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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世地仙》


01章 故去人相见

一九九八年春末。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半月,温朔每天清晨都会早早起床,到仙人桥以北的河堤上背诵一些知识要点——其实这年头,以他高中三年来一直保持的中等水准成绩,又是在东云这样一个小县城的高中就学,纵然是普通大学,考上的几率都很低。

但既然两个月前含辛茹苦独自将其抚养长大的母亲,开始经常念叨着,希望儿子能考上大学为她争光,那么,温朔自然要“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地拼搏一把。

这天清晨天刚亮,温朔再次来到了裙带河的河堤上,发现那棵最大的老槐树下的石头上,坐着一个老头儿。

老头儿穿着朴素的灰色中山装,头顶光光的,也不知是因为秃顶还是为了方便剃光了头发,下额却留着几缕长长的灰白胡须。满脸皱纹和老年斑,看似古稀之年的他,单手捧着一本线装蓝色封皮的书籍,正自看着裙带河微波荡漾的水面出神,于是就有了那么点儿仙风道骨、关二爷秉烛观春秋的意境。

温朔心生诧异,上前礼貌地问道:“韩爷爷,您一大早坐这儿干啥呢?”

老人闻言扭过头来,和颜悦色地说道:“等你。”

“嗯?”温朔愕然:“等我干啥?”

老头儿姓韩名克虎,是紧邻仙人桥和南环路的刘家营村人,也是常年在仙人桥上摆摊的一个老神棍——和大多数相面算命、堪舆阴阳风水的江湖神棍骗子不同,韩克虎一不相面算命,二不堪舆风水,三不会乡下神婆和神棍那般胡诌请神上身,他只会书符念咒起坛作法,治一些民间所谓撞客、鬼上身之类的虚病外灾。

温朔小时候,因为母亲在农贸市场摆摊做小本生意,对他疏于照顾,所以经常跑到仙人桥上玩儿,那里有许多小商贩,有耍猴玩儿杂技的,还有摆残棋扑子、卖狗皮膏药、相面算命看风水等等诸多江湖骗子的摊位,很是热闹。

那时候,白胖憨厚如同一个小肉球似的温朔,着实讨人喜欢,所以经常在仙人桥摆摊的商贩和江湖人物,都挺喜欢这个天天长在仙人桥上玩耍的小家伙。

尤其韩克虎,格外喜欢蹲在他的摊位前,盯着一张“宁心护身符”都能琢磨半天的温朔。

和其他闲时端坐看书或者闭目养神故作高人之态的同行不同,韩克虎闲着没生意时,就喜欢和人唠嗑,后来实在是惹人生厌没人陪他唠嗑了,就开始拿温朔打发时间,手把手教他画符,口传一些要么押韵,平仄协调朗朗上口,要么晦涩,深奥难懂似话无意的法咒,还教他比划一些能够辟邪驱鬼的手决,有时候温朔烦了,韩克虎就会给他讲述鬼灵精怪、邪孽异物、魑魅魍魉等等有趣的迷信小故事。

那时候温朔年龄小,单纯幼稚,也乐意跟着韩克虎学这些,因为他很想成为《西游记》里那些神通广大的神仙,可以降妖除魔,可以飞天遁地翻江倒海……

后来上了高中之后,温朔就很少去仙人桥了,即便偶尔去,也尽量避开韩克虎。

因为学这些迷信的玩意儿,没丝毫益处,反而遭人嘲笑。

但不学了,见到韩克虎时又难免尴尬。

现在,韩克虎看着这个已然长大成人,穿着东Y县第一高中校服,身高一米七七,体重二百大几十斤的家伙,白白胖胖如同一头肥硕的北极熊,显然没小时候那么可爱养眼了,但韩克虎还是百看不厌格外喜欢,他笑吟吟地说道:“这三年,你一直不去仙人桥玩儿,我挺想你的。最近感觉年纪越来越大,身子骨怕是熬不过多久了,所以,就想着再教你一些东西。”

“别……您老那么大能耐,至少长命百岁。”温朔赶紧摆手,讪笑着解释:“韩爷爷,我马上就要高考了,最近实在是没时间,也没心情去学那些东西,您看我……”

“我今年八十三了。”韩克虎眼神中流露出了浓浓的伤感和希冀,还有那么点儿哀求之意。

温朔心软了。

“我给你再讲讲……”韩克虎敏锐抓到了温朔眼里的犹豫,也了解这孩子心软,立刻顺杆爬招手道:“小胖子,来,过来,坐我旁边,咱们好好聊。”

“韩爷爷。”温朔无奈地走过去坐下,挠着头说道:“咱有一说一啊,以前呢,我年纪小不懂事,跟着您学这些迷信的东西纯粹是为了好玩儿,现在我都要高中毕业了,真不想学这些,更不会去做这种事儿,别的不说,您自己想想,这些年因为去别人家里起坛作法画符念咒,您被派出所抓了多少次?”

韩克虎全然不在意温朔的话,一把拉住了温朔肉乎乎的手,道;“你现在肯定不信,以后就会信了呀。”

“怎么可能?”温朔撇撇嘴,他发现韩克虎的手很凉。

“如果你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了,那你会不会信呀?比如,亲眼看到了……鬼!”韩克虎神神秘秘,却很有自信的样子,见温朔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旋即转移话题,道:“虽然你小子天生聪慧,记性又好,可这么久不学也不用,以前我教你的那些东西又那么多,现在应该忘得差不多了吧?这次我再给你巩固巩固……”说着话,韩克虎的右手抬起,很自然地搭在了温朔的额头上,就像是一位慈祥的老人,用手去抚摸孙儿的额头。

温朔皱了皱眉,韩克虎的手,太凉了。

但好歹老头儿陪伴他度过了儿时很多的闲暇时光,也确实对他很好,还买零食给他吃,所以,温朔出于最基本的礼貌,只得耐着性子,听老头儿絮絮叨叨地讲那些玄乎的知识,倒不至于晦涩难懂,因为老头儿讲这些,全部用最通俗易懂的大白话。

可惜,温朔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就没用心思。

老头儿唠叨个没完,温朔实在是烦不胜烦了,便看了看升起的通红太阳,借口还得赶紧回去吃早饭上学,否则就要迟到了,便不顾老头儿的挽留,逃也似的告辞离开。

从河堤下来,沿着刘家营村的北街,往西到云台大街,过云台大街就是温朔家所在的棉纺厂小区。

这条路,最近温朔每天都要往返一趟。

今天,快走出刘家营村时,就看到北侧一处破旧宅院的门外,聚拢了不少的村民,院门口时不时还有村民进出。温朔知道,那是韩克虎的家,所以他心里很疑惑,韩克虎是个孤寡老人,他人不在家,这些村民们聚集在这里干什么?

等走到近前时,温朔听到了村民的议论声,猛地怔住——韩克虎,昨晚上死了!

死了?!

那刚才,在河堤上对自己絮絮叨叨了半天的老头儿,又是谁?

温朔记得,老韩头的手,很凉!

隔着敞开的破旧栅栏院门,能看到空旷宽畅的院子里用木棍和毡布简单支起了一座凉棚,凉棚下,放着一张破旧的单人木床,木床上铺着稻草和苇席,一具已经穿上了寿衣的干瘦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那里,脸部盖着一张黑布。

温朔后背生寒,猛然扭头向东面的河堤看去,初升朝阳下的河堤上,杨柳摇摆。

心头恐惧涌动,温朔张口想要大喊大叫,又想对这些村民们说些什么,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在几个村民诧异的目光中,温朔浑身颤栗着,双眼泛白仰面躺倒在地。

竟是吓得晕死过去了。

……

也不知在黑暗中昏迷了多久,温朔的意识一点点清醒过来,首先想到的,就是这次可怕的遭遇,为什么,已经死去的老韩头,会出现在河堤上和自己谈话?

但随即,温朔发现自己的眼睛并没有睁开。

我还没醒?

在梦中?

脑海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无头人,断裂的半截脖子上还在不断地流血,碎肉被肉皮扯成丝状,耷拉着,黑色的衣服上脏污不堪,右手拎着血淋淋的头颅,赤脚编着裤管往温朔的面前一步步走来,头颅的脸上浮现出痛苦而狰狞的诡异笑容,下面的半截脖子拖着碎肉嘀嗒着鲜血……温朔吓得想掉头逃窜,却发现四肢不听使唤,他想大喊大叫,却张着大嘴发不出一点点声音。

就在这时,老韩头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身旁,微笑着递过来一张符,对他说:“小胖子,这是五雷驱煞符,你拿在手中,掐太阳决甩向无头鬼,然后默念引雷咒,就能把它轰死……唔,你修为不够,但也足够把它赶跑了。”

“能,能……行吗?”温朔终于说出话了,却声音颤抖,浑身哆嗦。

“快,来不及了!”老韩头催促。

温朔急忙用右手接过那张五雷驱煞符,再掐出太阳决,一甩手掷出,同时默念引雷咒,只见五雷驱煞符如一线流光,激射到了无头鬼的胸口,豁然爆出一团刺目的华光。

华光散去,只见地上血迹斑斑,血淋淋的头颅扔在地上,无头鬼已经仓皇远遁。

“管用吧?”老韩头得意地说道。

“嘿,还真灵!”温朔已然忘却了害怕,竟是兴奋得有些激动——老子竟然学会了能驱煞震鬼的法术,那以后是不是能成为恐怖灵异电影里那样的大师……

忽而想起老韩头已经死了,温朔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扭头看向站在身旁的老韩头,却见老韩头满脸泪光看着他,咧嘴有些狰狞和疯狂地笑道:“我死得不甘心,我不想死啊,小胖子,枉我以前对你那么好,你竟然三年不理我……”

说话间,老韩头双手成爪,掐向了温朔的脖子!

“啊!”温朔尖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挥舞一番,旋即又双手掐决,怒吼:“老鬼,小心我,我用太阴法阵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朔,朔你怎么了?”母亲李琴焦虑担忧的声音传来。

温朔只觉得眼前一亮,双目睁开,入目处一片洁白,母亲眼眸含泪,满是关切地坐在旁边,双手使劲抓着他的手臂。

这里,是医院的病房。

左手上还扎着针,连接着输液器、吊瓶。

“我这是怎么了?”温朔皱眉,梦里的情景,还有之前的经历,都变得模糊不清。

但隐然还是记得一些。

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做了一场噩梦吗?

看到他怔怔出神儿的样子,母亲泪流满面,抽泣着极为内疚地说道:“医生说你因为最近压力太大,学习太用功,累着了,血糖低,又突发低血压。朔,都是妈不好,咱们不考大学了,以后,晚上可别再熬夜,也不用早起学习了。”

“妈,其实……”温朔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许多似实又虚的记忆,在脑海中翻来覆去。

02章 死人送礼

从医院回来之后,温朔的心里一直沉甸甸的。

突发昏迷导致送医急救的费用,让家境贫寒的他深感自责内疚,这些年家里经济拮据,母亲在农贸市场做清洁工,那点儿工资除了家里的日常用度,基本没有结余。除此之外,温朔竟然无法确认,清晨在河堤上是否真的见到了已故的韩克虎,化作了鬼来见他。那段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让他怀疑只是自己昏迷之后,做的一场梦——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自己这三年来一直对韩克虎心存尴尬的歉疚,偶然得知了韩克虎的死讯,又看到了韩克虎的尸体穿着寿衣蒙着脸躺在那里,所以,难免会心有感思?

韩克虎是个孤寡老人,也就没有停尸三天,更没必要办丧事,那天清晨被村民发现报告了村委,村委便牵头出资火化,从火葬场把骨灰盒拉回来,就在河堤边上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

连一口棺材都没有!

村民们讲究,好歹还给起了个坟头。

温朔是第二天才得知了韩克虎已经下葬的消息,心里愈发内疚自责,还有那么一丝心有余悸般的害怕。

他担心,如果真有鬼魂的存在,韩克虎会不会再来找他?

于是中午放学,他选择了一天当中阳气最盛的时刻,咬牙破费花五毛钱买了两张蓝衣纸,到刘家营村的一户人家借了把铁锹,来到河堤上,找到那座小小的,孤零零的新坟,跪下磕了一个头,把蓝衣纸烧了,念叨了几句“别再来找我”之类的话,起身象征性地铲土填坟,然后看着无名的坟头,忽而心生戚戚,便跑去了仙人桥下,那里还有十多年前修建南环路和仙人桥时,老桥留下的遗址,也就是一些两端大部已经被掩埋在了河堤中的地基。

温朔从中刨出了一块相对完整的大青砖,约有十多公分厚,二十公分宽,六十公分长,又在旁边的垃圾堆中找了一块坚硬的带有锋利尖头的陶瓷碗碎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在青砖上刻出“韩克虎之墓”五个大字,立在了那座孤坟的前面。

按理说,立墓碑是很有讲究的,但温朔不知道下葬时棺材的朝向,而且他判断,不懂下葬文化且不会太把韩克虎当回事儿的村民们,往棺材里放骨灰盒时,十有八、九会随意摆放,所以温朔只是依着韩克虎曾经教过的知识,再按照河堤和裙带河的走向位置,把这块简易墓碑立在了坟头的西南。

立好小小的墓碑,又跪下磕了头,温朔这才起身回家,感觉沉甸甸的心头轻松了许多。

他认为,事情就此揭过,和韩克虎之间那一丝原本就谈不上浓厚的情感,也算是了却了。而且他决定,以后无论什么节日,都不会再去韩克虎坟前祭祀。

生活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每天不迟到不早退,在学校认真听讲,复习功课,课余时间归拢统计麾下一众兄弟们收来的废品,送到废品站卖钱,然后给大家按劳分配——东Y县第一高中的废品拾捡和收购,从三年前温朔到学校报到的第一天开始,就被他彻底垄断了。三年来,校内校外,无人对此有异议!

虽然每天清晨,温朔还会早起学习,但他再没有去过河堤上……心有余悸。

一周后。

这天中午放学,温朔蹬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把收集的一车废纸和塑料瓶、易拉罐,拉到废品站卖了四十多块钱,回到小区时,已经是下午一点多钟了。

棉纺厂小区位于云台南大街和清河路交叉口,一共只有三栋楼,每栋楼三个单元,五层,始建于八十年代中期,楼房红砖墙水泥勾缝,还都是老式的木制门窗。红砖铺就的小区路面,十几年时间过去,处处坑洼大大小小。

正值春末夏初,小区里绿树繁茂成荫,围墙边随处可见簇簇青草,楼房墙根下生出片片青苔……

老旧的环境,却有着别样的雅静清幽之美。

温朔的家,在三号楼三单元101室,单元楼道口没有门,踏上两层台阶进入,走几步再上两层台阶,就到了一层两家的门口,四周发黄掉皮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小广告。

温朔发现自家的门敞开着,心有疑惑却也没在意,一边进屋换鞋,一边说道:“妈,怎么没关门啊?”

“哎呀,小朔你回来啦!”一个男人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温朔愣神儿,只见从客厅玄关那里,走出一个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黑色西裤黑皮鞋,略有些谢顶的中年男子,一看到温朔,立刻上前极为热情地用双手握住温朔的右手,拉着神情错愕的他就往客厅里走,一边说道:“来来来,咱们坐下谈。”

“那个……刘村长,这是我家。”温朔哭笑不得地说道。

“啊,是啊。”刘家营村的村长刘茂和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态度有什么不妥,拽着温朔坐到了沙发上,便迫不及待地说道:“那个,你师父生前留有遗嘱,把他那套老宅子给你,这些天我比较忙,就把这事儿给忘了,今天想起来了,就赶紧来找你……”

“我师父?”温朔一脸疑惑地看向站在窗台前的母亲。

李琴撇撇嘴,颇为不悦地说道:“就是刘家营那个老绝户,神棍韩克虎!”

对于韩克虎,李琴实在是没什么好印象,甚而还有些记恨——这个老家伙,当年欺负我儿年幼无知,连哄带骗地教了我儿很多神棍的坏把戏,幸亏老娘发现的早及时阻止,我儿也懂事听话,早早断了和韩克虎的联系。没想到三年时间过去,老家伙死了的第二天,还把我儿给吓了一跳,而且,他未经我们母子同意,就留下遗嘱自称我儿的师父,简直可恶至极!

不过,那套老宅子,倒是能值点儿钱。

出于老宅的价值可能为将来解决一些现实困难的缘由,李琴之前才没有把贸然登门的刘茂和给轰出去,但向来思想保守封建,虽然徐娘半老且是农贸市场的清洁工,干了这么多年粗活,偏生风韵犹存的李琴,这些年没少被一些大老爷们儿打过歪主意,所以从刘茂和进门之后,李琴就一直敞开着房门,也省得被一些看到刘茂和进家的人说三道四,儿子也已成年,回来后看到了万一瞎想什么……

人言可畏啊!

刘茂和似乎根本不想去考虑温朔的态度,他继续说道:“这农村宅基地,涉及到的方方面面比较复杂,像你这种和老韩头没有血缘关系,且缺少实际赡养关系的,很难合法继承,更何况,你的户口也没在我们村,所以我给你想了个办法,把户口转到我们村,然后就可以顺利地把宅基地过户到你的名下。”

“这怎么行?”李琴当即说道:“孩子上学还得用城里户口呢,再说了,以后找工作也得用。”

“哎呀,温朔高中都要毕业了,上大学农村户口和城市户口一样待遇。”刘茂和似乎来之前就做足了准备,道:“朔他娘,我给你透露个消息,刘家营村最多不超过两年,就会被并入县城,所有村民都会转C县城的户口了。”

“真的?”

“当然是真的!”刘茂和信誓旦旦,又道:“其实这一点你也不用顾虑,首先,咱不说温朔能不能考上大学,真要是考上了大学,将来大学生还会发愁找一份好工作?等他毕业了,县里、市里,省里的机关单位,还不得抢着要啊?”

李琴立刻喜不自禁地点头,好像儿子真的已经考上了大学,有了明媚的远大前程。

两人说着话,却是把温朔给晾在了一旁。

他哭笑不得地插嘴道:“刘村长,咱有一说一啊,我可不是韩克虎的徒弟……”

“咦,你不是谁还能是?”刘茂和当即面露不悦,严肃地说道:“是,我知道老韩头那些本事,还有他干的行当,不合法,是封建迷信,可这都什么年代了?再说了,你将来爱干啥干啥去,谁还能逼着你非得像老韩头那样做神棍?孩子,做人得讲良心啊,再不济,也可怜可怜人家老韩头绝了户,当年在仙人桥也用心教了你好几年的份儿上,认了这个师父又能咋样?你也别在我这儿嘴硬,真不把老韩头放在心上,你干嘛还去给他填坟立碑?”

“我……”

“行啦,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刘茂和笑眯眯地看向李琴,道:“我说朔他娘,虽然咱刘家营是农村,可到底是守着县城的边儿,转过年就是城里的地儿了,老韩头的宅基地现在至少也值个万八千的,将来指不定值多少呢,对吧?”

李琴毫不犹豫地点头道:“中!”

温朔一脸的无奈和困惑。

他总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不止是老韩头私下留的遗嘱内容,还有刘茂和的言行,太反常了——这家伙的贪财和霸道名声,莫说是刘家营村,就连相邻的农贸市场、棉纺厂小区的许多人都知道。所以,老韩头的遗嘱既然到了刘茂和手里,他肯定首先想着将那套老宅占为己有,怎么可能对一个死去的老绝户信守承诺,还如此认真仔细,方方面面都为温朔做好了打算?

“那行,我这就回去给孩子办落户的事儿。”刘茂和起身开开心心地说道:“你们娘俩在家里等着,云台派出所还有乡派出所、土管所那边,都有我去跑……”

看着刘茂和如此作态,温朔愈发疑惑,皱眉仔细盯着他的眼神表情,希望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果然……

还真让温朔看出了不妥。

但,不是什么阴险心机的神情变幻,而是,他看到了刘茂和印堂发青,四层青痕——寻常人看不到的那种青痕,是老韩头曾经讲过的,受阴邪之气浸染的青痕。

四层是为四次,四天。

超过七天,就会由青转黑;超半个月,就会成紫黑色;什么时候变成暗红了……

整个人也就到了阳衰之际,小命休矣。

“那,那我先去办事儿……”刘茂和被温朔皱眉异样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急忙告辞离去。

03章 似实如幻假更真

刘茂和走后,早已做好了午饭的李琴招呼儿子赶紧吃饭,一边劝说道:“朔,我知道你心里犯含糊,刘茂和的人品不好,可咱们家这条件,他能图咱啥?能骗咱啥?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再说了,如果你的户口转落在刘家营村,刘茂和真把老韩头的宅子过户到你名下了,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儿……说起来,老韩头也算是有良心,如果当初不是他糊弄你年纪小,整天教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这么聪明,学习成绩怎么会一直起不来啊?唉,都是基础没打好的原因。所以,应该是老韩头临死前觉得对不住你,才会留下这么一份遗嘱做补偿。而且我估计,知道这件事的不止是刘茂和一人,所以他才不敢私吞了老韩头的宅子,还主动来帮你办理这些事。”

听着母亲的唠叨,温朔只是闷头吃饭,心里面乱糟糟的——他看得很清楚,刘茂和印堂有四层青痕,这做不得假,而且很显然,是寻常人看不出来的阴邪作祟,否则平时极为注重形象的刘大村长,怎么可能印堂上顶着几道青痕出门转悠?

可如果四层青痕是真,就说明他确实被阴邪之气侵染了。

而有阴邪之气侵染人身的现象,且是极为明显的四层,那么,是不是就证明了,老韩头以前所教的那些玄乎知识,讲述的那些邪孽异物,都是真实存在的?

可我,又是怎么看到了寻常人看不到的四层青痕?

我是超人?!

温朔想起了那天清晨如梦似真般在河堤上的经历,期间老韩头的两句话似乎很有预见性——“你现在肯定不信,以后就会信了呀。”“如果你看到一些稀奇古怪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了,那你会不会信呀?比如,亲眼看到了……鬼!”

“朔,你想啥呢?”李琴诧异问道。

“啊?没,没什么。”温朔尴尬一笑,道:“妈,咱们和韩老爷子无亲无故的,就这么继承了人家的那套老宅子,我总觉得,不大合适,要不……还是算了吧?”

说出这番话,他自己都觉得虚伪——这些年和母亲相依为命紧巴巴的过日子,让他对金钱看得极重。

到手的钱撒手放弃,不是他温朔的风格!

李琴撇撇嘴,道:“傻孩子!老韩头人都死了,那套宅子又留不住,早晚会让人占了,既然这样,老韩头留下遗嘱明确给你,咱要的理直气壮,何必给别人占?”

“哦。”温朔闷闷地应了一声。

“快吃饭,一会儿还得上学呐……我得赶紧上班去了。”李琴好似想到了什么,脸颊微红,起身往外走去——她突然又想到了一种可能,刘茂和这号人,上杆子把便宜送到家里来,肯定没安好心,但自家穷得叮当响,没钱让人骗,这套楼房,刘茂和也肯定骗不走抢不走。既然图财没有,那就只能是图人了。

在卫生间洗手时,看着镜子里姿色犹在的自己,李琴得意地抿嘴笑了笑,心想老娘可不是好惹的!

温朔心不在焉地吃过饭,洗涮了碗筷后返校。

下午在学校,他也无心学习,脑子里一直琢磨着刘茂和印堂上的那四层青痕,以及小时候在仙人桥上,老韩头讲述过的许多玄法、咒语、符箓,以及邪孽异物、魑魅魍魉等等。

放学后,温朔把每天收拢废品的事情交给刘吉、李岩彪、郑文江、侯金强四个亲信做主,自己先回了家。

他很想去找刘茂和,仔细看看,确认一下那四层青痕。

会不会是,自己看错了?

刚回到小区楼下的单元门口,就看到刘茂和站在一辆红色嘉陵125摩托车旁,神情焦虑地抽着烟。

听着三轮车的响动,刘茂和抬头一看温朔回来了,当即露出笑颜,上前热络地拉住温朔的手:“小朔,户口我已经给你办妥了,老韩头的宅基地使用证也过户到了你名下,那,证件都在这儿呢。”说着话,他将一个塑料袋递给温朔,接着说道:“明天周末你不用上学是吧,我吃完早饭就来接你,把旧的户口页送到云台街派出所,再到河沿乡派出所拍照,办一张身份证,两边我都已经打好招呼了。”

温朔还没从三轮车上下来,神情错愕地接过了装有证件的塑料袋,心想刘大村长手眼通天的传言,不虚啊,虽然名声不咋样,能力和人脉关系网,那真是相当强大——这年头,在寻常老百姓看来,需要来来回回跑多少趟相关部门都办不妥的事情,刘大村长一下午就全部搞定,而且根本不需要温朔本人去。

“这是老韩头家的钥匙,家里的东西一样不少,原封不动。”刘茂和又递上了一串总计三个钥匙,道:“现在,那套老宅是你的了,你随时可以去查看。”

“那个……”温朔有些不自然地说道:“谢谢刘大伯,幸苦了。”

说话的同时,他用眼角余光貌似不经意地扫了眼刘茂和的印堂,有四层青痕,但比之中午时要模糊得多,于是他皱了皱眉,凝神仔细打量,这次看得就清楚了。

没错,四层青痕!

“朔……”刘茂和注意到了温朔仔细打量他面色的眼神凝重,于是心中愈发慌乱畏惧,稍稍犹豫后,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大伯还有件事,想求你帮个忙。”

“什么?”

“老韩头是,是你的师父,他把房子都留给你了,说明这世上没人比你和他的情分更重。”刘茂和点上一支烟,因为紧张和害怕的缘故,手还有些不自主的抖动,道:“你,你是不是现在,就去老韩头的坟上,和他打个招呼,他的老宅子我已经给你了,手续都办起了,让他,让他消停点儿,别再去我家折腾了。”

温朔只觉得后背一阵麻凉:“他去你家里折腾了?”

“不不,也不一定,就是……”刘茂和神情尴尬不已,摇着头极为无奈和沮丧地说道:“反正,家里这几天不大对劲,那,你是老韩头的徒弟,你懂这些。我其实,压根儿没想过要他的老宅子,这几天确实忙,才把这事儿给疏忽了。”

“可是……”温朔心里千头万绪,不知道说些什么。

“反正,事情我都替你办妥当了,你,你就当帮我这个忙,其实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家里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折腾,也不确定,唉。”刘茂和转身骑上摩托车,道:“朔,咱庄户人家,对于邪性的古怪,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这事儿,你可一定要帮大伯办了啊,我欠你一辈子的人情。”

“行吧,我一会儿就去。”温朔只得答应。

刘茂和心里一喜,急忙说道:“那感情好,我现在没什么事,上车,送你去……”

“这就走?”

“走吧,快天黑了!”刘茂和面露恳求,想到天黑之后家里可能会发生的古怪,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几分钟后。

摩托车停在了刘家营村东的河堤上,韩克虎的坟前。

短短不过数日,新坟已有老相,湿土发干,无论是坟头还是周边,竟有了草根生芽泛绿。

温朔站在墓碑前,深深鞠躬,然后,一声不响地看着这座孤零零的坟头,小小的墓碑,心里思绪万千——他不知道刘茂和所说家里不对劲,到底是发生了一些什么状况,但既然刘茂和不说,他也不想细问,无非是闹鬼、托梦这类的事端。

但要说这世间真的有鬼,韩克虎死后心事重重不肯离去,化作鬼徘徊人间祸害刘茂和……纵然如今清晰看到了刘茂和额头上的四层青痕,温朔仍然觉得可能性不大。

因为韩克虎曾经说过:“世间本就没有鬼,只是人的心里有鬼。”

他还说过:“鬼不可怕,最可怕的恰恰是最容易害怕,却又最容易生鬼的人心!”

看着小小的墓碑,温朔在心里问道:“老韩头,你说世间闹鬼的戏码,都是人心有鬼,阴邪之气和人为作祟,那么,那天清晨在河堤上咱们见面,真的只是我做的一个梦吗?”

这个问题自然得不到回复。

然而温朔却忽然心里一惊,那天清晨在河堤上与老韩头见面相谈,是梦中还是真实的,他搞不清楚,一幕幕在脑海中的记忆画面很模糊,但,老韩头所说的每一句话,却无比清晰地记得,以至于,数年前老韩头每天在仙人桥向他讲述的许多相关玄法知识和小故事,甚至那些自己一度认为忘却模糊了的话语,都变得记忆犹新。

他想到了那天清晨,老韩头拉他的手,摸他的额头……老韩头的手,很凉,动作和神态,有些怪异。

天色已暗。

隐隐有闷雷声从远处传来。

起风了,河堤下河岸边茂密的芦苇丛轻轻摇摆,发出沙沙声响,河面波浪起伏,不时会有鱼儿跃出水面。

刘茂和感觉寒意一阵阵从尾椎升起,直冲头顶——在这般昏暗的环境下,站在一座新坟的前面,而且这座新坟的主人,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好像”一直都和他刘茂和的家牵扯不断,更像是住在了他的家里似的。再看温朔那宽厚的身影,站在墓碑前一动不动,表情不断变幻,时而皱眉心事重重,时而眉眼舒展好似想到了什么愉悦的事情,时而又会眼神迷茫陷入沉思之态……

这让刘茂和愈发恐惧不安,已成惊弓之鸟的他,判断温朔应该是正在和老韩头谈话!

和一个死去的人谈话显然不现实。

那就只能是,和老韩头的鬼魂,谈话!

04章 初施小技

半个多月前,韩克虎突然登门拜访鲜有交际,更谈不上有情分的刘茂和,恳请这位在刘家营一手遮天的人物,做主保存遗嘱,并在自己死后,将老宅给予温朔。

当时,刘茂和除了诧异韩克虎留遗嘱要把宅子留给温朔之外,并不疑惑为什么韩克虎会找他做主。

因为在刘家营,这种事也只有他刘茂和能做得到。不让他做主的话,那么将来温朔绝对得不到这套宅子。不过,刘茂和当时并没想到,几天后韩克虎就死了。

韩克虎一死,刘茂和立刻考虑到了这处老宅的价值:地处刘家营村西北,南北二十一米,东西二十七米,是地方政府现行宅基地规定批划面积的两倍还多,而且距离云台大街只有十四米远。刘茂和很清楚,明年春天,刘家营村将划入东Y县城区,然后云台大街会拓宽,到时候,韩克虎这套老宅处在了公路边上,可以翻盖成数间门市房出租,偌大的院子又能停车,收益绝对可观。

最让刘茂和心动的是,随着刘家营村划入县城,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整个村子势必会拆建整改,而韩克虎这套宅基地不仅面积大,将来又有数间临街门市房,补偿款绝对是全村最高。

所以,刘茂和当时就决定,把这处老宅据为己有。

至于自己手里捏着的那份遗嘱,有没有别人知道消息,刘茂和根本不在乎。

因为温朔和韩克虎没有血缘关系,更没有赡养关系,也不是刘家营村村民,那么,从法理角度来讲,这套老宅在韩克虎去世后,就应该收回村集体。而手握刘家营最高权势的刘茂和,可以轻易把这块收归集体的老宅纳入囊中——法理都没问题,在刘家营堪称一手遮天的刘茂和,当然不会在意其它了。

然而刘茂和万万没想到,韩克虎去世的第三天夜里,自己做了噩梦、夜游在屋内来回走动,还说胡话:“我韩克虎信任你刘茂和,才把遗嘱给了你,你为什么不马上照办?”

这是妻子第二天早上告诉他的。

让刘茂和感到异常和可怕的是,昨夜梦中无比恐怖的情景虽然很清楚地记在脑海中,却偏偏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怎样讲述出来——这,是一种极度诡异的感觉。

但想到儿时也曾有过多次这般经历,每每做类似的,第二日讲述不出来的噩梦了,那么第二天他自己就知道,昨晚肯定又夜游了。所以,刘茂和对此并没有太在意,寻思着自己所说的胡话之所以涉及到韩克虎,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未曾想,第二日晚上正睡着觉呢,老婆突然坐起来,在黑暗中推醒了他,瞪着眼喝问道:“你是不是想私吞了我的宅子?为什么现在还不把宅子给我徒弟?”

刘茂和刚回过神儿,老婆就躺下睡着了。

就像是,压根儿没醒过。

这可把刘茂和搞得有些上火和郁闷,他把老婆叫醒一顿喝斥,老婆一开始不信,随即就惊恐万状地说,刚才梦见韩克虎和她说话,提及了他的老宅,还问刘茂和是不是拿了韩克虎什么东西?是不是想占了韩克虎的老宅?

遗嘱的事情,刘茂和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被老婆询问,他心疑害怕,却矢口否认。

天还未亮,老婆就发起了高烧。

又一个晚上,刘茂和的儿子刘锦大半夜从西屋跑过来咣当咣当砸门,嘶喊着“不是你的东西不能要,别昧了良心,否则从今往后,家宅没有一天安宁,现在只是让你全家不得安省,再过些日子,就让你亲眼看着家人一个个惨死……”

再一个晚上,儿媳妇半夜三更抱着孩子出屋,坐在当院哭闹,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家宅不宁!

接连不断的异常状况,让咬牙硬挺着认为“鬼怕恶人”的刘茂和,彻底服了。

这他妈的!

看不见,摸不着,想发火去报复、威胁都不知道如何做,又该针对谁。偏生这诡异的状况,还把家里折腾得够呛,再这样下去,仅是吓,也能把家里吓死几口子……

认栽吧!

给温朔转落户口,将老宅过户到温朔名下,对于刘茂和来讲,根本不叫事儿。可已经被这几天连续诡异可怖的事件,搅得成了惊弓之鸟的刘茂和,真担心自己一时的贪念,会导致韩克虎那个死老鬼,不休不止地来祸害自己的家人。

所以,刘茂和只能恳请温朔,和已是死鬼的韩克虎好好谈谈——都按照遗嘱办妥了,就别记仇了吧?!

左等右等,见温朔还是站在那里和老鬼“谈话”,刘茂和心里愈发忐忑,忍不住问道:“朔,是不是,不太好谈?你师父他有什么条件,可以直说,我尽量办。”

“嗯?”温朔回过神儿来,微皱眉稍作思忖,轻叹口气,道:“谈得差不多了,现在,去你家看看吧。”

“啊,好,好好!”刘茂和忙不迭点头,翻身骑上摩托车,踹着了火,载着温朔风驰电挚地往村里赶去——刚才温朔皱眉说话的作态,使得刘茂和判断,他和韩克虎之间的谈话结果,应该不是太好,但毕竟自己帮了温朔这么大的忙,所以温朔心有感激,不好把韩克虎要的条件说出来,于是打算进一步做点儿什么。

具体怎么干,刘茂和不懂,但身为韩克虎徒弟的温朔,自然也应该是行家里手。那么,他从坟前离开,要去家里看看,不会是打算和韩克虎翻脸吧?

有可能!

老话不是说“人鬼殊途”嘛。

一个是死去的老鬼,一个是年轻气盛意气风发的现世少年郎……刘茂和琢磨着,如果温朔真能驱走了韩克虎,保家宅平安,再给他点儿好处又何妨?

心事重重的温朔来到刘茂和家里后,一边思忖着以前韩克虎教过他的那些玄法知识,一边在院子里来回转悠了几圈,到各屋看了看,又出门在宅院的前后左右仔细勘察一番,心里终于有了定论:果然,如自己之前所想,根本就没有什么韩克虎的鬼魂生事,刘茂和家里之所以出现一些异常事端,全都是韩克虎生前,在刘茂和家宅外围布下的“阴火三爻存灵”法阵在作祟。

这种法阵暴露在大自然之中,不为常人所知所见,有效,却不能长效。温朔判断,法阵的运转最多还能持续四天时间,而且从昨天开始,法阵之力已经开始减退。

不过,真相不能告诉刘茂和。

而且温朔仍旧做不到完全确信,玄法的真实性。但他可以想象到,韩克虎生前之所以在刘茂和的家宅外布下“阴火三爻存灵”法阵,必然是因为不放心刘茂和的人品,才提前留了一手——倘若刘茂和在韩克虎死后的两天时间里,把这处老宅过户给了温朔,又或者刘茂和有心这么做,所以并不心虚的话,法阵就不会运转,时间长了自然会失效。但刘茂和生出了贪念私心,想要吞占老宅,那么他的心里必然有鬼,如此,就会引发法阵的运转。

现在,考虑到刘茂和的人品和他的权势,为了以后的生活平静,温朔觉得不能就这般轻易离开,总得做做样子。

重新回到院子里,温朔站在了院中间,对一直跟在身旁的刘茂和说道:“你去拿一个大海碗,里面盛上半碗温水,再给我拿一小碗面粉来,哦对了,还得拿一双筷子。”

“行,这就拿来。”刘茂和毫不犹豫地答应,拔腿往厨房跑去。

很快,温朔要的东西都拿齐了。

“你去月台上站着,别离我太近。”温朔挥挥手让刘茂和离开,然后蹲下身,拿起盛有面粉的小碗,一点点往海碗里倒洒着,心里苦笑连连:“万万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干这种神棍的活计,唉。希望老韩头以前教的那些,真能管用。”

面粉全部均匀洒入海碗中,在碗里的水面上浮起厚厚的一层,温朔呲牙咧嘴地忍痛咬破右手食指尖,向碗中间滴了两滴血,然后拿起筷子插入碗中迅速搅动。

嘴唇开阖无声吟咒,左手掐决以拇指、中指卡住碗边。

直至碗里的水和面粉,成了粘稠的面糊糊,温朔把沾着一层稀面糊的筷子头,轻轻放在了海碗的边上,嘴里轻轻吟道:“有谷有灵,入水而成,是开是阖,八风不动……”

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只见温朔右手松开筷子,起身而立,那双筷子的筷头似触非触地粘在了碗沿上,筷尾则是朝外,筷身稳稳地悬空平躺。

接着,一双筷尾缓缓逆向转动,筷头在碗沿滑动。

站在月台上的刘茂和,看得眼睛都直了!

奇迹啊!

温朔这小胖子,有真本事!

温朔也很惊讶——他万万没想到,只是随口吟诵法咒,心有所想,借物为阵,就出现了这般犹若魔术般的奇妙效果。

既然如此,那这件事就更要小心应对了。

之前他还考虑,如果没能做成,筷子掉地上了,就随口胡诌几句打发刘茂和,告诉他全家离开到外面住几天,再回来把家里大扫除就可以了。反正刘茂和又不懂这些,更不知道家宅早已被法阵环绕,过些时日法阵自然失效。

现在,法阵解除了。

一双筷子在旋转了将近一百八十度之后落地,温朔看向站在月台上瞠目结舌的刘茂和,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扫了眼屋内站在窗口神情紧张的刘茂和家人,低声道:“刘大伯,虽然你没讲,但我大致也能判断出来最近几天你家里发生了什么,现在,你家里的状况,差不多已经办妥了,咱有一说一,就别扯那么多弯弯绕的话了。你说你,怎么就瞧上了老韩头的宅子?惹得他头七都过了,还是不肯走。”

“没,没有,我就是忙……”刘茂和赶紧解释。

“行啦,没什么好解释的,我刚才都说了,不扯那些弯弯绕的话,我也不怪你。”温朔摇摇头,正色道:“其实,你应该看的出来,我根本不知道遗嘱这回事儿,更没想过要老韩头的宅子。自打我上高中到现在,三年了,和他都没接触过,这次是老韩头临死不给我拒绝的机会啊……你有没有想过,老韩头死了都能祸害人,这么大的本事,为什么到死孤苦伶仃绝了户?”

刘茂和愣了愣:“你是说……”

“他是这方面的行家,都镇不住宅子的邪煞风水。”温朔撇撇嘴,信口胡诌着:“现在倒好,把这摊子难事儿交给了我,你说我年纪轻轻的,图什么啊?我干点儿什么不好,非得像他那样,一辈子活得穷困潦倒孤苦伶仃,这不是害我嘛?!”

“这,这……有这么邪性?”刘茂和打了个寒颤,暗自庆幸,后怕不已。

“也算是我造的孽,当初年纪小不懂事,被老韩头糊弄着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唉。”温朔长叹一口气,道:“咱有一说一,这事儿我不好怨你,帮你把老韩头送走,也算给自己积德了。但你可不能把我会干这种活儿的消息,告诉别人。”

刘茂和一脸困惑:“这可是真本事,你怕啥?”

“真本事?老韩头过得好吗?”

“呃……”刘茂和心想还真是,自己年轻时,正是建国初期,在外流离失所多年后回到村里的老韩头,已经是好几十岁的人了,这么些年,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苦——三反五反、四清、文革……哪一次全国范围内的运动风暴韩克虎都没能幸免,那些年,他就是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好不容易熬到了改革开放,不再挨批斗了,这些年偶尔能挣点儿钱养家糊口,又三番五次遭人举报告发,被派出所抓进去罚款……现在想想,老韩头受过的打击和那么多年遭的罪,都不算什么,孤苦伶仃绝了后,才是最大的悲剧!

于是,刘茂和立刻对温朔生出了无限的理解和同情心,坚定地点头道:“其实我也怕丢人,家里这几天的情况没有和任何人提及过,所以可以保证,没人知道你会干这种活儿,我也不会对任何人提及,你是老韩头的徒弟。”

“那行,我回去了。”

“哎,小朔,别走了,晚饭就在家里吃,我买点儿好酒好菜……”

“不用了,回见。”

“可是……”

“放心吧,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家里应该没事儿了!”

……

05章 老宅有“鬼”

吃过晚饭,看着母亲坐在沙发上拿着崭新的宅基地使用证,高兴得合不拢嘴儿的样子,温朔摇摇头,心里不但没有激动和兴奋,还有些懊丧和自责:“好歹也是在仙人桥上混迹过多年的老油条,竟然出现了如此低级的失误。

实在是社会经验和阅历不足啊。”

这件事发生的本就突然,而且又过于诡异,若非温朔以前在仙人桥听多了老韩头讲述的灵异故事,早已被无形地熏陶得对鬼怪没有了太多的恐惧,再有和死去老韩头对话的那场“噩梦”打底,也许他已然惊恐得手足无措了。

而看到刘茂和印堂上的青痕之后,他一直都在琢磨回忆着以往老韩头教过的玄法知识,从中找出解决问题的方法,还担心万一玄法使出来不管用的话,又该怎样在刘茂和这号人的面前圆谎。所以,温朔疏忽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正所谓无利不起早,老韩头生前作法布阵,劳心劳力给刘茂和设下了套,而自己,却无偿帮助刘茂和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应该收钱的!

怎么挽回损失呢?

第二天早上,刘茂和如约而至,满面红光比之昨日精神百倍。见到温朔和李琴母子之后,更是热情中带了些恭敬之色,被温朔及时用眼神警告提醒,才强忍住没有说出感谢温朔作法大显神通,昨晚上家里面果然一切平安。

于是李琴几次由衷的感谢,让刘茂和浑身都不舒坦,时不时就尴尬歉疚地看一眼温朔。

刘茂和开摩托车带着温朔,把旧的户口页送到云台街派出所,又到沿河乡派出所拍照办理新的身份证,回到小区时,李琴正站在单元门外等着他们,身旁的三轮车后斗中,放着扫帚、笤帚、铲子、水盆、拖布等一应清洁用具。

“妈,你没上班去?”温朔一脸诧异。

“我请了半天假。”李琴笑眯眯地拍了拍三轮车的车把,道:“走,你骑着三轮,带娘去宅子那里看看,老韩头走了这么多天,家里可得好好打扫打扫。”

看着三轮车后斗里的工具,温朔哭笑不得:“妈,咱们又不住,有什么好打扫的?”

“傻孩子,那可是你的宅院啦,就算是不住也得经常拾掇。”李琴不由分说地坐到了三轮车后斗的边上,一边看向刘茂和,道:“刘村长,以后俺家小朔就是刘家营的人了,你可得多多照顾,平时俺们不在那边住,老宅还得您多操心。”

骑在摩托车上没下来的刘茂和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换个地方我不敢保证,但在刘家营,只要我说句话,小孩儿都不敢往你家的院门上扔一颗小石子!”

“那感情好,谢谢刘村长了!”李琴笑眯眯的,又催促温朔:“还愣着干啥,走啊!”

温朔无奈,摇摇头骑上了三轮。

老宅位于刘家营村西北,与云台大街之间,还有一道窄巷和一排简易的民房,这也是九十年代末县城高速发展过程中的乱象——村民拿钱贿赂村干部,在没有申请到宅基地使用证或租赁农村土地建设使用证的情况下,挨着大路违法施工建房,简单盖起几间,就能做饭店、修车之类的门市,也可以搞出租。

其实,如今的刘家营村委大院,建国前是老韩头的家,他的祖上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地主,只是在战争年代家破人亡流离失所,建国后,只有老韩头孤苦伶仃地回了家,可惜因为家中长期无人,而且经历了战争时期的土改,偌大的宅院早已被收归村集体所有。老韩头因为成分和家庭背景问题,又多年未归,具体在外面干了些什么没人知道,他自己也不说,所以村大队没有给他分划宅基地和住房,但也可怜他无处居住,就让他暂住在了村委大院内挨着马棚的两间破屋里。

改革开放后,韩克虎出了几次远门,说是做生意,然后还真赚了不少钱。

那时候,由于各项法规还不健全,而韩克虎手里又有了钱,就在村外购置了全村最大的一块宅基地,并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可惜瓦房刚刚盖好,院墙还未挖地基呢,有一天,几个警察突然来到刘家营,把韩克虎给抓走了。村民们这才知道,忽然暴富起来的韩克虎,在南方做的生意,其实是搞封建迷信,据说,他还几次偷偷出境到香江港,给一些豪门看外灾虚病……

接下来,韩克虎的存款被罚没。

还好,没把他的宅基地和盖起的房子查抄没收。

韩克虎无可奈何,他已经上了年纪,而且改革开放前遭受到太多的批斗和迫害,身体本就很差,这次盖房不顺还被罚没了收入,身心遭受打击的他,便懒得再出远门,也没了那份心力,干脆选择到仙人桥上长期摆摊,一点点攒钱得过且过,倒也勉强给宅院垒砌起了一圈只有一米五高的土坯墙,朝南开的院门,是用废木头简单拼接钉起来的栅栏门,这些年风风雨雨过去,土坯院墙早已斑驳不堪,栅栏门更是经过几次拆卸更换,歪歪扭扭的一脚就能踹烂。

温朔拿出钥匙开锁,用手搬起只有象征性作用的栅栏门,挪开一米多宽的空档。

李琴在后面推着三轮车进了院。

偌大的院子里,一条用废砖铺就,不足一米宽的窄路直通堂屋门口,窄路中间又向西南伸出一条同样宽度的窄路,直达西南墙角处,用废砖垒砌起的露天茅房。

院内长着十几棵榆树、枣树、石榴树,如今正是枝叶繁茂的时候,把院子里遮出了一片片浓郁的绿荫。

坐南朝北,当年可以称之为“大”的三间瓦房,如今比之周边的房屋,显得低矮破旧,还不如路边那些非法建起的门市房高大。因为韩克虎这块宅基地当年盖房时,位置还处在村外,而附近的房屋宅院,都是这几年才盖起来的。

开着摩托车最先到达的刘茂和,一直等在院门口,直到温朔和李琴进了院,这才跟着走进院落,颇有些送佛送到西的态度,热情说道:“你们娘俩先别急着打扫,屋内屋外四处看看,熟悉一下,再想想还有啥需要的,尽管说……”

温朔的眉毛不易被察觉地挑了挑,却故意让刘茂和看到。

刘茂和心生一丝疑惑。

走到屋门口,开锁推门,温朔前脚刚迈进去,随即就退了出来,抬手挡住母亲,神情严肃地皱眉说道:“妈,别进去……那个,您还是先回去吧,这里我来打扫就行……”

“干吗?”李琴有些诧异,又有点儿不满地说道。

站在后面的刘茂和,更是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这老韩头的家里,肯定有什么古怪。

于是刘茂和很想掉头就走。

他对这种邪行的事儿心有余悸,生怕再沾染上什么脏东西。

温朔苦笑着对母亲说道:“妈,我知道您不迷信,可老话不是说嘛,信则有不信则无,以前老韩头教过我一些老辈人的讲究,他如今刚过了头七,又常年是孤苦伶仃一个人居住,所以家里难免还留有他的气息,这时候您一个外人,又是女人,女性属阴,一是容易沾染阴气,二是,登门进屋的话对死去的人也有不敬的意思,所以我觉得,您进屋不合适,最好回避一下……”

话是这么说,但温朔心里明白,其实母亲一直以来就像很多女性一样,对这些东西半信半疑。

果然,李琴露出一抹惊惧之色,道:“那,那咱们过几天再来。”

“我和刘大伯是男人,没事儿的。”温朔笑了笑,道:“再说了,老韩头过了头七,这家里也不能总是不沾生气,有人经常来往进出,阳气足了,脏东西才不会进来住。”

“哎呀,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是些封建迷信……我先回去了,耽误上班!”李琴嘴上不满地唠叨着匆匆离开。

看着李琴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温朔扭头若有深意地看了眼一脸疑惑和余悸之色的刘茂和,然后转身走进了光线昏暗的屋内,将小小的窗户打开通风透气,一边打量着屋里的环境——堂屋正对着房门的北墙上,挂着一副老旧的,一米五左右高,宽八十公分的画,画中的远方有云雾缭绕,山峦起伏,朝阳初升,山峦下小河蜿蜒流淌;一位颇有古风的老者,着青色长衫,长发盘髻裹青巾,几缕长髯和衣袂在风中飘飘,右手持一卷书,左手拿一面巴掌大的阴阳八卦镜,更显得仙风道骨,在山间小路上神色从容地缓步慢行,身旁是怪石嶙峋,片片郁葱植被间有星点野花,有彩蝶翩翩,身后路弯处一株挺拔老松探身悬空,有仙鹤停落松下,有仙鹤正遨游而来……

整幅画,透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通幽意境。

挂画的下方,贴墙置放了石质长条几,一张正方形老旧堂桌,长条几上有一个小香炉和两座小烛台,堂桌两侧摆放着老旧的太师椅。

除此之外,堂屋里没有别的家具。

地上铺着红砖,年久的缘故,红砖地面已经发黑发亮。

堂屋和西屋、东屋,都有门相通,所以三间房屋没有偏门,只有堂屋对外开着正门。

刘茂和在门口犹豫了许久,才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一进屋就觉得凉意侵体,他打了个寒颤,忍不住问道:“朔,你刚才和你妈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温朔扭头看着刘茂和,几秒钟后,才苦笑着摇摇头,答非所问地说道:“你以前,到底和老韩头有多大的仇怨?”

“什么?”刘茂和一脸困惑。

“或者,你们以前有什么过节?”温朔叹了口气,百思不得其解般嘟哝道:“人鬼殊途,鬼和人不一样啊,生前再怎么大度的人,化做了鬼都会小肚鸡肠,他怎么就……唉。”

刘茂和战战兢兢地说道:“朔,你,你别说半截话啊,到底怎么了?”

06章 纸鹤衔信

“昨天我作法把他从你家里请走了,但没想到老鬼这脾气够犟的……”温朔皱了皱眉,神色间流露出怜悯和同情之色,用宽慰的语气劝道:“其实吧,这种事儿想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刘大伯,我了解您这人胆子大,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所以,就算是老韩头铁了心要害您,也不用害怕,您火气、阳气足,鬼都该怕您的。再说了,他真把您害死了,您到时候也变成鬼了,能饶得了他么?您这么想的话,心里就应该更踏实,胆气更足了!”

刘茂和一听,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心里感激温朔的同时,也有些飘飘然。

谁不知道老子胆大,心狠手辣?

在刘家营,谁敢跟老子作对?!

可转念一想,刘茂和浑身冷汗直冒,也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了,哆哆嗦嗦地说道:“朔,大伯可不想做鬼啊,再说了,就算是我不怕死,可,可是老韩头要祸害我家里人……”

“这……”温朔也发愁了,使劲挠头:“按理说,他不该这么小气,这宅子您已经给我了啊。”

“可不是嘛,哎……”刘茂和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拍脑门紧张万分地说道:“朔,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大伯就跟你说实话吧,二十年前大伯经常带人批斗老韩头,也确实把他折腾得不轻,可当时就那个政治风气,我也有难言之隐啊,再说了,那时候年轻不懂事,你跟老韩头说说,有什么条件可以谈嘛。”

“原来如此。”温朔点点头,旋即一脸惊恐地四处打量一番,神情愈发紧张,并带着焦虑之色地急迫说道:“刘大伯,这处老宅给您吧,我不要了,就当是补偿您的辛苦钱。至于您和老韩头之间的事儿,我管不了,也不敢管。”

言罢,温朔把钥匙不由分说地塞到了愣神儿的刘茂和手里,扭头快步往外走去。

刘茂和骇得赶紧一把攥住了温朔的胳膊:“哎,别走!”

“我真管不了。”温朔哭丧着脸说道。

“怎么就管不了了?昨天你在我家里还说事情已经办妥了,你骗我?!”刘茂和又惊又怒,着急忙慌地说道:“这件事,你必须管到底,你,你不管了,我怎么办?这破宅子谁他妈爱要谁要去,我不稀罕,我也不敢要啊!朔,你绝不能撒手不管,你说,要多少钱,我给你钱,你他妈敢不管,老子跟你没完!老子如果真被老韩头害死,也要拉你做垫背的,还有你妈,啊不,你别误会,朔啊,你无论如何也得帮我一把……我那什么,我给老韩头把这处宅子修缮一下,我给他翻盖院墙,安装大门,我给他供牌位,给他修墓,立大碑,实在不行,老子在村里给他修一座庙,这总行了吧?”

刘茂和半威胁半哀求,语无伦次的一通说,似乎真是说动了,也吓到了温朔。

他停下脚步,哭丧着脸很是无辜和为难地说道:“刘大伯,您这不是让我作难吗?是,老韩头以前教过我该怎么处理这种事,可我一点儿起坛作法的经验都没有,而且解决老韩头化作的厉鬼,起坛作法稍有失误,就会要了我的命啊!即便是,我没失误,让老韩头魂飞魄散了,自己也会折寿的,我,我还很年轻,我图什么啊?刘大伯,您还是另寻高人吧,哦对了,我好心奉劝您一句,尽快去外地打听寻找真正的高人,仙人桥那几位压根儿做不到,您也别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

“我上哪儿找高人去?”刘茂和都快哭出来了,他当然知道,仙人桥上那些算命看相的,全都是些骗子。

“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您别为难我。”温朔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刘茂和神情焦虑地大步追上,在院子里拉扯住温朔,看到外面有村民路过,急忙装出一副平静的模样,一边皱眉压低声音道:“朔,你刚才说了,能起坛作法,那就试试。如果你敢撒手不管,我就把你学了老韩头一身本事的真相宣扬出去,还会告诉所有人,你在我家里作法的过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老韩头的徒弟!你,你就是个小神棍,我还会告诉别人,老韩头害我的事……”

“刘村长!”温朔神情慌乱,又有些生气地怒道:“你这不是毁我嘛,咱们无冤无仇的。”

“我这也是没办法啊!”刘茂和用哀求的语气威胁道:“朔,你知道我是什么人,这么多年都是别人求我,什么时候我求过别人?真把我逼得没办法了,我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所以这次,你务必救救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说这番话的同时,刘茂和渐渐露出了狠戾之色,同时不由分说地将钥匙塞进了温朔的裤兜。

见火候差不多了,温朔便低下头愁眉苦脸战战兢兢地思忖一番,继而抬头注视着刘茂和,咬牙切齿地说道:“刘村长,你可真是……行,我怕了你了!但咱有一说一,八千块钱,我豁出去为了钱也给你办成。另外,通过这件事,我可算看清楚你是什么人了,从现在开始,咱们之间刚结下的这点儿交情,算是完啦!”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事情又如此凶险紧急,刘茂和哪儿还会在意和温朔有没有交情?他一咬牙说道:“行,我现在就去取钱,还有什么需要你赶紧说,别让老子一趟趟的跑!”

“三年以上的老公鸡一只,蓝衣纸十八张,黄衣纸三十六张,红蜡烛两支,小的就行,细香十八支,还有大米、小米各半斤,再去中药店买两钱辰砂,一瓶墨汁……”温朔顿了顿,摇头道:“我先看看老韩头家里面有没有留存,有的话,辰砂、毛笔、黄裱纸就不用买了,我得多画几张符,对了,再来半斤糯米。”

“还有别的吗?”刘茂和皱眉道:“在哪儿起坛作法?”

“就在这儿!老韩头在自家宅子里作法留了根,很难清除。”温朔看了看身后,又道:“你买了公鸡后先回自己家,在堂屋门口杀掉,门内外洒些鸡血,千万别擦洗,等我起坛作法,不论成功与否,过七天再清洗。记得洒完鸡血就赶紧把死公鸡拿来,我还得用鸡血、辰砂、墨汁掺和到一起画符用。哦对了,你尽快,往家里养一条狗,最好是黑色的土狗,公的。”

“还有需要的吗?”

温朔摇摇头,转身往屋里走去。

“别找了,我全买齐了给你拿来!”刘茂和转身跑了出去,很快,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响起。

已然进屋的温朔露出一抹浅笑,轻声哼起了小调。

他先来到西屋,这里是做饭的厨房,蜂窝煤炉子早已熄灭,满是油腻脏兮兮的窗户,半开着左侧的一扇,灰土土的窗台上,有几个盛放了油盐酱醋的瓶子,炉灶旁边的一张旧单人床上摆放着大面板,里侧放了大大小小几个碗,墙上挂着菜刀、炒勺,一口大水缸上盖着高粱秆拼制的盖子,葫芦做成的水瓢放在盖子的一侧。

西屋北头,用废砖垒起两个几十公分高,间距一米五左右的支柱,几根旧椽木搭在砖上,离地防潮,上面堆着几袋粮食。

温朔摇摇头,转身又去了东屋。

东屋是卧室,一张单人床,上面连被单都没有,稻草垫子和苇席铺在上面。窗边,贴着东墙角放了一张陈旧的桌子,左侧两个抽屉中间用了老式的铁制圆形锁板,如此就能一把锁锁住两个抽屉,右侧的抽屉没上锁,不知被谁打开了约十公分,露出里面几张符箓。

温朔把右侧抽屉完全拉开,拿出几张符箓随意看了看,便放了回去。

拿钥匙打开锁,取下圆锁板,将两个抽屉全部拉开——如他所料,里面果然有砚台、毛笔、装有辰砂的塑料袋,以及一沓裁剪好,但还未书符的黄裱纸。

还有一只巴掌大小,用黄裱纸折成的纸鹤。

温朔拿起纸鹤皱眉打量了几眼,忽而想到了什么,就用右手食指蘸了些唾液,在纸鹤的双眼部位涂抹,同时轻轻吟诵了几句法咒……纸鹤上,立刻露出了隐约的字迹。

韩克虎曾经对温朔讲过“纸鹤衔信”,用鸽子血调制辰砂和施法者的两滴血,烧“冥气符”,施法念咒,在黄裱纸上书信,字迹干了之后寻常人根本看不到,唯有懂行的玄士,以己身唾液沁润纸鹤眼部,明其眸,以法咒唤冥气,字迹就出来了。

打开纸鹤,一封字体为红色的信展露在了温朔的眼前:

小胖子,当你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的头七应该已经过了。现在,相信我教你的那些玄法了吧?

我猜,你小子肯定会想方设法赚刘茂和一笔钱!

只可惜你经验不足,眼界太低,做不到狮子大张口。也罢,就当便宜刘茂和了,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所以你千万别心存一丝的内疚不安。而且,你不坑他一笔钱的话,以这家伙的心性,好了伤疤就会忘了疼,将来肯定会因为这处宅子而记恨你。

以前我曾想,言传身教口口相传,将本门玄法全部教给你,可你上了高中之后就开始刻意躲避着我,不再来仙人桥,我能理解,但玄法长时间不学不用,你难免生疏忘却,哪怕是我死后,以玄法凝魂一段时间,去和你见面,点醒你潜意识中一些快要忘却的记忆,为你渡入一缕真气暂时所用,也难以让你尽学本门玄法。

所以,这两年我倾尽心血,以笔著作,记载下本门所有玄法,留待你将来学习研究。笔记在厨房炉灶下面半尺多深的地方埋着,等将来你确信牢记了所有,就将笔记烧掉,本门玄法不能留下文字记录,这是门中的规矩。

把本门玄法全部学会了,即便是你将来不干这一行,起码,没什么坏处。

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嘛。

小胖子,如果你在确认了玄法是真的前提下,还愤恨我教你这些,并在未经你同意的情况下把老宅留给你,那么,请可怜可怜我这个孤老头子,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这门玄法,得传承下去啊,不能在我手里彻底断了,否则,我死不瞑目。

……

07章 世间无鬼

温朔没有急于去挖老韩头付诸了所有心血的笔记本,心里还有些固执、有些忐忑的排斥,同时又觉得很有趣,很刺激!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邪孽异物、妖魔鬼怪的存在,而我学会了能够降妖除魔的玄法,那就是神话传说中的大师、仙人,将来为世人所知的话,那得多大的名声?而轻易就能从刘茂和这类地头蛇手中赚走八千元,老韩头信中还说我经验不足眼界太低做不到狮子大张口,岂不是说,事实上可以管刘茂和要更多的钱?

名利双收……

这是古今多少人不辞辛劳苦难,甚至不惜身负骂名,不择手段,忘恩负义穷凶极恶,也要追求到手的生活目标,也是多少,如温朔这般将熟未熟的年轻人,热切向往的未来。

将抽屉锁好,温朔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里,绕着三间房屋走了一圈,又贴着院墙来回踱步,一边细细观察着所有可疑之处,最终在院子的东北角停下,看向那里插着的几排树枝,中间围着几小块不规则的菜地,种着青菜、蒜苗,还有几株黄瓜苗、豆角苗,长势喜人地舒展着身姿攀爬上旁边插成排的树枝。

这些树枝,就像是很多家庭都会在院子的小菜地上围的栅栏,防止鸡鸭、猪狗之类的家禽牲口践踏,又像是菜园里搭起的供苗蔓攀爬开花结果的架子。

但玄法行家,却是能看出这些树枝插排,有一定的规律性,若是居高临下,便能看出树枝插排出了一个法阵形状。

温朔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是槐树枝。

“果然世间无鬼啊!”温朔自嘲般苦笑着摇了摇头,在这些树枝插排的东西南北四个角,下方土中应该还埋了符箓,不过,这不需要再去挖开验证了。

事到如今,他已经可以确定,那天清晨自己在河堤上遇到已经去世的韩克虎,不是做梦,而是事实。但,那也不是韩克虎化作的鬼魂,当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可以称之为“鬼”——韩克虎死得很平静,而且自身死亡的时间,都被他安排的极为精确,所以才能在临死之前,从容地准备好足够的槐树枝,在自家院子里布下了这样一个“三界定魂阵”,如此,就有了韩克虎死后,灵魂在清晨时分,出现在河堤上与温朔的那番谈话情景。

这种法阵可以在大自然中维持半个月的时间,但也只能支持灵魂最多三次现形与常人交流,如果是面对多人,而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话,那就得另说了,有时候连一次都无法完成。

温朔仔细打量着这些树枝的外皮,以及法阵中各类蔬菜的涨势外观,心里对法阵的状况有了大致的了解和判断:自己在河堤上和“老韩头”谈了一次,再后来,因为心有余悸所以这几天一直都没去河堤上。而老韩头生前在家里布下的“三界定魂阵”,目标指向,恰恰就是河堤上他每天清晨出现的地点,那天清晨法阵运转了一次之后,自己至今没有再去,所以法阵感应不到目标人物的出现,就没有再运转,时间过去一周多时间,法阵的效能虽然略有衰减,但足以支持灵魂再现一次,不过,企图完美呈现两次的话……

够呛!

也不知在法阵旁蹲了多久,直到刘茂和赶回来,温朔才起身迎过去,看着刘茂和手里拎着一只断了脖子,还在滴血的死公鸡,以及用一个破布兜装着,一应购买来的物事,温朔也没废话,招手示意刘茂和跟着进了堂屋,然后将门窗关上。

老式的房屋,门窗本来就小,关上后,屋内的光线立刻阴暗了许多。

刘茂和把东西递给温朔,一边畏惧又警惕地观察着光线昏暗的屋内环境,似乎生怕某个角落里会突然钻出来一个光头长须的老头儿。他声音有些颤抖地说道:“朔,我听你的,在家里的堂屋门口杀了公鸡,洒了鸡血,老韩头就不敢去了是吗?”

“没那么简单,只是多一层预防而已。”温朔皱眉道:“一会儿,你和老韩头见个面谈谈吧。”

“啊?!”刘茂和吓了一跳,满脸不可思议。

“能和谈最好,否则,万一我起坛作法没能降服老韩头,他会更暴戾的。”温朔轻轻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用担心,有我在旁边,而且又是白天,绝对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刘茂和愈发惊惧:“真,真的能见到他?”

“应该可以。”

“算了算了,还是你,你和他谈吧,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他……”刘茂和犹豫着,惶恐不安地摇头说道。

温朔没有说话,翻看着破布兜里的一应物事做准备工作。

刘茂和尴尬讪笑道:“我倒不是怕,实在是担心和老韩头见了面,双方本来心里都有点儿仇恨,一言不合吵起来,到时候就更不好和解了,是吧?”

“人鬼殊途,你犯不上再去和他怄气,他说啥不中听的话了,也别和他一般见识,为了自己和家人的安全嘛,忍忍又何妨?”温朔拿出黄裱纸裁剪着,一边说道:“刘村长,我温朔有一说一,一来是希望你们能和谈,我也不必承担风险去和老韩头玩命,二来,见识了你的行事为人,我实在是担心,将来被找后账,我可惹不起你。所以,能让你和老韩头见个面,也证明我没有骗你……”

“朔,大侄子啊,你这话就见外了,我怎么会找后账?”刘茂和愈发尴尬。

事实上,之前在买东西的路上,他心里还真咬牙切齿地犯狠了。

昨天在自家院子里,温朔施展了精妙神奇的手段,之后还颇为淡然地说事情办得差不多了,结果今天到了老韩头这处破宅里,温朔又改口说老韩头会没完没了的害人,把他狠狠唬了一跳之后,便狮子大张口要价八千块才肯出手解决问题。

八千块是个什么概念?

这年头,在偏远乡下“万元户”还很吃香呢,虽然对刘茂和来说,八千块算不得多大的开销,但也是一笔相当压手的金额。

所以他忿恨地认为,温朔这是抓住机会想诈他一笔钱!

不管老韩头化作厉鬼作祟一事是真是假,刘茂和心里都决定,等这件事彻底解决,老韩头魂飞湮灭了,那么,老子非得让温朔这小鳖犊子把钱给吐出来!

可刘茂和万万没想到,温朔要他和老韩头见面谈。

与一个早已死去,尸体都火化了的人谈话,怎么听都瘆得慌,更不要说,还能再见面了。

现在,温朔把话直接给挑明了!

这是证明!

刘茂和一时无措,总不能,真的和老韩头见面谈谈吧?

谈什么?

怎么谈?

刘茂和觉得大腿肚子有点儿发麻抽筋……因为他看到,温朔已经站在堂桌前,拿着毛笔挥毫书符了。

堂桌上,摆放着砚台,砚台中有加了辰砂鸡血调制好的墨汁。

原本温朔不想咬破自己的手指滴血的,毕竟接下来起坛作法的过程,基本都是装神弄鬼故作玄虚,没有任何实质性作用。而这些,又是刘茂和决然不会想到的,所以,自己何必再挨这份痛?老话说,一滴血十颗蛋啊!

但最终,他还是咬破食指滴入了几滴血。

一是对刘茂和仍心存忌惮,不敢稍有差错;二是,内心中对冥冥玄法的尊重——他越来越相信了。

符箓绘制出三十六道布阵符、八张导引符,温朔盘膝坐在了堂桌前一米开外的空地上,一边嘀咕着法咒,一边拿起蓝衣纸和黄衣纸折叠插拼成各种古怪的样式,有鹿、猪、马、羊、牛、鸡、鸭、鱼、鹰,有衣衫、元宝、剑,还有大大小小六个纸人。

刘茂和忍不住又问了几句话,温朔却没有搭理他,于是感觉骑虎难下,愈发紧张起来。

很快,温朔的面前就摆放好了一堆活灵活现的纸扎。

他也不去看傻站在旁边欲言又止的刘茂和,起身拿了三十六道符走到旁侧空地上按照八卦阵形摆放好,此阵为“一地接天阵”,开启时,能参通“三界定魂阵”,从而让“三界定魂阵”的运转方位从河堤转到屋里来。布好法阵,温朔又用食指在砚台中沾了点儿墨汁,走到刘茂和面前,不由分说抬手在他的额头中间认认真真地勾勒出一道“天泪符”,一边说道:“一会儿我起坛作法时,会把老韩头请来,给你额头上画符,你就能看到他并和他对话了,那,你现在就做好心理准备,切记,和老韩头说话要客气,无论他说什么难听的话,你都要忍住。当然,我会确保你的绝对安全。”

“朔,你真要我和老韩头见面啊?”刘茂和浑身止不住地打颤。

“我有一说一!”

“可是……”

“你没得选择!所以,记住我叮嘱的话,做好心理准备,我要起坛了。”

温朔转身到堂桌前站定,点燃两支蜡烛分别插入烛台,就着左侧的烛火点着了十八支细香,恭恭敬敬地插入小香炉中,继而拿了大米和小米,将半斤大米撒在纸扎堆左边的半圈,半斤小米撒在纸扎右边的半圈。剩余的半斤糯米,温朔则放入一口大海碗中,用剩下的辰砂和公鸡血和在了一起。

做完这些,温朔站在纸扎和堂桌之间,面朝挂画,以食指、中指夹起了两道导引符,在蜡烛上引燃,动作略显生涩地在空中挥了挥,嘴里嘟哝着听不懂的法咒,直至符纸即将燃尽,便随手抛起任凭自然落在桌上,口中道一声:“今日作客家中,焚香烧符引经;往日冤仇今诵,不负各路神明。”

右手再夹起一道符,念念有词一番后,在蜡烛上点燃,转身将烧着的符抛在了纸扎上。

呼……

纸扎烧了起来,火势陡旺。

刘茂和站在门口的位置,看着旺盛的火苗和在火苗映衬下,忽明忽暗形象格外诡异的温朔,紧张的内心中,生出了一抹诧异和惊奇——纸扎堆点着了,却只见火苗不见丝毫烟气。

08章 请来送去

火,越烧越旺,火苗窜起来足有一米多高。

但火势距离如此近,站在门旁的刘茂和却感觉不到丝毫热浪,这让他愈发紧张害怕。

事实上,处在燃烧的纸扎堆与堂桌之间的温朔,心里也很紧张。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这种起坛作法就是故弄玄虚糊弄人的,老韩头当年也明确提及并承认了这一点:无论是驱邪逐鬼,还是降妖除魔,亦或镇宅堪舆等等法事,起坛、作法、请神的过程步骤,多半只是在走一个表演的形式,以便让事主觉得这件事确实很玄乎,法师很不容易,然后内心里认可自己花的钱值了。因为大多数民间所谓的外灾、撞客、虚病之类,倘若真是邪孽异物作祟,对于玄法之士来讲,其实轻易就能解决,烧符、念咒、布下法阵驱散甚至击毁也便是了。然而,明显信手拈来解决了问题,事主会觉得钱花得冤枉,怀疑自己是不是被骗了——毕竟玄法之士,本就容易被民众视作江湖骗子。

所以第一次起坛作法的温朔,除了担忧自己能否成功之外,还担心,这火势如此之大,别把自己烧伤了。

不曾想,火大无烟,也无炙热烘烤的感觉。

这般诡异的状况,绝对是符箓和之前布下的法阵起到的作用——也得益于自己没有太过看轻这个过程,而是滴血认认真真书符,一字不落诵咒,精心布阵,才会有了现在的效果。

于是温朔豁然醒悟,老韩头当初所言非虚,可是这故意弄出玄虚之状,还得真能唬到人……

也是一门技术活儿啊!

已经是上午十一点钟。

外面艳阳高照,纵然是小门小窗都关闭了,屋内的光线也很明亮了,但此时此刻,又有火光熊熊的情况下,屋内光线却愈发昏暗,不但没有火热炙烤,反倒有了一丝阴冷之感。

于是站在门口的刘茂和,骇得双腿直打颤。

突然,他看到温朔动作缓慢地走到右侧的太师椅前,转身坐下,闭目轻声道:“韩老爷子,久违了。”

听到这句话,刘茂和终于撑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靠着紧闭的房门圆瞪双眼,大气不敢喘一口——只见熊熊燃烧的火势忽然诡异地熄灭,堂桌左侧的太师椅上,空气出现了肉眼可及的流纹波动,扭曲着渐渐显现出一个人的形象。

穿深灰色中山装,光头,留着几缕雪白长须,满是皱纹的脸上神态祥和。

正是死去多日的韩克虎!

当韩克虎的形象愈发清晰,刘茂和只觉得如同置身冰窟,却浑身冷汗直冒,牙关禁不住磕打出哒哒哒的声响,他无比期盼着,自己这时候干脆被吓得昏死过去算了,偏生心性又比寻常人强一些,所以在极度的恐惧中,神智反而越发清明。

有没有可能,是温朔玩儿的把戏,作假?

刘茂和很清楚,温朔自幼在仙人桥上玩耍长大,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跟着那些江湖耍把艺的人学到了戏法、魔术的骗人手段,今天来上这么一出,真能把人给唬住啊!

也难怪刘茂和会在这种情况下心生疑惑,毕竟死去多日的人忽然灵魂现身,而且是大白天出现在眼前……

太不可思议了!

“刘茂和?!”韩克虎有些疑惑地唤出了他的名字,继而看向温朔:“小朔,是他逼你,把我请来的?”

“老爷子,您人都仙去了,何必再计较以前的事情?”温朔心中极为惊讶,没想到以法阵之力留存下的灵魂,竟能有这般完全如真人般的表现,他勉力保持着平静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和声道:“刘村长帮着把这处老宅,都过户到我的名下了,昨天我去他家里作法把您请走,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冤家宜解不宜结,这宅子既然随了您的心愿,归到了我的名下,您也该走了。却没想到,您还记恨着以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今天我请您来,就是想您和刘村长当面谈谈,事情过去那么久,您也该放下,踏踏实实仙去,也省得到了那边,心里还一直有牵挂,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韩克虎怔了一会儿,继而凝视刘茂和,道:“我本该是百岁长寿人,后半生享福四十余载,可是花甲之年前后,被刘茂和带人几次殴打、批斗、羞辱,身心受创,才导致八十三岁寿终,而且这二十余年来,我身心乏累旧伤难以根除,只能拖着残躯病体每天到仙人桥摆摊,艰难度日苟延残喘。刘大村长,这笔账,咱们总该算算吧?”

“老,老韩头,啊不,韩叔,虎叔……”刘茂和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这不是他妈的戏法,这,这真的是请来了韩克虎!他战战兢兢地说道:“当年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混账,该死,可那时候全国形势都一样,我也有很多无奈啊,而且当初我年轻不懂事,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我吧!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都心怀歉疚,远的不说,近些年我可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您老的事情,反而对您老多有照顾,对吧?要不然您老临终前,也不会把遗嘱和老宅过户给温朔的事情交给我做,这,这事儿我可都给您办齐了啊!”

韩克虎冷笑道:“大前年秋天,在我那四亩地的边上,修路强占了一米多宽却没有给补偿,那笔钱呢?”

“这……”刘茂和心虚不知如何作答。

“前年村里办低保户,我没给你送礼,所以没给我办,这又该怎么说?”

“韩叔,其实不能……”

“去年你喝醉酒,逼着我在大街上给乡里H县里的领导表演起坛作法,你们乐呵呵地拿我当猴耍,这笔帐,又该怎么算?”

“我……”

“刘茂和!当年我盖房时,警察突然把我抓走并罚没存款,你当我不知道,是你私下偷偷举报我的钱财来路不明,才导致我存款被尽数罚没,一贫如洗!”

“还有很多事,我懒得一一说起了,估计你也不记得,因为对你来讲,欺辱我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事,可是啊……”老韩头冷冷一笑,道:“我已经死了,不会再顾虑什么,想想这辈子,被你欺辱得最多,干脆就让你和我做个伴,做一个……绝后的伴,怎么样啊?嘿嘿嘿,这老绝户的身份,挺有意思的。”

刘茂和浑身汗毛都炸了,他豁然起身:“你,你,老韩头,你想做什么?我警告你啊,你可别打我家里人的主意,否则将来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哟呵,你以为将来死后做了鬼,我就会放过你?”老韩头阴冷笑道:“我就是要让你生不如死!死后,又不如生时……”

“你,你……”刘茂和骇得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痛哭流涕哀求道:“韩叔,虎叔,虎爷爷啊,我知道错了,我向你赔不是,求求你别伤害我家里人,你有什么条件尽管说出来,我,我刘茂和就算是卖血也要让你满意,只求你,千万别伤害我的家里人啊,他们都是无辜的,所有错我一个人扛,求求你了……”

“晚了……”老韩头阴阴地说道,语调拖得老长,飘忽忽仿若在远方。

声音未落,他已然起身作势就要离去。

刘茂和吓坏了,转过身又看向温朔,砰砰砰往地上磕头:“朔,朔啊,你快劝劝老韩头,你答应我的,这件事你一定要管到底啊,我可以答应你任何条件!”

温朔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老韩头,道:“韩爷爷,咱们有一说一!您老别让我太为难,毕竟,您已经是仙去的人了,以前您也教过我,人鬼殊途,学会了您的这些玄法,就必须和邪孽异物、魑魅魍魉站在对立面,如今您是鬼,我是人,又身负您传授的玄法,如果您执意要加害刘茂和以及他的家人,那么,我势必要插手管一管的,这也是您教我的,玄士与世,应有所为,应有不可为!”

“就凭你小子?”老韩头站在那里,却是脚不沾地悬空漂浮,冷笑道:“别把自己的命也搭进来!”

“您是鬼,我是人!”温朔咬牙说道,一边伸手捏起了两道符。

老韩头诧异道:“咦?你小子还有没有点儿良心了?我是你师父,传授你玄法,把老宅都留给了你,如今你竟然帮着这个坏蛋和我作对,这可是欺师灭祖!”

“但,您现在是鬼!”温朔决绝说道:“您老曾说过,鬼无善类,不可安处。况且这处宅子的凶煞风水那么重,您被连累了一辈子,又留给我,是什么意思?”

韩克虎沉默了,许久之后,才在刘茂和惊恐万状的注视下,淡淡地说道:“老夫是鬼,可老夫生前修玄法,纵然做鬼也有仙人力,温朔啊,你这犟脾气以后得改改,否则会吃大亏的!也罢,老夫在世间只有你这一个传人,舍不得伤了你的性命,更不想自己死后不惧任何人,却反而被你小子伤到……这次,老夫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暂且饶了刘茂和这个混账东西!另外,这处宅子的凶煞风水,老夫既然已经死了,自然可以将凶煞尽数带走,你就踏实住着吧!”

言罢,老韩头的身影飘忽而起,渐渐疏淡。

“等等!”温朔喝道:“既然已经仙去,以后就别再回来了!这是人世阳间,不是您该待的地方!”

“哼!”老韩头冷哼一声,瞬间消失无踪。

温朔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却已是满头大汗,面部通红,大口大口喘着气,一边费力地对坐在门口已经吓得大小便失禁的刘茂和说道:“刘村长,咱有一说一,我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他本事比我大得多,不是普通的鬼,我豁出命也打不过他的……”

“这,可是,这……”刘茂和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温朔喘息了一番后,渐渐平复下来,这才说道:“他应该不会再回来了,我了解他的脾性,既然说给我面子,就会做到言而有信。况且,他总得顾忌我的态度,唉。”

“朔,我谢谢你,谢谢你了……”刘茂和感动得泪流满面,哭泣着说道:“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我刘茂和水里火里,这条命就是你的了!”

09章 人故去,音犹在

“别!”温朔挥手很不近人情地说道:“咱俩的交情就到这儿吧,以后你家里万一有什么事,不分青红皂白就赖到我的身上,那我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说着话,温朔起身拍了拍屁股和腿上的尘土,颇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行了,你赶紧回家去吧,记得把额头上的符洗掉,省得让人看见了不好解释。老韩头这件事,到此为止,就当没发生过,不要对任何人说起,哦对了,我再叮嘱你一句,千万不要对人说,我是老韩头的徒弟,会玄法。”

刘茂和赶紧起身,犹有余悸地说道:“那,那万一将来老韩头又找我的麻烦……”

“这事儿我可以答应你,如果是老韩头寻事,我肯定管!”

“那就好,那就好,太谢谢你了……”

“你赶紧走吧,让外人看到你在这宅子里待得时间长了,难免会乱想乱说的。”

“是是是,我这就走,这就走……”刘茂和转身打开门,迈步就往外走,结果因为腿软无力,脚没抬高绊在了门槛上,一头栽倒在外面,却是连哼都没哼一声,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匆匆忙忙跑到摩托车旁,骑上摩托车飞快驶离了院子。

温朔拿了笤帚和铲子,将堂屋里打扫干净,便拎起之前刘茂和带来的破布兜,来到了厨房。

耳畔忽然又传来似有若无、飘渺轻微却又极为清晰的声音,是老韩头在说话:“朔小子,早就料到你会来这么一出戏,所以我都提前做好了准备,你才能借助于法阵之力,成功书符诵咒,并催动引导了法阵的运转,不过,此次事毕,你可要认真研读我留给你的笔记,好好修行,否则,便是寻常一品符箓你都书写不成,更不要说起坛作法了……好了,没什么可说了,这次是真的永不再见了。”

话音落,温朔怔在了西屋的门口,忽觉眼角发酸。

许久之后,他摇摇头,迈步走进西屋,打开破布兜,发现里面除了刚才起坛作法已经拿出去使用的物事之外,还有一沓百元大钞,掏出来数了数,整整八千块。

在这方面,刘茂和倒是没耍小心眼儿。

温朔现在也有十足的把握,倘若刘茂和故意少拿了钱,一会儿就会乖乖把钱送来。

而且,从今以后,刘茂和绝对不敢招惹他!

因为在刘茂和的心里,老韩头并没有“灰飞烟灭”——天知道这个死后化作厉鬼,却有着仙人法力的老家伙,什么时候不满意了,就会杀一个回马枪!

将八千块钱放回到破布兜里,温朔把蜂窝煤炉上的烟囱挪开,继而毫不费力地把小小的、陈旧的蜂窝煤炉搬到了一旁。蜂窝煤炉下面,有一小堆煤灰渣,扒拉开煤灰渣,他用旁边的火钳将下面的几块砖撬开,发现下面还交叉铺着几块砖,再撬开取出后,就看到了一个卷裹得严严实实的油布包。

取出油布包打开,里面是一个卷裹着的红色塑料袋,再打开塑料袋,便露出了一个厚厚的16开黑色封皮笔记本。

没有立刻翻开阅览,温朔将笔记本塞进破布兜里,然后把几块砖依照原样铺好,再把蜂窝煤炉放到原位,烟囱也对齐放好,拿笤帚简单清扫了一下室内的卫生。

出屋将房门上锁,温朔拎着破布兜走到院子里,扭头往东北角看了眼。

尽管距离较远,还是能清晰地看得出,那些插排成法阵,原本还带着些许暗淡绿意湿气的树枝,已经完全干枯,爆皮开裂——白日招阴灵,彻底耗尽了“三界定魂阵”的效能。

离开老宅,温朔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三界定魂阵”是如何做到定魂的,和老韩头生前在刘茂和家宅外围布下的“阴火三爻存灵法阵”不同,那种法阵充其量只是聚阴邪之气,输入作法玄士的些许意念在其间,能侵入人心托梦,再以阴邪气息浸染人体使之身心不宁,这种法阵由于时效性短,都不足以对正常人的身心造成实质性伤害。而“三界定魂阵”运转时现形的灵魂,则如同真人般,有极为灵活缜密的思维,且拥有玄士自身所有的记忆。

若非温朔提前知晓“三界定魂阵”的存在,也一定会真以为是老韩头死后化作的鬼现身了。

刚才,老韩头留下的最后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温朔一头雾水。

回到家已经快十二点了。

做好了午饭的李琴看到儿子回来,便上前不放心地询问温朔,老宅的房子里面有没有受潮,房梁和椽子检查过了没有,房顶有没有掉瓦片,院墙要不要再重新翻修……

温朔含含糊糊地回应了几句后,坐到餐桌旁,从破布兜里拿出八千块钱放到桌上,对一脸诧异的母亲说道:“刘茂和今天说了实话,他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老韩头的事,自从老韩头去世之后,他心里一直不安,最近每天晚上家里人不是这个说梦话就是那个夜游,搞得刘茂和疑神疑鬼,认为老韩头化作厉鬼在他家里兴风作浪害人,再加上想隐瞒老韩头遗嘱,私吞老宅的事情,他更加心虚,所以才会主动找上门来帮我落户、过户。今天为了求我去老韩头的坟上烧纸,替他说几句好话,还主动给了我八千块钱好处费。”

“咦……还有这种事儿?”李琴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却是忍不住把钱拿到手中,往指头上啐了口唾沫一张张数了起来。

“妈,您说,这世上真的有鬼吗?”温朔疑惑不安地问道。

“在老韩头的宅子里,你还教我信则有不信则无呢,现在还反过来问我。”李琴头也不抬地笑道,随即皱了皱眉,停下数钱的动作,抬头看着儿子,认真地说道:“我看这次啊,八成是真闹鬼了,要不然刘茂和这种人,能吓成这样?”

“嗯。”温朔立刻点头。

李琴稍作思忖后,又道:“不过,老宅给咱了,钱也给你了,那你去老韩头的坟上了吗?”

“去了,在老韩头家里我也烧了纸。”

“替刘茂和向老韩头求情了吗?”

“求了,我絮絮叨叨对着坟头说了半天废话,刘茂和一直陪在旁边,在坟头上,在家里,他都有跪下磕头呢。”

“那就好。”李琴松了口气,旋即又极为严肃地说道:“朔,既然你和刘茂和之间该办的事情都办了,那么,到此为止,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许和任何人说起,知道了吗?”

“为什么?”

李琴用手里的一沓钱在温朔脑门上拍了一下,叱道:“傻孩子,刘茂和是什么人你没听说过吗?我跟你说啊,他这号人最要面子,一旦家里闹鬼的事情传了出去,他肯定觉得很丢脸,将来免不了会找你麻烦的,咱们可惹不起他。”

“对对对。”温朔忙不迭点头:“难怪从坟上回来时,刘茂和也嘱咐我不要对任何人说。”

李琴顿觉自己果然料事如神,放下钱催促道:“吃饭吧。”

“哎。”温朔拿起筷子低头往嘴里扒饭。

一切,如他所愿。

李琴却是顾不得吃饭,把一沓钱连续数了三遍之后,神色有些紧张地跑到卧室,把钱放进抽屉里锁好,这才出来吃饭——自从十年前温朔的父亲因为在棉纺厂的车间事故中去世后,李琴先是在农贸市场摆摊做小本生意,后来亏本后又开始做清洁工直到现在,这么多年,她从未一次性收到过这么多的钱。虽然总觉得这笔钱来得太容易,所以心里不踏实,担心将来刘茂和会找后账,可既然攥到了手里,李琴是无论如何做不到主动拱手还回去的。

饭后,李琴匆匆忙忙去了农贸市场,说是趁着午饭时间市场里车少人少赶紧打扫一遍,下午两点之前得赶回家,拿钱去银行存上,嘱咐温朔在家务必小心些,别遭了贼。

温朔哭笑不得,洗涮了碗筷后,拿着破布兜到自己房间,取出了老韩头的笔记,打开阅览。

字,全部是用铅笔写成的小楷。

老韩头的字写得非常好,很有种瘦金体的范儿。

内容风格,正如老韩头以往传教温朔玄法时那般,通篇白话,全无秘籍笔录之类的严谨刻板,反倒更像是写给温朔的一封长信,开篇便是“温朔”二字,继而写道:

你小子现在长大了,嫌弃我是个神棍,跟着我学这些神神叨叨的知识丢人,让人笑话,这我都能理解,也不生气,只是有些可惜,还有些后悔当初,因为担心你年纪小会害怕,才没有让你亲眼见识一些邪孽异物,让你看看脏东西,看看撞客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想来,还不如那时候吓唬你几次,从而让你确信,我教你的不是迷信,我也不是骗人的神棍,玄法,是真本事。

唉,说是真本事,想想也挺凄惨的,世事沧桑变幻,谁又能想到,我这一身本领,在多半的人生中,只是无用之功呢?

废话不多讲了。

你能看到我写的这些话,说明我的希望已经达成。

在这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当初教你的,只是一些玄法的基础知识,并没有教你怎样修行,一来当初不方便,没有合适的地点和时间,我总不能冒着被人怀疑是人贩子的风险,把你弄到家里去;二来也是考虑到社会的现实状况,我都会经常被警察抓,就更不能让你小子在学校里当神棍了,那样会影响你的学业。

毕竟年少轻狂,让年纪小小的你拥有了一身玄法之能,天知道会惹出多大的祸事来。

因为没有教你修行,只教你学会了基础知识,所以你如今书符没有灵通之气,诵咒难参天地之感,掐决无功效之应,布阵只是徒有虚表,也就谈不上起坛作法了。而修行之后,便能静心、凝神、炼气,与天地有感,与自然相参,如此才可以书符出神窍,诵咒生阴阳,掐决接五行,布阵揽乾坤……

10章 攒不下的钱

眼瞅着高考一天天临近,温朔有些懊丧地发现,自从解决了刘茂和的问题,拿到老韩头的笔记之后,自己再也静不下心学习,脑子里一直琢磨着老韩头在笔记中讲述的玄法知识。

那一句句简洁直白的陈述语句,将一个个深奥晦涩词汇、法咒、手决、心法、法阵、符箓讲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最重要的是,老韩头讲述了如何修行。

初期修行说起来很简单,无非是夜间打坐感应体内气机的波动,与外界之间的微妙触碰,继而施以控制气机;晨起运动习武以壮筋骨肌肤,由外入内地增强体内气机的生成。

但做起来很难,静坐感应体内气机波动,与外界之间的微妙触碰,需要进入一种忘我的空灵境界中,才能感应到体内极其细微的气机流转,以及与外界天地五行灵气之间的接触——这就有点儿自相矛盾了,忘我空灵时,又怎能专心感应?

温朔最近一直在尝试,却总是难以做到。

好在是,每天清晨习武健身,对于身材肥胖的他来说,虽然笔记中要求的很多高难度动作,他暂时做不到,可比着葫芦画瓢,像不像另说,起码做了不是?再者,身体四肢的强健敏捷,只要勤于锻炼,早晚都可以提升并做到。

更何况,温朔虽然身材肥胖状如北极熊,但其身体的柔韧、敏捷度,比之多数同龄人,要强得多。

只是那种心境的修行,温朔有些绝望了。

根本不可能嘛。

更不要说,真有了这般初期的感应后,还得去尝试着引导真气,在体内经络、三魂五脏六腑七魄中运转……温朔想想那些庞杂的根本有些不知所谓的运转法门,就头大。

于是他偶尔叹息自己空负玄法,却因为没有真气和修为从而不能作法时,都会在心里埋怨已故的老韩头,既然那么有心,临死前还有精力和时间做足了各种周密的布局准备,坑了刘茂和一把,妥善处理了遗嘱……还不如直接把我叫到家里,然后如同武侠小说中的好师父那样,将一身功力传给我,打通任督二脉,霎那间老子就能拥有数十年深厚功力,成为江湖上最顶尖的高手!

似乎生前就预料到温朔会产生消极的想法,所以老韩头在家里留下了十数张现成的符箓,以及三枚古旧的铜钱。

其中“护身辟邪符”两张,“驭阴开眼符”三张,“六爻接天符”五张,“两仪伏地符”三张。至于那三枚铜钱……委实有些可怖,是老韩头生前起坛作法为人驱邪逐鬼时,收取的“阴邪之气”,通俗地说,三枚铜钱里封存了三只鬼!

当然此鬼非彼鬼,不过是三股气而已,根本没有丝毫意识,不被封存而是直接暴露于外的话,哪怕是夜间,也会迅速消散。

这东西,滴血之后,可以暂代真气用于施展一些低级玄法。

温朔当然毫不犹豫地诵咒滴血,以便随时施法所用——自从经历了在刘茂和家中作法,在老宅屋内起坛作法唤出老韩头的鬼魂事件后,温朔对于施法有着极度的渴望。

当然他也很清楚,这种事儿可不能随便乱来。

也因此,他甚至渴望着,某天突然遇到一位真正遭了外灾的患者,然后起坛作法施救。

不为赚钱,纯粹是为了过瘾。

也因此,他每天随身携带符箓以及一枚铜钱,走到哪儿都会像小偷寻找作案目标似的,四处乱瞄。结果外灾患者没发现,却发现了铜钱的另一个作用……

可以祛热避暑。

因为铜钱内以玄法封存了阴物,所以即便是寻常人触摸到,都会觉得铜钱冰凉。而温朔滴血与铜钱上的法阵相参之后,铜钱在身,体内燥热之感过盛时,铜钱就会向外散发寒意——而且会根据携带者身体燥热程度的不同,自动调解释放寒意的量。

效果简直太好了!

在一天天炎热起来的初夏时节,这玩意儿对于一个胖子来说,无疑是一件至宝。

转眼间,高考一步步走近了。

毕业离校这一天,午饭后,温朔到卧室心不在焉地温习了一会儿功课,正要去上学时,母亲刚巧回来了,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妈,您怎么回来了?”

“请了半天假。”李琴笑眯眯地说道:“朔,你把老宅那边的钥匙给我,一会儿建筑队要过去。”

“建筑队?”温朔诧异道:“干什么?”

“哦,我请来的,让他们把老宅的院墙推倒,全部翻盖,那破院墙实在不像样!”李琴倒了杯水,一边大口喝着一边说道:“三间瓦房虽然小了些,旧了些,但拾掇拾掇还挺好,不用翻盖。我盘算过了,用红砖盖起两米高的院墙,院门随意些,一米八宽,不用弄门楼,但必须用好点儿的木门,院门里面得有影壁墙,外面三层台阶,得有遮雨檐……哎呀,跟你说你也不懂,行啦,把钥匙给我,你去上你的学,老宅我肯定给你置办好!”

温朔皱眉道:“妈,咱们有钱吗?”

“前几天我遇到刘村长,让他帮着合计了一下,虽然老宅面积大,院墙围起来要用不少砖,工钱当然也高,但不盖房,连工带料一万块钱足够了!你上次不是赚了刘村长八千块吗,再加上这两年咱们娘儿俩还完了债后存下的那点儿钱,够了!”李琴满脸兴奋的喜悦,多年来,她从未有过如此大手笔的花销,所以颇有成就感地说道:“反正咱们家现在没有外债了,攒着钱又不能下崽,该花就得花,老宅既然是你的了,破破烂烂让人笑话!”

“这……”温朔心疼得要滴血!

和母亲相依为命多年的他,从小学三年级就学会了勤工俭学赚钱,深知钱财来之不易,实在是穷怕了。所以钱到了他的手里,那真是恨不能用钢筋水泥封死,根本舍不得花。

现在,母亲出手就是近万的开销……

温朔哭笑不得地说道:“妈,那老宅咱们又不住,你翻盖什么院墙装什么门啊?有钱存起来以备急需不好吗?再说了,万一我考上大学了,不得用钱啊?”

“哎呀。”李琴撇撇嘴,无所谓地说道:“就你那学习成绩,怎么可能考上大学?再说了,妈上次不是说过么,咱不考大学了,可别为了高考累坏了身子。你想想,高中毕业如果不上大学了,那得找工作赚钱吧,十八岁已经是大男人了,万一有人给你介绍对象,谈条件时,不都得看看房子啊?咱们家在县城里有一套楼房,乡下还有一套特别大的宅院……条件很好。”

说着话,李琴露出了一副憧憬将来成为婆婆的幸福神情。

温朔使劲挠了挠头,心生沮丧和一丝不甘。

确实,以他的成绩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太低了。但三个月前开始为高考拼搏,废寝忘食地努力学习,快要高考了,却忽然又要放弃希望和信心,无论是谁都不会乐意。

而且越是没有希望,他越是执拗地认为,考上大学似乎是一件非常非常长脸的事情!

至于介绍对象谈恋爱……

“我长这么帅,难道还发愁娶媳妇儿么?”

高中时期因为年轻和兄弟们较劲,写过几次情书,都被婉言谢绝却从未受到打击而深受伤害的温朔,很无奈地去卧室拿了老宅的钥匙,放到客厅茶几上,背着书包上学去了。

一万块钱啊!

被母亲如此大方地一次性挥霍了!

温朔蹬着三轮车,一路上心里都在滴血,不停地痛呼哀嚎。

东Y县第一高中位于和平南大街,出校门向北几十米就是清河路,沿清河路向东大约一公里左右,就是温朔家所在的棉纺厂小区。

今天下午第二节课上完,他们就毕业了,三天后正式高考。前几天也不知道是哪位同学提议,毕业时大家一起撕掉所有课本和复习资料、模拟试卷,然后从楼上扔下,这个想想就很有趣、很带劲的提议,迅速取得了绝大多数高三学生的一致同意,这将会是他们三年高中生涯,最疯狂叛逆的一次。

毕业了,让校规、校纪、学习、老师们的严厉都见鬼去吧!

所以……

温朔担心自己那一辆三轮车不够用——全校高三年级有七个班,近四百号学生,按照至少一半的学生会撕书,每个人撕掉二斤书本,那就是四百斤啊!

上完第一节课,温朔叫上郑文江,骑着自行车载他去了南环路,到经常上货的老张废品收购站借了一辆三轮车。

下午四点多钟。

刘吉、侯金强、李岩彪三个人站在校门外,焦急地向南张望着。终于看到蹬着三轮不慌不忙赶回来的温朔,以及骑着一辆破二八自行车跟在旁边的郑文江,他们立刻跳着脚招手嘶喊:

“一哥,你可算回来啦!”

“你可真沉得住气,快点儿行不行?”

“快放学了!!”

……

温朔神色轻松地斥道:“瞧你们没出息的模样,慌什么啊?还怕有人敢在一中抢了老子的生意?”

说归说,当远远看到教学楼三楼的护栏前,已经围满了男男女女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学生,一张张透着青春阳光的脸上,挂着激动、兴奋和期许的神情,等待着放学的铃声响起,温朔顾不上再废话装从容,脚下用力蹬着三轮车飞一般驶入校园。

建成投入使用还不足两年的崭新教学楼,呈凹字形,中间一大片空地,四周围满了绿意葱葱的花池,正对着校门的空地向外大概十多米远,是国旗台。

此刻,虽然教学楼的三楼护栏前已经围满了学生,但校园里异常安静。

高中三年,最后一次再听听那放学的铃声……

国旗台前,校长任保国双手交叉在腹前,微微歪着头,一脸哭笑不得的神情——前天高三年级的几个班主任听说这则消息后,就第一时间向他做了汇报。

对此,任保国感觉挺新鲜的,也就没反对。

“这半年多,孩子们也不容易啊。唉,高考之前,让他们尽情地宣泄一下,也好。”教导主任徐向予颇有些感慨地说道。

任保国点点头,道:“通知高一高二年级,放学后大扫除。”

“好,看完这出戏,我就去通知……”

话音未落,就听着咣里咣当的声音由远及近,在一片安静期待的氛围中,显得格外清晰。

也格外……恼人。

11章 最奇葩学生

循声看去,只见身形肥大的温朔骑着一辆破三轮,飞一般驶来,完全无视校长和教导主任的存在,径直冲到了教学楼下那片宽畅空地的正中央急刹车停下。

而郑文江、刘吉他们四个,看到校长和教导主任后,全都犹豫着停下脚步没有跟上来。

温朔跳下三轮,单手叉腰昂首挺胸,举起从废品站张老板那里借来的扩音喇叭,气运丹田,朝着上面静静等待的高三学生们喊道:“喂,喂!大家注意啦,高三年级的各位同学,你们好,我是五班的温朔,有一说一的温朔!”

“在今天这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到来之前,我想郑重地提醒大家一句话!”

“淡定,一定要淡定啊!”

“待会儿撕书的时候,尽量别撕得太碎,差不多意思意思就得了!听我一句劝,每个人都不能只顾着自己一时的撒欢尽兴,不考虑我们共同生活了三年的一中校园里,环境的卫生和学弟学妹们打扫时的幸苦,在我们心情复杂地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忍不住泪眼朦胧回眸时,应该看到干干净净的校园!”

“我知道,这半年多来,大家都很辛苦,很枯燥!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是那些模拟试卷、复习资料、课本,陪伴了我们努力拼搏的每一个日夜……它们没有生命,它们不会表达,但它们却在默默地给我们每个人制造着压力,激发着我们学习的动力,鼓励着我们不断的努力上进,它们渺小而又伟大,它们付出着却又无辜着!”

“你们忍心将它们扔掉,从此不受羁绊振翅高飞,我可以理解,但是,你们怎么忍心,在抛弃它们之前,还要将它们粉身碎骨?”

“书本无情,人有情啊!”

“所以我建议,就让你们手中那些已经完成了使命的书本,能以更加美好的姿态,走完它们陪伴你我高中生活的最后一程,让它们也振开翅膀用短暂的飞翔,来送我们一程!”

“我温朔,甘愿受苦受累,代表各位同学,送它们去重获新生!!”

……

看着温朔在那里煽情而又慷慨激昂地喊话,校长任保国和教导主任徐向予,抬手示意正在往这边走来的高三各班班主任和其他几位校领导,不要去阻止他。

“老徐啊,不用通知各班大扫除了。”任保国笑呵呵地说道。

“嗯。”徐向予忍俊不禁地点了点头。

既然雁过拔毛的温朔,盯上了今天高三学生手里要撕去的书本,相信在高一高二的学生放学之前,教学楼中间这片偌大的空地和所有的花池里,连一块碎纸屑都不会剩下。

几位班主任和校领导走到国旗台前,和校长、教导主任相视而笑,然后又纷纷摇头。

温朔这小子,就没有安分的时候。

遥想当年,温朔到一中报到的第一天,就在报到处自来熟地讨好几位老师,端茶倒水,打扫卫生,帮忙搬东西,给同学们发放新书……只因为,他看中了捆扎包装新书的大量包装纸和废纸箱。也因此,温朔和两个长期在一中校园拾捡垃圾的中年妇女发生了冲突,两名妇女认为这些废品理所应当属于她们,但温朔觉得既然大家都是拾捡废品的,当然是先到先得,学校又没规定必须由你们拿走?再者说了,想让温朔这号自幼在仙人桥混迹出身,又吝啬贪财只进不出的家伙,放弃已经到手的利益,除非杀了他。

那两个老娘们儿一通撒泼无效,回家找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爷们儿教训温朔,双方在校门外大打出手,温朔好汉架不住人多,双拳难敌四手,被打得鼻青脸肿。

九十年代中期,这种强取豪夺、暴力垄断的情景在全国各地各行各业可以说司空见惯,也没人觉得是什么大事儿。

而温朔既然拾捡废品,说明家里经济条件差,经济条件差也就间接地说明家里没什么权势依仗,再者,他长得白白胖胖憨憨厚厚,看起来又是那么得好欺负……两个老娘们儿及其家属,乃至校方人员,都觉得这件事会就此作罢。

可谁也没想到,鼻青脸肿的温朔从旁边小摊上抢过一把切凉皮的长刀,发了疯似的冲过来,追砍那几条大汉和两个老娘们儿,若非清河路派出所所长带着两名警察恰好接警赶到,说不得就会闹出人命来——双方被带到派出所之后,温朔本就占理,而且被众多成年人围殴,形象颇为凄惨,明显属于弱势受欺的一方,再加上他自幼混迹仙人桥,擅长察言观色,能说会道,一番真话再加上七分夸张,着实描述了一个身世可怜家境贫寒自幼丧父和母亲相依为命的孩子,多年来勤工俭学捡破烂养家,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从而考入了县重点高中,不曾想刚入学报到就遭遇地痞恶霸欺凌,不得已奋力反抗自卫的悲惨遭遇!

说起来,那时候社会上大部分人并未意识到废品积少成多的利润相当可观,许多所谓道上的混混们,更不会干这个丢份儿的行当,所以殴打温朔的这些人,看似蛮横凶狠,实则根本比不得那些在社会上混得有头有脸人脉关系相当强的混混。

于是结果可想而知,派出所的警察全都对温朔产生了极大的同情心,无形中坚定站在了他的立场上。

九十年代中期,警察的威慑力那是相当大的!

遭到警方一番威吓训斥之后,收破烂那两家人眼睁睁看着温朔和一众警察热络地聊天,对所长徐从军更是一口一个叔叔地喊着,而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徐所长,看向温朔时,眼神中也流露出任何人都看得出来的疼惜怜爱……不出所料,警察对此案的态度明显偏向温朔,于是打了温朔的这两家人,心里都害怕了。

完了!

这次踢到铁板上了,那胖小子有警察撑腰!

徐所长很快给出了不容置疑的处罚决定:所有参与殴打温朔的人,全部拘留一周,罚款五千元,同时,两家赔偿温朔各项费用,总计五千元!至于他们挨的刀伤……

活该!

温朔是正当防卫!

要知道,那时候“万元户”这种称呼在乡下农村还很有市场的。一万块钱的罚款和赔偿,寻常家庭谁能受得了?宁愿被拘留十天半个月的,也不肯交钱。可徐所长紧接着说出的一番话,却让他们不得不乖乖交钱:“不交钱,老子现在就可以给温朔定轻伤,少不得把你们这些人全部判两年刑!”

得!

交钱吧!

那次事件之后,温朔借势而起,迅速垄断了东Y县第一高中,乃至校门外附近各商铺和清河路派出所附近商铺的废品收购生意,包括拾捡废品的独享权。

温朔赚钱的雄心不止于此,一中学校的教职工们私下聊天时,都认为学校的小卖部和食堂,如果不是校领导的本家亲戚们承包,以温朔为了挣钱一不怕苦二不怕累三不怕痛甚至不怕死,更不要脸,不在乎被人笑话捡破烂的性格,绝对敢去尝试着把小卖部和食堂的生意都抢过来。据说温朔刚上高二时,有那么一次,他拎着丰厚的礼品找到校长和教导主任家里,商议能不能把全校学生订购学习资料和文具的生意,承包给他做……当然,那笔买卖没谈成。

温朔还是全校有史以来,在校内外打架斗殴记录最多的学生,但却没有背过一次处分,反而多次得到老师和校领导的同情安慰,甚至表扬。原因很简单,他每次和本校学生、校外社会人员发生冲突,归根究底,都不能怪温朔,他要么是被欺负的受害者,要么是见义勇为(多管闲事)理应被表彰的英雄,哪怕是他很少吃亏,每每把对方打得头破血流甚至骨折了,也完全是正当防卫,就连警察,在处理案件时都支持袒护他。也正因为警方每每对温朔过于明显的偏袒甚至包庇,校领导和老师们一度怀疑,温朔应该是有什么雄厚背景的人物,可时间长了才知道,不是温朔有什么背景和靠山,而是,这家伙因为进出派出所的次数多了,和许多警察混得相当熟。

当然,温朔没有背过处分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是全校公认最勤奋刻苦的学生,其家境贫寒,与母亲相依为命多年,几乎每天都在忙于学习和挣钱养家。

这样的学生,自然会让校领导和老师们怜悯、偏爱。

但老师和校领导们每每谈论温朔时,又会发现,这家伙似乎一点儿都不可怜。

他不是个坏学生,但绝对谈不上优秀。

这类学生,按理说很难给老师和同学留下深刻印象,可上至校长,下至所有学生,还有学校保安,乃至校外的一些书店、文具用品店、小餐馆、小摊位的老板,没有谁不知道温朔的大名——这家伙,绝对是东Y县第一高中建校以来,出现过的最奇葩学生!

他的班主任刘静霞曾经和同事们开玩笑说:“温朔在咱们学校,当得‘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了。”

这评价,可真够高的。

二班班主任秦政说温朔:“他就是个贱人,渣滓,败类,混蛋,坏种……”

这评价,可真够低的。

大家能够理解秦政对温朔的恨,但没人支持他对温朔的评价。因为那是貌似正确,实则带有强烈个人情绪的诋毁。

事实上,所有认识但不了解温朔的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很憨厚的老好人,一个家境贫寒的可怜人,一个吃苦上进令人钦佩的好孩子。但了解并熟悉了他之后,要么对其恨之入骨却又不敢施以报复,要么,会慢慢地喜欢上他。

放学的铃声响起……

哗啦啦!

仿佛突然下起了倾盆的暴雨,只是这雨,是遮天蔽日的书本纸张,有的都被撕成了碎屑,数不清的高三学生兴奋地大呼小叫着,宣泄他们的青春,向他们的高中时期道别!

今天,他们正式毕业离校。

三天后,高考!

一届又一届,年年如此。

看着温朔拿着大喇叭不厌其烦劝说着同学们的宽厚身影,校领导和老师们不约而同地心生出了浓浓的不舍、遗憾和感慨:“东Y县第一高中,何时才能再出一个温朔?”

12章 一中一哥

看着漫天飞舞的纸张,听着同学们声嘶力竭的兴奋呼喊,温朔痛并快乐着……

都是钱啊!

可还是有很多同学,竟然不听老子的劝告,把书本撕得粉碎,这不是摆明了和老子唱对台戏么?颇为愤怒的温朔聚精会神认真观察都有谁撕碎了书本,打算秋后算账,可左看右看,漫天飞纸,人头攒动,根本看不清都有谁撕碎了书本。

而且,同学们撕得兴起了,谁还顾得上温朔之前那些话?

撕书活动来得快结束得也快,同学们撒欢宣泄完之后,纷纷回教室签名、道别,收拾东西走人。

楼下,温朔拿着大喇叭开始点名,各年级、各班被点到名的学生,以最快的速度冲下来集合——之前他就已经和所有兄弟打过招呼,今天全体出动收拾废纸。

虽然垄断了一中校内外的废品拾捡和收购,但温朔就算是三头六臂,一个人也忙碌不过来,更不要说他还得学习呢。所以,除了刘吉、侯金强、李岩彪、郑文江几个温朔的心腹之外,各年级各班几乎都有几个负责收集废品的学生,每天拾捡废品之后送到操场统一交给温朔。这些学生当中,有的可以得到钱,也就是温朔收购他们拾捡来的废品;有的,则是免费干活儿,但可以在学校里得到温朔的庇护,不受人欺负——这类学生,多半是曾经在学校受过威胁和欺负,温朔帮他们找回场子摆平事件,从而感激温朔,愿意为其做事,还有人则干脆就是为了讨好温朔,觉得跟着温朔混很有面子,在学校里可以昂首挺胸横着走……年轻嘛,追求的很多东西单纯而幼稚,甚至可笑,却也很实际。

而温朔,也确实有实力给他们撑腰。

最近一年多,东Y县城乃至乡下都已经传开了,第一高中是校风最好的学校,几乎没有校园欺讹霸凌事件,甚至连学生之间发生矛盾争执的打架事件,都少得令人感觉不可思议。

这,绝对不是虚假的宣传。

是铁一般的事实!

而这种全国范围内都堪称绝无仅有的良好校园风气,能够在一中形成的原因,只有一中的师生们知道,并非是学校的规章制度和校园管理多么严格,也不是教职工们平时多么尽职尽责,更不是学生们的平均素质多么优秀……

而是,在学校里绰号“破烂大王”的温朔!

同学们当面都喜欢喊他“一哥”,因为他的口头禅是“有一说一”;私下,同学们开玩笑的时候会说,温朔是第一高中的“校园法官”和“校园警察”

全校学生都知道,无论是在校内还是校外,受了欺负找一哥——校内打架斗殴甚或是争吵谩骂的冲突事件,只要当事一方认为受了欺负找到温朔,那么,无论认识不认识,关系如何,温朔都会在最短时间内,将双方当事人找来调停,谁是谁非理论清楚,谁欺负人了,打人了,就拿赔偿并保证以后不再欺负另一方。

而温朔,会从赔偿中收取一小部分。

这,也是他为什么不惜得罪人,也要多管闲事的实际缘由,美其名曰“受理费”——当然,当事双方或者某一方可以不接受处理,但最终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正如一中校园里流传的那段温朔名言:“能够花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如果把不是问题的问题,发展成了最终必须花费更多钱,而且还要在其它方面付出更多、更大代价的问题,那么,这个人无疑是愚蠢的。”

很多人说,温朔可以把聪明人,制造成他这句名言里的蠢货,然后,获取蠢货付出的代价。

后来有一次群殴事件后,温朔被警察带走批评教训,告诫他在校园里这么做,已经带有“黑-社会性质”,是犯法,要被警方严厉打击的,温朔才严令所有同学不得再叫他“校园法官”和“校园警察”,并取缔了“受理费”的名称。

不过,业务并没有停。

最令学生们钦佩信服的是,温朔接这类横插一杠子多管闲事的业务,不仅针对本校的学生。

这两年,校外的许多小混混,都不敢轻易欺负第一高中的学生,因为一中有一个爱多管闲事、卑鄙无耻的混蛋胖子,胆大手狠兄弟多,而且似乎还有警察撑腰!

最可怕的是,这家伙极为贪婪,每每在道理和武力、势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之后,就会要钱!

要很多钱!

最初吃过几次亏之后,小混混们不再傻乎乎地去招惹一中的学生。而尝到了甜头的温朔,竟安排人私下挑唆、怂恿,间接地激将小混混们找一中学生的麻烦。

然后,温朔出面摆平,收钱!

这种事儿干多了,被当众揭穿并指斥其卑鄙无耻行径时,温朔很平静且坦然地对小混混们说:“我温朔有一说一,你们如果都乖乖的做良好市民,这种事儿会发生吗?既然选择了做坏事,就要有做坏蛋的自知之明,更要提前做好欺负人或者被欺负的充分思想准备,怎么能指责我故意下套欺负你们?做人,是要讲道理的!”

被卑鄙的温朔教育要讲道理,吃了大亏的小混混们感觉很沮丧、很愤怒,但没人反击。因为大家都担心,这混蛋胖子又在故意玩儿激将,只要双方发生冲突……

最终赢家肯定是温朔。

得,惹不起还躲不起嘛,俺们不跟你温朔玩儿了。

自那以后,一些小混混改邪归正,还有一些小混混,再不敢靠近一中校园混迹,在县城某个地方遇到了穿着一中校服的学生,也会远远避开。极少数还能在一中校园附近的社会上混得不错的年轻人,则成了和温朔勾肩搭背的哥们儿。

有温朔这号人坐镇学校,校外混混不敢来惹事,学生们更不敢滋事生非……

于是高三这一年,温朔总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有时候,他甚至反思懊悔、感叹自己的目光短浅,被短期迅速获得的利益蒙蔽了双眼,从而不能长久收益。

校园高手寂寞……

那是因为,没钱可赚了!

现在,看着一众手下兴奋地到处拾捡那些撕烂的书本,却放弃飘洒得到处都是的碎纸,一向雁过拔毛的温朔气得直跳脚,大声吼叫着:“你们这帮败家玩意儿,拿扫帚去啊……”

呼啦啦!

众人一窝蜂地往教室跑去,很快一个个就都拿着扫帚冲了出来,开始大扫除。

平时最好稳坐钓鱼台指挥别人干活儿的温朔,这时候也闲不住了,抢过一把扫帚,上前和伙伴们一起挥汗如雨地打扫——他已经计划好了,先把这些废纸统统扫成一堆一堆的,然后相对较完整的书本、纸张打捆,剩余的碎纸全部塞进一个个塑料袋里。

废书本的数量之多,完全超乎了预料……

温朔忙得眉开眼笑。

发财啦!

就在他拿着扫帚飞快打扫的时候,突然听得楼上传来乱糟糟的惊呼声和哗哗的水声,还没来得及抬头去看,更大的哗啦声响起,只见无数水帘从楼上各个方向倾盆而下……

已经扫集起来的一堆堆碎纸和书本被浇了个通透。

“卧槽!”

温朔豁然抬头向三楼望去,只见尽是匆匆走过、三三两两或欢声笑语、或神情紧张闭口不言生怕被牵连的高三学生们,还有一些站在护栏前往下张望看热闹的同学。

却不见拿盆倒水的人。

“眼瞎啦?”虎背熊腰的郑文江仰着脸怒吼:“泼了老子一身,谁他妈干得,有种站出来!”

骂完转身四下一看,他更生气了——被水浇过的纸堆,稀稀拉拉软趴趴地缩成了一团团的,许多还未扫集到一起的纸张,更是贴在地面上,再难清扫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扫帚,面面相觑着。

这可如何是好?

郑文江、刘吉、侯金强、李岩彪几个心腹快步走到温朔身边,神情焦虑地看着他。

温朔没有怒骂,但双眼通红。几十号兄弟辛辛苦苦打扫了半天,却被明显有预谋计划好的一盆盆水,给浇成了一堆堆烂纸,虽然不至于彻底损失,却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精力去收集,还得全部晾干了,废品收购站才会收购。

温朔拧了拧脖子,看着几个铁哥们儿,以及陆陆续续围拢过来的小伙伴们,咧嘴一笑,道:“干什么干什么?别停,继续收拾啊,浇了水更有份量!”

看到温朔故作轻松无所谓的姿态,大家赶紧转身继续去忙活——这时候,可别触一哥的霉头。但大家都在想:“高中毕业了,有些人就觉得天高任鸟飞,既然以后不用在一中上学,就没什么忌惮了,可以耍些小手段,来发泄对温朔的恨意!”

温朔笑容狰狞地在心里琢磨,是谁呢?

如果是以前,他绝对可以用最短时间打听出是谁干的,有几个人,主使者是谁。可现在,大家已经毕业,等打听出是谁干的,人早就走没影了,总不能找人家里去吧?

就在此时,一群男生呼啦啦从楼道口走了出来。

足有二十多人,走在最前面的七八名男生全都身材高大,尤其是中间被簇拥着的那位,相貌英俊,身材修长,留着港台明星那种三七分的发型,走几步还轻轻一甩头发,颇有潇洒之态。

来到温朔身旁,这名男生停步,幸灾乐祸地讥讽道:“哟,温朔,你今儿可是发大财了啊!”

得,不用费心去想,正主儿自己蹦出来了!

温朔挠挠头,斜睨着这名男生,眉毛挑了挑,笑呵呵地责怪道:“白敬哲,你瞅瞅,几盆水给老子造成了这么大的损失,当然,我知道你财大气粗,赔得起……”

13章 闷亏

“嗯?”白敬哲一愣:“我赔?”

“废话!”温朔一瞪眼,怒道:“老子找了这么多人,辛辛苦苦打扫收拾了半天,你他妈就图自己撒欢开心,把这么多纸都给浇透了,还想就这么算啦?”

说着话,温朔眯起眼扫视了一圈白敬哲的跟班。

几个人赶紧扭头,一副躲躲闪闪的心虚模样。

后面那群男生,更是怯怯懦懦躲躲闪闪的,有的干脆缩到后面,悄悄地溜了。

温朔愈发笃定,这事儿就是白敬哲带人干的——虽然毕业了,可敢于在离校这天,公然给一哥添堵的人,全校还真找不出几个来,而白敬哲,无疑是其中之一。

白敬哲唇角抽了抽,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没凭没据,你可别乱咬人。”

“这话说的,太见外了吧?你又不是不了解我……”温朔微笑着上前一步,抬臂用力揽住了白敬哲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子认准了的事情,什么时候讲过证据?少废话,赶紧拿钱,我算算啊……”温朔掰着指头装模作样几秒钟,道:“行啦,好歹同学一场,我也不讹你,拿二百块钱吧。”

“你这不是无赖嘛!”白敬哲厌恶又有些忌惮地甩开了温朔的胳膊。

温朔冷笑一声,不慌不忙地坐到三轮车后斗的边栏上,悠然道:“是不是觉得毕业离校后,我就不能把你怎么着了?我说你小子,怎么他娘的不长记性啊?动脑子好好想一想,假如现在咱们打一架,打得热闹点儿,嗯,群架嘛,鬼知道会打成什么样,没准儿伤了胳膊伤了腿,那可就耽误高考了。实在不行,我吃点儿亏,高考那两天我不考试了,专门给你做陪考,拿着吃的喝的在外面等着伺候你……毕竟,以我的成绩高考也没啥希望,唉。”

“你……”白敬哲咬牙切齿,眼神中闪过一抹慌乱的忌惮——温朔有一说一的“一哥”绰号,可不是白来的。

说得出就做得到!

其实高中三年,如果说在一中还有学生,可以在很多方面与温朔掰掰手腕的话,那只能是白敬哲。他家境优越,相貌俊朗,身材体能没得说,校篮球队中锋,身旁经常有一众称兄道弟的朋友,学习成绩虽然谈不上名列前茅,但绝对算得上优秀,在学校主动追求他的女生,三年来没有几十也得有十几个……

这么一说,似乎他哪儿都比温朔强。

但就是这样一位校园风云人物,偏偏在几次和温朔的冲突中,被收拾得痛不欲生,恨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每每还心有余悸生怕温朔没完没了,不知道何时又会如跗骨之蛆般继续对他敲骨吸髓。为此,白敬哲无数次懊悔,当初真是吃饱撑得,生出了“踩温朔,从而在学校更加风光”的念头,结果无故找茬嘲讽挑衅了温朔之后,风光没得到,却几次当众丢脸,还被温朔讹诈了不少钱。

如今,毕业了!

白敬哲感觉像是卸下了一个巨大的包袱,身心都变得轻松了许多——再也不用整日琢磨如何报复温朔,却又因为不敢实施而纠结。

前几天得知毕业离校时,温朔会收集同学们撕烂扔掉的废书本,白敬哲立刻找来几个要好的哥们儿商量,并召集联络了一批和温朔结下过梁子的人,实施此次泼水计划。

只要看到温朔不痛快,白敬哲就痛快了。

行动很顺利,温朔现在很不开心。

但白敬哲更纠结了……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温朔直接威胁讹诈他,要求赔偿二百元钱——所有的废书本收集起来,能不能卖二百块钱还未知呢,更何况多数废纸并未损失。

如果白敬哲赔钱,那面子就丢大了。

可如果不赔钱,真和有一说一的温朔当场发生冲突打群架,万一受伤不能参加高考,杀了温朔又有什么用?

犹豫难堪中,白敬哲忽而想起前几天晚上,父亲和他深谈时,教给他的一些为人处世经验,于是白敬哲露出了轻松的笑容,道:“行,这事儿是我白敬哲的错,本来只想着图个乐子,却疏忽了这些废纸在你看来,是一笔巨款啊!”

说着话,他拿出钱包,抽出两张百元大钞,爽快地递给温朔:“拿着吧,甭跟我客气。”

温朔虽然感觉白敬哲的表现有些怪异,而且让他很不舒坦,但还是干脆地把钱接过来。随即,他就注意到了周边所有围观的同学眼神中,古怪的变化。

他发现,大家看向他的目光中,包含着讥讽、怜悯、轻蔑、鄙夷……

而白敬哲,得到的是众人的羡慕和仰慕,以及得到的经验和满足:“人生于世,浮浮沉沉,能够在恰当的时候,以退为进,并获取到更多利益,是一种极高的境界。”

利益,当然不仅仅指钱。

而这一点,在贫寒家境中长大,所以至今认为利益只能用钱来衡量的温朔,还不懂。

“今天实在是不好意思,你挺不容易的。”白敬哲抬手拍了拍温朔宽厚的肩膀,微笑点头:“再见!”言罢,他转身和几个尽皆露出愉悦和钦佩神情的朋友,说笑着离去。

温朔回过味儿来,心中顿时生出了浓浓的屈辱感。

丢人丢大了!

“等等!”他大步追向白敬哲。

“还有事吗?”白敬哲扭头看着温朔,面带笑容:“你不会,反悔想让我赔更多钱吧?”

“怎么可能?”温朔眯眼笑着,抬臂揽住了白敬哲的肩膀,轻声道:“行啊白敬哲,有长进,今天这出戏码玩儿得高!我温朔有一说一,佩服,心服口服了!”

白敬哲皱眉,眼神中再次闪过一抹慌乱——温朔这家伙,又想干什么?

“我认栽!同学一场,算了……”温朔摇摇头,转身去干活儿了。

白敬哲神情诧异地看着温朔那宽厚的背影,有些落寞、萧条……可怜。

于是白敬哲觉得浑身上下无比轻松舒坦,他知道,自己刚才成功地打击了温朔的自尊心,而且,让一向自诩最讲道理,有一说一的温朔,当众吃了个哑巴亏!

但,白敬哲还是隐隐有些不安。

以温朔的性子,不可能就这么甘心啊——或许,这家伙会不惜放弃高考,从而来捣乱影响我高考?!

白敬哲随即露出了自信的冷笑。

这次高考对于他来讲,只要能参加就行,至于成绩嘛,一点儿都不难!

和一众朋友来到车棚旁,白敬哲从兜里掏自行车的钥匙时,发现口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枚古旧泛青,入手冰凉的铜钱,他不由得心生疑惑,却也没多想,随手扔掉了。

……

温朔当然不会甘心就此作罢。

莫说高中三年,便是在实验中学上初中的三年里,他都是睚眦必报,得理不饶人!

何时吃过闷亏?

只是这次白敬哲财大气粗当众表现出来的气度,让温朔做不到当场发作——说到底,他不是那种纯粹的,会肆意蛮不讲理的浑蛋,正如他自诩有一说一为人最讲道理。

既然明的不行,那就来暗的!

拿着扫帚铲子和兄弟们一起收拢废纸的温朔,面露冷笑:“堂堂一中一哥,如今又是身负神秘玄法的玄士!虽然一时半会儿还不确定怎么拾掇白敬哲,但,早晚有他受的!”

刚才故作热情勾肩搭背地和白敬哲道别时,温朔把随身携带的那枚铜钱,偷偷塞进了白敬哲的口袋。

目的很简单,以铜钱上封存的阴气,施以“鬼开眼”的小法术,观察白敬哲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私密,然后再决定如何收拾他——就像仙人桥上那些相面算命看风水的“大师”般,先用两头甩的话套出些有用的线索,再让人掏钱就很容易了。

温朔不知道,白敬哲离开学校之前,就把那枚铜钱扔了。

但,自幼混迹仙人桥,见惯并清楚了解耍把戏搞骗术的江湖人物的言行方式和习惯,温朔虽然还未练就出那般境界水平,但已经习惯了尽可能确保言行的滴水不漏。所以,在把铜钱塞进白敬哲的裤兜,转身去干活儿时,他就已经未雨绸缪地默念法咒,解开了铜钱上的封存法阵,并以气血为引,控制阴气顺白敬哲的后背脊柱向上攀爬,附着在其后脖颈下方天椎、陶道二穴之间。

初夏白昼,阳气盛,而且白天见人较多,人的生气也旺,铜钱中封存的那缕阴气,如果脱离铜钱法阵的封存,又附着在不合适的地方,很快就会消散。而天椎、陶道二穴之间,恰是人体阳刚之气顺脊周转时,负责调和阴阳平衡所在的位置,适于存阴气。

晚上。

刚吃过晚饭,温朔就对母亲说:“妈,我复习一会儿功课,别打扰我啊。”

“哦,好的。”李琴欲言又止地答应,看着儿子卧室的房门关上,她忍不住轻轻嘟哝了一句“傻孩子,再怎么努力,就剩下三天时间了,还能真考上大学?唉。”

今天下午,建筑队已经把老宅的院墙全部推倒,并挑挖好了地基。村长刘茂和得知要翻盖院墙,更是主动热情地帮忙,联络了几辆拉砖的拖拉机,当天下午就给运来了三万红砖,同时水泥、白灰、沙子,也都已经到位,院门的订制也已经约好。

李琴本想晚饭后和儿子好好说道说道这些事儿,商量下是不是找个机会给刘村长买点儿礼物以表谢意?

没想到,儿子吃过饭就去复兴功课了。

卧室里。

温朔不顾天气的炎热,将房门从里面锁上,窗户关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坐在书桌旁,快速回想了一遍老韩头教过的作法细节之后,温朔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枚铜钱,又拿出“驭阴开眼符”“六爻接天符”“两仪伏地符”各一张。

把“六爻接天符”摆放在卧室中间的空地上,用“两仪伏地符”包裹铜钱压住“六爻接天符”的符头,继而起身用右手食指中指夹住“驭阴开眼符”,迈步缓走罡位,左手掐决竖起在唇前半尺开外,唇口开阖默念法咒。

14章 试题

卧室里,平地有风起。

温朔停下脚步,稍稍滞了几秒钟,右手平抬轻轻一抖,口诵法咒低吟一声“着!”

噗!

食指和中指间的“驭阴开眼符”爆燃起一团火光,旋即熄灭消失,连灰烬都没有剩余。温朔举起手用食指在自己眉心勾勒几笔,书一道无形“觉灵符”,默念:“鬼祟窥机,灵眼天开!”

轻轻阖目。

视觉中,便出现了另外一副光景,先是虚幻不清,像是浓浓大雾慢慢消散般,情景逐渐清晰起来。

一间宽畅的卧室,灯光明亮。

单人床,墙壁上贴着几张篮球明星的海报,宽大的原木色书桌上,摆放着一排排整齐的书籍……目光所及较为混乱,温朔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用别人的视角去观察——白敬哲的目光落在哪里,温朔只能被动地看同样的视角范围。

白敬哲似乎有心事,在卧室里来回踱步,气息不匀,情绪紧张中透着些许的亢奋。

过了一会儿。

房门推开,白敬哲立刻扭头看去。

一位穿着居家休闲服饰,满头烫发,肤色白皙颇有华贵雍容仪态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

“妈,有消息了么?”白敬哲立刻上前问道。

中年妇女神色间同样带着激动,还有那么一丝忐忑,哪怕是在自己家里,仍旧小心翼翼地把房门关上,压低声音轻声道:“你爸来电话了,他说高考前夜,具体时间不定。”

“真的能行吗?”白敬哲愈发激动,兴奋。

“为了这件事,你爸提前三个月到处奔波,到现在已经花出去五十多万了。”中年妇女拉着白敬哲坐到床边,压抑着激动的心情,道:“小哲,这几天你就不要出去了,乖乖待在家里复习功课,毕竟,这可是从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偷丹药,不可能把全部试题都给你弄出来,而且时间也没那么宽裕……”

白敬哲点头说道:“妈,我明白。”

“你可要记住了,这件事以后,绝对不能对任何人说,一旦走漏风声,会有很多人被判刑的!”

“嗯,我知道利害关系。”

“行了,你快学习吧,妈不打扰你了。”中年妇女起身往外走去。

“我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说要到后天。”

“哦。”

看着房门关上,白敬哲坐回到书桌前,激动得狠狠挥了一下拳头,自言自语地说道:“京城大学!”

此时。

距离这栋位于高庙公园旁的别墅三公里外,老旧的棉纺厂小区内,温朔站在卧室里缓缓收回心神,停止了作法。他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身形略有些僵硬地缓缓转身,走回到单人床边坐下。

万万没想到,此次作法,竟然窥视到了一个令他无比震惊,甚至有些害怕的天大秘密。

高考,窃题!!

这他妈是严重的刑事犯罪啊!

“狗日的白敬哲,他学习成绩不错,考上本科应该没问题,何必冒着这么巨大的风险去犯罪?”温朔感觉难以置信,也无法理解。思忖一番后,他豁然起身,正义感十足地就要去报警——让你丫给老子添堵,这次全家蹲监狱去吧!

但走到门口,温朔却止住了步伐。

报警,管用么?!

高考还未开始,考卷、试题还未到白敬哲手中。

退一步说,白敬哲的父亲既然有能力提前拿到高考试题,可以想见,绝非仅仅是有钱,还得有强大的人际关系网。再想想这些年听闻到的一些社会上诸多事件的传闻,温朔更是觉得,如果现在去报警的话,无疑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大爷的!”温朔嘟哝着骂了一句。

随即,他想到之前白敬哲母亲所说的话,为了提前得到高考试题,白敬哲的父亲,已经花费了五十多万元,也由此,白敬哲才会激动自信,能够考入京城大学。

既然报警不可行……

温朔寻思着,自己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报复,或者说,去原谅白敬哲啊。

高考前夜,作法“鬼开眼”,借白敬哲的视线,和他一起提前看到高考试题、答案。如此一来,自己考上大学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没准儿,也能考上京城大学、华清大学这类顶尖学府。

价值有多大?

至少,这些试题目前已经价值五十多万啦!

想到这里,温朔乐得眉眼都挤到一块儿了:“白敬哲等于是间接送了老子五十多万,这么一大笔钱来求老子,岂能不近人情?也罢,老子一向宰相肚里能撑船,如果这次真能提前拿到考题,并且考上了大学,就可以放白敬哲一马,嘿嘿。”

温朔越想越开心,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时间在等待中,总是会显得漫长,但当期待的事件马上到来时,又会觉得,时光如梭,眨眼而过。

高考前夜。

快八点钟了。

温朔在厨房里洗涮了碗筷,就对正在客厅拆旧棉被的母亲说道:“妈,明天就高考了,我今晚再努力一把,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这次就算是跟您赌气,我也得考上大学。”

“中!”李琴笑着斥道:“你有能耐考上大学,妈砸锅卖铁也给你凑足了学费!”

“您就瞧好吧!”温朔走进卧室关门:“没事儿别打扰我啊!”

“早点睡觉,别累着!”李琴喊了一嗓子,看着儿子卧室紧闭的房门,忽而眼角有些发酸,抬手揩拭掉禁不住流出的泪水,心生出浓浓的内疚和自责。

真考上大学了,咋办?

卧室里,温朔再一次布下了简单的术阵,继而站立如松,右手捏“驭阴开眼符”,作法“鬼开眼”,阖目之后,脑海视觉中,便出现了白敬哲书房里的情景——很安静,白敬哲似乎刚吃完饭没多久,坐在书桌旁端着一杯茶水,轻轻地吹着。

很显然,高考试题还未送到。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

原本站立如松的温朔,缓缓盘膝坐下,内心中时而诵念一番法咒,让“鬼开眼”的玄法不至于突然中止,保持着心神和附着在白敬哲身上那缕阴邪之气间,最底限度的联络。

“他妈的,怎么还没来?”

温朔随着白敬哲的视线看了眼书桌上的闹钟,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钟了,这期间,白敬哲因为紧张和期许,不停喝水的缘故,去了三趟厕所,高考试题还未送到。

若非白敬哲坚定等待的表现,温朔真怀疑这事儿到底能不能行了。

突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没有敲门声响起,房门直接被推开,白敬哲的母亲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脸上洋溢着紧张和兴奋,递给已经起身的白敬哲,小声道:“刚送来,你快看题吧。”

“哎。”白敬哲迫不及待地坐到书桌旁,打开文件袋取出了七八张皱巴巴的,明显被折叠过多的信纸,以及十几张白色打印纸。

每一张信纸上,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铅笔字,字体不大,而且稍有些凌乱,显然是仓促间匆忙抄写。而白色打印纸上,则是写着相对应的每道题的答案。

手写答案!

有涂改迹象,是试题拿到后,由专业人士做出的答案。

“我爸呢?”白敬哲头也不抬地随口问了句。

“他亲自开车把人接来的,当然还得送回去。”母亲站在旁边,眼巴巴地看着那些写满铅笔字的纸张,一边说道:“人都没下车,是你爸匆匆把文件袋拿进来,随即就走了。”

“哦。”白敬哲知道,父亲接送的人,应该就是拿到考题和答案的人。

他们都很小心。

于是,白敬哲也不由得紧张起来,感觉自己正在经历一场如谍战电影中,那般紧张刺激、周密的、阴暗的事件。

母亲又站了一会儿,转身小心翼翼离开,将房门轻轻带上。

学习成绩相对优秀的白敬哲,此刻却无比专注地仔细阅读每一道题,并一字一句地对照答案,却全然不知,自己如此认真仔细,放缓了速度的阅览,无形中帮助了正处在作法状态的温朔,不至于一心二用的状况下头脑不够用——他原本就聪慧,记忆力相当好,所以反而比白敬哲读题、记答案更快。

一个半小时后,白敬哲忽然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又缓缓拧动脖子。

他有些疑惑,这才学习了多长时间?竟然眼角发酸,有了乏累的感觉,对于身体素质相当好的他来讲,这种情况在日常生活中很少出现,看看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了。

拿来的是文科考生的试题,语数外政治历史五科考题都有,但每科的试题并不全,只是挑选了相对难度较大、分值高的题。

目前,他已经看完了语数外三科的试题。

白敬哲起身伸着懒腰,沏了一杯咖啡。

重新坐下后,白敬哲愈发疑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趴在他的后背上,额头和太阳穴处也像贴了什么东西似的,紧巴巴的。时不时,视线会花一下,稍稍凝神就会恢复清晰。

刚喝下一口咖啡,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坐在转椅上的白敬哲,皱眉有些不喜被打扰地转过身,只见房门被推开,一位穿着白色衬衣、黑色西裤和黑色皮鞋,国字脸,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微笑着走了进来。

白敬哲已然起身,脸上不喜的表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恭敬喜悦的笑容:“爸。”

中年男子,正是白敬哲的父亲,东Y县红升钢铁集团的老板白红升。

他拖过来一把椅子坐到旁边,神情随意地看了眼桌上那堆散乱的纸张,淡淡地说道:“这些年,我对你在学校的事情,过问的比较少,你也没有让我失望,学习成绩不错,还是校篮球队队长,可以说是德智体全面发展,很好。”

“您怎么突然说这些?”白敬哲有些诧异地问道。

15章 气场,势!

“唔,今天下午在老胡家里喝茶时,我听他儿子说起了一件事……”白红升微笑道:“以前,我一直想当然的认为,在东Y县第一高中,绝对没人敢惹我的儿子。而且,你也是个要强的孩子,却没想到,还真有能让你吃过几次亏,让你都忌惮的主儿。喏,我知道你是要面子,才没好意思对我说起过,年轻人嘛。”

白敬哲面露尴尬,道:“也不全是因为在您面前要面子,其实,那家伙是个烂人,不值得我去跟他拼,您不是教过我么,光脚不怕穿鞋的,我是穿鞋的,那家伙是个光脚的。”

“嗯。”白红升点点头,道:“这类人,你砍他一刀,他打你一拳,我都会认为你吃亏了。”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白敬哲愈发尴尬。

他知道,这些年几次和温朔的冲突中,自己都败下阵来,在父亲眼里,实在是一种无能的表现。

“我还听说,那小子绰号一哥,有一说一?”

“嗯。”白敬哲苦笑着点点头。

“离校那天,你和温朔发生冲突时,表现不错。”白红升赞许了一句,随即问道:“那么你觉得,以温朔的性格,他会不会真的放弃高考,专门去给你添乱?”

白敬哲想了想,道:“有可能,不过……这不要紧。”他刻意露出自信的神情,笑着指了指书桌上的纸张,道:“他最多也就是搅乱我的考试心态,难道还敢强行阻拦我参加考试么?现在,有了这些试题和答案,对我来说高考已经是十拿九稳,不会受任何人影响,只要我走进考场,没理由不拿到高分。”

“嗯。”白红升神色间颇为满意,起身笑着说道:“敬哲,做任何事情都不能掉以轻心,要把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可能性,都提前扼杀在摇篮里。不过这次,你不用考虑温朔的问题了。”白红升笑着指了指儿子:“专心考试……我会安排好,不让这位一哥有机会去捣乱,高考,可是件大事!”

白敬哲怔住。

白红升正准备要走,却忽然皱了皱眉,原本挂着淡淡笑容和自信的神情,突然如冰霜骤降,冷峻又严肃地歪着头打量这个被自己寄予厚望的儿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刚才就是本能的,感觉到了一股阴险鬼祟的危险气息,笼罩了他。

这股危险的气息,是从儿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一向警觉的白红升,感觉很不舒服,而且不由得生出恼火的情绪。他仔细端详着儿子那张充满了疑惑和忐忑的英俊年轻脸庞,似乎哪里不对,气色不太好?但细细观察,分明没有任何异常的地方,可白红升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爸,你看什么?”白敬哲被父亲如此盯视,竟吓得忍不住浑身颤抖。

“你身体不舒服吗?”白红升很突兀地问道。

“没有,挺好的。”白敬哲一脸诧异。

“你,害怕温朔?”

“怎么会?”

“唔,那就好。”白红升眼神中闪过一抹疑惑,继而摆摆手,转身走了出去。

白敬哲已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从小到大,他和哥哥、姐姐,都极为害怕几乎从来没有打骂批评过他们,反而格外疼爱他们的父亲。而且他也很清楚,如今父亲虽然已经是东Y县,乃至临关市商界鼎鼎大名的豪富人物,且在外面表现得向来低调谦和,经常捐款捐物做善事,可事实上,父亲能够有今天,完全是靠一股子狠辣歹毒、以及枭雄的智慧和胆识,生生拼出来的事业——直到今天,早已习惯了非常手段的父亲,仍旧没有完全洗白。

与此同时,温朔已经被迫停止了作法,大汗淋漓疲累不堪地坐在地上。

刚才白红升凝视白敬哲时,以“鬼开眼”玄法借白敬哲视觉的温朔,竟然被白红升身上骤然迸发而出,带着浓烈杀机和煞气的强大气场,直接震散了心神。

符箓施法的消耗不说,连那枚用以施法和与阴邪之气衔接的铜钱,也彻底完了。

白敬哲的老爹,手上肯定有人命案子!

温朔咬牙切齿地在心里做出了精准的判断。

老韩头曾经对他讲述过,民间所谓“鬼怕恶人”的说法,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事实。当然,“鬼怕恶人”的说法有些片面和单一化了。确切地说,应该是阴邪之气,很容易被强大的人类气场驱散。这其中,包括凶悍之人的狠戾杀气、煞气;堂堂正正不信邪祟之人的阳刚气、正气;军人在杀伐之气浓烈磅礴的军队中,被熏染出的烈气;上过战场的军人血腥气浓郁的罡煞之气;常年身居高位手握权柄者,养成的浩然官气、威势,读万卷书智者的正气,还有类似的一些商界精英们,同样本身就具有极强自信,天生自带气场,又有后期下属众多,整日颐指气使培养出的类似于官威的气势……

林林种种吧,还有很多。

这类气场、势,有强有弱,人人都有。

也正因为此,民间才会有家中夜半遭遇邪孽异物脏东西时,破口大骂摔东西啐唾沫,或者让胆大壮汉喝酒怒吼便可以驱走外灾的偏方,有些时候,也确实是有实效的。

而白红升刚才如同野兽般的敏锐警觉性,以及霎那间迸发出的带有煞气的强大气场中,透着一股血腥杀气!

也由此,温朔判断这家伙绝对是杀过人的主儿。

太可怕了!

仅仅是气场,就将白敬哲身上的阴邪之气尽数驱散殆尽,温朔的心神也被直接震散,差点儿受伤。

还好……

语数外三门的试题和答案都已经看完了。

至于政治和历史,温朔揉捏着额头,一边缓解心神紊乱的不适,一边得意地想着,老子别的不行,偏偏政治和历史学得都不错,看不看那些窃来的试题和答案,无所谓啦!

这是事实。

温朔高中三年,每次考试成绩之所以能接近中等水平,完全得益于他在政治和历史两门功课上的优异成绩。如果单论政治和历史,他有几次考试还曾在全年级名列前茅。

因为他就是喜欢读历史,喜欢历朝历代的更迭,喜欢不同时代不同的行业中,出现的一个个超脱那个时代,在己身所处的行业中出类拔萃的人物,包括文人、诗人、医生、科学家、政治家、军事家、枭雄、帝王等等他尤为喜欢战争和社会变迁的壮阔波澜,历史人物为了各种利益精彩纷呈遍布阴谋诡计的勾心斗角……

于是,也就喜欢上了政治。

心神紊乱的状态缓解之后,无尽的疲累感涌入脑海,温朔强打起精神把卧室收拾干净,这才走到床边躺下,闭上眼睛刚要睡着,他忽然睁大了眼睛,翻身坐起。

他想起白红升对白敬哲说的那句话“我会安排好,不让他有机会去捣乱,高考,可是件大事!”

狗日的!

他想对老子干啥?!

温朔从床上下来,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望着外面黑沉沉的夜空,时而有闪电如游蛇般在漆黑的夜空中一闪而过,很快,就会从遥远的天际传来滚滚的闷雷声。

一个杀过人的人,想要针对一个高中生做点儿什么……向来自诩胆大的温朔,也不禁害怕起来,怎么办?

因为以往勤工俭学并且在学校里搞“受理费”的业务,和校外混混们接触也多,温朔可以说是结交广泛,各种社会上的消息听到的、了解到的,自然也比同学们多得多。所以他很清楚,这几年东Y县城虽然经济蒸蒸日上蓬勃发展,民众的平均收入也有显著提高,但社会治安相对来讲,却愈发混乱,在金钱财富的刺激下,犯罪分子与日俱增,种种治安、刑事案件频发,动辄群殴、打砸造成重伤甚至死亡的案子都时有发生——以白敬哲家里的经济条件,白红升如果花钱雇人打断谁一条腿……在当下的东Y县,温朔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

想到这种可能性,温朔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暗暗后悔当初明知白敬哲家里非常有钱,其父亲是东Y县排名前列的富豪,为什么还要和白敬哲硬抗,且自得于每次的胜利?

天可怜见,谁知道白红升这家伙杀过人,是个狠主儿啊?

所以现在,温朔寻思着是不是明天一大早就去找白敬哲,主动道歉,讲和?

正所谓“只软不硬是条虫,只硬不软是根棍,能软能硬才是龙。”

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心平气和……”

韩信曾受胯下之辱!

温朔努力在内心劝着自己,找出种种理由说服躁动的心。

可是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在初中还是高中的校园里,他向来有一说一,吃了亏就得在最短时间内找回来,从未想过做那种吃了亏不敢找回来,偏生还振振有词自我安慰十年不晚,实质上内心里无比憋屈、气得头撞墙的虚伪君子!

所以,无论内心的恐惧意识如何提醒警告,都无法让他那颗骄傲了多年的心,退缩服软。

正是年轻气盛时,又身负玄学秘法,这要是一低头,多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一哥”名号,可就彻底毁于一旦了:“去他娘的……这可不能怪老子了!”

大前天晚上窥伺得知了这般天大秘密时,温朔还颇为自觉大度地考虑,如果真能提前得到高考试题和答案,占了人家父子俩这么大的便宜,当然应该放白敬哲一马,做人不能太过分嘛。未曾想,白红升却想要针对他做点儿什么。

温朔觉得,之前白红升对白敬哲说的那番话中,有一句说得不错:“做任何事情都不能掉以轻心,要把一切对自己不利的可能性,都提前扼杀在摇篮里。”

所以温朔决定,先下手为强!

16章 徐大所长

深夜,十一点半。

温朔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溜了出去——他知道,这么多年来,勤劳的母亲养成了一个谈不上好或者坏的习惯,那就是睡觉很实,一般的动静很难吵醒她,不过,她却可以不依靠任何提醒,准时准点在自己决定的时间醒来。

没有蹬那辆噪声太大的破三轮,温朔走出单元门后,便一路小跑出了小区。

一九九八年的东Y县城,深夜时还没有太多的霓虹闪烁,没有繁华大都市那般喧嚣的夜生活,甚至连偶尔驶过的车辆、走过的行人都少之又少,大街小巷安安静静。唯有主要街道两侧的路灯,在夜色下散发着昏黄的光线,轻柔地抚摸着这座正在快步兴起,所以到了晚上便愈加疲累的小小县城。

沿清河路往西走,过第一个红绿灯大约三十米远后,路北就是城建小区,清河路派出所所长徐从军的家,就在这里。温朔曾经有一次从派出所放出来后,买了点儿烟酒去感谢徐从军对他的照顾,结果被徐从军一顿臭骂给赶了出来。

不过,当时骂人者和被骂的,全都很高兴。

城建小区里,住有很多公务人员,所以和当前东Y县城绝大多数小区连门卫室都没有的情况不同,这里不但有门卫室,而且二十四小时都有人职守。

温朔压根儿就没考虑直接去公安局或者刑警队报案——混迹仙人桥多年的他,深知留后路和藏身暗处的重要性,所以,他也没有走小区正门,而是绕行到小区北面的围墙外,这里,是一条没有路灯的小巷子,巷北是电力公司和水利局。

小区内,7号楼位于西北角,最东边的三单元201房,是徐从军的家。

温朔贴着墙边走到了第二根电线杆下,打量着四下安静无人,弯腰捡了一小块碎砖,继而以完全和他的肥胖身材不匹配的敏捷身手,手脚并用撑着电线杆和围墙攀爬上去,在两米多高的围墙上露出大半截身子,从兜里掏出两张纸卷裹住碎砖,瞄准徐从军家西侧卧室的窗户,奋力狠狠地砸了过去!

砰!

哗啦啦!

玻璃碎裂,屋内立时传出连声惊呼,与此同时,西侧卧室的窗帘唰地一下拉开了!

好快的反应速度!

温朔骇得直接跳了下去。

刚才他判断,客厅半落地的大窗户,玻璃肯定厚实,不见得能砸破,即便砸破了,砖头和举报信也可能反弹落在外面,所以选择了西侧卧室的窗户。因为以前去过徐从军家,他知道,那是徐从军的卧室。却万万没想到,徐从军的反应速度如此快,连一点儿惊讶愣神儿的功夫都没有,就直接拉开了窗帘向外观察。

差点儿被发现啊!

温朔抹去脑门儿上的冷汗,如同一只闯了祸的大号肥猪,贴着墙根儿飞快地溜走。

他了解徐从军,部队出身还打过仗,那火爆脾气上来六亲不认。谈不上是多么优秀的警察,因为徐从军执法粗暴,打骂犯罪嫌疑人和社会混混简直是家常便饭,而且在所里一向刚愎自用说一不二。但他又是一位很受普通民众爱戴的警察,虽然满嘴脏话但平易近人,路见不平就会拔刀相助,颇有江湖侠客之风。

也正因如此,当温朔决定要把白红升窃取高考试题的事情举报时,首先想到的,也是他唯一能想到,并且相信,能给白红升搞出麻烦的人,只有徐大所长!

大半夜被人砸了卧室窗户的徐从军,除了愤怒之外,没有丝毫惊讶和害怕。

从警多年,派出所又是在最基层,管辖的事情太多了,而徐从军又是个耿直仗义的火爆脾气,难免会得罪很多人,所以这种事对他来讲,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习以为常了。

而这类人,徐从军从不放在眼里——小毛贼,也就这点儿能耐!

所以当窗玻璃被砸,躺在身边的老婆和在另一间卧室的女儿吓得尖叫出声时,睡梦中惊醒的徐从军,第一时间将窗帘拉开,隐约看到了半个人影从围墙上跳了下去。

他打开灯,到女儿的卧室里安抚了几句,再回来时,妻子正板着脸坐在床头一声不响。

徐从军知道,妻子这是又在赌气了。

只是和这种火爆性格的丈夫生活在一起多年,妻子实在是不能,不敢撒泼发脾气,反倒是这种赌气不说话的软刀子方式颇有效果,能让徐从军发不出脾气来,还得心生歉疚。他尴尬上前劝慰了几句妻子,又信誓旦旦一定要把那小毛贼抓到狠狠收拾,一边主动到厨房拿来笤帚铲子,打扫屋内的碎玻璃。

扫了几下,却并未看到砸窗的砖头,徐从军弯腰往床下看了看,发现床腿旁边有一个拳头大小,用纸卷裹着的东西,拿起来沉甸甸的。将纸扯开,里面是一块碎砖。

徐从军面露疑惑,谁砸窗户还非得放屁脱裤子,多费一手地用纸把砖卷起来?

搞卫生啊?!

把皱巴巴的纸展开随意瞄了眼,徐从军立刻皱紧了眉头,只见上面用铅笔寥寥草草地写着两行字,字迹凌乱笔画不顺,显然是刻意而为之,甚至是用左手写成的:“一中高三二班学生白敬哲,今晚拿到了高考试题和答案,正在家中阅览。他的父亲,是白红升。”

徐从军沉着脸一言不发地去了客厅。

妻子看得出,那张卷裹砖头的纸上肯定有什么隐秘内容,却也没有上前过问,只是拿起了笤帚和铲子,默默无语地打扫地上的碎玻璃——这么多年老夫老妻了,她支持丈夫的工作,也了解丈夫的为人,只是,很多时候觉得挺憋屈的。

徐从军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了颗烟,一口比一口深地抽着。

多年从警的经验,让他很快想到了多种可能性,这类夜半砸窗暗中举报的行为,可信度其实并不高,多半是瞎胡闹,要么是故意恶心白红升,要么就是恶心他徐从军。但今晚这则匿名举报信,让徐从军下意识地觉得,属实。

但问题是,即便属实,自己又能怎么办?

现在就带人去白红升家里搜查?

那是违反纪律规定,不合法,甚至可以说是犯法,因为白红升家在高庙公园西侧,归高庙派出所管辖。徐从军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在没有接到上级直接命令,没有书面搜查证,更没有突发应急状况,绝对无权擅自进入白红升家搜查。

那叫知法犯法!

退一步说,如果是普通民众的家庭,徐从军还真敢大半夜带着人直接敲门甚至硬闯进去搜查。

可白红升的家,不普通啊!莫说他这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就算是县局的局长,恐怕也不敢在没有丝毫准备的情况下,贸然派人去白红升家里搜查。

万一查不出什么呢?

徐从军这个派出所所长,肯定会被一撸到底。

但如果向上级请示、汇报……这来来回回折腾,等上面批示下来,再去实施搜查的时候,有可能存在的高考窃题证据早就被处理消失掉了——白红升不可能留着那些东西。最让徐从军担忧的是,哪怕是自己抓紧时间请示、连夜执行,白红升手里真有高考试题和答案,也会提前得到消息从而销毁。

因为,这是在东Y县!

白红升有身份、地位、金钱,有着盘根错节经营多年的关系网!

然而这么多为难纠结之处,却并未让徐从军犹豫太久,向来雷厉风行的他,还未抽完一支烟,就咬牙做出了决定,他拿起电话,直接拨通了市局局长王庆家里的电话。

王庆,是徐从军当年在部队时的营长,两人一起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命的交情。八十年代百万大裁军时期,立过战功的他们复原回到地方工作,王庆因为有文化底子,复原时又是副团级干部,所以在警察系统提升很快。

而徐从军……

文化水平低,性格又火爆粗鲁,所以一直是派出所所长。

这些年,徐从军从未找过老营长帮忙,即便是王庆几次主动暗示他,可以提一提,性格耿直的徐从军,也都予以了婉拒,他担心没有里什么大功,却把官做大了,又做不好的话,会给老营长丢脸。而现在,是找老营长的时候了。

大半夜打电话,很容易招人厌恶,而且,电话是王庆的妻子钟俊燕接的,不过好歹知道徐从军和王庆的关系,钟俊燕也没表现出多么不耐烦,只是告诉他王庆在单位值班没回家。

市局局长值班?

徐从军有些疑惑,却也没多问,只得拨打了传呼号,给王庆留言。

很快,电话就响了。

徐从军立刻拿起了电话:“老营长?”

“从军,大半夜的找我,什么事?”电话里,王庆的声音很沉稳,透着一丝紧张和疑惑——他了解徐从军的性格,大半夜找他,肯定是有极其重要的事情发生了。

徐从军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讲述了一遍,道:“我认为,属实的可能性非常大。”

王庆沉默了几秒钟,道:“白红升是我市知名企业家,万一……”

“出什么事,我负责!”徐从军咬牙道。

“你有信心就好,高考,是国之重事啊!”王庆深吸了一口气,稍作思忖后,便果断说道:“正好,我现在就在局里,马上安排市刑警队的人过去接你,然后一起去!”

很显然,王庆深知徐从军直接给他打电话的原因——在东Y县要针对白红升做点儿什么,实在是担心走漏风声啊。

徐从军道:“我先带人过去吧,晚了怕证据会被销毁。”

“也好,刑警队的人会带市局的搜查证过去!”王庆稍稍顿了下,道:“从军,你要小心些。”

“知道了。”

“带上枪!”

“是!”徐从军的语气,立刻变得冷峻起来。

……

17章 出警

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不断发生着各种巧合的事情——徐从军的性格,以及多年基层派出所工作的经历,处理得都是鸡毛蒜皮小案件,让他内心一直憋着想要办大案的渴望。正是这种他自己绝不会公开承认的愿望,促使他因为一个莫须有的举报信,就悍然决定越级上报,申请尽快搜查知名企业家白红升的住宅。

而王庆,则是因为和徐从军生死之交的关系,选择相信徐从军的情报来源——他根本没有意识到,徐从军的情报来源是如此简单,如此得……有些荒谬。

心性耿直的徐从军也不会想到,王庆之所以会如此果断地答应他,除了曾经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老战友之间无比的信任之外,还有很大程度上,是出于私心——如果案子办砸了,那么必然是徐从军背锅,王庆可以把自己摘得很干净,事后,还能从其它各方面,给予徐从军一些照顾。而一旦这起案子办成了,那么最大的功劳,毫无疑问是英明果断下达命令的市局局长王庆!

高考泄题,这可是会轰动全国、甚至惊动高层的大案、要案!

只要案子办成了,就没有人会追究质疑办案的过程是否合理、是否合法……

这样的大功,绝对是仕途上最为光彩的一笔政绩!

是更上一层楼的基石!

而此时,揭露了这起重大案件的无名英雄温朔,已经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一气跑回到家里,累得直接瘫在了床上。

他犹有余悸地担忧着,之前徐所长有没有看到是我?

对徐从军,温朔是打心眼儿里亲切,又害怕的:“这要是被徐所长看到了,我竟然大半夜砸他家的窗户玻璃,还不得把我给铐在暖气片上折磨二十四小时么?”

不过……

我这可是给他送了一份大礼啊!

高考泄题,天大的案子!

徐从军办成了这起大案,起码得弄个副局长干了吧?

仙人桥混迹出身,比同龄人心理上要成熟得多,也更为狡猾的温朔,想得确实很有道理,但毕他竟还是年轻,虽然知道这起案件因为白红升身份地位的缘故,不太好办,却决然想不到,徐从军短时间内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压力,可能面临多么复杂多么凶险的局面——说得难听点儿,如果这起案子办砸了,任何人都可以指着徐从军的鼻子怒吼:“你他妈算老几啊?”

徐从军现在,没心思去考虑这些。

他和妻子打了声招呼,就穿上警服赶回清河路派出所,顾不上批评值夜班的辅警王兵和徒弟李晋强在值班室里睡觉,也不说到底要去办什么案子,就态度及其严厉地喝令俩人带上警械,驾车风风火火地驶出了清河路派出所。

平时看似大老粗的徐从军,实战却非常细心。他并未直接到白红升家的别墅前敲门,而是先在外围进行了快速的环境侦查,然后和徒弟李晋强分析,别墅里哪间房屋最有可能,是白敬哲的书房、卧室。因为徐从军考虑到,在当前这个时间段,警察突然出现在门口,并要求进家搜查的话,那么白红升的家人肯定会警觉,并完全有足够理由拖延时间,让屋内的人将物证藏匿甚至销毁。

而在最短时间里,找到并保护证据不被毁坏,是能否办成此案的关键。

徐从军到底是上过战场的老侦察兵,再加上徒弟又是警校毕业的高材生,两人稍作分析和商议之后,就准确判断出,别墅西北角二楼的那间亮灯的卧室,最有可能是白敬哲的书房。

世界上,从来没有百分百完美的事情!

所以做出判断后,徐从军立刻下达命令:“晋强,你先从高庙公园里面绕过去,翻墙进入院内隐藏,我和王兵在正门外吸引白红升的家人出来交涉,你趁机进入别墅内,以最快速度到目标房间搜查证据,如果没有,就尽快找到白敬哲所在房间!”

前年从警校毕业,实习至去年才入编的警员李晋强,很了解师父的脾性,所以他颇为顾虑地劝道:“师父,咱们这么做是严重违反纪律规定的行为,一旦没查到高考泄题的证据,就是非法入侵民宅。而且,从刑法取证的角度来讲,咱们这么做,属于是非法取证……师父,您可得想好了啊。”

“废话!”徐从军一瞪眼,如今箭在弦上,有过战场经历的他当然不会再有任何犹疑,怒道:“执行命令!”

“是!”李晋强咬牙低声应下来。

警校毕业后在派出所实习,直至入编成为正式警员,李晋强一直跟随徐从军,平时就很钦佩师父的秉性,因此,明知师父这么做很冒险,也决定豁出去了!

已经是凌晨一点了。

在卧室翻来覆去睡不着的白红升,让妻子去厨房弄了两个小菜,坐在客厅小酌。

他丝毫不担心此次窃取高考试题的事情会暴露。参与此事的人并不多,但全部是整个链条中的关键人物,被他出高价买通,所有人,都是受益者,同样,一旦消息走漏,对谁都没好处。只不过,当忙碌许久付出极大的心血,终于办成了这件事,白红升内心也忍不住有些激动,开始畅想将来。

这么多年辛苦拼搏,生活经验和阅历越来越丰富,对社会结构自认为愈发了解的白红升,深切地明白自己如今的财富,在社会上的名望地位,在个人生活圈子里所谓呼风唤雨的权势,根本无法和真正的国家权力相提并论,在国家权力面前,他这样的人看似平时能够风风光光,与官员们平起平坐,事实上与权势人物们结交时,他都无比的小心翼翼,因为稍有不慎,不知何时、为什么惹恼了某位大人物,甚至实权小人物,他都会稀里糊涂地死无葬身之地。

更不要说,他深知自己的底子不干净,随便刨出点儿来,都足够让他灭顶了。

所以白红升希望把自己的儿子送进最顶级的名牌大学,凭借这些年打下的人际关系网,将来白敬哲毕业后,再精心运作,让白敬哲从政,并且在仕途上平步青云……

慢饮小酌的白红升忽然想到一件事,两三年过去后,要不要把此次高考泄题相关的人,全都给干掉?

儿子将来的仕途,容不得有丝毫可能出现的污点!

刚想到这里,就听着外面院门的铃声响起。

白红升放下酒杯,面露诧异,心想这么晚了,谁会来家里找他?正自诧异时,妻子从楼上下来,神情不满地说道:“谁啊,这大半夜的,真没个眼力介!”

“你去看看……”白红升摆摆手。

“哦。”妻子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

很快,妻子就神情慌张地回来了:“老白,是,是警察,他说是清河路派出所的所长,有件案子要找你了解一下……”

“清河路派出所?”白红升皱了皱眉,起身微笑道:“别紧张,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在外面又惹乱子了。”说着话,白红升神色从容地往外走去。

人在江湖,这么多年类似的事件他遇到过好几次了。

不过,在走到门口的时候,白红升忽然多了个心眼儿,扭头叮嘱道:“敬哲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没看完,让他把东西收拾起来,不……立刻拿到卫生间烧掉,冲走!”

“哦,哦,我知道了!”妻子顿时紧张起来,赶紧往楼上走去。

白红升不慌不忙地出屋,走到了精美的铁质工艺栅栏院门前,看着外面夜色下两位身着笔挺警服的男子,微笑道:“两位,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非得大半夜到我家来?”

“白总,请把门打开,有一件案子需要向你了解一下。”徐从军沉着脸说道。

“明天吧。”白红升语气淡然地说道:“我要休息了。”

“把门打开!”徐从军神情变得严厉——他注意到,李晋强已经偷偷摸摸溜进了别墅楼,但二楼和一楼,有三间房屋的窗户上,亮起了灯光。所以他担心,李晋强一个人太危险。

白红升皱眉不喜道:“我如果不开呢?”

“妨碍执行公务!”徐从军厉声道:“打开,我怀疑你这里藏匿了犯罪分子,要搜查!”

“有搜查证吗?”

“搜查证一会儿就到,市局刑警队的人也会赶来。”徐从军催促道:“马上开门!”

“没有搜查证,我不能开门。”白红升冷笑着摇摇头。

话音刚落,别墅内突然传来了尖叫和争吵的声音。

白红升豁然扭头,大步就要往楼里面冲去。

徐从军见状,立刻拔出手枪唰啦一声子弹上膛,随即举起来向天鸣枪示警。

砰!

与此同时,徐从军爆喝道:“白红升,马上开门,否则我开枪啦!”

“你敢!”白红升停步转身,怒目相视,虽然表情狠戾毫无惧色,态度更是强硬无比,但他停步转身的行为,已经说明了,内心里也是有所忌惮的。

此刻,别墅内争吵喝呼打斗声不断,隐约还有桌椅物件被碰倒摔碎的声响。

“王兵,翻墙进去!”徐从军大声怒吼,一边用枪口指向白红升,喝道:“我数三声,再不开门我就开枪,一!”

“你这是知法犯法!”白红升怒喝。

“二!”

“你……”

“三!”徐从军咬牙切齿,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扣着扳机的食指,轻轻颤抖着就要扣下,他双目通红,如野兽般凶狠吼道:“别逼老子开枪!!”

白红升举起了双手,冷冷怒视着徐从军,缓缓地走过来开门。

“快点儿!”徐从军焦急愤怒的吼声,在夜色中传出去很远,很远……

王兵已经翻墙跳进院子里,冲向了别墅楼。

终于,工艺栅栏门打开了,徐从军用肩膀重重地撞开了白红升,快步冲了进去。

白红升怔在了院门口,一时间感觉恍若做梦。

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该多年来谨慎小翼,一向做事未雨绸缪却又心狠手辣、果决非常的白红升倒霉,这次偏偏就遇到了徐从军这号军人出身,又打过仗从枪林弹雨中杀出来的粗鲁火爆警察,办案时只要稍稍察觉到有危险,尤其是暴力抗法者对他的人造成了威胁,立刻就会火气上涌,不管不顾真敢开枪的狠主儿。

猛然回过神儿来,白红升拔腿往别墅里冲去。

说来话长。

其实也就在一分钟前,李晋强按照之前的计划,偷偷溜进别墅,几乎是前后脚跟着白红升的妻子,冲进了白敬哲的卧室内,在母子二人还没把话说完时,李晋强眼疾手快,上前就把身材高大的白敬哲撞翻在地,大吼一声:“警察!不许动!”

趁着母子二人愣神儿的功夫,李晋强以最快速度,把书桌上散乱的纸张一股脑卷起来,扯开衣领塞进了怀中。

夏装单薄,衣扣都崩掉了两个。

反应过来的白敬哲和母亲,对视一眼随即大喊大叫地扑向李晋强,撕扯他的衣服要把那些纸张夺回:

“你不是警察!”

“是小偷!”

“抢劫啦!来人啊!!”

18章 抓捕

李晋强虽然警校毕业,且有着相当了得的身手,可毕竟要保护怀里的证据,而且白敬哲人高马大身体素质非常好,又有母亲如河东狮般在旁协助撕扯抓挠,混乱中,李晋强身不由己地摔倒,却是第一时间蜷缩起来,双臂紧抱胸口。

这时候,白敬哲的哥哥,以及家里的保姆、常年跟随白红升几乎形影不离的一名保镖,也已然冲了进来。

李晋强更为被动了。

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随即是徐从军的怒吼声。

枪响了!

谁人不惧?

这时候,王兵冲进了屋内,推开围拢住李晋强的几个人,然后横身挡住,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的缘故,浑身急剧颤栗着,却坚定地瞪视着几人,哆哆嗦嗦地喝道:“我们是警察,你们,你们不许乱来,否则,否则告你们袭警!”

白红升的保镖悄然退了出去。

在楼梯口,他遇到了冲进来的徐从军,但这位保镖却一言未发,站在那里等白红升跑进来,才沉声道:“升哥,一共有三个警察,一个持枪的,怎么办?”

白红升稍稍犹豫了一下,表情狰狞狠戾地低声道:“干掉他们!”言罢,他转身快步去往一楼的书房,很快便拿着一把子弹上膛打开保险的手枪出来,脸色铁青地往楼上走去,一边好似自言自语般低声鼓励自己:“他们是假警察,是假扮警察来我家里抢劫的,他们没有亮明证件,他们没有搜查证……”

保镖见状,立刻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枪,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

徐从军冲进那间房的时候,正看到两名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还有一名中年妇女站在房中间,最里面的单人床旁,李晋强鼻青脸肿地依着床头和窗台,双臂还死死抱在胸前,王兵则站在李晋强身前,摆出防御和攻击的姿势,神情高度紧张。

“都他妈给老子让开!”徐从军怒吼着冲过去,右手半举着手枪,双目瞪得如铜铃。

白敬哲和哥哥、母亲骇得后退两步。

“师父,东西拿到了!”李晋强忍着浑身伤痛,呲牙咧嘴地说道,破了的嘴角立刻又涌出一些鲜血,“他们围堵殴打我,还抢夺证据,多加两条罪,妨碍公务,袭警……”

徐从军心下大定。

至此,虽然还未见到“东西”,但他已经可以肯定,李晋强拿到的东西,就是高考试题和答案。若非如此,白家的人又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不惜殴打警察,也要抢夺?

既然东西已经拿到,徐从军便准备带李晋强和王兵赶紧离开。

但曾经深入敌后作战的经历和多年从警的经验,让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和危险——白红升去了哪里?刚才上楼时,遇到的那个浑身彪悍气息,表情阴冷的家伙,又是谁?

刚想到这里,他就看到白红升大步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那名可疑男子。

徐从军注意到,白红升和那名男子的右手,都背在身后。

极度警觉的徐从军,完全是下意识地一个箭步冲上前,抬手揪住了比他还要高出半个脑袋的白敬哲的肩膀,使劲一扯一拧,抬臂将白敬哲揽住挡在身前,让其身体后仰站不稳。

“站住,不许动!”徐从军怒吼着,同时用枪口狠狠顶在了白敬哲的脑袋上。

史无前例!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大概在全世界都绝无仅有,有些可笑,又有些悲壮的一幕,发生了!

一名警察,在执法过程中将一名嫌疑人劫持做人质,并用枪口指着嫌疑人的脑袋,威胁其他嫌疑人不要轻举妄动……嫌疑人之间,还是父子的关系!

白红升和他的保镖、俩儿子、妻子,还有刚刚被惊醒跑进来的保姆,全都傻眼了。

什么情况?

难道,今天冲进家里的这三个警察,真的是假警察,其实是他妈的抢劫犯?

“你们俩,把双手举起来!快点儿!”徐从军怒吼着。

在他身后,李晋强、王兵也都懵圈了——咱们到底是警还是匪?

徐所,真不愧徐疯子的绰号啊……

白红升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他很快恢复了冷静,却并未举起双手,而是保持着持枪右手背在身后的姿态,淡淡地说道:“兄弟,开个条件吧,你要多少钱?”

“老子在办案!你这是贿赂警察,又多了一条罪!”徐从军面目狰狞地说道:“我再次警告你们,把双手举起来!”

“你真是警察?”白红升双眉紧皱。

“老子是清河路派出所所长,徐从军!”徐从军冷哼一声,道:“白红升,让你的手下,还有你,把双手举起来,老子知道,你们手里拿着家伙呢,又多一条罪!别说老子没提醒你们,立刻缴械投降……抗拒从严的政策不用我多讲吧?”

白红升双眼眯缝起来,冷冷地说道:“这么说,我的罪过确实挺多了?!”

徐从军敏锐地从白红升的表情和话语中,嗅出了极度危险的味道,不禁大惊失色,这家伙,该不会连自己儿子的性命都不管不顾吧?眼瞅着白红升和那名保镖右肩好似有动作,徐从军当即恶狠狠地喝道:“提醒你一句,老子当年在部队是侦察连排名第一的神枪手,深入敌后作战半个多月,尸山血海枪林弹雨都滚过来了……”说到这里,见白红升神情有了犹疑,徐从军紧接着狞笑道:“如今也有好些年没怎么开过枪了,枪法难免生疏,白红升,要不要和老子拼一把?!”

徐从军左手使用掐住白敬哲的脖子,右手中顶着白敬哲头部的枪口挪开,指向了白红升:“来,老子让你们先开枪!”

无人敢动!

向来自诩气势过人,在外面瞪瞪眼就能把很多人吓得半夜做噩梦的白红升,此刻,完全被徐从军的气势,给震住了!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警察?

这他妈就是土匪!

一个悍匪!

“徐所长,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咱们东云还有您这样的人物,没能早早与徐所长结交,实在是太遗憾了。”白红升叹了口气,道:“我很钦佩徐所长的胆识,也愿意和徐所长交个朋友……和朋友说话,我喜欢直来直去,徐所长应该也是直爽的性子,所以咱们直说吧,多少钱能摆平今天的事情?”

徐从军狞笑着,摇了摇头。

“或者,别的条件也行,只要徐所长你提出来,我肯定想尽办法帮你办!徐所长,你可以清廉不爱钱,但也得想想家里人啊,他们总有要花钱的地方,不是么?”

“你威胁老子?!”

“不敢。”白红升微微一笑:“咱们活在世上,谁也不能只是为了自己,都应该顾虑一下家人过得幸福不幸福,安稳不安稳……徐所长,咱们坐下慢慢谈?”

徐从军皱眉想了想,道:“你俩把枪扔了,咱们坐下来谈。”

白红升很干脆地把手枪扔到地上,并示意身后的保镖把枪扔掉,又双手张开半举在身侧,面带微笑,很有诚意。

更有气度!

“王兵,把枪拿过来,搜身!”徐从军厉声道。

王兵神色紧张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把两把枪捡起揣进兜里,这才以最快速度,仔细搜了白红升和那名保镖的身,确认两人身上没有了武器,迅速退回到徐从军身旁,双手使劲按着两侧裤兜,高度紧张——开玩笑,在派出所干了三年,第一次摸到枪啊!

看着白红升微笑着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坦然面对,徐从军也不禁暗赞白红升的胆识和魄力。

“对不住了,白总!”徐从军撇撇嘴,后退两步坐到单人床边,右手轻松拿着枪放在膝盖上,神情略显尴尬地苦笑道:“我老徐这次要食言了,没办法,我是警察……而且说真的,就冲你刚才的表现,如果不是市局刑警队的人很快就到,今晚只有我们三个来的话,那么现在这种情况下,我还真有可能坐下来和你好好谈谈,然后交个朋友!可惜啊,我身不由己咯。”

“什么?”白红升豁然起身,怒容满面。

徐从军持枪右手猛地举起,枪口直指白红升,又指了指站在白红升身后的彪悍男子。

“我判不了死刑的。”白红升咬牙切齿地说道。

“嗯,我等着你出来找我报仇。”徐从军叹了口气,心里真有些内疚——秉性如此,身为警察的他,向来认为做什么事都应该堂堂正正,明刀明枪的干,可今天,却耍诈了。

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中。

半个小时后。

直接由市局局长王庆下达命令,刑警队抽调的六名精干警员,分乘两辆警车赶到了。

很快,县局也接到命令,紧急安排警力赶来增援。

白红升家中所有人,全部被押上警车。

一个小时后,省、市、县多部门联动,针对此次高考泄题案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了突击行动。与此同时,燕云省临关市东Y县高考试题提前泄露的消息,也汇报到了京城,高层随即组成了专案小组,连夜奔赴东Y县。

再过几个小时,高考就要正式开始了。

这时候,试题却泄露了,这还了得?东Y县、临关市、乃至整个燕云省的高考,还要不要按时举行?不举行的话,如何向千千万万的学子以及家长解释?

19章 小心提防

案件调查、抓捕、审讯的工作进展,超乎寻常的顺利。

因为主谋白红升被捕后,没有丝毫抗拒的侥幸心理,他很清楚既然事情到了这一步,自己又身陷囹囵,抗拒是毫无意义,反而会给自己带来更多被动的愚蠢行为。

所以,他很干脆的,一股脑全部交代清楚,争取坦白从宽。

同样,相关涉案人员,也都很清楚,高考泄题是多么严重的刑事案件,也知道一旦事发,罪过有多大。因此当警察出现在面前,将他们带走时,所有人很快想通透了,无用的懊悔之后,就是毫不犹豫地认罪,坦白从宽。

谁也不会傻乎乎地再去抱什么侥幸心理!

仅仅用了四个小时连续不断,高强度的侦破、抓捕、审问工作之后,所有相关涉案嫌疑人全部抓获到案,高考试题泄露的经过也调查得清清楚楚:涉案人员总计十九人,除白红升及其妻子、幼子白敬哲之外,还有市县高考中心、保密室的人员,有县局的人,有押运负责人,还有五名白红升高价从全国多地请来的优秀教师,负责在最短时间内,把窃出的各科考题解答完毕。

令官方各级部门稍稍宽心的是,可以肯定,高考试题除却涉案人员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人得到哪怕是一个字。

高考,不会受到影响。

考虑到此案一旦公之于众,必将带来极大的社会波动,因此,经过紧张而严肃的临时紧急会议讨论,并通报上级得到批准之后,泄题案的消息封锁,高考按时进行。

案件进一步审查。

天亮时,徐从军和李晋强、王兵三人的家属,都接到了来自于县局的通知,说三人要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三天后才会回来——既然是秘密任务,当然不会告知家属了。

人在市局的徐从军,已经知道案件侦破,所有涉案人员均已抓获的消息。

至于暂时不能回去,案情需要保密……

徐从军完全可以理解。

只是事到如今,徐从军回想整件事情的经过,尤其是之前老营长王庆和他的那番谈话,更让他在欣喜侦破了一件大案立下大功之余,又有些后怕地开始反思。

正如王庆详细过问了搜查罪证和抓捕白红升的经过之后,极其震惊的感慨:“你徐从军,真是一员福将啊!”

福将,气运自然是极好的。

谁能想到,如此严重的高考泄题案件,主谋还是白红升这位在东Y县、在临关市都赫赫有名的富豪企业家,却被徐从军这样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在违反纪律,甚至可以说知法犯法的情况下,粗暴而直接地入宅搜查,更是鸣枪示警,持枪挟持犯罪嫌疑人……结果,就把白红升及其家人抓捕归案。

短短几个小时,又是后半夜,事发如此突然,手眼通天的白红升根本来不及去通知联络任何人。

即便是和白红升有着良好关系,平时不惜违法也甘愿包庇帮助他,且能够第一时间得知消息并参与了此案的人,仓促间,尤其是涉及到如此严重的案件,案件侦破工作紧锣密鼓地展开,哪儿有时间和机会,去考虑如何帮助白红升开脱?

来不及细想,也,不敢去想。

等白红升被捕的消息在天亮前传开时,事成定局,案件侦破工作已经基本结束。

无论是谁,有再大的权势和能耐,对此也无力回天了。

事到如今不对白红升落井下石,就算是够意思了,谁还敢去为白红升说什么好话?!

再想想白红升和他的保镖,当时人手一把枪……

徐从军更是后怕不已。

如果,李晋强没能保护住那些试题和答案,那么他这个所长,徒弟李晋强警察的编制,肯定全都得一撸到底;

如果,当时自己进入别墅楼之前,白红升的保镖在屋内开枪了,造成李晋强和王兵的伤亡,白红升妻子和儿子就有充足时间销毁证据,最终无非是那名保镖扛下所有罪责,白红升完全可以靠自己强大的人际关系,不承担任何罪责,而徐从军等人,却是非法闯入民宅。至于担责的保镖,只是犯下了非法持枪罪和防卫过当,白红升对于保镖持有枪械的事情,当然是不知情了;

如果,当时在屋内和白红升及其保镖展开枪战,必然会造成死伤的严重后果,谁能担负得起?

如果……

徐从军觉得自己的运气确实有点儿逆天了。只不过,整个案件到现在唯一没能解开的疑点就是,砸徐从军家窗户玻璃,匿名举报此案的人,是谁?为什么偏偏选择清河路派出所的所长,而不是高庙派出所所长,或者直接县局的领导呢?

徐从军想不明白。

事到如今,他觉得昨晚砸进家里的那块砖头,更像是一块从天而降砸到他嘴里的馅饼。

吃过早饭,困乏不已的徐从军坐在沙发上打盹儿的时候,做了个稀里糊涂的梦,梦里面,再次出现了卧室窗户对着的小区围墙,浓浓夜色下,半个人影在围墙上一闪而逝。

虽然很模糊,但看起来,好像是个挺熟悉的人。

胖子?

温朔那小兔崽子?!

徐从军猛地惊醒,皱眉思忖一番后,自嘲般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才不相信,梦里的猜测和判断。

……

匿名举报人,立下此次高考泄题大案首功的无名英雄温朔,一觉睡到大天亮,在母亲的催促下才醒来匆匆洗漱,狼吞虎咽地吃完早餐,拿着准考证和一应文具,冲出了家门。

如绝大多数平民百姓一样,温朔并不知道天亮之前的几个小时内,东Y县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更不会想到,全县、全市、乃至全省范围内,紧急停止高考,更改高考时间,重新出试卷的议案,曾摆在相关高层部门的会议桌上。

既然不知道案件情况,也来不及去打听白红升、白敬哲有没有事发被捕,温朔出门之后当然要多加一份小心。

他得提防白红升雇人行凶。

骑着三轮车驶出小区大门,温朔很小心地扫了眼左右两侧大路上,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正是上班高峰期即将过去的时候,道路上摩托车、自行车和行人已经变得稀少。

可正因为人少,提着小心的温朔就觉得,每个人都很可疑……

然后,他发现东面距离小区大门十多米,路北侧停放着的一辆白色面包车,启动了引擎。

车里不知有几人,一人从后座探身和驾驶员说了句什么,而且还用手指了指温朔所在的方向,驾驶员光着膀子,留着披肩长发,嘴里叼着烟点了点头,目露凶光。

温朔立刻右转,到羊汤馆的门口停下,拿着装有文具的包下车,进去对正在收拾桌子的老板杨文和说道:“杨叔,我今天高考,三轮出了点儿问题,先从你这儿借两块钱,我坐公交车去考场,三轮就放您门口了,帮忙给照看一下。”

“成啊!”杨文和爽朗地答应着,一边抽出十张油腻的一元钞递给温朔:“拿十块吧。”

“谢了杨叔。”

“去去去……”杨文和笑呵呵地摆了摆手。

从羊汤馆出来,温朔瞄了眼那辆刚才明明已经启动,却并没有驶离的面包车,心里愈发认定,这辆车肯定他妈是奔着老子来的:“车祸啊,想把老子撞死?”

温朔快步跑到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内心愈发警惕,站在了公交站牌旁。

老子坐公交车,看你怎么撞?

人行道是在路沿上,比行车道高出十公分左右,而且每隔六七米远就有一棵大腿粗的槐树。公交站牌旁边,恰好就有一棵大树,如此一来,面包车即便是冲上路沿撞击,温朔也有足够的时间躲避,且大树能够抵挡住面包车的冲撞。

这时候,那辆面包车开动,向着温朔站立的公交站牌急速驶来。

温朔见状,立刻后退一步,闪身躲在了大树后面,同时弯腰捡起墙根下扔着的一块红砖。

突突突的声响中,一辆柴油三轮车由西向东开了过来,三轮车上站着好几个人,其中一人正是刘家营村村长刘茂和,他看到温朔在路对面公交站牌旁,便热情洋溢地挥手打招呼:“朔,今天不是高考吗?你咋还没去考场啊?”

温朔心里一喜,正待要回应刘茂和时,白色面包车吱嘎一声急刹车,猛地停在了他的面前。

唰!

车门拉开,两名膀大腰圆的男子手里拎着木棍从车里钻了出来。

温朔没有选择逃跑,或者等待、询问确认一下对方是否冲自己来的。他毫不犹豫地跨步上前,右手拿着砖狠狠拍在了在第一名从车上下来,还没站直身子的男子头上。

“去你大爷的!”

啪嚓!

整块砖崩裂开来,拿着木棍膀大腰圆的彪悍男子一头栽倒在地,捂着脑袋开始打滚痛呼。

老话说“身大力不亏”,温朔每天吃穿住行挪动着二百大几十斤的体重,可谓是无时不刻都在锻炼,况且,温朔还是个勤劳的大胖子,练就出一身相当强大的蛮力。

另一名下车的男子见状,挥起木棍重重地砸到了温朔的后肩处。

喀嚓!

儿臂粗细的木棍折了。

温朔一拧身,粗壮的胳膊如同一根铁棒,狠狠抡过去,咚的一声闷响,对方被砸得踉跄侧退。

光膀子的司机已经下车冲过来,手里同样拎着木棍,气势汹汹。之前被红砖砸倒在地的家伙,爬起来捡起木棍怒骂着扑向温朔——他们接到的活儿,是至少废掉温朔一条腿!

20章 无钱难行

刘茂和看到温朔被人围殴,稍稍怔了下,旋即跳着脚在农用三轮车上大吼:“掉头回去,回去,他妈的,有人打咱们刘家营的人啦!还翻了天啦?!”

听到村长大吼,驾驶农用三轮车的汉子当即在大路上掉头,突突突地向西驶到了那辆面包车后面。

今天一大早,刘茂和带人去城里修水泥制品厂的搅拌机,随同者全都是他的水泥制品厂的工人,也是刘家营本村村民,还都是干体力活儿的青壮。刘茂和没想到,回来时却恰好遇到了这一幕,真是上天赐给他在温朔面前好好表现讨好的大好良机啊!

俗话说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车还未停稳,刘茂和就拎着一把大号的扳手,当先跳下,二话不说冲上去就打。有刘大村长一马当先,几位青壮没有半分犹豫,纷纷跳下车大呼小叫地冲了上去!

这些年和外村打仗,刘家营就没输过!

温朔的打架斗殴经验非常丰富,且身宽体胖抗击打能力强,打击力也强,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手中也没武器,正自招架不住时,刘茂和带人冲了上来。

三下五除二!

三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汉子,就被打得头破血流浑身淤青躺在地上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下痛呼求饶。

“小朔,你没事儿吧?”刘茂和关切地问道。

温朔神情冷淡,丝毫感激刘茂和的意思都没有,摆摆手说道:“我赶着去考试,这三个混蛋是受人指使报复打击我,不想让我参加高考……把他们送派出所吧。”

“中!”刘茂和立刻应下。

温朔不再等公交车,而是转身到路对面,把钱还给了杨老板,打过招呼之后,蹬上三轮车往学校赶去。

他分到的考场,就在县一中。

至于身上刚才受到的那点儿小小的皮外伤和几处淤青,都是毛毛雨啦!

……

俗话说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多年来在东Y县呼风唤雨、声名赫赫的白红升,突然间被警方抓捕归案,高考这两天时间里,得知消息的多方人物,全都有些错愕,四处打探消息,私下商议怎么办……

随着越来越多的消息,被诸多有能力的人士打探到,并迅速在狭小的圈子里传播,揭发举报白红升的人也开始出现。

一个,又一个!

白红升此次倒台的导火索,是目前外界还不知晓的窃取高考试题被匿名举报,然后是非法持枪,暴力抗法,袭警……紧接着,又有了指使雇佣社会人员恶意伤害高考学生,多年来非法组织黑恶势力团伙,欺行霸市、勒索、恐吓、绑架、故意伤害、杀人等等,涉及到的案件越来越多,以往东Y县、临关市很多被人为搁置或者受人为影响没有侦破的案件,也渐趋浮出水面。

白红升的罪责,越来越大,越来越严重,卷入白红升案件的人员,也越来越多。

这,恐怕也是白红升万万没想到的。

他更不会想到,自己之所以会如此倒霉地面临覆顶之灾,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天晚上,他威胁过徐从军,提及到徐从军的家属,还说自己不会判死刑。

言外之意,自然是有出狱的那一天。

市局局长王庆觉得:“既然白红升出狱后很可能报复徐从军,那么……就别出来了!”

对此,徐从军深以为然。

高考结束那天下午,温朔从一中出来后,才从几个同学的聊天中得知,白敬哲没有参加高考,据说不知为什么,全家人都被警察抓走了。看那几个同学聊天时神神秘秘的模样,再想想高考第一天早上打完那一架之后,就再无意外发生,温朔由此断定,白敬哲和他的老子白红升,应该都进去了。

敢打高考试题的主意,这不是作死么?

接下来,温朔懒得再去打听白红升和白敬哲的消息,他还得忙着想办法挣钱。

因为上大学,是要很多钱的。

毕竟提前就已经知道了大部分重点得分题的正确答案,再加上这两天考试自我感觉发挥不错,所以温朔觉得,考得再怎么差,也稳稳当当上本科线了。

暑假时间说短不短,可是想要在暑假时期赚够上大学的费用……

温朔很发愁。

往少了说,也得大几千块,这还没算书本费、食宿费等等等等,总不能真的让母亲砸锅卖铁供自己上学吧?

咋办呢?

一时间除了抢银行之外,温朔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低成本低投入,又能快速赚大钱发家致富的好营生,私下里也只得唉声叹气,还是重操旧业吧,暑假期间在一中、清河路派出所附近收废品,拾捡废品——虽然赚得少,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起码比坐在家里一边发愁一边异想天开,干想办法不办事强。

至于借钱……

温朔实在是不抱什么期望,和自己长期混迹的那帮兄弟们,一个个裤兜比脸还干净。

亲戚本家那些人,温朔也不想去借。

家里刚还清了亲戚们的债务没多久,这些年,也一直都承受着不少的压力,怎么好意思再去借?

他们是否,还肯,还敢借?

除了发愁并努力每天收废品捡破烂赚二三十块钱之外,温朔每天晚上都会打坐修行玄法,也就是最基础的入定感应气机,晨起按照老韩头在笔记上所述的方式,打拳健身,通络活血顺气。虽然入定空灵感应还是做不到,但他仍然坚持并相信,只要自己不间断修行,总有一天会如老韩头在笔记中所述那般,一朝顿悟!

此次针对白敬哲作法“鬼开眼”的成功,让温朔不再有丝毫对玄法修行的排斥。

这玩意儿,太好使了啊!

高考结束十二天之后,出分数了。

当所有同学都忙着打电话查询分数时,温朔却显得不那么关心自己考了多少分,因为,他舍不得打公用电话的费用,反正填志愿之前,去学校就可以打听到。

高考分数下来的第二天早上,李琴上班走之前,气色不大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却强露笑容,问道:“朔,我听说高考分数出来了,你查了没?”

温朔在厨房里洗着碗,一边说道:“还没,我今天去学校问问。”

“哦。”李琴笑了笑,道:“中午早点儿回来,今天所新营村里集会,咱们去你大姨家赶会。”

会,是乡下的一种习俗,按照农历,很多农村都会定下每年的某一天村里集会。当天亲朋好友可以来家里拜访、聚餐,很多商贩也会到村里摆摊经营,三乡五里的村民们走亲访友吃过饭后,顺便就近在村里的集上采购商品。

李琴打算趁着今天赶会,在大姐家里和亲戚们商量下,从各家借点儿钱。

高考结束那天,儿子告诉她感觉考得非常好,并信心满满地说等填志愿的时候,要报考省师范大学、燕云大学……当时李琴惊喜得合不拢嘴儿,儿子马上就要成为大学生,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回头在本家亲戚和街坊邻舍之间说起来,那得多大光荣?可高兴过后,李琴就开始发愁儿子上大学的费用。

她打听过了,上大学一年学费最起码都要四五千块,还有住宿费、书费等各项杂费,在学校里每个月还得有生活费……粗略一算,儿子去上大学的时候,最起码得带上八千块钱吧?

上哪儿弄这么多钱去?

李琴无比后悔当初没听儿子的话,不该翻盖那套老宅的院墙和院门。

总不能真的砸锅卖铁吧?

再说了,那能卖几个钱?

当年丈夫在东Y县第一棉纺厂的车间事故中去世,正值棉纺厂改革时期,实在是拿不出补偿款,最终厂领导经过商议,可怜李琴孤儿寡母,就抹去了他们买棉纺厂小区这套房子时欠下的剩余款项。丈夫去世之后,李琴独自抚养儿子,在农贸市场摆摊卖杂粮,最初小生意做的也挺好,可是,因为经验不足,又想着赚大钱让儿子过上好的生活,结果被人欺骗,借钱一次性采购了大批绿豆、黄豆、红小豆,想要搞批发,结果全都是变质发霉的东西,李琴几年时间里辛苦攒的钱,全都赔进去不说,还欠下了一些债务。

这些年,她每个月挣着三百七十块钱的工资,辛辛苦苦省吃俭用,而亲戚和本家许多人,都像是防贼似的,只要看到她来走亲戚,就紧张得不行,拐弯抹角地说家里条件差,急着用钱什么的,要么催促她赶紧还钱,要么是避免李琴再张口借钱。

所以,李琴真不想再去借任何人的钱。

可事到如今,豁出去这张老脸不要,也得借钱给儿子上大学啊。

心细如发的温朔,看母亲神色间流露出的一丝忧虑,立刻猜出了什么,便笑着擦干手,出来揽住妈妈的肩膀,笑道:“妈,您别发愁我上大学的费用,回头我找那些朋友们凑凑,都是小事儿。至于以后嘛,这些年我上学,用您花钱了吗?”

“还不知道考了多少分呢,就吹牛!”李琴抬手拧了下儿子的鼻子,心宽了不少——儿子这几年勤工俭学,不但学杂费都挣出来了,还替家里偿还了不少债务。

“您就等我的好消息吧。”温朔笑道:“妈,中午我就不去赶会了,因为和朋友们约好去棉纺厂,那里的车间今天上午拆除,肯定有不少的废钢筋。”

“那行吧。”李琴点点头,转身上班去了。

温朔又把家里收拾打扫了一遍之后,换上一身干活儿的衣服,戴上草帽出发了。

21章 打赌

正值酷暑时节,早上还不到八点,外面就已经热得如同蒸笼。

得亏了温朔还有一枚封存着阴邪之气的铜钱,随身携带可以祛暑除燥,否则对他这号大胖子来说,每天蹬着三轮车在大街小巷和各个小区里收废品捡破烂,早就中暑挂掉了。

平时上午他会去各小区吆喝收废品,顺便拾捡一些被人扔掉的废品,等到了傍晚,再去一中和清河路派出所附近,把各商铺一天下来积攒的废品统一收走——三年来,那些商铺早已习惯胖子对附近废品收购的垄断,也喜欢这个爱说爱笑的家伙。

不过今天,他先去了一中。

因为高考分数出来之后,第二天学校就会得到所有学生的成绩单,而这一日,高三各班的班主任,都会到学校来看一下自己班里学生的成绩,学校也要就下一步的工作开会。

八点多钟。

温朔蹬着三轮车来到了一中校门口,打算进学校找班主任询问一下自己的成绩,然后再去棉纺厂。

去早了也没用,车间还未拆除完毕时,闲杂人等不能靠近。

此时恰好有一辆农用柴油三轮车停在学校大门左侧的草坪旁,车上装着满满当当一堆废纸板、木板等垃圾。显然,是学校里哪件办公室重新装修了,才会收拾出这么多垃圾。

大概是发动机出问题了吧,看模样三十多岁的司机正蹲在发动机旁忙碌地检修着。

温朔上前说道:“师父,要不要帮忙?”

司机愣了下,笑着摆摆手。

“我上车上翻拣些废品啊,都扔了怪可惜的。”温朔说道。

“行,注意点儿别把垃圾弄下来,撒得到处都是。”司机头也不抬地答应。

“放心吧!”

温朔围着农用三轮的后斗开始翻拣寻找能卖钱的纸板、金属物等等。他身材高大,不用上去就行。而且他也知道,自己这二百大几十斤如果上车翻捡,难免会踩得垃圾迸溅。

正忙活着呢,几位老师骑着自行车说说笑笑来到了校门口。

因为大门上锁了,旁侧的小门半开着。几位老师只好下车推着走,其中一位老师走在最前面,打算去推开小门,四班班主任姚云在后面笑呵呵地向温朔打招呼:“温朔,又忙活呐?我可真是服了你了,今天早起办公室才拆装,你怎么就知道消息啦?哎我说,你干嘛不直接去办公楼里捡废品?”

“哟,各位老师好!”温朔扭头很礼貌地微躬身问好,笑道:“我可没那么大能耐,未卜先知学校里搞装修,今天是想来学校打听一下高考的分数,正赶上这位师傅的车停着了,我翻找一下,有能卖点儿钱的废品,就挑出来。”

“分数?你打个电话查询一下不就行了嘛。”一位老师笑道。

“舍不得电话费呗。”二班班主任秦政鄙夷地讥讽道:“其实以你的成绩,查不查分数有意义吗?看见垃圾就挪不动步子,一辈子也就这点儿出息了!”

几位老师面露尴尬。

大家都知道,秦政对温朔可谓是恨之入骨。想当初,秦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然眼红温朔对学校废品垄断的得益,想要中分一杯羹,便私下威胁温朔,如果不给他分钱,那么就联合学校所有的老师和校领导,不允许温朔随便进出办公大楼。

不曾想,这般威胁不但没让温朔害怕,反而引得他勃然大怒,那天在办公楼前当众和秦政发生争执,把事情给挑明了,让秦政尴尬丢脸,无地自容。

当秦政愤怒地琢磨着如何报复温朔时,却未曾想,温朔也没打算就这般小事化了,和秦政当众发生冲突后,他私下又安排人跟踪监视秦政,继而曝光了秦政经常在办公室对某位女生有不轨行为……这种新闻实在是太容易引起轰动了,于是很快,事情搞得沸沸扬扬,秦政的老婆都到学校大闹了几次。

虽然事件最终好像不了了之,也没有什么实质证据,但秦政那年的职务提升,却被搁置了。

温朔瞄了眼秦政,嘿嘿笑道:“秦老师,王小慧考得怎么样?”

王小慧,就是当初被曝光,和秦政有那么一腿的女生,事件发生后,王小慧就退学了——据小道消息所述,秦政私下赔偿了王小慧家里很多钱,其家属才不再追究。

温朔当然知道王小慧早已退学,根本不可能参加高考,他这么说,就是故意恶心秦政的。

果然,秦政被气得怒目圆睁,却又不敢上前和温朔动手,只得咬牙切齿面目狰狞地讥讽道:“除了嘴损话毒如同泼妇,玩儿一些卑鄙无耻的小伎俩,你还会什么?哦,你会捡垃圾,会耍横无赖啊,在学校里欺负同学,和校外流氓臭味相投……现在好了,高中也毕业了,以后可以尽情做你的社会渣滓了!”

“放屁!”温朔似乎被激怒了,道:“像你这种衣冠禽兽,也有脸在这里训斥老子?我告诉你,老子这半年来废寝忘食的学习,不为别的,就为了我们班主任刘老师的辛勤付出,为了所有真正的好老师对我的教育,为了给学校争光,也一定要考上大学!”

“哎哎,大家听见没有?”秦政气乐了,对几位老师说道:“温朔说他一定要考上大学,哈哈哈……这真是我今年听到的最大的笑话,你要是能考上大学……”

“我考上大学了怎样?”温朔冷笑道:“敢打赌么?”

“谁跟你打赌?”秦政讥讽道:“你,又能拿出什么赌注?一堆垃圾破烂么?”

“草鸡!”温朔面露鄙夷。

草鸡,是东Y县的方言,就是“怂”、“软蛋”之类的意思。

几位老师在旁边哭笑不得,他们其实打心眼儿里还是很喜欢温朔的,更反感秦政今天的言行,但他们也认为,以温朔的成绩,考上大学的可能性太低了。

姚云和另一位老师上前劝阻秦政,赶紧去学校吧,留在这儿和一位刚毕业的学生斗嘴,像什么话?然而秦政已经彻底被温朔激怒了,其它方面他或许会忌惮温朔这号学生的蛮横狡诈,但学习成绩,可不是一时半会儿临阵磨枪,就能在高考中平步青云地提升,所以,就此当众打赌,秦政怎肯罢休?

“谁也别劝我!”秦政甩着胳膊喊道:“温朔,你说赌什么吧?我看你小子除了垃圾破烂和一身臭肉,还有什么!”

几位老师面面相觑,毕竟和秦政同校工作,常年在一起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他此时这般强势,大家也不好表达什么,更不能当面指斥秦政的不对。

于是乎,干脆抱着看戏的心态,不劝阻,也不急于离开,甚至都有些幸灾乐祸的希冀和好奇。

因为大家都知道,温朔这家伙很狡猾,从不肯吃亏。那么这次,以是否能考上大学为题打赌,温朔难道还能在必败的情况下,侧面迂回赢取些什么?

温朔冷笑一声,转身围着农用三轮车不慌不忙地翻拣着能卖钱的废品,看都不看秦政,悠然道:“咱这样,如果我考上大学了,你就别当老师了,省得继续误人子弟当祸害,也算是我为一中,为咱们东Y县除了一害,或者,你痛痛快快输给我三千块钱算逑!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开学后我自觉到学校里当众给你磕头,说当初你和王小慧的事儿是我编造的谣言,咋样?”

“呵呵。”秦政冷笑:“小算盘打得挺精嘛,你本来就是个没皮没脸的人,拿磕头和承认给我造谣做赌注?这对你来说,根本就等于没有下本钱嘛。”

“别他妈扯淡,你和王小慧的事儿是真是假,自己心里有数!”温朔从垃圾堆中抽出一块变形的铁板,使劲折弯踩平了,一边说道:“爽快点儿,敢不敢打这个赌吧?”

气温升高,愈发热了。

在场的老师,还有一些凑热闹过来看戏的民众,都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脸上浸出汗珠。

农用柴油三轮车已经修好,司机用一块布擦着油腻的污手,一边打量这位身材肥硕的小伙子,再看看那位脸憋得通红的老师,很感兴趣地点上一颗烟继续看戏。

秦政想了想,寻思着本来就是稳赢的赌注,有什么不敢赌的?

当然,他不认为温朔这种人会说话算数,回头输了也会赖账。不过,至少今天是当众对赌,能为他挽回些名誉。

于是秦政说道:“行,你小子可别反悔!”

“一中谁不知道老子向来有一说一?”温朔挥挥手,道:“这么多位老师作证,实在不行咱们再写一份凭据!”

“用不着!”秦政哼了一声,转身推着自行车就走。他实在是懒得和温朔这号人再多说一句话,还不如马上去学校查出来温朔的高考分数,然后让这小子当场兑现!

温朔倒是不着急,继续翻拣废品。

就在此时,五班班主任刘静霞骑着自行车,飞快地从学校里驶来,她脸上神采飞扬,烫成波浪卷的长发随风飘舞,还未驶出校门,就看到了在外面翻拣废品的温朔。刘静霞的神情愈发兴奋,满是掩饰不住的激动,匆匆跳下自行车推着从小门出来,一边喊道:“温朔,老师正想去你家里呐,哈哈,哈哈哈……”

“刘老师?”温朔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到刘静霞激动兴奋以至于失态的神情,立刻猜到了缘由,不过,他还是故作诧异地问道:“您,去我家有什么事?”

“告诉你高考的成绩啊,你,啊对了,你应该已经查过了吧?”刘静霞撑好自行车,喜不自禁地打量着温朔,像是在看一件宝贝。

“没有,我今天就是来学校问成绩的。”温朔挠挠头,一脸迷糊。

秦政和几位正要进学校的老师,全都停下脚步,神情疑惑地看向刘静霞和温朔。

22章 681分!

刘静霞艰难地收敛了一下激动兴奋的神情,却还是掩饰不住她的喜悦,抬手如同母亲般,慈爱地抚摸着温朔白白胖胖的脸颊,眼眸中竟有泪光闪烁,声音颤抖着说道:“温朔啊,你,你考了681分,你真给老师争气啊!”

“啊?”温朔怔住。

在场所有人,全都傻眼了!

681分?

这是个什么概念?

这将意味着,温朔很有可能凭此成绩,任选全国最顶级的几所大学学府!

这将意味着,他会进入全县、全市,乃至全省今年高考排行榜的前列,甚至,成为全省的文科状元郎!

这还将意味着,他为家庭、为全校、为东Y县、为临关市争得了荣光,为自己,争得了荣誉,也为所有教育过他的老师,为他的班主任刘静霞老师,争得了巨大的荣誉!

能够考入京大、华清这类顶级学府的学生,全县多少年来都不曾出现过一位啊!

刘静霞怎能不激动,不兴奋?

她可是这位高分考生的班主任!

荣誉、名望、奖金、升职都将纷至沓来……刘静霞现在看温朔,简直比看自己的儿子都亲。

一中校门外,安安静静。

秦政突然疯了般暴怒地吼叫着,打破了校门外短暂的安宁:“怎么可能?刘静霞,你简直是胡说八道,温朔怎么可能考七百多分,他就是个垃圾,是最坏的学生,是个败类!”

“你放屁!”这一刻,刘静霞瞬间没有了人民教师的素养,完全就是一位护犊子的母老虎,脏话脱口而出,怒气冲冲摆出一副作势要上前把秦政撕了的彪悍模样,如乡下泼妇吵架时那般,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秦政的鼻子,斗志昂扬地骂了起来:“温朔怎么样,轮不到你来评论,全校师生自有公认!要说垃圾败类,我看你秦政才是教师中的败类,是个误人子弟的混帐东西,你做的那件丑事全校谁不知道?你还是人吗?如今却好端端的,无缘无故在校门口当众辱骂我的学生,你还有一丁点儿为人师表的样子吗?”

刘静霞一番训斥喝骂义正词严,铿锵有力,秦政顿时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刚才,他也是一时没能控制住震惊恼羞的情绪,才会失态——谁能想到,自己刚刚还当众嘲笑讥讽鄙夷温朔,是一个垃圾学生,一辈子没出息只能捡垃圾拾废品的渣滓,并信心满满地和温朔打赌,他根本别想考上大学……

结果一转眼消息传来,这家伙竟然考出了681分的高分!

这怎么可能?

秦政觉得自己在做梦,或者,这是刘静霞和温朔,以及在场所有人联手给自己演了一出戏!

就是为了让自己难堪,让自己丢脸,让自己无地自容……

他怎能不气?

但被刘静霞一通喝骂,秦政意识到,这他妈是真的——温朔,高考681分!

今天的太阳,是从西边升起的吗?

秦政感觉头晕目眩。

其他几位老师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一个个把秦政抛在了脑后,围上去兴奋激动地询问、祝贺刘静霞和温朔。

681分啊!

这是全校的光荣!

但凡在一中任教的老师,都会为此觉得脸上有光。以后到外面进修学习、开会时,就可以在那些重点高中的教职工面前得意一把——俺们东Y县一中,那可是出了一位681分的才子!没准儿,还是全市、全省的文科状元呐!

温朔怔怔地站在那里,半晌没回过神儿来。

落在旁人的眼里,自然是过于惊喜才会如此呆滞失态,完全可以理解嘛。

可谁也不知道,此刻温朔心里却有些得了便宜卖乖的哀叹和懊丧,这他妈,等于是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早知如此,高考时就应该故意做错几道题,别考这么高的分数啊——毕竟,考了这么高的分数,没理由不进入最顶尖的学府。可是,顶尖的学府里,全都是名副其实的优秀学子。

深有自知之明的温朔觉得,自己这号半吊子水平,很容易露馅!

大爷的!

温朔挠挠头,欲哭无泪!

这时候,已然有老师以最快的速度,最简洁的语言,小声把刚才发生的打赌事件告诉了刘静霞,几位老师全都憋着笑,时不时幸灾乐祸地看一眼神情呆滞手足无措的秦政。

看你丫怎么收场!

“温朔,你刚才和秦老师打赌了?”刘静霞故意板起脸,却很大声地说道:“太不像话了,万一输了怎么办?”

“我错了。”温朔低头一副认错的乖孩子模样,脚尖在地上一蹭一蹭的。

旁边另一位老师已经忍不住,把刚才发生冲突时,温朔反唇相讥秦政,却信誓旦旦为了班主任和所有教过他的老师、为了学校的荣誉,也要努力学习考上大学的那番话,告知了刘静霞。

这让刘静霞心头感动欣慰之余,愈发坚定地认为,是的,确实是我的功劳,如果不是我为人师表,如果不是我敦促学生们努力,无时不刻监督、照顾着温朔的学习,他这样一个成绩平平的学生,能在高考时发挥超常一鸣惊人?

所以最大的功劳,自然是我这个班主任啦!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温朔这孩子太听话了,勤奋好学……

刘静霞想起了温朔的家境,还有他这些年不怕被人笑话,风雨无阻地捡破烂赚学费还贴补家用……于是愈发感动,心疼喜爱温朔,眼角泪水扑簌簌滴落,却仿若未觉。

再也没脸待下去的秦政,转身就要往学校里走去,却被刘静霞给喊住了:“秦老师,你先别走,刚才和温朔打赌的事情,大家可都在场作证的,给个说法呗?”

“算了算了,打赌也就是说着玩儿的。”姚云不想让秦政太过难堪,开口劝道。

“对对对,咱们做老师的打赌,传出去不大好。”

“那也得有点儿表示啊。”

“我觉得这不是打赌不打赌的问题,而是信誉的问题,说话得算数嘛,温朔这孩子在学校里出了名的有一说一,如果这次温朔输了,他肯定会愿赌服输。”

几位老师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秦政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通红的脸上满是汗珠。

终于没人说话了,刘静霞这才看着秦政,冷冷地说道:“秦老师,既然打赌输给了温朔,依我看,你自己辞职算了,本来品性差,就没资格做老师!”

“你……”秦政牙关紧咬。

“哎别啊!”温朔顿时急了,赶紧说道:“刘老师,您平时不是经常教育我们‘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嘛。秦老师认输给我三千块钱就行,也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行!”刘静霞板着脸说道:“这种事传出去,一中的教师肯定会成为笑话的,他丢尽了我们所有教职工的人,如果还留在一中当教师,像什么话?”

“刘老师……”温朔可怜巴巴地说道:“是我和秦老师打赌。”

“我知道啊!”

“所以还是由我来选择,让他给三千块钱吧!”

“你怎么就认钱?”

“没钱怎么过日子啊?”温朔哭丧着脸,无比委屈地说道:“我现在还发愁,怎么凑够上大学的费用呢。”

旁边的几位老师,还有诸多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全都忍不住笑呵呵地议论起来——好嘛,这对儿师生可真有意思,竟然在这里为赢得什么样的赌注争论。

而那位输了赌的秦老师,则愤怒羞愧得无地自容,憋红了脸庞。

忽然,秦政身体晃了晃,翻着白眼仰面躺倒在地。

最先注意到的这一情况的刘静霞惊叫出声,赶紧招呼温朔和几位老师上前,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脸呼唤,还有好心人跑到路对面的门诊叫来医生,一通忙碌之后,气怒攻心又有些许中暑迹象从而突然晕厥的秦政,终于醒了过来。

面对围观的众人,尤其是温朔和刘静霞,秦政一句话没说,摆手拒绝了几位老师送他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的建议,独自推着自行车,垂头丧气地回家去了。

看着秦政神情憔悴,背影落寞地离开,温朔眼神中流露出了痛心的失望。

他想喊住秦政要三千块钱的。

可是他又很清楚,如果这时候自己还不依不饶,肯定会被所有善心大作时根本不讲道理和是非的人,指斥他太过分,而且社会上有很多人往往都有这样的毛病。

更何况,打赌本来就是不受法律支持,在民间也基本上会当作玩笑的行为。

看温朔痛心疾首的不甘神情,刘静霞就猜到了这个雁过拔毛的家伙,内心里有多么纠结难过,便岔开话题问道:“温朔,你打算报考哪所学校?学什么专业?”

“啊,我还没想过。”温朔回过神儿来。

“没事,现在也不急着填志愿,这几天你好好想想,老师也帮你想,并且提出建议给你参考。”刘静霞喜滋滋地说道。

“嗯。”温朔挠挠头。

刘静霞看温朔心不在焉的神态,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不会,还想着要秦政三千块钱吧?”

“没,没有。”温朔摇摇头。

“唉。”刘静霞道:“赶紧回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妈,再商量商量,想办法尽快凑足学费。其实,你应该很清楚,这次能考出这么好的成绩,运气也占了很大的成分,所以更要珍惜这份难得的成绩和机会,知道了吗?”

“嗯,谢谢刘老师,谢谢您。”

“快回去吧,有什么事随时来找我。”

“哦。”温朔忽然想到了棉纺厂车间拆除的的事儿,急忙和几位老师告别,登上三轮车飞一般往棉纺厂驶去。

去得晚了,他怕那几个哥们儿撑不起场面,被人捷足先登的话损失就大了。要知道,棉纺厂车间拆除,肯定会有很多废钢筋、废铁,还有废旧窗户等等,利润相当可观。

为此,温朔甚至已经做好不惜代价,和任何敢于争抢的人打一场群架的心理准备。

23章 妗子是富婆

所新营村在东Y县城东南,距离仙人桥也就三公里左右。

上午十一点钟,早早请假去赶会的李琴,买了一箱方便面、一箱饮料,骑着自行车来到了所新营村大姐李香的家。

进家喝了杯凉白开水,稍祛暑热,李琴顾不上多歇息,就到门楼过道下的荫凉处,搬了把小板凳,坐下和一帮妇女亲戚一起,一边聊天一边择菜,切菜……

乡下就这样,哪怕是来赶会做客,妇女们也会帮着做饭菜,老爷们儿则是在堂屋客厅里闲坐唠嗑。

几个小孩子一点儿都不嫌热,满头大汗地跑着疯玩儿。

年龄大一些的孩子,则陪着大人们聊天、时而搭把手帮忙。

李琴、李香姐妹二人的娘家,在距离不远的二道沟村。说起来当年李琴出嫁时,着实让街坊、亲朋好友羡慕不已,因为那个年代,能够嫁给一名国营企业的正式职工,而且还是县城的户口,意味着可以过上旱涝保收的富足生活,比农村强多了。然而谁也没想到,李琴还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守了寡。

几年前李琴的父母去世之后,她回娘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一是因为太忙,二是不想受弟媳妇冯春梅的冷嘲热讽加白眼,只是偶尔逢年过节或者村里过会时,才去一趟弟弟家走亲,而且每次去,都要还弟弟一部分钱,再买些礼品,否则弟媳妇那张刻薄的嘴脸,不仅她受不了,姐姐和弟弟在场也会很难堪。

今年初春时还清了所有的债,李琴就感觉轻松了许多,再去走亲戚感觉腰杆都直了许多。

未曾想,如今又遇到了难处。

今天,李琴打算私下和弟弟李彬商量一下,如果温朔考上大学了,先从他手里借点儿钱——姐姐李香家境一般,刚盖了新房,儿子今年还要结婚,肯定是借不出钱的。

至于婆家这边,婆婆很早就去世了,十年前,公公承受不住儿子意外身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伤心过度病倒,卧床半年后离世,再之后,温朔的姑姑就断了和他们家的来往。

李琴本就不多的亲朋当中,唯有弟弟李彬的家庭条件好,当初温朔父亲在世时,给李彬出主意借钱买了辆货运车,又帮他联系棉纺厂的货物运输业务,由此李彬开始发家致富。后来棉纺厂倒闭,李彬并未受到任何影响,他早已发展了很多客户,如今手底下养着三辆大型货运车,在二道沟村,是名副其实的有钱人。

人越来越多,小院里也愈发热闹了。

忽然外面的大街上传来清脆的几声喇叭响,坐在门楼过道下的妇女孩子们齐齐向外看去,只见一辆崭新锃亮的黑色桑塔纳2000轿车停在了院门外。

开车的,正是李彬。

坐副驾驶位的,则是李彬的妻子冯春梅,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长发做了拉直,化淡妆,脖子上戴白金项链,手腕上带金手镯,拎着一个精致的白色手包,穿着高跟鞋一步一摇地拾阶而上,满脸笑意热情地和亲戚们打着招呼,嘴巴甜得像是抹了蜜一样。

李彬紧随其后,梳着背头的他精神十足意气风发,腰上挂着BB机,还有一部手机。

大款范儿十足!

最后一个从车里下来的,是一个瘦瘦高高,长相白净的十六七岁小伙子——他是李彬和冯春梅的儿子李聪文,也在一中就读,过完暑假就上高二了。

堂屋客厅里正在唠嗑的大老爷们儿,全都起身笑脸相迎,热情地招呼着李彬落座。

院子很小,堂屋门又敞开着,所以客厅里的大老爷们儿和门楼过道里的妇女们,相互间还能聊上天。本来妇女聊妇女的,爷们儿聊爷们儿的,李彬和冯春梅两口子一来,似乎一下子就把妇女和爷们儿之间的聊天话题给拉到了一块儿。

也难怪,经济条件优渥的人,在这种场合下,似乎自然而然就会成为亲朋好友中的焦点。

李琴感觉有些不对劲,弟媳妇冯春梅今天和以往见到她时的鄙夷厌恶态度不同,多了些热络和亲切,并主动和她谈话,还关切地询问了温朔高考怎么样,将来作何打算。

因为还不知道高考分数,而且以往温朔学习成绩一般,虽然他言辞凿凿胸有成竹地说自己能考上大学,还是本科,但李琴可以相信儿子,却不好当众说出来,万一没能考上大学,岂不是要被人笑话嘛。所以,她只能实话实说还不知道分数。落在亲戚们的眼里,自然猜测到温朔高考成绩不咋样,李琴不好意思说出口——倒不是这些亲戚全都是那些势利眼,而是因为大家经常走亲坐到一起聊天,所以相互间的家庭成员状况,大抵上都有所了解。

高考,无疑是从平民百姓到社会上流人士之间,都会热衷于谈及的话题。所以提及高考,大家立刻来了兴致,谈起谁谁家的孩子今年高考,哪个邻居哪个朋友哪个亲戚家的孩子高考成绩应该不错……李香小姑子胡俊英的女儿陈楠,也是第一高中今年的应届毕业生。

提到了陈楠,胡俊英脸上颇有荣光。

而在座的亲朋们,也不吝赞赏。

因为陈楠的学习成绩一向优异,考上大学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反观温朔,同样被所有亲戚们知晓,却几乎是一个反面典型,成绩一般,家庭条件也差,在学校里最好打架斗殴,偏生还常年累月风雨无阻地干着捡破烂收废品的没出息行当——寻常人看来,这已经注定了温朔一辈子没出息的命运。

大家问陈楠怎么没来,胡俊英说,她本想让女儿花几块钱打电话查询分数的,但几个女孩子商量好,今天一起去学校查分数,这会儿,应该快回来了。

“二姑,我表哥咋没来?”李聪文在家里找了一圈没见到温朔,便走过来询问。

李琴笑道:“他今天有事忙,就不来了。”

“他能有什么事儿忙活?”冯春梅露出疑惑的神情,继而不满地瞪了眼一脸失望的儿子,似嗔怪又似讥讽般笑着说道:“二姐,你看看聪文这孩子,天天就想着找他朔哥玩儿,我每次都教训他,别和你朔哥似的,不好好学习就知道打架惹事,将来没文化没文凭可不行!可聪文这孩子就是不听话,唉。”

“是,是。”李琴尴尬不已,别人说温朔好打架闹事,一点儿都不冤枉他,但……

谁家的孩子不是宝?

李琴很生气,却又不能生气——还得找弟弟借钱啊!

但处在青春叛逆期的李聪文显然对母亲这番话不满意,他哼声道:“朔哥从来不好打架惹事,他那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在我们学校,就没有不喜欢他的人,否则,他打了那么多次架,惹了那么多的事,怎么没有一次被处分,没有一次被叫家长?在一中,朔哥是大家的偶像,谁不敬佩他?”

这番话,让李琴忍不住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你懂什么?大人说话小孩子少插嘴!”冯春梅斥了儿子一句,旋即扭头对李琴说道:“二姐,我是这么想的,朔高中毕业后,总得找份正经工作干,我和李彬商量过了,让朔到咱家的车队里跟车,跟上三年两年,就能学会开车,将来拿到驾驶证,做一个大车司机挺不错的。你是不知道,现在给我们家开大车的司机,一个月九百块钱工资呐,还不累,有货的时候就出车,没货的时候就在家里歇着。”

李琴愣了愣。

“这是好事儿啊。”李香在旁边插嘴问道:“跟车给多少钱?”

“管吃管住,有老司机师傅带着教开车,不给钱的。”冯春梅说起这种话一点儿都不觉得尴尬,反而一副慷慨的模样,道:“总比去驾校学驾驶证花钱强吧?再说了,跟车学到手的,除了开车的本事,还能学会很多修车的手艺呢。”

“这……”

旁边的妇女们,包括屋内的大老爷们儿,都觉得冯春梅这话说得不合理,大家又不是傻子,谁不知道跟车的年轻人能学开车,可是累啊,脏活累活儿都得干,工资也少。

少,也是有工资的啊。

哪儿有不给钱的?

冯春梅继续说道:“这两年,一直都有亲朋好友找上门,希望能让家里的孩子到咱家的车上跟着,可是李彬一直都自己跟一辆车,我说他雇个人不就行了嘛,当老板了就别受那份罪了,可他啊,非说自己跟一辆车占住了,给小朔留着。二姐,我这人有啥说啥,让小朔跟车虽然是件好事儿,可是,也得让他做好吃苦的准备,学本事嘛,哪儿有不吃苦的?再说了,咱们自己家的车,让小朔跟着,还得让他抓财务呢,跑一趟长途,来回过手的运费最多时有两万多,你说,如果不是自家亲外甥,能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做?”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还把亲情拉了出来,表达了对温朔的重视、信任和关照。

冯春梅早已摸准了大多数人的心态,但凡打出亲情牌,再表现出自己是如何的好心好意,那么,纵然明显占便宜,对方多半也不好意思拒绝,只能答应下来。

否则就是不识抬举!

如她所料,在场几乎所有人都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至于工资的问题……

外甥和舅舅之间,谈钱那不是见外了嘛。没听他妗子说嘛,信任,照顾温朔,就算是不提工资的事儿,以李彬和冯春梅的财力,还能亏待了亲外甥吗?

24章 蛤蟆惊蝉

李琴露出了极为尴尬的神情。

换做平时,她真的会一口答应下来,但现在,却是不行的。

“春梅。”李琴歉疚地说道:“你和彬子替小朔着想,姐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可是,可是小朔他……”顿了顿,李琴才无奈地说道:“他今年,还要上大学呢。”

“什么?”冯春梅一愣。

门楼下,堂屋里,所有人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继而面面相觑,有的怀疑自己听错了,有的,则哭笑不得地觉得李琴真是糊涂了,想拒绝冯春梅可以理解,好歹找个说得过去的借口啊。

温朔要上大学……

那也得考得上才行嘛。

显然,冯春梅也是这么想的,她之前亲密热络的表情瞬间消失,撇嘴鄙夷道:“二姐,我一直都觉得,你可不是个说假话说大话的人,所以你刚才说温朔要上大学,肯定是被他给骗了,是他自己对你说,今年要上大学的吧?”说到这里,冯春梅流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道:“那小子天天油嘴滑舌,在外面捡破烂都不嫌丢人……我说二姐,你是怎么教育孩子的?他说什么你还真就信啊?唉!”

李彬在屋内皱了皱眉,道:“二姐,小朔呢?他怎么没来?”

正在纠结尴尬的李琴,赶紧看向弟弟,道:“棉纺厂的老车间今天要拆除,他和人约好,去,那里拾捡废品了,说是车间拆除会搞出很多废钢筋和废铁……”

“捡破烂收费品能挣多少钱?”李彬皱眉道:“回头让他跟着我,还能亏待了他?”

李彬的话,是真心实意的。

这些年若非妻子管得严,而且自己搞车队运输,也确实需要妻子娘家在路政和交警队的亲戚照应,李彬早已经帮衬二姐,不至于让二姐和外甥这几年相依为命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此次决定让温朔跟车,也是他和妻子商量好的。虽然李彬清楚,妻子之所以会主动提出让温朔来跟车,就是想不花钱找个信得过的自己人跟车掌钱,在外面配货等等,而且,温朔这孩子长得虎背熊腰,又是出了名的胆子大,又能打能拼,心眼儿还多——货运车天南海北的在外面跑,天知道会遇到什么意外状况,有温朔这样一个跟车的自家人,出了事也能多一份保障啊。

李彬琢磨着,只要外甥跟上了车,自己就有机会时不时给外甥一些贴补,还不被妻子知道。

未曾想,二姐却拒绝了。

李彬颇有些不快,心想二姐就这么不信任我了吗?

“不行,人家都已经拒绝了,你还腆着脸求人家来啊?”冯春梅板着脸没好气地说道,丝毫不顾及当前的场合,主客这么多人在这儿是否尴尬,她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继而看向李琴,道:“我们两口子这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不乐意就直说嘛,竟然还拿什么要上大学当借口,真是可笑!”

“春梅,小彬,这是真的……”李琴不想在姐姐家里让场面太过尴尬,道:“要不这样,吃过饭我早点儿回去找小朔,问问他到底考了多少分,如果考得不好,咱们再做决定行吧?”

“没必要!”冯春梅冷冷地哼了一声——她认定李琴就是故意不给她面子,今天自己打出了亲情牌,态度也表现得很诚恳,竟然被当众拒绝,这让冯春梅格外生气——这几年在亲朋好友的交往中,她还从未被人拒绝过呢。

门楼下的过道里,堂屋的客厅里,气氛一时间凝滞了下来,场面相当尴尬。

坐在沙发上的家主胡军海心生不快,气呼呼地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朝着外面喝道:“这都几点啦,还不赶紧炒菜做饭去,有啥事儿吃完饭再说行不行?”

李香急忙讪笑着端起择好的菜,一边说道:“哎呀,唠起家常就忘了做饭,琴啊,跟我炒菜去。”

“哎。”尴尬不已的李琴急忙起身去了厨房。

正所谓惹不起,躲得起……

冯春梅却全然不在意别人的想法,犹自气愤地说道:“都是自家亲戚,谁不知道谁有几斤几两啊?就凭温朔那样的,他要是能考上大学,上学的费用我包了!”

“春梅,你少说两句!还没完啦?”李彬在屋内皱眉斥道。

“怎么啦?”冯春梅毫不畏惧丈夫,瞪着眼说道:“当初我就劝她,别让温朔读高中了,纯粹是浪费钱,待在家里三年不挣钱,至少还能省下学费呢。真不知道她心里面是怎么想的,穷得饭都吃不饱,欠着别人的钱不还,让自己儿子读高中……”

李彬气道:“孩子当初考上一中了,能不让孩子上学吗?”

“考上怎么了,还不是刚够第二批的分数线,就真以为老温家能出个大学生啦?也不看看祖坟上有没有长那棵草!”冯春梅的嗓门儿越喊越高,惹得所有人都尴尬不已。

劝?

怎么劝?

谁也不想招惹这么一号泼辣的主儿,更何况,人家还有钱,财大气粗嘛。

就在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穿着蓝色短袖T恤,白色长裙,身材娇小的女孩满脸喜色地快步走了进来,先是朝着胡俊英喊了句妈,继而很礼貌地微躬身向冯春梅问好:“表妗子好。”

正是胡俊英的女儿陈楠。

胡俊英看女儿的表情,就知道应该考得不错,忙不迭问道:“楠楠,考了多少分?”

“560分。”陈楠喜滋滋地说道:“应该够本科线了。”

“啊,那太好了,太好了。”胡俊英喜笑颜开。

听到陈楠的高考成绩,所有人都开始向他们家人道贺——这年头大学还未扩招,加之普通县城的高中无论硬件还是软件方面,教育综合水准普遍较低,所以哪怕是城里的孩子,考上大学都是非常长脸的事情,更不要说乡下了。

人的心情很容易受到外部环境的影响和传染,冯春梅也因为陈楠高考成绩不错的消息,心情好了许多,却还是不忘大声朝着东屋厨房里说道:“瞧瞧人家楠楠,这才是上大学的料子,人长得漂亮,打小就聪明,还特别懂事!”

言罢,她又看向露出羞涩神情的陈楠,道:“楠楠,你可不知道,人家温朔还想上大学呢,你说,他要是能考上大学的话,那大学岂不成了人人都能进的破窑子嘛。”

陈楠愣了下,旋即神情有些古怪地从小板凳上站起来,四下观望了一番,道:“温朔没来吗?”

“没有,朔哥今天有事儿。”李聪文在旁边说道。

“他,怎么好意思来?”冯春梅幸灾乐祸地讥讽道:“吹牛说自己能考上大学,也只有他妈信,这不,当儿子的心里有数不敢来,他妈不嫌丢脸,在亲戚面前把大话说出口了。”

厨房里。

李琴气得直哆嗦,依着她那还算得上泼辣的脾气,换别人早就吵翻了天,可这是自己的弟媳妇啊。

不为别人考虑,也得为弟弟的面子考虑。

再者,今天是在大姐家做客,亲朋好友都在,真吵起来,还不是给大姐和姐夫添堵吗?

思忖间,李琴竟是憋屈得流出了泪水。

李香在旁边无奈地摇着头,只能轻声劝慰妹妹,心里面其实也有些责怪她——在亲戚们的眼里,温朔虽然品行还不错,可学习成绩一般,根本不可能考上大学。而且事实上,相对早熟的年轻人,在普通成年人的眼里,不但不会留下很好的印象,相反,往往会造就出油嘴滑舌不稳重、装腔作势说大话的不良印象。

所以,李香也认为二妹不该相信温朔的吹嘘。

但老话说“庄稼是别人地里的好,孩子是自家的好。”,所以也不能完全责怪嘲讽李琴。

而此时的陈楠,稍稍怔了一会儿之后,竟是没有理会冯春梅的话语,她快步走到厨房门口,看着灶台前默默流泪的李琴,疑惑道:“表姨,您还不知道温朔的成绩吗?”

“啊?”李琴赶紧抹了把泪儿,扭头露出勉强的笑容,道:“不知道,温朔他,他今天去学校问分数了,我这不是来赶会了嘛,还没见着他呢。”

“哎呀!”陈楠双拳紧攥,竟是忍不住跳了一下,像个唯一知道了一个天大秘密的小姑娘般,露出欢天喜地的激动神情,比之刚才说自己的成绩时还高兴,几乎是喊叫出来般大声道:“天啊,您竟然还不知道,他,他考了681分啊!”

不待众人回过味儿,陈楠就扭头兴奋不已地对所有人说道:“我们班主任说了,温朔是今年全县,全市的高考状元,没准儿会成为全省的文科状元呐!”

炎炎夏日,之前还热热闹闹话语声不绝于耳的农家小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高考状元?!

温朔?!

这……

李琴看了看姐姐,姐姐手里端着炒菜锅也在怔怔地看着她,于是李琴又看向站在门外小脸通红喜气洋洋的陈楠,声音有些颤抖地轻轻问道:“楠楠,你,你说的是,是真的?”

“千真万确啊!”陈楠激动道:“我在学校的时候,好多老师和校领导,还有听说这则消息的同学,都在讨论温朔能不能成为省高考文科状元呢。”

“那,那他能,能上啥大学?”李琴神情有些呆滞地问道。

“表姨,瞧您这话问的,他都考这么高的分数了,想上什么大学随便挑呗,京大,华清,复旦……”

李琴低下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再问些什么,也不知道再去想些什么了,她只是一个劲儿地使劲洗菜,眼角泪水扑簌簌的滴落成线,却仿若味觉般,嘴里嘟哝着:“真的,这是真的考上大学了,俺家朔,他怎么就考上大学了……”

25章 志气,怄气,赌气!

堂屋客厅里,李彬神情激动地站了起来,兴奋地对在座的大老爷们儿和外面的人说道:“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今儿咱们都得好好喝一场!我李彬的外甥,是今年高考咱们临关市的文科状元,没准儿就是全省的状元啦!明天,明天我请客,在城里东云酒楼给我外甥摆一次庆贺宴,大家都去!”

众人立刻兴高采烈地附和,这么好的事儿,如何庆贺都不为过。作为亲戚,一个个脸上也都感觉有光——回头和街坊四邻唠嗑时,完全可以得意洋洋骄傲地对他们说:“哎,知道吗?咱们临关市今年的高考状元温朔,是我家亲戚!”

过道里,除了在震惊中回不过味儿来,犹自觉得在做梦的冯春梅之外,所有人都已经兴奋地热聊起来,更有人走进厨房,和李香、李琴一起谈论温朔。

以往在长辈们的议论中,那个身材肥硕,油嘴滑舌,心性狡诈,不稳重好吹牛,学习成绩一般,经常打架惹事,平时拾捡破烂收废品,厚颜无耻没出息……总之哪哪儿都不好的温朔,突然间仿佛以前所有的缺点,都成了优点。

李聪文站在门楼下,一脸崇拜地四十五度角望天,喃喃自语:“我靠,表哥你就是我的偶像,真不愧一中一哥的大名啊,玩儿什么都能玩儿这么高?!”

就在此时,冯春梅突然起身,在大家诧异的目光中,板着脸快步走到街上,掏出车钥匙自行驾车离开了。

家里面,立刻炸开了锅。

谁都能理解冯春梅现在的心情,肯定是恼羞成怒,尴尬不知如何收场,也没脸再待下去了。可是,都是自家亲戚来赶会做客的,就这样甩手怒气冲冲地离开……

太不把亲戚们放在眼里了吧?

李彬气得一跺脚,道:“都别搭理她!混账老娘们儿……正好,她把车开走,我还能敞开喝酒了,喝我好外甥考上了状元郎的喜酒!”似乎想起了什么,李彬挥手吩咐道:“聪文,志强,你俩现在就开摩托车去找温朔,把他给我接来!”

“行嘞!”

李聪文和李香的儿子胡志强立刻答应下来。

“记得告诉他,以后甭再收废品捡破烂啦,哪儿有状元郎干这种脏活儿的?”李彬一拍胸口,财大气粗地喝道:“让他别担心上大学的钱,有我这个舅舅呢!”

……

胡志强和李聪文找到温朔的时候,这家伙正灰头土脸地弯腰站在一堆砖石瓦砾中,拿着锤子挥汗如雨,使劲砸着破碎的空心板,因为这类混凝土浇筑的空心板内有钢筋。

在这片工地上,还有七八个温朔的心腹哥们儿,一起挥汗如雨地干活儿。

正如温朔所预料,今天还真有竞争对手前来,要从这片巨大的车间废墟中搞废钢筋和废铁,而且那两批对手都是成年人。但无巧不巧的是,这两批人,正是三年前温朔刚上高中时,在一中和他发生过冲突的那两家。他们当初惹不起温朔,不得已放弃了一中附近的地盘后,随着在收废品这个行当中的竞争,如今也分道扬镳。

此次棉纺厂车间拆除,这两家都已经做好准备争抢了,未曾想冤家路窄,遇到了温朔……

于是他们连争执的话都没说,当即扭头走人了。

那小子可不好惹!

正好,咱们两家也不用争啦。

听完表哥和表弟一番话,温朔有些愣神儿,好家伙,自己真成高考状元啦?

这名头,比681分听起来更震撼!

温朔虽然比同龄人心性成熟、狡诈,但绝对谈不上多么的八风不动静如止水有帝王将帅之风,他挨打了痛、喝多了吐,和绝大多数同龄人一样,都有着一颗好虚荣、容易躁动的心,所以此刻的神情即便是看似淡定,内心也难免得意兴奋。

尤其是听说舅舅大包大揽了他以后上大学的费用,心里面更是轻松了许多。

嘿,有大财主舅舅肯出钱,还发什么愁啊?

不过随即,温朔就想到了妗子冯春梅,于是摆摆手说道:“我真没空去,那,你们也看见了,这么大的活儿,干到明天也干不完,我不能自己跑去好吃好喝,让兄弟们在这儿吃苦受累啊!聪文,回去跟我舅舅说,真到了用钱的时候,我会找他借的。”

“哎哟我的亲表哥,我爸都说了,以后不让你再干这种脏活儿了,高考状元捡破烂,多丢人啊。”李聪文讨好地说道。

上高中的这一年,李聪文在学校里可受尽了有这么一位表哥的好处。而且正值青春期的他,打心眼儿里将温朔视作偶像——那可是一中一哥,社会上那些小混混都服的一哥啊!

如今更厉害了,学习成绩一般的表哥,好似轻轻松就考了个高考状元!

这就是一哥的实力!

“收废品捡破烂没啥丢人的,一不偷二不抢,自食其力嘛。”温朔继续忙活着,一边说道:“表哥,聪文,你俩赶紧回去吧,这儿多脏啊,天又热!我真不去,走吧走吧……”

胡志强和李聪文无奈只得离去,他俩知道温朔的性格,有一说一,但凡做出决定,就不会改变。

目送着二人开摩托车离去,温朔撇撇嘴站直了身子,挥手喊道:“兄弟们,歇了歇了,这天儿真他妈热!金强,去买几张大饼,买俩凉菜,记得顺便把咱们的水壶都打满了……”

“哎,知道了!”侯金强答应着,蹬上三轮离开。

其他几人,都说说笑笑地跟着温朔,来到老旧办公楼后门的荫凉地儿歇着。

他们现在愈发钦佩温朔,棉纺厂车间拆除的活儿,能干到明天,而且因为是车间,用挖掘机强行破拆之后,空心板基本碎裂,比寻常建筑物的混凝浇筑顶更容易砸除。

到现在,大家一共干了三个小时,已经弄出了至少百余斤废钢筋和废铁了。

尤为令人开心的是,有一哥在,真他妈没人敢来抢生意!

温朔坐在台阶上,拿起水壶喝了口水,望着偌大的废墟,心里,喜悦和兴奋中夹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忧愁情绪。成了高考状元,就更要好好学习了,不能将来到了大学里,让人说滥竽充数;而上大学……又要发愁必须花费的钱了,可是他又不想从舅舅那里借钱,更不愿意接受舅舅的无偿赠予。

因为温朔了解妗子冯春梅是什么样的人,也受够了冯春梅傲慢刻薄的嘴脸!

人活一世,总得长点儿志气,不是么?

于是温朔忽然有了一丝明悟。

这些年在初中、高中的校园里,他好勇斗狠,经常打架斗殴,说起来胆子比天还大,谁都知道他敢玩儿命,可事实上,他自己心里很清楚,每每冲突不可避免,即将要动手时,他的右手和右腿,都会不由自主的快速颤抖。

因为紧张,因为……害怕。

事实上,温朔的胆量很小,所以他习惯于动脑筋想主意,以便能够在每次的冲突事件中,成为最占道理的一方,目的,是“理直气壮”,给自己多一份鼓励,也多一份保险。

他更清楚,每次发生冲突,胆小怕事的自己因为面子,确切地说,是为了实实在在的利益,钱,从而豁出去不管不顾,以至于多管闲事打架斗殴……如今豁然省悟,原来自己敢于惹事的胆量和抛开颜面不要,坚持收拾废品勤工俭学的毅力,更多是来自于内心深处的一股子带着自卑的气——志气!

也是,怄气,赌气!

两个人开着摩托车去请,都没能把温朔给请回来,李彬和所有的亲戚都在可惜之余,心生出些许不满。但这一点点的不满,相比温朔成为高考状元的震惊和喜悦,自然是无足轻重,所以这天中午在胡军海家,一顿饭吃得欢声笑语不断。

下午两点前,李琴离开姐姐家时,特意在客厅里对亲戚们,尤其是弟弟说:“之前志强和聪文说了,小朔在棉纺厂那里的活儿很多,明天都干不完,所以彬子,你说在东云酒楼摆庆贺宴的事情,先放放吧,改天,我请亲戚们。”

这,自然是句客套话。

亲戚们都知道,李琴家境条件差,如今温朔又要上大学,哪儿有钱,又怎么舍得在东云酒楼摆宴庆贺?

不过,大家也不在意。

谁也不差这顿饭,再者说了,真去吃贺宴的话,能白吃吗?不得给温朔红包啊?

李彬客气了几句之后,也没有再坚持。

他知道,因为妻子冯春梅的傲慢刻薄性子,二姐和外甥温朔,这些年已经无数次受到伤害,自然而然的,和他的感情之间,也有了嫌隙。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又能如何?

思来想去,李彬觉得还是有必要弥补一下双方的亲情关系。

如何弥补?

在李彬看来,只有主动拿钱,去缓解二姐和外甥的生活压力了,而且他肯定,二姐和外甥现在急需钱!因为温朔既然考出了这么好的成绩,无论如何也是要上大学,上最好的大学了。可是以二姐家的经济条件,别说一次性拿出上大学的费用了,以后每个月温朔在大学里的生活费,都是个大问题。

26章 房子不卖!

晚上,李彬主动找到因为生气,待在卧室里两顿饭都没吃的冯春梅,说:“这么多年来,除了借给二姐两万块钱,咱们没有给予过他们家任何帮助。你也知道,二姐挣得不多,却陆陆续续把欠下的外债都还上了,温朔那孩子也争气,不嫌丢脸,吃苦受累风雨无阻地捡破烂收废品挣钱补贴家用……所以仔细想想,即便是我们不出钱,你觉得温朔就上不了大学吗?他还是会上学,但,我们却错过了唯一和二姐、温朔拉近感情,弥补感情的机会了!”

“那又怎么样?这辈子我们还会求到他们头上?”赌气中的冯春梅对此嗤之以鼻。

“对,将来还真有可能,会求到二姐和温朔的头上!”李彬压下心头多年来对妻子的不满,强作笑颜道:“你想没想过,温朔考出了这么好的成绩,会上什么大学?”

冯春梅提起这事儿就来气,板着脸说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爱上什么学就上什么学!”

“我告诉你!”李彬正色道:“京大、华清这类全国最顶尖的大学学府!你什么时候回了娘家,可以问问在政府部门工作的老叔、堂弟、大表哥,一个从京大或者华清大学毕业的年轻人,在地方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各部门单位都抢着要,咱们县政府还不一定能抢到手,因为市里会抢在前面,明显又比县里的条件好。而且,这类在最高学府中深造几年的学生,一个个眼界极高,心胸开阔,如果条件给的不高,人家宁愿下海做生意或者去大型的私营企业、合资企业工作!所以,一旦温朔将来毕业了进入政府部门,肯定直接就当官啦!春梅,咱们或许不需要求我那将来可能会当官的外甥,可是,万一他要是惦记着咱们,记恨着你了,他都不需要露面,在某个场合说句话,自然有人替他为难咱们!再反过来讲,咱们和二姐、温朔关系处得非常好,将来我这个当舅舅的和你这个当妗子的,有什么事用得着他帮忙了,不用求,打个招呼就给解决了,对不对?”

这番话可谓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了,虽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上世纪末,名牌大学毕业生回到地方被争抢的现象,确实存在。因此,冯春梅内心再如何不忿,态度上也没有之前那么坚决了。这倒不是完全忌惮温朔将来当官之后可能会给他们小鞋穿,而是,冯春梅的性格使然——温朔成为了高考状元,要进入名牌大学深造,自然而然的,冯春梅内心里一直以来对李琴和温朔母子二人的鄙夷轻视,已经完全消失了,只剩余那股子愤懑的赌气。

但她还是坚决不肯平白无故,主动送钱给李琴和温朔,不为别的,就为这张脸。

“如果二姐和温朔,来咱们家借钱呢?”李彬也不想逼得太紧。

“那还差不多,起码得知咱们的情分,对吧?”冯春梅说道:“要是主动送钱过去,人家还不得以为咱们现在就开始攀高枝儿了啊?我可没那么下贱!”

李彬哭笑不得,但目的已经达成,他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他相信,二姐和温朔,肯定会来找他。

因为他们,别无他法。

刚想到这里,冯春梅忽然又灵机一动说道:“李彬,我想到了一个办法,不用借给他们钱,还能让他们感激咱,也让温朔有钱上大学!对,明天我主动登门去和二姐谈。”

“什么?”李彬愕然。

“咱们可以买二姐家的楼房啊!”冯春梅面露喜色,道:“你想想,她不是在刘家营村有了一套老宅子嘛,高考前把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攒下的钱,都翻盖了院墙,还说那三间瓦房挺好的,这样的话,现在住的那套楼房有没有无所谓,反正刘家营村也挨着农贸市场,她和温朔俩人住哪儿不是住?咱们把那套楼房买下来,距离一中近了,聪文上学也方便,不用住校,多好啊?”

李彬皱眉道:“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冯春梅道:“温朔上学急着用钱,不卖房哪儿来钱?棉纺厂小区的楼也旧了,想卖又不好卖,只有咱们买!你不是一直都想着在城里买套房子嘛,这下正好,还可以便宜点儿呢……行啦,就这么定了。”

“唉。”李彬叹了口气。

他知道,冯春梅一旦做出这般决定,自己再如何劝也是没用的,还会引起夫妻间的争吵。

而且他也觉得妻子的想法可行。

二姐家所在的棉纺厂小区,规模小,楼房旧,各方面都不大好,完全比不得近两年县城里新建的几个住宅小区,所以现在二姐就算是想卖房,也不好卖。再说了,二姐有刘家营的宅子住,留着那套楼房也没什么用,反倒每年还得缴纳些乱七八糟的费用,虽然不多,可对于她家的状况来说,也是一笔沉重的开支。

李彬和冯春梅的想法很好,所以第二天两口子一大早就来到了李琴家楼下,正巧遇到温朔下楼——他想趁着清晨凉快好干活儿,所以早起简单吃了点儿饭正要出发呢。

既然舅舅和妗子来了,温朔只得回家待客。

李彬和冯春梅登门,且一进家冯春梅就主动为昨天的事情道歉,李琴当然不会再记怪,还赶紧去厨房给他们做清汤挂面荷包蛋。

李彬和温朔坐在客厅闲聊,冯春梅却是迫不及待地走到厨房里帮忙,顺便提到了想要买这套房子的想法,她这人脸皮厚嘴皮子也利索,三下五除二,就说得李琴动了心,却没有马上答应,而是说,要和温朔商量商量——思想传统的李琴觉得,家里的大事得男人做主,而温朔,已经长大成人了!

谁都没想到,温朔听完舅舅和妗子的想法后,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说:“这房子是我爸留下的,不能卖!”

其实昨天大姨家发生的事情,温朔并不知道。

他不愿意卖这套房子的原因,也并非如他所说那般,父亲留下的房子,要留个念想。而是,他压根儿不想住刘家营那处老宅,暑假后自己将远赴外地上大学,长时间不在家,就更不放心母亲一人住在那处空旷的老宅里了。

身负玄法的温朔当然不是害怕那老宅子里闹鬼,主要是……老韩头就是在那里老死的!

心里,总觉得膈应!

但这种理由,显然不适宜说出口。所以他看到母亲表情似乎有帮着舅舅和妗子劝他的想法,便神色匆忙地起身说棉纺厂车间那边,有很多兄弟等着他呢,便告辞离去。

他这一走不要紧,冯春梅气得肺都要炸了!

昨天李琴当众驳了她的面子,又有温朔高考状元的消息打脸,她已经气得够呛了。今天不计前嫌,大度地腆着脸主动来示好,并且也为李琴和温朔母子着想了,却被温朔一个晚辈,毫不犹豫地一口回绝,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直接走人。

不谈?!

李琴压着火气,心想不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反正刚才看李琴的态度,是想要卖的,所以只要说动了李琴,这房子就买定了——五百块钱一平米,一百四十多平米,七万块钱拿下!

其实对于当前的东Y县城来讲,这价格也不算太低,就连李彬都觉得妻子这次真不过分。

然而只有冯春梅心里明白,她之所以会如此动心要买房,是因为听娘家在城建局当官的叔叔说,全国性房地产改革即将展开,城镇楼房住宅完全商业化之后,房价肯定会大涨的。

“二姐,温朔性子犟,年龄也小,一时想不通没什么的,回头你劝劝他,留着这套房子有什么用啊?”冯春梅一副诚恳的模样,道:“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也知道我这人心眼小,生怕借给你钱到时候几年几年还不上,可咱又是亲戚,孩子考上了大学,总得帮把手啊。这不,干脆高价买你这套没用的房子得了,你可以出去打听一下,我出的这个价格可是很高了,换做去别的地方买,我还能省钱呢。”

李琴苦笑着点了点头,不用去打听,前些日子小区就有人卖房的,价格也这样。

但想到以往冯春梅的为人,李琴实在是不相信她会有这么好心,况且,儿子刚才态度坚决地不肯卖……再想想昨天在大姐家受了冯春梅的气,李琴一咬牙,道:“春梅,彬子,温朔既然不乐意,这房子我就不能卖,否则对不起你们那早死的姐夫。”

李彬露出无奈的神情。

而冯春梅,则一瞬间炸了锅——她觉得自己已经在好言相劝,相求了,李琴和温朔这母子俩,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行行行!”李琴把碗一摔,气呼呼地不顾丈夫的劝阻,快步离去。

“二姐……”李彬一脸为难。

“行了,快去追春梅吧,别再有什么事,唉。”李琴无奈地摆了摆手,心中却生出了浓浓的懊悔——刚才一时冲动,却是断了唯一能借到钱的路子。

窗外,传来了冯春梅尖利的叫嚷声:“我告诉你李彬,从今往后,不许借给你二姐家一分钱!”

27章 揭秘状元郎

东Y县棉纺厂原本是国有企业,几年前倒闭之后一直处在无人理会的状态下,所以这次拆除车间进行的很顺利,紧接着,就要拆除老旧的办公楼和整个厂区了。但谁都没想到,车间拆除第二天,棉纺厂的老员工们突然集体闹事,阻拦不允许对棉纺厂进行拆除。

因为早已经下岗的员工们担心,棉纺厂不在了,以后是否还能拿得到不多的生活补贴?

老员工闹事,无形中却帮助了温朔。

因为被拆除的车间和老旧的厂区、办公楼受到了保护,老员工们却并不阻止温朔带着人捡废品。

如此一来,温朔就有充足的时间,把那片废墟给刨了个底儿朝天,还顺便在破旧的厂房里到处转悠,顺走了很多能带走的、早已报废的机械零件、铁架子什么的。

短短三天时间,温朔赚得盆满钵满——跟他混的每个兄弟都分到了二百多块钱,温朔则拿到手六百七十多。

可惜,警方终于出手了。

厂区被警方封锁,在双方未达成协议之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温朔气得跺脚,更是在嘴里咒骂棉纺厂的个别老员工,太不像话了,看到老子捡废品赚了,竟然到厂里往外搬东西,更过分的是,他们开着柴油三轮车,把大件的还能用的机械设备拆下来给偷偷运走了……也因此导致了警方介入,并迅速破案,将涉案人员全都抓起来,进一步审讯。而且,盗窃案件还牵连到了温朔,警方对他和几个小伙伴进行了传唤调查,最终确认,几个年轻小伙子只是在拆除的车间废墟中拾捡废品,并未实施偷窃。

可这件事之后,温朔的财路也断了。

厂里还有很多废品啊!

那天下午,眼睁睁看着警察拉上警戒条,早已生出把整个棉纺厂都给挖地三尺的温朔,欲哭无泪。

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温朔看到楼下停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上面印着临关市电视台的字样。隔着窗户,能听到母亲正在家里面和人谈话的声音,有人影在客厅来回走动。

温朔有些诧异地往单元门里走去。

打开房门,温朔一进屋就懵了,只见客厅里架着摄像机,斜撑起一个古怪的大黑伞,各种粗细电线拉扯得到处都是,几个工作人员有站着的,有蹲着的,有坐着的……沙发上,一位浓妆艳抹、烫着波浪长发颇为妖娆的年轻女性,穿着在寻常百姓看来就不能在大街上走的时尚裙装,正坐在沙发上,裹着黑色丝袜的修长双腿并拢微斜,右手拿着一个黑色大话筒,话筒指着李琴。

李琴脸上挂着有些不自然的笑容,正在讲述着家里的经济状况,自己的工作,以及温朔这些年上学的生活经历。

“呦,咱们的状元郎回来了!”

一看到温朔,所有人都露出了激动兴奋的神情,那位负责采访的漂亮女记者更是起身快步走过来,伸出了右手:“温朔,温朔你好,我是临关市电视台新闻栏目的记者,快过来坐,今天我们是专程来采访你们的,听说你一直都在收捡废品勤工俭学,是吗?”

面对这般场合有些懵圈的温朔,和这位女记者握了握收之后,又抬手挠挠头,一边伸臂抬腿打量着自己的同时,也向别人展示了他不堪入目的形象,一边尴尬地说道:“是,我这,这不是刚回来嘛,今天挣得不多,唉。”

客厅里,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认认真真地看着温朔,正值暑期,这个白胖白胖的家伙,戴着一顶破旧的草帽,穿着厚厚的校服长裤,上身穿着一件有破洞已经泛黄的白色短袖T恤,运动鞋上也有几个破洞,而且他灰头土脸,脏兮兮的衣服上满是汗水浸湿又干后的痕迹。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先洗个澡去……”温朔终于回过味儿来,赶紧露出尴尬的讪笑,躲闪着镜头跑去卧室拿了干净衣服,飞快冲进了卫生间。

记者和工作人员面面相觑。

直到此刻,他们才完全相信了,前来采访之前听说的那些关于温朔的情况。

因为之前听说的消息,令他们感觉不可思议,而来到这里之后,看到温朔和母亲住着楼房,虽然陈旧,却是一百几十平米四室两厅的大房子,所以大家觉得,之前听到的关于温朔的家境状况,有夸张甚至虚构的嫌疑。可刚才温朔的穿着形象,再有之前去农贸市场找到李琴,再接她回来,采访中看她的神态表情,听她的谈话,以及家里简陋陈旧的家具,连电视机都没有……

可见一切属实!

这对母子并不知道,当高考分数出来之后,温朔考取了681分的消息,就迅速在一中、东Y县,乃至临关市传开。一中的几位校领导在兴奋之余,清晰地意识到温朔是一个值得学校大书特书去宣扬、挖掘、压榨出更多价值的特殊学生:

他家境贫寒,多年来月风雨无阻地收废品捡破烂勤工俭学;

他遵守校纪,爱学习爱劳动,心性善良、经常扶老太太过马路,帮小朋友找妈妈;

他不仅做好人好事,而且有情义有担当,在校内外多次见义勇为,敢于和不法分子做斗争,保护同学不受校外社会混混的欺辱,在学校师生中口碑极好;

由于常年累月勤工俭学又要做好人好事,他没有更多的学习时间,所以成绩一直不温不火,还好在老师和学校的悉心教导、敦促、照顾下,高考前温朔得以突击学习了四个月,期间可谓是废寝忘食悬梁刺股,最终以亲身经历,有力地落实了一中“有志者卧薪尝胆天不负、苦心人含辛茹苦事竟成。”这句口号。

……

每年高考,成绩最优异的学生自然而然会引起学校和教育部门、社会各方面的关注。

虽然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还未出现几年后网络新闻传媒那般迅速的传播和渲染,但地方对于这类学生,也会进行相应的报到,尤其是,像温朔这种考出了极高分数的学生。

目前已经确定,温朔在全省文科高考生的成绩中名列第二,以一分之差屈居榜眼。

但,这也足以令临关市、东Y县的相关部门骄傲了。

当相关部门的领导从一中校领导的口中,得知了温朔贫寒的家境、极其感人的生活经历、良好的品德等等情况后,便愈发关注这名本市高考状元,省高考榜眼了。

新闻媒体得知这一极具新闻价值的线索,也高度关注,就有了今日临关市电视台采访组赶赴到温朔家采访的一幕。而在这之前,采访组已经去过学校,对校领导和温朔的班主任,以及几位教师,进行了简单却深入的采访了解。

对温朔和其母李琴采访过后,采访组又不断深挖,围绕着生活在这对母子身边的人进行了详细的采访,争取尽可能完善地还原本市高考状元的真实生活状况。

俗话说“花花轿子众人抬”,雪中送炭的事情很少有人能做到,但锦上添花,何乐而不为之?

温朔考出了这么好的成绩,一中的校领导,教导过温朔的老师,他的同学,还有住在一起的街坊邻居,一中和清河路派出所附近的商铺老板,废品收购站的老板……几乎所有人,都忘了温朔这家伙平时狡诈贪婪吝啬言行粗鲁等等诸多缺陷,反而一个劲儿地夸赞温朔的各种优点,哪怕是明摆着的缺点,比如吝啬贪婪,会说成节约俭省、为家庭生活,为了学习一分钱掰成两半花;言行粗鲁,则会被视作性格淳朴直爽,从不藏着掖着,没有任何心机。

于是在高考填报志愿前,关于温朔的新闻,出现在了临关日报、临关市电视台的新闻栏目中,电视台更专门制作了两期临关市高考文科状元温朔的专访节目,新闻和节目中,详细地讲述了一个自幼丧父,母亲在农贸市场做清洁工,月收入只有三百余元的学生,是如何从小学开始,勤工俭学,收废品、捡破烂,赚取自己的学杂费,还补贴家用,帮助母亲偿还家庭债务。而且这些年,他虽然风雨无阻地挣钱养家,却从未耽误过学业。勤劳好学的温朔,在生活中还是一个心性善良经常做好人好事的好学生,更是一个侠肝义胆,好打抱不平,正义感十足的英雄,直接或间接受到过他帮助的学生不计其数,一些曾经欺负学生的社会混混,也被他的正义感折服,纷纷回头是岸……

接受采访的人员,除了温朔的街坊邻居、同学、朋友、老师、校领导、商铺老板和几个混混之外,出乎温朔所料,在后期出现的新闻中,竟然还有刘家营村村长刘茂和。

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人见不得别人好,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看到别人得了好处就会心里难受,恨不能把人弄死,如此自己才能感到平衡。这种人知道了一点儿所谓的内幕消息,便向记者揭露:其实温朔家的条件没那么差,在刘家营村还有一处占地面积老大的宅基地,而且温朔的户口,也在高考前迁入了刘家营村。

然后,就有记者调查采访刘茂和是否确有此事。

28章 冷门专业

这位满脸横肉在刘家营长期作威作福一手遮天的村霸,接受采访时满脸谦和,镜头前更是流露出带着一抹羞涩的微笑,他详细讲述了温朔这么多年来,如何在学习和勤工俭学之余,还长期照顾孤寡老人韩克虎,为老人收粮晒粮、磨面碾米、打扫家庭卫生,风雨无阻每天早晨都会把韩克虎家里的水缸挑满水。因此,老韩头临死前写下遗嘱,并恳求刘村长将唯一的遗产,仅有三间破瓦房的旧宅,送给温朔……刘茂和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到最后还把自己都感动得流出了泪水,语气哽咽感慨万千。除此之外,对于质疑声,刘村长也很坦率地承认,当初他考虑到,温朔继承这处宅基地有不合法理之处,但国法无情人有情,况且宅基地本身就属于韩克虎的私有资产,所以在不违背国法的前提下,身为村长的刘茂和,主动前去征求了温朔和其母李琴的意见之后,将温朔的户口迁入刘家营村,完成了此次遗产的继承。

在邻居家看到电视上这段采访时,温朔都懵圈了:“他妈的,老子这几年对老韩头也太好了点儿吧?也难怪老韩头会感动得把一身玄法传授与我,老宅也留给我……”

“问题是,这么多的好人好事儿我怎么不记得?!”

“狗日的刘茂和,他感动个什么劲儿?!”

新闻和节目频繁播出之后,高考状元温朔的事迹轰动临关市各县区。临关市政府特此给予了温朔家庭2000元的爱心补助,随后,东Y县政府给予2000元财政补贴,市教育部门为温朔提供了3000元的教育补助金,县教育局给予2000元教育补助金,东Y县云台街道办为其提供了1000元的教育补助金,东Y县第一高中奖励温朔2000元,东Y县棉纺厂工委会也给予了1000元的补助。

短短几天时间里陆续到来的各种补助,让温朔乐开了花,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上大学初期的费用不用愁啦!

但随之而来的,是接连不断的采访,还有认识不认识的人前来道贺,问询相关情况,甚至直接就是想见见这位在民间已经有了传奇色彩的高考状元郎……

温朔每天都不能出门了,得在家里等着啊。

天知道又有谁要来登门拜访、采访呢。

填报志愿前一天,刘家营村村长刘茂和登门拜访,身后跟着县里新闻媒体的记者,在很正式地表达了对温朔的祝贺和对其家境的关怀同情之后,刘村长代表刘家营村委会赠送补助金500元,并为村委会财政紧缺只能提供这么少的补助金而深表歉意,同时,他个人为温朔家庭捐款三千元。

在镜头前,温朔和母亲很难为情地接纳了刘村长和刘家营村委会的好意,并表示了由衷的感谢。

此新闻登报后,河沿乡政府的领导私底下大骂刘茂和:“狗日的,温朔的户口刚迁到你们村,你装什么大尾巴鹰啊?!上了一次电视就分不清东西南北啦……”

被刘茂和的行为逼到墙角的河沿乡政府,只得派人给温朔家里送去了1000元的慰问补助金。

享受着鲜花和掌声的同时,温朔这些天也一直都在琢磨,报考哪所学校的哪个专业。班主任刘静霞已经专程登门向他提供了几个相当好的选择,比如外语、法律、金融政策、政府管理等等热门专业,但温朔思来想去之后,最终报了一个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冷门专业:京城大学的考古学系。

谁都无法理解,温朔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专业,因为几乎所有人都想着大学毕业后要么做公务员当官、要么经商,或者学一些电子信息啊金融啊什么的,毕业后进入高端企业工作。

考古专业算什么?

将来做一个专业挖坟掘墓的考古人员?

那能有什么出息啊?

为此,李琴私底下没少发牢骚,但儿子的一番解释,倒是让没什么文化和眼界的她,稍稍释怀了。

温朔对母亲说:“这些年我一直捡破烂收废品,听说也见识过太多捡漏的事情了,好多人不认识什么叫古董,结果把价值数十万上百万甚至价值连城的东西,当废品贱卖或者干脆给扔掉了,多可惜啊?所以我决定,要做一个专业的考古人员,专家!无论走到哪儿,古董那类东西扫一眼就能认出来,低价收高价出……咱们家经济条件差,投资做买卖不现实,只能干这种一本万利的事情,又简单还不担风险,需要付出的就是些专业知识和眼光而已。至于当官……还是算了吧,当官也是有风险的,到时候亲戚朋友来求你办事,帮忙的话可能会违法犯纪,不帮的话那就是不讲人情,太难了。”

对此,李琴想通后深以为然。

但她不知道,儿子填报考古学系专业的真实目的,是任何人都不会知道的绝密。

根据老韩头留下的笔记内容所讲,玄士修行最注重阴阳平衡这个基础,而修行,却又必然会导致人体生机越来越旺——人的身体机能,天生就有阴阳的平衡,但相对外界自然来讲,人体生机整体属阳,过旺就会与天地自然不合,失去阴阳平衡,从而引发大自然的反噬,这也是为什么自古以来的神话传说中有所谓“玄士渡劫”的说法。

当然现实情况没有神话传说中的渡劫那么夸张到可怕,但仅是与天地不合,生活中每时每刻都通体不舒坦,难受,甚至生不如死,就足以令人崩溃了。

而人,又有男**阳之分……

这其中阴阳相济的门道,三言两语难以尽述,暂且不表。

话说玄士修行,自古就有找洞天福地之处的习惯,原因就在于洞天福地灵气汇聚浓郁,在其中修行与天地相参,受灵气融汇洽通,天长日久,再有玄法参助,便与自然相合。

正所谓道法自然,有道是天人合一。

但洞天福地何其难找,当今社会又有谁人受得了那般孤独寂寞冷的修行生活?再者,为修行拓展了生命的长度,却没有了生命厚度和宽度,在温朔看来实在是太无趣了。

所以,就得另寻它法。

现实中,能够代替浓郁天地自然灵气给予玄士修行之助的,除却罕见的天材地宝外,只有阴邪之气。

倒不是说阴邪之气就是自然灵气,而是阴邪之气可以通过修行法门,与人体生气阴阳相济,从而产生玄法反应,与天地自然中的五行灵气相接相似,起到避免相冲的作用。

当今时代,随着科技和工业迅猛的发展,人类涉足的区域面积越来越广,相应的,比天材地宝、洞天福地多得多的阴邪之气,在世间的存量也越来越少。

这和物种灭绝速度越来越快,是一个道理。

身受老韩头教导的温朔,虽然深知所谓洞天福地修行成仙和渡劫之类的神话传说过于玄奥不切实际,但也清楚,玄法自有其道理和运作的现实作用。

他可不想将来家财万贯三妻四妾儿女成群时,自己的身体却每时每刻痛苦不堪。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

滥竽充数的他,觉得考古学系在数理化方面的要求应该不太高,自己没那么容易露馅儿。

所以多年来养成的未雨绸缪习惯,让他决定填报考古学系专业,将来做一名正规的专业考古人员,可以合理合法地经常接触阴邪之气充沛的古物,还可以经常进入阴邪之气浓郁的古墓中溜达,收集一些回家修行,或者用于作法等等。

也挺好玩儿的。

至于学这个专业将来能不能赚到钱……

自幼混迹仙人桥长大的温朔根本不发愁,老话说“乱世黄金、盛世古董。”都他妈搞考古而且还专业了,随便折腾几件古董,就够好吃好喝好住好媳妇儿了!

再说了,自己身负玄法,又不像老韩头那样倒霉地遇上了特殊的历史时期,将来日子过得不好……

都他妈对不起自己这二百多斤肉!

填报志愿的第二天,温朔意识到自己有必要继续出门收废品,一来钱这玩意儿自然是越多越好,二嘛,如果有了奖励和补助金之后,就不再收废品,会被一些人私底下说闲话的。

所以哪怕是为了做样子,也得去收废品。

蹬着那辆破旧三轮出小区的时候,温朔禁不住在内心感慨:“做名人,真累!”

刚出小区,他就被羊汤馆的杨老板给唤住了。

杨老板从店里拎出来一堆废纸箱、废饮料瓶,以及一些铁丝、钢筋之类的废铁,一股脑全都扔进了温朔的三轮车后斗里,道:“不用过秤,都白送给你啦!”

“哟,您这是干啥?”温朔有些诚惶诚恐。

“我不是大款,舍不得给你捐钱,这点儿小便宜还舍不得送啊?”杨老板乐呵呵地拍了拍温朔肥厚的肩膀,挥挥手示意他走人:“去去,忙你的吧。”

旁边小卖店的少妇听到外面温朔和杨老板的说话声,也急忙走出来招呼道:“小朔,先别走啊,我这儿还攒了些废品呢,过来拿走,在店里怪占地方的……”

“我这儿也有!”旁边五金店的老板喊道。

“我这儿……”修自行车的老许讪笑着说道:“我这儿没啥,娃,以后补胎修自行车全都免费。”

棉纺厂小区建成入住时间较久了,而且只有三栋楼,所以这里的老住户、外面的商铺老板,相互之间都很熟,就如同农村的邻里街坊一般。大家都是看着温朔长大的,而且也都很了解这个穷小子,平时虽然颇有点儿油嘴滑舌不稳重的样子,但遇到谁家需要帮忙时,都会主动上前搭把手,见了面也总是热情地打招呼,叔叔婶婶大伯大娘大姐大哥各种称呼挂在嘴边,留给大家的印象着实不错。

再者,都知道他的家庭状况,也知道这孩子收废品捡破烂不容易……谁还没点儿同情心?

29章 做名人,真累!

这些天看新闻,或者在街坊的聊天中得知温朔今年高考成绩优异,成了本市的文科状元郎,街坊邻舍为他高兴的同时,却很少能看到他了。因为这小子每天都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未过门儿的大家闺秀似的,老实恭敬地等候着记者的采访、各政府部门单位领导前来慰问什么的……

另外,目前还属于县政府单位直接管辖的农贸市场,鉴于温朔的高考状元身份,也特批了李琴最近可以无需请假,随时可以不来且不会扣工资的特权。

于是大家偶尔还能看到李琴出来买菜,却是见不得温朔一面。

难免会有个别迫不及待想见到温朔拉拉家常,却又有些小心眼儿的邻居,端着架子不去温朔家里,却会在私下忿忿着腹诽:“哼,李琴和温朔这母子俩,真是草鸡一朝变凤凰,便高傲的把尾巴翘到了天上,不愿意见这些老邻居们了。”

今天看到温朔又穿着旧衣服戴着草帽,蹬着三轮出门收废品,所有人立刻把之前对温朔的偏见,抛到了九霄云外。

温朔,变不了!

最近他不出门也是身不由己,可以理解嘛。

难得见到这个眼瞅着长大,如今成了高考状元郎,上了电视新闻的名人,恰恰又是自家邻居,还是那个勤苦善良的好孩子、小胖子,邻居们谁能不喜欢?

刻意积攒了多日的废品,一股脑全都给温朔拿了出来。

大忙帮不上,小便宜还不能送么?

这年头,还不懂得什么叫做广告效应的温朔,突然间就品尝到了名人和广告效应带来的好处——今天原本的打算是,出小区大门往西去,不曾想被羊汤馆的老板叫住,右转停在了羊汤馆门口,接下来就一发不可收拾,这家店里给留着废品了,那边又招呼着过去拉废品,路南的还没收完,路北的门市又有人叫了。

没多久,温朔的三轮车上,就堆起了小山般的废品。

得,直接去废品收购站吧!

温朔按捺住内心地惊喜,和诸位邻居拉扯了一番家常之后,就拱手道谢说再见,蹬着三轮往南环路驶去。

这一路上,不时的会有人认出他,要么大声呼唤,要么追上前小声询问,再仔细打量温朔几眼,好奇地琢磨这个家境贫寒又勤工俭学多年的高考状元郎,是如何吃出了这么一身肥肉,有一位老太太干脆伸手使劲攥了一把温朔的胳膊,又拧了一下他的肉脸,从而确认这家伙的肉是真的,而且虽胖却不肥,很硬……

不得已之下,温朔只好把草帽压低遮住大半个脸庞,一边兴奋地在内心里叫苦不迭:“做名人,真累!”

从废品收购站出来,温朔兜里已经多出了一百二十多块钱。几乎所有的废品都是大家白送的,连本钱都不用——尝到甜头的他,决定再接再厉,生怕别人认不出他是高考状元了,干脆摘下草帽,顶着炎炎烈日在大街上扯开嗓门儿吆喝起来:“收废品咯……废纸箱塑料瓶玻璃瓶、废铜废铁……”

高考状元的名头果然不同凡响,又正值炒得最火热的时候,温朔这副打扮和形象可以说已经深入人心,这不,无论是在大街小巷,还是在住宅小区,他都会很快被人认出来,然后认出他的人就会把家里的废品整理出来卖给他,没有废品也得多少找出点儿来,且当作帮助这位贫困的,勤劳的,优秀的状元郎!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把废品扔到三轮车上后,都不会要钱……

但很明显,所有人都希望能多和温朔说会儿话。因为基本上温朔在哪儿停下了,就会很快被人群包围,大家热络地唠上一顿嗑之后,温朔的三轮车也就装满了废品。

很多人还把自家上学的孩子从家里拖出来,让他们看看咱们东Y县建国以来出的第一位高考状元,好好向人家学习……以至于,温朔上午都没回家吃饭,被一位教育局副局长的妻子请回家做客,顺道让他讲述了一遍自己的成长经历和学习经验。

下午四点多钟。

本打算到城建小区收废品的温朔,来到小区大门外时,却累得不想再干活儿唠嗑,所以他没进小区,而是把三轮停到对面的路沿上,下车倚着墙根坐下休息。

生怕被人认出从而打搅了休息,他还用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今天,实在是累坏了。

连续往废品站跑了八趟,卖废品赚了七百多块钱。还有一些好心老奶奶阿姨,不由分说往他兜里塞的钱,刚才掏出那些皱巴巴的钱整理了一下,竟然高达九百多元。

好嘛!

温朔真想继续趁热打铁狠赚钱,可纵然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如此劳累辛苦。

现在,他只想稍稍歇息一会儿后,回家睡觉。

思忖间,温朔忍不住困倦打起了盹儿

一辆警车在城建小区的门口停下,前几日已经正式升调,履任东Y县公安局副局长的徐从军,打开车窗往这边瞄了几眼,略一犹豫后,便下车走过去,抬脚在温朔的大腿上踢了一下:“胖子,困了就回家睡去,在这儿干啥?”

“你大爷!”被搅醒的温朔怒气勃发,张口就骂,但话一出口就打了个激灵,这声音太熟悉了,睁开眼一看,果然是徐从军,他赶紧拍拍屁股起身,一边腆着脸嘿嘿笑道:“徐叔,您好您好,我这不是忙活一天累了嘛,在这里打个盹儿……”

徐从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想了想说道:“走,去我家一趟,我有事儿问你。”

“去家里?”温朔面露诧异。

“少废话,走!”徐从军转身回到车上,驾车驶入了小区。

心里发虚的温朔当然不乐意去,可徐从军根本不给他拒绝和解释的机会,眼瞅着警车驶入了城建小区,温朔苦恼地摇了摇头,一边蹬上三轮进了小区,一边心惊胆颤地琢磨着,是不是那天晚上不小心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被徐从军知道了?

我靠!

丫不会让我赔他一块玻璃吧?

前些年买这里的房子时,徐从军这个大老粗学着别人弄了间书房,但这间书房基本上没怎么呆过,未曾想今天,倒是用上了。

他把温朔带进书房,关上了房门,然后坐到书桌后,堂堂正正不怒自威的脸庞上,带着富有深意的笑容,却又好似轻松地盯着坐在单人沙发上惶恐不安一脸讨好之色的温朔。

事实上,温朔是故意装出了这副惶恐的神情——这些年进出派出所次数多了,和所里警察早已打成一片的他,很清楚现在徐从军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清楚,但就是不说,等你自己坦白交代的模样,其实就是简单的“兵不厌诈”

而温朔将计就计,故作惶恐姿态,一会儿徐从军问什么他说什么,可信度自然就高了。

因为徐从军会自信啊。

正如温朔所料,徐从军就是在玩儿老一套的“兵不厌诈”,但其内心,更是有着一位老警察、老侦察兵敏锐的嗅觉和缜密的判断力,从而确认自己的推断,应该是真的。

原本高考泄题一案,举报人到现在都是个迷,在市局那天徐从军打瞌睡时,恍惚间觉得当晚出现在小区墙头黑暗中,砸他家玻璃的人影,像是温朔,也仅仅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他压根儿没再往温朔身上想。但因此大功和多年的资历,从而升任负责警务督察方面的副局长之后,他接触到了高考泄题案以及白红升系列案件的更多细节,尤其是白红升的一名心腹手下,指使几个混混在高考当日早上蓄意滋事,企图重伤温朔不让他参加高考一案。

根据云台路派出所的笔录,当时扭送犯罪嫌疑人到派出所的刘家营村村长刘茂和等人,曾提及温朔在发生冲突后,明确告知刘茂和,围殴他的三个混混,是受人指使报复打击,阻止他高考。

由此不难判断,温朔应该是提前就知道了,有人,确切地说,是白红升要阻止他高考。

根据白红升和其子白敬哲的口供所述,之所以要指使人去殴打并蓄意重伤温朔,是因为担心温朔会在高考期间,刻意捣乱影响白敬哲高考。而口供和各方面的调查又都证明,没有人会愚蠢到把这个消息提前透露给温朔。受指使前去故意伤害温朔的三个混混,在冲突中也没有和温朔做哪怕一个字的交流。

那么,温朔是如何提前知晓,这三人是来阻止他高考的?

因为了解白敬哲的家境状况,知道白红升此人不好惹,所以和白敬哲发生冲突之后,温朔就心有忌惮早有防备,猜测到的?

倒也可以理解。

毕竟,温朔是个非常聪明狡诈、行事谨慎的家伙。

但这几天看过新闻,得知温朔竟然考了681分,成为临关市高考文科状元,全省第二名榜眼,徐从军第一时间就想到,夜半砸窗举报白红升窃取高考试题的人,十有八、九温朔:由于他毕业当天在学校里和白敬哲发生了冲突,担心白敬哲会让其父白红升安排人施以报复打击,恰好,温朔又得知了白红升窃取高考试题这一惊天秘密,所以先下手为强举报了白红升……

作案动机有了!

而且徐从军判断,温朔不仅知道白红升窃题,他自己也提前看到了那些泄露出来的考题以及正确答案。否则的话,以温朔的学习成绩,能考681分?

说破大天去,徐从军都不信!

他太了解这个狡诈油滑的小胖子,有多么混蛋了!

30章 老警察,老狐狸!

沉默许久之后,徐从军微笑着点上一颗烟,吞吐着烟雾淡淡地说道:“小胖子,没想到今年的高考,你竟然成了咱们临关市的文科状元,真让我大开眼界,恭喜啊!”

“唉。”温朔尴尬地挠挠头,谦虚道:“您还不了解我?咱有一说一,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啊,您别听电视采访的节目上胡说八道,我这次能考出这么高的分数,完全归功于运气……您猜怎么着?考试的时候卷子一发下来,我都懵了,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好的事儿,所有的考题几乎全都是我在复习和测试中遇到过的,而且每一科都是!真应了那句老话‘时运来了不由人,风吹草帽扣鹌鹑’,可是这些话,我也只能在您面前说,那些记者采访,还有当官的去家里慰问,以及在学校里和老师、校长他们,我都不能说,还得装模作样说老师教导得多么多么好,学校对我多么多么关照,我自己半年来又是多么的努力勤奋废寝忘食,当然,我自己努力了半年确实是真的,而且起到了决定性作用,否则,又怎么会恰好复习过这些考题呢?”

“呸!”徐从军听着温朔又开始油嘴滑舌,便忍不住啐了一口,继而冷笑道:“我之所以把你叫到家里来,而不是直接把你带局里去,其实是存着一份私心的,不想毁了你的前途。这些年你也不容易,能够有进入名牌大学就读的机会,很难得。但,为什么你能够在此次高考中取得如此优异的成绩,真相是什么?白红升和白敬哲这对父子的事情,到现在还没结案啊!”说到这里,徐从军故意停顿了一下,却不待温朔回应,又接着说道:“警方就此调查了很长时间,已经有眉目了!我现在,是县公安局的副局长,手里掌握着充分的证据……话,不用我说明了吧?如果不是我存有这份私心,冒着犯包庇罪的风险把证据全都给扣下,你现在已经被抓起来了。”

温朔愣了下,露出忐忑却疑惑的神情:“您这话什么意思?”

“你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温朔瞪着眼梗着脖子道:“我怎么了我就要被抓起来?什么证据啊?哦,以前我学习成绩一般,我家里穷,就活该不能考试得高分,否则就违法啦?”

徐从军并不生气,冷笑道:“靠自己真实的实力考出来的分数,当然不违法,但……非得让我把话说清楚吗?”

“当然得说清楚!”温朔当即发作了,他站起来龇牙咧嘴怒气冲冲地说道:“徐叔,我向来有一说一,而且一直都把你当作可敬的长辈,所以在您面前我是有啥说啥,可您今天说的这些夹枪带棒的话,让我很生气,也让我很憋屈!您今天必须得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话说清楚了,否则,我,我……我最近半年,为了高考努力学习,就没睡过一次好觉,我容易嘛我?”

说着话,温朔语气哽咽,眼眶泛红滚出了两滴热泪。

这下,徐从军再也淡定不住,有点儿慌神儿了——难不成,真冤枉了这小子?

可到底是上过沙场的军人出身,徐从军做不到在这个自己眼瞅着长大的小胖子面前服软示好,他哼了一声,道:“行啦行啦,别他妈像是被人踩了尾巴似的,今儿把你叫到家里来,其实就是想跟你扯些闲话!就你小子以往那副德行,高考681分,还成了临关市的文科状元,天天上电视,能不让人怀疑吗?”

“那也不能说我犯法啊?!”温朔气呼呼地说道。

“没犯法?!”徐从军懒得再拐弯抹角,道:“你心里比谁都清楚,只不过你不承认,别人也实在是拿不到证据,这种事儿又不方便开诚布公地拿出来讲罢了。跟你说实话吧,我也没想把你小子抓起来,就是想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也省得我把这些东西闷在心里面难受……”说到这里,徐从军深吸了一口烟,不急不缓地把他目前掌握到的案情证据,以及自己的猜测、推理,讲了出来。

重新坐回沙发的温朔听得心里直突突——本以为自己够小心谨慎了,没曾想,还是有漏洞啊!

以后再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要多加小心了。

还好这些都不是什么真凭实据,仅仅是徐从军个人的猜测和推断罢了,所以听完徐从军的话之后,温朔瞪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徐叔,您真应该去当作家,想象力充沛,悬疑推理又极为缜密合理……差点儿让我都怀疑自己有那么大能耐了。”

徐从军终于无法淡定,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因为在他对温朔怀疑从而做出的推测中,还缺少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温朔,是如何提前看到考题和正确答案的。徐从军绞尽脑汁想了很多种可能性,最终都自行推翻了。

不可能!

所以今天把温朔叫到家里来,其实更多的原因,是徐从军希望能从温朔这里得到答案。

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判断没错!

可现在看情况,是没任何希望从温朔嘴里套出什么真相了。

当然,徐从军并未死心,他还是坚信自己的判断没错,只不过……自己之前“兵不厌诈”的招数,在温朔这个狡猾的小胖子面前,很难起到作用罢了。

所以,徐从军露出了和蔼的微笑,摆摆手说道:“算了,你不承认也罢,今天就当是来家里做客闲聊,一晃多年,你小子可是我清河路派出所的常客,如今高中毕业,就要上大学了,以后大概也不会再去我们所里了,当然,我也不在清河路派出所工作了,刚才说过,我已经是东Y县公安局的副局长。”

“恭喜徐叔高升,您得请客啊……”温朔眉开眼笑地说道。

徐从军笑着点了点头,道:“破获了白红升一案,虽然高考泄题事件没有对外宣传,但还是立了大功嘛。行啦,我刚出差回来,有些累,今天就不多留你了。”

“好的,好的。”温朔很识趣地起身,点头哈腰告辞:“徐叔您歇着,我,我先走啦……”

徐从军起身相送,一边往外走,一边轻拍着温朔的肩膀,似和蔼长辈般勉励温朔,说一些到外地上大学之后,要再接再厉之类的话语。温朔也是不断点头附和称是,虚心接受徐副局长的教导……相当和谐温馨的场面。

出了门,温朔还一步三回头地客气着。

徐从军微笑着摆手:“温朔,回头我请你吃饭。”

“哎哎!”温朔受宠若惊,心里直突突——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徐从军请他吃饭,太反常啦!

“毕竟,我能立这么大功,还是拜你所赐呢。”徐从军笑意很深。

“您这话说的……”温朔撇嘴讪笑,心里紧张之余,难免暗暗腹诽着徐从军,这个老警察真是难缠,没完没了的……还他妈知道是拜小爷所赐立下大功了啊?

简直是忘恩负义。

突然,温朔脑子里灵光一闪,心想坏了,着了徐从军这条老狐狸的道了:刚才徐从军谈及白红升和高考泄题大案,虽然看似闲聊,但实则,在试探温朔。因为白红升大案虽然在东Y县已经广为人知,但窃取高考试题的案子,却并没有公之于众,知道真相的人肯定是少之又少,而自己刚才听到徐从军讲述这一案件时,却表现得……

太他妈淡定了!

想着这些,温朔脚步加快蹬蹬蹬下楼。

徐从军站在门口,居高临下笑呵呵地又问道:“老实说,那天晚上你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找我举报?”

温朔停下脚步仰脸没好气地说道:“不找你我找谁?”

“兔崽子!你赔老子的玻璃!”

“没钱!”

温朔如同一只变异了的超大号兔子,飞快地蹿出单元门,蹬上三轮车狂飙而去。

虽然刚才中了徐从军的招,不小心露馅,但温朔看似如丧家之犬般逃窜,事实上心里一点儿都不紧张害怕,反而有种放下了包袱的轻松感。因为以他对徐从军的了解,从其话语和表情中,就准确地判断出,老警察不会真的追究此事。

再说了,没有任何真凭实据,徐从军能奈何他?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让徐从军心里不再闷着,自己明白是谁举报的,也就行啦!省得徐从军钻了牛角尖,憋着一股子劲儿非得搞个水落石出,万一真让他搞得明白了更多真相,会出大事儿的——仙人桥上那些江湖骗子的手段中,就有“拉簧逗鱼,割肉断线”一说。

对上钩的鱼儿,要时紧时松,适可而止。

一旦鱼儿痛了,就必须自行断线,否则疼痛的鱼儿容易赌气,从而卯足了劲没完没了。

行走江湖,最忌纠缠不清。

……

在等待录取通知书的这段时间里,温朔如近些年一直坚持的那般,风雨无阻地出去收废品挣钱——以前是生活所迫,不得已去发奋图强勤快赚钱,如今却是因为,放着外面如同白捡般很容易挣来的钱不去挣,温朔会心痛!

但名人和广告的效应,终究是有限的。

当高考状元郎的风头过去,电视和报纸上不再频繁地出现关于他的报道,每天疯狂收敛废品的好日子,也差不多到头了。

再说了,再多废品也架不住他这么疯狂收购。

谁家还能不间断制造大量废品给他留着?

废品收不到那么多了,小区内外的街坊四邻,也不再像前些时日那么狂热的好奇和兴奋了,母亲李琴每天照常去农贸市场上班了……于是温朔的生活,就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平凡。

31章 玄法修行基础

收到京城大学考古学系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从清晨开始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温朔独自在家温习了一会儿功课,感觉有些乏累了,便盘膝坐在凳子上闭目修行,尝试着进入空灵的入定状态——他每天晚上都会坚持打坐修行,但始终做不到在空灵的入定状态下,用灵活的意识感应体内气机的波动。

有时候难免会烦躁、生闷气:“老韩头的笔记中,为什么不细述该如何做到。”

但生完了气,他还是会继续尝试。实在是做不到空灵入定与意识感应共存了,他就回想老韩头以前言传身教的一些玄法知识,或者去分析几次作法的详细经过,总结经验。

感应不到体内气机的波动,便无法体察经络和三魂五脏六腑七魄里真气的生成和运行,无法体察内观,就做不到催生真气并引导真气存储于中枢魄,也就是所谓的丹田之中。而不能存储足够多的真气,就很难作法,因为作法,本质上就是用虚无的意念、法咒和半虚无状态的真气相配合,以真气出体之后,裹意念状态瞬间与天地灵气冲击,引发自然五行的波动,从而产生各种超自然的现象。

既然要冲击天地灵气,改变自然五行的平衡状态从而出现波动,那么,就需要足够的真气。越是长时间作法,或者作法更为精妙高深,对真气的需求量就更多。

然而,老韩头却可以生前作法,死后赋予温朔些许真气所用,法咒和符箓又能让温朔可以借阴邪之气作法……

至于为什么能用老韩头的真气作法,温朔自己都糊涂。

这其中,又有什么微妙之处?

温朔分析,既然外在的真气可以用于作法,而作法的本质又是体内真气向外散发,说明两者之间必然是有某种相互作用的联系,只要搞清楚这一点,兴许,就能感应到气机的波动了。

以此分析为基础,温朔这几天打坐修行时,冥想和感应就有了明确的出发点。

几经尝试未果。

时,上午十点多钟。

因为开着窗户,外面下雨的缘故,屋内的闷热虽然已经被凉意驱散,但却多了些沁凉潮湿的感觉。

依旧感应不到气机的温朔,在强行入定冥想的过程中刚刚生出气怒的愤懑时,体表感受着空气中的潮湿,让他忽然有所了悟,也许,自己以往的修行感应,从根本上出了茬子。

感应气机,不应该纠结于体内,而是从体表开始感应。

这样的话,就能解释通,为什么老韩头可以赠予他真气作法,为什么可以借助阴邪之气作法了。

因为这两种气,都在体表附着,无需从体内蓬勃而出,便在意念和法咒、符箓的作用下,相互产生精妙的感应,再与天地自然中的五行灵气相参,最终形成玄法。

想到这里,温朔压下心头升起的兴奋希望,尝试着去一点点体会肌肤与空气接触时,那种以往根本不会在意的微妙感觉。

这段时间坚持修行,虽然未能达成冥想空灵的入定状态,未能感应到体内气机的波动,却是让温朔愈发沉得住气,意识也愈发敏锐,此刻有了感应目标,意识便准确地抵达体表肌肤,先是从手部开始,再到手腕、臂膀,脖子……

感应到了!

是气机,体表有气机,由身体内部自然而然生成的气机,在体表与空气产生了细微的,不易被察觉到的作用力,就像是一颗颗小小的气泡,从汗毛孔中涌出之后,依附在体表,与空气接触便很欢快地破裂,喷吐出点点真气,继而散去,再有气泡生出。

与此同时,围绕着汗毛孔的肌肤,却会随着汗毛孔吐出气泡和破裂时的一张一弛,汲取着空气的沁润。

这是什么现象?

温朔内心充满好奇和欣喜,意识循着体表的奇妙现象,追根溯源,自然而然地察觉到了无数倚在毛细血管旁,几乎是并行的细脉,继续探查,便来到了奇经八脉的分枝上。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门锁声响起时,温朔都没有丝毫察觉,直到母亲唤着他的名字推门进来,温朔才豁然从入定中醒来。

“朔,你这是在干啥?”李琴看着盘膝坐在椅子上,身躯挺得笔直,双手掌心向上很自然地放在膝盖上的温朔,禁不住心生诧异,秀眉微皱露出一抹担忧。

温朔怔了怔,脑筋飞快一转,咧嘴笑道:“没事儿,刚才在琢磨一些考古的知识。”

“那你这样像是打坐似的……”李琴愈发觉得奇怪了。

“妈,您是不知道。”温朔信口胡诌道:“考古接触的是什么?古墓啊!我听说,全世界至今发现了很多古墓中的干尸,就是死了不腐烂,尸体还完好无损保留,只是成了肉干的模样。其中有少部分尸体,不是平躺,而是以很自然的形态坐着的,您说,有没有可能死者就是故意自己坐着死的?那么,在临死的时候,他坐着等死,心里会想些什么?身体能坚持得住吗?”

李琴听得后背生寒,连忙不耐烦地挥手打断儿子的陈述:“别胡说八道了,整天琢磨这些干什么?”

“考古嘛……”

“考古如果就学这些东西,那,那你还是别学了。”李琴明显对这种事儿很忌讳。

“妈,这是学问!”

“反正在家里不能说这些!神神叨叨怪吓人的……”李琴嘟哝着扭头出去了。

温朔松了口气,以后修行可得注意点儿了。

不过回想刚才自己的修行过程,他顿时兴奋起来——这,便是入定空灵状态下,对体内气机的感应了。入定空灵,并非意识真的就什么都不想,而是完全沉浸在对气机的感应中,从而达到忘我,忘却外在一切,无喜无悲无情感因素的状态。

也由此,温朔判断传说中那些入定数日、数月甚至数年,闭关潜修的得道高人,并非脑海中什么都不想,而是在一种他自己希望达到的境界中思考、精神周游,从而忘却了时间和一切。

但今天的修行,也就只有这一点点的收获。

真气如何产生,如何会在体内经络和三魂五脏六腑七魄中运行,运行的规律如何,怎样存储?真气又为什么会不断产生却又不多,如果是流逝在了体表外的自然中,那么,真气和自然界的天地五行灵气之间,又有着怎样的关联……

温朔还不清楚。

韩克虎在笔记中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玄法尤为重视自身的悟性,师父讲得再清楚,徒弟也可能一头雾水。

时间一天天过去。

温朔出门收废品、捡破烂的次数越来越少。

各类政府补助金、奖学金,加上他收废品捡破烂赚到的钱,家里现在已经有了将近两万元的存款,足够他第一年上大学的所有费用了。而且人性如此,有了那些天收废品如同捡钱般的经历,再出门去每天赚个二、三十块钱,温朔的心里就有些排斥、郁闷。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快要开学了。他首先得忙于学习,弥补真实成绩的缺陷,第二还得勤于修行和对玄法的揣摩研究,就更没心思和时间出去收废品捡破烂了。

坚持不懈的修行,已经取得了很明显的效果。但具体修行的进展是快是满,温朔就不清楚了。因为没有任何比对参照的人物或者明确的修行阶段,他完全是独自在摸索中修行,领悟着老韩头留下的笔记中所讲述的玄法。

对气机的感应,也是修行的基础。

当感应到气机,并愈来愈清晰之后,依着老韩头在笔记中的教导,温朔开始有意识地去梳理体表肌肤的细脉,并感知气机外泄和内敛时,与外界自然五行灵气之间的微妙触碰。

这是一个熟悉的过程。

体表肌肤的细脉梳理顺畅,对外部的感应愈发敏锐,当外部天地自然之间的五行灵气稍有异常变化,他就能够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并做出准备和决定,是否去应对这种异常。

比如:

一旦附近出现邪孽异物、阴邪之气,也就是常人所认知的鬼,天地自然之间的五行灵气平衡状态,就会出现特殊的变化。经验丰富修为高深的玄士,可以凭借敏锐的感觉,瞬间判断出邪孽异物的具象,是妖、是魔、是怪,或者是鬼……

而一名玄士,感知到了邪孽异物出现在附近,必然会视情况而定,要么作法驱逐甚至诛灭邪孽异物,要么,无视邪孽异物的出现。

这,又不得不提及修行玄法的基础中,另一个重点——开天眼!

当初温朔有韩克虎生前布下法阵,死后在河堤上渡一缕真气为其所用,助他天眼暂开,才能看到刘茂和印堂上,那四层受阴邪之气侵染后产生的青痕。

上次在老宅中起坛作法,借法阵请韩克虎灵魂最后一次现身之后,渡着在温朔身上的那层真气,也耗尽了。

现在,温朔除却借助最后一枚铜钱上封存的阴邪之气,还可以小小作法之外,正常情况下,哪怕是察觉到了有邪孽异物出现在附近,也看不见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天眼不开,又怎能做玄士?

所以,温朔接下来修行的重点,就是开启天眼。

32章 天眼一开,有事来

开天眼,听起来好像是很厉害的玄法。

其实只是相对而言罢了,对于玄士来讲,开天眼只是一种必须掌握的基础玄法。

开天眼的过程,是在感应到体内气机,并进行了体表肌肤细脉的初步梳理之后,试着引导真气向眼部汇集,在眼部四周的细脉中,梳理出更为通畅的运行细脉,同时抑制眼部真气外泄的频率,心念所至,眼部真气外泄变缓,外界自然五行灵气的沁润也会变缓,就会在眼前形成一种类似于透镜的无形气膜,作法者就像是戴上了特殊的眼镜般,能够看到寻常人看不到的异常存在。

修行最初的玄士,由于体内真气不足,意识也不够强横,所以天眼不能够处在随时开启的状态。

当然,即便是修为深厚如韩克虎那般高人,也不会让自己的天眼时刻开启,因为那样的话,会经常看到许多莫名其妙的东西,与现实出现重叠混乱,正如他在笔记中所述,时刻开启天眼,很容易让人精神错乱,最终成为一个神经病。

古往今来,有很多与生俱来天眼开启的人,最终有一些真的成了神经病,还有的几近崩溃后自毁双目,成为一个知道很多常人不可知之事,俗话说窥视了天机的算命瞎子。

温朔性格谨慎,所以并没有贸然去尝试开天眼。

经过了几次尝试,确保有绝对把握操控微量的真气,在眼部四周的细脉中运作,并且能收放自如地和外界自然五行灵气相作用,他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去试着开天眼。

从一点,到一圈,温朔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也难怪他会如此小翼,毕竟没人指导,又没有什么亲眼所见的成功案例,万一失败,导致眼睛受创的话……

那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

这天清晨五点钟。

盘膝坐在床头的温朔从睡梦中醒来,下床伸着懒腰简单活动着四肢,准备如以往那般出去跑步打拳健身——他已经习惯在每晚的修行过程中渐渐睡去,并且因为体表肌肤细脉经过多次梳理之后,气机进出愈发流畅,所以完全不用担心腿部发麻,身体因为长时间打坐僵硬,气血不通,休息不好之类的毛病。

听着窗外有淅淅沥沥的小雨声,温朔只得放弃出去健身的打算,再次坐回到床头盘膝修行。

最近几日的修行,除了轻车熟路地梳理体表细脉,意识再随着真气周游一遍体内经络之外,他都会不急不躁,谨慎有加地引导操控着点点真气,在眼部四周进行梳理。

现在,他又一次开始梳理。

眼部周围的细脉基本上已经完成了梳理通络,是时候尝试开启天眼了。

处在入定状态中的温朔,有条不紊一点点操控自然而然均匀流向体表,本就少得可怜的真气,然后细致到极点地从每一处扣索出少许真气,向眼部运动。

身体各处与眼部之间的细脉、经络,在最近几日的修行过程中,温朔一直在梳理,已经很通畅了。

所以,真气不受任何阻滞,近乎于自然般流向了眼部。

当感觉到眼部四周真气充沛,与天地自然五行灵气有了微妙的接触,却并不破裂时,温朔从入定中收回心神,缓缓睁开了眼睛,入目处,一切如常。

他慢慢地从床上下来,继而觉得视线有些许的模糊,很快适应了。

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温朔打开窗户向外看去。

外面,晨光大亮,细雨如织。

换做平时,这般清晨时分的雨景,自然没什么好新鲜的。但此时此刻,在温朔的视线中,雨幕和外面的树木、小区围墙、再远处的民房、南环路,更远处的农贸市场、田野……有着不那么清晰,却涉及面积很广的差别。

因为落雨的缘故,天地间的五行灵气波动,自然而然会更为明晰清澈,而突然间某一处落雨密集一些,无所不在的五行灵气如一张张大网般,波动的变化会稍稍大一些,平衡却并不会被打破、改变。而这种弹性的波动,虽然不那么清晰。但温朔第一次开天眼观外物,非常仔细,所以这些细微的波动,尽数看在了眼里。

忽然,他皱了皱眉,视线循着感觉看向西南方向。

只见小区围墙的西南角上方,微风细雨中,在晨光的映衬下,一道飘渺的人影在空气中化作了几缕轻柔的黑色线条,悠悠然飘过了围墙,在半空中如丝绦般,时而扭曲,时而伸展着向东南方浮动。渐渐的,几缕黑色线条开始变宽,变薄,稀薄……

大约几分钟后,黑色线条即将飘出温朔的视野之外时,被一阵轻风细雨搅碎,飘飘洒洒再无一丝踪影。

温朔皱了皱眉,阖目默念法咒,关闭了天眼。

短暂开启天眼,却让他有了极度的疲累感,就好像前些时日疯狂收敛废品时忙碌了一上午的感觉。

他知道,这是因为体内真气的生成速度太慢,又没有存储积累,所以作法开天眼,真气几乎被耗尽,与外界自然五行灵气之间的平衡,也出现了紊乱,才会身心如此疲累。

他知道,此次开天眼,成功了。

刚才看到的那几缕黑色线条,肯定是在两三个小时前,西南方不远处谁的家里有人过世了——生机一断,阳气不见,阴气犹存,飘洒出人体,最终消散在天地间。

开天眼成功后的喜悦,并不能消除身心的疲累,所以少许的兴奋过后,温朔干脆躺倒在床上,很快进入了梦乡。

一觉就睡到了大中午。

母亲下班回来,在卧室门外敲门喊了几遍,才把他给叫醒。

外面,小雨早停了。

烈日当空。

刘家营村南,紧邻着仙人桥西侧的那一排门市房前,停下了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

车上下来两名穿着考究的男子,其中一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留着板寸发型,堂堂正正的国字脸上,已经有了明显的皱纹,却浓眉大眼,气宇不凡。另一位三十多岁年纪,梳着油亮的背头,左手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很显然是中年男子的随从人员。

司机没有下车,这二位站在路旁向仙人桥上看了几眼后,转身说着话进了旁边的“王大姐凉皮店”

时值正午,店里面已经有不少食客。

两名明显身份不凡的中年男子,走到最里侧的角落里,找了张空着的小桌坐下,要了两份凉皮,两个烧饼。等待凉皮和烧饼时,留着板寸发型的中年男人,问旁边正在擦桌子的老板娘道:“我记得,您家做凉皮有十几年了吧?”

“十三年咯……”老板娘笑呵呵地说道:“您在我这儿吃过凉皮吗?看着眼生啊。”

“最早您在老仙人桥的桥头摆摊时,我吃过几次。”男子微笑道:“后来啊,无论到哪儿吃凉皮,都不如您这里的味儿正,好吃,所以这些年,只要身边有人来东云办事,我都会让他们来您这儿,买一份凉皮给我捎回去……”

“哟,那还是老主顾了!”老板娘扭头朝着里面喊道:“他爹,这两位老板的凉皮量足点儿!”

“哎!”隔着玻璃,正在切凉皮的朴实汉子爽快应了一声。

其他吃凉皮的食客,就都嘻嘻哈哈地提意见起哄,要求给他们也加点儿量。

俗话说得好,一样亲戚不能两样待嘛。

板寸发型的中年人,名叫齐德昌,是临关市德昌集团的董事长,最早是做木材生意,后来经营家具厂,开建筑公司,从建房盖楼搞装修,到后来承包铁路、公路、桥梁建设,前两年又投资做私立学校,幼儿园到初中一应俱全,就连高中,都和国立学校联合了。去年末,他又开始投资做铁矿,开采到初期冶炼一条龙,后期炼钢和成品冶造方面,也在两家钢厂入了股份……

在临关市,齐德昌绝对是排名前列的顶层富豪。

等凉皮上来了,齐德昌一边挑着凉皮,一边貌似随意地问道:“老板娘,跟您打听一个人。我记得以前在仙人桥上,有一位姓韩的老神仙经常摆着摊位,这次来怎么没看见?”

“您是说老韩头吧?”老板娘叹口气,道:“死了,差不多有四个月了吧?”

“哦,”齐德昌怔了下,神情却没什么太大变化,嘟哝了一句:“他好像无儿无女……”言罢,齐德昌低头吃凉皮,就好像随口闲聊中提及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死了,也便死了。

老板娘道:“是啊,都说老韩头是这辈子作法太多,老天爷容不下,没让他瞎眼瘸腿,却是绝了户。”

坐在齐德昌对面的心腹助理兼保镖田木胜,却是放下筷子笑着问道:“王大姐,听您这么说,那老韩头还是个有真本事的人,能画符招鬼,降妖除魔了?”

“信则有,不信则无。”老板娘神色间流露出一抹同情,道:“老韩头其实挺可怜的,唉。”

“那他无儿无女,就没收个徒弟吗?”田木胜问道。

老板娘正想要回答,恰好有几个食客大声嚷嚷着走了进来,老板娘只好露出歉意的笑容,继而扭动着粗肥的腰肢,满面春风地迎过去招呼着几位落座。

33章 拒请

先前简短的一番对话,引得店里的食客们忍不住聊起了和老韩头相关的话题——在这儿吃凉皮的,大多是老客户,有农贸市场和仙人桥上的小商贩,还有在市场里干活儿的装卸工,中午吃份凉皮加俩烧饼,再喝一瓶啤酒,解暑解饿,好吃方便还不贵。

“哎,老韩头不是有个徒弟嘛,就今年咱们东Y县的高考状元温朔,小时候经常到仙人桥上玩儿,老韩头教了他不少。”

“什么啊,人家高考状元,能学这个?”

“就是,以前温朔年纪小不懂事,跟着老韩头瞎玩儿罢了,这几年你看到过温朔来仙人桥吗?”

“可老韩头为什么把老宅留给了温朔?”

“对啊,如果不是师徒关系,凭什么把老宅留给他啊,我看,人家私底下早就磕头烧香拜过门了。”

“说起来也是奇怪,刘家营的大村长刘扒皮,在这件事情上竟然没贪嘴,到嘴边的肥肉都不吃,偏生还主动帮衬着,把老韩头的老宅过户到了温朔的名下,为此,他还提前把温朔的户口落在了刘家营。听说,前些日子那处老宅翻盖院墙修院子,刘村长忙前忙后地张罗,可真是上了心的啊……”

“嘿,这事儿啊,你得看状元郎他妈,四十岁出头的人了吧?看起来跟二十七八的小媳妇儿似的,那身条模样,啧啧……”

“你是说,刘村长和李琴……?”

“我可什么都没说!”

“别他妈瞎咧咧!”一位身形粗壮的汉子瞪起牛眼喝骂道:“小心回家烂嘴!这么多年了,三乡五里谁不知道人家李琴是个什么样的人,在背后嚼舌根子造谣一个可怜寡妇,你他妈还真做得出来!”正义感十足的大汉骂完后重重地哼了一声,见对方尴尬不再吱声,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了,便解释道:“哎,我可是听说,当初老韩头死了之后,那几天刘茂和家里一直不安省,大半夜经常哭爹喊娘的,村里人都说他们家闹鬼,是老韩头找上门儿了,就这样,刘扒皮才不得不主动去找温朔,帮忙给温朔落户口,把老宅转到了温朔名下。”

又一位汉子附和道:“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那两天有村民看见过,刘茂和开摩托车请温朔去了他家里,也去过那老宅,还去河堤上给老韩头上坟了呢。”

“可不敢乱说!”旁边一名男子嘘声道,一边警惕地往外看了看。

屋内,立刻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四处看看,似乎真害怕是刘茂和来了。

听过刚才众人的议论后,田木胜注意到,看似一言不发只顾低头吃凉皮的齐德昌,浓眉微皱,好似在想什么,而吃凉皮和烧饼的速度,却是快了许多。

饭后回到车上,齐德昌叹了口气,吩咐道:“既然韩克虎仙逝了,木胜,你去落实一下,温朔是不是韩克虎的徒弟。如果属实,就请他来试试……哦对了,温朔可是高考状元郎,你注意一下影响,即便他真是老韩头的徒弟,也不一定愿意承认。”

“好的。”田木胜应声道。

“公司事情还多,我先回去了。”

“您放心,我会尽快给您消息。”田木胜推开车门下车,目送着奔驰轿车驶离后,转身往刘家营村中走去。

……

下午快两点钟时,李琴上班去了。

温朔刚把卧室的房门反锁,准备进一步修行,巩固上午开天眼时,眼部细脉的梳理状态,就听得外面有人敲门。

他只得出去开门,还以为母亲忘记带东西了。不曾想打开房门,却见刘茂和满脸笑容地站在门外,他身旁,跟着一位梳背头,穿着白衬衣黑西裤黑皮鞋,面带微笑的男子。

“刘村长,有什么事吗?”温朔皱眉问道——虽然这段时间以来,刘茂和表现相当好,不但主动帮他打架脱困,捐了钱,受采访时又替温朔解释了很多,但温朔还是不愿意和这个名副其实的村霸多接触,打心眼儿里厌恶。

“小朔,我给你介绍一下”刘茂和满脸恭敬之色,道:“这位是临关市德昌集团的董事长助理,副总经理田木胜田总,他慕名前来,要我帮忙引荐,拜访今年咱们临关市的高考状元郎。”

“哦。”温朔急忙主动与田木胜握手,一边礼貌地邀请道:“请进,请进。”

到客厅落座后,温朔忙着沏茶倒水。

“你自己在家?”田木胜好似随意地问道。

“嗯,我妈刚上班去了。”温朔沏好了茶水,便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田木胜对面。心里面,已然有了些许的兴奋和期许——本以为自己高考状元郎的风头已经过去,没曾想快开学了,又有人登门拜访……当然是送钱的啦。

德昌集团?

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会给多少钱?

田木胜早已考虑到温朔自己在家谈话方便,所以才会拖延到两点钟,让刘茂和带他来。

“温朔。”田木胜微笑着问道:“我听说,你可不止是高考状元郎,私下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份,大隐于野,一直都在仙人桥上摆摊的老神仙韩克虎,是你的师父,对吧?”

“嗯?”温朔怔了下,皱眉看向刘茂和。

刘茂和顿时傻眼了,当注意到温朔的目光看过来时,他立刻神情紧张地站了起来,摇头摆手地说道:“朔,我可什么都没说啊……这不是我说的,哎,田总你怎么知道的?”

田木胜微笑不语,眼神中透着一抹喜色。

温朔恨不得大耳刮子抽刘茂和,这个蠢货啊!你他妈的既然没说,就装作不知道啊!

这般表现,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里吗?

刘茂和匆忙间解释过之后,也猛然意识到自己办了件蠢事,赶紧坐下往田木胜身旁凑了凑,亡羊补牢地讪笑着说道:“田总,这事儿可不能乱说,温朔是今年高考的状元郎,学习成绩顶呱呱,哪儿能是老韩头的徒弟,学那些迷信的东西呀?”

温朔无奈地摇头,刘茂和啊刘茂和,蠢到家了!

越描越黑!

他只得苦笑着说道:“田总,我不知道您和老韩头是什么关系,但我可不是老韩头的徒弟。以前年龄小,经常跑到仙人桥上玩儿,老韩头倒是教过我画符念咒……不过上了高中以后,确切地说,是从初三开始,我就不再去仙人桥,也明白了那些迷信的东西没有任何用处,所以一直都没有再学,到如今也忘得一干二净。”

田木胜摆摆手,掏出软中华香烟点上一颗,神情淡然地说道:“长话短说吧,我们集团在青坪县双女山的矿区,近来发生了一连串稀奇古怪的事情。这次到东云,本想请你师父韩克虎去一趟的,没想到他已经不在了。只好来找你去双女山矿区起坛作法。当然,事成之后,我们会给予你丰厚的报酬。”

温朔向来有一说一,也喜欢直来直去不废话,但现在,田木胜快人快语的有些……

怎么说呢?

霸道了一些。

倒是让温朔一时间有点儿难以适应,感觉很不舒服。

所以他摇摇头说道:“田总,我不是老韩头的徒弟,也不会起坛作法,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知道你的顾虑,也能理解,毕竟是高考状元郎嘛,做这些迷信的事情,难免会担心被人笑话。”田木胜微笑着,一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放到茶几上,道:“这里有一万块钱,事成之后,会有更多!或者,你现在就可以提出条件,要多少钱?”

温朔摇头,心里却纠结着——好嘛,这是要发财啦?!

“你应该很清楚,以你的家庭条件,即便是如今得到了一些来自于各方面的捐助奖励,但是去京城上大学,几年下来必须的开销,也是一笔极大的负担啊。”田木胜神情自若地靠在了沙发上,仰着脸抽着烟说道:“现在机会来了,只要你做成这件事,得到的报酬足够你上大学这几年花销了。”

原本还有些惊喜,激动,忐忑,考虑如何委婉接受,再多要点儿好处的温朔,看着田木胜那副傲慢、自信,成竹在胸的模样,突然想到了高中毕业那天,白敬哲在众人面前掏钱赔他时的言行姿态,想到了,那天很多同学的神情……

“抱歉,你找错人了!”温朔起身送客:“田总,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田木胜怔了怔,皱眉不喜道:“温朔,这套簧线钓鱼的江湖把戏,还是别在我面前表演了,有什么条件你直接说……而且矿区的事情很急,我没时间和你在这里打太极。这么说吧,一旦我现在走出去,你就会错过这次机会了!明白吗?”

“嗯,去找别人吧。”温朔的神情冷了下来。

他现在,是真的生气了!

“你……”田木胜勃然大怒,这些年在临关地区,他虽然也有放低姿态求人的时候,但还从未碰过壁,便是和那些政府部门的官员打交道,也没有人如此毫不留情面地断然拒绝过他的请求。更何况,今天他还给出了优厚的条件。

随便温朔提!

说白了,那就是温朔要多少,他就能给多少。

34章 买卖不成打一架

在很多普通人眼里,或许一个高考状元的名头,足以令人高看温朔,但在田木胜和齐德昌这类人眼中,高考状元,也不过是一个相对优秀些的学生罢了。

大学生又如何?

德昌集团总部,有好几个大学本科毕业的,一个硕士文凭,而且,投资铁矿开采之后,总部还聘请了两个教授级别的专家,经常到公司,到矿区现场做工作指导!

田木胜觉得,今天主动登门,面对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年轻人,还他妈是个神棍……自己的言行姿态绝对算得上有诚意了。开出的条件,那更是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随便提啊,哪怕狮子大张口,德昌集团财大气粗不在乎。

当然田木胜也知道,温朔这类自幼家境贫寒的年轻人,纵然鼓足了气,也张不开太大的口。

其实田木胜压根儿不相信什么灵异事件,更不会相信神棍,但集团投资双女山铁矿的开采后,矿区接二连三发生诡异可怕的事件,让他不得不半信半疑地寄希望在所谓的道法上,更何况,就连董事长齐德昌,都提出要请高人作法了,田木胜自然乐见其成。

但现在,他觉得既然花钱能请到高人,说明这世上高人虽少,但不是没有。

肯花钱,请谁不是请?

何必请这个年纪轻轻,明显没有什么经验,而且还不知道到底继承了师父几分本领的温朔?

更不要说,这小子态度如此恶劣,之前眼神中分明透着欣喜和跃跃欲试,随即又改口不去,显然是企图玩儿江湖骗子那套簧线钓鱼的心理把戏,这让田木胜愈发厌恶。

“我再问你最后一句,去,还是不去?”田木胜站了起来。

温朔本就对田木胜没好感,心中有气,不愿意挣这笔钱,所以已然当作是到手的钱又丢了,更加心里不爽。没想到这田木胜还来劲了,温朔当即怒目瞪视对方:“你耳朵聋啦?!”

“小子,你可以拒绝,但你今天的态度招惹了我,我很不高兴!”田木胜冷笑道:“等着,有你受的!”

言罢,田木胜拿起钱转身就走。

“嘿,老子还就不信这个邪了!”温朔愤怒地起身就要追过去:“别他妈吹牛逼,有种单挑!谁怕谁草鸡!”

平时在刘家营村一手遮天,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的刘茂和,刚才都被两人的对话给镇住了,好家伙,温朔的谱摆得也忒大了些,放着一万块钱在桌上,很可能数万数十万的报酬却不要!还敢对德昌集团的副总这般态度,了不得啊!

这一刻,刘茂和下意识地箭步上前抱住了温朔,一边好言劝道:“朔,朔咱别生气,犯不上啊,多大点儿事……”

田木胜站在门外,一时间有些恍惚。

他想不起来,自己有多长时间没遇到过这类突发性的挑衅事件,又有多久,没动手打过架了。

竟然还有些怀念。

也有点儿,技痒了……

他扭头微笑着朝屋里唤道:“胖子,你不是说要单挑吗?出来吧,我在外面教教你做人。”

言罢,田木胜施施然走下台阶,出了单元门。

温朔挣开刘茂和的双臂就往外走,不曾想刘茂和却是比他还快,大步从身旁挤过去,一边往外走一边梗着脖子骂骂咧咧:“哟呵,作死呐?真他妈当自己是个人物啦,还想在棉纺厂小区翘翅膀……今儿不卸你一条腿,老子就不叫刘茂和!”

刘大村长本身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向来欺负人惯了,而且棉纺厂小区紧挨着刘家营!

这是他的一亩三分地啊!

耗子在窝里还敢扛着枪耍横呢。

之前刘茂和也就是碍于田木胜德昌集团副总的身份,是所谓上流社会的人物,所以潜意识里生出了一种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卑微心态。结果领着田木胜来到温朔家里,三言两语就把他给抛进坑里,引起了温朔对他的不满和怀疑。

这让刘茂和对田木胜心生厌烦和憎恶——如果不是这孙子来找温朔,至于让我被误会吗?

现在倒好,田木胜竟敢挑衅温朔,还想打温朔……

温朔几乎是前后脚跟着刘茂和走出了单元门外,随即眼前的一幕让他愣住了。只见刘茂和小跑出去后,弯腰拾捡起一块脏兮兮的红砖,然后大步冲到田木胜的面前,二话不说举砖拍向了田木胜的脑门儿——蛮横,凶悍!

田木胜有些错愕,这位知道了他身份之后,一直都表现得很恭敬的村霸,怎么突然就爆发了?

真他妈是个刁民啊!

虽然略有错愕,但田木胜的反应丝毫不慢,他稍稍侧身歪头避开拍来的红砖,同时一拳捣向了张牙舞爪的刘茂和腋下肋侧。

曾经在军队中取得过全团搏击冠军,复员后也曾多次在职业散打中取得过名次的田木胜,面对刘茂和这号纯粹是打架多经验足的野路子选手,自然轻而易举,一招就将其击倒在地。而且,田木胜还没有倾尽全力,否则这一拳下去,刘茂和就得断肋骨。

即便如此,被击倒在地的刘茂和,还是痛呼着蜷缩成了一只大虾。

“高手啊!”眼瞅着刘茂和被人一招放倒,同样野路子出身的温朔心生怯意,但此时此刻已经没了退路,况且人家刘茂和都为了向着他而被打倒了……

没说的,豁出去干吧!

不过,打架经验十足的温朔多了个心眼儿,虽然一言不发凶悍地冲了过去,却没有如以往那般大开大合张牙舞爪,而是做出一个拳击手的姿态,微微躬身,双臂下压收拢以防被人轻易击中空档——此次面对的可是一位高手,速度又快又准!

田木胜神情自若,待温朔快要冲到身前时,原地抬腿,拧身一记漂亮的侧旋踢,直奔温朔的脑袋。

温朔陡然加速,同时躬着的身子抬高,拼着肩膀处被对方的鞭腿扫中,然后小幅度挥胳膊夹住了对方的大腿,就势拧身后仰避开对方袭来的拳头后,身形不稳踉跄倒退两步,随即躺倒在地,却也成功地把田木胜给拖倒了。

田木胜反应极快,踉跄扑倒在地,趁着温朔摔倒时臂膀一松的霎那间,抽出腿来,双手撑地站起身,一脚踢向了温朔的肩膀。

温朔赶紧驴打滚避开,后背还是挨了一脚实的。

他急忙爬起来,还没站直,双肩就被田木胜摁住,眼睁睁看着对方的右腿抬起,膝盖撞向面门,温朔再次歪身侧倒避开。摔倒的同时,搂住田木胜的大腿用尽全身力气抡动。

温朔身大力不亏,连续近乎于无赖般的招数,再加上反应相当快,田木胜气愤不已却是来不及避让,也没办法变招了,被倒在地上的温朔抱着右腿抡起来,重重摔在地上,后脑勺撞到了单元门口的台阶上,他忍着痛弹身而起。

温朔也已经爬了起来,顾不得站直身子,就那么弯着腰双臂还处在下垂状态下,如同一头发狂的野猪般,朝着田木胜冲撞了过去。

势若奔雷。

田木胜抬腿横扫,重重地踢向温朔头部,却因为温朔速度太快,没能踢中头,踢在了腰部一侧。

尽管如此,势大力沉的一脚还是将温朔踢得腰部剧痛,身形踉跄。

但狂奔疾冲的温朔,也用肩膀狠狠地撞在了田木胜的腹部,同时双臂如铁箍般抱住田木胜的腰,然后在踉跄侧倒的同时,狠狠揽着田木胜摔倒在地。

这次,他成功压在了田木胜身上。

而且正如他在电光石火间计划的那般,田木胜仰面摔倒在了台阶边缘,腰部被坚硬的台阶一角硌到了。

霎那间,剧痛让田木胜浑身气力一散。

温朔当即翻身,不顾手臂硌破擦伤的疼痛,骑在田木胜身上双臂挥动,拳头如雨点般照着头脸噼里啪啦一通狠揍。

不曾想还未打过瘾,迅速恢复状态的田木胜双臂伸到中间,左臂一弯拧住了温朔的胳膊,同时腰部迅速上挺让温朔重心不稳,随即田木胜拧身,臂膀腰部同时用力,直接将温朔反摔在地……然后,田木胜就骑在了温朔的身上,挥拳猛打。

形势陡转。

刘茂和忍着痛冲了上来,从后面死死抱住田木胜往旁边倒去,一边愤怒地张嘴咬在了田木胜的肩膀上。

“啊!”

田木胜吃痛惨叫,双臂用力挣开,右臂肘部后击,正好砸到了刘茂和的鼻梁上。

“啊……”刘茂和痛呼嘶嚎着松开了双臂,鼻血眼泪横流。

温朔趁机翻身爬起,扑向还未站稳的田木胜,肥硕的身躯在爆发中的冲击力,相当之大,竟是将田木胜给撞得倒飞出去两米多,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一记右勾拳袭在冲过来的温朔脸上,却也被温朔再次撞倒在地。

“干你娘!”

刘茂和怒骂着如癞皮疯狗般扑上去,和温朔联手压住田木胜,全然不顾田木胜躺倒在地后仍旧凌厉的拳脚,刘茂和用手抹了把鼻血,生生抹在了田木胜的脸上,随即就被田木胜一脚踹翻。

温朔也被掀翻在地,爬起来又和田木胜打在一起。

他算是明白了,和田木胜打,就得贴近了搂抱住死缠烂打,否则自己一点儿便宜占不到。

田木胜被打出了火气,却是有苦说不出——这么多年,他还从未遇到过温朔这样的对手,二百大几十斤的胖子,抗击打能力强,力气大且不说,偏生这家伙还极为灵活敏捷,而且其心阴损恶毒无耻无赖,下三滥的招数不停,死缠烂打着实令任何人都头疼。

35章 适时敲打一下

事实上,以田木胜的手段,真下死手的话,早就把温朔和刘茂和全都放倒了。

可是……

这死手能随便下吗?

终于,三人打架的动静再加上刘茂和不停地喝骂惨叫,引来了众多小区的居民。看到是温朔与人打架,这还了得?大家虽然不便上前助拳,可拉偏架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老头老太太上前劝阻拉扯住了田木胜。

田木胜立刻停手,暗暗松了口气,可算是能停下了,再打下去……万一自己忍不住失手了,可如何是好?

而且,他也有些害怕,温朔这胖子失手把他给废了。

可是田木胜万万没想到,这帮老头老太太竟然拉偏架——他停手之后,被几个老头老太太给团团围住,抓住衣服、扯住胳膊几乎动弹不得……而那几个劝阻温朔的人,却只是口头上劝,没一个拉扯伸手阻拦的,于是温朔趁机冲上前,挥着王八拳对田木胜连抓带挠,又加上了几拳几脚。

可怜的田木胜连闪避格挡都不能,生怕不小心伤到了拉架的老人。

只能活活挨了几下重的。

直到温朔认为自己没吃亏,起码打了个平手,所以才很明显象征性地被人劝住了。

田木胜气得浑身哆嗦,转身快步离去——他愤怒,憋屈,又担心一会儿再吃什么闷亏——就连温朔和刘茂和不依不饶地喝骂挑衅,也无心,更不敢理会了。

……

客厅里。

鼻青脸肿的温朔坐在沙发上,神情颇为不耐烦地看着同样鼻青脸肿,外加两个熊猫眼的刘茂和。

狗日的现在没有一点儿刘家营大村长、村霸的形象,站在镜子前呲牙咧嘴时而发出痛哼呻吟声,脱去了上衣,露出膀子和后背、腰部到处都是的淤青、红肿擦伤,一边抹着碘酒和消炎药粉,一边时不时朝温朔露出讨好的笑脸。

“你大爷的!”温朔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口。

若非之前刘茂和帮着打架而且还挨了一身的伤,温朔早就把他给赶出去了——谁他妈能想到,刘扒皮快五十的人了,还会刻意做出这般显功的恶心行为。

刘茂和怔了下,旋即嘿嘿讪笑着走过来,拖了把椅子坐到温朔对面,咧着嘴忍着痛说道:“朔,你和你师父的事情,我是真的一个字儿都没对人说起过,就连这段时间和别人喝酒,我每次都多加一份小心不敢喝醉,生怕酒后失言说漏嘴!”

“那田木胜是怎么知道的?”温朔气呼呼地说道,不过,他心里面大概也猜到了些什么。

“我看,肯定是村民们乱嚼舌根子,被田木胜给听到了,唉。”刘茂和叹了口气。

这世上,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即便是在时下通讯还不发达,思想相对落后的农村,流言这种东西的传播扩散速度,也相当之快——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老韩头死后,刘茂和的一些行为,完全不符合他以往的行事为人风格,再者那两天他和温朔的接触,又无法完全避开村民的视线,所以,本就恨刘茂和却不敢明着惹他的村民们,自然乐得私下嚼舌根子乱猜,竟是造谣造出了某些真相。

想明白这一点,温朔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旋即又皱眉斜眼看着刘茂和,道:“这事儿,打死都不能承认。”

“不用你叮嘱。”刘茂和没好气地说道。

因为他回过味儿来,想到刚才温朔竟然没头没脑地骂了他一句。

简直岂有此理!

不说他在刘家营称王称霸这么多年无人敢惹,就凭着他比温朔年长这么多岁,而且自从老韩头的事情之后,老宅翻盖院墙他忙前忙后张罗,温朔打架他也两次出头,这次更是受了伤,还帮着他在采访中圆谎,又给他送了钱……

人情也该还完了吧?

况且,当初温朔起坛作法请走死鬼老韩头,他刘茂和也是出了钱的,现在温朔竟然在他面前摆谱,张口就骂……

这个例子可不能留!

否则将来温朔还不得骑到刘大村长脖子上拉屎?!

温朔自然察觉到了刘茂和态度上的变化,他眼珠子一转,呸地一声啐了口唾沫,瞪着眼怒道:“你要是早点儿上心,能让这种谣言在村里传开吗?说到底,还是你他娘的这个村长,在刘家营村的威望开始减弱了,是你没把老子的事放在心上!”

“哎我说温朔!”刘茂和顿时火冒三丈,站起身梗着脖子瞪着眼喝骂道:“你小子别给脸不要脸行不行?我刘茂和哪儿对不住你啦,自从老韩头的事情之后,我事事都帮衬着你家,又出钱又出力,还他妈豁出去脸都不要了,也维护着你的脸面,可你倒好,还被惯出毛病来了,我告诉你温朔……”

“放你娘的屁!”温朔也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却是往窗外看了一眼,似乎生怕被人听到他和刘茂和吵了起来,然后压低声音瞪着眼喝道:“你还他妈别不识数,也就是老韩头心眼好,人老实,生前不跟你一般见识,死了化成鬼,才变得小鸡肚肠!换做老子的脾气,你早他妈被老韩头给干掉全家了!”

“你……”

“怎么着?不信是吧?”温朔冷哼道:“你以为这个德昌集团的什么副总、董事长助理,凭什么跑来请我?我又凭什么在人家面前拽得像个二五八万似的?”

刘茂和怔住,面露疑惑。

“要不要试试看?”温朔坐了回去,鄙夷地看着刘茂和,道:“到你家祖坟上插根钉子,就能让你瘫痪在床!”

“你看你这臭脾气……”刘茂和感觉后背生寒,语气顿时软了下来。

“你他妈走狗屎运!”温朔不依不饶,道:“我琢磨着,老韩头当初不仅仅是因为心眼儿好人老实,也是他妈的点儿背没遇到好时候,不敢胡乱用他那一套本事害人。等改革开放以后想收拾你了吧,老家伙可怜巴巴的年纪也大了,又被所有人知道他是个神棍,会一些法术,真去报复你,回头就能让人猜出来是他干的,再加上他还想多活几年,怕作法折寿,你才能逍遥这么些年,哼!”

若是换做以前,刘茂和根本不可能相信这种没门没影的话,可遭受过鬼害,又亲眼看到过温朔作法,如今听着温朔说出这番话来,却是十分里面信了八九分。

他坐回到椅子上,满脸委屈和不忿地嘟哝道:“那你,你也不能这么欺负人啊,我这些日子对你可不薄。”

“早这么说话不就行了嘛。”温朔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行啦,刚才我也是一时火大说了些气话!你说,咱们之间谁跟谁啊?犯得上结下梁子么?”

“就是就是,犯不上嘛。”刘茂和立刻眉开眼笑。

“行了,早点儿回去吧。”温朔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田木胜那边再有什么幺蛾子,有我扛着呢,你别担心他会报复。”

刘茂和心里一颤,旋即面露感激和钦佩,赶紧道谢告辞。

他心里琢磨着,田木胜这号上流社会的人物,今天吃了亏肯定是要施以报复的。但温朔,又凭什么如此有底气自己扛呢?看来,温朔这家伙深藏不露啊!

他却不知道,温朔刚才不过是为了彻底打消他心里的反抗意识。

至于田木胜那边,是否会报复……

温朔判断,应该不会的。

因为田木胜这样的人物,既然从临关市大老远跑来东Y县找老韩头,没找到老韩头就四处打听调查老韩头有没有徒弟,打听到了,就亲自登门给出优厚的条件,虽然态度傲慢自负惹人不快,可确实是有诚意来邀请的。

那么,这说明田木胜遇到了难以解决的事端。

否则,他大可以去想别的办法,找别的人啊。何必费尽心机来找老韩头的徒弟?

所以,田木胜不但不会报复,相反,很有可能再次来登门相求——但前提是,田木胜此次回去后,肯定因为赌气所以先去另请高明,但最终却请不到能解决他所遇到的难题的真人。

温朔只猜对了一半。

因为他对田木胜心思的判断,实则完全符合德昌集团董事长齐德昌的心思。

现在温朔只希望,田木胜可别走时运,另请到了真人。

送走刘茂和,温朔回到屋里,拿着刘茂和买来剩下的碘酒和消炎药粉,脱去衣服一边往伤处涂抹,一边忿忿地嘟哝着:“狗日的田木胜,挺能打的……”

回想着刚才的打架经过,温朔突然后背直冒凉气。

因为擅于并习惯总结经验的他,惊愕地发现了一个很实际很可怕的问题——自己和刘茂和在两人联手的情况下,不但没能在田木胜身上占到便宜,而且,打架过程中田木胜无数次都曾留手……换句话说,田木胜让着他和刘茂和了。

于是,温朔一边后怕着,一边又有些羞愧。

到底是胜之不武啊!

呸!

他那么厉害,还要跟我单挑,这不是欺负人嘛!

应该是他胜之不武!

温朔忿忿地望向窗外,琢磨着如果田木胜再找上门来诚恳相邀的话,管他要多少钱才合适?

或者干脆拒绝?!

其实对于干这种神棍的买卖,温朔打心眼儿里,还是有些排斥的。

……

36章 两大企业家

齐德昌接到田木胜的电话时,刚在外面应酬吃过晚饭,受邀到老朋友方青的家里喝茶。

方青,是临关钢铁股份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几年前曾是东云钢厂的厂长,后来因为国营钢厂不景气,不得已实施改革转轨,走市场化经营机制,然而在钢厂的改革过程中,他与地方势力竞争落败,不得已离开东云,到临关市发展。凭借曾经的人脉关系网和个人的工作经验,方青投资青坪县的铁矿开发和初期冶炼迅速崛起,并于去年全资买下了濒临破产的临关钢铁厂,考虑到品牌影响力,他将个人的企业也一并重组,成立了临关钢铁股份有限公司。

而当年方青灰头土脸离开东Y县,又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崛起,其最大的助力,恩人,正是齐德昌。

齐德昌曾经在东Y县为官,也就是那时候与方青结交成为了至交。

改革开放以后,齐德昌辞官下海经商,成为了临关市首屈一指的商业大亨。

他当初不顾别人劝告,无偿借给方青巨款投资铁矿的开采,一是两人的交情深厚,齐德昌相信方青的能力和眼光;第二,齐德昌也是为自己将来事业的拓展做准备。

事实证明,他当初的决定无比正确。

方青一飞冲天,并且对他感恩戴德,如今虽然身价已经因为钢铁价格的飞涨,超越了齐德昌,但无论做投资还是合作,生意场上他都以齐德昌马首是瞻。

挂了田木胜的电话,齐德昌皱着眉心事重重地摇了摇头,道:“刚说这小子到现在没回信,这电话就来了。”

“请到那位韩老神仙了?”方青问道。

“姓韩的老神仙,已经去世四个月了。”齐德昌叹了口气,道:“不过据当地人说,他好像有一个徒弟,我今天留田木胜在东云,就是让他找到那位……”

话说了半截,茶已沏好,方青示意喝茶。

齐德昌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继而看向坐在旁边泡茶的清丽女孩子,赞道:“嗯,沁玉丫头沏茶的功夫,是越来越好啊,以后我会经常来你家蹭茶喝的。”

“那您可得抓紧时间,因为再过几天我开学去了京城,您就只能喝我爸泡的老茶了。”方青的独生女儿方沁玉笑吟吟地说道。

方沁玉今年十八岁,从小娇生惯养,可谓是方青夫妇的掌上明珠。

不过,因为方青夫妇性格恬淡,且都是书香门第出身,所以良好的家庭氛围耳熏目染之下,方沁玉倒没有养出什么富家小姐的骄横刁蛮脾性,却极具大家闺秀的清丽脱俗和兰心蕙质,偏生还有那么点儿聪慧的自负灵精,所以长这么大,她虽然颇为讨长辈们的喜欢,却只有那么三两个同龄的,勉强称得上知心的好友。

齐德昌乐呵呵地说道:“我什么时候馋这一口茶了,就找到你们学校去!”

方沁玉撅嘴娇嗔道:“不招待!”

“哎,你听听你听听,老方啊,这丫头现在就想着飞出去不理会娘家人了。”齐德昌指着方沁玉玩笑道:“等她去了京城,你和弟妹可得经常去看望,盯住了!”

方青笑着端杯示意喝茶,继而岔开玩笑的话题,道:“那个徒弟找来了么?”

“好像不太顺利,田木胜刚才说话含含糊糊的,我让他现在就到你这儿来说。”齐德昌有些生气地摇了摇头,道:“这件事传出去,你说,咱们还不得让世人笑话?好歹也是临关市的知名企业家,却相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世间万物有灵,有知者则有不知者,数千年传承下来的一些东西,不能一概否决。”方青正色道。

“得,又开始文绉绉的了。”齐德昌强作笑颜打趣道:“我说,你研究了半辈子的易经风水,咱们矿区发生的这些事情,按理说你就算是解决不了,好歹也该看出点儿门道啊。”

方青怔了下,苦笑着摇摇头。

方沁玉嘟着嘴哼了一声,然后才说道:“齐伯伯,您怎么总拿这一点打趣我爸?他爱看书,学问深着呢。要我说,现在很多官员和企业家,有身份有地位,缺少的就是我爸的学问和气质,您以前也是官员吧,现在呢,一年恐怕也看不了两本书,浑身上下全都是酒色财气,哪儿像我爸,腹有诗书气自华……”

“胡闹!”方青轻斥了一句。

齐德昌开怀大笑,点头道:“对对对,我侄女儿批评的就是对,以后我也得多看书,也得腹有诗书气自华,啊!”

正说着话呢,就听着外面门铃声响起。

很快,书房的门推开,鼻青脸肿的田木胜走了进来,好在是洗过澡换了身衣服,不至于太过邋遢——他下午从东Y县的棉纺厂小区出来后,憋了一肚子火就想着马上找人报复温朔和刘茂和,可随即想到把董事长交代的事情办砸了,顿时忘了报仇的事儿,赶紧到处联系朋友,希望能找到一位有真本事,可以起坛作法降妖除魔驱鬼逐邪的大师,哪怕是在天南海北,也要不惜代价请来。

可惜直到天黑,仍然没有找到任何所谓高人的线索——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儿了,朋友们帮忙寻找,那肯定也得确保大师是真了,才会给他回复。

然而没有眼见为实,谁能保证所谓的大师,是真大师?

再说了,这年头有几人会相信起坛作法的迷信行为?

实在是没办法,也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的田木胜,晚饭后只好给董事长打电话汇报,寻思着先含糊应付过去,明天再继续打听寻找,未曾想,董事长在电话中就听出了问题,直接让他到方青家里见面,田木胜只能硬着头皮过来了。

一看到他这般模样,方青和齐德昌,全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董事长,我,我这……”田木胜知道董事长不喜欢听那些弯弯绕的话,所以老老实实地说道:“今天把事情办砸了,没请到温朔,反而和他打了一架。”

“嗯?”齐德昌愣了愣,继而露出了忍俊不禁的笑容,道:“这事儿还真新鲜了,温朔那小子,竟然是个文武双全的奇才,能把你田木胜打成这模样……”

“他们两个打一个。”田木胜尴尬道。

“那也不对啊,以你的身手,寻常三五条壮汉也很难伤到你。”齐德昌愈发疑惑:“到底怎么回事?我让你去请人的,人没请来,反倒打了一架。”

田木胜一脸内疚地说道:“我是很有诚意去请他的,可温朔不识抬举,说话又难听,所以……”

齐德昌皱了皱眉,心里已然有了大概的判断。

就在这时,方沁玉忽然插嘴问道:“田叔,齐伯伯,你们说要请的那位大师的徒弟叫什么?温朔?是不是今年高考,咱们临关市的文科状元,温朔啊?”

“嗯,就是他。”齐德昌点了点头。

“他竟然……”方沁玉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齐德昌太了解田木胜的脾性了,所以虽然心中有些生气,却也不好当着方青父女的面,训斥这位心腹。

他伸手示意:“坐下说吧。”

“哎。”田木胜这才走过去坐下。

方沁玉很礼貌地为田木胜沏上了一杯茶。

“木胜。”齐德昌没有急于询问冲突的经过缘由,而是问道:“温朔是韩克虎的徒弟吗?”

“是。”田木胜说道:“这一点可以确定,只不过,他好像很避讳别人说他是韩克虎的徒弟,而且态度很坚决地否认,这就有些反常了,毕竟,师徒名分是大事,一个人如果连师父都不肯认了,就足以说明,他的人品有问题。”

方青点了点头。

齐德昌却好像并不在意温朔的人品如何,又问道:“那么,你觉得温朔是否有真本事?我是说,韩克虎的本领。”

“这……”田木胜皱眉思忖一番,道:“应该有吧,我不确定,但中午我们在那家小吃店里,您也听到了一些相关的传言,而刘家营那位人人畏惧的村长刘茂和,在温朔的面前,表现得却很恭敬,又有些畏惧似的。以新闻节目所述,还有打听询问了解到的一些关于温朔的家境状况,他似乎,也没什么值得刘茂和这种人敬畏的,所以,我判断刘茂和家中闹鬼,温朔出手相助的事情,应该属实。哪怕闹鬼是人为作假,故弄玄虚吓唬刘茂和,但肯定和温朔有关。”

齐德昌端起茶杯轻轻喝下,稍稍思忖一番后,道:“温朔不想让人知道他是个神棍,也不想做这种事。这倒是可以理解,一个学习成绩出类拔萃的年轻人,有大好的光明前景,谁会愿意做这种三教九流中的草莽江湖人物?”

“这倒不一定。”田木胜说道:“我刚到他家里,提及会给予丰厚报酬时,他的神情明显兴奋,很感兴趣的样子,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断然拒绝,而且态度很恶劣。我原本以为,他是玩儿江湖那一套簧线钓鱼的把戏,没想到……”

“哦?”齐德昌看了眼方青,继而对田木胜说道:“把前后详细经过,说一下。”

“哦。”

田木胜在齐德昌面前不敢有丝毫作假,也不在意是否丢脸,把与温朔发生冲突的前后详情讲述了一遍,并且承认自己当时的态度也有问题,但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温朔会那么反感。

听完他的叙述后,齐德昌面露无奈,叹口气道:“我真应该亲自去请的,这下好了,难请真人咯……”

方青神色间也满是可惜,看向面露难堪的田木胜,温和地说道:“木胜,你一直到现在才给老齐打电话,是不是这几个小时,都在不断托人寻访打听,真正能起坛作法的高人?”

“是。”田木胜尴尬承认。

37章 美人计

“你啊……”方青摇摇头,道:“矿区接二连三发生不可思议的诡奇事件,矿区负责人,还有我们公司很多负责人,早就已经遍寻高人了,只是没有向老齐汇报罢了。直到最近实在是解决不了,而且还被骗了几次,实际情况才反应到了我和老齐这里。当然,他们隐瞒实情不报的行为可以理解,毕竟事发诡奇,也担心我和老齐责骂他们迷信。这些情况你是了解的,所以更应该想到,这么长时间以来,下面的负责人到处寻求高人,却只找了几个骗子,你在短时间内就能找到真人?”

田木胜愧疚地说道:“是我疏忽了,这事儿我没办好,明天我再去请温朔。”

“没用的。”齐德昌摇了摇头:“他不想做大师,就算是勉强请来,也不见得能做成了事。”

“但矿区的事情,怎么解决?”方青皱眉道。

齐德昌面露无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归根究底,矿区的事情责任在我啊,当初如果听信你的话,那里风水有问题,不适宜开采,如今也不至于进退两难。”

“老齐,别说这种话。”方青道:“双女山矿区,确实有着大量的优质铁矿,当初我也是动了贪念,所以才没有坚持己见。我啊,不论赔赚,经商投资还是会跟着你。你现在就是说放弃双女山矿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齐德昌怔了下,旋即端起茶杯,以茶代酒敬了方青一杯。

此事无声胜有声。

放弃双女山矿区,说起来简单,做起来何其难啊?

前前后后和各种相关配套设施的置办、厂区投资,总计将近三个亿,现在放弃的话,至少得赔进去两亿!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之际,方沁玉忽然开口说道:“我去请温朔!”

“嗯?”

三人同时看向方沁玉。

方沁玉歪着头有些小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继而露出得意自信的笑容,道:“我和温朔是老同学啦,虽然只是高一那一年,后来就转学到市里来了,但我还是比较了解他的,这个人很讲义气,也很要面子,尤其是在女生面前,更要面子!我如果搬出老同学的情分去请他,说不定,还真能请得动他。”

齐德昌和方青、田木胜面面相觑。

“可以试试看。”方青微笑道:“其实,我也想见见这位状元郎,到底有多大能耐。”

“好!”齐德昌拍手说道:“明天,咱们俩全都出马,陪着我大侄女去会会那位高考状元郎,看看他除了文武双全之外,是不是还真有仙人手段!”

到了他们这般地位的人,一点儿都不顾虑什么让女儿出面做事求人会伤及颜面之类的问题。

有道是巾帼不让须眉!

在不违背道德和名声的前提下,那叫有能力。

……

早上天刚亮。

鼻青脸肿的刘茂和,就带着几个身强体壮的棒小伙,一个个手里要么拎着棍棒,要么在腰间别着用报纸卷住的菜刀、剔骨刀,凶神恶煞般来到了棉纺厂小区三号楼下,

虽然昨天温朔很有自信地说,不用担心田木胜的打击报复,他会扛下来的,但刘茂和觉得,自己必须表现一下。

而这几天安排人保护温朔,毫无疑问是最好的表现。

李琴吃过早饭要去上班时,看到单元门外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小伙子,手里拿着家伙,腰间别着凶器,顿时被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昨天和儿子打架的人,找上门儿来了。

还好刘茂和及时上前解释,才让李琴悬着的那颗心放下,随即又提了起来,生怕真的会有人来报复儿子。

而且,刘茂和自己不躲在家里防范打击报复,反而带着人来保护温朔……这让李琴愈发怀疑刘茂和别有用心——正所谓无利不起早,谁不知道刘茂和是什么人?可毕竟人家刘茂和是好心好意,又没流露出任何企图不轨的迹象,所以李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连声道谢一番后,心慌意乱地上班去了。

她已然下定决心,以后坚决不和刘茂和单独相处!

人言可畏啊!

听到外面母亲和刘茂和的说话声,温朔站在窗口看了看,心中了然,却回到屋里假装不知情。

刘茂和想表忠心,随他去吧。

况且,这样也好。

其实温朔心里面,也多多少少有些担忧,万一,田木胜真的带人来打击报复呢?不过,有担忧,却并不害怕——如果没这点儿胆识,遇事就怕遭遇打击报复,他也就不是一中一哥了。

上午九点多钟。

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驶入了棉纺厂小区。

三号楼三单元门口西侧的阴影下,刘大村长倚在一张竹制躺椅上神情悠闲地闭目养神。旁边摆放着一张折叠圆桌,几个小伙子坐在凳子上,围着圆桌正在打牌,木棍和尖刀、菜刀等家伙什,就那么明目张胆地摆在桌子上。

奔驰轿车停在了单元门对着的那片被开垦成菜地的绿化带旁。

已然注意到轿车的刘茂和,当即坐了起来,一双熊猫眼眯缝着,面露出狰狞的冷笑——他刚才隔着轿车的前挡玻璃,看到坐在副驾驶位置的人,正是田木胜。

他妈的,还真敢来啊?

不过,一辆轿车能坐几个人?

撑死五个,六个!

就算是田木胜能一个打俩,打仨,刘茂和现在身边就有六个能打能拼的小伙子,再加上他自己老当益壮,又有温朔那号身大力不亏,一个能打俩的主力,即便是在群殴中占不了上风,也能及时分出人手去打电话叫来更多人。

在他妈刘家营的一亩三分地上,打群架?

刘大村长还没怕过谁!

几个小伙子看到刘茂和的表情,顿时明白了什么,当即一个个抄家伙站起身,凶神恶煞般盯着那辆轿车。

车门,却迟迟不开。

刘茂和心里犯嘀咕,难道是田木胜害怕了?

车上。

田木胜皱眉说道:“今天咱们还是别去找温朔了。外面那个坐在躺椅上,满脸淤青的人,就是刘家营的村长刘茂和。看来,他和温朔这是有了防备啊。”

“呵。”齐德昌冷笑,心里已然看轻了温朔几分,道:“一会儿如果他们敢动手,木胜,你今天就放开了打!”

“嗯。”田木胜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挨着父亲坐在后排的方沁玉掩嘴笑了笑,道:“行啦,你们就都在车上吧,我自己下去,省得你们大男人下车后,一言不合再打起来,我和温朔老同学见面,多尴尬啊。”

言罢,方沁玉推门下车。

外面严阵以待的刘茂和,正在心生得意和鄙夷,认为田木胜带着人来了却不敢下车时,忽然想到了什么,禁不住打了个冷颤——田木胜这种有钱人,会不会他妈的雇来了专业的杀手,那些人,会不会是带着枪来的?万一……

就在这时,车门打开了。

刘茂和豁然起身。

几个小伙子也跃跃欲试。

不曾想,车上却下来一位穿着天蓝色短袖T恤,白色齐膝裙,青春靓丽的女孩子。

看模样也就十七八岁的女孩,脚上穿着白色运动鞋,梳着马尾辫,愈显阳光活泼,她歪着头巧笑嫣然地看了眼刘茂和几人,随即全然不在意那几个小伙子像是长了针尖般的目光,背着手神色轻松,脚步欢快地走进了单元门。

刘茂和一拍脑门儿,忍不住轻声嘟哝道:“他娘的,田木胜这是要用美人计啊?”

于是刘大村长愈发钦佩温朔。

神机妙算!

难怪胸有成竹地表示会独自抗下田木胜的阴谋诡计……

正在客厅里吹着电扇温习功课的温朔,听到敲门声响起,面露不喜,皱眉起身往门口走去——他寻思着,可能是刘茂和那些人,来家里想讨口水喝吧。

打开门,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位漂亮得不像话,笑吟吟的女孩子。

温朔一愣,目光不由得顺着女孩美丽的大眼睛和脸庞,溜到了白皙光滑的脖颈,再到圆领下鼓鼓囊囊的胸口,又到被T恤包裹着的细细腰肢,然后是齐膝裙下,如葱玉般洁白笔直的小腿。

“喂!有你这样看人的吗?”女孩啐了一口,但还是笑吟吟的。

“咳咳……”温朔尴尬地把视线移回到女孩的娇美脸上,一边咽下口水,道:“那个,你找谁?”

“找你啊!”

“找我?”温朔很疑惑,内心不受控制地飞速异想天开——老子是今年的高考状元郎,老子上电视新闻登报成了名人啊,于是这位美若天仙的女生就慕名前来拜访,然后……我可以趁机与其成为朋友,再进一步发展,深入交流……

女孩撇嘴道:“如今贵为状元郎,便贵人多忘事了!”

“那个,咱有一说一啊……咱俩,认识?”温朔愈发糊涂。

“我是方沁玉呀!”

温朔一愣,脑海中霎那间出现了高一时的那位同班女生,美丽得如同电视剧里的仙女,其性格也有那么点儿清傲脱俗,不大爱与人交流,平时看人时,目光神色间总有那么点儿毫不掩饰的清高,好像瞧不起所有人似的。

所以,她在班里面几乎没有朋友。

当然,青春期的男生大多都是以相貌论人,王沁玉那么漂亮的女生,自然极为受男生的喜爱。可惜因为太过美丽又清高,所有男生都自惭形秽,不敢追求,和她说句话都会脸红。

直到……

刚刚有了一中一哥称号的温朔,和几个哥们儿课间闲扯淡时,谈及女生的话题,他爱慕虚荣死要面子,挺着胸脯吹牛说“哥有一说一,在方沁玉的面前,全校所有男生除了哥,都是废物!追上追不上另说,起码得敢去追啊,连他妈写情书的胆量都没有,那还叫爷们儿嘛!啐!今天我就写一封!”

屙出去的屎,还能坐回去吗?

于是有一说一的一中一哥,真的给方沁玉写了一封情书,还当着众多同学的面,趾高气昂地放在了方沁玉的面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方沁玉没理他。

后来方沁玉转学了。

而没心没肺的温朔,好像也没有受到一丁点儿的感情伤害——当然,也没谁会就此嘲讽他,一是不敢,二嘛,至少人家一哥还敢给王沁玉写情书了!

还有谁敢?!

38章 没有风度的胖子

见温朔愣神儿,方沁玉素手探出,轻轻推开这个几乎把整个门都挡住了的胖子,然后施施然走了进去。

温朔回过神儿来,转身将房门带上,一边往屋里走着,一边挠着头露出惊喜的神情:“这可真有点儿做梦的感觉了,你会来我家……那个,咱们有两年没见面了吧?”

“嗯呐。”方沁玉坐到沙发上,白皙小腿并在一起倾斜着,笑吟吟地看着温朔,道:“依着你的口头禅,咱有一说一,其实我从来没想过,能再和你见面,更不要说主动登门找你了。毕竟以前你的学习成绩一般,而且你又那么坏,写了情书还在班里当众给我,害得我尴尬丢脸,不得不转学离K县一中!”

“对不住对不住,当初那不是年龄小不懂事嘛。”温朔讪笑着,不敢与方沁玉对视,只得忙活着沏茶倒水。

“那我不管,反正,算是你欠我一次……”方沁玉嘟嘴说道——美女的优势就是这样,她说出这样的话再有这样的表情,落在温朔眼里却没有丝毫不讲道理的刁蛮,而是很容易令人心动和怜爱的撒娇。她美眸流转,好像占了小便宜的小丫头般,摇头晃脑地说道:“你还别不乐意,如果不是你今年高考成绩优异,是咱们临关市的文科状元,我都不记得你是谁了呢,更不要说,突然想起你曾经对我做了过分的事,还欠下我好大一笔人情债呢!”

温朔连连称是,然后疑惑地问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讨债?”

“是啊。”方沁玉笑眯眯地说道:“而且,咱们两人之间,还有一笔账。”

“嗯?”温朔糊涂了。

“你是临关市的文科状元,第一名啊!”方沁玉白了他一眼,气鼓鼓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你得第一名,那第一名肯定是我啊,结果……我只能屈居第二,唉。”

温朔哭笑不得:“这也能怪到我头上?”

“当然怪你!”

“好吧。”

温朔认输,苦笑着给方沁玉倒上茶水,脑筋却在飞快地转动着——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可不会真就觉得高考状元的身份,可以让方沁玉这样漂亮的,学习成绩出类拔萃,家境应该也非常优渥的女孩主动投怀送抱。两人虽然做过一年的同班同学,可两年多未见,双方又委实谈不上有什么同学之间纯洁友谊的情感因素,曾经希望的超出纯洁友谊的情感,更没有了。

那么……方沁玉今天突然登门拜访,目的是什么呢?

很快,温朔就猜到了——昨天他和战斗力强横的田木胜打了一架,脸上的淤青很明显而且还挺严重,一般人初见到他这般形象,肯定会露出诧异的神情,然后最起码礼貌地问候一句。但方沁玉对此丝毫没有诧异,甚至之前笑吟吟的表情中,还有那么点儿戏谑。很显然,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听说你报了京城大学的考古学系。”方沁玉打量着客厅里的环境,一边说道:“我报的是政法大学,咱们虽然不在同一所大学就读,但都在京城,以后我遇到什么难处了,一定会去找你这个老乡兼老同学,你可不许推脱。”

“看你这话说的。”温朔笑嘻嘻地说道:“咱有一说一,以后在京城,你但凡遇到什么难处,甭管大小,我统统不管。所以你最好还是别找我……”

“嗯?”方沁玉一愣。

“我的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吃了这顿没下顿,自己的肚子都不管饱呢,你都解决不了的难处,我又怎么解决?”温朔理所当然地说道:“总不至于,让我去跟人打架吧?那不行,为了一个女生,还是一个大美女,去和素昧平生的人打架,容易让人误会!当然,你如果愿意付钱的话我可能会考虑,问题是……咱们是老同学了,我收你的钱会感觉不好意思。论关系,咱有一说一啊,你我之间好像还没到帮你打架的份儿上,所以还是别找我了。”

方沁玉脸红了,生气了,无语了。

见到温朔之前,方沁玉相当自信能够说服温朔。因为她很清楚,年轻的男生,尤其是温朔这类混出了一些名堂的男生,在漂亮的女生面前那是非常要面子的——老同学许久未见,又是一位大美女,方沁玉再说一些无伤大雅捎带着撒娇意态的话语……

轻松将温朔拿下!

可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谈及正事儿呢,温朔这家伙就没有丝毫气度,有些野蛮地拒绝了她一切有可能的求助。

有一说一!

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这让智商确实非常高也确实懂得在交际中忖度人心,如何利用自己各种优势,却唯独缺乏实战经验的方沁玉,一时无措。毕竟当年和温朔只做了高中一年的同学,而且方沁玉又不大喜欢和同学之间交流,对温朔缺乏了解。但现在,聪慧的方沁玉立刻对温朔的性格有了大致的,却略有些错误的判断。

她很快恢复如初,道:“我无法理解,你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知道,我向来有一说一。”温朔嘿嘿笑着,还有点儿不好意思的样子。

“为什么?”方沁玉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温朔。

温朔抬手指了指自己白白胖胖却挂着明显淤青伤痕的脸颊,露出委屈的神情,说道:“作为老同学,多年不见偶然相逢,你却一点儿都不关心我……”

方沁玉瞬间明悟,真是百密一疏啊!

也由此,她心里刚才对温朔的判断,立刻做出了改变——这家伙,是个非常聪明,狡猾……

小气的人!

“好吧。”方沁玉脸上泛起些许红晕,道:“田木胜是我爸的朋友,他们现在都在外面。因为知道你和田叔叔之间发生了一点儿误会,所以,我自告奋勇前来调解……给个面子吧?”

温朔挠挠头,有些为难地问道:“他打算赔我多少钱?”

“嗯?”方沁玉被噎住。

“不会这么没诚意吧?”温朔愕然。

方沁玉哭笑不得,神情略带戏谑地说道:“温朔,你不觉得在一位女生面前,张口就要赔偿,是很没有风度的表现么?至少,你也应该委婉地提出来。”

“我还是喜欢有一说一,绕那么大圈子干什么?到最后还是会提到钱,这才是实实在在的,何必浪费时间和感情?”温朔摇摇头,很认真地说道:“你总不会觉得,因为和我是老同学,而且自己又是个美女前来做和事佬,我就活该受委屈打碎牙齿也得咽下,只为了什么该死的男人风度吧?那你就有点儿欺负人了。”

纵然方沁玉聪慧非常,一时间脑子里也有些短路,转了好几个圈才想明白,好像,温朔说得有点儿道理。

方沁玉不是刁蛮的性子,也不喜欢去和人在嘴皮子上争执,说服对方接受自己的观点,所以她选择认可了温朔这番话——虽然很别扭,让人很不舒服。她点点头说道:“这样吧,权当作给我一个面子,你不要提赔偿,但可以把你心目中想要得到的赔偿,折算到酬劳当中,而且,你可以加倍折算到一起。”

“我还没答应帮你们做这事儿呢……”温朔诧异地问道:“你相信那些神棍的把戏?”

“谈不上信,但挺好奇的。”方沁玉微笑着说道:“我可是带着诚意前来邀请,或者说,是恳请您温大师出山的。”

“问题是,我不想做神棍。”

“我刚才称呼你是,大师!那,大师和神棍,有着本质上的差别。”方沁玉着重强调了一遍,又道:“而且我保证,绝对会为你保密的,怎么样?”

温朔苦笑着,很为难地摇了摇头。

方沁玉看到了希望,道:“一,我有诚意;二,报酬不会少给你;三,绝对为你保密;四,老同学这份情面;五……起码我之前说的那两件事,都是事实吧,就当做你还我人情,好不好?”

“那不行!”温朔的反应有些激烈,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胸膛挺得笔直,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道:“给你写情书这事儿属实,但你当初也没给我回信啊,弄得我在一帮兄弟面前丢尽了脸,我还没管你要精神补偿呢,所以写情书这事儿算两清。至于高考成绩排名,这怨你自己,挨着我什么事儿了?合着按你的意思,全国但凡比你高考成绩好的人,都对不住你啦?这叫不讲理!”

“喂,你就不能稍微让让我?”方沁玉委屈道:“我可是女生!”

“得了吧方大小姐!”温朔翘起了二郎腿,往后仰靠着,斜着眼说道:“您不欺负我这号没权没势更没钱,性格还老实憨厚的穷人,我都得私底下烧高香。”

方沁玉又无语了。

她神情古怪地盯着温朔——实在是看不透,想不明白这个坐在沙发上如同一只大熊猫似的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格,谈不上油盐不进,偏生没有丝毫身为男生,在女生,尤其是漂亮女生面前,应该具备的最起码的风度和礼貌。

39章 天价酬劳

十几秒钟后,看着那张可恶的肉脸上满是坚定,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方沁玉轻咬着朱唇底下了头,神色间充斥着失落、无助、伤感等等复杂的情绪。

她轻声道:“你知道吗?来之前我自信能请到你,所以才会毛遂自荐……而且我也不愿意看到,老同学和田叔叔、我爸他们之间再发生冲突。但现在,看样子是我自作多情了,对不起!”言罢,方沁玉低着头起身,语气哽咽地告辞:“再见!”

“哎别介……”温朔赶紧起身抬臂拦下,尴尬地说道:“你们,你们打算给多少钱?”

“你能不能痛痛快快的答应,别提钱啦?!”方沁玉差点儿崩溃掉——自己都已经使出了女生最强大,也是最后的武器,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了,而效果虽然看起来很明显,温朔终于答应了,却偏偏张口就提钱,这让方沁玉有种自己无论是美貌还是情感都不被面前这个胖子重视的失败、屈辱感。

未曾想,温朔听了她这句气愤的指斥后,当即如同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肥兔子般,就差没跳脚了,他瞪着眼气呼呼地挥着胳膊说道:“你什么意思?感情还不想花钱啊?得,您请走吧!咱俩的交情还没到那份儿上!再见!”

“我……”方沁玉咬牙切齿,一双明亮的眸子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两万够不够?!”

“多少?”温朔傻眼了。

方沁玉一跺脚,气道:“五万行不行?”

“那个……”温朔不好意思了,低下头嘿嘿讪笑着搓手。

“十万!”

温朔瞬间觉得鼻头发酸,他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向方沁玉——她,上辈子是我妈?

“你太过分了!”方沁玉转身就走。

“哎,我怎么了我就过分?”温朔反应速度非常敏捷地大步上前,拦住了这台“人形印钞机”——心里也有些生气,方沁玉这人说话不靠谱,刚才说什么五万十万,故意逗我玩儿呐?

方沁玉气得连连跺脚,眸中含泪委屈地叫嚷道:“我都说给你十万了,你还嫌少啊?!”

“那个……好吧好吧。”温朔顿觉有种从地狱瞬间飞升到天堂的幸福晕眩感,他搓着手嘿嘿笑着说道:“好歹老同学一场,你又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大美女,这点儿面子我还是要给你的,行,我就勉为其难,吃点儿亏去试试看。”

看着温朔那张脸上掩饰不住的兴奋激动,方沁玉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被愤怒的情绪冲昏了头脑,所以……

主动把酬劳从两万提升到了十万!

也许本来,只需要几千,甚至几百块钱,温朔这号没出息的家伙,就会屁颠颠地答应了。

方沁玉现在真的想哭。

太失败了!

温朔却是懒得理会面前美女现在有多么懊恼,因为他发现,被人用钱砸其实是一种无与伦比的美妙享受,但在享受的同时,他还是很认真地说道:“那,我虽然答应你了,但咱还是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事情不一定能办成。”

“不要紧,反正事成之后我们才会给钱!”方沁玉咬牙切齿。

“是这么个理儿,但办不成也得给一,一成的辛苦费,而且得先付这笔钱当定金。”温朔态度坚决,心想一万块也好多呀!他本想说“一半”的辛苦费,但看方沁玉好似要变身母老虎的神情,终于艰难地把到了嘴边的话改为“一成”

方沁玉艰难地点了点头。

成交!

“让你爸他们来家里吧,把矿区发生的异常事件,详细情况和我讲一讲。”温朔说起正事儿,神情变得严肃了许多,道:“去之前,我还得做一些准备,而且咱们有一说一,我必须亲自到现场调查之后,才会决定是否接这个活儿。刚才的话其实一半是真一半玩笑,你别太在意,如果我调查过现场,感觉没把握的话,会放弃的,那一万块钱所谓的辛苦费,我也不要。充其量就是要点儿田木胜打伤我的赔偿费用。当然,也有可能,我发现这活儿能接下来,但难度高,风险太大,会再提高价码的,希望到时候你们能理解。”

本来这后半句话,让王沁玉听了颇为不快,认定温朔这号狡诈贪婪的家伙,是企图得寸进尺多要钱。但看他的表情如此严肃,再想到矿区接二连三发生的诡异、匪夷所思的事情,王沁玉突然就觉得,做这种事,风险性可能真的很高。

而温朔……

因为家境条件差,所以可以豁出去不要脸收废品捡破烂,也可以,冒着极大的风险,去降妖除魔驱邪逐鬼!

稍稍怔了一会儿,方沁玉点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一九九八年,十万块钱在东Y县城足以买一套相当好的房子了。

但对于方青、齐德昌这种在临关市数一数二的大企业家来讲,委实算不得什么。在他们看来,十万块钱……只要温朔能把事情办成了,要的真不算多。

而且也正因为温朔要价十万元,他们才会下意识地觉得,敢如此狮子大张口,那说明有真本事啊!

他们不知道,这价码是方沁玉自己说,自己涨起来的。

而方沁玉,也不好意思说出实情。

因为很丢脸。

四人从奔驰车上一下来,那边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小伙子,不用刘茂和示意,便抄家伙挡在了单元门口,并跃跃欲试地等待着刘茂和一声令下,就会扑上前去。

田木胜急忙挡在了方青、齐德昌、方沁玉的身前。

“干什么?”方沁玉神情鄙夷,毫无惧色地看着这些村痞,道:“我们是温朔的客人!”

几个村痞看向刘茂和。

恰此时,温朔从窗口探出头说道:“刘村长,没什么事儿了,你带哥儿几个先回吧。”

“这么快……就谈妥了?嘿嘿,那我们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儿随手招呼,记得,这是在咱们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谁都不怕!”刘茂和露出好似什么都懂的坏笑,向温朔挤眉弄眼,又瞥了眼清纯靓丽得不像话的方沁玉,招手带着几个小伙子走了。

方沁玉冰雪聪明,自然看出了刘茂和那副坏笑的表情下,隐藏了内心何等龌龊的想法,所以她气得银牙紧咬又不好发作,抬头想迁怒温朔瞪他一眼,却发现温朔已经缩了回去——这家伙脑筋灵光,狡诈至极,想必也懂的……

太可恶了!

真是绿头苍蝇臭味相投!

方沁玉忿忿地往单元门里走去。

方青和齐德昌对视了一眼,略有些恼怒的神情很快化做浅浅的微笑,轻轻点头。

到了他们这个身份地位的人,习惯于去观察,忖度一个人,尤其是,要和自己打交道的人。昨天从田木胜口中得知了一些关于温朔的情况,也知晓了发生冲突时的些许细节问题。而刚才,温朔看似很自然地让刘茂和带着的那些小伙子们离去,却很清晰地显示出,刘茂和这号村霸,对温朔的态度极为恭敬,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这,似乎也可以证明,温朔确实有着非常手段。

否则以他的家庭情况,怎么可能让刘茂和这类村霸服服帖帖?

走到单元门口时,齐德昌忽然停步,对跟在身后的田木胜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就今天,打断刘茂和一条腿,而且让他知道是因为什么。”

“好。”田木胜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走。

方青想要开口阻拦,却是被齐德昌揽住后背微笑着往里面走去。

已然进了屋的方沁玉,神情鄙夷地对温朔说:“你平时结交的,就是刘茂和这类人?”

“怎么了?”温朔诧异道。

“没什么。”方沁玉微微一笑,神色恬静淡然。

但温朔还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妥,心想这狗日的刘茂和,刚才是不是看到人家姑娘漂亮,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儿?可自己也不好向方沁玉解释什么,总不能说自己和刘茂和其实关系不怎么样——说出来别人也不会信,毕竟,刘茂和为了他都敢率先动手和田木胜打架了。当然更不能实话实说告诉王沁玉:刘茂和是被我吓怕了,如今就是我养的一条恶狗,可以随便使唤他去咬人……

齐德昌和方青走了进来,方沁玉便站在一旁简单做了介绍。

温朔很有礼貌地打过招呼,请二位落座,然后沏茶倒水,拖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这才正色道:“不好意思,昨天和田先生之间发生了一点儿误会,其实……嗯,我这人有一说一啊,如果不是和沁玉老同学的关系,而且沁玉给出来的酬劳,也确实让我这样的穷人心动,这种事我真不想做。因为,我虽然从老韩头那里学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神棍把戏,但压根儿没什么起坛作法的经验,也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所以具体能不能做到,还得两说。再者,我一介平民百姓,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惹不起你们这类有钱有权有势的社会上流人物,所以,你们是否能就此事为我保密,我没能力去控制,也就会多一份担心。好在是,有沁玉出面,虽然我们只做过一年的同班同学,但我还是愿意,也是无奈,不得不选择相信她,你们现在能有诚意来请我去做这件事,将来也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希望,你们能做到。”

40章 双女山矿区

听了温朔这番话,齐德昌和方青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刚才因为刘茂和这类人渣的品行,从而对温朔的印象中降下的那几分,又升了起来。难得十八岁的年轻人,就有这般缜密的心思啊。

而方沁玉此刻,也有些愕然——温朔的神情、言语,简直与之前和她单独相谈时判若两人。

此刻的温朔,已然有了一副大师的风范和气度。

言谈不卑不亢,又不拖泥带水,话说得直白却丝毫不会引起人的反感。而且话语中隐隐透出了那么一丝强势的姿态。方沁玉觉得简直不可思议,吃惊的同时,不免担忧起来——因为她了解齐德昌,这位伯伯性格极度强硬,而且遇强则愈强,温朔这样的表现,固然会让齐德昌更为高看一眼,却容易引起齐德昌强傲心性本能的反应,譬如,表现得更为强势和在一些问题上的不容置疑,不容谈判,又或者,在其它方面找回些强势的自尊。

方沁玉一直觉得,这是齐德昌最大的缺陷,私下也曾和父亲提及过。但方青对此一笑置之,也没说什么。

齐德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忍不住皱了皱眉,茶不好,沏茶也没什么门道讲究,连洗茶的程序都省了,就那么冲上开水泡了一会儿便倒入茶杯中……

味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放下不想再碰的茶杯,齐德昌微笑道:“昨天我没有亲自来,所以你拒绝田木胜,和他发生冲突的责任,也在我。如果昨天我来的话,应该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了。因为,刚才你也说了,你出于对沁玉的人情和信任,以及内心对我们的忌惮,才无奈接受了沁玉的邀请,而我,和你的师父是故交,才会找到东Y县仙人桥,然后打听到了你。我想,这层关系,能让你更加放心吧?”

“唔,确实是这样。”温朔点了点头,苦笑道:“坦率地说,我和韩克虎有师徒的情分,却没有师徒的名分。”

“嗯?”

方青、齐德昌、方沁玉都面露诧异。

这事儿听着古怪。

但也没办法求证了,而且,好像也没什么必要求证。

“温朔。”方青神情温和地说道:“如果方便的话,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往双女山矿区吧,具体详情路上谈。”

“现在?”

“是的,矿区每耽误一天,都会给我们公司造成极大的经济损失,希望你能理解。”方青说道:“而且我们考虑,你的母亲应该并不知道你会玄学术法,你也不希望被她知道。所以,我们才会选择这个时间段登门拜访。现在你可以直接去农贸市场找到她,说要去一趟临关市,理由嘛,我建议你说,临关市德昌中学邀请你去做演讲。具体需要多长时间,你自己来定夺,怎么样?”

温朔稍作思忖后,点点头答应下来。

需要带的东西,只有那几张老韩头留下的符箓,一枚封存了阴邪之气的铜钱。至于其它起坛作法所需物事,得实地勘察之后,再根据情况选择性地做准备,还不用自己花钱。

青坪县在临关市西北,百分之八十都是山区,经济水平相对较低。只是近几年勘测到了以铁矿为主的金属矿藏,并逐步发展开采,县里的经济才有了迅速的提升。可由于发展时间短,还未积蓄到足够的实力,也来不及短时间内将公路修进山中,再者,地方官考虑到政绩和面子工程之类的问题,自然先是把县城修得像个样子,于是乎山里的道路,几乎全都是一些开采金属矿的大小企业凑钱简单修起来的。还因为涉及到很多盗采滥采之类普遍违法犯罪情况,再加上管理疏松,大家各自出于利益,搞得经济账一团乱麻。

谁都不肯吃亏,自然没什么像样的道路。

粗制滥造的道路本就质量不达标,又常年累月被各种大型货运车在严重超载的情况下碾来轧去,早已坑洼不平。

到了雨季,路况就愈发不堪入目。

所以直到中午时分,温朔才乘坐着路过青坪县时,在集团旗下的铁矿公司那里更换的越野车,颠簸着来到了双女山矿区。

从车上下来,温朔就忍不住蹲到路旁吐得稀里哗啦。

长这么大还从没有过长时间乘车经历的他,又是乘车走了这么久颠簸山路,半路上就已经快受不了了,只是碍于王沁玉这金枝玉叶都跟着来了,而且一路风轻云淡的模样,温朔才为了面子硬撑着,到现在,实在是受不了了——去他娘的面子,这小娘们儿长得再漂亮,又不一定做我老婆,何必装模作样受罪?!

双女山山如其名,是并立的两座不高的山峰,没有巍峨险峻的挺拔之姿,多了些婉约秀丽之色,又有古时传说村民向天祈雨,分别与两座山的山巅供一对孪生少女做活祭,故得名双女山。

正是夏末时节,远观双女山及周边山峦起伏,披绿挂黛,景色秀美,令人心旷神怡。

然而双女SX北侧那座山下,却有一片灰蒙蒙发黄的颜色,如同疥癣般,给这片青山苍翠之地,平添丑色。

距离山脚不远,是占地近百亩的洗矿厂,架起的各种设备、厂房、烟囱、锅炉,还有一排排简易房,无数开采出的矿石堆积成一座座小山,近处的沟渠和大坑内,是混浊的,发黄发黑的废水……厂区处在停工状态,十几辆铲车、挖掘机、自卸车、叉车毫无秩序地停放着,零星的几个工人蹲在简易房前的荫凉处吃饭闲聊。

徐徐山风吹来,清凉之意令刚刚呕吐完的温朔感觉舒适了许多。

看看旁边王沁玉、方青、齐德昌和司机、随从人员,虽然脸色也不是太好,但没有他这么不堪,温朔尴尬的同时,难免会有些丢了面子的恼意。接过司机递来的矿泉水喝了两口,温朔摆摆手示意旁人不必跟随,然后独自走到厂区坑洼不平,处处碎石的边缘,缓步绕行,一边凝眉神情严肃地打量着周边的环境,时而会蹲下身细致地观察一番——这般行为,有一半是装模作样,还有一半,确实是在感应厂区及周边天地五行灵气的平衡状态,寻找其中的异常。

三个多月不间断的修行,已然让他习惯了感应天地灵气时,心如止水,不骄不躁。而前些日子感应到气机,梳理体表肌肤下的细脉之后,更是让他对天地自然五行灵气的状态感应相当敏锐。

一番查探后,他果然发现了厂区附近的问题!

之前途径虹石镇时,方青就提议吃午饭的,但温朔不同意吃饭,坚持中午时分赶到矿区。

因为他考虑,中午是一天当中阳气最为充沛的时刻,如果矿区确实存在阴邪之气,甚至邪孽异物,传说中的妖魔之类,那么,勘察现场选择中午时分,是相对安全性最高的时刻。

此刻,即便是正午时分,阳气炽烈,但地表下并不深的地方,仍有丝丝缕缕阴邪之气惯性游离。

如果到了晚上,后半夜,阴邪之气得有多么旺盛?

“这地方,真他妈邪门儿了!”温朔胆颤心惊地琢磨着:“可千万别真的有邪孽异物啊,否则以老子这点儿三脚猫的修为,只能忍痛放弃这笔大买卖了。”

终于绕着厂区走完了一圈,温朔的肚子里响起了咕噜噜的声音,饿了。

他抬头看向厂区正对着的这座山,已经被开采过所以如同一块巨大伤疤,丑陋不堪的山体处——不想放弃这笔买卖,就得去那里实地勘察,再做决定,而且因为担心有邪孽异物的存在,还得抓紧时间,再晚了阳气不足,自己的气机与天地自然相参,就会引起邪孽异物的敌意,哪怕是白天,一不小心也会要命的!

可现在,时间上来得及,自己却是饿了!

二百多斤的大胖子饿了,在开采区行走攀爬,简直是活受罪啊!

“怎么样?”方青适时走过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递给温朔,里面装有一根火腿和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方青说道:“饿了吧,先简单吃点儿。”

温朔点点头,毫不客气地接过来撕开包装大口吃着。

因为方青这般有眼力介的行为,让温朔颇为满意,所以示意方青跟着他,一边吃一边往开采区那边走。齐德昌和方沁玉见状,也都跟了上来,却让其他随从人员不要跟着。

狼吞虎咽吃完面包和火腿肠,已然到了开采区边缘,半饱状态的温朔喝光矿泉水,将瓶子随手抛开,抬头看向伤痕累累的山体,阖目凝神,细细感应此处的天地自然五行状态,大概一分多钟后,他睁开眼,示意三人不要再跟着,然后快步向里侧走,不顾山体有松动的石头随时可能掉落,攀爬到了边缘相对高一些的地方,站直了身躯,猛然回首望去——呈西北向排列的双女山中间并无峡谷,山体相连,正中间对着东南方大约一公里外,是一道长约数百米,起伏不平的低矮山岭,或者说,是一道横亘的丘陵,植被郁葱,树木茂盛。

41章 龙蛟恶斗局

温朔双眉紧皱,他发现,厂区和开采区这里的阴邪之气,全部来自于那道丘陵,放佛地表下有通道连接着丘陵和双女山,阴邪之气会在抵达双女山附近后,由地表渗出。

而且,这些阴邪之气中,有浓烈的、透着血腥的煞气。

这事儿,恐怕真的管不了了,如此浓烈的、血腥的煞气,搞不好连寻常邪孽异物都不是,而是……妖、魔!

温朔感觉心好痛。

十万块钱啊!

他不甘的目光从远处一点点收回,循着地表下普通人根本看不到的丝丝缕缕阴邪之气的走向观察,当目光从方沁玉、方青、齐德昌站立的位置扫过时,温朔突然感应到了一个异常状况——因阳气炽烈,所以潜于地表下的稀薄阴邪之气,此刻却没有循着以往惯性的渗透流通路径存在,而是在齐德昌、方青和方沁玉周边五米开外绕行,就像是一根橡皮筋,本来笔直地以最短距离连接,此刻却不得不被撑开绕了个大圈。

也就是说,这些阴邪之气,受到三人或者其中一人的气势逼迫,不得已避开了。

谁的气场有这么大?

温朔一脸疑惑,皱眉打量着方沁玉、方青、齐德昌。

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气场再怎么强大,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官员官威赫赫,遇到这般情况时,也不会导致本就潜于地表下的阴邪之气惶惶然退避三舍。因为正常人看不到,也感应不到阴邪之气,所以其个人气场在大多数状况下,越强大,对阴邪之气的作用就更多倾向于防御和在防御状态下无意中对阴邪之气、邪孽异物造成的杀伤度。

而现在的情况是,个人气场强势迫开了阴邪之气,是带有些许主动性的。

温朔很快确定,这股强势的气场,来自于齐德昌。

这个发现,让之前已经决定放弃这笔买卖的温朔,内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依着老韩头笔记中相关的描述,既然齐德昌的个人气场,能够迫使阴邪之气退避却并未消散,说明此地并非有邪孽异物作祟,而是自然条件下形成的庞大龙蛟恶斗风水局,导致了阴气的滋生汇聚,可惜不知为什么,这些汇聚的阴气中含有浓烈的血腥气,所以,也并非洞天福地中那类精纯的五行阴气,适宜玄法之士长居修行。

只要不是妖魔,不是邪孽异物,那么再如何浓烈的煞气,温朔都不会太过惧怕,充其量多些小心,或者最终确认危险性太高从而放弃,但现在,还是可以再具体查看一下。

温朔小心翼翼地从高处下来。

齐德昌、方青和方沁玉看他神情凝重,内心不由得紧张起来,难道,事情很难办么?

“温朔,怎么样了?”方沁玉忍不住问道。

“大概有数了。”温朔指向远处的丘陵,道:“晚上我得去那道丘陵近处看看,往那里有没有通路?”

方沁玉是第一次来,自然不知道。

齐德昌也面露疑惑。

方青想了想,道:“有农田间的小路,我看过矿区的规划图上有标注,还专程去过一次,那道丘陵上,有古时候留下的城墙砖石裸露在外,但因为破坏严重,而且基本上都已经被植被、乱石泥土掩埋,所以没人会重视,也没有保护的价值。”

“晚上去一趟吧。”温朔挠挠头,道:“你们……如果害怕可以不去。”

“无妨。”方青笑了笑。

齐德昌皱眉略有些不喜地看了眼温朔,道:“温朔,有些江湖上那套虚头巴脑的门道,能省就省,别耽误时间。既然请你来了,自然是对你有所信任的,你不用演戏来证明这种事情多么的难做。所以,我希望你能尽快起坛作法。”

温朔怔了下,便苦笑着往厂区走去,一边说道:“齐董事长,之前你跟我谈及了这里发生的几次异常事件,但异常事件发生时,你和方董事长都不在这里,对吧?”

对于温朔这般答非所问的态度,齐德昌愈发不喜,所以没有回复温朔这句废话。

大概的情况,来时路上已经对温朔讲过了。

而且矿区发生异常事件的具体细节,他们也不知情。本来想让亲历事件者和温朔谈,但考虑到温朔需要身份保密的缘故,所以抵达公司换乘车辆之后,路上基本上没有再谈相关话题。

察觉到齐德昌的不满情绪,温朔心中暗想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却并未流露丝毫在意的神情,而是心平气和地说道:“经过刚才实地勘察,基本可以断定,异常事件多半发生在厂区职工宿舍,而开采区那里,应该也发生过几次事故,却并未让你们归类到异常事件中,只是当作开采作业中的事故了。”

齐德昌和方青对视一眼。

方青点了点头,面露赞赏,但齐德昌则是露出不屑的神情——这些江湖上一些骗子都会玩儿的把戏,在谈话中套出些细节,再靠现场观察及自我推测,只要把话说得笼统些,基本不出茬子。尤为令齐德昌不满的是,刚才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略有不满,但温朔似乎意识不到……这种人怎么可能意识不到?

所以,只能是温朔故意不把他的态度当回事。

于是心生忿忿的齐德昌,连带着也就对温朔的能力,产生了质疑——这小子能行吗?

“也许齐董事长您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些异常事件发生前,都有一个共同的先兆!”温朔停步,微笑着看向齐德昌,道:“每次事发的头一天,你来过这里!等你走之后,要么当天晚上后半夜职工宿舍和厂区里闹鬼,要么,第二天开采区发生事故!”

“嗯?”齐德昌怔住。

方青和方沁玉面面相觑,面露惊愕——他们吃惊于,温朔说这番简直匪夷所思的话时,根本没有江湖骗子那套可以来回倒腾着说,给自己留有足够余地的话语,而是用了非常肯定的语气,一旦说错,那他就等于自毁招牌啊。

就算齐德昌和方青不直接赶他走,他自己也没脸留下。

回忆了好一会儿之后,齐德昌的神情已然与先前不同,他皱眉道:“时间过去这么久,而且每次事发我又不在,下面汇报有时候也会迟一些,我……我得问问秘书,落实一下。”

言罢,齐德昌向远处招了招手,那位三十岁左右的男秘书立刻小跑过来。

齐德昌没有直言询问,而是让秘书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笔记本,里面详细记录着矿场每次异常事件和开采事故发生的时间。虽然没有齐德昌以往每次来矿场的记录,但记忆力相当好的他,只是浏览过那些事故发生的时间之后,便立刻肯定了,温朔刚才所言属实。

他挥挥手打发走秘书,神情严肃地说道:“温朔,你的判断没错,这,是怎么回事?”

“今晚去那道丘陵看过后再说吧。”温朔卖了个关子。

齐德昌哭笑不得,此时,他已经完全相信,温朔在这方面,绝对是有真本事的,而且……虽然温朔卖关子不讲具体原因,但齐德昌其实已经猜到了。因为以前,他曾经遇到过类似的事情,那时候,他听韩克虎讲述过缘由。

不过既然温朔刻意要卖关子,齐德昌也心甘情愿给足温朔面子。

方青望着远处那道丘陵,道:“最早决定开采双女山的铁矿,我来这里时,就看出那道名叫古城陵的丘陵好像有问题,从风水上讲,是龙蛟恶斗的局势,凝煞大凶。”

“您懂风水?”温朔诧异道。

“喜欢看书,对风水易理之类有些了解。”方青微微一笑,谦逊却又实实在在地说道:“只可惜这么多年,无论是相面堪舆,还是卜卦算命,都没有应验准确过,但,我还是坚持认为这里面的门道很深,之所以我做不到,是自身缺少些什么。”

温朔点点头,道:“其实很简单,您缺少的是一股子气,纸上谈兵不够,还要能与天地自然的五行相参。”

“怎么做?”方青迫不及待,有些兴奋地问道。

“悟。”温朔笑了笑,没有回答。

方青面露失望,却也没有再追问——他知道,古往今来,很多玄学方面的机密传授,是有诸般讲究的,不仅仅是因为故弄玄虚才不随意说出,而是,涉及到玄而又玄的命势、运势。

然而方青万万不会想到,温朔根本不懂风水玄学,更没想什么命势、运势,他就是在装-逼,在故弄玄虚。

因为矿区频发异常事件,很多工人都吓得哪怕是不给工钱,也辞职离开了,矿区不得不暂时停工,此时厂区里只剩下几个老员工和看大门的,每天住在一间宿舍里相互抱团壮胆。

好在是,连续一周时间过去,并没有再闹鬼。

对于齐董事长的到来,工人们并未产生太多的惊讶以及兴奋——若非职责所在,又为了挣钱,且上级态度强硬地指示照看厂区,他们早就离开这鬼地方了。

所以齐德昌一行人到办公楼之后,连个招待的人都没有。

好在有秘书、司机几名随从人员,他们忙碌着去工人厨房和宿舍那里打水烧水,收拾出四间有单人床的办公室,让齐德昌和方青、方沁玉、温朔休息。

秘书和司机又开车去十多公里外的镇上找饭店买现成的吃食。

42章 我来打断你一条腿

办公楼一共两层。

温朔被安排在了二楼最西侧那间办公室内,有简单的办公桌椅和两张待客用的单人沙发,以及一张单人床。

矿区洗矿厂条件简陋,平时在这里的负责人也只会将就着工作,不太考虑享受。而自幼家境贫寒的温朔,也不会在意这般简陋的条件,一路来的颠簸以及在厂区、采矿区的步行勘察,让他现在疲惫不堪,等不及买来吃食,只要了两个面包和一包矿泉水,钻到屋子里简单吃过,就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单人床上。

望着石膏天花板,疲累不堪的他却没有丝毫睡意。

虽然心里已然有了大概的判断,晚上可能会在那道丘陵上遇到些什么古怪,但毕竟经验少,仅凭老韩头留下的笔记,以及老韩头曾经讲述过的一些灵异事件,温朔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幸亏先前冒着豁出去不干这票生意的风险,做出了大胆的推断,然后从齐德昌的神色和言行中可以断定,自己对了!

温朔从兜里掏出那枚古旧的铜钱,一边把玩一边琢磨着,到了那道丘陵上,一旦遇到些意外凶险状况的话,是当场作法驱邪露一手,还是用随身携带的驱邪符?

今天来到矿区到现在,还没有作法。

勘察过程中,完全是凭借这段时间以来修行增强的敏锐感知,去感应,再用自己掌握的玄法知识去分析、判断。

……

双女山矿区洗矿厂的厂长耿洋,是得知齐董事长亲自来矿区的消息后,才匆匆忙忙赶来。

还好前几天大骂过他一通的齐董事长,今天心情似乎不错,并没有追究他不坚守洗矿厂的责任,只是淡淡地责备了几句,就让他准备几日后重新开始采矿的工作。

惊出一身冷汗的耿洋赶紧去忙了,他可不敢在董事长面前多待哪怕一分钟。而且董事长让他做事,说明没有把他踢开的想法,还不赶紧去表现?

厂长办公室是三套间,有客厅,有内办公室,还有一间休息室。

对于耿洋当初建厂时的这点儿小谋私行为,齐德昌和方青自然不会在意,坐在内办公室里,喝着秘书刚刚沏好的茶水,两人也不避讳他们都很疼爱的方沁玉,谈及了矿区接下来的问题。

方青没有询问温朔卖的那个关子中,齐德昌与矿区灵异事件的发生到底有什么关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从齐德昌的态度中,可以看出温朔那般胸有成竹的推断,已经完全让齐德昌信服,并且相信,温朔能够解决矿区的灵异事件了。所以,方青和齐德昌就下一步的矿区生产,以及铁矿后期冶炼、加工、销售等等,聊得不亦乐乎。

方沁玉在旁边听着有点儿犯困,她可不想听这些。

于是几次她都想要起身告辞,然后找温朔询问一下,他卖的那个关子,到底是什么,双女山矿区的灵异事件,是怎么回事儿,远处的那道丘陵,又是蛟还是龙?

但最终,她还是忍住了这股好奇心驱使下的冲动。

因为她发现,自己实在是有些琢磨不透,温朔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性格。

没风度,小气,贪财,做事却很认真、严肃,面对齐德昌这样强势的人物,也能做到无拘无束不卑不亢,并且在好似不经意间,让双方都毫不尴尬的情况下,成功化解齐德昌的强势,真有那么点儿润物细无声的功力。

聪慧的方沁玉,可不会认为温朔只是凭借神秘的玄学术法,无意、巧合下化解了齐德昌的强势心态。

也就是说,温朔不但身怀绝学,还有着极高的情商,心机。

……

傍晚。

东Y县城南环路仙人桥附近,行人车辆渐渐稀少,便是农贸市场内外,也已经安静了下来。

刘家营村临着南环路的那一排门市房中,最大的商户自然是“富春酒家”——其实也就是三间宽度的门面房,后面有小院和厨房、卫生间以及四个单间,还全都是平房。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这种饭店在东Y县,已经可以勉强跻身中档了。

一辆没有挂牌照的白色面包车停在不远处的路旁。车里,田木胜坐在后排,满脸淤青伤痕的脸上,透着狰狞的狠戾和一抹无奈。上午董事长吩咐要打断刘茂和一条腿,他离开棉纺厂小区,就马上电话找了三个信得过的兄弟,立刻赶到了东Y县城,并且很快查到了刘茂和的落脚点,在水泥制品厂,但当时因为厂里人多,不方便下手,所以四个人就一直等待,然后跟踪。

没想到,一转眼就到现在了。

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对刘茂和动手,这家伙似乎很喜欢耀武扬威,身边总是有人跟着。本来这也无所谓,实在不行开车把刘茂和撞个残废,问题是……齐董事长交代了,一定要亲口告知刘茂和,让这个混蛋村霸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打断腿。

哪怕是昨天还和刘茂和打过架,且自觉吃了亏的田木胜,都觉得齐董事长小题大做,而且有些放屁脱裤子。

至于嘛?

刘茂和只是心思龌龊了点儿,瞟了方沁玉两眼,人家连不中听的字眼都没吐一个,就要打断人家的腿?还非得告诉人家是为什么被打断腿,这就有点儿欺人太甚了。

可既然齐董事长决定了,田木胜只能坚决执行。

他妈的,也活该刘茂和倒霉,就当为他这些年做村霸坏事儿干得太多,遭报应吧!

刚才刘茂和以及两名随从人员,进入了富春酒家。

现在是傍晚。

田木胜已经不耐烦了。

他琢磨一番后,让朋友开车来到富春酒家门口,四个人戴上鸭舌帽,压低了帽檐,下车径直走了进去。

此时,饭店里还没有顾客。

田木胜很自然地询问刘村长在哪儿,服务员也没当回事儿,以为这便是请刘村长的那个外县车老板,今天往农贸市场送粮的时候,和货主因为运费的问题打了起来,结果被扣车,然后托人和刘茂和攀上了关系,想请刘村长做中间人调解此事。

得知刘茂和在后院一号包间,田木胜带着人就往后院走,恰好之前跟随刘茂和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小伙子,从后门进来,和田木胜几人碰面,只是疑惑地看了两眼,也没太当回事儿,就自顾自走了,毕竟是乡下寻常好勇斗狠的粗汉,实在是缺乏警惕性和经验——昨天和田木胜打完架之后,刘茂和其实心里也害怕,生恐不知道什么时候,田木胜就安排人偷袭报复他,所以今天先是去温朔家门外摆忠心做样子,离开之后,这一天时间始终都安排人跟随在身边。

直到现在没什么异常发生,又是在饭店的包间里,准备做和事佬的刘村长放松了警惕心,打发两个小伙子先回去吃饭,这是要谈正事儿,手下也在座的话不合适。

刘村长大马金刀地独坐在一号包间,点了支烟悠闲抽着,丝毫没有被邀请应该晚些来,端端架子的觉悟。

田木胜带着人大步进来时,刘茂和怔了下,旋即恢复了镇定,到底是在刘家营一手遮天多少年的村霸,临危不乱的胆识还是有的,他冷笑着说道:“田总,这是几个意思?”

“刘村长,有件事需要你帮忙。”田木胜坐下点了颗烟,不慌不忙地说道。

三个朋友已然围了上去。

刘茂和往后靠了靠,眯着眼精神高度紧张,随时都可以爆发拼几招,然后夺路而逃,他点头道:“请讲……”

“今天上午,在温朔家的单元门外,那个女孩子出来时,你看人家的眼神儿不大对劲,怎么说呢,很龌龊,让人很反感。”田木胜像是在谈及一件普普通通的小事,心平气和地说道:“所以,你必须受到惩罚,直说吧,我今天来,是为了打断你一条腿。”

“嗯?”刘茂和一愣。

田木胜向三位朋友使了个眼色。

刘茂和腾地站起身,顺手抄起一把凳子砸向站在他左侧的那两人,同时迈步就往外冲,但这三名青年和田木胜一样,都是正经的练家子,而且实战经验丰富,三下五除二,就把刘茂和给摁倒在地,并且还及时拿抹布堵住了刘茂和的嘴巴。

“一条腿而已,你放心,我下手有分寸的,养半年就能恢复如初,总好过丢了命,家里人也不安省。”田木胜说着话,起身抄起一把木凳走到被死死摁在地上的刘茂和身旁,道:“你说你,怎么就那么不开眼?事后如果气不过,你可以报警。”

话音一落,田木胜举起凳子狠狠地砸在了刘茂和的右腿小腿处,砰的一声响。

“唔……”

刘茂和浑身急剧抽搐,双目瞪大,瞬间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如雨而下。

似乎生怕没能把腿砸断,田木胜又举起凳子狠狠砸了两下。

刘茂和双眼泛白,抽搐着昏死了过去。

田木胜蹲下身,不慌不忙地摸了摸刘茂和穿着大裤衩所以露在外面,被砸了三下后,明显曲折的右小腿,这才起身带着三个朋友,不慌不忙地走了出去。

43章 古城陵上的战斗

刚到饭店的大堂里,四人就遇上了邀请刘茂和吃饭的车老板和司机,还有服务员,饭店老板,每个人都有些诧异地看着这四个头戴鸭舌帽,神情冷漠的汉子,却也不好直接开口问什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出了饭店大门。

很快,无牌照的白色面板车沿着南环路飞快向西驶去,消失在了傍晚的暮色中。

富春酒家后院里,突然传来了惊恐的喊叫声。

不到一分钟时间,昏死过去的刘茂和就被人从饭店里抬了出来,饭店老板亲自开着三蹦子,以最快速度把他往往县医院。与此同时,服务员也按照老板的吩咐,迅速打电话报了警。

然而谁也没想到,当警察随后赶到县医院,等待刘茂和动完手术清醒过来,然后问询时,面对警察的询问,刘茂和却是一问三不知。

谁都看得出来,他认识作案人,却不肯说出口。

这年头……

莫说是东Y县,在全国很多地方,类似的打架殴斗、报复事件可谓层出不穷,而且很多案件的当事双方,哪怕是吃了亏的一方,都不会选择报警,要么私下调解,要么就是自己再找机会报仇。而一般情况下,只要不出人命,警方也懒得理会这种案件。

说白了,这类人打死活该!

多一个在社会上混,就多一个祸害,死了还省心!

……

无巧不巧的是,夜幕完全拉上的时候,双女山一带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温朔吃过晚饭后,站在二楼的楼道上,扶着栏杆望着细雨迷蒙的远方漆黑一片,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疑神疑鬼地琢磨着,是不是老天爷不让我去那道丘陵上?

可拉出去的屎,能坐回去吗?

王沁玉端着一个白瓷水杯从旁边的办公室里出来,一边悠闲地喝着茶,一边说道:“下雨了,要不改天再去?”

温朔心里的犹豫立马荡然无存,事关好男儿的尊严——他神色平静,淡然道:“不用,今晚必须去,而且下雨了,咱们还可以提前出发,现在就走……”言罢,他扭头回办公室取东西,一边说道:“沁玉,你去通知他们安排一下。”

“好。”王沁玉爽快答应。

很快,两辆越野车在夜色下驶离了洗矿厂。

山区路少难行,虽然从直线距离计算,从双女山至那道地图上标注着古城陵的丘陵也就一公里远,可是直行无路,只能七拐八绕,夜色下,两辆越野车艰难行驶了足足一个多小时,才终于来到了那道横亘于天地间的巨大古城陵下。

时,小雨已停,夜空中银河横贯,星罗棋布。

两辆越野车在一条泛着星光,如银色绸带般蜿蜒的小河旁停下——越过小河没多远就是古城陵,也就二十多米的距离,但水深不知几许,也没有桥,晚上又不好找别的道路。

曲折坑洼的小路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石,所以虽然坎坷,还有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积水坑洼,但并不怎么泥泞。

路两侧,是种植了玉米和大豆的农田,长得颇为茂盛。

小雨刚过,有虫吟蛙鸣阵阵。

温朔最先下车,迈步走到河边,左手插在裤兜里捏住了那枚铜钱,右手则是掐决甩出三张符箓,分别是驭阴开眼符、六爻接天符、两仪伏地符,符箓在夜色下一闪爆出火苗,旋即化作灰烬消失不见。温朔的右手随即平端在腹前,默念法咒,意念随心法,入定察体表气机,继而开启天眼,近观古城陵——有三符接天伏地驭阴相辅,再有铜钱中封存的阴邪之气相助,开启天眼的时间、效果将会更好。

而温朔口袋中还装有一张辟邪符与天地相参,在周身上下形成一股薄薄的势,辟邪!

虽然他不懂风水,初始只是自我判断龙蛟恶斗之局,但从方青口中得到确认之后,他就知道,这条横亘的古城陵,就是风水局中的龙,而双女山恰恰就是盘身弓脊生恶相的凶蛟——蛇化蛟,强者一跃而出山势天地之锁,则能化龙!

真龙横亘阻拦在前,不让蛟脉跃出外延化龙!

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说起来好像有灵性似的,其实依着老韩头所述,也就那么回事儿,无非是天地五行状态的变化,导致的各种自然现象罢了,有的长久,有的短暂一瞬……但必须正视的是,大小不等的自然现象,确确实实会影响到一国、一地、一人的运势、命理、身体康健状态等等。

而古城陵和双女山之地的阴邪之气如此浓郁,且能够长时间存在并伴有血腥,也与当地的风水局有关。

以温朔目前的修行,他虽然可以不靠符箓,不借封存于铜钱中的阴邪之气,就能开启天眼,但能坚持的时间太短,所以必须借助外力,延长天眼的开启时间,增强效率,从而细致观察古城陵浓烈血腥的阴邪之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有怎样的运行规律。

齐德昌、方青、方沁玉纷纷下车,来到了温朔身旁,却靠后一步站立。

现在,他们对温朔身怀玄法已然完全相信。

所以,哪怕温朔现在这般站立在夜色下的小河畔,远观横亘的巍峨庞大古城陵,只是为了装模作样扮仙风道骨的高人风范,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觉得,他是在认真做事,认真观察、感应一些我们这种普通人看不见的异常存在。

随从人员和司机坐在车里面,神情疑惑,却是大气不敢出一声,认真看着外面的人,尤其是,那个站在两位董事长以及方家千金前面的年轻人,他身材宽厚,在夜色中,星光下,又有三个身份地位不普通的人物衬托着,显得给外高大。

原本温朔的计划是,夜里十二点之前赶到古城陵,以便在阴气最为浓郁活跃时,观察古城陵的异常。

但一场小雨,改变了天地间阴阳五行的状态,所以可以提前来观察。

现在,开启了天眼的温朔,视线中除了古城陵的庞大和巍峨壮观之外,还有寻常人看不到的一层浓郁的、黑中泛着血红的气,几乎将古城陵整个覆盖。

有丝丝缕缕的阴邪气息,如流水般淌下,通过广袤的农田,向双女山方向流动。

除了浓郁,有血腥气之外,看不出什么异常。

就好像,这道古城陵,就是一种天然滋生带有血腥的阴邪之气的地方。

这不科学,不合玄法自然规律。

温朔的意念与天地相参,一边以天眼观察,一边用心感应,于是发现了另一个藏于地表之下的异常现象——地表上,有阴邪之气从古城陵流下,通往双女山,地表下,则有阴邪之气,从双女山反向回流,就像是人的血管有静脉、动脉之分。

当他感应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异常时,突然心神一颤,天眼视线和与天地相参的意念,不受控制地被一种诡异的力量吸引着,落在了庞大巍峨的古城陵上

葱郁植被、繁茂树木,浓郁覆盖的阴邪之气全部消散,夜色也转化成了白昼。

但见古城陵上处处乱石,硝烟弥漫。

密集的枪弹声和震耳欲聋的炮弹爆炸声、炮弹在空气中激射时凄厉的尖啸声、还有那震天动地,撼动人心热血沸腾的喊杀声……不绝于耳!一个个在战争题材的电影和电视剧中,才看到过的RB军人唔呀怪叫着向古城陵上发起一次次的冲锋,古城陵的阵地上,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华夏士兵,用稀稀拉拉的子弹,用手榴弹、石头回击防御,时而会有冲上阵地的RB兵,和华夏士兵刺刀相搏!

天空中,嗡鸣声传来,有几架贴着膏药皮的飞机飞过,抛投下了炸弹,古城陵的阵地上立刻浓烟滚滚,火势熊熊……

这,是一场惨烈的,不对称的战斗。

防御阵地的华夏士兵弹药不足,兵员不足,士兵瘦弱,而进攻的RB军队,不仅单兵素质高身体强壮,兵力也数倍于守军,还有飞机、有大炮,有充足的弹药!

即便如此,守御的华夏士兵们,仍然以决死的意志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冲锋,然而他们终究势单力孤,在弹尽粮绝,战斗的最后一刻,硝烟弥漫的古城陵阵地上,数十名浑身浴血,衣衫褴褛,身形瘦弱的华夏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从已经几乎被炸平的战壕中冲破了粉碎的土石,一跃而出,怒吼着用尽了最后的气力,和冲上阵地的数百上千日军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厮杀声、吼叫怒骂声、惨烈的叫喊声……古城陵在这片厮杀声中颤抖着,天地,也在颤抖。

温朔的心神,不由自主地随着古城陵和天地的颤抖,剧烈地起伏着,不知不觉中,嘴角渗出了血丝。

眼前场景变幻。

占领了古城陵的日军开始清扫战场,将日军的尸体抬走,华夏军人的尸体则挨个儿用刺刀挑、刺……

天空中,忽然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天黑了。

日军撤走了。

附近一些淳朴的山民们,摸黑爬上了古城陵,有老人、妇女、有孩子,他们衣衫褴褛脏污不堪,一个个骨瘦如柴,如行尸走肉般行动缓慢,却坚定地,执着地把一具具华夏军人的尸体抬起拖走,还有些残肢断骸,也一并拾捡起来,有的人受不了这般惨状,吐得稀里哗啦,哭得泪水横流却压抑着不敢出声。

44章 又是低血糖

激烈的战斗中,飞机投下的炸弹和炮弹轰炸,使得很多地方连带着塌方,出现了大坑。

华夏军人的尸体和残骸,就被山民们拖进了几个最大的坑中。

然后,山民们把那些几乎填满了尸体残骸的大坑埋起来,还未堆砌起像样的坟头时,天色已经微微亮了,因为担心日军的侦查,山民们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走下古城陵。

走在最后的,是两个须发皆白,步履蹒跚的老人。

两位老人手里抄着烟杆,老泪横流地吞吐着烟雾,一边催促着乡亲们快点儿走,一边哽咽着感慨:“这些战死的娃儿们,都不知道是哪儿的人啊!”

“咱国家地儿大,天晓得是哪里的,但都是咱华夏人!”

“老祖宗都一样!”

“是啊!”

……

怔怔地站在夜色下,鼻腔和嘴角渗血的温朔,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头栽倒在地。

从来到此地,到温朔突然栽倒,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齐德昌、方青、方沁玉三人再如何有耐性,也等不及,更没有那个体力和耐心在这里干等着,纷纷回车上休息,时而下车沿着小路来回踱步观赏一番星空下的景色,或者低声闲聊几句。

期间他们也曾上前试探着和温朔搭话,但温朔却对任何人的问话,都置之不理。

最初难免会引起齐德昌、方青和方沁玉的不满,认为温朔这家伙装模作样有些过分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人内心对温朔,已经充满了好奇中透着一丝敬畏的心态!

毕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两三个小时,如同雕塑一般,这可不是装模作样就能做到的。

于是所有人再看古城陵,看周边的环境,心里难免忐忑不安。

这鬼地方,天知道会有些什么玩意儿。

温朔站在那里这么久了,纹丝不动如雕像,是不是……着魔了,鬼上身了?

当他突然栽倒在地,远远站在车旁抽烟闲聊,正自不耐烦的方青和齐德昌,不禁大吃一惊,而坐在车上一直都关注着温朔的方沁玉,也赶紧推开车门下车,和司机、秘书,全都快步走上前去,吃力地将温朔肥胖的身躯翻过来,在手电筒的光照下,众人惊愕地发现,温朔口鼻出血,牙关紧咬,双目紧闭,脸色铁青。

太吓人了!

“快,送医院去!”齐德昌大吼道。

众人赶紧七手八脚把温朔抬上车,两辆越野车飞快掉头,不顾道路坑洼颠簸,快速往镇上驶去。

虹石镇卫生院,是一个有着十几间房屋的四合院,全都是瓦房,除却办公室、会议室、门诊室、药房等等房间之外,只有四间是让病人住的,而且只有一个单间。

其实有没有单间无所谓,这里的病床最多时也没用到一半。

凌晨快一点钟被送到的温朔,自然住进了唯一的单间里。今晚值班的,恰好是卫生院医术最高,经验最多的副院长梁红英,她在初步查看了昏迷中的温朔,并简单询问了一些相关情况后,诊断温朔应该是疲劳过度,休息不足引起的偶发性低血糖,问题不大,输液过不了多久应该就可以醒来。

因为温朔送到卫生院时,其状态已经好多了,牙关不再紧咬,脸上也有了红润的血色。

至于口鼻出血……

梁红英副院长诊断的结论是,他栽倒在地时,撞破了鼻子,呼吸又导致鼻腔中的部分血液流入口腔,引发干咳后嘴角出血。因为他的口腔中没有任何伤口。

齐德昌和方青、方沁玉原本还不太放心,在温朔输上液之后,就打算连夜把他送往县医院。

但梁红英劝告他们,先别急着送,温朔症状没那么严重,万一路上颠簸再导致他的身体出现什么状况,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齐德昌和方青、方沁玉不得不满心担忧地答应先留院观察着,等等看,实在不行再送县医院,甚或市医院去。

随从人员劝齐德昌、方青、方沁玉先去休息,他们会轮流守在床边,温朔醒来第一时间通知他们。

三人熬了大半夜,也确实困了,见温朔呼吸平稳,脸色红润无碍,这才稍稍宽心,秘书已经给他们在卫生院对面的旅店定下了房间,虽然条件不太好,但这是虹石镇唯一的旅店,他们没得选择,也只能凑合着休息几个小时。

然而方沁玉到旅店里躺下没多久,实在是忧心睡不着,就起床又回到了卫生院。

守在病床旁,方沁玉把随从人员都赶了出去。

看着好似香甜沉睡的温朔,方沁玉忍不住眼眶中流出了泪水,内心中充满了自责和内疚。

医生诊断温朔口鼻出血的原因,当时没人反对。

可温朔摔倒时,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因为他身体肥胖的缘故吧,除了右耳和右侧脸颊有些许擦伤之外,他的鼻子和额头、嘴唇、下巴,都没受到任何伤害,连泥水都没沾上一丁点儿,怎么可能会撞伤鼻子流血?

医生或许认为是,他们在半路上给温朔擦洗了脸颊,才显得很干净吧?

实情,没人会说。

因为齐德昌已经严厉地吩咐过所有在场的人,不得透露半个字给外人——那两位司机和一位秘书,都是齐德昌的心腹。

而这一切,似乎都在证明一个问题,一个,温朔曾经在家里,在方沁玉面前提到过的状况,那就是当他在双女山矿区实地勘察之后,感觉没把握,会放弃,或者有一定把握但风险性太高,会要求加钱。而对此,方沁玉还曾一度忿忿地在内心里鄙夷,腹诽温朔,是个贪婪狡诈,没有人情味儿的家伙。但如今温朔突然出现这般症状,她和父亲,齐德昌,不但不再对温朔、对这类诡奇事件有任何的怀疑,反而更加认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方沁玉也就愈发内疚。

她认为,温朔原本白天就已经察觉到,没把握做这件事了,从他在开采区勘察完之后,以及傍晚下雨时在楼道扶栏观望夜色时的神态、语气,可以看出他的踌躇和犹豫。

但最终,温朔还是决定要来古城陵查看。

这其中也许有温朔贪财的缘故,但方沁玉觉得,当时温朔看她的眼神,分明还透着人情的成分。

两人或许谈不上什么有什么友情、同学情谊。

但温朔曾给她写过情书,两人曾做过一年的同学,她,又在两年后亲自登门拜访请求温朔出山,做这件他其实压根儿不想做的事情——正如温朔所说,他无奈,不得不答应,无关乎和方沁玉的情谊,只因为惹不起齐德昌、方青、田木胜这样的人。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流逝。

方沁玉坐在床边,回忆着过往,反思着自己的过错,温朔各种奇怪的言行表现,令人猜不透的性格……

泪水模糊了双眼。

终于,困乏不已的方沁玉,趴在床头柜上睡着了。

凌晨四点多钟,温朔从昏睡中醒来,感觉浑身乏力,吃力地睁开眼睛,发现没有刺目的光芒,而是昏暗的,泛着淡黄色的光线。缓缓扭头寻找光源,才发现是墙角的桌子上,有一盏带灯罩的煤油灯——纵然是自幼家境贫寒,温朔对这玩意儿也感到很新奇,寻思着自己是不是到了穷乡僻壤的某户山民家里?

适应了光线之后,才发现自己应该是躺在病房里,唰得雪白的墙壁,天花板是白色的石膏板吊顶,左侧输液架上还挂着输完后没有拿去的吊瓶,输液管凌乱地搭在上面。

听着右侧有均匀的轻微呼吸声,温朔扭头看去,只见穿着牛仔长裤和白色短袖T恤,扎着马尾辫的方沁玉,正坐在一把陈旧的凳子上,趴在床头柜上睡得香甜,大眼睛闭着,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下,却显得很清晰,挺直娇俏的鼻梁上,浸着一层细密的汗珠……然后,温朔哭笑不得地发现,方沁玉嘴角还流出了口水,双唇红润,脸颊白皙,葱玉般的脖颈向下延伸,宽松的圆领耷拉着,能看到里面隐约的雪白和被内衣半掩着的高耸。

不大啊……

温朔忍不住咽下了口中生出的**,咕噜一声轻响,在安静的病房里,却很清晰。

方沁玉的大眼睛猛地睁开,温朔来不及闭上眼假装还在沉睡,于是他躺着,方沁玉趴在桌上,两人就这般以怪异的姿态对视着,从诧异,到尴尬,温朔咧嘴讪笑,方沁玉眼睑一垂,就立刻发现了自己这般姿势,胸前领口大开,她顿时秀眉一挑,目露怒光,正待要发火时,温朔已经率先开口,很吃力,断断续续地说道:“水,给我,倒,倒杯水……”说着话,他目光散乱,神情困倦,好似说这句话已经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又好似,他本就是这般刚刚醒来的乏累状态。

方沁玉急忙起身去给温朔倒水,背对着时,脸颊泛起了羞涩的红晕——懒得揭破这个混蛋的装模作样,不过,这家伙装得还挺像。端着水杯放到床头柜上,方沁玉坐下歪着头,笑道:“坐起来喝吧,总不至于,还想让我喂你喝水吧?”

45章 特殊的解决方案

“喂水?用什么喂?”温朔目光左看右看,确认没勺子,然后目光落在了方沁玉水润的双唇上。

方沁玉秀目一瞪。

温朔立马强撑着起身,一边摇头说道:“算了算了,不合适,沾了口水多脏啊!”

“你……”方沁玉豁然起身,小拳头攥得紧绷绷的。

已然坐起来的温朔赶紧神情慌乱又委屈地解释:“我是说我的口水脏,不是说你……”

“温朔,你很喜欢在话语上占便宜么?”方沁玉突然不生气了,坐下来微笑着问道,一双明亮美丽的眸子中,透着大度的智慧,还有那么一丝的,狡黠和轻蔑。

温朔皱了皱眉,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十几秒钟后,才端起水杯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喝着,一边低头目光落在地面上思忖着,先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显然,自己应该是昏迷了,才会被送到医院来。

而回忆在古城陵下心神入定观阴邪之气时,突然间脑海中出现的种种画面,应该是韩克虎在笔记中讲述的走火入魔,心神进幻象。

这是修为不足,自身定力弱于阴邪之气的势,再有当地独特的风水局势加持幻象的生成,于是心神就被卷入带血腥的煞气最初形成时,保留下来的幻想中——类似于世界上很多未知现象的科学解释,是特定自然条件下,出现的影像留存。

想到这里,温朔禁不住长长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面露疑惑的方沁玉,道:“那,现在相信我之前所说的话了吧?风险性就是这么大,差点儿要了命啊!”

方沁玉心里一颤,旋即强自镇定,撇嘴道:“你可真会转移话题。”

“嗯?”温朔一愣,很困惑,很无辜的神情。

于是方沁玉忽然就觉得,自己太小气了,何必揪着那么点儿小事不放呢?

温朔好似刚刚想起来之前的不妥,便面露歉意,淡然道:“在古城陵下作法时,那妖魔太过强大,所以我的心神遭受受创,刚刚醒来自制力弱了许多,思维也有些混乱,很抱歉……不过,咱有一说一啊,正所谓食色性也,你这种万千里挑一的美女出现在面前,难免会让任何一个正常男人想入非非,动那么一点点本性的念头。当然,我也能理解你对此很排斥和反感,毕竟女生嘛,这方面相对敏感,更何况还是我这样一个大胖子在偷食秀色,就更容易令女生反感了。”

“你,你别这么说,我可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方沁玉尴尬道,“你也就是胖了点儿,其实人长得挺好看。”

温朔神情淡然地摆手道:“去把他们叫来吧。”

“那,事情解决了?”方沁玉惊喜问道。

“没那么简单。”温朔苦笑着摇摇头,道:“只不过,已经有办法了而已。”

“哦,我这就去叫。”方沁玉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回想着刚才温朔的那一番话,尤其被温朔夸赞是万千里挑一的大美女,以及之前刚刚醒来时温朔那色迷迷的目光,禁不住脸颊发热,心头喜悦不已,略有些陶醉和自恋地轻抬素手,抚摸自己的秀美容颜,却摸到了嘴角有点儿潮湿,顿时窘迫羞涩,忿忿地跺了跺脚——睡觉流口水的模样,竟然被温朔给看到了,这,这可真是羞死个人啊!

一会儿的功夫,温朔的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许多。

他坐靠在床头,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去解决双女山矿区的问题——虽然刚才对方沁玉说已经有办法解决了,但那也只是脑海中的灵光一闪罢了,具体细节还未考虑清楚。

没用多久,外面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齐德昌当先进入病房内:“温朔,你醒了就好啊,现在感觉怎么样?你不用着急解决问题,身体的健康最重要!”

方青紧随其后:“是啊,实在不行就放弃,别承担太大的风险。”

温朔刻意装作强打精神的样子,靠在床头勉强露出微笑,道:“还好,我运气不错,而且提前做好了各种应对不测的准备,事发时,又有您二位,尤其是齐董事长就在附近,所以,妖魔才没有对我造成致命的伤害。”

齐德昌、方青、方沁玉皆面露震惊,相互对视。

事到如今,温朔哪怕说得再如何玄乎可怕,他们也都会完全相信。

“昨天在矿区,我说过齐董事长您每每到矿区,离开之后就会发生异常事件。”温朔端起水杯喝了口已经凉透了的水,似乎说话有些吃力,缓了缓才接着说道:“因为,您是极为罕见的,天生辟邪的人,生机旺盛,阳刚之气强烈,或许平时您在外可以表现得平易近人,不宜急躁遇事沉稳,但您做任何事,面对任何人,从不会惧怕,而且习惯于在遇到任何事,准备要做什么时,就会马上去做,雷厉风行且采取犀利的攻势,不喜欢保守稳妥。”

方青面露赞许,轻轻点头。

方沁玉却撇撇嘴,感觉温朔像是在变相的拍马屁。

而齐德昌,则是微笑着略有些谦逊地摆摆手,道:“所以我活了半辈子,没少吃亏,经常碰得头破血流。而且,你话说得委婉,但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得承认自己心胸狭隘,好记仇。”

“您谦虚了,既然不说假话,何必又这么说自己呢?好了,关于您的问题就不细说了,否则像是我在拍马屁。”温朔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您的这种天赋,在正常的生活中,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什么令人感觉匪夷所思的表现,但遇到阴邪,也许您自己都察觉不到,阴邪会自然避开不去侵害您,用民间俗语说,就是神鬼辟易。听起来好像挺厉害的,事实上很多时候,会适得其反,比如矿区这里的情况,因为有方董事长所说的龙蛟恶斗的风水局势,千百年来累积阴邪之气生成了妖魔。绝不似寻常阴邪之气,遇到您时会被您的强大气场直接驱散消亡,这类已成妖魔的阴邪之气,长时间广泛存在于古城陵和双女山之间的这片土地上,您出现之后,会惊扰到妖魔,它不敢侵害您就会退避,却形成一种怨念的短暂累积,您走之后,累积的怨念就会出现小幅度的爆发,然后导致职工晚上遇鬼,发疯,伤人,也会导致个别工人精神状态时而恍惚,如同醉酒断片,在开采矿石时,就会发生一些严重的事故。”

昨天齐德昌私下已经详细确认过,温朔推断出的情况属实,此刻听温朔将缘由道出,他忍不住问道:“那,是不是我以后不来矿区,就不会发生这类事件了?”

“不。”温朔摇摇头,道:“这类已成妖魔的阴邪之气,一般情况下只要没有被惊扰到,不会害人,但随着矿山进一步的开采,对当地环境,风水形成更大规模的破坏后,阴邪之气就会大爆发,到时候会出现更严重的人员伤亡。”

“那现在,该怎么办?”方青皱眉问道——他多少懂得些风水易理,知道这类情况几乎很难改变,除非放弃双女山矿区的开采。但那样的化,请温朔来,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温朔有些感慨般叹了口气,又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齐德昌,叹道:“说起来,齐董事长您不仅天赋强,运气也好得不得了。当然,方董事长您的运气也好得离谱。本来,以双女山和古城陵的风水恶局,您二位在这里动工开采铁矿,早就应该遭受到妖魔的侵害,气运衰竭直至死亡,甚至还会连累到家人的安危,但偏生几十年前,战死在古城陵上的三百多名我华夏烈士,英魂镇妖魔,才让此地阴邪之气无法尽出,妖魔也数十年无法再进一步变强为祸外界世间。”

这番话出口,三人全都露出震惊之色。

几十年前?

英魂镇妖魔?

从时间上来推算,说得应该是二战时期,华夏民族的抗日战争!

接下来,温朔把昨晚上自己心神入幻象,所看到的那一场激烈、残酷的战斗情况讲述了出来,并且肯定所看到的幻象,是历史上曾经真实发生过的战斗。

当三人沉浸在温朔的讲述中,震惊感动时,温朔接着说道:“解决双女山矿区灵异事件,还得靠这些烈士先辈的英魂,并且,能够一劳永逸地解决这里风水恶局的问题。你们要做的,就是寻找到古城陵上烈士们的遗骸,然后埋葬在一起,建英烈碑,祭奠英烈,以此完全镇压此地龙蛟千百年缠斗产生的妖魔阴气,而且,这样还能改变此地附近山民们,因为无形中常年累月地承受着妖魔阴邪之气的侵染,所以平均寿命相对要短的问题,可谓是行善积德。”

“这样就行?”齐德昌诧异道:“不用起坛作法?”

温朔苦笑道:“我昨天晚上差点儿丢了命,您觉得,那不是作法吗?”

“哦,抱歉抱歉……”齐德昌赶紧道歉。

46章 断腿的刘扒皮

方青却皱眉说道:“可是,恕我冒昧啊,请教一个问题。这么做的化,是不是意味着,完全破除了龙蛟恶斗的风水局?据我所知,山水大自然形成的风水局,不能轻易人为去破坏,否则会影响当地的环境,尤其是覆盖面积广阔,规模宏大的风水局,会对当地造成严重的,难以预估的灾害。”

“可这是风水恶局,不破这个局,你们怎么办?”温朔故作莫测的自信模样,实则他压根儿不懂什么风水,只是也不忌惮所谓破坏自然风水带来的反噬,因为老韩头在笔记中有讲述,从古至今,无论是自然形成的风水局,还是人为做的风水局,都是可以改更的,而所谓不可更改否则大祸临头等等耸人听闻的说法,其实就是故弄玄虚罢了。否则古往今来,也就没有了王朝的更迭,没有了无数大人物们在历史的长河中挥洒着他们的锋芒,将历史画卷谱写得精彩纷呈。

只不过,破局、改局,也要有正确的方式。

正所谓天时、地利、人和!

“这……”方青一时无语,他虽然通读易理和风水著作,但也知道自己在风水易理方面的认知,连半把刀都算不上。

“您也不必太担心,其实我们改此地风水恶局,却并未动风水地势,倒是你们开采双女山,这事儿以后还得再想办法弥补对当地风水造成的损害。”温朔露出一抹愁容,旋即摇摇头,道:“当然也不一定,以后看情况再说吧。还是先谈一谈眼前要做的事情,寻英烈遗骸,立英烈碑,一定要持敬畏的心态认真去做,但凡找到遗骸埋葬之地,立刻焚香八支,向南招魂。英烈纪念碑高两丈有余,底座五尺高五尺长九尺宽,正面对着双女山中间的位置,以篆体书祭文和颂赞缅怀之词。至于英烈碑周边的建设,和占地面积等,你们自行看着办吧。”

“敬畏是必须的!民族英雄嘛。”齐德昌正色道。

“可是,我们不知道当时在这里为国作战壮烈牺牲的英烈们,都有什么名字,是哪支部队,如果是另一方的……”方青意有所指地指了指天,又指了指门外,道:“容易犯忌讳啊。”

温朔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办法——这玩意儿涉及到政治,很敏感,他这种渺小蝼蚁可没能力去解决。

齐德昌则无所谓地大手一挥,道:“没事,委托人去县里、市里的历史档案馆寻找,肯定能找到古城陵战斗的线索,也能确定是哪支部队,至于忌讳嘛,这穷山恶水的地方,根本不受外界关注,咱们再上下打点一下,寻遗骸建纪念碑的事情别搞出什么大的声势,就没人会在这种事情上找麻烦的。”

“也好。”方青点了点头。

站在旁边一直没插嘴的方沁玉,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温朔,心中生出了浓浓的钦佩,还有那么一丝崇拜。

此次所见所闻所知,颠覆了她以往的认知。

不断地震撼着她的心灵。

而温朔,不仅文武双全,又有这等神乎其神的能力,实在是……奇才啊!

齐德昌、方青、方沁玉,都毫不质疑温朔提出的解决方案,也不担心万一不灵的话,寻找英烈遗骸、修建英烈碑的巨大花销,岂不是浪费吗?正如温朔所言齐德昌的性格,他雷厉风行,当即便令人马上去寻找关于古城陵战斗的线索和记载。

只要确认了古城陵这场规模不算大的战斗真实发生过,只要能在古城陵上找到英烈遗骸……

那么温朔,以及他提出的方案,就更加值得确信!

考虑到寻找遗骸以及建立英烈纪念碑的过程中,还有诸多如招魂、焚香、祭祀的讲究,齐德昌和方青便诚恳地请求温朔负责一应事宜,却被温朔婉拒,因为解决方案有了,等于事情已经办完,他后天就要去京城大学报到,哪儿能一直留在这鬼地方?

当天上午,温朔就让齐德昌派车送他回了东Y县城。

一张有着十万元存款的银行卡,已然揣进了腰包中,另外还有齐德昌财大气粗额外奉送的万元酬金。

回到家,温朔把一万元现金给了母亲,说是德昌集团给的酬劳,以及捐助他上大学的钱,那张银行卡却没有给母亲,而是自己留了下来。倒不是温朔想私藏,因为这么一大笔钱让母亲知道了,非得吓一跳不可,还没办法解释。

一转眼又有了万元进账,李琴高兴得合不拢嘴儿,专门去外面买了点儿熟肉,还破天荒地买了一瓶冰镇啤酒犒劳自己这个状元郎大儿子——真是时来运转啊!

午饭时,李琴随口提到轰动了棉纺厂小区、刘家营村和农贸市场的大新闻:

昨天傍晚,刘茂和在富春酒家的包厢里,被人打断了一条腿。

虽然大家都很好奇,是谁这么大胆子敢打断刘扒皮一条腿,但对于警方调查时,刘茂和三缄其口,不肯说出最近招惹了谁,坚决说自己不认识行凶者的行为,所有人并不觉得奇怪,反而觉得理所应当——这才是刘茂和嘛,以他的性格和实力,如果让警察去抓仇人,那也忒丢份儿了,自己报仇雪恨才痛快!

这则新闻让温朔颇为惊奇,还有点儿幸灾乐祸——刘茂和这号人,被人切掉所有胳膊腿,他都不带心疼的。

但考虑到刘茂和现在忠心耿耿,而且自己去京城上大学之后,家里面万一遇到点儿困难,刘茂和也能帮得上忙,所以温朔决定,还是去看望一下,毕竟……

人家被打断了一条腿嘛。

“妈,吃过饭我去看看刘茂和吧。”温朔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李琴点头道:“听说在县医院住着呢,吃完饭妈和你一起去,买五斤鸡蛋……”

“我自己就行,您还是别跟着去了。”温朔撇嘴说道。

“哦。”李琴神情尴尬,低头吃饭不再提——因为刘茂和这几个月来对温朔家庭格外热情的表现,已经在刘家营和农贸市场、棉纺厂小区引发了一些流言蜚语,听说刘茂和老婆私下还曾在人前骂过李琴,结果被刘茂和拖回家暴打了一顿。

所以,还是避讳些好,毕竟人言可畏嘛。

午饭后,温朔也没多耽搁,拿钱到小区门外的商店里买了五斤鸡蛋,坐上公交车赶赴县医院,打听着来到了骨科二楼的207病房,还没进门,就听到了刘茂和的大嗓门儿:“老子乐意在这儿抽烟,受不了?住他妈单人病房去啊!”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老子就这样!”刘茂和恶霸本色彰显,声色俱厉。

温朔隔着门上的玻璃窗往里面看,只见刘茂和正斜躺在尽头靠窗户的病床上,叼着烟横眉瞪眼,一副凶巴巴的模样。中间的病床空着没人,而靠门这边的病床上,躺着一位中年妇女,旁边照顾她的是一名穿着黑色短袖衬衫和短裙正装的年轻女子,二十多岁的模样,很漂亮,还有一位同样二十多岁年纪,戴副眼镜,穿着白色短袖衬衫和黑色西裤、黑色皮鞋的年轻男子。从穿着和打扮上来看,这一男一女,应该是在不错的企事业单位工作。

此刻,他们和躺在病床上的妇女,都一脸愤怒,却敢怒不敢言。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大概就是这样吧?

很显然,事情的起因是刘茂和这个混蛋在病房里抽烟,引起另一位病人和家属的不满,劝他别抽烟,结果招来这位村霸的强烈反应。寻常人遇到他这号人,还真没办法,哪怕是他一条腿断了躺在病床上,那也是恶狗一条,动辄咬人,不好惹啊!

病床上的中年妇女劝两个年轻人别再争执,听称呼,原来那一男一女,还是夫妻俩。

温朔推门进去时,恰好刘茂和轻蔑地看了眼那一家三口,然后扭过头去不屑于理会了,继续吞云吐雾,却也没注意到有人进了病房。温朔拎着鸡蛋往里面走着,一边说道:“刘村长,这是在病房呢,你好歹考虑下旁人的感受,别抽烟了!”

“哎!”刘茂和一哆嗦把半截烟就给扔到地上,转过头来满脸带笑地看向温朔:“朔,你咋来了?”

“听说你被人打断一条腿,我这不过来看看嘛。”温朔走过去把鸡蛋放到床头柜上,将掉在地上的烟蒂踩灭,“没想到,你腿都让人打折了,威风还这么大。”

“不敢不敢,这不是……遇到不开眼多管闲事的人了嘛。”刘茂和讪笑着。

“哟,那我刚说的这几句话,算什么?”温朔冷笑。

“你可千万别误会,我……”刘茂和尴尬不已,没曾想温朔如此不给面子,当众数落他,可今时不同往日,温朔就算是当众给他两个耳刮子,他也不敢大口喘气。

温朔看向那一家三口,面露歉意道:“很抱歉,他这人烟瘾大,还请见谅。”

一家三口正自愣神儿看着这边儿呢,没想到这个看似年纪轻轻,说话却极有份量,把那个蛮横霸道的中年男子,都像是训孙子似的训得不敢吱声的年轻人,此刻会客客气气地向他们道歉,三人忙不迭露出笑容表示不要紧,没什么……

然后,三人发现这个年轻的胖子有些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也不好意思主动询问。

47章 人不能白打了

温朔坐到床边的凳子上,随口问道:“怎么没人陪床?”

“我老婆在,刚下去买烟了。”刘茂和讪笑着赶紧回答。

温朔点点头,继而装出一副关切的神情,皱眉严肃地问道:“你这条腿,谁打的?”

刘茂和愣了下,面露犹豫,见温朔双眼眯起好像不高兴了,赶紧四下里瞧了瞧,小心翼翼地示意温朔凑近些,然后贴着他的耳朵说道:“这事儿我没敢声张,连警察问我都没说……是田木胜,昨天傍晚带人把我堵在饭店里了,真他妈倒霉。”

“嗯?”温朔双眉紧皱。

“人家挑明了,就因为昨天那个小丫头!她从你家出来时,我心里琢磨着应该是德昌集团用美人计笼络你,还以为你和那小丫头在家里那啥了……其实我他妈压根儿一个字都没乱说,就是当时眼神儿和表情那啥了点儿,人家就不乐意了。”刘茂和苦笑着,到现在还觉得自己这条腿被打断,真他妈冤,却也没想着去报复。

他有自知之明,在刘家营村可以称王称霸,但比起德昌集团这样山一般大的势力,自己连个屁都不算。

温朔一听这番话,顿时明白了为什么昨天方沁玉领着父亲和齐德昌,从外面当先回到屋里后,表情和话语不大对劲,感情刘茂和这孙子,真他妈干了件龌龊的事儿。

“你啊,如果哪天死了,肯定是自己作贱死的!”温朔没好气地训了一句。

刘茂和撇嘴面露苦涩和委屈。

“知道那小娘们儿是谁吗?”温朔冷笑问道。

“谁?”

“我以前的同学,她爸和德昌集团的董事长是铁哥们儿,而且,他爸的实力,不比德昌集团弱!”

“啊?”刘茂和突然感觉自己好幸运——只是断了一条腿!

“行了,你安心养伤,这事儿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温朔双眉紧皱,一副很生气又很发愁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生刘茂和的气,还是生气齐德昌、方青、方沁玉、田木胜他们小题大做,稍稍顿了顿之后,温朔又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太他妈欺负人了!”

刘茂和情不自禁地流出了感动的泪水,望着温朔一时间竟哽咽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温朔已然起身,道:“我这就找他们算账去……”

“朔,算了算了,咱们惹不起!”刘茂和吓得差点儿从病床上跳下来。

其实温朔有这么一句话,有这个态度,刘大村长已经很感动很满足了,没想到温朔还真他妈有一说一,这就要去找田木胜的麻烦,够意思啊。但是……天可怜见,温朔年轻不懂事,初生牛犊不怕虎,刘茂和可是一位做尽各种坏事,对于欺负人有着十足经验的村霸,所以他很清楚遇到田木胜,尤其是其背后那些有钱有权有势的大人物,遭到打击之后,千万别想着报复,否则,会引来对方更为猛烈的雷霆之怒!

看到刘茂和这般模样,温朔内心鄙夷冷笑,但表面上还是露出气不打一处来的愤怒,喝骂道:“我说你好歹也是在刘家营说一不二的大村长,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

“我……”刘茂和腆着脸苦涩道:“这他娘的,老虎也怕枪嘛。我认了,你也别找他们麻烦……”

“放屁!”温朔梗着脖子瞪着眼,左手掐腰,右手抬起隔空指着刘茂和的鼻子骂道:“我告诉你,这事儿不单单是冲你,也是冲我,你明白吗?”

“明,明白!”刘茂和吓坏了,没曾想温朔的脾气上来,竟然如此天不怕地不怕。

“行啦,安心歇着吧你!”温朔扭头往外走去。

刘茂和老泪横流,这次是真哭了,也不敢再开口阻拦温朔——这家伙真他妈疯了!

感动之余,刘茂和更担心害怕……

别他妈把我连累了!

另一张病床的一家三口,已经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得目瞪口呆,他们刚才还低声议论着,想起了这个年轻的胖子是谁——今年临关市的高考文科状元,咱们东Y县的骄傲,温朔啊!

本想主动打招呼认识一下的,未曾想形势急转直下,家境贫寒勤工俭学捡破烂收废品多年的五好学生温朔,先是强势震慑那个相貌神情凶恶,蛮不讲理的中年男子,紧接着又凶狠霸气地扬言要为那男子被人打断一条腿的事情出气,要去报复行凶者!

好家伙,活脱脱就是一出电影中黑-帮讲义气为兄弟出头,要去砍人的现实版镜头啊!

这……

年轻的少妇忍不住嘟哝道:“他,他不是温朔吧?肯定不是!”

“可分明就是他啊!”丈夫轻声道。

刚才在温朔面前毕恭毕敬,说话都不敢大声,更不敢有丝毫质疑反驳的刘茂和,听得年轻夫妇的对话,当即怒目瞪视,喝道:“废话,那就是温朔!没听电视上记者采访报到过吗?温朔天生一副侠义心肠,嫉恶如仇好打抱不平!我这人老实,结果被人欺负了都不敢吱声,温朔这是要替我出一口恶气啊!”

一家三口当即不敢再吱声,只是他们的神色间,却充满了匪夷所思的震惊。

面前这个中年男子,自称为人老实……

他被人欺负了,不敢吱声,然后温朔去打抱不平?

这他妈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欺负了他这号人渣,他才不敢吱声啊?而温朔这种被媒体夸赞到几乎没有缺点,各方面都好到了极点的高考状元,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是一个敢于去报复那个,连这个明显是恶棍的中年男子都不敢招惹的人物!

此时,刘茂和突然脑海里灵光一闪,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了,他有些恐惧地看了看关闭着的房门,然后恶狠狠地对那一家三口说道:“我告诉你们啊,今天的事情,还有我说的这些话,你们敢透露出去一个字,我要你们全家的命!”

一家三口噤若寒蝉,忙不迭点头。

但内心里,他们却都在诅咒刘茂和,活该被人打断腿,怎么没打死这号人渣?

温朔不知道自己刚走,刘茂和就又干了一件蠢事,否则说不得就返回去把刘茂和另外两条腿也给打断了。离K县医院,他到附近邮局买了一张预付费IC电话卡,到门外的电话亭中,找出齐德昌给他的名片,然后插卡拨通了齐德昌的移动电话,里面响了几声后接通,传出的却不是齐德昌的声音:“您好,请问是哪位?”

温朔听出了是田木胜接的电话,顿时没好气地说道:“我是温朔,找齐董事长。”

“温朔?”田木胜有些诧异,冷哼道:“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你他妈不够格!”温朔怒骂。

“你……”田木胜恨得牙痒痒,但犹豫之后,还是说道:“你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电话中传出了齐德昌爽朗的声音:“温朔,我正想着找你聊聊,可你那边也没留电话,联系不上!古城陵战斗的详细资料,已经查到了,而且,竟然还有那支部队绝大部分烈士的名单,确定是国-军部队,一个营的兵力。”

“唔,有名单就更好了。”温朔也颇为欣慰,竟然还有烈士名单,那样就可以刻在碑上,为后人祭奠了。

“是啊是啊,”齐德昌道:“哎对了,你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温朔语气低沉地说道:“齐董事长,田木胜昨天傍晚,带着人打断了刘茂和的一条腿,这事儿,您知道吧?”

齐德昌稍稍犹豫了两三秒钟,旋即爽快承认:“知道,是我让他去做的,温朔啊,那个刘茂和太不长眼了,竟敢……”

“原因我听刘茂和说了。”温朔打断齐德昌的解释,语气不卑不亢地说道:“所以,我能理解您或者方董事长一时气不过,让田木胜带人打断了他一条腿。但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呢,刘茂和这人虽然混蛋了一些,可是因为这么点儿小事,就打断他一条腿,未免有些过了。当然,我得承认他确实欠打,都他妈当爷爷的人了,还这么龌龊,但,如果换做是别人打了他,我压根儿不会打这个电话,让刘茂和自己去解决,他有能耐,就找机会去打回来。但咱有一说一,这次是您齐董事长安排人做的,我不能说不让您,不让方董事长和沁玉出这口气,也不能怂恿刘茂和去报仇,更不能亲自站出来替刘茂和出头,也委实,不敢惹你们。可话又说回来,人,你们已经打了,而且腿都被打断了,刘茂和躺在医院里活受罪,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刘茂和的腿没半年怕是好不了的,所以我觉得吧,你们的气出了,人却不能白打,是不是?”

齐德昌怔了几秒钟,忍不住笑道:“嗯,是该赔点儿钱,你说个数吧。”

“他是村长,还有一个水泥制品厂,经济条件不错。”温朔稍作思忖,道:“这样吧,既然由我居中出面谈,肯定不能狮子大张口,那样对不住您齐董事长,可也不能委屈了刘茂和,所以,取个中间数,赔十五万,怎么样?”

“好!”齐德昌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然后问道:“我让人送医院去,还是……”

“送我家就好。”温朔赶紧说道。

48章 兄弟纷争

话说了半截,听着电话里传出了齐德昌的笑声,温朔知道自己这点儿心思肯定瞒不住那条老狐狸,于是忿忿地干脆说道:“您还甭笑话我,其实这很正常。”

齐德昌忍俊不禁地问道:“为什么?”

“这么说吧。”温朔认认真真地说道:“我养了一条狗,在家门口乱叫唤,恰好惊到您了,结果您一生气把狗腿给打折了,我肯定得给狗看伤,多买肉食给他养着,然后找您要赔偿,而您既然答应赔偿了,会把钱给那条狗么?不像话啊!”

“唔,有道理!”齐德昌乐道:“可是,你养的那条狗太混账,值这么多钱么?”

“重点是好养活,又听话,而且很凶,让他要谁就咬谁。”

“温朔,咱有一说一啊!”齐德昌再也忍不住了,啐骂道:“你他妈真不像个大师!”

“这话说的!”温朔认真说道:“好像我真就是个大师似的。”

“你他妈是个养狗的!”

“我其实一直想做法官,比如这件事……”

齐德昌仔细回忆这大半辈子的人生经历,发现还从来没有像今天如此开怀放松过,和温朔在电话中耍嘴皮子……重点是,温朔这家伙一本正经之下说出的那些话,着实有趣!

……

齐德昌说到做到。

下午快三点时,温朔刚回到家没多久,房门就被敲响,打开门,外面站着鼻青脸肿的田木胜,手里拎着一个牛皮纸袋,看到温朔也不进门,冷哼一声将牛皮纸袋放下,转身就走。

“等等。”温朔冷笑道:“俗话说不打不相识,田总别这么小气嘛,进来喝杯茶。”

田木胜犹豫了一下,道:“还有事,以后有机会吧。”

言罢,他快步离开。

温朔也没再客套,关上门拿着牛皮纸袋到客厅,从中取出钱数了一遍,然后额外拿出三万元揣兜里,其它十二万则仍旧放回牛皮纸袋,到卧室取了那张农业银行的卡,出门蹬着破三轮先到银行,把十二万元存进卡里,便再次去了县医院。

已经是下午五点,刘茂和没想到温朔又来看他,神色间满是惶恐和感动:“朔,你快坐,坐下。”

他老婆坐在旁边哼了一声,板着脸扭过头不看温朔。

“没眼力见儿的臭婆娘,滚开!”刘茂和顿时急眼了,用那条好腿狠狠揣在了老婆的肩膀上,将她踹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当即疼得尖叫一声流出了眼泪,却颤颤巍巍地起身,一声不响地走到旁边低头站着,一边偷瞄刘茂和,生怕再被打。

也难怪刘茂和勃然大怒,老婆刚才见到温朔时,流露出那般表情神态,万一让温朔不满,也让温朔心生疑惑,再问出点儿什么来,事关其母亲李琴的声誉,温朔还不得疯了啊?

这家伙,可是敢去找德昌集团麻烦的狠主儿,而且还会神秘的玄法,杀人于无形!

温朔皱起眉头本想叱责几句,但想想刘茂和的老婆曾私下辱骂母亲,所以也懒得去同情这号人了,当然,他也不至于小肚鸡肠到和一个可怜妇人一般见识从而火上浇油,更何况,屋里还有其他病人和家属呢,事情闹得太不堪,等于让人看戏笑话了。所以温朔坦然坐到凳子上,从兜里掏出用皮筋扎好的三万块钱,放到了床头,正色道:“这是田木胜送来的医药费,本来我是不同意和解的,但考虑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对方有诚意表示歉意,三万块也不算少了,毕竟,他们也要面子,真把事情闹僵了,对谁都不好。”

刘茂和整个人都傻了!

三万块钱?

田木胜送来的,也就是德昌集团的董事长齐德昌,还有那位和齐德昌实力不分上下,蛮横霸道,因为一点小事就要打断人一条腿的,那个漂亮小娘们儿的父亲,赔偿的?

老天爷啊!

不知不觉中,刘茂和泪流满面——他从未想过,也不敢想要德昌集团赔偿他医药费!

更不要说,拿出三万元的赔偿了!

温朔稍稍犹豫了一下,俯身在刘茂和耳边轻声说道:“我有一说一,田木胜送来的是十五万,但他带来了齐德昌的原话,这笔钱不是赔偿款,是给我的,目的是希望我别再追究,也不要插手这件事,他们铁了心还要继续办你,所以我和齐德昌在电话中又交涉了一番,十五万元,我收下了,并答应他不再追究这件事,但,他们也不能再找你的麻烦,好歹算是谈下来了……说起来还真他妈窝火,本来就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非得搞这么严重,这帮有钱人,简直比以前的地主老财和土匪都混账!也就是欺负咱们普通老百姓吧。”

“是是是……”刘茂和泪流满面,语气哽咽地说道:“朔,我,我,我谢谢你,这次真的谢谢你了!”

“安心养伤吧,后天我就要去京城,没时间再来看你。”

刘茂和抹了把泪,赶紧推脱道:“这钱是他们给你的,你拿走,我,我不能拿。”

“废话,给你就拿着,别说齐德昌和田木胜没在,就是当着他们的面,我也敢把钱放到你面前,怎么了?”温朔瞪眼呵斥道。

刘茂和顿时唯唯诺诺,连声感谢。

“行了,我先走了!”温朔起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忽而又回头皱眉说道:“你老婆确实需要好好管教管教,但,以后别动不动就打,尤其是当着外人的面,老夫老妻这么多年了,你让她多丢脸?有事儿回家理论去!”

“是是是……”刘茂和赶紧答应,一边喝斥站在一旁愣神儿的老婆:“还不谢谢温朔替你求情?!”

“啊,谢谢,谢谢!”可怜的村长夫人赶紧冲着温朔点头哈腰。

而温朔,已经走出病房,顺手将房门带上了。

刘茂和两口子,另一位病人和家属,内心中都油然而生出对温朔更多的敬意:“真是个好人啊!”

去京城上大学之前,温朔还有件重要的事情做。

在一中关系最为要好的几个兄弟,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高中毕业,便就此告别校园走向社会了。

前几天侯金强、刘吉、李岩彪三人来找他诉苦:郑文江请他们吃了一顿饭,表态说温朔上大学以后,一中校园以及外面的商铺,还有清河路派出所附近商铺的废品收购、拾捡,他想全部独揽下来,说白了,就是完全继承温朔这几年垄断的地盘,如果侯金强、刘吉、李岩彪还想继续干这一行,就得如以前追随温朔时那般,跟着他郑文江干,收废品和拾捡破烂获得的利润,大头自然由郑文江拿。

这让侯金强他们心里很不满,大家以前都是跟着温朔混的,那时候温朔吃大头所有人都心甘情愿且心服口服,凭什么温朔一走,你郑文江就要坐温朔的位子?

就算是兄弟们继续合作,那也应该平均分配嘛。

可是郑文江五大三粗虎背熊腰,是一帮兄弟当中除却温朔之外,最能打脾性也是最火爆的,而且温朔都曾不止一次地当众夸赞郑文江,并承认自己单打独斗的话,和郑文江平分秋色。而且温朔还很清楚,郑文江这家伙比他的胆子都要大,基本属于那种脾气上来敢玩儿命的主儿,最大的缺陷,也是这一点,可以做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将军,却不能做运筹帷幄、谋略全局的统帅。

而且,郑文江还缺乏交际能力,这一点,除了温朔之外,兄弟们当中要属刘吉最强。

但郑文江非得坐头把交椅,还要吃大头……

其他人也不敢和他正面冲突,只能找温朔来协商解决。

听说这件事之后,温朔有些哭笑不得——说起来,最早他开始捡破烂时,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笑话他,而且还觉得挺丢脸的,不愿和他一起玩儿,更不肯跟着他一起干,后来陆续有兄弟涉足其中,温朔也开始收废品之后,就有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不耽误上学,隔三差五的还能赚到一笔小钱,何乐而不为之呢?

尤其郑文江、李岩彪、刘吉、侯金强这四个从高一就和温朔成为死党的铁哥们儿,更是深知这个被人笑话,好像还不大光彩的行业,其中的利润有多大。

高考结束之后,温朔还私下还曾多次感叹分身乏术,为了求学只能放弃一中和清河路派出所附近废品生意的大盘子。因为他觉得,兄弟们毕业步入社会,没有他的带领,应该没有人会继续做这一行,毕竟捡破烂收废品,听着就不光彩啊。

没曾想,几个兄弟为此还争了起来。

有点儿意思。

温朔到陶瓷厂小区找到刘吉,让他去通知李岩彪、侯金强、郑文江,以及其他愿意继续干这票生意的所有兄弟,明天上午九点,到一中的操场上开会。

之后,温朔就回了家。

第二天上午九点整,温朔蹬着那辆破旧的三轮车来到了一中。因为还没有开学的缘故,学校里空空荡荡,很安静。

操场西北角的篮球架下,一帮兄弟们早就到了。

除了郑文江、刘吉、李岩彪、侯金强四个心腹之外,还有另外三四个一直追随温朔,也已经毕业的兄弟,以及七八个平时跟他们混,过完暑假才上高三的小兄弟。

49章 谈判

见到温朔,除却郑文江坐在压着篮球架的石板上没起身,其他人都纷纷起身:

“一哥。”

“一哥来了,听说你明天就要去京城,用不用我们送?”

“一哥,咱们今儿中午凑钱去饭店搓一顿,就当给你送行吧?”

“一哥!”

……

温朔从三轮车上下来,笑呵呵地摆手和大家打着招呼,一边走向坐在石板上的郑文江,到他面前站定,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神色不大好的郑文江。

所有人,立刻不说话了。

场间气氛微妙起来。

大家多多少少都已经听说了郑文江和刘吉、侯金强、李岩彪之间的分歧,有心里支持郑文江的,也有支持刘吉他们的,还有,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热闹,再说了,就算是想管,也得有那个资格去管他们兄弟之间的分歧啊!当然还有个别兄弟心里忿忿着,你们几个都已经毕业步入社会了,就找其它工作赚钱去呗,干嘛还要搂着校园收废品捡破烂的盘子不撒手?留给我们这些还在上学,还需要勤工俭学的兄弟多好,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忒霸道了吧?

但只有温朔,在得到这则消息的第一时间,就猜到了郑文江那点儿没出息的小心思——这家伙想要一个人,不靠任何兄弟朋友,把活儿全干了,当然把钱也就全挣了。

说起来有些可笑,但郑文江绝对干得出来。

表面上看,郑文江是想自己做老大,然后抽取利润中的大头,事实上,就是要让兄弟们不满,却又不敢和他硬碰硬,然后只能赌气把摊子扔给郑文江,让他知道一个人干不成。

问题是,郑文江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干得了!

以往兄弟们都是学生,不能影响了学业,所以时间上不太宽裕,就需要大家一起动手忙活着。而现在毕业了,所有的时间都可以用来干活儿,当然可以干更多,无非是辛苦些罢了。

在郑文江看来,辛苦点儿不算什么,重点是能多赚钱。

不是温朔的心腹,根本不清楚这里面的利润有多大——高中三年,尤其是到了高二后半学期,温朔打下的地盘彻底稳定下来后,平均每个月,温朔能拿到五百元,比母亲李琴的工资都高,而郑文江、李岩彪、刘吉、侯金强每个人又能分到二百元,再有分给其他兄弟们大概每个月总计也有七八百……

算下来一共是多少?

每个月稳稳当当有两千多元的利润!

这年头,在建筑队干活儿,大工一个月才六七百块钱,小工搬砖和泥累死累活一天十几块钱。而一个月两千块钱,那是效益良好的国企职工的工资收入!

所以,也就可以理解家境贫困的郑文江,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了。

安静微妙的异常气氛,让郑文江终于憋不住,起身尴尬道:“朔,有些日子没见了。”

温朔似乎就在等郑文江主动开口和起身问候的态度,他点点头,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听说,你想把一中和清河路派出所附近商铺的废品盘子,独吞了?”

言罢,他施施然从郑文江身旁走过,坐到了干干净净的石板上。

“也不是独吞,就和以前咱们这帮兄弟中,有你当头儿似的,总得有一个说了算的人,对吧?”郑文江讪笑着,稍稍犹豫后,咬牙神态坚决地说道:“朔,你喜欢有一说一,我也不绕圈子了!如果你没考上大学,和我们一样留在县城,那没得说,这盘子里的大头还是由你拿,可你现在要去京城上大学了,总不至于,你人走了,还想继续从这盘子里分一杯吧?那,不合适。”

温朔答非所问地说道:“文江,这些地盘,是谁打下来的?”

“你!这我承认。”郑文江从兜里摸出一包石林香烟,抽出一颗甩给温朔,自顾自点着了,挨着温朔坐下,吞云吐雾地说道:“可你也得承认,这三年无论是针对学生,还是校外混混,我郑文江没少给你出力,哪次打架都冲在最前面,从来没怂过!”

“所以,守地盘你们也有功劳?”温朔笑问道。

郑文江似乎刚发现温朔夹在指间的香烟没点着,拿打火机凑过去帮着点上,一边说道:“朔,你和咱们这帮兄弟都知道,我这人绝对讲义气,所以你放心,以后只要兄弟们愿意跟着我继续干,我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个人!”

“前提是,你拿大头儿?”温朔笑问道。

“能劳多得,你不也一直都这样吗?”郑文江话匣子打开,也就不再有那么多顾忌,“朔,你在的时候,兄弟们把你当老大,你离开了,也总得有个老大带着兄弟们……咱们这帮人,没有你在,还有谁能当这个头儿?咱有一说一,我郑文江也不吹牛,论打架,兄弟们谁比得过我?这以后有什么事,还不得指望我出头吗?”

温朔乐了,起身拍着郑文江的肩膀,道:“文江啊,你也算是有长进了,刚才一直都在和我谈兄弟情分,讲仗义,尽量讲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虽然不能服人,但至少,没在我面前耍横,说明你心里还是把我,把咱们这些人都当兄弟的,只不过,你是想要多赚点儿钱,或者说,只是为了想要一份做老大的面子,所以,我现在不生你的气了,咱们可以好好谈谈。”

温朔这般作态和言语,落在众位兄弟眼里,才是真正的,老大的风范。

而郑文江,则感觉很没面子。

毕竟是正准备要做老大的人了,却被人居高临下拍着肩膀以这般口吻说了一顿,换做谁心里也不会痛快。可即便脾性火爆如郑文江,此时此刻心里憋着的那股子火气,却发作不出来。所以他也很疑惑,很恼火,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他向来觉得全校唯有自己不怕温朔,可是……

就在郑文江苦恼着,犹豫着,忿忿着,挣扎着想要在众位兄弟面前起身强势一些时,温朔已然又坐了回去,微皱眉神态严肃认真,颇有些推心置腹般地说道:“你说你最能打,所以就可以当老大,能带着兄弟们吃下一中和清河路派出所附近收购废品的盘子,那么,我先提出几个问题,如果你都有想过并且有把握解决,那么没说的,这事儿我支持你!但如果你做不到,别说我不会同意,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么肥的盘子,让自己给弄丢了吧?”

郑文江皱眉道:“怎么可能?”

“那行。”温朔笑了笑,道:“我先问你,如果一中校园的保安,或者其他教职工,甚至校领导,不让你去学校拾捡废品,也不让你进学校收废品了,怎么办?”

郑文江一愣,道:“凭什么不让收?”

“你不是学校的学生和职工,是校外人员!”温朔冷笑道:“就这一条,就可以把你拒之门外!”

“咱们这三年,一直都在收,大家都认识……”郑文江撇嘴道。

“都认识?”温朔摇摇头,道:“那我问你,学校现在一共有几位教师?有几个校领导,都是什么职务,负责哪方面的工作?学校的每个保安,和哪位校领导或者老师之间,是亲戚、本家人?这些教职工,又都叫什么名字,相互之间有什么关系?”

郑文江愕然道:“我知道这些有屁用啊?”

“所以,你和他们不熟!你和他们的关系,没那么好!他们根本不需要在你面前讲什么情分,也懒得和你讲情分。”温朔哼了一声,看着吱吱唔唔无言以对的郑文江,又接着说道:“我再问你,假如有其他收废品的人,到一中校园内外,和清河路派出所附近的商铺收废品,你应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打呗!”郑文江理所当然地说道。

“兄弟们都被你得罪光了,你自己就算有三头六臂,又能打得过谁?”温朔的语气已然严厉了许多,道:“好,就算是你还有一帮兄弟,和人打,和人拼命,打完架就没事儿了?打伤了人不得被警察抓,不得赔偿别人,甚至拘留、判刑吗?”

郑文江一脑袋雾水:“以前咱们打过多少次了,也没怎么着啊,再说派出所那边儿……”

说到这里,他自己说不下去了。

因为派出所那边的警察,他认识人家,人家不认识他啊!

“我来告诉你,算最好的结果,你不会被判刑进监狱,不会被拘留,但打一次架,对方一点点小伤就得你拿出一个月的收入去赔偿,你有多少钱赔?”温朔面色阴冷,继续道:“好,就算是你能打、人多,没人敢来抢你的生意,可那些商铺的老板们,不把废品给你收,你怎么办?你砸人家铺子啊?那还不如直接收保护费!”

“他们凭啥不给我收?”郑文江怒了。

“因为和你不熟啊!”温朔冷笑着,露出一抹讥讽的表情,道:“你和那些店铺的老板们说过几句话?你抱过人家里的孩子吗?你主动帮着往店铺里外搬过货吗?你有帮着人家收拾东西吗?你知不知道,那些商铺的老板大概多大年龄,家里有几口人,他们有什么难处?一年四季哪个月生意最好,哪个月生意最差?”

50章 大哥

“我……”

“你肯定又要说知道这些没用了!”温朔叹了口气,语气也不再如之前那般严厉,语重心长地拍了拍郑文江的肩膀,道:“文江,咱们是兄弟,所以我有一说一,不怕得罪你,你平时只知道敢打敢拼,又肯卖力气干活儿,就觉得应该一切心想事成、水到渠成,可事实上,做买卖没那么简单。就算是你心狠手辣,想要学着那些社会上的大混子们去收保护费,去强买强卖,也得动脑子的,一根筋耍横斗狠玩儿命,到头来你别说赚钱了,怎么死都不知道!”

被当众这般数落,郑文江即便是理亏,也勃然大怒地站了起来,气呼呼地瞪着温朔。

而温朔,却坦然坐在那儿,抬头看着他。

郑文江几次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拿不出一句能说得过去的话,去反驳,去怒斥温朔。

因为一直以来,内心深处对温朔的忌惮;

因为一直以来,他对温朔的机智狡诈,以及言行、诸多事迹的钦服。

可是现在,已经站起来了,已经流露出了愤怒的态度,不说点儿什么,不做点儿什么,在这么多兄弟面前,那岂不是丢尽了颜面?以后,还怎么混?

郑文江后悔,刚才不该一时冲动站起身。

“怎么着,说你两句还要翻脸?行啦,坐下说话吧,别让兄弟们笑话!”温朔很及时地给了郑文江一个下台阶,起身拍着他的肩膀,和他肩并肩坐到了石板上。

就像是,当年俩人不打不相识,打完之后坐在了这里相互傻笑。

心情的起伏,让郑文江愈发尴尬,和温朔坐在石板上一时间不知说些什么,便想起了三年的高中生活。

一帮兄弟们跟着温朔,不怕苦不怕脏不嫌累不嫌丢脸,捡破烂收废品,和高年级学生打架,和校外混混死磕,多管闲事还打着正义的旗号在学校里耀武扬威……

郑文江第一次心生出时间过得真快的感慨。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温朔见郑文江的表情和缓了许多,便微笑着说道:“在外面和商铺老板们打交道攀交情,刘吉是行家,这小子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和那些老板也都很熟了;一中校园的食堂老板,和李岩彪是远亲,再有这三年咱们在一中收废品习惯了,有他搭话,再有让校内学生负责在学校拾捡废品,你们只管收购,基本上不会出岔子,而且李岩彪这家伙拉拢小弟们有一套,让他在学校里多发展一些兄弟;侯金强搞废品归类分拣,算细账,门儿清啊,哪个废品收购站都别想占咱们的便宜,而且每每还得被侯金强占了便宜;你呢,有胆量,敢打敢拼,战斗力也绝对强横,真遇到什么事儿还得你挑头……所以啊,我去了京城以后,你们四个合伙儿做这份盘子,挣了钱平分。而且,因为有了充足的时间,可以继续向外发展,别干守着一中和清河路附近,那才有多少利润?至于学校里的兄弟,你们只管收购,让兄弟们还能继续挣钱,和以前比只多不少……如此一来,兄弟还是兄弟,不伤感情,而且更亲近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嘛!”

这番话说出来,在场所有兄弟面面相觑,都露出了憧憬的神色。

可不是嘛!

只要按照温朔的想法去做,大家以后的日子只能比以前更好,兄弟感情也会更深。

没毛病!

郑文江吭哧了半天后,终于又掏出烟来,挨个儿给每个兄弟一人一支,然后大大咧咧地起身,向着温朔、刘吉、侯金强、李岩彪一一点头算是鞠躬,面露歉意和尴尬地讪笑道:“朔哥这番话,我心服口服,也感激不尽!以后,就按照朔哥说的办,但今天兄弟们都在呢,咱可把丑话说在前面,谁不想干,现在就提出来,别等到买卖干得正热闹或者遇到困难时,中途撂挑子,那可就不仗义了啊。还有,朔哥你向来有一说一,这次把事情想得周全,确实也费了心思,但咱们还是得把话说明了,以后的买卖,你打算抽几成?”

“嗯?”温朔心里乐开了花,这傻小子还打算给我抽成?

再看看另外几个兄弟,一个个全都露出理所当然的神情,好像这长期的买卖就该有温朔的分账。

温朔心想也对啊,这生意原本就是老子先做起来的,而且给他们打下了良好的基础盘子嘛!不过,这帮傻小子这么傻乎乎的仗义,搞得老子都有点儿感动了……

向来雁过拔毛却做不到见利忘义的温朔,眼含泪花,心疼不已地摇摇头说道:“有大家这个态度,我就觉得交了你们这帮兄弟,值了!以后,生意是你们的,赚多少钱,都是你们的!我一分钱不要,无功不受禄嘛!但我有一说一,谁中间如果对兄弟不仗义了,那么,我肯定不依,回来给兄弟们出头,那时候我会收费的。”

说到最后这句,温朔挤眉弄眼地扫视大家,露出一副你们都懂的神情。

所有人怔了怔,哄堂大笑。

一中一哥,最擅长的就是赚这种“受理费”嘛。

温朔起身,看着差点儿就因为利益的争夺而内讧分崩的兄弟们,此刻,又都露出了轻松愉悦的笑颜,他欣慰之余,却难得严肃且认真地说道:“高中三年,我们几个关系最要好,相互当亲兄弟看待,无论是丢脸还是拔份儿,无论是打人还是被打,无论是挣钱还是赔钱,咱们都一起抗了过来,可谓是同甘共苦!所以,我们才能在一中校园内外,无人敢惹!归根究底一句话,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但如果兄弟之间闹崩了,不用别人来打,咱们自己就败了……所以,我希望大家以后能把眼光放远点,野心更大点儿,现在咱们攥着的收废品盘子才多大?只要大家还像以前那么团结,我相信,整个县城的废品生意,都能被你们抢到手里,那,是多大的利润?”

一席话,将兄弟们说得热血沸腾,眼神中满是希冀。

想想也是,真能把全县城,不,只要吃虾县城三分之一,四分之一地盘上的废品收购和拾捡,就足以发家致富了!

到底是一哥啊!

思维和眼光比咱们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我有个提议,今天中午到饭店聚餐!就当是为朔哥明天去京城上大学,饯行了!”郑文江大声说道,一边很霸气地扫视着兄弟们,道:“谁赞成,谁反对?”

当然没人反对。

“凑钱!”郑文江先从自己兜里掏出了十几块钱。

一帮兄弟纷纷掏兜——虽然他们的家庭条件都不怎么好,从家中长辈手里拿不到零花钱,但跟着温朔混,平时谁手里都不缺零花。

温朔本来也想掏钱的,却被大家一致否决。

午后,阴沉许久的天空中开始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

在饭店喝了几瓶啤酒的温朔,回到家没有休息,用塑料袋装上老韩头留下的笔记,然后和母亲打了声招呼,便拿着伞出门,到小区外的商店里买了些烧纸,步行往刘家村走去。

明天就要去京城了,给老韩头烧点纸,再把笔记烧掉。

笔记中记载的玄法知识很多,但温朔这段时间早已阅览过无数遍,谈不上倒背如流,却也烂熟于心了。老韩头以纸鹤衔信叮嘱过,本门玄法不能留下文字记录,温朔当然不会违背老韩头的这份重要遗愿,而且,他内心也已然将老韩头希望把本门玄法传承下去的遗愿,当作了此生必须完成的一项重任!

途径村里的老宅时,温朔打着伞站在街上一时间有些愣神儿。

自从翻盖了院墙和院门之后,他还从未来看过,虽然偶尔也会好奇现在这处老宅是什么模样,可内心里,总有那么点儿挥之不去的抵触情绪,说不清缘由,道不明心绪。

如今看来,母亲的决定是对的。

只见新修的院墙高两米二三的样子,红砖间的缝隙用水泥混凝土勾抹过,飞青檐铺青瓦的门楼,只比院墙高出一米左右,院门两米宽,外有三层台阶,两侧门柱宽厚,且有水泥找平后做出的对联框样式,两幅门联字迹为水泥凸起,涂了红漆,门联内容寻常“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

门深二尺,朱漆喷涂过的两扇厚实木门上镶着铜钉。

温朔拿出钥匙开门进院,前有影壁,左右下阶两层。

偌大的院子里,也精心休整过,虽然没有全部硬化,却也是用红砖铺出了几条一米多宽的路,西南墙角处的茅厕翻盖一新,不再是以前露天那般不堪。以前种下的各类十数棵树木,都保留了下来,枝繁叶茂,在小雨中格外青翠。

三间原本已显陈旧的瓦房,被简单地修葺过,红砖青瓦,在淅淅沥沥的小雨中,满院繁茂树木的映衬下,别有一番雅致的感觉。

温朔开门进屋,室内除了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外,布局没有变化,简简单单的家具不增不减,正堂墙上的那副挂画,也专门细心小翼地打扫过,画中意境更浓。

51章 简单的大道理

在屋内和院子里又走走看看了一番后,温朔回到客厅,站在了堂桌前,微抬头观赏那副画。

他进家之前,希望能再找到些什么。

因为修行至今,虽然有着明显的进展,感应到了气机,开启了天眼,并进一步开始尝试存储真气,而且身体机能生成真气的量,也有了细微的增加,但以目前的修为水准,还远远达不到可以随时随地起坛作法的程度,就连书符都很难,充其量也只能开启天眼,却又做不到长时间的天眼观异象。

而能够助其作法,封存有阴邪之气的三枚铜钱,已经用完了。现在手里,只剩下一张护身辟邪符,两张六爻接天符。

明天就要去京城了。

从小到大,温朔最远也就是这次去了趟青坪县的双女山矿区。以往的生活中,还没感觉有什么对远走他乡的情绪,可直到马上就要远行时,才发现自己心里竟然生出了一些惶然,倒不是害怕,而是对未知的无措紧张。

所以,他本能地想要让自己多一份保障,以防不测。

而玄法,毫无疑问成为了他现在最大的依仗。

可惜修为不足,能助力作法的宝贝没了,就连符也只有三张,还是特定功效的符箓。

所以他抱着一份希冀来到了老宅。

也许,料事如神的老韩头,生前还留下了什么东西给我?

可惜找了几圈之后,自信气机感应已然相当敏锐的温朔,却没有发现任何能够助自己作法的宝贝。倒是这幅挂在正堂的画上,隐隐然有那么一丝细微的灵动,很自然地与天地相参,可惜这淡淡的不易察觉到的灵动,并不是能够助玄士作法的真气又或阴邪之气,而是,作画者在绘制此画时,心神沉浸画作中,画中寄托了作者当时的心境、思想,倾情投入,自有灵动。

如果不留心,或者不仔细端详的话,没人会觉得这幅画哪儿好,普通至极。但哪怕是寻常人,站在画前用心端详,也会渐生出身临其境的感觉,半山腰轻风习习,远观浅云如纱,仙鹤翱翔而至,停落松下小息,晴空如洗,春意盎然……

而画中人,那位老者正自悠然下山,不回想山巅风景壮阔,不思量山下红尘世俗。

何处是家,何处落脚?

无尽天涯,处处是天涯,处处可为家。

洒脱!

站在画前出神观赏许久之后,温朔忽而生出了把这幅画撕掉的冲动——大爷的,这画里的意境,好像有那么点儿勾引老子看破红尘出家的意思啊?

但好歹也算是解开了心头惶然,心绪敞亮多了,所以温朔很大度地决定饶这幅画一命。

走出堂屋,锁门,撑着雨伞走到影壁墙前时,他忽而又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返身回去打开屋门,站到太师椅上小心翼翼地把这幅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挂画摘下,到东屋拿了破旧的鸡毛掸子,轻轻掸去画上灰尘,然后卷起来,拿破被单裹好,再套入一个塑料袋中,本想着立刻拿回家去,但考虑到一会儿还得去老韩头的坟上,所以他把装好的挂画放到了床下,这才出门上锁,打着伞离开了老宅。

他琢磨着,这幅看似普通的画,虽然没有落款和绘作时间,但既然能有灵动之意,说不得就是某位大师的手笔,而且也不知道这幅画绘成至今有多久了,万一是件古画……老韩头鳏独洒脱,心境超然,或者说是老糊涂了,可以把值钱的东西不当回事儿,就那么堂而皇之挂在屋子里,温朔自觉没那份心境,也没那么傻!

几个月时间过去,河堤上那座孤零零的坟头上,已经长满了青草,但坟头明显被填土加大,周边铺砖,还立起了一块青石雕刻而成,高出地表一米五左右的墓碑。

不用问,肯定是刘茂和干的。

温朔心里暗暗地骂了两句刘茂和这个蠢蛋,这不是他娘的此地无银三百两吗?也难怪,别人会怀疑,会议论,刘家营村流言四起……

温朔歪着头用脖子和肩膀夹住雨伞,右手从提着的塑料袋里取出两沓烧纸,再交回左手中,掏出打火机点着了烧纸,待火势渐旺,才蹲下身慢慢放在了墓碑前那几块平铺的红砖上。

随即,温朔又从塑料袋中取出笔记本,在旺盛的火苗上引燃。

烧纸易燃,又因为地面被雨水浇湿了的缘故,火势很快燃尽,未烧尽的边角搀杂着灰黑色的纸灰贴在砖上,而红砖上的潮湿,几乎被烘干了。笔记本则是被温朔捏着角悬空,在微风中忽忽燃烧,直至火苗即将烧到手时,他才放到了红砖上。

看着笔记本终于烧尽,被微风一吹,灰烬四散在坟墓周边的泥泞中,温朔这才起身。

就这般撑着伞站在墓碑前几分钟,他一言不发。

“想来想去,也没啥好说的了,唉。”温朔颇为伤感地叹了口气,转身往回走去,一边嘟哝着说道:“以后只要我在家,赶上节日总会来给你烧点儿纸的。”

路过老宅取了那幅画,温朔之前在河堤上略有些小伤感和酸楚的心情,已然消散。

人死了,再怎么怀念有个毛用?

为人行事向来很讲求实际的温朔琢磨着,其实逢年过节到坟头上烧纸祭祀这种事儿不是特别必要,把老韩头传下的玄法,将来找一个或者几个天赋好点儿的徒弟,传承下去,这才是实际的。倘若真的有阴曹地府或者老韩头死后登临仙境了,自己百年后还能有那么一天与他相见,至少,问心无愧!

回到家,温朔看到客厅茶几上放着一个水杯,杯中还有泡开的茶叶,便随口问道:“妈,家里来客人了?”

“你舅舅刚走。”李琴从卧室走了出来,眼圈红红的,明显哭过。

一看到母亲这般神情,温朔顿时火冒三丈,皱眉沉声道:“是不是我妗子也来了?他们两口子又说啥不中听的话了?”

“没有,你舅舅自己来的。”李琴叹口气,看儿子颇为愤怒的样子,内心愈发伤感,转身回到卧室拿出一沓百元大钞,走过来放到茶几上,坐下后眼眶含泪语气哽咽地说道:“朔,可不许恨你舅舅啊,他是妈的亲弟弟!这,这不是知道你明天要去京城了,你舅舅送来了五千块钱,哦对了,可不许告诉别人。”

“嗯?”温朔怔了下,随即苦笑道:“他还藏私房钱,也不怕被冯春梅知道。”

“这孩子,冯春梅也是你叫的?”李琴瞪了儿子一眼,继而神情严肃地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舅舅和你妗子虽然有钱,可平时过得也挺不容易。其实,咱娘俩不该忌恨别人,因为人家不欠咱们的,相反,咱欠着你舅舅和妗子的情分啊!如果就因为人家几次催促咱们还钱,平时瞧不起咱们家穷,说过一些气话,害怕咱们借钱占便宜,就去记恨人家,那才叫不讲道理,你明白么?”

温朔愣住。

这个道理很浅显,很易懂,也确确实实非常在理。

但……

事情搁在自己头上,有几人能做到如母亲这般,以正确的心态来面对呢?

“朔,听妈的话,要想让别人瞧得起,还得靠自己才行,你自己没出息、运气差,怪得着别人小瞧么?比如以前你捡破烂收废品……妈不是说干这一行丢人,但大多数人都觉得这一行没出息,是低贱的行当,而且你学习成绩也不好,也就难怪别人会看不起你。可是这次你考上大学,而且是京城大学之后呢?大家又是怎么看待你,看待妈?就连你以前捡破烂收废品,都成了一件光荣的事儿。当然,妈的意思不是说别人飞机眼,世事人情本来就这样,你不能指望着所有人,都能同等对待一个捡破烂的和一个县长吧?”李琴神情严肃却又不乏温和地继续说道:“朔啊,妈读书少,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过世面,但妈活了半辈子,酸甜苦辣咸都尝尽了,见识到太多的人、事,还有人事之间的情分,所以妈总是想,这些很多人都可以挂在嘴边,到自己身上却总是会犯糊涂的简单道理。赶明儿,你就要去京城上大学了,这是你从小到大第一次出远门,妈再不放心,也得放手,总不能跟着你去,再说你也长大了,妈不能当你的拖油瓶。刚才妈跟你说的这个道理,你以后在外,一定要记住了,可以省去很多麻烦的。”

“妈。”温朔忍不住流出了泪水,点头道:“我记住了”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从母亲口中听到如此浅显、简单、易懂,却是这世上每个人最难真的去用之己身的道理。

而且,因为借事述理,让温朔第一次开始反思以往的所作所为。

就在他沉思的时候,李琴忽而想到了什么,起身往窗外看了看,说道:“雨停了,走,跟妈去商场逛逛,给你买几身衣服穿,这么多年没穿过啥好衣裳,明天就要去京城上大学了,再说家里如今也有些闲钱,不能再让你的穿着太寒酸,让人笑话……”

52章 离家

“别介!”

温朔惊得跳了起来,自从上次翻盖老宅的院墙和院门之后,他对于母亲的消费观念已然有了颠覆性的认知——成为全市高考状元到现在,各种补助和奖金加起来,家里确实有不少闲钱,但一想到母亲很可能敢于花费上千元买衣服,温朔就心尖儿疼!

虽然他自己还藏有二十四万的存款,可老话不是说了嘛,钱难赚屎难吃,这些钱来之不易啊!

“妈,我自己去买,您好不容易请了假,在家好好歇着吧。”

“你去怎么行?粗心大意的,还舍不得花钱……”

一听这话,温朔更加心惊胆颤了,赶紧说道:“我行,您放心,我得给自己多买几身衣裳,现在还是夏天,很快就要入秋了,秋装也得买不是么?”

说着话,他起身大步往外走去——真不敢让母亲跟着去,到时候大手笔花钱,自己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去往商场的路上,温朔心里就打好了算盘:夏季就要过去了,所以没必要再买夏装,前些天母亲给买了一身新的,加上旧的衣服将就几天把夏天对付过去,秋装嘛……到京城大学后先是军训,需要花钱购买军训服,算是一身秋装了,校服肯定也得买,又一身,两身衣服轮换着穿可以了,完全没必要再买新衣服。还有鞋子,春天时还凑合着穿去年买的,如今已然小了一号的鞋,夏天基本上就是凉鞋加拖鞋凑合过,要去京城上大学了,所以得买两双运动鞋。

温朔盘算着,今天的花费不能超过百元!

至于穿着是否寒酸,到了京城会否让人笑话,让人鄙夷……温朔压根儿就没考虑。

毕竟这么多年过来,他早已经习惯了,平时生活中也没人拿他的穿着来说事儿,所以在温朔的潜意识中,并没有什么对穿着品味上的认知,更不会在意这些。

即便是之前母亲提醒过,穿着不好的话,到了京城大学里会被人笑话,让人瞧不起,温朔仍旧觉得无所谓——因为他坚持认为,生活中不是你穿一身名牌就可以让人高看,也不是你穿着背心大裤衩和凉拖就会被人轻视。

自幼生活环境和条件的影响,导致年少轻狂的温朔在这方面眼界太窄,见识太少,又过于自我。

东云商场外,大街两侧卖衣服和鞋子的商铺有很多,温朔到商场里转悠了一圈就快速离开,里面的衣服鞋子在他看来简直太贵了,贵得他宁愿以后光着腚。所以,他到大街上的那些小商铺,专找处理的鞋子、衣服,最终花七十元买了两双运动鞋,又花费八十元买了一身深蓝色的运动套装——虽然来时没打算买衣服,但温朔考虑到如果不象征性地买一身衣服的话,母亲八成会埋怨他一番再亲自去买,所以只得自己忍痛买一身便宜货,总比母亲去买要划算得多。

即便如此,回到家后还是被母亲一顿唠叨,他好说歹说,才算是劝住了母亲,没有再去买衣服。

第二天清晨。

温朔吃完一大碗放了三个荷包蛋的挂面,再三恳请母亲不要去送他之后,便独自一人,穿着白色短袖T恤,灰色大裤衩、运动鞋,拎着一个陈旧的土黄色大帆布包,往小区外走去。

“朔,这是要去京城啦?”

“以后就是大学生啦,到外面可得照顾好自己,别让你妈惦记!”

“奶奶刚买回来的烧饼,塞包里路上吃……”

“我这儿有茶叶蛋,装几个!”

“来来,拿几个包子带上,你啊,打小饭量大,又人高马大的长这么胖,路上饿了咋办?火车上东西卖得贼贵。还有啊,到了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多加些小心。”

……

从单元门口到小区门外对面的公交站牌,一路上小区居民和外面商铺的那些老板们,无比热情地和温朔唠着嗑,给他的帆布包里塞入了包子、烧饼、茶叶蛋、瓜子、苹果……羊汤馆的杨老板看到温朔那个帆布包实在是装不下太多东西了,就从店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帮着把吃的东西全都装好,让温朔拎着。

而此时,小区门外已经聚拢数十号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一路跟着温朔送到这里。

温朔禁不住眼眶泛红,想要说点儿什么,张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恰此时,公交车驶来,缓缓停下。

温朔抬手抹了把脸,大步上车,司机和售票员,以及公交上的乘客,都认出了他,也纷纷开口打招呼,祝贺他考上了京城大学,祝愿他一路顺风,一切平安……

当八点十分那趟开往京城的绿皮火车,驶出东云火车站时,李琴走进了农贸市场的主任办公室,提出了辞职。

从今天开始,她将不再做农贸市场的清洁工。

当年孤儿寡母却不甘命运的挫折,争强希望能给予儿子更好的生活,所以做生意赔钱欠下巨额债务,李琴倍受打击,年纪轻轻的她忍辱负重,甘愿做一名只有中老年人才会做的清洁工,只因为这份工作虽然辛苦、脏,工资少,但至少,稳定,节俭些可以养家糊口。

如今儿子去上大学了,家里还有些结余的钱,可李琴很清楚,这些钱远远不够儿子上大学四年的用度,虽然知道儿子肯定会想办法勤工俭学,也一定能赚到钱,但,万一呢?

而且,也要为儿子的将来,多攒下些钱啊!

所以李琴决定辞去农贸市场清洁工的工作,然后蹬三轮,学着儿子以往那般,捡破烂、收废品。

她也想开了,捡破烂收废品没啥好丢脸的,比做清洁工赚得多,还自由一些——在刘家营村,还有儿子继承自老韩头的三亩多良田,租给别人种,未免可惜。

再说了,有一个考上了京城大学的儿子……

李琴觉得,莫说自己去拾捡破烂收废品,便是去掏粪,也没人会小瞧她,笑话她,反而会钦佩、羡慕她!

东云距离京城不算远,二百多公里的路程。

纵然是站站停,最慢的绿皮火车,也仅仅只用了三个多小时,便驶入了京城东站。

温朔右手拎着吃的,左手拎着大帆布包,再加上他那一身老土的穿戴,东张西望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神情间还透着兴奋的模样,全然就是一个从小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第一次来京城打工的乡下青年。而他肥胖的身材,白净的肤色,颇为清秀的五官只是因为太胖所以不那么英俊,却显得憨厚的相貌,更为他平添一份难以言述的,让人觉得他很好欺负的感觉。

随着夹杂了浓烈汗腥味儿的汹涌人潮走出车站,温朔站在了人头攒动的广场上,拎着帆布包和塑料袋举目四顾,微微皱眉。

时近正午,烈日炎炎下,广场上的气温很高。

有很多黑车司机和小旅馆的人正在不停地吆喝着,要么主动凑上去和那些旅客攀谈,希望能拉到一个两个客人。不远处,三名警察正在一把大的遮阳伞下喝着茶水,时而观察一番广场上的态势,尤其是人多的地方,会多看几眼。

在靠近公路的广场边缘,有一排长长的,醒目的简易铝合金结构的棚架,上面挂着横幅,下面有不少年轻的面孔,有男有女,戴着遮阳帽,穿着印有大学名称的T恤。

他们是京城几所知名大学的志愿者,在车站负责接待新生。

之前火车进入京城的地界时,修行玄法,对天地自然气机已经有了敏锐感知的温朔,就察觉到自然界气机的异常,或者说,是变化,全然不同于在东Y县,在临关市,在这一路行来途径的地区中,天地自然间五行灵气的状态。

第一次出远门的温朔,难免有些紧张,也就愈发谨慎。

怎么回事?

因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有妖怪?

走出火车站时,那种异常的自然气机愈发明显,也愈发……强大,隐隐然竟是给温朔的心理上,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就像是冥冥中有某种神秘的力量,在向他示威,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就会遭受到难以预测的打击。

这让温朔愈发惶恐,也有些恼火:“妈的,老子第一次出远门,招谁惹谁了?”

正自出神儿时,就听得有人说道:“兄弟,打车不?”

“兄弟,去哪儿啊?”

“小兄弟,要不要到旅店先休息一下?有按摩、洗脚……”

……

常年混迹火车站的黑车司机、小旅馆的人,早已练就出了几成“慧眼识人”的功力,所以每逢有列车到站,大量旅客从出站口涌出时,他们看似毫无目标地大声吆喝,或者走上前逢人就问,实则他们也会看人下菜碟,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搭讪。

但随着这一批旅客四散,暂时没了目标的他们,看到一个白白胖胖,从穿着打扮和相貌上来看,明显是外地乡下来的穷小子,傻愣愣地站在大太阳地下,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几个人便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围上去“关切”地询问。

53章 京城火车站

此时的温朔正自心神紧张,思忖着天地自然气机的异常原因,并细细感应着五行灵气的依存配比,猛不丁被人打搅,当即回过神儿来啊了一声,一边扭头看着围在身边的三男一女,一边下意识地右手抓紧了拎着的帆布包。

帆布包里,有来时母亲交给他的一万元现金,有他所有的证件!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紧张,温朔的神情和右手,迅速恢复如常——自幼混迹仙人桥和农贸市场的他,很清楚自己刚才下意识的紧张和警惕动作,在内行人眼里,会立刻暴露出随身携带的贵重财物放在哪儿。所以他很随意却认真地用眼角余光观察了一下四周,包括远处的一些人,有没有专门注意他的。

当然,他也格外警惕身边这四人,并且露出歉意的笑容,憨憨厚厚地说道:“不用不用,我,我到接待处那边去,我是来京城上大学的,很抱歉……”

说着话,他迈步走向挂着“京城大学新生接待处”横幅的凉棚下。

黑车司机和小旅馆的人露出失望的神情,继而相视一笑,一边感叹着运气不好,遇到一个小气的大学生雏儿,一边四散离开,去寻找新的目标。

广场东北角,过街人行天桥下的荫凉处,有四个凑在一起抽烟闲聊的青年,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他们之前并未太注意那个傻站在广场上晒太阳的胖子,从穿戴和相貌上看,就不是作案目标,穷嘛,从外地乡下来的穷小子,身上也没带钱,等着人来接他呢。

但随着这一批次的旅客散去,广场上傻站着的胖子就有点儿显眼了,而刚才胖子被人围上时,下意识的紧张动作,正好落在了这四位专业扒手的眼中。

嘿,看来这傻小子身上,还带了点儿值得下手的货啊。

负责在京城火车站接待新生的京城大学志愿者,是来自于各学院、系的大学生,对每一个前来咨询的新生,他们都会表示欢迎并热情地解答、指引新生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去往学校,到学校后又该如何去各院系的新生报到处等等。

这年头,大学还没有安排专车在火车站等候迎接新生,便是在火车站设立接待处,也是刚刚兴起。

在京城大学悠久良好的文化底蕴和教学理念熏陶下,绝大多数学生,至少在表面上不会表现出什么狗眼看人低之类的没品言行。

比如温朔这号形象的主儿,前来咨询时,并未受到志愿者的任何质疑和轻视,连疑惑的眼神都没有,只有热情的欢迎和解答,还给温朔倒了两杯绿豆汤解暑解渴。

旁边还有两位京城大学的新生,一男一女,身旁都有家长陪同。

尤其是那名男生,简直是全家总动员,爷爷奶奶父亲母亲姐姐姐夫哥哥嫂子,大包小包拿了一大堆。

而那名女生,只有父亲一人陪同,女生的相貌谈不上多么倾国倾城令人眼前一亮,却恬静淡然,有那么一股子出水清莲的雅致,长发简答地扎在脑后,戴副黑框眼睛,额前刘海略有些遮眼,穿着短袖体恤和一件长裙,半高跟的凉鞋,素手纤纤,左手腕戴着一枚淡绿色的翡翠镯子。她的父亲中等身高,不胖不瘦,穿着看似朴素,但气质儒雅,隐然还有那么一丝不怒自威的意思。

男生的奶奶、母亲自来熟地和女生父亲攀谈着,言谈中夸别人家孩子的同时,连带着把自家孩子也给狠狠地夸了一通。

人之常情嘛。

毕竟在华夏,考上京城大学,似乎就证明了是人中龙凤!

说话间,一大家子人就要出发去广场对面坐公交车,男生的奶奶和母亲还招呼女生及其父亲,一起走,却没人搭理温朔——这个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却学习成绩优秀的乡下娃,独身一人来学校报到,如果对他态度热情点儿主动点儿,保不齐就会屁颠颠地黏上来,以后更是在京城大学里主动结交,然后各方面请求关照之类的,所以为了省却麻烦,还是远离这胖子吧。

识人无数又天生聪慧的温朔,当然看得出这一家人的心态想法,却也不生气,反而有些同情那名女生和其父亲,因为很明显,父女二人是想要搭出租车去学校的,但被人如此热情相邀,也不好推却,便跟着往人行天桥走去。

同情之余,温朔又有些幸灾乐祸的轻蔑——世人多在意面子,于是很多时候便不痛快了。

殊不知,照顾的只是别人的面子。

所以这种事儿,换做有一说一的温朔,他肯定会直接挑明:“不好意思,我们打车走。”

当然温朔不会傻乎乎地花大钱坐出租车,他也不在意别人并未请他同行,拎着帆布包和一袋子食物跟上了这两家人。因为之前小翼观察时,已然察觉到那几个可疑的青年盯上了他,但凡遇到这类事情,无论是否自己多疑、杞人忧天,加一份小心总没错。而同行的人多,会给小贼造成心理上的压力,迫使其不敢下手。

那位男生的家人,对于温朔一言不发地跟上他们,显然是有些不喜的,却也不好说什么。

而女生的父亲,则对温朔抱以了和蔼的笑容,点点头。

从人行天桥上走过去,温朔注意到,那四名青年跟了上来,也由此,心里愈发肯定他们是贼——娘的,胆儿够肥的,老子同行这么多人,还敢跟上来。

也说明,这四人是惯偷了!

惯偷就是长期混迹在这一带,且有丰富经验,擅于观察目标分析情况的小偷。

温朔之前已经不小心暴露了自身携带贵重财物,原本明显就是独身一人偏偏要和其他人一起同行,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大学生……谁都知道很多远道而来的大学新生,报到时身上会携带着学杂费,少则几千多则上万!

对于小偷来说,这类目标简直就是肥羊啊!

至于他与那么多人同行……

在惯偷面前根本不是什么问题,偷不成就半偷半抢,然后夺路飞奔。四个人分工明确打掩护,实在不行耍横威胁不相干的人,社会上绝大多数人遇到此类事件,多半都会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也生怕祸及己身从而袖手旁观。

温朔自幼混迹仙人桥和农贸市场,对此可谓是相当了解。

而向来谨慎多疑,又好未雨绸缪的他,之前在火车站报到处稍歇时,就已然偷偷把帆布包里用塑料袋卷了好几层的一万元现金,还有录取通知书、身份证、户口页、银行卡取出塞进了大裤衩右侧的裤兜里,这种硬布料大裤衩两侧裤兜都有拉链,而且布料厚实不易被割破,再多加些小心,很难被人偷取的。

小心归小心,温朔已然做好了最坏准备!

以他的性格,挨一顿打可以,但如果谁抢了他的钱……他绝对会和对方玩儿命!

时值正午,下班高峰期,公交车上乘客本来就不少,再加上那名男生一大家子人,还有那对父女,温朔这号大胖子,又随即跟上来四名心怀不轨的青年……

这辆公交车上,就显得格外拥挤了。

温朔一上车就往后面走,寻思着离那四个青年远点儿,也是用行动暗示他们:“老子已经知道你们想干啥了!”

未曾想,四个小贼虽然察觉到了温朔的躲避暗示,相互对视两眼后,却并未就此放弃,反而露出全然不在意的神情,愈发嚣张地跟着往车厢后面走。

人多的缘故,温朔站在了车厢后门正对着的竖杆旁,右侧裤兜紧紧压在竖杆上,左手拎着装有食物的袋子,右手则把硕大的帆布包提起来紧紧抱在怀里,一脸怯懦谨慎的表情,时不时四处瞟几眼,又迅速垂下眼睑,紧张害怕的模样有点儿可笑、可怜。

旁边乘客有的露出不满之色,这小子本来长得又胖又高占地方,还把那么大的帆布包抱在怀里……

放地上不行么?

抱在怀里太挤人了!

那名男生的家人看到这一幕,有的同情,有的则露出鄙夷的神情。而女生则微微皱眉,看了眼父亲,发现父亲只是轻轻叹口气,眼神中闪过一抹同情后,就不再去关注那个胖子。

公交车行驶过程中,四名青年不慌不忙地挤到了温朔的身边,将他与其他乘客隔开。

温朔更紧张了,一脸惶恐,紧紧抱着帆布包,低着头。

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温朔可不想给自己添乱,所以能装可怜扮老实把可能出现的麻烦给化解掉,是最好的结果了。

很显然,他这般小心谨慎,让四个青年一时间也没有下手的好机会,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想明抢。

偷和抢,这是两个概念,罪责也有大不同。

公交车上人越来越多,也愈发拥挤了。

温朔在扮可怜小心翼翼地防着四个小贼的同时,忽而就敏锐察觉到了天地间异常的五行灵气变化,那种在火车站时感受到的迫人压力,愈发清晰,且愈发强大,竟是让他生出了恐惧臣服,双腿发软,差点儿忍不住跪下的感觉。

54章 偷,抢?

困惑和惊惧中,温朔举目向车窗外看去。

时,公交车刚刚从一个站点起步没多久,正匀速驶过巍峨的天安门和气势浩大的天安门广场。

看看其他乘客,神情都很正常。

那位女生的父亲,则有些出神地向南眺望巍巍耸立的英雄纪念碑。

温朔心中忽而有所了悟。

寻常人对于天地自然的气机,没有那么敏锐的感知,同样,天地自然对于寻常人,也就不会造成太大的压力,这,是一种自然的平衡。而自己,因为修行玄法,身心已与常人不同,在惯性感知天地自然的气机时,天地自然,也会同时察觉到他的异常。

所以才会让他感受到了这种雄浑浩大,无与伦比的压力。

天地有情否?

温朔皱眉思忖,却是摇摇头,迅速抛开了这些在寻常人看来匪夷所思的想法。

乘客陆续上下,但车上一直都很拥挤。

温朔仍然是那种没出过远门没见过世面的乡下穷小子形象,往往因为犹豫着,胆怯着,所以来不及抢到旁边乘客下车时腾出的位子,就被别人抢着坐下,然后他就流露出委屈的神情,却不敢提出抗议,也不敢去和别人抢。

终于,四个青年耐不住了。

“喂,胖子,你能不能把你的包放到地上?”一个面对温朔站立的青年凶巴巴地喝道:“车上这么多乘客,你抱着这么大的帆布包多碍事啊,我忍你很久了,真是没素质!”

“就是,也不考虑下别人!”另一青年附和道。

温朔露出畏惧紧张的神情,怯怯喏喏地犹豫着,却是把帆布包抱的更紧了,讪笑着尴尬地说道:“我,我抱着,不,不影响大家的,对不起,对不起啊。”

说着话,他的身体往竖杆上又挤了挤,裤衩右边的兜挤压着竖杆,胳膊和肩膀处都挤出了一道明显的深沟。

“哎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啊?”

“把包放地上,丢不了!”

“真是的!”

四个青年你一言我一语,引得车上其他乘客也有几位忍不住开口训斥温朔,毕竟,他这样确实导致了车内空间更加拥挤,而紧邻竖杆坐着的两位乘客,也开口表达了不满——温朔块头太大,抱着个大帆布包站在他们身旁,会给人一种泰山压顶的压抑感。

迫于大家的议论和叱责,温朔只好一脸委屈和不情愿地把帆布包放在了地上,心想这不是逼着老子做贼么?

车厢后门附近的空间,似乎一下子就松快了许多。

公交车行驶至紫竹桥附近时,又涌上了很多乘客,同时,也有部分乘客起身挤到了车后门准备下车。四个青年见状,相互使了个眼色,然后有意无意间,两名青年一个正面一个背面挡住了温朔,借着人群的拥挤,刻意紧紧地挤在温朔身上,让他几乎动弹不得。温朔满头大汗,焦急又担忧地低头往下看着自己的帆布包,脸都憋红了,张张嘴却是不好意思,也不敢说什么。

下一站到了。

公交车停稳之后,前后门同时开启,后门附近的乘客们准备下车,其中一名青年大喊着:“让一让让一让……”

同时,他近乎蛮横地挤开了拥挤的乘客。

另一名青年趁势弯腰拎起温朔的帆布包,跟着同伙冲下了车,而另外两名青年,则嚷嚷着“别挤别挤……”一边好似站立不稳晃晃悠悠地挤着温朔,同时用胳膊、手阻挡着温朔的视线,当乘客们下去一批,后面终于松快了许多,公交车也缓缓启动,车门准备关闭时,温朔好似刚发现自己的帆布包丢了,他顿时急了眼,用近乎哭丧般的声音嘶嚎道:“我的包丢啦!”

一边喊着,他一边扒拉着那两名青年,就要往车门下冲。

“挤什么挤啊?”

“哎你别挤!”

两名青年喝呼着推搡温朔,一边挡着温朔,一边往即将关闭的车门大步走,温朔伸手扒拉他们,急得都哭了出来:“你们是一伙儿的,你们还我包……”

“滚蛋!”

“别他妈拽我!”

两名青年甩开温朔的拉扯,跳出了车门。

公交车司机踩了踩刹车,隔着后视镜看到远处两名青年正狂奔而去,其中一人拎着一个大大的帆布包。而刚跳下车的两名青年,则不慌不忙,优哉游哉地离开。

然后,司机便踩油门继续行驶,车只是缓了缓,并没有停下,车门关闭。

这种事情……

公交司机们已经司空见惯了。

也许他们有同情心,但停车的话,不说能不能追上已经逃走的小贼,肯定会有责怪乘客责怪他,况且公交公司的制度、交通法规、担心报复等等,都能成为司机足够的理由,不去多管闲事。

温朔一屁股坐在了后车门的台阶上,不断流泪的双目中空洞洞的,好似霎那间丢了魂儿一般。

身旁的乘客自发地往旁边让了让。

所有人,要么同情,要么麻木、要么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终于,温朔嚎啕着哭出了声:“我上大学的钱,都在包里面啊……”一边嚎哭着,温朔一边猛地站了起来,用一双神情复杂的眼神,怒视着之前叱责他把帆布包放下的乘客,他咬着牙,肥胖的脸上肌肉紧绷,双拳紧攥……

那几个乘客全都战战兢兢,面露尴尬,躲避着温朔绝望而愤怒的目光。

听得温朔刚才的哭嚎,所有乘客都知道了,这是一位来京城上大学的外地新生,看穿着形象,一只手里还拎着一个塞满鸡蛋、包子、烧饼的塑料袋,很显然,应该是乡下农村人,而且家庭条件很差才会这样,初到京城,却被贼人抢了包裹和学费。

温朔怒气冲冲,似乎想要让那几个多事的乘客赔偿,可终究性格憨厚老实,又是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做不出,也不敢做那种凶恶的、宣泄怒火的事情。

他委屈、绝望地再次坐回了地上,耷拉着脑袋,抬手抹着眼泪儿,轻声抽泣着。

“孩子,你,你去哪所大学?”一位老人满是同情地问道。

“京城大学。”温朔哽咽着回答,头也未抬。

除了同行的新生和家长们之外,其他乘客的神色间,全都流露出浓浓的同情、欣赏和钦佩——这,分明就是一个家境贫困,却努力学习的农村好孩子,考上了全国最顶尖的大学!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议论,不时的,还有人掏出几十块、一百块给温朔,却被近乎绝望的温朔摇头拒绝。

所有人愈发同情,伤感。

大家也都知道,就算是温朔收下乘客们因为可怜同情他,捐出的这点儿钱,也远远不够。

售票员忍不住说道:“小伙子,下一站对过就是派出所,你下车先去报警。”

“对对对,赶紧报警,把小偷抓住!”

“够呛能抓住,这年头,案子不好破啊,又不是什么人命关天的大案子,谁会重视?”

“可报警总还有点儿希望不是?”

“哎,刚才都有谁叱责这小伙子,让他把帆布包放下的?人家本来抱在怀里挺安全的,结果非得让人家放下,你们和那几个小偷是一伙儿的吧?我提议,大家都给小伙子做个证,车到站了去派出所,把话说清楚咯!”

车里面议论纷纷。

而那几名先前喝斥温朔的乘客,神情慌乱,连连摆手摇头否认自己和小偷是一伙儿的。

这其中,还有那位男生的母亲,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那位女生和父亲,之前就已经抢到了两个座位,正好就在后车门的后侧台阶上,女生坐在里面靠着窗户,她满是同情地看着温朔神情呆滞地坐在车门的台阶上,想要说点儿什么,帮温朔一把,但又不知道如何是好,于是扭头看向父亲,却见父亲端坐着靠在椅背上做闭目养神状,脸上还挂着一丝淡然的笑容,好似对车厢里发生的事情,一点儿都不关注,也不会同情任何人。

对父亲颇为了解的女生,当即皱皱眉,再看向温朔时,眼神中已然没有了那份同情和怜悯。

难道,这家伙是个骗子?

“爸……”女生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禁不住小声想要询问父亲。

中年男子微微摇头,示意女儿不要问。

公交车停下了,售票员和乘客们纷纷劝着温朔下车去派出所报案,至于那几个之前喝斥过温朔的乘客,也在其他乘客们的指责下,愿意去派出所说明情况以示清白。

温朔神情麻木地下车,在几个满脸歉疚之色的乘客为彰显自己无辜而表现得正义感十足的簇拥下,去了派出所报案。

无非是丢了携带的衣物和一万元现金。

好在是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户口页随身携带没丢,不然,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民警满是同情地表示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尽快侦破此案,帮他找回被偷的学杂费,那几位乘客也争抢着做了笔录,并信誓旦旦地表示,绝不是和那些小偷一伙儿的,做完笔录登记了身份之后,他们和温朔一起走出了派出所。

离开派出所,几个乘客仍旧心怀愧疚,纷纷拿出随身携带的所有钱,留下几块钱乘车,其它都给了温朔。

不容温朔拒绝。

而温朔,也只是象征性地推托一番后,便感激道谢着把钱收下了——不多,一千六百多。

在车上不能昧着良心拿其他乘客的钱,这几位嘛……

再次坐上公交车,温朔撇着嘴露出一脸的鄙夷**诈的得意:“天子脚下的皇城根儿,贼傻,人也傻么?”

……

55章 不是天才是鬼才

先前发生过偷抢案件的公交车上,准备去京城大学报到的女生黄芩芷心头充满了疑惑,却也没有再询问父亲,因为她知道,既然父亲示意不让问,那就是在公交车上有些话不方便说。

自四个小贼半偷半抢了那个胖子的帆布包之后,黄申就闭目养神不再去关注,也懒得去考虑事态的发展,更不会去怜悯那个看似憨厚老实软弱可欺,实则狡诈阴险、精明贪婪且心机深沉的胖子——本来黄申对胖子的行为是不怎么赞赏的,明明可以轻易解决,提前避免的事情,非得假作老实憨厚,把所有人包括黄申这位自诩老江湖的人物都给骗了,继而再行一把手段……

实在是有些无聊、有些小家子气。

当车上的乘客开始同情可怜温朔,并掏钱要捐给温朔的时候,黄申更是生出了起身揭穿温朔的冲动,因为他厌恶任何欺骗消费大众爱心的人和事,这是在践踏社会道德的底线。但接下来,温朔虽然仍旧表演维持着他憨厚老实贫穷苦难的可怜形象,却拒绝了乘客们的好心捐款,这让黄申刚刚腾起的一股正义感的怒火,迅速平复下去,闭目养神不再关注,内心,则是对温朔有了那么一丝好感。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

那胖小子明显家境条件不怎么样,一个人的穿着气质、言行品味,都不是仅仅靠假装就能演出来的。但面对他人出于善意施舍的金钱,胖子没有起贪婪之心,毫不犹豫地婉拒了,说明他的道德品行没问题,至于他坑害那几个小毛贼……

在黄申的是非概念中,毛贼小盗小窃罪责不大,但针对贫困大学生的学费下手,就已经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所以,杀死他们也不为过。

抵达京城大学南门之后,那位男生和身边一众家属,没有马上去学校,也没有找饭店吃饭,而是神情焦虑地等候在学校大门外,因为男生的母亲,跟随可怜的胖子去了派出所证明自己的无辜清白之身。

黄申和黄芩芷父女礼貌地和男生及家属道别后,拖着行李箱往西边那条繁华的街道走去。

从苏江省北部乘坐特快列车抵达京城,到现在午饭还没吃呢。

找了家相对档次较高,环境卫生条件较好的饭店,到最里面较为偏僻安静的角落里坐下,父女二人随便点了两个菜、两碗米饭,待服务员转身离开,黄芩芷便迫不及待地问道:“爸,那胖子挺可怜的啊,为什么您不肯帮他?”

“帮他?”黄申笑了笑,道:“帮倒忙,让人家赚不到钱么?”

“嗯?”黄芩芷一脸困惑地看着父亲。

黄申微笑着端起刚才服务员送上的茶壶,也不嫌茶壶中的高碎茶叶口感如何差,倒了杯水轻轻晃动,一边说道:“帆布包里重要的财物,胖子早就揣进他的裤兜里了。”

“是吗?”黄芩芷松了口气,随即秀眉微颦,道:“可包里还有那么多东西啊。”

“无非是一些衣物罢了。”黄申轻轻吹去杯中水面漂浮的碎茶叶,抿了一口,接着说道:“以胖子的穿着来看,他的衣物能值多少钱?那四个小贼偷抢走了胖子一大包不值钱的衣物,但胖子,却顺走了四个小贼身上的财物,我不知道具体有多少钱,因为其中两个小贼身上被拿走的是钱包,而另外两个小贼被取走的是现金,目测大概六七百块吧,还有,一个小偷身上的打火机、一包烟,都被胖子给顺走了,所以……论做贼,胖子足以做那四个小毛贼的祖宗了。”

黄芩芷听得有些愣神儿,呆了一会儿之后,才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因为她在脑海中想象着那个可恶的,假作可怜憨厚柔弱可欺的胖子,顺走四个小贼的钱包,竟然连烟和打火机也都拿走的情景……简直是太好玩儿了!

是不是因为太穷了,所以他饥不择食寒不择衣啊?

如果给胖子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他是不是,还要把那四个小贼的衣服都扒光了?

“这家伙,太可恶了!”黄芩芷掩嘴笑道。

“家境贫寒,这一点他不是装出来的。”黄申微笑道:“难能可贵的是,他明明有机会可以得到更多的钱,却在车上婉拒了乘客们的善心捐款,我猜,几个随同他下车去派出所的乘客,会把身上带的钱都给他,而他,会收下。”

黄芩芷想了想,道:“那几个人掏钱也活该,让他们助纣为虐!”

“话不能这么说。”黄申皱眉颇为严肃地说道:“当时乘客们的要求没错,胖子抱着那么大的帆布包站在拥挤的车厢里,确实影响到了其他乘客。而且,他故意那么做,本质上不是为了避免被小贼窃走财物,而是为反手拿捏几个小贼做铺垫准备,这,就是为一己私利影响他人的方便,是不对的。”

“反正是那几个小贼先……”黄芩芷想替胖子辩驳几句,随即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他,是怎么知道那几个小贼想偷他财物的?”

“所以我才会说,他可以做那几个小贼的祖宗了!”黄申笑了笑,道:“胖子是个非常聪明,且防范心极强,极为谨慎的人。尤为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这种贫困家境出身的人,年纪轻轻,又是怎么学到了这些高明的手段,又怎么还会有足够的时间和心思,放在学习上,从而考上了京城大学?”

黄芩芷怔了怔,道:“您的意思是,胖子是个天才?”

“鬼才!”黄申笑着纠正。

黄芩芷掩嘴轻笑,忽而想到了什么,便秀眉微颦,道:“爸,您刚才说温朔在公交车上的行为不对,但我觉得,从本质上来讲,您不能认为他是故意影响了公众的利益,试想一下,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不像温朔那般早早开始谋划,当他意识到被扒手盯上,随身财物有被偷抢的危险,那么,他抱着包站在那里的行为,就是完全可以谅解的。而且,当他遭遇偷抢,司机、售票员、所有乘客,包括您和我,都无动于衷,并未去制止犯罪行为的发生,也没有去追赶……所以我想,是不是我们每个人,也都应该为此负责呢?”

“这……”黄申一时语塞,稍作思忖后,颇为欣慰地看着女儿,点了点头。

服务员端着饭菜走来,父女俩对鬼才胖子的讨论到此打住——不过是偶尔的见闻,感觉有趣谈一谈罢了,对于这对父女来讲,还不至于因为一个鬼才胖子,就大感兴趣然后生出主动结交之心,到京城大学里找到胖子寻根问底。

被黄家父女在笑谈中称之为“鬼才”的胖子,从公交车上下来后,拎着一袋子食物大步走向了校园。

外面的世界不安全啊!

所以赶紧去学校,把该交的钱交上去,剩下的钱办一张银行卡存起来才是正事儿。

下午快两点了,正是一天中最炎热的时候,但五四大道上彩旗飘飘,两侧树荫下随处可见穿着红色马甲,来自于各院系的志愿者,他们要么主动迎上去询问前来报到的新生,要么热情地回答新生和陪同家属的问题,指引他们去往各院系报到。

京城大学的考古学院,和文物博物馆学院,今年刚刚与国家文物局联合办学,成立了考古文博学院。

如在京城火车东站接待处的志愿者一样,校园里这些志愿者们,也都没有因为温朔穿着老土寒酸从而轻视鄙夷,他们热情地回答了温朔的问题,并详细告知了考古文博院的地址,路线。

早就已经饥肠辘辘,却不好意思在公交车上掏出食物大快朵颐的温朔,听完志愿者们讲述的路线之后,顿时有些上火——他妈的,一个学校咋还整这么大地方?

从南门这儿进去,到考古文博院竟然有三里地!

这不是折腾人嘛!

心里的不忿当然不会表现出来,胖子向美丽的志愿者学姐表示了诚挚的感谢之后,便从塑料袋里掏出包子,一边啃着一边走马观花游览着京城大学的校园景色。

有了先前在公交车上途径天安门时的感悟,此刻再感知到京城大学校园里颇为平和却浩然庄重的文化气机,温朔没有丝毫讶异和惊奇。而迈步在这座古色古香,却又不乏现代化气息的大学学府中,内心对于路途的漫长,以及舟车劳顿后产生的烦躁情绪,也迅速平静了下来——这是全国最顶尖的大学学府,这里,有着极为深厚、辉煌灿烂的文化历史底蕴。一棵棵苍翠古老的树木,一幢幢保留着浓厚历史风格,美轮美奂的建筑物,一座座现代化的建筑,道路、园林、建筑物、湖泊、植被的完美布局,与大自然环境的相得益彰……一切的一切,都令人陶醉,令人心旷神怡,令人不再浮躁!

当温朔行至未名湖畔,举目观博雅塔,再看一湖碧水潺潺,突然就激动得想要跳起来大喊大叫,使劲咬牙才忍住了这股子冲动,并不断地劝慰着自己:“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也许只是自己的猜测,还不一定呢,小心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啊!”

56章 老大

温朔发现,京大校园里的天地自然灵气,因为有着浓郁深厚的文化和历史底蕴,以及宏大精确的优良风水布局,所以其间阴阳五行的配比度已经达到了一种外界难有的完美度,气息可以在不知不觉间影响到一个人的体内阴阳五行状态,从而影响一个人的情绪和思想——俗话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往深处说,就是这种玄学的道理,耳熏目染,长期影响,逐渐稳固。

而这类气息和环境,似乎,好像,很适合修行。

不同于阴邪之气,也不同于传说中洞天福地的浓郁天地灵气,而是中正平和,浩然厚积,人文和历史的沉淀。

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说的便是文化对一个人气质上的影响。

温朔激动地想着,如果这类气息真的有利于修行,那我在这里上几年大学之后,岂不是能飞升成仙?

想想都感觉好厉害,好幸福的样子……

办完一应入学手续,缴纳了学费、住宿费、给饭卡充钱等等一堆乱七八糟的费用,可怜的胖子“心痛得无法呼吸,找不到省钱的法子,眼睁睁地花出去……”在志愿者的帮助指引下,胖子拿着一瓶在学院报到处顺来的矿泉水喝着,一边擦着额头上不断浸出的汗珠,一边向遥远的宿舍区艰难跋涉。

此时此刻,对于京城大学美丽的校园风景、浓郁的历史和人文气息,温朔再没有了丝毫欣赏和享受的心情。

大爷的,这是要累死人的节奏啊?

看着校园里有很多学生骑着自行车悠闲驶过,可怜的胖子满是艳羡,强忍住了去途径的车棚里顺一辆自行车的冲动,一边忿忿着,必须尽快买一辆三轮车。

之所以考虑买三轮车,不是为了在京城大学重操旧业,而是他对骑自行车有抵触心理,因为当初曾经被人笑话过,说他骑自行车,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人在蹲着行走……

这笑话很伤人。

温朔可不想以后在京城大学里,骑着自行车被人观摩并暗中笑话。

拎着还剩下一多半食品的袋子,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胖子终于来到了二十八号宿舍楼前。

这是一栋陈旧的四层宿舍楼,楼前有草坪绿树,和另外三栋楼四面合围出一个偌大的“院落”,一个巨大的雕塑矗立其间,是金属曲线状的两个字母,上方顶着一个金属圆球。

在二十八号宿舍楼旁边路口的拐角处,竖立着一些类似于广告牌的东西,上面花花绿绿贴满了东西。

“还不如东云一中的宿舍楼好。”温朔撇撇嘴,走进去到楼长办公室,出示了入住手续,领取宿舍钥匙和抽屉钥匙,怀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来到了四楼412寝室门前。

寝室门半敞着,温朔推门进入。

里面已经有几位学生和家属,要么站着要么坐在床边和椅子上,一边闲聊一边收拾着杂乱的用品。

于是小小的寝室,显得更加拥挤狭窄。

手里拎着一个装有食物的塑料袋,穿着旧短袖T恤和大裤衩,运动鞋的温朔,站在门口如同一座小山,几乎把门给完全堵住了,所以人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大号的年轻人,很难相信他也是来报到的大一新生。因为,他穿着简单朴素不说,连最基本的换洗衣物、日常用品都没带,如此简简单单孤身一人……

“大家好,我,我也住这间宿舍。”温朔露出了招牌性的憨厚笑容,然后开始扫瞄三张上下床的铺位。

可惜,他来得最晚,只剩下靠门侧这张床的上铺还空着。

于是他很是憨厚地对坐在下铺有些愣神儿的清秀男生说道:“那我,就睡这儿了,咱俩做上下铺……”

“大哥!”男生立马站了起来,故作一脸惶恐的模样,抓着温朔的胳膊用极为夸张的表情和语气说道:“您稍等,稍等我马上把东西收拾了,我睡上铺,您睡下铺!”

他夸张的表现,引得宿舍里其他人全都笑了起来。

明显拿温朔的肥胖身材来搞笑的行为,却并未让他生气,相反还很开心,因为他听得出来,也看得出来,这不是在恶意揭短嘲讽,而是自来熟的善意玩笑罢了,温朔可没那么敏感,而且他很喜欢这类爱说爱笑能闹腾,性格自来熟的同龄人,这样以后在一起生活才会更有趣,于是他立刻腆着脸露出了感动的神情,忙不迭地摇头,肉肉的腮帮子都快甩到耳朵上了,一边婉拒着:“谢谢谢谢,好意心领了,但总得有个先来后到,这道理我懂,你睡下铺,你睡下铺……”

“打住!”清秀男生双手搭在温朔肩膀上,歪着头仔细端详他的神情,道:“您是认真的?”

“嗯嗯……”温朔憨厚的脸上写满了真诚和坚定。

清秀男生立刻扭头哭丧着脸看向其他四位同学:“各位大哥,我求求你们,谁跟我换一下床位吧!”

那四位男生果断摇头。

温朔似乎刚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扭捏和羞涩地说道:“咱有一说一啊,其实,其实你不用太担心的,上下床经得住,因为我不算太胖,才二百四十多斤……”

清秀男生手捂额头:“你这是蓄意要谋杀我!”

温朔向他挤了挤眼睛。

他这般刻意眨眼露馅,让屋内人愈发开怀,这个看起来憨厚腼腆,穿着朴素到了极点,明显家庭条件不怎么好的胖子,竟然是一个爱闹爱玩儿,而且经得住别人玩笑的主儿。

接下来大家相互介绍聊得不亦乐乎。

宿舍一共六名男生,其中四人是考古学系的,包括那名清秀男生康锦贤,另外两位是博物馆学系的学生。

事实上,刚刚合并成立的京大考古文博学院,今年三个学系对外一共才招了二十四名本科生,其中考古学系十一人,博物馆学系八人,文物保护专业五人。

当话题聊到这方面,温朔这只一直待在井里的土蛤蟆才有些难以置信地发现,在很多普通人看来冷门到极点,几乎没什么人会报考的考古文博院的三个专业,其实……很多人想考你还进不来呢,考古文博学院的招生条件一点儿都不低!

而且专业知识的学习上要求也相当高,于是滥竽充数的温朔难免心里惴惴,老子不会露馅儿吧?

还好历史学得不错,语文也勉强还行。

所以在主要的必修课中,温朔感觉应该能从容应对。

晚饭时,因为其他同学都有家属在,所以温朔婉拒了舍友和几位家长的邀请,独自到校外小饭馆里买了一碗小米粥,就着白天没吃完的包子烧饼、茶叶蛋,一顿饭花了一块钱,吃得饱饱的,把饭馆老板看得一愣一愣的。

饭后,温朔到商业街上转悠着买了些日常生活用品、文具,还有几件衣服和拖鞋、运动鞋——到底是京城啊,东西就是比东Y县城贵,此次放血大采购总共花了将近四百块钱,把温朔疼得偷偷抹了两把眼泪,虽然,今天他从四个小贼身上总共捞取了一千三百多,那几个乘客也给了他一千六百多,合计有三千块了,再加上到学校后交纳完一应费用剩下的四千多元,温朔身上揣着的现金都有七千多,但,钱只要到了温朔手里,花出去那就等同于拔他的肉!

原本还想买一辆二手三轮车的,宿舍楼旁边那块贴满了广告的三角地,就有很多二手自行车的信息,但让温朔生气和无奈的是,竟然没有卖三轮车的!

这他妈分明是歧视啊!

分明是……

逼着老子省钱嘛。

晚上回到宿舍,和几个刚认识的舍友又是一番熟悉之后的热聊,便自然而然地有了排名,巧合的是,温朔不仅身材最大,年龄生月也最大,于是当之无愧成了宿舍老大。

老二叫韩辉,身高偏矮,显得很敦实,是个憨厚的有点儿书呆子气质的男生,博物馆学系的;

老三叫高秋实,瘦瘦高高,戴副厚厚的眼镜,说话总是喜欢抬手用食指虚空点动着,语调铿锵,而且说到一些专业方面的话题,情绪很容易激动,但只要发现自己错了,或者被别人驳斥认识到后,就会马上安静下来,皱眉反思;

老四是康锦辉,这家伙是个乐天派,爱说爱笑爱闹,除了睡觉几乎一刻都不能安静;

老五叫周志华,博物馆学系的,比高秋实还高一些,长得很帅气很阳光,大家在聊天时,他总会很专注很认真地去听别人发言,从不打断别人的话,更不会去辩论抬杠,谁说什么他都会笑眯眯地点头,或者附和几个字“是是是……”

老六叫迟容,中等身高,但身材相当健壮,浑身的肌肉疙瘩,肤色较重,说话瓮声瓮气的,来自于东北黑土地的农村,而且闲聊中大家才知道,这家伙不仅学习成绩好,在农村老家务农,而且还会武术,是家学的形意拳。

温朔本就是个好结交朋友,喜欢热闹的人,新环境新朋友,自己又很幸运地成了宿舍的老大,这点儿小小的成就感让他很舒坦,于是在聊天的过程中,他比话匣子康锦辉还要来劲,胡吹海侃……于是以往不大爱说话的舍友,也在温朔和康锦辉的带动下,一个个参与到了话题更迭相当频繁且毫无理由突然变更,偏生一点儿都不让人觉得突兀的聊天中,真真是侃天侃地侃大山……

57章 修行不便

聊天一直到夜里十一点钟,熄灯后。

书呆子气质很重的老二韩辉很较真地说道:“熄灯了,大家都睡觉吧。”

于是宿舍里迅速安静了下来。

直到此时温朔才从兴奋中豁然醒悟,六个人当中,肯定是有人碍于面子才参与聊天到现在,事实上人家很可能更喜欢多看会儿书,或者,早早地睡觉。

于是当躺在上铺的康锦辉张口唤了声“老大”时,躺在下铺的温朔打断他的话回了句:“时间到,睡觉!”

宿舍里,再次安静了。

有睡不着觉的,时而翻身换姿势搞出点儿声响……

时而有微风透过打开的窗户上,不知用了多久的纱窗,窗台上燃着的蚊香气味,便更浓更快地弥漫在宿舍中。

温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却是睁大了双眼,望着上铺的铺板——近几个月来已经习惯了晚上在打坐修行的状态下同步睡眠,不但不影响休息,反而睡眠质量相当高,此刻躺在床上,却很难入睡了——在宿舍里盘膝打坐,在修行中睡眠肯定不行,那会显得很另类,很神经质,也会把起夜的舍友给吓一跳。

躺着能修行不?

温朔阖目凝神,细细感应着体表肌肤与周边天地自然五行灵气的接触,很快,如以往那般的感觉就有了,没什么区别。于是温朔睁开眼,咧嘴自嘲傻乎乎的修行这么久,到现在才开始琢磨,为什么一定要盘膝打坐修行?

躺着、站着、走着、趴着……

就不能修行么?

老韩头的笔记中没有讲述,或许,他也不知道?之所以修行时要打坐,纯粹是因为……

老一辈儿传下来的?

清晨五点。

温朔从睡梦中醒来——离开家乡后,在京城大学第一个夜晚的实践证明,躺着,是可以修行的!

至少,能够如以往那般顺利地感知到天地自然的五行灵气波动,也能察体内真气,意念融于真气,在经络和三魂五脏六腑七魄之中周游凝炼,再缓缓积真气于中枢魄。

但实践也证明,躺着修行和盘膝打坐修行相比,在质量和效果上有着极大的差别。

简单说来,那就是躺着修行气血循环更为通畅,却有那么点儿顺水行舟的轻易,缺乏意念融于真气后形成的气机,在体内运转时那种受阻前进的历练难度。

最初盘膝打坐,短时间就会出现腿部发麻、酸胀,甚至伸不开腿,或者伸开腿时麻木不受控制的症状,那是因为盘膝打坐状态下,气血在腿部受阻不通导致的正常现象。而盘膝打坐的修行,就是这个过程中气机在经络中游走受阻时,尝试着一点点地在受阻的地方突进、拓展,慢慢的就会拓宽腿脚部位经络的阔度,增强经络的柔韧度和气血运转的力量,如此,盘膝打坐能够坚持的时间也就越来越长,身体生成真气的量和速度,也会逐步增多、增快。

温朔修行至今,短短不过三四个月,虽然距离体内大小周天打通还不知道要多久,但体表肌肤中的浅层细脉早已梳理畅通,正常的自然气机进出流畅,所以盘膝打坐六七个小时,不是问题。

历史上有很多得道高人动辄面壁数日、数月甚至数年,长期处在盘膝打坐的状态下,身体机能都可以不受丝毫影响,这便是己身气机的强度,和身体经络、三魂五脏六腑七魄的阔度不断提升,大小周天打通后形成的一种修行效果。

或者说,是成就。

另外,盘膝打坐的状态下,人体处在一个最佳的五行协调状态中,与天地自然的五行灵气,能更为默契地衔接、感触直至融汇。就好比,用人体布下了一个术阵。

如此一来,盘膝打坐更利于修行者进入冥想的空灵状态。

这,便是为什么历来才修行者,更多选择盘膝打坐修行的缘由,也许还有别的……

只是温朔还不知道。

但仅仅是这点儿感悟,已然让温朔颇有些“老子果然是天才”的自满自足:“难怪老韩头会选择我作为玄法的传承者,可惜老家伙忒不厚道,啥玩意儿都让老子自己悟!”

初期修行,人体的修行意念不够强,真气的生成速度慢、量少,而且大小周天并未打通,所以气机在体内周游的速度相对缓慢,效率也低。当修为到了极高的水准时,一念之间,气机在体内周游循环的速度会令人瞠目——老韩头在笔记中有句话说的很令人神往:“传说中,有高人能一念三千里。”

温朔想象过,那样的气机得有多么强大,如果以那样的速度和量,把气机从腚眼里放出来当作推力的话……

我勒个去!

《西游记》中孙悟空使用筋斗云,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那效率简直了!

大概就这么来的吧?

温朔虽然不会好高骛远、不切实际地去想象老韩头都未能达到的那种境界,更不会希冀着有朝一日可以一屁飞出三千里,但习惯了盘膝打坐一边修行一边睡觉的他,心里很纠结也很难过——且不说自己将来的修为能有多高,单说这躺着睡觉影响到了修行的进步速度,就让他觉得对时间造成了巨大浪费。

而浪费……

在温朔的理念中是不可忍受的!

于是原本一早醒来为自己在修行方面的天赋而自得,早饭后他的心情就一落千丈。

如何是好?

再看几个舍友,咋就那么不顺眼呢?

温朔咬牙切齿地琢磨着,要不要狠心大方一次,花钱买些安眠药,每天晚上给这几个家伙偷偷喂上,或者,准备一根木棒每天晚上把他们全都给干晕过去!

上午先是开了班会,考古系只有一个班,十一名新生,九男两女,可谓严重比例失调。

即便如此,温朔还是觉得那两名女生不大正常。

考古系专业,以后要经常挖坟掘墓,夜宿荒野坟冢间的,女孩子学这玩意儿干啥?将来一起出发去野外考古工地实习的时候,女生简直就是累赘嘛,干活体力不足,时不时的在墓地中,尤其是夜间再因为惊吓尖叫两嗓子……

卧槽!

不怕鬼吓人,就怕人吓人啊!

况且女性属阴,干这种活儿对身体亏损太大。

班主任名叫杨景斌,还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却已经是一位京大的老人了,当初在考古系读大学直至硕士毕业后留校任教,如今读在职博士,多次被评为优秀教员。

杨老师头发稀疏,还留着分头,说话慢吞吞的,有板有眼,似乎生怕说错了一个字。再加上他穿着很朴素,可以说有些土。所以在绝大多数同学眼里,这位相互间还不太了解的班主任,肯定是一个考古经验丰富、学识渊博,但古板较真的书呆子。

而在身负玄法的温朔眼里,这位相对来讲可以说还年轻的班主任,可不简单啊。

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世间有很多专家、教授因为学识渊博,积人文精粹和专业知识与思想中,从而身心养成了邪孽难侵的气势,而杨景斌老师的气场、势,却超出了寻常专家教授那种积人文精粹和专业知识与思想中形成的气场,他的气场,更带有一种类似于玄法修行而成的强横气机。

这让温朔格外好奇,难不成,在京城大学里还能遇到一位玄法修行的同道中人?

于是在杨景斌老师讲话的过程中,温朔偷偷开启天眼,仔细观察了一番,虽然因为修为低真气不足的缘故,只是短暂开启了天眼不足一分钟,但,温朔已然对杨景斌的非凡气场有了更为准确的认知——绝不是修行玄法的结果。

而是因为,杨老师常年频繁地接触古墓、古物,尤其进入刚刚发现没多久的古墓中,千百年岁月沉淀下浓郁的阴邪之气和墓中古物在时间上的厚重凝滞,不断地浸染着杨景斌,再加上他对于这类东西有着比很多人都更多的认识,所以能够与古墓、古物的历史厚重感、沉淀的浓郁阴邪气机,产生灵犀相通般的共鸣,也就更容易引来古墓和古物气息沁润到他的身体和思维中。

换做寻常人遇到这类情况,古墓和古物的气息就不是对身体的沁润了,而是侵伐入体!

受害者会出现撞客、鬼上身之类精神疾病的症状。

严重者会致死!

而杨景斌不但没有受到侵害,反而在气机和思想的共鸣中,培养出了超凡的,不为人知,连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气场,也是另一种思想上的升华——直白地说,杨老师是在考古学方面的求索中,达到了一种极为高深的修为。

在班会上,杨景斌和同学们相互做了简单介绍,接着很郑重严肃地向这一届新生讲述了考古学的意义,从新旧石器到近代的历史更迭,从引以为傲的华夏祖国首屈一指的悠久文明史,到非洲至今还存在着的原始部落,从各个时期家用的餐具到皇宫的磅礴布局考究、边疆城池的军事防御模式,从器皿、陪葬品、古建筑等等出土文物,到历朝历代的人文社会、政治、军事状况发展等等等等,无不需要考古人员在常年累月的工作中去研究、揭示、证明。

一番话慢吞吞一丝不苟地讲述完,却让在座的新生们感到自己背负上了历史的使命,选择考古系专业,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自己将来要做的事情,是极具历史意义,对人类有着巨大贡献的伟大事业!没有考古,人类文明就会倒退……

58章 老子要打坐

听了班主任杨景斌的讲话,温朔也是心潮澎湃思绪满天飞,眼神明亮透着憧憬,但他激动的不是考古事业多么得伟大,自己肩膀上要扛下何等造福于人类和后世的重任,而是,将来能不能考证到神话传说中那些飞天遁地翻江倒海的人物和玄法?

自己现在就是个修行玄法的人物,那么,神话传说是不是也十有八、九,属实,或者只是略微夸张了些?

所以,能不能搞到秘籍?

将来老子能不能成为神仙?

能不能长生不老寿与天齐?

到时候……

老子会不会活腻了?

就在温朔思绪飞跃至九霄云外之际,杨景斌老师已然收起严肃庄重的表情,转而和颜悦色地讲起了考古系的学业问题,讲述了必修课的重要性,也向同学们推荐了几门选修课程,并建议和鼓励他们,接下来要为四年的大学生活做好一个明确的规划。

做人,要有长远目标,不能走一步看一步。

温朔对此深以为然。

所以班会结束,领取了军训服回到宿舍后,他就以宿舍老大的身份和名义,召开了京城大学考古文博学院九八届新生、二十八号宿舍楼412宿舍的第一次全体会议。

会议主题是,老大温朔很明确地告知诸位兄弟:“今天听完班主任的讲话,本人深受启发。古语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句话的真实含义不是自私自利,‘为己’,是修为自己!修为什么?身体康健、品行优良、德高望重、深明大义……所以,从今天开始,我要明身修己,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我要如高僧那般每日打坐反省,升华自己的精神文明层次,并且要坚持不懈!还望兄弟们在今后的生活中,支持我,监督我,时刻提醒我!”

讲完,宿舍里稍稍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在康锦辉的带领下,大家热烈鼓掌并表态支持赞赏老大的决定,还要向老大学习,认真领会班主任今天的讲话,并以老大为榜样,以后一定要修为自己,不拖全班同学的后腿,不拖412宿舍的后腿……

其实温朔是抱着爱谁谁的心态,才直接向兄弟们挑明了自己以后要每天盘膝打坐修行的事儿。

他寻思着,最初自己坚持每夜打坐的行为,肯定会让兄弟们吃惊,甚至会传播至全系、考古文博学院,乃至整个京大,成为一个能激起几朵小浪花的新闻,然后,就会慢慢淹没在京城大学的多姿多彩中——习惯成自然嘛。

当天晚上,在和舍友们海侃一番后,还未到熄灯时间,他就盘膝坐到了床铺上,开始阖目反省。

兄弟们面面相觑一番……

得,老大犯神经了,咱们兄弟也别唠嗑了,要么看会儿书,要么就睡觉,总之不能打扰老大打坐反省,升华其精神!

其实除了温朔和康锦辉之外,另外四个人都不是特别爱闹的人,所以对于温朔这般另类的怪异行为,他们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庆幸和清静的感觉,只有康锦辉做仰天哀叹状,悻悻地嘟哝一番,倒在上铺戴着耳机听音乐去了。

没人觉得温朔真能坚持下去,寻思着过三两天,最多半个月,老大就会自觉放弃这种变态的行为。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最先醒来的迟容惊讶地发现,老大保持着昨天晚上睡觉前的姿势,盘膝端坐在床铺上,身躯笔直,双目微阖,神态安详略带笑容,他光着膀子、穿着内裤,一身白花花的肉袒露着,活脱脱一尊弥罗佛。

“卧槽,老大你还真坐了一宿啊?”迟容禁不住喊出了声。

其他人全都被吵醒,一个个看向温朔。

光线差的缘故,上铺的康锦辉翻身趴着,把脑袋往下使劲探出,仔细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温朔,问道:“哥,你,你是不是趁我们熟睡,偷偷睡了一大觉,再早早醒来装样子?”

“扯淡,哥有一说一,说到做到!”温朔哼了一声,说着话就要神开双腿,却装作腿部酸麻不受控制,当即呲牙咧嘴露出痛苦的神情,哎哟哎哟地呻吟着,待迟容赶紧过来搀扶他时,才吃力地,试探着伸开双腿,在迟容的帮助下慢慢地膝盖打弯,脚落地,一边抽筋般叫着:“别别,别动我,哎哟卧槽……”

“老大,昨晚上我就想劝你的,盘膝打坐入定,没想象中那么简单。可我还以为,你只是打坐一会儿就会休息,没想到你这一坐就是一宿啊!”迟容扶着温朔,不由分说地让他躺下,坐到床边开始给他揉腿舒筋活血,一边说道:“贸然这么做,显然你是没有盘膝打坐的经验和习惯,这双腿怎么能受得了?尤其是你这么胖的人,不是我吓唬你啊,最严重的情况,会导致下半身瘫痪的!”

说着话,他神情凝重地仔细观察温朔的大腿小腿和脚部。

其他哥们儿也不由得紧张起来——下半身瘫痪的最严重情况,应该不会遇到,可如果因此而受伤需要休养一段时间,那温朔可真够倒霉的,刚到大学报到……

“我说老六,你可别吓唬我,我胆儿小!”温朔哭丧着脸语气颤抖着说道。

迟容没有说话,仔细检查了一番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面露惊讶地说道:“老大,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以前就经常盘膝打坐,或者,你平时练武?”

说话的同时,迟容的双手力道轻重不等,却极有分寸地揉捏着。

温朔舒适地享受着这般揉捏,一边眯起眼瞅着迟容,得意道:“行啊老六,这都让你看出来了,不瞒兄弟们,哥在家里除了拾捡破烂收废品锻炼出了强健的体魄之外,每天清晨跑步打拳,自创一套武学……好歹也能称得上是武林高手了!”

鉴于温朔身体无碍,兄弟们放下心来,此刻听得老大又信口吹侃,全都笑出了声。

“原来如此。”迟容却一点儿都不觉得温朔是在开玩笑,手上动作不停,神情和语气都颇为认真地说道:“老大,回头找个机会,咱俩切磋切磋?”

“别介,拳脚无眼,我这么厉害,万一伤到了你,多不好啊?”温朔斜睨迟容。

对于打架单挑,温朔从小到大还没输过,更没怕过。

唔,和田木胜那次另说。

温朔认为,田木胜比老子多吃了很多年的饺子,赢了老子也是以大欺小胜之不武,更何况他也没沾到多大便宜——至于和刘茂和联手双打一个的实际情况,被温朔自动过滤掉了。

而之所以会用这般姿态对迟容说出这么一句话,也不是温朔在吹牛-逼,而是自幼的生活环境和接触的人群、诸多事件的经历,使得他在面对类似的话语时,自然而然地认作对方很可能是在挑衅!还好从昨天认识到现在,迟容的言行表现一直都很友好,而且他刚才对温朔的关切言行,都是实实在在的,所以并不确定对方是否有挑衅之意的温朔,态度才会是一半玩笑,一半强硬。

迟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容易引起有着一半地痞劣性的温朔误解,听了温朔半玩笑半强硬的话语后,他摇摇头,一脸不好意思的神情,认认真真地说道:“咱俩都是习武之人,切磋比武自然做得到手脚有分寸,尽量点到为止。老大,我,我没好意思告诉大家,担心你们误会我吹牛显摆,其实我是今年全国青少年武术锦标赛的冠军,是江龙省连续三届青少年散打搏击冠军,如果不是这方面加了不少的分,就算是有民族加分,我也考不进京城大学的。所以,即便是有可能失手,你也不用太担心会伤着我,而且我觉得,凭这点儿资历,应该有资格和你切磋。”

“啥?”温朔瞪大了眼睛看着迟容——这家伙一脸比他还憨厚的表情,还有那么点儿讪讪的尴尬、不好意思。

不是装的!

而且从迟容的神情,还有他刚才这番话所透露出的性格来看,这家伙也没有丝毫挑衅的意思,他是真的,只是出于友谊和对武术爱好的缘故,想要切磋交流一下。

其他四个哥们儿也都有些懵圈。

好家伙,412宿舍竟然有这么一位牛-逼的人物啊!

没等大家从吃惊中回过味儿来,温朔已然给自己找到了下台阶,他揉着腿坐起来,毫不脸红地说道:“那,身为宿舍的老大,自然要有老大的觉悟和责任,比如我刚才,为了教育兄弟们,不惜舍弃自己的脸面,给大家上了一课。”

“嗯?”

兄弟们全都露出疑惑的神情。

“不明白?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温朔唉声叹气连连摇头,顿了顿之后,才理直气壮地解释道:“我刚才的言行态度和老六的实际情况,明确地、深刻地用事实告诉了大家一个道理,以后,不要随便吹牛-逼!因为在你吹嘘时,你的身边,你面对的人中,很可能就有一位比你的长处还要更长、更牛-逼的人!”

一阵安静后,随即爆发出了哄笑。

迟容愈发尴尬,讪讪地笑着连连摆手说了几句哪里哪里,看向温朔的眼神中,则充满了钦佩。

谁都要面子。

但是温朔能舍下面子,让大家都开心,这是真把大家当兄弟了啊!

59章 军训开始

在武术搏击方面相当专业的迟容,刚才以家传武学中舒筋活血的揉捏手法,给温朔揉捏腿部并观察时,他已然判断出,温朔看似身材肥胖,实则肌肉发达健硕,没有多少肥肉,筋骨柔韧度高,证明其身体非常强壮,身手敏捷灵活,而且他气血流畅,内劲蓬勃,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常年不间断每天清晨习武的话,即便是没有参与过擂台搏击,其个人的实战能力也不弱。

更何况,温朔并没有隐瞒他们,昨晚聊天海侃时,提及到他的街头殴斗经验相当丰富,这,比之擂台上各种规则束缚情况下的比赛,更能培养一个人的实战能力。

笑过之后,温朔很有点儿老大风范地斜倚在床头,一边眼观迟容神情,感应其气机,一边思忖着,斟酌着夸赞道:“行啊老六,你在习武方面有这么高的成就,还没有影响文化知识的学习,绝对称得上是文武双全了。你还别在兄弟们面前谦虚,说什么比赛得奖和民族额外加分,这里是京城大学,而你,是江龙人,高考成绩不优秀,再给你特殊照顾加分,你也考不上。更不要说,你进的还是考古学系,不是什么体育特长生。”

“也就是运气好,运气好而已。”迟容挠挠头瓮声瓮气地继续谦虚着。

“俗话说穷习文、富习武。”温朔笑眯眯地说道:“你谦虚谨慎过头了,所以对我们说自己是农民。这我相信,不过,你这个农民的家境,即便谈不上富甲一方,至少在一个乡或者镇,能排得上号了吧?也有可能,更富……”

几个舍友全都在昏暗中盯着迟容。

迟容惊愕地看着温朔,怔了十多秒钟,才讪笑着说道:“老大,我真服了你了,俺家经济条件确实不错,承包了一千三百多亩地吧,还有一个大米加工厂、一个大豆收购站,豆制品加工厂,直接签了粮食采购合同的农田,有八千多亩。”

好家伙!

康锦辉从上铺直接跳了下来,揽着迟容使劲摇晃:“我靠,感情你是个大地主啊?”

“那你学什么考古啊?”温朔恨铁不成钢地怒道。

其他三位在震惊之余,也颇为疑惑——以迟容这样的家世,确实不应该学考古的,学法律、学管理、学金融,甚至是学教育……总之学什么,都不应该学考古啊。

迟容耸耸肩,道:“家大,人多,懒得去争了。”

舍友们一时间想不明白迟容这简单话语里的意思。而温朔,原本正为自己初次尝试观人气机,推断人出身条件的成功而喜悦,此刻听了迟容这句话,却是瞬间明悟,但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所以他没有再追问,也为了避免其他人询问让迟容作难,便当先转移话题,道:“老六,虽然你在习武方面拿到了几次冠军,包括擂台散打搏击的实战比赛,但以你的性格,应该很少有街头殴斗的经验。说实话,咱俩要是切磋对打,我肯定不如你,但真的翻脸打一架,最后吃亏的肯定是你。不是我吹牛,也不是小瞧你,而是你的性格使然。”

迟容愣了愣,随即苦笑着点头承认:“老大,又让你给说中了,我在外面和人打过两次架,结果都输了,一次是对方人多,还有一次是去年春天,我被两个初中生给打得挂了彩,因为当时我下不去手,结果那俩小子拿板砖就拍,真狠啊!”

“你啊,就是太老实了。”温朔语重心长地拍了拍迟容的肩膀。

“嗯。”

另外四人面面相觑,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感觉有些别扭,有点儿滑稽。但每个人的内心快乐里,也都如迟容那般,生出了对温朔无限钦佩之情——老大不简单啊,见多识广又颇能识人,而且勤于习武锻炼,肥胖的身体格外康健,打坐修行一晚,只是稍稍歇息,由迟容揉捏了一番之后,便恢复如常。

察觉到兄弟们钦佩的神情,温朔暗暗得意,轻轻揉了揉大腿和膝盖,随即把衣服穿上,拍拍腿起身说道:“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走了,健身去……”

“对对对,我一直都坚持着,没有断过。”迟容立刻响应。

韩辉、高秋实、周志华忙不迭穿衣服下床——感觉如果不去锻炼身体的话,和老大、老六之间会拉开很大的差距。

“哥哥们,今儿就要去军训啊,咱们是不是应该养精蓄锐?”康锦辉苦着脸说道——他可是从来没这么积极过,初中高中经常逃避早操和体育课,现在让他早起去锻炼身体?

要了亲命啦!

可惜没人搭理他,以温朔为首,呼啦啦往外走去。

“哎等等我!”

……

虽然接触短暂,但412宿舍的兄弟们,已然将温朔视作了榜样。他们相信,老大胡吹海侃中提及的个人以往生活是何等的风光,当然,温朔有一说一,其实也没吹牛。

在大家心目中,他至少不是一个懒惰的人。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贼不打,三年自招……

京城大学今年的新生军训,在小辛庄军训基地,为期十四天。考古文博学院三个系总计二十四人,其中有二十一名男生,分作两个班,和历史系、语言文学系、哲学系的男生组成了军训团第五连。而另外三名女生,则和历史系的几名女生分到了12连。

412宿舍的六个人,全都在五连五班。

五班的教官是一位二十二岁的年轻士官,名叫闫良,浓眉大眼的他中等身高,但身材看起来紧绷结实,像一把出鞘的利剑,脸上棱角分明,说话时铿锵有力,中气十足!

温朔看到这种人就会忍不住心生嫉妒,并暗暗悲叹自己这些年也算是吃尽了苦头的人,可怎么就瘦不下来呢?

军训首先是队列练习,偌大的训练场上,穿着迷彩服的新生们以班为单位,在教官的喝令下不断地立正、稍息、敬礼、停止间转法、齐步走、正步、踏步、下蹲、起立、整理着装、整齐报数、站军姿等等,不断地重复着……

都是年轻人,这类基本动作训练虽然多却并没什么难度,也不算太累。

快到中午了。

虽然训练强度不大,可正值盛夏,日头这么辣,温度这么高,一上午的训练下来,学生们也已然累得够呛。

所以一个个全都有些打蔫儿。

五连集合,连长姜军开始点评上午的训练,对大家的训练态度予以了赞赏,但也有不足,鼓励并希望大家能够认真训练,要有团队的荣誉感,要在军训中成为佼佼者……

队列中,因为体形过于肥胖,所以颇有点儿鹤立鸡群般显眼的温朔,一个劲儿地抹汗。

虽然他体格相当好,可人胖……就是原罪啊!

一边听着连长训话,他一边三心二意,有点儿职业病般地琢磨着军训基地的天地自然五行灵气依存、配比度。刚来的时候,虽然察觉到基地与大学校园里的自然灵气有差异,但他并不觉得奇怪,因为这属于正常现象,各个地方由于风水环境、长期居住的人群差异等等,天地间阴阳五行灵气的配比度也有不同。

这,其实也是人类和自然之间达成平衡的一种弹性状态。

但随着军训的开始,感应敏锐的温朔发现,训练场上的自然五行灵气配比度,在不停地变化着。

变化的幅度很小,但却持续不断。

什么情况?

温朔正自想不明白时,就听得连长挥手喝令大家解散,随即训练了一上午后真有那么点儿严整意思的方阵,瞬间崩塌,一众新生欢呼着,迫不及待地往宿舍方向赶去。

连长和教官们气得大喊大叫,却叫不住这些刚开始军训,还如同散养的牲口般的家伙们……

排队回去?

什么叫列队?

谁都想抢在前面冲进水房,痛痛快快地浇个凉水澡!

而因为刚才出神儿,所以晚了几步的温朔,眼睁睁看着已然有腿快的家伙冲出了军训场,顿时有种捶胸顿足的冲动,好像吃了天大的亏,还好察觉到连长和教官正在注意着他,这才按捺住心头忿忿,耷拉着脑袋往宿舍走去。

眼角余光发现,连长和教官在一起说话时,还特意抬手指了指他,似乎在对教官吩咐什么。

温朔不禁有些疑惑和担忧:“是不是刚才连长讲话时,我神游天外被连长发现了,所以他感觉不受尊重了,于是吩咐教官,想要在接下来的军训中给老子穿小鞋?”

“又或者,丫嫉妒老子身材比他好?!”

……

下午的军训项目除了队列练习之外,强度提升,增加了紧急集合和整编方队的训练。

温朔身体素质相当好的缘故,所以表现自然不会差,但他的心里却已经悔翻了天——真不该在舍友们面前吹嘘,否则现在就可以理直气壮地偷懒落后。

他觉得军训嘛,这么高强度的活儿,一个二百大几十斤的胖子少训练点儿,多休息会儿,是完全可以理解可以原谅地嘛。

可屙出去的屎,能坐回去吗?

期间休息时,温朔强作笑颜享受班里兄弟们的夸赞,暗暗流泪——莫说是刚结识的舍友们心目中,便是在老家,所有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勤劳的胖子。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那不是勤劳……

俗话说“无利不起早”,温朔对此深以为然,所以如此辛苦地军训,却挣不到钱,还得交伙食费。

亏大了啊!

60章 发病的胖子

短暂的休息时间里,精力十足如同一头豹子般的闫良教官,也不忘给五班全体一遍又一遍地洗脑:“军训虽然只有短短半个月的时间,但你们要忘记自己学生的身份,在这里,你们不是学生,而是军人,军人,就必须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所以,军训基地只存在服从,你们没有权力说不,也没有权力说累!”

“军人,尤其注重身为军人的荣誉,更要重视集体的荣誉!”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在短暂的军训时间里,五班,一定要争取在各方面拿第一!”

十来个正值年轻气盛时的小伙子,被教官一通充斥着雄性竞争气息的话语,给鼓动得热血沸腾,如同发-情的牲口般眼冒精光,浑身上下的疲累一扫而光,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把温朔看得目瞪口呆,心有戚戚——这帮家伙们中毒了!

“有没有信心?!”

“有!”

大家起身大吼,恰恰旁边三班那里也正在休息,而教官,也大声鼓动着他们,于是两个班就较起了劲儿,在教官挥臂打拍子的引领下,大声吼起了军歌。

一时间军歌嘹亮,响彻训练场。

这一刻,温朔猛地怔住,没有跟着大声唱歌,而是皱眉细细感应周边迅速变化着的自然五行灵气配比度。

于是他豁然有所了悟,上午百思不得其解的自然五行灵气依存配比度的弹性变化,源于这些军训学生们的精气神——是集体的气势在不断增强,天地自然的阴阳五行平衡,就会极有弹性地随之变化,而不是像对待修行玄法的玄士那般,予以反制、反噬。

有了这般分析,温朔便忍不住默念法咒,稍作法驱动气机挟意念,悄然去触碰感应这类集体气势的五行配比度。

然而刚触碰到这股气场,只是探出一点点的意念便瞬间崩溃。

而且,由于集体气势和天地五行平衡处在一个弹性的接触状态,突然受到温朔的气机触碰,便同时对其实施了一次迅速而猛烈的反噬,让温朔只觉得浑身汗毛孔如针扎一般,便是体表许多细脉,都被震得好像裂开了口子似的。

剧痛和恐惧让他差点儿晕过去,霎那间便汗如雨下,浑身颤栗。

教官及时发现了他的状况,立刻示意大家停下唱歌,然后冲到温朔身边,蹲下身扶住盘腿坐地的温朔,让他不至于歪倒,同时招呼旁边的同学赶紧给温朔拿水来,喂温朔喝下几口后,才关切地问道:“同学,你好点儿没有?”

“没,没事。”温朔有气无力地说道。

“训练中如果撑不住了,感觉身体哪儿不舒服,一定要提前向教官报告。”教官很认真地说道:“上午连长还专门叮嘱我,注意你的身体情况,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嗯?”温朔愣了愣,想到上午自己发现教官和连长对话时,内心的腹诽,才意识到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随即脑海中灵光一闪……

嘿,老子可以名正言顺,正大光明地逃避军训啦!

“没事,我没事……”温朔神情坚定,但说话有气无力地颤抖着,而且脸色苍白,虚汗直冒。

“快,你们俩,和我一起搀扶他去医务室!”闫良赶紧挥手叫上迟容、周志华,三人一起搀扶着二百大几十斤的胖子,艰难地往医护室方向走去。

剩余的人一个个忧心忡忡地看着几人的身影。

之前大家还都惊讶并钦佩温朔,如此肥胖的身体,却在训练中比任何人表现得都要好,强健灵活,和他的身材完全不符。可现在,却突然发病了。

不严重吧?

可别出什么事儿。

大家都听说过,有大学生军训时突发疾病猝死的。

没过多久,温朔他们几人就从医务室出来了,而温朔的状况看起来好了许多,不再冒虚汗,脸上也有了血色。大家从迟容和周志华口中得知,温朔刚才突发低血压,医生诊断应该是体位性低血压,由于温朔身体肥胖,再加上夏日高温轻度中暑而引发的,问题不大,但还是建议他暂停军训,去医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因为,如果是体质性的低血压,那就不能再军训了。

但温朔态度坚决地说自己一向身体健康,刚才只是稍感不适,是偶然性的,自己的身体不可能出问题,也绝不会,因为这点儿小问题,就请假就医。

这让医生和教官都很满意,让舍友和队友们钦佩不已。

大一新生军训,见多了想方设法逃避的,但如温朔这般明明身体有恙,却坚持继续军训的,还真没见过。

不过,为了防止意外发生,教官还是让温朔暂停训练。

下午的军训快要结束时,教官才让看起来好多了的温朔,适应性地参与了几遍解散和紧急集合,然后,胖子突然摔倒在地,脸色苍白、浑身冒虚汗,气虚无力……

第一次送医务室,胖子只是稍稍休息,喝了点儿淡盐水,就好多了;这次进医务室,医生毫不犹豫地给他挂上了点滴,并通知他的班主任和团里的领导,建议为温朔提交免军训的申请报告——虽然这家伙的症状看起来并不严重,可接二连三地发病,天知道下一次再发作时,会不会出现更为严重的情况?

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当连长、班主任和团里两位领导匆匆赶来时,大胖子温朔好像因为中暑诱发低血压、低血糖之后,意识都有些糊涂了,躺在床上输着药液,听到大家的谈话内容,他立刻瞪大眼睛坚定地表示自己没事,绝不退出军训,人要脸树要皮,这次如果退出军训了,那他以后还怎么在系里、在学院、在京城大学混?

在舍友,同学面前都抬不起头啦!

而且,他还嚷嚷着要为军训五班、五连的荣誉负责……

说着说着,胖子眼眶发红,泪光闪烁,放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原本教官和连长、领导、班主任都有些发愣,寻思着家伙是不是病糊涂了,或者,是在装腔作势,否则何必这么煽情?可看温朔的神情态度,又不像是在装的。

于是大家思来想去,就感动了。

真是个好学生啊!

想想其实也可以理解,年轻人嘛,谁不要面子?于是简单商议之后,团里的领导决定,先不要打报告取消温朔的军训,反正医生也说了,病症并不严重,偶发性、突发性的嘛。

第二天上午……

温朔再次发病。

这下没人再犹豫了,教官向连长报告,连长向团长报告,团委迅速决定马上送温朔去医院做全面检查。

当两名教官和连长、医生强行拖拽着温朔往车上押时,温朔如同一头即将被送上砧板宰杀的肥猪,嘶嚎着奋力挣扎:“不!我不要去医院!我没事的,我要为考古系争光!”

“我不能做五班的污点!”

“我轻伤不下火线!”

“兄弟们,姐妹们,你们要坚持住,等我回来……”

“我一定可以的……”

“胜利属于我们!”

无论他如何态度坚决,如何煽情,甚至哭嚎赖皮,终究因为体虚乏力,双拳难敌四手,被强行押上车送去医院。

军训基地里,所有的同学和教官,都面露钦佩和同情,还有那么一丝好玩儿的神情,目视那头穿着迷彩作训服的肥猪,嘶嚎挣扎着被押上了迷彩军用吉普车,然后吉普车飞驰而去……

有这么大折腾劲儿,好像没病吧?

不,应该是有神经病!

女生12连的队伍中,黄芩芷强忍住才没让自己笑喷,却低着头双肩直颤——因为来京城那天公交车上所见,以及父亲的解释,让她了解到了一个和形象完全不符的胖子。所以,她判断这家伙刚才的表现,应该是装出来的!

想逃避军训,都玩儿得这么高明么?

……

温朔声嘶力竭的挣扎喊叫,不是装出来的。

而是真心想要摆脱押解,因为他委实没想到,在自己神态清醒,症状并不严重的情况下,教官、班主任、领导和医生,会如此郑重其事,小题大作地把他送医院检查去……

那得花多少钱啊?

如他所料,身不由己被逼着做了各项检查之后,医生又给开了些药,总计花费二百一十九元。

就这,还是军训团里给报了一部分,否则会更多。

温朔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受苦受累乖乖参加军训呢,省下来枉费的医药钱,那等于是挣到了钱啊。

不行!

必须挽回损失!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温朔咬牙切齿地下定了决心。

通过各项检查证明,温朔的身体状况……并不严重,只是身体过于肥胖,体质性原因容易引起突发性的低血压,并伴随低血糖症状,不过,医生还是给出了建议,像他这种身体健康状态的学生,一定要提高警惕,因为在劳累过度、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出现心悸、心跳骤停猝死的风险非常高。

于是回到军训基地,领导和连长、教官、班主任又和学校军训部联系,大家一致认为,还是把温朔这尊瘟神送回学校去吧,他万万不能继续军训了。

万一这家伙死在了军训过程中……

事儿就大条了!

61章 我可以做后勤

班主任杨景斌到宿舍通知温朔这个决定时,这家伙正站在窗口满脸兴奋地向外张望着,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挽回损失的办法,而且他相信,一定可以狠赚一笔。

还好杨景斌进来只是看到温朔的背影,没看到他的神情,所以还有些同情和感伤地认为,温朔这是羡慕外面正在军训的同学,向往着再次踏上训练场,和同学们,不,是和战友们一起并肩训练,并且在军训结束时,赢得集体的荣誉!

“温朔。”杨景斌关切地问道:“感觉好些了么?”

“啊,好多了!”温朔转过头来,脸上已经写满了坚定,他肥胖的身躯挺得笔直,如同一棵百年老松。

杨景斌叹了口气,坐到一张铺位上,招手示意温朔坐到他对面,然后神情温和地说道:“温朔,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和想法,但考虑到你的身体状况,也是为你好,所以军训团负责人和我讨论决定,停止你的军训,你不用担心,这不会影响学分。”

“杨老师,您相信我,我真的没事的,今天检查结果,医生不也说了么?情况不严重……”温朔面露痛苦和哀求。

杨景斌摆了摆手,道:“你现在就可以收拾东西,回学校了。”

“嗯?”温朔一愣。

“你的精神可嘉,老师和同学们、教官、都知道,也很欣赏钦佩……”

“不行,我不能走!”温朔顿时急眼了,站起身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打死也不走的神情——免军训可以,但让他就这么离开军训基地回学校,那怎么行?今天去医院花了一大笔医药费,就这么走了的话,怎么找回损失?

俗话说得好“在哪儿跌倒就要在哪儿爬起来。”

雁过拔毛的温朔觉得“在哪儿赔了钱,就要在哪儿赚回来!”

“温朔……”杨景斌看着温朔担忧、焦躁、愤怒、有些绝望又不甘心的神情,竟然忍不住流出了几滴眼泪——在考古这一行业中沉浸多年,除了教书育人就是搞考古方面的研究,杨景斌是一位称职的专家、教师,性格又是天生的老实憨厚,所以当看到温朔这位学生是如此得憨实又心志坚毅,他自然而然地觉得完全可以理解,并很有代入感地与温朔惺惺相惜所以凄凄然。

“老师!”温朔平抚着心情,坐回去认认真真极为动情地说道:“我这人向来有一说一,在我的心目中,军训,是一个人的大学生涯里,必不可少的一段经历,少了军训,我会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缺少了多姿多彩的一页,是我人生的缺陷。所以,别说我现在身体状况很好,就算是我真的不行了,残废了,瘫痪了,哪怕是在训练场上爬,我也要坚持到军训结束!”

这一刻,心性善良忠厚的杨景斌被震撼了,他痴痴地看着温朔,呢喃着说道:“温朔,你,你其实不用……”

“老师,我已经决定了!”温朔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杨景斌,道:“来到军训基地的第一天,教官就告诉我们,军训这段时间虽然短暂,但,我们必须忘记自己学生的身份,我们是军人,军人,就要有一名军人的觉悟和思想,要有身为军人的荣誉感,更要有维护集体荣誉的觉悟和信念,我,绝不做逃兵!”

杨景斌的内心,再次承受了一把巨大的震撼!

这样的学生,真是可遇不可求啊!

哪一位老师,尤其是搞学术研究的老师、专家、教授……都无比地希望,能有这样的学生、徒弟!

被老实憨厚却意志力极为坚定,或者说,是倔强,脑袋一根筋的胖子所感动,杨景斌起身说道:“我,去和团里谈谈。”言罢,他仰起脸深吸了一口气大步往外走去。

出宿舍门,杨老师才抬手揩去了忍不住涌出眼眶的两行清泪。

站在窗口看着杨老师远走的背影,温朔暗暗为杨老师加油:“杨老师,您一定要成功啊,好歹咱们师生二人性格如此相像,都是那么得憨厚诚实善良……”

事情比想象中要困难。

当杨景斌把温朔的情况向团部几位负责人做了简单报告,并希望能够再给温朔机会时,得到了一致的否决。

开玩笑!

虽然大家都可以理解温朔的心情,也很同情温朔,钦佩他的精神意志,但身体状况不适合军训,动辄低血糖低血压、心悸,万一要了命的话,谁来负责?

温朔年轻气盛要面子,杨景斌这个班主任怎么也如此迂腐?

面对这帮不讲人情味儿,只考虑万一出事后可能要担责任的自私家伙们,杨景斌老师据理力争,和他们吵得不可开交。

可惜……

他有权力据理力争,却没权力改变决定。

悲愤无奈的杨景斌老师最后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杨景斌一走,团部几位负责人才稍稍冷静下来,把五连连长姜军和五班教官闫良都叫来,又详细询问了一番温朔在军训时的体能状态后,同样被温朔的精神意志所感动的团长冯浩国少校,决定亲自出马,和五连连长、五班教官一起,去宿舍劝温朔回校。

以温朔所表现出的倔强性格,肯定不会在免去其军训的通知和决定书上签字,虽然他签字与否并不能改变结果,但,能和谐解决的问题,最好还是别强硬。

尤其团部中的校方负责人,深受京大校园人文思想的熏陶,着重于尊重自由、个人权利和精神层面的开放。

没想到教官、连长和团长齐刷刷前来劝说,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温朔,看着宿舍外偷偷围观的同学们,在自鸣得意虚荣心高度膨胀的同时,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小感动,所以他眼眶红红的,神情凄凄的,态度诚恳的说道:“我能够理解团部的决定,也感谢团部领导们关心我的身体状况,但有一说一,我无法说服自己,大学生涯中缺失了军训这段最精彩的经历。所以,我恳请团部各位领导,能够再考虑一下我的问题,给我一次机会。”

几位负责人面面相觑,都很为难。

其实不用考虑了,温朔必须走人。

就在他们准备再次表达一下态度,然后不由分说送温朔走人时,温朔忽然说道:“要不这样吧,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继续参加军训这种高强度的训练,风险性确实很高,那么,我可以不参与军事训练,但可以留在训练基地,为五班、为五连,为所有的同学、战友们,提供后勤服务啊,比如我可以帮大家整理内务,我可以给大家端茶倒水,我可以打扫基地的环境卫生……”

说着说着,温朔的眼眶又红了,语气又哽咽了。

这……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再看温朔的神情凄凉、伤感、不甘,团长当即一拍大腿:“好,很好!就这样决定吧。”

连长和五班教官阎良心里松了一口气。

听到温朔那番话,看着他的神情,谁都希望把温朔留下,哪怕是,他不参与训练,哪怕是,每天坐在训练场外观摩,也行——这,是一个榜样级的人物!

轻伤不下火线,精神可嘉!

值得所有人学习!

至于他说的什么后勤工作,那委实有些无所谓了。

内务轮不到他去帮别人做,那是军训内容,把自己的做好就行;环境卫生的打扫那也是全员参与,连队轮流做。做菜做饭更轮不到他去食堂添乱,端茶倒水那更用不着了。

可冯浩国少校及团部的每一位负责人,五连连长姜军,五班教官闫良,都没想到……

温朔这家伙拿到鸡毛就开始当令箭。

当天下午,他从食堂借了一辆三轮车,凭借着团里给予的特权,离开军训基地到外面转悠,直到下午军训快结束时,才汗流浃背满头大汗地回来了。

三轮车后面拖着一辆破三轮,两辆三轮车后斗中,都满载着矿泉水、各种饮料。

他先把一部分矿泉水、饮料搬进宿舍,把食堂的三轮车还了回去,然后骑着一辆从废品收购站买的二手破三轮,载着满满当当的矿泉水和饮料,来到了训练场南面的观演台旁,站到台阶上,挥着胳膊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

“同学们,战友们!饮料矿泉水来啦!”

偌大的训练场上,原本人声鼎沸热火朝天,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观演台的台阶上,那个站在三轮车旁,挥着胳膊卖力地大喊大叫的胖子。

什么情况?

温朔免于军训,但可以在军训基地和大家共同度过军训时光的消息,所有教官都已经知道了。但参与军训的学生很多都不知道,所以此时此刻,大家都有些懵圈。

而教官们,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

温朔这家伙搞什么啊?

后勤工作?

真为大家端茶倒水?

好像……

这样也挺不错的。

这年头,军训基地可不会提供饮料和矿泉水,渴了有军用水壶,水,是集体供水,也就是烧开了的自来水,嫌热自己晾凉了喝,或者,干脆去水龙头上接水喝。

想要出去买?

对不起,军事化管理,无论你要出去干什么,都得向连里请假。

有那么几个正好处在休息时间的班排,学员向教官请示后,三三两两地向温朔走去,也有两个教官按捺不住好奇,低声商量着什么,一边跟了过去。

一开始,还三三两两零星的有几人过去。

很快,人越来越多……

62章 小生意做起来!

“矿泉水,每瓶一块!”

“塑料瓶的饮料统一价格,两块!”

“易拉罐的四块,高档货!”

“贵?同学啊,你知不知道我跑了多远才批发来这些东西,难道不应该赚点儿差价吗?”

“啤酒?滚蛋……”温朔瞪着那个开玩笑想要喝啤酒,还是冰镇啤酒的男生,道:“这是在军训知道吗?这是在军营里,我们是军人,还想喝啤酒,你咋不上天啊?”

言罢,温朔故作小心的模样,压低嗓门儿凑到满脸尴尬的男生耳边,道:“交押金,明天上午肯定给你弄来!”

“好,多少?!”男生咬牙道。

“五块!”

“太贵了吧?”

“这是押金,万一你不要呢?啤酒我问过了,两块钱一瓶,你说要几瓶,要得多,必须先付款……我有一说一啊,每瓶一块钱进的,赚一块,够意思不?”

“公道!”男生竖起大拇指。

旁边围着的同学忍不住哄笑,恰好有两位教官挤了进来,看到温朔忙着做生意,偏生还能顾得上和同学们唠嗑玩笑,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乐呵。

其中一位教官皱眉道:“喝酒不行!温朔,我警告你啊,别在军训基地搞这些东西……”

“是!”温朔啪地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来两瓶矿泉水。”教官掏钱递给他,一边自顾自拿了两瓶水,一人一瓶拧开喝着往人群外走去——他们琢磨着,得向连长汇报,然后由连长向团部汇报。

温朔这么干,明显是不合适的,但,违反了哪条纪律呢?

他,还有这些学生,到底不是正儿八经的军人,这里,也不是在正经的军营啊。

温朔从人群中挤出来追上两位教官,把刚才给他的两块钱硬塞进那位教官口袋里,一边皱眉不喜地说道:“你们什么意思?教官喝我两瓶水还给钱,这不是打我的脸嘛!”

“哎温朔,这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啦?”温朔哼了一声,转身就走,挥手道:“行啦行啦,我还忙着呢!”

两位教官面面相觑,哭笑不得。

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团部。

团领导们一时间也有些懵了——他妈的,温朔这个混球竟然到军训基地做生意啦?

这明显是不行的,需要立刻制止的。

但思来想去,搬出条例查了一通,发现确实没有明确的条例不允许温朔的这般行为。况且,让温朔留在军训基地为大家搞好后勤工作,也是团里同意的……

算了算了!

团部的领导们有些不耐烦为这么一件小事儿糟心上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说到底,还是温朔之前的表现给他们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第二天。

温朔这家伙真的搞来了啤酒。

几位发现这个情况的教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昨天晚上他们在操场闲聊时,温朔这家伙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掏出一包红塔山香烟散了一圈儿,然后参与到了教官们的闲聊当中,偏生还不给人丝毫突兀、别扭的感觉,反而聊得很好,让教官们都生出了相见恨晚的兴奋喜悦。

这天儿聊得,舒坦!

临分别准备去查寝室时,温朔不带丝毫贿赂气息,顺其自然让人无法拒绝地给每位教官口袋中塞了一包烟,让年龄最多相差四岁,可以说是同龄人的教官们,心里那个舒坦感动啊,这,这分明是没当兵以前在老家时的发小、哥们儿嘛。但查寝的时候,闫良还是代表几个教官,把烟全部还给了温朔,不容多说。

大家闲聊时,你温朔讲朋友道哥们儿地散烟,大家可以抽一颗、两颗、三颗……

但拿你温朔整包的烟,不行!

这点儿原则上的觉悟,身为优秀军人的教官们,还是有的。

但也因此,温朔搞来啤酒的过分行为,教官们不仅选择了无视,还适时地帮着他稍加掩饰了一下。

反正,团部的领导都不管温朔……

于是温朔的生意做得更顺畅,更火了,并且他信誓旦旦以诚为本,接受所有同学的预定,想要什么交了押金,上午预定下午到货,下午预定明天上午肯定能到货!

第三天。

温朔的三轮车上除了矿泉水、饮料,又多了火腿肠、瓜子、花生、糖果及其它几样零食。一箱箱的矿泉水、饮料、零食下面,还悄然压着扑克牌、香烟。

整筐的啤酒在宿舍,谁想喝晚上偷偷去宿舍买。

而且,温朔这家伙还允许赊账——很多同学来军训时,身上并未携带太多现金,甚至分文没有。到温朔的三轮车小卖摊上,只需要在他的那个小笔记本上,签名写好是哪个院系班的,就可以拿走自己需要的东西,但前提是,必须有至少三人同行作证。

这个条件,难免会让一些学生觉得温朔太小心了,至于嘛,谁还会因为三块两块的,签个假名字占你这点儿便宜?

温朔对此的解释是:“咱有一说一,我这是小本生意,诚信经营,原本想着是概不赊账的,毕竟这年头欠账的是大爷,要账的是孙子,很难做的。但考虑到要为大家带来便利,我才强压下心头不安,准许同学们赊账,可是红口白牙终究不如白纸黑字来得更真切,所以,还请各位多多理解、多多支持。”

一番话说得直接,实在,很多同学自然会表示理解和支持,也有学生会嫌麻烦,也会因为前提条件未能满足而在赊账时被拒绝,就忿忿着不满,鄙夷地说几句讥讽的话。

遇到这种情况,温朔的回应毫不客气:“是,三人同行作证,签名记账显得有些生分,但咱们之间也确实不熟啊。而且我向来认为,丑话说在明面上,看着丑,实则不丑,至少咱们谁也不用担心被对方算计。既然您没有这份占小便宜的心,那又何必排斥我这么简单又合理的法子呢?您说,是这个理儿不?”

此话一出口,个别确实抱着占小便宜心思,才会如此这般的学生,当场就会尴尬得无地自容,内心愤恨温朔,却又不好发作出来,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而没有抱这份心思,委实是因为嫌麻烦的同学,也会尴尬认可温朔的话。

不认可?

那就是代表自己想占便宜!

间接承认这一点,那需要太厚的脸皮——起码在军训基地将近两千大几百号师生当中,还找不到脸皮那么厚的。

温朔的小生意在军训基地做得风生水起,他的三轮车上商品种类也越来越丰富,连面膜、防晒霜、袜子、鞋垫都有了。而团部的领导们,对温朔的忍耐正在逐步地消磨着,即将耗尽——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种学生,这种事情!

传出去了,像什么话?!

每每忍不住想要发作时,看到温朔挥汗如雨将训练场上学生们丢弃的塑料瓶等杂物拾捡到三轮车上,还顺便把食堂那边的废品也都拉出训练基地,再拉着满满当当的商品回来,一天进出好几趟,着实也不容易,大家就心软了。

但,从团长到教官、军训学生们,医生,几乎都忍不住心生怀疑:“这家伙看起来身体状况好得令人发指,为了做生意,他每天的运动量比学生们军训只多不少,所以……他当初犯病是不是故意作假,装出来的?就为了,在军训基地做生意赚钱?!”

也只能是怀疑,毕竟温朔几次发病医生都检查过的,而且专门去医院做过全面检查,症状做不得假啊。

好在是……

他这么做,确实挺方便大家,包括所有教官和军训负责人。

生意越来越好,温朔的心情那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卖货赚钱,废品收集拉出去又能卖钱,小账本上的数字不断攀升,每晚在宿舍打坐修行之前,他都会不厌其烦地算一遍账目,才会心情愉悦地盘膝打坐,进入空灵的修行状态,饕餮般鲸吞军训基地的五行灵气。

先前第一次感触军训方阵的气势,受到双重反噬冲击后,温朔就已经开始仔细分析和研究,并两次刻意去感触,承受军阵和天地自然的反噬打击,从而出现发病症状,一来是为了让自己真实地犯病,从而理直气壮地逃避军训之苦,二来,也对这种现象有了更深切的认知和了解——只要他不去触碰军阵的气势,以及军阵气势和自然阴阳五行灵气之间那种弹性的衔接处,从另一个角度讲,就是不企图窥视这微妙复杂的天机,那么,就不会受到反噬冲击,反而可以从中受益,在修行时,身心得到更多天地自然的五行灵气沁润,并汲取入体转化成为真气,一点一滴地融汇储存至中枢魄。

比之平时修行的效果要好百倍以上。

但令他不解的是,军阵一日胜过一日,越来越强悍的气势,却并不能当作修行取益的助力,一旦作法尝试汲取军阵的气机,立刻就会遭受到包括自然和军阵气势的双重打击。

这些涉及到玄妙自然法则的神秘,温朔现在没心思去琢磨分析,军训基地的天地自然五行灵气的配比度,每日都会随着军训学员们的气势增强而不断弹性变化着,并越来越容易被温朔在修行中汲取,到现在,温朔只要盘膝打坐,心神刚刚入定,意识感触外界,五行灵气便会出现蜂拥而至不断汇集,沁润入体的现象。

好似不是温朔修行作法引来灵气汇聚,而是天地自然五行主动寻他为宿。

63章 无意中闯祸

既然修行有好处,小生意又做得红红火火——短短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温朔的三轮车小卖摊,净利润竟然突破两千块,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谁他妈还有心思去琢磨玄法的修行和莫测神秘的天机之间,有什么蝇营狗苟的苟且?

这天上午,全团举办了一次军事比赛。

比赛项目有军体拳、方阵变化、两百米障碍等等,其中有一半,是每个连队挑选出精兵,进行单兵军事技能的比赛,还有一半则是以连、排为单位的集体比赛。

比赛进行得热火朝天。

距离观演台不远处的训练场边,一辆堆满了玲琅满目商品的三轮车停在那里,还撑起了一把硕大的遮阳伞,一个穿着迷彩服,却没有丝毫军容的渲白胖子坐在三轮车旁的小马扎上,右手拿着把蒲扇,悠哉悠哉地扇着风,一边欣赏着军训学员们在太阳底下汗流浃背辛辛苦苦。

这般形象,惹得很多学员们羡慕嫉妒恨。

考古文博学院的学生们尤甚——天可怜见,最初大家还都同情身体出了问题的胖子,没想到这家伙因祸得福,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赚钱赚得每天笑容满面,嘴都合不上了。本来这也没什么,问题是,大家每天都在辛苦军训,而该死的大胖子,则经常以这般悠闲的姿态,坐在训练场边上看热闹。

实在是……

太他妈的气人了!

因此,所有人都直接无视了温朔辛苦拾捡收拢基地的废品,每天为了批货几次进出军训基地的辛苦勤劳。

反正这家伙,就是故意在气我们!

观演台上,从京城大学专程赶来观看的校领导,受邀前来的一些军方、教育及相关部门的领导,对于那辆三轮车和那个如同乡下村口摆摊小贩般的胖子,也难免好奇,毕竟,这与整个训练基地的环境、形象,太格格不入了。

团长冯浩国气得脸都青了,之前让五连连长姜军去通知温朔,今天千万别出现在训练场,可姜军因为忙着筹备五连军体拳的比赛,把通知温朔的事儿给忘得干干净净,等想起来时,已经晚了!所以现在,冯浩国只想比赛马上结束,然后不再心软,严令禁止温朔再做他那该死的小本生意,滚回学校!

由于比赛正在进行中,冯浩国和团部另外几位负责人,只能尴尬忐忑地和各位领导们做了简单的解释。

而身份地位相当高的几位官员,听了团部负责人的解释,都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也有些小小的生气,简直荒唐嘛。

这其中,唯有京大的校长并不在意。

因为只要是京大的人,都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偶尔有京大的学生干一些出格的事情,是正常的。

没有出格的学生干出格的事儿,那才奇怪呢。

而几位高级官员虽然觉得这事儿荒唐,也看不惯,却并没有丝毫借故发作的心思,毕竟到了他们这个层面,受邀前来参与出席这类活动,基本上就是为了走个过场,说白了,那就是形式主义,只要大家相互之间没矛盾,没有利益纠葛,场面上过得去,谁也不会吹毛求疵地得罪人,自己又得不到任何利益。

但冯浩国他们这些团部的人,不知道几位领导的心思,担心遇到较真儿的,把这件事向直属的上级部门通报,那他这位负责今年京大新生军训的团长,还有团部的参谋长、几位连长,连同下面的教官,虽然不一定会挨处分,批评总少不了。

嘉奖就更不用想啦!

所以中午比赛一结束,冯浩国就抽了个空子把姜军喝骂一顿,让他马上去告诉温朔,以后,不许做生意了,滚回学校去!

受团部邀请,几位高官中午就在食堂一个大包间里聚餐。

冯浩国还特意让人去买了两瓶白酒,虽然不合条例,但这年头也鲜有人较真不许搞这些,大部分情况下,你如果不懂得意思意思,反而会无端招人不高兴。

冯浩国盘算着,席间喝着酒谈笑风生,顺便把温朔这件小事儿几句话带过去,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饭局还没进行到一半,姜军突然走进来,到冯浩国身旁弯下腰,贴着他的耳朵悄声汇报:“市里来了几个警察,还有京大保卫处的负责人,说要找温朔。”

“嗯?”冯浩国打了个激灵,怒从心头起——那狗日的胖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怎么还把警察给招来啦?再想想温朔这几天在军训基地小生意做得红红火火……

冯浩国差点儿没哭出来,赶紧向在座诸位稍稍解释,便匆匆离开去接待警察。

几位身份地位相当高的官员都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虽然还有团部、京大军训部的负责人陪着,他们心里仍旧生出了受到冷遇的不痛快,也有些好奇的兴奋——该不会,今年京大的新生军训,真有什么问题吧?如果把京大抓成典型的话,兴许会惹怒上层,惹下一堆的仇人,但,也可能剑走偏锋成为一笔耀眼的政绩!

淀海区刑侦支队的警察来到军训基地时,温朔正蹲在女生宿舍楼下拐角的荫凉处愁眉苦脸。

装满了丰富商品的三轮车,停在旁边。

今天清晨他准备去进货时,文学系的一位女生红着脸却故作淡定地在基地大门口拦住他,说自己身体不舒服,也不方便出去,所以请他帮忙买卫生巾。温朔爽快答应,然后女生留下名字和学系、宿舍号,交了五块钱订金,约定中午用餐时间趁着人少,到女生宿舍楼拐角处交货,就匆匆迈着小碎步走了。

对此,温朔并没有想太多。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笔生意而已,别说卫生巾了,就是有人从他这儿预订安全套,也没问题。

可温朔对女生生理方面的问题并不太了解,也不至于愚蠢到批发一箱子这玩意儿到军训基地来卖,所以他只能找了个超市,询问那位老板娘女生每个月的生理期,需要多少这玩意儿,超市老板娘是位没有丝毫丰韵的黑壮少妇,被胖子这号年轻男生问这种问题,当即用一种被人亵渎调戏了的眼神,带着警告的意味,恶狠狠地瞪视着温朔,同时没好气地说了句:“四包,一包五片。”

温朔买了最贵的,三块五一包,一包五片。

以每包五块钱的价格卖给那位女生,可以赚六块钱,搂草打兔子,这生意划算啊。

没曾想……

中午时分,他来到了约定地点,那位女生没出现,是舍友来帮忙取货的,之前交了五块钱订金正好,只要一包。

温朔傻眼了。

他妈的,剩下三包这玩意儿,卖给谁去?

自己也用不着啊!

他可怜巴巴地恳求说:“你们女生早晚都会用到,之前也没说清楚,所以……还是都买走吧,我留着也用不上啊。”

那位女生的舍友性子虽然开朗泼辣,可来来往往的这么多同学,一个女生和一个大胖子男生在这里探讨买几包卫生巾,她脸上也挂不住啊,于是忿忿地斥道:“你傻啊,一下子买这么多卫生巾,我朋友那是痛经不舒服,这次时间又长了点儿,准备的卫生巾不够才让你帮忙买一包,自己不动脑子,怪谁了?”

喝斥完,女生转身就走了。

留下温朔独自一人受万众瞩目,欲哭无泪。

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所以还真不能埋怨那位女生没说清楚,毕竟,人家交了五块钱订金,稍稍动下脑子就该只买一包,即便是不够用,回头再买就是,反正自己每天至少要去进货两次。

一时糊涂,贪念惹祸啊!

正自悔恨万分,不知所措时,温朔忽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女生,和几个朋友说说笑笑从食堂那边走来。

是管理学院的黄芩芷——来京城大学报到那天,在火车站的新生接待处相遇,又一起乘坐公交车的那名女生。这几天温朔小生意做得红火,黄芩芷当然也到摊位前买过饮料和零食,两人还闲聊了那么几句,所以算得上是熟人啦。

“哎,同学同学……”温朔赶紧起身招呼。

黄芩芷神色间闪过一抹疑惑,面带微笑地走过来,道:“你好,有什么事吗?”

“那个,这……”温朔一副犹犹豫豫难以启齿的模样。

与黄芩芷同行的几名女生相互对视一眼,都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开口打趣这位特好玩儿的胖子校友:“找我们芩芷干嘛,想请我们喝饮料,还是吃零食啊?”

“不是不是。”温朔赶紧摇头否认。

开玩笑!

和女生之间打趣闲谈,千万别顺嘴得瑟装大方,否则说着说着就必须大方了,因为话赶话到了一定程度,你不请人家,那就会得罪人,还显得自己很小气,请的话……

嘿,自己乐意当凯子,活该!

被请的女生,十有八、九连你的人情都不知!

几位女生被温朔如此直接的拒绝给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又有些气愤——这个该死的胖子,简直是小气到了极点,不就是开个玩笑嘛,谁还会真让你请?

黄芩芷却全然不在意温朔的小气,见他吞吞吐吐的为难模样,也不着急,温婉笑着等待。

64章 卖那啥

温朔一咬牙一跺脚,讪笑着说道:“我这儿有三包卫生巾,你买不?”

时间,放佛凝固了。

黄芩芷和几个同伴,全都怔住,用一种诧异、感觉听错了的目光盯着温朔,看着他从三轮车乱七八糟的一堆商品中,拿出了三包卫生巾,两手端着神情尴尬,讪笑着,递到黄芩芷面前,道:“这东西,我,我用不上,所以……”

一道道目光中,开始汇聚浓烈的杀气!

温朔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以最快的速度扫了眼旁边几位女生,继而躲避开这些杀气重重的目光,心虚地说道:“不买,不买就算了……没事,我也只是问问。”

此刻,和黄芩芷同行的几位女生,内心中已经开始想象着如果换做是自己,会怎样做?

一耳刮子抽上去!

一脚踹他命根子!

一爪挠他个桃花开!

几爪下去,保证他满脸西瓜瓤!

或者,姐妹们一哄而上将其打倒在地群殴,拳打脚踢棍棒齐加……场面相当血.腥.残.忍.暴.力!

黄芩芷温婉的神情变得冷漠,还好自幼良好的家庭环境,让她有着相当过人的涵养,强压心头不悦,看着心虚躲避众人目光的温朔,她语气淡漠地问道:“为什么?”

她需要一个理由!

任何一个女生遇到这种事情,都不会无动于衷,都会愤怒。

如果温朔不能够给出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黄芩芷也许不会把他怎么样,但在内心里,会把这个有着“鬼才”评价,印象很不错的胖子,拉黑到人渣败类的最底层。

“这不是倒霉,犯傻了嘛,唉。”温朔看到了一线希望,愁眉苦脸地说道:“文学系的一位女生痛经,身体不舒服,托我帮忙买卫生巾,我没经验,也不知道买多少,那女生也没说清楚,我就买了四包,结果她只要一包……剩下三包,我留着能有什么用?而且这玩意儿,我总不能找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就去推销,那会被人当流氓打死的,刚才看见你过来了,所以,所以就想着……咱们好歹熟识,算得上朋友了,反正你们女生总会用到,这玩意也放不坏,对吧?”

看着温朔可怜的倒霉模样,听着他话都说不利索,几位刚才还凶巴巴地想要以极.端残.忍手段干掉温朔的女生,忍不住全都笑弯了腰——这事儿,简直太有趣了。

好可怜,又好可爱的一只胖子啊!

黄芩芷也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点了点头。

旁边一位女生笑够了,道:“那你直接送给芩芷不就行了嘛,还卖什么?”

“送?”

温朔心里疼得抽抽了一下,随即一本正经地说道:“我送这玩意儿给女生,被打死才是真活该!”

女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口误。

可不是嘛。

哪儿有男生给女生送卫生巾的,再熟悉也不能这么干,更不要说,送给不熟悉、不认识的女生了。

黄芩芷深吸了一口气,微笑道:“好,我买了,多少钱?”

“一包五块,十五元。”温朔立刻喜笑颜开,转身拿了卫生巾装进一个袋子里,顺手又拿了一瓶矿泉水给黄芩芷,道:“那,为表谢意,额外送你一瓶水。”

黄芩芷掏出钱递给温朔,接过卫生巾和矿泉水,转身就走。

几名女生鄙夷地瞪视了温朔一眼,这家伙,简直就是个吝啬贪婪又没皮没脸的奸商。

人家黄芩芷都好心帮你了,还卖五块钱一包!

虽然送了一瓶矿泉水,又说了感谢的话,但……女生可是知道卫生巾的价格!

这几位女生却不会想到,莫说是温朔,就算此刻的黄芩芷心里,也根本不把这件小事和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有任何瓜葛——这,不过是一笔生意罢了,温朔是在推销自己的商品,而黄芩芷,则是不痛不痒地买了一件有用的商品。

再者,顺手帮了温朔一把,勉强也能算是个人情吧?

何乐而不为之?

终于将老大难的三包卫生巾卖掉,心情舒畅了许多的温朔,正准备蹬着三轮回宿舍,就看到教官闫良风风火火地从远处跑来,一边招手喊叫着:“温朔,温朔,赶紧去团部一趟!”

“团部?”温朔怔了下,旋即露出开怀的笑容,蹬着三轮迎上去,一边问道:“团部都需要啥,你看车上这些够不?”

“别贫了,有警察找你!”闫良有些关切地气道。

“警察找我干啥?”温朔骇了一跳。

“自己想想吧。”闫良一屁股坐到了三轮车后斗的边上,一边说道:“你最近去外面进货的时候,是不是干了违法犯罪的事情?我可提醒你小子啊,在军训基地做买卖,本身就不符合规定和条例,也就是团里领导们支持你,否则早把你小子给开了,这次警察找你,如果真是在外面犯了错,哼……”

温朔叫屈道:“天可怜见,我这么胆小怕事又老实又笨的人,一向奉公守法,怎么可能犯罪?”

“……”闫良很想抽胖子一耳光,说这种话也不怕遭雷劈?

“教官,给透个信儿,到底是为啥?”温朔心惊胆颤——有道是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一个本该军训的大一新生却在军训基地里做小本生意,还搞得红红火火,本来就不合适,温朔没违法犯罪所以不应该担心警察找,可他就怕学校和团部那边借此发飙,不让继续做生意挣钱……

要知道,上午的比赛结束后,连长还专门把他狠狠地骂了一顿,今天来了那么多领导,你还明目张胆地把摊位摆在领导们的面前,这不是他娘的没事儿找事儿嘛。

团长让你滚回学校去!

温朔正自寻思着下午找团长哭一顿,求求情呢,现在却祸不单行地来了警察。

完了完了,生意真的做不成了!

不能继续挣钱,在温朔看来那就是赔钱,因为可以预见到的利润收益,已经被他视作自己的财富了!

而赔钱……

那简直等同于扒他的皮!

最让温朔担心的,是团部和校方找个莫须有的理由,把他的收入给罚没……

到时候找谁讲理去?

这不是他杞人忧天,实在是因为从小到大混迹仙人桥和农贸市场,见过太多这种事情了——比如老韩头当年,有好多次给人起坛作法挣了点儿钱,结果还没捂热,就被罚没了。

团部的会议室里。

三位淀海区刑警支队的警察正在和冯浩国他们谈案情。

温朔来京城大学报到当天,在公交车上被四个小贼半偷半抢了包裹财物的案子,已经侦破,四名小贼全部落网。

说起来也是那四个小贼太蠢,也太倒霉,因为全国开学季的到来之前,京城警方就已经开始了专项行动,要严厉打击历年来被群众诟病的各类治安案件,尤其是开学季欺骗讹诈外地来京的大学生、家属案件。而温朔被抢走财物一案,更是光天化日之下,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参加军训的这帮大一新生们在军训基地里消息闭塞所以不知道,京大新生温朔被偷抢的一案,被媒体得知并报道后,迅速在京城的社会上引起了极大的愤慨和议论。

也因此,淀海区警方成立专案组,上级下了死命令,限时必须侦破此案。

案子破了,四名犯罪嫌疑人抓到了,也认罪了,可问题是……

四名嫌疑人一口咬定,他们那天偷抢那位大学生的帆布包里,只有一些衣服和两双鞋,没有一分钱现金。而且,他们四个身上的现金、钱包还全都丢了,所以他们认为,当时案发时,公交车上另有犯罪分子,来了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专案组的警察是分开同步审讯四名小贼的,并把笔录做了对比,确认他们说的应该属实。

这他妈就有点儿搞笑了。

小偷在公交车上实施偷窃不成,干脆明抢,却没抢到一分钱,反而是小偷的财物被小偷偷走了……

由于正处在风口浪尖的严-打时刻,此案又在社会上引起了恶劣影响,所以四名小贼的犯罪行为,在偷窃和抢劫的两可之间,自然而然就会定性为更严重的抢劫了。

偷窃和抢劫的性质,那是天壤之别!

但偷窃和抢劫,在量刑上都有一个相同的重要衡量指标,那就是偷窃或者抢劫的财物价值高低。

此案,犯罪分子说没抢到钱,还丢了钱!

而受害者温朔在报案时,明确表示被抢走的帆布包里,有一万块钱现金,是来京城之前,家里给的学杂费和生活费。而且,他当时穿着朴素到寒碜,并自称家境贫困,这,也是此案在社会上引发极大影响的一个重要因素。当然对于警方来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必须查证温朔到底丢了多少钱,是不是那四个小贼偷走的钱。

而考虑到此案的社会影响太大,所以警方不但破案效率高,态度上也相当积极。

比如,他们赶到军训基地就案情进一步询问受害者。

了解到警察是因为这么一件案子来的,团长冯浩国悬在嗓眼儿里的心终于放下,还好,温朔这家伙没在外面有什么犯法的行为。

65章 案子破了

再看那几位本该在食堂好好吃饭的领导,听说刑警来到军训基地的消息后,立刻端起了严肃秉公的巡视架子,几乎是前后脚跟着冯浩国来到了会议室这边,旁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以冯浩国祈祷着一会儿温朔进来了,表现能好点儿,别让几位领导不满意了小题大作。

门外传来报告声,冯浩国皱眉有些担忧地道:“进来!”

提心吊胆的温朔推开门,探头探脑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看到会议室里坐着多位领导,还有三名警察,心里愈发紧张害怕——大爷的,这是要三堂会审吗?

老子犯了多大的罪过?!

于是他更紧张了,迈着小碎步,耷拉着脑袋,一步一蹭地走到了屋中间,把立正敬礼都给忘了,缩着脑袋探着肩膀,扭扭捏捏地小声道:“团,团长,您找我?”

从这家伙推门进来,冯浩国就差点儿气炸了肺。

换做在部队,换做自己手下的兵,摆出这么一副形象,他早就冲上去一脚踹翻了!

只见肥胖的温朔袖子撸得高高的,天热的缘故,迷彩作训服敞着怀,里面虽然还有作训的短袖衫,却是一半扎在裤子里,一截拧在外面,大肚子腆着,衣服上更是脏兮兮的,偏生他还歪戴着军帽,脸上写满了心虚的紧张和担忧……

这形象,简直不堪入目!

“温朔,你的军容就这样吗?”冯浩国压着火气沉声叱责道。

“哦,对不起对不起……”温朔赶紧手忙脚乱地把帽子戴正,把衣服穿好,袖子放下来。

对不起?

对不起谁啊你?

冯浩国气得浑身发抖,却不好当众发作,只得看向淀海区刑警支队的支队长郭敏峰:“郭队长,温朔来了,要不,你带他去我的办公室那里做问询笔录?”

“不用不用,这次前来,只为落实一下情况。”郭敏峰笑着摆摆手——他也没想到今天来军训基地找温朔,会有这么多领导在。

阵势这么大……

警方的姿态就更要做足了。

“温朔你好,我是淀海区刑警支队的支队长郭敏峰。”郭敏峰先起身向温朔敬礼,本就忐忑不安的温朔受此待遇,骇得赶紧立正敬礼,肚子都挺起来了:“首长好!”

郭敏峰哭笑不得,坐下说道:“是这样,你来京城那天,在公交车上被人抢走了包裹和财物的案子发生后,我们高度关注,上级领导特别批示成立了专案组,要求限时破案,专案组警员们不眠不休,连续奋战数日,幸不辱使命,案件已经侦破,四名犯罪嫌疑人全部抓获归案,而且,他们也都已经认罪了。”

“破案了?”温朔有些发懵。

他没有丝毫惊喜,反而心生出一丝埋怨和紧张——这种小案子,警察啥时候办案效率这么高了?难不成,京城不愧是首都心脏,是全国的旗帜,所以警察为人民服务一向很到位?

当时报案时,压根儿没想到警察会破案啊!

那么,自己说丢了一万块钱,岂不是要被揭穿,是说了谎话吗?这算不算是报假案?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难免有些紧张,却迅速化作惊喜的模样。

这时候,必须惊喜才对!

郭敏峰从身后的地上提起了那个陈旧的帆布包,放到桌上,打开拉链,道:“这是你被抢走的帆布包吧,请过来检查一下里面的衣物,看看是否齐全。”

“哦。”温朔惊喜不已,好似迫不及待般走过去翻看。

翻着翻着,温朔的神情开始变化,从惊喜、感动、迫不及待,到紧张、慌神儿、伤心、绝望,直至眼眶泛红流出了两滴泪,额头浸出了细密的一层汗珠,他抬头失望地看向郭敏峰,张口似乎想要询问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该不该说。

郭敏峰原本还打算从温朔的神情态度上,来判断他是否有虚报丢失财物多少的嫌疑,但现在看来……

丢失财物,应该属实了。

“很抱歉。”郭敏峰露出歉疚的神情:“我们已经尽力了,但因为丢失时间过长,而且犯罪嫌疑人实施偷抢行为后,就将帆布包丢弃了,我们也是在垃圾场找回的帆布包和这些衣物,所以,可能有没找到的,今天来找你,也是想询问并落实一下。”

听到郭敏峰这番话,温朔悬着的心立刻放下了。

哦,帆布包和衣物被小贼扔掉了,又是在垃圾场找到的,那就好说了——虽然他感到不可思议,也很钦佩警察能把东西从垃圾场里找回来,但谎言,还是要继续编造下去。

好在是,有些谎言是可以说的,而且是可以坐实的。

温朔神情落寞,悲伤,似乎没有听到郭敏峰的话,只是再次徒劳地在帆布包中翻找着,一边呢喃着:“我的学费、生活费,我的内裤,红色的内裤……”

听着温朔有些神经质的嘀咕,郭敏峰有些抓狂,那么在乎一个内裤干什么,还红色的内裤……他无奈地摇摇头,道:“温朔,我们在审讯四名犯罪嫌疑人时,他们都说,抢走帆布包后,却没有从中找到一分钱现金,就将帆布包和衣物都抛弃了。而且,他们也在公交车上遭遇了扒手,钱财被偷窃一空。”

温朔猛抬头,神情激动地说道:“怎么会没有钱?我的钱,在红色内裤里面的暗兜中,暗兜还是我亲自一针一线缝的!那条内裤上面还有一只黄色的卡通小象!一万块钱啊,我这些年收破烂捡废品勤工俭学,一个月最多才能挣几百块钱,我妈当清洁工,一个月工资三百七十块钱!一万块钱啊,我们要攒多久才能攒够?就这样被他们偷走了,还说没有,我,我……”

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说着说着,竟是说不出话来,气喘吁吁脸颊发白,汗如雨下!

“温朔,别,你别激动,冷静,一定要冷静啊!”冯浩国起身闪电般冲过去扶住了温朔,一边帮他拍背抚胸,一边招呼参谋长赶紧搬来一把凳子让温朔坐下,又拿矿泉水瓶给他喝了两口。

会议室内,其他人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待温朔的情绪稳定下来,症状也好了些,冯浩国这才满心惊喜和万幸,却装作紧张和严肃地说道:“温朔有突发心悸、体质性低血压、低血糖的毛病,劳累过度和情绪过于激动时,就会发作,为此团里曾提出允许他免军训返校,但他意志坚强,坚持参与军训直至结束,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也为了减轻我们的担忧,不给军训团添麻烦,他还主动提出可以不参加军训,而是留在基地,为军训人员做后勤工作。这几天,他的后勤工作非常到位,表现良好,给我们全体参训人员带来了极大的便利,为此,团里还考虑为其申请嘉奖。”

一番话说完,军训团几位负责人齐齐在心里给冯浩国点了赞!

反应机敏,政治觉悟高——在恰当的时候,准确而及时地抓住了机会,以最完美的方式顺利地把军训团今天在几位领导面前,唯一的污点洗去,还美化了军训团的所有负责人。

冯浩国也在心里为自己点了赞,并感谢温朔的病症及时发作。

“温朔……”一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看上去已是花甲之年的领导抚了抚眼镜,道:“你是临关市东云人,今年燕云省高考文科第二名,临关市第一名那个,捡破烂收废品的温朔?”

情绪和症状稍稍平息了一些的温朔,面露些许疑惑,继而神色悲伤地点了点头。

刚才发言的领导指着温朔,微笑扫视所有人,道:“最近你们有没有关注到相关的新闻啊?温朔,可是燕云省的名人,临关市地方新闻媒体多次报到和采访过他,临关电视台还制作了两期专访节目,这孩子不容易啊,单亲家庭,父亲早逝,母亲在农贸市场做清洁工,他从小学开始就勤工俭学,收废品捡破烂一直到现在,最难能可贵的是,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他不仅经常做好人好事,还没有耽误学业,努力奋进,那,他能够考入京城大学的考古系,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听完这位领导的介绍,大家纷纷动容,再看温朔时,神色间便多了些同情、赞赏和钦佩。

“嗯,刚才郭队长说起了案件,我也想起在新闻中看到过温朔。”另一位领导点点头,道:“此案轰动京城,这两天京城的新闻媒体,也开始相继报导温朔的事迹,人才啊!”

于是案子的事情放一边,温朔那条印有黄色卡通小熊图案,缝着暗兜的红色内裤,也被大家先抛到了九霄云外,几位领导转而开始热烈地讨论关于温朔的事迹、关于京城治安的问题,关于如何保障贫困学生上大学的政策工作,于是又谈到了尽快起草方案,推进全国的教育扶贫保障问题……

温朔坐在那里看着领导们热切的讨论,心想大人物就是大人物,高屋建瓯,眼光长远,看问题更为具体和全面。

所谓谋略全局,大概就是这意思吧?

郭敏峰和冯浩国面面相觑,谈话内容已经上升到这般高度了,他们的工作还怎么进行下去?

66章 反思

半晌后,领导们的热情才慢慢消散。

戴眼镜那位老领导充满爱恋地看着温朔,道:“那你的学杂费被人抢了,是怎么办理入学手续的?”

“我……”温朔神情苦涩地摇了摇头,道:“其实来京之前,我们临关市有一位名叫齐德昌的大企业家,私下给我一张银行卡,说是资助我上学的,我推托不过只好收下了,但我当时不知道卡里面有二十多万,而且也不想用里面的钱,只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银行卡还给他,因为高考之后,我已经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很多帮助,初期上大学的费用已经有了,再拿别人的善心资助去消费,是一种失德行为,而且他给的钱太多,我真不敢动。所以,这张卡我携带在身,连我的母亲都不知道。那天学杂费被抢走了,我没办法,只能暂时用了银行卡里的钱,我,我会想办法补齐后还给齐德昌的。哦对了……”温朔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焦虑地对郭敏峰说道:“郭队长,您千万别把这件事告诉我母亲啊,还有,各位领导,我恳求你们帮帮我,别让媒体再报导这起案子了,因为,如果我的母亲知道我在京城丢了学费,她会很伤心,很担心的。”

说着说着,温朔眼眶又红了,情绪又有些激动了。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给打动了,大家相互对视,点头露出赞赏和同情的神色。

“那,我觉得京城大学应该考虑给予温朔这样家境贫寒,但品学兼优的学生,更多的资助,回去可以多开几次会,大家讨论一下。”戴眼镜的领导神情严肃地说道。

京大校长当即表态:“一定会尽快落实,我们的国家还不富裕,有太多像温朔这样优秀的学生,只因为家境的贫寒不能读大学,这是可悲的,会埋没人才,也是对人才极大的浪费,应该引起我们高度重视的!再穷不能穷教育,这句话我们国家讲了很多年,但做到了多少呢?从乡村,到县市,再到省里,首都京城,这项长远的,百年树人的工作,进展情况如何?”

几位领导又高屋建瓯了,又目光长远了……

温朔坐在下面钦佩得五体投地,暗暗寻思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和这几位领导那般,谈话时动辄全国如何如何,民众怎样怎样,政策需要调整,计划需要改变,工作需要落实……

妈的,想想都很激动!

等领导们再次慷慨得差不多了,京大校长拍板一定会给温朔提供补助时,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温朔婉言谢绝了。

他说:“我自己能挣钱,而且在老家已经得到了社会各界的善心资助,暂时还算不上困难,所以,学校如果能提供一定的补助,我希望,还是把有限的补助金给更需要的同学。”

所有人,再次被温朔感动了。

这是什么精神?

这是京大的精神!

这是高风亮节,是大公无私,是风骨,是品质……是各种完美!

长这么大第一次把到手的大笔钱财挥霍掉,只为狠狠装了一把的温朔,欲哭无泪,心头滴血,凄凄然悲痛欲绝地在心中哀嚎着:“他妈的,老子堕落了!”

……

温朔的事迹迅速在军训基地传开了。

这也让他的小生意愈发红火,团部的领导、各连连长、教官,军训基地所有的工作人员,每天总要多喝几瓶饮料、矿泉水,再吃几包各种零食。

就连食堂那边,负责人也主动找温朔,提出能不能每天帮助食堂批点儿蔬菜、粮油、调料……

而听闻温朔的事迹,又听说这位胖子小老板稀里糊涂多购“卫生巾”的趣事之后,一些性格相对开朗些的女生,就相互怂恿着,纯粹出于好玩儿的心态,找温朔求代购“卫生巾”,间接“资助”了温朔的同时,看着他每每接这种生意的时候,明明不好意思神情尴尬,偏生还小心翼翼详细询问要多少,要多少价位的,要什么品牌的羞涩腼腆模样,女生们就会乐得笑弯了腰。

看到女生经常三五成群地围拢在温朔周围叽叽喳喳欢声笑语,男生们一个个全都羡慕嫉妒恨。

可又有什么用呢?

很多男生也考虑比葫芦画瓢走温朔的路子,可思来想去却悲哀地发现——学不来的!

人家有团部的支持,有学校、院系的支持!

人家还有感人的事迹……

人家还有那么厚的脸皮,那么可爱的身材、性格、脸蛋儿……

忙到飞起,钱如流水般进了腰包的温朔,每天兴奋勤劳之余,却总会抽出时间为那天自己的冲动挥霍而反思,认真检讨并下决心,以后绝对不能再堕落了。

婉拒学校补助一事,让他难以释怀。

除此之外,他也为财物包裹被偷抢一案,深深地反思——虽然这起案件到此应该结束,不会再有他什么事了,但意料之外的警方迅速破案,又找到军训基地来落实情况,着实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那天在会议室,他一直都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生怕稍有不慎谎言就会被揭穿,所以只能一个又一个谎言地去圆,去装,去演。

对此,温朔的反思是,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能不说谎尽量不要说谎。

因为谎言终究是谎言,有被揭穿的风险,而人的本性,是不愿意承认撒谎,更不愿意被人揭穿,所以说出了一个谎言,再被提及时,就会出于本能地继续撒谎以圆了上一个谎言,接着就一发而不可收拾,一个谎言需要两个谎言去弥补,两个谎言就需要四个谎言……等到最后圆不住了,或者不小心说漏了……

那,就会引起连锁反应,所有的谎言都会暴露。

于是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谎言,最终导致整个人的品行、名誉,被毁于一旦,因为,你撒得慌已经很多了。

思忖至此,温朔认为撒谎的风险性太高,代价太大。

得不偿失啊!

军训快要结束时,淀海区刑警支队的支队长郭敏峰又一次驱车几十公里,亲自赶到军训基地,把温朔被“偷抢”的一万元送还——虽然温朔那个可爱的令人恶心的内裤丢了,钱自然也找不到了,但四个小贼为了减轻罪责,凑钱补齐了温朔丢掉的钱。

交还这一万元现金时,心情大好的郭敏峰还向温朔及在场的团部领导讲了一则趣事:

偷抢温朔财物的那四个小贼,不仅当日自身财物被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顺走了,在拘留所得知温朔的帆布包里真的有一万元现金,藏在一个红色内裤里面后,四个小贼回到号子里捶胸顿足地相互埋怨,又发展到争吵,最终大打出手,一个个打得鼻青脸肿,纷纷懊悔着当时为什么就不仔细翻找一下呢?

这天晚上。

温朔在宿舍盘账时,康锦辉瞅着他那账本上一页又一页密密麻麻的赊账明细,心生出一丝忧虑和疑惑,问道:“老大,这么多人赊账,而且数额都不大,你怎么就不担心他们赖账不还?因为十块八块,甚至三块五块的钱,你专门找到他们系里或者宿舍要账,合适吗?俗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万一不认账,怎么办?”

“不认账?”温朔不屑地轻哼了一声,一边继续盘账,一边随口说道:“老子巴不得有人赖账呢,到时候,也好理直气壮地多要点儿利息。”

“嗯?”康锦辉愣了愣。

其他几个舍友也面面相觑,继而露出了钦佩的神情。

真想见识一下老大管赖账的人要钱时,会用出何等高明威风霸气的手段啊。

他们不知道,随着军训即将结束,温朔早已经开始考虑,如何把欠款都要回来了——正如康锦辉所担心的那般,京城大学那么大,赊账的有男生也有女生,到时候拿着账本满学校跑着找人,三块五块地收账,着实是个大工程啊。

这其中当然有主动来还账的,但温朔判断,绝大多数人不会主动还账,道理很简单,不是人家想赖账,而是……

私心使然。

为了百八十块,甚至十块八块、三块两块的小钱,专门跑去还钱?

浪费那个时间和体力干啥,温朔什么时候登门要账了,什么时候给他不就行了嘛。

军训结束的前一天早上。

温朔的三轮车摊位上,竖起了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小本经营利润微薄,军训即将结束,还请赊账的同学在返校之后,能够主动还钱。本人将于返校后的每日下午一点至两点,五点半至七点,两个时间段在28号宿舍楼下收账,敬请主动还账,以返校后三日时间为限,过期后登门收账将收取所欠数额的百分之五十为劳务费,谢谢。”

这张告示贴出后,自然引来了诸多同学的关注。

猛不丁一看,在温朔这里挂了账单的学生难免会心生忿忿,觉得温朔这家伙也太贪心太霸道了些,虽然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这小本生意也不容易,应该尽快还他钱,但收取百分之五十的劳务费……比高利贷还狠啊。

67章 你想赖账?

也有同学觉得,温朔的告示合情合理。

因为绝大多数同学在温朔那里赊账的数额并不多,百八十、三五十,甚至几块钱的都有。

就算是加百分之五十的劳务费,那也没多少钱——想想看,京城大学那么大,人家温朔到处跑着要账,去学院、系里,还得到各栋宿舍楼爬楼梯,挨门挨户地找,不容易啊。

关于温朔要账收取劳务费的争执,迅速在军需基地里传开了。

上午的军训结束后,如往常那般,很多同学集中到了温朔的摊位前买水买饮料,买零食什么的,一边闲聊会儿。

不知不觉间,已经有很多同学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温朔的三轮车小卖摊,成了大家闲时散心的集合点,老地方,好像每天的军训结束,饭前饭后不到小卖摊前聚聚,就缺了点儿什么,买不买东西倒无所谓。

一位颇有些姿色的女生和几个舍友来到摊位前,拿起一罐饮料打开就喝,一边阅览牌子上的告示,然后露出娇俏的笑容,对正在忙碌售货的温朔说道:“温朔,你这小生意,可真是越来越会做,还百分之五十的劳务费。”

她是博物馆学系的,名叫秦珍珍,和温朔同属考古文博学院的新生,算得上是半个自己人。

“其实吧,大家如果能理解的话,这点儿劳务费真不多,毕竟……”温朔憨憨地说道:“我身体不好,又这么胖,跑来跑去要账不容易啊,唉。”

“咱们考古文博学院的,就别收劳务费了呗。”其中一名在温朔这里挂着账的女生讨好道:“晚些还你钱好不好?通融一下嘛,我盘算着返校后要花钱的地方还很多,卡里的钱又不多,所以,想等下个月家里给我打钱了,再还给你。”

温朔挠了挠头,很不情愿地说道:“好吧,希望你能尽快。”

“没问题……”名叫陈文丽的女生开心道。

“那,只此一例,你可不许对别人说。”温朔撇着嘴好像吃了多大亏似的,苦兮兮地说道:“要不然大家知道了,都找各种理由推脱,那我什么时候才能收回账来?”

陈文丽面露尴尬和一丝歉疚,点点头不好再说什么。

秦珍珍突然对陈文丽说道:“文丽,要不这样吧,我借钱给你,先还给温朔,省得坏了人家的规矩。”

“嗯嗯,行!”陈文丽感激地说道:“谢谢你啊珍珍。”

“没事……”秦珍珍很大方地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递给了陈文丽,然后看向温朔,道:“够么?”

“够!”温朔拿账本翻到考古文博学院那一页,一边接过陈文丽递过来的五十块钱,一边指着上面的签字和明细,道:“那,一共是二十七块,刚才又拿了一瓶饮料,整三十,我再找你二十。”说着话,他从钱盒子里翻出两张十元的钞票,递给陈文丽。

温朔翻看账本的时候,秦珍珍好奇往上看了几眼,却愕然发现,考古文博学院那一页,竟然有她的名字。

虽然不是她的签字,但却列着赊账的购物明细。

“温朔,你这账本上,怎么还有我的……”秦珍珍忍不住脱口而出,神色间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温朔正在给别人结账,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地“啊”了一声,继而拿着账本递给秦珍珍,道:“你看看有没有错。”说着话,他继续去给别的顾客拿东西收钱忙碌了。

秦珍珍扭头看了看周围的人。

几个舍友正在用好奇的眼神看她,她能感觉到,有两个舍友的眼神中,分明透出了一丝……戏谑。

账本上考古文博学院这一页,写得很清楚,赊账的一共有四名学生,两男两女。

秦珍珍的名下,几月几号几点买的什么,记得很清楚。

一共合计四十七元。

这……

秦珍珍神情恍惚,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压抑不住的懊悔和愤怒——她觉得自己上当了,受骗了!自己被这个混蛋胖子,给戏弄了,这不仅仅是要还钱的问题!

因为有了这笔账,等同于当着所有舍友的面,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刮子!

温朔刚开始摆摊做生意时,秦珍珍就曾去花钱买了一瓶矿泉水,当天下午第二次去买水,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半开玩笑地打趣温朔,能不能请客,好歹大家都是一个学院的,自己人嘛。温朔扭扭捏捏,很不情愿地红着脸给她一瓶矿泉水,说不要钱了。当时秦珍珍得意地拿着矿泉水在舍友们面前摆了摆,向温朔眨巴了一下眼睛,就俏生生地走了。回到宿舍后,几个舍友和秦珍珍开玩笑,以羡慕的口吻夸赞她这样的大美女果然厉害,一个媚眼抛过去,温朔立马五迷三道,脸那个红啊,扭捏啊……还有人怂恿秦珍珍,你应该喝易拉罐的饮料,温朔肯定不要钱,因为他想要博佳人一笑嘛。

本来,这也只是舍友闺蜜之间的玩笑而已,但秦珍珍却动了心思,第二天上午,她先花钱买了瓶矿泉水,下午到摊位前,就拿起了一瓶易拉罐的饮料,想说让温朔请她喝,却因为有很多同学围在摊位前,所以她没好意思开口,而温朔,似乎也没怎么当回事儿,忙着卖货收钱的时候,还朝着秦珍珍憨憨地一笑,继而像是害羞般避开了她的目光,于是秦珍珍抿嘴娇笑着走了。

没,给,钱!

她以为,温朔当时憨憨的一笑,害羞的样子,完全就是那种想追女生,又没信心,还要面子,不敢表白,只敢私底下暗恋,老实付出的憨傻男生。

而这类男生,秦珍珍一向觉得就活该吃亏!

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秦珍珍时不时的就会选择人少的时候,到温朔的摊位前拿一瓶饮料,甚或是拿最贵的易拉罐饮料,有时候也会拿两包瓜子、拿一袋小零食,但,不,给,钱!她只是朝温朔嫣然一笑,最多陪他闲聊几句。

当然,秦珍珍也有给钱的时候,那多半是因为人多,而且她花钱,只买矿泉水。

每次,温朔都会憨憨的,不好意思地笑,时而会正眼看看秦珍珍,被秦珍珍的美眸注意到,就会立刻躲避开。这让秦珍珍愈发想当然地认为,自己陪温朔说几句话,时而给他抛个媚眼,对他嫣然一笑,就已经让温朔沾了莫大的便宜。

那么,喝他的饮料,自然不用花钱咯。

正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秦珍珍隔三差五都会到温朔的摊位前,喝上一罐饮料,回到寝室之后还得意洋洋地享受着舍友们的恭维和羡慕。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啊!

温朔竟然记账了!

他,怎么会记账?!

就在秦珍珍怔神儿的时间里,温朔已然做完了好多单生意,终于清闲下来,扭头看到秦珍珍拿着账本愣神儿,温朔不禁心生诧异,道:“那个……秦珍珍,你看完了么?放心吧,我不会多记的,另外,说好请你的那两瓶矿泉水,我可没记。”

秦珍珍猛地回过神儿,已然忘却了旁边还有许多同学,她怒目瞪视着温朔,质问道:“你记账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嗯?”温朔傻眼了。

“你,你,明明每次都是你请我喝饮料吃零食啊!”秦珍珍又气又急,泪水夺眶而出。

脸面丢了!

钱,好多钱啊!

秦珍珍家境并不富足,一般般而已,早在来京城上大学之前,家里人也都说好了,每个月会给她三百五十元的生活费,到校后,她还细致地算过账,省吃俭用,每个月可以结余一百几十元,买点儿便宜的化妆品、日用品,基本上没有剩余了。

如今,军训短短十多天的时间,喝饮料吃零食就花掉四十七元!

这,让她无法接受!

也,不能接受!

听她说出“每次都是你请我喝饮料吃零食”这句话,温朔差点儿晕过去——他自幼混迹仙人桥和农贸市场这类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汇聚之地,什么样的人都见过,但他万万没想到,在全国顶尖的大学学府里,还会有如此明目张胆耍无赖的学生!

而且,还是个女生……

她,她是怎么考上京城大学的?

在温朔心目中,除了自己这号滥竽充数,走了狗屎运的家伙之外,但凡能考上顶尖大学的学生,都应该是德智体全面发展的三好,不,五好,都好学生!

“你,你想赖账?”温朔声音颤抖着。

他很生气,已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内心中怒吼着:“谁他妈敢赖老子的账?!”

遭人打骂欺辱,或许温朔还可以忍一忍!但是敢欠他的钱不还,别说什么女生了,就是阎王爷领着大鬼小鬼黑白无常牛头马面阴兵百万来,温朔也敢拎着菜刀把阎王爷的头给剁了!

旁边围观的学生们,全都打起了精神!

嘿,有戏看!

“我怎么会赖账啊,明明是你,都怪你……”秦珍珍哭了,她指着账本上的明细和名字,道:“这名字不是我签的,这些,这些饮料、零食,我没想到,你当时没说要钱啊……”

68章 调解

温朔很生气,但他向来自诩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压着心头火起,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秦珍珍同学,你先别激动,当然,你也别耍赖,咱们讲道理,讲道理行不行?我这是小本经营的买卖,我也不容易的,对吧?”

“账单上的名字不是你签的,这我承认,是我写的,可是你再看看,只有考古文博学院的同学,才不需要亲自签名,也不需要有人作证,就可以从我这儿赊走东西,因为咱们是一个学院的,都认识,以后还会经常一起上课,我再怎么不近人情,也不能这点儿便利都不给同学们。你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就说是我请你的吧?我请你只有那么两次,两瓶矿泉水,红口白牙我不能不认账,可是剩下的这些,咱们有一说一啊,我什么时候说要请你的?你每次到我这儿,要么拿起来就喝,要么拿了就走,只是打个招呼,有时候连句话都不说……我也不好意思喊住你非得逼着你签字,毕竟咱们是一个学院的,而且你又是个女生,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我得顾忌你的面子,对吧?可是你,你怎么现在说成是我请你,我不要钱了?”

“这叫不讲理啊,告到哪儿你也说不过去。”

句句大实话,温朔也确实是诚心诚意,半点儿假的都没有——他哪儿知道秦珍珍会生出那么多的小心思。

“可是我,我……”秦珍珍彻底傻眼了,感情以往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以为是,自作多情,还以为人家温朔是个甘愿付出只求博佳人一笑的傻帽,还觉得自己的美貌,自己的媚眼,足以让温朔神魂颠倒,甘愿奉送一切!

秦珍珍的几位舍友,有同情她的,也有幸灾乐祸面露讥讽的。

在军训基地这些天,秦珍珍爱慕虚荣整天自以为是、自得显摆的言行,已然引起了很多女生的鄙夷。

不过是长得有那么点儿姿色,却也并非倾国倾城,也不至于清秀婉约,偏生每天都觉得自己已经是校花级别的人物了,靠着自觉嫣然一笑百媚生的笑颜,靠着时而抛出一个媚眼,从温朔的摊位上不花钱拿饮料、零食,就认为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在舍友们、在同学们之间那个自得傲娇……

却不知道,很多同学打心眼儿里瞧不起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没出息、没见过世面、出身家教极差的卑劣表现。

“呜呜呜……”秦珍珍哭了起来,她很想撒泼耍赖,可是她没那份胆量,她很想把自己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但又知道,那些自以为是根本不能说出来。

温朔讲道理。

秦珍珍没道理可讲啊!

可是,她也没钱,也舍不得花这么多钱!

她实在是没办法了。

现在,她已然不在乎什么脸面了,蹲下身掩面痛哭,一边抽泣着说道:“我没钱,我哪儿有这么多钱,早知道你记账了,我,我才舍不得喝那么贵的饮料,我哪儿舍得吃零食,还,还请别人吃,呜呜呜……我不管,我没钱……”

“你这不是无赖嘛。”温朔气得哆嗦起来,他妈的,敢跟爷不讲理,是吧?

这时候,有两名实在是不忍心秦珍珍这般可怜的舍友,终于走出来为她求情:“温朔同学,珍珍她确实不是有意的,这段时间每次从你这里拿东西,你没要钱,也没提醒过,所以她以为你,你有别的想法,所以……她挺不容易的。”

“我能有什么想法?”温朔面露疑惑、无辜、愤怒、委屈。

“哎呀,这不是误会了嘛。”另一位女生哭笑不得,道:“你看她都这样了,就,就别管她要钱了。咱们都是学生,每个月就那么点儿生活费……”

温朔气道:“凭什么啊,凭什么我就该当这个冤大头!我也不容易的,你们女生还能不能讲点儿道理啦?!”

地图炮模式开启!

当即就有别的女生站了出来:“喂,温朔你说话注意点儿,秦珍珍怎么做是她的问题,我们又没占你一分钱便宜,也没赖账,干嘛就说我们女生不讲道理啦?”

“哦,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口误……”向来讲道理的温朔立刻向旁观女生拱手,点头哈腰地道歉。

秦珍珍哭得更厉害了。

脸面丢尽了!

还欠下这么多钱,而且看样子自己再如何装可怜、真可怜,温朔也不会免了她这笔账。

怎么办?

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大家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有支持温朔,批判讽刺秦珍珍的,也有同情秦珍珍,说温朔太小气,一个大男人斤斤计较的,人家一个女生都哭成这样了,那笔钱不要又如何?再说也不多啊,几十块钱而已。

看温朔那副火急火燎,放佛割了他的肉似的没出息模样……真令人不齿!

闹哄哄的场面,又有女生大声哭嚎,终于引来了几位教官。

上前稍稍询问之后,几位教官也颇觉头疼,但这么多学生围在这里也不像话,便大声呵斥着试图驱散学员,寻思着把温朔和秦珍珍带到团部协商调解。

连日来的军训,让学员们已经有了服从的意识和习惯,大家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准备散去。

而身为当事人的温朔,恼火愤怒之余,也有些心烦意乱,耽误做生意赚钱,和一个哭泣装可怜耍赖的女生在这里纠缠,一时间也很难有结果,所以他收拾东西准备跟着教官去调解。调解成了当然最好,调解不成……嘿,敢赖爷的账,管你男生女生,有的是法子收拾!

问题又出现了。

原本已经被舍友连劝带扶地站起来的秦珍珍,忽然想到了什么,又嚎丧般坐在了地上,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拍着大腿不顾形象地嚎啕着被骗了,没钱啊,日子苦啊……

秦珍珍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自己已经无需,也没什么顾忌了,闹,或者不闹,都落不下好。

那干脆闹下去!

说到底,温朔这些日子不参加军训,也不返校,而是在军训基地做买卖挣钱,跑遍全国找都没这种事儿,如果没有温朔摆摊做生意,自己又怎么会欠下这么多钱?军训团的领导、各连长、教官都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不负责。

所以秦珍珍觉得,自己没完没了地闹下去,真引起重视了,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来吧……

所谓光脚不怕穿鞋的!

几位教官一个个感觉头大如斗,军训明天就结束了,偏生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位女生如此肆无忌惮,不管不顾地撒泼耍赖,事情闹大了肯定是对谁都不好的。

就在几位教官抽出一人赶紧去团部汇报,其他人上前维持秩序安抚秦珍珍时,一名女生从人群中走出来,站在了秦珍珍和温朔的面前。

“你是叫秦珍珍吧?”黄芩芷微笑着问道。

就这么轻轻淡淡随随便便一句话,偏生让谁都劝不住的秦珍珍,停下了哭嚎撒泼,坐在地上扬起脸,抹着眼泪看向面前这位清秀婉约,气质不俗的女生,道:“是啊,怎么了?”

“哭闹解决不了问题,也有损个人形象。”黄芩芷温婉说道:“不如,我出个主意,你和温朔考虑一下?”

“什么?”秦珍珍露出希冀的神情。

若非实在是没办法了,她也不想撒泼耍赖——考上京城大学的年轻人,谁不是地方上凤毛麟角般的高材生,在老家那是受人钦佩羡慕的风光人物,谁不要点儿脸面?

黄芩芷看了看温朔,又看向秦珍珍,道:“其实你心里很清楚,主要责任在你,虚荣也好,贪便宜也罢,只是不愿意承认,不甘心承认罢了,当然,温朔也有责任,他本不应该顾忌考虑太多的人情面子问题,而不对你加以提醒,这才让你有了误会的想法。但,你也知道,温朔家庭条件差,在军训基地这些日子以来,做小本生意方便咱们大家的同时,他辛辛苦苦挺不容易的,所以我觉得……这笔帐可以一分为二,你们双方各自承担一部分。”

说到这里,黄芩芷看向温朔,道:“温朔,如果你觉得我说得有道理,那就只收取成本价,就此了结这笔帐。当然,如果你不乐意的话,我也能理解,而且,成本价之外的钱,我帮她出了,不为装好人,只因为这种事让身为京大学生的我,很不齿。”

温朔挠挠头,一时间踌躇不决。

旁边围观的所有学生,稍稍沉默后,纷纷开口附和黄芩芷的话——差不多就得了,何必闹得不可开交?

传出去,也丢京大的人,丢咱们这一届新生的面子。

黄芩芷不着急,笑眯眯地看着温朔。

而秦珍珍也不闹了,只是抹着泪低下头不停抽泣,两名舍友蹲下身围着她轻声安慰。很显然,她愿意接受这种调解方案,但不能马上答应,否则显得太直接,太难堪。

终于,所有人都看向了温朔,只见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咬牙切齿许久之后,才神情苦涩地点了点头:“好吧,四十七块钱的账,秦珍珍,你给三十得了,我认栽!不过……”温朔凶巴巴地看向所有人,用不容置疑气急败坏的口吻说道:“仅此一例,特殊情况特殊照顾。我温朔有一说一,如果再有类似的事情,你们谁也别做和事佬!我不接受任何人的调解,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69章 黑夜中的同行

没人知道,秦珍珍事件的最终解决,温朔看似愤怒不甘,那股子气好似怎么都发泄不出去,事实上,他的心里乐开了花——他再如何小气,也不会真的就为了几十块钱,用各种方法收拾这个无耻无赖自以为是的女生去,更何况,黄芩芷出面求情了呢?

本来温朔还寻思着欠账人数这么多,返校后,在要账的过程中难免会打嘴官司,而秦珍珍的出现,恰恰让他有了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

这是一个态度问题!

一个,警告!

漂亮的女生秦珍珍,在温朔面前撒泼耍赖哭泣装可怜都行不通,等他回到学校登门要账时,每一位欠了他钱的同学,心里面也就会好好掂量掂量,别给自己惹麻烦。

否则要账的温朔理直气壮,丢脸的可就是自己咯……

除此之外,还顺便还了黄芩芷一份人情。这也让温朔认真深刻地做了反省——人情债,从古至今都是最难还的债了,那天黄芩芷买卫生巾帮了他的忙,才赚了四块五,结果今天黄芩芷出面求情,自己却必须给她一个面子,付出了几倍的代价。

让温朔没想到的是,秦珍珍事件发生之后,当天下午一直到晚上,不断地有男生女生前来还账。

其中部分人本来就有钱,只是想着欠账而已;

也有一部分同学,是心生忌惮,便从同学手里借钱,先把温朔的账给还上,也省得麻烦。

晚上坐在宿舍里数着钞票,温朔乐得眉开眼笑——军训明天就结束了,他明天也不打算去进货了,车上还有点儿存货,明天也许不够卖,但,就是为了卖光光呀。

十几天的军训,他挣了六千多块!

心情大好的温朔,在大家都睡下后,起身到外面闲溜达,遇到值夜巡逻的同学,便抬手敬礼打过招呼,也没谁喝令他回宿舍睡觉。

这家伙,是全团最特殊的人物。

各方面都可以搞特殊嘛。

独自沿着军训场边缘迈步,感受着天地间玄妙的五行灵气,和基地中军训的学生们集体形成的愈发强烈的气场,温朔若有所悟地在脑海中分析着这些变化,却不敢作法以意念去直接感触,也省得遭受反噬打击——有时候,他会忍不住去想,一些学生军训而已,短短十几天,集体的气场就到了这般地步,那么……

真正的军队,又会形成怎样强大的气场?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敢叫日月换新天?!

恍惚间,温朔觉得一直存留在心头的某个疑问,似乎找到了答案——老韩头身负绝学,修为高深莫测,其人生却如同一张常用的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

不合理,却合天时、地利、世事风云……这是天理,可惜老韩头恰恰活在了那个年代,没有合了世事风云。

走到观演台上,温朔盘膝坐下。

时,月华如霜。

星光漫漫。

天地间,受军训基地学生们集体气场的影响,与外界五行依存配比度有着极大差异的自然五行灵气,如丝如线般聚拢,向观演台上盘膝而坐的温朔汇聚而去。

凌晨四点多钟。

静坐修行的温朔从入定的状态中醒来,微皱眉心生诧异。

这段时间,他虽然每天繁忙劳累做生意赚钱,但晚上却从未中断过打坐修行,所以能清晰直观地感受到,军训基地的天地自然五行灵气,随着军训学员们的集体气场一日比一日强大,也在发生着相应的变化,愈发浓郁,也愈发,便宜温朔的修行。

但今夜修行,似乎有些异于平时。

按照半个月来形成的规律,每天晚上的修行中,汲取并得到自然五行灵气沁润的量,都会比前一夜更多。但今夜,自然五行灵气的量,不但没有增加,反而少了许多。

这是为什么?

物极必反么?

疑惑之余,温朔也不由得心生出吃了亏的愤懑。抛开这些杂念,他静下心来,以意念梳理肌肤表层细脉,又循着经络向内探查,尤其是中枢魄真气的存储量。

真气存储,是一个极为缓慢的过程。

但是在军训基地短短半个月,而且只有每天晚上修行几个小时,温朔就明显察觉到了中枢魄真气的存量在增加。

睁开眼睛,温朔判断以目前的修为,应该可以尝试着书符了。

而作法开启天眼,在不借助外力的前提下,以目前的真气存储量,应该也能维持几分钟吧?

按照老韩头在笔记中的讲述,修行过程中真气的存储虽然非常缓慢,但有一个最大的益处,真气存储与中枢魄的同时,也在拓展中枢魄的空间,并以中枢魄为核心,催化提升体内三魂五脏六腑七魄的功能,这是人体自然而然的平衡性本能。如此一来,当存储的真气在做法过程中耗费掉时,身体机能也会加速滋生真气,从而增补中枢魄内缺少的真气,而且,滋生的量会更多。

简单说来,就是修行存储真气、作法耗费真气,都会促进身体器官滋生真气的效率提升。

这和锻炼身体强健体魄……

是一个道理。

但凡事都要有一个度,就像是一个人能举起二百斤的重量,你让他举二百零一斤就可能会受伤。修行和作法同理,对中枢魄内存储真气的消耗也要有一个度,你不能耗尽一空,否则的话,中枢魄就会收缩,会迅速本能地从身体各处汲取真气,造成三魂五脏六腑七魄和所有经络急剧收缩,从而导致心神受创,以及内部器官的伤损。

温朔觉得自己的修为已然可以书符,但书符需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在军训基地不方便。

所以他选择,开天眼,耗费真气!

向来谨慎小翼的他,先是起身四处观察一番,确认整个军训基地还沉浸在睡梦中,就连巡夜的家伙们也都消失无踪。温朔这才在观演台上站直了身体,颇有些虚荣地将自己想象成了一位仙风道骨的高人,沐浴在星光月芒之下,施法观天地,意念行千里……

天眼开!

眼前的世界,比天眼没有开启时,多了些更为真实的意境,就好像,多了两个维度。

军训基地浓郁的集体气场,和天地自然之间的五行灵气,以一种诡异的交叉融合姿态纷繁复杂地衔接着,交织着,如立体状态的网格,相互间却又有着明显的隔阂,互不打扰,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

玄士作法时,自然五行灵气受到真气和意念的冲撞引导,由玄士周身附近开始,急剧向外扩散、变化结构形状,从而产生各种异象和寻常人视作超自然现象的能力,这些变化波动,在开启了天眼的温朔眼中,也能很清晰地看到。

只不过由于变化的频率极快,又非常复杂,所以意识分析跟不上。

就在他很感兴趣地观察着天地间的五行灵气,和军训基地的气场时,突然发现军训基地的西北方,似乎有些不对劲。

时,星银月沉,天光微亮。

天地自然五行灵气,正在不断地向那里汇聚。

温朔怔了怔,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妈的,竟然有人来抢老子的生意,而且是冲到老子家里抢东西,难怪今夜老子修行时,感觉五行灵气的量少了许多,感情是……”

愤怒归愤怒,真气已然耗费得差不多了。

温朔赶紧关闭了天眼,停止作法。

他扭头四顾一番,快步冲到观演台后面的乱草植被边缘,伸手捡起一块板砖,大步就要往军训基地的西北方向去。

谁敢抢老子的好处?!

但走出没几步,温朔就停了下来,神情紧张地弯下腰,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趴在观演台一侧的高出,探头探脑往西北方观察着:“大爷的,那孙子会不会也发现了我?”

“这世上,还真他妈有别的玄士。”

“偏偏还让老子给遇上了。”

“要不要去见个面,然后摆事实讲道理,让他拿出点儿补偿来?”

温朔内心纠结了半天,听着起床号在军训基地里响了起来,这才放弃各种打算,起身走下观演台,往宿舍方向走去——之前作法开天眼,还在观演台上迎风傲立很装-逼,想象着自己是何等的仙人风范,如果对方有心的话,早把老子的内裤都看清了。

唉。

军训基地西北边缘的小树林中。

一名身材瘦小的年轻男子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缩头缩脑地往远处的观演台上看去。

天光微亮。

军训基地里飘荡着悠扬的起床号声。

观演台上空荡荡的。

这位修行玄法的年轻人,昨天才从外地回到了京城的地界,晚上就迫不及待潜至京大新生军训基地外围,小心翼翼地靠近后,打坐修行——自从修行玄法以来,他就听从师父的教导,每年大学生军训时,都会藏身在这处军训基地的附近,晚上靠近基地修行,因为这地方的天地五行灵气受军训学生集体气场的影响变化,非常适宜修行时汲取,化真气存储与体内中枢魄。

一夜打坐修行,之前刚刚从入定中醒来,他还感慨可惜着今年军训学生们的气场似乎不够,天地五行灵气的变化较弱,而且此地五行灵气的量也少了许多。

尤为遗憾的是,军训就要结束了。

正自可惜感叹时,他突然敏锐地察觉到了天地自然之间,五行灵气的异常波动中,似乎有玄法的气机。

有人在作法!

天眼已开!

而且,已经盯上了我……

年轻人当即吓得趴在了地上——到这种地方修行玄法,就必须小心不被人发现,否则解释不清的。而被一名身在暗中的同行发现,这就更让人惊惧了。

天知道,对方有没有恶意。

军训基地里,学生们已经集合完毕,在教官们的引领下,一队队地喊着号子开始了早上的训练。

树林中,年轻的玄士小心翼翼,胆颤心惊地悄然远遁。

70章 我要娶她做婆娘!

金戈育桃李,绿营铸军魂。

九八年京城大学新生军训结业典礼,在小辛庄军事训练基地展开。

作为全国最顶尖的大学学府之一,新生军训结业典礼,自然会请来诸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参加,还有京城大学几个重要部门的领导,也都坐在了观演台上。

参训师生、教官,军训团前指成员,全部参与了活动。

上午九点整,军训场上,国旗伴着庄严的国歌声缓缓升起,结业典礼正式拉开序幕。分列式开始,在军旗和校旗的率领下,踏着军歌的节拍,参训学员步伐整齐,口号嘹亮,精神饱满。十二个气势磅礴的方阵依次通过观演台,整齐划一的口号,刚劲有力的摆臂,步调一致的踢腿……这些经历军训仅仅半个月的年轻学子们,竟是散发出了钢筋铁骨、壮志豪情的铁血军人气质。

温朔作为旁观者,是唯一未能参与到结业典礼的方阵和其它训练表演项目的学生。

看着同学们的英姿飒爽,他不禁生出了一点点懊悔之意。

真该参加军训的……

不过,也仅有那么一点点懊悔,相比挣到手的几千块钱,温朔觉得军训的人生经历算个啥?

分列式之后,是各种训练成果汇报表演,男生女生齐上阵,军体拳、匕首操、格斗术、方阵集合、阵型转换,最后还有战术训练表演,参与表演的学生战士,手握步枪,把穿越火圈、匍匐前进,翻越障碍等等科目,演练出了惊心动魄的感觉。

温朔看得津津有味,蠢蠢欲动。

军训结业典礼结束前,学生代表的一段讲话,却让温朔忍不住流出了两滴懊悔的眼泪:

“经受了军训的磨练后,我们愈发刚毅;在烈日的考验下,我们蜕变成长。14天军训生活,那些踢过的正步,唱过的军歌,徒步的行军,流出的汗水,都将化作一枚勋章,闪耀在大一即将开始的暑假时光,也在我们的人生履历中,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橄榄绿!青春朝气,刚毅强健,我们,曾经有过……”

到底是京城大学,才子云集啊。

这段演讲可谓煽情之至,便是向来雁过拔毛认钱不认人的温朔,也第一次开始怀疑,人生中除了各种情分之外,还真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这段讲话中,煽情提及的经历。

世上有太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事情,温朔也经常会用这个道理去教育兄弟们,勉励警醒自己,但也只有这次……

他认识的更加深刻!

钱,将来总有机会和时间挣到,可是这半个月的军训,以后,还有机会再经历一次么?

没有了。

略有些伤感的胖子自我安慰:“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没有军训的经历,但我却有了军训时在军训基地做生意的经历,此乃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之壮举也……”

因为下午四点半,接送学生们的车才会到军训基地,所以午餐后,同学们有一段自由活动的时间。

很多同学不顾炙热的阳光,纷纷走出了宿舍。

他们想要在军训基地的每一个角落,都走一遍,以便对军训的记忆更加深刻。

分别时,难免会有伤感。

虽然只有短短半个月时间,但,他们却有了那么一丝老兵退伍的感慨和不舍。

观演台一侧,那辆陪伴着同学们度过了军训的时光,给大家带来了便利,也带来了很多话题和开心的三轮车,依旧停放在那里,旁边竖起一把大号遮阳伞,伞下,一个军容不整的胖子坐着小马扎,左手拿着蒲扇轻轻摇,右臂搭在三轮车后斗的边架上,脑袋歪在胳膊上,眯着眼睡得香甜,嘴角滴出一串儿晶莹的口水……

三轮车上,已经不似往日那般玲琅满目堆积得像一座小山,只剩下少许散乱的矿泉水和饮料、几包零食。

黄芩芷缓步走到三轮车旁,平静的眸子中,透着些许好奇的目光,打量着睡得香甜的胖子——关于温朔的情况,如今莫说是军训基地了,恐怕整个京城大学里的师生,都已经知道,家境贫寒,自幼勤工俭学捡破烂收废品……单从新闻报道来讲,几乎所有人的脑海中都会出现一个老实巴交,憨厚善良的可怜孩子,穿着打满补丁的破旧衣服,脏兮兮的,身形瘦小,皮肤粗糙发黑。

但黄芩芷却很清楚,这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看起来像是富贵之家出身的家伙,虽然家境贫寒,勤工俭学捡破烂收废品也可能属实,但,一点儿都不老实,也不可怜!

这也是黄芩芷好奇的原因。

正如父亲给予胖子“鬼才”的评价,他,是如何做到的呢?

为什么,他就能做得出许多人做不出的事情,比如,当众浑不在意会被人讥讽鄙夷小气,没有男子汉的气量,没有绅士风度,没有一点点善心,偏偏要为了几十块钱,把秦珍珍逼得坐地痛哭撒泼耍赖,让秦珍珍丢尽了颜面……

这家伙,他现在并不缺钱!

他在军训基地这段时间,应该挣了有好几千块,何必呢?

是真的心性不良?

“唔。”睡得香甜的胖子察觉到有人在旁边,赶紧坐直了身子,一边擦着口水,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同学,要点儿啥?”

“饮料。”黄芩芷递过去一张五元钞票,顺手拿了一罐饮料打开,小口喝着。

温朔找给黄芩芷一块钱,发现对方站在原地不动,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心生诧异,这位乐于助人的傻姑娘,不会是看上我了吧?这多不好意思呀……然后他起身,憨憨地,自以为很有绅士风度地说道:“来来,坐下歇会儿。”

注意到胖子眼里一闪而逝的那一抹自恋的得意,黄芩芷忍不住想笑,却还是很大方地坐到了马扎上,并拢着腿一边喝着饮料,一边歪着头好似很随意地说道:“我很好奇,昨天你为什么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为了几十块钱让秦珍珍丢尽颜面。”

“嗯?”温朔怔了下,苦笑着摇摇头,道:“这不是,他娘的穷怕了嘛,唉。”

毫不意外的答复,黄芩芷很欣赏温朔不做作不虚伪的直接,却又有些失望,旋即露出一抹自嘲般的笑容,心想这便是出身和成长的环境造就出的心性,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再如何有鬼才之天资,终究格局小得太多——有些人终其一生,其生命的长度或许可以过百岁,但宽度,却永远是在那一条羊肠小道中蹒跚;而有的人,从出生时走的就是宽阔的高速公路,前方是坦途一片。

人,生来就不公平。

人生,本来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公平,不是么?

所以黄芩芷不再询问什么,慢慢地,小口小口地喝着饮料,目视着不远处军训场上,三五成群的同学。

他们每个人的人生路,又有多宽多窄?

自己呢?

胖子站在旁边,居高临下看着这位“乐于助人”的傻姑娘的侧面,寻思着要不要收她两块钱座椅费?随即摇头把这个混账念头给甩飞出去,然后又忍不住琢磨……这傻丫头的气质很独特,令人感觉有些矛盾,亲和却又冷傲,像书上说的那种大家闺秀,又似小家碧玉,还有那么点儿出尘的仙姿,当然,她的相貌绝对算不上美丽出众,甚至比秦珍珍都不如,可就是很顺眼,让人看着舒服,属于那种耐看型的,让人越看越觉得好看,百看不厌。

于是温朔心中莫名其妙地就生出了一股子冲动——我要让这个傻丫头,当我的傻婆娘!

就像,当年到县一中报到那天,在报到处看到成堆的废纸箱和废纸皮时,胖子立刻生出了要全部据为己有的想法,更是不惜为此拎着刀和那些成年人拼命。

就像,那天想到了如何在军训基地赚钱,就决定不惜代价达成。

但温朔心里清楚,这丫头虽然傻了吧唧的,可到底还不是自己那张银行卡里的钱,所以得想办法挣到手才行。而且,挣一个婆娘,傻子也知道比挣钱要难一些些,方式也不一样。

所以没什么挣婆娘经验的温朔,咬牙忍住了要有一说一表白“我想娶你做老婆”的冲动,他憨笑着蹲下身,道:“昨天你帮秦珍珍的行为,其实我上高中的时候,也经常干,乐于助人嘛。但和你不一样,我多管闲事是收费的。”

“嗯?”黄芩芷扭过头来,一脸的好奇。

如果温朔夸她乐于助人,她不会多么得开心,无所谓;说她多管闲事,她也不会生气,能理解。

但乐于助人和多管闲事,还收费?

以黄芩芷自幼至今的成长环境和接受的生活理念熏陶,实在是无法理解,也压根儿就不会往这个层面上想——就像是乞丐认为皇帝一定可以每天每顿饭吃到白面馒头,而皇帝觉得,乞丐生活再差,也不过是吃不上肉而已。

温朔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情,正待要长篇大论侃侃而谈与对方深入交流,黄芩芷却微笑道:“你总是能想到很有创意的挣钱方法,比如多管闲事和乐于助人要收费,又比如在军训基地做生意赚钱,还有,在公交车上被贼偷时反偷贼……”

71章 王八绿豆

此言一出,温朔顿时语塞,瞪大了眼睛瞅着黄芩芷,心中由然而生一股灭口恶念,旋即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什么被贼偷又偷贼?”

“那天在公交车上……”黄芩芷抿嘴笑着,却只说了半句。

“哎哎哎,别说我没提醒你啊,有些事有些话你得考虑清楚了再说,否则我会索要名誉损失、精神损失等等很多损失的。”温朔很认真很严肃地说道:“公交车上的偷抢案件,警方已经侦破,而且把我被偷的财物都给送回来了。”

黄芩芷赶紧扭过头去背对温朔,她一向注重保持“笑不露齿”的自律形象,所以……

不能在这个胖子面前,笑得失了形象。

但即便是背对着温朔,黄芩芷还是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说了句:“贼不打,三年自招。”

温朔苦兮兮地说道:“失误,此地无银了。”

黄芩芷收起笑容,扭头看向他,诧异道:“为什么要承认?不怕我去揭发你?”

“我承认什么了?”温朔一脸迷糊。

“你啊,真是个鬼才!”黄芩芷抿嘴笑了笑,继而说道:“我不相信,昨天你那么对秦珍珍,只是为了舍不得几十块钱的欠款。所以我猜,大概是她倒霉,被你拿来利用了。”

“咦?”温朔惊讶地看着黄芩芷,一句话脱口而出:“原来你不傻啊?”

“……”

听到温朔这句脱口而出的心里话,看他的神情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纵然是有着极高涵养的黄芩芷,也忍不住怒气勃发——感情自己好心不顾女生矜持地从胖子的手里买卫生巾,让他不再为压货而烦恼,还赚了钱,又帮他化解了与秦珍珍的冲突,避免在大庭广众之下闹得不可开交最终丢尽颜面,却在这个狡诈阴险卑鄙无耻、该死的胖子眼里,落下了一个“傻姑娘”的评价?

温朔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讪笑着解释:“抱歉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没想到,这你都能猜到,太厉害了,佩服佩服。”

“这很难猜么?”黄芩芷咬牙切齿,良好的涵养被死胖子给彻底激没了,忍不住讽刺道:“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是个男人都不会做出这种没品的事情来,令人不齿。”

这话在胖子看来就有些偏激了。

他心说:“嘿,这傻娘们儿就差指名道姓骂我不是个男人啦?!老子裤裆里被两岛拱卫的巨峰掏出来能吓死你!”

但毕竟是想要娶人家做婆娘的,所以目前这类夫妻之间才能私下言说的文雅词汇,还不能随口道出,否则会让人害羞的。稍作思忖,温朔神情略显惆怅和苦涩,摇了摇头,道:“其实吧,真正的原因我懒得说,因为说了也没人信。”

“竟然还有别的原因?”黄芩芷讥讽道:“这我真不信。”

“嗯?”温朔发现这傻娘们儿,还挺对自己的脾气,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道:“知道我为什么会认为你傻么?”

“愿闻其详。”黄芩芷神情淡然。

“昨天你帮了秦珍珍,唔,好吧,也算是帮了我一把。”温朔很认真地说道:“你认为,秦珍珍内心里会感激你么?”

黄芩芷秀眉微颦,稍作犹豫后,摇了摇头。

“这种人,不但不会感激你,反而会在心里记恨你。”温朔叹了口气,道:“当她舍下脸面不要,哭嚎撒泼耍赖时,潜意识中已然将在场所有人都记恨在心,因为大家都看到了她最丑陋的一面。而你站出来调解,帮她,自然而然地会成为她心中记恨的一个靶子,不止是你,还有那两个好心劝慰她,替她向我求情的舍友。”

“无所谓。”黄芩芷淡然一笑,道:“况且,做那件事,不也是帮了你么?”

“我放佛嗅到了一丝高高在上的味道。”温朔笑着调侃了一句,继而说道:“你可以不在乎秦珍珍的想法,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做其实是在间接的害人?”

“助纣为虐么?”黄芩芷摇摇头:“不至于……”

“我能不能再说一次,你挺傻的?”温朔认真地说道。

黄芩芷莞尔,道:“你可以换个词,比如,说我很天真,也许我会承认的。”

“好的,你真的很天真。”

“……”黄芩芷觉得自己确实很傻很天真,今天主动跑来和胖子聊天,然后受一肚子气。

胖子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妥,他神情苦涩,还有那么点儿悲天悯人的感慨意思,不急不缓地说道:“我,是一个很较真的人,当然,你也可以说我小气,斤斤计较,没有风度,这无所谓,我也承认,毕竟是穷苦家的孩子,穷怕了嘛。但有必要强调一下,我较真的是一个‘理’字,我觉得对就是对,错就是错,这和男女的性别无关!尤其是在这种事情上,对一个蓄意使坏,把别人当傻子然后占便宜的人,不能忍让,让她一次性吃到教训,发现做这种事情会付出更大的代价,那么她以后再想去祸害别人,就会有顾虑,多思量,从而有可能放弃。但你,以及那些替她说话,为她求情,还叱责讥讽我不够男人的同学,却是在直接地告诉并鼓励秦珍珍,她这样做没错,是我太小气,不够男人。”说到这里,温朔轻轻地哼了一声,颇有些教导意味地说道:“人的天性使然,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都觉得自己是对的,哪怕是犯了错,也有足够的理由去为自己的错误开脱,而一旦得到了外部的支持,就愈发觉得,自己没错,那她以后再做类似的事情时,就会认为理所当然……说句不大中听的话,你们这些善心大作,自以为帮助了弱者的人,有考虑过受害一方的感受和损失么?没有!”

“我有不同的意见。”黄芩芷微笑道:“可以讲么?”

温朔愣了下,他从未想过,也没遇到过这样的女生,这样的人,有什么不同的意见,在表达之前还会问问对方可不可以说。这当然很礼貌,很有修养,但在有一说一的温朔看来……

有点儿脱裤子放屁了。

我难道还会说,不可以讲么?

换个人也许温朔真的会直接说“不可以讲”,但面前这个看起来极为顺眼的傻姑娘,让他说不出这种话。一是因为心生喜欢想要娶人家做婆娘,二是,黄芩芷帮过他。

“也许,我知道你此时此刻的心里在想什么,其实这没什么好奇怪的,最基本的礼貌而已。”黄芩芷莞尔一笑,接着上面的话题说道:“你刚才所说虽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或许只是你从小生活环境的熏陶,养成的个人性格使然。嗯,如你自己所说,较真,才会让你有这般相对极端的思维方式。”

“或许是吧。”温朔露出羡慕又有些自卑的神情,道:“我从小生活的环境,让我见到过太多类似的事情、类似的人,其中包括一些在大多数人心目中很老实的人,却偏偏做得出撒泼耍赖的事情,还认为自己受了委屈,我想,这便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出处。还有很多骗子、碰瓷的恶人,就是借助了世人多有无伤己身从而肆意泛滥的同情心,每每讹诈欺骗得逞,所以,社会上有太多不加考虑不论是非的善心,实质上,却在无意中愚蠢地襄助了恶举。”

黄芩芷低下头,认真思考。

“我知道,绝大多数人都无法理解这种观点,正如你所说,似乎有些极端了,所以,我懒得去辩解,去争执……也,没人相信我。”温朔苦笑着,神色间却又充满了自信和坚持。

“莫以恶小而为之,莫以善小而不为。”黄芩芷仿若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温朔点点头,虽然,黄芩芷没有看他。

“所以……”黄芩芷看向温朔,微笑道:“你不在意被人讥讽叱责不够男人,被人鄙夷小肚鸡肠没出息,也要坚持自己对普世道德的想法和观点,并付诸于行动?”

“可以这么说吧,当然我不否认,自己确实小气,甚至可以说吝啬。”温朔撇了撇嘴,道:“其实吧,寻常人如何看待我,看待这件事,委实算不得什么,因为大多数人,对于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人,在不同的情况下会有不同的看法,反复无常。所以,我完全没必要去在乎别人怎么评价我。”

“比如呢?”黄芩芷愈发感兴趣,胖子似乎……真的是一个思维独特,又很聪明,很个性的人。

“比如我是一位百万富翁……”胖子顿了顿,诧异地看着黄芩芷,道:“你能不能坦率地告诉我,在你的眼里,一个人有多少钱算是有钱人?”

黄芩芷愣了下,旋即开玩笑般说道:“五百万以上吧。”

“哦,真有钱……”温朔嘟哝了一句,接着说道:“假如我是一位身价五百万的富豪,同样的事情,同样的处理方法,你,或者你觉得,那些叱责我小气的围观者,会怎样评价我?”

“那你就更不应该计较了啊。”黄芩芷抿嘴一笑。

温朔笑着摇摇头。

黄芩芷忽而想到了什么,不由得皱眉认真思忖,很快便正色点了点头,道:“你是对的。”

“聪明。”温朔竖起大拇指赞了一句。

72章 你来我往

被几次说“傻”、“天真”,从而心里憋着一股子忿忿的黄芩芷,此刻被面前这只可恶的胖子夸了句“聪明”,不由得生出了些许的开心和成就感。

虽然,她很清楚,也从来不认为需要别人的夸赞,对于自己的智商、情商也一直都相当自信。

但她却发现,自己竟然很在意胖子的夸赞。

“我不是有着五百万财富的富豪,而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穷小子。”温朔挠了挠头,保持着那副有些憨厚,偏生还极不协调地透着股子狡黠的神情,道:“你再想想,如果我这个穷小子,像你们所希望的那样,大大方方很男人很爷们儿地表态,秦珍珍不用还钱,这笔帐就此勾销了……你们心里又会怎样想我呢?”

“这……”

黄芩芷无语了,因为谁遇到这种事,也不会去想如果怎样,我们会怎样……

毕竟,这无关自身的利益。

说得直白些,大家只不过是慷他人之慨,在那里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地去做一个伪善人罢了。

不知不觉间,三轮车摊位前围拢的同学越来越多,原本大家是想着如以往那般在胖子小摊旁聊聊天,买点儿水、饮料喝,再吃点儿零食,但听着好玩儿的胖子,和让所有人看着都很舒服、顺眼的黄芩芷在讨论是非观,大家也就兴趣盎然地旁听,不去打扰,也舍不得出于礼貌离开不打扰二人的谈话。

还好,这对男女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苟且,所以有众人围观旁听,倒也没有流露出什么不满的排斥。

“我是个穷小子,长相也不英俊。”温朔自嘲一笑,道:“所以,我假作大方装爷们儿,大多数人只会在心里讥笑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是贪恋秦珍珍的美色,是痴心妄想着用这么点儿好处就博得佳人心,是没有自知之明的蠢货,是打肿脸充胖子……当然,我的脸不用打肿也很胖。既然我怎么做都落不到个好,干嘛不选择最正确,且不会给自己造成损失的方式呢?”

言罢,温朔认真地看着黄芩芷。

黄芩芷很认真地思考着,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嫣然一笑如花绽放,点头道:“你是对的。”

“谢谢。”温朔咧嘴笑道:“还有但是么?”

“有。”

“……”胖子咬牙切齿。

旁观众人神情古怪,有自责,有不屑,有皱眉深思,却全都有些激动和期许。

胖子之前讲述的朴实而又简单至极,却几乎被社会上所有人疏忽的道理,让这些能够考入京大的天之骄子们,很快明悟并开始思索,却发现无法驳斥。

碍于旁观者众,胖子只得装出一副绅士的风度:“洗耳恭听。”

黄芩芷抿着嘴有点儿玩味和打趣地说道:“你被自己的吝啬和小气驱使,情绪失控当众和秦珍珍讲道理,这,就不是几十元钱的问题了,而是你刻意给人难堪,逼着对方为了脸面而还钱,即便是她还了钱,颜面也丢了。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人家原本并没有占便宜的想法,只是出于一点点绝大多数人都有的虚荣、贪念,而你的疏忽大意表现,间接促使对方产生了错误的判断,才会导致这般结果呢?所以,昨天的事情发生最初那一刻,你应该保持足够的冷静,私下与秦珍珍谈,这样的话,双方的颜面都保存了,又何必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不是对错的问题,而是一个关乎气度的问题。”

这番话,让胖子无言以对。

他皱着眉明显有些不喜,但还是很认真地思考着,像是在反思,又像是在斟酌反驳的言语。

旁边众人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黄芩芷在明显落了下风的状态下,在所有人不知该如何反驳的时刻,剑走偏锋,重回起点杀了一记……

两人的谈话,或者可以说是辩论,很精彩

现在,大家等待着,期待着胖子能给出更精彩的反驳和回应。

许久之后,一直蹲在地上以方便黄芩芷不必抬头仰视他的温朔,点头起身,居高临下对坐在马扎上仰起脸看他,好整以暇的黄芩芷微鞠躬,道:“你说得对,这件事从根本上来讲,或许我没错,但我处理的方法,错了。”

黄芩芷愕然。

围观的所有人,也都有些错愕。

谁都没想到,这个可爱又可恶,能说会道气急了还会蹦高高的胖子,会如此干脆利落地当众认错。

扪心自问,谁能做得到?

如果秦珍珍昨天能如胖子这般,还会有那么不堪的结局么?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胖子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在刚才的那一刻,他想起了高中毕业那天,自己占据上风耀武扬威欺讹白敬哲二百元钱时,白敬哲看似很随意地服软认错,甩出二百元钱之后,围观的所有同学们,那怪异的眼神……

那是一次很屈辱的经历。

明明占据道理的一方,却输在了气度上。

胖子也从白敬哲那里,学到了在恰当的时候,“以退为进”这一招。现在再看所有同学的神情,温朔知道,这一招真的很管用。

黄芩芷惊讶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很真诚,毫不掩饰自己钦佩之意地说道:“以前我在书上读到过一句话,世人最缺乏的勇气,便是坦率承认自我的错误,而你,很有勇气。”

“嗯,我一直都这么认为。”胖子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但你最大的缺点不是小气吝啬……”黄芩芷觉得自己有点儿根本上这胖子的谈话思路,所以有些生气。

“什么?”胖子一脸迷糊。

黄芩芷很认真地说道:“委婉地讲,是自恋;确切地说,是……不要脸。”

胖子露出诧异的神情,张开双臂上下左右打量自己,委屈地说道:“就我这样的,凭什么自恋?比别人肉多么?或者,你真的觉得我的身材相貌还不错?”

“……”黄芩芷无语了。

围观的同学全都笑弯了腰。看到这边再次有同学聚集,生怕出什么事儿的几位教官刚刚赶过来,恰好在人群外听到了胖子和黄芩芷这一段对话,顿时哭笑不得——军训这段时间和他们关系处得相当好的胖子,真他妈是个人才!

闫良忍不住在人群外笑骂道:“胖子,你敢不敢再贱一点儿?!”

“嗨……”胖子挥挥手,向众人一笑,道:“我这不就是为了让大家乐呵乐呵嘛。”

同学们恍然大悟,心想原来如此,人家温朔刚才纯粹是故意闹着玩儿,逗大家开心呢。

黄芩芷哭笑不得,感情我就是一捧哏的,正自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和大家一起乐呵乐呵呢,胖子从车上拿了一瓶矿泉水,递到她的面前,道:“谢谢你,请你喝瓶水。”

“谢谢。”黄芩芷抿嘴笑着摇了摇手中已然空了的易拉罐,然后把易拉罐放下,接过了胖子递来的矿泉水。

胖子无视了她的小动作。

哼,还想让我请你喝易拉罐的饮料?!

你又不是我婆娘!

一位身材修长挺拔,相貌俊朗的男生走到三轮车旁,微笑着掏出四块钱递给温朔:“拿瓶饮料。”

“好的,好的。”温朔一手接钱,一手拿了一罐递给男生。

“刚才你和这位女同学的谈话,我都听到了。”男生神色平静,一边打开易拉罐喝了一口,一边淡淡地笑着说道:“我也有些不同的想法,可以说吗?”

“当然,当然。”温朔笑眯眯地说道。

原本都准备散了的同学和教官,立时被男生的话给吸引住了。

已然起身的黄芩芷,也停下脚步,抱着双臂站在胖子的身旁,神色如常地看着这位男生——有不同的想法,自然是好的,黄芩芷很想听听。但注意到男生看向她时的眼神,以及和她对视时,急忙转移视线,刻意躲避的眼光,黄芩芷内心中不禁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她知道,这位在军训中表现格外优异,而且因为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所以在汇演中做旗手的男生,不会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观点。

他之所以站出来,只是为了吸引大家注意。

更确切地说,是想吸引她,黄芩芷的注意。

无趣,无聊。

男生名叫唐毅贽,是信息科学技术学院计算机科学技术系的学生。军训短短半个月,已经是军训基地的名人,从团长到教官,以及所有参训学员,几乎没有不知道他的,他相貌俊朗,身材修长挺拔,军训各项全部是优秀……京城大学军训部在团部的负责人,已然将唐毅贽纳入军训工作汇报的重点关注培养学生名单中。

就连温朔,也从诸多同学的口中,频频听到唐毅贽的大名,却并不认识其人,他也懒得去关注。

生意忙成这样,还要惦记着记账、修行……

哪有心思去留意有这么一号优秀的学生,还是男生?

所以如果全体投票京城大学九八届军训新生知名度,可多选的话,唐毅贽必然会和温朔以一票之差,屈居第二。

因为他会选择温朔,而温朔,却不会选择他。

73章 病态的偏执

其实早在军训第一天,唐毅贽就注意到了温朔,没办法,这家伙的形象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当时唐毅贽心里还挺欣赏温朔,感觉这家伙那么肥胖,身手却相当灵活,一点儿都不显笨拙,队列训练做得比大多数学生都要好。但随着温朔在军训基地里摆摊做起了小生意,而且买卖做得越来越火,唐毅贽心里,便迅速滋生出了对温朔的恨意。

唐毅贽是出身农村,家境算不得贫困,但也只是刚刚过了温饱线,母亲是家庭妇女,父亲一只眼残疾,平时除了务农之外,就是跟着建筑队到外面打零工。

唐毅贽自幼聪慧好学,又乖巧懂事,在亲朋邻里、长辈老师的眼里,简直堪称完美。但没有人知道,在乡中学上初三年级时,唐毅贽的内心就已然生出了“天妒英才,惜投错胎”的感慨,当他不甘进入县重点高中,小小年纪独自找到市重点高中的校长,请求进入重点高中就读,并以绝对优异的成绩和这般勇气,得到那位校长的认可,将其录取后,相对大多数同龄人心性要早熟得多的唐毅贽,却并未太多的激动和兴奋,而是愈发悲愤上天的不公,他觉得自己这么优秀又有能力的人,就不应该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家庭,从而让他的人生起点,要比许多市民、富贵之家的孩子们低了许多。

他觉得,父母不配做他的父母!

因为在他看来,自己唯一的缺陷,就是家境贫困,不能像很多同学那样吃好穿好,还有大把零花钱!

父亲独眼残疾,只有小学文化水平,母亲更是一个文盲……他们凭什么有我这样么优秀的孩子?他们,只能成为天才的累赘,一个前行道路上的包袱,绊脚石!

如果没有这种偏激的恶劣心态,唐毅贽绝对配得上一位自带主角光环属性的角色了,可惜,聪慧的他却心性扭曲、偏执。而这种偏执和扭曲,也造成了他近乎于病态般的敏感,总觉得身边有人在私下议论他,瞧不起他,嘲笑他是农民家庭出身,父亲是个独眼,母亲是个文盲,家里很穷,从来舍不得,也没钱买零食……

偏执扭曲、病态的敏感,激励着他在生活中比任何人都更为努力,更为优秀。

他相信,并无比坚定地要求自己,一定要出人头地,成为人上人!

原本考入了京城大学,远离家乡所有熟识的人,唐毅贽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因为这里的天地更为广阔,这里的人、事比之老家的农村、县城,甚至市里,都要好得多。更让他欣慰的是,这里没人了解他的家庭状况,他可以摆脱以往内心的阴影,以一个崭新的身份,去结交更多的优秀朋友,去见识更为广阔的世界,多年来的努力积累,将助他如同一只腾空而起的老鹰,扶摇直上!

然而在军训基地,一个胖子的出现,让他偏执敏感的心理病态,再次爆发。

胖子在军训基地摆摊做生意!

几乎所有的同学,都会经常到胖子的摊位上买瓶矿泉水,买点儿小零食吃,有的同学甚至还经常买饮料喝,男生偷偷买啤酒喝——只有他,舍不得花钱去买,因为他没钱,他不能把少得可怜的那点儿钱,挥霍在这种消费上!

这种节俭的想法,本没有错。可唐毅贽觉得,军训基地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他,每每大家向他投来羡慕、赞赏的眼神,为他鼓掌喝彩时,放佛每个人的喝彩和赞赏、羡慕中,都夹杂着一丝别有深意的嘲讽,或者说别样的同情、赞赏:“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这种赞赏,在唐毅贽看来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是耻辱!

如果没有温朔在军训基地摆摊,大家都一样,谁会知道我没钱,谁会知道我舍不得买饮料、买啤酒、买零食,甚至连一瓶矿泉水,都舍不得买?

那么我在所有人眼里,将是一个完美的形象!

这个一身丑陋肥肉的死胖子,这个混蛋!

唐毅贽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恨极了温朔,却没理由,也找不到机会泄愤,唐毅贽这几天被病态的偏执折磨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今天,当看到黄芩芷和温朔坐在三轮车旁的遮阳伞下闲聊,而且两人还相谈甚欢,很投机的样子,唐毅贽更是怒火中烧,忍不住走上前去,想要听听两个人在聊什么,那胖子,又凭什么吸引黄芩芷坐在那里,和他热聊?

其实唐毅贽现在,连黄芩芷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他也做不出和很多男生那般,去乐呵呵地讨论哪位女生漂亮,去打听那位女生叫什么名字,哪个学院哪个系的,住哪栋宿舍等等。因为他自卑,所以敏感地害怕别人会在心里讥讽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当他在京城大学的校园里,与黄芩芷擦肩而过,第一眼看到这位女生时,就被她身上那种独特的、幽雅恬静却又高贵不凡的气质,深深地吸引,心生爱慕和嫉妒,以及病态的决心:

“我唐毅贽,就应该娶这样的女子为妻!”

然而心目中的女神,今天竟然坐在那辆破旧的三轮车旁,和那个该死的胖子聊得颇为投机,让唐毅贽感觉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癞蛤蟆和天鹅的搭配!

这他妈的,是亵渎!

所以他愤而站了出来,一是想要给胖子难堪从而发泄心头积攒许久的怒火,二来,可以吸引心目中女神的注意,让女神看到他的表现,并记住他,确确实实是各方面都完美的一名男生!

可惜可叹,没容得他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想法,当众狠狠打脸这个胖子,女神却如天边的云彩般,轻轻地飘走了。

唐毅贽怒火中烧。

他觉得这个气质优雅高贵的女生,一定是知道了他的身份,知道他家境贫寒,知道他想要有所表现,所以才会不屑一顾,因为女生的家境各方面一定非常好,所以,瞧不起他!

黄芩芷的无视,让唐毅贽愤恨,也让他愈发狠下心来,一定要征服这名女生!

同时,他愈加恼恨面前这个一脸憨笑的胖子!

“胖子!”唐毅贽原本保持着淡定从容的神情中,多了些掩饰不住的鄙夷和厌恶,他冷笑着讥讽道:“刚才你说了那么多似是而非的理由,归根究底只是想为自己无耻的行为开脱罢了,每一条理由,都经不起推敲……也就是,能欺骗一下女生而已。”

原本说说笑笑,相互间议论着什么的同学们,全都静了下来,齐齐看向唐毅贽。

这位在军训中,最出彩最优秀的男生,这位相貌俊朗,身材高大修长,平时温文尔雅又不失阳刚之气,简直堪称完美,完全符合女生心目中白马王子形象的唐毅贽,怎么了?

突然间发这么大脾气,如此针对温朔?

胖子哪儿惹他了?

什么叫“也就是,能欺骗一下女生而已。”?

女生就傻么?

这是什么混账逻辑?

温朔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挑衅,给弄得懵圈了,差点儿没忍住上去给这厮俩大号的耳刮子,他妈的,长得这么帅本来就该被胖爷教训的,竟然还敢来主动挑衅……

这不是逼着胖爷当家长嘛。

但令胖子自己都感觉惊讶和钦佩的是,他忍住了这股子冲动。因为他想起了高中毕业那天白敬哲的表现,想到了离家赴京之前,母亲的那一番嘱托,想到了刚才黄芩芷那一番话,想到了昨日秦珍珍那无耻无赖撒泼的卑劣和可怜……

所以胖子看着唐毅贽,认认真真地问道:“我,跟你有仇?”

“没有。”身材高大的唐毅贽扬起脸,斜睨胖子——自高中时期就为自己将来出人头地做准备,专研过心理学的他,判断刚才自己激烈的言论之下,胖子却并未立刻爆发,说明,这个可恶的胖子不禁无耻奸诈,还是个胆小懦弱的窝囊废。

“那么,我是不是不小心在什么地方招惹你了?”温朔继续很认真地问道,表情诚挚。

唐毅贽扫视了一下围观学员,傲然道:“没有,我只是看不惯你的言行作风,尤其是,你竟然还为自己的卑劣行为,做出一些冠冕堂皇的解释,误导大家,实在是可恶至极。另外,军训期间你假作生病,欺骗教官和军训团负责人,以贫困的家境和以往那些很可能也是装出来的勤工俭学行为做倚仗,炒作自己,博取大家的同情心,从而在军训基地做生意赚大家的钱……令人不齿!”

温朔的脑海中,已经出现了唐毅贽满脸鲜血倒在地上痛苦哀嚎求饶的形象。

所以他感觉自己正在实现一个奇迹,因为怒火被压制着。

他隐隐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当初每每“多管闲事”时的“聪慧”、“明智”。而且比当年的自己,心理上更加成熟,考虑问题也更为全面,也,更加善良忠厚了。

待唐毅贽说完,温朔笑了笑,道:“说完了么?”

“……”唐毅贽冷笑,神色间透着鄙夷、轻蔑。

74章 别惹胖子!

温朔扫了眼围观所有人的目光,如他所料,大多数人都是一副惊愕和莫名其妙的神情,少许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等待看戏的热忱,几名教官已然从人群中挤过来,以防不测。

也如胖子希望的那般,此刻几乎所有的同学,心中对唐毅贽都充满了鄙夷和厌恶,而对胖子,则是同情和可怜。

胖子太忠厚,太老实了。

唉。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好吧?”温朔笑着摇摇头,继而不再看唐毅贽,而是俯身收拾三轮车上零散的商品。

霎那间,唐毅贽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言述的成就感。他感觉轻飘飘的,好似自己人生中第一次站在了光荣的正义制高点,代表着正义,代表着真理,狠狠地打击了邪恶的胖子。

而代表着邪恶的胖子,则俯首拜倒在他的面前!

但这种自足虚荣的成就感,也仅仅只是存在了一瞬间,敏感偏执的他,随即就生出了一种无力的挫败感——重拳出击,打在了一堆棉花中。

毫无着力感!

自然也就没有了成就感。

再看周围,所有人看向他的神情中,有莫名其妙,有嘲讽,有鄙夷,有厌恶,有不屑……

唯独没有钦佩、尊敬!

唐毅贽豁然清醒,自己被温朔,无视了!

这个可恶的、丑陋的、无耻的混蛋,他竟然无视我——他刚才认可我说得对,他现在看都不看我,自顾自忙碌的样子,分明是在告诉所有人,他,不屑于理会我,不和我一般见识……

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无视我?!

道理在哪一方?

谁对,谁错?

唐毅贽自己都糊涂了,他只知道,自己必须再做点儿什么,从而在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才是对的!必须再做点儿什么,让这个可恶的胖子彻底服了,而不是当众无视他!

可是,又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唐毅贽不知道!

他觉得自己必须马上挽回,不管用什么办法,所以,他失去了理智,隔着三轮车一把揪住了胖子的衣领,使劲拉扯着,疯了般叱道:“你就是个无耻懦弱……”

话没有说完。

几乎在众人发出惊呼的同时,唐毅贽也惊呼出声。

因为胖子抬手攥住了唐毅贽揪在他衣领上的手,然后侧身,微弯腰抖肩发力——身高一米八六,身材修长却足够强健的唐毅贽,被温朔用一招最简单的过肩摔,生生隔着三轮车给凌空抡起来,如同一条破麻袋般重重摔在了地上,噗通一声闷响!

干脆利落!

咚!

温朔势大力沉的一脚踢在了摔倒在地的唐毅贽肩膀上,将其踢得原地转了半个圈。

几位反应敏捷的教官冲上前,有抱住温朔往后拖的,有挡在前面推搡喝斥温朔的,也有从左右拉扯住温朔的,还有去搀扶唐毅贽,同时防止他反击的。

围观的同学,也已然一片哗然,乱哄哄的人群向外扩散。

以三轮车和温朔、唐毅贽,几位教官为中心,散开了一大片的空地。

“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温朔没有大呼小叫,在三位教官的奋力拉扯控制下,也没有挣扎,而是冷哼一声,面带自信从容和轻蔑的笑容,看着被两位教官搀扶着才站起身,一脸惶恐和有些短暂失忆般发怔的唐毅贽,道:“记住了,以后不要招惹老实的胖子!俗话说老实骡子,不,老实的骏马踢死人!”

与此同时,胖子也已然从搀扶着对方,并发出警告喝斥的教官口中,听到了“唐毅贽”的名字,才知道这位就是半个月以来,在军训基地鼎鼎大名的最优秀军训学员。

“原来你就是唐毅贽。”温朔笑着摇摇头,对抓胳膊抱腰控制住他的教官说道:“哥哥们放心,只要他不再胡来,兄弟我不会再欺负他,总不能让你们难做……”

言罢,他轻轻挣开了三位教官的束缚。

教官们很开心,还是胖子兄弟会来事儿……

“军训团最优秀学员……”温朔笑着,满脸讥讽地看着唐毅贽,道:“骄傲了,膨胀了,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啦?就以为自己可以代表所有人,有发言权了,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

“我告诉你,你小子还差得很远!”

“就显得你能耐了?”

“喜欢出风头?”

“本事很大?”

“来京城的时候忘记带脑子了是不是?也不想想这是什么地方,能考上京城大学的哪一位又比谁差了?做人,要学会低调,别他妈处处都想着拔尖儿,容易折的!”

“哟呵,瞧你这眼神,这表情,还不服是吧?”

……

被温朔当众如同训孙子般地教训着,回过神儿来也知道丢尽了颜面的唐毅贽,使劲挣扎着想要冲上去和温朔拼命,无奈被两位教官死死控制住,更有两位之前控制温朔的教官,已然走过去挡在了他的面前,并严厉地喝斥警告。

唐毅贽气得嘴唇都咬破了,他脸色通红,脖子和手臂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怒道:“胖子,你就是个无耻的懦夫,你趁我不注意动手,这是卑鄙的偷袭行为,你有胆量的话,跟我单挑!”

“呵……”胖子咧嘴轻蔑地一笑,道:“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是大学生,还是京城大学的新生,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动不动就要单挑打架,我说你是不是还没长大啊?再说了,因为打架挨了处分,多不划算啊?”

这番话说完,别说唐毅贽了,就连教官和围观的同学,都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也小瞧了胖子。

人之常情!

虽然大家都知道胖子说得有理,可在这种情况下,绝大多数人都会想当然地认为,胖子怂了!刚才只不过是打了唐毅贽一个冷不防,现在却害怕和唐毅贽单挑,也害怕唐毅贽报复。

想想也可以理解,胖子这么忠厚老实的性格和肥胖笨拙的身材,和唐毅贽单挑的话……

那简直就是一个大号的活靶子嘛。

但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胖子随即往后退了几步,冷笑着说道:“行啦,老子露两手给你瞅瞅,也省得以后逢人就说老子欺负你,打了你一个冷不防……”

言罢,胖子双腿微微一弯,身形稍蹲,随即肥硕的身躯腾空而起,干脆利落地一个后空翻!

刚刚落地,又是一个原地前空翻。

再来一个原地侧空翻!

一个竖劈叉,直挺挺的,甩腿横劈叉,拧身摆腿站起来又一个后空翻……

毕竟是二百好几十斤的大胖子,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传说中的身轻如燕,所以这一番眼花缭乱令人瞠目结舌的动作表演,虽然精彩利索,却导致场间尘土飞扬。

胖子稳稳站定,脸不红气不喘,拍打着手上和衣服上的尘土,一边轻蔑地看向唐毅贽,扬起下巴轻哼一声,冷笑道:“不服?随时可以找哥单挑,文的武的,哥都接着!”言罢,温朔走到三轮车旁,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单手抓住三轮车后斗前侧,挨着座子的横梁,轻松把装有货物的三轮车拎起来悬空,原地掉头,轻轻放下。

然后,他蹬上三轮,潇洒离去。

几位瞠目结舌的教官相互对视一眼,心有灵犀地暗暗怒骂:“狗日的死胖子,他的病,绝对是装出来的!”

人群为温朔让开了道路。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温朔那宽厚的背影移动。

终于,不知是谁最先忍不住,从震惊中回过神儿来喊了句“卧槽,我从没见过这么灵活的胖子!”

话音一落,人群嗡地一声炸开了锅。

背对众人渐行渐远的胖子,得意洋洋。

他妈的,以前还觉得自己是滥竽充数,生怕进了京城大学之后会露馅。现在看来,京城大学的天之骄子们,也不过如此嘛,就连最优秀的唐毅贽,竟然也是个蠢蛋。

这一招欲擒故纵、委曲求全、博取同情心、占尽道理出了事儿不担责的招数,胖子当年在东云一中都用腻歪了,以至于,高三时期再无人敢随意招惹他,令他经常感慨英雄无用武之地,如今使起来,竟是有了些生疏和怀念。

未曾想,在这人精汇聚之地,又能用上了?!

蹬着破三轮驶出军训场的时候,胖子有些懊悔为了装一把而扭一扭**,带着一身尘土潇洒离开军训场了,因为那里聚集的人很多,如果再待上片刻,就有可能把剩下的货卖完啦。

真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眼瞅着前方黄芩芷窈窕身影缓步而行,温朔蹬着三轮车追上并行,一边说道:“大妹子,要不要捎你一段?”

说着话,他扭头示意了一下三轮车后斗的侧帮——侧帮宽约十五公分,焊有铁板,很平整,但因为破旧的缘故,上面的绿漆已然掉落许多,斑驳不堪。

黄芩芷有些诧异。

从未想到过,会有一天遇到这样的情况,所以她歪着头考虑了大概两三秒钟的时间。

温朔已然停下。

三轮车的侧帮,距离黄芩芷很近,只有十多公分的距离。

“这,算是邀请?”黄芩芷微笑问道,若有深意。

胖子情商降至零度以下,道:“顺路嘛,我骑着三轮从你身旁过去,却让你继续步行,怪不好意思的。”

75章 军卡接送

“也就是说,你只是客气一下?”黄芩芷忍俊不禁。

“啊,不然你以为……”胖子点点头,旋即又摇摇头,腮帮子上的肉都甩过耳垂了,很认真地说道:“你不用客气,也别心疼累到我。我每天进货两三次,多的时候四次,哪次不得载二百多斤东西?就你这小身板,有一百斤么?”

心疼累到你?黄芩芷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从小到大,她能够接触到的人,愿意接触到的人,没有如此粗俗之人,但,胖子虽然不招人喜欢,却也不让她讨厌。

还挺好玩儿。

所以稍稍犹豫之后,黄芩芷还真就出于好玩儿、新鲜的心态,扭身轻轻坐在了破旧三轮车漆面斑驳的侧帮上,一手抓握后斗前端只有十几公分高的横栏。

“坐稳咯……”胖子喜笑颜开地招呼着,用力蹬着三轮向女学员宿舍区驶去。

黄芩芷双腿交叉翘起才不至于让双脚沾地,感受到有微风拂面,脸上便洋溢出了轻松的笑容——确实很好玩儿,很有趣,很新鲜……于是莫名其妙地,她想到了些什么,继而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绝大多数情窦初开的女生,曾幻想过将来会有意中人驾驶豪车来接她,甚至直升机私人飞机?又或者,是摩托跑车载着她风驰电挚兜风。想要小清新一些,那就是情郎骑着自行车,自己坐在后座上,轻轻揽着他的腰,行在风中,行在两侧都是青草和花海的小路上……

何其浪漫?

还有单纯些的童话想象,那是白马王子骑着高头大马出现在公主的面前。

但,谁又会想过,坐在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侧帮上,而蹬着三轮载着她的,还是一个自己并不熟悉,勉强算得上是一个普通朋友的大胖子。理由是……顺路捎她一段。

远处,众人看到这一幕,全都傻眼了。

他妈的……

听说过好白菜被猪拱了,何曾见到过,国花牡丹被一头猪背在身上,还他妈到处奔跑着撒欢儿?

女学员寝室楼下。

黄芩芷从停稳的三轮车侧帮下来,微笑道:“谢谢。”

“不客气……其实……”实在是没有经验的温朔,绞尽脑汁想找话题和黄芩芷多说一会儿话,道:“我应该谢谢你的,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很讲道理,也会讲道理,遵守道理的人,但今天,怎么说呢?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黄芩芷摇摇头,很认真地说道:“你的那些道理,也让我学到了很多,真的。”

“所以……”温朔发现自己词穷了——以前能说会道,任何时候都不会怯场,无论胡吹海侃还是敲黑板讲道理,他都可以信手拈来侃侃而谈,可现在,还有些紧张。

见胖子神情有些紧张和焦虑,黄芩芷大概猜到了什么,于是心里生出些许的无奈酸楚和同情,轻轻摇了摇头,微笑道:“胖子,我要回寝室收拾东西了。”

“哦,去吧,去吧。”温朔嘿嘿笑道。

“再见。”

“再见……”胖子坐在三轮车上,笑着挥手,目送着黄芩芷如一朵被轻风吹动的云彩,飘然消失在宿舍楼的门口。

下午四点半。

接送学生的大巴车一辆接一辆驶入了偌大的军训基地。

宿舍楼前,温朔半靠半坐在三轮车的侧帮上,一副优哉游哉的闲适模样,时而挥手和先行上车,较为熟识的同学再见,时而还会有个别学生快步走过来买一瓶矿泉水或饮料。

“老大,一会儿你的三轮车怎么办?”迟容有些担忧地问道。

旁边几位舍友,也颇为疑惑。

康锦辉皱眉看着大巴车,道:“这车上肯定是不能放三轮的,要不,和司机商量下,弄到车顶上也可以。”

“那不行。”温朔笑眯眯地摆摆手,道:“没事,你们走你们的,不用担心我,我不坐大巴。”

“嗯?”

几位兄弟一脸迷糊。

“放心吧,我可能比你们要晚些才能回学校……”温朔故作神秘,还颇为得意的模样。

于是几个兄弟都流露出了心疼的神情。

他们判断,老大肯定是舍不得他的三轮车,又不想让兄弟们担忧,又要面子,所以不肯说——其实,他是想蹬着三轮车,一路从军训基地几十公里骑行回去。

唉。

可是这种事情,也不好劝说老大,毕竟,这涉及到一个人的面子问题,大家装作不知便是了。

几人对视一眼,暗暗点头。

就在此时,教官闫良在远处挥手招呼道:“胖子,少赚两块钱你会死啊?赶紧把你那破三轮蹬到我们寝室后边,一会儿大巴车走了,我们也要出发,到时候可没空等你。”

“哎,来了来了!”温朔赶紧招手答应,继而对兄弟们说:“行了,我先过去了。”

“啊?”

几位兄弟全都有些懵圈。

康锦辉道:“老大,你是要跟着教官他们走?”

“是啊。”温朔理所当然地说道:“前几天就和教官、连长约好了,他们回部队时,把我捎上。教官们乘坐的是军卡,方便把三轮车捎回去……就是不方便把我送到学校门口,所以只能就近把我放下,我还得蹬着三轮跑一段。”

说罢,温朔也不去留意兄弟们惊讶钦佩的神情,蹬上三轮快速出发了。

“牛!”迟容竖起了大拇指。

“到底是老大啊……”周志华一副感慨万千的模样。

康锦辉撇着嘴摇头:“我是真服了!”

“走吧,上车了……”

韩辉憨笑着,招呼兄弟们背上包拎着行李箱,步入秩序井然的队列中,往大巴车旁走去。

接学生的大巴全部离开后,团部和各连连长、教官们,才开始撤离基地。

团领导乘坐军用越野车离开。

而连长、教官们,则是乘坐几辆那种遮盖了苫布棚做车厢的军卡撤离。

三天前,在和几位教官闲聊时,温朔得知军训结束后,教官们会乘军卡回部队驻地,而今年这批教官们的部队驻地,恰恰就在京城,虽然驻地距离京城大学还有很远一段距离,但会途径北四环,闫良顺口说了句在四环路上就能看到京城大学,温朔立刻就动了心,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啊,他还正发愁怎么把三轮车给弄回学校呢,于是立刻和几位教官商量着,帮忙把三轮车给捎回去。

捎三轮车,一件小事而已,也不违反纪律,没问题。

但请示过连长姜军后,姜军皱眉说军卡不方便驶出四环路,专门把三轮车送到京城大学的门口,而如果把军卡停在四环路的出口等待和温朔碰头,时间上不好确定,双方又不方便联系,所以……干脆让胖子跟随军卡一起走,如此一来,在最近的出口让胖子下车,蹬着三轮回京城大学,就方便多了。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不过,今天胖子在军训场“纱窗擦屁股,露了一手。”,几位教官暗骂胖子这家伙是装病,也为其利落的身手和处理方式而深感钦佩,所以,他们在告诉姜军这件事之后,几个人一商量,这家伙装老实装病骗了咱们这么久,得收拾一下……

所以军卡没有到约定地点接胖子,教官们在不远处的路口集合上车。

胖子站在三轮车旁,满脸憨笑地望着教官们,还挥手打着招呼,等军卡发动,向军训基地大门口驶去时,胖子才猛然意识到不对劲:“卧槽,教官,连长……等等我!”

他登上三轮飞快地追了上去。

“胖子,加油!”

“加油!”

军卡故意放慢了速度,一帮教官们挤在军卡的后面向胖子加油——说是教官,其实离开军训基地,他们也都是正值年轻阳光的普通士兵,喜欢说说笑笑打打闹闹。

胖子欲哭无泪,知道这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教官们,是在和自己闹着玩儿,于是唔呀怪叫着奋起直追。

就这样,一直追了足足两公里远,军卡才停了下来,教官们嘻嘻哈哈地跳下车,帮着胖子把三轮车、包裹弄到车上,还得连拉带抬又拽地,把故作气喘吁吁浑身无力的胖子,给扔到了车上,军卡这才继续向京城方向驶去。

车后箱里,一众教官和胖子打成了一团。

热闹过后,胖子从包里摸出了圆珠笔和笔记本,道:“哥哥们,难得相识一场,天南海北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着,相互留个姓名和家庭住址,万一将来我真的路过你们谁家,还能蹭吃蹭喝蹭住,临走再捎带点儿东西……”

几位教官愣住。

闫良率先反应过来,接过本子一边写着自己的家庭住址,一边啐骂道:“感情到时候你狗日的登门做客,礼品都不会拿,两个肩膀扛个脑袋就去,这还不算,我们得管吃管住……还他妈管拿?”

“对对对,教官仗义!”温朔忙不迭点头。

“你大爷的!”

几位教官哄笑起来,不过,他们还是都在温朔的本子上,写下了各自的姓名和家庭住址。而胖子,也写下了自己的家庭住址、在京城大学的院系宿舍号,并严正声明,自己不会对他们管吃管住管拿,理由很简单:“我温朔向来讲道理,我是学生,正处在花钱的时候,而你们却开始挣钱了,再者,我年龄比你们小,你们都该让着我……”

这个贱人!

教官们哭笑不得,却愈发喜欢这家伙,也,心生不舍,心生希冀——也许将来,真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天。

76章 学业为重

温朔原本以为,每日夜间在寝室盘膝打坐休息,会让自己成为一个异类般的存在,从而风靡校园一段时间,直到大家习以为常。但正式开学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实在是杞人忧天了。

因为京城大学中,不乏比他还不正常的风云人物。

譬如就有那么一位大四的历史系学长,整日里穿着长袍大褂,还留着长发束起发髻,在学校里游来荡去大袖翩翩,张口之乎者也,见人弯腰拱手施礼;

还有一位学长,喜欢每天在三角地最热闹的时间段,举着一个喇叭意气风发地做演讲,鼓吹自己对国内外时政的见解;

艺术系有位学姐,最喜汉服,隔三差五就会抱着一把瑶琴,跑到未名湖畔抚琴伤春悲秋凄凄然,还会轻吟上那么几首古老的在许多人听来委实不好听的小曲儿。

还有穿着道服清晨选一处僻静之地打坐参道的;

也有手捧佛经诵金刚咒的;

竟然还有早起在未名湖畔拉嗓子吵得青蛙虫儿都噤声的狠主儿……那天清晨跑步健身时,遇到这么一位拉嗓子而且还唱花旦的男生,胖子惊为天人,站在旁边观摩了许久,内心极为钦佩:“他妈的,这是京大,不是戏班子啊!”

总而言之,温朔晚上盘膝打坐睡觉觉,在时下的京城大学里……论异类的话,他觉得自己没资格进前百。

所以他琢磨着,要不要以后干脆就在宿舍里画符念咒,起坛作法?

这么干的话,应该可以进前十!

但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胖子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会吓到人,也会暴露自己世外高人的神秘伟大身份,到时候这个要求符,那个要求平安,还让自己起坛作法的话……

谈钱多不好意思啊。

毕竟自己是一个脸皮很薄的人。

再说了,都是些穷学生,就算是自己咬牙跺脚才能做到厚着脸皮要钱,又能要到多少?

转眼间,已近十月。

似乎是因为考虑到国庆节京城大学要搞一次文艺汇演,为了汇演时学生们统一着装上新闻的时候好看,各学院才终于想起来给新生们发放院服——当然是要收费的。

考古文博学院的院服,是白色运动装,拉链是天蓝色,左胸口有京大校徽和考古文博学院的字样。

价格很公道,一百四十元,学院补贴一半,学生实付七十元。

领取院服那天,温朔在学院后勤处门外咬牙切齿地忿忿了半天。因为在来京城之前,他就已经很单纯地考虑到因为有校服的原因,所以只买了一身运动装,寻思着加上校服、军训服,平时轮换着穿就够了,结果当时只领取了军训服,京城大学没有统一的校服,只有各院系设计采购的院服,而且要等军训结束后才会发放。而在军训开始前,因为装有衣物的帆布包被盗抢走,温朔也没想到警方会破案给他找回来,所以又花高价买了衣服……

一来二去,总计秋装就有三套了!

在胖子看来三套秋装足够轮换着穿了,所以院服迟迟不发,他还希冀着最好是别发。

谁曾想,到底还是跑不了。

排在队伍的最后面,终于避无可避了,胖子走到办公室里,满脸希冀地说道:“老师,我这种体型过于强壮健硕的,应该没有合身的院服吧?唉,要不就算了,有什么集体活动需要统一着装时,我可以不参加,不给咱们学院抹黑……”

后勤处负责此项工作的阿姨,早已听闻过胖子的轶事,所以带着些幸灾乐祸的笑容,用调侃的语气说道:“放心吧,学院有每一位学生详细的体检资料,所以,院服都是为你们量身定制的。”

“量身定制?”

温朔忿忿却又无奈地交钱,领院服,一脸肉疼相地回了宿舍。

看着兄弟们纷纷拿出院服要么摆开欣赏,要么干脆穿上品尝新鲜感了,胖子把院服抖开,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院服,比所有人的都大,布料自然要多一些,于是他的心情马上就好了许多——同样的价格,老子买的院服量大份足!

没出息的胖子屁颠屁颠儿地换上崭新的院服,满脸喜色地拿了脸盆肥皂和刚换下来的衣服,昂首挺胸去水房洗衣服了。

就像是,孩童过年时穿上了新衣。

接下来连着三天,温朔都穿着院服,直到班长余月燕好心提醒他,如果这次放假不回家的话,最好是把院服洗干净,温朔这才把院服换了下来——虽然没有明确要求观看文艺汇演时必须穿院服,但,身为考古文博学院的一份子,这点儿尊重并维护集体荣誉的自觉性还是要有的。

不过,他每日里穿着院服招摇过市,在所有人眼里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家伙还经常穿着军训时那一身迷彩,蹬着一辆破三轮车在学校里横冲直撞呢。

国庆前一天下午,有班主任杨景斌的课。

这节课,杨老师带学生们到文物研究所授课,有实物参考,结合上一节课讲述的知识点,更为具象地向学生们讲述,盛唐时期与唐末时期的陪葬文化、各类陪葬品的不同,以及唐朝瓷器制作如何蜕变到成熟境界,从而跨入真正的瓷器时代等等。

温朔听得津津有味,看着那些他觉得一点儿都不精美,却代表着那个时代瓷器文化巅峰的出土文物,心想这些弄出去能卖多少钱?

听说搞到国外会卖出更高的价格?

这种买卖怎么操作呢?

他妈的,这是严重的刑事犯罪行为——想想自己身骄肉贵,胖子迅速打消了脑海中这个可恶的念头!

杨景斌讲完课之后,留给学生们一段时间,去仔细观察实物,一边消化刚刚学到的知识点。趁着这个机会,温朔比所有同学都更为积极地不断提出一些问题。

杨老师尽职尽责,有问必答,而且回答的非常认真详细。

在杨老师心里,温顺的印象分相当高。而且身为班主任,他从其他科的老师那里,也详细了解过这段时间以来,所有学生们的综合学习情况。而温朔,得到了所有老师的认可,不旷课逃课这算不得什么,但他每节课必然是最先抵达教室,坐在最前面,而且,他课前就会做好上课的准备,每每针对性地提出一些相当重要的问题,从老师口中得到详解,偶尔还能够提出一些很到位的个人见解,让老师们颇为欣慰。

出身贫寒,勤学奋进,德才兼备……

这样的学生,哪个老师不喜欢?

但没有人知道,温朔之所以如此努力地学习,是因为他觉得上大学的费用太高昂了——花了这么多钱在京城大学求学,如果不多学点儿知识的话,那就亏大了。

军训结束返校后,他倒是考虑过在京城大学里继续自己捡破烂收废品的伟大事业,保持光辉形象,但一来没地方储存废品,二来又不方便拉出去卖,第三……他仔细算了一笔账,一年要上多少节课,平均每节课依照自己每年上大学的花费,计多少钱,收废品的话又能挣多少钱,结果是,不如多上几节课划算。

尤其是,在京城大学有很多大课是可以蹭的。

目前,他身上有一张银行卡和一个存折,银行卡是当初齐德昌给的,加上后来存入的那笔赔偿款,总计二十二万;存折是军训结束返校后办的,连偷带骗加上赚……存折里现在已经有两万五。温朔盘算着,足够自己几年大学的消费了。

所以不用太急于去赚更多钱,还是选择更划算的上课吧。

学生,以学业为重嘛。

当然了,在温朔看来,让学业耽误了挣钱,其实也挺遗憾的,所以未来的目标还是要争取做到两全其美。

此刻,面前厚实的玻璃箱中,放置着一件舞女形象的唐三彩。

这件瓷器高二十一公分,舞女身材-丰-腴,衣裙飘飞,面部形象饱满清晰。

温朔扫视了一圈,发现大家都在认真观察着一件又一件的瓷器文物,杨景斌老师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和考古研究所的一位教授低声交流什么。温朔眼珠一转,默念法咒,暗中掐决作法,开启天眼,去观察这类文物,在天眼的视觉中,是什么样的状态。

如他所料,由特殊玻璃箱封存,从而与外界隔离的这件唐三彩瓷器上,有一层密实浓郁的阴气覆盖包裹,阴气大概有三公分的厚度,而且没有丝毫溃散的迹象。

这,是积存已久,且不受外界影响,常年累月的侵蚀融合下,形成的一种诡奇状态。

而且出土之后的保护措施做得不错,从而没有对文物在科学上根本无法解释得通的气机,造成太大的损伤。

正待温朔要继续观察,分析这类阴气的五行配比度时,杨景斌走到了他的身旁,轻声问道:“温朔,你觉得这件唐三彩有什么问题吗?看得如此专注?”

“哦,没有。”温朔赶紧站直了身子,看向杨老师,一边停止做法。

但就在这一刻,他还未关闭的天眼,看到了杨老师的印堂上,有两层清晰无比的黑色痕迹。

不是青痕!

是纯黑色的!

阴煞侵体?!

温朔大吃一惊!

77章 阴煞侵师体

被温朔怔怔地注视着,杨景斌难免心生诧异,道:“温朔,你怎么了?”

“唔,没什么。”温朔回过神儿,眼睑微垂神情略显尴尬地说道:“突然想到了上节课,您讲述的关于古文物出土时,经常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所以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文物,也许,经过在地下数百几千年的时光沉淀,早已和它被制造成的时候,有了很大的不同呢?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凭文物对那个时代的考证,就会出现偏差。”

杨景斌愣了下,旋即面露喜色,点头道:“我很高兴你能想到这一点,其实,这是一个全世界考古界都无法克服,也不可能克服的问题,物质在各种环境下,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发生变化,无论变化多少,终究是与初始状态不同的,然而我们不可能让时间倒退,所以只能不断研究,提高我们的考古技术和经验,以及文物保护复原方面的专业经验知识,尤其在古物出土时,尽最大努力让其更少受到外部环境的侵害,使其与初始的状态更为接近一些。当然,正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仅仅靠文物本身,还不足以去做出诸多的学术定论。所以,作为专业的考古研究人员,我们必须不断地学习更多的知识,积累更多的经验,再通过古籍记载,以及诸多先贤整理出来的古代文献资料,对比参照,并借助不断发展越来越先进的科学技术,更多地去克服时间和环境对文物本身的改变,在我们的研究考证中,得出最贴近于文物初始的状态,由此,也可以反向研究推理出,那个时期的社会环境、人文、生产力、科技等等。”

“谢谢老师。”温朔认真地点点头,一副五好学生的模样。

有了这一问一答,杨景斌对温朔越看越喜欢,这样的学生,简直是无可挑剔……唔,就是块头太大了些,做野外考古工作的时候,磕碰伤害到出土文物的风险率比别人高一些。

他不知道,此刻温朔的心里充斥着紧张担忧和纠结——杨老师印堂上的两层黑痕,已然可以确定,是阴煞侵体所致。

帮,还是不帮?

其实刚才杨景斌认真详细地为他答题解疑时,温朔的心里已经有了决定,必须帮,因为从来到京城大学,杨老师一直都对他非常好,包括军训时对他的关照,为了他和军训团部的领导们争执,况且当时得病,温朔是作假,等同于欺骗了善良憨厚的杨老师,所以内心一直都怀着些许内疚感。

再者,阴煞侵体,按照老韩头笔记中所述,致死率非常高,而且两三天时间就可以致人死亡,而对于阴邪之气有一定驱除作用的寻常药物和医疗手段,对阴煞侵体却毫无作用。

所以除了起坛作法之外,只能希望杨景斌气运非凡,机缘巧合之下阴煞尽除,否则……

温朔也不好确定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这也就意味着,目前只能他来救杨老师!

可问题是,怎么救?

直接告诉他,您受阴煞侵体所害,生命危在旦夕,而我是一名身怀玄法的奇人异士,可以起坛作法书符诵咒为您祛除侵体的阴煞,除了我,您没得选择,所以必须听我的?

杨景斌信不信另说,非万不得已,温朔也不肯冒然把自己最大的秘密告知他人啊。

另外,他还有着另一方面的期望——杨老师个人气场与寻常人有异,对于阴邪之气有极强的免疫力,而且还能够在很大程度上不知不觉间,类似于修行般融汇阴邪之气。那么,他是否也能凭此融汇汲取,从而化解了阴煞对身体的侵害呢?

这并非温朔出于一己私心而凭空希冀,因为从杨景斌印堂上阴煞侵体形成的黑痕来看,他遭受阴煞侵体已经有两天多的时间,换做普通人即便不死也应该卧床不起了,哪儿还有这么大的精神,带着学生们跑到文物研究所授课?

怎么办呢?

课后,满心纠结和担忧的温朔,和同学们一起又匆匆赶回学院教学楼,还有一节物质文化史的课。

这节课上完,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温朔内心焦虑更甚,因为杨景斌老师受阴煞侵体之害,已经超过两天时间了,如果自己所希望的情况并不存在,那么,现在就要与时间赛跑,争取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他没有和舍友们一起回去,随便找了个借口,便一边思忖着,一边往杨老师的办公室走去。

让他失望和愈发焦虑的是,杨老师没在。

正巧碰到教历史文献课的顾献民教授,温朔抱着一点点希望,上前礼貌地问询了一下。顾教授还真知道杨景斌的去处,在文物研究所的办公室做项目。

温朔下楼登上三轮又匆匆赶赴到文物研究所。

文物研究所没有老师的引领,没有学院课程安排的通知,没有在职研究小组的工作证,即便是京城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的学生,也不能进入。因为这里面长期存放着诸多珍贵文物,偶尔还会有国宝级的文物放在这里,以供应考古研究以及教学所用。

被挡在门口的温朔傻眼了。

这咋办?

想无奈掉头就走,寻思着如果杨老师出了事儿,自己也问心无愧了。可终究是放心不下,他上前恳求门卫室的安保人员,能不能帮忙转告杨老师,就说他的学生温朔,有急事想要见他。

在门卫室执勤的三名安保人员中,那位队长恰好认出了温朔,是前段时间在新闻中频频被提及的京大新生,考虑到胖子家境贫困又有那么多令人感动的人生经历,队长便笑呵呵地让他稍等,在桌上的电话薄中翻找出了杨景斌所在办公室的电话,打过去说了一下情况,然后让温朔稍等,一会儿杨老师会来接他。

这是研究所的安保规定,即便是打电话通知,也必须由里面的工作人员亲自出来接人。而且,这还是杨景斌的级别有足够权限,低权限的工作人员是不能带人进入的。

几分钟后。

杨景斌神情疲累地从研究所里出来,看到温朔后,勉强露出温和的笑容,招招手说道:“走,有什么事到办公室来说,正好我在做项目,你也看看学习些东西。”

“哦。”温朔跟着杨景斌往里面走去,神色间,已然掩饰不住内心的焦虑了。

刚才看到杨景斌老师的精神状态,无需开启天眼细察,仅是凭自己对外界自然五行灵气变化的敏锐感应,就能确定,杨老师受阴煞之气的侵害,更甚了。

因为一个人受到阴邪、阴煞气息的侵害,周身上下与外界自然之间的平衡,也会出现相应的变化。

当然这种变化寻常人感应不到。

而玄士,也必须刻意去感应,才能察觉到其中的异常,因为人的生机不到将断的时刻,这种变化的幅度太小。

现在,必须尽快找到阴煞之气的来源,截断其对杨景斌持续不断的侵害。温朔一边走一边盘算着,跟随在杨老师身旁,凝神仔细感应着杨老师身体气机与自然五行灵气之间的变化,温朔愈发焦虑,恨不得催促杨老师走快些——他判断,阴煞的根源,很可能就在杨老师的办公室,若非如此,从第一节课到现在,只过去了两个小时,杨老师受阴煞侵体的症状,不可能如此迅速地恶化。

就在此时,温朔察觉到了杨老师身上又出现一股异样的状态变化——不断侵伐着他的身体机能的阴煞之气,有减弱的迹象,而且在不断地,一点点向体外渗漏,消散在天地间。

温朔立刻判断出了这种变化的缘由。

杨景斌命大,不知不觉间多年来的“修行”,使得他的身体机能对于阴邪之气免疫,纵然是侵伐性极强的阴煞之气,也能稍有免疫,而且身体机能会排斥阴煞之气。

如果不是这种免疫力,换做寻常人生机早就断了。

但,也仅仅是杨景斌脱离了阴煞之气的来源,身体机能的免疫力才可以稍稍缓和一下被侵害的症状,一旦靠近阴煞之气的来源,还是会受到不断的侵害。

症状也将迅速恶化。

此刻,走在前面的杨景斌心生诧异,自己真是糊涂了,再如何喜欢温朔,也不该就这般利用自己的职务权限,轻易地带温朔进入管理戒备相当严格的研究所内部啊。

刚才为什么就忘了问问他,到底有什么事?

唉,大概是这几天工作太累,精神状态不佳,一时糊涂了吧?

杨景斌的办公室在二楼,紧挨着文物鉴定研究室。

跟随杨景斌进入办公室,温朔没有立刻作法开启天眼,而是屏息凝神,凭自身敏锐的感应力,去查知阴煞之气的来源。因为开启天眼的话,会大量消耗己身体内存储并不多的真气,把真气耗尽了,还怎么去作法截断,甚至祛除阴煞?

78章 封煞于体

办公室很大,约四十平米左右,左侧贴墙放置着几乎和墙壁等长长桌,桌面铺有纯棉并经过特殊加工的厚实棉布,上面摆放着几件明显陈旧不堪,且清理得不够完善,好似出土没多久的文物,有陶罐,金属器皿等。

临近窗户的位置,和长桌相接,是一张普通的办公桌。

两桌相接的地方,长桌上放有一个长条形斑驳不堪的金属器物——温朔从进门,感应到阴煞之气并确定来源,只用了几秒钟的时间,也就是从门口,刚好走到办公桌旁。他的目光,盯住了那件金属器物,看模样,应该是一把剑的剑柄和半截剑身。

此刻,剑身上弥漫着一层浓郁的阴煞之气。

落后了两步的杨景斌神情略显诧异,因为在他的心目中,温朔一直是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又颇为礼貌的好学生,但刚才一进入办公室,温朔竟然有失礼貌地快步超过了他,并径直走到办公桌旁侧站定,微微俯身盯着那把断剑,而不是站在办公桌的正前。

这,很不礼貌。

但看到温朔神情专注的样子,杨景斌便心生欣慰,他不知道温朔是想不得已的情况下,及时挡住他,还以为温朔是出于对文物的热爱和好奇,才会有这般失礼的行为。

也许,他还看出了什么?

杨老师希冀着。

此刻,温朔正在小心翼翼地感应分析断剑上的阴煞之气。

并没有什么明显强烈的侵伐性,当他默念法咒,以些许真气裹挟意识更进一步探查时,断剑上的阴煞之气,竟好似畏惧般迅疾收敛入内,就像是一只刚钻出洞口就发现外面有猫的小老鼠,惊惶失措地缩回到洞中战战兢兢。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

有灵性?!

那岂不是成精了么?

温朔胆颤心惊,但雁过拔毛的心性又让他有些异样的惊喜——怕,是因为以他现在的修为,在没有充足准备的前提下,对付邪孽异物,也就是精、怪、妖这些传说中才有的玩意儿,等同于自寻死路;惊喜则是,依着老韩头所述,当今时代,莫说妖这种可与仙比拟的东西了,就连怪、精都极其罕有。如果真被自己遇到有了灵性的煞精,运气到底是好是坏难说,起码,堪称中大奖了。

正自出神儿呢,杨景斌已然面带微笑地走到办公桌后坐下。

他刚一落座,温朔就敏锐地察觉到,如老鼠般缩回断剑中的阴煞之气,立刻蠢蠢欲动,却又有些忌惮温朔笼罩着断剑的意念,从而不敢渗出丝毫。

“温朔。”杨景斌开口问道:“你好像对这把断剑很感兴趣。”

以温朔现在的修为,做不到一心二用分神作法,所以只得收回意念,挠着头憨憨地说道:“就是有些好奇,一把断了的剑能放在您的办公桌旁,想必考古价值相当高了。”

杨景斌愣了下,旋即露出了开怀的笑容——他不认为温朔是在隐晦地拍马屁,也正因为如此,这句话就更让人受用了。

“嗯,这把断剑出土才半个月,是南宋一位亲王墓穴中的陪葬品。”杨景斌介绍道:“不过,我现在还有些怀疑,这把断剑不像是陪葬品,应该是那位亲王下葬之后,这把剑才出现在墓中的,因为陪葬品都应该是完美的,但另外半截剑身,我们的考古工作人员找遍墓穴,并未发现。而且,墓穴附近有坍塌的盗洞,也许是盗墓贼曾进入过墓穴,因为一些原因留下了这把断剑。奇怪的是,这座亲王墓并未遭受破坏,经过详细考察后,也可以确认,里面的陪葬品没有丢失。”

平时聆听老师讲授知识时,格外认真的温朔,这时候已经走神儿了,他的目光,注视着杨景斌随意放在桌上的右手小指处,贴着一块白色医用胶布。

而断剑中的阴煞之气,没有了温朔的意念覆盖震慑之后,已然迅速渗出,并汇聚成细细的一缕,不断地侵入到杨老师右手的小指处,那块医用胶布下。

那里有伤!

伤口,是这把断剑划破的!

温朔豁然了悟——自己之前想多了。

并没有遇到有灵性的煞精,而是断剑中的阴煞之气受鲜血侵染,杨景斌的个人气机又不同于常人,能够与阴煞之气形成一丝微妙的灵犀之感,所以他的鲜血,才让断剑中的阴煞之气,短暂具备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灵性,并且自然而然地,向得到过鲜血的地方侵伐,同时如饥似渴般汲取更多生机。

而杨景斌,一是倒霉拿到了这么一把附着阴煞的凶刃,还被凶刃割伤,二是运气好,遇到了一位身负玄法的学生,可以救他。

“温朔,你在想什么?”杨景斌见温朔走神儿,不禁有些生气。

“唔,没,没什么……”温朔赶紧尴尬一笑。

杨景斌轻轻哼了一声,越是想要着重培养的学生,内心中对其要求自然也就越严格,并希望对方越来越好,而温朔今天已经连续两次让他不满了。

所以,杨老师准备敲打一下这家伙,不要自得,不要骄傲,学海无涯……但刚要开口说话,却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恍惚中,他听到了温朔惊呼,模糊的视线中,看见温朔大步上前用右臂扶住了他,不至于从椅子上摔倒,之后,温朔的左手抬起做了一个怪异的手势,似乎还快速说了些什么。

杨景斌想要听清楚,意识却渐渐昏沉。

温朔口诵法咒,左手掐决,狠心咬破舌尖吐在了那把断剑上,继而以食指伸到嘴里蘸了些带有血液的口水,摁在断剑的剑柄上,飞速勾划,书一道“镇煞符”,随即又在桌上书一道“引煞符”,抓住已经昏迷的杨景斌的右手抬起,放到“引煞符”上,再捏住他受伤的小指,轻轻一抖,丝丝缕缕侵入杨景斌体内的阴煞气机,快速渗出,先是到引煞符的位置,又流向了断剑。

就在此时,断剑剑柄上突然有火光一闪——阴煞气机太强,而温朔的修为不足,所书“镇煞符”不足以镇压住断剑上的阴煞之气。

温朔骇了一跳,此刻又来不及多想,赶紧咬破左手食指指尖,一指摁在断剑剑柄上书有“镇煞符”的地方,并快速诵咒,同时倾尽全力迅速调真气从指尖伤口涌出。

哧哧哧……

摁在剑柄上的指尖处,腾起肉眼可及的丝丝雾气,像是水泼洒在滚烫的铁板上。

温朔龇牙咧嘴,惊恐万状。

妈的,修为太低,仓促间准备也不足,要被阴煞气机反噬了。

说时迟那时快,温朔右臂松开了原本抱着的杨景斌,只是用宽厚的肚子挤住杨景斌,把他压在椅子上不至于摔倒,同时咬破右手食指指尖,迅速掐决在左手背上书一道“镇煞符”,再在手腕处书一道“驱煞雷符”,又在虎口处绘阴阳。

两符接阴阳,封煞!

断剑上的阴煞之气,已然全部反噬进入了温朔的左手,却又被封堵住,进不得,渗不出。

也得亏之前温朔书符作法祛煞时,对断剑中的阴煞气机造成了一定的损耗,而且他当机立断冒险一搏,否则,仓促间封煞于体,还真不一定能成功。

“大爷的!”低头看看被挤压得快要窒息了的杨景斌老师,胖子欲哭无泪地想着:“老子应该管你要多少钱?”

这次善心发作,却差点儿豁出命!

把断剑赔给我,老子都觉得吃大亏了!

忿忿着懊丧着,温朔松开了自己宽厚的胸膛和肚皮,抓住杨景斌老师的双肩一边使劲摇晃一边大声呼唤——可别被闷死了啊,不然老子跳进黄河都洗不清啦。

还好,杨景斌很快就缓缓睁开了眼睛:“温朔,这,我刚才怎么了?”

温朔一脸焦虑:“不知道啊,我正等着听您讲话呢,您突然就双眼泛白仰面往后倒,还好我就站在旁边,及时伸手扶住了您,才没有摔倒……”

“我,我刚才昏过去了,多久?”杨景斌使劲回忆着。

“没多久。”温朔认真地说道:“我看您双眼泛白牙关紧咬,额头上冒虚汗,就赶紧呼唤您,然后您就醒了。”

杨景斌感觉身体发虚无力,点了点头,随即皱眉扫视办公室里所有的文物,再上下打量了一番温朔——不是他小人之心,而是办公室里的文物都极其珍贵,温朔进入这间办公室,本身就处在违反规定和不违反规定的两可之间,如果丢了什么文物,或者造成了某件文物的损坏,那后果就严重了。

还好,东西都在,一切完好无损。

“杨老师,我送您去医院吧?”温朔弯腰作势搀扶杨景斌。

“没,没事,现在感觉好多了。”杨景斌摇摇头,坐直了身子道:“去外面给我倒杯水来。”

“哎,好的,您坐好了,稍等。”温朔赶紧转身去给杨景斌倒水,事实上,此刻的他因为刚才高度紧张中连续书符诵咒作法,又遭阴煞反噬,身心已然非常劳累,可是,他不能在杨景斌面前表现出什么不妥来,只得咬牙表现出一切如常的样子。

只是苦了封存阴煞的左手——不疼,但那个酸爽……

实在是无以言表。

“等等。”杨景斌忽然唤道:“这间办公室不能拿进来水杯,一会儿我自己出去喝吧。”

已然走到门口的温朔转回身,发现杨景斌双眉紧皱,死死地盯着那把断剑。待温朔走到跟前,正准备要搀扶他时,杨景斌忽然抬头,皱眉严肃地盯着温朔的双眼。

“杨老师,您怎么了?”温朔被盯得有些发毛。

“我现在要搜你的身。”杨景斌一脸怀疑地说道,体力好像瞬间恢复如初,而且不容拒绝,话刚说完就站了起来,伸出双手在温朔身上到处摸索搜查。

很快,他面露疑惑和失望地坐回去,又仔细地看了看那把断剑,再次转回头时,脸上已经满是歉意。

79章 养了它?

杨景斌如此反常的行为,让温朔心里直突突:“大爷的,这位班主任难不成在不知不觉中,‘修行’成了精,所以断剑上的阴煞之气丢了,他知道,而且还舍不得?”

“对不起,刚才我有点儿……”杨景斌语气颇为歉疚,却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

因为刚才,他只是出于多年来在考古研究方面积累的经验,以及那种无法言说,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的所谓第六感,觉得这把断剑,不是之前的那般,被人偷梁换柱了。长期的考古研究经验,使得杨景斌对这种感觉有很强的依赖和信任,而之前突然莫名其妙地昏迷时,办公室里也只有他和温朔二人。

有道是“穷**计,富长良心。”

杨景斌自然而然地怀疑,家境贫寒又极为好财的温朔,趁机偷换了这把断剑。

有了这般怀疑,心性憨直的杨老师一时冲动,就动手搜了温朔的身,却什么也没搜到,再扭过头去观察那把断剑,发现断剑上所有的细节,哪怕是一块块的锈蚀,都没有丝毫变化。

与此同时,杨景斌也想到了,温朔不可能偷梁换柱:

首先,温朔并不知道有这把断剑的存在,连见都没见过;其次,刚刚出土没多久的断剑,哪怕是温朔偶尔巧合之下见到过,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做出一把以假乱真的赝品。

更何况,这是管理戒备极其严格的文物研究所,温朔更不可能从这里迅速盗走一样文物,然后再折返回来装模作样。

看杨老师这般尴尬歉疚的模样,聪明的胖子立刻猜到了什么,于是他满脸单纯的无辜表情,又有些紧张兮兮地说道:“杨老,老师,我除了扶住您,摇晃唤了您几声,办公室里其它东西连碰都没碰过……如果,如果您发现办公室里丢了什么东西,绝对和我没有半分钱关系,我可以冲着这把断剑发誓!”

“抱歉,刚才我一时有些糊涂。”杨景斌讪笑着摇摇头,解释道:“大概,是因为昏迷,脑子里出现幻觉了吧。”

“哦。”温朔憨憨地点头,好像真信了。

“哎对了。”杨景斌似乎刚想起什么,道:“你来研究所找我,有什么事吗?”

温朔怔了下,随即露出犹犹豫豫,不好言说的难堪表情。

杨景斌笑道:“什么事情,还不好意思说?”

“就是……我说了您可别笑话我。”

“嗯?”杨景斌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还从来没有哪位学生,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不禁心生好奇,点头答应道:“好啊。”

左手一阵阵的酸麻,让温朔禁不住撇嘴吸了口凉气,还好他本就装出一副难堪的神情,倒也没有引起杨景斌的诧异。他从兜里摸出一直都随身携带的那张折成三角形的“护身符”,放到办公桌上,道:“当初高考全市第一,我在老家有了点儿名气,许多人都同情我的家境,有捐款的,有送各种礼物的。在我家小区附近,有一位常年给人算命看相、画符作法看虚病的老头儿,听说我报了京大的考古系,那天专程找到家里,送了我两张辟邪护身符,说是以后去野外考古,下墓地,或者研究从古墓中弄出来的古物,难免会遇到阴邪的脏东西,有辟邪护身符在身,就可以吓退那些脏东西,防止撞客什么的外灾……那个,杨老师,我知道这是迷信,不该相信的,但,但是吧……俗话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俗话又说,有备无患……”温朔故作言语慌乱之态,神情尴尬地解释着:“今天上课时,我看您神态似乎有些疲累,又想到您平时一直接触文物,研究这些东西,而且您,您对我又这么好,所以想送给您一张。”

说到这里,温朔似乎愈发难为情了,他低下头,双手攥在一起局促不安。

看着眼前这个身材肥胖,性格如其身材一样憨厚的学生,杨景斌没有笑话他的迷信,反而心生一丝感动,道:“谢谢,我会珍惜这份礼物的。其实,你不用因此而尴尬,正如你刚才所说,信则有不信则无,也许,将来真的会有用呢?”

“对对对。”温朔好似松了口气,憨憨地笑着猛点头。

“行了,没别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杨景斌微笑道:“文物研究所这里,按照规定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入的,以后,等你考研时,也许我会亲自带你,那样就方便进出研究所了。”

温朔立刻露出了惊喜感激的神情:“谢谢老师,我一定会努力学习,不让您失望的。”

“嗯。”杨景斌摆了摆手。

“那我先走了,老师再见。”

“再见。”

憨厚的胖子离开了办公室,杨景斌苦笑着拿起办公桌上那枚折成三角形的辟邪护身符,摇了摇头。

外面,天色已暗。

温朔呲牙咧嘴地忍着左手剧烈的酸麻感,登上三轮在京大校园里七拐八绕,来到红湖岸畔的小树林中,下车坐在一块石头上,皱眉瞅着外表看不出丝毫异样的左手,思忖着怎么处理封存在左手中的这股侵伐性极强的阴煞之气。

其实,有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准备充分的话,无非是书符布阵,继而起坛作法将阴煞之气彻底销毁。

但今天吃了这么大的亏,刚才又为了打消杨景斌的疑惑,搭进去一张护身符,胖子觉得再耗费时间、体力、精神、钱财,销毁这股阴煞之气的话……

那岂不是,赔得更多了?

所以,得让这股阴煞之气物尽其用。

依老韩头所著笔记中讲述,阴煞之气不同于阴邪之气,是不能用于起坛作法的,因为其反噬性太强。

如果,实在是想不到别的用处,就用于玄法研究吧。

毕竟这玩意儿难得遇到,又是汲取了杨景斌老师特殊生机的阴煞之气。

被封于手中的阴煞之气,时不时就会活跃一阵,试图脱离法阵的束缚——这并非是有灵性的表现,只是一种本能而已。此刻,阴煞之气再次活跃,酸麻感袭来,大概是多次活跃之后有了疲累感,或者温朔也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吧,所以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他很轻易地忍住了酸麻感,并且能够凝聚心神默念法咒,以一缕真气裹挟意念成气机,由体内经络小心翼翼地融入左手上的法阵,借助法阵的保护,近距离仔细查探阴煞之气的状态,同时试探着触碰。

正自活跃着左冲右突的阴煞之气,受到温朔的气机触碰之后,立刻又像是一只受惊的小老鼠般,猛地收缩蛰伏,战战兢兢地尽量远离这种可怕的气机。

咦?

温朔心生惊讶,这玩意儿,该不会汲取融汇了杨景斌的非凡生机和灵慧,从而成了精吧?

想到这里,胖子的气机随意念而动,又是在自己的左手上,自然可以轻松做到指哪儿打哪儿,于是被封存的阴煞之气顿时如同一只受惊的兔子般,在法阵中时而散开成雾想要渗出去,时而收缩成一个点想要藏起来,时而又会化作一缕细线试图钻空子冲出去。

连番多次之后,阴煞之气缩成一个点,好似累了,又像是任命了,摆出一副任人宰割的状态,不再动弹。

“嘿,耍赖皮……”

温朔觉得挺好玩儿,但还是不能确定,这股阴煞之气真有了灵性。

那就再等等看!

判断出被封存的阴煞之气没能力造反,随时可以控制住,胖子心下大定,起身蹬上三轮赶往食堂。

阴煞之气许久没有再活跃,像是死了,又像是害怕般蛰伏着一动不动。直到晚上八点左右,温朔正在寝室和舍友们聊天时,突然敏锐地察觉到,收缩成一个点的阴煞之气,小心翼翼地缓缓伸展……温朔迅速调动真气裹意念,形成气机直扑那股阴煞之气,这次,没有丝毫试探性的触碰,而是凶巴巴地压了上去。

刚刚散开的阴煞之气,敏感而慌乱地再次缩成一点,还不停地颤抖着。

温朔激动得差点儿跳起来!

妈的,这玩意儿已经成精的可能性,太大了。

深夜一点,阴煞之气又有了动作。

正处于盘膝打坐状态的温朔,从入定修行中苏醒,随即以气机再次压了上去,同时默念法咒,作法增强气机的攻击力,狠狠地裹住了阴煞之气,并不断地撕扯。

果然,阴煞之气慌乱得瞬间分散作几块,又化作丝丝缕缕,在法阵中到处乱跑。

温朔的气机收回,阴煞之气缩成了一点。

“真他妈成精啦!”温朔激动得泪流满面——还是一股可以控制,起码现在可以轻松控制住,还无需担心反噬,随时可以蹂-躏教训的阴煞之气。

有灵性了……

是不是意味着,可以好好调教,并最终将这股阴煞之气,练就成一件法器呢?

又或者,用来干一些见不得光的好人好事儿?

胖子在黑暗中眯着眼笑得直打颤:“老子果然憨厚善良,时时刻刻都想要做好人好事!”

想到做到,胖子立刻默念法咒,以气机从左手肌肤中牵引出一丝己身鲜血的生机,在战战兢兢缩成了一个小点的阴煞之气周围风-骚-地挑-逗着:“来啊,汲取爷的生机,这样你就会变得更聪明啦!因为爷比杨老师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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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章 母“承”子业

缩成一点的阴煞之气,已然被胖子几次蹂-躏打击,给吓怕了,面对鲜血生机的诱-惑,不敢有丝毫动弹。

因为,这股生机太熟悉,也太可怕了。

其实所谓有了灵性成了精,目前也仅限于此——这股阴煞之气,不再只有天性对生机阳气的侵伐吞噬,而是多了一丝对于危险的敏感,知道惧怕,知道躲避。

连续挑-逗了两个多小时,一向很有耐性的温朔不禁心生烦躁,以至于开始怀疑,是不是阴煞之气刚有的那点儿灵性,被自己几次凶狠的手段,给打没了?

就在他打算放弃挑-逗时,缩成一点的阴煞之气忽然动了动,小心翼翼地探出了细微的一缕,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一丝不再风-骚-活跃的生机,未敢汲取,就迅速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察觉到没什么危险,它才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如触手又如舌头般的一缕,飞快汲取到一点点生机,又迅速缩了回去。

温朔眉开眼笑,先前救助杨景斌而深深感觉赔本吃亏的内心阴霾,一扫而空。

赚大了!

虽然还不确定这玩意儿到底能将养调教成什么样子,以后又能有什么具体用途,但,这可是玄法修行和研究方面的一大进步。而且,温朔很清楚,阴煞之气有了灵性,就代表着初步成精,把这只精从幼时调教、将养直至长大,绝非易事,需要付诸极大的心血,每一次的调教、将养,都是在作法,也是在加深自己的修行。

这个过程,还要时时小心谨慎。

毕竟,阴煞之气、精,对于人类来说,其侵伐吞噬生机的天性属恶。即便是将养、调教,估计也很难磨灭其本性,到时候真成了精,能力越来越大,突然唱一出“东郭先生和狼”、“农夫与蛇”的戏码,那岂不是亏得更大?

习惯未雨绸缪的胖子,开始琢磨着去校外租房子住,这样的话,方便自己书符、起坛、作法布阵,调教阴煞……

但考虑到租房还得花钱,胖子就觉得忒冤枉了!

再说吧。

这股可怜的,刚刚好运汲取到杨景斌的独特超凡生机,从而有了一丝灵韵,却被胖子作法收取封存,起名曰“小气”的阴煞之气,开始了它饱受“摧残”的被教养生涯。

可恶的大胖子得空就会弄点儿气血生机挑-逗着喂养它,又会突然施虐,撕扯蹂-躏它一通。

“小气”刚有了灵性,哪儿知道怎么做是对,怎么做是错?它只是出于本性去侵伐、汲取、吞噬气血生机而已,却稍稍做得过一些,就会遭到残忍的虐-待。

国庆节后第三天,周六。

舍不得浪费时间和金钱出去玩耍的温朔,独自一人在宿舍学习,闷了就逗弄逗弄“小气”

傍晚喂养“小气”时,饱受摧残多日的“小气”,面对气血生机的诱-惑,小心翼翼地汲取了一半之后,便犹犹豫豫,依依不舍地缩了回去……长,记性啦!

这次果然没有遭受到胖子的摧残。

因为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惊喜的同时,温朔忽然又心生担忧,万一将来“小气”的能力足够强大,失控了,会不会记得曾经无数次遭受摧残虐待,然后因仇恨而把老子这二百多斤肉给生吞活剥?

随即,温朔又呲牙咧嘴地瞪视着左手:“敢!还反了你啦?”

小子再大的能耐,那也是老子养大教大的,当老子的,有几个怕了小子的?

心情愉悦的胖子一边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进一步摧残调教“小气”,一边下楼到食堂吃饭,并因为这几日饭量的增加而心疼感慨:“果然不养儿不知父母恩。”

将养调教“小气”,不易啊!

虽然老话说虎毒不食子,但……我这也算是又当爹又当妈了吧?

由此,温朔不禁心生对母亲的思念,后天就是农历八月十五,中秋节了。

饭后,他蹬着三轮到校外买了一张电话卡,打通了老家小区门外小卖铺的公用电话,小卖铺老板是位五十多岁的妇女,姓龚,电话接通后,温朔告诉龚大娘,中秋节下午五点他会再打电话,请帮忙转告母亲,到时候在电话旁等着……

简单说完并道谢之后,温朔迅速挂断了电话。

用时五十八秒。

好险……

再过两秒,就要按两分钟计时扣费了——每分钟一块啊,而且超过一分钟还会额外扣除五毛钱手续费、一毛钱城市建设附加费。

周日早上七点。

李琴蹬着破旧的三轮车刚驶出棉纺厂小区,就被门外小卖部的老板龚大嫂唤住了。

龚大嫂笑眯眯地说:“昨天晚上,你家小朔打来电话啦,让我转告你一声,后天不是中秋了嘛,下午五点,他会再打电话,让你到时候来我店里等着。”

“中,中!”李琴开心地忙不迭答应。

这则消息,让李琴心情大好,以至于到农贸市场收废品时,听着姓金那家人指桑骂槐的话,她都不那么生气了。

仙人桥农贸市场主任郭永安的小舅子,名叫金祥,在农贸市场里有一个粮油批发门市,除此之外,这些年他还垄断了市场内所有的废品捡收买卖。因为嫌收捡废品的名声不大好,所以他一直是让自己的嫂子、丈母娘每天拾捡、收购市场里的废品,金祥只管开车把收集好的废品拉去收购站卖掉。

一个农贸市场每日的垃圾、废品产出量,有多大?

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一旦予以垄断,其收益可想而知。

金祥为人处事还是很有头脑的,虽然郭永安是自己的亲姐夫,每个月他也会给姐姐送去三百块钱。而由于捡收废品从明面上看,涉及不到太大的利益,也不会导致什么激烈的冲突,所以郭永安乐得收了钱还赚人情,顺便凭自己的权力,明里暗里给予小舅子一定的支持。比如市场里哪家商户不肯把废品卖给金家的人,而是攒多了之后自行拉到废品收购站卖,那么,商铺就会受到市场卫生检查、安全检查、经营合法性等等诸多方面的刁难,就连平时进货出货,车辆进出市场,都会遭到各种刁难,一来二去,大家明白了怎么回事,却有苦不能言,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再后来,金祥变本加厉,让家里人不再收购废品,每天只需在市场里转悠,等着商户们把废品扔出来,白捡……

这他妈就有点儿过分了。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况且普通的废品,只有收集起来量大了,才会体现出它的价值,单独一家积攒废品,攒一个月也没多少钱,所以,为了这点儿小钱,没必要得罪金祥,更不能得罪郭主任。

郭永安为了支持小舅子白捡钱,自己也能多捞点儿,还动用个人权力,在农贸市场的管理规定中硬生生加了一条,清洁工不允许在打扫卫生的同时,拾捡市场里的废品。

拾捡废品,有专门的员工。

金家的人赚大发了,领着市场给开的工资,顺便还白白拾捡大量的废品。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慢慢也就习惯了。

没人会觉得,或者刻意让自己不去考虑这里面的猫腻——越想越生气,何必呢。

如今就连郭永安以及金祥的家人,对此都不再多想,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所以,当原本在农贸市场做清洁工的李琴,辞职后第一次蹬着破三轮,到市场里面拾捡、收购废品时,立刻遭到了金祥家人的阻拦和谩骂。

说起来,这事儿还真不能怪李琴不通人情事理,因为和农贸市场的大多数人一样,她压根儿不知晓里面的猫腻,以前觉得不让拾捡废品,那是市场里的规定,清洁工就是清洁工,只负责打扫,人家有专门收拾整理废品的员工。如今自己辞职了,自然不受市场员工条例的约束,可以正大光明地拾捡收购废品啦。

李琴还一厢情愿地觉得,市场管理方应该很乐意她这么做——毕竟,有这么一个人拾捡废品,还不用开工资……对于市场财务来讲,是件省钱的好事儿。

那天突然遭到金家人的阻拦,李琴才豁然想明白了这里面的问题。

如果,金家人没有嚣张跋扈地谩骂她,而且骂得很难听,以李琴的性格,十有八、九会尴尬又无奈地选择离开,从此不再进农贸市场捡收废品。但金家的人骂得太难听,把李琴给激怒了:“老娘还偏要在这农贸市场里拾收废品,市场是公家的,又不是你们金家人开的,凭什么你们能白捡,我花钱收都不行?”

那天的争吵,在一些商户们的劝阻下,不了了之。

接下来,李琴隔三差五就会去农贸市场收捡废品,每每都会和金家的妇女们大吵一架。

还有两次都动上了手……

李琴单挑金家三妇女,没,吃,亏!

因为几乎所有拦架劝阻双方的商户,都悄然拦了偏架!

妇女吵架甚而打了起来,金家的老爷们儿却委实不便出手——他们都不傻,李琴如今好歹也是个名人,把她给打了影响不好,更何况,大老爷们儿动手打妇女,又是打一个寡妇,还是个在所有人心中善良忠厚勤劳可怜的寡妇……

会激起众怒的!

81章 摇旗!

遇到李琴这样一个公认可怜善良老实,偏生遇事又泼辣无惧的寡妇,金祥很头疼,只得找姐夫郭永安帮忙想辙,或者干脆命令保安,禁止李琴进入农贸市场,顺便再敲打一下那些商户:“翅膀长硬啦,都敢明着暗着支持李琴啦?!”

若非如此,李琴一个寡妇,能有这么大胆子和咱家的人做对?

金祥没想到,姐夫不但明确拒绝了他,还劝他别去为难李琴,无非是指头缝里**儿油水,让李琴捡走呗,权当作发善心,可怜她孤儿寡母生活不易。

郭永安和小舅子的所思所想不同:李琴今年凭借儿子考上了京城大学,从而在全县乃至全市出了名,上过新闻,还几次受到地方官员的慰问,就连他这个市场主任,也专程去慰问过,所以,几乎被所有人同情羡慕的李琴,到农贸市场捡收废品遭金家人刁难,市场管理部门再出面明显偏袒金家人的话,一旦被有心人注意到,并借此从中作梗,那他这位市场主任,就被动了。

有道是“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

位小权大油水足,这些年已经捞够了的郭永安,明年就要退休了,他可不想退休前因为大意倒台,身败名裂。

市场的商户们,一个个都是做生意做成了精的人物,他们发现市场管理部门对此事没有任何表态,立刻判断出郭永安不想干涉此事,再想到早已被大家知晓,郭永安明年就会退休的消息……这些年挣了钱渐渐财大气粗的商户,想到曾经在各方面受金家人的气,无需私下商量串-联,便默契地开始以实际行动支持李琴——废品不扔了,专门收集好,等李琴来了卖给她,有的商户更干脆,就等李琴蹬着三轮到门口了,当着金家人的面,把废品扔到李琴脚下。

白送给李琴,就是不让你老金家的人拾走。

这般姿态,把金家人的肺都气炸了——仙人桥农贸市场,到底是谁家的?!

要造-反啊?!

周日这天上午,金祥出去送货了。

郭永安没来上班,悠然待在家中过假期——明天就是中秋节了,儿女们也都已经带着孩子回来,郭主任享受着阖家团圆的天伦之乐,寻思明年退休后,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幸福生活。

金祥的老婆姚春兰,听到嫂子、妹妹和颤颤巍巍的老母亲前来报告,李琴又在市场收废品了,顿时勃然大怒。

这次,是完全爆发了!

再不做点儿什么,老金家在仙人桥农贸市场,颜面何在?!

她掐着腰站在店门外,抬手一指远处蹬着装满废品的三轮车,即将驶出农贸市场大门的李琴,大声对儿子、女婿,还有一个侄子、一个外甥、一个侄女下令道:“你们都去,把那个寡妇的三轮车给砸了!把车上的废品烧掉!她敢动手,就给我狠狠地打!”

“打死打伤了,老娘我一个人扛!”

姚春兰的嗓门儿尖利高亢,半个市场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也是她刻意要让所有人听到、看到——别一个个的不识相,郭永安退休了,仙人桥农贸市场里,老金家也不是好惹的!

利欲熏心,心渐黑……

李琴本来还寻思着,今天自己心情好,对金家人的指桑骂槐没有反击,所以没有如以往那般吵起来,这倒是件好事,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让三分心平气和,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不和金家人一般见识也就算了,挣到钱才是重要的。

总不能,没完没了的吵下去,啥时候是个头啊?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吃力地蹬着满载的三轮车刚驶出市场大门,突然身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接着,三轮蹬不动了。

她回头一看,是金家的几个小伙子追上来,拽住了三轮车!

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二话不说就要掀三轮,李琴赶紧跳下来,叫喊着上前阻拦,却被两人揪住衣领和头发给甩到了一边,这还不算,挣扎着破口大骂想要站起来的李琴,随即就被人死死地摁在地上,挨了好几脚,脸上也被打了几下。

大门口的嘶喊怒骂争吵,惊动了整个市场。

李琴眼睁睁看着装满废品的三轮车,被两个小伙子推进了市场大门右侧不远处的垃圾坑里。

其中一个小伙子掏出打火机点着一块破布,扔下去。

火势熊熊燃起!

李琴的性格虽然泼辣,可并非怒气上来就敢玩儿命的人,当年做生意失败赔了钱负债累累,独自艰难养大儿子,生活让她的性格慢慢变得谨小慎微。

这段时间几次和金家人的争吵甚至打起来,结果并没有太严重,倒也助涨了她的胆量和脾气。可今天金家的人大打出手,男人都动手了,李琴不禁心生怯惧……

世道,本就如此!

恶人作恶,好人多受恶人磨。

又有几人,不是那站着说话不腰疼,风凉话吹起来能掀起一座山,而是真有泼天般无惧生死、不忌一切的鲁莽胆量,去做那能够磨煞恶人的恶人?

李琴害怕,怯惧,但又不甘。

她咬着牙,流着泪,披头散发浑身脏乱不堪,颇为狼狈地一步一步往市场里走去,委屈、犹豫,却又坚定地不断挣开旁人的劝阻,走到了金家的粮油店门前,用仇恨的目光盯视着金祥的老婆姚春兰,道出了两个字:“赔钱!”

姚春兰啐了一口唾沫:“赔你奶奶个腿儿!”

李琴气得直哆嗦,咬着嘴唇坐到了门口台阶上:“不赔钱这事儿没完,你们老金家有能耐,就打死我,我就是死,也要溅你家店门口满地血!”

这种言行,大多数情况下代表着无赖、撒泼、讹人……

然而有时候,却是愤怒弱势的无奈、憋屈行为。

“跟老娘面前撒泼耍赖呐?”姚春兰冷笑,当着众多围观人的面,趾高气昂嚣张跋扈地对子侄们喝道:“让她在这儿坐着,都别理她,干活儿时她敢碍事,就把她扔一边儿去……”

言罢,姚春兰扭头回店里了。

李琴目光冷冷的,看看四周所有围观者神色间的同情、无奈、犹豫,却无动于衷。

她知道,自己如果敢拼命,金家的人也许会忌惮、害怕。

她知道,自己如果敢拼命,金家人只要表现出少许的忌惮,这些围观的人中,肯定会有人站出来帮她,哪怕只是说上几句帮衬她的话……就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

但她,不敢去拼命。

她只能用这种也许会令人鄙夷,也许会令人同情的笨办法,去争取,去希望。

当这种方法在金家人面前没有效果时,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人群中,两个年轻人转身飞奔而去。

一个是刘家营村村长刘茂和的侄子刘勇,还有一个,是温朔高中时的亲信死党刘吉——他今天到农贸市场做调研,希望能从这里的废品捡收生意中,分一杯羹,却恰好看到了这一幕。

刘茂和早已出院回家养伤,最近已经开始尝试拄拐下地行走,今天试着走了几步便大汗淋漓,刚坐到轮椅上,刘勇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叔,农贸市场老金家的人,把李琴的三轮车和她收的一车废品,全都扔进坑里烧了,李琴还挨了打……”

“啥?”刘茂和豁然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李琴人呢?”

“在老金家店门口坐着要赔偿呢。”刘勇皱着眉头说道:“金祥的老婆根本不理她,我看,她也没胆子跟金家的人拼,换做咱家的人,早把老金家店门口的摊子全掀了。”

刘茂和勃然大怒,迈步就要往外走,却哎哟一声差点儿摔倒,被老婆和刘勇及时搀扶住坐回轮椅,他双目瞪得如铜铃,满脸通红地拍着扶手怒吼:“勇子,赶紧到厂里叫人,叫上所有人,去农贸市场……他娘的,别人不敢惹金祥,老子敢!”

“哎!”刘勇答应一声,转身往外跑去。

“你他妈还愣着干啥?”刘茂和扭头对傻愣愣的老婆吼骂道:“推着我去市场,他娘的!”

“哦哦……”老婆二话不敢说,赶紧推着轮椅往外走。

仙人桥农贸市场往西,大约两公里,南环路边上有两家废品收购站,附近公路两侧,还有几处私盖的门市房和院子,因为无人租用而闲置,玻璃门窗破破烂烂,房前屋后长满荒草。

几间后院面积较大,又有大门的房屋前,停放着一辆农用柴油三轮车。

郑文江和侯金强从敞着的大门里走出来,一边点头满意地商量,这几间房和院子都不错,门口和公路之间的地方也大——温朔去往京城后,他们几个听从温朔的建议,合伙扩充盘子,收破烂的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还不到俩月时间,就攒钱买了一辆二手农用柴油三轮车,昨天又开会通过,要把生意做大,自己搞废品收购站!

今天,他们俩就是来选址的。

骑着自行车往这里飞驰的刘吉,远远看到郑文江和侯金强,便挥着胳膊迫不及待地大喊起来:

“文江,金强……快!朔哥他妈在农贸市场被人打啦!”

“啥?!”

郑文江和侯金强有些愣神儿,对视一眼。

什么情况?

不等刘吉赶到近前再仔细询问一下事情缘由,郑文江和侯金强已然回过神儿来,几乎同时瞪大眼睛跳着脚怒吼起来:“他妈的,赶紧回去摇旗……”

“所有兄弟都叫上!”

突突突……

柴油三轮车喷着滚滚黑烟,怒吼着向城里急驰而去。

82章 掀摊子!

上午十点。

李琴坐在金家粮油批发门市的店门外,快一个小时了。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便是那些劝说李琴的,也在姚春兰时不时走到店门口,面带警告地冷笑注视下,讪讪离开。现在,也只有少许附近的商户,站在自家店门口或者窗户旁,偶尔向外张望一下,心生无限同情——李寡妇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何其尴尬,可怜?

没人打她、骂她,李琴突然就无奈,委屈地哭了起来……

到农贸市场采购的一些买家,路过此处时不禁心生诧异,又不好上前过问,几个买家从李琴身侧拾阶而上,进入金家的店铺采购粮油,再低声好奇地询问一下,得知答案后,便会幸灾乐祸地露出讥讽鄙夷的神情,对李琴指指点点说上几句。

附近,很安静。

整个市场放佛也因为这起事件,因为坐在金家店铺门口的那个可怜寡妇,而安静了下来。

绝大多数人都在想着,李琴还能坐多久?

会不会突然发疯了和金家的人拼命?

或者,狼狈而尴尬、委屈又无奈地,就这般灰溜溜离开?

突然,市场大门口传来雷鸣般的怒吼:“金祥你个狗娘养的,给老子滚出来,谁给你胆子欺负人啦?!”

农贸市场里瞬间变得更加安静,落针可闻。

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瞬间,随即就像是耗子窝里灌入了开水,轰然炸开,人群乱哄哄吵吵嚷嚷地从每一间店铺,从每一个角落钻出来,循声望向市场大门。

只见市场大门口,一位妇女推着轮椅,轮椅上坐着一个满脸横肉,凶相毕露的中年男子,正自怒气冲冲地指着金家店铺的方向。

轮椅往这边走。

人群便开始自发地往这边涌动。

很快,所有人都认出了轮椅上那位,是农贸市场斜对面刘家营村的村长刘茂和,人们私底下给他起了个外号“刘扒皮”——这家伙,该不会是来为李琴出头的吧?

早就有传言,说刘茂和和李琴之间,似乎关系不一般……

难道传言是真?

否则刘茂和为什么要来给李琴出头?

可是,刘茂和要干这事儿的话,怎么还让他老婆推着来,这他妈也太欺负人,太禽-兽了吧?

感觉到沉寂的市场里突然变得乱哄哄的,不停抽泣着的李琴,也不禁抬起头循声望去,就看到刘茂和坐在轮椅上,被他老婆推着往这边快速行来。而在他们两口子的身后,农贸市场的大门口,又出现了一大群气势汹汹的汉子,快步往这边赶。

市场里,更加热闹了!

刘家营村和仙人桥农贸市场之间只隔着一条南环路,多有村民在市场里干活儿,也有开店摆摊做生意的,所以,对于大名鼎鼎的“刘扒皮”,乃至经常跟在刘茂和身边,前呼后拥着他的那些刘家青壮,以及在他厂子里干活儿的青年,市场里的人都认得。

至少,也看着面熟。

几秒钟前,绝大多数人还以为,刘茂和只是前来为李琴出头,让金祥做出赔偿而已,不至于大打出手。

毕竟金祥,也不是好惹的善类。

可现在……

看这般阵势,人家刘茂和所图甚大,不打算善罢甘休啊!

刘茂和迫不及待地催促着老婆快点儿,再快点儿,终于来到了店门口,他露出一脸焦虑关切的神情,俯身对坐在台阶上神情错愕的李琴信誓旦旦地说道:“那啥,弟妹你别哭,也别怕,今儿个我给你做主啦,别说老金家,就是天皇老子来了,我也敢搂他一把胡子下来!”

言罢,刘茂和抬头瞪视店门,都懒得多看一眼走出门的姚春兰,朝里面喊道:“金祥,你狗日的有种给老子出来,欺负一个寡妇你他妈还是个男人吗?!”

“哎我说刘扒皮……”姚春兰不乐意了,“你在这儿瞎骂什么呢,也不怕烂嘴?”

以往刘茂和与金祥之间关系处得还不错,经常在一起喝酒称兄道弟。而且金祥也从不忌惮刘茂和,日-爹操-娘开玩笑骂几句,喊他的外号刘扒皮,都是家常便饭……

而刘茂和,也从不当回事儿。

所以在姚春兰的眼里,刘扒皮也就是能欺负别人,却不敢真刀明枪地和老金家做对。

刘茂和啐了口唾沫,不屑地看着姚春兰,道:“老子不跟娘们儿一般见识!你让金祥出来,今儿个他不给我说出个三七二十一,我他妈把你们家的店砸了!”

“你敢!”姚春兰顿时怒了:“你有种砸一个我看看?!”

“放你妈的屁!”最先追上来的刘勇恰好听到姚春兰那句话,当即毫不犹豫地反骂一句,同时上前两步,出手就把摆放在门外两侧的杂粮摊子给掀翻了一张。

跟随而来的汉子们见状,也纷纷冲上去动手。

呼啦啦……

三下五除二,店铺门外两侧的摊子,全都给掀翻了,各种杂粮豆类油桶撒落得到处都是。

金家店铺里的几个小伙子,本想冲出去和刘茂和的人大打出手,可看着对方人多势众,于是一个个抄起了家伙什,却不敢往外冲,纷纷看向姚春兰,等待她说些什么。

打,还是不打?

姚春兰气得浑身直哆嗦,又不敢说什么,生怕再激怒了刘茂和以及外面那群如狼似虎蛮不讲理的村汉。

刘勇一伙人掀翻摊位后,适时停手,站在刘茂和的两侧跃跃欲试,只待刘茂和一声令下,就敢硬冲进店铺里打-砸一番——这其中,双方有些年轻人相互熟识,偶尔还会坐在一桌上喝酒称兄道弟,但现在嘛……谁他妈还顾得上想这些?

打完了再说,以后再相逢一笑泯恩仇!

刘茂和虽然来时气势汹汹,但也只是为了摆出个态度而已,没想真把老金家的店铺给砸了,毕竟他和金祥之间还是有那么点儿交情的。可他没想到,姚春兰不识抬举,当众顶撞他,让他下不来台,侄子刘勇脾性火爆,直接动手了。

也罢,既然掀了摊子,就依着掀了摊子的结果往下说!

在刘家营附近的十里八村,他刘茂和不怵任何人!

市场管理人员见状,谁也不敢上前插手阻拦,赶紧跑回办公室去给郭主任打电话。

正在家里悠然自得享受天伦的郭永安,接到手下打来的电话后,惊得浑身直冒冷汗——姥姥!小舅子那一家混帐东西,怎么好端端的招惹上刘茂和这条地头蛇啦?

放下电话,郭永安连衣服都顾不上换,跑出去开车赶往农贸市场。

把金家店铺门外的摊子掀掉,刘茂和稍稍等了十几秒钟,见姚春兰不敢继续顶撞,就又蛮横地喝骂金祥赶紧滚出来。

姚春兰脸都紫了,却不知该如何搭话。

恰此时,金祥送货回来,远远看见自家店门外聚拢了那么多人,并听得刘茂和在里面大声喝骂,他赶紧关上车门小跑过来,挤开人群进去,一看到店门前摊子都被掀了,狼藉一片,再看李琴坐在台阶上瞠目结舌的神情,还有刘茂和坐在轮椅上,老刘家以及在水泥制品厂干活的那帮青壮,一个个凶神恶煞跃跃欲试的模样……

金祥立刻猜出了什么,皱眉质问道:“老刘,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刘茂和瞪视着金祥:“我还没问你呢,干啥?仗着家里人多势众又有钱,就欺负一个老实巴交的寡妇,你他妈裤-裆-里还有卵子吗?”

金祥被劈头盖脸这么一骂,脸上挂不住,却也知道刘茂和这号地头蛇不好招惹,虽然不至于怕他,但,真在这儿打起来,把店铺给砸了的话,受损失的还是自己。

所以金祥皱眉看向自己老婆,喝问道:“你怎么回事,把茂和兄弟都给惹得上火了?”

“这个寡妇不长眼,我让人打了她。”姚春兰赌气说道。

“你他妈才不长眼!”刘茂和一点儿都不让着,张嘴就替李琴反骂了回去,“把人家三轮车和一车的废品扔进坑里不说,还他妈一把火给烧干净,有这么欺负人的吗?”

金祥愣住,诧异地看着刘茂和,心想你他妈真和李琴有一腿?

姚春兰再也忍不住,愤怒地讥讽道:“碍着你刘扒皮什么事儿啦?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和这破寡妇什么关系?”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不住的哄笑。

刘茂和以及他身旁的青壮,立刻扭头扫视人群,所有人当即全都闭上嘴,眼神躲躲闪闪。

刘茂和、李琴之间的谣言,已经流传好几个月了。

但,从来没人敢摆到明处说。

如今却被姚春兰当众讥讽着说出来,刘茂和愤怒之余,又浑身直冒冷汗,生怕将来温朔听说了此事,与他秋后算账,到时候就算撕烂了姚春兰的逼-嘴,又有何用?

温朔肯定会迁怒他的。

所以刘茂和顾不得多想,张口怒道:“老子和温朔是拜把子兄弟,你们金家欺负温朔妈,老子能不管吗?”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静了下来。

刚刚回过神儿的李琴,又傻眼了——你和俺家朔是拜把子兄弟,那,那老娘我,岂不是你的干妈?

你刘茂和比我还大十多岁吧?

老娘有那么老吗?!

今年这是咋了?

老韩头临死时赖上了俺家朔做他徒弟,这个刘扒皮又天天上杆子巴结俺们母子,不知道啥时候,还和俺家朔拜上把子了?

83章 砸店!

老刘家的几个子侄,还有在水泥制品厂干活儿的青壮们,面面相觑……

茂和叔要唱哪一出?

突然就给咱们添了一个异姓叔,还是个比咱们年龄小,只比咱们块头大的小叔叔?

这他妈就尴尬了!

以后见了面,喊,还是不喊?

东云乡下,民众对辈分的称呼很讲究,辈分小的人哪怕年龄再大,见了辈分大的必须喊称呼,当然,这种讲究主要是针对本家人,一般对外姓之间,辈分有差距,年龄上却大小相反的话,就不用,也没必要以辈分来称呼了。

但,拜了把子性质就不一样啦!

“拜把子?你和温朔?”金祥愕然,一时间又气又急又觉得好笑,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可既然刘茂和脸都不要了,当众说出他和温朔有这么一层关系……

金祥知道,无论如何不能继续和刘茂和较真了。

就在金祥准备说上几句委婉致歉的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非是赔偿李琴一点儿钱时,忽听得人群外传来了柴油机突突突的声响,还有吵吵嚷嚷的喝骂声。

北面的人群轰然散开。

只见一辆农用柴油三轮车几乎是贴着人群急刹车停下,不大的三轮车后斗上挤了足有十六七号拎棍拿棒抄着板砖的年轻人,大呼小叫地跳下车蜂涌过来。

当先一名年轻人身材高大魁梧,拎着一根儿臂粗细,长长的锹把,满面怒容如一尊凶神恶煞,看到李琴坐在门口台阶上,他上前弯腰躬身问了句:“婶子,就是这家店的人欺负你啦?”

没等李琴答话,郑文江已然挺直了身板,挥手喝道:“就这儿了,打!”

话音一落,郑文江挥起锹把,劈头盖脸砸向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家伙的金祥儿子,身后一众兄弟也毫不犹豫地大声喝骂叫喊着冲了上去,惨叫和怒骂声高亢连绵……

姚春兰本想阻拦,却被一个年轻人用砖头狠狠拍在了脸上,拍得她踉跄不稳,随即又遭到两个年轻人的冲撞,当即摔倒在台阶上,无数杂乱的大脚丫子踩着她的脸过去了。

一群土匪般的年轻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生打进了店铺。

噼里啪啦乒乒乓乓……

店铺里乱成了一锅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正准备谈判和解的金祥、刘茂和傻眼了。

“老刘,你他妈什么意思?”金祥怒道。

“我什么意思?”刘茂和神情错愕地解释道:“他们,不是我的人……”

“不是你的人是他妈谁的人?”金祥跺脚指着刘茂和的鼻子怒骂:“除了你刘扒皮,谁他妈敢来砸老子的店?”

“放你妈的屁!”刘茂和顿时急眼了,刚才电光石火间,他脑子里已经想到,如果被温朔知道李琴被当众殴打欺辱,而他听闻消息赶到金家店铺门口,却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反而还想着做中间人谈和,那么,温朔会怎么想,会做什么?

再看这帮后来者居上的年轻人,到场后二话不说直接开打!

两相对比,刘大村长落了下风!

于是趁着金祥因误解而发怒骂他,刘茂和干脆撕破了脸皮,挥手道:“嘿,既然你硬往老子头上扣屎盆子,那行!孩子们,给老子砸!狠狠地砸!把老金家的店砸干净咯……”

这一声令下,麾下青壮毫不犹豫,抄家伙冲向已经彻底乱了套的店铺。

刘勇生怕金祥伤了他叔,所以先下手为强,一把将毫无防备的金祥推倒在地,然后狠狠地踹了几脚,又和身旁两个兄弟极为默契地薅着挣扎喊叫的金祥,拖进了店铺中。

群殴吧!

金家店铺里彻底乱了套,打、砸、嘶嚎怒骂的声音不绝于耳。

反倒是被连续不断的突发状况给惊得一阵阵懵圈,愣神儿,刚回过味儿又惊诧,再错愕的李琴,最先清醒过来,扭头看向身后闹哄哄的金家店铺,只觉得后背直冒冷汗——郑文江、刘吉、侯金强、李岩彪这四个孩子,她都认得,如今兴师动众前来,二话不说进去就又打又砸替她出这口恶气,她高兴,感动,可她也知道,年轻人动手不分轻重,脑子一热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再有刘家的子弟冲了进去……混乱中万一打出了人命或者重伤,这些孩子们就得担负刑事责任啊!

想到这里,李琴起身就冲进了店铺,挥着手凄厉地喊叫道:“住手,都别打啦,别打啦!”

金家店铺内部一层的营业面积超过八十平米,二楼住人,后面还有仓库、小院,便于进出车辆装卸货。此刻,店铺里里外外,都已经狼藉一片,桌椅柜子、粮箱全都被砸烂推倒,一堆堆一袋袋的粮食,还有一桶桶的各种油,撒得到处都是。

而金家那几个青壮,被打得蜷缩在地,哎哟哟直呻-吟。

后面小院里,郑文江一伙人差点儿和刘勇他们打起来,幸亏刘吉多长了个心眼儿,发现对方和自己这帮人干得是同样的活儿,赶紧大声喊着“自己人”

如此,才避免了大水冲掉龙王庙的乌龙事件发生。

郑文江这个愣头青正打算一把火把后面的仓库给点着,恰好听到了李琴的喝止声,才不情不愿地停手——也幸亏,李琴及时冲进店铺喝止,从而避免了一起重大恶性-事件的发生。

反倒是先前顾虑打出人命或者重伤,是杞人忧天了——因为打架,无论是单挑还是群殴,只有在双方势均力敌,而且谁都不肯服软时,才会出现严重的伤亡,又或者有一方人太少被打急了,偏生又是那种类似于郑文江的愣种,才会出大事。绝大多数情况下,一方势弱退缩后,占据上风的一方也不会真就玩儿命地狠打,正所谓穷寇莫追,可能有些人不懂这个词汇啥意思,但大家心里都明白事儿该怎么办。更何况,郑文江、刘吉他们这帮小伙子虽然年轻,却深受温朔的影响,群殴经验相当丰富,还在温朔的敦促带领下每次战斗结束后,开会做总结、检讨、反思,所以每每打架斗殴,尤其是占了上风时,多半下手都很有分寸;而刘茂和手下这帮子侄青壮,也都是群殴经验十足的村痞,金家的青壮被打倒没有了还手之力,其实更多原因是不敢还手了,他们也就懒得再去打人,只是一个劲儿咋咋呼呼地搞破坏……

有了李琴的喝止,一众满脸狠戾之气的青壮们,才放佛我本来还想怎样怎样,只是碍于李琴劝阻,给她面子似的,意犹未尽骂骂咧咧晃着膀子感觉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地走出了金家店铺。

本想在金家店门口再耀武扬威一番,彰显吹嘘自己今天的表现是如何如何好,怎么怎么棒,比你多么多么强……结果听得警笛声响起,看到三辆警车从市场大门口疾驰而来,刚才还跋扈嚣张的青壮们,轰然做鸟兽散,呼啦啦分头逃窜。

这,也是经验!

郭永安比警察到的还要早。

只不过,郭大主任没有先行到小舅子的店铺,因为眼瞅着那么多人闹哄哄的,他害怕贸然过去会被波及到,所以在大门口等警察来了,这才一溜小跑过去,端起架子站到台阶上叉着腰训话:“都散了散了,围在这儿干啥呢,市场秩序不要啦?说过你们多少次,有什么事别围观,容易引发不必要的误会和争执……”

围观众人一个个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却也没人反驳或者继续停留围观,纷纷散去——警察来了嘛,精彩片段已过,没什么好看的了,至于此事最终如何解决……

反正轮不到咱们去处理,静待消息便是。

警方今天的出警速度,在这年头,可谓相当高了,而且,还是地方派出所接到报警电话后,一听说是刘茂和带着人去农贸市场金祥的店铺里闹事,派出所直接就给局里打电话,请求增派警力支援。因为都知道刘茂和和金祥这二位的性格和实力,双方真的大打出手了,凭派出所这点儿警力过去,根本控制不住局势。

好在是,警方赶赴到这里后,冲突已经基本结束。

增援警力也就撤走了。

派出所李所长招呼双方,受伤的赶紧送医院,其他主要责任人,都到农贸市场办公楼里,做现场调解。

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金祥,心里那股子憋屈丢脸的怒火,就别提有多大了。他恶狠狠地想着,这次非得让刘扒皮大出血,所以,金祥也要跟着家里那些受了伤的青壮们去医院——甭管伤重伤情,先住到医院再说,反正花多少钱,到最后都由刘茂和往外掏!

不曾想,姐夫郭永安却一把拽住他,当着警察的面喝道:“你和春兰也就是蹭破点儿皮,去什么医院啊?先把事情处理完了再说……真让人不省心!”

“……”金祥懵了——我们两口子都他妈被人打成猪头了,店铺也让人砸得稀巴烂,粗略估算至少得损失两万多!

当姐夫的怎么还,一副胳膊肘要往外拐的样子?

84章 心有鬼,则不安

姚春兰尖着嗓子嚎叫道:“没天理啦!没王法啦!人被他们打了,店被他们砸了,当姐夫的却不让我们上医院……你这官做得可真是了不起啊,你大公无私咱不能说啥,但你不能不讲道理,胳膊肘子往外拐吧?我不管,今天谁来做这个和事佬,都不行!明说吧,我们老金家可不是什么吃鼻涕喝浓的怂人……”

郭永安懒得理会姚春兰撒泼,他盯着金祥,很认真地说道:“我现在就问你,听不听我的?”

金祥还从没见过,姐夫用如此认真严肃的态度对他,甭管他这个市场主任的官帽子是大是小,今天,却让金祥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官威——那神情、气场、话语所彰显出的不容置疑的权威,确确实实给金祥带来了很大的压力。

“姐夫,你得给我一个解释。”金祥气势已弱。

“哼!”郭永安冷冷地说道:“不想倒霉的话,就管好你的媳妇儿!然后过来做调解!”

言罢,郭永安扭头就走。

派出所李所长一脸苦笑地摇摇头,劝慰了金祥几句,又走到另一边和坐在轮椅上的刘茂和说笑了几句,便亲自推着刘茂和的轮椅,往办公楼里走去。

姚春兰见状愈发气不忿,正想要再发作,冷不防却被转过身来的丈夫抬手一记耳光狠狠扇在了脸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东西!赶紧滚回去收拾店铺,事情处理完之前,你他妈敢出店门,敢乱嚼舌根子,老子打断你的腿!”

“哎我说祥子,你咋就……”颤颤巍巍的老太太见状,当即要为女儿做主。

“咋了?还嫌惹得事小啊?”金祥瞪着眼睛吼道。

老太太不敢吱声了,姚春兰的妹妹、嫂子、外甥女……全都吓得战战兢兢,哪儿还敢站出来叉腰跳脚尖利着嗓门儿,做那指手划脚帮忙出气的娘家人?

市场办公楼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

刘茂和、李琴,正在接受警方的询问,做笔录。

无非是讲一下事情经过之类的,李琴倒也不瞒着,实话实说——把经验十足的刘茂和给急得几次打断她,替她说,又帮着圆了几句,反正怎么样对己方有利就怎么样说。

负责询问做笔录的李所长哭笑不得,却也没制止刘茂和的行为。

这年头,类似的治安案件,寻常地方基层派出所在办案尤其是做调解时,询问笔录基本上就是个样子货,把涉事双方隔离开,分别询问之后,大概得出事件的子丑寅卯,然后从中做调解,吃亏的一方要多少赔偿,打赢了的一方打算赔多少……

当然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派出所是要罚款的,罚款数额嘛,视情况而定。

最后调解不成?

那就不能怪咱们派出所不讲人情,走法律程序吧,该拘留的拘留,该判刑的将案情移交上级,法医鉴定伤情,检方开始走程序诉讼、最终由法院判决。

一般情况下,没人会傻乎乎地不接受派出所的调解。

原因嘛……

大家都懂。

市场主任办公室里,郭永安看着这个非常有头脑,做事圆滑老于世故的小舅子,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好再狠狠地训斥他了,道:“祥子,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憋屈,感觉丢了面子,但事情闹下去,对你,对我,都不好,明白么?”

金祥一脸疑惑地看着姐夫。

郭永安知道,不是金祥一时脑子糊涂,而是这些年太顺风顺水,惯出毛病了,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天时地利人和,诸多方面的巧合,把李琴和他儿子的事迹,传遍了东云,整个临关地区,甚至全省,前些日子电视、报纸上,到处都是关于她和她儿子的新闻,这,你也很清楚吧?所以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典型、榜样,几乎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同情、钦佩她,政-府也乐意打造这样一个人物,给予民众们更多的希望。这一阵热乎劲,到现在还没过去呢,而你,却冒天下之大不韪欺负了李琴,事情一旦传开,那你就是千夫所指的罪人,不但没人敢帮你说话,反而会有很多人落井下石,相关部门必然会拿你做典型,从重从严地办你——想想白红升,是怎么倒台的?你比白红升又如何?”

“我……”金祥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神情苦涩地说道:“这不是他娘的走背字儿嘛!今天我正好出去送货了,没在家,结果那败家娘们儿就傻了吧唧地让孩子们去干了这么一出蠢事。不过,事情闹成这样,咱不能不追究啊,否则也太让人笑话了,以后还怎么在农贸市场待下去?虽然李琴家里穷,但咱可以找刘茂和算账,还可以找那些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混账小子们啊。再说了,这事儿真的传开,对她李琴就有好处吗?到时候所有人一看,哦,感情你李琴也是个能耐人嘛,有刘茂和这号恶霸村长撑腰,有一帮地痞小流氓帮着打架,仗势欺人把合法经营的店铺都给人砸了……”

金祥越说越气,越说,越觉得自己思维敏捷开阔——这还真是个要挟对方的法子啊!

“行了!”郭永安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打断小舅子异想天开的话,道:“警方就问你一句,凭什么不让李琴在仙人桥农贸市场里捡收废品,你打算怎么解释?”

“我……”金祥语塞。

“你这叫欺行霸市,这是典型的黑-恶-势力行为!”郭永安冷哼一声,继而认真地说道:“你认为政-府-部-门一旦关注此案,下决心要查了,市场里的商户们有几个不会落井下石揭发你?这些年,你在市场里干的那些勾当,自己心里没数吗?”说到这里,郭永安忍不住用手指头敲打着桌面,“祥子啊,你姐夫我明年就要退休了,人走茶凉的道理不用我给你多讲吧?”

金祥心里忿忿着,那些勾当,还不是你这当姐夫的参与和支持,我才能干成嘛。

当然他不会那么傻地说出口。

稍作犹豫后,金祥只得无奈地问道:“姐夫,你说这事儿怎么解决?我听你的。”

郭永安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别斗气,这世上只有蠢货才会在明摆着要吃亏的前提下,意气用事去争那一口毫无价值的气。这起事件,你不用担心那个寡妇再生事,事情闹这么大,她恐怕都吓坏了,不让她担责回去都要烧高香。你主要是想尽一切办法,把刘茂和这个混蛋给稳住了,咱们虽然吃了这么大亏,但你别主动开口要赔偿,只和刘茂和谈交情,这个刘扒皮虽然不是东西,但他在意自己村长的身份和面子,好歹得讲究点儿情分,你把话给他说开了,到时候他肯定抹不开脸面,多少得赔偿一些表示下心意。不过,姐夫把丑话说在前面,哪怕最终咱们得不到一分钱的赔偿,反而还得赔李琴的三轮车以及那一车废品,也得咬牙认了,无非是几百块钱的事儿!”

“啊?”金祥一脸的不甘。

“小不忍则乱大谋……”郭永安面露城府,语重心长地说道。

金祥终于忍不住冷笑着咬牙讥讽道:“姐夫,你是怕,自己被连累了吧?”

“那么,你也想蹲几年监狱么?”郭永安也冷笑。

“……”

金祥点了支烟,低头思忖着,终于没能等到姐夫再说出什么委婉些的话,自己也想通了这里面的门道,只得长叹一口气,苦笑着看向姐夫,点了点头,起身往外走去。

亲自负责调解这起治安案件的李所长,很快就了解清楚了案件的来龙去脉,心里也很为难。

刘茂和、金祥、郭永安,这都不是什么善主儿。

本来最好欺负的李琴,偏生又是近来东云,乃至整个临关地区的新闻热点人物,各级-政-府的相关-部门还去她家里慰问、捐款,所以这起小案,一个不留神儿,就会闹得沸沸扬扬。

谁他妈愿意担这份儿责任?

鉴于此,李所长现在和郭永安的想法一样,最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问题是……

相比类似的治安纠纷,此案相对要严重些、复杂些——本来理亏的金祥家里,损失很大。而本来占理的李琴,偏生有刘茂和带来一大票人助阵,又有状元郎温朔的一帮年轻兄弟们,冲到农贸市场,把金祥家的店铺给砸了个稀巴烂。

这,严格来讲已经可以定性为刑事案件了。

所以无论让哪一方负主要责任,也就是说多掏钱,好像都不大合理,而在赔偿方面无法让双方同意的话,还怎么调解?

李所长很头大。

真想把案子直接移交,撒手不管算逑。

还好,金祥从他姐夫办公室出来后,态度不错,显得很有气度,他的意思是,不想给所有人添麻烦,尤其是不能让警方为难,让刘茂和、李琴,还有那帮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的小伙子们,多多少少拿出点儿赔偿,意思意思就得了,他金祥也不在乎这点儿钱!

李所长当即竖起了大拇指:“金老板大气,爷们儿!”

85章 地头蛇的不易

莫说是李所长了,换做任何人,事情发展到现在,吃了最大亏的金祥都如此表态了,自然而然就会觉得,此次治安纠纷的调解,基本上可以达成了。

谁也没想到,受了欺辱,最为弱势的李琴都答应,并且愿意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做出赔偿了……

但,刘大村长,不答应!!

他拍着桌子,梗着脖子,幸亏坐在轮椅上腿脚不便,否则真会蹦高高地怒嚎着:“这是谁该赔钱的事儿吗?这他妈是个脸面的问题,要不这样,金祥损失了多少钱我一个人掏,但是,让他领着老婆站到农贸市场大门口,我当众往打他们两口子几十个耳光,问他同意不,同意的话我他妈现在就去取钱!”

这般霸道蛮横,不近人情的态度,把李所长也给惹急了:“老刘,你要这么说的话,咱还怎么调解?”

“不调解就不调解!大不了我一个人扛下来,去蹲几年大牢!”刘茂和态度坚决:“反正这事儿闹下去,嘿,老李你也知道,金祥和郭永安,谁他妈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李所长气得都笑出了声——妈的,没一个让人省心的主儿,行,你们就这么闹吧,老子不管啦!

坐在旁边的李琴让刘茂和的态度给骇得心惊胆颤。

她之前已经在心里把小算盘打得倍儿清,这件事自己最初是受了欺负,但儿子那帮兄弟们前来,又有刘茂和……好吧,刘茂和也是儿子的兄弟,领着一帮子侄,论辈分就是她李琴的干孙子们,把老金家男女老少全给打了,店也砸了。

这口恶气无论怎么说,都算是出尽了,赔点儿钱咱心里也舒坦啊。

更何况,就算是多赔偿一些,只要孩子们能安安稳稳的,别蹲了大牢,那就比什么都强!没曾想,刘扒皮这号混蛋脾气上来了,非要骑到老金家的脖子上拉屎。

这是得寸进尺啊!

没人知道,表面上强硬蛮横不通情理的刘茂和,心里面也委屈得想哭——你们都是好人,就他妈我得硬着头皮做混账……我找谁说理去?温朔那小子是个什么东西,我比你们谁都清楚,这事儿一旦被温朔知道,那脾气上来了,老金家的人就不止是损失钱的问题了,没准儿还得赔进去几条命!

问题是,我刘茂和也有可能被温朔迁怒啊!

“刘村长,差不多就算了,毕竟砸了人家的店……”李琴实在是忍不住了,尴尬地提议道。

已然起身要出去的李所长,停步转身,铁青着脸看向刘茂和,再给你丫最后一次机会——至此,李所长心里已经极度瞧不起刘茂和了——和温朔拜把子,等同于认了李琴做干妈,本来就够他妈丢人了,你堂堂刘大村长还在这件事上表现得如此孝顺,简直比亲儿子还要亲,容不得干妈受一丁点儿气啊!

刘茂和在心里痛哭流涕。

稍作考虑后,他神情苦涩地摇头说道:“这样吧,其实我和金祥交情不错,单独谈谈比较好……李所长,刚才那些话有些过火,让你面子上过不去了,我向你道个歉,你也知道,我就这炮筒子臭脾气,甭和我一般见识,啊。”

“你俩单独谈?单挑论输赢?”李所长冷笑。

“不会打的。”刘茂和指了指自己的腿和轮椅,道:“就我这样的,还敢和人单挑打架?我是真想和他好好谈,大家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犯不上,对吧?再说了,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话就只能私底下两人谈,也省得丢面儿,对吧?”

“哟,行啊刘村长,你还能说出这句话?”李所长大感欣慰,倒也可以理解刘茂和的想法,便答应道:“行,我给你面子,你俩单独谈,可不许让我再为难!”

“放心吧!”刘茂和信誓旦旦:“我没那么混。”

李所长心想,你狗日的说破大天去,也不能让人放心。但刘茂和既然表了态,李所长也有些希冀,全当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吧。于是,李所长点头答应,并亲自推着刘茂和到隔壁一间闲置的办公室,让人把金祥叫了过来。

“好好谈,别让我作难,啊!”李所长没好气地警告二人,还把自己兜里的半包烟扔下,出去把门给带上了。

鼻青脸肿的金祥从茶几上拿起烟抽出一颗点着,然后把半包烟扔到了刘茂和面前,没好气地说道:“刚才李所长大概给我讲了讲你的意见,我不大相信,正琢磨李所长是不是故意挑事儿,想让咱俩再打起来?怎么着,我不考虑让你们全部赔偿,意思意思就行,那寡妇也同意了,偏生你不同意,还有别的想法?”

“嗯,我确实是这个意思。”刘茂和神情有些苦涩地说道:“所以,才提出和你单独谈谈。”

金祥一愣,旋即怒道:“刘扒皮,你他妈要骑我脖子上拉屎?”

“祥子,咱俩以往交情不错吧?”刘茂和拿起烟点着,深吸了一口,满脸无奈地说道:“我是什么人,你也应该了解。”

“吓我?”金祥冷笑。

“吓个屁……我他妈真想和你干,至于脱裤子放屁把你叫到这屋来闲扯淡吗?”刘茂和的火气蹭地被点着了,但随即又摆摆手,压下怒火,心平气和地说道:“祥子,你稍微冷静点儿想想,我今天这么做,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嗯?”金祥撇撇嘴,哼声道:“我他妈还真纳闷儿,你刘茂和犯什么神经!”

刘茂和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本来有些事情,打死我都不能说的,可咱俩以往关系处得跟兄弟似的,突然和你闹翻了,我能昧着良心忍下去,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你,还有弟妹,大侄子侄女一家人,都在不知不觉中遭了灾啊!”

“你什么意思?”金祥勃然大怒:“祸不及家人,刘扒皮,你他妈别太过分!”

“你能不能冷静点儿,好好说话?”刘茂和也是无奈,他不是那种会绕着弯说话的人,喜欢直来直去,偏生有些话,还真不能直来直去地说,所以急得直摇头,干脆使劲拍了拍自己那条断腿,道:“喏,知道我这条腿,谁打断的吗?”

“管我屁事?!”金祥一脸忿忿。

“我告诉你!”刘茂和哼了一声,道:“临关市德昌集团董事长齐德昌,吩咐他的手下,就在市场对面,我们刘家营村口的饭店里,你说,这和进我家里打断我一条腿,有区别么?”

“啊?”金祥打了个激灵。

虽然刘茂和断腿的事儿,似乎和今天的事情风马牛不相及,但现在听刘茂和说出来,金祥也禁不住心生同情和忌惮——刘茂和是什么人?仙人桥农贸市场附近,十里八村几乎无人敢惹!更不要说,冲到他家里把他的腿打断了。

“受了这么大委屈,我都不敢报警,不敢想着去要点儿医药费,更不敢想着报仇。”刘茂和苦笑。

“这和今天的事,有什么关系?”金祥诧异道。

“你猜我被人打断腿,这件事是怎么解决的?”

“我哪儿知道,你还说自己认倒霉,什么都不敢做呢。”金祥一脸的疑惑和好奇。

他不鄙夷刘茂和在这件事上怂了。

因为换作是他,想想也不敢去和齐德昌这样的人物为敌。

刘茂和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得意之色,道:“我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结果第二天就拿到了三万块钱的补偿,还是齐德昌那个手下,也就是打我的人,亲自送到了咱们东云!”

“为什么?”金祥愈发好奇了——三万块钱谈不上多,但也不算少啊。

“我再强调一下,是补偿,而不是赔偿,因为齐德昌压根儿没打算赔偿我,钱送到了东云,却不是送到了我手里。”刘茂和说道:“人家直接拿了十五万送给一个人,希望那个人,不要插手我和齐德昌之间的事儿。你猜怎么着?人家齐德昌还想等我这条腿好得差不多了,再打断我另一条腿……不过,他必须争取一个人的同意,才可以这么做。那个人收下了这笔钱,却不允许齐德昌再动我,而齐德昌,连个屁都不敢放!你说,我是不是该感恩戴德啊?结果呢,反而是那位贵人可怜我,自掏腰包给我三万块钱养伤。”

一个人,那个人,十五万,三万!

补偿?

好处费?

金祥听得一脑袋浆糊,在心里缕了好几遍才转过弯儿来,道:“那个人是谁?”

刘茂和笑了笑,轻声道:“温朔!”

“嗯?”金祥怔住。

“不然你以为,今年我怎么就突然天天像个孙子似的,上杆子去巴结恭维着温朔和李琴?”刘茂和冷笑着,神色间透着对金祥的鄙夷,还有那么一丝得意,道:“我又为什么,对那些关于我和李琴有不正当关系的谣言相当敏感,听谁胡说八道就要打击报复谁,连我老婆闲扯了几句,都被我打得三天不能出门……你说,我他妈傻么?我不要这张老脸了?就连你金祥,私下还拿这事儿笑话我好几次,不记得啦?但我偏偏还不能对任何人解释,因为那位贵人,不让说!”

金祥一琢磨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他愈发困惑:“那到底是为什么呀?”

86章 我说一,你猜二。

“因为,当初我全家老小差点儿死光了!”刘茂和道:“所以,我他妈必须装孙子,最初我心里也不忿啊,可后来就想明白了,也不装孙子了,我他妈甘心情愿当孙子!你还甭笑话我,这世上,有时候你想给人当孙子,还当不上呢。唔对了,你再想想,齐德昌是什么样的人物,人家又凭什么,必须看温朔的脸色行事呢?”

金祥终于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难道,前几个月那些谣言,是真的?温朔是老韩头的……”

刘茂和当即打断了金祥的话,道:“我可什么都没说,另外,我也奉劝你,别他妈瞎猜,更不要出去瞎说。反正今天咱俩的话就谈到这儿了,你爱信不信!”

言罢,刘茂和自行推着轮椅就要走人。

“等等,茂和你先别走。”金祥心里泛着嘀咕,感觉实在是难以置信,但刘茂和是什么样的人,他太了解了,也一直对刘茂和今年的反常行为心存疑惑,而且还曾多次开玩笑打趣他,刘茂和也不着恼,但只要提及和李琴是不是有一腿,他就会极其敏感愤怒,还有些惊恐的样子——按理说,以刘茂和的秉性,哪怕真的和某个寡妇,甚至是有夫之妇混到一块儿了,他也断然不在乎朋友之间开玩笑提及这种风-流事儿,甚至还会引以为荣,引以为乐。

所以,刚才刘茂和话里有话,不明说却暗暗提醒,让金祥豁然明悟,是啊,只有这个原因,才能解释刘茂和今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反常的行为。

可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虽然以刘茂和的秉性,做了这么多反常的事,基本上可以判定,他那没有明说的可怕事实,至少有一半的可信度,但,金祥很难迅速接受如此“荒谬”,以至于有些“滑稽”的事实。

“老刘,依你的意思……”金祥一咬牙,寻思着权且信了吧,再者姐夫之前也劝过,哪怕是反过来再赔偿李琴的破三轮和废品,也得认倒霉,于是不待刘茂和说条件,金祥便挥手说道:“算了算了,甭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就冲你之前说还把我金祥当兄弟,这件事我认栽,不要赔偿了,我也不追究谁了!另外,我反过来再赔李琴一辆新的三轮车,老刘,这总行了吧?”

刘茂和苦笑着摇摇头,神情尴尬地说道:“明面上,就这么赔偿吧,你老金家被砸了店,人也挨了打,还得赔偿李琴,这面子算是丢尽了,李琴肯定说不出什么来,但问题是……”

“还有什么问题?”金祥一瞪眼,差点儿没忍住把茶几给掀了!

莫说你刘茂和刚才那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就算温朔真有那翻江倒海的本事,他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欺人太甚啊!

泥人还有三分血性呢!

“祥子,你也别跟我急,我只是给你出个建议,想怎么做那是你的事情。”刘茂和苦笑着说道:“咱可以换位思考下,如果你是温朔,遇到这种事,你会怎么想,怎么做?当然,我刚才那些话估计你也不大相信,所以我的意思是,先依着你刚才的条件,做好明面上的赔偿,然后,你最好亲自去一趟京城,见见温朔,和他谈谈,听听他的意思……”

“我亲自去京城?”金祥冷笑:“负荆请罪?我他妈就那么下贱?”

“不是说你下贱,我的意思是……”刘茂和往前探了探身子,小声道:“你金祥又不傻,整个农贸市场的商户中,就属你脑子最灵光,见多识广,谁也别想在你面前耍花招,对吧?所以你见着温朔了,和他谈谈话,是真是假你心里自然就有数了。”

金祥歪着头皱眉思忖。

刘茂和又接着说道:“我跟你交个底儿吧,之所以苦口婆心劝你,一是为你好,二嘛,主要还是因为我,害怕温朔知道这件事后,迁怒于我!”

“迁怒你?那小子也忒不讲道理,欺人太甚了吧?”金祥愈发惊讶,还有些鄙夷刘茂和。

“欺人太甚又怎样?”刘茂和全然不在意金祥眼神中的鄙夷,道:“那,我再提醒你一遍,今天除了劝你,和你谈此事赔偿的条件之外,我可什么都没说……你去京城见温朔时,最好把这两句话也讲出来,省得温朔回头责怪我大嘴巴,毕竟,有些事儿他亲妈李琴都不知道。还有,见了温朔,说话注意分寸!”

金祥再次沉默了。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

刘茂和几个月以来的所作所为在所有人都看得见,而今天,他的言行更加反常。

反常得过于脱离实际了……

温朔有三头六臂?

他是神仙?

“行啦,回头我也用不着你感激我。”刘茂和知道金祥一时间无法全然相信,也很难接受如此苛刻的条件,却好似不怎么在意金祥到底会作何选择,他推着轮椅转过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淡淡地说道:“如果你从京城回来,还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不用去找别人,找我就行!我刘茂和说话算话,你的损失,我赔!”

金祥愈发震惊,一言不发地目送刘茂和自行推着轮椅,拉开门出去了。

沉默许久,金祥阴沉着脸站起来,双拳紧攥,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着:“刘茂和啊刘茂和,老子豁出去这张脸不要了,信你一次!如果你敢骗我,就要你的命!”

房门打开,李所长走了进来,道:“金老板,你刚才说啥?”

“哦,没什么。”金祥讪笑着摇摇头,道:“李所长,我和刘茂和毕竟是多年的交情,当然,主要还是得给你面子,不能让你作难……行啦,这事儿我不要赔偿了,说起来起因还是怪我家那个蠢婆娘,真他妈丢脸!得,几万块的损失都不要了,我也不差再多花几百块,就当是可怜李琴这些年孤儿寡母不容易,您去跟她说吧,我这就安排人,去给她买一辆新的三轮车!”

李所长有些懵圈:“金祥,你可别逗我玩儿啊。”

“真的。”金祥笑道:“这次我认倒霉!”

“好!”李所长当即一拍手,满脸钦佩地说道:“老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金老板你这度量,心胸,我是自愧不如啊!就冲你今天的态度,回头我请你吃饭!”

“别啊,应该我请,这次给你老李添麻烦了……”

“份内的事儿,还得多谢你们支持我的工作!”李所长感慨万千:“都像你这样,我们的工作就好做多了,可是,唉,你瞅瞅刘茂和那家伙,忒不识数!”

“不说了,不说了!”金祥笑着摆摆手,满心苦涩。

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有点儿魔症了,一心想着尽快赴京,和温朔当面谈谈话,试探试探温朔的深浅。

如若刘茂和属实,也好尽快取得温朔的谅解;

如若刘茂和撒谎耍诈……

既然刘茂和最后给出了承诺,就必须得兑现——真撕破了脸皮耍狠玩儿阴的,金祥一点儿都不怵刘茂和。

李琴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自己这次面子里子,全都赚大啦?打了老金家的人,砸了老金家的店,还让老金家赔了一辆新三轮车,至于被烧掉的那些废品,拢共也不值一百块钱,自然而然被所有人都忽略掉了。

消息传开,仙人桥农贸市场所有的商户,全都感觉不可思议……

真他妈邪性哎!

老金家这次,丢人丢大啦!

有鄙夷讥讽幸灾乐祸的,当然也有人因此而展开了想象的翅膀,极尽编造散播谣言之能力:金祥和郭永安,肯定被刘茂和抓到了什么把柄,而且他们这次欺负的对象,又是李琴这样一位上过新闻的知名寡妇,是刘茂和的把兄弟温朔的母亲,手下还有一帮年轻小混混做打手……老金家不认栽也没辙啊!

还好,这次刘茂和当众果断道出了和温朔是拜把子兄弟的关系,从而彻底洗清了他与李琴之间有不正当关系的谣言!

犹自惴惴不安的李琴,是在刘茂和两口子的再三安慰下,才蹬着崭新的三轮车离开了农贸市场。而刘茂和,也终于松了口气,回去后立刻吩咐刘勇,去打听联系今天前来打-砸金家店铺的那群小伙子,找出领头的,约时间一起吃顿饭。

到底是一块老姜,刘大村长绞尽脑汁煞费苦心连番出招,可谓布局周密……不图温朔将来对他处理这起事件的表现有多么满意,只要不生气不埋怨就好。

身在京城的温朔,对此全然不知。

中秋节下午五点钟,他如约拨通了龚大娘小卖店里的公用电话,电话很快接接通,里面传出了母亲那熟悉的,却语带哽咽的声音:“是,是小朔吗?”

“妈……”温朔没想到,这一刻自己会忍不住流出了泪水。

离开家乡至今还不足两个月的时间,在京城军训、上学,他也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反而一切顺风顺水。可乍一听到母亲的声音,听着母亲语气中透出的哽咽,温朔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还没有长大;自己,竟然对母亲有着强烈的倚赖心理——就像是以前,每每在外面与人冲突或者准备冲突时,无论表现得何等有胆识有魄力,何等的强硬嚣张,内心中总是高度紧张,不安、害怕。只有回到家里,看到母亲,哪怕明知母亲没有任何权势,没有钱,没有多么聪慧的头脑,多么过人的能力,也帮不到他什么,但他立刻就会放松下来,心安、踏实!

不知为何。

一直迷惘。

此时此刻,温朔豁然了悟,原来自己在内心深处,一直都将平凡普通的母亲,当作是一棵可以遮风挡雨,可以在天塌了时,用肩膀扛住灾难,保护自己安全的参天大树!

87章 孩子的出息

“妈……”温朔抹去泪水,语气欢快地说道:“我怎么听您的声音,好像不大开心啊?”

“没有,哪儿有不开心……”李琴笑了,却忍不住哽咽。

胖子揉着眼睛,嘿嘿笑道:“想我啦?”

“想你干啥?最好在外面待一辈子,别回来烦我!”李琴啐了一口,责怪道:“多大人了,出门在外也不让人省心,前些日子小区里有去京城串亲戚的邻居回来告诉我,才知道你刚到京城,就让人把钱和包都偷走了,吓得我赶紧去找你舅舅商量……你说你,出了这么大的事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要不是你舅舅家的司机出车刚从京城回来,告诉我们警察破案了,帮你把钱找了回来,你舅舅都准备开着车去京城看你了。”说着说着,李琴又抽泣起来,泪水扑簌簌滚落。

温朔赶紧劝道:“妈,您别哭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当时也是怕你们担心才没给我舅舅打电话,再说了,您还不知道我?您儿子能耐大着呐,什么事儿也难不住……”

“你当初没了钱,怎么交的学费,住哪儿?吃啥?”李琴抽泣着。

这些事,新闻上可没报道。

“咦,这您就更不用担心了,到底是全国最好的大学,当时我把情况跟学院新生接待处一说,老师、院长都不带犹豫的,立马签字同意,允许先欠着学杂费,宿舍照样分配,衣服照发,还给我办了饭卡!”温朔信口开河,道:“后来您猜怎么着?不等警察破案把钱找回来,军训半个月,我自己挣了七千多!所以,就算是案子没破,丢了的钱找不回来,我也能堵上学杂费的窟窿!喏,到现在您儿子一边上学一边挣钱,不瞒您说,咱现在是有钱人啦!”

“挣钱?”李琴诧异道:“你怎么挣钱?继续捡破烂收废品么?大学里的废品多不,以前就没人收吗?朔啊,你现在是大学生了,又是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可不许像以前那样……”

温朔冒出了一脑门儿汗,赶紧解释道:“这是在京城大学呢,您儿子不能丢了份儿!我可是正儿八经做买卖,卖饮料、矿泉水、瓜子、面包、火腿肠……就跟个小卖铺似的,只不过,我卖的东西都放在三轮车上,就像村里赶集的小商贩。哦对了,我最近正琢磨要租个大点儿的门面房,开店。”

若是换做别人,哪怕是做父母的,十有八、九都会喝斥孩子别吹牛,让人笑话。

但,李琴不一样!

以前街坊四邻亲戚朋友都说她儿子好吹牛,偏生李琴就觉得自家儿子不吹牛,说到做到,就好像儿子说自己能考上大学,没人信吧?结果,还真就考上了大学,最好的大学!

所以听了温朔这番信口开河的话,李琴不但没有怀疑,反而开始替儿子考虑并发愁:“朔啊,虽然说挣钱重要,可是,你如果租房开店了,那还有时间学习么?妈觉得吧,能考上京城大学不容易,你应该以学习为主,反正还年轻,不急着去挣钱,等将来有文化有文凭,挣钱机会有的是……”

“嗯,您说得倒也是。”温朔故作犹豫一番,道:“那行,我看看再说吧,其实开店也不用我忙,雇人呗。”

“雇人?那不得给人家开工资啊,店铺刚开张能不能挣回本钱,利润够不够房租还两说呢,就想着做甩手掌柜,当老板轻松挣钱啦?再说了,雇人在店里卖东西,你去上学,能放心吗?”李琴一本正经地说道:“妈告诉你,可不许乱来啊,到时候你如果真的要开店,打电话,妈去京城给你看店。”

温朔抬手轻轻赏了自己一个耳刮子——吹牛吹大了,看你丫怎么把这个谎圆回来!

但他还是掷地有声地答应下来:“中!”

开店?!

这里是京城,还得在京城大学的附近租,门,面,房!单说每年的租金得多少钱?

装修置办铺货……

胖子苦恼地盘算着,自己这身肉能卖多少钱一斤?

电话里,又传出了母亲关切的声音:“过节了,自己在外面买点儿好吃的,别舍不得花钱,啊!”

“妈,您在家里也照顾好自己。”温朔心里酸酸的,又道:“妈,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现在挣钱挺多,所以……您把市场清洁的工作给辞了吧,太累。”

“辞了干啥?”李琴温和道:“妈今年才三十九,这就开始在家里闲吃等死?”

“妈……”

“行啦,电话费怪贵的,别说那么多了,啊。”李琴笑道:“等你在京城的店开了起来,不用你说,妈也得辞职去京城帮你照看店铺,先这样吧,挂了。”

“可是……”温朔还想再聊几句,电话里却传出了嘟嘟嘟的忙音。

电话亭外,还有几位同学在排队等着,胖子出来往远处走了几步,蹲在了路边的台阶上,抬头望着东面渐渐昏暗的天空,一片青云托起按捺不住早早现身的圆月,因为夜幕未落的缘故,圆月不那么明亮,在云层间半遮半掩。

之前因为对家和母亲的思念,内心生出的酸楚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发愁。

大话说出去了,咋办?

东云,棉纺厂小区门外的小卖店里,放下了电话的李琴神色间带着不舍和期许的幸福,微笑着抹去了脸上的泪水,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一块钱递给柜台里的龚大嫂。

“干啥,孩子打来的电话,拿什么钱?”龚大嫂笑眯眯地责怪道。

“龚嫂,占用你的电话了,你可不许给我破例,要不然下次小朔还好意思给这儿打电话么?”李琴很诚恳地说道,虽然她从没有用过公用电话,却也知道龚嫂小卖店里的公用电话,接听一次收费五毛,这次自己和儿子通话时间有些久,就给一块吧。

龚嫂也没有再客套推拒,找了五毛钱给李琴:“那也不能多给啊,行啦!哎,我刚才听你和小朔打电话,好像……小朔要在京城开店了?哎哟哟,你可真让人羡慕得都要嫉妒了,多大的福气,才能生养小朔这么有出息的儿子啊?”

“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李琴温婉笑道:“龚嫂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朔那张嘴整天也没个把门儿,竟吹牛让人笑话。我啊,都替他臊得慌……”

就在这时,邻居陈大娘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正巧听到李琴这句谦逊的话,当即板起脸生气地说道:“咋说孩子呢,小朔怎么就嘴没把门儿吹牛啦?哪儿有你这样当妈的,说自己孩子吹牛……我听着都不乐意!小朔多好啊,打小跟着你吃了多少的苦,孩子懂事儿自己挣钱,还没日没夜地读书学文化,付出多大的心血才考上了京城大学,这些,是吹牛吹出来的?你昨儿在农贸市场受人欺负,那些帮你出气的人,还不都是小朔的朋友?就连那个刘扒皮,都上杆子和小朔拜把子……这是吹牛吗?我今儿就把话撂这儿了,小朔这样的孩子,数遍临关地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个!”

陈大娘今年七十有六,前两年儿女经常出差不在家,有一次她清晨下楼遛弯时突发心脏病,正巧被早起的温朔隔着窗户看到了,立刻飞奔下楼,背起陈大娘往医院送,当时天刚蒙蒙亮,诊所还没开门,道路上连个车影都没有,温朔背着陈大娘一路不停,硬是跑了三公里到医院,医生说再晚几分钟,老太太就救不活了。

打那之后,陈大娘只要听到有谁说温朔半点儿坏话,都会不依不饶,李琴也不行。

龚嫂笑着插话道:“陈大娘说的对,小朔虽然爱说爱笑爱闹的,可有几个年轻小伙子不那样的?再说了,人家小朔说的话,听起来好像是吹牛,可小朔都做到了啊……”

门外,路过的羊汤馆老板停下脚步,也不进屋,就在门口插话道:“我跟你们说个事儿,去年冬天有一次刚下完大雪,小朔收了满满的一车废品,车链子断了,他硬是推着回来的,满头冒着热气,像个开水壶似的,我赶紧把他叫到店里喝口羊汤暖和暖和,还劝了他两句,钱是挣不完的,小小年纪这么拼命干啥。你们猜,小朔说啥?”

三人看向杨老板,神色间满是好奇。

杨老板笑了笑,道:“小朔苦着脸说,他这么努力挣钱,只为吹过的牛得以实现……”

三人愣住。

沉默了几秒钟后,才忍俊不禁全都笑了起来。

笑容中有钦佩,有酸楚,有苦涩,也有同情和爱怜——这世上,几乎所有的人都吹过牛,可又有几人能做到,把自己闲时不经意的胡吹海侃刻在心上,并因此努力拼搏,只因为必须圆了吹过的牛,将来不被人当作耻笑讥讽的话柄?

虽然,也许自己吹过的那些大话,听者都没记在心上。

离开小卖店,在回家的路上,李琴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哭了——俗话说知子莫若母,虽然平时不说,但她心里清楚,儿子是个心思很重,很较真,很敏感的人,所以他才会在生活中,在所有人眼里,刻意过得没心没肺欢快无忧,因为很累,又不想,让心太累。

88章 有钱?没钱!

中秋过后,秋意渐浓。

周日下午四点多钟,阴沉的天空中开始飘洒下毛毛细雨,偌大的京城校园里,便多了些五颜六色、尽情绽放的雨伞,有匆匆而过的单身,有缓步而行享受细细秋雨中浪漫情调的男女,有三五成群结伴而行嬉闹青春的学友。

身穿军训服的温朔,蹬着破旧的三轮车冒着雨从东门回来,风尘仆仆,全然没有学生的模样,更像是一位……民工。

中秋节那天和母亲通完电话之后,他立刻开始着手准备开店当老板——能不能做成另说,但必须去做。所以,他每天都会抽出时间,蹬着三轮在京城大学的校园外围转悠,看位置,询问门面房的租金,观察打探各类商铺的经营状况。

也没什么不切实际的宏图大略,就是想开一家小卖店。

可惜几天下来,这点儿小小的希望,也逐渐消沉,无望。因为地理位置最好的门面房,早就被人租下,而且生意做得都不错,想让人家挪地方,基本不可能,除非……算了,胖子没那么多钱,有那么多也舍不得当冤大头;还有几处地理位置勉强凑合,转租或者出租的门面房,但是面积太大,租金远远超出了温朔的预期,无论怎么精打细算,手头那点儿钱都不够。

而且他还担心,万一把所有的钱投进去,赔了呢?

穷怕了的胖子,在花钱、投资方面实在是没有太大的魄力……

“他妈的,难得爷想花钱了,竟然找不到地方花……”温朔蹬着三轮忿忿地咬牙切齿,一边默念法咒,气机和意念进入左手法阵之中,把“小气”狠狠地蹂-躏虐-待了一顿。

其实刚才“小气”什么都没干。

但正所谓“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胖子心情不好,打骂别人犯法有风险还无理,当然要打“小气”出气咯。

自“小气”第一次有意识地每餐只吃生机提供量的一半之后,温朔把频繁逗弄“小气”进餐的调教方法又持续了两天,直到“小气”百分百不会犯错了,才开始实施新的施虐调教方案——每日只能进餐两次,早五点,晚十一点。除了这两个时间点,哪怕新鲜的气血生机递到嘴边,也不能吃,否则就得挨揍!

“小气”只是刚刚有了一丝灵性的幼精,如此复杂的要求,短时间内怎么可能做到?

所以新的调教方案实施后,最初两天“小气”差点儿被胖子虐死。

以至于,它都出现因害怕畏惧而“绝食”的迹象了。

还好接下来温朔忙着为开店做准备,所以每天故意使坏用生机诱-惑它的次数少了许多。与此同时,“小气”灵性不足的“好处”也显现出来,那就是忘性大,很快就会把凄惨的遭遇忘得一干二净,经不住新鲜气血生机的“诱-惑”,每每冒着挨揍的风险,被本性驱使着小心翼翼地偷吃,不挨揍的话,就大块朵颐,挨揍了……

生生受着!

“小气”的灵性增长相当快,虽然还没有完全的时间、次数概念,但它已然有了模糊的生物钟现象,感觉哪个时间段进食,挨揍的风险性低,就会毫不犹豫地吞噬一半。风险性高的时间段,它会非常小心,慢慢地去尝试触碰,稍有不妙立刻缩成一点——当然,还是免不了一顿残-暴的施-虐。

但趋利避害嘛,至少“心理”上觉得这样挨得轻一些。

温朔赶回到宿舍楼前把三轮车锁好,刚走进楼内,就听到楼长隔着办公室的小窗口喊道:“胖子,老家来人找你啦!”

“嗯?”温朔循声看去,只见楼长大叔隔着小窗朝他招了招手,确认是在对自己说话,便心生诧异,难不成是老妈,或者老舅不放心,所以来看看?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顿时激动起来,赶紧四处乱瞄,却没发现有熟人。

楼长办公室的门打开,一名西装革履梳着油光发亮背头,戴着大金表,大金链子,暴发户姿态十足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昂首挺胸,却怎么样都装不出高端成功人士的范儿。

中年男子先对温朔点头示意,继而回头和楼长道了声谢,这才转身微笑道:“温朔,认得我吗?”

楼长大叔关上门,隔着窗户斜睨外面的情况——若非那个外地乡巴佬暴发户很会办事儿,甩手就是一包中华,别说进我这楼长的办公室等着了,连宿舍楼的门都别想进!

“金老板,您怎么来了?”温朔一脸困惑,打小混迹仙人桥和农贸市场的他,当然认得金祥。

“我是特意来京城拜访你这位状元郎的。”金祥笑眯眯地说道:“等你两个多小时了,怎么样,现在有时间吗?”

温朔愈发疑惑:“您有什么事?”

“这里说话不大方便,咱们还是到外面,找个合适的地方聊聊吧。”金祥表情坦然随和,往楼门外看了看,微笑道:“这里你熟悉,我初来乍到,你选地方吧……”

温朔神色间的困惑迅速散去,微皱了皱眉,继而点点头往外走去。

金祥的心里咯噔一下,做生意这么多年,为人处事相当油滑的他,也算得上阅人无数了,自然能够从温朔的表情变化中看出来,温朔似乎在极短的时间内,就猜到了什么。而这,却是金祥最担心看到的情况——因为刚见面时温朔的神情反应,不像是装得,也就意味着,他并不知道老家发生的事情。

既然不知道老家发生的事,那么,他能猜到的,而且还让他神情严肃下来的,只有一种可能……

金祥的判断没错!

其实温朔和金祥,仅仅知道对方是谁而已,没什么关系,走在街上碰了面都不会打招呼。

但温朔却知道,金祥和刘茂和的私交不错,所以,金祥很突兀地专程跑到京城找他,还说有事……温朔咬牙切齿地猜测:“十有八、九,是刘茂和那个笨蛋,又他妈瞎咧咧说漏嘴了!或者,是金祥家里遭了什么类似于外灾的患难,刘茂和出于哥们儿义气,才不惜出卖老子,建议金祥表现得虔诚点儿,专门赴京来请老子这个世外高人?”

怎么办?

金祥能给老子多少钱?!

连日来寻房问价,计划开店,让原本还稍有满足得意于自己存款二十多万的温朔,深受现实的打击——二十多万算个毛啊,在京城大学附近开小卖店都不够!

所以一旦有赚钱的机会来了,他自然会激动和兴奋。

但,内心的谨慎,还是让他很反感、排斥起坛作法的生意,尤其是,和老家那边的人有关。

一路纠结着从南门出去,在商业街上找了家咖啡店,从未舍得到这种地方浪费钱的温朔,迈步走了进去,故作熟悉地扫了眼店里的环境,便径直往最里面一个半包的雅座走去。

坐下点了两杯咖啡,温朔便不再言语,微阖目养神。

见温朔这般神态,金祥的心情愈发复杂,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冲突事件发生后,金祥当天就想赴京找温朔,确认一下刘茂和所言是否属实,但也许是出于面子上的缘故,也许是不信这类匪夷所思的事情,也许是还堵着一口气,或者三方面原因都有吧,他强压下了内心的冲动和好奇,没有第一时间赴京。

连日来,金祥情绪烦躁,时不时就会打骂妻子,把年事已高的丈母娘,以及妻子娘家的所有人都赶走了,直到今日突然感觉到店里的冷清,儿女和员工们也对他躲躲闪闪,照镜子时发现因为失眠多梦休息不好,眼圈发黑,金祥才疑神疑鬼地害怕了。

思忖一番后,他决定不再犹豫,赶紧赴京找温朔。

万一,真有什么事儿呢?

还好,刚见面时温朔的神情表现,让金祥稍稍宽心——他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就不会用神秘的法术对付我,祸害我的家人……也许,这本来就不可能?

咖啡端上来了,温朔拿起勺轻轻搅拌着,神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狗日的,有话就说,有屁就放,难不成还想化被动为主动,让老子先开口?呸,这种做生意的大忌老子才不会犯,再说了,老子是世外高人,架子自然要端起来嘛。”

温朔神色阴沉,却一言不发的表现,让金祥原本稍有宽慰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他终于按捺不住,斟酌着说道:“朔,这次来找你呢,其实……唉,我也不扯那么多弯弯绕了,直说吧,中秋节前一天在农贸市场,我老婆和你妈之间,发生了一点儿不愉快,随后,刘茂和带着他家里那帮青壮,还有你在东云的朋友,我打听过了,领头的叫郑文江、刘吉、侯金强和李岩彪,反正拢共得有几十号人吧,把我全家男女老少全都打了一顿,把店铺也砸了,我大概统计了一下,损失将近三万元!另外,全家的医疗费也花了五六千块。”

狗日的,金祥是来找我要赔偿的?想到这种可能,温朔当即眼睛一瞪,差点儿脱口而出“我没钱!”

旋即又想到,母亲和金祥的老婆发生了一点儿不愉快?

89章 无招胜有招

一点儿不愉快,是多少不愉快?

都让刘茂和、郑文江他们勃然大怒兴师动众跑到农贸市场里,把金祥全家不分男女老少一并打了,把店也砸了——很显然,母亲和金祥的老婆之间,不是闹了一点儿不愉快!

应该是,很不愉快!

而且,肯定是母亲先吃了大亏!

想到这里,温朔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他低着头,不锈钢勺在杯子里以极缓的速度搅动着。

勺柄被两根手指捏得很紧,很紧!

金祥的心几乎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了,此刻,他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力,从温朔的身上散发出来,将他完全笼罩住,而且,似乎隔绝了空气,让他不由得憋闷,压抑,烦躁,忽然就心生出把咖啡泼到温朔脸上的冲动:“去你妈的,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鹰啊?你能把老子怎样?!”

一念至此,那种不舒服的感觉立刻荡然无存。

金祥恍然了悟,不是温朔用了什么神秘的法术,而是自己,太他妈紧张,太害怕了!

自己吓唬自己?!

恰此时,温朔抬起头看向他,目光如刀锋般犀利,脸上却浮起温和的微笑,轻点头道:“你说,我听着呢。”

金祥心里一紧,刚才那种感觉似乎又来了。

他摇摇头让自己清醒些,一边宽慰自己没事,别自己吓唬自己,温朔就算真的会神秘的法术,也不要紧,自己这是诚心来谈事情的,他还真能无法无天了?

想是这么想,金祥的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汗水浸透,粘粘糊糊的,很不舒服。他拿起面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虽然和温朔之间并没有发生直接的冲突,也没有争吵,更没有目睹温朔使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神秘法术,但此刻,金祥心里已然对刘茂和的话相信了七八成,也就愈发害怕,面前这个年轻的大胖子。

稍稍犹豫后,金祥故作镇静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道:“事后,我没要赔偿,还赔给你母亲一辆崭新的三轮车……唔,刚才忘了说,最初店里那几个年轻人一时冲动,把你母亲那辆旧三轮车,还有车上的废品,给推进坑里烧了。”

温朔笑容不减,但眯起眼,目光如刀似剑。

金祥露出歉疚的神色,很遗憾地说道:“当然,也确实有争吵推搡,动了手。”

温朔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那天我没在家,如果我在,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金祥的神情比之刚才坦然了许多——他不是胆小怕事的人,也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性格,既然话说到了这里,是死是活无非一刀的事儿,所以此刻,金祥恢复了些许仙人桥农贸市场大老板的气势,端起咖啡轻嘬慢饮,也给温朔消化这件事,考虑一下的时间。

温朔微歪头,道:“说完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了。”金祥放下杯子,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又赶紧补充道:“你母亲没有受伤,真的,也就是推搡撕扯着不小心摔倒,可能,当然了,混乱中双方难免会相互打几下,不过我保证,她连一点点小小的擦伤都没有。”

“说完了么?”温朔又问了一遍。

金祥看着温朔已然变得阴冷的神情,之前那种恐惧感再次袭来,他头脑非常清醒地安慰着自己,别害怕,好好说,这事儿是可以谈的,但头脑的清醒,却让他更加不安——刘茂和为什么甘心情愿给温朔当孙子,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像是占了多大的便宜;温朔,又凭什么在我面前摆出这般高高在上的姿态……

“这次,我老金家在农贸市场真是丢脸丢大了!”金祥心思电转,语速飞快地说道:“你可以给刘茂和打电话,给你母亲也打电话问问,真的,我这次吃了这么大亏,警察来调解的时候,还是我主动不要一分钱赔偿,反而赔给你母亲一辆三轮车。朔,在这件事情上,我绝对仁至义尽,把能做的都做了,就是希望,希望咱们之间别结下梁子,希望你能大人大量……”

温朔端起杯喝了一口浓香的咖啡,神色平静地说道:“这么做,是刘茂和教你的?”

“是,是他教的。”金祥点头承认,随即又赶紧解释:“但他没有说别的,而且我保证,我绝对没想明白他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我就是,就是想着化解恩怨,这又谈不上深仇大恨,咱们两家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就因为收废品这点儿事,闹了些小小的不愉快,就相互记恨下去的话,没必要,也不值得,对吧?要不这样,以后整个农贸市场的废品捡收,全都交给你母亲来做……”

“行了,我知道了。”温朔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左手无名指在桌上轻轻画着圈,淡淡地说道:“你先回去吧。”

“朔,那这件事……”金祥心里忐忑不安。

温朔左手轻握成拳,抬起在鼻尖上轻轻蹭着,目光平静地看着桌上的咖啡杯,面带微笑,仿若自言自语般温和地说道:“老话讲,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能来京城找我谈,说明还是很有诚意的,而且事后一系列的弥补行为,做得也还算好。这样,我大概要放了寒假,才能回东云,所以时间还很长,希望到时候我回了家,能听到我妈劝我,再为你全家人说上几句好话。”

“嗯?”金祥尴尬道:“朔,你看是不是,给一句准话啊?这样含含糊糊的,我心里没底儿。”

“不明白,不知道怎么做的话,回去后找刘茂和,让他教你。”温朔摆摆手,神情和语气还是保持着绝对的平静,道:“你想要一句准话,我现在就给你。”

“啊……”金祥怔怔的。

“如果,你发现自己做不到我刚才说的条件,等我回了东云,你就给你老婆准备后事吧。”

言罢,温朔起身离开。

“你,你什么意思?”金祥浑身急剧颤栗,突然就觉得身下一空,飞速坠入无尽的深渊,他吓得猛地挺直腰板,使劲往下坐,往后靠,额头上汗珠滚滚落下。

当他终于从极度的恐惧中清醒过来时,发现温朔早已不知所踪,咖啡店里,飘荡着轻缓悠扬的音乐。

怎么办?

温朔临走时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会做什么?

他又能,怎么做?

金祥不由得心生出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猛地将桌子上还未喝完的两杯咖啡,连同杯、勺、碟子,一并扫落在地,这还不算,起身又愤怒地往桌子上狠狠地砸了几拳。

此番亲赴京城,低三下四可谓诚意十足!

这一点,温朔也予以了认可。

但,这个年纪轻轻却自负狂傲混蛋,竟然好似压根儿不把我金祥放在眼里,肆意嚣张地说出了那样一番威胁、恐吓人的话,无法无天,简直是……欺人太甚!

真当我金祥是可以肆意凌辱的草鸡?

是一枚烂柿子?!

但随即,金祥就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沙发上,双目空洞无神地望着天花板上,光线柔弱的牛眼灯。

他没亲眼见到,更没有亲身领教温朔的神秘法术,所以心中会生出那么一丝不甘的怀疑,但,刘茂和反常的言行,温朔高高在上的姿态……所有的一切,都让他不敢不信,更不敢,因为怀疑和不甘,而去尝试着领教一下那并未言明,却很可能,或者说肯定存在的法术,因为,领教的代价,太大了。

谁他妈承受得起?!

一名服务员和咖啡店的青年老板,面色不虞地快步走过来,然而他们还未开口质问,瘫坐在沙发上双目空洞,神情颓废的顾客,突然扭头瞪视向他们:“干什么?不就是摔了两个杯子嘛,不就是把咖啡撒在了地上吗?”

“老子赔你们钱!!”

说着话,金祥猛然起身,从手包里抽出十几张百元大钞,狠狠地摔在了店老板的脸上,大步往外走去。

没人阻拦。

也没人说话。

店老板是位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能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开咖啡店,必然有着一定的能力和人脉,也绝非是吃鼻涕喝脓的面主儿,以往有在他店里闹事的顾客,多半都会被他很强硬地怼到服软认怂,但今天,店老板却忍住了,他把钱捡起来,吩咐服务员打扫干净,然后撇着嘴苦笑着摇了摇头。

四九城中藏龙卧虎,这种外地口音,看穿着打扮明显是个暴发户的土鳖,敢于如此嚣张跋扈地行事,鬼知道人家在京城有多深的道行呢,正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人家还赔钱了呢?

时近傍晚,迷蒙细雨笼罩着如园林般美丽的京大校园。

五四大道上,雨伞朵朵如花,交织成景。

穿着军训服的胖子在一朵朵绽放的雨伞中间缓步而行,浑然不在意细雨的浇淋,很有些特立独行——老韩头在笔记中讲过,玄法最大的作用,不是能够翻江倒海飞天遁地,也不是能驭鬼通神杀人于无形,而是,能够制造恐惧,直白地说,就是能最大程度地打击一个人的心理,折磨一个人的精神。

所以胖子觉得,自己今天应该是玩儿出了无招胜有招的最高境界……

下午更新

清早出门,来不及校稿了,所以延迟到下午一点左右……当然,还是会两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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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章 你还有符么?

世人最大的弱点,其实是天性中存在的恐惧。

这是很简单,却又难以言述,难以尽解的哲理——有很多人连死都不怕,选择自我了断生命,归根究底,是因为无法承受心理上遭受的某一方面的恐惧折磨。

自觉心性善良却又偏偏天资聪慧,从而在修为不足的前提下还玩儿出了无招胜有招的最高境界,胖子现在很忧郁,为什么,不给人一个痛快,而要活活折磨人呢?

走到三角地的时候,他停步仰天长叹,深深地懊悔:“又他妈堕落了……”

这般感叹,和刻意报复泄愤,活活折磨金祥及其家人无关,而是胖子后知后觉地自责,一听说母亲被打、被欺,就被愤怒和仇恨蒙蔽了聪慧善良的心灵,却忘了趁机狠狠地敲诈一笔——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多多益善啊!

随即想到这次母亲和金祥家人发生冲突的缘由,是因为捡收废品……温朔很纳闷儿,难道,母亲工作之余,又兼职捡破烂收废品了,或者,她辞职了?

胖子很清楚,专职捡破烂收废品,肯定比清洁工的工资高,而且还相对自由,没那么累。

可是,郑文江、刘吉等兄弟们,也在干这一行。

老话说同行是冤家……

温朔不禁唉声叹气地心生感慨和谦逊:“难不成,我已经无意中引领了一个行业的发展,并促进了一个行业的繁荣,从而为东云的经济发展和人均收入做出了巨大贡献……”

以往,这类带着点儿自恋和调侃意味的心理,是胖子放松精神状态和鼓励自己的一种方式。

但今天,他由此忽生出了一丝灵感。

引领行业发展,促进行业繁荣?

胖子停下脚步,回头往南门外看去——那里,是几年前推倒南墙后兴建起的商业一条街,属于京大资源集团的产业,基本上都是平房,还有个别后期违法私自搭建的二层,餐馆、发廊、咖啡馆、商店、各类衣帽鞋店……

针对的主要客源,自然是京城大学的学生。

开什么店,做什么生意,才能在这么多的商铺竞争中,脱颖而出?

温朔暂时还没有答案,但他却有了一个明确的思路,必须去创新,至少也得做一个行业的引领者,可能带来竞争者,或直接或间接地促进行业的繁荣发展,而不是看着某一行已经繁荣了,去跟风,去做一个难度更高后来者居上的竞争者。

有了这般思路,温朔便彻底放弃了开一家小卖店的想法,虽然每天仍会抽出时间到外面转悠,但,他更多的是看一些新鲜的事物,去考察、探寻、思索、窥视商机。

这天上午的通论课结束后,班主任杨景斌老师把温朔叫到了办公室里。

“温朔……”杨景斌老师神情略有些犹豫,斟酌一番后才委婉地说道:“你上次送我的那张护身符,折叠得手法很精致,我还打开看过里面的符文,颇有古风啊。”

“打开了?”温朔暗骂了一声败家子儿!

玄法书符,有很多种,而且使用方法也不同。许多护身、镇宅之类辟邪祛煞的符箓,需要诵咒作法,以意念激活本质上属于简化版法阵的符文,同时以特殊的手法折叠,之后才可以佩戴在身,或者说压在家宅的门槛下,门头上、房角等等,放置或者佩戴的地方不同,性别不同,所用符箓、折叠手法都有不同。

目的,不止是方便携带或者放置。而是以折叠的手法来促成法阵运转时的循环,从而降低法阵之力消散的速度,增长效用时间。

但这类折叠的符箓拆开后,很快就会失效。

送给杨景斌的那张护身辟邪符,还是老韩头未雨绸缪死前留给温朔的,仅剩一张……当初他是出于杨老师对自己多有照顾,想要为其祛煞救命,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见面,这才好心送给了杨景斌,哪儿曾想,他竟然拆开看符文!

温朔真想狠狠地训斥他:“你拆开看了又怎样?你就是比葫芦画瓢学会了,书出来的符那也是废纸一张啊!”

那张符……

老韩头以前卖给别人会要多少钱,温朔不知道,但如果换做是他,现在出手的话,没个三千,不,两千块,绝对不……卖?!

想到这里,温朔更加心痛!

但这种心情转化到脸上,温朔也只是很短时间的失神,旋即憨憨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智商非常高,情商却不怎么高的杨景斌,今天却是刻意说出这番话,同时关注着温朔的神情变化,所以看到温朔失神和些许遗憾的神情,杨景斌内心立刻生出了些许的惊喜和诧异,接着闲聊般说道:“上周四我到外地出差,参与一座刚刚开始发掘的古墓考察工作时,揣在兜里的符突然发烫,取出来发现有起火的痕迹,还好并未着火,我这才出于好奇打开,看到了上面的符文。其实,我首先想到的起火缘由,是一些早已被科学破解了的江湖骗术,比如书符时墨汁中加入燃点非常低,在空气中易燃的物质……唔,和所谓的鬼火形成原因一样。而古墓以及周边的泥土中,也容易出现类似的化学物质,所以我也只是稍有奇怪,一直随身携带的符箓,竟然如此巧合地在这种地方发生了化学反应,而且,并没有完全燃烧。但更为巧合和奇怪的是,当天的考古工作结束后,所有进入墓坑的工作人员,除我之外,都有着轻重不同的头疼、意识混乱症状,好在是送医治疗后,都无大碍。”

“考古,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吗?”温朔好似忍不住问了句,而且刻意流露出吃惊和忌惮的神情。

事实上,他心里清楚杨景斌和那些考古人员,遇到了什么。

问题不大,多半是闹阴煞了——埋藏于地下数百上千年的古墓中,阴气积沉,在遇到一些生灵活物的气机时,容易出现凝聚成煞的巧合现象。说起来这类阴煞,如果没能因为机缘附着在某种适合它们藏身的物事上,或者侵伐进入生灵体内寄生,那就是见光死的弱鸡。而专业的考古人员,在野外考古作业时,往往会有很多人,又是在白天工作,阳气生机强烈,阴煞很难对考古人员造成严重的侵伐性伤害。更不要说,还有杨景斌这号气场独特的专家亲临,可怜的阴煞会被这种强大气场震慑驱散,连一丁点儿附着人体的机会都没有,充其量,也不过是出于本性的侵伐,对工作人员的心神造成一定的损伤罢了。

也因此,杨景斌随身携带的那张符箓,在此次考古中起火……

纯属浪费了。

护身辟邪符突然发热起火,说明那座古墓中的阴煞浓度高,侵伐攻击力强,护身辟邪符的法阵效能高速运转,以短时间内震慑阴煞不得侵伐佩戴者的身体。但起火之后,法阵效能耗尽,就不再起作用了。所以,护身辟邪符实质上根本就没来得及在考古工作的过程中保护杨景斌,就已经失去了效能。

杨景斌之所以安然无恙不受阴煞侵害,完全是因为其个人的气场,太独特,太强了。

“这么多的巧合,让我心里也不由得迷信,是不是你送的那张护身符,保护了我?”杨景斌自嘲般地一笑,随即又说道:“据现场考古人员讲,前一天古墓开启时,就有两名工作人员在墓口昏厥,幸亏抢救及时才没有危及生命,当然,类似的事情对于专业的考古人员来讲,并不稀奇,我在讲课中提到过,无非是诸如一氧化碳之类的有毒气体,甚或是古人刻意安置的防盗机关、暗器,又或是其它容易挥发的有毒物质等等,工作人员在初期挖掘时准备、预防工作疏忽,就容易出现这类危险状况。”

温朔听得直点头,心想如果不是中了有毒气体或者机关暗器的招,你杨老师就算遇到传说中的僵尸,也会大难不死。

杨景斌忽然话锋一转,道:“你还有护身符么?”

“嗯?”

“再送我一张怎么样?”

“没了……”温朔无奈地摇摇头。

“没事,我也不着急用,就是想以后野外考古时,随身携带多多少少能够起到些安心的作用。”杨景斌似乎也觉得身为教授,说出这类迷信的话不太好,所以神情略显尴尬,道:“你当时说,是一位老先生送你的,等你有时间回东云时,请那位老先生再画几张,如何?你不用作难,我可以花钱买。”

温朔挠挠头,为难地说道:“老头儿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杨景斌露出遗憾的神情。

“我来京城上学之前走的,唉。”温朔神色间略显伤感。

杨景斌点点头,道:“老人姓韩?”

“嗯?”温朔一愣——狗日的,他咋知道的?他还知道些什么?要不要杀了他灭口……

“你不用紧张。”杨景斌微笑着宽慰了一句,道:“前天我在香江港参加一个考古界的研讨会,会后受邀去一位收藏家的家中做客,欣赏他的收藏时,发现一件小型青铜鼎上,贴有一张符,上面绘着的符文,和你送我的那张护身符上的符文特别像,只有一点点的差异。之后闲聊时,那位收藏家说,他认识一位咱们国内的玄学高人,贴在那件青铜鼎上的符,就是那位高人所书。巧合的是,那位高人是你的老乡,临关市东Y县人,更巧合的是,这位收藏家中秋节前,曾到京城参加一次慈善会,期间专程去了趟东云,想要找那位玄学高人叙旧,可惜,高人已经在今年的春末,与世长辞了。”

91章 老学究的学究

温朔差点儿没哭出来。

上次齐德昌到东云找老韩头,不经意间听了些谣言,然后就寻根摸底找到了他这位一心想着偷偷摸摸干坏事儿,哦不对,是立志要成为大隐于野做好事不留名的高人;

这次,几千里之外香江港的一位收藏家,也到东云找老韩头,结果……

不用杨景斌再往下说,温朔也能猜出个大概齐:那位收藏家肯定又是打听询问,然后从一些多嘴的村民口中,知晓了仙逝的老韩头有一个似是而非的徒弟。

好在是,收藏家只是想找老韩头叙旧,没别的需求,也就没追到京城找高人。

悲催的是,香江港那位有资格参加考古研讨会,还能请京大考古专家到家里做客,肯定也是有身份有地位,有权有势的主儿,都他妈收藏家了……竟然还是一个大号的闷事精,明明知道老韩头死了,还打听那么多干啥?而且,还是一个活该挨耳刮子的大嘴巴,怎么就像个娘们儿似的多嘴多舌,闲聊时和杨景斌这样一位考古专家提一个老神棍,还美其名曰“玄学高人”

啥时候神棍也有这么高大上的称谓了?

这还不算,那收藏家还……肯定还他妈的吃饱撑着了憋得难受,或者成心想要显摆自己认识玄学高人,于是得意洋洋地告诉杨景斌,他还知道玄学高人老韩头可能有一个徒弟,姓韩名朔今年上大学,京城大学,是位天资卓绝丰神俊朗腼腆可爱的小胖子!

你他妈都没来找老韩头的徒弟!

告诉杨景斌干什么?!

温朔忿忿地暗骂一通,又不禁悲戚戚地抱怨:“老韩头啊老韩头,你遗产和有用的遗物给我留得不多,也没像小说中的好师父那般,大公无私不求回报直接送我雄浑真气,让我一朝顿悟便有了高深莫测修为,更没有尽职尽责言传身教地护法助我修行,却给我留下了这么多的后遗症……既然你有那么大本事,认识那么多有本事的人,当初回东云遭罪干啥?活腻了有受-虐-癖,还是狐死首丘?又或者,掐指一算知道东云有我这样一个天赋异禀资质绝佳千年不遇的盖世奇才降世,于是乎不惜忍辱负重,只为将本门玄法传承下去,发扬光大……”

想着想着,胖子也就释然了。

因为他觉得,既然老韩头当年心里面能有这般想法,那么他无论做什么,都情有可原啦!

至于杨景斌会作何想法,温朔也懒得去琢磨了。越解释越说不清,再者,也没什么好解释的,爱咋咋地——既然话已经挑明,证据确凿,杨景斌还想索要护身辟邪符的话……

好说!

收费呗!

“很抱歉,不应该过问你的隐私。”杨景斌还真就露出了歉疚的神情,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这种过往经历,确实会令一位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学生难堪。而且,我和你一样,并不迷信神乎其神的玄学。刚才之所以提及考古时那张护身符的异常和几个巧合事件,以及过世的韩老先生,一是受香江港知名收藏家李宁宇先生的委托,问候韩老先生的玄学传承人,其二,我想确认你懂得这些符文,不是因为我迷信,而是,在近代的考古发现中,有诸多至今难以破解的文字,其中一部分,与玄学符文很相似,以前我曾就此专门做过研究,还找到过一些专业的道-教人士咨询,却没能得到满意的答案。看过你送我的那张符箓上的符文,以及李宁宇先生家中那张符的符文后,我才豁然想到,也许民间浩瀚江湖中传承下来的一些符文,能够去印证、解释考古发现中的部分疑难,就像对历史的研究考证过程中,很多朝代社会人文的细节,大事变动,很多时候野史的参考性甚至比正史更有价值,因为正史的编纂会受到多方面的限制,编纂者本人承受的压力太大,从而失去了历史的真实、公正性。”

温朔愣住了。

这些对历史和考古宏观方面的分析、思想,他暂时还没什么兴趣,但玄学符箓,还能有助于考古方面的研究?

当然这在胖子看来,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证,有物证,有实例事例了,杨景斌这个老学究竟然还不相信玄法的实际功用,这倒是无形中让胖子的心里轻松了许多。当然,杨景斌不相信这些也是可以理解地,毕竟人家是天纵奇才,凭借读书考古搞学问研究,就不知不觉地修出了一身神鬼辟易的强大气场,气血生机都能瞬间养阴煞生灵性,还相信玄法干什么玩意儿?

心生羡慕的同时,温朔又不禁小人之心地忿忿着嫉妒:“这号人,不但神鬼辟易,玄法也难侵啊!”

但,还不是让老子用玄法救了他一回?!

一念至此,温朔心里顿时舒坦平衡了许多,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事儿,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我就是小时候贪玩儿好奇,跟着老韩头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想着将来能成为孙悟空呢,上高中以后就再没接触过……”

“可是,你的书符功底不错啊。”杨景斌由衷地夸赞道:“我看得出来,那张符上的符文行笔刚劲,一笔而就。”

温朔憨笑着不知如何作答。

再如何心思细腻言行谨慎,还是难免会有疏漏,尤其是面对聪明人,比如当初在徐从军家里那次谈话,又比如和齐德昌的对话,和黄芩芷的辩论,还有刚才——曾经善意的谎言,说那张符是来上大学之前老先生所赠,哪曾想七拐八绕的,竟然让杨景斌知道了老韩头,知道了他,是老韩头一身玄法的传承者,也知道了老韩头的死期,所以知道了温朔所讲护身符的来历……是善意的谎言。

自然而然,杨景斌会认为,那张护身符是温朔所书!

还是不能解释,越描越黑。

“我这里有几张照片,你看看。”杨景斌打开面前的文件夹,从中取出几张照片。

温朔起身走过去,神情诧异地接到手中,目光落在照片上,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随即恢复如常,缓步退回到沙发旁坐下——他不想被杨景斌发现自己的神情。

这几张照片,都是从一些出土文物上近距离拍的细节。

确切地说,是拍摄了文物上的诡奇文字、符号。

文物的全貌没有,所以温朔也不知道这些文字和符号,是雕刻或者绘写烧制在什么东西上的。

但,有三张照片上的符号,他还真认得!

一个是“五雷驱煞符”,一个是“阳巽消灵锁魂符”,还有一个,是“九阳符”和“九阴符”组成的法阵,名曰“三界镇仙牢”,图画很明显,法阵下压着一只似龙似蛇,张牙舞爪的凶蛟。

其它几张照片拍得倒是很清晰,只可惜文物的时间过于久远或者本身遭受到破坏的原因吧,文字符号已经有了很大的缺失。

温朔觉得,如果让自己看到实物,再有足够的时间进行研究的话,应该有七八成的把握,推断或者比对出来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前提是,必须是自己认识的符文。

“有看着眼熟的,但不明白什么意思。”温朔把照片放到茶几上,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杨老师,我这人有一说一,甭管咱俩信不信这些东西,其实……别说我这个书符的半把刀了,就算是已经过世的老韩头,他认得出来是什么符箓,大概的用途是什么,却也说不清楚这些似字又不是字的符文,到底有什么字面含义。”

杨景斌略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道:“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书写符箓的符文,其所代表或者说包含的意义,更类似于……图腾的象征、代表性?”

“您这么一说,令我茅塞顿开,好像还真是哎。”温朔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这样吧,如果方便的话……”杨景斌道:“你能不能,把这几张照片中,你认识的符文,大概有什么用途,在玄法中的功效作用,给我讲讲?当然了,无论玄法可信与否,是否迷信,从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一种文化,我知道,自古以来很多民间秘术,都有密不外传的传承理念,我尊重你们的传承,所以,你可以不说。”

本来温朔听了前面的请求,就已然要拒绝了,但杨景斌后面这段话,却让他不忍拒绝。

还有些感动。

和军训结束那天,与黄芩芷辩论时,黄芩芷那种纯属脱裤子放屁的个人素养,习惯性礼貌话语不同。杨景斌说出这番话来,却让温朔由衷地感受到了一种真正的尊重!

犹豫了几秒钟后,温朔道:“我能拿走这几张照片么?”

“不行。”杨景斌回答得很干脆,随即又神情尴尬地解释道:“有规定,我不能违反。”

“哦,明白,我没别的意思。”温朔没有丝毫不快,道:“主要是,一时间我也很难说清楚,毕竟很久没接触熟悉过这类东西了,您容我点儿时间,我一边想,一边给您写出来吧。”

92章 谁沾谁的便宜?

“好,好,我给你倒杯水喝。”杨景斌欣喜地起身到窗边,拿暖壶沏了一杯热水端来,一边说道,“不耽误你的时间吧?”

受宠若惊的温朔连连摇头:“不耽误不耽误,杨老师您快回座,咱有一说一啊,千万别对我这么客气,您是老师,我是学生,您这样我会坐立不安的。”

“这有什么?”杨景斌倒了杯水放到茶几上,又从办公桌上拿了纸和笔放在温朔面前,神色间颇为认真地说道:“现在是我在向你请教,那么,你就是老师,我是学生,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谁是老师,谁又是学生?”

温朔无言以对,只得苦笑着摇摇头道了声谢,继而刻意做出一副认真思忖、回忆的神态,慢慢地把三张照片上符文的名称,所具备的“功效”、“用途”写出来。

写完之后,还拿起另外几张照片仔细看了半天,时不时皱眉摇头。

又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后,他忽然心生出一个想法,便抬头问道:“杨老师,这类有符文的文物,多么?”

“不太多。”杨景斌说道:“出土古物中多数是随葬品,所以即便是某件古物上有字样,也是以铭文居多,也有罕见的珍贵文献资料,而铭文和古文献上的字意,大多都已有了准确的释义,和符文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那我……”温朔稍稍犹豫,道:“能看到其它记有类似符文的文物吗?或者让我看到照片也行。因为我记得老韩头曾经说过,书符在不同的地方,不同的材质上,其具体效用是不同的。刚才您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也引起了我的好奇心,很想在这方面用功研究一下。”顿了顿,温朔有些无奈,却又坚定地说道:“可能这样的研究,不能公开为自己争得荣誉成绩,但,可以让自己活得明白。”

杨景斌立刻流露出了钦佩和欣慰之色,毫不犹豫地答应道:“好,我会尽全力帮你搜集类似的文献资料,但是,想要看到实物的话,可行性很低。说起来也奇怪,但凡上面有符文的文物,都是异常珍贵,年代极为久远的文物,会受到各方面严格的保护,鲜有对外展出过,哪怕是重大活动需要,每每还要经过层层的审核批准。不过,你也别灰心,等你将来在考古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拿到了足够高的学位和专业方面的职称,就可以有权限和资格,经常看到那些珍贵无比的文物,甚至,你可以申请拿到手中研究。”

“哦……”

温朔略有些遗憾,心里,却更加期望了。

最初选择考古学系的时候,他就曾希冀过,将来能够考证确认诸多神话传说的真实性有多大,能够……在考古的研究中碰运气找到真正的仙术,然后移山填海踏碎虚空白日飞升与天地同寿,兴许还能娶七仙女做老婆。

七!个!

仙女姐姐!

想到这里,他心里美滋滋地把写好的符文概解和几张照片收好,起身送到了杨景斌的手中。

杨景斌迫不及待地接过来,一边阅览一边对比着照片上的符文,时而还会皱眉思考回忆些什么,时而好似了悟般点点头,脸上逐渐有了发现新大陆般的激动欣喜。

说来话长。

其实也不过十多分钟的时间,杨景斌便认真阅览完毕,并在心中详细对比分析了这些符文概解,与照片中的符文和文物、考证的年代之间有何种大致的关联。

“温朔……”杨景斌斟酌着,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能不能画几张符送给我?”

温朔一愣,心中暗骂老学究“虚伪!”

杨景斌叹了口气,苦笑道:“我必须承认,世界上有很多未解未知,以现代科学技术还无法合理解释的现象,但,我真的不相信玄学。哪怕是,我觉得自己就很奇怪——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不是一个胆大的人,但每每有新发现的古墓、古代遗址需要考察和发掘了,我都会有种迫切想进入古墓的冲动,就好像,它们与我之间有着某种精神上跨越时空的联系和吸引,所以但凡有这类工作,我都会争取到现场。这么多年来,遇到的诡异事件不少,也亲眼看到过很多人遭遇意外,受伤甚至死亡,但我个人,并没有遭遇过任何危险,事后调查分析的话,也能以科学的角度去解释意外状况的发生缘由。不过,还是那句话,信则有不信则无吧,我觉得护身符这类迷信的东西,有没有实际功效暂且不去考虑,重要的是,将来再有类似于此次的野外考古发掘工作时,我可以把护身符送给同事,学生……不为确保安全,只算是一份祝福,一份希望,也能让我的心里,多一些安慰。”

“杨老师,您这番话让我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真的。”温朔满脸钦佩的神情,郑重地点了点头,道:“在答应您的要求之前,我首先想要强调一下,画符是通俗的说法,出于对老韩头和玄学的尊重,我们应该称之为书符;二,我希望您能帮我保守这个秘密;三,无论信或不信,都应将书符视作一个极为郑重虔诚的仪式,而且我需要一个适宜的地方书符……希望,您能给我提供。”

“没问题!”杨景斌立刻答应:“我的办公室怎么样?”

“没人会来打扰?”温朔一脸不放心。

杨景斌说道:“可以选择最适宜的时间段嘛,比如晚上,再比如清晨、午后……”

“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经常借用,毕竟我想做这份注定孤独而无名的课题研究。”温朔得寸进尺——曾几何时,还想过要出去租房,以方便书符、起坛、作法,只因为舍不得租金而无奈地放弃这个计划,在孤独无名又尴尬的打坐修行中坚持,偶尔以开天眼,凑合着代替起坛作法。如今,却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了面前,不争取一下的话,实在是愧对自己这二百多斤……膘!

“当然可以!”杨景斌爽快答应,道:“研究所那边的办公室不能用,这间办公室你可以随时自由出入,一会儿我给你钥匙。哦对了,你还可以随意阅读我放在这间办公室的书籍、文献资料和心得笔记、最新的研究成果等等。”

温朔听得眼睛直冒星星,杨老师简直太憨厚太实在太可爱了,这样的老师被自己遇到了,不多沾他点儿便宜,都觉得对不起人家,所以胖子又说道:“书符还需要有充足的准备……”

“现在可以书符么?”杨老师问道。

“应该可以。”胖子有些困惑——杨老师的神情似乎有些激动——我占你的便宜我兴奋,你兴奋个什么劲?

难道,老子上套吃亏了?!

“其实,出于对玄学符文可能为考古研究带来帮助的思考和希望,所以从香江港回来之后,我就迫不及待地为此做了些简单的准备工作,抱歉,这样做似乎显得有些冒昧,因为还未争取你的意见想法,就做准备……”杨老师露出尴尬歉意的神情,一边从身旁办公桌和椅子之间,拎起了一个黑色背包,砰地放到桌子上,打开后就不停地往外掏东西,嘴里也不闲着:“这是辰砂,哦,就是朱砂,还有黄磷,我听说江湖骗子画符为了糊弄人,让符纸自燃,会往墨汁中加入黄磷之类的易燃物质,唔,你别误会,我没说你是江湖骗子。这是我买好的黄裱纸,还有三支毛笔,号不同,你看哪支合适用哪支……墨汁,哦,这一瓶里面是黑狗血,我到狗肉店专门让老板宰狗时挑出来的,这一瓶是公鸡血,这儿还有黑驴蹄子,本想研磨成粉的,不过我不知道你会怎么用,用不用,所以先这么拿来了。啊,还有裁剪刀,这是艾草,这是桃木,这是我近些年积攒的古铜钱,没什么收藏价值……”

温朔忍不住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怔怔地看着杨景斌脸色通红,兴奋劲儿十足地从背包里往外不断地掏东西,堆满了办公桌。

这个老学究!

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话虽说得好听,实质上一点儿都不憨厚,一点儿都不淳朴,一点儿都不老实,早就算计好老子了,不然怎么会有如此充分的准备……胖子心生凄凄然,无奈地摇头,感觉自己终于真切地认识到,比起东云,外面的世界果然很精彩,到处有妖怪,自己这么老实憨厚的人出门在外,活该上当受骗挨欺负。

算了!

吃亏是福!

胖子安慰着自己,走过去检查着桌上玲琅满目,对于真正的作法书符来讲,其实大部分都没什么用的东西,缓缓点头,继而认认真真地说道:“老韩头在世时,曾经教育过我,玄学五术,各有不同,皆深奥难测。无论哪一门,修为到了一定程度后,可窥视天机,可主导阴阳,可逆天改命。比如命算者,铁口直断,一卦千金;又比如奇门书符,遁甲布阵,一笔一命一无价……而作法书符者,实属耗费心神气运,逆自然常态,窃取天地阴阳五行,才使得符箓生法效,平地揽乾坤,也因此,书符者的身心命运,会经受大自然的反噬惩罚,古人云窥天机窃阴阳者,其命注定五弊三缺犯其一,唉,我又何苦来哉?”

93章 以宝换符

“嗯?”

杨景斌神色间有些迷茫,虽然他听得懂这些玄而又玄的话,却不明白温朔怎么突然就神神叨叨起来,难不成,书符之前的准备工作中,还有一项,是必须先行进入神棍的状态中?

看杨景斌的神态,温朔不禁心生愤懑,这家伙没有一点儿为人师表的样子,我这才刚开始含蓄地提到钱,他就赶紧装糊涂扮傻,简直吝啬-奸-诈至极!

总不能让俺明目张胆地要钱吧?

那多不好意思?

俺这么憨厚实诚又胆小脸皮也薄的人,如何能张得开口……好吧,这可是你杨景斌为人师表还装糊涂想占俺的便宜在先,不能怪俺这个做学生的不仗义在后,认钱不认人!温朔一咬牙,颇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您是不是,给我弄点儿经费?”

杨景斌愕然,神情变幻不定。

“算了算了。”温朔旋即露出苦涩无奈和尴尬的神情,摇头道:“权当做报答师恩了。”

“别……”杨景斌赶紧问道:“一张护身符多少钱?”

“哎呀,说什么钱不钱的,咱们师生之间提钱那不是见外了嘛!”温朔内心兴高采烈,心想看来自己是误会杨老师了,他还是挺识趣地嘛。于是胖子一脸讪笑地说道:“符箓不同,价不等,像我这种水平的,书符灵气足,功效强,而且在未遇阴邪的情况下,其存放持续时间最多可达两年之久。我有一说一,辟邪护身符委实算不得什么高阶的符箓,一张真正有效的辟邪护身符,比如我书的符,估计也就值一千多块钱,最多不超过两千块,还附赠精妙的手法折叠。所以,我怎么好意思要您的钱,再说我也不是职业干这一行的,收钱的话,那岂不是等于默认了自己是个神棍?不行不行……”

杨景斌真的很老实,而且因为长期从事考古和研究这类特殊性的工作,所以性格上还有那么点儿不太严重的孤僻怪异。只是出于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对这位学生的好奇,又有大名鼎鼎的富豪级收藏家李宁宇先生对玄学,对那位韩老先生的极力推崇,他才会在探知欲和想要解开考古谜团的迫切心理促使下,匆忙间做了些准备,想要验证,并得到一些可能有助于考古研究的,真正的符文。

然而,准备的仓促,果然难免疏漏啊!

竟然没准备钱!

而且他万万没想到,玄学符箓,迷信的东西,竟然有如此昂贵的价格……

在杨景斌的心目中,已经深深地烙印下了温朔善良憨厚、淳朴耿直又低调的性格,所以对于胖子现在所说的话,情商略显不足的杨老师深信不疑,神情也就越来越尴尬,终于吞吞吐吐地说道:“难度太大了,这种事情,即便是我帮你申请经费,也不可能获批,况且你现在只是一名大一新生,完全不符条件。我个人倒是可以买,但我没想到,这么贵,我……我其实没钱,前些日子刚买了房……”

“您看您,我都说不要钱了嘛。”温朔一脸郑重地说道,好似杨老师这番话,简直是对他品行的羞辱。

“是是,只不过……”

“行了行了,您先出去吧。”温朔大大咧咧地一摆手,道:“我书符时不能被打扰。”

“哦哦,好的,我先出去,不打扰你……”杨景斌面露感激之色,往门口走了几步,又忍不住试探着问道:“温朔,这大概,要用多长时间?我在外面给你把门……”

“一个小时,足够了,十张行么?”

“行。”杨老师腆着脸露出哀求的神情,道:“那个,你可别只画,哦不对,别只书护身符啊,其实护身符书不书的不要紧,多书几种其它的就行……”

胖子的底线被打破了,当即怒道:“收费!”

“可是我没钱!”

没钱还谈个毛线啊?胖子真想立马走人,但毕竟是自己的班主任,不好把脸皮撕破,更不能彻底得罪,所以胖子肚里能撑船,道:“那你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我……”

“您是考古专家,文物专家,可千万别告诉我,您手里就没几件儿宝贝……”温朔眯起眼,右手往前一伸,大拇指和食指轻搓,右眼斜着一眨一眨,右眉毛一挑一挑。

杨景斌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明显失望地说道:“温朔,老师没想到你,你竟然……”

“我更没想到,您竟然……”温朔气呼呼的,神情更失望。

于是杨景斌刚刚对温朔生出的些许不快迅疾消散,原本内心中差点儿崩塌了的胖子形象,又坚-挺地竖了起来——是的,本就是自己太贪心,人家温朔已然答应不图回报送符了,而且,温朔之前还认认真真地为他概解了几张照片中的符文,可自己这个当老师的,沾了便宜不说,竟然还得寸进尺,唉。

“对不起,刚才是我心生贪念,过分了,老师向你道歉。”杨景斌干脆痛快地致歉。

温朔没想到,这位吝啬奸-诈老学究的心态会如此耿直,而且是对己身的耿直严厉——世人做得最多的,就是不断地给自己脸上贴金,最缺乏的,恰恰就是认错的坦荡和勇气,于是往往自认为贴到脸上的金子,实质上在别人眼里,是狗屎。

所以,无论杨景斌其它方面有多少缺点,仅凭此一项,就让胖子心生钦佩:“杨老师其人品行之高洁,仅次于我啊!”

“杨老师,您这么说的话,让我何其难堪。”胖子尴尬讪笑。

杨景斌摆摆手,走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掏出钥匙打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红木盒子放到办公桌上,又是一番犹豫后,在温朔希冀的目光注视下,终于狠狠心咬咬牙,打开了盒子上的小锁,掀开盖子,轻轻揭开层层红绸的包裹,露出了一枚深黄色的小葫芦,大概有半截拇指那么大,小巧精致。

“这是什么玩意儿?”温朔探着身子好奇问道。

“玉葫芦挂坠,老物件……”杨景斌将玉葫芦取出,托在手心里,露出极其喜爱恋恋不舍的神情,还小心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好似担心被外人看到。

“玉?”温朔撇撇嘴:“这玩意儿一看品相就不行,粗糙带斑……”

杨景斌当即瞪大了眼睛,满面怒意地斥道:“你懂什么?这可是永乐年间皇室的东西,最好的田黄石料精工雕琢而成,至于上面看起来粗糙的褐斑,那是历史的见证,是玉沁……你仔细看,这葫芦坠儿的里面,是空的,皇室的印鉴还在葫芦内部!”

“值多少钱?”温朔接到手中打量,很没品地问道。

“钱?”杨景斌鄙夷地瞪了他一眼,继而冷笑道:“京城最有名的收藏家马有城,掌过眼之后,给我二十万我都不肯卖!温朔,我可得把丑话说在前面,今天把这枚葫芦给你,是抵押,将来我有了钱是要赎回的,你可不能给我弄丢了或者卖了!那,一种符箓我要一张,一张一千块对吧,你可着这些钱去书符吧!”

“一千块那是亲情价好不好?而且是低阶的辟邪护身符,你当所有的符箓都那么便宜啊?”温朔气愤地说道:“再说了,就这破玩意儿能值二十万?得,您也别在我这儿抵押了,还是送给有钱的收藏家去抵押吧,让他先给您二十万,回来您给我五万就成,我帮您书十张不同的高阶符,再送您十张护身符……”

“你知道多少种符箓?”

“没算过,大概得几十种吧。”温朔随口说道——反正杨景斌这种外行,不懂玄学符箓何其深奥,岂止是以笔勾画出符文那么简单——符文的笔划稍有改动,其效能就会有大不同,而且很多符箓还得与其它符箓共用组成法阵才生法效,更不要说,书符时诵咒作法,起坛作法使用符箓时,亦有不同的法咒、手决等等。

一听温朔知晓几十种符文,杨景斌顿时激动得双眼冒精光,猛点头道:“这枚永乐皇室玉葫芦挂坠,我送给你了,条件是,换你知道的所有符箓的符文!”

温朔不说话,居高临下斜睨着他。

“我没别的意思,我只研究符文……”杨景斌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了,便尴尬讪笑,道:“抱歉抱歉,是这样,你也不用搞什么起坛作法,也别去窥天机窃阴阳了,只要把符文给我画出来,再给我写出符文的概解就行。”

“密不外传。”温朔冷冷说道。

“这你放心。”杨景斌神情严肃,又多了些狡黠之意地说道:“玄学符文是迷信,怎么能运用到专业的学术研究中?所以,研究不出成果,我不能说出去让人笑话。即便将来成功了,那也是从浩如烟海的历史文献资料中抽丝剥茧找到的古代符文图案,再经由各方面有力可信的佐证,推论研究出的学术成果,和你的玄法符文无关。”

温朔撇嘴道:“也就是说,将来一旦有了成果,您能获得学术上的成就和名望,却没我什么事儿呗?”

杨景斌怔了下,咬牙道:“真能成功的话,给你挂名!”

94章 我想给你一个家

在国内的考古学界,杨景斌绝对称得上青壮派中的领军人物,诸多老一辈考古学家,都对其极为推崇。他虽然心性憨实,但内心也有老实人的那一股子冲劲——谁不想,在自身所处的行业中,更上一层楼,成为精英中的佼佼者?

而在国内,甚至可以说全球的考古界,都已然有了一定知名度的杨景斌,倘若不久的将来有了新的研究成果,并发表学术论文,还在其名后,挂上一个在考古界无人所知的新人名字……可以想见,势必会对这位新人在考古界的地位、名望,起到极大的推动作用,用“平步青云”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所以看似简简单单的一个挂名行为,实则足以让一个新人在业界少奋斗数年甚至数十年。

其实温朔刚才那句话的目的,是想打个埋伏,将来杨景斌如果真能成功,就可以找他多要点儿钱,未曾想杨景斌会错了意,直接送出了超级大礼包……

这让向来脸皮薄又有自知之明的胖子内心狂喜之余,随即又极为痛心地咬了咬牙,不舍不甘地说道:“算了,没有金刚钻,咱还是别揽瓷器活儿,将来如果您真在学术论文挂了我的名字,而我却学业不精,滥竽充数没意思,万一被人识破了,我自己丢脸不要紧,也会给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般表态,让杨景斌愣住了——难以置信!

之前,当温朔摆出姿态明目张胆地索要好处,杨景斌先失望后自责,不怪温朔认钱不认人,只怪自己贪心过分;当温朔占便宜没够地暗示,还想要继续得到些什么时,杨景斌内心对温朔良好的印象感虽然不至于崩塌,却也重新审视了温朔的品行,眼界——大概是因为自幼生活学习的成长环境因素,导致其心性狭隘、眼界太窄,所思所想中缺乏更宏观、远大的志向,对金钱看得太重,而且为了利益行事不择手段,没有底线到肆无忌惮……

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判断,当温朔面对如此巨大的利益诱惑,却犹犹豫豫明显不舍地委婉拒绝,杨景斌心里首先生出的,是愤怒——温朔简直是个只会耍小聪明的蠢货,眼里只有钱,却不知道在他杨景斌的学术著作上挂名,会为其带来何等巨大的利益,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将影响、造福他的一生!

或者,这家伙是不屑于此?

或者,他压根儿不想在考古界发展?

杨景斌内心情绪翻腾了许久,才再次回想了一遍温朔刚才的话,然后,便生出了浓浓的愧疚自责之情: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温朔说的没错,如果他没有足够的考古学知识储备,没有丰富的考古系经验,却偏偏沾了杨景斌的光成为考古界的新星,平步青云进入人数寥寥却尽是精英的圈子里,很容易就会露馅,也势必,将会影响到杨景斌多年积累下的声誉!

这,也让杨景斌心里迅速重新审视考虑了温朔的品行,并将其印象分再次拔高。

“为什么?”杨景斌忍不住问道,虽然,温朔刚才说得很清楚了。

温朔还纳闷儿这个老学究想什么呢,听到他又问了句废话,便撇撇嘴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什么业界的声誉、成就、地位,对现在的我来说,都不如钱实在!”

“咳咳……”杨景斌被呛得连连咳嗽。

心里,还一个劲儿替胖子找理由——他是故意的,他肯定是好心,不想让我太感动太感激他,所以才……

随口回完杨景斌的问话,温朔也没有多想,很随意地抬起左手,用食指拇指捏住了握在右手中的玉葫芦把玩打量,一边说道:“还有,这玩意儿值那么多钱,却一不能吃二不能喝,拿在手里怕磕碰,放在家里怕人偷,您说我……咦?”

很没品,俗到家,如牛嚼牡丹般絮絮叨叨着的温朔,很突兀地怔了下,随即皱眉道:“成交!这玉葫芦我要了!”

虽然很诧异胖子为什么突然话锋一转,干脆利落地答应,但已然被搅得心里乱糟糟的杨景斌,懒得再去琢磨温朔的心思,他怕再听胖子说出一些自己想不到的话来,就会脑出血……

思路实在是跟不上节奏啊!

而且,杨景斌最在意的,是赶紧拿到更多的符文去搞研究——在他这样的考古专家心中,金钱、宝物、人情等等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学术成就和对历史未知的探索、揭秘!

人生短暂,时间宝贵啊!

“呃。”温朔又说道:“我先书符吧,要不要这枚玉葫芦,我还得再考虑考虑……其实,我还是更喜欢钱。”

杨景斌差点儿没忍住拿起茶杯砸向温朔那张肉脸!

“我需要单独,安静的环境,符箓不像您想的那么简单,随便画出符文就行了。”温朔轻轻地叹了口气,低头抬右手,手心向下,五指向外摆动。

“嗯,好吧。”杨景斌被温朔突然又变得严肃沉闷的模样震了下,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摇摇头起身走了出去,到外面随手关门时,随口道了句:“辛苦了。”

胖子咬牙切齿地回道:“为,人民,服务……”

门关上了。

温朔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并弄到窗台上摆好,然后挑选出书符所需之物,研磨掺入辰砂,裁剪黄裱纸,一边打量着那枚精致的,价值二十万的玉葫芦。

刚才用左手把玩玉葫芦时,法阵之中封存的“小气”,突然从沉寂状态活跃起来,蹦蹦跳跳地想要冲出左手法阵。这让温朔立刻想到了,“小气”长期处在左手的法阵封存中,又是以阳刚之气强烈的新鲜生机喂养,时间久了,难免会出现阴阳不调、“身体”不适的症状。而玉石性凉,古玉尤甚,易阴邪寄生,易养性安神,所以阴阳不调身体不适的“小气”,才会在感受到古玉的气息后,立刻活跃着想进入玉石里寄生。

也由此,温朔意识到了另一种危险的可能性:小气寄生在人手之中,长期法阵封存,阳刚生机喂养,戾性积蓄,等将来真的长大成了有智慧的精甚至妖时……

会不会,自己养出了一个祸害?!

再者,一直养在左手中,也太不方便了。

所以把小气寄养到玉石里,或者更确切地说,是寄养在一个合适的法器中,平和其戾性,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裁纸研磨做好一应准备,温朔把窗帘拉上,又到门口把房门反锁,这才走回办公桌前,深吸了一口气,默念心法将略显兴奋和激动的情绪安抚下去——自修行略有小成,真气存储有量之后,他无时不刻期待着能有这样一个合适的机会,环境,去书符起坛作法。

日常生活中,也不断地为此做准备,比如以手指在桌上勾划,以树枝在地面上勾划……

持笔蘸墨,默诵法咒,心法和气机流转!

挥毫书符。

一笔而就!

一道“引煞符”绘出,符文上灵气缭绕,与自然五行灵气衔接相参。

再挥毫,书一道“镇煞符”。

又书“驱煞雷符”

两符接阴阳,可有封煞功。

温朔将玉葫芦置于“镇煞符”和“驱煞雷符”之间,继而解开左手法阵封存的一个阵角,以“引煞符”居于旁侧,防范“小气”出来后四散逃窜,同时又能保护它不受天地五行阴阳的伤害,并且,保留着左手法阵和玉葫芦之间的连接,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便于将“小气”及时收回到左手的法阵之中。

阵角初开,本就不断活跃的小气,立刻探出一缕,从阵角开口处小心翼翼地延伸向外,接着加速进入玉葫芦。

突然!

小气像是遭到了难以想象的打击般,嗖地缩回手中!

这段时间以自身气血生机喂养“小气”,使得温朔和“小气”之间,已然有了灵犀相通般的共鸣,所以这一刻,他清晰地感知到“小气”遭受到打击,而且还受了伤,被玉葫芦中的不明强大气场摧毁了一部分,就像是人的身体,被生生地撕扯下了一大块肉,把温朔心疼得差点儿掉出眼泪。

得亏自己未雨绸缪,为小气备好了退路以防不测,它才能顺利快速地退回。

但,自己还是大意了!

这枚玉葫芦,是永乐年间的皇室用品,而且,当初应该有达官贵人甚至皇室人员长期佩戴,磅礴皇气已然根深蒂固存在于其中。而这类皇气在性凉平和的玉石之中,寻常人,哪怕是玄士,平时不刻意去查看,也很难感应到。

但,只要有阴邪靠近玉石,皇气就会汹涌勃发,气势浩荡!

“小气,回头我一定给你找个更好的屋。”温朔轻声说道,心疼得第一时间作法渡生机,入左手法阵,喂养大伤元气的小气。

刚才书符布阵作法,已然耗费了大量真气。

此刻再喂养安抚小气,便有了劳累之感。

95章 胖子是个好孩子

身心乏累的温朔坐到办公桌后,从旁边拿了纸和笔,将“镇煞符”、“引煞符”、“驱煞雷符”的意义和功效概解写下,又拿毛笔在几张裁剪好的符纸上,随手画了几道符,分别是“五雷驱煞符”、“冥气符”、“驭阴开眼符”、“觉灵符”、“两仪伏地符”,同样,也写下了功效概解。

严格来讲,这几张,以及之前真正作法书出却已经使用过的符,都已然不再是符了。

温朔并不在乎符文的流出,没有法咒、心法、气机流转和在作法书符时与天地间五行阴阳的相参,符文也只是一副随意勾勒出的丑陋图案罢了,没有丝毫实际意义。

办公室门外。

杨景斌时而来回踱步,时而累了就蹲下沉思,却始终不离门口五米之外。

说话算数,就是要做个把门站岗的人。

他预感到,自己很可能将开启考古学界一个新的篇章,从符文入手,展开对古文字、诸多出土文物上的图案进行比对研究,然后解开一个个考古历史上的谜团——杨景斌并不是个自负的人,他判断这种思路肯定有人曾经想到过,也付诸了研究,但未能成功。原因是,真正的玄学高人太少了,即便是能找到,又有几人愿意把传承中的符文、和符文的意义告知他人呢?

所以即便是有先人进行过这方面的研究,也找到过一些符文,可惜要么是道家符箓,要么是江湖骗子所画的假符。

而温朔……

杨景斌相信他不是骗子,更信任香江港的富豪收藏家李宁宇,京城收藏家、文物鉴定专家马有城——李宁宇家中就有符箓,还不惜遭人质疑地赞誉温朔的师父,那位姓韩老人是真正的玄学大师;马有城,则在数次和杨景斌的私下交谈中,讲述曾经亲历过的诸多诡奇事件,以及见识过真正有绝技的江湖术士。

正如杨景斌对温朔所言,他不迷信玄学,却尊重,并且相信江湖有奇人,世间有奇事。

所以,考古和历史的研究,为什么就不能从这方面入手呢?

须知历史越是往后看,时间距今越久远,人类社会对玄学的迷信度越浓,从帝王将相,到平民百姓,无论好人坏人,无论从事哪行哪业,谁,不信?

因此,历来考古发现中的诸多无法解释,搞不明白的图案,应该有至少一小部分,与符文相关。

也许符文没什么实质的字面意义,代表不了什么人文思想,但只要能够搞明白从玄学角度讲,每一种符文的功效、用途,就可以凭此,去猜测、推断出墓葬或者历史遗址中,那些带有符文图案的文物来历、作用,其主人或后人,当时为什么要放置这种文物,他们的生活、信仰又是什么等等。

忽然,门打开了。

温朔探头往外看了眼,道:“杨老师,进来说吧。”

“哦,好的。”杨景斌立刻露出了迫不及待的兴奋,进办公室关上门,也顾不得去看一眼已然坐到沙发上的温朔,便到办公桌前拿起了那些符和写有概解的稿纸,粗略地扫了一遍,这才看向温朔,道:“怎么只有这些?”

“不停地一次性写出来,会要命的。”温朔嘟哝道,一边端起杯子喝了口已经凉透的水。

“抱歉抱歉。”杨景斌这才注意到,温朔脸颊泛白,精神状态不大好,便放下稿纸和符箓,走过去关切地询问道:“你身体不舒服么?要不要,送你去医务室?”

“不用了。”温朔摇摇头,道:“我刚才考虑了一下,那枚玉葫芦您留着吧,反正这玉葫芦再怎么值钱,也不够买我所书的符箓,这几张符您先拿去研究吧,书符过程太耗神耗力了,所以我得缓缓,隔三差五有空了,身体状况允许的话,不用您催促提醒,我会自己来办公室书符的。另外,我不想违心地讨好您,如果不要钱,我亏得太多,而且您现在也没钱,就当欠我的吧,我也不说多少钱了,您依着自己的条件给,多少无所谓,什么时候有钱了,什么时候给我,或者分作几次给也行。当然,不给钱也没事儿……师恩、情分,本来就是无价的,谈钱太俗,也容易伤感情。”

言罢,温朔有些吃力地起身往外走去,一边摆了摆手。

“温朔……”杨景斌站在办公桌前,眼眶含泪,无语凝咽。

“记得替我保密,否则,会害了我的。”温朔已然走到了门外,神色有些憔悴地笑了笑,把门关上了。

办公室里。

杨景斌默默地揩去眼角已经忍不住流出的泪水,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刚拿起桌上的符文和稿件,脑海中忽而闪过了一个念头,旋即怔住——他想起了那天,温朔去文物研究所找他,却只是为了送一张护身符……明显不合理。

而且杨景斌清楚记得,自己那两天,精神状态一直都不是太好,尤其是温朔找他之前,时不时都会有头疼昏沉的感觉,注意力不集中,以至于,温朔这样一个大一新生到文物研究所来找他,竟然不顾违反规定,稀里糊涂地出来,亲自把温朔接进了研究所戒备森严的办公区,之后,自己更是突发短暂昏迷,从昏迷中醒来,精神状态便迅速恢复。如今回过头再仔细回忆,尤其是知晓了温朔是一位玄学大师的继承人,能够书符诵咒,而李宁宇、马有城他们还曾多次信誓旦旦提及过奇人异事的真实性,杨景斌不禁开始怀疑:“难道,那一次,是温朔在上课时发现了我有什么不妥,所以才会迫不及待地找到研究所,送我一张护身符?如果属实,那么温朔当时送护身符,只能是一个借口,护身符并没什么用,因为他拿出护身符相送时,我已经从昏迷中醒来,身心的不适开始快速恢复……”

有了这般怀疑,杨景斌禁不住认真地回忆每一个细节,他记得自己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那把断剑有问题,还为此怀疑温朔偷换了断剑,可后来事实又证明,那把断剑没问题!

他记得,自己不小心被那把断剑割破过手指。

他记得,自己还曾感觉那把断剑,好似有着与众不同,看不见摸不着的气息。

进入考古界这么多年,杨景斌听说过、见到过很多很多有违常理的事情,却因为自己从未亲身体会遭遇过,所以一直都不相信阴邪、鬼煞、魑魅魍魉这些迷信的产物。

老马失蹄,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杨景斌双眉紧皱,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向外看去,心事重重。恰好看到温朔的背影,穿着军训服不紧不慢地走着,全然不似他平时虽然体格肥胖,却总是走路如飞的样子。

那天在文物研究所的办公室里,温朔离开时的气色,与刚才离开时的气色一样,都泛白憔悴,好似疲累不堪。

那天,他做了什么?

今天,他书符了!

他说书符没那么简单,他还说了许多书符的弊端、玄学原理——当时听温朔絮絮叨叨地说出那些话,杨景斌还感觉好笑,认为那只是神棍骗人装模作样的把戏。

现在呢?

杨景斌低下头,自言自语地轻声道:“难道,那天温朔找我,是为了……救我?”

可能性很大啊!

因为,温朔本来就是个心性朴实,善良憨厚的好孩子。他本来,就不想让人知道玄法传承者的身份,他就那么低调而卑微,又坚强无奈地隐藏着这个秘密,却在事实上与他无关,偏偏又需要他站出来的时候,冒着暴露的风险,不图回报地去尽其所能,救一个根本谈不上有深厚情谊的老师。

哪怕玄学真是迷信,骗人的,温朔这么做……

也足以令人心生感激,心生钦佩了。

看着温朔宽厚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拐弯处,杨景斌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下午五点。

温朔在二教上完绘图课出来,就看到班主任杨景斌站在长长的台阶下,笑吟吟地向他招手,明显是早就等候在此了,便心生忿忿和一丝希冀:“干嘛啊,上午刚沾了老子的便宜,又来?或者,他已然回过味儿来,所以中了老子的苦肉感人计?”

一起下课的同学都纷纷上前,向杨景斌打招呼。

杨景斌温和地回应了几位同学后,看向撇着嘴笑容牵强的温朔,道:“温朔,跟我去一趟办公室。”

“杨老师,您……有事?”温朔有点儿不情愿。

“走。”杨景斌也没再说别的,转身骑上自行车就走。

几位同学看着这一幕,纷纷流露出了羡慕的神情——大概也只有温朔,能一天两次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吧?而且,杨老师看起来心情很好,很显然不是要把温朔叫到办公室里训教。

温朔无奈,只得和几位同学道别,骑上他那在整个京城大学独一无二的破三轮,咣铛铛响动着追上了杨景斌。

办公室里。

杨景斌坐到办公桌后,从兜里掏出一张存折放到桌上,微笑道:“那枚永乐皇室玉葫芦挂坠,我下午去找马有城,卖了二十万……都在这张存折里,你拿去吧。”

96章 你的,我的办公室

“嗯?”温朔有点儿懵圈——这么快?

银行卡里有二十二万,存折上有两万五,杨老师又给二十万……四十四万五千元?

快半个百万富翁啦?!

“哦对了,还有。”杨景斌从兜里掏出一枚用红绳系好的白色玉佩,道:“马有城和我是发小,关系非常铁,他很坦率地告诉我,正所谓乱世黄金盛世古玩,如今的文物增值速度非常快,古玩市场愈发火热,所以,我舍得割爱二十万将这枚玉葫芦卖给他,而不是拿去文玩市场或者拍卖行,他为了表示感激,就送我一枚明末清初的上好羊脂玉佩,是上个月在一场拍卖会上,五万五千元拍下来的。我觉得,正好可以借花献佛,把这枚玉佩送给你……唔,不是送,应该是稍微弥补一下差价,毕竟由你书出的符箓,值更多。”

五万五?

这真是天意啊——正好半个百万富翁!

“而且杨老师还这么识趣,这么会说话,也不完全迂腐嘛。”温朔激动得想哭,并仔细回忆上午是不是和杨景斌讨论过自己有多少存款,不然怎么会如此巧合?

“这,这多不好意思呀?”温朔嘿嘿讪笑,眼里直冒精光。

看他贪婪惊喜的神情,按捺不住搓着双手好似敢不给他就会上来硬抢的没出息模样,杨景斌却没有丝毫鄙夷轻视的心态,反而有些心疼——这孩子,小时候得穷成什么样,这些年吃了多少苦头,遇到过多少难处,才会对金钱财宝,看得这么重?

“温朔。”杨老师神情和蔼,略带伤感地说道:“有了这二十万的存款,以后你就可以踏踏实实一心求学了。上午老师答应过你,如果借助玄学符文,将来我能在考古方面有了新的研究成果,学术著作上会挂你的名字,现在,我再次郑重承诺,但前提是,以后,至少大学这几年,你别再去为挣钱奔波烦恼,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我相信,你一定会成为全球考古界最年轻的专家!”

听着杨老师如此苦口婆心、如此令人感动的话语,温朔盯着桌上的存折和玉佩,差点儿没哭出来——我如果不答应他的条件,存折和玉佩,是不是就不给我了?

“唔。”杨景斌似乎刚反应过来,把玉佩和存折往前推了推:“你先拿着。”

“那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温朔讪笑着,克制住一把抢到手里的冲动,慢慢拿起来,将存折放入口袋,玉佩则拿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欣赏着。

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精雕细琢而成,椭圆形,拇指肚大小,周边有龙凤纹,中间四个篆体字:清慎勤忍。

胖子能感觉到,玉佩上隐隐然有着类似于上实践课时,亲眼见到,并且以气机感应过的那些文物上,厚重古朴的历史气息。不同的是,墓葬中出土文物的气息,阴气相对较重;而这块玉佩的气息,是温和、庄重,虽然两仪之态以阴居多,却是凉和中正,五行均匀,像是一位温文儒雅的君子,又似端庄恬静的大家闺秀。

这一刻,温朔忍不住想要开启天眼,好好看看这块玉佩上的气息,是什么模样。

“我刚才和你说的这些话……”杨景斌忍不住提醒道。

“啊。”温朔回过神儿,赶紧打消了开天眼的念头,稍稍犹豫后,道:“杨老师,您这番话让我非常感动,真的。可我不想瞒着您,我虽然喜欢考古,不然也不会报考这个专业,也一定会好好学习,但如果说让我放下一切,专心致志完全投入到学习中,这,我做不到,因为我了解自己,不是一个能静下心来搞研究的人,我的理想,也不是做一个专业的考古人员。我觉得吧,既然喜欢它,就不能把它当作职业,否则以我的性格,很可能在将来的某一天对它产生厌倦,这样的话,是对自己人生中一段经历的否定,那就太可惜了。”

杨景斌听得有些糊涂,脑子里怎么也转不过这个弯儿来,但他很欣赏,也很喜欢温朔的坦率。

正如温朔卖符、要钱!

因为长期工作性质的养成,又或是个人天性的缘故吧,杨景斌不喜欢揣摩人心,不喜欢勾心斗角的算计,不喜欢讨价还价的繁杂,不喜欢你推我让的虚伪,哪怕是真情实感,也难免难堪——常年累月沉浸在对历史和文物的钻研中,大脑和时间都觉得不够用,哪儿还有心思去琢磨别的人情礼尚?

所以,他觉得温朔的口头禅很对自己的脾气——有一说一!

简单点儿,直接点儿,也省心省事儿。

“嗯,这没什么……人各有志嘛,再说了,以后或许你的想法会有改变。”杨景斌笑着摆了摆手,稍稍犹豫后,道:“温朔啊,老师心里有个疑问,也不想闷在心里面,当然了,我得先表态,绝对不会把你的秘密透露出去半个字!”

温朔面露疑惑。

“上次你去研究所找我,送我护身符……”杨景斌轻轻叹口气,神色郑重地说道:“现在想想总觉得不大对劲,我不问你为什么,只问你,是不是救了我?”

温朔心里一颤,稍稍犹豫了几秒钟,便咧嘴讪笑着答非所问地说道:“那把断剑,有问题。”

“什么问题?”

“伤到您了,所以大凶!”

“哦……”

“如果没伤到您,不凶。”温朔微笑道:“杨老师,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先走了。”

“好的,好的,记得以后常来……”杨景斌起身,神色间充满了感激和钦佩之情,诚恳地说道:“钥匙,我已经给你了,这间办公室,就是你的办公室!”

温朔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杨老师这条命,救得值了——蹬着三轮飞驰在校园里秋风瑟瑟的小路上,温朔禁不住感慨万千,又撇嘴自言自语:“老子就是个好人啊,当初出手救杨景斌,压根儿没想过要他的回报嘛,再说了,这次也是以物易物,公平买卖……”

唉。

钱,要得少了!

没准儿,杨景斌手里还藏着更值钱的宝贝呢!

想想自己计划着要创新创业,要做大生意,又是在京城,这半个百万富翁的身价,四十多万元现金,能把生意做到多么大的程度?想着想着,温朔不禁心生出回去找杨景斌的冲动,让他帮忙介绍认识一下香江港的李宁宇,京城的马有城。

骗……

借……

好吧,挣他们点儿钱……

应该很容易吧?

平时几乎每天晚上,温朔都要去图书馆或者自习室看两个小时书,查阅资料文献等等——全宿舍,乃至考古文博学院这一届所有新生中,到图书馆办借书证的,他是第一名。理由如他好好学习一样,每年投进去这么多的学杂费生活费,多上一节课,多读一本书,多学到任何一丁点儿的知识,都是在往回捞本儿——以至于,他曾因为军训服和院服比别人的用料多而欣慰,为自己块头大沾沾自喜:老子在京大站着躺着坐着,都比别人多占一块地儿!

但今天晚上,他找了个借口,和约好同去图书馆的舍友分开,蹬上三轮去了杨景斌的办公室。

下午杨景斌送的那块玉佩,最适合小气寄住,但小气毕竟是刚有了一点点灵性的阴煞,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得起坛作法,在这块玉佩上布下法阵将其封印,以防止“小气”往外乱窜——伤了别人不要紧,万一它自己受到伤害,温朔这个又当爹又当妈,比“小气”还小气的家伙,会心疼到掉泪。

虽然经过一下午的休养生息,此刻体内中枢魄的真气存储量,只生成了大概百分之五十左右,但已然有过上午一次经验的胖子,自信凭这点儿真气存量,足以书符作法,把小气安安全全地移到玉佩里寄生封印。而之所以如此迫切地为小气换新屋,一是心疼,舍不得上午受了重创的它再待在左手的法阵中受罪,恢复起来也慢;再者,起坛作法对于修行的好处显而易见,大量消耗真气,只要不造成枯竭,那么,身体机能就会自发增强增快生成真气的量,温朔觉得这就像是捡收破烂,你不勤快点儿,不在外面多跑多捡,谁还会给你送到家里?

来到杨景斌的办公室门口,温朔神色轻松,很想当然地拿钥匙开锁,推门进入。

室内,灯光明亮。

正坐在办公桌前埋头对比着符文、概解,还有一堆文献资料搞研究的杨景斌愕然抬头,看着昂首挺胸走进来,然后怔住,盯着他看的温朔——四目相对,都有尴尬。

“不好意思,打扰您了。”温朔憨憨地说道。

“抱歉,我这就走……”杨景斌几乎是同时,表情讪讪地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温朔本想出于客气和礼貌,告辞掉头走人,未曾想,杨景斌已然快速起身,把桌上的资料拢成一堆,呼啦啦往书包里塞着,一边说道:“我就这毛病,忙起来不记得时间,晚饭还没吃呢……哎温朔,你吃了吗?没吃的话一起吧?”

“哦,不用不用,我来时已经吃过了。”温朔感觉很别扭地客气着。

“那行,那我先走了……再见。”杨景斌慌得连书包上的拉链都没拉,就那么背起敞着口,塞得满满当当的书包,讪笑着道别,匆匆走出去后,还不忘把门给关上了。

温朔挠挠头:“老子是,副班主任了?!”

十点更新。

汗,在外面回不去……十点应该能到家~~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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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章 粗鄙野夫心里的大棒

一场秋雨一场寒,几场秋雨迎冬闲。

京大校园里再看不到裙裾飞扬、藕节葱段儿的诱人,虽不至于裹上厚厚的冬装,却也是里层外层套得严严实实。

于是每天穿行于秋意萧萧的京大校园,温朔都会禁不住露出得意洋洋的神情,时而还会敞开他那极显个性、时尚的迷彩作训服,露出里面被撑得平滑发亮的白色破背心儿——唯到这天凉天寒时节,才能突出爷们儿肉厚膘肥的优势!

这天下午,从京大南门外的商业街转了一圈回来,温朔就变得心事重重,蹬着叮咣乱响的三轮车来到了未名湖畔。

在湖边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下,望着阴沉沉天空下波光粼粼的湖面,胖子开始忧郁地打退堂鼓,是不是应该听从杨老师的话,安心踏实学习,别再为挣钱奔波操劳。

几十万的存款,足够自己踏踏实实上完大学,剩下的还能回东云娶媳妇儿。

投资做生意,万一赔了呢?

穷怕了的胖子一想到几十万块钱可能会打水漂,浑身的肥肉都会打颤。

然而人一旦有了心事,往往都会像是魔症了一般,无时不刻琢磨着、焦虑着,直到达成目标,或者彻底被现实打倒。正如温朔中秋节和母亲通电话时吹了牛,然后就天天琢磨着开小卖店,接着又决定应该创新、创业挣大钱,所以几乎每天都会出去找商机,看校外附近的店面房有没有空出来的。

今天,他终于看到了一间要往外出租的店面房。

地理位置极佳,出小南门左转向西第二间!

是一家火锅店,里面桌椅板凳什么都没动,却突然不再营业,门窗贴上了“出租”“转让”的字样。

俗话说“有同行没同利。”

京大南门外的商业一条街,客源众多,各种生意都很火爆,店面房几乎没有闲置的时候,哪间房空了,很快就会有人租下来,用不了多久便会挂上新的招牌开张营业。但总会有经营不善或其它原因,干不了多久便不得不关门歇业的经营者,有的转让,有的干脆一声不响地在某个夜晚,将东西打包拉走,不知所踪。

成功和失败,在南街不断上演。

繁华的背后,也就充满了欢笑和眼泪……

每每看到、听到这种事情,都会给胆小的胖子心中那自觉宏伟的开店理想,带来重重一击。

越打击,越害怕,却越倔强!

就像当年蹬着三轮车捡收废品奔波操劳,手上经常磨出水泡,蹭破皮,疼痛、出血,然后结渍,养好,最终化作结实和代表着成就、成长的厚厚老茧。

那家转让出租的火锅店,总面积大约一百二十多平米。

南街店面房的租赁价格,温朔早已打听过——以火锅店的位置来看,至少每平米每年要六百元,也就是说,如果想租下来这处店面房,每年仅是租金就得七万二!

啥都不干,一天都得扔出去二百块……

这他妈怎么能行?

凭什么啊?

胖子坐在湖畔的石头上一个劲儿挠头——三年前,他踏进东云第一高中校门,开始垄断校内外的废品捡收生意时,没有如现在这般踌躇,纠结。因为那时候的他,是真正光脚不怕穿鞋的,要做的生意,也是无本的买卖,不用担心赔钱。

现在……

还是别做梦了,几十万攥在手里比什么都踏实。

可梦想,还是要有的。

万一实现了呢?

这段时间绞尽脑汁地想法子,每天抽出时间四处跑、四处看寻找商机,温朔心里已然有了一个明确的想法。而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店面房,所以他只能不断地去计划,去设想。如今忽然有了合适的店面房,他才发现,想法在脑海中已经成熟。

如果成功了,每个月就能有数万乃至十万元的收入!

也许将来还可以再开第二家,第三家……

如果现在选择放弃,就等同于将来本应该被自己赚到的一百万、两百万……那么多百万,会让别人赚走——胖子觉得血往上涌,戾气横生,豁然起身喘着粗气在心里怒吼:

“谁他妈敢抢老子的钱?!”

吼完了,又颓然坐下。

开多少家店,赚多少个百万,那都是未来的“必然”结果,前提是,得先投入资巨资。

一百二十多平米的店面,需要投入得比计划中更多。

四十四万五……

不够!

一滴小小的水珠落在了手上,凉意让胖子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看湖面,偶有点点涟漪。

小雨,将落未落。

几位女生说说笑笑地从远处走来。

不知不觉间已然落在后面的女生,手里捧着一本书,戴副一点儿都不时尚的黑框眼镜,额前刘海遮住了眉毛,脸颊白皙,鼻梁挺翘,嘴唇略有些厚,下巴略有点儿圆,几缕长发不知何时悄悄从马尾辫中逃出了头绳的束缚,落在了脸颊旁,于是专注看书的她抬起纤纤素手轻撩发丝,挂在小巧的耳朵后面。

听得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心事重重的胖子扭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那位女生轻撩发丝的小动作。

很随意,很自然,很……

黄芩芷!

她穿着白色的秋衣,外面套一件浅黄色的针织开衫,蓝色的牛仔铅笔裤,黑面白底的运动鞋。

没有倾城倾国的娇媚容颜,没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醉人姿色,没有丰-腴轻摇就能荡出大好春-光的身材,偏生有着雪莲的幽静清高,有着荷花亭亭玉立的清雅淡然,有……令人眼前一亮,便觉春风拂面,想要靠近又不舍惊扰了雅致的风姿。

几位走在前面说笑的女生,察觉到黄芩芷落在了后面,就自然而然地放缓脚步,或者干脆往后走两步。

于是黄芩芷就处在了她们中间。

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或者说,大家压根儿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一切都很自然。

坐在湖畔石头上的胖子,眼角余光发现几米开外的石头上又有一名男生坐下,便撇撇嘴心生不满:“大爷的,本来老子独坐湖畔观景,一副忧郁先天下的君子士大夫风范,定能引来漂亮女生,未来老婆的注意……这都有人来抢?”

再一打量,发现正是那位习惯于穿着古人衣衫,大袖翩翩扮出士大夫谦谦君子范儿的学长,捧着一本书却目光深邃神情忧郁地望着湖面,正在先天下之忧而忧!

不过,为了让略胖的身材显得更有青衫布衣的洒脱君子范儿,他似乎穿得少了些,薄了些?

在萧萧秋风中,身体幅度不大却频率极快地打颤……

看到这一幕,原本还小肚鸡肠略有忿忿且心事重重的胖子,顿时捂着大肚子压抑着笑声坐在石头上直打颤,那位士大夫果然察觉到了他的异常,扭头皱眉道:“你笑什么?”

“你冷什么?”胖子抹着眼角笑出的泪水,抿着嘴忍住笑,却从鼻腔里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

“嗯?”学长愣了下。

“有失风度啊……”胖子充满善意地诚恳提醒,一边用“你懂”的眼神瞥了瞥几位已然走到近前的女生。

几位女生听到两人简单的对话,再看两人的神情模样,尤其是胖子就差在脸上写明“我们俩想要从你们中间吸引俩”的神情,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便一个个要么掩嘴轻笑,双肩颤抖,要么扭身挽着同伴的胳膊趴在肩头上笑。

她们都是大一新生,哪儿有不认识胖子的?

这个坏蛋!

黄芩芷抱着书婷婷玉立,微微歪头有些好奇地看着胖子:“这个许久未见的家伙……”

该怎么评价他呢?

被揭破了小心思的士大夫学长尴尬不已,心生恼恨,愤愤然起身,脸颊通红地拂袖离去:

“粗鄙野夫,有何资格言风度?!”

胖子毫不着恼,刚才纯粹是习惯性烦躁忧郁时找个乐子开怀罢了——他当然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所以被人骂上一句那也是活该,更何况,士大夫学长骂得还挺斯文。

粗鄙野夫?

嘿,真正的粗鄙野夫,日子过得才好呢!

可惜这位士大夫学长没文化,不懂——通过对旧石器时代的考古发现,还处在野蛮时期的人类,每天从洞里钻出来,拎着经过简单制作的木棒大石头做武器,到处打猎找野物吃,有时候还会同类相残,把同类当食物……胖子在课堂上听老师讲述旧石器时代茹毛饮血的人类生活时,就觉得很过瘾,很有代入感。

那是人过的日子!

像老子这种体格的,放在旧石器时代,绝对会有一堆堆母的每天屁颠颠儿地跟在身后:

出洞,回洞,过日子;

打猎、吃饭,生小孩。

偶尔在外面看上了哪只母的,又傻乎乎的不肯跟老子回洞,也不用绞尽脑汁想主意,隔三差五去讨好,那多浪费时间和精力?一棒子打倒,扛回洞里就行啦!

洞房洞房,肯定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文明的出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他妈的一种倒退……

但胖子觉得既然生活在了一个文明的时代,就必须具备起码的文明和礼貌,所以赶跑了士大夫学长,他就笑呵呵地扭头向那几只母的,哦不对,是向几位女生招了招手,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扭过头去,感慨叹息着用礼貌和文明代替大棒,浪费时间成功的几率又微乎其微,不是倒退又是什么?

98章 友情,感情,责任心。

几位笑得花枝乱颤的女生,面面相觑。

感觉有点儿反常。

按理说,这位在新生中知名度相当高的大胖子,应该主动和大家说上几句话,最起码,也得和曾经坐过他的三轮车,并因此在京大新生中引发了诸多关于美女、野兽、白菜、猪之类讨论的黄芩芷,说句话啊——招招手,点点头,微微一笑……

这就完啦?

还把头扭过去看湖面,一副无视了众美女的姿态。

没有一丁点儿男生遇到女生时应有的殷勤热情,所以很不礼貌……你有什么资格摆谱?

也许,他是自卑?!

但很快,几位女生就心有灵犀地多了些平衡的了悟和快慰——这才对嘛,人家胖子在军训基地时,就是个又可爱又热情,却又腼腆好害羞的坏蛋-蛋嘛!

可惜她们不知道,不解风情的胖子压根儿没往这方面想,对于人类精神在某些方面的倒退而感慨愤懑之后,他更加忧郁了,几十万以后可能用于讨媳妇儿的本钱都打算豁出去投资了,偏生还远远不够……这世道,倒退的何止一方面?

几位女生看看胖子宽厚的背影,再看看停在小路旁的破三轮,自然不会停留,更不可能主动去和胖子谈心。

她们说笑着离开。

然而走出没多远,黄芩芷却很突兀地停步,微笑着对同伴们说道:“我去和温朔聊几句,你们先走吧。”言罢,她也不解释,便转身走向孤独坐在湖畔的胖子。

几名女生面面相觑,本想打趣几句,但随即又觉得没必要做这种无聊的事儿,就说说笑笑地往管理学院方向走去——黄芩芷的心性便是如此,熟悉了解她之后,也没人会觉得她清高孤傲特立独行,因为任何情况下她对任何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似乎都是理所应当的,不抱有任何目的性的。

所以她的人缘很好!

这,是一种与生俱来,又有后天养成的独特的,优秀的人格魅力。

没人知道,当做出回去找温朔聊几句的决定并付诸实施时,黄芩芷却心生自嘲:“有意义吗?”

然后苦笑着摇摇头——这大概,也是女孩子的一种天性吧?

军训结束返校后,黄芩芷还曾数次刻意地考虑过,很显然也是必然对她有那种想法的胖子,如果向她展开追求的话,该如何在最初胖子还未明确表达时,就委婉地让他断了这个念头,又不至于伤了他的自尊,还能保留一份良好的友情?

换做其他男生,黄芩芷绝不会去过多地考虑对方的感受,无需拒绝,平平淡淡,至于对方会做何感想,与她何干?

但胖子……

是一个很独特的人,大概是他的家境、过往,令人心生同情吧?又或者,是他胆小自卑却又倔强,吝啬奸猾却又保守着善良底线的人格,令人欣赏?

总之,黄芩芷对胖子,有种她自己都觉得过分和虚伪的怜悯——因为胖子不需要怜悯!

怜悯,本身就是一种不尊重他,高高在上的心态。

然而好心好意想了那么多,同情怜悯又心酸许久,黄芩芷却愕然发现,自己好像,自作多情了?!

能厚着脸皮邀请她坐一辆破三轮在大庭广众之下兜风,得逞之后还故作浪漫得意洋洋的死胖子,回到学校后,却并未如黄芩芷所忧虑的那般,得寸进尺、自作多情、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趁热打铁地来找她展开热烈的追求,就连最起码的,把她当做一个朋友,偶尔来见个面聊聊天吃顿饭,都没有!

大概是,他自卑没有信心,舍不得花钱,所以……

也许是,他担心被人笑话,担心被拒绝……

又或是,他忙于学业,忙于想办法挣钱,忙于……他总会来的,只是出于自卑的自尊,所以默默地等待着、希冀着一个合适的,显得很巧合的偶然相遇的机会,从而不至于让对方误以为他的刻意。

黄芩芷实在是为胖子想得太多了。

但今天,刚才!

这个机会算是偶然了吧,巧合了吧,可以很自然地主动热情打招呼说上几句聊聊天增加感情,呃,友情了吧?!

胖子微笑着招了招手,点了点头,然后就扭过头去看湖面了!

那湖面上,有!什!么?!

那一刻,黄芩芷莫名心生怒火,差点儿没忍住冲上去一脚把这个肥胖的,不解风情偏生还自得其乐的笨蛋给踹进未名湖里去,淹死他喂鱼算了!也省得这个混蛋活在世上祸害人,还气人——这家伙,注定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

也由此,黄芩芷终于确定,胖子压根儿没想过追求她,连做一个普通朋友的想法都没有!

那你为什么,还要在大庭广众之下邀请我坐你那辆该死的破三轮?!

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当众辩论那么多道理?!

为什么还给我面子接受调解,减免了秦珍珍的部分欠款?!

为什么,还要当众卖给我……

卫!生!巾!

其实黄芩芷心里很清楚,自己不应该有这些不忿和疑惑——在心里问出这么多的为什么,纯属强词夺理。

但她就是觉得不爽!

自嘲着走到那辆应该被砸烂沉湖的破三轮前,黄芩芷轻声嘟哝了两个字:“赌气!”

“嗯?”胖子扭过头来,一脸诧异。

黄芩芷微笑着迈步走过去,站在了胖子左侧一米开外,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偶有雨滴落下形成的涟漪,淡然而又礼貌地问道:“最近还好么?”

“啊,挺好的。”胖子疑惑地点点头,没忘礼貌地敷衍一句:“你呢?”

“挺好。”

“哦。”

两个人精,同时没话说了。

黄芩芷不尴尬,心里暗笑,笑胖子,笑自己,笑……这种尴尬古怪的情景气氛。

温朔很尴尬,心情很复杂,有高兴,有怀疑,有……门不当户不对她家要彩礼太多老子该怎么办的忧郁。

所以,她主动追求我,我凭什么答应?

万一将来给不了人家什么,从而伤了人家的心……

男人是要有担当的啊!

唉。

忧郁得多了,时间悄然过去——黄芩芷觉得不好笑了,撇过头去不让胖子看到自己咬牙切齿的模样,主动开口:“为什么,在这种天气,坐在这里?”

“忧郁。”胖子很忧郁地叹了口气。

“说来听听……”黄芩芷扭头看着胖子,神色间有好奇,有同情,有俏皮的幸灾乐祸。

胖子愈发诧异地看着黄芩芷,这傻娘们儿果然是想要追求我?她也太迫不及待了——这多不合适啊,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应该主动点儿才对,否则传出去了,她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让自己的老婆没面子……

是一个大老爷们儿最没面子的的事儿!

避开胖子明显情商极低不解风情容易让人很不爽,自恋又困惑的目光,黄芩芷神情淡然地看向湖面,心想近岸的湖水到底有多深,胖子会不会游泳?!

“我想开个店,但……钱不够,又怕赔钱!”胖子的目光也看向了湖面,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愈发忧郁——纵然你再如何爱我,我现在却不能给予你承诺。

这让我,怎能不用沉默,来拒绝你的热情似火?

也罢,就用穷,把你我还未开始的情感狠心揭过!

胖子觉得自己很伟大,也很傻。

“哦?”黄芩芷想要掉头走人的想法刚刚生出便熄灭,好奇地问道:“开什么店?”

胖子看向她,警惕,犹豫——商业机密!

“你应该猜得出,我并不需要去赚钱,所以大可放心,我不会窃取你的商机,更不可能去和你竞争……”黄芩芷再次心生不快,道:“只是好奇你想做什么,因为对你赚钱的本事和头脑,以及脸皮……我非常钦佩,并相信你的眼光。”

“嗯嗯。”胖子深以为然,所以放下一半的警惕,道:“我大概算了一下,至少需要投资六十万,而我只有四十多万积蓄。”

“你有四十多万?”黄芩芷讶然。

“这可都是我堂堂正正赚的钱……”胖子立刻很敏感地强调,信誓旦旦。

“我更相信你了!”黄芩芷真诚地说道——新闻报道不会太作假,毕竟温朔的事情搞得轰轰烈烈,如果作假,很容易被揭破的,所以,温朔在高考之前,还很穷!

至于地方给予他的捐款以及各种奖励补助金,似乎也没这么多,而且温朔来京城时,根本没有,也不可能拿这么多钱。

最重要的是,刚才温朔强调,准备拿来做投资的四十多万,是他堂堂正正赚的钱!

黄芩芷相信温朔。

但这家伙,也忒能挣钱了吧?

“既然你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挣到这么多的钱……”黄芩芷疑惑道:“那么,为什么不继续堂堂正正地赚钱,而是想要投资六十万开店?我实在是想不到,投资六十万开一个什么店,比你‘堂堂正正’赚钱的生意,更赚钱。”

这一番有点儿拗口的话,胖子却听得很明白,他眨巴眨巴眼睛,道:“一锤子买卖和开店,是两回事儿,懂么?”

“懂。”

“聪明!”胖子竖起大拇指。

99章 你的,我的,我们的

黄芩芷白了他一眼,继而抿嘴笑道:“以你的性格,如果是计算好至少需要六十万投资开店,那么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准备八十万,否则开张后周转资金不足,甚至因为预算不足,导致不能够开张,临时抱佛脚却抱不到时,怎么办?”

“啊……”胖子呆了呆,继而神情更加忧郁了——是啊,钱投进去了却不能开张……

一天两百多呐!

“我可以入股吗?”黄芩芷很突兀地问道。

胖子立刻有些生气、有些受伤,有些谨慎地看着这个一点儿都不傻的大母虫——原来,你不是看中了我这个人,你,是奔着我的钱来的——只怪我太善良太老实,看错你了!

黄芩芷哪儿知道胖子会有这么多很混蛋的想法,她还以为胖子只是惊讶于她不问做什么生意就决定投资入股的冲动,所以微笑着解释道:“我相信你的眼光和头脑,以及个人的能力和品行,而且,我觉得有必要向你学习,自力更生,勤工俭学……所以,想借助一下你非凡的经商头脑和独特的眼光,投资入股赚点儿钱。”

“哦。”胖子皱眉低下头,很认真地考虑——这傻娘们儿最大的优点,就是识人能力太强大!

黄芩芷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投资入股,和她刚才所说冠冕堂皇的理由无关,纯粹是想要帮一把胖子——为什么帮胖子?黄芩芷不想去多考虑,就是愿意啊,更何况,只需要几十万,而已。

她知道,以胖子吝啬的性格、狭隘的眼界,现在犹豫和顾虑,应该是不想把将来可以赚到的钱,分出一部分给别人。而让黄芩芷担心的是,以胖子不要脸的性格,或许考虑一番后,会厚着脸皮直接张口管她借钱,而她,则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可是,她又不想拒绝胖子的请求。

所以黄芩芷希望,胖子思维能够稍稍成长一些——从一个捡收废品勤工俭学还养家的穷孩子,到突然走运做了不知道什么一锤子买卖,再加上偷小偷的钱,坑小偷的钱,在军训基地摆摊做小生意赚钱,迅速积累了数十万存款……

现在又想拿出所有的积蓄去开店。

他的野心和魄力有了,但心胸能有多大,能够看多远想多远?

这,和他将来能够挣多少钱无关。

黄芩芷几乎可以肯定,以胖子的性格和能力,哪怕是今天过不了她心里的这一关,将来的胖子也足以过上相对富足的生活,拥有数百万甚至千万的资产。

但,他还是会很穷。

物质上的富足或许可以让人有成就感,却永远无法代替精神上的富足,给予一个人的幸福和满足感。

黄芩芷又想多了……

胖子现在纠结的是:“这傻娘们儿投资入股,是一件好事儿,风险共同承担,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地相互帮衬着,将来和我一起瓜分利润,那是理所应当。问题是,她虽然话说得好听,但身为有钱人家的千金,肯定不止是为了挣钱投资入股,那么,只能是为了我这个人……嘿,黄芩芷的小算盘打得很精嘛,将来把我的人赚走了,自然也就把我的钱打包了,这笔投资划算啊!”

“那老子,岂不是亏大了?!”

在心里拧巴了半天后,胖子一拍脑门儿:“账不能这么算,我是独生子!是我娶她,不是倒插门儿,所以,应该是老子稳赚……哎呀呀,夫妻之间什么她的我的,还不都是我们的?!”

黄芩芷诧异地看着胖子拍脑门恍然大悟的模样,等待着马上就要揭晓的答案。

“就这么说定了!”胖子爽快说道:“每人四十万,五五分账,但你可不许做甩手掌柜,咱俩都得努力干活儿,否则,将来分钱的时候别怪我少给,嗯,最好是白纸黑字签一份协议……还有,大事我说了算,小事商量着办,怎么样?”

“胖子。”黄芩芷冷笑:“你当我傻么?”

“怎么了?”温朔一脸无辜的疑惑:“有什么意见直接说,咱们商量着办,干嘛要说自己傻?”

黄芩芷咬牙切齿:“大事小事,都要商量着办!”

“喂,你搞清楚点儿,这可不是投了多少钱的问题!”温朔立刻瞪着眼气呼呼地说道:“五五分账你得了多大便宜啊,开店的主意是我想的,计划是我做的,店面房是我找的……你不用动脑子直接拿钱来投资,就能分走一半的利润,还想掌权啊?”

“呵……”黄芩芷继续冷笑:“这大概,便是你到现在都不肯说出具体做什么生意的原因吧?”

“是啊。”胖子理直气壮。

黄芩芷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摆摆手说道:“好吧,我还懒得去想太多呢。”

“那个,我突然觉得你出一半的钱,不应该占一半的股份!”

“再见……”黄芩芷扭头就走。

“哎等等,我也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胖子赶紧追上去两步拦住了不识逗的黄芩芷,道:“你看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儿诚意呢?说好有什么事商量着办嘛。”

“可你反悔了啊。”

“我觉得,咱还是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丑话说在前面。”胖子认认真真地说道:“你拿一半的股份可以,但以后……”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黄芩芷并不厌恶胖子如此谨慎多疑,仅凭胖子同意她入股这一点,就令黄芩芷很满意了,所以打断胖子的话,她很干脆地说道:“店,是你的,而且可以在协议中注明,你永远持有百分之五十的股权,这样行么?”

“中!”胖子伸出右手,神情坚定:“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黄芩芷微笑着伸出了手。

……

“胖子。”

“嗯?”

“该松手了……”

“哦。”温朔依依不舍地松开了纤纤素手,嘿嘿讪笑着走到三轮车旁,道:“我这就去京大资源集团的办公室,谈租房的事情,那什么……希望你的钱尽快到位。”

“最迟明天。”黄芩芷正色道。

温朔用袖子把三轮车后斗侧帮上的雨滴擦去,然后骑上三轮,一甩头霸气道:“上车,我先送你去学院。”

黄芩芷稍稍犹豫,继而微笑着第二次坐上了胖子的三轮。

小雨很巧合地终于落下。

雨势密集。

蹬着三轮的胖子双手松把,却保持着三轮的稳定行驶,一边迅速脱下了外套,递给秀眉微颦,以小手遮在额前挡雨的黄芩芷,道:“凑合着蒙在头上,一会儿就到!”

黄芩芷怔了怔,便接过迷彩军训服往头上一搭,宽大的军训服遮住了她的头部、肩膀、后背……

本以为会有汗腥味儿,未曾想,却是洗衣粉淡淡的清香。

深秋时节,又有小雨淅淅,气温很低。

黄芩芷坐在三轮后斗的侧帮上,双腿朝外,交叉翘起,一手撑着军训服,一手攥住后斗前端的栏杆以保持稳定,视线被垂落的军训服阻挡,只能看到近在咫尺,温朔宽厚的背影。

这么冷的天,脱去外套的他,里面只剩一件白色的破旧背心,胳膊、肩膀、后背,白花花的,厚!

但令黄芩芷惊讶的是,那么厚的肉,却全部是紧绷绷的。

没有丝毫下垂松弛……

唔,是没有赘肉!

所以雄厚!

这家伙,到底受过多少罪,吃过多少苦,才练就出了如此惊人、骇人的身板?

管理学院的主楼外。

许多同学或穿雨衣骑着自行车匆匆赶到,或打着伞不慌不忙地走来。

叮叮咣咣的声响,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大家循声看去,便看到了一个大冷天穿着白背心的胖子,露出雪白肥厚的肩膀、胳膊,胖胖圆圆的白净脸颊上满是雨水,却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蹬着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三轮,载着一位用军训服遮住头脸的女生,撒欢般直奔学院主楼门前的台阶。

唔,是温朔!

大一的学生都认得胖子。

学长学姐们,对这个胖子也有印象——没办法,且不说“贫困学子入京城,学费被抢。”的新闻曾轰动京城,整个京大校园里,每天蹬一辆破三轮撒欢的大胖子,也仅此一例!

三轮停下了。

所有人都有些好奇地看着那名女生,等着她拿下遮盖在头上的军训服,看看她到底是谁,有着怎样的容颜?

为什么,会坐在大胖子的三轮车上?

雨中行,坐破三轮会有别样的、忆苦思甜的浪漫感觉?

从三轮上下来,黄芩芷得以用双手撑起军训服,向胖子道了声谢谢,这才发现温朔的脖子上戴着一根用红绳系着的玉佩,润白光洁,很漂亮。黄芩芷看得出来,是真品,所以颇为好奇,忍不住赞道:“好漂亮的玉佩……”

“嗯嗯……”胖子得意地说道:“古董,好几万块钱呢。”

黄芩芷抿嘴笑了笑,右手抬起,轻晃素腕上戴着的淡绿色翡翠镯子,学着胖子的语气说道:“好几十万呢。”

“啊,这,这多不好意思,太贵重了……”胖子赶紧摇头摆手道:“我不能要。”

“嗯?”黄芩芷一愣。

胖子表情很认真。

于是黄芩芷忍不住笑弯了腰,把遮在头上的军训服重重摔进胖子宽厚的胸膛,啐道;“你真是个……呸!”

“我是一个呸?”胖子愕然。

黄芩芷已然小跑着拾阶而去,在心里把那个无论如何无法从她口中道出的词汇大声喊了一遍:“贱人!”

淅淅沥沥的小雨中。

胖子憨憨地,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着,慢慢把衣服穿上,一边臊眉耷眼地偷瞄周边许多怔神儿看他的同学……时间过得很慢,胖子却觉得很快——你们,羡慕吧?

嘿!

100章 老油条太年轻

把黄芩芷送到管理学院,温朔没多耽搁时间,冒着雨以最快速度赶到京大资源集团南街商业区管理办公室,找到了负责南街店面房出租事宜的经理徐先进。

胖子很清楚,南街商业区的店面房资源紧张,很抢手。但他又理所当然地希冀着,只要自己抢在别人前面行事,就能租下那间刚刚腾出来的店面房——反正他也没有奢望着在租金上讨价还价,该多少钱交多少钱,所以先到先得嘛。

但进了办公室第一眼看到徐先进,温朔就知道,事情不大好办。

当然,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西装革履,四十多岁年纪,略有些谢顶的徐先进,中午时喝了酒,浑身酒气满脸通红,醉醺醺的前言不搭后语,勉强听完温朔的来意之后,嘿嘿笑着说了些纯粹敷衍推诿的话,就摆手让温朔回去,准备身份证、学生证原件和复印件。

有道是夜长梦多……

胖子从资源部出来,立刻马不停蹄地去把身份证、学生证复印了,半个小时后便再次出现在徐先进的办公室。

徐先进在沙发上睡得正香,被搅扰了清梦的他态度极为恶劣,迷迷瞪瞪地看了看温朔的证件和复印件,没好气地喝斥道:“你一个学生,租什么店面房啊?学生,应该以学习为主,不知道吗?小小年纪就想着开店做生意,将来影响了学业,怎么向你的家长交代?你们院系追究的话,我还得担责呢。”

“是是是,徐经理您别生气。”温朔陪着笑脸解释道:“这不是,想学习和实践相结合嘛,我们院长有一次开会时,还特意教育过我们,不能读死书,不能刻板地做一个书呆子,要接触社会,融入社会,学以致用……”

“那就让你们院长,还有你们系主任、班主任都开个证明信,签上字盖上章,明天你再来吧。”徐先进没好气地打着哈欠揉着眼把温朔赶出了办公室。

明天再来?!

温朔在楼道里咬牙切齿。

若是换做绝大多数同龄的大学生,估计遇到类似的事,就真的会一趟又一趟,无奈而又憋屈地去办这个,准备那个,皮球般被踢过来踢过去的,还到处受气——老话讲“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年头,但凡手里抓着一点点权力,又没什么升迁希望、更没有奋进心和责任心的人员,遇到无权无势前来办事的平民百姓,都恨不得把自己当成封疆大吏,吆五喝六指东道西地使唤着你奔来跑去,不为别的,一是借此满足自己的权力-欲,二是,能不给你办就不给你办,能推给别人做,为什么我要受忙;其三,让前来办事的人学会懂事,学会研究烟酒。

对此,吃过猪肉也见惯了猪跑的温朔,心里门儿清。

所以他并未去找院长、找系主任,找班主任开什么狗屁证明,那会被直接骂出来的。

即便是他哭爷爷告奶奶地求到了这些证明,也没用!

第二天上午八点不到,温朔就双手空空地站在徐先进的办公室门口等着了。

早到等着,说难听点儿就是恭候,这是个态度问题。

还有,八点半有一节课,胖子希望迅速把事情办妥,能够不耽误自己上课。可惜等到八点二十的时候,徐先进还没来上班,温朔等不及了,赶紧下楼蹬上三轮回去上课。

下课后再着急忙慌地赶过来时,恰好徐先进正准备出去办事,温朔腆着笑脸把办公室的门关上,简明扼要把昨天来过、要租房的事情重复了一遍,然后从兜里摸出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办公桌上:“徐经理,也不知道您的个人习惯和喜好,我又是个学生,经济条件不太宽裕,生怕买了什么又不合您的喜好,所以,表心意就只能显得俗气些了,权当作我正好买了您喜欢的东西……”

徐先进眼眉挑了挑,撇嘴略带笑意地拿起信封,用一根手指在里面轻轻拨动,随意地瞄了两眼,便直接扔还给了温朔。

温朔手忙脚乱,神情有些惶恐的接住信封。

“那间店面房一百二十五平米!”徐先进冷笑道:“随时都有人抢着租!小伙子,租那么大的店面房做生意,你就算是卖早餐,也得投入个二三十万吧?”

“徐经理,您看我,我就一学生……”温朔知道,徐先进这是嫌信封里的钱少了。

“舍得大手笔投资做生意,却拿这点儿钱来打发我这个叫花子么?”徐先进砰地一拍桌子,起身往外走去,一边满脸讥讽地说道:“回去好好上学吧,你还没学到家呢!”

温朔再次被赶出了办公室。

他是个小气、吝啬的人,但信封里塞的钱,不少——三千块!

这段时间四处逛游寻摸商机找店面房,温朔凭着自己多年来和商铺人打交道的丰富经验,早已经旁敲侧击地知晓了一些很多人知道,却又“不为人知”的隐秘。

南街的店面房,想要承租,乃至续约,商家如果在京大资源集团内部或者京大一些重要部门没有“自己”人,那么,必须得托关系走门路,向徐先进表示表示。而且,即便在高层有亲朋,事情办妥了也会请徐先进吃饭喝酒,然后聊表心意。

须知县官不如现管……

这种事儿说起来、听起来很恶心,很令人恼火,但这就是社会,这就是社会的无奈和……便利!

三千块,是胖子昨晚上经过认真的揣摩和分析后,才决定拿出的数目。比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中,租赁最好地段位置的店面房需要意思意思的价位,还要高出八百甚至一千!

因为他考虑,自己是一个学生,和徐先进没有任何交际,也没有人从中牵线搭桥,想先请他吃顿饭结交拉近一下感情的机会都没有,贸然请吃饭,徐先进肯定不会答应,毕竟能稳稳地坐在这个油水丰厚的位置上,绝非一般庸俗之辈。所以,温朔决定直来直去,也别一点点地加价了,那样会招人烦,而且那间店面房肯定会有人争抢,时间上来不及,干脆一步到位……哪怕是没能到位,也得让徐先进心里明白,自己是有诚意的,自己不是还未步入社会的青涩学生,而是摸爬滚打过来的老油条,有什么条件可以敞开了谈。

甚至可以开门见山的要!

虽然再次被徐先进赶了出来,但温朔并未灰心——徐先进拿起信封数了里面的钱,最后更是明目张胆地说出“打发叫花子”这类气话,至少说明他敢收钱,愿意收钱!

路,没堵死!

但温朔判断,徐先进很可能不是嫌钱少,当然了,如果舍得直接甩到这号人的办公桌上两万块钱,立马就能签协议。

现在的主要问题有两个:

首先,徐先进收钱,却并不愿意收一个八竿子打不着,从未有过交际的京大在校学生的钱,这里面涉及到一个分寸和选择的问题,既然从别人那里也能收到钱,为什么要收学生的钱?

其次,还是时间问题,温朔担心,现在已经有别的人看中了那间店面房,并展开了相应的工作。

所以也有可能,徐先进在待价而沽?

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那间店面房的位置太好了,紧邻小南门,从小南门进学校,就是宿舍区,而开店做生意主要的客源,正是京城大学的学生!

蹬着三轮在学校里慢慢转悠了十几分钟后,温朔去了学院办公楼找班主任。

时间赶得很巧,杨景斌正准备要去研究所,刚走出办公室转身锁门之际,温朔快步走了过来,道:“杨老师,您现在有时间吗?我有事想找您谈谈。”

“啊,有时间,进去说吧。”杨景斌赶紧答应着把门推开了。

如今在杨景斌的心里,如果不是什么要紧的工作,只要温朔来找他,那必须按照头等大事招待!

自上次和温朔谈妥交易之后,最近这段时间,温朔又先后送给他十四张符箓,且都写有概解。虽然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借助这些符文搞出什么研究成果来,但上次温朔认出了文献照片上的符文,并写出概解,说明行得通的可能性很高,这些符文绝对具有考古研究的价值,尤其是温朔对符文的概解,其价值……现在不好说,但将来,如果在这方面研究成功了,其价值将不可估量!

一进办公室,温朔便坐到沙发上,简明扼要地把想要租店面房,两次找徐先进谈却没谈拢的事情讲了一遍,但并未提送钱这一茬。温朔说道:“杨老师,南街商业区的店面房很紧俏,所以我想请您帮我,找找人尽快走通徐先进的关系,把店面房租下来,再晚的话,我担心别人会抢先一步。”

看到温朔神色间流露着明显的焦虑,杨景斌咽下了再次开导温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别去开店做生意的话,皱眉说道:“我,我一直都搞考古研究,在人际关系方面很差,所以……我找院长说说这件事吧?兴许院长可以帮到你,不过,这话该怎么说呢?”

不擅交际,也委实在这方面低能的杨景斌,很发愁。

101章 无奈的峥嵘

“您再想想,还有没有人,能或可能帮得上忙?”温朔神情很严肃地说道:“杨老师,我们没时间一个一个地试着去走通徐先进的关系,而且做这种事,也不能找太多的人。”

“为什么?”杨景斌诧异道。

温朔尊师重道,所以压下了教育杨老师的冲动。

还好,杨老师不算太傻,虽然不明白温朔话里隐含的社会-阴暗龌龊,但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急忙低头绞尽脑汁想了想,苦着脸说道:“我好像只能找院长,因为,我实在不知道咱们学院的教职工,谁在京大的人际面更广。”

“好吧,我和你一起去找院长吧。”温朔无奈地叹了口气——让杨景斌自己去和院长谈这种事……能谈妥的话,温朔敢从身上割二斤肉炖熟了送给他。

“行,我先给院长打个电话。”杨景斌起身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通说了几句,放下电话后便露出了邀功般的喜悦神情,道:“院长在办公室呢,咱们现在就过去。”

“嗯。”

温朔皱着眉头脑筋飞快地转动,见了院长,应该如何说动院长,帮自己出面去和资源部谈?

即便是说动了院长,他,能帮得上忙吗?

考古文博学院的院长是吴勤贵教授,也是京大考古文博学院的组建人之一,杨景斌的硕博导师。对杨景斌这个老实厚道一门心思做学问的学生,吴勤贵一向很喜欢,可以说,杨景斌从上大学之后,一步步走到今天,完全是吴勤贵一力提拔了他。若非如此,以杨景斌的性格,不可能有现如今这般成就和地位。

听完这位曾经惊动校领导,身为院长也亲**问过的贫困生的来意之后,吴院长颇有些惊讶和好奇,道:“温朔,南街商业区的店面房租赁,很贵的,你……有钱开店?”

“啊,我自己借了些钱,还有其他同学入股,一起做。”温朔很认真地说道:“院长,杨老师几次和我谈过,希望我能以学业为重,而我,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有了这个想法。是,开店做生意必然会影响到学习,但我不想在四年甚至更久的大学生活时期,不断地接受外界的帮助,不断地为家里添加负担。大概是,从小勤工俭学的缘故吧,我更习惯于自食其力,也希望,自己能够赚到更多的钱,去回馈社会,或者说,是偿还债务。我不喜欢欠钱,哪怕是无偿的捐赠,因为这会让我时刻感觉背负着债务的压力。”

吴院长点点头,最早听说温朔在军训基地做生意时,身为院长的他就不同于多数人的反感,相反还很欣赏——正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般自食其力,且能够做得非常好,又堂堂正正凭本事赚钱,不走歪门邪道的年轻人,不多。

但温朔今天让他帮的这个忙……

吴勤贵却有些为难。

不同于杨景斌和大多数沉浸于教学和学术研究的专家教授,吴院长在人际交流方面有着相当高的城府和手腕,且精于世故,否则也当不上这个院长。

他很清楚,京大自几年前开始改革转型之后,资源经营方面的利益、权力纠葛和竞争有多么复杂——事实上,徐先进长期的贪-腐行为,在京大几乎人尽皆知,只不过,其人看似粗鄙,平时大大咧咧,最好呼朋唤友把酒言欢,颇有鲁莽匹夫的豪爽江湖范儿,实则油滑成精,以表面的粗蛮豪爽和诸般乐于助人出手阔绰,来彰显他仗义多友的形象,同时又会在无形中给很多人带去精神上的压力——他如果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得帮啊,毕竟他曾经如何如何帮过我;别招惹他,这家伙朋友多,而且脾气有些浑,一言不合就敢大打出手……

稍作思忖后,吴勤贵委婉地对温朔说道:“我可以帮你和资源集团那边的领导打个招呼,也能直接和徐先进搭话,问题是,我和徐先进并不熟,而且这件事,可能还需要你私下主动一些,去徐先进那里做点儿别的工作。”

“院长,这我明白。”温朔眼睛一亮,吴院长是位不迂腐刻板的老江湖啊,深谙此中之道,那么接下来再说什么,就不用像是对杨景斌那样,还得小心翼翼遮遮掩掩,生怕伤到了、污染了杨老师那颗纯净无暇的小心心。

温朔斟酌着说道:“事实上,我去找徐经理时,已经做了点儿相关工作,而且是很有诚意的。但,可能徐经理考虑到我是京大学生的身份吧,他予以了拒绝,而且我判断,应该还有别的人正在和徐经理洽谈租赁那间店面房的事宜,徐经理难免心生待价而沽的想法,这是人之常情,也是职责所在,毕竟身在其位谋其政,徐经理也是为京大资源集团的财政收入负责,可以理解。我没想过省钱、占公家的便宜,就是希望您能帮我打通这一层人际关系,让徐经理可以信任我这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至少,和别人在租赁店面房的竞争上,处在平等的位置。”

听完温朔这番话,吴院长已然流露出了震惊的神情,心情极为复杂——他不知道是该赞赏温朔的少年老成,还是该悲哀如此优秀的学生,却已经被社会染杂了心灵。

“你,怎么做的?”吴勤贵仍旧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温朔看了看杨景斌。

杨景斌一脸迷糊。

吴勤贵起身走到沙发旁坐下,神情淡然地往后靠了靠,显得整个人很放松,微笑道:“你的老师,是我的学生……那,我们就当作是在闲话家常吧,没什么的。”

“啊对。”杨景斌被好奇心激发,很想听听到底怎么回事——温朔和院长说话都云山雾绕的。

温朔犹豫了一下,便索性敞开了谈,把自己如何给徐先进送钱,送了多少,心里的顾虑和想法,都讲了出来,当然,话说得清楚却很委婉,还再次着重强调,这是理所应当的,并且没有针对徐先进个人的品评判断,一点儿都不能有——既然想让吴院长帮忙,而吴院长又是一个明白人,就不能藏着掖着,那样显得很没诚意。但,说话得有度,天知道吴院长和徐先进之间有没有私交甚至亲戚关系,更何况,如果在这种场合下品评一个人的德行,那么吴院长这类相当城府的领导,就会考虑,你到了别的场合,是否也会品评我?

一旦让吴院长有了这种顾虑,那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听完温朔的讲述,杨景斌顿时满脸忿忿,皱眉攥拳义正词严地叱道:“徐先进这是公然违法犯罪的行为,是收受贿赂,是索贿……性质太恶劣了,温朔,你怎么还……”

话没有说完,但其神情很明显不齿!

而吴勤贵则不然,他神色凝重地看着温朔,内心波澜起伏——有胆略,有魄力,不拘泥于道义的枷锁中,超脱年轻气盛的鲁莽草率,能随波逐流屈尊示好唾面自干,又保持一份清明孤傲,言谈有分寸,举止不失态,忖度人心至极,分析能力超强,还可以厚着脸皮熟稔地运用、创造人际关系来行事。

枭雄本色啊!

他只是一个大一新生,十八岁的年轻人,而且出身卑微家境贫困……没有受到过什么耳熏目染的影响!

怎么能,有这等心机和城府?

当初温朔被抢的新闻报道轰动京城,他又在军训基地受到校长在内的几位高级官员重点关注,之后,迫于各方面的压力,学校还召集各部门负责人,就贫困学生补助的问题开会讨论。那次会议开始前,各院系负责人在一起闲聊,谈及传闻中温朔在军训基地的琐碎小事,大家还忍俊不禁当笑话般议论,或讥讽鄙夷温朔小家子气,或玩味儿地说胖子只有小聪明,倒是够无耻下作……

当新闻和社会关注度的炒作压力下,不得已而掀起的喧嚣过后,领导们谁还会去关注这么一个小人物?!

“院长。”温朔没有理会杨景斌的义愤填膺,这类人迂腐却值得尊敬,但涉及到一些丑陋且残酷的现实时,就帮不上什么忙了,不添乱温朔都该烧高香。

所以,温朔直接对皱眉沉默的吴勤贵说道:“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当然,是出于私心。”

“你说……”吴勤贵神情很专注。

温朔认真地说道:“如果您愿意帮我,那么去疏通徐先进,疏通资源集团那边的关系时,可以这样打动他们,也算得上是一种施压——我们考古文博学院今年才组建成立,但,考古文博学院的人不是闷头搞学术研究的书呆子,我们院系的师生博学多才,有精于国学者,有擅长书法山水画作的,有能歌善舞的,有搏击散打冠军,有横跨文理两科的超级天才硕士研究生……当然还可以有,就读大学时勤工俭学开店经商的!成功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实际行动为我们的院系、学术专业正名,在这里,没有冷门专业,只有更专业!如果说考入京大是学生中的精英,那么进入我们学院的精英,都会被锻造成天才,因为只有天才,才有资格在我们的专业中走得更远。我们要让所有人都看到,考古文博学院的学生无所不能,多才多艺,我们院系的学生,京大精神更足,我们的思想更开阔更自由,兼容并包!”

102章 剑走偏锋

“呵,好一面大旗!”吴勤贵忍俊不禁,笑道:“你小子这是在将我的军啊!”

“不敢不敢……”温朔赶紧讪笑着,一脸的难为情,道:“我这不是寻思,万一那边不太好疏通,您也有个台阶下嘛。其实,咱凭良心说啊,这事儿任何人都不能指责您护短为自己的学生谋利,因为显而易见嘛,您是高屋建瓴,为学院、为京大谋求利益的最大化,毕竟,咱们学院今年刚组建,无论是从提高学院声誉的角度,还是为整个京大的声誉为出发点考虑,这么做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假设将来我开店做生意失败了,那是我自己无能,学校和院系不会有损失,就连店面房的租金也没少收一分钱。如果我成功了,那是因为有咱们学院、京大的全力支持,您说,是这个理儿不?”

吴勤贵收敛起笑容,微阖目摆摆手说道:“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打电话问问,有什么消息再通知你。”

“哦,好的,给您添麻烦了。”温朔起身客客气气地道别:“院长再见,杨老师再见……”

走出办公室,胖子长长地叹了口气,一脸的疲惫和无奈——这就是现实,他知道自己今天找院长求帮忙疏通关系的行为,很胆大,很冒失,但自己在京城无依无靠,只能豁出去厚着脸皮找徐先进,再找班主任帮忙,又找到了院长。

可院长,就一定会帮忙吗?

最后那句模棱两可的话……天知道吴院长会不会为此发力,又能不能做到。

胖子还不能要求吴院长给个准话。

因为那是领导的艺术,叫深不可测……

而且,找了吴院长,你就不能再去找别的人帮忙,否则被吴院长知道了,十有八、九会很不高兴——当然,胖子也没别的人可以找了,所以只能就这样彷徨、无奈,两眼一抹黑的干等着。

呸!

去他妈的社会!

胖子狠狠地啐了一口唾沫!

院长办公室里,吴勤贵坐在沙发上微阖双目做养神状,心里,又怎能静的下来?

温朔此子,不一定有多么深厚的城府,但其狡诈奸猾,聪慧非凡,看问题的眼光独到犀利——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迅速想到这么绝妙的游说之言,偏偏还正中人心!

京大考古文博学院今年组建成立,无论是学院还是校方,都相当重视且希冀着学院的声誉能够迅速提升。但这里面又有着极其复杂难解的问题,虽然京大自几年前敢为人先地大胆实施改革,打破了固步自封的僵局之后,各方面都有了飞跃般的发展,许多曾经反对的人看着手里多出的工资、奖金、补助,看着学校风气旧貌换新颜更加活跃,而且综合方面还在不断提升,就都默默地闭上了嘴巴,但毕竟是国内最顶尖的大学,这年头从社会大众到学校内部教职工、领导层,乃至政-府方面,思想上还未完全放开,所以想要做点儿什么宣传、推广等提升名誉度的事情,总会被扣上各种帽子,还没开始做,就在一个个会议的争执或者私下的沉默反对中不得不中止。

身为第一任院长,吴勤贵怎能不焦虑?

就在刚才,温朔那一番颇有煽-动性的话语脱口而出时,吴勤贵激动得差点儿没跳起来。

是啊!

自己和各个校领导,绞尽脑汁日思夜想,怎么就没想到,其实可以用侧面迂回的办法,去宣传京大刚刚组建的考古文博学院,提升知名度和声誉、影响力呢?

一味地强调师资力量的雄厚,宣扬投入了多少钱、多少精力,学院有多少顶级的专家、教授,和哪个哪个机构联合……这些方面的宣传,不能说起不到作用,却没什么新鲜感——你是京城大学啊,全国顶尖的学府,国家投入资金多,加之本来就底子厚,如果这些教学所必需的还不足,那才奇怪呢。

至于三个系的学生成绩多么优秀,那也没什么好宣传的——考入京大的学生本身就是全国各地挑来的尖子生,再有这么好的教育条件,怎么可能在专业方面学不好?

说白了,好,是理所应当的。

民众是这么认为的,许多保守的领导也是这么认为的。既然如此,还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精力搞宣传,那不是浪费嘛。再说了,大学学府是传教文化知识,振兴国家科技,为国家为人民培养精英造福社会的,是研学著学的地方,本就该淡泊名利,一心向学,搞得什么都和经济利益沾边,和那些企业做广告似的满天飞,成何体统?在铜臭味中,又如何以身作则教育学生?

思想要纯净,立场要正确……

吴勤贵和一些实干的校领导愁得头发都白了。

而温朔的建议,则一下提醒了身在庐山中的吴勤贵——宣传学生的优秀,从而彰显学校、院系的教育成绩水平,这是理所应当的,谁也不能提出反对意见。这次却偏偏不宣传院系学生在自身专业领域的水平有多高,而是侧面迂回,宣传他们其它方面的多才多艺,打个比方:论考古,考古系学生的专业啊,绝对水平领先,但同时,考古系的学生中,有一位考上了管理学的硕士研究生,还有一个散打搏击取得了全国冠军,又有一个作词作曲组建乐队火了……

为什么如此优秀,尽是多面手?

很简单,院系的综合管理、教育水平高嘛!

再则,这样的宣传提升了学院声誉和知名度的同时,也直接把京大的声誉提上去了。

领导们有领导能力,师资队伍教育管理水平高……

政-绩名誉都有了!

“剑走偏锋,高,实在是高啊!”吴勤贵在心里梳理了好几遍之后,睁开眼忍不住拍着膝盖赞叹,看到坐在旁边一脸迷糊的杨景斌,这才略显尴尬地摆摆手,道:“景斌,你这个学生可了不得,将了我的军,可我不但要帮他的忙,还得感谢他咯。”

“嗯?”杨景斌欣喜不已,却更加糊涂。

吴勤贵没有解释——这里面的弯弯绕如果和杨景斌讲,简直是对牛弹琴,这个在考古学方面堪称天才般的教师,也只能搞教学和学术研究工作,其它方面简直迂腐到刻板,当初因为学校改革的问题,还和他的老师兼领导吴勤贵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不过,这次他能为了温朔的难处,出面找院长老师帮忙,并且温朔还是为了开店经商……

杨景斌也算是在思想的开放上,略有进步了。

“景斌啊,你以后很多方面,还要向你的学生温朔学习,这小子虽然有点儿心术不正,但……”吴勤贵斟酌了一下,摇摇头轻声嘟哝了一句:“乱世枭雄,盛世奸臣。”

“啊?”杨景斌愕然——这句评语,是夸赞还是贬低?

“行了,你先回去吧。”吴勤贵笑着到衣架旁摘下外套穿上,一边对起身告辞往外走的杨景斌说道:“今天这些话,我知道你听不惯,心里会别扭,但还是要叮嘱你一句,出去不要对任何人说,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行了。我啊,得去帮你那个学生做事咯。”

杨景斌闷闷地走了出去。

他不喜欢,厌恶这类事情,因为那都是不对的!可温朔不是坏人,院长不是坏人,而且他们言行举止从里到外都很正派……为什么,要做这些不对的事情?

好在,这件事算是办成了。

院长决定亲自出马,看起来又颇为上心的样子,怎么可能不成?

所以中午时分,杨景斌在食堂找到了满腹心事、愁眉不展的温朔,坐到他旁边轻声说道:“上午你走后,院长深思熟虑一番,亲自出马去为你办这件事了。”

“嗯?”温朔惊喜万分。

“院长看起来很兴奋。而且信心满满。”杨景斌微笑道:“所以,你放心吧。”

“太好了,太好了……”温朔攥拳使劲挥了一下,但随即又皱起眉头,颇为严肃地说道:“杨老师,您还得费心盯住这件事,一旦院长给了准信儿,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杨景斌爽快答应,心里还有些疑惑,温朔至于这么紧张么?

饭后,温朔蹬着三轮到宿舍楼下的金属雕塑旁,皱眉神情严肃地等待着黄芩芷——说好今天她的资金就会到位,两人还得就下一步开店的准备工作商量商量。

之前叮嘱杨景斌有了准信儿第一时间通知,是因为胖子考虑到,一旦确定店面房租给他了,必须第一时间去找徐先进签合同,同时把那三千元,不,再加一千块,给徐先进。而且,尽管双方都心知肚明,却必须在徐先进面前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穿着一身休闲装的黄芩芷如约而至,看到温朔坐在三轮上低着头神情严肃的样子,不禁心生担忧。

胖子昨天在湖畔忧郁时,也没这样啊。

黄芩芷轻声问了句:“事情不太顺利么?”

“哦,没有。”温朔抬起头,微笑道:“目前一切顺利,不过,还要等消息才能签订租房合同,那个……”

黄芩芷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温朔:“这里面有四十万,密码是六个六,你先拿着,需要取现金时,提前通知我,必须有我本人拿着身份证才可以。”

“爽快!”温朔喜笑颜开地竖起大拇指赞道,一边接过了银行卡,拿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不一样啊,就是比我那张有二十二万存款的银行卡重。

“现在可以告诉我,我们开店,要做什么生意了么?”

“暂时保密,租房合同签了再说……”温朔见黄芩芷秀眉微颦,便苦笑着摇头解释道:“天有不测风云,万一租房的事情出了茬子,咱们这店,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开呢。”

“也是。”黄芩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道:“你放心,钱就放在你手里了,什么时候开店,什么时候用!”

“那多不好意思啊。”胖子把银行卡揣进了兜里。

他哪里又能想到,自己刚才竟一语成谶!

103章 大人物,小事情

在温朔看来,无论是金钱还是时间上的浪费,都是不可原谅的。

所以在煎熬中等待着过去了一天半之后,他按捺不住让杨景斌去吴院长那里……打探一下消息,别催促。

吴院长的回复是:“正在开会讨论,再等等。”

开会讨论?

胖子觉得这简直就是扯淡,行就行,不行拉倒——屁大点儿事情就开会讨论,时间、金钱、人民-代表温朔同学的好心情,都是被你们这样的怠懒给浪费、挥霍掉的!

话是这么说,理儿,也是这么个理儿。

但这次,还真有点儿冤枉吴院长了。

注意,是有点儿冤枉。

再怎么老奸巨猾的人精,也难免会有其思维上的盲点,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吴勤贵那天决定帮胖子一把之后,立刻亲自去找校长,把自己的想法和校长进行了沟通交流,还很坦率地讲道,是曾经闹出轰轰烈烈大新闻的温朔想到了这个主意,但这家伙的出发点,是为了租店面房,开店做生意的私心……

校长听完之后,也很惊讶和欣喜,几乎是立刻同意了吴勤贵的想法,并和他讨论出了初步的可行性方案。

至于温朔租店面房,小事一桩嘛。

校长给京大资源集团总部打去电话,说有一个考古文博学院的大一学生,想租店面房创业,请予以照顾一下。

在校长和吴勤贵看来,这都不叫事儿!

两人详谈并达成了初步意向方面的共识之后,休息喝茶的工夫,稍稍放松下来精神的校长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着打趣道:“老吴,你之前说,温朔是在你的办公室里现场发挥,提出了这个构想……这让我想起了当初你一力要提拔杨景斌,把他夸得简直是百年不遇的天才,说到底,你就是护短!”

“这次我还真没有虚夸,也不想夸温朔,护短嘛,倒是有点儿。”吴勤贵正色道:“温朔昨天说得很清楚,那间店面房是昨天才突然停业,挂上了转让出租的告示,而温朔最初并没有意识到租房有多困难,更没想过找我这个院长去牵线搭桥,他昨天找徐先进两次,今天又去了一次,是拿着钱去的!”

“所以……他没时间想太多?”

“对。”

“那你觉得,他之所以能迅速想到并提出这个建议,是真有开阔的视野和敏锐的洞察力,还是一种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政-治嗅觉,又或者,仅仅是出于私心,狡诈小聪明的巧合?”校长很感兴趣的样子,顿了顿之后,笑道:“我承认,不论哪一种,已经有资格纳入重点培养的名单了,老吴,你是有这个想法吧?”

吴勤贵摇摇头,道:“之前我确实有这样的考虑,他有极强的政治嗅觉,而且反应机敏思维缜密,又能言善辩,在完全临场发挥的前提下,条理清晰连贯,言语更是极具蛊-惑和煽-动性,以他的年龄和生活阅历、背景,我只能说,这是天赋,但我不希望重点培养他,相反,如果有一天他想以京大为跳板走仕途,哪怕只是进学生会,或将来留校任职,我都会不惜代价阻挠!”

“为什么?”

“他这种人如果掌握了权力,就会成为一个大祸害!”吴勤贵笑了笑,道:“还是个难以除掉的祸害。”

校长禁不住开怀大笑,连连点头。

心里对温朔的印象,却是进一步加深了。

祸害?

被吴勤贵担心将来会成为大祸害,还是个难以除掉的祸害……那么,也绝对是一个天才!

吴勤贵深知,资源集团那边有不少乱七八糟的勾心斗角,所以从校长办公室里出来后,稍稍犹豫,又亲自去了一趟资源集团办公楼,请两位主管的负责人吃饭,席间还真就依着温朔给出的主意,扯起大旗从高瞻远瞩、高屋建瓴的角度,阐述了考古文博学院一名学生租店面房这件小事,是极具代表性意义的,要当作一件大事来办,重点关照。并告知二位负责人,他和校长已经谈过,就下一步的宣传工作基本达成了意向共识,这其中,也会拿学生开店为题做文章,所以希望资源集团这边,能够予以相关工作的支持。

按理说,前有校长打电话嘱托,后有吴院长亲自登门游说,还扯起了为学院、学校荣誉和精神,为进一步改革、开放办学的影响力而为之的大旗,这么一件小事不可能出茬子。

所以吴勤贵,没有再去找徐先进。

一是觉得没必要;

二是,吴勤贵这类老一辈学院-派的实干家,本性刚正,虽然可以为了发展和进步的大局着想,对一些蝇营狗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有纵容之嫌,但本质上,他们鄙夷厌恶徐先进这类看似豪爽仗义颇有侠气,实则道德品行极端败坏的人。

吴勤贵对登门打探(催促)的杨景斌说,正在开会讨论……其实是学校和院系的下一步工作会议——有了初步计划不够,具体还要有详细的工作方案,着手准备安排下去嘛。

至于温朔租店面,还需要再去关照么?

不需要!

吴勤贵和校长都懒得再去多想。

可怜的胖子,他哪儿知道自己好端端地就被吴大院长扣上了一顶“奸臣料”的大帽子?

时间就这样煎熬着他,一点点地缓缓流过。

两天时间过去。

周五下午,从杨景斌口中得知,校长都亲自过问此事,打电话给资源部了,胖子意识到自己不能干等吴院长的回复,他往信封里塞了三千六百块钱,揣着就去了徐先进的办公室。

但徐先进这家伙……

没上班!

没辙,看来只有等到下周一了。

第一次做出了如此重大的决定,要投资数十万做生意,又在黄芩芷面前吹了牛,而黄芩芷说到做到,四十万的投资金都交到他手上了,万一出点儿茬子……胖子的小心肝儿承受不住这般压力,晚上打坐都无法进入空灵的状态,脑子里要么分析有没有疏漏的地方,要么为后期的店面房装修、经营理念、方法等等做计划。

还得眼巴巴地祈祷着,千万别出纰漏。

而此时的徐先进,正优哉游哉地待在家中喝茶醒酒。

温朔送钱被拒的当天下午,徐先进就接到了集团总部领导的电话,说是京大校长专程打招呼,希望能够给考古文博学院一个名叫温朔的大一学生,予以照顾,租赁给他一间店面房做生意。之后,考古文博学院院长吴勤贵更是亲自到集团办公楼,请两位负责人吃饭,谈到了这件小事的重要性,希望南街商业区管理办公室这边,予以照顾,并协同配合接下来学校和院系的宣传工作。

徐先进当时还有些惊愕,没想到那个愣头青大胖子,还挺有能耐,似乎还有点儿背景?

竟然能惊动校长和吴勤贵过问此事。

换做别人,估计都不带丝毫考虑,立马把那间店面房租给温朔了。可徐先进,恰恰不肯这么做,原因很简单——面子上过不去!校长给集团领导打招呼也就算了,毕竟人家职务身份那么高,可吴勤贵这个老东西,又算哪根儿葱?

一个新组建的学院院长,三个冷门专业满打满算都不到二百号学生,就这,还端起架子来了,找到集团领导那里,请领导吃饭,却连我徐先进办公室的门都没进。

这不是明摆着瞧不起人嘛。

嘿,还真他妈别把咱老徐当不识数,那间店面房啊,租给谁都行,就是不给你们考古文博学院的学生!

正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有道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徐先进可谓深谙此道。

不就是打招呼让咱照顾照顾嘛,没问题,肯定照顾温朔,租金都能给他打折……等着吧,有租期到了的店面房,给他留着。至于这间店面房,不好意思,已经租出去了——领导们又没明确指示,就要把哪间店面房租给温朔,也没明确要求什么时间。

事后惹领导不高兴?

呵!

徐先进不怕!

京大校方、京大资源集团扒拉着数,能有几个敢不给咱老徐面子,敢随便欺负咱老徐?

所以第二天,徐先进干脆连班都不去上了!

谁找,就说生病了,有什么事等下周再说。

那间刚刚腾出来的店面房,除了温朔之外,还有两人已经前来询问并提出要租赁的,徐先进都没答应,说白了,就是待价而沽,看谁会做事,谁“研究”得透彻……事实上,当初虽然拒绝了温朔,还没好气地赶他出门,但徐先进还是挺欣赏小伙子会做事,有胆识有魄力,只可惜大学生的身份,让徐先进多少有些不舒服。

随后,既然温朔找了吴勤贵和校长来打招呼,那就更没戏咯。

温朔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徐先进排除在外了,他还满心希冀地煎熬着、等待着。

周日下午。

实在是等不及,并且有了不祥预感的胖子,在杨景斌的办公室里差点儿蹦起高高,他强压下心头愤懑和焦虑,恳求道:“杨老师,麻烦您再去找院长问问,或者,您带我去……不求给个准信儿,进展到哪一步了咱得知道,有什么变故,我也好及时出手补救。”

104章 失,误。

杨景斌很为难,又莫名生出了一点点满足感——被院长评有枭雄之资的温朔,实则还是个毛头小子,遇事沉不住气,动则急躁,哪儿像我这般八风不动,视钱财如粪土?

“温朔,晚两天和早两天的时间差,就这么重要吗?”杨景斌略带教导意味地说道。

“当然重要!”温朔像是看白痴似的看着杨景斌,道:“商机,商机您明白什么意思吗?这玩意儿和考古发现一个新的古代帝王墓一样难得,但帝王墓发现了可以慢慢发掘,甚至封锁保护好不去动它,可商机一旦错过,或者被人抢了先,就晚啦,会少赚很多很多钱,甚至你连喝汤的机会都没了。”

杨景斌撇撇嘴,心想又是钱,温朔这家伙钻到钱眼儿里了……

“周末了……”温朔叹口气,皱眉道:“杨老师,您知道院长家在哪儿吧?今晚带我去一趟,说起来也是我的疏忽,让院长帮这么大的忙,也没表示表示。”

“别!千万别。”杨景斌赶紧说道:“我了解院长,你给他送东西,他会生气的。如果实在是想要送他点儿东西,也等事情办成了,你去感谢一下,或者,最好是在过什么传统节日时,至少情理上说得过去,还不能送贵重东西,否则他会把你轰出来的。行了,你也别着急,今晚我去院长家里一趟。”

温朔只得点头道:“那就辛苦您了。”

“两张符……”杨景斌腆着脸讪笑道。

“您进步可真快!”温朔瘫在沙发上,翻着白眼竖起了大拇指:“明天一准儿放在你的办公桌上。”

晚上。

杨景斌到吴院长家里拜访,心性憨实的他不会说什么委婉的话,直接挑明了来意,还把温朔的焦虑、不易给讲述了一遍,恳请老师再费费心,过问一下此事。

吴勤贵听了哭笑不得——他能理解温朔的迫切心情,但现实如此,许多可以迅速做出决定的事情,偏生还真就不能,或者说,是做不到,毕竟,从校长到他吴勤贵,和资源集团那边不是一个直辖的机构,所以一些事涉及到的不是工作效率问题,而是各部门的权力划分,以及部门和个人的面子问题。

只要不是特别紧要,不得不协调完成的事情,该一天办成的,咱得两天,该两天的,四天……

但,总归会办成的。

这些话,却不好对杨景斌这个一根筋的老实人说,否则他又要抱怨官僚了、臃肿了、浪费了,大学不该这样的……尽管如此,吴勤贵最喜欢的学生,正是杨景斌,一个真正能够做学术研究,并且将来一定会在专业领域取得大成就的人。

因此,周末在家放松的吴勤贵,没有反感杨景斌来家里催他办事的行为,还很认真地询问了他新的研究课题,鼓励希望他,能否尽快拿出一篇学术论文,不求多,不求完美,因为那也不现实,只要拿出少部分已经可以确定的,在京大和考古文博学院开始实施宣传计划后,适时公布,就能起到一定的助力作用。

心性刻板耿直的杨景斌,婉拒了吴院长的建议,做学术研究,必须要严谨。

吴勤贵被噎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可都是他教的。

没容得吴勤贵喘过气来,杨景斌就又耿直地问道:“老师,我刚才和您说温朔租店面房的事情,您是不是再去过问一下,资源集团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工作效率,也太低了吧?您不是说校长也为此打过电话了吗?他们怎么……”

吴勤贵抬手捏了捏额头,道:“每个部门单位,都有不同的工作流程,你不能拿自己心中的效率指标,去强求他人和你一样,对不对?还有啊,景斌你这次是怎么了?以你的性格,不应该对温朔的事情如此上心吧,更何况,他还是为了开店做生意,必将影响其学习……怎么?你想一直带他?”

“嗯,也不完全是。”杨景斌挠挠头,不知该作何解释。

“你啊。”吴勤贵稍稍犹豫,道:“明天我会再去资源集团问问……另外,有件事我得提前和你说一下,回去后你也找机会和温朔好好谈谈,那天在我的办公室里,他表现得不错,可以说令人震惊。校长听说后,也对他很欣赏,但我们对他的评价是一样的,谈不上好与坏,让他自己多多反思,为自己的将来做个规划。”

“哦。”杨景斌有些迷糊。

评价?

枭雄,奸臣?

第二天早上,杨景斌来到办公室的时候,温朔已经坐在沙发上喝茶水了。

办公桌上,放着他提前到办公室画的两张符,还有写下的概解。

将符箓和概解草草地扫了两眼,收好放进抽屉,耿直憨实的杨景斌,就把昨晚上吴院长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了温朔,还阐述了自己的想法意见,并再次善意地提醒温朔,现在趁着还未租下店铺,没有投入资金,后悔的话为时不晚……

胖子有些懵圈,他自觉心性善良单纯,又怎能想到,那些城府的老妖怪们,惯于用怀疑和分析判断的眼神去看待一切的人和事,所以胖子不禁忿忿着老妖怪们眼神果然厉害,我都这么低调谦逊了,还是被看出绝非池中之物,唉,这大概就是萤火虫和黑夜,正所谓皓月当空,日上三竿……好在是,院长和校长对租房的事情还算上心,那么今天,应该能有结果了吧?

感慨之余,温朔撇嘴道:“我没想过做奸臣,更没想过当枭雄,也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本事,我只想挣更多的钱,让自己和亲人能过上更好的日子,幸福安康,喜乐平安。”

“那么,你觉得有钱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么?幸福的定义又是什么?”杨景斌很认真地问道,眼神中满是期许和兴奋——职业病,又到了自己教书育人之时。

“反正,天天琢磨这些哲学味儿太浓,也没个准确答案的问题,肯定不会幸福,过不上好日子。”温朔回答道。

“嗯?”

“我敢打赌!”温朔信誓旦旦。

杨景斌无语了。

八点半有一节课,上完课之后,温朔没有干等杨景斌的回复,揣着装有三千六百元钱的信封,匆匆赶到了南街商业区管理处,徐先进的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的门没关,可以看到一名穿着皮夹克的中年男子,正俯身站在徐先进的办公桌前,拿笔写着什么。

“哎,那个谁……”徐先进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胖子,立刻站起身笑呵呵地挥手招呼,完全不似那天驱赶温朔时的恶劣态度,颇为热情地说道:“快请进来,坐沙发上稍等,自己倒杯水喝,千万别客气。我签完这份协议就和你谈。”

温朔心里一喜,急忙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点头哈腰地进去,规规矩矩坐在了沙发上等待着。

他看到,徐先进面前的办公桌上,除了协议之外,还有一个信封,信封的口敞开着,露出了一沓百元钞票的角,温朔从厚度上大概估算,应该是五千元——办这种事儿,除了自己想到用吉祥数字给人惊喜,讨个好彩头之外,谁还有零有整的送?

不过,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摆在办公桌上,毫不避人……

徐先进可真先进啊!

很快,那位穿皮夹克的老板乐呵呵地与徐先进握手道别,临走时还有些轻蔑地看了眼温朔。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徐先进笑眯眯地倒了杯水端过去。

温朔诚惶诚恐站起来连表谢意。

“校长和你们院长,给我们集团总部那边打过招呼了,于是好几个领导都打来电话,指示我一定要多多关照你。”徐先进快人快语,到门口把门关上,走回来坐到温朔对面,点了支烟,接着说道:“你又是一位在读的大学生,投资开店着实不容易,所以没说的,我肯定要多加照顾!那,现在我就向你保证,只要有店面房的租约到期,老板就是想续约,我也不同意,给你留着……”

“嗯?”温朔的心猛然坠了下去,一瞬间便猜到了问题出在哪里,他微皱眉认真说道:“徐经理,上周五下午我来找过您,但您没上班,其实就是想和您解释一下,再征求一下您的意见,看是否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说着话,温朔从兜里摸出信封放在茶几上,轻轻推到了徐先进的面前。

徐先进叼着烟把信封推了回去,笑道:“那间店面房,已经租出去了……喏,就刚才那位,刚签完协议,你正好进门!你说说,这事儿得多寸啊!”

“您说个条件。”温朔笑着把信封再推过去:“总不至于,真没得商量了吧?”

“还真没商量。”徐先进又把信封推到了温朔面前。

温朔点点头,把信封揣回兜里,起身微笑着不失礼貌地说道:“既然这样,我也就不为难您了,再有了店面房,您可一定要给我留住……回头我请您吃饭。”

“好,一定一定!”徐先进起身相送,一边拍着温朔的肩膀,一边神情畅快地大笑了几声,继而故作真诚地说道:“小兄弟,就冲你前两次,还有今天在我面前的表现,我现在就有些后悔,可是这协议签了,实在没办法。”

“理解。”温朔心中怒火噌噌涨。

送到门口,徐先进叹了口气,继而冷笑道:“你们院长,如果能像你这么来事的话,这次的房子肯定归你了。”

“哪里,是我的疏忽。”温朔摆摆手告辞离去。

105章 小人物的大心胸

黄芩芷和舍友走出宿舍楼,准备要去吃午饭时,看到不远处那座雕像下,温朔半坐在三轮车后斗的侧帮上,耷拉着脑袋心事重重——比给他钱那天的样子,更甚。

“你们先去吧。”黄芩芷很自然地和舍友们打了声招呼,向温朔走去。

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温朔抬头看到是黄芩芷,便习惯性地露出了憨憨的笑容,从兜里掏出那张银行卡递过去:“抱歉,房子没租到,计划泡汤了……”

黄芩芷没有接银行卡,歪着头问道:“合作就此中止么?”

“唔。”胖子挠挠头,道:“我肯定不想中止,但什么时候做,就无法确定了。”

“那你把钱给我做什么?”

“四十万啊大姐!”温朔一脸的惊讶,道:“你倒是大方,把钱随手扔出去不当回事儿,可我天天抱着它会睡不着觉的……这要是不小心给弄丢了,谁的责任?”

黄芩芷微颦眉,接过银行卡在手里把玩着,道:“你心情很差。”

“唉。”温朔装不下去了,忽而起身拍了拍自己坐的位置,道:“上车,我带你兜风去,去么?”

黄芩芷怔了下,点点头。

于是胖子、破三轮、女神……

这般诡异的组合,再次出现在了京大的校园中——依旧稳稳当当,叮咣乱响,一路热闹。

行至未名湖畔,上次谈成合作意向的地方。

两人下车来到那块石头旁。

胖子一屁股坐在了石头上,拍拍旁边还剩余不多的地方,示意黄芩芷坐,黄芩芷微摇头拒绝,正色道:“我想,你并不需要别人的劝慰,道理你比谁都懂。”

“可还是很忧郁啊……”温朔苦笑着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道:“因为我回过头去想,去反思,发现自己无论怎么做,最终的结果还是个失败。”

“忧郁怎么解释?”

“就是生闷气,明明事情泡汤了,却又怪不得谁,连自己都不能怪……”胖子放佛自言自语般嘟哝道:“我这人太讲道理,太善良太老实了,所以只能闷在心里,怎么说呢?反正挺委屈的,绞尽脑汁付出最大努力去做了,却没能成功。”

“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黄芩芷轻声道。

温朔笑了笑,道:“所以后人比前人最好的地方,就是明其意,再稍加改动,词句就更明了,更贴近生活了……比如你刚才这句,幸亏我学习成绩好,还知道出处,俗话就是‘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无二三。’这后半句才是真扎心啊。”

“你可以和我说。”黄芩芷微笑道。

“得了吧,爷们儿丢不起那人……”胖子长叹一口气。

“你还知道什么叫丢人?”黄芩芷故作诧异,掩嘴轻笑着打趣道:“看来你进步了。”

胖子扭头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黄芩芷没有挨着胖子坐石头,因为太凉,现在却是轻轻蹲下身,抬头看着胖子那张布满忿忿的脸庞,笑道:“你不是一直认为我傻么?那我想听听这件事从头至尾的经过,也好让我知道,你真的很聪明,这其中没有犯一丁点儿的错误。”

胖子很愤怒,老子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犯错?用激将法就想逼着老子把事情经过讲一遍,然后更加幸灾乐祸么?

呸!

我才不会像个娘们似的叨逼叨诉苦……

不过,黄芩芷这样蹲在旁边,仰着脸满是好奇,还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很俏皮很可爱——她一定是在撒娇,温朔的目光顺着黄芩芷乌黑的长发,从肩背到腰,再到腚的曲线,怎么就那么好看,那休闲运动裤的料子怎么就那么好,被撑得光溜溜的,真想摸一摸……所以,我把心事讲给她听,不闷在心里,也是应该的。

胖子点了点头,眼神闪烁着一边偷窥曼妙之处,一边从头至尾把整件事讲述了一遍,毫无隐瞒。

黄芩芷全然不屑于理会胖子那没出息的目光,很有耐心地听着他的讲述,一边细细地思忖着,胖子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失误的地方,然后她发现……胖子真的已经尽力了,他没有犯错,甚至可以说同样的事情,同样的身份地位,世界上恐怕找不到能比胖子做得更好的人了。而且,他确实非常聪明,提前就已经顾虑到,吴勤贵和校长因为身份地位的缘故,有可能会大意导致失误。

但胖子未雨绸缪地想到了,却没办法去提醒校长和吴院长,更不能,提醒!

他很及时地去弥补这一点点漏洞了,但,没有机会。

所以黄芩芷,突然有些心疼胖子。

因为她知道,这些事情如果换做是自己,连胖子的一CD做不到。她也从未想到过,原来处在最底层的平民百姓,哪怕是有着天才的头脑,精明敏锐的眼光,有着天生将帅的魄力、胆识,很多时候想要做成什么事,却很难,很难。

“你恨徐先进么?”黄芩芷问道。

“我又不是宰相,能不恨么?”温朔苦笑着摇了摇头,叹口气说道:“可是,又不能怪人家。”

“为什么?”

温朔瞥了眼这个“傻娘们儿”,然后扭过头去继续看湖面,有些感慨地说道:“如果是以前,我没准儿会因为这件事的失败,想尽办法报复徐先进。或者在这之前,我就已经不择手段,威逼利诱徐先进必须把房子租给我。好吧,我承认这么说有吹牛的嫌疑,想想也确实没什么把握,这里是京城,不是我老家那个小县城,环境、人事都不熟悉,连个信得过的帮手都没有。”

“所以你不怪他,因为怪也没用?”黄芩芷很好奇。

“不是。”温朔摇摇头,道:“来京城之前,我妈告诉我,这世上没有谁是必须要帮你的,帮你那是情分,你得知人家的情,不帮你,那是本分,人家凭什么就该帮你呢?而租店这件事,我连最低让徐先进帮忙的资格都没有,无亲无故,之前都不认识谁是谁,凭什么人家就该把房子租给我?换位思考下,如果你是徐先进,会怎么做呢?”温朔看着神情讶异,秀眉微颦思忖着什么的黄芩芷,接着说道:“其实这事儿说白了很简单,房子租给我,另一个想要租房的人也会记恨徐先进……这世上的人太多了,谁又能做到十全十美?所以,不能因为人家没把房子租给咱,就怪人家,这才叫不讲道理啊。”

“可徐先进心术不正……”

“如果是我坐在他的位置上,也许比他更黑!”温朔撇撇嘴,说了句超级大实话,然后猛地闭上了嘴巴——大爷的,老妖怪们说我是奸臣的料子,还真说中了?

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胖子后知后觉地发现,如果真让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

还真就做不到徐先进那般!

黄芩芷轻咬朱唇,略有些忿忿地说道:“徐先进胆子可真大,敢明目张胆违逆上级的意思,这种是人都看得出来的小聪明,他的上级难道不会记恨么?”

“一只老刺猬咯……”温朔感慨笑道:“所以,我还真挺佩服这老丫挺的!”

“你将来,不,你现在就已经比徐先进的刺更多了。”

“可惜刺儿太软。”

“钱,放在你这里。”黄芩芷把银行卡塞到温朔的手上,道:“别灰心,无非是一个运气的问题,我相信你,所以将来就算是你摆煎饼摊,也得算我一半股份。”

胖子眉毛一挑:“哟呵,这就讹上了?”

“不行么?”

“行……”胖子咬牙切齿,心里乐开了花——没多大奢望,但就是很爽。

讹一半股份算什么?

她压根儿就是想讹走老子这二百多斤……

于是胖子豁然发现,原来一个人忧郁烦闷的时候,如果能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把心里的话全说出来,诉苦也好,抱怨也罢,内心的阴霾真的会消散许多。

比自己故作玩世不恭、没心没肺瞎欢快,效果更好。

店面房没能租下来,处心积虑准备许久的生意做不成,商机有可能就此错过,少赚好多好多钱钱……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胖子现在就觉得有福了!

老子不用再发愁担心赔钱,不用琢磨该如何经营,怎么挣更多的钱!

这几天为了一个店面房,为了争取租到房子,情绪不稳无心听课,看书少了,知识学得也少了,连最最重要的修行都耽误了,更没时间去逗弄调教“小气”,每天按时定量喂食之后就不再理会它,没有受虐的“小气”舒舒服服待在玉佩里,估计都快长胖了吧?

胖不可怕,就怕越长越傻!

“我决定,请你吃饭……”胖子很大方地说道。

“嗯?”黄芩芷觉得有些突兀,正想要婉拒时,却发现胖子似乎有后悔之态,当即点头答应:“去哪儿?”

胖子肉疼地说道:“食堂啊。”

“好吧。”黄芩芷撇撇嘴,继而笑道:“我想吃红烧排骨……”

“……”胖子一跺脚:“中!”

黄芩芷起身往三轮车旁走去,胖子跟在她的后面恶狠狠地想着:“哼,占小便宜吃大亏,咱们走着瞧,等你坐月子的时候,不给你炖老母鸡的汤喝!”

上架感言

从今天开始上架销售,敬请诸位老湿,哦不对,是老师们……订阅正版。

讲道理!

胖子的故事,能够从最初第一章看到现在,各位老师一定也都是讲道理的人,因为……故事里面确实夹杂了很多太现实,太直接,会扎心的小东西。

耸肩。

我很清楚难免会有许多人反感,众口难调嘛,更何况还有一少部分人是被故事里的道理讽刺到了,然后就恼羞成怒撒泼骂一通闪人了……但我就是喜欢这样写啊,就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文青病啊。

所以我觉得只要把故事讲好,让能够接受并看到现在的老师们,继续看得开心,舒服了,自然也不会在乎这仨瓜俩枣的小钱钱。

扯太多没意思。

对吧?

订阅就是道理,有道理了,敲黑板讲话时腰板就能挺得倍儿直!

砰!

拍桌子!

再说说月票……

今儿二十号了,大家知道本月初的时候还有几天双倍月票,所以咱们这时候上架,本月也就没啥意思了……

讲真!

看到月票榜上的精彩纷争,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咱们家小巧玲珑可爱憨厚胖子的脑袋瓜,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看见别人都那么努力,那么勤奋,那么意气风发地走在成功的道路上,你问问你自己,难道就不想……

……

……

成为他们的绊脚石吗?

温胖子最特么乐意干这种事儿了!

不说别的,二百大几十斤的体格就算戳在队伍最后面,那也很显眼不是?没准儿还能故意走错道,把别人都给带歪了……所以他探出手可怜兮兮地求(pian、qiang)一张月票,就能让别的书少一张月票——我了个去,好像很好玩儿的样子哎……

所以不求多么成功,只为自得其乐蔫儿蔫儿地使坏!

月票有多少,就能有多坏……

看看谁最坏!

抛媚眼勾食指……来!

106章 憋愤的老实人

杨景斌上午有一节课,课后院里又开会,直到快十一点钟会议结束,他才跟随着院长到办公室,尴尬讪笑着提醒(催促)院长,再去资源集团那边打个招呼。

吴勤贵哭笑不得地答应,也没顾得上喝口水休息一下,便去了资源集团。

杨景斌心里踏实了许多——在他看来,资源集团和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人再如何隋怠,已经拖延了好几天,而且吴院长第二次登门过问,今天,他们无论如何也得把租房的事情落实了吧?

所以,赶紧去告诉温朔这个好消息……这,算是第一时间吧?

杨景斌,太单纯了。

吴院长,太大意了,也太没把这件小事放在心上。

再次来到资源集团办公楼,吴勤贵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和两位主管负责人谈及这件小事。两位负责人同样也有些尴尬,好歹吴勤贵也是一位院长,这么一件小事,让人家两次登门恳请,说不过去嘛。相互客套了一番后,其中一位负责人信誓旦旦保证,并当着吴勤贵的面,给徐先进打去了电话。

电话中,徐先进听说吴勤贵就在领导的办公室里,还爽朗地笑着打包票,一定给予照顾,以后只要有空出来的店面房,一定优先提供给考古文博学院的学生。

徐先进的声音很大,那位负责人也没有避讳,刻意让吴勤贵听到了徐先进的话。

一切似乎都很好。

但吴勤贵听出了弦外之音,微笑着伸手接过了负责人手里的电话,道:“徐经理,我听说小南门外转角就有一间店面房,前两天刚腾出来,是么?”

“啊,是有一间,但已经租出去了。”徐先进理所当然地说道:“南街商业区的店面房,很紧俏的。”

“但我的学生去找过你,他就是想租那间……”

“他要租那间店面房?”徐先进诧异道:“不可能,那间店面房一百二十八平米,年租金都要七万六千八!我和那小子谈过话,他根本拿不出这么多租金,再说了,一个学生,做什么生意需要这种大面积的店面房啊?您放心吧吴院长,我这里给他留意着呢,只要有租期到了的小店面房,我一准给他留下。”

“好的。”吴勤贵很干脆地挂了电话,扭头微笑着对两位主管负责人说道:“是我做得不够,没去拜访一下徐经理!”

言罢,吴勤贵冷着脸往外走去。

两位主管负责人对视一眼,继而神色铁青咬牙切齿地咒骂了徐先进一通——都是摸爬滚打过来的老油条,徐先进那点儿小心思,不用想都能明白。

可正因为如此,谁还不能责怪他。

没理由责怪!

而且,徐先进这号江湖气十足,又有滚刀肉般泼皮性格的人物,还是机关单位的老人了,如果不事关自己的切身利益,哪怕是直属上级领导,也不愿意招惹他,毕竟这种人平时用起来很顺手,惹了他却又很麻烦。再者,徐先进一直大大咧咧以大老粗自居,不拘小节出手阔绰豪爽,纵然厌恶他的素质低劣,也不好说他一句坏话。

吴勤贵很恼火,咬牙切齿地想着以后只要有机会,一定狠狠地落井下石!

也只有等待时机,落井下石了。

因为别说是他这个学院院长,便是京大的校长,也不好,或者干脆地说,没权力直接插手京大资源集团的人事和工作。当初学校改-革走经济路-线,筹建校办企业时,那场风暴可谓惊心动魄,改-革-派和守旧-派之间就差没真刀明枪地干了,最终虽然在全国的大势压力下,守旧-派落败,却也是在各种妥协和大刀阔斧的强势推进下,完成了改-革和校办企业的建立。这几年眼瞅着改-革成效显著,守旧-派有的思想已经转变,认可并支持改-革继续推进,还有些顽固的守旧-派,也偃旗息鼓忿忿着不作声,但只要有点儿风吹草动,星星之火必然会漫天而起。

不过,这件事被校长知道了,肯定也会很生气吧。

只可惜,以校长的身份地位,多半不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去费心费力地暗中把徐先进给掰倒。

因为没必要。

此时此刻,还单纯地怀揣着好消息的杨景斌,到温朔经常去的食堂里吃饭,结果却没有遇到温朔。直到饭后,他从食堂里刚出来,恰好看见温朔蹬着他那辆破三轮,欢快地载着一位哪怕远远看去,气质都令人赏心悦目的女生,叮咣乱响地来到了食堂门外。

杨景斌赶紧挥着手走过去。

本来温朔心里的阴霾已然消散,可看到杨景斌一脸喜色的神情,顿时不爽了:“呵,老子的店开不成了,你这一心想让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老师,幸灾乐祸是吧?”

“那是谁?”黄芩芷随口问道。

“老班。”

“哦。”

杨景斌全然没察觉温朔的神情变化,走到停好三轮车下来的温朔面前,迫不及待地说道:“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温朔没好气地说道。

黄芩芷站在旁边,看看杨景斌,再看看温朔——这,怎么也不像一个学生和一位班主任见面谈话的样子,唔,如果把两人的身份换一下,就很像了。

“那个……”杨景斌看了眼黄芩芷,稍显犹豫地说道:“院长又去资源集团了,他两次过问,这事儿肯定……”

“黄了!”温朔打断了杨老师的话,道:“杨老师,您吃了么?”

“啊,刚吃过。”杨景斌愣神儿,什么黄了?

感觉到黄芩芷眼神中的诧异,温朔也意识到自己不该对杨老师这般态度,毕竟自己连徐先进都不怪了,还和杨老师置什么气啊?于是露出牵强的笑容,道:“那间店面房,已经被徐先进租出去了。杨老师,谢谢您和院长这几天帮忙,受累了……”

“租出去了?”

“嗯,那个……咱们回头再详聊吧,我们还没吃饭,先进去了啊,再见。”

“等等,为什么啊?”杨景斌忍不住问道。

温朔哭笑不得,情绪本就不大好,遇到杨景斌这般一根筋的老实人,心里愈发不耐烦,却又不好发作,便直截了当地说道:“很简单,我上午去徐先进办公室时,刚租下那间店面房的老板正在签合同,办公桌上放着一个信封,里面至少有五千块……而我带的信封里,只有三千六,您明白了吗?”

“就因为这个?”杨景斌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拳头攥得紧绷绷的。

“算了算了。”温朔有些心疼,也有些担心这位一根筋,性情耿直还有些迂腐的班主任,别一时冲动干出什么傻事儿,所以又赶紧反过来劝慰他:“生意做不成,我正好可以把精力用在学习上了。杨老师,您也别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啊,我先去吃饭了,再见。”

“再见。”杨景斌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看着温朔和黄芩芷的身影消失在食堂的大门里,杨景斌突然觉得心里堵得发慌。

他很想找个人问问,为什么?

可是,又能问谁?

几分钟后,杨景斌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去。

他为这件事,也付出了很多精力——明明信心满满,也在温朔面前几次打包票了,最终却是这样一个结果……

他觉得挺对不起温朔的。

温朔帮了他太多,还救过他的命!

然后他又觉得,自己不仅对不起温朔,更对不起学问,对不起京大,对不起良心,对不起现在的身份——教书育人,身不正,不刚,没有读书人的骨气,在铜臭和权势、利益面前弯腰,逃避……

他回到学院主楼的时候,恰好遇到吴勤贵也铁青着脸回来了。

杨景斌像个孩子似的,明知不可能,还抱着一丝希望地跟着吴勤贵到了办公室,问道:“我刚才遇见温朔,他说,那间店面房,已经被徐先进租给别人了,是么?”

看着杨景斌失魂落魄的样子,吴勤贵有些自责和心疼地点了点头。

“温朔还说,他亲眼看到有人在那里签租房协议,给了徐先进五千元……”杨景斌说道。

“水至清则无鱼。”吴勤贵叹了口气,道:“景斌啊,我以前就劝过你,别去理会外界的纷纷扰扰,专心做你的考古研究,否则以你的性格,只会把自己憋疯的。至于这件事……你和温朔也别怪别人了,归根究底还是我的错,太要面子,也疏忽大意了,没有亲自登门拜访徐先进这个小人,他,是在跟我斗气,唉。”

“嗯?”杨景斌一脸迷糊。

吴勤贵苦笑着摆了摆手:“我累了,需要休息会儿。”

“哦。”杨景斌转身往外走去,心里,豁然明白了吴院长刚才所说,是什么意思。

只是,斗一口气?!

于是这简简单单的一次斗气,就把一个有志学生的计划和希望打碎,同时,原本和杨景斌毫不相干的一次小小的斗气,却成了压垮他那脆弱敏感精神的,最后一根稻草。

……

107章 我把文稿交给你

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人?

疯子,神经病?

不……

最可怕的是情商低,智商极高,性格沉闷略有孤僻,内心偏执的老实人——俗话说老实骡子踢死人,当这类极度聪明的老实人骤然间爆发出他的怒火时,无疑是最可怕的。

之所以最可怕,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怕!

这天晚上。

心宽体胖的温朔,没有了租房开店的心理压力,和舍友们一起到图书馆看了半个多小时的书,便随便找了个理由先一步离开,去了杨景斌的办公室。

最近几日一直没好好修行,更没有起坛作法书符,给杨景斌的符箓,纯粹就是画的符文。

如往常般掏出钥匙开门,推门进去,随手开灯。

“哎呀!”胖子禁不住骇得喊出了声——因为,刚才办公室里黑漆漆的,他压根儿没注意到,杨景斌像根木头似的坐在办公桌后面,神情还有些诧异地看着他。

“杨老师,你……”温朔看杨景斌气色好像不大好,便咽下了埋怨的话,关切道:“您身体不舒服么?”

说话的同时,他已然察觉到杨景斌那一身独特的气场有异常,波动极为强烈,于是温朔很随意地把左手背在身后掐决,默念法咒,开启了天眼仔细观察杨景斌。

该不会是,又在研究古物的时候,因为意外被什么东西给侵伐了吧?

“哦,温朔啊,你来了……”杨景斌好像刚刚发现温朔似的,咧嘴露出很不自然的客气笑容。

“您没事儿吧?”温朔皱眉走到近前,仔细打量杨景斌。

还好,虽然他的个人气场波动很强烈,但并没有其它阴邪之物的存在。这说明,他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很难解决的麻烦事,内心情绪过于亢奋,从而影响到了个人气场的变化。

“哦,没事,没事……”杨景斌好似刚回过神儿来,起身到窗台边拿起暖壶给温朔沏水,一边微笑道:“坐,别客气。”

温朔愈发觉得奇怪,杨景斌不对劲。

端着一杯水放到茶几上,杨景斌就这么弯着腰怔住,神情呆滞,好像想到了什么,几秒钟后,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后面,拉开抽屉把一叠文稿拿出来,放到办公桌上,抬手捏着额头踌躇一番后,神情和语气颇为严肃地说道:“温朔,这些文稿,是通过你提供的符文和概解,近一段时间以来我的研究记录,虽然很杂乱,而且目前还不能作为理论性的参考,更不能整理成为学术论文,但……总归会有些用处的,你先拿回去看看吧。”

“我看这些做什么?”温朔诧异道,皱眉继续打量杨景斌——他到底是怎么了?

“帮我考校一下。”杨景斌的神态渐渐恢复如常,微笑着说道:“在考古学的专业知识方面,你现在肯定还差得很远,但符文知识,你比我更了解,所以你拿回去仔细看看,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也好尽快改正,以免将来研究进入中期甚至后期了,却发现整个研究课题从根基上就出了问题,那我的冤枉路走得可就太长咯。”

温朔一想确实是这么个理儿,但心里还是疑惑,杨景斌今天的表现,太不正常了。

“今晚我还得研究一些资料,办公室不能留给你了,抱歉。”杨景斌神色歉疚地说道。

“没事,您忙着,我先回去了。”温朔起身道别。

“把文稿拿走。”杨景斌提醒道。

“哦。”温朔走过去拿起厚厚的一叠文稿,随意扫了两眼,只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钢笔字,还有些勾图更改描黑的痕迹,或者划线往句子段落中间插入一些补充,或者在稿纸的旁边做备注,总之显得颇为潦草,乱糟糟的。

杨景斌叮嘱道:“别弄丢了,这可都是我的心血。”

“啊,我一定会小心的。”温朔拿着文稿,却没有马上转身离开,而是皱眉神情严肃地看着杨景斌,道:“杨老师,你跟我说实话,遇到什么难事了?”

“没有啊。”杨景斌笑道。

“你肯定有麻烦。”温朔说道:“你的情绪波动频率太快,说明你的思想压力也很大,说说看,也许我能帮到您。”

杨景斌摇摇头,道:“真没事,你回去吧,啊。”

“你骗不了我。”温朔愈发严肃。

“行了!”杨景斌很不耐烦,生气地叱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家里的事情,告诉你?”

“呃……”温朔立马蔫儿了,尴尬道:“对不起对不起,那个,我先走了,再见……”

杨景斌没好气地摆了摆手。

温朔讪笑着倒退出去,一边小心翼翼地把门轻轻关上,哭笑不得满心自责地摇着头离开:“该!就你善良,就你好心,就你乐于助人……被打脸了吧!”

回到宿舍,舍友们还没回来。

温朔半躺到床上,斜靠着叠好的被子,拿起杨景斌给的文稿,神情随意地浏览。

很快,他翻身坐起,皱眉极为认真地阅读起来。

真没想到,凭着一些符文和迷信色彩极其浓厚的符文概解,杨景斌竟然研究出了这么多……

有价值的东西!

文稿中,记录了诸多考古发现中的未解图案,与温朔所提供的符文相似。杨景斌凭借自己在考古学方面深厚的学识积累和对文献资料的了解,相互对比,旁征博引,再加上个人的推测,把一处处遗址,一座座古墓、一个个墓主人的生前身后事,当时的社会状态,人的信仰等等,简单却又宏观地讲述出来。

而且,杨景斌还备注加入了神话传说中,一些相对应的故事、人物,从而佐证墓中为何出现这类符文图案,墓主人或者说埋葬墓主人的人,是出于什么目的……

尤为让温朔感兴趣的,是文稿中记录了出土符文图案最多的古墓和遗址,涉及到了哪些知名的历史人物,以及其生前的信仰和接触过的特殊的,历史文献和民间传说中,真实存在过的奇人异士,也被称作术士、方士等等。

这些奇人异事的相关神迹传说,杨景斌也有归纳,备注在文稿中。

除了上述的研究草稿之外,另有几张绘制了符文的白纸,上面有十几处符文,温朔看了都不认识,但确定是符文。

也只有杨景斌,专业学识积累丰厚,又有着长期考古方面的经验,更能接触到太多一般人接触不到的文献资料、文物,所以才能在得到温朔提供的符文后,短时间内就整理书写出了这么多的研究文稿,或者更形象地说,这些文稿是一个完整的大纲。

而杨景斌接下来的研究工作,就是逐渐地去填充,完善它。

温朔想象着,如果自己将来有了足够的专业知识积累,和杨景斌一起搞这方面的研究……

会不会真的找到仙术,修炼成仙?

正自激动时,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温朔赶紧把文稿收起来,压到了褥子下面。

宿舍门打开,几个兄弟全都回来了。

“哟,老大你今儿怎么回来这么早?”

“老实交代,是不是去和黄芩芷约会了……”

“老大你现在可是咱们系的光荣,京大的名人啊!”康锦辉羡慕不已地说道:“你猜怎么着?刚才在图书馆,我听到几个管理学院的哥们儿议论你呢,一个个别提多酸了,说是他们学院公认的气质女神,被老大你给生生抢走了!”

几个人嘻嘻哈哈地打趣。

温朔皱眉正色道:“他们爱说什么说什么,你们可不许跟着瞎起哄,恋爱是自由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抢啊夺啊的,好好的爱情,都让谣言给玷污了!”

“对对对,爱情应该是纯洁无瑕的!”周志华点头附和。

“老大,你和黄芩芷真的在谈恋爱?”迟容感觉不可思议地问道。

温朔耸耸肩,用表情回答了他的质疑——废话,老子可什么都没说啊,是你们认可了而已。

高秋实长长地叹了口气,瘫倒在床上道:“可惜我只能在梦中,编制爱情的大网。”

憨憨的韩辉突如其来地接了一句:“然而拿着湿淋淋的渔网站在江边,才悲哀地发现,连一条漏网之鱼,都没有遇见。”

“好湿,好湿……”

宿舍里,欢声笑语一片。

外面,夜色沉沉。

熄灯后,温朔如以往那般,盘膝坐在床上,阖目凝神,先是调教了一番“小气”,继而开始感应天地气机,与自然五行相参,却忽而皱了皱眉,睁开眼向窗外看去。

今夜的京大校园中,五行灵气不同于寻常,隐然有被莫名力量干扰到的细微紊乱迹象。

天有异象。

温朔心生诧异,难不成,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吗?

两天时间过去……

校园里一切如常,没有任何事件发生。

但温朔却无比清晰地察觉到,京大校园范围内,五行灵气的配比度不断发生着剧烈的变化,就像是有某种力量,正在奋力张牙舞爪地撕扯着,试图打破这里的平衡,而无穷无尽的大自然,也在不停地压制那股力量,将五行灵气的平衡状态恢复。

108章 一夜白头杨景斌!

到底是什么情况?

温朔想不明白,也就懒得去多想,大概……这也算是正常的自然现象吧?

就好像,京大校园里的阴阳五行灵气配比度,本身就与外界有所不同——它浓厚的历史人文气息,逐渐沉淀,自成一体,无形中熏陶着、影响着、陶冶着每一位京大人的思想。

周四上午,杨景斌告病请假没有来上课,是研究所的另一位教授,代授了这节汉唐考古概略的课。

下课后,温朔寻思着要不要去看望一下杨景斌。

这两天因为知道杨景斌受家事烦扰,也许会经常待在办公室闭门思过的缘故,温朔很识趣地没有去过,生怕见了面闹出点儿尴尬。不过,每每偶遇杨景斌,他和同学们都能看出来,杨景斌的气色很差,阴郁沉闷疲累无神,好似苍老了许多。

刚走出教室,温朔就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扭头循声看去,只见台阶下路对面的草坪旁,西装革履的徐先进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地向他招手:“你过来一下。”

温朔心生诧异,走过去礼貌地问道:“徐经理,有什么事么?”

“走,咱们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聊聊。”徐先进满面笑容,显得很亲和地抬手扶在温朔的后肩处,却用上了力气,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又有些强硬地推搡着温朔跟他走。

感受到徐先进身上四溢的戾气,温朔皱眉心生警惕,但想到这是在京大校园里,徐先进断然不敢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再者,真要是动手的话……

温朔觉得自己不用动手脚,直接撞也能把徐先进撞成重伤。

两人来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徐先进面对温朔站定,冷笑着哼了一声,道:“当初还真是小瞧你了啊,没想到,你小子竟然说动杨景斌这头倔驴,出面报复我!”

“嗯?”温朔眯起眼睛,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少他妈装蒜!”徐先进道:“杨景斌实-名举-报了我,你小子敢说,不知情?”

温朔心里一颤,唇角掀起露出阴狠之色,沉声道:“我温朔向来有一说一,如果事先知道杨老师要做这样的事,我绝对会劝阻他。但现在,他已经做了,那么徐经理,如果还有挽回的余地,咱们可以谈。如果没有挽回的余地……我警告你,无论你有多大损失,千万别抱什么报复打击杨老师的想法,不然,我跟你没完……”

“呵!”徐先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般,仰脸张嘴无声大笑,继而表情狰狞地说道:“本来我还不一定会报复呢,可你这么一说,我不做点儿什么,那岂不是被你吓到了?”

一瞬间,温朔杀心陡起!

旋即,他露出懊悔之色,点头抱歉道:“对不起,刚才是我有些冲动了,您别生气,咱们有话好好谈,我想既然您来找我,事情肯定还有挽回的余地,对吧?”

“哎,这态度才对嘛!”徐先进狞笑着拍了拍温朔的肩膀,道:“你去告诉杨景斌那个蠢货,实-名举-报我管个蛋用啊?连他妈一点儿证据都没有,全凭他一张嘴说就行啦?如果他不撤回举-报信,老子分分钟把他搞死,让他全家都不得安宁!”

“徐经理。”温朔有些为难地说道:“您也知道杨老师性子倔,只是这些威胁的话,恐怕很难说动他。所以我觉得,既然是谈和,您也说说,能给杨老师什么好处。”

徐先进呵呵一笑:“我这次放过他,就是给他最大的好处啊。”

“哦……”温朔似乎有些忌惮,连反驳的话都没敢说,点头说道:“那我尽力劝劝他吧,咱们约个时间,明天下午两点,我到您的办公室,给您答复,如何?”

“好!”徐先进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你小子还算识相,会说话会做事,不错!”

温朔尴尬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回见,转身离去。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杨景斌那天晚上会有极为反常的表现,并且把文稿给他……这,有那么点儿交代后事的意思!

因为杨景斌很清楚,以他的身份实-名举-报徐先进,将要承受多么巨大的压力,面对何等的风险——而且,没有证据,以他的性格、平时的交际、为人处事,也不可能搜集到证据,恐怕连一句匿名证人的证言都得不到——去找南街商业区的那些经营者问,谁会告诉你,当初租店给了徐先进多少钱?

但杨景斌不傻,明知如此,还要干这种在他人看来近乎愚蠢的事情,八成还有后手。

他能有什么后手?

温朔想不到,也就愈发担心。

从那天晚上交托文稿,京大校园的五行灵气平衡状态,就被搅乱了,然后愈演愈烈——这种变化,会不会和杨景斌有关系?他,可是一位有着极其特殊又强大气场的人,如果他的情绪波动达到巅峰,完全可以影响到一时一地的天地自然状态。

所以,当杨景斌下定了决心做这件事,谁,又能劝得住?

温朔摇摇头。

没人能做到!

老实、倔强,一根筋,还有些迂腐的顽固……

除非打死他!

现在,他在哪儿?

温朔不知道,也不知道应该去找谁打听一下——直接找院长吗?估计吴院长现在正头疼呢,整个京大的领导们,也都在头疼吧?或者,今天杨老师没来上课,与此有关?

思忖着这些,温朔来到了杨景斌的办公室门口,拿钥匙打开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温朔的心猛然揪紧了!

只见杨景斌站在窗前,背对门口望着外面,原本满头黑发,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灰白。

“杨老师……”温朔忍不住语带哽咽,转身轻轻地把门关上了——他发现,不知不觉中,自己和这个顽固迂腐的老师之间,已然有了浓厚的师生感情,所以,会心疼他。

一夜白头。

这,是承受了多么巨大的压力?!

他,又耗费了多少的精力,去思忖着接下来还要继续做下去的事情?

听到开门的声音时,杨景斌就知道是谁来了——除了他自己,也只有温朔有这间办公室的钥匙。而听到温朔略带哽咽的声音,杨景斌立刻猜到,温朔应该已经知道消息了。

是谁告诉他的?

校长?

吴院长?

徐先进?

让温朔来劝说我吗?

杨景斌缓缓转过身来,面带微笑,神色轻松地看着温朔,道:“事已至此,你不用劝我……”

“我压根儿没打算劝你,我只想骂你。”温朔脑筋转得飞快,冷哼一声,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先前的伤感心疼一扫而空,化作满脸不屑和鄙夷的神情,斜睨着头发灰白却神采奕奕的杨景斌,用极为无礼的语气说道:“头发都愁白了,精神状态却这么好,杨老师,你就不怕是回光返照吗?”

“嗯?”杨景斌感觉自己的思维不够用——温朔这家伙,不按照套路来啊!

茶几上,摆放着一个烟灰缸,烟灰缸里已经填满了烟蒂和烟灰,却并未散落在外,可见杨景斌的心神还没有完全疯狂,保持着他一贯强迫症似的小翼、细心。

温朔拿起茶几上的半包烟和打火机,抽出一支点着了,往后倚靠在沙发背上,大模大样地作势抽了两口,一边点着头说道:“能在第一时间,猜出我已经知道了消息,您真是有进步啊,我还以为,您的脑袋只能用来考古呢。”

杨景斌回过神儿,拉过一把椅子坐到了温朔的对面,没好气地说道:“想说什么,直说吧,别绕圈子。”

“都有谁来劝过你了?”温朔故意绕圈子问道。

“很多人,威逼利诱,各种方法都用过了。”杨景斌自嘲般摇了摇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道:“老师我,这次真心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大义凌然……”

“呸!”温朔啐了一口,怒道:“你这叫蠢!”

“很多人都这么说。”杨景斌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便是被学生骂做蠢,也不在意了。

温朔咬牙切齿:“我和别人说你蠢,不一样。”

“一样……”杨景斌道:“我说了,别跟我绕圈子,浪费时间。当然了,你不绕圈子直接说,也是浪费时间,因为我不会改变主意的,所以,你现在就该跟我道别。”

“扯淡!”温朔愈发没礼貌了,他发现杨景斌已经无可救药,不禁勃然大怒叱道:“你在干这件蠢事儿之前,就已经考虑到最坏的结果了吧?但你却偏偏没想过,怎么做才能把活儿漂漂亮亮地干完了,还能保全自己,甚至从中受益。就想着大义凌然好威风,还他妈想着自己能名留青史吧?”

“嗯?”

温朔把二郎腿放下,也不靠着沙发背了,俯身压低了嗓门儿怒道:“我懒得骂你没责任心,不考虑上有老下有小,扔下他们该怎么办!我只是生气,你做事怎么就不动动脑子,把自己埋进了坑,结果事情还没办成,你图什么?”

“斗气!”杨景斌冷笑:“等结果吧,我会让你们所有人知道,我不傻……”

109章 惊天一剑!

温朔被噎住了,气急败坏地说道:“我都不和徐先进怄气了,你说你干嘛还……”

“这和你的事情,无关!”杨景斌起身到门口拉开门:“出去!”

“啥?”温朔一瞪眼。

杨景斌攥了攥拳,眼睑微垂轻声道:“温朔,接下来很可能会有更大的事情发生……所以你,别在我的办公室里待着,让人看见不好,老师不想连累你。”

“你,你还想做什么?”温朔惊骇莫名地看着他。

“也有可能,是好事,你别问了。”杨景斌神情淡然地笑了笑,道:“不是有句俗话说,富贵险中求么?”

温朔愕然——这个迂腐的老学究,又进步了?

可是……

别玩儿心跳好不好?!

他突然意识到,杨景斌这次要做的事,很可能真的不是单纯针对徐先进,也和他租店面房的事情无关——这些,只不过是一个导火索而已。至于杨景斌到底想干什么,有什么目的……

胖子猜不透啊!

他只是一个单纯的大一新生!

“你走吧。”杨景斌再次说道,神色已然变得阴沉,不容拒绝!

“我不走,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干什么?”温朔像个怄气的小孩子似的,倔强地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杨景斌沉着脸大步上前,伸手拉扯……

拉不动!

温朔冷哼一声,心想就凭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老子坐在这儿都不用使劲儿,你推都推不动!

“你……”杨景斌无奈了。

温朔看他颓然坐下,这才气哼哼地起身走过去把门关上,转身回来却没再落座,而是靠墙斜站着,左手夹烟,右手抬起打了个响指,道:“信得过我,就说一下你的计划,我帮你参谋参谋。要知道,做这种事玩儿单练的话,成功的几率很低,说好听点儿这叫自信,瞧得起自己,说难听点儿,那就是自负、自恋、自以为是、目中无人、盲目自大,脑子一根筋!”

“我……”杨景斌摇了摇头。

“还需要我给你讲一根筷子和十根筷子吗?要不要再说说团队的力量,给你讲讲三个臭皮匠怎么比诸葛亮牛-逼?”

“温朔,你……”

“行啦,别在这儿纠结了。”温朔走过去把长长的烟蒂摁灭在烟灰缸中,俯身双手摁着茶几,一脸鄙夷和自负地瞪着眼说道:“论考古学,我肯定比不过你这个专家,但要说论整人,一百个你加起来都不如我……咳咳,我的意思是,阴谋诡计,也不对,是计谋!”

杨景斌被温朔刻意所以显得很牵强的幽默言语,给逗笑了,旋即笑容变得苦涩,想了想之后,道:“谁让你来的?”

“徐先进。”温朔正色道:“他的态度很强硬,让我过来警告你撤回-举-报信,那封信里空口白话没证据,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如果你不撤信,他肯定会报复你。所以,我就赶紧过来找你,没想要劝你收手,也知道劝不了你,我只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傻了吧唧的吃亏,所以想和你商量商量,咱们怎么收拾那个王八蛋!”

杨景斌摇摇头没有说话。

不是他不信任温朔,而是不能信任——因为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一旦泄漏出去,就再无机会。

如果,温朔是吴院长派来的呢?

吴院长和温朔,无论对他做什么,都是为他好。但这个世界上,总有些意义重大的事,是需要有人去做的,哪怕会被很多人说是愚蠢,会被人怒骂甚至恨,哪怕……

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杨景斌不再说话,拿起桌上的烟,点着一根狠狠地嘬了一口,迅速被袅袅烟雾半遮半掩的脸庞上,尽是坚毅——他自己都不相信,实-名举-报信能起到作用!举-报信,只是他给所有人的一个机会,一个,有可能让他不发疯的机会。

也是给自己一点点希望。

所以递出去实-名举-报信的那一刻,杨景斌就已经攥剑在手,准备刺出最凌厉的一击——哪怕身败名裂,也要拨开云雾见青天,也要还大学一片洁净,要为世人敲响警钟。

这是他所愿!

最坏的结果考虑到了,最好的结果……

有吗?

达成所愿,便是最好的结果吧?

赢得生前身后名?

温朔说得对——他真的想过青史留名,但那只是给自己这次疯狂的行动,多一个理由,多一点点鼓励罢了。

“你说话啊!”温朔急得站了起来,呲牙咧嘴像是一只受伤的老狼。向来有一说一的他,最烦这种关键时刻不做声的闷葫芦——大家都是老爷们儿,痛快点儿行不行?

杨景斌笑了笑,摇头。

“行啦!”胖子彻底炸了毛,瞪着眼挥着胳膊低吼:“你爱干啥干啥吧……”

言罢,他大步走到衣架旁摘下了杨景斌的黑色皮肩包,也不管里面有什么东西,打开一股脑全都倒在地上,清空了拿着到书柜前蹲下,打开下面的柜子往外翻东西。

“你干什么?”杨景斌一脸疑惑。

胖子以其人之道还治彼身,没搭理杨景斌,速度飞快地从柜子里搜罗出书符的那堆物事,塞进肩包,起身铁青着脸走到杨景斌身旁,凶巴巴地问道:“有钱吗?”

“多少?”

“三十,不,五十!”

“哦……”杨景斌从兜里摸出钱包,掏出五十块钱递给温朔:“你要去哪儿?”

温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准备给你擦屁股!”

“嗯?”

杨景斌怔住。

温朔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砰地一声将门重重地摔上了。

师生二人,谁也不知道对方接下来要做什么,谁,也不愿意,不能告诉对方。

但心有灵犀的是,他们都知道对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非常隐秘,很凶。区别是,杨景斌知道,自己所作所为堂堂正正,一力降十会,有排山倒海之势,大气磅礴;温朔知道,自己所作所为阴暗犀利,害人于无形,最是见不得光,诡秘可怖。

有这样一个学生,救过他,帮过他,如今明知凶险还要为他趟这滩浑水……

杨景斌笑着流出了眼泪:“值了……”

这天晚上,温朔没有回宿舍。

他到校外附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旅馆,入住三十块钱一晚的单间。

忙碌到凌晨三点多,他才把所需的东西准备齐全,收拾好了,盘膝打坐修行,恢复几乎耗尽的真气,休息疲累困乏的精神。

早上七点。

彩霞浮千里,朝阳还未升。

眼圈发黑的温朔蹬着三轮车回到学校,远远便看到三角地那里,聚集了很多……很多的人!

而且还有更多的人,正在从四面八方赶来,不断地汇入三角地。

发生什么事了?

三角地,是京城大学极具精神象征意义的校园活动集散地,历史上诸多大事-件都在此留下过浓墨重彩的痕迹,道路旁边遍布信息栏,上面贴满各类广告、招聘信息、讲座海报,还有学生们的涂鸦、诗词歌赋作品,有时也会有诽谤、编造、揭发的八卦信息,以及针砭时弊、纵观国际风云、分析经济走向,指点江山类的文章。

每学期初,校园的各大社团,也会在三角地招新,经常举办各类活动……

眼瞅着那里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中很快便有了振臂疾呼的声音,让大家不要拥挤,自发形成秩序进来看,看过后便到外面讨论,不要影响其他人进来观看。到底是京大的学生,素质相当高,有人提出秩序的问题后,立刻从者如云,外面的人有序地往里走,里面的人有序地往外走,而走出人群的学生,开始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议论纷纷,有的义愤填膺,有的则目光闪烁充满谨慎。

快要驶近三角地的温朔,猛然摁下刹车把,停在了道路旁,看着那里的人山人海,听着纷纷嚷嚷的议论。

他猜到了,大清早三角地为什么会有如此盛况!

他猜到了,杨景斌的后手是什么!

那是不顾一切,以身为刃,无比决绝狠戾刺出的锋利一剑——长剑破空!

一剑开天!

锋芒慑鬼-神!

几乎是刹那间,天生对政-治的敏感和聪慧的头脑,以及进入京大以后学到的关于京大的诸多辉煌历史,让温朔立刻想象到,接下来必然会出现席卷整个京城大学的狂风骤雨……

于是他骇得筛糠般浑身打颤,害怕,懊悔!

自己怎么就摊上了杨景斌这样的老师,班主任!

怎么就,和他搅和到一块儿了?

狗日的!

杨景斌他这哪儿是玩儿心跳啊?

他他妈是在玩儿命啊!

早知如此,店面房我不租了,生意不做了,钱不赚了……他妈的,大学我也不上了!

温朔这次真是泪流满面,趁着没人注意到,蹬着三轮掉头就往南大门飞驶——完全是出于下意识的自保本能,想要逃跑,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京城这地方,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地方!

这里的人都是妖怪,疯子,神经病!

但骑出十几米远后,胖子就一个急转弯掉头,流着泪停在了路旁。

走?

走什么?

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怕什么?

老子是一个乖宝宝好学生,这件事和老子有什么关系?!

我哪儿知道,他要做什么!

想了好一会儿之后,温朔一咬牙,蹬着三轮车飞一般绕过三角地那里的人山人海,向未名湖畔的博雅塔进发。

110章 走火入魔

,晨练的时间段已经过去,大家要么正在吃饭,要么就是被迅速弥漫整个大学的惊天消息,吸引着去了三角地。

博雅塔附近无人。

叮咣乱响中,温朔蹬着破三轮飞驰到了博雅塔旁,在塔基西南向大约十几米开外,急刹停车,匆忙跳下来,站在草坪边缘的一棵树旁,从肩包里掏出一张“五木震符”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间,默念法咒心法流转,轻轻一抖符箓。

符箓燃起火苗,被温朔如掷飞镖般疾射于树下,霎那燃尽,一阵寒风吹过,便消散无踪。

布下阵角,胖子跳上三轮飞快驶离,去往国研中心大楼。

沿路偶尔能遇到一些神色激动,又有些迫不及待的学生或者教职工,温朔知道,他们应该都是听说了三角地那边有突发情况,然后赶去看……热闹的。

京大历来如此,人人思想开放,敢说敢言敢讨论,还敢那什么什么……

遇到看起来神色平静悠然的人,温朔就会给对方抛过去一个“你懂的”眼神,然后大喇叭似的喊一句:“三角地今儿个,出大事了!都去那边儿凑热闹啦!”

对方立马就会飞奔而去,还不忘抛下一声“谢谢。”

这,就是京大人!

胖子当然没有太多的闲工夫去详细和别人讲解,一来他根本就没看到三角地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但肯定是杨景斌以笔为刀剑了;二来,他得赶紧布下法阵以便行事。

至于为什么搂草打兔子喊人去三角地……

胖子很清楚声势闹得越大,对杨景斌越不好。但问题在于,声势越大,对杨景斌短时间内的安全保障更高。

而想要救他于水火,是需要时间的!

围绕着偌大的未名湖,胖子以最快的速度,先后布下了八个阵角。

昨晚他住在校外,没有感受到京大校园内五行平衡的状态,已经被彻底打破。杨景斌的个人气场,已经在清晨,在这个时间段,达到了巅峰,并且会延续很长时间。

京城大学内的自然五行平衡,也会在这段时间内,形成一个短暂的,完全受杨景斌气场独霸的状态。

这便是书生一怒!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书生之怒,震朝堂,荡江湖!

胖子一怒……他妈的……只能给杨景斌擦屁股——着实委屈。

八点。

胖子来到了位于未名湖中心的石坊,默诵法咒,心法流转中,挥手掷出五张“五行聚水符”——此番所布法阵,是为“擎天法阵”,凡玄士以玄法为祸,忌上天之怒,防国势之威,是故作法布阵,起坛做障,聚一时一地,共承共御。

说白了,就是分散国威天怒的反噬惩戒,用天时地利人和,扛下大自然的反噬之力。

人类果然聪明……卑鄙!

千万年来修行,以身试法,以身探索,总结经验,不断创新。

但玄法所为,本就在自然中,修的是己身,逆的是自然,却又在自然中,脱不开五行,走不出阴阳。所以再如何取巧,如温朔此刻所为,本质上也不过是耍小聪明打擦边球,能减弱自身所受到的反噬罢了,要想完全杜绝,毫发无损……

除非你是超脱阴阳五行的仙人。

温朔不是,他只是一个胖子。

但,却要在这历史悠久,气场浑厚博大的京大校园里布阵作法……加害人!

此刻阵角已经布置完整,阵中掷符已毕,温朔稍稍凝视喘息,随即右手掐决竖在眉心处,微低头,左手掐决背负在身后,脚踏罡步疾走八门,浑身气机迸发,真气流转加速——气机在八个阵角游动,以身做法阵之心,启动法阵。

终于停步,昂首挺立,缓缓收功,吐气回神。

眼角余光却发现不远处的湖畔,有一人影出现。

“大爷的……”

温朔暗骂了一句,原本还庆幸着,京城大学的人应该都被三角地的变故吸引,所以自己起坛作法布阵的行为,不会被人看见,毕竟光天化日之下,如此古怪的行为难免引人瞩目。但随即他就心生泼皮无赖的念头,以宽慰自己,反正京城大学里不正常的人很多,谁敢质疑老子是神经病,大不了骂架。

但定睛一看,却发现缓步行至湖畔那人,竟然是杨景斌。

而杨景斌此刻,步履舒缓,神色平静,目光坚毅地向湖水中走去……浑身气机仿若全无。

只因整个京大的气场,都是他的了。

所以融于一体。

便好似无有一人。

“停!”

胖子大吼喝止,如同一只敏捷的兔子般飞窜向杨景斌……

晨光微露之时,杨景斌在三角地挥出了他手中利剑,剑势锋芒无可匹敌。之后,便拂袖,洒然离开,迈步在京大校园中怀旧追忆——他无比自信,这一剑势可开天!

而且这一剑之后,自己的结局便已经注定——身陷囹圄。

三两年,十数年……

也许一辈子。

正如他昨晚对温朔所言:“我要让你们所有人都知道,我不傻……”

我可以看透一切,可以想到一切,包括结果!

迈步校园中,回首过往时光掠影——初入京大时的兴奋和迷茫,理想抱负和青春激昂,埋首虔学时,他亲眼目睹过几次同学们的热血澎湃——哪怕愚顽,哪怕确实是错,但年轻气盛无所惧,为心中的理想、执念而全力作为。

那时候的杨景斌,却胆小害怕,乖乖地躲在角落中,看校园中波澜起伏,漫堤而过,水倾四方……

旋即涛生涛灭。

沉寂。

却留痕!

他记得,自己最大胆的一次,也是最固执的一次,是几年前已经是京大教师了,和最疼爱他、关照他、一直提携着他,为他遮风挡雨助他前行的老师吴勤贵,发生争执。

那次的最后,他选择妥协,听了老师的话。

所以他平平安安,一路不急不缓却稳稳当当地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学问有了,名誉有了,稳定的工作,稳定的高收入……明年初就能拿到博士学位,再过一年,有新的研究成功,学术论文出彩,就可以评上教授的职称了吧?

老师是这样向他打包票的。

而且说这些话时,吴勤贵的眼神是那么的明亮、慈祥,那么的欣慰,喜悦。

就像是父亲,看着儿子取得了成功。

很多时候,杨景斌也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也最幸运的人,无关你有多少钱,有多大的权势——有妻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父母健在安康,于是就有了一个完美的家庭,工作收入稳定,又是做自己最喜欢的考古事业,还不断地获得成功,荣誉……精神生活也不空虚,有目标,有激情。

但时间长了,他偶尔工作累了,一个人安静坐着休息的时候,会突发奇想,觉得自己的生活中,还缺点儿什么。

缺什么呢?

人类的进步,源自于无尽的“欲-望”

是人就不可能超脱出这一点。

哪怕圣人,哪怕得道高人,哪怕是各路由人而成,所以和人的思维相同的“神仙”,统统走不出本质的“欲-望”,所思所为皆有目标,向着目标前进,目标却永远存在,在前方等待,而且越来越高,越来越多……所以,我们一直在路上。

“我的目标达成了么?”杨景斌扪心自问,豁然觉得此次挥剑击出,已尽全力。

但,还可以再补上一剑!

可以做得更完美!

总比身陷囹圄中,再无寻追目标的可能,空泛度日,要强得多啊。

漫步走到石坊时,他已然做出了这般决定,已然……陷入了一种疯狂的魔症中——头脑无比清醒,无比智慧,却还是魔症,走火入魔——为尽求完美的一种狂热。

他看到了温朔,看到了他在那里做着匪夷所思,诡异的动作,像是……跳大神的。

温朔,真的能做到许多匪夷所思的事情?

比如书符驱魔,所以他除去莫名的凶,救了我的命;所以他每每书符,经常会身心乏累。

也许他这次,还是要以非凡手段助我?

但,这有意义么?

杨景斌现在已经不在乎,不好奇这些了……命都可以不要,亲情都可以放下,只为大义,只为拨开云雾见青天,以我血,以我心,涤荡污垢,还大地一片白茫茫。

还在乎其它做甚么?

温朔便是在世神仙,又与我何干?

心渐冷,六识麻木。

没有察觉到胖子飞奔而至,一把抓住了杨景斌的肩膀,往回一拉,便将鞋底已然踩到水面,短短几日已然消瘦枯槁的他,如同拎小鸡儿般拎着退后了一米多远。

眼前一晃,胖子挡在了他的身前。

“温朔……”杨景斌展颜一笑。

啪!

一巴掌重重地扇在了杨景斌的脸上。

杨景斌眼前金星银星飞舞。

啪!

啪啪……

温朔脸色铁青,双目瞪得如铜铃般,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挥着手狠狠地,不停地抽杨景斌的脸。每每右手扇上去,巨大的力道扇得杨景斌斜着身子要倒,旋即就被左手狠狠抽中,抽得往右再倒,啪,右边又被抽中。

晃来晃去……

终于,温朔停手,却是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没让他倒下。

111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的杨景斌嘴角渗血,瘦削的脸颊被打得通红,高高肿起,却很开心地咧嘴笑看着温朔。

“你他妈真狠!”温朔啐了一口唾沫。

“我说过,我不傻……”杨景斌说话都有些含糊不清了,还一脸的得意开怀。

“但你他妈太混蛋!”温朔攥着拳头,揪着杨景斌的衣领拉到自己的脸前,低吼道:“你觉得自己很伟大,大义凌然,光芒万丈,可以名留青史……你干了一件很多人不敢想更不敢干的事情,你已经伟大了,已经光芒万丈了,还不够吗?你竟然,还要把路走绝,不给别人留有丝毫余地,逼着所有人都要按照你用命刻下的路子走!行,我佩服你,你牛-逼!可是,你这么一走,你的家人怎么办?父母老无所依,女儿在学校会不会受人欺凌?老婆要不要改嫁?你捅破了天,留下孤儿寡母,想没想过他们以后面对的,将是会什么样的日子?你以为人死债消,你以为一死百了吗?你以为,什么都得遵守你以为的?我告诉你,不可能!你他妈只会牵累所有人!亲人!!”

杨景斌的神情有些恍惚:“我,现在想这些还有意义么?”

“那你就非得死,非得捅破了天还不够,非得再把地,也给弄塌了吗?”温朔咬牙切齿。

“即便是我不这么做,但活着,和死有什么区别?”杨景斌苦笑。

温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还好,杨景斌能说出这样一句话,说明他被打醒了,心神恢复正常了,不再魔症了。

温朔松开手,也不管杨景斌整个人像是完全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上,仰面躺着,四肢随意或弯曲,或蹬直,形象极度不堪地就那么看着湛蓝的天空。

温朔蹲下身,拽起杨景斌的左手腕,看了看他戴着的那块手表上时间。

然后,温朔站起来,目光阴冷地看着他,道:“你是我的老师,但这次,学生教教你该怎么做事……现在是九点十四分,你看好了,也给我四十八小时,到时候你是死是活,再做决定!”

言罢,温朔大步离去。

全然不再理会杨景斌,哪怕他,再次投湖自尽……

应该不会了。

已经从冲动的走火入魔状态回了神。

况且,还未雨绸缪地多加了一个条件,一个让杨景斌自我宽慰的条件——给我四十八小时。

两天时间,温朔能做什么?

补裂天?

挽天倾?

杨景斌躺在湖边冰冷的草坪上,望着晴空思绪万千,浑身无比的放松,无边困意袭来,渐渐睡去……

深秋的冷风轻抚而过。

湖面上层层褶皱,泛起粼粼波光,塔影浮动,岸边树木萧瑟,校园古朴清幽,天蓝水清晨光好,穿空掠鸟儿……于是便有了别样的秋景之美,美不胜收。

在这个深秋的早晨,京城大学被两纸文报轰动。

一纸书“实-名举-报信”原稿;

一纸书“实-名举-报信”根源、出处、解释——但更多的,则是针对大学兴办经济之革新的弊端开炮,通篇言简意赅,文采斐然,颇有古风,却字字如刀锋,一句一带血,其意之犀利,令人观之不禁胆寒心痛,仿若自己被利剑刺中,惶恐惴惴不安,为己身,为学校,为形势,为……文报的作者。

署名毫不隐讳,杨景斌!

所在学院,工作性质,职务,年龄,都写得一清二楚。

本来这类批判性的开炮文章,在京大校园,尤其是三角地,并不少见。但杨景斌的身份、职务,注定了他亲笔书写的文报会引发更多人的好奇,引起更大的反响。更何况,这两纸文报,内容写得极为敏-感,大胆,震撼,刻骨入人心。

其中所举实例之人,名不响,位不高,权不重,偏生此姓徐名先进之人,以芝麻官帽,盈盈小职,肆意敛-财,行权跋扈,明目张胆,嚣张无忌。

文报中极具震撼性地指出:“窥一斑而知全豹,殿堂学府之地有此恶行,国之它处何如?逢此事例,举则无证,忍则无明,大学之道,便似教人以权为重,育人以利为先,涓涓清流入学,浑浑恶垢淌出,小则害人,大则误民,重则羞国-体,亡则伤国-本……

京大师生瞠目结舌。

小人为害倒不足以令人震惊,关键是小人何来?

杨景斌这一剑,伤的不是个人,而是整片天空。

一石激起千层浪!

曾有知名学者言“京城大学无小事”——近代以来,京城大学出过太多举世震惊的大事。

也正因此,京大人引以为傲,京大人向来清高,敢于藐视一切,肆论一切,真真有“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荡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的气慨!

闻听消息,校领导们惊得魂不着体,匆忙开会讨论应对之策,又不敢、不能撕掉那两张文报——京大尽是佼佼学子,欲盖弥彰、此地无银的愚蠢行为,只会把事情越描越黑,起到相反的作用,激起学生愈发高涨的风发意气。

杨景斌,这是一竿子捅破了天啊!

他怎么可以这样?

太不顾全大局了!

听闻消息的吴勤贵,匆匆离开家门之前,连连长叹了三声:“景斌啊景斌,你何苦至此?”

杨景斌这一剑,最为狠戾之处在于,他的剑气挑开了所有人虚伪的假面具,让所有愤怒他行为的人,都不能开诚布公地去指斥他、反驳他——文报中还有这么一段铿锵字句:“倘遇不公,行正道而为之,则一路一坎一弯,终让你回原点,再问你一声,又如何?若冲冠拔剑,以血淌路,又叱你有正道而不行,何故意气匹夫用事,目光短浅伤大局……奈何,奈何?我该如何?”

句句在理,句句狠。

一字一句醒人心。

是啊。

世事如此,历来人间多无奈。

短短两三个小时,事件便飞速传播,发酵——京大校园内,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讨论杨景斌,讨论那两纸文报的内容,讨论由此引申出的各种危险敏-感的话题,更有甚者,已然开始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以笔为刀,以字为矢,热血沸腾地要书文张贴声援杨景斌,更有人振臂高呼,号召大家聚集在三角地,誓死保护那两纸文报不受破坏,还有的,则开始考虑团结起来做些什么……

校方的反应速度相当快,到底是老牌名校,且对于这类事件的处理、预防、控制,有着相当丰富的经验——迅速向上级报告,教职工紧急开会分派任务,各院系师生开会,教职工进入宿舍与学生谈话,请求警方增派警力进驻等等,诸多措施并举。

就在整个京城大学里,一片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偏偏还沸腾着滚烫的青春热血时。

一个年轻的胖子,来到了南街商业区管理处。

徐先进正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双目通红的他一手在谢顶的头上使劲抓挠,一手夹着烟一口接一口地抽着。

昨夜酗酒,八点多还在家里睡觉的他,被电话铃声吵醒,拿起电话就愤怒地宣泄了几句起床气,结果听完电话中仓促又焦虑的讲述,徐先进顿时浑身直冒冷汗,跳起来慌忙穿上衣服,脸都顾不得洗,以最快速度赶到了京大,结果离老远就看到三角地人山人海,人声鼎沸,时而有学生义愤填膺振臂高呼……

他吓得都没敢靠前,一手捂着脸生怕被人认出,如丧家犬般逃回到办公室,反锁房门。

怎么办?

那个杨景斌疯了!

徐先进快五十岁的人了,亲身经历过京大诸多的事件,深知这些京大的学生们,书生意气爆发时,有多么得可怕,而波涛汹涌之际,又霎那间平复时,短暂的过程中,又会有多么可怕的事情发生!

比死几个人都恐怖!

徐先进浑身打颤,嘴唇都在不停抖动。

完了完了,这下彻底要完了……

杨景斌!

你个混账王八蛋,老子,老子死也要……你个王八蛋图什么啊?就算是真能把老子弄死了,你就能在这掀起的滔天巨浪中活下来?你他妈活下来了,那也是生不如死!

再说了,老子这点儿罪,不至死的!

那你,你,你图什么啊?

此时此刻,徐先进这间办公室的整个楼道里,安安静静,连个人影都没有。

便是旁边几间办公室,也没有人了。

在所有人眼里,徐先进已经是一个危险的瘟疫源——离他越远越好!

穿着迷彩军训服,像个民工似的温朔,背着黑色皮肩包轻轻敲响了这间办公室的门。

“谁?”里面传出了徐先进惊恐万分的声音,颤抖着。

“我是温朔……”温朔故意压低声音,一副小心翼翼地模样:“有事找您,咱们好好谈谈。”

安静了一会儿。

门缓缓地打开了一条缝。

双目通红的徐先进盯了眼温朔,又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跟着,这才露出了诧异、警惕的神情:“你,你找我干什么?”

“进去谈。”温朔小心翼翼。

“哦,哦……”徐先进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又觉得,温朔好像是来帮我的?

112章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

他怎么帮我?

徐先进把温朔让进来,心里才泛起了糊涂。

“本来约好是今天下午找您,给您回信的,没想到……”温朔神情尴尬,满是歉意地说道:“我昨天真的去找杨老师谈话了,当时谈得还挺好,我也没看出什么异常来,以为把他劝得回心转意了呢,真没想到他会……”

“你,你现在马上再去找他,这个王八蛋,他疯啦?!”徐先进一瞬间从惶恐无措的状态中,迸发出了强烈的怒火。

“您别生气,别生气,快坐,坐下说,咱们慢慢谈,还有时间……”温朔被吓到了似的,腆着一张惶恐紧张的笑脸,还讨好地伸手扶住徐先进颤抖着的胳膊,一边温言细语劝说,一边扶着他坐回到沙发上:“先喝口水……”

屁股刚挨着沙发,徐先进“啊”地一声跳了起来。

早有防备的温朔往后躲了躲,没被碰到。

徐先进用手一摸屁股,然后取下了一颗小小的图钉——刚才落座时,图钉扎进了屁股。

“谁他妈把图钉扔沙发上的!”徐先进气得怒骂一声。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小心扔到那儿的。”温朔诚惶诚恐地承认,继而神情变幻,悠然走到侧位的单人沙发旁坐下,顺手拿起桌上的香烟和打火机,点着一颗,仰身靠在沙发背上,翘起了二郎腿,面带微笑地看着徐先进。

“嗯?”徐先进愣神儿,感觉有些不对劲,刚才温朔说什么?

是他小心扔到那儿的?!

这句话,怎么他妈听着这么别扭?!

“学校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想,不用我讲……”温朔左手夹着烟,右手抬起往下摆了摆,示意徐先进坐下,一边说道:“你应该很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也知道后果有多可怕。”

徐先进愤怒地瞪视着温朔,很想上去狠狠地抽这胖子两个耳光——妈的,大模大样的装领导啊?

在老子面前摆什么谱?!

但就在徐先进准备踏步上前时,突然觉得一股莫名其妙的无力感袭上心头,随即感觉昏昏沉沉的,他使劲摇了摇头,这才清醒了许多,刚才的怒火却已然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紧张和恐惧——现在,还有什么心情和这个年轻胖子去怄气?

天都快塌了啊!

他垂头丧气地坐到沙发上,一时无语。

“事已至此,只能尽力去挽回,减少损失了。”温朔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再恨谁都没用,干坐在办公室里等着,怕着,一点儿用都没有,倒不如赶紧出去,尽最大努力做点儿补救的工作……”

“都他妈到这份儿上了,还能做什么,怎么弥补?”徐先进神情苦涩,冷笑着摇摇头,仰面靠在沙发上,绝望道:“算了,我就乖乖呆在办公室等着,被抓了,也能死不认账,反正证据不足,那些商户就算是愿意作证指控我,最后证据链也不完善。当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我坐牢是坐定了,无非是坐上三两年,最多五年,但我现在要是出去再做点儿什么,那就真他妈是找死了!”

“咦?”温朔惊讶道:“你懂得还挺多嘛。”

“废话!”徐先进冷笑:“比你小子多吃了多少年的咸盐……嗯?”徐先进皱眉,面露疑惑——自己好端端的,干嘛和这个不熟,还有过节的胖子聊起了家常?

刚才还,还说了不该说的话!

想到这里,徐先进警惕地看向温朔背着的黑色皮肩包。

“放心吧,这里没有录音设备。”温朔微笑着拍了拍肩包,继而说道:“你刚才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建议你出去做些补救工作,不是让你自救,而是在天还没完全塌下来之前,赶紧做点事情,以好减少别人的罪责,并尽可能大事化小……”

“你什么意思?”

“釜底抽薪啊!”温朔认真地说道:“现在事情刚闹起来,一时间还不至于扩大发展到别的问题上,这时候,就迫切地需要有个合适的人,勇敢地、负责任地及时站出来,把所有的火力、注意力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转移众人的视线和思想,接下来就好说了。”

徐先进诧异地看着温朔:“你是说,让我去认罪自首?”

“不行不行,你傻啊?”温朔忙不迭摇头,忿忿地叱责道:“我刚才说得不清楚吗,你聋啦?你必须把火力吸引到自己身上才行!认罪自首了还怎么出去干活儿当靶子?再说了,认罪自首根本起不到灭火的作用,反而容易火上浇油!”

“你他妈放……”徐先进气炸了,随即怔住,皱眉歪着脑袋,自己好像,不该这么骂人?

“你看你,我好心好意让你去干点儿好事,你怎么还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地骂人啊?太没教养了,这不是在间接告诉我,你的父母也都是王八蛋嘛。”温朔就像是在闲聊家常般,很淡然,很随意,很平和地把徐先进说教一番,然后才接着说道:“那,你听好了,我教你怎么做,你呢,应该选择最合适的时间,冲到三角地那里,如同平时那样,跋扈嚣张地做出一副舍我其谁,谁能把我怎样的霸气姿态,向所有人喊话,骂领导、骂学生,骂所有的教职工,骂天骂地日-爹-操-娘怎么难听怎么骂,多带劲啊……”

“你有病吧?”徐先进彻底怒了,但也仅仅只是怒,却发不出火来。

好像整个人的身心,都被什么压住了一大半。

温朔露出嗔怪之色,摇摇头温和地说道:“你别着急啊,听我给你解释,其实我之所以今天找到你的办公室来,坐在这里心平气和地和你谈话,目的只有两个,其一,你这人太笨,我得手把手地教你怎么做,才可以吸引更多的火力,从而避免太多人受牵连,也减轻杨景斌最终必然会受到的惩罚;其二,就是想当面告诉你,我要加害你,收拾你,报复你,欺负你,从而为杨景斌出这口恶气,我自己也能顺便解解气……唔,这是首要目的。”

“什,什么?”徐先进感觉脑子转不过弯儿。

“你看,我都说得这么清楚了,你怎么还不明白……真笨!”温朔无奈地摇摇头,道:“那我再解释一下吧,你认真点儿听,仔细想,如果,我不明明白白地当面告诉你实情,而是偷偷报复了你,你还不知道遭到我的报复了,那么,我肯定会觉得这口气出的不太舒畅,也不够爽利,不过瘾,对吧?”

“嗯?”徐先进懵了——这他妈什么逻辑?

这是比强盗还强盗的逻辑啊!

这,已经不能用欺负人来形容了!

简直是骑在人的脖子上拉屎,再拿着勺,一勺一勺把粪便喂到人的嘴里,还得让人一边吃粪一边说好吃,一边感谢他这么做是多么得恶劣,狠辣,多么的歹毒卑鄙……

“你……”徐先进愤怒了半天,却只吐出了委屈的几个字:“太欺负人了!”

他双目惶惶闪烁,出奇的愤怒,却又惊恐不安。

这他妈是在做梦吗?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嘴巴说话都不听自己使唤了?

“人在做,天在看……”温朔把没抽几口的半截烟蒂按灭在烟灰缸里,抬手指了指天花板,道:“我这人其实挺大度的,原本一点儿都不怪你没把店面房租给我,但问题是,你确实做了太多混账的事情,怎么说呢?反正我这种人只会看不惯你,却没有高尚的思想,也就不会想着代-表人民惩罚你,然而杨景斌老师很高尚,很伟大,所以他把你给举报了,你必须承认,他做的对,你是个混蛋,你犯罪了,所以该受到应有的惩罚,是吧?”

徐先进点点头,脑子里乱糟糟的,嗡嗡直响。

“可惜你却能做到,不受一丁点儿的惩罚,这道理就他妈讲不通了啊。”温朔有些生气地拍拍腿,道:“再说了,杨景斌做好人好事,却没能做成,他就会觉得很憋屈,然后就不惜赌上自己的一切,也要解决你这个坏蛋……”

说到这里,温朔一脸的悲愤,瞪着眼睛挥着胳膊说道:“这我就看不下去了,不公平啊,不讲道理嘛!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是一坨屎,踩一脚都会脏了鞋,结果被铲起来埋掉了,还得搭进去一株牡丹花?怎么算也是赔本的买卖,这笔帐很好算,对吧?”

“……”徐先进无比愤怒惊恐,却点点头道:“对。”

“唉,这就是了嘛。”温朔很欣慰,继续说道:“既然我说得对,那你就更应该听我的,先去吸引火力,怎么狠、怎么嚣张、怎么霸气,你就怎么来,一定要高高在上,要比以往更牛-逼,要天不怕地不怕,要认为自己就是皇帝!”

“好。”

“咦,你这么听话呀?”温朔更欣慰了,开心得手舞足蹈。

徐先进想去死,想昏过去算逑,但偏生意识很清醒,明明四肢能动弹,嘴巴也好使,就是不依着自己的心里想法来——确切地说,是脑海中生出了另一个意识,在和自己争夺思想意识的控制权,而自己,已经一败涂地了。

“等把火力吸引足了……”温朔话语一顿,脸色沉下来,认认真真地说道:“你再去死。”

“怎么死?”徐先进问道。

“畏罪自杀啊,这都要我教你?跳楼,喝药,上吊……别去路上找车撞,否则别人还得承担责任呢。”温朔教育道:“别忘了写下遗书,要在遗书中体现出自己至死不悔,坏得流油、坏得勇敢的坚定决心!要在遗书中诅咒所有人,尤其是杨景斌,骂他多管闲事,骂他清高什么的,骂所有人都不该做好人,你坏你有理……”

“为……什么?”徐先进艰难地取得了一次胜利,说出了这三个字。

温朔皱眉怒其不争地说道:“当然是为了不拖累别人啊,你想想,如果你不这么做,我的火气发泄得不够爽利,还想继续发泄时,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你想做什么?”徐先进惊恐万状。

“我这么老实胆小怕事的人,不敢做什么的。但前提是,你可别逼我……”温朔往后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你现在一定觉得好奇怪,好可怕,好诡异啊……想知道为什么吗?我偷偷告诉你,你可不许告诉别人,这是我的小秘密。”

徐先进麻木地点点头。

温朔一脸得意,小声说道:“其实我是神仙,我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比如让你现在变成这样,厉害吧?惊喜吧?”

徐先进双目瞪大,浑身急剧颤栗。

“你说说,咱俩无冤无仇的,也就是租店面那点儿小事,完全犯不上非得弄死你,我心里其实挺不落忍的,和你家里人,更谈不上有过节了,对吧?”温朔叹了口气,道:“所以我觉得,还是你去死就好了,别拖累太多人,我也不想做大恶人。”

“我……”

“再次警告你,可不许往外说啊,这是秘密。”温朔叮嘱道:“还有,你得听话,把我让你做的事情做全了、做好了再去死,不然的话,我会生气的,我一生气……我可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比如我刚才所有的表现,你一定感觉挺过分的,是吧?”

徐先进哆嗦着点了点头。

“还有啊。”温朔很罗嗦地说道:“其实不管你走到哪儿,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或者,我也可以让你想什么,你就想什么,这话你肯定相信,对不对?”

“嗯嗯,对。”徐先进立刻回答——他不想,或者说还没来得及考虑是否回答。

“但是我会很累的,你还是自觉点儿把活儿干好吧,别让我费心。”

“一……定!”徐先进感觉舌头很硬。

温朔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十一点多了,便不慌不忙地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徐先进的肩膀,道:“行啦,我不和你啰嗦了,你快去做事吧,现在应该正是火候!不然再过一会儿,你就有可能被警方控制住,到时候出不去,干不成活儿,那就麻烦了,我一肚子火发泄不出去,可怎么办啊?”

徐先进傻傻地坐在沙发上。

“别考虑太久,一分钟,听话,啊!”温朔和蔼地笑着走到门口,拉开门出去了。

办公室里。

徐先进浑身颤栗,屁股下的沙发上,缓缓浸漫出了一层液体,臊臭味儿扑鼻。

他却仿若未觉。

门没关。

温朔忽然探头进来,提醒道:“多给你两分钟时间,把衣服换好了,精神点儿,别让人看出有什么不妥……”

“是!”

徐先进几乎是从沙发上跳了起来。

113章 分裂、控制其精神

时近正午。

三角地附近却愈发热闹,学生们情绪高涨,越聚越多,而且由于三角地的面积太小,学生们已然将一路之隔的百年纪念大讲堂前的小广场占据,高高的台阶上有学生挥着手意气风发,道路旁有同学不断往信息栏上张贴文报……

校方紧急组织的人员,迅速增援到位的警察,全部严阵以待,防止出现任何不测事端,随时应对。

但目前,还不好采取强硬措施,否则会激化事态。

已然有德高望重的教授,参与到学生们热切的讨论和抨击中,并循序渐进地予以引导,纠正一些同学过于激进的言语,避免大家的思维和讨论抨击往危险的方向转移。

东南侧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两伙学生不知为何突然在辩论中情绪太过亢奋了,于是从唇枪舌剑发展到了动手动脚,直至猛地爆发了群殴——而早已注意到这边学生情绪过于激动,所以靠近预防的几名警察和校方安保人员,第一时间冲入群殴的学生当中,将他们隔离开,并且把带头的几名学生带离现场。

已然有几位接到消息,相当有分量的官员赶赴到了京大,此刻正在校长办公楼的会议室里,与校方几位领导商议着什么,但很明显,一个个全都神情焦灼,坐立不安。

目前唯一能做的,便是将态势控制在三角地附近,控制在,京大校园本部之地。

命令已经下达,各门封锁!

绝对不能让学生群体迈出校门半步,一旦与旁边华清大学的学生们接上了头,引得那边再鼓噪起来,两所殿堂级的大学学府,天之骄子们遥相呼应,义愤填膺……

事情就会失控啊!

问题是,现在又不能强行驱散这些学生,禁止他们集-会讨论——真这么做的话,别说学生们会愈发愤怒,便是京大绝大多数的教职工们,校长本人,都不同意!

这,就是京大!

言-论-自由,兼容并包!

怎么啦?

还不让人说话啦?!

在京大,一个个学生会团体、社团,那都是有着相当话语权的,真把学生们惹急了,团体共同发声,旗帜鲜明地奔走上书,要走出校门的话……怎么阻拦?

所以现在绝对不能采取过激手段。

但就这么眼睁睁看着,等着,怕着……也不是回事儿啊。

会议室里,所有的领导都对杨景斌恨得咬牙切齿,更痛恨那个叫做徐先进的混蛋,不就一店面房嘛,校长、考古文博学院的院长、资源集团的两大重量级人物都他妈给你打过招呼了,你玩儿什么小心眼儿,耍什么派头怄什么气啊?你个王八蛋少捞一次钱,大家相互照顾照顾面子,两全其美多好啊?

这下可好,竟然惹毛了杨景斌这号犟种,一纸文报捅破了天!

此时此刻,学生们闹起来了,各位领导不用猜就能想象到,学校里还有很多如杨景斌一样倔强的清流教职工,正在摩拳擦掌准备着随时助杨景斌,助学生们一臂之力!

这类书生气极为浓厚的教职工,思想清高,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而且全都是硬骨头,死犟死犟的!

天不怕地不怕!

因为他们一心向学,他们心目中的至高信仰和追求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他们是民族的脊梁,是文化的传承者,是国家发展的坚实根基!

事已至此,纵然当众活-剐了徐先进,又能怎样?

而让领导们更为发愁的是,纵然此次事件能够艰难地平息下去,以京大人的书生意气和秉性,必然会继续关注后续的结果——徐先进的结局,是什么?

结局几乎是肯定的!

就算坐实了他的罪责,充其量也就是蹲三两年,撑死了五年的大牢!

而一旦这样的一纸判决下来,京大的学生肯定会再次闹将起来!

法律与意气之争……

历来就是个无解的死局!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是冲冠一怒拔剑开天的杨景斌,找到了——这家伙捅了这么大的娄子,竟然在未名湖的石坊岸边悠悠然睡大觉,被清洁工发现时,都快冻死在那里了。

深秋时节,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真是……

好一派书生风骨啊!

领导们听闻杨景斌被找到,以及他在石坊岸边睡大觉的消息时,一个个莫名得胆寒,庆幸感激着漫天神佛保佑。

万幸,这家伙没有投湖自尽,以死明志!

否则这次事件,更收不住了!

所以几位高官抢在校长开口之前,几乎异口同声地下达指示,马上派专人把杨景斌看护起来,二十四小时守着,千万千万别让他出任何事,蹭破点儿皮都不行!

等事情结束后,他是死是活谁管他?

反而还要剐他两层皮下来!

现在,却绝不能让他出事!

就在众人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心惊肉跳地等待着事情的发展,商量着如何处理,希冀着那些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们,可以把学生们先稳定住不至于恶化时,所有人都疏忽或者刻意疏忽掉了徐先进,没人去关注他,少许人还希望他赶紧跑路……

即便是警方,也不好现在就去控制徐先进啊——上级没有命令,又没有什么具体的实证,更没有足够的权力。

徐大经理没有跑路!

他身着黑色西装,白色衬衣,打了一条蓝色条格领带,头顶上不多的几缕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地向一边倒去,踩着锃亮的棕色皮鞋,气宇轩昂地从南街商业区管理处走了出来,

手里,拎着一个手持喇叭扩音器!

站在外面偏僻处等待、监视着的温朔,禁不住竖起了大拇指,心里暗赞一声给力,比老子想得都周到,但他还是掐决默诵法咒,牵制了一下徐先进的意识。

徐先进皱眉疑惑地停下步子,扭头凭直觉往南看去,便看到温朔站在墙根下,做了个用手捂脸的动作。

徐先进立刻会意:“妈的,如此精神抖擞明目张胆地走过去,一旦有人认出了他,恐怕还来不及挤进人群站到高处当众装-逼作死,就会被愤怒的学生踩成肉-浆!

想到这里,他赶紧掉头跑回去,找了墨镜和帽子戴上,帽檐尽可能往下压,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才对嘛……”温朔蹬着三轮从徐先进身旁超过,轻声夸了一句。

徐先进被夸得热泪盈眶,感激不已。

之前大小便失禁,被温朔提醒换衣服注意形象之后,徐先进内心中对于整起事件,甚至不久就要自寻短见的后果,已经没有了恐惧之心,在办公室的套间里换衣服时,还有闲心回味了十几秒钟与情人的耳鬓厮磨火-热激-情,感慨庆幸着得亏有个好情人,想得周到,给他买了几身衣服备在办公室的套间里。

若非如此,今天想换衣服都没得换,也来不及啊。

想到这些,徐先进对温朔更加信服钦佩——不愧是神仙,我办公室有现成的衣服,他都了如指掌。

神志清醒的他一边做贼般躬身猫腰往三角地方向快步走去,一边疑惑着:“我怎么就不害怕了呢?怎么就,感觉如此自然、从容呢?”他想起了影视剧里那些慷慨赴死的英雄……

于是更加欣赏自己。

得意,骄傲!

渐渐的,越是距离三角地那边喧嚣的人群近,徐先进内心中开始蒸腾起狠戾、蛮横的念头。

人心有善恶!

温朔此次起坛作法,简单说来就是要让徐先进的意识中,善恶同现,科学地将,就是让他成为一个精神分裂症患者,一个,可以基本影响控制其思维的精神分裂之人。

能做到这一点,除了温朔所修玄法精妙,天赋聪慧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准确抉择之外,更有很大的运气成分。

首先,他拥有“小气”,加害徐先进就不必耗费太多心神气机,把握性也更大。毕竟,徐先进多年来养成的草莽气质,比寻常人要强大得多,而且好歹也是一个有着小小官帽的人物,自有官威护持。如果没有“小气”,温朔想要作法直接影响并控制徐先进的意识,难度……非常高,必须全神贯注,不能有丝毫分心。

还不一定能成功!

“小气”是几乎要成了精的煞,莫说徐先进了,就连杨景斌那样有着独特强大气场,神鬼辟易的奇葩,表皮受伤出血,还不是被阴煞侵体,差点儿要了命么?

尤为关键的是,“小气”这段时间受温朔调教、喂养,食的是温朔的气血生机,灵性渐长,以玄法引导指令它做点儿难度不大,不需要灵智的事情,比寻常驭鬼驱煞还要得心应手。所以此次,温朔只是从“小气”身上分离出一丝阴煞之气,作法封存在图钉中,创造机会以图钉伤徐先进,阴煞之气侵体而入,就可以迅速摧毁他的意识。只不过难度在于,温朔不想摧毁其意识,而是要精妙地控制,更难的是,还要在分心的状态下长时间影响、控制其思维。

因为温朔必须分心,借“擎天法阵”之力,抗御无时不刻都在疯狂涌来,压制反噬他的国威天怒。

114章 谁不服,谁来干!

这,就要说到温朔敢于不顾风险,在国威浩荡的京城,在京城大学起坛作法的另一个气运了——时,杨景斌的书生气场独霸京城大学,而京城大学惯有的浑厚气场,也一直都隐隐抗拒着外部气场的干扰,故而形成了一种稳定的平衡。

三种气场相持,也就给了温朔钻空子的机会。

百年大讲堂高高的台阶上,已经有好几位学生,分别在慷慨激昂地讲话,时不时的,人群中就会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随着气氛愈来愈热,一个个团体之间,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相互竞争的意识,不由得挥着胳膊扯着嗓子近乎吼叫一般,势必要压下对方的声音,而支持者们,也不断地呼喝响应,鼓掌更频繁!

一个西装革履,戴着墨镜和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中年男子挤进了人群。

台上,学生代表者们铿锵激昂,台下,学生们热血沸腾。

这时候如果有学校的领导,或者某位官员进来站到台阶上大声喊几句,让所有学生冷静,听他讲……八成会被处在激情中,又想当然觉得“从者如云有何惧”,年轻气盛的学生们给哄下去——你们说什么都是错的,你们得先倾听我们的呼声!

书生意气自有其正,但,也确实存在明显的缺陷。

那便是刚愎!

所以领导、官员们最不愿意被推到前面处理这种事,很头疼,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唯不说不错。

但你如果不说,你去干什么?

所以当徐先进终于从人群中近乎蛮横地挤过去,站在了百年纪念大讲堂门前台阶的最高处,望着下面人头攒动、群情激昂的场面,看着一个个年轻的,充满朝气和希望,又充斥着无所畏惧的热血面孔时,他一瞬间也有些发懵,却觉得自己的血液,沸腾了。

谁敢,这时候站出来去呼喝指斥这些学生?

没有……

唯有,我!

徐先进!

灿烂的秋阳下,他摘下了帽子,摘下了墨镜,振臂一挥甩得远远的。

注意到这位中年大叔的学生,不禁诧异他奇怪的举止,但更多的学生,还没有注意到他。

徐先进举起了手持扩音器:“小王八羔子们,你们这是要疯啊?!”

扩音器放出来的声音很大,一瞬间,便压住了百年纪念大讲堂外所有的喧嚣。

徐先进的第一句话很猛,很带感,火力十足,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粗俗,蛮横!

但偏偏就让这些群情激昂的佼佼学子们,心生出一种别样的亲切感——没有哪位老师会这样和他们说话,没有哪位官员,能说出这样的话语……粗俗,却像是小时候,家里某个大嗓门儿的长辈,看到你顽皮时,扯着嗓门儿先骂你两句。

他是谁?

他站出来干什么?

阻止我们么?

“给你们脸啦?不管你们就要翻了天啊?!”徐先进大声喝骂:“我告诉你们,也就是学校的老师和领导宠着你们,让着你们,才让你们觉得天老大地老二,你们是他妈老三啦?!”

这……

已然有部分学生开始跃跃欲试地要去和那位大叔辩驳几句。

“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的爹妈在这儿,看到你们这副德行,早他妈挨个儿抽耳刮子,捆也把你们给捆回去啦!”徐先进的声音回荡在人群的上空,回荡在整个京城大学里。

他的气势,也迅疾攀升到了巅峰!

“听风就是雨,扯着一块破围巾你们就当老虎皮啊?!”徐先进一手叉腰,痞性十足,霸气四溢地喊叫着:“行,老子今天也给你们机会,咱们不是要自由嘛,每个人都有言-论的权力嘛!我他妈今天就在这里,和所有人!说出个一二三来!”

徐先进一把扯掉了自己的领带:“知道我是谁吗?!”

人群一片安静。

你是谁?

你像是山里出来的大土匪……

“老子就是杨景斌那个混账王八蛋写的文报里的恶人!”徐先进目露凶光,睥睨全场:“南街商业区管理处总经理徐先进,文报中那个以权谋私,嚣张跋扈,明目张胆受贿索贿的徐先进!”

“怎么啦?!”

“也就能玩弄笔杆子骂人吧?”

“有能耐,去老子的办公室门外点名道姓的骂啊,当面锣对面鼓地和老子干一仗啊?!”

“文酸书怂!!”

“还有你们……”徐先进神情狰狞地指着台下所有人:“看到那么几行破字,就他妈像是吃了枪药似的,你们还有没有脑子啦?就他妈觉得自己担负了多大的责任似的,就要出来为民请命啦,就要把持天下,就要扑棱着小翅膀飞上天啊?!小心飞不多高就摔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爹妈都认不出你们啦!”

所有人都懵了,怒了!

他就是徐先进?!

他,竟然还敢,还有脸站出来,站到大家的面前,雄赳赳气昂昂天不怕地不怕谁敢把老子怎么样?

几乎所有人都生出了冲上去把他撕碎了的冲动……

可偏偏,没有人动。

也没人说话。

大家都是聪明人,都是有理智的人,都是有学问的人,都是……讲道理的人——既然聪明理智了,自然就会想到,徐先进这么反常的行为,也许,难道,此事另有隐情?

他是被冤枉的?

所以愤怒地站出来,不顾一切,逆大流而为自己洗清白?

人群中和外围的警察、安保人员,以及校方工作组安排的教职工、那些德高望重的老教授们,几乎同时生出了紧张和恐惧的念头:“要坏事儿!”

所有警察和安保人员,都把目光投向现场的上级,等候一声令下。

然而几位历经沧桑的老人们心里,只是稍稍紧张之后,便瞬间生出了另一个念头——他们心有灵犀,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退出来,聚集到了一起,走向那位现场负责此事的副校长。

几位老人想要提出自己心中的想法和建议,而那位临机应变能力相当强,最擅长处理类似突发-事件的副校长,不需要他们提醒,比他们更快反应过来,和警方、保安人员的现场负责人商议,告知他们不要下命令阻止徐先进,静观事态发展。

同时,加强警惕防范学生和徐先进之间发生肢体接触,随时准备保护徐先进的个人安全。

所以当看到几位德高望重,本就有着相当高的智商,又人老成了精的老教授走过来时,那位副校长和老教授们对视几眼,不需要多言,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很好!

徐先进的出现,简直就是上天的赏赐!

尤其是徐先进的表现……

他越混蛋,越蛮横,效果就越好!

果然,之前讲话虽然蛮横但还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儿讲道理的徐先进,越说越霸气,越说越狠戾:“我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什么叫做现实,什么叫做社会!”

“你们懂个毛啊?”

“老子收点儿钱怎么啦?我没给他们把事情办成吧?”徐先进理直气壮地吼道:“我就活该为人民服务不要好处吗?我又不是傻子,一个月挣那么点儿死工资,够他妈老子喝一瓶酒吗?我的车怎么买来?我买那么大房子的钱从哪儿来?!”

“换做你们坐到我的位子上试试……”

“谁他妈也不是好东西,装什么呐?”

“但凡有点儿职权又能捞油水的,谁他妈能忍住不伸手?谁干净啦?”徐先进越说越激动,好像还很委屈似的,伸手指点着远方:“问问资源集团内部,上上下下所有人,谁不知道我老徐为人仗义,我凭什么仗义?我全靠那点儿工资,怎么去和他们吃吃喝喝,有事儿没事借钱、送钱给他们?!”

“我图什么?!”

“当然啦……”徐先进狞笑着,看着下面瞠目结舌全都傻眼了的学生们:“还是有那些没本事捞钱,所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只能装清廉的煞缺玩意儿,比如杨景斌这号人,不少,很多!老子也遇到过,可是谁又能把老子怎么样啦?”

“我今天把话撂这儿!”

“我收钱啦,怎么啦?”徐先进挥着胳膊怒吼:“这些年但凡有触了老子霉头的,不管他是领导还是什么人,哪一个到最后不被老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又有谁,把老子给扳倒过?!老子站在南街上跺跺脚,整个京城大学的四角全都得掉土……老子喊一嗓子,就能站出来一堆的兄弟为我出头!”

“你们,能做得到吗?”

“你们,谁敢?”

“一群毛还没长齐的小王八羔子,还在这儿聚伙要搞事情,真他妈有种,到南街上去,老子一会儿带着人在外面等,谁他妈不敢去,谁就是孙子!!谁就是丫鬟养的!”

徐先进的暴怒发泄,终于停了下来。

他目光狠戾,神情狰狞无比,扫视全场——鸦雀无声!

这,是何等霸气的行为?

他颇为自得地望着黑压压的人群,一个个瞠目结舌不敢作声,便觉得自己真就做到了皇帝一般的无上权威,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人群中那个满脸涨红,表情兴奋的胖子脸上。

胖子右手攥拳举起,猛地向下一拉,用动作,无声地为他加油,为他喝彩——耶!

你好厉害!

加油作死哦!

“我话讲完!”徐先进愈发得意,狞笑着,用睥睨天下的眼神扫视全场:

“老子就在南街上等着,谁不服,谁来干!!”

115章 真“勇士”也……

有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徐先进一通肆无忌惮跋扈到极限的嚣张之后,昂首挺胸地走下台阶,朝着拥挤的人群走去,眼见着他走过来,这些学生们却纷纷面露惊恐,不自觉地向后退,竟为他让开了一条两米多宽的通道,放任其就这般飞扬跋扈豪迈离去!

他说了,就在南街上等着,谁不服,谁就去干!

谁也不服!

可是谁他妈敢去和徐先进到南街上干架去?!

所以从另一方面来讲,其实每个人也都已经服了,怕了——这并不可笑,也不丢人,因为谁真的去和徐先进这号人斗气跑到南街上干一架,谁才是真正的蠢货!

于是徐先进走了好一会儿之后,安安静静的人群中,才有了小声的议论声,嗡嗡嗡的。

心有余悸般,没人敢大声说话。

便在此时,一位老教授挺身而出,积蓄着浑身气力喊道:“无耻!此罪大恶极之辈,当诛!!”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狂妄如斯!”又一位老教授哆嗦着怒喝。

“无耻狂徒,简直……”

……

聚集在此地的无数学生,原本就似一堆被炙热的太阳烘烤干透的柴禾,却突然被徐先进泼上了几桶汽-油,短时间内好似被淋湿,沉寂下来,但几个老教授挺年迈之身,愤而高声怒叱,便似举起火把投入了这一堆堆的干柴中。

轰的一声,冲天烈火燃起。

京大百年纪念大讲堂前,三角地处,数不清的佼佼学子,全都义愤填膺地振臂高呼着怒斥徐先进的无耻,誓要生食其肉,刮其恶骨,剖其心肝,鞭其尸首都不足以泄愤!

群声震苍穹,怒意撼乾坤!

人群外,那位负责现场处置的副校长,激动得浑身颤抖。

几位原本负责引导安抚学生的老教授,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不是被学生们的激昂热血所感动,而是心中无比地感激徐先进,这个混蛋,混蛋得太是时候了。

他咋就那么混蛋?

那么……可爱呢?

解铃还需系铃人,徐先进真就来解铃了!

解得酣畅淋漓!

痛快啊!

消息迅速传到了校领导和几位高官所在的会议室里,听闻这个王八蛋跋扈狂妄至此,所有人都傻了半天,面面相觑……太不可思议了吧?但,事情就真的发生了!

苍天有眼!

徐先进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大救星……

校领导和高官们激动得在内心里止不住地问候徐先进的八辈儿祖宗,是真心问候,恨不得拎着东西去给徐先进的八辈儿祖宗们上坟,烧香祭奠,再鸣炮施以重谢之大礼,感谢他们的基因,遗传生就出了一个“好”后代啊。

听听,听听……

人家徐先进多会说话啊,简直滴水不漏,完全合乎大家的心意,让大家所有的担心,都可以消弭无踪,一番无赖流-氓无耻言论,总结起来重点全有了:

一,我就是混蛋,我就是受贿索贿了;

二,谁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否则我就报复打击他们;

三,你们这些学生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不服咱们就去街上单练群殴随便挑……

四,在我眼中,什么上级领导,什么法律道德,全都是渣渣,我是无耻所以无敌的——你们看,我就凭着混蛋恶人的秉性,嚣张了这么多年,所有人都怕我,不敢把我怎么样,所以我混得很好,所以这次你们想把我怎么样,我就敢明目张胆地下战书,还把你们吓得都不敢吱声了!

五,我成功了!

如此一来……

学生们心头怒火,所思所想所要针对的目标,就完全会集中到徐先进一个人的身上了——我们是有法律的,我们的社会是健全的,我们的许多公-务-人员还是很好的,只是迫于徐先进这种无耻凶狠恶人的yin 威,从而没有及时打掉这颗毒瘤。

是,很多人有失职,也理当被抨击。

但问题是……

日常生活中,大家可以三五人聚在一起,抨击这个失职,那个怠政,不尽职尽责之类的,也确实属实,抨击得对。

这次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

数百上千甚至更多的人,聚集在一起群情激愤之际,徐先进单枪匹马而来,携莽夫恶棍之威,王八之气肆意散发,结果全场鸦雀无声,最后还让开道路,让徐先进从容狂傲离去。

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把徐先进怎么样,凭什么再去抨击别人因害怕而失职的行为责任呢?

站着说话不腰疼!

哼!

可以说,徐先进今天的行为,就是在每个人脸上狠狠地抽了几巴掌,清晰明确地告诉你:“真正想做一位人-民公-仆,很难,真能做到了,那是值得所有人尊敬,爱戴的!因为他们的付出,不仅仅是日常我们看得见的尽职尽责……”

于是乎,学生们虽然还在聚集,虽然更加的义愤填膺,更加的怒火高涨,但,风向却变了!

杨景斌那一纸有着利剑开天之势的文报上,写其名却实指苍穹,故而被多数人不屑于理会的小目标徐先进,此刻,已然成了作恶多端的大妖魔,光芒万丈臭气熏天地傲然站在高山之上,吸引万民围观唾弃咒骂,纵使万箭穿心,雷劈斧凿,吾至死不渝,时而睥睨天下,尽显霸气——谁能把我怎样?

作死到极限!

这让很多理智清醒的人,都禁不住泪流满面地感叹感激着:“徐先进,真勇士也!”

他这是舍得一身剐……

救了多少人啊?!

真小人,果然比伪君子要强得多!

谁又能想到,此时的徐先进,根本不是真实的徐先进,他这般真小人的所作所为,是内心恶念被激发到了巅峰?若非如此,他比小人还小人,比伪君子更伪……

几位官员和校领导当机立断,抓捕徐先进!

现在还需要什么证据么?

还需要什么理由么?

命令下达之后,会议室中的校领导、几位官员,与三角地那边引导着学生们一起愤怒批-判徐先进,要将其碎尸万段,要将其烹炸熬汤,万民食之的老教授,校方、警方的几位负责人,心有灵犀地共同生出了一点点,意犹未尽的感觉。

怎么说呢……

好像,似乎……徐先进做得还不够嚣张,还不够招人恨?

如果再狠点儿,再过激一些,最好。

那样更保险一些嘛!

但,还能么?

这好像已经到巅峰了吧?

一个人再怎么无耻,再如何凶恶跋扈嚣张至极,终究不是传说中无恶不作的妖魔。

已然从人群中出来,远远跟着徐先进的温朔,也觉得意犹未尽。

过瘾啊!

没想到这孙子,竟然有着仅次于我的临场发挥演说能力!

徐先进此番所为,绝对达到了温朔的心理预期,甚至还有些超出。所以他暗暗给了徐先进九十九点九分的成绩,剩下的零点零一分不能给,否则徐先进会骄傲的。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胖子,很想再让徐先进表现表现,却又担心过犹不及,而起,时刻控制徐先进的意识思维,不断激发其恶念私心,着实是个体力活儿。

也罢。

应该可以了。

温朔现在很累,若非有“擎天法阵”支撑,又有杨景斌气场护佑,他现在早就真气耗尽躺倒在地了。

然而生活中,往往会有惊喜陡然出现……

出尽了风头的徐先进,也觉得意犹未尽——事实上,温朔作法对其思维意识的控制力度,此刻已经减少到了最低限度,仅仅是监视着他,以防不测。

所以徐先进现在的意识,几乎完全自主。

但,恶念私心膨胀到了极限,弱小和善良的心性想要反扑收复地盘,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

简单说来,那就是徐先进仍处在亢奋的状态中。

太他妈刺激了!

太爽了!

和刚才的行为比起来,以前的明目张胆欺负人、肆意张扬吹牛-逼显摆,傲慢得瑟嚣张……简直不值一提!

想想以往自己还每每得意,真是羞愧!

没见识!

没出息!

于是……

徐先进拎着喇叭出了小南门之后,竟是沿着繁华的南街,举着喇叭一边走一边叫嚣起来:“所有的商户都给老子听好咯,我是徐先进!考古文博学院有个王八蛋杨景斌,胆敢举-报老子,告老子的刁状,还他妈写文报批-判老子!”

“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们,啊!以前虽然刁难过你们,虽然没少从你们手里捞好处,也没少欺负你们,给你们闹难堪,但,你们能拿老子怎么样?!”

“你们,敢怎样?!”

“你们都了解老子的脾气,所以都给我长点儿心!!”

“谁他妈敢举-报老子,谁敢作证害老子……”

“我就砸了你们的店,让你们全家不得好死!”

“话,我撂这儿了!!”

“谁不服?!”

……

南街商业区的商户们,以及路过的行人,全都懵了,傻了,害怕了——老天爷,徐大经理这得有多么深厚的背-景撑腰,给了他多大的信心,才敢如此嚣张跋扈啊?

光天化日,古代皇帝也不能这么干吧?

116章 好人不留名

徐先进愈发兴奋,激动,狂躁。

太爽了!

他还想继续过瘾,所以突然就站在街上茫然四顾——我,还能去哪儿装-逼呢?

一阵冷风吹来……

徐先进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我,我怎么了?

爽了!

刺激了!

那……赶紧跑吧?!

听着远处传来杂乱明快的脚步声,徐大经理眼角余光发现,小南门那边冲出数名警察,直奔他而来,徐先进是下意识地掉头就跑,狂奔而逃的同时,还感觉特别刺激……

兴奋不减的脑海中,豁然想起了温朔的交代:“等把火力吸引足了,你再去死!

记得写遗书!”

但遗书还没写……

徐先进心慌意乱,步伐踉跄着摔倒在地,刚爬起来接着跑了十几米远,就被一名紧追而至的警察飞扑倒地,他拼命地挣扎,怒骂,却被这位初出茅庐的年轻警察死死抓住,无法挣脱。

几名紧随追而至的警察一拥而上,将徐先进的双手拧到身后戴上手铐,拖起来掀胳膊摁肩,押着往学校里走去。

除了腿脚之外,肩部和胳膊酸痛难忍没有丝毫气力的徐先进,身不由己地躬身低头,被押着极为难堪地走到了南大门外。忽而心有所感,他奋力仰头,就看到不远处,一个穿着迷彩军训服的大胖子,坐在一辆破三轮车上,笑得像朵花儿似的。

注意到更多人看向自己,胖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怯生生地张了张嘴。

像是被吓得惊讶万分。

徐先进心里一松,他知道,这位活在世俗中的仙人告诉他:“不要紧张,被抓进去了也可以写遗书,可以寻死的……但是!”似乎有温和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同时浮现出了胖子那张和蔼可亲却极度可怕的笑脸:“这是我的小秘密哟……”

于是在被押上警车时,徐先进再次大小便失禁了。

还好,并未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否则,他刚刚竖立起的蛮霸无敌形象,立刻就会减至负分。

三角地和百年纪念大讲堂外,人群还在沸腾……

年轻的学子们似乎有宣泄不完的热血劲头。

老教授们也强撑着体力,和年轻人一起,讨论、批-判,共同畅想着如何建立更完善的制度,如何去鼓励社会民众,不再惧怕徐先进这样的恶人,要敢于反抗,政-府、警方、监督机构又该如何提升对类似恶人的打击,如何保护良善民众人身财产的安全等等。

对这些毫无兴趣的胖子,疲累不堪地蹬着三轮车回宿舍去了。

徐先进被押上警车之前,胖子再度作法,将那一缕阴煞之气,楔入徐先进的脑海意识深处,让其无时不刻承受着沉重、可怕的压力,认为自己时刻处在仙人的掌控之中。

这,也是温朔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他很清楚,当徐先进被警车带离京城大学,就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天晓得,徐先进会不会再次疯狂,继而肆无忌惮把秘密说出去……事无绝对啊。

不过,即便是他真的说出去了,也没人会信,只会令所有人认定——这家伙失心疯了!

否则,怎么能干出那么蠢、那么疯狂的事?

当然,最好别说出去。

再说了,嘴长在徐先进身上,他说什么是他的自由,老子也有不认账的自由嘛!

四仰八叉地躺在狭窄的床铺上,心神疲累的胖子,瞪着眼睛望着上铺的床板,思忖着整个事件发展到现在,还有没有疏漏的地方——世事无常,自己倾尽全力了。

再有什么变故,老子可就管不着咯……

几位舍友意犹未尽地从三角地那边回来后,发现老大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格外香甜。

高秋实见状,忍不住皱眉说道:“平时杨老师对他格外好,如今杨老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躺在宿舍睡大觉……好宽大的心啊!”

“心宽体胖,大概便是这样吧。”韩辉淡淡地说道,显然,他对于胖子不去参与三角地学生们的聚集声援,也颇有微词。

迟容道:“别这么说,我之前看到朔哥蹬着三轮跑来跑去的。”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周志华打圆场道:“我估计老大私下做了点儿别的什么,只是没告诉我们而已,毕竟,老大向来足智多谋。再说了,平时老大对咱们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都很上心呢,杨老师的事情,他肯定不会置若罔闻……对吧?”

“不好说。”康锦辉撇嘴道:“我现在想想其实也挺后悔参与今天的聚会,这种事,万一闹大了……啧……”

韩辉冷笑:“没骨气!”

“哎,我说你怎么说话呢?”康锦辉不乐意了,瞪着眼喝道。

“我有说错么?”韩辉哼了一声,迈步走到里面的书桌旁坐下,却是看都不看康锦辉。

康锦辉一怒便要上前理论,却被高秋实拦住,道:“锦辉,你冷静点儿,就事论事,我觉得辉哥说得也没错,只是过激了一些。咱们是京大的学生,如果连这点儿勇气和魄力都没有,那还配做一名京大人么?想想杨老师那一纸文报,再想想今天那几位年迈的教授,那些铿锵激昂的学长学姐,还有各院系的青年老师们,不都为此明确站出来表态,支持杨老师吗?”

“……”康锦辉撇嘴一副不忿的模样,却没再说什么,干脆到床铺上生闷气。

“你知道,这种事情敏感,闹大了很危险。”韩辉语气平和了许多,道:“那我们更应该站出来的,否则,等这件事平息之后,杨老师的结局是什么?”

康锦辉一愣,旋即面露忧色。

宿舍里,气氛变得压抑。

如他们这间宿舍的情况相似,几乎每一个院系的所有学生,都在为此讨论着,担忧着——他们希望再做点儿什么,至少,不能让杨老师最终遭受到太大的打击。

原本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温朔睁开了眼睛,瞥了瞥宿舍这几个哥们儿,轻声嘟哝了一句:“既然知道事情敏感,闹大了危险,还想着继续闹下去,那才真正会把杨老师给坑了!”

嗯?

几个哥们儿全都看向温朔。

温朔一翻身,面朝墙壁继续呼呼大睡,放佛根本没有醒来,也没说话。

事实上,六识敏锐的他,在宿舍门打开时,就已经醒了。只是太过困倦乏累的缘故,懒得睁开眼和几个哥们儿聊天罢了,至于韩辉和高秋实夹枪带棒的刺耳话语,他也懒得去理会——这俩人没什么坏心眼儿,不过是杨景斌年轻时的翻版罢了。

和他们理论现实的残酷、讲手段的阴谋和过程结果,他们根本听不明白,也不会听。

他们,只会如杨景斌那般,以笔为刀,直接奔着目标捅过去!

不躲避对手的攻击。

以命搏命以死明志!

硬骨头!

死犟死犟的!

宿舍安静了好一会儿之后,韩辉和高秋实这俩死犟的家伙,相互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继而面露少许愧色……

老大说得对!

但,今天他在宿舍睡觉,这就不对!

为什么?

你不关心事情发展,就是不关心杨老师,对不起一直对你很好的杨老师!

迟容和康锦辉、周志华更是用钦佩的目光,看向侧卧在床,睡得无比香甜的老大——还是咱们老大厉害,一针见血,什么事情都看得通透,却又知道以一己之力劝不了情绪激昂的学生们,更不想和同学们争吵,所以干脆自己回了宿舍。

问心无愧尔!

其实,即便没有温朔刚才的提醒,用不了多久,大家也都能想明白的。

到底是能够考入京大的佼佼者,谁的智商也不低。

于是到了傍晚的时候,三角地和百年纪念大讲堂前的广场上,聚集的学生已经很少了,教职工更是一个都没有。早在下午两点半时,原本叫嚣着无限期停课的学生们,就在老师的劝说下,开始陆陆续续地回去上课,所以此次事件……

京城大学连一整天的课都没停下。

校领导们已经明确分工,下午分别约谈了全校各大学生会、社团的学生代表,阐明学校的态度,并听取学生们的想法意见。

学生们也都意识到了,再闹下去没什么意义,只会给杨景斌带来更大的麻烦,所以大家也只是派出代表,诚恳地表示将继续坚定地支持杨景斌老师,坚决反对任何对杨老师的惩罚……

事情渐趋平息。

第二天上午,学校召开全体师生扩大会议。

当然,并非真的就能让所有人参加,因为大礼堂那边也容纳不了好几万人,无非是各学生会、社团、院系班级的师生代表们,和所有院系的主要负责人、校领导,京大资源集团包括一把手在内的五位重量级负责人,也全部到场。

会议首先就此事件做了简短通报,包括起因、经过和目前的事态情况,调查结果等等。并阐述了案情进展——徐先进已经被正式批捕,执法机关展开调查。

而关于杨景斌老师,学校将尽全力维护、确保他的个人权益……

这话,就有点儿模棱两可了。

117章 一死救人

学生代表和教职工代表,以及考古文博学院院长吴勤贵,都当场表示,杨景斌老师无组-织无-纪-律,悍然书写文报引发学生和教职工群-体-事件的行为,虽然略有过激,但毕竟事出有因,而且追根究底,学校及上级主管单位、京大资源集团的监-察部门,对此事件,也负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

试想一下,如果早在杨景斌递交实-名举-报信的时候,就能迅速展开对徐先进的调查,而不是推诿隋怠,那么,杨景斌会这么做吗?

答案是明显的!

所以,对杨老师应该只予以批评教育,其它惩罚完全没必要。

因为多余的追责,不合情、不合理、不合法。

最后考古文博学院、学生会、社团的代表们均严正表态:我们将以认真、负责任的态度,等待、关注着校方及有关部门,对杨景斌老师此次行为的处理结果。

会议过程中,京大资源集团、京大校方主要领导及上级部门的领导,就徐先进长期以来诸多犯罪行为,未能及时发现、制止、处理,从而直接导致了此次事件的发生,在学校、社会上造成了极为恶劣的影响,予以了诚挚的道歉,并表示要深刻反省,引以为戒,以后将加强各方面的管理和教育,完善监督机制,对犯罪分子,对犯罪行为决不容忍、决不姑息、决不妥协……

最后,所有领导起立,向师生代表们鞠躬致歉。

此次会议,除却暂时还未对杨景斌做出最终的处理结果之外,可谓是皆大欢喜了。

而这起轰轰烈烈闹将起来,几乎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可怕事件,便如同盛夏时节的一场雷阵雨,霹雷闪电乌云翻滚不给人反应的时间瞬息间就将大地投入到一片混沌当中,把人吓够呛,却霎那间又潇洒离去,雨住云开艳阳高照。

当绝大多数的学生们回过味儿来,开始反思回想:事情在徐先进突然暴戾出现,做出了一番匪夷所思、十恶不赦之举后,风向便不知不觉地转弯掉头,才有了现在这般狂风暴雨后的平静。

但,想明白了又如何?

其实不止是京大的学生,可以说,囊括全球每个年龄段的人群,在类似的事件中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他们陡然高涨的愤怒情绪,需要一个大的爆-炸口瞬间畅快无比地宣泄出去——如果一点点地向外发泄,根本不会减弱他们的愤怒,因为泄口太小,宣泄量和生成量严重失调,反而会越积越多。同样,一个又一个地答应他们的条件,根本无法让他们满足,从而把条件定得越来越多,越来越高……因为他们会惯性地认为,你既然答应了条件,说明你理亏你弱势,我当然可以再提条件,否则岂不是吃亏了么?

这,是人类本性的贪婪和无止境的“欲-望”。

唯有让他们一次性把愤怒的情绪顷刻间宣泄出去,之后,就会有长时间疲累、厌倦的感觉。

哪怕再有点儿情绪,也难以积累到需要爆发的程度。

此次事件爆发后的第三天清晨。

一条消息忽然如平地惊雷般炸响,在京大校园中迅速传开,比之那天清晨杨景斌的两纸惊天文报的传播速度,还要快。

罪大恶极的徐先进……

在警方的拘留室内,畏罪自杀了!!

是用自己的衬衣拧成绳,然后系在小窗的钢筋上,挽了一个绳套,把头钻进去,上了吊!

此消息,让京城大学的领导们都懵了。

当初徐先进以势不可挡之态,蛮横无匹地冲到聚集起来的学生群体前,肆意跋扈恶态尽显——却救了所有的学生,救了许多的京大领导、教职工,甚至挽救了更多更多的人——毕竟,谁也不敢想象,也不敢肯定,这件事一旦失控,闹大了之后,京城之地,会有多少所大学的学生、教职工卷进来?

而这次,徐先进以极其刚烈的态度,选择了自杀……

又救了,一个人!

杨景斌!

警方和京大资源集团对外宣称的,是徐先进畏罪自杀。而事实上,这个混账到极限的恶人,被警方控制之后,仍旧不肯“认罪”——所谓不肯认罪,是他虽然很坦率很嚣张很疯狂地交代了自己所有的犯罪行为,但偏偏不认为,自己那是在犯罪!

这便是无耻、无赖,坏到了骨子里!

而对于杨景斌最终应该如何处理,其实京城大学校方也没有权力决定。

此次陡然爆发的事件,性质极为严重,虽然迅速平息,没有造成重大事故和恶劣影响,但毕竟,差点儿出了及其敏感的大乱子,所以对于杨景斌来说,最轻也得被判入狱几年。

之所以现在没有予以迅速果断的处理,是因为担心学生和教职工们再闹起来。

等过去一段时间,学生和教职工的情绪彻底平复,甚至不再关注其人之后,才会低调地,悄无声息地宣判。

然而徐先进的认罪态度,以及他悍然畏罪自杀的行为,却是蛮不讲理地把相关-部-门脚下的梯子,硬生生给抽掉了——你们要么站在上面别动弹,要么,跳下来!

没得选择!

罪大恶极之人,死了!

他不需要承担任何罪责了。

那么,再让杨景斌这样一位几近以死明志之清流,名师,承担责任入狱?

老天爷都看不下去!

如果没有杨景斌一剑开天,徐先进还不知道作恶到几时!

所以,杨景斌是有功于学校,有功于人民,有功于国家,有功于所有的一切!

唯独不能说他有罪,说他错都不行!

所以徐先进一死,校方和几位重量级高官立刻在清晨时分召开了紧急会议,终于无可奈何地做出了一个他们怎么都没想到的最终决定——把已经被监禁起来的杨景斌,无罪释放。

但,不能真就轻易地掀过去这一篇。

否则将来有事儿没事儿,阿猫阿狗都效仿的话……前有车后有辙,又该怎么办?

因此,讨论的结果是,由学校不公开处理,记大过处分一次。

即便如此,吴勤贵仍旧冒着个人名誉和职务的风险,愤而起身为杨景斌辩解、争取,还真就争取到了——杨景斌明年的博士学位考试资格不能取消,但……将来其个人的教授职称评定,肯定会受到极大的影响,会绵延数年十数年,甚至,一辈子。

这是谁都无法挽回的。

一个人做了什么事,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而在所有知晓内情的人看来,杨景斌这次,已经是走了逆天的大运——他针对的那个人,最终竟然用一恶、一死,救了他!

真是荒谬,滑稽!

知晓内情的诸多老狐狸,不禁心生感慨:“世事无常啊……”

七点半。

在监禁室里吃过早饭的杨景斌,心情有些烦躁地坐在墙根下那张单人床边,神情麻木地望着小小的窗口,能看到被铁栏杆分割成几块的天空,阴沉沉的。

他不知道,现在京大校园的事态发展到什么程度了,所以愈发烦躁,不安,并且有了懊悔之心。

他担心,那些正值青春年少的学生们,现在在做什么,将来事态平息,又会有怎样的结果——做这件事之前,他就已经想到了自己将会面临的最坏、最好的结果,所以能够坦然接受一切对他的惩罚。但,他之前并没有想过必将奋起支持他的学生,教职工们,会付出何等的代价。相反,他之所以敢于这么做,并有绝对的信心达成目标,正是因为确信,学生和很大一批的教职工们,会支持他。

如今呢?

他仍然坚持自己做得对,所以才会觉得对不起那些支持他的教职工、年轻学子们。

也许,事情会闹到更可怕的地步。

到那时候呢?

杨景斌双手抱头,十指在花白的头发里使劲抓挠,纠结不安,却突然想起了他的学生,那个白白胖胖,会一些诡异非凡手段,一心只想挣大钱的温朔,在未名湖畔对他说的那番话:“这次,学生教你该怎么做事……现在是九点十四分,你看好了,也给我四十八小时,到时候你是死是活,再做决定!”

他能做什么?

杨景斌苦笑着摇摇头。

四十八小时即将过去了,他不相信温朔能做些什么。但却不得不承认,那个狡诈聪慧的胖子,再一次成功了——杨景斌后知后觉地认为,胖子之所以那么说,是怕他自寻短见,所以才会给出一个时间段的条件,让他看到一点希望。

当这个时间段过去,当他的情绪稳定下来了,当他的理智完全恢复……

现在,让他死,他也不会去死了。

不是怕死,而是他不想,再进一步激化这起事件。内心里反而希望着,赶紧平息吧。

如果我死,可以平息事件……

我愿意,一死了结。

可惜不能。

杨景斌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感觉。

现在想想,当初校长和院长劝导他,警告他,喝斥他,胖子学生劝慰他时,他还曾冷笑着,心生孤傲决绝地要去做一件事情,证明给所有人看,自己不傻,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去做出惊天动地的大事……杨景斌觉得自己挺幼稚,挺可笑的。

监禁室的门忽然打开了。

“杨老师,您好。”一位穿着制服的青年男子彬彬有礼地说道:“请跟我们去签个字吧。”

“做什么?”杨景斌神色平静地起身,随口问道。

“唔,例行手续,签完字我们就送您回学校。”男子微笑道。

“嗯?”

……

118章 鞠躬!

警车将杨景斌直接送到了京城大学的办公楼下,三名警察将他带进了一位副校长的办公室,吴勤贵和那位副校长负责接待,简单签过字办完交接手续,警察就走人了。

前后也就几分钟时间。

这一路上……

虽然没有给杨景斌戴手铐,随身物品也都交还给他了,但连同驾驶员在内的三名警察,全都是一言不发,面孔严肃,使得杨景斌忍不住有些紧张和怀疑,是不是,真的送他回学校?

直到进入办公楼,见到了吴勤贵和这位副校长,他心里才相信,是真的让他回来了。

这,也让他愈发糊涂。

什么情况?

那位副校长本打算说些什么,却被面带微笑的吴勤贵,用恳求的眼神示意,连拍肩膀带躬身点头地先行送出了办公室。将房门关上,吴勤贵扭头看着一脸恍惚的杨景斌,不禁长叹一口气,感慨道:“你这次,真是如有神助,走了大运啊!”

“什么?”杨景斌神色茫然。

吴勤贵微笑着坐下,端着茶杯不慌不忙地把这两天学校风云突起,波涛汹涌却又霎那间平息的经过,简单向杨景斌讲述了一遍,然后摆摆手说道:“大致情况就这样,啊,别再犯倔毛病了,一会儿开会批评你,态度好点儿。”

“批评?”杨景斌愕然——他再傻也知道,这一批评,说明自己似乎……

真的没事儿了?

“怎么,你还想怎样?”吴勤贵哼了一声,道:“处理方案已经定了,记大过,严重处分一次。”

“还有么?”杨景斌呆呆地问道。

“没了!”吴勤贵笑了笑,起身端着茶杯往外走去:“跟我去大会议室,都等着你呢,记住,态度好点儿……”

“哦。”

杨景斌恍恍惚惚地往外走去,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出门时,他鬼使神差般抬腕看了一眼手表,九点零四分——于是他豁然想起了那天在石坊的湖畔,温朔临走时对他说的那番话,也是,给他的一个承诺,四十八小时!

当时他并不相信温朔能做到什么。

毕竟……

事情的性质很严重。

但,好像,真的是温朔做了什么,然后促成了如刚才吴院长所说的那般,徐先进连续做了三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便生生抽走了学生们滚滚怒火,生生消化了上面的雷霆之怒……

釜底抽薪。

整件事,又像是一座即将倾倒的大厦,被一个,又一个不断出现的擎天巨柱,生生撑了起来。

补裂天;

挽天倾!

是温朔做的么?

他怎么做到的?

杨景斌想到了刚才吴院长的那句话:“你这次,真是如有神助,走了大运啊!”

上午十点多。

天阴沉沉的,没有风,气温却降到了接近零度,似乎昨夜呼啸肆虐了一宿的寒风,将冬天送到了京城。

杨景斌神情有些恍惚地走出了京大办公楼。

直到现在,他仍旧无法相信这件事,到此结束了——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但确确实实发生了——以至于,杨景斌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不该有的失落情绪。

这么大的事,怎么说平息,就平息了呢?

成就感略有不足……

杨景斌穿着很朴素的黑色外套,黑色西裤、皮鞋,戴着眼镜,头发花白,比以往显得愈发老成,加上刚刚经历了近乎于生死般的纠结和挣扎,彷徨和坚强,气质也就愈发独特,深邃沉静,仿若未名湖畔那一座七旬有半的博雅塔,古朴肃穆。

缓步走在校园中,杨景斌自然而然心生出了浓浓的酸楚,有庆幸,有怀旧,有莫名的伤感。

好似重生。

又似数十年前曾在这里就读的莘莘学子,再次回到母校。一切,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或独身一人,或三三两两结伴的学生、教职工,无论是骑着自行车,还是步行,看到杨景斌,都会面露惊讶,远远停下来,很快便庆幸谢苍天,神情敬畏地点头微躬身问候。

有的,还颇为正式地鞠躬,以表示自己的崇敬之情。

大概唯有在京大,也唯有京大人……

才做得出这般寻常人看来狗血做作,却真情实意的行为吧?

杨景斌感动,欣慰,心头那一抹不该有的失落情绪荡然无存,成就感满满,与此同时,也不禁庆幸着,这件事那么快的平息,所有人能够平安无事,真的是如有神助……

神?

杨景斌不相信运气,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

所以他确信,徐先进匪夷所思的行为背后,一定是温朔,做了些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于是他想到了历史上诸多至今难解的谜团,或者说,被后来人各种分析之后,认为是时运、气运,或者干脆归咎于那些事件主人公的睿智不凡,又或是愚蠢透顶、一时糊涂……

今人不能身临历史现场,故而一切的一切,都只能是推断猜测。

现在,徐先进开始怀疑,那些疑点重重的历史事件中,也许幕后还有一个未被历史记载下来的人物,主导了事件的走向,才会造成了重重迷雾。如果这个推测属实,那个隐藏于幕后的人,应该是和温朔一样,有着匪夷所思的玄妙手段,比如书符驱凶,比如那天他在石坊附近像跳大神似的……主导了事件的走向。

至于如何主导,其中玄妙是什么。

无人可知。

也许,是类似于改运、增运的迷信行为。

改运?

杨景斌琢磨着,是更改、增加了我的气运,还是京大师生们的气运,又或是,减了徐先进的气运?

思忖中,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考古文博学院。

刚好教研室那边下课,古色古香的学院里,很多同学三五成群地抱着书本走出来,欢声笑语不断。

温朔背着肩包,双手捧着一本厚厚的《古代社会研究》,一边看一边慢慢地往外走着——和以往不同的是,他身边没有了舍友们相伴而行,没有了嘻嘻哈哈的打闹说笑。

原因说起来挺无奈,也很可笑。

虽然事发当天下午,几乎所有人都想明白了,再聚集闹下去对杨景斌老师反而不好,但,温朔置身事外,躺在宿舍睡大觉的态度,还是让绝大多数人反感。

而之所以很多人都知道了,自然是韩辉和高秋实忿忿地告诉了系里的其他几个同学。

然后……

一传十,十传百,全学院几乎都知道了。

本来嘛,考古文博学院三个系,历届本科生、研究生加到一起,也没多少人。

有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而谣言的最可恨、最伤人之处便在于,过一张嘴,加一层皮!

于是温朔现在,就成为了整个考古文博学院的耻辱——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个没有一丁点儿京大风骨的家伙,这个又吝啬又抠门、奸诈卑鄙的无耻之徒……

杨景斌老师一纸文报有震古烁今的风采,全校人人传诵,必将留名青史成为经典篇章!

可是,最受杨老师爱戴关照的温朔,却在杨老师落难之时,因为自己那点儿小聪明,害怕可能要面临的风险,所以溜之大吉选择了逃避。至于他后来那句分析正确的话语,不过是为自己找一个可耻的借口罢了——也难怪大家会误会、冤枉他,毕竟再怎么没心没肺的人,学校里出了这么大事,杨景斌有身陷囹圄之灾,他这个饱受杨老师照顾的学生,竟然能,在宿舍里睡大觉!

他怎么能,睡得着?!

现在,学院的所有教职工,以及传言的最初制造者韩辉、高秋实,都受到这些情绪化的感染,对温朔愈发忿忿。

便是迟容、周志华、康锦辉三人,也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再和温朔在一起,似乎……

也会被人骂吧?

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正所谓“臭味相投”

于是这三位无奈的家伙,一咬牙一跺脚,咱仨走一块儿总行了吧——不能太让老大难堪,也不去和其他人贴近,省得耳朵里竟是听到那些对老大的非议,忍不了!

“杨老师回来了……”

不知是谁惊喜地喊了一嗓子,所有人立刻看向了学院大门口那边,只见杨景斌老师缓步而行,如常般衣着朴素,却已是满头尽生华发,表情平静如一潭深水,便多了历经沧桑之感。

见他这般神情气质,众人不禁心痛如绞——杨老师,这两日承受了何等巨大的精神折磨和压力?

古有清流跪天阙,叩天门。

今有杨老师,一纸文报烁古今!

学生们纷纷涌上前去,向杨老师致敬,问安……

这般情形下,杨景斌愈发感动,一边走一边强露笑颜,却是眼眸含泪向学生们一一致谢,问好,但步履未缓,未停,径直走向了那个站在廊檐下,捧着一本书微笑看着他的胖子。

终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什么,大家聚集在一起,看着杨老师走向了那个可恶的,卑鄙无耻的胖子。

杨老师要做什么?

或许,他听说了什么,所以更加心痛,要当面质问温朔一句,为什么吗?

虽然这样会很狗血……

但,杨老师做什么,都是合情合理的!

一众学生神色间尽是希冀,甚至期待着,杨景斌走过去之后,可以抬手狠狠地扇那个还笑得出来的胖子一巴掌!

“回来了?”温朔微笑着,轻声问了一句。

满眼热泪的杨景斌,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点点头,继而神色郑重地弯下了腰——深深地,鞠躬!

无以言谢。

唯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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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章 深藏身与名

一所有人都懵了!

杨老师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向那个卑鄙无耻,应该受万人唾骂的胖子鞠躬?

没有人明白,此刻杨景斌的心情,有多么的激动、愧疚——当他和温朔四目相对,看到温朔露出神色从容的微笑,没有丝毫惊讶、欣喜和激动,仿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杨景斌刹那间就肯定了之前自己的所有猜测。

吴院长说他这次走了大运,如有神助。

可又有几人能想到,此次事件中,真的有暗中出手相助的“神”,只是他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他,何止是救了我杨景斌一人?

他救了太多京大的师生!

仅凭此,杨景斌如何能不感激,能不施大礼以表内心无尽之感激?

温朔也被杨景斌突如其来的大礼,给弄得懵圈了。

同学们误会他,排斥他,私下腹诽骂他……他当然很生气,很憋屈,但这种事儿却不能明说,又没别的理由可以解释,所以干脆不予理会——以后独处校园中,还他妈落个清静呢。

未曾想,杨景斌刚刚回来,二话不说就当众向他来了一个深深的鞠躬!

“这,您这是唱得哪一出啊?”温朔赶紧一手拿书,迈下两层台阶,单手抓住杨景斌的胳膊肘弯,用力硬生生将鞠着躬的他给端了起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温朔,我……”杨景斌哽咽着。

温朔及时打断他的话,一边揽住他瘦弱的肩膀,一边好似劝慰般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疯啦,这么多人看着呢。”快速叱责完,温朔这才把声音放大:“有什么话,咱们回办公室去说,别难过了,这不已经没事儿了嘛。”

“啊。”杨景斌这才回过神儿,赶紧说道:“对,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失态了。”

温朔心里面这个气啊……

他脑筋飞快旋转,面带微笑说道:“哎呀,不就是没帮我租到店面房嘛,我怎么可能怪您?这事儿,都是徐先进那个王八蛋的错,他已经畏罪自杀,您也就别再感到内疚了。再说了,开店租房的事情可以慢慢来,我又不着急,啊。”

杨景斌知道温朔说这番话的意思,是想避免被人误会怀疑,可他现在想帮着圆过去,又不知道该怎么帮。

老实的老师,做不到啊!

周围的学生们哪一个不是人精?

一看杨老师和温朔的神情,再听他说的话,就知道温朔肯定是想隐瞒什么。

但,他想隐瞒什么?

杨老师为什么,会是那般尴尬紧张的表情?

“行了行了,事情不是都过去了嘛。”温朔无奈地眨巴了一下眼睛,道:“那,事实证明您是对的,我是错的……所以,您又何必这样让我难堪?同学们可都看着呢。”

还好,杨景斌没有笨到无药可医的地步,终于勉强跟上了温朔的思路,道:“当初你语重心长地劝我别这么做,我却固执己见,一意孤行。直到把文报贴出去之后,我才恍然醒悟,这两日来心悸难安,辗转反侧。如果事态未能迅速平息,只怕现在会如你所判断的那样,牵连甚广,一发而不可收拾,真到了那时候,我杨景斌难辞其咎,愧对天下,愧对京大数万师生啊。”

“嘿,有进步了。”温朔心里一喜,立刻神情肃穆,态度端正地说道:“话不能这么说,我当初顾虑的是师生们的人身安全,考虑到是安定的学习生活环境,这是小义私心;而您所思所想所为,是大义,光照千秋利国利民……”

“但还是思虑不周啊。”杨景斌感慨万千。

“万幸,一切如我们所愿。”温朔负手而立,仰脸四十五度角望天空,故作深沉道:“还好,国运昌盛,乾坤朗朗,吏治清明涤荡污浊,小人为恶必受惩罚。”

“我心有愧,对不住京大众师生……”杨景斌泣不成声。

“不!您为大义挺身而出,是我们的榜样,是京大的骄傲!莫说如今事已平息,恶人有恶报,纵然波涛汹涌挟灭顶之势而来,京大人,莘莘学子不会埋怨您,我相信,我们所有人,都会挺身而起,无惧一切地支持您!”温朔神情严肃,扫视围观众人,道:“您看看大家,问问大家,谁,害怕了?!”

学院里,安安静静。

“同学们,告诉杨老师!”温朔沉声道:“你们,害怕了吗?”

几秒钟的安静后,所有人只觉得热血上涌,涨红着脸异口同声地扯开嗓子大吼:“没有!!”

杨景斌潸然泪下……

“徐先进,为什么会,会那么做……”杨景斌很突兀地开口问了这么一句。他是想,既然帮着温朔圆谎了,那就干脆配合着把所有疑点都圆了吧。

但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儿。

果然,温朔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那个骂啊——你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不是诚心勾-搭同学们去想细节么?

胖子暗暗咬牙切齿,神情尴尬地摇摇头,抓住杨景斌的胳膊就往教研楼里走去,一边讪笑着有些歉疚地说道:“那谁知道啊,嘴和腿长在人家身上。好吧,其实他人都死了,我也没必要再顾忌什么了……跟您说实话吧,那天上午看到您写的文报,我是又担忧又生气,所以倔脾气上来,一时冲动跑到徐先进的办公室,把他打了一顿,打完之后我害怕啊,就赶紧跑了。徐先进估计是挨了打气不过,就去三角地那边找我,然后听见大家都在骂他,所以理智顿失……”

两人一边说一边走,四周的同学不知不觉间便迈步跟上来,自然有很多人听到了温朔的这番话。

于是同学们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

合情合理!

行至门口,所有人停下脚步,目送温朔搀扶着脚步蹒跚,身心乏累的杨景斌老师进入教研楼。

人群久久不散。

大家议论纷纷。

时而会有人把目光投向站在花池旁的韩辉和高秋实二人,原本和他们结伴而行的同学,已然在不知不觉间远离,于是他们二人站在一起,就颇有点儿滑稽幽默的效果了。

一个敦实矮胖,一个形消高瘦。

最初责怪并到处散播温朔没有感恩之心,杨老师出这么大事,却跑回宿舍睡大觉,自私自利卑劣无耻……便是这二人。

本心来讲,他们的出发点谈不上多好,但也绝对不坏。

至少,也是书生迂腐刚愎的正义感驱使。

但却没人知道,两人满满的正义感之下,隐藏着的却是内心对温朔的嫉妒——凭什么,杨老师对他那么好?

然而现在……

一切的一切,随着杨老师当众鞠躬,和温朔的一番对谈,真相终于大白:

不是温朔懦弱,他也不卑劣。杨老师要做这件事之前,就已经和温朔讨论过,两人的观点都没有错,只是出发点不同罢了。而知晓了内情之后,所有的京大师生都不能再埋怨温朔,因为,温朔是考虑了他们每个人的安全,为整个京大的平稳利益而劝阻杨老师。

当然杨老师更没有错,他是为国为民的大义,也体现了京大人的风骨、精神!

最富有戏剧性的是,当大家事后相信了谣言,忿忿腹诽鄙夷温朔懦弱胆小卑劣至极,逃避不敢从事时,其实人家当时已然很直接地跑到了徐先进的办公室,把徐先进毒打了一顿——如此才导致了徐先进做出那般毫无理智的行为,现在想想,也正是因为徐先进失去了理智,才会让整个事件迅速平息下来。

所有人,京大,才能安然无恙!

谁都记得,徐先进当时面对人山人海义愤填膺的师生,嚣张至极地挑衅:“谁不服,谁来干!”他还当众鄙夷羞辱杨景斌:“文酸书怂,有能耐,去老子的办公室外点名道姓的骂,当面锣对面鼓地和老子干一仗……”

京大数万师生,被一粗蛮匹夫如此羞辱,又有何人敢以暴制暴,直接反击?

唯有温朔!

所以,大家又凭什么私下议论腹诽,鄙夷温朔呢?

和温朔相比,我们做了什么?

康锦辉、周志华、迟容三人走到了韩辉、高秋实的面前。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脸好痛?”康锦辉嘿嘿笑道,一副幸灾乐祸,却又是大仇得报般的得意。

“我就说,老大绝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人,可你们偏偏不信!”迟容攥着拳头,板着脸一副忿恨的模样,道:“最可耻的是,你们还四处散播谣言,令人不齿!”

“对对对……”周志华点头附和,随即又说道:“这次算是洗清了老大的冤屈,真相大白了,兄弟们也没必要怄气憋屈,把话说开就行了嘛,要我说,老大也又不对的地方,他早点儿和兄弟们解释,或者他去打徐先进时,叫上兄弟们一起嘛。”

迟容哼了一声,道:“你就会和稀泥!老大那么做,是不想牵累兄弟们。”

“哎,老大,太伟大了!”康锦辉感慨着离去,一边悠悠然吟诵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

120章 好消息

一小雪时停时落。

午后的宿舍里,安安静静。

因为今天上午在学院里发生的事情,几个人回到宿舍后,就颇为尴尬,无人言语,气氛显得很沉闷——毕竟犯了这种错误,能做到当场认账,并主动致歉的人,太少了。

大多类似的矛盾,最终只能是被时间悄无声息地化解开。

坐在里侧书桌前学习的高秋实,突然起身走到了温朔面前,涨红着脸很认真地说道:“温朔,这次的事情,是我不对,不该误会你,更不该在学院里到处宣扬诽谤你,我现在,向你表示由衷的歉意,还请你,原谅!”

正自斜倚着被褥看书的温朔,神情不免有些错愕,他还真没想到,高秋实会主动道歉。

不过,他并未犹豫,微笑道:“小事儿,都过去了。”

高秋实讪笑,点点头。

“好吧。”韩辉有些不情愿地走了过来,道:“我也向你道声歉,但……志华说得对,你做什么事不和大家商量一下,等事情做完了,你也不告诉我们,不解释,这……”

“行了行了,都过去了,啊!”温朔不想让大家太难堪,便大度地摆摆手,笑着躺倒在叠起的被褥上,拿起一本书做翻阅状,一边说道:“以后,谁也不许提这一茬了。”

“嗯。”高秋实应声转身走了回去。

韩辉却皱眉面露不喜,梗着脖子说道:“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嗯?”温朔诧异道:“我没想怎么样啊。”

“那你……”韩辉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反正心里就是堵得慌,憋屈。

其他几个人也都很诧异,感觉韩辉有些莫名其妙。

温朔想了想,便明白了韩辉现在的心理,不禁失笑道:“韩辉,其实绝大多数人都有一个通病,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韩辉绷着脸问道。

温朔叹口气,道:“有错不认,即便是出于各种原因认错,也希望对方能够马上、明确地原谅自己……如果对方没有做到,或者说,仅仅是对方没有给足自己下台阶,那就会认为对方太过分,寻思着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啊?那,就像你现在这样。说到底,还是因为你自己心里根本就没想道歉,不认为自己有错!而且,你向我道歉,把人家志华扯进来做什么?然后又强调是我有错在先才导致你的错,感情依你的意思,你对不起我了你道歉,我就该感恩戴德?”

“哎,你这人……”韩辉无言以对,脸涨得通红。

“下台阶,只有自己给自己,从来没有强求别人给的。”温朔哼了一声,道:“行啦,我这人有一说一,只求问心无愧,不在乎旁人的看法,你也不用道歉,我没那么小心眼儿!”

言罢,他举起了厚厚的书,躺在床上翘起了二郎腿,轻轻晃悠着。

韩辉铁青着脸,扭头走回自己的床铺,坐下生闷气。

宿舍里,气氛愈发尴尬,沉闷。

下午去上大课时,高秋实没有和一向关系最要好的韩辉说一句话——他现在很反感这家伙:“我向温朔道歉,是真心实意的,你跟在我后面道歉可以,却偏生唱了那么一出,结果被人家温朔一顿说教,搞得好像我这次道歉也不怎么诚心似的。”

便是几个舍友中最好和稀泥,从不与任何人抬杠的周志华,也懒得搭理韩辉了。

你向温朔道歉,你不诚心,你想解释证明错不完全在你自己……你爱怎么样怎么样,心里不忿你和温朔打一架都行,我不阻拦,但你道歉扯上我干什么玩意儿?

这不是挑拨离间嘛。

幸亏老大聪明绝顶胸怀宽广,不吃你那一套,哼!

两天后。

韩辉私下申请调换宿舍得到了批准,那天下午,他趁着宿舍没人的时候,收拾干净自己的东西,搬走了。

韩辉走了,却并没有安排新人住进412。

于是412宿舍的空间,一下子大了许多,沉闷了两天的尴尬气氛,也迅速恢复了以往的欢快、愉悦。

与此同时,温朔的大名在京大校园里快速传开。越传越邪乎,最终竟然将他在此次事件中的重要性和地位,与杨景斌老师并列,成为了京大精神的代表——当然,这都是一些私下的讨论,没人会去考虑再把这种事儿摆到台面上说去。

再度成了名人的温朔,得意开心之余,不免有些庆幸和自恋:“得亏老子聪明过人反应机敏,谎话张嘴就来,否则重重疑点难解,最终会把老子的内裤都扒出来……”

入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

这天下午从教研室那边上完课,温朔和班里所有同学一起,去往学院图书馆查阅资料。

老师留下了作业,查阅相关资料,写一份理论知识总结。

古色古香的考古文博学院,在薄薄积雪和落雪纷飞的映衬下,愈显得古朴清幽。

院长吴勤贵穿着大衣,站在距离图书馆不远的一座凉亭下,看着三三两两的学生也不打伞,就那么在飞雪中行走,不禁心生满足的舒畅感——前些时日和学校领导们探讨商议,关于拓展宣传京大考古文博学院,提升声誉的工作方案,今天终于确定了,而且初期的专项拨款很快就会到位,接下来,就要先做出几项学术上的研究成果,同时,与国际上知名大学的考古专业进行学术和项目的交流活动。

思忖间,他看到那个如今在京大声名鹊起的胖子,和同学们说笑着往图书馆走去,便想起了一茬事儿,本想让杨景斌转达的,既然自己遇到了,那就告知温朔吧。

吴院长抬手唤道:“温朔,你过来一下……”

“嗯?”

温朔扭头一看,竟然是院长在喊他,赶紧和同学们打了声招呼,屁颠颠跑了过去。

几位同学神色间满是羡慕和钦佩。

瞅瞅,还是温朔的面子广,杨老师对他格外关照,就连院长,也开始把他单独叫走谈话了——看院长一脸和蔼慈祥的亲切笑容,唉……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难不成,长得白白胖胖果真可爱,招人喜爱?

“院长,有什么吩咐?”温朔一脸讨好的喜庆模样。

吴勤贵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他才不会因为这家伙表现出的乖巧讨好,就认为他是个听话的老实孩子——如今整个京大都传遍了,而且杨景斌也说,这胖子当初曾一怒之下,冲进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总经理办公室,把徐先进暴打一顿,从而直接导致徐先进情绪失控,做出了一连串匪夷所思的愚蠢行为。

况且,这个胖子才思敏捷,政-治嗅觉极为敏锐,今天学校和学院通过的下一步工作方案,就是这家伙想出来的。

但凡这类人……

怎么说呢?

不能说他是坏人,但,绝不是一个完美的好人!

“告诉你个好消息。”吴勤贵微笑道:“现在就去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总经理办公室一趟,有店面房出租。”

“嗯?”温朔愣住。

“过时不候……”吴勤贵言罢,转身背着手悠悠然踏雪而去。

胖子一蹦三尺高,旋即如一只矫捷的肥兔子般冲出学院,蹬上放在外面的三轮车,以最快速度狂飙向南街商业区管理处。

机会难得啊!

过时不候啊!

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总经理栗洋,是刚刚由资源集团总部直接空降安排下来的,而不是从原先管理处的十几名工作人员中提拔一位。原因很简单,徐先进一死,这些人还都在被考察、调查中。

可以说,现在的南街商业区管理处,人人自危。

敲开办公室的门,温朔一脸憨笑地走了进去,对坐在办公桌后面那位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出头,西装革履的帅气青年说道:“经理您好,我叫温朔,是考古文博学院考古学系……”

“温朔,哦,好好好,快请坐!”栗洋没等温朔做完自我介绍,便起身热情地邀请他坐到沙发上,又回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了一纸协议,走过来坐到温朔旁边,微笑道:“那,早就听说你想要租店面房,我查了一下,正好有一间,就给你留下了,你看看协议,如果没什么问题的话,今天就可以签约。”

“嗯?”温朔愕然——太快了吧?

“唔,既然是协议,当然要由双方同意嘛。”栗洋微笑道:“你看下,有问题咱们可以商量着办。”

温朔惊喜道:“有商量?”

“当然。”

“租金打几折?”

“嗯?”栗洋脸上的笑容有些尴尬了——这家伙,怎么说话如此直接?再说了,商量着办也就是句客气话,谁想和你讨价还价了?这又不是私营企业……

温朔却是从一进来之后栗洋的热情态度上,敏锐地猜测到了什么,所以,不趁机占便宜怎么行?

栗洋苦笑道:“店面房的租金价位,是总部定的,我无权改变。”

“唔,这样啊。”温朔眼珠子一转,道:“经理,您看这眼瞅着就快放寒假了,对吧?我把房子租下来后,装修、办理各种证件,再进货……全部齐了开张时,没准儿都要过年了,我的生意还怎么做?至少两个月的租金啊……”

121章 你帮我,我帮你。

一栗洋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说的这些,和我们公司有什么关系?”

“哎呀。”温朔笑着大咧咧地说道:“经理大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公司啊集团啊,还不都是咱京大的嘛。我这人有一说一,这次如果不是我们院长和班主任一个劲儿怂恿我,支持我这么做,以展示我们考古文博学院的学生不限于专业上的能力,更富有创业精神,你说我干嘛下血本租房开店?动辄数十万的投入,辛辛苦苦又必然会耽误学业!将来成功了,挣到钱了还好,院系、学校脸上都有光,也会拿来大做文章。可赔了呢?肯定是我一个人承担,几十万块全都是借来的……您说我容易嘛,唉……”

“是是是,我能理解。”栗洋哭笑不得。

给温朔留下这间店面房,是集团总部高层专门授意批下来的。而栗洋年纪轻轻,就能空降到南街商业区管理处总经理这个油水丰厚,且由于徐先进一案,目前极为敏感却又极容易做出成绩的位子上,也是因为他个人有着绝对强势的背-景,所以他很清楚,给温朔留下一间店面房,那是校方和资源集团总部商议,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影响之后,才定下来的事情,而且更为要紧的是,这个决定,还牵涉到了前不久京大爆发的那场令人至今想起仍心有余悸的事件。

问题是……

上面定下来的,只是给温朔留店面房,且当初校方和集团总部谈这件事的时候,还刻意提到过,无需作难,也不用给予太多方便,比如租金方面,该多少就多少,千万别破例。

这就值得推敲了。

原南街商业区管理处总经理徐先进畏罪自杀,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无论是谁,都不想,也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做事破例搞特殊,生恐被人抓了小辫子。

但又必须留给温朔……

原本栗洋还没觉得这事儿没什么难的,公事公办呗。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白白胖胖如同北极熊般的家伙,竟然会毫不脸红地在租金方面讨价还价,不能打折那就减免两个月,唔,好像他的意思,应该是免两个月的租金,以便于他开店之前的所有准备工作——这他妈就有点儿不讲道理了。

这是考古文博学院的学生吗?

这,是大一的学生吗?

这简直就是一个成熟的奸商!

“温朔啊……”栗洋有些为难地说道:“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先例,我也是刚到南街商业区管理处工作,你这不是让我作难嘛。再说了,前些日子刚出了徐先进的事儿,我……”

“明白,我明白。”温朔忙不迭点头,继而皱眉很严肃很认真地说道:“哥,我怎么可能提过分的要求让你作难呢?我的意思吧,是这样,你想想,现在这间留出来的店……啊,我先看看。”说到这里,温朔拿起协议书扫了眼店面房的位置,然后愣了一下,神色相当诧异,又有些惊喜地抬头看向面带微笑的栗洋,问道:“这,这间店面房,不是已经租出去了么?”

刚才他只想着如何省钱了,没看协议书,现在才发现,给他留的店面房,正是之前自己看中,却被徐先进租出去的那间,一百二十八平方米,地理位置绝佳的店面房。

栗洋微笑道:“贿赂徐先进,协议违法,无效。”

“不是吧?”温朔有些心疼那位老板,道:“租下这间店面房的老板,能同意么?”

“租金退给他了,还不同意么?”栗洋神色淡然地说道:“他可以去法院起诉我们,由法院来裁决……当然,如果他真这么做的话,那么我们会向检察机关检举,现在徐先进一案件正在调查过程中,我想,检方很乐意把他抓起来,追究其贿赂徐先进的责任,再调查他以往和徐先进之间,有没有什么经济来往,虽然数额不算大,但,谁又知道……最终调查出来的结果,会是什么呢?”

“你们狠!”温朔竖起了大拇指。

“所以,便宜你了……”栗洋笑着打趣——总算掰回了一招,刚才让温朔搞得自己太被动了。

温朔得了便宜卖乖,眉开眼笑地说道:“那咱接着刚才的话说,哥啊,这间店面房之前是个火锅店,我租下来是要做其它生意的,可问题是,火锅店干了这么久,里面环境条件肯定已经被搞得很差了,说不得水电线路之类的,都有问题,对吧?咱说得通俗点儿,你们作为房东,要出租房子,好歹房子得像模像样,达到我们租客的满意不是?水电都不能保证稳定,还要我这个租客再去花钱重新弄,这从情理上,可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是吧?”

“这……”

“哥,照顾一下兄弟,我是真穷啊。”温朔苦着脸哀求,道:“几十万投资把店开起来,欠下了一屁股的外债……”

“那,那我需要向总部请示。”栗洋说完这句敷衍推脱的话,忽然就觉得挺没面子的,好歹自己如今也是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总经理,一把手!如果这点儿事情都做不了主,那岂不是会被这个在自己面前一口一个“哥”喊得倍儿亲切的胖兄弟,轻视了么?于是不待温朔回应,栗洋随即就摆了摆手说道:“这样吧,我可以批示对房子进行检修工作,延迟两个月时间,应该问题不大。”

“哥,是三个月,怎么着也得挨过年去啊。”温朔苦兮兮地说道。

“你……”

“到时候店开张了,能看到回头钱了,我心里也能踏实些,对吧哥?”温朔可怜兮兮。

栗洋挠挠头,一时间有些为难。

这是让自己犯错误啊!

“谢谢哥!那个什么……”温朔很干脆地替栗洋答应了自己的条件,于是不再谈这一茬,转移话题道:“兄弟我虽然不能让你犯错误,但咱俩初次认识,理当相互熟悉熟悉,交流加深一下感情,也便于你以后的工作嘛,是不是?那,你可得给兄弟我一个机会,就今晚,我请你吃饭,咱们简单点儿,西门涮锅。”

“不不,咱可不许这一套,影响不好。”栗洋赶紧拒绝。

“就这么定了。”温朔理所当然地说道:“哎对了,哥,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顺便再叫上我们老班,杨景斌老师一起,怎么样?”

栗洋一愣,心里一阵狂喜,这胖子……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他怎么就这么会办事儿呢?于是栗洋毫不犹豫,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地说道:“好啊好啊,我可是久仰杨景斌老师的大名了,一直都想着有机会亲眼目睹其风采,当面聆听教导。那什么……兄弟,既然请杨老师来,这顿饭该我请,怎么能让你破费呢?”

“你这不是打兄弟脸嘛。”温朔板起脸不喜道。

“哎,既然是兄弟,还有什么客气的,再说了,你还是学生,马上又要投资开店,资金肯定紧张,听哥的话,日常大钱小钱都要节省些,能不花钱的地方尽量别乱花……”

“那也不行,你要是这么说,我今晚不叫杨老师了!”

“这,兄弟你这……”

“哎,对了哥,还没请教您贵姓呢?”

“免贵,免贵,姓栗,栗洋。”

“栗总!”

“哪里哪里,见外了不是?”

……

从客客气气,到寒暄热聊,说说笑笑中,租赁合同就签了——三个月后合同正式生效,每平米每年六百元租金,温朔须于一周之内,缴纳一年的店面房租金七万六千八百元整,且享有到期优先续约权。

待温朔离开办公室之后,栗洋还在轻松愉悦的情绪中迷糊了许久,才豁然回过味儿来:

“他妈的,我好像着了那大胖子的道了!”

房租给他免了三个月还不算,还他妈商量好,由他承揽店面房的水电检修整改的工程,连费用都敲定了——九千九百元!

大爷的!

你小子开店本来就要装修的好不好?

而且,自己竟然兴高采烈、感激不已地答应了他请吃饭的邀约,还为了谁花钱请吃饭和温朔客气争执了一番……帮了温朔这么大的忙,却倒欠温朔好大一份儿人情!

这他妈上哪儿,跟谁说理去?

好在是,真能请到杨景斌一起吃顿饭的话……栗洋觉得,怎么算都值了。

杨景斌这类眼里揉不得沙子,性格又死犟死犟的所谓清流,平时老老实实一副天下虽乱我自安,不理世事的模样,但只要脾气上来了,准惹出大事。而这次杨景斌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偏生如有神助般走了大运,校领导、资源集团高层私下都有些惴惴不安,生怕这家伙被惯出了毛病,上瘾了可咋办?

上次事起南街商业区管理处,最初起因又是因为他的学生要租一间店面房……

所以,店面房给他的学生!

以后,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人,也都要提高警惕,防火,防盗,防杨景斌!

所以栗洋很庆幸,也颇为感激温朔——刚刚上任这个有点儿烫屁-股的位子,便有机会和最需要警惕防范的杨景斌吃顿饭,而且是和他以及他最得意的学生一起,又刚刚帮了他的学生一把……不求杨景斌这号清流能把自己当朋友,起码落下一个好印象,某天他突然脾气上来要搞事儿的时候,好歹也会斟酌斟酌。

122章 抠门儿不抠门儿?

一“西门涮锅”是一家普普通通的饭馆,和高档完全不沾边儿。但这家经营了八、九年的老店,却在京城大学附近颇为有名,京大的学生、教职工,附近的居民商户,都喜欢偶尔约上几个好友,或者一家人到西门涮锅店吃一顿。

这里卫生环境好,又价廉物美,生意相当红火。

温朔从南街商业区管理处出来后,就赶紧到“西门涮锅”店预订了二楼的小包间,随即马不停蹄赶去考古文博学院教研楼找杨景斌——再晚了,可别找不到杨景斌。

怕什么来什么,杨景斌真就没在办公室!

温朔蹬着三轮跑到考古研究所那边,询问保安,又委托保安往里面打电话,确认杨景斌没来考古研究所……

这不是耽误事儿嘛!

心急如焚的胖子又匆匆返回学院教研楼,找老师、教授们打听,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杨景斌今天下午去京大隔壁的华清大学,参加一次高级别的考古研讨会。

于是温朔又蹬着三轮跑到华清大学,打听着找到了考古研讨会召开的地方,却被安保人员拦下,不能进入。还好,在外面没等几分钟,便看到杨景斌和几位从全国各地而来的考古专家,边走边讨论着什么,从文教楼里出来了。

“杨老师!”温朔赶紧上前打招呼。

“嗯?”杨景斌神情诧异地走过来问道:“温朔,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店面房租到了,管理处那边还真就给留了一间,刚签了合同。”温朔嘿嘿笑道:“那什么,今晚西门涮锅,我请客,咱们庆贺庆贺。”

“乱花钱,这可不是你的风格。”杨景斌和蔼地叱了一句,道:“而且我今晚不大方便,要和全国各地来的专家们聚餐。”

温朔微皱眉,道:“很重要么?”

“这……谈不上重要。”杨景斌察觉到温朔请吃饭,应该不止是为了庆贺,便说道:“主要是大家难得聚在一起,吃饭时顺便讨论一下考古方面的问题。”

“既然不重要的话,您看是否能辞让一下?”温朔认真地说道:“我今晚还请了南街商业区管理处新到任的总经理,您得给我站站台,要不然我一个学生,底气不足。”

杨景斌有些犹疑——他不喜欢这类应酬。

而且徐先进一案风波未平,自己刚把人给掰倒了,现在又参与到南街商业区管理处新任总经理的饭局中,难免会被人私议。

但,这是帮温朔站台……

想来以温朔在交际处事方面的老辣,未尝没有考虑过这些不便,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稍稍思忖后,杨景斌苦笑着答应:“好吧,几点去?”

“六点半,现在差不多快到时间了,您安排一下就过去吧,西门涮锅店二楼05房间。”温朔赶紧说道。

“嗯,我准时到。”

“那您先忙着,咱们晚上见……”温朔摆摆手,也就不再废话耽误杨景斌的时间,道了声再见,便蹬上三轮离开了——事实再一次证明,做事勿论大小,未雨绸缪地将方方面面提前考虑到,落实好,是多么得重要……

时间差不多了。

温朔蹬着三轮回宿舍,把几个哥们儿的现金全都搜罗干净,加上自己身上的三百多,共一千多点儿。

够了!

没办法,天色已晚,银行已经下班,取不出钱的。

和哥儿几个打过招呼,保证明天一准儿还他们钱,温朔便匆匆下楼——他做事向来喜欢赶在前面,宁可到西门涮锅店门外等半个小时,也绝不能踩着时间点出发。

正所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下楼蹬着三轮还没走多远,偏巧遇到了刚从图书馆回来的黄芩芷。

黄芩芷今天穿了一件蓝白格子的瘦身长款棉质大衣,黑色棉裤袜,棕色中跟半筒靴,乌黑的长发没有扎起,就那么随意地散落在脑后和两侧,还戴着一副毛茸茸的淡粉色手套,抱着两本书远远走来,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芩芷……”温朔加速迎上去一个急刹车,挤眉弄眼地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房子租下来了,还是之前咱们看好的那间!”

“嗯?”黄芩芷惊喜道:“恭喜恭喜啊,可以开店了吧?”

“同喜同喜,咱俩人的买卖嘛,我加快速度,争取寒假前开张,还能赚一笔呢……”温朔乐滋滋地说道:“哎对了,咱还是把丑话说在前面,我现在要去‘西门涮锅’,今晚请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新任总经理栗洋吃饭,要算公费啊!”

黄芩芷自然不在意这种小事,她温婉地点点头,打趣道:“那我这个股东,是不是也该参加今晚的饭局?”

“饭局?”温朔愣了下。

“唔,公务宴请嘛。”黄芩芷忍不住抬手掩嘴轻笑。

“不行不行……你不能去。”温朔学到了这个以往还真不没听说过的新名词儿,毫不犹豫地予以了拒绝,并咬牙切齿地说道:“这种场合,让你一个女生抛头露面,那我还算个爷们儿吗?再说了,世上像我这么纯洁的好男人可没几个,鬼知道坐在饭桌上的大老爷们儿,看到你这么漂亮的女生,会不会心生鬼胎。”

黄芩芷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喂,你不至于吧?”

“当然至于!”温朔瞪着眼,很严肃地摆手说道:“行啦行啦,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言罢,他蹬着三轮就要走。

“温朔……”黄芩芷叫住了他,莫名其妙地就心生出一股暖暖的,酸酸的感动——以她的聪慧和眼光,自然看得出来,也听得出来,胖子之所以不让她去参加这次简单的饭局,除了源于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之外,更多的,应该是他自私的小肚鸡肠在作祟,或者说,是男性与生俱来的那种独占-欲在作祟。

但这种独占欲和自私,很多情况下,比如现在,对于女生来讲,却是一种非常贴心、细致入微到斤斤计较的保护。

如果换做别的男性,会怎么做呢?

黄芩芷可以肯定,遇到类似的情况,绝大多数男性不需要她提出参加,都会主动相邀,甚至会恳请。原因嘛,有的是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毕竟领着她这样一个气质端庄、容颜美丽的女生参加饭局,很有面子;也有的,则是为了让她这样的女生在场,给整个饭局添上一些更容易让男性开怀的情调,从而更加容易达成饭局的目的——黄芩芷在老家就听说过许多老板组饭局时,会高价邀请一些所谓的名媛、明星在场,有的饭局结束,还会有更龌龊的勾当。

温朔摁下刹车,扭头皱眉道:“干啥?”

“我是股东,理当参与这样的饭局,而且既然是公务,那么钱花在了什么地方,我总要知道吧?”黄芩芷很认真地说完这句话,随即又故意带了点儿撒娇的意味,撅着嘴说道:“还有,我想和你学习一下这方面的社交经验,就当是现场教学,好不好?”

温朔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我一定少说话,只听只看……学习为主。”黄芩芷举手做保证。

“好吧。”温朔挠着头无奈答应,道:“那你赶紧回宿舍准备准备,我在这儿等你。”

“有什么好准备的?”黄芩芷诧异地打量了一下自己。

“太……好看了!”温朔咬咬牙,本想让黄芩芷回去裹一件更大更厚实的衣服,把玲珑身段给遮蔽得更严实一些,但想想吃饭的时候总不能裹着大厚棉衣或者羽绒服,便叹了口气,伸手把肩包摘下放到后斗的侧帮上,道:“坐这个吧,天冷铁皮上凉。”

“谢谢。”黄芩芷开心一笑。

傍晚的京大校园里,瑟瑟寒风中,女神、胖子、破三轮,再次组合……

租一百二十几平米的店面房,要投资数十万开店做生意,那么,请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新任总经理吃顿饭,在黄芩芷看来是理所应当的。而选择“西门涮锅”这个大众饭店请吃饭,黄芩芷虽然认为略有不妥,档次偏低,但也算是理所应当——因为是小气抠门儿的胖子请人吃饭嘛,如果建议他去档次高一些的饭店吃饭……

估计得疼死他!

来到“西门涮锅”,上二楼走进预订好的小包间,温朔让黄芩芷先坐下等会儿,说要去商场买两瓶酒回来,便快步离开。

黄芩芷暗暗发笑,这家伙,连人家饭店酒水的溢价利润,都要抠。然而,等温朔大冷天跑得满头大汗地回来后,黄芩芷却吃了一惊,因为,温朔买回了三瓶茅台!

“我去接人,你在这儿稍等……”温朔放下酒,又匆匆下楼去了。

黄芩芷心里对温朔的印象,再次提升了一个台阶!

这家伙日常生活中抠门吝啬,但在需要花钱的时候,还算是……及格了吧?

随即,聪慧不凡的黄芩芷后知后觉地想到,温朔选择“西门涮锅”这个普普通通的大众饭店,才是最正确的——徐先进虽然畏罪自杀,但此案余波未平,这时候如果请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总经理去高档一些的饭店吃饭,那么,人家肯定会拒绝的。

“西门涮锅”则显得低调、亲和了许多!

而且,在当前微妙的形势下,能请动这位新上任必然多有小心的总经理吃饭,就足以说明温朔的能力了!

123章 你今天有两处错误

一温朔不知道,自己不经意间的言行,会让黄芩芷心生出这么多的想法。

在他的思维中,不想让黄芩芷一起参与这场小小的饭局,就是小心眼儿不允许自己漂亮的老婆被别的男人觊觎,万一那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栗洋其实是个好-色之徒,对黄芩芷图谋不轨的话,到时候自己是弄死他呢,还是弄死他呢,还是百般折磨凌-辱弄个半死,救活了再弄死他——弄死了怪可惜的,毕竟自己都已经下血本结交了,以后还要用的……再换一个人来,还得花钱!

至于买茅台酒,胖子疼得心都快碎了,但既然是请人吃饭,如果被请者吃完喝完心里却不痛快……

那自己才真是亏大了!

这笔帐胖子算得门儿清!

而且他一向认为,只要把钱花在了刀刃上,就不是浪费。

一番简单的寒暄介绍之后,在栗洋对杨景斌由衷的尊敬恭维声中,四人落座。

温朔抢在黄芩芷前面开酒,倒酒,一边说道:“今天这顿饭不为别的,就是租店面房的事情终于落实了,啊,我和芩芷心里高兴,咱们自己人吃顿便饭庆贺一下。”

“温朔,太奢侈了……”杨景斌板着脸斥道。

栗洋立刻附和道:“是啊,你小子不地道,早知道你买茅台,我可不敢应你,性质不一样啊。”

“呵,感情我自己想喝点儿好的,犒劳一下自己也不行啦?”温朔笑眯眯地说道:“得,您二位如果嫌这酒喝了不舒坦,喊服务员来再随便点……”他放下酒瓶,又很自然地笑着说道:“行啦,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不藏着掖着,如果不是杨老师您仗义执言,一纸文报烁古今,搅起京大风云;如果没有栗总公事公办不徇私,我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租到店面房,开店更是没影的事儿了。所以啊,请你们到这小饭店里吃一顿涮锅,我和芩芷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如果再不喝上两瓶好点儿的酒,那我以后还有脸见你们吗?”

得!

白脸红脸全被温朔一人唱了。

杨景斌和栗洋面面相觑,也不好再就此说什么——酒还没喝,涮锅还没吃,这心里却已然热乎乎得倍儿舒坦了。

接下来,温朔不再唱独角戏,而是以东道主的身份劝吃劝喝,把话题一个个抛出来、诱出来、衔接上,要么让杨景斌为人师表讲述一番学问典故、针砭一通时弊,要么由栗洋谦逊地谈谈自己的工作经验和以往的大学生活等等。

明明风马牛不相及的工作性质和话题,偏生在温朔的搀和中,显得毫不突兀,自然而然。

而原本对这类明显带有私利性的饭局不太感冒,看栗洋这种公-务-人员时,更是会直接戴上有色眼镜的杨景斌,几杯酒一番高谈阔论之后,也变得兴趣盎然起来。

久经饭局的栗洋,除却自己有意无意地去迎合杨景斌,以博得好感之外,内心也极为惊讶和钦佩温朔,这个年仅十八、九岁的胖子,简直是天生的社交家,言谈虽略显粗俗,却每每恰到好处地说出来,颇有种俗到极致便是高雅的意境。最难得的是,如果不刻意留心,根本察觉不到他的话比客人少得多,多数时间用来认真倾听,偏偏又能在恰当的时候,准确把握住说话的时机,然后说出最恰当的话语,让席间没有丝毫冷场的尴尬,又顺畅地转移话题,或提议,或问询,让杨景斌和栗洋,都能随心所欲畅快地讲话……

时不时的,温朔就会插上两句诙谐幽默的话语,逗得大家开怀大笑。

正如来之前对温朔做出的保证那般,黄芩芷席间很少说话,只有在温朔偶尔使个眼色,或者三个老爷们儿刻意将话题抛给她时,才会自然而然,温婉地接上几句。

而且她滴酒不沾,只要了一瓶果汁浅尝慢饮。

她优雅端庄、不明显不迫人,却能让每个人都感受到的高贵气质,时刻挂在脸上的淡然亲和微笑,令栗洋和杨景斌仅是看着她就觉得很舒心,却又不会生出丝毫别的念头。

这让小心眼儿的温朔,也踏实了许多。

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

栗洋和杨景斌二人的酒量其实都不大,但今天这顿饭吃得顺心舒坦,说话又聊得畅快,于是不知不觉中,三瓶酒便见了底,就在温朔起身大大方方要服务员再上酒时,已然有了醉意的杨景斌及时起身制止,栗洋也随即表示不能再喝,黄芩芷便作势拉住兴致盎然非要一醉方休的温朔,劝了几句,这顿饭才算到此结束。

从饭店出来,温朔适时给黄芩芷使了个眼色,聪慧非凡的黄芩芷立刻明白,招手帮栗洋和杨景斌拦了出租车,然后扶着似醉非醉的温朔站在路旁,目送出租车远去。

“胖子……”黄芩芷轻唤了一声——她能感受到,这家伙酒壮怂人胆,胆敢往她身上倚靠,偏生还胆量不足,或者是担心她承不住这二百多斤吧,所以似靠非靠。

“嗯?”胖子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站好,咱们该回学校了……”黄芩芷微笑道。

“我喝多了,头好晕,你扶我回去吧。”胖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好啊。”黄芩芷笑了笑,还真就伸手把胖子一条粗壮的胳膊举起来,绕过自己的脖子搭在了另一侧的肩上,然后颇为吃力地揽住胖子肥硕的腰部,搀扶着他就要过马路,一边自言自语般说道:“三轮车在这儿放一夜安全吗?”

“啊,对啊!”胖子瞬间站直了身体,松开黄芩芷便往三轮车旁走去,忽而反应过来,又赶紧故作醉醺醺的模样,晃悠着说道:“要不,你骑着带我回去。”

“可是我不会啊。”黄芩芷笑道。

“那我骑着吧,但你在后面可得把我扶稳了。”胖子一脸天真的样子,“我怕摔着。”

黄芩芷点点头。

胖子欢快地小跑到三轮旁开锁,继而蹬着三轮载着黄芩芷往学校行去,一边说道:“那个,扶住我的腰,我好晕……”

“胖子。”

“嗯。”

“你就只有这点儿出息了么?”

“我能不能怀疑,你这是用激将法,鼓励我应该做点儿什么?”胖子义正词严地问道,却并未回头——纵然有酒意壮胆,可事实上在这方面确实自卑,但从不会表现出来的他,仍旧做不到说这种调-戏的话时,正视黄芩芷的眼睛——或许,换个女孩他就敢。

胖子在心里骂自己,原来越是真的喜欢了,就会越胆小……

自卑?

黄芩芷轻轻叹了口气,道:“你以前,经常这样逗女孩子开心么?”

“没有。”胖子摇摇头,知道黄芩芷看不到自己的脸,所以苦涩一笑,道:“事实上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来没有骑着自行车或者三轮车,载过女生,你信么?”

“不信。”黄芩芷回答得很干脆。

“可事实就是这样啊。”胖子摇头晃脑地自嘲道:“像我这样的,家穷人丑,体重二百三十九,收捡破烂乱逛游,破衣烂衫一身旧,有事儿没事儿竟出糗……谁能愿意跟我走?”

黄芩芷没有笑,淡淡地说道:“我信了。”

胖子沉默了许久,道:“对不起,刚才酒劲儿冲头,我不该口花花的。”

“没什么。”黄芩芷不想让他太尴尬,便转移话题道:“你今天的表现,让我非常吃惊,也很钦佩。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明明吃饭喝酒闲聊,却一字一句滴水不漏,好像无时不刻都在精心算计似的,你,不累么?”

温朔想了想,道:“旁观者清,希望那两人不会像你这样,看出来什么。”

“杨老师肯定不会。”黄芩芷认真分析道:“栗洋应对这类饭局的经验很丰富,他有惊讶,但应该只是钦佩吧,或者,是欣赏你的能力,倒也不会往别的方面想,你可以放心。”

“其实……”温朔犹豫了一下,道:“我挺害怕失败的。”

黄芩芷怔住。

“几十万啊!!”温朔大声地喊了出来——冷风灌口,内心的压抑却是随着这一声大喊的宣泄,舒畅了许多。

“你的酒量不错。”黄芩芷适时地再次岔开了话题。

“我很少喝酒,也没喝醉过……”

“你今天犯了两个错误。”黄芩芷的话,跳跃性很强。

胖子却全然不在意,或者压根儿没细想,也可能是,酒意上头了,他嗯了一声,问道:“哪两个?”

“第一,你需要买一身好点儿的衣服了。”黄芩芷语气温婉地说道:“节约俭省,朴素些都是良好的习惯,但你要知道,出席一些场合,比如像今天这样的饭局,或者是去见什么人谈事情,穿得稍微体面、正式一些,而不是这身经年不变的迷彩军训服,那样的话,会显得你尊重对方,重视这场饭局或者谈话。如果穿着太随意,会起到相反的作用,毕竟,观感是给人的第一印象。当然,今天是个例外,你用自己超凡的表现,完全弥补了自己穿着上的缺点,而且栗洋和杨景斌老师,也不会刻意挑剔你的外在形象。”

温朔若有所思着,一边问道:“另一个错误呢?”

“三瓶酒……你比他们俩喝得多。”黄芩芷微笑道:“第一次喝茅台,第一次,买茅台酒吧?”

“嗯。”温朔砸吧砸吧嘴,“真他妈香!”

“我相信,将来如果你愿意,可以每天喝茅台……”

“我也相信。”

黄芩芷抿嘴微笑,心里却酸酸的,心疼怜惜胖子——大概,将来每天能够喝上茅台酒,对于现在的胖子来说,已经算是一个很大的目标,一个……梦想中的生活状态吧?

……

124章 时也,运也,命也?

一天寒地冻。

萧萧寒风仿佛势要将万物冻结似的,刮得天昏地暗。

午后,京城大学小南门外,西侧第二间店面房里,一个穿着迷彩军训服的胖子,正在上蹿下跳,热火朝天地干活儿。

穿着羽绒服,把自己裹成一个毛绒玩具般的黄芩芷,戴着口罩走进去,站在空旷的屋子里打量着,时而看一眼那个忙碌起来把她都给无视了的家伙。

真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胖子了!

黄芩芷苦笑摇头。

这只死胖子,简直抠门儿算计到了极点——明明已经从栗洋的手里抠到了九千九百元的检修费用,还舍不得把里面简单装修一下,哪怕是把原先做后厨的屋子刷个大白也行啊,他却亲自动手,简单把墙面上的油污铲除,用报纸裱糊上就算完活儿了。

重新布置走电的线路,他竟然也自己干。

为了墙体不动从而省去改造装修的费用,他倒是大大方方买了最好的电线,自己设计全部走明线,从房顶边角、墙角走线,保证不落地和尽可能地确保电路的安全。

虽然胖子还没说要做什么生意,但从他的布线安排上来看,黄芩芷已然猜到了。

滴滴……

正自沉迷于干活儿的胖子被喇叭声搅扰,扭头往外一看,旋即眉开眼笑地对站在屋里的黄芩芷说道:“嘿,桌椅送来了!”言罢,他大步迎了出去。

外面门口,停着一辆白色的小型货车,车后斗上堆积着如山般的蓝白色普通办公桌和棕色带靠背的木椅。

黄芩芷走到外面,略有些诧异地看着温朔上前和司机,以及随同司机前来的两名男子寒暄了几句,几个人便开始解缆绳,往下卸桌子、椅子,往室内搬。

足足忙活了大半个小时,桌椅全都搬到屋子里,乱七八糟地摆放着。

温朔和两个穿得厚厚的脏兮兮的衣服,皮肤粗糙发暗的老爷们儿,坐在椅子上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什么,一边指指点点那些桌子椅子,像是说什么有磕碰的毛病。没过多久,温朔从兜里掏出一沓钱,往指头上啐了口唾沫,一张张数好了,递给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旁边那名男子则掏出烟来散过去,每人一颗点上。

看起来,他们聊得不错,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等送货的人走后,黄芩芷哭笑不得地走了进去,胖子已然一刻不肯闲下来地开始摆放桌椅了,好似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

“你猜,这些桌椅花了多少钱?”温朔一边忙活一边邀功般问道。

“两千八。”黄芩芷微笑道。

“咦?”温朔愣了下,旋即了悟,竖起大拇指夸赞道:“你适合去做间谍,站在门外偷窥,看得还很准。”

黄芩芷抿嘴笑了笑,道:“为什么买旧的?”

“你看得出来旧吗?”温朔有些惊讶,然后转身打量所有的桌椅,略显生气地嘟哝道:“他娘的,看来他们的活儿做得不咋样,竟然被你看出来了,回头找他们再退点儿钱。”

“新桌椅能有这么便宜吗?”黄芩芷笑着叱道。

“哦对。”温朔好似有些累了,大咧咧坐到椅子上,拍着手上的灰土,道:“周边卖家具的地方我都去过了,买新桌椅的话,质量最差的,这三十张桌子四十把椅子,打完折都要一万出头了……你瞅瞅我买来这些二手的,让他们稍微拾掇拾掇,怎么着也像九成新的吧?而且还都是实木,嘿!也是我运气好,那天去旧家具市场,正赶上有两家回收旧家具的,从不知哪所中学弄来一批旧桌椅,当时我就和他们谈好价钱,交订金,让他们重新刷漆修理好送来!”

黄芩芷温婉地笑道:“胖子,我发现最初和你谈合作时,太过于想当然了,所以,我的判断有错。”

“什么意思?”胖子愕然:“你想撤股?”

“不是。”黄芩芷摇摇头,很认真地说道:“如果像你这样开店做生意的话,四十多万还真有可能够了,用不着我出资入股。”

“不可能。”胖子摇头道:“五十万都够呛,唉。”

黄芩芷无语——她只是随口调侃一句而已。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吗?”胖子挑了挑眉毛,挤了挤一只眼,摆出一副贱兮兮的模样。

“我去过几次中关村,见到有两家名字很新鲜的小店,里面摆放着大概有七、八台,十多台电脑,但不是用来卖的,而是收费提供玩乐,就像是……游戏厅。”黄芩芷微笑道:“店铺的名字后缀,是‘网吧’两个字,很有新意。所以我想,你应该是想提供电脑登陆互联网,按天或者按小时计费。”

温朔大拇指一挑:“聪明!”

“你准备上多少台电脑?”

“三十台!”温朔歪着脖子一仰脸,很牛气地说道:“怎么样,够厉害吧?”

“唔,这么算的话,四十万确实远远不够。”

“所以说嘛……”

黄芩芷稍稍犹豫了一下,道:“目前来看,电脑属于高端科技的产品,能够熟练使用的人非常少,而且互联网的资费成本相当高昂,你开店后的收费也必然不能太低,所以,客源是个问题,毕竟高昂的费用,会将绝大多数人挡在门外。你贸然投资这么大,短时间内,我不看好会有明显收益。”

温朔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所以提起来他就头大,挠着短短的发茬说道:“咱们京大全校数万师生,却只有几百台电脑,我经常看到许多学生在机房外排队等着使用,所以才会有了这个想法。学校的机房,中关村那几个小网吧,我特意去考察过好多次,确实如你所担忧的那样,会使用电脑,愿意花钱登陆互联网玩乐的人很少,但我发现,单纯使用电脑的话,难度并不大,很容易学会。而且电脑和互联网里面,有很多东西确实挺有意思,很吸引人。所以我判断,电脑和互联网很快就会被很多人熟悉,但如果我们等到更多人能熟练使用电脑了,再开网吧,估计那时候已经遍地网吧了。”

黄芩芷想了想,点头道:“我相信你。”

“即便是初期不行,也得咬牙挺过去!”温朔咬牙切齿一番,继而神情认真地看着黄芩芷,道:“一定行的!”

“嗯。”黄芩芷温婉一笑,道:“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

电脑这种高科技的东西,温朔是外行。但京城大学里有的是玩儿电脑的行家里手——计算机专业的本科生还未毕业,就已经被飞速发展的中关村中大大小小的公司提前聘请,可以一边在公司工作一边修学历,而且薪资相当高。

就连许多大一、大二的计算机专业学生,平时都可以随时到中关村找到零工赚钱。

也因此,温朔多少次辗转反侧,后悔没报考计算机专业,钱途远大啊!

还好,自己比很多计算机专业的师兄师姐们更进一步,先行开店做老板,而且玩儿的就是他们的高科技电脑——自我宽慰之余,温朔积极主动地到处打听,想找几个计算机专业,且有一定经验的学长学姐,请他们做顾问,帮忙选择需要购买的电脑、软硬件配置,并搞定电脑组装、线路连接之类的工作。

当然了,该给钱给钱……

温朔在这方面绝不抠门儿!

上次京大事件后,他和杨景斌那段雪中对谈,使得他如今在京大校园里有着相当高的名气和评价。所以,听说他正在寻找专业的学长学姐帮忙,想采购一批电脑,立刻便有一位社团的社长,主动登门找到温朔,要无偿为他提供技术和顾问方面的帮助。

这位学长名叫林波,是计算机系的一名在职硕士,龙之心计算机学社的社长。

而且,他还是龙心科技公司的一名技术骨干,工作地点就在中关村!

龙心科技,做的就是电脑和电子软件的生产开发。

送上门的好事儿啊!

胖子哪儿能不赶紧揽入怀中?

但他却很坚决地对林波说:“初期采购等各方面的选择参考,我可以接受学长的无偿顾问帮助,但电脑采购回来后的一些工作,我必须给工资,这一点没得商量!”

几番客气推让后,林波见温朔态度坚定,也就不再坚持。

但薪水要由他来定,到那天会多找几个人,电脑安装、线路布局,软件安装等等,一揽子算,三百块钱!

一拍而定!

温朔用人不疑,大大咧咧地表示,采购电脑全权交给了林波,他说买什么就买什么,说什么价位就什么价位!

这让林波感动得不行不行的,回到公司后找各部门领导磨叽,要指标要优惠——九八年,很多公司各方面的规章制度倒是很完善,执行方面却并不严格,甚至有些儿戏,所以,林波还真就帮温朔磨到了三十台时下配置最先进的电脑整机。

每台价格五千三百元!

比市场上同类型配置的电脑,整整便宜了两千二百元!

温朔赚大发了……

那天交完订金回来,温朔向黄芩芷报喜时,美得鼻涕都快冒泡了,他含着泪说:“要不咱们别干网吧了,干脆通过林波,搞卖电脑的生意吧,三十台电脑,差价六万六啊亲姐姐!”

黄芩芷听完详情之后,也震惊得无以复加——这个死胖子,他到底有多大的能力,魅力?

为什么,就有人主动来帮他,给他送钱?!

时也,运也,命也?

125章 有能力的人才有机会

一看看时间,上午十点整。

温朔没等黄芩芷从难以置信的震惊中回过神儿来,便挥手说道:“我去找栗总,电脑到位之后,得抓紧时间把各种证件都办齐了才能开张,大爷的,一头雾水不懂啊!”

言罢,他马不停蹄地蹬着三轮狂飙而去。

看着胖子那肥胖的身影快速远去,黄芩芷站在寒风中失神——能够为自己定下一个不违背律法道德的目标,不论多苦多难为之拼命奋斗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

开网吧,必然要办理相关的营业执照,而且工商、税务、城市管理等方方面面都要到位,温朔虽然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但以前收废品接触的商户多,经常聊天所以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更何况这里还是京城,各方面的要求肯定比东云严格得多。

当初租下店面房,温朔明知必然,但还是舍得大出血请吃饭,还主动把杨景斌拉出来站台,从而加深和栗洋之间的关系,就是考虑到自己在京城两眼一抹黑,办理各种证件得跑到腿软,半年时间都够呛能弄下来,而栗洋身为京大资源集团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总经理,只要他肯帮忙,哪怕是打个电话,都可以给温朔带来极大的便利。

为此,最近百忙之中,温朔都不忘时不时地去找栗洋套近乎——不过,自上次那顿饭之后,他再请吃饭时,栗洋都会很委婉地拒绝,好在是两人愈发熟络自然,不那么见外了。

给他送钱或者礼品?

要么,试着和其家人接触……不行不行,现在时机不成熟,真这么做的话,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

温朔很发愁。

但电脑都已经订下了,网吧早一天开张就能早一天见到回头钱,容不得他耗费时间等待合适时机。所以,硬着头皮上吧,如果稍有难处,大不了请杨老师亲自出马……

刚来到管理处楼下,就看到楼下聚集了很多人,有很多熟面孔,是南街商业区的一些商户。

温朔注意到,这些人投向自己的眼神儿,都很怪。

有的,还带着敌意和愤恨。

什么情况?

老子开的是网吧,和你们的买卖没竞争……

温朔有些摸不着头脑地走进管理处,径直上了二楼,路过小会议室时,隔着敞开的门,他看到里面坐着几位怒气冲冲的商户老板,还有管理处的两名工作人员,正在和他们谈着什么。

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前,温朔敲了敲门,里面立刻传出了栗洋不耐烦的声音:“谁啊?”

“栗总,我是温朔……”

没有回应。

温朔没再敲门,也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等待,竖起耳朵仔细听会议室里那些商户老板大声谈话的内容——现在栗洋的心情很差,所以再过一会儿他不来开门,自己就得乖乖走人,别触他的霉头,还不能再敲门搅扰。

大约二十几秒钟后,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温朔微皱眉神情严肃,带着浓浓的关切之色,探着头小声问道:“栗总,现在方便么?”

隔着门缝往外看的栗洋,本来还有些不耐烦,但看温朔神情严肃认真,而且说话很客气,又似乎很关切的样子,倒也不好给他甩脸色,点点头打开门示意他赶紧进来。

温朔立刻挤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上:“哥,我刚才路过,看到这么多人聚集在外面,就赶紧上来看看,你没事吧?”

栗洋心生感动,叹口气示意温朔到沙发旁坐下,然后愁眉不展地拿起茶几上的烟,给温朔递了一支,温朔接过烟,很自然地抢在栗洋前面,从茶几上拿起打火机,给栗洋点着了,自己也点上一颗,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唉。”栗洋摆摆手,不大想说。

“有什么需要兄弟帮忙的,哥你说一声!”温朔很认真地说道:“别自己窝在心里面。”

栗洋苦笑着正想摇头,忽而心生希冀,也许温朔这个社交能力极强的家伙,还真能帮自己想到主意呢。于是栗洋深吸了一口烟后,简单讲述了一下管理处遇到的这件麻烦事。

原来,从前天开始,就已经有商户陆陆续续前来询问店面房租金上调事宜。

这,是事实!

元旦过后,南街商业区的店面房租金统一上调了。

不过,房租未到期的不需要再补交,等到期续租时,按照已经上调的租金签约就行。

这则消息,也让温朔暗暗开心自己走了大运。

因为他租房签订协议恰好在元旦前,而且还推迟至三个月后,才进入协议租期。

本来上调租金这种事儿,实属合法的商业经营行为——南街商业区的繁华有目共睹,京大数万师生,更是紧邻飞速发展的中关村,只要好好做生意,就没有不赚钱的。所以,店面房租金几乎是一年一上调……这玩意儿又没什么法律条文明确限制,是正常商业行为,你嫌贵可以不租,谁也没逼着你不是?

但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一些年前或者年后很快房租就会到期的商户,纷纷对南街商业区店面房租金上调一事提出了不满,而且很显然私下相互沟通,有了一定的组织-性。

如此一来,事情就不大好办了。

栗洋倒不是多么害怕这些商户们聚-众就能逼着他降下租金,事实上租金的调动他也做不了主。他在意的是,一旦事情闹大了影响不好,对他个人的声誉和工作成绩、履历都有影响,也就会直接影响到他以后的仕途。所以,尽快尽可能平稳地把这件事解决,才是当务之急。但刚才在会议室,和几个商户代表谈话时,差点儿谈崩了,得亏栗洋强压下火气,才没有拍桌子对骂。

因为那几个商户代表竟然蛮横地威胁他:“如果强行调高租金,导致我们拒租,那么你们敢收回店面房,我们就敢阻挠任何人租这些店面房,大不了让一些老头老太太、老娘们儿孩子出面,有种你们就把人全抓起来,蹲号子去!”

这算什么?

无赖嘛!

听完栗洋忿忿的讲述后,温朔不禁心生钦佩,这帮商户们胆量可真够大的,想在这儿做生意赚钱,还敢当面威胁栗洋……

简直是作死到家的节奏啊。

不过,这般威胁也确实让栗洋头痛了——真想解决的话简单,直接硬来,爱谁谁!问题是他不想硬来,他得考虑影响,考虑自己的声誉,干净漂亮的履历。

温朔稍稍琢磨了一下,笑道:“栗哥,我倒是有个主意,要不,说出来你听听,看能不能行?”

“嗯?”栗洋喜道:“你说你说!”

温朔斟酌着不慌不忙地说道:“这事儿,后面绝对有人指使,一帮傻帽们就上了当,跑来给栗哥你上眼药的!我刚才想,他们不是威胁谁租房子就跟谁闹么?兄弟我现在就跟你到会议室去,带上租房协议,咱们当面锣对面鼓,直接挑明了跟他们说,如果租金上调,租期到了他们就不租,那兄弟我就表态,谁不续约不要紧,有一间算一间,我全包了!而且,咱们当场签协议!兄弟我可以先交订金,哎,他们还别说咱吹牛……”温朔从怀里掏出存折,道:“这张存折我正好带在身上呢,二十万!拍到他们面前看着,够订金不?!”

“哎兄弟你……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风险,你现在正是需要钱的时候。”栗洋感动得差点儿掉出泪来,忙不迭摆手拒绝。

温朔这么做,不止是为了解决事端!

完全是斗气,要为他这个哥哥挣回来那口气——被他们威胁了,那怎么行?

“哥啊,其实这也就是做个样子,他们的生意一个比一个做得好,谁舍得真不租房子啦?”温朔叹口气,道:“不是兄弟我说你,你就是太心软,太善良了,总是替别人着想,其实你稍微硬气点儿,他们立马就得蔫儿!”

栗洋是个聪明人,刚才只不过是一时气昏了头而已,听了温朔这番话,顿时如醍醐灌顶,狞笑道:“走!”

“走着……”温朔起身,歪着脖子仰着脸,眉毛一挑,大拇指翘起往门口一指。

跟在斯斯文文的栗洋身后,温朔肩膀耸-起,左右摆动幅度极大,就差横着走了,十足一个街头恶棍的模样,神情傲慢地进入会议室,他的左上唇角翘起,神色不善地打量着会议室里那些商户,好像一个个都该他好几十块钱一直不还。

等栗洋坐到了会议桌的主位上,温朔立刻变了张脸,憨憨厚厚一副笑眯眯的神情,落座扫视一个个面露疑惑的商户代表,道:“各位大伯大叔,我刚听说,你们的店铺租期到了之后,就不打算续约了,是吧?太好了,我正好需要总面积大约一千四百平米左右的店面房,您几位谁确定不租了,现在就给个准话,我也好和栗总提前签订协议,免得到时候再去和别人抢。”

“什么?”

“你要租?”

“呵,栗总,你叫来这小子,跟我们玩儿这一套把戏的是吧?”

“小子,你们还嫩点儿!”

“就他妈是你抬高了租金……吃饱撑的!什么都不懂还租店面房做生意……”

……

126章 红脸,白脸!

温朔笑眯眯地,不急不火地等着他们七嘴八舌嚷嚷完了,没人再说话了,一个个神色间还有些尴尬疑惑了,他这才站起身来,原本笑眯眯的面孔瞬间拉了下来,掏出存折打开,一甩手扔到了几人面前,冷笑道:“谁他妈有这份闲心陪着你们演戏玩儿?老子有一说一,只要你们开口确认,老子马上签约交押金!”

几个大老爷们儿面面相觑,眼角余光撇着那张敞开的存折上,清晰的二十万数额。

这……

似乎不像是开玩笑吧?

二十万在这些商户们眼里,说多不算太多,但也不能说少——交押金绰绰有余了!

最震撼他们心理的是,甩出这张存折的胖子,太年轻了!

大一学生!

谁都知道,他刚租下了一间大的店面房!

谁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生意。现在又突然甩出二十万当订金,要租更多的店面房——这般年纪,这般魄力,和这般行事作风,着实太过于盛气凌人,太,震撼人心了!

温朔冷笑着:“我还听说,这店面房你们不租了,到时候也不许别人租,是吗?”

“老子偏偏不信这个邪!到时候,你们都去闹一个给我瞅瞅……”温朔瞪着眼睥睨众人,比徐先进当初在京大校园发飙时的模样还凶恶、更霸气,他敲着桌子,狞笑道:“等老子租下了店铺,什么他娘的老头老太太傻婆娘熊蛋孩子,都可以来啊,老子接着……打老弱妇幼老子嫌丢人,行啊,那老子就专挑他们家的爷们儿打!找到家里去打,打到谁彻底服了为止!”

“当初徐先进怎么样?!”

“惹毛了老子,直接就找到他的办公室里揍,怎么了?!”

“和徐先进比,你们又算什么?!”

“嗯?”

……

胖子活脱脱一个恶棍泼皮形象,怒目瞪视着几个商户代表。而几个商户代表,也不甘示弱地怒目瞪视着他,他们的眼神中有轻蔑、有恼怒、有仇恨、有疑惑……但很快,就在和温朔的对视中败下阵来,开始躲避温朔的目光。

原本以为,他只是年轻的总经理栗洋拉来唱白脸的小人物,栗洋随后再唱红脸,一唱一和把大家给哄劝走。

原本以为,十八、九随的大学生,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个大孩子而已,还能翻了天不成?

原本以为,他们可以用自己的神情态度,来警告胖子,警告栗洋——别小瞧我们,做生意这么多年了,谁不是社会上摸爬滚打出来的老油条,谁还没见过几场大风大浪?

你们俩初出茅庐的小子……

还是别在我们这些老油条面前,玩儿这些老掉牙的小把戏了!

但胖子这种愣头青的气势,着实压到了他们,况且正如这个可恶的胖子所说,徐先进是何等人物?想当初谁人敢惹?这胖子初生牛犊,脾气上来二话不说,找到办公室里把徐先进暴打一顿,这事儿早已经传开了,整个京大和南街商业区这块儿的商户,谁不知道?

所以,如果胖子真的把店面房都租下了……

要不要去招惹他?

和他对着干,又有什么好下场?

当然,几位商户代表倒不至于真的就被胖子给吓破了胆,问题在于,没有足够利益的前提下,谁愿意做这个出头鸟?谁,又真的能放下好端端的生意不做,去斗气惹事?

“温朔!”栗洋适时板着脸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坐下!”

“栗总,我实话实说啊。”温朔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模样,却还是给栗洋面子,坐下耸着肩膀撇撇嘴,强露出一副笑脸对着几位商户,道:“不好意思,刚才我说话冲了点儿,咱们有话应该好好说,啊,和气生财嘛,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也明白做生意的不易,所以谁也别为难谁,否则容易伤了和气。”

顿了顿,他又接着说道:“店面房租金上调这事儿,你们嫌租金高,我也觉得高,能花一万块钱谁他妈傻了才愿意花两万。问题是,就算我听你们的,咱们都不租,就能把租金硬给逼得降下来么?白日做梦吧各位,咱们不租,有的是人来租,谁不知道南街商业区的生意好做,多少人盯着这里的店面房腾出来呢……你们真敢安排人闹事儿?我不信!甭说我激将拆你们的台,你们要真敢这么闹,我巴不得在旁边等着吃蹦枣呢!所以啊,也甭怪我和你们唱对台戏,我想租的店面房多,如果跟你们穿一条裤子,最终鸡飞蛋打了,我找谁说理去?”

有理有据,符合实情。

几个商户老板喏喏着说不出话来,神情愈发尴尬。

栗洋和两名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心里面那叫一个佩服——这胖子,真他妈是个人才,一进屋先是几句话表态,把几个商户代表的火力吸引到了他的身上,随即猛地变脸,凶神恶煞般强硬把几个商户代表怼得一愣一愣的,而栗洋适时地插话缓和,胖子又坐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打一棒子给一颗枣的精髓,着实发挥得淋漓尽致。

“温朔,南街商业区的店面房情况,你应该很清楚。”栗洋皱眉说道:“现在当着几位商户代表的面,我也直接把话给你挑明了吧,我,不是徐先进,你以后也不要再想着用这些歪门邪道的方法,让我帮你解决店面房的问题,当然,如果是正常有店面房腾出来了,我可以优先租给你;再者,租金的上调和下浮,不是由我们管理处决定的,如果你真有本事,直接去资源集团总部找人。行了,把你的存折拿起来回去吧,别在这儿拿钱砸人,好像我们谁都没见过多少钱似的。如果有合适的店面房,我会提前通知你。”

“栗总……”温朔皱眉不喜,随即又腆着脸露出牵强的笑容,道:“现在,这不就是挺好的机会么?”

“什么好机会?”栗洋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他们……”温朔瞄了眼几位商户代表,道:“外面还有不少人,我说栗总,在商言商,你别搞得自己像个父母官似的,还真讲什么人情味儿啊?咱有一说一啊,换我在您这个位置上,嘿,敢给我上眼药,那我就让他们去找后悔药!”

栗洋怔了下,摇摇头为难地说道:“你也别在这儿挑事,我不会上这个当的。大家都不容易,店面房从装修到开张,多少的血汗钱都投在里面了,我没那么狠的心……”说到这里,他看向几位商户代表,神态诚恳地说道:“几位从年龄上来讲,都是我的长辈,我能理解你们的想法,知道大家赚钱不易,也一定会就此向总部反应商户们的意见,但说实话,租金这方面确实不是我定的,我没这份权力。”

“得。”温朔似乎对栗洋的态度很失望,起身从几个商户代表面前拿起存折,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他刚一出去,几个商户代表立马抢着发言了。

“栗总,您可别听刚才那小胖子胡说八道,什么人啊这是?有钱了不起,就拿钱砸人?”

“听听他刚才说那些话,简直……黑-社-会都没这么嚣张!”

“栗总,咱们也不是为难你,如今做生意赚钱都不容易,商业区的店面房租金一年一上调,你说,这租金上调,我们做买卖也得涨价,京大师生又都骂我们奸商,唉。”

……

几个商户代表现在已然确信,栗洋和那个胖子不是来唱红脸白脸的戏码,而是栗洋自己要向众人当场表示他的态度,也是为了讨好商户们,不要再闹事——那胖子甩出的存折里,有二十万,但,很可能不是为了交押金,而是,他想用那些钱贿赂栗洋,让栗洋趁机帮助他搞得这么多商户的店面房,但是被栗洋严词拒绝了!

而且,这胖子之所以刚才那么嚣张,肯定是和贿赂不成,和栗总谈崩了,所以恼羞成怒把我们当发泄桶了!

所以,咱们还他妈闹什么?

栗总着实是在为大家的利益考虑,一个个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真把人栗总惹急了,行啊,公事公办,你们不肯续约交租金,那我就租给别人,你们想闹事想用各种方法耍无赖阻拦,也不要紧,有不怕你们耍赖的狠主儿!

于是一番你推我让的客气话之后,客户代表们在栗洋诚挚的歉意态度中,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地离开了管理处。

外面等候的人群,没过多久也散去了。

栗洋高高兴兴地回到办公室,见着坐在沙发上慢悠悠喝茶的温朔,立刻心生感激和歉疚,苦笑着走过去坐下,叹气道:“兄弟,这次真是谢谢你了,唉,为了帮我,你却把这么多商户都给惹下了,以后在南街商业区……”

温朔笑着摆摆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道:“我和他们没有利益冲突,也没有竞争,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再说了,在南街商业区,我需要去讨好他们吗?把我栗哥讨好了,比什么都强,哈哈……”

看着他打趣般的调侃神情,栗洋也忍不住乐出了声,甩过去一颗烟笑道:“别卖关子了,你到底打算做什么生意?”

“开网吧!”

“网吧是什么?”

“就是弄一堆电脑,让人登录互联网的,谁来我店里玩儿,按小时收费。”

“唔,听着好像有点儿意思……”

……

127章 情感,和人情味儿

晚上八点。

天空中飘洒着鹅毛般的大雪,遍地银白。

温朔和林波,还有龙之心计算机学社的五个老社员,从“西门涮锅”店里说笑着走了出来——今天上午把三十台电脑拉到店里,这几个行家便帮着搬卸、安装、布线,下午又在店里调试整机状态,安装软件、增强系统等等,一直干到傍晚才算完工。

五人中,有三名大四的本科生,两名研究生,都在中关村从事相关工作,所以这些活儿干得倍儿漂亮,可以说没有任何纰漏。

按照先前的约定,温朔拿出了三百元钱,几个老社员每人可以分到六十——这年头,一天六十块钱的薪水真不算少,但对于这些供不应求且有工作经验的计算机专业人才来讲,却也不算多。好在大家都是冲着温朔和杨景斌老师的名气,原本就打算无偿帮忙的。等把活儿干完,你推我让一番把钱拿到手了,却不曾想,温朔又不由分说、不容拒绝地拉着他们,到“西门涮锅”撮了一顿。

总计花费了四百多。

席间温朔能说会道,展现得那叫一个豪爽大方,着实让哥儿几个吃喝得倍儿暖心、顺心,感动得就差没有当场认主公了。其中一位名叫左玉清的哥们儿喝大了,嚷嚷着非要辞了在中关村一家公司的工作,转而到温朔的网吧来打工,连工资都主动要求了,不用多,每个月一千块就行,哥们儿就图干得顺心!

温朔兴奋得差点儿当场答应要左玉清签合同,这可是专家啊……

但他忍住了。

不是舍不得花每个月的一千元工资,而是酒后戏言当不得真,回头左玉清酒醒之后,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送走林波他们,温朔蹬着三轮在漫天飞雪中,回到了网吧。

昏暗的路灯灯光下,他站在门口,抬头看着上面还未取下的火锅店招牌——明天,做招牌的人就会来,早已预约制作了;明天,他还要去电信部门催促一下,他已经在那里缴纳了昂贵的DDN专线初装费,并强-制性购买了一套相应设备。

到目前,乱七八糟的花销,在胖子门缝里抠钱的精打细算节约下,确实没有超过四十万!

但网吧开张后,还会有相当高的支出——每月五千多元的DDN专线租费;每月初步估算还要有两千元的电费,其它工商、城管各类费用综合起来,每个月也得小一千块……

而且,还要雇佣员工。

因为温朔在电脑方面是个纯粹的外行,而且经营网吧的同时,却不能耽误了学业。

倒不是在温朔心里面,真就觉得学业比开网吧赚钱重要得多,他也没那么高的情-操。关键是,他很清楚自己开网吧,想让网吧尽快盈利,多盈利,长期盈利,需要京大考古文博学院大一学生的身份,因为这个身份,能让他在无形中得到很多渠道的资源。

在自己的网吧事业未取得绝对成功之前,荒废学业,就等于自断渠道资源,自掘名誉的坟墓。

累啊!

温朔掏出钥匙开门进去,打开灯,看着一台台整齐摆放着的电脑、桌椅,心里莫名就有了一股子兴奋的冲动——不到半年时间,老子白手起家,搞出了这么大的买卖!

明天就打电话,让老妈赶紧赴京!

看店!

这,是她儿子在京城,在京城大学门外开的网吧——投资了好几十万,每个月还要开销一万好几!

是的,就是这样!

胖子觉得,炫耀和显摆是一种技术活儿:唉声叹气地说自己每个月要支出多少多少钱,要比趾高气昂地说自己一个月挣了多少多少钱,更为低调,却又更加高端!

道理很简单,说自己一个月挣了多少钱,那是一个定数,但如果你说每个月自己需要支出多少钱,虽然也是一个定数,但在听者的心里面,你的收入就会无限放大:“看吧,这家伙每个月的支出比我们一年挣的钱还要多,那么他每个月的收入肯定会是多少多少,也许多少多少!他竟然还在发愁,应该是怕我们借钱……”

就在温朔情不自禁神往得意之时,身后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

他扭头看去,只见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大衣,皮质高筒棉靴,戴着棉手套的黄芩芷,正站在门外一边跺脚,一边抬手打去身上的落雪,继而摘下口罩和羽绒大衣的连帽,微笑着推开门进来。

“芩芷,天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出来?”温朔有些生气地叱道。

“唔,之前和同学们吃饭时,远远看到你和林波他们去了西门涮锅,我想你们可能会喝酒,还不一定吃到几点呢。”黄芩芷笑着说道:“所以,我就来店里看看。”

“这份心思值得表扬!”温朔扫视了一圈室内,道:“明儿我再去找人,安装卷帘门吧,安全性更高。”

黄芩芷点点头,在室内踱步打量着每一台电脑、桌椅。

确实很有成就感。

“今晚吃饭又花了四百多。”温朔跟在她身边,道:“我还没来得及往账本上写呢,你去里屋看看账本吧?这几天太忙,钱花得像是瀑布往下倒水似的……”

“不用,我相信你。”黄芩芷随口说道。

温朔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使劲伸着懒腰,道:“今晚和林波打了招呼,让他帮忙挑选几个专业技术还行,一时半会儿没工作,心性踏实的社员,到咱们这儿工作,工资还没敲定,我估计每人至少也得五百到六百元,需要三四个人。”

“嗯,你决定吧。”

“喂,你还真要做甩手掌柜啊?这个也让我决定,那个也相信我……”温朔苦着脸说道:“这几天我都快累死了。”

黄芩芷停步,微笑看着温朔,道:“之前说好的,你我一同管理公帐,网吧的支出都在这里面了。现在,我突然又有了一个想法,你为网吧的工作投入相对更高一些,所以,可以每个月从公帐中提出两千元作为你的工资,怎么样?”

“不错。”温朔立刻喜笑颜开地竖起了大拇指,随即又愁眉苦脸道:“不行不行,支出又多一项,账面就不漂亮了。这样吧,你我每个月都有三百元固定工资。”

黄芩芷抿嘴笑了笑,不置可否。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黄芩芷忽然说道:“这段时间,你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我感觉挺好奇。”

“什么?”温朔诧异道。

“那天你告诉我,林波他们是要无偿帮助你做初期的电脑安装工作,你却坚持要给他们三百元薪水,这我可以理解,你可能不想欠他们的人情,但为什么,又要请他们吃饭呢?”说到这里,黄芩芷又强调道:“我不是在指责你浪费,而是,嗯……好奇,以你的性格,应该是能节省就节省。”

温朔撇撇嘴,一脸肉疼地说道:“因为林波他们太讲面子,所以即便是我给了他们三百块薪水,从他们的心理上,以及在我心理,还是会觉得帮了我的大忙。人情这东西最不值钱,却又最值钱,而我最不喜欢欠人情,和林波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远没到讲人情的份儿上。所以,我才会打肿脸充胖子,给了他们三百块,再大大方方地请他们一顿。你猜怎么着?他们现在应该感觉欠我的……至少,他们偶尔想起来,不会再认为今天帮了我的大忙。”

“明白了。”黄芩芷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声道:“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太功利,太没人情味儿吗?”

“情感这东西,其实和人情味儿一个道理,最值钱,又最不值钱。”温朔长叹了一口气,略有感慨地说道:“我承认,目前在我心里,无论是栗洋,还是林波他们,根本没把他们当朋友,只有‘有用’和‘没用’的概念。但人嘛,有句老话说得好,日久见人心,所以时间长了,该有的情谊,自然而然就会培养出来,不该有的,也好在最初的时候就没往这方面想,所以不会感觉失落。如果将来双方真有了情谊,处事时的心态,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黄芩芷歪着头,秀眉微颦地盯着温朔,认真道:“我很怀疑,你这种人有朋友吗?或者说,在你心里面,真的有朋友吗?”

温朔一愣,低下头很认真地想了想,这才点头说道:“有,好几个。”

“为什么你会犹豫?”黄芩芷紧追不放。

“因为我在考虑。”温朔很想当然地说道:“像我这么小气抠门儿的人,舍得在关键时刻,毫不犹豫地掏钱去帮助一个人,那么,他肯定是我真正的朋友。”

黄芩芷点点头:“我算是吗?”

“……”温朔愣住——你算什么朋友啊?你将来是要做我婆娘的,咱们是爱情发展到亲情,和友情没关系。

现在?

现在是生意的合伙人,是奔向结婚成家生娃路上的合伙人……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种无聊的问题。”黄芩芷很真诚地说道,脸颊微微泛红——以她的性格,一向不喜欢问这类明显逼着对方给予自己满意回答的幼稚问题,但刚才,偏偏鬼使神差地脱口而出,然后看温朔犹豫的神情,她心里便有些痛,有些难过。

没想到,自己在这个胖子的心里,竟然还没资格成为朋友。

只是一个合伙人,股东而已。

于是黄芩芷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小女孩家的气愤——我还不把你当朋友呢,哼!

犹豫了一会儿的胖子,眼睑低垂,白胖的脸颊泛起红晕,有些害羞地小声说道:“我,我觉得咱俩……不不,是我希望,也不对,应该是我不满足于目前的关系……”

“嗯?”黄芩芷俏脸一板。

“我啥都没说!”胖子双手举起投降。

黄芩芷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128章 开张大吉

温朔没给母亲打电话,他考虑再三,觉得正如自己和黄芩芷担忧的那样,网吧初期的营业情况不会太好,如果让母亲兴高采烈地赴京看店,知晓网吧每个月花钱如流水,却看不到收益进账,那岂不是,会让母亲跟着一起发愁么?

想象下网吧里每天冷冷清清,大冬天的晚上,母子二人守在店里凄凄惨惨戚戚……

温朔实在是无法容忍这种情况的发生。

更郁闷的是,原本他还琢磨着网吧既然是两人合伙经营,那么理所应当和黄芩芷经常在一起讨论网吧的经营、管理、财务之类的问题,自然而然,就会培养出越来越深厚的“感情”,但黄芩芷这娘们儿不仅傻,还懒,脸皮又厚——她真就做甩手掌柜了,每每胖子主动和她商量,黄芩芷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话“行,你决定吧。”、“好的,我相信你。”、“可以啊,你做主就好了……”

气得胖子每次都很想来一句“咱俩现在就去结婚生娃吧!”

看她还敢不敢让老子做主?!

深有自知之明的胖子很清楚,既然自己没有能让人一见钟情的本钱,就只能靠实力和时间去展现己身内在的璀璨华章,再慢慢培养出深厚不可解、生米变熟饭的感情来。但对方不给自己深入交流的机会,这就有点儿欺负人啦!

这可是你逼我的,胖子咬牙切齿地想着,每月底以此为由,扣她工资!

但想想这傻娘们儿拿几十万都不当回事儿,随意出手投资……

大爷的!

什么样的人最可怕?

没弱点的人最可怕!

胖子发现黄芩芷就是这样一个可怕的,又傻又懒,脸皮还厚的香娘们儿!

一九九九年元月十一日,农历冬月二十四。

距离正式放寒假还有不到一个月时间。

早上八点。

在这个委实不适宜开张的日子里,温朔在京城大学小南门外经营的“朔远网吧”,正式开业了!

门上挂起了布料拧出的大红花,两端还有长长的穗带——是元旦时大礼堂那边搞联欢会的横幅,被未雨绸缪知道早晚要用到的胖子提前盯上,联欢会结束后主动上前帮忙,摘下来据为己有,昨天晚上,他翻找出这块横幅,随意拧巴了几下,就制成了一朵大花,然后字面朝里挂在了自家网吧的大门上。

还别说,京大后勤那帮人舍得花钱,布料厚实质量高,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穗带里侧有别的字样。

两扇玻璃门上各贴有俩字“开业”“大吉”,旁边窗户上还贴着一张大红纸,上书十二个言简意赅的黑字“喜庆开业大吉,免费上网三日!”——为了吸引客源,提升知名度,平时吝啬至极的胖子,也是咬碎了牙齿大出血!

412寝室的几个哥们儿一大早就赶过来帮忙,还凑钱买了一花篮,放在门前左侧。

一万响的鞭炮在门口噼里啪啦的炸响,引来众多人瞩目。

可惜……

人太少了,鞭炮响完,便没有了热闹的劲头。

门口只有左边放着一个花篮,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孤零零的,几个哥们儿站在门口迎客人不是,进去待着也不是……

“外面冷,哥儿几个进去玩儿吧。”温朔和黄芩芷并肩走到门外,招呼几个哥们儿进去,一边向里面喊道:“志阳、燕姐,我宿舍这几个哥们儿有不会的,你们费心教教啊。”

“好的,放心吧。”

胡志阳和曲燕在里面应了一嗓子。

除了胡志阳和曲燕之外,还有李长江、高岳、卢元超,都是龙之心计算机学社的社员,由林波介绍到朔远网吧工作的员工。其中卢元超和曲燕是大三学生,其他三人都在上大二。虽然他们还远远称不上计算机方面的行家,但玩耍电脑,处理一些寻常的系统功能、设置之类小问题,还是很轻松的。

五个人的薪资不高,每人每月三百元,但有一个好处就是……空闲时能免费上网!

可以免费上网,绝对比挣工资都合适啊!

因为,温朔已经初步定下了收费价格,每小时十五元——相对比这年头的物价消费和收入水平,这个价位似乎很贵,但,已经足足比中关村那边的几个小网吧便宜了一半!

依着这个价位来算,五个人都觉得自己赚大了!

不过,向来抠门儿吝啬的温朔做老板,可不会真就傻大方地让员工挣了工资还白白玩儿电脑上网。

他对五个人的要求是:

你们自己商量着办,保证二十四小时必须有人在网吧盯着,有不会的人来上网,你们得负责教人家学会上网,态度一定要好,如果遇到实在是不讲道理寻衅滋事找茬的,也不能发脾气,委曲求全是必须的,实在不行,就让对方等老板来了再解决。

另外,顾客上网优先,不能为了自己上网玩儿,顾客来了却没电脑可用!

此刻。

黄芩芷站在门口神情淡然。

而温朔,已然拿了笤帚开始打扫门前放完鞭炮后的碎红,时而眼角余光瞥一眼冷冷清清的网吧内外,难免心生焦虑和酸楚:“大爷的,免费还没人来上网……”

爷们儿这店,看着是要黄的节奏啊!

其实这也难怪,从租下店面房,到购买电脑办理各种证件,再到开张这一天,因为有栗洋和林波全力以赴的帮助,又有温朔如同上了发条般的努力奋进,只用二十天时间便齐活儿了。

他哪儿有时间去做宣传和广告?

免费三天上网?

这倒是好事儿,问题是……没多少人知道!

另一位老板黄芩芷就更不能提了,甩手掌柜做得倍儿舒坦,什么都不管,只抱着看戏的心态,想看看这个屡次让她惊讶钦佩的胖子,到底还有多大的手段、能力,以及……潜力!

再者,现如今会上网的人基数太少,现在又快要考试了,大家忙于学习……

所以说,“朔远网吧”选了一个最不适合开张的日子开张了!

上午八点多钟,正是商业街上人流量最少的时候。

各个商铺的老板员工们闲来无事,或站在自家店铺门口,或者走到朔远网吧前左顾右盼,一个个都露出戏谑和幸灾乐祸的神情,时而还会故意大声地调侃讥讽几句:

“呵,免费都没人来玩儿!”

“几十万的投资啊,好大的魄力!”

“有钱人家的孩子,不拿钱当钱,瞎玩儿呗。”

“倒是把租金价位给抬起来了,自己开店又赔钱,害人害己,图什么啊?傻-逼,呸!”

“瞧瞧,连个道贺的人都没有。”

“真冷清……”

……

原本心里就不痛快的温朔,听着这些人的议论,哭的心都有了——大爷的,老子几十万投进去,眼瞅着有打水漂的风险,不同情也便罢了,有你们这样幸灾乐祸的吗?

但胖子是个讲道理的人,嘴长在别人脸上,还能挡着不让人说话吗?

再说了,也是自己造的孽,当初为了帮栗洋,把南街的商户们得罪了一大半。

正自苦恼愁肠百转时,就听着鞭炮声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循声望去,却见林波带着一大帮龙之心计算机学社的骨干来了。前面一人拖拽着一挂点燃的万响鞭炮,后面的人拿着两个花篮,跟在林波身旁兴高采烈的往这边走着,鞭炮一路响着直到网吧门口,还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才算完。

林波拱手道贺:“开业大吉,开业大吉啊!”

“多谢多谢,林哥,赶紧带兄弟们进去玩儿,进去玩儿……”温朔喜不自禁——这一波就有十几个人啊。

开店需要的是什么?

人气!

请林波他们进入网吧,温朔走在后面,还没进门,却被黄芩芷轻拉了一下衣袖,提醒道:“又来人了。”

“嗯?”温朔停步转身,向东看去。

只见栗洋带着三名员工,拎着花篮满面春光,笑吟吟地快步走来。

“温老板网吧开张,可喜可贺啊!”

“栗总亲自前来,小店真是蓬荜生辉……”温朔赶紧迎上去招呼:“请,里面请……”

和栗洋他们走进网吧,温朔招呼胡志阳把烟拿来散发,一边和几人闲聊了几句,就听着站在门外的黄芩芷唤他,便赶紧往外走去,还没出门,就看到考古文博学院的人了——杨景斌老师在前,还有另外两名教师、五名学生代表随同。

更令温朔没想到的是,院长吴勤贵也来了!

“杨老师,张老师,赵老师……哎呀,这,这真是,小店蓬荜生辉啊!”

“院长,您,您让我说什么好呢?”温朔眼眶泛红,语气哽咽。

一位考古系的研究生学长,手捧一个卷轴笑道:“温朔,知道你的网吧开张,院长亲笔手书相赠,我们可都羡慕不已啊……”说着话,他和另一位学姐一起,将卷轴展开,但见上面龙飞凤舞、用墨极重地书了四个毛笔大字——厚德载物。

边上书一行小题:贺我院才子温朔新店开业,新事新物,新有余。

落款,印章。

无需温朔提醒,黄芩芷已然走下台阶,上前和温朔一并向吴院长、杨老师一行人道谢——学院院长亲自登门道贺,其象征性的意义和荣光,可不是寻常人能享到的。

果然,外围那些看热闹的商户们,尽皆神情错愕,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和羡慕、嫉妒。

129章 领导捧场!

说话间,忽然又有几人西装革履,精神抖擞地走来,其中两名年轻人抬着一块制作精良的玻璃框牌匾,红绸攒花裹边,内有“财源广进”四个大字。

当先一人看上去四十多岁年龄,器宇轩昂,红光满面,来到网吧门口先是略显惊讶地和吴院长热络地寒暄起来,其声洪亮,中气十足,颇有领导风范,寒暄过后,该男子才略带歉意地笑着对温朔说道:“温同学,听说你的网吧开张,我代表京大资源集团,向你表示祝贺,祝你事业兴旺,财源广进啊!”

“谢谢谢谢……”温朔激动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

刚才听吴院长和这位领导范儿十足的大叔简单寒暄时,他已然听到,此人竟然是京大资源集团的总经理邹兆国!

站在旁边一向心性平和稳重,古井不波的黄芩芷,此刻也无法保持平静,在温朔简单介绍过她之后,便礼貌地邀请几位领导进店视察网吧的营业环境条件。

而原本已经在网吧里面的栗洋、林波他们,也因为外面刚来的几位领导的身份,匆匆走出来上前问好。

于是乎,朔远网吧门前便出现了前呼后拥的一幕。

温朔和黄芩芷在前,引领着吴院长和邹总经理,以及杨景斌一行人进入网吧。

一众人簇拥在侧。

忽有闪光出现,温朔这才注意到,随着京大资源集团总经理和考古文博学院院长前来的,竟然还有京大宣传部门的工作人员、京大资源集团请来的记者……

就在温朔为领导简单介绍着网吧的经营模式,未来有什么发展方向,网吧的经营理念时,京大负责宣传工作的副校长汪源茗,代表京城大学领导层前来道贺。

贺礼,是一个包装精致的长条形盒子。

温朔和黄芩芷都懵了,便是栗洋、林波他们,也面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汪副校长怎么也来了?!

想到资源集团总经理、考古文博学院院长、汪副校长先后来到,又有记者和京大宣传部门的工作人员跟随,温朔一颗七窍玲珑心飞转,当即领着黄芩芷上前向汪副校长恭敬问好之后,神情激动地接过礼品打开,果不出他所料,又是一件卷轴,他示意黄芩芷一起,在相对空间狭小的室内慢慢展开,一副大气磅礴的长卷山水画呈现在众人的眼前,上面还书有“沁园春·雪”全词。

几位见惯了这种场面的领导,心中暗赞温朔心思乖巧明事理,一边自然而然地站在了画卷的后面。

咔嚓咔嚓……

记者抓住时机拍照。

黄芩芷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到底什么情况啊?温朔和她开了一个普通的网吧而已,怎么会搞得如此兴师动众?单论身份地位和职务级别的话,汪副校长、吴院长、邹总经理,绝对有资格出席一个中型国企单位的典礼仪式!

看温朔之前的神态和刚才灵光一现的眼神,他分明,对于这三位领导的到来,也不知情。

其实现在,温朔已然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说起来,还是因为他当初为了租店面房,临场发挥忽悠吴院长帮忙疏通关系时,想到的一个主意,本来只是信口胡诌,却被吴院长和校领导采纳——这就要,拿网吧进行宣传啦。当然,这其中必然还有上次事件的余波影响。

温朔心里那个美啊!

由学院和京大校方进行宣传,广而告之……效果肯定差不了。

而一般情况下,私人、企业想要动用这么大的渠道资源去宣传,得花多少钱?

这么一算……

老子又赚大了!

随着网吧这边的喧嚣盛况,更多路过的同学也都挤了进来。

“汪校长,吴院长,邹总……”温朔向领导们简单介绍了网吧的情况后,恭恭敬敬又带着希冀神态地说道:“现在我们网吧的工作人员都在,还有咱们京大龙之心计算机学社的社长、副社长等人,更有南街商业区栗总经理一行,还有这么多咱们京大的同学,您们讲几句话,指导一下我们网吧的工作,也鼓励一下大家吧?”

“我就算了,汪校长,吴院长,您二位得说几句啊!”邹兆国笑着客气道。

“哎,汪校长你来,你来……”

“说几句?”汪源茗副校长微笑道:“那,我就简单说几句,一会儿老吴、邹总,你们可都得讲几句,谁也不许推脱,咱们各自代表京大、考古文博学院、资源集团表态,对我们京大学生创业的勇气、魄力和精神,以及他们后续经营工作的开展,要给予极高的评价和全方位的支持,鼓励,对不对?”

吴勤贵和邹兆国都笑着答应,温朔立刻带头鼓掌欢迎。

朔远网吧内,摆放了三十台电脑和桌椅后,空间本就不大,在温朔和林波等人的示意下,众人又纷纷向四周挤了挤,尽量把中间的空地腾得宽敞些。

而外面,还有人不断往里面进,愈发拥挤。

三位领导却并不在意这些,一个个兴致颇为高昂地先后进行了简短却极富有煽情力量的讲话。

热烈的掌声不断在网吧内响起。

网吧外,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终于,三位领导讲完话,又和温朔简单谈了些无关痛痒、毫无意义的鼓励话语之后,便纷纷告辞离去。

杨景斌、栗洋、林波他们也随后告辞离开。

网吧里的人却并不少,龙之心计算机学社的成员、还有刚才看热闹进来的学生,每台电脑前都有坐有站,胡志阳、曲燕他们几个人,在拥挤的网吧里来回走动照应着。

温朔一看这般乱糟糟的情况,生怕磕磕碰碰了电脑,那玩意儿都死贵死贵的!

于是他匆忙走到门口那张当作服务台的办公桌旁,使劲拍拍手,大声招呼道:“大家安静,安静,听我说几句!一会儿,都有得玩儿,啊,先过来排队领票,每人每次限时一个小时,超过一个小时,就给别的同学让个位,大家都自觉点儿……还有,每次限时一小时,但,不限次数的,前提是你能领到票!”

一听他这么喊,几乎所有人全都涌了过去。

可不是嘛,人家虽然提供三天的免费上网,也得有规矩不是?总不能耍赖自己独占一台电脑不撒手!

到底都是京大的学生,这点儿素质还是满格的!

再说了……

不听话也不行,人性本来如此,瞅瞅刚才前来为朔远网吧开业道贺的,都是些什么人物?

所以,想不守规矩的话,先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吧。

温朔手里拿着前天定制,昨天傍晚拿到的小票本,签字、写日期时间、机位、盖章,忙得不亦乐乎。

抢在前面拿到了票的同学得意洋洋,没抢到的同学也只能感叹无奈,等着吧。而且依着开票时温朔对他们讲的规矩,前三十位的上机,后三十位可以在网吧内等候,再往后的各位,对不住了,请到外面等候——不能怪胖子老板没人情味儿,大冬天的让大家在外面等,主要是因为网吧内部空间有限,都挤进来了,还怎么正常营业?

所以,还请大家多多体谅一下吧。

黄芩芷哭笑不得地站在胖子身后,看着他一边签票,一边讲规矩,脸上挂着憨憨的,还有那么点儿傻傻可爱的笑容——这家伙,真是个鬼灵精,他那颗脑袋怎么长的?!

这世上,似乎就没什么难题,是他解决不了的。

就比如这个小票吧。

最初是考虑到他们这俩老板不在网吧的时候,某些员工有可能会干中饱私囊的活儿,温朔才想到的这种小票制度。

很简单,一张票十五元,时效为一小时,上面有日期和具体时间、机位,再盖上章,谁出票谁签字,前来上网的顾客只要积满十张票,就可以兑换一张票!

这样的话,顾客上网时必然会索要票据。

只要出了票据,那么,就必须和账目对得上才行。

其实最初谈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几个员工心里都觉得挺别扭,这不是明摆着不信任我们嘛,但温朔却对此开诚布公地解释说:“这,首先是一种经营策略,凭借十兑一的奖励机制,可以吸引更多人来玩儿,无形中也增加了回头客、老客户的数量。其次,我温朔有一说一,亲兄弟还要明算帐不是?咱们把丑话说在了前面,就可以避免,万一有对不上账的情况发生时,大家太尴尬……”

一番话说得,谈不上多委婉,挺直接了。

但能考上京大的都是人精,几个人稍稍一琢磨,确实是这么回事儿,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看来咱们首先要做的,是端正心态,不能还把温朔当一个小学弟看,而是,打心眼儿里把温朔放在老板的位置上。

这么一想,自然也就释然了。

换句话说,不释然,又能怎么着?

人家温朔是老板,网吧的规矩得人家定,谁不乐意,可以不到朔远网吧上班啊,也没人逼着你不是?

朔远网吧开业,由于前来道贺者的身份,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大学。

上午九点半,当日到晚上十点关门前的所有免费票,均赠送一空!

门前始终人头攒动,尽是持票等待上网的同学!

……

130章 舅舅来了

晚上十点多。

上网的同学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朔远网吧,有的人还想继续玩儿,主动提出可以付费,却被温朔婉言拒绝了。

其实在计划中,开始收费营业之后,朔远网吧就是要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只不过这前三天嘛,能省则省——既然是免费,当然要有一说一,不能因为互联网勾了顾客的魂儿,老板就趁机收费,那样做会造成不良影响,对以后网吧的经营发展起到反面作用。

吝啬贪财的胖子,最擅长计算长远的账,门儿清!

劳累了一天的他,坐在里间小屋那张硬木板床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一直挂在脖子上贴身佩戴的玉佩,放在左手中,盘膝而坐,五心向天,默念法咒。

连日来,他一直都在网吧休息,宿舍里的被褥都搬到这儿了。

原因无它,担心网吧被人盗窃或者破坏——全都是价格昂贵,最新款的电脑啊!

坏一台,胖子就得疼死,如果被偷一台……

他非得把小偷逮住弄死!

感受到玉佩中日渐成长的小气,渐趋学得有了些小聪明,开始尝试着如游鱼般欢快地跳动,以此取悦主人,从而能在每次的喂食过程中多吃一点点,温朔疲累的身心顿觉放松了许多。

心情愉悦之下,便纵容小气多吃了两口。

又吃了一口?!

噼里啪啦一顿猛揍!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纵容你多吃就多吃,下次不让你吃,那还不得翻了天啊——纵容,不等于允许!

没有教子经验的胖子蛮不讲理。

有道是棍棒底下出孝子……

例行调教完毕,胖子又仔细查探了一番玉佩上的法阵,这才静下心神,入定与天地相参,感悟阴阳五行,汲取灵气入体——坚持修行带给他的,不止是修为的提升,还有身心状态的快速恢复,也因此,他才可以每天都有旺盛的精力去学习和工作!

开业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温朔洗漱一番后,准备出去跑跑步打打拳,结果刚拉开卷帘门,就被吓了一跳,只见门外,竟然已经有二三十号人,在等着他的网吧开张了。

一个个冻得哆哆嗦嗦,揣着手来回踱步,脸部通红鼻子淌水儿。

看到胖子老板开门了,一帮人呼啦啦围了上来,全都露出激动和期待的神情:“老板,开始发放小票吧。”

“网吧八点开张!”温朔态度坚决。

“你看,兄弟们都在外面等这么久了,让咱们先进去暖和暖和。”其中一位说道。

胖子不近人情地说道:“不成,八点开张!”

“那你先把票发放了也行,我们拿票走人,等八点再来行不行?”又一个哥们儿说道。

“这……”胖子很为难——这是坏规矩的行为呀。

“老板,就算是等到八点,我们也一样领先了不是?”一哥们儿苦着脸说道:“早晚都一样,何必再让兄弟们在这儿挨冻挨到八点整?你忍心啊?”

胖子满脸委屈地一咬牙,点点头放他们进来了。

老子总是心太软!

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开门不要紧,停不下来了——陆陆续续不断地有人赶早前来领票上网,还没到八点,全天的票就送完了。

一些心性实在的人准点赶来时,只见胖子可怜兮兮地蹲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今日票已送完,明天请早。”下面还写了一行小字:“有一说一,谁骗人谁是小狗!”

许多人在心生遗憾的同时,也被胖子的神情和牌子上的话,给逗得忍俊不禁——胖子老板,有意思!

中午时分,温朔站在网吧门外,一脸的神往和喜悦,却还是有些谨慎地对黄芩芷说道:“目前看来,正式收费后的生意应该差不了太多,咱们也别抱太大的希望,每天能售出九十张票,平均每个机位三小时,就很好了……”

“嗯。”黄芩芷点点头。

“以后,上网的人会越来越多!”温朔露出一抹狰狞的神情,旋即收敛起来,小声说道:“我发现,上网这玩意儿会让人上瘾的,那些天不亮就来排队取票的家伙,守在电脑前眼睛都不带眨的,等八点钟一到,立刻登陆什么聊天窗口,还有什么游戏之类的,有的玩起来还兴奋得手舞足蹈,跟个神经病似的……反正我也不懂,但,既然能让人上瘾,那咱们就不用发愁生意了。”

黄芩芷歪头看着他。

“多安排员工,教他们学上网,学会了就上瘾,上瘾了就得来网吧……”温朔嘿嘿笑道。

“我忽然感觉你这人挺坏的,是个教唆犯。”黄芩芷正色道。

“你误会了。”温朔立刻翻脸不认账,义正词严地说道:“他们是求知若渴才会追求上网!你是不知道,如果说知识是海洋的话,那么互联网就是通向知识海洋的捷径和指明灯,你想知道什么知识,在互联网上能以最快速度查找到。”

黄芩芷诧异道:“你懂得还挺多。”

“中关村这类广告很多,比我吹得都厉害……”

“哦。”

“不对,我可没吹牛,我是在讲述一个事实。”

“有必要解释么?”

……

朔远网吧开业第三天上午,十一点多。

温朔从二教那边上完一节历史大课出来,就蹬着三轮匆匆赶去网吧——和昨天一样,网吧的小票一大早就送完了。

同一时间,他的舅舅李彬,穿着棕色真皮长款的翻毛领大衣,梳着油光发亮的背头,拿着手包大款范儿十足地走进了28号寝室楼,正待要上楼时,就听着旁边楼长办公室的小窗哗啦一下打开,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硬梆梆地喝道:“嗨,甭往里走,找谁啊?”

“哦。”李彬赶紧走过去,礼貌地笑着说道:“不好意思,我来找一下住412宿舍的温朔。”

“温朔?”楼长皱眉道:“你是谁啊?”

“我是温朔的舅舅……”李彬从兜里摸出烟来,掏出一颗递过去,道:“他是在412吧?”

楼长接过烟看了眼,是中华,于是表情和缓了许多,继而眨巴了一下眼睛,道:“甭上楼去了,他没在,喏,从咱们这栋楼东面的路往南走,出了校门,就是南街,右转有一个朔远网吧,你到那儿找他就行,一准儿在里面了!”

“朔远网吧?”李彬愣了愣。

“对,就像是游戏厅似的,去吧去吧,你在这儿等到天黑他也不会回来。”

“哦,谢谢,谢谢您啊。”

“甭客气……”楼长唰啦一下把小窗拉上了。

李彬微皱眉往外走去,神情慢慢变得凝重起来——当初听说了温朔刚进京就被偷走了学杂费,他这个当舅舅的着实焦虑担忧得不行,到底是自己的亲外甥啊!若非随即又看到新闻上说案件已破,帮温朔找回了学杂费,李彬真准备要带着姐姐拿钱进京了。

中秋过后,李彬又听说二姐在农贸市场和人发生了冲突,他第一时间去看望李琴,心里还窝着一股子火:“如果二姐吃了亏,豁出去也要为二姐出这口恶气。”

毕竟是自己的亲姐姐,李彬能不心疼么?

九十年代中后期,小地方很多身价上百万甚至只有几十万的人,便财大气粗得不行不行的,听说自己的亲人吃了亏,在未知对方底细的情况下,立刻就会天不怕地不怕地要给对方点儿颜色看看,干什么事儿都抱着一个心态:“大不了赔钱呗……”

很蛮横,但却是那个年代绝大多数暴发户的真实写照。

那天,李彬听二姐说,温朔进京丢了钱之后,很快就靠卖饮料、零食、烟酒挣了不少钱,还说他准备在京城大学里开个小卖店,将来把母接到京城帮忙看店。

李彬哭笑不得。

他知道,二姐对自己的儿子太信任了;他也知道,自己那个外甥有志气,却好吹牛……

在京城大学开小卖店?

你有多少钱?!

再说了,学生就要以学习为主!

好不容易考进了最好的大学学府,却想着去开什么小卖店,开了店哪儿还有心思和时间好好学习?挣多少钱,才能比得上在京城大学好好上学学到的知识?

李彬这次来京城,是因为昨天晚上,自家一辆货运车在京城西三旗附近,不小心剐蹭了一辆豪华轿车,货车上带的钱也不多,根本不够赔偿,所以李彬今天起了个大早,亲自带着钱开车赶到了京城。处理完事故后,他寻思着既然来京城了,顺便到京城大学看看外甥吧。

没想到,从楼长口中听到了这么一则模糊的消息。

李彬也算是经商多年的老油条了,他看得出来楼长说这番话时,脸上刻意玩味儿的神情。

那么……

自己的外甥怎么了?

为什么不在宿舍,而是在校外面一个类似于游戏厅的“朔远网吧”里?

打工挣钱吗?

可楼长脸上那副神情,又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

李彬想起了二姐曾说过,温朔这孩子虽然在别人看来好吹牛,但心思很重,从来不把自己吹过的牛当玩笑,而是会较真、认真地去为了实现自己吹过的牛而努力!

这孩子,该不会是为了多挣钱开店,干脆连学也不好好上,一门心思打工了吧?

那怎么行?!

又或者,他打游戏上瘾了,不好好学习啦?!

一想到这里,李彬不禁勃然大怒。

131章 大外甥的大出息!

站在朔远网吧外,李彬透过宽大的玻璃窗向里面观察着,只见里面摆放着一排排办公桌,每张桌上都有一台电脑,屏幕上乱七八糟的也看不清都是些什么。

而坐在电脑前玩耍的人,一个个神情专注、兴奋,要么挪动鼠标,要么敲打键盘……

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有几个抽烟的人,所以网吧里烟雾缭绕,窗户上安装的排风扇嗡嗡地快速旋转着。

除了这些正在玩电脑的人之外,还有几十号人,要么在里面来回走动,要么挤在门口这边的空地上闲唠嗑,时不时就会用希冀和迫不及待地眼神向电脑上张望。

总之,里面很热闹、很乱。

这般情景,让李彬愈发担忧和生气——这里,真的是一个玩游戏的地方!

会耽误学习的!

他看到了自己的外甥,虽然只是背影,弯着腰俯身在一台电脑前,和坐在椅子上玩儿电脑的人说着什么,但那肥硕的体型,李彬太熟悉了。随即,他又看到温朔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站起身来畅快大笑,又俯下身伸手摸鼠标,摁键盘。

兔崽子!

玩儿得还挺欢啊!

李彬气得直打哆嗦,转身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此刻,温朔正在和左玉清学上网。

这几个当初受聘安装电脑的哥们儿,昨晚求温朔以权谋私,预留了几张今天中午十一点到十二点的票。现成卖人情的机会,精打细算的温朔当然不会错过。

左玉清打开了一个聊天室,里面有很多人,天南海北什么都聊。时不时的,他还会点开一个叫什么论坛的网页,打出三两句话发上去,还说些灌水、回帖的新鲜词……温朔对灌水发帖子不感冒,他最感兴趣的是那个聊天室,里面的人说话肆无忌惮,荤段子荤词儿不绝,而且,还有很多是女的!

他妈的,这些人真不要脸!

无耻!

下-流!

可恶至极,老子看到他们说的那些话都脸红!

于是胖子愤怒地用他刚刚学会的一指禅神功,敲打出了几个自认为最风-骚的词汇发了上去,然后惊愕地发现,自己太纯洁了,也太落后了——聊天室里的人无视了他的话,左玉清当面鄙视了他。

大爷的!

这太好玩儿了!

正自和左玉清抢着打字时,忽然觉得耳朵被人揪住了,随即便是钻心的疼痛,他嗷地一嗓子叫出来,扭头张嘴就要喝骂,却愕然看到了舅舅怒气冲冲的脸庞。

“兔崽子,不好好上学,你跑外面玩儿啦?!”

“哎舅舅,你咋来了?”温朔忘了疼痛,惊讶问道。

旁边豁然起身的几个哥们儿,听温朔喊那位看起来大款范儿十足的大叔一声“舅舅”,当即面面相觑着坐回去,然后,全都露出了幸灾乐祸看热闹的笑容。

“你给我出来,出来……”李彬揪着胖子的耳朵,不由分说地往外拖。

“舅,你撒手,疼,听我说啊……疼!”温朔呲牙咧嘴,却不得不歪着身子踉踉跄跄,被舅舅给拖到了网吧外面,又被舅舅揪着耳朵狠狠地一甩。

胖子踉跄跑到台阶下站稳,缩着脖子捂着通红的耳朵,哭丧着脸委屈道:“舅,你这是干啥啊?”

“我干啥?”李彬气不打一处来:“我还问你在这里干啥呢?!”

“我,我这是看店呢……”

“你看什么店?你看什么店?”李彬怒道:“我刚才都看见了,你小子在和人玩儿游戏,你上瘾了还,行,就算是你在给人看店挣钱,那你也不能连宿舍都不回去啊!你一天天的长在这儿啦?!放着好好的大学你不读书,你……”

“舅,你误会了,误会了!”温朔瞬间明白为什么舅舅会生这么大气,赶紧摆着手解释,眼角余光瞥见黄芩芷刚好走过来,他立刻一指黄芩芷,对李彬说道:“舅舅,这个网吧是我的,不信你问她,我们俩一起开的。”

“啥?”李彬一愣。

黄芩芷正自诧异此人是谁呢,听到温朔称呼“舅舅”,这才明白过来,旋即温婉一笑,礼貌道:“叔叔您好,我叫黄芩芷,是温朔的同学,这家网吧,是我和他一起经营的。”

“啊,你好。”李彬诧异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孩,很礼貌,相貌也不错,算得上漂亮,有那么一股子令人赏心悦目的温婉端庄气质,还有点儿……高贵!

摇摇头抛开这些,李彬转而又瞪视着外甥!

兔崽子,你和别人一起开网吧?

糊弄鬼呐?

这网吧里面有好几十台电脑,崭新崭新的,光是这些电脑得多少钱?这么大的店面房,又是在京城大学门口,如此繁华的商业街上,房租得多少钱?

你小子,从哪儿来这么多钱?!

你抢-银行啦?!

不过,这个女孩倒像是有钱人家出身,李彬微皱眉,向黄芩芷露出一抹歉意的神情,继而伸手拉着温朔就往远处走——他对自己刚才的冲动有些懊悔,毕竟外甥已经是大学生了,当众喝骂还揪他的耳朵,会让他丢面子的。

现在又当着一个看起来似乎和外甥关系还不错的女孩子的面,那就更不能喝斥质问了。

从小南门进到学校里,又拽着温朔找了个僻静的地儿,李彬瞪着眼叱道:“刚才我给你小子留点儿脸,你给我说实话,干啥不好好上学,跑到那个游戏厅里玩耍?”

“那是网吧!”温朔讪笑着再次解释:“真的是我和黄芩芷,就是刚才那个女生,俺俩合伙开的。”

“你俩合伙开的?花了多少钱?”李彬一脸不信。

“呃……”温朔稍稍犹豫了一下,道:“五十多万吧,公账上还有三十万。”

“……”李彬问道:“你俩怎么分账的?”

“对半分啊。”

李彬攥着拳头龇牙咧嘴:“你哪儿来这么多钱?”

“挣来的……”

“放屁!”李彬怒吼道:“你干什么了挣四十万,你抢-银行啦?”

“好吧,借来的。”

“借谁的?”

“我们班主任,不信您去问他。”温朔苦着脸说道:“还有,我们学校和院系也资助了一部分,无利息贷款……”

李彬更加不信了。

这不是扯淡嘛,班主任借给你几十万?院系和学校资助你上学我信,无利息贷款资助你开网吧?

胡说八道!

得……

温朔着实头疼了,他知道无论如何给舅舅解释,他也不会信,而实话,又不能讲。还好他脑袋灵光,转念一想便说道:“舅,我也不跟您解释了,您跟我来看看这个……”

说着话,他拉住舅舅的胳膊就往三角地走。

“去哪儿?”李彬问道。

“您跟我来,几步就到……”温朔不再废话,拉着舅舅来到了三角地那一排排的宣传栏旁边,指着其中一个宣传栏上的报纸说道:“那,这是昨天的京城日报。”

李彬顺着外甥的手指看去,只见宣传栏上贴着一张报纸,侧版有一大标题《考古系大学生的网吧》

标题下,文字和照片占满了整个侧版。

仔细再一看上面的照片,几个领导模样的人,还有一个年轻的大胖子……

嘿,还真是自己的外甥啊!

李彬狐疑地扭头看了眼温朔,发现几个月没见,似乎长高了点儿,得有一米八了吧?也……又胖了?那张白白胖胖的脸上,挂着憨憨的,略有些小得意的笑容。

再仔细阅读报纸上的文字,越看,李彬脸上越是兴奋——乖乖,俺家外甥有大出息啦?!

一字不落地看完整篇报道,李彬转过身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外甥,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中,中啊!朔小子,朔小子还挺,挺有能耐的,你说你,也不打个电话,你……”

“舅,舅舅!”温朔扶住他的胳膊,笑道:“走吧,已经晌午了,咱们吃饭去,我请您吃顿好的。”

“啊?”李彬猛地回过神儿,摇头道:“不行,我得赶紧回东云!”

“这都晌午了,您也不急这一会儿吧?”温朔急忙说道。

“你快忙你的去吧,我真有别的事儿。”李彬又叮嘱道:“那啥,咱开店,哦不对,这是高科技,开网吧,这个挺好的,但不能只顾着挣钱,还是要学习为主。”

温朔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我知道,您放心吧,咱们先吃饭去……”

“你这孩子!我说不吃就不吃,回东云还有事儿呢。”李彬摆摆手,转身就往学校外面走,一边说道:“我看你那店,哦不对,是网吧,里面那么多电脑,贼贵的玩意儿,平时可得小心点儿,磕着碰着了,维修都要好多钱,网吧里又人多……”

“舅……”

“我不吃饭,我得赶紧回去!”李彬再次强调。

“那,那好吧。”温朔只得陪着舅舅往外走,一边回答着舅舅不停道出的一个个问题,电脑多少钱一台,怎么收费,雇人了没有,一天能有多少人上网什么的。

李彬越听越兴奋,脑筋转得飞快,一台电脑一小时十五块,三十台电脑,一天二十四小时,就算营业十个小时吧……

乖乖!

比我挣的多得多啊!

走出小南门,温朔又劝了几句,还是没能劝舅舅留下,只得无奈地问道:“您车停哪儿了?”

“对面有个小停车场,不远,几步就到。”

“那您……”

“行啦行啦,你快忙你的去吧。”

“舅,您路上慢点儿,注意安全……”

“知道了,快回去忙吧。”李彬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心情却是激动得恨不能马上飞回东云——他不肯留下吃饭,是因为,迫不及待想要赶紧回东云,亲口告诉二姐:

你儿子,我的大外甥,朔小子!

他在京城,发大财啦!!

132章 家有贤母

下午两点多钟。

东云县的天空中密布着层层的浓云,寒风呼啸,从前些时日清扫堆积的雪堆上,卷起层层雪粒肆意挥洒,撒得到处都是。

天寒地冻。

李琴穿着厚厚的棉衣,戴着棉帽子棉手套,棉围巾,把嘴脸脖子裹得严严实实,从单元门里走了出来——午休过后,得再去一趟农贸市场收废品。

三轮车停放在单元门外,西侧的墙根下。

如今仙人桥农贸市场的废品收购,已经完全归她一人了,加上周边三四个村子,平均每天都能收两三轮的废品,三四百斤,少则赚四五十,多则百八十。

而且还特省心,因为这些废品中有八成都是出自农贸市场,挨家挨户收就行了。

至于县城里面,李琴从不去。

因为她知道,郑文江和刘吉他们一帮小伙子也在干收废品的买卖,所以李琴不想让那些孩子们帮衬、让着她——谁挣点儿钱也不容易,别让孩子们为难。

再说了,仅是仙人桥农贸市场,就已经够她忙活了,收入也不错。

上次和金家发生冲突之后,也真奇了怪了,大约过去一周多时间吧,金祥在刘茂和的陪同引领下,拎着一堆各种各样的礼品,亲自登门道歉,点头哈腰低三下四,那态度诚恳得,就差没有跪下哭天抢地求李琴原谅了,还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农贸市场所有废品拾捡、收购,全都由李琴来做,谁敢抢她一个碎纸片,不用她吱声,老金家为她出面摆平。临了,金祥又死活推让着要留下一万元现金作赔,说是先以此表个态,以后再看老金家所有人的表现,但凡老金家哪怕是一个小孩子稍有差池,他金祥就跪着进门道歉!

有道是“事出反常必有妖”,金祥是什么样的人物,在农贸市场做了好些年清洁工的李琴心里很清楚,所以受宠若惊的惶恐困惑之下,她坚决不肯收下那一万块钱。

结果后来,金祥又委托刘茂和单独前来,硬是把一万元现金留下了。

刘茂和对李琴说:“这笔钱,你就放心收着吧,你如果不收,金祥晚上睡觉都不踏实。我知道,你心里肯定犯嘀咕,上次的事儿金家已经吃了大亏,干啥还要下作成这样来道歉表决心?其实说起来也简单,金祥害怕小朔回来后跟他没完,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儿子那脾气……哎,我这可不是私下编排小朔,咱就说上次的事儿过去之后吧,我请那天帮忙打架的几个小伙子吃饭,就是小朔的高中同学,你猜怎么着?如果不是我劝着,那几个混小子还不打算完呢,正琢磨着把金祥家弄死几口子,说是如果他们不做点儿什么,等小朔回来肯定会埋怨他们……你听听你听听,现在这年轻人,心怎么就那么狠?我是又害怕,又羡慕小朔,能混这么几个够义气的兄弟!难得啊!”

“不至于吧,这,这不是欺负人嘛……”李琴听得心惊胆颤——如果郑文江他们一伙儿真这么干的话,和社会上那些欺行霸市的恶棍,又有什么区别?

“欺负人?”刘茂和认真地对她说:“小朔是什么脾气?用他的话说,这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跟金祥私底下交过底儿,也作为中间人让他和小朔的几个朋友见了面,可真把金祥给吓坏了。俗话说光脚不怕穿鞋的,金祥上有老下有小一大家子人,又有钱,日子过得多美?他敢豁出去和几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正值年轻气盛时的莽撞小伙子对着干?你是没看见,当时金祥就在几个小伙子面前吓怂了,甭提有多丢人,五尺高的汉子,几十岁的大老爷们儿了……啧啧!”

李琴听得满脸同情——金祥,可真够倒霉的。

刘茂和话锋一转,面有忧色地说道:“我说,可得小心别把事情闹大了,你想啊,小朔现在什么身份?为这事儿万一蹲了监狱,不值啊,所以等他回来,你得第一时间和他提这件事,一定要说金祥表现得多么多么好,赔礼道歉多么得有诚意,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你也没吃亏,金家的脸面都丢尽了,劝小朔别再去找金家的麻烦。如果让他先从别人口中听说了这件事……我都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李琴当时听得浑身冒冷汗,忙不迭点头,同时,还有些异样的骄傲和欣慰——是的,我儿子就是这么厉害!

我有这么一个儿子,以后谁敢欺负我?!

但,他那脾气还真得改改了,否则动不动舞刀弄枪和人拼命,说不得哪天就进去了,

相比之下,咱宁愿受点儿气,也别蹲了监狱啊……

闲话少叙。

说李琴蹬着三轮出发,路过二号楼时,正巧遇到几个午休后,相约去谁家打麻将的妇女,说说笑笑着走过来,看到李琴裹得又厚又严实,而且衣服又脏又差的模样,便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神情,纷纷开口调侃:“哟,大冷天的干嘛啊李琴,歇息两天能少赚多少钱?再说了,农贸市场的废品不都给你留着嘛,急啥?”

“就是,别人家三四个孩子,也没像你这么拼命挣钱攒钱的,你家就那一个,虽然长得胖,可到底是考上了京城大学,还发愁将来娶不到媳妇儿吗?”

“哎对了,听说你儿子要在京城开门市,还要把你接到京城去给他看店呢,你啥时候去啊?”

“八月十五说的吧,这眼瞅着都快到腊月了!”

“还有谱儿没?”

……

很多民众都有一个世人皆知却难改的通病——妒人有,笑人无。大概的意思便是如果你穷的话,会被人嘲笑,但如果你富了,会被人仇恨……就是这么得莫名其妙不讲道理。

而李琴这样的人,这半年的境遇变化,更会无端招来很多人的愤恨和嫉妒。

因为她是个穷寡妇,是农贸市场的清洁工,每个月挣三百多块钱工资,独自拖带着一个孩子艰辛度日……那么,她的儿子,再如何出息,充其量将来考上一所普通大学就是有造化了,走大运了,毕业后找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娶个媳妇生个娃,然后李琴不再做清洁工,给儿子儿媳看娃,那就是她的福气了。

这,才是众人心中认可李琴该有的。

但,她的儿子考上了京城大学!

她和儿子得到了各方面的资助,登报、上电视成了名人!

她和儿子白捡似的得到了老韩头死后留下的那么大一块宅基地,还有三间瓦房,几亩良田!

她被金家人欺负,随即就有人站出来为她出头,反打了回去不说,还让金家的人老老实实乖乖致歉、赔偿,结果把仙人桥农贸市场的废品收购独占了,仅凭此每个月都能赚到两三千块……

这就不行了!

在许多人眼里,这些就不该是李琴应得的!

她没资格!

因为我们以前过得比她好得多,我们哪儿都比她强,凭什么我们没有,她却有了?

这类人,很多……

不过,明目张胆表现出来的,也就是所谓无耻则蛮泼的人,很少。

但今天李琴遇到的这几位,就是这类人,而且犹有过之——老话说“闲言碎语”,大抵就是这些长舌妇稻谷出来的,她们好吃懒做,既没有工作,也疏于家务,整天闲着没事儿,要么在家里找茬闹事,要么坐在一起家长里短挑事儿,要么打着麻将非议他人是非……隔三差五的,她们之间也会吵嘴斗气。

这类人,自己不会承认,事实上也不会意识到,却真真实实存在于她们心中的思维理念是:“我懒,我不干活,那么谁勤快干活儿挣钱了,我就看谁不顺眼!”

善,教人以善;

恶,促人为恶。

大抵便是这个意思。

依着李琴以前的性格,遇到这种情况多半会反唇相讥,至少,也不会给对方好脸色。

但自从儿子考上了京城大学之后,李琴无时不刻都在告诫自己,日常言行举止要注意,不能给儿子丢了份儿,毕竟,儿子可是京城大学的学生。为娘什么端庄啊、优雅啊、高贵气质之类的学不来,至少,这气量和素质上还是要有一些的。

所以,她抬手往下拉了拉裹住脸和嘴的围巾,温和笑道:“小朔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想着以后有了钱再开店。”

“哟,你们家还没钱啊?”

“就是,政-府、学校都给你家白送钱,你现在还承包了农贸市场的废品,挣钱挣得都没数了。”

“哦,原来你儿子随口一说,你就开始宣扬得满世界都知道,可显得你家儿子有本事了是吧?唉,要我说,你回头还是得好好教教他,八字没一撇的事情别吹牛,让人笑话。”

“嘴长在人家脸上,那咋还不兴人家吹牛了?”

“他倒是吹了牛,他妈在家里吃苦受累辛苦攒钱,舍不得吃穿,就想着给他儿攒开店的钱吧?”

……

李琴神情尴尬、愤怒,心里已经充满了怒火。

这还怎么聊?

还,怎么让?

能忍三言两语,却不能忍没完没了啊。

133章 来自京城的好消息!

算了!

李琴强忍压下心里的不快,把围巾拉起遮住脸和嘴,不再理会这几个出了名的长舌泼妇,打算忙自己的去,一边在心里安慰着:“老娘忙活一下午挣几十块钱,跟你们斗气谁给钱?”然而几个长舌妇见她这般爱搭不理的模样,愈发不忿,当即你一言我一语夹枪带棒地唠叨起来,也不嫌大冷的天,待在外面冻得慌。

李琴正要蹬着三轮出发,却见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飞快地驶入了续。

那几个妇女赶忙往边上靠。

桑塔纳从几人身旁驶过,猛然刹车停下,吱嘎的刹车声颇为刺耳。

李琴一脸困惑地从三轮车上下来,拉下了刚刚巍脸和嘴的围巾——她认出了这辆桑塔纳是弟弟的车,心里不免生出些许的担忧,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他才会把车开这么快?

李彬已然下车,满脸兴奋地向二姐走去,一边大声说道:“二姐啊,哈哈!”

“啥事儿这么高兴?”李琴放下心,一脸疼爱地看着弟弟。

“我今儿一大早去了京城,刚回来!”李彬手里拿着一张折起的报纸,大笑着走过来说道:“顺便去京城大学看了看朔杏,你猜怎么着?我那短短几个月没见面的大外甥,他发大财啦!”

“啥?”李琴愕然道:“发什么大财?”

“朔杏在京城大学外面开了个大门市,叫朔远网吧,就是用电脑上互联网的,真正高科技的东西,也就只有人家京城大学的大学生才能弄明白,反正咱们土包子是不懂的哎,店里面摆放了好几十台电脑,二姐,你知道啥是电脑不?一台电脑就得序把块钱,朔杏一次性买了好几十台啊!”李彬像个孩子似的,神情极度夸张,兴奋地说道:“这还不算,那门市大啊,租金都老贵了M他那个网吧,我问过了,总共投资了八十多万,京城大学的校长、朔杏他们学院的院长,还有什么大集团公司的总经理,反正都是些大领导,全都出席了蟹这家网吧的开业典礼,那阵势,嗨”

“八十多万?”李琴整个人都懵了:“他,他哪儿来这么多钱?”

“挣的呗7杏能耐大着呢,要不说是京城大学的学生呢,就是厉害!”

“这,这怎么可能?”

“哎哟我的亲姐姐,这还能有假?得,说起来这么大的投资和阵仗,要不是亲眼所见,我也不能信啊!”李彬得意地甩开了手里的报纸,道:“你看看,这事儿都上了京城日报了,上面有朔杏和那些领导们的合影”

李琴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儿来,神情呆滞地看着报纸副版上的照片,还有上面清晰的大标题。

投资八十多万开店?

高科技?

电脑?

引领信息时代的前沿

李琴觉得头脑有些晕眩,但这张从京城拿回来的报纸上,清晰的彩色照片中,真有他的儿子,站在几位领导模样的人旁边,胖乎乎的,笑眯眯的,憨憨厚厚,个子高高的!

之前还夹枪带棒满脸讥讽之色的长舌泼妇们,全都忍不遵着脸皮凑近了,探着脑袋恨不得把眼珠子瞪到报纸上看。

她们不相信,更不愿意相信!

什么玩意儿就投资八十多万,还几十台电脑对于她们来说,电脑也只是听说过,见都没见过。

那东西,好像,据说真的很高科技!

李琴的儿子,还在京城大学的信外开了个大门市?

很多领导出席开业典礼?

发,大财啦?

那个收破烂捡废品的胖子?!

怎么可能?

他凭什么啊?

经过我们同意了吗?

可是,报纸上白纸黑字印得清清楚楚,还有两张清晰的彩色照片为证!

这一刻,几个长舌泼妇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如刀绞,气都喘不上来,有种下一刻就会吐血的憋闷难受感觉。

凭什么?!

老天不长眼啊!

就在她们憋闷难受得还没缓过神儿来时,李彬却是一脸得意之色地看了眼她们,继而激动不已地说道:“二姐,你猜朔杏那个网吧,一天能挣多少钱?”

“多少?”

李琴,以及几个长舌泼妇异口同声地问道,齐刷刷抬头盯着李彬。

“我大概算了下最少,我是说最少啊。”李彬撇撇嘴,一脸郑重的模样,点着头说道:“四千五!”

“多少?!”

几个妇女全都瞪大了眼睛。

李彬耸耸肩,撇着嘴理所当然地说道:“一天就能挣四千五啊,我说得还是最少,没准儿挣得还要多。”

“怎么可能?”

“啥生意能一天挣四五千块钱?”

“吹牛吧?”

“一天四千五,一个月不就是十几万啦?这牛吹得,也忒大了,你们这家人是不是都这样?”

“呵,啥都敢往外说!”

听着几个长舌泼妇的话越来越刺耳,李彬的神情当即冷了下来。

我们说这类长舌泼妇贱-骨头,关键就在这儿了——如果是和她们家境差不多,或者比他们略微好点儿的人,这种情况下给她们甩脸子,那么她们就会立马炸了毛,要么嘴巴如同机关炮似的直接开炮,要么就夹枪带棒出言不逊地挑衅。

但,李彬的神情冷下来,再一瞪眼,她们刚想要炸毛,却强忍着打量了一下李彬的穿戴和气质,再扭头看了看李彬开着的那辆黑色桑塔纳轿车,于是唯唯诺诺地不敢说话了。

有两个比较硬气点儿的,也只是板着脸故作强势,却不敢正视李彬的目光。

李彬冷笑道:“网吧是收费的,谁用电脑上网,每台电脑一个斜收费十五元,朔杏的网吧里最少三十台电脑,二十四斜营业我说最少,就是按照十个斜算的,多少钱?哎,几位大嫂子,你们上过学吗?会算术不?”

几个妇女愣了愣神儿,旋即不约而同地嘟嘟囔囔着,却是连一个清晰的字音都不敢发出来,扭头就走。

还能说啥?

还留在这儿,干啥?

再待下去,脸真会被打肿的!

等几个长舌泼妇走远了,李琴才有些难以置信地轻声问道:“彬子,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那还能假?”李彬一扬脖子瞪着眼,随即嘿嘿一笑,道:“刚才也是太高兴了,说得稍微有那么点儿夸张,但真的有三十台电脑,朔杏说了,投资五十多万,账上还有三十万,这不就是八十多万了嘛。我说他一天挣四千五,确实是往少了说的,你没亲眼看见不知道,网吧里人都满了,排着队等上网呢,三十台电脑都不够用y以我说啊,没准儿他一天能挣一万多。”

“这”李琴越听越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哦对了,我忘说了。”李彬又道:“你瞅瞅照片里面,挨着朔杏的女孩,他跟我说,是和这个女孩子合伙开的网吧,也就是说,挣了钱也得俩人分。”

李琴看了眼照片上的女孩,清秀端庄,哪怕只是照片,也能看出来女孩气质不凡,和温朔一起站在几个领导旁边。温朔虽然又高又胖很显眼,但怎么看都不如几个领导更醒目,说得直白些,就是派头、范儿不够。可这个女孩,也没怎么刻意摆出什么姿势,就那么自然而然地站在那里,甚至站位还略往后一些,偏生给人的感觉就是,不比那几个领导的派头弱,至少,比温朔的派头足。

“她,她是谁?”李琴忍不住问道。

“朔杏的合伙人。”李彬想了想说道:“不过我觉得吧,这事儿有蹊跷,你想,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合伙做这么大生意,还是个女孩子是吧?”

“你的意思是?”

“八、九不离十!”李彬笃定道:“所以我才说,两人分账,其实也是朔杏一个人的。”

李琴立刻仔细端详了一番照片中的女孩,点着头说道:“嗯,看长相吧,还不错,就是有点儿近视眼,戴眼镜了,不过这不算啥大毛病。彬子,你在京城见到这个女孩儿了?”

“啊,见着了。”

“你觉得咋样?”

“挺好,托礼貌的”

“哦,那就好,那就好。”李琴满意地点了点头。

李彬又道:“二姐,你要不要亲自去京城看看?说准了,我明儿就带你去。”

“你又要去京城?”

“带你去啊!”

“那还是别了。”李琴曳,道:“蟹的网吧刚开张,咱啥都不懂,就别去给孩子添乱。再说了,专程往京城跑一趟,不花钱啊?回头春梅又得和你嚼嚼了”

李彬讪笑:“不会的,朔杏如今这么大出息,她还敢再瞧不起咱家的人?”

李琴摆了摆手,道:“正好,你开着车呢,去帮姐通知下亲戚,明儿中午,仙人桥头的富春酒家后院包间,姐摆席请吃饭,咱们一家人聚聚,就当是给蟹网吧开张庆贺吧。”

说完,李琴眼里就止不姿簌簌地流出了泪水。

朔杏,真的出息了?!

那几个长舌泼妇虽然心里愈发妒忌、愤恨李琴,但长舌妇的职业病,还是让她们按捺不住,主动把温朔在京城发了大财的消息,以最快速度传遍了棉纺厂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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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4章 困境中的决策!

当李琴难得这么多年来,头一次在饭店里设宴邀请亲朋,大家欢聚一堂,为温朔在京城有了一番事业,发了大财而开心庆贺,当,这则消息在棉纺厂小区飞快流传时……

京城。

温朔满面愁容地蹲在朔远网吧的门口,画着圈圈诅咒那些免费上网时天不亮就不畏寒冷地跑来排队,一开始收费,却立竿见影,不,是他妈连影子都看不到的人!

大爷的!!

网吧的生意怎能凄凉到这种程度?!

你们不玩儿,能憋得住吗?

从八点开始收费,整整一个上午过去了……朔远网吧只卖出了三张票!

收入四十五元!

员工工资都不够!

唯一能让胖子稍稍宽慰点儿的现实,只有朔远网吧目前,还处在免店面房租金的时期——温朔详细算过一笔帐,把店面房租金一并纳入每日的支出账目,那么,朔远网吧每天至少要有五百五十元的进账,才能勉强收支平衡。

所以……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可怜的胖子欲哭无泪。

是不是,这个店面房的风水不好?之前是一个火锅店,在繁华的南街商业区几乎人人开店都赚钱的情况下,那家火锅店怎么就干不好,赔本关门了?

人性本如此,当遇到困难挫折时,各种导致困难的原因都会去想,哪怕是摸不着边际的东西……

其实也难怪朔远网吧开始收费后的声音会如此冷清——这年头,会上网的人基数太少了,再加上每小时十五元的费用,虽然相对同行业来讲不算高,但对于绝大多数的学生来讲,一天的生活费也就十多块钱,干嘛把钱花在这上面?

时,网络信息时代刚刚开始它的爆发期,人们的生活、消费理念还没有往这方面倾斜。

恍惚间,耷拉着脑袋的温朔看到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站在了面前,他的脸上立刻浮起淡然自信的神情,抬起头笑着说道:“会越来越好的,你信不?”

“当然。”黄芩芷微笑点头。

温朔起身长出了一口气,立刻在脸前形成一团白雾,让他的刚毅的胖脸显得有些朦胧,也就遮住了少许的忧色。

他扭头看了看网吧里面的情景,五位员工趁着中午没课的时间段,全都来到了网吧值班,嗯,是为了上网玩儿。他们午饭都懒得去食堂吃,要么买了面包、火腿肠,要么买了烧饼、肉夹馍之类的,一边吃一边玩儿得不亦乐乎。

“看见他们了吗?”温朔这次是真的,极为自信地说道:“上网,真的会让人上瘾!”

黄芩芷神情略显诧异地看着温朔。

“老子早晚,要把京大学生的魂儿都勾进我的网吧,把他们钱,勾进我的腰包!”温朔恶狠狠地说道。

黄芩芷微微一笑。

她相信这个胖子——已经有许多事实证明了,在这个世界上,只要是胖子下定决心想做的事情,他都能做成!

一周后……

眼瞅着网吧的经营状况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吝啬小气的胖子咬牙做出了一个出乎所有人预料,极有魄力的重大决定:从现在开始,朔远网吧每天上午七点至九点,免费上网。

还有专人培训、教导顾客如何上网!

他亲自去打印了许多广告宣传单,请员工、舍友、龙之心计算机学社的人帮忙,闲时在京城大学、中关村一带散发。

三角地几乎所有的宣传栏上,都贴上朔远网吧的广告!

与此同时,他又指示五位员工重新调整安排工作时间:“我不管你们怎么商量,怎么安排,每天上午七点到九点这两个小时的免费时间段,至少要有三个人在网吧,负责指导培训一些不会,或者上网不熟练的顾客,让他们可以尽快学会,可以熟练上网,给他们介绍游戏、聊天室、论坛、电子邮箱、书籍……”

自开始收费以来,在冷冷清清的一周时间里,温朔也学会了用电脑上网。

倒不是他闲着没事儿学着玩儿,消磨打发时间,而是,他觉得自己身为老板,很有必要学会,并且熟练使用电脑上网,哪天有什么突发情况了,自己也能对付一下。

也由此,他发现电脑、互联网这种高科技含量可谓相当足的东西,其实……学习使用的话,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反而,非常之简单——本来嘛,电脑和互联网这类高科技的出现,其出发点就是为了便于人们的使用。

坐在电脑前,有专业的人员教导指点,只要你脑子不是太笨,甚至不需要你有太高的文化基础,初中、小学文化水平都行,一个小时后,你就可以轻松上网聊天、玩游戏了。

而且,互联网里的内容,确实很有趣!

很,诱人!

正因为此,温朔的信心愈发充足,才会做出了此次至关重要的决策。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暗中观察着每天上午七点到九点来免费上网的顾客,温朔都会悄然露出贪婪又冷静的神情,就像是,一只饿狼窥视着猎物,一步步走进他的埋伏圈。

这项重大的经营决策开始实施后,效果看起来也不是太明显,但,有效果!

至少,朔远网吧开始有了人气!

每天七点到九点,网吧里必然人满为患,九点一过,总会有个别恋恋不舍的顾客,咬牙再花钱玩儿上一个小时。

网吧每日的营业收入,开始出现了幅度不大,却相当稳定的增长。

每天都在增长……

正式放寒假的第二天,朔远网吧开业以来,终于第一次单日营收入突破了五百元,勉强收支平衡了。

这天晚上八点多,朔远网吧里只有两名顾客在玩儿,五位员工倒是都坐在电脑前玩儿得不亦乐乎。虽然放了寒假,但他们都不急于回家,而是甘心情愿留下来多工作一段时间,胡志阳和高岳二人更是主动提出,他们过年不回家了。

一是为了节省来回的路费,二是,可以工作赚点钱,勤工俭学嘛。

温朔却很清楚,他们不回家过年和晚回家,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上网!

令黄芩芷都感到惊讶的是……

向来吝啬抠门儿的温朔,却并没有阻止员工寒假后留下来沾这点儿小便宜的行为,而且,也没有停发他们的工资!

他要的就是人气!

哪怕是,自己的员工在网吧里玩儿!

网吧最里面,只能容纳一人的卫生间旁侧,是温朔的休息室,也可以美其名曰办公室,以前是火锅店的厨房。

此刻,温朔和黄芩芷正站在办公桌前,望着墙上精心勾勒出的收入曲线图,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容——黄芩芷是一向如此,而胖子,则是装出来的。

从曲线图上可以看出,每日营收入的涨幅还是不大,但已然很明显了,而且一直处在上涨的状态中,连持平的情况都没有,上涨的势头,也在持续缓缓增强。

再过一会儿,黄芩芷就要打车去火车站。

今晚,她回家。

“我这个股东,确实做得有些不称职。”黄芩芷面露出一丝诚挚的歉意——也是在放了寒假,即将回家的时候,她才想到自己会陪伴家人度过新春佳节,并由此意识到,温朔对网吧的付出,不仅仅是身心的精力,还有很多很多……

比如,他已经决定寒假不回家了。

其实东云距离京城不算远,如果温朔想回去,坐火车回到家住一晚,第二天再赶回来,并不会耽误什么。

问题是,除夕之前回去似乎没什么必要,除夕当天回家的话,往返坐车都是个问题。所以考虑再三之后,温朔还是决定不回去了!他已经给舅舅打电话说明了情况,并委托舅舅告知母亲,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打网吧的电话,他基本上二十四小时都在。

不回家的主要原因,自然是放心不下网吧,即便是,有胡志阳和高岳二人在。

还有一个原因,说出来略有些可笑。

上世纪末,一个穷苦出身,又是从小地方走出来的人,当他拥有一部属于自己的电话时,远隔千里甚至数千里,可以方便地随时和家人取得联系,那么,就会油然而生出一种自豪感,也会由此觉得,和家人并不疏离,反而愈显亲近。

温朔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态。

接到温朔的电话,得知他寒假不回来的决定后,李琴和李彬也没有丝毫埋怨的想法,反而毫不犹豫地表示支持他的决定!

笑话!

回东云干啥?

不就是过个年嘛!

朔小子在京城那么大的生意做着,回来一天,少赚多少钱?再说了,他如果不在网吧守着,那么多昂贵的,高科技的电脑放在网吧里,他能放心吗?我们能放心吗?

所以,不回来过年是对的。

李彬对二姐说:“你心里也别难受,我和春梅都商量好了,今年除夕把你接到我家一起过,而且年前年后,咱有的是时间,随时可以开车带你去京城,两个多小时就到……”

这次,李琴没有拒绝,心里满是期望。

她又何尝不想赶紧去京城,到儿子投资了八十多万,每天最少都能挣四五千块的网吧里,看一看?!

135章 老妈驾到

温朔瞥了眼神情真挚的黄芩芷,挠头憨憨地说道:“行啦,虽然我偶尔会当面抱怨你一两句,但都是些玩笑话。网吧从一开始到现在,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接触各种各样的人,就算你想掺和进来帮忙,我也不会同意的……唔,你别误会,我不是歧视女性,也不是担心你做不好,只是觉得不大合适。”

“我明白。”黄芩芷点点头,她是真的明白温朔这番模棱两可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换做是另外一名女生,那么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温朔的心里,还真有可能会带上一种保护性质的歧视,觉得女性,尤其是还未满二十岁,没怎么深入接触过社会的女生,和男性打交道,在各种交际处事方面肯定是不行的,除非怎样怎样,或者那样那样……总之有龌龊,有卑劣,不是什么好的思想。

但黄芩芷自信,温朔对她,绝不会有这种歧视性的看法,只能是纯粹出于大男子主义的独占-私-欲,以及浓烈的保护-欲——虽然,胖子经常调侃她是个傻……

死胖子说话就是那么粗俗!

傻,娘们儿?!

每每想到这个词,黄芩芷就咬牙切齿,恨不得从胖子脸上掐下一块肉来!

看了眼莫名其妙就咬牙切齿的黄芩芷,胖子心说这傻娘们儿是不是要回家了,所以不太开心?唉,要过年了,回家陪父母是应该的嘛,就这么舍不得离开我一段时间?

其实有句老话说的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所以久别胜新婚……个中滋味,需要实际体会一下。

当然,她也可以选择不走。

“行了,你也别难过,回家陪父母最重要,一个女孩子放寒假回去晚了,他们会担心的。”温朔语重心长地说道:“不用牵挂我,放心走吧,啊,听话。”

“嗯?”黄芩芷哭笑不得,很想问问胖子哪儿来的多情自信?

没待她询问,胖子又认认真真地说道:“我保证,等你再回来的时候,让你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朔远网吧!”

“嗯。”黄芩芷点点头,抬手用纤纤玉指在曲线图上轻轻触摸了一下,道:“我走了,年后见。”言罢,她拉着行李箱转身出门,中跟高筒靴踩在地上,哒哒哒的声音很脆。

温朔没有往外送,坐到椅子上轻轻叹了口气。

很累。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放寒假之后,虽然京大校园里很快变得空空荡荡,没有多少师生了,但,朔远网吧的生意不但没有丝毫减少,反而继续保持稳定的涨幅不断攀升。

究其原因,除却留校师生闲来无事,时而会到朔远网吧玩一会儿之外,还有在中关村工作的那些学生,以及中关村许多年轻的工作人员,他们或看到了宣传单,或口口相传知晓了京大小南门外的朔远网吧,收费相对便宜,上午七点到九点免费,而且网吧里的电脑全都是最新款,配置高,于是工作闲余网瘾犯了,就会多走上几步路,到朔远网吧玩儿一两个小时。还有的,则是专程跑到这儿来发送电子邮件,或者上传、下载资料等等,顺便放松玩一会儿。

慢慢的,一些家住附近,从外面上大学回来的年轻人,还有一些高中生,也会偶尔奢侈一把,到朔远网吧上网。

腊月二十五这天,朔远网吧的单日收入,突破了一千元!

第二天上午。

温朔和胡志阳、高岳打过招呼,蹬着三轮去了位于中关村的商场采购生活用品——眼瞅着年关临近,一家家商户开始闭门歇业,他们三个大过年的,不能连饭都吃不上啊。

身为老板的胖子很大方地对胡志阳和高岳说:“过年啦,咱们网吧也没啥福利,不过可以包食宿到初六。”

这句话,把二人感动得不行。

在他们看来,主动提出过年不回家在网吧值班,胖子老板明知他们其实是为了贪图上网方便这点儿小便宜,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并且照常付给他们工资,已经很够意思了。而且,工作也不累,一般情况下上午除了免费的那两个小时,几乎没人来玩儿,只有下午和晚上会逐渐来人玩儿,有玩儿通宵的,也不要紧,收了钱把卷帘门一拉,不耽误他们休息睡觉的。

更不要说,他俩其实玩儿得也很嗨,很过瘾,晚上经常通宵玩儿,第二天上午睡觉。

但他们不会想到,胖子老板口中的包食宿……

其实就是在那间小小的里屋添了一张折叠床,简简单单的被褥,好在即便是假期,供暖并没有停,网吧里的温度勉强还算暖和。至于吃饭,胖子去商场前已经盘算好了,买一口锅,买个电丝炉,买几双筷子几个碗,买点儿火腿肠、袋装的咸菜,再买些面包、方便面、干面条、鸡蛋……嗯,顿顿吃面条吧。

在温朔看来,这样的伙食其实已经很丰盛了。

平时他们吃得也不咋样!

至于存放条件,不要紧,冬天嘛,供暖虽然没停,但没人会保证你的室温达到多少度,所以这些宜存放的食品,莫说坚持到初六了,过完元宵节也没问题。

上午十点多钟。

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停在了朔远网吧的门口。

网吧内,只有两名正在上网的顾客,还有高岳一人坐在门口的办公桌前上网玩儿,胡志阳在里屋睡大觉——为了便于收钱开票,又不耽误上网玩儿,高岳和胡志阳特意请求老板温朔批准,挪了一台电脑在门口,反正网吧现在也没有太多的客流量,很多电脑平时基本上处于闲置状。

李彬和李琴从车上下来,神情有些错愕地看着冷冷清清的商业街,冷冷清清的网吧内外。

不是说生意很火爆吗?

不是人满为患都排队等着上网吗?

这都上午十点多了,为什么这么冷清?

李彬看出了二姐神色间的担忧和困惑,稍作思忖后,最先反应过来,微笑道:“快过年了,学生们早已放寒假回家了,所以现在肯定是他们网吧的淡季。”

“哦。”李琴点了点头。

“咱们进去吧。”

姐弟二人拾阶而上,推开门走进网吧。

高岳的眼睛盯着电脑,双手噼里啪啦敲打着键盘,一边随口说道:“一台机子每小时十五元,几位?”

“小伙子,我们找温朔……”李彬和蔼道。

李琴已然扭头四顾着往里面看,想找到几个月没见的儿子,却只看到满屋子黑屏的电脑、桌椅,除此之外,只有两个戴着耳机,把键盘敲得劈啪响的年轻人。

高岳把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打量了一下来人,立刻想起这位款爷范儿十足的大叔是谁了,赶紧起身热情万分地说道:“这不是舅舅嘛,您怎么来啦?快快,到里面坐……”

“唔,不客气不客气,温朔呢?”李彬和蔼道。

“我们老板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高岳小跑着拉过来两把椅子请二人落座,一边略有些疑惑地看着李琴,微躬着身子,礼貌问道:“阿姨您是……”

李琴微笑道:“我是温朔的妈妈。”

“哎哟,是阿姨您啊?这话怎么说的……”高岳转身小跑着去拿暖壶和水杯,一边朝里面嚷嚷:“胡志阳,胡志阳你大爷的别睡了,快点儿起来,阿姨和舅舅来了!”

“谁?”胡志阳在里屋翻身而起,听着高岳的声调高,又有些急促,赶紧披上衣服拉开门走出去。

这边高岳已经给二人倒上了水,见胡志阳出来,马上给他做介绍。

自然又是一番客气礼貌的问候。

温朔心痛如绞地蹬着三轮大采购回来,远远看到网吧门口停放的黑色桑塔纳轿车,不禁讶然:“今儿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了,舅舅怎么来了?”他加快速度到网吧门口停下,隔着玻璃门,一眼便看到了坐在里面喝着热水聊天的母亲。

穿着件红黑格子的上衣,黑色的裤子,因为里面套着自己缝制的厚实棉衣、棉裤,所以撑得紧绷绷的,显得格外臃肿,脚穿棕色雪地棉鞋,长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围着一条老式的土黄色棉围巾。

“妈!”

温朔大叫一声,跳下三轮冲进了网吧。

李琴手一抖,赶紧故作镇定地把水杯放下,扭头看着冲进来的儿子,然后慢慢站起来,满面慈祥地说道:“快过年了,妈知道你忙,所以和你舅舅过来看看你。”

“妈……”温朔哽咽着说不出话,泪水夺眶而出——他想忍住,因为网吧里还有两位顾客,高岳和胡志阳也站在旁边,可就是忍不住——丢脸,又如何?

几乎所有认识温朔的人,都觉得他很坚强!

但谁又知道,被坚硬外壳包裹着的内心深处,是胆小和懦弱,以及对母亲深深的依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他从小没出过远门,来到京城之后,又接二连三地遇到各种困难,他硬着头皮咬着牙,在外人看来颇为轻松地见招拆招,尽数化解困难,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投巨资开网吧……所有的恐惧、担忧、压力、委屈、无奈以及坚强勇敢,在见到母亲的这一刻,瞬间以流泪哭泣的方式,尽情宣泄了出来。

“站好!”李琴流着泪,却是板着脸沉声斥道:“哭什么?”

“哦!”温朔立正,满脸泪水,满脸欢笑,还有那么一丝撒娇赖皮的意味儿,咧开嘴哽咽着笑道:“妈,我想你啦!”

“也不怕人笑话!”李琴板着脸道:“我都替你臊得慌!把脸上给我擦干净了!”

“是!”温朔立正敬礼,抬手用没顾得摘下来的棉线手套在脸上使劲抹了几把。

站在旁边的高岳和胡志阳,起初看到温朔哭,还感觉有些尴尬、好笑。

此时此刻,他们突然也想家了,想家里的父母、亲人。

于是眼眶泛红,鼻子发酸。

要过年了啊……

136章 误打误撞的大运!

每个年轻人都有一颗爱慕虚荣的心,也就难免在各种情况下想尽办法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温朔也不例外。

只是他在这方面,比绝大多数年轻人都更为重视往脸上贴金的行为,且吹过牛皮之后,会记在心上,会懊悔不该吹得太大,然后自讨苦吃地奔着自己吹出的目标而努力。

所以他会感觉累,却不肯稍稍停歇自己努力奋进的脚步。

还有一点较为特殊的是,他每每吹牛,归根究底还真不完全是为了给自己的脸上贴金。

温朔向来有自知之明,又极其现实到刻薄、吝啬——涉及到切身利益问题,只要道理上讲得过去,那么别说是往脸上贴金了,脸都可以不要,正如他可以当众为了几十块钱的债务,怒气冲冲管秦珍珍要钱一样,被众人鄙夷小气,没有男子汉的豪爽大度,他都能接受,却绝不会为了虚伪的面子,而打肿脸充胖子地放弃要那笔钱,事后再暗地里自己捶胸顿足心疼得不要不要的……

他觉得那样的行为很傻-逼。

因此,每每他虚荣心爆发,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时候,绝大多数原因是考虑到朋友、亲人的心情、面子、利益,才会搂草打兔子,顺便捎带着自己也装一把。

比如今天。

母亲和舅舅来京城看望他。

考虑到母亲和舅舅的心情,不想让他们太过担心,也想着让他们回了东云后,能够在街坊四邻亲朋好友之间有面子,于是无需母亲和舅舅问及现在网吧的经营状况如何,温朔自己就开始适当地吹嘘,当前网吧的经营状况稍显冷清,一天收入才一千多块钱,是因为学校放假了,而网吧的主要客源,正是京城大学和华清大学的学生……

一天收入,才,一千多块钱!

虽然和李彬上次回去后所说的日均收入相差甚远,但,也足以令李琴感到震惊和兴奋、欣慰了。

她没有考虑网吧每天需要支出多少,她只觉得自己的儿子好厉害,在网吧经营的淡季,一天还能挣到一千多块钱,这要是到了旺季,四五千,上万元都有可能啊!

无巧不巧的是,中午不到一点钟,他们三人吃完饭回到网吧时,恰好有八个年轻人约好了一起来上网。

而且每个人都直接买了两张票!

二百四十元!

呵!

李琴看着胡志阳收钱、开票,心里那个激动啊——这眨巴眨巴眼睛的工夫,就挣到二百四十块钱了?网吧里,还闲着那么多电脑呢,等到了旺季的时候,网吧里坐满了人……

八个年轻人刚坐下没多大会儿,又来了四五个人,交钱,上网。

几分钟后,又来了两个青年。

……

温朔也很惊喜,感觉母亲的到来,也为他带来了财运——短短一个半小时,竟然售出了七十五张票!

一千多啊!

看着母亲兴奋、喜悦、欣慰的神情,看着舅舅笑得都有些不自然的脸庞,温朔挠着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道:“这种情况其实不多,网吧一般上午没什么人,下午开始陆续有人来上网,只有到了晚上,人才会多起来。”

这还不多?

到了晚上人更多?!

李彬听得忍不住琢磨,要不自己也来京城投资开个网吧,不和外甥争抢生意,咱到别的大学外面开网吧,应该行吧?

关于网吧的大致情况,比如有多少员工,工资多少,怎么结算之类的,吃饭的时候都已经谈过。此时亲眼看到网吧挣钱真是又多又快,李琴兴奋之余,不禁想起了照片上的那个女孩子,问道:“那个,和你一起开网吧的女孩,咋没看见?”

“哦,放寒假后,她就回老家南方了。”温朔随口道。

“她家里什么情况你了解吗?”

“具体不太清楚,反正是特有钱!”

“那,那人家父母见过你没?知道你们俩的事儿不?咱家这个条件……”李琴有些忧虑地问道。

温朔瞬间头大,赶紧说道:“妈,我们俩是合伙开网吧做生意的,不是那种关系。当然了,可能她对我有那个意思,但八字还没一撇呢,以后您见着人家姑娘,可别问这些,毕竟是女孩子,会不好意思的,咱不提这个,不提这个……”

“哦,行行行。”李琴略有不满地嘟哝了几句,也就没再追问。

下午三点多钟,李彬便催促说该回东云了,以后有时间再来,毕竟从京城到东云,还得两个多到三个小时,现在出发回到家也就快天黑了。李琴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对弟弟说,她不想回东云了,要留在京城陪着儿子过年,给他们三个孩子做饭。

看他们三个,大过年准备的全是些干面条、方便面、面包、火腿肠、鸡蛋……

李琴母爱泛滥,只吃这些东西怎么能行啊?

一听母亲说要留下来,胖子顿时慌了神儿——开玩笑,自己和胡志阳、高岳三个年轻棒小伙子,凑合凑合寒假也就熬过去了,母亲留在这儿,先不说吃住不方便,她也跟着受累啊。

况且,再怎么说是他的母亲,高岳、胡志阳在网吧里天天被这位阿姨盯着,肯定感觉别扭!

那些来上网的年轻男女,看到有这样一位阿姨在……

也会不舒坦。

倒不是担心别人会嫌母亲穿着寒酸土包子什么的,而是会造成别人心理上的不适。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自由和感受嘛。

想到这些,温朔便绞尽脑汁斟酌着话语劝说母亲,和舅舅一起回东云吧,别留在京城,这边儿住宿不方便,他们三个大小伙子都要轮流在里屋两张床上睡觉,学校宿舍楼寒假期间关闭不让进,附近的旅馆过年也都歇业……三分真七分假的一通劝说,再有舅舅在旁边帮着腔,好说歹说算是把母亲给劝动了。

李琴依依不舍地坐上车,临了隔着车窗突然又叮嘱道:“朔啊,志阳和岳岳俩人不容易,大过年都没回家,在咱家店里上班,你挣得不算少,大年初一记得给他们每人二百块钱红包……”

“谢谢阿姨,谢谢阿姨!”

胡志阳和高岳忙不迭感激道谢,神态恭敬地目送着桑塔纳轿车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中。

两人乐呵呵地一回头,就看到温朔气呼呼地瞪视着他们,道:“咱还是当面锣对面鼓地把话提前说清楚吧,这大过年的,我给你们开着工资,管你们吃饭,你们随便上网……够意思了吧?”

“是是是,真够意思了!”两人讪笑着说道。

“所以!”温朔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妈刚才说大年初一给你们红包的话,你俩就当没听到!”

“我说老板,这……”

“阿姨既然吩咐了,我觉得咱们晚辈……”

“不行!”温朔一蹦三尺高,挥着胳膊嘶嚎道:“反正老子不认账,你们爱咋咋地!”

高岳一瞪眼:“行,这钱可以不要,今晚上咱们喝顿酒成不成?”

“就是……”胡志阳道:“这两天收入越来越好,老板,你就别那么抠门了,成不?”

“好吧,我去买一瓶二锅头!”温朔耷拉着脸说道。

“京酒吧?”

“那算了,踏踏实实上班,别因为喝酒耽误了工作……”温朔没好气地扭头回网吧。

“中,就喝二锅头!”

“多买点儿备下……”

……

温朔着实没想到,自己出于不放心网吧的安全,所以选择寒假不回家过年,留守网吧的行为,带来了出其不意的丰厚利润——母亲走后,随着年关越来越近,到网吧上网的人一天比一天多,每天的收入涨幅完全是爆发之势:

腊月二十六收入两千一;

腊月二十七收入三千七;

腊月二十八收入四千三;

腊月二十九收入五千五;

除夕这天的收入大幅下降,一千八;

正月初一,当日营业额猛增,突破了七千元,接下来一直到初五,平均每天都有六千以上的收入,初六到元宵节这段时间,平均每天的收入也有三千多。

到寒假结束开学时,这个假期,朔远网吧营业额达到了惊人的九万余元!

也正因为营业额出乎意料的增长,温朔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就豪爽地给了胡志阳和高岳每人三百元。元宵节后,温朔更为豪爽,给了他们每人一千元奖励!

他知道,这段时间胡志阳和高岳,都累得不轻,几乎没有了自我玩耍上网的时间,三个人连倒班,车轱辘似的转个不停。每每劳累不堪睡觉之前,温朔都会发自内心地感慨,万幸,胡志阳和高岳为了上网这点儿小便宜,留下来过年值班……

否则凭温朔自己的话,根本熬不住,也不可能挣到这么多的钱!

老天爷作证!

那几天银行没上班,温朔和胡志阳、高岳三人轮流睡觉时,都会睁着一只眼,在网吧里面忙碌时,眼光也会时刻小心里面那间小屋的门,生恐有人趁他们不注意进去偷钱。

而辛苦劳累地度过了这段时间之后,胡志阳和高岳,也颇有满足的成就感!

他们不眼红温朔挣得更多,那是人家老板高投入之后应得的高回报。

再说了,胖子老板够意思,知道他们的辛苦,所以给每人发了一千三百元的奖金。而且,从初六有饭店开张之后,温朔每天让他俩点餐,想吃什么就去饭店他们买什么……

最最重要的是,这段时间因为网吧顾客繁多,遇到的各种大小问题也多,他们俩,积累了相当丰富的经验。

137章 我给你买几件衣服

元宵节一过,朔远网吧每天的营业额就出现了大幅度的下滑,营业额从每日数千元,降到了八、九百,千元左右。

于是温朔再看胡志阳和高岳,以及还没到开学时间,就迫不及待提前返校的另外三位员工,便会按捺不住咬牙切齿,懊悔当初不该豪爽大方给俩人发那么多的奖金。

同时,又琢磨着要不要裁员?!

经过一番惨痛艰难的思想斗争之后,他悲戚戚地在心里哀叹了一声“算了……”

老子就是这么心软,容易被欺负的老好人。

为了让自己付出的工资更有价值,并充分体现身为老板的优越性,胖子开始减少在网吧待着的时间,每天除了吃饭,就待在空荡荡的宿舍里,调教虐-待一番“小气”,又或打坐修行,弥补半个多月来因为过于忙碌,从而耽搁了的修行次数、时间。

时而,他还会到杨景斌的办公室,认认真真地书符几张,布下法阵,再开天眼仔细查看符箓、术阵与天地相参时的玄妙状态,与自己所学玄法的基础知识一一对照,从而增强对玄法知识的记忆,提升对玄法知识的了解,拓展对玄法知识的探索思维。

无论书符还是布阵、开天眼,都会“大量”耗费体内不多的真气,从而让身体机能从快从速地生成新的真气。

可惜没有其它更为有趣的“事情”,让自己大显身手……

当然,这种可惜,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生活中,还是最好别遇到需要用玄法去解决的问题。

老话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如果犯了罪又怀着鬼胎,那……就得把鬼胎藏好了。

每天上午七点和下午三点半,温朔会到网吧待上一会儿,统计对照账目,收钱,去银行存钱。

如此这般钱赚得少了,却着实悠闲的好日子……

他没能享受几天。

因为,开学了。

这天上午十一点多,温朔正躺在宿舍里和几个刚到的舍友胡吹海侃时,门突然敲响,随即被轻轻推开了一尺多宽,高岳挂着笑容的脑袋探进来,正好看到临门铺位上的温朔,赶紧说道:“黄老板回来了,让你去一趟网吧。”

“哦,我这就过去。”温朔弹身而起,和几个哥们儿打了声招呼,颠颠儿地往外走去。

他早就期待着黄芩芷赶紧回来了。

年前黄芩芷回家之前,他曾郑重承诺,等寒假结束,会给她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朔远网吧——当时只想着网吧的营业额在稳步攀升,寒假结束学生返校时,一个个正是钱包里最富足的时候,营业额应该会有几天的爆发增长期。

然而过年前后二十天,却出乎意料地迎来了连续的营业额高峰,这让温朔觉得,再见到黄芩芷时……

那是相当有面儿啊!

如他所料,此时的黄芩芷,正站在网吧内的小办公室里,看着墙上那张手绘的营业额涨幅曲线表,一脸的不可思议。

旁边,放着她的行李箱。

下了出租车后,她没有返校,而是先行来到网吧。

睡眼惺忪的胡志阳,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把折叠床收起,乱糟糟的被褥叠好放到那张单人木床上,一些凌乱的衣服和杂物全部塞进了纸箱子里堆到墙角。

只可惜,三个大老爷们儿忙忙碌碌邋里邋遢这么久,屋子里难免会有些许古怪的……气味儿。

刚才胡志阳正在补觉,是高岳把他喊了起来。

胡志阳深知小屋里的乱象,如果是胖子老板在的话自然没什么,但黄芩芷来了,那可不行,毕竟人家是女生,优雅端庄气质不凡明显出身于良好的家庭,还是他们的学妹!

怎么能让她待在这种邋遢的环境里呢?

可惜还没容他收拾好,高岳已然把黄芩芷给请进了办公室。胡志阳心里那个骂啊——这个混蛋怎么就不动动脑子,让黄老板在外面稍微等一会儿啊!

匆忙简单收拾了一通,胡志阳这才略有些尴尬地说道:“太乱,主要是过年这段时间,网吧挺忙的。”

“辛苦你们了。”黄芩芷温婉一笑。

其实打从一进门,嗅到小屋里古怪的的气味,看着室内的狼藉,黄芩芷就已然心生懊悔和自责,怎么就疏忽了这一点,本不该轻易进入几个大老爷们儿待了这么久的小屋啊。

但既来之则安之,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厌恶,只是淡淡地吩咐愚蠢请她进办公室看营业额曲线表的高岳,辛苦一趟,去把温朔喊来……算作对他的惩罚吧。

被黄芩芷温婉地道一句“辛苦你们了。”胡志阳顿觉如沐春风,心里倍儿舒坦。

嘿,还是听大美女黄老板说话舒坦!

“芩芷,你回来啦?”

胖子那大嗓门和蹬蹬蹬重重的脚步声传了进来,随即半敞着的门被推开,胖子如山一般的身影将本就不大的门给挡得严严实实,白净的脸上挂着略有些小得意的憨厚笑容。

黄芩芷一看到胖子就忍不住想笑,又略有些怒其不争的生气,这家伙,还是穿着他那套洗得都快发了白的迷彩军训服,估摸着刚把院服给换下来吧?一想到年前,大冬天胖子穿着一身素白运动范儿院服的异类模样……

黄芩芷就觉得浑身不舒坦!

她敢打赌,虽然过年这段时间朔远网吧的营业额飙升,赚了不少钱,但,胖子绝对没舍得买一身新衣服穿!

不说挣钱与否,这大过年的,好歹也该买一身啊!

“咦?你怎么不说话,一直盯着我看啥,放心吧,虽然这段时间我真的好累好辛苦,但没有掉肉……”胖子动动胳膊,动动腿,自我打量一番,继而咧嘴自作多情地说道:“这么想我?”

“胖子。”黄芩芷终于开口。

“嗯?”

“你过年,有没有给自己买一身新衣服穿?”

“为什么要买新衣服穿?”

“……”

黄芩芷绞尽自己聪慧不凡的脑汁,却发现不知道该如何当众回答胖子的这个问题——总得顾及一下他的面子啊。但,这家伙实在是太异类,太抠门儿了,所以黄芩芷没有再多说什么,摇摇头拖着行李箱往外走去,神色如常平静、优雅。

“喂,生气啦?”胖子赶紧跟上,感觉很莫名其妙。

“没有啊。”

“行行行,我现在就去买一身新衣服总行了吧?”温朔无奈地说道:“这段时间真的是太忙了,我没顾得上,啊,别生气了,我这就去买……要不这样,你说,喜欢我穿什么款式的衣服,我就买什么样的衣服,这总行了吧?”

黄芩芷并没有生气,但现在却有些纳闷儿,胖子何必如此敏感,喋喋不休地解释。

然后,她发现了五名员工,以及所有正在上网的顾客们,那怪异、惊讶、羡慕的眼神,以及,胖子略有些不好意思,耷拉着眼皮讪笑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可笑、可气模样。

于是黄芩芷豁然了悟了什么,停步看向胖子,胖子也赶紧停下,诧异地看着她。

黄芩芷抬脚,用高筒靴的中跟,狠狠踩在了胖子的脚上。

“嗷……”

网吧里响起了胖子凄厉夸张的惨叫声,大有揭开房顶之势!

一个小时后。

已然将行李箱放回到宿舍的黄芩芷,再次来到了朔远网吧,打开门却并未往里面走,全然不在意网吧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她的目光,只是优雅、恬静地站在那儿,看着刚从小屋出来,一脸讪笑和诧异的胖子,黄芩芷微微一笑,没有百媚生,只有轻灵高雅,脆生生地说道:“胖子,跟我去一趟中关村商场。”

“干,干什么?”胖子小心翼翼,碎步往外挪着。

“给你买几件衣服……”黄芩芷一脸嗔怪之色。

“啊?这,这多不好意思呀。”胖子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肉脸又胖了好几圈儿,因为,被黄芩芷贴满了厚厚的多层金条——这傻娘们儿,真把老子当她男人啦?

“给你买身衣服……”这话听着就暧昧、亲密、贤惠、懂事理!

而且,她的声音还那么得清脆好听,令人听了浑身麻酥酥的,骨头都轻了三两三。

再瞅瞅网吧里这些渣渣们羡慕嫉妒恨的神情……

哎哟喂,老子脸皮薄啊!

胖子果然脸红了。

黄芩芷有些受不了胖子这般刻意的矫情劲儿了,暗暗自责何必去计较胖子的穿着形象?

之前从网吧离开,去往宿舍的半路上,她突然有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和决定,也随即意识到这样做略有些不妥,但很快就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完美的理由——我是朔远网吧的股东,有权力也有义务、责任,改变温朔的形象,因为,这事关朔远网吧的形象!

刚才黄芩芷想直接去商场给胖子买西装的,但一想到胖子那肥胖,不,健硕的身材……

她只能无奈地选择叫上胖子一起去。

半个多小时后。

中关村商场三楼,男士西装专卖的门口,在售货员鄙夷和羡慕嫉妒恨的注视下,胖子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地走了出来,大步走向电梯,全然不去理会身后优雅恬静,不慌不忙的黄芩芷。

胖子,生气了!!

黄芩芷忍不住想笑——她知道胖子抠门儿,却没想到胖子会抠门儿到怒气冲冲。

只因为,给他买的衣服太贵了!

其实……

真的不贵啊。

黄芩芷撅着嘴,露出了难得一见,有些委屈、赌气、撒娇,又有些好玩儿有趣的开心神情。

可惜,胖子没能看到这一幕。

138章 舍得舍不得

走出商场的胖子,依旧难以释怀地在商场门口来回踱步,神色阴沉不定地等待着黄芩芷出来。

他还不至于毫无气度地丢下女生一人不管。

但刚才在商场里,他是真的生气了——黄芩芷带他买衣服,这本来是件令他感觉虚荣心爆棚的事情,一路上乐得眼睛都快笑没了,而且已然打定主意,再怎么乐呵也不能让黄芩芷白白掏了这笔钱,这无关面子,而是关乎爷们儿的尊严!

所以,多花上三五百块……

六七百,一千块都行!

混上两件贵的衣服穿,值啊!

就当作犒劳自己过年这段时间的辛苦——八、九万都挣到手了,三两千的奖金也豪爽发出去了,还能舍不得给自己买衣服?

哼!

爷们儿可不是那种小气抠门的人!

不能让黄芩芷这傻娘们儿小瞧了!

胖子当不会傻到黄芩芷给他买衣服,却偏偏去推来让去的非要自己付钱,那样不合适,也驳了黄芩芷的面子。他的打算是,回头等价购物,给黄芩芷也送份礼物……

你送衣服,我送烛光晚餐?

送来送去这感情就深了,渐渐你情我浓,亲亲我我……是吧?

可胖子万万没想到,黄芩芷领着他到了男士西装专卖店,试穿了几件西装之后,就让售货员把那一套最贵的,穿在胖子身上虽然扣子系不住,但还算合身的西装包了!

标价六千八,还是打完八折后的价!

胖子当场拒绝购买这套衣服,黄芩芷却根本不理会他的态度,微笑着随同售货员到收银台,从包里掏出了现金付款——决定给胖子买衣服时,她已然先到银行取了足够的现金!

这让胖子无比气愤!

不是生气黄芩芷不顾及他的态度,也不是生气售货员轻蔑鄙夷的眼神,也不仅仅是心疼将来要等价礼尚往来,而是,他觉得黄芩芷这傻娘们,这么做已经不是浪费钱了!

是……

糟践钱!!

寒假这段时间,朔远网吧确实挣了不少钱,但,那是投入了巨资,然后付出了绝对的辛苦挣来的,倘若没有处在免房租的时期,减去所有开支的话,充其量也就挣七万元!

两人还得对半分,每人到手三万五千元。

买一套西装花掉六千八——等同于这个月收入的五分之一!

自己军训那半个月,辛辛苦苦也就挣了这么点儿钱!母亲在农贸市场做清洁工,一年半的工资都不够买这一套西装——所以,这不是在糟践钱,是什么?!

等了很久,却没见到黄芩芷下来。

胖子皱眉想了想,突然面露惊骇之色,一跺脚拔腿就往商场里跑:“他娘的,那傻娘们儿不止是要买一套西装,很可能还要买别的衣服,买好多……”

天杀的!

这个败家娘们儿糟践钱啊!

必须阻止她!!

以最快速度冲到商场三楼,满世界跑着终于找到了黄芩芷时,胖子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光,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那傻娘们儿如以往那般恬静、优雅、端庄,在商场里悠然闲逛,手里却已经拎着四个纸兜了。一个纸兜里就是六千八……

好几个!!

“你疯啦?!”胖子上前拦住了黄芩芷,瞪着眼气呼呼地斥道。

再次看到胖子这般气急败坏的模样,黄芩芷抿嘴想忍住笑,却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继续强忍,憋得肚子都疼了,不得已扶着柜台弯下腰,双肩直颤。

“笑,你还笑……”胖子气不打一处来,心想这要真是自己的婆娘,非得把她裤子脱了,狠狠地往腚上拍十几巴掌,打红打肿了才能稍消心头之怒。

“几件衣服而已,你至于嘛。”黄芩芷勉强站直了身体笑道。

“很好笑是吧?”温朔瞪着眼,察觉到附近有些人看向这边,便凑近了低声叱道:“我知道,你不把这点儿钱放在眼里,但在我看来,这就是糟践钱,懂吗?赶紧把这些都退了去!”

黄芩芷秀眉微颦,面露不喜。

她可以不介意胖子偶尔不太过分的口花花,可以不在乎胖子一些小劣习,不在乎他抠门、穷酸,因为她尊重胖子做事极有分寸,从不逾越良知,又有着非凡的头脑,还能吃苦能受累,做人现实勤劳……但,她很不喜欢,或者说讨厌从胖子,从任何人嘴里说出“你有钱,你不把钱放在眼里”这种话——因为她真的没有这样的想法,她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胖子现在,有资格穿一身稍显高档的衣服,而不是一直都那么苦哈哈的穷酸模样。

老一辈的创业者,他们可以,那叫低调、朴实,而且他们有着基本稳定、固定的社交圈子。

温朔呢?

年纪轻轻连家室都还没有,你低调朴实给谁看?

你的未来,你的社交圈子会不断地扩大,你的学业、事业刚刚起步,你低调朴实可以,但如果在穿着和生活习惯上继续这样下去,那么,只会让很多不熟悉你的人,把你当成一个笑话,高素质的人不会鄙夷你的穷酸,但会认定了你在装!

生活、社会,本来就是这样。

所以黄芩芷冷冷地说道:“是我在花钱,花我自己的钱!”

胖子怔住了,因为黄芩芷的神情、语气,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的表现确实过激了。问题是,有些心里话,还不能直截了当地告知黄芩芷,所以他只能无奈地苦笑着点了点头,道:“对不起,可能是我……确实是我的错,抱歉。”

“没什么。”黄芩芷摇摇头,隐然觉得自己好像疏忽了什么,一时间却又想不到,便恢复了之前的神情,微笑道:“其实你下楼后,我也有反思,所以那套西装我没有买,而是换了一套同号的,另外又给你买了衬衣、皮鞋,还有一套打折处理的保暖衣,一共才花了六千五百多,还不如那一套西装贵呢。”

“谢谢。”温朔笑着点了点头,表情不苦涩,不无奈。

虽然,这样的价位在他看来还是不能接受的。

但他已经想通了,人家一个女孩子愿意买好东西送给自己,自己却埋怨人家花钱多,甚至还生了气,这委实属于不知好歹,也容易伤了人家的一片好意。

也罢,回头自己破费一次……

他妈的,那不是破费,是大出血!!

黄芩芷一直在琢磨,自己到底是哪个地方没想到,疏忽了。而温朔则已然想通咬牙认栽了。因此,两个聪明人皆心有不安和些许的愧疚,之前那么一点儿小小的不愉快,就像是没发生一样,两人说说笑笑地走出了中关村商场。

半路上,黄芩芷将衣服和鞋子送给了温朔。

胖子满脸喜悦地连连表达着谢意,又大大咧咧地说:“你定个时间,咱们该分赃……分钱了。还有,这一个多月的账目明细,也该交给你审核一下了。”

黄芩芷对此一如既往的满不在乎:“钱在公账中放着吧,我不急着用。至于账目,我就不去看了,相信你。”

拿着昂贵的衣服和鞋子,温朔没有去网吧,而是回了宿舍。

几千块钱买的衣服,穿到身上就能多出二斤肉?哦不,能让人显得瘦几斤肉吗?

“哟,老大你真是发财了……”

“瞧瞧,名牌哎!”

“呵,发票还在,这也忒贵了吧?”

“老大你堕落了啊,须知苟富贵,勿相忘!兄弟们还都生活在饥寒交迫之中……”

在几个哥们儿惊讶的呼声中,胖子内心的阴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略有些不好意思,却明显很得意地拿出衣服和鞋子,一边往身上比划着,一边说道:“我怎么可能舍得买这么贵的东西?这不是,这不是黄芩芷非得买来送我的嘛……”

一听是黄芩芷送的,几个哥们儿彻底抓狂了:

“我的天!”

“不行,我活不下去了,我自卑!”

“也就是我打不过你,否则我现在就想打死你!”

“再见!”

……

脸上贴满了金子的温朔,愈发开怀得意,干脆小心翼翼地把保暖衣、衬衣、皮鞋、西装全都换上了,在几位舍友兄弟面前,潇洒地走了几圈,还抬了抬手臂:“怎么样?”

“帅!”

“霸气!”

“成功人士的典范!”

“瞅瞅咱老大那把衬衣撑起的肚子,典型高官显贵的腐-败肚,这叫派头!”

……

胖子一直都在认真仔细地观察几个兄弟们的眼神和表情——这么贵的衣服鞋子穿在身上,是不是真的就能物有所值?然后他发现,并确认,兄弟们说得都是实话!

感情换上这身昂贵的行头,还真不一样啦?!

于是胖子咬牙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穿着这身行头,出去逛逛,到网吧里走两圈儿,让员工们都看看,你们老板绝对有老板的范儿,让上网的顾客们也都看看,朔远网吧的老板,绝对有实力!让南街那些对自己成见颇深的商户们都看看,咱就是有钱,当初说把你们的店面房全都租下来,不是吹牛!

想到就做!

温朔把钱包从军训服里拿出来揣进兜里,和几个哥们儿打了声招呼,大模大样地走了出去。

刚下楼,温朔就看到杨景斌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

他迎上去问道:“杨老师,您上哪儿去?”

“啊,我刚从网吧过来,正要去宿舍找你。”杨景斌随口说道,神情却有些惊讶地打量着温朔——这家伙鸟枪换炮啦?

开网吧真赚钱了?

139章 为友投医

只见胖子穿着锃亮的黑色皮鞋,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里面雪白衬衣,最上端的扣子没有系,下摆扎进裤子里,裤腰上扎着一条明显陈旧的深棕色腰带,西装敞着怀,愈显腰围肥硕饱满,再加上他身高体阔,肤色白净,许久未理的头发稍显长了些,但更易于向后梳理得整整齐齐,整个人显得……

怎么说呢,很富态!

但又比寻常人们心目中的富态形象,多了些硬朗的气质。

虽然因为温朔年轻的缘故,所以缺乏那种阅历老成的范儿,但,就这幅身板和显露出的强硬气质,说他是富家公子哥儿完全可以,如果向外人介绍他是职业保镖,也绝对有人信。

看到杨老师这般讶异和略带着那么一丝欣赏的神情,胖子得意地抬了抬双臂,颇为自恋地打量着自己的皮鞋和西装,一边问道:“怎么样?起范儿不?”

“嗯,不错……”杨景斌实话实说,却也不会过多地夸赞,旋即想起这次来找温朔的目的,便略显焦虑地说道:“温朔,咱们长话短说,我今天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去看看我的老朋友马有城,就是我之前多次和你提起过的京城知名收藏家,唔,去年冬天我们学院还邀请他来讲了一节大课,你应该记得吧?”

温朔有些诧异地点了点头。

杨景斌神情忧虑地接着说道:“从年前的腊月中旬开始,他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大好,精神很差,注意力难以集中,经常出现幻觉,有时候说话颠三倒四的,却又时好时坏,去医院检查也查不出什么毛病。而且,他的症状我看着很眼熟,因为以前出现场野外考古时,遇到过一些意外情况,个别工作人员会突发不适的症状,比如癔症、气体中毒,还有未知状况的昏迷等等,不过紧急就医之后,那些工作人员基本上都会很快恢复正常。但马有城多次去医院就诊,始终查不清病症,症状发作的频率也越来越高,这个春节都没过好……”

温朔皱眉不喜道:“杨老师,咱们可是有约在先,你不能把我给卖了啊。”

“没有没有,我绝对没有对任何人提及你的秘密。”杨景斌信誓旦旦,一边小翼地看看四周。此时正值午后,而且京大的师生还未完全返校,几栋宿舍楼中间形成的院落里,人影稀少。杨景斌请温朔走几步,来到相对僻静些的地方,小声道:“马有城不知道你的秘密,我只是作为老朋友,挺担心他的,所以才来找你,希望你能帮忙。当然,如果你实在是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勉强的。”

温朔面露难色,轻轻叹了口气,踌躇不决。

他向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吃软不吃硬的性格。杨老师待他有恩,两人共同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已然有了远超常人的师生情谊,所以现在杨老师为了朋友恳请他相助……

“温朔,你也了解我这人的性子,朋友不多。”杨景斌面露苦涩,道:“马有城这人挺好的,真的。”

“嗯。”温朔点点头,其实他最初从杨景斌口中听闻马有城这样的人物时,也挺好奇,希冀着能有一天一睹真容,还曾不怀好意地琢磨着通过杨景斌,结识马有城、香江港的李宁宇这类收藏家,从而堂堂正正从他们手里赚到很多钱。

当然,胖子做不出坑蒙拐骗的事儿。

去年冬天马有城受邀到考古文博学院讲课时,温朔得以初见真容,虽然没能搭话,却也给他留下了极深的良好印象,所以现在稍作思忖后,他问道:“您,信任马有城吗?”

“当然。”

“马有城,相信这些玄乎的东西吗?”

“他比我更相信,以前我还经常就此笑话他。”杨景斌神情略显尴尬,讪笑道:“不过现在,我也……”

“你还可以继续以此笑话他。”温朔笑着打断了杨景斌的话,避免了杨景斌的尴尬,同时又抱着极大的善意宽慰劝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没必要因为看到些什么,遇到过什么,就抛开自己以往的信念,去迷信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次我答应,跟您去一趟看看马先生,但,我不保证能帮到您的朋友。”

“好好,那太好了。”杨景斌满脸感激之色,迫不及待地说道:“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温朔笑着点点头,和杨景斌一起往校外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远,恰好看到黄芩芷从31号女生宿舍楼那边走了过来——温朔此刻鸟枪换炮,自我感觉良好,而且深知在他人眼里形象已经大为改观,所以当即挥手道:“芩芷,这儿呢!”

循声远远看过来,黄芩芷内心油然而生出一股惊讶和惊喜,还有……

强烈的成就感!

她没想到,经过自己的努力和付出,胖子终于换上西装、穿上皮鞋后,其个人气质,竟然立竿见影地有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便是那原本看着憨憨厚厚,实则贱兮兮狡黠-奸-猾的神情……此刻看起来,好似也化作了落落大方的微笑。

走近之后,黄芩芷很礼貌地向杨老师问好,一边温婉问道:“你们要去哪里?”

“哦,有点事,去拜访杨老师的一个朋友。”温朔笑答。

“那我就不耽误你们了。”黄芩芷露出一抹歉意,微笑道:“晚上七点,我会去网吧看看,如果你有时间的话也过去一趟,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好吗?”

“没问题!”温朔立刻答应。

杨景斌一时间神情有些尴尬,他看得出来,黄芩芷找温朔有事谈,而自己却提前把温朔截了下来。

一个老师,为私事,影响耽误了学生的事情……

心性憨实的杨景斌很内疚。

……

马有城比杨景斌年长一岁,两人是自幼的发小。

在京城,乃至全国,目前还远远谈不上大,却极具潜力和实力的古玩收藏界,马有城有着相当高的知名度,是业界公认的收藏家、文物鉴赏家。而且他在这个相当烧钱,又对专业水准要求极高及严的行业中,是公认的非官-方,却堪称博学的全才,无论书画、金石玉器、瓷器、陶器……几乎全都精通。

尤为令人钦佩的是,马有城压根儿没什么高学历,完全是靠个人的喜好和勤奋学习、钻研,以及在古玩行业中多年来的实战经验,加之在这方面过人的天赋,才有了现如今的成就。

去年冬天,京大考古文博学院专门邀请马有城,给学院的师生们上了一节大课。

当时温朔也在台下听讲。

可以说,那一节课后,马有城给所有在场的师生们都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

此人相貌普通,中等身材,穿着朴素,神情很随和,始终保持着平易近人之态。他的口才及临场发挥的演讲能力相当强,言谈不温不火,不急不躁,风趣幽默,时而还会爆出几句民间俚语,却不会给人丝毫庸俗下乘的感觉。他博闻强记,有着极为深厚的专业知识基础,又有着这个行业绝大多数专业人士所不具备的丰厚社会实践经验,在两个小时的大课过程中,他时而引经据典,时而谈及一些野史杂谈江湖趣闻,相互连贯毫不突兀,却生动有趣,令人百听不厌。

当时坐在教室里的温朔,本想职业病般地去仔细感知下马有城的个人气机——他觉得此人的气场也相当不凡。但一来听讲得太入迷,舍不得分心,二来,在大教室而且爆满的场合下,数百名师生形成的强烈浓郁人文气场,震慑得温朔不敢轻易将自己的气机探出体表,以免遭受到不必要的反噬打击。

而今,却有了这样一个他不是太喜欢,却又觉得很巧合的机会,能与马有城私下相见、相识。于是坐公交车的短暂途中,温朔内心仅剩的一缕排斥抵-触情绪,渐趋荡然。

马有城的居所在西城区,紧邻长安大街,处在京城的中心范围内,是当之无愧寸土寸金的地方。

当温朔下了公交车,跟着杨景斌老师走进一条胡同,站在马有城家的门口时,他实在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羡慕嫉妒恨,双眼冒着精光地感慨道:“货比货该扔,人比人该死……老师,您这位老朋友,真不愧是国内最知名的古玩收藏家啊,别的咱先不说,单说他住的这套四合院,至少也得有一百多年历史了吧?”

四合院青砖褐瓦,古朴低调又不失庄重,街门加上门柱也就两米宽,木门上还是老式的吊挂门锁,内进式的三层青石台阶,门槛高约一尺。街门外,有两尊加上底座才一米左右高度的小石狮子。

想来历史上,这里应该是一位官职不算太高,但至少能有资格进入朝堂重地的官宦府邸。

“快两百年了。”杨景斌轻轻感慨了一句,拾阶而上,抬手敲了敲门,很快便有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女开门,见是杨景斌,便恭敬礼貌地请他们进院。

迈过门槛进入四合院,温朔颇为好奇地打量着里面的环境,建筑装修风格。

这套四合院的内外,明显进行过各方面的精心修补,但却又完全保留了它原有的风格,而且很多陈旧的地方,刻意不做翻新……要的就是这个原汁原味儿。

140章 老马有失蹄

“刚才那个人,是老马家里的保姆。”杨景斌一边领着温朔往后院走,一边轻声说道。

来时在公交车上,他已然给温朔简单讲述过马有城大致的家庭状况和生活习惯——马有城只有一个女儿,去年送到了国外读高中,今年就该上大学了,他的妻子褚敏,也跟随女儿到国外陪读。这几年,马有城全国各地到处跑,甚至到国外参加一些拍卖会,也经常受邀参加一些相关的活动、讲座,还会去一些半明半暗的民间古玩交易行会中捡漏淘-宝,剩余的时间,就是打理经营自己的私人博物馆,也是全国第一家私立博物馆,顺便写写自己的经验之谈,出几本著作。所以平时,这套价值不菲的四合院里只有保姆居住。

温朔羡慕得不行,心道:“人家这才叫生活啊!”

来到后院,掀帘进入堂屋,就看到穿着寻常家居服饰的马有城,正坐在深褐色的古朴茶桌旁,神情悠闲自得地品着茶,一边捧着本线装书阅读,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他才放下手中书籍,抬头笑道:“老杨,你怎么又来了?这位是……”

话问了半截,马有城已然起身微笑道:“想起来了,是温朔吧?你可没少和我提起他,而且,我见过他,上次在你们学院讲课时,他坐在倒数第二排,不中不偏的位置。”

日常生活中,把温朔扔到一堆京大的学生群里,如果稍稍留心的话,确实很容易记住这个相对特殊些的学生。

因为他肤色白净身材肥胖,衣着打扮却朴素到简陋寒酸。

但今天的温朔西装革履,相貌气质明显与平时大有不同,马有城还能够迅速想到那次上课时,温朔所在的位置,足以说明马有城有着远超常人的敏锐观察力和非凡的记忆力。毕竟,那天的大课上,教室里有数百师生,而温朔坐的位置,又相对靠后许多。

温朔对此颇为钦佩,又难免心生疑虑——杨老师说马有城身体不适,可现在,他看起来神采奕奕,挺好的。

难道,是他俩故意唱了一出戏,只为把老子这个世外高人请来?

有何图谋?

不过,这些话他自然不好问出来,很礼貌地躬身道:“马老师您好。”

杨景斌也很疑惑,中午从这里离开的时候,马有城还躺在床上,气色非常差,连午饭都没有胃口吃,时不时得还会冒出三两句毫无意义的话语,或者低头发癔症般含糊不清地嘟哝些什么,把保姆林嫂给吓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现在的马有城,和中午犯病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嘛。

“老马,你的身体……看起来好多了?”杨景斌问候了一句,又有些尴尬地看了眼温朔。

“唔,小睡了一会儿,感觉好多了。”马有城请二人落座,一边重新烧水,清洗茶壶、茶杯,更换茶叶,一边说道:“不瞒你说,也是好些年的老毛病了,只不过这次拖延的时间长一些。我也没想到,突然之间精神状态就好了许多,便起床泡上一壶茶,看会儿书,正巧你和温朔就来了。我还正琢磨着,是不是以前太敏感太迷信,生怕自己接触古玩多了,不知不觉中沾染上什么东西,然后不明不白地死了,那可真叫冤枉,所以,才会有了心病?”

“那个……”杨景斌不是那种会委婉说话的人,吞吞吐吐的看向温朔,道:“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

温朔哭笑不得,一时间又不知如何作答。

他还没来得及感知、观察、分析,又怎么会知道,马有城的症状到底是什么情况?

没准儿,还真是心理疾病呢。

马有城面露些许疑惑,不明白这师徒二人为何如此古怪,见两人神情都有些不自然,便神情和蔼地主动聊起了家常:“温朔,你的杨老师性情敦厚倔强,很少能从他口中听到夸人的言语,但自从去年你进了京大,我每次和他见面闲聊时,都能听他提及你,这让我感觉很稀奇,也说明,你真的是难得的人才。想想也确实如此,贫寒出身,两袖清风入京城,军训基地中做生意赚钱,不贪图虚荣面子,为人耿直做事现实,勤奋好学,这就足以令人钦佩了。而去年,你们杨老师闯下大祸那次,你更是侠肝义胆,单刀直入,用最不可思议,却是最简单又最直接的办法,近乎于蛮横地唱了一出经典的釜底抽薪,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事后听闻这堪称惊心动魄的过程,我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忍不住在家中为此浮一大白,当得高绝二字啊!”

说着话,马有城发自肺腑地竖起了大拇指。

“您可别这么夸我,我这人好害羞……其实,那次是被逼得没办法了,瞎胡闹,能成功也是运气好。”温朔憨笑着挠挠头。

“运气这东西我是真相信。”马有城笑道:“但这世上,能有你这样大气运的人,太少了。而且以你的年龄和出身,能够提前想到那件事的严重性,又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想到如何解决这件事的办法,并毫不犹豫地果断出手,直至完美地解决,足以说明你不仅有大气运,还有非凡的头脑和魄力。”

杨景斌露出回忆的神往之色,点头附和道:“我现在想起,仍旧心怀愧疚,心有余悸,多亏了温朔啊……”

温朔被夸得愈发不好意思,心想这位马先生不仅有着非凡的古玩鉴赏能力,更有非凡的识人能力,否则,又怎能仅凭杨老师的讲述,就把一个人断定得这么准!

哎呀呀……

太不好意思了!

自恋自得的同时,温朔也一直在仔细观察杨景斌和马有城说话时的表情——马有城是个真正的老江湖、老油条,城府非常之深,所以他如果装模作样,温朔觉得自己还没那个眼力能看出什么来,但杨景斌,天生就不是个能说谎做戏的人。

所以,温朔看得出来,杨景斌老师没有骗他。

于是他在谦逊不好意思的同时,探出一缕气机仔细感应马有城个人所散发出的气息,以及这处四合院宅邸中的自然五行平衡状态,是否有什么异常的状况。

其实刚进四合院的时候,他就已然感知到了不同于外界的自然气机,不过,这套四合院本身就有着悠久的历史气息,而且地理位置太靠近国家最高的权-力中-枢,又本身是在京城国势汇聚之地,其中历史文化和重重大势的沉淀积累,自然要浓厚得多。

所以先前温朔并没有因此而太过警觉。

此刻,他刚刚将自己的气机探出体外,就猛地一震,随即将自己的气机迅速收回体内,只凭借体表肌肤在常年累月的修行中,练就出的对外部气息的敏锐感知,去小心翼翼、仔细地感应着、分析着,此处自然五行平衡中的微妙。

刚才气机出体,他感受到了一股很怪异的磅礴气机,之所以说怪异,是因为这种气机明明有着磅礴之威,却没有磅礴之势、之实,但,又对温朔的气机探查,有着极强的排斥、抵-触、防御性,甚而还带着些许的主动攻击性。

眼见着温朔突然皱眉做凝神之态,马有城心生诧异,看向杨景斌。

杨景斌尴尬,一时间又不好说什么。

还好温朔只是短暂失神,在凝神细细感应的同时,倒也察觉到了马有城的诧异神情,以及杨老师的尴尬,便暂时收回心神,道:“马老师,我能不能在您家里走走看看?”

“嗯?”马有城面露不悦——这么多年醉心古玩鉴赏研究,自然而然会对传统文化有了相当深厚的研究和熟悉,同时推崇传统文化中的精粹,尤其在乎传统的礼节、规矩。

而温朔这样的要求,显然是很无礼、没规矩的表现。

杨景斌愈发为难、尴尬。

“是这样。”温朔神色平静地解释道:“这次我来拜访您,是因为杨老师忧心您最近身体不适,所以想让我帮忙看看。不瞒您说,我以前曾经跟随一位隐世高人,学到些玄学知识的皮毛,当然,您可以说是迷信。而刚才,我察觉到您家里的阴阳五行平衡状态略有不妥,唔,就像您刚才说到自己最大的担忧,也许一语中的……”

马有城愣了下,看看杨景斌郑重认真,还有些激动的神情,于是看向温朔,皱眉道:“你的意思是,我家里有脏东西?而我,是被沾染,得了虚病?”

“不确定,所以我希望能四处看看。”温朔淡然说道。

有温朔坦诚相告,杨景斌自然也不用再为难避讳什么,附和着解释道:“去年我有过一次撞邪,就是温朔帮我看好的,嗯,应该说是,他救了我一命。”

马有城面露不可思议的神情,稍作思忖后,果断起身说道:“请……”

“谢谢。”温朔礼貌地点了点头,这才站起身起来,却并未立刻到处走动,而是微阖双目,默念法咒运转心法,体内气机不外探,只是加速内部循环的运转,提高体表肌肤对外界的敏锐感知,就这般静静地站着仔细感知了一会儿之后,他睁开眼,循着自己的感应和分析判断,转身往西侧那间屋子里走去。

马有城和杨景斌立刻跟上。

141章 “骗子”真人

推开半掩的房门,温朔径直了走进去。

这是一间宽畅的书房,里侧摆放有一张古朴大气的书桌,几个高大的书柜贴墙放置,书柜中装满了书籍。书桌后,有一把太师椅,书房中间,放着三把木制圆凳和一张小小的圆形木制茶几……家具全部是棕褐色,硬木实料打制而成。

而且很明显,都是些老物件。

奢侈啊!

地面和外屋一样,铺的是老砖,砖与砖之间的勾缝相当严实,可以起到防潮的作用。

正值下午三点多钟,书房内采光很好,光线明亮。

书桌很大,上面有文房四宝,还铺着一张应该放下没多久的上等宣纸,随时可以研磨书文绘画。

而在桌面的前端,贴墙的桌角处,放置着一尊高约两尺,直径约一尺多的古拙青铜三足鼎,鼎足是狰狞兽头,向上由内而外扩张形成精美弧度的鼎腿,高半尺有余。鼎身为圆直的形状,顶部侧旁有两耳,还有镂空的顶盖,古拙庄重,又极具艺术的美感。而鼎身上冶炼而成的流云花纹和诸多怪异的,极为抽象,类似于图腾般的图案,又为此鼎增添了神秘的厚重历史感。

温朔在书房内四处走动,仔细感应查探了各处之后,便站在了那尊三足鼎前,稍后,他收回心神,微皱眉问道:“马老师,这尊鼎在这里放多久了?”

“四年多了。”马有城神情认真地说道:“有,什么问题?”

温朔愣了下,摇摇头,没有再急于询问什么,而是认真地思忖着,是不是自己刚才的分析中,哪儿出现了失误或者纰漏。因为他可以看得出来,马有城没说谎。但如果自己的分析和判断没有错的话……这尊鼎放在马有城家里,还是他的书房中四年多,即便是他经常不回四合院居住,也早就该……死了!

那么,是他个人有着非凡的,类似于杨景斌老师这号奇葩的强大气场,所以扛得住这尊几近国之重器的镇压之威?

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又不是皇帝,更不是什么统军将领、高品大员……

“您家里这位保姆……”温朔斟酌着示意马有城和杨景斌二人坐到圆几旁的木凳上,自己也神情淡然地坐下,问道:“她应该很少,进入您这间书房吧?”

“嗯,我不在家的时候,书房是不能有人随意进出的。”马有城坦然相告。

温朔缓缓点头,又道:“那您这几年,气运如何?”

“还不错。”马有城微笑应道,心里,却已然生出了对温朔的些许警惕和……厌恶——他是真正的老江湖了,多年来从事古玩这个行业,三教九流各类人物接触过太多,也都打过交道,尤其是各类江湖骗术,他更是了然于胸。

而且,马有城相信玄学,也接触过真正的玄学高人,其中有一位和他还称得上至交。

所以,当温朔连续几问,都没能落到实处时,马有城已然断定,这个在杨景斌眼里几近天才的学生,大胖子,其实是一个……出身市井之地,又天生聪慧却用错了地方,年纪轻轻就学到了极高超的骗术,又相当老辣熟练的骗子!而好友杨景斌这类性格的人,又是最容易被骗子骗到的,更何况,这个大胖子很年轻,又有京大学生的身份,更容易成为他最好的伪装外皮,从而在行骗的过程中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就在温朔开口准备继续发问时,马有城却刻意地,很适时地抢在了温朔开口之前,率先说道:“小伙子,我想,关于我家里的一些简单情况,你应该从杨老师的口中了解过了,是吧?”

这番话来得有些突兀,有些莫名其妙。

坐在旁边的杨景斌自然而然会露出疑惑的神情——他和马有城是发小,数十年交情,虽然不解其意,却也能听得出来,马有城似乎……对温朔有些成见?

温朔的眉毛挑了挑,瞬间明白了马有城的意思。

他自幼混迹三教九流混杂的仙人桥和农贸市场,见多了那些江湖骗子的手段,也从大嘴巴老韩头的口中,听说过诸多江湖骗术的详解。此刻听到马有城这番暗示和点醒、警告的话,再想到那天讲大课时马有城博闻多见,一些江湖趣闻信手拈来……可见他是位老江湖,而且是一位智商与情商都相当高的老狐狸,而自己刚才的一番并无恶意的问询,像极了江湖骗术中的套话路子,自然而然会被马有城误会,并已然开始怀疑他,是一名骗子了!

这,还真不能怪马有城小心眼儿。

没这点儿警惕性,他断然做不到古玩一行中最顶尖的大家。

但胖子虽然从来不愿意做军子,却也不想被人以小人之心忖度,故而心里还是有些不爽——老子是来帮你,救你的,而且如果不是杨老师出面相请,老子还不来呢!

所以,得挣他的钱!

如此既不驳了杨老师的面子,还能心安理得赚钱,又能给马有城这号老狐狸一个教训。

说起来……

能给马有城这种行业大家一个教训,想想就很有成就感哎!

一念至此,胖子点点头,微笑道:“我没问,是杨老师给我讲的,这一点很重要。当然,大致的情况都已经了解过了,但很多事情想必你不会告诉杨老师,他也不会主动询问,比如,你说自己这是老毛病了,但杨老师却并不知道,而且你只是每每回到这四合院里,和这尊鼎近距离接触时间长了,才会犯病,出门在外却从不会犯病,丝毫不影响自己各方面的工作,甚至,犯病之后,反倒是有助于你出门在外工作时,精神状态饱满、思维愈发敏锐。”

“嗯?”杨景斌愈发糊涂,不明白马有城和胖子,怎么就突然间一个比一个云山雾罩起来。

马有城皱眉想了想,微笑着摇摇头,否认了胖子的话。

胖子却毫不在意,话题折转得相当突兀地问道:“我能不能再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放心把这尊鼎放在四合院的书房里这么久,就不怕,被人盗走?”

马有城笑道:“因为,是赝品。”

“不是赝品,是真东西!而且是一件罕见的真品,是战国,甚至商周时期的东西吗?”温朔摆摆手,道:“我学识和经验都很浅薄,具体是哪个时期的东西不敢断定,但我知道,它一定是真东西。而你之所以堂而皇之地摆在书房中,走的是简单的灯下黑路子,以你的身份、名望,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这里摆放着一件真正的稀世珍宝。至于你为什么要放在书房里,我想,一来是你特别喜欢它,二来,你总感觉这东西能给自己带来极大的气运,还会无形中提升你的思维、眼界等各方面的能力;其三嘛,我并不能确定,也许,你是借助它来满足自己思维中的权-势欲-望,刚才我盯着这尊鼎看的时候,也有种很奇妙的感觉,放佛这天下,便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当然,所谓‘天下’,不是指千万里江山,而是指自身所处的行业。这不难理解,毕竟能够在古玩收藏界一手遮天、一言九鼎,感觉确实不错。”

杨景斌愈发糊涂,看向马有城,却发现这位发小,数十年的老友,此刻面露震惊之色,还有些,紧张?!

于是杨景斌后知后觉,刚才温朔几番话语中,已然把对马有城的称呼,从“您”改作“你”了。而以杨景斌对温朔的了解,他不是这么没礼貌的学生!

所以,要么是温朔对马有城有所不满了。

要么,此时的温朔,已然刻意转换了己身的角色地位。

“这尊鼎……”温朔轻叹口气,指着那尊三足鼎说道:“我也不用疑问的话语说了,省得你心里警惕怀疑。直说吧,鼎内一定放置了什么东西,我判断符箓的可能性最大,当然,也可能是桃木制成的符牌,而这尊鼎的下方,也就是正对着的桌子下面,也贴有符箓或者符牌之类的东西。不过很可惜,无论鼎内还是鼎下的符箓、符牌,其玄法功能,都已经失效了。”

马有城的神情从疑惑,到震惊,再到脸色发白……现在,额头上已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双眉紧皱,神情变得极为凝重——温朔所言,句句如疾射而出的锋利箭矢,准,狠!而且以马有城多年来的江湖经验,以及他聪慧过人的头脑,从温朔的话中,还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你认识玄门高人,而且关系还很熟。”温朔微笑道:“这尊鼎放在书房里,有我刚才所说,出于你个人喜好的三个原因,还有,就是那位高人或直接或旁敲侧击迂回委婉的推荐。你说自己这种古怪的身体不适症状,是老毛病了,那么我想,以前每每发作,你就会找这位高人起坛作法。这次发病的时间,却明显有些长了,至于原因嘛,要么,是你联系不到那位高人,要么,是你和那位高人之间有了什么矛盾,所以请不来人家了。”

“你的意思是……”马有城沉声问了半句。

142章 小主意值大价钱

杨景斌面露震惊之色。

他的情商再怎么低,话说到现在,也听出了这里面的古怪,和一丝阴谋的味道。

温朔的心里则很舒坦,他虽然喜欢直来直去地讲话,但涉及到这类高深的,少有人知的学问,自己身为高人、真人,讲话时理所应当多绕几道弯,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才对。

玄法嘛,都明白了,还能叫玄吗?

那得叫常识!

所以,和马有城这样的聪明人说玄乎的话,更舒坦——说得云山雾罩,玄而又玄,他妈的,他愣是什么都听懂了……

嘿!

省心。

那么再过一会儿,不用老子婉转地张口管他要钱,他自己就该知道怎么做了吧?!

见温朔没有说话,只是神色平静地看着他,马有城思绪沸腾地沉默了一会儿后,起身恭恭敬敬地拱手,鞠躬施礼,一边缓缓站直身体,一边说道:“刚才多有冒犯,还请真人别见怪。”

这般作态,让温朔一时间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受宠若惊——搞得好像古代人一样,想给老子戴高帽,也不至于这么作吧?

不过,他很快明白过来。

马有城这类人极为推崇传统文化,又在古玩这一行浸-淫多年,熟知历史文化,而且多与草莽江湖中人接触,在很多礼节方面,除却个人的喜好之外,还有就是……习惯了。

所以说文化的兴衰中,草莽非草莽,庙堂非庙堂。

自有其历史的韵味。

想明白这一点,温朔伸手示意马有城坐下,道:“讲讲是怎么回事吧。”

马有城点点头,坐回凳子上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干这一行时间久了,遇到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人,都挺多的,所以我这人迷信风水、气运,却也不至于忌惮恐惧什么魑魅魍魉,也不会去祭拜供奉各路神仙,甚至年轻气盛时,出于好奇心,还曾跟着一些盗墓团伙干了两次挖坟掘墓的阴损勾当,在真人面前,我对这些事情自然不会有什么隐瞒……这尊三足鼎,是五年前我在豫州西部的古玩黑市上买来的,当时我一看就知道是新出土的东西,来路不正,但这种事儿无凭无据,又是在黑市上,人家说是传家宝,我就只当传家宝买,身为行里的人,不能坏了行里的规矩。也幸亏是我买下了这尊独一无二的三足鼎,否则被一些半懂不懂的人收去,保护不善的话,这稀世珍宝就有可能被毁掉了。”

说到这里,他再次叹了口气。

温朔心里有些不耐烦,这马有城扯得有些远了。不过,他面上还是保持着淡然的微笑神情——所谓大师,所谓真人,自然是要有八风不动沉稳如山岳的范儿。

“东西买回来后,我就放在了正在筹备,还没有落成的忆古博物馆中。”马有城继续讲述道:“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经手的文物古玩不计其数,也多有罕见的好东西,但唯独对这尊鼎格外喜欢,每每到了当时还只是一个工作室的馆中,总会将它小心翼翼拿出来观赏一番,有好友前来,也出于炫耀和共享的虚荣心态,愿意拿出来给他们欣赏。四年前博物馆正式动工建造时,我请来一位很早就认识,关系也不错的风水大师,帮忙堪舆博物馆的风水,给建筑规划做一些指导意见,也就是那次,他看到了这尊三足鼎,言之凿凿地说这尊宝鼎放在博物馆中,会和其它古董之间有冲突,从而影响到博物馆的风水,并建议我拿回家中,放在书房里可以为我增气运,长气势。我听了他的话,后来,也确实明显感觉到了他所说的效果。”

说到这里,马有城苦笑着摇了摇头。

温朔笑道:“再后来,你就开始有犯癔症,出现幻觉之类的病症,去医院又查不出什么问题,偶尔和那位风水师谈到这个问题,他就帮你起坛作法祛邪治虚病,并且书符布法阵,放到这尊三足鼎内和下方,还告诉你,这是借宝鼎的势,保你平安。”

杨景斌在旁边微皱眉,心想温朔有些过分了——马有城已经向他行大礼致歉了,现在温朔却不待马有城的话讲完,就替人家讲述——起码,不太礼貌吧?

再说了,万一你说得不对呢?

这多尴尬!

不曾想,马有城却是瞠目结舌地看着温朔,随即再次起身拱手、鞠躬,向温朔行礼。

温朔却不待他说什么,就挥手示意他坐下,一边问道:“每次,你给他多少钱?”

“嗯?”马有城愣住。

“你可别告诉我,他不要钱……”温朔心里一颤——狗-日-的,那风水大师可别真的不要钱啊,他图什么老子不关心,问题是,他如果不要钱,老子怎么好意思要钱?

马有城神情有些恍惚,旋即露出了自嘲般的苦笑,道:“真人一言,醍醐灌顶啊!想我马某人自诩见多识广,对种种江湖骗术均有了解,却一叶障目不见泰山,人家如此简单的骗术套路,就轻易将我蒙骗了四年……现想来,我真是愚蠢至极。也罢,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舍了这张老脸不要,坦率承认,我的那位好朋友!风水大师!他没要过钱,是我,一直在主动给人送钱!”

说到这里,马有城面露懊丧之色,连连摇头,一边用手拍着膝盖,一边自嘲地笑出了声音。

“那个,什么意思?”杨景斌忍不住问道。

温朔笑道:“很简单,杨老师你可以去街头随便找个算命的人,看看他是如何收你钱的,如果委婉表示让你破财消灾,那就是低级的骗术。高级的,会让你自己心甘情愿主动送钱,心里还感恩戴德地把对方当作是不屑于铜臭的清高真人。”

马有城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点头道:“对对对,我就是这样被欺骗的。”

“这,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杨景斌愕然,问出了一个单纯到可笑的问题。

“喏。”温朔用下巴指了指马有城,道:“细水长流嘛。”

“而且还不会被怀疑。”马有城接过温朔的话,笑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道:“偷窃、抢劫那都是犯罪,人家没必要冒这个风险;一锤子买卖又赚不到太多钱,还很容易引起我的怀疑,他再大的能耐,也不愿意,甚至不敢得罪我。唯有这般细水长流,悄无声息,才能不断地从我这里汲取财富。”

杨景斌恍然大悟:“那你这几年,给了他多少钱?”

“不知道。”马有城摇摇头,旋即说道:“有时候三万五万,有时候十万八万……大概,总数得过百万了。”

“太多了吧?”温朔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旋即撇嘴说道:“得,我这次真是断人财路了,深仇大恨啊!”

杨景斌打了个哆嗦,看向马有城。

马有城脸上的表情僵住,愕然看着温朔——从温朔惊讶的神情和话语中,杨景斌肯定看不出,也听不出来什么。但马有城这样的老江湖,却再明白不过了,温朔这是直截了当、明明白白地伸手要钱呢,而且,钱还不能少了!

因为刚才,是马有城自己把大概的价位讲了出来。

有时候三万五万,有时候十万八万……大概,总数得过百万了!

而温朔,今天揭人碗盖断人财路,确实属于深仇大恨的级别,如果被那位风水师知道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虽然,马有城可以做到不泄漏温朔的身份秘密,但,这是两个条件一回事儿——不但要给温朔付钱,还必须为其保守秘密。

“能,一次性解决吗?”马有城单刀直入问道。

“当然。”温朔仰着脸斜睨马有城,一副胸有成竹的傲慢模样:“我温朔向来有一说一。”

“对这尊鼎,有害吗?”

“怎么可能?”温朔撇撇嘴。

马有城一咬牙,道:“三十五万,再加上我绝对保密,和那个风水师之间的恩怨,我自己解决。”

温朔的心突突了一下,微笑道:“三十万就够了。”

“嗯?”马有城一愣。

杨景斌更是一头雾水中稍稍有那么点儿亮光,却难以置信——马有城和温朔这几句对话,是什么意思?该不会,马有城为了让温朔帮他解决问题,要给温朔钱,而温朔,则坦然收钱吧?

但,也忒多了些。

三十万?!

“把这尊三足鼎放到忆古博物馆,只需要确保它的安全就行了,其它方面完全没必要去理会。”温朔微笑着说罢这句话,起身神情郑重地说道:“如果,以后你的忆古博物馆里再出现什么异常状况,那么,最大可能肯定是人为的……当然,我不会做这种很没品的事儿,但可以帮你解决这类问题。”

“啊?”马有城刚回过神儿,就又怔住了。

“杨老师,咱们回去吧,马老师他的身体已经好了。”温朔微笑提醒道:“您知道,我和黄芩芷约好在网吧谈事。”

“哦。”杨景斌起身,随即又赶紧问道:“真的好了?”

温朔点点头,看了眼马有城。

马有城长出一口气,起身神色恭敬地再次行礼,道:“明天,我会委托杨景斌老师,把钱送到您手上。”

温朔摆摆手,迈步往外走去。

和马有城这样的聪明人说话办事,确实很省心哎……

143章 从钱,到数字

从马有城家出来,乘公交车回京大,师生二人一路无语。

看杨景斌神色不大好,几度欲言又止,温朔却是心中暗笑,他知道,自己这位迂腐又清高固执到很多时候不切实际的老师,一定是想质问他,为何要收取马有城三十万元钱——这完全可以理解,虽然说医病救人,收点儿出诊费是理所应当的行为,但抛开杨景斌这位老师的面子不说,你温朔为人祛除邪疾的法子何其简单,没有起坛,没有作法,符都没书一张,法咒也没念半个字,只是让马有城把那尊国宝级的三足鼎,拿到博物馆放着便万事大吉……

如此,还收取三十万?!

这钱挣得,也未免太容易了些,太过分了些。

可这些话杨景斌又不好拿来质问,因为温朔还是很给他面子的,马有城主动提出给三十五万,温朔只要三十万!

仅这一项,便体现出了杨景斌为人师的面子值五万!

再者,也只有他杨景斌的面子,才能请得动温朔这位真人,亲自登门为马有城祛邪治病。

从公交车上下来,师生二人并肩迈步往校园里走去。

时值傍晚,寒风瑟瑟。

“去我办公室一趟吧。”杨景斌忽然说道。

“哦。”温朔应了一声,跟在杨景斌身旁,一边微笑着说道:“我知道,您心里不大舒服,见不得我管您的老友要了三十万块钱。”顿了顿,也不待杨景斌说什么,便接着说道:“您了解我,向来有一说一,所以,有些话说得不大中听了……”

“我知道。”杨景斌叹了口气,道:“我这人确实很笨,很傻,比如今天,你和马有城两人说话,我就觉得云山雾罩,但你们俩,却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温朔怔了怔,心想您其实还不算太傻,嘴上却说道:“因为,您是一个纯良之人。”

“嗯?”杨景斌又糊涂了。

“夸您呢。”温朔开怀一笑,道:“明儿给您送钱的时候,马有城自然会把实情告诉您,相信我,他今天想通透前因后果后,绝不会因为我收了他三十万元钱而心有不忿,连带着怪怨您,反而会感激我,也会更感激您。”

杨景斌想不通透这里面的弯弯绕,也懒得再去想,便点了点头,突然说道:“你去忙你的吧。”

“嗯?”

杨景斌摆摆手,独自往学院方向走去。

看着他略显萧索的背影,温朔挠了挠头,恰此时,一片枯叶轻飘飘落在了他的胳膊上,当即把他心疼得不行,急忙甩去枯叶,又用手小心翼翼地掸去衣袖上几不可见的几点灰尘。

上千元的西装啊!

晚上七点。

温朔掐着时间点来到了网吧,发现网吧里比昨天这个时间段多出了两名顾客,白天轻松赚到了三十万的心情,也就愈发畅快——以自身玄法赚钱固然更快,但类似于今天那般省心省力的好事儿,纯属可遇不可求之机缘气运,而且,但凡以玄法处理什么事,总难免会有不尽人意的地方,一来容易暴露身份,二来易为自己树起没必要却可怕的敌人,其三嘛……他娘的,纵然自己处事谨慎小翼,把前两种可能性都降到了最低,可天道昭昭,这大自然的反噬,终究逃不了。

所以,胖子觉得这就好比寻常人做生意,违法犯罪的勾当肯定能更快更多地赚钱,却又怎比堂堂正正赚来的钱,无论是存还是花,心里面都无比踏实呢?

办公室里。

黄芩芷已然早早来到,正在翻看着温朔锁在抽屉里的账本。

抽屉上的锁,她也有一把钥匙。

温朔推开门进去后,黄芩芷头也未抬地说道:“原本我还以为,衣服鞋子送了你,拿回宿舍后,你会舍不得穿,没想到,你却舍不得浪费丝毫,回宿舍就换上了。”

“其实我想过要偷偷去商场退掉……”温朔挠挠头,坐到单人床边,道:“你说找我有事?”

“嗯。”黄芩芷合上账本,转过身来很认真地看着温朔,道:“你有一句口头禅,有一说一。相识这么久,我对你也有所了解,知道你确实是一个有一说一的人,但,我不知道你是否能接受别人,和你谈事情时,也有一说一。”

“当然不能。”温朔毫不犹豫地说道。

“为什么?”黄芩芷讶然道。

温朔挠挠头,讪笑道:“因为但凡强调要有一说一了,那么说出来的话,多半不会太中听,所以……谁要是和我说话,我觉得还是委婉一些,更容易接受。”

“胖子,你挺赖皮的。”

“不不不,我一向最讲道理。”温朔认真且有些诧异地说道:“你认为,我刚才说得不对?”

“……”黄芩芷愕然,想了想只得点头道:“对。”

“哎……”

黄芩芷哭笑不得,道:“今天买衣服的事情,我想再次向你表示歉意,是我疏忽了你的心理想法,真的很抱歉。不过,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温朔一脸迷糊的神情。

“买衣服的钱,从公帐上出吧。”黄芩芷微笑道:“你是网吧的总经理,网吧有理由给你报销衣食住行方面的消费,我作为股东,提出这样的建议,应该被采纳吧?再说了,过年这段时间你很辛苦,为网吧带来了极大收益,理应得到网吧的奖励。”

温朔皱眉道:“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个?”

“这样,你就不会有太大的心理压力了。”黄芩芷轻轻叹了口气,神色间流露出了怜悯之色,道:“胖子,其实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我觉得你大可不必太过较真。虽然,我能理解你的心理想法,也可以理解你在乎面子,所谓男人的尊严,但,难道必须用钱去衡量所有事、物、人、情感吗?而且,必须一一对等?”

“我也觉得这样确实挺死板的。”温朔讪笑,俗话说看破不说破,还有朋友做,自己却被黄芩芷把心思说破了,谁遇到这样的情况也难免尴尬,所以他神情略显苦涩,稍稍怔了一会儿之后,才幽幽地说道:“打小养成的毛病,也曾多次睡不着的时候自我反省,但最后还是觉得,这么较真虽然有点儿不近人情,但起码,不会出错。”

黄芩芷露出好奇的神情:“怎么讲?”

“吃了人的嘴短,拿了人的手短。”温朔神情有些怅然地说道:“你可能没有经历过,欠下了钱和人情,被人追着要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也不会明白,在任何场合下,都觉得低人一头,哪怕你占尽了道理,说话却始终没底气时,是多么的憋屈。”

“就因为这些吗?”黄芩芷看着胖子这般怅然的神态,心生同情和爱怜,以及些许内疚——是自己的坦率直言,勾起了胖子一些不愿意回忆的过往。

“难道,还不够吗?”

黄芩芷低下头,认真思忖着这个简单至极的道理。

温朔看着她长长的睫毛,挺翘的鼻梁,光洁的脸颊……再往下,衣服穿那么厚做什么?本来就没有引以为傲的丰-腴胸脯,又如此这般被衣服裹住,更显得资本不足!

“所以,你觉得我刚才的提议怎么样?”黄芩芷笑着抬起头来,正好与温朔四目相对,察觉到温朔的目光中明显透着浓浓的爱慕和欣赏,便本能地有些羞涩,避开了他的目光。

胖子很不给情面地说道:“不怎么样。”

“嗯?”

温朔往后仰了仰身子,撇嘴有些抱怨地说道:“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而且话也说开了,你却要让我和你分担这笔钱,这叫不讲道理啊。况且,我的性格是无论什么债都必须还,这份礼中又夹了最难还的人情债,所以,你想从公帐上报这笔钱,我没意见,但,我还是会等价回赠一份礼物给你的。”

“这又何必?”

“这样的话,你就欠我的了……”温朔嘿嘿笑道,满脸狡黠。

黄芩芷抿嘴笑着哼了一声,道:“我可没你那么高尚又耿直到死板的心性,所以,可能会赖账哦。”

“不怕,这世上还没人能赖了我的账!”温朔自信十足。

黄芩芷起身,却是忍不住半握纤纤素手,抬起来,反手用中指的第一关节处,在温朔的额头上敲了一下,继而娇笑着一转身,拉开门哒哒哒地走了出去。

“余香犹在……”温朔眯着眼使劲嗅了嗅空气中淡淡的香味儿,很没出息地有了点儿满足感,拿起账本翻阅。

公帐上,现在有四十九万。

其中有一半属于自己,二十四万五千元。

明天又有三十万到手!

自己的存折上还有四万五,

五十九万!

妥妥地突破了一直以来所希望的半个百万富翁,而且网吧现在已经开始步入稳妥盈余期,并且盈利还在不断攀升,这是奔着百万富翁的目标迅猛前进啊!

于是胖子忍不住懊悔万分,刚才不该美-色当前,便利令智昏,从而没有顺坡下驴地省下一笔钱来,反而,还为了虚伪的面子,坚持要回赠等价的礼物给黄芩芷!

明明还差一万才能凑整六十万,又要花掉小六千块……

胖子抬手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让你丫装-逼,让你丫想泡-妞!活该!”

……

144章 弯弯绕有很多

杨景斌看了眼放在茶几上的支票,苦笑着对马有城说道:“真不明白你们,何必搞得这么复杂,你直接把钱给温朔送过去不就行了吗?何必再让我难堪……”

“老杨啊,咱俩从小到大,以往我只是钦佩你的学识和你钻研学问的这股子劲头。不过这次,我是真的感谢你。”马有城答非所问地感慨了一番,这才说道:“之所以委托你送钱给温朔,是因为要守规矩,也是对大隐于市的高人表示尊敬。”

“得了吧,就你们事儿多!”杨景斌略显不耐烦。

马有城却不介意,微笑道:“这次如果不是你,主动私下请温朔来帮我,你猜,我会有多少损失?”

“别让我猜。”杨景斌没好气地说道。

“至少百万!”马有城舒了口气,道:“昨天他一语点醒了我,才豁然明白,这次之所以长达一个月联系不上那个风水师,是因为人家在这尊鼎上给我做的局,要收尾了,毕竟四年多了,再拖下去有出纰漏的风险,所以,人家来一出漂亮的收尾工作,既能够让我乖乖交出一大笔钱,又能和我保持良好的关系,我还得感恩戴德,继续对他保持着绝对的信任,以后,他有的是机会再给我设局……”

杨景斌皱着眉头认真想了想,才半知半解地说道:“你的意思是,如果我没请温朔去,这次你的病也会好?而且,那个风水师很可能用同样的方法?”

“为了唬住我,他会把过程搞得复杂一些。”马有城点头道。

“哦。”杨景斌若有所思,随即想到了什么,赶紧说道:“这些话,你可千万别对温朔说。”

马有城诧异道:“为什么?”

“那小子……”杨景斌露出尴尬的神情,继而讪笑道:“反正,你最好别和他说这些。”

马有城稍感困惑,但随即想到了以往与杨景斌偶尔有机会闲聊时,听他谈及温朔的一些概况,再加上自己对杨景斌的了解,便恍然大悟,忍不住笑着说道:“你啊,不用再操这份心了,该管我要多少钱,温朔心里比你我都清楚,不然也不会在我主动提出三十五万的情况下,反而少要了五万元。”

“我笨,我傻,这总行了吧?”杨景斌没好气地说道:“就咱们俩人,你还云山雾罩的,有意思吗?”

“对不住对不住,习惯了。”马有城哈哈大笑,旋即正色道:“温朔收钱,这是立规矩让我看,少要五万,是给你看。”说完这句话,看杨景斌瞪眼不悦,马有城赶紧摆摆手露出歉意的神情,道:“别生气,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嘛,立规矩让我看,就是告诉我他不避讳这种事儿,也不是个傻小子愣头青,讲情面愿意无偿帮助人。少要五万给你看,就是为了避免你事后说教埋怨他没给你面子。其实吧,少要五万还是间接地让我看,他是冲着你的面子才会帮我,让我知你的人情,同时,还欠下了他好大一笔人情。”

杨景斌听得头都大了——简简单单的一件事,相互间也委实没说太多的话,又从哪儿冒出这么多弯弯绕来?

“我这笔人情,还不清咯……”马有城起身洒然道:“好在是,我平生最喜欢送人情,也最不发愁欠下人情,所以欠下便欠下了,人情这种东西,无论是欠,还是送,都能证明一件事,起码,你有资格送出这份人情,或者承别人的人情。”说到这里,他摆摆手转身往外走去,一边说道:“咱们回见吧,老杨,别忘了赶紧把支票给你那个抠门儿的学生送去。”

“不用你再提醒!”杨景斌气哼哼地说了一声,又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俗世江湖套路深,不如闭门究学问!

……

马有城是个老江湖,老狐狸,自觉对温朔那点儿小心思门儿清。不过,他却是没想到,在温朔这个贪财又吝啬至极、谨小慎微的家伙心里面,所思所想可不止那么点儿缘由。

卖人情,那是必须的!

京城这地方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更是藏龙卧虎,鬼知道将来还会遇到什么事情。

温朔深知自己在这天子脚下,四九城中,委实没什么根基,如今又多多少少有了些家底,所以断然不能像是在东云时那般光脚不怕穿鞋的,肆无忌惮行事。便是曾经年少在东云闯出点儿赚钱的盘子,那也是与学校教职工、派出所、诸多商铺老客户们搭建了良好的关系,又有一众光脚不怕穿鞋的兄弟们敢打敢拼,才能稳住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收废品捡破烂的盘子,并有了“一中一哥”的威望地位。

那,可不全是靠拳头打下来的。

所以现如今在京城,也必须广积“粮”、缓称王!

而想要广积“粮”,自然需要大手大脚地花钱,但温朔偏偏又是一个舍不得花钱的主儿。

所以,但凡有机会卖人情,他断然不能错过,小算盘打得倍儿精——虽然和马有城的交谈不多,但温朔已然从他的言谈风格,再综合他所从事的这个行业,从而判断马有城此人,在知名收藏家、古玩鉴赏家的光鲜亮丽外衣下,还隐藏着鲜为人知的阴暗面——他不仅出入正规拍卖行,还走古玩黑市,和盗-墓贼有接触,曾亲自干过挖坟掘墓的阴损勾当,精通诸般江湖骗术……尤其是,他做这一行,经常会过手价值高昂的古董,还搞了一个私人博物馆!

这些,都说明马有城绝对是黑白两-道全都吃得开的人物。

那天在马有城家里,听闻他被那个风水师设局坑害,送出了至少不下百万元巨资,温朔就已然快速盘算好,要多少钱合适了。

免费是绝对不行的,天王老子也得给钱!

再说了,双方交情没到那份儿上,不收钱反倒会被对方小觑——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必须收费!

不然老子凭什么帮你?

不过,这要多少钱……很有讲究!

马有城自行出价三十五万,温朔判断,自己要价不高于五十万,马有城便不会生气,只当作寻常讨价还价罢了,但讨价还价,自然而然会落了下乘,把此事化作一笔交易,也就谈不上什么人情了。而高于五十万,势必会引得马有城不满,心生出温朔在趁火打劫的误解怨念。

如果点头应下三十五万,那么温朔还是落了下乘——是马有城开的价,他接受。

所以,温朔很心痛、很堕落、很爽快地要价三十万。

一口减去五万,既给了杨景斌面子,又稳稳当当维持了自己在马有城心目中高人、真人的气度。

里子面子都有了……

这钱赚得舒心!

老实巴交的杨景斌不知道自己的学生心里,弯弯绕比马有城那号老油条还多出了几道。也幸亏那天回校后,杨景斌懒得再要温朔去办公室里给他详细解释,否则温朔万一心血来潮,把这些门道全都抖搂出来,杨景斌估计会当场脑溢血。

朔远网吧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但早上七点至九点免费的营销优惠,仍旧未变。不过,再没有了提前发放小票的规矩,统一在六点四十准时发票。因此,每天清晨天不亮,京大南街上,都会出现极为壮观的一幕——朔远网吧门外早早就排满了数十号人。

有的人来晚了,不甘心地数一数有六十号人排队,就会无奈而遗憾地离去。

这天上午十点半。

西装革履的温朔从学校里出来,皮鞋锃亮,头发梳得油光整齐,整个人显得倍儿精神。只不过,他时而低头摆弄一下西服的衣兜和裤子的小动作,把自己的形象分减去了一半。

他现在很心痛,这么贵的衣服,仅洗了两次便有了褶皱,后来还是迟容提醒他,应该每次拿去干洗店洗,人家会给熨烫好。于是,温朔昨晚上在宿舍里,用茶缸装满热水,仔仔细细地熨烫了一番,效果还是有的,但不是太好。

凑合穿吧……

一进网吧,温朔就看到了一个很少来网吧上网的熟面孔——林波!

“哟,稀客啊!”温朔赶紧走过去,扶着桌子俯身热情说道:“林哥,今天周四,你怎没没上班?”

“辞职不干了……”林波看似大大咧咧全然不在意地说道。

但温朔却看出了林波是在强颜欢笑,神色间有浓浓的失落和沮丧。心想如林波这样的计算机专业人才,真是辞职的话,想必应该有了更好的工作,即便是被老板炒了鱿鱼,他也不缺新的工作,完全不至于有这般表现才对。

那么,肯定是遇到什么重大挫折了。

温朔正琢磨着如何开导林波呢,三个刚刚走进网吧的青年围了过来,带头的青年上前极为蛮横地一把拉开了温朔,然后俯身揽住林波的脖子,道:“嗨,哥们儿,你是林波吗?”

被人蛮横拉开,还被完全无视的胖子,很不爽。

另外两名青年仰着脸斜睨胖子,用不屑和轻蔑的眼神警告着他:“别他妈多事儿。”

温朔注意到,揽住林波的青年穿着那种带有明晃晃金属扣、链子的皮夹克和皮裤,脚上是一双军勾皮靴。最引人瞩目的是,青年留着板寸发型,左耳后面纹有一只蝎子,尾钩翘起在耳垂下,蝎身延伸到了脖颈间,举着两个大钳子。

很逼真,所以挺瘆人……

145章 书生意气,鲁莽义气

林波神色惊恐,声音颤抖地问道:“你,你们是谁?找我有,有事吗?”

温朔对这类场景很熟悉,而且很有代入感……

所以他很清晰地预见到了接下来,有极大可能会发生的一些状况,一些,会对网吧里的贵重电脑造成威胁,会对网吧里上网的顾客们造成惊扰,会对朔远网吧,以及他这个老板的声誉,造成极恶劣影响的糟糕状况。

“这位大哥,你们如果有什么事,是不是到外面谈?”温朔露出一脸恳求和讨好的神色,还有那么一丝畏惧,胆怯,在纹蝎子的青年狞笑着要回答林波惶恐可笑的问话时,抢在前面劝了一句,随即就被蝎子青年扭头凶巴巴地瞪了一眼,于是胖子愈发紧张害怕,说话都磕巴了,却还是坚持着劝说、恳求道:“大,大哥,网吧里面的电脑,经不住磕磕碰碰,您行行好,到外面谈,外面谈……”

说着话,温朔已然从兜里掏出烟来,腆着脸给三个青年递烟。

站在旁边的两个青年乐了——这胖子,到他妈挺识趣的。

蝎子青年站直了身体,歪着头打量腆着笑脸、神色间尽是惊恐畏惧和恳求的胖子,然后抬手拍了拍胖子白白净净肉乎乎的脸颊,狞笑道:“行,好说,好说,啊,别害怕……”

说着话,他没接胖子右手递来的烟,而是把他左手整包的玉溪烟拿过来,塞进兜里,一边得意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一拉林波,厉声道:“来吧哥们儿,咱们出去谈。”

“你们,我不认识你们……”林波惊恐又愤怒地挣开了蝎子青年的手。

蝎子青年当即拿起桌上的鼠标,啪地一声便狠狠拍在了林波的额头上,鼠标顿时碎裂飞溅。

林波痛呼一声,抬手捂住了额头,浑身急剧颤抖着,惊恐万状地看着蝎子青年,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们,我,我不认识你们,为什么打我?”

旁边几名上网的顾客,赶紧起身惶恐不安地远远躲开。

网吧里,所有人都看着这一幕。

胖子脸上一直堆着令人恶心鄙夷的低三下四哀求表情,此刻,他的眼神中骤然有怒色迸发,一闪而逝,赶紧伸臂护住了林波,一边可怜巴巴地看着蝎子青年,一边半劝半推搡着林波,道:“林哥,林哥我求求你,跟他们到外面谈吧,我这网吧可经不住折腾啊。”

所有上网的人,还有网吧的员工,神色间都流露出了对胖子的鄙夷,还有一点点理解的同情。

顾客在朔远网吧里上网,却被混混当众欺辱暴打……

说明朔远网吧的胖子老板力度不够,更没有责任心。但,扪心自问,遇到这种事、这种凶狠的混混,又有几人敢硬碰硬?胖子老板,也害怕在网吧里打起来,损坏了东西;也害怕被人报复,害怕网吧以后会遭受不断的骚-扰破坏!

林波的额头上被鼠标砸得红肿,还有破了地方渗出些许血渍,他心里埋怨愤恨胖子不够哥们儿,好歹自己当初帮了他那么多,这次被炒鱿鱼,被人找到公司里辱骂,甚至包括现在被几个混混堵在网吧里,也都是因为当初帮胖子便宜购买电脑的事情而起……

可是,一来胖子并不知情,二来,遇到这种事这种人,胖子害怕也是情有可原啊。

所以林波一咬牙,起身不再挣扎抗拒,被蝎子青年揽住脖子往外走去——赖在网吧里,也难免被暴打一顿,还会给网吧造成损失,又何必呢?倒不如出去让人打一顿吧,唉。

他们,总不敢当众把人打死吧?!

三名青年凶狠地扫视着网吧所有的人,一边揽着林波往外走去。

可以预见到,当他们走出网吧,林波就会在门外被这三个青年当众暴打,也许,还会有后续的欺讹……

胖子心惊胆颤满脸惶恐地跟在他们后面。

快走到门口时,他的神情快速变化着,从惊恐、胆怯、犹豫,变得狠戾、狰狞、坚毅,一边抬手向胡志阳、高岳、卢元超三名员工做了个动手的暗示——可惜,三个智商情商都不低的京城大学学生,虽然明白温朔的眼神和动作,是什么意思,但……

他们胆怯,他们没干过这种事儿!

而且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做这种事情,会否给自己的学业造成不良的影响——校外聚-众斗殴,很可能扣学分,被记过处分……

书生意气,并非鲁莽义气啊!

三名神情凶狠暴戾的青年,揽着林**开门走了出去。

跟在后面的胖子没再考虑三名员工是否会跟过来,是否会上手帮忙,他微微弯腰,右手抄起了一把木凳,加速,踏步出门,然后挥起了手里的木凳!

……

……

张坚今年二十六岁,他很喜欢现在的这份“职业”和生活。

平日里,他要么带着人去工地转悠,要么听指令去某处寻衅滋事,或者给老板看看夜总会的场子,被那些小-姐们一口一个“坚哥”地喊着,时而中意谁了,晚上就拉到家里折腾一宿。偶尔老大交代他做这类茬架、打人的事情,他都会一马当先,下手狠、胆子足、不怕事……即便是出了事,也有老板给处理解决,或者赔别人钱,或者多给他点儿钱。大多数情况下,再如何严重,无非是拘留几天,他也曾蹲过几个月的牢房,但无论是被拘留还是蹲牢房,在张坚以及他混迹的圈子里的人看来,都是值得骄傲的资历。

所以张坚如今,有资格品尝到了做老大的滋味儿。

这两年,连初中毕业证都没有的他,也有了“经理”的身份,随身还携带着名片,在京城买了一套六十平米的房子,每每回到老家,一身名牌出手阔绰,在亲朋邻居间倍儿有面子。

但钱,总是不够花的。

有了一定实力的张坚,现如今也会经常接私活儿干,老板对此从来不闻不问。

干这行,本来就很自由嘛。

一双拳头打天下,全凭蛮横赚钱花!

这次,张坚接了个“朋友”委托的私活儿,教训一个叫林波的人,既然是“朋友”,就得讲义气,自然不会要什么劳务费。但“朋友”是懂规矩的人,给张坚提供了收拾林波的充足“理由”,希望他不必把林波打多狠,而是要进行一段长时间的骚-扰、恐吓,说白了,就是要活活得折磨林波,至于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朋友”不管。已然混出了些许名堂的张坚知道,“朋友”送了他丰厚的油水——因为有了“理由”,就可以敲诈林波。

敲诈得来的利益,当然归林波所有。

那位“朋友”不缺钱,纯粹就是为了泄愤,为了……杀鸡儆猴。

这,是件很简单的肥活儿。

至少在张坚看来,不难——中关村飞速发展的这几年,张坚欺负过太多类似于林波这样的白领人士了,他们都有着相当高的学历、文化基础,掌握着专业方面的知识和经验,所以可以轻松拿着极高的薪水,每天西装革履,年纪轻轻就可以成为一个公司里的部门经理甚至坐上更高的位置,可谓相当风光。

不过,这些光鲜亮丽令人羡慕的高薪人士、杰出青年,遭遇张坚的欺负时,多半都会可怜巴巴委曲求全。

每每也让张坚获得极大的满足感,甚至有些上瘾。

这一切,只源于潜藏在他内心深处,连自己都不清楚的自卑、嫉妒而生出的变态心理。

今天,就在刚才,他再次爽了一把,还不够……

林波恐惧和无奈的绝望神情,那个胖子老板惊恐万状腆着脸赔笑恳求的卑微,让张坚扭曲的虚荣心极度膨胀,自己就是这么强大,有再高的学历,有再多的文化知识,管个屁用?都经不住老子狠辣的心和强横的一双拳头!

揽着林波走出网吧时,张坚习惯性地抬手摸了下耳后的蝎子纹身——这是他的骄傲,是他在道上的响亮名号:

蝎子!

他把林**下台阶,看着林波踉踉跄跄差点儿摔倒,两个手下小弟疾步追过去揪住了林波,防止他逃跑。

张坚不慌不忙地下台阶,心里还琢磨着,没想到这个网吧的生意倒是越来越好,以后可以经常随便找点儿什么理由,从这个老实巴交的怂包胖子老板手里,讹点儿零花钱。

呼……

耳后突然生风!

街头殴斗经验极为丰富的张坚,纯粹是下意识地弯腰缩脖子,扭头回望,同时抬起了臂膀格挡。

他看到了一个木凳劈空砸了下来。

他看到了那个之前满脸恐惧害怕讨好乞怜的胖子,骤然间变得阴冷狠毒的神情。

砰!

木凳狠狠地砸在了张坚的胳膊上,而且因为他本能抬臂的动作终究迟缓了些,而木凳来袭之势又太快,所以砸到了他胳膊的同时,也砸在了头上、肩膀上。

张坚当即被砸得从台阶上踉跄冲下去,随即完美地上演了一出恶狗扑屎的动作戏码。

噗通!

鼻子脸与坚硬的硬化路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

半年多时间,身高已经从一米七七长到了一米八的大胖子,手里拎着一砸之后快要散了架的木凳,大步追下台阶,一脚重重地踢在了双臂撑地挣扎着要起身的张坚脸上。

146章 因为怕,所以啪!

砰的一声。

双手还未离地,弓着身子将起未起的张坚,被一脚踢得身体凌空转了半个圈,仰面躺倒在地,不由自主地张嘴痛呼,却只发出半声惨叫,便噗地一声,喷出了一股血沫子!

之前抓着林波的两名混混,殴斗经验也是相当丰富,虽然胖子老板暴起偷袭打翻了老大张坚,他们却没有因为惊讶而有丝毫犹豫,当即松开林波,怒骂着扑向胖子。冲在前面那人挥着王八拳还没够到胖子,就被身高体阔的大胖子抬脚重重地踹在了腹部,整个人顿时如同一只煮熟了的大虾,佝偻着身子倒退出三四米远,噗通一声仰面倒在对面的商户门口,后脑勺磕在了台阶上,疼得痛呼出声。

另一名混混已然冲到近前,挥起一拳重重地打在了侧着身的胖子后肩处。

可惜这用尽全身力气打出的一拳,却不会给膘肥体壮的胖子造成一丁点儿的痛楚,他的身体都没晃动分毫,扭头瞪着眼一把揪住了混混的肩部,右手抡起木凳,狠狠砸在了这名混混的脑袋上,结构本就已经松散了的木凳,当即四分五裂。

散了架的凳子腿上,有纰开的尖锐木茬,划破了这名混混的脸颊和额头,当场血流满面。

胖子一把将其推开,快步走到挣扎起身的蝎子青年面前,挥起手里的凳子腿,把他刚刚抬起来的胳膊重重地砸了下去,紧跟着一脚把他踢翻,继而不再理会抱着胳膊在地上惨嚎打滚的蝎子青年,转身速度极快地冲向那个捂着后脑勺爬起来的混混,右手持凳子腿,左手在那混混的胸膛上狠狠一推,便将其推得踉跄后退,脚跟绊在对面商铺门口的台阶上,身不由己地后仰摔倒,头部重重地撞在了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疼得抱头在地上打起了滚儿。

胖子一转身,凶神恶煞般往另一名混混身旁快步冲去。

无论是单挑还是挑单,又或是群殴,温朔都有着丰富的街头殴斗经验。他深知在自己暴起突袭,占了先下手为强的优势之后,就要借着自己的体能优势迅速扩大战果,在自己一挑三的不利情况下,尽可能不要同时和三个人打,否则即便凭着体能优势不至于落败,也难免伤敌一千自损三百,更不要说,万一这三个家伙谁身上揣着武器了,或者给他们机会捞到手一块板砖、一根木棒……

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鉴于这般成熟的作战思想的理论指导和丰富的作战经验,再加上胆小害怕抠门儿舍不得自己被伤到,胖子动手之后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脚下生风面面俱到忙得不亦乐乎。

先前被打破脸的混混,见胖子凶神恶煞拎着木棍扑来,竟是吓得没有了半点勇气,掉头就跑。

也不知是为何原因,在逃跑的同时他还凄厉地哭嚎了一嗓子。

凄惨的嚎叫震荡南街。

胖子很疑惑,也很委屈——老子一个人被你们三个人打,打了半天都没叫一声屈……你跑便跑了,嚎叫什么?

你很骄傲吗?

当然,胖子疑惑委屈的同时,也没停手,继续依照固有作战思想的指导,转身走到躺在地上蜷缩着一时半会儿起不来的蝎子青年身前,挥起手中那根还连着一小块凳面,露出几根钉子的凳子腿,狠狠地砸了下去——喀嚓一声脆响,凳子腿彻底碎裂,木茬飞溅,可见胖子这一重击之下的力道有多大!

而且,他击打的目标,是张坚的头部!

可能是胖子太愤怒和激动,所以下手的准头不足,也可能是张坚惊恐万分之下,本能地歪了下脑袋躲避的缘故吧,凳子腿擦着他的耳朵砸在了坚硬的路面上。

崩裂飞溅的碎木茬,扎得张坚脸部生疼。

另一个在地上打完滚,扶着墙刚刚站起来的混混,看到胖子一击虽然没有砸中张坚,但下手竟然如此重,如此狠,明显是奔着要张坚命的力道去的,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恰此时,蹲在张坚身边的胖子扭头瞥了一眼这名混混,眼中凶芒尤甚,这混混竟是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随即被求生的本能欲-望激发了潜能,纵身而起跑出两步摔倒在地,随即连滚带爬狼狈不堪地飞一般逃窜。

他惊恐万状地发誓,以后再也不和胖子打架了!

他妈的……

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没得打!

说来话长,其实从胖子踏出网吧大门挥起木凳,到现在只剩下张坚一人惊恐万状躺在地上,一动不敢动,不过才三两分钟时间。

打架嘛……

有多少会像是电影电视剧里那般,噼里啪啦打上十几分钟还不见分晓的?

胖子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伸向蝎子青年,掌心朝上,勾动着示意他起来,一边梗着脖子往后退了两步,道:“来,起来,别说老子没给你机会,不服再练!”

“操-你妈!”张坚咬牙翻身,一手撑地,一手从腰间摸出了挂在腰带上的弹簧匕首,起身就要和胖子拼命。

胖子眼尖,看到蝎子青年从腰间摘下一把未弹开刀刃的匕首,当即迈步冲前,一脚把他踹翻,随即跟上去,屈膝下蹲,单膝压在了蝎子青年的腰部,一手攥住他的右手腕,使劲向后拧,再向上拉,痛得蝎子青年不得已松开了手。

夺下弹簧匕首,胖子又用膝盖狠狠地压了一下蝎子青年的腰,这才起身,弯腰瞪视着蝎子青年:“还有啥招,来……”

张坚呲牙咧嘴目露凶光,恶狠狠坐起来,瞪视着胖子。

他现在确定,这个胖子的冲动劲儿过去了,却不敢和他玩儿命——如果换做是他,把匕首夺过去之后,即便是不敢把人弄死,也绝对会拿着匕首二话不说先捅两下!

但,胖子没这么做。

说明他不敢。

只是如今形势比人强,打又打不过这胖子,再动手的话反倒会在众目睽睽下更吃亏丢份儿,所以张坚也就懒得再动弹,坐在地上仰着脸恶狠狠地瞪视着胖子,狞笑说道:“你有种就弄死我,弄不死我,老子早晚弄死你!”

啪!

一个大嘴巴子重重扇在了张坚的脸上。

胖子弯腰把脸凑近蝎子青年,诧异道:“你挺牛-逼啊?敢动刀玩儿命啊,不就是脖子上纹了只虫子吗?”说着这句很令人奇怪,很有点儿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意思的话,胖子用没有弹出锋刃的匕首在蝎子青年耳后和脖颈的纹身上使劲蹭,一边说道:“我还以为,你他妈身上纹了一条龙呢,有吗?有吗?”

说着话,胖子伸手拉开蝎子青年的衣领,作势由上而下地瞧他的后背,结果一看,还真纹了一条张牙舞爪的龙!

胖子愣了下,随即又是一个耳刮子扇在了蝎子青年的脸上:“你他妈还真在脊梁上纹了条龙啊,你纹条龙就牛-逼啦?就能随便欺负人啦?谁他妈教你这些的……”

一边骂着,胖子一边不停地呼扇蝎子青年的脸:“刚才砸坏我一台电脑,怎么算啊?”

啪!

“在我店里欺负人,吓走了几个顾客,怎么算啊?”

啪!

“弄废了一个凳子,怎么算啊?”

啪!

“把老子累成这样怎么算啊?”

啪!

“三个人打老子,怎么算啊?”

啪!

“你打算拿多少医疗费、精神损失费,还有各种赔偿费……”

啪!

“你说话啊!”

啪!

……

网吧外,围观的人很多,很多——原本大家都还赞赏钦佩胖子老板的胆量和战斗力,一挑三,打跑了两个,还留下一个继续打……这是何等的威风八面?!

但现在,看着胖子没完没了扇那名青年耳刮子,还一边絮叨个没完,都情不自禁地有些同情耳后和脖子上纹了一只蝎子,胖子说后背还纹着一条龙的混混青年了。

同时,也有些钦佩纹身青年。

是条汉子!

脸肿起了那么高,嘴角流着血,刚才还吐出了一口血和两颗牙……又如此这般被温朔不停地扇耳刮子和言语上的羞辱,硬是不肯服软低头,眼神还是那么凶悍。

所以胖子着实可恶!

有你这么羞辱人的吗?

有你这么耍无赖的嘛?

明明一挑三取得了绝对的胜利,竟然还说什么自己被三个人围殴受伤,要人赔偿医疗费精神损失费各种费!

在这般复杂情绪下,围观众人的心头,又慢慢地升起了一丝对那个胖子的恐惧。

如说说蝎子青年是个恶棍,那胖子……就是恶魔!

他,这是要生生用耳刮子把人打死才罢休吗?

没有人知道,此刻神情狰狞凶狠,眼冒红光愈发暴戾的胖子,却是因为越打越害怕,越害怕才会越打,戾气越重——这个纹着蝎子、纹着龙的青年,绝对是滚刀肉的性子。

而这种人,一旦让其翻了身,一定会如同毒蛇般实施最凌厉凶狠的报复。

甚至,不惜玩儿命!

所以胖子越打越狠,越……杀机渐浓。

必须杀了他,老子以后才能过得踏实!

终于,网吧的三名员工回过神儿来,赶紧上前你抱我拽地拦开了胖子,一边惊恐万状地劝着他,别把人给打死了……胖子心里忿忿着不早点儿来劝阻老子,一边阴沉着脸挥手说道:“志阳,打电话报警!高岳,你去栗总办公室一趟,告诉他刚才的事情,记得,是三个恶霸来咱们网吧寻衅滋事,砸了电脑,打了我!”

“是!”

两人立刻领命而去。

胖子摆摆手让卢元超松开他,然后蹲下身,面对着仍旧昂着头,满脸戾狠之色的蝎子青年,抬手拍了拍他高高肿起还挂着血的脸颊,笑道:“以后长点儿记性,有些人是你招惹不起的,有些地方,也不是你能耍威风的!”

“我记住了!”张坚狞笑道。

因为肿胀的脸上满是淤青和鲜血,所以他这般狞笑着,便愈发显得可怖、狰狞!

147章 谁吃了亏,谁该赔?

打架斗殴类的治安案件,只要没出人命或者重伤,警察来了多半是先受伤的去看伤,伤势不重就把双方当事人带回所里调解,伤势重需要住院的,让家属过来参与调解。

一般也不会立刻就把打人者抓起来控制住。

因为需要给其时间和机会,赶紧去找所谓话事人、中间人,找不到了那就由派出所费点儿心调解。

其实很多时候,个别因冲动失手导致重伤的案子,派出所也都尽可能不按刑事案件办,有道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怎么说呢,能调解还是调解最好。

此乃弊端,也是国情,亦是人之常情……

发生在朔远网吧的斗殴事件,也不例外。

张坚是派出所的常客了,警察们都认识这个混出了一点儿名堂的家伙。此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敢打敢拼,不过在警察的眼里,这个从东北地区某个犄角旮旯里,单枪匹马跑到京城闯荡了十多年的小伙子,其运气着实逆天,明明是个逞凶斗狠的鲁莽甚至可以说愚蠢之人,没有靠山背-景,在当今社会,尤其是京城这种地方混,早该进监狱里度过青春,或者吃一颗枪子儿、或者被人乱刀剁掉了,可他偏偏凭着天不怕地不怕的蛮横,生生打出了名气,被个别有了身份地位,洗白了表皮污垢的人物欣赏,愿意为他擦屁股,当然更愿意利用他去做一些龌龊恶事。除此之外,这家伙还有一个令人羡慕的运气,他参与过太多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的治安案件,却没闹出过人命和重伤,偶尔有一些重伤案件,却又是道上的纠纷私斗,双方都不会报警,私下解决。

所以在中关村混迹这些年,进派出所,进拘留所,对张坚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很多时候被抓进派出所,事情不太严重的话,自然有老板为他托关系走路子,或赔偿或交罚款。

但这次,几位警察有些幸灾乐祸地觉得,绰号“蝎子”的张坚,彻底栽了。

不是要栽进拘留所或者监狱去,而是,他明明被人打成了猪头一个,牙都掉了两颗,反倒成了寻衅滋事的被告,京城大学资源集团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总经理栗洋,专程赶到派出所,义正词严地要求严惩这类到南街商业区寻衅滋事的歹徒!

一间办公室里。

温朔满腹委屈和悲愤地向警察诉说着他的遭遇:“好端端的,闯进来就要打人,还把网吧的电脑都给砸了,我害怕啊,就劝他们有什么事去外面谈,别弄坏了电脑,吓跑了顾客,没想到,他们立刻就对我连打带骂,还抢走了一包烟……您二位知道,咱开门做生意,能不惹事尽量别惹事,所以我寻思着受点委屈过去就算了,没想到,从网吧出去后,他们就在门口打人,还威胁逼迫我,以后给他们交保护费……”

“我就是泥捏的,也有三分血性啊,所以辩驳了两句,就打起来了,您看看,您看看他们把我给打得……”

胖子指指自己的脸,又撩起衣服指胸脯、肚子,掀开衣服露出后背,撸起袖子让警察看他的手背手心胳膊……两位负责做询问笔录的警察面面相觑,都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问题了。

看胖子满腹委屈悲愤的模样,确实像被人欺负了的样子。

可问题是,他露出胸脯、肚子、后背、胳膊,他的脸上,手上,除了他妈白花花结实到有点儿过分的腱子肉之外,哪儿有半点遭受打击后的擦伤、淤青、红肿?

毛都没掉一根!

似乎也觉得自己睁着眼睛说瞎话了,胖子左看右看认真仔细把自己的身体打量了一番后,抬起头无辜又冤枉地尴尬解释道:“警察叔叔,我这人长得胖,肤色又白净,所以不易显伤,看起来伤势不太明显,而且,一定受了内伤,我现在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疼……”

两位警察牙齿咬得嘎嘣响——妈的,你这是叫不太明显吗?是他妈根本就没有!

内伤?

亏这胖子能说得出口……

鼎鼎大名的“蝎子”张坚,被打成了何等凄惨的模样,所里的警察都看到了,也佩服张坚硬骨头,全然不在意浑身伤痕,直接表示不用去医院包扎,休息两天就好。

而这胖子……

呸!

真他妈不要脸!

敢做不敢当!

正当两位警察忍不住想要喝斥胖子,让他知道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面对的是什么人,别再继续闹着玩儿的时候,办公室的门推开,所长走了进来,皱眉问道:“问完了吗?”

“所长。”

两名警察起身,其中一人说道:“案件经过,他已经基本交代完了,不过,这小子不太老实,油腔滑调的,我估计他交代的十有八、九当不得真。”

说到这里,他冷笑着看了眼胖子。

胖子像只被踩到了尾巴的兔子般,顿时从椅子上弹起来,叫起了泼天屈:“我说得都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那么多商户,那么多网吧里上网的顾客们,还有路过的行人,事情经过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民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另一位警察皱眉喝道:“嚷嚷什么?坐下!”

胖子无比委屈又有些惊恐地坐了回去,耷拉下脑袋摇头叹气,还抽泣了两声。

所长板着脸严肃地说道:“我们肯定会调查清楚的,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违法犯罪的坏人,你在这里叫屈,我们就能偏信你一面之词吗?”

“反正我说得都是真的。”胖子扬起脸,眼眶含泪。

“行了温老板,别在这儿装可怜了。”所长哭笑不得地说道:“人那边都被你打成什么样了,你心里还没数吗?”

“我……”

“先回去吧,啊,这两天别外出,我们随时会找你了解情况的。”所长挥了挥手。

两名警察面露疑惑,却也没开口问。

胖子立刻站了起来,惊喜道:“我可以走了?”

“那要不,再待两天?”所长打趣道。

“不了不了,谢谢,谢谢……”胖子立刻转身就往外走,到了门口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赶紧停步扭头委屈地说道:“警察叔叔,我的网吧里电脑被砸了,还有很多顾客被吓跑了,这些损失,再加上网吧的声誉、我个人的名誉……”

所长闻言转过身去,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胖子:“你的意思是,想让对方赔偿你?”

“是啊是啊。”胖子忙不迭点头。

“那个……”所长攥了攥拳头,咬了咬牙,继而露出极为牵强的微笑,道:“等我们把案情调查清楚,确定了责任之后,再谈损失和赔偿,好不好?”

“好的好的,人民警察为人民,我相信警察叔叔,都听您的。”胖子一脸恭敬之色,道:“再见!”

没人搭理他。

于是胖子灰溜溜地走了。

“于所,这……”两名警察满脸诧异,却并没有丝毫质疑和反对的意思——这种情况他们见多了。

只是刚才那胖子的表现……怎么说呢,谈不上厌恶,甚至还觉得有些好玩儿,但,他竟然在警察面前,在派出所里瞎胡闹,让人感觉很不舒服,有种被轻视了的感觉。

所长哼了一声,没好气地说道:“张坚是个什么东西,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次傻了吧唧的跑到京大南街打人,那是什么地方?是京城大学的商业区,又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当众寻衅滋事,太不像话了!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总经理刚从我办公室里走了,对我们所里的工作表达了严重不满,刚才局长也得到了消息,打来电话把我训了一顿,问我地痞流氓都欺负到京大校园里了,我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我现在都恨不得一枪把张坚那个混蛋给崩了!”

两位警察立刻明白怎么回事儿了。

得,也活该张坚倒霉吧。

不过……

张坚这次碰上了硬钉子,被打得鼻青脸肿,再加上牙都掉了两颗,这年头足以定轻伤了。按理说,胖子老板最起码得赔偿点儿医药费什么的,可胖子有京大撑腰,不但丝毫不提打伤人的罪责,还满腹委屈地索要赔偿呢!惨遭暴打的张坚身后,也有两个颇有实力的老板,真要追究起来的话,这件案子还真不好调解。

怎么办?

从派出所里出来,胖子看到林波正在门外来回踱步等着他,便笑着走过去招呼道:“林哥,心里还突突不?”

“哎呀,温朔你,你没事吧?”林波赶紧迎上前满脸忧色地关切询问。

“不打紧,只是最近不能远走,随时听派出所的传唤。”温朔摆摆手,一边沿路往京大南街走着,一边有些不忿地对跟过来的林波抱怨道:“林哥,不是兄弟我说你,当时我都已经跟人打起来了,你怎么就傻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我,我这不是……”林波一脸尴尬和歉疚:“我没打过架。”

“那你倒是躲远点儿啊。”温朔哭笑不得,怒其不争地说道:“幸亏他们只有三个人,我还能顾得过来,如果对方人多,你就站在那里傻等着挨打?”

“哦,下次,下次我一定注意。”

“还想有下次?”胖子气得直摇头,旋即挥手制止了林波的解释,道:“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讲讲……”

“哦。”

148章 人才,你别走!

去年朔远网吧采购的三十台电脑,是林波帮忙直接从龙心科技以经销商的订单价位拿到的。当时为了方便走这笔帐,财务把这笔订单直接填在了京城经销商王汉新的销售记录中,当然,在这笔订单的记录后面,打了特殊的符号以做标记。

实事求是地讲,这是侵犯经销商权益的违约行为。

但在那个年代,各行各业普遍都有这类私下不太规矩的行为。

而龙心科技之所以会这么做,原因很简单,他们的产品起步较晚,在同行业竞争中处于劣势,卖给了朔远网吧,就出货三十台电脑,还能依着林波所说,为公司的电脑品牌质量做广告——网吧对电脑的损耗,绝对比寻常办公和家用要大得多。

如果龙心科技不肯违规出售这三十台电脑,那谁又能保证,朔远网吧就一定会采购龙心电脑呢?

所以……

综合各方面考虑,还是卖给朔远网吧最好。

而身为龙心电脑在京城的独家经销商,王汉新今年听说有这么一这笔订单后,自然会非常生气。他找到了龙心科技公司,和销售部门吵了半天,要求必须按照那笔订单的数量,以及市场上的销售价位,补齐他的损失,并且还要求,将这笔订单落实到他的销量记录中,从而可以获取龙心科技促销政策中的奖励。

经过几个回合的谈判,龙心科技做出了一定让步,同意把这三十台电脑的订单落实在王汉新的年销量记录中,却坚决不肯补齐差价。

笑话,六七万的差价,龙心科技怎么可能给你王汉新?

再说了,你王汉新去年没能超额完成销量,而这三十台电脑的订单平白落到你头上,正好让你拿到了促销政策的奖励,损失由龙心科技承担,还不知足吗?

得理不饶人的王汉新坚决不同意,信誓旦旦要去告龙心科技违约。

与此同时,王汉新还安排了几个混混,把下班后回租处的林波堵在半路上暴打一顿,以此警告、威胁龙心科技各部门负责人。

就在龙心科技为此发愁时,因为遭到王汉新派人殴打,从而愤怒不已的林波,私下在中关村展开调查,并很快查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从而帮助法务部门扭转局势,化被动为主动——王汉新去年没能超额完成龙心电脑的销量,但实际上,他销售出去的龙心电脑数量并不少,因为,王汉新私下组装电脑,伪造品牌标识,当作正品的龙心电脑往外销售,非法谋取暴利。

龙心科技立刻着手进一步调查,却无奈搜集不到足够多的证据,只是找到了几台,可以证明是由王汉新销售出去的伪劣龙心电脑。

而这,并不足以把王汉新彻底击败。

但至少,和王汉新之间打了个平手,还扳回了一局——原本已经答应补偿王汉新的促销政策奖励,龙心科技也不给了。

也因此,王汉新愈发记恨林波——就是这个混蛋,在中间牵线搭桥,从龙心科技公司直接拿货,低价卖给朔远网吧三十台电脑,这是抢了老子的生意;还是他,关键时刻调查发现了老子私下组装电脑当正品卖的事情,坏老子的好事儿!

王汉新属于上世纪比较典型的那类暴发户,在事业起步的过程中,胆大心狠,不择手段违法犯罪强买强卖搞垄断等等,迅速发家之后,再慢慢收敛洗白。

但无论财富还是思想,他都没到“大”暴发户的水平,所以还保留着其蛮劣鲁莽的一面。

因此,恼羞成怒的王汉新威胁龙心科技,必须把一手促成了朔远网吧那笔交易的林波开除,否则,老子大不了和龙心科技解约,赔钱耗时间,也要打一场官司。

结果自然而然。

为了龙心科技公司的声誉,只能把林波开除。

林波离开公司时,在中关村一带确实有那么点儿戾气名声的王汉新,把林波堵在公司门口大骂一通,威胁道:“我王汉新没多大本事,远的地方够不到,但在这中关村的地界上,还是敢做些事情的,所以,别他妈让我在中关村再看到你。”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辱骂威胁,林波自然气不过,就回了句:“这里是京城,又不是你家!”

王汉新狞笑着说:“行,你小子有种!”

再然后……

就有了发生在朔远网吧的事情。

听完林波这番讲述,温朔哭笑不得——自己这次帮林波出头,还真是不冤啊。

说话间,两人回到了朔远网吧。

坐在小办公室的床边,温朔递给神情低落的林波一颗烟,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没办法啊。”林波很无奈地摇摇头,道:“只能离开京城了,去南方混吧,特区那边现在发展得挺好,我有技术和工作经验,不愁找不到一份好工作。”

温朔皱起了眉头,他舍不得放这号难得的人才走人,而且,只要林波留在京城,还是京大龙之心计算机学社的社长,那么对朔远网吧来说,就不止是他一个人才——想到这里,胖子抱着自私的心态激将道:“你就这么走了,会被人笑话胆小懦弱的……”

“事实如此。”林波苦笑道:“惹不起,只有躲。”

“我说你好歹也是条汉子,能不能有点儿出息啊?”温朔鄙夷地瞪了他一眼,道:“再说了,现在打过这一架,可不止是你自己的事儿了,还有我呢,你一走了之,我怎么办?总不能跟着你,把网吧也搬到几千里之外的特区吧?”

林波露出为难和尴尬的神情。

“先别急着做决定,毕竟在京城的行业内,你已经积累了一定的人脉资源和名气,就这么放弃太可惜,到南方去打拼的话,一切还得重新再来,不容易啊。”温朔自己也点上支烟,眯着眼说道:“等等看,这件事处理完后,再说。”

“好吧。”林波叹了口气。

“行了,别发愁,也别害怕,这两天就待在网吧随便玩儿,我倒要看看,谁他妈敢再来网吧闹事。”温朔大咧咧地一挥手,起身说道:“我先去一趟管理处。”

“要不要,我跟着你去作证?”林波赶紧站起来说道。

“不用。”

胖子转身走了出去。

朔远网吧的胖子老板,与社会青年发生激烈冲突的事件,很快通过当时在场众多的围观学生,以及商户老板、员工,传遍了京城大学——无论男女,无论师生,无论老少,但凡心里面还有些正义良知者,对于这类事件中的地痞混混,都是深恶痛绝的,而胖子的行为,寻常人又断然做不到也不敢做,所以,他自然而然受到了所有人的钦佩和赞扬、支持!

于是,温朔的名字,在京城大学里再次火了一把!

朔远网吧的老板!

胖子!

姓温名朔!

他出身贫寒却勤奋好学,以优异成绩考入京大,孤身赴京求学,曾在军训基地做生意,曾冲冠一怒为师长,暴打贪官污吏,他还极具魄力胆识和先见之明地租店面开网吧,博得院系和校方大力支持,成为考古文博学院、京大学生中的代表性人物。

想那日,胖子老板面对几名凶神恶煞般的歹徒,毫无惧色,为学长为友情,为保护网吧内上网的校友,为这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的人间正道,他孤身一人持木凳做武器,发起自-卫还-击,他身高体阔骁勇无匹,如沙场猛将般,势不可挡横扫一众歹徒,而且他心地善良胸怀宽广,暴打逞凶作恶的歹徒后,不但不记仇,还语重心长耐心地教导劝诫歹徒改邪归正……

这正是:

有情义有担当!

无依无傍他自强!

那一身傲骨,敲起来铮铮地响!

……

谁也没想到,这么一起小小的治安案件,第二天却登上了京城日报的新闻版面,虽然在报纸上只占据了一小块地方,却足以引起京大校方和京大资源集团的重视。

由此,他们再次向警方施加压力,要求必须给予流-氓犯罪分子严惩,并提升京大校园内外治安环境的保护力度。

警方的压力……

更大了。

而原本已经开始为张坚的事情,和派出所于所长等几名警察接触,想要居中调解此事的盛华夜总会老板郭盛华,得知具体情况,并看过新闻后,便知道这次,别说要赔偿了,还得赶紧给朔远网吧那个年轻的胖子老板送去他满意的赔偿。

不求其谅解,至少,别再追究。

这还不算,张坚和他的两个小弟,也必须接受拘留处罚,否则警方无法向舆论交代。

因此,郭盛华私下给张坚做了充分的思想工作,让他们这次忍忍,受点儿委屈。

其实拘留,对于张坚和两个小弟来讲,不委屈,家常便饭,而且是又添一笔以后在圈子里可以炫耀的光荣资历。

但,确实委屈。

窝囊啊!

把张坚他们三个带到派出所,接受刑事拘留的处罚之后,郭盛华又通过警方迅速和温朔达成了调解,赔偿朔远网吧总计六千四百元。随后,郭盛华找到王汉新,要求他拿钱给朔远网吧送去。

事起王汉新,当然由他来承担赔偿。

再说了,张坚够意思,没有把王汉新咬出来,独自扛下了这件事,你王汉新不能不仗义。

149章 真正的地头蛇

本来王汉新很恼火张坚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所以压根儿没想理会张坚的死活。但他万万没想到,在贵人密度最高的京城里已经能勉强够着上流社会边沿的郭盛华,却如此重视张坚这么个愣头青,亲自登门做中间人了。

惹不起郭盛华的王汉新,只得咬牙答应,揣着钱亲自去了朔远网吧。

作为一个摸爬滚打多年,也能算得上成功靠岸的老油条,王汉新其实对这件案子看得也很清楚:

张坚那天如果干脆利落地把林波暴打一顿,或者他能在与那个网吧年轻老板的殴斗中不落下风,逃走了,事情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般被动的地步。可是剽悍好斗,战斗力强还敢玩儿命的“蝎子”张坚,又带着两个兄弟占据了人数优势的情况下,硬是被网吧的胖子老板一人挑翻,被打得惨不忍睹,牙都掉了两颗。

最可悲的是,他当场掏刀子了,现场有那么多的围观者,全都是证人啊!

而此事随即被登报,京大校方和京大资源集团都站出来表态,给警方施压……王汉新判断,事情闹到这般地步,舆论已起,若非是郭盛华出面解决,张坚很可能会被判刑蹲大狱!

所以,张坚蠢就蠢在,不该到京大南街商业区找林波的麻烦。

你他妈发现林波后,让人盯着,等林波回其租住处的半路上再动手不行吗?

王汉新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开车来到了朔远网吧门外。

恰逢周末,又是下午四点多,网吧里上网的顾客较多,有二十人左右。

看到朔远网吧里的生意挺好,王汉新的心情更加不爽了,他推门进去,没好气地对坐在门口那张桌上的年轻人说道:“喂,网吧的老板在不在?”

“嗯?”胡志阳诧异道:“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上次有人在你们网吧闹事,砸坏东西了,我来送赔偿。”王汉新很不耐烦地说道。

胡志阳面露厌恶之色,不想搭理这个态度不善的中年人,即便对方穿戴不凡而且态度很嚣张很蛮横,很有那么点儿实力的样子,胡志阳也毫不畏惧——三天前胖子老板一战成名,霸气外露,谁人不服?再加上他对林波说的那句话“我倒要看看,谁他妈敢再来网吧闹事。”,着实提气!于是乎,身为员工的胡志阳他们,在网吧里面对任何事任何人时,都觉得腰杆倍儿直、倍儿硬!

不过,对方既然是送钱来的……胡志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指了指里面,道:“老板在办公室,去吧。”

王汉新没想到一个网吧看门的小伙子,对他都是这般爱答不理的态度,心里更不爽了——这京大的小兔崽子们还真是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若非网吧占的这个地方好……

“小子,以后出了门用这种态度混社会,很容易挨打的。”王汉新冷冷地说道。

“嗯?”胡志阳面露诧异,被中年人阴狠的目光注视着,禁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赶紧低下头躲避开对方的目光,心里直突突,却不敢再言语一个字。

王汉新哼了一声,大步往里面走去。

只是用言语和眼神,就把门口那个小伙子吓得打哆嗦,王汉新略微感觉舒爽了许多的心情,在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又陡然变坏——他看到了林波,坐在一台电脑前神情专注地敲打着键盘。

他妈的!

王汉新暗暗骂了一句,心里更是对那个未曾谋面的胖子老板恨得牙痒痒——林波帮胖子低价购买电脑,胖子则帮着林波暴打了张坚三人,现在,胖子老板更是收留林波……这两人的关系果然不一般,但,这不是摆明了和老子做对吗?

王汉新铁青着脸,也没敲门,直接推门迈步走了进去。

小小的办公室里。

原本贴墙放着的办公桌,如今挪到了里侧,横过来窄的一端贴墙,两边各摆放一把凳子,桌上还有林波托人从租住处拿来的褐色木质茶盘,还有一整套茶具。

此刻,由办公桌改变摆放位置而成的简单茶桌两边,里侧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穿着迷彩服的年轻人,正在沏茶。他对面,坐着一位穿着朴素简洁,留着短发,发茬中有不少银白的男子。

听着门被推开的声响,两人同时有些诧异地看向门口。

王汉新皱眉看了眼屋内两人,随即走过去,歪着头仰着脸,语气不善地对年轻的胖子说道:“你,就是这家网吧的老板?”

“对,请问您是?”温朔神情有些诧异。

“我叫王汉新。”王汉新从兜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甩手仍在了茶盘边,发出啪嗒一声,继而冷冷地说道:“这是替张坚赔你的损失!小子,你走狗屎运,这件事就此作罢。不过,我刚才看到林波在你的网吧上网,想和你谈个条件。”

温朔咧嘴憨憨地一笑,点头道:“您说您说……”

“张坚绰号蝎子,是个敢玩儿命的楞种,所以这次虽然郭老板和我,愿意和你达成调解,但谁也不敢保证,他从拘留所出来后,不报复你,毕竟,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他打成那副逼-样了。”王汉新先是冷笑着露出嘲讽的神情,显然是在笑话张坚,随即脸色一变,阴森森带着恐吓的味道说道:“小伙子,只要你肯把林波赶走,以后再不让他进你的网吧,那我就可以帮你,等蝎子张坚出来后,和他好好谈谈,还可以介绍你们俩认识,冤家宜解不宜结,怎么样?”

温朔犹豫了一下,伸手先把钱抓过来揣进兜里,好像生怕王汉新后悔了把钱拿回去似的,这才憨憨地笑着说道:“不怎么样……还有,我又不认识你,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呵……”王汉新狞笑道:“小伙子,我可以给你一天时间,去中关村一带打听打听,王汉新是谁。”

温朔面露疑惑,看向坐在他对面的男子,憨憨地问道:“马老师,他刚才是说,自己叫王汉新吗?”

“嗯。”马有城微笑着点了点头。

温朔再看向王汉新,很不解地问道:“那你让我去中关村打听王汉新,做什么?”

“行,很好,跟我装糊涂是吧?”王汉新拳头攥得嘎嘣响,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只是沾了店面房位置好的便宜,仗着有京城大学和京大资源集团护着的年轻胖子,胆敢如此嘲弄他,当即恶狠狠地说道:“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

“你和郭盛华什么关系?”马有城很突兀地扭头问道:“为什么,他派你来送钱?”

“派?”王汉新再次感觉被羞辱了!

老子不是郭盛华的手下!

马有城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微皱眉端起茶杯,仿若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面前的胖子老板说闲话:“温朔,刚才听你说了事情经过后,我还觉得郭盛华这事儿做得挺漂亮,琢磨着也许他会亲自送钱,结果派这么差劲的手下来……唉,我有点儿小瞧他了。”

“郭总是有身份的人,当然不能亲自来。”温朔憨憨地问道:“马老师,您认识郭总?”

“不认识,但听说过。”

“哦。”

……

王汉新简直要气炸了,看着面前这二人一唱一和的,全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他按捺住伸手把茶盘掀了的冲动,恶狠狠地说道:“行,朔远网吧,很好!”

言罢,王汉新转身就走。

马有城没有扭头去看王汉新,却很突然地说道:“等等。”

“嗯?”王汉新在门口止步,扭头露出一脸阴冷狠戾笑容,眯着眼看向马有城。

马有城喝了一口茶,还是没去看王汉新,把玩着白瓷茶杯,微笑道:“回去告诉郭盛华,这家网吧如果哪天被人砸一块玻璃,我就让他赔两台电脑,砸了门,我就让他赔半个店,不管是谁砸的,我都找他……哦对了,你告诉他,我叫马有城。”

“嗯?”王汉新脚步未停,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坐上车之后,他才疑惑地想着,马有城是谁?刚才怎么敢说那么大的话?

整个京城道上,敢不把郭盛华放在眼里的,没几个人吧?

我怎么就没听说过有这号人?

去他妈的!

吹什么牛-逼啊?!

听刚才那胖子一口一个老师地叫着,应该是京城大学里的教师——这些教书的人都是些自命不凡的迂腐犟种,当初徐先进混得那么好,结果惹了一个犟种教师,就被整倒了。

呸!

他们是不是因为整倒了徐先进,就骄傲了,膨胀了,以为什么事什么人都会怕他们了?

老子不是徐先进,被身份职务套着脖子呢。

老子是个体户!

朔远网吧的小办公室里,温朔瞠目结舌地看了马有城半天后,才有些不自然地露出牵强的笑容,道:“马老师,你刚才那些话……是故意说给我听,想借此在心理上和我扯平?”

马有城温和一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主要是凑巧,我能治得了郭盛华……如果换做别的人,也许很多方面都不如郭盛华,我也不敢说这种大话。况且,这又是在京城的地界上,个别情况下,我勉强,还能当一条影响力正在快速消退的地头蛇。”

温朔竖起了大拇指:“就冲您刚才说那番话,那副作态,我就得发自肺腑地送您俩字儿——牛-逼!”

150章 忘年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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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章 虎威渐衰蛇化蛟

温朔微皱眉打量着郭盛华。

其实此次在派出所里达成调解,他根本没见到郭盛华,只是由警察给双方带话,简单谈拢了条件便是了。所以,和马有城一样,温朔也是第一次见到郭盛华。

此人颇有凌盛之气,不像是能轻易受辱之辈。

但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听闻消息后就第一时间赶到朔远网吧,登门致歉……

由此可见,马有城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实力啊?!

“哦,之前你派来的那个人,说话不太中听,所以我随口说了几句气话。”马有城微笑着,略带歉意地摆了摆手,道:“我听说过你,为人做事很爽利,这次你能第一时间赶过来致歉,倒是显得我小家子气了,行啦,等那个叫张坚的小子出来后,你把他摁住别再闹事,咱们这一页就算掀过去了,怎么样?”

“我只能说,尽力。”郭盛华不卑不亢地一笑,从兜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上前放到了桌上,退回去说道:“其实,张坚这次的事情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是先前来的那个王汉新,请张坚闯出来的祸事。我之所以插手这件事,本意是出于好心帮张坚一把,让王汉新拿赔偿,也是理所应当。但我着实没想到,马老板您出面了……这是一万元现金,算我的赔礼。至于张坚出来以后,我会劝他,但,在马老板您的面前,我必须实话实说,不一定能劝得住那小子。虽然这几年他一直跟我混,但,我养他是因为当刀子挺好用,事实上,我不会和这种人走得太近,更不会愚蠢到真和这类人称兄道弟讲情义。”

温朔本来已经舒展开的额头,再次皱紧,瞄了眼神情淡然的马有城。

刚才郭盛华进门致歉,马有城一笑而过,郭盛华再放下钱时,温朔还禁不住在心里感慨世事奇妙,多有不如意,多有不公平——当很多在寻常人看来极其复杂、为难的事情,个别人却能三言两语轻松解决时,就愈显奇妙、不公平了。

譬如林波这次的遭遇。

本来在林波和温朔的想法中,总会再有那么三、两次或大或小、明枪暗箭的冲突,所以心里还揣着紧张,咬牙切齿地发狠,却不好,也不知道该如何发起主动进攻,只能被动地等待着见招拆招时,登门拜访而来的马有城,却几句话就把事情摆平了。

可郭盛华放下钱后说出的这番话,却让温朔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

也印证了马有城的自知之明:

他这条曾经的地头蛇,终究不是一条龙,一头蛟,在京城这潭深水中的影响力正在快速消退。

所以才会有郭盛华这般不卑不亢的态度,以及这番令人无可挑剔的话。

以往,温朔很喜欢讲道理。

但今天,他发现其实很多时候讲道理……真不如自己拎起木凳噼里啪啦一顿乱砸。

然后他又发现,自己更多时候能讲道理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敢于拎起木凳噼里啪啦一顿乱砸——譬如在大街上语重心长善心大作教育张坚,没有木凳,没有乱砸,又怎么能和张坚这号人讲道理,蝎子又怎么能听他讲道理?

那一尾带着剧毒的钩子,早就甩进胖子白花花的嫩-肉里了。

马有城神色祥和,面带微笑,看着同样微笑着,神情淡然的郭盛华,点点头说道:“我很为难啊。”

“我其实,也挺无辜的。”郭盛华苦笑。

啪!

一声脆响。

两个装斯文的人,一个虎老雄风犹在,能咆哮山林,一个蛟潜平湖蓄力,敢翻江倒海,却被胖子重重放下茶杯的动静,给搅散了心思中的试探和较劲,愕然看向胖子。

“行啦二位,你们无冤无仇的别为了这件事闹出点儿什么情绪来,回头见了面多难堪啊?我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事儿和郭总没关系,和马老师你也没关系。”温朔嘿嘿笑着把那一万块钱揣进兜里,道:“所以,您二位看戏就好。”

马有城怔了下,微笑点头。

郭盛华心里打了个寒颤,但神色不变,微笑道:“我向马老板做保证,绝对不会再插手此事。”

马有城捏起茶杯品茶。

“再见。”郭盛华见状也不生气,道了声别,转身离去。

走出朔远网吧,坐上了那辆黑色的奔驰轿车之后,郭盛华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竟然被冷汗浸湿了,但心里面,却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因为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可以和比他高出一个阶层的圈子里的人,正面硬碰一记。

但今天,自己碰了!

而且,只吃了一点小亏而已。

对于马有城来说,却是吃了大亏——因为他先前的话说得太满了,所以综合来讲,这突如其来的一次交锋,是郭盛华赢了。

其实来之前,郭盛华已经做足了思想准备,如果马有城态度极为强硬的话,他绝对会唾面自干。因为他很清楚,纵然随着时光飞逝社会变迁,马有城那个所谓的高干子弟圈子,雄厚庞大的背-景势力,不再会如当年那般能肆意地呼风唤雨,但,虎老雄风在,仍然不是他郭盛华这种在改革大潮中崛起的草莽枭雄能匹敌的。

可是风风雨雨拼打多年,到了如今这般社会地位,谁又能甘心受马有城那样带着羞辱般的欺凌话语?

所以,郭盛华咬着牙硬顶了一记。

万幸成功了。

不过王汉新和张坚,与朔远网吧之间的事情……郭盛华是断然不会去理会了。

也,不会在张坚从拘留所出来后,去劝说什么。

能硬顶马有城,从这件事里脱身,已经算最好的结果了。

正如刚才那胖子老板所言:“看戏就好。”

天色渐晚。

朔远网吧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温朔重新烧了一壶水,更换了茶叶,等待着水开,看着神情淡然的马有城,笑道:“我最佩服你们这样的人物,甭管心里有多恼恨,都不会表现在脸上,就连心灵的窗户中,都透不出丝毫的火星。但我压根儿不相信什么宰相肚里能撑船,什么狗屁的风轻云淡不屑与什么什么人一般见识,以免自降身份。我只相信能容忍,能喜怒不形于色,能八风不动,实际上心里面已经想出了千八百种狠毒的报复手段。当然,会不会付诸于实际行动,那得另说了,聪明人主要还是得考虑是赚是赔,怎么做最有利于自己。这和胆量勇气的大小无关,只和聪明与否有关。”

马有城愣了愣,苦笑道:“真人面前果然做不得假,好吧,我心里很不痛快。”

“但也只能忍了。”温朔撇撇嘴,道:“你八成还因为没能完全帮到我而内疚,也觉得在我面前丢了份儿。其实完全不用这么想,因为我这人最讲道理了,人家郭盛华和你无冤无仇的,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也没仗势欺人,凭什么就得被你恐吓威胁?这叫仗势欺人,咱理亏啊。所以,你把心放宽了就好。”

马有城怎么也没想到,温朔会说出这么一番话,一番……很讲道理的话。

细细想来,也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郭盛华敢于挑衅他的余威,说到底还是人家有理,泥捏的人儿还有三分血性呢,更何况郭盛华好歹也是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这次轻易服了软,传出去了那多丢脸?

“以前……不需要讲道理的。”马有城有些怀念,又有些自责般地感慨道。

“所以您之前也说,自己以前挺浑的。”

“对对对。”马有城洒然一笑,转念道:“你刚才说让我们看戏,打算怎么做?”

温朔正色道:“当然是讲道理啊。”

“怎么讲?”马有城诧异道:“等那个绰号叫蝎子的张坚,从拘留所出来后,去找他讲道理?”

“是啊。”

“这种人……”

“哎哟,这一聊天把饭点都给忘了。”温朔起身说道:“走走走,西门涮锅,我请客。”

马有城当即起身笑道:“我去叫老杨,一起吧。”

“成。”

……

温朔当然愿意讲道理解决问题,而不是因为一个小小的地痞流氓,就起坛作法祸害人,那也忒小题大做了——就好像投资一百万,却挣了一百块钱,还不如存银行吃利息呢。

这和修行时书符作法,是两个概念。

因为动用玄法做事,就必然会承担相应的风险,没有足够利益的话,吝啬的胖子宁愿用拳头。

当然,他更希望那个绰号蝎子的家伙,如绝大多数人一样,撞了南墙后,就学个乖认栽,转而去找软柿子啃上几口以消心头之恨。但温朔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总有少数心理极端的人物,撞了南墙头破血流也不回头,而是咬牙切齿地拿着锤子砸墙,拿着铁锹挖墙角,势要将南墙推倒跨过去,或者,撞死在南墙上!

比如东云那个被判了无期的白红升,撞死在南墙上了;比如京大校园里的杨景斌,跨过了南墙;又比如自己个别情况下……

温朔为曾被自己暴打,也曾被自己苦口婆心当众教导过的张坚祈祷:

上天保佑那只小虫虫,别钻牛角尖。

否则老子这么柔弱胆小,肯定赔大了……

152章 人才钱途

朔远网吧的生意,眼瞅着越来越好,除了每天上午七点至九点时必然爆满之外,下午三点至六点,晚上七点半至九点半这两个时间段,时而也会出现满客现象,并且还有领了小票后,进屋坐在小木凳上排队等着上网的顾客了。

日均收入突破两千元,而且还在稳步增长。

温朔对此很满意。

林波也很有自觉地不再占用网吧的电脑,而是拉了一根网线到小办公室里,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没日没夜地瞎鼓捣。

以至于,每天温朔盘账的时候,都只好坐到床边去,自然而然地,内心生出了些许对林波的不满——以温朔向来有一说一的性格,其实早在案件调解完之后,他就已经告诉林波,别那么没出息地害怕被人报复,大胆回自己的租处住,再去找份儿工作干,总这么天天待在朔远网吧里,也不是回事儿啊。

但林波当时可怜兮兮地恳求他:“给我半个月时间,就半个月!我正在开发一款软件。”

温朔只得答应下来。

他明白,林波被炒了鱿鱼之后,回租处不能登陆互联网,自己安装电话并开通上网服务,消费太高,所以林波才会厚着脸皮在朔远网吧里蹭网,而且这里……安全!

这天晚上七点多。

网吧里已经有二十多位顾客了。

温朔站在办公室的门口,认真打量着狭小办公室里的面积,位置……

林波一边吃着肉夹馍,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单手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时而挪动一下鼠标,却是全然没有注意到,温朔站在门口已经很长时间了。

就在温朔有些气结,打算和林波再商量商量,劝他回租处时,黄芩芷来到他身旁,看了眼里面忙碌的林波,再看看温朔不大好的神色,便微笑着轻声道:“胖子,你不是找我有事谈么?咱们去外面边走边说吧,别打扰林学长做事。”

“哦。”胖子撇撇嘴,把门拉上,转身和黄芩芷往外走去。

黄芩芷不喜多言,胖子一时间心里还有些不快,于是两人就这般沉默着来到校园,沿着五四路往里面走去。

“你心情不大好,因为林波?”黄芩芷终于开口询问。

“唉。”温朔叹了口气,道:“如果换做我以往的性格,早就把林波给轰出去了,可他是因为帮我才被炒了鱿鱼,而且我已经说过一次了,他赖着不走,我实在是不好意思硬赶他。”

黄芩芷抿嘴笑道:“在这种事情上,没必要这么抠门吧?”

“我不是抠门他沾了便宜,就为当初他帮忙咱们省了好几万,也容得下在这里住几个月。主要是……”温朔忿忿地说道:“我见不得他好端端一个人,本来可以找份很好的工作赚钱,现在却赖在网吧里闲着,浪费时间,也浪费钱不是?我还怒他不争气,不敢回租处住,怕什么啊,真遇到报复了再打回去就是!”

黄芩芷掩嘴轻笑,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能打的……”

“唉。”温朔又叹了口气,这才想到自己今天要和黄芩芷谈的事情,道:“说正事儿吧,网吧现的生意越来越好,你也看得出来,我琢磨着把那间小办公室腾出来,挤挤还能摆下六台电脑。所以,我才愈发心急,想着和林波再商量一下,让他尽快搬回去居住,白天允许他来网吧挤一挤蹭网。”

“把办公室腾出来?”黄芩芷愕然道:“那你打算在哪里办公?你们平时,在哪儿休息?”

“办什么公啊?”温朔理所当然地说道:“咱们又不是正经的公司,就是个网吧,只管卖票收钱就行,盘账的时候站着就把活儿干了,累了随便找个地儿有把小板凳坐,还不够么?至于休息,让胡志阳他们轮班倒,回宿舍睡觉去。”

“这……”黄芩芷哭笑不得——胖子可真是钻进钱眼里了。

“六台电脑啊!”胖子神情贪婪地望着隐约的星空,道:“别多说,每天每台电脑平均五个小时算,五乘以十五,七十五,再乘以六,四百五十元……嘿,以现在的增长幅度来看,过不了多久,平均每台机子每天七八个小时稳稳的,那又是多少钱?”

黄芩芷无语,轻笑劝道:“既然答应了林波半个月,那就等时间到了再说吧。”

“他早走一天,我早赚一天的钱啊!四百五啊!”温朔捶胸顿足。

“胖子。”

“嗯?”

黄芩芷心里有些希冀地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再开一家,分店?”

温朔颇为惊讶地瞥了她一眼,心想这傻娘们儿果然和老子心有灵犀吗?于是他嘿嘿讪笑着挠头说道:“去别的地方开网吧不现实,也没那个精力,毕竟还要上学嘛。至于南街这块儿,暂时还没有腾出来的商铺,不过,我已经和栗洋打过招呼了。”

黄芩芷眸中闪过一抹惊喜,旋即神色平静地点了点头——她本以为,以胖子吝啬小翼的心态,决然不会考虑开分店,除非哪天网吧的生意达到了火爆程度,手里又有了绝对宽裕的资金之后,他才会考虑再开一家网吧。

没曾想,胖子已然开始为此做准备了。

正想要问问他具体如何打算时,胖子突然咬牙切齿地说道:“网吧的生意日渐好了起来,肯定会有人打主意到南街这边开网吧和我抢生意,这种事儿,我决不允许发生!”

“你……”黄芩芷这才意识到,自己所思所想,和胖子的出发点,完全不同。

她考虑的,是生意好了自然要把网吧的规模做大;

而胖子,则是因为不想有人和他在南街上抢生意……

但结果是相同的。

“你怎么去阻止?”黄芩芷问道。

“只要有店铺转租,我就要抢先拿下来开网吧!”温朔脸上的肥肉跳动着,略显狰狞——以他吝啬抠门儿的性格,做出这般抉择,确实需要下很大的决心。

此言一出,便是黄芩芷家境优渥,百八十万的钱财都不会放在眼里,也着实被震撼到了。

她不禁皱眉说道:“以你现在的实力,做不到。”

温朔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以及下定的决心,确实有些狂妄了,但,他不是无知。过年网吧营业额高峰期那几天,他就已经考虑到竞争的问题了。纵然有栗洋多多关照,腾出一间店面房,就优先租给他,腾出两间、三间……全都清空了,就全部优先租给他,可以,没问题,但,你有那么多钱吗?

一间网吧开起来,少说也要四十万的投入,以朔远网吧现在公帐上的钱,再加上目前稳定且不断增长的收入,充其量可以同时再投资开两间网吧。

但,那只会产生更多的财务支出,却不一定会在短时间内有收益。

原因很简单,有,那么多的客源吗?

更何况,再有三间、四间店面房腾出来了,朔远网吧拿什么去硬撑着租下来?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就这般溜达了一小圈,往回走的路上,温朔很突兀地笑着说道:“其实,南街各商户的生意做得都挺好,谁会舍得把自己的店面让出来?所以,咱们现在考虑的,不应该是有人来抢生意,而是,想开第二家网吧,却发愁没有店面房。”

黄芩芷想了想,微笑点头,认可了温朔的判断。

两人还没出校门,就看到昏暗的灯光下,林波站在门口那边东张西望着,看到温朔和黄芩芷,立刻满脸兴奋地跑了过来,道:“温朔,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温朔诧异道。

刘波看了眼黄芩芷,略显犹豫。

黄芩芷微微一笑,便要告辞离开,不打扰他们说话,温朔却不悦地板起脸说道:“芩芷又不是外人,有什么话说吧。”

“呃……”刘波尴尬一笑,继而神神秘秘地说道:“你能不能,借我点儿钱?”

“借钱?”温朔疑惑道:“你不是有八万多存款吗?”

“不够……”刘波为难道。

温朔一愣,旋即瞪着眼毫不犹豫地说道:“我没钱,有钱也不借……”似乎意识到有黄芩芷在场,这样直接拒绝会让刘波难堪,胖子随即语气稍缓,解释道:“你有八万多存款,还不够,到底要用多少钱?想干什么啊?”

“我,我想,想注册一个公司。”刘波讪笑着,很没底气地说道。

“什么公司?”胖子疑惑道。

“搞软件开发的……”刘波挠着头说道:“其实也是刚才突发奇想,因为,因为我这些天自己鼓捣的那个软件,初步成功了,所以,才想到注册一个公司,然后卖这套软件,同时还可以开发其它各种软件。你想想,现在电脑和网络的发展速度,仅从你的网吧就可以看出来,所以,开发软件绝对有着非常好的前景!”

说着这番话,林波已然满脸兴奋之色。

黄芩芷也不禁产生了兴趣,问道:“你做的软件,有什么用途?”

林波瞄了眼温朔,有些难为情地说道:“本来只是想,温朔那天仗义救我,为此惹了仇人,还考虑到我的安全,让我在网吧免费住着玩儿着,我挺不好意思的,就想帮网吧做一套计时计费的软件,有助于提升网吧的管理效率,现在终于做出来了,我才忽然意识到,这款软件,是可以卖钱的。”

153章 你不能自己投

“什么玩意儿?”胖子眼睛亮了起来。

“专为网吧开发的,计时计费软件……”林波很认真地重复一遍,并流露出了一丝自得——虽然这套软件的开发编程不算太难,但,他是以一己之力捣鼓出来的,对于一位专业人士来讲,这种自我成就感,那是相当大的,当然,也迫切地需要得到认同,尤其是这位有恩于自己的胖子老板的认同。

看来,精明的胖子老板很感兴趣。

“你详细说说,怎么个计时计费?”温朔故作淡定,可眼里面那股子激动怎么都掩饰不住。

林波愈发得意,点了支烟,不慌不忙地讲述起了这款软件的功能。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就是通过一台主机电脑,控制网吧里数十台电脑锁定和运行的软件,坐在主机前的员工收到顾客交来的钱之后,通过主机解锁某一台闲置的电脑,并输入时间,时限一到,软件就会锁定那台电脑的系统运行状态,需要主机这边重新解锁,也就是说,顾客得再去主机所在的前台交钱了。另外,这款软件在运行过程中,后台会自动按照每小时为单位,记录下每台电脑的解锁次数,并同步记录当日的收费情况,以及所有电脑的总收入。

省时省力,还能避免员工和顾客因为上网时间少了几分钟多了几分钟产生的误解争执——这种情况已经出现过多次了。

而且,该软件一旦运用,将更为完善地杜绝网吧员工可能存在的中饱私囊行为。因为任何一台电脑只要解锁,立刻就会在主机的软件后台记录下精确的数据。

听完林波对这套软件的功能介绍,胖子乐得眼睛都没了,越看林波越顺眼,看着林波直发毛。

“这玩意儿不错,先用到咱们网吧试试看。”温朔大咧咧一挥手,道:“就今天吧,后半夜没人了你就弄,至于开公司卖这套软件,先别考虑了,现在这世道也没几家网吧?能卖多少钱?”

“温朔,虽然京大南街现在只有你一家,可我敢打赌,不出半年,就不止你一家了。”林波梗着脖子有些生气的样子,他自己辛辛苦苦开发出来的软件,那就是自己的孩子,被人说得好像没什么销售市场,只能当作自家网吧的试用品、玩具,林波当然不乐意,他说道:“仅是中关村一带,现在至少有不下十家大小不一的网吧,京城别的地方呢?全国,又有多少?”

温朔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却不得不认可林波这番话——他妈的,老子的眼界果然窄?

然后,他看向了黄芩芷。

黄芩芷稍作思忖后,微笑道:“林学长,我相信你研发的这款软件有一定的市场价值,而且前景也不错,但仅靠这一款软件的话,显然是不足以支撑起一个公司的运作,你还需要研究开发出更多优质的、具有广谱实用性的软件,但这些研发工作,必然需要投入更多的资金、时间、人力,总不能,公司开起来,软件开发、推广销售全部由你自己来做吧?这不现实,而且,这款软件仅适用于网吧,你说京城乃至全国有很多网吧,将来会更多,但,又有多少会认可并购买你的软件?事实上,目前网吧的存有基数量还是太少,所以短时间内,仅靠这一款软件,就能撑起一家公司运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不要说,继续投入大量资金开发制作新的软件项目了。”

林波怔了怔,旋即神情尴尬又无奈地低下了头——他确实有些兴奋过头,想得太简单了。

“这样吧,你先在朔远网吧试用这套软件,有什么缺陷也好及时完善。”黄芩芷委婉地说道:“还有,这几天你尽快做一份详细的计划书,如果可行的话,我倒是对于你提出的软件公司很感兴趣,可以考虑投资入股。”

“嗯?”林波一愣。

胖子脑筋转得飞快——黄芩芷这傻娘们儿最大的优点,就是眼光奇准,仅凭她比任何人都更早看出了老子的内在美无与伦比,从而死乞白赖缠着老子,就足以说明了。

所以,她提出愿意投资入股,帮助林波开软件公司……

应该差不了吧?

当然,胖子直觉上也认为,投资经营软件公司一定有利可图。不需要去考察别的,仅看朔远网吧从开业到现在的盈利攀升速度,再看关于互联网行业的各种新闻,就足以说明,这是一个正在飞速发展,而且无限膨胀看不到尽头的市场。

再想到另一种可能……

胖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即说道:“我也可以入股。”

“我……”林波露出了激动兴奋的神情,道:“我忽然觉得,压力好大。”

“大个屁!”温朔没好气地爆了句粗口,道:“今晚先把咱们网吧里的电脑搞定,明天看效果……对了,芩芷刚才说的话你别忘了,赶紧把计划书整出来。”

“好!”林波攥着拳信心满满。

这一刻,他想到了自己曾经就职的龙心科技公司,想到了中关村大大小小数之不尽的公司,想到了王汉新遍布京城多达六家的“汉新电子”连锁店。

也许有一天,我的公司,会比龙心科技更强更大,到那时候……

林波抽着烟站在小南门处好高骛远,思绪纷飞。

温朔则是殷勤地送黄芩芷回宿舍,一边略有些忐忑地问道:“芩芷,你真觉得,搞软件公司有得赚?”

“应该……行吧?”黄芩芷微笑道,语气有些不确定。

温朔顿时有些生气地质问道:“什么叫应该啊,你没考虑清楚就别把话说得那么满,这下可好,回头真把计划书拿了出来,咱们是投资还是不投资?”

“我没说一定要投资啊,只是说可以考虑。”黄芩芷笑道:“而且,我也没要求你投资啊,不是么?”

“你……你还讲不讲理了?”温朔气道。

“我怎么不讲理了?”黄芩芷一脸困惑,哭笑不得。

温朔深吸了一口气,委婉地说道:“你看,林波是个大老爷们儿吧,他又是计算机方面的专业人才,水平相当高,工作经验也丰富,而且,他还是个单身!”

“胖子,你到底想说什么?”黄芩芷愈发困惑:“他专业水平高,又有丰富的相关经验,难道不是更值得相信吗?”

“他是单身!!”

“这,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温朔怒气冲冲地说道:“我能放心你自己投资,和他合作吗?”

黄芩芷瞬间愣住。

她不傻,当然听得出温朔话里的意思,更听得出,温朔这番话所表达出的……他内心里的那层意思。

于是黄芩芷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感觉到脸颊发热,便轻咬朱唇低下头,避开了温朔怒气冲冲的眼神,一边抬手很不自然地将几缕发丝撩到耳后,心想着原来胖子刚才迫不及待地表示他也可以投资,原因竟然是……

他吃醋了?!

黄芩芷很快回过神儿,顿觉胖子这般反应很有趣,很傻,傻得可爱,自己刚才的反应,更傻,一点儿都不可爱——以往知晓胖子有这般心事,却从未如刚才这般紧张羞涩心慌慌啊。

于是她抬头故作镇定,微笑看着胖子,不言语。

于是轮到胖子紧张害羞心慌慌了,他尴尬地,憨憨地,讪讪地说道:“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你,主要是,我也觉得软件开发这种高科技的玩意儿,一定能赚钱的,你看咱们网吧的电脑里,不都得有一堆这些东西嘛,是吧?”

“嗯。”黄芩芷点点头。

“那个……好吧,反正现在网吧稳赚不赔,收入还不错,投资软件公司赔了也能撑得住。”温朔故作大方地摆摆手,旋即又苦着脸担忧不已地问道:“开这么一家公司,得多少钱?”

黄芩芷忍住笑,道:“软件开发需要投入大量财力人力和时间,所以我想,至少得百万起步吧?”

温朔骇了一跳,旋即低下头,皱眉很认真地考虑起来。

黄芩芷心头浮起一丝小小的失望,然后又觉得自己这般失望好没道理,于是后知后觉地发现,从认识胖子开始,就不断地对他抱以越来越多的期望,所以才会经常略感失望,胖子又每每会出乎意料地让自己惊讶,惊喜……

我,是不是,有些太在意他了?

便在黄芩芷又有些心慌慌时,胖子抬起头,微皱眉神色认真地说道:“如果,真需要百万以上投资,也许是最好的,因为咱们朔远网吧,可以占到公司更多的股份。林波没多少钱,把这款计时计费软件,再加上他的专业才能,折算做股份的话……这方面你比我懂得多,大概给他算多少股合适?”

黄芩芷怔住了。

胖子,又给了她一次惊喜!

原来胖子刚才犹豫思考,不是抠门儿,不是在投资上小气、胆小,而是在算计。

黄芩芷了解胖子,他看似在八字还没一撇的时候,就琢磨占多少股份,是贪婪奸猾自私自利,心中没有情义道义,事实上,他是在谨慎地未雨绸缪,提前细致地考虑到方方面面——没有坑朋友的心,更不会让自己吃亏!

因为,胖子讲道理!

154章 三下五除二

“看过他的计划书后,再说吧。”黄芩芷微笑着把这个问题暂且搁置一边了。

温朔瞥了眼黄芩芷,道:“还是早作打算的好。”

两人已经站在了宿舍楼下,黄芩芷稍作犹豫后,道:“胖子,有没有想过,其实一直以来你做事待人时,可以再委婉一些,或许会更容易令人接受,而不是,有一说一……”

温朔疑惑道:“有问题么?”

黄芩芷微笑着摇了摇头,觉得温朔其实没什么问题,只是自己刚才的建议,有问题。她了解温朔的性格,也能聪慧且大度地去理解胖子很多时候近乎于粗蛮却又精细到极致的直接——尤其是涉及到利益问题,他绝不会做作地虚情假意,也不允许用情义去代替规则和道理,而是把所有问题摆到桌面上谈,正如他的口头禅“有一说一”。

他还经常说:

“亲兄弟,明算帐!”

“把丑话说在前面,看着丑,实则不丑……”

自古至今,有太多关系相当好的兄弟、朋友,因为合伙做生意,最终却反目成仇的例子。

而导致这般结局的原因,正是因为没有如胖子那般,把丑话说在前面,没有把投入和利益的分配规则提前明确敲定,没有在大家都同意了所有条件之后再开始做,于是在接下来的合作当中,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付出多了,得到的少了,利益分配不均,然后争执、吵闹,最终导致反目成仇……

可是,这世上真正能做到如胖子这般,又能理解胖子的风格,并坦然接受的人,有多少?

胖子似乎刚刚想明白黄芩芷为什么会有这么一问,挠了挠头说道:“我这人其实挺懒的,却被生活逼着紧赶慢赶想法过日子,哪儿还有闲心去琢磨那么多弯弯绕?所以啊,有一说一痛痛快快的,合得来就共事,合不来早拉倒。”

“所以你真正的朋友不多。”黄芩芷一语中的。

“还行吧,要那么多真朋友干什么?”胖子没心没肺地一笑,道:“我这人,真的很懒哎。”

黄芩芷歪头想了想,觉得这话挺在理儿。

死胖子,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似乎一直都很在理儿。

……

这天晚上后半夜,没有了上网的顾客之后,林波独自一人在网吧里安装软件,建立局域网,设置,调试,一直忙活到天蒙蒙亮,才终于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六点半。

温朔和黄芩芷不约而同地赶早来到了网吧,来看看林波以一己之力研发出的这款软件,是不是真像他说得那么好用。

林波自信满满地为两人演示了几遍,并让他们二人也坐到主机旁进行了操作。事实证明,这套软件确实有效,而且操作简单,只要会使用电脑,就可以完成。

再看后台计费、计时,表格清晰、准确,而且很及时。

“干得漂亮!”温朔搓着手美滋滋地在心里盘算着,这款软件如果真拿去卖的话……以自己作为网吧老板的切身感觉判断,卖五百块钱的话,还是没问题的。

一套软件五百块,人口近一千五百万的京城里,有多少网吧呢?

现在还是少的,但,最起码得有五十家吧?

这就是两万五!

按照林波说的情况,全国得有多少家网吧?以目前电脑和互联网的发展速度,一年之后有多少家?

“软件还是有些小问题,但不要紧,这只是初级版本,可以强化升级的。”林波坐在主机旁自信地说道,旋即坚定的眼神中,透出了柔和的陶醉、喜爱之色,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窗口,以及窗口右下角正在不断运行着的时间、不断变化着的计时……

看着林波的神情,温朔几乎是下意识地坚定了对林波的信任——对其建立软件公司,一定能赚钱的信任!

于是他当即问道:“成立公司大概要多少钱,你有数了吗?”

“嗯?”林波扭过头来,神情恍惚了一阵儿后,才斟酌着有些为难,有些尴尬地说道:“昨晚上我一边忙一边琢磨,当然,主要还是芩芷学妹那番话点醒了我,成立公司的话,怎么说呢,三十万不少,一百万、一千万也不多。区别在于公司的实力越强,新软件的开发、推广效率越高。举个例子,一个作坊里生产出的散酒,和正规大型企业生产出来的酒相比,人们下意识地就会认为作坊里的散酒,无论是生产工艺还是卫生条件、口感,都不好。”

温朔怔了怔,很干脆地说道:“你这些话等于没说,我和芩芷拿不出几百万的投资。”

林波犹豫了一下,道:“那个,起码得一百多万吧?”

“咱也别看什么计划书了,痛快点儿谈妥先公司弄起来。”温朔大大咧咧地说道:“你手里有八万,再加上这款软件折算成股份,想占多少股份,说个数。我有一说一啊,公司成立之后,可以在软件开发和管理运营两方面让你拿双份的工资,但专业技术不可以做股份,避免将来股东因为谁为公司付出多少从而出现矛盾。两份工资加起来,不能超过你原来在龙心科技工作的薪水,因为咱们是刚成立公司,各方面的支出都要尽可能节约,以便省出更多的钱用于干正事儿,哦,就是搞软件开发的投入。等将来真正赚到钱了,再商量着按照一定比例提升工资、奖励等等。当然,这也意味着你掌握着公司里最多的权力,尤其是涉及到软件开发的专业方面,你拥有绝对权力,我和黄芩芷都不会干涉,其它的问题,咱们三人商量着办,怎么样?”

这一番话说出来,不止是林波,黄芩芷也有些瞠目结舌地看向温朔。

计划书还没做呢。

这就要明确股份,把投资成立软件公司的事情,敲定了?

温朔见两人神情疑惑的模样,便皱眉认真地说道:“这世上聪明人多得是,所以公司必须以最快速度成立,然后马上申请专利,以防被别人捷足先登……或者,去把专利申请到你个人的名下也行,反正咱们会在协议上书注明的。”

“那,那这款软件,能折算多少股份?”林波迷迷糊糊地问道。

“我在问你呢。”温朔一瞪眼。

“哦哦,我,我考虑一下,我再想想,我还没想呢,我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一点。”林波讪笑着,掏出烟来点上一颗,皱眉认真地开始在脑子里打小算盘了。

旁边黄芩芷哭笑不得。

在她看来,林波和温朔这俩人在合股组建公司这方面,纯粹都是门外汉!

初期商议精确的股权占比,以及公司管理的权限分配,后期公司运营后的盈利分红、财务补充方案等等,都需要认真探讨,详细计划后才能达成,还要具体落实到协议上……

三言两语岂能说的清楚?

可是,从胖子嘴里说出来,那就是论秤分金银的买卖,和两人当初合伙开网吧是一个道理,投资每人一半,到时候分利润时一人一半——公司当然也是这样啦。

而看林波的神情,似乎对于这种简单到真真是大刀阔斧的提议,很受用。

所以黄芩芷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评价胖子了。

到底是粗中有细,还是细中有粗?

林波这个在计算机方面已经勉强称得上专家,但在组建、管理、运营公司方面纯属门外汉的家伙,简单想了一会儿之后,神情略显尴尬犹豫,用试探性地口吻说道:“咱们简单点儿来,我就不投现金了,八万块钱存款还得留着备用,就单纯拿这款软件入股吧,咱们公司总投资一百五十万,我占百分之四……好吧,咱们三个人,股权股份相同,你俩觉得怎么样?”

温朔扭头看向黄芩芷,后者道:“你决定。”

温朔也不推让,道:“朔远网吧的公帐上,目前不到六十万,就按照六十万算吧,还缺九十万,咱俩分别再拿出四十五万,你现在……能不能拿得出?”

“可以,但……”黄芩芷点点头,继而诧异道:“你,有钱?”

“我可以对着这台主机电脑发誓,日常经营网吧绝对没有中饱私囊一分钱。”温朔信誓旦旦。

黄芩芷抿嘴笑道:“我相信你。”

温朔嘿嘿笑着故作神秘地说道:“我有办法弄到钱,放心吧。另外,我觉得林哥这人挺爽快的,而且,软件开发主要还是得靠技术,所以,咱俩是不是再多少让出点儿股份?”

“我听你的。”黄芩芷神情随意地说道——她已然打定了主意,全都由胖子说了算!

权当作看个热闹,玩儿个游戏。

更何况,胖子做事情……

吃不了亏的。

林波看着两人一唱一和,而且温朔又主动提出再让点儿股份给他,顿时面露感激和尴尬,随即又生出了些人之本性的犹疑和懊悔——我,是不是刚才要股份要得少了?

“别瞎琢磨,这不是在小摊上买东西讨价还价,这公司还没开呢,连这点儿相互之间的信任和尊重都没有,还怎么愉快地合作下去?”温朔一眼识破了林波的那点儿小心思,摆摆手没让神情尴尬的林波做解释,便接着说道:“别搞那么复杂的小数点了,林哥你占百分之三十四的股份,我和芩芷本来就是合伙人,就以网吧入股吧,朔远网吧站百分之六十六的股份。”

已然被温朔那两句话给说得愧疚不已的林波,现在一听还是自己的股份最多,又不用投资一分钱现金,当即猛点头同意。

而此时的黄芩芷,已然在心里为温朔竖起了大拇指。

行啊胖子!

有你的!

155章 办事难,忖人心更难

胖子一旦做出决定,便雷厉风行。

他就像拿着小鞭子在后面赶羊似的,让黄芩芷先起草一份简单的股份协议书,三人看过后稍加改动修补,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当即一式三份,签字,摁手印。

此时已经快七点了。

胡志阳、卢元超已经先行来到了网吧,开始向外发售免费上网的小票。

温朔让迷迷瞪瞪的林波,先教二人如何使用新的计时计费软件,告诉他过会儿到办公室里来详谈,然后示意意黄芩芷,一起先去办公室就组建公司一事,再次沟通。

“公司和网吧不一样。”温朔坐在椅子上一边翻着账本,一边轻轻叹了口气,神情略显忧虑地说道:“我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走都没学会,更不要说跑了。而林波,搞软件开发,技术上是个行家,但是让他管理经营一家公司……不是我小瞧他,以他的性格这辈子都够呛,喏,昨晚和今早他的表现就是明证,你也看到了。所以啊,公司成立之后,需要你来把舵。”

黄芩芷秀眉微颦,想了想之后说道:“你今天的表现,很反常。”

“我怕到嘴边的肉丢了,太可惜。”温朔挠挠头,道:“林波在中关村工作了几年,自然有他的朋友圈子,我们出手慢了,没准儿就会被别人捷足先登。假设有人开价五十万要买他的这款软件专利,你觉得,林波会怎样?”

“当然是要求对方也出资开公司,他要求得到更多的股份。”黄芩芷微笑道。

“错。”温朔撇撇嘴,道:“他会卖掉!”

“为什么?”黄芩芷面露疑惑。

“年轻有为时,谁不想开公司做老板?想想都觉得风光无限……”温朔叹了口气,道:“五十万啊,足够他注册成立一家颇有规模的小公司了,然后不用租什么写字楼,就在自己的租住处,搞几台电脑,找几个熟悉的人做员工,每天猫在屋子里开发新的软件,保不齐还真会成就一番辉煌事业,但更大可能是,赔得一干二净。”

黄芩芷微笑不语,歪头看着胖子。

温朔知道黄芩芷心里在想什么,抖抖肩膀无辜地说道:“我不是在为自己的行为开脱,也不是在无耻地为自己立下一个伟大的牌坊。好吧,我不否认有私心,但只是一点点。”

“只要有一点点是真的在为林波的利益考虑和担忧,就很难得了。”黄芩芷很认真地说道。

“是很多……”

世事如此——林波这个看似有能力成为京城大学一个学社领头人的人物,实则是时势给他提供了便利,计算机与互联网的科技,是这几年才开始在国内出现急剧的发展扩张势头,而他已然在这一领域有了相对更高的技术水准和丰富的工作经验,又有京城大学自由的人文环境促使他创建了龙之心计算机学社,也就胜任了社长一职。

事实上,他在管理、社交各方面的能力之差……

也不能说太差,起码在专业领域还是很强的,只是欠缺个人现实方面的决断和魄力,可以做一个优秀的员工,技术大拿,部门负责人,但要做统筹全局的公司一把手,只会把所有事情都做坏。

计时计费软件操作使用简单,所以林波简单告诉了卢元超和胡志阳他们操作方法后,就匆匆来到了小办公室里——之前稀里糊涂就被温朔给刺激得签字摁手印,现在虽然清醒了许多,但心头还有着热血沸腾的冲动,感觉金光灿灿的未来在向自己招手。

而温朔,又给他打了一剂强心针:“林哥,咱们都抓紧时间分头行动,早饭后,你先查一下注册公司都需要什么手续,尽快准备齐全,我和芩芷这就开始筹措资金……时间就是金钱啊,咱们网吧用上了这款软件,很快就会被别人知道的。”

“我这就去!”林波饭都顾不上吃了,拿起外套披上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申请专利,开公司!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胖子……”黄芩芷哭笑不得地说道:“你既然这么急,就应该和他一起去,注册公司,而且是百万元以上级别的公司,相关手续繁琐,需要走的流程也多。”

“让他碰几个钉子再说。”温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等他左思右想觉得吃亏、心生退意时,我再出马干脆利落地完成公司注册,把什么证都给办下来,他心里就能平衡些了。也省得以后他天天堵心,觉得股份占得少,付出却最多。”

黄芩芷无语。

死胖子,什么都想到了……

……

上世纪末,想要注册成立一家有限责任公司,说难不难,如果你在各个部门都有过硬的关系,那自然可以在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内成立。但如果没有全面的,绝对过硬的关系,那么让你来回折腾跑上半年还办不齐各种证件,也实属正常。

仅是盖章、签字,就要几十个,期间流程之繁琐,审核之拖延,能把人逼疯。

所以正如温朔所料……

仅仅跑了一周时间,林波就被现实打击得垂头丧气,近乎绝望了——哪座庙门都得进,都得拜,可他认得人家,谁又认得他是谁?排队、等消息,审核不通过、回去再准备某个材料,那个需要备案,这个又要担保人,还要开证明……

别说开公司办证件了,期间他想着先把专利申请到自己的名下,以防万一,从而去做申请时,发现仍然很难,需要很长时间。

“算了。”林波极度消沉地坐在办公室里泡茶聊以***故作淡然,道:“开公司太难了,我看还是去中关村找个关系,把这款软件卖掉算了,虽然还没申请专利,但我在这个行业里有些熟人朋友,应该可以帮我卖二三十万。”

看他这般低落的模样,温朔差点儿忍不住提出你干脆二十万卖给我算了。

还好黄芩芷一个眼神飘过来,让胖子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轻咳了一声,道:“唉,也是我抽不出时间来,又要学习,还得管理网吧,现在网吧生意挺好,我还想筹备再开一家分店了……”说到这里,他轻轻喝下一杯茶,道:“林哥,你也别灰心,开公司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吧。”

“嗯?”林波愣了愣,旋即原本消沉的目光中,闪烁出了一丝希望。

他这几天跑来跑去到处碰壁,心情一度很糟糕,自然会对温朔有意见:明明你和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总经理栗洋关系很好,明明你有开网吧办理营业执照的经验,和京大资源集团的领导也认识,那么请这些人帮忙的话,注册、组建公司肯定要容易得多,干嘛非得让我跑来跑去的,你出钱投资了,就当甩手掌柜?

可是这种不满,他又不好说出口。

现在温朔终于主动提出要亲自出马了,让林波不禁有些失望之后的兴奋和希冀。

“栗总也办不来这些,我早就问过了。”温朔摇头说道。

于是林波又黯然了,心里还有些歉疚——原来,人家温朔并非什么都没做,只是没办成所以才不说。

“所需材料都准备齐了吧?”温朔问道。

“嗯。”林波探身从床边拿过来肩膀,打开掏出厚厚的一摞各种申请材料、复印件、证件……

温朔接过简单看了看,放到桌边,道:“这事儿你甭管了,我来做。这几天,你就在网吧待着别出去,继续发挥你超凡的想象力和专业领域的技术经验,构思新的软件吧。”

“那个,得多久?”林波忍不住问道。

“没准儿。”温朔神情有些为难,还有些……不太自信的样子。

“实在不行就算了吧。”林波又没信心了。

一看他这副模样,温朔顿时有些担心和来气,瞪着眼说道:“我警告你啊,咱们已经签了协议书的,除非三人都同意解除,否则你可不许乱来,如果你实在不放心,那干脆,咱现在就签个协议,我出钱买这款软件的专利!”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波又尴尬了。

温朔看向坐在旁边一直不发言,神情淡然的黄芩芷,道:“钱准备好了吗?”

“随时可以提出来。”黄芩芷说道。

“那就行了,等我的消息就成。”温朔笑了笑,又略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林波,温和道:“林哥,我刚才的话可能不大中听,其实接下来几天不想让你出去的原因是……半个月了,今天,蝎子张坚就要从拘留所放出来了。”

“啊?”林波骇了一跳,紧张地问道:“那怎么办?”

“等等看吧。”温朔倒是一点儿不紧张,道:“如果他真敢来报复,那没得说,先打一顿,然后再找人调解。不过这次,就不能经公了,私下解决最好。”

“哦哦,那,那就全靠你了,你知道,我这人……”林波尴尬不已。

温朔摆了摆手,拿起所有材料,塞进杨老师“半送”给他的肩膀里,背上和黄芩芷一起走了出去。

两人坐上公交车,黄芩芷才忍不住问道:“去哪儿?”

“托人办事。”

“为什么要我和你一起去?”

“态度和礼貌问题,咱俩是大股东……”

“哦。”

温朔神色淡然沉稳,心里却在想着,嘿,那些有钱的大老板出门带小秘、小蜜,老子出门谈事情,当然也要携美而行——所以,带着黄芩芷,纯粹是虚荣心作祟!

当然,也要看去见的人是谁……

年轻帅气单身又有钱有身份地位的,统统不行!

156章 勾蝎子

白天还是阳光明媚初春暖意融融,到了傍晚时刮起大风,便送来了倒春寒的清冷之意。

晚上八点左右。

穿了一件黑色冲锋衣,戴着黑色棒球帽的蝎子张坚,独自一人出现在京大南街商业区,他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僻静阴暗处,目光阴毒地看着光线暗淡,不时有人进出的朔远网吧门口。

一个开门做生意的年轻胖子,还是京城大学的学生,竟然敢当众殴打、羞辱他!

这对于张坚来说,无疑是最大的耻辱!

如果不能找回这个场子,那他以后就没脸在中关村一带的道上混了……

但这个场子,不太好找回。

因为羞辱太大,想要找回来,最起码扯平,就得当众挑翻那个胖子,或者偷摸干掉他,又或者把这个网吧给他砸了,让他开不下去……但是,无论哪一种方法,都必然会导致他付出极大的代价,入狱几年,甚或是把命赔进去。

在很多熟悉张坚的人心目中,都认为这家伙就是个敢玩儿命的愣头青,运气好才会孤身一人在道上混出了如今这般小有名气。可事实上,他也并非那种完全没脑子只知道凶狠拼命的蠢货,若非如此,早就该蹲大牢、吃枪子儿或者被人剁翻埋在某处阴-沟里了,又怎能混出名堂,还取得郭盛华这号大老板的信任和重视,心里始终惦念着他,愿意为他擦屁股?仅仅是,郭盛华想养一条恶狗吗?

以郭盛华在京城的财力、势力,有的是人甘愿做狗,为了他的钱和所谓的“义”而效命!

比寻常只知道逞凶斗狠的混混们,多出了些许头脑的蝎子,点了颗烟,慢慢地蹲下身琢磨着——以他阴狠歹毒、受不得半分气的心性,报复是必须的,既然明着不行,那就来暗的!

捅那个胖子几刀,然后跑路……

如果胖子没死,过上一年半载风声淡了,自己回到中关村那就又是一条道上的好汉,资历更足了。

如果捅死了,自己就不能回中关村了。

只是可惜这些年辛苦拼打下的这点儿“事业”……

便在此时,他刚刚抽了一口的烟,没有及时从嘴边拿开,而是怔住,目光中闪烁着沸腾的怒火。因为他看到了那个胖子,穿着西装大模大样地从京大的小南门里出来,走到网吧门口停下,往里面张望了一会儿之后,便又往西走去。

蝎子豁然起身!

此时,胖子孤身一人,又是晚上……

南街上大多数商户还都开着门,灯光明亮,但因为今日倒春寒的缘故,街上行人稀少。

一股子冲动袭上了蝎子的心头。

捅了他!

中午的接风宴上,蝎子喝醉酒一觉睡到七点多钟,从家里出来被冷风一吹,头脑已然清醒了许多,但看到胖子出现,体内残留的酒精刺激着他的仇恨,咬牙切齿地把半截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踩上去拧了几下,然后,右手从兜里摸出了一把匕首。

他往下压了压棒球帽的帽檐,又把冲锋衣的连帽扣在了头上遮住两侧脸颊,右手反握匕首,左手撩开冲锋衣的前襟,遮住匕首抱在胸前,低着头快步跟了上去。

胖子不知道要去哪里,走过数百米的南街后,还在向西,但步伐却慢了许多。

他低着头,右手抬起在下巴上慢慢地摸索着,似乎在考虑事情。

快到和颐园路时,有一片青青草坪,数棵参天树木。

淀海路旁有竖立起的宽阔广告牌。

边上有一个关了门的报刊亭。

报刊亭和广告牌、树木繁密的枝桠遮挡了路灯的光线,再有树木掩映和草坪的衬托,这里就显得僻静了许多……

真是个方便办事的好地方啊。

其实报刊亭南侧几米开外,就是宽阔的淀海路,时值八点多也不算太晚,所以淀海路上车流如织。只是倒春寒的缘故,非机动车道上无论骑自行车还是开摩托车,又或是步行的行人,很少。

温朔在报刊亭后面停步,转过身来蹲下,看了眼后面远远跟来,头脸遮住的蝎子张坚,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然后默念法咒,右手轻轻咬破食指尖,左手捏着两张符箓摁在地上,心法流转,气机透食指而出,带着血液生机落在符箓上,激活符箓与周边天地五行相参,口中轻吐了一个字:“至!”

嗤……

两张符同时燃起一簇火光,转瞬即逝。

然后,温朔站了起来,斜倚在报刊亭的后墙上,右手食指伸到嘴里嘬干净血渍,又掏出烟来点上一颗,微笑着,神情悠哉悠哉地看着距离他还有十几米远,却有些心虚般停下了脚步,站在一棵树旁恶狠狠盯着他的张坚。

大爷的!

怂了?!

因为胆小所以向来习惯于未雨绸缪的胖子,早就琢磨着蝎子从拘留所放出来后,有可能会想办法报复自己——那天在网吧门外暴揍蝎子,最后那一刻,他看着蝎子疯狂的眼神,狠戾的神情,感受着这家伙身上那股浓郁到几近煞气的杀机,他就知道这号人,比寻常那些逞凶斗狠的混混要强大得多。

普通混混遇到比他们强横的,要么乖乖认怂,以后远远看到都会赶紧躲着走,再厉害点儿的,无非是晚上偷摸来砸网吧两块玻璃,往门口泼粪什么的,恶心你两次便觉得泄了心头之恨。

而张坚不然,这种人睚眦必报,心性狠毒且疯狂。

想要让他眼下这口气,必须有和他熟悉,且镇得住他的人去说服,并从中斡旋和解,又或以亲情去感化、威胁……后一种方法不现实,而前一种方法,唯一有这个资格和能力的郭盛华,却因为和马有城斗怼了一记,从这件事情中抽身了。

不能埋怨郭盛华,因为这件事本来就与他无关。

至于王汉新,更不可能了,那厮一没这个能力,二来,估摸着暗地里还在憋着劲儿想使坏呢。

所以知道张坚今天会放出来,温朔就已然提高了警惕。而蝎子这种人能混出点儿名堂来,肯定也不傻,所以他想报复的话,不会选择白天,而且,肯定会隐在暗中寻找、等待。

只要有机会,立刻便是凌厉一击!

胖子从小南门那边出来时,远远的就已经刻意加了小心,选择阴暗处走动,并仔细观察着四周。

事实再一次证明,未雨绸缪和小心点儿,是正确的。

他先一步发现了躲在阴暗处的蝎子张坚,然后做好准备,坦然地把机会送给张坚:

come on baby!!

可现在……

张坚却站在那里不动弹,看他双手抱怀的模样,藏在衣服里的那只手上,应该有匕首吧?

胖子耐性不足,有些烦躁地把刚抽了几口的烟扔到地上,狠狠踩灭,然后啐了口唾沫,看向远处浑身戾气杀机,却犹豫着不动的张坚,然后抬起右手,伸出食指,勾了勾。

同时,胖子下巴扬起四十五度角,微笑着,斜睨的眼神中透着一抹鄙夷和不屑。

挑衅!

激将!

谁他妈有心思、有时间在这倒春寒的夜晚,陪你丫在这儿压马路?

张坚之前看到胖子停下脚步时,本能地停了下来——任何人要做一件暗中偷袭报复的事情时,都会心虚,尤其是打算下刀子捅人了,内心里无可避免地会紧张。

而胖子随后又蹲下去,在那不知道做了些什么,好似用打火机烧了两张纸?

距离稍远,而且光线昏暗,看不清楚。

张坚愈发疑惑,却肯定自己已经被胖子发现了——他的底气顿时消了一大半,即便是手里有刀,可这个大胖子的战斗力之强,他那天是切身领教过的。

实打实的心有余悸啊!

但转身走人的话……

那岂不是证明了自己害怕,所以会被那个胖子嘲笑?

正自犹豫不决时,胖子做出了那般赤果果的挑衅动作,以及流露出了轻蔑鄙夷的神情,于是蝎子张坚的狠戾之气和仇恨的怒火,瞬间被点燃,他一咬牙,闷声不响地亮出了刀子,一顿足,便如同一只敏捷的猎豹般,以最快的速度扑向了以逸待劳、还满不在乎的胖子:“宰了他,必须宰了他!”

张坚的理智完全被怒火和仇恨淹没!

老子不过啦!

原本自觉做好了准备,也见识过太多这种场面的胖子,这时候看到张坚亮出刀子疯狂冲过来,才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妈呀,这狗日的疯啦……胖子双腿打颤,双眼紧盯着蝎子手里那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匕首,心神却迅速冷静下来。

在张坚冲到跟前,一声不响只是狠戾地将匕首狠狠地刺出时,胖子仗着身高体阔的优势,双手同时出击。

一手下探攥住了张坚持刀的右手,一手掐住了张坚的脖子。

俗话说身大力不亏,胖子不仅因为块头大有力气,又是自小出苦力练就了浑身的肌肉疙瘩,与他相比,缺乏锻炼只是纯粹打架经验丰富、仗着年轻体质好敢下狠手才混出了名堂的张坚,太弱了!

胖子左手稳稳攥着张坚持刀的右手,往外一摆一抬,右手掐着张坚的脖子,拧身拽着他转了半圈,重重地摁在了报刊亭的后墙上。

157章 当害人也要抠门时……

砰!

一声闷响!

身不由己后脑勺和后背撞到报刊亭上的张坚,抬脚就踹,却被胖子稍稍侧身避开了裤-裆要害处,抬腿用膝盖狠狠地撞到了他的腹部,张坚当即痛得忍不住张嘴痛呼,脖子却被如铁钳般的手死死掐着,气都喘不上来了,只能发出一声沉闷的“唔”,随即翻着白眼张大嘴,舌头不由自主地往外伸。

胖子左手使劲用力,砰砰砰几下,把张坚右手攥着的匕首磕落在地,然后右手松开张坚的脖子,随即一抬便抓住了张坚的脑袋,狠狠地往下一按,抬膝迎上去。

砰!

张坚被撞得整个身子都仰了起来,紧接着又被胖子一记勾拳打在腹部,踉跄靠着报刊亭的墙萎顿倒地。

缺氧,腹部剧痛,鼻梁好像折了,鼻涕眼泪横流……

张坚觉得眼前尽是金星银星乱飞,胖子那魁梧的身躯如同魔鬼的影子般,在眼前变得模糊不清。

胖子把匕首捡起来,本想在张坚身上划一个小口子,但看到张坚鼻血流出了很多,嘴巴下巴上、衣服上都是,便好心地没有动刀子,而是伸出右手食指小心翼翼地勾了一点点鼻血,又像是嫌脏似的,转过去伸展右臂,右手食指触地,蹭了蹭——刚才烧符的地方。

便在此时,靠着报刊亭几乎是半躺半坐,凶悍胆大死都不怕,更不怕挨揍的张坚,使出浑身的力气,抬脚狠狠地揣在了胖子的肥腚上,将蹲着又处于侧身不稳状态的胖子踹得一个趔趄,幸亏他反应敏捷及时单手撑地,才没有摔出一个狗啃食的狼狈模样,但还是如狗爬般地爬出去三步远才卸了力稳住。

他愤怒地起身走到张坚身前,一边抬脚狠踢,一边怒骂:“操,你不是能耐嘛,起来和老子单挑,来!操!”

蝎子被踢得身体不停弹起来撞到报刊亭的后墙上,张口一边不由自主地发出闷哼声,一边吱吱唔唔地嘴硬着:“你,有种,就,就弄死老子,不敢,老,老子早晚,弄,弄死你!”

“哟呵,耍狠有个毛用,还是一个怂蛋!”温朔停止对张坚的殴打,讥笑道:“没种了吧?”

“嗯?”

“打不过老子,就只会说这些狠话!”胖子讥讽道,眼角余光发现,有几个路过的行人远远停下来往这边观望着,胖子低头瞅着一脸狠戾和困惑的张坚,大声道:“别说老子没给你机会,真有种不怕丢脸,就大白天去网吧门口找老子单挑,拿刀子拿枪随便你,老子要是不敢出门,算老子怕了你!谁他妈报警,谁也是孙子!敢吗?”

蝎子狞笑道:“我他妈就想弄死你,谁跟你单挑去?”

“行,我给你机会……滚!”温朔狠狠地一脚踢在了张坚的腰部,踢得他惨嚎一声。

眼看着胖子真不再打,而是满脸厌恶地挥手让他滚,蝎子爬起来扶着腰就走,从报刊亭后面转过来,便看到远远有几名行人围观,他扭头咝咝地倒吸着凉气,忍痛狞笑着继续说道:“胖子,你厉害,你能打,等着死吧!”

言罢,张坚转身就走。

胖子脸上忽然浮现出了一抹诡异的、温和的笑容,轻声道:“张坚,等一等。”

“嗯?”张坚停步扭头:“怎么……”

话说半截,看着胖子那张温和的脸庞,张坚皱了皱眉,心里面总觉得不对劲,有些别扭,继而意识有些模糊,他使劲甩了甩头,脑海中清醒了些许,想到刚才胖子那番话,不禁愈发恼怒,咬着牙说道:“胖子,你说话算数?”

“一口唾沫一颗钉!”胖子傲慢地看着蝎子。

“行!”张坚扭头就走,一边说道:“你给老子等着,早晚打趴下你!”

“老子等着了……”

“谁他妈不敢,谁是孬种孙子!”

“被吹牛-逼!”

……

两人就像是寻常多见的那种情形,打完一架然后相互说着狠话,给自己下台阶离场那般。只是此时的胖子更显硬气,而张坚,显得就心虚胆怯了。

因为,胖子没动地方;

张坚放着狠话,却是越走越远。

看到这一幕的几个行人,自然也就觉得这出戏没什么好看了,一个个露出满足的神情,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而胖子,则有些累了似的,靠在报刊亭上,又点了一颗烟。

他有些感慨和懊恼。

就像是很多次懊恼自己的身材不够好。只是这次懊恼身材不好,却是因为体格肥硕目标太大,太引人注目——九十年代末,还没有如今这般满世界的的监控,胖子当然也不会未卜先知十多年后的情况,但天性谨慎小翼的他,终究还是因为身宽体胖太醒目,从而把心头以玄法除掉张坚的恶念给压下了。

因为不值。

温朔的玄法修为不够高深,更何况,玄法为祸,尤其是取人性命,也并非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比如除掉徐先进,他需要借助京城大学浓郁的历史人文气息,需要借助当时杨景斌独霸全校的气机,需要起坛作法布下大阵……可以说,完全借助了天时地利人和!

而且,最终徐先进之死,还不是他亲手为之。

自从上次暴打张坚之后,温朔考虑过很多除掉张坚的步骤,首先,需要找到张坚的住处,还得在不被人发现的前提下,与张坚见面,见……血!但他不知道张坚的住处,跟踪太麻烦,而且自己的身材太好太醒目,很容易被人看到并留下相对清晰的记忆。如果委托别人去跟踪查找,或者打听,那么隐患更大,一旦张坚意外死亡,受委托的人肯定首先想到,胖子当初追查过张坚的住处。

想要避免这些隐患和麻烦,也不是不可能,问题是,那需要时间。

胖子没那份闲心和精力去做这种事情,当然蝎子张坚也不会给他充足的时间,就会先行找上门来报复。

而且,要弄死一个人……

尤其是弄死张坚这号稍有些名气的地痞混混,能带来多大的利益?和付出相比,划算么?

杀人是个技术活儿,高难度的活儿。

尤其是对于胖子这样心性善良的老实人来讲,难度更高。

所以胖子在心里把自己的小算盘拔啦了数次之后,才想到其实蝎子这号人,还是值得自己稍稍施以玄法,然后压榨出利益来的——今晚他在殴打蝎子,所用两张符分别是“灼心阴符”和“印心阳符”,以相应法咒布下浅浅法阵,作“蛊心法”。

夺张坚鲜血生机,以玄法蛊其心,诵法咒将己身之念烙印在其意识深处。

不过……

温朔知道自己的修为不足,所以想把“蛊心法”运用到极致,还得付出一定的辛苦。

第二天一大早。

当网吧门口已然排上了长队,温朔和舍友们一起健身回来,刚刚走到宿舍楼下时,就看到卢元超匆匆忙忙神情慌张地跑来,大老远就喊着:“老板,老板!快点儿,那个叫张坚的家伙在咱们网吧门口,说要找你单挑……”

“大爷的!还反了他啦!”温朔撸着袖子恶狠狠地快步往东走去。

迟容和另外三个哥们儿赶紧跟上,却被温朔一边走一边叮嘱道:“那孙子记仇,一会儿你们谁也别出手,以防他将来报复你们,再说了,我自己收拾他松松的!”

几个舍友面面相觑,可不是嘛。

上次老大在网吧门外一挑三的英勇事迹,谁不知道?

网吧门外,原本排着队准备领取免费票的学生们,早已经满脸惊恐之色地四散开,却又不肯远离,只等着事情解决之后,再迅速排队争取抢到免费票。

网吧门外,大街正中间,张坚穿着皮夹克牛仔裤,手里拎着木棍,鼻子上还贴着白色医用胶布,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叫嚣着:“把胖子给我叫来,否则我砸了你们网吧!”

“胖子,你他妈不是说了嘛,有种和我单挑,咱们谁报警谁是孙子!”

“胖子!!”

……

张坚正自叫嚣得厉害时,冷不丁侧面出现一道魁梧的身影,速度极快地冲到了他的身前,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上前噼里啪啦一顿猛打……狠毒且凶悍的蝎子,毫无还手之力。

迅速把张坚暴打一顿之后,胖子很淡然地摆摆手,对众人说道:“继续排队领票吧,没事儿,没事儿……”

然后,他揪着张坚的衣领把他拖到了不远处校门一侧的墙根下。

众人这才赶紧前去领票,其他围观的人,则往小南门那边走去,却又尽量离得远些,惊讶又好奇地看着胖子和那个之前叫嚣得厉害,却被瞬间干翻暴打一顿的青年。

迟容他们也跟了过去,心想如果老大还要毒打对方,必须上前阻拦,可别打出人命来啊。

然后……

所有人都看到了惊讶的一幕。

蹲在墙根下的胖子掏出烟来,递给鼻青脸肿有气无力坐靠在墙根下的蝎子一颗,自己也叼了一颗,正自翻口袋找打火机时,蝎子掏出打火机先给他点着了,然后自顾自点上。

“我知道你不服,明儿还是这个时间点来,老子在这儿候着,但你别大呼小叫的,挨了打不嫌丢人啊?”胖子语重心长地说道。

“来就来,谁怕谁是孙子!”滚刀肉张坚恶狠狠地说道。

“啐!你他妈皮痒就来!”

“啐!明儿就给你放血!”

“啐!”

“啐!”

……

158章 伟光正

朔远网吧门外出了件新鲜事。

每天早晨六点多,就会有一个耳后至脖颈处纹了只蝎子,理着板寸发型,鼻青脸肿满脸凶相的青年,要么拎着棍子,要么拎着板砖,站在网吧门外沉默地等待着……

挨打!

那位众人熟悉的,身材高大肥胖,却憨憨厚厚总是满脸带笑颇为亲切的胖子老板,每天晨起健身回来后,就会到网吧门口,把那个凶悍的青年暴打一顿。

就像例行公事似的。

最初人们心里还都夸赞胖子老板果然厉害,那个滚刀肉一般,任何人遇到都会头疼的泼皮,自然是所有人都愤恨厌恶却又忌惮的人物,偏生胖子老板毫无惧色身手不凡,每每将其暴打一顿,再当众气势强横地告诉对方明天再来,似乎就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既是滚刀肉,我便将你的肉一层层剐干净!

仅是这份胆量和耐性,几人能做到?

但没过几天,一些人的心里就开始有些同情,并慢慢钦佩那个泼皮了——不服不行啊,那滚刀肉不但每天都要坚持来挨打,轻伤不下火线,其心性之坚韧委实罕有,还极为不要脸,每天被当众暴打、被羞辱,却全然不在乎。

期间警察来过一次,因为张坚动了刀子,所以把这家伙抓进了派出所,而温朔则专门跑到派出所好心作证,我们俩是闹着玩儿切磋的,每天都要打一场,如此才让警察很是哭笑不得地把张坚批评教育了一顿,没收了他的刀之后,便放了出来。之后,温朔语重心长地教导张坚:“你看,你拿刀也打不过我,还会招来警察,幸亏老子宰相肚里能撑船,心地善良又讲道理守信用,还帮你作证,否则你他妈又得去里面蹲几天……以后别动不动就拿刀了,反正你拿什么都打不过我。”

张坚果然不拿刀了。

但坚持每天挨打。

于是温朔每天晨起健身之后,又多了一个练手的活靶子,可以让他继续积累丰富的殴斗经验。还不耽误自己正常的学习、上课、管理网吧,时而出去办理组建公司的事务。

渐渐的,就连每天钻在网吧里不敢出门的林波,也习以为常了,早上温朔暴打张坚的时候,他还会站在门口看一会儿热闹。

而很多同学和附近的商户,却已然对此看厌了……

天天打,有意思吗?

温朔也有些厌倦了。

他之所以这么干,纯粹是需要用这种外在的暴-力手段,打击蝎子张坚,磨耗他那滚刀肉的耐性,让其彻底失去对抗的信心,让其感到害怕、畏惧,从而辅助“蛊心法”更加深刻地烙印在张坚的心里,而且,是永久性的烙印——因为张坚这种人的心性,从某种方面来讲,比之很多官员的气场还要强大,如果不想杀他从而凌厉一击,那么其它相对柔性的玄法,很难彻底影响到他的心智、心志。

总得来说,就是太不好控制了。

胖子可不想控制一段时间,过些日子还得再折腾一次,没完没了谁也受不了——任何人遇到张坚这种敢正大光明地抄起刀子和你拼命,又做得出阴险歹毒暗中拿刀子捅人的家伙,都会发毛和头疼、害怕,除非……杀了他,但风险性又太大。

而且,张坚的心性之坚韧,远远超乎了胖子的预料,以至于他在厌烦却又赌气般坚持着,抱着“非得把你丫给整服了”的心态,同时,又不得不钦佩这块滚刀肉……

真他妈黏糊啊!

烦躁钦佩之时,胖子也难免感慨自责,还是我的修为不够,还是我太善良,还是我小气……舍不得从我家正在长成的“小气”身上,再剜一块肉下来。

春天的气息渐渐浓厚,暖意融京都,再无料峭轻寒。

清晨。

胖子比舍友们更早起床,更早健身回来,到挨着水房的洗浴室那边冲了个澡,回到宿舍换上那身在黄芩芷经过两次轻轻柔柔的提醒后,终于舍得送到干洗店花钱熨烫过的西装,精神抖擞地往小南门走去——在昨天例行殴打张坚时,他察觉到了张坚内心里终于有了明显的恐惧,挨打时眼神中流露出了恳求和害怕,差点儿没忍住哀求。

今天……

是个好日子啊!

公司的营业执照上午就可以去拿回来了——即便有马有城的大力协助,从温朔开始接手办这件事,仍旧耗时二十四天,当然,这里面大部分的时间是排队等待。

法人,是温朔。

这一点早已告知了林波,而林波对此毫无异议,他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因为温朔和黄芩芷一致同意,由他出任总经理一职,一把手啊!人家朔远网吧还是最大股东呢。况且,公司能够组建,全都是温朔一直在奔波辛苦。

公司注册地址,则是朔远网吧。

从小南门出来,看到网吧门口已经排起的长队,以及坐在门口台阶上耷拉着脑袋,鼻青脸肿,无精打采抽着烟的张坚,温朔禁不住心生酸楚:“大爷的,二十四天啊!”

张坚实在是太,坚了!

谁都烦了!

排队等着领取免费上网票的学生们,看都懒得再去看张坚一眼。

不过,看到西装革履的胖子老板走了过来,大家还是都面露客气的微笑,主动向胖子点头示意。胖子也很客气地笑着向大家招手,然后走到了张坚的面前,轻声唤道:“张坚。”

“啊?”

张坚猛地一抬头,同时浑身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后仰身体,以肘部撑到了台阶上。

半躺、半坐,满脸惊恐。

温朔点点头:“今儿怎么没有抄家伙?赶紧找去,老子可没时间跟你在这儿多耗……”

“不,不打了。”张坚坐好,然后低下头,两条胳膊自然摊开放在膝盖上,一副松散无力的模样,双手悬垂微微摆动,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温朔,身心疲累地说道:“我服了,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别再打我了,我真服了……”

此时此刻,在张坚的意识中,那层坚硬的外壳内部,天生就少得几乎没有的恐惧意识,已经完全被温朔占据。

除了对温朔的恐惧和恭顺,他仍旧是……蝎子张坚!

“嘿!”胖子抬手在张坚耷拉着的脑袋上轻轻拍着,一边说道:“行啦,也别这么垂头丧气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俗话说不打不相识,咱俩也算是老交情了,以后听话就好。”

张坚一抬头,看着胖子那张胖胖的、憨憨的、真诚的、温和的笑脸,此刻,胖子温暖的大手还放在他的头上,轻轻摸索着他许久未理过,显得乱糟糟的头发……

那一句“不打不相识,咱俩也算是老交情了。”让张坚瞬间感动得泪流满面。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好像从上小学开始,就再没有哭过。

二十年了!

这一哭,便好像是大江决堤,积攒了二十年的委屈、压抑、愤怒、欢乐、无奈等种种情绪,尽情地宣泄了出来,抱着温朔的大腿嚎啕大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惊天动地。

哭得所有人都愕然看着这一幕:“什么情况?”

终于“感化”了蝎子张坚的温朔,神色慈祥地站在那里,轻轻拍着、抚摸着张坚的脑壳,时而轻声安慰两句。心里面,却疼得直打哆嗦,恨不得宰了张坚:“妈了个把子的,鼻涕一把泪一把,把老子的西裤都给蹭脏了、皱了,老子是花钱在干洗店洗得,熨烫的!!”

愤恨的同时,他也暗暗自责这便是粗心的代价,也是装-逼的代价——想到了张坚今天撑不住,会当众拜服,谁想到这孙子一旦精神崩溃,会像个小孩儿似的哭成这怂样?

可既然装了,那就得继续演下去啊。

胖子欲哭无泪地表现得无比慈祥,无比温和,无比伟大,轻声劝慰着,教导着:“小坚,以后,不要在做坏事了……”

“嗯,嗯……”张坚搂着胖子的大腿抽泣哽咽,猛点头。

所有人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纷纷扭过头去,在心中暗骂胖子欺人太甚的同时,又不得不钦佩这厮!

滚刀肉都被胖子一身肥肉给制服了。

还有天理吗?!

七点钟,当穿着一身浅蓝色运动装,显得休闲清爽的黄芩芷,如约来到网吧门口,准备和胖子一起去工商局拿营业执照,再到中关村看看有没有合适租赁的写字楼办公区。

林波站在网吧门口,看到黄芩芷走来,便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指了指侧对面的馄饨店。

黄芩芷有些诧异地扭头看去,隔着干净明亮的玻璃窗,只见里面一张小桌旁,蝎子张坚正拿着小勺低着头,好像多少日子都没吃饭似的,大口吃馄饨大口喝汤,手里拿着一块烧饼,时不时的,身体还会抽动一下,脸部往上扬一扬。

黄芩芷愕然,她看得出来,只有一个人刚刚痛哭过后,才会不由自主抽泣的动作。

而胖子,则坐在蝎子的对面,神情温和慈祥地注视着蝎子。

就像是,一位慈祥的父亲,看着刚刚受过委屈的年幼孩子吃饭,吃得倍儿香,于是父亲也很欣慰——哪怕是,他自己舍不得花钱吃,也愿意让孩子多吃点儿好的……

159章 公司

蝎子张坚的异常行为,并没有引起人们过久的疑惑猜测,便有许多自以为聪明的人,对此做出了合理的解释——无论是谁,硬着头皮自以为做一块滚刀肉,便能凭着这般没完没了的纠缠吓住人,结果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每天挨打、每天受委屈,每天在众目睽睽之下如同一只被虐待的猴子般……

当最终坚持不住彻底崩溃时,谁都会委屈到痛哭流涕的,这他妈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那胖子,也不是人!

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一个周末的上午,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正式成立了。

公司注册资金一百五十万元。

而股东,则是在温朔和黄芩芷、林波私下商议之后,最终分化为四股,最大的股东还是朔远网吧,占股百分之三十六,第二大股东是林波,占股百分之三十四,另外两位股东分别是温朔和黄芩芷,各占股百分之十五。

法人代表,温朔。

总经理、软件研发部总监,林波。

副总经理、财务总监、运营总监,黄芩芷。

副总经理、销售总监、人事部经理,温朔。

公司注册地址为京城大学南街商业区朔远网吧,目前公司管理层及员工,总计三人……

温朔对此耿耿于怀,自己为了搞定蝎子,整整当了二十四天持棍棒的严父,这笔教育费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从蝎子身上找回来,可林波那个没出息的,偏生就被一个每天几乎要爬着回去的蝎子,给吓得不敢出网吧提前去抢一些、挖一些熟悉的、有真本事的技术员,公司搞软件开发,总不能就林波一个人来做吧?

所以盛怒之下,胖子以此为借口,在拿回了营业执照后,又成功半要挟半商量地确定了办公地点,林波原先的租住处,在对面中关村一处小型公寓的六楼,两室一厅的小房子——林波在那里还有十个月时间房租才会到期,这也说明了想当初林波在龙心科技工作时,那也是绝对风光的高薪白领人士。

而在胖子看来,林波一个人居住六十多平米的大房子,简直是资源浪费嘛……

在中关村一幢幢拔地而起的写字楼里租几间办公室?

那价格贵得离谱!

胖子当然舍不得。

对此,黄芩芷仍旧保持着她无所谓的态度。

一切向温朔看齐。

他说了算!

胖子很欣慰,觉得娶妻当如此——大男人嘛,就该是当家作主一言九鼎嘛,至于老婆嘛,自然是要言听计从,温柔贤惠,相夫教子……当然,如果还能帮着赚大钱,更好。

而黄芩芷,无疑是更好中的更好。

没得挑……

说起来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开业,很是凄凉,没有开业典礼,更不会有砰啪乱响的鞭炮爆竹声,连副对联和几个喜庆的大字都没有。

三个人在林波的租住处,看着屋内的办公桌椅、五台电脑、一应设备,便有了满满的成就感。

“二十几万啊……”胖子心疼地摸索着这些崭新的电脑和各种仪器,办公桌椅,道:“林哥,我和芩芷都是外行,所以咱们的公司,我和芩芷的投入,就靠你了!”

林波神情兴奋中透着坚毅:“一定行的!”

在他这种职业和性格的人看来,根本不在乎什么开业典礼……开业典礼是什么?

“你们走吧。”林波搓着手打开电脑,连接上网络,坐下之后看也不看温朔和黄芩芷二人,挥挥手道:“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儿了,该忙忙你们的去!”

温朔瞬间感受到了一股子被人卸磨杀驴,哦不对,过河拆桥的委屈和愤怒。

他怒气冲冲正待要说什么,被黄芩芷拉了拉衣袖,抢在他前面说道:“林总,如今公司已经正式成立,我想,是不是先开一次会,讨论确定公司第一个发展计划?”

“计划?”林波愣了愣。

“没计划就这么瞎做啊?”温朔气不打一处来,而黄芩芷也是哭笑不得,心想温朔以前的担忧和分析,还真是对的,如果让林波这样的人单独开公司的话……只有赔钱的结果。

林波说道:“当然是一边刻制软件光盘,一边往外卖啊。然后再开发新的软件,我已经有想法了。”

“……”

“……”

“谁来制作光盘?谁去卖?卖给谁?”温朔三连问。

“我做啊,当然是卖给网吧了……”林波理所当然地说道:“你去卖吧,你是销售总监,而且你的嘴皮子最好了,一定能行的。”顿了顿,林波兴奋地说道:“软件我已经做过升级,加入了代码限制,可以一定程度上防止被盗版,而且软件会默认初始安装的电脑程序,以及局域网连接的电脑台数,谁买了咱们的软件光盘,安装成功之后,此款软件就会失效,想要再用,那就得再买,嘿嘿。”

前面的话,让温朔勃然大怒,让黄芩芷摇头叹气,但后面这番话,让温朔顿时喜色连连,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林哥,你真是我亲哥,不愧是业内专家,厉害厉害!”

一提到专业方面的问题,林波那股子信心油然而生,气势陡变,颇为得意自信——也正是因为此,温朔当初才会立刻下决定,投入巨资,买内裤的钱都不剩下,不惜借钱,也要开公司!

黄芩芷微笑点头。

心情大好的温朔一挥手:“甭管了,销售方面我来做!”

林波坐在电脑桌前,温朔和黄芩芷站在旁边,三人就这般简单召开了公司成立后的第一次会议,大致拟订了几条公司运营的条例规定,初步定下了公司第一个发展计划……

当然,所谓条例规定,都是黄芩芷和温朔提前商议过的。

而这些颇带有限制性,尽可能杜绝一些误会、一些有可能发生的中饱私囊行为的条例,总是难免会让人心里听了之后心里膈应,而说者也会有些尴尬的。

所以,这些话当然是胖子说的。

而林波,也已经习惯了胖子的有一说一,更不会开口反驳什么——一因为他很清楚,自己说不过胖子,况且,胖子向来讲道理,谁反驳他,谁就是不讲道理。

另外,还确定了公司的工资条件:

林波月薪两千五;

温朔和黄芩芷每人每月五百元。

由林波负责招几名有一定工作经验的专业员工,设计软件编程方面的工作,不超过四人,底薪五百元,公司提供住宿,并相应补助每月三百元的伙食费、车费。另外,每季度公司财务核算之后,取出盈利的百分之十作为员工绩效奖……

还有软件开发、设计、加班等等各项奖励措施。

这些基本上都是黄芩芷拟订的,温朔心里很痛,但对此表示了支持,林波也基本同意。

看着黄芩芷和温朔两人一边讨论,一边拉过椅子来坐下,然后拿了笔和本子草拟各种条例,林波在旁边听得不住点头,最后头都懵了——原来,开公司这么麻烦,经营一家公司,会面临这么复杂的各类问题……于是当黄芩芷和温朔时不时征询了几次他的意见之后,林波终于耐不住了,挥手道:“这些你们定就好了,我还是忙我自己的吧,对了温朔,你回头去采购一批光盘回来。”

胖子忙不迭点头:“是是是,我一会儿就去。”

“别图省钱买次品,一定要买高质量的。”

“一定一定。”

黄芩芷有些诧异地看着胖子兴奋的脸庞,心想这家伙怎么会对林波言听计从?不过转念一想便了悟了,这才是胖子,财务方面他可以不管收账,但花钱……很喜欢管住。

忽然想到了什么,黄芩芷提醒道:“你再找个名片广告制作的店,订制相应的包装。”

“嗯嗯……”

林波想了想说道:“别急,我先设计出来封面,别人做的不放心。”

“好的好的。”

“光盘也订制吧,上面直接打印上咱们的产品名称,显得更正规,我得想想,设计几张图咱们商量一下。”

……

公寓楼下。

蝎子张坚叼着烟领着三四个流里流气的小青年走过,一边指着上面说道:“瞅见没,以后没事儿经常来这儿转转,就这栋楼的六层,605,是朔哥的公司,也是咱负责安全的公司!”

“坚哥,怎么不带兄弟们上去看看?”一名青年笑嘻嘻地问道。

“看什么看?”张坚没好气地瞪了眼这个兄弟,道:“就你丫这副流里流气的模样,还他妈染着黄毛,一看就不是好东西,把公司那些斯文人吓着了怎么办?”

“那,好歹大家也见个面认识认识,避免以后有什么误会……或者,看到有人欺负他们,咱也好帮忙不是?”

张坚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但必须征得朔哥的同意。

温朔和黄芩芷两人从楼门口出来,看到张坚几个人站在草坪旁抽烟闲聊,温朔招手把他们唤了过来,吩咐道:“中关村这一带,大概有多少家网吧,摸摸底儿。”

张坚立刻露出了凶悍之色,点头道:“行,我这就安排人,保证让他们开不下去。”

黄芩芷愕然。

胖子也吓了一跳,怒道:“扯淡,我不是要欺行霸市,是让你尽可能找到和那些老板熟悉的人,宣传咱们的产品!”

“哦哦……”张坚讪笑着忙不迭点头表示明白。

160章 起步

九十年代末,互联网在国内开始了高速发展时期,可以说比之整个国家日新月异的发展速度,还要更快。

以至于,很多人,包括国家,都跟不上它的脚步。

也正因为如此,能够紧跟着互联网飞驰的速度,甚或是直接引领着互联网发展的牛人们,都成为了数年、十数年后顶尖的豪富,他们有这个资格,有这个实力,实至名归!

胖子不是这样的牛人,出身环境决定了他还没有放眼天下的雄心壮志,没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霸气,没有足够长远,足够阔大的眼界和胸怀。但,多年来对于金钱极度的渴望和贪婪,培养出了他敏锐的商业嗅觉,所以当互联网的列车高速飞驰而过时,恰好站在旁边的胖子,因贪婪和自信,冒着风险伸手捞了一把……

三个都没有开公司经验,三个各有天赋的年轻人,就这般组合在了一起,开了一家小小的软件公司。

公司开业第二天,林波就招来了四名员工。

当黄芩芷和温朔得知消息,去见了那四名员工,并且和他们进行了简单的谈话后,内心里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些许的不满——虽然,这四名员工的年龄比他们二人大,而且都是京大的学长,但,全都是大四学生,还没毕业,龙之心计算机学社的成员!

他们的工作经验,只有偶尔的实习。

能行吗?

但之前已经说过,招员工因为涉及到专业方面的问题,所以完全由林波决定,黄芩芷还真不好否决。温朔倒是有一说一的性子,不过……这四位员工主动提出三个月试用期,只要补助却不要工资,等一个季度过去后看工作成绩再给予奖励,决定薪水多少,这让没出息的胖子感到了莫大的满足,值得赌一把。

须知聘请有工作经验的专业技术人员,每个月基本工资至少也得一千五以上啊!

于是四个没有工作经验,还没有毕业的京大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成为了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第一批员工,用他们年轻还有些冲动,还有些讲义气的幼稚心态,却满怀着激情和希望,一头扎进了这么一个毫无名气,崭新的,都不像个公司的小公司里。

他们会做出怎样的成绩,温朔想不到。

而眼下,却有出乎他的意料,却又并不怎么意外的惊喜,迅速地向他冲了过来。

互联网现在还没有完全普及,信息化时代刚刚积蓄了力量要冲天而起,所以有很多商业方面的信息,其实还相对封闭一些。而温朔纯粹是为了省钱,也为了物有所值地让暂时没什么大用的张坚,去做绝对不适合张坚,甚至可以说张坚完全没资格做的推销宣传工作……

还真就做成了!

朔远网吧是京大南街上的第一家。

但,绝对不是最早的网吧。

此时莫说引领国内互联网和计算机行业、信息化时代的中关村了,便是京城其它各区,但凡稍有繁华的商业地区、大学、校园相对集中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网吧已然如同雨后春笋般,不断地,蓬勃地从泥土下钻了出来。

所以当中关村一带的网吧老板,听说了京城大学南门外有个朔远网吧,那里用了一款专门管理网吧的高级软件的消息之后,便立刻抱着好奇和希冀的心态,安排人甚或亲自到朔远网吧,学习、观摩一下那个软件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好用不,好学不?

毫无意外,第一位网吧老板看到这款软件的功能之后,立刻被吸引,并打听哪里有卖的,多少钱……

哪里有卖?

温朔乐得眼睛都没了:“这款软件就是我们公司开发的,易上手,好学好用,价格实惠,只要五百元,免费提供安装!”

有时候,真是不得不相信运气这个东西的存在。

其实公司还未开业之前,温朔和黄芩芷、林波就软件售价的问题商量了许久,然后确定了对外销售价格是四百元,如果销售状况不是太好,就适当调整到三百元,底线为二百元。依着林波的意思,其实卖一百七八就可以了。

而温朔此时,还处在典型小商贩的状态中,没来得及进步,所以有人找上门来买软件,他当然要先喊个高价,坐等对方还价……

结果,对方没还价!

当场拍板交钱,温朔比对方还痛快,当场拿出软件光盘,让卢元超跟着这位老板去网吧,负责安装。回来后,可以得到三十元的提成奖励,并报销来回车票。

这是温朔和大家提前商定好的。

嘿!

老子是不是要价低了?

胖子心中懊悔着,但心思却活泛了许多,他把没能得到第一单生意,从而略显失望的胡志阳、李长江叫过来,说道:“你俩可以出去推销,负责安装,毕竟辛苦些,所以做成一单,有四十块钱提成,不过嘛……来回车费我可不管报销了,你们有能耐,一天卖出去十套八套的,赚大发了。至于你们去哪儿卖我不管,有能耐,你们奔着全国各地卖,卖到海外去都行!”

“行啊,我们现在就去!”

“我先拿十套……”

……

温朔瞪了两人一眼,道:“你们俩都去挣钱了,网吧谁看着?燕姐、高岳还没来,他们来了也都想去,那我还能去上课吗?旷一节课,杨老师会把网吧砸了的!”

胡志阳和李长江俩人忍俊不禁地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是事实。

随着网吧的生意越来越好,最近温朔又一直忙着开公司的事情,杨景斌老师已经板着脸来过网吧好几次了,每次来都是先不由分说把温朔训一顿,然后再温言细语劝几句。

而温朔,面对杨景斌老师的训斥和劝导,都会乖乖腆着脸点头哈腰。

还好,他的功课并没有太耽误,至少到现在还没有落下过一节课,因为每每请假杨景斌都不批,还要把他训一顿……

成绩不算好,但也不坏。

这源于,温朔觉得自己太聪明,太勤奋了——压根儿没有如其他同学那般,加入这个社团,参加那个社团,要么就是想尽办法往学生会、团里钻……

温朔对这些统统不感兴趣,他一门心思只想赚钱!

也算是京大学生中的一个异类吧?!

“还是老规矩,你们五个商量着办……”温朔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道:“如今咱们网吧生意忙,也空不出那么多电脑让你们随便玩儿了,又有了这款软件,一个人待在这儿就可以把网吧看住了,所以,公平些大家都赚点儿钱。当然了,如果你们能找到愿意来网吧上班的人,也行,京城地区推销软件的买卖我不会给别人,就留给你们去赚钱,谁让咱们是老朋友了呢?”

两人心头一热,点头应下来,又相互推让一番后,最终胡志阳留在了网吧,李长江信心十足地拿了五套软件出发。

温朔本想拦下来,让他先交钱的,但稍作犹豫后,没有说出口。

生意刚刚开始……

况且,李长江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也会担心推销不出去,压在手里了怎么算?

这一天,卢元超和曲燕分别出去安装了一套软件,每人挣得三十元。

晚上七点多,朔远网吧里,温朔、黄芩芷和四名员工,都在等待着李长江。

他还没回来。

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七点半,李长江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手里只剩下了两套软件。一天奔波下来,他累得够呛,却精神抖擞满面红光,卖出去三套软件,减掉乘坐公交车总计花费掉的十三块钱,吃饭花了三块,喝水一块,他净赚一百零三。

小小的办公室里,瞬间沸腾了!

这足以说明,计时计费软件绝对有市场,任何网吧的老板,看到这东西,都会愿意安装的。

看着员工围在一起兴高采烈,围着李长江听他讲述今天在外面推销的经历,温朔美滋滋地点着李长江交到手里的钞票——今天找上门来购买的顾客,就有两家,卖出去两套,减去车费和提成,到手九百三十六元;李长江出去推销卖掉了三套,减去提成,剩余一千三百八……总计两千三百一十六元!

这叫什么?

这叫开门红!

温朔一挥手,道:“明天,每人去买一份京城地图,要那种大的,特别详细的,谁去过哪儿,卖出去多少套,发现了几家网吧,哪家已经安装了,哪家还没有安装,都清楚记下来共享,以便于少跑些冤枉路。哦对了,你们五个商量一下,各自瓜分一下京城的地块,这样是最好的,避免自己人竞争闹出了矛盾。”

五人一听,顿觉老大说的有道理,纷纷点头。

曲燕笑着说道:“朔弟,如果跑得远了,来回路费肯定多,你看,是不是把提成给涨点儿?”

网吧员工中,四个大老爷们儿都喊温朔老板,唯有曲燕喊朔弟,每每叫得还倍儿亲热的感觉。温朔心里面虽然老大不乐意,但,曲燕确实是学姐,而且……女人啊,天生的优势啊!

温朔好似很生气的样子,一瞪眼说道:“以后出去推销,提成统一减到三十五元!”

几人顿时怔住,诧异、失望、不满,甚至有些生气……

温朔旋即嘿嘿一笑:“但,来回路费报销!”

“耶!!”

“老板英明!”

“老板大气!”

狭小的办公室里一片欢腾。

一直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切的黄芩芷,神色间满是笑意和欣慰,她忽然发现,胖子这个人吧,其实长得不丑,挺好看的,就是胖了点儿,贱了点儿……

161章 实力派

京城的春天里多风,不是春风轻抚,而是大风肆虐,时常扬起漫天沙尘,将春暖花开树绿的美好景色遮蔽住,将想要出门踏景的人们堵在钢筋水泥的牢笼中。

这天下午三点多钟。

漫天沙尘遮蔽了阳光,却又在阳光中显得昏黄迷蒙,格外令人生厌。

京城的东北方,正在修建的五环路外,距离京城机场高速仅有一公里远的忆古博物馆内,马有城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外面的沙尘天气想着些什么。

多年来的江湖阅历,加上多年来潜心修国学、读历史、研考古,经年累月地和那些沉淀着厚重历史气息的古玩接触、伴随着,他的心境也受之影响,早已沉稳如一潭深山中的幽静湖水,不受外界丝毫的影响,一味的深邃宁静。

只是看似宁静无波中,却沉淀着雄厚的资本和自信的力量。

没有了年少时的狷狂,多了厚积薄发的浩荡之气。

任何一个行业中,哪怕是乞丐……能够站在行业顶峰的人物,都不是寻常之辈。

所以当出身红贵高门的马有城,数年来难得有一次聊发少年狂,却被崛起于草莽之中的郭盛华,不软不硬地顶了一记之后,看似在温朔面前唾面自干,自嘲不复当年勇的马有城,内心却深深地扎入了一根刺,不怎么痛,自然也不会有太大的怒气,但就是不舒服——他知道,郭盛华没错,任何人都不愿意承受那般带着些羞辱轻蔑意味的压制,只是有没有实力,能否反抗的选择而已。

郭盛华已经有了那份绝对的实力。

马有城虽然不生气,但不舒服,所以他自然不会就这般大度地揭过去这一页,当然,他也不会去明目张胆,如年轻人那般气盛却愚蠢地挥着刀子硬怼。

但,“拔份儿”这种事情,老顽主还是要做的。

因为在很多年以前,顽主的生活中,就是和老炮儿互斗,拔份儿……

不是什么好习惯,但,久违了。

这段时间,马有城很少出远门,要么在忆古博物馆里欣赏自己珍藏的这些价值不菲的古玩文物,要么是去京城的一些知名博物馆里,和那些文化学者讨论学习各方面的知识,要么,和文化行业的一些知名人士交流,还上了两次电视台的座谈节目,也邀请了一些老一辈学者专家,莅临忆古博物馆,观赏品鉴指导。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和那些头上戴着知名文化学者、知名作家、教授等大帽子高帽子的人物品茗闲谈时,自然而然会谈及到如今的社会风貌,传统文化的没落,明珠蒙尘的遗憾……

也无需马有城多说什么,自然会有老一辈的学者们,针砭时弊,对社会风气、道德败坏痛心疾首。

这些老一辈的人物,虽然有的早已退休,有的即便在职也是清水衙门,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力,但,他们的名望很高,他们有每年或者三两年一次进入最高权力中枢,受顶层人物接见、谈话的资格。所以当他们老夫聊发少年狂,愤愤不平地公开表达些什么,指斥些什么时,必然会引起重视,相关部门就要做出点儿什么,哪怕是敷衍,也得先把这些老学究、老清流的怒气消一消。

于是毫无征兆地,京城里突然就掀起了一阵猛烈的扫黄打黑风暴。

如今在京城也称得上黑白两道通吃的郭盛华,虽然提前得到了消息,并让自己的两家夜总会、一个高档会所,三个洗浴娱乐中心暂停一些特殊服务,再加上多方维护,谁都给他一份薄面,所以在这一波风暴的初期,郭盛华一如既往地平稳度过,当然,还是不可避免地遭受了一些损失,这是双方都要做给别人看的——如果显得太干净了,那只能说明,私底下太肮脏了……

民众们的眼睛,是“雪亮”的。

当然这些刻意付出的皮毛损失,对于郭盛华来说,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但他没想到,风暴初期还未过去,紧接着他就遭受到了点名批评……

虽然,有以往在各方面打下的雄厚基础作保,郭盛华断然不至于身陷囹圄,甚至夜总会、娱乐中心都没有被勒令关门歇业,但,他在几年的洗白过程中,好不容易戴到了头上的两个名誉帽子,诸如什么什么代表,却被摘了下来。

不摘,不足以平舆论不是?

郭盛华终于感受到了疼痛,然后开始反思、打听,自己是不是得罪谁了?

结果是,谁也没得罪,没有人刻意要针对他。

能在草莽之中崛起,尤其是在龙蛇混杂、盘龙卧虎的京城贵地混到如今这般身份地位,郭盛华自然有着过人的头脑和能力,所以当打探不出,也不清楚得罪谁了,明面看起来确确实实是政-府要打击犯罪行为,净化社会风气时,郭盛华却恍然大悟,这,应该是马有城轻轻淡淡,随手而为地给他一个教训。

也只有马有城这般出身的人物,才能做到挥一挥衣袖,便如蝴蝶扇动着翅膀,间接又直接地引发了很远的某个特定的地方,刮起一股极具准确性的龙卷风。

思及到此,郭盛华禁不住后背生寒。

虽然没有伤筋动骨,只是让他感受到了切肤之痛,但,谁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

谁知道,那头顶上的重重乌云中,还隐藏着多少把锋利的刀子?

常言道“身正不怕影子斜”

问题是,郭盛华知道自己这些年无论如何尽全力洗白,但多少年糊在身上的污垢,已经入了心肺,血液都黑了,怎么能洗得干净?更何况,这些年洗白的过程中,身处这个行业里,一边洗,还是得一边往身上抹着劣质的、有毒的肥皂沫子……

所以身子不正,影子总是斜的;

心是亏的,夜半总是会害怕鬼敲门的。

于是在这个春光不明不媚,沙尘漫天的下午,他憋屈却又不得不来到了忆古博物馆。

马有城早知道,聪明的郭盛华总有一天会来找自己。昨天晚上八点多,他接到了一个值得自己给面子的朋友来电话,闲谈了几句,便约好今天,郭盛华会来拜访。

两人见面,皆面带诚挚笑容。

“马爷,叨扰了……”郭盛华客气着,口中的称呼已然从那天在网吧时的“马老板”,改作了“马爷”——这是京城人老一辈儿人的尊称方式,其中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代表性含义,但凡有些身份地位的,朋友间相互也可以这么称呼,如果非得往这个“爷”字上冠以某种意义,那么,只能是一种对对方身份的认可,是一种刻意亲近,表示熟络,又稍显谦逊的言语行为。

“难得郭老板登门,我这博物馆也有光彩啊。”马有城客气着,请郭盛华坐到了茶桌旁,然后不急不缓,也没有那么复杂地简单洗茶、泡上了一壶普洱。

闲谈几句,郭盛华便入了正题:“马爷,前些日子在京大门外的那个网吧里,多有得罪了,我心里一直都觉得不是个味儿,总想着能当面向您道个歉,可马爷您是大忙人,是个喜好清静的文化人,我这个大老粗总觉得身上铜臭气、俗气太重,不敢轻易叨扰,所以才拖了这么久,今天冒昧前来,马爷您可别嫌弃。”

“别这么捧我,收受不起啊。”马有城笑道:“还不都是些挣钱花钱的俗人?”

“您即便是俗,那也是大俗是为雅了。”郭盛华把来时拿着的一个红木盒子放在茶桌边上,轻轻打开,取出了一个直接不足二十公分,上面有天蓝色花纹的白色瓷盘,道:“去年到东夷游玩时买回来的,说是早些年从咱们国内流出去的好东西,在我家里放了一年多,想想也没什么用,而且我这种人,在家里摆古玩,会让人笑话装雅,今儿来您这儿叨扰,也不知道拿点儿什么,干脆,把这盘子送您这位行家得了,反正我也不懂……您看着好了,就摆出来,不太好就收起来放着。”

马有城一眼便看出了是真品,康熙年间官窑的青花瓷盘,谈不上多么珍贵,但绝对是宫廷里用的东西,依目前的市场价值来判断,应该能卖出十万左右的价格。

郭盛华也算是有心,诚意十足了。

“郭老板的礼太重了,我可不能、也不敢收啊。”马有城这般身份地位的人,他其实根本不贪求什么财物,能给郭盛华一个巨大的教训,能让他乖乖服了软,也便是了。

如果真收下郭盛华的这个盘子……

他也就不是马有城了。

所以他微笑着,淡淡地向郭盛华讲了讲这个瓷盘的名称历史,便让他收起来,自己断然是不会收受的。

郭盛华也不会傻乎乎地死乞白赖非得让马有城收下,他知道今天自己态度上做足了,而且这段时间已经吃了大亏,马有城刚才的姿态也表现出了温和的大度,那么,此次前来的目的便达到了。

便在此时,敲门声响起,在得到马有城的应允后,工作人员轻轻推开门,道:“马总,荆先生来了。”

马有城怔了下,继而起身微笑道:“正好,郭老板,介绍你认识一位大师!”

荆先生,单名一个白字。

正是马有城数月未见,也联系不上的那位玄学高人,被许多圈内熟悉的人尊称为风水大师的荆白。

162章 人与人的差距

荆白是马有城的好友,是忆古博物馆的贵客,是来到这里后可以随意走动、游览观赏所有文物,甚至可以从展台中拿出来把玩的贵宾,自然……更不需要买什么门票了。

忆古博物馆的工作人员都知道。

所以荆白可以直接进入博物馆,问询马馆长在不在。

他已经几个月没见过马有城了,期间也没有任何联系——最初两个月,是他刻意让马有城联系不到自己,但后来两个多月,则是等待着马有城联系,但出乎意料,马有城没有联系他。

这让荆白渐渐坐不住了。

通过各方面的消息渠道,他得知马有城并没有出什么意外,身体状况、家庭、博物馆等等所有的一切都很好。

那么,他为什么不联系我呢?

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荆白内心里不免开始担忧,甚至有那么一丝害怕——他了解马有城,甚至比马有城自己更为了解,没有这般充分的提前准备,荆白也不敢轻易给这样一位精明至极、江湖经验丰富、又有着红贵高门出身背景的人物布局下套。

原因很简单,纵然是玄学高人,一刀、一枪、一板砖,甚至一拳头打得寸了,也能要了他的命。

当然,荆白不是纯粹意义上的骗子,而是真正修行玄学的高人。

换一个公允的角度来讲的话,其实他根本没有欺骗过马有城,关于那尊国宝级的三足鼎,所能给马有城带来的一切益处,都是是实实在在的,只不过,三足鼎的负面影响荆白没有说,因为他需要三足鼎对人产生的负面影响,来赚取马有城的钱。

这个局不是骗局,只是一门不易为人所明了的生意。

所以想通这一点之后,再结合马有城的为人心性,荆白决定主动登门造访。

如果马有城只是凑巧破了他的这个局,无妨,还可以继续做好朋友,而且以后还能继续布局下套。

如果马有城是得高人相助,破了这个局……

其实也不要紧。

只要坦然面对,荆白判断,马有城就不会恼羞成怒。

因为这只是一门生意,这不是恶意的骗局,而马有城,是个很尊重江湖规矩、尊重生意门道的人。

但如果因为害怕而不去主动找马有城,躲躲闪闪的,而马有城又是有高人相助才破了这个局的话,那么,马有城势必会越来越愤怒,越来越怀疑,荆白是心里有鬼不敢见自己,从而断定,荆白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就是想骗钱,而且这个骗局中,还存在着害人的属性!

荆白的判断和决定,是对的。

自从得温朔相助之后,马有城一直都是这么考虑的。他也一直在等待着,荆白能主动登门,坦然面对他。

今天,荆白穿着一身立领盘扣的黑色纯棉唐装,衣襟和袖口有盘云纹绣,敞着怀,里面是一件盘扣的白色衬衣,千层底的手工棉鞋——其实所谓“唐装”的说法并不严谨,只是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如果换做寻常人穿,或者是稍加改动,那么这类服饰,也可以称之为练功服,也能,让人联想到影视剧中,清末民-国时期那些贫民阶层中干粗活儿的大老爷们儿……

当然,衣料不同,做工不同,穿者的身份、气质不同,自然就大不同。

比如荆白,长眉凤眼高鼻梁,不短不长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夹着三分之一的花白之色,但他肤色白净细腻,故而并没有什么老态,反而愈显一种成熟的清隽稳重。他身材修长匀称,袖口挽起一小段,右手轻松随意地把玩着一串紫檀珠,步履不缓不急,虽没有龙行虎步之态,却尽是翩然洒脱之风流,当得世间一高人。

“荆大师,好久不见啊。”马有城神情欢愉,倒没有刻意做作地迎上去,只是站在茶桌旁伸手做请,道:“快来快来,前些时日淘到的三十年普洱,尝尝。”

荆白微笑落座,一边说道:“从去年离京之后,事务繁多,还出国一趟。如今事务一清,就惦记着忆古博物馆的清净雅致,赶紧跑来叨扰老友你了。”

“你啊,明明是位世外高人,也学得这些俗套客气了。”马有城欢快一笑,道:“介绍一下,这位是盛世龙腾集团的董事长郭盛华。郭老板,这位大师姓荆名白,是国内乃至海外都享有盛名的风水大师……”似乎看出来郭盛华神色间的讶异,马有城微笑着,神色却很认真地说道:“看看我这博物馆,从建筑设计,到后期内部装修、展台布局,都是经过了荆大师详加指点。”

郭盛华立刻露出敬仰之色,道:“您好您好,得见高人,我老郭三生有幸啊!”

“郭老板客气了。”荆白微微一笑,神态自若。

“老荆啊!”马有城似乎不大愿意理会郭盛华,道:“去年你走没多久,我的老毛病就犯了,结果怎么联系都联系不上你,哎,想来应该是那时候你就出国了吧?”

荆白神色间闪过一抹歉疚,点头道:“是的,当时出去的急,所以没有提前和你说,很抱歉。”

“一直过完年出了正月。”马有城说道:“我的精神状态才好了起来。哦对了,那尊三足鼎你还记得吧?龙抬头那天,差点儿被我家里的保姆给摔了,我训了几句,她还振振有词说反正就是一个赝品,摔烂了大不了扣她两个月工资。就因为这件事,可把我吓得不轻,灯下黑的把戏我是再也不敢玩儿了,喏,当天就把它拉过来,放置到博物馆里当镇馆之宝了,哈哈。”

话未说明,但荆白却是从马有城刻意提起三足鼎的话语中,听出了一些意思,微笑道:“嗯,那件三足鼎旺财助运,但久放家中,也容易令人的情绪受压,所以我才会经常起坛作法,书符布阵,帮你缓解这方面的对冲。这次事务繁多长久不能来,我心里也一直都担忧符箓和法阵时久无效,影响到你的身体健康。好在是,老马你本就鸿运当头长盛不衰,巧合之下把三足鼎挪到了博物馆中,而博物馆中的无数宝物,能暂时与三足鼎的气场形成一种对冲的平衡。想必,也是从至宝三足鼎挪到博物馆后,你的精神压抑症状,才缓解了许多吧?”

“对对对,原来还有这么多讲究啊?”马有城哈哈一笑。

两人心知肚明,只是有些话却不便明说——自此以后,荆白不能再针对马有城布局,而马有城,也不会因此而去报复荆白。因为,荆白很坦诚,那三足鼎有害处,但也有益处,而我一直都在帮你马有城杜绝害处,只留益处。

至于收钱……

哪次都是马有城主动送钱,荆白从未开口索要,而且,每每马有城送钱的理由,也和三足鼎无关。

所以,这就是一笔生意。

双方谈笑甚欢,时不时的,才会想起旁坐在侧,颇有些受冷落所以尴尬的郭盛华,说上几句纯属敷衍的闲话。

郭盛华心里当然不爽,早就想告辞离去了,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服软告饶,目的既然已经达成,何必坐在这儿受冷落?这,何尝又不是一种变相的羞辱呢?

但他又不好在马有城没有暗示或者表态的情况下,告辞离去。

他看得出,因为荆白的到来,马有城谈话的兴致比之前好多了,如果他主动告辞,会不会显得扫兴?

会不会,让马有城心生不满?

罢了……

无非是闲谈而已。

其实之前马有城身为主人为两位客人相互做介绍时,郭盛华心里还琢磨着,这就是个神棍,而如此巧合地在忆古博物馆里相见……郭盛华不禁忐忑着:“是不是,马有城想通过一个风水大师,以堪舆风水的名义,来变相索取欺讹我一笔钱才?”

果真如此的话,我应,还是不应?

但随着闲谈时间加长,郭盛华疑窦渐去,并对这位气质独特,清高中颇有脱尘之姿的风水大师,有了浓厚的兴趣。

不止是马有城,很多知名企业家、富豪,尤其是香江港、澳海门、东南亚一带的华人富商,都与这位姓荆名白的风水大师有交际。这一点马有城和荆白不可能作假,因为以郭盛华现在的身份地位和财富实力,完全可以自己打听到真假。

所以,郭盛华心生结交之意。

但,这位大师对他的态度,似乎轻轻淡淡的,甚而还有些……瞧不起?!

这让某方面颇为敏感和自卑的郭盛华很恼火,却又不好表现出来。

这些年来,崛起于草莽之中的他,心里很清楚,也经常深刻的体会过一种他无法容忍却又不得不容忍的感受,那就是在豪富上流阶层中,很多人看似能与他谈笑甚欢,其实骨子里瞧不起他,而之所以会这样,归根究底原因只有一个——这些人物们认为,他就是一个没文化、没修养的粗野匹夫!

几年前,郭盛华曾在很多场合中肆意张扬,豪气万丈地说:“有文化、高学历怎样?我他妈初中都没毕业,现在呢,集团、公司里有多少知名大学的本科毕业生、甚至硕士?还不是都给我打工嘛,哪个见了我不得恭恭敬敬?”

现如今,草莽英雄郭盛华,每每想起当初的那些言论,那种场合下自己的表现,都会感觉脸上火辣辣的,恨不得抽自己耳刮子。

太他妈愚蠢了!

太傻-逼-了!

163章 赚钱和欠钱的心境

荆白本以为,这次和马有城见面,喝茶,自然会把双方心知肚明,却又不会道出的和谐氛围保持下去,谁也不会再去提及那尊三足鼎,更不会提及钱的问题。

但他没想到,就在大家的谈兴渐趋平淡,应该到了告辞分别的时候,马有城很突兀,很不符合其为人性格地微笑着说道:“荆大师,关于三足鼎的事情,就此算是揭过了,你心里有数,我心里也有数,是非对错虽然没必要非得说清楚,也说不清楚,但我还是想再提一提,毕竟……我是吃了大亏的,您觉得呢?”

一声“荆大师”的称呼,瞬间拉远了两人的关系,一番话,更是如冰水泼在了友情上。

荆白怔住。

郭盛华也心生诧异——这二位什么情况?马有城突然又提起了最初提到的那个什么能带来气运,也会有镇压的副作用,导致精神出问题的三足鼎,而且,好像两人就此事,还有什么……矛盾?

沉默少许之后,荆白苦笑着摇摇头,坦然道:“对不起。”

“有你这个态度,足够了。”马有城很大度地摆摆手,再次为二人斟茶,神情却已然变得淡漠了许多。

“唉,真的有了些许悔意。”荆白起身叹了一句,道:“再见。”

“我还是把你当朋友的。”马有城微笑抬头看了一眼荆白,道:“有时间常来。”

“嗯。”

荆白转身离开,却是看都没有看郭盛华一眼。

郭盛华心生好奇,本想问问马有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但看着马有城那副愈发冷淡的神情,再想到自己和马有城的关系……他把故作关切实则好奇的问话咽了下去,起身告辞离去。

看着郭盛华走出办公室,还不忘虚伪地客气笑着把门关上,马有城摇摇头,神色平静地重新泡茶。

刚才之所以说出那番很跌份儿的话,马有城也是在闲谈的过程时,突然间心生出了一个想法,就像是,他不会云淡风轻大度至极地原谅郭盛华的冲撞,他也做不到完全不计前嫌地与荆白握手言欢——仅仅是遵守游戏规则,认为本质上荆白没有骗他,这只是一次特殊的生意,所以没必要记恨荆白,反而可以继续做朋友……其实本就是一种及其荒谬的,自我安慰的想法罢了。

说到底,还是马有城内心深处对荆白这种真正的玄法高人,有所忌惮。

以前,他没有过这种已然可以称之为“害怕”的忌惮,但自从认识了温朔,且知道温朔以不可思议的手段拿下了绰号蝎子的张坚之后,再联想到传言中当初温朔暴打徐先进,让徐先进做出了那等不可思议的疯狂行为,并最终在看守所中畏罪自杀……马有城便清楚地认识到了,玄法的可怕。

不知温朔乃玄法高人者,只会惊讶和嘲笑张坚、徐先进的愚蠢;

知其身怀绝学秘法的马有城,当然不会傻傻地认为张坚、徐先进全都是些没脑子、一根筋的蠢货。

所以马有城才会忌惮,害怕,如果自己像是对待郭盛华那样,去报复打击荆白,那么,会不会引来荆白的反击呢?答案是肯定的,而且,荆白是玄法高人!

玄法,杀人于无形……

谁能不惧?

当看到郭盛华眼神中逐渐流露出的浓厚兴趣,听闻诸多知名豪富与荆白多有交集时,郭盛华更是有了惊讶崇敬之色,而在闲谈渐趋结束时,郭盛华神情略有依依不舍,时而欲言又止,识人无数最擅忖度人心的马有城,便淡淡地抛出了那么几句话,把自己和荆白之间一丝谈不上仇怨的误会,摆在了台面上。

他这么做,看似胸怀坦荡,看似稍有不快却不藏着掖着,实则,是给了郭盛华一点点的鼓励。

让郭盛华无需再怀疑今天恰逢风水大师是个给他设下的套子。

让郭盛华,多一丝和荆白同仇敌忾的勇气。

刺激他去主动结识荆白。

想必,荆白很乐意和郭盛华这种崛起于草莽之中的土豪,打交道,挣这种人的钱吧?

而郭盛华……

马有城判断,荆白对郭盛华的性情不太了解,不会想到这类能在草莽中站到高出的人,有多么的胆大妄为。因为荆白接触的绝大多数人中,无论豪富还是家境普通,几乎都有一个相同点,那就是个人的素养相当好。即便是其中不乏一些沾黑,杀伐果断性情狠戾暴躁心胸狭隘的人,但以荆白的能力,是可以把控住的。

而郭盛华,对于荆白的交际圈子来讲,则是一个异类!

如果,荆白和郭盛华真的走到了一起,那么初期,他肯定可以轻松挣到郭盛华很多钱,但是,只要令郭盛华感觉到自己被骗了,从而对荆白产生了恨意,那么以郭盛华的性情,肯定会施以最粗-暴、最直接的打击来发泄心头之恨。

这,与马有城和郭盛华之间的矛盾冲突不同——顽主和老炮之间相互拔份儿,谁厉害谁栽了,认!

但,被欺骗是另一回事儿!

马有城慢慢斟茶,品茗,心想着如果最终并没有出现自己预想中的结果,其实也没什么。

有了,可以小小的得意一番,谁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没有,郭盛华和荆白,都会感谢他……

就这么简单。

马有城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了那个憨憨的、狡诈的、贪财吝啬的小……大胖子,自言自语地说道:“为什么这世上的人,就不能都像温朔那样,言行讲道理,堂堂正正赚钱呢?虽然这家伙的言行风格,有些时候让人挺不舒服,可,真的让人生不出气来。”

……

……

言行讲道理,堂堂正正赚钱的胖子,此时正坐在未名湖畔的石头上,翘着二郎腿儿,满脸春风得意神情地,把一张银行卡递给了神情略显诧异的黄芩芷。

“这是你的卡,我上午去银行往里面存了十四万。”

“什么意思?”

温朔笑着解释道:“开软件公司时,我手头钱不够,所以借了你十六万。这不是又到月底了嘛,这个月网吧的生意不错,毛利将近十万,除去一应支出,能剩下八万五,加上上个月结余的五万多,我寻思着反正每天都有钱进账,暂时也没什么大的支出,所以就先提出了十四万,存到你的卡上,算是我已经还了你七万元。公帐上咱俩的钱就算都提了出来,账目清楚,不乱。”

“你至于这么着急还钱么?”黄芩芷觉得很奇怪,道:“为什么不再等两个月,一并还给我?”

“别介……”温朔一瞪眼,旋即扭过头去,胖乎乎的白净脸庞上,先前的春风得意,已然化作了一抹苦涩的无奈,继而摇摇头,仿若自言自语般说道:“其实借你钱的时候,我心里纠结了很久,本打算直接找马有城借钱,把我这块玉佩压到他那里,但想着还需要他帮忙托人办理注册公司的事情,再借钱的话,双方关系的深度,还没到那份儿上,所以只好厚着脸皮管你借钱了。我这人吧,有个很大的毛病,欠了别人的钱,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在心里念叨一遍,晚上起夜时,也会惦念两遍,反正睡觉都不踏实。所以,只要有钱了,我就赶紧还,能还多少算多少。其实上个月我就想把网吧公帐里的钱提出来,先还你一部分了,但恰好听栗洋说有店面房快到期了,可能会退租,所以我就没动公帐上的钱,打算随时用来租下店面房的,结果那间店面房人家续租了,唉。”

黄芩芷缓缓蹲下身,微抬头神色平静地仰视着胖子的侧面,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毛病?”

胖子摇摇头,没说话,神情却愈发沉重。

他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一个毛病——这么些年来,受够了欠别人钱时,说不起话,直不起腰的痛楚、酸楚。所以当初他和母亲除了留下必备的生活开销之外,攒够一千块就赶紧还一千。上高中时,他每天下午放学把破烂卖完,都会尽快把该分给兄弟们的钱分了,因为手里拿着属于别人的钱,心里,便会总有一件事压着。

“那,为什么注册公司时你拿不出五十万,选择了向我借钱,而不是多给我一部分股份呢?”黄芩芷打趣道。

“确实有考虑过,但……”温朔瞥了眼黄芩芷,道:“我能不说原因吗?”

黄芩芷抿嘴一笑,道:“宁愿背着债务睡不着觉,也不想以后时刻感觉大男子主义不够足?”

温朔愕然,继而愤怒,接着苦涩,撇嘴道:“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我懂啊,但我觉得你的脸皮足够厚,所以不会尴尬的。”

“这倒是……”

“胖子。”

“嗯?”

“你的脸皮确实挺厚的。”

“你刚才已经说过了,不觉得自己再说一遍很无聊吗?”温朔很诧异地看着黄芩芷那张谈不上美丽出众,只是一味清秀雅致出尘,此刻因为微微浅笑终于有了那么点儿一笑百媚生意思的脸颊,认真地说道:“好吧,我就当作你是在夸我,羡慕我。”

黄芩芷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赶紧抬手掩嘴转过头去,却是笑得花枝乱颤。

一笑百媚生……

这般欢快地笑,便迷了胖子的心,动了他的情。

察觉到胖子略显呆滞的眼神中透出的那股迷恋炽热,黄芩芷轻咬朱唇忍住了笑,却没有敢扭头去和胖子对视,不知不觉间心生羞涩,于是霞飞双颊。

164章 玄法是这样做坑的

不出马有城所料,郭盛华驾车离开忆古博物馆后,途中看到了那位气质出尘的风水大师荆白,孤孤单单独自沿着人行道散布,似有心事,却并无萧瑟之态。

郭盛华减缓了车速,犹豫一番后却并未停车,继而加速离去。

潇洒独行的荆白微微皱眉,轻叹了一口气。

几分钟后。

那辆先是减速,又加速离去的黑色奔驰轿车再次出现在荆白的视线中,他微微一笑,旋即恢复了淡然洒脱的神情,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把玩着紫檀珠串,缓步而行中尽显风流。

黑色奔驰对向驶过,掉头回来靠边缓行跟着荆白,车窗打开,郭盛华乐呵呵地说道:“荆大师,去哪儿啊?上车送您一段……”

荆白轻轻淡淡地看了眼郭盛华,淡然道:“谢谢,不用。”

郭盛华被噎得有些尴尬,也有些恼火——他觉得自己今天在马有城那里,表现得应该很不错了,这个风水师为什么会用这般不屑于理会的姿态对我?

但……

人家是高人嘛!

人家平时接触的都是那些鼎鼎大名的商界精英,豪门大族,难免会自视甚高端架子。

自己好像也忒唐突了些。

若是换做以往,遇到这种情况,甭管对方是谁,郭盛华也不会再去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私底下还会咬牙切齿地啐上一口唾沫——好歹也是在京城地界上有了些地位和名气的人,不把对方弄进小黑屋里教做人,就是他郭盛华大度了。

大概是这几年接触到的高官显贵们和精英人物多了,多多少少受些熏陶的影响,也时而反思的缘故,再加上马有城和荆白谈话时,提及到荆白结交的尽是知名人物,让郭盛华不敢小觑,所以他才会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唐突。

于是稍显尴尬后,郭盛华又道:“荆大师,我可是经常听马爷提起您,早就想请您帮忙去公司指点一下风水布局啦,您看,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您吃顿便饭,咱们谈谈?”

荆白微皱眉面露不喜之色,看也不看郭盛华,只是淡淡地回了句:“我收费很高的。”

“我也没打算不出钱啊。”郭盛华笑道,眼神中却闪过一抹冷厉。

荆白突然停步。

郭盛华一脚刹车踩了下去,跟着车窗满面真挚的笑容,道:“荆大师,上车,咱们找个地方好好谈。”

荆白转过身来,神色平静地说道:“郭老板,你我能在马馆长的博物馆里偶遇,也算是有缘分,所以……我先送你一句话,知礼而通事,谦和而成事。”

言罢,荆白不再看郭盛华,继续迈步而行,卖着一股子确实很有卖相的仙人风流范儿。

郭盛华坐在车上愣住。

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妈的!

最烦这种咬文嚼字的人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皱着眉头坐了好一会儿之后,郭盛华一拍脑门儿,暗暗自责道:“他妈的,我真是个大老粗……人家是风水大师,比那些商界精英、比马有城更要讲究那什么,素质?!”

于是郭盛华带着些赌气和惭愧的心理,驾车追了上去,超过荆白十几米后停车。

下车!

然后郭盛华满脸歉疚之色地笑着迎上去,神态恭敬地说道:“荆大师,荆大师,实在是抱歉……我就是个大老粗,刚才唐突冒犯了,态度不够端正,诚意不够足,您千万甭和我一般见识。刚才我想了半天才回过味儿,还真得谢谢您送我的那句话,还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荆白怔了下,旋即神色间闪过一抹惭愧之色,轻叹口气,略显感慨地摇头说道:“没想到,郭老板心性直爽,心胸豁达,快人快语,倒是让我无地自容了,惭愧啊。”

郭盛华本来心里还堵着一口气,没曾想荆白竟然会惭愧,还说出这样的话来。

于是郭盛华的心情顿时好得不了。

比挣了五十万元钱都舒服。

“荆大师,您看……”郭盛华美滋滋地说道。

荆白惭愧地拱了拱手,神色间竟是流露出了一抹恭敬,很是诚恳地说道:“是我忘本了,原本市井草莽出身,读过几本书,略知些玄学风水之术,不过是一卖狗皮膏药的江湖人罢了,这些年也是时运造化,便觉得飘飘然了。唉,今天,却是在郭老板面前丢丑,也受郭老板言行所教,多谢了!”

“哎,荆大师这是说哪儿的话。”郭盛华心里愈发得意——他妈的,本来就是嘛,这些年接触的那些高官显贵所谓精英,一个个文绉绉的还狗眼看人低!

到底是真正的风水大师,瞧瞧,人家荆白就知道老子这样其实挺好的,人家就是谦虚!

荆白摆摆手,淡然说道:“郭老板天庭不满,却平和起脊,地阁浑厚福泽绵延,其实无需风水玄学相助,自有气运加持,所以,鄙人就不去郭老板的公司里画蛇添足了。”

郭盛华听得有些迷糊,但大概意思还是明白的,道:“哎,就当是交个朋友嘛,去看看,看看……”

“这……”

“锦上还想着添花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可是……”

“您放心,我老郭虽然不敢自吹是什么富豪,但小钱还是有的。”

荆白顿时面露不喜之色,皱眉淡淡地说道:“郭老板,我不介意你快人快语,但,如果你请荆某人堪点风水布局,已然打算花钱了,那么,你我还是就此别过吧。”

“哎,这话怎么说的?我没别的意思,这,不都是应该的嘛。”郭盛华稍显慌乱和尴尬,但他的内心里却是一沉——白手起家到如今这般名望地位,郭盛华也是从三教九流龙蛇混杂的市井江湖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所以乍听得荆白这般在寻常人看来做作的言语,下意识地便有了警觉之心,跟老子玩儿这一套?

“我,不缺钱。”荆白很认真地说道,神色间,已然透出了些许的鄙夷。

郭盛华一愣,再一想,可不是嘛!

荆白日常交际的都是些顶尖的商界精英、豪富人物,随便在谁手里掺点儿股份进去,漏几滴汤水就够了。

而且,郭盛华今天主动结交荆白,其本意就不是完全为了所谓的风水,主要是看中了荆白的交际圈子,希望刚通过荆白,能结识南方、东南亚、香江港、澳海门的那些商界人物。

因为近几年来,渐趋洗白的郭盛华,愈发明白,并注重商业圈子里的交际了。

不待郭盛华回过神儿,荆白又道:“郭老板,凭你之前的诚恳以及直爽豁达,令我受教有所得,我可以再送您一句忠告,以后如果遇到索要钱财为您布局风水的人,那多半便是骗子了。因为,玄法不为财货,只为气运和机缘。”

“对不住对不住,刚才是我不对。”郭盛华赶紧道歉:“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一俗气的大老粗,小毛病多了些,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别生气……”

“告辞!”荆白迈步就要走。

郭盛华赶紧拦下:“别介啊,好歹是知名的风水大师,也忒小气了吧?”说着话,他眨巴着眼睛点了点头,以便让荆白知晓,他这是在开一句不大不小的玩笑。

“这……”荆白哭笑不得。

“来来来,给咱老郭一份薄面,吃顿便饭交个朋友嘛。”郭盛华使出了他很久以前习惯的拉拢招数。

很俗,很接地气。

这几年很少用,因为很多人不喜欢、厌恶这种热情。

偏生荆白这样一位知名的风水大师,好像还很受用,并露出了一抹怀念和感慨、感动的神情。

识人无数,颇能从神色上观人心态的郭盛华,心中大定。

几日后。

荆白推脱不过,受邀到郭盛华的集团总部参观,简单提出了少许意见,让荆白把办公室里的几株盆景重新摆放,该扔的扔,该换的换,又让他买了一个双层的高档鱼缸,摆放在西墙下,深褐色的办公桌不用换了,但需要铺上一块有机玻璃……

总之,处处为郭盛华考虑,不需要大的改动装修,也不必浪费太多钱。

也,淡淡地,却非常坚决地表示,不,收,钱!

朋友嘛!

而且荆白坦言,风水玄学是自身精神层面的信仰和修行,如果以此牟利,就会影响修行,亵渎信仰……

既然升华涉及到这么高的层面了,郭盛华实在是不好意思再给钱了,所以,也就更加不好意思了。

这份儿人情,啧啧……

郭盛华哪里会知道,自己会在所谓的风水玄学方面,迅速陷进荆白为他挖好的坑里。

玄学五术,尤其涉及到堪舆、命理、卜算,也就是和气运相关最密切的玄学,如果一个人沾到了来自于这方面的玄学助力,那么,就会如同吸食-毒-品般,迅速上瘾。

而且,是更深层面的精神上瘾。

日常生活、工作、情感等等各方面顺畅了,就会认为是玄法起到了作用;稍有不顺时,就会首先想到尽快借玄法相助。

当然,如果是正宗玄法,确确实实有作用。

但,玄法怎么可能长期有效?

千万年历史上的王朝兴衰更迭,便是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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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章 登门滋事

网吧专用计时计费软件的销量,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了高昂的增长态势,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销量便突破了五百套大关。这主要源于胡志阳、曲燕、卢元超他们为了挣钱,不怕苦不怕累出去跑推销,不仅如此,他们还在网上搞宣传推销,打电话给亲人、朋友、同学……简直是全民皆兵参与推广这款软件。

第二个月还未开始,销量的增加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因为外地已经有一些软件经销商,打来电话表示有意向订购、代理此款软件的地区销售。

没出息的胖子迫不及待地死缠烂磨,让黄芩芷别等着按季度申报纳税时再结算了,赶紧先算算这个月到底能净挣多少钱。

经过详细计算,除却一应支出、纳税等等,公司单月净收入十二万。

看到这个结果,温朔先是喜不自禁,随即又心疼得差点儿掉泪——纳税太多了!

相对比当初因为有京城大学、京大资源集团、南街商业区管理处的大力支持,从而得到地方工商、税务方面的扶持照顾,每个月只需要缴纳三百多块钱定额税的网吧……

这个悬殊比例实在是太大了。

怎么就那么多的税呢?

于是温朔咬牙切齿地琢磨着能不能想法子偷一点儿漏一点儿税,结果遭到了黄芩芷和林波的一致反对——两人的反对意见是相同的:“我们要做一个干干净净的公司!”

二比一,温朔败了。

……

周二下午四点多钟,温朔从研究所那边上实践课刚出来,就看到公司员工唐海勇正满脸焦虑地站在研究所外面的台阶下来回徘徊,他赶紧招呼道:“老唐,你在这儿干嘛呢?”

“哎哟,温经理啊。”唐海勇快步走过来说道:“你快去公司看看吧,有一帮人上门闹事了。”

“嗯?”温朔大吃一惊,急忙问道:“电脑仪器没有损坏吧?”

“没有没有……”

“那就好。”温朔稍稍放心,这才问道:“咱们的人没挨打吧?”

“没有……”

“哦。”

温朔愈发放心,跟着唐海勇匆匆走到停车处,唐海勇骑着自行车,温朔蹬着三轮车,飞快地往校外驶去,一边听他把公司刚刚发生的事情大致讲述了一遍。

……

朔远计时计费软件短时间内在京城网吧行业里有了名气,而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也因为这款软件,以及林波他们几个刻意在IT圈子里宣传的缘故,不知怎么就传到了王汉新的耳朵里,这可把王汉新气得不轻。

王汉新当初曾经当众警告过林波,不许他在中关村待下去,之后又安排蝎子张坚去收拾林波,结果张坚没能成功,反而遭到了那个网吧胖子老板的暴打,之后还被拘留,王汉新更是为此搭进去六千八百元的赔偿,为此,他耿耿于怀了许久,以至于张坚从拘留所出来之后,王汉新都懒得再见到这个人。

如今过去了两个多月时间,双方竟是连面都没见过。

前两天王汉新听说,林波不但留在中关村没走,还开了个软件公司……

“他妈的,老子已经当众放了话,这不是打老子的脸吗?”王汉新立刻安排人打探到林波公司的具体办公地址,然后领着几个五大三粗的棒小伙子找上门儿来。

把公司的办公地点安排在公寓或者普通住宅房里,是很多小公司为了节省资金不得已的选择。

林波和唐海勇他们几个人,整天钻在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泡妞都没时间也没心思,怎么可能惹下什么仇人?所以,他们也没想到,会有人会找上门儿来闹事。听到敲门声也没多想,还以为是敲错门的人呢,结果一开门,便涌进来几个凶神恶煞的混混,王汉新大模大样地走在最后面。

不需要问询,扫量了一下屋内的电脑和仪器,王汉新便大致预估出了这家小公司的规模。

五个人,价值十几万的电脑仪器。

唔,注册资金有三十万么?

王汉新冷笑着,判断这应该是林波和几个朋友拿出了所有的积蓄,甚至还借了些钱才组建起的一个小公司,希冀着能够在中关村的IT行业大潮中崛起。

梦想嘛。

“林,波!”王汉新拖长声音唤了一声,继而面带微笑地坐到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点上烟,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许待在中关村了么?你说你,怎么就不听话,非得惹我生气呢?”

“王总,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您,您也没损失什么。”林波尴尬,胆怯地说道:“何必非得把我赶出中关村呢?我就是一个小人物,又碍不着您什么……您看,大人大量,高抬贵手就放我一马吧。我以后保证不会再去招惹您。”

“梦想啊。”王汉新露出感慨的神情,道:“中关村这里能够让很多人实现梦想,也能让很多人的梦想破碎!”

林波一脸惊恐忐忑。

其他四个学生也都神情紧张万分——他们是在专业方面成绩非常优异的学生,龙之心计算机学社的佼佼者,大三就修完了所有课程,如此才能坦然走出校门参加到长期的工作实践当中学习。可是,要他们去和一些社会混混耍横斗殴,实在是没那份胆量,也不可能,是这些混混们的对手。

王汉新微笑着,说道:“林波,我这人最仁义了,所以给你两天时间,滚出中关村!”

“王总,我……”

“如果两天后你没走,那我就安排人把你这儿的所有东西都砸烂!你和你这些朋友,出门就会挨揍。”王汉新往后一靠,神色间尽是鄙夷,道:“年轻人都喜欢、追求梦想,而我,喜欢砸烂那些惹我不高兴的人的梦想!”

林波手心里都攥出汗水来了,咬牙道:“王总,这公司不是我一个人开的,我,我得和股东商量一下。”

“这不都在吗?”王汉新冷笑。

“他们是公司的员工。”林波在心里暗暗祈祷着,一边说道:“公司的大股东,是,是朔远网吧的老板,您,见过吧?”

王汉新怔了下,旋即皱眉恶狠狠地说道:“你吓唬我?”

“不敢。”林波壮着胆子,声音发颤地说道:“但,是不是把温老板叫来,您和他商量一下。”

“呵呵。”王汉新冷笑道:“好啊,去,去把那个小胖子叫来吧……”

上次去网吧回来,王汉新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但碍于郭盛华提到的那个马有城太过强势,所以王汉新也没再去找朔远网吧的麻烦。后来他和郭盛华谈及此事时,郭盛华颇有些得意地说起了自己如何硬接了马有城的一招,还说原来马有城已经是老黄历上的人物了,被名声和身份拖累,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锐气。

所以这年头,都是两个肩膀扛着一个脑袋,谁怕谁啊?

对此,王汉新深以为然。

郭盛华惹得起,我凭什么就惹不起?!

马有城既然不敢把郭盛华怎么样,那天还吹得那么厉害,说明确实是胆子弱了,只会端着以前的架子吹牛了,其实那副看似硬朗的架子,轻轻一推就会散掉。

有了这般想法,王汉新愈发觉得,这次自己真是来对了。

顺带着,还能把那个胖子也给教训一顿。

不过,那胖子倒是挺能打的,心狠手辣的蝎子张坚,那天还领着两个兄弟,结果被那个胖子一挑三全部干翻了。于是唐海勇去叫胖子的时候,王汉新毫不避讳地把胖子一挑三张坚的事情,告诉了今天跟着自己来的几个手下。

几个混混虽然吃惊于那个未谋面的胖子,竟然干翻了蝎子张坚,不过,看王汉新满不在乎的样子,他们也就心安了。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

除了那个胖子之外,林波他们这个几个人……呵呵,和废物差不多——现实就是这般滑稽,在这几个社会渣滓的眼里,几个计算机专业的精英,却成了废物。

左等右等,不见胖子身影。

王汉新他们不耐烦了,心想那胖子是不是他妈的不敢来,或者,是正在拉人手?

林波小心翼翼地解释着,大概,正在上课,所以要晚来一些。

王汉新一伙人尽皆诧异,面面相觑之后,心中愈发踏实——原来,那个挺能打的胖子,还是个正在上学的好学生啊。

他们下意识地就觉得,学生,总是不堪一击的。

至于张坚为什么带着俩兄弟都打不过那胖子,王汉新闲着也是闲着,把当时的大致情况讲述了一遍,并推测说,张坚那个笨蛋找茬闹事没选对地方,而胖子是仗着网吧有京大给他撑腰,胆子才会大,又是搞偷袭打了张坚一个冷不防。

正自说话时,房门开了。

一个穿着迷彩军训服,魁梧雄壮的胖子大步走了进来,却是看都没看王汉新他们几个人,而是先看了看屋内的情况,然后皱着眉头问林波:“没搞坏什么东西吧?”

“没有。”林波答道,之前悬在嗓子里的那颗心,在看到温朔的瞬间,便轻轻放下,惶恐不安的紧张表情,也舒缓平静了许多。

胖子这才扭头看向王汉新。

166章 胖子横,蝎子敢玩儿命!

王汉新大模大样地冷笑看着胖子,道:“你,和林波合伙开的公司?”

“别废话了,不就是找茬吗?”胖子一挥手,视线从几个混混脸上扫过,道:“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不论你提什么条件,老子都不答应。来,有能耐就把我这公司里的东西都砸了,要么,和老子下楼去打一架……”

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总计十多个人,谁都没想到温朔来了之后,压根儿不和王汉新谈,还直接摆出了一副强硬的架势,一番话说得更是嚣张至极,简直是在逼着王汉新和那几个混混动手。

“胖子,你他妈找死啊?”一个混混梗着脖子走向胖子,挥拳就打。

“去-你妈-的!”抬臂格挡开对方的拳头,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抽在了对方的脸上!

啪!

耳光声脆响。

那瘦得像一根麻杆似的混混,竟是被胖子这一巴掌给抽得转了两个圈,踉跄着撞到了卫生间的门框上,随即又摔进了卫生间里,本能双手乱抓,结果抓到了马桶边的小塑料垃圾桶,哗啦,垃圾桶倾倒,混混的胳膊手还在动,于是把垃圾桶里的那些皱巴巴的纸团……扬得自己脸上、头上、身上都是。

几个天天钻在屋里搞软件开发编程的老爷们儿,吃住都在这儿,卫生间马桶边的垃圾桶里那些皱巴巴的纸团,辛辛苦苦积攒多日之后的量,那是相当足!

胖子一出手就撂倒一个,其他混混正准备一哄而上时,却被王汉新喝止住:“别打!”

“垃圾桶一个五十元,刚才撞了门,一百元维修费!”胖子表情狰狞地算着账,道:“姓王的,别阻止你的这些笨蛋手下,一起上吧,打,砸!”说到这里,胖子顿了顿,故意用轻蔑的,充满挑衅的眼神,看着咬牙切齿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却强行压着冲动的王汉新,见他只是用眼神搞杀伤,胖子咧嘴一笑,道:“俗话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这位王老板,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

“胖子,你会来求我的!”王汉新缓缓站起身来。

胖子已然扭过头去,到桌旁拿起电话拨通了传呼台,语气冷淡地报了传呼号,然后留言道:“你没死吧?公司被人砸了!”

放下电话,胖子轻蔑地看了眼从卫生间里挣扎出来,随时都要扑向他的混混,确实冷哼一声置之不理,把目光重新落回到已然从沙发上站起身,却紧皱双眉的王汉新脸上,道:“王老板,我这人为人处事最讲道理,也最烦,有人蛮不讲理欺负我!”

“你有种!”王汉新一挥手,带着人就往外走。

“我当然有种,只是不知道你,有没有……”胖子说道:“到楼下后,先别走,啊!”

王汉新没再说话,铁青着脸大步走了出去。

几个混混跟在他后面,临出门时其中两个还扭头恶狠狠地瞪了胖子一眼,无声的挑衅和恐吓。

“瞪什么?!”胖子大步往门口走去:“来,先别走!”

一边走着,他一边顺手抄起一把凳子。

那两个混混当即露出了惶恐的神情,大步出去随手把门咣的一声给关上了。

胖子没有再往外追,把凳子放下,扭头回到办公室里,看着林波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中,又透着无限钦佩仰慕的神情,撇嘴没好气地说道:“瞧瞧你们几个的怂样,五个大老爷们儿让人进到家里给吓唬住了……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什么都别说,先往死里揍他狗-日-的!打烂了东西,让他们赔新的,打伤了他们,那是正当防卫!”

林波苦笑道:“真把东西砸了,让他们赔也麻烦啊,耽误事。”

“耽误了事也让他们赔啊。”温朔一瞪眼,拍着桌子低吼道:“赔偿完了都要算利息!敢不赔,敢耍赖,就不能砸他们的东西啦?这还用我教吗?他们就算是穷得光腚了,没什么东西可砸可赔,老子逼着他们卖血,也得赔偿我的损失……”

几个人全傻眼了。

刚才还都钦佩仰慕胖子老板够爷们儿,一个人就把王汉新和那几个凶神恶煞的混混给吓跑了。

而现在……

大家觉得胖子老板绝对是天底下最大的恶棍。

怪不得王汉新他们会赶紧跑。

坏蛋也害怕坏蛋里拔尖儿的坏蛋不是?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响起,温朔一把抄起电话,直接喝骂道:“蝎子,你的尾巴钩没断吧?王汉新带着人找到老子的公司来了,扬言要砸了老子的公司,要把林哥赶出中关村!幸亏老子及时赶到,把他们都给轰跑了……那,这事儿王汉新肯定没完,指不定背后又要给老子出什么幺蛾子,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这番话,温朔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之前从学校往这边来时的路上,他就已经盘算清楚了——王汉新既然登门找茬了,那么,双方根本不可能好好谈妥,因为林波不可能离开中关村,他想走,胖子也不让他走,而胖子,也绝不肯向王汉新低头。所以结局只能有一个,王汉新服软认输!

但要想达成这个目标,势必会发生激烈的肢体冲突。

至于谈和……

那也得打完了,才能好好谈,否则上来就主动去和王汉新谈,那会让王汉新膨胀到敢杀人的。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点儿吧。

早打晚打都是打,谁先动手谁后动手也没啥。

只要能把王汉新给镇住了,那么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就到最后谈判桌上和解时有了绝对的底气。反之,如果没能把王汉新镇住,在屋子里当场动手了,也不要紧,胖子不怕打架,单挑挑单或者群殴怎么都行,再说了,别人找上门儿寻衅滋事,己方首先就占据了一个正当防卫的绝对优势啊。

这便宜如果不占,胖子觉得都对不起王汉新。

而且一旦动手,打起来势必会造成电脑、仪器的损坏——嘿,不但对方会赔,而且,会加重对方的罪责!

当然,向来有自知之明的胖子,之所以敢做出这般决定,主要还是……如今的他有底气去和王汉新这样的地头蛇硬碰硬——好歹也是一个注册资金过百万公司的大股东,好歹也是投资数十万,如今月收入都能破十万的网吧老板!

好歹,有马有城这样的朋友,有栗洋,有京大资源集团,有京城大学的名气、身份!

事实证明……

王汉新绝对不是寻常狠戾的蠢货,起码,比张坚要聪明得多,成熟得多。

在胖子悍然发起的挑衅羞辱下,王汉新抬手一抹,把脸揣进了兜里——形势不利于自己,干脆走人。这让温朔心生警惕和一抹寒意的同时,也不得不钦佩王汉新的魄力和无耻,于是他刚才抄起凳子追那俩混混,就是想瞬间激化冲突,不过很可惜,那俩混混也是没有主心骨,又有点儿小聪明的人,见势不妙赶紧跑。

接下来,王汉新肯定要琢磨着每天安排小混混来骚扰,砸门、砸窗、泼粪,或者盯住了林波他们,只要出来,就半道上堵住殴打,也会安排人去网吧捣乱、去堵胖子……

不过,蝎子会让王汉新知道,这些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否则,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如温朔所料。

当王汉新开着车,几个手下开着另一辆面包车跟在后面,驶出公寓区的大门时,恰好看到穿着黑色皮夹克、皮裤、军勾皮鞋的蝎子,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手里攥着用报纸卷住的一把砍刀,满脸狰狞狠戾之色,梗着脖子小跑而来。

看到王汉新的车,蝎子当即冲上去挡在了车前面。

王汉新骇了一跳,急踩刹车停下,摇下车窗破口大骂:“蝎子,你他妈疯啦?!”

砰!

张坚拿着用报纸卷住的砍刀,重重地敲在了引擎盖上,然后左手握着刀把,从报纸中透出的刀尖在引擎盖上拖拉着,不慌不忙地绕行到了驾驶位这边停下,冷冷地看着王汉新,唇角一掀,问道:“王老板,听说,你要把林波赶出中关村,还要砸了他的公司?”

“蝎子,你……这他妈碍你什么事?”王汉新疑惑又愤怒地问道。

“当然碍我的事,林波的公司里有朔远网吧的股份,而我,是朔远网吧的人。”张坚一边说着,一边拿着砍刀在引擎盖上轻轻地敲打着——嘣、嘣、嘣……

看到这一幕,后面面包车里的几个混混惊讶之后,纷纷下车围了上来。

蝎子昂首挺胸,攥着被报纸卷住的砍刀指向他们,左右摆动着:“我是蝎子,认识我就别他妈过来,否则来一个我砍死一个!”果然,几个人立刻面面相觑着,往后退去。

张坚把目光收回,又落在了坐在车里的王汉新脸上,道:“这事儿,怎么说?”

“蝎子,你做事能不能动动脑子?”王汉新冷笑讥讽道:“竟敢和我做对?”

“你算个***-毛!”蝎子轻轻摇晃脖子:“我怎么就不敢和你做对?信不信,我还敢让人去砸了你的店,我还敢,现在就把刀砍进你的脖子里去,你有种,把脑袋伸出来试试……”

167章 后浪,前浪,孰强孰弱?

王汉新傻眼了。

这种双方斗气的情况其实在生活中很常见,只不过很少有这种涉及到玩儿命的对赌,但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会导致激烈的冲突,此时此刻……一触即发!

问题是,王汉新了解蝎子是个什么东西。

如果他要面子,把脑袋隔着打开的车窗伸出去的话,蝎子这个楞种真他妈敢挥刀砍到他脖子上。

如果不伸出去,当着几个小弟的面,委实很丢份儿!

直接招呼几个小弟上去干?!

看他妈几个人被蝎子挥刀一指之后,就惶恐不安退后好几米,若非碍于老大还被困在车上,忌惮事后被王汉新追究,他们估计现在已经跑得没影了。

王汉新铁青着脸,道:“蝎子,把路让开,这件事,我需要你的老大郭盛华,给我一个解释!”

转移话题!

必须转移话题!

张坚皱了皱眉,道:“这是咱俩的事情,你别找他……你找他也没用,我明告诉你吧,就冲上次我搞林波出了事,到现在你都不闻不问,这笔帐我都得和你算一算!”

“你和我算什么账?”王汉新怒道:“他妈的朔远网吧六千八的赔偿,还是我出的!”

“郭老板赔了一万!”张坚眯着眼双臂趴在车顶上,砍刀在车顶上不急不缓地拍打着,一边说道:“搞林波,是我把你当朋友,帮你的忙,结果出了事,你却置身事外了,我他妈还傻乎乎的讲义气,在局子里扛下了所有的责任,没把你给咬出来……所以啊,你要赶林波走,我偏要保住林波!”

王汉新眯起了眼睛,道:“说完了吗?”

蝎子站起来,双臂张开往后退了两步,露出开心的笑容:“王老板,再见!”

嗡……

王汉新不再看蝎子,踩油门急驰而去。

张坚双臂抬起,右手晃动着报纸已经掉落的砍刀,轻轻晃悠着,然后扭着屁股,轻轻吹着口哨,瞥了眼那几个站在面包车旁的混混,继而得意地全身夸张地晃动着往公寓楼走去。

几个混混面露惊惧忌惮,偷偷瞄着嚣张,又有些神经质的蝎子,暗想以后千万千万,别招惹这个疯子!

王汉新回到公司,看着黑色奥迪轿车前引擎盖上的划痕、刀尖砸出来的坑,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马上招呼人去把朔远网吧和软件开发有限公司的办公地砸烂,把蝎子张坚给捆起来活埋掉……但,思来想去之后,他阴沉着脸给郭盛华打了个电话,得知郭盛华正好在附近一家会所里招待客人,便驾车赶了过去。

人类是情感极为复杂的人物——对一个人的惧怕、臣服、喜欢、不屑一顾等等情绪,会很直接地导致个人在同样的事件中,针对不同的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处理方式。

比如王汉新今天的遭遇。

如果是林波,甚至那个魁梧雄壮的大胖子,拦在他的车前,叫嚣着要砸他的店什么的,那么王汉新绝对会一怒之下猛踩油门撞过去,但面对蝎子张坚,他却压下火气没这么做。

同样,换做林波或者那个大胖子,压着怒火回到公司的王汉新根本不会犹豫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更不会去找郭盛华商量。

毫无疑问,他会立刻安排下去施以极大力度的报复。

即便不至于雇凶杀人,也要重伤对手!

王汉新有这个胆量和魄力,也有这个实力。

但,还是那句话,面对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年轻晚辈蝎子张坚,王汉新心有忌惮,心生犹豫,心生一丝担忧……如果,不尽快处理和张坚之间的矛盾,这家伙会不会找人去我的店铺捣乱?

此时的王汉新,考虑到更多的是,是自己的身价、地位、条件,和蝎子张坚对拼,值不值?

实质上,也是内心中对张坚的两种认知:

一,张坚和他不匹配,不是一个档次的人,张坚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光着脚的人;

二,张坚在所能采取的手段方面,和他是对等的,甚至比之更甚;而且因为他底层的身份地位条件,所以无所忌惮,又有残忍凶狠肆无忌惮的秉性,从而弥补了在财富、人脉等各方面与王汉新之间的巨大差距。

而这一切,正是王汉新这个曾经的“蝎子”,人到中年心性愈发成熟,上有老下有小责任心更重,事业有成者之后自然而然养成的最大命门。

这个命门,张坚想不到,他纯粹就是以自己的秉性去做事。

而温朔,则是忖度出了这方面,当然,由于年龄和心性的缘故,他并未想得更详细,但基本上差不了多少。

“华哥!”王汉新满脸怒气,全然不在意郭盛华办公室里还有一个陌生的面孔,坐在沙发上忿忿地说道:“蝎子是你的人,所以我给你面子,换做别人,敢当众和我王汉新叫板,我他妈必须要了他的命!你说吧,这事儿怎么解决?!”

郭盛华神情诧异,微皱眉头道:“这段时间,我和张坚接触得也不多,这件事……你消消气,我得把张坚叫来问问具体情况,再给你答复,行吗?”

“华哥,我今儿可是被蝎子骑到脖子上拉屎撒尿了!”王汉新冷哼道:“你让我等?”

“那你去宰了他吧。”郭盛华淡淡地说道。

“嗯?”王汉新一愣,神情愈发愤怒。

郭盛华慢慢悠悠地沏茶,一边神情淡漠地说道:“汉新,这件事情你本来就做得过了,那个叫林波的人,既然和朔远网吧的胖子老板是合伙人,你就应该知道,那个胖子和马有城关系匪浅,上次我也就此警告过你……为什么,你还要没完没了非得把林波赶走?赌这口气有意义吗?对你有好处吗?没有!反倒是让我在中间为难!”

“马有城?”王汉新咧嘴摇头,颇为不忿地说道:“你不是和他闹翻了嘛,有必要再给他面子?”

“谁说闹翻了?”郭盛华砰地一拍桌子,怒道:“你还是小孩子啊?四十岁的人了,以为什么事情都得分出高下,打打杀杀?面子,是互相给的,利益,是互相分的!我和马有城都懂,所以斗气之后就是做下谈,相互道个歉的事情,你有资格去和马有城谈吗?你有资格,去和马有城对着干吗?”

王汉新怒道:“你让马有城站在这儿跟我说几句横的试试,我他妈当场给他开瓢!”

“那你还说个屁!”郭盛华怒道:“去,现在就把蝎子宰了!别给我面子,你真把蝎子做掉了,我绝对不生你的气,照样把你当兄弟,行不行?”

“华哥你……”王汉新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办公室内,安静了下来。

坐在旁边的荆白,却全然没有丝毫尴尬的神情,悠悠然喝着茶,也不看王汉新,不说一句劝和的话,似乎,根本不把王汉新放在眼里。不过,他的心里倒是对郭盛华有了更新一层的认识——此人看似大老粗,实则精明至极,而且比之大多数混出头的草莽人士,各方面都要优秀得多。只不过,在和诸多显贵豪富的交际中,他才会刻意粗俗,而不是迎合斯文,因为,保持自己的粗俗一面,哪怕被人鄙夷,也会认为他性情直爽,底层出身不做作。如果刻意去迎合斯文,装出一副自幼家境良好,素质相当高,咬文嚼字的话,反倒容易出丑。

而在面对王汉新这样的人物时,郭盛华立刻就显现出了他堪称枭雄的过人之处,霸气、强势,又极为精准地掌握着一个忖度人心的分寸,拿捏人的功夫,相当有水平。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看王汉新忿忿着却垂头丧气时,郭盛华适时地给王汉新沏上一杯茶,语气温和地说道:“行了,我回头安排饭局,请你和蝎子坐下吃顿饭言和,你们俩以后不许再斗了,就当是给我面子,你呢,好歹也比蝎子大十几岁,该让着就让着他点儿。”

“那,那他得给我道个歉。”王汉新犹豫着,梗着脖子忿忿道:“既然他要护着林波,打心眼儿里就是跟我过不去了,好歹通过华哥你和我打个招呼,这……”

“行行行,我先代他向你道个歉。”郭盛华微笑道:“别怄气了,啊!”

王汉新起身,咬着牙点点头,道:“华哥,既然话说到这儿了,我不能不给你面子,行,我等你电话。”

郭盛华笑着摆了摆手。

王汉新转身走了出去。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郭盛华面露歉意地向坐在旁边一声不响的荆白之意,其实王汉新此次突兀地前来,刚才的谈话,让郭盛华心里很是愉悦,毕竟,在荆白面前表现出了一个大哥级人物的气场、魄力和说服力。

荆白微笑着点点头,没有说话,端起茶杯品茶。

他的心里,却不由得思忖起,刚才郭盛华和王汉新之间的对话,透露出的一些讯息。

郭盛华,和马有城刚刚发生过矛盾冲突。

而马有城和郭盛华之间的冲突缘由,则和和一个网吧的胖子老板有关。而那个胖子老板,还只是京城大学的一个年纪轻轻的大一学生,却与马有城是朋友……

168章 从怀疑,到确认

以马有城的身份、社会地位,断然不至于和一个京城大学的学生成为忘年交,更不应该为了这样一个年轻小朋友,和郭盛华起冲突,以至于,逼得郭盛华斗胆挑战他的面子。

当然,马有城交什么朋友,倒也不至于让荆白去吃饱撑得多多思忖。

问题是,他利用国宝级文物三足鼎,给马有城设局,赚取了过百万元的财富之后,本打算收局再赚百万的,却没想到,这个局被最简单的方法给破了,而且,破得又是如此风轻云淡到自然而然,让人难以相信,却又不好就此怀疑太多。

因为这种巧合出现得很合理,马有城有充足的理由,把那尊三足鼎挪到忆古博物馆。

让荆白感到怀疑,觉得过于巧合,所以忍不住思忖的是,他的大徒弟邢义强,去年在京大军训基地外围修行,借军训学生的气场,引天地灵气大量汲取时,却遇到了一个修行玄法的人,不过,双方未曾谋面,谁也没看到谁,也没起任何冲突。

但可以肯定的是,双方都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荆白这些年走南闯北,从市井草莽到上流豪富贵族阶层,从国内到外海,他接触过太多的人和事。所以他很清楚,当今时代真正修行玄法的玄士,少之又少。

尤其是在国内十几亿人口这个大的基数对比下,玄士的存在比例更是如江河中的一块玉石,被打捞、发现的几率相当低。

基于此,再加上这些巧合……

荆白怀疑,那个年轻的胖子老板,是不是,也是一位玄士,和马有城将三足鼎挪到忆古博物馆,有没有必然的联系?

“郭总。”荆白微笑着说道:“刚才听你们谈话,那个名叫蝎子的年轻人,倒是挺有趣的。”

“唉。”郭盛华苦笑着摇摇头,道:“是我带出来的一个小兄弟,十几岁的时候就孤身一人到京城闯荡,今年都二十六岁了,好歹也算是混出了点儿名堂。不过,这小子性格暴戾,和人发生冲突的时候敢动刀子玩儿命。以前吧,我是看这小子仗义,又有胆识,所以重点培养他,惹出什么事了,也愿意花点儿钱,托人情给他把事情了解。”

荆白微笑,不做声。

郭盛华尴尬道:“好吧,我不瞒着你……其实就是因为觉得,把张坚当一把刀,挺好使的。”

“嗯,可以理解。”荆白点头说道。

“不提了,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郭盛华讪然一笑,道:“在您这位大雅的高人面前,实在是没脸提。”

荆白微皱眉稍稍犹豫,旋即露出一抹犹豫的苦笑,道:“你啊,真是什么话都不藏着掖着,每每让我感到羞愧。好吧,我必须承认,这些年经常和你那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精英人士打交道,不知不觉中便会经常端起架子来,也会觉得自己就是上流社会的人,是精英。其实,也等同于给自己套上了一个枷锁,为人处事,言行方面不能随心所欲,生恐被人讥讽轻视。但自从和你结识之后,我总是会反思,我们何必拘泥于那些虚荣的东西?每天在伪装下生活,累,假……而且还交不到真正的朋友,因为大家都在装。”

“嗯?”郭盛华怔了下,差点儿没流出泪来,这句话,对于他来说,简直是无比的安慰!

“不说这些了。”荆白叹口气,摆了摆手,道:“唔,刚才你说那个绰号叫蝎子的年轻人,我倒是对他挺感兴趣的,你什么时候叫他来?我可以在旁边看看他。”

郭盛华立刻忙不迭点头:“好好,我这就传呼他赶紧过来,一会儿您帮着把把关。”

此时的郭盛华,对荆白已经格外信任了——玄学五术中,相,为一大类,而相所包含的便是天相地相人相,说白了,就是堪舆阴阳宅,布局调理建筑模式、室内室外风水,而相面,又有看手相、面相、形象,还有摸骨、顺脊、推穴等等细分。

一位风水相师,主动提出要帮忙看看麾下小弟,郭盛华岂能不乐意?

蝎子张坚赶跑了王汉新一伙人之后,就匆匆去了公司那边,恰好在楼梯口遇到刚下来的温朔,神色间满是愧疚地道歉,并且把自己如何堵住王汉新,如何挥刀恐吓威胁,将王汉新和几个彪悍手下统统赶跑轰走的经过讲了一遍,希望以自己英勇的行为,稍稍消除一下温朔心头怒火,也,稍稍提升一下自己在温朔心目中的形象地位。

听完蝎子邀功般的讲述,温朔仔细思忖之后,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几天别再单枪匹马的到处闯,平时身边多带几个靠得住的兄弟,守住公司这边,至于网吧那里……你不用操心。”

“放心吧。”蝎子咬牙切齿,道:“只要公司的门上掉一块漆,我就去砸烂他王汉新一扇门!”

“辛苦了!”温朔拍拍蝎子的肩膀。

就在这时,蝎子的传呼机响了,他从腰间摘下来看了看,皱眉道:“郭董找我……妈的,肯定是王汉新去找郭董了,这个王八蛋,不敢和我硬拼,竟然像个小屁孩似的告状。”

温朔皱眉想了想,道:“别这么说,死打硬拼永远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如果有人居中调解,尤其是郭盛华这样的人物,你总要给份面子,见好就收,给台阶就下。蝎子,你记住了,我们以后遇到这种事,首先考虑的,是不吃亏,不理亏。在这个前提下,再去尽可能地占便宜,但绝对不能理亏,明白么?”

蝎子怔住,仔细琢磨了一番,不甘地说道:“行吧,我都听你的。”

温朔知道蝎子心里肯定不忿,但给这号人讲太多大道理,他也听不进去,好在是,他听话,这就够了。于是他挥挥手说道:“快去吧,谈完之后回来告诉我什么情况。”

“嗯。”蝎子转身离开。

温朔没有急于离开,而是叼着刚才蝎子给的烟,坐在了单元门外的台阶上,皱眉望天,思忖着这件事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状况。其实他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判断——既然王汉新去找郭盛华提这件事,那么,即便他在郭盛华面前拍桌子掀板凳,也掩不住他内心想要与蝎子达成和解的想法,或者说,他,心虚了。

因为王汉新这种人,受到这般带有屈辱性的挑衅,如果不是为了和解,那么,断然不会去找郭盛华,而是直接安排手下,尽快展开最为猛烈的报复。

但,万一呢?

温朔挠挠头,露出了苦涩,还有些疲累的笑容。

他忍不住开始反思,如果不开这家公司,只是专心致志经营网吧,也许才是最好的选择。可以腾出更多宽裕的时间,不耽误学习,不影响休息,而且网吧的收入,其实已经很不错了……且不说还在持续增长的收入,就按照目前来讲,每个月也能有七万以上的净利润,和黄芩芷每人可以分到三万到四万元。

在东云县,很多人两年都挣不到这么多钱啊。

可现在呢?

公司开起来了,也确实能挣钱了,但,自己却需要投入更多的精力,也要去面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比如这次,万一不得不和王汉新硬拼几次的话……到最后哪怕是胜了,就真能如自己说得那般,拿到赔偿吗?

恐怕,最好的结局只能是两败俱伤,自己赚个面子,和将来一段时间的和平。

而坏的结局呢?

一百五十万的投资啊!

抽完烟,把烟蒂使劲摁灭在地砖缝隙里,然后用中指拇指夹着,准确地弹飞到几米开外的垃圾箱中,温朔起身拍拍屁股,往公寓小区的大门外走去,神色已然变得坚毅:

“赚钱嘛,哪儿有轻轻松松一帆风顺的?”

“钱嘛,哪儿有赚够了的时候?”

……

这段时间,郭盛华偶尔也会和蝎子见面,而蝎子也没什么变化,在他的面前仍然是恭恭敬敬,对别人,仍然是梗着脖子硬气得不行,动辄发飙骂脏话,作势动手。

郭盛华一直觉得,自己很了解蝎子的性格,也得益于自己有能力,控得住这号堪称半个亡命徒的凶悍家伙。

所以这次他才无法理解,蝎子为什么突然反水去保护林波,和那个网吧的胖子老板占了队。

“张坚,这件事……不要再和王汉新闹下去了。”郭盛华像个长辈般和蔼地说道:“你放心,我也会说服王汉新,以后不会去欺负林波,不会去那个网吧捣乱。”

荆白坐在旁边继续慢悠悠地喝着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偶尔瞥一眼张坚。

但他的内心里,却已经压抑不住地颤抖,激动了。

因为,从蝎子刚一进门,他就从蝎子身上狠戾的气场中,察觉到了玄法的迹象。

有人在蝎子身上用了玄法!

再结合之前郭盛华所讲述的一些事,以及这个蝎子的秉性……荆白立刻肯定了蝎子,为什么会出乎郭盛华所料,去主动保护林波,听从朔远网吧老板的吩咐。

169章 以气机,打招呼

张坚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眯着眼睛说道:“大哥,你说话我肯定得给面子,但事情不能就这么了结,王汉新带人去公司闹事,虽然没砸坏什么东西,但,事情他已经干完了,公司里林波他们几个全都是老实巴交,搞技术的斯文人,被他带着人这么一折腾,一个个吓得跟那什么似的,我也受埋怨……”

“你的意思是?”郭盛华面露寒霜,“要王汉新赔钱?”

“多少得意思意思。”张坚笑了笑,道:“当然,如果他愿意登门道歉,也行。”

“你这是得寸进尺!”郭盛华砰地一拍桌子,怒道:“张坚,你跟着我在京城混了这么多年,都混到狗肚子里了?你以为这是针对谁,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动辄就让人拿钱?!”

张坚咧嘴一笑,道:“他是王汉新,我想拔他的份儿!”

“会死人的!”郭盛华沉着脸说道。

“我知道,他有钱有人也够狠,和他比,我什么都算不上,但……”张坚挠挠头,略带歉意地说道:“大哥,你了解我,这事儿我既然想做了,要么他就干脆弄死我,否则我就会先动手。也只有您出面了,我今天才愿意接受和谈,愿意听您的话,否则,我现在已经在安排兄弟,动手了。”

郭盛华气得笑出了声,点着头说道:“好,很好,你小子现在混出头了,连我的面子都不给了。”

“大哥!”张坚干脆利落地单膝跪了下去,梗着脖子说道:“你是我大哥,我知你的情分,但王汉新这件事,绝对不能一了百了,否则我咽不下这口气!”

郭盛华看向荆白,苦笑道:“荆先生,我现在也是老咯,小一辈不听话了。”

“这孩子不错。”荆白微笑道。

“嗯?”郭盛华不解。

“男儿膝下有黄金!”荆白正色道:“如此颇有勇悍、心性坚毅的小伙子,这一跪,几声大哥喊出来,足以体现出对你的尊重和感激,也,证明了郭董你的为人胸怀令人钦服。”

郭盛华默然点头,心里别提多舒坦了,却故作谦逊,苦笑着摆摆手,对单膝跪在地上的张坚说道:“行了,这都什么年代了,动不动就拔人的份儿,要死要活的,不值得。王汉新那边我会替你讨个公道,你,就不要自作主张了,万一你蹲了大狱或者让人给废了,我也心疼!毕竟,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了,唉……滚吧滚吧。”

“谢谢大哥!”张坚眼眶泛红,起身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荆白面露钦佩,道:“郭董为人处事,卓然大家之风,荆某人佩服,佩服啊……”

“哎。”郭盛华谦虚道:“当不起荆先生夸,其实我就一粗人,心眼儿实,没少让人笑话傻。”

“我想,但凡笑话您傻的人,应该都是些真傻子吧?”

“唔……”郭盛华心情愈发舒畅。

晚上七点多钟。

身着唐装,气质不凡的荆白来到了京大南街商业区,神情淡然仿若寻常游人。

南街上行人如织,两侧商户灯火通明,尽显繁华。

来到朔远网吧门口,他站定打量这个普普通通的网吧,和其它商户的招牌以各种灯光打亮了不同,朔远网吧的招牌简陋至极,哪怕有门头灯和街道上灯光的映射,还是显得昏暗不清。

荆白静静地站在距离网吧门外台阶两米多远的地方,悄无声息间探出了一缕气机,细细感应着网吧内外的自然五行之态。

没有任何玄法布阵的气机,甚至连符箓都没有。

“也对,经营一个网吧,全然没必要布下什么风水玄学法阵”荆白微笑思忖着,经营朔远网吧的那个年轻胖子,倒也有趣,明明身怀绝学玄法,却不已玄法为生活,反而辛苦勤劳地经营普通的生意赚钱,还要在京大求学……

他,似乎不把玄法修行当作人生第一要务?!

在荆白看来,这个未曾谋过面的胖子,简直是在浪费时间和生命,也是,对玄法的不尊重!

其实世间绝大多数的生意、生活,比如企业、厂房类,乃至家宅起居,都不用刻意寻求什么风水布局,除非你运气太衰,选择的地方天然风水就有极大的问题。而这种运气衰到倒霉的情况很少见,因为人类基本上都会选择群居之地,而但凡是人类聚集之地,什么阴气汇聚、什么凝汇成煞……

统统都会被人类群居之后形成的浓郁生机驱散。

当然,风水布局确实能在某种程度上提升气运强势,确保一些突发情况下不受阴邪之物侵害。但,前面我们说到过,生活中借助于玄法,容易上瘾形成依赖性。

因为实质上,人体自有的阳刚生机,就足以抵-御免疫普通阴邪之气的侵害,哪怕是初期稍有不适,也会慢慢好转,就如普通的感冒、发烧,偶尔咳嗽等病症,这是根本无法完全杜绝,却又全然不必太过恐惧的东西——信则有,惶惶然而求;不信则无,坦坦荡而生。

不过,自然之灾易除,人祸难避啊。

荆白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朔远网吧内,温朔正坐在小办公室里的一张电脑桌旁认真做账。旁边的几张电脑桌旁,还有两个年轻学生戴着耳机上网玩儿得不亦乐乎,时而还会大呼小叫……

网吧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有时候会出现电脑不够用的情况,所以上星期温朔就让林波他们组装了六台电脑。由林波这样的专业人士负责,组装出的电脑质量绝对没问题。

而且,每台电脑只花费了三千元,配置不次于市场价位高达六千多元的整机。

欠黄芩芷的钱,已经还清了。

目前网吧公帐上又有了两万多……

软件公司那边的账上,资金也在不断地增加,温朔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把账目算一遍,每每看着账目上的数字在增加,就会让他心情愉悦,无比幸福。

至于把网吧办公室腾出来后,没有了便于办公、休息的地方和环境,胖子压根儿不屑于去考虑!

正自沉浸在账目上幸福满满时,胖子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他立刻皱紧眉头,放下账本起身往外走去——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知到了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机。

是玄法的气机。

有人施玄法,以己身气机,探查网吧内的情况。

而且,既然那股气机触碰到了胖子,并且被胖子察觉到了,那么,显然对方也已经感知到了胖子身上不同于寻常人的气场。

自修行玄法以来,除却去年在军训基地时,有一次偶然察觉到一个玄士悄然靠近基地,修行汲取军训基地浓郁的自然五行灵气之外,胖子再没有遇到过其它任何玄士。

所以今晚突然有玄士出现,并且像打招呼般,很直接地以气机来感应他……

胖子不得不心生警惕和一丝愤怒!

什么意思?!

他妈的,一准儿没安好心!

走出小房间,温朔站在门口默念法咒,心法引真气流转,携意念而成气机透体而出,以最快速度遍布整个网吧,查探着所有人的气场,并没有什么异常发现。

温朔大步走出网吧,站在门外台阶上观察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气机继续向四周扩展查探。

依旧没有发现异常的人。

以他目前的修为,在没有起坛作法的前提下,仅凭法咒和心法、真气的存量和流转的力度而激发出的气机,所能延展出的范围,最多达到十米方圆。

再远了,就会力不从心,而且体内真气的存量也无法维持长时间的气机探查感知。

胖子表情阴沉下来,双眉紧皱思忖着:“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怎么知道我修行玄法?这次找上门来用气机打招呼,又莫名其妙地避而不见,鬼鬼祟祟的,居心不良!”

是谁,走漏了老子是玄士的风声?

胖子把所有知道自己身负玄法的人想了一遍,然后快步走到不远处的公用电话亭里,插入电话卡拨通了马有城的手机:“喂,马老师,我是温朔啊。”

“温朔,你好你好,这么晚有事吗?”马有城热情说道。

“您,没有对别人说起过我吧?”温朔很直接地问道。

电话另一端,马有城显然对于这个问题心生疑惑,但他很快便肯定地说道:“绝对没有。”

“哦。”温朔想了想,又问道:“您最近,和那个风水大师联系过吗?”

“见过一面,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的。”马有城笑了笑,道:“我没有提及你,也没说受人指点才把三足鼎挪到了博物馆里。不过,我倒是明确点透了他布局下套的事情。”

温朔当即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如果生他的气,就私下偷摸报复不就行了嘛,如果你想大度地既往不咎,那以后他再下套时,不跟着他的思路走就行了,何必点透这件事?那不是明摆着告诉对方,有和他一样懂得玄法的人,帮助你了吗?再说了,看透不说透,才能继续做朋友,看透说透,等于结仇……”

马有城略带歉意地说道:“当时也巧了,我有些别的打算才这么做的,不过,我绝对没有透露丝毫你的身份。”

“好吧。”温朔轻叹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马有城问道。

“哦,没什么。”温朔没有解释,道:“晚安……”

“有空常来喝茶,晚安。”

……

170章 守株待兔

夜已深。

穿着一身白色院系服的胖子,背着一个黑色皮肩包,从校园里走了出来,路过门卫室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掏出一包五块钱的石林烟,自己点上一颗,然后把剩余几乎整包的香烟,甩手扔进了门卫室的小窗口,笑着点了点头,从校门走了出去。

门卫室里,传出两个小伙子的声音:

“谢朔哥了。”

“朔哥这么晚还去网吧啊?”

温朔头也没回地摆摆夹着烟的手,道:“今儿值班……”

几个小时前突兀出现,以玄法气机打过招呼之后,未曾谋面便悄然离去的玄士,让向来谨慎的温朔提高了警惕。所以和马有城通过电话之后,他就去了杨景斌的办公室,认真起坛作法,书符二十一张放入肩包,又在办公室里打坐调息,借京城大学内独特的浓郁人文气息,迅速补充因起坛作法书符而消耗掉的真气。

此刻,已经快十二点了。

今晚在网吧值后半夜的是卢元超,温朔一进门,正在主机电脑前忙碌的卢元超头也未抬地说道:“包宵从零点到七点,五十,单算的话从零点开始一小时十块,等会儿吧。”

“唔,人还不少。”温朔看着网吧里有二十来号人,阴郁的心情顿时舒畅了许多。

卢元超听着声音,这才愕然抬头:“老板,你怎么来了?”

“没事儿,睡不着过来看看……”温朔摆摆手说道:“小屋里有人吗?”

“俩,一对儿包夜的。”卢元超轻声道。

“哦。”温朔点点头,探身往电脑屏幕上瞅了一眼,道:“聊得挺上劲啊。”

卢元超怔了下,赶紧解释道:“不是聊着玩儿,这不是为了推销咱们的软件嘛,现在正聊一个豫州搞软件销售的……老板,我刚才还琢磨着和你商量下,如果这个销售商我谈下来了,人家要得多,你看,是不是我能多提点儿钱啊?”

“销售商谈下来了,他买得多,你当然提得也多啊。”温朔有些诧异地说道。

“我的意思是,那什么……”卢元超略显不好意思地嘿嘿讪笑着。

“你该不会是,想每套软件都多提点儿吧?”温朔一瞪眼,露出不但一毛不拔反而还会随时沾别人一根毛的糖公鸡表情,吝啬至极地说道:“销售商要得多,那肯定是批发价了,可着批发价再给你多提,公司还挣什么钱?你要是能按照零售价批发给销售商了,成,我每套再给你提二十!”

卢元超尴尬道:“老板,你不是经常说要讲道理嘛,咱们定的批发价是三百五,我如果谈成四百,比公司定的批发价还多出了五十块钱呢,你看是不是……”

温朔撇嘴说道:“我早让你们依着公司的批发政策拿货,你们还不干呢,非得挣提成……”

“那不是,咱拿不出那么多钱嘛。”卢元超无奈说道。

关于软件批发的销售政策问题,温朔和黄芩芷、林波早就开会讨论决定了——外地销售商采购这款软件,可以按照三百五十元每套的价格售出,但,每次最低采购量不能低于二十套。

这是硬性规定,任何人不能破例。

不过,公司会保证销售商的利益,最低一次性购入二十套的话,那么就可以成为一个县或县级市的独家经销商。如果一次性购买四十套,就可以成为地级市的独家经销商。

一次性购入七十套……妈的,能一次性买七十套,给你整个地级市含下辖地区的独家代理销售权。

九十套,拿省会城市的代理权!

直辖市?

全省?

不卖!

那么大的地域范围,咱得分开来算!

公司制定的销售政策,有些简单到粗暴。主要原因是,一来没有专业的销售管理人员,二来公司刚起步,全国各地的网吧数量也处在稳步增长的时期,而温朔和黄芩芷、林波,对于这款软件有充足的信心,所以,断然不能急于为了提升销量,而自己降低销售价格。

生意嘛,在不至于饿死渴死的前提下,眼光要看得长远一些。

而对于卢元超他们几个,其实温朔已经给予了特殊的照顾,并且诚恳地和他们谈过,不论是谁,只要能一次性掏钱购入二十套,完全可以选择京城某个区、县的代理销售权,也可以到老家,或者全国任何一个城市做销售代理商。

温朔还悄悄给他们透了口风,只要你们拿到这个资格,就可以加价卖给任何一地愿意做代理的销售商。

没钱?

没钱可以空手套白狼啊。

只要你有能耐,让愿意代理的销售商先把钱给你打过来,然后你再拿钱从公司购买……

温朔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善良太仗义了,帮他们想主意挣钱,所以几个员工,哪怕是曲燕,拿出了女士应该予以照顾的理由,想要从温朔这里赊账取得代理资格,都不行。

总而言之就是一条:

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现金不出货!

俗话说得好,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温朔在公司和网吧的扩大会议上,专门就此一本正经地讲过:“人情和公司的规定,是两回事。如果我们为了情分,而放松了公司的规定,那么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最终必将导致我们的规定成为一张废纸……所以,为了不破坏规定,为了公司的长远利益着想,我们每个人,从一开始,就要打消掉想通过情分来绕过公司规定的念头。”

当然,他暂时还没有勒住推销的口子,员工们可以尽情地、自由地到处推销,卖出去一套就可以提成。

因为,公司现在还没有一个市县级的代理经销商。

此刻小屋里被一对儿情侣占据,原本打算独享小屋一宿,不被人打扰的温朔,无奈只得和卢元超聊了几句闲话之后,离开了网吧。

夜深人静。

在空荡荡的南街上来回走了一圈之后,胖子找了个相对僻静的阴暗角落坐下。

他觉得,自己有点儿神经质了。

就因为担心那个未曾谋面的玄士,晚上来网吧搞破坏,所以就要守在这儿等着?

人家今晚上不来,又该怎么办?

或许人家明晚、后天晚上……

鬼知道什么时候来,也许压根儿就不会来。

怎么办?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身材瘦小的男子,从东面走了过来,到网吧门口时,稍微停了停,向网吧里面张望了一番。

于是温朔立刻怀疑,这家伙鬼鬼祟祟的……

肯定没安好心!

其实那名身材瘦小的年轻男子,在网吧门口走过时,还刻意装出了一副路过的样子,也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好似犹豫着想进网吧玩一会儿,然后就像很多想上网又舍不得花钱的人一样,踌躇一番终究舍不得花钱,依依不舍离开。

他不会想到,阴暗的角落里,有一个胖子习惯于未雨绸缪,习惯于为了自己的安全怀疑一切,习惯于……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悄悄地盯上了他。

胖子缓缓起身,尽量把自己肥硕的身体收缩在阴影中。

他后悔不该穿白色的院系服,并又一次懊丧自己的身材太过肥胖,以至于在很多情况下目标太大。

万幸……

那个瘦小的身影在接近胖子藏身的地方,或者说,是接近到能够发现胖子的地点时,停下了脚步,转身往回走去。

这一刻,胖子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家伙没安好心!

瘦小男子回转路过网吧时,再次停步几秒钟,然后快速离开走到小南门对着的路口右转,来到了公路边上,然后再右转,沿着店面房后面的人行道向西走。

在广告牌和两棵靠拢较近的大树后,瘦小男子停下了脚步,佝偻着本就不大的身躯,掩藏在了漆黑的阴影中。

他四处张望一番,慢慢蹲下身,掏出几张符箓,在树干下方不大的池子里,按照北斗七星的位置摆放出一个法阵,只是碍于符箓所占的面积过大,所以如果是个不懂的人站在旁边,根本看不出什么异常,就像是几张勾绘了古怪图案的废黄裱纸,重叠着随意扔在了池子中。

依着刚才记下的地理位置,瘦小男子默念法咒,一边咬破右手食指,在七张符箓上分别轻轻摁了一下,留下些许血痕。

继而,瘦小男子起身,面向着店面房的后墙站定,似乎能隔着店面房的几道墙,透视看到另一边隔着一条街的朔远网吧,他左手掐决,高高举起,后背靠在了树木上。

右手轻轻一抖,一簇火苗燃起,转瞬即逝。

瘦小男子右脚前迈,脚尖向里侧勾,左脚不动。

不远处店面房私自违建从而向南凸出一块的墙角处,悄悄缀上这名瘦小男子的温朔,躲在那里墙角凸出的位置,探头把刚才发生的诡异一幕,全数看在了眼里。

他想了想,单手掐决,默念法咒,右手轻轻抖出一张符纸,噗地一声轻响,火苗一闪而逝。

温朔的意识与天地自然相参,对附近天地自然五行的感知愈发敏锐——这般感知,和施法以气机探出体外感知又有所不同,覆盖范围小了许多,但,更加精确,而且融汇在天地自然五行灵气的平衡中,不容易被人察觉。

171章 玄法无形却有痕

温朔很细心地感知着天地自然五行平衡中的细微变化,并从中分析、判断那个身材瘦小的年轻玄士,所作玄法施展出来之后,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一阵阵寻常人无法察觉到的玄法波动,如轻风吹皱的水纹,荡漾着逐渐弥漫朔远网吧内部。

温朔的意识气机,极为小翼地伴随在这些玄法波动的旁边,感应着天地自然五行的配比度变化、平衡状况的浮动——这种变化和浮动,是起坛作法要达成某种玄法效果的必然,不可避免。而温朔此刻作法,却并没有以波动的形势去直接影响干扰,而是将自己的意识依附在天地自然的五行平衡中。

然而接下来,他虽然清晰地感知到了五行配比度和平衡状况的变化,并分析出了精准的数据比例,却无法判断出,瘦小玄士所作玄法所能起到的具体效能是什么。

至此他才第一次意识到,玄法就像是武侠中的武功套路,虽然基础相同,脱离不了阴阳五行、四象八卦、九宫八门等等,但各门各派自有其玄法之密,外人不知其符箓、法咒、法阵、心法……自然无法在玄法效果出现之前,迅速推断出效果是什么。

当然,如果可以给予充足的时间,比如一天两天三五天,十天半个月地去一点点琢磨、分析的话,还是可以的。

这是句废话。

没人会给你那么多的时间。

再说了,这么长时间效果已经呈现出来了,还用费尽心思去琢磨吗?

不过,这个瘦小的年轻玄士,现在所作玄法似乎需要耗费一定的时间,只见他贴着一抱粗的大树干站立,左手掐决高举,整个人在夜色下放佛融入在了黑暗中,寻常人哪怕是从附近路过,如果不仔细查看的话,很难发现大树下站着一个人。

而他脚下的几张符箓,也在黑暗中不可思议地“燃烧着”,没有火苗、没有烟雾,没有丝毫光亮,就那么渐渐化作了如同燃烧之后留下的灰烬。

温朔一边注意着瘦小玄士的动静,一边继续感应分析网吧里的自然五行变化,以及网吧里的一应状况。

已经过零点了。

有离开的顾客,也有掐着时间点赶来包通宵上网的顾客。

网吧里那间小屋的门突然打开,原本定下通宵,从而和卢元超商量好,不让其他顾客再进入小屋打扰的一对年轻男女,从里面走出来,双方似乎发生了争执,火气都比较大,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需要强调的是,温朔目前对网吧里的自然五行状态、人员状况……只是一种敏锐的感应,脑海中并没有清晰的画面感,也就是说,和视觉的观察不同。

几分钟后。

又有两名顾客情绪波动出现了较大的变化,起身离开了网吧。

在接下来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时间里,陆陆续续竟然有超过一半的人离开了网吧。

顾客的来去,按理说属于正常现象。

而且现如今虽然朔远网吧的生意越来越好,但毕竟当前习惯于上网,形成网瘾的人群基数还小,再者能够承受并舍得高额消费通宵上网的人,更是少之又少,所以平时到了后半夜,网吧里能有五六名上网的人,就算是多了。

但……

现在已经是后半夜了,一般到了这个时间段的人,要么是选择通宵,要么就是刻意趁着便宜再玩儿一两个小时。此时突然较为集中地陆续离开,剩下的顾客也都不约而同地出现了较强的情绪波动,并且在无意中,每个人的情绪波动对天地自然五行产生的些微影响,隐隐然与瘦小玄士所作玄法波动有着若即若离的衔接。

这,就有些反常了。

什么情况?

突然,胖子察觉到坐在门口主机位置的卢元超起身走到了网吧里面,并且很快爆发了极强的情绪波动,而他附近的两名顾客,情绪也异常激动,附近自然五行如乱流激荡。

吵起来了?

卧槽,打起来了!!

温朔顾不得去观察那个瘦小的玄士,转身快速向网吧赶去。

从路口绕过时,温朔多了个心眼儿,默念法咒迅速收敛个人的气机,尽可能让自己的气息状态如寻常人一般,然后放缓脚步,只是以快走的状态进入网吧。

网吧里。

两名男生正在愤怒地推搡着卢元超,大声喝骂着,旁边有三把椅子倒在地上。

所有人都在关注着争执推搡的三人。

其中一名身材高大的男生,举起手来眼瞅着就要扇卢元超耳光,温朔加速冲上去,抬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并横身将卢元超挡在了身后,满脸客气笑容地劝说着:“哎哎哎,别介,别动手啊哥们儿,有话好好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你他妈谁啊?”高大男生怒视胖子:“滚开,别他妈多管闲事!”

“放你妈的屁!”胖子顿时怒了,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瞪着眼低吼道:“这网吧是老子开的,敢在老子的网吧里闹事,还要打人?走,有种出去单练!”

说话的同时,温朔揪着这名比他还高出半个脑袋,足有一米九的男生衣领往外拖。

甭管什么原因,都得赶紧拖出去,哪怕是打一架……

人挨几拳头被踢几脚,哪怕是蹭破点儿皮都不要紧,千万别造成电脑的损伤啊!

“哎,温老板,别介……”另一名之前还帮腔大呼小叫,时而推搡卢元超的男生,赶紧上前拦住,露出笑脸劝说道:“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嘛,这事儿真不能怪我们,也是你的员工,喏,就这哥们儿刚才的态度太不像话了。”

都是京大的学生,他们当然知道温朔的威名!

他可是敢把一个凶神恶煞、滚刀肉似的混混头子,当作练拳的沙包,每天清晨例行公事般暴揍一顿,直到打得那混混头子彻底拜服哭得昏天黑地,才算作罢。

盛名之下,谁人不惧?

温朔松开了那名满脸愤怒却又有些犹豫的高大男生衣领,瞥了眼卢元超,道:“怎么回事?”

刚才已然胆怯了的卢元超,此刻有老板撑腰,而且对方明显已经被老板的威势震慑,顿时梗着脖子把腰背挺得倍儿直,忿忿地说道:“他们敲键盘太狠了,哪儿是打字啊,分明是在故意搞破坏,这他妈是键盘,又不是搓衣板,敲坏了算谁的?”

“啥?”温朔当即心疼得不行——他知道很多人有敲打键盘用力过猛的坏毛病,而且也知道,这种坏毛病多半情况下只是降低键盘的使用寿命,却不会当场损坏,所以网吧又不能指责,更不能让人赔偿,着实惹人憋闷气愤。尤其是卢元超他们这些员工,一般情况下更不会对此说什么,网吧又不是自己开的,需要更换也是老板出钱,自己何必得罪人?而能让卢元超这个老实人都忍不住喝斥指责,可想而知,刚才这俩哥们儿敲打键盘时,用了多么大的力气。

卢元超的视线扫了眼刚才那二人用过的键盘,顿时气急,上前指着键盘道:“看看看看,键盘已经敲烂了!”

温朔闻言一看,果然有一个键盘已经被敲得键帽飞出好几个,空格键更是直接翘起歪斜着。他压着心头火气,看向那个身材高大的男生,尽量温和地说道:“你看,该怎么解决?”毕竟开门做生意,刚才自己发威,对方也已经示弱了,又有人开口劝和的情况下,再没完没了和顾客撕破脸皮,那是极其愚蠢的行为。

“键盘多少钱?我赔!”男生很干脆地说道:“不好意思,刚才上网打游戏上火,和人吵了起来,所以一时急躁,敲键盘时力气大了些。但你的人态度也有问题,东西坏了该赔钱我赔,对吧,他过来就大呼小叫的,干什么啊?”

温朔神色间闪过一抹诧异,即便是收敛了自己的气机,但长期修行使得身体对自然五行灵气的感知极为敏锐,所以他清晰地察觉到了此时此刻,网吧内的五行灵气正在快速地变化着——之前,那个瘦小玄士作法,对五行灵气的配比度、平衡浮动状态影响,是极小的,缓缓推进的,以至于,都没有引起自然五行的平衡出现丝毫紊乱。而现在的变化,是迅速恢复到没有受玄法影响之前的状态。

一张一弛之间,因为本身改变影响的幅度就不大,所以并未出现丝毫异常现象。

“外面偷偷作法的孙子,该不会是跑了吧?”温朔一边诧异着,一边瞪了眼卢元超,道:“怎么回事?”

卢元超并不是急性子,性格相对老实些,此刻只得有些困惑和歉疚地说道:“对不起,当时我也是正在和人谈生意,本来都快谈成了,结果对方又反悔了,我一时间也有些上火……”

温朔脑海中一抹灵光闪现,有所了悟,便颇为大方爽利地对刚才挑事的两个学生说道:“行啦,都别生气了,双方都有不对的地方,说开了就好,何必非得推推搡搡动粗吵骂呢?得,毕竟是在我的网吧里玩儿的,键盘也别赔了,不值几个钱,另外,刚才我也有些冲动,这样,二位如果还想玩儿的话,我给你们开两台机子,今晚上随便玩儿,免费,算我给二位赔不是了……”

172章 你在捉迷藏吗?

“这,这不合适啊。”身材高大的男生尴尬道:“该赔钱赔钱,本来就想玩儿通宵的,钱都交了,真的……”

“是啊温老板,你这么一说,着实让我俩无地自容了。”

“别客气,你俩甭记我的仇就好。”温朔摆摆手,继而指了指旁边的二十一、二十二号两台电脑,对卢元超说道:“是开的这两台机子吧?去,拿一个备用键盘换上,再把收的钱退给这俩哥们儿,回头我会在账上签免单的字。”

“好吧。”卢元超撇撇嘴,有些不乐意地转身去主机那边的抽屉里拿备用键盘。

“温老板,别退钱啊,我们弄坏了键盘不赔钱也就算了,还免费上网,这,这我们岂不是成无赖了嘛。”

“就是就是……”

“以后常来就行,今天这事儿闹得挺不愉快的,别再客气了,说免单就免单。那,我还有事要去处理一下,愿意做朋友的,就别客套了,啊。”温朔示意两人坐下,然后转身往外走去——他刚才猜到了瘦小玄士所作玄法的效用,也判断出刚才自然五行灵气突然又恢复到之前的配比度和平衡状况,是什么原因。

所以他要马上去找那个瘦小玄士。

别让丫跑了!

刚走出网吧,温朔就清晰地感知到了轻柔的玄法波动,正如潺潺水纹般,悠悠进入网吧,缓缓弥漫开来。

唔,看来那瘦小的玄士还没走。

又开始作法了!

他妈的!

作法赶走我那么多顾客,害得网吧里差点儿打起来,幸亏那诡异玄法导致卢元超和那两个哥们儿发生冲突,情绪起伏波动太大,以人刚烈戾气,干扰了鬼祟轻柔玄法对网吧里五行灵气的影响,短暂恢复如常,也幸亏,老子及时赶到,然后摆事实讲道理,软硬兼施横加阻拦解决了问题,否则,一旦在网吧里大打出手,难免会造成电脑损坏,而其他几位上网的顾客,也会因为受到影响从而离开网吧,并要求退钱……

这时候,身形瘦小的年轻男子紧靠着大树站立,继续作法。

他此番作法,是以本地风水为基,布北斗引气法阵,隔绝网吧与外界的平衡衔接,并引导改变自然五行灵气配比度和平衡状态,借此与人体生机相参,促使激化人体生机的肝、心肺之火增长,如此一来,朔远网吧内就形成了一个五行旺火之地。

人在这种环境里,很容易产生烦躁、暴躁的情绪,看什么都不顺眼,做么都不满意。要么会烦躁不安地离开,要么会寻找机会,或者说是不由自主地寻衅滋事发泄火气。

北斗引气法阵一旦启动,那么对于作法的玄士来讲,就不需要太多的真气和心神消耗了,凭借风水类法阵与天地相参,可以更充分借天地自然之力,意念气机融于法阵之中,引导、适当进行些细节上的调整,监控其可能出现的一些意外状况就可以了。

这,也是风水玄学的优势。

不过风水玄学,也有其弊端,起坛作法人为改变一时一地的风水环境,所遭遇的反噬较强,而且这种本质上并未起坛,没有做足充分准备便施展的风水玄法,做不到长时间自行维持更改过的状态,需要玄士不断地守在旁边查遗补漏,一个时辰之后,再收回心神,而且十二个时辰内,必须重新再来作法催动法阵运转频率。

接下来,每天起坛作法半个时辰,连续七日之后,才能保证北斗引气法阵所改变的一时一地自然五行灵气配比度和状态,形成一种固化的时期效应。

比如一个月、一季度,半年乃至一年甚至更多。

当然,修为达到相当高深的境界时,所作玄法的效能各方面都会提高,也可以简单许多。

而这位正在作法的玄士,修为还不够。

他叫邢一强,是荆白的大徒弟,此次前来作法,是受师父所命,给予朔远网吧的老板一个教训之余,提升他的实践能力和经验,要求,是将北斗引气法阵的时效布局达到半年以上。而且,师父明确告诉他,朔远网吧的年轻胖子老板,肯定是一位修行玄法的同道中人,只是不知其修行的是哪一门玄法。

去年邢一强在京大新生军训基地,黎明时分偶遇却并未谋面的那位同道中人,十有八、九便是这个胖子老板。

同道中人,大一学生,又经营网吧,开软件公司……

那么,其修为肯定是不够的,起码,不可能比邢一强的修为深厚。所以,最适合邢一强前来作法,最好是可以和那个胖子斗斗法,更有助于提升己身的实践经验。

此刻处在作法状态中的邢一强,因为法阵已经稳定,所以心思还有闲暇想这些东西。

吧嗒!

身旁传来一声轻响。

颇有经验的邢一强迅速收回了心神,没有气机和意念随时监察法阵的状况,其实并不影响法阵运转。

除非遇到特殊情况,法阵运转出问题才会导致崩溃。

邢一强循声看去,顿时骇了一跳,只见左侧距离自己不足两尺远,一个穿着白色院系服,身高体阔的大胖子,正叼着一支刚点着的香烟,满脸好奇地打量着他,见他回过头来愕然的神情,胖子憨憨地问道:“你好,你在捉迷藏吗?”

“啊。”邢一强咧嘴讪笑,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他没见过朔远网吧的老板,但面前这个大号胖子,能够在这个时间段、这般情形下出现在他的身旁,基本上可以肯定他的身份了。可是,他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

邢一强自觉,今晚作法布阵,控制法阵的运转都尽了最大努力,保持了绝对的稳定性和隐蔽性。

纵然这个胖子是同道中人,在没有刻意作法探出气机感应的情况下,也根本不可能感知到天地自然五行灵气的细微波动。邢一强甚至一度自信地觉得,今夜起坛作法,可以在悄无声息间直接影响到那个胖子,让胖子中了招……

可现在,很明显胖子什么都知道了。

“你,是一个哑巴吗?”胖子很认真地做出了手势比划着。

邢一强咧嘴,讪笑着摇摇头,道:“我,是来这里玩儿的……迷,迷路了。”

“哦。”胖子抬手揽住了邢一强的肩膀,不由分说揽着就走,一边劝慰道:“迷路了不要紧,别害怕,我带你去找警察叔叔,他们会帮你找到妈妈的。”

邢一强想挣扎,可是他这副小身板,在胖子那比他大腿都粗的胳膊下,根本没有丝毫反抗之力。

就这般不由自主来到了路口处。

路灯光线昏黄。

邢一强一边用力抗拒着停步,一边说道:“喂喂喂,哥们儿,不好意思啊,我想起自己住哪儿了,我,不用去找警察,谢谢你的帮助……我,我先走了,你放开我,谢谢。”

“想起来了?”胖子揽着他的脖子和肩膀,热情地说道:“天这么晚了,外面不安全,走,到我店里去。”

“我不去……”

“你不去,我就会让你很危险的。”胖子就像是披着羊皮的狼,终于按捺不住露出了他狰狞的真面目,他一手搭在邢一强的肩膀上,稍稍用力捏把了几下。

邢一强顿时疼得浑身打哆嗦。

“还装不装傻啦?”胖子一脸憨笑地问道,似乎这本身就是一个很礼貌的问题。

邢一强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胖子再次揽住他的肩膀,往网吧里走去,一边说道:“你别害怕,我这人最讲道理了,有什么话,有什么事咱们都当面锣对面鼓、心平气和地谈,别藏着掖着,更不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做一些卑劣的事情,多丢人啊,是不是?”

进入网吧,所有人都诧异地看向他们俩。

“老板,这……”卢元超疑惑地看着神情惶恐又有些愤怒的邢一强。

“没事儿,这是我老家来的一个朋友,我带他去里面谈谈话。”温朔揽着邢一强往里面走,一边叮嘱道:“别让人去小屋。”

“知道了。”

温朔揽着邢一强走进小屋,一把将他推得踉跄坐到角落里的电脑桌旁,转身将房门反锁。

邢一强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神情,苦涩地笑着摇摇头,坐稳了身体,耷拉下脑袋,心里稍稍踏实了些——既然这胖子老板把他弄到了网吧里面,众目睽睽下,至少不会行凶害命。

“身上带钱了没?”温朔把半截烟蒂摁灭在旁边一个烟灰缸里,随口问道。

“嗯?”

“别告诉我你出门连钱都不带。”

邢一强不明白温朔为什么问这个,但他还是点点头,道:“带了点儿,不多。”

“多少?”

“几十块钱吧。”

“卧槽,真他妈穷鬼一个……”温朔啐了口唾沫,道:“这点儿钱不够赔偿的,咱们还是先谈正事儿吧。那,我问你,是谁,让你来做这件事的?”

冷静下来的邢一强笑了笑,道:“我能先问您一个问题吗?”

“不能。”胖子很干脆地说道。

“那我们好像没什么好谈的。”邢一强耸了耸肩,苦笑着低下头。

“好!这可是你说的,没什么好谈的了,不能怪我啊。”温朔起身,拧着脖子转着膀子,一双胖乎乎的大手相互捏把着,骨节发出嘎嘣嘎嘣的脆响。

173章 审问的绝学

“喂,你,你想干什么?”邢一强骇得急忙往后靠,双臂撑在了桌子上,神情慌张地摆着手说道:“你别乱来,刚才外面很多人都看到,你,你把我胁迫进来了。”

“过来过来,别离电脑太近,万一碰坏了东西,你需要赔得更多,我还心疼呢。”胖子一边说着,一边把右手伸出去向下摆动,然后闪电般探身出手,攥住邢一强的衣领,将他拽倒在狭窄的空地上,旋即啪的一声脆响狠狠抽了他一巴掌,反手又掐住了他的嘴巴向上端着,让他嘴巴张不开,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右腿膝盖压在对方的胸口,轻声说道:“一会儿疼了,千万别叫得太大声,否则,保不齐我就会杀人灭口的……”然后他松开邢一强,站起身,双手抄起了旁边的一把带靠背的木椅,斜斜地举了起来。

“别……”邢一强双臂举起挡在脸部上方。

呼!

砰!

木椅重重地砸在了邢一强的身上,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惨叫。

温朔放佛被邢一强的惨叫给吓着了,惹急了,他瞪着大眼看着因为忍不住剧痛发出惨叫而惊恐万状瞪大眼睛看着他的邢一强,弯腰俯身生气地说道:“我刚才明明告诉你,忍住了别叫出太大声,可是你为什么不听话?那,你可不能怪我了啊。”

邢一强差点儿昏过去——他现在已经陷入了极度的惊恐中。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会遇到这种人……他妈的,这剧情节奏不对啊,大家是修行玄法的玄士,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那就是超人,是有仙人之力的,咱们之间有了争执矛盾无可避免发生冲突时,那也应该是无需面对面,起坛作法,斗法见真章!

这多高端,多起范儿啊?!

可是这胖子,他怎么就动粗打人?

而且,他的神情、语言交流方式,还有他的行为,无不在证明,这家伙的精神不大正常!

温朔神情狰狞,一手抓着椅子面,一手攥住一根刚才狠砸之后已经松动了椅子腿,使劲喀嚓一声掰了下来,前端还带着些木茬,两根弯曲的铁钉在剧烈摩擦下泛起森森寒芒。

胖子左手把烂了的椅子扔开,右手攥着那把椅子腿,上面弯曲的铁钉,参差的木茬……

着实骇人心魄。

“我说,我说,你问什么我都说,是我师父让我来的,不要杀我,不要……”邢一强浑身急剧颤栗着,双臂前伸双手疯了般挥动,却又不敢大声,压抑着哆嗦着小声却语速飞快地求饶,极度的恐惧让他眼角泪水横流,双腿直挺挺地抽搐着。

“你师父?”胖子露出了疑惑的神情,温和地说道:“你别害怕,慢慢说,你师父是谁呀?他是怎么为人师表的?为什么要误人子弟,让你来这儿做坏事?”

“我师父叫荆白……”邢一强哭得一抽一抽的,委屈到了极点。

落差太大,猝不及防,委实想不到会出现这种状况,会遇到胖子这种人,邢一强现在连死的心都有了,却又没那份求死的胆量,被逼无奈之下心防松动,把师父也给招供了出来——可怜被自己出卖的师父,还要被这个神经病似的胖子,一通数落。

人类的心防最为坚固,也最为脆弱。

因为一旦被突破,那么接下来就是摧枯拉朽的崩溃,把小时候去邻居家菜地偷了一根黄瓜的事情都会供出来。

与此同时,邢一强心防破碎,之前辛苦布下,与其灵犀相通的风水北斗引气法阵瞬间崩溃。

其实今年已然二十一岁的邢一强,并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让他来作法,以风水玄法针对朔远网吧搞破坏。他只是听从师父的安排,师父不说原因,自然也不能问。而且,在接受这个任务时,邢一强还自信满满觉得这是一个难得历练的机会呢。何曾想过,会落到这等屈辱无比,生不如死的地步?

“我真的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要让我来做这件事,真的,我发誓……”邢一强躺在地上苦苦地哀求着,惊恐地看着那个坐在椅子上,手里晃悠着凳子腿儿,时而兴高采烈,时而忧郁伤感,时而又瞪着眼狰狞愤怒的大胖子。

“可是我不相信你,怎么办?”温朔神情忧郁地看着邢一强,用哀求的语气说道:“你不要逼我做坏事好吗?因为,我有一说一啊,我真的是个好人。”

“别别,兄弟,不,大哥,我真的没骗你,我发誓……”邢一强压抑着不敢大声说话,眼泪扑簌簌往下流。

“咦,对了!”胖子眼睛一亮,突然就兴高采烈地说道:“要不这样吧,你放点儿血给我用一下好不好?”

“啊?”邢一强愣住。

胖子从肩包里取出六张符箓,蹲到邢一强身旁说道:“你别害怕,我不用太多的,就像平时你起坛作法时那样,咬破手指来一点儿就好,真的,我从来不骗人。”

“你要做什么?”邢一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告诉你!”胖子认真说道,像个小孩子保守着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一样,神情认真,但眼神中分明透着得意,还要刻意板起脸来,道:“快咬手指吧,你要是怕疼,我就把你的脑袋敲破……唉,我这人就是心软善良,舍不得下重手,如果刚才舍得再用点儿力气,现在就不用麻烦你了,也怪你,皮太厚太结实了。”

说着话,胖子抬手从桌子上拿起了那根凳子腿。

“不要!”邢一强赶紧把右手食指伸进嘴里,狠狠地咬破,鲜血涓涓而出。

胖子扔下那根凳子腿,闪电般攥住邢一强的右手,拽得他侧身翻了过来,然后用他流血的食指在每张符箓上勾划两笔,不待邢一强看清楚符箓是什么,用血画的是什么,胖子就一把将其甩开,然后咬破自己的食指,同样在符箓上勾划几笔,继而把六张符箓以六爻的定数,在地上重叠摆放,仿若摆出了一朵粗陋简单的花朵形状,他抬头看向怔神儿的邢一强,道:“你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邢一强赶紧讲了出来。

“那,如果你说谎,一会儿作法时与你的血液生机不符的话,我会挖出你的一只眼睛哟。”温朔笑眯眯地说道。

“等等,我,我再说一遍,我再说一遍。”邢一强赶紧重新复述,这次答得很谨慎,虽然他第一遍就没有说谎,而且对自己的生辰八字记得非常清楚,可还是害怕说错。

得到邢一强的生辰八字,胖子一边默念法咒,一边以意念将生辰八字度入到气机之中,透体而出,刻印在六张符箓摆成的“六爻辅誓夺命阵”中,他轻吟一声“读……”

哧!

火苗由六张符箓的中心点爆燃而起,旋即呈现出十二条火线,沿着符箓边沿向外奔去,至尽头回勾,火势猛涨。

瞬息间熄灭。

符箓尽数化作了灰烬。

旁人如果看到这一幕,定然会吃惊无比,却不知晓,更为诡异的是,肉眼不可及的一股生机入了温朔领口里面的玉佩中,还有一股生机,则入了邢一强的食指破口处。

“来,起来,地上多凉啊,别感冒了。”温朔神情关切地把傻傻发呆的邢一强搀扶起来,让他坐好,然后语重心长地说道:“你看,今天你在外面作法,直接导致很多在网吧上网的顾客都走了,让我损失了最少五千块钱,我大半夜的为了你的事情,又忙活这么久,又累又生气,你不得赔偿我五万块钱吗?还有,这把凳子砸烂了,你和你师父把我吓到了,不得赔偿几十万吗?”

邢一强怔怔地点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温朔突然之间会提到这些赔偿——钱,就这么重要吗?

这画风、节奏,不对啊!

“这样吧,一共算三十万。”温朔唉声叹气,道:“其实我这人从来不在乎钱,也不好意思动辄张口向人要钱,因为那样会显得太俗了,可是,我如果不要钱的话,你们心里会过意不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向我表达你们的歉意,对吧?”

“对。”邢一强傻傻地点头。

“那,咱就算说好了,你明天记得一定要来啊,否则我一生气,就掐了你的命门。”温朔挠挠头,又补充说道:“虽然你师父肯定很厉害,没准儿还能破了我种在你生机中的命门法阵,但我觉得,这世上又没神仙,他再大能耐,至少得用三天时间才可以破了我的法阵,而我,明天上午……你等等。”

温朔琢磨了一下明天上午的时间,然后说道:“十一点四十,咱们在学校里的未名湖畔见面吧,记得让你师父带上钱,亲自来啊,不许迟到,要不然我会生气的。还有,不许少一分钱!当然,如果你们实在是过意不去,非得多拿钱给我做补偿,以表诚意,我,我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邢一强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听不懂?”温朔惊讶道:“那你师父也太误人子弟了,太没有为人师表的样子了,不心诚啊,这都不教给你?行啦行啦,你快回去吧,啊,这么晚了,家里人不担心吗?”

“我……”

“好了,我也要回去睡觉了,快走吧。”温朔起身拽着邢一强往外走,一边打开门一边批评着:“以后可不许调皮了,好好找份工作,踏踏实实挣钱,啊。”

邢一强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响。

174章 大师家也没有余粮

卢元超和网吧里玩儿通宵的八、九个同学,刚才都听到了小屋里的异常动静,尤其是那个身材瘦小的男子发出的惨叫,更是令所有人都禁不住打了寒颤。

大家相互看了两眼,然后尽皆抱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心态,像是没听到那异常声音似的,继续上网玩儿。

只是难免,心有惴惴。

这深更半夜的……

万一那胖子老板发飙,搞出了人命……

万幸,就在大家心慌意乱却故作镇定时,胖子老板揽着那个身材瘦小的哥们儿,语重心长地教导着对方以后要好好做人,踏踏实实工作,不要误入歧途……网吧里所有人看到那哥们儿确实无大碍,纷纷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在心里暗骂:“大爷的,果然如传言中所述,胖子比他妈恶棍还要恶,把人打了之后,再理直气壮正大光明地教育人……呸!你怎么不去当老师?!”

送走邢一强,胖子站在网吧外,抬头四十五度角望着沉沉的夜空,心中感慨着:“是谁,走漏了风声?”

从邢一强口中听到“荆白”这个名字时,温朔就已然明白,这是自己帮马有城的事情,结下的梁子出问题了。问题是,他相信以马有城的为人秉性,断然做不出把他出卖的事情。

这就奇了怪了。

去他大爷的……

发昏当不了死,事情干了,爱谁谁吧!

胖子转身回到网吧,和顾客们闲聊几句,便钻进小屋里,锁上门打坐休息、修行——至于荆白和邢一强这对师徒的问题,多想也没什么用,浪费时间。

南四环外,世界公园附近有一个名叫“贡口”的村子。

近几年举国经济的高速发展,城市的飞速扩张,已经让距离四环路不远的这些农村,渐渐开始有了城中村的迹象,厂房、公路、各类公司,住宅楼、商品楼不断拔地而起,将这些小小的村庄围困的同时,也为村民们带来了各种便捷的经济收入。

只要肯努力,赚钱的门路有的是——到企业里打工,把家里的房子翻盖成二层多开几间出租,开饭店、卖早餐、搞黑的出租、小货车短途运输……

贡口村再往南,和京良公路之间原本有大片的农田,只不过,如今已经被划入规划,招商引资,建起了大片的仓储、厂房企业。

京良公路和通往世界公园那条道路的交叉口,去年刚刚建起了一个大型停车场,占地三十余亩,东、南两面为二层楼的门市房,大小不等,总计九十多套,西面和北面,则是仓储库房,还有几套库房带办公室的独立院落。

停车场西北角,盖起一套四合院,和停车场之间不通,院门向西面的小路上开着。

凌晨两点多钟。

邢一强搭了辆黑出租,来到这套四合院的门外。

把身上的钱掏干净,共计六十四元……之前谈好的价位是七十元!出租车司机看他穿着普通,又瘦又小,不禁恼火自己倒霉,遇到这号外地来京城打工的穷土鳖,于是收下钱之后,也不理会邢一强尴尬的道歉,骂骂咧咧地驾车飞速驶离。

掏出钥匙开门,进入院内。

邢一强立刻感受到了院落里比外面浓郁得多的天地五行灵气。

这是因为师父投资建停车场时,就已然布下了风水局,整个停车场的建筑布局,内部规划,地基,都是在荆白严格的叮嘱下建造起来的,停车场总投资过千万。

这,还是因为几年前荆白就未雨绸缪,以比现在低得多的价格,和贡口村签下了七十年的长期租赁合同。

如果是现在,千万元买这块地都不够。

停车场的风水局,是为“八门迎风局”,西北角这里却反其道而行之,设为死门。

死门,聚灵气!

邢一强可以感知到浓郁的五行灵气,不断交织成丝丝缕缕向师父所在的卧室飘去,同时又不断有丝丝缕缕的灵气从那间卧室里出来,周而复始,循环不停。

稍稍犹豫后,邢一强轻手轻脚地到东面自己的卧室,打开门走了进去。

没有开灯,他坐在床边有些沮丧地弯腰,低头,双手抱着头。

今晚的遭遇,让他到现在仍心有余悸。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师父解释——他很清楚,投资这个停车场,师父已经把这么多年来积攒下的钱,全部投进去了。而现在,停车场还处在免租金半年,不收取停车费的优惠招商阶段,停车场财务方面的资金,捉襟见肘。

而那个该死的胖子,却张口就要三十万的赔偿……

这,是无耻、卑劣、恶毒的敲诈行为!

就在邢一强愁苦不堪时,房门轻轻推开,咔嗒一声轻响,荆白打开灯,神情淡然地站在门口,道:“出什么事了?”

“师父,我,我被那个胖子发现了。”邢一强满面愧疚地说道。

荆白微微皱眉,道:“然后呢?”

“他,他打了我一顿。”邢一强低下头,感觉实在是无颜面对师父,道:“他还,还要让我,让您,明天给他送去赔偿,他要三十万……师父,徒儿无能!”

说着话,邢一强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泪流满面。

荆白眉头皱得更紧了,眯着眼打量着痛哭流涕跪在地上的徒儿,心生厌恶——没出息的东西!

但随即,荆白瞪大了眼睛,踏步上前,左手揪住邢一强的头发往上拽,让他抬起头,旋即荆白右手食指一指摁在了邢一强的眉心处,唇口快速无声开阖诵咒。

邢一强眼神中尽是惊恐和畏惧、愧疚,看着师父的表情越来越严肃、沉重,他知道,那个胖子没有骗他。

那个胖子,真的能随时掐断他的命门!

几十秒钟的时间,在邢一强眼里,却好似过去了好几个小时。师父终于收回了右手,凝眉看着他,语气冷漠中透着丝丝愤怒:“你,怎么让你拿住了命门?”

“我,我也不知道……”邢一强委屈道:“师父,那个胖子精神有问题,他,他和正常人不一样。”

“嗯?”荆白面露诧异,他了解自己这个大徒弟,从不会在他的面前说任何夸张的话语,也不敢欺骗他。但,要说那个胖子精神有问题,不正常……

这简直难以置信。

荆白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没有让邢一强起来,神情淡漠地说道:“把今晚的遭遇,前后详情都告诉我。”

“是!”

邢一强自然不会有丝毫隐瞒,尤其是温朔的言语、表情、每句话每个字讲出来时的语气,都清清楚楚地讲述了出来。

听完徒弟的叙述,荆白皱眉思忖一番后,道:“去书房拿八门映月、九宫藏月的符箓,全数拿到,依八门和九宫之位,在院子的各个角落布下,作开天法阵。”

“是!”邢一强虽然疑惑,却不敢开口询问,起身匆匆走了出去。

荆白微阖双目,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大徒弟修行玄法的天赋是有的,虽然不是上佳之选,但好在是有那么一股子拗劲儿,做什么事都能认认真真尽最大努力去做好。最近三年,荆白经常放邢一强独自远行历练,增加他的经验和阅历,可惜,经验还是不够啊。

而那个胖子……

荆白再叹一口气,心头依然不再责怪徒弟。毕竟,连他这个师父,都没想到朔远网吧的老板,年纪轻轻却如此老辣果决,修为深厚与否暂不可知,但从蝎子张坚、邢一强的遭遇来看,至少可以证明,胖子所修玄法精绝非凡。

最让荆白感到困惑的是,那胖子的言行风格似乎,有些……正如邢一强所说,不正常?

正常人谁会那么说话做事?!

思忖一番后,荆白豁然了悟,唇角掀起一抹冷笑:“那胖子,绝对是故意的!”

早上六点半。

温朔到外面公用电话亭,拨通了马有城的手机号码:“马老师,我相信您不会把我的情况告知任何人,但昨天晚上后半夜,荆白的徒弟到我的网吧外面,暗中起坛作法,布下风水局想要害我,恰好被我发现拿住教训了一顿。”

听到这则消息,马有城大吃一惊,急忙说道:“温朔,我保证没有告诉过他,至于他怎么知道的,我就不清楚了……”

“你最近也注意点儿吧,发现有任何异常情况,随时通知我。”

“好好好。”

挂了电话,温朔耸耸肩,他判断荆白不会那么傻地去报复马有城,但,也得给马有城打个招呼——当初老子可是帮了你的大忙,所以才惹上了这个麻烦。

中午,十一点三十分。

胖子蹬着三轮车来到了未名湖畔,找了处相对最为僻静的地方,坐在湖边神情悠然轻松地等待着……荆白和邢一强来送钱——结仇挂恨另说,赔偿,是必须索要的。

这是态度问题!

也是给对方的一种心理压力。

约好的是十一点四十,之所以提前十分钟来,是因为胖子判断,荆白和邢一强应该会拿捏着时间,准时到达——人之常情,准点到达,既显得守时有信,又不至于显得仓促焦虑。

而胖子理应晚来几分钟,那样显得更为主动,更为沉稳不慌。

但胖子觉得,如果自己在对方预料中的时间到来,那就没有主动和沉稳的意义了,而是纯粹的装逼。

再说了,自己是一个讲道理、有诚信的好人。

不能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不是?

175章 有理不在声高

十一点四十分。

荆白带着邢一强来到了京大校园的未名湖畔。

然而凌晨时分,胖子暴虐邢一强之后,让其捎话回去,却并未道出未名湖畔的具体地址。这让荆白觉得,是一个很好的不守时借口,可以晚些找到那个胖子——荆白确实如胖子所想,仔细考虑过应该准时到,还是早些到,亦或是晚些到。

貌似很小家子气,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细节对于成败的结果,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邢一强最先看到了湖边的胖子,抬手指着说道:“师父,在那儿呢。”

荆白看过去,只见不远处的湖畔,一个穿着白色院系服的大胖子,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弯着腰,耷拉着脑袋,肘部压着膝盖,双手交叉握在一起,看起来颇为消沉的样子。

唔,他应该是很早就到了吧?

他为什么来这么早?

为什么看起来很消沉?

应该是……他和马有城通过电话?所以紧张、害怕、担忧了?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那么,昨天晚上他肆无忌惮、嚣张至极的行为,应该只是发现有人以玄法,破坏了网吧风水,干扰影响了网吧的气运财运,所以他年轻气盛愤而发飙。

待事后一番思量,又,懊悔了吧?

荆白认真分析着胖子的心理变化,一边神色平静地带着徒弟,缓步走到了胖子的身旁。

“你好,鄙人荆白。”荆白淡淡地开口道。

“嗯?”胖子坐直了身子,扭头看向荆白和邢一强,神情有些迷糊,似乎刚刚睡了一觉,然后眼睛一亮,道:“你就是这个笨蛋的师父啊?钱带来了吗?”

邢一强差点儿吐血。

荆白则是一怔,旋即淡淡地叱责道:“年轻人,言行不可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温朔当即恼了,站起身来气呼呼地说道:“你徒弟平白无故起坛作法破坏我的生意,导致我店里顾客和员工发生冲突殴斗,砸坏了一应昂贵的电脑设备,还吓得顾客不敢上网,我这个老板和员工整宿睡不着觉……我欺人太甚?”

“……”荆白觉得自己确实挺不讲道理的,他决定立刻转移话题:“昨天晚上,他被你发现,被你拘禁,还遭到了你的殴打,何必再起坛作法拿捏他的命门?”

“你觉得他不该挨打?我还应该好吃好喝好伺候再恭恭敬敬送走他?!”温朔愤怒的眼神中透着一抹诧异,像是看傻子似的瞪视荆白:“他身上一共才带了几十块钱,赔一把椅子都不够!我不拿捏住他的命门,凭什么让你们把赔偿送来?”

荆白微皱眉,道:“可以打电话,我来接他。”

“别介,大晚上的网吧里又不是没人了,我当着别人的面怎么打电话?”温朔冷哼一声,鄙夷地说道:“就冲你刚才说的这些话,还有你这副态度,就足以证明我的担忧没错,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师徒全都是不讲道理的混账!”

“年轻人……”荆白怒了。

“少废话!”温朔一伸手:“拿钱!”

荆白轻轻叹了口气,道:“何必张口闭口就提钱?依你的这般想法和作法,那么,我应该找你要多少钱呢?”

“找我要钱?”温朔故意露出疑惑的神情。

“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马有城那边至少还要给我拿出百万元顾问咨询费。”荆白眸中有怒气,神情却是略显苦涩和无奈的笑容,淡淡地说道:“是你,先坏了规矩啊。”

温朔想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哦,马有城受三足鼎的威势镇压,所以身心状态不佳,经常被梦魇所扰,原来是,是你故意那么干的?”

“……”荆白无语——这话怎么反驳?

“卧槽。”温朔露出了惊恐却又因正义而愤怒的神情,“你害人,我救人,正邪不两立啊,你竟然还说我坏规矩了?你的规矩,就是靠害人赚钱?那咱们真是没得谈了。”

“我没害人!”荆白气急败坏,却又不得不就此解释,道:“那尊三足鼎可以提升马有城的运势,增强他的个人气场,助他不受邪孽所害,不受恶念侵扰……你,你年纪轻轻不懂这些,就不要信口雌黄!那些钱,是我应得的!”

“哟呵!”温朔一瞪眼,道:“那我打你徒弟,拿捏他的命门,还不辞辛劳诲人不倦地和他谈话,都是为了帮你教他长记性以后不要再做坏事,也让他长经验知道起坛作法不是万能的,一砖头拍下去他就得完蛋……我是不是,还得多收几十万的教导费?你和你徒弟是不是都得敬茶感谢我?”

荆白怒道:“这是两码事好不好?”

“这就是一回事!”温朔坐回到石头上,翘着二郎腿冷笑道:“既然今天你提起了马有城和那尊三足鼎,我还真想起了一些事,首先,我当时并不知道三足鼎放在书房里,是你刻意为之糊弄马有城的,我只是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发现三足鼎的问题之后,本着乐于助人的最基本道德心态,告诉了他应该怎么做。而且,也幸亏我当时向马有城详细阐述了三足鼎的益处和弊端,无意、间接地帮你做了解释,否则,你觉得马有城会怎么对你?”

荆白皱眉,无语。

他不得不承认,温朔说得对。以马有城的秉性,若非知道三足鼎确确实实为其带来了极大的益处,想必会直接予以强硬而猛烈的报复吧?马有城,有这份实力。

而荆白,虽然自负玄法修为深厚,有谋害人与无形的超凡能力,但,不到万不得已,也不便肆无忌惮啊。

尤其是马有城这种身份的人物……

“就为了这件事,所以让你的徒弟来网吧附近起坛作法,坏我的生意!”温朔冷冷地说道:“行,我认!反正你们这种居心不良、不正的人,自以为身负玄法,能为常人不能为之事,所以做事肆无忌惮,无视道德底线。”

邢一强差点儿没忍住想要钻进湖里去——羞愧啊!

被温朔劈头盖脸训得像孙子似的,荆白也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委实难堪!

“温朔。”荆白叹了口气,苦笑道:“你要知道,伶牙俐齿盛气凌人在很多时候,无助于事情的解决,甚而会起到相反的作用。这件事,你确定要三十万赔偿么?”

“我现在觉得,要的少了。”温朔也叹口气,道:“归根究底,我还是习惯于尽最大的善意去忖度人心。有一说一,伶牙俐齿这个词我当不起,俗话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荆大师……做人要讲道理啊。至于盛气凌人,那我更不敢当了,明明自己无愧于心,我仍然提前来到,可谓诚意十足,而荆大师带着徒弟,在心中有愧、有鬼,还被我拿捏了命门的情况下,仍然能持轻蔑不屑、无所忌惮的态度,刻意迟到十几分钟,这大概便是盛气凌人了吧?尤其是见面之后,你更是道出了各种无理搅三分的话……荆大师,你很喜欢,还是习惯于把自己的问题,戴到别人的头上?”

自己的问题,戴到别人的头上?

自然是说,荆白伶牙俐齿、盛气凌人了。

荆白的耐性被彻底磨没了——人之常情,当自己被数落得一无是处时,如果面对的是比自己强大许多的人,自然会恭恭敬敬受教认错。而被一个不如自己的人这般数落,那么,不但不会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会恼羞成怒。

老子就这样,你能把我怎样?

所谓无耻,无赖,其实不止是刁民,也是很多上等人士都脱不开的劣根性束缚。

“温朔。”荆白神情淡漠,道:“你真以为,在一强体内种下的命门法阵,我无法破解?或者,你认为可以在我未破解你的法阵之前,能轻易要了他的命么?”

温朔愣了下,旋即后背浸出了一层冷汗。

他妈的,自己昨天大意了啊!

还真是考虑不周——荆白或许做不到迅速破解六爻辅誓夺命阵,但他可以起坛作法,布下法阵将邢一强保护起来,与外界天地自然五行隔绝脱离。如此一来,荆白就可以不慌不忙,慢慢地破解掉邢一强体内的夺命法阵了。

一念至此,温朔不禁好奇地打量荆白自负自信的神情,再看看邢一强有师父撑腰之后得意的模样。

像是在打量,两个傻-逼。

“解除一强的法阵,你我之间的矛盾一笔勾销。”荆白淡然提出了条件。

“我不信你会乐意一笔勾销。”温朔摇摇头,道:“更没想到,你今天来,竟然全无诚意,所以,也没带三十万元的支票呗?可是,你既然没诚意,为什么还带邢一强来?”

邢一强面露疑惑。

荆白怔住,旋即想到了自己今天,刚才,犯下了一个大错——为什么要带着邢一强来?

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手段告诉温朔?

“支票带了。”荆白很果断,向徒弟一伸手,邢一强迷迷糊糊的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只是听从师父的话,从肩包里取出了一张准备好的支票,交到师父手上。

176章 曾经有江湖

荆白把支票递给温朔,坦然道:“我本想,能省则省的,因为近一段时间投资太大,所以手头资金不太宽裕。”

“原来你不傻。”温朔接过支票仔细打量。

“放心吧,是上午从郭盛华那里借来的。”荆白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已经叹了多少次气了——以往每每叹气,多半都是在装,只为体现出自己悲天悯人颇无奈的高人范儿,而今天的每一次叹气,却是真的在叹,叹无奈。

“郭盛华?”温朔略感诧异,从肩包里拿出一本书,把支票小心翼翼夹进去放好。

“现在,可以把一强体内的法阵解除了吧?”荆白说道。

“不用。”温朔大大咧咧地说道:“最多一星期,法阵自然就解除了,省得我再费劲起坛作法,对吧?我这人讲信用,钱拿到手了,肯定不会出尔反尔。”

“你……”荆白无语。

邢一强更是气愤不已——换谁都无法忍受,自己的性命**控在他人的手里。哪怕是,对方承诺不会出尔反尔,哪怕是,法阵一周时间就会自然解除。

但邢一强又不敢反驳什么,生怕激怒这个可恶的、危险的、神经质的胖子。

“一强,你先回去吧。”荆白忽然说道。

“哦。”邢一强应声道,虽然面露疑惑,却也不敢开口询问,转身离开。

“温朔。”荆白唤住起身正准备离开的温朔,微笑道:“现在已经是中午了,方便的话,能不能一起吃顿饭?”

“干什么?”温朔警惕道。

荆白微笑着摇摇头,道:“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和你谈谈,交个朋友嘛。”

“朋友?”温朔撇撇嘴,道:“咱们之间不结仇就不错了,还朋友……”

“我们,和寻常人不同。”荆白很认真地说道。

温朔微皱眉,犹豫了一下,复有坐回到石头上,道:“吃饭免了,你刚才还说了,手头资金不宽裕,能省则省嘛。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

荆白点点头,不以为意地说道:“冒昧地问一下,能说说你的师承吗?”

“不能。”温朔很干脆地回答。

“唔,很抱歉。”荆白不生气,又问道:“在与我和一强接触之前,你接触过多少玄士?”

温朔愣了下,实话实说道:“除了老……我的师父,没别人。”

“是啊,真正修行玄法的玄士,太少了。”荆白轻叹口气,负手而立,表情有些沧桑地看向湖面——时,春风不和,肆意呼啸,吹起湖面层层浪,湖畔垂柳枝条狂舞。

胖子上下打量着这位一副忧国忧民之态的大师,心生忿忿的嫉妒之心,这货范儿太足了!

就凭这般形象范儿,就足够骗人了。

所以胖子心里很恶劣地想着:“感叹个屁,满大街都是真玄士了,轮得到你轻松赚钱么?正所谓物以稀为贵,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还在老子面前摆谱!”

荆白装了半天,发现温朔没有开口问他,内心不免尴尬,脸上却仍旧保持着沧桑的忧国忧民之态,主动说道:“其实在很久以前,玄士有很多。”

“哦。”温朔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纯粹出于礼貌。

荆白又尴尬,道:“知道为什么现在很少了吗?”

“不知道。”温朔很老实地说道。

荆白噎了一下,很憋闷地长出了一口气,道:“自人类有了文明以来,数千年华夏历史长河中,玄学的兴盛和衰落,往往和王朝的更迭息息相关。正所谓‘乱世风云起,玄学衰败时;盛世开太平,玄学渐复兴。’,你我有幸,生在了太平民安时代,国之盛世将临,玄学必将复兴。”

“哦。”温朔又是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心想玄学复兴,和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荆白感觉头皮有些发麻,耐性减消,怒意直冲头顶,他扭头皱眉露出怒其不争的神情,瞪视着一脸无辜和无所谓的胖子,咬牙切齿低吼道:“温朔,身为修行玄法的玄士,身为自身门派玄法的传承者,你要有责任心!”

“喂喂喂,你凶巴巴的干嘛啊,想咬人啊?”温朔一瞪眼,撸着袖子站起来怒道:“再这样小心我揍你!”

“你……”荆白无语了。

他发现自己刚才简直是对牛弹琴,不,是对着一头彪悍的北极熊在谈论素食主义!

看荆白目瞪口呆的神情,温朔像个在街头挑衅中占了上风的小混混般,斜仰着脸轻哼了一声,颇为满足地坐回到石头上——这般模样,让荆白不禁心生鄙夷轻视,却又不得不警惕和忌惮——因为往往这类小混混,最是肆无忌惮,做事不计后果,再加上之前温朔所表现出来的伶牙俐齿,满嘴道理……

这号人,你别想用什么所谓的报复威胁他。

因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害怕,你报复他,他就再反过来更凶狠地报复你。

所谓年轻气盛,所谓初生牛犊……

就在荆白郁结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温朔说道:“我有没有传承玄法的责任心,轮不到你在我面前痛心疾首怒其不争。行啦,你如果想和我讲玄学的历史和过往,我也有兴趣听一听,如果想做什么拉帮结派的事儿,那咱们还是免谈吧。”

这后半句话,让荆白立刻改变了刚才对温朔的认知,不禁面露微笑道:“看来,你还是听明白了我的话。”

“废话,你当我傻啊?”温朔哼了一声。

“玄学凋零没落至今,已经有一百多年了。”荆白神色间再次挂上了沧桑,叹道:“这段时期太长,而且期间又经历过太多次的战乱反复,权贵势力的更迭,天知道有多少玄学门派在这期间断了传承。自改革开放以来,我行遍全国各地,苦心孤诣寻求修行资质绝佳的人收为徒弟,也是为了,能够遇到更多同道中人……可惜,时至今日,你,是我遇到的第六个真正修行玄学的玄士。”

“这么少?”温朔不禁惊讶,旋即又皱眉摇摇头,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到处张扬的,大家还是愿意低调些好,以免麻烦。唔,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荆白点了点头,道:“时代不同了,我能理解,也能想到,但,在如此大基数的人口中,二十年只遇到了六人,已经足以说明玄士的数量,太少了。你知道吗?百年以前的历史中,玄学每每鼎盛时期,江湖繁荣,能人辈出,甚至有白日羽化飞升、化虹乘龙而去的真仙人,那时候,门派众多,玄士云集,称之为玄门江湖……”

看着荆白动容向往的神情,胖子却丝毫不为其话语所打动,因为他觉得,这些话太扯淡了。

玄门江湖?

门派众多?

还玄士云集?

这,勉强还可以凑合着相信了。

但白日羽化飞升、化虹乘龙而去的真仙人,这就扯得太离谱了——虽然去年知晓确认了玄法为真时,温朔也曾多次想象过有朝一日可以举霞飞升成为传说中的仙人,还希冀着能考古找到修行宝典,但后来他仔细琢磨后觉得,传说毕竟是传说,神话就是神话,无非是后人依着玄学所展现出的一些超凡能力,再加以虚构夸张杜撰出来的而已。否则的话,历史上那么多的大能真仙圣佛,为什么从来没有在任何最大危难时期,下凡救苦救难普渡众生?

至于三界有隔阂互不干涉不能往来的里的演义杜撰,那更不可信了。

一说满天神佛仙人大慈大悲;二说仙人下凡救苦救难;三说阴曹地府派人索命,恶人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惩罚……林林种种本身就已经相互矛盾到了极点。

至于玄门江湖,都是老黄历了。

现如今这世道,敢成气候立马灭了你们这群只会在盛世探出头来享受,乱世赶紧消停的渣渣们。

想到这里,温朔不禁为自己的明智和对玄士弱点的认识而深感骄傲,他斜睨着荆白,问道:“你有几个徒弟?”

“三个。”

“邢一强是老几?”

“老大。”

温朔竖起大拇指,夸道:“厉害啊!那你以后肯定会成为一代宗师,麾下弟子成群,然后建立玄门江湖上最大的门派。”

“这是我的人生小目标。”荆白点点头,放佛听不出温朔话里面透着的不屑意味,认真地说道:“最大的目标是,为玄门江湖的复兴而努力,争取在有生之年,看到江湖的繁荣。”

“哦,佩服佩服,将来真有那么一天,还望多多照顾。”温朔起身,道:“我得赶紧吃饭去了,下午还有课。”

“温朔……”

“嗯?”

“以后,多联系……”荆白掏出一张名片递过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所以温朔虽然心有警惕,对荆白那些话也不敢兴趣,但稍稍犹豫后,还是接过了荆白的名片,道:“有一说一,我还是希望,咱们以后少联系。”

荆白笑了笑,道:“我相信,你会主动联系我的。”

“再见。”温朔摆摆手,转身离开。

177章 真心“朋友”

“江湖”这个词所代表的社会结构、形式,在温朔看来,实在是太空泛、太不切实际,太……凶险。

混黑,是江湖;

商界,是江湖;

游医郎中、小商小贩、看相算命、捡破烂收废品……都是江湖。

笼统地说,除了官宦仕途在庙堂,草莽之中为生活而劳碌的人们,皆在江湖中。

但“江湖”,往往又会被人为地特指某个存在于大的社会中的群体——所以,本质上绝大多数人都可以在茶余饭后的谈资中,翘起二郎腿儿骄傲地得瑟一句“你有你的江湖,我有我的江湖,你拿你的枪,我掂我的勺,你卖你的白-粉,我卖我的馄饨……”

相较于荆白颇具怂恿蛊惑意味地提及的“玄门江湖”,胖子觉得还是“网吧江湖”更实际,更舒坦,更安全。

理由很简单,看一下身边社会中的那些所谓“道上”的江湖,再想象下和现实社会“道上”江湖,本质上更为相似的武侠中的江湖,就知道江湖何其凶险,江湖何其难混了。

所以很多时候,胖子一直都无法理解身边很多人无比向往武侠中虚构的江湖,崇敬现实社会中的“道上”江湖,快意恩仇,刀光剑影,仗剑走江湖……他觉得那是很傻-逼的心理,而梗着脖子挺起脊梁一头扎进去实打实混江湖的人,更傻-逼。

比如自己就曾经为了生活,不得不傻-逼地挥着刀子抡着板砖与人对殴……

比如自己一直以来信奉“能和平解决一定要和平解决,能大事化小就一定要大事化小。”,但为了实现这一点,却又不得不“宁可干掉敌人也一定不能让自己吃亏,为了赚取利益就一定不能吃亏,甚至连保本儿的退让都不行……”

他妈的!

多少人睁大了星星眼憧憬着江湖上群英荟萃,却不见群英的成长路上倒下了多少倒霉蛋!

多少人心潮澎湃地看着群英潇洒风光、豪爽仗义、英雄无敌,却不想他们其实都是靠欺讹压榨普通人从而过上那般“好日子”,做尽了混账事的人渣!

多少人,羡慕胖子混出了“一哥”的名号,却不知道私下里胖子多少次心有余悸打着哆嗦咬着牙为自己壮胆,绞尽脑汁地筹划盘算着如何减少损失,小心着被人报复,琢磨着怎样规避风险……所以胖子总是会不厌其烦地讲道理,而伶牙俐齿的口才,也是这样练出来的——实质上,习惯于讲道理,只是他习惯于每次与人发生冲突时,给自己一点安慰,给自己一点蛮横的勇气罢了。

这天下午,从银行里把支票上的钱转到自己的存折上,看着三十万存款的数字,温朔心里的那点儿担忧便荡然无存了——却而代之的,是一抹狠戾的懊悔。

要价要的少了。

当时只顾着对比上次管马有城要的价,却疏忽了两者本质上的不同。

和马有城那次交易,是随手帮衬一把,连起坛作法都没有,三十万赚得……没有更容易;而这次拿荆白的钱,双方可是斗了法的,还担着与对方结下仇恨的风险。

还好,荆白似乎不想报复,而是想化干戈为玉帛。

庆幸的同时,温朔还略有些遗憾——荆白应该让邢一强,还有二徒弟、三徒弟陆续前来起坛作法祸害网吧,双方结结实实地斗上几场,然后每场斗法结束,自己都可以从荆白手里狠狠赚一笔钱,次数多了,给他打个折都行……

当然,胖子不想和荆白斗法。

没把握。

如果荆白胆敢无耻地不顾前辈的身份,以大欺小以强欺弱……胖子早想好应对的方法了……

老子大耳刮子抽他!

温朔拿着存折回到网吧的同一时间,郭盛华应荆白的邀请,来到了南四环外的贡口停车场,由荆白和停车场总经理陈敏峰陪同,参观考察了停车场的规模、规划和后期经营方向等等,之后便来到了荆白的住所,那一套普普通通的四合院里喝茶。

“请郭董来参观考察,没别的意思。”荆白很认真地给郭盛华沏上一杯茶,略带些羞愧之色地说道:“这次借钱,确实是急用,手头资金紧张……我担心,你会有一些容易导致误会的想法。这处停车场总投资过千万,目前处在半年免租金的优惠入驻阶段,但足以证明,我是有实力还钱的,这是借条,郭董请收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郭盛华故意板起脸,生气道:“不把我当朋友是吗?”

“俗话说亲兄弟明算账。”荆白微笑道:“朋友之间,最忌钱财分不清楚,涉及到借钱,难免会导致被欠一方心里生刺,日积月累就会成为矛盾,伤了感情。”

郭盛华摆手说道:“你放心,在我这里不可能的。”

“但我介意。”荆白很认真。

“你看你……”郭盛华面露难堪——其实上午荆白突然找他借钱,说有急用,回头向他解释时,郭盛华心里还真泛起了嘀咕,虽然对于他来讲,三十万算不得什么,但,一分钱也是钱,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啊。但碍于面子,郭盛华并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疑惑,甚至都没有犹豫半分,便极为豪爽地挥笔开了支票。

而现在,他为自己那一点点的怀疑和不满,感到羞愧万分,自责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荆白淡然道:“当然,你我是朋友,我不能太见外,所以这笔钱无论是用半年还是一年,还钱的时候,我可是不会支付利息的……那,把借条收起来吧。”

“你要这么说的话……”郭盛华把借条又给荆白推了回去,瞪着眼严肃地说道:“那你帮我的公司看风水,规划布局,我心里还一直过意不去呢。怎么?只准许我欠你的人情,不许你欠我的人情?老荆啊,你这小算盘打得可够精明的。行啦,这笔钱就当是我支付给你的酬劳……哎,什么话都不要说了,咱俩先两清了。”

“这……”荆白一时无语,神情尴尬。

郭盛华乐道:“看看,你心里也不舒坦了吧?所以说嘛,既然是兄弟,就不能太见外,谈钱多伤感情啊。这次,依着你的意思,算咱俩亲兄弟明算账,谁也不欠谁的,才能继续好好做兄弟,以后谁也不用难堪,行不行?”

“好吧。”荆白无奈地苦笑着答应。

“话又说回来。”郭盛华颇有些感慨地说道:“其实我老郭也倍儿讲究这些东西,今天就冲你之前的态度……你是不知道,我这心里有多痛快,多高兴!”

荆白诧异道:“怎么了?”

“你是真君子啊!”郭盛华竖了竖大拇指:“我老郭有幸,能结交到你这样的真朋友,唉。”

荆白恍然大悟,点点头感慨道:“朋友可以有很多,但人这一生最难的,便是结交到值得交心的朋友友……每每想起自己诚心诚意地付出,却被朋友误解,唉。”

郭盛华看荆白面露伤感,便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道:“你和马有城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提了,唉。”荆白再叹口气。

“老荆,当我是朋友,就把心里的委屈说出来,憋在心里多难受啊。”郭盛华掏出烟来递过去一颗,给自己也点上,道:“实在不行,我去帮你和马有城说和说和,既然是多年的老朋友了,还有什么不能化解的误会?”

荆白犹豫一番后,苦笑道:“好吧……本来这种事情,是不便说与旁人听的,但,你老郭不把我当外人,我也不能对你有所隐瞒。其实,和马有城这次的误会,错在我,一味地为朋友着想,担心他有所忌惮、害怕,才没有把一些实际情况提前告诉他。”

喝下一杯茶,长叹一口气,荆白不急不缓地将他和马有城之间的误会,陈述给郭盛华听。

九分真,一分瞒。

足矣!

在荆白的讲述中,他担心马有城忌惮三足鼎的镇压副作用,从而不去借助三足鼎来增长个人气运,因此,荆白没有把副作用告知马有城,而是凭借自己的风水玄法,无私地为马有城压制三足鼎的副作用,使得当初正在走背运的马有城,借助三足鼎的威势,扭转颓势,时运大转,短短几年时间,便问鼎古玩界。

最关键的是,荆白是无偿帮助马有城的!

这一点,哪怕郭盛华亲自去马有城那里求证,得到的答案也和荆白所述基本相同。

原因很简单,如马有城这样的人物,虽然不至于再追求什么虚荣的面子,但类似于和荆白之间的“隐形”交易,若非当初真人温朔一语道破天机,马有城纵然明白了怎么回事,也断然不会对旁人说起——首先,他不想被人笑话入了局中了千;其次,这是所谓的江湖规矩,亦是道理,他不能破了规矩,坏了道理。

听完荆白的讲述,郭盛华忍不住长吁短叹,并且很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换做我是马有城,也会误会的,唉。”

“是啊。”荆白也很坦率。

“哎对了,他……后来是怎么知道的?”郭盛华诧异道。

178章 江湖无信用

“是一位同道中人,告诉了马有城三足鼎的玄机。”荆白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时,清脆的手机铃声恰好响起,他掏出手机接通,里面传出了温朔带有一丝警告意味的声音:“如您所愿,我主动联系您了,没别的事儿,就是想请您,别泄漏我的身份。”

荆白稍稍犹豫了一下,道:“可以。”

“够意思!”温朔夸了一句,道:“那我先忙着了,再见。”

“再见。”

郭盛华看荆白挂线,把手机放回口袋,便略显好奇地说道:“那个同道中人,做事不太地道啊……这不是故意挑唆你和马有城之间的关系嘛。”

荆白苦笑着摇摇头,也没多做解释。

“要说马有城也是老江湖了,这么明显的挑唆,他怎么就……唉。”郭盛华撇着嘴叹着气,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这般看似随意无心、拿捏时机精准的挑唆,实则在如他一样,甚至比他还聪明的人眼里,实在是太明显了。

“马有城阅历颇深,这些年走遍了大江南北,广交良友,最难能可贵的是,他交友从不在意对方身份,上至高官显贵,下到三教九流草莽市井中人,皆有朋友。以往,他为人也算得上仗义诚实,从无害人之心,却也很难有人能害得了他,堪称情商睿智之大成者。”荆白给予了马有城极高的评价,只是这其中悄然带上的“以往”两个字和“也算得上”的勉强意味,落在郭盛华这样的聪明人耳中,格外清晰,并迅速以此判断出,荆白已然对马有城有了不可调和的成见。

当然,这番荆白刻意道出的话,起到的最大效果是,在郭盛华这样的聪明人心里,觉得荆白能在这种情况下还给予马有城相当高的评价,足以说明,荆白是一个胸怀坦荡的君子!

值得信任,结交!

值得掏心掏肺!

“哎对了,你说的那个同道中人……”郭盛华顿了顿,神情略显尴尬,道:“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好奇,你和那个人之间,认识吗?是不是以往有什么过节?”

荆白皱了皱眉,继而坦率地说道:“以前不认识,其实现在想想,这其中应该也不涉及什么刻意的挑唆,他只是想要从马有城手里赚钱,仅此而已。”

“那,他是谁?”郭盛华忍不住问道。

“老郭,你我是朋友,我不想隐瞒你什么,但有些事情、有些人,不方便说。”荆白很诚恳地说道:“其实你我相识那天,如果不是马有城已经对我有了成见,刻意而为之的话,他绝不会告诉你,我身为风水玄学真修士的身份,这是江湖上一个不成文,口口相传却不为寻常大众所知晓的规矩。所以,虽然那位同道中人做这件事有些不太光彩,但,他没有坏规矩,我,也不便将他的身份暴露。”

郭盛华诧异道:“为什么要有这样一个规矩?”

荆白笑了笑,道:“因为我们这类人,很多时候是不被寻常社会所容的存在。”

郭盛华想了想,恍然大悟,略有些遗憾地点了点头。

看郭盛华的神情,荆白似乎也有些歉疚,稍作犹豫后,他微笑道:“老郭,昨天那个叫做张坚的小伙子,和王汉新之间的矛盾,你……调解完了吗?”

“嗯,我约了王汉新明天谈。”郭盛华有些诧异地应了声,不明白为什么荆白突然问起这件事。

“有什么难处吗?”荆白又问道。

“嗨,王汉新这家伙肯定心有不忿,但,他不敢不给我面子……”郭盛华笑道:“回头我给他两笔生意,算作补偿吧。”

“这件事,你做得对。”荆白说道。

“嗯?”郭盛华愈发疑惑:“怎么说?”

荆白再次犹豫了一下,苦笑着摇摇头,道:“如果王汉新以后,还想针对那个叫做温朔的年轻人,做些什么的话……你,最好别插手,即便是插手,也不要和温朔站在对立面。”

“温朔?”郭盛华皱起了眉头。

荆白若有深意地笑了笑,摇头不语。

郭盛华当即了悟,肃然起敬,认认真真地点了点头,感激道:“多谢荆大师提醒。”

“见外了。”荆白摆摆手,苦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

第二天傍晚,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办公室里。

温朔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一手夹着烟颇为悠闲自得的模样,看着林波他们要么刻录软件光盘,要么在键盘上敲打着,开发他们讨论的新项目计划。

目前公司账户上的资金,已经有一百六十余万,回本之后还多出了十几万!

一个开业不足俩月的小公司,能有这般效益,可以说非常好了。

敲门声响起。

林波他们几个在忙碌中突然惊得停下了手里的工作,心有余悸般警惕地看向了门口。

温朔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道:“开门吧,是自己人。”

几个人心里松了口气——有温老板在呢。

距离门口最近的唐海勇起身过去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留着板寸发型的青年,穿着一身黑色带着诸多金属链和亮片的皮衣,敞着怀,里面是一件白色背心儿,露出半截胸前的纹身,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透着狼一般凶狠的目光。

这般形象,把唐海勇骇了一跳,本能地就要把门关上,却被对方伸手拉住了门。

唐海勇愈发惊恐,正待要呼喊时,青年却露出了客气的,有些牵强的笑容:“我找朔哥,他在吗?”

“啊?”唐海勇怔了下,点头道:“在,请进吧。”

张坚迈步进屋,径直走到温朔的面前,恭恭敬敬地从怀里掏出一沓百元大钞,递过去说道:“朔哥,这是王汉新给的一万五千元赔偿,并且保证以后不会再来公司捣乱。”

“哟呵,行啊蝎子!”温朔有些惊讶地接过钱,他还真没想到,蝎子竟然能从王汉新手里讹来一万五千元。

不过这数目,有点儿别扭!

这又不是正经做生意讨价还价——要么五千,要么一万、两万……

张坚恭敬地说道:“除了那天堵王汉新,砸了他的车,拔了他的份儿,后来我其实没做什么,是王汉新先去找了郭老板,然后郭老板居中调解此事。我也没和王汉新打照面,这是由郭老板转交的。毕竟,王汉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可能当面服软把钱给我。”

“哦。”温朔点点头,从一沓百元大钞中随手捏出大概三分之一递给张坚,道:“拿去花吧。”

“朔哥,这钱我不能要。”张坚赶紧说道。

“给你就拿着!”温朔一瞪眼。

张坚是个直爽性子,不再拒绝,接过钱躬身道:“谢谢朔哥。”

“这件事,你干得不错,漂亮啊。”温朔打量着蝎子张坚,心中愈发满意——手里有一把锋利的刀子,果然好使,难怪堂堂郭盛华,会如此器重张坚这么一个小混混。

“朔哥,我觉得这笔钱……”张坚犹豫了一下,说道:“很可能郭老板自掏腰包拿了一万,王汉新只出了五千。”

“嗯?”温朔愣住。

张坚解释道:“钱数不对,道上以前没有这么收钱的,一般都是五千打底,再就是一万,然后一万一万的往上涨,尤其是王汉新这样的人物,更不可能三千五千的还价。而且,郭老板直说他这次做中间人甘愿吃亏,只希望咱们和王汉新都好,也是为了给你一份面子。所以我猜,应该是王汉新只肯拿出五千。”

“给我面子?”温朔心生疑惑。

“嗯,郭老板是这么说的。”张坚很认真地说道,似乎因为刚才拿到手的丰厚奖励,让他很想再表现一下,所以又多嘴道:“我在郭老板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和一个人喝茶,那个人问我,愿不愿意以后跟他做事,我拒绝了。”

“呵。”温朔心想张坚还真是个抢手货,竟然有人当着郭盛华的面挖他的墙角,便随口问了句:“那人是谁啊?”

“我不认识,听郭老板喊他叫荆先生。”张坚嘿嘿笑道:“我以后就跟定朔哥你了,自从咱们公司开张到现在,郭老板的场子我都一次没去过,真的。”

“荆先生?”温朔皱了皱眉,联想到刚才张坚说郭盛华要给自己面子,他不禁怒从心头起,一沓钱重重地在大腿上拍了下,骂道:“狗-日-的,卖了老子!”

张坚吓了一跳:“朔哥,我没乱说话……”

“哦,我不是骂你,是骂那个姓荆的。”温朔摆摆手,道:“他是不是穿得人五人六,像一个街头给人看相算命的?”

“对对对。”张坚忙不迭点头。

“那孙子不是什么好人,以后见了甭搭理他。”

“嗯。”

温朔想了想,又道:“最近没事情做?”

“嗯。”

“别闲着到处惹是生非了。”温朔一挥手,道:“去网吧干活儿吧,就算是给我看场子了,一个月给你一千块钱工资,每天额外再加上十五块钱伙食费……唔,算了,拢共一千五吧。另外,如果有什么事儿处理得好,有奖金。”

张坚毫不犹豫地应下来,道:“朔哥,不用给这么多工资的,我这些年手里攒了些钱。”

“那就攒着以后娶媳妇儿!”温朔瞪了他一眼,叱道:“工资还得挣,坐吃山空的道理不懂吗?”

“是,谢谢朔哥了。”张坚感动不已。

……

179章 当你习惯于失态

装了一把豪爽老大瘾的胖子,已然心痛得不想呼吸了——天可怜见,刚才真不应该给张坚奖金的,那一沓百元大钞,少说也够给张坚开三个月的工资。

还有,早知道这孙子手里还有存款,他还主动提出不需要那么多工资……

顺水推舟给他五百块多好啊?!

卢元超他们都是技术工种,最近刚给他们涨了工资,每个月也才五百块!

可屙出去的屎,坐不回去了。

况且老大的谱儿都摆了出来,又是当着林波他们几个的面……胖子感觉面子这个东西实在是太可恶了,也愈发懊悔自责,入京至今不足一年,堕落得太快了。

他挥挥手没好气地赶蝎子去网吧报到干活儿,然后拿起剩下的钱数钞票——唯有数钱,才能让心愉悦。

从蝎子进门到离开,林波他们几个人都没心思干活儿了,一个个目瞪口呆地看着胖子和蝎子,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胖子老板,竟然命令蝎子,生生讹了王汉新一万五千元的赔偿……话说那天王汉新登门寻衅,公司什么损失都没有啊!

连续数了两遍,心情终于好多了的胖子惊喜地发现,自己真是个天才啊!

随手那么一捏,自己剩下整一万!

一张不多,一张不少!

察觉到林波他们的目光,胖子抬起头扫了一圈,顿时心生不快,道:“喂喂喂,你们瞅我干啥,赶紧干活儿啊!刚才当着蝎子的面,我不想说你们,有点儿自觉性好不好?”

林波嘿嘿笑道:“到下班时间了。”

“唔。”温朔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时钟,已经六点半了,道:“那就赶紧去吃饭,晚上加班……公司开业这么久了,不能就指望着计时计费软件吃一辈子吧?新的软件呢?”

“温总,今天请我们吃顿好得呗……”唐海勇笑嘻嘻地瞅着温朔手里那一沓钞票。

温朔愣了下,迅速将钱塞进了裤兜里,瞪着眼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吝啬至极地说道:“不行!这是我私人的钱,你们吃饭应该从公司的账上报销……”

“温总,好歹这笔钱也和公司有那么点儿关系,对吧?”林波打趣道。

“扯淡!”温朔捂着口袋,放佛生怕被人抢走了似的,气急败坏地说道:“这和公司没有半毛钱关系!”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认真地说道:“另外,林总咱们有一说一啊,王汉新这次来寻衅滋事,算是公司开业以来最大的一次危机,你们解决不了,只能由我出面,花高价请了蝎子这样的人去解决问题,还惊动了盛世龙腾集团的董事长郭盛华出面,这才摆平了公司的危机,公司理所应当给我一笔奖金……好吧,奖金咱就不说了,自己的公司没必要计较太多,但事后,我总得去郭盛华那里表示表示吧?送礼送钱就不用了,但请人吃饭,是必须的。想想看,请郭盛华那样的大老板吃饭,不得花上几千块吗?那,我也不多要了,给我报销三千块钱,不够了我自己认亏补上。”

“这……不大合适吧,你都已经赚了一万多。”林波哭笑不得。

“这是两码事好不好?”温朔理直气壮道:“假设咱们不认识,你们请我摆平这件事,是不是得给我钱?至于我怎么摆平,有没有讹到王汉新钱,那是我和王汉新之间的事,你们公司花钱消灾,只要目的达到,这钱花得就值了,是不是这个理儿?”

林波扭头看向其他几个人。

唐海勇他们纷纷点头,并开口表示支持温总。

“那,那我这里没意见,你去找黄总监吧,她负责财务。”林波无奈地摊手说道。

“你同意就好。”

得逞的胖子开心地跳了起来,冲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找出一张报销单,然后在上面很随便地填写上“劳务费”三千元,然后在下面签了自己的名字,又逼着林波签了字,拿着报销单笑眯眯地挥了挥,道:“二比一,通过!”

几个人哭笑不得。

可不就是得通过嘛——总经理,一位副总经理都签字了,剩下那位掌握公司财务大权的副总黄芩芷,向来又是甩手掌柜的风范,一切以胖子马首是瞻……

就在大家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儿时,胖子挤眉弄眼地说道:“兄弟们,走,今儿我请客,咱们东来顺涮一锅去!”

“好嘞!”

“老板大气!”

“温总大气!”

……

东来顺中关村分店的一个包间里,林波他们几个很少出门的家伙,难得出来聚餐,兴致勃勃,在酒精的刺激下,不擅言谈的他们,竟是七嘴八舌聊得不亦乐乎。

受邀前来的黄芩芷坐在温朔的旁边,始终面带微笑,偶尔浅尝辄止地吃上一口菜,搭上几句话。

她本就不喜欢这种吃饭的场合、氛围,更不要说只有她一个女生的饭局了。只是身为公司的副总,员工们难得聚餐,还特意去学校邀请了她,委实不便拒绝。

所以向来聪慧自诩心智成熟的她,第一次深切地明悟了什么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再看胖子……

这家伙人来疯似的,和林波他们胡吹海侃,东一棒子西一榔头,什么都能聊,时而举杯攀酒,和人斗嘴……似乎,他很喜欢也非常习惯于融入到这种饭局里。但黄芩芷记得胖子和杨景斌、栗洋吃饭时的状态,与现在完全不同,却也没有丝毫突兀生硬的模样。

她记得,胖子当时吃那顿饭,是带着极重的心机的。

那这次,是否也带着心机呢?

这个向来小气吝啬的家伙,难得豪爽大方请员工们聚餐,就这,还是因为先从公司的财务上拿走了“该拿”也“不该拿”的三千元劳务费,否则打死他都舍不得吧?

即便如此,以黄芩芷对胖子的了解,仍然觉得胖子此举一定是有利可图。

饭后。

黄芩芷和温朔一起,在夜色和黄昏的路灯下,散步往学校走去。

“这次吃饭的目的,是什么?”黄芩芷微笑着,很随意地问道,就像是,在没话找话地闲聊。

“目的?”温朔生气道:“我至于那么累么?”

黄芩芷笑道:“我是这么认为的。”

“好吧,有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自从和你认识之后,我越来越堕落……有时候挣了钱,会觉得不好意思,所以今天请大家一起吃顿饭,别私底下戳我的脊梁骨。”

“……”黄芩芷撇撇嘴,无语。

“不过今天吃得很舒坦。”

黄芩芷点点头,很认真地说道:“看得出来,毕竟你一个人比他们加起来吃得都多,酒也喝得最多。”

“你是在说我饭桶么?”

“胖子。”

“嗯?”

“你真聪明……”

“咦?”温朔露出了惊讶的神情,道:“你竟然调-戏我,我要不要做出点儿什么反应配合你一下?”

“嗯?”黄芩芷柔柔地看了他一眼——美眸中有刀光乍现。

“哦对了,我给咱们网吧新招了个人,就是那个绰号蝎子的家伙,包吃住一千五,哦,住就算了吧,网吧里也没地儿……”温朔这话题转移得,极其生硬,偏生还一脸的自然而然。

黄芩芷为胖子间接的服软而心生一丝小得意,扬起脸轻轻哼了一声,旋即恢复如常,暗暗自责失态了,这,不是自己!

刚刚嘴贱了一把的胖子,心虚地用眼角余光偷瞄了一眼黄芩芷。

“哼!”黄芩芷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你真好。”胖子柔声夸赞道。

黄芩芷咬牙切齿——刚才又失态了,说那句话做什么?别搭理这个死胖子不好吗?

……

虽然温朔一向认为那些混黑的人都很傻-逼,向往那种生活的人更傻-逼,但人性深处的阴暗面他也有,难免有时候也会傻-逼地去享受一个做黑-老大的滋味儿。

所以很爽地装了一次,然后看着张坚每天在网吧里闲着,却领着“丰厚”的工资,胖子心如刀绞,悔不当初。

有道是“装-逼一时爽,没有好下场。”

胖子深以为然。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张坚这样的人,花点儿钱养着绝对是物超所值。

一周后的某天上午。

百无聊赖的张坚在网吧门口坐着凳子晒太阳,右手拿着小匕首,左手拿着一根木头搞雕刻打发无聊时间时,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网吧旁边的“精时尚服装店”门口。

张坚顿时提高了警惕,右手把玩着小刀,冷冷地注视着轿车,看着王汉新从车上下来。

两人对视一眼,王汉新冷冷地哼了一声,迈步走进了服装店。

张坚皱眉琢磨着,王汉新来这里做什么?

买衣服?

怎么可能?!

足足过去半个多小时后,王汉新才从服装店里出来,如来时那般,瞪视着张坚,然后被张坚森寒的目光逼得扭过头去,哼了一声,钻进车里,轿车飞驰而去。

张坚坐在原地想了几分钟,起身过去,走进了服装店。

几个年轻的女销售员看到张坚,全都面露怯意,尴尬地躲避着这家伙的目光,生怕他来找自己说话。

180章 蝎子的好处和副作用

南街几乎所有的商户老板、员工,都认得这个前些时日被网吧胖子老板连续暴捶二十多天,最终服软,最近竟然又到朔远网吧打工看场子的混混,在幸灾乐祸暗中鄙夷嘲讽他的同时,其实每个人,见到这个滚刀肉都会禁不住心生寒意、忌惮——毕竟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像胖子老板那样,专业收拾滚刀肉。

“你好。”张坚走到收款台前,斜倚着收款台,一只手臂搭在上面,右手把玩着锋寒刃利的小匕首,斜睨看上去四十岁左右,却风韵犹存画眉涂唇的老板娘,道:“刚才那位来你们店里的王老板,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

这家“精时尚服装店”的总面积,将近五百平米,当年京大推倒南墙建起商业一条街时,是第一批入驻的商户,算得上在京大南街商业区的老店了,前些年的生意相当火爆。

能在京大南街经营这么多年,又是这么大的店面,老板早已赚得盆满钵满。

虽然开店经商讲求和气生财,笑脸迎客,但面对一些普通的地痞混混、一些无赖顾客,有财力自然也有实力的精时尚服装店的老板和老板娘,那也是相当强硬,从不会示弱的主儿。

不过此刻面对这块滚刀肉,老板娘还是有些畏惧,她尴尬一笑,道:“没什么事。”

“没什么事?”张坚一挑眉毛,道:“没什么事他在你店里待了半个多小时,也没买衣服就走了?”

“这……”老板娘愈发尴尬,讪笑,却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此时,虎背熊腰的老板走了过来,道:“人家来我店里,好像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我问问不行吗?”张坚语气不善,典型蛮横不讲理的范儿。

这位老板名叫周启良,在中关村两个大型商场里都有分店,而且,在这一地区经商多年,又有财力支撑,他和一些社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多有结交,自然比京大南街上的多数商户,更了解张坚这号人,不仅凶残蛮横,身后更有郭盛华撑腰。

所以,他也有些忌惮张坚这号滚刀肉,更不明白这家伙不在隔壁网吧里看场子,好端端的怎么找到他店里来了。而且话没说三句,神情语气就开始变得不善。

可忌惮归忌惮,眼瞅着媳妇儿担惊受怕的模样,大老爷们儿总不能躲在后面。

周启良犹豫了一下,道:“我这店不打算干了,想转让出去,王老板有意向,今天就是来谈转让的事情。”

张坚一愣,道:“谈妥了吗?”

“差不多了吧,我正在考虑。”周启良心想张坚问这么多做什么?不过,反正也没什么值得保密的,告诉他又有何妨?也省得这条滚刀肉没完没了地在这儿找茬,所以周启良很干脆地说道:“价格还没谈拢,我正在考虑。”

“甭考虑了,不能转让给他。”张坚摆摆手不容置疑地说道。

周启良就算是个泥捏的人儿,也要有三分血性呢,更何况这么多年来,财大气粗的他可没怎么受过欺负,张坚再如何凶残蛮横令人忌惮,可到底是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这般态度,这样的话语,简直等同于在欺负人啊,于是周启良皱眉道:“张坚,这是我的店,转不转让,转给谁,轮不到你来发话吧?”

“唔……”张坚拧了拧脖子,道:“能不能把你的转让条件说一下,既然是转让,转给谁都一样,不见得非给王汉新吧?”

周启良怔了下,道:“你想要?”

“不行吗?”

“我这店四百八十平米,今年房租上调,每平米涨了一百元,一年仅租金都要二十八万八千元。”周启良神色间露出一抹轻蔑,道:“还有三个月到期,这七万两千元的房租再加上三万元的装修补偿,是底限。你还别说我厚着脸皮要装修补偿,谁都知道,南街这块儿的店面房有多紧俏,我只要公开想转让的消息,一定会有人争着抢着不惜多拿出几万块钱给我,争取率先租下来,以便房租到期后和京大资源集团签署续租合同。张坚,你能给我多少装修补偿款?”

虽然张坚脑袋挺灵光的,但他毕竟没有正经做过生意,所以被反问能出多少钱,一时间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好在,他本就不是个做正经生意的料。

他是地痞、是混混、是恶棍、是流-氓……所以不知道该说多少钱,该怎么谈转租,他就很干脆、很无耻、很蛮横、很不讲道理地说道:“反正,你不能转给王汉新,否则我和你没完。”

“你吓唬我啊?”周启良怒道。

“是啊。”张坚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周启良气得差点儿忍不住抽张坚耳刮子,但看着张坚那张满是挑衅的脸,那双细长眸子里的凶狠,手里那把刃长不过七八公分的小匕首,周启良还是忍住了自己的暴躁,道:“明说吧,我是做生意的,谁给的钱多,我就转给谁,你也别在这儿吓我。”

张坚斜着身子,用手里的匕首指了指周启良,道:“我老大告诉我,做事情要讲道理,所以,我不和你怄气,先去找他说说这件事,但我警告你,在我老大没和你谈之前,你不能答应王汉新。”

言罢,张坚转身就走。

周启良攥着拳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张坚离去,继而皱着眉头一拳砸在收银台上,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老婆,说给几个售货员听,以便挽回些颜面:“行啊,就让你们争吧,老子服个软,还能趁机抬抬价,多要点儿钱呢。”

精时尚服装店的生意,从去年初开始越来越难做,淡季的时候连房租都赚不回来,主要原因是中关村地区的经济飞速发展,越来越繁荣,于是先后起来了几个大型商场。而京大数万师生群体和附近居民的消费观念,也在举国经济的腾飞中迅速转变,购买衣物服饰当然乐意到仅有一路之隔的中关村一带逛商场。

前几天周启良和朋友吃饭时,无意中提了提想把京大南街的服装店转让,结果没过几天,王汉新就主动打电话联系他,今天更是亲自到店里来和他谈了谈。

其实今天,王汉新已经很直接地说,除了三个月的房租之外,还愿意多给周启良三万元。

这,已经让周启良很满意了。

只是王汉新如此大方爽快,让周启良这个经商的老油条,不禁心生出了待价而沽的想法,说自己转让的兴趣不是很大,当时说转让也就那么随口一提而已。

王汉新随即半威胁半恳请地让他再考虑一下,尽快给予回复,但,要价别太过分。

此时的温朔,正在学院里上速绘课。

九点四十五下课,他又匆匆赶到二教上了一节历史大课。

直到十一点半下课,他才蹬着三轮来到了网吧,最近网吧的生意完全可以说火爆了,排队现象经常出现,所以温朔已经开始考虑,取消上午两个小时免费上网的优惠活动。

刚到网吧门口,张坚就走下台阶迎上来,轻声把隔壁精时尚服装店要转让,王汉新今天来谈过的消息,告知了温朔。

温朔大吃一惊,立刻拍着张坚的肩膀说道:“很好,这份警惕就值得表扬。”

“朔哥,我之前已经和隔壁老板谈过了,他说谁给的转让费高,就给谁。”张坚受到温朔的表扬之后,心情激动难耐,立刻表功般说道:“我警告他了,在朔哥你没有和他谈之前,绝对不能转让给王汉新,否则我和他没完!”

温朔的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他忍住喝斥张坚胡闹的冲动,摆摆手说道:“做得不错,我去和他谈吧。”

“我跟你一起去。”张坚捏着那把小刀,气势汹汹。

“咳咳……”温朔骇了一跳,赶紧瞪眼叱道:“这是谈生意,又不是和人打仗?像你这样动辄吓唬人,什么生意都得谈黄了!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人要讲道理!”

“是是是。”张坚赶紧点头称是。

“回店里待着去!”

“哦。”

温朔独自一人来到隔壁的服装店里,到柜台前客客气气地对老板娘说道:“嫂子,我周哥呢?”

虽然去年网吧开业前,温朔曾经相助栗洋,从而得罪了不少南街的商户,但网吧开业至今,深知和气生财之道的温朔,和左邻右舍附近商户们的关系处得相当好,一张嘴每天都像是抹了蜜似的,见人就主动打招呼,“哥、姐、嫂子、叔、婶儿……”各种虽然俗气,却格外亲切接地气的称呼张口就来。

所以,哪怕是他一挑三狂殴混混,更是暴虐大名鼎鼎的蝎子张坚二十四天,周边商户都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但……

但凡女性,还是不怎么害怕这个憨憨厚厚,满脸带笑嘴巴特甜的胖子。

此刻,老板娘看见胖子来了,顿时板起脸斥道:“胖子,不是我说你,找什么样的员工不行,非得把那个,那个地-痞-混混招来,网吧又不是夜总会歌舞厅,还要让人看着场子啊?喏,今天上午,他拿着刀子到我店里来,说话可横了,把我和你周哥气得,哎哟……到现在我的心口还疼着呢。”

181章 敬酒不吃,吃罚酒

“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不是来代他向您道歉了吗?”温朔腆着脸笑道:“心口还疼呐?要不,兄弟我给你揉揉?”

老板娘飞了胖子一眼:“滚开,用得着你啊?”

“对对对,我周哥的手更热乎,更大,更有劲儿……”胖子贱贱地打趣。

周启良听着温朔的声音,从里面走了出来,对于温朔和老婆调笑的话语,他全然不在意——早就习惯了这个胖子的自来熟习性,而且这种有些恶俗,调笑打趣嫂子的言行,在国内很多地方,尤其北方地区的基层社会中,可以说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很多时候,这种看似恶俗的玩笑,却恰恰能体现出两家关系的和睦亲近。

如果你和人关系不熟,或者是一个陌生人,敢于这般调笑妇女……

那么下场会相当凄惨,要么被挠出一脸的西瓜瓤,要么被棍棒笤帚打出去。

运气不好赶上妇女家的老爷们儿在场……

那场景……

啧啧,绝对是相当暴力相当残忍相当吃河蟹,不能以文字述之!

“温朔。”周启良故意板着脸说道:“您这算是大驾光临,我得说一声蓬荜生辉啊……好嘛,先让手下来恐吓我,再来收我的店是吧,我是不是得先交点儿保护费?”

“周哥,您打我脸。”胖子轻轻扇了自己一下,道:“那小子不懂事,刚才我听他说完上午的事情,立马踢了他几脚,随即就跑过来给你和嫂子道歉……”

周启良和老婆这才稍稍宽心。

“怎么着周哥,这店打算转让了?”温朔掏出烟来递过去一颗,帮他点上,道:“开个价,转给兄弟我呗。”

“哼。”周启良点上烟,悠悠道:“虽然咱两家关系不错,但咱们还是在商言商的好,三个月房租七万二,再加八万块钱的装修补偿款……你还别嫌多,看看咱这店里的装修,没个十万八万的,能拿下来吗?说真的,如果不是我在中关村的两家店生意太忙,实在是照顾不过来,我可舍不得转让。”

温朔心中暗骂了一句真他妈敢要啊,之前和张坚说的时候还是三万的装修补偿,一转眼就涨到八万了?不过,胖子的脸上还是挂着有点儿憨、有点儿贱的笑容,故作惊讶地嚎道:“干嘛干嘛啊,打劫啊?看兄弟长得胖就割肉放血?周哥,我是真心想把这房子租下来,你给个实在价,咱来今儿就定下来。”

“哎我说温朔,这价已经很公道了,刚才王汉新还打电话催我呢,我都没答应他。”周启良面露不悦。

“没得商量了?”温朔笑嘻嘻地问道。

周启良道:“你不能让我吃亏啊。”

“那周哥,你容我考虑一下,我回去商量商量。”温朔为难地说道:“你知道,我自己一个人说了不算。”

“成,你尽快啊,王汉新那里还等着我回话呢。”

“最迟明天早上,我肯定给你回话。”

“那行,就冲咱们两家的关系,我再拖上一天,咱可说定了啊,最晚等你到明天中午。”

“没问题,没问题!”

温朔满脸堆笑,客客气气地告辞离开。

回到网吧,张坚赶紧凑上来想问问情况,更想为老大做点儿什么,比如拿刀子逼着周启良签署转让合同什么的……温朔坐到凳子上接过张坚递上的烟点着了,然后挥手把张坚这个浑球赶走,自己琢磨了好一会儿之后,拿起电话打给了栗洋:

“哥,我温朔啊,中午一起吃个饭呗。”

“成啊,去哪儿?”正准备下班的栗洋很爽快的答应。

温朔笑道:“那我得先问你,方便喝酒不?可别耽误了你下午的工作。”

“唔,下午没什么事儿,你小子少贫嘴了,我定吧,东门外新开了一家渤海渔村,里面的海鲜味儿不错,咱们去那儿吧。”栗洋爽快地说道:“我这里有两瓶好酒,是昨儿去我爸书房里顺来的好酒……”

“哎哟哥哥,那忒好了!”

“好什么好?”栗洋笑骂道:“给你小子喝,酒约好我越心疼,那真是牛嚼牡丹,没见过你这样的,喝多少都不上头,你还不如喝水呢,浪费嘛……”

“嫉妒了不是?”

“呸!”

……

栗洋和温朔相识至今不足一年,年龄相差十岁的两人,关系越来越好,隔三差五就会在一起吃饭喝酒,有时候栗洋无聊了,还会打电话到网吧,如果恰好温朔在,就叫他到办公室喝茶。

偶尔栗洋喝多了,和温朔勾肩搭背,亲得像是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值得称道的是,栗洋从不接受商户们的宴请,不收一分钱好处,连礼物都不收。即便是和温朔吃饭喝酒,笼统算起来的话,掏钱的次数反倒是栗洋更多一些,而且,栗洋向来不喜抢着买单,两人都是吃饭前就定好这顿算谁的。

这让温朔极为钦佩,渐渐把栗洋当作了真正的朋友。

渤海渔村的包间里,栗洋乐呵呵地拿出了两瓶商标都快掉干净的白酒,一边介绍说不是什么好酒,但胜在年数够长,在老家的宅子里放了二十来年,前些日子他父亲回老家一趟,看到有几箱陈年老酒,便带了回来。

温朔了解栗洋的性格,也确实把他当好友,兄长,所以等栗洋讲述完酒的来历,然后分给他一瓶,两人各自倒上后,还没端杯喝酒,温朔便先把今天的事情简单讲了讲。

关系不同,身份不同,酒前酒后或者喝酒的过程中讲事情的性质,有大不同。

这里面的门道,说深不深,说浅,却绝对不浅,很难把握。

听完温朔的话,栗洋笑着稍作思忖,便拿出手机给周启良打了个电话——任职京大南街商业区管理处总经理虽然还不足一年,但绝大多数的商户老板电话,栗洋的手机或名片夹里都有,而且和几个规模大一些的商户,关系都处得不错。

栗洋很客气地邀请周启良过来一起吃顿饭,也没提有什么事。

挂断电话,他对温朔说道:“这事儿啊,哥哥只能帮你说和一下,总不能去强人所难,否则的话,哥哥就欠下周启良的人情了,你知道,我在这个位置上最多干两年就会调走,所以不想和太多人牵扯什么利益和人情关系。”

“是,我明白。”温朔点点头,也不言谢。

两人的关系在这儿摆着,太客气了,显得就太见外太虚伪,也容易让栗洋心里不痛快。

十几分钟后。

周启良满面春风、两手空空地推门进来——若是换做平时,以周启良这般老奸巨猾的商人头脑,栗洋请他吃饭,那肯定得拎着几瓶好酒,顺便拿上一条塞满了特殊货的好烟。

但今天,不同!

温朔和栗洋的关系,南街商业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以向来和商户们保持着“良好”关系,却又保持着绝对分寸,不收礼更不收钱,也从不接受邀请吃饭的栗洋,突然主动请周启良吃饭……明摆着是要帮温朔谈店铺转让的事情。

周启良心想,老子的店都要转让了,以后不在南街商业区做生意,自然不需要给你栗洋面子。

你栗洋的面子,能值多少钱?

于是当栗洋和温朔起身热情地邀他坐下,为他倒酒时,周启良大大咧咧毫不客气地坐下,敬酒他就喝,也客气地回敬,场面上过得去,只是明显神态傲慢。

他心想,就是要用这样的态度,让栗洋知难而退,别把那些话说出口了。

温朔看他这般作态,便向栗洋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别说了。

栗洋当然也看得出来,但,他还是微笑着说道:“周总,听说你的店有意向要转让,这还有三个月才到期啊,挺可惜的。那什么,你也知道,我和温朔关系不错,他现在想接下你的店,刚才也和我说了你开出的条件,其实这件事……”

没等他把话说完,周启良就满脸笑容,却极为无礼地挥手打断了栗洋的话,道:“栗总,这事儿不用你说,该说的我和温朔都谈了,在商言商嘛,对不对温朔兄弟?”

“是是是。”温朔点点头,道:“洋哥,那就甭说了,啊。”

栗洋淡然一笑,神情已然有些冷了——他本不想以权谋私,更不想以权欺人,转让这件事,其实双方好好谈一番,哪怕最终周启良不同意,他也不会生气,更不会为难周启良。

但,周启良这般态度,却惹恼了栗洋。

“周总。”栗洋举了举杯,一口饮尽杯中酒,微笑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其实我想说的是,不论是温朔,还是别人……你的店要转让,却不提前去管理处报批,没有我们的批准,是不行的,这在协议中都有明确的规定。还好,你的店铺并未正式转让,否则的话,我们会以商户违反协议为由,收回店面房重新招租。”

“什么?”周启良一下子傻眼了。

栗洋摆摆手,道:“周总,我就不留你吃饭了,先回去重新看看协议吧。”

“这……栗总,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周启良尴尬道。

“我从来不在正事上开玩笑。”栗洋微笑着端起酒杯,扭头示意温朔喝酒,却是看都懒得再去看周启良一眼。

182章 左拉右牵的处世之道

周启良尴尬,又有些恼火地起身往外走去,皱着眉头回忆着那张即便是在签字时,都没有仔细看过的店面房租赁协议书,一时间,竟有些失魂落魄。

转让自己的店面,还必须经过管理处的同意?

周启良不信!

倒不是因为他没仔细看过协议书,所以才会一厢情愿认定不可能,而是,这几年他在京大南街见多了店铺的转让,也从未听说谁家转让的时候,还需要报请管理处的批准。

从普通民众的正常观念上来讲,也不需要啊。

人家自己的店,自己的买卖,还有三个月房租才到期,这期间转让店铺,决定权就应该在人家自己的手里嘛。

周启良和绝大多数的商户却并不知道,自京大南街商业区成立至今,数年时间内每一次店铺的转让,管理处之所以没有过问干预,是基于最普通的人情观念和一份同情心——因为但凡要转让的店铺,多半是赔钱干不下去了,已经很倒霉了,管理处全然没必要再去多费一道程序,阻挠人家借转让的机会,捞回一些本钱。

反正转让与否,管理处不会承受任何损失。

但,京大南街店面房的所有权,都是京大资源集团的,所以在店面房租赁协议书中,确实有租户不能私自转让,需提前向管理处申请报批这一条规定。

这其实也合情合理。

毕竟店铺转让,理应由管理处派人检查一下店面房的情况,有没有一些墙体、门窗、主体结构受损之类的,按规定再签一式三份的协议,白纸黑字的将来有什么问题也说得清。

周启良回到店里翻找出租赁协议,发现确实有这么一条规定的时候,顿时悔得捶胸顿足!

他又不是傻子,经商这么多年脑筋可谓相当活泛——栗洋从来没有接受过除了温朔以外,任何南街商户们的宴请,不收礼收钱,待人客气和善……但这次,栗洋去主动请自己吃饭,已经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啊。依着栗洋的为人处事风格,这次吃饭应该只是想做中间人,没想强迫自己吃亏把店铺转让给温朔。

可自己,竟然傻了吧唧的托大,把栗洋给惹恼了!

行!

你周启良牛-逼,我管理处就要依协议走程序,不同意你私自转让商铺,那么,就只能等租约到期了。

可是租约到期后,还他妈转让个屁啊!

租约都到期了,根本轮不到周启良说话,南街商业区管理处有绝对权力重新招租。而且这次惹恼了栗洋,就算租约到期后,周启良想要续约,都不行!

你能怎么样?

得了!

有栗洋在后面撑腰,温朔自然而然可以不慌不忙地等着租约到期后,优先与管理处签订租赁协议,不需要多花一分钱,就可以把这间最大的店面房租下来了。

而他周启良……

本该能到手至少十万元,却因为自己的愚蠢行为,落个分文没有不说,而且店铺如果继续干三个月,还得每天往里面赔钱!笼统地算一算,十几万块钱没了!

渤海渔村的包间里,酒酣耳热之际,温朔发现栗洋突然苦笑着摇了摇头,眼里闪过一抹无奈的忧虑。

对栗洋已然相当了解的温朔,立刻猜到了是什么原因。

栗洋这个人,自上任以来,遇到的最大问题就是上次商户们集体抗-议房租上调的事件,结果有温朔相助,两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最终栗洋既没有得罪商户们,还迅速处理平息了事态,在其履历上添了相当光彩的一笔。

而颇有些家世背-景的他,志向远大,岂会屈居在这个小小的管理处总经理的位置上?

调任南街商业区管理处总经理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他只干两年。

说白了,就是挂职镀金。

所以,栗洋最大的希望就是这两年的履历上没有丝毫污点——这,也是为什么他不收钱不收礼不接受宴请的缘故,一来他家底殷实丰厚,不屑于贪这点儿小钱,二来……

鸿鹄岂如家雀之卑?

温朔端杯和栗洋又走了一个,道:“洋哥,兄弟我有几句话想说,你可不许生气啊。是这样,我觉得吧,周启良应该很快就会主动找我谈了,只要他要价不算太过分,我干脆答应他算了,没必要怄气非得让他一分钱拿不到。”

栗洋酒意渐浓,头脑却并不昏聩,听温朔这么说,心里顿时一松,但面上还是刻意做出不忿的神情,轻轻哼了一声。

“哥,兄弟我是开门做生意,咱得讲究和气生财。你呢,又是管理处的一把手,不能落人话柄啊,虽然咱身正不怕影子斜,不屑于理会小人的恶语中伤,可真被闲言碎语泼一身脏水,也挺恶心的不是?所以你消消气,只要周启良接下来识相,咱也就别在和他一般见识了,毕竟,生意人有时候看着风光,私下都有很多难处的。”

“你啊,就是心眼儿太软,太善良了。”栗洋点点头,端起酒杯和温朔走了一个,道:“行,我听你的。”

温朔喜笑颜开地点点头。

老子确实很善良,心眼儿太好,而且,老子还很聪明!

……

饭后,温朔没有去网吧,而是直接回寝室睡了一小觉——先熬熬周启良的性子。

不出他所料,周启良两口子每隔十几分钟,就会到网吧里询问,温朔回来了没有。到三点多时,周启良实在是耐不住了,便打听了一下温朔住哪儿,然后直接找到了宿舍里。

结果,宿舍没开门,三点钟大家都去学院里上课了。

直到傍晚六点五十分。

温朔才蹬着三轮慢慢悠悠地从学校里出来,站在服装店门外等了许久的老板娘,眼睛一亮,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胖子,你可让嫂子好等啊,怎么才来?”

“哟,嫂子这话怎么说的?”温朔故意露出还在怄气的神情,阴阳怪气地说道:“我怎么敢劳您大驾啊?”

“你看看,还生你哥的气呢是吧?”

“别介,我可不敢。”

“行啦行啦……”老板娘挽住了温朔的胳膊,把他从三轮上扯下来,不由分说地往服装店里拽:“你哥那个二百五,今天下午让我狠狠地训了一顿,早就知道错了,这不,还被我罚在屋里不许出门丢人现眼呢。那,给嫂子一个面子,不许怄气了。”

“你看你这话说的。”胖子嘿嘿讪笑:“这不是打我的脸嘛,行行行,我不生气,真不生气了。”

“不生气也不行!”老板娘把温朔拖进了服装店,笑眯眯地说道:“今儿晚上,你还得陪我……”

“嗯?”温朔骇了一跳。

“死样儿!”老板娘风-骚地掐了一把胖子胳膊上的肥肉,因为调戏胖子成功而笑得凶器乱颤:“今晚上陪我,和你周哥,吃顿饭,我们两口子得好好请您,向温老板赔罪!”

温朔松了口气,随即贱贱地挑动着眉毛眨着眼说道:“嫂子你真坏,我都想歪了……”

“死样吧,小小年纪不学好!”老板娘像个小少-妇般娇笑着,脸上还飞起了一抹红晕,用指头狠狠戳了一下胖子的额头,转身扭动着腰肢肥-臀往里面走去,一边喊着:“老周啊,我把温朔兄弟请来了,快走,咱们吃饭去。”

贱笑着的胖子,心里对这位老板娘又高看了几分。

世俗社会中,女性和男性其实各有无法相比的优势,很多时候男人之间发生冲突,因为抹不开面子,所以很难调和。而这时候,聪明的女性就会站出来和稀泥,从而达成双方的和解——男人嘛,越是要面子,越不能不给女人面子,还要在女人面前大度!

而真正能做到这一点的聪明妇女,少之又少!

更多的妇女,遇到类似的事情要么闷头不吱声,不知如何是好,要么煽风点火撒泼埋怨自家男人,有意无意间激将,导致自家老爷们儿做出失去理智的行为,从而加大加重矛盾,最终却付出了更大,甚至不可挽回的惨重代价。

饭店的包间里。

老板娘笑眯眯地给自家男人和温朔倒酒,自己也倒上一杯:“来来来,先走一个!必须干了啊!”

此时再当着周启良的面,温朔已然不再如以往那般和老板娘开玩笑,漫不经心地喝下了一杯酒,神情淡然。而周启良,则是一脸憋屈,却又强笑着给温朔递了颗烟点着,自己也点上一支,犹自难抑忿忿地说道:“行啦,我认栽了,兄弟你行!也可怜我开店不容易,至少把这三个月的房租给我就成……”

“咱有一说一啊,周哥,嫂子。”温朔笑道:“你们的房租,是以前的价位,对吧?”

“你……”周启良面露不忿,旋即苦笑着摇摇头——形势比人强。

老板娘见状,赶紧陪着笑说道:“对对对,哎呀,又不是转让给外人,不差那点儿钱。温朔,嫂子做主了,三个月依着以前的租金,你可不许再让嫂子和你周哥吃亏啊。”

“周哥。”温朔表情认真地问道:“你说句实话,和王汉新之间谈的,是加价多少?”

周启良撇撇嘴,道:“三万。”

“好。”温朔点点头,道:“咱们各自让一步,房租别七万二了,算七万,加上三万块钱装修补偿……总共十万块钱,周哥,嫂子,你们同意的话,明儿咱们就到管理处签协议,怎么样?”

“啊?”

周启良两口子对视一眼,这,这……难以置信啊!

183章 土豪渐养成

京大南街的商户们都知道,朔远网吧的胖子老板,精明奸猾,吝啬抠门儿,而且脾气上来倍儿凶狠。

所以周启良两口子当然不会认为,这个胖子傻乎乎的有便宜不占。

那么,胖子这么做的目的,就只有一个了——他,是一个好人,一个重感情、心地善良柔软的好人,做不出违背良心和道德的恶事……于是两口子心生感动的同时,更是愧疚不已,周启良眼里泛起泪光,老婆更是感动得泪流满面。

夫妇二人无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只好你一杯我一杯地向温朔敬酒。

而胖子,则是心痛得来者不拒,敬一杯喝一杯,不敬也喝……

他妈的,多吃多喝,争取多赚回来点儿。

十万块钱啊!

最终,周启良两口子全都喝得瘫到了桌子底下,还一个劲儿拽着胖子的裤脚、胳膊,哭着嚎着向他表示感谢,愧疚万份地自责,要把还在上高中的闺女许配给他……把胖子吓得胆颤心惊,一脚踹开周启良,揪着他媳妇儿的头发扔到一旁,以最快速度跑出去叫服务员给服装店打电话,让服装店的员工过来把人给弄回去。

胖子自己,则逃也似的奔向网吧。

“妈的,周启良和他老婆没准儿从一开始就故意下套,想把闺女塞给老子!因为老子长得高大威猛英俊潇洒还年轻有为,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胖子碎碎念着往回走:“呸,老子好心好意,你们竟然想让老子做女婿!”

来到网吧,温朔拿起电话拨通了黄芩芷的手机,问了她正好有空,就让她到宿舍楼下,自己马上过去,有要事相商。

这么大的事情,当然要和黄芩芷商量一下。

走出网吧,些许酒意上头的温朔感慨着,有手机确实方便多了——但这年头,有财力并舍得购买手机的学生,有几个?温朔倒是有这份财力了,黄芩芷也劝过他买一部手机用,可一部手机最便宜也要大几千块,再加上昂贵的通话费……

着实把胖子给吓得心惊肉跳,感觉买手机用的话会直接导致自己迅速减肥!

太残忍了!

正在自习室和同学们进行小组模拟公司管理的黄芩芷,接到胖子的电话后,就赶紧向同学们致歉,先行告辞,骑着自行车往宿舍赶去。

其实不用胖子强调有要事商量,黄芩芷也知道,肯定有重要的事情。

因为,她太了解胖子了!

这家伙不但自己舍不得买手机,听闻手机座机费和通话的费用时,还极为夸张地大呼小叫地批判使用手机简直是可耻的挥霍,并几次强调,绝不会主动拨打黄芩芷的手机——双向收费,那是抢钱的恶霸行为!咱螳臂挡不住车,蹲到一边儿躲着总行吧?

大老远看到胖子魁梧的身影在宿舍楼下来回踱步,黄芩芷加快些速度骑过去,一边将自行车撑好,一边问道:“胖子,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着找我?”

“唔,隔壁精时尚服装店要转让。”温朔满嘴喷着浓浓的酒气,道:“我决定拿下,刚和老周他们两口子吃完饭,谈妥了。”

“精时尚服装店?”黄芩芷面露惊讶,道:“那么大的店面房……”

温朔挠着头说道:“投资肯定会很大,可不拿下不行啊。你记得王汉新这个人吧?如今不敢明刀明枪来硬的了,就想玩儿阴的,他打算承接精时尚服装店,其目的很显然,想要在咱们旁边开个更大的网吧,和咱们竞争,把咱们挤垮。”

“哦。”黄芩芷了悟,问道:“你预估需要多少钱了吗?”

“准备一百万吧。”胖子叹了口气,道:“明儿签合同,就得先给周启良十万,因为服装店还有三个月房租才到期,仅是租金就七万出头,额外他还要了三万元的店面房转让费,美其名曰装修补偿。就这,我还是借了栗洋给周启良施压,否则,认钱不认人的周启良,肯定会把店转让给王汉新的。”

胖子把今天发生的前后情况,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一遍。

黄芩芷听得也颇为紧张,还真是挺险的——正如胖子所说,如果王汉新拿下了旁边的服装店,开网吧的话,势必会想尽一切办法,把朔远网吧挤垮的。

万幸雇了张坚看场子……

令黄芩芷感到惊讶和惊喜的是,胖子竟然在明明可以省下十万元的情况下,还主动给予周启良。以胖子吝啬抠门儿雁过拔毛的性格,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胖子,你真让我刮目相看。”黄芩芷抿嘴笑道:“如今也是动辄就要投资百万,十万元都可以随手抛出的人物了。”

“我都快心疼死了。”胖子捂着胸口蹲下身,从兜里摸出刚才从饭店出来时顺便揣兜里的香烟,点上一颗,唉声叹气地借着酒劲儿,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说了一遍。

酒入愁肠愁更愁,不找人诉诉苦发泄一下,他会疼得疯掉。

十万块钱啊!

此番对周启良两口子慷慨解囊,胖子还真不是为了装-逼,而是,有两个目的:

其一,王汉新想要在南街经营网吧,用合法的竞争手段实施报复,那么郭盛华、马有城……无论是谁,都不好对此去指责什么。而且温朔判断,王汉新很可能还期许着,他在这儿开了网吧之后,蝎子张坚主动来打砸找茬,他也好趁机抓住理由狠狠地反击一把。

所以,温朔觉得自己不易树敌过多,尤其是王汉新这类财大气粗的人物,再加上一个周启良……

想想就头大。

其二,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为了在栗洋的心里落个好彩头。

就如温朔当初不惜惹下商业区众多商户的仇恨,也要唱白脸帮助栗洋平息事态一样,事实证明了,那次的果断是极为英明的,为自己带来了极大的好处,并由此和栗洋发展至今,基本上成为了真正的,不需要利益交换的好友。

这次,温朔主动大度、大方地拿出原本已经不需要再花费的十万元,并且在周启良两口子面前为栗洋解释了几句,使得夫妻二人不仅不记恨栗洋,还对栗洋感恩戴德。

如此一来,栗洋肯定会愈发欣慰,感激温朔够朋友,够兄弟——帮忙的反而感激被帮的……

只要达成这个目的,温朔就觉得,这十万元花得绝对值!

因为王汉新这次的举动,让温朔紧张并意识到的,不仅仅是结仇式的竞争,还有来自于一些没有恶意,纯粹是看到他的网吧挣钱,想要涌进来分一杯羹的竞争者。

这些竞争者中,也难免会有财力实力都相当雄厚的主儿。

到那时候怎么办?

所以,必须未雨绸缪地继续往一心想要干干净净的栗洋身上压筹码——栗洋还会在这个位子上干一年半,而这一年半,必将是网吧飞速发展的时期,这一点,从朔远网吧现在的老顾客数量增长速度,就可以清晰地看出来。

胖子的目标是……

整个南街商业区任何一间店面房,只要有人打主意,甭管来者想做什么生意,他都必须借栗洋的权力,抢先拿下。

如果有商户想改换门庭做网吧,栗洋也可以用各种合乎租赁协议,合乎管理处规定的理由,去施加压力,或明或暗地阻挠对方开网吧形成与朔远网吧的竞争。

听完胖子这番酒后吐出的真言,黄芩芷心里即钦佩又哭笑不得:“胖子,什么时候都不干赔本儿的买卖!”

似乎从他手里花出去每一分钱,都经过了深思熟虑。

而讲完这些话之后,心里舒坦了许多的胖子,渐渐醉意上头,晃悠着起身说道:“那,我话讲完,你赞成,还是反对?”

“你做主吧。”黄芩芷还是这句老话。

胖子眯着醉眼,耷拉着脑袋使劲梗着脖子,盯着黄芩芷,道:“网吧的公帐上,现在只有五万元,虽然营收入每天都有几千块,但杯水车薪,干脆先别动,以免做帐太多乱了套。咱们从公司的账上挪用一百万,随后再慢慢填补过去,怎么样?”

黄芩芷想了想,道:“需要林波的同意。”

温朔打着酒嗝想了想,道:“也对,从公司的账上挪用资金,林波不会反对,可这么一大笔钱挪出来,他肯定心里不痛快,唉……那什么,你手里还有多少钱?”

“唔,你还我的那十六万都在。”黄芩芷微笑道:“怎么?打算和上次一样,借我的钱投资?”

温朔不屑地发出“嘁”的一声,斜睨黄芩芷,道:“这样,每人先拿三十一万,再加上网吧账上的五万,就是六十七万元!足够前期的运作了!”

“嗯?”黄芩芷愕然。

“不用借钱啦!”温朔得意地叼着烟歪着脖子,叉开腿,左脚尖儿点地,微屈膝,一颤一颤的,流里流气,贱里贱气地说道:“六十七万,省着点儿用,反正不急于和管理处续租,能免除近三十万的资金压力,况且网吧每天都有进账,三个月后应该凑够了!”

“你哪儿来三十一万?”黄芩芷想到胖子讹了王汉新一万元的事情,不禁心生担忧:“你,可别做犯法的事情啊。”

184章 情场商场尽得意

“怎……怎么可,能?”温朔醉意更浓,站都站不稳了,他摆摆手,也不告辞,便转过身晃晃悠悠,脚步虚浮地往对面不远处的二十八号楼走去,一边磕磕巴巴,仿若自言自语般嘟哝着道:“你,你看上的老,老爷们儿,是,是天底,天底下最,最好的人,人了!怎,怎么能,做犯,犯法的事儿,给,给你丢,丢脸啊?万一蹲,蹲了大牢……丢下你和,和孩子,孤孤,儿寡,寡,寡母的,我,我他娘,他娘的,得悔,悔死了……”

噗通!

胖子歪倒在了草坪旁,打着滚儿仰面四仰八叉地躺下,嘴里又含糊不清地嘟哝了几句后,鼾声大作。

黄芩芷又气又羞,扭头四顾……

还好,附近无人。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这死胖子,他平时心里都想些什么啊?

我看上的老爷们儿?

他?

还,还和他有了孩子?!

他蹲大牢,我过上孤儿寡母的日子?!

天啦!

要死啊!

看到胖子醉倒在地,黄芩芷下意识地想上前搀扶这个混蛋,却又强行克制住自己,咬牙切齿地红着脸嘟哝了一句“醉死他算了!”,转身快步跑回了宿舍楼,生怕被人撞见。

两分钟后,黄芩芷终究不放心,板着脸气呼呼地小跑出来。

然后她发现,刚才胖子醉倒的地方,除了被压得乱七八糟的青青小草之外,哪儿有什么人?

几乎是一刹那,黄芩芷就想到了这个死胖子堪称恐怖的酒量,想到了死胖子平时经常口花花,而且越来越频繁,偏偏每次又胆小到害羞、紧张到唯诺的无耻模样……

黄芩芷气得一跺脚,快步冲到二十八号宿舍楼下,仰面大喊:“死胖子,你给我下来!!”

清脆的喊声,在九点钟的夜晚,在四栋宿舍楼环绕的院子里悠扬回荡。

话音未落,黄芩芷气得直跺脚,转身小跑而去——又,又失态了……

该死的胖子!

刚回到宿舍躺下的胖子,听到黄芩芷竟然在楼下大喊,惊得飞一般跳起来,用后背紧紧地挤住了门,好似生怕黄芩芷强行闯进宿舍似的,他双腿颤颤,却瞪着眼睛凶巴巴地对几个满脸疑惑和羡慕嫉妒恨,又幸灾乐祸的舍友低吼道:“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听一个娘们儿的吩咐?她让老子下去,老子偏不去!!”

“噗……”

“卧槽!”

“老大你还能再无耻点儿吗?”

“我羞于和你这个贱人做室友!!”

……

清晨,天蒙蒙亮。

温朔和舍友们起床去晨练,结果刚下楼,就看到黄芩芷站在楼道外,面带微笑,美眸中刀光剑影闪烁。

胖子当即不知所措,一脸谄媚讨好笑容地站定。

周志华和迟容他们见状,一个个唉声叹气地拍了拍胖子的肩膀,用幸灾乐祸和祝他好运的神情鼓励了一下、同情了一下,然后纷纷抛弃了胖子,忍着笑快步远去。

结果没走多远,几个人全都忍不住爆出了痛快的大笑。

黄芩芷羞急:“胖子……”

“咦?”胖子抢在前面开口,道:“这么早,你在这儿等人吗?正好,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一下,隔壁精时尚服装店要转让,我昨天和周启良两口子吃饭喝酒谈妥了……”

黄芩芷冷笑着,也不打断胖子的话。

“呃……”胖子觉得在聪明人面前没必要玩儿这么幼稚的把戏了,于是可怜巴巴地说道:“昨晚上我喝得都断片儿了,哎呀,头疼。”

他抬手使劲揉脑袋。

“装!”黄芩芷冷笑:“继续装!”

温朔眼神有些迷茫地看着黄芩芷,随即眼睛一亮,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道:“得,我知道了,昨儿肯定是喝大了,然后找你,把事情和你讲过了对吧?”

“是……啊!”黄芩芷咬牙切齿。

“你为什么看起来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温朔很疑惑地问道。

“你说呢?”

此话,乃两口子吵架时女性专用的无敌大杀器!

一般情况下面对这般反问,被针对的男性都会头大如斗,憋屈得肺都要炸裂——但这句话从黄芩芷的口中说出来,却绝无丝毫任性矫情的意味,更不会非得让对方想明白,想不明白就是不了解我,不在乎我,不尊重我,总之就是你不对你混蛋……

温朔皱眉想了想,旋即露出惊恐的神情,道:“该不会是……我,我喝多了去你们宿舍找你了吧?”

“嗯?”黄芩芷愕然,这胖子的脑回路可真够奇葩的。

“当时你们都没穿衣服?”胖子愈发紧张。

黄芩芷上前两步,半高跟狠狠地踩在了胖子的脚面上,然后转身哒哒哒地离去——不能和这个死胖子再说下去了,否则自己会被他气疯掉……贱人,死胖子!

身后,神经回路较慢的胖子,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嚎。

四栋宿舍楼上,噼里啪啦打开了无数扇窗户:

“神经病啊?”

“要死啦?!”

“滚蛋!”

……

黄芩芷慌得加快脚步想要逃离现场,胖子吓得箭步追了上去一把揽住了黄芩芷的胳膊,满脸惊恐地叫道:“不要丢下我,他们会杀了我的!”——哼,黑锅不能老子一个人背,夫妻就应该相濡以沫,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你要死啊?!”黄芩芷抬手在胖子肉嘟嘟的脸上掐了一把。

“不走真会死的……”皮躁肉厚的胖子腆着脸可怜兮兮地说道——事已至此,赖上吧!

黄芩芷彻底无语了。

走出宿舍区,胖子立刻松开了黄芩芷,一本正经地说道:“上午十点半,到管理处签转让合同,你也去吧。”

“你做主就好,我去干什么?”黄芩芷没好气地说道。

“这么大投资,要把口袋掏空的。”温朔唉声叹气道:“你不参加,我底气不足啊。”

黄芩芷冷笑:“下午就把钱给你!”

温朔暗喜,这傻娘们儿没有真的生气嘛……于是胖子不知死活地感慨道:“有句话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我现在深有体会。”

黄芩芷忍住再踹贱人胖子一脚的冲动,神情淡然地超前一步,道:“反之,亦然!”

“不然。”胖子超过黄芩芷半步。

“然也!”黄芩芷超过胖子一步。

两人很幼稚地斗着无聊的气!

胖子正想要再超过去,黄芩芷轻咬朱唇,斜睨着他:“胖子,你再敢走到我前面试试……”

“我偏不,你能把我怎样?”胖子收回抬起的腿,昂首挺胸退后一步,一副硬气不服软的气慨,歪脖子瞪眼睛地说道:“有一说一,我这人从来不惯着女的……”

黄芩芷败了!

胖子毫不知耻,得意洋洋……

……

上午十点半。

温朔和黄芩芷,在南街商业区管理处总经理栗洋的办公室里,与周启良夫妇共同签署了商业店铺转让协议,协议一式三份,温朔当场交付转让金总计十万元给周启良。

之后,四人一起返回各自店铺。

由于网吧内顾客已满,而且还有诸多排队等候上网的人,相对拥挤,所以温朔让张坚拿了两把凳子放到门外台阶上,和黄芩芷坐下晒着太阳讨论新网吧的建设事宜。

周启良夫妇则回店里安排人收拾东西,搬家!

之前在管理处,有一说一的温朔提出最迟明天晚上,他们必须把店腾空,对此,周启良夫妇毫无异议。

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门口西侧。

张坚立刻皱着眉头走出网吧,右手五指间,一把锋寒刃利的匕首如蝴蝶般翻转着。

王汉新从车上下来,看到温朔和黄芩芷坐在门外聊天,张坚像条忠诚的狗似的,站在两人身旁警惕性十足,目光森寒地盯着他……王汉新突然就觉得有点儿好笑,想想接下来自己要做的事,便心情愉悦地走向温朔,主动招呼道:“温朔,好久不见啊!”

胖子坐在凳子上不动,随意地伸手和王汉新握了握:“王老板,有何贵干啊?”

“这不是,看你的网吧生意好,想和你做个邻居沾点儿福气嘛。”王汉新笑眯眯地说道。

“嗯?”温朔愣了愣:“做什么邻居?我又不稀罕……”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哈哈!”王汉新大笑着转身往精时尚服装店里走去——他能想象到,当朔远网吧的旁边,出现一个比其规模大出将近四倍的网吧时,温朔的神情。

这次王汉新决定要在南街开网吧,一为斗气,二嘛,他确实相中了网吧的前景和钱景。

温朔撇撇嘴,道:“喏,他就是王汉新。”

“哦。”黄芩芷了悟,旋即又露出了一抹同情的苦笑——王汉新这人也真够倒霉的,活该招惹上胖子啊。

很快……

隔壁服装店里传出了吵嚷的声音,温朔一对小小的招风耳竖了起来,眨巴着眼睛说道:“我要不要过去劝劝,或者挑唆一下,让他们打起来再拉偏架?”

“唉。”黄芩芷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

王汉新怒气冲冲地从服装里走了出来,大步走到车旁,拉开车门时,豁然扭头瞪视向温朔,咬牙切齿道:“温朔,你玩儿得高,啊!咱们走着瞧!”

“不,我不跟你玩儿。”温朔憨憨地摇了摇头:“你这人不地道。”

“你……”王汉新转身钻进了车里。

黑色轿车凄厉地嘶嚎出骇人的喇叭声,驱散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飞速驶离。

185章 这次我做主

下午四点多钟。

漫漫沙尘遮天蔽日,京城陷入了一片昏黄当中。

京大南门外,巨大招牌还未摘去的精时尚服装店里,已然被清理一空——周启良夫妻感激栗洋的大度“不杀之恩”,更感谢温朔的深情厚谊,为表诚意,仅用不到一天时间,便把店铺清空,并吩咐员工将店铺里认真打扫了一遍。

临走时,还特意赠送了几套大号的春装、夏装给温朔。

没出息的胖子看到这些新衣服上周启良夫妇刻意没有摘去的价码,顿时感觉到了满满的诚意,乐得眉开眼笑。

虽然不算高档,但……

任何一件的价格,如果让胖子自己买衣服的话,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加鞋子买全套了。

空荡荡的店铺里,黄芩芷神情有些恍惚地来回踱着步子。

纵然家世优渥如她,也觉得自己来到京城大学不足一年时间,恍若做梦般——投资总计刚满一百万,如今粗略一算,网吧加上软件公司的价值,至少得翻了三倍。

而且,还没算软件公司的账上,现在已经有一百八十余万现金了!

任何人都有一颗争强好胜的心,心里有虚荣感,只是有的明显,有的隐藏罢了。

黄芩芷想起了昨天给家里打电话,让母亲给她再汇款十五万,要继续投资时,母亲那番略带担忧的话语,便露出了一抹很少出现在她脸上的小女孩家的得意。

为人子女初长成,谁不想用一次又一次给予父母的惊喜成就,来证明自己真的已经长大了,可以振翅高飞了?

正自感慨得意时,死胖子很煞风景地在那张留下的桌子旁喊道:“芩芷,过来帮我参谋一下,穿哪件衣服最帅?”

“胖子……”

“嗯?”

“你能不能以后不要侮辱‘帅’这个字?”黄芩芷很认真地说道。

“哦,好吧。”温朔很有自知之明,略显哀怨地看了她一眼,神色间尽是失落和自卑,他耷拉下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

黄芩芷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得有些过分,太伤人自尊了,就在她准备道歉时,胖子却突然抬头,眼睛明亮地说道:“那,你看我穿哪一件衣服最帅气?!”

帅?

帅气?!

黄芩芷觉得自己的内疚和同情简直多余,她忍着笑再次重击道:“这些衣服都已经过时好几年了,很显然,是进货时尺码太大,一直卖不出去,积存至今,干脆送给了你。”

胖子一愣,旋即回过味儿来,气急败坏地说道:“明天我就去周启良在中关村的服装店砸场子,讹他几件衣服!”

黄芩芷哭笑不得,一边走一边岔开了话题,道:“试衣间和承重柱上的镜子都需要拆除,里面那两间员工寝室,也是自建的隔断墙,可以拆除的,胖子,你看怎么规划好呢?”

“啊……”黄芩芷急速收回正要扯下墙上一张旧海报的手,葱玉般的指尖,有鲜血浸出。

原来,有一颗图钉锈蚀后钉帽掉落,在海报颜色的掩饰下难以发现,她不小心被扎到了手。

胖子手疾眼快地上前,一把握住了黄芩芷的右手,下意识地就要把她葱玉般的受伤指尖往嘴里送,却立刻感受到了黄芩芷紧张的挣扎,胖子心思电转想到了什么,便没有往嘴里送,而是默念法咒,心法流转,左手握着黄芩芷受伤的手,右手掐出一个指决,小拇指翘起,略显怪异,却又像是小心翼翼般,用拇指把伤口浸出的鲜血拭去。

说来话长,其实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黄芩芷已然把手抽回,从手包中取出一张面巾纸擦了擦,脸颊泛红地小声道:“不要紧。”

“嗯嗯,小伤而已。”胖子的右手抬起,很随意地扯了扯戴在脖子上的玉佩。

刚才沾了黄芩芷鲜血的拇指,在玉佩上轻轻擦过。用以困住“小气”的法阵,迅疾运转,将新鲜的气血生机吸附在表层。而玉佩中的小气,嗅到气血的味道,顿时活跃起来,今天还没到吃饭时间,竟然来吃的了,而且,口味儿也换了。

胖子的气机瞬间进入,噼里啪啦将小气一顿暴打!

其实不用暴打,这点儿巧合之下采到的黄芩芷的气血生机,因为只是被玉佩的法阵吸附在表层暂时寄存,并没有进入到法阵内部,小气是无法吞噬的。

不过……

老话讲“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棍棒教导熊孩子,还需要考虑时间地点吗?

“胖子?”

“嗯?”

“你在想什么?”

“哦,没什么。”胖子把心思从玉佩上移开,发现黄芩芷随手把用过的面巾纸投入到旁边留下的小纸篓里,指尖已经不再流血了,便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接着之前的话题说道:“员工寝室当然要拆掉,留着没用,把卫生间也拆了!”

“嗯?”黄芩芷愕然。

“哦,不行……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上网的顾客还是有需要的。”温朔挠挠头,旋即咬牙切齿地说道:“我看,以后卫生间要收费,小号一次五毛,大号一次一块!一号店里也要同步收费,现在顾客越来越多,每个月的水费涨得太多。”

黄芩芷手抚额头,彻底无语了。

“还有,那间办公室虽然不能拆,但也能放下六台电脑,嘿!”温朔掰着指头眯着眼,精打细算地说道:“搞好了,咱们这二号店里,能安置一百一十台电脑……”

“办公室必须留下,我要用!”黄芩芷淡淡地说道。

“你用办公室干什么?”温朔诧异道。

“办公啊!网吧、软件公司的账目,都要经常核算的好不好?”

“开玩笑!”胖子撇撇嘴,满不在乎地说道:“盘账的活儿在哪儿不能干?宿舍、教室、图书馆,有张桌子就行……没桌子也一样,学校里那么多小亭子,还有湖边,找个地儿坐下,环境又好,头脑清醒,干嘛非得占一间办公室?浪费资源!”

黄芩芷秀眉微颦,道:“可是我希望,有一间办公室,我们以后要正规一些,好吗?”

“喂,咱们之间向来是我说了算的。”温朔眉毛一挑。

“那是因为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哎我说你……”

“胖子,给我留出一间办公室吧。”黄芩芷叹了口气,道:“我们现在已经有两家网吧,我们还有一家软件开发公司,我们不再是小打小闹的小商铺了……”

温朔挠挠头,很认真地说道:“摊子铺得越大,越不能肆意自满自得铺张浪费,我们要有压力,要有未雨绸缪的准备。你刚才说的有道理,我们现在有实力了,应该可以通过各方面展现出我们的实力。但,我们做的这种生意,不需要去发展什么经销商,更不需要拉投资,展现实力给谁看去?我们开网吧的唯一目标,是挣钱,其它都是虚的!顾客来咱们店里是为了上网,而不是看我们挣了多少钱有多大实力。举个例子吧,从京大校园里随便拽出一位女生来,她再怎么往身上脸上装裱,再漂亮,也比不得你的优雅高贵气质,这,叫实力!”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黄芩芷心性再如何聪慧成熟冷静,听到这般赤-裸-裸却又自然而然飘出的一记马屁,心里也禁不住小小地窃喜,而且,她也必须承认胖子说的这些话,是对的。

但……

这就好像穿衣吃饭,每个人对于生活质量的追求和要求,是不同的。

黄芩芷想了想,道:“胖子,我想先对你说声抱歉,因为我必须承认自己可能是虚荣,又或者是在对生活、工作环境质量方面的要求过于苛刻了。你知道,我家里的经济条件还不错,但我毕竟只是一个大一女生,到京城不足一年,已然让家里人几次汇款百万做投资,家里再有钱,父母也会有所担忧的,这是人之常情。所以我想,如果有一天我的父母来京城看我,我应该让他们看到我的投资,不仅仅挣到了钱,而且,我的事业质量,也很好。”

胖子皱了皱眉,旋即说道:“就这么定了,办公室留下,而且办公室的一应需求和布置,由你来定。我只有一个要求,不惜代价,确保以后叔叔阿姨来了,对我们的办公环境满意。”

刹那间,黄芩芷心生感动,眸中闪烁出了泪光,点点头道:“谢谢你。”

“甭跟我客气!”温朔摇头晃脑一脸得意地说道:“在未来的老丈人老丈母娘面前对自己老婆抠门儿,会得不偿失的……这笔账我还算不过来?”

……

“嗷……”

四百八十平米,空荡荡的店面房里,胖子凄厉的惨叫声几欲揭开房顶!

狠狠踩了胖子一脚的黄芩芷,施施然来回踱着步子,一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般说道:“不止是办公室,二号店的布局都要听我的安排,员工寝室留出一间,可以储物,也可以让员工临时休息用。至于卫生间收费……简直不可理喻,你想都不要想!”

胖子呲牙咧嘴单脚跳着,恶狠狠地说道:“好吧,反正刚才我已经说了,不能让人误解我对你抠门儿!”

“死胖子!”黄芩芷瞪了他一眼。

“我这次什么都没说啊!”胖子赶紧躲得远远的:“你可别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

黄芩芷气得直跺脚,又失态了,又败了……

186章 狗尾巴草也是花

当京城的春风不再那么肆虐暴戾,春光终于变得一天天明媚时,气温也已然开始迎接初夏的到来了。

大街上,校园里,花枝招展中便多了许多早已按捺不住的靓丽。

比如美-腿,比如玉臂。

又比如那青春欢笑中的雀跃,一回眸,一转身,裙裾飞扬,笑容灿烂,春-光乍泄!

伴随着这些美丽春光的出现,京大校园里成熟饥渴的雄-性牲口们,也开始愈发注重自己的穿着风度,一个个不再把大多数的时间窝进宿舍,而是到外面散发他们骚-动的气息,或忧郁深沉孤独寂寞冷、或阳光开朗广结良朋才华飞扬,希冀着自己这棵草能引来彩蝶翩翩嗅其芬芳,或者极为干脆地主动往花丛里钻,做那采花的浪蝶,要么被刺扎死,要么沾上一身的花粉起舞得瑟……

向往着每天比别人更风-骚地满校园跑着浪的胖子,却苦于太过忙碌,连蹲到路边偷瞄春-光的一点点时间都抽不出来,也委实,没那份心思去考虑怎么荡漾才能一浪更比一浪强。

在一个周末的午后,温朔惊喜地发现,自己不需要刻意去追风采蜜。

因为当一个人各方面优秀,几近完美了,哪怕是蹲茅坑的时候,也会香气扑鼻从而招蜂引蝶,被苍蝇不屑。

比如,自己!!

此时此刻,胖子正站在还未开业的朔远网吧二号店里,被一群莺莺燕燕的女生围住,各种或合理或异想天开的建议和要求,被女生们吐气如兰地道出,带着香味儿冲进他的耳朵、鼻孔里。

这家伙幸福得鼻涕都快出来了!

那间仅十二平米的办公室里,黄芩芷拿着一块抹布,轻轻擦拭着办公桌椅。

隔着敞开的房门,能看到死胖子在一群女生的包围中,紧张、羞涩却又鬼鬼祟祟美滋滋地享受着。黄芩芷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难以压制的恼意,贝齿咬得吱吱作响,但良好的修养和骄傲的自尊,却让她不屑于显露出过激的情绪,更不屑于去吃那些女生的醋!

为这个死胖子吃醋?

呸!

黄芩芷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真的吃醋了……

她有些慌乱,有些懊悔——外面那些女生,都是她的舍友、同学,还有社团的朋友们。也是她主动邀请前来,参观并给出一些具体意见,以便于在开业前进一步整顿规划。

因为,她和温朔都考虑到了,近一段时间以来,女同学上网的比例已经迅速和男生持平,并隐隐然有超越的趋势。

黄芩芷一咬牙,准备过去把门关上,干脆眼不见为净!

刚走到门口,就发现被众美环绕的胖子,原本享受又羞涩的神情突然一变,瞪着眼急赤白脸地说道:“不行,坚决不行!我们这是开店做生意,送你们VIP卡已经够意思了,还要再赠送免费上网的时间?你这不是等于张嘴要钱嘛!”

原来,有一位女生建议网吧可以为一些顾客,办理VIP卡,条件是提前存入多少钱,凭卡上网就可以打九折、或者九点五折。

这个建议,其实温朔和黄芩芷早已经想到并决定开业后尽快实行,此刻被人当建议提出,他乐呵呵地顺水推舟,表示可以考虑并予以了感谢,马上就有另外两位女生开玩笑,要温朔赠送她们每人一张VIP优惠卡,并且卡里有至少十个小时的上网余额。

虽然胖子知道,这是玩笑话,但他更知道,这种情况下千万别当玩笑去附和什么,连敷衍或者装作没听到,都不行!

必须直接拒绝!

原因很简单,人多口杂,玩笑话只要你附和了,就会有人当真,继而不可避免地由此再说下去,然后所有人都当真了,你给,还是不给?同理,如果你敷衍或者装作没听到,那么,必然会被所有在场者讥讽嘲笑你抠门儿,开个玩笑都吓得不敢答应……

怎么算都没好果子吃!

反倒是直接予以明确的拒绝,无非是短时间的尴尬,却能避免太多的麻烦。

哪怕是真的惹得几人不高兴了,也无妨!

因为,但凡在这种情况下不开心,还会由此记恨你的人……也不值得你去在意她是否记恨你了。

也正因为此,温朔从来不和别人开这样的玩笑!

当然,想要恶意整人时,另说!

于是大厅里的的气氛,一时间便有些尴尬了。开口索要VIP卡并要求里面有数小时上网费用的女生,虽然不一定就是想趁机占便宜,也许就是在开玩笑,但被胖子如此明确地予以拒绝,并道出了拒绝的理由,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站在办公室门口的黄芩芷,心里油然而生出一股本不该有的轻松和愉悦。

该!

谁让你们缠着死胖子的!

死胖子不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而是谁伸手碰碰他,不但拔不下毛来,反而会被他粘下一层皮的糖公鸡!

另外……

死胖子这下无论如何,已经得罪了这些女生,不可能在这些女生心里有更好的印象了。

这就对了!

这世上能真正了解并忍受胖子的缺陷,欣赏他优点的女生,只能是我自己!

黄芩芷想到这里,不免有些小得意,缺乏竞争对手也让她格外放松,便微笑着走过去打圆场道:“好了好了,如果网吧真的会实行VIP制度,我送今天来的姐妹们,每人一张VIP卡,而且,我个人会为每张卡里充值五个小时。”

胖子愕然,心里暗骂一声“败家娘们儿!”

在场诸位女生立刻开心地、刻意地雀跃欢呼起来,并玩笑着打趣胖子的小气,夸赞黄芩芷够意思,以后大家一定会每天来网吧捧场云云……胖子在一旁感慨不已。

到底是京大的女生啊!

智商情商都不低——她们这般刻意所以略显夸张的表现,立刻冲淡了之前的尴尬氛围。

可惜的是,黄芩芷这娘们儿太败家了!

打闹说笑一阵之后,诸位聪明的女生纷纷向黄芩芷告辞,然后说说笑笑地先行离开了。

没人看胖子一眼!

待这些女生全部消失在门外,胖子撇嘴道:“得,好人都让你做了,恶人由我来做。”

“谁让你那么小气的?”黄芩芷笑了笑,道:“其实这种事情,有更好的解决办法,而不是直接拒绝。当她们玩笑般提出这样的要求时,你可以在第一时间主动表示送VIP卡,每张卡里再送一个或者两个小时的上网费用,一共才八个人,能有多少钱?”

温朔怔了下,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得罪了这么多女生……”黄芩芷幸灾乐祸地打趣道:“以后小心连女朋友都找不到,你会臭名远扬的。”

胖子无所谓地笑了,然后以一种平时很少有的平静、认真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黄芩芷的一双眸子,放佛要隔着镜片、隔着眼球直入她的脑海深处,轻柔地说道:“我,是故意这么做的,因为,我担心刚才她们围着我说说笑笑,你会不开心。”

“我,我有什么不开心的。”黄芩芷立刻慌乱地、羞涩地躲避着胖子的目光。

“而且,我还担心自己……虽然,我绝对不是一个花心的男人。”胖子没能保持住稳定的动情火力输出,看到黄芩芷的羞涩慌乱神情,他就迅速得意忘形了,而且,胖子心里也有些紧张,需要用口花花来缓解紧张,掩饰自己的表白,他接着说道:“可是,她们如果用各种手段来追求我,甚至强行要征服我,我怕自己会沦-陷,会背叛。你知道,我是一个胆小又善良的好人,不忍心去伤害、去拒绝任何一名女孩子的一片真心,唉……”

这个煞风景的死胖子!

黄芩芷翻了个白眼,熟练地用鞋跟在胖子的脚面上狠狠踩了一下,转身离开了网吧。

一秒,两秒……

“嗷……”胖子凄惨的叫声再次冲破了房顶。

黄芩芷刚走,两辆面包车,一辆中型厢式货车,停在了网吧的门外,林波和唐海勇他们几个,和承运司机,以最快速度从车上往下卸货,一个个大小不等的箱子被他们搬入了网吧。

这些,是林波负责批量采购的电脑硬件。

朔远网吧二号店,配用电脑总计一百零一台,包括一台主机电脑。为了节约资金,全部由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负责采购、组装,并承揽线路安装等等。

总计花费差两千不到三十万。

温朔决定将这两千元划入到朔远软件开发公司的账上,然后当作奖金发放给为此辛劳的林波和四名员工。

桌椅,是吃到旧货甜头的温朔,跑遍几个旧家具市场,分四批采购到的。虽然不怎么统一,但经过温朔仔细的布置安排后,不但不显得杂乱,反而让网吧内的布局,有了种颜色和款式分明的层次立体感,不至于太过单调。

总计花费两万一千元。

而办公室里,一张办公桌、一张转椅、一张简易窄款的双人沙发、一个小茶几、一个饮水机……

总计花费两万三千元!

那天黄芩芷采购完这些东西回来,听她说完价格的一瞬间,胖子就感觉自己减了二十斤的肉!

其它诸如网线、拆除通改类的简单装修费用、以及后续的2M带宽专线接入安装等等……

算下来大概需要两万几千块。

加上之前转让费用十万,至此,拢共四十七万多元,就把营业面积超过四百五十平米的网吧建了起来。不过,两个月后房租到期,还需要一次性缴纳二十八万八千元的年租金。

另外,二号网吧每个月仅是2M的带宽专线费用,就高达两万元!

187章 你,快点儿来!

时,绝大多数行业中,所谓的VIP客户消费打折的经营模式中,VIP卡,还只是制作相对精美一些的普通编号卡片,消费时,前台人员要拿着卡片,将编号手动输入电脑,从电脑的存档中查询VIP卡内的余额,消费后再经客户确认,重新手动录入余额。

温朔和黄芩芷最初谈及网吧实行VIP模式时,却无意中激发了林波的创造开发灵感。

带宽专线安装成功,调试网络性能当天。

林波搬来了一个箱子,神神秘秘地把温朔和黄芩芷请进了小办公室里,然后把箱子打开,从里面搬出了一台样式古怪的白色硬塑料仪器,手里还拿着几张类似于银行卡的东西。

“这是什么玩意儿?”温朔打量着这个仪器,神色间满是希冀地说道:“我警告你,别让老子猜……”

黄芩芷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个死胖子啊!

林波尴尬地咽下了刚刚到嘴巴的话,挠挠乱糟糟的头发说道:“是我淘来的废弃银行读卡器和POS机,经过初步维修后搞出来的,喏,这还有几张带磁条的卡,都是废弃的东西,但我找了朋友帮忙重新制作了条码,虽然不太完善,但,凑合着能用了……只要和咱们的主机连接,安装一个小小的简单的读取软件,拿磁卡在读卡器上轻轻一刷,软件立刻就能读取到磁卡里的余额,并通过软件设定消费,自动增建余额!你们不是想实行VIP模式吗?订制一批磁卡,然后用读卡器和读卡软件,这样既省心又显得高档,别说网吧了,京城找遍各大商场,现在都没有,说白了,咱们是独一份儿!怎么样?”

黄芩芷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极为钦佩地看着林波。

她是真没想到,林波会有这样的灵感创意,而且,用废弃的读卡器和POS机……他自己会修?

“行啊林总。”温朔也同样对此有些疑惑:“你还会修这玩意儿?”

“嗨,其实这东西并没有完全报废,只是太多人不懂罢了。”林波嘿嘿一乐,道:“主板和内存条问题不大, CPU没问题,我找朋友简单修了修就可以继续使用了,总共花了一千四百多块钱,然后我又自己编程,把原有的程序软件解码做了些改动,不过……还没试验,也不知道能不能行,效果如何。”

“人才啊!”胖子虽然不懂这方面的知识,但好歹开网吧和软件公司这么久,大概还是知道林波说得简单,其实这里面涉及到的专业知识深度和难点,那是相当高的。

林波得意地摇了摇头,道:“这是第一台试验机子,太粗糙,说白了就是拿旧壳子拼凑改出来,磁卡也是旧的。”

“行啦,可以投入试验。”温朔爽快答应下来。

“如果成功,真的在网吧投入使用的话,需要订制磁卡。”黄芩芷微笑道:“费用是多少呢?”

温朔愣了下,看向林波。

林波说道:“我咨询过,批量订制两百张起步吧,一张卡大概四块左右。”

“行!”温朔大手一挥,道:“让顾客掏钱买,一张卡十元!”

“温朔,我这台机子和编程等加起来的费用,你看……”林波说道:“网吧是网吧,公司是公司……咱们不能混为一谈,最好还是分开算,你说是吧?”

温朔一瞪眼:“做试验啊,我不收你钱就不错了,你去别人那里试试,谁让你弄?”

“唔。”林波讪笑——这倒是事实。

温朔看了看黄芩芷,继而向林波使了个眼色,林波会意,笑着点点头,搬起机子往外走去。

黄芩芷当然看得出来,温朔和林波之间好像有什么小秘密,刻意瞒着自己,不过,她也懒得去问,自己心里面还有个小秘密呢,还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温朔……

不过现在嘛,哼!

就不告诉他!

晚上八点。

黄芩芷在校园里散着步,和父母煲了一通长长的电话粥——今天,是她的生日。

和许多同学会在这一天,甚至提前就告诉朋友们一起聚个餐,开心热闹庆生不同,黄芩芷并没有对同学们提及过自己的生日。

但这几天,她每每想起自己的生日即将到来,脑海中都会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告诉胖子?独自一人在京城求学,也许,生日这天需要一个最好的朋友陪伴吧?

不过,内在清高的性格和女孩子的矜持,让她没有这么做。

虽然刚和父母通往电话,但,她现在却愈发想家了。

忽然,手机铃声想起,她掏出来看了看,是网吧打来的电话,摁下接听键,她微笑着问道:“喂,胖子吗?”

“刚才打你手机怎么一直占线?”温朔的语气略显不忿和怀疑,道:“你和谁打电话这么久?”

“不可以吗?”黄芩芷有些诧异,旋即明白为什么胖子会有些生气——这个该死的,小气的胖子,心眼儿小,而且疑心还重……他,简直是无聊无理……

黄芩芷忽然有些小得意。

这种感觉,挺有意思的。

温朔被噎了一下,道:“那什么,赶紧来二号店一趟,有事情谈。”

“这么晚了……”

“你在哪儿呢?是不是没在宿舍,和谁在一起呢?”温朔连珠炮一般发问,旋即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焦躁,话有些无理,于是赶紧缓缓了语气说道:“对不起啊,我刚才的态度有些过激了,请你原谅……其实,主要是因为大家忙着准备了这么久,你如果不来的话,大家这么多人都等着呢……”

“很多人?你们做什么了?”黄芩芷疑惑道。

“你来了就知道啊。”胖子有些不确定,又有些恳求地说道。

黄芩芷心一软,道:“刚才和我的爸爸妈妈打电话了,嗯,我现在马上过去,五分钟,好吗?”

“好嘞!”

胖子的声音明显高亢了许多,有种迫不及待的兴奋。

挂了线,黄芩芷心生疑惑——死胖子激动个什么劲儿?难道,林波刚研究出来的那套东西,很成功?可是,也不至于兴奋激动成这样啊,竟然,还有好多人等着……

黄芩芷摇摇头,往校外走去。

从小南门出来,便看到朔远网吧一号店灯火通明,这没什么奇怪的,现在朔远网吧每天晚上十二点之前,几乎都是爆满。奇怪的是,隔壁还未开张的二号店里,却漆黑一片。

胖子站在门外等着,看到黄芩芷走过来,便赶紧迎上去几步,拽着她往二号店的门口走去。

“怎么不开灯?”黄芩芷忍不住问道。

“保密!”温朔嘿嘿一笑,拉着黄芩芷略有些发紧、还挣了几下的小手,上台阶,推开宽畅的玻璃门。

二号店宽大的玻璃窗和门都从里面蒙上了黑布,所以外面的灯光无法照射进来,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台台电脑显示器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泛着绿色的微弱光点。

掀开黑色的布帘,往里面走了两步,温朔突然松开了黄芩芷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黄芩芷愈发诧异,正待要开口询问,突然,最里面西北角临近通往卫生间的拐弯处,一台电脑的显示器亮了,然后,挨着这台电脑的另一台电脑显示器,也亮了……

第三台、第四台、第五台……

一台台电脑的显示器,依次亮起,间隔不到半秒钟,在漆黑的环境中,就像是多米诺骨牌被推动般,光影闪烁,逐渐亮起,颇有种曼妙的层次迷离感。一台台、一排排,极具艺术美感的动态光彩,而且,显示器桌面的颜色,也经过精心的设定,以一种梦幻般的逐次增强、减弱,五彩斑斓又层次分明,和谐融洽……

当整整一百台电脑全部亮起的时候,所有电脑配置的音响中,同时响起了悠扬的钢琴旋律。

伴随着旋律,一个清脆稚嫩女童的声音唱响: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电脑屏幕开始闪动变幻,同时更换了屏保模式,每一台电脑上都显示着“生日快乐”四个字,而且彩色的字体缓缓飘动,有鲜花、气球、鸟儿、白云环绕伴随。

黄芩芷整个人都懵了。

一种从未经历过,体验过,像是过电般,麻酥酥的感觉,从脚心到头顶,又从头顶到脚心、手心,她的心脏骤然缩紧、放开,眼前的光景忽然变得朦胧,却是还未来得及清醒感动,就已经不知不觉流出了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恍恍惚惚地摘下眼镜,揉眼、拭泪,轻咬着朱唇,感动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填满了情绪,她有些手足无措,有些慌乱,更有感动、惊喜地看着,这极具艺术的美感,很可能是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第一次出现的场景。

一双温厚的大手,轻轻抚在了她的肩膀上,胖子轻声道:“芩芷,生日快乐!”

五彩斑斓的光线和悠扬的旋律、清脆的歌声中,十几道人影从电脑桌下、从犄角旮旯里站起身来,小办公室的门打开,烛光影影绰绰,七八个人拥挤着从办公室里出来,他们簇拥着一辆小推车,在一排排电脑桌之间的小路上走过。

除了推车的曲燕,其他人都在轻缓,有节奏地拍着手,一边缓缓地唱着:“祝你生日,快乐……”

188章 惊喜不断

小推车上,放着一个三层的蛋糕,最上面插着一圈小小的、点燃的蜡烛,中间立着一个童话公主的造型,雪白的纱裙、乌黑的波浪长发,戴着花环,抬起的手上落着一只美丽的小鸟……

中间的数十台电脑屏幕,变幻成了高山流水的画面,外围的数十台电脑,则是蓝天白云、沙滩海岸、海天一线……歌声恰落,换做轻柔的音乐旋律,有鸟鸣声、山涧流水声间或响起,配上每台电脑屏幕上的流动画面,令人仿若置身美丽的大自然中。

众人齐齐鼓掌欢呼:“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温朔抚着黄芩芷的肩膀,轻声说道。

黄芩芷再也忍不住,激动得掩嘴哭出了声音,她开心地笑着,流着泪,抽泣、哽咽着连连向大家点头,感激道:“谢谢,谢谢大家,谢谢你们……我,我真的,谢谢……真的好开心,好幸福,太不可思议,太意外了,真的!”

她再如何聪慧,心性成熟冷静,智商情商过人,但,终究是一个十九岁的女生!

她从小家境优渥,家教良好,可是,何曾经历过这样的生日?

十几分钟前,她刚刚和父亲母亲通过电话!

父母的关心和想念,让她思家心切,京城和家的距离,四千多里路遥,今天又是她的生日,那股思乡思亲的情绪还未散去,又遇到了如此惊喜、感人的浪漫一幕。

黄芩芷转身,泪眼朦胧地望着站在她身旁,身材高大,魁梧得不像话,如一头北极熊般,憨憨傻傻笑着的胖子——她知道,今晚这一切,是胖子策划安排的……

除了他,没有别人了。

这个死胖子!

这个抠门儿、小气、吝啬到极点的死胖子,他,他怎么会如此有心?

这般绝无仅有、美轮美奂、浪漫感人的庆生场景,需要多少人一起,用多长时间去讨论、策划、实施?

“许愿去吧,寿星……”温朔左手拿起黄芩芷的左手,右手托着她的手臂,轻拉着她,走到了小推车旁。

走到了,众人的环绕中。

站在了,蛋糕前。

烛火摇动,光影迷离。

黄芩芷双手合十,阖目,脸上挂着泪珠、笑容,在心中默默地许了愿,然后睁开眼,在众人的掌声和殷切的注视下,吹灭了蜡烛——室内,仍旧没有开大灯,百台电脑屏幕的光线,足以满足众人的视线,而且这种光线没有霓虹的世俗夸张,却多了些柔和静幽的韵味儿,更为适宜此时此刻的场景、每个人的心情。

在掌声和欢笑声中,黄芩芷揩去泪水,温朔递上了蛋糕刀,并帮助她将蛋糕上的公主造型取下。

蛋糕切开了。

温朔用手指蘸了一点点奶油,微笑着,在黄芩芷的左右脸颊上,挺-翘的鼻尖上,各沾了一点点。

“唔哦哦……”

“亲一个……”

“抱住她,捧住她的容颜……”

“这,就是爱……”

一群人开始起哄、欢笑、怂恿……

黄芩芷又羞又急,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惊喜,感动,是因为胖子和这么多人一起为她准备了方式别样的、特殊的、浪漫的庆生场景;急的却是,为什么这些男生,公司、网吧的员工,还有自己的舍友们,要这般起哄?

我,我和这个死胖子,又,又不是男女朋友,又没有谈恋爱,不是情侣啊!

可是,心里确实很开心、激动,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期许?

还有一丝,不情愿的恼火?!

黄芩芷迷茫了。

胖子也完全没想到,这帮家伙们会在这时候,突然做出这样的起哄行为……我靠,黄芩芷是否已经准备好了接受这份情感,爷们儿不清楚,可爷们儿清楚的是,自己还没准备好啊!

这,多不好意思啊?

万一她拒绝了,爷们儿岂不是很没面子?!

万一她同意了,爷们儿又该怎么办?就这样轻易地让她得逞了……好像很吃亏的样子哎!

胖子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眼睛却贼贼地发现了黄芩芷神色间的少许恍惚,发现了她的一丝犹豫和些许不快——是了,以黄芩芷的性格,是不太喜欢这种起哄的行为。

毕竟恋爱这种事儿,是不能带有丝毫强-迫性质的。

这种赶鸭子上架的起哄行为,颇有点儿像是道德绑架——起哄的人也许只是为了热闹,也许真的是好心好意,毕竟人类的天性喜欢看到任何的美好。

然而很多人却并不会意识到,这种起哄怂恿,很容易把当事者架到一个相当难堪的境地中。

如果是胖子遇到类似的情况,他不乐意了,绝对会毫无一丝心理负担地瞪着眼挥着胳膊跳着脚,大呼小叫地当场明确拒绝。而这样做,势必会让起哄者很尴尬、很难堪,从而惹人不快。当然,讲道理的胖子根本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去好心泛滥在意他人的心情和面子,可黄芩芷,她不一样啊。

于是胖子根本不给黄芩芷给出回应的机会,也不给在场者继续起哄的机会,更不会给他们相互回过神儿来之后,颇为难堪尴尬的机会。胖子盛起一块蛋糕,端到黄芩芷的面前,微笑着说道:“寿星先吃,大家才能吃……”

“对对对,吃蛋糕咯……”曲燕第一个开口附和。

黄芩芷脸颊红红的,热热的,点点头说着谢谢,接过蛋糕咬了一小口。

大家欢呼起来,纷纷围上去刻意做出分抢蛋糕的举动,曲燕更是拿起一块蛋糕作势要端给胖子,胖子弯着腰正在准备给别人盛蛋糕,见状便咧着嘴笑道:“谢……”

哗!

端到他面前的蛋糕一翻,直接糊在了他的脸上。

众人还没来得及起哄,曲燕张着嘴乐呵呵地正要往后退,反应敏捷只是故意没有躲避的胖子,虽然视线都被蛋糕迷上了,却还是非常精准地把手里刚端起来的一块蛋糕,糊在了旁边幸灾乐祸的林波脸上……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

身高体阔膘肥马壮的胖子,一双大手在脸上划拉了几下,满手都是蛋糕,唔呀怪叫着向所有人发起进攻,惹得一阵鸡飞狗跳,却是刻意地将人群从黄芩芷的身旁驱散。

捧着蛋糕站在原地不动的黄芩芷,感受着嘴里蛋糕奶油的丝-滑香甜,看着大胖子脸上身上被涂得到处都是,偏偏把她护得周全,心里,在感动喜悦的同时,又有些酸楚的疼痛和不忍……以貌取人是人类的通病,就像她以前曾经对胖子讲述过,一个人的外貌和穿着品味,是给人的第一印象。所有人都喜欢漂亮的、帅气的、穿着干净整洁时尚大方的,这不是错,本就是人类在物质和精神生活上的双重追求之一。所以,这个身材肥胖,相貌普通的大胖子,尽管有着很多很多优点,尽管黄芩芷可以不去介意他同样很多很多的缺点,但,那只是站在一个可以作为朋友,好朋友的立场上,不介意,容忍!

可是,真要让她认可、接受胖子做自己的男朋友,恋爱的对象,甚至终身的伴侣……

仅是外貌形体上的这一关,就很难跨过去。

刚才,胖子再次发挥了他狡猾聪慧的头脑,在众多智商情商都不算低的同学们已然意识到不妥,所以不知所措神色尴尬时,及时站出来很自然而然地揭过了这一段令人不快的小插曲。

大家都很开心。

当蛋糕大战迅速落幕,有的飞快跑去洗手间洗干净了手脸,有的就那般保持着被蛋糕涂抹过的形象,再次面带笑意地围拢过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时,黄芩芷不禁露出了惊讶和好奇的神情,她的视线在每个人脸上扫过来扫过去……

她感觉到了,还有什么事情会发生。

是什么?

胖子怎么不见了?

那家伙该不会……要当众求爱吧?

黄芩芷紧张起来,有些害怕,有些期许,有些为难,有些尴尬的酸楚……

里面,小办公室的门打开,灯光亮起。

胖子走出来,站到门旁,微笑着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然后,曲燕和另外几个女生上前,连拉带推地簇拥着黄芩芷走向办公室,温朔当先走了进去。

一群人簇拥跟着黄芩芷,呼啦啦挤进办公室。

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台崭新的电脑显示器。

当初黄芩芷想过办公室里应该有一台用于办公的电脑,但她没有开口,而小气抠门儿的胖子,果然如她所想,压根儿没打算往办公室里安装电脑……

算账记账,要电脑干什么?

浪费!

“这台电脑,是我代表网吧和软件公司,送给黄总办公用的生日礼物。”温朔微笑着,然后从桌子下面,又提出了一个黑色的电脑包,放在办公桌上,从里面掏出一台银灰色的笔记本电脑,道:“这,是我私人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呜呜……”

“笔记本电脑,天啦!好奢侈啊……”

“我嫉妒得要死啦!”

“胖子,做我男朋友吧!”

“朔哥,你重色轻友!”

……

黄芩芷被今晚接二连三的惊喜,打击得头晕目眩,心跳再次加快,她左手捂着胸口,右手掩着嘴唇,看着站在办公桌旁笑吟吟的胖子,心中油然而生出一股冲动……

胖,怎么了?

胖子,也可以很帅!

很英俊,很倜傥!

很,大气!

胖子,不会一直都是个小气抠门儿吝啬的人,他只是一个,从来不肯浪费一分钱的人!

他的优点数不胜数,最起码……分量就比很多男生多得多!

189章 我表白,你示爱

欢声笑语过后,胖子给林波使了个所有人都能看到的眼色,于是不待林波招呼,大家争先恐后地往外走去,并欢呼着可以做朔远网吧二号分店第一批上网的顾客,而且,是免费的,几位女生还嚷嚷着今天晚上一定要通宵……

走在后面的曲燕,还笑眯眯地把门给关上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之前就被大家簇拥着坐到了办公椅上,打开电脑检查是否满意的黄芩芷,和站在旁边,此刻已然翘起一条腿,把半个屁股坐到了办公桌上的胖子。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生日的?”黄芩芷脸红红的,不敢和深情凝视着她,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开口表白的胖子。

“办证、签合同好几次了,我可是见到过你的身份证号码。”胖子笑眯眯地说道。

“嗯?”黄芩芷愣了下,道:“身份证上的号码,和今天不同啊。”

“啊?”温朔惊讶道:“那,那今天……搞错了?”

黄芩芷愈发愕然,难道这真的只是巧合,是天意,是缘分吗?她看着一脸惊愕和有些沮丧的胖子,摇了摇头,道:“没错,今天,确确实实是我的生日,农历生日。身份证上的日期,当初是按照公历登记户口的,而且,即便是按照公历讲,也不对。因为我出生时,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出生证明上的日期,比实际晚了三天,而登基落户时,是按照出生证明上的日期办的。”

“呃……”胖子心生一丝了悟,但脸上却露出喜不自禁的神情,道:“那,那也就是说,我依着身份证上的日期推算农历时,出了错,却歪打正着,准了?”

黄芩芷稍稍疑惑,继而也颇为惊喜地点了点头。

也只能是这个原因,才可以解释了。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因为生日和身份证号码不同,导致温朔多付出了六个多小时的时间,重新起坛作法三次,以其鲜血为媒介,从气血生机中,一点点推演出了她的生辰八字。

为此,胖子在杨景斌的办公室里,整整忙活了一宿,才最终确认这一天,是她的生日。

这世上,无时不刻都在发生着巧合的事件。

但,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又哪里会有那么多,尤其是特别重要的巧合事件?

黄芩芷轻轻抚摸着笔记本电脑,道:“难以置信,你会这么大方……”

“差点儿没心疼死我。”胖子呲牙咧嘴地实话实说。

“太贵了……”黄芩芷眼神中满是怜悯,有些心疼地看着胖子——她能想象到,胖子掏钱买笔记本电脑时,那种痛不欲生,纠结了不知多久的可怜可笑模样。

“是啊。”胖子苦兮兮地点头,旋即眉开眼笑道:“其实是上次津门市那个想要做软件代理的客户,来咱们公司洽谈时,我听说他是龙心电脑的经销商,就和他谈了谈,用几乎等同于出厂价的价位,优惠买到的,刚好不到六千,嘿嘿。”

黄芩芷哭笑不得,本来挺感人、挺浪漫的一件事儿,偏偏被胖子这个小气的家伙,给煞了风景。

死胖子说“刚好”不到六千……

这个刚好,还不是因为当初自己送他的衣服和皮鞋,所花的钱就是不到六千元嘛。

真是个斤斤计较的家伙!

不过,黄芩芷也懒得去揭穿他那点儿小心思,温婉道:“胖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温朔愣住。

“为我准备这次的庆生,是不是,太,太麻烦了一些,还辛苦这么多人筹备……”黄芩芷脸颊红红的,低下了头——这个问题,本就不该问!因为自己心里还在犹犹豫豫着,如果胖子真的求爱,是否答应,是否接受他。

但偏偏,就是忍不住想要问,想要听到胖子说出那句只有三个字的答案。

胖子差点儿就脱口而出“因为我爱你”了,但这个貌似在任何场合下都不怯场的贱人,面对男女情感的话题,却在关键时刻掉了链子,他挠着头,一脸的不好意思,羞羞赧赧地说道:“咱,咱俩是好朋友嘛,又合伙做买卖这么久了,你那天说,自己在京城上学、投资做生意父母会担心,我就觉得,觉得一个女孩子确实挺不容易的,而我作为朋友,应该担点儿责任,对吧?”

“嗯,谢谢你!”黄芩芷这句道谢脱口而出,似乎生怕胖子再说别的理由似的。

胖子松了口气。

黄芩芷也松了口气。

胖子心想:“他妈的,表白这种活儿真不是爷们儿干的,俗话说酒壮怂人胆,老子今天没喝酒……”

黄芩芷心想:“死胖子,给你机会你不表白,下次,下次……就这样吧,这样其实挺好……”

理智得有些过分的黄芩芷,略有些失落地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有遗憾,也有轻松——两人如果是校友、朋友,又是生意上的合伙人,那么一起做许多事情,说许多话,会方便许多。但,如果两人之前的情感从友情转化为爱情,朋友转化为情侣了,那么,以后在一起,再讨论关于网吧、关于公司发展经营、管理的诸多问题时,双方的思维和决策,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这类影响有好处,但更多,更大的可能是,坏处!

贱人胖子没有这方面的觉悟,他咬牙切齿伸手使劲拍着膝盖、大腿,使劲搓,恶狠狠地在心里自责着:“怂,真怂!”

“胖子,你怎么了?”黄芩芷诧异道。

“啊,没什么。”胖子摇摇头,继而腆着脸嘿嘿坏笑着问道:“芩芷,如果刚才我说,费心费力地筹办了这次庆生活动,是为了……那什么,你,会怎么样?”

黄芩芷脸一红,故作镇定轻咬唇角道:“什么?”

“就那什么呗……”胖子挤眉弄眼。

“胖子。”

“嗯?”

“有些事情,不能用这种玩笑、闪烁其词的态度,去表达、去让别人忖度你的心思。”黄芩芷很认真地说道:“我想,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我甚至肯定,你是在刻意地装出一副玩笑、无所谓的样子,只因为你心里胆怯,害怕被拒绝,所以要用这样的方法来试探我,想从我的口中得到一点点可以让你满足,让你私下躲起来遐想希冀的答案。但,在有些事情上,我和绝大多数女生的心理,是一样的,你这样的表现,得到的答案只能有一种,明白吗?”

胖子明白了,黄芩芷已经生气了……

但,你到底是愿意不愿意啊?

胖子耷拉下脑袋,有些可怜巴巴地叹了口气,轻声嘟哝道:“对不起,这大概是我长这么大,最自卑的一点吧。我记得,以前和你说过,从小到大,我在绝大多数女同学的眼中,就是一个笑话……好吧,我确实是个胆小鬼,是个怂包。”

“不。”黄芩芷心里颤了颤,胖子的话、胖子的神情,还有关于胖子的身世、经历,让她觉得心里好痛,有种母爱泛滥的感觉,她忍不住说道:“自卑也好,没有信心也好,你至少,应该在这种事情上主动一些,诚恳一些,不是吗?”

“那,那你答应吗?”胖子一双眼睛水汪汪地看着黄芩芷。

黄芩芷温婉地、伤感地看着他。

没有回答。

怎么回答?

这个该死的胖子,蠢胖子!

唰!

向来人精到了极点,一点儿都不蠢的胖子掀腿站直了,瞪着一双喷火的眼睛,不知道在心里鼓了多久的勇气,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道:“芩芷,甭管你现在乐意不乐意,反正……明说吧,打从去年在军训基地,你因为秦珍珍的事情和我讨论那次,我就已经下定决心,将来一定娶你做老婆!”

“啊?!”黄芩芷懵了,抬手捂着嘴,有激动,有好笑,有气愤——这,哪儿有这样表白的?

胖子一鼓作了三气,衰而竭!

他耷拉下脑袋,闷闷不乐地说道:“你不用为难,不乐意也无妨,咱们还是好朋友,还是合伙人。”

“胖子……”

“嗯?”

“你这不是表白,你是在求婚……”黄芩芷着实哭笑不得,道:“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胖子眼睛一亮,喜道:“那,咱么就先处着?”

黄芩芷真是拿这个又蠢又贱又俗到家的胖子没辙了,她抿嘴笑着想摇摇头,却不知为什么,在一刹那,变成了轻缓的点头,继而后知后觉,一时间羞得低下了头。

要死啦!!

“芩芷,你,你……”胖子激动兴奋得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脸泛红晕,眼冒水光,憨憨地说道:“那个,你让我,让我不知道该,该怎么答复,这……其实,其实我,我还没准备好。你,你真的喜欢我,爱上我了吗?”

黄芩芷愕然,只见身材高大魁梧得不像话的胖子,耷拉着脑袋,踮起一只脚,脚尖儿蹭着地,小腿儿轻轻晃动,双手在腹前使劲绞着,一副羞答答的模样……

就好像,他刚刚被黄芩芷求爱了!!

黄芩芷微笑着站了起来,深情款款地看着胖子,柔声道:“胖子。”

“嗯。”胖子低着头。

黄芩芷歪着头,像是一位女老师在看着一个犯了错的小男孩,慈祥和蔼地微笑着,银牙却咬得咯吱咯吱响。

胖子的脸色变了,浑身肌肉绷紧。

黄芩芷转身往外走去。

“嗷……”

凄厉的惨叫声从刚刚打开的房门穿了出去……

欲哭无泪懊悔刚才不该故意犯贱的胖子,抱着右脚呲牙咧嘴地倒吸着凉气,不停地单腿蹦跶着。

真疼啊!

190章 天生的劳碌命

朔远网吧的生意太好了,以至于很多人扣扣缩缩地节省、挤出点儿余钱,来到网吧想要玩儿一两个小时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想花钱,还不一定能花得出去……

因为,网吧里每台电脑都有人正在上网,还有排着队的在等待。

互联网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令整个社会都与其脱节的速度,在虚拟和现实的夹缝中狂飙突进,把人类社会中的一切,都撕扯得七零八落,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在众人迫切的期待中,朔远网吧二号店,比预期晚了两天时间后,终于开张了。

而伴随着二号店的开张,朔远网吧持续了数月之久的“每天两小时免费上网”优惠,也就此取消。

但,没有人因此恼火,私下里辱骂胖子老板。

因为与此同时,朔远网吧的收费出现了滑坡式的降幅,每小时从十五元,直降到了十元,包夜通宵的收费价格也改变了,晚上十点半至清晨六点,只需五十元。

开张这一天,门外还张贴上了一张“VIP会员制度即将开始”的广告。

广告中明确,开业一周后,将正式实行VIP会员优惠制——提前预存三百元,及VIP卡成本费十元,便可以成为朔远网吧的VIP会员,持卡消费的VIP会员,每小时上网的费用只有九元,包夜通宵,从九点半至清晨六点,五十元。

而之所以如此大幅度地降价,之所以比预期晚开业两天……

胖子疼得浑身直打哆嗦,一是因为林波搞的那套POS机读卡器,在当晚的试验过程中,软件与主机系统不兼容,导致了主机的崩溃,而且和原有的计时计费软件有冲突,不能同时运行,更不能相互衔接运作。如此一来,不但无法提升工作效率,反而增加了网吧管理人员的工作量,还容易导致电脑死机。

林波信誓旦旦地带着公司的几个员工捣鼓了两天,才算是勉强搞定,只不过,还需要进一步的试验,所以VIP制度的实行要推迟一周时间,而且VIP卡的订制也需要时间。

降价则是因为,恰恰在推迟开业的两天里,他得到了几条消息,并安排人前去中关村、华清大学那边新开业的一家网吧看了看,最终确认,大家都降价了……

妈的!

降价营销这种恶性循环的竞争,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所以“两小时免费上网”的优惠活动,必须取消,不取消的话胖子觉得自己的小命就会被自己报销……

开业当天,朔远网吧一号、二号店,至少有五个小时处在爆满状态,这让温朔原本因为降价而忿忿的情绪,好了许多——当天两个店的总收入,突破了一万两千元!

网吧员工的数量,已经达到了十四人,基本上都是龙之心计算机学社的成员,由卢元超他们几个相互介绍着带过来的。

为了便于管理,温朔让曲燕、卢元超两人负责协调,和员工们商议安排轮班时间,二号店要确保随时有两名员工,一号店倒是有一个人就能忙得过来。

曲燕和卢元超的工资上调至六百五十元,李长江、高岳、胡志阳的工资上调至六百元。

每人每月还有二百元的餐费补助;

其他新来的八人,月薪四百元,每人每月一百八十元的餐费补助。

而且,五位老员工还有销售计时计费软件的提成这一项收入。在计时计费软件不断有外地经销商前来洽谈并签署销售合同的情况下,温朔刻意把京城的销售渠道留给了朔远网吧,让几位老员工可以多挣点儿钱,而且,对全国各地还没有经销商的地方,他们也可以尽最大努力去倾情销售……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员工工资,再加上带宽专线费、电费、房租等等,朔远网吧平均每天的支出高达两千五百多元。

还好,二号店开业之后,虽然增加了一百台电脑的量,但顾客数量的增速,仍然保持着极为强劲的势头,网吧的营收入稳步增长——每天盘算一下巨额的开支,胖子都会感觉喘不过气来,几度要昏厥过去,急忙再盘算下当日的营业额,翻来覆去地数钱,胖子就会乐得把那张胖脸挤成一朵美丽的菊-花……

于是他就在这种痛并快乐着的感觉中,享受着生活的充足。

当然,最让他感到幸福的,就是终于有了间像样的办公室之后,黄芩芷开始每天晚上会到办公室里工作一到两个小时了,胖子当然不会错过这个一起工作腻歪的时间段。

他觉得,黄芩芷之所以不当甩手掌柜了,是因为那天晚上表白之后,聪慧非凡的她开始重新审视,并自觉地进行了身份上的转变,所谓贤妻、所谓胖子身后那个伟大的女人,所谓良母……

唔,将来总要做良母的。

反正,不能一直让自家男人辛辛苦苦打拼了!

很没出息的胖子着实满足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直到专用POS机正式投入使用,当日VIP卡销售量便突破了一百张,黄芩芷按照约定,在办公室里赠送几位朋友VIP卡时,被几位女生打趣一番的胖子,才突然灵光一闪地意识到……

不对劲啊!

自从表白至今,俩人处对象竟然没有沾一丁点儿的荤腥,虽然胖子每天都会趁着黄芩芷在办公室工作的机会,进去腻歪一会儿,但,两人似乎都下意识地避开了情-爱的话题。

甚至,还不如以前那般,可以随时口花花几句。

现在想想,胖子觉得每天和黄芩芷待在办公室里那一两个小时的私密时间中,竟然纯洁无瑕得像是小学同桌!

这,根本不是恋爱!

没有恋爱经验的胖子愤怒自己的老实憨厚纯洁腼腆,更愤怒黄芩芷明明比自己见过世面、比自己家境良好、比自己眼界更高,比自己读的书多,却在这方面一点儿都不主动……

好歹,也得沾点儿荤吧?

比如搂搂抱抱,比如摸摸小手,比如卿卿我我交头接耳,比如亲嘴儿……哎呀呀……

胖子想到这里,脸都红了,内裤都紧了。

周二这天下午五点,下课后,温朔和欲言又止的杨景斌老师打了个招呼,便快步离开了学院。

最近杨景斌又开始抽风了,隔三差五就死乞白赖地找他询问、探讨关于各类符箓和法咒的作用,以及和一些相对应的出土文物、文献资料中的人物背景,推断分析是否有什么联系,争取把历史的尘埃中那些破碎的痕迹,串-联起来。

而之所以找胖子探讨,一是因为他的考古课题研究遇到了瓶颈,确实需要胖子这个在符箓、法咒方面的行家帮忙解惑,毕竟古人比今人要迷信得多,在墓葬、生活起居方面都极为重视符咒的作用;其二,杨景斌希望,能借助于课题上的研究,把温朔的精力,稍稍往学业上拉回来一些,虽然杨景斌并不反对温朔开店做生意赚钱,而且他也确实很钦佩温朔的成功,但,在杨景斌看来,钱嘛,哪儿能比得了考古科研方面的学问重要?其三,从现在开始就为温朔打下更为良好的专业基础,将来研究课题取得突破,杨景斌是真的想要在学术论文上为温朔署名的,到那时候……温朔起码对这方面的课题研究心里有数,万一有个什么咨询、讨论时,别露了馅儿啊。

这番好心好意,杨景斌毫不隐瞒地告诉了温朔,而对此,温朔也确实心生感激,理解杨老师的一片好心。

名,尤其是好名这种东西,和钱一样,当然是越多越好。

正所谓“名利双收”嘛。

但……

胖子唉声叹气,自己真是天生的劳碌命啊!

今天傍晚还有一个饭局,是林波约了龙心科技公司企划部的那边的领导,洽谈关于“专用VIP会员一卡通系统”的生产销售合作意向——这玩意儿包含软件系统、特制磁卡、读卡器。原本林波的意思,是按照计时计费软件那般,仍旧走网吧专用的路子,但在朔远网吧试验取得成功之后,温朔和黄芩芷却认为,这么高级便捷的玩意儿,恐怕绝大多数服务行业,尤其是商铺,但凡有点儿商业头脑和前瞻眼光的老板,都乐于得到一套,比如超市、理发店、汽车保养店、饭店……VIP实行充值打折活动,一来可以提前把顾客的钱赚到手中,二来,还可以把顾客绑定在自己的店里,又能起到促销的作用。

所以,三个人绞尽脑汁琢磨了这么一个名字,然后温朔找马有城帮忙联系,以最快速度,把这套系统申请了专利。

专利是有了,但这套系统的生产、销售……

绝不像计时计费软件那般,买一套简单的仪器刻录光盘就可以了,里面涉及到的硬件、包装等等,相当复杂,即便是分别承包给各企业去生产,自己组装,那也需要专门的生产车间,雇佣工人,申请新的营业执照等等。而在投入巨大的资金和人力物力之后,接下来还有销售渠道的问题。

朔远网吧和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实力太小了。

191章 门外汉的生意经

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之初,没人会在意林波和两个大学生合作组建的一个小公司。

这个小公司刚刚成立,便推出了一款当时同样不被人看好的计时计费软件。为此,龙心科技副总裁,企划部总经理付明兰,还专程找过这位当初含冤当替罪羊,被公司开除的技术开发部门的重量级员工,洽谈是否可以购买这款计时计费软件的版权。

很显然,那次的合作没有谈成。

因为龙心科技想要购买全版权,出资五十万元人民币——本质上,龙心科技对于这款虽然优秀,但技术含量委实不算太高的软件,没有太大的投资倾向,更何况,计时计费软件是网吧专用,没有更为广泛和普及的使用客户群体。之所以想要购买这款软件,龙心科技的想法是,借助这款软件与电脑系统的绑定销售,向全国各地所有的网吧、有意向开网吧的潜在客户群体,促销龙心电脑。

在龙心科技看来,五十万的价格,已经很高了,还可以冠冕堂皇地说,这是看在林波曾经为公司背黑锅的面子上,可怜他,帮助他。

但在林波和温朔看来,龙心科技简直是欺负人嘛!

不过,在商言商,双方考虑的重点当然是自身利益,所以买卖不成仁义在……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合作没有谈成,但双方仅有两次的接触性谈判,还是比较轻松愉快的。

这次一卡通系统的研发成功,却受限于自家小公司实力的缘故,温朔和黄芩芷、林波经过商讨后,决定尝试找大一些的软件或者电子科技公司合作生产销售。

温朔委托马有城帮忙询问一下,有没有对此感兴趣的企业;

林波则是干脆在他在中关村混迹几年的圈子里公布了这条消息,希望能够有合作意向者前来洽谈。

虽然林波个人的社交能力、商业头脑欠佳,但当前社会背景下,it行业的高速发展以及其独特的商业模式,注定了这个圈子让许多外行人看不明白,让许多内行又能跨外行的高人,更为关注it技术精英林波的消息,毕竟,他不止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和相当了得的技术水准,更有那款计时计费软件的创意、质量、销量做保证。所以,当林波在圈子里发布了寻求合作的消息之后,短短几天时间,便先后有三家公司致电邀约,然后坐下洽谈合作事宜。

然而有意向的公司越多,温朔和林波的心情,却是愈发沉重了。

因为他们发现,这几家公司的合作条件,都相当苛刻——朔远公司只能以专利入股,对“一卡通系统”的生产、销售等经营环节没有管理权,在“一卡通系统”正式上市销售之后,朔远公司不承担任何商业性的风险,并按季度得到“一卡通系统”净利润的百分之四股权利益分成,最高的只有百分之八。

事实上,从纯粹的商业角度来考虑,几家公司企业给出的合作条件,没有什么苛刻与否,甚至还不算低。

因为商业以利润为先,“一卡通系统”在生产、销售方面,势必要投入相当大的财力人力物力,前期的宣传推广,中期的广告营销,售后等等一系列下来,普通中小型企业没有足够的利益诱惑,谁乐意去承担那么大的风险投资?

而有实力的企业,和朔远这样的小公司合作……给你百分之四甚至八的利润,已经很高了好吧?

你可是什么都不用管,最后只管拿利润。

多好的事儿啊?!

可惜,温朔和林波压根儿没有这方面的商业经验,他们甚至无法预估出一款针对全国乃至海外销售的产品,前中期要投入多少资金,需要多少人力、多长时间去运营。

他俩只是很单纯地认为,这款东西既然自己买点儿废品就能攒制出来,批量制造的话,无非也就是向各个厂家订制各类硬件、外包装,然后组装起来,再向全国各地的电子产品经销商推销,充其量,也就是比计时计费软件麻烦一些,投入大一些,用的人多一些,本质上,并没什么大的区别嘛。

况且,伟人曾经说过,科学技术才是第一生产力……

手里握着技术,专利,对方却只肯给予百分之四、之八的利润点,连运营的权力都不给,这简直和明抢没什么区别了!

欺人太甚!

还好,两人不谋而合的内心想法,并未被那些有意向洽谈的公司企业知道,否则那些人要么会直接在谈判桌上喷他们俩满脸唾沫,要么就是气得自己回去撞墙!

俩什么都不懂,只会痴心妄想的笨蛋啊!

而今天晚上,龙心科技副总裁、企划部总经理付明兰安排的饭局上,双方也没能达成初步的合作意向。

温朔和林波的要求是,可以不参与运营管理,但利润分成百分之二十二。这般要求,让付明兰气结,再联想到上次计时计费软件的版权购买失败,付明兰心里已然明白,温朔和林波这俩人……纯粹是it企业运营方面的门外汉啊!

不过,付明兰可不希望这项专利落在别的企业手中,所以她给出了另一个条件选项:龙心科技愿意出三百万,全权购买这套一卡通系统的专利。

而且付明兰还不厌其烦,详细地为二人算了一笔账,包括各方面的投资、人力时间安排等等,让温朔和林波回去后仔细考虑一下,对于他们这个小公司来说,立刻到手三百万现金,比之持股盈利可能需要数年甚至十数年,才能得到三百万利润,甚至……虽然合同中可以注明不承担投资风险,但如果挣不到钱了呢?

一番话说得林波和温朔两人面面相觑,提心吊胆。

要不,咱们直接拿三百万吧?

当然了,他们再傻或者再精明,也不可能一顿饭就把专利给卖掉——谈判嘛,总得谈上那么一次两次,总得回去商量商量,计划计划。但,付明兰却从两人的表情上,看出了他们的心理活动,而这,已然让付明兰的初期目标达成了。

至少,龙心科技的诚意足够,尤其是三百万现金直接全权买走专利,足以击退大多数竞争对手了。

对一卡通系统的专利,龙心科技志在必得。

当得知朔远公司研发的“一卡通系统”时,和其它公司企业不同的是,龙心科技已然从中看到了更为广阔的市场发展前景,以及通过“一卡通系统”衍生出的更多、更先进、更高科技的产品效益。

九十年代末,新世纪初,it行业的蓬勃发展中,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正是因为发展速度快得令人目不暇接,这个行业中奇迹出现的太多,有时候一个小小的创意,一款小小的简单至极的软件,很可能会创造出不可限量的财富,所以,便是圈内人,有时候都会在势若狂飙的节奏中看花眼,想花了心。

付明兰以及龙心科技高层人士,哪怕知道“一卡通系统”或许科技含量不会太过复杂,以龙心科技的实力也能研发出来,但,朔远公司已经申请了专利,没有哪家知名企业公司,会愿意在付出一个可以承受的价格,和背负上一个盗版、抄袭黑锅的选项中,选择和一个小公司打官司,品牌知名度的损失代价太大了,当然,主要还得看,利益有多大;而且,研发类似于“一卡通系统”的产品,天知道要耗费多久的时间,如果被别的公司捷足先登了,那么,一切市场前景,可以衍生出的更多产品价值……都只能是构想了。

而直接购买“一卡通系统”的专利,或者以合作的方式把“一卡通系统”的专利攥在手中,就能在最短时间内掌握这项专利系统的先有市场优势,同步对“一卡通系统”升级,并以此为基础,研发出更多更高科技的相关产品。

龙心科技的高层,看问题,看市场,看得很快、很准!

当然,不止是他们看得准……

其实全世界、全国诸多it行业的公司,早已经有了类似的产品,只是产品的定位,还没有延伸到服务大众便捷的消费方面。而“一卡通系统”的出现,提前得知这款产品的一些卓有远见的人,都或清楚、或模糊地意识到了这款产品的市场前景。

比如温朔和林波、付明兰三人吃饭谈合作时,距离他们不远的一家高档餐厅内,坐在黄芩芷对面的中年男子。

“唔,这款产品不错。”黄申微笑道:“也许,我可以与你们公司合作。”

“爸……”黄芩芷嘟着嘴说道:“我可不想与你合作。”

“芩芷,你知道爸爸向来尊重你,所以,这次我是真的纯粹出于商业的角度,想要和你们公司合作。”黄申微笑着,神色和语气,却透着认真的诚意。

他了解女儿的性格,但凡聪明且有能力的人,多半都希望靠自己的努力去达成非凡的成就。女儿,毫无疑问是一个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女生,虽然,她也是靠家里给予的资金支持,才能够在京城投资,现在看起来好像也确实挺成功的,但,在向家里借钱的时候,她也很明确地说了:“这些钱,她会偿还的,而且会按照比银行贷款,还要高出一个百分点的利息偿还。”

192章 未定的岳婿

正如黄芩芷曾经所言,一个女孩子,十八岁到京城求学,不到一年时间里,先后三次让家中汇款要投资创业,总计百万元之数,为人父母者,哪儿有不担心的?

对于黄申来讲,百万元真的不算什么,他甚至因为女儿难得张口要这么多钱去花……好吧,是去投资,而感到有趣。

这,也应该是女儿人生中的一段美好的成长经历。

因为,黄芩芷虽然自幼生活在比绝大多数人都要富裕的家庭中,却良好的家教和天性的聪慧、成熟,让她从不会无度的奢侈,更不会做出炫富这种在她看来极度无聊的事情。

一个自幼乖巧,聪慧过人的女孩,自然是父母长辈们的骄傲。

但为人父母,真的遇到这样一个完美的孩子了,生活中偶尔也难免会觉得缺了点儿什么。

所以偶尔她倔强一次,淘气一次……对父母来说简直是惊喜。

因为孩子嘛,在父母眼中总是长不大的。

黄申乘坐的飞机是下午五点抵京,结果乘坐出租车恰好赶上高峰期,直到七点才来到中关村。不急于去看女儿的网吧、公司,而是先找了家餐厅,订好桌位才打电话告诉女儿。

父亲的突然来到,在黄芩芷看来,确实是一个惊喜。

她没想到,向来沉稳的父亲,如今竟然也会做这种“突然袭击”的趣味行为。

于是黄芩芷,也不由得生出了些许已经有好些年,没能在父亲面前表现出的小女孩心性,得意地,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向父亲讲述了朔远网吧、朔远软件开发公司……

她倒是没想到,简单讲了讲“一卡通”,父亲却对这款产品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而且,在她明确表示不想和父亲的公司合作之后,父亲竟然认真地阐述了他对这款产品的看法,还有以这款产品为基础,可能研发出的更多产品,以及此类产品的市场前景等等——不过是吃饭闲聊的工夫,黄申便对此有了大致的规划。

“这……”黄芩芷一时间有些为难了,她是真不想公司产品和父亲的公司合作。

因为世间太多的事情,一旦牵涉到亲情问题,就会变质。

“这样吧。”黄申知道女儿的心思,微笑道:“先不提合作,晚些我和你的公司合伙人见个面,先听听他们与其它公司的合作意向,谈得怎么样,我们再谈,好不好?”

黄芩芷想了想,苦笑道:“事先提醒您一下,我们公司要的条件会很高。”

“这样的产品,条件要求高一些,可以理解。”黄申笑着点点头。

黄芩芷没在说话,她心里却是忍不住感到好笑——她已经几次听到温朔和林波与人洽谈合作意向,回来后愤怒的言论了。在黄芩芷看来,那些公司的合作条件虽然苛刻,但也并非真的就如温朔和林波认为的那般,那些前来洽谈的负责人都是贪婪至极的吸血鬼,因为黄芩芷比温朔、林波,更懂得一个正规的企业,去运营一件成功的产品,需要多大的投入,需要有多少预期盈利目标。

况且,合作谈判嘛,就像是在地摊上买东西,讨价还价是必然的。

黄芩芷心想,真让父亲和胖子、林波坐下来谈,会不会错愕到无语愤怒?

而且黄芩芷还担心,父亲会因为谈话中胖子的表现,从而认定这家伙就是贪婪无度,只有小聪明却没有大局观的人?那样的话,可就不好了,毕竟自己和胖子……

……

初步合作意向没能达成,饭局早早结束后,林波就直接回了公寓——和付明兰今天的谈话,让他对这“一卡通系统”有了新的想法,谈判、经营、赚钱都不是他所擅长的,在他心目中,研发出更完美的产品,才是重中之重。

温朔则是遛达着去了网吧。

和龙心科技的接触经过,有必要尽快告诉黄芩芷。

今晚付明兰那番相对诚恳的话语,让温朔更为清楚地认识到,想要成功运作“一卡通系统”这款产品,并且在最短时间内抢先占领市场,没有知名的大型企业去做,仅凭朔远公司,连个水花都别向溅起来,而且拖延下去,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一分钱赚不到。因为,最近接触的这些IT企业,哪一家都有绝对的实力去研发出类似的产品,虽然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已经申请了专利,但这种事儿……怎么说呢?一旦牵涉到的利益较大时,朔远公司太小了,除了身为股东的温朔比别人块头大之外,哪儿都太小。

所以温朔现在很实际地考虑,要不要把心理预期降低一些,不过,可以在产品的包装上,要求署名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研发,如此一来,就可以借助于这款产品,打响公司的知名度,借鸡生蛋嘛。知名度这玩意儿,其价值是无限的,可以成为负数,但也可以达到一个令人仰望的价值高度。

颇有自知之明的胖子认为,在这方面黄芩芷其实比自己和林波都要强得多,多听听她的意见还是好的。

……

朔远网吧的办公室里。

黄申坐在沙发上喝着茶,打量着这个狭小的办公室,回想着刚才在女儿的引领和简单介绍下,从一号店到二号店看到的情形——网吧的生意确实不错,这个时间段,没有闲置的电脑,而且,还有些排队等着上网的顾客。

而且网吧发展至今的经营策略,比如最初的免费上网培训优惠,如今的VIP卡制度等等,都说明了女儿的合作伙伴,是一位商业头脑和眼光相当不错的学生。

而软件开发公司的创立,更是体现出了那位合作伙伴的精明果断的魄力!

“我有些迫不及待见到这个年轻人了。”黄申微笑道。

“应该快回来了。”黄芩芷抿嘴笑了笑,扭过头去注视着电脑屏幕,以免被父亲察觉到自己眼神中忍不住闪过的一抹羞涩、紧张——她知道,父亲对胖子的第一印象,虽然不算太坏,但也绝对不好——狡诈、阴险、贫穷,而且坐在车厢地板上痛哭哀嚎时的卑劣模样,更是一副典型刁民的形象……

所以和温朔合作至今,黄芩芷并没有告诉父母她的合伙人是谁,是男是女,每每父母问及,都会故作神秘地说保密。

其实她知道,父母已经猜出了合作伙伴应该是个男生。

只不过,父母也相信以她的聪慧和个人心性,无论是钱财还是感情,断然不至于轻易被人欺骗。

黄申微笑着点点头,只是看似淡然的神情下,掩盖住了内心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毕竟为人父母,尤其是作为父亲来讲,女儿那是什么?虽然他对于民间所谓“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女儿就是小棉袄”之类的俗语不屑一顾,但,父亲对女儿的那种疼爱、溺爱,是实实在在的。

而且黄申更清楚,男女之间本质上来讲,不能说没有纯洁的友谊,但实在是太少了!

所以判断出女儿的合伙人是个男孩子,而且短短一年时间能把网吧发展到这般水平,又创建了走在发展前沿的软件开发公司,足以说明这个男孩的能力还有的。

那么,黄申不可避免地,就有了种老丈人初见新女婿时,带着浓浓的敌意、审视心态,和那么一丝丝的七代,等着那个合伙人的到来,看一看……

办公室的门轻轻地敲了三下“笃笃笃……”

貌似平静的黄申刚刚端起茶杯,手颤了颤,扭头微笑着看向女儿,便到女儿抿嘴笑了笑,道:“请进。”

唔,是他了!

黄申心想:“敲门,这是最基本的礼貌,和对人的尊重,嗯,这个年轻人很有教养,不错。”

办公室的门推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几乎能把本就不宽不高的门给堵上的胖子,微低头走了进来,看到黄申坐在沙发上时,他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咦?这不是叔叔吗?您怎么来了?”言罢,他略有些不满地看了眼黄芩芷,旋即目光就又回到了黄申的脸上,大步上前伸出了双手:“芩芷也没提前说一声,真是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有些晚了,也没能去接您……”

黄申有些错愕地伸出手,和这个大胖子握了握手,都没顾得上、也没回过神儿起身,便看向了黄芩芷。

是他?

这个在公交车上被偷被抢,又反偷了小偷财物,还在公交车上坐地哭天抢地般可怜博同情的的家伙?

他,就是你投资创业的合作伙伴?!

黄芩芷有些无奈,有些好玩儿地抿嘴笑着,耸了耸肩——就是他,一个死胖子!

“哎,叔叔您抽烟。”胖子的神情看起来也有些紧张和羞涩,他手足无措慌慌张张地从兜里摸出一包中华烟和打火机来,躬身弯腰递过去一颗,右手还拿着打火机作势凑上去。

“哦,不好意思,我不抽烟。”黄申已然按捺不住,脸色沉了下来。

“哦,这样啊。”胖子腆着脸,略显尴尬地把烟和打火机揣进兜里,往后退了两步,有些拘束地站在了门口的墙根下,一边伸手扶着门,一边那个眼神向黄芩芷请示,得到默许之后,才稍稍侧身,眼角余光瞟着黄申,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193章 岳婿谈判

黄申的脑子里有些混乱。

看到这个胖子,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这家伙商业头脑和眼光很强,在不到一年时间里创建了两个网吧、一个软件开发公司,百万元的投入到现在翻了几番……

而是,这家伙是个罪犯,他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令人瞩目的成功,一定是违法犯罪所得。

但,女儿投资入股了,又有聪慧稳重的女儿在旁边盯着,无论如何也不至于,让这个胖子,甚至和这个胖子一起,去做些违法犯罪的生意吧?哪怕是偷税漏税都不可能——再说了,这两种生意,又能违法犯罪到什么程度?!

恼火的是,黄申在没有见到胖子之前,还一度地想象过,女儿的合伙人,也许是女儿的追求者,甚至已经在和女儿谈恋爱了,这是令一位父亲恼怒、嫉妒又欣慰、迫不及待想看到的男生,而且黄申相信女儿的眼光,所以在他的想象中,应该是一位身材高大、英俊潇洒,有教养、有学识、温文尔雅的优秀年轻人!

这胖子算什么?

嗯,身材倒是足够高,还特别大,但和英俊潇洒完全不沾边儿,看他现在那副扭扭捏捏,一脸讨好和紧张强笑的模样,只能用猥琐、卑微来形容;

教养?好吧,至少心性不算太坏,只是太狡诈了;

学识?好吧,至少考入了京城大学,至少有丰富的……底层社会阅历!

温文尔雅?!

呸!

黄申努力保持着冷静,并自我安慰给予了胖子一定的肯定,但是当他看到胖子和自己的女儿用眼光交流时,那种挤眉弄眼、焦虑、寻求等等复杂的神情,还有女儿略带些羞涩、紧张、玩味、无奈的反馈……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证明着,她和胖子,不止是合伙人的关系,很可能,两个年轻人真的在谈恋爱!

不行!

绝对不行!

向来性情沉稳称得上八风不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黄申,作为一个父亲,不可抑止地愤怒了!

“爸,他叫温朔,是……我的合伙人。”黄芩芷咬着牙,忍着笑介绍道——因为胖子求助的眼神,是那么的可怜,那么的惶恐,那么得无助,实在是难得一见。

这家伙,竟然也有紧张到手足无措、毫无办法的时候?

于是黄芩芷不免生出了些许……幸灾乐祸的想法。

而一向冷静的父亲,竟然也失态了,看他怔怔地愣神儿,端着茶杯不喝、也不放心,神情变幻不定的模样,黄芩芷更是觉得,这样的见面,很有趣,很好玩儿。

也许,父亲、女婿初见面,都是这样的?

黄芩芷有些羞涩地想着。

黄申以他超强的忍耐力,压下了冲天的愤怒,至少……要给自己的女儿留一份情面。所以,他慢慢地放下了端在手中许久,一直悬空的茶杯,神情淡漠地说道:“温朔,你做得不错。听说你刚才是去和龙心科技的负责人洽谈一卡通系统的合作意向了,那么,能不能和我讲一下,你们谈得怎么样?”

“呃……”胖子挠挠头,旋即立正,像是一个回答问题的小学生,双手贴在大腿外侧,认认真真地说道:“龙心科技很有诚意,但给出的条件,还不能让我们感到满意。”

“那么,你们的条件是什么?”黄申问道。

“报告!”胖子站得更直了,如同在军训场上回答教官的训话时那般,铿锵有力地说道:“我们的条件是,以一卡通系统的专利入股,得到一卡通系统销售利润的百分之二十二,并且参与到一卡通系统从最初的立项生产、宣传、营销等所有的过程,对于我们来说,虽然不会去做些不懂装懂的指手画脚,但参与,是一次难得的学习过程。”

“利润分成比例,要求得过高了。”黄申微皱眉,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讥讽地看着这个理直气壮,简直异想天开的胖子——百分之二十二的利润?

任何企业都不会同意的!

要求过高了?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胖子心里颇有些不快,但想想也可以理解,黄芩芷是大股东,她的父亲为女儿公司的事情操心出主意,理所应当嘛。再说了,人家是长辈,而且拥有着目前还不可知,但绝对很多的财富,能力、眼光肯定比一个开俩网吧和一个小软件公司的胖子强得多,所以胖子很有自知之明地觉得,兼听则明!

况且,刚才回来的路上,他已然深刻反思,并有了更为清晰的思路,便一声不响,继续立正等待训话。

“你的底线是什么?”黄申问道。

胖子怔住,神情有些诧异地看向黄芩芷——你爹他这是几个意思?想要来篡夺权力吗?

黄芩芷当然知道胖子那点儿谨慎和自私的小心思,忍不住笑道:“我爸觉得一卡通系统挺好,所以,他也想参与到和其它企业的竞争中,与咱们公司合作。”

我爸,参与,竞争,与咱们,合作……

这几个词汇,让胖子瞬间明白了黄芩芷的意思——公事公办,不用介意她和父亲之间的亲情关系。

太好了!

胖子几乎立刻想到了黄申想要合作运营一卡通系统的好处。

首先,多一个有意向合作的实力派,公司就多一份提升产品价值的可能;其次,黄申是黄芩芷的父亲,这么好的关系,当然得多给点儿钱啊,谁让你是当爹的,你得心疼照顾女儿吧,你得考虑女婿的利益吧,你得考虑身为老丈人在女婿面前的面子吧?太小气了,容易被女婿笑话,被女儿赌气的……

至于黄芩芷身为女儿,自己身为未来女婿,是不是也应该尽尽晚辈的孝道,便宜点儿与黄申合作,胖子自然不会去考虑。

凭什么啊?

再说了,黄芩芷刚才已经明确暗示,公事公办!

哼!

这个贱人脑子转得飞快,迅速从一个乖学生的模样,转入了一个谈判的角色中,他仍旧站得笔直,却没有了先前那种紧张之态,面带着微笑,道:“叔叔,如果您真的有意向合作的话,我们公司毫无疑问,当然优先选择与您合作。毕竟我和芩芷都没有什么经验,而公司的另一大股东林波,也不擅长公司产品的运营,所以,我们一再坚持更高的利润分成,至今没有与任何公司达成哪怕最简单的初期合作意向,本质上是因为,我们还没能考虑清楚,担心与那些大企业合作的话,会吃亏、受骗。而现在,与您合作的话,这种担心自然是不存的。”

黄申点了点头,这小胖子倒是挺会说话的,马屁拍得无迹可寻,但确确实实又让人舒服。

“至于合作条件……”胖子有些为难地看向黄芩芷,道:“你做主吧?”

“你和我爸谈。”黄芩芷起身往外走去,道:“我去一号店看看。”

“哎,芩芷你……”胖子愈发尴尬,神情有些慌张。

黄芩芷从他身旁走过,笑着轻声道:“公事公办,不用给我面子哟……我可不想以后听见你的抱怨。”言罢,她扭头向父亲吐了吐舌头,得意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房门,关上了。

胖子挠挠头,神情尴尬地看着黄申。

黄申指了指女儿刚才坐着的办公椅,道:“坐下谈吧,不用拘束,虽然你刚才说得那些话很有诚意,但,正如芩芷刚才所说,公事公办,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我也不会答应承担风险去运营这样一件还未经过市场检验的产品。”

“哦。”胖子憨憨地笑着走过去坐下,道:“您是长辈,您先说,我听听您的条件。”

“嗯。”黄申很淡定地说道:“有两个选项,第一,百分之八的利润分成,你们公司可以参与到产品的运营过程中,也可以提出参考性的意见,但没有决定权,另外,一卡通系统的研发专利权归我们公司,但你们拥有永久利润分成的权力;第二,我公司出价五百万,全版权买断一卡通系统的专利。”

温朔皱眉思忖,斟酌着说道:“先说第一选项吧,利润百分之八的分成偏低了,事实上与我们接触的每一家企业都给出了这样的条件,但我觉得至少不能低于百分之十五,而且,专利权不能归你们公司,只能说,你们独家享有与我们公司合作此款产品的权力。另外,由本款产品衍生的各种产品,专利权应该五五均分,当然,运营上市销售之后的利润分成,我们不会要求太多,不低于百分之十五就可以。”

“这怎么可能?”黄申被气乐了,道:“温朔,你的要求简直太高了,难怪至今没能与任何一家公司达成意向。”

“大概,是我们公司小吧。”温朔憨憨地说道:“都觉得我们好欺负……”

“欺负?”黄申气结,道:“好吧,我给你一个中肯的建议,其实你们接受第二个选项是最好的,因为产品的利润分成再高,至少也要在一年半以后才能看到,而且,从利润分成的比例来看,有可能五年、十年,你们都拿不到五百万的利润分成,这么算的话,第一时间得到这笔钱,对于你们公司来讲,是最划算的。”

194章 条件和情感

“而且你要知道。”黄申微微一笑,道:“在任何一个国家,专利,不一定就能为你带来绝对的垄断,尤其是,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没有足够的实力去保护好自身的专利产品,你们的研发成果,如果不能尽快转化成实际的利益,那么,就有被别人当作一个创意,一个启发,从而研发出类似的,却能规避专利侵权,至少可以在法律的角度打擦边球的产品,你们,还能有什么?”

这番话,准确命中了胖子的软肋——装委屈、扮可怜都没用,提出那些令所有公司都不可能接受的条件,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没有真正的实力,说什么都白搭。

于是胖子使劲挠了挠头,可怜兮兮地说道:“那,那要不这样,我们只要二百万,持股百分之十三,把专利使用权、衍生开发权永久性卖给你们,好不好?”

“二百万转让专利,持股一卡通系统百分之十,衍生开发与你们无关。”黄申淡淡地说道。

“百分之十二,衍生开发的其它产品,百分之十一!”胖子认真地说道。

“唉,年轻人啊,我只能在转让费用上,加一百万,一卡通系统的股权给予你们百分之十一,衍生开发及后期各项权利你们不能持有。”黄申有些生气——小兔崽子,蹬鼻子上脸啦?!

胖子却先于他生气了,而且完全表现了出来,他瞪着眼睛急赤白脸地说道:“凭什么?凭什么啊?不行不行,我们绝对不会答应这种屈辱的条件!这是欺负人!”

“屈辱?欺负人?!”黄申怒了:“胖子,你要有自知之明,如果不是看在芩芷的面子上,就你刚才提出的那些条件,根本不值得我再与你谈下去了!”

“如果不是看在芩芷的面子上,我还不谈了呢!”胖子毫不退让,随即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瞬间垂头丧气,耷拉着脑袋说道:“好吧,谁让您是芩芷的父亲,是……要不这样吧,就依着您刚才说的转让费三百万,然后一卡通系统我们持股百分之十,衍生产品我们也持股百分之十,不多要了,行不行?”

黄申有些迷糊,一番争论下来,这胖子现在的表现,好像他真的受到了多大的委屈,迫于无法抗拒的恶劣压榨,才答应下来,却偏偏把专利的转让费用提升到了三百万,持股百分之十,连后期将来衍生产品的权利也要百分之十。

如果不答应,再和他争论……

就好像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在压榨女儿的专利权似的!

黄申犹豫了,低头沉思着。

温朔趁热打铁,腆着脸嘿嘿笑着讨好地说道:“叔叔,您这么有钱的人,何必和我们晚辈争这么一两个百分点的利润啊?再说了,朔远软件开发公司最大的股东是我和芩芷,将来真的挣了钱,甭管多少,大头又不是让外人挣走了,还不是咱们自己的?您说,是吧?”

“……”黄申很想说不是,什么咱们自己?什么叫你和芩芷是最大股东?

谁和你咱们自己啊?

可是,毕竟牵涉到了女儿,黄申又不能说不是,更不能身为长辈,身为一个有长辈身份,又有现实中身份地位的人,去直接反驳指出胖子这些话里刻意或者无意中透露出的信息——这个胆敢和我谈判,并且毫不退让,坚持原则争取利益的混蛋,还想要和我的女儿谈恋爱,并且话里话外透着要攀亲的意味!

稍稍思忖一番后,黄申淡淡地说道:“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我还有一个条件……”

“我的条件还没说完。”温朔怯生生地抢断了黄申的话,并露出一脸的尴尬和歉疚。

“你还有条件?!”黄申怒了:“你还有什么条件?!”

“那个,那个……买卖不成仁义在,您别生气啊。”温朔畏畏缩缩地讪笑着,又有些害怕般低下头,小声嘟哝道:“那,那我还是别说了,回头芩芷会埋怨我,不该惹您生气的。”

黄申愕然,旋即被气乐了:“你说,你继续说!”

“那,是您让我说的啊。”胖子立刻眉开眼笑地抬起头来,痛痛快快地说道:“其实我的条件一点儿都不过分,就是一卡通系统的产品正式投放市场销售时,产品及外包装上,要注明研发者是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看着黄申的眼睛又瞪大了,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胖子赶紧惶恐地摆着手说道:“当然当然,主要还是你们公司的名称,商标也由你们来决定,我们只要在最下面,标注小小的一行字就好,稍微显眼些,能让人看到就好。”

砰!

黄申一怒之下拍了茶几,喝道:“不可能!刚才谈的是全权购买你们的专利权,你们是转让!转让你懂吗?三百万现金给你们啊,小伙子,你知道三百万是个什么概念吗?而且,我还勉强答应了你的股权要求,你竟然要注明是你们公司研发,那我们的公司是干什么的?只是一个受雇佣的生产销售商?我们的产品研发技术部门都是些白痴,需要你们公司的在技术层面给予扶持?”

“我可没这么说。”胖子很无辜很委屈,很好心地说道:“当然,如果以后做衍生产品的研发时,你们的技术部门遇到了难题,我们可以给予有偿的技术支持,毕竟,咱们是合作嘛,而且一卡通系统是我们公司研发出来的。”

“呵呵……”黄申冷笑。

“您可千万别误会,别生气啊,我再补充一下。”温朔使劲挠着头,很为难地说道:“要不这样,咱们各自退让一步,咱们可以注明,是两家公司联合研发。”

“不可能!”黄申很干脆地否决——他已经懒得再和这个贪婪的家伙谈条件了!

如果不是因为女儿!

自己早就起身走人了!

胖子看着黄申虽然不再怒气冲冲,但脸色铁青,眼神冷淡,显然更加愤怒了,急忙又说道:“要不这样,产品注明是两家公司联合研发,而且,我们公司还可以在一卡通系统的持股权让,让出百分之一,哦不是,百分之零点五。”

“不行!”黄申摇头。

“不行?凭什么?凭什么啊?”胖子怒了,他豁然起身,像只终于忍受不了被踩着尾巴使劲蹂躏的肥兔子,挥着胳膊大呼小叫地嚷嚷起来:“讲点儿道理好不好?我都已经做出这么大的让步了,您还想怎么样?这件产品本来就是我们研发的,你们的人没技术没创意搞不出来,就想直接拿钱买研发的名啊?难怪我们小公司能研发出来的产品,你们大公司却做不到,原来是用钱买专利习惯了,你们的技术人员、研发团队脑子已经生锈啦?!”

黄申怒道:“放肆!”

“好吧好吧!您是长辈!我道歉,我不该用这种态度和您说话。”温朔一副憋屈的模样,坐回椅子上摇头叹气,愤愤不平。

“你……”黄申起身作势要走,但听着门外传来了轻微的、压抑的笑声,黄申冲天的怒火旋即被压了下去,苦笑着颇为无奈地坐回到了沙发上——当理智压下愤怒后,他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已经令他极度厌恶的大胖子,在刚才的谈判中虽然还不具备专业人士的谈判水准,但,有着敏锐的思维和精准的判断力,他的思维、他的无耻、他的见缝插针抠门儿吝啬见利忘义……黄申在心里用尽了贬义词去形容胖子的表现和其过人的商业天赋,却又很清楚,这个年轻的、猥琐的家伙,很聪明,很有原则,为了自己,也为了公司团队的利益,不惜招惹一个他不能、不该招惹的谈判对手。

毕竟,如果他真的想和芩芷谈恋爱,甚至两人可能已经是男女朋友关系了,他怎么能用这样的态度、这样的坚持,和我谈话?

可如果这胖子,因为爱情,因为芩芷,而甘愿放弃原则了……

黄申心想,也许,不,是肯定,我会在心中轻视他——这本身就是一个很矛盾的选择题,对于胖子,对于黄申、对于黄芩芷来讲,谁都不知道最正确的作法是什么。

也许,这种合作谈判牵涉到了复杂的情感问题,本身就没有正确的选择吧?

“你是在,利用我和芩芷之间的父女关系,达成自己的利益,而且是在坚持原则的前提下,争取更大的利益。”黄申以近乎于冷漠的神情和语气,一针见血地说道:“在商言商,我不能完全否定你的言行和态度。我也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刚才我说了,我还有一个条件……现在,我要明确地告诉你,你必须答应我,你,和芩芷之间,永远,只能是合作伙伴的关系,当然,你们也是好朋友……而且我相信,你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对吗?”

温朔愣了愣,旋即露出了了悟的神情,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起身,沉着脸走到门口,把门打开,看着因为偷听办公室里的谈判,一直都在强忍着笑,肚子都痛了,所以蹲在门口的黄芩芷,轻叹了一口气,道:“我很抱歉,不能答应叔叔的条件,所以,接下来的谈判,应该交给你,因为,你更适合。”

言罢,温朔没有去看身后脸色铁青的黄申,也没有等待一脸错愕的黄芩芷回应,大步离开。

195章 儿女情,长,怅,偿

进入办公室,把门关上,黄芩芷神色平静地走到办公桌旁坐下,很认真地看着父亲,却不说话。

黄申脸色阴沉,也不说话。

父女二人就这般沉默了几分钟后,终于还是为人父者,轻轻叹了口气,道:“人,往往最担心什么,偏偏就会发生什么……比如,我祈祷着你千万别和这个胖子之间有了爱情,可刚才他的态度,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们,已经在谈了?”

“爸。”黄芩芷咬了咬嘴唇,道:“坦率地说,我自己都不确定,温朔在我的心里到底处在一个什么位置,也不知道我和他现在,算不算是谈恋爱的情侣,确切地说,只是比好友更进一步了。而且我必须承认,正如您对他的偏见一样,我也有,每个人看到他,也许都会有这种偏见,以貌取人而已。不同的是,我比绝大多数人更为了解温朔,就像当初您对他的评价那般,他或许狡诈贪婪不择手段,但至少,他保守着良知和道德的底线。而且,这么长时间的接触了解,我清晰地发现了他身上很多容易被人误解、被人鄙夷,甚至惹人愤怒记恨的缺陷,其实本质上,是绝大多数人不讲道理的自我认知罢了。而温朔,却是一个很少有的,真正讲道理,守道德,有原则的人。”

黄申怔了怔,道:“评价太高了吧?”

“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但我没有理由拒绝他的表白,而且我担心自己错过……”黄芩芷似乎愈加坚定,道:“爸爸,您可以不与我们公司合作,但,请不要用这种方式来侮辱他,更不要用这种方式,轻视您的女儿,您应该很清楚,我不是一个容易感情用事而冲动的人。至于个人感情的问题,我想,自己会处理好的,也许我将来真的会嫁给他,或者,我们最终不会成为情侣、夫妻,这,都不应该用金钱、用商业的条件来左右,否则,就是对我们最大的不尊重。”

“好吧,我向你道歉。”黄申郑重地点了点头,起身道:“你的事业做得很好,我会转告你的母亲,让她放心的。不过,爸爸还是希望你能在个人的感情问题上,再多一份考虑,重新审视一下温朔这个人。我是你的父亲,我不会有丝毫害你之心,哪怕是刚才我的言行伤害了你,伤害了温朔,但,我的出发点绝没有恶意。芩芷,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但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年轻女孩子,而我和你的母亲,比你更为了解你自己,也比你,考虑的更长远,看一个人,更透彻。”

黄芩芷轻咬朱唇,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我会安排人来京,和你们公司谈接下来的合作细节,温朔说得没错,我们公司的研发技术部门,在眼界和创新方面确实存在局限性,因为……华远网络信息技术公司成立不足两年,我个人,也有些跟不上信息科技的发展脚步。”黄申叹了口气,道:“今晚就说到这里吧,坐飞机坐车跑了一天,真有些乏了,我得回酒店早些休息。哦对了,明天,我就不过来了,直接去机场。”

“爸,您不在京城多住几天吗?”黄芩芷有些惊讶和不舍地说道。

“我很忙的,这次专程来京城看你,我也算是完成任务了。”黄申笑着拉开门往外走去。

黄芩芷赶紧跟了出去。

……

朔远网吧门外。

张坚坐在一把木凳子上,不去看繁华南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而是微仰着头,看着星空发呆——在朔远网吧的日子,是枯燥无味的,以至于,他都跟着卢元超他们学会了上网,很有意思……每每遇到顾客爆满,他不得不依依不舍地让出电脑时,也会怀念还没有打完的一局游戏,或者念想着正在聊天的一个网友。

可是,这一切,和他以前的生活,截然不同。

没有了夜总会的笙歌燕舞,没有了带着一伙人和另一伙人狠戾对骂、威胁,然后开打的刺激,没有了悠闲地在街上逛游,看谁不顺眼就无端骂两句的混账自在……

有的,只是大多数时间枯燥地在朔远网吧里走走看看,或者坐下歇着。

这,也是看场子,但,怎比得夜总会的场子热闹好玩儿?

所以很多时候,张坚更喜欢搬一把凳子坐在门外,百无聊赖地看着来往的行人,看看偶尔哪家商铺里传出了争执声,看看阴晴不定的天空——网吧很太平,基本没人闹事——这年头,能够来上网的人,平均文化水准还都较高,大多数都是不愿意到处逛游寻乐子的学生、白领,而这类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少有无辜找茬寻衅的愣头青、混账,更何况,还有绰号蝎子的张坚在网吧里看场子,谁不开眼来找茬?

所以张坚拾起了小时候跟随父亲学到的一点儿木工手艺,不是真的做木工,而是玩儿雕刻。

闲着也是闲着。

最让他纠结和郁闷的,其实不是无聊无趣,而是内心的歉疚——在网吧每日无所事事,却拿着最高的工资,一千五百元啊!朔哥多次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别出去找茬闹事了,网吧的工作是正经行当,做个正经人多好?”

在张坚看来,这就是再生父母般的恩情,救他脱离水火,将误入歧途的他拉了回来。

无以为报啊!

张坚轻轻叹了口气……

一根烟递到了他面前,蝎子豁然抬头,是温朔站在了旁边,看也不看他,左手递过来一颗烟,右手拿着烟包轻轻一抖,往自己嘴里叼上一颗,把烟包揣回兜,顺便拿出打火机点燃了,深吸一口,继而慢慢地蹲了下去。

“朔哥,你坐这儿吧。”张坚赶紧起身让位,同时接过了温朔递来的烟。

温朔摆摆手,有些莫名其妙地问道:“你说,我这人小气不?”

“不小气!”张坚挨着他蹲下,很认真地说道:“这世上,没有谁比朔哥你更仗义,更豪爽大方的人了。”

“那你说,我这人傻不?”

“没有比你更聪明的人了……”张坚很认真地说道:“你比我小几岁,而且还在上大学呢,就顺手跟玩儿似的,开了两个网吧,一家公司!”

“那你说,我配得上黄芩芷不?”

张坚愣了愣,小心翼翼试探着问道:“咋回事儿?她爹不乐意了?”

“问你话呢!”温朔一瞪眼。

“其实吧……”张坚挠了挠头,道:“俺老家内嘎……媒人介绍相亲成了的不提,只说俩人处对象久了,男的第一次见着人姑娘的爹,没一个能落几句好听话滴。”

温朔愕然道:“为啥?”

“人一把屎一把尿把闺女拉扯大了,眼瞅着一小伙儿要把人闺女给拐走,谁能乐意?”张坚撇撇嘴,理所当然地说道:“说句实在话你别不爱听,赶上脾气不好的爹,都敢拎着棍子把小伙儿给打出去……倒不是瞧不上小伙儿,是心疼闺女啊。”

“唔。”温朔觉得很有道理,旋即怒道:“用你说啊,这道理我还不懂?”

张坚嘿嘿讪笑。

“看来,有经验了啊?”胖子挑了挑眉毛。

“没有……”张坚撇撇嘴,道:“我还没去过她家里。”

胖子愣了下,道:“你有女朋友?”

“嗯。”

“在哪儿呢?这么长时间我怎么没见过?”

“俺俩谈好几年了,她在郭老板的公司做前台,来网吧看过我几次,恰好你都没在。”张坚似乎想到了什么,摇摇头说道:“平时不让她来这儿,我这是上班呢,她来了添乱。”

温朔哼声道:“添个屁的乱,嫂子随时都能来,就你这工作性质,人家能给你添什么乱啊?”

“这……”

“行啦!”温朔摆摆手,说道:“以后,你不用每天都在这儿守着,隔三差五去陪着嫂子逛逛街。还有,每天晚上八点之前就可以回去了,上午十点之前到就行。一天天在这儿守着,好像我这当老板的,多没人情味儿似的。”

“不会的……”

“就这么定了,每个月四天假。”

“那,那我谢谢,谢谢朔哥了。”

温朔叹了口气,心里格外嫉妒张坚——这号混球竟然还能有个谈了好几年的女朋友,我这么好的人,表白成功没几天,还没尝荤腥儿呢,结果女方家长就要棒打鸳鸯……

跟他妈谁说理去?!

还玩儿威逼利诱,搞得像是鬼-子那套把戏似的,幸亏老子意志坚定视死如归。

可惜黄申不是鬼-子,自己也不是大义凌然的英雄。

唉。

胖子有些可惜地琢磨着,如果黄申直接拿出一百万,不,一千万的现金摔出来,傲慢地说一声:“这些钱归你,离开我的女儿……”我是不是就成全了他?

但随即他就摇了摇头。

长这么大,虽然爱财如命,却还没有在金钱面前低下过头——钱,是赚来的,不是求来的。

温朔起身,道:“行了,赶紧回去吧。”

“哦。”张坚应声跟着起身。

“我也回宿舍睡觉去了。”温朔晃晃悠悠地往学校里走去。

父女二人从网吧出来,没有看到温朔。

黄芩芷东张西望,又左转到一号店门口往里面看了看,也没发现温朔的身影,于是心中略有些失望和恼火:“死胖子,还真生我爸的气了啊?好歹,给我个面子啊!”

看到女儿焦虑的神情,黄申皱了皱眉,心想女大不中留……可这件事,怎么对她母亲说?

“芩芷。”黄申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我暂时不会告诉你妈。”

“哦。”黄芩芷低下了头。

她明白父亲的意思——就连父亲都接受不了温朔,以母亲的性格,更加难以接受了。

196章 善良老实的林总

周末的中午,中关村大厦二层的蜀轩居内,林波从包间出来,他脸色微红,脚步略显虚浮地往卫生间走去。

今天,他和黄芩芷在这里宴请华远网络信息技术公司的总裁刘石、研发部总监朱浩铭,以及法务部门的律师等总计六人的谈判小组——经过连续两日的细节谈判后,双方的合作意向终于落实成为协议上的各项条款,并于今日上午,在酒店一间普通的套房内签字生效。

不过可惜的是,促成此次合作的朔远副总温朔,没来参加签字仪式。

这家伙现在,应该正陪着他的母亲和大姨一大家子人,开心地在长城上玩儿呢。

和华远公司成功达成合作,林波并不知道最初达成意向的谈判内情,也不知道位于深港特区的华远公司是如何得知消息,不远数千里跑到京城来洽谈一卡通系统的合作,林波更不知道,华远网络所属母公司,华远控股集团的董事长是谁。

林波在惊喜的同时,也不免有些羞愧——好歹自己也是在中关村的IT行业里,有点儿小名气的高级技术人员了,可联系到的几家企业,最终都没能谈拢合作。而温朔,不知怎么就和华远网络搭上了线,而且在正式谈判沟通之前,合作的基本框架和意向,都已经达成了。这两天林波和黄芩芷的工作,只是就一些具体条款补充、讨论、落实,而且华远的人很开明,朔远公司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办,只要大的方向没有变动,一切条款都好谈。

以至于,林波都生出了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他私下和黄芩芷开玩笑说:“如果不是为了走形式主义,显得此次合作谈判很正式,需要郑重些,才谈了两天的话,是不是华远总裁他们抵京的当天,就可以直接签协议?

而双方的合作条件,因为有前期和几家企业洽谈的经历,林波更是激动得不行,三百万专利授权转让,还持有后续一卡通系统百分之十的股权份额,更有衍生产品开发、运营的参与权、股权!

天可怜见!

华远公司的负责人如果不是傻子,那就只能说明他们的负责人心胸开阔眼界高远,有伯乐之慧眼……

林波难免因此自恋:“我研发的产品,果然是最好的。”

所以他现在愈发感激、钦佩温朔,庆幸自己和温朔相识相知相合作——因为自从和温朔相识以来,自己的运气简直好到爆,为了报答温朔的收留、救护之恩,突发奇想搞了一套计时计费软件,结果大获成功,以此组建了软件公司,成为公司老总,然后又是因为受网吧的影响,激发了创意的灵感,玩儿似的轻松搞出了一卡通系统!

几家知名企业都主动前来洽谈,以及最终和华远达成了合作协议,足以说明,一卡通系统是一件相当成功、相当超前、相当有市场价值和衍生价值的产品!

因为温朔没时间过来,所以作为公司一把手的林波,今天自然要陪着华远的人多喝上几杯酒。

酒意上头的他,从卫生间出来,站在盥洗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三天前刚刚理过的短发,戴着眼镜,白色衬衣、黑色西裤,红光满面,意气风发啊……

几个月前,自己在龙心科技公司总部被当众辱骂殴打,替公司背了黑锅,失魂落魄如丧家之犬,连中关村都呆不下去了。

似乎转眼之间,便平步青云。

从今以后,谁还会小瞧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谁还敢,小瞧我林波?!

他整了整衣领,转身走出了卫生间。

迎面走来几个人。

当先是一位穿着正装,虽然年过四十,却依然丰姿绰约,又极具强势气场的女性,龙心科技的副总裁兼企划部总经理付明兰,她一眼看到略带醉意,脚步虚浮低着头的林波,本想直接擦肩而过,稍稍犹豫后,却忍不住唤了一声:“林波?”

“嗯?”林波抬头,见是付总和龙心科技的另外两位部门负责人,便赶紧打招呼:“付总您好,这么巧,你们也在这儿吃饭?”

简单寒暄了几句,付明兰微笑道:“林波,最近我的工作比较忙,也没时间和你们公司进一步沟通。关于上次的合作意向,你们考虑得怎么样了?”

“啊……”林波一时间有些难堪和尴尬。

他本身就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在公司运营、交际方面也没有丰富的经验,更没有丝毫商人的厚黑心态。所以,面对曾经的上司,尤其是前几天还一起吃饭,并且付明兰很认真地表示念旧情照顾他,才会主动找他谈合作,此时此刻,付明兰又当众提及,这让刚刚与华远签订合作协议的林波,心生歉疚,觉得挺对不住付明兰。

然而他这般犹豫尴尬的神态,落在付明兰和旁边几人的眼里,却有着别样的意味。于是他们看向林波的眼神,便都流露出轻蔑鄙夷和一丝……可怜的嘲讽。

“林总,这是请谁吃饭呢?”龙心科技企划部的副总经理笑着问道。

“又在和人谈合作意向?”研发部总经理、计算机工程师冯建云讥讽道:“林波,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你研发的那套什么一卡通系统,别人就搞不出来吧?”

一位来自五方电子集团的负责人笑道:“上次我们公司的人和林总谈,朔远公司竟然提出以专利入股,持股百分之二十五,可把我吓得不轻……事后想想,我不得不钦佩林总和他们那个,那个姓什么来着?哦对,姓温的副总经理,真是年轻气盛,初生牛犊啊!知天高,知地厚,后生可畏!我还在想,也许用不了多久,朔远公司就会自己去运营这件产品呢,哈哈。”

“看来,我们的研发要再快一些,否则会被朔远公司远远地甩在后面。”冯建云笑着说道。

“哎呀,人家可是申请了专利的,我们能怎样呢?”

“不许笑话林总!好歹大家也是曾经的同事,好歹,林总也是咱们这个行业里的佼佼者嘛。”那位副总经理故意摆出一副认真的姿态,道:“付总,要不我们再考虑一下,花两万元买了林总的专利吧,权当做照顾林总,他经营公司也不容易。况且,我们自己研发的话,也需要投入时间、财力和人力。”

付明兰笑着摇摇头,斜睨着瞠目结舌一脸愕然的林波,道:“林波,那天我提醒过你,也诚意十足地给了你机会,而且,这几天我一直在等你电话,可惜啊。”

“付总!”林波终于回过神儿来,他为自己先前竟然心生尴尬和歉疚而恼火——我怎么,那么滥好心呢?

“嗯?”

所有人都看着林波那张不知是喝多了酒,还是被冷嘲热讽后羞愧愤怒而红透了的脸庞。

林波严肃地说道:“一卡通系统,我们公司已经申请了专利,其中包括多达十四项明确的技术专利……我想,你们很清楚这代表着什么。所以,我希望将来,朔远公司不会为专利侵权的事情,和龙心科技对簿公堂,大家……”

“是吗?”付明兰笑了笑,她不想再废话了,冷笑着就要离开。

冯建云笑道:“对簿公堂?林波,恐怕一场官司的十分之一都还没走完,你的公司就已经垮了吧?”

“哈哈……”

几个人全部笑了起来。

林波气得直打哆嗦。

当前计算机信息科技迅猛发展,国家在相关法律层面的完善和监管不足,尤其是知识产权、专利的保护,简直就像是一张白纸般薄弱无用。而这类专利产权的官司,真要是打起来的话,耗时三五年、十年二十年都有可能,而且最可悲的是,这种官司到最后还不一定能打赢。更大的可能却是,朔远公司等不到官司的结束,看不到结果,就已经被在一场官司给生生拖垮了。

几步开外的包间门口,刘石冷眼看着这一幕,直到几个人嘲讽完林波,准备要走时,他才微笑着上前,对林波说道:“林总,你不用太担心,我们华远集团对知识产权、对专利的保护和重视,应该在全国都能排名前列的,为此,华远集团可没少与一些侵权的个人和企业,对簿公堂。就是在国外,我们也打赢过两场官司……当然,其中也有别人起诉我们华远的案例。”

“啊?”林波扭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不知何时来到的刘石。

付明兰几人全都露出了吃惊的神情,看着站在林波身旁,那个面带微笑,大概四十岁左右,温文尔雅的男子。

“你是谁?”付明兰皱眉问道。

“嗯?”刘石笑了笑,全然不在意这个女强人不礼貌的问话,他主动伸出右手,道:“您好,鄙人是华远网络信息技术公司总裁刘石,还未请教各位大名。”

付明兰神情有些尴尬地和刘石握了握手。

其他人,面面相觑,神情错愕。

他们都知道深港华远网络信息技术公司。

197章 霸道公司

这家公司的前身,曾经是业内最早起家,颇为有名的远海科技公司,只是因为管理和经营问题,以及在飞速发展的科技时代没能跟上节奏,被诸多崛起的企业超越,最终频临破产,两年前被华远控股集团全资收购,更名为华远网络信息技术公司。

虽然,华远网络至今没能拿出什么独树一帜的产品,没有在业内遥遥领先的技术产品,也没有抢夺到令人瞩目的市场份额,相反,各方面都还处在弱小的境况中。

但,无人敢小视它的存在!

因为,华远网络依仗着华远控股集团各方面强大的资源支持,近乎蛮横地用海量的资金开道,亦步亦趋地紧跟着技术发展的脚步,虎视眈眈呲牙咧嘴凶巴巴地地注视着整个行业,并用全面开花,不分重点的高速发展来抢夺市场,似乎根本不求盈利,只要博得在业内的地位,在发展中寻求突破点!

他们不是挟排山倒海之势冲击的前浪,他们是,气势磅礴、厚积薄发的后浪!

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干掉所有的前浪!

可以说,华远网络就像是一手钞票一手刀,张牙舞爪的疯狂土豪,业内任何一家企业都有可能成为它的重点对手,它的钱,它的刀,随时可能落在任何一家企业的头上!

没有谁,想要成为它的对手。

没有谁,敢于去主动招惹它!

而此时此刻,华远网络的总裁刘石,站在了林波的身旁,还说出了那么一番话……

难道,华远购买了一卡通系统?!

在刘石温和中透着咄咄逼人气势的目光和言语下,付明兰和另外几人,尴尬不已地简单做了自我介绍。也不待他们开口询问,刘石便主动为他们解惑道:“这次我们华远的运气不错,抢了诸位近水楼台的优势,也多谢朔远公司的林总,给了我们合作的机会,一卡通系统,将会在我们两家公司的通力合作下,尽快投入市场……希望,以后能够得到京城业内同仁的支持。”

付明兰尴尬地笑着点点头,其他人牵强的笑容下,尽是掩饰不住的尴尬、羞愧!

为什么会这样?

虽然业内各领风骚的成功人士们,私下经常会嘲讽华远网络、华远控股集团是人傻钱多,可业内绝大多数人对华远的态度,却是在担惊受怕中,又眼巴巴地希冀着自己公司的专利、产品、研究成果被华远看中,然后被华远出高价买走,谁都希望,能够与华远在某项技术、产品方面合作,哪怕是小小的合作,至少可以很大程度上避免将来被华远视作直接的竞争对手……

而刚刚被他们冷嘲热讽的林波,和华远合作了!

他们打算践踏、抄袭、侵权,白白拿走的一卡通系统,被华远拿到了专利!

如果再想出类似的产品,只能投入更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并耗费更长的时间进行深度研发,力求避免侵犯一卡通系统的专利。而这,对于任何一家企业来说,所需付出的代价,都是很难承受的。更不要说,即便是最终拿出了完全自主的专利产品,也难保不会被华远以各种借口,义正词严地告上法庭——这种事儿不稀奇,华远将来这么做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不为索要到多少赔偿,只为了借助对簿公堂的起诉行为,引起社会的轰动效应,从而让所有人都知道,这类产品,是华远网络最先研发出来并投入市场的,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不好意思,你们先聊着……”刘石微笑着摆摆手,然后往卫生间走去。

剩下林波独自一人,心情激动,神情骄傲地站在这些人的面前。

这一刻,故作镇定的林波,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痛快、舒爽,和从未如此真切体会过的“尊严”

付明兰铁青着脸,转身就走。

其他人也都一言不发地跟上。

忽然,走出没几步的付明兰停下来,转身皱眉问道:“林波,能不能告诉我,华远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才会让你不顾丝毫情面地将我们龙心科技弃之一旁,而选择了华远?”

“抱歉,这是商业机密。”林波淡淡地一笑,道:“不过付总,刚才你们的态度,没有让我感受到丝毫的情面,想想那次我离开龙心科技,也没有体会到丝毫的情面……说到底,你们注重的只是利益,连法律和最起码的商业道德,都会肆意去践踏,事到如今,却反过来指责我不顾情面,我真佩服您。哦对了,虽然和华远的合作条件属于商业机密,不能告诉您,但我可以告诉您的是,比您当初给我们朔远公司开出的两个只能得一的选项,加起来都要高得多。”

“是吗?”付明兰冷笑。

“事实如此,再见……”林波摊手、耸肩,微笑着背负起双手,晃晃悠悠地走回了他所在的包间。

他何曾想到过,有这么一天,自己用这样的姿态,和龙心科技的副总、企划部总经理付明兰讲话,而且,还给付明兰甩脸子,悠然自得、傲慢得意地走人?!

付明兰气得咬牙切齿,双拳紧攥,可是,又能说什么?

她后悔刚才为什么要叫住林波,就那样擦肩而过不好吗?她后悔,不该再抱着一丝期望,自以为是地认为林波颓废绝望,从而把一卡通系统便宜地攥到手中!

中关村,京城,与IT相关的行业中,几乎所有有实力去拿下一卡通系统专利的企业,他们相互之间有竞争,甚至是你死我活的竞争,但,他们自有一个说小不小,覆盖全国乃至国外的圈子,但说大,又不大,仅限于他们这些高层人士的小圈子,在一卡通系统的问题上,大家几乎达成了一个不需要明说,但都很清楚的默契共识。

朔远软件开发有限公司太小了,小到但凡有了规模和气候的业内公司,都不会放在眼里。

偏偏是这样一个小公司,研发出了一卡通系统!

而这套系统,确实很不错,其广阔的市场前景谁都看得到!

但,朔远公司提出的合作条件那么高,使得大家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有必要打压一下!

如果谁不遵从这种无需明言,却实际存在的默契,就会面临业内同仁们共同的敌视——这,是当前业内一种古怪的、畸形的、狭隘的共有思维——咱们可以你死我活地竞争,但这盘蛋糕将来无论能发展到多大,最好,还是别再有人来分一块!

哪怕是做不到完全杜绝,也要尽量避免,防止!

谁都不想多一个竞争对手不是?

更何况,网吧专用计时计费软件的成功,一卡通系统的横空出世,足以证明,现在还很渺小的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在技术和创新层面,有着不可忽视的实力,稍微有点儿养分,就可能迅速茁壮长大,从而威胁到业内其它公司的利益!

当所有人都保持着默契,想要让这个处在萌芽状态的朔远公司彻底消失时,谁也没想到,几千里之外的华远网络,突然来到了京城,一把将朔远公司揽在怀里,并气势汹汹地举着刀子对准所有人:“谁敢欺负我的小情人儿,我就要你们好看!”

从中关村大厦出来,付明兰将一腔怒火发泄到了跟随她的所有人身上:“我出于礼貌和林波搭话,可是你们,你们简直是吃饱撑的,不待林波回答我,就紧赶慢赶地说那么多废话嘲讽人家,现在倒好,都出糗了吧?脸上很有光吗?!”

言罢,她愤怒地跺脚乘车离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懊悔万分的同时,又忿忿着付明兰这个向来强势刁蛮的老女人,一定是更年期了!

我们还不是为了想帮你出气嘛!

而此时此刻。

蜀轩居的一个包间里,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林波,酒意渐浓,却愈发开怀,酒量不大的他频频举杯,与华远网络的人把酒言欢。与其相对而坐的黄芩芷,秀眉微颦面露诧异——以她对林波的了解,不是一个易失态的人,更何况,是在这样的饭局中。

坐在黄芩芷旁边的刘石,微笑着轻声把刚才外面发生的一幕,告知了黄芩芷。

黄芩芷了悟,原来如此。

她点点头,稍露出些许歉意的神情,向刘石做了解释。

刘石摆摆手,小声道:“芩芷,你的公司真令人惊讶,叔叔不夸你的才能了,仅是一个林波,如此卓越的计算机专业人才,就足以令人羡慕眼红,更何况,还有一位能让董事长着重点评了几句的年轻人……唔,什么时候安排一下,让我见见他这位深藏功与名的人物?他,是你们公司的副总,叫温朔对吧?”

“最好别见他,我爸上次来,可被他气得不轻。”黄芩芷掩嘴笑着,声音压到了最低。

“嗯,听说了,所以我更好奇。”刘石哈哈大笑。

其他人,都有些诧异地看向刘石——他们都不知道,这位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副总经理、财务总监黄芩芷,是华远控股集团董事长黄申的女儿。

黄芩芷却在心里忿忿着:“死胖子,算你运气好……正好阿姨和亲戚们一家来京城游玩!”

198章 面子,值多少钱?!

晚上九点钟。

温朔拖着有些乏累的身体,从公交车上下来,背着双手晃晃悠悠地往网吧走去。

他刚刚去火车站送走了母亲和大姨一家人。

按理说,母亲和大姨他们来得挺不是时候,因为正赶上和华远网络洽谈协议条款、签约,但既然自己不想参与条款的洽谈和最终的签约仪式,那么母亲和大姨一家人来京城旅游,恰恰可以让自己理所当然地摆脱这些繁杂事务。所以周四接到母亲打来电话,说大姨一家人,想趁着周末带准儿媳来京城玩儿两天时,温朔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并大包大揽地说周末自己也有时间,全程陪同,并坚决地说:“妈,您也一定要来啊,儿子现在有钱!咱们好好玩儿!”

这般态度,可把李琴开心得不行,在姐姐一家人面前着实赚足了面子!

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京城快一年了,从没有专程去哪个知名景点游玩过。原因有两点,一是没时间,二嘛……去任何景点游玩,坐车、吃饭、门票……

哪哪儿都得花钱啊!

周五这天晚上,温朔给他们安排了京大附近的旅店歇息,周六带他们游玩了天安门、故宫博物院,周日清晨一大早乘车去八达岭,爬长城玩儿,回京后就直接去了火车站,买好当晚七点钟的火车票回东云,时间可谓是安排得相当紧密。

没办法,即便温朔不介意,可以请假陪母亲和大姨一家人多玩儿两天,但他们在抵达京城的当天晚上就说了,周日晚上一定要回东云,绝不能耽误他周一上课。

所以,温朔也只得尽可能把时间安排得紧张点儿。

两天时间,吃喝住行玩儿,温朔花费了一千七百多元,把他心疼得偷偷打了几次哆嗦。

好在是,看到母亲很高兴,很有面子的样子……可怜的胖子心头滴血充大方,感觉也就值了。而且这两天,虽然他大包大揽,但大姨李香一家人,包括那个还未与表哥正式结婚的表嫂,并没有表现出丝毫要占便宜、吃大户的样子,每每还都会抢着付钱,眼睁睁看着温朔这两天花了不少钱,他们也都由衷地感激、感动,临上火车时,还一个劲儿唠叨着“给你添麻烦了,破费了,唉……”“朔在京城虽然挣了钱,可也不容易……”之类的话。

温朔看得出来,大姨一家人没有丝毫作伪,是真情流露。

所以向来吝啬抠门儿的他,虽然仍旧心疼花了很多钱,但又觉得,这些钱花得值了。

母亲在亲戚面前有了面子,大姨和大姨夫在准儿媳的面前有了面子,表哥在准媳妇儿的面前有了面子,那位表嫂回去后,也可以在她的亲人、朋友面前有面子——而这一堆,所有人得到的面子,都是因为他温朔,是京城大学的学生,他在京城有一家公司、有两个大网吧,投资要好几百万,一天都能挣几万块……

似乎有些好笑,有些夸张。

但,却是事实!

在上个世纪举国经济开始腾飞的时期,东云那个偏远的小县城,对于那里的农村乡下人来讲,虽然距离京城不过二百多公里,可专程到京城旅游,本就是很奢侈,甚至会被人诟病浪费、做作的事情。天安门、故宫、长城……对很多乡下人来讲,就像是向往中的圣地,无时不刻想去,又觉得不切实际。

李香一家人这次决定来京城旅游,源于儿子和儿媳订婚那天,亲朋闲聊时,冯春梅炫耀着又去了哪里哪里旅游,然后当着胡志强未婚妻的面,说了句“志强啊,这年头可别定完婚再带着媳妇儿去市里公园玩玩,再到商场买身衣服就算,那都是老黄历了!听舅妈的,回头带着媳妇儿出去旅旅游,那多时髦!”

这一番看似玩笑的话,却把李香一家人给架到了没梯子的墙头上。

毕竟当着亲家的面,当着未来儿媳的面,今天又是订婚,李香和丈夫、儿子,能说不行?能说咱别乱花钱?

谁也想不明白,冯春梅为什么要说这番话!

就在李香一家人尴尬不知所措时,李琴及时插嘴说道:“对对对,回头给小朔打个电话,你们一家子都去京城旅旅游,让小朔带着你们玩玩儿!他在京城快一年了,熟悉……”

没人知道,那天晚上李彬回到家之后,破天荒地给了老婆冯春梅两个耳刮子!

他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

他了解自己的老婆,之所以说那番话,只是因为大姐吃饭闲聊时,夸了几句小朔现在有出息了,于是心眼极小容不得亲朋比她强的冯春梅,心里就别扭,不舒服,觉得这话是说给她听的!结果,她就说了那么一番令人难堪无比的事情!

大姐家的经济条件在村里虽然谈不上差,但也只是中等水平,而且马上要给孩子结婚了,对于普通农民来讲,这是需要拿出所有积蓄,甚至还得借钱才能完成的大事!

有几家舍得在这时候,还出去旅游?

那叫糟践钱,叫做没数!

谁这么做的话,去亲朋间借钱都没人借给你——哦,感情你还有钱出去旅游,却要接我们钱给孩子结婚?

胡闹嘛!

事发第二天,李彬给大姐家送过去一万两千块钱,他说:“一万块钱提前借给你们,准备冬天给志强结婚用,不够的话,找我借,别去找任何人借了!这两千块钱,是给你们一家,带着志强媳妇儿去京城旅游,不用还,是该我出的!弟弟我对不住你们,这么多年没能管好老婆,竟惹两个姐姐生气……”

如李琴的性格一样,李香坚决没要弟弟给的两千块钱,有弟弟借的那一万,还有弟弟的表态,足够了!

谁还没点儿志气了?!

胡军海和李香两口子昨天就已经决定了,豁出去也得让儿子带着儿媳妇,去京城旅游玩儿!

只是他们没想到,李琴给温朔打去电话后,就兴高采烈地说:“全都去,全都去,小朔说了,他周末不用上课,也有时间……这次咱们去旅游啊,他全包了!他还说,让我也跟着去,哎,你说这孩子!大姐,姐夫,你们是不知道,小朔现在又开了一家比以前那个网吧还大好几倍的分店,哎呀,我还说你那么忙,又有公司、又有俩网吧,他说没事儿,反正都是雇人做事,他平时每天上课,也没怎么管过……”

平民的俗气,平民的亲情感。

还有,平民的骄傲、面子!

这件事的缘由,温朔是私下听母亲谈及的,所以这两天他不禁心疼却又坚定地花着钱,还私下和大姨、大姨夫表了态:“我表哥结婚的时候,你们千万别发愁钱,用多少给我打电话,别去我舅舅那借钱了,省得他们两口子再吵架。”

说出来这番话的时候,温朔只觉得后脊梁骨直到头顶,都有种麻酥酥的感觉!

爽!

大气!

虚荣感爆棚!

回到网吧的办公室里,温朔坐到沙发上,扭动着疲乏的身躯让自己更为舒坦些,瞥了瞥旁边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处于开启状态,心里忿忿着败家娘们儿,走的时候也不把电脑关上!

叹了口气,他起身走过去把电脑关了,然后就坐在办公椅上,掏出烟来点上一颗。

“妈的,好像有烟瘾了?”温朔嘟哝着自责了一句,却没舍得把点着的烟掐灭到烟灰缸里——他记得,从去年入京,在军训基地开始,自己身上经常会揣着烟,那时候是六块钱一包的红塔山,后来是在开网吧之前,身上揣着的烟变成了玉溪,再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揣上了昂贵的中华烟。

这两天,他随身带着中华烟,大姨夫胡海军是来京旅游才舍得买了几包的吉庆烟,就这,每每掏出烟来时,神色间也会有些尴尬地给温朔递一颗,温朔要么不抽,要么就会掏出中华烟来说抽自己的。

到后来,在母亲用眼神暗示下,温朔干脆给了大姨夫两包未开封的中华烟。

烟酒,研究啊……

温朔感慨了一句,终于还是把没抽几口的大半截香烟,掐灭在了烟灰缸中。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推开,黄芩芷走了进来,嗅着烟味儿,她微微颦眉,却并未说什么,只是随手把排风扇打开了。温朔已然起身坐到沙发上,一边略带歉意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回去休息了。”

仅是这句随口道出的话,让黄芩芷心里刚才那一丝丝不快荡然无存,微笑道:“阿姨他们走了?”

“嗯。”温朔把自己瘫在沙发上,道:“华远网络的人走了没?”

“走了,下午五点多的飞机。”

“辛苦你和老林了。”

“林波今天,喝醉了……”黄芩芷忍俊不禁地笑着把今天中午吃饭时,发生在蜀轩居的那一幕简单讲了讲,听得疲累不堪的温朔精神抖擞,双眼冒光,咧着嘴满是羡慕嫉妒恨地嘟哝道:“嘿,我怎么就没林波这么好的运气?”

黄芩芷哭笑不得——幸亏付明兰遇到的是林波,如果是遇到了死胖子,还不定丢多大脸呢。

199章 异常受伤

“胖子……”黄芩芷犹豫了一下,道:“我知道这次阿姨他们来,恰好给了你一个借口,不去和华远网络的人接触,但,这似乎没什么意义,毕竟,我爸没有亲自来。”

温朔挠挠头,道:“我有自知之明,细节谈判、条款类的,我又不懂,还是你去做最合适。”

“你还在生我爸的气。”黄芩芷笑吟吟地说道。

“唉。”胖子叹了口气,毫不做作地苦笑着点点头,道:“一时半会儿哪儿能消了气?我这人有一说一,心里面也明白怎么回事儿,不会怪他,但自己也委屈。”

黄芩芷有些心疼地看着一脸无奈的胖子,道:“慢慢来,不着急的。”

“有你这句话,我就踏实了。”胖子仰脸看着天花板,感慨道:“这人啊,就是要个面子。这两天我就属于那种既想要面子,又不想丢了里子的小人,喏,如果我手里有几个亿,不,有一千万现金,我就敢自己做一卡通系统,哪怕最后赔得一干二净,认了!但咱什么都没有啊,而华远网络,抛开亲情不说,也是最佳合作的选择。所以那天晚上我敢向你的父亲表达出自己的不满和愤怒,却只能让你去谈,而不是赌气直接拒绝与他合作,一是我舍不得,二是,我不能因为自己死要面子赌气,导致公司的发展失去最好的机遇,毕竟,公司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这两天我不出面,其实说到底……还是我在极其虚伪地和你父亲赌气,借此表达我一个强硬,却很可能在他眼里像个笑话般的态度,唉。”

虽然知道胖子有一说一的性格,尤其是在信任的人面前,他几乎会毫不遮掩地把自己心里所有的不快、阴暗都讲述出来,但黄芩芷听到这番话,还是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这世上,有哪个男人能够像胖子这般,在女朋友面前,说出自己对女朋友父亲的不满以及自己的虚伪、做作?

黄芩芷正想要说什么,办公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这么晚,谁会来电话?

黄芩芷拿起电话:“喂,您好。”

“黄总,温总在不在?”唐海勇急促的声音从电话中传了出来,不待黄芩芷回话,就又说道:“林总刚才突然发疯,然后晕倒了……赵阳子和徐鹏他们已经送林总上医院了,您,您和温总是不是谁来一趟?我看情况挺严重的!”

“我们马上过去!”黄芩芷豁然起身。

“直接去医院吧!”

“好!”

挂了电话,黄芩芷向温朔简单把情况说了一下,两人拿上包匆匆往外走去。

林波被送到医院急诊室的时候,人已经醒了。

他额头偏左侧,被自己发疯的时候撞上了墙角,破了一道大口子,医生正在给其清洗缝合伤口——他为什么发疯,暂时还无法给出诊断结果,至少目前看来是清醒的,至于为什么昏迷……医生直接给出了答案,自己撞到墙上昏了呗!

唐海勇站在急诊室外,看到黄芩芷和温朔匆匆赶来,也不多说话,赶紧领着二人走了进去。

温朔一看到躺在床上,正在接受缝合的林波,就猛地皱紧了眉头。

他下意识地大步上前,推开了围在床边的赵阳子和徐鹏、季新强,也不顾医生正在缝合伤口,皱着眉头伸手便翻了翻林波的左眼皮,正待要再掐开他的嘴巴看看时,医生瞪了他一眼,斥道:“你干什么呢?没看见正在缝合伤口吗?让开!”

“哦,对不起,对不起……”温朔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讪笑着往后退了两步。

林波尴尬地说道:“温朔,不好意思啊,我今儿喝多了!”

“人没事儿就好。”温朔微笑着点点头。

旁边几人都有些疑惑地看着温朔,不明白他刚才为什么突然挤过来,伸手去翻林波的眼皮看——有什么好看的,你又能看得出什么来?以大家对温朔的了解,他不是一个如此不通世故的人,况且,他的这般行为,确实古怪。

缝合完伤口,医生又给他打了一针破伤风,这才一边摘去手套,一边瞪了眼满脸讪笑和尴尬的温朔,道:“去做个脑部CT吧,另外,留个人详细说下他的情况。”

唐海勇和季新强扶着林波去做脑CT了。

赵阳子和徐鹏则是把相关情况又详细地讲了一遍。原来,中午吃饭林波喝得酩酊大醉,还是黄芩芷看情况不妙,就提前打电话让唐海勇和徐鹏到饭店,搀着林波回了公司。

回到公司后,林波一觉睡到晚上八点多才起来,洗了把脸和几个人打了声招呼,到公寓外面吃了碗拉面。

再回来时,他坐在沙发上喝着水,还说头疼,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一切都很正常。

但,他突然就像是疯了似的,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喊大叫,挥胳膊蹬腿地随手抓到什么东西就砸,唐海勇他们本来正在电脑前工作,待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上去阻拦时,徐鹏还不小心被林波抓破了手皮,而且胳膊上还被狠狠咬了一口。

刚才,护士还给徐鹏的伤口做了消毒,问题不大,皮外伤而已。

“你被他抓伤咬伤了?”温朔听到这里时,上前一把抓起了徐鹏的左手,看了看他手背上的两道抓痕,还有小臂上的咬痕,确实不严重,连血都没流出来,只是擦破了两层皮,抓痕和咬痕上有些渗出的血点,和不太明显的淤青。

“没事儿,没事儿……”徐鹏倒是没想到,温朔会如此关注他受得这点儿小伤,心里还热乎乎的。

“嗯。”温朔点了点头,道:“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出去买点儿东西。”

言罢,他神色阴沉地大步走了出去。

还好现在已经是初夏时节,晚上十点多附近的小超市还在营业,温朔买了一瓶矿泉水,转身回到医院,却没有先去急诊室,而是到主楼旁侧的阴暗角落中,看看四下无人,立刻拧开一瓶矿泉水倒出一半,放到旁边。从肩包里经常随身携带的数十张符箓中,抽出一张“护身辟邪符”,放在地上,蹲下身左手掐决,拇指摁在符箓左上角,右手咬破食指,默念术咒,心法流转,气机融于指尖透出的鲜血中,在符箓正中勾画出一个简单的阴阳,点鱼睛,继而指尖一挑,符箓飘然而起,哧的一声爆出一团火光,温朔的食指带着燃烧的符箓轻轻转动,眨眼睛火势熄灭,温朔左手拿起半瓶矿泉水,右手沾满了灰烬的食指,塞入矿泉水瓶口,倾斜着让水把食指淹没,晃动了几下,这才拿开,把瓶盖拧紧。

做完这些事,他起身快步回到急诊室的门口,看到里面林波已经做脑CT回来,坐在了一把输液椅上,护士已经给他挂上了点滴,其他几人正站在旁边说着些什么。

温朔推开门,皱眉道:“徐鹏,来一下。”

“哦。”徐鹏有些疑惑地应声走了出去。

来到门外,温朔已经点上一颗烟,看似神情淡然地把那半瓶矿泉水递给徐鹏,道:“喝口水吧,哎对了,之前你说林总发疯,乱砸东西,损失大不大?”

“也没什么,就是一台显示器,还有两个小音响烂了。”徐鹏回答道,一边神情有些疑惑地接过了那半瓶矿泉水。

任谁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疑惑的。

“让你喝就喝呗,怎么,还嫌我脏啊?”温朔皱皱眉,略显不喜地说道。

徐鹏愈发诧异,但他脑筋转得飞快,想起了温朔小气抠门儿的性格,便误以为温总肯定是心疼被林总发疯砸坏的显示器和音响,所以一时间生气无处发泄了吧?

“没有,哪儿能呢。”徐鹏讪笑着,拧开瓶盖喝了一口水——别触温总小气的霉头。

晚上,门诊室外光线昏暗,所以他没注意到,水里面有点点细灰。

但毕竟不干净,喝到嘴里是有感觉的,所以徐鹏皱了皱眉,正想要举起瓶子看看时,温朔已然伸手抢了过去,作势喝了几口,却没在递给徐鹏,略有些不快地发着牢骚,道:“不能喝非得喝那么多,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

言罢,他转身进了急诊室。

“林总也是太高兴了。”徐鹏跟着进屋,一边帮林波开脱了一句。

温朔走到林波跟前,已然挂上了略带些玩笑的神情,抿着嘴故作幸灾乐祸地说道:“就你那点儿酒量,非得逞能……感情今天在以前的老同事面前长了脸,就收不住啦?!”

林波尴尬讪笑,颇为懊悔地说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真难受啊。”

又玩笑了几句,待脑CT检查结果出来之后,确认没什么大问题,医生给出的诊断结果,只能是醉酒导致的精神错乱,建议住院观察一晚上,明天没问题了再回去。

温朔便对其他人说道:“你们回去吧,今晚上我在这儿陪着林总。谁也甭跟我客套,这事儿我有责任,今天如果我在场的话,林总也不至于喝醉酒,行啦,都回去吧。”

几个人不好再说什么,又关切了几句之后,便和黄芩芷一起,先行回去了。

200章 女强人的爱情

紫竹桥附近有一处高档住宅小区,06栋1单元西户的二层、三层,是总面积二百三十多平米的复式楼房。

晚上十点左右。

付明兰穿着薄薄的肉-色吊带睡裙,优雅地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望着窗外斑斓的京城夜景——每每回到家里,她都会褪去女强人的形象,尽可能让自己性感、优雅、青春……偶尔,她还会在镜子前像个小女孩似的为自己露出娇羞的神态。

三十五岁之前,她从未想到过自己会变老,青春会流逝。

她觉得自己永远年轻、美丽,哪怕是大学毕业后就一直在外面保持着女强人的冷傲姿态,让许多追求她被拒绝,在事业上、交际中被她轻易地超越,偶尔被她鄙夷的男人,私下忿忿地腹诽她是同性-恋、石-女、变-态,她也不屑于去理会。

女人,要有自己的事业,要有自己的强势,要成功……如此,才能在将来的生活中更主动。

至于组建家庭,需要的是缘分。

而缘分,首先需要有配得上自己的男人——当然有,只是很少,只是还未遇到。

付明兰的想法没有错,只是在生活中过于偏激、过于狭隘了,于是就出现了一个很古怪的现象。一些其实很优秀的男性,她却看不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在她看来能配得上自己的男人了,可惜,人家却对她不感冒,而她,又从来不会去主动追求男人,于是就会在等不来对方的追求后,愤恨恼怒对方不够主动,没眼光,继而把对方的所有缺陷,甚至不是缺陷也要想象出缺陷并放大。

于是,她今年四十岁了……

还是单身。

其实从三十五岁之后,她就已经开始紧张了——不是紧张与自己还单身,以她的性格只会认为那些臭男人没眼光,配不上自己。而是,她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容颜、肌肤,开始不那么光滑细腻,眼角开始有了明显的细纹,从来不屑于化浓妆,又不屑于请专业化妆师,更不会去每天做美容的她,只能借助于更好的化妆品,每天细致地为自己化出不易被人察觉到的淡妆,每天去游泳、跑步锻炼身体……

效果不错,至少比那些全靠化妆来糊裱自己,或者每天做各种美容、靠男人养着从而只想着用尽各种办法驻留青春的女人,强得多。付明兰可以高傲地蔑视那些女人,骄傲地在心里自负:“这是天生丽质,这是自尊,是修养,是成功!”

可青春不饶人啊。

就在她喝着红酒多愁伤感地感慨时,一位穿着短袖的,类似于唐装般居家休闲款衣服的中年男子,右手端着一个木质深褐色烟斗,从楼梯上缓步走了下来。

他看上去四十多不到五十岁的样子,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头,身材匀称,留着平头短发,浓眉凤眼,高挺的鼻梁下,相对长一些、深一些的人中,被两抹清晰笔直如刀锋般,精心修饰过的八字胡,衬托得不再那么长、深。

“明兰,在想什么?”中年男子走到了付明兰的身后,右手端着烟斗,左手轻轻抚在了付明兰的柔滑的肩膀上。

付明兰笑了笑,轻轻摇晃着高脚杯,里面红色的酒浆在柔和的光线下,泛着醉人的幽幽色彩,她轻声说道:“我在想,是不是哪一天我年老色衰时,你为了抛弃我,又怕我发疯给你带来麻烦,从而不得已,下蛊害死我呢?”

“怎么可能?”中年男子俯身,嗅着付明兰的发丝,再顺到耳边,向下到如天鹅般洁白的脖颈上,温和轻柔地说道:“如果你真有那一天,我或许真的会那么做,但……相信我,至少在我老态龙钟,没有了在女人身体上冲动的能力之前,我不会允许你年老色衰的。”

付明兰扭头轻轻吻了吻男人的嘴唇,微笑道:“谢谢。”

中年男人叫肖成坤,湘江省人士,四十八岁。两人相识不足一年,任谁也不会想到,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付明兰,会和一个四十八岁,有两个孩子的中年男子走到一起,而且,还扮演了一个第三者的不光彩角色,直接导致肖成坤与有着二十多年夫妻感情的妻子,离婚。

那是去年夏末起初时节,付明兰去湘江旅游,在一个民俗客栈住下的当晚,独自一人在幽静的湖畔小亭下喝酒,肖成坤走过去,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的对面,并且用一句话,让她把到嘴边的刻薄驱赶话语咽下:“青春已去难追回,但,我可以帮你把今天的美丽,延续到二十年,甚至更久以后。”

“你看我像是一个容易被骗的傻女人吗?”付明兰冷笑道。

“不,你非常聪明。”付明兰点了一杯酒,不慌不忙地说道:“你现在可以回去了,明天早上,你会发现自己的不同,然后,你会来这里找我的。”

这种犹若江湖骗子的话语,付明兰当然不屑于理会,她起身离开。

但第二天清晨,当她一觉醒来,洗漱过后坐在梳妆镜前,准备静心化妆时,她发现,自己……年轻了许多——说不出为什么,鱼尾纹还在,不太明显但确实有了的眼袋,也在,但,就是感觉年轻了许多,也许,是还没有化妆,鱼尾纹却稍减了一些?或者,眼袋没那么明显了?又或者,皮肤紧致、光滑了许多?

她心怀疑虑地去了那座湖畔的小亭,见到了淡然坐在小亭里品茶,独自对弈,穿着浅色练功服,颇有仙风道骨之姿的肖成坤。

那一天,她和肖成坤聊了许多。

后来,她开始不受控制地,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主动联系肖成坤,因为每每和肖成坤见面,又或者仅仅是一次通电话,第二天都会感觉到自己年轻了许多。而一旦多日不联系肖成坤,听不到他的声音,就会觉得自己老了许多。

直到有一天,付明兰将这种心理的疑惑,当面道出时,肖成坤坦率地告诉她:“古语有云,驻颜有术,其实指的是,流传了数千上万年的玄学术法,而我,是一位当代玄师……我知道这种话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事实如此。”

“暂时可以相信你。”付明兰理智得有些过分地直接问道:“那么,为什么主动找上我,帮我?”

“缘。”肖成坤说道:“命中注定的姻缘,而我,不希望下半生陪伴我到老的爱人,在我的关注下,一天天的变老,所以,我要给予你美丽永驻的权力。”

这个世界上,各种肉麻的情话有很多。

但从一个四十八岁,仙风道骨、气质脱尘到有些怪异的中年男子口中,说出这样飘渺玄乎的请话来,却轻而易举地俘虏了一向强势得近乎变态的付明兰的心。

她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

已经无法离开他了!

也许最初是为了自己的容颜,自己的美丽,自己的情绪,有所依赖。而如今,却是真正的爱上了这个四十八岁,仍旧能勇于追求爱情,而且身份极为神秘、气质又堪称上佳的男人。

强势的她,很直接地要求肖成坤,必须离婚,离开他的孩子们。

肖成坤毫不犹豫地答应——当命中注定的爱情来到,和老妻的缘分自然尽,儿女也已经长大,不再需要他过多的照料。

付明兰要求,必须和她一起去京城生活,因为她的事业在京城。

肖成坤毫不犹豫地答应,把房产及五百万的存款留给原配,然后卖掉了客栈、公司,将存有一千五百万的存折交给了付明兰,并跟着她来到了京城生活——他,不会,也断然做不到让爱人,让女人养活,所以他很快在京城租下了一套古朴的两进四合院,并经营起了一家看似普通,实则高端雅静的明兰茶栈。

但凡去过明兰茶栈的人士,都会在需要一个幽静会友、谈事的地点时,首先选择明兰茶栈。

这天下午。

付明兰很早下班,开车到明兰茶栈喝茶,静心。

中午陪客户吃饭时,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刘石和林波两人联手闹得丢丢了面子,付明兰的心情极度烦躁,恼恨——她的性格本就极端,更何况,又是林波这样一个以前的下属,如今一个小公司的老板,一个,前段时间自己还屈尊谈合作的年轻男子,当众给她难堪,让她下不来台……付明兰怎能受得了?

她恨不得,将林波碎尸万段!

肖成坤看出了付明兰的焦躁和仇恨情绪,并轻易地让她把心里的憋愤讲了出来。

然后,肖成坤微笑着、宠溺地对付明兰说:“唔,看来林波是一个年轻的、不可多得的天才,这样的人,让他失去聪慧的天赋优势,应该会很痛苦的吧?”

“你能做到吗?”付明兰惊喜道——她,很清楚肖成坤那种神乎其神的玄法,不是假的!

“不超过三天。”肖成坤笑道:“林波不会成为傻子,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但……以后,你可以尽情地嘲讽他,是一个江郎才尽、有心无力的无能之辈。”

此时此刻。

付明兰亲吻过自己深爱的男人后,问道:“成功了吗?”

“当然。”肖成坤微笑着,就像是自己并没有做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出门遛弯时,随手捡起了一张废纸,投入了垃圾桶,为环境保护做了一份贡献,而已。

201章 生活中作法的不便

一向吝啬抠门儿的温朔,似乎因为私事,没能参与和华远网络洽谈签约的事项,故而心存内疚的缘故吧?今晚的他表现相当积极,主动留下来陪林波不说,还在值班医生、护士面前一通好言相求加金钱开道,竟是安排林波住进了一间没有其他病号的普通病房。

急诊这边安排不了单间的病房,而且林波这样的观察病号,晚上办理住院确实不方便,所以医生和护士看在温朔的态度“诚恳”出手大方的面子上,帮他通融安排了一间病房。

漂亮的小护士还特意显功似的,对温朔说:“这样安排,你晚上陪床也能休息一下。”

温朔自然连连道谢,他一手举着吊瓶,一手扶着林波来到病房,先挂好吊瓶,又把被褥叠好放在床头,再小心翼翼地扶着林波倚在被褥上半躺半靠,这样更舒服些……

细心的呵护照顾,把林波感动得不行,差点儿没忍住掉下几滴泪来。

温朔坐在旁边的病床上,看着输液管中一滴一滴下落的药液,恨不得药液赶紧滴完。

赶到医院第一眼看到林波的时候,温朔就看出了异常,脸色苍白的林波,眉眼之间分明透着寻常人看不出来,但在玄士眼里极为浓重的青黑色阴邪之气。

邪孽侵体!

那一刻,温朔根本顾不得想太多,当即上前翻开林波的眼皮查看,眼白泛青,瞳孔中有阴气如丝缠绕,眼睑血丝发黑。虽然医生喝止了他掐开嘴看里面的情况,但温朔判断,林波的舌苔上,十有八、九已经是白芽暗生了。

邪孽侵体速度如此之快,而且相当严重,并迅疾导致他精神状态失常……

应该是被人下了蛊!

是谁干的?

现在,温朔根本顾不得去琢磨是谁下得蛊,他必须尽快把蛊毒从林波的体内拔除掉——友情是首要原因,而且让胖子恼火和担忧的是,这种蛊毒既然从最初就先行侵伐了林波的头脑,而不是身体其它器官,比如烂其体肤,伤及内脏等等,那么就可以确定,下蛊的人,目标就是伤及林波的头脑,而林波的头脑……

他妈的,那是朔远软件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的核心,是公司的擎天之柱!没有林波在软件开发方面的天赋和学识、经验,公司别说继续发展了,分分钟就得关门!

同样,林波的头脑和天赋,在胖子看来那就是公司的,也是自己的钱袋子,是聚宝盆!

这钱袋子破了,聚宝盆漏了……

那怎么行?!

要了胖子的亲命啊!

“来来来,喝口水,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好好休息,啊!”温朔从肩包里取出那半瓶矿泉水,拧开盖子,不由分说地递到了林波的嘴边,林波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尴尬讪笑着喝了两口——有些古怪的滋味儿,水好像不太干净,里面有杂质吧?

但,林波不好意思说出来。

喂他喝了两口水,温朔拧上瓶盖,把瓶子塞回肩包,又把肩包摘下来放到一旁,起身绕到病床另一侧,道:“林哥,我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和人学过点儿按捏头部穴位的手法,可以缓解酒后或者是碰撞外伤导致的头痛,来,我给你按按,肯定管用。”

“不用不用……”林波尴尬地抬手拒绝道:“温朔,我已经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麻烦,你又留下来照顾我,真是,我心里面特内疚……”

“别介啊!”温朔笑道:“见外了不是?你是咱们公司的大功臣,你早点儿养好了伤,咱们公司早点儿研发出新的产品……别的不说,就为了钱,我也得好好照顾你不是?”

“你看你这话说的,我……”林波感动得不知说什么是好。

温朔不容他再拒绝,双手抬起,食指张开,在林波头上力道适中地按捏起来。

而林波,几乎是立刻感觉到了效果——额头伤口处的肿胀、麻木好了许多,头部、脑子里醉酒后的疼痛,也好了许多。而且,他隐隐然感觉,随着温朔的十指按捏,似乎有一道道轻柔的气流,循着头皮沁入到了脑海之中,安抚着他所有的情绪……

“多注意休息,别想太多,感觉好些了,就闭上眼睡觉吧,我在你旁边守着呢,别担心……”温朔轻轻地,缓缓地说着话。

林波的意识越来越放松,感觉通体舒坦,渐渐地睡着了,睡得很沉,很沉。

其实温朔哪儿懂得什么按捏手法?

刚才先让林波喝下含护身辟邪符的水,以符箓的功效,虽然无法拔除蛊毒,但,可以让蛊毒感受到威胁,从而暂时放弃对林波头脑意识的侵害,本能地去应对护身辟邪符的作用力。

这种有点儿“围魏救赵”意思的缓解蛊毒方法,存在一定的弊端,首先是效果不会太好,无法根除,其次是,如果不能尽快拔除蛊毒,一旦蛊毒噬尽了护身辟邪符的玄法效能,就会挟更为狠戾狂躁之势,加大对受体思维的侵伐伤害。

温朔现在,就是要暂时把蛊毒对林波思维的侵伐控制住。

因为他需要时间,现在起坛作法是不行的。虽然自己给医生抽屉里塞了一百元钱,给值班护士的兜里也塞了一百元,从而让林波住进了这间没有旁人打搅的病房,但在林波输完药液之前,还是不能起坛作法的,因为,护士随时都有可能进来查看——人之常情,好端端拿了一百块钱,自然要好好表现、服务周到嘛!

果然,那位小护士很快来到了病房,挂着满脸的亲切,还有那么一丝羞涩的笑容,看到林波安详地睡着,便上前轻声问道:“病人……睡着了?”

“嗯,刚睡着。”温朔憨憨地点头。

“你们是什么公司啊?”小护士有些好奇和羡慕地说道:“真好,他受这么点儿小伤,就来了这么多的同事。”

“他是我们公司总经理!”温朔认真说道。

“哦,那你……”

本来心情不大好,正要想些事情的胖子,被这位拿了钱自然变得热情许多的护士,给搞得略有些烦躁,但他还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道:“我是公司副总。”

“哇!”小护士果然惊奇道:“你看起来,好像,好像还没我大吧?就已经是副总啦?”

胖子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许多,被一位漂亮的护士如此惊讶,又透着羡慕,略带些崇拜的眼神注视……他妈的,是男人都会飘飘然,于是胖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点头道:“小公司。”

“呀,我想起来了,你是……京大南街朔远网吧的老板对吧?”小护士突然兴奋起来,然后赶紧捂住嘴,小心地看了看熟睡的林波,确认没有被她吵醒,这才在温朔诧异的目光中,脸颊羞红略带歉意地小声说道:“我,我去过你们网吧好几次了,也见过你,还听别人说起过你的一些事迹,那,我还知道,你还是京城大学的大一学生呢,考古系的,对不对?”

“嗯,对对对。”胖子美得眼睛都眯在了一起。

小护士更加开心激动,双手在鼓鼓囊囊的胸口前攥着,眼睛里冒着星星注视着胖子白白净净的脸庞,轻咬朱唇羞涩地说道:“你可真棒,大一就能开了两个网吧,还,还是一个公司的副总……那个,我叫刘小芸,很高兴认识你。”

“啊,我也很荣幸。”

“这一百块钱,我,不能要……”刘小芸从兜里掏出那一张百元钞票,大大方方地抓起温朔的手,然后塞进他的手里,在温朔想要说些什么客气话时,先行开口道:“帮个忙还收你的钱,那还叫朋友吗?再说了,我们医院有规定,不许乱收病人和病人家属的钱财,一经发现立即开除,你想害死我啊?”

“不会不会,怎么会?”温朔嘿嘿讪笑,心里却是美得不行——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陌生的漂亮女孩子,如此主动又热情地和自己唠嗑,三两句话就把自己当朋友啦?

由此可见,男人长得帅,和女人长得漂亮一样,容易给自己带来麻烦啊!

胖子感慨无奈。

急诊科晚上,尤其是到了后半夜,一般情况下没什么事儿,所以值班护士似乎,很清闲。

温朔发现,刘小芸好像打算和他彻夜畅聊……

瓶中药液输完,刘小芸拔了针头,拿着药瓶、输液管快走到门口时,转身张口想要说什么,温朔心里颇为遗憾地抢在她前面说道:“哎,输完液我也能踏实睡一觉咯,这一天天的,快累死了……”

刘小芸本想说一会儿再过来聊天的,听温朔这般似自言自语的话,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咽下,冲着温朔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扭着窈窕的腰肢丰-臀出去,顺手把门关上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已然躺下的温朔弹身而起,到门口小心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把门闩插上。

回到林波身旁,温朔抬起右手,食指摁在林波的额头上,细细感应一番,确认其还处在熟睡状态,护身辟邪符的功效还有那么一点点,并查探出蛊毒的量并不大,而且,蛊毒只是聚集在脑海中,并未在全身扩散的迹象。

202章 多功能“小气”

急忙把肩包拿过来,从里面翻找出宁心护身符、引煞符、镇煞符、驱煞雷符各一张。

他先诵咒将宁心护身符贴在了林波的额头上——有之前自己以气机制林波穴道安其心神,昏其意识,现在又有宁心护身符作用,可以让林波睡得更沉,很难被吵醒。

接下来,温朔把引煞符、镇煞符各一张,放置在林波头部的左右两侧,又轻轻掰开林波的嘴,将折叠好的驱煞雷符,小心塞进了林波的嘴里,让他含-住。

咬破右手食指尖,在林波左耳边放置的引煞符上,轻轻勾画阴阳,点五行之斑。

一般情况下,拔除蛊毒有两种方法:

其一,引蛊出体,封禁蛊毒,再以火烧之;

其二,以势不可挡之威,迅速击杀!

各有优势。

第一种较麻烦,需要在起坛作法前做好充分的准备,优点是安全性较高,对受害者没有副作用,作法者遭受反噬的风险性也可以控制到最低,成功率也相当高;

第二种方法,速度快,立竿见影,但对于受害者来讲,必然会承受一定幅度的玄法伤害,这就好像在体内动手术似的,开膛破肚取毒瘤,手术成功了,人也会元气大伤。

至于副作用伤害的大或者小,完全取决于准备是否充分、作法玄士的修为高低、经验丰富与否、心态如何……

而林波这种情况,虽然蛊毒下的不重,下蛊的玄士明显没打算要他的命,但,蛊毒的侵伐速度太快,事发又如此突然,所以,如果想要完全确保林波不会留下蛊毒发作的后遗症,就必须采用第二种方法,以最快速度拔除蛊毒。

问题是,所有的玄士,都不可能未雨绸缪到每天随身携带着各种各样早已准备好的符箓,因为这类玄法害人或者邪孽异物害人的事情,不可能经常遇到,带着那么多乱七八糟的符箓在身上,实在是多此一举,还容易被人发现、怀疑。

更何况,符箓一般都有固定的时效性,时间长了其玄法效能也会在大自然的缓慢渗透侵蚀下失效。

温朔随身携带的这些符箓,还是上次未雨绸缪防备窥伺网吧的不知名玄士时,书符多张,结果那天晚上只用了一张符箓,辅助自己感应分析了邢一强的风水玄法波动,剩下的这些符箓,就一直放在肩包的暗兜里,以备不时之需。

严格来讲,引煞符、镇煞符、驱煞雷符,其实并不适合用来拔除蛊毒。尤其是需要迅速击杀蛊毒时,最好应该以“巽木周祭符”、“坎雷净水符”、“四象金水符”、“五雷驱煞符”布下“诛妖法阵”,以法阵之威入受害者体内先控制住蛊毒,随即,作法五雷驱煞,将蛊毒的恶性瞬间摧垮,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借助“诛妖法阵”将蛊毒强行拔出体外,再进行净化消灭。

这样,才能最大程度减轻作法的副作用。

可这不是没有准备,也来不及准备嘛,老话说“能拔脓就是好膏药”,有,总比没有强吧?

而且,温朔手里虽然没有可以长效性、多功能的法器,但他有一个比很多高品法器更好使的宝贝——小气!

长时间以来的调教,小气现在的灵性越来越足。

虽然还做不到清晰准确明悟主人的所有吩咐,但,至少被打得……调教得在吃饭方面听话多了,让它吃才敢吃,没有明确下达的指示,绝对不敢吃,而且,让它吃的时候,也不敢不吃。

假如没有小气的存在,温朔现在只能再以护身辟邪符,去尽可能拖住蛊毒对林波的侵害,然后抓紧时间赶紧回去书符,为起坛作法做好充分准备。因为,他绝不敢在没有足够把握的情况下,悍然作法击杀处在林波脑海中的蛊毒,那样的话,稍有差池就会要了林波的命。而且,温朔更不会冒险草草地起坛作法,把蛊毒引出来击杀,因为蛊毒最怕自然阴阳五行之势,一旦出体,就会疯了一样寻找新的宿体,而身在旁边的温朔,必然是首选目标。

太危险了!

可是,侵伐性如此强烈的蛊毒,有过一次护身辟邪符震慑的影响之后,蛊毒很可能不再理会这种不会给它带来实质伤害的东西,转而愈加暴戾地去侵伐林波的思维意识。

这,是此类蛊毒的特性。

一旦出现上述状况,也许还没等温朔做好准备,蛊毒就已然完成了其既定的侵害,与宿体意识融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永久性的后遗症。

温朔把玉佩摘下来,放到了“引煞符”上,然后小心翼翼,警惕心十足地往后退了三步,默念法咒,心法流转,左手掐决在胸前,右手掐决置于左手背上。

气机透体而出,直达玉佩法阵和引煞符上。

之后,引煞符开始缓缓燃烧——诡异的燃烧,火势属阴,不会伤及林波的发肤,不会波及哪怕紧贴着的床单布料。

阵阵肉眼难见的气息波动,袅袅环绕,覆盖了林波的脸颊、头颅。

温朔能清晰地感应到,林波头颅中的蛊毒,开始出现了躁动的迹象,受生机气血,以及小气那种独特的阴煞气机所吸引,蛊毒想要从七窍中探出,但林波双目处在阖闭状态,右耳边有镇煞符之威,嘴里的五雷驱煞符更是让蛊毒不敢接近口鼻,只得从左耳中悄然探出一缕,试探一番后,迅疾钻入了引煞符中,随即开始伸张着它的触角,将玉佩包容,借着引煞符上的气血补充,一气钻入了玉佩。

在小气感应到入侵,骤然发飙,而蛊毒也反应极快地迅速想要退出的霎那间,温朔掐决诵咒,作五雷驱煞之法,但见林波口中符箓、右耳旁的符箓,全部爆出一团火光,旋即燃尽。

一股罡猛无比的玄法之力,环绕包裹在了玉佩上,配合玉佩上本就有的法阵,两符接阴阳能封煞,符法助法阵,困妖。

温朔向小气下达了开饭的指令。

小气毫不迟疑地扑向了伤人可以,但在邪孽异物,在所有蛊毒中都显得极为弱小的那点儿蛊毒,被封在玉佩法阵之中,又遭受成了精的小气扑食,蛊毒放佛躲藏在石头下的蜈蚣群,当石头掀开时,立刻四散逃命,却只能附着在玉佩的法阵上狂躁绝望地挣扎,被小气扑上去,如饕餮般大饱口福——多久没有吞噬过真正的阴邪之物了?

引出蛊毒耗时十几分钟,而将蛊毒封入玉佩法阵中,小气上去疯狂扑食,仅仅用了二十几秒。

温朔缓缓收功,将玉佩拿起来,戴在了脖子上。

察觉到终于能换换口味,大饱口福的小气,活跃度相当之高,温朔当即渡入一缕气机,将小气一顿暴打!

直到小气乖乖地缩成了一个点,不敢动弹分毫,温朔这才舒展着胳膊腿儿,走到床边仰面躺成了一个大字,双手枕在头下,睁大眼看着白净的房顶,心里忿忿地想着:

“是谁,想害老子的朋友?!”

“谁他妈,胆敢毁老子的聚宝盆?!”

温朔首先想到的,自然是付明兰,因为林波这类基本上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性格又老实,从不会主动惹事生非,遇到不公不法等不愿看的事,甚至是伤及到自己,他多半也会选择忍让,和他有过节、有仇恨的人,可以说,屈指可数!

而付明兰,恰恰是今天刚被林波和刘石两人挤兑得丢了颜面。付明兰那是什么性格?据谈合作意向之前林波的讲述,此女单身多年,工作能力很强,而且作风硬朗不输男性,惯于颐指气使……所以,付明兰这种单身至今的女强人,自负傲慢惯了,遇到这般当众打击,八成会施展浑身解数,不死不休地撒泼。

问题是,这种事儿没有真凭实据,温朔也没有宁错杀不放过的变态狠毒性格!

除了付明兰,王汉新也有可能……

而且,可能性更大!

因为王汉新和郭盛华关系不错,而郭盛华,现在是风水大师荆白手里的凯子——如果王汉新通过郭盛华,知道了荆白玄士的身份,再不惜代价地花大价钱聘请荆白,或者荆白的某个徒弟来给林波下蛊的话,温朔一点儿都不觉得奇怪。因为,王汉新对林波,乃至对他温朔、对蝎子张坚,都极为痛恨,在针对林波的报复行为中,几次没能得逞还吃了憋,以他的为人品行,做得出不择手段报复的事情来。

再者,上次荆白的大徒弟被暴打一顿,荆白还赔上了三十万元钱,难道他就真的甘心认栽,没点儿别的小心思?

这种人言而无信,上次就把老子的身份给卖了!

温朔咬牙切齿:“他妈的,出卖老子的事情还没找他算账呢!所以这次,甭管是不是荆白干的,都得找他点儿麻烦!”

天刚蒙蒙亮。

盘膝打坐休眠几个小时的温朔,早已养成的生物钟把他唤醒,看了看旁边床铺上,醉酒后又受蛊毒侵害,精神极度疲累劳乏的林波,蛊毒被除,睡得极为香甜。

温朔起身背上肩包,到医院外面的公用电话亭,拨通了荆白的手机:“荆先生你好,我是温朔,昨天晚上,我的朋友被人下了蛊,这笔帐,我打算先记到你头上。”

203章 “第一代”江湖人的牵绊

晨光微露。

南四环外,紧邻京良路的“贡口停车场”西北角那套四合院里,荆白一身白色练功服,动作轻缓地打着太极拳,手臂伸张、跨步踏罡,颇有云卷云舒之姿。

如果这一刻,有徒弟在旁边观看,定然能察觉到院落中浓郁的自然五行灵气,不再如以往荆白晨起打拳时那般,受其引导化虹,翩然紧随其身,有霞光隐隐。只因为,此时此刻的荆白,心绪无法完全静下来,与天地相参不足。

一套拳还未打完,荆白便无奈地收功,面露苦涩笑容——他感觉很冤枉,很……委屈。

大清早刚起床,就接到了温朔打来的电话,然后简简单单一句话之后,也不待荆白解释、分说什么,便挂了电话。荆白拿着手机怔了好半晌,这才强行压下心头的郁结,到院子里打拳,正所谓“气浮如流水不安,心境似高山不动。”

没这点儿定性,还修行什么玄法啊?!

荆白很有定性……

但今儿打起拳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拿静不下心来,无法入定进入空灵的状态。

那小胖子,也忒不讲道理了吧?

这不是欺负人吗?

他的朋友被人下了蛊,凭什么就先把账记到我的头上?再说了,记到我头上,他又能怎么样?

忿忿着简单吃过早饭后,荆白看着忙忙碌碌收拾餐桌的妻子,鬓角隐约有了些白发,忽然心生出一丝愧疚——人生被就应该有自己要去努力实现的目标和理想,但目标和理想过大时,在这条实现的道路上,要付出的代价也会更大、更多。

比如对家庭的责任、对亲情的呵呼。

那不止是用钱,可以代替的。

“春秀,这些年……辛苦你了。”荆白略显动情,颇为感慨地说道:“我一直在外面奔波,你一手把孩子拉扯大,送走了老人,我,真挺对不起你的。”

吴春秀愣了下,旋即低下头,大滴大滴的眼泪禁不住流了下来,一边拭泪,一边摇头笑着说道:“说什么呢,咱们是夫妻,这不都是我该做的嘛,你,你怎么也学得像那些小年轻似的,说话,说话这么……见外了呢?”

“嗯。”荆白苦笑着叹口气,起身走过去,双手抬起,扶着妻子的肩膀,认真打量着低下头,侧过脸,不敢、不愿、不好意思与他对视的妻子。似乎是第一次发现,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妻子,外相上看起来,却比他要大上八、九岁。

她的皱纹很明显了,脸上的皮肤也明显松了许多。

这么多年,荆白走南闯北,留下妻子在家中伺候老人、养育孩子……而妻子,却一直任劳任怨,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即便偶尔在荆白面前流露出了不满、愤怒,她也会轻轻地叹口气,然后闷在心里面,在多少个夜晚独自流泪,独自抚慰心灵的伤口。

她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普通家庭妇女,是一个老实、传统的妇女,是一个近乎于封建的贤妻良母。

她知道,自己的男人不是凡人,是做大事的人……

所以,就不能拖男人的后腿。

可是她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是个,女人——去年秋天,送走了缠绵病榻两年多的婆婆,儿子如今读高二,住校,也不需要她照顾了。半个月前,吴春秀思来想去,终于鼓起勇气下定了决心,跟着丈夫,照顾他的生活,也……看看,看着他。

“我,我已经,是个黄脸婆了……”吴春秀尴尬地,凄凄地说道。

“没有。”荆白微笑着摇摇头,道:“我今天去给你买点儿好的化妆品,四十岁的人了,自然比不得年轻人,但你天生长得好看,每天稍微费点儿心,多用一点点时间化化妆,你啊,会比那些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还要漂亮。”

吴春秀愣住了。

化妆?

这么多年来,她每天就是洗衣做饭、收拾家务、照顾孩子、伺候老人,哪儿有时间和心思去化妆打扮?再说了,化妆打扮给谁看去?丈夫一年四季很少回家……

有时候,她看着镜子里一天天显老的自己,再想想丈夫气质不凡、洒脱大气和俊朗的样子,都会心生自卑,觉得难怪丈夫从来不带自己出门,不带着自己去见见他那些朋友,也许,是嫌带一个黄脸婆出门挺没面子吧?

“老荆啊。”吴春秀抹了把辛酸泪,很开心很幸福地笑着说道:“你跟我说句实话,我,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配不上你,所以,只要你实话实说,我不会生气,更不会和你闹,你,这么多年在外面,有没有……再成一个家啊?”

荆白愣了愣,旋即将妻子抱在了怀里,微笑着说道:“除了你之外,我没有碰过别的女人,你知道,我是要成就一番特殊的大事业的,所以,我不会坏了自己的气运。”

“那,那……”吴春秀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了丈夫,因为她知道丈夫的秘密,“我以后跟在你身边,不会拖你的后腿吧?要不,要不我还是回家去吧?”

“不用。”荆白微笑道:“孩子大了,老人也走了,你在家里也闷得慌,以后,咱们夫妻就在一起生活,我走到哪儿,都要带着你……毕竟,我年龄也大了,身边时常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伴儿,洗洗衣服、做做饭,多好?”

“嗯嗯嗯。”吴春秀忙不迭点头,心疼地抬手抚摸着丈夫的脸颊:“这些年我在家,就经常惦记着你,一个大男人在外面奔波忙事业,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伺候着,受苦了。”

“走……”荆白牵住妻子的手,道:“今天咱们去逛商场,给你买几件衣服,买点儿化妆品。”

“不用不用,别浪费钱,我那有好些衣服呢。”

“走吧。”

……

一大早,医生检查过林波的状态后,就笑着说:“没多大事儿,不过如今天气热了,为防止感染和发炎,平时要注意小心,伤口不能沾水,不能喝酒,每天上午来换药,五天后就可以拆线了……行啦,回去吧,多注意休息。”

走出医院,林波心里还满满的歉疚,懊悔着自己昨天逞能,不该喝那么多酒,还耍酒疯砸了东西。

他哪里会知道,自己经历了一次凶险。

一次差点儿导致他过人的天赋、头脑就此丧失的凶险——那,会比死亡更为痛苦,将毁了他本该精彩璀璨的一生。

而此刻的温朔,心里面还琢磨着,到底是谁要害林波?

这次没能得逞,会不会,还有下次?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温朔。”林波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次和华远网络签了合作协议,他们答应,今天就会把三百万专利授权费,转到咱们公司的账户上。所以,是不是应该给每位员工,都发点儿奖金啊?”

温朔愣了下,道:“这刚签了正式入职合同还没多久,就要发奖金?”

“咱们之前的试用合同里,就专门提到过,看工作成绩给予奖励,并决定试用期后他们正式入职的月薪。”林波谈及工作方面,颇为认真地说道:“计时计费软件是我个人研发的这不假,但后期的制作、升级工作,都是由他们来完成的,我只是给出了一些思路方面的指导。另外,一卡通系统,我提出的概念和思路,当时大家通力合作,加班加点地研发出来,尤其是最初试验失败时,大家更是连续奋战,几乎每天都要加班,用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完善了软件系统,温朔……我觉得,给予他们奖励是理所应当的。”

温朔点点头,道:“你准备,给多少?”

“最早我们的决定是,一季度的百分之十盈利,作为员工的绩效奖励。”林波说道:“就按照这么办吧。”

“我靠……”温朔打了个哆嗦,吃惊道:“这一季度计时计费软件的净利润收入超过了五十万,再加上这三百万……三十五万发给员工,大哥,你疯了吧?”

“每个人五万,多吗?”林波说道:“他们的月薪加上补助,每个月才八百元啊!”

“嗯?”温朔面露疑惑——林波是不是被蛊毒伤到脑子了?简单的加减乘除都不会算?

林波继续说道:“现在中关村IT行业,计算机程序员、软件设计师等等,平均年薪已经接近了四万元,我说得是平均啊,有经验且做出成绩的优秀员工,十万、二十万的比比皆是……如果,我们不想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优秀程序员、软件设计师将来被大公司挖走,那么最好,现在就开始加强他们的团队意识和感情,这样的话,将来如果有大公司开出我们给不起的薪水挖他们走时,至少,他们可能会因为感情,因为做出成绩后更多的奖金,而选择留下。”

“那,那好吧。”温朔心痛,又有些担忧林波的脑子,问道:“你确定,是每人五万吗?”

“是啊。”

“三百五十万的百分之十是多少?”

“三十五万啊。”林波觉得温朔有些莫名其妙。

“四,乘以五,是多少?”

204章 暗流,只能在暗中

温朔忽然有那么一丢丢的懊悔,干嘛提醒林波啊,他算错了账,还能省十五万呢。

不过,唉……

温朔叹了口气,这钱是省不下来的,一是财务总监黄芩芷肯定是毫不犹豫地给予奖励,而且林波不至于傻到那种程度,唐海勇他们更是一个比一个人精。

最重要的是,抠门儿小气的胖子,心里过意不去……

林波愈发觉得温朔莫名其妙,竟问这些废话干什么?他怔了下,忽然想到了缘由,不禁笑道:“是七个人好不好?你、我、芩芷,也是公司的员工,我们还领着工资呢。”

“咦?对啊!我也有份儿!”

温朔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林波的脑子没坏,而且,自己竟然能从公司里拿到五万块钱奖金……他妈的,自从开公司以来,一共才从公司领取了一千五百块钱。

手里攥着好几万块钱零花钱……?

温朔从小到大,哪怕是开网吧挣了不少钱,至今已经先后三次,总计投资了一百大几十万,可是,他做梦也没敢想过,身上揣这么多零花钱过日子。

他妈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这不是逼着老子浪费么?

胖子坚决认为,一个人有了太多零花钱,极容易堕落的——自从进入京大以来,挣了不少钱,投资了不少钱,于是几次三番违背良心和意愿,充大方、讨人心、收人心,花出去着实不少,反过来想,如果没有挣到这么多钱的话,敢大手大脚花么?

所以,现成的前车之鉴啊!

送林波回到公寓,温朔愤怒地发现,唐海勇他们四个竟然还在睡大觉……

天地良心啊!

公司给你们发薪水、补助,如今有准备要给你们每人发五万元的奖金!

你们,竟然睡大觉!

“开工啦!!”温朔跺脚怒吼一声。

刚刚坐到沙发上的林波骇得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他惊愕万分地看着温朔,并且在第一时间猜到了温朔为什么会生气,他太了解这大胖子的性格了,吝啬抠门儿,虽然需要大方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仗义、豪爽,但每一分钱花出去,他都会肉疼半天。

“温朔,现在才七点。”林波赶紧小声说道:“大家习惯于晚上干活儿,所以我给大家规定的上班时间是九点半。”

“嗯?”温朔一愣。

卧室里,唐海勇几个人揉着惺忪的睡眼,打开门略显不忿地看向温朔和林波。

温朔愤怒的神情迅速消失不见,转而略显抱怨地说道:“林总受了这么重的伤,你们倒是放心啊,睡得真够踏实的……”言罢,他觉得自己这番抱怨,还不足以抹平自己刚才不该有的愤怒表现,于是沉下脸,又好像再也装不下去似的,一点点挤出了笑容,挥挥手对几个满脸起床气的员工说道:“行啦,把你们叫起来,一是让你们放心,林总的伤势不打紧,二是,哼!我和林总大早起赶回来准备给你们发奖金,我这心里疼啊,舍不得啊,你们还在睡觉?!!”

“我也很心痛,头更疼了。”林波作势捂着额头上的纱布,坐回沙发上哎哟哎哟地呻-吟。

几个人立马眼冒精光,满是期待:

“发奖金?”

“多少钱?”

“哎哟温总,您这站着干什么?快请坐啊……”

“我给二位倒水,不,我给你们泡茶……”

几个人嘻嘻哈哈忙了个不亦乐乎。

林波微笑着故意不急着说,瞄了眼温朔,只见大胖子把自己瘫在沙发上,一副优哉游哉的模样,还掏出烟来点上一颗,更是一副不肯说的模样。

几个人围着两位老板讨好不停。

温朔摆摆夹着烟的右手,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儿,这才悠悠说道:“林总宣布吧。”

林波已经快憋不住了,当即笑着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晃了晃,道:“每人,五万!”

“五万?”

“哎哟喂……”

“老板大气!”

“老板大方!”

“我给老板揉揉肩,敲敲腿……”

几个人嘻嘻哈哈闹做一团,哪儿还有半点困意?

说笑一番后,温朔又招呼徐鹏过来,做出一副领导关心员工的模样,检查了一下徐鹏手背和胳膊上的抓痕,在几个人的哄笑和林波颇为尴尬的道歉中,胖子也放下了心。

蛊毒这种东西忒邪行,虽然他第一时间判断出了林波被人下的蛊毒并不算太重,但蛊毒的侵伐性太强了,所以温朔担心林波在蛊毒发作的状态下,挠破徐鹏的皮肤时,会有少许蛊毒附着在徐鹏的伤口处,从而再导致徐鹏出问题。

其实这种危险性并不大,但温朔向来小翼,惯于未雨绸缪,正所谓小心驶得万年船。

以护身辟邪符融水,让人喝下,足以逼退少许附着在肌肤上的蛊毒了。因为特定侵伐脑部的蛊毒,在附着于肌肤浅层伤口时,一是容易受到大自然的伤害,二是不适应肌肤浅层的生存环境,只有在幸运避过大自然的伤害,并且适应了肌肤浅层的生存环境后,才会循着皮肤下层的血液侵入体内。

说笑一番后,温朔起身故意瞪着眼说道:“下午黄总会给你们发奖金的,赶紧洗漱下楼吃早饭去,好好工作,表现不好直接扣除所有奖金!那,一会儿回来记得给林总捎早点。”

“温总,一起吃早饭呗。”徐鹏笑嘻嘻地说道。

“少来这一套,想让我请客吧?”温朔一副斤斤计较的吝啬模样,嘟嘟囔囔地往外走去。

几个人全部哄笑起来。

相处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温朔小气抠门儿,但,他不吝啬,他只是在原则问题上较真,讲道理——只要你在道理上能讲得过他,他绝对会很大方……当然,大多数需要大方的时候,不需要谁去和温朔讲道理,因为他已经大方了。

而大多数有人向他讲道理的情况下,温朔多半会不通人情,甚至蛮横地坚决怼回去。

那是因为,对方不讲道理,对方想占温朔的便宜!

到外面反手把门关上,温朔瞄了眼楼上楼下和隔壁的门,然后飞快地从肩包里掏出一张五雷驱煞符、一张镇煞符,默念法咒,气机流转,食指拇指夹着符箓轻轻一抖,两张符箓骤然爆起一团火光,迅疾燃尽,灰烬四散飘落。

而温朔,已然蹲下身,右手食指沾了些唾液,在地上勾书一道无痕五雷驱煞符,又拧身在门上半米高的位置勾书一道无痕镇煞符,再在旁侧的墙壁上勾书无痕阴阳,分四象,点五行!

用时不到一分钟。

温朔便布下了简单的“驱煞镇宅阴阳法阵”

刚刚收功站起身来,隔壁的门打开了,一个长发披肩,穿着几近透明吊带睡裙的年轻女子探出头来,一眼看到温朔站在门外,却全然不在意自己春-光大-泄,伸手砰砰砰地敲了几下隔壁朔远软件公司的门,脆生生地怒道:“大早起的发什么疯啊?吵死人啦!本来不想搭理你们,没完啦?!一帮神经病!哼!”

胖子愕然。

这女的探着身子,那吊带睡裙的低胸领口,几乎完全把里面那一对白兔露了出来,而且玉臂如葱藕,肩膀锁骨极为好看,光洁得像是抹了油,真是……

注意到胖子在盯着看,美女一抬头瞪视向胖子,正待要开口喝斥,胖子却抢先往后退了一步,双臂抱住胸口做出惊恐万状的模样,活像是一个穿着吊带超薄透明睡裙的美女,遇到了一个只穿了内裤的大色狼,紧张地说道:“你,你要干什么?”

美女愣了愣,旋即噗哧一声忍不住笑了,抿嘴缩回屋内,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胖子舒了口气,听着自家公司内已经安静了,这才蹬蹬蹬地下楼。

这帮笨蛋啊!

放着这么一号大美女就在隔壁,竟然不懂得近水楼台……

唉!

给他们多发点儿奖金也是应该的,就当可怜他们吧,否则,胖子着实担心他们这辈子能不能娶到媳妇儿。

一上午的时间转眼过去。

公司那边布下的“驱煞镇宅阴阳法阵”,并没有传来任何感应到玄法的信号,温朔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想必,针对林波下蛊的人,并没有时刻关注着林波,也许此刻正悠然自得地等待着,几天后就可以看到一个表面没有任何异常,实质上头脑已经遭受到无形伤害的林波。

然而踏实过后,温朔随即又开始犯愁。

敌暗我明,这类突发性的事件,简直防不胜防——由于自身修为所限,而且没有充足时间准备,所以温朔布在公司门外的“驱煞镇宅阴阳法阵”,时效性不会超过三天。

如果不能尽快找到下蛊的人,那也就意味着,以后的每一条都要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而荆白,到现在都没给回复!

这让温朔格外愤怒:“大爷的,这是无视了老子的威胁啊!他干了那种不讲道理的事情,出卖了老子,竟然还,还心安理得?难不成,老家伙做贼心虚,真是他或者他徒弟干的?”

欺人太甚!

午饭后,温朔像一条受伤的老狼,在网吧的办公室里呲着牙来回转磨。

忽然,半敞着的房门外,张坚轻声道:“老大,有人找……”

“谁?”温朔不耐烦地问道。

张坚推门进来,颇为疑惑地说道:“是,上次我在郭老板办公室里见到的那位……”

“让他进来!”

205章 借题发挥

荆白没有向温朔表达他的无辜和委屈,也没有指责温朔不分青红皂白的欲加之罪。

他只是很平静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很平静地对温朔详细阐述了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现实,他说:“你看,这便是玄门的江湖了……如果你不是玄士,那么这件事就会这样毫无波澜地平稳过去,没有人知道林波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代价不过是一个天才无声无息间坠落,他本该精彩夺目的人生,就此平凡,也许,他会在无数个夜晚懊丧自己江郎才尽,也许,因祸得福过上一辈子处在底层,却踏实、安稳的幸福生活。”

“我可以理解你内心的愤怒,因为己身的利益受到了无理的侵犯,也因为,你自私,甚至是胆怯地希望,在自己的生活中,你,是唯一的存在。”

“这,无可厚非。其实不止是你,任何修行玄法的人,都曾无数次地想象过,在这个世界上,凭借己身远超常理的玄法,轻松获取寻常人得不到的名、利,过上幸福安乐的生活,偶遇不平、不公,可以潇洒无羁地快意恩仇。”

“然而滚滚红尘纷纷俗世中,谁又能做到唯一?”

“如果你不是玄士,你可以对身边发生的任何异常事件无动于衷,甚至是自己的亲朋遭遇不测,也会认为是巧合、是倒霉……这是俗世红尘。但,你是玄士,所以几乎每个人都会遇到、都会听说的身边异常事,你会更清楚地知道,是真的气运衰落,巧合之下倒了霉,还是遭受到了人为的侵犯、毒害……”

“盛世之下,玄门当兴!”

“一名玄士,既然做不到斩断三情,不肯出家脱离红尘,隐修世外,那么,就必须坦然面对俗世中的一切,面对江湖的成长和复兴,看着它逐渐繁荣……”

……

……

温朔很认真地听着,直到等了许久荆白都没有再说什么,并且用略显期待的眼神,等着他给予回应时,温朔才挠了挠头,一脸诧异地问道:“你和我说这些废话的目的,是什么?”

废话?

目的?!

荆白差点儿忍不住用自己的脑袋撞烂面前的茶几,他使劲攥着拳压下愤懑,大师风范不减地淡然说道:“是坦率的拉拢、结交!独木不成林,在玄门江湖复兴之际,在波澜壮阔的江湖路上,我们每一个身处其中的玄士,都需要助力,不是么?”

“少来这一套!”温朔一瞪眼,怒道:“本来我还觉得下蛊这事儿不是你干的,现在我明白了,感情你是故意下蛊害人,逼着我理解你这些废话,然后跟着你一起趟浑水去?!”

“……”荆白愕然:“真不是我干的。”

“就是你干的!”

“不是!”

“就是……”

荆白抓狂了,自己明明是苦口婆心好心好意为这个胖子解惑,希望他能正视现实,然后咱们携手踏上江湖路,共创伟业……怎么落进胖子的耳朵里,倒成了自己居心叵测,而且,还用卑鄙的手段,在迫使胖子从光明大道的幸福生活中走入歧途?!

“温朔,我修的是相术,不会下蛊啊!”荆白苦涩道。

“呵!”温朔撇撇嘴,冷笑道:“像你这么会拉拢、会结交的高人,当然不会独木成林,你肯定也有修行玄学各门之术的朋友,随便拉一个助力干这种生孩子没**儿的事情,自己还可以置身事外,一副无辜的模样!”

“好吧好吧!”荆白怒了,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你认定了是我干的,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温朔一瞪眼,撸起袖子凶巴巴地站起来说道:“耍无赖是吧?”

“我说你……”荆白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失态往后仰着身子:“咱们到底是谁在耍无赖啊?”

“你说我无赖?!”温朔愈发愤怒,逼了上来。

荆白深深懊悔自己刚才的失态,他迅速坐正了身子,大师范儿瞬间上身,淡淡地说道:“生气了,无非是拳脚相加罢了,杀了我又能怎样?你还是要提心吊胆地寻找、等待着下蛊的人出现,矛盾地期待着最好别再出现。”

这句话,一下击中了胖子的软肋,他像是被扎破的气球般,迅速缩回到了椅子上,叹口气说道:“不管怎么说吧,这件事,你总要给我个交代。”

“不是我干的,凭什么要我给你交代?”荆白怒道。

“那你出尔反尔,告诉郭盛华我是玄士的事情……”温朔瞪着眼又撸起了袖子,“怎么说?”

“我没告诉他,是他自己猜出来的!”

“哟呵?”温朔冷笑。

荆白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种骗自己的话,在明人面前说出来,确实挺丢脸,挺跌份儿的!

“好吧。”荆白苦涩一笑,道:“当时那个绰号蝎子的青年,和王汉新闹得不可开交,矛盾冲突有恶化的迹象,郭盛华摇摆不定。我不希望你和郭盛华之间爆发冲突,其一,你还没有足够的实力去应对郭盛华和王汉新,我不希望你受到伤害;其二,我也不希望看到你绝望愤怒时,和郭盛华、王汉新玉石俱焚,那样的话,会给我造成利益上的损失,毕竟,钓到一条大鱼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我只能以隐晦的言语,去提醒、警告郭盛华,让他自己猜出你的身份,并由此迅速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压制王汉新,支持你和张坚。”

说到这里,他一摊手,微笑道:“事实证明,一切皆大欢喜了,不是么?”

胖子怔住,他不得不承认,荆白这么做是对的。

“你看……”荆白接着说道:“事后我并没有去解释什么,也没有再和你联系,更没有表功,因为在我看来,这都是应该做的,也是,我的诚意。”

“主要是为了让郭盛华更相信你吧?”温朔很直接地一语道破荆白的心思,道:“三十万精神抚慰金,出卖我的事儿咱们就算揭过去了。否则,别怪我搅你的局!”

荆白愕然。

换谁也无法接受,好端端莫名其妙地就被人讹诈三十万……精神抚慰金?!

这无耻的小胖子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而且,事情过去这么久之后,突然又因为别人给温朔的朋友下了蛊,于是暂时找不到下蛊者的温朔,就挥着刀子不分青红皂白地要一锅端,要和所有怀疑对象秋后算账?!

这是欺负人啊!

“讲道理!”温朔竖起食指,道:“咱不说精神赔偿了,你利用我的身份,给郭盛华设局,赚了钱最起码得分我一点儿利润吧?”

荆白缓缓起身,阴沉着脸说道:“我现在没钱,半年后,给你。”

“打欠条!”温朔立马说道。

“我的人品,名气,不值三十万吗?”荆白怒道。

“你的人品,名气,值三千万……”温朔很认真地说道:“可是,半年后你人跑得没影了,我上哪儿找去?鬼知道你会不会故意下套不还钱,让我为了找你要钱,为了拿捏你的人品和名望,从而自己趟进玄门江湖的浑水里。荆大师啊,您是前辈,以后少做这些下作的事儿,行不行?往严重了说,您这不是自己拆自己的牌坊嘛。”

荆白咬牙切齿地掏出了一张名片拍在茶几上,道:“我现在真没钱,但我有公司,有产业,就在京城,跑不了!”

言罢,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哎哎,你把话说清楚了……”

胖子一副被人坑了的懊丧模样,摇头叹气地走到茶几旁,拿起这张普普通通的名片,只见上面印有“京城贡口物流园区总经理荆白”,以及电话、地址的字样。

坐靠在沙发上,温朔阖目思忖着荆白之前讲述的那番话……

扪心自问,荆白说得没错。

而且,温朔已然完全确信,林波被人下蛊一事,绝对和荆白无关。之所以在荆白面前兴师问罪,说白了,就是借题发作而已,也算是给予荆白一个警告。

那么现在,最可疑的人,便是付明兰了。

但,这种事情没有证据。

怎么办?

仔细盘算一番后,温朔无奈却又颇有信心地决定——坐等那个下蛊的人,自己跳出来吧。

既然对方此次下蛊如此隐秘,不取林波性命,只要毁去他的天赋和降低他的智商,那么,如果几天后发现林波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其卓越的研发能力和超凡的想象力再次彰显出来时……想必,下蛊的人,会坐不住再次出手吧?

周三上午。

温朔下课后蹬着三轮去了公司办公地。

在门口先感应检查了一下“驱煞镇宅阴阳法阵”,法阵效能稳定,还没有衰败的迹象。

拿了钥匙开门进屋,唐海勇他们围坐在餐厅的餐桌旁,刚刚讨论完几个创意的可行性——五万元的奖金,刺激到了他们,绞尽脑汁地想着再研发出一款新的软件。

此刻,他们正在闲聊着,准备一会儿开工。

看到温朔进来,唐海勇最先笑着招呼道:“温总,你来得正好,大家正在讨论几个新的创意,你也参与一下……咱们争取尽快再研发出一款软件,狠狠打脸那些瞧不起咱们的人!你不知道,龙心科技因为没能和咱们合作的事情,大为光火,付明兰在他们公司的会议上都和人吵了起来,还信誓旦旦地说林总江郎才尽,不可能再研发出如一卡通系统这么好的产品了。”

206章 怒有两层因

IT行业如今正处在一个飞速崛起,同时也在飞速淘汰、超越的时期。那些行业中的领头羊企业负责人,无不是精英中的精英,有着超前的眼光和无比聪慧的大脑。

而一卡通系统的出现是那么的偶然,也是那么的突然。

所以,当一些业界大佬们听说了这款产品之后,几乎立刻意识到了它的前瞻和重要性,也许对其市场、以及其衍生品的定位还不明白,但仅仅是靠着敏锐的嗅觉,就足以知道这款产品是何其难得。凑巧的是,人类自私的天性,让他们每个人在最初阶段,都偷偷地隐藏了自己的热情,再加上朔远软件公司实在是太新、太小了,谁会甘心一开始就不惜代价拿下这个小公司的产品来?

每个人考虑的都是,以淡然的姿态,去和这个小公司接触,争取以最小的代价,拿到一卡通系统的专利。

每个人也在同步考虑,先一步研发一卡通系统类似的产品,确切地说,为了避开专利权的法律保护,直接跨越式地进行一卡通系统的衍生产品的研发。

可谁也没想到的是……

在他们打着小算盘的时候,业界人傻钱多出了名的华远网络,极为蛮横地冲过来,用大把大把的钞票狠狠地砸在了众人环伺的谈判桌上,一把将一卡通系统的专利揽在了怀中,并同时往谈判桌上深深地剁进去一把砍刀——谁干侵犯华远网络的专利权,华远网络就会靠着身后的华远控股集团,和谁拼命!

于是便有了龙心科技的这次高层会议。

因为在华远网络购买一卡通系统专利之前,龙心科技高层刚刚开会通过,要进行类似软件及升级产品的研发,现在,华远网络却插手其中,那么,类似产品的研发项目,还要不要进行下去?

现在停止还来得及,毕竟会议刚刚通过,项目组还没成立,计划还没有成型,资金更不可能到位。

可前几天刚通过,现在又要取消……

那也太儿戏了吧?

且不说每个人心里都觉得别扭,单从上次会议讨论,大家一直认为一卡通系统可能带来的巨大利益,就让所有人都舍不得眼睁睁看着将来必然会衍生出的巨大蛋糕摆在不远处,却不去顺手从上面抠下来一大块。更何况,一卡通系统的专利,原本龙心科技是近水楼台,最有希望拿到手中的啊。

于是在这次龙心科技高层的会议上,不可避免地发生了激烈的争执,继而演变成了争吵。

争吵扩展到相互攻击、埋怨……

当初就不该开除林波,如果不开除林波,一卡通系统就会在龙心科技诞生;

当初就不该开除了林波,还让人背黑锅,若非如此,林波就不会心怀记恨,一卡通系统的专利,就有更大可能归龙心科技所有;

当初谈判时就不应该打压朔远软件公司,答应朔远软件的那些条件又如何?要知道,最初朔远软件只是要求了一卡通系统的利润分成,衍生产品的权利全部转让啊!

会议中,最为被动的付明兰彻底爆发了,她火力四射,和这个吵完和那个吵,以至于不再就事论事,愤怒的她直接把林波也贬斥得一无是处,当别人冷笑着讥讽她在贬低林波的时候,先想想林波现在的成就吧,付明兰就说出了那句很快风传出去的无理、泼妇般的诅咒话语:“也就是走了狗屎运,昙花一现吧,我敢打赌,从今以后,林波不可能再有什么创新的产品!不信走着瞧!”

说出这句完全无厘头的话语之后,付明兰便起身趾高气昂地离开了会议室。她丝毫不去在意,今天的言行姿态,会让自己成为圈子里的一个笑话!

事实胜于雄辩!

而听完唐海勇、林波讲述了这番话的来由之后,温朔心里那股火气,已然蹭蹭地暴涨到了极限。

他已然可以肯定,林波被人下蛊的事情,绝对和付明兰有直接关系!

下蛊毒害林波这种事,往小了说,只是一次挟私怨的报复。

往大了说,这简直是对人类最基本道德和良知底线的践踏!

最初确认林波被人下蛊的时候,温朔的愤怒只是因为,此次下蛊是在加害他的朋友,也是在直接损害他个人的利益,极大的利益。但是,今天听过荆白的那番话之后,他深受启发,对玄士、玄法、江湖,在世俗中的生存方式理念,有了更为深刻的认知!

现在,肯定了是付明兰在背后作祟下蛊加害林波,温朔的怒火,已经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友情和利益!

他更为愤怒与这种违反道德和良知的恶行!

付明兰,这个恶毒的女人,只是因为林波完全合乎情理的没有选择与她合作,只是因为她自己的失误,自己的无能,自己的傲慢,自己的一次丢脸,就做出这等恶行……

就要,毁去一个天才的头脑,毁去他的人生!

正如荆白所说,如果,温朔不是玄士,这件事,又有谁会知道?

林波,以及朔远软件公司,公司的股东们,员工……都会在不知不觉中,承受巨大的、终生的损失!

而付明兰,又能得到什么实际意义上的好处?

答案是,没有!

只是一次无理的、蛮横的、极端的、令人愤怒恶心的……泼妇泄愤而已!

注意到温朔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眸光狠戾,似乎有怒火喷薄而出,几个全然不知暗中隐情的员工和林波,不禁神情紧张地面面相觑着,发生什么事了?

虽然和温朔熟悉了之后,平时也经常会和他开玩笑,甚至拿他打趣,但内心里,每个人对温朔,除了对老板的一丝最基本的尊敬之外,还有,对温朔的畏惧!

这家伙,狠起来可是一个超级猛人啊!

林波诧异道:“温朔,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没什么……”温朔强露笑颜,摆摆手说道:“付明兰的事儿吧,我觉得,嗯,人家有头有脸的人物了,瞧不上咱们小公司,正常。咱们要做的,不是在这儿嘴皮子上怄气,就像大家刚才所说,争口气,研发出好东西来,比什么都强。就像是,这次龙心科技这样那样的不乐意合作,京城IT行业排在前面的几家公司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可华远网络和咱们合作了,需要咱们吹牛么?他们一个个的,自己都感觉脸疼了,对吧?”

“对对对!”

“没说的,咱们非得搞出点儿好东西来!”

“老大,要不要把咱们的计划告诉温总?”

“不许说……”

……

看着几个人满脸得意和自信,却又刻意鬼祟保密的模样,温朔乐得哈哈大笑,起身道:“不想说?嘿,少跟老子来这一套,想着让我求着打听是不是?你们就做梦吧!我还不乐意听呢,哎,咱也省得知道了消息,以后坐不住天天来这儿盯着、等着产品的出现……那他妈叫活受罪!我还就不吃这一套,得了,你们忙着,我先走了!”

言罢,温朔还真就在一帮人的哄笑声中,摇胳膊晃腿儿地走了出去。

只是走出去反手关上门之后,温朔的脸色就迅速沉了下来——法律是讲,杀人未遂,那也是重罪!

更何况……

这次定罪,是老子说了算!!

咬牙切齿的温朔一路琢磨着,到外面路边的小摊位上,要了碗牛肉板面吃下去,然后不慌不忙,溜达了半个多小时,来到龙心科技所在的科技大厦。

龙心科技总部在科技大厦的十二层和十三层。

温朔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掏出上次付明兰给的名片,然后拨通了上面印着的办公电话——没有手机号!

林波私下说过:“付明兰随身携带两样名片,一是敷衍用的,二是比较私人化的,在她的心目中,如果不够资格的人,她不会送出那张印有手机号码的名片。”

当时听了这番话,温朔没有如林波那么面露忿忿之色,反倒是一点儿颇为理解。

人嘛,谁还没点儿私心,没点儿自我隐私的保护意识?!

拨通电话之后,许久无人接听。看看时间,刚下午一点多点儿,想必是还没到上班时间。

稍作思忖后,温朔也懒得再打电话预约,先到龙心科技公司看看吧。

还没走到科技大厦的门口,温朔就看到不远处的停车位那边,走来一位穿着白色黑边短袖套裙的女子,大波浪长发,黑色高跟鞋,肉色丝袜,哒哒哒地走了过来。

无巧不巧,正是付明兰!

“付总,您好您好……”温朔微笑着大步迎上前去,伸出了右手,道:“我正要去你们公司找您呢,知道您忙,刚才还打电话想预约一下,结果电话无人接听。”

“你是?”付明兰神情傲慢,刻意做出了一副疑惑的模样,旋即才了悟般点着头与温朔握了握手,道:“温朔,有何贵干?”

已然左手掐决,默诵法咒,气机透体而出的温朔,没有说话,只是一边微笑着与付明兰握手,一边盯着她的眼睛,同时,以己身气机附着、探查付明兰体内经络,体表气息。

他要先探明,付明兰是请人下的蛊,还是,她自己就是养蛊之人?!

207章 恶毒的语言

温朔瞥了眼科技大厦一层的咖啡馆,微笑道:“能不能请您,喝杯咖啡?”

“唔,我很忙的,有什么话你现在赶紧说。”付明兰有些厌恶地甩开了温朔的手,哒哒哒地走到大门口遮雨檐下的荫凉处,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烦——没能达成合作,她觉得能和这个肥胖的年轻人握手,就已经是给了对方天大的面子。

温朔没有急着跟上去,他就站在毒辣的日头下,看着站在三层台阶上,荫凉处的付明兰。

这个女人……

不是养蛊的玄士,而是,蛊体!

换句话说,她,被人下了蛊!

只不过,付明兰体内的蛊,似乎对她个人的身心没有太大的害处,反而有好处?!温朔并不了解这方面的玄法之密,所以他很疑惑,蛊,还能对人有好处?

能够帮付明兰,下蛊害林波的人,想必和付明兰关系匪浅,相互之间有着极深的信任感。

毕竟下蛊这种事儿太邪行……

古往今来,哪怕只是听闻过,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这种邪恶真实存在的俗世社会中,蛊,也是人人畏惧,人人忌惮、憎恶,如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存在。

关系匪浅,相互间又信任,自然不会下蛊害付明兰。

况且,温朔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付明兰体内的蛊,虽然多,且毒、烈,但似乎,受到某种因素的影响,偏偏很温顺地依附在付明兰的体内,汲取着她身体的某种养分。

是的,蛊在人体内,必然要汲取宿体的养分——包括营养、生机、甚至思维意识。

看着温朔在阳光下有些失神的模样,付明兰愈发厌恶,禁不住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她可没时间,也没心情和这样一个给脸不要脸,胆敢拒绝她主动提出的合作意向,却一声不响地选择了与别人合作的胖子,在这里耗费时间!

胖子见状,急忙大步跟了上去,陪着笑说道:“您应该知道,和华远网络洽谈及签约那两天,我并没有参与。”

“嗯?”付明兰怔住。

她怎么可能知道华远网络和朔远软件的合作谈判、签约时,都有什么人参与其中?

不过,聪慧如她,几乎是立刻听出了温朔这句话的弦外之音。

朔远软件公司,有内讧了!

温朔和林波,以及那个黄芩芷之间……意见不合。

而温朔今天主动找上门来,又说出这么一句话,他是什么意思?想要表达他是想和龙心科技合作,而不是华远网络么?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付明兰笑了笑,道:“有什么话,请直说,不要让我猜,好么?”

“我想,我们应该找个合适的地方谈谈。”温朔有些尴尬,有些紧张地抹了抹脑门儿上的汗,露出讨好的神色,道:“比如,华远网络和我们公司合作协议的那些条款,涉及到的一些专利权归属……付总,您觉得这些东西,有没有价值?”

“钱?”付明兰轻蔑一笑。

“您,不会出卖我的,对吧?”温朔小心,又希冀着说道,眉毛挑了挑。

付明兰冷笑着,傲慢地说道:“我得听完之后,才能确定,值多少钱,也许分文不值……”

“我相信您的身份,不会耍赖的。”温朔认真道。

付明兰点了点头:“到我办公室谈吧。”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付明兰仿若高高在上般坐在办公桌后面,神色间带着她惯有的自负和自信,以及,一丝丝轻蔑地看着和她之间距离超过四米远,坐在沙发上的胖子。

一个出卖自己公司商业机密的人,已经注定了他被瞧不起的下场。

只不过,当一个人决定用这种卑劣的行为,为自己谋取些令人恶心的利益时,他,已经不再有廉耻心了。

所以,付明兰毫无顾忌地鄙夷着他,等待着他说出那些具体值多少钱,完全由付明兰来决定的商业机密。也许,当这个令人厌恶的胖子说完那些商业机密之后……

付明兰展颜一笑,内心中却极为傲慢地冒出了一个有趣的、恶毒的、却很爽的想法:“用一百元钱轻飘飘地打发他去喝杯咖啡,再不耐烦地敷衍他一句谢谢,足够了吧?”

坐在沙发上的温朔搓着手,神情有些紧张,有些憨憨的,每每和付明兰那充斥着轻蔑和鄙夷的目光对上,都会惶恐地避开,他犹豫着,终于在付明兰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时,才讪笑着鼓足勇气说道:“是这样,今天我去公司的时候,听林波和几个员工说,您在龙心科技高层的大会上,和人吵架的时候,诅咒林波以后再也别想研发出什么优秀的新款软件产品……有这事儿吗?”

付明兰的脸色猛地沉了下去,声音有些尖利地斥道:“这,和你有关吗?”

“当然有关了。”温朔露出一脸诧异和忐忑的神情,道:“朔远软件公司,我是大股东!林波以后如果不能研发出新的产品,吃亏最大的就是我啊。”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付明兰皱眉道——心里,忽然颤了颤——为什么,这个胖子要揪住这句话的毛病?

下蛊害林波,虽然隐秘,但毕竟……心虚啊!

“我,我只是想和解。”温朔挠挠头,露出一脸的讨好之色,道:“我们公司太小了,被您这样小肚鸡肠、心胸狭隘的单身老女人记恨上,鬼知道以后暗地里会给我们下多少绊子,我们承受不起啊,所以您看……”

小肚鸡肠?

心胸狭隘?

单身!

老女人?!!

付明兰整个人都懵了,她气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竟然有人,胆敢当面这样说我?!

什么样的人,才可以做出这种恶毒的事情,当面用这种话语,去指斥、羞辱一个女人,一个大公司副总,一个女强人!

稍微正常点儿的人,都做不出这种事情来!

“咱们和解吧?”胖子憨憨地,神色间满是哀求和讨好之意,又略带着些不好意思,有些自告奋勇般咬了咬牙,鼓足勇气说道:“要不,我,我费心给您找个男人,虽然和您同龄的男人如果单身之间八成有毛病,比您小的又肯定会嫌您老,但,离了婚的也可以啊,我尽量给您找一个没有带孩子的……”

“滚,滚出去!”付明兰豁然起身,怒目瞪得滚圆,那张美丽的脸庞已经狰狞得没了人样,声音尖利高亢得几乎要揭破房顶,震碎玻璃,她拿起了桌上笔筒,狠狠地掷向温朔。

温朔惶恐地一把接住了笔筒,起身往后倒退着,一边摆着手解释:“您别生气啊,我是真心实意想帮您,我理解您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却一直单身,心理容易变态,性格容易扭曲,所以迫切地需要找一个男人来解决你的问题……”

“啊!!”付明兰几乎要疯掉了,她从办公桌后面快步绕过来,张牙舞爪地扑向了那个可恶至极的胖子。

胖子仓惶地逃了出去,反手将门关上。

然后,他一边跑,一边紧张万分地回头往后看着,活像是一个逃避母狮捕捉的肥兔子。

公司里,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诧异地看着那个仓皇逃窜的胖子,他们,都听到了刚才付总办公室里那凄厉高亢的怒骂声,他们犹豫着,要不要抓住这个不知怎么激怒了付总的胖子?他,该不会是在办公室里调戏容颜不老的付总了吧?

呼!

付总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拉开,付明兰张牙舞爪地冲出来,朝着温朔的背影尖利至极地怒吼:“我要杀了你!!”

“杀人犯法!!”胖子溜得极快,一边从前台那边冲进楼道,一边回头喊叫着:“我是好心好意啊,你看你,脾气躁这么大,都是单身久了老女人的通病,你得去看医生,你得吃药……”

“抓住他,撕了他!我要杀了他!”原本已经气喘吁吁咬着牙忍住了脚步的付明兰,终于忍不住迈步追了上去。

结果,穿着高跟鞋的她没跑出几步,却是不小心一个踉跄,扶住墙都没能站稳,噼里啪啦摔倒在地,套裙褶皱翻起,露出了丝袜和里面黑色的小小的内-裤……

正是快要上班的时候,很多员工还没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付明兰这般狼狈的模样。

几个男性眼睛都直了!

要知道,付总虽然年龄大,可姿容、风韵……无不是诸多男性夜半遐想的美好!

此时此刻,却能看到这一幕!

啧啧……

有几个男的反应较快,拔腿作势就去追那可恶的胖子,心里面,却都是暗暗咋舌:“嘿,那胖子到底是他妈谁啊?那一番话说的,可真够恶毒混账的……”

不过,却没有谁咒骂那胖子太混蛋太不是人。

因为,胖子道出了龙心科技不论男女,绝大多数员工们的心里话!

快步走出科技大厦,温朔仓惶的神情已然恢复了平静,眼神中,还透着一抹严肃的……狠戾之气。

刚才在付明兰办公室里的那些话,就是刻意要激怒付明兰,让她的情绪膨胀到极限状态,如此,才能搅动其体内温顺的蛊,活跃起来,向体表渗透。

208章 养蛊之体

蛊,只有在活跃的时候,才容易被分析出其毒性和本性。、

就像是一个人被下了蛊之后,就会显露出各种不正常的状态,甚至是某种令人恐惧的症状,那么任何一位玄士,都可以迅速判断出此人被下了什么样的蛊,该怎样解决。

付明兰体内的蛊,毒性大,量大,可偏偏很温顺。

而温朔,也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仔细探查感知分析,又不能去暴打付明兰一顿,采集其血液样本,起坛作法具体分析。

所以,他只能采取这般有些下作的手段……

“对这种人,用什么手段都不过分!”胖子自我安慰着有些别扭的心理,然后转了个弯儿,在科技大厦一侧的停车区,靠着墙根儿和侧门边的垃圾桶旁蹲下去,掏出烟来点上一颗。

围着台阶下的垃圾桶,还有三个哥们儿正在抽烟聊天。

刚才付明兰怒火冲天之际,温朔敏锐地观察到付明兰脖颈间浮起了寻常人看不出来的青痕。

那,是体内蛊开始活跃的症状。

温朔立刻趁机释出了一缕“小气”的阴邪之气,附着在付明兰的脖颈间,那一缕阴邪之气,借助于活跃的蛊渗至皮肤表层,立刻侵入了付明兰的体内。

此时,温朔需要做的,就是以“小气”为媒介,细细感应分析付明兰体内的蛊,到底是些什么玩意儿。

上班时间到了。

三位过完烟瘾的哥们儿快步离去。

只剩下一个穿着短袖T恤和大裤衩、运动鞋的胖子,蹲在那里眯着眼想心事。

不远处,负责清扫卫生的大妈和一位穿着保安服的大叔,正在说着闲话,偶尔把目光落在垃圾桶旁的胖子身上时,都会露出一抹同情——他们见多了这类年轻人。

要么是进科技大厦的某个公司面试没成功,要么,是刚刚又被上司训了一顿,甚至炒了鱿鱼。

这些怀抱着梦想想要在京城站住脚跟的年轻人,很多抱着失望的心情走出科技大厦后,会不甘心又郁闷地来到垃圾桶旁,点上一颗烟抽完,傻傻地想半天,要么落魄消沉地离开,要么又为自己打足了气,昂首挺胸离开。

温朔耷拉着脑袋,夹在手里的烟已经燃尽,被他摁灭之后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此刻,他的意识正处在高速的运转中,一心三用——和侵入付明兰体内的那一缕阴邪之气衔接,又和玉佩法阵中的小气保持稳定的联系,同时分析蛊的成分、习性。

与此同时,他必须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灵性不足的小气,不会去侵伐吞噬付明兰体内的蛊,还得避开那些蛊的袭扰。

二十多分钟后。

付明兰体内的蛊渐趋温顺下来,说明付明兰的火气,已经压下了许多。

也说明,她体内的蛊,已经养得相当纯熟了!

如果不是豢养纯熟的蛊,不可能会如此迅速且乖巧地顺着她的脾气发作然后温和地沉静下来。

这,让温朔也愈发惊讶!

因为他已经完全可以肯定,付明兰绝对不是修行玄法的玄士,那么她体内豢养蛊,而且还相当纯熟,只能是另有玄士在她体内豢养。可这么做……

他妈的!

不科学啊!

因为但凡养蛊这种邪行玩意儿的玄士,为了便于控制和使用蛊,都会以己身气机和鲜血,来长期喂养,否则蛊不会服从养蛊者的玄法指令,甚至会直接向其发起侵蚀下的攻击。

即便是在己身体内养蛊,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遭受反噬,更不要说,还养在别人身体里了。

这蛊,这养蛊的法子……

比蛊还邪行!

温朔又认真仔细查探一番后,愈发糊涂了——付明兰体内养的蛊,竟然多达十一种!

疯了吧?

由于付明兰体内的蛊,大部分很快恢复了温顺的蛰伏状态,胖子委实不敢再驱使着小气的那一缕去触碰详细分析,万一不小心被蛊反噬,在付明兰体内噼里啪啦打了起来,没准儿几分钟时间就能要了她的命,那会打草惊蛇的。

只有一种很奇怪,更为温和几乎没什么毒性的蛊,在不断地活跃着。

温朔很快惊讶地发现了这种蛊,竟然是在吞噬着付明兰的“生机”,一种异常的反向吞噬。

简单说来,就是在反向吞噬付明兰身体机能的老化状态,从而让她保持身心的年轻康健之态。但是,这同样是在吞噬“生机”,而且会促使身体机能的老化速度越来越快。

也就是说,看起来精神、相貌都一直保持着旺盛年轻状态的她,事实上,生命的流逝速度,远比寻常人快得多!

她活一天,相当于别人活了三天!

女人为了美……

真是什么都豁得出去啊!

胖子不得不钦佩付明兰,以至于,心里都有些害怕这号人,对自己的性命都这么狠,对别人当然会更狠。于是胖子抬头望天,琢磨着现在去和付明兰道歉解释的话……

能不能和解?

想想还是算了,胖子很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娘们儿毕竟没老子这么宽广的胸怀。”

怎么办?

幕后在付明兰体内豢养蛊毒的玄士,不知是谁……跟踪付明兰去她的家里,肯定能等到那个玄士的出现,可这种活儿说起来简单,无非是打个出租车跟上就好,但,势必会承担一定的风险性,真搞出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来,终归是有后患的。

当然,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百分百完美的事情。

但向来谨慎胆小的胖子,做任何事都会尽可能未雨绸缪地做到完美。

皱眉思来想去一番之后,他忽然想到了付明兰单身至今的现实——这娘们儿长相不错,依着她体内那种吞噬“生机”,或者干脆地说,吞噬着她阳寿的蛊来说,早该死了吧?

循着这个思路,温朔掰着手指头再加上乘法口诀大致算了算,按照正常人平均长寿的话,八十岁不少了吧?

再结合目前付明兰的气血生机状况,蛊汲取其生机的频率……

温朔很快便在心里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付明兰体内养蛊,应该还不到一年时间!

没有什么男女亲密生活经验的胖子,自幼混迹仙人桥和农贸市场,可没少听那些老爷们儿在一起聊天时的荤话,什么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他妈的,老话总有那么几分道理不是?

再说了,好歹也是大学生了,这点儿浅显的生理常识还是明白的!

而付明兰这种单身老娘们儿,谁能走进她的心窝,能够从容地在她的身体内下蛊,她还深信不疑,还利用那个人,去下蛊害林波以消心头之怒?!

这世上,除了他妈的亲情之外,只有爱情了!

友情都不行!

不到一年时间,应该还处在如胶似漆的时候吧?更何况,刚给林波下了蛊,狼狈为奸地干完了这件事,再不济也还能狼狈为奸地过一段日子吧?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猜测!

试一试?!

温朔咬牙切齿地踌躇着。

他毕竟斗法的经验还很少,而且,他自认为修为压根儿谈不上深厚,而能够在别人的体内,为自己养蛊的玄士,虽然对养蛊的玄法不太了解,但胖子觉得,那个玄士修为肯定比自己深厚!

拉开阵势斗法的话……

温朔觉得自己赢的概率太低了,没准儿暴露身份之后,还会引来自己无法抵挡、连续不断的报复,直到对方干掉自己!

他妈的!

这日子没法儿过了!

所以,赌一把!

猜测付明兰和那个养蛊玄士之间的关系,可能性有多大实在是没办法说,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好吧,百分之五十!

但,只要自己猜对了,那么成功的可能性就会暴涨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对方就算是神仙,也够丫喝一壶了!

反正暂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豁出去了!温朔咬牙切齿地下定决心,然后起身走进科技大厦,到三楼一家公司的前台,厚着脸皮做出一副憋尿的模样,恳求前台的漂亮姐姐和那位正在勾搭漂亮姐姐的的保安大哥,让他去一趟卫生间。

很顺利地进入卫生间,他走到最里面的大号间,把门关上。

他玄法修为不够,距离付明兰远了的话,就会和那一缕侵入付明兰体内的阴邪之气断绝感应,现在,又想要为那一缕阴邪之气加量,只能尽可能靠近些。

胖子默念法咒,阖目静心入定,与那一缕阴邪之气再次连接上,然后控制着从小气的体内再次分离出几缕阴邪之气,循着和先前那一股阴邪之气的连接,侵入了付明兰体内。

随即,温朔又控制着几缕阴邪之气汇集,避开那些蛰伏的蛊,悄然向七魄致中的精魄前进——精魄主生-殖,男人和女人关系最为密切的时候,好吧,退一万步讲,他妈的女人和女人最为“密切”的时候,也得贴磨喜下面不是?

所以,阴邪之气埋伏在那地方……

嘿!

胖子阴险得咧嘴直乐,但随即他就骇了一跳,赶紧控制着几缕阴邪之气往回缩,那地方,竟然有蛊长期游弋的痕迹!

靠!

原来是这样在付明兰体内种下蛊的?

如果埋伏阴邪之气在此,哪怕是稍有些留存的痕迹,都很容易被发现的……胖子无奈继续感应控制着阴邪之气寻找合适的对方,结果小心翼翼行遍了七魄,他无比愤恨地发现,七魄都不行!

付明兰体内豢养的蛊,量太大、种类太多了。

209章 柔情蜜意毒煞人

夜幕还未拉上,京城的霓虹便开始肆意地展现出它的斑斓,一盏、一片……五彩斑斓地和各种灯火交相辉映,在城市的上空层层叠加,托起了夜幕,形成一个庞大的拱圆。

于是这座全球闻名的大都市,便如同被光晕笼罩。

像是科幻电影中受能量罩保护的安全基地,又像是一座,辉煌的……坟冢。

八点多。

肖成坤回到了“家”里。

他看到已经换上了睡衣的付明兰,如以往那般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神情淡然地喝着一杯红酒。只是不同于以往的是,她今天似乎喝得有些多,情绪烦躁。

这种烦躁,从她的表情和眼神中看不出来,她掩饰得很好。

但,肖成坤可以凭借对付明兰体内重重蛊的活跃状态,清晰地感应并分析出来。

这样可不行,她的情绪长时间烦躁下去,会直接影响到体内那些复杂的蛊毒,而蛊长期活跃的话,戾性会收不住,从而反噬蛊体……到那时候,纵然大罗金仙降世,也难救回付明兰的性命——付明兰是一个难得的养蛊宿体,死了的话太可惜。

在肖成坤的心中,付明兰是一个养蛊宿体,就像许多玄士会想尽办法不惜代价打造一件实用、适用,甚而伴随终生的法器那般。

没有付明兰,肖成坤在自己体内养蛊,不敢过量,而且每日里提心吊胆生恐遭到反噬,可如果不养蛊,又怎么去便宜行事?这是一个算不得太大的矛盾。

况且,天长日久,和付明兰自然而然有了感情。

这样一个美丽的、强势的女人,在自己的调教、玄法纵蛊的影响下,对外强势冷漠如冰山,回到家中却化作绕指柔,是那么的温顺、贴心,在床上婉转呻-吟,曼妙的胴-体是那么得诱-人,总是能激起男人的情-欲不断高涨到极限……

四十岁知性成熟,却有着积攒多年、压抑多年的情-欲,又有着二十多岁妙龄的相貌、身材!

高雅、知性、冷漠、清淡、娇俏、温柔、风-骚、激浪……

复杂矛盾集于一体,冰与火的结合!

这是多么古怪,又多么令人有征服欲-望的的女人啊!

肖成坤微笑着,满足着,不慌不忙地到卫生间洗去了一天的风尘劳顿,这才回到客厅,走到落地窗前,看了看外面霓虹斑斓的城市夜景,然后轻轻地,拉上了窗帘。

关掉大灯,只有一圈牛眼灯散发出淡淡的、昏暗的、安详宁静柔和光线。

美人蜷缩起修长柔滑的双腿,斜倚在沙发上,轻-薄的丝质睡裙,在柔和淡淡的光线下,勾勒出一副令男人口干舌燥的曲线,肖成坤脸上、眼眸中,尽是温柔的微笑。

他缓缓走过去。

这一刻,付明兰眼眸中的烦躁和愤怒,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羞涩、期待,她朱唇轻启,舌尖微微露出一点点,贝齿轻咬,美眸中如一汪清亮的泉水,微微荡漾着。

她放下了酒杯,往沙发里缩了缩身子,道:“亲爱的,我今天被人欺负了……”

“谁欺负你了?”肖成坤走上前,俯身用双手捧起付明兰的脸颊,轻轻地吻了她一口,再轻轻吻着她的脸颊,耳朵,嗅着发丝间的清香味儿,双手,抚摸在她的肩胛骨,圆润的肩膀,再到她如葱玉般的胳膊上,轻柔地摸索着。

“那个林波的合伙人,是一个年轻的、丑陋的死胖子!”付明兰的脸颊开始发热,身体发软,玉臂从前端抬高,伸过去揽住了肖成坤的脖子,亲吻在他的脸上。

“怎么欺负的?千万不要像我这样……”肖成坤压了下去,眼神中透着火热的、征服的欲-望,还有,一丝雄性的强势!

“他骂我是一个单身老女人,还说我要找一个男人,要看病吃药……”付明兰娇-喘着,美眸中却有委屈的泪水滚动着,水汪汪的,娇柔、可怜、可疼、可惜……

“他会付出代价的。”肖成坤摆动着付明兰的美腿,让她坐正了,一边亲吻着她的脖颈,向下,一边褪去她肩上的吊带。

“我要他死,他必须死,惨死!”付明兰轻轻地啊了一声,把肖成坤的头抱在了怀中。

“我会让他死得很惨,很惨,惨到你不敢看他的模样……”

肖成坤嗅着付明兰的体香,声音含含糊糊,迫不及待、近乎粗-暴地伸手到睡裙下,用力把里面那条小小的内裤拽掉,他往后仰身脱离付明兰的双臂环抱,迅速解开腰带,褪去裤子。付明兰神情间似乎也极为享受这种粗鲁的冲动,配合着高高抬起了右腿,搭在了还穿着白色衬衣的肖成坤肩膀上。

她肩带已经滑落,双臂受到肩带的束缚,好似有些不便动弹,她美眸中有委屈的泪光,又有春水荡漾,朱唇轻开,贝齿轻咬,痴痴地看着肖成坤已经略显狰狞的表情。

肖成坤猛地扑了上去。

“啊……”付明兰轻吟一声:“杀了他,一定要让他死,让他受尽痛苦折磨后再死,好不好?”

“会的,我会做到的,相信我……”肖成坤喘着粗气,下身猛烈地起伏着,冲击着付明兰的体内。

然而谁又能想到,在这般情-欲高涨尽情宣泄的情浓意密时,肖成坤还能够以一种长久以来的习惯,一心二用地默念着法咒,调动着体内的气机,抚慰调教视察着身下这具火热曼妙,不断颤动着的胴-体中,十一类蛊。

而那些顺服安详的蛊,受到他的玄法召唤,也开始活跃起来,与宿体一起,迎合着肖成坤的激情膨胀。

他亲吻着付明兰的嘴唇,亲吻她的脖颈,顺着亲吻到胸前中心的光滑,然后攀上了她那高耸***,那里,两粒樱桃已经挺起,硬硬的涨着,他拱着,嗅着,亲着、嘬着一寸寸体香醉人的肌肤,他轻轻咬住右侧那一粒,一手使劲搓揉着左边的耸起柔软。

他迫不及待地扭头又亲吻在了被自己一手攥住,挤得变形的那团柔软上硬硬的颗粒上,轻轻用牙齿咬着。

“啊……”付明兰忍不住叫得愈发畅快,也愈发诱-人。

她感受到了体内的躁动,那种难以言表、过电般酥酥麻麻的感觉——她不知道,她每次享受到的高-潮,远远比世间任何女人在那一刻,更清晰、更舒畅、更持久……

“杀了他,折磨他,我要他死得很惨,很惨……”付明兰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肖成坤一口含住了左侧硬硬的颗粒,还有颗粒下大团的柔软,似乎恨不得把攥在手里的所有都吞入口中,他使劲地嘬吸着,付明兰的身体颤抖的更加剧烈,猛地,双腿绷直,双眼泛白,张口发出无比魅-惑,悠扬醉人的长吟……

肖成坤感觉到了下-体的急剧收缩,感觉到了自己的膨胀,感觉到了那股如脊椎如过电般的感觉……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我弄死他,干死你!”肖成坤猛然加快了速度!

突然!

就在他即将体会到那飞向云端的快-感时,他猛地后仰,整个人仰面摔倒在地,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爬起来转身就跑,但褪在膝盖部位的裤子,绊倒了他,他神情万分仓惶地提裤子,一边不知所措惶恐无措地跑到了楼梯口。

站在那里,肖成坤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神情愤怒、惊惧中透着无比的狰狞,他抬手指着刚刚享受了无边高-潮,还未从陶醉中完全清醒过来,脸上、身上还满是红晕的付明兰。

此刻,付明兰因为肖成坤的异常,满面惊愕。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却清晰感受到了肖成坤浓烈的杀意。她双腿叉开着,双脚踩在地上,睡裙整个掀在盈盈一握的细腰处,褶皱成团,就这般赤-裸着,呆呆地看着肖成坤。

“你,你,你和谁……”肖成坤颤抖着,剧烈地喘着气:“和谁接触过?”

“你怎么了?成坤……”付明兰茫然无措地起身,双眸中禁不住泪水泉涌,她害怕,她担心,她快步走向肖成坤。

肖成坤瞬间恢复了些许理智,一边快步上楼,一边说道:“不要来打扰我,千万不要打扰我,我需要时间,时间……明兰,你千万别上楼来打扰我!”

砰!

楼上那间卧室的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随即,付明兰就听到屋内传来了东西被摔烂的声音,听到了肖成坤沉闷、压抑、痛苦的吼叫声,连续不断。

发生什么事情了?!

付明兰保持着激情过后的模样,站在旖旎的光线氛围中,神情中尽是疑惑和……对未知的恐惧。

数公里之外。

京城大学二十八号宿舍楼412宿舍里。

舍友们还没回来,有的在图书馆读书,有的在自习室学习,有的可能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胖子心事重重地来回踱着步子。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左手掐决高举过顶,踏罡步而立,默念法咒,心法流转,气机直入胸前玉佩法阵之中,将法阵生门开启一道缝隙。

无声无息间,一缕阴邪之气不受距离和时间、不受万物阻隔,进入了玉佩之中。

209章 柔情蜜意毒煞人

夜幕还未拉上,京城的霓虹便开始肆意地展现出它的斑斓,一盏、一片……五彩斑斓地和各种灯火交相辉映,在城市的上空层层叠加,托起了夜幕,形成一个庞大的拱圆。

于是这座全球闻名的大都市,便如同被光晕笼罩。

像是科幻电影中受能量罩保护的安全基地,又像是一座,辉煌的……坟冢。

八点多。

肖成坤回到了“家”里。

他看到已经换上了睡衣的付明兰,如以往那般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神情淡然地喝着一杯红酒。只是不同于以往的是,她今天似乎喝得有些多,情绪烦躁。

这种烦躁,从她的表情和眼神中看不出来,她掩饰得很好。

但,肖成坤可以凭借对付明兰体内重重蛊的活跃状态,清晰地感应并分析出来。

这样可不行,她的情绪长时间烦躁下去,会直接影响到体内那些复杂的蛊毒,而蛊长期活跃的话,戾性会收不住,从而反噬蛊体……到那时候,纵然大罗金仙降世,也难救回付明兰的性命——付明兰是一个难得的养蛊宿体,死了的话太可惜。

在肖成坤的心中,付明兰是一个养蛊宿体,就像许多玄士会想尽办法不惜代价打造一件实用、适用,甚而伴随终生的法器那般。

没有付明兰,肖成坤在自己体内养蛊,不敢过量,而且每日里提心吊胆生恐遭到反噬,可如果不养蛊,又怎么去便宜行事?这是一个算不得太大的矛盾。

况且,天长日久,和付明兰自然而然有了感情。

这样一个美丽的、强势的女人,在自己的调教、玄法纵蛊的影响下,对外强势冷漠如冰山,回到家中却化作绕指柔,是那么的温顺、贴心,在床上婉转呻-吟,曼妙的胴-体是那么得诱-人,总是能激起男人的情-欲不断高涨到极限……

四十岁知性成熟,却有着积攒多年、压抑多年的情-欲,又有着二十多岁妙龄的相貌、身材!

高雅、知性、冷漠、清淡、娇俏、温柔、风-骚、激浪……

复杂矛盾集于一体,冰与火的结合!

这是多么古怪,又多么令人有征服欲-望的的女人啊!

肖成坤微笑着,满足着,不慌不忙地到卫生间洗去了一天的风尘劳顿,这才回到客厅,走到落地窗前,看了看外面霓虹斑斓的城市夜景,然后轻轻地,拉上了窗帘。

关掉大灯,只有一圈牛眼灯散发出淡淡的、昏暗的、安详宁静柔和光线。

美人蜷缩起修长柔滑的双腿,斜倚在沙发上,轻-薄的丝质睡裙,在柔和淡淡的光线下,勾勒出一副令男人口干舌燥的曲线,肖成坤脸上、眼眸中,尽是温柔的微笑。

他缓缓走过去。

这一刻,付明兰眼眸中的烦躁和愤怒,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羞涩、期待,她朱唇轻启,舌尖微微露出一点点,贝齿轻咬,美眸中如一汪清亮的泉水,微微荡漾着。

她放下了酒杯,往沙发里缩了缩身子,道:“亲爱的,我今天被人欺负了……”

“谁欺负你了?”肖成坤走上前,俯身用双手捧起付明兰的脸颊,轻轻地吻了她一口,再轻轻吻着她的脸颊,耳朵,嗅着发丝间的清香味儿,双手,抚摸在她的肩胛骨,圆润的肩膀,再到她如葱玉般的胳膊上,轻柔地摸索着。

“那个林波的合伙人,是一个年轻的、丑陋的死胖子!”付明兰的脸颊开始发热,身体发软,玉臂从前端抬高,伸过去揽住了肖成坤的脖子,亲吻在他的脸上。

“怎么欺负的?千万不要像我这样……”

“他骂我是一个单身老女人,还说我要找一个男人,要看病吃药……”付明兰娇-喘着,美眸中却有委屈的泪水滚动着,水汪汪的,娇柔、可怜、可疼、可惜……

“他会付出代价的。”肖成坤手脚不停。

“我要他死,他必须死,惨死!”付明兰轻轻地啊了一声,把肖成坤的头抱在了怀中。

“我会让他死得很惨,很惨,惨到你不敢看他的模样……”肖成坤嗅着付明兰的体香,声音含含糊糊,迫不及待、动作开始变得急躁、粗-鲁。而付明兰,神情间似乎也极为享受肖成坤的冲动,配合着高高抬起了右腿,搭在了还穿着白色衬衣的肖成坤肩膀上。

她肩带已经滑落,双臂受到肩带的束缚,好似有些不便动弹,她美眸中有委屈的泪光,又有春水荡漾,朱唇轻开,贝齿轻咬,痴痴地看着肖成坤已经略显狰狞的表情。

肖成坤猛地扑了上去。

“啊……”付明兰轻吟一声:“杀了他,一定要让他死,让他受尽痛苦折磨后再死,好不好?”

“会的,我会做到的,相信我……”肖成坤喘着粗气开始了动作。

然而谁又能想到,在这般情-欲高涨尽情宣泄的情浓意密时,肖成坤还能够以一种长久以来的习惯,一心二用地默念着法咒,调动着体内的气机,抚慰调教视察着身下这具火热曼妙,不断颤动着的胴-体中,十一类凶残可怕的蛊毒。

而那些顺服安详的蛊,受到他的玄法召唤,也开始活跃起来,与宿体一起,迎合着肖成坤的激情膨胀。

他亲吻着付明兰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啊……”付明兰忍不住叫得愈发畅快,也愈发诱-人。

她感受到了体内的躁动,那种难以言表、过电般酥酥麻麻的感觉——她不知道,她每次享受到的高-潮,远远比世间任何女人在那一刻,更清晰、更舒畅、更持久……

“杀了他,折磨他,我要他死得很惨,很惨……”付明兰浑身剧烈地颤抖着。

肖成坤也感觉到了自己的膨胀,感觉到了那股如脊椎如过电般的感觉……

“我要杀了他,杀了他,我弄死他,干死你!”肖成坤猛然加快了速度!

突然!

就在他即将体会到那飞向云端的快-感时,他猛地后仰,整个人仰面摔倒在地,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爬起来转身就跑,但褪在膝盖部位的裤子,绊倒了他,他神情万分仓惶地提裤子,一边不知所措惶恐无措地跑到了楼梯口。

站在那里,肖成坤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神情愤怒、惊惧中透着无比的狰狞,他抬手指着刚刚享受了无边高-潮,还未从陶醉中完全清醒过来,脸上、身上还满是红晕的付明兰。

此刻,付明兰因为肖成坤的异常,满面惊愕。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却清晰感受到了肖成坤浓烈的杀意。她双腿叉开着,双脚踩在地上,睡裙整个掀在盈盈一握的细腰处,褶皱成团,就这般赤-裸着,呆呆地看着肖成坤。

“你,你,你和谁……”肖成坤颤抖着,剧烈地喘着气:“和谁接触过?”

“你怎么了?成坤……”付明兰茫然无措地起身,双眸中禁不住泪水泉涌,她害怕,她担心,她快步走向肖成坤。

肖成坤瞬间恢复了些许理智,一边快步上楼,一边说道:“不要来打扰我,千万不要打扰我,我需要时间,时间……明兰,你千万别上楼来打扰我!”

砰!

楼上那间卧室的房门,重重地关上了。

随即,付明兰就听到屋内传来了东西被摔烂的声音,听到了肖成坤沉闷、压抑、痛苦的吼叫声,连续不断。

发生什么事情了?!

付明兰保持着激情过后的模样,站在旖旎的光线氛围中,神情中尽是疑惑和……对未知的恐惧。

数公里之外。

京城大学二十八号宿舍楼412宿舍里。

舍友们还没回来,有的在图书馆读书,有的在自习室学习,有的可能去参加社团活动了……

胖子心事重重地来回踱着步子。

突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左手掐决高举过顶,踏罡步而立,默念法咒,心法流转,气机直入胸前玉佩法阵之中,将法阵生门开启一道缝隙。

无声无息间,一缕阴邪之气不受距离和时间、不受万物阻隔,进入了玉佩之中。

温朔立刻回到床边,盘膝而坐,细细查看“小气”的状况。

“大爷的!”他忍不住骂了一句。

因为,度入付明兰体内,暗藏其中某个突出部位的阴邪之气,回来的,只剩下不足百分之五。

这,不是蛊毒的反噬,也不是肖成坤在发现之后紧急作法毁去的。

而是,当属于小气身体一部分的那缕阴邪之气,在成功促使了付明兰体内蛊毒高度活跃并反噬肖成坤,随即迅速脱离,归回本体的过程中,受到了京城天地之威的残酷打击。

能够回来这么一点点,可以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而此时此刻,温朔骂完那一句之后,旋即没有丝毫犹豫地作法,将归纳刚刚进入玉佩法阵中,还未融回至小气中的那一缕阴邪之气,从法阵中剔除,任其在身周不甘地挣扎着,迅疾消散。

受天地之威的打压,不能再牵连到小气的本体啊!

可怜的小气,被生生割下了一块肉……

疼在小气身,也疼在了胖子的心!

他眼泪汪汪地悲叹着:“这得需要老子多少的精气神,才能将养回来啊?”

210章 为了,活下去!

将可怜的小气饱饱地喂了一顿,又难得温柔地抚慰一番后,温朔颇为劳累地仰面躺在床上,看看时间……

才八点半!

那孙子和付明兰也忒饥渴了吧?

这就火急火燎地开始干活儿,看来关于三十如狼四十虎的传言非虚啊。

当时在付明兰体内度入更多阴邪之气后,温朔细致地检查了付明兰体内各处,五脏六腑七魄之中,几乎没有一处便于让阴邪之气潜伏的地方。而那个未曾谋面不知是谁的玄士,显然应该是修为颇深的主儿,所以阴邪之气不能藏好,就会很容易被发现的。

思来想去之后,温朔决定把阴邪之气汇聚藏在了左胸那一团的最上面那一粒当中。

这地方藏得不易被发现,但,也不便于侵伐一位修为深厚的玄士。

除非……

嘬,吸……

没有那方面经验的胖子,好歹也见过猪跑,到底是十九岁的大一学生啊,大老爷们儿如果这都不懂的话,都对不起裤裆里那一坨。所以,胖子觉得那地方应该行。

干那种事的过程中,或者在前戏中,付明兰体内的蛊毒肯定已经高度活跃,并且在那位玄士刻意的调教下,与其有着灵犀相通的感应,若非如此,他凭什么去调教、豢养在别人的体内,需要用时,还可以随时掉出来用于害人?

而在他调教、与蛊灵犀相通之际,正是蛊最为活跃的时候,小气的加入,将瞬间刺激到那些蛊的活跃度,并激发蛊的凶性!

蛊,本就是世间剧毒、剧戾的煞物!

任何养蛊的玄士,无不小心翼翼,随时都要忌惮、预防蛊的反噬,不论其修为有多么深厚,玄法有多么的精绝。除非其豢养的蛊量极小,而且还得不是那种烈性的蛊毒。但如果不多养些蛊,不养烈性蛊,那也对不起他的修为啊。

所以,在其几乎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在其精神状态最为松懈的时候,在蛊毒最不应该发作反噬的时候,突然间发作,反噬……

够丫喝一壶了吧?

不死也得残!

胖子想象着付明兰的模样,想象中两人在激情中时,那位又拱又亲,又嘬又吸时急乎乎的模样……

他妈的!

胖子发现自己的小裤衩绷不住了,大裤衩也鼓了起来……

“芩芷,我好想你……”胖子泪眼汪汪,以自家那娘们儿的脾性,别说在她身上又拱又亲又嘬又吸那里了,手上动作敢稍稍越雷池半步,自己就有可能被轰杀至渣。

尤其是最近,黄芩芷越来越喜欢穿高跟鞋了!

高跟鞋的后跟,也越来越尖细了!

胖子感觉脚好疼。

但付明兰体内蛊毒发作,继而反噬那位激情膨胀的爷们儿时,在脑海中想象出来的画面,却久久无法挥散。毕竟,正是十八九岁血气方刚的时候,正是需求强烈的年龄……

这天晚上,胖子打坐许久,都无法让自己入定空灵,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也格外气恼。

不应该啊!

不就是那么点儿破事儿嘛!

直到后半夜,实在是无奈的胖子,自从进入京大至今,第一次踏踏实实地躺在床上睡了一觉。

全宿舍,如往常那般,他还是第一个醒来。

只是今天比平时早醒了半个多小时。

因为……

胖子在黑暗中面红耳赤臊眉耷眼地观察一番,确定舍友们都睡得香甜,没有发现他的异常,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床铺下拖出自己的帆布包,从里面翻出一条内裤,穿上拖鞋,轻轻地打开门出去,轻轻把门关上,然后,猫腰轻手轻脚地去了盥洗室。

那里,有两个高高的淋浴喷头。

天热了之后,整栋楼为数不多的几个淋浴喷头下,经常被光着身子的的男生们占据,冲凉水澡。

迅速冲了凉,换好内裤,胖子站在长长的盥洗台旁,一边搓洗着内裤一边悲戚戚地思念着黄芩芷……听说现在允许大学生在校期间结婚了?一定是为了可怜、方便这帮躁动的老爷们儿,因为,结了婚就可以理直气壮了!

老实的胖子,敢想未婚同居,却不敢实施啊!

因为爱情,应该纯洁无瑕。

因为爱情和上床那么美好的事情,都被那些酸溜溜的文艺青年和严重的封建落后思想,给糟践得必须要分开谈了,好像爱情就是纯洁,上床就是淫-荡……

去他妈的纯洁无瑕!

真纯洁就别他妈结婚上床生娃啊!

以前每每出现这种情况,胖子还不至于心情太差,但如今都是有女朋友的人了,那玩意儿满了自溢,又未能痛快宣泄享受,导致胖子愈发躁动,咬牙切齿地愤愤不平,看什么想什么都不顺心!

此时此刻。

几公里外的那栋两层复式的楼房里。

神情憔悴,一夜无法安睡的付明兰,再次走到了那间紧闭着的房门前,犹豫半天后,却不敢开门去打扰,咬了咬牙,忐忑不安地下楼,到浴室洗澡。

房间里,漆黑一片。

盘膝坐在地上的肖成坤,脸颊苍白,没有丝毫血色,他紧闭着双目,左手掐出一个诡异的手决,拇指抵在耳洞处,右手掐决在面门前,拇指抵着眉心处。

屋内,弥漫着浓烈到中人欲呕的腥臭之气。

地上,到处都是一滩又一滩各种颜色的粘稠液体,有的液体中,还能看到些肉块似的东西。

在肖成坤的手上、胳膊上,胸前,大腿、脚上……

但凡赤-裸没有衣物遮挡的地方,几乎都画满了鲜红的符痕,诡异、神秘。

不远处靠墙角的桌子上,有辰砂、硝石粉、水银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还有砚台、毛笔、黄裱纸,桌子附近的地上,散乱着打碎了的瓷杯、花瓶、倾倒的椅子……

狼藉一片!

此时此刻,盘膝闭目好似处在入定状态中的肖成坤,其实正在倾尽自己数十年的玄法修为,以燃烧自己的阳寿为代价,去获取一线生机,去和死神争夺自己的生命!

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蛊毒反噬,尤其是在法器之中豢养的大量蛊毒,在自己正尽心调教、喂养时,处于最活跃状态下的蛊毒,骤然间狂暴失控反噬时,有多么的可怕!

这,还是他对这些大量的蛊毒极为熟悉,而且时时刻刻小心翼翼防备着的缘故。

如若不熟悉,如若是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

瞬间就会毙命!

而且,疯狂的大量蛊毒还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弥漫开来,在天地自然无与伦比的压制打击下,迅速侵伐任何活体生物,以躲避天地自然的打压,并疯狂地侵蚀它们寄宿的生物,然后生物迅速死亡,它们再四处寻找,直到戾性在最终的宿体中稳定下来,或者,在天地自然的打压下,彻底消失不见。

其实当所有的蛊毒,受到猛烈的刺激导引,从付明兰的体内尽数而出,反噬至肖成坤的体内时……

还有一种方法可以迅速摆脱蛊毒的反噬性侵伐。

那就是,以深厚的修为和精妙的、专用于对付蛊毒的玄法,将蛊毒从体内驱逐出去!

可这种方法……

成功了,固然可以确保一身修为不至丧失,但,风险性太高、太可怕了!

会引来天地之威最猛烈的打击!

而且是在京城!

纵容蛊毒为祸世间,与天地相抗,这是逆天道、入魔性,承受到的天地自然打击,将是传说中的……天劫!

肖成坤没这份胆量!

所以,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选择——活命!

耗尽修为,毁去一身修为,燃烧阳寿,活下去!

他不知道自己失去了玄法修为,又承受了此番劫难之后,还能有多少年的阳寿,但此时此刻的他,却知道自己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关口,命,保住了。

燃烧的阳寿,足足十年!

他在以最后的修为,精力,清除着体内参与的蛊毒气息。

洗过澡的付明兰,在镜子前发现,自己眼角的皱纹、眼袋,似乎明显了许多,肌肤似乎也有些松散……她有些惶恐,旋即轻轻叹了口气,心想应该是昨晚上没能休息,精神状态太差的缘故吧?

没有敢去打搅肖成坤,付明兰如往常那般,简单地化了淡妆后,一声不响地离开家,去上班了。

到公司的时候,她察觉到公司所有人看向她的目光,都与往常有了极大的异常。

她知道,那是因为昨天,自己被那个该死的、万恶的胖子骂得太狠了。

以至于,自己成了公司的一个笑话!

但,当她的目光扫视时,无人敢与她对视超过一秒钟!

都在躲避着她的目光。

能力,成绩,胜过一切!

一个该死的、万恶的胖子,辱骂那几句,从而引起的流言蜚语和一些幸灾乐祸,很快就会如狂风中的浅云般,消散而去。

在意这些无能之辈的议论和目光,做甚么?

付明兰深呼吸着,迅速恢复了以往那个冷漠、自负、强势到令人畏惧的女强人气质。

一上午的时间,过得很慢。

快到下班时间了,刚刚开完会的付明兰板着脸回到办公室,拿了包就走,她不放心肖成坤,迫切地想要回去看看他。而且,她再也受不了别人异样的眼神了——那些普通员工们也就算了,公司高层的人,在看到她时,那诧异的神情……

太可恶了!

211章 爱与恨的一刀

付明兰走到了电梯口,几个原本等候在电梯前的员工,可能是畏惧她一向的强势,看到她神情不善,所以都不敢睁眼看她,一个个低着头假作闲聊。

电梯门打开了。

没人进去。

付明兰冷哼一声,独自走进去,并迅速摁了关闭键,电梯门完全关闭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几名员工愕然的神情,心情立刻好了许多:“这些愚蠢的笨蛋!”

随即,付明兰怔住了,她看到光洁如镜般的电梯门中,自己似乎有些不对劲。

于是她赶紧转身,望着里面明亮的镜子!

在这部电梯内,她每天上下班都可以从镜子里看到美丽、冷傲、气质高雅、身材高挑、性-感的自己,四十岁……美貌和身材不输公司里那些刚刚大学毕业的漂亮女生,又比她们更成熟,更有能力——真的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啊!

在京城的IT行业中,她已经是一个标杆似的榜样级人物——美丽、冷傲、能力强,女强人、霸道女总裁……

她是许多成功男士无数次想要征服,以获得成功快感,却始终无法成功虏取芳心从而心里如猫爪子挠般的人物,她是许多中层、基层管理人员,甚至员工中,那些男性梦寐以求的女神,是天山上的一朵雪莲,是在***时,在与女友、妻子做-爱时心里那个幻想……

可是,现在镜子里这个女人,这个满脸皱纹,眼袋下垂,肌肤松弛,嘴角都往下垂了的老女人,是谁?!

她为什么穿着和我一样的衣服?

她不知道这样的衣服、着装,根本不是她这种老女人能撑起,只会让她更丑陋,在别人眼里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像个猴子般可笑地老来装俏吗?!

她应该让自己穿着更显雍容气质的衣服,她应该是慈祥、和蔼、笑眯眯的……

而不是在这里板着脸做一个老变态!

其实,镜子里那个女人,还不算太老,也没有付明兰咬牙切齿忿忿的那般形象,只是,她一刹那间自我精神上的一种崩溃般的发泄、不甘和难以置信!

因为电梯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镜子里那个和她穿着形象一模一样的“老女人”,只能是她自己!

为什么?!

突然就这么老了?!

就好像,今早从家里出来,到现在下班,几个小时的时间里,自己已经度过了人生中的十数年!

她抬起拿着昂贵手包、腕表的双手,洁白,却没了那种紧致细腻的光滑。

怎么回事?!

电梯门开了……

付明兰低着头,脚步匆匆地冲了出去,以最快速度走出科技大厦,来到停车区,神情仓惶、不甘地驾车快速往家里赶去——她迫切地需要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有着非凡的手段!

那个男人说过,要给她一辈子的美貌动人!

那个男人,是那么得爱她!

匆匆打开门,走进家里,付明兰已经顾不得肖成坤近乎于哀求般的叮嘱,她焦急、愤怒、带着哭腔地尖利喊叫着:“成坤,肖成坤……你快出来,我,我怎么变成这样啦?!”

“肖成坤!!”付明兰哭嚎着:“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没脸见人啦!”

当她蹬蹬蹬地走到楼梯的一半时,那间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了。

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佝偻着腰身,精神状态极度萎靡的老头儿,步履缓慢地走了出来,他颤颤巍巍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摔倒,一手扶着门框,气喘吁吁半眯着眼看向神情呆滞傻站在楼梯上的付明兰,摇了摇头,叹气道:“你不要急,我,我遭受到了蛊的反噬,等,等我的身体恢复后,会,会帮你……”

“要等到什么时候?”付明兰已经绝望了——她难以相信,这个虚弱得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断了气的老头儿,是和她朝朝暮暮近一年,风度翩翩气宇非凡的肖成坤!

她更做不到,相信肖成坤的话!

就这般模样了,他的身体还怎么能恢复?还,怎么能帮我,恢复明艳动人的青春美貌?!

“很快,会很快的……”肖成坤嘟哝着,脚步蹒跚地下楼。

付明兰神情呆滞地伸手扶住了肖成坤,慢慢地下楼,来到了客厅落地大窗前的沙发上。

那里,还残留着昨晚两人浓情蜜意时的狼藉。

一切,似乎都在讲述着一些旖旎的故事。

又像是,在诉说着数十年前的一些浪漫,一些青春的悸动和疯狂……

历史?

现实?

这才过去多久?!

肖成坤的精神状态恢复得很快,内心里做出的决断也很快,他让付明兰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倚靠在沙发上阖目思忖一番后,一边喝着茶,一边淡淡地说道:“明兰,你安排一下,先把工作辞了,我现在联系人,把茶栈转出去……”

“什么?”付明兰怔住。

“把你在龙心科技的股份也卖掉,你我就可以有超过两千多万的资产。”肖成坤的眸子中,闪烁着明亮的、希望的光芒,他自信却又无奈地说道:“离开京城,我们可以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们可以相依相伴地过上悠闲的生活,我也可以安静地,不受世俗的打扰,尽可能努力去恢复我的修为,重新再来!”

“离开京城?”付明兰神情麻木地摇头:“不,不行,为什么要离开京城?我不离开!”

肖成坤看了她一眼,明白她舍不得京城的一切——付明兰有她多年来辛苦拼搏努力,终于成功的事业,有在行业内的名望,有她光彩夺目的荣耀……

这里,有她的一切!

换做谁,能舍得放下?!

“明兰,如果不离开的话……”肖成坤神情苦涩地说道:“我们都有可能死!”

“为什么?”付明兰茫然、恐惧、愤怒地问道。

“你被人下了蛊!”肖成坤的右手禁不住有些颤抖,道:“而我,却没有察觉到,昨天晚上,当你我激情时,那个神秘的人,在你体内下的蛊,迅疾侵伐,重伤了我,也让我豢养的蛊全部爆发反噬,我倾尽全力才勉强保住了性命,我数十年的修为,毁于一旦……而在这之前,我竟然没有丝毫察觉,很显然,那个人要么比我修为高,要么,他的玄法更为精绝!他,是要置我于死地!”

付明兰本就是极为聪慧之人,听得肖成坤这番话,她颤声道:“是,是谁?!”

“我不知道。”肖成坤摇摇头,道:“我正在想,这些年,我的仇人有很多,但,他们似乎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又或者,这些仇人中,某个人找到了比我强大的玄士……”

“这些,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付明兰的声音骤然变得尖利!

“我不想你害怕……”肖成坤安慰道。

“你的修为,已经废掉了!”付明兰的声音愈发尖利,她的神情变得狰狞可怕:“你一直在欺骗我,你刚才还说能帮我恢复,只是需要我等,你还在骗我!”

肖成坤看着这个几乎要疯掉的女人,眸中也开始变得冷淡,道:“明兰,我们没得选择了!”

“我不走,那是你的仇敌!不是我的仇人!”付明兰怒道:“你滚,滚!”

“好吧。”肖成坤叹了口气,道:“你把钱,给我。”

“钱?!”付明兰狞笑、冷笑,似乎终于看明白了眼前这个一夜之间便老态龙钟的男人。

钱!

多么讽刺的字眼!

多么讽刺的东西!

情感?

事业?

一切的一切,到最后,还是会转化到“钱”

利益!

“对不起,我,我没钱的话,在外面是不能生活的。”肖成坤神情有些尴尬地说道:“我不会多要,给我五百万,我会离开京城,离开你,再也不打扰你!”

“我的容貌呢?”付明兰咬牙切齿,目光恶毒地盯视着肖成坤:“你一走了之,我的容貌怎么办?”

肖成坤起身,一边往那间书房里走去,一边说道:“如果将来我能恢复修为,我会回来帮你的……如果不能,你应该用坦然的心态去接受光阴的流逝,每个人,都会老去的。”

“不,你答应过我的!”付明兰跟上去,疯了似的追问道:“为什么我会这么快变老?为什么?”

“这一年,你还变得年轻了许多,不是么?”肖成坤冷笑着走入书房,打开抽屉,拿出了存折,淡淡地说道:“获得别人没有的,总要付出,别人没有付出的。”

“我本来就比别人美貌,我本来就很年轻!”付明兰似乎终于想到了什么,她愤怒地尖叫道:“你,你一直在骗我?!你一直在,害我?!是你给我下了蛊?!”

倍受打击的肖成坤,心中本就无比郁愤,强压着的怒气终于爆发出来,他一把推开付明兰,厌恶地说道:“好聚好散吧!既然你不肯跟我走,何必再争执什么?”

“肖成坤!”付明兰明白了——肖成坤,真的在她体内下了蛊!

“再见吧,希望,这次你我的遭遇,不是因为你招惹下的仇敌!”肖成坤阴沉着脸,往外走去。

付明兰怔了几秒钟。

突然,她尖叫着,疯狂地冲了出去,从客厅茶几上的果盘中,一把拿起了削水果皮的刀子,追上已经走到了门口,正在弯腰穿鞋的肖成坤:“我要杀了你!!”

噗!

一声闷响。

肖成坤怔了怔,抬起左臂,惊愕地看着那只手,看着那只手松开的刀柄。

一把小小的刀,刀刃不足十公分长,削水果皮用的刀。

刀刃已经看不见了。

鲜血喷溅而出。

“妈的,中了……”肖成坤睁大眼睛吐出了两口字,然后豁然起身,推开门往外跑去——他做出了最理智的选择,没有去和那个疯女人厮打,而是要尽快去医院!

付明兰怔怔地站在玄关处,右手上,有血。

212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肖成坤,死了。

从那套两层复式楼房里跑出来,没多远就一头倒在青青草坪旁,鲜血,从他的身下浸出了一大片——那把还未来得及,也不敢拔出的水果刀,不足十公分长的刀刃,从腋下接近前胸的肋骨之间,斜着划破了他的心脏,刀尖穿进了肺部。

当路过的居民们看到这一幕,惊恐地叫喊着远远避开,打电话报警的时候,穿着深色套裙、高跟鞋、丝袜的付明兰,脸色苍白地从单元门中走了出来。

一直走到趴在地上,已经死透了的肖成坤身旁,傻傻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迅速赶来的警察将她带走。

鲜有人知道,一个想要在盛世将临、玄门江湖复兴之际,以积攒许久的实力,步入京城踏足江湖浪头的玄法大家,在一身抱负还未完全施展,还没能在刚刚展露出萌芽便迅速成长的江湖上博得一番声望,还没能开宗立派……

就如此稀里糊涂地,死了。

还有一位京城IT行业知名的女强人,因故意杀人罪被捕入狱。

业界精英们不禁哀叹可惜。

付明兰,曾经是那么得光彩夺目,她是龙心科技的一张名片,是IT行业的代表。因为她个人的强硬风格、过人的能力、美丽的形象,公司举办什么活动,政府部门需要做一些宣传时,都会邀请她出场,她在公司的会议上、在一些重大宣传活动中,在媒体的镁光灯下……有着无与伦比的风采。

但这位女强人,这朵冰山上的雪莲花,却突然间从高高的女神位置上跌入了万丈深渊。

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留给这个世界的,不过是各种版本的流言蜚语,而且注定很快就会消失在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

事发当日下午。

盛世龙腾集团董事长郭盛华,邀请知名风水大师荆白,来到了经营不过半年时间,便已经在京城豪富阶层中有了相当大名气的明兰茶栈,品茶闲叙……

不为别的,从底层摸爬滚打起家,至今仍经常被权贵瞧不起的郭盛华,就想着和那些精英人士们一样,玩儿得高雅些。

无非是,多花点儿钱嘛。

这是一套早已收归公家,近些年并未注重过保护修缮的普通两进四合院,肖成坤租下来经营明兰茶栈时,对四合院的外观几乎没怎么装修,仍然保持着原有古风,甚至一些破砖烂瓦都没有修复,院子里一些砖缝间的杂草也没有清除,处处有青苔。

只是门窗、室内全部按照古风修缮一新。

几株老树树干虬结,枝繁叶茂,更显得四合院内幽静古朴,步入其中,便会给人带来莫名的清凉,在世俗中浮躁的内心,迅速平静下来,舒适、安宁。

然而在服务人员的引领下,刚走进后院,荆白便皱眉露出了一抹警惕之色,右手更是轻轻一抖,将腕部手串摘下,缓缓地把玩着,恢复了淡然的神情,进入一间茶室。

点了一壶五百元的龙井,服务人员为二人沏上两杯后,便微微躬身,出去把门关上了。

来这里喝茶的人,非富即贵。

来这里喝茶的人,也多半是为了寻个清静,事宜谈话。

明兰茶栈的老板早就教过服务人员,奉上茶水和点心、坚果之后,不要在旁边伺候客人,而且出去之后,也不能离门窗太近,站在院落四角檐下,静待客人开门招呼,或者每隔二十分钟,敲门询问顾客要不要换茶添水。

郭盛华一边喝茶,一边颇为赞赏地夸奖着自己道听途说,今日终于亲临体会到的明兰茶栈的经营服务。

荆白喝了一口茶之后,便没有再喝,却也没有去打断郭盛华的盛赞——明兰茶栈的经营和服务理念,确实是奔着高端的路子走,便如一些高级会所那般。

只是,和很多高级会所不同,明兰茶栈没有会员制,也不会用尽各种方法去拉顾客。

似乎就是独特的服务来吸引人,来留住回头客,留住老顾客。

“哎,老荆啊,你怎么不喝?”郭盛华终于察觉到了异常,一壶茶自己都快喝完了,荆白那杯茶却只喝了一口,便有些尴尬地一拍脑门儿,歉疚道:“不合口咱们再换一壶……”

荆白微笑着摇摇头,轻声道:“老郭,我给你提个醒,以后这家茶栈,还是不要再来的好……”

“嗯?”郭盛华诧异道:“为什么?”

“你自己知道就好,别再对任何人说。”荆白轻叹口气,正色道:“我提醒你,已经是坏了江湖规矩,又怎么能把真相再告诉你呢?罢了,我们走吧。”

“这……”郭盛华一头雾水,起身跟着往外走去。

既然荆白不肯坏了江湖规矩,把真相告诉他,那么,他知道,再问下去也白问。

郭盛华并不知道,当自己在公司门口下车,让司机送荆白回去后,荆白第二天吃过早饭后,便携妻子乘车,一起来到了明兰茶栈——他想要结识一下明兰茶栈的老板。

因为,和郭盛华一起在明兰茶栈喝茶时,荆白就已然断定,茶水中虽然没有蛊毒,却受到了蛊毒的影响。

明兰茶栈中,也豢有蛊!

这种蛊,对人体本身没有明显的害处,除非长期居住在此,必然会受到蛊毒阴邪之气的侵伐,从而渐趋体弱多病,精神出现错乱等等。但,偶尔来这里品茶,受特殊蛊毒的影响,反倒是对人有好处,也因此,来这里喝茶的人,会不知不觉中,生出依赖性,而且,只要不是玄门人士,断然不会有丝毫不妥的察觉。

荆白判断,明兰茶栈的老板很可能就是一位豢养蛊毒的高手,要么,他身后站着一位关系密切的高手。

虽然豢养蛊毒的玄士,莫说在俗世民间了,便是在玄门江湖中,自古也是没什么好名声,很多时候还会遭到打击排斥,但,时代不同了,凋零百年的玄门江湖,萌芽渐长,想要迅速复兴,自然得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更何况……不是谁想阻拦,就能阻拦得住。

然而荆白没想到,明兰茶栈竟然……停业了!

虽然还可以进入茶栈,虽然茶栈里还有员工,但他们都神情异样、惶惶无措着。

原因是,名叫肖成坤的老板,昨天中午被妻子杀了!

茶栈的经理、员工们,都不知道现在怎么办,这个茶栈,应该归属谁,他们,又在为谁打工……

因为除了肖成坤的“妻子”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肖成坤还有没有别的亲人,又该如何联系上。而肖成坤的妻子,又因为杀人凶手的缘故,被警察抓起来了。

在明兰茶栈中,感受着所有的蛊毒气息尽数消散,听着员工们的讲述,荆白已然肯定,明兰茶栈的老板肖成坤,就是豢养蛊毒的高手!

如果肖成坤是被蛊毒反噬而死,荆白不会有丝毫诧异。

但,肖成坤是被妻子杀死的!

这就让荆白感到格外困惑了……

怎么可能?!

一个豢养蛊毒的高手,再不济也没这么差劲吧?除非,他恰好遭受蛊毒的反噬,妻子又恰好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下了毒手。但员工们闲聊中还说,老板和妻子关系一向很好。

奇了怪哉!

毕竟是玄门高手离奇被杀,荆白便留了一份心,旁敲侧击地打听了诸多细节,直到明兰茶栈的员工们露出了怀疑和不耐烦的神情,他才略显尴尬地告辞离开。

离开茶栈没多久,荆白就有些后悔询问那么多招人烦了。

因为,在街边随手买一份报纸,便知晓了案发地点、涉案人员的大致身份……

某IT行业精英、女强人,姓付的女士……

和妻子并肩坐在公交车上,拿着报纸皱眉看着这则新闻,荆白突然想到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温朔的软件公司合作人,被人下了蛊,涉嫌杀了肖成坤的女士,是IT行业精英……

这其中,有没有什么关联?!

幕后黑手温朔,在得知了许多细节消息后,并没有太大的惊喜。

他一个人静静地在暑气渐浓的校园里,专找无人的僻静角落,孤独地溜达着,思忖着。

他很清楚,和那个被付明兰杀害的玄士相比,自己的修为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之所以能够成功,无非是占了暗箭难防的便宜,而且,又有“小气”这样独特的存在。

如果相互知道对方的存在,如果,针锋相对斗法……

自己根本不可能获胜。

而斗法落败的结果,会很严重吧?事实上,天性胆小怕死的胖子,已经好几次禁不住地打寒颤了。

当初作法弄死徐先进时,他没有过这样的惊悸。

这次,那个素未谋面,至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玄士,被他作法暗算,骤然间遭受自身豢养的蛊毒反噬,应该是挺过去了,原本还能抱着残躯苟活下去,却被发了疯的付明兰,一个曾深深爱着他依恋着他的女强人,一刀捅死……

将来的某一天,自己会不会也遭人暗算?

温朔想起了那天荆白讲述的那番话。

是的,这个江湖,不是你不想踏足,就可以不踏足的。修行玄法,生于俗世之中,就已经入了江湖。

213章 鱼与熊掌

期末考试成绩下来了。

温朔的成绩是倒数第一,这让班主任杨景斌格外恼火,把温朔叫到办公室里一通狠批:“下学期就要有野外考古的实习了,我本想安排你直接进入考古队实习,那样的机会是很难得的,可你这样的成绩,让我怎么帮你?”

“我这不是,这不是没挂科嘛。”胖子嘿嘿讪笑着,心虚地说道。

“但你的成绩是全班最差的!”杨景斌恼火地说道:“我想亲自带你都不行!”

温朔能够理解杨景斌的心情和难处,毕竟,他想要假公济私,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更何况,将来还想着在他新的考古学术论文上为温朔挂名,如果引起考古界的轰动,召开什么会议的时候,还希望把温朔带出去参加……

可是,温朔这样的成绩,实在是拿不出手啊!

想要从一个无名小辈,陡然成为业界新星,有杨景斌带着还不行,他得有绝对优异的成绩,比如每次考试全系第一名,比如大一大二便修完了本科课程,比如有独到的见解、有考古研究方面的真知灼见,有令人欣赏赞赏的成就……

要不然,凭什么把你温朔带入专家济济的学界高层?

这些远的且不去说,杨景斌如果亲自带着刚上大二的温朔,进入考古队实习,而不是普通考古系学生到野外已经固定的遗址中,在老师、学长的带领指导下进行培训般的实习,这,会引起所有同学不忿的——京大学生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而参加对未开发古迹遗址,甚至古墓的考古,本就是温朔当初选择考古系的目标——尤其古墓之中,必然有浓郁的阴邪之气,对于玄法的修行大有裨益。

所以被杨景斌老师一顿训斥,温朔羞愧懊悔,尴尬又无力地解释着:“这,这不是忙嘛,唉。”

“忙,是啊,你太忙了……”杨景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又能,说些什么呢?

社会的大潮滚滚向前,此时此刻,经济高速腾飞的国家,几乎全部的民众,都被裹挟在这股大潮中,或大步赶超,或身不由己地奔波,或干脆地随波逐流……

莫说别人,便是他杨景斌,又何曾完全抛开了名利?!

这次温朔的成绩全班最差,甚至自京大有了考古系以来,就没有学生考过这么差的成绩,但,除了他这个班主任之外,没有任何人会因此轻视、嘲讽温朔。

因为,他不需要专业方面出类拔萃的成绩了。

因为,他已经是全系,学院,乃至整个京大的名人——他,是一个成功者!

短短一年时间,他先后开了两家网吧,成立了自己的软件公司,他的软件公司,开发出了销向全国的计时计费软件,和知名的华远网络达成合作协议。

据说,他的第三家网吧分店也正在筹备中……

他还需要考古这方面的成绩么?

以他目前的发展态势,将来完全没必要傻乎乎地像所有考古方面的专业人士那般,要么埋头在实验室里、办公室里搞研究,要么钻进荒野中的遗址、古墓中考古。

他甚至不需要一张京城大学的毕业证书!

可以说,温朔今天能够站在这里,听他这个班主任厉声的训斥、批评,还能耷拉着脸老老实实地露出歉疚的神情,并唯唯诺诺地做出解释,已经是对他这个班主任最大的尊敬了!

杨景斌,还能怎样?

“老师,您相信我,我一定会努力学习,把各门功课都补回来!”温朔抬头很认真地说道。

“嗯?”杨景斌愣住,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

“我还是很喜欢考古的……”温朔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以前挣钱,是生活所迫,再后来,和如今挣钱,是需要尽自己的一份责任,再者,总不能把这份事业放弃,而且社会发展太快了,不进则退,我不得不紧赶慢赶地往前走。其实,我也很想静下心来,坐在教室、图书馆里静静地看书,学习,研究文物、古迹,去用自己的思想和学识,穿越时空去触摸、发现数千年前的文明。”

杨景斌立刻被感动了,他点着头,抬手拍了拍温朔的肩膀,道:“老师理解你,你有你的难处……总之……加油吧,有什么需要老师帮助的,一定会尽可能帮助你。”

“嗯。”温朔认真地点点头:“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谢谢!”

“您千万别和我说这种话……”

……

师生情深。

胖子从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浑身鸡皮疙瘩,因为他发现杨老师再次被自己感动得掉了泪。

这个暑假,真得好好学习,把以前落下的功课补上来,争取下次考试考出优异的成绩,为自己正名,也为以后想让杨景斌老师假公济私时,至少表面文章做得漂亮些,说得过去。

倒不是温朔看重在考古界的那些虚名,而是,经历了这次暗算那个不知名的养蛊玄士,又有先前荆白一番苦口婆心的真挚话语,他清楚地意识到,常在江湖飘,谁能不挨刀?今天暗算了别人,明儿就有可能别别人暗算……

所以,尽快提升修为,不断地给自己添加一层层的防弹衣,才是首要工作!

但修行,和现实生活,又有着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矛盾。

京城大学的环境氛围,极其适宜修行,这一年来哪怕没有师门指教,孤单单稀里糊涂地在玄法修行之路上迈步的他,也能清晰地感知,并判断自己的修为提升速度,肯定比绝大多数的玄士提升的更快。

可是,自己太忙了,做不到把大多数时间用于修行,用于起坛作法、书符诵咒动气机……

所以参加考古,堂堂正正地去接触那些与世隔绝数百乃至数千年的古墓地穴、遗迹,再偷偷摸摸不为人知地掠夺那其中必然存在的浓郁阴气,没准儿还能发现点儿什么比如玄法秘籍、比如真正有灵性的鬼怪、邪孽异物,那可都是宝贝啊!

思忖着这些有的没的,温朔蹬着三轮离开了校园。

南街上,和朔远网吧二号分店隔着两间门市的“汛流音像店”,有意向转让,老板赵三石昨天和张坚闲聊时提过了,说如果温朔有兴趣的话,这两天可以找他谈。

汛流音像店的营业面积太小了,一共五十平米,再减掉里面的卧室、卫生间,连四十平米都没有。

换做以前,温朔还是很有兴趣的。

但连续开了两家店,一号店一百多平米,二号店干脆四百多平米……而且斜对面的“清雅咖啡饼屋”也有意向转让,那可是二百多平米的营业面积!

所以,这家小店,温朔实在是提不起太大的兴趣。

也,没那么多资金啊!

刚刚把三轮车停在网吧二号店的门口,温朔正准备往汛流音像店去时,就听着身后有人唤道:“温朔……”

“嗯?”温朔循声看去,只见荆白从一号店里走了出来。

“真是巧了。”荆白微笑道:“我也是刚到,到你的店里询问了一下,员工让我到隔壁看看你在不在,一出门,就看到你了。怎么样?有时间的话,一起吃顿饭?”

看着荆白自信从容的微笑神情,温朔立刻猜到了什么,他挠挠头,叹了口气,道:“走吧,我请客。”

“嗯?”荆白有些愕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温朔看到他,就是这般唉声叹气的模样,和以前每次见面时要么忿忿、要么干脆气势汹汹动辄拼命的态度,截然不同。

而且,温朔竟然主动请吃饭。

这让荆白不由得心生出了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为此感觉好笑,并自责心态差了好多。

选了家生意不怎么好的餐馆进去,里面有用木板区分开的一个个小的半包隔间。

点了三个菜、一瓶酒,很快便上齐了。

两人却是一直都没说话。

温朔又叹了口气,拿起酒瓶倒上两杯,端杯示意,一口喝下半杯后,看着荆白略显无奈地慢慢喝下半杯,这才轻声说道:“荆大师,上次下蛊害林波的人找到了,而且,人已经死了,所以……你欠我的三十万,不用还了。”

荆白怔了下,旋即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其实,今天他来找温朔的目的,就是想要把这件事摊开了说。

如果事情说开了,温朔还要拿出卖他身份的事情,坚持索要三十万精神补偿的话……荆白不至于翻脸,却也会就此与温朔分道扬镳,再也不抱任何与他在将来成为江湖道友的希望。

只是没想到,视财如命,动辄就会以各种理由强取豪夺般赚钱的温朔,会开门见山地主动说开了这件事,并表态不要那笔钱了。

但,这家伙的态度,怎么就显得他那么豪爽,那么仗义,那么大方呢?

这钱,本来就要得无礼,要得过分啊!

什么叫我欠你的钱,你不要了?

好嘛!

荆白苦笑道:“这么说来,我还得欠下你一大份人情了……”

“谈不上,你不念我的人情,我也无所谓。”温朔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脸上尽是些惆怅,道:“钱我都不要了,还在意这点儿人情做什么?唉。”

荆白当即老脸通红——他妈的,这话说得……

214章 我不沾风水

荆白端杯喝酒,掩饰过脸上的尴尬,转移话题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什么?”

“肖成坤的修为不低。”荆白淡淡地说道:“以你目前的修为……好吧,我看不透你的修为深浅,但是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几乎没什么时间做充足的准备,就让他承受蛊毒的全面反噬,惨遭横祸,想想,都令人心悸啊。”

“肖成坤?”温朔愣了愣:“死得那一个?”

荆白诧异道:“你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温朔诧异中带着些愤怒和警惕:“你认识他?”

两人同时摇了摇头。

温朔道:“我连见都没见过他。”

“我是听别人说起的,他在北二环外经营着一家明兰茶栈,生意不错。”荆白认真地说道:“他死的那天下午,我和郭盛华去明兰茶栈喝茶,感觉到了里面的蛊毒气息。本想结识一下这位高人,不曾想第二天再去时,蛊毒气息已经荡然无存,茶栈也停业了。我出于好奇,打听了一下,这才知道……和你有关。”

“哦。”温朔神色间还略带着些怀疑。

“是真的。”荆白苦笑道:“如果我提前认识他,一定会阻止他这么做,或者,那天被你冤枉威胁的时候,我肯定会第一时间找到他,还我自己的清白。”

温朔点了点头。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这种事儿在寻常人看来,无非是个狗血的爱恨情仇、财物分割不均、婚姻家庭不完美等等之戏码,纵然付明兰被抓后,面对警察的审讯实话实说,恐怕也没有警察会相信她的话,只会当她是精神失常了。况且,万一真的有传说中的神秘部门,专门干这种活儿,温朔也不在意——因为,根本没证据。

可但凡行家,认得,知晓肖成坤的神秘身份,自然能一眼看出其中的门道。

稍作思忖后,温朔大口喝干杯中酒,一边给自己倒着,一边说道:“怎么做到的,不能跟你说……反正这事儿吧,就是个运气,他运气差,我运气好,喏,谁也不认识谁,结果他死了。”

“养蛊为祸,本就是该受天谴的。”荆白点着头不再追问,道:“他这,应该算在劫难逃。”

“你我呢?”温朔瞥了眼荆白。

“我做事……”荆白笑了笑,道:“至少,问心无愧的。”

温朔撇撇嘴。

荆白很认真地说道:“真的。”

“好吧。”温朔仔细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当然,如果非得较真的话,无论是马有城,还是郭盛华,他们挥刀剁了荆白,也能说出一堆的道理来。

所以这世上……

再如何讲道理,其实还是有很多事情,讲不清道理的。

“对了,你修得,是哪一门的玄法?”荆白忽而问道。

“什么哪一门?”温朔愣住。

“玄学五术……”荆白微皱眉,诧异地看着温朔,道:“我大概能判断出,是卜术一门。”

“啊,应该是吧。”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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