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女结婚记 - xp1024.com
《傻女结婚记》


第一章 楔子1

城里大表姐打来电话,说要给胡小爱做介绍,对象是他们厂里搞供销的大学生。胡爹对着话筒一个劲地点头,咧开嘴笑,女儿小爱终于长成一个大姑娘了,出落得五官清秀,肤色白里透红,走在街上不乏回头率。其实小时的她邋里邋塌,穿着大人的旧衣服,流着鼻涕,痴呆的样子被村里人耻笑为“傻女”。她这种傻从来就有,记得三岁过年时,姑爷给本家的孩子发压岁钱,每人十元。小爱听从大人的教导,扑通跪下向姑爷磕了三个响头,可姑爷就不把那张十元的钞票给她,其他的孩子每人都有一张。

尤其胡妈,对这一刻似乎早已有些迫不及待,兴奋地凑到小爱跟前说,“要得哩!是大学生,还是搞供销的,配你绰绰有余,你就不要三心二意了,早点去打结婚证!”但她马上又慎重地说,“没打结婚证之前,千万不要和他睡觉,不管他怎样花言巧语,你一定要立场坚定;如果他硬要那样,你就要他先打结婚证。你晓得吧,这才是女人的厉害,你千万莫忘记!”

小爱应付地点点头,实际上她有些害怕,因为如果和那个男人见了面,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尽快地和他“睡觉”,其它的都可以放在一边,而这是不能向父母讲的,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到自己的女儿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对他们来说是个永远的谜了。胡妈打开衣柜,一件又一件地为女儿试衣,要小爱打扮客气点,平时的“马虎相”会把男人吓跑的。小爱穿上又脱下那件宽肩膀的新西服(这是胡妈硬要她试的),总觉得不自在,觉得相亲不该这样“装相”,还是换上平时的旧衣服,得让男方看见自己平时真正的样子,才对得起他。胡妈不甘心,跑到集市上买了件时尚的紧身毛衣,要小爱穿上,小爱死活不穿,还说了一句“用不着这样着急,我还一点儿也不急!”。胡妈顿时傻了眼,怔怔地讲不出话来。

小爱关上门,对着镜子观察自己的长相,观察了足足一个小时还不满足,又把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在这寒冬腊月里把自己脱得精光,细细打量自己的身体,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因为这该死的冬天,使她的小肚子凸起了许多,脸上也有些浮肿,看上去显得粗俗。她开始拼命地扭动起来,以为那多余的肉会在一瞬间奇迹般地消失,然后又用香皂把脸擦了一遍又一遍,挺起胸(虽然已经用罩子系得紧紧的,可还是格外打眼。胡妈说胸一定不能大,大了就是被男人摸过了,嫁不出去了),学着明星的样子走步,忍不住唱起了歌儿,真想让大表姐立刻带对象来给她看看,到底给她介绍了一位怎样的帅哥?说不定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美男子?而且也许被介绍的这位大学生什么都不在乎,不管她有怎样的历史背景和经济地位,也还是喜欢她,爱她……那她就怀着赴死的决心,用双倍的爱来补偿他,就像老电影《刘巧团圆》里唱的:“俩个人学文化,纺棉花,他帮助我,我帮助他,做一对模范夫妻也不差”。她可以安心地在他提供的环境里面继续画画,学外语,写自己的恋爱日记,这有多好啊!……但如果她就这样糊里糊涂地结了婚,生下孩子,她没有工作,哪有能力养孩子?想到自己和孩子将要被男人供养着,她就受不了。

一到大表姐家,胡妈就连珠炮似地向表姐和姨妈诉说小爱这一路上的罪状:进了好几家服装店,可就是不肯试穿衣服。大表姐和姨妈不约而同地盯向小爱,忽然姨妈“啧啧”地摇头,她发现小爱肮脏的牛仔裤屁股后面竟有一个小洞,从洞眼里看去,明显地看见里面。姨妈犀利地说,“讲话要有分寸,走路要得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要像个闺女的样子。”姨妈还劝小爱改掉陋习,注意打扮自己,谈到自己的三个女儿,她似乎很有些得意,因为她们都嫁了好人家(个个都是抢手货),而且都是她完全看上了,才叫女儿嫁的。她说她看人的眼光是很毒的,很准的。胡妈连连点头,要姨妈这一次一定要给小爱参谋参谋。小爱羞耻极了,恨胡妈怎么这样怯弱地迎合别人,但她又不由自主地装出顺从的样子,拘谨地看着电视,全身崩着像要把某个难看的部位藏起来。大表姐看见她的口袋里有一个小本子,问这是什么?小爱赶紧把本子抓在手里,生怕表姐会抢过去看,这是她的日记,她原是准备用它来打发相亲这段枯燥时间的。

然而大表姐鄙夷地望都不望,像是故意保持距离地厉声道:“怎么,你还在看书?赶快把书扔掉!你知不知道,你总是皱着眉头一副蠢样子,显得不自然,已经给人一种怪怪的感觉!快把衣服换上!相亲不成也不能把自己弄成‘马妇’”!

“她哪里是看书,纯粹是在装,以为这样就是臭知识份子了。好的,我回去就把那些书烧掉!”胡妈像孩子一样兴奋地应合着,姨妈和大表姐都连连摇头,“啧啧”地感叹。

小爱怯了,二话没说就换上了新毛衣,毛衣紧贴着身体很不舒服,感觉像一只扒了毛的肉火**。

第一章 楔子2

门铃终于响了。大表姐叫小爱去开门,小爱“霍”地从位子上站起来,走过去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老男人,戴着一付宽边眼镜,眼镜几乎遮住了那张瘦长脸的三分之一,穿一件比他身体大一倍的黄绿色夹克,手里提着一袋从楼下小贩那儿买来的苹果和桔子。小爱心里一暗,转身往里屋走,觉得这男的像小说《阿梅在一个太阳天里的愁思》中那个在婚礼上穿一件酸黄瓜色礼服的阿梅丈夫,简直吻合了,又感到自己趿着薄薄的拖鞋,身体一定显得矮小,想赶紧坐回位子上遮住丑陋。他大方地放下袋子,拿着几个苹果去厨房洗,厨房里立刻传来锅碗瓢盘的乒乓声,和他十分坦然地和大表姐的说笑声(他的声音尖细而无力,有点像被阉过的公**)。他端着水果盘出来了,走过来冲厅里的三个女人恰如其分地显示笑容,一笑就露出了他那又长又黄的稀疏的牙齿,乍看去像个从老山村里的农民。接着他又给大家削苹果,还直呼小爱的芳名递上一个特别大的苹果。小爱接过苹果,拿起又放下,不肯吃,屏住气试图改变自己的僵硬,但却连动都不敢动了。

大表姐在厨房里准备饭菜,时不时跑过来和他说几句,分明在对他客气。他也像一个主人样,在客厅和厨房之间来回踱步,视察。他像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凑过来,坐到三个女人的正对面,姨妈傲慢地低垂着眼睛,僵尸样一句话也不说。愁眉不展的胡妈就打破了沉默,开始盘问他父母、住房、工作、工资等情况,象是审犯人一样,他镇定自如地回答着。小爱暗暗地替他难受,她真想向他表白她不是这样的,她绝没有这样繁琐,她其实是非常简单的,只是他这么镇静,若无其事,能有爱吗?

四个人都盯着电视不做声了。小爱提醒自己:喂,别走神,既然介绍的是这穿香蕉皮夹克的供销员,你得寻出他的可爱之处来,你可千万不能像以往那样胡来呵。她知道这个供销员绝对看上了自己,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原以为自己不会被看上,她已经不是一个“雏女”,有无法向人交待清楚的恋爱史。而且,即使在结婚当妻子以后她也会背着丈夫和别的男人交往的,甚至,实际上她根本就不会和这供销员睡觉……她一时百感交集起来,眼球也变得温暖湿润了。她想她可以试一试,眼前这个青年长得这样衰败,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28岁)还要苍老一倍,而且他肯定有过女朋友,甚至像“飘客”一样找过工作者,而且他的工资低微,一月收入才几百元,但这一切都不成问题,她可以出去打工,干最累的活。她的脑海里马上浮现出自己推着小烟摊(夏天就推冷饮车)四处叫卖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旁边的人都诧异地瞅着她,她更忍不住笑,尤其意识到自己这不由自主做出一付矜持的姿态,特别想笑。

开饭了,等他们全部拥进那狭窄的厨房里挤坐好,小爱才低头迅速地入了坐,还没定下神,供销员已经盛了满满的一碗饭放在她面前。对这种主动进攻,她有种幸福的诧意(既恶心又有些甜蜜),还没有哪个男士这样对待过她,哪怕这仅仅是虚伪透顶的把戏。表姐和供销员交谈着厂里的琐事,供销员喝着酒,夹着菜,承诺下回来帮大表姐修理电视机,还答应帮大表姐从厂里弄点什么东西,而表姐也眉来眼去,说着夸奖他的话,好像这次饭局仅仅是他们厂里同事之间的走门串户,喝酒拉家常。

简简单单的几个素菜,那唯一的一份肉只有小半碗,被剁得很细,小爱每次一夹菜,准会有好几双眼睛盯着,她夹菜的手有些抖,她万分羞怒却禁不住筷子的颤抖,以至两次菜都从筷子间滑了下去,不得不停止夹菜,尽管她也很想吃桌上那些份量少得可怜的菜。为了避免再次盛饭的尴尬,她吃得极慢,一直等到有人丢了筷子,她才迅速扒光了碗里的饭,抖抖地放下碗筷,咬出那句她本不想讲的客套话:“大家慢吃”,然后逃也似地奔进客厅。一会儿胡妈走了出来,鄙夷地质问小爱,怎么蠢得连饭也不肯吃饱。

第一章 楔子3

供销员洗完碗,又给各位泡了一杯茶,大家都围坐在客厅里。表姐带着种吹嘘的语气说起小爱家开了个小杂货店,而且小爱家处在一个将要被政府收购的黄金地段!要是供销员看上了小爱,会很幸福的!但提到寒酸的小店,小爱万分羞愧,这更像是指她全家都没有正式工作,都闲在家里,而她也只是连瞒带骗地抓住一个男人“吃饭穿衣”。她害怕供销员体会出她的卑微,无能为力,在晚饭前因见到供销员的长相而生出来的自信心塌下来了。她还觉察出供销员似乎变得镇定自若了些,他在寻找机会和她对话,她躲避着,绝不主动开口,以至于在饭后一个小时他们没有对过一句话,也没有交换过一个眼神。他试探性地问了她两个无聊的问题,被她扭着脸冷冰冰地回答后,他就再也找不到一句话了,也如她一样默默地盯着电视机。她扭过脸,不望他,想到“百无聊赖”这个词,感到他几次挣扎着想要说点什么、而忽而转成木然的样子,好像已经放弃了和她沟通的想法。好一段让人憋闷的沉默过去了,供销员竟然起身告辞,小爱顿时像受了什么侮辱一样,有一种说不出的失落。当然她本人倒不计较这种说不出来的“亏”,只是面对“做介绍”(“相亲”)这件事,她无师自通地想要计较。

供销员一走,小爱不知如何是好,有些心慌意乱,她想不出用哪种方式去和大表姐谈,谈什么。大表姐像故意回避似地在厨房里东忙西忙,被别人拉去喝酒的姐夫还没回,倘若回来,又要让小爱尴尬好一阵了。大表姐从厨房出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觉得怎么样?”

“怎么样?”小爱应着,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倘若她点头认可,那就表示她和青年的“谈爱”关系正式成立了,青年就有权闯进自己的生活,接着就是那一系列可以预料的事;而如果说“不”,她又不愿意,好像她从没有说过“不”似的。不管怎么样,有总比没有好。但是单单要回答“怎么样”这种问题,她却茫然了。供销员长得丑,还厚着脸皮虚伪地献殷情,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是要继续交往还是再不交往?她不知道。

她之所以跟胡妈来加入这种可笑的相亲,是认为自己在体验一件她从未经历过的事,从而更清楚地看到人是怎么回事。而通过表姐介绍,她认识了一个陌生的青年(要不是介绍就可能永远见不到),只要她同意,这个青年将成为她的男朋友,于是在人们眼里,她再也不是没人要的傻女,而且青年还会故作风情地给她夹菜、削苹果、和倒茶,说着让人妒忌的“情深意重”的俏皮话,那不是很有意思,也很体面的一件事?……然而她不敢往下想,她下意识地摸摸口袋里的日记本,现在它显得是多余的,甚至是很累赘的了。

“到底怎么样?”大表姐睁着一双大眼睛再次问道。

“怎么样,我,……现在还不知道,还要谈谈看看……”小爱支唔着。

表姐却格外满意这种回答似的,笑容可掬地,好像她就是那供销员。

胡妈皱着眉头,语气却有些犹疑:“好老啊,那一排稀疏的长牙齿……”姨妈虽然也摇着头,但并不如胡妈那样幼稚地下判断,而是对小爱说:“我跟你说,小爱,你现在还小,不用这样急,听我的话,等一等,明天我要你二表姐给你介绍一个更好的,不论条件、长相都比这个供销员强。”

“天哪,还要介绍……”小爱在心里较劲,觉得与其再介绍一个陌生的,还不如就找这个已初见端倪的穷汉子。

胡妈马上应承下来了。小爱神思未定,心里仍很惊异:这一个才刚刚认识,还没有开端,明日又要去面对另一个青年,她此刻再也没有想见到供销员之前那种激动了,不如说没了感觉。她的思想突而停止,脑子里呈现一片空白,好久才回过神来,还是空白,原来她什么也没有想!难道自己一直只是在迎合供销员,迎合着跟他睡觉?天啊!决不是这样的……她的脑海里在嗡嗡响,像要炸开了似的,那感觉就好像她当众一丝不挂一样。唉,明天还要去见另一个青年,她到底选择哪一个?难道现在她被允许可以光明正大地乱谈恋爱了,而且越多越好?可她觉得这种行为,以及思想还是在暗地里进行,不为人知的好。

第二章 出逃

第二天,姨妈、胡妈和小爱吃过早饭就到二表姐家去了。三个人到得太早了,直到天黑才等来那个志愿兵。志愿兵显然要比供销员更有身份,更年轻,他一来就说自己是很忙的,每天都给首长开车呢!他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遮掩地观察小爱,看了足有一分钟之后,失去了好奇心,变得毫无表情了。

二表姐要志愿兵开小车送小爱和胡妈回去,志愿兵连忙推说晚上还有任务,说着就告辞了。

志愿兵一走,三个女人都气愤地望向小爱,似乎小爱丢了她们的面子,但小爱认为她们也一定感到了志愿兵没相上她。二表姐怪胡妈没有给小爱买几套好看的衣服,然后她谈到了最重要的问题:当志愿兵主动剥了桔子给小爱,小爱并不吃,却把桔子放在有灰尘的茶几上,过了许久,又把脏了的桔子吃了,这是怎么回事?小爱低下头,答不上话,相比之下,她还是喜欢那个老供销员,供销员至少有种沧桑的男人味,而矮矮的志愿兵像个小屁孩,皮肤白得像个女人。

回到家,小爱忽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期待,分外羞耻。她死死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像对其他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这时,十八岁的时髦姑娘小白来了。小白是村里最漂亮的,漂亮到让人不敢正视。据说深更半夜总有男士敲她的门。最近她经常来找小爱的弟弟,两人关在房里不出来。小白的男友是弟弟的死党,小白却整天守着弟弟。弟弟房里到处是烟蒂、花生瓜子壳、脏臭的袜子、用过的套、甚至地板上遗留着弟弟那变了色的命液,小白都毫不介意。胡妈时不时凶恶的捶门,用尖刻的话羞辱小白,但她却无动于衷,第二天照来不误。

小白的漂亮出众,使小爱气馁,感觉自己不伦不类,她几次勇敢地久久盯着小白的脸蛋,想从中找出些缺点来,但除了一种分明的无所谓和近似于明星的搔首弄姿,看不出有什么不好。她忍不住讨好地对小白谈起自己的相亲,一听到相亲,小白诧异地盯着她,以一种老成口气说,“那样的男人,有必要谈吗?要是我,我就要狠狠地宰他一次,然后拜拜。”

小爱被逗笑了,觉得自己和小白心有灵犀,特别在对待男士方面那种随意的恋爱态度,那种总是主动投怀送抱的莫名其妙,实在太相同了。小白坚决要小爱拒绝相亲,反正她现在没有谈恋爱了(对爱没有一点兴趣),小爱这么年轻就守着父母很不妥,应该出去找工作,而她正准备去z市当北漂,问小爱去不去。小爱答不上来,离开自己的生活环境,去一个陌生地方,她的书和画、她的日记怎么办?是离开这里去更自由的“恋爱”(听说小白要去的那个城市就是女孩送上门免费让男人“睡觉”的地方),还是就此听从父母安排早早结婚?……似乎离开是一种别开生面的新事,而且在表姐们热衷于给她做介绍的时候出逃,这就更有意味了。

“你不是说你有一个非常的朋友吗?他经常给你写信,你们无话不谈,那为什么还要接受父母亲给你找的男人?为什么你不拒绝?为什么你不趁此机会和我一起逃跑?……”小白质问道。

“天啊!”小爱心里叫苦,自己说的那个“非常朋友”是指的李大年呀!李大年是个已婚中年男,网上认识的,她仅仅是怕同辈都嘲笑她这个傻女没有男朋友(有的甚至认为她根本不懂男女之事),为了证实自己的魅力,就把李大年虚拟成和她同龄的男性,逢人讲述自己和他的交往,其中包括细腻的拥抱情节。最让她的虚荣心得到满足的,是李大年每星期必来一封信,有时还一星期收到两封,这是村里任何一个女孩也无法攀比的。她总是对人谈起李大年和她谈论的问题,讲些李大年讲过的话,向所有的人展示她和李大年的奇怪而高级的关系,通过这种展示把听众搞得昏头昏脑,一脸尴尬,她就有一种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兴奋。虽然她向听众吹嘘过后并不能改变什么,包括他们认为她傻的看法,但她管不了那么多,反正他们没见过李大年,何况她和李大年也可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谈恋爱”吧。现在小白却直接逼问她这个“非常朋友”,她很有些难堪。让她紧张的是,她竟居心叵测地想把小白介绍给李大年认识,小白会不会喜欢上这个老男人,李大年会不会喜欢上小白?她冲动地赶紧给李大年去了电话,他同意见面。

她俩迅速来到了最近的一家咖啡馆,等了一会儿,李大年出现了,真神速!小白傻了眼,这朋友竟是个秃顶的老头,穿一身名牌,径直朝小爱走来,肥大的手搭在小爱肩上,摩挲了好几下才松开,傻乎乎的小爱却毫无察觉。李大年任由两个女孩拿着菜单“狂宰”,毫不介意,还主动点了最贵的牛排,当听说两人想去z市,他直问她们去z市想干什么,到底想得到什么?这样去有意义吗?为什么就不能继续在家里——在自己的处境里忍着?他摆事实,讲道理,还讲了些励志的哲理,叮嘱小爱千万要注意,万不可染上病……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让男的戴上安全套。

小白和小爱都吃了一惊,极力掩饰心中的恐惧,默默顺从这种无形的暴力。李大年态度突然发生了180度的转变,说z市其实是个好地方,要她们好好地在那里奋斗,说不定他也会去的。他慎重地开了一张单,上面写着必须随身带的几本最重要的书、在旅途和火车上要防范什么、出门在外的注意事项等,还应承给她们买火车票,随手给了小爱一张信用卡。小爱不敢去望那卡,久久地揣在手中就像揣着一枚炸弹,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拿上这么多钱。

小爱上完洗手间,李大年正和小白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小白一直沉默着,脸相并不快活,那种和谐的氛围似乎在说他们一拍即合地发生了什么,小爱有些不好意思走近了,她走上去插嘴,想要显示自己,他们却并不理会她。忽然,小白站起身说时间不早了,她有事要先走,李大年突然挽住小爱双臂,摸了摸她的头颅,还悄悄说小白没有她漂亮,太俗气,yīn暗的眼神使他“畏惧”。小爱揣着卡,做出格外迎合的样子,这样的评价虽然使她感到幸福,同时也挺扫兴。

李大年买了两张周末的火车票。小爱给小白送去了一张。而近日两个表姐都来了电话,约定周末带男方到家里来。知道供销员和志愿兵都要来,一下子全家人都喜气洋洋的,同时又很有些为难,倘若两位同时到来,那是怎样的情景?一家人紧张,害怕,同时又盼望这样的场面,都心照不宣地有种胜利感。胡妈说如果志愿兵先来,就把那个供销员退掉,小爱没有表示意见。要是父母们不作主,她是怎么也拿不出一个决定的。她不知道怎么办。父母决定以后,她有种心安理得,觉得反正这不是她决定的。

周末那天,胡妈见小爱背着行李包出门,一把揣住她,直叫胡爹过来,俩人对小爱教训了一顿。小爱恳求父母放行,说小白正在车站等她,她得去向小白讲清楚,另外她还得向小白索回两件衣服,胡妈死活不让她出门,生怕她会跑掉。小爱对自己很不满,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向父母汇报出小白,真是自找麻烦!哦,原来都是那供销员和志愿兵在作怪!她向父母交待了一句“我会准时回的”,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丢下行李飞也似地跑了。

到了外面,她的脚步却变得沉重而迟疑了,总是担心着自己会不会回去晚了,供销员或志愿兵都在家里焦急地等她……她突然决定不去了,也不去车站退票,感到这是命运的安排,她给小白打电话解释了一番,小白有些气愤但无可奈何,只好把火车票退了。小白在电话里质问她是不是和李大年有事,为什么他这样大方?小爱立刻摇头否认,脖子都快摇断了,说他们年龄悬殊这么大,怎么可能?

回到家,小爱一时间无比轻松。胡妈几次动手要把屋子的卫生搞一下,但又好像怕小爱嘲讽,最后终于放弃了,和女儿采取了同样的战略:就是毫不掩饰,听其自然。一上午母女俩都在等待,什么事情也不能干。一直等到下午才等来二表姐的电话,说志愿兵有事不能来了。全家人顿时都很气愤,羞耻,胡妈连连叹息,沉不住气地拿起电话就拨大表姐家,一会儿她转过头来说,“供销员明天要来!”

第三章 你太老实了1

第二天,小爱还在床上就听见胡妈在外屋移动桌椅弄出“哐啷”的声音,还一边大叫着小爱起来加入她的工作。小爱躺着不动,觉得母亲像个小姑娘似的,好像供销员是来看她的,她对相亲这事比女儿还积极。小爱不知是该同情胡妈还是恶心她,但至少不愿和她一唱一和。小爱从枕下摸底出一包烟,打火点燃一根,狠狠地抽一口,抽得头昏昏的。忽而楼下人声喧嚷,是他们来了!她爬起来,忍不住换上了胡妈新买的衣服,在镜子前左照右照,又拿起扫帚就把房里扫了一遍,然后仔细凝听。她听见他们都入坐了,胡妈也在叫唤她,她才拖着僵硬的两腿出门,艰难地下了楼。

胡妈手忙脚乱地端凳倒茶,而大表姐和表姐夫早已在外面太阳下坐定了,一副城里人的优越派头。小爱感到自己必须顺从,得显出一副感恩的样子,大表姐的女儿小宁缠着她画画,她拿出画本,对着表姐、姐夫和供销员画速写,表演自己的才艺。供销员眼神里有一丝惊异,他今天穿了一件合身的格子西装,刚刚理过发,显得精神。表姐建议到附近新建的菜场去看看,顺便购点年货。于是大家都起身,小爱和供销员、表姐、小宁走在一起。一路上供销员一直是那种沉着的、分外谦虚的样子,很自然地和小爱搭话,问几句家常,小爱总是默然地和他保持着距离,虽然她早就想和他无所顾忌地交谈。回来的路上,供销员提着沉甸甸的菜篮子(菜钱都是他付的),小爱只顾一个人往前冲,超出了他们五六十米,她内心里有一种东西在瓦解,供销员这样谦逊,真的越来越可爱了,还是大学生,他一定是能够理解她的。

饭后,供销员毫无要走的意思,他向表姐说起自己近日要到昆明出差,提议小爱跟他一起去。表姐马上问小爱去不去,小爱感到很突然,不理解供销员的大胆。胡爹似乎喝多了,他竟然一口答应了。他昏昏地把小爱拉到一边说:“这个伢子要得哩!他挺会喝酒的,那瓶白酒差不多被他一个人喝完了。”

“喝酒还可以吗?”小爱质疑道,想起大诗人李白就因为酒精的力量,他老婆生下儿子是白痴。

“当然可以,男子汉就是要会喝酒。”胡爹说,“会喝酒才能深入这个社会。你没见他能说会道吗?简直是对答如流,说出来一套一套的,嗯,真不错。”

胡妈坚决反对女儿跟供销员去出差,要去就先打了结婚证!大家都不做声了,这件事不了了之。如果不是胡妈阻止,小爱会糊里糊涂跟去的,因为她所期待的似乎就是男人的这种主动。

供销员又提出小爱下午跟他们一起到厂里去玩,晚上到歌舞厅唱歌,明天再去公园走走,因为几天后他就要出差了,理所当然得抓紧时间。

大表姐在一旁进言,说这是应该的,青年人唱个歌,游个园,才像个谈恋爱的样子,什么活动都不搞还叫谈恋爱吗?胡爹胡妈都同意了,供销员那隔着镜片的期待而又胸有成竹的眼神,促使小爱不由得跟着他们一路出来了。供销员格外大方地喊了一辆的士,小爱有些新奇,她从来没有坐过这种小汽车。可她有些不愿意去他们厂里,因为要在大表姐家过夜,觉得别扭,但去歌舞厅可以和供销员进一步接近,想到他几天后就要出差了,她心里生出一股失落感。

第三章 你太老实了2

晚上,一行人进了歌舞厅。歌舞厅里五彩缤纷,灯光忽明忽暗。大表姐和表姐夫就像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跑上去一展歌喉,都是情和爱的对唱,而平日里他们早已经不再是“哥哥妹妹”,好几次走到了离婚的边缘。此刻他们完全沉浸在卡拉ok这种娱乐中,唱了一首又一首,仿佛不尽情地唱就会浪费了票钱。小爱看着供销员在歌厅里奔来奔去的殷情样子,有一点感动。但她一直低着头,像是和自己作对似的,就是不愿意融入到他们中间去,不愿意给他们、也给自己制造轻松氛围,这会让她不由自主地忘记自己;而且听着那些醉生梦死的流行歌,她总有种堕落的感觉。她从不在这种地方放松自己,虽然自己随时都会被这种豪华的场面所俘获,留连着不愿返回。突然,她神经质地抓紧李大年送给她的那张银行卡,一点一点、翻来复去抚摸着,就如同见到了他本人,这让她下定决心把自己别扭的角色演下去,维持住眼前的热闹,她默念着:“李大年,你知道吗,我在这儿,你嘲笑我的庸俗吧!”。

又捱了一段时间,供销员像一位绅士样走上来邀请小爱合唱,问她想唱什么歌。小爱同意唱一首《梦醒时分》,并不是因为它格外有深意,而是因为这首歌是刚和李大年在网上认识时她正在学唱的,而且她分明地感到“梦醒时分”这句话似乎暗示着什么。

小爱格外紧张起来,她屏住气走到屏幕前站好,眼前茫然一片,“卡拉ok”的大屏幕在远处模糊闪动,她的手脚像被束缚了似的,僵硬着放不开。按理说她是毫无羞耻的,并不惧怕什么的,难道是因为供销员,因为他,她就忍不住想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标准的处女样?她唱了起来,竭力用本真的、深沉而哀伤的声音,音量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见,而高音处完全唱不上去,好几个地方唱走了调。一首下来,她感到刚才那段极其难受的状态终于过去了。然而接着更让人难受了,供销员、小宁、大表姐和表姐夫都直瞪瞪地盯着她,板着脸装出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既不赞扬也不批评。她想自己一定唱得很糟,坐立不安起来。

小爱坐在角落里,像是被他们遗忘了,她感到耻辱。这么郑重其事地把她叫来,在这样寒冷的夜晚(虽然她并不感到冷),她原以为供销员会有什么出奇不意的表现,至少,他们两人会单独在一起敞开心扉地交流。然而供销员除了殷情地递茶倒水之外再没有别的,这真是太乏味了。难道是她自己首先乏味吗?她故意露出厌烦的脸相,想让供销员看见,以为他会很懂味地邀她出去,两人去小街上走,尽情地走,一直走下去。然而供销员虽然看见了她,却仍然是沉着脸,一副无辜的样子。她急了,干脆起身,在门口站了一会,又转回座位,四周仍是静悄悄的。她再一次离开位子,真的出来了。

外面是凛冽的寒风,小爱瑟缩着,提起精神,但不知往何处去,想自己真不该蠢里蠢气出来,应该忍受着,不把自己的“怪”展现在他们面前。而供销员为什么没有跟出来?供销员这样对待她是对的,因为她没有对他表示任何明显的亲切啊。当然,她绝不会那么女人味十足地,庸俗地向男人献媚,她厌恶这种伪劣情绪,但她又期待供销员无视她的严肃和毫无风情而看上她。如果她狠下决心把自己的面子尊严抛得一干二净,勇敢大胆地盯着供销员,毫不掩饰地问“你爱我吗?”他准会像活见鬼了似的逃避不赢。而如果她板着脸,装出一副深沉正经的样子,问他看过些什么书,理想是什么,对“集体主义”这种个性怎样看等等,他又会像吞了个苍蝇似的浑身不自在。当然,小爱心里很清楚,这种困境是自找的,如果自己不这么别扭,不故意把自己弄得怪模怪样,是完全可以得到一份现实的爱的,就像别的女孩一样谈起爱来“如鱼得水”,对于男人总是有办法。她曾经爱过好几个青年,凭着一时的激情和他们接触,甚至上床……但那是真正的爱吗?不管男的如何殷情,如何诚恳,实际上是一点不关心她,那些“男欢女爱”的苍白的快活,只不过是敷衍。

小爱沿小街走着,一会儿就到了街的尽头,只好转回去,一直走到表姐的厂里,黑漆漆的,没有人。她找到公共厕所,里面亮着一只发黄的小灯泡。实际上她并不想大小便,却像真的需要上一回厕所似的走进去。解开裤头,煞有介事地蹲下来,立刻看到了脚下那让人恶心的粪沟,一股难闻的臭气冲脸而来。她生出一股yīn沉的快意,想到自己撇开了那些冠冕堂皇的人们(即使是恋爱对象)而蹲在厕所里,实在是件大有深意的事。

虽然有意味,她却没有在厕所久留。出来后,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经过歌舞厅门口,她装模作样地站住,看了看那金色的招牌和富丽堂皇的大门,匆匆地走过。当她来回走了好几趟之后,猛然看见了供销员,他正瑟缩着走来,问她干什么去了,让他找了很久。她说是出来透透空气,语气严肃而又不失柔和,还有些娇气。听到这个回答,供销员的眼神有些飘浮,但还有兴趣似的。小爱激动起来,问他唱了歌吗?感觉怎么样?是不是专唱爱情歌曲?是不是在期待两个人合唱,或者对唱?……她忍不住要说,一下子像是变了个人。当然,说完这些之后,她一时也想不出往下该说些什么。

供销员一时间沉默下来,像回答不了她的问题。

“你感到乏味吗?”

“没有,工作一天挺累的,出来唱唱歌、轻松轻松不是很好吗?”供销员无心地回答。

“在那么多人中间,你没感到别扭吗?我喜欢两个人出来走走,谈谈话会好些。”小爱又说。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供销员表情疑惑,但平淡,眼睛在镜片里面闪了一下。

小爱记不住自己说了些什么,现在她只希望时间能停留住,让他们俩永远在这条肮脏的小街上走来走去,即使不说话,或者风马牛地各说各的也行,她又说,“你恋爱过吗?……让我们在这条街上走一通晚,怎么样?”

“你怎么能这样讲?……我恋爱过。我们还是进去吧,要不然,你表姐会担心的。”供销员极力在掩藏脸上克制不住的暗笑。

快进歌舞厅大门时,供销员脸上还是那种欲笑又止的表情,突然说,“胡小爱,你太老实了,像你这种老实的女孩很少。出门在外要放开,要强势点,不然在社会上会要吃亏的。你确实太老实了。”

小爱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冒出这样的话,就当是他的浅薄吧。她认为自己根本就不是什么“老实”。想到自己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幼稚,她有些尴尬起来,但又分明地感到供销员并没有放弃她,还对她怀着幻想。

第四章 公园1

大表姐和表姐夫上班去了,小爱心烦意乱地走到窗前,拿出日记本,努力想写点什么,却好半天无法下笔。

“爱姨,你这么大了,还写什么字?”小宁一副小大人样地问。

小爱默笑地合上日记,那上面只有几个字,都是关于天气的。

“你怎么还不回去?”小宁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爱,好像小爱不管做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小爱哑口无言,想出去透气,一打开门,竟然看见供销员站在门口,提着两份早点,眼睛放光地直盯着她,她欣喜地随即转身,没料到他这么殷情,感到接下来的时光将不那么难捱。她奔到里屋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羞涩地认为自己很丑,无精打采的,特别是乱蓬蓬的头发,被睡眠压得变了形。

小宁毫不客气地接过早点,挑剔馒头的糟糕,问供销员为什么不买葱油饼。

“怕了你了,小人精!”供销员不服气地说。

“我怎么了,我就是这样,你以为我像爱姨那样好欺负吗?”小宁双手插腰,似乎天生就有一种对“谈恋爱”的领悟。

小爱心照不宣地笑起来,知道小宁是在维护她,因为她总是服从(她还想要更彻底的服从似的)。小宁的表现让事情显得自然起来,缓和了无形的尴尬。

供销员说他就要回厂里开会,但他可以中间溜出来看她,可他足足挨了一个小时,才出门去开会。没多久,他又来敲门,说会还没完,他就先出来了,他想问一下她们准备好了吗?他们现在就去公园。

三个人来到附近的公园,在人迹稀少的小路上漫步。他们看见山脚下有一处游乐场,有秋千、爬竿、滑梯和翘翘板,石桌上还有一付水泥制的象棋。供销员走到棋盘前说这是一局没下完的残局,他似乎要试着走一两步。旁边有一排爬竿,都是用麻绳做的。他过去了,脱下外衣,仅靠双手,脚没有支撑,这样攀到了绳子顶端又徐徐下来,动作潇洒有力,像个健壮的大学生。小爱被感动了,从没有哪位男士在她面前这样纯朴地表演过,她真想上去吻他一下,甚至希望小宁立刻消失,只剩下她和供销员才好。

他们三个继续寻找公园里面好玩的。小宁和小爱去荡秋千,供销员走过来,像人们期待的那样给她们推秋千,秋千荡得很高。小宁还不尽兴,拉着小爱又去坐翘翘板,但比重严重失调。供销员坐在小宁那边,小爱被翘到了空中。他又走过来坐到小爱身后,几乎紧贴着小爱,小爱感觉他那东西在她屁股上颤动似的,她很惊讶,但装作什么也没感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反抗,她竟也激动起来,一时间失去了勇气拒绝这种快慰,可是这么容易让他到手,岂不会助长他的骄傲?

小宁被悬在空中,陌生地盯着他们,大喊大叫起来。供销员才从小爱身后跳了下来,那一刹那小爱很失落,感觉又猥琐又渴望。小宁很不高兴地往前走,似乎在生闷气。供销员乘小宁不注意,一只手搭在了小爱的肩上,小宁一转头他马上松开了,他向小爱会意地微笑,小宁忽然哭起来了,嚷嚷着要回去,供销员不客气地斥责小宁“不听话!蛮讨嫌!下回不带她出来了!”。小宁越哭越大,用手抹眼泪,小爱连忙去哄她,牵着她的手,她才慢慢不哭。

小宁拉着小爱飞也似地跑了起来,还生怕供销员会追来似地回头望,俩人拐进一片树林。小宁很兴奋,小爱也觉得这样在供销员跟前消失符合自己的心情。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让他去找去等吧!哈哈!为了不在交叉路口碰到供销员,她们在小街上躲了好久。小宁告诉小爱,对人不要太好,要恶,这次她帮小爱摆脱了供销员,小爱应该买一包“旺旺”饼干给她。

小宁要小爱从此不要理供销员,小爱还真有点办不到似的,她感到自己刚刚和他在一起谋划,亲近起来,还有了属于两人的秘密。她敷衍小宁,同意不和供销员谈了,同时觉得自己比供销员更虚伪,可她摆不脱这虚伪,不过,才九岁的小姑娘应该是分不出真假的。

回到大表姐家,大表姐就质问小爱:三个人好好的,离厂里才两站多路,怎么就走散了?你们两人真是有神经病。供销员早已回来,已经出去你们两次,此刻又去找去了。

“真的吗?”小爱大笑起来,心想供销员一定不明白她是怎么回事,让他见识见识也好。

第四章 公园2

供销员终于回来了,一脸和气,并没有表示惊异,说他沿着原路找了两趟。晚饭后,供销员仍在大表姐家停留,小爱就主动邀他到阳台上,感到有必要和他谈谈。供销员礼貌地搬来两张椅子,两人在阳台上坐下,小爱觉得按照这种趋势,俩人似乎没有不恋爱的理由了,她得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讲出来,如果他因她说出真实而不喜欢她,那她没有办法。而自己的真实想法,最主要的,就是不愿意结婚,人们都说“婚姻是爱的坟墓”,一对真正的爱人是不在乎那一纸结婚证的,像西方的萨特和波伏瓦,是一对终生的恋人,从没结过婚,但他们却永远爱着对方……当然,她知道说这一切是多么虚弱,缺乏说服力,因为这是连她自己也无法做到,甚至不太理解的;但又想,只要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下去,将来会明白的。而且这样说出来,可以不至于让供销员误以为她只是个沉默老实的乡下姑娘,让他知道她是丰富多彩的。

大表姐不时笑眯眯地过来查看一下,又走开了。小爱注视着供销员的沉默表情,突然有些紧张了,仿佛害怕因说出这种话而失去这位青年。而供销员的眼神里流露着惊讶,她以为那惊讶是他喜欢她的表示,就跃跃欲试地环顾四周,向供销员挤了挤眼睛,就说开了:“你知道吗,我不喜欢别人给我作介绍。我觉得要别人作介绍实在太丑了,年青人都是自己去寻找,去邂逅。”

一时沉默下来;也许只有短暂的十几秒钟,可她觉得时间很长很长,而且是让人无法忍受而又羞耻的很长。她有些急促,有些心虚,像在逃命似的,想到自己其实并没有找到过真正的男朋友,怎么能昧着良心夸口说这些?供销员的眼神闪烁,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神情,而是有些迷茫,但他并没有插嘴的意思,只是在听。小爱认为他是喜欢的,他肯定有同感,可他的沉默更使她心慌意乱。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感到还要说话,只有把话说清楚,才会安心。

“我表姐老是问我你怎么样,同不同意,当然你非常好,很稳重,我非常愿意和你交往下去;但是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没有要结婚的想法,因为我认为自己没有结婚的资格,因为我没有**,没有一份正式的工作,我甚至打算不结婚的。都是他们的撮和使我到了这里和你说话。我很喜欢说,而且我们之间也很有必要说一说,所以昨晚在歌舞厅我忽然跑了出来,就是因为我想和你说话,很不喜欢傻气地坐在那里空耗时间。我觉得,人在这个世界上,应该有点理想,做点正事……我想请问,你是如何看待婚姻的?你知道,现在的婚姻多半不幸福,特别是当两个人因为厌恶而变成仇人互相厮杀的时候;我非常不愿意我们也走到那一步。”

供销员瞪着两只新奇的眼睛看着小爱,嘴巴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又沉默了。那眼神无形中逼着小爱,又继续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地讲下去。她在惶惑中讲着,围绕着自己的不想结婚又讲了一大堆话,全是不可能做到的、让自己感到心虚的大话。她暗暗地感到,自己讲话的样子一定很丑,又隐隐地想到自己的前途,真正是一片黑暗,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不可及。

直到表姐来催供销员回去,供销员仍是那样谦和。他客气地向小爱道再见。小爱说自己明天得回家,供销员就说他会来送她。小爱很羞耻,因为供销员和表姐们都有工作,总是忙忙碌碌,而她却呆在这里等待,等供销员下班后到来,等他来和她“谈恋爱”,而她则万分无趣地说些大话,她的时间就像是无用的,专为这种无趣而存在似的。她觉得她这样被他们支来唤去,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角色。想到明天无论如何得回去,她还是舒坦而随意起来。

第五章 送行1

供销员执意要送小爱回去。经过一番罗嗦的“谢别”之后,小爱终于逃出了大表姐家,她心里不但对大表姐没有丝毫谢意,而且想怂恿供销员甩掉大表姐这个媒人。一路上供销员没有话,却坚持要送到家,小爱窃喜,任供销员提着她放有日记本的小袋,忍不住摆出那种小鸟依人的模样,可总透出一种病怏怏的味道。此刻,没有父母和亲戚的无形的眼睛,供销员完全属于她,有他在身边陪着,她一时间感到很幸福,真不愿意回家去,希望这一程路再远些,再远些,就这样走下去。

小爱很歉意供销员上车给她买了票,她以为即使和男人谈恋爱也应该自己买单,可胡妈叮嘱她切莫乱花钱,尤其是女方千万不能为男方用钱,要让男方花钱。她衣袋里有离家时胡妈给的20元,这钱是为了应付不时之需的,万一碰到危险或意外事故,就用它做回家的路费。

下了车,小爱从供销员手中拿过自己的小袋,丢下他朝家飞跑起来。几天不见,熟悉的村子突然变得无比新鲜而又明朗,那种在大表姐家被压住肩膀、捆住四肢的僵硬感消失了。胡妈站在大门口看着像野马样跑过来的小爱,又望望远处的供销员,放低了声音说,“怎么不和他一起过来?你应该陪着他,慢慢地走。”

等供销员和胡妈打上招呼,小爱已经在自己房里了,她脱下身上别扭的新衣,换上旧衣服,照了照镜子,然后从抽屉里找出一根烟点燃,坐下来抽几口定定神。她又觉得很是无聊,供销员仍在胡妈那里,他怎么和胡妈说这样久的话?她很不放心地起身,要去看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小爱刚出房门就撞见了供销员,马上把他领进房里,很感欣慰地向他介绍她闺房的陈设布置,和她的超凡脱俗。供销员在屋里环顾一周之后,就谨小慎微地坐在靠壁的长沙发上了(活像小爱在大表姐家的那种德性),那样子十分可爱。小爱面带微笑,双手叉腰,在屋里踱了两圈,没遮没拦地移过一张凳子坐了下来,望着他,莫名地兴奋起来,有一种想捉弄他的冲动。

供销员出人意料地对小爱说“坐过来”,要她坐到他身边去。小爱诧异他说出了自己向往的事,顿时紧张了,身体进入了那种极不舒服的僵硬状态,脑子马上完全糊涂:如果坐过去,就会让他发现她完全经不起细看,特别是鼻梁上有好几个致命的雀斑,还会闻见她口里的烟味……要是没有雀斑,没有烟臭,她也许真的会坐过去的,因为她自以为什么也不怕,自以为。她回绝说自己“不习惯那样”,喜欢隔远点坐着,这样有利于讲话。

接着是好一阵沉默。小爱记起了某些小说中的沉默情节,心想一定要打破这种僵局,决不能不说话。

“你知道吗,”小爱鬼使神差似地说,“我本来是要到z市去的,和同村的小白一起去,车票和行李都准备好了,要走的那天,正是你第一次到我家来。由于父母阻挠,我才决定不去的。要不然,你就根本不能和我在这里说话了。”

小爱自作聪明地说到这里,对于去z市是投靠网友李大年找工作,对于自己在本地工作中总是不如别人,总是遭到冷遇、处于被开除的地位,她无法鼓起勇气讲出来。她为自己这种“保留”耿耿于怀,感到说出来也许会好些,于是自言自语地又补充一句:

“我只是什么事也做不好,到处都不受欢迎。而且我还做了许多荒唐事,包括把自己剃成光头,总是被他们鄙视……”说到这里她有些吞吐,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所有的一系列事情,使我在他们眼里变成了一个宝,实际上,他们都认为我有点傻。”

完全出乎小爱的意料,她看见供销员一直沉默着的脸在无形地颤动,还有一种疏远、退却的神气忽然显出,他似乎要站起,然而又还是坐着,不再是那个帮她提包的殷情的供销员了。为了重新赢得他,至少让这种两人对峙的时光再延长一段,小爱忽然想起要和他谈谈自己的闺密。是啊,她应该早就想到,然而闺密的知识分子家庭比她家要高级,而且长相也比她端庄漂亮,一旦供销员和她见了面,肯定会见异思迁,会觉得她小爱粗野,但此刻她小爱就渴望介绍供销员和她会面,渴望三个人在一起谈话的那种氛围,同时又为自己有这种胆怯的考虑感到羞愧。

“我带你到我一个同学家里去玩好吧?她名叫小倩,是我最好的朋友。”小爱的语气显得轻松。

供销员眼睛一亮,点了点头,他居然同意了。

小爱十分得意,生怕他改变主意,就急切地站起来拖着他往外走,要是去不成小倩那儿,会让她觉得比失去供销员还难受的。俩人刚出门,胡妈就追过来问,知道是去小倩家,胡妈坚决反对,抓住小爱的手不让走,还对小爱使眼色;供销员显出一付不知所从的无辜样子,见胡妈反对,他说自己不去了。

小爱见状哈哈大笑起来,知道他是装佯,就上前推搡,“去吧,去走走,总是呆在这里有什么好,去看看。”

供销员没有答话,像女人样羞涩着,跟着小爱到了街上。

第五章 送行2

小爱“阔气”地掏出口袋里的20元,狠下心买了两包情人梅,一把塞到供销员手中,供销员捧着梅子,矜持地微笑,小爱扬眉吐气地想,这下他该知道她是多么了不起吧,她又喋喋不休起来,大声讲小倩和自己的友谊,初中时代她们形影不离,星期天还一起去田间练素描……几个路人都奇怪地望她。

“那时我和小倩,最崇拜美术老师。”说到这里,小爱想起仇老师仇跃进那谨小慎微的严重样子,他要是得知她正向供销员介绍他,肯定会又气又急的。他多次告诫小爱,千万不能在他人面前讲起他,对男青年就更不能提,而且动不动就对她说,“如果你要向别人介绍我,那我只有和你绝交……”他反复解释,分析,力求让小爱明白,他们的关系是绝对不能暴露的:要不是他的小心翼翼,要不是小爱父母的糊涂不管事,或者要不是老天保佑他(“吉人天相”),那他们的事早就被发现了。他总是敦促小爱严守秘密,说他要画一幅盖世之作,隔三差五就要小爱到他的小画室当模特……是啊,这一切似乎都很在理,可是小爱心情特别复杂,不知道自己这样服从仇跃进是对还是错,也许自己这样太愚蠢,经常一听到仇跃进谈什么艺术之类的话她就本能地反感,虽觉得他有道理,但她就是想反对,而同时又不得不服从。为了保护仇跃进,她得克制住这种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的习惯。她很惊讶自己这次没有说出仇跃进,但她感到自己一时心血来潮,就会把她和仇跃进的事情全盘托出的。但不知为什么,一次她擅自将村里小艳带到他画室里,还一次带着小倩去赴他的树林约会——他从不横加指责,什么危险也不顾了似的。

到了小倩家,让小爱感到意外的是小倩的父母都板起了脸,似乎很不欢迎供销员。小倩也冷冷的,和供销员保持着距离,她把小爱拉到一旁,很不高兴地冲小爱说她才不愿意成为小爱的棋子,不过看在俩人的关系上,知道小爱还没那么有心计,就凑和凑和吧!但她父母是不喜欢陌生男人到家里来的。

小倩把两人带到一间旧房里,神情得意地说她昨晚又玩了一个通宵,最近玩通宵像上了瘾,到晚上就睡不着,父母已经表示不满了,她想她是否真的该收敛收敛?一群高中同学泡在卡拉ok厅里再次庆祝已经过了一年的毕业,在这次聚会上有好几个长相可以的男同学像苍蝇样粘着她,还染上了社会上的痞里痞气,竟大胆要求她做他们的女朋友,她才不会那么蠢呢!她伸着有些胖意,但不失秀雅的雏女的脸儿,完全没有因一夜的折腾而有所疲倦,神采飞扬地又谈起了她这次的英语六级考试,当即背诵了两首英文诗,还唱起了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歌myheardwillgoon,但唱着唱着就跑了调,于是改口背了一段有关沿海的英语。供销员一直沉默地注视着小倩,显出不易察觉的惊奇神情,对她的背诵笑了笑。

小倩的外语水平这么好,粉色的大衣配黑色纹理的拖地长裙衬得她越发时髦,漂亮,还有她和供销员那种似乎在恋爱的“一见如故”,使小爱很难受,难受得把身边的供销员都忘记了。当然那只是几秒钟的忘记,实际上她一直紧张地在想着供销员在她和小倩之间的“取舍”。这种情绪是以前不曾有过的。她狠狠地想:如果自己要结婚,就绝不能把男的带到小倩这里来,小倩明摆着比她高雅许多。想到自己处在随时会被抛弃的地位,小爱就如坐针毡。

小倩送小爱和供销员出门,她和供销员并排走着说话,她还从小包里拿出一把洋伞撑开,无比婀娜地摆动腰肢。小爱插不上话,一会儿走在他们前面,一会儿又落到后面,不知把自己往哪儿摆。小倩看看小爱说,“你别搞得这样神经有毛病的样子好吗?你应该把胸挺起,走路要慢一点。”然后她马上镇定地对供销员说,“我们这种知识分子家庭是很穷的,比不上小爱家,她家虽然是农民,但有一栋大房子,我以后还不知到哪里去呢?……我和小爱都商量好了,等我一拿到本科文凭就去沿海城市。我想要小爱先去看看,打头阵吧!一想到去沿海我就兴奋得睡不着,我的全部希望都在那里。”

供销员走在一旁,没有作声,眼神随着小倩的批评在小爱身上打量了几秒钟,但他和她没有一星半点的眼神交流,好像他们不认识似的。小爱也小心回避他的眼神,她认为,自己已看透了他的心思,若再和他有眼神交流,那简直就是犯贱(连妓女都不如)了。小倩忽然止了步,向小爱眨了眨眼睛就径自往回走了。

小爱感到自己紧绷的弦松了下来,说不出的难受消失了。供销员默默地走着,没有话要说。他的礼貌式的沉默使小爱纳闷,她无法知道他在见过小倩后有什么样的心情,但他脸上又露出善意的微笑,也许他还是选择她,仍对她感兴趣吧。她打破沉默,违心地赞美起小倩,说自己英语没及格,也没上大学,说得自己都格外心痛起来。

“我把小倩介绍给你吧!”小爱停靠在土墙边,憋足了气问。

“小倩很不错,我配不上。”供销员低头沉迷了一会儿说。

走到大马路,供销员这才望了一眼小爱,很客气地说,他不送她回去了,说过“再见”,他就飞快地横过马路,上了一辆的士。小爱没有久望,供销员不送她虽然使她伤感,但一会儿她还是想通了:她不在乎送不送,而且不送还让她松了一口气,又欣然了。

第五章 送行3

回到家,经胡妈一番盘问,小爱又极其空虚起来,因为分手时供销员没有说他什么时候来找她,也没有说回去后打个电话给她。小爱和胡妈就坐在电话前等起来。等了很久,只要电话铃一响,她俩就神经一紧张,想着电话里该怎么说,用什么样的语气。但过了一下午,也没有供销员的电话,小爱终于昏昏地明白了:不会有他的电话了,但这个结论并不能使她心平气和,相反,她更加急躁起来,而胡妈也在一旁嘲弄地看着她,要她打个电话过去。

“绝对不行的!我才不愿意变得那么一钱不值。”小爱冲着胡妈吼道,对胡妈的提议很气愤,但同时却感到这实在是一个解救自己的好办法。捱了一会,她按耐不住了,不顾胡妈的嘲讽眼神,她找到了供销员的电话号码,理直气壮地自认为是在打一个普通的问候性质的电话,而供销员,该不会自作多情地以为她是在主动追求他吧……不,她就是要主动追求他,那又怎么样呢?想到这里她轻松起来,感到生涩而迅疾地按完了供销员的手机号码。这是她生平第一次向一位男士打电话,还颇有些新鲜感。以前她可是对这类事情嗤之以鼻的,甚至觉得想一想都是一种精神上的平庸,残缺似的。而此刻,她觉得这些事物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么糟,而且供销员的手机号码还是“全球通”呢,他告诉她这号码时那种口气,似乎在说比一般人的还要高档些!

不一会儿,供销员回电话了,小爱拿着话筒,感到血直往上冲,头脑混乱起来,不知道怎么办,说什么?她感到万分羞耻,似乎不想让供销员认为她是那么“饥渴”,但她又那么急切地先发了声:“你是……”

“喂,你是谁?”供销员的声音略带尖利而不男不女,他是在装模作样。

小爱讨厌他这种虚伪,但她被问住了,不知如何回答,也不愿回答。她羞耻地想立即挂断电话。

“你是胡小爱吧?你有什么事吗?”供销员语气低沉了,他分明有些得意,无所谓。

“我……我是想问问你,平安到厂没有?”小爱吞吞吐吐。

“我到啦。”供销员的声调高了八度。

小爱“哦”了一声,沉默了。供销员在等待她说话,而她却想让他先说。

“你还有什么事吗?”供销员打破了沉默。

“没,没有。”

“那么,我就挂电话了。”

小爱受了莫大的侮辱,想着供销员那高高在上的口气,她更感到自己是个十足的傻瓜。她发誓绝不再理会供销员,看到有他手机号码的那张纸,犹豫了一下,就把它撕了个粉碎。

胡妈见状大发雷霆,从地上将碎纸片一点点捡起,想把那号码重新拼凑起来,一边问小爱到底供销员在电话里说了什么?再怎么样,也用不着撕电话号码呀。忽然胡妈丢掉那些破纸片,凝神想着,拿出她的小电话本写起来,还用手捂着不让胡小爱看。但小爱还是瞄见了,她正在默写供销员的电话号码。原来,她在小爱打电话时就已经记住了那号码,小爱却没有记住,也不打算记,她想她和供销员的关系已经和这些纸片一样粉碎啦。

第六章 屈辱1

“你到底对供销员说了些什么?”胡妈走进小爱房里就问。

小爱半天也没缓过神,自己什么也没说啊!

“你大表姐打电话来了,供销员回去后讲了你一大通坏话,说你讲自己不想结婚,不喜欢做介绍,还讲别人都说你傻,是傻女……这些话你讲了吗?”胡妈气得脸色都变了。

小爱这才想起前天自己向供销员的推心置腹,真是后悔莫及,想到大表姐一家人的惊讶和不理解,她耻辱极了,没想到那些赤诚的表白会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更没想到那供销员竟有这卑鄙的一手。她满腔怒火,恨不得就去把他打一顿才好,咒骂着:“这头猪!他怎么什么都跟别人讲!不和我谈就算了,还要倒我的面子,真***不是人!”

“以后谈恋爱,再不要随随便便讲自己的缺点。你是谦虚,别人可不会这样看。你最好是少讲话,不讲话更好,那样才会引起别人对你的尊敬。”胡妈收起了要对小爱发作一番的想法,恳切地又说,“供销员他当然要向你表姐告状,他只有通过介绍人了解你,你们是刚认识,又不是谈了很久,你怎么能过分要求他对你了解。”

小爱对胡妈的话不以为然,胡妈的话虽然在理,但这个理很暧昧,而胡妈替供销员说话就是发昏,是奴隶性。供销员的真正目的是想把两人谈不下去又不愿当面拒绝的尴尬推给她,把谈恋爱的责任都卸给她。

“多夸你表姐已经把这件事向供销员解释清楚了。”胡妈又说,“供销员要你明天晚上去他那里,参加他一个同事的婚礼,你去不去?”

“我不去。”小爱坚定地说。

“为什么不去?”旁边几个邻居妇女实在看不下去,要胡妈拿出些大人的威严来,说如果小爱不去就干脆不要嫁人了,在家当一辈子老女。

小爱看到那些铁一样表情的妇女有些怕,想自己是否太较真了?正如她们大家所言,供销员也在打着灯笼找老婆,她这样计较他的言行,难道他就不能计较她?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对于供销员的招唤,她是否该像条狗样一路欢叫而去?

“又不是要你马上和他结婚!你以为和他谈就一定会成功?你对他满意,他还不一定对你满意呢,何况你们刚刚交往;你不要太认真,这对你又没什么损害,只是别自己花钱就可以了。”胡妈说话中表现出一种少有的耐烦。

“我是绝对不会去的!”小爱说完就飞快地跑远了,她知道明天自己准会去的;但是是胡妈叫她去的,她只是遵从命令。不过参加同事的婚礼这事让小爱一下子又心动起来,刚才的愤怒瞬间就没有了。一想到可以和供销员成双成对地出现在那些陌生人面前,她就说不出的兴奋;这样的事她从未尝试过,他的这种邀请有着进一步明确两人关系的意味。

村里两个无业男青年周飘和张寄拦住小爱的去路,盯着她的脖颈和胸部,咧嘴笑问“你的男朋友呢?”小爱装作高深莫测的样子不理他们,赶紧溜走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疯狂,见一个青年就非要发生一点事情不可,那些重复的故事其实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实在是龌龊而没有面子的,也是没有志气的。但如果她不控制自己,那样的故事又会重演;她不敢往这方面去想,她只是向往那种可以抹掉所有耻辱的冲动。

现在,那冲动又回到了她身上,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大声吼唱,希望有人能听见她深情的歌声,她兴奋自己有正式的男友了,每个人都暗暗地想知道他是什么样子,这让她感到身份培增,格外理直气壮,总之就是说不出的痛快,她的自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顺。

沉醉中小爱幻想着供销员,她有些羞愧,但那想念却愈加强烈了,她期待能和他发生点什么就好,哪怕是结婚。她不懂他为什么看不到她其实长得蛮不错呢!连胡妈对她也尊敬起来,对她的吼叫不闻不问,好像她完全有这个权力。但是有一点:就是晚上再不准她出门,不能天一黑就夜猫样往外蹿,搞到深更半夜还不回,要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因为万一供销员打电话来而她不在,他会作何感想?她做母亲的又怎么回答?

晚上,胡妈硬要和小爱睡一床。胡妈在床那头语重心长地说,“你也莫犟了,就安安心心地找个人家嫁了算了,也算是给这个家积功尽德啦!……”

小爱缩在床角,听不进胡妈的话,觉得很疲倦,但又睡不着。

胡妈也睡不着,用拳头使劲捶得床板“澎澎澎”大响,感叹她怎么生了个瘟**样的女儿,接着她像梦呓一样自言自语,“结婚算了,结婚算了,你不要再吵了,就认定供销员算了。……”

“唉,结婚吧!”小爱在心里彻底认同了。结婚后,她就逃脱了这个家,和供销员组成一个新家。将来两人会住在他单位分给他的小房子里,就两个人……她要好好地吻他,充满感激地吻他,要让他主动拥抱她,吻她,不让他从身边跑掉。为了让他选择她,她只有和他接触,尽快地发生点什么,才能确定关系;小爱想到这里激动了,想象着和供销员的“开端”,她身体有了某种快慰,她感到前途光明起来。

小爱心情平静了些,但结婚的念头并没有减弱;她觉得嫁人是不可动摇、不可质疑的,活着的最好形式;问题是自己如何赢得供销员的心?这真是个难题,因为要结婚,她必须把自己磨练成让供销员喜欢的人。可是磨练自己,改变自己,改得让他人喜欢,真不是件容易事,而如果不结婚,似乎要轻松得多。

第六章 屈辱2

小爱进了工厂,厂里冷冷清清,不见供销员。她有些伤感,不管怎么说,他也应该到厂门口接她呀,她该往哪儿去?是去表姐家,还是打电话告诉他她来了?或者转身回去?她继续往厂里面走,不敢东张西望,生怕供销员会躲在某个角落偷看,嘲笑她这么积极地赶来,真是太犯贱了。

小宁一副闲逛的样子,朝小爱走来了,小爱立刻像找到了救星样奔过去,但小宁显然不是来接她的,并不带她到家里去。小爱心中着急,怕延误和供销员的约会,但不敢问。小宁带着她在厂里逛了两圈,最后她爬到围墙边一棵小树上,盯着小爱。

“小爱姨,你应该迈大步走路,应该昂起头,对别人不屑一顾!”小宁跳下树,两手插腰,竖起眉毛睁大眼睛,建议小爱学学她,她可厉害了,谁也不敢欺负她,别人只要碰她一下,她就把那人骂得狗血淋头!虽然小爱对人好,但别人看不到,就算看到也忘记了,因为小爱凡事都不吭声。

小爱真想听小宁讲下去,因为小宁的话证实了自己早已感觉到的:供销员把她看成不起眼的乡下姑娘,把她当乡下姑娘,她不在乎,可连九岁的小宁都觉察到了她的软弱可欺还讲了出来,这使她怀疑自己到底要不要在乎?但是,胡妈不是要她别过于认真吗?现在这种事情她是否不该认真?

小宁蹦蹦跳跳地把小爱带进家里。一会儿,大表姐和表姐夫下班回来了,一脸惊讶,质问小爱怎么在这儿,供销员呢?大表姐给供销员去了个电话,然后就换上了大衣,穿上高跟鞋,表姐夫也风风火火在收拾大包小包,他们准备到满姑家去吃晚饭。小爱冷冷地坐在一旁,为了让自己显得自然些,她挪动了好几次,纠正着自己的坐姿。她渴望和供销员见面,这渴望让她脸上发热,从墙上的镜里看一眼自己的脸,还有些红。

供销员终于进门时,小爱不敢望他。这种直接的见面让她羞耻,她想表现淡漠一点,但无法装。而这时的供销员,完全不是头一次见到的供销员了,他除了进门时瞟了她一眼,其余时间都在和表姐夫寒喧;大表姐和小宁急不可待要出门,催表姐夫别啰嗦了。

一家三口将出门时,大表姐和表姐夫同时看一眼供销员和小爱,大表姐对表姐夫说,“就让他们俩在这里待着,你就不用操心了!”

一阵沉默。事情似乎就要按大表姐说的办了,表姐夫眨了下眼睛,眼珠转来转去,看看小爱,又看看供销员,大声笑道:“那怎么行?!这不是便宜了这小子!不行,不行,我们的小爱,得跟我们一起走;把这么老实的姑娘交在这小子手里,实在不放心,再说,要是小爱的父母责问下来,我们怎么交待?”

“唉呀,你还是问问小爱,看她自己是什么想法,万一我们坏了好事怎么办?”大表姐望望坐在角落里的胡小爱,连喊“小爱,小爱!”

“哦……”小爱回过神来,她真想冲口喊她要留下来,但是她没有。而供销员只是满不在乎地瞥了她一眼,他为什么不讲话,不表态,不挺身而出?为什么要她当着大家的面表露态度?小爱期待大表姐一家能看出她的愿望而自觉地离开,她实在不愿意走,觉得这是天赐良机,头脑里已经浮现出和供销员单独待在房里的种种情景。

“你到底是跟我去,还是跟他们去?”供销员忽然站起来,一种完全看透了小爱的篾视表情,像是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似的。

小爱诧异地望向供销员,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出了毛病,使他这样恶心她?刚才浮现的种种狂热的想法跌落下来,她不明白,一件简单的事竟演变成这样。

“我跟他们去。”小爱听见自己怯弱的声音,话一落,她心里抖了一下,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和这声音作对,眼前一片黑。

“好!跟我们去!”表姐夫一拍手,像小丑样地叫了起来。

“好!这是你说的!”供销员犀利的目光再次盯了小爱一眼,然后手一甩,迈着大步出门了,显得那样豪迈。

小爱以为供销员出了门后又会回来,以为他只是故意斗气,他刚才的冷漠不是真的,他会放下所有的尊严又回转来。她不明白,他孤单一个人有什么意味?和那些毫不相干的人们搅和在一起有什么意味?但是她自己却要随着大表姐一家去搅和了,她不知道她可不可以不去?可不可以借口说自己要回家?她没有说。

她垂头丧气地跟着他们,让他们极不舒适,大表姐的脸沉下来了。

第六章 屈辱3

满姑斜眼看了看进来的小爱后,再没有理会。她兴冲冲地领着大表姐参观她女儿钱小介的婚纱照,当听到小爱正在处对象的事,她显出不屑一顾的神情。小爱不明白这没来由的冷淡,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坐在厅里的小介也不认识小爱了似的,只顾埋头织着毛衣,半句话也没有;现在小介已经是银行会计,春节就要结婚,在小爱印象中那个细瘦的小介不见了:瓜子脸变成浑圆的,下巴和肩部在一条直线上,看不出多少脖子,而胸部和腹部像凸起的小山,那发福样子好像已经结婚好几年。而她那未婚夫浮肿的脸,灯泡似的眼睛,也是目不斜视,听说还是包工头呢!他比起满姑和小介,还是让小爱感到一丝温暖。

小爱记得十年前在小介外公的葬礼上,小介责问她为什么不哭,小介只要大人一哭,马上就跟着哭,很伤心的样子。胡小爱很是羡慕,也学着小介做出悲伤的样子,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几滴眼泪,很为自己不会哭而难过:小介比她聪明,比她漂亮,成绩又比她好,连哭也比她好。但哭过之后俩人一起去山上玩,小介想方设法捉弄她,把她关到柴草屋里,又骗她下到枯井里不让上来,她奋力往上爬,不小心新裤子撕开了,露出了屁股,等到天黑才敢往回走。那时小介笑声是那样爽朗,真是玩得疯野。

小爱难受极了,真想现在就去供销员那儿,可他不是参加同事的婚宴去了吗?而她自己身上仅有五元钱,怎么办?她真恨自己跟着大表姐来这儿,没能和他在一起;她发誓下回再不这样违心,下回她要不顾一切地和供销员、或别的男人促成关系。

“小宁,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小爱忽然对小宁说。

“什么忙?”小宁正在东张西望。

“你,你就……”

“说呀!”

“你,你去向你妈妈问供销员的电话号码;但千万别告诉她是我要你问的。”

“不行。”小宁跑到大表姐身边尖声叫起来:“小爱姨要给供销员打电话,她还想问你要他的电话号码。”

“是真的吗?”表姐并不惊讶地盯着胡小爱。

小爱无地自容地低着头,极力克制着内心的怯弱,镇静地斜望着大表姐,然而有些哀求地说:“表姐,你可以告诉我他的号码?”

“不行!”大表姐没有表情的脸转了过去,没有多说什么,就到别的房间里去了,小宁也跟着去了。小爱望着她们的背影,感到她们是多么急着要躲避自己啊!就如同躲避瘟疫一样。

小爱悄悄跑了出来,走到公用电话机前,凭着印象试拨了几个号码,还是没有拨对。她凝神思考,但怎么也记不起来。她紧紧抓住话筒,电话那头忽然有声音,是个男的(不是供销员),那男的称小爱为“小姐”,问“小妹妹你在哪里?你寂寞吗?……”油腔滑调地和小爱调侃了足有一分钟。

忽然小爱想到可以打电话回去问胡妈,胡妈肯定会告诉她!她高兴坏了,直骂自己太蠢,怎么没早点想到这个办法。

电话那头传来胡妈兴奋的声音,问小爱和供销员现在在哪儿?那个同事的婚礼怎么样?

“我在你的大侄女家。”小爱回答。

“什么?”胡妈分明很扫兴,又很疑惑。

“唉,一时跟你说不清楚。你能把供销员的手机号码告诉我吗?”

“你要号码干什么?”

“快点告诉我!”小爱的声音凶恶起来,又急又怒不可遏。

胡妈怯弱了,马上说出了供销员的号码,声音显得顺从,忽然又说起她和满姑是同年,满姑是家里的小女儿,她妈一共生了九个女……当年她陪满姑去相亲,对象是一个干部子弟,一直到谈婚论嫁时,男方突然嫌满姑的两个奶太大(像被人摸过了),无情地抛弃了她,她只好下嫁到城郊……

小爱不想听胡妈啰嗦,立即果断地挂了电话,生怕她搅坏了自己的事。她得到了号码,窃喜着,做贼样找到一处隐蔽的地方,却犹豫起来,感到没有打电话的理由,打通了电话后说什么?一边寻思着,一边着急地拨了号码,号码一拨完就后悔了,觉得耻辱,她希望他别收到信息。

供销员没有回话,小爱又伤感,又侥幸地离开了公用电话,但一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瞅着刚打过电话的地方,生怕有意外的惊喜出现。

小爱一进屋,大表姐就问她到哪里去了,她慌乱地说出去走了走。回到房间,她睡不着,万分不安,愁苦了一夜,想的全是供销员:不知道她打的那个电话,他到底收到了没有?如果收到了,那他为什么不立即回话?但要是他回电话时她已走了,那怎么办?……她又回忆和他在一起时的美好,使她无比亢奋而又感到甜蜜。她真想现在起来,去打供销员的手机,但现在是半夜,必须等到明天。她想象不出明天的精采,但肯定,明天决不会让她觉得只是在浪费时间。

第六章 屈辱4

小爱没有吃早饭,就匆匆告别了陌生的满姑家。她没有告诉大表姐她是去找供销员,大表姐以为她回家了。到了厂门口,小爱毫不犹豫地按供销员的手机号码,生怕按错,因为她仅剩一元钱了,连回去的路费都不够。供销员回话了,他不紧不慢地问:“是小爱吗?”

“嗯。”小爱欣喜地应着。

“昨天晚上是你打手机吗?”

“是我。”

“那你为什么不等回话就走了?”

“我以为你不会回话了。”小爱不禁笑了。

“既然这样,你昨天为什么要跟你表姐他们走?现在又打我手机?”

小爱语塞,供销员像对待一个陌生人样毫不留情地审问她,她却一步步退让着,忍受他的冷漠。她佩服他敏锐的头脑,可她还是觉得他不该这样问。

“你现在在哪儿?”供销员口气缓下来。

“哦……”小爱想解释什么,却说不出话。

小爱在厂门口等了一会儿,供销员就出现了。他还是那件黄绿色的外套,看不出昨晚参加过婚宴,他高高在上地望着小爱,大摇大摆地走近。

“你怎么这么早?”供销员站到了胡小爱面前。

小爱低头不望他。

“你吃了吗?”供销员不屑地瞅着路边卖早点的摊贩。

“吃了。”小爱赶忙回答,生怕供销员会发现她没吃早饭。现在她一点也不饿,更不想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

“真的吃了?”供销员冷冷地重问了一遍,然后走到摊贩前为自己买了五毛钱的饼,吃起来。上回他为小爱和小宁买的早点至少用了五块钱,而他自己竟这样节省。虽然他没有给她买饼,而且那样自顾自地吃着,可小爱还是很感动。

小爱在供销员旁边走着,一路是沉默,不知供销员会带她到哪儿去。进了一栋单元房,在二楼供销员打开了一个门,小爱才明白这就是他的单身宿舍。到了屋里,他就像忘记了小爱,脱下外套,换上一件污渍斑斑的工作服,弯腰在房里东翻西摸着。小爱怯怯地注视着房里的摆设:进门两边各放一张单人床,左边供销员的床上整理得干干净净,而右边那张床上凌乱不堪;房间尽头有一扇窗,窗外是寂静的街道,看得见街那边火葬场的烟囱。

小爱再一遍温习着这间房里的摆设,供销员的生活真是单调而简陋:床头仅有一本皱巴巴的言情小说,一看就是那种频繁出入厕所的书,小爱拿起翻了翻。

“那是我睡觉前看的,晚上不看点什么就睡不着。”供销员解释完,就继续埋头在屋里寻找什么。

“我要到厂里去修理机床,已经拖了好几个星期了。什么事情,都非要我亲自动手不可。”供销员站到一块镜子前整理衣着,他看了一眼小爱,继续整理,“那么,你是……?”。

“我到你厂里看看。”小爱心里无比失落,她不明白供销员怎么忽然又要去工作呢?今天恰好是周末啊!当然,工作是正事,她不得不违心地说服自己,试图用欣赏的眼光来看供销员,纠正自己的狭隘。

一路上两人都无语。小爱体会到这沉默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感觉又受到侮辱似的,但她不知道供销员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自己?。她能肯定,刚开始他是看上了她的,而现在是什么使他改变了情绪?

到了厂房,一个青工早已在那里干活了,青工望了一眼小爱,仍低着头干他的活,小爱发现他那眼神是麻木的,还显出一种谴责。供销员动手干起活来,那麻利的样子让小爱肃然起敬,然而不到五分钟她就别扭了,觉得自己这样一心一意地望着他真是愚不可及。她想要一个人回去。她对自己说,供销员这样冷漠地对她,她还是要喜欢他,现在她只是要离开,呆在这里让她觉得浪费了时间。她并不是出于生气,也不是因为受了侮辱,是单纯地要回去。她不允许自己因为浅薄的受气而离开这种尴尬,不允许自己因为这些小事而放弃供销员;但她非回去不可。

小爱装作欣赏旁边那些巨型机床,一步一步缓慢地离开,尽管走得很轻,可硕大的厂房还是回响着自己的脚步声,噔噔噔的声音让她胆怯极了。她努力想要消灭它们,可声音还是从脚底钻了出来。她感到离供销员越来越远了,却不敢回头望。她记不清车间出口在哪儿,只是朝前走,担忧着,如果找不到出口又要回头去找供销员,那可是比死还严重的耻辱。她走着,模糊地看到了几个女工,正站在机床旁远远地望着她,那异样的眼光告诉她,她们很疑惑她这样一位不速之客的出现,就像看着从地底里冒出的一个怪物。小爱被那些眼光盯得更胆怯了,全身在颤抖,觉得自己随时会摔倒。

老天保佑,小爱终于走出了这座厂房,看见了明亮辽阔的天空,顿时感觉浑身都得到了解放。离家有七八站路,她身无分文,不得不走回去了。她找到了供销员第一次送她回去走的那条小路,到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她没有回答母亲的盘问,而是到厨房狼吞虎咽地吃完了一大碗冷饭。回到自己房里,她觉得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心里还有些莫名的得意:不知供销员干完活后,发现她不在会怎么办?他大概不会有什么反应的,因为当她径直走出厂房时,他并没有追上来叫住她啊。

吃晚饭的时候,供销员来了电话。他责怪小爱不辞而别,连个招呼都不打,是什么意思?

小爱无法回答,不示弱地以一种嘲弄的腔调说:“我喜欢你!”

供销员“啊?”了一声。

小爱赶紧挂上电话。

第七章 和解1

晚饭还没吃完,供销员就来了。胡妈神采奕奕地陪坐在供销员身边,胡爹想和准女婿讲两句话,被胡妈一把推开,叫他出去溜跶,她还命令小爱莫在一旁傻望着,赶快去泡茶,她要和供销员谈问题。供销员说自己不能久待,他是来接小爱去他们厂里唱歌(这是和同事约好了的),可他不慌不忙地接过胡妈倒的一杯白酒,又不露声色喝了口小爱泡的绿茶,屁股稳稳粘在椅子上,半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

乘胡妈出去端点心,供销员春风满面地坐到小爱旁边,小爱有一种不由分说的胜利感,首先向他投以十分温柔的笑容,好像他们已经熟悉得不得了似的,马上又生怕供销员察觉到什么似的(不想过早地打破这种浪漫氛围),神经质地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看见她和爷爷的那张合影,是她照得最好看的一张照片,当时十六岁。她取出来递给供销员,他随意地看了看,没有说话。

“送给你了,你拿着吧!”小爱心想供销员这下应该明白她有多漂亮了吧!

“送给我?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供销员诧异地说,把照片放在书桌上。

“你拿着!”小爱看着供销员并不热心,她急了。

供销员格外深情地望了小爱一眼,接着又望了一眼,像收到一件并不想要的礼物样接过照片,看也不看就放进外衣口袋。小爱舒了一口气,感到欣慰,似乎终于把自己推销给顾客了。

两人沉默了,供销员的一只手忽然搭在了小爱的肩上,一会儿又滑向了腰部。小爱有一种新鲜的惬意,她觉得那是一只充满活力而又轻柔的手,渴望它还能更主动一点,而同时她又在一点点地挣脱,想让自己的身体瞬间化为乌有。

小爱感到那只手也在渐渐消失,传达给她腰部的力量和激情不见了,就连那如同附着一个物体的质量感也没了……供销员忽而抓住小爱的手,小爱配合地把手放在供销员手里,供销员意味深长望了眼小爱,小爱回盯着,他们像比刚才更亲密了似的,最后终于感到有些无聊,分开了,小爱看见供销员脸上那索然无味的样子,懊恼自己为什么当他亲近时,她却像木头人,还抗拒他,不能全心地投入他的怀抱。

供销员打开了话匣,讲他以前到小爱家所在的乡来修过机床,到过这儿的大水库;他又讲到自己的父母,说他对父母毕恭毕敬,父母十分相信他,但也确实为他的婚事着急,想尽快为他找个老婆,他表面上应承父母,实际上却并不担忧,去年夏天同事给他介绍了一个女大学生,他去了几次就没去了。

“那女生模样长得像你。”供销员说。

“那你为什么不跟她谈下去?”

“我见她对人不理不睬的高傲样子,我就不想要去了。”

供销员的这种志气,增加了小爱对他的敬佩,但同时又感到说不出来的威胁:如果她也对供销员不理不睬,是否供销员也会对她不了了之?

供销员忽然说起他在外地出差的事情,说他在车上,一眼就能识别扒手,因此他是决不会被扒掉钱包的;他讲起在车上一群歹徒抢钱,把一个少女的衣服全划开了。

“他们用的是水果刀。”供销员比划着,做出划开少女的衣服的手势,逼真而强霸的动作,好像他就是那歹徒似的。

小爱露出惊讶的神情,好像很不明白世界上真有歹徒。她想,如果歹徒划开少女的衣服只是想看她的身体,其实是根本用不着那样强霸费力的,如果她是那少女,面对歹徒,她想自己会主动脱衣服,而不用歹徒费力。

“歹徒剥光了少女的衣服后,又开始剥一位男士的……”供销员还在讲述着,他说到“少女”、“衣服”和“剥”这几个词时,语气很特别,显得冷酷而凶狠。

“不是约好了和你的同事去唱歌吗?”小爱急于和他出去走走,以为他是因为时间晚了不好意思约她走,于是她站起身催促他。

“噢。”供销员缓缓地回过神来,摸了摸腰间那部三星的老爷机,咬了咬嘴唇,露出空洞的眼神。

“这么晚了还去唱什么歌。”胡妈走进来,极力挽留供销员住下,要他们在家里看看电视算了,下回再去玩。小爱不理会胡妈,站在那里望着供销员,供销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小爱严厉地对供销员说:“怎么还不走?你的同事不是在等你吗?”

供销员懒洋洋地站了起来。胡妈再三劝阻,还是敌不过小爱。

外面寒风呼啸,但并没有冲淡小爱的亢奋,摆脱了胡妈这个监护者,她觉得供销员肯定会佩服她的胆量和前卫的,然而供销员那淡淡的表情中见不出对她的欣喜,她又变得怯弱了。

供销员趁机说他的同事因为心情不好,原定的今晚唱歌多半不会举行了,但小爱还是跟着他上了车。

第七章 和解2

快到机械厂了,供销员突然问:“你在电话里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那只是随便说的。”小爱一时没有回过神来,难堪地应着。

供销员不再言语,带着小爱拐进了路边一个超市,说他即将出差了,要作些准备。在琳琅满目的零食部,供销员问小爱要不要吃点什么,小爱一个劲地摇头,供销员窃笑着,眼光就投向烟酒部去了。他买了香烟和打火机,又买了几包方便面。小爱觉得自己该给供销员买点什么才好,但她身上只有十元钱,她选来选去,选定了一瓶牛奶,价格正好是十元,她想这一大瓶牛奶应该算是拿得出手的。供销员客气推让了两句,微笑地收下了,走出了超市大门,他忽又问:“你真的不吃点什么吗?”,小爱再次坚决地说“不”。

到了单身宿舍,供销员就开始整理出差的行头,小爱傻瓜样坐在角落里看着他忙,觉得他一回到厂里就像是变了个人。好不容易他终于整理完了,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大相册,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小爱那张照片放进去,问小爱要不要看相册。小爱连忙点点头,怀着侦探样的心情接过相册,翻看起来。第一页是供销员和一圆脸女士的亲密合影,女士那端庄严肃的样子像一位母亲,第二页里的两张,圆脸女士才略显年轻,小爱还没有看清楚就问:“这是你母亲吗?”

“母亲?也可以说是吧!”供销员的眼光在相册上停顿了一会儿。

“那她是谁呢?”

“是我在大学里的女朋友。”

小爱再认真地看,那女孩长得壮壮实实,矜持的表情,气质像是稳重的乡下妇女,毫无少女的天真娇嫩。

“那为什么分手了?”小爱问。

“工作的原因分开了,失了联系。”

“这是你小时候的照片吧,真好看。”小爱往下翻看,欣赏着学生时代的供销员,接着又看见几张又老又土的照片,不敢说什么。

相册看完了,供销员建议小爱去睡觉,说楼下有招待所。其实这房里就有一张空床,小爱一直以为他会安排自己睡在那张空床上,心里还在为一男一女睡在同一房里可能出现的情节而紧张呢!供销员带小爱进了招待所,介绍给一个女招待员,女招待瞟了一眼小爱,神色尴尬地把他们带进一间房就离开了。她一走,供销员就露出不屑的神情说,“你不知道,有同事介绍我和她谈恋爱!”

“那为什么没有谈?”小爱觉得有些突如其来。

“她太主动了。介绍人刚一提,她当晚就给我打电话,一来就很晚不走,想在我房里睡,太大方了。一天到晚粘着我,还‘这山望到那山高’,挺花心的,我不喜欢……你想想,刚一介绍就像一条蛇样缠着你,是不是太骚了?!”

“哈哈!……”小爱爆发出一阵大笑,并对女招待产生了一点敬佩,她觉得那也是她,她佩服女招待那无遮无拦的大胆和勇气。供销员对她的笑感到莫名其妙,问她是什么意思。她沉默着,不回答。

房里yīn暗潮湿,摆了四张床,没有椅子,小爱和供销员只好一人坐一床,两人相对着,说了些风马牛的话。昏暗的灯光下,小爱看见供销员一脸的茫然,正尴尬地试图迎上她的视线,她。赶紧收回目光,想到这一晚可能会发生点什么,她感到十分别扭。供销员起身把房间的门关上、坐到她坐的床上来了,她有点头昏,浑身燥热,看不清房里的东西,包括供销员。他在那里说话,仿佛提起昨天的婚宴,说新娘子是他的同事,曾经和他谈过恋爱呢!但他后来没理她了,因为她对父母不孝顺,很自私什么的,她并没有听进去,只是装作在听的样子。

供销员一根又一根地抽烟。小爱忽然对他伸手说,“给我来一支。”供销员惊讶地递上一支,为她点上火。小爱不敢露出熟练的样子,故意咳嗽几声,笨拙地弹着烟灰,接着就把烟掐灭了。

“你一定是第一次抽烟,很没有经验。”

“是吗?”

骤然之间,小爱发现供销员如此清晰地呈现在眼前,他在床中间盘着腿,那张毫无生气的脸,就象一块朽坏了的废铁,眼神那样僵固,而他一只手正在扯着嘴皮,露出又长又尖的牙齿,牙齿上满是黄褐色的污垢。

“你……你为什么用手扯嘴皮?”小爱感到肉麻。

“习惯了。”

“你的牙齿?”

“是石灰牙。有时只要用手一掰就碎了。”供销员用手指捅了捅牙齿,然后又继续扯嘴皮。

绝不能和有这种牙齿的人接吻,小爱想。但是他们已经坐在一张床上了,供销员近在咫尺,她发现他还在往自己这边慢慢移,她被这种亲近弄得昏沉而困倦,犹豫地鼓励自己不要乱了方寸,可还是分外慌乱。她觉得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无法关注自己,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她想她应该问他几个问题,从而能较清楚地把握他。

“你有什么打算吗?”小爱严厉地问。

“谈不上。你知道啦,我一个月的工资才千把块,在厂里又不受重视……”供销员脸上显出一种“穷途末路”意味,使小爱很感动,但又有些瞧不起他。这问题并没有使她得到她想要知道的,但一时她又问不出别的问题。她不甘心今晚就这样过去。她真想像以前那样,做出些疯狂的事就好,但她却事与愿违地扯过被子,把它横放在她和供销员中间。

“我们之间隔着一座山。”供销员望着被子,有气无力地说。

“对!”小爱直着身子回应。

一时间很寂静。小爱害怕事情就这样结束,同时她心里又升起一个坚定的念头,那就是今晚是她和供销员的终结,不管发生什么,她和他之间完了。

“我想我该走了。”供销员从床上跳了下来,朝门外走;在门口,他忽而转过身说了句:“祝你做个好梦。”

听到“梦”字,小爱前俯后仰大笑起来。供销员被笑声弄得莫名其妙,他带关上房门,又推开门伸进脑袋,眼睛久久地望着小爱说:“我走了。”

“你走吧,祝你也做一个好梦。”小爱冷冷地说。

第七章 和解3

小爱和供销员刚出厂门,就碰到了大表姐,大表姐看着他们,脸上生起一团疑云,小爱连忙上前低声对她说:“我不准备和他谈了。”

“你昨晚在哪儿住?”

“招待所。”

“这种事你还是当面跟他讲,我们不宜插手。”大表姐皱着眉头。

小爱匆匆回到供销员身边。供销员叫了一辆的士,小爱别扭地坐进去,思忖着如何向他提分手的事。

“刚才你和你表姐说了什么?”供销员问。

“有必要和你讲吗?”小爱一副尖酸样子。

“好,你不跟我讲,可以!”供销员口气有股威胁味。

小爱冷冷地瞅着他,发现他手中多了两个食品袋,他把其中一袋递给她,她转过脸去,假装没看见。

“你到底要不要?”供销员把袋子扔在小爱旁边。

“要,要!”小爱生怕他会收回去,接过来一看,原来袋子里是两包牛肉干,价格十来元的那种,这也实在太微薄了。她后悔了,刚才自己可以趁机回绝他,为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还是等他出差后,在电话拒绝他;如果现在告诉他,也许他会把她推下车。

到了小爱家,供销员一见胡妈就说他要回自己家里去看看,迫不及待走了。小爱空落落的,虽然她已经暗下决心不和他谈了,但如果供销员对她没有一点留恋,她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真后悔没使出浑身解数让供销员留下来,那样她才能得到胜利和快乐。

供销员一走,胡妈就拿着那两包牛肉干左看右看,问这就是供销员送的礼物?她忍不住感叹道:“到底是搞供销的,买东西都这样稳重!”说完就笑眯眯地把牛肉干藏到角落里,仿佛那是什么贵重物品似的,然后对一旁犯愁的小爱说:“这种男人好呢,现在虽然小气点,将来结了婚,就是盘家的能手。”

可不到一刻钟,胡妈又把那两袋牛肉干拿出来,到邻居们面前去晒,兴高采烈地说:“是我女儿的男朋友送的呢,怎么样?”几个妇女围了上来,接过牛肉干,津津有味地嚼着,说小爱的对象蛮不错,配小爱绰绰有余。小爱不大确信地问:“他长得那样丑,还蛮不错?”莫非是自己看走了眼,还是大妈大婶们故意糊弄她?一个年轻姑娘还特意来到小爱房里谈供销员,似乎急于促成小爱这门婚事,说着还提到她自己的对象,唠唠叨叨讲了一气,仿佛只要小爱结了婚,则她就放心了。

分完牛肉干,胡妈开始追问小爱和供销员昨晚到底干了些什么?要小爱老老实实、原原本本地把晚上的事情详详细细讲给她听,一个情节也不要落下。小爱很烦,不想理会胡妈的纠缠,没好气地说:“我和他已经完了,还谈什么谈?”

“什么?”胡妈觉得很突然,像挨了一巴掌样直冒火,气势汹汹地说供销员有文化,又有社会经验,还特别顾家,凭她胡小爱这模样,到哪儿去找这样合适的对象?这样轻易丢掉,一定会后悔莫及。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胡小爱以后打着灯笼也别想找到这样的小伙子了!

小爱糊涂了,怀疑自己要退掉供销员真的很蠢?没了供销员,万一自己没人要了呢,那怎么办?她打了一个寒噤,刚才想退掉供销员的念头是那么强烈,那种情绪是真还是假?她不敢往下想,只有退掉供销员,才能证明自己所有的感觉都是真的。

小爱老想着如何退掉供销员,该怎么对他讲,以什么样的口气,在什么情况下才能讲?是当面表白还是在电话里讲?……一连犹豫了好几天还没决定,却意外地收到了供销员的长途电话,她惊讶极了,因为供销员的声音显得很主动而兴奋,像变了一个人。

“喂,你想念我吗?”供销员的柔情在话筒里回响。

“什么?”小爱沉吟着,几乎有些怒气,觉得受了侮辱,愤恨供销员说这样的话,她现在并不想听到这种话,而且内心很急,她想的是如何退掉他,如何实现自己的决心。

“那你想念我吗?”

“你说呢?不想我就不会打电话了。”

小爱恶心供销员这种回答,讨厌他的俗套和狡猾,她想要讲出自己的话,又总开不了口,似乎很不愿打破他这种少有的激动。

“我,我没事了,挂电话了”。供销员又变得淡漠而稳重了。小爱恨自己没有勇气讲真话,恨自己被他那句戏言打动了,他分明在捉弄她,而她还真有点心动,当然一会儿就中断了想象,认为那都是愚蠢的自欺,她不能被其左右。

胡妈走过来,要小爱给供销员回个电话,问候一声,表示礼貌,小爱没有动。胡妈继续唠叨,说打个电话有什么了不起,不伤心不掉肉的,有什么不可以?小爱这是摆什么格,搬哪门子俏?太不懂男人的心,真是急死她了。小爱恼恨胡妈的诱惑,但还是拨了供销员的手机号码,想可以通过这个电话把他退掉。

电话里,供销员说他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回来就来看她,问她有什么事。小爱连忙说没事,供销员则像是怕浪费时间似的,匆匆挂上了电话。小爱虚弱地决定:等供销员回来的那天,好好地表演自己的“口才”,坚决把他退掉。

第八章 报复1

出门时,胡妈见小白要跟着小爱去供销员厂里参加年终会餐,冲着小白骂“不要脸”,“狐狸精”,可小白和小爱飞也似地逃了。一路上小白并不作声,一身时髦的韩国装衬得她就像“白富美”,把小爱完全比下去了。小爱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很土,简直没法穿。她努力装出友好的样子,问小白想吃什么,小白严肃地摇着头,尽量不望她,她也不望小白,深深地吸一口气,不知道自己将要干什么。显然小白去了一定会让自己难堪,她还是坚持要小白去。

在机械厂门口,小爱给供销员打了电话,心里忐忑,不知供销员会不会买她的账。几分钟后供销员不声不响地来了,他穿着笔挺的格子西装,还打了领带,头发油光可鉴,脸上生气勃勃。小爱想他出了一趟差,他的气色怎么变得这样可爱了呢?小爱心里七上八下,冷冷地瞅着供销员,向他介绍小白,说是自己的同学。供销员瞟了小白一眼,直问小爱:“你是什么意思?”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小爱反问。

“昨天晚上。”供销员望了望小爱,忽然走近来,抓住小爱的手臂,仔细地看了看,冷笑着说:“好脏啊!”

小爱看了看自己衣袖上的墙灰,才明白供销员的吹毛求疵。她没有拍掉墙灰,傻望着供销员。供销员犹疑着转身向厂里走,小爱怯怯地跟在他后面,小白一脸坦然地大步走,一副主人翁的架式。

走进会餐的大厅,只见十几米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热腾腾的饺子,大碗的鱼肉,诱人的点心,还有酒瓶和杯盘,一大群男士围着餐桌,一股客套、文雅、严肃而温暖的气息迎面扑来。男士们都齐刷刷地注视着新进来的两位女孩,他们看了一眼小爱,就都把眼光落在了小白身上。供销员脸上喜气洋洋的,摆动着步伐,殷勤地给小爱和小白安排了座位。小白一入座,就脱掉了身上的呢子大衣,露出那鲜艳的白毛衣,端过盘子和碗筷,夹起一块**腿,自顾自地开始大嚼起来。小爱无法像小白那样豪放,不敢去碰桌上的美味。供销员在小爱身旁犹豫了两秒,却走到小白旁边坐了下来。小白要夹远处盘子里的红烧肉,供销员立马站起来帮她夹了两块,还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什么,小爱无法听见。男士们都冲着供销员叫起来,问哪一位是他的女朋友,多数人都把目光集中于小白说“一定是这位美女吧!”一位朴素的男士一直盯着小爱,说了句“我看是她。”小爱低着头不敢动挪,百感交集,她希望小白真的是供销员的女朋友,同时又深深感到失落,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达到小白的水平了。

“快点交待,你的女朋友到底是谁?”一位官员样的大人物逼问供销员。

供销员望了望小爱,仍把眼光转向小白,他竟然没有回答。小爱很诧异,想到要是小白不来,他俩的关系不是显而易见吗?恰好是小白的来,事情才这样精彩。一时间,供销员成了男士们的中心,大家都争先恐后来敬他酒,祝贺他有了这样时髦光彩的女友,供销员端上酒杯,围着餐桌一个个去回敬,小爱和小白互换了一下眼神,乘机溜出来了,俩人一起往厂门口走。

“这样的男的,连你是女朋友都不愿承认,根本不是男子汉!”一出来小白就感叹,但小爱却觉得小白在把她当傻瓜糊弄,但她还是点点头应承,表白自己不会和他谈了,同时心里又担心自己这样不辞而别,供销员会如何想?他会出来寻她们吗?

小白听小爱说不准备谈了,就说:“说实话,你的条件比他好得多,长得也比他好。他一没钱,二没长相,又没学问,根本配不上你。我有好几个男闺密,随便介绍一个给你就是了。”

小爱没做声,但感到小白的话比起父母的话要中听多了,还让她增加了许多勇气。但她们就这样回去吗?小爱总感到有些空落。

“既然你不和他谈了,那我们今晚狠狠地宰他一顿再走!”小白说,眼睛忽闪着,小爱马上同意了。她们正往回走,就碰到了供销员,他兴奋地迎上她们,问她们到哪儿去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小白说屋里太闷,出来透口气,问供销员出来干什么?供销员笑容满面地盯着小白,小白说现在不想回餐厅了,问供销员下面还有什么活动?还有没有别的好吃的?供销员裂开嘴笑着,说晚上去唱歌,但要等一会,要她俩到他房里去休息,他一小时后就回。说着就把一串钥匙给了小白,还告诉她房里的东西可以随便吃。

小爱跟着小白进了宿舍,小白拿着钥匙打开门,一进去就东翻西翻起来,又用钥匙套开了供销员的抽屉,小爱很惊讶,但不敢阻止。小白翻出了供销员的身份证,小爱凑过去看,想知道供销员的真实年龄,胡妈不是交代她要注意他的身份证,看他是不是个骗子吗?小白又搜出了供销员的那本相册,“我的妈,怎么这么丑!”小白叫喊着,乱翻着,小爱真替她捏把汗,生怕供销员回来,同时也想学小白那样干点什么就好。她瞅到了墙上挂着的一串十字架项链,她想把它偷掉,但没有行动。她走过去,把送给他的那张自己和爷爷的合影抽出来,放进了口袋,然后走到窗前,默默地瞌着瓜子。

不到半个小时,供销员就来了,他满面春风,说可以去唱歌了,他的同事们都在等,小爱和小白扔掉了手中的瓜子,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

第八章 报复2

供销员板着脸问小爱:在餐厅里当着那么多人,为什么不配合他?这使他很没面子!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追上小白,神气活现和她说话,脸上堆满了笑。小爱默默地跟在他俩后面,像生怕跟丢样。

歌舞厅里面聚满了供销员的同事。他们走过来围住供销员、小白和小爱,假装和供销员谈论着奖金的事,眼睛却盯着两个女孩,那眼光落在小爱身上时,总显出困惑而又同情的意味。一个发了福的圆脸同事,神情优越地安慰着供销员,要供销员不要在意工作上的落后,供销员立刻打断他,要他莫说那些空话……听着他们,小爱暗暗同情供销员,仿佛供销员已经是她的亲人似的。这一次,供销员坐到了她旁边,她顿时感到全身温暖起来,尽管他的行为有点像是例行公事。小白坐在对面,舒展开四肢,翘起二郎腿,带着蔑视的微笑,完全没把这种小歌厅看在眼里,更没有看上这里任何一位男士。小爱端着茶杯,像在品赏烈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除了供销员,她也没能看上任何男士,虽然在会餐时她看上了几个端正的青年,但她知道那是永远不可能的,可能的只有眼前的供销员。歌舞厅昏暗的灯光使她感到一种懒散和奢侈,热闹的人群让她沉醉其中,不愿离开,觉得自己像个蛮不错的女人。

“你和我唱一首怎么样?”供销员愉快地问。

“我不想唱。”小爱板起脸。

“好,好,你不唱?!”供销员瞪着小爱,喃喃着把脸转向小白。

小白大方地选了几首歌,供销员殷情地送到点歌台去了,小爱难受,那本应属于她的殷情,被小白抢去了,她只好将错就错。旁边有几个同事在注视着这一幕。

这时一位中年男士走了过来,他戴着深度眼镜,穿着风衣,浑身透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风采。小爱感到这位高大的男士是这里品种最好的,虽然一眼就能看出他是风月老手,很卑鄙,但仍是这个满屋子男士里面最好的。他走到小白跟前,彬彬有礼地说:“小姐,请你跳个舞怎么样?”

“对不起,我不会跳!”小白扬起头回绝了他。

他又转向小爱,问她跳舞吗,虽然他显得很自然,但仍然还是让双方感到尴尬。他来邀小爱,明明只是为了要亲近小白,可小爱仍非常的佩服他,她爽快地同意了他,不愿意让眼前的“绅士”面子扫地,不愿意让他伤心,而且她也想接触一下这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再则,她要让供销员看到她的力量,和她的激愤。她根本不会跳舞。他的手很温暖,柔软,整个身体散发着某牌子的香粉味。她极力地跟着他旋转,头脑已失去了方位感,并且不敢望他。整个歌舞厅中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跳舞,所有的人都望着他们,她僵直着身体,不让自己的怯弱流露出来破坏这种高雅。她感到两人都只是在维持这种煞有介事,这种特立独行明明是发神经。她感到自己多么伪劣和粗糙,根本配不上这位男士,因为一旦有可能,她就会主动送上门和他睡觉,她忍不住这样想,但那样的场面会比这笨拙的舞蹈更让人难堪。她感到从未有过的乏味和虚空。

“那位美女是你的妹妹?”他的男中音优美浑厚。

“是的。”小爱不假思索地说。

“嗯,她非常不错。”他说。

“她非常聪明。”她迎合着。

“你觉得我的徒弟小虎怎么样?”他提到供销员。

“你是他的师傅?我觉得您非常潇洒,非常不错。”她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的赞美,说的时候总感到喉咙被什么堵起了,声音无法流利和响亮。

“那么小虎怎么样呢?”他又问。

“他?他也很不错,温和稳重。”她说,同时感到自己很滑稽。

沉默了一会,他说就这样吧,于是他们终于停了下来,她急忙在混乱中说了句“谢谢”,他没有反应,而她却因说了“谢谢”更加局促不安了。

歌舞厅里响彻着小白那明星样的甜美声音,是当下最流行的《爱情买卖》。供销员一个人坐在小桌旁,看着小爱走过来。

“你为什么和我师傅跳舞?”供销员脸色难看。

“因为我觉得你师傅很帅,很男子汉!”她斜着眼。

“是么?可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供销员板起脸。

“我知道!”

“你知道?”供销员鄙夷地盯着她,认为她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愤怒地站起来,冷峻中似乎有一种大哥保护小妹的侠义,暗示她再这样固执和愚蠢下去,那将不关他的事。

供销员转身离开,到小白那边唱歌去了,唱的是一首《流浪歌》,整个厅里响着他那刺耳的外省土音,尖利而嘶哑,还走调,听起来特别寒碜。她庆幸自己没有和他合唱,要不然,会出尽洋相。

忽然有人拍桌大叫,几个男士在骂娘,因为总是轮不到他们那一桌点歌,他们不等老板来解释就冲了出去,接着又有四五桌一窝蜂起哄,一大帮人都不付钱乘机夺门而去,都是机械厂的工人。供销员、小白和小爱走在最后,老板娘追上来和供销员讲理,供销员沉着脸没有出钱的意思,仿佛事不关己,他和老板娘周旋了十多分钟,老板娘说等过了年再来找他们算账。供销员一脸怒气走在小白和小爱后面。小白忽然停下来,说这么晚了她要回去!

“怎么?我原准备你们住下来的。”供销员停下脚步说。

“不行,我父母会骂我的,他们不准我在外面过夜。”小白扭了扭腰肢,瞟着地面。

“我说了,要你们住下来,招待所有床位。如果你们硬要走,那我也没办法,我今天本就没有好心情。”供销员冷下来,显出无所谓的样子。

小爱上前抓住小白的衣袖,向她说,“你就留下吧,你的父母,你可以打个电话告诉他们。”

小白望了眼她,那眼光表明她其实并不想走,但绝不能在供销员面前表露,而小爱很想表露,觉得这样能重新夺回供销员,让他重新属于她,拥有和不拥有的感觉真的很不同。小白还在演戏样地嚷着要回去,而她没有任何客套地就这样留下来,硬着头皮以他的女朋友自居,显得很下贱,格外不值钱似的。

“但你这里什么都没有。”小白对供销员说。

“好,你要什么,我买!”供销员很硬气地应着。

“比如没有毛巾,牙刷和香皂。”

“我家里有。”

“你的太脏了,那不行!”小白直摇头。

“买新的!”供销员赶紧说。

“还有,没有洗屁股的盆子。”

供销员怔了一下,仍机械地点头,表示他也可以买。

小爱笑起来,前仰后俯地笑出了眼泪,可供销员并不看她,而是和小白并肩走进了路边的超市。小白毫不含糊,她选了最贵的毛巾牙刷,供销员也特爽快,什么都同意,非要把小白击败似的。小爱在一旁不吭声,想知道供销员会不会给她买,如果他买,她一定坚决不要,要让他知道她和小白是不同的。然而供销员像忘记了她的存在,得意地走到前台为小白买单,很有成就感的样子。

第八章 报复3

一到单人宿舍,供销员就像居家老男人样忙碌着给她们烧水,倒茶。小白一屁股坐到了他床上,盯着他左问右问,挑剔着买来的那些东西,说毛巾和盆子都要消毒,牙膏要重买,她不喜欢中华牌……当供销员把一切都弄好后,小白却斜眼瞧着他说,“对不起,我不想洗,我下午洗的澡,还挺干净的。”供销员似乎想笑出来,忽然严肃地转脸对着小爱,问她洗不洗。小爱点点头,默默地望着窗外,怕他们看到她眼眶里模糊的泪水。她不明白,供销员为什么一点儿也不在意小白的霸道,反而很喜欢,而对她却随意羞辱践踏。她觉得自己不能这样旁观,得加入进去做点什么,而且她真的全身冷得发抖,真想用烫水温温脚。

她从供销员手中接过盛满热水的新盆子,遮遮掩掩开始脱鞋,她不想让他看见她脏兮兮的鞋,尤其是她的双脚,脚板很宽,一点儿也不秀气。她迅速把脚放进水里,但供销员双眼正紧紧地盯着她的脚,这都是遗传,她没有办法的。她很恐慌。

“上回你不是说你买新衣服了吗?”供销员眼睛仍盯着她的脚。

“买了。”她弄了弄自己的外套,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衣服,难道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她有些亲切地望了他一眼。

“就是这件?你难道不能要你妈买件像样的!?”他脸上显出嫌恶。

她惊愕地望着他,说不出话来,小白在一旁不作声。这时,供销员的同事们都来了,有七八个人,他们齐刷刷地望向小白,仿佛都是来看小白的。小白却不拿正眼看他们,等他们的屁股刚一坐下,她就起身打一个哈欠,说自己累了,要去睡了。小爱却很留恋这种出其不意的热闹,特别是他们看完小白后又关注她的那种意境。供销员正要带小白去招待所,一位标致的男同事说二楼有空房,于是小白和小爱跟着供销员到了二楼,供销员啰里巴嗦交代了一切,终于走了。小白反锁上门,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房里的每一件东西,然后就上床睡觉,临睡前要小爱给她买一包阿尔卑斯奶糖,作为她陪同小爱的报酬,小爱赶紧下楼去买了糖来,然后自己也脱下衣裤,和小白睡在一头。

她真不想睡,她还想在那一屋子男人的地方久待下去,一直待到他们都离开;又非常希望供销员丢下那一伙人到她们这儿来。她必须和他说说话,向他解释自己,解释了所有的一切后,他一定会爱上她的。她受着这种**的折磨,怎么也睡不安妥,并且还不能让小白看出她的心事。她习惯性地用手抚着自己的腹部,感觉它因为这一晚的折腾,竟然消瘦下去了。她有些欣喜,手忍不住继续往下摸,并停留在下面,小白似乎有所察觉,但她继续着她的行为,突然小白抓住她的手,问:“你干什么?”

小爱又惊又羞,但仍一副无邪的样子说,“我只是想摸摸我的肚子看它长大没有。”

小白把小爱的手放开了,眼睛望着天花板,默然地说,“没关系,我喜欢抠自己的鼻眼。”

小白戏谑的口气,使小爱弄不明白是真是假,但却使她释然了,她没事找事地问:“你为什么不和大江谈了?”

“怎么说呢,我觉得他病怏怏的,总是无精打采,没有一点男子气。”

“真的么?”小爱有些激动,小白对男性的体验,和社会上传说的“yīn盛阳衰”的谣言吻合了,看着小白那种淡然的眼神,她觉得自己却并没有达到小白的体验,她对所有的男人都并没有失望,对供销员也是满怀欣喜的,哪怕他显得衰弱,一副死样,她也止不住喜欢,她是不是太蠢了?……小白在她心中高大起来,让她又敬又畏,她不服气,可又无可奈何。

“现在好了,我和他终于真正的分手了,以前总是分了又合。”小白舒了口气,又在下决心地说,“我准备过年后去找工作,以后再也不用他的钱了。”

“他给你钱用吗?”小爱心里生出一股厌恶,因为那个大江完全是靠父母的钱过活,而小白却在他手下过活,这世界怎么了?这样看来,自食其力的供销员并不丑陋,还算是美的。

“他每次都主动给我一点,有时我自己问他要,比如车费之类。”

“那,你……你们之间有过接吻吗?”

“何止接吻,睡都睡过了。他不同意分手,问我为什么要分?”小白笑笑又说,“上星期他终于同意了,但他还没有找女朋友,我是他交往时间最久的女生。”

“他吻你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呀?”小爱认真地问,好像全然不懂那件事。小白慢慢地在坦露自己,可她仍然在遮蔽着自己的秘密,她实在不好意思讲述自己的过去,不管哪一件事都是让自己面子扫地,甚至引起群愤的。想到这,她晕眩了好一会儿,疑惑起自己以前是否真做过那些事?那些事都那么遥远,没在脑子里留一丝影像,就像不曾发生过,只是些梦。

“接吻就是这样!”小白抓住小爱的手,在小爱的手背上按了下说,“就是这样,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小白说第一次接吻时,她不肯张嘴,只准他吻她的脸,吻一下五十块钱,吻一百下……小白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兴奋,但转眼就消失了。

“噢!”小爱应了一声,觉得自己无法再这样扮演“无知”的角色,总是这样演下去,实在有些力不从心。

“我想通了,如果以后的男朋友比我强,我就会乖乖地服从他,如果他连我都不如,那我就决不客气。”小白突然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小爱没有发表自己的看法,呆想着,似乎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掉进了沼泽地,越挣扎身体就越往下陷。为了不让自己掉进去,她想她只能看着。

不知不觉小白仿佛入睡了,寂静的时间很久,小爱怎么也不肯就这样睡去。和小白的对话,使她想到了自己和小白一样,都是在十五六岁就开始有了那种经验。她总以为自己是独特的,现在知道了小白的事,才有种千条江河归大海的共同感,这让她羞耻,慌乱而空虚。她开始想念供销员,虽然这一晚他对她一点儿也不好,却反让她更加思念起来。她知道,他现在正和让给她们床位的那位男士同挤一床,不知道他是否也象她一样睡在里头边?是否也睡不着,是否也在想她?她亢奋起来,无法平静,昏昏地认为这一定是供销员在另间房里想她的缘故。她真想从床上爬起来,到外面走道上去,悄悄地朝他睡的那边走,期望他也刚好在走道里,他们正好撞见,接下来的事……她在被子里拼命地祈祷着,希望那样的情节能够发生,而且她觉得只要自己勇敢地去敲他的门,那样的情节一定会到来,只要她想做,就一定会实现。她忍不住甜蜜地微笑,并且感到身体里的某根神经在欢快的痉挛。突然,她觉得供销员正在门外的走道里,她轻轻地掀开被子,爬了出来,轻轻地穿好衣服,打开门,看见什么也没有,她又朝走道里走了几步,想往供销员睡的那边走,但她止住了。她溜下楼,她想去买包烟,她很想抽根烟,振定振定精神,然后把这一晚的事好好想想,事情太丰富太玄妙了。在小买部买完烟回来,她仍朝供销员住的那间房迅速瞟了一眼,就溜进了自己的房。

她断定小白真的睡着了,就一个人默默地坐在靠窗的皮沙发上,把烟灰掸到窗外,准备着只要小白一动挪,她就把烟从窗口扔出去。从窗外吹进来的冰冷的夜风,使她忽而精神抖擞。她凝视着熟睡的小白,不懂小白对供销员到底是什么情绪?她是否也感到了供销员的可贵之处?她并不后悔带了小白来,但小白的来带给她的冲击,却没让她好过一点。她很后悔没能和供销员合唱一首歌,其实她会唱好几首苏联歌,比那些流行歌深情得多呢!由于寒冷,她重又爬回被子里。她还是睡不着,老是回想着“供销员”这个词,在他出差的那段时间里,她翻看了一本唐诗,想找一首和他的名字挂上钩的诗送给他,并且还要写一封长信给他,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又马上放弃,她忽而体会到自己这种情绪显得分外肉麻,对于自己写在纸上的那些肉麻的唉叹,觉得是种急不可待的虚伪,现在这种虚伪又出来了,她不能自己地毫无道理地想念着供销员,一边让身体进入了那种亢奋状态,她以为这是不用羞耻的,但她却也不敢真发泄出来。

在睡梦中,她体会到了那种快慰,她生怕这种快感流失似的,双腿紧紧地合并着,接着又用手抚着。

第八章 报复4

早晨小爱起来,从窗户里看见冬日的朝晖,感到格外清爽,第一个念头就是要尽快地见到供销员,想知道一觉醒来的他是什么样子,想让他看见自己这种强烈的亢奋,让他耳目一新。忽然奇迹竟出现了:供销员和他的一位同事正站在厂门口说话,她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她朝他们喊叫起来,又回头瞟着小白,不想惊醒她,生怕她也看到这一切。也许是隔得太远,也许是她的声音太小了,他们没有反应,她紧张地看着他们,只见沐浴在柔和而透明的阳光下,供销员显得那么洁净,孱弱,可爱可怜。她看着他一个人径直朝厂里走去,直到消失。

不一会儿,她就听见敲门声,是供销员,她慌忙去开门,又迅速回到窗边,想让他知道她已经醒了,她和小白是多么不同。他一进来,就望向鼾睡的小白,瞅了一眼,尴尬地退出去了。一会儿他又伸进头来,用手势招呼小爱跟他去,小爱惊讶,不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她升起一种优越感,这是小白所没有的,因为他喊她去,没喊小白。她跟在供销员后面走,一直走进了他的房间,他让她在房里坐着,他自己转身出去了,还随手关上房门。小爱坐等了足有十分钟,还不见他回来,感到很屈辱,供销员明明在戏弄她,但她又无法发火。她想要偷他的东西来报复,可一时不知道偷什么好(她庆幸自己把送给他的相片偷回来了),感到这是自己的胜利,要是还能偷他一件贵重的东西,那就是真正的胜利了。她瞅来看去,房间里只有挂在墙上的那副十字架项链值钱,她走近去仔细看了看,十字架上有耶稣头像。

供销员端着洗脸水进来了,并不看她,躲开她的视线,他放下脸盆,板着脸,尴尬地又拿过口杯牙刷挤上牙膏递给她,她有些感动于他的殷情。这时小白过来了,质疑地盯着她和供销员,好像在问他们在一起做了什么,但她马上若无其事走到镜子前,抚弄自己的头发。小爱觉得应该是他们俩单独在一起,那才会有些事情发生,她装假出门去上厕所,一出来就怅然若失。在厕所里,她隐约听见他们的谈话声,她不好意思去细听,而是漱了漱喉咙,大声唱起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可她起调太高,“我想对你讲……”没法唱上去,她扯起嗓子尖叫,觉得自己真有些荒唐和愚蠢,可一想到他们听到她的歌声就会对她另眼相看,她就更加卖力地唱,她要让供销员知道自己是能唱的。唱了好一阵,她终于走出厕所,要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不这样的话,她恐怕就会在厕所里一直唱下去(一想到他们可能已经做了什么,她就感到特别亏)。进房前,她在门外犹豫了好久,觉得自己没有脸面再进去了,开始就不应该出来,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供销员坐在床边,小白在洗脸,小爱进来时他俩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她,她很恐慌,颤抖地走到窗边,感到自己是“多余的人”,沮丧得想哭,她不敢去望他俩,她觉得他俩是一边的,她不在的这点时间里他们肯定已经发生了事情。一会儿,小白也要上厕所,供销员立马起身跟着,说要带她去,他像害怕和小爱单独在一起。小爱等他们一出去,立刻从墙上取下那副项链,放进了裤口袋。她把脸转向窗外,心里的哀伤因为这副项链而有所缓解,她觉得自己毫不在乎供销员的淡漠,觉得自己有力量超出想让人喜欢的幼稚。她祈祷供销员莫察觉她偷了项链,等她离开后,让他去发现好了。

他俩进来了,没有在意默不作声的小爱。小爱鼓起勇气凝视着他们,小白又在镜子前弄她的头发,供销员也凑上去,用一把旧梳子在自己稀疏的头发上梳来梳去,一会儿中锋,一会儿边锋……小爱很恶心这种俗相,不明白他俩为什么毫无羞耻地当着她的面整理头发,是合伙欺负她吗?他俩整理完毕,进来了一个西装革覆的矮个青年,通知供销员到厂领导那儿吃中饭。青年用迷惑的眼光看着屋里的三个人,还意味深长地多望了一眼小爱。

小爱和小白跟着供销员到了厂领导家里,才知道这次饭局是厂领导早就约定,为小爱和供销员安排的。厂领导是五十来岁的瘦高个,高高的额头,显得书生气,他老婆壮而矮,是家庭妇女,小爱很难想象他俩的“真爱”。一进屋,供销员就殷情地帮那妇女择菜,洗菜,准备丰盛的中餐。小爱等待着,沉默着,昏昏地和他们一起围着餐桌,直到吃完了饭,也不记得那领导对她说了些什么,只觉得他对小白有意思,只是他比供销员隐蔽多了,显得很博爱,让小爱觉得他对自己也有点意思,让她感到自己也不比小白差似的。

在回去的车上,供销员紧挨小爱坐着,但小爱却更加气愤,因为他的心思分明在小白身上,却不跟她讲。一下车,供销员和小白走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了,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比死还难受。她趁他们不注意就奔跑起来,等他们发现时,她已跳上了另一辆公交车。她对他们充满了憎恶和愤怒,又有些心痛,她以为自己已经无所谓了,和供销员就这样完了,一时她的头脑里有种怪异感,除了这种怪异,她再无任何感受了。

她在仇跃进老师住的那一站下了车。如果没有他的老婆,她肯定到他家去了,但正因为这,她又很厌恶去他那儿。她想他是不可能让她的心情好起来的,他除了怂恿她离开供销员,他还能说些什么?而放弃了供销员,她又没有任何改变自己的希望,以后的生活将会是接连不断的苦难。她迅急地朝家里走去,供销员现在一定和小白在城里游荡,她的逃走还促成了他们的“好事”……一想到这她很纠心,拿出了口袋里被揣得发热的十字架项链,看了看,猛地掷到路边的污水沟里去了。

第九章 非诚1

胡妈站在阶沿上,看见小爱朝家里飞奔而来,供销员远远落在后面。小爱一进屋就把大门关上,又把所有的窗户关严,一个人躲在闺房里。胡妈在外面“嘭嘭”的擂门,要小爱开门,“开门!开门!有什么话当面讲清!”小爱听见她的声音就恶心。

“没什么好讲的,我不和他谈了,叫他滚!”小爱大声吼叫,想要全世界都听见,尤其要让供销员听见。

“没什么事,你躲什么躲?”胡妈毫不放过她,“我跟你说,只有供销员这样的老实人才能消受你,要是我是个男的,早就被你吓到十万八千里了。你们才谈了几天,就动不动冲气,冲气就跑,别人还以为他是你老公呢!这可能吗?你们要慢慢培养感情,得慢慢来,要等到结了婚以后……你不能要他立马就喜欢你,还喜欢得不得了!”

“我跟你说,这个供销员要得,真的要得,像你这模样,只能配这样的工薪阶层。”胡妈苦口婆心地劝说着,照胡妈以往的脾气,她恨不得三拳两脚打死这个宝气的女儿,省得心烦。

“你莫讲了!”小爱怒火冲天,胡妈的话憋得她喘不过气来,分外耻辱,难道除了供销员她就找不到男的了吗?虽然胡妈的话显得那么有理有据,可还让她窝着火。

胡妈在外面狠狠地捶门,像要把大门捶破,小爱有些恐慌,迟疑着开了门,只见胡妈身后站着供销员。胡妈窃笑着,紧盯住小爱,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小爱往后退却,警惕着胡妈出奇不意的拳头,她很屈辱,觉得这件事供销员也有错,他的错大得多。

胡妈见小爱一副讲不进油盐的蠢相,忍着怒气,转向供销员问道,“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供销员大步走进厅屋,坐在沙发上,在喝过胡妈的一杯浓茶后,他就起身告辞,这很让胡妈吃了一惊,她挽留着他,可供销员执意要走,说自己还有事,胡妈不由得板起了脸说,“你硬要走,我也不留,你安心想和我女儿谈,就留下来。”供销员低着头不做声,终于重新坐下来,还把他手中的公文包交给了胡妈。

小爱在房里暗忖,胡妈斗不过自己,她其实是怕自己的,自己下回也要采取这种“蠢相”战术……正在想着,忽然供销员走进了房里,她立刻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朝里屋跑去,跑到后院,最后躲到了柴房里。供销员到了后院,终于发现了她。她低下头,又示威地一只脚踩在凳上,供销员嘲笑地望着她,她浑身不自在地说“你知不知道,我是一个实在人!”话一落下,她就后悔自己说了这样的话,这明明是讨好求和,简直是出洋相。她干脆直勾勾地瞪着他,猖狂地瞪着,奇怪的是,供销员露出欣喜的神色注视着她,她却来不及体会这种欣喜,就像中了邪似的,她猛地跑出柴房,激动得喘不过气来,逃到了厅屋里。

供销员过来了,他一到面前,她就敏感起来,莫名的兴奋,顿失所有的锐气。胡妈示意她不要对供销员板着脸,谈不成恋爱也可以是朋友,她要以礼相待。她对胡妈的话嗤之以鼻,不懂胡妈怎么突然间说这种开放的话?

第九章 非诚2

胡妈挽起袖子,系起围裙在厨房里忙活,喜气洋洋地要做几个好菜,供销员恭恭敬敬地在一旁帮忙,一脸认真的样子,他见家里的油烟机坏了,立马找来一把钳子,三下两下就修好了,这是胡爹弄了两个月还没有弄好的。胡爹笑眯眯地去买来一瓶好酒,酝酿着在饭桌上将要说的话。小爱看着供销员熟练地调理油烟机,觉得他真是伟大,真想就嫁给他,否则自己就像欠了一笔债,他做得越多越好,她越觉得自己无力偿还。她感到他们之间已经被什么东西牵着,还不会马上完蛋。她认为归根结底是她的魅力在诱惑他,除了她的魅力,她想不出供销员努力做事的原因………

她兴奋地冲到了马路上,努力控制激动的情绪,若无其事地看看这又望望那,远远看见小白朝她家走来,她尽量装出完全不记得上午发生的一切,满脸堆笑地迎上去说,“小白,你来了,太好了,你不来,我还要去找你呢!到我家去吃晚饭吧!”

小白不望她,却跟着她一起进了屋。胡妈看着小爱又一次把小白带了来,显出不悦的神情,胡爹露出鄙夷的样子,连小爱的弟弟也睁眼瞪着小白,而供销员一脸惊喜,好像他在被狼群包围的惊慌中发现了同伴,眼神中有一种获救的意味。小爱察觉到供销员表情中的异样,想到自己一家人都受到了愚弄,可她又想这不关她什么事,她装作没看见样。吃饭了,一桌人客客气气地坐好,胡爹和供销员互相敬酒,小爱殷情地给小白夹菜,盛饭,还鼓励小白学文秘,谈到了新的办公软件和五笔字型指法,供销员格外蔑视地瞟了小爱一眼。

供销员谈到自己将不会在这个厂子里呆下去,要回他的老家,目前正在办理退职手续,胡爹马上表示小爱是不能和他一起去外省的,可这个问题谈着谈着就莫名其妙地含糊过去了。胡妈喜形于色地凑到小爱耳边说:“如果他硬要到外省,你也可以跟了去,像他这样能说会道的人到哪儿都有口饭吃。”小爱淡淡地想着外省的情景,这对她无疑也是一种诱惑。她吃完饭,就担上水桶去挑水,挑了一担又一担,越挑心情越激动,水缸里水满了,她才停了下来。挑完水她溜了出去,在大街上飞跑着,跑得喘不过气来,在激动中她想做点什么就好。

她到了小学同学刘梅家里,刘梅正在和她妈吵架,因为她妈把她关在家里,阻止她和男朋友见面,要她同男朋友分手。小爱要刘梅去她家看供销员,刘梅欣然同意了,乘她妈不注意俩人就出了门。一路上,俩人都不做声,很别扭,刘梅家境比小爱家阔得多,虽然她长得过于壮实(很需要减肥),可她神态稳重而大方,也别有一种女性风采……小爱想一定要把刘梅拖回家中,要不然,她准会难受得要命。

一到家中,小爱满脸堆笑拉着刘梅的手,向父母和供销员介绍,他们都怔住了,供销员向她投来神奇的眼光,但刘梅却想摆脱她,她赶紧领着刘梅进到房里,一会儿又引她到另一间房,要她看新买的电脑,沉闷的刘梅突然冷冷地说:“你这都是做给他看的吧?!”

小爱不在乎刘梅的冷,她显得兴高采烈,神采飞扬,只可惜小白已经走了,要不然,有小白这个角色加上刘梅,这一场好戏会更精彩哩!可刘梅妈嚷嚷着来了,大声催刘梅回去,刘梅灰溜溜地跟着她走了。供销员连忙过来问小爱:“你怎么饭后就不见人影了?找一个胖妞来家里演戏……”小爱优胜地瞟着他,觉得他无耻,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里,又大声吼起了歌,什么“爱的云彩啊,嗳呀,嗳呀”……胡妈闻声过来,要她不要唱了,太难听了!肉麻得要命!供销员也在外面问,唱歌的是不是小爱?胡妈不好意思了,要小爱赶快去陪陪供销员,谈恋爱怎么像个陌生人样,小爱应该主动和他说说话,好歹他也是客人。小爱很气愤,供销员要是真喜欢她,就该主动来找她,犯不着她去奴颜婢膝。

胡妈急忙出去了,她要留住供销员,要他明天再走,他同意了。小爱想到供销员要在她家宿一晚,显然是为了能够再见到小白。

第九章 非诚3

弟弟邀请供销员和小爱一起去酒吧,由他的铁哥们大江埋单。小爱提议要小白同去,供销员立马同意了,弟弟和大江直摇头,说小白不正经,稀下的,要她来干什么?小爱早就听说弟弟和他的哥们都和小白睡过(至少追求过),怎么现在统一口径损小白,是为了给她胡小爱面子么?小白要是真来了怎么办?

一到酒吧,弟弟就和大江们high起来,完全忘记了小爱和供销员。小爱像对待贵宾一样招待供销员,唯恐他有一丝不快。而当她和他平静友好地交谈,感觉惬意时,她又气愤起来,躲开他那亲昵的目光,她走出酒吧,想到在这没有小白或刘梅的情况下,她的“近水楼台先得月”优势很丑陋,她不能利用这种优势。她跑到临座的包房前探头探脑一会儿,就跑回家里。一回家就向胡爹描述酒吧的热闹,又向胡妈索要零用钱,胡妈不给,认为自家对供销员已经够意思了,用不着再花钱,可小爱纠缠胡妈还是要了十元,到店里买了两包“金沙”烟,唯一让她羞愧的是,她这些大方行为都是依靠父母支付的。

供销员贪婪地盯着小爱手里的烟,说坚决不要,小爱一把将烟塞进他的口袋。供销员似乎真的被感动了,眼光里那种男性的湿润光波,仿佛在召唤她坐到他身边去。可小爱无法被他感动,她心潮起伏,百味杂陈,端过桌上的半杯酒,仰着脖子“咕咚咕咚”一饮而尽,还望着另一杯,想尽量多地展示自己的酒量。这时供销员也拿着酒杯连啜两口,似乎要和小爱奉陪到底,可喝完一杯,他就哈欠连篇,眼皮打架,终于无法顾忌地摊在沙发上,四脚朝天地发出了均匀的鼾声。小爱瞧着他的睡相,轻蔑地“哼!”了一声,可又忍不住脱下自己的大衣给他盖上,只见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装作没看见。这一夜她竟没有一丝睡意。

小爱大声喊着“我要回去了!”供销员马上醒了过来,他要和她一起走,他紧挨着她,一路上还两次去搂她的腰。胡妈听见他们回来了,赶忙从床上爬起来,打着哈欠要小爱给供销员倒水洗脚,小爱嘴上说“我不要做奴隶!”可她还是拿上盆子,去厨房倒水,暗暗觉得格外新鲜和愉快,给男人当保姆似乎很有趣。等供销员洗漱完毕,胡妈给供销员拿来双新袜子,要小爱帮他把脏袜子洗了,小爱一怔,什么?要我洗他的臭袜子?她没想到胡妈竟会这样,这是怎么回事?胡妈说这有什么关系!她当年谈恋爱时就是这样做的,把男方照顾得好好的,让他们心里美美的,一辈子都记得她。

胡妈推了推小爱,要她领着供销员上楼去睡,小爱没有犹豫,她把供销员带到楼上房间,帮他铺好被子。她将要离开时,供销员叫住了她,那孩子似的依恋眼光,和在洗脚时的一样,可他并不说话,让她傻站着。其实,她本来也想在房里多呆一会儿,可她怕自己呆下去就出不来了,她装出毫无留恋地往门外走,正要关门出去,供销员喊了一声“小爱!”她停下来,审视着他,他仍是那种孩子似的期待眼光,她轻蔑地关上了门。门一关,她就后悔了。她站在那里,还想看见他,哪怕看着他睡。她这样是不是太保守,太做作?她真希望供销员能开门出来,把她叫进去,说不定还能发生点什么?

小爱不愿就这样去睡,她一会儿往楼下走,一会儿又上楼来,还故意弄出沉重的脚步声,可是他们都以入睡,什么也没发生,她情不自禁把供销员换下的脏袜子放进水盆里,用肥皂搓洗起来,想到“贤妻良母”这个词,但这感觉挺不赖,不就是洗一双袜子,何必大惊小怪患得患失呀……而这样没有了尊严,不是有了幸福感吗?她脑子里浮现出供销员决定不回去过年,而和她一家一起观看春晚的样子,她穿着新衣新裤,梳着新发型,他完全被她迷住了,和她一起在院子里放烟火……可是明天他就要走了,他们之间还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回到家,他的家人一定会给他另找对象的,要是那对象胜过她怎么办?她想要好好洗个头,洗个澡,换上新买的那套红棉袄,再一次让他刮目相看。

天已经亮了,小爱穿上新衣服,果然精神了许多,她东抹西扫的满屋子打扫卫生。胡妈给供销员下了一碗肉丝面条,淋上芝麻香油,而供销员只吃了一口,就直问小爱到哪里去了,是不是她还没起床?他一见到小爱就说真不好意思,他今天早上要回去了,小爱木木地点点头,装出无所谓的样子,不紧不慢地扫着地。供销员跟着她在屋子里打转,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你跟我去老家过年吧!”他说。

“可以呀!”小爱接过话,但马上就被自己的话骇住了,她当然绝不能和他去,她会把握不住自己的,那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想你还是下回再去吧!”供销员诧异地望着小爱,面有难色。

小爱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是否是自己表现得太性急不像个正经人,还是他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无心细想,忽然从口袋里拿出她和爷爷的那张合影,得意地说,“这可是小白开的锁,我只拿出了这张照片。”

供销员咬着嘴唇,吃惊地盯着小爱。

“还是送给你吧!”小爱把照片递给他,想摆脱他的审视。

“你怎么能够这样?!”供销员拒绝了,说他必须走了。

“好,你走吧!”小爱生硬地应着,不看他。

供销员一跨出门,小爱怔了一下,觉得自己完全有理由去送他,真想跟他去他家算了,她追了出去。供销员正在和胡妈告辞,胡妈再三挽留他,而他一副很不耐烦的样子。小爱又遗憾,又气愤,不愿像胡妈那样对供销员低三下四,何况他对她并没有意思,但正因为没有意思,她也可能跟他去他家。

小爱决定送送供销员。一路上,他们没有话。一到车站,供销员就急忙去买车票,小爱远远地看着,生怕他会买两张车票。可他买完票竟没有朝她走来,而是挤进了人流中,在入口处的那一瞬间,他才回头望了她一眼,小爱以为他是在犹豫,可他立即转身消失了,她深深感到了那种冷漠,觉得不对头,他为什么不邀她一起去?哪怕是作为普通朋友也可以啊?难道是为了十几块钱的路费?她沿着街道慢慢往回走,冬日的暖阳照耀着,她安静下来了。

回到家,胡妈大惊小怪地说起自己的担心,见小爱这么久还不回,莫非跟供销员一起走了?她本要去追他们的!一连几天风平浪静,春节快到了,却不见供销员打电话来。小爱真想打个电话去探问虚实,但她克制住自己,安心等待着,长时间地发呆,想像着供销员在他自己家里是什么样子,憧憬他再度到她家来的幸福时光。胡爹胡妈乐呵呵地购买了一大堆年货,比往年的都多。可是过完了春节仍没有供销员的半点消息,小爱以为他没有理由不来,她现在对任何男士都提不起兴趣了。

元宵节后,终于接到了大表姐的电话,电话里大表姐很生气,说到供销员一回厂里就变了脸,质问她怎么给他介绍了一个这样低档次的傻女?他根本不想和小爱谈下去,是小爱一次又一次打他电话,害得他浪费了时间和精力,他说没见过这样虚假的恋爱,真是太侮辱人了,简直是没教养,贱货,比偷盗还不如,他骂了一大堆恶话,恨恨地抨击了一顿小爱的性格,抨得口水直溅到大表姐脸上,还是姨妈上前止住了他,质问他不谈也罢,为什么还要说这么多坏话?小爱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莫名其妙地遭到一顿恶骂,供销员为什么这样恶?他为什么突然变卦?……她放下电话,久久地苦恼和萎靡,完全自卑了,后悔自己那些傻乎乎的期待,她早就应该料到有这样的待遇。

时光流逝,这件事渐渐淡下去了,像没有发生过似的。这件事给胡家蒙上了一层yīn影,胡爹胡妈也有些灰心丧气。可不久又有热心人要给小爱做介绍,对象是机关工作人员,这让胡家有些扬眉吐气,特别是胡爹,一说起供销员他就直摇头,他一开始就没有看上供销员,原因是那小子长得过于单薄了。胡妈兴致勃勃地说她走在路上都受到了要挟,那天邻村王爹一把拦住她,说他的儿子要和小爱谈恋爱,他的两个儿子随小爱选,他说着话眼睛瞪得老大,好像胡妈不同意他就要打人似的。这王爹早就和他老婆分居了,据说是大闹了一场,闹到火烧房子的程度才终于分开,他在外面养了一个情妇,可仍旧色性不敢,还到处跃跃欲试。而他的大儿子王义早就有过老婆,只是没扯结婚证,但那女的离开了王义,因为王义好吃懒做,好赌成性,还经常打她;小儿子王侠虽然勤劳朴实,但也是村里有名的“霸王”,长相还不如王义,而且没有工作,这样两个人和供销员相比,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第一章 你到底有男朋友吗?1

胡小爱二十岁那年悄然从家里住了出来,在护城河边租了间便宜的旧房子,把自己的衣服被子和一箱子书都搬到了住处,搬的时候很害怕,总觉得伤害了家人的心。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父母都是农民,好不容易把她拉扯大,正要收获她这枚果实,她却渴望把自己奉献给外面的世界,这叫他们怎么想得开啊?她自己也不明白,可她只想要奉献,不管献给谁,只要把自己献出去了就行,没有两全的办法!她“大义凛然”地投入到这种莫名其妙的**生活里,时而当临时打字员,时而做钟点工,有时去捡瓶子卖,这种生活昏天黑地,但除了这样,她还能怎么样呢?她傻乎乎的,对一切都充满好奇,不放过身边遇到的机会,和任何人都可以留下“痕迹”。她的这种急切简直到了无耻的程度,可是,行为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再多的行为也进入不了脑子,脑海里仍然空空如也,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而且越无耻,脑子就越失灵。

一转眼,胡小爱就奔三十了,她真不敢接受这样的现实,明明觉得自己还是个小女孩,怎么就要步入中年,成为了老剩女,这是不是在做梦啊?长这么大,她胡小爱还从来没和男人轰轰烈烈爱过。那些相亲认识的男人她现在一个也想不起来,而睡过觉的,就更模糊,因为当时她太性急,甚至没看清他们的长相,就一口吞了个大热包子样迫不及待地开始了,除了活受罪,什么也没体会到,反正那些乱七八糟的动作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一想这些,她就憋闷,慌乱。她认为自己的过去很不美好,自己的青春也并不单纯,倒是现在,快要成为中年女人了,她越来越觉得自己清纯可爱,简直就是个纯粹的女生。

一天,胡妈突然来了电话,劈头盖脸地质问胡小爱:“你到底有男朋友吗?”

“没——有!”胡小爱大声应着。

“哈哈!不知你还在外面混什么,连个男人都找不到!二十六七了,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急?”胡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在电话那头哭喊起来:“胡小爱,晚上我一想起你就睡不着,我冲到马路上,对着村委会,把那几个干部狠狠骂了一顿,就是他们把你挤出去的,就是他们不让你结婚!他们的心太黑,又记仇,时刻都在报复我,一点点事情就得罪他们了;他们假装让我说话,敞开了说,还一个劲地陪着笑脸,可是一转背他们就使劲陷害,一丝一毫也不放松,不把我整死就不罢休!胡小爱,你就别拗了,赶快找个男的嫁了,一结婚他们就害你不到了。其实,你要是和哲国良结婚就好了,实际上他打你的那两嘴巴也不算什么,你一口咬定要谈下去,他能有什么办法?看他还敢假谈爱!?”

胡小爱觉得胡妈神经错乱了,竟然说到她已经分手多年的未婚夫哲国良,她打断胡妈问,“爸爸还好吗?”

“他?你不要关心他,他好得很!他现在一心想把我折磨死,好再讨个年轻的回来。他支使你弟每天吵着要我交出家权,他还不要我跟他睡,呸!我很想和他睡吗?这个男人根本不是人,心思狠毒,毒得不得了,我以前还没发觉,只觉得他老实有力气。”胡妈的语速快,喉咙响,唯恐旁人听不到似地叫嚷。

“你又在外面到处宣传我吧?”胡小爱把话筒贴紧耳朵。

“我就是要宣传,让他们同情你!”胡妈欢快地叫着,“回来吧,家里又不是住不下!”

“我再也不回去了!”

“你快回来,把值钱的东西都带回来!你到底有多少东西,要不要租辆搬运车?”

胡小爱感到气短,无法回答,连忙挂断了电话。她觉得胡妈在捉弄她,用“回去”做诱饵,搅得她狼狈不堪。她记得自己从家里搬走时,父母并没有阻止她,而是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出来这几年他们也没有过问她,两个月难得打一次电话,最近他们忽然记起了她,三天两头来电话催她回去。最可恨的是,他们每月都从村上领取了属于她的低保,却从不告诉她,她是听刘梅提起才知道这回事的。

胡小爱走进村里,那条通往菜地的路又熟悉又陌生,原先的小河和树林都不见了,泥土路铺满了磁砖,菜地上建起一幢幢小洋楼,从早到晚车流不息,漫天灰土。胡小爱进家门时,一家人正在吃午饭,他们见了她并不招呼,只顾埋头吃饭,特别是胡妈的头埋得最低,明明是胡妈打电话要她回的,胡妈这种态度使她气忿。她等待着,看着他们吃饭,胡爹正在给弟弟的女朋友酷妹夹菜,要她多吃些,要她不要指望娘家了,娘家不会有什么好东西给她,要她安下心来,和小安好好过日子。她心里直打颤,这话听上去怎么像是讲给她的?酷妹瞪着眼冲她喊:“姐姐,你被别人打了么,脸上怎么一片紫青?”

“不小心碰到了桌子角上。”胡小爱捂着脸。

“被人打的吧!”酷妹不依不饶。

父母和弟弟都望着胡小爱,好像她是个陌生人。胡爹意味深长地说:“小爱,你老实告诉我,在外面是不是有男人了,有就带回来,这又不丑。”

“没,没有。”胡小爱一副乞怜模样。

“那你住出去干什么?”

“这是我的人权!”

“你这个妹子太倔了,还说这样的话,好伤大家的心呀!”

胡妈站起身,突然冲到大门口,跺着脚喊叫,“你要出去,我也要出去,大家都出去了,这个家还是家吗?”

“你真自私!”弟弟忍不住吼了一句。

“我还不想嫁人,所以不能住家里……”胡小爱努力解释。

“神经病!”

“那你们叫我回来做什么?”

“有本事你就再莫回来!”弟弟愤怒了,斜着眼嚷道,“村里人个个都讲你有病,城里姨妈也要送你去医院电疗!”

胡小爱赶紧退了出来,站在门外大口地吐着气,接着就拔腿飞跑起来,好像跑慢了,自己就会被家人强送去医院。她真不敢相信,难道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有病?他们到底是开玩笑还是动真格?特别是父母,他们不是看着她长大的吗,为什么不能站出来为她做证?啊,她一秒钟也不愿停留了,三步并作两步爬上公交车。

第一章 你到底有男朋友吗?2

外面雷鸣电闪,狂风呼啸,席卷着沙尘、树叶和垃圾在空中飞舞,世界一下昏黑了,风还在加大着力量,像要把一切都卷走。小爱下意识地抓紧椅子,觉得自己也会被大风卷走,以前的风从没这样可怕,以前的风悄无声息。出租屋里吊着的那只15瓦的小灯泡,光线昏暗,她在静止中又想起家里的亮敞和舒适,也许家人讲她“神经病”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希望她改邪归正……想到这里,她的血液循环顿时加快,苍白的脸也红润起来,无法克制的激动(比谈恋爱还要亢奋),一会儿她又悲怯地哭了,自从谈恋爱失败后,她变得麻木不仁,不再计较了,过去的那些耻辱和伤感都变得分外美好似的,有的还让她格外留恋,仿佛意犹未尽。她就靠这些回忆度日,每晚都在整理自己的日记,还在本子上乱画,有时甚至通宵不眠,似乎不把以前的事情整理通畅了,以后的生活就无法进行。

突然,外面响起了“嘭嘭”的敲门声,小爱几乎是带着感激地迅速去开门,刚打开门,她就傻住了,胡妈和弟弟小安正站在她面前,得意而又喘不过气地望着她,不等她邀请,两人就挤了进来,好奇地四处张望着,胡妈忽然挥手吩咐一声“搬!”门外立刻又走进来一个大汉,径直朝里屋走去,见东西就搬,小安脸上带着胜利的笑容,要小爱回去住,再不回去,会把胡妈逼疯的。原来是小安驱车跟踪胡小爱,一路追到这儿来了。小爱羞愧地呆站在房中间,不敢拒绝他们,似乎这屋里的一切理应属于他们,他们不搬,她也会搬回去的。虽然是他们强行来搬,她却暗暗地感到安宁,妥贴,她早就厌恶这种孤独了,但唯心地喊了一句:“你们不能搬我的东西!”

屋里的人都像没听见,继续在把东西往外搬,小安搬起电视机就往外走,胡妈一手抱着大堆衣服,一手提着锅子和暖瓶,咚咚咚地下楼,转身时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暖瓶摔个粉碎。她看到了小爱,马上显出痛苦的样子,小爱同情地望着她,跑过去帮她收捡起锅子和衣物,再次进来时,胡妈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累得我出了大汗,胡小爱你就不要吵了!”她涨红着脸,要把属于房东的衣柜和钢丝床也抬走,小爱赶紧上前制止,她张望着四周,挽起袖子还想去敲对面人家的门,最后瞟了眼床上的鸭绒被,一把卷起就往外走。不一会儿,房间就搬空了,所有的东西都塞进一辆租来的小车里。

胡妈满脸笑意地和小爱挤坐在一个位子上,小爱做作地哭起来,别扭地说:“我一个人过得很好,马上就要成功了!”车里的人一声不吭,开车的汉子盯了小爱一眼,小爱慌乱了,觉得他一定不懂什么叫成功,她的成功并不是指发财,而是精神上的,她要把曾经欺骗过她的,蔑视过她的,打骂过她的……所有的事情都要画出来。

回到家,胡爹瞟着小爱这一大堆家什,表扬她出去这几年混得还不错,一个人挣回了这么多东西。小安装模作样地走过来问小爱电脑放哪里,还没等小爱回答,酷妹就漫不经心地插嘴,“搬到我房里去,反正放在哪儿都一样!”胡妈赶紧凑过来说:“小爱,你放心,我们不会要你的东西,你的就是你的!”小爱摇着头,表示自己什么也不要,她的东西也是属于家里的。胡妈有些惊讶,吩咐胡爹把锅碗瓢盆都搬到厨房里去。

厨房墨黑的,到处是油污和霉垢,小爱立刻打扫起来,抹完桌子又擦地,又清洗油烟机,心里一下子踏实了。家人都挤在厨房门口看着她,仿佛一切都自然而然。

第一章 你到底有男朋友吗?3

深夜,胡妈突然闯进来一把掀开小爱的被子,盯着她叹口气说,“我现在想通了,婚姻的事随你,你想结婚就结,不结也可以!”

“婚还是要结的。”小爱佝偻着身子动了动。

“原来你还是要嫁人哟!”胡妈得意洋洋地钻进小爱的被子里,一骨碌把被子卷过去大半,说自己睡不着,越想越觉得小爱有病,二十七八的女人,怎么会没有那方面的要求?她要去买人参来给小爱补一补,还要买羚羊角和肾宝丸,忽然她大笑起来,说小爱补不得,补好了以后怎么办?又没有男人!

胡爹也推门进来了,他抽着烟,望着床上的两个人说,“小爱,你在外面这两年,到底有没有……”

“有!”小爱从被子里坐起来,她不想说自己没有,所有的女人都有,凭什么她没有?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问你,那个男的到底多大了?” 胡爹脸上掠过一丝喜悦,深吸了一口烟。

小爱斜瞟了眼胡爹,拿不准要说年龄多大。

“到底多大年纪?!”胡爹凶起来。

小爱坚定地说是五0后(胡爹是四九年出生的),脑子里却分不出五0和四九谁大谁小。

“你真的找了个和我一样大的男人?”胡爹转过脸去,又回过头来问,“那你为什么不带他来看看!”

“他不敢来,怕你们打他!”

胡爹“扑哧”笑出来,口里的茶水喷了一地。

“这有什么好笑,反正除了他,我谁也不喜欢!”

胡爹忍住笑,推一下床上的胡妈,胡妈突然从床上跳下地,挥舞双手哼唱起来,“嗬呀呀~~~~胡小爱,你就这点出息啊!”她古怪的歌声里透着兴灾乐祸的喜悦,“找了个比我还大的老头,真不要脸呀,啊呀呀……”她的声音,听上去就像给死人做道场那哀悼的歌哭。

“你什么意思,我找了个老头你却唱歌!”小爱问。

“哈哈哈!”胡妈像孩子样大笑起来,胡爹也咯咯笑了,他转向床上的小爱,一屁股坐上床,双腿也放到了被子里,深吸了口烟,严肃地问:“你能肯定那老男人是真心的吗?”

“当然是真心!” 小爱屈辱地抓住被单,浑身发冷。

“啊,真心就好,找了男人就好,我就怕你……”胡爹喜形于色地又说,“年龄大的男人都嘴巴甜,会说漂亮话,他为你花钱了吗,为你做了什么?”

“他什么都肯为我做!”

“他有没有和老婆离婚?他的房子呢?这些你都打听清楚了吗?”

“都打听清楚了。”

“那就好,我就怕你吃亏。”捱了一会儿,胡爹又问:“你就不再考虑考虑,还是找个年轻点的?”

“年轻的不长久,不等我老了就分手。”

“小爱,怎么你的心态像个老太婆,比我还暮气沉沉呀!”胡爹语塞了,可一会儿又威严起来,“听到这一切,我做父亲的真心痛,为你急,你好好想想,你还年轻,又不丑,用不着找个老男人!”

“你硬要找一个老头?”胡妈插嘴问。

“是的。”

“好,你硬要这样,我也没有办法,但是丑话说在前头,家里的东西都是你弟弟的,你休想……”

“你们放心好了,家里的东西我一概不要。”

“好,那老男人你也不用带回来,我们也不会去看你!”胡爹镇定地下床,站在胡妈身边,突然胡妈盯着小爱说,“我看都是假的!根本就没有什么老头!”

胡爹胡妈终于走了,小爱刚躺下,小安敲门进来了,她从朦胧中坐了起来,望着弟弟。

“起来,你怎么就睡了,你以前不是夜猫子吗?”小安不容分说把她拉了起来,要她去外面吃夜宵,看着她的呆傻模样,他又止不住讪笑,兴灾乐祸地盯着她说,“姐,我刚才在街上把说你闲话的人骂了一通,要他们少管闲事,我姐要找什么样的男人关他们屁事,就是找个老头,他们也只气得!我跺着脚大骂他们呢!”

“真的?”小爱又感到了小时候和弟弟的那种温情。

“姐,你以后不要管家里人的看法,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找什么样的男人去找就是,不要计较别人。”小安像宣布一项政策样慎重其事。

小爱惊住了,不敢相信地望着弟弟,小安盯着她说:“你不用担心妈妈,她根本不是为了你,她是有事没事都要发作一番,到时间就要大喊大叫,什么‘到处有人陷害呀,假恋爱呀’…… 让人哭笑不得,她有时还骂村干部呢,吓得我和爸几次把她拉回来,骂完了她就没事了,吃得睡得,过得滋润,偏偏还要说世界在害她,你说她的话信得吗?你越关心她,她就越来劲,这种劲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小安说得头头是道,“你在外面,不用担心家里,担心也没用,我也想通了,天塌下来就当被子盖”。

“啊,那我就放心了。”小爱觉得自己应该夸奖弟弟几句,他这番激情的讲话是她这个姐姐说不出来的,那气派简直就是一个大哥哥,他何时变得这样能说会道呀。

小安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姐,你还是出去打工吧,我知道你呆在家里不好受,你出去就好了,只是过年过节回来看看,我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大家和睦相处。”

酷妹睡眼惺忪地过来了,藐视地盯着小爱,要小安回房去。小安摸着那部海尔电视机,不客气地问小爱,这是不是二手货,怎么买来这种废品。酷妹很不耐烦了,她命令小安把电视机搬到她房里去,小安立刻照办,他抱起电视机就走,连门也不带关一下。

第二章 亲戚1

叔叔伯伯婶婶姑妈堂弟表哥等一群人,大摇大摆地到小爱家来了,沉着脸不望小爱。小爱的心一下纠紧了,她低下头,感到自己仿佛永远也无法和眼前这些人平起平坐。她上前喊了声“大伯”,大伯不吭声,她又转向伯母,伯母一脸严肃。她不知怎么办,回头看见叔叔却喊“舅舅!”,叔叔瞪大眼睛盯着她,她忽然明白自己错了,赶紧改口“叔叔”,叔叔笑了一下说,“差不多,差不多。”旁边的亲戚都笑起来,姑妈进来了,小爱连忙走上去,双手亲切地放在姑妈肩上,姑妈顿时把肩一沉,恶起脸推开她,转身走了。她努力镇定着,屈辱到极点,真恨不得掐死这个老女人,记得从前这女人连一个红薯都舍不得给她,从来就不喜欢她,总是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小爱,见了人怎么不打招呼?” 姑妈的儿子林表哥也来了。

“我?” 小爱惊奇地去望,激动得一阵头昏。

“我毕竟比你大点。”林表哥威严地走近来,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脚抬到茶几上。

屋里的人都睁大眼睛瞪着,姑爷摆出嘲弄的神情,林表哥的老婆高傲地瞅着小爱,一副要护卫丈夫的严厉架式。林表哥动了动发福的腰身,问道:“小爱,你的男朋友呢?”

“还没找到……”小爱觉得屈辱,她发现林表哥一点也不喜欢她了,原来是她一个人在自作多情,可她仍在激动着,没完没了似的。

林表哥很受用地笑了笑,仍不放过地说,“你不要眼光太高了,男人是说不定的,在青年时还一无所有,到了中年不见得就没有出息……”

“我老了,没人要了!”小爱大喊着,想让他们都得逞。

“哈哈……”在坐的人都笑开怀了。

小爱一转身,和一个高大的男人撞了个满怀,原来是堂姐老公,他盯着小爱意味深长地说:“我问你,谈恋爱的滋味怎么样呢?”小爱呆望着,不知他是对她表示好感,还是纯粹兴灾乐祸?堂姐及时赶来了,不放心地望望丈夫,又望望小爱。小爱傻笑着问堂姐还记得小时候一起在河边玩沙子的事吗,天黑了还捉到一只小乌龟?堂姐直摇头,板起脸回了句“不记得!”。

这时,丰谀高大的堂妹走到厅屋中间,晃动着大耳环,甩一甩那一头秀发,浑身散发出香味,那一套名牌衣服更显得她青春活力。一时男人们的眼光都落到了她身上,林表哥,堂姐丈夫,还有那两个老姑爷都张着嘴盯着她扭动的臀部。她走到小爱身边,斜着眼冷冷地说了句:“你怎么总是这样幼稚?一点长进也没有!”堂妹的霸气让小爱垮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她赶紧往房间跑,婶婶跟了来,关切地问小爱哭什么?不等小爱回答,她“扑哧”笑出了声,说小爱确实应该找一个人了,堂妹才只有二十出头,再拖两年没关系,而小爱都快三十了……

“不要讲了!”小爱愤怒地瞪着婶婶。

婶婶害怕地退到门口,出门时说,“小爱,你不要到外面去了,赶紧嫁人!”。

小爱很是伤感,胸口隐隐作痛,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不能像堂妹那样骄傲?反而像个老女人样无能?当年胡妈就不是婶婶的对手,现在她不能败给堂妹,她要给家里争回面子。她决定要去买套好衣服,做一个好头发,再买一双高跟鞋,让自己时髦起来,一定要把堂妹比下去。可越是这样想,就越发感到自己的失败,她有点支撑不住了。

第二章 亲戚2

大厅里,胡爹正在向亲戚们吹牛,他吐着烟圈说小爱了不起,是个跑江湖的哩!哪家的闺女有这样的本事?亲戚们都一脸嘲讽和耻笑,姑爷看见小爱出来,立身叫道:“小爱快来讲讲,你那个五0后的老男人是怎么回事?”

“找个老男人可是可以,但要拿得出手,摆得出去,太老就没必要了,最重要是要有格调……”姑妈得意地笑着。水印广告测试水印广告测试

“找男人就要找又高又帅的,矮子出丑,你那个高不高?”

“高得很!”

所有的人都惊住了,婶婶性急地嚷:“快带回来让我看看!”

“你这妹子,怎么就没有一点志气!”叔叔干笑着。

大伯满脸堆笑,用手托着下巴,盯着小爱说:“胡小爱,我和你讲几句话。”

小爱怔了怔,看着大伯。

“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二十八。”

亲戚们都显得格外快意,大伯不紧不慢地说:“女人不能太要强,要强会吃亏的,女人还是要有点耐性;其实,我早就想给你做介绍,只是不晓得你要什么样的男人。朱家的宝妹虽然是弱智,又刚离婚,可她那个做按摩的前夫是蛮不错的,我几次就想拦住他讲你,想把他留给你,但他比你小四岁,不知你要不要?”大伯把“要”字拖得很长,像舍不得把好吃的给小爱一样,“你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男的?你说说看!”

“现在的男的,一出生就已经不算男人了!”小爱冲口而出。

“你什么意思?”大伯惊讶地望着小爱。

“我的意思,是不要什么三十岁的男的,我就要找你大伯这样的老男人。”

大伯眼睛闪亮了,他眨了眨眼,讪笑着说,“胡小爱,你要找就认真找一个,不要在外面野,这个谈一下,那个谈一下,我看那个老男人没必要谈!”

“大伯,你太看不起自己了,其实,像你这种男人最有魅力!”小爱说完赶紧低下头,不知道还要不要这样坚持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说了。

在坐的人都不吭声,大伯怡然自得地微笑着,直望着小爱,嘴巴嚅动着似乎还想说点什么。

“小爱,你这又是为什么?”伯母走近小爱,沉着脸问。

“不为什么,这世界本就是这样的,连我爸都有野老婆,何况大伯这种美男子。”

“我家没有这种事情。”伯母有点畏怯地微低着头。

“莫讲了,讲这些有什么用!”胡妈突然站起来说,“都是做游戏,一生一世都是游戏!”

“做游戏?谁做游戏了?”伯母冷冷地问。

“这种游戏到处都在做,就是你没看见!”小爱兴奋了。

“我怎么没看见,人都是有良心的,你对我好,我自然也会真心,你们的疑心太重,说明心里有病,什么游戏不游戏的,根本不存在。”伯母狠狠地把花生壳扔在地上,拍了拍双手,望望四周,对小爱说,“胡小爱,今年再不出去了吧?”

小爱立刻怯懦了,伯母的女婿过来直嚷嚷:“你们怎么还不走,都要留下来吃晚饭吗?”厅屋里一下乱起来,所有人都过来围住小爱,暗笑地盯着她,林表哥的一双儿女把桌上的零食全打了包,他老婆摆出一副轻蔑的神情,指着那几瓶剩饮料说全部要倒掉,大人和小孩子都嘻笑着出门,那样幸福而开心,似乎永远不会遭报应。

人都走空了,桌上和地面狼藉一片,小爱看着满地垃圾,忽而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不停地用衣袖拭眼泪,觉得亲戚们的天伦之乐“越来越好”,可她还没结婚,就如此受到孤立,怎么这么倒霉?她为什么老是害怕他们,他们却总是高高在上?她莫名地觉得他们都在暗中猜测她是妓女,他们一定是这样想的。

胡爹走近来,皱着眉头喊:“小爱,赶快莫哭了,你这种哭相,是最背时的败相!”

“我为什么不能哭?”

“不能哭就不能哭,这样会被人欺负的!”

“这是一个圈套,这都是你们胡家的鬼,是胡家的yīn谋鬼计搞得小爱嫁不出去!”胡妈对胡爹大吼。

难道这真是一个圈套?……小爱紊乱的心,被胡妈的疯话安抚了。其实,她在家里洗衣做饭,上街买菜,几乎包揽一切家务活,明明是个负责任的女人,却永远也嫁不出去了吗?她连半点出头之日也没有吗?她真的只是个劣等公民?她扭过脸恨恨地说:“我再也不去那些亲戚家了!他们都不是好人。”

“好,这才是好闺女,你什么地方也不用去,就在家里呆着,我们养你一辈子。”胡妈说完又沉下脸。

第二章 亲戚3

姨妈打电话来了,提醒胡妈,俗话说女人“十七十八一枝花,二十七八烂东瓜”,小爱这个东瓜已到了关键时刻,再不把握住,这辈子就没有出头之日了;她又说“豪天娱乐城”招10个洗脚女,要小爱赶快去报名(名额有限),每月工资上万元,一些乡里妹在那儿工作不到一年,回去就帮家里起了楼房。

胡妈盯着小爱说,“你有多少钱,都拿出来吧,他们都讲你在外面发了财!乡下舅妈来了几次电话问你借钱,说有多少借多少!”

“我没钱……”小爱低声说。

“你究竟搞什么名堂?那个五0后老男人就没有给你一点?” 胡妈yīn起眼睛盯着小爱的胸部,一直往下看,像要过来脱掉小爱的裤子检查。

小爱止不住颤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胡妈为什么动不动就说她发了财?太荒唐了!她想过向那些有过交往的男人借钱来给胡妈,但胡妈似乎又惟愿她一无所有,她越“穷”越让胡妈开心,就像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

小安和酷妹过来了。胡爹说到后天是酷妹十八生日,小爱应该“意思一下”,小爱摸索着掏出两百元钱,猛地把钱塞到酷妹的臂弯里,酷妹不屑地接过钱,转身朝房里去,“嘭!”地关上了门。小爱犹豫了一下,又掏出二百元塞到小安手里,小安笑了笑,走过去抚着胡妈的双肩说:“其实,最需要钱的是妈妈!”

胡妈立刻诉苦家里现在正缺钱,物价涨这么快,家里连米和油都省着买,小安就要办婚宴,向外面借了好几万元呢!她要小爱把存折拿出来看看。

小爱的印象中家里本来就穷,而她的事情使得家里更糟糕了:同龄的的女孩们都嫁人了,刘梅就嫁了个城里的白领,小白也找了个村干部,她们年年都大摇大摆回来,向娘家送厚礼,娘家的土砖房也早换成了洋楼。小爱很自责自己没有找到像样的对象,硬是给家里带来了耻辱。她惭愧地想到,自己的一点钱可以振兴起这个家吗……她低着头,说出自己确实存了钱。

全家人都愕然了,胡妈激动着要把这消息告诉娘家,胡爹也要去叔叔伯伯家汇报。

“村里家家户户都在拆屋起屋,书记家五层楼都拆了,要起八层,还带电梯呢!我想把家里土房拆了,建起五层大楼!”小安眉飞色舞地说着,转向小爱,“姐姐,我想借点钱。”

“借点钱?”小爱把伸进口袋的手又缩了回来。

“还是我给点你吧!”胡妈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扔到小爱身上,小爱愣了一下,赶紧拿出那张存折递到胡妈面前。

“用不着这样客气吧?”胡妈笑了。

“你就收下啰!”小爱着急地央求。

“好女儿,我知道你的钱全给了家里,我心里很清楚,等你嫁人的时候,陪嫁东西不会少,我一定会打发压箱钱的,你放心好了!” 胡妈握紧存折。

小安一把抢过存折,看了一遍,皱起了眉头,“怎么还不到两万?”

胡妈满不在乎地把存折放进腰包,“其实,你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家里这么困难,你从不寄钱回来!你现在不出力,将来没有资格分家产,不住家里就更没有!”

小爱呆若木**,明明已经交了存折,胡妈怎么还说这样一席话?

胡爹过来严肃地教育小爱:“你担不得酷妹一根毫毛,她比你聪明得多,晓得看重自己,世上没有什么比自己更重要,你怎么一点也不懂? ”

小爱昏了,他们一直隔离着她,从不告诉她家里的秘密(绝口不提村里的低保),把她弄成了白痴,她稍有一点希望,他们就来镇压。胡妈仔细打量着小爱,似乎在怀疑小爱不是她亲生的。她显出了凶相,是小爱从小就熟悉的,伴随着拳打脚踢的凶相。

“把你嫁了后,我就什么也不管了!”胡爹歪在沙发上,一边盯着电视咯咯地笑,一边冷冷地说。

“我不再要低保了就是!”小爱大声宣布,一点儿也不怨恨他们,真心希望他们好。

“什么低保,早就被你弟弟和酷妹拿去花了!”胡妈轻描淡写地说。

小爱感到自己是窝囊废,怪不得亲戚们都认为她糟得很,是个没有男人要的货,鬼才会要她!她也不喜欢自己了,觉得自己令人作呕。

“我跟你说,以后你结了婚,就不能老往家里跑。” 胡妈斜着眼看小爱,“只能逢年过节回来一下,平时要来,也要偷偷摸摸来,莫让你弟弟和酷妹看见。”

“什么,偷偷摸摸来?”小爱惊讶地问,“你是说我现在就不该站在这儿,应该躲到柜子里去?”

“哈哈!”胡妈大笑起来,前俯后仰地,笑完又说,“我和你讲真心话,你可不能跟别人讲,那可叫我下不了台了呀!”

小爱不敢望胡妈,胡妈像一个陌生人,一个起哄的观众。尽管这样,小爱仍有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想要给她撑腰,长脸。

第三章 治病1

胡爹笑容满面地回家,一进门就喊“小爱,小爱!”说为她找来了一个帅哥!小爱从房里出来,只见一个肤色黝黑的小伙子坐在厅里,一身旧工作服,是基建处的建筑工。婶婶和伯母也过来了。小伙子贼眉鼠眼地瞅一眼小爱,一副不屑模样,翘起的二郎腿不停地抖动,婶婶忍不住笑起来,胡爹给小伙子递上一根烟,要小爱去泡茶。伯母拉住小爱问“怎么样?……”婶婶兴奋地冲着胡爹说,“小伙子蛮不错,是个好女婿!”两个老女人笑红了脸,异口同声地喊:“好!还犹豫什么,赶紧打结婚证,择个好日子把事办了吧!”胡妈冲了出来,大骂胡爹没出息,一副死相,怎么把做贼的穷光蛋引到家里来了!婶婶和伯母上前捂住她的嘴,不让她乱说。婶婶把胡妈拉到房里说,建筑工穷是穷点,但人老实,身体健,有劳动力,只比小爱长两岁,真是挺好的啦,小爱这个剩女竟然还有工人小伙看中,这是福气,也是千年修来的缘份,这是小爱最后的机会了,千万不能放过。小爱在厨房泡一杯热茶,忍不住向杯子吐了点唾沐,胡爹在那里使眼色要小爱快过来,坐在建筑工对面。

建筑工并不说话,在那里慢条斯理地品茶,一副无所谓的孤傲样子,婶婶和伯母望着他讪笑。小爱觉得建筑工虽外表粗陋,穿着又旧又脏,很没面子,可长相还不错,内心是机灵的;她尽量用一种亲切的眼神去看他,可他狠狠瞪了她一眼,双手紧握着他那只红色手机,不理睬她。

建筑工忽然起身要走,说工地上还有事,胡爹客气两句也并不挽留他,他出门时回头看一眼小爱,骑上摩托车一阵风消失了。小爱怔住了,这就是帅哥,对象?她痴痴地想,建筑工多么单纯幼稚呵,而她却是个老剩女!他还会来找她吗? 她早已不再是一枝花,而是烂到了地上时,是没人喜欢,没人要,必须求人来要的。可每次走在街上,她却感觉自己比十八岁时更有“回头率”,村里好几个中年男子一见她就两眼放光,直勾勾地望着她,好像从没看见过她,他们脸上挂着笑,那位秃了顶的薛胖子还故意站到她面前优雅地抽着烟,弹一弹烟灰,把烟圈向她脸上喷,她赶紧低下头显出矜持的样子。在这种昏眩中,她再也不想争什么气了,她就这样,不再有气。

深夜,建筑工发来了短信,说他名叫刘小伟,虽然他没房没车,但他有真爱,他是真正爱上了她胡小爱,爱定她了,他要像热开水泡方便面样,今生今世泡定她,不论蓝天白云多悠远,大海多么深广,反正他这生这世都爱小爱,只爱小爱。胡小爱惊讶了,想不到建筑工还会做诗,他的真爱让人摸不着头脑,她简直有点六神无主了,多么难能可贵的热情呵,他的短信一条比一条激情,一句比一句急切。

小爱全身振奋,虽有点戏谑,但比沉默好多了!三十岁的人,就应该比任何时段的人都要直接,她想要的就是直接性,她真想立刻就飞到建筑工的床上去,可她也装模作样地发短信,将一些新老词汇发送给他,她有些羞,她又自尊地问他为什么不来找她?……于是他们开启了视频聊天。

“你根本不喜欢我!”她试探地问。

“那请你多多想念我!”他哈哈笑着,“天天想我行不行?”

“好吧,等你找不到男朋友了,最后再来找我吧!”他又说。

她糊涂了,听上去他那么镇定,什么也不在心上,就像一个局外人,是她太在乎了,太不正常吗? 建筑工穿着皱巴巴的灰大衣,房间里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椅子上堆满了脏衣服。剥落的四壁看上去就是一个贫民窟,倒是摆在正中间的床显得干净而宽大。

“你怎么这样看我?”建筑工在屏幕里显出疑惑的样子。

小爱仔细地端详他,他的脸侧面显得秀气,大眼睛是双眼皮,翘起的唇上胡子稀疏,头发又黑又密,……这真是一首诗,太有诗意了,比她以前见过的男士都好,真想不到人到三十岁了,还能这么好!

建筑工不解地望着她。他咂了咂舌,从位子上站起来提了提腰间的裤带,双手叉腰看着她。他的个子中等,肚子扁平,屁股不大,那种乏力的做派,看上去毫无派头,明显是个土包子。她觉得自己不能和他开始,太危险了,他没有露出半点真实……凭什么一个建筑工也这么神秘莫测啊!她很紧张,感觉无法舒展开来,不敢去想“结婚”这个词(虽然这个词在吸引她)。

“你怎么老是苦着脸儿?”建筑工有点惊讶似的,他的身子不停地扭动着,灵活得像一条蛇。

“我能高兴起来吗?” 她有点装不下去了,他的问话让她醒悟他们不是一类人,可她又极喜欢他这种混沌状态,觉得很美。

“你妈妈太恐怖了,我真的怕她。”

“你又不和她结婚,怕什么?”

他们对视着,揣摩着,他脸上显出想和她玩玩的轻浮表情,她虽屈辱,可仍感到希望。

“妈的,不让我玩,烂货哒吧!”建筑工突然用土话呢喃着,露出狠狠的样子。

“你骂我!”

“我没骂你,我从不骂人的。”

她激动不已,她就喜欢这种粗俗的咒骂,这是世上最美的语言,她渴望他把她骂个透。

两个人互盯着对方,都不示弱。她没有勇气再端详他了,虽然他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可他会宽容地看待她吗?这些短信和视频,刚刚过去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就像一段空白一样?……一切的一切都苍白无力,没有怜爱,毫无留恋,就像挠痒痒样索然无味,马上就要厌烦,谁都不买帐,过后就会忘记的。

她关上视频,想再发条短信过去,可她没有发。

第三章 治病2

自从胡爹给小爱“介绍”建筑工失败之后,胡妈就看准了社区诊所里的郑医生(也许是护士,诊所的乐阿姨是村里唯一的医生,大家都知道乐阿姨是郑医生的干妈),时而去诊所买一盒感冒片,时而去买瓶眼药,守在那里和穿白大褂的郑哥聊天。这天下午胡妈一个电话打过去,一会儿郑医生就亲自登门来拜访了,而陪同他来访的是乐阿姨。乐阿姨显得有些发福,如今她是村里的首富之一,自从有了郑哥这位得力助手,诊所的生意越来越兴旺。

郑医生腼腆地跟在乐阿姨后面,望一下小爱就不望了,乐阿姨坐下来和胡爹胡妈寒喧,她定睛看了看小爱,也缩回了眼光,胡爹胡妈也沉着脸不望小爱。小爱感到,大家都不望她,像是商量好了这样对待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沆瀣一气,自己哪里错了?也许是自己太别扭了,应当好好配合他们,可脑海里飘乎乎的,无法集中注意力。

“你家会分房子给小爱吧?”干妈镇定地问了一句。

“房子不成问题!”胡爹胡妈连忙应允,向干妈承诺:只要办了结婚证,郑医生就可以住进来。郑医生的三角眼灵活一闪,那冷冷的光,像是做了什么昧良心的事而心神不定。干妈也分明有些怯弱。小爱软下来了,他们都在促成一桩“闪婚”,这正是她渴望的,她不想再挣扎了,可是一想到郑医生住到家里来,睡在自己房里,两人在父母准备的新床上进行那样的事,她就恶心……她忽然觉得郑医生的头脸很像一颗精子,正在尽全力地钻进她家这个巨大的“子宫”,伴随那一旦得势就大肆进犯的激动,那种无法抵挡的罪恶。

“这一切太快了,我还要考虑考虑!”小爱窘迫地喊起来。

郑医生的眉毛一动,神情有些凄苦,高傲地盯着小爱。

干妈过来捉住小爱的手,说她很喜欢小爱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小爱,你不要担心医生婚后会变心,医生是个很忠诚的人,很好管理的,结婚后就由你当家!”

“我这辈子就结一次婚,再不会有别的了,天地良心,我若讲了半句假话就遭雷打,被电劈!”郑医生大声表态,干妈静静地瞟着小爱。僵了一阵,干妈忽然说她饿了,邀请小爱一起到外面吃夜宵去,“这个时候吃点东西,人会舒服很多!”郑医生振奋地站起来,嚷着要吃臭干子,油炸的臭干闻着臭,可越吃越香!说着他和干妈起身就走,在门口放慢脚步回头看了看小爱,小爱昏沉的脑子更昏沉了。

小爱跟了上去,郑医生明明显出厌恶的神情,可他的一只手却搭在小爱肩上。小爱连忙躲闪开,三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望着冒油烟的小排档,干妈娇滴滴地掏出小钱包,医生迫不及待走过去和她并排,接过师付递来的三盒油炸臭干,看着干妈付款。天已暗黑了,三人来到诊所后面的小花园里,郑医生和干妈一齐大嚼起来,津津有味地赞叹着:“好吃,真美味!”还回忆比较着他们上回吃臭干的感觉,问小爱喜欢吃吗?小爱慢条斯理地吃着,尴尬极了,不明白郑医生明明要和她闪婚,可他为什么不和她单独相处,而要干妈陪着呢?就因为他在干妈的诊所干活,所以恋爱也由干妈庇护着,事事要向干妈敞开吗?

干妈抹了抹嘴,指着诊所对面的公寓问小爱,那房子漂亮吗,她和郑医生将来可以在那里买一套。

“我们肯定会很幸福的,你家有房子,我有工作!”郑医生努力显出快活的样子。

干妈饶有兴致地对小爱说,“小郑确实是看上了你,时常和我谈起你,去年他和一个社区里的美女谈了两个月,最后他还是拒绝了,就因为喜欢你他才拒绝的!”

小爱怔住了,内心翻腾着,可她明明从郑医生的眼神里看不出半点喜欢呵,……他为什么一定要和自己闪婚?……她根本猜测不透他们的内心,郑医生是为什么,干妈究竟是为什么……她觉得自己所有的优势都丧失了。她想不再和他们斗智,平静下来,守住自己的内心算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一时间很尴尬。干妈忽然提到,她有一个亲戚,三十岁了,年轻时是很活泼可爱的女孩,可她眼高手低,挑来挑去的,这山望到那山高,现在已经没人问津了,成了孤零零的老女。干妈说完站起来就走,那挺直的身影显得捉摸不定。医生也霍地站起来跟在她后面,他俩一起消失在诊所里。小爱全身颤抖着,没想到郑医生一刻也不愿和她单独在一起,如此厌恶她,……可为什么要她主动拒绝?郑医生明明也感到了,他为什么不主动拒绝?

不一会儿,郑医生出现在诊所门口,在远远地观察着小爱,向她挥一下手,示意她过去。小爱犹豫了一下,厚着脸皮朝他走去,一走近他,她就没了拒绝的勇气。毕竟他是一个五官端正的青年,一个对象呀;如果没有了对象,她自己又算是什么呢?郑医生沿小路送小爱回去,说起干妈对他的好,干妈就像对待自己的亲儿子样教给他医术,他真的是多亏了干妈,干妈是他的恩人,他一生一世不忘她的恩情,她还多次赞扬小爱是个好女孩呢!

小爱忽然想到,自己只要拥有了郑医生,就可以抬头挺胸做人,就有了安全感,可是结婚后要和他一样对干妈俯首帖耳,那太憋气了。

“郑医生我问你,你谈过恋爱吗?”小爱冷不丁问。

郑医生立刻变了脸,望了望小爱,神经质地吱唔着:“没有,可以说没谈过……这些年,我一直忙于自己的事业……十六岁时谈过一次,那时我什么也不懂,很害羞,那女孩嫁到上海去了,现在成了富婆呢!”医生yīn沉地漱了漱喉咙又说:“我这就回去,认真安排你去我家。”

“你就不想再多了解我一下?”小爱问。

“多了解?……那不好,你会不要我,我知道。”郑医生努力抑制自己,不信任地望了一眼小爱。

“可我比你还大半岁呢,你不觉得找个十八九岁的女孩更合心意?”

郑医生扑哧笑了,惬意地望着小爱,似乎相亲中所有的不满都在这笑声中得到了发泄。

第三章 治病3

小爱正倚在床头看画册,郑医生到房里来了,她合上画册望着他。他大模大样地往床上一倒,两只手枕在脑后,冲她笑着:“你家真会分房子给你吗?”

“不会!”小爱低下头。

医生靠近来,伸手挽住她的脖子,她挣脱他的手,他强行贴过来(并不看她)一把攥着她“啵!”的一声亲了她的脸,他的嘴湿漉漉的,手指拂在她脸上冰凉;她奋力推开了他,定睛去看,医生已经站在那里(可他像是“上床”的表情);他蹒跚着又要来搂抱,“我早就想和你在一起了!”他大声地说,“真的想,每天都想!”。小爱模糊了,让他搂抱着,毕竟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但她还是没有勇气就此顺从他,她做作地又推开了他。医生眯缝着眼睛,提着裤头陶醉地说:“不好,我的杆子硬起来了。”这次他抱紧了她,把那硬东西顶在她肚子上,她恨恨地盯着他,他恨恨地猛顶了两下才放开,她慌忙跑开些(真想学那些女强人掴他一嘴巴),看着他那居高临下的优胜模样,她尽量客气地说:“郑医生,我相亲的对象差不多有四五十个,都像你这样,那我可怎么办呀?”

“你,没真和他们睡觉吧?”医生觉醒地望着小爱。

“和他们睡觉又怎么样?”

医生笑了笑,说他这就去和小爱办结婚证,没什么好拖的,谁不知道谁呀!

“是不是像你这样的医务人员,睡觉的问题早就不成其为问题了?”

医生不说话,不望胡小爱,他走到窗前,说他很累,需要休息一下。

胡妈在门外喊郑医生去,她煮了一锅当归蛋,要大家去吃蛋。小爱迫不及待去开门,医生紧跟着她,在出门的一刻,医生竟又用那硬东西顶她屁股。胡妈傻乎乎地站在那儿,医生乘机又顶了两下,小爱赶紧往厅屋里跑,一时觉得家里也没了安全。医生面不改色地走过来,端过胡妈泡的茶喝了一口,放下杯子,过来抓住小爱的手,拖着她到水笼头下,要她洗手,“洗完手,再吃东西。”医生嘻嘻笑着,小爱恼怒地盯着他,他仍抓着她的手不放。

胡妈舀了两个**蛋给医生,医生迅速夹一个放进小爱碗里,要她好好听话。小爱昏昏地吃完蛋,蛋在食道里似乎没下去,好一会还打嗝。医生胜利地冲她笑,端着蛋碗倚在那里。胡妈一直看着医生,眼睛一眨也不眨,等他吃完蛋,胡妈说最近自己腰痛,又痛又胀,走路都困难了。医生胸有成竹地指挥胡妈坐好,他来到胡妈背后蹲下,搂起她的衣服,捏着她肥白的腰部按摩起来,按了左边,又按右边,胡妈“哎哟、哎哟”哼哼着,医生双手摸了摸胡妈的臀部说,“这个地方要贴一块膏药,等会儿去诊所开几副中药来,包你药到病除。”胡妈点点头,摸着臀部惬意地说,“是这个地方,痛多年了,正是这个地方。”

医生心满意足地伸开四肢躺在沙发里,胡妈满脸堆笑,要郑医生给小爱看看病,小爱在外面混了这些年,身体很虚,一定要给开几副好药补补她。胡妈和医生说开了,一边喝着当归汤,一边笑嘻嘻的对望着,忘记了旁边的小爱。

胡爹过来和医生讨论住房问题,他那软弱的神情,像是巴不得今晚就让医生住进来,对他什么要求也没有,什么条件都不讲,把女儿白送给他。医生趾高气扬地吐着烟圈,说起干妈(他从不说“乐阿姨”,只说“干妈”)的诊所里病人排队,生意好得不得了,年底收入足有百万元,他讲起干妈的资产来如数家珍,神情那样得意,那样敬佩,一会儿又摇着头解嘲,脸涨红了。胡爹朝小爱使眼色,暗示小爱在办结婚证之前要医生送礼,要他买一款时下最流行的手机(2000元以上的)。小爱不敢开口,胡爹自己开口了:“小爱一直想一部新手机呢,正准备去电脑城看看。”

医生并不接胡爹的话,在那里闭目养神,他分明不会给小爱任何东西。小爱一把掏出自己的手机给胡爹,她知道胡爹早就想要一部手机。胡爹刚一接过手机,胡妈就恨恨地瞪着小爱:“你给了他手机,他好在外面乱搞,这个家就完了!”

小爱不以为然,她有时真希望胡爹出轨,这个家早就该破裂,胡妈太专横了,让她受点打击也好。医生在那儿冷笑,露出幸灾乐祸的神情。小爱知道,他明明和他的干妈是一伙的……想到这,她就像吞了狗屎一样难受,可是在家人面前,她就对医生有种强烈的需要,有医生在她旁边,就像尊严和面子都有了,在亲戚们面前也有了荣耀,就像已经结了婚,享有了归宿;这真是一种说不出的奥秘……

医生要回诊所了,小爱送他出门。银白的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医生突然没头没脑说:“胡小爱,你真是个好人!不管你多老,我都会爱你!”小爱肉麻得直哆嗦,他怎么说这样的话,是戏弄她吗?

“可你给了我什么?”小爱冷冷地问。

“好,你说吧,要多少钱?”

“你把我当妓女吗?”

“好,那你有什么要求?”

“我没有要求,什么都可以,我只是担心,我们生出的后代会长一身黑毛,会长出尾巴来的!”

医生脸涨得通红,但一直维持着他的冷笑。小爱非常害怕,觉得要是结了婚,医生会给她怎样的报复?

第三章 治病4

“小爱肯定是没人要了!”胡妈嘶着喉咙大叫,捏紧拳头,仿佛灾难来临了,她伸出胳膊给胡爹看,“她一回来,我整整瘦了一圈,你看!我们现在就要做好准备,这个忤逆女会害死我们的!”

胡爹威严地说:“小爱,你大伯早就要我们狠狠打你一顿,往死里打,不信你这样拗,说你这样拗下去,将来没有好下场!”

“你已经是个老麻x,老货了,还得瑟!”胡妈一巴掌掴在小爱脸上,“找到郑医生这样的男人是你前世修来的福分,你还不要他,真不要脸,呸!”

“医生是人渣,他用那东西抵我屁股!” 小爱捂着脸。

“那又怎么样,你爹抵了我几十年呢!”胡妈对着小爱脑袋一拳头,脚踢小爱的屁股,得意地躺到了椅子上,她一会儿咒骂,一会儿流眼泪,问小爱到底受了谁的指使,被谁收买了?竟然要害死自己的亲妈!……“世上到处死人,你怎么就不死呢?反正你要不结婚,立刻就去死!我恨你,到死都恨你!”

“你怎么那样说郑医生?”胡爹缓和地看着发呆的小爱,“快莫说那样的蠢话。结婚以后就要多替他着想,夫妻要互相关心才增进感情。”

“既然他抵了你,就只能看好他,没得选择了!你再不同意,大家都会认为你有毛病!”胡妈坚决地说。

小爱全身发软,喘不过气来,父母总是让她畏怯。呵,她真的是老货了?再也没有男人喜欢了?家里到处摆满了酷妹的时髦玩意,大熊猫和狗狗,雪白的囡囡……完全没有她的位置了,她似乎真的不再是“闺女”。她觉得自己很亏,全身上下堵住了,脑海空空,意识越来越怪,浑身颤抖,忽然她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她看见自己疯狂死劲地踹家里的门,喊叫着胡妈的名字,命令这个老妖婆滚出来!这一次,她一定要恨下去,决不半途而废,决不犹豫和同情她了,因为她根本不配称为母亲,她只是一个混世魔王而已。她忽然明白小时候父母动不动就把她赶出家门,原来是从一开始就不想要她,现在这样急切地给她找男人,也是不想要她。记得小学五年级时她向母亲写过一页信,批评母亲重男轻女心思恶毒,悄悄把信放在母亲枕头上,结果那天放学回来被两个大人剥光衣服痛打了一顿,还罚跪到半晚,不准吃晚饭……最可恨的是,胡妈一直对外宣扬她小爱是一个贼,她一回家,胡妈就把她当贼一样防着。

她看见自己冲到厨房抓起一把生锈的菜刀出来了,她乱舞着菜刀,闭上眼睛朝前冲,柜子,床架都被砍得落花流水,胡妈端起桌上的热水瓶朝她砸来,滚烫的热水浇得她的脸上,手上顿时起了血泡,她竟没感到痛。她只感到无穷无尽的屈辱,所有的都是欺骗,父母对她没有半句真话,全是欺骗,让她变成傻瓜了还要欺骗。他们一直想甩掉她,灭掉她。

“那都是我的气话,哪个母亲不心疼自己的闺女,不惟愿闺女好啊!”胡妈的语气和蔼了,眼睛诡异地闪烁,“小爱听话,真的不要出去了,在家里找个男人,你会幸福的。我求你了……”胡妈扑腾一声,对着小爱跪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小爱的心软了下来,菜刀还在手里,恨意却没有了。她该怎么办?……她又可以留在家里了,她顿时有一种幸福感,同时又畏怯。

胡妈抹干眼泪就过来抓住小爱的手,要带小爱去超市买一些营养品,说小爱身体很虚,缺的就是奶,她们去买奶粉去,小爱吃了奶粉一定会好!小爱傻住了,胡妈的神情很神秘,好像掌控了她的一切秘密,胡妈总是通过这种神秘行为来向她透露出什么,但决不正言告诉她。她无法立刻就向胡妈投诚,她的恨怎么办?她是相信自己还是相信胡妈?突然胡爹过来一把夺过她手中的菜刀,连连摇头说她是个没用的废物!她又愤怒了,原来她的妥协还是无法改变他们的歧视,她冲上去要夺回菜刀,胡爹一脚踹得她倒地,胡妈对着她乱踢,像鬼一样嚎叫着,抢过胡爹的菜刀就砍她,她的手和脚都被砍出血了,血流不止,胡妈沉着脸,像看一摊贱物样看着她,恨恨地对胡爹说,早就应该不要这个没有用的女,生下来时就该扔进尿桶的!

小爱拼命爬起来就跑,紧迫极了,回头一看,家里没有任何人追出来,他们连门口也懒得跨出来,她不值得任何人追逐。她终于证实出,在父母眼里她早就已经死了,她是不配享有任何人权的死人。原来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她猛地跌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再想,就断了气。奇怪的是,路人看见她就像看见一堆垃圾样,捂着鼻子走过去,半点兴趣也没有,到处都是冷清清的,就像她大脑中的那种静止状态,静极了。

小爱醒来时,身边围满了人,都在笑。胡妈笑眯眯地拿来衣服要小爱快穿上,说小爱光着身子倒在厕所里呢,最有意思的是小爱像并未真正昏过去,她刚凑近,小爱就闭着眼睛问她是谁,还搂住她亲脸,说“我爱你!”说了一遍又一遍,真是太好笑了。胡爹和弟弟远远的望着,小爱慌忙用手护着自己,不明白发生的一切。

“姐,你为什么总要装出一副可怜相,好像我们都在虐待你!”弟弟拍了拍胡妈的肩膀。

“姐,你怎么这么冷酷,你看妈妈多伤心,她毕竟是你亲生妈呀,你就别让她伤心,赶快向她保证,你马上就结婚!”酷妹过来拉小爱的手,推搡着要小爱去照照镜子,说小爱长相不好,年纪又一把,还挑什么呀,是不是脑子里进水了?赶快和郑医生结婚吧!

小爱很累,不由自主往床上爬,头一次感到和亲人交往是一件比任何工作都要辛苦的事情,她疲劳得像要死去,她不能再奉陪他们了,她要睡。

胡妈把小爱从床上拖了起来,大喊小爱怎么就累了,小爱以前可不是这样的,通晚不睡还精神好得很呢!是不是在外面混坏了身子?说着胡妈又要掉眼泪,表功说自己拼了老命把小爱从出租屋搬回来了,她不怕辛苦。现在,只要小爱安心在家里养病,她就是倾家荡产也要把小爱的病治好。胡妈忽然想出了一个妙计,就是把小爱送到诊所里去,让郑医生给她打几针,保准小爱的病会好。

“好极了!”大家一窝蜂地抬起小爱,强行给小爱穿一件低胸的紧身衣,他们热心地翻箱倒柜,不一会儿就硬套地给小爱穿上了牛仔裤,高跟鞋。每个人都怔怔地望着小爱的新装束不作声。

胡爹和弟弟一人架着小爱一个胳膊,送往郑医生那儿去。小爱很虚弱,只觉得眼前模糊,昏暗而又闹哄哄的。她不想去见医生,这样太耻辱了,她已经表示拒绝,又去见他,这是怎样的混乱啊!但她不敢吭声,胡妈这样坚决,表明去医生那儿一点也不耻辱,反而还有无限希望,他们的神情仿佛在说她的耻辱无足轻重,甚至是根本不存在耻辱。远远地看见诊所门前趴着一条大黑狗,闷不作声。已经是傍晚了,诊所的灯光昏暗,像在节约用电,医生正和两个青春女孩满屋子追跑,看到小爱她们到来,医生立刻回过神来,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整了整白大褂,又恢复了医生的庄重,两个女孩不乐意地走了。医生招呼胡爹胡妈坐,瞟了一眼小爱,整理一下他看病的桌子。胡妈说:“小爱忽然晕死在地上,头上还跌了个大疱,你就给她打两针吧!”

“真的么,快来看看!”医生露出微笑。

医生冷冷地瞅着小爱,抓起小爱的手臂,往上摸,又摸了摸小爱的脸,再摸小爱的头,搜寻那个大疱,他反复摸了两下,却不吭声,也不问原因,好像觉得这点轻伤无大碍。有趣的是,他那微笑的神情好像根本不相信小爱是摔的,宁愿相信小爱是被打的。小爱屈辱地听从医生躺到了病床上,但知道他肯定看不出她的病,她害怕别人看出她的病,一种丧失意识的古怪病,真的可怕。医生在她身上这里摸摸,那里捏捏,不像在看病。

“伯母,你放心,小爱只是受了风寒,精神差点,吃了我开的药,保证会好。”医生振振有词,开始写画。胡妈瞟了眼那张写着东倒西歪的字的纸,摇着头说:“郑医生,我这个女儿只有打针,一打就好。”

“打针?好吧!”医生迅速推来了输液的架子,握着小爱的一只手,刚把针头插进去就流血了。小爱愤怒地盯着医生,医生慌乱地换了一块地方再扎,扎好后一副很有成就的模样。小爱静静地躺着,胡妈和医生说笑起来,医生吹嘘着自己医术高明,在乡下无人可比!胡妈就催促医生快点安排小爱去他家的事,反正她这个母亲是没有任何意见的,要不,医生现在就住到她家来也行,已经没有什么好犹豫了。医生笑了,说胡妈讲话可真有意思,他已经在本村物色了一间房子。

“本村的房子?” 胡妈连忙阻止,要医生住到自家来,现在社会都是这么开放了,就不管那些禁忌了,让男方睡在女方家里,只要男方付钱,钱也不多收,由医生看着给,意思意思就够了。

胡妈又劝小爱说,“有了男人,就要忍受住自己的脾气,帮男人打理好家务,一切都由他安排。女人嫁了,就要贤惠,不要斤斤计较,多让着男人,只要你是真心实意,男人能不感动吗?他的心又不是铁打的,你对他好,他自然就不打你了。小爱啊小爱,你还有很多要学,一个像样的菜也不会做,能抓得住男人吗?你呀,现在得赶紧学,要不然,以后还真难说!”

乐阿姨来了,她脸上堆笑,眼睛却左顾右盼,身形飘乎不定,让人捉摸不透。她弯下腰朝小爱友好地笑笑,小爱纳闷着更迷惑了,也许嫁给郑医生真的可以让全家扬眉吐气?……她本是极想结婚的,现在怎么磨蹭起来?机会摆在眼前,她应该毫不犹豫地抓住,何况只有结婚才能让人真正地长大,不再幼稚。

医生端着药杯,要小爱喝,还扭过脸憋住笑。小爱不喝,医生沉下脸,要和胡妈一起按住小爱强行喂药(就像小时候被大人灌药那样),小爱猛地夺过杯子“咕隆咕隆”大口吞下了药,心里生出一丝伤感,没有一个人在乎她,她又何必在乎自己呢,还是遵循他们的套路,讨他们的欢心吧!要不是这病,谁会这样热心地理会她呢?她已经很少得到这种热情和关照了。

药很苦,很苦,而不一会儿就使小爱想睡,头格外昏沉。迷糊中她觉得周围一切都陌生极了,但是她仍记着自己没结婚。想到自己要好好积累那方面的欲望,要跟上医生之类的男人的步伐,就像跟上这个社会一样。

喂完药,医生不望小爱,要胡妈明天尽快送小爱去做脑电图,万一有后遗症,得了脑震荡或羊痫风之类的,那就不好办了。胡妈哈哈笑起来,很快意的笑,说她早看出小爱的脑子有问题,要不怎么这么拗,这么不听话?医生忽然板起了脸,看上去很不高兴,胡妈也感到了他的冷落,急忙从口袋里掏出钱,付了医药费。胡妈咕嘟着明天送小爱去脑科医院照个片子,医生赶忙说他这儿有许多治疗精神病的药,很优惠,他还可以开些中药,减轻副作用。

胡妈点着头,说有病就要吃药,她早就这样说了,小爱就是不听,一点儿也不相信科学。

第四章 闪婚1

近来村里的人对小爱似乎不再感兴趣,连嘲讽和蔑视的话也没有了,同龄人都不跟她打招呼,望也不望她。这是怎么回事啊?她觉得自己被遗弃了,禁不住眼泪双流,捂着脸躲在路边角落里,半真半假地哭下去,连鼻涕也出来了,完全像个失智的小孩。忽然,一只手拍拍她的肩,她回头一看,是村里的吴苗。吴苗十八岁结婚,现在不到二十就一脸憔悴,她客套地冲小爱笑,邀请小爱到她家里去看看,要小爱不要担心,她丈夫出差去了。小爱不想去她家,优越地望着吴苗那唯唯诺诺的模样,觉得嫁出去的女人似乎比她这个老剩女更没底气,可吴苗大讲婚姻的好处,说女人是属于家庭的,没有自己的家,女人又能往哪儿去呢?而男人是女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吴苗诚恳地问小爱要什么样的男人,有什么标准?

“什么样的标准?只要是男人标准就可以!”小爱不客气地回答。

吴苗哈哈笑起来,小爱不耐烦和她讲下去了,她的友善莫名其妙,同情中有一种冷冷的藐视,小爱还是愿意回到不理会她的人们那儿去,那儿似乎还温暖些。

小爱刚回到家,吴苗就给小爱打来电话,讲她已经物色了一个男的,是她公爹帮忙找的,她的公爹真好,她刚说了小爱找对象的事,一顿饭的工夫公爹就给找来了,真是神速!小爱放下电话激动地喊叫:“哈哈,有人给我做介绍了,终于又有人给我做介绍!”

胡妈赶紧过来打探详实,笑眯眯地说:“他们都认定小爱没人要了,这次要是有人要,他们都情愿用屎砸自己的鼻子!”

胡爹深吸了两口烟,得意地赞叹小爱的命好,这次机会难得,小爱再不能错过了,再不要被村里人看死!

小爱兴奋地喃喃自语:一定要吸取以前惨痛的失败教训,再不让自己处于劣势,这次自己一定要全权做主,再不让父母插手!

“没有我插手怎么行?!” 胡妈喊叫着,“没有我向男方允诺丰厚的嫁妆,鬼还会看得上你胡小爱?”

电话又响了,吴苗说男方要求今晚七点在金角西餐厅见面,她叮嘱小爱千万不要准时,至少要晚半小时到场,让男方等候。小爱心领神会,好久都没这么开心了,赶快到房里去照镜子,一边哼小曲一边扭动腰肢……可是和男方还未谋面就这样激动,她是不是太贱了?相亲的事经历多少回了,她不但不厌烦,反而更觉得稀奇。吴苗的叮嘱让她忽而情趣盎然,来了灵感,好像重新找回了青春心态。她焦躁不安地等待着晚上的“揭晓”,就像等待高考分数榜一样。

接到吴苗电话“可以出发了”的通知,小爱才迅速出门。她乘公交车来到金角西餐厅,远远就看见吴苗站在门口,她衣着淡雅,单簿的身体显得含酸,毫无和小爱争奇斗艳的意思。小爱一下就轻松了,有了自信,沉着地跟在吴苗身后走进餐厅,吴苗告知对方名叫“包强”。靠窗的桌旁吴苗的丈夫直冲她俩挥手,旁边一个穿红t恤的男人盯着小爱,这个男的壮壮实实,似乎没什么水平,文化层次不显高,一副世俗乏味模样,红t恤也没能改变他那老气横秋的乡土味,这就是包强?太平庸了。小爱觉得很没脸面,可一想到自己的年龄,她怯懦地坐了下来,想给自己一个“最后的机会”。她不再去打量男的,大概就那样吧,打量又有什么用?她把眼光转向了吴苗的丈夫,觉得他那花色的领带和微秃的脑门倒是浪漫有趣。

“小爱呀,我可是头一回看见你,小包也是你们80后,都正值壮年有为,前程无量哪,”吴苗的丈夫叹息着,“两个互不认识的人今天见了面,这是缘份!人生都是萍水相逢,都是偶然的机会!包强是城西酒厂的采购员,是大学生,有多年的采购经验,他还有一套住房呢,你们可要好好珍惜今天的幸福!”

小爱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是大学生,又有一套住房,她相亲这么多次,还是头一回遇到这么好的!她忍不住向吴苗和她丈夫投去感激的目光,又用新奇的眼光望了望那包强,顿时觉得他不像刚才那么土气和俗气了。

吴苗开始介绍小爱的情况:家里是三层楼房,父母都是本地人,小爱是红星幼儿园的教师,而且不是一般的幼师,是一位会画画会唱歌的优秀幼师呢!尤其还有文学修养,很会讲故事……吴苗的丈夫立刻谈起了文学,四大古典名著,现代白话小说,尤其改革开放以来冲破了以前的禁区,五花八门。小爱忍不住插嘴,指出现在的文坛一片荒芜,已经没有正气和底线了,好戏已经唱完,就连做假的、忽悠人的,也黔驴技穷了!那包强竟也附和说他只喜欢《围城》,那本书让他很困惑,婚姻真的如围城样,城里的人想出来,城外的人想进去吗?小爱很惊讶,觉得这个叫包强的男人不得不让她另眼相看了,他讲话时圆脸蛋显得分外稚气,沉默时那中年男人的老气横秋没了,连嘴角那粒黑痣也可爱起来。包强忽然对小爱说:“你们上坡村可是有名的富裕村呀!”

小爱正要回答什么,服务员过来递上菜单,吴苗向小爱使眼色要她点菜,点最昂贵的。小爱不敢点太多。等大家点完菜单,沉着脸的包强说要去一下洗手间。他一起身,小爱就注意到他那滚圆的啤酒肚,好在他的屁股还是上翘而丰满的。

四个人理所当然地享受着由包强买单的美味,包强殷情地给小爱倒茶,夹菜,而他自己既不抽烟,又不喝酒,连饮料也不感兴趣。美味之后,当然由包强送小爱了,包强像个绅士样彬彬有礼,一边和吴苗夫妇客气,一边问小爱“吃得满意吗?”他那谦虚的态度,使小爱激动中有些飘飘然,很有成就感,同时又有些歉意,毕竟一餐就吃去他五百多元呢!虽然这五百多元一定使得他耿耿于怀,使他无法忘记她,可她还是无法确定包强对她有没有兴趣,他太客套了,中规中矩的,看不出他半点情感因素。一路上两人都不再说话。到了候车站,就在握手说“再见”时,包强忽然转过脸,克制不住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小爱惊住了,羞愧地低下头,完全失了自信,这个哈欠简直可以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

第四章 闪婚2

小爱宁肯相信那个叫包强的男人对她没意思(这样让她心安),但第二天中午包强竟打电话过来了,小爱又惊又喜,原以为他总要拖三两天才和她联系,没想到他比她还性急,没想到自己还有这样的魅力!然而包强在电话中问了句“吃中饭了吗?”就再也说不出别的了,小爱赶紧说昨天让你破费啦,金角西餐厅的菜很不错呀,一连串撒娇的感谢话,以此来掩盖这种乏味,包强吞吞吐吐地说他很不好意思,昨晚没能送小爱回家,他自己却打的回去了!小爱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包强问她今晚有空没有,他要单独请她吃饭。小爱立马又兴奋了,无条件地原谅了他。

捱到晚上,胡妈却拦住小爱不准出门,说小爱不能这么随便,不能才见一次面就和男人去吃饭!小爱一把推开胡妈,觉得胡妈在阻挡自己的幸福,她再也不当以前那个被动的傻女了!她换上时髦的衣服,飞也似地跑出了门。

包强在市中心一家中餐厅等小爱,神情明显比昨晚温暖了些。小爱一见包强,就有种‘他乡遇知己’式的激动,但她克制着,努力让自己表现得矜持而高傲,果然包强在她的这种气场下谦虚了,似乎有一种生怕找不到老婆(“剩男”)的怯懦,他如数家珍地说起市里的餐厅,酒店,歌厅和夜总会,那自信的神气,好像他经常光顾这些地方。两人进了中餐厅,小爱激动不已,喋喋不休地对餐厅和歌厅评价起来,她很想放开手脚大胆地向包强展示自己,可感到很难把握分寸,怕自己有些失态。而包强耐心地听着她,欣赏地看她,一名漂亮的女服务员站在他面前,他好像没看见一样,好像除了她胡小爱,他对别的都不感兴趣了。小爱有些得意忘形地盯着他(昨晚她并没看清楚他),发现他的肤色黝黑,眼睛略为斜视,两个眼珠灰暗无光,显得绝望。包强也望了望她,表扬她比昨晚年轻多了,只是怎么脸上有好些细细的色斑呢,昨晚明明没有的呀?小爱怯弱了,她的年龄在他心里究竟意味着什么呢?其实,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为什么还要假装清纯呢,她能装出自己洁白无瑕?……可她忍不住还是要装,似乎装就能解决问题,也能讨好他。可他的故事又是什么呢?

“你说说,我到底是你的第几个女人?”她突然问。

“哈!你怎么问这样的傻问题?”包强笑了。

“你不会没谈过恋爱吧?”小爱望着他,觉得他忽而寒酸了。

“谈肯定谈过,怎么会没谈过呢!”

“那你怎么还没结婚?”

“那你怎么还没结婚?”

沉默了一会,包强说:“我们都不盘问对方的过去好吗?都不盘问!”

“你和那些女人都睡过吗?”小爱仍不放过。

包强竟意外地点头,说凡是相亲的都睡过。

“都睡过!你见女人就睡,就这么爱占便宜吗?” 小爱喊叫起来,这种男人真是……她相亲的次数不少,她还没有见一个男的就睡。

包强马上解释,说自己其实是有诚意的,是那些女的主动要分手,他其实是想要负责到底的,他和她们都有一段感情,有的在一起生活一两年,几乎像结了婚样,而且他的性经验还是她们教给他的,他本来什么也不懂,白痴一个!

包强什么也不懂?……小爱有些模糊了。两人出了餐厅,乘公交车来到了公园,走进树林,包强忽而抓住她的手腕,两人肩并肩像小朋友玩儿样,包强像个“领头羊”,小爱不得不服从,忍住讲话的欲望,沉默着。到了树林深处,小爱立刻有一种比讲话更狂乱的冲动,她忍耐着,包强说林子里好闷热,小爱赶紧插嘴说:“天气热,你就脱了吧!”

“哈哈,那怎么行?”包强一边尴尬地望望小爱,一边真的脱了衬衣,露出他那宽厚的肩膀和结实的胸肌,自嘲说自己像一盆“扣肉”。小爱笑了,觉得他一身横肉果真性感,啤酒肚在夜色中似有颤动,显得格外神秘,直让她心惊。

包强来了兴致,双手搂住小爱的肩,一会又搂腰,小爱想挣脱,包强用大人的口气要小爱“莫动,莫动”,责怪小爱像多动症的小孩,他突然温柔地盯着小爱看,她低下头,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欣赏价值,他的嘴触了触小爱的脸,轻柔得小爱的神经都竖了起来,她尽量克制着,暗中藐视包强就这水平,该不会是他在装清纯吧?

他渐渐不装了,用力吻她,搂她,力度和频率都恰到好处,很照顾她,而且他好像真的是情不自禁,发乎自然。他试探地让她躺下,忽而整个儿压住她,那么热烈,她抵抗不住;可她看出他脸上很平静,他吻吻这里,摸摸那里,按步就班之中似乎还有些藐视。她赶紧装出不配合,她想让自己新鲜而长久,忽然奋力一把推开了他笨重的身体,包强仰翻在地,一脸诧异地坐起来,喃喃地说:“你的力气怎么这么大,像个男人,我喜欢女性味多一点的。”

小爱觉得屈辱,问他:“平时没有女性的时候,你怎么办呢?”

包强站了起来,忽然要小爱拿出手机来看看。

小爱欣然同意了,屈辱中有种意外的幸福似的。包强快速地翻看了一遍手机,满意地递给小爱,很诚恳地说:“好,我可以告诉你,没有女性的时候,我是单独自己解决的!”

小爱怔住了,不敢相信他这样直言不讳,这样爽快而真实。他过来又搂住她,她颤抖着说:“那我不成了你自己解决的工具?”

“尽说傻话!”包强松开她,笑着说:“你是属于慢热型的女人,一切得慢慢来!”

他们开始往回走,包强敞露着的肌肉重又刺激着小爱,她想要靠上去回到刚才的激动,但她发现不可能了,包强看似一个讲克制有礼貌的男人,在那种激动过后,他似乎不喜欢重来,不能持续。小爱无法克制,她撒娇地凑上去抚摸一下他的肩膀,他警惕地望她一眼,并不作反应。小爱羞愧地后退几步,感到自己明显已经热过了头。一会儿她又庆幸:幸好她和他没有什么,她怎么能像年轻时那么草率随意呢,一定要让这个男的做了身体检查才可以,或者等结了婚再那个。

第四章 闪婚3(上)

胡小爱很想到包强的住房去看看,可包强并不邀请她。她忍不住主动向他提出这一要求,他用审视的眼光盯了她一会儿,才不很情愿地同意了。在公共汽车上,包强故意坐在最后面,像回避她似的。小爱被他的冷淡激怒了,发短信去提醒他,他竟然不回信,她差点哭出来。

一下车,小爱怒视着包强,包强反击地乜斜着她,不屑地哼了一句:“什么都可以,就是别说跟我分手!”小爱惊住了,这句表面威协的话让她立刻原谅了他的冷漠,觉得他又无能又可爱。她怎么会和他分手呢,好不容易得来的,她决不会主动放弃!。

包强的家在一个倒闭的工厂里,黑漆漆的,没有路灯,七拐八弯上了楼,昏暗的楼道里堆满了破败的家具、酒瓶之类的垃圾。这是一套狭小的一室一厅,门口放着两双拖鞋,一双男式,一双女式,包强解释他母亲早两天来过。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一台旧电视机,连书桌都没有,显然包强是从不写字看书的。小爱将信将疑地审视着,一会儿就疲惫了,什么也不想看了,只顾享受自己和一个男人相处所带来的新鲜感。包强没给她倒茶,也不让她坐下,他自己坐在卧室的地板上,不安地望着胡小爱,分明在等待她的决断。小爱不敢露出心中的欣喜,装模作样地看看墙上的挂钟,显出就要走的模样。

“今晚你就别回去了吧?”包强突然说,表情淡淡的,又改口道,“啊,我说错了,我的意思是,让我们今晚尽情地交谈,讲一整晚话。”

小爱激动得心潮起伏,装出吃惊的样子,简直无法自持,赶快坐下去靠近他。

包强恰如其分地搂住了她,她瘫软下来,任由着他了。包强不厌其烦地吻她的嘴,小爱好久没有这么放松了,倚靠着一个男人,享受着他的亲热,这是多么幸福呵,真要感天谢地,这一刻她原谅了全世界……她永远不会嫌弃包强的陈旧,更用不着畏惧自己也会陈旧。

可是,包强除了亲吻和搂抱,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事情,小爱有些厌倦了,她渴望彻底的敞开,包强说他要休息一下,顺便也让她休息一下。

两人躺在肮脏的地板上。包强一躺下去就闭上双眼,一声不响像睡着了。小爱很着急,同时又纳闷,刚才还激情满腔的包强,怎么能立马平静地睡眠?静寂中,包强发出轻微的鼾声。小爱再也抑制不住了,撒娇地“哼哼”着翻了个身,包强仍没有反应,她大胆地一脚踹在包强身上,包强张大眼睛看着她,似乎刚才根本没睡着。小爱想竭力显出包强所说的女人味,让自己软下去,软得就像一件任意折叠的衣服(真像一种奋不顾身的软弱症)。见包强仍没有行动,小爱激动地滚到了他怀里,忍不住脱光了自己的衣服。

包强这才爬了起来,像搬动一块石头样,搂起赤裸的小爱往床上放,然后壮实的身体压住了小爱,一边手脚并用地脱他自己的衣裤。小爱焦灼地等待着,真想帮他一把,可她已经这样了还帮他,自己太不要脸了。这一切似乎太便宜包强了,小爱抓着他的裤衩要做点什么,被包强一把抢过来扔开,嘲笑道:“你都三十岁了,你是要玩章法还是要过瘾?”

小爱又惊又羞,包强伸手“嘭”地关掉了灯,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了,……包强冷冷地问:“你想要我吗?”

“想要!”。

“真的要?”

包强这才开始了他那男性的动作。一会儿他停止动作,迷茫地坐了起来。忽然他跳下床穿衣裤,要小爱等一等,他出去买个安全套回来。

包强出去了。小爱躺着等待,不知道自己是要感激他还是藐视他。她等待着,等的时间很久,真怀疑他是借口溜之大吉了。她也想乘机走掉,可是两条腿像是麻醉了,一动不动,而她的整个身体还在渴望中,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这目的比尊严更重要。

第四章 闪婚3(下)

包强气喘吁吁地回来了,说他跑了两条街才买到,而且就买一个。他迅速脱掉衣裤,将套戴在那东西上,全身沉甸甸地压住了小爱,小爱面有难色,但还是迫不及待地扭昵起来。包强动了一会儿,忽然说他很久没**了,几乎都找不到地方。他的动作剧烈起来,肥厚的臀使动作更有重心,那一瞬间,小爱做作地喊痛痛,但是可以忍受的痛,包强立刻停下来问:“你是第一次?”

“我不是!”小爱惶恐地喊。

“你是石女?”包强严肃地说,“你得到医院做手术弄大点!”

“我是正常的,我很正常!”

“喔,那是我的太粗了,我以前的女友都夸我粗。”

小爱确实有种撕裂般的痛,她咬了咬牙,决定这回要豁出去,毫无保留地感受一次。她喜欢这种被动和压迫,她原以为自己以后都没有机会达到这种状态了。她不由自主地抑制住自己,也许这比主动更强大,持久,是一种决无做作的真正的“动”?包强似乎并不畅快,他要小爱吻他。她赶紧吻他,虽然她自己无比渴望他的吻。包强一脸享受和等待的柔和样子,像要和小爱争夺女性角色似的。不一会儿,他又不舒坦了,那东西滑了出来,他起来双手拿着它捏弄,要小爱“帮帮忙”,要她用手握住它,她照办了。“握紧些,”包强说,“用力捏它,就会出水,要知道没出水好难受……”小爱很吃惊,刚才他竟然没有达到他的激动**,这是怎么回事?

她刚一用力,包强立刻喊痛,生气地推开她,自己双手握着它弄了起来,好一会儿,仍然没有水。小爱觉得自己有点多余,不好意思地想要做点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忽然她喊叫起来:“那上面的套呢?”

包强并不惊讶,看了看床上,没见那只套。小爱床头床尾地找起来,找不到,她又钻到床下去看,什么也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小爱真觉得是在梦幻中。

“可能在你的里面。”包强说。

“不可能,那怎么可能?”小爱不相信,要是那样,她的身体成了什么,一个填放垃圾的地方?太不可能了!

包强忍不住笑出了声,把小爱拉了过去,小爱羞怯地把头埋进他的胸膛。包强忽然嘲讽说小爱的胸扁得像两个柿饼。小爱抬头望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包强嘲笑地扯住她的头发,嘴里发出逗狗的“噢噢”声,指责她刚才叫春了,又说她真像个皮球,总要他拍一下动一下,她自己就不能有一点主动吗?

小爱模糊了,她刚才的温柔都是被动,只是沦为了皮球的角色?她羞耻地要挣脱包强的搂抱,包强却搂得更紧,还猛地喊了一句:“老婆!”

小爱彻底糊涂了,包强仍在戏谑:“老婆,快叫我老公!”小爱不敢吭声,她不喜欢老婆这个词,可仍有些受宠若惊。

“唉,你什么都好,只可惜不是第一次!”包强若有所思地说。

“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小爱突然醒悟,包强在用一种实事求是的态度对待她,半点幻想也没有,她害怕,又耻辱,觉得自己完全被他瞧不起。

“啊,现在哪里还有处呀,再说我也不是处的。”包强淡淡地安慰了一句,极其冷静地又说,“刚才你舒服吗?我的水平还不错吧,很适合做老公吧!”

小爱又舒坦了,屈辱变成了羞怯,她的确对包强刚才的“做”满意极了,包强真的很卖力,很憨厚,虽然他沉浸在性中的表情有些狭隘单簿,甚至有点蠢,虽然她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她,可她的身体整个儿充满了他,他既野蛮又温柔,粗暴又细腻,反正恰到好处。

“可惜睡觉不是万能的呢!”小爱伤感地说。

“没有睡觉就万万不能,这世界只有**有点趣。”包强很有兴致地插了一句。

包强并不好好欣赏小爱,简直就没看。他翻过身,闭上眼,悄无声息,像个无辜的少年样睡着了。他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傻?小爱仍充满了**,一种要把自己融化掉的冲动,她真希望包强还能有力气来加入她的游戏。忽然她的腹部坠痛,极不情愿地跑进厕所,刚蹲下,她就惊呆了,一条蛇样的东西从她下面垂了下来,拔出来一看,真的是一个套。小爱不敢望它,太下贱了,不可思议,她不敢相信刚才的男欢女爱竟然是这样。但这只是一个意外,真正的意外,并不影响感受到的美好和幸福,她仍然有幸福感,仍沉醉其中,厕所里淡淡的臭味仿佛是一种过错,也加剧了她的幸福感:她的生活真是无奇不有,充满了新鲜事物,她就像一张纸样在强烈地渴望被涂鸦,涂得满满的。

“胡小爱,快开门,你父母打电话来了,催你回去。”包强忽然捶门。

“我这就好了!”小爱用一种不分彼此的温柔声应着,那声音听上去像要吞噬掉包强,让包强散失判断力。

门外的包强很意外,不自在地后退两步。小爱慌乱地出来了,很讨厌父母这个时候来电话,真是太装模作样了,他们并不关心她的贞操,完全是摆章法做样子。但对于这种白送过来的尊严,为什么不要呢?不要白不要,她这时候正需要给自己打气,不管是真还是假,先借用一下再说。

第四章 闪婚4(上)

包强父母满脸堆笑站在门口,对进来的胡爹胡妈点头说“高攀,高攀!”,胡爹胡妈忙应“客气,客气!”,小爱跟在后面有些怕,她一点儿也不喜欢包强的父母,觉得他们土气,没有包强优秀。大家刚坐下,包强妈就捧来了红包,每人发一个,小爱的最厚(包强家一口气给了她一万元!)

一个油滑的老头接过红包后,开始像跳大神样摇头晃脑,挥舞双手说唱要包强和胡小爱珍惜眼前的缘份,两人年纪都不小了,都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小爱很不习惯自己一下成了主角,还招来这么多人,为她和包强吆喝,觉得自己值不了这么多,想要退回红包。胡妈见了赶紧从小爱手中拿过红包,轻声要小爱不要发傻,她已经惹了大麻烦,没有退路了,除非包强先退她,这就是定婚!胡爹高声大赞包强家有诚意,细数家族里嫁出去的妹子,只有小爱这个老剩女的定婚钱最多,所以小爱千万不要声张,省得别人眼红。小爱这才明白自己身价不低,得意地冲到包强面前,强吻了一下他的脸,嘴里还发嗲叫着“帅哥哥!”包强赶紧像个女孩样低下头,不安地瞅瞅四周,四周爆发一阵大笑。

吴苗丈夫威严地望着包强,用命令的口气要包强明天就去打结婚证,还犹豫什么,没什么好拖的,早办早让双方父母放心。小爱急了,插嘴说要推迟点结婚,她和包强才同居三天,她还根本没过足瘾,特别是昨晚,包强竟在电话中对她吼起来,到现在她也没懂他为什么吼她呢?她实在是一片热情啊!吴苗丈夫立刻睁大眼睛瞪向小爱,严厉批评她的念头让人气愤,愚不可及,完全就是无病呻吟,她应该什么也不说,任由包强家去行事,现在形势都对她有利,她干嘛要破坏掉?

“快结婚吧,小爱姐!”吴苗像提前庆祝样喊着。

包强和小爱在这种怂恿中互相望了一眼。

小爱还想说点什么,吴苗却不客气地指出小爱怎么能随随便便住到包强那儿去呢?女人一定要等到结了婚再“同居”。现在村里人都在议论小爱,都认为她会没等到结婚就先有小孩。

小爱胆怯地低下头,吴苗夫妇让她害怕,使她明白了自己是没有资格提出任何要求的,趁包强现在对她还有兴趣,她应该赶紧配合他们,促使包强糊涂地跟她结了婚,这是一个看来唾手可得的胜利,是她的运气,真正的运气!胡妈和包强妈在一旁讲起了结婚后养育孩子的问题,胡爹向包强爸宣讲自己的发家史,又允诺给小爱的陪嫁不会少,反正只要小爱结婚,她就是要上天摘月亮,他们也愿意摘给她,但不结婚就什么也没有。包强怠慢地瞟了下二老,沉下眼皮。

第二天一早,吴苗夫妇就打来电话催包强和小爱去打结婚证。包强被说动了,请了假来到小爱家。小爱为难地说再等等看,他们的关系还不到时候,认识不足十天,包强根本不听,攥着小爱的胳臂就往外走,不让她犹豫。小爱被包强拖拉着上了公共汽车,忐忑不安。包强朝她媚笑,不时吻一下她又捏一下她,但她还是无法放下心来。

包强的手机响了,他一接通声音就细下去,生怕小爱听到。挂上电话后,包强立刻严肃起来,不再理会小爱。小爱迷惑极了,这个时候谁给他打电话呢?小爱跟着包强下了车,包强在前面走得急,并不等落后的小爱,小爱屈辱地跟上去。走到政府大厅,两个人都诧异了,大厅里很寂静,原来来登记结婚的男女并不多。包强询问了门卫后,拉着小爱的手刚上了两截楼梯,就往回走,边走边说:“今天,我们还是别办了,毕竟我们刚认识。”

被包强拉出了政府大厅,来到街道上,小爱停住,不知道是要悲伤还是高兴,“你能告诉缘因吗,怎么突然就改变了态度?”

“没有,我没有改变,你改变了吗?”包强心不在焉地回答。

“是刚才那个电话引起的吗?”

“不,不是,刚才是我妈,跟她没关系。”

“我不走,我是什么?你叫我来办证我就来,叫我不办我就不办?”小爱极虚弱地争辨着,觉得自己俗气,太计较。

“好,去办去办!”包强忽然又挽着小爱往回走。

两人又来到了楼梯口,小爱赌气地问:“是先婚检还是办证?”

“当然先婚检!”包强看了一眼整个政府大厅,又说别在这儿检,还是到正规的大医院去,那里细致得多。小爱再一次被包强拉到了大街上,包强说到市里最好的医院去检查,却并不上车,而是低头说今天他还有事,还要上班呢,小爱先一个人回去,下回再去检吧!小爱愣住了,不明白包强的这种善变和狠心,她还没明白过来,包强任由着她苦恼,毅然转身小跑到马路对面,挥手拦了一辆的士,迅速钻进去,瞬间消失了。

小爱仍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包强真的走了?她怎么回去啊,她没有一点气力了。她并不惊讶,办结婚登记肯定没这么容易,可是没想到是他们自己出了问题。不过她也有心理准备,因为她也从不相信会有一个男的真的愿意和她结婚,虽然她已经和这个男的睡了觉了,但也是什么用也没有的。她一个人坐在大街上,正想要回包强的住处,手机响了,她立刻以为是包强,结果是自己的父母。胡爹胡妈很热切地问她结婚证办成了吗?当他们听到没办成时顿时不吭声了,但听到是包强主动不办时,声音立刻大了好几倍,大喊小爱怎么这么没志气,还赖在包强那儿干什么,应该赶快回家!胡爹大吼包强这男的太坏了,跟着他以后也没好日子过,要小爱忍住心中的不舍,乘机甩了这个包强,以后也别结婚了,永远做个老剩女。胡妈抢过话筒讽刺道:“好,你这样的女人就是让男人睡了以后就不要了,不用负责任,男人肯定很高兴。”

小爱越发糊涂了,父母的反应为什么这样激烈,比她这个当事人有感受得多。她以为她和包强只是不办证而已,包强并没有不要她,所以并不用格外的愤怒啊!难道这里面有一种无形的,看不见的耻辱?

回到家,胡爹胡妈要小爱装出痛苦万分的样子,因为包强肯定还会来,他绝对不会白白丢掉那一万元的定婚钱。但这一次明显是他错在先,只要小爱忍住不再理他,包强不但会赔掉一万元,还要他赔精神损失费。

晚上,包强果然来了。他一进门,不等胡爹胡妈开口,就埋下头给小爱道歉,显得比小爱更痛苦,甚至有些落迫,弄得小爱不但装不出痛苦,反而想笑,而且是幸福的笑。包强歪着嘴,很是悲哀地说他不知道不打结婚证会是这样的结果,更不知道小爱原来这样爱他,他真的不知道,他只是暂时不打,并不是不打。小爱忍不住了,再次当着父母一把冲过去抱住包强,想要他别那么自责,包强赶紧疑惑地盯着她,眼神很坚硬,一点也不饶恕。

第四章 闪婚4(下)

包强终于来了电话,要小爱去办结婚证。胡爹胡妈像忘了早两天的事,劝小爱赶快去,别错过机会。小爱心里很不是滋味,难道正如他们说的,包强看上了她,那她就应该言听计从,心怀感激么?

小爱跟着包强又来到民政局,一路上没有话。两人就便在民政局做了一下婚检,又去摄影室照了相,然后坐在大厅等待,包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小爱却焦虑起来,问:“就去办证还是……?”

“还是什么?”

“就像上次一样空手回去!”

“随便你!”包强有些凶。

两人都挑衅地望着对方,好像陌生人。沉默了一会儿,包强忽然起身要走,小爱喊住他:“我要今天登记!”

“登就登!”包强很不耐烦,仍然要走。

小爱恨自己沉不住气,本应该是包强手捧一束鲜花,跪着向她求婚,给她戴上钻戒,温柔地吻她……可现在看来他并不心甘情愿,仿佛是被她要挟似的,她忍不住问:“你想好了吗?”

“这有什么好想的!”包强气恨恨地反问,“你到底办不办?”

“办就办!谁怕谁!”

来到办事人员面前,小爱严肃着不敢吱声。办证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女人,她板着脸,问他们户口、证件和照片都带齐了吗?想好了吗?办了证可就是正式夫妻,要承担法律责任!包强望了小爱一眼,问:“你可要想好呀!”

小爱完全傻眼了,包强是什么意思?他们的户口证件已交给办事员了,他为什么还问这种问题,暗暗威胁她?可她不敢表示‘没想好’,更不敢转身就走,她害怕眼前的法律人员和包强一起向她索要精神损失费。

包强的字迹东倒西歪,迅速填完了单,他俯视着正在填写的小爱,问她还犹豫什么,是不是觉得把他含在嘴里像块骨头,吐掉又是肉啊?小爱沉默着,努力要把字写端正,不能像包强那样潦草。不一会儿,中年女人在两本户口上都盖上了“已婚”的红戳,然后把两本通红的结婚证都递给包强,包强接过来看也不看,就扔给小爱。

小爱捧着两本证件,摸捏着,这就是她渴望的婚姻,怎么这么轻这么薄?她觉得有种无形的力量揪住她,让她一动不能动,包强却仍是那么自如,连先前的故意亲近都消失了,好像结婚证就是他对她最大的恩赐。小爱打开证,照片上包强冷漠地依偎着她,她也是一脸苦相。她不敢多望,合上红本,感觉自己一下老了,还有种莫名的厌烦,而她和包强刚认识一星期,她还没搞清他为何要和自己结婚呢!可包强根本不想搞清楚,好像他早就清楚。( 平南文学网)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那就是从此以后包强总是会出现在她面前,她用不着再费劲。

回到家,小爱诚惶诚恐地把两本结婚证交给胡妈,胡妈并不看它,而是拉着胡爹去催包强尽快办婚宴,说婚宴是大事,比结婚证更重要;按规矩男方要向女方送彩礼钱,包强一听就喊叫起来,他不是已经付出了一万元定婚金吗,怎么现在还要?哪里有这样的规矩!胡爹胡妈嚷嚷如果不送彩礼,那小爱的陪嫁也无法置办!……这时包强往沙发上一倒,叉开双腿,两眼向上,不屈不挠地说,他不会再出一分钱了,他不在乎什么“礼性”,也不要面子和排场,而女方必须的陪嫁,彩电、冰箱、洗衣机等日常用品一样都不能少,新娘的脂粉、服装、金器他也一概不管!

胡爹胡妈怯懦了,连连点头说“有话好商量”,他们同意给小爱置办全套陪嫁,不要包强出一分钱,还给小爱一万元压箱。小爱大喊“我不要!”,什么都由女方置办,太不公平,这到底哪个讨老婆?胡妈赶紧上前挡住她,不准她多嘴。包强也对小爱瞪起眼教训:“你只管做你的新娘,其他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胡妈见状,立刻坐到包强身旁,一心一意和他讨论起陪嫁品问题,像讨论国家大事样认真。胡爹过来插嘴,说家里现有的家具也可以做陪嫁的,包强表示自己毫不嫌弃旧家具,说用过的彩电冰箱都可以。

小爱惊住了,包强那恬不知耻的表情,那种贪婪的样子,让她害怕,她像傻瓜样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忽然就变了个人,一点过渡也没有。她躲回房里,哀哀哭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原来结婚是这么复杂,斗争性太强了,她吃不消。

包强不知何时到了房里,他装出没看见小爱脸上的泪痕,冲小爱讪笑着,小爱愤怒地喊:“我要离婚!”

“你能不能说句吉利话?”包强沉下脸,瞟着小爱说:“你太偏激,狭隘,疑心又重,你这种人,可能真的不适合结婚。”

“我不适合结婚,你就适合?”

包强笑起来,用手指着小爱的脸说,“你知不知道,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现在不要东西,以后就没有机会向父母要了。刚才你说什么也不要,我急死了,你真是蠢到了家!他们真的不给怎么办?结婚后我你就是一家人了,我多要点也是为了这个家,更是为了你,为了我们将来的孩子。”说完包强转过身去,不到两秒转过来,又用手指着小爱说,“你父母给你一万元压箱太少,起码也得五万!”

包强又转过去,来回踱步,若有所思地说,“乡下嫁女都有三万,你去问问你那些堂姐,看她们是多少?父母该给你的,用不着谦虚,他们对你并不好,你那些亲戚也只晓得占便宜!”

“你应该要你父母写一份证明,证明哪些东西是属于你的,口说无凭,必须要留下书面文字,要盖章,按手印。”包强狠狠指着小爱,小爱被他的手指得没了气,他的话似乎句句在理,可句句又那么蛮横。包强躺到床上,屁股对着小爱,嘴里仍念叨着小爱家的吝啬,他要是有钱,决不会像小爱家这样小器!包强再次用手指着小爱说,“我其实什么也不想要,并不靠女人吃饭,只是你胡小爱以后日子过苦了,可别怪我!”

胡妈忽然推门进来,春风满面对着包强说,她明天就去超市买彩电和冰箱,婚纱和钻戒也归她出钱,不就是一套陪嫁么,她出得起的!可她又试探地问包强,他究竟愿不愿意支付彩礼钱?包强恼怒了,理直气壮地质问:刚才不是已经讲好了吗,现在怎么又要变?反正,你们给多给少是做父母的客气,他没有意见。胡妈说不上话了,对着小爱交待说,“你快去给包强倒盆热水来,让他洗脸洗脚,早点上床休息!”。

小爱服从着去厨房倒水,像木偶样端着盆子出来,机械地把它放在包强跟前。包强把脏袜子扔在地上,双脚浸在盆里搓来搓去,溢出了一地的水。他洗完脚,也不倒水,径直去卫生间撒尿,然后愤愤地打开水龙头就离开,不关龙头,也不关灯,回到房里,一把钻进了被子。他躬在被子里,使劲用手挠脚,一会儿把那手指放到鼻子下闻闻,又坐起来,伸手捏两片床头柜上的饼干往嘴里送,饼干渣掉直往下掉,他浑然不觉。小爱看着他,很无奈,她一把掀起被子钻进去,包强立刻翻过来,迅速压住她。他像显示某种权威似的,只把那东西往小爱脸上胸上蹭,还想要往她嘴里送。那东西散发出一股很浓的尿臊气,他用抠脚的手摸遍了小爱的全身。小爱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必要反抗,虚弱地问:“我还能离婚吗?”

“可以,让我先把你睡个够!”他不再有爱抚,直截了当地进入了她……她还没缓过神来,他就结束了。

他长长地舒了口气,问小爱:“我的做爱怎么样,好不好?”

“好!”小爱模糊地,忽然觉得包强像个男妓,在通过婚姻敛财,她挣扎地想起来,嚷着要去跟父母再商量一下嫁妆问题。

但包强重重地压住她,不准她去找父母。

第五章 过门1

婚礼的日子终于到了,小爱家里人头躜动,好些女眷穿着通红鲜艳的高档时装,配上高筒靴,一个个锋芒毕露,小爱显得很寒碜,她真担心包强见异思迁看上这些姑娘们,尤其是最漂亮的伴娘小美。小美一来就命令小爱化妆打扮,对着镜子画眉毛,涂口红,扑粉,搞得小爱喘不过气来,越发觉得自己像个散发恶臭的废物。化妆后她躲进了厕所,想把废物排出去,做个真正的“新娘”,可足足憋了半个小时,眼泪都挤出来了,也没排出什么来。小美在外面捶门,小爱眼前昏黑,慌乱拉上裤子出去了。小美一见她就大声责问,她忍不住感叹年轻女人永远不会懂得老女人的艰辛:日子刚定好,包强就忽然出差了,而且连电话也没有,她望着一屋子嫁妆,却不见包强,这个婚礼好像成了她一个人的了;胡妈不理会她的担心,无法遏制地要去买嫁妆(好像东西置办得越多,包强就越逃不脱),还大骂她真蠢,包强帮她问娘家要嫁妆,这是爱她的真好男人表现,这是多少姑娘求之不得的,只有她这个蠢货还在这儿磨蹭。她打电话过去寻问,包强竟很不耐烦,不同意婚纱照,更不要什么伴男伴娘,很没必要,很浪费,并且不等她汇报完就迅速挂了电话,说是节约话费。

三姑六婆一个个盯着小爱问,为什么不穿婚纱,不戴戒指,连高跟鞋都没穿?而一提到添箱的钱,她们都沉下脸不作声,谁也不肯多送点。客厅里到处是烟头,果皮纸屑和痰,小爱正拿起扫把要扫,几个年长的妇女夺过她的扫把扔掉,大喊新娘今天怎么能做事呢?小爱忽然觉得所有的人都在丑化她,诅咒她,谋害她,根本不期望她幸福,这是大喜的日子吗?她站在满地垃圾中间发呆,觉得这些亲戚才是婚礼的主角,他们那露骨的冷漠,像随时可以击退她,这场婚礼只是他们表演的舞台。她终于明白了小时候看见新娘苦着脸不笑是为什么了,原来一切都是虚妄的,没有一个人会发自内心地把她当成新娘,连包强也不会。小爱下了狠心,她也什么都不管,更不怕丢脸,就是穿短衣短裤去参加婚宴她也不怕。

外面响起了鞭炮声,屋里人乱成一团,表妹堂妹都涌进小爱房里,急急忙忙关上门,小爱望着她们,真有点讨厌新娘这个角色。包强他们来了,房门被敲得嘭嘭响,女孩们尖叫着争抢从门缝里塞进来的红包。不知谁开了门,包强一伙人一窝蜂挤了进来,一个老男人举着一个红包大喊着“别抢,别抢,这是给新娘的!”包强来到小爱面前,他脸上竟没有喜悦,显得比平时邋遢浮肿,像个便秘患者。他一把抱起小爱,踉跄两步,喘着气说自己缺乏锻炼。小爱搂住包强的脖子,发现他的后脑勺有一轮肥肉,仿佛一夜之间长出来的。他把小爱放进一辆黑色小车里,转身去招待后面那一长排租来的车队。好一会儿他坐进了车,他并不看小爱,而是冲着前排的伴娘小美连声道谢,小美冲着包强眨眼睛,声音格外甜美,他们说笑起来,小爱低下头,不敢注视,紊乱地摸摸口袋里的手机。包强装腔作势地回头瞟了一眼小爱,然后连打了两个哈欠。小爱愤怒地脸转向窗户,此刻的包强太过份了,他那假作正经,又实在矜持不住的模样真可笑。他完全没把她放在眼里,竟然这样毫无掩饰,真是太下作了,可她竟不敢冲出去,她不相信包强真的一点也不喜欢她,她不相信。

经过了四十分钟的乡间土路,终于到了包强家,一停车,伴娘就兴奋地在前面引路,喊叫着她应该走在最前面。路边的村姑盯着小爱又望望伴娘,很疑惑的样子。包强把小爱带到新房里就转身出去了,半句话也没有。小爱的亲戚们陆续进来了,围着桌子吃点心,谈笑,小爱呆坐着看他们吃东西,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表演,就这样闲坐着?她既无法兴奋又不敢悲哀,觉得他们一下很陌生很遥远,像在告诉她,她已经不属于他们了,她成了包强家的人了。

婚宴开始了,客人们争先恐后坐到酒席上,盯着刚端上来的热腾腾的大餐,发出唏里哗啦的嘈杂声,来不及观看一下两个新人。包强远远站在他的亲戚和同学中,并不过来,一点也不想把小爱介绍给他们认识,任小爱一个人呆在那儿。伴娘硬拉着小爱到包强面前,一个劲地要小爱“笑一个!”,小爱显出一张苦瓜脸,包强愤恨地瞟了她一眼。伴娘调皮地嚷着:“新郎倌是今天的主角,赶快亲一下新娘!”包强直望着伴娘,伴娘心虚地后退,一下绊倒了一张椅子。小爱走上去吻了一下包强,旁边的人立刻发出唏嘘声,伴娘却摇着头说“不算,应该是新郎吻新娘!”包强为难地低下头,要吻又吝啬地扭过脸,小爱耻辱地跑开了,她觉得包强简直就在向伴娘示好,眼神中充满暖昧。

第五章 过门2

主持婚宴的是一位高大丰满的美女,她在舞台上嗓音嘹亮地叫道,“请新郎新娘上台亮相!”包强过来牵住小爱的手,小爱低下头跟着他上台,觉得自己像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平南文学网)女主持瞟了眼小爱,满脸堆笑地问包强,“请问先生,你身边这位小姐就要成为你的妻子了,不论贫贱与富贵,你会一辈子爱她吗?”包强嘴角一歪,仰头大声说道“一辈子爱!”人们都拍掌欢呼,女主持转向小爱,“你会一辈子爱他吗?”,小爱冷冷地应了声,“我要考虑考虑!”台下一片唏嘘,女主持并不理会,宣布喝喜酒大赛开始……伴娘端着酒杯走到包强和小爱面前,包强赶紧上去和她碰杯,然后跟着她走。小爱站在那里看着欢笑碰杯的人们,很愤怒,感觉自己是个旁观者。

仪式结束了,包强咕嘟着要小爱进房休息,他转身走了。小爱无奈地坐在新房里。一会儿,包强和小美进来了。包强殷情地给两位女士倒茶,递点心,然后他抓了一把瓜子坐下来,望着小美嗑瓜子,把瓜子壳朝小爱这边吐。小美手机响了,她起身出去,包强和小爱一声不吭里地等待着,谁也不望谁。忽然,小美在外面大喊手机掉进了便池,包强和小爱来到厕所,包强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小爱挽起袖子,伸手从便池里摸出了湿漉漉的手机,包强瞅着她的双手,低声问了句:“你真的到便池里……你别忘了自己是新娘子!”

小美要包强借个吹风机来,把湿手机吹干,包强提议去理发店借用。小爱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包强朝她瞪眼说:“新娘子怎么能随便出去,起码也要三天后才能出门!”小爱忍无可忍地反问道,“那新郎就可以随时出门吗?”包强并不理会,领着小美出了门,小爱不敢去望,任由他们两个去了。

直到天黑,两个人才有说有笑地回来,小美重又坐下来嗑瓜子。包强给小爱倒来了洗脚水,小美对小爱夸张地说,“你真是好福气,有个这样的好丈夫!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小爱接过包强递来的一盆水,愤怒得想要杀人。她刚洗完脚,小美竟端起那盆水要去倒掉,包强也跟着一起去,小美望望小爱,又看看包强,手里的盆子跌落在地,撒了一地的水。包强赶紧过去和小美一起打扫,小爱呆呆地看着。

多么奇怪,怎么没有一个人来闹洞房?小美的脸上明显有些蔑视了,起身嚷着她今晚要回去,一秒钟也不能耽误。小爱刚想去送,包强站起来喊道:“我去,我去!”包强喊完扑哧笑出来,弯下腰边穿鞋子边说,“按规矩,伴娘还得在新郎家住一宿,闹洞房时也是闹伴娘不闹新娘!” 小美思忖着,很迷惑的样子,包强殷情地迎上去,和小美肩并肩地去了另一间房。

好一会儿,包强回来了,他在小爱身边刚坐下,就说要到他父母那儿看看,起身出去了。小爱呆呆地坐着,一会儿包强在门口,他望了她一眼,就走开了。过一会儿他又来看了一眼,又不见了。

深夜,包强终于进房了,并不望已睡下的小爱。他迅速钻进被子,把自己的衣裤脱光,脱得很彻底,理所当然地搂抱小爱,这里摸摸,那里捏捏。小爱推开他的手,她疑惑极了,无法配合他的爱抚,他真的很愉快吗?为什么她却这么难受?这一天的事情难道都是她的幻觉?她想要他给她一个解释,他竟然毫无知觉地翻过身,放了个响屁,一会儿打起鼾来,鼾声如雷。

小爱下床去厕所,一进去就吓得赶紧退了出来,便池里有一大堆屎,正不可一世地冒着热气,散发臭气,太恶心了!

第五章 过门3

一大早,包强若有所思地靠在床头,忽然他弄醒小爱,要小爱和他说说话,小爱受宠若惊,蹦地坐起来,等待着他的话。包强一本正经地盯着小爱说:“这次婚礼你家那么多亲戚,害得我打发了五千元的红包,所以这次回门酒,我要叫上所有的亲戚,你们胡家要派车来接,每个人都要打发红包!”小爱气愤地喊岂有此理,哪有女方给男方钱的?包强板起脸,说:“我嫂子曾给过你二百元见面礼,你没理由赚她的,退出二百元就可以了!”

小爱疑惑到了极点,她身上除了那一百元红包,还真没有钱。包强瞪着小爱,说她家是富裕村,难道舍不得出这点钱?小爱大喊自己没有钱,难道包强就不能替她出吗?包强讲结婚欠了债,借了他父母将近一万元呢,现在他很困难!忽然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立刻鬼祟地放进口袋(结婚前他总是把手机放在显眼的地方)。他清了清喉咙,一声不吭地穿好衣服就出去了。小爱彻底傻住了,新婚第二天包强出去干什么呀?这么快就让她坐冷板凳,这是不是故意在驱赶她?

一连几天,包强都早出晚归,说自己上班很累,回来一不洗脸二不洗脚就爬上床,放出两个屁后,倒头就睡,屁股对着小爱。这天一大早,包强起来就把家里上上下下整理了一遍,不要小爱插手,要她坐着看电视。趁包强上厕所,小爱迅速翻看了包强的黑色公文包,空空的包里只有十几个散乱的避孕套,原来他天天就背着这些东西去上班,她不做声地放下包,等他出来,她问:“你怎么把避孕套放在包里?”

“不放在包里,放哪里?”

“放在床头柜里不行吗?”

“那怎么行,我怕丑!”

小爱懵住了,包强说要出差几天,接着就来搂抱小爱,小爱抱紧了他,他却忽然推开她,犹豫着说,“还是等我回来再说吧!”他提着公文包就出了门。小爱在门口发呆,想到自己的一百元已经用完,现在一文不名,而包强从不过她的吃饭问题,没给她一分钱生活费,冰箱里还有些包强妈送过来的剩菜剩饭,早上她给包强热这些剩菜时,包强连忙摇头,要到公司去吃。小爱想到接下来几天自己只能吃冰箱里的剩饭菜,而包强天天在外面吃,她又有气,觉得不对头。

她忍不住打电话给吴苗诉苦,谁知吴苗在电话里粗声指责她幼稚无知,现在哪里还有白白养女人的男人,这种男人是傻子。小爱应该自己养活自己,没有工作就暂时只能啃老,反正已经结了婚,钱就不分彼此,小爱完全可以向娘家要钱,娘家还应该给包强家装固定电话,安宽带上网,这样小爱就不会因寂寞而胡思乱想了。

小爱立刻给家里打电话,向胡爹胡妈转述了吴苗的意见。

“小爱你放心,我们会养活你,”胡妈说,“你千万不能回来!”

“包强向我要钱,他还带了很多避孕出差!”小爱说。

“你千万不要为这些小事斤斤计较,”胡爹拿过话筒说,“包强是个好青年,这种不抽烟不喝酒的男人到哪儿去找,你再不好好珍惜,以后就等着哭吧……你现在缺少什么,我们这就给你送过来,你好好跟包强相处,好好过日子。”

小爱越想越不是滋味,忍不住把双脚搭在桌子上,感觉这样心里才有些平衡。两个人刚结婚,包强为什么不制造一点温馨呢?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蜜月和浪漫她没体会到,反觉得自己更愚蠢和迟钝了……但转念又想,这些小事计较了又有什么用?是不是马上就不和包强过了?她做不到!她想着等他回来,他们又会有一次强烈的激情,那种爱的交流真是不可多得……她傻傻地等待着那样的时刻到来(她已经成了那个时刻的奴隶),那个时刻多么美好,人要是永远停留在那一刻多好啊!

突然,包强回来了,一进门就责问小爱怎么能把一双脏脚放到桌上,怎么这样粗野?小爱反问他怎么就回来了,不出差了吗?包强不耐烦地说出差改成明天了,然后进厕所“砰”的一声把灯关掉,教导小爱要节约用电用水,要勤俭持家。正在这时,胡爹胡妈敲门进来了,他们送来新鲜的肉和蔬菜,两包奶粉,又允诺以后还会送东西过来,包强和小爱完全不用为自己的生活操心。包强沉着脸,不露声色,胡爹当着包强的面给了小爱二百元钱,小爱羞愧地接过钱,想到人们说的“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原来是骗人的,包强这种“汉”根本不会养她。

第六章 出差1

包强到外地出差去了。胡小爱在新房里来回踱步,时而喝口水,时而照照镜子,惊讶这就是她的新家(想起“小两口”这个词),一时间心里美极了,结婚真是太好了!虽然包强只是个普通职员,收入不高,房子是这旧的一室一厅,但俗话说“龙配龙,凤配凤,虱子配虫虫”,她和他的确是般配的。美中不足的是包强那不温不火的性格,缺乏激情,他并没有离不开小爱、“没有她无法生活”的强烈情绪;也许他就是个平常人,不需要激情,或者他以前激动过了(“曾经沧海难为水”),现在想要的就是平静安适,平平常常地过日子?在婚宴上他说出那句“爱一辈子”,那种尴尬模样,越发显出他单纯的农民本性,他不喜欢浮夸,或许他暗中嘲笑那些“要死要活”表演爱情的明星?……结婚十多天了,两人共处一室,他很少直视她,也不说知心话,或许他是怕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言多必失”),怕她胡小爱占他的上风,凌驾于他?如果那样,那完全是他多心了,她爱他还来不及,怎么会想到占上风凌驾他呢。其实,她倒是能够承受一切“不平等待遇”的,不论是吃穿的方面,用钱的方面,她都能忍受,觉得那只算是小事,并不伤及事情本身:一想到晚上那无比美好的时刻,想到他那强力的拥抱亲吻一切的一切,她就心潮起伏,感动不已,体验到自己和包强的爱胜过世上任何男女!……只要有这美妙的“做爱”,在其它小事上她受的屈辱和蔑视都不算什么,她都能原谅,也愿意顺从,而且受点屈辱反而使她充分显出女人味,顺从使她更可爱,更有助于提做爱的质量。

她从墙上取下房里那唯一的镜框(里面框着一些包强家人的旧照),发现二十多年前的小包强是那么幼稚可爱:园胖的脸蛋,大黑眼睛,又漂亮又聪慧,她抹去镜框上的灰尘,吻了吻小包强的脸,不觉笑起来,想起那位跳大神老头唱的“千里姻缘一线牵”和“千世修来共枕眠”,人生多么神奇呵……是的,人生一世,好不容易终于找到了共枕眠的缘分!小爱觉得自己此刻充满了力量,立即动手收拾这新房,首先整理了床上,在地上洒点水,用拖把将地拖一遍,然后跪下用干毛巾抹地,像抹桌子一样仔细,从房间到厅,再到厨房,到厕所,一口气把狭小的套间抹了个遍,每一寸地方都抹得干干净净,她在娘家从来没有这样认真搞过卫生。累出了一身汗, 她兴奋地给远方的包强拨了个电话。

“你在干什么?!”还没等她开口,包强就大声质问,语气十分冷漠,像是怀疑她在家里捣鬼。她傻了,撂下了手机。这是怎么回事?结婚才十多天,他就去外地出差,却还怀疑她,太欺负人了吧?包强是不是故意和她开玩笑?还是她自己真的太“犯贱”?她这才想起,每次包强一过了那件事就不理睬她了,完全不把它当回事,不但不称赞她,还嘲讽她不是处女,乳房不圆挺(像柿饼),每当她主动去亲热,他就像看一所尘封多年的老房子一样看着她,神情分明在说她是没人要的豆腐渣。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原来自己在包强眼里就是一个三十岁的老剩女,她的热情,她的投怀送抱,在包强那儿产生不了半点感动,虽然他身体毫不含糊地做那件事,但他绝不会认为她好,不管她怎样“发嗲”,在他眼里都是一钱不值,他甚至说“你是不是很久没人搞了?”一时间她内心轰毁了,这样一个灰不溜秋的小职员,竟然也不把她当人,结婚才几天,为什么他就变得这样残忍?……

但她不愿相信,觉得他还是有好的一面的,也许他装出这种冷漠样子,是想保持一种“玩”的心态?可她实在不忍心对自己的枕边人这样“玩心计”。而转念又想,其实包强的这种冷漠又有什么不好?她现在一个人不是很自在,很自由吗?结婚前她还想让包强明白这种自由,现在反被他教育了(她本想教育他),真是自不量力啊!可现在这种自由她又受不了,虽然两人结了婚,而每个人还是该干嘛就干嘛,就如同没结婚样,她一个人关在这狭小的房里坐等下去,这也太傻了吧?除了婚礼后那两天的做爱,包强和她磕磕碰碰一个多星期没交流了,出差临走也不愿和她亲热一下,尤其他还带着那些安全套去外地,想到这她越发坐卧难安了,她也要像他一样弄出点事来,她得做点什么,不能死守着这一塘“死水”,不能贪图一时的享乐而毁了一生啊……这是什么婚姻啊!她体会不到半点约束或牵制,所谓的“围城”在哪儿?人有了自由,每个人都有理由“背地捣鬼”,而这就是名正言顺的、受法律保护的婚姻?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还是该恐慌,是感谢包强还是仇恨,这十多天的婚姻生活让她有种说不出的耻辱,她想回娘家看看,得去“显摆”一下,不让父母对她冷漠惯了,得去巩固一下她的后方阵地,那是她唯一的退路。

第六章 出差2

胡小爱在新房里捱了三天,终于回到娘家,一进门,胡妈盯着她上下打量地问:“你怎么回来了?你不知道刚嫁出门的女回来不吉利吗?”

“包强出差去了!”小爱显得理直气壮。( 平南文学网)

“刚结婚出什么差?” 胡爹过来了。

“我一个人在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晚上很害怕!”小爱喘着虚气,父母这种犀利的审视逼得她想掉头回去,她后悔没忍一忍赖在包强那里,好歹她是那儿的女主人啊!真是怪了,在那里她只想回来,一回到家又怕丢了包强那块“肥肉”,怎么到哪儿都不安全呢?

胡爹胡妈脸上布满yīn云,仿佛他们一直担忧的事——小爱结婚后会被退回来——这种丑事终于发生了,虽然办了证,行了婚礼,小爱还是抓不住男人!

“他根本没打算养我!不但不给我生活费,反要我先垫付三个月水电费,还骂我舍不得花钱,他在外面打电话给我不显示号码,我根本搞不清他在哪儿,出差了还是没出差。”小爱装出气愤的样子,添油加醋地描绘包强的吝啬,“他把从公司偷来的酒藏到柜顶上,包了一层又一层破布,有一瓶都快挥发干了,婚宴上带回的两包烟也放在冰箱里,说是怕发霉,连你们二老来也舍不得拿出来招待。”

“怎么会这样?早两天我们不是送了钱和东西过去吗?我们表示了诚意,他怎么还这样抠?”胡爹看着小爱,“俗话说‘新开茅厕三天香’,你们结婚才几天他就这样,这完全不对头,连生活费都不给一点,不合常情,我看包强他用的是激将法,他在逼你主动提出离婚。”

胡妈盯着小爱笑道,“我早看出这包强不是好惹的,他要敲诈一大笔钱才肯放过你,你就看着办吧。但只要你咬定死活不离婚,他也没什么办法的。”

“我不离婚!”小爱觉得包强没有父母说的那么恶劣,虽然一办完结婚证他就来了个180度大转变,没有了任何遮掩,开口闭口就向她要“压箱钱”,她已经处于下风了,可那是因为她把握不好分寸,凡事都迁就他,这就让包强藐视她了。

“他带着公文包出差,包里有几十个安全套哩!”小爱嘲弄地说,好像在给父母讲解预防性病的知识,让他们了解当代男性的新款式,这种时髦款式能刺激婚姻;可父母一听就变了脸,两人像傻瓜一样望着她。

“真有这样的事?那你不要对这种男人抱希望了!”胡爹忍住笑。

“包强果然是嫖客啊!我当时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色狼!”胡妈兴灾乐祸地嚷道,“你真是瞎了眼,找了个三十好几的老男人,还说是‘帅哥’!要你不要叫他帅哥,你偏要叫,叫得他屁颠尿颠的,真把自己当个人样,都是你自己的错!”

胡爹赶紧说,“谁叫你过早地把自己的心让他抓住了,让他一抓住,你就别想探到他的底!小爱你记住了,千万再不要主动迁就他,动不动就去就他最不好,一定不要让男人先探了你的底,听见没有?你还够学呢!”

小爱听不进去,觉得这都是老生常谈,根本不适用当代社会,让包强抓住了心又怎么样?她随时可以没心没肺。她也不需要抓住包强任何东西,再说包强也没什么可抓,他也不过就是依赖父母,凡事都听他母亲的,像是风吹两边摆的墙头草,孱弱得很呢!小爱很自信,觉得自己有能力拴住包强这种男人。

“包强他,那方面?……”胡爹欲言又止,面有难色。

小爱感觉身上一阵发麻,父亲问她这种问题很不对头,好像人类彻底堕落了,好像十恶不赦和大祸临头……但她忍住了这种罪恶感,毫不遮掩地说,“那方面,从办婚宴到现在,快半个月了,他并没有真正碰过我。每次一要干那事,他就说他下面不爽,有些痛,而且翻不上去,他说guī头太嫩,受不了刺激,要好生保护。”

“哪有这样的事情,这男的在戏弄你呢!”胡爹胡妈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啊呀,这是有毛病呢,我早就看出包强有些病态!”胡爹克制不住兴奋地叫喊起来,就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村里有好几个青年男子都有这种问题,要去医院动手术才行。”

“早看出了?”小爱糊涂地望着父亲。

“连吴村长都说包强长得蠢,成天耷拉着脑袋死模样, 我一眼就看出他yīn里yīn气,没一点男人的朝气,像个太监,见你对他那么着迷,我就懒得开口了!” 胡爹得意地在沙发上架起二郎腿。

“像个太监?”小爱完全懵了。

“还不是太监吗?一个三十多岁的角色,外表壮壮实实,行房只能三四天来一次,还不是有毛病吗?有严重的阳萎!”胡爹眉飞色舞,振振有词,似乎小爱选错了丈夫这件事很好笑,很逗乐。

“你爹都比他行得多!”胡妈笑望着胡爹,俩人像找到了共同话题,你一句我一句说到村里好几个小伙子,都是包强这种毛病,对那事很上瘾,可搞

起来又不行,只好让老婆去“不孕不育医院”搞人工授精,花了近十万,授上了又流产了。

“你再忍一个月,看包强到底是什么原因,如果真有病,再离婚不迟。”他们忽而用同情的口吻说话,“闺女,你是命中注定,挑选来挑选去选了个这样的,这男的是你自己选中的,你是苦命呢!”

小爱糊涂了,她是苦命?这从何说起?他们怎么这样看待包强?当时他们不是急着让她和包强办结婚证吗?可现在他们好像全不记得了,好像只有她一个人想结婚,是她一个人想入非非把包强当作宝贝。怪不得包强总是高高在上地批评她,瞪着眼说她完全是幻想型的女人!

小爱感觉自己仍在幻想,喘不过气来,全身轻飘飘的。她想忍住这一切算了,她并没有什么嫉妒心,不在乎包强对她不忠,何况他也并不在乎她的不贞。反正,她什么都能忍受,就像现在明白了一切后,她既不恨又不怨,甚至有些不理解父母为什么这样反应强烈,她想告诉他们看开点,莫去管包强的事,任由他自由自在去适应当下社会。也许大家都在憋着劲看她跟包强的下场,她不生气,她此时还很需要这种被关注的感觉呢,很需要!让父母来折腾她的婚姻吧,只要他们有兴趣,她就是喜欢别人来关心她,越关心越好。她胡小爱也并不是好欺负的,她是要反抗的。而当下她觉得最实际有效的反抗,就是自己也“出差”!

第六章 出差3

一个星期了,包强出差还没回来,胡小爱想到了仇老师,决定到他那儿住上几天,气一气包强。水印广告测试 水印广告测试包强不是嫌她没有“闺密”么,那好,仇老师就是她多年的“闺密”,现在她就去他那儿。仇老师比胡爹还长一岁,去年他画了一组四幅大油画,题为《膜的世界》,四幅画在美展上一炮走红,他还在《艺术》杂志上发表了两万字的文章,当即被美院聘去讲授“现代艺术论”。可仇老师一走红就搞笑,面对爱好艺术的大学生和研究生,他第一堂课讲的是“处女膜”问题,他侃侃而谈,滔滔不绝,如痴似醉地做手势,下面的听众都哑了,不明白处女膜跟艺术有什么关系啊?小爱也一直觉得仇老师讲课太极端。

小爱在美院宿舍楼找到了仇老师。仇老师一见小爱,立刻上前握住她双手说,“两个月没见到你了,也不和我联系,画了多少画?”见小爱没带速写本,又批评说,“速写是应该天天坚持练的。我教你十来年了,你水平还不如附中的学生,主要是太懒,……你没出什么事吧?”

小爱刚坐下,脑子里一片茫然,见仇老师那故弄玄虚的神情,她有种被捉弄的感觉,真想起身离开,但她强烈地想和他讲话,似乎一讲话就会有踏实感,她直接地说,“仇老师,我结婚了。”。

“你结婚了?……” 仇老师很吃惊。

“结婚半个月了。”小爱从衣袋掏出两张结婚证递给仇老师。

“你真的结婚了……”仇老师看着证件上的双人照相,那是婚姻登记处为包强和小爱照的, “怎么两张结婚证都拿来了?”

“他不拿。本来还想去照一张婚纱合影,到了摄影社门口,他不肯出钱,就没照。”

“你怎么随随便便和这个人结婚!?”仇老师脸色yīn下来,“你讲讲,这包强干什么工作,他家什么情况?”

小爱讲起了情况:包强比自己大半岁,有父母和姐姐,工作地点她不大清楚,工资多少也没问, “只是他比较小器,很抠,刚办完结婚证就向我要陪嫁,要三万,”小爱数落着,“他反复说三万三万,今晚说了明天又说,搞得我沮丧极了。婚礼那天晚上他和伴娘去逛街不让我去,后来好几天,我一个人吃冰箱里的剩饭菜,她还要我付水电费,他去外地出差,包里放一些安全套……不过这都是些小事,结婚实在是好,自己有了家,和一个年轻的丈夫同居,真的美好,我感觉很幸福,我们那方面很爽,很激动,我每次都很激动!……”

“你这种主观激动,说明你幼稚,维持不了多久的!”仇老师鄙视地说,“现在一切一切都是为钱,张爱玲的名言‘婚姻是长期的mai yin’,包强在外面花钱就可以买,最近有位政协委员的提案是‘夫妻过性生活谁主动谁出钱’,每次都要先讲好价钱,在这种形势下你还结婚,你结什么鸟婚?!”

“难道人就没有爱,没有感情了吗?”小爱听得疑疑惑惑。

“感情是有,但不是爱。”仇老师说,“人们把男女之事称之为‘zuo爱’,然后把这种感情叫作‘爱情’,其实这‘爱’字是假冒的。人人都知道的哲理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说明爱情和自由同在,自由意志是爱情的基础,有了自由意志才有个体人格。个体人格是西方概念,西方之所以不能搞一夫多妻,男人即使是大款、是国王、是总统也只有一个老婆,因为有个体人格。而中国历来一夫多妻,就因为缺乏自由的个体人格,女人是‘水做的骨肉’供男人玩乐,中国人不懂西方的人格是什么意思。而个体人格和自由意志,这对你来说是风马牛,是对牛弹琴。你那个很爽,很激动,搞了还想搞,若说这就是‘爱情’,恐怕你自己也不相信,应实事求是地称之为‘那个感情’,这才名符其实。‘那个’感情是真实的,人人都有,动物也有,这是大自然对动物世界的恩赐,一些有爱有妒忌的哺乳动物、有蹄类、猫科、灵长目,尤其是一些雌雄终身厮守的鸟类,所有的动物都享受这种‘天伦之乐’;动物的‘那个’虽然有强弱,有抢夺,但在感情上是平等的,而人类的‘那个’感情则有许多等级,易中天在《中国的男人和女人》一书中总结男人的‘那个’感情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可见夫妻感情是最差等,远不如和婢女的感情,远不如‘偷情’。最体现中国人缺乏个体人格的就是中国的性文化。一大群乌合之众,只知道‘饮食男女’和‘男女大欲’,人与人互相粘附,‘爱情’中动不动就搞窝里斗,搞情杀和财杀。而缺乏自由人格的人,也缺乏理性追求,你看物理化学汽车飞机电脑电器哪一样不是西方科学理性的发明,中国人只知道‘任自然’和‘回归自然’,看上去虽比动物聪明智慧,但在两性关系上折腾出许多等级,道德伦理反复教导‘吃人’和‘被吃’是天经地义的,几千年来没有改变,远不如动物们自然单纯,俗话说‘人畜一般同’,其实人不如动物。”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如动物,我没有资格和别人一样结婚吗?”小爱愤怒了,她这个老剩女连结婚的资格也没有吗?她觉得仇老师在蔑视她,好像她天生残疾,无法加入社会似的。

“按你的性格和处境,你是没资格。你本来和别人不一样。你从小写日记,写了那么多幼年,童年,少年的事,别人哪有你那样的处境?‘性格就是命运’,你怎么去和别人攀比?再说,你们这一代人完全没有了诚信,谁也不相信谁,怎么结婚?从前我们那是禁欲时代,大家都蒙在鼓里懵懂无知,年纪轻轻就处理“终身大事”而“解决个人问题”,然后就勉强‘维持’。既然‘那个’感情是婚姻的基础,感情靠‘那个’维持,那么活到了五六十岁,在‘那个’感情淡漠或减免的情况下,‘感情问题’就出来了,夫妻成了互不原谅的‘冤家’,所谓‘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就是这意思。人到老年才恍悟,只好拖着孱弱的生命互相瞒骗一直到死。而现在这改革开放的纵欲时代,道德全面滑坡,人人‘渴望堕落’,山穷水尽再也瞒骗不了啦,于是只剩下钱和性,性和钱,所谓的‘事业’其实都是为着钱和性,性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如老作家张贤亮在《习惯死亡》里表白的‘zuo爱就是爱’,‘只有zuo爱是真实的’、‘zuo爱是为了向我自己证明我还活着’,痞子作家王朔的说法是‘过把瘾就死’,诗人顾城要建立‘女儿国’而达不到理想就案发杀人,贾平凹《废都》里的庄之蝶是作家自己,他认为搞女人搞得多就‘安妥了我的灵魂’,而那些大款权贵都养着二奶三奶四奶n奶,和从前的皇帝一样……其实某些动物比人有感情,一些色彩漂亮的鸟儿,尤其是那些美丽的白天鹅,夫妻厮守终生,它们那么爱清洁,感情比人类真挚得多。”

“包强他不爱卫生,”小爱讲起了一些小事,“他吃饭从不洗手,晚上睡觉也不洗,那东西总有股尿臊气。那一次,中间他突然停止,抽身坐起来,而他戴的安全套却不见了,床上床下到处找,找不到;他说没出水不舒服,还不如sy,他自己用手弄了好一阵。后来我去厕所,刚蹲下那套就掉出来了,吓我一跳,像一条蛇一样,原来它留在了我里面,想起来,觉得这也多么美好啊。”

“多么美好!……胡小爱,你真应该到粪坑里舀一碗大便吃下去,品尝大便的美好!”

“为什么?!”

“为了你的奴性!”仇老师激动起来,“他对你的身体冲动不起来,情愿用sy,你竟然还自我感觉美好,真的是什么也不懂!……你胡小爱结婚,突出体现了中国人失了魂,是没有理性的感性动物,你懂不懂?”

“不懂又怎么样,懂了又怎么样?”小爱很生气,很纳闷,人生要搞懂这么多问题,是不是太累了点啊?懂了又有什么用?

“什么都不懂就结婚,那我问你:你这婚姻打算维持多久?你打算一两年,三五年,还是坚持十年八年再离?你能预言明天不会出事,不会案发? ”

小爱被问住了,无法回答,同时又觉得仇老师的问题太落伍了,现在的人谁还去想以后的事,都是得过且过,‘摸着石头过河’,混一天算一天。而由仇老师嘴里说出她的事,她有种格外的陌生感,觉得仇老师根本不是在讲她和包强,包强是谦虚的,像个单纯的男孩,他的懒惰、肮脏和小气都是情有可原的,她甚至觉得包强确实是帅哥,她和他真是美好的一对,而仇老师这样严重地否定包强,她觉得很不公平,仇老师是不是对包强羡慕嫉妒恨啊?……

“我觉得,包强很谦虚。“小爱望着仇老师说。

“很谦虚?!……”仇老师睁着眼发怒了,“你懂什么叫谦虚?中国人谁能谦虚、谁敢谦虚?你敢反思自己的阿q精神吗?只有鲁迅,他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失败,所以写阿q‘优胜’和‘续优胜’而最后‘大团圆’,他写阿q就是写自己,而十几亿阿q,至今没人理解他,现在的课本都把他的文章删除了,……”

小爱一听仇老师讲起鲁迅,知道他会没完没了,她不想再和他争辩,点着头认同,暗忖仇老师再有学问,也无法击中她内心最深处的体验,这种体验比什么道理都更实用。她已经完全原谅包强了,什么也不怪他,她心里并不需要错对好坏之分,只要有真实的快乐就够了,这比什么都重要,她越来越思念起包强来。她模糊地想到,自己确实是在讨好包强,但包强也讨好她呀,虽然讨好得少一点。

“胡小爱,你的神情里不由自主流露出一种驯服,甘愿被男人驾驭的驯服,不这样,你是加入不进这个社会的,除了驯服,你并没有其它东西。”

“驯服?”小爱皱紧眉头,努力不让自己生气,她对包强的激动,柔情和幻想都是驯服?那她如果没有了这种情绪,岂不成木头人了吗?仇老师的话太绝对,让人难以忍受。她可能确实有点做作,有点装嫩,投男人所好;她暗暗庆幸自己还没有老,想到包强也有可利用的地方,她想到了生孩子:是的,生孩子,这是她这个三十岁的老剩女的理想,是唯一能在所有的人面前证明自己的东西!……她止不住兴奋起来,又回想起和包强的美妙,而只要稍一想到他,她心里就有滋有味,无法克制情绪激动,唉,真想打电话把包强立刻叫到身边来!……无论仇老师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她了,她真怀疑仇老师是不是在谋害她啊?她后悔来拜访他了,根本没有任何收获,反而破坏了她加入现实的决心,甚至有点破坏她的婚姻了。她开始觉得自己理亏,对不住包强:她应该老老实实呆在新房里,他出差回来不见人,会是什么心情?

第六章 出差4

小爱沉默了一下忽然说:“仇老师,我问你,你为什么不离婚呢?”

“我离婚,怎么可能像你们一样容易?我们那个年代……两人早已互相嫌弃,反正,没有了实质性的关系,离和不离是一回事。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

“可你没离啊!”

“你思想太狭隘了。对我来说,结婚证和离婚证都是一些废纸。其实在中国,所有的证件都像废纸,因为并没有真正的法律,人们服从的是丛林法则……”

小爱的手机响了,是包强来电话。小爱感觉电话把她从尴尬中救出来了,包强真是个救星,真不愧是丈夫,和她这样心有灵犀!可电话那边包强十分警觉,并不讲话,显然他想知道她在哪里,她身边有谁。

“我在外面,……”小爱说,“我出差了!”

“你出什么差,不是没工作吗?”

“没工作就不能出差?”小爱畅快起来,觉得一切又很美好。

“你什么意思?”

“你什么意思!”

“老婆,我好想你,”包强呵呵了两声,“想死你了!回去后我就换个工作,再不出差了。”包强谦和下来,解释他现在很忙,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吧!

小爱顿时无话了,包强现在这般温柔,让她很理亏,不管怎样,他终究是丈夫,就是假话也让她感动,她没来得及细想,就告诉了包强她现在在外省z市。

“你到z市去干什么?”

“因为你不肯养活我!”

“哦,我忘记了!”

“你骗人,出差前一晚你就把你那破房子里里外外收检了一遍,该放的放了,该藏的藏了,就是忘了给我一点生活费!”

“冰箱里不是还有剩菜吗?”

小爱说不出的憋屈,这剩菜包强并不吃,但他确实又符合“节俭”的美德,可这美德真会把她憋死。

“我问你,你为什么带安全套出差?”

“你旁边有谁?”包强察觉到她身边有人。

“你旁边有谁?”小爱回敬。

电话那头挂断了。

小爱蔑视包强了,可又惶惶不安。手机又响了,是包强,小爱急不可耐地要听到他的声音,可传来的却是一声大吼:“你妈妈的b!……”包强气势汹汹大骂起来,“你娘你爹这种畜牲,生下你这臭婊子婆!……”扑天盖地一连串骂,包强格外冷酷,像不认得她了。小爱怔怔地听完这顿辱骂,半天也没回过神来,本能地把手机挂了。她无法明白,到底是包强对了,还是她错了?她怎么反而处于劣势了呢?她不服气地拨响了电话,质问包强怎么能骂她的娘,凭什么啊?

“谁骂你娘了,骂了吗?”包强矢口否认,“我从不骂人的!”

“你怎么这样,刚骂了就不认账,把我当白痴啊?……你妈妈的b!”小爱忍不住骂了一句。

“不准骂我妈!……我妈惹了你吗?”包强又凶起来。

“只准你放火,不准我点灯,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就是不可以骂我妈!”

谁也不吭声了,似乎陷入了“冷战”。

“亲爱的老婆,我只是想问你什么时候回家,你会回家吧?”包强突然语气又温和了,吞吞吐吐地。

“我随时可以回,只要你肯报销路费!”

“你怎么只会要钱!你爱回不回,随便!”包强挂断了电话。

小爱屈辱万分,包强的电话彻底冷了她的心。他半点要她回去的意思也没有,她忐忑不安起来,很怕被抛弃,很没有面子。

“你千万莫回去!”仇老师感叹着,“你那个丈夫,不给生活费,连路费都舍不得出,还算是男人吗?他根本没把你当老婆嘛!”

小爱听着仇老师那言之凿凿的评论,她显出愤怒的样子,而心里却亢奋地觉得自己不该计较这些小事(一平静下来她就觉得什么也不曾发生),特别是包强那“老婆、老婆”的称呼让她暗暗高兴,这次一回去她要做出好老婆的模样,献出所有热情。

仇老师强调说,小爱确实是闯了祸,不好收场,她必须回去面对;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小爱回去后再不能和包强接触,只有疏远他,甩掉他,她自己才像个人,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仇老师也帮不了她的忙。他要小爱不要怕,干脆在外面耗下去。

小爱却害怕,她不回去,包强一家不会放过她的,可她内心又有一种欣喜,本来她没有想到回去,仇老师却给她找了个回去的借口,她再不用羞耻,恨不得立刻就飞回去,在仇老师这儿学到的东西足够应付包强那呆子了。她忽然幻想出和包强滚在一起的热烈场面(她的人生从来没那样酣畅淋漓过),她只要一回去就可以达到!说什么不和包强接触才像个人,可她觉得有了包强她才有做人的资格……天啊,那样的时刻多么珍贵,让仇老师去嘲讽她‘奴性’吧,反正她还有许多好戏没出场!

“小爱,你连父母都不告诉就跑到z市来,不管你现在如何辨白,包强也会认为你不清不白了!”仇老师朝小爱走过来,手拍着小爱的肩膀,小爱想挣脱,但又盛情难却(毕竟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仇老师双手开始顺着她的肩膀往下探,颤抖地说着赞美她的话,可他的抚摸像他的语言一样空洞,枯燥无味,一到关键处他就总结一句来败坏氛围。小爱感到活受罪,仇老师不及包强一半有活力……小爱越来越厌烦,用力一把推开他,重重地舒了口气,觉得自己又纯洁了,很对得起包强。

“你怎么了?……”仇老师尴尬地盯着小爱,“你难道还要为包强保持贞节?我告诉你,包强是根本没有条条框框的,他在外面胡来,纯粹在你面前搞鬼!”

为包强保持贞节?这怎么可能?小爱很羞怯,是啊,她强烈感到包强绝不会因为她而拒绝诱惑,她的不守贞节反而使她有了尊严。

仇老师退到沙发上坐下,乜斜着小爱,摇着头,“你真可怜,死乞白赖地结了个婚,落得这下场,太可悲了!”

小爱困惑了,觉得仇老师也挺可爱的,比包强坦率多了,她为什么硬要拒绝他啊。她应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干脆迎合仇老师。

仇老师嗽了嗽喉咙,一脸严肃地要小爱反思:为什么包强领结婚证那天还犹豫?为什么他连婚纱摄影的钱都舍不得出?……他正告小爱要认真反思这次闪婚,这是一次重大失误,回去赶快和包强离婚!

小爱很纳闷,反思些什么呢?她一回想就觉得包强和她自己都挺好的,没必要反思啊!她说什么也舍不得离婚,不愿意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再说包强结这个婚也不容易,他肯定也不想离婚,她忍不住问,“仇老师,你说包强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他根本没有想!”仇老师立刻回答,“中国人从不去想事情真相的,尤其是在性和婚姻方面,更是不能想,无能想,不敢想,想不出!人人都得过且过任自然,谁去想谁就是傻瓜,因此人人崇拜‘难得糊涂’,狡猾地回避根本问题。哲学上说的‘认识自我’是中国人做不到,从不懂的,因为要做到懂就得反思自己,自己把自己当成对象,看到自己的奴性,看到自己对自己对人性的敷衍。中国人敷衍了几千年,所以中国总是停滞的,中国的现代人可以说和古人是一模一样的,反思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只有可能性,缺乏现实性。现实的人们没有反思的体能和胆量……”

小爱歪在沙发上快睡着了,仇老师捅了下她的腰,喊着“快醒来,你还没把问题想清楚!”

“噢,……”小爱昏昏地坐起来,就像在听别人的故事,反思一次还可以,如果这么翻来覆去的念经,就像一篇枯躁的课文,那“嗡嗡嗡”的声音让她怯弱,在受欺负似的。

木老师还在继续念:“因为缺乏对自己的反思,所以人人都热衷于探索别人的隐私,人人都热衷粉丝工作,崇拜名人,追捧明星,实际是在窥视他们;其实粉丝们有同样的隐私,一个个都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好像都是‘赤子’,可仍然都是动物,和动物一样只有禽格,兽格,并没有人格,因为人格的根据是个体的自由意志,缺乏自由独立的人格就缺乏语言,真正的语言只体现在自由意志和个体人格中,当代中国人的反思……”

小爱的头脑更昏了,即将沉沉睡去,还木然地点头应付仇老师,但不管仇老师怎么说,她都不会抛弃现实的,她主意已定:就是要婚姻,要动物性!仇老师是拉不回她了,全国人民也别想动摇她!

第六章 出差 5

胡妈在电话里质问小爱,“你怎么去了z市?在那里干什么!”

小爱慌称一个中学同学在z市办了家公司,邀请自己来帮忙。友情提示这本书第一更新网站,百度请搜索

“谁相信你的鬼话!”胡妈吼叫着,“你这个没人要的老女,多亏了包强不嫌弃要了你,你反倒嫌他,真是人不知自丑,马不知脸长……”

胡爹过来插嘴说,“z市是沿海的开放城市,乱七八糟的,你怎么到那种地方去发骚?怪不得包强电话也不打来了,你这样搞下去,迟早会离婚!”

“离就离,反正包强没把我放在眼里!”

“你这个没用的烂货,看上去就让男人想欺负,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我觉得他还是喜欢我的,是真正的喜欢!但一打电话他就摆格,装出瞧不起我的样子,好像我在向他乞怜。”

“本来包强就比你强,他当然要摆架子,他占你一点便宜也是应该,这是人之常情,亲戚们都说包强很不错,你根本没资格和他比,你应该忍住这口气,好好过日子。”胡爹说。

“要我忍住这口气?他在外面胡来,我就要守在家里战战兢兢,如履簿冰?我一成了他老婆,就得天天领受这样的冤假错案?”听着父母的教训,小爱困惑地问自己,难道真地是自己错了?她从来就是错的?不管包强做出什么,她没守在新房就不对?

“听说你到z市去了,吴苗和她老公都很气愤,说你怎么能这样乱搞,起先你一见包强就主动,结了婚又玩“失踪”,真是恬不知耻!包强不给生活费也是你活该!”胡妈说。

胡爹教导小爱,“不管发生什么也不能离家出走,你们还是新婚蜜月,怎么能够没有夫妻生活?那他结婚做什么?”

“我觉得包强根本不在乎蜜月不蜜月,他好像不在乎我是不是女性,他好像并不需要老婆,只要有个结婚的名声!”

胡妈抢过话筒嚷道,“你有什么事不能在家里解决?你一个老剩女还在外面乱跑,太不像话了,这么嚣张,要不是包强,别的男人早就一脚把你踹了!”

胡爹连声吼叫着要小爱赶快回来,省得惹出大麻烦,到那时就不好收场了,小爱自己看着办吧!

放下电话,小爱浑身不自在,昏昏沉沉的,她觉得父母在跟包强合伙欺负她,而且是无法翻身的欺负,她有种被割了舌头,捆住手脚的感觉,他们怎么能这样?……可接下来怎么办?她很羞愧自己竟顺从了他们的欺负,而且还在想念包强,仿佛一切欺负都成了她的“催情剂”。

深夜,包强打来了电话,小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立马放弃不接包强电话的原则,竖起耳朵听电话里的声音,可电话那头沉默着,僵持了一会,小爱讨好地说“你还好吗?”说完几乎昏过去,觉得自己像一条叭儿狗,她不等包强回答,又急切地说,“我爸妈打电话来了,要我赶快回去,他们出路费,他们骂我是烂货,发骚,没人的要的老女,连吴苗和她老公也打电话骂我……”小爱情不自禁地讲着真话,如同想在包强面前**一样,不这样就不畅快,无法和他交流。

“哈哈哈……!”包强扑哧笑出了声,十分舒心。

小爱再也找不到什么话头,后悔讲了自家的坏话,告诉包强连父母也看不起自己,并不能引起包强的半点同情,反而更受蔑视,她也就更蔑视自己,比包强更强烈地感到自己低人一等。她越来越恐慌,装腔作势地抱怨了几句父母,然后说,“我好想回家,无论如何要回家了,在z市呆得厌烦了,很想你……”她忍不住发出撒娇声,和床上的哼哼声没两样。

包强默不作声地听着,无动于衷,好像他整个人都裹在温暖的被子里,并不想出来接触冰冷的她。忽然他问,“你在z市找个了什么工作?”

“我在一家公司当文秘。”

“一个月多少钱?”

“四千多!”

“你到底有多少存款?”包强的声音温和了,关心地又问,“你的压箱钱的存折,是不是在你父母手里?”

“你的存款是几位数?”小爱反问。

两人一下没话讲了,包强要挂电话,小爱迫不及待地挂了电话。她深深地自卑,想到自己该找份工作了,不能这样沉迷于包强,刚结婚就离不了他,真贱!她得好好学习仇老师教给她的傲气,回去就和包强那小子离婚,只有离婚才让她解气!但她又放心不下他,她的心完全飞到了他们的新房,她一回去就要把家里检查个遍,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鬼。可他明明不急着要她回啊,她怎么回?包强显然是要她赚足了钱再回,他似乎做好了她一年半载不回的打算。

小爱赶紧不去想,也想不明白似的,想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呢?她还是继续保持对包强的激动吧,管他想什么呢,反正她现在需要他这么一个人存在。

“小爱,你和父母和包强的对话都要记下来,你的日记本等于是备忘录。”一直在旁边观察着小爱打电话的仇跃进认真地说,“要详详细细地记,不能遗漏!”

小爱服从地从包里掏出日记本,在仇老师的书案上开始写,写了两个钟头。写完后她感到很疲倦,躺倒在沙发上,昏沉中意识到在仇老师这儿是不可能有出头之日的,什么也不可能有,除了几句言不及义的废话。该死的日记,统统都是骗人的,她还是决定明天回去,从此以后她要和仇老师断决来往,再不找他谈话了,她要走自己的路,而包强就是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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