个的打个招呼,合适吗?再说,他们大多也都是冲咱们面子来的不是?”

抗抗拉着脸说:“冲你来的,别搭上我!”

姚远就奇怪:“我说你今天这是怎么啦,谁惹你啦?”

抗抗说:“就你惹我啦!姚大傻,你重男轻女!摇摇和媛媛过百岁的时候,你怎么没这么上心呢?”

姚远这才明白,感情媳妇吃醋了。

大厅里人来人往的,说话不方便。姚远就把抗抗拉到外面走廊角落里,实心实意说:“抗抗,我从你怀孩子开始,不就告诉你了吗?我喜欢闺女,到现在还是喜欢摇摇和媛媛。你看咱们俩这俩闺女,多漂亮啊,都快赶上她们妈漂亮啦。要不是有我这点不好的基因在里面,估计得和她们妈一样漂亮!”

抗抗就抿着嘴尽量不乐,可那模样就看出是想乐来了。

“去,少拍马屁!”抗抗终于绷住脸说,“净耍嘴。喜欢你咋不给她们办这么热闹的百岁宴呢?”

姚远说:“你这不不讲理吗?当初要有这个条件,我能不这么办吗?摇摇出生在咱们艰苦的时候,媛媛下生,咱们虽说日子好过一点了,可也是穷人啊,哪有这个条件?你要非不满意,明天咱就给咱俩闺女张罗补办百岁宴,我看这些宾客他们谁敢不来!”

抗抗终于就乐了:“得啦吧,还不叫别人以为咱们穷疯了,干这个挣钱呢!”

但接着就收敛了笑容问姚远:“你给我说句实话,小慧那孩子是不是你的?”

姚远脑袋里就“嗡”地响了一声,酒都给吓没了,瞪着眼睛问抗抗:“你胡说什么呀你?这是谁在这儿给我造谣呢?”

抗抗就撇嘴说:“姚大傻,你别醉死不认那壶酒钱!我才不相信小慧吃饱了撑的自己生个孩子养着玩!这女人呢,要生孩子,就得为了自己心爱的人。没这个条件,连孩子爹是谁都不知道,她好好的会想起来养孩子?你打死我都不信!”

姚远就愣怔一下。抗抗一点不笨,这道理他就没想到。他是男人啊,咋会想到女人还有这个心思?

可小慧也没想到啊。对了,小慧没男人啊,咋能想到这个?也不对,小慧的男人不就是他吗?

当然了,小慧给他生孩子,是因为小慧爱他,抗抗说的一点没错啊?她孩子生下来了,肯定得找个理由啦,那就自己造的呗。

可这事儿坚决不能认,要不然抗抗伤心了咋办?

于是他就强词夺理说:“那是你那么想,你敢保证小慧就那么想?她老是一个人,没准儿就想弄个孩子作伴呢!”

抗抗没理他这个茬,而是幽幽地说:“其实,我倒愿意小慧那个孩子是你的。谁叫我不争气,养俩闺女呢?你这么大的事业,没个继承人哪里行啊?”

姚远刚想说什么,立马就把嘴给闭上了。这事儿坚决不能认!没准儿抗抗这是挖个坑让他跳呢?他要是认了,抗抗知道自己背叛了她,还是要伤心。

抗抗是他的宝贝老婆,谁受委屈也不能让抗抗受委屈呀!

想想他就劝抗抗:“别胡思乱想了啊?将来男女都一样。等咱们老了,不能干的时候啊,这社会上就有专门的管理机构了。咱们可以把公司都委托给管理团队,让他们来经营。摇摇和媛媛,愿意在公司干也行,愿意自己去开创自己的事业也行,将来她们和男孩子没啥区别,我会把股份都给她们的。”

说着看看四下没人,就在抗抗额头亲一下。

抗抗就推他一把,嗔怪地看他:“干什么你?多大年纪了,不怕人家看见了笑话?”

姚远就嘿嘿地笑。

其实,抗抗心里还是很甜的。大傻到现在都和年青的时候一样,拿着她当宝贝,哄着她,宠着她。

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没给丈夫生个儿子。所以,她是真心希望,小慧那个儿子,就是大傻的。

姚远看抗抗不生气了,就拉着她的手说:“屋里坐着的这些客人都很重要,咱们得陪着他们,多和他们沟通才行啊。反正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呆不了太久了。走吧,一起去?”

抗抗甩开他的手,还是跟着他去了单间。

抗抗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跟着姚远这许多年,变成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妇,期间虽然尽量避免一些公共场合的宴会,却也有许多避免不了的时候。

经历的场合多了,抗抗雍容华贵的气度和沉着从容的谈吐,也就锻炼出来,所以去包房陪着大家吃饭喝酒,也并不怯场。

就在酒宴进行的差不多的时候,姚远的贴身秘书杜娟就进来了,贴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姚远面色上就是一愣,然后就跟大家告假,说有点小事出去一下。

姚远走了,杜娟就坐在姚远的位置上,满面笑容说:“小女子杜娟,姚总的办公秘书,在坐的诸位领导,咱们过去应该都见过。小女子就代姚总,陪诸位领导喝个酒吧?”

酒席上就有人感叹:“姚总是真有艳福啊,这身边的女子一个比一个漂亮!”

杜娟就笑着说:“哪里呀,我一般般。”就搂着抗抗的肩说,“我们的正宫娘娘才叫漂亮,绝对够得上母仪天下啦!”

就有人起哄:“杜娟,你是姚总的第几宫娘娘啊?”

杜娟就乐:“我就是个使唤丫头,姚总瞧不上我。他要能瞧上我,封个嫔妃我都干!”

这种场合,你越解释越乱,也不会有人相信,倒不如来个直接的,让别人没了话说。

在这一方面,杜娟轻车熟路,早就游刃有余了。

果然,大家就轻松把这个话题放过去了。接着就有人说:“我们都喝差不多啦,你来了接着和我们喝,这个可不公平。你自己先罚酒三杯!”

杜娟其实也没闲着,在另一桌陪其他客人呢。

她眼珠一转说:“要不这样吧?诸位领导考考我的记性。我挨个和诸位领导打个招呼,领导们的名字职务我叫不上来,我喝。说对了,领导们喝,如何啊?”

抗抗平日里表现的比较沉稳,大家也不好意思和她多开玩笑。杜娟过来,酒桌上的气氛就活跃了。

屋里**个人呢,有的杜娟顶多见过一面两面的,好多人就不相信她都能记住。于是,大家纷纷赞同她的这个意见。杜娟就端了酒杯和酒,站起身来,挨个的开始喝酒。

其实,这种场合,大家就是图个高兴。有个活泼的大美女陪着,也不在乎这酒到底是谁喝了,热闹就行。

杜娟过来,其实是因为赵雪群突然过来了,说是找姚总有重要的事情说,而且只能和姚总说。

杜娟怕耽误了姚远的事情,这才过来替他。

赵雪群找姚远,自然是告诉他,苏春荣不干了的事情。

他留不住苏春荣,就只能赶紧把这事情告诉姚远,免得姚远怪罪他。

电话打一圈,这才知道人家小姨子今日给孩子办百岁宴,在酒店呢。

像他这种级别的,姚远有事一般不通知他,他得自己打听着来才行啊。

他就赶紧准备了红包,匆匆往酒店这边赶过来了。

在门口的大厅里,赵雪群随了礼,就设法找姚远了。

看到姚远出来,他就过去说:“你看姚总,姜总孩子百岁,这样的事情你怎么不让人通知我呢,实在是让我有些失礼啦。”

姚远就和他应付:“哎呀,对不起,可能是下面一忙,把你给漏下了,是我失礼,对不起啊?”

两个人彼此客气一番,赵雪群这才把苏春荣辞职的事情告诉姚远。

姚远想想就对他说:“这个不怪你。我知道了。”

接着,就往里面让赵雪群,让他进去参加酒宴。

赵雪群知道自己这种土财主,还不够资格来参加酒宴,就推脱有事告辞了。

222.走投无路

苏春荣不肯在赵雪群那里干了,肯定是知道了姚远要赵雪群弄走他小舅子的事。

这个,姚远立马就可以猜到。

姚远没有表示什么意见,赵雪群就放心了,也不多打扰,立刻告辞。

但姚远并没有立刻回到包房里去,而是在酒店大厅一边,找了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坐了一会儿。

苏春荣如此倔强,是远远出乎他的意料的。她辞职离开,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告诉姚远,她不接受他的任何施舍。也等于是告诉他,她宁可饿死,都不会给他当情人,让他死心。

如果上一世,他知道她是这么一个有志气的女人,他一定会好好爱她,不会怀疑她的诚意的。

那么,这一世,他就应该让她自由,不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其实,他本来就不想有这个非分之想。这就像好多恋爱中的男女一样,不放心自己的爱人,认为只有他才可以给她幸福。离开他,她会被人家欺骗,会吃亏、吃苦。

对这份上一世的爱,因为逐渐想明白了苏春荣,姚远就更加不放心她。至于自己现在是不是还爱她,或者仅仅是保留了一份亲情,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他觉得,应该找苏春荣谈谈。他不是为了得到她,只是单纯为了她好,为了她能过上好日子。

可是,这样说,一点理由没有,他们非亲非故,过去又不认识,苏春荣能信才怪呢!

可那也不能把前世的事情告诉她呀,那还不吓出她个好歹来?再说这事儿忒荒唐,她更不能相信了。

就在他在外面想这些乱七八糟的时候,杜娟已经在里面打了一圈。八个人她只说错两个,喝了两杯酒,其余都是对方喝了。

谁不希望被美女记着呀,所以这酒大家都心甘情愿喝了。

至于没有被杜娟记住的那两位,也是杜娟故意卖个破绽。

如果一圈下来,自己一杯酒不喝,完事了这帮人还会想别的招对付她。

她就故意选择两个不怎么重要的人物来记不住,喝了酒还和人家一起坐坐,多说两句话,不让人家觉得不舒服。

这个女人,可以说是八面玲珑,要不然姚远也不会用她当秘书。

待杜娟回来重新坐下,抗抗才悄悄问她:“谁找他啊?”

杜娟就装傻卖呆反问抗抗:“姐你说谁呀?”

抗抗就故意不高兴说:“小蹄子,你就跟我装傻吧,看一会儿我怎么收拾你!”

杜娟就做出害怕的样子来说:“姚总不让说的,一个美女,比我可漂亮多了,跟你也不相上下。”

抗抗知道她这是变着法儿夸自己漂亮,哄她高兴呢。但自己年龄已经在这儿了,怎么着也不如杜娟这么大的水灵。

她也不说话,把手伸到下面,在杜娟大腿上掐一下。

杜娟吓一跳,咯咯地笑,然后才说:“是河西那个加盟店的老板,叫赵雪群,估计也没什么大事儿。这种小老板,姚总摆宴都不让通知的。他不知道怎么得着信了,自己跑过来了。

抗抗觉得,这种小事,杜娟自己就可以处理,完全用不着来叫姚远。也许是杜娟怕姚远在这边喝多了,故意找个事儿把他给替出去。

这小丫头片子,对姚远可谓又关心又贴心,就是不知道心里到底想什么,是不是也跟小慧似的,一门心思想着给姚远当情人呢?

可话说回来,姚远现在这事业做大了,在市里商界举足轻重。他又年富力强,惦记着他的女人还不知有多少呢!

你如果谁都怀疑,你怀疑的过来吗?

所以,抗抗最后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姚远对她的爱上,希望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姚远,不会去背叛她。

但随着公司的不断扩大,抗抗接触到的人也多了,档次也高了,知道的上层社会的事情也就多了。

不说别人,就说自己公司这些高管,外面没有人的就寥寥无几。

姚远不管高管们的私生活,只要不影响工作,也从不过问。但有一点高管们都明白,就是老板不许他们扔了自己的糟糠之妻,否则他就会认为你没良心,不再重用你。

与其他人比起来,姚远算是好的,无论在哪里,只要不回来,都会告诉抗抗他的位置。

抗抗有时候不放心他,知道他在市里的时候,会骑了摩托车过去看,果然就是和他说的一样,喝醉了,不想让老婆孩子看见自己的醉态。

这些高端人士里,如姚远一样,不去浑浊不堪的场所,洁身自好,宠着自己媳妇,真心爱着自己媳妇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了,抗抗还能要求什么呢?

当然了,抗抗漂亮。抗抗也尽心尽力地去保护自己这份容颜,自己学到的美容知识,恐怕是那时候刚刚兴起的美容店专业人士都自叹弗如的。

有时候,连姚远都笑话她,你有弄你脸的那个工夫,躺下多睡会儿好不好?

其实,姚远知道抗抗心里想什么,也多次诚心诚意地对抗抗说,无论到什么时候,无论咱们老成什么样子,你抗抗在我心里都是最美的,我也只会爱着你一个,咱们白头偕老。

姚远虽然这么说,可有那些周边的人比着,抗抗信吗?

姚远知道抗抗不信,但他心里在告诉自己,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让抗抗放心。

但是,命运就偏偏给他安排个苏春荣回来。自己前世媳妇儿啊,你能不管,能由着她去胡作,最后过不好?

苏春荣这么坚决,倒让姚远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反正我能帮你尽量帮你,能做的都做了,对得起良心了。你不领情,我也就没办法了。

不是苏春荣坚决啊。她家虽然穷,可也是正经人家。

那个时代,就有这样被穷逼出去跟人家当了情人的,在邻里间传播着新闻。虽然过上了令人羡慕的日子,住上了高楼,可是,人们不耻这种行为,伤风败俗,父母没脸见人。

苏春荣不能让自己的父母因为自己,没法在四邻八舍面前抬不起头来。

所以,即便她心里舍不得姚远,爱着姚远,也不能走这一步,去给他当情人。

另外,在她心里,始终不能接受姚远有老婆再来爱她。爱情是唯一的,这是她一个小丫头坚持的底线。

可在加盟店干得好好的又不干了,她怎么跟父母交代呢?

上一次从美美制衣不干了,父母就一个劲问怎么回事?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用沉默给搪塞过去了。

那时候,母亲和左邻右舍拉呱,都是骄傲地说:“我们春荣在美美制衣当干部呢!”

突然不干了,对母亲的打击到底有多大,她心里知道,这是在打母亲的脸啊!

这一次,母亲也是整天和左邻右舍吹牛:“我们春荣到哪里都拔尖儿,在抗抗店里干,不到一年就是店长啦,工资是一般人的三倍呢!”

这回再怎么交代啊?

苏春荣从赵雪群家出来,没敢回家,一直就在大街上转悠,她不知道跟家里人怎么说啊!

转到河东一家国外品牌专卖店的时候,她就突发奇想,是不是可以去那里问问,兴许人家缺导购呢?

她去找了这家店的经理。还别说,这家店还真缺导购。可那时候的专卖店,在北方大部分人刚刚解决温饱,根本没有品牌意识的时候,专卖店其实并不好经营。

姚远之所以把自己的加盟店大多放在国营的商场里,也是为了这个。

外面的小店,一般都被人们认为是地摊货,价高了没人买。只有国营的大店里,人们才认可是好东西。

这家国外品牌店的前途,就可想而知了。这也是那个时代,国外品牌并没有出现在北方的一个主要原因。

这家店的工资太低了,还没有劳动保险,到时候拿这点工资回去,没法跟父母交代。

可不干这个,又能干什么呢?

苏春荣从那家店里出来,望着寒冬里街上人来人往,愣愣地不知何去何从。

就这么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逛游着,不知不觉天色就黑下来。苏春荣忽然就意识到,到她应该下班的时间了。

她去存车的地方,给了看车的阿姨五分钱,取了自己的车子,骑着回家。

回到家里,大家都在南边堂屋里吃饭。母亲不知道苏春荣已经不干了,还是像往日一样,嘘寒问暖,父亲也是一脸关爱。

这让苏春荣更不敢说,她现在已经失业了。

不说这个事情,第二天她就依然要到点起来,依然要享受母亲亲自给她把挂面端到屋里的特殊待遇,依然要吃那个只有她才有的,完整的荷包蛋。

现在,这些特殊待遇,反而成了桎梏,让苏春荣什么都不敢说,糊弄一天算一天了。

可是,这样糊弄也是有时限的。到发工资的那一天,她拿不回那么多工资来,仍旧会露馅。

这个处境,让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死了就一切都解决了!

寒冬的早晨,公路上是密集的自行车流,大家都在忙碌,只有苏春荣无所事事,站在河边上,看着还没有结冰的河水,愣愣地出神。心里突然就冒出这么一个念头来。

可人都是贪恋生存的,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迈出那最后的一步。

苏春荣只是在心里冒了一下那个念头,这个念头很快就又消失了。

离发工资还有二十多天,也就是说,她还有二十天的时间,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就算到最后一天,再来寻死都不迟。

就在她于河边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转到第十天的时候,转机果然就出现了。

一个看上去三十刚刚出头的漂亮女人从她身边路过,忽然就在她身边站住了。

那女人就问她说:“姑娘,我看你好几天了,老在这里转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223.天无绝人之路

跟苏春荣说话的那个女人,苏春荣并不认识。

这个时候,社会上有些关于拐骗妇女的传闻,传的神乎其神。说是好多年青女孩和不认识的陌生人说话,说着说着就神志不清,被人家给弄走了。

苏春荣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眼睛里就露出了警觉的目光,只是盯着她,唯恐她靠近自己。

看到她惊惧的目光,那女人就笑了说:“姑娘你别怕,我是本市人,就在河东区那边的新楼里住。我就是经常从这里走,看着你一个人老是在这一带转悠,怕你想不开,这才过来问问。”

看那女人的打扮,倒的确像是个有身份的人,模样也不像坏人。

可坏人啥模样,人家又不写在脸上,苏春荣认不出来呀。

那女人就又说:“我叫赵小娥,做过两年服装生意,后来买卖不好干不干了。这阵子呢,想着开个饭馆,刚在河东一街租了个店铺,正到处找帮手呢。姑娘我看你身材也挺好的,我正缺个服务员呢。你要是愿意呢,就去一街中间那家如意餐馆找我。现在餐馆还没开张呢,不过招牌已经挂好了,你过去就能看见。”

说完了,赵小娥就径直走了。

这时候苏春荣反应过来,想问问服务员能给多少钱?可人家已经走远了。

又在原地徘徊了一阵,苏春荣还是决定去那个赵小娥说的餐馆看看。

她赶到那家餐馆的时候,赵小娥还没回来,餐馆开着,里面好像没有人。

看来这个赵小娥还挺有钱,餐馆其实不小。

两层的结构,楼下有三百多个平米,中间是散座,两边还有带门的单间。

散座也不和公家餐馆那样,一排排摆着些方正的八仙桌子,而是换成了两两相对的,带靠背的长椅,长椅中间是个长方形的桌子。

这些长椅把空间给分割开来,形成一个个火车箱式的空间。

饭店里干净整洁,周围墙壁都贴了壁纸,打扮的明淡相宜,很有风味。

过去的时候,苏春荣是跟着姚远,去过这种餐馆的,知道这也算中高档次的餐馆了。

她正看着餐馆的布置,从一侧的门里,就出来个胖乎乎,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人,看见她就问:“你找谁呀?”

苏春荣就回答他说:“我是那个赵小娥让过来的。”

中年男人就点点头说:“你是来当服务员的吧?那什么,老板出去了,你在这里坐一会儿吧,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说完,中年男人又从原来那个门里进去了。

苏春荣这才明白,那个门应该是通向里面厨房的,刚才出来的中年男人,应该就是厨师了。

既然赵小娥还没回来,她就在餐馆里随便找个座坐下来,等着她。

快到中午的时候,赵小娥才回来,身后跟着两个年青女孩,模样跟苏春荣差不多大,但看穿戴,不像是城里人,蓝裤子黑布鞋,上身穿小翻领的褂子,里面显然是套了棉袄,一看就是农村人的打扮。。

看到赵小娥回来,苏春荣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赵小娥看见苏春荣就笑了,先开口说:“哟,你先来了?我刚才路过河边,还专门找你来着。”

苏春荣就问:“老板,”

赵小娥就打断她说:“嗨,什么老板,大家都是出来混饭吃,叫我赵姐就行。”

赵小娥活泼热情的表现,让苏春荣对她有了一些亲切感。

她就说:“赵姐,我就是打听一下,在咱这儿干,能开多少钱的工资?”

赵小娥没有回答她,而是冲里面喊:“丁大海!”

刚才那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在里面答应一声,又跑出来了问:“啥事儿?”

赵小娥就吩咐他:“你带这俩姑娘上楼去看看她们住的地方。”

然后就跟那俩姑娘说:“这是咱店里的厨师,你们跟他去楼上看看。要是满意呢,就留下来。”

看着丁大海带了两个人女孩上楼,赵小娥这才对苏春荣说:“我呢,也没多少经验。原先卖衣裳挣了几个钱,现在生意不好做不干了,可也不能老是闲着坐吃山空啊?听人家说开饭馆挣钱,就弄了这家饭馆。

乍一看见你,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和你挺有缘的。姑娘你要肯过来,这工钱当然不能和刚才那俩姑娘一样算。

这前台的事不少,比如说顾客点菜啦,结账啦,管服务员接单送菜啦什么的,我一个人也弄不过来。

暂时呢,我只能负责采购,剩下的姑娘你如果能担起来,我一月给你开二百块钱。另外,饭馆如果将来效益好,我还会视情况给你加奖金。

我看你挺文静的,姑娘你像个有文化的,这些工作,应该难不住你吧?”

苏春荣实在想不到,赵小娥能给她这么多钱。要是一月能给二百,再有点奖金,仍旧和在加盟店挣的差不多,她就有办法搪塞自己的家人了。

可是,想拿到这份工资,就得管好多事啊。她能行吗?

可不行也得行啊,要不咋办?反正这饭馆和加盟店都是服务行业,肯定有相通的地方,只要自己肯努力,应该也差不多。

她就咬咬牙,对赵小娥说:“赵姐,你放心,我一定给你干好!”

赵小娥就冲她一笑说:“我相信你能干好。”

一个星期以后,如意餐馆正式开张。

这一个星期,苏春荣就在餐馆里上班了。店里除那两个女孩以外,又来了两个农村女孩,也是当服务员。

这时候,农村进城来找工作的还不多,特别是年青女孩子就更少。赵小娥找头两个女孩,就找了半月的工夫才找着。后两个女孩,则是前两个女孩从自己家里给弄过来的。

苏春荣看她们穿着土气,就是换上赵小娥弄的服务员工作服,也是忸忸怩怩,这怎么接待顾客啊?

这一个星期,她就净给这四个服务员上课了,教他们自己在姚远公司里学的那些东西,普通话,礼仪,如何待人接物。

姚远的公司教的东西,都是比较正规,系统化的。虽然一个星期太短,苏春荣只能捡着需要的教。可教过之后,四个女孩还是有了一定改观,起码不那么怕羞,可以大大方方和别人说话了。

还有一个大问题,就是和后厨的协调问题。

哪个桌点的菜,怎么和后厨沟通,这个弄不好就得乱套。

丁大海干一辈子厨师,这个门儿清,和苏春荣把具体怎么操做一说,她也就明白了。

这一次,苏春荣接受干店长时的教训,不再自己胡琢磨办法,知道尊着丁大海,完全按着他的意见办。这样,后厨和前台之间就和谐多了。

这么大的一个餐馆,后厨也不能只丁大海一个人,还有两个二厨和两个帮工,丁大海是厨师长,一样是管着四个人。

开业这一天,还真来了不少人,大都是女的,都是赵小娥的朋友,看来她过去人际关系不错。

按赵小娥的意思,开业前三天,菜都便宜,只收个成本费。主要是为了让大家品尝一下菜好不好吃,多拉几个主顾。

一街上餐馆不少,有公家的也有私人的。但限于那时代的条件,像如意餐馆这样精装修过的,如此干净整洁的并不多。

这样的餐馆,就算只收成本,各种管理费用也不低,因此就算只收成本费,菜也不会过于便宜,一般老百姓还是吃不起。

但这一天,仍旧是顾客盈门,几乎没有空座。

丁大海的手艺,还真不是一般厨师的手艺。尤其是炒菜,在做本地菜的这些厨师里,他称第二,还真没有人敢称第一。

据说,丁大海是赵小娥花重金从一家公家饭店里给挖来的,全城有名的本地菜厨师。

他过来了,好多吃他菜习惯了的老顾客也跟着过来了。虽然到了赵小娥这里,餐馆装修好了,菜价也上去不少,可还是有人奔着这位厨师的名号过来。

据丁大海自己吹牛,这城里正宗的本地菜,都是出自一些小饭馆,成本不高,价格不贵,老百姓吃得起,那才叫手艺。

拿着多放油提香,弄一堆好东西,谁都会做。可做出来一盘菜得对少钱,老百姓吃的起吗?那不叫本事。

就是普通的一个家常菜,炒个黄瓜,爆个蒜苗,焖个茄子,做出来味道就是香,这才叫手艺。

苏春荣不懂丁大海说的这些东西,但有丁大海在,这餐馆生意就十分红火,四个服务员忙的满头是汗,还照顾不过来所有的顾客。她则盯着每一个桌顾客点的菜品,看着服务台拿单子进厨房,核对单子,千万别上错了。还得给吃完的顾客结账,有时有个零头,小气的顾客就不给了。

关于这个,赵小娥也有交代,有舍有得,零头小于五就算了,留住顾客才是关键。

看来,这赵小娥过去还真做过买卖,知道好多诀窍,苏春荣也跟她学了不少。

头三天,由于只收成本费,菜价便宜,来吃的人还真不少,到饭点的时候,都得排队等桌位。

苏春荣累的腰酸背痛,瞪大了眼睛,开动脑子,总算没出大错。

过了这三天,顾客就没有那么多了,她总算可以有点放松。

她是个善于动脑子的人。平时话不多,心眼儿都在心里。三天以来,总结了一些自己和服务员疏忽和错误的地方,渐渐加以改进,慢慢地,就对自己的工作有了信心。

可是,眼看着加盟店该发工资的日子就到了。她不在那里干了,这月肯定没有工资,拿不回钱回家,怎么跟父母交代呢?

离开加盟店,来餐馆里工作,这事儿她一直没好意思跟家里说。可来餐馆干时间不长,离发钱的日子还远,她总不能现在就跟人家赵小娥借钱吧?

224.赵小娥的烦恼

就在苏春荣发愁上哪儿弄钱拿回家,给父母充当自己工资的时候,这天中午,赵雪群就来了。

他是和几个朋友一起过来吃饭。苏春荣就在吧台里面站着,很容易就被他看到了。

赵雪群就直接过来了,对苏春荣说:“小苏你到这里来了?”

赵雪群一直对她不错,苏春荣也只能和他打招呼:“赵经理你过来了?”

赵雪群就随口说:“啊,听说这里的饭菜不错,特意约了几个朋友过来吃饭。”接着就说,“对了,我一直找不着你,你这月在店里还有工资呢!”就解释说,“你在店里呢,工作那么认真,帮了我那么多的忙,说实话,虽然你就这样走了,我还是很感谢你的。

所以呢,我这月得多给你开一些工资。毕竟你辞了工作再找新工作,总是要有一个过程。

这样,这月我就给你开三百块钱,你也不用去店里领,我现在就给你。”

说着,就从兜里掏出钱夹,抽出三张百元大钞来,递给苏春荣。

苏春荣坚决不要。

赵雪群看看四周没人,就悄声说:“小苏,我向你保证,这个跟姚总没有任何关系,只是表达我对你在我店里工作,那么积极努力的个人感谢。你如果不要,可就伤了我的心了。”

话说到这里,苏春荣只得接了赵雪群的钱,嘴里说声感谢。

接下来,赵雪群就要了一个单间,和朋友们过去点菜吃饭,与其他客人也没有什么两样。

而赵雪群的及时出现,却恰恰为苏春荣解决了困难,可以算雪中送炭了。

涉世不深的苏春荣,也只能相信自己命好,相信这位赵经理真的是好人,心里反而会为自己在加盟店的不告而别愧疚了。

赵雪群和几个朋友吃罢了饭,从餐馆出来,各自散了,便一路溜达着,去了抗抗服装公司的总部。

到了门口,让看门的刘二赶给姚远办公室里打个电话,就说找他有事。

没一会儿,姚远亲自接电话了。赵雪群就说:“姚总,你吩咐的事,我都做了,她没有怀疑。”

姚远就让他去东面的街口等他一下,他马上就过去。

办公室里不好说话,杜娟那个小密探就在外屋呢。她知道了,离抗抗知道就不远了。

姚远放了电话,站起来走到外屋,就对杜娟说:“小杜,我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杜娟问:“需要我跟着吗?”

姚远说:“不用,一点小事。”

姚远走了,杜娟就纳闷,姚总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出门跟她打什么招呼啊?下午也没有什么重大事情需要他解决呀?

是不是,他想去干什么坏事,做贼心虚呀?

想半天也没想明白姚远这个反常的举动,干脆摇摇头就不想了。

姚远到街东头,会合了赵雪群,找了街头公路边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来。

那时候市面上除了吃饭的餐馆,还没有咖啡厅、饮料屋一类供人们坐着聊天的地方,他们也就只能在外面,找个僻静处说话了。

所谓僻静处,也就是没有人来的地方。其实,城市里车水马龙,又有哪里不喧噪呢?

两个人坐在路边的路牙石上,这回是姚远先开口了:“赵兄,这次多亏你帮忙,兄弟在这里谢谢你了!”

这么大个老板,和自己坐公路路牙石,还感谢自己,这对赵雪群来说,这绝对是无尚的荣耀,比姚远在酒店、办公室一类的正式场合见他,要荣耀的多。

这事儿要是拿到朋友那里吹牛,朋友绝对不敢相信,够他得意一辈子的。

可是,这事儿他还真不敢往外说,姚远是要求他严格保密的。

当下,他就对姚远客气说:“姚总你客气了。能给姚总办事,是兄弟的荣耀。再说,那个餐馆盈利相当可观,钱都是你出的,却要和我对半分成,得我感谢你才是啊!”

想想就又说:“小娥和我说,到目前为止,小苏一点也没有怀疑。今天中午我找理由给她送钱,也亲自过去看了,小苏干的很卖力,也很出色,一点问题没有。小娥也遵照你的吩咐,每月顶多给她二三百块钱,多了不给。”

姚远听了就点点头说:“嗯,我知道了,谢谢你。让嫂子时刻注意她的穿戴打扮,如果她手头拮据了,就想法给她多一些,但不要太多。太多了,我怕她养成不好的习惯。总之,够花就行,顺其自然。”

这时候,赵雪群终于忍不住好奇,问姚远:“姚总,有句话,我一直想问,可是也没好意思问。”

姚远就看看他,一笑说:“你是不是想问我和这女孩的关系呀?”

姚远猜中了赵雪群的心思,赵雪群只好解释说:“姚总你别误会,我不是那种好打听事儿的人。只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照顾这个小苏,以后怎么和她相处,有时候比较为难。所以,我就想问你一下。要是你不方便说,我就不问了。”

姚远就叹口气,半天才说:“我是受人所托。托我的这个人,和我是莫逆之交。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

赵雪群听了,还是有些不摸头脑,思考半天才说:“那,我就把她当你女儿看待吧?”

姚远也想想,就默默点一下头。

赵雪群心里却想,原来自己猜测是他的情人或者私生女,都猜错了。

可是,姚大厦的这个莫逆之交又是谁呢?谁有这个本事,让鼎鼎大名的姚大老板,这么上心呢?

这个,恐怕赵雪群一辈子都不会猜到了。姚远的那个莫逆之交,自然就是上一世的他自己了。

这一天,赵雪群回去,直接就去了赵小娥那里。他得和赵小娥谈谈,告诉赵小娥,该怎样来对待苏春荣,才能让那位姚大老板满意。

赵小娥三十多岁,人长的不错,但和杜娟那样的美女比起来,就差不少了。

赵雪群做服装生意的时候,她被赵雪群雇来卖衣裳,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凑一块儿了。

赵小娥和原来的丈夫离了婚,孩子也不要了,死心塌地跟了赵雪群。

赵雪群有钱啊,给她买了房子,每月还给她四百块钱的花费。

别小瞧这四百块钱,在那个工人工资还不满百的年代,四百块钱,相当于现在的一万冒头了。

女人都爱慕虚荣,贪图享受,赵小娥也不例外。

可是,她没有名分呀,赵雪群想扔了她,随时都能办到。

上了三十岁以后,赵小娥就对自己的容貌越来越不自信了。脸上开始有皱纹,皮肤也开始干燥,体形也渐渐发福。

她怕哪一天自己变丑了,赵雪群会嫌弃她,把她给扔了,就跟当时刚刚兴起的美容店干上了。

纹眉、纹唇、美肤,等等的吧,想尽一切办法来留住自己的美好容颜。

有时候,看她弄的跟个妖精似的,连赵雪群都看不下去,说又不听,赵雪群也懒得管她。

在姚远指使之下,开了餐馆之后,赵雪群把给她的月供从四百提到了八百,赵小娥更有闲钱泡美容店了。

苏春荣在加盟店当几个月的店长,还是长了不少本事,把个餐馆给管的井井有条,赵小娥就有闲工夫到处跑了。

这店本来就是人家姚大老板为苏春荣专门投资弄的,既然苏春荣有本事管起来,她就更懒得操心了。

她每天的任务,就是晚上和厨师长丁大海商量好明天的进货单子,第二天去菜市场批发所需要的一切东西,然后让菜市场的人给送到店里来。

中午过了饭点以后,她再来店里看看,有什么东西消耗多了,需要临时加买,她再跑一趟菜市场。

剩下的时间,有好大一部分,她就泡美容店了。

这一天,她去美容店做了个面部补水,美容店的女店主就告诉她,她们店请了个正骨专家。

这女人为啥发胖呢?好多都是生孩子造成盆骨变形,没有得到及时恢复,腹部那个小房子容易受凉,身体就给腹部增加脂肪来保暖小房子。

所以呀,小肚子就大了,另外臀部也长肉肉,所以就胖了。

赵小娥听着蛮有道理的,就想让专家给看看,她生孩子的时候,是不是也造成盆骨变形了?

专家是个三十几岁的胖男人,就让赵小娥躺在美容床上,拿把尺子,煞有介事地给赵小娥测量腹部。

“你看,你左胯骨到中心,和右胯骨到中心的距离,差着一个多厘米呢!你再看,你两条腿都不一样长了!”

最后,专家得出结论:典型的产后盆骨变形!

赵小娥就害怕了,问专家:“那怎么办呢?”

专家说:“这个啊,对别人来说,肯定没办法了。可是,我是祖传的正骨,尤其对盆骨变形,手到擒来!我给你通过按摩的办法,就能给你正过来!”

说完了,专家就出去了,不搭理赵小娥,只剩下女店主在那儿。

骨盆正过来,可以让体形更标准,更美,而且可以让臀、腹部脂肪自动消失。

而且,夫妻在一块,下面更紧致,能让男人欲罢不能啊!

多少女人拼命健身运动都没法达到的目的,专家按摩几下就解决了,这么好的事,机会难得呀!

赵小娥就打听店长:“这按摩一次得多少钱啊?”

店长就说:“人家专家过来,就是为了推广自己这门技术,为广大妇女解除长期痛苦,是积德行善,只收个手工费,没几个钱的。”

赵小娥还是不放心,一再追问。

店主就说:“你是老主顾,专家收二百,我给你打个六五折,一百三就够了。”

这个价位,当然一般工薪阶层承受不起。话说回来,来做美容的哪有工薪阶层啊?

对赵小娥来说,这个价还能接受,她就决心做骨盆复位了。

225.智商为负数的女人

赵小娥决定做这个骨盆修复按摩,女店主就又把那位按摩专家给叫进来了。

女店主拿出些瓶子来,倒一些液体在赵小娥臀部和小腹和大腿上,来回按摩了十几分钟。

赵小娥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东西,只觉得被按摩的部位开始凉凉的,后来又热乎乎的,说不出来的舒服。

过一会儿,专家就来给她按摩了,抓着腿来回晃,又推臀部又按腰,使劲拉扯一通,弄的赵小娥疼的龇牙咧嘴。

受了半个多小时的罪,专家就算按摩完了,告诉她,第一阶段就算完了,然后过几天来复查,看复位情况,再做进一步巩固治疗。

然后,女店主就又给她做艾炙,把肚子用艾条给烤的舒舒服服。

按摩的时候,赵小娥遭不少罪,这会儿肚子一热,舒服了,直接就睡着了。

一觉醒过来,女店主就告诉她,第一阶段治疗就算完成了,又告诉她一些注意事项。

最后才说“总共费用是一千八。”

“啥?”赵小娥一激灵,差点从美容床上蹦起来,“你不说一百三吗,咋一下就变一千八啦?”她问女店主。

女店主从容回答说“对呀,专家按摩费是一百三。可按摩前得事先用好多按摩专用药物调理,才能保证效果啊。”

于是,女店主就给她指着那些刚才用过的瓶子,一一给她报价,什么精油多少钱,什么仙丹多少钱,艾炙多少钱,算算这些费用,还是打了六五折才一千八,要不然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到这时候,赵小娥算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了。

别看她自称餐馆老板,其实并不掌握真正餐馆的资金。

每天餐馆营业结束以后,她得跟赵雪群报账,把盈利全部给赵雪群,然后再从赵雪群那里支取第二天维持餐馆正常运转的费用。

她真正能得到的钱,就是每月那八百块钱。

就算她从当中克扣揩油,也不敢弄出多少钱来。赵雪群十分精明,她弄多了肯定会被发现,那时候恐怕每月八百的月供都保不住。

一千八,两个多月的月供啊,赵小娥能不心疼嘛!可到这时候,她也不好意思说不行啊,人家又没强迫你,是你自己愿意做的。

女人都好面子,她只能狠狠心,去银行取了钱,给人家送过去。

交了钱,她又不放心地问“那我下次做,就不用花钱了是吗?”

女店主说“这只是一次的费用啊。专家说,想保住这一次的效果,最少也得做三次。”

我滴个天!赵小娥的担心,终于从女店主的嘴里得到了证实,她被忽悠了。

可第一个疗程做了,后面两个疗程不做,第一个疗程的一千八不是白花了吗?

赵小娥不甘心,可她实在没有这么多钱了,正犯愁咋跟赵雪群商量,让他当这个冤大头呢,赵雪群自己就来了。

赵小娥赶紧炒菜做饭,又给赵雪群弄瓶好酒,陪着他吃喝。

赵雪群也好喝两口酒。中午和朋友吃饭的时候,因为惦记着下午要和姚远汇报情况,没敢多喝。赵小娥弄了好酒好菜,正合他的心意。

酒喝的差不多,赵雪群也讲了这个苏春荣的情况,嘱咐赵小娥要当亲妹妹一样对待苏春荣,时刻关心她的生活,赵小娥自然满口答应了。

看赵雪群高兴,赵小娥就站起来,在赵雪群面前来回扭动几下,然后就问他“老赵,你看我有什么变化?”

赵雪群心说,整天见面,你有个屁变化?但他也知道赵小娥爱美,爱苗条,就顺口哄她说“嗯,好像比以前瘦了些。”

赵小娥笑魇如花,重新坐下来,看着赵雪群说“对啦。你知道我为啥瘦了吗?我跟你说啊,今天我去做骨盆复位术啦!”

“啥?”赵雪群吓一跳,以为她做手术了,瞪眼看着她问,“你咋了,哪儿不舒服?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呢?”

赵小娥就解释说“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是让骨盆复位的按摩。”

接着,就把专家讲的道理给赵雪群复述一遍,还没张嘴要钱,赵雪群就先急了。

“你这个傻娘们儿!”他开口就骂,“那骨头都是生来长就的,四周有筋和肌肉固定着,谁特么有那个本事,说给你变个位置就变个位置啊?你没见那些错位骨折的,都得打石膏绷带才能固定住位置?就算你生产的时候骨盆变形了,现在也早长住了,按摩几下就能改变位置,他特么是神仙吗?你脑袋进水了是不是啊?”

经赵雪群这么一说,赵小娥也觉得不可能了。可她依旧嘴硬“人家好多人都说有效嘛,再说刚才你也说我变瘦了不是吗?”

“放屁!”赵雪群这个气,“我爹就是跌打大夫,论正骨我们家祖传,不比你说的那个狗屁专家明白?你让他这么给你折腾,伤了骨膜咋办?到你这个岁数,骨膜就不生长了,万一伤了,你一辈子就瘸了知道不知道?”

赵雪群有点哭笑不得了。论医学,他还真懂一些,他家祖上就是卖狗皮膏药的嘛。

人家就是先弄个小坑给你看,让你觉得就算被骗,跳到坑里都没事。其实,人家在小坑下面还藏着个大坑呢!

这个是他们家祖传的骗术,他也多次跟赵小娥当笑话讲过。

你说这赵小娥,平时看着很精明,咋这么简单的骗术怎么就识不破呢?这怎么突然就变傻娘们儿了,三两下就叫人家给忽悠瘸了呢?

这女人吧,为了自己臭美,是啥当都肯上的。只要戳中了她急于变美的心态,这时候的女人的智商等于负数。别说天上掉馅饼,你就是说天上掉金元宝她都能信。要不说这世界上女人的钱最好挣呢!

赵雪群又摆事实又讲道理,嘴皮子磨破,费一晚上口舌,愣是没有劝的赵小娥改变主意,对着他又是撒娇又是耍赖,最终弄的赵雪群没了办法,答应当这个冤大头,给她把最后两次正骨的钱出了,这才做罢。

一九**年的春节,就在这城市里,赵小娥们的愚蠢犯错和苏春荣们的努力奋斗,以及赵雪群们的吃喝玩乐,还有姚远、抗抗们的事业发展中,不知不觉又不可避免地到来了。

除夕之夜,姚远那个改造的,明清小楼组成的院子里,张灯结彩,鞭炮轰鸣,各种烟花不断飞向天空。

摇摇十三了,明年夏天就要上初中了,已经出落的有点大姑娘的样子了,再没有了小时候的笨头笨脑和倔犟,说话都知道害羞了。

这孩子随姚远,个高,这时候头都到她妈肩膀那儿了。

媛媛也上三年级了,这孩子比摇摇文静一些,跟她爹一样,喜欢有事憋在心里,学习却比摇摇要好许多,在班里每回考试,都是第一名。

其实,两个孩子都挺优秀,这也得益于抗抗的悉心教导,她把自己大部分的精力和热情,都放在了两个孩子身上。

蒋卫东的父母今年都过来过年了,这边过年热闹啊,姜姨又热情好客,盼着他们干脆就在这儿定居,守着儿子不走了呢,反正家里房子有的是,足够住。

但两个老人明白,远来是客,常住难免南北方风俗不一样,不是办法,只是推托家里还有卫东的弟妹,需要回去照顾。

美美让姜姨给说的,安分多了,再不敢守着蒋卫东父母吵蒋卫东,一家人看起来也就其乐融融了。

大家在院子里放完了焰火鞭炮,到北边的楼下客厅里,边喝酒守夜,边看联欢晚会。

姚远弄了个四十吋的大彩电,放在楼下客厅里,跟看小电影差不多了。

这一年,最好看的节目,恐怕就是赵丽蓉老太太的英雄母亲的一天了。浓郁的地方口音,幽默机智的应对,把一个弄虚作假习惯了的电视台记者,给衬托的无处遁形。

而姚远觉得,那个招聘的小品,却真真实实反应了当今这个年代的现实。

那小品说的是某公司为了应付业务单位,专去招聘能喝酒的。结果这些酒鬼笑话百出,反而把买卖给搞砸了。

辛辣的讽刺,可以引起人们深刻的反思。而那个可以创作许多深刻作品的时代,恐怕也随着这除夕的鞭炮声,一去不复返了。

这是富人们家里的除夕。

像苏春荣这样的穷人家里,春节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天黑之后,四合院里同样是鞭炮声不断,却没有张灯结彩。孩子们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不断尖叫嬉闹。

屋里,除夕宴早已结束,父亲在中间堂屋里,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看着黑白电视。

那电视上伸出一根长长的镀铬天线,电视上雪花点越来越多,父亲就伸出手去,扶扶那根天线,这样雪花点就少一些。

看着电视的图像清楚些了,他把手缩回去。没一会儿工夫,雪花点又来了。他只好再伸出手去扶着。

堂屋田地上,母亲则和媳妇、苏春荣三个人一起围坐在小方桌跟前。小方桌上放了面板,大家赶包子皮包明天一天要吃的饺子。

母亲看父亲老去扶天线,忍不住就说“你割二两肉挂天线上好不好,燥人不燥人啊?离春晚开始还早呢!”

媳妇就让婆婆一句话给逗乐了,抿着嘴想笑还不敢笑。

苏春荣倒没在意这些。她对这位嫂子和哥哥,都多少的有些成见。

自己现在挣的多了,平时可以给侄子买些好吃的,过年还能给侄子个包了几块钱的红包,哥嫂才对她好起来。

原先自己穷,上学没钱的时候,嫂子对自己爱理不搭的,就好像自己不该出现在这个家里,占了他们的资源一般。

哥哥原来人不错,自娶了这位嫂子,也变得势力起来,对她也不好了。

226.前妻

苏春荣对自己的这个家,其实有些够了。

哥嫂是势力的人,爸妈又何尝不是?从她在家里最小,却能每天早上得到那一个完整荷包蛋的特殊待遇,就完全可以看的出来。

这个家里,除了钱,什么也不认,谁挣钱多大家就尊着谁。

而且此刻,母亲跟嫂子谈的,还是钱。

过年大手大脚一把,把这月的钱都花差不多了,年后就得紧着点了,能不买的东西尽量不买了。

两个女人说话,父亲也偶尔插一句嘴,说的还是钱。

老大怎么不争气,挣钱还没女人多,自己也不想想办法。人家前院那个大柱子,还知道下班晚上出去夜市摆个地摊挣钱呢……

苏春荣听这些关于钱的唠叨,从懂事开始,已经听了十多年了,实在是厌烦透了。

现在的苏春荣,倒是真的希望赶紧找个男朋友,赶紧结婚,从这里搬出去,再不和他们住在一起。

大概上一世的时候,她毅然选择和姚远住在一起,不回这个家,也是这个原因吧?

可是,这一世,她再次碰到姚远,一个优秀男人给她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

进出帮她开门,坐下帮她拖椅子,吃饭给她倒水,逛商场帮她拿着东西……

在那个封建大男子主义尚存的时代里,有这样一位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暖男,无微不至地时刻关怀着她,让她时刻处于幸福温暖里,除了姚远,还会有谁呢?

除了姚远,她的确再也无法接受别人了。

初一早上起来,同学们早早跑来,大家聚在一起,挨家的去拜年。

苏春荣虽然跟着她们去,可是脸上的笑容基本没有了,话语也变得越来越少。

就是初二初三走亲戚,她也变得愈发安静。

姚远已经把她心里所有的欢乐都带走了,她心里的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只有上班的时候,忙起来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工作,那时候才是最快乐的。

然而,这快乐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那时候的餐馆,正月十五之前是不开业的,正月十六以后,员工才正式上班,打扫卫生,准备需要的材料,最早开业的餐馆,估计也得到正月二十左右。

出正月之前,好多单位和买卖一样不开门,好多人家过年的存货还有不少,也不会来餐馆吃饭。

所以,餐馆里客人不多,也很清闲。

年前的时候,苏春荣已经把自己离开加盟店,到餐馆里工作的事情,告诉了父母。

在餐馆里挣的,和在加盟店差不多,甚至有时候要比原先挣的还多,她也就敢跟父母说换工作的事情。

果然,父母没有多说什么,连原因都没有多问。她上交的工资不少,他们也就不问。

仅仅是这一点,也让苏春荣心里难过。父母的心里只有钱,她不是他们的闺女,只是他们一个挣钱的工具。

出了正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餐馆里生意也就一天比一天忙碌,这正是苏春荣所希望的。

只有在忙碌的时候,她才可以放下一切,才可以不想姚远。

清明过后,店里来了位常客,三十五六岁,中等个头,很是精神。

从穿戴上看,这人不是一般普通百姓,穿了很合体的蓝色西装,双排扣的,当时流行的那种。外面还穿了一件淡灰的长风衣,也是十分合体规整,有些不染纤尘的气度。

在**年的时候,能穿这么体面的人,城里是十分少见的。就是抗抗大老板姚大厦,平日里也是夹克服和西裤,很少有这样规整的装扮。

这人每天中午,都会按时来店里,点两个菜,不喝酒,单独坐一个包厢,嘱咐服务员,不要安排别人过去,他不希望别人打扰他。

看他这气度,苏春荣没敢拒绝他。

这个时代,有些人是得罪不起的。他们这里生意红火,其他同行眼热,没少使坏主意。得亏赵小娥和派出所关系不错,过来捣乱的都被民警及时赶到,给带走了。渐渐的,才没有人过来找事。

但苏春荣也得了教训,那就是看着有身份的人,尽量不要得罪。万一这人派出所摆不平呢?那就会出大乱子了。

时候长了,这人经常过来,就和店里所有人混的熟了。有时候,还故意把苏春荣喊过去,询问一下关于店里那些丁大海的特色菜。

开始的时候,苏春荣不愿意过去,毕竟和人家不认识,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啊?

因此只是站在他旁边,回答完他的问题,立刻走人。

渐渐地,她发现这人温文尔雅,谈吐不俗,也就放下戒心,偶尔坐下来和他聊几句。

时候长了,她发现,人家的确是个正经人,而且见闻广博,全国各地的风俗和人文景观,都能讲的绘声绘色,栩栩如生,反而把苏春荣给主动吸引过去了。

这是她见过的,除姚远以外,最具有绅士风度的人,不由顿生好感。

一来二去,她就知道,这人叫张文才,本地人,一直在外面做生意,是一家外国公司在国内的代理商,大老板。

听口音,张文才的确是本地人,且有钱有风度,苏春荣就开始放心。中午没有客人过来的时候,她有时间了,如果张文才还没吃完,她就会主动过去,和他攀谈几句。

两个人熟悉了,有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问他:“张老板,像你这样的大老板,应该住大酒店,在更高档次的地方吃饭啊,为什么总是来我们这种小餐馆里吃呢?是不是,也是因为我们这里的厨师做的特别好吃啊?”

张文才就看着他笑,然后就摇摇头。

苏春荣就有些奇怪了,又问:“你不是贪图我们这里的饭菜便宜吧?”

张文才还是摇摇头,笑而不答。

苏春荣就不好意思问下去了。

就在她起身要走的时候,张文才叫住了她,让她重新坐下,这才慢慢说:“你真想知道为什么吗?”

苏春荣就天真地望着他,点点头。

张文才就说:“你注意到没有,我为什么老是坐在这个包厢的这个位置上?”

苏春荣还是不明白,摇摇头。

张文才说:“因为,这个位置,正好对着你的吧台,我可以随时看到你。”

苏春荣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慌乱地要站起身来走。

张文才又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对你无礼。”接着就问,“你就不好奇,咱们原先不认识,又非亲非故的,你长相也不是十分出众,我为什么对你这么感兴趣吗?”

这的确是苏春荣关心的问题,她虽然站起身来,却站在那里没有走。

张文才说:“你坐下,我就告诉你。”

苏春荣犹豫再三,还是重新坐下了。

这时候,张文才就不吃饭,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她坐下,这才幽幽地说:“因为,你长的像我前妻,几乎就是一模一样。”

苏春荣就吃惊地看他,然后问:“有这么凑巧的事?”

张文才看着她,一脸哀伤,默默地点点头。

苏春荣就又问:“前妻?你妻子死了吗,怎么死的?”

张文才脸上再次露出哀伤来说:“两年前的事,肺癌。”

苏春荣就沉默了,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对方。

许久,她才问:“你非常爱她,是吗?”

张文才点头说:“是的。她也非常爱我。我没法挽回她的生命,心灰意冷到了极点,连生意都不想做了,就回老家来了。

那一天,我偶尔路过这里,就看到了你。你们几乎没人任何差别,只是你比她年青一些。

从此,我就再也离不开这里,天天在这里看着你,心里才会好受一些。”

话说到这里,苏春荣就不知道说什么了,心里对眼前这个男人充满了同情。

能够如此爱自己的妻子的男人,一定会是个好男人。

这时候,张文才却开口了:“你知道吗,你不仅相貌上和我前妻没有任何区别,连言谈举止都非常像,那么安静,那么知性。我坐在这里,每一次看你,都仿佛她又重生了。

所以,经过慎重考虑,我决定追求你!虽然我比你大了好多,但是我保证,我可以给你幸福,用我的一生来保护你,让你一生都生活在幸福里。”

短短的几句话,让苏春荣的心就颤栗了一下。这句话,好像有人也曾经对她说过?谁呢,姚远。

可是,那个人,有妻子。

这时候,张文才就问:“答应我,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不待苏春荣回答,就又说:“我们可以相处一段时间,我保证,在你做出决定之前,我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会主动离开你。好吗?”

在这种低低的男中音里,周围的一切,包括饭馆里人们的说话声,仿佛一下子都静止了。苏春荣耳朵里,只有这低低的男中音,悦耳而又动听。

许久许久,在张文才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苏春荣才从自己的梦里走出来,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目光就有些慌乱,身体也有些不自在。

张文才就又请求她:“答应我,好吗?”

苏春荣终于从慌乱里清醒过来,极力保持住镇定,然后才说:“可是,可是这太突然了,我,我不知道怎么说。我们毕竟一点都不了解。”她竟有些语无伦次了。

张文才依旧镇定,慢慢说:“我们只有成为男女朋友,才能够互相了解,对不对?我把你当做了我的前妻,心里爱你,就不会伤害你,对不对?如果有一天我们互相了解了,你不想给我做妻子,我不会强求你的,我会还你自由,可以吗?”

苏春荣想半天才说:“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让我仔细想想?”

217.恋爱

苏春荣突然就发现,自己的人生,充满了戏剧性。

知名抗抗品牌的大老板姚大厦,莫名其妙地就喜欢上了他,为了她,不惜扮个普通老百姓。

而加盟店老板的小舅子,竟然也会挑中她,想据她为己有。

自己身上真的没有比别人特殊的东西啊!这都是为什么呢?解释不通啊!

走投无路之前,竟然天无绝人之路,碰上了好心的女老板赵小娥,对她那么信任,几乎把餐馆交给了她,让她全权处理所有的事情。

暗自庆幸自己命好,都快把姚大厦和过去的不快忘了的时候,就又出现个张文才。

自己竟然和他的前妻长的一模一样,而且性格都一模一样,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吗?

可这两年就是这么邪门,无数次巧合的事情都发生在她身上,让她自己都没法解释,这是上天对她的眷顾,还是有人在暗中作弄她?

她没有立即答应张文才。张文才也依旧每天中午过来,依旧坐在那个座位上。

只是,从他对她表白了的那一天开始,他每次过来,都不会空手,都会给她带来一支玫瑰花。

第一天来了的时候,他还带来一个有着精致花纹的小玻璃瓶子,里面装了水。

他也不说话,就把那个玻璃瓶子放到她的吧台上,再把玫瑰花插进瓶子里。

第二天,他再拿一支新的玫瑰花过来,把昨天那支扔掉,插上带来的新的。依旧不说话。

苏春荣心里,好像渐渐就有了张文才。有时候张文才来的晚了,他坐的那个座位有人坐了,她就会过去,告诉人家,那个座位已经有人了,让人家到别处去坐。

即便饭馆里满员了,她也不许别人坐那个座位。

这种反常的举动,终于让赵小娥发现了,赶紧去和赵雪群说。

赵雪群也不知道怎么处理,就只能去找姚远。

姚远正忙着。

新的办公大楼已经竣工,装修也到了最后的阶段。他得给两个公司开会,研究搬家的事情。

都在一个大楼里工作了,一些两公司重复的部门,还有没有必要存在?是合并办公,还是成立一个总部们,再下设两个不同的分部,分别管理两个公司的事务?

比如这个财会部,是不是需要合并,然后下设不同针对的部门?还有销售部,两种不同的销售方式,里面有没有共性,如何协调?

这许多的问题,都是姚远过去没有遇到过的,他得和具体部门的管理层开会研究,听取他们具体工作人员的意见。然后再和高管们开会,针对多种不同意见,制定最合适的机构设立方案。

赵雪群接连等了一个星期,才有机会单独见到姚远,说了苏春荣的事情。

这时候,姚远已经不打算让这位前世妻子继续跟着自己了。

苏春荣又没有前世的记忆,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姚大厦是谁,为什么非要在有妻子的情况下,还要她做情人?

既然她什么都不知道,那就给她自由,给她新的生活吧。自己只需要在暗中帮着她,让她这辈子过的幸福也就完了。

听了赵雪群的汇报,姚远许久没有出声。

那个人年纪太大了,苏春荣跟着他,能够幸福吗?

可是,就算跟着自己,自己年纪不也是比现在的她大了许多吗?

他想半天才对赵雪群说:“赵兄,我最近公司的事情太忙了,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如果赵兄时间允许的话,还请赵兄帮我个忙,打听一下那个男人的来历。如果是个正经人,脾气秉性正派的话,咱们就不去干预,由着她去吧。”

赵雪群就答应了姚远,告辞出来了。

在他看来,他小有钱财,在本地朋友自然不少,打听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可是,这一次,他还真坐蜡了。这个张文才应该是本地人,但城里没有人认识他,他也没有家。

他住在城里一家新起的酒店里,酒店是带星的,在那时代这种三线城市里,已经算很豪华的了。

从这一点上分析,这人很有钱。

可是,除此之外,他具体是干什么的,在哪里工作或者谋生,靠什么手段挣钱,没有人知道。

一点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赵雪群还真没法和姚远交代。

可是,姚远最近的确很忙,见他一面十分困难。没得到确切消息,赵雪群还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姚远。

他就想,反正苏春荣一直在自己店里,自己让赵小娥盯紧她,只要她不吃亏,也就没什么,先这么着吧。

关于那个人的消息,他再多找点人手,慢慢打探,等有了确切消息,再和姚远汇报也不迟。

而这个时候,苏春荣已经架不住张文才的爱情攻势,答应张文才,做他的女朋友了。

可是,苏春荣的工作是很忙碌的,早上九点就要来店里,督促着服务员整理内务,和厨师长丁大海沟通,看有什么需要临时解决的问题。

十点左右,餐馆里开始上客,一天的忙碌就会开始。

下午两点以后,餐馆里开始冷清下来。但超不过俩小时,新一拨晚饭的客人就开始陆陆续续进来。从此之后,一直到晚上十点之前,她都不能离开。

她和张文才单独相处,就只有在晚上餐馆差不多打烊,她提前早走一会儿,让张文才送她回家。

从餐馆到河西苏春荣的家,走着的话,有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路程。苏春荣不敢在外面呆的太晚,家里人不放心不说,明天她还要上班,需要休息。

张文才十分理解苏春荣,为她推着自行车,一路和她说着话,送她到家门口,然后自己走着回去。

有时候,碰上苏春荣下班晚了,怕她休息不好,就直接用自行车载着她,把她送回去,牺牲掉好不容易得到的,两个人在一起单独说话的机会。

和姚远一样,他也不碰苏春荣,连手都不和她牵,只是和她交流,诉说自己的过去,和自己的创业历程,完全不亚于一部惊心动魄的小说。

波澜起伏的故事,让苏春荣时而惊叹,时而激动,仿佛就置身于张文才创业的故事之中。

尤其是张文才和妻子之间的患难与共,还有生死离别,不知赚取了苏春荣多少的泪水,让她一点都不嫉妒那个女人,反而渴望着继承那个女人留下的一切,包括眼前这个男人,用她如火的心,温暖他,重新点燃他的激情,然后就做他的贤妻良母,照顾他一生。

就这样,苏春荣的心扉被慢慢打开,忘掉了姚远,让张文才占据了姚远的位置。

心扉打开了,苏春荣就不再避讳,把她和姚远之间的事情,都告诉了张文才,连胡东海、赵雪群的事,都和他说了。

这一天,到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店里就没几个客人了。苏春荣就交代一个稳当一些的服务员,让她替自己等着,收最后两桌客人的饭钱,自己则提前下班了。

好容易有这样难得清闲的时间,她打算和张文才多待一会儿,甚至有可能的话,可以一起去看一场电影。

在电影院那样的环境里,兴许自己可以鼓起勇气,主动去牵张文才的手,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自己已经打算做他的女朋友了,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

因为张文才一直遵守自己的诺言,在没有得到苏春荣明显的认可之前,不会碰她一根手指头。

可苏春荣是一个大姑娘,就算自己心里已经认可了张文才,又怎么好意思开口说出来呢?

兴许,自己主动提出来去看电影,张文才就能明白她的心意了。

晚上的时候,张文才一般不会来店里等她,而是在外面找个地方打发时间,看到店里差不多打烊,再过来在门口不远等着她。

他了解女孩,怕自己老在店里,苏春荣抹不开面子。所以,晚上这顿饭,他都不会在店里吃。而是在其他地方吃了,估计时间差不多,再到餐馆这边来。

张文才到了的时候,会从店前的灯光里走过,好让苏春荣看到他,知道他来了。

所以,苏春荣能够摸到规律,知道张文才一般几点能到这里。

估计着张文才快到了,她就从餐馆里出来,在不远的路灯下等着他。

果然,一会儿的工夫,张文才就出现在不远的街角,往这面看了一眼,发现苏春荣已经出来,不由脸上露出了惊喜,向着她跑了过来。

这时候的张文才,已经换下了自己那身眨眼的老板行头,穿上了普通老百姓穿的夹克,皮鞋都换成了布鞋。

苏春荣对张文才唯一不太满意的地方,就是他的个子有些矮了。他穿布鞋,她就不敢穿带跟的皮鞋。那样的话,她兴许就显得比他要高了。

但她已经中意他了,也就不会在乎他的身高,只是为了自己心里那份小小的虚荣心,不让自己的男朋友显的比她矮,她就也穿布鞋,而且找底比较薄的布鞋穿。

但这些,她从来都没有和张文才说一个字,怕伤了他的自尊心。

看着张文才气喘吁吁地跑到自己跟前,苏春荣就温柔地笑了。

张文才到她跟前站下,问她:“今天怎么这么早?”

苏春荣就慢声细语说:“今天人少,还剩两桌,我让别人替我一下。”

这声音里,就含了无限的温柔。如果张文才善解人意,他就应该听出来,苏春荣已经承认,他是自己的爱人了。

还不待张文才说话,苏春荣就说:“今天咱们有时间,不如去看场电影吧?”

这句话的意思,就更加明显了。

可是,张文才却拒绝了苏春荣的这个提议。

218.我跟你走

张文才听苏春荣说想去看电影,却摇了摇头。

在苏春荣怀疑的目光里,他严肃了面色说:“春荣,今天我有个挺重要的事儿要和你说,咱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好吗?”

苏春荣心里纳闷,他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呢?难道,他心里已经知道,自己愿意做他女朋友了,要和自己表白什么?

她是个安静的女孩,张文才既然这样说,她也就随他。和他沿着街道一路向西面的河边走过去。

西面河边那里,去年修了护堤,建了石围栏。石围栏边上,还铺了水泥砖,建了人行走道,走道相隔不远,就有一个长条的石凳,正好可以并排着坐开两个人。

环境变得优美了,成了市里除公园以外,年青人谈恋爱愿意去的地方。

但那时的年青人,还是比较怕羞的,大家也理解并期望每一对年青人都能终成眷属。

因此,只要发现石凳上有成对的年青人坐着,行人就会故意远远绕开,好意地不去打扰他们。石凳周围,也就这样形成了一个相对安宁温馨的环境。

晚上九点以后,石凳就有空着的了,苏春荣就和张文才找了个没人的石凳,并排着坐下来。

苏春荣不说话,等着张文才说想说的话。

张文才说的,却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向她表白。

“春荣,记得你跟我说过,是姚大厦逼着赵雪群,赶走了他的小舅子,让你当了店长。”张文才说,“然后有一天被你发现了,你才找赵雪群辞职,离开那个加盟店的,是吗?”

苏春荣看着他说:“对呀。”心里却奇怪,都过去好久的事情了,他好好地提这个干什么?

张文才却突然问她:“你觉得你辞职了,那个姚大厦就会放过你吗?”

苏春荣就愣愣地看着张文才,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问。

想了好一会儿她才说:“我用辞职的态度,已经对他表明了,我不会给他当情人。从那以后,他再没有来找过我。我想,他应该死心了吧?再说我就是一个普通女孩,比她妻子差了很远,也没有过多吸引人的地方,他估计就是一时脑子短路。现在,他应该死心了吧?,”

张文才就冷笑几声,然后问她:“你知道你现在工作的这个如意餐馆的老板娘,赵小娥是谁吗?”

苏春荣快让他绕迷糊了,说着她的事儿呢,怎么又绕到赵小娥身上了?”

她就顺口问:“谁呀?”

张文才就慢慢说:“赵雪群过去做生意,老婆在家照顾老人和孩子。在他服装店里,他雇了个女子帮他买衣服。这个女子,叫赵小娥。”

苏春荣听到这里,心里就预感到了什么,吃惊地看着张文才。

张文才继续不紧不慢说下去:“后来,赵雪群和赵小娥日久生情,赵小娥就和丈夫离了婚,一直偷偷给赵雪群当小三。”

赵雪群有个小老婆,这是苏春荣在加盟店的时候,就听到过的传闻,可她并不知道那个小三叫什么。

她就看着张文才问:“你的意思,如意餐馆这个赵小娥,就是赵雪群的那个小三?”

张文才就点点头说:“前一段时间,我偶尔从朋友那里知道,赵雪群的小三叫赵小娥的。我记得你说过,你们老板娘就叫赵小娥。

当时我没在意。听了你给我讲的那些故事,我突然就想,赵雪群的小老婆叫赵小娥,你的老板娘也叫赵小娥,有这么巧的事吗?

我就偷偷跟踪了赵小娥,知道了她家的住址。然后,我就发现,赵雪群也去那里,去的,就是赵小娥的家。

所以,这件事情,基本就可以确定了,赵雪群的小老婆,和你的老板娘,是一个人。”

听到这里,苏春荣就隐隐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心里恐慌起来。

就听张文才继续说:“我找朋友打听过,原先赵小娥在家里玩,什么也不干。直到去年冬天,才匆匆地找了这家经营不好,不干了的餐馆,然后就动大手笔装修,工期催的很紧,要求装修工人必须在半月之内完工。出手大方。为了让工人赶工期,不惜重金奖励,出了比正常装修高一倍的价格。

接着,她又重金从城里著名的聚福园餐馆,挖来了名厨丁大海。

她干这一切的时候,正是你从加盟店辞职的时候。”

说到这里,他看着苏春荣问:“时间这么巧合,你不觉得奇怪吗?”

苏春荣当然感觉到奇怪了,但心里只是隐隐感觉到不安,乱糟糟地理不出头绪。

张文才就接着说:“姚大厦现在可是知名人物,抗抗牌时装加盟店遍布国内外。想经营这个品牌,不是他求着别人加盟,而是需要别人求他。

赵雪群为什么为了你开除他小舅子胡东海?他惹不起姚大厦。开着抗抗加盟店,姚大厦让他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

说到这里,就问苏春荣:“你觉得,会不会是姚大厦为了你,才让赵雪群出面,让他的小老婆弄这个餐馆。主要目的,就是把你给骗进去,最终让你知道,你的一切仍旧是他给的,你逃不出他的手掌心,最后不得不屈服,给他做情人呢?”

张文才这么一说,那些过去发生的,奇怪的事情,就都在苏春荣脑海里串联起来了。

她脸色严肃,对张文才说:“就是这么回事!”接着就无助地看着张文才问,“餐馆肯定不能再干下去了,那我该怎么办呢?”

张文才就叹口气说:“姚大厦的势力,你不是看不到。如意餐馆抢了那么多店家的生意,那么多人恨的牙根痒痒,却不敢动如意餐馆一根寒毛,你不觉得奇怪吗?

就赵雪群和赵小娥那点本事,早就干不成了。因为这个餐馆后面是姚大厦,没有人能硬碰硬碰的过他!”

苏春荣想起那些过来故意找茬闹事的,最终都灰溜溜地被抓走了,不由就点点头。

张文才就说:“他这么大的势力,你只要留在这个市里,早晚都是他嘴边的肉。他不急于对你动手,就是因为知道你跑不了,想着慢慢来感化你,让你心甘情愿给他当情人。”

苏春荣就咬着牙发狠说:“我就是死也不会给他当情人!”

张文才就苦笑:“没有用的,只要你在这里,谁都斗不过姚大厦,他想达到的目的,最终还会达到的。”

苏春荣就哭了,许久都不出声。

张文才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手帕,递给苏春荣,让她擦眼泪,然后说:“春荣,跟着我走吧?我的生意都在南方,在那边,我还有些能力保护你。再说,姚大厦在北边厉害,到了南方他也就没有多少本事了。只要到了南方,咱们就安全了。”

苏春荣就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张文才。她的家在这里,父母哥嫂都在这里,她走了,他们怎么办?

再说了,她虽然开始喜欢眼前这个张文才,可还没有到谈婚论嫁的程度,她对他还不是完全了解,跟着他跑到南方去,合适吗?

张文才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说:“姚大厦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走了他找不到你,也不敢公然去难为你的父母亲人,他不至于下作到那个地步。

再说了,你跟着我去南方,我爱你,会尽快和你结婚的。到时候,你可以把你的父母亲人都接到南方来,我有这个能力养着他们,保证让他们比在这里生活的更好,你放心就是了。”

张文才一席话,已经让苏春荣活动了心思。可是,她还是不相信,姚大厦这么大的老板,会为她这么一个普通女孩,动这么大的心思。她打算去找赵小娥谈一次,看开餐馆到底是不是姚大厦精心策划的阴谋。

听他要去找赵小娥,张文才就有些急了说:“春荣,你怎么不明白呢?你去找赵小娥,这不明摆着就是告诉人家,你已经识破了姚大厦的阴谋了吗?

那么,接下来,赵雪群和赵小娥会怎么做?他们立刻就会告诉姚大厦!姚大厦知道你看破了他的阴谋,就会失去耐心,到时候图穷匕首见,他会对你来硬的,你就危险了,恐怕想走都走不了啦!”

苏春荣兀自不服说:“光天化日之下,他能把我怎么样?”

张文才就呵呵两声说:“春荣,你太天真,太幼稚了!他那么大的老板,随便找几个人,让你失踪了,难吗?一点不难!他随便把你弄到他任意一个地盘里,那时候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后悔就晚了!

这报纸电台里,天天都有这种事情发生,你不知道啊?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就是想得到你!当然了,让你心甘情愿服侍他,是他想达到的目的。

这种大老板,一般手段玩够了,也只有他们,才能想出这样麻烦的主意来。

但是,他这个主意失败了,他就肯放过你吗?不会,他肯定会恼羞成怒,用强硬的办法来得到你。

得到你了,玩够了,你对他来说就没有用了。那时候他也不可能放你,只能弄死你灭口!”

苏春荣就让他说的打了个哆嗦。

张文才就又说:“春荣你想想,你去见赵小娥,是不是等于自投罗网?你这是在自寻死路呀!我爱你,才会尽力来帮助你。你以为,我带你走了,姚大厦会查不出来?他早晚会知道是我,我也会为你处在危险中的!

为了你,我连自己的安危都不在乎了,你怎么还能这么不相信我呢?”

苏春荣再一次哭泣起来。她不得不相信,张文才说的是真的。姚大厦屡次三番对她处心积虑,怎么会轻易放过她?

她抬起头来,看看张文才,哭着说:“你别说了,我跟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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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9.半夜撒癔症

苏春荣失踪了,那个追她的男人也失踪了。

这一下,赵雪群顾不得姚远忙不忙了,直接就硬闯到他的办公室里,直接把消息告诉了他。

姚远忙的一脑袋浆子,竟一下没有反应过来。

想半天,他才又让赵雪群把事情经过重复一遍。

赵雪群只得再重复一遍,最后就说:“失踪三天了,她家里我都去过了,她父母告诉我说,她只是告诉他们,餐馆有事,需要她出去学习几天,具体去哪里,他们也不知道。他们还跟我要人呢!”

姚远就有些急,问赵雪群:“都三天了,你怎么才来跟我说?”

赵雪群苦笑说:“开始我们以为她家里有事,所以没来上班。到今天我才觉得事情不对,去她家一打听,才知道她跑了。再说你最近这么忙,不确定的消息,我也不敢来打扰你啊?”

这个还真怪不得赵雪群。苏春荣一个大活人,人家赵雪群也不能天天盯着她,把她拴裤腰带上不是吗?

他就问:“你报警了吗?”

赵雪群就又苦笑:“她临走跟父母说过要出去,虽然是撒谎,这个也不能算是失踪啊。报警,人家警察一调查,也不会给你立案不是吗?”

姚远想想也对。

苏春荣又一次跑了,是不是和上次一样,背后发现了自己的影子呢?

赵雪群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兴许是有认识赵小娥的,和苏春荣说什么了。

只要苏春荣搞明白了赵小娥和赵雪群的关系,就不难猜到姚远这里。为躲避姚远,她跑了也是正常的事情。

既然这样,跑了就跑了吧,姚远也就没当做一回事。

这倔丫头,我又没别的心思,就是不想让你吃苦,想着帮你,用得着这样吗?

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跑哪儿去?出去散几天心,估计也就回来了。

嗯?不对,还有个男人同时失踪了呢?难道……

姚远立刻就问赵雪群:“那个男人呢,你打听出什么来没有?”

赵雪群又苦笑着摇头:“他说本地话,但没见他回家,也就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他只在才开的那家酒店住着。我找了好多人,都说不认识这么个人。”

姚远脑子就有点乱。这怎么好好的蹦出这么个男人来?这男人是干什么的,接近苏春荣又是什么目的呢?”

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他就让赵雪群先回去,继续寻找苏春荣,打听那个男人到底是干什么的?

赵雪群走了,他只能先把这个事儿放下,忙眼前最重要和最急需的。

忙着其他事的时候,他忙里偷闲,也会偶尔去想想这件事。突然凭空出现的那个男人,总让这事儿多少的透着些古怪。

这天晚上,在家里睡觉睡到半夜,姚远突然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吓抗抗一跳。

“你大半夜的,撒什么癔症啊?”抗抗就揉着眼睛问。

姚远不搭理他,跑到一边的床头橱那里,摸起电话来打电话。

电话是打给南方那位刘总的,他现在已经是抗抗品牌在南方的总代理了。

电话铃不知响了多久,对方才接了电话,稀里糊涂应了一声:“喂?”

姚远立刻就说:“哎,老刘,我是姚大厦。”

对方半天才回应:“你有病啦,半夜打电话?出什么事啦?”

姚远说:“没出什么事,你放心。”

对方就骂:“我放个球心啊?没事你半夜打电话?是不是你老婆让人给拐跑啦?”

姚远就回骂:“你老婆才让人给拐跑了呢!”

对方就哈哈地笑:“我好几个老婆呢,拐跑一个还能剩下两个。你就一个心肝宝贝,拐跑就没有啦。”

姚远就收了笑容说:“别闹,问你个正事儿。”

刘总那边沉了一下:“什么事情,说。”

姚远就问:“那个张建国,我不听说判了十年吗,放出来没有?”

刘总就“唉哟”一声说:“这都多少年的事情啦,你问这个干吗?他就是放出来,也是穷光蛋一个了,你管他做什么?”

姚远说:“不一定。哎,这事儿你当正事儿办,赶紧给我打听一下,有信儿了立马告诉我。”

看着他打完电话,重新回来躺下,抗抗就问:“你好好的问张建国干什么?”

姚远平躺在床上,半天没出声,最后才说:“做了个噩梦,感觉哪里不对,问老刘一下,放心。”

抗抗就用胳膊支起头来,看着他问:“你梦见张建国啦?”

姚远叹息一声,许久说:“就是个梦,别问了,睡觉吧,啊?”

半月以后,赵雪群始终也没有找到苏春荣。期间他又去过苏春荣家里。

这一次,苏春荣的父母仍旧说不知道。但赵雪群多精啊,从他们回答的语气里,他就知道,他们已经知道苏春荣在哪里了,就是不告诉他。

赵雪群就奇怪了。你说这苏春荣和姚大厦,真像姚大厦说的那样,只是受朋友之托照顾苏春荣?那苏春荣为什么就死活都不愿意接受姚大厦的恩惠呢?

既然只是受朋友所托,人家不接受你的恩惠,就算了吧?可这姚大厦还偏不,变着法儿的,想尽一切办法来照顾苏春荣。

这里面的事情,赵雪群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想不出来就拉倒,反正这事儿跟他也没有一点关系。他现在担心的,是姚大厦投资的这个如意餐馆。

姚大厦投资这个餐馆,纯粹就是为了苏春荣。现在,苏春荣没了,姚大厦会不会把餐馆收回去呀?

现在这餐馆已经经营的小有名气了,天天顾客盈门,利润不低呀。他还想学抗抗加盟店的样子,到别处开分店呢。要是姚大厦一不高兴给收回去,那可就全都白忙活啦。

有心为这事儿专门去找趟姚大厦问问,让他给个准信儿。可人家这么大一个老板,这餐馆在他眼里是个聚宝盆,在人家姚大厦眼里,什么也不算啊。

为这么个破餐馆去打扰姚大老板,姚大老板一不高兴,说不定本来不想收,反让他提醒了,给收回去咋办呢?这不偷鸡不成蚀把米嘛!

他还不敢为这个去找姚远,只能提心吊胆先干着,分店的事儿,就先别去打算了。

姚远这边不知开了多少次会,研究争论了无数次,决定成立大厦企业集团公司,来领导旗下的抗抗时装和美美制衣两个分公司。

下上之间,需要加强管控的,比如后勤财务、宣传、策划等部门,集团设立比较实力雄厚的专门部门,来领导下属两个对应部门的工作。

两个分公司相互关联不大的部门,比如外勤销售、公关等部门,集团就只设立精简的对应部门,负责监督和指导,上情下达。

总算把公司相互之间管理都釐清,把公司从集团到分公司人事调整到位,然后就准备搬家事宜,把公司各职能部门都搬到新建的办公大楼里去,在集团公司指导下,统一办公,提高办公效率。

**年的五一过后,大厦集团公司的所有职能部门,在董事长兼总经理姚大厦的亲自指挥下,统一搬家到河西新建的公司总部。

由于事先做了详细的规划,各部门都知道自己的办公室分配在哪一层哪一室,直接叫车,把原先办公室的东西都划拉到新楼里就完了。

然后,就开始整理内务,做到干净整洁。总经理带着几个副总,挨个部门检查,谁内务整理不干净彻底,就等着挨剋吧。

搬了新楼,有了新的,干净敞亮的工作空间,再像在旧房子里一样,弄的办公室里跟猪窝一样,那还搬新楼干什么?

一个星期之后,公司从前台接待、楼内保洁、保安,到各部门,都进入了正常运营状态。

集团总部在公司顶楼一层,有专门的电梯,省得下级员工们老是碰到高管们,一个劲得点头打招呼。

顶楼以下,依次是美美制衣占了一层,主要是营销策划计划这些部门的内勤占据空间大一些,做策划、计划、情报的职员们的格子间。

这也是北方的大型公司,第一次使用格子间的办法,来提高办公效率。当然了,这些东西都是姚远的主意,从上一世偷来的。

另外,抗抗服装公司就占的地盘大了,一层主要是和美美制衣差不多的办公机构。二层还得有练功房一类的,供模特们单独训练用的场地,还有为各加盟店培训导购的教室和演练室。

还有一层,则是抗抗的设计室,分了十多个工作室,从四季服装到中式、西式、休闲一类,越来越详细,越来越专业了。

这得益于邵玲和格里高利不断为他们提供的西方服装界最新情报。

另外,属于集团总部直接领导的礼仪、监督、卫生等内部职能部门,也占据了一层。还有专门的健身、游泳、娱乐,又是一层。还有各种不同档次的会议室,接待室,乱七八糟一堆。

姚远还参靠考国外模式,在二楼为自己的员工建了快餐食堂和酒吧,一个大楼也就基本占满了。只剩了最下面一层,租出去给才打入中国的那些快餐和超市,让员工们买东西更加方便,下楼就是。

到五月底,总部办公大楼这一摊子事儿算是彻底结束。接下来,姚远就得操心两个工厂的地盘了。

过去都是租人家的地方,现在最好是趁着政策刚刚允许,地价便宜,先把这两个地盘买下来,直接成为属于自己的地盘,省得属地的村镇整天收租金找麻烦。

这个,他就不直接出面了,而是让两分公司的公关部去制定详细计划,各相关部门配合执行,不许失败,只许成功。

实在遇到阻碍了,他才会出面找相关部门来解决问题。

也就是在他思考准备买地的这个时候,一个不速之客的到访,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

230.不速之客

六月初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了。坐在屋里,穿短袖衬衫都有些热。

姚远现在上班,得开着自己的面包车,拉着抗抗一起来了。

抗抗从年轻就有这个特点,只要姚远会的东西,她就不会。

比如这开车,买了车来,姚远去弄个驾照回来,上去鼓捣两下,开着就跑了。

不光抗抗看傻了,连公司所有人都看傻了。

别人学开车,怎么着玩溜了也得个数月,他们董事长上去就能开,这哪儿说理去呀?

姚远上一世就会开车啊。出去开会,跟着业务员出差,那种大头卡车他都会开了,这小面包车还难得住他?

姚远会开了,就想着教着抗抗也学会了,起码单独出去的时候,不受风吹雨淋啊。

抗抗不学。你会开了我还学干吗?我出去不会开骑摩托,刮风下雨有你呢。

抗抗依靠姚远习惯了,姚远也没办法。

不学不学吧,省得开不好跑出去,我还不放心呢。

美美就不一样了,她是宁肯自己开车也不让蒋卫东开。她坐在一边担惊受怕地不放心,还不如自己开着省心。

这个时候,已经有国外进口的大众轿车了,可是价格太贵,三十多万。

那时候的三十多万,搁在今天,后面得加两个零啊。花那么多钱买四个轱辘,实在不值得。面包车一样是四个轱辘,一样开,价格还便宜,还是整点实惠的吧。

所以,偌大个大厦集团,没有一辆轿车,一色的面包,让别人都看着新鲜,说老总姚大厦抠门。

抠门就抠门吧,老子钱得用在正当处,啥时候轿车便宜了,再换一色的轿车不迟。

姚远把面包车开进公司地下停车库,抗抗去她的设计室,姚远去顶楼自己的老总办公室。

走在过道里,姚远就觉得内部很热,自己都出汗了。进办公室就更热,他的办公司正好在南边,朝阳啊。

他就又打开自己的办公室门,冲外屋的秘书杜娟喊:“屋里这么热,你怎么不去问问,为啥不开空调啊?

新的办公大楼,已经有了中央空调了。而且,他和杜娟的办公室也安了隔音门。这回在屋里再干什么坏事,也不怕这个小密探打探了。

听姚远喊她,杜娟就回答他说:“不你定的制度吗?六月十五号之前,不允许使用空调。国家资源还很匮乏,我们要体谅国家的难处嘛!”

姚远不听她故意气他的啰嗦,争辩说:“具体问题应该具体对待嘛。全球气候变暖,你不知道啊?难道屋里热着火了,你也要执行制度,不会变通吗?切,当初我怎么选中你这个榆木疙瘩当秘书的?赶紧问去,让他们把空调打开!”

杜娟就嬉皮笑脸过来:“老板,你还讲不讲理呀,不让开也是你,让开也是你,最后还骂人家是榆木疙瘩。

你当初同意这个制度,签字的时候我就提醒你,全球气候变暖,六月十五号之前,没准儿会有超过三十度的天气。

你咋说的?我就没见过六月中旬以前有开空调的!你那时候见过空调吗?还说我榆木疙瘩,我看是你顽固不化!”

姚远就用手点指她说:“跟你老板这么说话,你完了,你完了!”

杜娟就咧着嘴笑:“完了就完了,我还不想伺候你了呢!整天找我麻烦,理都是你的,错都是我的,有你这样不讲理的老板吗?”

姚远就虎起脸来说:“废什么话?去下通知,把制度改过来,气温高于二十八度,就开空调!赶紧去!你说想不干就不干啦?美死你!”

杜娟就撅着嘴出去了。

没有多大工夫,屋顶上的空调出气窗口里,就吹出来徐徐的凉风。

原来,人家杜娟早就让维修工人提前检修了空调,清理了冷风通道,就等姚远沉不住气了,下令开空调呢。

有这么一位女秘书,的确省不少心。但姚远也不表扬她,要不然,小丫头片子尾巴能翘到天上去,更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了。

空调开始运转,屋里慢慢变得的凉快起来,姚远正琢磨着把两公司公关部的负责人都叫到会议室,听听他们买地的工作进展,杜娟就又进来了。

姚远就瞪眼看她问:“给你按的传声器干什么用的?不告诉你有事用传声器请示,不用直接进来吗?”

杜娟就吐吐舌头说:“忘了。”接着就问,“你有啥见不得人的秘密呀,那么怕我看见?”

姚远说:“我要在里面换衣服呢,你进来,多不合适?”

杜娟嘿嘿一乐:“个大男人,换个衣服还怕人看啊?再说你顶多换个外套不得了啦,还能都脱了呀?”

姚远说:“我就是换外套,你在屋里也不合适!万一有人进来,误会了怎么办?你不怕你对象回家和你吵架啊?”

杜娟就撇嘴:“他才不会那么无聊信这个。我都不怕误会,你怕什么呀?”

姚远斗嘴斗不过她,就发狠说:“你等着吧,你公开在办公室里调戏你的老板,回头让你抗抗姐收拾你!”

杜娟又乐了:“抗抗姐也没那么小心眼,就是你,还不知道要干什么坏事呢,不许我进来。背人无好事,好事不背人!”

嘿,这小丫头片子,嘴越来越厉害了!姚远干脆不和她斗了:“什么事?赶紧说。”

杜娟就说正事:“前台来了个中年人,南方口音,自称是索尔顿公司副总,非要见你。我问他认不认识你?他说不认识,但又说,你不见他,不要后悔。看着不像是来谈生意的。见还是不见?”

姚远想想就问:“这个索尔顿,是个什么公司?”

杜娟回答说:“这是国外一家制衣设备和缝纫机的代理公司,规模不大,销售额不大,也算不上我们的竞争对手,我们对它关注不多。对它公司内部情况不是很了解。”

姚远就皱眉想半天。这种小代理公司,现在在南方多如牛毛,公司情报调研部门,不可能把所有的潜在竞争对手都给摸清楚。

可这人这口气有点大了。不见他还能后悔?

要是一般人,恐怕就冲这一句话,就把来人给打发走了。可姚远是个思路和胸襟比较开阔的人,关键时候不会情绪化。

他想想就对杜娟说:“你下去会会他,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杜娟就出门下楼了。

过一会儿,给姚远打回电话来说,那人除了要求和姚远谈以外,什么都不说。并托杜娟转告姚远,他要谈的事情,对姚远十分重要。

姚远考虑再三,还是让杜娟把那人领到自己办公室里来了。

这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穿一身蓝色西装,生的红光满面,个子不高,脸上透着精明。

姚远虽然见他,却并没有拿他当客人,坐在自己办公桌后面的皮转椅里,也不起身,冷冷地看着他。

他得先给他个下马威,让他知道,他是在给谁说话。

那人站在姚远办公桌对面,也不说话,只是回身看着领他进来的杜娟。

直到杜娟关上门出去了,那人才将手里拿着的皮公文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十几张彩色照片,放到姚远桌子上。

姚远低头看到那些照片,脸色就沉重了。

照片是在南方某个城市里拍的,因为姚远看到了椰子树。

而照片上的人,是苏春荣。

有她在市里拍的,也有在著名景点的,还有在酒店卧室里的。

他没有说话,而是指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示意对方坐下。

那人也不客气,直接大马金刀坐到椅子上去了。

这时候,姚远才问他:“你弄这么一个小女孩的照片来给我看,什么意思?”

那人淡淡一笑说:“如果姚总觉得这些照片与你无关,那我就告辞了!”

说着,就从椅子上站起来了,要把桌上的照片重新装回公文包里。

姚远冷眼看着他,一动不动。

待他去拿桌上的照片,突然就说:“你不怕从这里出去,回不到南方吗?”

那人就看着姚远笑了说:“姚总,我就是个跑腿的,你难为我,没有任何意义。”

姚远就说:“那么,你让你幕后那个人来找我谈吧。”

那人就又笑了:“我们老板说了,姚总得有谈的意愿才可以。”

姚远就点点头说:“你把照片放这儿吧,让我考虑一下。等我考虑好了,再通知你过来。”

那人就没有收那些照片,而是说:“照片里的这个人,已经不在拍照的那个城市了,姚总你找不到她的。”

姚远就又点头:“张建国果然诡计多端,对我也十分了解。”

那人说:“我们老板不叫张建国,我们老板叫张文才。”

姚远就笑了:“叫什么都离不开他爹那一套,净干这些上不了场面的下三滥事!有本事,叫他公开站出来,和老子当面锣,对面鼓地干!”

那人就摊摊手耸耸肩说:“我刚才跟姚总说了,我就是个跑腿的,具体怎么干,我说了不算,我得听我们老板的。”

姚远就盯着他看一会儿。这人一点不怯场,表现的从容不迫,不像是个商人,倒像个久经沙场的混世界的。

到这时候,姚远已经知道,自己不付出代价,苏春荣恐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他就问对方说:“说说你们老板的意思吧?”

那人挺痛快,接着就说:“我们老板的意思,是想和姚总谈一笔生意。姚总同意这笔生意呢,照片里这个人就会平安无事地再回到姚总身边来。”

姚远就打断他问:“如果我不同意谈生意呢?她就回不来了是吗?你告诉张建国,这个女孩,我只是受朋友之托照顾她,我自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想用这个女孩来做大买卖,他就打错算盘了。”

231.报应来了

那人听姚远不肯答应,就冷冷一笑说:“我们老板说了,姚总为了这个女孩,可以去装工人,还可以投大笔资金,不惜代价来开餐馆。

要说这个女孩对姚总不重要,他是不相信的。所以,他相信这笔买卖,我们会合作愉快的。”

姚远就故作轻松,摇摇头笑一下说:“你们老板自作聪明了。我要是不同意他这个条件呢?”

那人就淡淡说:“那么,这个女孩,会被卖到国外的红灯区,成为那里真正的大陆妹。我想,只要把她好好打扮一下,她的客人,应该可以全天排队的。”

此刻姚远心里,恨不得把张建国给抓过来,生吞活剥了。

可是,他也知道这小子继承了他爹张顺才的狡猾,想在南方的城市里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心里清楚,对面是个老手。只要自己神色上表示出一丁点的心慌或是愤怒来,就会被对方抓住,知道苏春荣在他心里的分量。

那样的话,对方索要的筹码必然会更高,甚至是他根本无法承受的。

他尽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用不带丝毫感情的话问:“那么,你们那位老板,要用这个女孩子,打算和我交换什么呢?”

那人话里也不带感情,慢慢说:“姚总是经商高手,无论是制衣设备公司,还是服装公司,都有独到的地方,在国内鲜有对手,与国外同类公司相比,也不逞多让。”

说到这里,他顿一下,才接着说:“我们老板觉得,这个女孩的价值,可以顶姚总的一个公司。如果姚总可以把自己任一个公司的股权转让给我们老板,我们老板就会保证,不动这女孩一个手指头,把她给完整地送回来。”

姚远突然就呵呵地笑了:“张建国这小子是不是穷疯了?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就让我拿一个公司来换?他知道我两个公司的价值吗?随便拿出一个来,都价值千万,这还不算潜在的品牌价值,算上的话,哪一个公司没有一亿,都休想让我动心!”

那人也笑:“我也和姚总的想法一样。可是我们老板认为,姚总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物。在姚总眼里,情义和金钱财产,是无法相提并论的。所以,他坚持认为,姚总会用一个公司,来换这个女孩的。因为姚总不答应,这个女孩将会屈辱地活着,直到被榨干所有的价值,然后痛苦地死去!”

姚远就把脸沉下来:“你可以走了,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回去告诉张建国,他没有诚意,就不要浪费我的时间。另外,你告诉他,他要敢碰那个女孩一个手指头,就永远别再打算和我谈判了,我连一分钱的生意,都不会和他做!”

那人就再次从椅子上坐起来,把姚远办公桌上那些照片,都收拾进公文包里,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

姚远看着那些照片被他收走,就等同于把苏春荣的生命,慢慢收走了。

此刻,他心如刀绞。前世的爱人,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心里没有对苏春荣的爱,是不可能的。

就在那人转身的时候,姚远突然问:“你还没有向我介绍你自己吧?这个好像有点不礼貌。”

那人就重新转过身来,冲姚远微微鞠了一躬,然后说:“鄙人周朝阳,索尔顿品牌代理有限责任公司副总,我们老板张文才先生的助手。今日有幸一睹姚总风采,鄙人感到十分荣幸!”

姚远就微微点头说:“好了,我记住了。”

那人重新转身,脚步沉稳地离开了。

从这人的表现上看,绝对是个人物。同样,那个张建国继承了他爹张顺才的狡猾,更是个人物。

南方刘总已经为姚远打听到了关于张建国的消息。

他被弄回南方以后,却没有有效证据,证明是他卷走了所有属于工厂的款项。

所有的取款字据,都是那个外商签字认可的。甚至从表面来看,张建国都没有签字提款的权力。

那么这个巨大的亏空,只能由那个外商来负责。可是外商早就跑了,根本找不到踪迹。

那么,需要张建国承担的法律责任,就微乎其微了。他只被判了三年,且一年以后,因为表现良好,且有立功行为,就被早早释放了。

从此以后,他就失踪了,再没有人注意到他去了哪里。

把金蝉脱壳玩到这个地步的,除了张建国,姚远再没听说过别人。

就冲这份机智,姚远也不敢对他有任何的疏忽和大意。他不仅完全继承了他爹张顺才的计谋,而且比他爹更有文化,更见多识广。

姚远深深感觉到,他遇到真正的对手了。

拿苏春荣换他一个公司,这纯粹就是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张建国凭什么认为,苏春荣值他一个公司?

事实上,为救苏春荣,他还真能舍弃一个公司。

可是,张建国不可能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在乎苏春荣?这个理由,只有姚远自己心里明白。

张建国看到的,无非就是他为了苏春荣,下了不应该下的本钱,和费了不应该费的功夫。

那又能代表什么,代表苏春荣值得他用这么大的资产去交换?扯淡!

剩下的,张建国还能知道什么?他知道的,无非除了这些以外,就是苏春荣告诉他的了。苏春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对她?否则也不至于对他误会这样深,轻易上张建国的当了。

这个张建国,估计早就盯上自己了,在暗中时刻寻找着自己的破绽,不然他不会注意到苏春荣,知道自己对苏春荣做了什么。

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这小子和他爹一样,善于老谋深算,谋定而动。

这人啊,只要动了歪心思和坏心眼儿,早晚会遭报应。

姚远现在已经后悔了,当初不该有把自己这个前世媳妇再据为己有的想法。这个想法,有些龌龊了。

当初,自己完全可以设计另一种戏,让苏春荣有意无意地帮自己个大忙,然后处于感激,报答她,让她有一个高收入的工作,一辈子过的幸福嘛!

可是,现在想什么都晚了,报应已经来了。

既然来了,就必须应战。

在气势上,姚远不想输给对方。当年你爹都让老子给斗的没脾气,老子还怕你不成?

张建国漫天要价,姚远当然不能答应。他不相信张建国在得不到任何好处的情况下,轻易就把苏春荣这个他手里唯一的筹码给毁了。

他这是在试探姚远,因为他自己心里也不清楚,他得到的这个筹码有多大?先漫天要价一把,看看姚远的反应。

这个,在周朝阳提出条件来的那一刻,姚远就想到了。所以,他不露声色,让他无法试探出他手里筹码的价值。

接下来,张建国会怎么做,他还没有想清楚。

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张建国下面会不断提出条件,直到试探出姚远的底线。

只要他觉得他的付出有价值,姚远给他的值,他就会拿苏春荣做交换。

问题的关键在于,苏春荣这个事情,姚远没法跟任何人解释清楚。

一个大集团公司的老板,为什么要对一个普通女孩下这么大功夫?而且,这么一个普通女孩,如何会成为别人手里威胁他的筹码?

这个在别人眼里,最好的猜测,就是他移情别恋。抗抗年纪慢慢大了,他不喜欢了,喜欢上年青女孩了。

最坏的猜测,不用问,就是和别人为了女人争风吃醋。这个事情要是暴露于大庭广众之下,姚远非名声扫地不可!

他已经不是一般人了,他是公众人物啊,举手投足都有可能成为广范流传的新闻,何况为女人争风吃醋这种事?

一旦这事被什么小报记者给捅出去,那从公司到家里,当真就会鸡飞狗跳,不得安宁了。他刻意维持的,公众人物的美好形象,在部下们面前的夫妻恩爱,恐怕都会成为笑柄。

后果不堪设想啊!

好在现在张建国还没有想到这一点,还只知道拿苏春荣的生命安危来威胁他。要不然,当真就麻烦大了。

他只能尽量把这件事情隐瞒住,不让其他无关的人知道。

那么,他就只能一个人来对付张建国,而且还要速战速决,不能拖的时间太长,给张建国太多的思考机会,让他想到更有效的,威胁自己的手段。

但这事儿他还不能表现出着急来。自己着急了,主动去找张建国谈条件,就会让他试探出他手里苏春荣这个筹码的价值。

那时候,他恐怕会陷入更大的被动之中。

姚远在心里分析的头头是道。但他也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他和张建国是世仇。

对姚远,这是杀父杀母之仇。他的报复,就是让张家男人都因为自己做过的恶而得到应有的惩罚。

他做到了。

对张建国,这是杀父杀兄之仇。自己的父亲和哥哥,都间接死在了姚远手里。

这个仇不报,要点小恩小惠没有任何意义。

要姚远一个公司,就是要断他一条臂膀。下面,他还有更大的阴谋。

他不是为了钱骗走苏春荣,而是为了复仇。

姚远尽量缩小苏春荣价值的思路,是从张建国需要钱财的角度出发的,这就与张建国实际的本意,不是一回事了。

只要几个小钱,威胁不到姚远的根本利益,不能至他于死地,小钱对张建国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周朝阳这次也不是一个人过来,而是带了一个团队。为避免被姚远跟踪,他们分散居住在市里,中间有联络员相互传递消息。

这样,就算姚远派人去跟踪周朝阳,都不会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姚远不是公安机关,又下定了一个人对付他们的决心,根本就没有能力查清他们的底细。

232.威胁升级

周朝阳从姚远的公司总部出来,直接就回了租住的宾馆。

然后,他就把和姚远谈话的内容,让跟着自己的手下写成书面报告,出去到另一家宾馆,把报告送给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是张建国,也就是张文才的直接联系人。他会连夜坐火车回南方,去见张文才,把报告交给他。

张建国出狱之后,很快就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另一家公司,就是现在的索尔顿。

他投入巨资,弄专卖店和姚远对抗的时候,并没有把手里的钱都花进去。

剩下的钱在哪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咬牙坚持说自己手里的钱都投资了,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谁拿他都没办法。

出狱之后,这被他藏匿的钱财,就成为他再次崛起的第一桶金。

为了避免过去那些债主纠缠,他换了城市,改名叫张文才,开始经营自己的事业。

可是,他的资产已经大大缩水,想短时达到和姚远一较高下的水平,门儿都没有。

但杀父杀兄之仇不能不报。他思虑许久,决定返回北方,先调查姚远,看有什么破绽好利用。

既然打算报仇,他就得有人可用。那个周朝阳,就是他狱中结识的朋友,精明干练,坏水也比他少不到哪里去。

两个人情投意合,周朝阳出来以后,就直接投靠了张文才。

而张文才返回北方的时候,也是带着周朝阳这个团队的,要不然凭他一个人,也不可能完成对姚远的全面监视和调查。

接到张文才的报告,张文才有些失望。

以周朝阳的能力,都试探不出姚远的底线,难道,苏春荣这个女孩,真的对姚远没有多少威胁?真的就如他欺骗苏春荣时讲的那样,姚远只是玩个新鲜?

他了解姚远,知道他不是像他张文才那样,没有家庭观念,只把女人当做玩物的人。

这个人很重情义,不会为了玩这么一个普通女孩就去背叛抗抗,更不会为女人下这么大的功夫。亲自乔装改扮去追她,不惜重金弄饭馆去讨好苏春荣。

从这些迹象上分析,这个苏春荣对姚远来说,是个重要的筹码。尽管他也闹不明白姚远为什么会对苏春荣这么重视。

不痛不痒,威胁不到姚远的切身利益,不能制造击垮姚远的机会,苏春荣就是废物一个。

他张文才还不缺钱,也不会为了几个钱,亲自出马,设计一整套精确的故事和方案,把苏春荣给骗到南方来。

既然姚远不露声色,张文才就决定对苏春荣下手了,给她点折磨,看姚远到底心疼不心疼?兴许这样,他就可以试探出姚远的底线,知道他手里的这个筹码对姚远的价值。

苏春荣来到南方以后,张文才还是继续演戏,把她安排在高档酒店里,对她彬彬有礼。因为他知道,一个完好的苏春荣,才能对姚远有用。

苏春荣跟随张文才来到南方,只是住宾馆,看不到张文才有住家,也看不到他的公司在哪里,难免起疑。

她自己住在这里,张文才偶尔会过来,还是不碰她一根手指头。她提出来尽快让家人过来,被张文才用各种理由给推托掉了。

苏春荣心里不由恐慌起来,直接上觉得张文才不可靠了。

她就不断追问张文才,为什么不让她跟着他回家住,为什么不让她去他的公司?为什么不能让自己的家人也赶紧过来?

你不是很有钱吗?他们过来了,你又不是养不起他们。

张文才满腹心事,最近应付苏春荣,已经让他渐渐失去耐心了。但又不好立刻翻脸。

现在苏春荣爱他啊,如果姚远也爱苏春荣,那么这第一局,就算是他张文才胜了,他成功撬了姚远的墙角。

这个,将来说不定也会成为他取胜的筹码。

姚远给他来个不动声色,他就决定利用苏春荣这个筹码了。

他又找了一家宾馆,让摄影师偷偷事先藏在宾馆里,找好摄影角度,然后就去找苏春荣去了。

苏春荣已经三天没见到张文才了,突然看到他出现了,心里不由就有些焦急。

“这几天你都去哪儿了?”她问他,“你总是这样躲着我,让我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我害怕。”

张文才这一次,就伸出手去抱了抱她,这是他第一次抱苏春荣。

苏春荣心里爱他,自然就不会拒绝他的拥抱,默默地顺从了。

张文才是玩女人的老手。他这样抱抱苏春荣,实际是试探她对他接触她身体的反应。只有苏春荣不拒绝他的接触,下一步他的目的才能实现。

他抱苏春荣一会儿,放开她说:“姚大厦势力庞大,南方也有他的机构和工厂。

春荣,我不是不想让你走出宾馆,是怕你出去了,被他的人看到,你就危险了呀!

所以,现在风声还没有过去,你必须得在宾馆里呆着。等姚大厦对你死心了,咱们才可以办咱们的事。比如安排你去我的公司工作,咱们举行一场奢华的婚礼,把你的家人都接过来,给他们买房子,安排工作,这个对我来说,都不是难事。”

这些理由,苏春荣已经听张文才说过无数次了。可是,她并不怎么相信。

姚大厦那么大的老板,对她一个普通女孩下这么大的功夫,值得吗?难道他一天到晚实在闲的没事儿干了吗?

可是,事实就是姚大厦为了她,亲自扮演过工人,还重金投资餐馆啊?这个又怎么解释呢?

正在她心里犹疑不定的时候,张文才就严肃了说:“我安排在这里,负责保护你的人,昨晚跟我报告,宾馆附近已经发现了可疑的人了,还向前台小姐打听你,这里已经不安全了,咱们得立刻离开!”

这一句话,又把苏春荣心里所有的疑虑都给吓没了。

她看着张文才问:“你还派人专门保护我?”

张文才煞有介事说:“那当然啦,你以为我把你单独放在这里,就那么放心吗?我为什么不经常过来?一是公司里有许多事要忙,但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不就是怕被姚大厦的人盯上,让你不安全吗?虽然我每天都十分想念你,恨不得天天都和你在一起,每时每刻都在身边守护着你,可我不能让你因为我有危险,对不对?”

天呢,这简直要赶上反特大片儿了!苏春荣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成为这么惊心动魄的故事的女主角,可事实却是,她的确成了女主角!

此刻,她心里没有刺激的感觉,有的,只是深深的恐惧。

这个姚大厦,竟然有这么可怕!

这时候,张文才就说:“我给你带来一身宾馆服务员的衣服,你赶紧换上。换上了下楼,从后门出去。

后门那个地方,有个男人骑着摩托车等在那里,他会带着你去另一家宾馆。

你到了之后,我一会儿就会赶过去。”

苏春荣就问:“那我这里的东西和衣服呢?”

张文才说:“这个你不用管,我会安排人取走,再给你送到那面去的。”

对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孩来说,自己亲身体验这样惊险刺激的反特剧情,她就只会感到惊心动魄了,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来考虑整个事件的合理性。

苏春荣就按着张文才说的,换上服务员的衣服,悄悄离开了。

当她被骑摩托车男子带到另一家宾馆的时候,那里早有人等着,很顺利就把她接到了早就准备好的房间里。

还没等她熟悉整个房间,张文才就赶过来了。

他一脑袋汗,站在苏春荣跟前,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说:“他们想抓我,得亏我跑到快,打倒了他们其中的一个,逃出来了!”

苏春荣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竟然心疼了,关心地问:“你没事吧?张文才就摇摇头说:“没事。”

这时候,他突然就抱住了苏春荣,激动地喊着说:“春荣,这几天不见你,真是想死我了!”

这个男人这么长的时间,对自己彬彬有礼,又这么不顾自己的安危保护着自己,着实让她感动。

这个时候,她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忘情地扑入了张文才的怀抱。

张文才抱她一会儿,就开始低下头去找她的唇,然后就疯狂地吻起她来。

苏春荣没有拒绝。女人在受了惊吓之后,最需要的,就是男人的安慰了。

吻着,见苏春荣渐渐动情,张文才的手就不老实起来,开始解苏春荣穿来的那身宾馆服务员的工作服。

房间里放着音乐,自然是为了掩盖照相机拍照发出的“咔嚓”声。

苏春荣连拍照的闪光灯闪烁都没有察觉,只顾闭着眼睛享受张文才带给她的激情了。

当她发现自己身上除了内衣,已经空无一物的时候,所有的拍摄工作已经结束。

不等她出言拒绝,张文才竟然主动停止了自己的动作,愧疚着说:“不,对不起春荣,我不该这样。我应该等待到娶你的那个时刻。”

其实,到了这一步,出于对张文才的绝对信任和依赖,苏春荣已经不怎么在乎了。张文才主动收手的时候,她反而觉得有些不舍,希望张文才继续了。

一个星期以后,苏春荣只穿了内衣,和张文才激情接吻的照片,就被周朝阳带到了姚远的办公桌上。

姚远不动声色,冷漠地看着那些照片,心里却酸甜苦辣咸,不是滋味。

虽然是前世的老婆,但他心里还是有一种被绿了的感觉。

周朝阳仍旧是那样面无表情,一副机械地口吻对姚远说:“姚总,我们老板让我告诉你,如果姚总仍旧坚持原先的意见。下一次,他就让我给姚总带他和这个女孩滚床单的照片给你看。而且,我们老板说,他是这方面的高手,一定会让这女孩露出最享受的表情的。”

233.疯狂复仇

姚远努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愤怒,强装镇定,坐在办公桌后面,一言不发。

他没有想到张建国会这么快对苏春荣下手。

这是张建国唯一的筹码,把这个筹码给破坏了,他得不偿失。

照片里的男人是经过处理的,并看不到脸部。但姚远不看都知道,那就是张建国。

而照片上苏春荣的表情,则完全是自愿的,甚至带着几分享受的意味。

这个傻女人,她不知道这样对姚远的打击会有多大。而张建国的这个疯狂的设计,却歪打正着,恰恰击中姚远的软肋。

姚远没法告人家绑架。人家没有绑架,是苏春荣完全自愿地跟着人家,还爱着人家。一切表面看起来,只是一场正常的恋爱,没有任何违法。

唉,这个女人,怎么叫他这么不省心啊!

姚远还在努力克制着,冲周朝阳淡淡一笑说:“你给我看这个,有什么意思吗?他们谈恋爱,跟我毫无关系。”

周朝阳还是一副木讷神态,回答他说:“如果姚总不答应,我们老板会进行下一步的计划的,就是我刚才说的。”

姚远就笑一下:“随便。不过你带话给张建国,我稀罕的,是一个完整的女孩,一个没有经历过男人的女孩。他如果那样做了,就直接不用再这么费事,派你过来了。因为他那样做了,这女孩就对我毫无意义了。”

周朝阳就摇摇头说:“我们老板说了,他一定会那样做。而且,那样做了,姚总仍旧不肯答应。他还有更刺激的东西,让姚总看。”

姚远心里就是一哆嗦,但还是没有说话。

周朝阳就继续说:“我们老板说,第三步,就是让这女孩玩个多人游戏,直到姚总看不下去。”

这个张建国,还真特么毒!姚远心里不由暗骂。

可是,不去解救苏春荣,真的让她毁在张建国手里,他做不到。

终于,他打算妥协了,慢慢说:“拿走我完整的一个公司,这个代价太大了,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不会答应。只给他美美制衣百分之十的股份,这是我最大的让步了。如果他不满意,就随他便吧。”

周朝阳就站起来,礼貌地冲姚远鞠躬,然后说:“我去问一下我们老板,然后再答复你。”说完,就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张建国这个疯狂的举动,彻底吓着了姚远。

在他看来,张建国这样做太冒险了。如果姚远只是喜欢苏春荣,想收她,无论如何是不会付出美美制衣这个代价的,这是常识。张建国心里应该十分清楚这一点才对。

可是,既然知道姚远不会为个女人失去自己的企业,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呢?除非,他知道苏春荣真正的身份。

可这又怎么可能!

到现在,姚远还是在考虑张建国的目的是钱财,而没有考虑他是在复仇,要让他伤筋动骨。

只要是姚远爱的,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她,就算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只要换得姚远伤心欲绝,对他来说,就算值了。

至于钱财,那只是次要的。

可周朝阳并不知道姚远和张建国之间的恩怨。他觉得,张建国漫天要价,姚远就地还钱,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错了。

所以,他打算把这个结果告诉张建国,希望他接受这个结果。

美美制衣百分之十的股份,几百万,已经是相当不错的结果了。想着凭手里这么个普通女孩,就得到美美制衣这样一个完整的公司,这简直就是疯了。

可张建国还就是疯了。他根本不同意周朝阳的看法,不达到目的,就彻底毁了苏春荣,一次次折磨她,一次次变本加厉,一次次不堪入目,最终让姚远尝受世上最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愤怒!

当然了,一个苏春荣肯定做不到这一点。不要紧,咱们慢慢来,你姚大傻还有别的亲人呢,比如抗抗、美美,俩闺女,还有那个王小慧!

美美制衣百分之十的股份,动摇不了他的决心。

他告诉周朝阳,他要的是美美制衣全部的股份。

“告诉姚大傻,不答应我的这个条件,就等着我给他寄我和苏春荣的风光大片吧。这回,不是照片,是高清的录像带!”

他在电话那边,声嘶力竭地喊。

周朝阳都觉得,他们老板疯了。

思索一下,他劝张建国说:“文才,姚大厦出到美美制衣百分之十的股份,我都觉得很意外了。在我看来,这个女孩根本不值这个钱啊?”

张建国就嘿嘿地冷笑:“周哥,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认为,这个女孩在姚大傻心里,绝对不是一个普通女孩!从一开始姚大傻化妆追这个女孩,我就觉得有问题。

姚大傻不是好色之徒,在女人身上下这么大的功夫,我从直觉上就感觉的出来,他绝对不仅仅是为了把这个女孩搞到手这么简单。

我和他打许多年的交道,我了解他。

现在,他肯出百分之十的股份,恰恰证明我的直觉是对的,这个女孩的价值,远远不止这几个钱。

你告诉他,我只给他三天时间考虑。三天以后,他如果还不答应,就等着看我和那女孩的风光大片吧!”

周朝阳就不说什么了。论头脑,周朝阳自认不如张建国。出狱之后,张建国做过许多在周朝阳看来,十分疯狂的事情。可是,基本都是张建国对了。

他就像一只嗅觉灵敏的军犬,可以准确地嗅到这个时代的气息,并牢牢把握住机会。

这就是一个疯狂的时代,社会上一天一个变化,人们的思想也在疯狂地改变着。几乎每一天,都会出现新的概念和新的观点,让人目不暇给。

所谓乱世出英雄,在商界来讲,莫过于这个时代了。

在这个时代,也只有张建国这样疯狂的人,才能够成功,才能成为这个国家未来新一代的贵族。

尽管觉得张建国这个想法有些疯狂和不可思议,周朝阳还是再次来到大厦集团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把张建国这个决定告诉了姚远。

姚远就暗暗叹息了一声。张建国这是鱼死网破的办法,和他爹比起来,更狠毒。

“这样吧。”他对周朝阳说,“这女孩呢,的确和我有些渊缘,但想让我拿美美制衣来换,我想你们老板是想多了。我想和他直接面对面谈一次,地点他选。他如果怕我,不敢见我,那就随他便吧。”

周朝阳回到宾馆,就把姚远这个意思转达给了张建国,并提醒他,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他怕张建国发疯,直接就不打算和姚远面对面谈判,想想就又说:“姚大厦说,你如果怕他,不敢见他,那就算了。”

这算是激将法。和张建国在狱中呆了一年多,他还是了解他,知道这个人最怕别人激他。

果然,张建国在那边就嘿嘿冷笑说:“他姚大傻还以为,我是当年在矿机时候的那个张建国呢?告诉他,让他来咱们公司谈判,不许带别人,一个人来!我倒要看看,他姚大傻有多大的胆子!”

周朝阳放下电话,心里的印象却是,他们老板,还真怕这个姚大厦。

周朝阳从姚远的办公室离开以后,姚远就拨通了桌上的电话。

“顺子,你特么在那边干什么呢,怎么还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发现?你是不是拿着老子的钱,在那边泡妞玩呢?”

姚远冲着电话发牢骚。

电话那边,顺子就委屈地说:“傻哥,你别冤枉我啊?给你傻哥办事,你借我个胆我也不敢不尽心尽力啊?主要张建国这小子太鬼了,我们在这里,凡是他进出的地方都转遍了,没有那个女孩的影子啊!”

姚远想想就问:“宾馆呢,他有没有去过什么宾馆、酒店一类的地方?”

顺子就回答他说:“绝对没有。他每天除了去他的那个什么顿公司,就是去酒吧,再不就是回家。

他家里我都派仨弟兄在那儿守着,除了一个经常过来给他收拾屋子的老太太,家里就没有其他人了。”

姚远拿着电话,思考了差不多有一分钟,就又问:“他都经常去哪些酒吧?”

顺子就把那几家酒吧的名字和具体位置都告诉了姚远。

姚远想想再问:“你具体注意一下,这几家酒吧,有没有和宾馆在一个建筑里面的?”

顺子说:“这个我也注意了,酒吧没有和宾馆在一起的,一般就是和迪斯科舞厅那些娱乐场所在一起……”

说到这里,顺子突然顿住了,接着就喊:“操!我特么忘了,他有时候还去一家澡堂子洗澡,那个澡堂子上面,是一家小旅馆!”

姚远的面色就严肃起来,对他说:“你把那家澡堂的情况,仔细跟我说说。”

顺子就说:“那家澡堂在一楼和二楼,三楼以上就是宾馆。不像咱们北边的澡堂,除了大池子就是淋浴。它二楼还有茶室和按摩,还有蒸气浴什么的,主要是有小姐服务。

二楼很乱,客人从一楼进澡堂子,人家给个有编号的牌子,进去以后,所有的花费都按那个牌子的编号记账,然后出来结算。这个挺新鲜的,什么服务都有……”

姚远就不耐烦说:“我特么这儿都火烧屁股了,你特么不闲扯好不好?说正事儿!”

顺子嘴上答应着,心说是你非要我说仔细点的,这忒仔细了,你特么反倒不愿意了。

他不敢跟姚远回嘴,只好简要节说:“关键就是,客人可以直接从一楼澡堂子换上澡堂子准备的衣服去二楼。享受带小姐的服务,有单独的房间,别人进不去。

我琢磨着,他上了二楼主要是享受服务去了,也去不了别的地儿。他上楼以后,就不让弟兄们跟他了。”

听到这里,姚远就恼了:“你特么脑袋让驴踢啦?万一二楼和三楼通着,你知道他是去享受去了,还是去宾馆找那个女孩去了?”

234.人无完人

听着姚远的怀疑,顺子觉得不可能。

他分辩说:“应该不会呀?傻哥你想啊,要是从二楼可以去宾馆,那客人直接从宾馆跑了,不就不用交在澡堂子里花的钱了吗?”

姚远这个气:“我想个屁!客人从宾馆跑了,那他脱在一楼的衣服怎么办,穿着澡堂子的衣服跑吗?也就你特么能想出这种馊主意来!”

顺子想想也对。去那种地方消费的,都是有钱人,穿的衣裳比在澡堂子里的花费贵多了。

他赶紧说:“我这就过去侦查一下。”

姚远就告诉他:“别没头没脑地瞎闯,让人家怀疑。直接上去消费一次。”

那边顺子就有些不好意思说:“傻哥,那上面有小姐,消费一次得花不少钱啊。”

姚远斩钉截铁说:“花,老子不在乎这几个钱。不过,你小子要是给我花了钱,什么消息都探不着,这钱你得自己出!”

这下顺子胆子就大了,亲自去享受一把,然后就明白了。

原来,这楼上的宾馆和楼下的洗浴中心都是一个老板开的。客人去楼上消费,需要房间的项目,可以直接从二楼去宾馆,最后回来到楼下洗浴中心这边结账。

顺子一下就明白了,原来张建国这小子来这里,不是为了洗澡,上二楼也不是为了享受。他是直接去了三楼宾馆,找苏春荣去了!

啊,我说他怎么来洗澡这么勤呢,一个礼拜至少来个两三回,原来猫腻在这儿呢!

他从洗浴中心出来,直接就在路边找个有公用电话的小铺,给姚远打电话。

那时候没有手机,传呼机也没有,城市里公用电话亭也很少。最方便的,就是街旁卖百货的小商店,那里面有收费的电话。

接通了电话,顺子就告诉姚远:“傻哥,我找着那姑娘了,就在五楼一间客房里。”

姚远就问:“你怎么找到她的,惊动别人没有?”

顺子就说:“放心吧傻哥,我给了那个小姐五十块钱,没和她办事,让她在房间里等着,不许出来。然后我就在走廊里蹲着。正好看见那姑娘从五楼下楼。

我怕她认出我来,赶紧躲一边了。没一会儿,她又回来了。我偷偷看着她进了那个502房间,又等半天,没见她出来,我才回自己房间的。”

姚远听着,慢慢地,嘴角就有了笑容。

当周朝阳再次来见他,提出来,让他单独前往索尔顿公司,前去找张建国谈判的时候,他没有犹豫,立刻就答应了。

他现在需要的,是时间。

只要拖住张建国,让他不去执行他的第二步计划,多拖一天,他就多一天营救苏春荣的时间。

这是个不让他省心的女人,上一世为了结婚,不让他省心,这一世依旧不让她省心。

从目前的情况看,张建国已经表现的有些不寻常理,介于疯狂边缘了。单独去索尔顿公司,兴许会有危险,但现在,他已经无法考虑这些了。

临走的时候,他谁都没有告诉他要干什么去,只是说有事要出去一趟,半月左右就会回来。

他经常单独出门,大多是为了到国内慢慢兴起的古玩市场上去淘宝,多数时候也是一个人。

原先,他还带着刘二赶。随着他的古玩知识和经验慢慢增多,连刘二赶他都不怎么带了。

大家都知道他有这个单独出去淘宝的喜好,对他单独出门也就不以为意。

抗抗有个好处,就是从不过多干预丈夫的事情。姚远单独出门,她也不放心,但只要姚远每天打电话回来,告诉她在哪里,她放心他的安全,也就不多问什么了。

抗抗并不是不想像姚远一样浪漫,跟随在他身边,夫妻两人一起去经历共同的事情,留待老了的时候,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共同回忆。

可是,孩子们渐渐长大,需要她陪在身边,教育她们,让她们成才,将来好继承她们爸爸的事业。她把更多的爱给了孩子们。

姜姨一年比一年老了,更需要她在身边陪伴着。

她还要领导整个服装设计部门的工作。随着加盟店在全国乃至国外逐渐铺开,服装的品类需求已经是个巨大的数字。每年每季推出的新款时装是过去的几倍甚至十几倍。

仅仅这些事情,就把抗抗给绑住了,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来关心姚远。

姚远不止一次地想过,让抗抗脱离公司,回家当全职太太。

可是,服装公司拓展到现在,其实是没有如此大的实力,去设计如此数量众多的服装款式的。

抗抗牌时装的许多款式,是靠姚远凭着前世记忆,偷盗了前世的许多理念设计出来的。还有一部分,则是凭着邵玲从国外寄回到服装周资料,重新改造一下,成为符合国人理念的款式。

这些东西,姚远都要靠抗抗来从理念变成现实。离开抗抗,公司好多的秘密就会曝光,他是不敢相信除了抗抗以外的其他人的。

现在,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盼着摇摇和媛媛赶紧长大,让她们来接替她们的妈妈,让她们的妈妈可以轻松地生活。

姚远还有一层顾忌,就是怕抗抗不上班了,生活没了规律,反而更不利于健康。

抗抗不是姜姨,喜欢说道,一刻也不闲着。人到中年的抗抗,没事的时候,反倒喜欢一个人呆着,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万一哪天不上班了,抗抗再不按时的起床和锻炼,老是一个人闷着,闷出病来,那就得不偿失了。

上一世的时候,好多的退休女工,上班的时候好好的,退休之后身体素质急剧下降,过早地衰老和死亡。甚至有许多因为整天闷在家里,不接触外界而患了抑郁症,最后郁郁而终的事情,姚远是听说过不少的。因此,更不敢让抗抗不上班了,只能多给她配些助手,来减轻她工作的负担。

姚远心里爱着抗抗,也愿意和抗抗相守相伴一生。就像他给抗抗唱的那首歌一样,抗抗永远都是他手心里的宝。

可是,他上一世心重的毛病,到现在也没有改掉,好多不该想的事,依旧要想,好多不该记挂的人,依旧要记挂。因此,也就发生了好多不应该发生的故事。

自古以来,人无完人,对穿越者来说,也是这样。

这一次,去南方会张建国,有再也回不来的可能,但他还是不能说服自己,为了抗抗,为了他爱着的姜姨这一家人,放弃苏春荣。

如果那样,他就主动了。大不了张建国害了苏春荣,他再为苏春荣报仇就是。

可是,他做不到。就像对小慧一样,他明明知道上了小慧的当,仍旧不能狠起心来不管小慧。

他立了一份遗嘱,锁在自己的保险柜里。

如果他发生了意外不能回来,抗抗知道保险柜的密码,就会打开保险柜,发现那份遗嘱。

遗嘱里,他所有资产的继承人,是姜姨。

姜姨虽然平日里好叨叨,且很少能叨叨到点子上。但他心里深深地知道,姜姨深明大义。

姜姨经历了那段最艰苦的燃情岁月,过日子精打细算的本事,谁都比不了。对将来如何处置自己留下的财产,相信姜姨到那时候,一定会拿出一个最公正的办法。

同时,遗嘱里,他也告诉抗抗,小慧那个儿子,是他的,希望她善待小慧母子。

万一他死了,他反倒不希望抗抗伤心欲绝地去爱他。

他爱抗抗,就希望抗抗在将来没有他的日子里,依旧幸福。

所以,他倒希望抗抗因为他的背叛而恨他,忘记他,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清晨起来,那个明清小楼组成的四合院里,依旧热闹。

抗抗去吼摇摇和媛媛起床,姜姨则抱着容容数落美美越来越懒,胖的跟小猪一样,都是懒造成的。

蒋卫东依旧诚惶诚恐,拨一拨转一转,永远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这些在别人眼里,是恼人的喧闹,在姚远听来,却是最动人的音乐。

他爱着住在这个小楼里的每一个人,也爱听和爱看他们每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他没有什么远大的理想,唯一想做的,就是尽自己的努力,让这些人们都生活的幸福快乐。

他最大的理想,就是有朝一日可以什么也不做,搂着抗抗,看着自己的一双女儿慢慢长大。

抗抗给媛媛梳头的时候,趁屋里没人,他悄悄凑过去,在抗抗的腮颊上轻轻吻了一下。

抗抗就赶紧推开他,指着媛媛的后脑勺,冲他挤眉弄眼。那意思,当然是怕被媛媛发现。

媛媛早从镜子里看到了,傻乐着说:“爸爸不许偏心,亲妈妈一下,也得亲我一下。”

姚远就过去,又亲媛媛小脸蛋一下,顺势就把媛媛抱了起来。

抗抗看着这爷俩,一脸无奈喊:“哎呀,别闹!快到点啦,媛媛你还想不想上学啦?”

姚远只好把媛媛放下来,让抗抗继续给她梳头。

过一会儿,摇摇就又从外面跑进来了,进门就喊:“你们还没弄完啊?我还要上早自习呢!”

摇摇已经十三岁了,早上就不用妈妈给梳头,自己可以照顾自己了。

姚远就又把摇摇抱起来,也在脸蛋上亲一口。

摇摇竟然有些害羞了,在姚远怀里,看着姚远问:“爸爸,你有多久没有这样抱我,亲我啦?”

姚远也感觉有些羞愧。办公司,虽然想尽一切办法搞什么平衡术,还是忙的不可开交,两个孩子,他真的就顾及不上了。

他就叹息一声说:“等爸爸忙完了,就天天在家守着你们姐俩,好不好?”

抗抗就边给媛媛扎辫子上的绳结边说:“等你忙完了呀,俩孩子都变大姑娘了,我头发没准儿都白了!”

235.恩怨情仇

姚远孤身一人,去了南方索尔顿公司会张建国。

张建国知道,姚大傻的胆子,比倭瓜都大。他答应过来,就一定会过来。

但他暂时还没有要害姚远的计划,那个违法。

在他看来,最成功的复仇,莫过于像姚远对付他和他爹一样,要他亲眼看着,自己身边的亲人一个个地死去,让他悲痛欲绝。

为复仇就把姚远弄死,也太便宜他了。同时,这也显得自己太无能,太没有水平了。

张顺才的儿子,不是都跟他哥张建军一样,又傻又蠢,他张建国一样聪明,一样会像他爹一样,运用智谋。

他爹在智谋上栽在姚大傻手里。到他这儿,得找回来,同样用智谋斗败姚大傻。只有这样,才能算作最好的复仇。

比起大厦集团来,索尔顿公司就寒酸多了,连大厦集团任何一个下属公司都比不上。

租了一层办公楼,楼内员工连业务员算上,总共不到三十人。进关、报关、销售,就这点活,一年也卖不出几台设备。跟当时社会上流行的皮包公司也没多少区别,就是多了一个完整的办公系统。

有技术水平并不落后的美美制衣设备独霸市场,其他同类企业,就算是国外品牌,生存也不是那么容易。

姚远的制衣设备公司,有独立的研发机构,每年都在更新自己的技术,力争达到和国外同行业同等技术水平。

自己没有的,可以仿制或者通过国外的小慧和廖景荃进口,加上全新理念的,超前一代的营销手段,保证了美美制衣在主要市场的地位。

像张建国这种小公司,也就只能在美美制衣涵盖不到的地域发展,做点小生意。谁叫中国有这么大的国土面积和这么多的人口呢?这个市场,是任何国家不能相比的。

张建国在自己公司的会议室里接待了姚远,也是他一个人,不带任何随从。在保安确定姚远身上没带任何可录音录像的设备之后,他让手下把姚远让进会议室。

手下关上会议室的门出去了。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剩下他和姚远两个人。

隔着长长的会议桌,张建国站起来,冲着姚远笑:“傻哥,五年没见,我是真想你呀,天天都在想你。”

姚远不笑,也不搭理他,直接走到他对面坐下。这才看着他问:“你怎么好好的把自己张建国的名字,改成张文才了?”

张建国看姚远坐下,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下来说:“张建国这名字不吉利,干什么都走背字儿。我请个算命先生,重新给起了个名字。”

姚远就点点头说:“这人呢,心放正了,光明磊落,不管做什么都讲良心,才能在生意场上立足呢。你小子不学好,做事还是你爹那一套,一门心思算计别人,走歪门邪道,叫什么名字都不会吉利。这叫善恶终有报,明白吗?”

张建国就哈哈地笑了:“拉倒吧,傻哥。当年你对付我爹,装神弄鬼,哪一条不是歪门邪道?我爹原来身体多棒?硬生生让你给吓出病来了。就是这样,你还不放过他,还让抗抗跑到山上去装鬼,直到把他吓死!”

说到这里,张建国眼中就带了怒火:“傻哥,这个仇我要是不报,怎么对得起我爹的在天之灵?”

姚远不动声色,待他说完了,才慢慢说:“你怎么不说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父亲和母亲,那都是战争年代的开国功臣。和平建设时期,更是为国家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没有他们,有矿山机器厂吗?没有他们,你爹到老也只能在家种地,当一辈子农民,他有机会成为工人,当上头头?

是我的父母呕心沥血,建立起来国家第一批工厂,才给了你爹进城当工人的机会!咱们不讲知恩图报,可人都得讲良心吧?

你爹不知恩图报,反倒利用手里的权力,把我父母活活给逼死了!你说,这个仇,我该不该报?

如果你爹就此收手,我倒可以不急着报仇。可是,你爹又干了什么呢?为给你哥结婚弄房子,竟然打我房子的主意,想着霸占我的房子。

他这是自己找上门来,你说我该怎么办?那时候你爹大权在握,我就是一个穷小子,不装神弄鬼吓的他不敢霸占我的房子,我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这件事情,如果就这么过去了,我还想着给他留一条生路。可是,你爹还是不想放过我,竟想抓抗抗,利用抗抗来威胁我,逼着承认自己是特务,诬陷张代表,妄图把我们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你自己说我该怎么办?既然他要铲草除根,我只能利用自己能想到的,装嘲卖傻和他周旋。

他被吓出病来,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有鬼,疑心生暗鬼,这个你还怨我了?

你爹如果从一开始就堂堂正正做人,能是这个结果吗?这叫善恶终有报!你爹是罪有应得!

还有你那个哥哥张建军,他怎么死的?也是他自己作死的,你把这个也算在我身上,你不觉得理亏吗?

就算张建军是我害死的,他也是罪有应得!他当年不羞辱我妈,不打她那一巴掌,我妈能投河自尽,到现在尸骨无存吗?

你自己说,你哥哥张建军是不是罪有应得?”

姚远每一句话都义正言辞,让张建国无力反驳。

最后,张建国就嘿嘿两声说:“你别在这里跟我讲什么大道理,我也不听这些道理。总之,是你害死了他们,做为儿子和兄弟,我就得为他们报仇!”

姚远就看看他说:“你报仇我可以理解,可你冲着我来呀,弄个毫不相干的女孩苏春荣来威胁我,这算什么本事?”

张建国就又笑了:“傻哥,您现在是全国知名企业家,我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子,老百姓一个。冲着你来,我那不叫报仇,我那叫送死呢!

这一回,咱们和当年你和我爹斗的时候,正好反过来了。现在你是有权有势,我是草民一个。当年你用阴谋诡计对付我爹,现在我也像你一样,用阴谋诡计对付你,咱们彼此彼此,都不是什么正道。”

姚远就摇摇头说:“张建国,你错了。我当年报仇,不伤及无辜。苏春荣和你我都没有任何关系,你不应该利用她。”

张建国继续笑:“没有关系?这可就错了。你为了这个女孩,不惜装工人来取悦于她,你敢说你们没有关系?为了她,你不惜重金去打造一个餐馆。我想不出来除了姜抗抗,别人还可以让你如此下功夫。想不到这人还真不是姜抗抗,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女孩。你现在说和这女孩毫无关系,你觉得我肯相信吗?”

姚远就叹息一声说:“他是我爸老部下的一个私生女。这位叔叔临死的时候嘱托我,让我照顾这个女孩,但不许我告诉她,她的身份,只要她生活的幸福就好了。”

张建国就笑:“傻哥,我不是三岁孩子。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干嘛要乔装工人,去和她恋爱呢?”

姚远立刻就反驳他说:“我是那种沾花惹草的人吗?”

张建国就摇摇头说:“这正是我不理解的地方。你不是个好色之徒,这女孩也并不出众,你为什么要下这么大的功夫和本钱呢?”

姚远就呵呵一笑:“我和她素不相识,又得遵照叔叔的遗嘱照顾她,还不许暴露她的身份,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我只能想到,先以恋爱的形式和她接触,等她熟悉我,了解我了,我再告诉她我的身份。以她的性格,肯定会恨我,但我帮助她就有理由了。因为我欺骗了她,心里有愧,所以要帮助她,弥补心里的这个愧疚。久而久之,她意识到我只是纯粹为了帮助她,没有其他企图,她就会接受我的帮助,慢慢成为我的妹妹,或者一个其他她认为的亲人。这样,照顾她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如果不是你从中捣乱,我想,我这个目的,早晚能够达到。”

张建国听了,许久都没有说话。姚远的这个解释,听着蛮像那么回事,可是,用恋爱的方式,去让别人认识自己,未免有些牵强附会。

但除了这个解释,张建国也找不到比这更合理的解释了。

姚远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他也是思索许久,才弄出这么个看似合理的解释来。将来即便这事暴露了,传到抗抗耳朵里,这个解释也差不多可以蒙混过关。

他爹部下众多,偶尔有个生活不检点的,犯个错误,也是常事。关键还是抗抗记不住他如此众多的叔叔,他随便编一个出来,抗抗也没处追查去。

张建国终于说话了:“好吧,我就暂且相信你吧。”接着就问,“以你爸老战友的私生女,换你一个公司,你不吃亏吧?”

姚远就淡淡一笑,反问他:“你觉得呢?”

张建国拿出一副真诚的样子来说:“傻哥,我知道,你这人重情义,这一点也是我最佩服的。我觉得,用一个公司来保全你爸老战友的私生女,信守你当初答应人家的承诺,你一定会这么办的。”

姚远冷冷一笑:“你少给我戴高帽。我没有你想的那么仁义,特别是对你这种不走正道的人,就更没有必要讲究什么仁义。”

张建国就哈哈一笑:“好啊,那咱们就没必要谈下去了,你就等着我给你看这女孩和我滚床单就好了。”

姚远就看着他,一字一句问:“苏春荣可是真的爱上你了。你就忍心这么欺骗一个爱你的女孩?”

张建国就哈哈地笑了。

236.女人如衣裳

张建国一脸不屑说:“这年头,哪来那么多爱?实话告诉你傻哥,我跟你不是一路人,你挣这么多钱都不知道享受,就守着一个姜抗抗,也就是你傻哥才干这种傻事!

我说傻哥,男人活着就是为了享受。对男人来说,最大的享受,莫过于玩不同的女人了。

你说你守着这么多钱,不去享受,你亏不亏呀?我可不像你,我女人人多的是。像苏春荣这样的歪瓜裂枣,我还真看不上。

傻哥啊,对我们这种富人来说,女人就是衣裳,穿够了就换一件,哪来的什么爱?别天真了。

如果你不答应我的条件,我可不会怜香惜玉,我会一步步地折磨苏春荣给你看的。

单独和她滚床单你不怕,我就多找几个人,和她一块玩。这个还不能打动你,最后我会把她卖到国外的红灯区去。总之,她会生不如死,都是因为你吝惜你的钱财给害的!”

姚远就严肃地盯着他说:“你如果那样做了,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信不信?”

张建国一脸不在乎说:“信,我信。但前提是你能找到我。我知道你姚大傻现在不同以往,能量大得很。可是,你也不要忘了,中国地方也大得很,地球也大的很。我只要诚心不让你找到,你也一定不会找到我,你信不信?”

姚远就无言了。那时候,没有监控和网络,他也不是警察,想在十多亿人里找到张建国,无异于大海捞针。

过了许久他才说:“我再给你加百分之十的股份,给你美美制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只能这么多了,再多我承受不起。”

张建国摇摇头:“我不和你讲条件。傻哥你也看到了,我这个公司虽然不大,但足够我吃喝,我不缺钱。”

姚远又沉默一会儿,艰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看张建国说:“好吧。那个苏春荣,随便你怎么处置吧。不过你记住,从此之后,咱们就是真正的仇人了。我会随时随地地寻找你,击垮你的公司,最终让你无路可走!”

看着姚远向门外慢慢地走,张建国冷冷说:“百分之五十,不能再少了,不然你就从这里出去吧。”

他知道姚远会说到做到,他的这个小公司,根本无法和美美制衣抗衡。

姚远回过身来,看看他,又重新坐下,然后问他:“苏春荣已经爱上你了,你如何让她不爱你,心甘情愿地回家?”

张建国说:“这个简单,我把利用她对付你的实情告诉她。实在不行,让她知道我有多少个女人,她不回家能去哪里?”

姚远就点点头说:“你派人和我回去,到我那里等着。我看到苏春荣完整无缺地回来,就签授权书给你。”

张建国就笑:“傻哥,这可不行。万一我把苏春荣送回去,你反悔了,我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姚远说:“我姚大厦做事,言而有信,你以为像你一样,全是下三滥的招数呢?我还怕你言而无信呢!”

张建国就嘿嘿两声说:“这样,我把苏春荣放在一个咱们都不熟悉的城市里,由我的人和你的人共同守着她。你把转让授权书签字给我,我拿到授权书,你接苏春荣走。你看怎么样?”

姚远就摇头:“苏春荣现在爱你,就算你现在把她带来,她也不会跟我走。”

张建国就问:“那你说怎么办?”

姚远说:“还是你的办法。不过我先给你百分之十的股份。你拿到这个股份之后,当着我的面和她解释清楚,你是怎样利用她的。她同意离开你跟我走了,我再把剩下的股份给你。”

张建国想想说:“先给一半,百分之二十五。”

姚远点头说:“成交。”

然后,两个人又商量了具体的交接细节。

从表面看,两个人说话都很柔和,态度也严肃认真。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谈一场真正的生意呢。

敲定了所有细节,两个人约定,三天以后,在长江边上的另一座城市交接。这城市离着这里和姚远所在的城市,距离差不多相等,谁也不用担心谁在那城市里会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和势力,彼此放心。

姚远离开索尔顿公司,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了。和张建国谈了将近两个小时,总算是谈妥了所有的条件。

回到租住的酒店,姚远把插在上衣口袋里的那支签字笔拿下来,又在笔上的一个小洞里,插上一段特殊的连线,和一台小录音机连在一起。

录音机里的磁带在慢慢转动着。半个小时之后,磁带停止转动。姚远把磁带倒回来,按了播放键。录音机的喇叭里,就传出了刚才他和张建国谈话时的声音。

那支签字笔,其实是一种国外新出的录音设备。姚远在前世的电视上见过,八十年代末期,国外的记者就有使用这种录音设备做采访了。

解救苏春荣,最大的难度不在于对付张建国,而在于苏春荣本身。这个傻丫头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利用了,心里还恨着姚远,姚远根本没有办法让她相信自己,乖乖跟他回来。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你做什么都是徒劳的,主动权永远掌握在张建国手里。

怎么让苏春荣认识到自己上了张建国的当?这是解救苏春荣的关键。

他不能指望张建国,主动把自己披着的羊皮扒下来。

他就突然想到了这种录音笔。在和周朝阳周旋的时候,他其实就是在拖时间。一方面给被他派到南方去的顺子,争取找到苏春荣的时间。另一方面,他打电话给廖景荃,让他设法给他弄一支这样的录音笔,送到他这里来。

为这支录音笔,他答应送廖景荃一个明彩釉长颈瓶,这东西如果放到后世,价值不菲。要不然廖景荃也不肯给他出这么大的力气。国外才刚刚试验这种录音笔,市面上很难找到,廖景荃得找那些有这东西的记者,去高价收买。

录音笔的录音时长有限。所以,一开始见到张建国,姚远就迫不及待说明他与张建国的恩怨,也冒险引诱张建国,说出来他和苏春荣交往的真实目的,以及将来打算怎么对付苏春荣。

至于后面和张建国讨价还价,商定细节,仅仅是为了不让张建国起疑。因为他开始的时候担心录音笔时长,话说的有些急躁了。

张建国哪里想到还有这种像笔一样的录音设备?姚远进会议室的时候,他已经想到了姚远有可能把谈话内容录音,让苏春荣明白自己被骗了。

如果姚远成功这样做了,让苏春荣知道了真相,他就被动了。为威胁姚远,想和苏春荣进一步发生关系,苏春荣肯定就不会同意,会奋起反抗他。

那样,这个性质就变了,就是犯罪了。

其实,他和姚远赌的就是这个。自己没有犯罪,苏春荣是自愿的,姚远对他没有任何办法。至于后面的行动,也就是嘴上说说,吓唬姚远。除非到了鱼死网破的地步,他才会真去那么干。

姚远进他的会议室之前,他让下属仔细搜查了姚远携带的东西,除了这支签字笔和一个文件包,里面装了些钱和粮票,其余什么都没有。

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输在这支签字笔上。

把签字笔上的谈话内容,转录到磁带上,又录了一盘磁带备用,姚远就打电话把顺子给叫过来了。

他问顺子:“你能不能保证,把这盘磁带安全交到苏春荣手里?”

顺子说:“放心吧傻哥。这几天我一直在那家宾馆里守着,苏春荣不出那家宾馆,也没有人去她那里。张建国恐怕是觉得,谁也想不到他把苏春荣藏在那里,放心了,根本就没派人监视。”

姚远又问了些宾馆里的细节,就把一个小型录音机和那盘磁带,都交给了顺子,叮嘱他说:“让苏春荣在屋里听,你还是在外面蹲着,替她放哨。估摸半个小时左右,她听完了,你再进去,一定要把她带回来!”

顺子把那个录音机和磁带,都装到一个黑人造革书包里,然后就出门了。

他径直去了那家宾馆,在确定没有人跟踪以后,上了五楼,直接到502房间的门口,敲了敲门。

时候不大,门口那里就响起了苏春荣的声音:“谁呀?”声音仍旧是那么弱弱的,带着些文气。

顺子就用家乡口音说:“是春荣吧?我是受你爸妈委托,专门过来找你的。在这呆一个多月了,总算找到你了。你开门,我进去和你说。”

苏春荣出来这么久,心里还是想念和担心父母的。听说是父母托人过来找她,想也没想,就把门打开了。

顺子见门开了,立刻闪身进去,接着用背倚住门,又把门关上了。

他的这个动作吓苏春荣一跳,不由仔细打量他,觉得有些面熟。迟疑了一会儿,她突然就想起来,这个人,正是当年在旱冰场里,欺负她的那些痞子之一。

现在,在张文才开导下,她已经明白了,当初旱冰场里姚远打痞子救她的那一幕,其实就是姚远精心策划的一场戏。

这家伙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姚远追到这里来,并且找到她了!她不由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张嘴要喊。

顺子赶紧说话:“小苏同志,请你相信我,我不是坏人。你别喊,我说两句话就走,求求你!”

苏春荣警惕地和他拉开距离,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防备他突然冲过来对自己不利。

顺子尽量露出和蔼的笑容来,冲她笑笑说:“你误会姚大厦姚总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这里有盘磁带和一个录音机,你自己打开听听,听完了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237.鸡飞蛋打

顺子把那个录音机从人造革书包里掏出来,放到门口的桌子上,就关上门出去了。

苏春荣一肚子狐疑。

自从张文才把她带到南方来,对她就没有原先那么上心了,有时候甚至一个星期都不露面。

虽然他一再解释,是为了防备姚远跟踪他,从而找到苏春荣。但苏春荣还是凭着直觉,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到底哪里不对劲,她说不上来。

终于,她忍不住好奇,按下了那个录音机的播放键。

里面的谈话内容,立刻吸引了她。她能够听得出来,那里面的两个男人,一个是张文才,另一个就是姚远。这是她最熟悉的两个男人的声音啊!

当她把全部内容听了差不多一大半的时候,她就彻底明白了,自己成了人家复仇的牺牲品。

自己不肯答应姚远,就是为了不做情人。因为给人家做情人,即便生活的再好,拿回再多的钱来给父母和哥嫂,都会被瞧不起,被四邻八舍戳着脊梁骨骂,让父母在别人跟前抬不起头来。

邻里当中出过这种女人,被邻居们骂,被自己家人骂,被所有人骂!到现在为止,那女人的父母还觉得没脸见人,碰到邻居,就跟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老是比别人矮着一头。

她下决心跟着张文才跑到南方来,其实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嫁给张文才。

可是,她万万想不到,这个张文才,比姚远还不是东西,直接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禽兽!

如果姚远不答应他的条件,他竟然要用自己的**,来威胁姚远。

而且,这已经是第二步。那么,第一步是什么?

她终于记起来了。她搬到这家宾馆,刚刚进门,张文才就跟来的那个场景。

他吻她的时候,她虽然闭着眼,可她还是觉得屋里有什么东西闪烁了好几下。

当时她没有好意思问。现在,她明白了,那是照相机的闪光灯!

张文才一定是把他们亲热的场景拍成照片,让姚远看了,以此来威胁姚远。

虽然姚远及时赶过来,让她明白自己上当了。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自己穿成那样和男人亲热,让别人拍照,这些照片流传出去,将来怎么出去见人?

自己竟然这么容易就被人家给骗到这里来,跟一个禽兽谈恋爱!

更可怕的是,她已经把她和张文才的事跟父母都说了,自己碰上了一个好心的有钱人,要和她结婚,还要把她的父母和兄嫂都接到南方来,让他们都过上好日子!

张文才是禽兽,有的是女人,她连他的一个女人都算不上,只是被他利用的一个工具!甚至要把她卖到国外去!

她怎么跟父母交代?就算她回去了,跟一个男人跑出去这么久,又没和人家结婚,她在别人眼里,不是富人的情人又是什么?

可惜的是,她连人家的情人都算不上,还不如邻居那个给人家做了情人的女人呢!

此刻的苏春荣,不由惊怒交集,同时心里也恨透了自己的愚蠢,怎么这么轻信,这么容易就被一匹恶狼给欺骗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泪眼模糊地看到了眼前那面窗子。

窗子外面,阳光灿烂,一切,都那么美好!

她毫不犹豫地走过去,打开窗户,爬上窗台,然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门外的顺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推门进屋。

屋里空荡荡的,已经没有了苏春荣。他吃惊地到处瞅寻,却猛然发现对面的窗子是打开的,楼下也隐约有呼喊声:“哎呀,有人跳楼啦!”

顺子毕竟经历过世面,他立刻就想到了这事会牵连到他,连去窗台那里看都不看,马上把录音机装进包里,掏出手绢清理掉自己留在门口的脚印,连门把手都擦干净了,关上房间门,立刻就跑掉了。

他顺着楼梯,气喘吁吁地跑到楼下。楼下宾馆大厅前面,已经挤着不少的人了。

他钻进人群里向里张望。门口左边不远的马路上,苏春荣俯卧在那里,身边已经洇出了大片的血迹。

他不敢再看下去,匆匆挤出人群,跑去姚远那里汇报去了。

姚远听到顺子的汇报,张着嘴,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按照他的设想,苏春荣知道自己被张建国骗了,他又纯粹只是为了完成叔叔的愿望才帮她,并非真的要让她当情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苏春荣会跟着他回去的。

所以,在和张建国的对话中,他刻意地讲述了帮助苏春荣的理由,就是叔叔不允许他泄露苏春荣的身世,他只得设计了个恋爱的戏份。

他对着张建国讲,实际却是要解释给苏春荣听的。

为什么恋爱我连手指头都不碰你一下?就是因为那是假的。为什么我会不惜代价来帮助你?不是为了得到你,是为了完成叔叔的遗愿。

这些,都可以合情合理地把前面的事情串接起来,让苏春荣相信,他没有恶意。

他直接无法理解,苏春荣知道他制造的这个所谓真相之后,为什么要选择自杀?

他还是过高估计了苏春荣这个普通老百姓人家的普通女孩。这个女孩过于封建了。

苏春荣并没有过于想事情的真相。她主要考虑的,是自己的这个,跟着张文才私奔的行为,让父母和家人没脸见人,她也再没有脸回去见自己的父母。所以,她会想到,只有自己死了,才能一了百了。

姚远想不到苏春荣会这么封建。因为他周围的女孩,妻子抗抗,小姨子美美,邵玲,还有小慧,都没有这么封建。

特别是小慧,为了给他生儿子,竟然公开在没有别人的时候挑逗他。

小慧是山里农村出来的女孩,应该更封建才对。可小慧都可以这样,苏春荣生长在城市,怎么着也应该比小慧强一些吧?

可是,他忽略了一点,这些女子,跟他在一起久了,都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他的思想影响,想法已经和现代女孩差不多了。

再说,她们都有钱了,邵玲还在国外学习生活,想法当然和国内女孩不一样,更不同于一个自小生活在城市胡同市井里,听惯了老一辈封建思想的人们议论的,穷人家的孩子啊!

姚远想不通这些,愣愣地不知道怎么办好。顺子问了他三遍,他才清醒过来。

“叫上你的人,赶紧回去!”他当即决定说,“去见苏春荣这件事情,打死都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明白吗?”

顺子说:“我不要命啦,还敢跟别人说?现在还吓得浑身哆嗦呢!这要给牵连进去,小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顺子他们回去的同时,姚远也坐飞机,当天离开了这座城市。

张建国没了手里的筹码,谁知道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只有自己先安全了,回去再做计较。

但从此之后,张建国就真的在他眼里,变作仇人了。不给苏春荣报仇,他一辈子内心都不会安宁。

张建国得知苏春荣跳楼的事情,时间就晚了很多。他没有料到,姚远可以找到苏春荣。

同时,他心里也设想过,就算姚远找到苏春荣,苏春荣也不会跟他走,这一点他是完全可以放心的。

但他更是不会想到,姚远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谈话的录音给录下来,还可以让苏春荣听到。

想不到这些,他再怎么聪明,都想不出来,苏春荣自杀的原因。

但最后,他还是想到了姚远身上,赶紧让人去看姚远还在宾馆里没有?

姚远离开了,时间就在苏春荣跳楼以后不久。

张建国终于凭这一点断定,苏春荣的死和姚远有关了。

姚远这是利用和自己谈判来拖延时间,然后派人去了宾馆,杀了苏春荣,让自己手里再也没有和他讨价还价的筹码!

姚大傻真是比他黑多了,不惜杀人灭口!

可是,他那么爱惜苏春荣,为了她几乎不惜代价,又怎么可能会杀她呢?

会不会,是他派人强行绑架苏春荣回去,期间发生了搏斗,苏春荣宁可跳楼也不和他的人回去呢?

可是,根据警方的调查,房间里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苏春荣站上窗户留下的痕迹,也可以说明,她当时很从容,完全就是自己从容镇静地从窗户那里跳下去的。

这就奇怪了。没有人逼迫,苏春荣为什么会跳楼呢?

姚远是肯定第一时间得到了这个消息的,因为他立刻就从宾馆离开了,再没有和他联系。

这说明姚远知道他手里已经没了威胁他的筹码,不再跟他费口舌了。

难道,苏春荣掌握着姚远的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姚远这才惧怕他的威胁,才会和他谈判?如今这秘密随着苏春荣的自杀一起被埋葬了,姚远也就不怕了?

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他最后的猜测是正确的,苏春荣掌握着姚远足以致命的证据。姚远利用和他谈判,他分神的机会,找到苏春荣,并且杀害了她。

警方没有找到他杀的证据,只能说明他们不够聪明。

但他也不敢给警方提供太多的情报,要不然他也难以脱身了。

他只顾想苏春荣死亡的原因了,却没有想他将来怎么办?

还是周朝阳提醒他,姚远不会就这样轻易算完的。咱们手里没了筹码,姚远也就没有了顾忌,他的报复很快就会到来了。

张建国听了不由打个哆嗦。姚大傻的本事他是见识过的,他爹那么狡猾都没玩过这个大傻子,自己说实话还没他爹老谋深算呢!

他看看周朝阳,眼睛里就射出寒光来,半天才咬着牙说:“周哥,我们这回失败了,但并不表示我们会永远失败!和弟兄们说,我不会亏待他们,咱们重打锣鼓另开张,再重新开始!”

周朝阳心里就暗暗叹息,当初听他的,答应姚远的条件,只要美美制衣百分之十的股份,何至于搞到现在,鸡飞蛋打?

238.不惜代价

姚远从南方回来,没有回家,直接就去了公司总部。

他阴沉着脸,招来了大厦集团的保安部主任,告诉他,家里所有人都可能面临威胁,要求保安部主任,立刻组织一个专门部门,来保护他的每一位家庭成员。

当然了,他不想让家人处于恐惧之中,所有的工作都必须暗中进行。

人员,要精干的,最好是部队上下来的,有搏击技能的。从他的孩子一直到岳母,都要配备专人暗中保护,不能有任何差池。

保安部主任是部队上复原的军人,对保安工作有一定经验。听姚远这样冷着脸吩咐,立刻就知道事情十分严重。

他静静地听完老板的吩咐,第二天就拿出一份方案来,让姚远过目。

姚远看了之后,又做了修改,目的就是不惜代价,保证自己所有家人的安全。从人员到指挥布置,不能有任何疏漏。

这就是结仇的代价!所以,姚远过去总是教导大家,成大事者需首先有肚量,和为贵,轻易不去招惹仇人。

心胸狭窄的人,永远都不会有出息。迈不出恩怨情仇的圈子,只能做个穷困一生的小老百姓。

张建国其实学习了他很多穿越带来的理念,有了先进于这时候的管理头脑。如果他不是这样总惦记着报仇,兴许会成就一番事业。

可是,他就是不能放下过去,最终逼的姚远不得不设法反击。

对姚远来说,这就是迫不得已。

你不能把人家斩草除根,就没法阻止人家和你玩鱼死网破。你不是一个人活着,有那么多亲人,把对方逼急了,和你玩命,人家想报复你,实在是太容易了。

这还幸亏是姚远现在有钱了,可以不惜代价,甚至是重金雇佣复原的特种兵来保护家人。要是搁在以前,指望那些小痞子,恐怕觉都睡不安稳。

接着,姚远就组织美美制衣的销售部开会,要求销售部制定方案,在今年年底之前,必须让张建国的索尔顿公司,从国内消失!

“这个公司在哪里有业务,我们的业务就做到哪里。不惜代价,不允许它卖出一台设备,一个零件,直到他垮掉为止!

为什么?不为什么,老子高兴,就是不让它活!”

他下了死命令,仍旧是不惜代价。

既然已经结仇,就必须斩草除根,绝对不给张建国任何机会,让他一贫如洗,再没有能力敢干任何复仇的事情。

他干这些事情的时候,都十分清醒和有条理,纹丝不乱。

他忽然就发现,对苏春荣的死,他心里并没有太多的难过。

如果苏春荣换做是抗抗,说不定他早就疯了,能直接去杀了张建国。

别说换做抗抗,就是换成小慧,他也不会这么镇定。

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一世的他,已经不爱苏春荣了,只是不忍心看她像上一世一样,过的辛苦,仅此而已。

待苏春荣这个事情过去之后,他派人偷偷给她父母一笔钱,让他们脱离贫困,就算他尽到自己的责任了。

他仅仅是处于好心,却不料办了件坏事。这个教训,足以让他记忆一辈子了。以后,他将守着自己的妻女,好好爱她们,发展自己的事业,再不干这种出力不讨好,乱发善心的事情了。

从南方回来的姚远,突然就变得深沉了许多,话语也一下子少了许多,连专职秘书杜娟都觉得不正常了。

先是紧急召见保安部主任,然后这位主任就忙的满头大汗,跑来蹿去,问什么事也不说。

接着,她这位老板就直接越过美美制衣总经理姜美美,召集销售部开会,制定方案,要消灭索尔顿公司。

公司原有的计划一下子就被打乱了,连姜美美自己都急了,跑到集团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来,和姚远大吵大闹。

最终的结果,就是姜美美赌气辞职,姚远批准。

过了一个星期,姜美美才重新回来上班。肯定是姚远在家里,不知怎么把小姨子给哄开心了,漫天乌云这才散了。

杜娟是从心里爱戴她这位老板的。直觉上,她觉得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才让姚远彻底改变了以往的性格,变得这样独断和暴躁的。

要知道,姚远给她的印象,从她进入这个公司开始,就一直是很儒雅,很理智的。就是有时候冲她发脾气,也离不开幽默的成分,十有**是故意逗她玩。

姚远依旧很忙,两家公司购买使用地皮的事情,他得亲自参与。

他不想让其他高管们抛开正经业务来操心这个,再说牵扯和上面高层打交道,有些事情离开他,高管们也做不到。

直到这年夏天,大厦集团所有的土地购买手续才全部办完。从此,大厦集团的发展,就再没有了后顾之忧。

期间,杜娟也偷空忙闲地,想从姚远嘴里,探听出他为什么一下子变的深沉起来了?可是,姚远对她始终守口如瓶,半个字都不告诉她。

小丫头片子是抗抗的准密探,她要是知道什么,抗抗准能立马知道。到那时候,恐怕姚远又得为苏春荣这件事情,和抗抗纠缠不清了。他才不会上当,没事找事地给自己增添许多麻烦。连索尔顿公司的老板就是张建国他都不说。

其实,不用杜娟告密,抗抗也已经感觉出姚远不对来了。再也不出远门了,对她和孩子特别好了。特别是对她,几乎就跟当初她怀摇摇的时候一样,嘘寒问暖的,唯恐她受一点辛苦,一点的委屈,都让她自己感觉到要被他宠坏了。

老夫老妻了,再这么着就不正常了,让别人看着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反常既为妖。抗抗都在怀疑,这大傻是不是在外面干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儿啊?心里觉得亏欠她,所以才对她这么好啊?

所以,奉劝诸位,千万别突然对老婆好。这在老婆眼里,可是你做了亏心事的表现,会出力不讨好的。

抗抗有心问问姚远,他到底怎么了?但她也知道,姚远忙于地皮的事情,不忍心打扰他。

夏天的时候,总算办完了所有的地皮手续,姚远轻松下来。

公司的正常业务,有高管们操心,他一般懒得插手,每天听听汇报就算不错了,有时候汇报都懒得听,只看总部调研部给他的数据汇总。数据不出错,就由着高管们做去吧。

有时候老板管的过死,会影响手下能动性的发挥,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七月末的时候,他就没有太多的事情做了。忽然就想起来,自己那辆面包车里没有空调,坐在里面跟坐进蒸笼差不多,实在是受罪。

为这个,抗抗都不愿意坐车了,要姚远开他那辆幸福250,载着她上下班。那个跑起来有风啊,多舒服?

可随着抗抗年龄一天天增大,就愈发地怕老,怕脸上长皱纹。做摩托风吹日晒的,脸上皮肤老的更快。

为此,抗抗就想出一个主意来,姚远在前面骑车,她坐在后面,撑着遮阳伞,再在脸上蒙一层纱巾,估计就不怕晒了。

姚远哭笑不得。这样骑那个大摩托出去,估计路上就没有看别人的了。

他忽然就想起来,前世有在面包车上加装空调的,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年才有的汽车空调这东西?

他就把杜娟叫进来,让她找人去满城地询问,看哪个汽车修配厂里,可以安装汽车空调?

杜娟让自己老板给弄迷糊了,这汽车出厂了还能再加装空调?她可是第一次听说。

可老板好像有先知先觉的能力,好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老板也不知道怎么就知道了,按他说的一打听,果然就有。

于是,她干脆不多废话,让业务部去给所有的修配厂打电话,问有没有汽车空调?

果然,这回又让老板给蒙对了。有个汽修厂,可以加装单制冷的独立空调。这空调是从生产豪华轿车的汽车配套生产厂家那里进的,但价格太贵,一般人还真装不起。

那时候的面包车里面,只有冬天制热的空调,却没有制冷的。大家夏天开车,有条件的,给自己驾驶位前面装个小电扇就算相当奢侈了,谁会想到加装制冷空调啊?也只有姚远这样的奇葩,才会想到这种主意。

杜娟赶紧跟姚远汇报。姚远说你还汇报个什么劲儿啊?赶紧把车给我开去装上啊!

那时候没有私家车这一说。就是个人买车,也只能找个单位挂靠。再说那时候万元户还在流行,个人收入能达到花十几万买私家车水平的,全国也没有多少人。

而公家单位的车辆,要么是供大领导乘坐的轿车,要么就是用来跑运输的运输车。

领导的轿车上面都有制冷系统,不用单独再装。运输车里面就是再热,领导也不会批准给单独装空调,费用太高。给装个风扇就不错了。

汽修厂进一批单制冷空调,原本是想着创收,结果却卖不出去。

这时候轿车死贵,姚远舍不得买。就他这种奇葩,有钱了还开不带空调的面包车。而除了他,其他开面包车的,还真没这个经济能力,舍得装空调。

汽修厂好歹逮住个活宝姚远要装空调,怕他反悔不装了,自然是在他反悔之前,先给他装上再说。

于是,三下五除二,没一个小时,就把空调给他装车上了。

这时候的空调,还是比较粗大笨重的,也只有前座一个出风口,耗油奇高不说,上车前不开个几分钟,车里温度根本降不下来。也难怪大家不愿意装。

那时候汽油只有两毛多一升,对穷人来说很贵,对姚远来说,也不算什么。

姚远不在乎油钱,只要能让车里凉快就行。

于是,这天下班的时候,抗抗就发现,车里凉快了。

239.复杂纠结的仇恨

苏春荣的事过去没有半月,张建国就感受到了姚远的反击。

他在南方所有的经销网点,都被美美制衣的销售部盯上了。

强大的宣传攻势,总是比索尔顿低的价格,免费的服务,超长的保修期。

这都不是索尔顿这种小公司可以做到和抵御住的。

原来美美制衣的销售,都会给这些小公司留有余地。他们主要做大公司的业务,对过于苛刻的,交易数额不大的小客户,美美制衣一般不做,甚至会介绍客户给他们做。

现在不同了,因为姚远下了死命令,就是一个零件都不允许索尔顿销售给客户。

半个月下来,索尔顿的销售额在直线下降。如此下去,用不了一个月,销售额归零都是有可能的。

本来经营这种业务,越小的客户利润就越低,张建国日子就不是很好过。这下好,美美制衣直接不惜成本,就是让你干不成!

姚远现在财大气粗,可以赔得起。张建国赔不起。

他只好和周朝阳商量,看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公司度过这个难关。

周朝阳是因为经济犯罪进去的,和张建国成为了狱友。他在公司经营和销售方面是行家,比张建国这种半路出家的要高明不少。

所以,张建国搞公司,在经营管理上,还是要依靠周朝阳。

现在这个局面,周朝阳也没有什么好办法。美美制衣的体量,本来就和索尔顿不是一个级别,这次又是针对索尔顿而来。

而且,在经营理念和组织、策划、宣传上,美美制衣是姚远用现代化管理手段和销售理念武装起来的,比起现有的销售手段,更先进,更细致,几乎能够做到滴水不漏。

一个小公司,和一个这样先进的大公司去打销售战,除了死路一条,还能有其他出路吗?

最后,周朝阳不得不叹息一声,对张建国说:“文才,咱们还是把公司卖了,再去找别的行业经营吧?我算过了,只有这样,损失才可以减少到最小。”

他的那一声长长的叹息,包含了对张建国的不满。当初听他的,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张建国听了周朝阳的话,轻轻摇了摇头说:“周哥,你不了解姚大傻。他做事情,都是在心里计划好了后面的招数,才开始行动的。

这些年来,没事的时候,我就在回忆他跟我爸斗的那些事情。

当年我爸抓他,他是早就预料到的。所以,我爸抓他的时候,他的老婆和岳母已经藏了起来。

然后,他就开始他早有预谋的行动,诱骗我爸按着他的思路走,写不牵连他老婆的保证书,接着就装傻,让我爸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最后反而让他给吓个半死。”

接着,张建国就对周朝阳讲了当年自己父亲和姚远斗智斗勇的那些故事。周朝阳这才明白,张建国为什么不见好就收。

讲完了故事,张建国这才说:“这些年,我也在总结我爸当年为什么会失败的原因。

我爸之所以没斗过姚大傻,就是因为他不知不觉中,总是在按着姚大傻设计的路子走!因为我爸走的那些路,从外表看,都是最正确的路。

同样,往往最正确的路,我爸想到了,姚大傻也会想到,这才会不知不觉落入他设计好的圈套!”

说到这里,张建国就沉默一下,给周朝阳一个思考的机会,然后才再说下去:“周哥你想,他这样让美美制衣来逼迫咱们,就是要让咱们放弃公司。而现在咱们放弃公司,是不是姚大傻可以预料到的?如果咱们这样做了,是不是就像我爸当年一样,恰恰落入他早就设计好了,等在那里的圈套?”

周朝阳听了,忍不住在心里打个哆嗦。这个姚大厦,的确不是一般人。

张建国说的,完全有道理。

姚大厦也一定是在等着他们放弃公司。然后,他会有更厉害的招数,在等着他们!

可是,不放弃公司,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思考半天,周朝阳忍不住问张建国:“咱们还有没有和大厦集团和解的可能呢?”

张建国就苦笑,又摇头说:“恐怕,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可能了。

姚大傻的心胸,按说并不狭窄,做事也轻易不会殃及无辜。

我妈现在是大橘子管着。大橘子从恨他到服他,最后成了他的亲信,独自替他管理仓储,成为他的一员干将。

她差点害了他老婆,把那个王小慧给害的命差点没了。姚大傻没有记仇,还这样重用他。连我最忠实的几个兄弟,小吴兄弟和张海他们,都投靠了他。

大橘子管着我妈,雇保姆、买房子,钱都是姚大傻给她出的。

从这些事情上看,如果苏春荣不死,被姚大傻成功解救回去,说不定我亲自去认错,向也赔不是,他还会放过我们。

现在,苏春荣死了。虽然不是我们杀的,但她是因为我们而死的。姚大傻之所以这样对我们疯狂报复,估计也是因为苏春荣的死。

这时候,我就是去认错,他也不会原谅了。”

周朝阳就又叹息一声问:“文才,你知道姚大傻这个人不错,为什么还要和他结仇呢?”接着就说,“你父亲和他的仇恨,你也和我讲了。在我看来,这个真的不能怪人家姚大傻。说句你不爱听的,如果我是姚大傻,说不定我的报复,会比他做的,要厉害的多!

从这一点上说,我觉得,姚大傻已经仁至义尽了,你还这样对他,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过了好一会儿,张建国才说:“开始的时候,我没想到要报复他,还想着和他和平相处,甚至想着和他合作。

是他首先不讲规矩,派人捣乱,不让我的专卖店生存。

如果仅仅是这样,我也可以忍让,甚至可以亲自去找他解释,表达我希望和他合作的意愿。

可是,他又使用手段,害死了我哥哥。当然,我哥的确有该死的地方。但他本身就缺心眼儿,手里又没有人命。姚大傻害死他,实在让我咽不下这口气,我这才和他对着干的。

接着,他为了对付我,逼我现身,又让她老婆上山装鬼,把我爸给吓的住进了医院。我爸就是因为这个才最终死了的。

你知道,我爸临终前,我偷偷去医院看他,他最后跟我说了什么吗?他最后用尽全身力气跟我说,不灭了姚大傻,他死不瞑目!

他当时回光返照,已经想明白了山上那个鬼是姜抗抗扮的,可是,已经晚了,他的身体已经垮了!

我最终沉不住气,去医院看我爸,还是中了姚大傻的圈套,被那些债主给抓住。不是我早有筹划,销毁了证据,恐怕那时候我就死在他们手里了!”

说到这里,张建国眼角已经有了泪水。他用手把眼泪擦了,这才说下去:“我和姚大傻之间的恩怨情仇,纠结了两代人,已经说不清楚,道不明白了。总而言之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有他姚大傻,就没我张建国!我们是世仇,死仇!”

周朝阳默默地听着,再没有出声。

这里面的确是太复杂了。如果他处在张建国这个位置上,明明知道姚大厦人不错,他也只能选择复仇,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

过一会儿,就听张建国又说:“当然了,为了跟咱们干的这些弟兄们,为他们可以生存下去,我可以选择暂时放下个人恩怨,向姚大傻低头。

可是,苏春荣死了,因为我死的。现在,姚大傻恨透了我们,这条路,恐怕是走不通了。”

周朝阳想想就问:“你不是觉得,苏春荣是姚大傻杀人灭口吗?如果是这样,苏春荣和姚大傻之间,应该就没有太大的感情瓜葛。那样,他就不会因为因为苏春荣的死,过多的仇恨我们才对呀?”

张建国又摇摇头:“那是我想不通苏春荣跳楼自杀的原因,才那样猜测的。按照姚大傻自己的说法,苏春荣是他爸战友的私生女。如果我猜的不对,姚大傻也并没有对我撒谎,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我害死苏春荣,他不会原谅我的。”

周朝阳就思考着说:“但不管怎么说,苏春荣的死,肯定跟姚大傻有关。你这个分析是没有错的。”

接着他就问:“文才,你现在就估算一下,咱们不按照姚大傻设计好的路走,不把公司卖掉,咱们还可以支撑多久?”

张建国皱着眉,闭着眼想了几分钟,这才睁开眼来说:“可以支撑到年底。年底以后,我们原先的盈利可能就消耗差不多了。剩下我手里这点钱,只够咱们兄弟支撑个一年半载,或者再做点更小的买卖。这个钱不能赔进去,要不然咱们连后路都没有了。”

周朝阳咬咬牙说:“我有一个办法,兴许可以把局势给挽救回来。”

张建国就看着他,没有出声。

周朝阳就说:“文才,你对兄弟们不薄,也是个讲究情义的汉子。弟兄们私下里也说了,愿意为了你两肋插刀。你现在为了弟兄们去找姚大傻认错服软,恐怕不是办法。但这件事情,我可以去做。”

张建国还是不说话,看着他。他没有弄明白周朝阳的意思。

周朝阳说:“我是这样想的。你如果信得过我呢,就把公司转让给我,然后你选择跑路。当然,这一切都是假的,表面上的文章。公司私下里仍旧是你的,弟兄们也仍旧会听你指挥。

然后,我就亲自去找姚大傻,编个你跑路的理由给他听,设法让他相信。

如果这个人像你说的那样仁义,你已经离开公司了,他就不会再这样逼迫我们。因为这样,他也没有利润可图,甚至是往里面赔钱。放我们一条生路,才是互利共赢的局面。”

240.骗老婆的本事

张建国仔细思考着周朝阳的话。

足足过了有一刻钟,他才问:“周哥的意思,是要用这种办法,保全索尔顿公司?”

周朝阳就回答他说:“我知道,你还在想着报仇。咱们公司现在这个规模,对你来说,其实没有太多的吸引力,只是你生存的一个工具。”

说到这里,他就顿一下,然后才说:“我想的,其实就是你心里想的。”

张建国眼中就是一亮,看着周朝阳笑了说:“知我者,周哥是也。”

周朝阳也微微一笑说:“没有你,我这辈子出狱之后,也就彻底完了。这年头,哪个单位也不会用一个犯人。你给了我再度辉煌,成为人上人的机会,我知恩图报,为你两肋插刀,本来就是应该。”

两个人也不愧臭味相投。张建国让出公司以后,接下来周朝阳会怎么做,他已经完全猜到了。

所以,他也就不明着问出来了。

周朝阳知道张建国明白了他的意思,就又对他说:“只是这样,你最好就是把你的家眷都隐藏好,不要让姚大傻找到。你跟索尔顿公司没有关系了,他很可能会对你进行个人报复,难免要牵扯到老婆孩子。”

张建国就笑了说:“我相信姚大傻不是这种人,他只是想让我一贫如洗。我满足他就是。”

周朝阳就犹豫着说:“只是你那几位夫人,还有孩子,这每月的花费就不是小数目。如果你一贫如洗了,她们怎么办?我这边偷偷接济她们,恐怕姚大傻发现了,就不会相信你是真的退出了。”

张建国笑笑说:“自古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穷了,她们还会真的再跟着我吗?周哥你想多了,她们会自己寻找出路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呀!

这几个女人,年纪也都不小了。我早就打算,从她们当中,甄选一个有情有义的,这次倒是个很好的机会。

我没钱了,谁还肯跟着我,我就认谁当真正的老婆了。

我退出公司,你总得给我点安家费吧?到时候,我就去那个真正想跟我过日子的女人那里,利用这点安家费,做个勉强维持生计的小买卖,和她结婚,好好过日子。

至于其他女人,她们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愿意带着孩子的,我每月给点生活费。不愿意要孩子的,把孩子给我,我自己养着。

我这样活着,估计姚大傻知道了,就不会再为难我了,他也会相信你接管索尔顿公司是真的了。”

周朝阳就有些尴尬说:“这样,就委屈文才你了。”

张建国就笑了说:“这算什么委屈?只要能报仇,再苦的日子我也能过!报了仇我还要感谢周哥你呢!

就算我们仍旧失败了,我还是要感激周哥你。你起码给了我一个分辨自己女人忠奸的机会。要是哪天咱们东山再起了,正好让我有理由扔了这些忘恩负义的老女人,换一茬年轻漂亮的新女人,这反而是好事呢!”

张建国和周朝阳躲在暗处,商量如何避开姚远的雷霆打击的时候,姚远正在家里哄媳妇呢。

姚远不忙了,抗抗就开始审贼了。

反常即为妖啊!自你从南方出差回来,对我们娘儿仨的态度就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说,你到底去南方干了什么对不起我们娘儿仨的事儿了,让你如此做贼心虚?

还有,你去南方到底干什么了?公司不知道,杜娟也不知道。那么,你根本就不是出公差,你是干坏事去了!

姚远一门心思只是思考着和张建国斗智斗勇了,又哪里想到媳妇会秋后算账啊?

抗抗也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守着她妈也什么都不说。直到吃过了晚饭,孩子们都睡下了,两口子回到自己的卧室,这才突然发难,打姚远个措手不及。

所有的家人都在北边小楼里住着,只有他们两口子住西边这个小楼。姚远这时候孤立无援,就是想着喊他岳母姜姨来帮忙,插科打诨地把这事儿给糊弄过去,都做不到了。

抗抗坐在床头对面梳妆台跟前的单人沙发里,不错眼珠地看着姚远,等着他回答。

她那个位置,正好对着卧室门口,姚远想从门那儿逃跑都办不到。

再说这时候他也不敢逃跑。只要逃跑了,抗抗肯定就认实了他是去南方干坏事去了,那可就麻烦大了,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姚远顿时就急出一脑门子汗来。

去南方干什么去了?自然是去淘宝啊,不都和你说了吗?而且我每天晚上都和你通电话,你不也听见了吗,我屋里除了我自己,也没有什么别人呀?

抗抗就喊:“不对!电话只能听又不能看,只要你屋里那个狐狸精不出声,我怎么知道你屋里有没有人?”

姚远就一个劲咧嘴,心说你想着视频通话,可现在也没有这玩艺儿啊?别说这个,就是手机还没有呢!诶,明年应该就有传呼机了,可传呼机也没法视频通话不是?

看姚远只转眼珠不说话,抗抗就又喊:“赶紧回答我的问题,别现编理由糊弄我!”

姚远就一脸冤枉说:“我想什么理由啊,就是去南方淘宝啦,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啊?”

说着就从坐着的床上起来,慢慢靠近抗抗坐着的沙发,嬉皮笑脸说:“我要真出去干坏事了,回来一定无精打采是不是?可是你看,我回来是不是生龙活虎啊?让你一晚上就嗨两回,要不是你受不了,我还能再来一回呢是不是?”

说着,立马就扑过去,要把抗抗控制在沙发上。

抗抗早有防备,不等姚远过来,立刻就闪身起来,躲过姚远的熊扑,站到门边说:“不许碰我,回答我的问题!”

抗抗这辈子最大的弱点,就是过于依赖姚远的怀抱,对他的诱惑,一点抵抗力没有。只要让姚远抱在怀里,她就彻底缴械投降,再顾不得追问审贼了。

所以,在没有审出结果来之前,她必须要保证,不能让姚远把她给逮住。

姚远阴谋诡计失败,一下扑倒在空了的沙发上,只好在沙发上顺势坐下来,懒懒地说:“抗抗啊,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啊?我去南方淘宝,又不是一回两回。你说你这大晚上的,又发哪门子神经啊?”

抗抗就“哼”一声说:“这回不一样。你回来沉闷了好久,到现在都寡言少语的,连杜娟都感觉不对了。你说,到底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好好的就对我这么好了,连刷碗都不许我干了,晚上还得搂着我睡觉。你说,你是不是做贼心虚啦?”

姚远就叹息一声,认真看着抗抗问:“你真想知道?”

这下抗抗反倒害怕了。

难道他这回去南方,果然干了对不起她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倒宁愿自己不知道了。

可是,她还是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点了点头。

姚远就严肃了说:“我这回,去了解南方市场,也是去古玩市场淘宝,除此之外,我还去了特区。”

他故意把话说的很慢,因为他脑子里得现编故事啊,难道他还真把真相告诉抗抗吗?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嘛!

于是他就故意严肃了脸色说:“从特区回来,在火车站等车,我碰到了一对咱们北方过去打工的夫妻,他们正打算买回家的火车票。

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票了。他们在火车站的广场上,到处寻找能匀给他们票的人。

这时候手里有票的人,都是那些黄牛。可他们要价太高了,这对夫妻买不起。

我看着男人身体有些虚弱,样子挺可怜的,就替他们出了黄牛要的差价,给他们买了两张火车票。

他们对我千恩万谢,又正好和我是一个班次,我就和他们坐在一起候车,和他们攀谈起来。”

姚远是边编故事,边想后面的情节。他得把故事编的惨点儿,才能成功引开老婆对他的关注啊。

想哄的老婆高兴,还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对夫妻,”他接着往下编,“也就三十多岁,和我们年纪差不多。他们原来在北方的国企里工作,可是国企工资太低了。于是,男人就舍弃了家和孩子,去特区打工,只留下妻子在家里照顾孩子。

男人为了能过上好日子,太拼命了,到特区五年,钱没有挣多少,却因为劳累过度,得了肝癌,已经是晚期了。

当女的知道了这个消息,就从遥远的北方过来,接男的回家。

男的告诉我,他们夫妻虽然日子过得艰难,可是非常恩爱。他来特区打工,不是为发财,就是为了多挣一些钱,能让妻子生活得更舒服一点。如果他知道自己会得绝症,就是再穷,日子再艰难,也不会舍得离开妻子,来南方打工。

女的告诉我,她本来就舍不得和丈夫分开,不愿意丈夫离开她这么远。可是,家里日子实在是太难了,孩子生病了都没有钱看病。

如果她知道有今天,就不会让丈夫单独离开。无论丈夫走到哪里,无论日子多么艰苦,她都应该和丈夫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可是,现在,丈夫的时日已经不多了,他们后悔分开了这五年。可是,说什么都已经晚了,他们只能珍惜这有数的,最后的日子了。”

说到这里,姚远差点让自己编的这个故事给感动了,长长叹息一声说:“抗抗,我听着他们的故事,心里是百感交集呀!人的一生,本来就时日无多,我还不知道珍惜,不和我爱着的你厮守在一起,为了点蝇头小利,离开你单独去那么远的地方,我是不是很傻啊?

所以,从那一刻起,我就决定,再也不离开你,好好爱你和孩子,让我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变成值得回忆的日子。抗抗,你说,这样不好吗?”

241.自己挖坑填自己

姚远成功了。

抗抗果然就把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到了那对姚远臆造的夫妻身上。

她问姚远:“那对夫妻呢,他们去了哪里?你为什么不把他们带回来,让我们来竭尽全力帮助他们?”

根本就不存在这么一对夫妻,都是姚远瞎编的,他上哪儿给抗抗找那对夫妻去?

他就极力做出悲哀的样子来,痛苦地摇了摇头说:“没有用了,肝癌晚期,再多的钱也无法挽回他的生命了。

我当时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了他们,也把咱家的地址和电话都留给他们了,并且叮嘱他们,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记得来找我。

而且,我告诉他们,我媳妇是一个心地特别善良的女人,知道了他们的情况,一定会像我一样,全力帮助他们的。

而且,我们也像他们一样恩爱。

所以,在和他们分别以后,我就一直在想,我们绝对不能像他们一样,为了钱耽误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我们应该天天在一起,我应该天天守着你和孩子,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回来以后,因为他们的影响,心情特别沉重。也正因为受他们的影响,我觉得我应该更加爱你。

抗抗,你说,我这么想,对么?”

抗抗还沉浸在难过里,好一会儿才说:“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把他们带回来。我们有条件让他住院治疗,给他用最好的药来延长他的寿命。”

姚远就由衷叹息一声,媳妇永远都是这么善良。

他就开导她说:“抗抗,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延长寿命啊。你想想,我把他们带回来,他们就算住进最好的医院,用上最好的药物,又能怎样呢?只不过是在这世界上多活几天而已。

可是,他们为此却要付出不能单独厮守的代价。

与其让他在医院里多忍受几月的痛苦再死去,不如让他们夫妻自由自在地单独厮守在一起,温馨地渡过最后这些日子,留下永远美好的记忆。你说呢?”

抗抗就不由自主地走到姚远坐着的沙发跟前,坐到他怀里去了。

她勾着他的脖颈,在他怀里轻声说:“我知道你说的对。可是,想到那个男人会很快死去,我心里就难过。”

姚远就搂住她,拍着她的背说:“这世界上,这样的悲剧有好多啊,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去救助,恐怕再开两家公司也做不过来。

要让这世界上这样的悲剧少一些发生,我们只有一个办法。”

抗抗就抬起头来看着他问:“什么办法?”

姚远回答她说:“那就是消灭贫困啊。不再让这世界上有太多那对夫妻那样的,为了生活而拼命挣扎的人。”

抗抗就又问:“那我们应该做什么呢?”

姚远说:“我们现在正在做着啊。”

抗抗就睁了一双大眼睛,疑惑地望着他。

他就说:“你看,我们开了两家公司,有两个工厂,就可以养活几千员工。这几千员工,不就不会因为贫困而避免了悲剧吗?我们还开了许许多多的加盟店,这些加盟店也可以养活许多的人。这些人,不也是因为我们的存在而避免了贫困吗?”

抗抗还第一次听说,自己和姚远做的工作,原来这么有意义。不由脸上就有了些许笑容说:“那我们就应该尽量扩大我们的规模,来养活更多的人,让他们有工作,不用辛苦地去和命运抗争。”

姚远就点头说:“对了,这就是我们对这个社会尽的义务了。所以呀,我们办工厂,办公司,不仅仅是为了我们自己,我们还在尽着社会义务,这就是我们要把事业做下去,做大的意义。”

抗抗想想就说:“我觉得,我们还应该联合更多的私企老板,向他们讲述这些意义。更应该号召大家都拿出一笔钱来,放在一起。将来万一遇到那对夫妻那样的人,我们可以用这笔钱去帮助他们。”

姚远就愣了,看着抗抗好久都不说话。抗抗说的,就是慈善基金啊!想不到,他这媳妇竟然在这方面可以无师自通!

抗抗善良啊,她是真心想帮助这世界上的穷人。不像日后那些打着慈善的名义,为自己谋取个人名誉的伪慈善家。

他现在闲下来了,倒真的可以设法联络一些成功人士,成立这么一个慈善机构,就叫抗抗慈善基金!

成立这么一个机构,不仅可以大大提高自己企业的社会地位,起到其他任何广告都无法起到的效应,关键还能让抗抗感到自己生活的真正有意义。

有时候抗抗闲着,老是一个人闷着,估计是无聊了。有这样一家机构,她就有事情做了。

其实,人活着,不是吃好喝好享受好就行了。人活着,更重要的在于活的有意义。

想到这里,他就把抗抗放下来,两个人到床上坐着。他就把成立这样一个慈善机构的想法,和抗抗说了。

他们公司有这个条件啊。那些供货商,还有加盟店的店主们,估计姚远要为老婆成立这么一个机构,他们首先就得赞助一部分,积少成多嘛。

另外,还可以向公司那些客户们宣传一下,说不定能找出些有良心的来,也能出一部分资金。再发动一下本公司的员工,做些义工和义务宣传,招募一批志愿者。

这样算下来,成立抗抗慈善基金,应该毫无困难。

抗抗听着姚远一点一点地分析,越听就越激动,就催姚远说:“那咱们明天就想法去办这个事儿。印宣传单啥的,你不用开车送我,我自己骑摩托车去就行。

还有,楼下一层还有没租出去的店铺,给我一间,做为慈善基金的办公室……”

抗抗一下就说了好几条明天要办的事情。

姚远就苦笑了说:“抗抗,你不懂,这个需要上级批准才行。咱们不能说干就干,得先递交报告申请,等到上级批准了,才能付诸行动。”

抗抗就不理解问:“咱们做好事行善,还要批准啊?”

姚远说:“当然啦。你想啊,慈善机构成立以后,得向社会募集资金吧?谁知道你募集的资金是自己花了,还是真去行善了?还有啊,成立机构,就得聘用工作人员,产生管理费用吧?谁知道你募集来的钱是不是都给工作人员当工资发了呀?另外,虽然是非盈利性机构,可也得遵守国家相关法律法规,不能随心所欲胡来不是吗?”

抗抗听着,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就又催姚远说:“那你赶紧去向上级部门申请,这事儿不许耽误!反正你最近也没什么大事儿可干了。”

姚远就看着她笑:“再不耽误,我不也得明天干不是吗?咱们今晚还是先干夫妻的事儿吧。”说着就去搂抗抗。

抗抗就推开他说:“不行!你先把这事儿办好了,才许想这个。要不然没啥拿捏你的,你偷懒耍滑的,还不知道啥时候肯去办呢!”

姚远差点就哭了。

“抗抗啊,”他解释说,“申请这个东西很麻烦的,还不知道要找多少领导,动用多少关系呢!没个一年半载,恐怕连点音信都得不到。你这是要憋死你老公的节奏啊!”

“啊?”抗抗睁大眼看着他问,“真的假的啊?”

姚远说:“我没事儿糊弄你干吗啊?别说申请,就是咱们公司内部也很麻烦。我首先得让财务部计算一下咱们的收支和流动资金,看能拿出多少钱来,做为启动资金吧?这也需要过程啊!”

抗抗想想就说:“那还是算了吧。”

姚远就过去搂她问:“你说咱不弄这个慈善基金了?”

这回抗抗没有反抗,任他搂着说:“我说我刚才说的那话算了,这事儿再难咱也得办!”

姚远就明知故问:“你刚才哪句话算啦?”

抗抗就从他怀里往外挣着说:“不明白拉倒,那就不算了,还有效!”

姚远就嘿嘿笑着,把抗抗给扳倒在床上了。

整个西边楼上,就这两口子自己住着。夫妻俩再不像以前在矿机宿舍住着时那样,怕完孩子怕姜姨听见,真正是无所顾忌了。

人快到中年的时候,精力和体力都是最好的,夫妻也配合的熟练了,都知道对方的习惯和秉性,做起事来自然就相得益彰。

要不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呢?其实,这还是针对相处成熟了的夫妻说的。

夫妻真正恩爱了,互相爱惜,又配合默契,才会越做越觉得有趣。真正不熟悉的两个人,倒不见得能有夫妻的乐趣了。

所以,从本心来讲,姚远是真心地爱着抗抗,愿意和抗抗厮守一生的。不像有些夫妻,因为生活琐事互相不理解,闹的所有的事情都不和谐,最终不是男人烦了去找别人,就是女人烦了红杏出墙。

所以,男人一生最大的幸福,就是遇到一个对的女人。而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同样是要遇到一个真心爱着自己的,对的男人。

姚远遇到了抗抗,碰到了那个对的女人。抗抗遇到姚远这样爱惜、爱护她的男人,这一生就是幸福的。

两人累了个精疲力尽,缩进被窝里相拥着。

抗抗抱着姚远,心里还想着那个慈善基金的事儿,头枕在他胸膛上嘱咐他:“你可一定要把这事儿当正事儿办,不许偷懒!”

姚远就从被窝里抽出胳膊来,给自己一个嘴巴。

这可倒好,为了转移抗抗对他的注意力,他编谎也过于投入了,挖个坑把自己给填进去了!

要知道,在这个时候,申请成立私人慈善机构,国内可是没有先例的。这又不知道要动用他多少叔叔呢。

那本变天账,他已经好久没有翻了,这回就得仔细翻找,仔细琢磨。费的精力,恐怕只比买那两块工厂地皮多,不会少了。

这不吃饱了撑的,没事自己找事干嘛!

242.哪个更划算

大厦集团老总姚大厦,福灵心至,要搞慈善基金。

专职秘书杜娟第一个就不支持。

这才组织人力物力,忙个四脚朝天,把地皮的事情给办妥。还没喘口气呢,老板又不知道哪根筋不对,要搞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还让不让活啦?

姚远做事情,特别是这种和公司业务不挨着的事情,往往都是要从总部和两个下属公司各部门,专门抽调相关工作骨干,组成一个综合部门,由他亲自指挥,专门来做。

而集团其他部门,就得随时听这个综合部门的调遣,全力配合,提供资料和技术支持,全部成为后台服务部门。

所以,大家都怕老板有事做。

老板有事做了,就需要他们的后台支持,一件事做的效率不高,就会被老板发现。大家就得时刻精神紧张,准备着老板的召唤。

心里怨声载道,嘴上还不敢发任何牢骚,脸上还要带着甜美的笑容,这太难受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杜娟。老板只交代怎么做,剩下的就是她提供具体方案。

需要什么人才,从哪个部门里抽调这些人才?老板批准以后,她就得去和这些部门打交道,问人家要人啊。

大家都有的是正事要做,哪有那么多闲人供老板随时需要啊?杜娟难免就得看各部经理的脸色。

她这干的哪是专职秘书啊,这纯粹就是替老板看脸色挨骂。然后,事情干的不如老板的意,还要挨姚远的训斥。这简直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啊!

当姚远和颜悦色地把杜娟叫到自己屋里来,向她提出来,要搞慈善基金的时候,杜娟一肚子高兴就都变成苦水了。

她脸拉老长,跟苦瓜似的,看着姚远说:“姚总,您最近很辛苦,是不是发烧了,我陪着您去医院看看吧?”

说着话就伸手去摸姚远的额头,看他发烧没有?

“看什么看?”姚远立刻就不愿意了,歪头躲开她伸过来的葱白细长手指,黑着脸说,“别拿话骂我,叫你干啥就干啥,哪儿那么多废话!”

杜娟就只好说:“老板,我记得这慈善机构,好像是国家的机关,跟咱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啊?您去搞这个,您让咱们国家机构的脸往哪里搁?这不明摆着是嫌人家干的不好,您要替他们干活吗?您问过人家,人家同意吗?”

姚远就招呼杜娟坐到自己对面,和颜悦色地耐心开导说:“小杜同志啊,看问题不要这么自私嘛。咱们国家暂时还有困难,只有一个慈善总会,怎么能忙的过来呢?

做为新时代的国家公民,咱们得急国家所急,为国分忧嘛。你想啊,咱们多为国家做一份贡献,国家就会减少一份负担。

咱们这样做,也是为慈善机构减少负担,他们为什么会不同意呢?

咱们现在富了,是谁让咱们富起来的?没有国家全力支持咱们,咱们能有今天吗?

所以啊,小杜同志,要学会知恩图报,吃水不忘挖井人。要主动站出来,为国家分忧,为国担当。你跟我这么多年,怎么这么点觉悟都没有呢?这个很不对嘛!

当然了,这个我也有责任,没及时正确地好好教导你。现在呢,我就弥补我这个过失,在这里好好给你上上课,直到你理解咱们办慈善基金的意义,同意为止。”

杜娟赶忙趁他换气的时候打住他:“行了,您别说了,我脑袋现在就疼了。您就说怎么干吧,我服从就是了。”

姚远就满意地说:“就是嘛,你早这样乖乖地,得省我多少口舌啊?以后如果再像今天这样没有觉悟,我还得给你上政治课,记住没有?”

杜娟就赶紧点头:“记住了。”

姚远就严肃了面容说:“记住了还不赶紧办去!”

“我办什么呀,我办?”杜娟一下就让他闹迷糊了,感情他这样念紧箍咒,还是让她去干这个。

“姚总啊,”杜娟就腆着脸看着他,慢声细语说,“我吧,就会做专职秘书。您当初送我去大学深造,我学的也是这个,别的不会呀。”

姚远就抬起眼皮来瞅她:“你说说,你都会什么?”

杜娟就从他对面的椅子上站起来,站直了身体,面色严肃,跟小学生向老师汇报似的,先咳嗽一声,然后规规矩矩说:

“记录、安排老板工作日程,每天为您协调联系各部门事宜。记录、安排外部事宜,制定工作计划,每天向您提供第二天行程、任务、计划,遇到紧急事务及时协调处理。遇到问题和您发生工作错误时及时提醒您。为您准备各类讲话稿和发言稿……”

杜娟一口气说不下十几条,最后实在想不起来了,只好闭嘴。

姚远就问她:“讲完了没有?”

杜娟想想说:“报告姚总,讲完了。”

姚远就点点头说:“不错,口才又提高不少。不过,你落了最重要的一条。”

杜娟吃一惊,看着他。

他就说:“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服从命令听指挥。你老板我让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现在,我让你去筹备慈善基金事宜,你就必须服从命令,去给我老老实实干,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这下,杜娟又给他咽的说不出话来了。他是老板,他说了她不干当然不对了。

现在,美美领导一个公司,正事儿多的要命,没闲工夫和他斗嘴了。再说老守着人家老公,吃饭的时候跟小姨子斗嘴,怎么着也好说不好听。

姚远没了这个乐趣,就盯上杜娟了。小丫头片子长的比美美漂亮多了,也喜欢和他磨嘴皮子。

杜娟脑子比美美灵光,嘴皮子也不差,就是没姚远那么多心眼儿。

不过没关系,当初美美不也是傻呼呼地,让他整天的这么着挖坑给她跳,给锻炼出来了嘛。现在,他又开始培养杜娟了。

他心里还是很喜欢杜娟的。小丫头乖巧懂事,一点也不倔,比美美强多了。也比小慧强,知道他没有恶意,也知道他不会来真的,就不做非分之想,只是和他闹着玩。

杜娟知道分寸,不会变成第二个小慧,这就让姚远非常放心,也非常喜欢她,乐意宠着她。要不是杜娟是外人,说不定他有一天看她有能力了,也会让她独当一面了。

杜娟就又把脸拉成苦瓜,一脸幽怨看着姚远说:“老板,你不讲理!”

那模样,分明就是一种撒娇。但杜娟也知道,老板是拿她当小妹妹看的。尽管冲他撒娇,也是以小妹妹的身份,从不越界,这也是姚远喜欢她的原因。

姚远就看着她问:“我咋不讲理啦?”

杜娟就把小嘴撅起来说:“说不过,就拿老板身份来压我,就是不讲理!”

姚远就乐了,招招手,示意她重新坐下,这才说:“好吧,今天斗嘴,算你赢了。不过呢,我还得和你讲明白,咱为什么要去办这个慈善基金。”

然后就问她:“你说说,做为一个公司,要向前发展,什么最重要?”

杜娟立刻就回答说:“先进科学的管理制度和高精尖的人才。”

姚远就摇摇头,耐心说:“这个也重要,但还有更重要的,那就是公司良好的对外形象。”

这个杜娟就不懂了,满脸疑惑地看着姚远。

姚远就说:“一个公司要向前有更大的发展,第一重要的,就是这个公司在大众眼里,在上级眼里,以及在整个社会上的良好形象。让大家都喜欢你,都愿意和你打交道。你遇到委屈了,都愿意站出来,为你鸣不平,那样才行啊,是不是?

这就好像你喜欢的那些电影明星一样。你为什么喜欢他们呀?仅仅是因为他们长的帅气吗?当然不是。好多明星长的还没我好看嘛!”

杜娟就“噗嗤”一声笑了:“老板,你别这么自恋好不好啊?”

姚远就嘿嘿一笑说:“我就是举个例子嘛。有些明星,不见得就长的比一般人好看对不对?可你依旧喜欢人家,为人家倾倒。你想过,这是为什么没有?”

这个,杜娟还真是没有仔细想过,就瞪大了眼睛看着姚远。

姚远就解释说:“那是因为呀,他们在银幕上塑造的形象,深深地打动了你,让你痴迷。爱屋及乌,你也就痴迷这些扮演过打动你形象的明星了。你想想,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杜娟认真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比如她喜欢周润发,完全就是因为一部上海滩里那个硬汉许文强的原因。

从此之后,她就爱周润发爱的日思夜想,比爱她对象都爱。凡是周润发演的电影、电视,无论好坏,她都要看一遍。

姚远就接着说:“你的这种对明星演员的痴迷行为呀,在外国叫粉丝。明星粉丝越多,知名度就越高,大家也就越喜爱他,对不对?

咱们做公司,也需要粉丝啊。公司的粉丝越多,知名度肯定就越高,大家也就越喜爱。

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呢?那就是要做到为公司树立良好的形象,让所有人都喜欢咱们公司!

你现在闭上眼睛想一想。咱们做为私营企业,一改过去大家想象的,只为追求利润的形象,拿出钱来做慈善,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那么,大家会怎样看待我们?是不是会像你喜爱痴迷电影明星一样,慢慢都对我们有好印象?

以后,随着我们慈善事业的进一步扩大,做了许多的好事出来,大家是不是也会为我们感动,爱上我们?

如果是那样了,你想想,大家买衣服会选择谁的?当然是他们最爱的抗抗牌啊,对不对?

你再想想,做实际的慈善事业,比我们投入大量资金,去做广告,空洞无物地吹嘘自己来提高知名度,哪一个更划算?”

243.慈善之火

杜娟睁开眼来,满眼崇拜地看着姚远。

“老板,你太厉害了!”她不由得由衷地赞叹。

的确,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更是一条迅速提高公司形象的捷径。

这样的主意,也就只有她的老板能想的明白。

有时候,她不由就在心里想,她的老板就是一个奇才,而且人品这么好,从来都没有不尊重她。

就像今天这样,老板明明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只是她不理解而已。

可是,老板不会骂她笨,也不会瞧不起她,而是像大哥哥一样,耐着性子开导她,直到她明白了,长了学问。

如果没有抗抗,杜娟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她会毫不犹豫地放下自己大姑娘的矜持,没皮没脸地去倒追自己的老板。利用她的青春,利用她的漂亮,利用她一切可以想到的,优越于别人的条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可惜,老板有抗抗了,那是一个善良宽容,而且比她还优秀的女人。

她只能死心,老实给他当妹妹,做好自己的本职,当他最听话和最善解人意的专职秘书了。

杜娟明白了办慈善基金对公司的重要性,就开始毫不犹豫地工作了。

她觉得姚远讲的太好了。对公司来讲,做这个比上一次策划购买公司工厂的地皮更有意义。

同时,她觉得,可以把老板刚才讲的那些话都赶紧整理出来,做成宣传资料。

将来募集资金,可以把老板的这些道理跟招募对象讲,相信完全可以打动他们,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拿钱出来。

姚远却要她有选择地对外人讲。有些话,自己明白就行了,就是公司内部员工,不该讲的也不能讲。否则,那不成了我拿做慈善当幌子试图牟利了?

杜娟想想,老板不愧多吃几年干饭,想问题就是比她深远,就又在心里佩服姚远一次。她就认认真真去琢磨,什么话不能讲?如何把该讲的话讲透,需要增加什么内容?

这女孩子头脑灵活,只要自己理解了,工作就不用姚远操心了。他只是还和以前一样,当大家在杜娟领导下,工作中遇到不能逾越的障碍的时候,再出来想办法找关系,把障碍打通就好了。

有这么个秘书还真是省心。于是,他就给人力资源部打电话,让他们讨论,升杜娟做总经理助理的问题了。

允许再给杜娟配一个助手,专门从事一般秘书工作。让她腾出手来,多做一些能动性比较强的工作,协助他处理所有的总经理职务范围内的工作。

其实,他是要培养杜娟,成为他的高管了。

这孩子理解了她要做的工作对公司有极大利益,竟然如此高兴和兴奋,说明她真正忠心自己。

只是,她毕竟是外人,谁也不敢保证她有一天不会因为她自己的利益而背叛他。

难道,还得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才能真正放心吗?

姚远立刻刹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别为了利益去祸害这么好的女孩子了。

要不是为了公司和事业,他才不会被小慧给迷惑。再不能犯这种错误了!

慈善基金的事情,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这期间,姚远当然要到外地去找他的那些叔叔。

虽然他们大多数已经离休了,可影响仍在。而且,这从表面上看起来,又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

虎父无犬子。姚虎的儿子挣钱了,办了自己的公司,成了全国知名的企业家,仍旧不忘父亲的遗志,要拿出钱来,去帮助那些穷困的人们。这种事情,他们不尽心竭力地给帮忙,都对不起自己逝去的老首长。

于是,姚远又找了一个重要人物,那就是他的马叔,当年姚虎抗战时期的警卫员。

马叔也离休了,但身板依旧硬朗,正在家里烦躁,看谁谁不顺眼呢,媳妇和俩儿子都吓得躲着他走。

他身体还好好的,离了休变成闲人,没了事干,能不烦躁嘛!

姚远只要不出差,在家里的时候,每个星期都会领着抗抗和孩子们去看他的马叔。

有时候姜姨也跟着过去,开导他,甚至邀请他去听当时流行的气功大师的报告,练气功。

可老头对那个一点也不感兴趣,觉得那纯粹就是骗人的,一点科学道理没有。

“我们是马克思的学生,唯物主义者,怎么能听信那些虚无缥缈的,唯心主义的奇谈怪论!”

老头大发脾气,埋怨有关部门不对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严加惩治。

可那时候到处都在兴这玩艺儿,老百姓都信,咋管啊?

结果就是白白惹得老头生一肚子气,姜姨也不敢再叫他去了。

关键还是老头打一辈子仗,当一辈子官,除了工作啥也不会。

打扑克?不认jqk。下象棋?老将都能让他给走出宫去。

他还蛮有理。下棋是不是两军对垒,是不是打仗?打仗讲究身先士卒!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为将的还在屋里呆着,吓的不敢出门?贪生怕死嘛,不合理嘛!这种将领还要他干吗?搁战场上早给枪毙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得,谁都不愿意跟他玩了,不讲理谁跟你玩啊?

这回姚远就给他马叔找着事儿干了,让他当抗抗慈善基金的名誉会长。

马叔听明白了姚远要他干什么,咧开嘴乐了。

这个好!不愧是老师长的儿子,早该这么干!

他这个名誉会长可不是只挂个名,比会长姜抗抗还忙呢。挨家企业去跑,专跑大型企业。

你们挣钱了,有国家拨款,财大气粗,该不该拿些钱出来,救济一下那些日子过得不好的老百姓呀?

扶危济困,拯救百姓于水深火热。这是咱走到今天的根本,是人民爱戴咱们的基础!咱打江山坐天下为了谁呀?为的就是这普天下穷苦的老百姓!

马叔理论基础好啊,又是老革命,谁敢不给他面子呀?

不但为基金会募集了许多的资金,而且有时间就跟那些年轻的义工一样,跟着他们,到矿机这样的,许多的宿舍区和农村去,为五保老人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什么都干。

渐渐地,马叔就摸着这慈善的门道了。还在自己住的市委宿舍里,挨家挨户搜集不穿的衣服鞋子,还有多余的粮食饼干,送到需要的人们手里。

另外,他还自己出钱,资助许多穷困的孩子上学。

还有,他正打算建一个养老院,把那些没人赡养的老人们都搬进去,请保姆和护士,集中赡养……

总之,他就有了干不完的事情。弄到最后,抗抗这个会长就变他的助理了。

抗抗也由衷佩服老一辈革命者火一样的工作热情和激情,心甘情愿给他当助理了。

而且,从她这位马叔身上,她看到了许多闪光的,无私的东西,反而让她有些怀恋那已经过去的,激情燃烧的岁月了。

在马叔影响下,更多像他那样的,身体还壮实,又离了休没事干的老一辈革命者们参与了进来。

这一下,姚远就发现,自己又给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需要帮助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尽管大家募集了不少的资金,可按着马叔那个帮助法,钱还是不够。

不够咋办?姚远掏啊!不掏?马叔那副嘴脸他就看不了。

你小子,留那么多钱干什么?要是你爹活着,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多人受苦,自己霸着钱不管吗?你是不是忘本了你呀?我明白了,你是光想要名声不想掏钱呀!你这名利主义思想就该批判!你对得起你爹吗你?

不止马叔和他过不去,抗抗也不理解他。

咱要那么多钱干啥呀?马叔不说了吗?你真要钱的时候,他去给你找银行借。你就再拿点出来,把养老院帮马叔给办起来呗?

得,啥都别说了,我掏,掏成了吧?你看叫你们说的,我姚大傻就跟过去的南霸天刘文彩一样了!不对,我是周扒皮,半夜学鸡叫的周扒皮!

公司用来运转的资金当然不能动了。姚远狠狠心,把自己这些年在全国各地淘到的宝贝卖了一半,总算替他马叔把养老院给办起来了。

这一下,他马叔高兴了,抗抗也高兴了,姚远的心疼的快滴血了。

这些宝贝,再留个十年,价值能翻上百倍呀,就让他这么着给贱卖啦!

“你说我是不是平时坏事干多了,怎么想个主意都是自己害自己的主意呢?可我认真反思了一下,也没干多少坏事儿啊?”

他哭丧着脸问杜娟。

杜娟知道老板喜欢古玩字画,平时在办公大楼里专门有两间房子,是用来收藏他那些到处淘来的瓷器和字画的,这下房子里空了一半,他能不心疼嘛!

杜娟就开导他:“你不自己也常说嘛,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你有鉴赏古玩的本事,大不了再去淘呗?”

姚远这个气:“你以为这是大白菜呢,说淘来就淘来了?这花了我十多年功夫呢!”

出了钱不算,他还得出力。没事儿了,抗抗就让他用车拉着,给养老院的老人们送东西,做义工,还要拉着生病的老人去医院看病,检查身体,直接就变老人们的专职司机了。

抗抗还振振有辞,你不说要创造公司良好的形象吗?大厦集团董事长夫妇亲自来做义工,为老人们服务,这种宣传,是不是比什么都好啊?

对,好,好!

姚远是直咬牙啊。他吩咐公关部,老子出去做义工,你们也不能闲着,无论如何得把市电视台给我弄过来,让他们给我拍个纪录片!

结果不只是市电视台,省台都来人了。

大厦集团这把慈善之火,彻底点亮了整个公司的形象。有那么多老干部跟着参与,想不火都难了。

244.一起做公益

就在姚远的大厦集团如日中天的时候,那位周朝阳又来了。

索尔顿公司在美美制衣销售部的刻意打压之下,业务额成功降为零,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在这样一种情况之下,索尔顿公司竟然不申请破产,张建国又要周朝阳过来,什么意思?

难道,他又拿到什么筹码了吗?

姚远原本不打算见周朝阳,可出于好奇,还是让杜娟把他给放进来了。

这一回,周朝阳仍旧是不说话,只是把几分文件,放在了姚远的办公桌上。

姚远看看那几份文件,是公司转让合同和公证证明。现在,公司已经不是张建国的了,归周朝阳了。

姚远看完文件,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周朝阳。

周朝阳没敢在姚远面前坐下,而是就站在他办公桌对面。

看姚远看明白了,这才开口:“姚总,张建国详细跟我说明了你们之间的恩怨。在下看来,姚总深明大义,对他们张家,已经仁至义尽了。

是张建国不自量力,不明事理,得罪了姚总,实在是罪有应得。现在,他已经把公司给了我,和公司没有任何关系,离开公司了。

我接公司过来,也不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了公司二十几号弟兄。求姚总高抬贵手,给我们一口饭吃!”

姚远审视他半天,才慢慢说:“一个花季的女孩,一朵行将绽放的玫瑰,因为张建国,因为你们,就这样香消玉殒了。然后,你再回过头来,求我放过你们。你觉得,我放过了你们,对得起那个已经进入了天国的女孩吗?到这时候了,你竟然还有脸来请求我放过你们?你不觉得,你这种行为,有些可笑吗?”

周朝阳脸上多少就有些尴尬,半天才解释说:“姚总,过去的事情,都是张建国一手策划的,跟公司其他员工,的确没有任何关系。他们只是像所有其他公司的员工一样,在尽自己应尽的员工职责。

如今,张建国知道您不会原谅他,已经离开了。如果姚总不想放过这个人,我可以把他现在的情况和住址都告诉您。求您放过其他人吧?他们拖家带口的,把公司经营成现在这个规模,的确不容易呀,求姚总网开一面!”

姚远盯着他问:“你替他在苏春荣这件事上当传话筒,亲自跑到我这里来,替他传递消息。这,也是你应该做的公司员工职责吗?”

周朝阳回答:“这个,我不能摆脱干系,这不是做为员工,我应该尽的职责。可是,姚总您不知道,他当初这样做,我是曾经极力阻止过他的。

他是老板,我不能不执行他的命令。这一点,还请求姚总谅解。

如果姚总不能原谅我,我也会离开公司,甚至可以把这个公司无偿转让给姚总。我别无他求,只求姚总能高抬贵手,让这二十几号弟兄,能有个发工资吃饭的地方。”

姚远就笑了:“还挺讲义气啊。”

周朝阳严肃着说:“说实话姚总,我们这个公司和其他公司不一样。我们大多数人,都是狱友,都有过坐牢的经历。而且,我们也都曾经在社会上闯荡过,经历过找不到工作的辛酸苦辣。所以,我们加倍珍惜我们现在得到的这个工作机会。要不然,像我们这样的小公司,生存下来是极为困难的。

我们能够在众多大公司的夹缝里生存下来,就充分证明了我们的努力和刻苦。如果不是张建国得罪了姚总,我们相信,我们能够继续生存下去,而且还会有所发展。

可是,现在,因为得罪了姚总,我们生存不下去了。

像我们这种人,是不被社会所接纳的。离开这个公司,等待我们的,只有失业。

所以,我代表我二十多位弟兄,恳求姚总,冤有头债有主,希望姚总能体谅我们的难处,放我们一马,给我们一口饭吃!”

说罢,周朝阳就在姚远前面跪了下来。

姚远许久没有说话。人家话说到这份上,按理说,不放过对方,有些说不过去。

姚远和矿机那些痞子们经常打交道。那些人也大多进去过。他对进去过的人,还是十分了解的。这些人比起一般普通老百姓来,的确更讲义气,更容易团结到一起去。

同样,这种人,你不能把他们逼上绝路。否则,他们更容易激动,做出过激的事情来。

过了一会儿,姚远终于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为五斗米折腰,不怕我看不上你吗?”

周朝阳依旧跪着说:“姚总,我们不是打架斗狠的街头混混,我们都是因为经济犯罪进去的。说实话,我们这些人,个人生存能力,连普通人都赶不上。公司倒了,我们也就完了。我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为五斗米折腰。还请姚总谅解。”

姚远就叹息一声说:“你先起来吧。原不原谅你们,不在于你在这里长跪不起,在于你们将来怎么做。看在你今天态度比较诚恳的份上。我可以撤回我的销售部,把原本属于你们的业务还给你们。不过,不包括张建国。如果我再发现你们和他有瓜葛,那么,你再跑来说什么,我都不会相信了。”

周朝阳就从地上起来,然后向姚远鞠了一躬:“谢谢姚总赏饭吃!”

姚远也站起来说:“正好,今天我要去做公益,你跟我去一趟吧?”

周朝阳就有些迷糊,这么大的老板,还去做什么公益啊?可姚远说要他跟着,他也不敢说不去啊?

周朝阳二话没说,跟着姚远出了办公室。

到了外屋,杜娟已经站起来了。

姚远就问:“今天都怎么安排?”

杜娟就拿过文件夹,翻开来说:“今天所有活动,都与公司业务无关。上午九点,和抗抗姐去矿机六村,为张大爷拉煤,摊煤饼,这是你的任务。抗抗姐帮张大爷收拾房间卫生,买菜做饭。要求中午之前尽量完成,中午在张大爷家吃饭。

下午,去养老院听马副书记安排工作。”

姚远心里就骂,这个抗抗,简直就是疯了,这种体力活也安排我干,而且还是这种偏远的地方,没有记者跟着,这干了都白干!

可守着周朝阳,他还不能多说,就点点头问:“你干什么,跟着我还是另有任务?”

杜娟就微微一笑说:“我帮抗抗姐打扫卫生。”

嘿,姚远这个气。打扫卫生这点活,还用你们俩人干吗?拉煤,摊煤饼多么累呀,你们让我自己干,还真当我是当年那个姚大傻,大小伙子呢?

守着周朝阳呢,他没法多说,只说一句:“给我弄身干活的衣裳。”

杜娟极力忍住笑,从自己办公桌下面,给他拿出一身美美制衣的工人穿的工作服来。

姚远看看周朝阳,指指他对杜娟说:“给他也弄一身。”

杜娟还真没准备多余的工作服。

这个人来过多次了,杜娟只知道这人是索尔顿公司的副总。至于到底和她老板有什么恩怨,姚远不许她问,也不许她往外说。

老板前一段时间去南方,应该就是为索尔顿公司。可回来立马就布置灭了索尔顿。

从这方面讲,这个周副总应该和老板是敌人才对呀,这怎么又弄到一起去了,还一起去做公益?

杜娟弄不明白,也不敢多问,只好说:“那请周总先这样跟着去,我立刻就打电话,让人把工作服送到张大爷家,保证不耽误事!”

姚远就点点头,留下杜娟在屋里打电话,率先出办公室,后面跟着周朝阳,坐电梯去地下停车场,开他的破面包车去了。

抗抗已经在车里副驾驶座上等着了。时令已经进入冬季,抗抗里面穿了毛衣毛裤,外面和姚远一样,穿了工作服,显得有些臃肿,但仍不失她固有的美貌和气度。

看姚远又带了一个男人进来,坐到车后座上去了。抗抗就不由问:“这是谁呀,咱们公司的吗,我怎么没见过?”

抗抗不知道索尔顿公司的事。杜娟有时候为了老板,也不敢什么事都跟抗抗说。

姚远就回答抗抗说:“这是南方一家公司的周总,来找我谈笔业务。正好赶上咱们做公益,他正好也热心公益事业,就和我一起来了。”

又回头跟周朝阳介绍抗抗说:“这是我夫人,姜抗抗。”

抗抗已经锻炼的落落大方了,就主动回身向后座的周朝阳伸出手去,和他握手问候。

周朝阳乍见抗抗,就不由惊叹姚夫人的气度和美貌,边和抗抗客气,心里边想,看来,姚远跟张建国没有说谎。那个苏春荣应该和姚远不是情人关系。

比起姚夫人来,苏春荣就差远了。

他坐在后座上,听姚远说他热心公益,只好违心地操着南方普通话应和:“是啊,是啊,听说为老百姓做好事,我心里就激动啊!想不到姚总这么大的老板,都能亲自做这种事情,我应该向姚总学习呀。”

心里却不由就暗骂姚远。

刚才他都听见杜娟说了,拉煤,和煤泥,摊煤饼,这比在监狱里的活还累呢!

他一个南方人,又出身知识分子,从来也没干过这种活啊!特么这个姚大傻,这是诚心拿我开涮呢!

可现在他求着姚远啊,当然姚远让他干啥他就得干啥了。

一会儿功夫,杜娟也换了工作服下楼,坐进车里,姚远就发动了面包车,向着矿机六村去了。

进入八十年代,城市加速了它扩张的步伐。原来离着城市有二十多里的矿机宿舍区,现在已经在城市的边缘了。

而矿机却没因此有太大的发展,工人的工资仍旧不满百。做为过去人人羡慕的工人老大哥,今天的生活,却一天天步入了艰难。

245.似有所指

矿机六村已经和姚远住在宿舍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这里已经没有了那些低矮的平房,都变成了四层的楼房。虽然外墙没有任何装饰,一色的红砖,但它仍旧是属于楼房。

但在姚远的感觉里,他反而更怀恋那些低矮的,成排的平房,以及平房四周那些职工们自己搭建的煤棚、鸡窝,还有污水横流的街道。

因为随着这些杂乱无章的建筑的消失,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那些人与人之间的亲情,也随着一起消失了。

街头,再也没有了坐在一起晒太阳聊天的人们,再也没有了孩子们的奔跑和欢笑,就连他过去工作过的清洁队,都已经消失了。

整个村子都静悄悄的,人们走在街上,相互之间碰到了,也多是默默地相向着走过。偶尔打声招呼,也变得十分简短。

有还认识他的职工,看到他,也只是一句:“回来了?”就和他错过去,忙自己的事情去了。留下他站在原地,硬生生把肚子里原来想要说的许多话,都不得不憋回去。

从那个燃情岁月里走出来,突然再回到这个已经变了的老地方,他忽然就有些不适应,仿佛回到了穿越之前的日子,一切又变得那么冷漠了。

他有时候就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这世界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忽然就变得如此冷漠了呢?

虽然六村都变了楼房,但那时候的楼房,是没有暖气的。大家还是要到煤场里去卖煤,然后回来,在楼下的街道上,和成煤泥,摊成煤饼,再储藏到楼下自己盖的煤棚里。

冬天的时候,再从煤棚里,用工具一点点将煤饼提到楼上,烧炉子取暖,顺便把炉子里烧出的炉灰,再带到楼下来倒掉。

煤场在矿机三村对面的河滩里,离着六村有三里多地。

以往的时候,像张大爷这种家里没别人的老人,冬天来临之前,工会会派人过来,查看家里还有没有煤?如果没了,就组织村里住的工人,给拉一些过来,保证冬天的时候老人有煤烧,冻不着。

时光进入八十年代末期,厂里效益逐渐下滑,大家自己顾自己都顾不过来,也就没人管这些事情了。

姚远从六村居委会借了双轮的地排车,和周朝阳去三村的煤场拉煤。

一个老人,一个冬天有个大半吨煤也就差不多够烧了。那个地排车也就能装七八百斤煤。这样,就得来回拉两次。

这下把周朝阳给累的,拉第二趟的时候,刚出了煤场走到公路上,就再也走不动了。

姚远只好把套在身上的地排车拉套放下来,再放好地排车,站在那里等着他。

这小子和姚远年龄差不多大,小肚子先起来了,那是平时胡吃海喝闹的。论身体素质,他比姚远就差的远了。姚远在前面拉,他只在后面推,仍旧累的跟孙子似的。

他喘着粗气,躬着腰从地排车后面转出来,一步步挪到姚远跟前,抱怨说:“姚总啊,你这么大一个老板,随便找个汽车过来,就把这事儿给解决了,干吗非得自己动手啊?”

姚远就笑了说:“这个啊,叫忆苦思甜。还记得咱们小时候上过的忆苦思甜课没有?为啥要上这种课啊?就是要让咱们记住过去的艰难,懂得今天的幸福生活来之不易!

只有知道了这个,才会加倍珍惜今天的生活,才不会轻易就毁掉它!这叫啊,创业容易守业难!现在的学校,没了忆苦思甜课,实在是一大损失啊!”

周朝阳听着姚远的话,似乎是有所指的。难道,他识破了自己的计谋,在说话给他听?

周朝阳不敢接话,只嘿嘿两声说:“我实在是不行了,您让我歇会儿吧?”

姚远就走到公路边的路牙石跟前坐下,招手让周朝阳也过来坐下,然后说:“不能休息时间太长啊,要不中午之前就不能把煤饼摊完了。我媳妇说了,干不完活不许吃饭!”

周朝阳心里这个气。他早上为了能找到姚远,根本就没敢吃早饭,早早就在大厦集团的门口等着了。这下好,饿的前心贴后心了,拉回煤去还得和泥摊煤饼!

这个姚大傻,还这么怕老婆,老婆说不让吃饭,你就不吃饭啦?嘿,堂堂全国知名公司的大老板,竟然这么怕老婆,也不怕别人笑话!

两个人总算拉着那辆地排车,进了六村的村口。

姚远看周朝阳又累的走不动了,就停下来,指着东面第三排楼那里,对周朝阳说:“看着没?原先那个地方,也是一排排的平房。你那位老板张建国,他爹过去就住在那里。挺干巴瘦小的一个老头,可是这肚子里,不知为什么,就存了那么多的坏心眼儿。”

接着就感叹说:“这人啊,活在世上,得坦坦荡荡,光明磊落。这样活着啊,才能活的安心,活的问心无愧。

你老板这位父亲,一辈子的心眼儿,都用来算计别人了。结果他活的也不安心,总担心别人死了也不放过他,一辈子活在恐惧里,最后还是被虚无缥缈的鬼魂给吓死了。

倘若当初他把这份算计人的心思,用在正当处,说不定啊,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

可惜呀,他的这个儿子张建国,也就是你的老板,还是不接受他爹的教训,还在按着他爹算计人的老路子走。这样下去,恐怕这辈子还是逃脱不了和他爹一样结局!”

周朝阳喘息半天,就回答姚远说:“姚总,张建国已经不是我的老板了,我和他也再没有任何关系。

不过,姚总的话,的确值得深思,在下受益匪浅。”

姚远不置可否,又把车拉套背起来,继续拉着地排车前进了。

他们再次来到张大爷住的楼下的时候,服装公司副总孙保国,已经带着公司的几个高管,在楼下等着了。

老板亲自下手干活,高管们无动于衷肯定不行啊,只好跟着来了。

大家一拥而上,把姚远给替换下来。

姚远就问孙保国:“你们都跑这里来,公司里没事吗?”

孙保国就回答说:“公司有李副总值班。下一次李副总带人来,我们轮换着。”

姚远还是兼任着服装公司的总经理。之所以不任命总经理,就是要搞他的平衡术。两个副总可以相互竞争,省得他们偷懒。

听孙保国这样说,姚远就点点头说:“应该这样。我们都人到中年了,整天的忙工作,身体会慢慢锈住的。这段时间,我每星期都至少参加一次公益活动,出些力气,反而感觉身体轻松不少。

所以呀,我建议,咱们的管理层,特别是高管们,平时缺乏活动,应该像我一样,每星期至少参加一次体力劳动,这个将来要形成制度。这对大家的身体,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孙副总心里就暗暗叫苦。象征性地参加点活动可以,这每星期和一次煤泥,一下子就是两千斤,还得摊成煤饼。

就这个劳动量,一星期一次就够呛了,根本歇不过来。幸亏老板没想起来让他们一星期来两回,要不然大家就都得医院里躺着去了!

肚子里腹诽,嘴上却说:“姚总您说的太对了。我们平时老在办公室里坐着不动,的确不利于身体健康。这样每星期都拿出一天来助人为乐,比去健身房专门锻炼,效果要好得多,也更有意义。”

姚远知道他拍马屁,干脆不搭理他,把和煤泥摊煤饼的活交给他和高管们,自己带着周朝阳进张大爷屋里去了。张大爷就住在这排楼的一楼。

这张大爷是矿机大件分厂的退休工人,老伴早早没了,他自己拉扯大两个儿子。

如今,俩儿子都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家里只剩下他一个。

常年的劳累,让他得了膝关节疾病,两条腿疼的走不了路。

都说养儿防老,真的老了,成了累赘,儿子们就嫌弃了。

张大爷在两个儿子家里都住过,深深体会了久病床前无孝子这句话,最后还是回到自己家里来,一个人过日子舒坦。

虽然腿脚不利索,生活艰难,总比在儿子那里看别人脸色舒服的多。

辛苦半辈子,舍不得花钱找老伴,总算把儿子们拉扯大,最终却是这么个结局。老人一度心灰意冷,只凑合着饿不死自己就成,日子过得有一天没一天的。

是姜姨偶尔来矿机宿舍里找她那些老姐们,听说了张大爷的事,回来就跟抗抗说了。

抗抗就带着人过来,把老头弄到市医院里去看病,住院打针,出院还给拿了药。又带人把他家里给收拾干净。从此,张大爷就成了她慈善基金会的一个照顾对象,每星期都安排义工过来,帮着老头打扫卫生、洗衣服做饭。

有人这样无私地帮他,张大爷对生活重新有了希望,精神上好了,病恢复的也很快,已经可以不拄拐棍走路了。

姚远和周朝阳进屋的时候,张大爷已经冲好了茶水。见他们进来,就招呼说:“大厦啊,赶紧坐下歇歇。”接着就打个唉声,感慨着说,“没有你们两口子,我都怕活不到今天呀!”

矿机一万多工人,姚远连一半也认不过来,他并不认得张大爷。但他在矿机的时候算是名人,大多数人却都认得他。

自有了慈善基金会,抗抗帮助的人到处都有,一般自己能够自理的,抗抗就不往养老院里送。

时代走到今天,人们生活的节奏眼看着在加快,都在为了多挣点钱而拼命奔忙,又哪里有多余的时间照顾老人呢?像张大爷这样的老人实在是太多了,都弄到养老院里去,再有仨养老院也装不下。

246.初衷

抗抗从事这个慈善事业,和姚远的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是真的想为这些无助的人们,提供她力所能及的帮助。

而姚远的初衷,却是要利用这种慈善活动,来提高自己公司的名声。

等真正做起来了,姚远才发现,他要做的,和当时自己的初衷,已经风马牛不相及了。

特别是有抗抗和他马叔那一帮老干部掺合着,这就不是他想象的那样,做做样子,偶尔搞个活动,把电视台和各大媒体请过来做秀了。

可是,他也不后悔。

虽然投入比他预想的要多出一倍不止,可通过抗抗和他马叔那帮老干部的努力,他的慈善基金会真正帮助到了需要帮助的人们。

这种能够正真帮助到别人的快乐,是任何形式产生的快乐,都无法相提并论的。

他看到了抗抗的快乐,也真正切身体会到了这种快乐。

他让邵玲和格里高利从欧洲给他物色了一个能力不错的服装设计方面的人才,来给抗抗当助手,任设计部总监,尽量把抗抗的时间腾出来,专门用来管理慈善基金会。

只要有时间和机会,他就和自己关系单位的老板们,宣传做慈善的意义,甚至愿意为其他单位的老板们,做慈善专题募捐,以此来保证基金会的资金来源,募得更多的资金。

同时,他自己也加大了对慈善基金会的投资力度,连过日子都开始尽量节俭,来保证基金会有足够的基金可用了。

看张大爷腿脚不利落,还亲自给他端茶,姚远就赶忙过去,把茶水接过来说“老爷子,您不用跟我这么客气,你坐着,我们喝水自己来。”

说着话,把张大爷重新扶到沙发上坐着去。

房间不大,进门只是一个八平米左右的客厅,然后往里就是两间卧室,一大一小,大的也就有十来平米,小的也就六平米,另外就是厨房了,也一样的狭小。

这是矿机第一代老式居民楼房的普遍格局。

待老头重新坐下,姚远就和周朝阳坐在他一边的沙发上。

姚远没话找话地问张大爷些家常话“老爷子,最近身体感觉怎么样啊?”

老头就回答说“现在都不用拄拐杖了,比以前好多了。”

姚远就随和着说“老爷子啊,如今咱们赶上好时代了,这生活一天比一天好,咱可得好好保重身体,争取多活几年,好好享福啊!”

老头就叹息一声说“大厦,我得感谢你们两口子啊。要说呢,现在的确是生活越来越好,吃的、穿的、用的,都比以前不知好了多少倍。可不怕你笑话,我还真不喜欢现在的日子。”

姚远就看着他问“咋了?您要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以直接跟我说,我去给您解决。跟抗抗说也行啊。”

老头就摇摇头说“有你们这些好人帮着我,我还有啥不满意的?我是怀念过去那些日子啊!

咱们矿机,出过两个好人。一个就是你爹老厂长,一个就是你啊!

说实话,现在这个社会,我看不惯。要不是碰上你们两口子,我真都不愿意活着了,活着一点劲都没有啊!

你就看这邻里之间,谁都不肯管谁呀,一点过去的人情味儿都没了。还有,这厂里,这工人,除了认得钱,其他的都不认得了。

当年你爹老厂长在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工人们干工作,那是为了国家能早一日富强,为这个新社会做自己的贡献!

那时候啊,日子虽然过的穷,谁家都艰难,可是活的有劲儿,干活也带劲儿!

那时候,我还没结婚,住在厂里的单身宿舍里,就是这个村前面那几排房子。

刚从农村出来的小孩儿,都十七八,知道啥啊?可组织上关心咱啊。每到礼拜天,厂里的那些老大姐们,就主动到我们这些单身宿舍里来,看我们被子还能不能盖,衣服还能不能穿?帮着我们缝补衣裳,教我们缝被子。生活上哪里有困难,都有人教,有人帮忙。

你要是感冒发烧了,工会主动派人过来,带你去看病,照顾你的生活,把药和水给你端到床头上。

师傅们家里吃好的,总忘不了我们这些徒弟,把我们喊到家里一起吃。

那时候啊,整个矿机就跟一个大家庭一样,让所有人都感到温暖,见了谁都跟见了亲人一样。

你爹老厂长,那就更没得说,就跟我们所有人的父亲一样。

记得有一年,单身宿舍里闹臭虫,咬的大家睡不着觉。老厂长亲自带着干部们过来,挨间宿舍地查看。

我啊,至今还记得老厂长当时说的话。他问干部们,假如你们自家的孩子也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让臭虫咬的满身是疙瘩,你们晚上能睡得着觉吗?

老厂长亲自住在单身宿舍里,跟爱卫会的干部说,只要单身宿舍里还有一个臭虫,还有一个青年工人挨臭虫咬,他就不回家!

没出三天,单身宿舍里就一个臭虫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就又叹息一声说“有你爹这样的干部,大家才能挺过那个艰难的时代,才会有今天呀!可是你看看现在!我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愿意管自己的爹呀,别人就更指望不上了!

要不是你们两口子过来,说实话,就现在这个样子,我是真觉得活着也没啥意思,倒不如死了,两眼一闭,啥都看不见,啥都不知道的好!”

姚远还真就无话可说。这不单单是人老了的怀旧。

抗抗是对那个燃情岁月有着深刻记忆的,在她的心里,恐怕也有对那个岁月的留恋。所以,她想着做些什么,来尽一份自己的力量。

兴许,这就是她投入了全部热情,用来做这个慈善事业的初衷罢?

姚远只好空洞无物地说些宽慰的话来安抚老爷子,顺便瞅机会转了话题,再说些别的,老爷子感兴趣的话题。

中午在张大爷家里吃过了饭,姚远又带着周朝阳去了在市里的养老院。

与去张大爷家比起来,周朝阳倒更愿意来这里,这里活轻快呀,顶多就是推着腿脚不利落的老人们出来晒太阳,大家聚在一起,说些闲话。

和老人们一起聊天的时候,周朝阳就发现,姚远口才极好,而且知识面比较开阔,不管老人们聊什么,他都有话题和老人们讲。

张建国的母亲,也在这家养老院里,姚远对待她和对待其他老人没什么不同,甚至更亲切一些,喊她“张婶儿”。

周朝阳没敢暴露自己的身份,怕张建国母亲问起张建国。但他还是故意和老太太在一起,试图了解一些姚远和张家过去的一些恩怨。

老人得过脑中风,似乎有些痴呆,也许是不愿意提起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故意回避这个话题。

她已经好多年没见到张建国,似乎把这个儿子给忘记了。对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儿子张建军,也不愿意多说。但她对姚远极好,一口一个“大傻”地喊他,拿他跟自己的儿子一般。

下午的时候,大橘子过来看她。她对大橘子的态度,宛如看见了闺女,埋怨大橘子总是不来看她,说服务员态度不好。

老人到了这个岁数,有时候表现的当真就跟孩子一般。

在周朝阳看来,这里的服务员都是很有耐心的,总是不厌其烦地跟老人们解释各种事情,却也总是不能完全让老人们满意。

大橘子也当真把自己当了张建国母亲的女儿。老人说服务员不好的时候,大橘子就拉着脸说老人,说你嫌不好,我就和马叔说,把你接回去。

到这时候,张建国母亲就不言语了。看来,还是这里好,她过得舒服一些。

周朝阳是后来跟着张建国的,大橘子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张建国后来改名张文才,重新开了一家公司。她以为周朝阳是其他单位来做义工的。

周朝阳没有试图去问大橘子什么,他已经不想问了。

一天的感受,让他明白,姚远和张建国不是一种人。

从养老院出来,姚远没有让周朝阳回去,还是带他去了自己的办公室,单独和他聊天。

“这一天,有什么感受?”姚远就问他。“没关系,想到什么说什么,这个不会影响我放过索尔顿公司的决定。”

周朝阳沉默好久才说“姚总,我还没有想好。至于感受,我只是觉得跟您比起来,我们太渺小了。当然,您是成功人士,我们还在生存线上拼死挣扎,感受和您当然就不一样了。”

姚远就淡淡一笑说“我说的感受,跟你说的这个,不是一回事。”就看着他问,“当你知道自己确确实实是在做好事,并确确实实地帮到了别人,就像今天在张大爷家里,张大爷感谢你的时候,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周朝阳又沉默半天,心里想着姚远想知道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很惭愧,觉得自己真的没有帮到他什么,只是不得不跟着姚总,出了点力气而已。”

姚远就点点头“你能这样想,说明我没看错你。”接着就解释说,“人啊,只要有一颗善良的心,不管到了何种地步,都可以挽救的回来。怕的,就是良心直接丧失了,变得善恶不分,那就无可救药了。”

周朝阳看看姚远,终于忍不住说“姚总,在下也有爹娘,也七老八十了,帮助老人,在下心甘情愿!

如果姚总担心在下这次过来,是图谋不轨,那么,在下可以将索尔顿公司无偿转给姚总,只要姚总能给公司里的弟兄们一口饭吃,在下就算完成任务了!”

周朝阳的语气里,就明显带了些因姚远怀疑他,不相信他,而产生的委屈和愤怒。

247.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姚远并没有在乎周朝阳的话,只是淡淡一笑说:

“你也看到了,我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帮你管公司?

我啊,就是想让你好好琢磨琢磨,当你做好事的时候,大家都感激你的时候,你心里到底是一种什么心情。”

说到这里,他就打算结束自己的谈话了:“好吧,就这样吧。你回去,和我们当地的办事处主任小杨交接一下,继续开展你的业务。”

周朝阳站起身来准备走,想想,还是对姚远说:“姚总,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姚远就看他说:“想讲你就讲,没必要和我客气。”

周朝阳就说:“这一天我也看到了,姚总在慈善上,投入巨大。请恕我直言,这个国家太大,人口太多。像张大爷、张建国母亲这样的人,还有哪些生了疾病无钱医治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在这方面,可以说,这是一个无底洞。如果姚总在这方面投入太多的资金,对自己公司的生存,势必要产生影响的。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以姚总公司现在的体量,没有巨大的资金,是无法挽回局面的。

好多公司,比如沿江那个收录机制造厂家,如日中天的时候,连续获得过国家部优奖章,年利润几个亿,比姚总您的公司,可大的多。

可是,你也许听说了,现在,他们的日子已经不好过了。手里没留下足够的资金来转产,生产更适应时代的东西,恐怕将来面临倒闭,是唯一的路了。”

姚远听了,就又笑了。半天才说:“感谢你的提醒。你能这样对我说,就说明咱们这一天没白白相处。”

接着就严肃了说:“你是学金融的,只是看到了资金方面的缺陷。但在我看来,那家公司走了下坡路,原因是复杂的。

试想一下,他们当初创业的时候,是抱着一种什么精神,多少人在呕心沥血,才换来了以后的辉煌?

可是,辉煌以后呢?那种过去创业时候的精神,还在么?如果那种精神还在的话,他们能不能还是今天这样的结果?

企业,是讲究传承的。和人一样,精神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不仅仅是那一家企业,就是我们今天去的那个矿机,也在逐渐走下坡路,将来的结果,可想而知。

仅仅是资金问题吗?假如我父亲现在活过来,我想,他仍旧有办法让矿机再塑辉煌!

你看见张大爷了吗?原先他不是这个样子,躺在床上都起不来,几乎就是等死了。是我夫人带着人过去帮他,让他重新站了起来。

张大爷对我们讲的那些话,值得我们好好反思啊!

我希望,你在日后经营你的公司的时候,好好想想张大爷的那些话。”

周朝阳还是不能理解姚远的意思,不无担忧地说:“这个时代,在我看来,没有钱是不行的。也希望姚总能好好想想我的话,所谓忠言逆耳,希望姚总能够理解。

再者说,这天下大的很,姚总想靠自己的一己之力,去改变什么,在下觉得,有些过于高估自己的力量了。”

姚远听了,就愣怔了一下,然后才微微一笑说:“伟大领袖教导过我们,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周朝阳就不再说什么,告辞出来了。

姚远并没有留他吃饭,他只好在回宾馆的路上,随便找一家餐馆,吃饱了再回去。

回到宾馆里,躺在床上歇着。他这一天可着实累的不轻。

在床上躺着,回味这一天来姚远说过的话,越想,就越觉得姚远好像看透了他一般,话里有话。

这个姚大傻,可并不像张建国说的那样,只是胸怀大一些。他忽然就发现,姚远今天要他做的事情,和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暗含着哲理,似乎是在告诉他一个什么道理,又似乎是在告诫他什么。

难道,他果然就看透了他这次过来,是另有计谋?

但不管怎么想,周朝阳都觉得,这个姚大傻不简单,心思缜密,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好对付。

他问他做了好事以后的感受,其实是在告诫他,不要做坏事。

的确,人做了好事以后,心里会有一种高尚和快乐的感觉,这个周朝阳也有,只是不肯说出来。

他之所以不肯说出来,恰恰证明他内心里有鬼,不愿意去承认这个快乐的感受,这是他的本能反应。

可恰恰是这个本能反应,让他在姚远面前,彻底暴露了自己内心里的真实想法!

姚远是不是凭借这一点,就可以看到他的内心?他不敢确定。

他回答姚远之后,就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已经晚了。他最后设身处地为姚远担心,其实就是在为自己这个失误寻找掩护。能不能藉此骗过姚远,就只有天知道了。

周朝阳越想就越害怕。如果姚远果然如他想象的这般精明,那他后面的计谋,恐怕就根本没有实现的可能!

周朝阳知道,这样盲目推理下去,恐怕自己连将来实现自己计谋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来是他内心里会承认,他斗不过姚远而彻底失去实施计谋的勇气。二来,做好事为善的感觉,让他有彻底推翻自己这些年来一直坚持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信念的冲动。

两下里的思想动摇,让他陷入了烦乱之中。

这时候的张建国,已经在南方的一个沿海小城安定下来,从附近渔港里批发些鱼虾海鲜,到市场上贩卖过日子。日子过的,看起来十分凄惨。

其实,他手里不是没有钱,就是特意闹这么一副凄惨相,防备着姚远派人过来查他。

为取得姚远信任,周朝阳是把他的去向,告诉了姚远的。

只有他过得凄惨了,姚远才可能饶过他。毕竟苏春荣是因为他而死的,这是一条人命啊。

尽管他现在还猜不透苏春荣到底和姚远是什么关系,但从表面迹象看,姚远对苏春荣还是十分重视的。如果姚远为了苏春荣来找他复仇,他希望用这副凄惨相来骗过姚远,让姚远可怜他,放过他。

他这还是残存着一丝侥幸。如果他知道姚远和苏春荣真正的关系,恐怕早就选择隐姓埋名跑路了。

姚远根本就不可能原谅他。

他当初想象的不错,自己分布在不同城市里的四个女人,总会有一个是对他真心的。就算他一贫如洗了,也会有人死心塌地跟着他。

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四个女人,竟然没有一个肯跟他的。而且,有孩子的两个女人,几乎是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要抚养费,自己不跟他,也舍不得孩子跟着他。

一个选择了与阴谋诡计为伍的人,自己最相信的女人也不敢相信他,甚至担心孩子跟着他也学坏了。

孩子毕竟是当娘的身上掉下来的肉,谁都不肯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他来养。

混到这一步,孤家寡人,张建国也不免有些心灰意冷,感叹世态炎凉。可你也不看看,你当初是怎么做的?你大凡拿出一点的真诚来对待你的女人,何至于四个人都没良心,都不敢跟着你呢?

女人需要的是一堵墙,一堵可以让她依靠,有安全感的墙。你光搞阴谋诡计了,谁敢相信你呢?

你们对不起老子,就别怪老子对不起你们!心灰意冷之下,他连孩子的抚养费都不给了,干脆躲到这个不起眼的沿海小城里来过日子了。

孩子有个屁用,在这俩臭婆娘教育之下,就算将来大了,都不见得认他这个爹,他何苦花钱替别人养孩子?

随着年龄增大,张建国倒是越来越像他爹了,疑神疑鬼,六亲不认。

现在,除了周朝阳,恐怕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了。

姚远只托周朝阳带给他一句话:倘若苏春荣不死,她会跟着你的,不管你贫穷还是富有。

张建国听到这句话,默默无言了许久,一天没出门做生意。至于他心里想什么,就无从知道了。

姚远也不关心他心里想什么。他只是在琢磨张建国现在的心态。

他心里一定知道,像姚远现在这样的身份,不会冒着违法的危险,来对付他这样一个小人物,干掉他替苏春荣报仇。这个很可能会把自己搭进去,太不值得了。

他走的这一步,大大出乎姚远的意料。

在姚远看来,对一个富裕了很久,锦衣玉食的人,最大的惩罚不是置他于死地,而是剥夺他的财富,让他重新变得一无所有。

当他由荣华富贵当中走出来,再次成为穷光蛋的时候,那是比死都难受的一种体验。

为什么当年许多破产的富人,宁肯选择自杀也不愿意活着?就是不想再次经历贫穷的苦难,再次被别人瞧不起,当下等人。有勇气的人,基本都会选择自杀。

姚远觉得,张建国是个有勇气的人。他敢于这样一无所有,整日风吹日晒地活着,同样违反他的设想。

所有的表现出来的东西,都太反常了。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要他相信周朝阳,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看到周朝阳的第一时间,他就想到了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阴谋。因为张建国不可能选择做一辈子穷人,那么,就说明他心里存着反败为胜的希望。

那么,这个希望,又是什么呢?姚远想不明白。

其实,他心里反而希望张建国在布置一场针对他的阴谋。

张建国想的不错,姚远有超凡的毅力和克制力,不会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冒险,为给苏春荣报仇就不顾一切,去设法杀掉张建国。他真要是这样穷酸地活一辈子,姚远还真就拿他没有任何办法。

只有他不甘心如此贫穷下去,在设计阴谋反击,姚远才有机会为苏春荣报仇。

248.除夕夜话

姚远做慈善事业这条路,还是走对了。这让抗抗牌时装的销售额,当年就几乎翻了一番。

同时,美美制衣的设备销售额,也有了很大的提高。

他的宣传团队,直接把慈善宣传,放到了产品上,明白告诉消费者,买一件抗抗牌时装,其中的多少钱,是用来救助哪些孤寡老人和病重患者的。美美制衣也同样采用了这种方式,来告知它的每一个客户。

在外人看来,姚远用他的奇思妙想,为自己的事业,在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年,完美收官,名利双收。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他的这个创意,只不过是抄袭了上一世别人发明的观念而已。

这,兴许就是穿越者的优越了,不是靠知道多少预知的方法来发财。

万一你穿越的世界,和原先那个世界只是平行世界呢?好多东西就会不一样。

比如姚远知道的,好多上一世的人和事,在这一世里就没有。

看来,最能站住脚的东西,还是先进的理念和成熟的致富思想。具体的方式方法和依靠未来即将发生的事件致富,恐怕很不靠谱。

一九九零年的除夕之夜,姜姨一家是在养老院里,和所有没有家可回的老年人度过的。还有他马叔一家,还有几个像马叔一样的前辈。

整个养老院里灯火辉煌。当大厦集团董事长姚大厦赌咒发誓地宣布,就算整个大厦集团垮了,也绝对不放弃慈善事业,绝对不放弃在坐的每一个老人的时候,许多人的眼里,都噙满了泪花。

他们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爱双手叉腰的姚虎,重新活了过来,只是变得更加的高大,更加的威武。

矿机许多的,像张大爷一样的老人,家里子女过年不回来,也被邀请到养老院里来,和大家一起团圆。

张大爷竟然忍不住激动,呜呜地哭了。

“唉!”他深深叹息一声,带着哭腔喊,“老厂长在天有灵,可以瞑目啦!”

马副书记也忍不住热泪盈眶。他的老师长后继有人,这是他最欣慰的事情了。

市委、市团委,慈善总会,残联,好多单位的领导,都一起过来,慰问了老人们。市歌舞团、话剧团、京剧团等等的文艺团体,在市委建议下,也专门为老人们组织了慰问演出。

领导们和老人们一起,看完了演出,才一起离开。离开之前,把市委各机关组织的慈善捐款,亲手交到了名誉会长马副书记手里,并鼓励姚远,要继承他父亲的遗志,为人民服务到底。

直到半夜,老人们都安歇了,送走了马副书记一些老干部,姚远才带着一家人,回到家里。

这个除夕,过的挺累的,可是大家都高兴,姜姨、两个小丫头,都觉得这是有史以来,他们过的最开心的一个除夕。

一家人回来的时候,美美和蒋卫东已经带着他们的儿子蒋子容早就回来了。

这一年,城市里有了bp机的基站,姚远就给高管们都配备了bp机。

还在养老院的时候,美美的bp机就一个劲响个不停。

制衣设备说白了也是个服务行业。几年锻炼下来,美美深知客户就是上帝的道理。她亲力亲为习惯了,不愿意相信任何人,连销售部经理刘建这样的老部下,她都不愿意相信。美美制衣所有较大和重要的客户,她都和人家保持着良好的交情和联系。

早在看市文艺团体演出的时候,她就有些坐不住,碍于当时有领导在场,她只能忍着。

待领导们前脚离场,她后脚就带着蒋卫东跑了。回到家里,拿着bp机,挨个的给先发传呼过来的客户们回打电话问候,这一忙就是半宿。

姚远为人就懒散了许多,养老院的事完了,帮着抗抗把俩小猴儿弄床上去睡了,自己就跑回卧室,也睡去了。

过年保姆也回家了,摇摇和媛媛,就只能抗抗自己带着了。好在孩子们都大了,再不像小时候那般操心。

抗抗和姜姨说几句话,回卧室的时候就晚了一些。她回来的时候,姚远都睡着了。

抗抗就拼命推姚远:“你洗脸洗脚了没有啊,就上床睡觉?洗去!”

姚远就一个劲讨饶:“老婆,今天太累了,明天再洗,啊?明早我记住,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洗脸洗脚。”

抗抗哭笑不得,明天再洗还管什么用?被子都给熏臭了!

她也知道这一天姚远接待领导,说许多场面话,着实挺累的,也就不和他计较。

可是,她还是不打算让他睡,推着他说:“美美还在打电话呢,她怎么这么忙啊?我说,你没事儿的时候帮帮她行不行啊?她带着孩子呢!要是整天这么忙,累坏了妈又该怨我们了。”

姚远就闭着眼睛,背冲着抗抗,迷糊着说:“她愿意忙,我有什么办法啊?”

抗抗就打他一下说:“你先别睡,你起来!你怎么就没有办法啊?我忙慈善这一块,设计部那边没时间管,你不也有办法吗?你就不能多给美美配几个助手啊?”

姚远睡不成,只好转过身来说:“比起服装公司这边来,美美那边人才配备和储备,都是最丰厚的,她完全不用自己忙,把任务布置下去就完了。可她偏偏愿意自己忙,我有什么办法啊?”

抗抗就说:“那你教教她,和她好好说说啊?这么忙,早晚要把身体累垮的!”

姚远只好又坐起来,耐心解释说:“这忙不忙啊,全在于自己。美美的性格就是这样,对谁都不放心。你看不见吗,早上上班,她连蒋卫东都不放心,非要自己开车。这个,不是教就能教会的呀!”

抗抗就叹口气,坐到姚远身边说:“要不,你找个人把她替下来,让她干点别的吧?”

看着抗抗把脚也放到床上来,姚远就拉过被子来,把抗抗也裹进被窝里。

两口子从结婚到现在,一直就睡一个被窝,从来也没分开睡过。

屋里有自己烧的锅炉水暖,并不冷。可毕竟不是年轻时候,夜里一床被窝小了,肩膀露在外面,有时候还是会着凉。

姚远喜欢搂着抗抗睡,他迷恋她的身体,到现在依然兴致不减。抗抗也是如此,也不愿意和他分开睡。

为此,抗抗就找人做了一床超大的被子,比两个被子加起来都大。这样,两口子还在一个被窝里,可被子却足够把他们都盖住了。

姚远把抗抗裹进被子里来,就搂着她说:“你别没事儿捣乱。你看不出来吗?美美就愿意操心。你真给她找个轻松事儿干,没准儿那才对她身体不好呢!再说你看她像是累着的样子吗?才三十五,你看那肚子大的,跟怀了孩子差不多。你不让她忙了,她还不一下胖成个小母猪啊?”

抗抗就在被子里掐他胳膊一下骂:“你才猪呢!美美是猪我是啥啦,我妈成啥啦?”

姚远疼的抽一口冷气,这下睡意全无了。突然就翻身把抗抗给压在身下。两口子就在被窝里折腾开了。

许久平静了,姚远重新搂着抗抗,轻声说:“美美这两口子啊,我看是不像咱们两口子一样,经常这样运动,美美肚子才会这么大的。你要是真想管她,就劝她像咱们一样,和蒋卫东多运动。这不喜欢这种运动的女人呀,对妇科不好不说,肚子也会一天比一天增大。”

抗抗就认真看着他问:“真的假的啊?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现在的抗抗,可不是当年姚远在被窝里搂着她,讲岛国故事,愣说是爱卫会保健知识的时候那么好哄了,她早就知道那时候都是姚远瞎编了骗她的,这时候也就不肯相信姚远的胡编乱造了。

看抗抗不信,姚远就认真说:“我从书上看来的,骗你干什么呀?你看看,你也不怎么爱运动,为什么没有肚子?这不明摆着的吗?”

抗抗想想,姚远说的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自己运动以后,小肚子倒是感觉特别累,腰腹用力了呗。

她就不反驳姚远,半天却说:“这种事情,我咋和她讲得出口啊?她再误会了,以为我老不正经,说我一顿,那可丢死人了!”

姚远就说:“你是她姐,关心妹妹,讲点妇科知识,她有啥理由嫌你不正经啊?再说啦,咱们抗抗看起来连三十岁出头都不到,怎么就变老不正经啦?”

抗抗撅着嘴,想半天说:“我不去说。要不,你还是找蒋卫东谈谈吧。”

姚远就责怪她说:“你这人,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蒋卫东在你宝贝妹妹跟前,能说了算吗?他要是真说了算,美美能胖成狗熊吗?估计他就是想,美美不想,他也不敢啊?”

抗抗想想,也觉得姚远说的很有道理。可这种事情,她还真不好意思和美美讲。

姊妹俩从小就不对付。后来抗抗大了,知道关心妹妹了,可俩人关系一直也不是处的很好,总觉得隔着什么似的。过于敏感话题,特别是牵扯到女人**的,抗抗就从来不和美美讨论。

姚远看抗抗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就吓唬他说:“别怪我不提醒你啊,蒋卫东小伙儿长的可相当帅气。你妹妹这样不注意形象,又整天冷着人家。现在这社会可不是过去,外面这种场所很多的,哪天万一把人家憋急了,闹出点什么事来,或者这小子在外面养一个,到时候你后悔就晚了,想讲都没什么用了。”

姚远这么一说,抗抗倒真有些害怕了。可是,万一自己跟美美说这个,被她猛不丁地抢白一顿,脸往哪儿搁啊?

可不讲,万一像姚远说的那样,当真出了事,那可就麻烦大了!

抗抗就那么胡思乱想着,依偎在姚远怀里,慢慢睡着了。

249.无力反击

九零年的春节过后,第一季度的订单,美美制衣的业绩出现了明显的下滑。

从调研部送来的数据上,姚远就看出了问题。

还没等他去找美美和刘建,美美已经带着刘建过来了。

刘建手里拿着一块布料,布料上绣着一个十分精美的花样,跟手工绣的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刘建把那块带着绣花的布料放到了姚远的办公桌上。

姚远拿起那块布料,仔细看那个花样。

花样绣的十分繁复,而且针脚异常细密,可以表达非常精细的元素。

能把花样绣到这个水平的,得是高级的手工绣花师傅,才能做到。

不料刘建的下一句话,就把姚远给震惊了。

刘建说:“姚总,你知道这个花样是怎么做出来的吗?机器绣出来的!”

姚远看着刘建,一脸怀疑。

要达到如此精准的走线,车花针头在非常短的距离来回拐弯,做不规则运动,需要非常精准的微进给电机,还需要真正的可以编程的电脑,有独立的设计软件,才能够实现。

可据姚远上一世的经验,这些先进的东西,要到九十年代中期,国内才能够出现。

微进给电机,国内的制造技术和构造,还与国外有着接近一代的技术差距。而且,就算国内有了这种电机,还需要借助先进的功放推挽技术,才能够做到控制电机。

电脑,国外倒是有了,可价格昂贵,最便宜的都得三四万。国内的连个控制系统都没有,别说具备精确控制设备的能力了。

目前,国内好多厂家,弄个线切割自动进给,还在使用落后的纸带打孔控制,别说真正意义上的计算机了。

可刘建接着就说:“姚总,别说你不信,就是我也不信。我们南方关系很好的一个客户,取消了和我们的订单,我觉得不能理解,亲自过去联系,他带我参观了他新进的这套设备。

这就是那套设备上下来的产品。这样精致的车花工艺,以后品牌商标都不用印制,直接就可以绣在服装上!

而且,他还进了一台裁布机,也是这样精确。工人只要在屏幕上输入需要的图纸,裁布机就会自动裁剪,精度比咱们的裁布机,完全就不是一个档次!

最要命的是,这种设备和咱们生产的设备尺寸和传输都不兼容。进他们的这两套设备,就得同时引进其他展布、松布、传输一系列设备,完全把咱们的渠道给挤占了。

对方告诉我,如果不是这种设备价格太高,他就会淘汰掉我们大部分的设备,完全引进这家公司的产品。

但就是这样,他也不打算和我们合作,进我们的设备了。因为,我们的设备,和人家比起来,直接就不是一代产品!

如果这种形势发展下去,我们很快就会失去所有的新设备订单,只靠维护旧设备生存了!”

这个问题就太严峻了,这将威胁到美美制衣的生存!

姚远脑子一片混乱。虽然上一世他也是搞机械加工的,却没有接触过制衣设备,根本想不到制衣设备会发展这么快。

这个年代,有一台米字管的模拟数控机床就不错了,怎么会出来完全电脑控制的数字化设备呢?

“这些设备,是哪个国家生产的,什么时候引进到国内的?”他顺口问刘建。

刘建看看他说:“是那个索尔顿公司代理的。”

接着,刘建就有些着急说:“我不知道当初你为什么布置灭掉这家代理公司,你肯定是预感到了什么,或者得到了什么消息。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我们再坚持俩月就可以大功告成的时候,你突然改了主意。如果年前你把索尔顿公司按原计划灭掉,就不会出现在这种事情!现在,我感觉,我们被逼上绝路了!”

姚远终于明白张建国的计谋了。他转公司给周朝阳,就是博他的同情心,放索尔顿一马。因为他肯定知道,索尔顿更新了自己的产品,完全换代了。

只要换代的产品能够打进国内市场,对美美制衣已经落伍的设备来说,就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他也终于明白,周朝阳为什么给他举那个走下坡路的,收录机生产厂家的例子了。

看来,周朝阳还是受了他的感动,给他透露了一点信息,只是当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市面上都在出cd光盘和cd机了,那厂家还在大批生产磁带设备,比人家差着整整一代,这不是死路一条,又是什么?

而今天的美美制衣,在不久的将来,必将面临那个收录机生产厂家同样的命运!技不如人,这是没有任何办法可以挽救的。

姚远想半天,才冷着脸对刘建说:“灭掉一个索尔顿,外国先进的东西就进不来了?人家只要比你先进,只要想进来,你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挡的,除非你跟人家一样先进!”

刘建不服说:“灭了它,起码能延缓这种先进设备投入市场,给我们更多的时间吧?现在可好,迫在眉睫了!”

姚远没有搭理刘建,说这些抱怨话,一点用处没有,于事无补。

他看着姜美美问:“你估算过没有,索尔顿占领市场,到我们不能支撑,还有多长时间?”

美美就点点头,回答他说:“我们公司内部,已经召开过高管会议了。我们的意见,从它逐渐推广开来,到各生产厂家淘汰掉我们的设备,应该还有至少三年的时间。

不过,这三年里,我们的新设备订单会迅速减少,只能把过去的设备配件生产,提上来做为主要产品,来维持仍在使用我们设备都厂家正常生产,直到他们进新设备,淘汰掉我们的。

还有,就是维修服务,也将做为未来盈利点来经营。

如此一来,依靠这些次要服务支撑,利润将会出现断崖式下滑。我们为了应对这个局面,只能尽量缩小生产成本,逐年裁撤员工。不过最终的结果,还是要走向倒闭。只是尽量延长倒闭时间。

另外,这是个恶性循环,会影响到抗抗品牌的销售。

现在,服装绣花技术正广泛流行,没有这项技术优势,我们只好采取过去的老技术,连商标都不能比其他厂家精致。这个算不算是对我们品牌的致命打击?我不是专业人士,我不懂。最好是让服装公司那边自己评估一下。

索尔顿公司已经放出风来,坚决不允许我们品牌的服装厂,使用引进他们的任何设备。

我感觉,这个索尔顿公司,就是冲着我们来的。”

姚远不置可否。其实他心里十分清楚,张建国这一次,是抱着必胜的把握,卷土重来了。

但不让张建国来这么一下,让他老在那个南方沿海小城里憋着卖咸鱼,他也拿他没有什么办法。不能至他于死地,为苏春荣报仇这事放在一边不提,他也得总是要防范他。

这一次,他把自己底牌彻底暴露出来,倒正是姚远所期待的。只是,张建国这一次的底牌太强大,一出手就是无解的死招,出乎他的意料了。

他就又问姜美美:“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姜美美犹豫半天,还是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与其无力反击等死,不如现在就开始转产。我们可以完全放弃制衣设备这一块,做别的,比如矿山机械。目前来看,这个领域竞争还不是很激烈,矿机一直在走下坡路,体制陈旧,仍旧不适应现在的市场化格局。如果我们转产和他们竞争,相对容易一些。

虽然转产会造成大量的资金浪费和损耗,但我们过去好多人都做过这一行,生存下来仍旧不成问题。”

姚远就咧嘴一乐:“转产,去和矿机竞争?当然,最后的结果我们会赢。可是,我们赢了,矿机就完了,你让那么多指望矿机吃饭的工人怎么办?我们接受不了这么多工人,难道要让他们活活饿死吗?

还有,就是走这条路,仍旧是生产与国外设备相比,落后一代的东西,等哪天人家先进的东西进来了,咱们不仍旧是死路一条吗?”

姜美美就没有再说。

但刘建沉不住气,插话说:“那总比就在这儿一点办法不想,等着索尔顿公司往我们脖子上套绞索,把我们活活勒死强吧?”

接着就解释说:“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生存!生存第一需要的,就是时间!我们要尽量给自己留下更多的时间!从现在的科技格局来看,外国有的先进科技,到我们国家,消化吸收,然后我们可以制造,至少需要五到八年。

我们不转产求生存,无论如何撑不到五到八年。

姚总,我们都危在旦夕了,你就别发女人慈悲,妇人之仁了。现在是只有我们自己先活下来才是真理,我们顾不了别人了!”

姚远就恼了:“你特么就知道管自己,不顾别人死活!这些年我都白教你了是不是?人活着,不能只考虑自己,要有社会责任感!你以为老子办公益事业,就是为了做秀,为了提高自己公司的知名度是不是?告诉你,你错了,那是我为你们大家,为我们每一个集团的员工,在承担社会责任,在为你们积德!你给我回去认真反思,先把个人的社会责任这一课给我补上!”

姚远真发火,刘建就不敢说话了。

这时候,美美就忍不住了,她可不管姚远发火不发火,不高兴了训她这位姐夫几句,也是正常的。

她就拍拍桌子喊:“你少唱高调吧,公司发展到今天容易吗?这里面只有你自己的心血啊?我们,我,刘建,哪一个不是为了这个公司呕心沥血?这时候你如果不去做为,没有什么办法,我就不听你的,我就是要转产,保住公司,别人死活跟我没关系,我只要我的公司活着!”

250.放长线钓大鱼

这一次,姚远没有惯着美美。

待她喊完了姚远冷冷地问她:“你喊什么?活着也得活的有尊严!遇到困难就退缩,不敢和强硬的对手拼,专找软的捏,这就是你的办法?”

美美兀自强硬:“我们怎么和人家拼?人家有的科技我们有吗?”

姚远就呵呵地笑了:“还记得你刚刚大学毕业的时候,我对你讲过的话吗?我形容我们今天的工业水平,相当于鸦片战争,我们拿着弓箭和土枪土炮,坐着小木船,和人家的坚船利炮对抗,你不是不信吗,现在你看到了?”

美美分辩说:“那我们也不能像那个腐朽没落帝国一样,盲目自大,明知不敌还要打下去吧?我们可以暂时避其锋芒,就像刘建刚才说的那样,尽量给自己多留一些时间,等待国内技术革新,有了和他们相当的技术,再和他们一刀一枪地干也不迟。”

姚远点头说:“办法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也不至于现在就给逼的转产。”

美美就问:“不转产怎么办,你有人家的技术吗?你有拼的本钱吗?”

姚远就坚定地回答她说:“这个你不用操心,你只干好你的本职工作,尽量慢一点丢掉自己的市场,想尽一切办法坚守你的阵地,实在坚持不住了再退出来。总之,给我尽量拖延时间。”

美美就看着姚远说:“姐夫,你可想好了。我也是学机械制造的,据我所知,这种先进的设备,上面的好多东西,我们国内可是没有,别说没有,就是好多东西的工作原理,我们弄都弄不明白。

我们现在还有富余的资金,转产生存下来,应该问题不大。等哪一天我们资金耗尽了,就是想转产,也来不及了!”

姚远说:“这个我明白。你只管按照我说的做就好了,其他不用操心。”想想就又问她,“你见过我姚大傻能被别人击倒吗?”

这个美美倒相信,没有人可以击败姚大傻。

可是,这一回不一样啊,根本看不到有任何可以反击的资本啊!

姚远看出她犹豫来了,就鼓励她说:“放心吧,我说到做到,早晚有一天,会把这个外国品牌彻底赶出中国去!我姚大傻不是腐朽的满清,就算没有先进科技,凭着土枪土炮,一样能击垮它!”

美美不固执了,带着刘建回去,商讨拖延时间的办法。

这时候,姚远又把刘建喊住,问他说:“你见过那台设备的运转,他的配电箱大不大,有几个?”

刘建想半天说:“除了一台计算机,这个我还真没见过,其余还有两个挺大的配电箱,一个一人多高,一个半人高。机器运转的时候,那个半人高的配电箱,还老发出‘突突’的声响。”

姚远听了点点头说:“行了,我知道了,你们回去吧。记住了,要尽最大的努力坚守阵地!”

等他俩走了,姚远却在想,刘建描绘的那个小配电箱,应该是微电机的进给控制系统。发出“突突”的声响,应该是推挽式功率放大器的工作声音。

这说明,对方也没有集成功放控制器,也是在使用电子电路,来驱动微电机。

这个时代,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进入集成化时代。

姚远见过上一世的集成模块和数字化控制,知道那个是将来科技发展的方向,这一世当然要关注这个。

在美美的工厂区,他专门买了块地,弄了一个研究所,就是在研究这些东西,做一些这方面的实验。

有时候先进科技和落后科技之间,其实仅仅隔着一层窗户纸,基本原理是一样的,只是制作方法不同而已。

集成块他当然搞不了,这是另一种更高精度的全新体系。但是微进给电机和它的驱动技术,他还是见过的,并且知道原理和构造。

目前国内的微电机技术,还刚刚处于起步阶段,在构造上还存在很多缺陷。但是他把这层窗户纸给捅开呢?结果恐怕就不一样了。

你比如说,人工磁铁的制造,现在国内已经可以生产铷磁高强磁铁了,只是还没有运用到永磁电机上。

再比如说,永磁电机的转子制造,其实并不难,国内竟然没有想到用环氧树脂来密闭电枢。而环氧树脂国内也有厂家在生产,就算纯度不行,进口高纯度的环氧树脂也不是很贵。

把这些结合在一起,稀土微进给电机就有了吧?

至于驱动系统,电路图并不复杂,功效管,滤波电路,电抗器……所有的电子元件国内都可以找到,剩下的仅仅是个取得合理元器件参数的问题。这个靠电路计算和反复实验,得到也不是很困难。再加上个滚珠丝杠,这个东西,国内都有单独的生产厂家。把这些都集合在一起,就出来了吧?

那么,只剩下计算机了。可以运行简单程序的计算机,国内买不到,国外都淘汰了,买点淘汰品回来,能花多少钱?

那个绣花设计程序很简单,就跟计算机驱动打印机的驱动程序也没什么两样,这就是以后的软件。他甚至都不用专门找人设计,让廖景荃或者小慧,从国外哪部机子上下载一个原始程序回来,复制就完了。

张建国代理国外的设备,设备进口是要加税的。如果他在国内搞出来一样的东西,至少在价格方面,张建国就竞争不过他。

张建国还有一个巨大的缺点,他资金有限。海外运来设备,要通过轮船走海路,至少要在海上转悠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里,海上颠簸,还会碰上风浪,设备发生损坏都是正常的。

为了能及时供货,张建国就得投入大量的资金,首先把设备款垫上,还要购买许多配套散件,来应对设备损坏。

这样算下来,他手里那点钱,估计都投到设备上了。

如果姚远突然弄出相同技术含量的设备来,再针对索尔顿公司,来个恶意竞争,两者设备之间的价格差距,能够拉大到一倍都不止。

同样功能的设备,买美美制衣两套半的钱,才能买索尔顿公司的一套设备。美美制衣的信誉过去一直不错。在这种情况下,傻子才会去买昂贵的进口设备。

一旦索尔顿公司的代理产品滞销,张建国所有的资金都会砸进这些设备里。能贱卖了设备,拿回一半的投入都难,他不彻底破产才怪!

美美和刘建向他汇报工作的时候,姚远脑子里就在想这个了。

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在别人看来,姚远绝对没有能力在短短几年之内,就可以造出和索尔顿公司代理的设备一样的东西来。

可恰恰相反,姚远那时候想的,就是他应该可以造出这种设备来,而且不是用几年,是在一年之内!

一旦姚远造出同类设备来,张建国就是死路一条!

你小子不是想和我玩吗?我就来个放长线钓大鱼和你玩个大的。你占领的市场越大,投入就越大,到时候我让你哭都来不及!

美美和刘建走了以后,他在办公室里也没多呆,直接让杜娟开车,载着他去美美制衣的试验基地。

他现在也学会享受了,让杜娟开车,自己在一边坐着。小丫头胆小,开车稳当。

杜娟也不干,我这不但得给你当秘书,还得给你兼职司机,你想累死我啊?不成,你不想开车雇司机去!

姚远不雇司机。上世国企工作的经验告诉他,国企许多的技术和情报泄密,都和司机有关系。

杜娟是他的专职秘书啊,好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有时候要在车里商量,旁边坐个司机,就什么都不能说了。

姚远就跟杜娟商量,一月多给你二百块钱,算是兼职补贴,这总行了吧?

杜娟倒不好意思了。她就是和姚远开玩笑,可没想问老板多要钱,老板对她已经很够意思了,一个专职秘书,拿着中层管理的工资,这好事儿也就她杜娟有。

她不要补贴,姚远还是发给她,只是告诉她,要保密,不许让别人知道。

这就有些暖昧了。搁这老板是别人,杜娟绝对不敢要,要了没准儿就得付出代价。

可姚远非得给她,她当然要了,谁叫他有钱花不了呢,这年头谁还嫌钱多啊。

二百块钱,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目,高级工人也拿不到这个工资,能买件中档的大衣都花不了。

姚远的钱杜娟是敢要的,给多少都敢要,她巴不得和老板有点什么呢,才不怕他拿钱砸她。

这年头像姚远这样的大老板,有个小蜜是再正常不过了。关键是她这位老板良心好,就算给他当小蜜,这辈子他也不会亏待她。最关键的,还是杜娟喜欢自己的老板。

可惜呀,老板只是比她大了十多岁,思想就保守的跟个小老头差不多,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有时候杜娟有,话里都带出来了,老板就是听不懂。

她的老板是最精明的,听不懂才怪,就是故意假装不懂!

杜娟心里是明白的,老板爱着老板娘,心里装不下别人,也不忍心去祸害别人。特别是她这样的,深得老板喜爱的女孩子,老板就更不会忍心欺负她,把她当闺女或者是小妹妹了。

美美制衣旁边的那个试验厂区,地方不大,也就几百平米,生产车间和办公设施却十分齐全。人也都是姚远从其他单位或者退休的技术人员当中挖来的,有各种特殊专长的人才。

那个地方是一个独立的院子,有专门的保安看守,就连美美制衣的管理人员,没有姚远的命令,都不允许进入。

姚远根据自己上一世的记忆,给这些研究人员制定课题进行研究。

251.压力山大

在试验厂区的课题研究过程中,姚远把一些自己上一世已经知道,现在还没有的技术和设备构造,在关键时候透露给研究人员,让他们避免走弯路的同时,加快研究进度。

比如这微进给电机和驱动系统,他们早就在研究了,只是还有许多参数,需要反复试验,得到一个让整个系统可以稳定工作的参数数值。

微进给电机和驱动系统,按照姚远前世的记忆,其实早就做出来了,只是姚远只知道大致构造和电路原理,具体参数他不可能记住。

有了这些构造原理,有电气方面的专家,研发过程就可以缩短十年甚至是二十年。

按照姚远的推测,微进给技术应该是九十年代以后的科技,离现在至少还有四五年。所以,他并没有催促研究所的进度。

研究所不仅搞微进给这一个项目,还有其他项目啊。比如单片机技术,晶体红外线接近开关,等等的将来要应用到设备上的东西,不可能专门在这一个项目上下功夫。

只是姚远万万没有想到,现在人家就已经把微进给技术应用到实践当中了,而且还配备了真正意义上的计算机。

他得和研究所的负责人好好谈谈了。必须集中所有的人力、物力资源,在短时期内把微进给技术搞出来,应用到自己的设备上。要不然,美美制衣的命运,将和那个著名收录机企业的命运,毫无区别了。

研究所的所长叫丁群,今年五十多岁了,高级电气工程师。

丁群过去就是矿机研究机构的专家,姚远当年进厂的时候,他还没有退休。

不过,从进入计划经济以后,矿机的研究所就没有多少事做了,工资也很低。丁群那时候就到一些乡镇企业里,去给人家帮忙,指导这些乡企的技术革新,挣些外快补贴家用。

在矿机,这人普普通通,甚至因为总是上班请假和迟到早退,被列入了不可救药的对象。可在乡镇企业,人家却拿他当大爷,远接近迎,。小轿车总是开到他的家门口,晚上吃饱喝足再用轿车给送回来。

姚远在矿机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一号人,技术水平绝对不一般。可惜,这人不喜欢阿谀逢迎那一套,为人比较轴,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领导们都不喜欢他,总是提不起来。干一辈子,也就凭自己的本事,弄了个高级电气工程师的技术职称,剩下的就什么都不是了。

姜美美主政矿机的时候,姚远曾经特别提出丁群这个人,建议美美重新组建研究所的时候,让他主持研究所的工作。

丁群果然不负众望,在大型新式机械的研发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美美从矿机出来,丁群失去了保护,就又像前世一样,“不务正业”去了。

美美制衣走上正轨以后,姚远亲自出面,做了好多工作,才把丁群挖过来,以他为骨干,成立了研究所。

美美制衣的设备,之所以先进于同类国内产品,一个是靠姚远的先知先觉优势,可以提前将许多当时没有的技术提前应用到设备上。另一个,就是靠丁群领导他的研究所,把姚远说出来的先进理念,转化成现实了。

这个微进给技术,是将来将计算机和设备连接到一起,实现全面自动化的关键,姚远当然不能漏了,很早就布置课题了。

可是,牵扯到制造原材料和电器元件不好找,丁群也是跑遍了全国各地,连进口的国外元器件都算上,才总算凑齐了。

按着姚远的要求,做出来第一台电机,就是一年以后了。然后又不断改进,直到可以实现驱动——电机联动,就又是一年。

如今,电器寿命和稳定性,还是有差强人意的地方,丁群也一直在不断修改数据,不断试验。

姚远这次过来,就是要把美美制衣这次面临的严峻情况,告诉丁群,让他做到心里有数。

他来到研究所,去丁群的办公室里,关上门,让杜娟在门口守着,就把情况都告诉了丁群。

从老板的话里,丁群已经听明白了,美美制衣能否生存下去,甚至反败为胜,战胜对手,就全看他能不能尽快把微进给技术成熟化,运用到设备上去了。

这个压力是相当大的。但丁群是有一股倔劲的,要不然在矿机也不会混不开。

姚远向他保证:“资金、人员、材料,需要什么,你直接找我,我尽最大努力满足你。”

说到这里,姚远就盯着他说:“但是,我们撑不了多久,不能等到两三年以后,对方翅膀硬了再反击,那就晚了。我们必须要在一年以内,解决掉对方。

为此,我给对方挖了一个大坑,替他创造条件,让他迅猛扩张。只等着你的东西成熟了,我就把对方埋进这个大坑里,让他再也无法翻身!

可是,如果你的这个东西出不来,或者出来晚了,我挖的这个坑,很可能埋的不是对手,而是我们自己!”

丁群就低着头很久没有说话。接连吸了三颗烟,把最后一个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灭了,才抬起头来说:“姚总,你对我有知遇之恩。没有你,我这辈子也就是一个混退休的混子了。我这人不会说客气话,我就用最大的努力去干吧。

我刚才都想了,全力以赴的话,在今年年底之前,应该可以拿出产品来,而且,是和咱们现有设备兼容的产品。

这样,我们可以直接将我们原先已经出厂,在客户那里使用的设备,改造成自动化设备。这样,对客户来说,旧设备可以直接升级换代,成本更低,可以不给咱们的竞争对手一丝一毫的生存空间!”

姚远听着就笑了,丁群比他还坏。真要实现了丁群说的,这种就地利用旧设备升级换代,张建国想不死都不行了。

他就看着丁群说:“丁工,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只要你把微进给技术突破了,咱们就赢了。”

丁群解释说:“姚总,我刚才说的也不难。在研发微进给技术的时候,我就考虑这个问题了。

一旦微进给技术投入运用,咱们不能因为运用新技术,就让生产车间把所有产品图纸都重新设计一遍,让生产工人扔掉干熟练的东西,再去干新的,不熟悉的东西吧?那样的成本可就太高了。

所以,我在搞研发的起始阶段,在产品尺寸设计上,就是和咱们旧设备对接的。电机底座固定孔,结构,还有原来的丝杠,都和我们现在搞的微进给电机,滚珠丝杠的外形构造和连接方式一样,到时候,只要把两者互换一下,再加上步进同步带,电缆输送带等一些辅助设施,就完成了。

这样,即不影响咱们现在的正常产品生产,又可以将咱们已经出厂的设备也能更新换代。”

姚远听了就满意地点点头。丁群不愧是研发专家,他没想到的问题,人家都替他想到了。

他没有再多说别的,只是轻声嘱咐丁群:“丁工,我把美美制衣的命运,就交到你手里了。我等你的好消息!”

回来的路上,杜娟开着车就埋怨姚远:“丁工压力就够大的了,你不安慰他,还给他施压。你要是把他压垮了,咱们弄不出新技术来,可真就完了!”

姚远坐在副驾驶座上,侧头看着她问:“那你说我该怎么说啊?”

杜娟眼睛看着前面的路面,继续说:“你起码说点缓和气氛的话吧?比如说,关心一下人家的身体,嘱咐人家别过于劳累了。”

姚远就面无表情地笑一下:“都火烧眉毛了,我再说这些屁话,那才是自己骗自己,哄孩子呢!现在的情况是,丁工这里,就是全体不吃饭不睡觉,一年之内也得把这东西给我弄出来!”

杜娟就吐吐舌头:“这下就暴露了资本家的本质了。为了自己的利润,不顾百姓死活啊!”

姚远抬起手来,就在她后脑勺上来了一下:“叫你胡说八道!我是为自己的利润吗?企业垮了,老子靠鼓捣古董都能活的滋润!我这不是为了全体大厦集团的员工吗?小丫头片子,要是企业倒了,我看你上哪儿挣这么多钱,谁还肯这么惯着你,让你无法无天,连老板都敢教训!”

杜娟就咧着嘴傻乐,乐完了突然就严肃了说:“以后不许动手动脚!要让抗抗姐看见了,还指不定怀疑咱俩到底怎么回事呢!”

姚远撇撇嘴说:“你抗抗姐才没这么小气,她知道我拿你当闺女,根本就没拿你当大人。”

杜娟就高声抗议:“老板,没你这么损人的。你才比我大多少啊,就让我给你当闺女?抗抗姐才不相信呢!”说到这里,忽然就笑了,“我是你闺女,喊你老婆叫姐,这不彻底乱套了?”

姚远也笑了:“以后见了我老婆不许喊姐,要喊姨,听着没?”

杜娟就撅嘴:“我才不呢!我都快三十了,你们还不到四十,这不赚我便宜吗?”

姚远就不打算和她讨论这个话题了。再讨论下去,难免下道。还是保持一定距离的好。

他后悔刚才打杜娟后脑那一下了,这的确有点暖昧,别让这小丫头再想歪了。

于是,他就严肃起来,沉默一会儿说:“杜娟,你年岁也不小了,今年二十六了吧?”

杜娟说:“二十七周岁了啦。”

姚远就说:“今年找个时间,把婚结了吧?”

杜娟就闭上嘴,一脸黑线,不说话了。

听不到杜娟回答,姚远不由又侧身看看她问:“我和你说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杜娟半天才木木地说:“不想结,我打算和他散伙了!”

252.就是不嫁给他了

姚远听杜娟这么说,吓了一跳。

他看着她问:“你们都在一起谈了有三四年了吧,这怎么好好的又想到散伙了?”

杜娟叹一口气说:“三四年又有什么用?到现在我都感觉,和他好陌生,还不如咱们俩在一起熟悉呢!”

姚远就训她说:“少胡说八道,说你们的事!”

杜娟说:“就说我们啊。我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他有什么事也不肯跟我说。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基本就是在他家里,他父母陪着,或者在我家里,我父母陪着,大部分都是听老人们说家长里短了。赶到我们俩单独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工作,反倒没什么话说。

最气人的就是,我发现他一点也不关心我!上礼拜天,和他出去,我们女孩子本来就喜欢逛街,我就多逛了两家商店,买了几件衣服还有一些零食。

我手里东西多了提不了,就让他帮我提几件。谁知他哪根筋不对,突然就生气了,自己一个人在前面走了,直接不管我!我在后面都气哭了,他都不带回头的,直接自己回家了!”

姚远就笑说:“谁还没个小脾气呀?就为这么点鸡毛蒜皮,值得吗?”

杜娟说:“这可不是鸡毛蒜皮,男人关心不关心自己老婆,一件小事就能看出来。你和抗抗姐出去,为啥就是东西都是你提着,抗抗姐自己在前面走呢?

我现在才想明白,你们那才叫爱,抗抗姐那才叫幸福!”

姚远还真就无言以对。他的确爱抗抗,怕抗抗累着,出力气的事情都是他来干。可他们从年轻就这样,已经习惯了呀?

就听杜娟继续说:“财会部的周姐,她老公就特别疼她。礼拜六办公室打扫卫生擦玻璃,人家她对象在银行工作,还专门跑过来帮着周姐来擦玻璃。现在咱们办公楼高了,人家对象怕周姐到窗子外面擦玻璃掉下去,不放心,就跑来替她擦。

他跟我说这些事的时候,还笑话人家不像男人。说都老夫老妻了,还这么着,天天送周姐到咱们大楼门口,有时候中午买了好吃的,还给周姐送过来,也不怕人家笑话。

原先我还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一个男人这么着,的确有些不太像话。可是,那天逛街看见你和抗抗姐从商场出来,你在后面提一大堆东西,抗抗姐空手在前面走,脸上那个笑容,真是迷死人了!

我一下就意识到,抗抗姐那才叫幸福!你一个大老板都能这么宠着自己媳妇,他算什么呀?凭什么就不能宠着我呀?这才叫爱!

想想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他就从来都没有这么宠着我一次!他这叫爱我吗?他根本就不爱我!我杜娟不说百里挑一,也长得有头有脸,又不愁找婆家,凭什么非要找个不爱我的人啊?”

姚远仍旧是无言以对,半天说:“回去下个通知,以后打扫卫生,外面玻璃不擦了,你让总务部找专业擦玻璃的过来擦。”

杜娟不理姚远这个茬,而是问他:“你说,这种男人,我该不该和他散了?”

姚远就皱眉说:“你们都谈这么些年了,为这么点小事儿散了,你怎么和他父母跟你父母交代?他们可都是不错的朋友。”

杜娟说:“可我也不能为了父母,就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吧?”

姚远就解释:“小苏不是不爱你,这个我还是了解的。他就是木讷一下,不喜欢说话,但人是个老实人,好人。再说了,你要散早散啊?都这些年了,两个人年龄都不小了。父母为你们结婚,连房子嫁妆都准备全了,你又要不跟人家,这你怎么解释,你这不坑人家吗?”

杜娟撅着嘴说:“依着我,三年以前就散了,我早就发现他不知道疼人。可是,我妈老劝我,说他老实、可靠,双方家长又是好朋友,知根知底。再说了,就算和他散了,我也老大不小了,再找就管保能找个比他强的?万一再找一个,还不如他咋办?

我妈整天这么着劝我,弄的我总活动心思,就这么着给拖下来,一拖就是这些年。

这些年来,我不想结婚,没时间忙工作只是借口,这个你肯定知道。我其实就是不想和他结婚。”

姚远就叹口气说:“杜娟啊,我看你要捅大篓子!你俩相处这么多年,大家都认为你和小苏早晚要结婚,是板上钉钉的事,这时候你突然就想散伙,你让别人咋想?万一别人胡思乱想,把我也给牵连进去,那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杜娟突然就把车停到路边上了,看着姚远,一脸幽怨问:“我的事跟你有啥关系啊?你就光考虑你自己,难道为了你不受怀疑,你让我嫁给个不爱我的人,一辈子不幸福,你就开心了是不是?”

姚远张半天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好久才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吧,小苏人不错,你嫁给他,将来肯定没你想的那样惨。他那么老实,怎么会欺负你呢?再说,咱们顶多算兄妹。主要还是你工作积极主动,替我做不少事,我用着你省心,所以,就纵容你一些。其余我真没别的想法,你不要误会。”

杜娟看着姚远一副着急的样子,突然就笑了说:“我才不怕误会,牵连你进去更好。我就跟我爸妈说,要是苏家友待我跟我们老板待我一样,知道关心我,宠着我,我就嫁给他!”

姚远就急了,冲她喊:“你唯恐天下不乱是不是?我有老婆!而且,我们夫妻很恩爱!这天下漂亮女孩多了,漂亮女孩谁不喜欢啊?特别是像你这样,又乖巧又能干的。可喜欢也不能见一个爱一个,都给娶回家里来吧?”

杜娟就看着他乐。姚远一着急,把自己心里的秘密给暴露了。他那意思,自然是他喜欢杜娟。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喜欢是一回事,夫妻又是另一回事,他就只能有抗抗一个妻子,不会再去爱别人。

杜娟只听他前半句话,后半句根本不听,反正我知道你喜欢我了。

姚远让她看的发毛,终于严肃起脸来说:“赶紧,开车回去,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杜娟就发动了车子。姚远想想说:“你过来,还是我自己开吧。我看你今天情绪有些不对头!”

杜娟不搭理他,左脚送了离合,车子就又跑到路上去了。

好一会儿,两个人在车上都各自想着心事,默默不语。

直到车子快进市区了,杜娟才说:“我妈经常跟我说,这世上什么情啊爱啊的,都是假的。两口子过日子,整天情啊爱啊的,日子还咋过?男人,只要老实,知道尊重自己媳妇,就是好男人了。所以,从这一点上看,苏家友算是个好男人。就劝我别胡思乱想,一心一意嫁给他得啦。”

说到这里,就看姚远一眼问:“你觉得我妈说的对吗?”

在姚远心里,这句话当然不对了。他觉得,一个女人,嫁给一个老实木讷,缺乏感情的男人,一辈子只能说会过的很平淡,很平静,不会知道什么叫爱情。

女人想体验一把真正的爱情,想着一辈子过的幸福而不平淡,当然只能嫁给他这种知冷知热的男人才行。

从内心来讲,他是不愿意杜娟嫁给苏家友的,这男人就是典型的缺乏情感的男人。

可一直以来,他以为杜娟是喜欢苏家友这样老实男人的,根本就没想过杜娟肯嫁给苏家友,是因为双方父母的原因。

可杜娟只是他的秘书,严格来讲,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他为什么要管她的私事?

今天杜娟讲这一堆事情,他知道杜娟和苏家友在一起,是不幸福了。

两个人在一起工作,处的时间长了,又配合默契,姚远不可能对杜娟一点感情没有。最起码,他是把她当亲人看,就像自己的一个小妹妹。

如果杜娟是他亲妹妹,或者是和美美那种关系,他肯定不会允许杜娟嫁给木讷的苏家友,这会让她一辈子体验不到爱情和幸福的。

可是,美美这辈子就幸福吗?

唉,这事儿他还真不好说。

琢磨半天,他就回答杜娟说:“你妈这话,对他们那一代人来讲,可能是对的吧?”

杜娟接着就问他:“那对我来讲呢?”

姚远又是好久不出声,过一阵才说:“你二十七啦,也不小了。我觉得你妈那句话也有道理。你这时候和小苏散了,你敢保证再找一个,就会比小苏好吗?万一遇上个渣男,还不如嫁给小苏呢?”

杜娟就不说话,只默默地开车了。车子在市里人来车往的街道上行驶着。

到九十年代,城里的车突然就多起来,人也多了不少。

按理说城市扩大了不止一倍,街道也修的比以前宽阔了很多。可不知为什么,这城市却越来越拥挤了。

于是,道路就越修越宽,楼房就越建越高,以适应越来越多的车和人。

可是,无论怎样,这城市修建的速度,仍旧是赶不上人和车增加的数量,仍旧是拥堵,仍旧是在城里,大多数时候,走路比开车要快许多。

在市里走了十多里路,用了半个多小时。

期间,杜娟只是开车,一句话不说。

杜娟不说话,姚远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来安慰她,干脆就也不说话。

直到杜娟把车子开到办公大楼的地下车库里,熄了火,杜娟坐在驾驶座上,默默无言,也不下车。

姚远只好看着他问:“下车啊,愣什么神啊?”

杜娟突然就冒出一句来:“我就是不嫁给他了,和他散伙,爱咋地咋地!碰不上我能接受的,我宁可一辈子不嫁!”

253.委屈不能求全

杜娟要和苏家友散伙的这个决定,让姚远不知道说什么好。

有时候这个女人啊,你无论如何都闹不懂她心里想什么。

一个关系着自己一辈子终身大事的决定,杜娟就这么心血来潮,突然就下决心了。

姚远也不敢多插言。杜娟整天跟着他,这会儿突然决定不嫁苏家友了,在别人看来,会不会和他有关系呢?

别人这么想倒不怕什么,就怕万一这事儿越传越有鼻子有眼,让抗抗知道了,他这日子就别过了!

可也不能为了自己,逼着杜娟嫁给苏家友啊?

想半天,他就说:“要不,我给你个长假,你好好休息一阵子吧?我看你最近忙的,情绪有点不稳定。这样,你休息一段时间,出去好好玩玩,等心情好了再回来?”

怕杜娟舍不得花钱,他就又说:“这样,你出去旅游的费用呢,我可以给你报销。你这么辛苦,也应该得到这样的奖励。只是,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我单独给财务部刘经理打招呼,其他你不用管。”

杜娟就摇摇头:“我不去,这跟情绪没关系。我现在是最冷静的时候,我这个决定也是最理智的,你不用劝我了。再说了,现在公司都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了,这时候我出去旅游,我没心没肺啊?”

姚远就故作轻松说:“没事儿。一个小小的索尔顿,就想着敢和我姚大傻单挑,它那是自己找死呢!”

杜娟就撇嘴说:“你拉倒吧。平时好好的,你还丢三落四,一天到晚不知道先干什么后干什么。到这时候了,我不在你跟前,你还不彻底乱了套?我走了,你放心我还不放心呢!”

姚远就有些尴尬。的确,工作上,他早就离不开杜娟了。每天去哪里,做什么工作,他已经习惯了听杜娟给他布置。这个女孩不在身边,他还真就有不知道干什么合适的感觉。

他还想张嘴劝杜娟,杜娟就先开口说:“好了你别说了,我不会因为私事影响工作的,这个请姚总放心!”

姚远就不知道说什么好,坐在副驾驶座上,也不下车。他还在想说点什么,脑子里有,就是嘴上还没法把语言组织起来。

这时候杜娟却突然说:“我现在心里很乱,你能不能抱抱我?”

姚远吓一跳,睁大了眼看杜娟,然后才说:“你不许胡思乱想,这是不可能的!”

杜娟平静地说:“我胡思乱想什么啦?我就是心里不踏实。你不是想给我当长辈吗?就算你这个叔叔鼓励我一下,给我一个踏实的感觉,不行吗?”

姚远还在犹豫,杜娟就又说:“算啦,我这辈子谁都靠不起,就靠自己吧。”说完就要开车门下车。

姚远就把长长的手臂伸过去,把杜娟给抱在怀里了。

杜娟和苏家友真正闹掰,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

春天渐渐来临,天气暖和起来,女孩们又可以穿裙子了。

当初姚远为了从赵雪群的专卖店里,打听苏春荣的消息,为讨好那个导购,买了一件高档套裙。

发现苏春荣那天,他踩刹车急了,让坐在副驾驶位上的杜娟,头上碰了个大疙瘩。

为表示歉意,他就把买回来的那件套裙,给了杜娟。

像这种价格上千的高档时装,杜娟也舍不得买,老板钱多了花不了,买给她,不要才是傻子呢!

当时她去小青那里拉东西去了,下午不回来上班。姚远没法给她,就把她对象苏家友叫过来,让他给杜娟拿回去。

在姚远看来,杜娟工作出色,又让他急刹车给头上弄一大苞,他给她买件衣裳表示歉意,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何况他也没有背着别人的意思,直接把衣裳给了她对象,就说明他心里没有其他意思了。

可苏家友不这么想。他觉得姚远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

他胆小老实,当然不敢对老板说什么,也不敢不执行老板的命令,不去送给杜娟。

当晚杜娟去给大家送山鸡和小米一类绿色食品,晚上快九点了才回来。

苏家友就在杜娟家里,一直等到杜娟回来。他是希望杜娟庄重一些,不要老板送的衣裳,给退回去。这样他小小的男子汉自尊心就得到满足了,也不怀疑杜娟和姚远有什么了。

可杜娟的表现恰恰相反。

看到那裙子,杜娟眼睛都亮了。这种高档时装,又是当季的新款,价格是她三个月工资呢!哪个漂亮女孩不喜欢啊?

知道是姚远买给她的,她不但没犹豫,反而直接就去自己屋里换上了,美的鼻涕泡都快出来了。

杜娟当然知道了,老板这是为了让她受伤表达歉意呢。再说了,她为他四处送东西,忙到这么晚,也真的很辛苦。

可杜娟这个表现,在心眼儿比较小的苏家友心里,就更觉得自己对象和老板不正常了,好像这脑袋上,有些绿油油的了。

他当时脸都黑了,连杜娟都看出不正常来了。

杜娟就守着自己爹妈,还有苏家友,解释为什么姚远好好的要送她这么高档的裙子。

因为这样解释,不显得是专门对苏家友解释,比较自然一些,还可以保住苏家友的面子。

杜娟这女孩子办事圆滑周到,这也是姚远喜欢用她的原因。

当下,杜娟就把上午和老板去工地视察,回来路上怎么出事的事情说一遍。

当然是老板车技实在不怎么样,害她额头被碰了个大苞,有脑袋为证啊。

然后杜娟就说:“车前面根本就没有人,估计是他不知道想什么走神了,把刹车当油门,一下就给踩死了。我脑袋撞在挡风玻璃上,当时差点给撞晕过去!”

父母当然关心闺女了,就急着插话问:“你没事吧,姚老板没和你去医院看看啊?”

杜娟就故作轻松说:“没事,要是有事我还能出去忙到现在啊?现在连疼都不疼了。”

住一下就说:“他好好的把我脑袋给撞这么大个苞,赔我个裙子算便宜他了,反正他有钱,衣服也是他自己厂里做的。

我当时也没问他要衣裳,就说去拉山货的时候,我多拿两份当补偿。这不我就多拿两份回来,咱家一份,家友家一份。待会儿家友你回家捎回去。”

想想就又说:“我也没想到老板能再买衣服给我。别人买衣服当然不能要,可姚总买我就敢要。他怕老婆,自己也没什么坏心眼儿,拿我当妹妹。不要白不要!你说是吧,家友?”

如果这时候,苏家友直接说要了不好,杜娟就会把衣裳第二天还给姚远。顶多就是给姚远解释一下,怕自己对象误会了,姚远也不会说什么。

可苏家友什么都没说。他仍旧是希望杜娟能够自觉想到他,照顾他的感受,不能接受其他男人的礼物。

可在杜娟眼里,老板也不算其他男人啊。他就是她的老板,她也知道老板没别的心思。关键还是杜娟稀罕那件衣裳,不舍得不要。

其实,精明的杜娟也猜透了苏家友的心思,可又舍不得不要那件衣裳。而且,在她看来,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顶多苏家友不高兴几天,事情过了也就过去了。

事情在杜娟这里算是过去了,但在苏家友那里并没有过去。只要杜娟一穿那件衣服,苏家友脸色就不好看。

杜娟看出来了,赶紧就换了其他衣服,那个春天就没有再穿。

在杜娟看来,苏家友有点过于小心眼儿了,但她还是照顾了他的面子。

这个春天,杜娟以为苏家友会把这件事情忘了,天开始暖和的时候,就又把那件衣服穿上了。

晚上的时候,苏家友去找杜娟,就看到了,当时脸色就不好看。

在家里坐一会儿,两个人单独出来逛街,苏家友就问杜娟:“你怎么还没把这件破衣裳扔了啊?”

杜娟知道他还记着,就想着跟他好好解释一下。

于是就耐着性子说:“家友,你别想多了。姚总不是那种人,他也不是单独只送我衣裳。有时候吧,他这就是一种人情管理,笼络人心的手段。我给他当秘书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从来也没有对我有过其他想法。再说了,人家老婆比我漂亮多了,他也不会看上我,你就放心吧,没事儿的。”

苏家友就“哼”一声说:“你们之间有什么,你不说谁能知道?这年头,大老板有几个没有小蜜的?”

这句话杜娟就有些受不了。现在不是人家姚总有这心思,是她有这心思,人家姚总都不愿意!人家这么爱护她,苏家友竟然这么怀疑人家,也不相信她。

她就不高兴说:“苏家友你什么意思呀?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啊?爱人之间,如果连这点起码的信任都没有,那我们还在一起干什么?”

她的意思,是如果她和姚远有什么的话,她是不会忍心再和苏家友在一起的,她会明白告诉他,和他分手的。她还和他在一起,自然就是和姚远什么关系都没有。

她觉得,苏家友应该了解她的为人,她杜娟也从来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情。

苏家友无法理解杜娟这个想法。杜娟越解释,他反而越怀疑她和姚远之间有事情。当下不由气血上涌,脸都涨红了。

但苏家友这种人,心里有想法都憋在肚子里,不会表达出来。他依旧什么都不说,独自撇下杜娟,快步往前去了。

杜娟站在原地,委屈地双目泪光晶莹,动不了地方了。

凭她自己的本意,她已经不愿意和苏家友在一起了,只是碍于父母的劝解,也考虑到这时候自己和苏家友吹了,可能真会像姚远顾忌的那样,别人会以为是她和姚远之间有事情闹的,落个不好的名声,才打消了散伙的念头。

254.抗争

那天在车里,虽然杜娟对姚远说要和苏家友散了,可事后冷静下来,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她又犹豫了。

后来,她就开导自己说,反正女人总是要嫁人,嫁谁不是嫁啊?反正这人挺老实的,嫁给他也不吃亏,就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吧。

就这么着,她又打消了和苏家友散伙的念头。

可自己刚刚把自己劝的回心转意,仅仅一个星期,苏家友就这样对她。

这一次,是苏家友帮她下了决心。宁肯忍受父母的责怪,宁肯一辈子不嫁人,她都不要受这男人这样的冤枉!

杜娟终于决定,不去追苏家友,而是自己转回身去,回家了。

杜娟这女孩长相漂亮,又乖巧懂事,而且年纪轻轻就做到了老板的助理,工资比苏家友高出将近一倍。

这样的女朋友,苏家友心里是很满意的,甚至他都暗自庆幸自己命好,能得到杜娟的青睐。

要不是双方父母关系一直很好,希望两家能成为亲家,凭他自己的本事,杜娟肯定看不上他。苏家友自己也深深知道这一点。

但他在家里是独子,从小被父母宠惯了,性格十分自私,很少会站到杜娟的角度上,为她考虑。

杜娟也是家里的独女,可父母并没有宠她,反而从小就对她要求很严格。

上学的时候,父母还唯恐她出去学坏了,时刻注意她与同学间的交往,平时没事,更是不允许她出门去玩。

所以,杜娟长这么大,除了认识同学,基本上没有任何异性朋友。她也很听父母的话,基本上是父母说什么就是什么。

父母让她和苏家友谈朋友,她不知道反抗,就和苏家友谈朋友。虽然心里对苏家友有各种各样的不满,但她也没有见识过其他男人是什么样的,父母说男人都这样,老实就好,她也就认为男人就都是这样子了。

工作了,在姚远的办公室里当接待员,也就是打水、扫地,来客人了给倒杯水,跟外界的交往也不多,每天家里公司的老实上下班。

后来,姚远慢慢把公司做大了,看杜娟听话乖巧,开始培养她做秘书,送她出去深造。

直到这时候,她才开始慢慢认识一些其他不同于苏家友的男孩子。但那时候,她已经和苏家友处朋友了,本能地受家庭教育影响,主动避嫌,不去接触其他男孩子,一直中规中矩。

只是最近两年,随着姚远公司的做大,做为秘书,她接触的男人也多起来。但这些人也都是一些成功人士。

所谓成功人士,德行是个什么样子,就没必要多说了。反正,在杜娟心里,这些人还不如苏家友好。起码苏家友老实、正经,和她谈恋爱这么久,就没有对她有无礼的时候。

接触外界,只让她学会了如何防止别人的心怀不轨占便宜,如何哄着人家高兴,达到自己的目的。至于其他的,她仍旧没有什么长进,只知道将来她会和苏家友结婚,成为他的妻子。

可随着和姚远关系逐步亲近,对姚远的了解越来越多,她忽然就发现,她的老板,和自己的男朋友,完全就不是一个类型的男人。

姚远同样对她彬彬有礼,从来不会借老板的权力欺负她,对她有非分之想。但姚远风趣幽默,高兴了和她逗趣开玩笑,让她觉得,和老板在一起,特别高兴,特别舒服,一点也不别扭。

这是男朋友苏家友无法给她的。和苏家友在一起,太沉闷了,一点乐趣也没有。

真正让她心动的,是姚远知道关心她,总是会为她着想。

她累了的时候,姚远会主动分担她一些工作,甚至会允许她工作时间小睡一会儿。她喜欢什么东西,不说姚远也知道,出差的时候,会给她当礼物带回来。她感冒了,姚远会逼着她多喝水,甚至会亲自弄了水来,放到她跟前,逼着她喝下去。她累了,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姚远不会拿老板架子训她,甚至会悄悄给她盖上一件衣服……

这一点一滴的小事,起初是让她误会了,以为老板相中她了,对她有别的想法。

可是,她的角色慢慢对姚远重要起来,和姚远的家庭就熟悉了。她这才发现,姚远对自己的媳妇,比对她好多了。

这是一个知道关心人的老板,对身边的每一个员工,都会像关心她一样关心。只是她和他关系最近,他更关心她一些而已。

她曾经仗着胆子去试探姚远,看他是不是对她有所图?结果,老板直接给她来个听不懂。

她就明白了,老板不是不懂她的话,是人家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比较亲近的人,根本没有其他意思。

当有一次,礼拜天的时候,她亲眼看见老板提着大包小包,在老板娘后面当免费搬运工的时候,她好像彻底明白了什么。

看着老板娘空手在前面走着,嘴角那洋溢起来的笑容,她终于明白,做为女人,什么才叫真正的幸福!

她的老板,其实就是个暖男。知道尊重女人,把女人放在和自己真正平等的位置上对待的男人。

杜娟终于知道,什么是好男人了,有修养,懂感情,懂女人。

而她的这个男朋友苏家友,仅仅是性格木讷而已。他不懂得杜娟需要什么,也懒得去弄懂她需要什么。

因为在他心里,杜娟只是一个女人,比他矮三分的女人。尽管,杜娟是漂亮女人,且职位和工资都比他高,但杜娟还是女人。

在苏家友心里,恐怕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品,必须围着他转,为他服务,才能算一个合格女人,否则就是水性杨花。

后来杜娟知道,这些观念,大概都是来自他父母从小的教育了。因为杜娟的父母也是这样教育她,女人要服从男人。但现在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了。

还因为,杜娟守着苏家友父母,埋怨苏家友不关心她的时候,苏家友父母的脸色,是极难看的。那意思就是告诉杜娟,做为女人,你首先应该关心男人,而不是要求男人对你怎样!

她的父母,苏家友的父母,都是这个样子。他们都是四十年代出生的人,有着极强的封建观念。在他们的家里,所有家里的家务,都是女人在干,而所有家里的权力,都在男人手里。否则,就是牝鸡司晨,离经叛道!

起始的时候,甚至杜娟都认为这样是对的,世界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可是,她认识了姚远,这个来自未来的,带着未来观念的人。男女平等,甚至是男士要首先尊重女士的观念,对姚远来说,才是正确的。因为男人比女人从生理上更占优势,体力更好。男人不仅应该尊重女人,更应该保护自己的女人,成为她安全的港湾和可依靠的一堵坚实墙壁。

杜娟不愿意像她父母那样了,也不能容忍那样了。因此,在苏家友无缘无故对她横加指责之后,她彻底下定决心了。

这辈子宁可不嫁,也不要父亲和苏家友这样的男人!

苏家友根本想不到杜娟心里的这些想法。在他看来,他只是对杜娟略微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没什么大不了。过去他们之间,也经常会发生这样的龃龉,杜娟也没有过分计较,第二天自己就好了。

他又一次拿了杜娟的听话和善良来为自己找借口。但这一次,他错了。

听话和善良都是有极限的。这就像一根房梁,你不断地在它上面添砖加瓦,当有一天它再也无法承受那千斤的重量的时候,房梁就会折断的。

苏家友知道杜娟这回当真了,亲自跑过来道歉。他以为还会像过去两个人闹矛盾一样,只要自己过来道歉,杜娟就会和以前一样,在父母的劝说下原谅他。

其实,他是爱着杜娟的,也不太相信杜娟会和姚远有什么。仅仅是把姚远送杜娟东西,当做了其他男人讨好自己女朋友,心里接受不了。

苏家友亲自道歉没用,就想到要搬自己的父母,和他一起过来道歉了,他也只能想到这一点。

殊不知,他的道歉,在觉悟了的杜娟看来,根本就不是什么道歉。

苏家友还是苏家友,他永远不知道怎样对女人好,也从来不会真正去讨好,去哄杜娟。因为在他心里,男人的尊严远远比讨好女人重要。

同样,他把自己父母搬来,在杜娟看来,这不是他真正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真正的道歉。不是苏家友知道将来要懂得关心她,爱护她,理解她,而是要利用他的父母,来向她施压。

杜娟没有再给苏家友机会。无论双方父母怎样劝说和威逼利诱,杜娟只有一句话:我不要这种没心没肺的男人!

最后,父亲就真急了,他觉得女儿给他丢了面子,抬手就给了杜娟一个嘴巴。

自小乖巧听话的杜娟,从来没被父亲这样,当着别人的面打过。但是她没有哭,只是在别人诧异的目光里,拉开自家的家门,平静地走了出去。

没有人出来追她,他们认为她没有地方去,早晚还会回到家里来。他们没有在乎杜娟的出走,还在一起商量怎样让这个不听话的闺女屈服。

杜娟再没打算回来,也没有打算屈服。她去了自己的办公室。

这又是一个礼拜天,办公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杜娟漫无目的地把外面的门关上,坐在自己办公桌后面,愣愣地出神,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会想到死,因为她觉得,自己才刚刚开始离开以往父母给她灌输的思维,才看到一个崭新的世界,美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

而这一切,都是她从她的老板那里得到的。

255.曾经沧海难为水

中国,是一个有着五千年文明史的国家,也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千古文明得以延续的国家。

但同样是因为如此,那些古代的封建观念也得以根深蒂固。

三四十年代出生的人就不用说了,典型的男尊女卑思想。即便是五六十年代出生的人,也有许多的封建意识残留。

特别是男人们,更是在极力维护着自己的特权,试图把这个特权世界,永远保持下去。

杜娟和苏家友都是六零后,他们的思想观念,都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一些封建意识,只是他们自身没有感受到而已。

即便是七零后八零后们,就没有这种封建的残留了吗?还是有的。

真正的故事,就来自于一个出生于七十年代末的女子,不过是个悲剧而已。

虽然,时光到了二十一世纪,七零八零后们已经觉醒了。可是,想想你们的年青时代,想想你们小时候受到的家庭教育,你们的恋爱季节,和现在你们的思想观念,还有多少一样的地方呢?

姚远来自未来。姚远年青的时候,想必也是脑袋里残存了好多的封建意识的。但他经历了现代,洗尽了那些封建残存,把现代意识,带回了这个封建残存依旧严重的时代,宛如给严寒的冬季,带来了一股春风。

和他接触久了的女性们,都会因为他带来的这股春风,而或多或少地发生了改变。

抗抗无疑是最幸福的,她具有独自占有姚远的权力。从谈恋爱的时候,远远地,羞涩地跟在姚远后面一米多远,不许姚远碰她,到今天买一堆东西让姚远提着,自己心安理得地在前面空手走,她已经让姚远惯的,完全变成一个现代女子了。

知道美容,知道保养和打扮自己。更重要的,她敢于直面夫妻那点生活,知道保持夫妻恩爱,不仅仅是语言上的,更是行动上的。

抗抗无疑是幸福的,也因此愈发变得落落大方而雍容华贵,不知要艳羡煞多少人。

美美同样受到了姚远的影响,但这影响对她来说却是不幸的。她渴望自己的爱人能像她姐夫那样,知道关心自己,哄着自己,能够放下大男人的架子,像她姐夫那样,把她姐姐像宝贝一般,捧在手心里。

可是,那个时代的男人,即便知识丰富如蒋卫东,也不会像姚远一样,真正放下男人的臭架子来,真心去讨好自己的老婆。

蒋卫东能做到的,仅仅是服从美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不反对但也不会公开说你正确,我照着做就完了。

但这个照着做,是违心的,美美完全能够体会的出来。

因此,美美永远都对蒋卫东不满意,永远都心里不舒服。

一个对自己男人不满意的女人,就会不再顾惜自己的形象,从而破罐子破摔,从各个方面放纵自己。

因此,美美会越来越胖,丝毫不会像抗抗那样,在乎自己的形象。

她唯一的乐趣,就是运用姚远教会她的那些管理知识,管理美美制衣。

公司以她的名字命名,姚远的意思就很明白了,未来美美制衣就是美美的。

还有一个小慧。这个农村出来的,封建意识更加浓郁的女子,有着极强的学习意识,从姚远那里得到的现代思想,恐怕比所有人都多。但她同样不会真正得到姚远,姚远只爱抗抗。

小慧无疑算是受姚远现代思想影响最严重的女人。可是,在当时那个时代,离开姚远,她却再不能找到一个具有姚远那样思想的男人。

因为,除了姚远,没有第二个穿越者。

这个时代的局限,让她最终选择了违背自己的良心,宁肯对不起抗抗,也要千方百计和姚远在一起。

人类天生具有选择先进思想的本能,抗抗、美美、小慧不能例外,杜娟当然也不能例外。她本能地就认为,姚远是对的,而自己过去一味迁就父母之命,和苏家友那样不死不活地恋爱下去,真是太愚蠢了!

所以,她要放弃自己过去的愚蠢,要为了真正的爱情活一回,去像姚远和抗抗一样,轰轰烈烈地恋爱一把,即便被恋爱之火烧成灰烬,她也心甘情愿!

可是,她同样遭遇了美美和小慧的尴尬。离开姚远,她找不到心中那个,如她老板一样的,理想的男人。

这个时代,还没有手机,没有互联网。不要说这个,就是二十一世纪初才出现的,电台交友节目,恐怕在那个时代出现,都会是不被认可的,引诱年青人学坏的东西。

这个时代,尽管离着互联网和手机出现已经不远,可以认为是社交大爆炸的前夜了。可是,黎明时分,又往往是最黑暗的。人们的社交圈子,还是十分狭小。杜娟离开姚远,找不到另一个她可以中意的男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杜娟并不想把自己和家里闹矛盾的事情,告诉姚远。

因为索尔顿公司的快速扩张和不断压迫,公司业务量骤降,姚远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私事,再让姚远操心。

其实,她一直下不了决心和苏家友散伙,也是因为不想在这时候,牵扯到姚远的精力。

当一个女孩默默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她不自觉地就会首先考虑自己爱着的那个男人的利益。其实,杜娟早早就被姚远的魅力给征服了,心里爱上了自己的老板,只是她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

坐在办公桌后面,胡思乱想了有一个多小时,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偌大的办公大楼,顶层有宿舍楼,是给单身的,家在外地的单身员工准备的。还有俩间空着的,带卫生间和厨房的,那是给单身科技人才和高管准备的。

杜娟暂时不想回家。如果去找服务部,要一间那样的空宿舍来住,一点问题没有。

可是,住在公司宿舍里,姚远很快就会知道。她考虑再三,还是不打算住公司的宿舍,出去临时租房子住。

想定了主意,她又提了自己的包出了办公大楼,到周围找房子去了。

看看时间已经接近中午,肚子也饿了,就先找地方吃饭。

还有一下午的时间,找房子,收拾好,应该时间足够。就算当天找不到房子,先在旅馆里呆一天也不是不可以。

正值中午饭点,饭馆里人声喧噪。吃着饭的时候,看着三三两两进出饭馆的人们,她忽然就感觉到那么孤独,那么无助,恨不得找个人抱着大哭一场,好好倾诉一番。

可这样能让她倾诉委屈的人,除了父母,也就只有姚远了。

父母那里,她不能回去了,要不然还要承受压力和唠叨。姚远?还是算了吧。

看来,那天她在车里,最后和姚远说的那句话应验了。她这辈子,谁都无法依靠,只能靠她自己。

杜娟不想让姚远知道,姚远还是知道了。

过了晚上十点,杜娟还没有回家,父母就着急了。除了工作,杜娟就从来没有在晚上九点以前不回家过。

当然了,工作的时候,杜娟会提前跟父母打招呼,而且她在哪里,父母也是知道的。

可这一次,她失踪了。

她就那么有数的几个朋友,都没有见过她,办公室里也没有。父母没了办法,只好到姚远家里来了。

姚远也让杜娟父母给吓了一跳。好好的就失踪了,这么晚还不回家,到底为什么呢?

杜娟父母支支吾吾,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好说出口。

姚远也懒得问了,直接用自己家里的电话,让传呼台给杜娟发传呼。

接连呼了三遍,杜娟才打电话过来。

姚远就问她:“你在哪,为什么不回家?”

听姚远的口气,杜娟就知道,姚远已经知道她的事了。不知为什么,她好想哭。

终于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平静下来,她才回答姚远说:“我很安全,你放心吧。剩下的,是我的私事,与工作无关,你不要管。”

嘿,这个倔丫头!姚远就急了说:“不是,那什么,你爸妈在我这儿呢,你跟他们说句话,让他们放心总成吧?”

不说这个还好,姚远一说这个,杜娟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

姚远西边小楼楼下的客厅里,他拿着电话,看着站在他身边的杜娟父母,一脸尴尬。

杜娟母亲赶紧从他手里把电话抢过来,放在耳边,电话里却已经是“嘟嘟”的盲音了。

姚远就看着他们老两口问:“你们这是为什么啊,到底怎么了?”

杜娟的父亲只好含糊地回答他说:“也没啥大事儿。就是,早上的时候,杜娟和我们拌两句嘴,就一个人跑出去了,到现在也不回来。”随即就说,“噢,杜娟说她没事,那我们就放心了。你看,大晚上的还麻烦姚总你,实在对不起啊,那她没事,我们就回去了。”

天已经很晚了。尽管杜娟父母一再表示不麻烦他,姚远还是开车把他们送回了家。

再回来的时候,抗抗还在客厅里等他,看他进门就问:“到底怎么回事啊,你知道吗?这杜娟平时挺乖巧听话的,这怎么好好的就和她父母闹这么大别扭呢?”

姚远说:“你问我我问谁去呀?明天杜娟来上班,我再问问她。天不早了,赶紧睡觉!”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隐隐感觉到,杜娟离家出走,恐怕是那天和他在车里的时候,她说要和苏家友散伙的事情有关。

和抗抗说睡觉的时候,他心里还是放不下杜娟。进了卧室,他想想,就又给杜娟打传呼。

那时候的传呼机还都是英文的,没有留言功能。但他相信,只要自己不断给她打,杜娟就一定会猜到,她父母已经走了,是自己要找她说话。

256.除却巫山不是云

看着不断闪烁的传呼机,杜娟果然就猜到了,是姚远不放心她。

这时候,她已经在河西区离着大厦集团办公大楼不远的一家旅馆里住下了。

附近倒是有租房子的,可大都是平房,太不卫生。杜娟没有找到一户满意的,只好先找个旅馆住下。

那时候,身份证刚刚开始办理,杜娟已经有了身份证。小旅馆也早已经不要住宿证明,只要有身份证或者带了户口本,就都可以住宿。只是,男女共住,还必须要有结婚证。

河西没有太好的酒店,只有些小旅馆。杜娟挑的这家旅馆,过去是一家单位的招待所,房间还算干净。

水泥地面,白墙,门口有个脸盆架,两张单人床,铺着蓝白线条方格的床单,被子是新的。

在两张单人床中间,是两个单人布沙发。沙发中间夹着一个长条茶几,上面放着两个白瓷茶杯和一个烟灰缸。

而两张床下面,各放着一个白瓷脸盆。脸盆边上又各放一双拖鞋。

那时候住旅馆,洗漱用具和毛巾,包括香皂,都需要自己准备的。

这样的房间,在当时就算条件很不错的了。

杜娟过来的时候,旅馆里单间已经客满,她只好包了这间双人间。

她从来没有自己这样出来过,也听说旅馆里现在挺乱的,什么人都有,就干脆把双人间包下来,不让旅馆再安排别人入住。

她出来的时候没带洗漱用具,干脆就不去洗漱,直接上床坐着去了。

在床上,后背依着枕头坐着,看着传呼不断闪烁,都是姚远打过来的,她终于决定下地,出去给姚远回电话。

旅馆楼下有电话,是计时付费的。

电话刚一接通,话筒里就传来姚远急促的声音:“你在哪儿?”

杜娟就告诉他:“我挺好的,你放心吧。”

那边姚远就急了:“告诉我你在哪儿?哪那么多废话!”

杜娟只好说了自己的地址。

那边姚远就喊:“在那里别动,我马上就到!”然后就把电话挂了。

她听得出来,老板着急了,这说明他心里有她。可是,有她,她也只是他关心爱护的一个小妹妹而已。

半小时之后,姚远那辆面包车就停在旅馆的门口了。

杜娟一直没有上楼,就在旅馆服务台所在的小厅里坐着。看见姚远的面包车,她就站起来,去门口接姚远。

姚远是和抗抗一起过来的,下了车,看见杜娟楚楚可怜地站在门口,心里也不好受。

但守着抗抗他也不好说什么,就黑着脸对杜娟说:“去收拾东西,把旅馆退了,咱们回家!”

杜娟摇着头说:“我不回去,我在这里挺好的。”

抗抗就过来,搂着杜娟说:“娟,外面旅馆不卫生,咱不回你爸妈家,回姐家住着行吗?姐那里宽敞,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杜娟就再也忍不住眼泪,扑到抗抗怀里,委屈地哭了。

回到姚远住的西屋小楼上,抗抗给杜娟收拾他们卧室隔壁的房间住。那里原本就是给摇摇准备的。

摇摇上初中了,抗抗怕她老在她妈那边住着,看不住她,耽误了功课,就打算把她弄自己身边来,看着她学习。

摇摇怕抗抗,一直腻歪着不肯过来,加上姜姨从中阻拦着,就这么一直拖着。这下杜娟来了,摇摇算是解放了。

抗抗在隔壁收拾屋子,杜娟就和姚远坐在楼下客厅里,两个人都不知道说什么。

好一会儿,姚远才说:“以后再跑出来,不要出去住旅馆,就来我这里,又不是没有你住的地方。”

杜娟就笑了说:“你还盼着我整天跑出来啊?”

但姚远这个态度,证明他是支持杜娟和苏家友分手的。

姚远当然支持她分手了,总不能让一朵鲜花插到牛粪上吧?可他这坨牛粪上,已经插着鲜花了,也不好再惦记人家杜娟。

杜娟年岁也不小了,在那个时代,二十七岁,就是老姑娘了,和苏家友散了,以后可怎么办呢?

这正是姚远为杜娟犯愁的地方,所以他就不知道怎么和杜娟说了。

这时候,抗抗收拾完屋子下楼来了,手里拿着一个浴袍,那是她的。

她就对杜娟说:“先去洗洗,然后上楼睡一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杜娟去浴室洗澡了,抗抗就坐在杜娟原来坐的那个位置上。姚远就把杜娟为什么和父母吵架,都和抗抗说了。

抗抗顾虑的,也是杜娟的年岁问题。

她就说:“跟着苏家友,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两边老人都住的近,将来两口子过日子有依靠,不用自己开火,两边轮换着吃都行。有了孩子也不愁没人给看着。”

姚远不同意抗抗的观点,摇摇头说:“过日子,过日子,什么叫过日子啊?就是两个人要一起吃一起做家务,当然也要一起把孩子照看大,这样的生活才是过日子。

像你说的那样,两个人还是没有家。本来就感情不好,再不在一起过日子,那不越来越生疏了?”

抗抗就不服说:“你娶了我,就一直在我妈那里吃喝,我们感情就不好啦?”

姚远说:“咱们不一样,咱和妈就从来没分开过,就是一家人。他们不一样,毕竟他们父母都有一个完整独立的家。再说了,咱们从小青梅竹马,一直就要好啊,怎么能和他们比呢?”

抗抗就剜他一眼说:“谁和你青梅竹马?你小时候就是个大傻子!从你妈没了,你就一直赖在我们家不走,到了儿把我给懒上了,你才死心!”

姚远说:“还是的呀,我其实老早就算你们家一口人了,和他们根本就不一样吧?”

抗抗斗嘴斗不过姚远,就干脆不说话了。

姚远就忽然问她:“要是你是杜娟呢,你肯嫁给苏家友吗?”

抗抗想也没想就说:“我凭什么嫁给他呀,弄个闷葫芦放跟前找罪受啊?”

姚远脸色就严肃了。是啊,抗抗从小就跟着他,过惯了幸福的日子,肯定接受不了苏家友那样的男人。那为什么就一定要让杜娟去跳火坑呢?

抗抗也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毛病了。可仔细想想,如果真让她和苏家友过日子,她还真能和杜娟一样,宁肯一个人过一辈子。

想到这里,就不由叹一口气说:“那可怎么办呢?杜娟二十七啦,她不跟苏家友,这么大的老闺女,谁还肯要她呀?”

姚远就说:“美美结婚的时候都二十八了,不一样有人要吗?”

抗抗就看看姚远说:“你看美美过的好吗?我估摸着啊,她当初和蒋卫东结婚,就是给你个面子。”

姚远说:“你少胡说八道好不好,美美结婚,她给我什么面子啊,跟我有什么关系?”

抗抗嘿嘿一乐说:“蒋卫东是你给她淘换来的啊。要是别人给说的,你估计她肯嫁给蒋卫东吗?”

姚远就听出抗抗话里有话来了,问她说:“你啥意思啊?”

抗抗就叹一口气说:“这个小死妮子一直就只喜欢你,碍着我是她亲姐,她这才不好意思跟我争,你当我看不出来呀?”

姚远就虎起脸来说:“不许胡说八道!”

抗抗就乐,然后说:“我可告诉你啊,这个杜娟现在的心思,估计和姜美美原先一模一样!”

姚远就愣了。这个还真让抗抗给说着了,姚远早就知道,杜娟有这个意思。

抗抗看他不说话,就又笑,然后就问姚远:“怎么样,让我给说到心里去了吧?这小丫头比我年轻,比当年美美还漂亮。你要是动了心呀,就趁早说,我主动给她让位,不和她争。离了你,我们娘儿仨照样过!”

姚远就骂她:“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咱们都老夫老妻了,亏你能想的出来!我是那种人吗?”

抗抗阴阳怪气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谁知道你是哪种人啊?”

姚远就笑了:“我算狗屁英雄?”

抗抗说:“那就更过不了美人关啦。”

姚远就严肃了说:“抗抗,夫妻之间,要互相信任,知道不?我不是个没毅力的人,不会干对不住你的事情。这个时候,杜娟心情不好,我不能把她从身边调开。再说公司现在面临困境,你不是不知道。有好多事情,离开杜娟还真不行。你放心,我会把握分寸的。

可是,我也不能为了自己,就劝着她去和苏家友和好。说心里话,我也不愿意她嫁给苏家友。以后,咱慢慢留意,争取早点给她说一个她满意的,也省得你一天到晚疑神疑鬼。”

抗抗就傻乐:“你还想瞎掺合啊,再给杜娟也找个蒋卫东?”

姚远就咬咬牙说:“这个蒋卫东,简直就是一大蠢货!美美这么好哄,他怎么就哄不了呢?”

抗抗就幽幽地来一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两口子互相打趣说着话,那边杜娟已经洗好了,穿着浴袍出来了。

姚远就站起来说:“那什么,抗抗,你和杜娟聊,我困的有点受不了,先去睡了。你们弄好了,也赶紧去睡吧。”说完,就逃也似的上楼了。

杜娟站在楼梯口附近,看看上楼的姚远,又看看抗抗,问抗抗说:“他咋啦,我怎么感觉有点不正常啊?”

抗抗就笑,站起来说:“头发吹干没有?吹干了咱也上楼睡觉,都一点多啦。”

第二天上班,姚远车上就拉着俩美女上班了。不过有个好处,就是不用他亲自开车了。小美女开车,大美女坐在副驾上,他只能在后排坐着了。

自张建国满血复活,姚远的麻烦事就不断。许多的客户不断打电话过来,询问设备落后的问题,连美美的解释都不信了,非要姚远亲自解释。

这事儿就够烦的,杜娟又给他找这么一麻烦。

杜娟这事儿,看着简单,其实一点都不简单,处理起来,比张建国给他惹的麻烦都棘手。

257.没逮狐狸惹一身骚

杜娟死活不肯回家,除非她父母答应,不再逼着她嫁给苏家友。

她不回家,姚远也不放心让她去外面租房子住,就得暂时还住在他家里。

可是,自己这样,就表明了立场,是支持杜娟和苏家友分手。

一个老板,支持自己的漂亮女助理蹬了男朋友,这事儿让外人听起来,怎么都觉得这里面有故事。

别说外人,就是杜娟父母,也难免要怀疑姚远的动机。

可姚远哪里敢有什么动机啊?自己这还没怎么着呢,抗抗就开始话里话外的吃醋了。他可不想让抗抗为这事儿心里不得劲儿。

哎呀,怎么才能圆满解决呢?姚远一晚上都没睡着。

杜娟其实也没睡好,早上起来,坐在自己屋里揉眼睛。

这回姚远没可怜她。一会儿功夫,南方一家服装公司老总打电话过来,询问设备问题。姚远让杜娟把电话接到自己办公桌上,又让杜娟进来,在他桌子跟前站着。

然后他就把电话那个免提键按下去,和对方通话。

进入九十年代,国家的电子工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特别是南方一些小型私企,率先引进了国外一些简单的集成元器件,这原来机械响铃,需要转圆盘拨号的电话机,就变成按键的电子电话机了,还多了免提功能。

那家服装厂老总打电话过来,其实就是想问问,美美制衣的设备,什么时候能达到索尔顿公司代理的这个国外品牌的水平?

进入九十年代,随着市场竞争的日渐加剧,你的产品只要落后人家一步,就有可能被市场淘汰。你今天是富家翁,明天自己产品完了,可能立刻就会变穷光蛋。

九十年代初,服装市场刺绣图案大行其道,自己的服装无法运用上这个新技术,意味着自己就有被市场淘汰掉的可能啊!

所以,大家都着急。

姚远把电话座机免提打开,电话里立刻就传来的对方着急的声音:“姚总啊,我可找着你了!我是金鹏制衣肖总啊,我才装了你的设备没有两年,现在就落后了,你让我怎么办啊?”

姚远倒显得有些不紧不慢:“啊,肖总你好。肖总你别着急,我也在想办法嘛。以你肖总的实力,挺个一年半载应该没有问题啊?”

对方就喊:“一年半载?哟,你说的容易!关键是我挺个一年半载,市场他不等我啊,我那不把市场全给丢了?我打下这片市场,积累这么多客户,也不容易啊!再说一年半载以后,你能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呀?

我这么跟你说吧。现在索尔顿的设备供不应求,订货订晚了都短期拿不到货!我现在就要你给我个准信,你能不能解决这个问题,需要多长时间来解决?你如果不给我个准信,我们只好终止以后的合作了!”

姚远就答:“肖总啊,我向你保证,我肯定能在一年内解决这些问题。我建议你呀,先不要拆除我们的设备。如果你想让你的产品尽快用上新技术,也不妨先引进一台索尔顿的车花机,暂时凑合着用,这样你损失就会小一些。等我们有了解决办法,首先就给你解决,你看怎么样?”

对方就说:“你说的轻巧啊!现在索尔顿的设备供不应求,而且单独进车花设备,人家根本就不卖!要买,就是整条生产线,而且还得三个月以后到货!这还是现在预订的到货期限,再订晚了,到货估计就得半年以后!姚总啊,我可让你坑苦啦!”

姚远就苦笑,半天才说:“肖总,对不起啊,我们也没有预料到市场会变化这么快。这样吧,你还是以你自己的承受能力来考量这件事情。我们的建议呢,就是如果你一定要急着用这个新技术,你就订索尔顿的,但这样成本非常高。如果你能撑一年,我们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你看怎么样?”

那边肖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们和我们一向合作的很好,你们的售后服务,我们也非常满意。做为我个人来讲,还是希望咱们继续合作下去的。

这样吧,我让我的相关人员,就按照你说的这两个方案,认真评估一下,看哪个方案损失小一些。”

姚远就说:“谢谢肖总对我们的信任。有什么事肖总你就再给我打电话,再见!”

说完就把电话按掉,回头对杜娟说:“看着没?再有客户打电话过来,就按我这个办法对付他。”

杜娟就说:“你这样模棱两可地回答人家,人家肯定会扔了咱们,去买索尔顿的设备的。你不知道,市场都存在不确定性,谁敢冒风险等着咱们啊?”

姚远就淡淡笑笑说:“不等拉倒,我就是想让索尔顿接的单越多越好。这样对方为了及时销售到位,就得自己垫更多的资金到国外提前订货。他订的货越多,占的资金就越大。我早晚让他把垫的这些资金,都砸到手里头!”

杜娟就明白了姚远的阴谋,可接着就不无担心地问:“要是万一丁所长在一年内搞不出那个自动进给系统来,咱们可怎么办呀?”

姚远皱皱眉训她:“你怎么就不想点好事呢?丁所长搞不出来?他花我那么多钱,我请他来给我败家是不是,有钱我不会自己败着玩啊?”

杜娟就分辩说:“我是说万一……”

姚远就粗暴地打断她说:“没有万一,是必须搞出来!”就又说她,“你少给我说丧气话,老实在这里给我守电话!”

杜娟就问:“我守电话你干啥去呀?”

姚远就瞪她一眼:“你说我干啥去?你闯完了祸就不管啦,我不得给你擦屁股?你死活不回家,我是不是得去找你爸妈解释解释,让他们别担心你呀?”

杜娟就明白,姚远要去找她爸妈,给她说好话去了。这事儿也只有姚远能做到。

于是她就笑:“你可不许答应我爸妈什么,我死活不会再和苏家友在一起了。”

姚远就站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冲她摆摆手:“知道啦。以后少给我找这些麻烦就行啦。”

杜娟妈已经退休了,她爸还上班。看杜娟的老板亲自登门,杜娟妈又打电话把男人从厂里给叫回来了。

姚远能给他们解释什么呢?只能说杜娟目前小意志挺坚定,就是不想跟苏家友处了。所以,父母不同意她这个决定,她就不回家。

姚远也不能看着她露宿街头啊?只能让她先到自己家住,由自己老婆照顾她几天。希望二位老人放心,杜娟在他家里,保证不会有任何问题。同时呢,也委婉地劝说俩老人,尽量尊重孩子的意见。杜娟不小了,也是大人了。强扭的瓜不甜,这样硬逼她也不是办法,毕竟将来是她自己和苏家友过日子不是?她万一过的不幸福,老人也跟着操心不是?

杜娟父母可不认同姚远的看法,尤其是杜娟爸。在他眼里,杜娟就是个小傻瓜,这么老实巴交的孩子不找,她还想跟谁呀?非得跟个打她骂她,让父母不省心的是不是?

“她不同意跟苏家友,那我也不认她这个闺女,这辈子就别回来了!”

他知道闺女在她老板家里住着,安全了,也就不担心杜娟,倔脾气上来,就又有底气和杜娟杠上了。

杜娟妈听她男人的,自然也不敢向着杜娟说话。

双方谁都不肯让步,姚远也没法再说别的,只好告辞出来。反正他目的达到了,杜娟父母不再担心自己闺女,也就行了呗。

姚远出来,杜娟爸让老伴留在家里,自己单独出来送姚远到胡同外面,看姚远要上车了,忽然就说:

“姚总啊,我们杜娟还小,不太懂事,又碰上姚总这么有才又有做为的企业家,大老板,她就把姚总当了自己的偶像了。所以呀,找对象,估计也是按着姚总的标准来要求了。

可人各有命啊!和姚总您比,苏家友当然就什么都不是了。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怎么能指望闺女能找个像姚总您一样的女婿呢?

所以,姚总,我说话不好听,您别介意。我觉得,姚总您有点太宠我闺女了,年纪轻轻把她提拔到这么高的位置上。这爬的越高,将来摔的越狠啊!姚总你看,如果方便,您能不能把杜娟给调个位置低一点的岗位呀?”

姚远就站下了。杜娟爸这番话,明面上听着,好像还很有道理。但他暗地里,还是含着另一层意思的,那就是他在怀疑,姚远对他闺女这么抬举,是另有所图的。

姚远就转过身来,对杜娟爸说:“叔,不是我刻意要提拔杜娟。杜娟能走到今天这个工作岗位,完全是她凭着自己的能力,自己争取来的。再说了,您也知道,为培养一个合格的助理,公司没少在杜娟身上投钱,只是去各名校深造,这个费用就不低。

您非要让我把杜娟调离她的工作岗位,我一时半会儿也培养不起来别人呀。”

看杜娟爸脸色有些不好看,想想就又说:“这样吧,您这话我记着,以后我会慢慢找机会。”

人家姚老板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杜娟爸也不好说什么,只好眼睁睁看着姚远开车走了。

姚远开着车在路上,心里却很不得劲儿。这真是,逮不着狐狸惹一身骚!

问题是,自己根本就没想逮杜娟这个小狐狸!自己就是喜欢这小女孩,对她多照顾了一些。

这可好,连她爹都在琢磨他心怀不轨了!

原来他还打算找苏家友谈谈,让苏家友主动放弃杜娟呢。你们不是一路人,不在一个频道上,强拽着她也没啥意思。

这回,他干脆就放弃这个念头了。真找苏家友谈?那不坐实了自己不怀好意,试图拆散人家自己来嘛!

258.喜欢被关爱的感觉

抗抗怀疑他,杜娟爸也怀疑他。甭问,苏家友那小子肯定也怀疑他!

这些人都怀疑他对杜娟心怀不轨,那公司里其他人呢?

那就不用问了,说不定这时候都谣言满天飞了,老板想纳杜娟当小三,硬生生把人家谈了多年的对象给拆散了!

嘿,老子还就不调杜娟离开,就用她,看你们能把老子如何!身正不怕影子斜,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回到公司,他没有进自己办公室,就在外屋杜娟对面的接待沙发上坐着,看着杜娟手忙脚乱地替他应付全国各地打来的询问电话。

你别说,这小丫头真的很漂亮。略有点方的瓜子脸,只是下巴有那么一点方。大眼睛高鼻梁,小脸粉嫩粉嫩,红扑扑的,手指白皙修长,怎么看怎么耐看。特别是工作起来,有那么一股麻利劲儿,格外让人心动。

反正坏人都已经做了,要不,我就真收了她?

姚远赶紧把目光从杜娟脸上移开了。

这都想什么呢,还嫌自己不够乱是不是啊?这得亏小慧在国外回不来,要是哪天带着儿子回来,还不知道要闹出什么饥荒来呢!

杜娟忙的没功夫搭理姚远,正跟客户对付呢。

“您放一百个心张总,我的话就是我们姚总的话!我向您保证了,和我们姚总保证是一样的。

什么呀,我倒是想给他当小蜜呢,我抗抗姐还不把我给吃了呀!再说了,我们姚总是啥人您还不知道吗?他爱护我还爱护不过来呢,哪能忍心祸害我是不是啊?”

你别说,这小丫头天生就有社交的能力,脑子反应特别快,嘴也跟的上,的确是个人才。

杜娟好歹把张总给打发满意了,回头才发现姚远盯着她看。她赶紧看看自己周身,没啥毛病啊?

她就问:“你这么看着我干啥,怪吓人的?”

姚远这才回过神来,“啊”一声说:“没啥,那什么你继续。”

话音刚落,电话铃就又响了。

杜娟说:“还是你自己来吧,我都替你挡一上午了,脑袋都大了!”

姚远摆摆手说:“继续,我脑袋比你大!”

杜娟顾不上姚远,只好继续接电话。

接完这个电话,杜娟才顾得上问姚远:“你咋了,受我爸妈刺激了?”

姚远听出杜娟嗓子有些沙哑,就起身给她倒杯热水,从她身体一边的铁皮文件柜里,找了两个胖大海,顺手放进杯子里,给她端到脸跟前。

这才回答她说:“没有。你爸妈还是十分关心你的。知道你在我家住着,也就放心了。不过呢,这两代人的观念啊,还是有一定差距,得慢慢来。”

杜娟始终盯着姚远的一举一动。就给她泡水这么个小动作,在姚远看来,是小事一桩,他也应该这么关心自己的下属。

可在杜娟心里,这个动作就足以让她感动。倘若苏家友可以做到这样,她这辈子跟着他,也就无怨无悔了。

但是,在苏家友那个封建脑壳里,给自己的女人倒水,无疑就是丢了他大男人的身份,是下贱的举动。

这样一个男人,让杜娟跟他,有姚远比着,她是死也不肯了。

“我爸没说什么吧?”她端起姚远给她放在脸前的水杯,喝一口,就又问。

姚远就摇摇头说:“没有。你就安心先在我家住几天,等老人慢慢消了火,咱们再想办法。”

杜娟就不说什么了。

从姚远的话里,她已经基本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东西。父母还是不同意她和苏家友分手。

姚远看她脸色不好看,就宽慰她说:“别想太多。反正你爸妈家离的咱们也不远,没事你安排小刘经常找个借口过去看看,有事你也可以及时赶回去。”

小刘是杜娟给姚远找的另一个秘书,一个高考落榜生。主要跟杜娟学着安排姚远一天的工作日程和起草一些发言稿一类的文件,平时没事就在外面格子间里,和其他职员一起办公。

对自己还不能信任的人,姚远是不允许她在自己办公室里的,怕泄密。

这时候,大学生还包分配,依旧难找。即便如大厦集团这样的全国知名企业,也是如此。

北方人依旧有国企情怀。大学毕业了,宁可服从分配,到国营单位拿少的可怜的工资,也不愿意进私企工作。因为他们总是会觉得,私企不保险,说不定哪天就会倒了,只有国企才是铁饭碗。

杜娟忙了一上午,已经深深体会到公司危机四伏了。如果研究所那边不能及时把自动进给技术搞出来,后果当真不堪设想!

可是,看姚远的样子,似乎信心十足,一点也不着急。

姚远不是不着急,他心里也没底。可让人家逼到这一步了,着急有什么用?大不了弄不过张建国,重打锣鼓领开张。这辈子和张家老少两代斗,经历的风浪多了,他反而能沉住气了。

如果自己只单纯采取守势,不想个更恶毒的主意把张建国一棍子打死,那他这一辈子就甭想安生。

这老张家,简直就是一块狗皮膏药,粘上你就没跑,还不如来个破釜沉舟,直接你死我活,彻底解决。

中午吃饭的时候,姚远让杜娟自己去楼下公司餐厅里吃,吃完了赶紧回来睡一觉,下午还不知道又得有多少麻烦事等着。

杜娟还就喜欢被人这么照顾着,关心着,可偏偏苏家友就是不会这个。你不会不要紧,哪怕像姚远这样,话到了也行啊,可连句这样暖心的话都没有!

姚远让她自己去吃饭,杜娟就问他要去干什么?

姚远就冲她嘿嘿一笑,又严肃了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许问!”

杜娟哭笑不得:“谁小孩子啊?你就比我大十岁,装什么家长啊?”

姚远就纠正她:“不是十岁,是十一岁!”

杜娟说:“我生日比你大九个月呢,四舍五入,就是十岁!”

姚远就笑:“我才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十岁就十岁,反正比你大,你得叫叔叔!”

说完不等杜娟反驳,留下她一个人在屋里生气,自己先跑了。

其实杜娟一点也不生气。要不是整天和姚远这么着斗嘴,她还体会不到和男人在一起的乐趣呢,以为大家就都和她跟苏家友在一起一样,闷的要死。

起初她还以为是因为他们之间怕羞的缘故。和姚远斗嘴时间长了她就明白了,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可以那么兴奋,那么舒服,这才应该是爱人在一起的感觉。

她和苏家友,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

姚远中午去找抗抗去了,直接吩咐楼下食堂,把两个人的饭都送到抗抗屋里。

姚远是大老板了,全国都有名号了,姜姨也就不反对家里雇服务员了。人的观念都会改变,姜姨也在一点一点地改变。

现在家里有俩服务员,一个负责买菜做饭,一个负责打扫卫生。而接送孩子,则由保安专门负责。他们住在南边小楼里,也就是原先抗抗当工作室的那个最早的,真正的明清小楼里。

小楼里每天都有两个保安二十四小时值班,配有专车,目的就是为了保证姚远所有家人的安全。接送孩子上下学也是他们的责任。

姚远这样做,一来是为了防备当初张建国狗急跳墙,二来还是因为自己名声大了,防备别人惦记。

所谓树大招风,姚远也不想。他最惬意的日子,其实还是在矿机宿舍住着的时候,和姜姨一家过着的,普通老百姓的日子。夏天可以穿个拖鞋满处乱跑,冬天弄个大棉袄往身上一裹就完了。

可是,事业做到今天,他早就身不由己,停不下来了。

姜姨就是个瞎操心的命。家里又是保安又是服务员的,原本她可以闲下来好好享福,可她偏不。

早上起来,比服务员起的都早,闹的一家人睡不成觉。在姜姨看来,她这个当娘的起来了,别人就得都起来,不然就不合规矩。

为这事儿,抗抗和美美从小就跟她斗,多半是姜姨妥协,由着闺女睡懒觉,但是嘴不会住下,一个劲嘟囔,直到把别人嘟囔烦了,睡不成散伙。

抗抗大了,有孩子了,自觉了,知道当娘不容易,就不再睡懒觉,一般会比姜姨早起来。

现在,也只有美美不听姜姨的话,专门请了月嫂照顾容容,她自己则尽量睡到上班。要不她会越来越胖呢。

早上闹的大家睡不成懒觉不说,别人干啥她还不放心。保安送孩子她跟着,弄得保安不光要注意孩子,还得分心照顾她。

另外,家里打扫卫生,做饭,她都得掺合,哪里收拾的不如她的意,她就再鼓捣一遍。

服务员后来直接就学乖了,姜姨动过的地方,她们直接不动。做饭姜姨说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按照她的指示办。

人家也不傻啊。这个家最有权威的应该是姚远,可姚远不管对错,都要听姜姨的。老板都无条件听他岳母的,她们敢不听吗?

姜姨也是没办法。女婿是大老板了,周边的邻居们对她的态度也变了,让她觉着和大家在一起不自在,也就没有过去那么多朋友了。

离开和大家在一起拉呱热闹,其他的高档享受她学也学不来,不在家里折腾,又能去哪儿呢?

家里有那么多帮忙的,加上她妈在家一个劲折腾,公司搬到河西以后,抗抗中午一般也就不回去了,不如在公司里吃了省心。

她为人低调,不喜欢搞特殊,让食堂专门给她送饭来办公室。一般都是自己去楼下食堂的高管专门餐厅,一个人在角落里吃完了就匆匆回办公室,很少和姚远一起吃,只偶尔碰上了才坐在一起。

259.绝户计

姚远好好的要把两个人的午饭,都让食堂送到抗抗屋里来,抗抗就知道,姚远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她商量了。

两个人在抗抗屋里嘀嘀咕咕了一中午,上班姚远都没出来。

到了下午两点,姚远才回自己办公室。推开门,看见杜娟在自己的椅子上睡的正香。

上午这丫头忙了个口干舌燥,昨晚又没睡好。下午电话没响,就让她多睡会儿吧。

姚远蹑手蹑脚把门关死,从门口衣架上拿了杜娟的风衣,打算给她盖到身上。

风衣刚刚盖到杜娟身上,杜娟就醒了,乍一看到姚远,吓一哆嗦。

姚远也有些尴尬,嘿嘿一声说:“我怕你冻着。”

杜娟就顺手把自己的风衣接过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哟,两点了,早上班了。”

姚远就离开她一段距离说:“没事儿,你继续睡,有事儿我叫你。”

像杜娟这样的工作,基本就没有上下班的概念。只要姚远有事情,不管是不是工作时间,杜娟就得跟着。所以,姚远也不会拿工作时间去卡她。多数时候,所有的琐碎事情都是杜娟在处理,她比姚远都累。

杜娟揉揉眼睛说:“让你吵醒了,睡不着了,不睡了。”

这话里,就含了许多撒娇的成分。

姚远想想,就把她办公桌对面的椅子拖过来,坐到她身边说:“既然你睡不着,那咱们就商量个事情。”

杜娟坐在自己椅子上看着他问:“啥事儿啊?你当老板的这么郑重其事地,和我这个使唤丫头商量,姚总你别吓我还不好?”

姚远没和她开玩笑,而是严肃着脸色说:“杜娟,我的身世你也知道。我就是个孤儿,是被我爸妈抱养的。十八岁上,我爸妈都没了,就又变孤儿了,在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杜娟有些恐慌地看着姚远,半天问:“姚总,你跟我说这个干啥啊?”

姚远说:“当然有用啦,没用我吃饱了撑的跟你说这个?”

杜娟就不说话了。

可姚远也想不起自己说哪儿了。这酝酿一中午感情,让杜娟一句话就给搅和了。俩人没正形开玩笑惯了,真想正儿八经说话,还做不到了。

姚远舍不得让杜娟离开他,其实也是因为这一点。和这小丫头在一起工作,特欢快轻松,不知不觉事儿就都办完了。

姚远就又强行严肃起脸来,停顿半天,就问杜娟:“我刚才说哪儿了?”

杜娟弱弱地说:“你说你是个孤儿。”

“对。”姚远就继续严肃着往下说,“我是个孤儿,有时候就老想,要是自己也和别人一样,有个亲人该多好啊?”

杜娟就又插话说:“姚总,你现在可不孤独。你有抗抗姐,还有摇摇和媛媛,俩小姑娘多漂亮多可爱啊?”

“嗨,我又得让你给我弄乱了。”姚远埋怨说,“我说话的时候你不插嘴行不行?”

杜娟就点点头说:“行,行。你说,这回我不插嘴。”

心里却一个劲儿打鼓,老板好好的突然这么严肃地和她讨论问题,还是讨论他身世的问题,这和工作挨不着边啊?他这是哪根筋不对了?

就听姚远继续往下说:“抗抗和俩孩子,这个不是我爹妈家的亲人,这个你明白吗?”

杜娟这回学乖了,只点点头,不说话。

姚远说:“我是说我爹妈家这边,一个亲人没有,就我一个孤儿。”就感叹说,“你不知道啊,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找到我这边的亲人,有个属于自己这边的亲人。”

听到这里,杜娟就又忍不住插嘴说:“你可以去市保育院问一下啊。咱们搞慈善,和他们有来往的。”

说完,就小心翼翼地看着姚远,唯恐自己不经允许插嘴,又惹得老板发脾气。

不料,这回姚远没怪她,而是接着她的话题说:“我早就问过了,当年我是被放在保育院门口的。保育院的阿姨开门发现的我,身上什么有用的证据都没有,已经没法查找亲人了。”

姚远还真是想弄清他现在这具身体,也就是姚叔的身份,曾经仔细去保育院询问过。正如他说的这样,一点有用信息没有,根本就无从查清了。

说到这里,姚远就叹息一声说:“看来,我这辈子是注定要当一辈子孤儿了,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

杜娟就又忍不住插嘴:“姚总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啊?你越说我怎么就越糊涂了呢?”

姚远就苦笑笑说:“你看我现在挺风光的吧?其实我也挺可怜的,心里这个遗憾,一辈子都补不上!”

杜娟就不说话了。

姚远还等着她说点什么,自己好往下接呢!这小丫头片子,身上的寒毛估计都是空心儿的,鬼着呢。她估计是猜到姚远要说什么了。

你猜着了我也得说!姚远原来还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呢,现在看来不行了,他糊弄不了杜娟。

姚远就说:“杜娟,给我当个妹妹吧?我一定会拿你当亲妹妹对待的,也算是你替我弥补这个没有亲人的遗憾,好不好?”

杜娟愣愣地坐着不出声,眼泪却从眼中一颗颗滚落下来。

姚远心里也难过,但他必须得这么做。要不然,抗抗那里,杜娟父亲那里,他都不好交代,更无法堵住众人的悠悠之口。最终的结果,就是把杜娟调离自己身边。

他舍不得杜娟离开他。从杜娟家回来,坐在杜娟屋里,看着她打电话,他才突然想到了这个主意。

中午他去抗抗那里,就是和抗抗商量这个的。

杜娟也想到了,姚远说这么半天,就是要认自己当妹妹,来让她死心,也避免别人怀疑他们的关系。

可是,这样也就表明了姚远的态度,就是不给她任何成为他情人的机会!

一个女人疯狂地爱上一个男人的时候,是不会在乎男人有没有家庭,有没有老婆和孩子的。

杜娟已经疯狂爱上了她的老板。现在,她的心思和当年的小慧是一模一样的,就是不惜代价跟着姚远,只要不让抗抗知道,她就不在乎良心的谴责。

可是,有了小慧这个前车之鉴,姚远已经变得聪明多了。他再不会让自己对一个女孩的喜欢变成爱,再不能把杜娟给拉到自己的感情漩涡里来,让他对不住抗抗。他学会防微杜渐了。

此刻,姚远也知道杜娟心里想什么。他站起来,找来毛巾,把杜娟脸上的泪擦了。

杜娟坐在那里不动,任由着他给自己擦泪。那泪却是越擦越多。

姚远只好坐下来,慢慢说:“杜娟,我不是个传统男人,也不是接受不了你。可是,你知道,我爱我的妻子。抗抗这些年从最艰苦的时代,一直跟着我走到现在,风里雨里,和我一同经历了好多好多。在我们最困难的日子里,我们始终相亲相爱。

我们换个角度想一想,如果抗抗心里有了别人,我可以接受吗?不能的,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同样,如果我心里有别人,不全都是抗抗,抗抗会难过吗?一定会难过!

所以杜娟,我心里不能有你,不能让抗抗难过,因为我爱她,你明白吗?”

杜娟就把毛巾从他手里夺过来,幽怨地问他:“我心里难过,你就不在乎吗?”

姚远说:“在乎。可是,你不是我妻子,我不能爱你,只能喜欢你。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你的难过,只是暂时的,你明白吗?”

杜娟不说话。

姚远就又说:“我想来想去,只有认你当妹妹这一条路好走了。我姚大傻的妹妹,就是年龄再大,也是金枝玉叶!将来想找什么样的男人都没有问题!你是我妹妹,将来你出嫁的时候,哥哥我给你一份丰厚的嫁妆,谁都无可厚非!”

杜娟就明白了。姚远认她当妹妹,还是在考虑她的年龄问题,还是要为她考虑,为她好。

杜娟不哭了,自己擦了泪说:“我觉得,你这办法,纯粹就是糊弄你自己。你想想,我变你妹妹了也不是亲的,还是没法证明我们两个人之间是清白的。”

姚远就笑了,问她:“你愿意当我妹妹了?”

杜娟就幽怨地看着他:“随你便。情人也好,妹妹也罢,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姚远就叹息一声说:“这妹妹我可不是随便这么一说就认了。我啊,得正式而且隆重地,在全市最大的酒店摆酒宴,把你爸妈,还有我家里所有的人都请过来,然后还有好多熟悉咱们的领导,关系单位,包括公司高管,都请来,举行个正儿八经的仪式。

这仪式上啊,还得弄一篇非常感人,理由充足的,为什么要认你当妹妹的文章来宣读一下,争取把所有人都感动哭了才行。”

杜娟就傻了。

姚远这就是一条绝户计,把杜娟其他想法都给堵死的绝户计。

这么一折腾,所有人就都知道,姚大老板有杜娟这个妹妹了,可谓一箭三雕。

第一,他如此隆重公开地表明两人之间的关系,这个关系就再不能改变了,绝了他们之间再有其他关系的可能。

第二,包括抗抗和杜娟的父母,苏家友,还有其他所有人,就不用再怀疑他们之间有什么不清楚的事情。那么,她和苏家友分手,就是正常的,跟谁都没有关系,纯粹就是两人之间的事情。

第三,杜娟成了姚大老板的妹妹,身份就完全不一样了。别说她现在二十七岁,就是三十七岁,姚大老板的妹妹,想找婆家也不是难事!不仅不是难事,估计想追杜娟的优秀男士,恐怕得排着队等杜娟接见了。

如此一来,杜娟父母也没有理由逼着杜娟和苏家友好了。

姚大老板的妹妹,你苏家友配的上么?

260.难以预料

一个星期以后,姚远在市里最豪华的酒店,举办了一场认亲仪式。

酒店大堂里,摆了三四十桌酒宴,把整个大堂给占的满满的。

仪式上,来自市电视台的主持人,宣读了姚远认杜娟做干妹妹的原因。

主持人声情并茂,诗朗诵一般的语音,把在坐的嘉宾感动地眼泪哗哗的。

当然了,都是杜娟如何刻苦努力,如何为大厦集团的成长,做出的杰出贡献。每一个故事,经过专业润色,都更加栩栩如生,差点就把杜娟给刻画成大厦集团的救世主。

然后,就是大厦集团董事长姚大厦先生的悲惨过去,以及渴望有个娘家亲人的心情。

再有,杜娟是独生女,也希望有个关心她、爱护她的哥哥。

于是,双方你情我愿,就有了这场仪式。

仪式的**,就是兄妹互认。在感人而又浪漫的音乐伴奏下,妹妹动情地叫一声哥,庄重地送给哥哥一个一帆风顺的自然水晶摆件,希望哥哥的事业一帆风顺,越做越大。

而哥哥送给妹妹的礼物,就非同凡响了,是一套位于是东区的高档住宅的房门钥匙。

当然了,妹妹得带着父母从平房区里搬出来,一起过去入住,要不然就不是送给妹妹的,恐怕被人怀疑成送给小蜜的了。

大厦集团姚总又当场宣布,以后,杜娟就是他的亲妹妹,杜娟的父母,他姚大厦也会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孝敬。

这下连杜娟爸妈都给感动哭了,其他人们也在下面唏嘘不已。同时,好多人心里也充满了疑问,这位姚总,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姚远唱的哪一出,恐怕就只有他和杜娟知道了。另外一位知道的,就是董事长兼总经理夫人,姜抗抗了。

抗抗一开始是反对姚远这个荒唐的决定的。这男女之间的事情,哪有那么容易说清楚的?你说是你妹妹就是你妹妹啦,这不笑话吗?

抗抗忽略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就是姚远现在可不是普通老百姓。

姚大厦这个名字,不要说在市里,就是在全国私营企业家里面,也挂的上号啊。

一个公众人物,公开认妹妹,在所有外人看来,这个杜娟绝对不可能和他是情人关系,要不然他敢把自己情人这么堂而皇之地介绍到台前来吗,这不吃饱了撑的吗?

关键这里面还有姚远家人,妻子、岳母的认可,孩子们以后得叫杜娟姑姑。这么着,谁还会想杜娟与姚远关系不纯洁?

姚远这么一解释,抗抗就明白了。

感情闹半天,你是怕我把你们想歪了呀?

姚远就跟她解释:“不是怕你想歪了。我媳妇我还不知道吗,胸怀比大海都宽广啊?我是怕别人,特别是杜娟的家人给想歪了。她不正跟苏家友闹分手吗?”

抗抗不笨,姚远这么一说,她就想明白这么干,包含着的好几层意思了。

你说你整天把心思都用在这上面,公司正面临着危机,你还有心思管公司吗你?

姚远就嘿嘿地笑。攘外必先安内!只要内部铁板一块,老子没有后顾之忧,一个小小的索尔顿公司,就想跟我姚大傻叫板?那是他们自己过于抬高自己了,蚍蜉撼大树,纯粹就是自己想找死!

其实,最弄不明白姚远想干什么的,恐怕就是张建国了。

刚刚拿到了代理方国家有关部门的出口技术许可手续,他就不在南方那个沿海小城装鱼贩子,迫不及待地跑回来了。

他对周朝阳也不是那么信任,不能总是把公司放到别人手里。

同时,大的资金一直就在张建国手里攥着,周朝阳离开张建国,自己也玩不转公司,他也不敢真对张建国起二心。

微进给技术,当时在国外也属于高端技术,想要出口到国内来,也需要对方的审批。

张建国之所以要代理这个品牌的设备,其实就是看中了对方的这个先进技术,一直就在对方国内活动,妄图拿到出关许可。

出关许可拿到之前,他其实心里非常清楚,他代理的这个品牌,没有这个技术,在国内根本没有多少竞争力。

他本来的计划,就是在拿不到先进设备之前,先做好准备工作,稳固住局面,慢慢招揽人才,熟悉市场。等拿到先进设备之后,再全面出击,一举击败美美制衣。

他把姚远的公司做为主要敌人,当然就得花精力在姚远身上,派人过来窥伺姚远的一举一动。

无意间,他就得到了姚远对一个年青女孩苏春荣下了大功夫的消息。

直觉上,他觉得有空子可钻了,没准儿在获得新技术支持之前,他就可以凭借着这个女孩,把姚远给整个半死。两家的仇恨,让他按捺不住,终于出手了。

计划失败以后,姚远就有置他于死地的决心了。在姚远的步步紧逼之下,恐怕不等他得到对方的审批手续,他的公司就得先让姚远给整垮了。

无奈之下,他就和周朝阳演苦肉计,来个金蝉脱壳,终于让索尔顿公司躲过了姚远的打击,生存下来。

如今,咸鱼终于翻身了,张建国就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利用自己前期积累的情报和资料,迅速挤占了江南美美制衣原来的市场,把美美制衣赶到江北去了。

接下来,他就准备进军江北市场,让美美制衣彻底失去市场,把美美制衣给逼上死路。

对付美美制衣,他就得派人到姚远那里,时刻关注姚远的一举一动。

可令他不解的是,美美制衣都岌岌可危了,他就要筹划进军江北,做最后决战了,手下传回来的消息,却是姚远正大排筵宴,收干妹妹呢!

张建国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拿着手下送来的,姚远收干妹妹现场的照片,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姚大傻,他要干什么呀?是故弄玄虚,还是知道没有本钱和他竞争,豁出去破罐子破摔了?

他就打电话把副总周朝阳给叫过来,让他坐在自己办公桌对面,把那些照片给他看,让他发表意见。

周朝阳看半天那些照片,也不明白所以然。

他就对张建国说:“文才,我这几次和姚大傻打交道,这个人给我的感觉,是个人生经验十分丰富的人。

他看着年岁和我们差不多,可是好像在对人的判断上,比我们要高明很多。

反正,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他一开始就看明白了咱们的苦肉计。在他面前,我无论怎样掩盖,都好像是透明人一样,可以被他一眼看穿。”

张建国就皱眉,这个感觉,他过去在和姚远打交道的时候,似乎也有过,但他没怎么往心里去。

他就看着周朝阳问:“那,你的意见呢?”

周朝阳就慢慢说:“我的意见,对付这种经验丰富的人精,我们不如不去注意他,就按照我们自己的计划走。手里有什么牌就打什么牌,一步一个脚印,脚踏实地。”

张建国听了若有所思,就“嗯”了一声说:“你详细说说,什么叫不去注意他,怎么一步一个脚印走?”

周朝阳就说:“他能猜透我们的想法,就能利用我们注意他,制造假象来迷惑我们,甚至是左右我们的思维和行动。所以,我觉得,注意他倒不如不去管他,免得被他带到沟里。”

张建国就点点头,这点他已经深有体会了。

周朝阳就继续说:“关于脚踏实地,我已经跟你说过好多遍了。百足之虫,僵而不死。美美制衣已经是全国知名的大型企业了,实力雄厚。我们才刚刚起步,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资源上,都和他们有很大的差距。想着在短期内就击败他,是不现实的。能把他赶到长江以北,我们已经尽力了。

现在,我们所有的资金,基本都压在设备上了,再向江北进军,我们就需要大笔地贷款。

这样,我们铺的摊子就太大了,无论财力还是人力,都是不允许的。

万一姚大傻有什么反击的手段,一旦起到作用,我们根本就没有时间收缩,会轻易被他击垮的!

而且,直觉上,我觉得姚大傻绝对不会坐以待毙,他肯定在背后酝酿反击我们的雷霆手段!

如果我这个直觉正确的话,我们其实已经很危险了,还是适可而止,和他划江而治的稳妥一些。”

张建国听了就笑了:“周哥,你过于杞人忧天了。咱们的技术,我敢说至少五年之内,国内不会研究出来。

咱们有着领先美美制衣整整一代的技术,他姚大傻拿什么反击?你也太高看他了。

从各种迹象上看,他现在基本黔驴技穷了。他不转产坚持下去,是最愚蠢的办法,最后只能引颈受戮!

再者说,做生意,不冒险,畏首畏尾,怎么能够成功?自古以来,生意场就是博弈场,狭路相逢勇者胜!

我们有先进他一代的技术,这时候占尽优势,他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这时候,我们不拿出超凡的勇气来,一鼓作气打过江去,置他于死地,难道还要学他姚大傻,给我们留条活路,让我有机会翻盘吗?

他姚大傻这辈子吃亏就吃亏在心慈手软上了,我绝对不会学他,给他留条活路,等着他翻过身来,再卷土重来!我绝对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

周哥,你不用怕,贷款这个东西,这年头能贷出来就是本事。你没听说过一句话,要账的是孙子,欠账的才是大爷吗?你看看社会上这些发了的大款,哪个是靠自己有钱发了的?”

张建国如此激动,话说到这份上,周朝阳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

在周朝阳心里,姚远绝对不好对付,张建国这样孤注一掷,将来鹿死谁手,还真的难以预料了。

261.视察车间

周朝阳还是过江了。

江北制衣企业的规模,远远不如江南。

而且,江北的企业要保守一些,定制的设备如果不能在短期内到货,他们连预付款都不肯付,宁肯用落后设备也不冒险。

从那时的整个经济环境来看,是越往北越保守的。

在南方商人已经意识到信誉重要的时候,北方依旧处于被三角债拖累,你欠我,我欠你,都缺少流动资金,周转困难的境地之中。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被交易一方欠债。而讨债,就成了最头疼,也是最困难的事情了。

所以,到后来,北方的生意人给吓怕了,警惕性奇高,宁肯生意不做,也不许对方欠债,不见兔子不撒鹰。

张建国在江南的销售方式,是客户预订设备,要交百分之五十的预付款,然后剩下百分之五十,货到付款,或者走承兑汇票。

而国外公司则是见全款后发货,这样张建国得到的利润要高出十个百分点。

于是,张建国就把自己当年的余存资金全部拿出来,向国外全额付款。然后货物到港,他可以直接提货去客户那里安装。安装调试运行正常后,客户再把剩余的尾款还清。

到了北方,这个办法就行不通了。北方人要求见货付半款,到厂安装试车成功,再付另一半款。要不然,宁可不要这先进设备。

开始,在江北的业务十分难做。按照索尔顿公司的交货程序,几乎谈不成任何一笔业务。

张建国可不想让美美制衣在江北活下去。他把所有自己的资金和利润都拿出来,先从国外把设备运到北方的港口报关,然后再和北方的厂家谈业务。

果然,北方的企业接受他这个方案,他的业务也就一下子顺利起来,直接把美美制衣挤的没有生意好做了。

但他这种运作方式,也占用了自己大量的资金。他自己的现有资金全部投进去也解决不了问题,只能大笔地向银行借贷了。

张建国紧锣密鼓在江北布置绞杀美美制衣的时候,姚远还是不怎么着急。

现在,美美制衣只是靠向老客户提供设备配件活着了,大部分工人都没了活干。

美美为了节省运作成本,就建议给没活干的工人们暂时放假。

姚远不干。

我们呕心沥血做这些年,培养这些技术工人容易吗?你把他们都放了假,他们没了收入,靠什么吃饭?他们不得出去找活干,再到其他企业去干啊?那将来我们有活的时候,他们还能回来吗?啊,我费心劳力把他们培养出来,最后便宜别人了,我这不赔本赚吆喝吗?不成!

再说了,一个企业,怎么才能有自己的凝聚力,怎么才能让员工衷心爱戴,愿意留在这里为企业服务?那就是要和所有员工同甘共苦!

企业好的时候用人家,企业不好了就把人家一脚踢出去,这是我姚大傻能干出来的事情吗?我姚大傻的企业,绝不干这种缺德事!有我一口吃的,就得有所有员工的!

这话听着挺感人。员工们也觉得他们老板真心不错,愿意继续留在这里,等着他们的老板再创辉煌。

可是,企业不创造利润,总是这样坐吃山空,早晚一天还是要没有饭吃啊?

美美是真不理解姚远要干什么?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差不多了,一个多月就掉了十五斤肉,倒是自动减肥成功,又变漂亮了。

看着小姨子一天天瘦下来,姚远知道,她快撑不住了。

这天上班,他就跟杜娟说:“走,今天什么也不干了,咱们去看看你美美姐,给她打打气。对了,顺便把你抗抗姐也叫上。”

杜娟自认了这位干哥哥,心里别扭了几天,可想想姚远也只能这么做了,自己也就想开了。

她总不能为了自己,对不住抗抗吧?人家抗抗可一直待她跟亲妹妹差不多的。

姚远那么大张旗鼓地搞正式仪式,认杜娟当妹妹,表面上看着一大堆理由。其实,姚远心里就一个理由,就是要让杜娟明白,他只能给她当哥哥,别再跟小慧似的,老是想法勾引他,他意志力没那么坚强。

杜娟是后来渐渐想明白这个问题的。想明白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给姚远当妹妹了。

听姚远要去美美制衣,杜娟就急着要通知美美,姚远却摆摆手,不让她告诉美美。他要和抗抗一起,给美美来个突然袭击。

到了美美制衣,姚远也没有去办公楼那边,而是和抗抗直接去了生产厂区。

厂区里早已没了过去机器轰鸣的红火劲儿,到处静悄悄的,只机加工房里,偶尔会传来一两台机床电机启动时发出的声响。铆焊和组装工房里,只有一两个工人,在干几件没完工的小活。

大部分工人们,都在工房里的更衣室里呆着,喝水聊天,打扑克下象棋。

因为没有活,工人也不计件开工资了,每天来上班,全勤可以拿一百块钱的保底工资。

这个工资,在九十年代初的时候,略微比矿机的国企工人高一点,维持生活没有问题。但不来上班的话,这个工资也没有。

所以,尽管没有活,工人们也得照常上班。上班没事儿干,就只能自娱自乐了。

杜娟开着面包车在铆焊工房门口停下来,姚远和抗抗下车,就进了铆焊工房,杜娟则在他们身后跟着。

美美带着孩子的时候,姚远曾经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替美美管过这里,对工房内的环境还是熟悉的。

不能不说,美美是有很强的管理能力的。铆焊工房零件散乱,工人们都是场地作业,电气焊产生的烟尘也大,是最容易出现脏乱差的地方。

可就是这最难管理的铆焊工房,也让美美给弄的窗明几净,地上没有一个乱放的工件。而且,地面上的地板漆锃明瓦亮,各种标志线清晰可辨,纹丝不乱。

就这工房的标准水平,就是三十年以后的大国企,也不过如此。

姚远带着抗抗走到工房尽头的更衣室那里,就隐约可以听到那尽头一排的更衣室里面,传出来工人们说话和喊叫的声音了。

他随手推开中间一间更衣室的门,里面中间的桌子周围,正围了十几个人,有坐在那里打扑克的,也有站在一边围观的。还有俩工人在靠窗的连椅那里,一人坐连椅一头,中间摆了棋盘下象棋。边上也围着几个人,边看边支招。

屋子里人生嘈杂,姚远和抗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仍旧没人注意到他们。杜娟想进去招呼工人们,让姚远给拦住了。

终于,有个工人偶尔一回头,就看到了姚远。他立刻就推了身边的一个中年人一把,中年人看他一眼,就不由回过头去,整好迎上姚远的目光。

中年人扔了手里的扑克,赶紧站起来,和姚远打招呼:“姚总,您怎么过来了?”

他这一出声,屋里立马就静下来了。大老板来了,谁还敢胡闹啊?

姚远就看看那中年人,笑一笑说:“刘嘉印,氩弧焊工段长,没错吧?”

刘嘉印就有些不好意思,也笑笑说:“姚总您还记得我啊?”

姚远说:“前年我过来替你们姜总的时候,咱们打过交道,我怎么不记得你啊?”

刘嘉印就摸着自己的后脑勺笑:“姚总您这记性真好。”

姚远就“哈”一声:“少拍马屁!我又没七老八十得了健忘症!”

接着就严肃了说:“你不在你屋里呆着,跑这里来,工作时间带头跟大家打扑克,你说,我该怎么处罚你啊?”

刘嘉印就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了,半天才说:“姚总,是我不对,您怎么处罚都行。”

姚远就笑了:“特么都没活了,我处罚你干什么?处罚自己还差不多。我就是和你开玩笑。没事儿干,大家聚在一起玩玩,互相增进一下感情,挺好。你这工段长没架子,能和大家这么着凑一块儿玩,说明你称职。”

这话从姚远嘴里说出来,大家紧张的心情顿时就放松下来。

姚远就又说:“我和媳妇过来,就是想看看大家,别没活干把大家给憋坏了。这还不错,大家玩的挺开心。别都杵在这儿了,都去,把所有人都叫到大工房里去,我跟大家见个面。”

刘嘉印就赶紧安排几个人出去喊人,又问姚远:“姚总,其他俩车间的人喊不喊?”

姚远说:“废话!他们也是我姚大傻的兵,为什么不喊?”

说这话的时候,美美已经得到消息,带着自己的几个副手和美美制衣生产部的所有管理人员,都赶过来了。

美美在城里的办公大楼上办公,平时不在这里。可公司没了活干,她担心工人们情绪不稳定,这段时间就直接不去办公大楼,而是在厂区办公了,以便发现问题及时解决。

不大一会儿功夫,整个铆焊工房就黑压压地挤满了人。

美美制衣已经扩大成二千多人的大型生产企业了,也只有铆焊工房的空地大,能招开这么多的工人。

姚远站在工房中间,周边是美美等一班高管。工房外面已经再没有人进来,他看着铆焊车间主任把大门关上,这才高了声说:

“不用紧张,我今天过来,不是宣布美美制衣破产或者倒闭的。恰恰相反,美美制衣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能把我姚大傻给干趴下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姚远曾经在矿机干过多年的培养干部,他了解工人们。

果然,他的话一出口,就引起工人们一阵哄笑。

但人们原本紧张的情绪,也随之放松下来。

262.教训一担挑

姚远上一世,曾经在矿机做过多年的培养干部。

他这个培养干部,说是领导准备培养他接班,却连个副职都不是,相当于老总的助理。

说白了,就是老总看他有工作能力,哄着他替自己出力。

姚远当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可是,看着这个万人大厂在一天天滑向悬崖,他明明知道如何能够让它起死回生,因为种种的原因,自己的意志却得不到有效执行。

他当时心里装的,几乎全是心痛,也没有功夫计较个人得失,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挽救这个工厂上。

在逆境里,如何给工人增加信心,让他们鼓起勇气,在艰难的境地里,去完成一个个看似无法完成的,艰巨的任务,就是他当时所必须具备的本领。

那就是通过和工人们谈心、交流,给他们勇气,让他们坚持下去。

今天,美美制衣面临着困境,他就又把当年自己这个本事拿出来,和大家来一次交流。

他站在工人中间,像当年一样,和大家侃侃而谈。从他和抗抗在家里搞裁缝铺,到在城里开店,再到创立时装品牌,最后说到创立美美制衣。

他没有讲如何战胜对手,让美美制衣重新辉煌。

当年在矿机,他也没和工人们讲矿机可以再次辉煌。

可是,工人们还是被他鼓舞,重新鼓起了勇气。

因为工人们虽然没有得到任何具体的答复,可是,他们看到了姚远充满信心,充满激情,也充满干劲。

其实,工人们并不需要什么希望,他们真正需要的,是他们的领导者充满信心,敢于带着他们往前走。

有一个活力四射的领导者,就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当年姚虎创立矿山机械厂,那是真正的一穷二白,完全靠大家的双手,从一片片荒地上,把偌大个工厂给生生建造出来。

那时候更艰苦,更困难。

可是,做为领导者的姚虎,全身都洋溢着热情,充斥着激情,散发着希望的光芒。

他的大无畏精神,整整影响了一代人,让那一代人在那样无法想象的艰苦岁月里,和他一样充满信心,跟着他一起创造了属于他们那一代人的辉煌。

姚远深谙这个道理。他用自己的信心十足和慷慨激昂,让美美制衣的工人们,再次充满希望。甚至包括美美在内的所有高管,都被他们总经理的这种昂扬的斗志所感染。

所有人心里都有一个信念,只要他们的老板在,世界上就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战胜美美制衣!

这就是人格的魅力。

抗抗的心里是满足的。她的男人,就是这世界上最有魅力的男人!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男人,充满了绝对的阳刚之气。这阳刚之气,可以感染他周围的所有人,给所有人以力量!

这就是她的男人。平常居家过日子,温柔体贴,就是一个最好的丈夫,最好的父亲。

而真正到了危急时刻,他就会化作一头雄狮,给同伴坚不可摧的力量,让所有他的敌人胆寒!

抗抗甚至都怀疑,姚大傻不是姚虎抱养的孤儿,其实就是他亲生的儿子。

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有魅力的男人,就是矿机那个老厂长,她的公公姚虎。而她的丈夫姚大傻,就是姚虎的儿子啊,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姚远和工人们谈完了,已经接近中午。他没有去办公大楼,直接坐车回市里了。

他只从美美制衣带走了一个人,蒋卫东。

他得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子。生生把一美女美美,给变成了小胖猪,自己还觉得自己蛮不错的,你特么不错在哪儿了?

杜娟和苏家友的故事,给了他启发,他终于发现蒋卫东的毛病在哪儿了——大男子主义!

你顺从老婆就不是大男子主义了?一样是!

你心里真正顺从吗?你心里明明知道美美也是人,也有许多的错误和缺点,你为什么还要顺从?为什么不批评她,教育她,管着她?特么该男人的时候不男人,你这不是诚心让美美瞧你不起吗?

还有,你既然爱美美,那就得真心关心她,爱护她,不是什么都听她的,拨一拨转一转。主动去关心自己的媳妇,那才叫爱!就跟我关心我老婆,你大姨子一样!

你看我什么时候虚情假意过?抗抗比美美毛病多。睡懒觉我可以把她从被窝里拖出来,在她闭着眼的抱怨和喊叫当中,给她穿上衣服,拖出门去,拖到山上去锻炼。

她不听话,不会照顾自己,不喝水我可以把她禁锢到怀里,硬把水给她灌下去!

这才叫爱!

你特么那叫什么啊?一点男人气儿都没有,还在心里维持你大男子主义的尊严,明明爱她却为了自己那点自尊不表达出来,你那叫特么蠢!

你再不放下你心里那点狗屁的男人尊严,赶明儿看见有没你这毛病的,合适的男人,老子就撺掇小姨子出轨,彻底给你戴个绿帽子在脑袋上!

姚远在自己屋里,把蒋卫东劈头盖脸给骂个狗血喷头。蒋卫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句话不敢说。

门外,杜娟就趴在门口偷听,心里这个乐啊。她这个老板,怎么什么都管啊?

但随即就有些失落。老板不去骂苏家友,说明他已经看明白了,苏家友不可救药!

这个蒋卫东,人不死板,老板才会这么骂他。要是也跟苏家友一样,估计他真就得撺掇美美离婚了。

可公司都到了生死关头了,你不想办法把心思用在怎么挽救危局上,还有心思鼓捣这个!这人,整个儿一没心没肺!

怕什么就来什么。就在杜娟躲在姚远办公室门口,偷听他教训蒋卫东的时候,调研部就打电话过来,那个索尔顿公司的老总张文才,自己开着一一辆大的进口林肯轿车,带着二十多个随从,到抗抗服装公司的仓储部去了。

杜娟就吓一跳。这可是个重要消息,她得赶紧和姚远说。

可老板还在屋里教训自己的一担挑呢,这时候打断他,好不好啊?

杜娟犹豫再三,还是打开了和姚远屋里的通话器,轻声说:“姚总,索尔顿公司的老总张文才过来了。可他没来咱们这儿,去咱们仓储部了,还带了二十多个手下。你看,咱们是不是要采取措施?”

姚远虽然认了杜娟当妹妹,可杜娟自觉,在公司里,她还是姚远的助理,还要叫他姚总。只有下班之后,私人场合,她才会叫姚远哥。

杜娟不知道张文才就是张建国,姚远知道。

张建国去仓储部,肯定是找仓储部经理大橘子和过去跟着他的二吴和张海他们。他这是开始挖墙角了。

不过这时候,也是考验大橘子这些人真正良心的时候。姚远就不打算插手。

于是他就跟杜娟说:“不用管他,咱们装不知道。”

杜娟是真弄不明白她这位老板心里想什么了。

张文才去仓储部,明摆着是不安好心。他不但想挤垮美美制衣,连抗抗服装他都不想放过。可老板为什么就按兵不动呢?

这时候,姚远和蒋卫东该说的已经说了。

蒋卫东是个聪明人,道理也不用多说,只要打到他的要害,他心里一定能够明白。至于他将来改不改,那就是他的事情了。姚远也不能为了蒋卫东不改,就真的去撺掇美美找别的男人,也就是气头上那么说说。

接完了杜娟的电话。姚远把通话器关了,转过头来又对蒋卫东说:“卫东,我说你,还是为了你们两口子好,希望你们能在一起过的恩爱一些。

美美不注意自己的形象,胖成那样,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夫妻感情存在问题。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话。

你工作上很优秀,变通能力很强。如果生活上可以做到这一点,你和美美之间,我想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蒋卫东就扶扶自己戴着的眼镜,咧咧嘴,最后还是说:“姐夫,我不怪你这样说我。我知道,你是为我们着急。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平时我觉得吧,美美就那样一个人,脾气大,我也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她满意,她总是好像看不惯我一样。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些明白了。我的确是有时候知道怎么做她可能会高兴一些,可是,心里有,行动上做不出来,的确是你说的,大男子主义作怪,不好意思去做。现在,我好像明白点了,我尽量去试试吧。”

好容易挨到蒋卫东走了,杜娟就再也忍不住,闯到姚远屋里去了。

“人家都逼咱逼到绝路上了,现在又公开跑到咱们仓储部去,你怎么不采取行动呢?最起码派人过去,不许他们进咱们的仓储部!”

杜娟冲姚远喊。自从成了来老板妹妹,杜娟就更对公司关心了。

姚远不说话,让杜娟在刚才蒋卫东坐过的沙发上坐下来,自己也坐到她身边去。这才语重心长说:

“做事,要沉住气,以不变应万变。想不明白的事情,宁可拖着不办,也不要盲目去做。因为你做了,万一做错了,比不做捅的篓子更大,就得不偿失了,明白吗?”

姚远有意培养杜娟,就开始给她分析好多做事的原则和道理。

“你想过没有?”他接着分析说,“张文才为什要去咱们的仓储部?如果他和仓储部经理不认识,他进得去吗?”

杜娟就是一愣:“对呀,他怎么进去的?我得打电话问问大橘子,凭什么放陌生人进咱们这么重要的部门?”

姚远就看着她说:“你看看,又来了。怎么就是不知道沉住气,分析明白了再行动呢?”

264.养老院看妈

抗抗服装公司的仓储物流部,坐落在市郊的一个单独的大院子里。

里面有两排高大宽敞的库房,用来储存从小青的制衣厂那边运过来的服装。

仓库前面有个院子,里面有一座三层的办公楼,就是大橘子的管理部门了。

配货、仓储、物流、报关、财务、安保,属于仓储经理大橘子的所有部门,都集中在这个办公大楼里。

院子靠近公路的地方,是一个两扇的大铁门,这是这个院子通往外部的唯一出口。

这里,也被姚远买了下来,成为完全属于大厦集团的独有财产。

张建国坐着一辆加长林肯轿车,载着他和周朝阳,还有他的专职助理,一个他才收的年轻漂亮女人,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一个大面包车,拉了他这次回来,带着的所有办事机构的工作人员。

他们到达那个铁门跟前的时候,铁门是关着的。张建国派人过去砸门,铁门的小窗口开了,露出一个带着大檐帽的脑袋来,问明了情况,就让他们在外面等着,他打电话通知领导。

过一会儿,戴大檐帽的保安把大门上的小门开了说:“仓储重地,没有公司允许,外人不得入内!我们周总说,只请张建国先生一个人进来。”

大橘子姓周,叫周菊。上小学的时候,因为她长的又圆又胖,不知谁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大橘子。从此这个外号叫开了,几乎伴随了她一辈子,倒是有好多人只知道她叫大橘子,不知道她的真名了。

张建国听了手下传达保安的话,只是笑了笑,就让大家都在外面等着,自己下车,从小门里进去了。

轿车里,那年轻女助理就从前面副驾驶座上回头问周朝阳:“董事长不是说这个大橘子是他亲嫂子吗,怎么对咱们这样啊?连门都不让进!”

周朝阳只是淡淡一笑,什么都没有说。

张建国带这么多人过来,姚远肯定可以得到消息。张建国挑拨离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大橘子让进不让进的都无所谓了。

大橘子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直到张建国在保安带领下进来,这才自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打招呼,把张建国让到一边待客的沙发上坐,又让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过来泡茶。

工作人员泡了两杯茶水来,分别放到两个人跟前的茶几上,然后就关上门出去了。

大橘子这才问:“你直接过来的,没回家看看吗?”接着就说,“对了,这些年一直联系不到你,也没法和你说,咱们家那里,已经拆了盖楼了。现在,只有矿机三村,也就是我和你哥住的那个村,还是平房,其余都盖成楼房了,去了你也找不到地方了。”

张建国只是淡淡笑笑,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两年以前,他就偷偷回来过了。家里的事情,包括他母亲和大橘子住在城里的住址,他都是知道的。

只是,他那时候为了能给姚远一个出其不意的打击,不敢去见大橘子和他妈,怕走漏了消息。

他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他妈已经不在大橘子家住了,搬到了抗抗慈善基金会建的养老院住去了。

他没有回答大橘子的问题,而是问大橘子:“我来之前和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和二吴他们商量了没有?”

大橘子也笑一下说:“我实话告诉你建国,你看我这个仓储物流公司,你可能不知道,这里有一半的人,都是你原来的部下。你当年走了以后,他们没地方去,大部分都回老家了。是二吴和张海、老刘他们,一个个的又把他们都找回来,都安排在这里干活了。”

张建国说:“这样更好,那你做起事来就更方便了。”

大橘子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他:“你妈还健在,你就不问问她现在怎么样了?”

张建国笑笑说:“我知道有你在,我妈就不会受苦。你照顾好我妈,也等于是为我立下了汗马功劳,我不会忘记你的。如果这次,你再为我打垮姚大傻出了力,将来姚大傻的这两个公司,我都交给你来经营。”

大橘子说:“照顾你妈,我根本就没想到要你感激我。不管怎么样,过去吵也好闹也好,我毕竟给她做过这么些年儿媳妇。整天朝夕相处的,就有了亲情了。她就算是我舍不下的一个亲人吧。我照顾她,在我心里来说,是迫不得已,也是心甘情愿。”

说到这里就问:“你不想先看看你妈啊?”

张建国说:“时间还早,咱们说完了正事儿再去看我妈也不迟。”就问,“二吴他们呢,在不在?这几年不见他们,你别说,我还真有点想他们了。我答应他们,帮我整垮姚大傻以后,给他们姚大傻公司一人百分之十股份的事,你和他们说了没有?”

大橘子仍旧不回答他,叹息一声说:“我还是先带你去看看你妈吧。这些年你不见她,就一点也不想她吗?哦,对了,忘了跟你说了,这些年来,我工作忙,也没有太多时间照顾你妈,是我们姚总出钱,给你妈雇了保姆,一直在替我照顾你妈。去年抗抗慈善基金会盖了养老院,你妈就搬到养老院住着去了。”

说到这里,就感叹一声说:“要说感谢呀,你最该感谢的,应该是我们姚总。这些年,是他在替你尽孝,给你养娘啊!”

张建国就埋怨:“你怎么能把我妈送养老院里去呢?你不知道啊?对老人来讲,进养老院就等于是判了死刑,这对老人的身心打击是最厉害的!”

大橘子说:“你别先下结论,我和你先去看了,到底好不好你再评论成不成?”

说着话就站起来说:“走吧?先看你妈,剩下的事情,咱们回来再说。”

张建国无奈,只好先跟着大橘子去养老院看他妈。

大橘子让张建国先出去,在车上等着,她则等他出去之后,给公司副总孙保国打电话。

她把张建国来仓储部的事,原原本本和孙保国都说了,然后说:“孙总,我现在带他去养老院看他妈。我所做的这些,都是做为私人关系,我不得不做的,与公司无关,请孙总理解。”

那边孙保国没有表态,而是说:“这样吧,你把这些事再给姚总打个电话汇报一下,你看可以不可以?”

大橘子就明白孙保国的意思了,说:“好吧。我立刻给姚总打电话。”

姚远的办公室里,杜娟一直在等着大橘子的电话。如果姚远分析的正确,今天中午前后,大橘子一定会给姚远来电话的。

果然,一点半钟,大橘子的电话就来了。

杜娟将电话给姚远接到他的办公室里,就迫不及待地自己也跑他办公室里去了。

姚远就把电话上的免提摁开,里面就传出来大橘子的声音。

大橘子如实汇报了刚才发生的事,还把昨晚上她和二吴他们商量的事也说了。

最后说:“请姚总放心,谁肯背叛你姚总,我大橘子也不会背叛你!你信得过我吗?”

姚远就回答她说:“什么时候,我都不会不相信你。我姚大傻如果混的,连你这样的老邻居都肯背叛我,我还活个什么大劲儿啊?这事儿以后你不用专门跟我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那边大橘子放了电话,脸上就露出一丝笑容来,然后就提了自己的包出门了。

而这边,杜娟瞪大了眼睛看着姚远问:“他们可是亲叔嫂关系,大橘子怎么这么向着你,你们不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吧?”

姚远就作势要起身去打她,杜娟早防备着呢,立马就一跳跑开了,然后就咯咯地笑。

姚远就看着她骂:“小死丫头,你等着,我早晚抓到你,非把你屁股打红了不可,再让你胡说八道!”

抗抗慈善基金的养老院,是姚远的马叔亲自监督着盖起来的。马叔的原则,就是花最少的钱,得办最大的事。

所以一砖一瓦都是真工实料,一丝一毫都马虎不得。六层的公寓楼漂亮结实,对面的办公室和值班室、食堂,都做到物尽其用,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浪费。

另外,公寓楼和办公室中间,还有一个供老年人散步休息和锻炼的大院子,建了长长的回廊,还有凉亭。沿着院子周边,有绕圈散步的甬道。院子中间还安放了许多锻炼器械。另外,空地上还种许多花草,夏天里绿树遮阴,百花齐放,鸟语花香,环境怡人。

张建国在大橘子带领下,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老人们已经午休起来,好多在回廊上坐着聊天,还有在凉亭里打扑克下象棋的。

那些行走不便的老人,有专门的服务员用轮椅推着,在院子的树荫下面乘凉。

张建国的母亲早就不能独立行走,被服务员用轮椅推到凉亭不远的一片树荫下面,正在和同样坐着轮椅的两个老太太说话,看起来精神不错,身上也收拾的干净利落。

养老院里依旧不让进车,张建国还是把大家留在外面,自己由大橘子陪着,进养老院找他妈。

他妈正和俩老太太说自己年轻时候,在农村拾草喂猪的事儿呢,说那时候有多艰苦,一条裤子她穿了出来,她娘就得在家光屁股做活。她拾草回来,再把裤子倒给她娘穿。

这时候,大橘子就领着张建国过来了。大橘子来到近前喊一声:“妈!”

老太太头发全白了,耳音还行,就回头,这才看见大橘子。

她瞅一眼大橘子,愣一下神就问:“今天礼拜几呀?你不上班,跑我这儿来干啥?”

大橘子就把张建国拖到她跟前说:“妈,你看看谁来看你啦?”



265.我儿子是姚大傻

老太太闻声仰起头来,费力地打量站在自己眼前的这个男人。

张建国看着自己的母亲,已经是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了,心里也不由滚过一阵心酸。

当年他离开家的时候,他妈的头发还是灰白的,脸上也没有这么多的皱纹和老年斑。

老太太打量张建国半天,疑惑地问大橘子“这是谁呀?”

大橘子说“这不你家老二建国吗,你儿子啊?”

老太太就皱着满身褶皱的眉头,思考半天,却摇摇头说“我儿子是姚大傻,这个人我不认识。”

这句话一出口,张建国就愣愣地看大橘子。

大橘子只好解释说“两年前,老太太得过一次脑血栓,瘫痪了,从那以后就糊涂一阵明白一阵的。她小脑萎缩的厉害,好多人和事都不记得了。”

张建国就蹲下来,在他妈轮椅边上,看着他妈说“妈,我是建国啊,你不认得我了?”

老太太不看他,嘴里嘟囔着说“我儿子叫姚大傻,姚大傻才是我儿子,我不认得你。”

张建国就抬起头来,充满疑惑地看大橘子。

大橘子就苦笑“是姚总知道我忙,没时间看着她,给她雇了保姆,送她去住院。自打好了出院以后,就说姚大傻是她儿子,好多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我问过大夫,大夫说这叫选择性遗忘症,没法治的。”

张建国不信,又对他妈喊“妈,我是你儿子建国啊,你真不记得我啦?妈,我是来接你的。咱们不住在这里了,咱们回家,我多雇两个人,专门伺候你,让你过的舒舒服服的,好不好?”

老太太就摇头说“我哪里也不去,就这里最好。我想吃什么这里就给我做什么。这里还有这么多年龄一般大的,有人和我说话,我哪里都不去。”

张建国还想再劝,旁边一个老太太就说“行啦,别难为她了。她在这里住的可开心了,比原先在家里愁眉不展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这老太太知道他妈在家的事,应该也是矿机的老职工,张建国应该认识才对。

张建国就仔细打量那老太太,隐约就看出几分原先的样子来,试探着问“你是后街住着的祝婶子吧?”

那老太太就笑着点头说“你认出我来了?从你一进门我就认出来了,你是建国。”就絮叨说,“建国呀,听我说,别难为你妈,她在这里住着可好了。我们老姐几个都在一块儿,互相有个说话的伴儿。你祝叔走了以后啊,我一个人在家,也是闷的慌,弄的浑身是病。

多亏了大傻呀。他办这个养老院,先紧着咱们矿机的老人们来,我就过来了。过来以后啊,有人说话,有人管着叫起床,给做饭,生活也有了规律,我这病才好差不多。要是自己在家里呀,这时候早就死了!

你也别怪你妈不认识你。她生病那会儿,除了大橘子照顾她,就是大傻这孩子去看看她。你妈呀,这还真是选择性遗忘。谁对他好呀,他就记得谁。现在,他连你爹和你哥都想不起来了,想不起你来也是正常。”

张建国又陪了他妈一个多小时,他妈依旧不认识他。无奈之下,他只好和大橘子离开,以后有空再过来。

出了养老院,坐进张建国的轿车里,大橘子这才说“建国,我有两句话,想跟你单独谈谈,你让别人先都下去,成吗?”

张建国说“我们去宾馆,到宾馆再谈吧?”

大橘子坚持说“就在这里谈吧,我晚上还有其他事情要忙,就不陪你们了。”

张建国只好让司机和周朝阳,还有他那个新收的小蜜下车。

待车上只剩下他们两人了,大橘子说“建国,你也看到了,姚总开公司搞事业,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他还要回报社会。没有他,你妈不一定能活到今天!

这人啊,都得讲良心。良心没了,要多少钱都没有用!

你给我打电话的那天,我晚上把二吴和张海、老刘,都叫到我家里去了,把你的意思也告诉他们了。

他们当时就都表态了,宁可跟着姚总同甘共苦,也不会再为你去背叛姚总。所以,他们不打算见你了,只是让我转告你一声,给多少钱,他们也不会动摇自己的决心。”

说到这里,就叹息一声,然后才再说下去“我大橘子这辈子,遭的事儿多了,也有自己的感悟和做人原则。我不会背叛姚总,更不会帮你。要帮,我只能帮着姚总,帮着他的公司,把现在的困难挺过去!

建国,自古以来,真正做事业的,都讲究个义字,讲究个良心。姚总为人胸怀宽广,不计前嫌。像我这样的,要害他媳妇的人他都不计较,一如既往的信我,用我。

你那样和他做对,挤兑他,他还照顾你妈。将心比心呀建国,听我一句话,跟着姚总干吧,我保证他不会和你计较的,一定会重用你。

别再和他斗了。你就算斗倒了他,你也不光彩。你想想,你把一个大家心里公认的好人给斗倒了,你在大家心目当中是什么?

你忘了你爹和你哥的教训了吗?他们把姚总他爸妈,那么好的人都给害死了。你爸倒成了矿机的二把手了,可矿机人怎么看你爸和你哥?害人精啊!到现在大家提起他们来,还会骂他们!

难道,你非得好的不学,学他们,让大家戳着你的脊梁骨骂你狼心狗肺吗?”

张建国突然就咧着嘴咯咯地乐了。

乐完了他说“他姚大傻假惺惺地办个慈善就是好人了?这叫沽名钓誉,你不懂。弄倒了他,这个慈善我一样还是要办下去。不但要办下去,我还要投入更多的资金,让更多的人受益!到那时候,我也是好人。

这穷老百姓就是这样,谁给他钱谁就是好人。不管是他姚大傻还是我张建国,只要给他们钱,就都是好人!”

大橘子就摇摇头说“你错了。这人人心里呀,都有一杆秤,不分穷人富人,公道自在人心!你弄倒姚总,就是投再多的钱在公益事业上,兴许不了解你的,会认为你是好人。但了解你的人,至少我不认为你是好人!”

说罢就又叹一口气说“该说的我都和你说了,至于你将来怎么做,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大橘子推门下车,自顾自地走了。

这个夏天结束的时候,美美制衣虽然没有了业务,但仍旧没有垮掉。姚远利用过去截留的利润,和抗抗服装公司的盈利,一直在苦苦支撑着。

期间,张建国又让周朝阳找过姚远,洽谈两家和解的事宜。条件是姚远无偿转让美美制衣给张建国,然后张建国允许卖自动制衣设备给抗抗服装公司。

这样,姚远可以保住他的半壁江山。

姚远拒绝了。

你张建国利用国外先进的设备,来打击我的民族工业。我得给民族工业长个脸面,长份志气,这也是给我的爹娘长份志气。没有你国外先进的东西,我姚大傻也一样能够撑起民族工业的这一片蓝天!

张建国听了周朝阳的汇报,咧着嘴乐。

这个姚大傻,还真特么的有股傻劲!你手里没有金刚钻,光靠嘴厉害,你能撑起个屁来!

给你保留半壁江山,还是看在你照顾我妈的份上。既然给你脸你不要脸,你非要打肿脸充胖子,那就别怪我张建国心狠手黑了。

很快,张建国就在河东租下了一整幢大楼,做为索尔顿驻江北的总部。

索尔顿不仅要在制衣设备上打垮姚大傻,还要扶植国外的服装品牌进入北方,凡是有抗抗加盟店的地方,都要重新设立国外品牌专卖店,把抗抗牌时装也给我挤垮!

为此,周朝阳忧心忡忡。再设专卖店,这个资金可就占用大了。他们公司才开始发展,本身没有多少基础,完全依靠贷款在迅速扩张。一旦出现什么意料不到的情况,资金链出现问题,他们可就全完了!

张建国不在乎。这年头,架子撑的越大就越安全。能贷出款来那叫本事,贷不出来,靠自己资金发展,那他就成姚大傻了!放心给我扩张,摊子铺的越大越好!

与此同时,随着抗抗时装也在受到冲击,姚远的压力就越来越大了。

而这个时候,研究所丁群那边,自动化设备的测试,仍旧在试验,和春天的时候比起来,仍然没看出有多大的进展。

丁群已经尽力了。为了这个项目,他一月都没有回家了,就吃住在设备旁边。其他工作人员则是三班倒,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试验。

好多专业骨干,也和丁群一样,不再回家,就守在那里,不断地试验各种不同的数据和参数。

姚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们身上,不把试验搞成功,对不起姚总对他们的信任!

姚远也知道,这时候试验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他不再去现场打扰他们,只是吩咐,就在研究所的厂区里,专门开设一个食堂,给他们准备最好的伙食。厨师必须二十四小时值班,他们谁想吃什么,什么时候想吃,热菜热饭就得送到他们手边上!

眼看着姚远就要支撑不下去,张建国心里暗暗高兴。

这个时候,他的公司,也成了市里知名的企业,他也成了和姚远并驾齐驱的企业家。

出名了,市里就有人找他,希望他接手矿山机械厂,把这个全市最大的企业给搞活。

矿山机械厂已经开始连年亏损,老总都换了,也没见什么起色。关键是市里要拿出钱来养活这么一个大厂和上万工人,财政上实在负担不起呀!

266.男人心里都装了啥

以前的时候,市里找过姚远,希望他接手矿机。

姚远经历过未来,知道这么大的工厂,自己无力私有化,而承包或者合作,都将产生产权不清的后果。

这个后果是严重的,将来清算产权的时候,难免要受牵累。

张建国不在乎这个。他正愁找不到资金扩展他的国外服装品牌专卖店,无法迅速把抗抗时装的加盟店给挤垮呢!

这可倒好,正打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来了。

他可以打着承包的名头,不花一文钱,就把这么大个工厂收归己有啊。

有这么大的工厂,你让我来管理,总得给我想法贷款,让我有资金周转吧?我有了钱,先用来发展专卖店挣钱,挣到钱了,我把你的本钱拿回来,再设法发展工厂也不迟。

如果工厂实在没什么前途,他还可以继续把贷款拿出去搞别的挣钱。在其他方面产生了利润,拿回点来,给工人发工资不就完了呗。

工人那点工资,费不了他几个钱。在南方原来搞工厂的时候,对付工人和资金拆东墙补西墙的手段,他是玩的最熟的了。

对工人,我不辞退你,省得把你逼急了,你狗急跳墙给我找麻烦。我每月只给你生活费,饿不死你就行。

你不满意不要紧,我就这么大本事。你本事大,你可以主动辞职走人。你主动辞职了,就不属于我的工人了,你再出什么事儿,闹什么事儿,就跟我没关系了。

最起码,我为市里解决了这个财政支出的大难题。只要工厂不垮,工人能吃上饭,市里就应该感激我,也不会再有什么要求了。

这么个破工厂,他有的是理由来搪塞上级。我不问你们要钱就不错了,你们还向我要承包费,要利税,好意思吗?

实在不行,他还有最后一招,那就是卖卖卖。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每天卖点东西,也够支撑个三五年的。

于是,在周朝阳的极力反对之下,他又接手了矿山机械厂。

他爹算计了一辈子没有干成的事业,他轻而易举就干成了。心里美呀,为此还专门给他爹去上了坟,告慰他爹张顺才的在天之灵。

他爹混一辈子,死了连块墓地都没有,骨灰到现在还在殡仪馆的骨灰寄存室里放着,上坟都没地儿上。

他又请风水师查勘,在山上买一大块地,把他爹和他哥一块给迁到那里去,风风光光地大葬了一把。

当姚远听说了张建国承包矿山机械厂的时候,一下子就变的沉默了。

张建国的本事,他太清楚了。除了和他爹一样,耍小聪明,玩投机取巧,他哪里会管理工厂啊!

姚远心里痛啊。这个万人的大厂,自从换了黄宗焕当老总,逼走了美美以后,就在逐年走下坡路。

但不管怎样,黄宗焕是搞企业管理的,虽然他观念落后,找不到工厂的关键症结在哪里,可他依旧能中规中矩地走下去,能让矿机保住大部分的固定资产,让工人们再多发几年工资。

换了一窍不通的张建国,矿机的灾难,恐怕马上就要来了!

不能给张建国太多的时间了,否则,这个万人大厂就会顷刻崩溃,这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

可是,当初让他接手他不接,现在再去找领导说,不能让张建国这个门外汉胡作,领导会怎么想?人家肯定不听他的呀!

你说人家不行,那你为啥让人家给逼的眼看走投无路了?你这不是嫉贤妒能吗?

姚远最终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再也在自己办公室里坐不住,去研究所呆着去了。

电子元器件参数的问题,他过去没接触过,属于外行。到这时候,其实他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他过来,其实就是表达一个意思,告诉丁群,危难的时刻,已经到来了。

他来研究所,杜娟也跟着来了。他晚上不走,杜娟也不走。

姚远就哄她“你凑什么热闹你?一个大姑娘家的,你跟我在这儿,不怕别人传瞎话啊?”

杜娟不管“你不是我哥吗,有什么瞎话好传?做为你的助理,你到哪儿,我就得跟到哪儿!”

姚远就烦了“去去去,回去替我看着摊子去!”

杜娟不去“有啥好看的?都让那个张建国给搅和的没多少事儿干了。再说你不在,孙总和李总有事就解决了,用不着我。他们解决不了,还是要把电话打到这里来。我就在这里,替你守电话好了。”

姚远撵不走她,只好由着她。丁群就把自己的单间办公室腾出来,供杜娟使用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姚远破例让厨师给出去买了两瓶酒,找个单独的房间,和丁群喝酒。

丁群知道,自从张建国出现以后,姚远平时很少喝酒了,也不出去应酬。今天好好的要和他喝酒,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和他说了。

两个大男人喝酒,杜娟也跟着掺合。姚远拿她没办法,只好随她便。

他这辈子喜欢的女人,都拿对方没办法。抗抗不用说,小慧他也没招,最后还让小慧连哄带骗带恐吓,失了身。

杜娟这里,他也是因为有小慧这个前车之鉴,想尽一切损招来防微杜渐,总算把她给搞成了大家公认的妹妹。可他依旧拿她没办法。

不但没办法,这认了妹妹,倒助长了杜娟的任性劲儿,直接不怕他了。

杜娟在他跟前陪着,其实她也不是想喝酒。她就是怕姚远喝多了。她和姚远朝夕相处的,最知道他了。

最近姚远一天比一天变的苦闷和烦躁,她要不在跟前守着,姚远非喝醉了不可!

虽然有杜娟在一边守着,姚远也并不防备杜娟。这小丫头对他忠心不二,他有什么事都会告诉她,有时候不和抗抗说的事也和她说。

不和抗抗说,不是姚远不爱抗抗,而是因为最近大多都是不好的消息,他怕抗抗知道了担心。

和丁群喝着酒,姚远就把张建国承包矿机的事情,和他说了。

丁群这才知道,姚远为什么会这样忧心忡忡。

杜娟不是矿机人,对矿机没有感情,当然体会不到这个消息对姚远的打击有多大。

丁群是矿机出来的。他和姚远一样,对那个工厂,对那片土地,充满了感情。那是埋葬了他青春的地方啊!

没有在那样的国企里呆过的人,是体会不到老国企员工,对自己的工厂,是怎样一种感情的。

无论他们走到哪里,离开那片土地有多远,那里永远是他们的家,永远有他们的根啊!

他们在那里,学会了各种工作和管理的技能,学会了各种经验。同时,他们也把自己的美好青春,都留在了那片土地上。

那片土地,寄托着他们当初无数的理想和抱负,再也不能让他们忘记!

丁群知道,姚远过来,就是要告诉他,必须要阻止张建国毁掉他们的根。而唯一可以阻止张建国的办法,就是把这个自动化设备搞成功,迅速挤垮张建国的索尔顿公司!

这顿酒,两个人喝的都很沉闷,但都是大口大口地喝,让一边的杜娟看着害怕。

两个人很少说话,只是喝酒。也不谈论什么技术问题。

丁群就先醉了,他酒量没有姚远大。

他醉眼朦胧地看着姚远说“姚总,你放心,这个月底之前,我一定拿一台完美运行的样机给你看。我丁群拿不出这台完美样机来,不是对不起你姚总,是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矿机一万职工子弟!我活着都特么没脸见人!”

姚远也有了些醉意。低着头一脸严肃,半天才说“老兄,不是当兄弟的逼你。是我不想当矿机的千古罪人,也不想让你当这个罪人!一万多人的生死存亡啊!我一直就想摆脱这个责任,不愿意掺合这个烂摊子。可是,最终我还是不能摆脱掉。因为我们不去做为,良心一辈子都会不安,你知道吗?”

当他抬起头来看丁群的时候,丁群已经仰靠在椅子上,睡过去了。

他太累了,姚远一直不忍心来打扰他,催促他,就是因为他知道,他这位研究所长,已经尽力了。

“给他盖上点什么,让他睡一会儿。”他就对杜娟说。

杜娟去找褥子,给丁群盖上的时候,转回头来,姚远又把自己杯子里的酒喝光了。

“你酒晕子你呀,见酒没命!”杜娟气的骂他。

姚远就嘿嘿地傻笑,看着杜娟说“小丫头,别老管着我。有些事情,你们女人不懂得。这男人心里呀,不止装着事业,装着自己的家人孩子。还装着良心,装着责任,装着国家。虽然大多数时候不表现出来,可是,到了危急关头,这些东西就比什么都重要了!这个你不懂,永远不懂。”

说完了,他一低头,就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杜娟看着俩醉鬼,心里五味杂陈,不知说什么好。

她平时跟着姚远出去会客或者代表公司宴请客人,也得喝酒,有一定酒量。

因此,刚才姚远和丁群喝酒的时候,她也跟着凑热闹。

她倒不是馋酒。厨房大师傅一共弄了两瓶高粱烧来,她多喝一点,姚远就少喝一点,她不想让她的老板喝醉了。

三个人喝了两瓶五十四度的高粱烧,就算杜娟喝的少,也多少算是替他们解决掉一部分。

按理说,喝这些酒姚远应该醉不了,可他还是醉了。这说明,他心里确实很苦闷了,在借酒浇愁。

杜娟也喝的有些迷糊,可怎么着也不能让姚远就这么趴在桌子上睡啊?天越来越凉了,这样睡着了,感冒了怎么办?

267.突破

姚远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被窝里躺着了。

他睁开眼,就看到了白色的屋顶。屋里光线还有些暗淡,隐约可以看清周围的景物。

这不是他的家,他卧室的屋顶虽然也是白的,可是有藻井,有吸顶灯。这个,只有一个铁皮的吊扇。

他这是在哪里?

对了,他昨晚和丁群喝酒来着,喝着喝着,然后怎么回事?他想不起来了。

身下虽然铺着褥子,可是很硬。

他一侧头,就于暗淡的光线里,看见了一个人的脸。杜娟!

他吓了一跳,一翻身就骨碌到地上了。

我擦,这不是在床上,比床高多了!他闪了腰一下,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揉着腰站起来,这才发现,他是睡在两张桌子拼起来的一张床上。

这是丁群的办公室!

杜娟让他给吵醒了,眯着眼睛看他。

姚远拿手指着她,有些气急败坏:“你,你这小丫头,你无法无天你!咱们怎么能睡到一间屋里,还睡一张床上?”

杜娟揉揉眼,看着他问:“咋啦?又没脱衣裳。”

姚远就咧嘴:“没脱衣裳也不行啊,小祖宗!你一个大姑娘,你这让人看见了,还能说的清楚吗?”

杜娟就边揉眼睛边说:“我是你妹妹,有啥说不清楚的?”

姚远知道跟她讲不明白了,就轻声喊:“赶紧起来,趁着这时候还早,没人,把这儿给我收拾干净!”

杜娟只好起来,把丁群的被褥给他弄倒墙边的橱子里去。姚远则把两张办公桌拖到原来的地方。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问杜娟:“丁所长呢?”

杜娟说:“在喝酒那间屋里睡着呢。昨晚你俩都喝高了,我喝的也有点迷糊。把丁所长扶到连椅上睡了,给他盖上大衣。你这么沉,我把你弄这边来,弄到桌子上,差点累死我!”

姚远也觉得,这事儿有点赖自己。好好的,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可我喝醉了,你把我弄这里来,你不能在这里睡呀,还和我睡一起了!你说你个大姑娘家的,怎么这么不知道轻重呢?”姚远就埋怨杜娟。

杜娟脸就红了,半天说:“弄你过来,我累的也动不了,就在椅子上坐着来着。谁知道我怎么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啥时候睡桌子上了。可能,是半夜冷了,我稀里糊涂就钻你被窝里了。”

姚远哭笑不得:“杜娟啊,你是个女孩子,咋一点防范意识没有呢?半夜往男人被窝里钻!得亏我醉了,睡着了不知道。这要是似醉非醉的时候,出了事咋办?我咋和你爸妈交代?”

杜娟说:“你是我哥,我干嘛要防范你呀?”看看姚远又说,“就你这样的,这还穿着衣服呢,就是不穿衣服,估计都出不了事!”

姚远就听出这话里含着暖昧了。就严肃了说:“告诉你多少回了,不许胡思乱想!以后出门,再不能带着你了。”

杜娟撅着嘴坐在办公桌旁的椅子上,许久不出声。姚远坐在她对面的办公桌旁,也没有再说话。

这时候,外面的天就有些亮了,估计凌晨四五点了。办公室里没有窗帘,屋里已经和白天差不多了。

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又都不方便和对方说,也都知道说服不了对方,干脆就不说了。

自从和小慧有了那层关系以后,姚远就已经知道,那个滋味其实不好受。特别是和抗抗在一起,心里总有一种愧疚感,多少次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对抗抗实话实说了。

要不是怕抗抗接受不了,受到更大的伤害,他恐怕早就向抗抗招供了。

姚远是个意志力比较强的人,已经知道背叛抗抗不对了,就不会去做第二次,就算他再怎么喜欢杜娟,也不能有非分之想,他可以克制自己。

自从公开摆宴,认了杜娟是他妹妹以后,姚远就开始张罗着给杜娟找对象。他认识的人多啊,三教九流,就没有他不认识的。

可挑三拣四一圈转下来。姚远就发现,自己想简单了。

这个时代,到杜娟这个年龄还没结婚的小伙子,的确不多了。关键是不结婚的,基本都是别人挑剩下的,有着各种缺点的。

别人都不稀罕要的,他当然也不能给杜娟介绍了。

好不容易大浪淘沙,筛出俩好的来,要学历有学历,要模样有模样,可到杜娟那里,见一回面就给毙了。

杜娟直接看不上人家。她就够傲的了,对方比她还傲。

我要这种眼里只有自己的干啥,受人家气呀?不就是研究生毕业,有啥了不起?我不稀罕!还不如苏家友呢!

可你倒是嫁给苏家友啊?

抗抗就劝姚远,这人和人啊,当真得看缘分。有时候就是两个对的人,遇到的时机不对,也会不知不觉错过去。

你想想,如果不是你自小就在我们家里吃,我们整天在一块儿,我能看上你吗?没准儿就错过去了。

美美和蒋卫东,按理说应该性格互补,是恩爱的一对儿吧?可碰着的时机不对。你硬生生把蒋卫东塞给美美,美美心里有抵触情绪,到现在俩人也过不好。

姚远仔细琢磨,媳妇的话还是蛮有道理的。再说这阵子对付张建国,也没有那么多心思管杜娟,也就只好先把这事儿给放下了。

他倒放下了,可杜娟让他不省心啊,和他直接就一点避讳都没有了。跑他被窝里睡觉,竟然说不知道怎么钻进去的,这话鬼才信呢!

杜娟爱好点虚荣,也经常贪他点小便宜。但两个人相处这么多年下来,他也知道,杜娟不是嫌贫爱富的那种人。她不是看上了他大老板的身份,是真喜欢上他了。

一个女人喜欢上一个男人的时候,才不会对这男人设防,才会在他面前这么随便。

可你喜欢不行啊,咱得顾忌别人的感受是不是?更不能把喜欢强加于别人的痛苦上,还得考虑别人不是?

杜娟有理智的时候,还是有分寸的,可能是昨晚上喝酒了,当真脑子有些不听指挥了。

有心把杜娟从自己身边调开,可离开她,还真就找不到这么一个做事周到的女孩来代替她。

姚远就没打算用男助理。男人心粗,根本做不了助理这个工作。与其再用其他女孩,再碰上一个杜娟,反而更麻烦。还是就这样凑合着,以后慢慢想办法吧。

其实,他心里还是舍不得杜娟,不愿意让杜娟离开他。

杜娟昨晚上还真不是故意钻姚远被窝里的。深秋了,屋里没有取暖设施,半夜里真的挺冷。

杜娟原本想在姚远身边坐一会儿歇歇,给他倒杯水喝,然后就去找地方休息。

可她也喝了酒,坐一会儿就趴到桌子上睡着了。

睡到半夜了,感觉冷,就迷迷糊糊往姚远的被窝里钻一下身子。还是冷,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大探一段身子进被窝里,那样站着,躬着身子趴桌子上睡。

然后,逐渐地,她就稀里糊涂上了桌子,整个人钻姚远被窝里了。她还真不是故意去挑逗姚远。

但她心里也明白,正是因为自己心里喜欢这个男人,才不会防范他,甚至是喜欢和他腻在一起,也不会刻意回避肢体上的接触。

在她的潜意识里,就没有姚远是其他男人这个概念。所以,她才会迷糊着就能和姚远睡一块去。

杜娟心里明白,自己还爱着姚远,尽管知道这样不对,可她也管不住自己,干脆就由着自己的身体。

你给我介绍对象,我就去见。我当真喜欢了,当然就和人家处了。可你介绍的我不喜欢,我也不能为了你,去和一个不喜欢的人在一起吧?那还不如跟了苏家友呢。

我的身体想勾引你,我脑袋说了不算,我也没办法。你有本事你就使,哪天你的身体也不听你大脑指挥了,跟我的身体有什么了,你也不能赖我。

杜娟知道姚远心里喜欢她,只是碍于不想对不起抗抗,才不接受她。所以,她就敢和姚远耍无赖。

她也不想对不起抗抗,她也想保持理智,可她做不到。做不到她就不做。哪天老板也做不到了,就赖老板,不赖她。

两个人的心思各不相同,又各自都有些上不得台面的私心,没法跟对方公开讲,就只好都沉默着,坐在椅子上等天亮。

也就是在这个晚上,丁群半夜醒来,突然茅塞顿开。

接连一住不住地搞了接近半年的试验,特别是最近一个月,白天黑夜地守在这里,丁群脑子难免就钻了牛角尖。

这种自动进给技术,从计算机发出指令,到低压触点接触器把计算机指令转化成强电信号,再到强电信号传给驱动装置,再到直流电机运转,是一个相互关联性很强的复杂过程。

往往是动一个参数,其他参数就得跟着改动。看似简单,实际相当复杂。

丁群总守着设备,大脑思考过度,越关联性强的问题,他越容易想不明白。

得亏姚远过来,逼着他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和姚远喝酒。

喝酒的时候,虽然醉了,可大脑却得到了充分休息。

他半夜醒来,渴了找水喝。这时候,他脑子已经十分清醒了,还在思考明天的试验应该怎么做,改动那些参数?

忽然,他脑袋里激灵一下,就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不给测速电机单独加一路电源,来过滤杂波干扰呢?

这一下,他睡意全无,也忘了喝水,直接就跑到生产车间里去了。

他重新加了一路电源,又临时做了一套滤波电路,进给电机一下子就稳定了,再没有以往因为遇到阻力不同而产生波动了。

268.酝酿反击

早上快到上班时间的时候,姚远就准备回公司了。

他在这里,除了增加丁群的负担,胡出主意捣乱以外,估计做不了什么。

他也不打算和丁群打招呼,以免影响他工作。

至于小丫头杜娟,和他闷坐到现在,又恢复了她的活泼好动本性,就好像昨晚很正常,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其实,严格了说,昨晚上就是什么都没发生。

办公楼里又没有其他人,谁也不知道他和杜娟晚上睡在一个被窝里。

那就当什么也没发生吧。只是,以后自己得注意,和杜娟在一块儿,自己要想喝酒喝醉,就得先把这小丫头灌醉了再说!

两个人刚刚下楼,丁群就从车间那面跑过来,冲着姚远招手。

姚远过去,看着他一脸兴奋,心里也不由动了一下。

果然,待姚远走到他近前,丁群就颤抖着声音说:“姚总,成了,成了呀!”

他拉着姚远进车间,把自己想到的告诉他,然后走到那台试验设备跟前,让姚远自己看设备的运转情况。

姚远虽然不是很明白丁群说的技术原理,但他看到那台设备平稳地运转着,也知道他们半年来,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姚远看着设备,半天都没动一下。

半年来,多少的日日夜夜,丁群和他的工程师们,就围着这台设备在工作,费了多少的心血和汗水啊!

他回过头来看丁群的时候,丁群已经一抽一抽地,哭了。

那是欣喜,也是委屈,更是心酸啊!

姚远也流泪了,忍不住过去,抱住了丁群,由衷地喊着说:“老兄,我谢谢你!也代表大厦集团几千员工,深深地感谢你!”

看到两个大男人忘情地抱在一起哭,杜娟也哭了。

这个东西成了,就意味着姚远要赢了!

看着两个人终于分开,杜娟就说:“我去告诉美美姐,让她也高兴高兴!半年了,咱们都是提心吊胆活着!也得让美美姐赶紧安排生产啊,非把张建国这家伙给干到地沟里不可!”

丁群却阻止了她。

要确认新系统成功,还得经过不间断测试。

“按理说,这种系统的稳定性测试,至少要不间断进行一个月以上,才算正式成功。要不然,咱们盲目生产,万一发现新的问题,产品已经干出来了,那损失可就大了!”丁群解释说。

可是,张建国这家伙正在步步紧逼呀。不但对美美制衣下死手,还在利用国外品牌时装,在一步步地绞杀抗抗服装公司的生存空间。他们没时间等,也等不及了呀!

这天上午,姚远就没有离开研究所。他召集了骨干技术人员开会,先是现场会,然后就是闭门会议。

他不是那种武断的人,特别是牵扯到有自己不懂的东西的时候,他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

在听别人讲的同时,他也会把自己心里的疑问都提出来。大家在一起讨论,没有员工,也没有老板,地位平等,甚至可以争论,谁对听谁的,少数服从多数。

这是他在矿机当培养干部时养成的良好习惯,到了今天,应用在自己的工厂里,依旧能够带给他的员工许多的亲切感。

会议商讨的最终结果,是自动进给系统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稳定运行一个星期以后,再通知美美制衣,进行机械配件生产。

稳定运行两个星期之后,通知早就联系好的印刷电路厂,制造印刷电路板,生产组合电子电路版,批量购买配件。而微进给电机,也同时通知有关厂家,开始批量订货。

按照这个进度,美美制衣拿出第一批自动车花机,至少要在两月之后。

虽然姚远此刻心急如焚,但他还是同意了这个计划。

科学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必须尊重科学,就必须尊重科技人才的意见。姚远在这一点上,还是有理智的。

但不管怎么样,他看到击败张建国的希望了,心里还是兴奋的。

虽然心里兴奋,但表面上不能露出来。他不能让张建国得到一点信息,得让他继续作,作的越大,死的越快!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以后,他除了把保安部经理叫来,要求他加强研究所那面的保安措施以外,其余就什么都没有做。

他不打算把自动进给系统成功的消息让任何人知道,连抗抗、美美也不说。

这个消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整个大厦集团都弥漫在一种即将失败的氛围里,越能让张建国相信,他已经黔驴技穷了,就越不会防范他的反击。

张建国也真是够能作的。从姚远手里硬讹美美制衣归他,姚远不答应,他就自己出资金租店铺,给还在南方发展的国外品牌服装铺路,让他们到江北经营,然后利润对半分成。

还有人给垫钱帮着发展,这种好事打着灯笼都找不着,那些国外品牌当然愿意过来经营了。

挤垮姚远还不够,他还想着实现他爹张顺才一辈子都没实现的愿望,回矿机当老大。

他实现了,现在矿机也归他了。

主政矿机第一件事,就是发布公告,开除姚远、姜美美、蒋卫东这些人的厂籍,永不录用!

姚远他们虽然早就自己干了,可厂里因为这方面政策的缺失,一直就没有处理这个问题。

这下,让张建国痛快了一把。不管怎么说,他完成了他爹的遗愿,彻底把姚大傻斗败了,把他们彻底清理出了矿机。

同时,他又贴出通告,凡原属于矿机,现在于大厦集团工作的所有原矿机职工,一星期内,必须到原单位报到,否则,将予以开除。还住着矿机宿舍的,限期搬出。

矿机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摇摇欲坠,一万员工,有一半都另谋生路了。

原来的矿机领导,还是考虑这些特殊原因的。能另谋生路,不给工厂增加负担,工厂也就装作不知道,房子也照住。

谁知道以后的情况怎么样?也许哪天矿机又红火了,这些在外面的员工,还是可以回来的。

张建国这么干,就是不给这些人留后路了,从此你们和矿机没关系了。房子是公家财产,你都和我们没关系了,怎么还能够再住矿机的房子呢?

市里真正实行房改,还是九一年以后的事情。这时候一般老百姓,上哪儿去买房子住啊?还真就有许多原来的矿机职工,打算回矿机上班。

虽然回去上班也不见得有钱,可总比丢了房子,露宿街头强吧?

姚远不能让自己的员工,因为房子就回矿机啊?没办法,他只好再拿出钱来,先给员工们租房子,出动公司所有车辆,帮着员工们搬家,闹了个鸡飞狗跳墙。

张建国就是要折腾姚远,让姚远一刻也别想得清闲,穷于应付,就更没时间和精力来想辙对付他,只能等死了。

姚远也挺有意思,让人家给折腾到这样,也从不主动反击,只是见招拆招,被动挨打,连他的那些手下们都看不下去。

要知道,在别人看来,姚远是市里乃至全国的知名企业家,和市里的关系也相当好。他父亲的部下又有好多都手握实权。

仅仅凭着这些优势,真要全部利用起来,就算张建国手里有先进的设备,姚远想把他赶出江北市场,也不见得做不到。可姚远不知道怎么想的,宁可被动挨打,也不愿意动用这些关系。

当有人向他委婉地提出来,要他动用这些关系,来和张建国对抗的时候,姚远还不高兴。

生意场上,讲究真刀真枪,愿赌服输,哪能用下三滥招数去对付别人呢?

可张建国用的,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招数啊?对这种人,何必讲规矩呢?

姚远还就是讲规矩,宁可被人家逼的无路可走,也不反击。

张建国就不同了,他遗传了他爹那些小心眼儿和小算计,无所不用其极,用来折腾姚远是绰绰有余了。

余下的时间,张建国就打算折腾一下矿机了。无条件地给承包下来,总得做点什么吧?要不然没法和上级交代。

可他的这些手下,大都是搞贸易和销售的。最接近搞工厂的一个,就是周朝阳,他还是学金融的,对工厂生产也是一知半解。

这些人里面,唯一搞过工厂的,就是张建国了。但那都是小厂子,小打小闹。他靠小聪明也能玩一阵子,最后看看玩不好,就金蝉脱壳溜了。

管理矿机这么大一个厂子,他哪儿行啊?

手下们就从金融和销售的立场上来出发,也的确想了不少办法。

还有活干的分厂,就暂时不插手,让他们自给自足,再说他们也没那么多人手插手。

对总是亏损,要往里贴钱的分厂,干脆就关门大吉。然后就四下里找买主,把分厂的设备卖了。卖来的钱,用来维持分厂工人最低的工资水平,怎么着不能维持个两三年啊?

要不是土地和工房是公家的,他们不敢卖,要不也一并给卖了。

与此同时,他们制定一系列措施,来限制工人拿到最低工资。比如,必须天天按时上班,迟到早退要扣钱。还要组织学习,学习以后考试,考试不合格要扣钱。

总之,发给你最低工资,也得想办法抠回一些来。

你觉得苛刻是不是?那好啊,不想拿工资你可以申请辞职啊。你走了我们减轻了负担,你也不用受这个罪,咱们两全其美啊。

张建国主管矿机俩月,就把矿机给弄了个乌烟瘴气,好多工人眼看就得活不下去了。

他唯一做的不错的,就是能够牢牢控制住财务。两月过去,账面上扭亏为盈了,这就是成绩呀!

那么,账面上的钱从哪里来的呢?

两月下来,员工们没得到任何好处,生产也一点起色没有,账面上却有钱了。

咋来的钱?卖设备和克扣工人工资弄出来的呗。

269.全砸手里了

张建国主政矿机,还有一个巨大的优势,就是可以杜绝以往时候的公款消费。

他下了死命令,不管是谁,都不允许再拿厂里的钱消费。过去你们吃了的,欠的账自己还,老子不管。

因为现在矿机是老子的了,老子的钱,自己花都不够,还供给你吃喝,做梦去吧!

这一下,又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被那些酒店老板们追着屁股,满世界要账了。

但不管怎么说,张建国接手这个年年亏损的老大难工厂,仅仅两月就扭亏为盈,这绝对证明了他具有超凡的管理能力和优秀企业家风范,值得大书特书!

张建国这下更威风了,名声在市里远远超越了姚远。

也只有姚远听说了,才会咧着嘴苦笑。这样搞下去,矿机恐怕撑不了多久,连他上一世那个时候都不如。

时光进入一九九零年的冬天,就在张建国洋洋自得,以企业家和大商人自居的时候,姚远的反击来了。

这天,离着阳历年不足一月了,天气也逐渐冷下来。

已经是早上九点了,张建国在宾馆里,搂着小蜜,还不想起来。

外面冷啊,事业顺风顺水,起那么早干什么?

回来以后,他一直住宾馆,这里面服务设施齐全,住着舒服。

他准备开春的时候,在市郊买块地皮,建造自己的别墅,地方都选好了。

那地方离着矿机不远,他要把别墅建在山坡上,面向矿机。早上起来,打开窗户就能看到矿机巨大的厂区,也要矿机的所有员工,抬起头来就能看到他的别墅。

他是要提醒所有人,他是这里的统治者。他爹做了一辈子没做成的事,他做成了!

正搂着小蜜做春梦,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他极不情愿地起来,穿上睡袍,把门打开一条缝。

门外站着的,是周朝阳。

“有什么事吗?”他有些不高兴问。

周朝阳知道他和女秘书在一起住,没有进屋,就在门口悄声说:“南边总部来电话,有两家客户退货了。”

张建国就更不高兴。这么点小事,值得这么早来吵醒他吗?

周朝阳看出张建国不高兴来了,可事关重大,他还是不得不往下说。

“文才,”他说,“这两家客户退货的理由,是他们已经有了和我们一样的设备,以后也不打算跟我们合作了。”

张建国就皱眉说:“不可能!你赶紧让那边打探一下,还有哪家代理公司,进了和我们一样的货?我们这个设备是独一无二的。难道,他们还给了别人代理权?”

周朝阳回答他说:“那边已经搞清楚了。不是国外品牌的设备,是美美制衣派人过去,把他们过去的旧设备改造成了和我们的设备一样,具有电脑车花功能的设备了。”

张建国这下就完全清醒了。他把周朝阳拉进来,又关上里面卧室的门,和他坐在沙发上。

这时候,他才问周朝阳:“那边刘复之知道这个消息吗,确定吗?是不是他搞错了?”

刘复之,是他留在南方管理南方总部的副总。

周朝阳就点点头说:“确定,应该没有搞错。我怕情报有误,今早上特意去了市里抗抗服装的加盟店。结果,我看到了他们新款的时装,那个商标头像,就是自动车花机绣制的。”

说完,周朝阳把手里拿着的一件抗抗牌时装,递到了张建国手里。

张建国仔细看了那个抗抗头像做成的商标,确定周朝阳说的一点没错,不由高叫一声:“这怎么可能!”

周朝阳的思路没有错。如果姚远的美美制衣能够制造这种自动车花设备,他一定会首先用在抗抗牌服装上,来扭转自己服装公司现在的劣势。所以,他会专门跑到抗抗加盟店,去看看抗抗牌的服装,有没有用上这种新技术。

事实摆在面前,尽管张建国想不通,可也得面对现实啊。

他想想就说:“最大的可能,就是姚大傻不知从哪里弄来几个咱们的电脑控制系统,改造后装在他原先的设备上了。

只要他自己不能生产这种系统,咱们就没有必要担心。

让张复之查查咱们的服务客户,看看谁有嫌疑,和姚大傻的公司有关系?只要咱们认真一点,封死他从咱们手里得到先进设备的路,他还是死路一条!”

周朝阳不懂机械,但这套控制系统国内没有,这一点他也是非常清楚的。

听张建国这么说,他也觉得有道理。他就回去,给南方总部打电话,让以售后回访的名义,挨个去安装了他们设备的厂家,看谁的设备丢失了操控系统。

同时,为防患于未然,他又把自己北方这边的工作人员都派出去,查北方的客户。

不等他清查出头绪,就又有客户表示要退货了。一个星期之内,退货的公司达到了二十多家。

这对制衣行业来说,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了。

周朝阳感觉事情不对了。姚远就是本事再大,也不可能偷出索尔顿这么多的操控系统!

他只得再去找张建国汇报。

张建国不在市内的总部上班,他在矿机新建的办公大楼里,正在组织矿机新的领导班子。

你组织新领导班子,起码得懂管理,知道谁能用谁不能用啊。

张建国对机械行业,特别是这种制造手段众多,人员复杂的大型企业,缺乏足够的管理经验,对人员能力的判断,就不具备科学性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交流,矿机好多干部就都明白了,这家伙外行。只要你敢吹牛,说的天花乱坠,符合了他的心思,他就敢用你。

好多自身本事不大,靠耍嘴上位的干部们,就开始用自己熟悉的,溜须拍马那一套对付他。只要脸皮厚,敢胡说八道,先混个干部当当,拿到高工资再说。

一般有能力,有本事的干部,是不会溜须拍马这一套的,往往会有自己的性格。

有自己性格的干部,手底下的兵才能有性格,才能打硬仗。

可这样的干部,因为不会顺着张建国的心意说话,就基本都被刷掉了。

这样搞下去,矿机不死都难了。

张建国忙矿机的事情,把矿机忙了个乱七八糟,把自己也忙了个手忙脚乱,却是越忙越乱。

他正在这儿一脑门子浆子,瞎忙一气,那边周朝阳又找他了。

事情不对呀,这么多客户倒戈,这不是偶发**件,有点多米诺骨牌的效应了。

这种形势如果发展下去,索尔顿公司就危险了。

一旦大家都开始退货,索尔顿向国外被代理方支付的巨额定金,对方是不会退款的,已经都变成了设备,或者到达了港口,或者正在运输途中,或者已经在人家的生产线上开工了。

也就是说,就算客户退货,索尔顿公司也无法向被代理方退货。最终,所有的巨额资金,都将变成设备,积压在港口上。

设备卖不出去,变成废铁,索尔顿公司就不是资金链断裂这么简单,而是连贷款都还不上,彻底破产了!

这就是张建国快速扩张的坏处,根本没有考虑风险,没给自己留任何后路。

不仅如此,他还又投资搞国外品牌专卖店,又接手了矿机。这摊子,铺的实在是太大了!

听了周朝阳的汇报,张建国也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了。

他还在抱侥幸心理,还在不相信姚远能搞出自动进给系统。

他不能相信啊,相信了就意味着自己完了,这一点他是非常清楚的。

他就问周朝阳:“你分析一下,有没有这种可能?姚大傻只是弄到了咱们几套操控系统,做了几个样品,故意虚张声势,欺骗咱们的客户退货?”

周朝阳说:“我也想到过这个原因,现在正派人调查那些退货的客户,看是不是真的得到了自动进给系统。等有了消息,我立刻就通知你。”

尽管周朝阳这样说,张建国在矿机也呆不住了。索尔顿公司的存亡,就是他的存亡。他跟着周朝阳,回到了市里的公司总部,亲自坐镇指挥了。

之后不久,不好的消息就不断传过来。

安装索尔顿公司设备的客户,设备都在使用中,没有任何丢失配件的现象发生。

人家买了去就是为了生产用的,怎么会让美美制衣给拆了把关键配件拿走呢?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他们原有的这些客户当中,大多数已经收到了邀请函,美美制衣邀请他们去参观考察公司的新设备。

据去过的客户讲,美美制衣不但能够制造新的现代设备,而且可以通过改造旧设备,让旧设备更新换代,具备现代设备一样的车花功能和自动裁剪功能。

所以,许多客户已经决定,放弃索尔顿公司,重新和美美制衣合作了。

索尔顿的设备,首先就是成本过高,一套设备的价格,是美美制衣同类功能设备的五倍。

这就是绝大多数客户宁可选择违约退货,也要去买美美制衣设备的主要原因。

退了索尔顿公司的货,就算承担了违约金,再去购买美美制衣同类设备,仍旧划算的多。

而且,美美制衣还可以将旧的,淘汰掉的,原来购自美美制衣的设备,重新改造成具有现代设备功能的新设备,这样的话,客户承担的成本就更低。

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美美制衣的设备,是按照国标生产的,和客户原先的生产线兼容性好,使用起来更方便。

在美美制衣如此大的价格和竞争优势面前,索尔顿公司代理的设备,根本就不具备任何竞争力。

周朝阳粗略估算了一下,如果客户选择使用美美制衣的设备,成本总和,比索尔顿公司向国外被代理方支付的设备单价都便宜!

就是说,索尔顿公司其实是在花买钻石的价格,往国内引进普通石头,卖不出去,就全砸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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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除夕之夜

随着时间的推移,所有的怀疑都变成了现实。

张建国竟然不知道姚远有个专门研究超前一下代技术的研究所,不仅仅是研发自动进给操控系统,还研究各种开关二极管、三极管、功放管、单结晶体管,甚至是集成块。

那套用于制衣设备上的自动进给系统,人家在他没引进这种国外设备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研发了。

而且,人家是配套研发,不改变原有设备的对接参数。

而且,人家还有更先进的晶体接近系统,也就是国外正在开发研究的传感器系统。

这样巨大的技术优势,一旦成功运用于实际生产,索尔顿公司代理的这个设备,直接就是垃圾!

张建国无力反击。

就算他赔着本干,把自己高价引进的进口设备,以和美美制衣设备同样的价格卖给客户,客户都不肯接受。

无论是设备兼容性,还是售后服务,刚刚兴起,没有底蕴的索尔顿公司和美美制衣比起来,经验和管理体系,根本就不在一个档次,不具备竞争实力。

姚远不是软弱好欺,不是不反击。他只是在等待时机。

一旦时机成熟,姚远的反击就是雷霆万钧,摧枯拉朽,让张建国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做出哪怕任何一点被称作反抗的动作,只能坐以待毙!而且,绝对不给他任何可以拖延的机会,得以苟延残喘。

这种反击,令所有行内和行外的人士,都看的目瞪口呆!

什么叫大家,什么叫商业巨人?看姚远的反击就知道了。

而姚远本人,为这次反击赋予了一个更蛊惑人心的意义:民族工业的绝地反击!

谁说我们的民族企业,就非得跟在国外企业的屁股后面走?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像当年老一辈革命者那样,为了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为了这个百折不屈的民族,拿出所有的热情,重塑那段建国初期的燃情岁月,我们依旧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国家,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

对张建国来说,这些,已经毫无意义了。自己多年经营下的资产,这一次,肯定是血本无归了。

这还是次要的。巨额的银行贷款,此刻也化为了港口上存着的一堆堆废铁!

怎么办?

他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这小子从他爹张顺才那里遗传的唯一优点,就是嗅觉灵敏。

在大的趋势还没有明朗之前,他就意识到自己已经输了。

他带着能够收集到手的所有资金,再一次失踪了。这一下,从周朝阳以下的所有人,都成了他的替罪羊。

尘埃落尽,一地鸡毛。

索尔顿公司南北两大总部,全部贴了封条,人去楼空。

由索尔顿公司出资经营的多家专卖店,也全部停业整顿,盘资清库。

张建国就这样,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来的时候宛如钱塘江潮,浊浪滔天,气势惊人。去的时候,一夜之间,风平浪静。

索尔顿公司的高管们,大多去吃公家饭了,只剩下个张建国,不知所踪,凭空就从这世界上消失了。

一九九一年的春节,是大厦集团扬眉吐气的一年。

也就是在这一年,公司全体员工,心里就都有了一个信念,有他们老板在,无论碰到再大的风浪,大厦集团也会与巨浪里,屹立不倒。

这一年,从公司普通员工,到姜姨一家,都沉浸在了无比的幸福与欢乐里。

除夕之夜,养老院里,欢歌笑语,老人与孩子,所有人们,都在憧憬一个更加美好的未来。

可是,养老院里只有抗抗,带着两个已经逐渐长大的孩子,摇摇和媛媛,坐在老人们中间,和大家一起观看春节联欢晚会,不见了姚远。

直到子夜,大家都回到那个明清小楼组成的四合院里,仍旧没有看到姚远出现。

姚远被他的马叔,带到矿机的厂区去了。

本就浑身是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大病不起的矿机,经过张建国这一折腾,直接就病入膏肓了。

许多的工人,就在这个除夕之夜里,没有拿到工资。更有效益不好的分厂,连最基本的生活费,都拖欠了半年没发了。

黑黢黢的厂区,在周围除夕的鞭炮声里,愈发显得死气沉沉而寂静无声。

整个厂区,只在正对门口的那个苏式的办公楼后面,一幢六层的,新的办公大楼的楼上会议室里,还亮着灯光,显得格外刺眼。

马叔就和姚远,隔着宽大的会议桌,相向坐着。

两个人自进会议室,一直到现在,谁都没出声。

远处,鞭炮声不时传过来。偶尔还有大的鞭炮发出的,闷雷一般的声响,也通过他们身后的窗户玻璃,传到他们耳朵里。

在一阵急促的鞭炮声响过之后,马叔终于开口:“张书记和翟副市长都找你谈过了吧?”

姚远脸色严肃,点点头说:“谈过了。”

这是他马叔,他心里尊敬的人,他不得不认真严肃地对待。

马叔接着就问:“为什么你不答应,接管矿机?”

姚远就叹一口气说:“马叔,这摊子太大了,我接不起。而且马叔你也知道,矿机就好像一个得了绝症,已经到了晚期的病人,没得救了。我如果接过来,就是把美美制衣和抗抗服装都搭进去,也救不了它!到时候,恐怕咱们的慈善基金会也没钱支撑了!”

马叔说:“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了解。可是,你不接,矿机一万职工啊,你就狠心看着他们自生自灭吗?”

姚远惨然一笑说:“马叔,我没有能力救他们呀,不是我不想管。”

马叔就有些激动,声音也高了:“如果你爹还活着,就站在这里,党把这个任务交给他,他会说个不字吗?当年我跟着他在山里,被小鬼子逼的弹尽粮绝,他从没有想过要放弃跟着他的那些战友,独自逃生,更不会想为了自己活命,去投降鬼子!

他总是跟我说,小马,只要咱们肯干,再大的困难,咱们也能克服。小鬼子再厉害,也斗不倒咱!

我们有多少回啊,就是靠着这种顽强的精神,粉碎了鬼子的围剿和扫荡,最后取得了胜利,把鬼子彻底赶出了我们的家乡!”

姚远就苦笑:“马叔,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你看看现在这些矿机工人,早把你们那一代的那些精神,丢的一干二净了。

他们只知道占公家的便宜,问公家要钱吃饭。他们谁考虑过公家的困难,谁还会把公家的财产放在心里?更不会有人考虑,他们为这个工厂做了多少贡献,凭什么要让这个工厂无偿养活他们?

马叔,历史的车轮,不是咱们能挡的住的。天无绝人之路,工厂倒了,工人们自然会被逼出生存的办法来,咱们就不要操心了。”

马叔就从会议桌跟前站了起来,掐着腰,在桌边来回地踱步。

“你这个说法不对。”他突然就站住,看着姚远说:“抗战初期,好多人也是和今天的矿机工人一样,垂头丧气,认为我们干不过鬼子,准备放弃。

可是,有你爹在,他用自己昂扬的斗志鼓舞他们,用自己一个接一个的胜利来激励他们。到了最后,所有人就都看到了希望,激发了斗志,把小鬼子给赶了出去!

如果你爹现在还活着,我想,他一定不会说个不字,一定会带着矿机这一万弟兄,打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下。再大的困难,都不会让他像你今天一样,选择退缩!

大厦,叔希望你不要给你爹脸上抹黑,向你爹学习!

你当初自己干的时候,说的多好。你说,你不会忘了你爹的教诲,不会只为自己活着。你要像你爹一样,为这天底下受苦受难的人,谋一条平等生活的道路,让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这才几天啊,你怎么就忘了你的初衷呢?

矿机可是你爹一手创立的工厂,现在就要完了,你爹在天有灵,他能闭眼吗?你这样只图自保,置矿机一万职工于不顾,你怎么对得起你爹的教诲,你将来怎么去见你爹你娘?”

姚远就头疼了。他马叔这是拿姚叔的爹娘在逼他呢。

可话说回来,矿机就这样倒了,姚远心里也不好受。他真的就感觉到,自己对不起姚虎和廖淑芬这对革命先烈。

因为矿机倒了,他们的奋斗精神就倒了,他们所创造的那些燃情岁月,就再也不会回到这片土地上了。

失去这些精神财富,将是不可估量的损失!就算姚远有一千个一万个美美制衣和抗抗服装,都无法与这笔财富相提并论。这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傲立于世界的根本啊!

“马叔,我不是不想接矿机,也不是没有办法,让矿机再次振兴。”姚远终于说话了。

马叔就笑了,重新坐下来,看看姚远说:“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这么狠心,把你爹娘留给咱们的这点家底,给彻底扔了不管。”接着就问他,“说说,都有什么困难?只要你肯接这个担子,你马叔就是粉身碎骨,也得把你的困难给你解决了。要不然,我对不起我的老师长,也对不起我的好嫂子!”

姚远没有回答他马叔,而是站起来,转向身后的窗户,透过玻璃,看着外面。

外面,一朵朵烟花还在不断升起。在烟花燃尽之前留下的余辉里,前面不远的,那个三层的老旧的苏式办公楼,就露出她沧桑的轮廓来。

姚虎和廖淑芬,都曾经在那座办公楼里工作过。

这座新的办公楼,则是姜美美主管矿机二部的时候,利用自己创造的利润,重新建造的。

也正因为有了这座新的办公楼,那座姚虎和廖淑芬工作过的老办公楼,才得以保存下来。



271.异想天开

黄仲焕接替张代表,成为矿机一把手的时候,把姜美美的办公楼当了总厂办公地点。

原先的老办公楼,则没有拆,留给了劳人处、组织部和几个处室,继续使用。这是和姚远上一世待过的矿机,出现的第一个差别。

姚远看着远处的老办公楼,心里竟然波澜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他又想起了他刚穿越回来的那段燃情岁月。

姜姨带着他去镇上要抗抗的志愿表,带着他去粮店买粮食,也曾经去那个办公楼里,填招工表……

矿机在张建国消失以后,已经完全乱了,没有人再肯接这个烂摊子。

上级已经多次找他谈话了,他不答应。因为从理智上讲,这个烂摊子就是个耗钱的无底洞,他接不起。

可是,马叔的一席话,在他心底搅起了波澜。

用钱和科学管理手段,恐怕拯救不了一个濒临绝症晚期的病人。但是,姚虎夫妇的精神,却是让矿机起死回生的良药。

如何再创造一段燃情岁月,如何让矿机人再找回那个燃情岁月的精神?

每一个男人,心里都蕴藏着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就是激情。

姚远是有激情的,只是,岁月的流淌和磨练,让他把那股激情给消耗殆尽了。

可是,此刻,他却计划着打造一个不一样的矿机了。

他在窗前站立了许久,才重新坐回会议桌前。

“马叔啊,”他说,“你也知道,想着搞好一个工厂,必须要有政策的延续性的。就像我爹,从无到有,把矿机创立起来,他只是按着自己的主意干就行了。

矿机创立了,走向辉煌了。可是,运动开始了。矿机走下坡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其实跟经济转变没有太大关系。因为,政策延续性没有了。”

马叔仔细琢磨着姚远的话,半天才问:“你是担心你搞一半,哪天突然说了不算了,对不对?”

姚远就点点头说:“对。我的管理办法,可能别人看不懂,或者领导不理解。也有可能,我的措施短期不能见效。

这些因素,都有可能让我半途而废!

所以,我要管矿机,就只能从始管到终,不能中途让任何人横插一杠子,或者撤换我。”

马叔就皱眉想半天,然后说:“可以考虑,让市里的主管部门,和你签订一个长期有效的合同,保证你政策的延续性。”

姚远就笑着摇摇头说:“市委领导还经常调整呢,签个合同管什么用?

再说,万一我要在资产上动大手术呢?买贵了,卖便宜了,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从中挑刺呢!万一我再因此在资产上说不清楚,我就不是来管理矿机,我就成了来当替罪羊了!

还有,马叔你知道我,我的公司,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矿机到了这个地步,常规手段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我拿出来的手段,恐怕没有几个人可以理解,甚至一些矿机内部的组织关系,我也不可能去遵循。如果是这样,我敢保证,不出仨月,马叔你的那些热情,也会冷却下来的。到时候,我的处境,不但是尴尬的,而且是危险的!马叔你能明白吗?”

马叔做这么多年领导,经历的磨练实在是太多了。

姚远绕着弯子说的这些话,在别人可能听不懂,但马叔却能听明白,这里面微妙的东西,和不能说太明白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而且,姚远的这些顾虑,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很可能会确确实实存在着。

到这时候,马叔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也想到自己逼姚远接管矿机,实在是有些儿戏了。

他不由就长长叹息一声问:“照你这个思路,矿机果真就没有救了。可是,这一万多工人怎么办?就真的要把他们推向社会,自生自灭吗?”

沉默半天,姚远才慢慢说:“还有一个办法。”

马叔就瞪起眼来,看着姚远问:“什么办法?”

姚远淡淡地说:“把矿机卖给我。从此以后,矿机是我个人的财产,生死存亡,与谁都没有关系,谁也没有权利插手我的私人企业。”

马叔差点让姚远给吓得,从椅子上蹦起来。

“什么,卖给你?你知道这是多么大的一个工厂吗?把厂区和宿舍区加起来,这相当于一个小型城市了!”

姚远就点点头说:“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几年,怎么会不知道它有多大?可是,想着救它,就只有这一个办法。”

马叔犹豫起来。这个问题可就太大了,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这样做,到底可不可以,政策允不允许?

马叔接着就想到一个问题,就问姚远:“就是卖给你,你有那么多钱吗?”

姚远摇头:“我肯定没有那么多钱。可是,银行有。”

马叔就明白他的意思了。但这个风险太大了!

看马叔犹豫不决,姚远就淡淡笑笑说:“马叔,都说四十不惑。我今年还差一岁就四十了。到我现在这个地步,外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诱惑我,让我不顾理智地去冒险了。

可是,马叔,你今天跟我讲的那些话,还是诱惑到我了。

说实话,我心里一直有一种不甘,就是不甘心我爸妈那一代人的精神,就这么着从这个世界上没了。

看着他们最后奋斗过的矿机,就要在我的眼前消失了,我确实有些接受不了。

想管矿机的事情,不是为了从中获利。因为这个事情,马叔我不说你自己也明白,不把我的身家性命赔进去,就算走运了!

可是,我为什么还要出这么一个接管它的条件呢?不甘心,也是真心想把矿机救活。

因为在我心里,救活了矿机,就是救活了我爸妈的那种忘我奋斗的精神!

如果马叔你相信我,心里没有装着私利,你就考虑我这个方案。至于办成办不成,对我来说,都无所谓。

你如果不相信我,这件事情,咱爷俩就算没说。咱们还是我经营我的公司,你去搞你的慈善。就算这样走下去,我和马叔你,都为这个社会尽力了,也算对得起我的爸妈了。”

说到这里,姚远就不说了。马叔也没有再说话。

窗外,仍旧是无尽的黑暗,偶尔闪过一丛新年的火焰。

寂静的空气里,突然又爆发了激烈的鞭炮声响。

子夜来了,九一年的新年,也就跟着到了。

新年过后,姚远在大厦集团顶层的会议室里,召开了全体高管会议。抗抗、美美、蒋卫东、孙、李二位副总,还有销售总监刘建,都来了。

会上,姚远宣布了一个惊人的消息:他要贷款把矿机买下来,成为他另一家大型的公司:矿山机械公司。

大家全都惊呆了。这么大一个工厂,设备陈旧,工人素质严重下降,关键还是连年亏损,根本就没有救的工厂,老板弄它过来,这不直接疯了吗?

姜美美曾经管理过一段时期的矿机。可是,连她也不同意姚远的提议。

“我做过矿机的副总,要说感情,我和矿机感情最深!”

她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来,神情有些激动。

“矿机那些曾经和我在一起,一起奋斗过的干部职工们,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们,还愿意去关心他们。”

说到这里,姜美美话锋一顿:“可是,我不同意姚总这个提议!如果矿机现在还是我在的时候那个样子,有几千万存款,有研发机构,员工还在岗位上工作,兴许还有一点希望。

请原谅,我只说有一点希望,是因为我经历了领导美美制衣,知道什么样的企业才能够发展,才能够盈利,积累财富!

很遗憾,就算矿机是我当年在的时候那个样子,也只是在风雨中飘摇,很难起死回生!因为矿机设备过于陈旧,技术过于落后,如果想让它重新变为符合现代市场要求的现代化企业,除非把整个矿机的设备都卖了,再进全新的,不落后的设备!这个,我们没有这个实力,根本做不到!

那么,我们再看看今天的矿机。账面上,除了巨额的欠账,还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设备呢?已经不是能用不能用的问题了,而是基本都变作废铁了。有些车间和分厂,比如铸造、铸钢、热处理,已经毫无价值可言,卖都卖不出钱来了。

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这些年矿机一直没有饱满的生产任务,员工长期闲置,由此形成的懒散作风,短期内根本没有办法改变。

同时,懒散也使得员工素质进一步下降,干部不会管理,技术人员业务生疏,工人基本操作技能,恐怕连一半的水平都保持不住。

还有,松散的管理造成的,已经严重侵蚀了管理队伍的肌体。我们接手,不用这些干部,又从哪里去找这么多的管理干部?

从总体上分析,这已经是一个必须倒闭和解散的企业了。我们接手,有多少钱也会被这个无底洞吸干!

所以,我不同意姚总这个异想天开的小孩子主意,也希望姚总就此结束这个话题的商讨。如果姚总实在没事干,我们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就别耽误我们的时间,跟我们捣乱了。”

姜美美估计是让姚远这个弱智的话题给气坏了,直接就不给她这位姐夫留一点面子。

她本来就让姚远给宠的无法无天,放下美美制衣一大堆工作不干,跑来听姚远胡说八道,心里自然就不高兴了。

姚远本来就拿自己的小姨子没有招,这会儿只能低着头摸鼻子,听着姜美美发牢骚了。

这边姜美美说完了,立马就要走人。要是姜美美走了,估计这会也就开不成了。

抗抗就赶紧过来,拉住美美,生气地看着她问:“美美,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听你姐夫把话说完了再走,不行吗?”



272.忘记过去意味着背叛

姜美美总算给她姐个面子,气哼哼地坐下了。

这边姜美美刚坐下,销售总监刘建就站起来了。

“我请问姚总,您刚才这个提议,是认真的吗?”

他说话也不客气。因为在他眼里看来,收购矿机,简直就是个自寻死路的笑话。这个,恐怕多少有点经营常识的人,都能立刻想明白。

可是,姚远却严肃着脸回答他说:“我是认真的。”

刘建站在那里半天,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久,他才点点头说:“当然,大厦集团是您姚总的独资企业,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认为,您今天开这个会议,直接就是多此一举。您想怎么干,直接干就是了。”

这下姚远就生气了,“啪”一拍桌子喊:“你哪来那么多废话?说你自己的看法!”

刘建就笑了:“这还有什么看法?”接着就环顾四周,“诸位有什么看法?蒋副总,你有何高见?还有孙、李二位副总,你们说说,咱们老板这是打算干什么?我脑子直接不够用了,猜不出来咱们老板这背地后里,到底藏了什么锦囊妙计?”

姚远就又敲桌子:“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好好说说你不同意的理由。”

“理由?”刘建又笑,“那我斗胆问姚总一句,您把那个破摊子弄过来,你打算让我给你卖什么,产品?矿机现在还能生产出什么产品吗?一个家庭作坊能干出来的东西,矿机能不能做出来?就算做出来了,本来值两毛钱的东西,愣是要卖二百块钱,这不讹人吗?您打算让我怎么去推销矿机的产品呢?去骗还是去硬讹?要不然您发我把手枪,拿枪指着我的客户,不买就干掉人家?”

“坐下!”姚远这个气,“我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刘建坐下了,会议室里就陷入了沉寂,谁都不肯再说什么了。

在这些聪明人眼里,姚远今天不是在开玩笑,就是当真疯了,要么就是傻了。

据说他们老板原来就是傻子。是不是傻病又犯了?

见大家不出声,姚远只好点将了:“孙副总,你说一下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孙保国没美美和刘建嚣张,还得好好说话:“这个嘛,综合目前市场经济的大环境来看。目前国家的土地改革和房产改革,正在大踏步前进,好多过去预设的估计,都在一步步变为现实。”

说到这里,他偷偷瞅姚远一眼,见姚远脸上挺平静,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就又说下去:

“总之呢,综合各方面情况看,这个地皮,将来肯定是要涨价地!矿机这块地皮不小啊,几万亩是没有问题的。按照现在的地价算,十年以后,矿机这块地皮如果价格翻一番的话,咱们的投资成本就回来了。翻两番……”

“你打住吧。”姚远不得不拦住他了。

这小子在这方面,分析头脑还是很厉害的。

“我买矿机,不是为了储存地皮,我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财力。”他只好解释说,“我就是要把矿机打造成咱们的第三个公司,我要让它盈利,变成现代化企业,明白了?”

孙保国就点点头:“明白,明白。”

可明白了,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心说您这不白天做梦,没睡惺惺吧?

姚远只好问别人:“李副总,你说说看。”

李贵田身子就一激灵,好半天才说:“啊,这个嘛。咱们姚总一向战略决策正确,这是没的说的。抗抗服装,从一个家庭作坊,发展成现在世界都知名的品牌,哪一步不是咱们姚总的决策正确啊?美美制衣,从无到有,到全国独霸天下,哪一步不又是咱们姚总的正确英明决策?

特别是击溃索尔顿公司,当时大家有谁能算到姚总的计划?都在着急害怕啊!结果怎么样?姚总一出手,摧枯拉朽啊!我相信那个张文才,他怎么败在姚总手里的,估计到现在他也弄不明白!

从这一点来说,当时你们谁能看懂姚总的英明决策?现在,姚总要收购矿山机械厂,当然我们还是看不明白。可看不明白,就证明姚总错了吗?不能吧?

伟大领袖说过,有时候,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我相信,这一次,真理还是掌握在姚总手里!

做为下属,我们不应该看不懂就怀疑姚总的决策,像刘总一样,看不起姚总的智商,这就更不对嘛!

我们应该坚决服从姚总的决策,姚总指到哪里,我们就打到……”

“李贵田,你给我闭嘴!”姜美美直接就火了,“你除了拍马屁,别的就不会是不是?”

李贵田乖乖闭嘴了。虽然职务上他是集团副总,比姜美美高一级。可姜美美是小姨子呀。大家都知道老板怕老婆,捎带怕小姨子。小姨子,还是不要惹的好。

最后,蒋卫东扶扶眼镜,站起来了:“那个,姚总,我表个态。姚总要收购矿机,当然了,我们都是从矿机出来的,都对这个工厂有感情。但是呢,我们也不能义气用事,凡事还得讲究理智,讲究科学是吧?

所以呢,如果姚总收购矿机,能拿出一个科学合理,可以证明我们有利可图的方案,这个就值得商榷了。

但是,姚总如果没有这个方案,我,我还是站在美美这一边,反对你。”

姚远就乐了:“行啊,看来那天我没白说你,有主见了。”

接着,姚远面色就严肃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平时很少有这种郑重其事的表情的,也很少开这种全体高管会议。

一般有什么事的时候,他喜欢单独把高管叫到自己办公室里说,气氛也没有这么紧张。

所以,和他共事,高管们很少感觉到压力,都比较轻松。但这个也是靠高管们自觉的行动来争取。如果你就是不自觉,工作不主动,没什么办法,他换你也不见得事先和你商量。

姚远不说不动,大家就眼巴巴地望着他,会议室里就渐渐安静下来。

这时候,他突然就开口说话了:

“我的父亲姚虎,母亲廖淑芬,把自己一生最美好的年华,甚至是生命,都奉献在了矿机那片土地上。

他们在那片土地上,创造了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就是公而忘私!

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民族,他们那一代人,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包括最宝贵的生命!

而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如果没有这种精神,就不会有今天!

大家试想一下,如果没有我父母这一辈人当初的无私奉献,把一个贫穷落后的农业国家,变成现在各种工业基础设施都完全自给的今天这个样子,诸位还能够坐在这里开会,讨论我们接收不接受矿机吗?

是无数个矿机这样的工厂,创造了我们的今天!而今天,我们却要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它倒掉!这,是最大的悲哀!

凡事总得有个传承。国外讲究打造百年企业,为的是什么?不是科技一成不变,是为的保留企业里那种传统的,精益求精的文化和精神!

我们没有这种文化精神和传承吗?我们有!矿机就是!不仅有精益求精,更有公而忘私,艰苦奋斗,舍生忘死!还有过去那些岁月里的,人与人之间的那种互亲互爱与互助。

然而,这一切,随着我父母的离去,随着矿机的衰败,都一点点地消失了。那段充满激情的燃情岁月,随着矿机的倒下,就此一去不复返了。

矿机没了,我们的传承,也就没了,只剩下了今天这样的,无论什么都可以用金钱衡量的悲哀!

这一切,不值得诸位反思吗?这些东西,是怎么没的,怎么消失的?

矿机老一代职工们,青春年华尚在的时候,正赶上国家困难。如果他们和我们这一代人一样,处处讲金钱,讲条件,那么,这个农业国家,永远变不成今天的工业大国。

不管愿意不愿意,他们奉献了,在艰苦的环境里,用自己的青春和血汗,建造起一个工业大国!

可是,今天呢?他们的子女在矿机,连维持温饱的钱都挣不出来,他们老了没人照顾,病了得不到治疗与关爱。

而我呢?你们在坐的,和我一样,从矿机走出来的这些人呢?我们吃饱了,有钱了,就可以扔下我们的父辈,扔下我们的兄弟姐妹不管了吗?

我马叔对我说,我如果那样做了,就没法有朝一日去见我的父母,就对不起他们那一代人为这个国家所做的贡献!

我请诸位记住,我们的今天,是他们那一代人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忘记他们,就是忘恩负义,就是可耻!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好多人说,这个世界,离那个燃情岁月,已经很远很远了。那个时代,我们已经不可能回去了,面对现实吧,别傻了。

可是,我本来就是姚大傻,本来就要犯傻。我不相信那个岁月已经过去,不相信现在这个社会氛围就是正确的。我要回去,回矿机去,我要再创造一个崭新的燃情岁月,要让这世界,让人与人之间,再一次充满关爱!要让过去的矿机精神,重新燃烧起来!

是有些傻是吗?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傻。

可是,不犯这一回傻,我永远过不去心里这道坎,永远会良心不安!我怕父辈的在天之灵,永远会和我一样,不得安宁!”

姚远把话说到这里,就再没有人说话了。好多人都低着头,在默默地反思。

姜美美也不说话。理论上讲,矿机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可从个人感情上来讲,她已经有了和她姐夫一起回去,为那个她倾注了心血的工厂,粉身碎骨的冲动。

273.说说心里话

一九九一年的时候,国家还没有好的具体措施,来处理矿机这样的老大难企业。

而市里,实在是在财政上负担不起。

矿机走到今天,再没有人敢去承包,更没有哪个干部,愿意去矿机把这个担子接过来,完成这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明明知道去了也是死,谁还肯去呢?

但他们还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大厦集团的老总姚大厦,愿意去趟这趟浑水。

好多人不理解,这姚大厦的生意正如日中天,怎么好好的,傻病又犯了呢?

可不管怎么样,有愿意去的,就算解决了所有人的难题,把所有人都解放了。

可姚大傻提出的条件也挺苛刻,就是这企业要变成他的。他不能管到一半了,让别人看出什么好处来,使点活路把自己给踢了,也去搅和一下。

那样,他所有的心血可就白费了。

这个条件,的确让领导们为难。但除此之外,又没有其他好解决的方案。

市里的意思,是让姚大厦多少的退让一步,就像他马叔说的那样,还是采取任命的方式,顶多签个长期有效的合同,再多给他一些权利,让他有足够的施展空间。

在这件事情上,这个大傻子表现了他异常的固执,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宁肯得罪领导。

要么,私有化。要么,另请高明。

但市里总算抓住一个敢伸手的,又都知道这位姚总在商界的影响和能力,也不愿意轻易放手。

于是,就上演一出轮番上阵的疲劳战术,这个领导谈不通,就换另一个领导谈。只要姚大厦不松口,这谈话就一直进行下去。

姚远对官场这一套,已经十分熟悉了。说的天花乱坠,什么都答应你,就是你提的他不答应。

只要他一心软,把矿机这个缰绳绑到自己身上,原先答应的条件就都是坑。

我答应了没错,可因为这样那样的客观原因,实现不了啊。他实现不了,你也拿他没办法。他是领导啊,有的是时间和你耗,你耗的起吗?

所以,姚远对付这个,也有自己的办法,以不变应万变。

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权当没听见,也全都不当真。我的条件你不答应,我就是不接手,你说什么也不管用。

但他也架不住这种狂轰乱炸式的进攻。整天去领导那里汇报,他就不用干别的了。就是不干别的,他还想搂着老婆孩子坐热炕头呢,整天汇报工作谁受得了啊?

年近四十的姚远,已经足够滑头了。最后,为解决自己这个后顾之忧,他不得不更改条件。

咱把矿机的未来交给矿机的员工,让他们决定矿机未来的命运。这样,就谁都不用担责任了。

大家就都不明白了,这么多职工,一人一个心眼儿,鸡一嘴鸭一嘴的,如何能够弄出个统一的决议来?这不开玩笑吗?

姚远就神秘地一笑,让领导们跟着他去矿机一趟。

矿机有个广播站,在各工人宿舍形成的村子里,都有一个大喇叭,每天定时播放广播站组织的节目。

姚大厦就带着大家来到了那个广播站,他要当着领导的面,和矿机所有职工,敞开了说说自己的心里话。

领导们弄不明白他的意思。但现在有事情求着他,也就耐着性子看他表演。

负责广播站的技术员调整好了广播设施,姚远就在那个包着红布的大麦克风跟前坐下来,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演讲:

各位矿机的老少爷们儿,我是姚大傻,就是矿机第一任厂长,姚虎的那个傻儿子。

今天,我想在这里,跟大伙儿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矿机当年我爹在的时候,有过辉煌。相信好多老职工,还会记得我爹活着的时候,那段日子吧?

那时候在矿机当工人是什么?是骄傲,对不对啊?

为啥那么骄傲啊?因为咱们是工厂的主人,是国家的主人,更因为咱们为这个国家的富强,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还因为啊,咱们的工厂效益好,生活好,别人都羡慕咱们,想进矿机当工人还进不来呢,是不是啊?

可是,现在,咱们抬不起头来了。为啥?工厂眼看就要垮了,大家拿不到钱,生活不好了,人家瞧不起咱们,连咱们自己,在外面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矿机人了。

什么原因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有人说,是厂领导的水平下降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这话有一定道理,但在我看来,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就是大家都没了过去我爹那个时代的,那股心气儿!这人心散了,比什么都可怕!

还有人说,原先政策和现在不一样,原先有国家拨款管着,大家只管干活,不用担心到月底没有工资。现在不行了,国家不管了,厂里自己又弄不来活干,上哪儿有钱去?

这也只是一个方面。就算原先有国家管着,可国家的钱从哪里来?这么多工厂,如果都像矿机现在这样,不创造效益只赔钱,国家也没有那么多钱管咱们。大家想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那么,咱们这么大一个工厂,这么大一个企业,走到现在这一步,主要是啥原因造成的呢?

叫我看,就是大家都没了原先那股心气儿!干部没了那股心气儿,只想着自己。工人没了那股心气儿,也只想自己。就没有一个要想到工厂,想到工厂被掏空了,倒了,大家上哪儿吃饭去?

工厂到了现在这个样子,还有没有救?我公司的专业管理人士们,从科学的角度出发,给我罗列了一大堆理由,告诉我,没有充足资金的情况下,工厂没得救。就算有了充足资金,都不如重新弄个新厂划算。总而言之一句话,矿机最好的路,就是倒了最好。

可是,矿机真要倒了,咱们这些矿机人,就没有家了。

做为我个人来讲,矿机这个地方,是我爹妈奋斗了一辈子的地方,也是他们付出了生命的地方。看着他们一生的奋斗果实,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垮了,我不甘心!

我打算回来,和大家在一起,尽自己最后一把力气,来做最后一次努力!

在我心里,矿机还是有救的。只要咱们心气儿不散,人心不散,她就有救!

矿机现在,经过这几年折腾,可以说已经一无所有。可当年我爹来到这里的时候,矿机有啥?一样啥也没有,啥也是靠咱们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出来。

十几年之后,咱们就有了现在这么大的厂区和宿舍,有了这么多的职工。

所以我说,只要咱们自己肯救自己,继续发扬老一代矿机人艰苦奋斗的精神,再大的困难,也不会难倒咱们,咱们想要啥,就一定能创造出啥来!

老少爷们儿们,兄弟姐妹们,咱们得自己长志气,用咱们自己的双手,再建造一个崭新的矿机,给所有人看看,咱们矿机人,从来都不怂,从来也不会认输!

我姚大傻是从矿机走出去的,在此之前,也和大家一样,住在矿机的宿舍区里,住了十几年,我了解咱们这些矿机人,心里那一团火,从来就没有熄灭!

说实话,我有信心,带着大家,像当年我爹一样,走一条不一样的路,让这个工厂再次辉煌,让咱们矿机人,再一次在外人面前,骄傲地昂起头来!

可是,现在的情况,和我爹那时候不一样了。我要按着我的想法来,就得和许多的不良现象斗争到底,对无可救药的那些人,就得毫不留情!

我这样去做,就不知要得罪多少人,有多少人要跑去告我的状,无中生有地去阻挠我的工作。

我整天对付这些人,还怎么干工作?

所以,这个工厂,我要来管,就必须从内到外,都得我说了算。

咋才能说了算?就得像美美制衣和抗抗服装一样,属于我个人所有。

大家要相信我姚大傻,能把矿机搞好,让大家拿到工资吃上饭,就去办公大楼跟前签个字,同意我的私有化方案。

如果大家觉得我姚大傻把矿机变成自己的,纯粹是为了自己谋利益,那就别去签那个字,大家就此别过,各奔东西吧。

姚远守着那个麦克风,连讲话稿也没有,随意地说了一通。总而言之还是一句话,不把矿机给我,我就不管。

仅仅多了一个新内容,就是要矿机这些职工自己表态,愿不愿意让他把矿机变成自己的?

他还搞了个签字征求意见的模式。不算请愿,也不算威胁,只是单纯征求一下所有矿机人的意见。

这个太容易猜到结果了。有他两个公司在那儿摆着,那么好的效益,工人那么高的工资,大家当然愿意和他那两个公司一样了。

但是,他这一折腾,大家就有了一个共识:矿机归姚大傻,是所有矿机人的愿望,不是某个人的个人意愿了。

这就算一个台阶吧,是姚远为领导们找的一个台阶。

于是,这年春天,经过多部门联合清资,姚远以自己的大厦集团做抵押,贷款一个半亿,收购了矿机,成为他的第三个独资企业。

在九十年代,用自己的优质资产做抵押,花一个半亿,买下一个破工厂,也只有姚大傻这样的傻子,才肯干这种事情。

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人相信不为自己,只为别人的美好品德。在懂行的人看来,姚大傻这个算盘打的,实在不精明。

因为买下矿机,不要说有什么利润,就是仅仅养活那一万多职工,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274.跑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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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自己奋斗多年的全部身家,换回一个千疮百孔,几乎就是破烂一堆的矿机。在别人眼里,姚远就又变成了傻子。

姚远守着自己公司的高管,说一堆高大上的口号,连姜美美都差点让他给忽悠了。

守着领导,对矿机的职工们,在大喇叭里煲半天心灵鸡汤。终于感天动地,把矿机如愿以偿给弄过来了。

可是,毕竟他还要面对现实。这么个烂摊子,他怎么拿来赚钱?就算不赚钱,也不能真把自己奋斗多年的资产,都给搭进去吧?

面对外人,他当然可以胡说八道。面对自己人,再煲心灵鸡汤,估计就该众叛亲离了。

在公司高管会议上,抗抗不发表意见,可并不代表她支持姚远。不许姜美美当众发脾气,她只是在维护自己男人在众人面前的尊严。

抗抗不懂机械行业,但从所有人的态度上,她也能看明白,姚远这一步棋,除了他那个啥都讲究国家和人民利益的马叔,没有人支持他。

她不懂机械行业,家里有懂的啊,姜美美、蒋卫东两口子,那就是行家。

关键时候,还是姊妹俩亲,美美当然得和姐姐一条心了。

姚远在外面动心思,逼迫领导同意他接手矿机方案的时候,抗抗就在家里串联,准备造他的反了,这个抗抗拿手。

现在,连摇摇都十五了,懂事了。媛媛虽然小两岁,可她也明白,她爹姚大傻,又要放着好日子不过,折腾的他们鸡飞狗跳了。

公司在你名下不假,可这一大家子人呢,你光想着自己瞎折腾,不顾大家的感受,那可不成!

姚远在矿机的大喇叭里,给全体矿机职工发表完心灵鸡汤,又陪着领导们开会开到天黑,饭都没顾上吃,就跑回自己家里来了。

本来个两厢情愿,大家都满意的事情,让姚远给搞的如此严肃,把他自己给逼到绝路上,也把领导们逼的不得不迅速表态,心里都沉重万分,谁还有心思管他饭啊?就算他有心思请大家吃饭,大家也没心情和他掰扯了。

这小子,齁不是东西!就不知道做事要婉转,给自己,给大家都留余地的道理!也不知道就他这个缺德脾气,是怎么把两个公司都给做大的?

领导不管饭,还黑着脸开会开到天黑,姚远饿的前心贴后心,也只好回来找饭吃。进院子就直奔餐厅准备吃饭,餐厅里却没有饭,只有人。

以姜姨为首,一大家子都在呢,抗抗,俩闺女,美美两口子,还多了个杜娟。

大家围坐在吃饭的大桌子跟前,本来还有说有笑,见他进门,一起收声,所有眼睛都齐刷刷地盯着他。

姚远吓一跳,站在门口不敢动了,半天才小心着问:“你们,你们干啥呢,开变天会啊?”

姜姨今年六十四了,可依旧身体健康,脸上发光,头发黑多白少。要搁在上一世,这时候她应该就糖尿病缠身,胖的快不能自己走道了。

姚远怕姜姨再重复上一世的老样子,就是再忙,也把姜姨的身体问题,做为他的主要工作。

每年定期体检,体检报告出来,黑着脸吓唬老太太,这个高,那个指标不对,不许吃这个,不许吃那个,每天必须锻炼多少小时,比姜姨都能嘟囔。

但这个工作的确产生了效果,姜姨现在其实什么指标都没问题,精神矍铄,有的是精力,把俩保姆都能给支使糊涂喽,保安都头疼她。

当下姜姨坐在餐桌头上,她一直坐着的,全家最尊贵的位子上,听姚远询问,就嘿嘿两声说:“哎,你说对了,今天就是开变天会,变你的天!”

姚远就慢慢走到餐桌跟前,看着姜姨问:“妈你咋了,我没干什么坏事儿吧?”

说完了,他还不放心地看杜娟一眼。别再是这小丫头又想出什么坏主意来了吧?反正我和你什么事都没有,不怕你诬陷。

可想想他还是不放心,问杜娟:“你跑我家来干啥,又和爸妈吵架了?”

杜娟瞅他一眼,向着抗抗努努嘴,不说话。

抗抗就说:“杜娟不是你妹妹吗?今天,妈要开个家庭会议,当然就得把她也叫来了。

“哦。”姚远就松一口气。看来这事儿不是针对他和杜娟的。

可这小丫头也真够坏的,刚才冲抗抗那一努嘴,差点把他的小心脏给吓出来,以为抗抗发现了他跟杜娟有什么不正常的事儿了呢!

没什么事儿,那姜姨把大家都叫来,不吃饭开什么会呀?

他就又看姜姨,小心着问:“妈,这好好的,开什么会呀?这家里的天是你啊?你开变天会,这不自己造自己的反吗?”

姜姨绷着脸说:“你少给我贫嘴,先坐下再说。”

姚远就在抗抗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嘴里嘟囔说:“哪有空着肚子开会的?开会总得让我先吃饱了吧?”

姜姨说:“大家都没吃呢!今天这会啊,开好了,咱们有的是好吃好喝。要是开不好,嘿嘿,你就饿着吧!”

到这时候,姚远就猜着姜姨为啥开会了。甭问,是抗抗这熊娘们儿鼓捣的。她说不动自己,就把她妈给搬出来了。

姚远老实坐着了,姜姨让他一打岔,倒把自己该说啥给忘了,坐在那里没词儿了。

抗抗就一个劲儿地冲她妈挤眉弄眼。她虽然侧对着姚远,可姚远还是看见她嘴角动了,就探过半边身子到桌子上,回过头来看抗抗,接着就问她:“抗抗,你脸这是咋了,这鼻子眼的怎么到处跑啊,得吊线风啦?”

抗抗鼻子眼立马就不动了,看他一眼,只动口型不说话。

姚远明白,抗抗那是骂他呢:“你才吊线风呢!”

杜娟终于憋不住,捂着嘴一个劲地乐。

这一家人凑一块儿,简直就能拍家庭喜剧。怪不得姚远特别留恋他这个家,什么都没法动摇他维护这个家的决心。

与此同时,心里却有些失落。她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真正能够成为这个家庭的一员,从此可以赖着不走。

这时候,姜姨总算想起来自己该说啥了,咳嗽一声,看着姚远说:“严肃点儿!”接着就说,“我听你媳妇说,你要把矿山机械厂变成咱家的财产,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姚远就严肃了说:“是,有这么回事。”

姜姨动静立马就大了:“老天爷呀,你这不是要作死吗?那是多大的地方啊,那么多厂房,那么多人,你说变你自己的就变你自己的啦?你这是要造反!”

姚远就解释:“妈,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那些地方他永远都是公家的。这不矿机现在情况不好嘛,大家都发不出工资来了,我就是去帮着管管。当然我管呢,那些生产设施,他就得是我的。要不然妈你想,他现在不好,大家都不管。那些东西又都不是我的,我管好了,大家再跟着来捣乱咋办啊?就跟当年张顺才似的,张代表想着把工厂弄好,可他老跟在后边捣乱,张代表不也没办法吗?现在东西都是我的了,再有张顺才这样捣乱的,我就有权利让他滚蛋了,工厂不就好了吗?妈你说是不是?”

姜姨琢磨琢磨说:“可倒也是这么个理儿。”接着就问,“那,矿机归你管了,我的退休工资,是不是也得归你发啦?”

姚远就解释说:“这个不归我管。这退休工人的工资啊,早就归社会上了。”

姜姨就点头说:“其实啊,我也用不着啥退休工资。这些年,你钱越挣越多,我早就不去领工资了,都在银行存着呢。要是你弄工厂缺钱,不给我发工资我也没意见。我就是替矿机我那些老姐们说说话。这些年,这东西越来越贵,可退休工资老是那么些,一直也不给长,大家都不够花呀。”

抗抗听着这个气,她妈这嘴,就从来不在调上。这才开了个头,让姚远往偏里一带,直接就把话题给扯到十万八千里以外了。

抗抗就一个劲装咳嗽,提醒她妈跑题了。

姚远就又回头看抗抗:“抗抗,你感冒啦?”

抗抗就又嘴动不出声:“你才发烧呢!”

姜姨也知道自己跑题了,干脆就说抗抗:“你想说啥就说,别老扯着我,扯虎皮拉大旗的。我弄不明白你们这些事儿。你自己跟大傻说。”

姚远就看着抗抗,嘿嘿地笑。

这时候,抗抗就顾不得了,沉着脸说:“说就说。你把俩公司都抵押上,去掺合那个破工厂,要万一掺合赔了呢?咱一家子就全搭进去了!这将来孩子上学,老人看病,一家人吃饭,哪一样不花钱啊?你都赔进去,你让这一大家子人怎么过?你不知道现在咱们开销有多大呀?你说咱有这俩公司,这日子就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你还折腾啥?你是不是不折腾你就难受啊?”

姚远还没说话呢,姜姨就一下子想起来了:“对呀,大傻啊,抗抗是说你把咱们所有的财产都投到矿机去了,这要是都赔进去,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抗抗说的一点不假,光每天这开销也够吓人的。你都投进去,那咱们家这边,可咋办?”

姚远就又跟姜姨解释:“不是这么回事儿妈。我没动家里的钱。咱家里不受啥影响,该怎么花钱还是怎么花钱。”

姜姨就说:“那,既然不影响家里,这事儿你就看着办。这矿机呀,自从你爸没了,就一直没个那样的领导,要不老是不行呢!就是美美在的时候,也比不上你爸一个小手指头!你看你爸那个气势,虽然个儿不高,可往那里一站,那个架势……”

这回,轮到美美不耐烦了,敲着桌子喊:“妈,你又跑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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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5.姜姨训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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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姚远一个劲儿地顾左右而言他,带着姜姨往沟里跑,可姜姨在俩闺女不断提醒下,还是弄明白了姚远要干什么。

他是打算把自己所有的资产都抵押给银行,贷款把矿机给买下来。

矿机实在是太大了,即便现在从外面看着,到处是破砖烂瓦,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呀,姚远的俩公司才发展了几年,都搭进去也不见得比矿机的破砖烂瓦值钱。

用自己的所有资产来买矿机,这个想法,姚远到现在为止,也只是跟抗抗透露一下,别人他还没告诉。

抗抗是他媳妇,家里真正的女主人。这么大的事情,他当然得先跟媳妇商量商量了。

抗抗肯定不同意他这么作,可也知道姚远外表随和,骨子里执拗的性格。知道自己劝不了他,就只好找美美商量,把她妈搬出来,大家一起来劝姚远,放弃这个冒险的计划。

姜姨明白了姚远要干什么,心里也是很犯犹豫。毕竟一家人辛辛苦苦,创下这么大的家业,也是不容易。

她不由就严肃了说姚远:“大傻啊,你创下这片家业不易,都投进去,将来万一跟抗抗说的那样,血本无归,这大人跟着吃点苦受点罪,倒没什么,可你还有俩闺女,小蒋和美美也还有容容啊。眼看着孩子们越来越大,将来上学,娶媳妇嫁闺女,可都得花钱。你就不给他们留点后路了?”

姚远就回答她说:“妈,矿机太大了,我把所有的资产都投进去,还不知道够不够呢!”

姜姨就又问:“咱就非得把矿机弄过来不可吗?咱没这个能力,让别人去弄不行啊?”

姚远说:“我也盼着有别人可以把它弄好啊,可是,没有别人啊。现在,市里就盯上我了,不管恐怕是不行了。

再说了妈,咱们都是从矿机出来的,你也知道你那些老姐们现在日子过的艰难。她们为啥过的艰难啊?退休工资低是一个方面,不是主要原因。

她们的退休工资,如果只是维持着老两口子过日子,肯定没有问题呀。可她们的孩子,也大都在矿机干,发不出工资来呀。他们没有钱,自己吃喝生活,就得向父母伸手。另外,他们也大都结婚有了孩子,孩子的吃穿用度,也得靠父母那几个退休工资。这样算下来,她们那点退休工资,肯定不够啊。”

姜姨听了,不由就点点头说:“是这么个理儿。现在,好多孩子没钱过日子,都来搜刮父母这点退休金,起先我还觉得这些孩子不孝顺,没脸没皮的,自己孩子都满地跑了,还来搜刮老人的这点钱,让他们退休了也过不上好日子。你这么一说呀,我也就明白了。

我这几个老姐们啊,都脸皮薄,不是逼的没办法,都不好意思跟我开口借钱。可就是这么着,我这钱都没少借了。这么看啊,矿机实在是不行了呀。”

姚远说:“就是不行了,市里才来找我不是?妈你说,咱都是那里出来的,那么多的熟人朋友都在那个厂子里,咱不管,开的了这个口吗?”

姜姨为人热心肠,不是个把钱看的很重的人。姚远这么一说,她就点头说:“是该管。那你就管。大不了咱们赔进去,把这小楼都卖了,把保姆和这些保安也都辞了,和大家一样住平房去。原先咱们又不是没住过。你们都年轻,有手有脚的,还有文化,公司没了,你们出去给别人干也能挣钱,没啥了不起。”

抗抗眼看着她妈就得让姚远给说的,和他站一边去了,就忍不住插嘴说:“妈你知道啥呀?真要赔了,咱就啥都没了。现在孩子们上的是最好的学校,请最好的老师来辅导功课。要是没了现在的这些收入,别说孩子学习,就是容容的营养费用都没有,想上好托儿所都上不起。咱放着好日子不过,干吗非要这么着没事找事干地作死呀?”

姜姨就绷着脸看抗抗,许久叹息一声说:“抗抗啊,你就光看眼前这点小事。跟大傻这些年了,你就不知道大傻是个啥人啊?”

抗抗倒让她妈给说愣了,看着她妈,说不出话来。

姜姨说:“你男人,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这辈子不会跟你一样,就知道在炕头上守着孩子转悠,除了知道钱,你就啥也不知道。他跟他爹一样,心里装着老百姓,装着矿机那一万职工,有啥不对?矿机,那是他爹给他留下的财富,眼看他爹留下的工厂,就这么完了,他能看着不管吗?

当年你公公为了这个厂,心里就从来没有自己的家。他们两口子都是高干,工资都不低。可是,他们家里没啥值钱的东西,你婆婆日子过的节俭,那么漂亮个人,身上就没有穿过不打补丁的衣裳。

他们挣那么多钱都干啥了?都接济了困难的职工了。你婆婆偶尔给你公公改善生活,做点好吃的,还得喊着左邻右舍的一块吃,你打小少吃她的好东西了?

你看看你婆婆那个思想境界,你再看看你,整天吃好的穿好的,打扮地花里胡哨。这也就是你公公婆婆不在了,要是他们老两口子还在,你打扮成这样,我都没脸见他们,咋教育出你这么个不知简朴的闺女来?

大傻现在想着像他爹一样,把矿机接过来,让这些职工都发上工资,吃上饭,这是好事儿!你不但不支持他,还拖他的后腿,你说你跟你婆婆比,你得差到哪儿去?

这人啊,闺女你得给我记住,不是有钱就是最好的。要说摇摇她们这一代,不明白这个理儿,还说的过去。你不明白就说不过去了,因为你见过。

你公公活着的时候,你都十四五了,你没见过吗?那老头,就那么点身量,可是往那里一站,哪一个不尊重,哪一个不爱戴?

老头常年就一身工服,没见他穿过像样的衣裳。可是,到现在提起他,矿机这些见过他的老工人,哪一个不挑大拇哥?这才是真正的汉子!你婆婆也是这样,到现在大家还怀念她,可惜她。

不说别人,就说我,到现在不还是念着他两口子?想起来还掉眼泪。

人啊,活到这个份上才算值了,比趁多少钱都值!

抗抗啊,咱如果嫁个普通男人,一辈子油盐酱醋茶的,围着锅头转,也没啥。你就是好打扮,咱又有条件,穿的比别人好些,也没啥,谁叫你生的漂亮呢?

可是,你嫁的谁呀?你嫁的是姚虎的儿子,那是一般人吗?自古老子英雄儿好汉!这当儿的,不向着他爹学,难道你还要他向着一般人学,做个小老百姓吗?那样,你对得起你的公公婆婆吗?

啥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啥叫相夫教子?你婆婆那就叫!

自古真英雄眼里,钱财如粪土。做人,不管你趁多少钱,你心里没有那个英雄气概,你还是个小老百姓。大家脸上尊着你,心里还指不定怎么骂你呢,那不叫真尊敬你。只有像你公公婆婆那样的人,就是穷的身无分文,大家也会真心尊重他们,那才叫真英雄。

抗抗你自己说说,你男人要像他爹一样,做个真英雄,你还在后面拼死拦挡着他,你做的对不对?”

抗抗让她妈一通数落,直接就给说傻了。不止抗抗傻了,美美和蒋卫东也低着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明知道姜姨这话不完全对,可是,就是感觉无力反驳。

毕竟,他们都经历过那个火红的年代,心里那股热血虽然被埋在了最底层,却没有完全冷却。只要外界环境稍有影响,那股热血就会再次想着澎湃。

美美当年放弃留校教学,毅然回到矿机,也是那股热血在作怪。

姜姨是从那个火红年代走出来的,又和姚虎夫妇是邻居,走的那么近,心里始终装着这些高尚的人。

姚大厦是姚虎夫妇的儿子啊,她的心里,始终还是希望姚大厦将来有一天,会变成和姚虎夫妇一模一样的人。

今天,机缘巧合,让她又想起了当年的姚虎夫妇,心情激动之下,慷慨激昂地来这么一通,就把自己的俩闺女,都给怼的没词儿了。

让姜姨这么一说,姚远那么厚的脸皮,都感觉火辣辣的了。

论起实际经历来,他是六十年代末期出生的人,虽然如今这个姚叔的身体,经历过那个火红的年代,他没有经历过啊,心里也没有像姜姨想的那样,有那些高大上的念头。

他是商人,基本算个利己主义者,嘴上可以将自己包装的冠冕堂皇,肚子里还是在算计利益的。

这一年的夏天,整好是上一世的姚远,大学毕业分到矿机的时候。矿机从此以后发生的事,他都知道啊。他这等于是打游戏开了外挂,什么都知道。

有这么个金手指,在别人眼里没有任何价值的矿机,到了他眼里,那还不就好像打cf开了挂,你藏墙后面他都能看见,还有打不赢吗?

这个秘密,他不能跟任何人讲啊,他只能讲些高大上,哄着别人同意他的观点了。

矿机只要跟着他知道的步伐走,他又曾经经历过上一世矿机的每一步发展,只要步步都走对了,这就是一座金矿!

只要他去管理矿机,将来美美制衣和抗抗服装加起来的利润,都不会大于矿机将来会产生利润的一半!

这就是一个还埋在土里的金娃娃,他能视而不见吗?

这下好了,姜姨这么嘁哩喀喳一通,彻底替他解围了。

可他没想到,边上还坐着一个杜娟呢。这小丫头没经历过火红年代,才不受姜姨的蛊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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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6.杜娟捣乱

姚远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收购矿机,大家都不支持。

杜娟当然也看不明白他这么干的目的。当好人,做慈善,适可而止可以,好人当的把亿万身家都赔进去,那不傻子吗?杜娟肯定要和抗抗站在一边。

姜姨一通慷慨激昂的心灵鸡汤,把俩闺女嘴给堵上了。杜娟年轻啊,身体抗毒能力就比抗抗和美美强多了。

看看大家都没话说了,杜娟就开口了。

“阿姨啊,您思想觉悟真高,您这一番话,让我感觉,上这么多年学,受的教育都白瞎了,还不如您说的明白呢!”

杜娟一开口,就送姜姨个高帽戴着。

这丫头乖巧,会讨人喜欢,姜姨也喜欢她。

听杜娟这么夸她,还怪不好意思的:“娟啊,可不能这么说。我就一啥都不懂的老太太,知道啥啊?你这么一说,我都怪不好意思的了。”

杜娟就接着给老太太灌迷魂汤:“听阿姨您这么一说啊,我也觉得我哥这么做对。咱生活好了,不能忘了那些乡亲们不是?”

抗抗这个气,让你来劝你哥回心转意,你可倒好,来给我添乱来了!

抗抗就在桌子下面伸出脚来,踢杜娟一下。

杜娟明白抗抗的意思,就冲抗抗挤一下左眼。

姚远没看见抗抗踢杜娟,可看见杜娟冲抗抗挤眼了。心说这坏丫头这肯定不是向着我说话呢,坏主意肯定是放在后面了。

果然,杜娟话题一转,接着就说:“可是吧,我觉得我哥这么做,里面有个大毛病,本来想当好人,做好事,没准儿就当了坏人,做了坏事,把矿机那些乡亲给坑了。”

姜姨就奇怪地看着杜娟问:“咋就把人家给坑了?”

杜娟就不紧不慢说:“阿姨您想啊,要是我哥不收购矿机呢?这矿机就是公家的。厂子创造不来效益,工人发不出工资来,公家总得管吧?

可我哥要是把矿机给收购了,这矿机不就不是公家的,变咱自己的了吗?

要是我哥也搞不好,工人还是没有工资发,阿姨您说,这公家还肯管吗?就像咱们自己的这俩公司一样,前一阵子让张建国那小子给挤兑的,眼看就没钱给工人发工资了。可那也只有咱们自己着急,人家公家不会管是不是?

这要是矿机成了咱自己的,发不出工资来,人家公家也肯定不管是不是?那咱这不是等于是把矿机工人都给坑了,让大家掉到空里去了吗?”

姜姨一听,你还别说,这杜娟说的还真有道理,就忍不住一个劲儿点头。

杜娟还不算完:“这么着啊,我哥不光把矿机给坑了,还把咱自己俩公司这几千员工,也给坑了!”

姜姨就纳闷:“这怎么还牵扯到咱们自己的公司了啊?”

杜娟说:“我哥他不是拿着咱们的公司做抵押去贷款吗?他把贷款弄来的钱都用来买矿机了呀?结果矿机他又没弄好,钱都搭进去了,人家银行还不得把咱自己这俩公司拿去抵债呀?那咱的工人不也没饭吃啦?要是咱俩公司不够抵债的,那阿姨您现在住着的这个楼,房子也得让公家给收了去,大家不也没地方住了不是?

阿姨您说,我哥要是有本事把矿机弄好还好说,他又没本事弄好,不但救不了矿机这些职工,还把咱自己公司的职工都搭进去了。不光搭进去那些职工,还把咱们都给搭进去,弄的连住的地方都没了!这是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有点不值得呀?”

姜姨就不无忧虑地看着姚远问:“大傻啊,你有办法把矿机给弄好吗?你说,娟儿说的这些个事情,会不会发生啊?”

这时候,姜美美就把话接过来了:“肯定会发生啊。我们公司里这么多高级管理人员,早就给他算过账了,杜娟说的这事儿,百分之百会发生!”

姜美美是搞工厂的行家呀,这个姜姨知道。美美都这么说了,那事情十有八九就是她说的那样。

姜姨就更担心了,看着姚远说:“大傻啊,这么干我听着咋有点出力不讨好的样子呢?要不,咱还是听你媳妇的,咱不干了吧,啊?”

这个杜娟,这嘴还真是厉害,眼看着姚远就要赢了,就让她这么几句话,给彻底又搅和黄了。

姚远就气哼哼地看着杜娟:“我说,你不捣乱心里不好受是不是?”

杜娟还一脸委屈:“谁捣乱了呀?我说的都是事实好吧?有本事你说说,你咋能把矿机给搞好?二姐和二姐夫可都是搞工厂的行家,你要说的有道理,能把他俩说的心服口服,就算你有办法,算我们在这里杞人忧天。有本事你说啊?”

杜娟耍嘴专业,一下就把问题给引到点子上了。这一下,姚远要拿不出个正儿八经的道理来,把美美和蒋卫东说服,恐怕一家人就没一个和他站在一起的了。

抗抗在心里也佩服杜娟,论这嘴皮子功夫,抗抗天生嘴笨,连姚远都弄不过。

你看人家杜娟,三下五除二,轻轻松松就把这个大傻子给将军将这儿了。

抗抗就暗暗地把手放在桌子上,冲杜娟伸大拇指。那意思,丫头,你厉害,待会儿姐好好谢谢你!

哎,你说,要真让大傻把杜娟给收了,是不是她就多个帮手啊?

这时候,抗抗还真就在想,这个大傻子,名字虽叫姚大傻,可一点不缺心眼儿,鬼精着呢,自己一个人还真不是他的对手。要是有杜娟和她齐心协力,哼哼,他就该彻底服帖了。

不知为什么,姚远和小慧走的近,抗抗吃醋,心里总防着他们。杜娟和姚远凑一块儿,她就一点都不吃醋。

姚远让杜娟给将那儿了,姜姨正眼巴巴地瞅着他呢。今晚上要说不出个子丑演卯来,这晚饭就别打算吃了。

姚远就叹一口气,半天说:“好吧,那我就说说我收购矿机的真实意图。不过,这个可是极端绝密,大家听了,可不许透露半个字出去。”

杜娟和姜美美就是一愣,不由互相看了一眼。

她们本来就猜想,姚远做生意精明的很,收购矿机这种傻事应该不会去做。可他执意要这么干,肯定是看到了别人还看不到的商机。

他是姚大傻啊,要是没有过人的本事,怎么可能在短短几年里,就做起这么大的事业来呢?

果然,他心里还藏着另一套谋划,只是不肯说出来让大家知道。

于是,大家都不说话了,都认真地看着姚远,听他发表高见。

这回姚远就认真了。

“你们呢,我不客气说,就只能看到眼前这点利润,一点战略眼光没有。”

他第一句话,就把他和在坐的这几位的档次,给拉开了。那意思,自然就是这些人只能听他指挥,给他当兵,他才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统帅呢。

大家也不和他争辩,事情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从一开始,大家就都听他的,跟着他的思路跑。只是,这一回他弄的这个事情,太冒险,太玄乎了。

美美还是不能相信姚远能让矿机盈利,就不无挪喻地说:“你不有战略眼光吗?那你就说说,啥叫战略眼光呗,我们也跟着长长见识。”

姚远当然有自己的长远考虑了,也正好借着今天这个机会,给他们几个上上课。在坐的,都是他的亲人,都是他可以放心倚重的,他也是真心希望他们的思路可以开阔一些,将来都能成为他独挡一面的栋梁。

“先说制衣行业,”他严肃了说,“目前的情况是,随着国家政策的进一步放松,人们的思想也越来越开放,参与的商家也会越来越多。

未来,从国外品牌到国内企业,会越来越多,竞争也会越来越激烈。

我们的抗抗服装公司发展到今天,已经趋于稳定,再很难有太大的发展空间。

相反,日益增多的竞争对手,还会不断挤压我们原来占有的空间,让我们不断收缩。

未来,不难想象,我们会被众多的竞争对手,挤压在一个相对稳定的空间里,很难再有突破和发展。能够保住这个稳定的市场占有量,已经很不错了。这种发展瓶颈,是很难突破的。

也就是说,未来我们的制衣行业发展的方向,就是利用自己的技术优势,在许多一般小型公司难以做到的高档服装领域,做稳我们的市场,确保利润率。而那些大众化的,人人都可以做的,利润率相对较低的中低档市场,将来是必须放弃的。

这样看来,抗抗服装公司的未来,只能是稳定住现有规模和利润,没有更大的发展空间。”

这一点,是公司经过多次论证,确定的未来发展目标,大家都清楚,姚远只是重复一遍而已。

“再看美美制衣设备公司,”姚远继续说,“和抗抗服装公司面临的情况,基本差不多。虽然目前我们在国内尚属技术领先,和国外先进技术相比,还是比较落后。

所以,美美制衣设备公司,基本没有开拓国外市场的余地。而就算是国内市场,我们实际领先的技术并不多,也并没有太多的技术难度,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同行追上,失去技术领先优势。

同时,国内市场对制衣设备的需求,已经接近饱和,很难再有大的突破。

所以,我给美美制衣设备公司制定的,未来发展指导思想,就是尽量不丢客户,尽量保持技术优势,最后才是拓展新的业务。

这个指导思想,也是基于保有现存的利润率的考量,并没有寻求大的突破和发展的意思,因为那个不现实。”

姚远说的这个,也是曾经在公司总结会上,他多次强调的议题,并不新鲜。

277.姚远的蓝图

按照姚远对两个公司制定的,未来发展思路,整个大厦集团的发展,都是在确保现有利润。

这样一来,就没有进一步扩大规模的余地了。

“现在,我们的大厦集团,看着还像个大公司。那是因为时间还早,许多的大公司还没有真正发展起来。我可以断言,十年以后,像咱们这样规模的公司,在全国会多如牛毛,咱们也很快会被在不远的将来出现的,越来越多的大公司给彻底淹没,甚至是消失在越来越激烈的商业竞争之中!做企业,不发展就意味着倒退,就会被其他大公司给彻底吞噬掉!

怎么才能够在未来的商业竞争中生存下来,不被别人吞噬掉?没有其他好办法,那就是趁着现在竞争还没那么激烈,利用这个发展的黄金时期,迅速发展壮大起来!

可是,咱们原有的公司已经失去快速发展的条件了,咱们不考虑转行,从事更有前途的行业,行吗?”

姚远侃侃而谈,大家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可是,收购矿机,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机遇,倒像个十足的陷阱。

“你们就只看到矿机那一堆破砖烂瓦了,”姚远就有些不满意,“你们怎么就不看看,矿机的工人是怎么培训出来的?”他就看姜美美,“美美,这个你最有发言权,你自己说说。”

姜美美说:“矿机的新工人,都是有学徒年限的,不到年限,考试不合格,当然不能出徒了。可是,这几年没有活干,矿机基本就没有新工人了,学徒制度也早就扔一边了。”

姚远就问她:“没有新工人,总有老工人吧?那些老工人,过去可都是经过严格的学徒制度培养出来的。”

美美就不言语了,显得有些若有所思。

姚远就继续说:“矿机这一万员工,现在在厂的,起码还有一半,五六千人。这些人,在学徒过程中,不仅仅是学会了操做技能,更重要的,是他们具有了做为一个优秀工人的素质,包括识图、操做设备,还有安全意识,守纪意识。

他们具备的这些素质,一般的农民工有吗?美美制衣成立的时候,大家为什么为没有合格的工人头疼,想尽一切办法从矿机挖工人呢?因为对技术加工行业来说,农民工不仅不具备操做、识图这些技术技能,还不具备最基本的做工人的应有意识和素质,难以管理。

矿机剩下的这五六千职工,对搞工业来讲,就是一笔财富。你看他们现在好像自由散漫,跟放了羊差不多。那是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领导者。我们要是接过来,这些人就是最优秀的工人,直接不用培训,就能当熟练工人使用。

而且,这里面好多人经过这么些年的工厂锻炼,不仅仅可以做工人使用,当基层管理人员使用,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这笔财富,是别人花多少钱想弄,都弄不到的。”

美美承认姚远说的有道理,可她接着就问:“那么,我们把他们弄过来,让他们干什么呢?活呢?就是有了活,你拿什么干,矿机现在那些设备吗?”

“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问题。”姚远立刻就回答她,“先说活。矿机现在为什么没活干?

摊子太大,管理成本太高。周围这么多小私企,矿机过去干的那些矿山机械,技术含量太低,作业方式简单,小企业都可以干。而小企业成本低。

所以,那天刘建的话对,如果还干这些东西,成本这么高,人家两毛钱干出来了,你得卖二百,不会有人要。

当然,这话有些夸张,可事实就是这样。小企业可以接受的价格,到矿机这里就得赔着钱干。

可是,你们想过没有?矿机为什么偏偏要去和小企业竞争,为什么不发挥自己大企业干大事的优势,去干小企业根本干不了的大活呢?”

姜美美反驳他说:“你以为他们不想干啊?工人素质下降,设备老化,加工水平下降,一盘散沙,又没有资金支持,怎么干?你以为黄仲焕愿意搞分厂制呢,他不也没办法吗?分成小单位,大家把成本降下来,没准还能活下去。都挤到一堆,什么也干不成,死的更快。就这个难点,你拿出个办法来我看看!”

姚远就摇摇头说:“这只是表面现象。实行分厂制,各分厂各自为政,从销售到技术、质量、财会、生产指挥调度等等,甚至是一些普遍机械加工需要的工序,都得重复设立。这样下来,生产和管理资源多次重复设置,管理成本和生产成本更高。而且,从此失去了做大产品的能力,这才是饮鸩止渴,造成矿机最终越走路越窄的根本原因。”

美美就又问:“可是,绑在一起就能做成大事了?做大事得有钱,钱呢,从哪里来?”

姚远说:“这就是我说的第三个问题,资金。这几天我也找了矿机不少的干部谈话。他们也有这个观点,认为像这样庞大的企业,没有国家投资,小钱根本转不动。只有国家肯投资,有钱了,才能做大事。

我不同意这个看法。这么臃肿无效率的管理机构,这么多重复设立的生产工序,这么低的效率,就算公家给你投钱,也是一块钱能干成的事得投十块钱。这种赔本的买卖,国家不投钱就对了。”

说到这里,他沉默一下,给姜美美一个思考的时间。

然后就问她:“美美,如过现在我们参与进来,由你来重组矿机的生产程序和管理机构。你思考一下,可不可以从矿机这一大堆破砖烂瓦里,重新组合出一个可以干大事的生产系统来?”

美美说:“矿机大部分设备虽然老旧,自动化程度不高,可是设备使用率低,而且比起乡镇企业来,设备保养好,精度没有太大问题。加上工人技术操做技能,和农民工不是一个档次。这样分析下来,组织一支精干的工人队伍,做小企业没法做的大型设备生产,应该没有问题。”

但接着她就说:“可是,把所有好的东西,从那堆破砖烂瓦里挑拣出来,至少还要剩下一多半没用的设备和人员,这些你怎么办?他们不能创造效益,可天天要吃喝用度,你从哪儿弄钱养活他们?我们挑拣出来的设备和人员,就算立刻就能生产盈利,这些盈利,恐怕还不够你养活那些闲置设备和人员的,最后综合起来,仍旧要赔钱,仍旧要亏损。”

姚远就咧着嘴笑了:“你只要有信心,把咱们要干的东西干出来,剩下的我来干。我爹当年能带着大家赤手空拳打出矿机这么大一片天下,我一样能带着这些人挺过来,保证不要你支援一分钱!”

美美依旧愁眉不展:“你不要忘了,姚大爷当初是有国家在后面做后盾,要啥有啥。你现在,可是真的什么都没有,真的是一穷二白!还有,就算组织起一批能生产大型机械的队伍,初期投资,购买原材料,这些都要投入,还是要花钱。”

姚远说:“这个我想好了。咱们两个公司目前的盈利结余,足够给你投资生产的。而且,你当年在矿机的时候,组织的研究所,已经有了大型机械的定型图纸,只是没有得到上级批准,投资生产。

这些产品的图纸,估计还躺在矿机呢,只要咱们接手过来,尽快组织起生产线,投资生产就可以。这就为我们节省了大笔的研发和定型费用啊!

目前,你也看到了,全国各地都在搞基本建设,最缺什么,就是这些大型设备!

这些设备,只靠进口,费用昂贵不说,钱还都让外国人挣去了。

我为什么要接手矿机呀?就是想让咱们自己也有能力生产这些设备。

咱们虽然现在生产设备落后,自动化程度不高,但咱们不是干不出来。只要咱们自己干出来,成本就一定比进口要低的多。

只要咱们能干出来,就不怕卖不出去。卖出去,咱们就能拿回更多的利润。因为这东西小企业干不了,咱们站到了最高点,就不怕别人用粗制滥造的东西降低成本来和咱们竞争。

凭现有的设备,咱们的生产效率肯定不高,利润也不见得能够达到咱们的预期。

可是,只要咱们干出来了,盈利了,就会不断提高生产经验,不断用盈利换取更先进的生产设备,最终形成自动生产线。

当咱们做到这一步的时候,你想想,全国都在搞建设,都需要这些设备,这将是一个多大的市场?

咱们的美美制衣和抗抗服装,跟生产这些大型设备比起来,是不是根本不值一提了?咱们干这个的利润,将来会有多大?恐怕咱们现在两个公司的利润加起来,也不会赶上矿机创造利润的一半吧?这才是真正有发展前途的事业!”

在坐的,包括姜姨,都让姚远给画的这幅蓝图震撼了。如果他的这个构想能够实现的话,将来的矿机这个地方,将成为一个大型设备生产基地,规模和最大的汽车制造厂有的一比,就能形成一座单独的工业城市,甚至矿机现有的地盘都远远不够。

可是,美美领导过矿机这样的大型企业,已经有了丰富的大局观经验。她知道,姚远的这种办法,纯粹就是以小博大的冒险做法。

搞这么大的事业,没有充足的资金,也没有齐全先进的设备,企图依靠老旧设备,从单机生产,慢慢扩大到生产流水线式的自动化产业链,这个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但从目前的形势来看,姚远这个办法,也并不是不能实现的。

278.不欢而散

让姚远这么一鼓动,姜美美心里那股热血又开始涌动。

她坐在那里,仰头闭眼,思索了许久许久,才睁开眼来问姚远:“我组织人力物力,从选址到重新组合生产设备和单位,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然后就是购买原材料和正式投产,到第一台大型设备组装下线,还得至少两个月的时间。

也就是说,我需要至少五个月。这五个月,你怎么来维持整个矿机的运转?”

话题讨论到这里,已经自然而然地由阻止姚远接手矿机,变成了如何让矿机真正振兴了。

摇摇和媛媛早就饿的受不了,姜姨领着她们回小楼里吃饭去了。

而剩下的人们,则早就忘记了饥饿,在全神贯注地思考姚远这个蓝图了。

其实,到底要不要接手矿机,也就是姜美美和姚远之间的争论。从大型企业领导管理到组织大规模生产,只有姜美美明白。至于姚远明不明白,只有天知道了。

不过这个姚大傻似乎没有他不明白的,要不然他胆怎么这么大,敢接手矿机这么大的企业。

严格来说,美美的好多知识,特别是现代化的管理手段,就都是他教的。

美美不说阻止姚远了,反而在实实在在考虑如何组织大设备生产,别人也就没法插言了。这个太专业,别人也不懂。

美美开始沿着自己的思路走,姚远也不饿了。他知道,美美开始开窍了。

目前国内奇缺生产大型设备的企业,且这些东西供不应求,这就给了姚远以小博大的可能。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用这种办法,才可以将矿机给救活。

这是姚远上一世就想做却没做成的事情。这一世,他终于有了机会,来实现自己这个梦想,就怎么都不肯放弃了。

只是,这一世,让张建国给掺合的,矿机还不如上一世有能力了,做起来更困难一些而已。

但这一世有一个好处,就是他培养了美美这个得力助手,不用他一个人奋斗,终于有人可以分担他的工作。同时,他可以真正说了算了。

只要他能说了算,又知道以后的发展轨迹和政策,再不能救活矿机,那可就太笨了。

但如何支撑到美美把产品生产下来,再到销售出去,换回利润,恐怕五个月是远远不够的。

姚远的打算,是自己需要支撑一年。

美美制衣和抗抗服装两个公司,看着每年的盈利都不少,怎么着也得有千万左右,可这点钱对生产大型设备来说,远远不够,只能做最小规模生产的计划。

这样算下来,美美能够利用起来的人员,也就一千多人。

还剩下四五千人,一堆烂设备,姚远打算领着他们过一年,这个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当然,姚远第一个想到的办法,就是卖设备了。

现在,整个大的社会生产环境,还是比较落后的,自动化程度不高,矿机淘汰掉的那些用不着的设备,对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的乡镇企业来说,还是有吸引力的。

这也是姚远坚持要把矿机收购过来的原因。

属于自己了,他可以随意处置闲置设备,卖贵了便宜了都不用顾虑。不然,你就是倒卖公家的财产了,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可以组织一批专业人才,把这些设备卖出去,换回来的资金,起码能支撑一段时间,一两个月应该没有问题。

但剩下的那十个月怎么办?姚远也没有办法,只能随机应变了。

他对姜美美说:“剩下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我肯定有办法让这些人吃上饭,不去给你找麻烦。

我给你一年的时间,一年以后,你要开始扩大再生产,逐渐把我手里的人都用上。十年以后,我要的,就是一个大型矿山和工程设备生产基地,能不能办到?”

听他这么说,姜美美就急了。四五千人啊,每月至少也得有四五十万的费用!

那个时候的四五十万,相当于现在的四五百万不止啊,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啊?

“这可不行!”美美立马就变脸了,“如果你没有解决这笔资金的办法,收购矿机再有吸引力,这个事儿咱们也不能干!你想想,仅仅解决矿机这些闲散人员的工资问题,咱们每月就几乎要拿出一个公司的利润来。咱们原先的积蓄,还要拿来投资大型设备,再加上其他方面的消耗,我们每月就不会有任何利润进账,连流动资金都会给消耗掉!这等于是把美美制衣和抗抗服装都推到了危险的境地,稍有风吹草动,所有的资金链就会断裂,两个公司加上矿机,就都完了!”

姚远强词夺理说:“我不是还打算卖掉矿机用不着的设备吗?那也可以坚持一两个月。”

美美立刻就问:“一两个月以后呢?别说你能坚持一年,就是两个月以后,你就没法坚持了!”

家庭会议就这样不欢而散。

在姚远拿不出解决矿机工人工资问题的具体方案来之前,美美是坚决不会同意收购矿机的。虽然公司是姚远的,可美美不同意,就代表家里所有人都不会同意,他也不能一意孤行,闹自己个孤家寡人,那日子还怎么过啊?

可他已经跟领导们说了自己的方案,而且一再坚持这个方案。如今,他和领导们去了一次矿机,这个方案已经被通过了。

现在是骑虎难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一个星期以后,姚远不得不再次召集他的高管们开会了。

他把自己办的这个糊涂事,如实跟高管们汇报了,会议室里立马就寂静无声了,但接着,立马又炸锅了。

没想到副总李贵田第一个就站起来了:“姚总啊,原先我以为你只是说说,大家不同意你也就算了,可这么大的事情,你起码得听听大家的意见吧?

的确,咱们公司现在经营状况良好,的确有多余的资金。你要投资,我和孙副总也给你建议了,组织金融方面的人才,成立个投资公司,至少可以保证年利率在百分之十几。可你去投资矿机,那么大一个工厂,就是把咱们大厦集团都扔进去,也不见得能拔出脚来!”

孙副总立马就跟上了:“姚总,弟兄们跟着你出生入死,把公司做到今天这个地步,这些年都不容易啊!这个事情,就算得罪了上级,咱们就算出尔反尔,也得拒绝,坚决不能做啊!”

大家七嘴八舌,吵吵地姚远脑袋疼,愣是没改变他的决定。

最后,他严肃了说:“大家别再说了。接手矿机,这个决定我不会改变了。

我知道,你们现在觉得,我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傻子行为。可是,我可以在这里告诉你们,只有接手矿机,才是咱们大厦集团发展壮大的唯一途径!

我不会因为接手矿机,影响现在公司的经营,也不会因此抽走公司现在的一分钱。

是对是错,两年以后咱们就见分晓。

公司这边,已经人才济济,还是由孙副总和李副总负责。原先跟着姜美美从矿机出来的干部们,我希望这一次能够跟着我重新回去,咱们一起努力,再打一片天下出来!

原来矿机的干部离开以后,出现的人事空缺,由两位副总和人力资源部协商,找人补上,报我批准。”

说到这里,他就问一句:“大家还有不同意见吗?”

大家心里这个气,不同意见多了去了,就是没有和你相同的意见。可他是老板,他这句话说出来,分明就是说,有不同意见,也不许说了,就这样了!

孙副总还想说点别的,再想从侧面劝劝姚远。

他还没说话,美美先开口了:“工人工资问题,你解决了吗?”

姚远回答她:“没有,我都说好多遍了,这个只能接手以后,见机行事。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美美沉着脸站起来说:“你自己在这儿找路玩儿吧,我不和你玩儿了。”

说完,不等姚远宣布散会,自顾自走了。

她走了,蒋卫东也走了。

接着刘建也站起来:“姚总,傻哥。声明一点啊,我不回矿机,对那个地方,哥们儿伤心了。你要非逼着我回去,撤了我也行,我自己辞职也行,随您的便!”

说完,他也走了。

最后,屋里就剩下孙、李两位副总和助理杜娟了。

抗抗已经知道他的决定了,直接就没来参加会议。

姚远看看两位副总,沉默了好久才说:“以后,我会把我工作的重心,放在矿机那边,亲自来指挥矿机的复兴。公司这边,就倚重两位了。我还是那句话,不会拆东墙补西墙,拿损失公司的利益来填矿机这个坑。你们只要给我守好咱这个家,我就感激不尽!”

不把穿越的事情说出来,他就没法解释清楚为什么非要收购矿机不可。

九十年代以后,除却垄断和资源企业以外,好多的大型企业,甚至是过去的支柱产业,都处在连年亏损的风雨飘摇当中。乃至于金融家们认为公家无力负担这么沉重的包袱,不如彻底甩掉的好。

矿机真的就没得救了吗?姚远从上一世自己的经验看,情况要复杂的多。

如果可以做到有效管控,不走弯路,那么,推倒这个大型企业重来,不如让她重新焕发生机。

让这个万人的大型企业倒掉,是一个十分痛苦和复杂的过程。而这里面受伤害最深的,恐怕就是这些企业里的工人们。

他们一生都在这个企业圈子里生活,一旦这个企业倒了,圈子没了,他们立刻就会变得无所适从,一点求生的本事都没有,让他们怎么办?

279.祭奠

九十年代中后期,那些为了生计,游走于各个城市黑暗角落里的,失去了工作的人们,曾经给姚远留下过难以磨灭的印象。

为了生存,为了挣钱养家,无论怎样的痛苦与屈辱,他们都必须忍受。

姚远不想让这样的悲剧在矿机发生,他就必须找一条路出来,让矿机重新活过来。

而这样的路,在上一世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找到了,可惜没有实践的机会。

这一世,他有了这个能够让自己说了算的机会,他无法说服自己不去实践一下。

虽然没有想好怎样拖过开始时候那个最困难的时期,虽然众叛亲离,所有人都反对他,他还是决定要冒这个风险,去破釜沉舟地实践一次。

没法解释就不解释,无法被人理解就误会吧,反正这条路,老子走定了!

所有收购矿机的手续办好,已经是九一年的四月了。

清明节这天,姚远去了烈士陵园,去给姚叔的父母上坟。

这个时代,烈士陵园里,还是整理的干干净净,庄严肃穆的。各学校,机关单位,党团组织,都会组织起来,在这一天里,到这里来搞纪念活动。也有不少年青人,图这里的环境好,三三两两地相约了过来踏青。

这一天,特别是上午这段时间,这里还是挺热闹的。

姚远把自己的面包车停在外面,提了姜姨给他准备的食盒,里面盛了祭品,徒步往陵园里走。

抗抗就在他后面跟着。

虽然因为姚远一意孤行,不考虑公司和家人的安危,执意收购矿机去冒险,抗抗对姚远有意见。

可是,抗抗依旧属于那个燃情岁月里长大的女人,思想依旧是传统女人的。大事上,中国的传统女人,依旧是要服从丈夫,无论对错。

抗抗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和姚远闹矛盾。劝说不了,就只能和丈夫一条心,去面对即将到来的困难。

姚远过来给父母上坟,抗抗当然要跟着来,不然姜姨也不会愿意。

到了姚虎夫妇的墓前,姚远把食盒里的祭品都拿出来,在墓前的供桌上一一摆好,点上杆香,就和抗抗默默地站在那里了。

这里比较偏远一些,离的主纪念地远,没有人过来,冷清而寂静。

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看着杆香在香炉里慢慢燃着,姚远忽而就感觉,心里有些发堵。

这个节日,这么多人来这里,纪念这些为了共和国而壮烈牺牲的先烈,他们真的知道,要记住他们的什么吗?

他们到底是为了什么牺牲,被埋在这里?

接手矿机以后,姚远其实没有必胜的把握。

这个世界,因为他的参与,已经和过去他熟知的那个世界,有了许多微妙的差别。

抗抗和美美,现在的命运,肯定和过去不一样了。还有姜姨,包括小慧,肯定也和以前不一样。更有媛媛和摇摇,这是过去不可能有的。

就是他现在住着的市里那条街道,应该是在两年以后,房改实施的时候拆除的。可是,现在,在他和文化馆的竭力推动之下,市里已经做出了保留河东这片明清古建筑的决议了。

连整个城市都因为他的出现,而发生了变化。那么,矿机呢?他也没少掺合。

美美、刘建,从生产到销售,矿机都走过一段和过去不同的路。还有那个本来应该在矿机干一辈子的张建国,也跟着掺合一把。

未来矿机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还真就不好说了。

所有的细节和过去都不一样了,只有大的外部环境变化不大。他也只能利用这个对外部环境的预判,来控制矿机的走向。

能不能成功,其实是一半一半。美美之所以坚决反对他,就是因为理智地去判断推理的话,他必然会失败。

他拿不出任何强有力的理由,来支持他的决定,大家就不可能理解他,支持他,只能反对他。

站在姚虎夫妇的墓前,看着远处那一队队打着红旗,过来纪念先烈的人们,想着这对革命夫妻一辈子的奋斗历史,姚远竟然不有自已,心潮澎湃起来。

他慢慢地,在墓前跪了下来。

我现在的身体是姚叔的,也算是你们的儿子了,我就称呼你们一声爸爸、妈妈吧。

他在心里,对墓里的姚虎夫妻默念着。

儿子现在过得挺好。钱够花。媳妇够漂亮,也贤惠。还有一对可爱的女儿,你们应该可以放心了。

可是,我心里总觉得,你们在那边不会开心。

你们奋斗了一辈子,为之献出了生命的矿机,就要倒掉了,你们肯定不会开心。

你们心里想着国家民族,想着老百姓,唯独不想自己。也正是有你们这些人,这样去想,去奋斗,这个走在灭亡边缘的国家,和这个灾难深重的民族,才被从灭亡的边缘,被硬生生拉回来,获得了新生。这个民族才再一次伟大,重新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你们燃烧了自己的青春,换回了一个崭新的世界。那个燃情岁月,将成为这个国家永远都不会被磨灭的光辉时代!

如今,你们盼望的国家富强,民族兴旺,已经在一步步到来了。可是,你们曾经奋斗过的地方,却要倒下了。

这兴许是历史的必然。不经历阵痛,就不会产生新的生命。

可是,这个代价太大了!几千依靠那个工厂生存的人们,行将失去生活来源!

你们奋斗一生,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这普天下的老百姓,都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所以,这一定是你们不愿意看到的。如果你们现在活着的话,我想,你们一定不会袖手旁观,一定会像我今天的选择一样,回去,回到矿机去,与那些行将陷入危难的工人们在一起,一起努力,建造一个新的矿机出来。

矿机就算要用自己的死亡为代价,创造一个新的生命出来,我想,这个生命也应该是由你们创造的肌体上产生的,也应该带着你们的烙印,带着你们的光辉因子,而不应该是完全的忘却!

我不相信,一个完全忘却了你们,再也没有了你们那些光辉因子的新生命,会有你们一样顽强的生命力,会带来更高、更强、更好的希望。

所以,做为姚叔的替身,做为你们的儿子,我不想忘记这些。就算天下所有的人都反对,我也要回去,回到矿机去,回到你们战斗过的地方。

矿机,完全依靠理智,的确是没有希望。可是,矿机有你们留下的光辉因子,有你们留下的火种。

但愿,那些光辉因子还没有完全消失,那些火种还没有完全熄灭。我要发掘它们,重新点燃他们,让那个燃情岁月重新回来,让矿机诞生一个真正属于你们的孩子!

我知道,这很难很难。

我这辈子已经足够富有,就是什么都不干,只坐在家里享受,我的财富也消耗不了。

可是,我知道,你们不希望你们的儿子那样活着。因为在你们看来,那样活着,对生命而言,毫无意义。

这是你们曾经鄙视的生活啊!妈妈家财万贯却毫不留恋,毅然选择出来,甘愿清贫,和同样清贫的爸爸结为伉俪。这就是你们对钱财的态度!

马叔老跟我说,人活着,不能只想着自己,要有信仰,要为多数人谋幸福活着,要活的有意义。

他一天到晚,总是在我面前嘟囔这些话,让我总觉得自己和他相比,是那么的渺小。

他跟我说,这些话,都是爸你教他的,他记了一辈子,也要我记一辈子。要不,我就不是你们的儿子,要给你们脸上抹黑。

好吧,我不给你们抹黑。我去矿机,不为名,不为利,去按照马叔的教导,去做一番你们希望的事业出来,去再创造一个充满如火激情的,不一样的世界,不成功则成仁!

我想,这一定也是你们的心愿。

希望二老在这里,保佑我成功!

默念完了,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这才从地上站起来。

抗抗就站在他身边。待他磕了头站起来,她也跪下去,磕了三个头。

待抗抗起来了,杆香已经燃尽。姚远就对抗抗说:“走吧。”

抗抗蹲下身去,收拾了祭品进食盒,然后由姚远提着,顺原路返回。

一路上,两个人始终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进了车里,抗抗才问他:“什么时候去矿机?”

姚远回答说:“越快越好。”

抗抗就又问:“我跟着吗?”

姚远说:“你不懂机械,在家看好家就行了。”想想就又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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