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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妾翻身宝典》


第一章 琳琅阁的婚事

大楚皇朝,第三十五年。

琳琅阁,京城首屈一指的烟花之地,销金忘忧窟。

往日里,这个时辰,正是留宿的恩客们一晌贪欢,芙蓉帐暖的光景儿,琳琅阁今日却是早早地朱门大敞,扫尘挑灯,红锦披挂。

不消午时,门口就围拢了许多闲来无事,看热闹消遣的百姓,肆无忌惮地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过路的商贩皆嗤之以鼻,冷笑着摇头,然后转身交头接耳两句,匆忙离去。

晚起的姐儿斜倚在门框上,一边用篦子蘸着桂花油梳头,一边冷冷地笑,拈着酸气。

“吆,天天一副傲骨铮铮的清高样,我还以为有多大骨气呢,这为了攀将军府高枝儿,还不是一样低三下四的,奴颜媚骨,失了气节。人家迎新的花轿还未临门,就迫不及待地跑到门口跪着。真真地丢尽了琳琅阁的颜面。”

“嘁,什么新人?不过是个最卑贱的侍妾而已,比通房丫头高一头。”满脸倦意的姑娘裸露着精致玲珑的锁骨和粉腻的香肩,掩唇打个呵欠。

“这少将军倒是个知冷知热的俏人儿,不过这三个新娘子一块进家门,跟串糖葫芦似的,这样的荒唐事儿也就只有他能干得出来。”

梳头的姐儿笑得愈加放肆:“可不就是,这两位侧夫人,一个尚书之女,一个侍郎千金,都是一等一有权势的厉害人家,咱这泼辣主儿进了他将军府,仰人鼻息,怕是三天不到,这少将军的床都爬不上去,就一脚踏进棺材里去了。”

两人“咯咯”地笑,花枝乱颤,逗引得围观的汉子直了眼睛,垂涎三尺。

“都给我闭上那乌鸦嘴!”着红挂绿的老鸨拨开人群走出来,“呸”了两声,跺跺脚,伸出手指指点着两人的鼻尖:

“吃饱了撑的不是,净在这说这些酸不溜丢的闲话。有本事,你们也给老娘长长脸,勾搭个这样风流的富贵人物,我亏本嫁女儿,赎身的银两我都不要你们一个铜子的。”

幸灾乐祸的姑娘们撇撇嘴,愤愤不平地扭着水蛇一样的腰肢,躲闪开去。看热闹的闲汉意犹未尽地咂咂嘴,缩回了脖子。门口瞬间豁亮了许多。

一身凤冠霞帔的林诺雅规规矩矩地跪在琳琅阁门前的空地上,眼观鼻,鼻观心,对于他人的冷嘲热讽似是充耳不闻。袖袍下的手攥紧了一把有些残缺的匕首,咬牙挺直脊梁,如临风玉松,没有丝毫的如尘卑微。

“别听她们捻酸的风凉话,人家是官家千金,又是明媒正娶的侧夫人,低个头总是海阔天空。”老鸨尖着嗓门,似是劝慰林诺雅,更多的像是说给围观的众人,挽回自家的颜面。

林诺雅保持沉默,纹丝不动。

她身后拎着包袱的陪嫁小丫头桔梗,也不说话,只气得涨红了小脸,“呼呼”地喘粗气。自家姑娘向来不是忍气吞声,任人揉圆捏扁的面团儿,何曾受过这样明目张胆的调笑和奚落?

龙凤攒珠盖头下的人儿低声道:“你若是后悔跟着我,现在还来得及。”

声若蚊蚋。

桔梗低声而坚定地道:“姐姐去哪里,桔梗就去哪里,绝不枉费姐姐一片良苦用心。”

林诺雅轻轻地叹口气,几不可闻:“ 纵然今日受尽嘲辱总比留在琳琅阁日后自甘下贱好。”

身后的老鸨有些焦急,掂起脚尖,向着街头的方向翘首张望,自言自语:“按说这花轿也该到了,都跪了多半个时辰了。”

她摁摁腰间荷包里的银票,心里有些提心吊胆,那少将军百里九可是个不长进的浑人,架鸟遛狗,纨绔跋扈,行事向来乖觉荒唐。只要是自家姑娘没有送上花轿,这煮熟的鸭子就能飞喽。

更何况,眼前跪着的这主儿,向来宁折勿弯,性子烈得就像匹脱缰野马,她肯服软跪在这里已是阿弥陀佛,可莫最后关头,出个什么纰漏。毕竟,肯为姑娘们挥金如土的大爷不多了。

驼背龟公气喘吁吁地从街头拐过来,分开围观的众人,一屁股坐在门口台阶上,“呼哧呼哧”地直喘气。

有顽童学着他滑稽的姿势一路尾随,惹人哄笑。

“花轿呢?”老鸨迫不及待地追问。

尖嘴猴腮的龟公摆摆手,忙着喘气,顾不上说话。

“没来?”老鸨的心猛然一沉,嗓门提高了两分。

龟公忙不迭地摇头 :“原本不是说秦,安两家千金名份一样,这迎亲的队伍花开两支,从侍郎府和尚书府出来后直奔咱琳琅阁吗?”

老鸨点头如捣蒜:“刚才那唢呐鞭炮声还像开了锅的汤水一样热闹,听着就在耳根子底下,怎么一转眼就静悄的了?”

龟公终于顺过气来,愁眉苦脸地道:“听说是秦尚书给女儿准备了十里红妆,要风光大嫁。偏生这尚书府离将军府路程太近,这送嫁的队伍后脚跟儿还没有离开尚书家院子,前脚儿就进了将军府了,不够排场。

这秦小姐心里就有些不痛快。那侍郎府的安小姐就提出按照京城的对门结亲风俗,风光绕城一周再进府拜堂。两人一拍即合,在前面路口拐弯了。”

“拐弯?那丢下这里算是怎么一回事儿!”老鸨心里有些不忿,忍不住念叨:“早早的尚书府就传话过来,让人在路边跪着候着。姑娘也循规守矩地做了,怎么反倒把人又晾在这里了?”

周围立即传来一阵终于如愿的嬉笑,那些等着看热闹的姹紫嫣红立即来了精神。

老鸨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妥,添油加醋的,可莫点了那主儿的爆竹脾性,慌忙转过身来,恶狠狠地瞪了那些幸灾乐祸的姑娘们一眼,陪着笑脸儿,小心翼翼地对诺雅道:“京城里是有这样的规矩的,我怎么竟然给忘记了。好事多磨,且按捺住性子,稍侯片刻,谁让咱捡了宝儿呢?”

盖头下的人儿冷冷一笑,看不到怎样反应,似是颇不以为然。

老鸨的心就提到了嗓子尖儿,苦口婆心地唠叨:“这百里府可是名门世家,显赫富贵整个大楚首屈一指,九爷又是手握京城兵马大权的少将军,虽说风流多情了些,谁让人家生了一副掷果盈车的好样貌呢?单是那举手投足的气度,端的是踏着祥云谪落人间的仙人。

闺女,你上辈子可是真真地积了福了,简直一步登天。你可知道,九爷相中你,为你赎身,虽说只是一名侍妾,却是敲锣打鼓,八抬大轿将你迎进将军府,京城里有多少姑娘眼红得几乎滴出血来,恨不能取而代之。

今儿个丢些颜面,受点委屈又如何?听林妈妈的,咱忍着,只要进了将军府的大门,后半生就是衣食无忧。哪怕只是做个端茶倒水的暖床丫头,也总好过这样‘一双玉臂千人枕’的卑贱生活。以后有咱扬眉吐气,锦衣玉食的好日子。

妈妈可是一向将你疼在心尖儿上,还能害了你不成?”

老鸨喋喋不休,犹如推心置腹一般,情真意切。

林诺雅不动声色,心里又是一声冷笑,想着这老鸨颠倒黑白的嘴皮子功夫愈来愈厉害了,这样讨巧卖乖,尽往自己脸上贴金呢。

她可忘不了当初老鸨意图逼良为娼时,在她跟前摆着的那些物什,以及一盆四处游走的黄鳝。她知道老鸨的歹毒手段,只要想起来就足以令人毛骨悚然。

整个琳琅阁,没有人知道林诺雅来自于哪里,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她自己三个月前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琳琅阁的雕花大床上,吓了晨起打扫卫生的丫头一跳。

老鸨对于这自动送上门来的倾城佳人欣喜若狂,如获至宝,一番手脚之后,摩拳擦掌地将皮鞭,绣花针,烙铁等一干物事摆满了床边尾凳。

幸灾乐祸的姐儿们围拢在门口,兴奋地叽叽喳喳地等着看热闹。

诺雅清醒过来以后,面对着老鸨贪婪的目光,和自己指尖上残留的朱砂印泥,既不哭哭啼啼,也不寻死觅活,只挣扎着下床,绾起袖子,将火盆里已然烧得通红的烙铁,从容地放在自己的胳膊上,焦烟蒸腾里,面不改色,眉头都未皱一下。

老鸨就在那个时候,从她凌乱的领口处,看到了她锁骨处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疤,捶胸顿足地表示惋惜。

林诺雅唇角带着一抹笑,冷冷地向着老鸨瞥了一眼,过尽千帆的老鸨就猛然间如坠冰窟,一股寒意直冲头顶,剩下的半截话卡在嗓子眼里,就像打鸣的公鸡一样憋得满脸通红。

老鸨不是个胆怯的人,冤死在她手下的姑娘不少,她一生不知道被多少怨毒的带着刀子的目光剜过,却从未像那时那样心惊胆寒,甚至麻了半个身子。

“我不会吃闲饭。”

诺雅将手里的烙铁丢进火盆里,一阵焦糊的味道在屋里弥漫开来时,门口的姑娘们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识相地散开。

老鸨主动地暂时放弃了让她接客的打算:“厨房里人手不太富裕。”

她就和烧水丫头桔梗做了伴。

第二章 主动送上门去

围观的人里不乏有落井下石,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义愤填膺地指责秦,安两家故意刁难,别有用心地撺掇跪在地上的林诺雅。

老鸨驱赶那些闲人,急了脸。

诺雅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拍拍裙角的土:“那我就先回去了。”

老鸨一把扯住诺雅的袖子:“小祖宗,还是安生地跪在这里,莫要节外生枝的好。否则,被两位官家小姐知道了,心里不痛快,发个威什么的,可如何是好?”

“敢问林妈妈,那秦、安两位小姐可有官职和功名在身?”诺雅活动活动有些酸楚的脚腕,淡然问道。

老鸨一愣,不解其意,摇摇头道:“两人虽然是朝廷重臣之女,但是不过是闺中女子,哪里来的功名可言?”

“那么,二人如今可有将军府侧夫人的名份?”

老鸨依旧摇头,莫名其妙:“虽有三媒六聘,但是花轿还未临门,更未拜堂,算不得正式名份。”

“那就是了。今日我林诺雅跪也是跪的将军府满门忠勇,敬也是敬的百里老将军赤胆忠肝,迎也是迎的我夫君百里九少年英雄。

我与她们二人如今仍旧是平起平坐,不分贵贱,凭什么跪拜?她们有什么资格责问?若是果真有厚颜的,毫无缘由地责问下来,照实回答就是。”

诺雅不卑不亢,一番话铿锵有力,将老鸨驳斥得哑口无言,一向的牙尖嘴利竟然不知如何以对。

“说得好!”人群里不知道究竟是谁喊了一声好。

老鸨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苦口婆心地规劝:“理儿是这样的理儿,但是你以后终究那是仰人鼻息,在人家面前俯首做小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切莫争一时长短。”

盖头下的诺雅冷冷一笑,丝毫不以为意,拂开老鸨的手,转身就走。

“拦住,快拦住啊!”老鸨焦急地使唤围拢在琳琅阁门口的姑娘,侧身一脚踢在驼背龟公的迎面骨上:“你是死的吗?”

龟公捂着膝盖叫痛,听到有小孩稚嫩的声音遥遥喊叫,兴奋难捺:“花轿来了!”

众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过去,果真有一顶二人抬喜上眉梢小轿,正颤颤悠悠地向着琳琅阁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吱呦过来。轿帷上垂挂着大红锦绸绣球,左右摇晃,洋溢着喜气。

“咦?我怎么听说将军府迎亲的花轿清一色都是八抬丹凤朝阳大轿?”

“是呀,传闻九爷被琳琅阁这主儿缠得五迷三道的,不惜忤逆老夫人,非要一视同仁呢。”

“八成是老夫人心里腻歪,敷衍着应下来罢了。哪里有妾室坐轿的规矩?”

琳琅阁门口顿时一片交头接耳。

轿夫在众人讶异的眼光里,放下轿杠,冲着门首老鸨咧嘴一笑,露出黑黄的牙齿:“我家尚书周到,唯恐林姑娘迫不及待嫁人,等得不耐烦,所以命小的先行过来。若是林姑娘心急的话,就不必等我家小姐,只管上轿,先去将军府就是。”

围观的众人“哄”的一声,带着嗤笑。

这摆明了就是羞辱,* 裸的挑衅!

人家尚书府千金不屑于同你琳琅阁的姑娘一起进府,要么你自己主动送上门去,要么,你就安心地跪在这里等着,到猴年马月。或许一个不高兴,迎亲的花轿队伍忘记这茬儿也不一定。

饶是平素舌灿莲花,百变机敏的老鸨一时也有些左右为难。娶亲娶亲,哪里有新娘子自己送上门的理儿?

林诺雅正一脚踏进琳琅阁,一脚还在门外,听到轿夫的话,有片刻踟蹰,盖头下的脸晦暗不明。

桔梗提心吊胆地跟在自家姑娘身后,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若是姑娘觉得这样委屈了,不愿领情,我们就回府复命去了。”黄牙轿夫向着后面同伴一招手,扯高了嗓门:“打道回府。”

“慢着!”诺雅猛然转过身来,叫住二人,不咸不淡地道:“既然两位小姐谦让,愿意让诺雅先进将军府的门,我却之不恭。”

说完,向着丫头伸出手,极其平静地道:“我们走吧,莫辜负两位小姐好意。”

桔梗顿时眉开眼笑,爽利地应了一声:“哎!”然后把包袱甩在身后,上前搀起她的手,毫不犹豫地向着轿子走过去,对着目瞪口呆的轿夫,理直气壮地道:“压轿哇!”

轿夫终于反应过来,一时过去也不是,不过去也不是,心里暗自着恼。自家小姐怕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位勾栏院里出来的丫头竟然是个厉害人物。明明这主动送上门去的丢脸行径,竟然被她一句话,就轻描淡写地扭转了局势。

自古以来,花轿临门,先进门的自然为大。自家小姐一向争强好胜,同那安侍郎家千金生了一较上下的心思,事事攀比,怎么反而被这烟花女子钻了空子?

桔梗自顾搀扶着自家姑娘进了花轿,稳稳当当地坐好,见两个轿夫犹自在发愣,不耐烦地催促道:“起轿吧!”

轿内端坐的林诺雅撩开轿帘一角,高声吩咐道:“抬轿辛苦,桔梗千万仔细,莫走了冤枉路,若是有颠簸的地儿千万绕过去。”

轿夫狡猾,正想着如何绕个远路,拖延个一时半刻的,或者脚底使坏,将自己颠街的浑身解数使出来,给新娘子一点苦头吃。听她这样说话,知道做不得手脚,就硬着头皮,走上前,将轿鞍搭在肩上,稳稳当当地抬起来。

花轿刚离地,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就迫不及待地在琳琅阁门前炸响,喜气蔓延,孩童嬉闹着,当先兴奋地向着将军府涌过去。一行人浩浩荡荡,竟然比那尚书府送亲的队伍还要热闹。

百里将军府今日自然张灯结彩,空前喧闹。早有贺喜宾客与看热闹的百姓,将府门口围拢得水泄不通。眼见一顶单薄的喜轿在人群簇拥下,径直向着将军府的方向过来,众人不由面面相觑,摸不清头脑。

有仆人轻轻地扯了扯管事的衣袖。管事回过头,略蹙眉头,然后一路小跑地迎上来,礼貌地唱个喏:“敢问这是哪家府上?”

轿子里寂静无声,桔梗也侍立一旁垂眉敛目不说话。

那轿夫吱唔半晌,搜肠刮肚,哑了嘴儿。

原本,百里府迎亲的一视同仁,全都八抬锦绣大轿。秦尚书偏生打发了一顶寒酸的两人小轿过来羞辱林诺雅,更何况名不正言不顺,该如何回话才是?怎样撇清尚书府干系?

轿夫说道不出个一二三来,管事就把目光转向了一旁静默的桔梗身上。

桔梗虽是个差使丫头,但是也好歹是见过场面的,因此略一屈膝,按照林诺雅的意思,一板一眼地回禀道:“秦·安两位小姐谦让,执意要我们姑娘先行过门。我们为难半晌,感觉让将军府久等,于理不合,所以就先行一步过来了。”

小丫头说完,心里有些忐忑,若是那少将军果真如传闻那般,是个不按规矩出牌的混人,将姑娘晾在将军府门口,置之不理,可就丢了大人了。

管事闻言有片刻愣怔,刚刚的确是有人飞奔过来禀报,说是迎亲的队伍转了方向,怕是要晚些才能到。老夫人心里正不痛快,担心误了吉时,不太吉利。如今又整这一出,可不正好被别人看了笑话?

管事也是个精明的,略一沉吟,不敢擅自做主,冲着花轿躬身一揖:“老夫人正盼得心焦,我这就给老夫人报喜讯去,劳烦稍候片刻。”

言罢也不待诺雅应声,就立即飞奔着进了府,看起来略有些富态的身形,在人群里穿梭起来,倒也灵敏。

盏茶时间过去,府里仍旧没有动静,下人们殷勤地招呼着前来贺喜的宾客车马,进进出出,有条不紊。

花轿被晾在将军府门口就显得突兀。

两个轿夫不怀好意地交换了眼色,开口对着花轿道:“姑娘,时辰不早,我们这就要回府复命了,不敢耽搁。”

林诺雅伸手撩开轿帘,探出身去,对一旁的桔梗低声吩咐道:“搀我下轿吧。”

人群“哄”的一声哗然,有年长的好管闲事的赶紧上前热心劝阻:“姑娘,莫心急,新娘子脚是不能沾尘的,哪有自己下轿的道理?丢脸事小,不吉利!小心被婆婆挑理儿,以后日子怕是就难熬了!”

盖头下的林诺雅抿抿嘴,说话的声音里带了几分轻浅笑意:“多谢大娘提点,无妨的。”

一旁的桔梗伸过手来,将她搀扶了,提起裙摆小心翼翼地迈步出了轿子,一时有些为难,小声吞吞吐吐问:“小姐,我们这样做合适吗?”

林诺雅轻轻摇头:“不合适。”

“那......”

“若是那秦,安二人得知消息,急匆匆地赶过来,必然对我百般刁难,我们就更难堪了。先进府一步,免得节外生枝。”

桔梗恍然大悟,不再犹豫,搀扶着自家姑娘理直气壮地登上台阶,向着将军府内走过去,却被守门的侍卫不由分说拦住了去路。

“来人哪,给我将她乱棍打出去!”

第三章 来自婆婆的刁难

“来人哪,给我将她棍棒打出去!”

一声威严的呵斥,令围观的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通道,兴奋地扭过头去。

将军府里,一位琳琅华贵的妇人在众人的簇拥下向着门外疾步走出来,锦衣华服,珠环翠绕,却面沉似水,利眉怒目,居高临下地瞪视着林诺雅。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势,冷冽若冰,咄咄逼人。

“是,老夫人!”

侍卫得令,脚步铿锵,气势汹汹地向外推搡诺雅二人。若非喜事临门,腰间佩刀怕是早已寒光出鞘。

“我将军府的大门岂是你说进就进的?果然是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连一点规矩都不懂得!”妇人沉声呵斥,满脸倨傲不屑。

桔梗脚下踉跄几步,搀扶自家姑娘站稳,心生怯意,小声嘀咕道:“八成是老夫人,来者不善。”

林诺雅敛了衣裙,落落大方地向着门里的老夫人盈盈拜倒:“见过老夫人。”

妇人心里正暗自合计着,这琳琅阁里出来的女人若是腆着脸皮叫她一声“婆婆”,她便立即捉了这个把柄,教训她一顿。听她倒是知道自家身份,也就消了一分火气。

“小九他荒唐妄为,非要迎娶你一个青楼女子进我百里府的门,你多少也应该有点自知之明。安分守己的倒也罢了,谁料想竟然这样不知廉耻,等不及夫婿踢轿门,就自己迫不及待地送上门来。

这脚底沾尘,将你琳琅阁里的腌臜秽气带进我百里府,污我百年清名。若是我儿果真娶了你这样的女人,岂不惹天下人嗤笑!”

老夫人绷紧了脸,指着林诺雅噼里啪啦就是一顿数落,一副痛心疾首,义正言辞的模样。

林诺雅静静地听完训斥,不慌不忙地站起身,不卑不亢地道:“禀老夫人,虽然诺雅不幸,沦落风尘之地,但是最起码的礼义廉耻规矩还是懂得的。

并非诺雅不明事理,今日将军府宾客云集,若是我的花轿突兀地立在街道中央,必然引起路人指点非议,误会将军府有意刁难于我。

晚辈百般权衡,宁可自身声名狼藉,绝不拖累将军府清名,有辱您的威仪。若是老夫人觉得晚辈此行欠妥,诺雅甘愿受罚。”

一番话铿锵有力,言之凿凿,原本打算兴师问罪的老夫人,竟然无可辩驳,只气怒挑剔道:“牙尖嘴利,你可知道口舌亦是妇人大忌,乃是七出之条?”

林诺雅低头做毕恭毕敬的样子:“传闻当年百里府祖上老太君善辩,字字珠玑,旁征博引,可退敌军十万雄兵。先皇曾赞曰:‘口舌论是非,口才辩事理,女子者辨而学之。’诺雅资质浅陋,又少人指点,或入歧途,愿听老夫人教导,闻其详。”

小丫头桔梗轻轻地拽拽自家姑娘的衣袖,担心她这样莽撞直白地冲撞老夫人,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要吃大亏。

果然,老夫人在诸多宾客面前被一个丫头顶撞,下不来台面,脸上就有恼怒之意。

正待发作,一旁有妇人,笑着上前打圆场:“一看就是直爽的性子,跟您年轻时一样泼利,怪不得招小九稀罕。”

老夫人不悦地冷哼一声:“我什么时候这样目无尊长,厚颜无耻的?”

妇人掩嘴玩笑:“这点倒是活脱脱像小九那只皮猴了。”

“哈哈!生我者老娘,知我者果真二婶也!”

声若清泉石上,碎玉飞溅,爽朗中带着几分不羁与洒脱。

老夫人身边围拢的人群慌忙侧过身子,桔梗讶异地抬头,片刻恍惚,不知天上人间。

面前翩翩少年郎入鬓剑眉,朗星双眸,水光潋滟,璀璨流转,一派魅惑天成。他发束宝石紫金冠,身穿金蚕丝滚边团绣新郎大红礼服,前缀红缎绣球,腰束锦绣祥云金丝腰带,举手投足,如信步闲庭。

任是再巧夺天工的工匠,也雕琢不出这般风流俊雅的眉眼,再匠心独具的丹青妙手,也勾勒不出这样妖娆飘逸的气度。

这样上天入地都难寻的好风华,好模样,自家姑娘为何就不稀罕呢?

“百里九?”诺雅偷偷地小声问桔梗,厚重的攒珠盖头遮了眼睛,委实不方便。

桔梗斟酌片刻用辞,是叫“姑爷”还是姑娘平日里称呼的“妖孽”?两厢权衡,最终细声道:“正是九爷。”

林诺雅凤冠上的珠子一阵磕碰,发出“叮咚”的声响,看出她虽然嘴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我就说怎么平白这样待见这丫头的性子呢,原来竟然是随了我最亲的老娘,还是二婶厉害,一语道破天机。”

百里九负手自门内缓步而出,一双灼灼桃花目荡漾着笑意春风,紧锁在门外一身喜服的窈窕新娘身上,目不斜视,好似心无旁骛,径直向着她走过来,在离她两步处站定。

一股香薰的气味充溢进诺雅的鼻端,令她顿生反感。

“看来你果真是被我宠坏了,这样无法无天,连自己婆婆都敢顶撞。”百里九宠溺地紧盯着林诺雅,款款细语,俨若醇酒一般醉人。

对面的人儿始料不及,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鸡皮疙瘩落了满地,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百里九却是眼疾手快,伸出修长如玉的大手,一把捉住了诺雅纤细的手腕,惊呼一声:“夫人小心!”

林诺雅还未领会过来百里九的意图,那妖孽已经趁势将她往怀里一拉,令她站立不稳,直直地向着他怀里扑过去。

诺雅自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以后,就浑身酸软,莫名使不上气力。但是她的动作却是敏捷,好像身体的本能排斥反应一般,手腕一翻,寒光顿现,根本不假思索,一柄利刃径直向着百里九腰间刺了过去。

百里九好像并没有提防,喉间一声轻笑,火红的宽大袖袍旋过一道圆润的弧度,席卷过林诺雅握刀的手,滑过她的头顶,她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跟随着百里九的摆布,旋转了半个圆圈,跌落进对方的臂弯里。

百里九紧握诺雅的手不动声色的一个使力,她顿感手腕一阵剧痛,好似有电流通过一般,贯穿手臂,另一只手里的刀刃就松手掉落下来,卷进对方的袖口里。

“你这样迫不及待地投怀送抱,就不怕被人笑话么?”

百里九得意地挑眉,松开她的手腕,胳膊下滑至膝弯处,就势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林诺雅一声惊叫,慌乱地挣扎。

“早就叮嘱过你,身子有......呃......不适,就不要逞强,一定要注意好生休息,你偏生不听。”

林诺雅过于主动的“投怀送抱”,百里九亲昵的语气,暧昧的姿势,无不惹人遐想连篇。尤其是那耐人寻味的停顿,恰到好处,分明是意有所指,瞬间成功地将众人的注意力转移到了诺雅的小腹,然后意味深长地“喔”了一声,俱都了然于胸之态。

诺雅受制于人,暗中将一口银牙咬碎,却丝毫挣扎不得,将几个字费力地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没事!”

百里九闷笑一声:“我知道你没事,我只是担心你颠簸得太辛苦,一会儿如何拜堂?”

老夫人对于自家儿子有伤风化的这一出颇有些不悦,对于百里九怀中的罪魁祸首更是气得牙痒。偏生她了解自家儿子混账脾性,若是自己在门厅前兴师问罪,那浑人还不定又折腾出什么丢尽颜面的荒唐行径来。

因此老夫人也只能勉强咽下这口气,怒声吩咐身后管事:“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叫人搀着她去。”

林诺雅忙不迭地挣扎着要下地,百里九惩罚性地紧了紧胳膊:“刚听说新娘子脚底沾尘是不好的,会将娘家的财气全都带走,还是我抱着进去吧。”

说完昂首挺胸地抱着林诺雅,不顾众人侧目,穿过人群,大摇大摆地进了将军府。

诺雅心里将百里九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圆圈儿,却浑身僵硬,脊梁绷得紧紧的,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她几番斟酌权衡利弊之后,乖顺地收敛了自己的利爪,因为,她的手腕至今仍旧还是麻的,没有丝毫知觉!

这百里府的人绝非浪得虚名,他百里九心狠手辣,也不是京城传闻里被酒色掏空的绣花枕头!

诺雅清醒过来以后,记忆一片空白,以前的事情完全记不得了。她曾经特意问过桔梗,自己以前是否招惹过这个混世魔王。

桔梗说百里九之前确实并不识得自己,就连为她赎身,也是跟老鸨打听的名字。所以她心里委实猜想不出,既然无冤无仇,为何今日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故意误导,毁坏她的名节。

林诺雅可不认为自己有这样倾国倾城的妖娆魅力,可以令百里九一见倾心,像他这般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公子哥,自然留恋的是那种百媚千娇,走路如弱柳扶风的纯女人,琳琅阁里风情万种,比比皆是,唯独她林诺雅,除了名字,哪里都不是。

百里九低头望了一眼自己怀中的佳人,龙凤盖头有些歪斜,露出她尖尖的精巧的下巴和一张涂了胭脂的唇,圆润玲珑,诱人遐想。

他心里讥讽一笑:果然是勾栏院里出来的姑娘,不仅伶牙俐齿,就连手段都是一等一的好。她知道吊人胃口,善于欲拒还迎,懂得审时度势,更会假惺惺地扮演贞洁烈妇的把戏。

所以,百里九就毫不客气地几乎断了她的手腕,借以小惩大戒。若是她不识抬举,再在他跟前耍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怕就不是这样温柔的待遇了。

第四章 恶名昭彰的百里九

“林诺雅?是吧?”百里九面无表情,懒洋洋地问。

“嗯。”盖头下的人儿极其清浅地应声。

“唯唯诺诺的诺?”

“不,是‘一诺千金’的‘诺’。”她认真纠正道。

百里九眉毛一挑:“有什么不一样?”

“那你百里九的‘九’字是含笑九泉的‘九’,还是一言九鼎的‘九’?”林诺雅毫不客气地反问。

百里九不怒反笑,笑声清朗,身子都忍不住颤抖。然后脚下微顿,变了主意,转过方向,径直大步流星地直奔喜堂而去。

路上遇到贺喜的宾客,纷纷拱手道喜,有百里九相熟之人,笑着打趣,不无艳羡。

“齐人之福,九爷果真好福气。”

也有些粗俗的军中汉子开些露骨的难登大雅的玩笑,油腔滑调:“九爷,您可是弟兄们心里的榜样,轻伤不下火线,今晚冲锋陷阵,擦亮银枪,可莫让夫人们小瞧了。”

众人哄笑,不怀好意。

“到时候你们记得找两个鼓手将战鼓擂起来,给九爷我加油助威!”百里九得意洋洋地回话,昂首挺胸,丝毫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林诺雅在琳琅阁待了这些时日,自然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脸上火烧火燎,蜷缩在百里九的怀里,暗自腹诽,诅咒他百里九现在就立即“英勇地枪毁人亡”。

偏生那男人的心跳就响在耳畔,强劲有力,重如擂鼓,一下一下敲击在她的心上,令她的心跳也变得急剧,似乎随时都会跳出胸腔。

将军府外热闹起来,鞭炮齐鸣,喜庆的唢呐小调澎湃悠扬,一片欢声笑语。

“少爷!少爷!”管事一路小跑地追上来:“禀少爷,两位夫人的轿子到了,老夫人让您赶紧去接两位夫人进府拜堂。”

百里九脚下不停,头也不回:“我腾不开身,让她们自己下轿就是。”

管事有些为难:“少爷,这......这新娘子自己进门,不太合适吧?”

“她们这样大的精神头,能风光地绕城一圈,自然就能自己走进我将军府,没什么不合适的。倒是林姨娘在大街上跪了半晌,身子有些不妥。”

林诺雅不由一怔,他竟然全都知道了?耳目倒是灵通。不过,他这样说道,秦,安两人不将自己恨之入骨,日后百般刁难才怪!

她向来不怕事,但是也不想一进将军府就给自己惹事,更不想招惹眼前这位如意“狼”君。

因此,她不得不软了声音,放低姿态:“听闻九爷是出了名的怜香惜玉,怎么忍心让两位姐姐难堪,对爷平白生了误会?您快些去,莫延误了拜堂吉时,我自己回房间就是。”

“没想到我家新夫人竟然这般贤惠大度,舍得将自家夫君推到别人怀里,堪称表率,娶妻若此,夫复何求?莫如你我二人先拜堂,她们赶得及就赶,赶不及就算了。”百里九满不在乎地道。

身后的管事终于忍不住,紧赶两步,讪笑着提醒道:“主子,爷,这,按规矩来讲,侍妾是没有资格拜堂的,只有明媒正娶的夫人才拜堂。”

百里九脚下一顿,微蹙眉头,望了一眼怀里的诺雅,拖长了声音道:“是这样啊……”

诺雅如释重负一般长舒一口气,忙不迭地点头如啄米,示意百里九将自己放下来。

百里九唇角微微翘起,浮现一抹戏谑的笑:“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这拜堂嘛,就是要一勺烩,热热闹闹地才好玩。”

身后的桔梗和管事闻言都一脸黑线,尤其是管事,更是苦了脸。

这位无法无天的混世魔王是自己伺候长大的,他比谁都能摸得清自家这位小主的脾性。老将军这些年戍守边疆,不在京城,这位不堪教化的主儿向来不受老夫人管束,指东打西,专门对着干,是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弟。

所以管事心知肚明,自家少爷绝对不是听人劝,吃饱饭的主。他认定的事情三头牛也拉不回来,就不敢再劝。

“可是,这......尚书府和侍郎府的颜面?”

“两位千金十里红妆游街,已经赚足了颜面,难道还要我九爷亲自三催四请不成?”百里九的语气里已经隐隐带了不悦。

得嘞!这秦,安两府上赶着嫁女儿,可不就是被人拿捏吗?不怪自家少爷这样理直气壮。管事不敢多劝,着急忙慌地跑回去,悄声向老夫人禀报。

他心里有些替老夫人头疼,前两天还在为了少爷这一荒唐行径气得卧床不起,昨个又挣扎着下床,忙里忙外地操持婚事,现在又添堵......唉,慈母难当啊!

困在百里九怀里的林诺雅,那一刻,也有些头疼,小部分的原因是头上的凤冠太重了,压得头晕脑胀,一多半的原因就是为了这素未谋面的浪荡公子哥。

她原本盘算得好好的,一旦脱离琳琅阁,就适当地在将军府里撒个泼,丢个颜面,招惹了老夫人不悦意,迟早一纸休书赏了自己,也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如今,百里九这样横插一竿子,在人前表现出暧昧的举止态度,惹人遐想,莫名其妙,她这出戏还怎么演下去?

“想什么呢?”头顶的百里九冷不丁地问。

“我在想,你一个人赶三只羊倒是轻而易举,只是这拜堂可如何拜?串糖葫芦么?”诺雅突然想起阁里姑娘打的那个比方,倒也形象。

百里九胸膛起伏,闷笑两声:“千军万马,朝廷的百万雄师,爷都能*得井然有序,区区三个女人有什么难?”

“你若是为难,我可以不参与?”诺雅好心提议。

百里九摇摇头:“不可以!若是哪天你伺候得爷高兴,爷收了你做正牌夫人呢?还要重新拜堂不成?劳师动众不说,还劳民伤财。”

诺雅讨好地干笑两声,皮笑肉不笑:“诺雅万不敢奢想。”

“只要爷喜欢,就算是个男人,也照样抬了做夫人!”百里九语出惊人,说得理直气壮。

抬你妈的头啊!林诺雅几乎脱口而出,你怎么就不问问我愿不愿意,就赶着鸭子上架了呢?把我丢在风口浪尖上,将来你拍拍屁股逍遥快活去了,哪里还会有我的好日子过?

百里九听着怀里人咬牙切齿的声音,暗暗一声冷笑,胳膊上使力,搂紧了她,向着喜堂大步流星地走过去,端的是器宇轩昂。

喜堂里,或端坐品茗,或三五闲聊的大都是朝廷命妇,见到新郎官抱着一身凤冠霞帔的新娘子进来,莫不被新郎官的风华气度惊了一个愣怔,心里暗自赞叹:

无怪乎京中多少待嫁闺秀为了这位声名狼藉的纨绔将军神魂颠倒,真真是那一等一的俊朗公子哥,气死潘安,羞煞宋玉,单是那墨笔勾勒的眼梢勾魂儿一瞥,就足以令京城的姑娘们失魂落魄,半月嘴里尝不出咸淡味儿。

就有那好奇纳罕的,凑到尾随而来的宾客跟前,低声问询,这九爷怀里抱着的究竟是哪家千金?待得知情由以后,喜堂里就好比是开水锅底加了柴,“咕咚咕咚”地冒起泡来。

百里九自顾寻了个惹眼座位,将怀里的诺雅轻轻地放下来,只感觉她身子羸弱,柔若无骨一般。看来,这女人不白白受琳琅阁老鸨调 教,深谙勾引男人的手段,做出这样楚楚可怜的姿态,欲擒故纵,演得一出好戏。

“诺儿,你身子如今可好些,还恶心反胃吗?”百里九轻拍诺雅后背,一副深情款款的样子:“坚持片刻,等我们拜过堂,你再去好生歇息。”

诺雅正想反唇相讥,以正清白名声,却感到后背百里九拂过的地方一震,胸口发闷,不由自主地干呕一声,赶紧用袖口掩了唇,半晌缓不过劲头。

旁边案几上有几碟果子和蜜饯,百里九挑拣了一颗尚有些青涩的金丝橘,三两下就剥个干净,掰了一瓣,从盖头下塞进诺雅嘴里,将她刚欲出口的脏话堵了回去:“吃点酸的镇一镇。”

这个时节橘子委实酸,诺雅又最受不得,一口咬下去,忍不住真的想吐了,呲牙咧嘴地说不出话,有意站起身辩驳,却被百里九按在椅子上,纹丝也动弹不得,只能连连摆手。

喜堂里的妇人们面面相觑,眼底全都闪烁出兴奋的探究的光来,或嗤之以鼻,或撇嘴,或嘲讽,向身边的同伴表述着自己的不屑与清高。

门外喧闹,人群簇拥着老夫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向着喜堂说说笑笑地走过来。眉开眼笑的老夫人一手挽着一个新娘子,高兴得合不拢嘴。

百里九眯了眼睛,一脸殷勤地迎上去:“娘,您今天头顶祥云缭绕,脸上富贵花开,这精气神三十岁的壮小伙都比不得。”

老夫人重重地哼了一声,满是不待见:“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祥云缭绕了?富贵花开了?我这是满脸乌云密布!心花“怒放”!”

右手边身材丰胰的新娘子,轻轻拽她的衣袖,娇滴滴地劝慰:“母亲,不是说好了,不生气的吗?此事怨不得少将军。”

老夫人心里的怒火“噌”的一声,翻腾起来,放过自家儿子,狠狠地扫一眼安然端坐的林诺雅:“若是自个成器,也不至于给狐媚勾了魂儿。说到底,还是自己没出息。”

左手边的新娘子也不甘落后,轻抚她的心口:“身子骨可是咱自己的,母亲,您这样气怒,若是再晕过去,有些人岂不正快活?”

林诺雅这时候总算是听明白了,感情这两人一唱一和,指桑骂槐的,说的是自己呢。当下就再也坐不安稳,“噌”地站起身来,怒火中烧。

第五章 别开生面的拜堂

百里九不动声色地侧身一步,挡了她的视线,抢先嬉皮笑脸道:“老娘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还晕倒了?”

身后有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指着百里九的鼻子大声斥责,声若洪钟:“还不是被你个小兔崽子气的!别以为你老子不在,就果真可以无法无天了。”

百里九谄媚着笑脸,摸摸鼻子:“嘿嘿,二叔教训的是,小九知错。”

那络腮胡子的大汉方才在鼻孔里冷哼一声:“这还差不多,否则我一定代你老子好好教训教训你。”

适才在门口打圆场的妇人白了那二叔一眼,过来俯身在百里九跟前,小声道:“别听你二叔瞎咋呼,你娘那是故意装做被你气晕的,否则,两个新娘子哪能这样乖乖地下轿?”

百里九了然于胸地嘿嘿一笑:“姜果然还是老的辣,我就说我老娘与我斗智斗勇三百回合,向来愈战愈勇的,怎么会轻易晕倒?”

妇人噗嗤一笑,是个痛快爽利的人,照着百里九捶了一拳:“你个泼猴,得了便宜卖乖。”

说完回身牵了新娘子的手:“吉时已经到了,别再扭捏耽搁,还不赶紧拜堂成亲!让我们满院子的宾客这样眼巴巴地等着。”

“二婶!”新娘子羞涩地低了头,跺脚娇嗔。

众人皆起哄,哗然嬉笑:“九爷都不着急,我们急什么?”

二婶向着一旁媒婆使个眼色,媒婆赶紧凑上前来,将拜堂所用的两根红锦手牵一端递进新郎官百里九手中,另一端递给两位羞答答的新娘子,高声吟唱:“同心结成双,恩爱万年长,拜堂喽!”

两位新娘子羞哒哒地勾着头,紧盯着自己的脚尖,在身边丫鬟的搀扶下,袅袅婷婷地上前来,珠翠叮咚,凤冠霞帔上金灿灿的凤戏牡丹刺绣,镶嵌着五色宝石,惹得众妇人艳羡赞叹不已。

妇人们插科打诨,簇拥着老夫人到高堂处就坐,唱礼官站于堂前,人群顿时就热闹起来,庭院里闲聊的,喝茶的,吃瓜果的,全都聚拢过来,聚在喜堂门口,指手画脚,评头论足,等着拜堂仪式开始。

林诺雅静静地坐回椅子上,中规中矩,心里却有些忿忿然,暗自盘算着许多种扳回一局的算盘,狠劲撕扯着手里的帕子,咬牙切齿,恨不能将罪魁祸首百里九也如这帕子一般,拧搅成麻花的形状。

“诺儿!”

声音甜腻,令诺雅一阵恶寒,心里像吃进去一只苍蝇。

“诺儿,”百里九向着她招手:“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拜堂。”

唱礼官就是一怔,媒婆也有些尴尬,诺雅更是讶异。原本以为他只是故意同自己玩笑而已,哪成想竟然当了真。

“荒唐!小九,你有完没完!”老夫人拍案而起,勃然大怒:“不是哪种女人都能上得了台面的!”

百里九不急不慌,嬉皮笑脸地道:“我听说这红绸手牵乃是传宗接代,绵延子嗣的意思。娘亲大人,孩儿我也只是要讨一个好彩头而已。难道您不想早点抱孙子吗?”

老夫人瞄了一眼诺雅的腰,依旧余怒难消,而且百里九的话似乎更是火上浇油:“也不是哪种女人都有资格给我们百里府传宗接代的。”

百里九嘻嘻一笑:“母凭子贵,自然也就有资格了。”

众人一片吸气声,皆纷纷交头接耳。这大户人家,最是讲究长幼尊卑,正牌夫人在三年内没有嫡出,才会准许侧室生养,以免乱了家族规矩,所以侍妾入门以后都是要服用避子汤药。百里九这言外之意明显就是谁先诞下将军府长公子,不论尊卑,皆可以做真正的将军夫人不成?

林诺雅不争不辨,安然静坐,琢磨不透究竟在想些什么,大有宠辱不惊之态。

“你是越来越不把我这母亲放在眼里了,是吗?”老夫人气得浑身直颤,捉了身侧新娘子的手:“为了一个下贱女人三番两次地顶撞忤逆,若非看在两位儿媳的面子上,今日我就将你乱棍打出这百里府!”

那位被捉了手的新娘子立刻领会了婆婆的心思,轻启朱唇,给了老夫人一个台阶:“老夫人息怒。若兮知道,您这是在为我们撑腰出头,担心我们委屈。不过既然是相公中意的女子,想来应该也是样貌齐整,有才情的人物。不过是一时命运不济,不幸沦落那腌臢之地而已。

以后大家都是一家姐妹,共事夫君,以和为贵,我等这做姐姐的,应该宽容大度才是。秦家妹妹,姐姐说的可有两分道理?”

原来是侍郎府千金安若兮。姐姐妹妹的叫得这样亲热,踩低诺雅身世的同时,轻而易举搏了个贤惠的名头。

若是果真大度,也就不会撺掇着秦家千金风光绕城一周了。应该是个口蜜腹剑的聪慧角色,林诺雅心里暗自盘算道。

百里九左手边的新娘,也就是尚书府千金秦宠儿。她冷笑着“嘁”了一声,虽然极轻极细,诺雅却听得清楚明白,也不知道这不屑针对的究竟是她还是那安若兮?

“假如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应该是痴长安妹妹几个月份,所以你以后怕是要改口的。”秦宠儿名字取得柔弱,却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主,立刻反唇相讥:“至于那琳琅阁的破落户,给我提鞋都不配,我若是同她计较,倒是失了我的身份。”

秦宠儿一竿子打倒了安若兮和林诺雅二人,若非素来嚣张狂妄习惯了,便是有所依仗。尤其是众目睽睽之下,令老夫人也一时下不来台面,看来并不是周全细致的人物。

老夫人又头大地捂了头,今日明明是大喜之日,提前万千思虑筹备,到头来依旧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接二连三地在众宾客面前失了颜面。适才在大门口,若非自己急智,装作晕眩,给了两人台阶下轿,怕是此时还在僵持不下呢。

这安若兮倒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秦宠儿怎么就这样莽撞,不识大体?

林诺雅有心驳斥那秦宠儿恬不知耻,给她三分颜色,正欲发作,却被一旁的百里九不动声色地将手捉过去,紧紧地攥在手心里,惩戒性地捏了一把。

诺雅就不再挣扎,乖顺下来,却有意赌气往百里九跟前凑了凑,软声娇嗔:“九爷,小些气力!您握痛奴家的手了。”

声音不大,近前的秦宠儿却能听个分明,气得冷哼一声,带着火气。

媒婆是个见多识广的场面人,左右扫看百里九与老夫人脸色,察言观色,又打听得百里九是个纨绔不堪的性子,老夫人一向是管教不得的,所以就弯了眉眼,脸上绽开一朵花。

“少将军言之有理,拜堂乃是添喜添福之亊,何必拘泥一格?喜庆满堂福,方能人丁旺,和和美美,满室吉祥。”

她舌灿莲花,咋呼得热闹,唱礼官插科打诨地应和,气氛也就逐渐热络起来。

老夫人纵然面沉似水,但是在府里众多贺喜宾客跟前,发作不得,唯恐百里九混劲儿上来,又兴出什么幺蛾子,丢人现眼,索性不再计较,气哼哼地扭过脸去,同别人说话。

管事慌忙命人一路飞奔取了崭新的手牵过来,媒人递交到百里九和林诺雅手中,唾沫横飞,滔滔不绝地念唱着喜歌,眉飞色舞。

“手拿花红丈二长,恭喜将军娶新娘,鸾凤和鸣添福寿,夫妻和睦百年长。”

这样别开生面的拜堂场面,大家俱都闻所未闻,今日也算开了眼界,低声窃笑,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媒婆精明,害怕三个新娘子再争前后,索性就全部并列站到百里九身后,隔开一臂之距,招呼着门外喜乐手赶紧鼓足了劲头喧闹起来。

唱礼官也怕再生枝节,鸣锣开场,扬声吆喝,示意拜堂开始。

众人也就掀过这一篇,转而对三个新娘子评头论足。

侍郎千金安若兮身材丰胰,圆润,娇软,露在袖口外的一双纤纤玉指犹如剔透的羊脂玉,看起来富贵之气十足,知书识礼,旺夫旺子之相。

尚书千金秦宠儿则是小家碧玉的玲珑有致,身材紧绷,结实,处处透着韧劲儿,有女中豪杰的气概韵味。

蜻蜓点水一般敷衍拜堂的林诺雅,大抵是因为偏见在先,使人感觉骨子里是弱柳扶风的娇弱,站在那里,娉娉婷婷,好像一阵风吹过来,就可以乘风而去一般。

众人评论几句,就有人偷偷下了论断:这侍妾一看那走路的架势,举手投足,就满是狐媚的味道,坊间流言绝非空穴来风。

唱礼官扯高了嗓门,拖着尾音,盖过这些聒噪的妇人,高唱赞礼,三拜礼成,送入洞房。

洞房都设在后院,转过喜堂影壁,沿着花木扶疏的花廊,向着后院迤逦向前,行不多远也就是了。

百里九不耐地丢了手里手牵,不管不顾地昂首阔步。

三位新娘子目不能视,只能低头看着自己的绣鞋尖,莲步慢移,被抛下十来步远近,虽然心思各异,却是同样有些擂鼓一样忐忑,不知道这百里九会是去谁的洞房呢?

秦宠儿抢先,走得最急,唯恐落了后。安若兮却是故意放慢了脚步,与心不在焉的林诺雅一步之差。

“听闻诺雅妹妹身子不适,可是要紧?”安若兮低声问道。

走在前面的秦宠儿立刻放慢脚步,支起了耳朵。

第六章 暗中试探

林诺雅心知肚明,这安若兮分明就是有意试探,不咸不淡地道:“好的很。”

这“好的很”一语双关,秦,安二人都摸不清底细,有些纠结。

“我身边的刘妈妈是粗略懂些医术的,莫如妹妹去我那里诊断诊断,也好让夫君安心?”安若兮锲而不舍,一举两得。

林诺雅知道她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既试探自己,又可以借此阻止百里九与秦宠儿亲近。心里冷冷一笑,却是不动声色:“不劳你费心,我......”

“接着!”

走在前面的百里九突然冷不丁停下脚步,打断林诺雅说了半截的话。一把将胸前红锦绣球扯落,脱手而出,滑过一道优美的弧度,却是暗中带着劲风,直奔走在最前面的秦宠儿面门。

秦宠儿身后的小丫头倒是耳聪目明,或者应该也是个练家子,一声惊呼:“小姐小心!”,就欲上前格挡。

秦宠儿反应灵敏,不躲不闪,相反上前一步,听声辨位,一个轻盈的旋身,轻易就避过了绣球的突然袭击,随即秀腿一抬,脚尖微勾,正中空中旋转着的绣球之上。

那绣球立即就变换了原本的方向,加了三分力度,径直向着后侧的林诺雅飞过来。

盖头下的林诺雅正神游天外,被小丫鬟的一声惊呼将四处游弋的魂魄召唤回来,面门处的空气已经被撕裂。心里难免暗自叫苦,知道适才百里九的一番故意误导为自己招惹到了麻烦,这是秦宠儿对自己的警告。

听风声,这绣球来势凌厉,若是打在脸上,难免鼻青脸肿。可是依照自己的气力,冒冒失失伸手去挡,也必然招架不住。躲闪开来吧,花廊狭窄,身旁又站着个碍事的安若兮,杵在那里,阻了自己的路。

百般思虑,不过须臾之间。

情急之下,急中生智,林诺雅脑中猛然灵光一闪,脚下错位,侧身双手皓腕向前,将那绣球握于股掌之间,顺势而行,双手拨动如若行云流水,脚下踉跄数步,方才止住后退之势,将绣球收拢于双掌中。

林诺雅暗舒一口气,随即双手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浑身冒出淋漓大汗,咬牙啮齿忍了。那轻巧的绣球却好像有千钧分量一般,再也拿握不住,从手中滑落下来。

百里九双目如炬,紧盯着林诺雅,眸中掠过一丝讶然之色。随即眯了眼睛,嬉笑着对三人道:“古有王宝钏抛绣球招婿,成为流传千古的佳话,今日九爷我乱花迷眼,三位美人全都爱不释手,一时难以抉择,也效仿她,抛一次绣球,怎的夫人们都不待见?你推我让的这样嫌弃?”

三人不禁一阵愕然。那安若兮莲步轻移,走到林诺雅身前,弯腰将掉落在地上的绣球捡拾起来,“噗嗤”一声轻笑,掩唇道:“秦家妹妹身手利落,巾帼不让须眉,自然是不稀罕这种女儿家的物件儿。偏生相公还偏心,偷偷丢进她的怀里,人家自然是不屑的,可不讨了没趣?”

“哼!相公这绣球就算是丢进你的怀里,只怕你也是无福消受。”秦宠儿正暗自后悔,闻言立刻反唇相讥。

安若兮不急不躁,似乎是在故意逗弄秦宠儿一般:“我纵然无福消受,也断然不会像妹妹这样,弃之如敝履,如今懊恼,岂不可惜?”

百里九听二人唇枪舌战,顿时有些愁眉苦脸:“看来这端平一碗水倒比沙场点兵还要费劲一些。”

管事从外厅沿着花廊一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向着百里九拱手一揖,替他解了围:“爷,贵客都到了,按照老夫人交代花厅落座。”

“几人?”百里九一改适才的嬉笑。

“三人都来了,吵嚷着要爷赶紧过去敬酒呢,说是夜深之前不会放您回洞房,让您提前做好交代,切莫让几位夫人怪罪。”管事尽职尽责,一字不落地回禀。

百里九唇角噙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点点头:“好好招待,我这就过去作陪。”

管事得令,立即颠颠地一路小跑离开,有些心急火燎,可见对方必然是大有来头的人物。

百里九转身又是眉开眼笑,油滑了声调,有些无奈地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些人偏生见不得我好过。估计一时半刻,我是脱身不得,只能委屈夫人们孤守空房了。”

“贵宾来贺,若兮岂是不识大体之人,夫君只管尽兴,我等与有荣焉,何谈‘委屈’?”

安若兮娇柔的音调里简直含了糖,令百里九顿时骨酥肉麻,色眯眯地道:“一想起美人洞房翘首期盼,爷这心里好比百爪挠心,自己先委屈得很。”

秦宠儿不甘落后安若兮,恋恋不舍地娇羞低语:“宠儿备好醒酒汤等着爷,爷不必挂心。”

林诺雅觉得有些反胃加恶寒,浑身都不舒服,就连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打岔道:“我的院子在哪里?麻烦头前带路吧。”

百里九也不耽搁,吩咐跟前下人,带三人回房休息,并且细心叮嘱:“只要红烛燃尽,宾客未散,你等就服侍主子洗漱歇息。”

身后亦步亦趋尾随着的下人齐声应“是”。有个精瘦黄脸的婆子当先站出来,敷衍一礼:“我是纪婆子,老夫人吩咐由我以后伺候林姨娘,请跟着我来。”

桔梗立即应了声,毫不犹豫地搀扶着自家姑娘跟在纪婆子身后去了。安若兮与秦宠儿二人也就不再有异议,向着百里九娇滴滴地福了福身,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百里九站在原地,目送着几人袅袅娜娜地各自离开,或迫不及待,或恋恋不舍,摩挲着下巴,嘴角仍旧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他向着身后招招手,立即有一个圆脸双髻剑童从一旁屋脊一跃而下,轻如棉絮,落地无声。将满是油光的双手在衣襟上抹了两把,下巴处层层叠叠的肥肉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略带喜感。

剑童费劲咽下最后一口鸡肉,方才腾出嘴巴:“爷,有什么交代?”

“元宝,”百里九略带嫌弃地看了他油晃晃的嘴巴一眼,撇撇嘴:“给你镀一层金,你就果真成了名副其实的胖元宝了。难为你一身肥肉,还能保持这样的身手,”

元宝眯了眼睛不好意思地讪笑,抓抓头发,圆乎乎的脸蛋上两个深深的酒窝,一脸憨相。

“适才那女人出手你可看得清楚?”百里九开门见山地问道。

元宝颇为不屑:“兵部尚书家的人,招式一贯都是花拳绣腿,有什么好看?”

“我说的是那个叫做林诺雅的女人!”百里九白了元宝一眼,正色纠正道。

“林诺雅?”元宝愕然抬头:“她不就是你随手从青楼捉过来的挡箭牌吗?”

“哎呀”一声,元宝一声惊叫,缩了缩脖子,脖颈处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百里九一巴掌。

“除了鸡腿,你眼里还有什么?”

元宝颇有些不服气地嘟哝:“我从来不挑食的,什么都入得眼。”

百里九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适才我故意出手试探秦,安二人,没想到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收获?”元宝不解其意:“你是说林姨娘?”

百里九似乎自言自语一般:“她一个青楼厨娘,怎么竟然懂得这一招‘太极揽月’?而且看身手步法,虽是下意识为之,却恰到好处,娴熟精炼。”

“太极揽月?”元宝愈加惊讶:“不是名震江湖的邯郸慕容一脉惨遭灭门以后,这功夫在近几年已经销声匿迹了吗?”

百里九点点头:“你自称是江湖百晓生,讯息竟然也有错误的时候?”

元宝将胸脯拍得“嘣嘣”响:“慕容府上下五十八口人命一夜之间全部罹难,无一幸免,千真万确。而且这慕容家的太极揽月手一向并不外传。那女人踉跄后退几步,连个绣球都接不住,怎么可能是慕容家的人?”

“我原先命你查探这林诺雅的身份来历,难道就没有一点蛛丝马迹?”百里九不再争辩,沉吟片刻,问道。

“有,有!听说她有拿手六绝,令人三月不思茶饭。”

“拿手六绝?”百里九疑惑地蹙眉。

“大三绝水煮鱼,鹿鼎锅,泉水鸡,小三绝麻团,汤圆,担担面,一菜百味,齿颊留香。”元宝立刻如数家珍。

百里九一脚踹过去,毫不留情。

元宝机敏地躲闪开,嬉笑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她多半是来自巴蜀而已。”

百里九这才领会过来元宝的意思:“别的线索呢?”

“这女人好像是突然凭空冒出来的一般,莫名其妙地出现在琳琅阁。衣着艳丽,身无一物,而且完全忘记了以前的所有事情,压根无从下手。”

“衣着艳丽?身无一物?”百里九冷哼一声:“那琳琅阁老鸨贪财吝啬,只怕是偷偷搜罗 干净了吧?你可曾仔细打听过?”

元宝摇头:“这倒的确是我一时大意了。这就去找老鸨仔细拷打。”

百里九思忖片刻,知道元宝同自己一样,先前是并未将这女人的来历放在眼里,神秘地冲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来:“交代你做件事情......可千万莫打草惊蛇。”

元宝连连颔首,欣然领命而去,瞬间几个起落,没了踪影。

第七章 有毒

新房里,灯烛摇曳,红影满室。

纪婆子指手划脚地同桔梗交代几句将军府规矩,早就不耐地掩上屋门出了院子。

林诺雅愣愣地呆坐半晌,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干脆摘了盖头和凤冠,脱下鞋子,歪倒在床上,扯过一旁的锦被,搭在腰间:“桔梗,你把凉风都扇到我这里来了。”

桔梗不满地回头瞪了自家姑娘一眼,手里的扇子仍旧不停,将桌上的一对婴儿手臂粗细的龙凤烛火苗煽得左右飘摇,烛泪顺着烛台一滴一滴淌落下来。

“诺雅姐姐,这姑爷还没有回来呢,你怎么就自己掀了盖头了?新娘子是要端端正正地坐着的。”

歪倒在床上的林诺雅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咯了腰,有点硬硬的,伸手进去摸索,竟然是一枚栗子。她的眼前一亮,将手伸进床侧叠放的锦被里,果然摸索出几串用红线串着的红枣花生。

一番折腾下来,诺雅肚子正好有些饥,就将花生剥了,丢进嘴里,花生壳顺手抛到床下去。

“等着他回来,怕是我的脖子都要被压断了。”

“等着姑爷回来,姐姐的脖子肯定是断不了,但是我这手腕怕是就要断掉了。

姐姐,纪婆子刚才可将我叫出去,夹枪带棒地提醒过我。说是那安夫人差人去厨房取了一包细盐回屋,一点一点加到灯芯里,用气死风灯罩严严实实地罩了,那蜡烛的光顶多也只有一粒黄豆那样大小。

人家都处心积虑地让蜡烛燃得慢些,怕姑爷回得晚了,去了别的院子。您倒迫不及待地想闭门睡大觉。”

桔梗忍不住牢骚。

“这纪婆子跟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做什么?”诺雅狠劲捏开一颗板栗,手腕又是一阵抽搐,疼出一身汗。

桔梗认命地继续煽风,有气无力:“不管那纪婆子是谁指派过来的人,这‘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理儿总是亘古不变的。主子若是得势了,下人也跟着得瑟不是?

她当然私下里也是希望姐姐你在姑爷跟前得宠,她也好歹在人前光彩些。你看她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那一番话。被老夫人指派了伺候咱,心里还指不定多憋屈呢。”

“得宠?”诺雅瞄准了一块地砖,“噗”的一声,将嘴里含着的枣核吐出去,乐此不疲:“那样朝三暮四的男人谁会稀罕?”

“谁会稀罕?”小丫头停了手里的扇子,有些愤愤不平:“姐姐,你怕是不知道咱姑爷在京城有多么受待见吧?那可是迷倒众生的风流人物。否则,这安若兮和秦宠儿两家千金就不会为了姑爷几次三番地暗中较量,在京城闹出那样多的笑话了。”

这些笑话,林诺雅倒是的确有所耳闻,不外乎就是两个女人狭路相逢,争风吃醋的一些无聊事端,诸如你泼我一脸茶水,我戏弄你丢人现眼,你来我往,被好事的人添油加醋地渲染开来,有些损伤尚书府和侍郎府的颜面。

她今日亲见二人针锋相对,知道流言绝非空穴来风,若是自己能置身事外,倒是天天有好戏解闷。

诺雅不屑一顾,眼见桔梗的确是累了,不由暗自惋惜被百里九收缴的那把残破匕首,否则手起刀落多么省劲。

她左右扫视一眼,院子里静悄地早就没了人影,从被子上咬断一根结实的棉线,缠到双手食指上,下床走到烛台跟前,吩咐桔梗扶稳,将棉线绷紧,三两下将一根蜡烛来回锯为两截。另一根也如法炮制,竟然累出一身虚汗。

诺雅得意地拍拍手,将两截断烛丢给桔梗,郑重其事地道:“千万记得毁尸灭迹,莫叫纪婆子看到碎嘴。”

桔梗如释重负地丢了扇子,将蜡烛藏在袖口里,探出头望望风,蹑手蹑脚地出去了,片刻功夫鬼鬼祟祟地返回来,拍拍心口,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林诺雅冲着她翘了翘大拇指,表示赞赏。

桔梗凑过来,拿起茶杯倒茶,却是冰的,又倒了回去,气愤地皱皱鼻子:“我适才偷听到老夫人去那安夫人院子里去了,还命下人准备了热腾腾的点心,秦夫人也是有份的,唯独咱们没有。如今这茶也是冰的,这权贵人家的一群奴才狗眼看人低。”

诺雅颇有些不以为然:“不受待见倒是好的,你我安心地混个一日三餐也不错。”

小丫头瞬间泄了气,坐在桌子旁边,托起腮:“姑娘是不是有什么打算呢?”

林诺雅面上一阵黯然:“如今那卖身契就在那妖孽手中,你我受制于人,能有什么打算?”

桔梗正想说话,突然被噤了声:“嘘,有人来了。”

她对于自家姑娘的听力一向是深信不疑的,立即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外,猛然一把拉开屋门。

门外,纪婆子手里端了一个托盘,正伸长了脖子,探听里面的动静,桔梗猝不及防地拉开门,令她惊了一跳,慌忙后退,差点打翻了手里的汤碗。

“是纪妈妈呀,”丫头装作吃惊的样子,作势去接她手里的托盘:“我这着急出去,有点风风火火的,可莫吓着您了?”

纪婆子有些尴尬地笑笑:“不碍事,不碍事的,我也是担心宵夜凉了走得急。”

桔梗见她的托盘上果真是一碗水果酿汤圆,知道自家姑娘正饥,就侧过身子,让纪婆子进屋。

纪婆子将托盘放在桌上,见一对龙凤烛燃得只剩了半截,知道是做了手脚,古怪地看了桔梗一眼,却聪明地并不多问,转身将手里的汤碗递给诺雅。

诺雅接在手里,不温不热,想来纪婆子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会儿,也不知道究竟偷听了多少。

纪婆子眼巴巴地看着她,见她早已掀了盖头,模样倒是齐整,尤其是一张娇艳欲滴的樱桃小口,唇瓣丰满莹润,如同调油的胭脂,浸润了晨露的初绽海棠。若非那夸张的粉黛,应该也是个出水芙蕖样的美人。

婆子出言催促,有些欲盖弥彰:“厨房离这里有些远,一路端过来,汤圆有些冷了,姨娘赶紧吃了吧。”

诺雅用调羹搅动了两下,那汤圆里面看起来有些发白,不是晶莹剔透的颜色,应该是差些火候。随口说道:“好像有些生呢。”

婆子将身子向前面探近一些:“姨娘说什么?”

诺雅对食物并不挑剔,但是对于这冒着凉气的汤圆,没有什么胃口,遂放下汤碗,道:“我说生呢。”

“对对对!生,就是生!祝姨娘早生贵子,开枝散叶。”婆子点头应承。

桔梗掩着唇窃笑不已,林诺雅并不羞涩,知道婆子这是在向自己讨赏,摸摸腰包,百里九给她添置行头的银两全都用来给桔梗赎身,如今可怜寒酸,身无分文,赏不得,也只得作罢,客气道:“多谢纪妈妈吉言。”

纪婆子是个惯会讨巧卖乖的,见自家姨娘吝啬,虽然心里不屑,但是嘴巴上却一点也不落后,舌灿莲花,将诺雅一顿夸赞。

末了方才交代:“老夫人说,少将军今日应酬较多,难有空暇,让姨娘早些洗漱歇息。明天一早,少将军会带着两位侧夫人到祠堂祭拜百里家先祖。您需要早些候着,随后跟同一起去给老夫人敬茶问安,可莫要耽搁了。”

听话听音,诺雅立即就明白了纪婆子话里的意思。老夫人这是明显不待见自己,提前告知一声,百里九今晚是绝对不会到自己房间里来的,早些将痴心妄想的念头打消。

而且她只是一个卑贱的姨娘,是没有资格进百里家祠堂,祭拜祖先的。纪婆子是委婉地提醒她要有自知之明,明日莫自讨了没趣。

诺雅原本就是求之不得,闻言立即应承下来,吩咐闭了院子落锁,早些歇息。

纪婆子约了别人一起吃酒,早就迫不及待,只敷衍地问了一声:“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婆子就回了。”

“正有一事相求。”诺雅直言道:“能不能劳烦纪妈妈给生一个炭炉?”

纪婆子不由一愣,自己不过客气一二,怎么这小主子就果真顺杆往上爬,指使起自己来了呢?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更何况这个要求并不过分,遂爽快地点点头应下。

“小事一桩,只是如今天还未冷,府里并未购置新炭,只能委屈姨娘暂时先用去年剩下的银霜炭,而且近日阴雨,怕是受了潮气,燃起来有些烟熏气。”

诺雅对此自然并不挑剔,客气两句,就吩咐桔梗随着纪婆子一起去搬了炭炉回屋子,并且依照吩咐,讨要了一口锅。

“姐姐这是渴了吧?”桔梗一边问,一边俯身下去,吹炭炉的底火,让它燃得更旺一些,立即有一股浓浓的黑烟升腾起来,呛得她直咳嗽,慌忙取了锅放到炭炉上。

这哪里是什么银霜炭,怕是厨房里用来煮饭生火所用的最廉价的杂木炭吧?那纪婆子也不过是个口蜜腹剑的人罢了,仅仅只是嘴巴上吵吵得好听,却阳奉阴违。

桔梗暗自嘀咕,却不敢跟自家姑娘牢骚,担心她火爆脾气上来,再按捺不住,吃了大亏。赶紧上前将窗户推开一扇,清冷的夜风涌进来,冲散了烟气。

诺雅却丝毫不以为意,将床铺上的板栗和红枣花生全都收捡好,用衣襟兜了,走到炭炉跟前,蹲下身子:“一进府就给我一个下马威,晚饭都没得吃,我们自然不能饿到自己了,有了炭炉,就可以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桔梗眼前一亮,一扫适才的郁闷,接过诺雅怀里的板栗花生,将壳剥干净丢进锅里。两人搬过绣墩,坐到近前,围着炭炉,看锅里的水逐渐冒起热气,滚开水花。

诺雅想起那碗半生不熟的汤圆,浪费了也是可惜,端过来,已经粘做一团,囫囵个倒进热锅里,左右扫望一眼,那碗里调羹是个短柄的,用着不趁手,遂摘下头上银簪,用茶水清洗干净了,探进锅里慢慢搅动。

桔梗也早已饥肠辘辘,将脑袋伸到锅前,眼巴巴地盯着锅里上下翻滚的板栗红枣汤圆,感觉格外香甜,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

诺雅心疼之余,不免感觉好笑。

“姐,姐姐......”桔梗说话有些磕巴。

“怎么了?”诺雅抬起头来,见她一脸惊骇,莫名其妙地问。

“你......你看!”丫头伸手指着汤锅,满脸惊恐:“你看那簪子!”

“簪子怎么了?”诺雅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大吃一惊,簪子也几乎脱手而出。只见她手中原本明晃透亮的银簪已经通体乌黑!

有毒!

第八章 被调戏

怎么会有毒呢?究竟哪里有毒?诺雅委实难以置信。多亏自己粗谙厨艺,看出汤圆半生,并未入口,否则怕是早就去奈何桥排队喝汤去了。

“桔梗,你的水是从哪里打的?”

丫头仍旧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磕磕巴巴地道:“我就是从厨房的水缸里面舀的水,我看到厨娘就是取那里面的水给宾客烧醒酒汤。”

诺雅思忖片刻,端起案几上的汤圆碗,里面还有残存的一点汤汁。她将银簪倒过来浸到里面,眨眼功夫,也就变得乌黑。

“竟然是纪婆子!”桔梗咬牙道:“我们并未招惹她,怎的就这样狠毒的心肠?”

诺雅将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目眯起,带着凌厉,迸射出几分侵骨寒气,令桔梗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心生胆怯之意。

“百里府一向治下甚严,若非受人指使,给她一百个胆子,谅她也不敢!”

“受人指使?不是她?”桔梗猛然掩住了口,骇得说不出话来。

整个将军府,不待见自家姑娘的,如今大抵也只有三个人,两位新进门的侧夫人和老太太。

安若兮和秦宠儿今日新嫁,在将军府还不至于手眼通天,明目张胆地做出这样的手脚。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老夫人了!

老夫人明显是不悦意自家姑娘的,再加上姑爷今天添油加醋地一番折腾,坏了将军府的名声,难保老夫人不会记恨在心,百般着恼,对自家姑娘暗中下手。

诺雅看桔梗脸上表情变幻,已经知道她的想法,了然于胸,摇摇头道:“如今就下定论未免尚早。虽然纪婆子刚才的确过于急迫了些,有疑点,但是也不排除是别人栽赃陷害的可能。再说,若是果真是她,断然不会将这碗汤圆丢到这里,落个把柄才是。”

桔梗的一张小脸变了脸色:“我去告诉姑爷去,让姑爷来给我们做主!”

林诺雅赶紧伸手制止她的动作:“我们口说无凭,还会给自己平白招惹麻烦,还是暂时不要打草惊蛇。”

“难道就这样算了吗?有一必然有二,我们岂不每天都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小丫头愁眉苦脸地道。

“我林诺雅向来有仇必报,但是绝对不能鲁莽行事。你想,若是背后主使者果真是老夫人怎么办?即便她亲口承认了,我们能还回来不成?”

“那可如何是好?”桔梗几乎红了眼圈:“我们又没有招惹哪个,为什么就容不下我们,非要置人于死地呢?”

诺雅顿时也没有了胃口,双手托腮,唉声叹气道:“原本只想着若是能安安生生地当只米虫,每天混吃等死也就罢了。没想到这将军府竟然也暗藏杀机,这样腌臜。”

桔梗泫然欲泣,颇为懊恼:“早就听说阁里花魁牡丹姐姐以前就是大户人家的小妾,因为恃宠而骄,得罪了当家主母,栽赃与下人私通,才被贩卖到烟花之地。最初听闻之时,觉得荒唐,今日才知道,这嫁进大户人家果真不是享福的。”

诺雅复又叹了一口气,好像猛然想起了什么:“桔梗,你可知道这女子的七出之条是什么?”

桔梗点点头:“虽然我不识大字,可是这七出之条还是懂得的,乃是不顺父母,淫,妒,恶疾,口舌,无所出,盗窃,为人之妻者,但凡触犯一条,夫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妻子休回娘家去。”

林诺雅掰着手指头记:“依照这样讲。若是我不愿顺从老夫人,忤逆顶撞,或者是妒忌口舌,那百里九都可以将我赶出将军府喽?”

“娘子此言差矣!”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调侃,伴着清爽如朗月入怀的笑,吓了正全神贯注发愁的两人一跳。

“这七出之条呢,指的是正牌夫人,娘子如今需要发奋图强,连升两级,方才有资格享受这被休的待遇。

不过,我家娘子这样勤奋好学,不耻下问,为夫着实感动。就是这为夫的名讳,还是不要经常挂在嘴边的好,你可以像别人那样称呼我九爷。”

林诺雅一阵莫名奇妙的紧张,自己一向听力颇好,闲杂人等近身几丈开外,她都会有所察觉,怎么今日这样不灵光,人都到了窗外,竟然毫不知情,还被人听了墙角。

这无赖不在前院陪宾客吃酒,到这里来做什么?

屋门敞开,一袭红衣妖艳如火的百里九抱臂斜靠在门框上,双颊有些酡红,应该是饮了不少的酒。满身的酒气,顺着清冷的夜风卷进屋里,瞬间弥漫开来。

他侧脸斜睨着诺雅,细笔妙手勾勒而成的眼梢微微上挑,即便不言不语,也是风情万种,俨然一副赏心悦目的画卷。

林诺雅有瞬间尴尬,倒是桔梗见了百里九喜上眉梢,用胳膊肘碰碰她,腾地站起身来,向着百里九福了一福:“见过姑爷。”

百里九上下打量桔梗一眼,赞赏地点点头:“好个机灵的丫头,嘴儿也巧,眼力也好,这声‘姑爷’叫得最妙。”

桔梗被百里九夸奖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羞涩地笑。

“所以说,这主子肯定也是个七窍玲珑的人,才能*出这样的丫头。”百里九转过脸来看林诺雅,一副玩世不恭,轻佻调戏的样子。

林诺雅稳定一下情绪,缓缓站起身来,努力装作镇定:“她不是我的什么使唤丫头,只是暂时无家可归追随我而已。”

“你将我送你的银两全都用来给她赎身,她如今是你的人,而你是我的人,如此算下来,她也算是我百里府的人吧?”百里九望着诺雅眸光微闪,有意逗弄。

林诺雅猛然全身戒备起来:“听说九爷对于女人一向大方,挥金如土,如今我花费一点银两都要计较吗?”

百里九一愣,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在诺雅跟前晃了晃,继而嬉笑道:“九爷我为你赎身花费的银两足以买下上百个仆妇丫头,爷若是果真计较起来,啧啧......”

诺雅知道,自己惦记的那张卖身契如今就近在咫尺,她盯紧了,像一只猎食的豹子,伺机而动。

百里九扶着门框站直了身子,摇摇晃晃地向着她走过来,伸手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探过半个身子,向上挑了挑眉尖:“可你要是能伺候得爷高兴......”

一阵酒香的味道顿时缭绕在她的周围,诺雅分辨得出,那是上好的梨花白的香气。

她有些紧张,双拳忍不住紧紧地握起,并且不由自主地,脑海里浮现出一种怪诞的想法:他如今右肋空虚,若是突袭他右腰眼的位置,肋下三指偏后为最佳,一击必中。

百里九的这个姿势有些暧昧,一旁的桔梗顿时红了脸,勾着头静悄地退了出去,关闭了屋门。

百里九饶有兴趣地紧盯着诺雅,依照他以往与姑娘们打交道的经验来说,大都会羞涩地红了脸,紧咬下唇,娇嗔地垂下眸子,软软糯糯地道一声:“讨厌!”

百试不爽。

对面的女人今天脸上敷了脂粉,而且有些厚,显得巴掌大的小脸有些病态的苍白。百里九盯着这女人的脸看了半晌,竟然也没有看到一丝红霞晕染,就连她的眸子里也没有丁点的水光潋滟,含情脉脉,相反,明澈如镜,倒影着自己惊愕的表情。

她过于的清冷一点也不讨百里九的喜欢,百里九甚至有些讨厌。

就在他逐渐有些挫败的时候,对面的女人笑了,不是冷笑,不是羞涩的笑,而是媚笑,十分妖娆,说话也格外娇滴滴起来,渗着糖水。

“那九爷想要诺儿怎样伺候您呢?十八样花活儿您好哪口?”

吐气如兰,带着温热的气息扑在百里九的手上。

他玩味地用指尖摩挲诺雅的下巴,滑腻柔润,颇有些爱不释手:“看来琳琅阁的调 教手段果真名不虚传呢,一个厨娘都身怀十八般绝技,倒让我百里九小觑了。”

林诺雅向着百里九抛出一个秋水媚眼,伸出指尖指点着百里九心口的位置:“林妈妈特意叮嘱过我,若想抓住男人的心,仅仅只抓住他的胃是不可以的,必须出得厅堂,进得厨房,还要上得男人的卧房,诺雅为了安身立命,自然要在某些方面下些苦功了。”

“喔?”百里九向着她慢慢俯下身子,咄咄逼人:“为夫现在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呢。”

林诺雅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强撑住自己费力地向后仰的身子,有些懊恼自己玩火自、焚,又不甘心落荒而逃,惹得那人嗤笑。

“战机未到,爷可不要贪功冒进,关键时刻弃械投降呢。您还是暂且养精蓄锐,先囊外后安内,迟早有您大展身手的时候。”

百里九见她一副外强中干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捉住她不老实的手指,唇角向右侧微勾,坏坏一笑:“不好意思,今天怕是要让夫人失望了,今天为夫就是从此路过,闻到一股甜香气,勾起馋虫,忍不住学那跳墙的佛祖,进来觅食的。”

说完,松开手丢下诺雅,将手中那张卖身契塞进怀里,看着炭炉上翻滚的甜汤,搓了搓手,从一旁取过调羹,就要伸手去舀。

第九章 夜里记得等我

诺雅情知不妙,赶紧上前去抢他手里的调羹:“你若是饿了,就叫纪婆子到厨房给你传唤些饭食过来,这样的粗食如何入得你口?”

百里九一个闪身,避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夫人怎么这样小气,汤都舍不得让为夫喝一口吗?”

出手如电,汤勺已经探进锅里,舀了一颗汤圆,却苦于烫嘴,一时吃不到嘴里去。

“你就不怕我在汤里下毒吗?”诺雅见阻拦不住,一本正经地问。

百里九拿着调羹的手就是一僵,然后咧开嘴笑道:“夫人就对自己这样自信,认定为夫今天晚上会来陪你吗?”

诺雅趁机伸手去夺他手里的调羹:“或许我这原本就是诱敌深入之计呢?”

百里九撇撇嘴,嘟哝道:“果然小气。”

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挡,林诺雅的手却如灵蛇一般,转了方向,自他肋下钻过,曲指一弹,碰落他手中的汤圆。

百里九自然不甘示弱,胳膊向下,就夹住了她来不及撤回的手,嬉皮笑脸道:“没想到夫人打情骂俏也这样有情趣。”

林诺雅羞恼地挣扎两下,依旧浑身酸软,使不上气力。只听“叮”的一声,适才随手藏在袖口里的簪子,掉落在地上。赶紧不动声色地伸出脚尖去踩,却被百里九抢先了一步,松开她,弯下腰,将地上的簪子抄在手里。

“啧啧,作为我九爷的夫人,戴这样寒酸的发簪貌似有些丢我百里府的颜面。明天我吩咐纪婆子给你置办一堆。”百里九摇头道。

“不过是适才挑烛心,被火熏得脏些而已,不劳九爷破费。”她赶紧掩饰,向着百里九伸出手去讨:“贱妾是个恋旧的人,舍不得丢。”

百里九微微一笑,冲着她眨眨眼睛,听话地将簪子递还给她,不忘挠挠她的手心:“恰恰相反,九爷我是个喜新的人。”

诺雅赶紧将手缩回来,心里一阵七上八下,也有些微尴尬。因为她的手和别的女人那柔若无骨的纤纤柔荑不一样,她的虎口和手心都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也略有粗糙。

她始终认为,自己以前定然是贫困人家的女儿,惯会做些粗使活计的。

话音还未落,就听到院子里有人低声禀报:“九爷,太子和三皇子的人正在四处找您,说是主子还没有尽兴,不许您临阵脱逃,否则按照逃兵处置。”

百里九闻言就打了一个酒嗝,不满地道:“去琳琅阁给太子和三皇子请几位姑娘好好作陪,莫让他们闲来生事,我的洞房花烛都不消停。”

窗外的人不敢应声,也不敢去办,有些为难。

“夫人,你说这琳琅阁里哪位姑娘酒量稍好一些,可以代为夫抵挡一二的?”

“九爷应该问哪位姑娘比较会劝酒才是。”诺雅莞尔一笑。

百里九赞赏地点头:“言之有理,会喝不如会劝。”

林诺雅一脸无辜:“这琳琅阁的姑娘若是论模样和才艺,自然是林雪莲和林牡丹二人为个中翘楚,但是若论其他手段,我想九爷乃是琳琅阁贵客,夜夜春宵,应该比诺雅更清楚呢。”

百里九哈哈大笑:“好一副伶牙俐齿,可是拈酸吃醋了?”

她心里一声冷笑,依旧笑颜如花:“爷不是说我如今还没有嫉妒的资格么?为了保住我这衣食无忧的金饭碗,我也不敢说半个是字。”

百里九一怔,轻佻地弯唇一笑:“这样善解人意而又大度,爷决定了,下次再去青楼,一定带着你,让你给爷做个好参谋,寻一位解风情,有才情的好姑娘。”

诺雅闻言不怒反笑,将一双桃花俏目微微上挑:“琳琅阁的姑娘琴棋书画都是林妈妈一手教养出来的,若论才情,善解人意,那还是老鸨最为厉害,乃是强中手。”

窗外的人好像抑制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慌忙掩了口,一本正经地道:“爷,太子和三皇子又派人来催了。”

百里九向着她探过半个身子,附在她的耳畔,故意将满嘴的酒气喷到她的耳朵里,有些暧昧,有些麻痒。

“夜里记得等着我,我去去打发了他们就回。爷保证,让你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诺雅的小脸瞬间就烧得通红,一直蔓延到耳根的位置,火辣辣的。

百里九这才满意一笑,转身打开屋门,迈出一只脚,扭过头来,冲着她眨眨眼睛:“我忘了告诉你,你今天的粉擦得有点多,记得多换两盆水,洗干净了。我可不想一会儿亲你都找不到下口的地方,还要熄了灯闭上眼。”

这样露骨的调情,诺雅哪里能接得出话,吭哧两声,终究说不出口,败下阵来。

门外,百里九得意地大笑两声,摇摇晃晃地走出院子,就立即有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飘落在他的跟前,单膝跪地:“主子,太子和三皇子果真如您所料,您离席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就在酒席之上较上劲了,酒都喝了不少。外人不明所以,也不敢劝解。”

百里九一改适才的吊儿郎当,将双眸眯起,精光内敛:“不着急,就让二人暂且僵持一阵,我再去救场不迟。”

黑衣人拱手应是。

百里九”嗯“了一声,手腕一翻,从袖口处取出一个调羹,正是适才诺雅与他抢夺的那只,被他不动声色地收了起来。

“冰魄,你看看这调羹可有什么不对?”

黑衣人接在手里,放在鼻端轻嗅,然后眉头不由地皱起:“有毒?”

百里九点点头:“不错。”

黑衣人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百里九吩咐。

百里九思忖片刻,方才开口道:“这毒应该不是她用来毒杀我的,极有可能,是有人想取她的性命。”

黑衣人疑惑地道:“不过一个青楼厨娘而已,应该不会得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能够将手伸进将军府。”

百里九点点头:“不错,此人应该是我们将军府的人。”

“她自己有没有怀疑的对象,或者招惹的仇家?”

“她好像不想让我知道这件事情,试图隐瞒。”百里九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一点。

“喔?”黑衣人惊讶地抬起头:“她难道一点都不畏惧?”

百里九抱臂摩挲着下巴:“这个女人不像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最初我甚至以为她极有可能不是琳琅阁的厨娘林诺雅,担心是他们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带了人皮面具,所以我故意近身百般查探。

她虽然手无缚鸡之力,身手却相当灵活。她的虎口处有一层茧,骨节明显,显而易见乃是常年握剑所致。当然也不排除可能是经常砍柴,做粗使活计的原因。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这个女人深浅难测,她的功夫路数极像是邯郸慕容世家的太极揽月手。

冰魄,你与元宝再命人暗中调查一下她的来历,不要只局限在琳琅阁。如今正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关键时刻,多少人觊觎将军府,容不得半分差池。但凡她与他们有一丝一毫的瓜葛,我也绝对不允许。”

叫做“冰魄”的黑衣人俯首抱拳:“小的明白。那安夫人和秦夫人那里?”

百里九望了一眼安若兮和秦宠儿两人的院子方向,若有所思地道:“明天开始,这百里府怕是就安生不了了。”

冰魄后退两步,恭敬地道:“主子放心,属下断然不会让对方有可乘之机。”

百里九向着他挥挥手,冰魄躬身退了下去,一个起跃,便消失在夜幕之中。

百里九转身看了一眼院子上的牌匾,在门首大红灯笼的映衬下,“一念堂”三个大字熠熠生辉。门首两侧,烫金小楷:

一念花开,满堂繁荣似锦铅华;一念花落,一世逍遥如素淡泊。

他暗叹一声,摇摇头,好像酒意上涌,踉踉跄跄地向着前厅走过去。

夜将深,繁华落幕。

喧闹了一天的将军府,宾客已经逐渐散尽,花厅里单设的贵宾宴席也已是一片杯盏狼藉。

新郎官百里九早已经酩酊大醉,伏在桌上几乎不省人事。

坐在主位上的男子一袭明紫色滚金边锦衣华服,方脸白面,浓眉鹰目,悬胆鼻梁,头戴鎏金镶嵌东海珍珠头冠,如今已经有些歪斜。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酒杯里的酒洒落大半,袖子一片濡湿。

他惺忪着醉眼推趴在桌子上的百里九,百里九嘴里不知道嘟哝了一句什么,不耐地挥开了他的手,继续将脸埋进臂弯里。

坐在百里九右侧的,是一位模样更年轻的男子,同样锦衣华服,金绦束发,生得倒是俊俏,不过目光稍显阴鹜,不是憨厚敦实之相。

这年轻男子笑得前俯后仰,扯住那敬酒之人的袖子:“大哥,愚弟看今日就暂且饶过小九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更何况还有三位美人正眼巴巴地盼着小九呢。我们识趣一些,否则若是小九明日里卧床不起,岂不有损他一向风流倜傥,勇猛强悍的威名。日后还如何有脸去琳琅阁吃花酒?”

被称作“大哥”之人,不怀好意地嬉笑:“这厮今日醉得也太快了些,未见他饮多少酒。他莫不是迫不及待,装醉打发我们?”

年轻男子夺过他手里的酒杯,在他耳旁低声嘀咕几句,两人齐声得意大笑,趔趄着后退两步。立即有下人上前两边搀扶了。

“走,走走,我们继续寻个有情调的地方喝去。”

将军府的下人慌忙上前张罗,毕恭毕敬。男子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抛给提灯的元宝:“给,我和太子殿下赏你的。”

元宝有些受宠若惊,对着两人深深拜下去:“多谢太子殿下,三皇子打赏。”

三皇子一脚迈出门槛,扭过头来,对元宝一本正经道:“一会儿爷还要回来闹洞房呢,记得给爷开门。”

元宝不由就是一怔。

太子已经和三皇子大笑着上了马车。

“三弟,你也太不地道了,如此一来,小九这洞房花烛还能安心吗?”

第十章 初见

百里九不喜欢读书,所以他的书房也只是担了个书房的名声,平日里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书房极为宽敞,中间有屏风隔断,隔断后面是一间休憩室,一床一榻一几,简单明了,但是胜在雅致。书房里清一色黄花梨博古架,价值不菲的古玩玉器,墨香袅袅的浓郁气息。

用百里九自己的话来说,这叫附庸风雅,整个百里府到处都是刀光剑影,只有书房这一隅,是他招待那些酸秀才的地方。

他有些微醺,灯烛也不点,抹黑进了书房里间,歪倒在花梨木大床上,酒意上涌,喉尖酸酸涩涩,有想吐的冲动。他疲惫地揉揉眉间,合拢了眼睛,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今天太子和三皇子委实有些难缠,频频向他劝酒,而且是最烈的梨花白。若非他伏在桌上装醉,胡言乱语,此刻怕是真的昏天黑地,不知所云了。

酒饮得多了,胃里喉间都有些火烧火燎。他突然就想起了一念堂里那股浓郁的甜香味道,口舌生津,极想喝一碗那样炖煮得烂烂乎乎的甜汤,通体舒畅。

所以,他改变了原本打算出府的主意,吩咐花厅里的丫头跑一趟一念堂,找那个女人,让她煮一碗醒酒汤过来。

百里九对那个女人也说不上讨厌,但是并不喜欢。他感觉那是一个极有心机的女人,欲擒故纵,将琳琅阁里姑娘那一套狐媚手段学了个十成十。对于经常混迹青楼喝花酒的百里九来说,这样的手段有些拙劣,难登大雅。

但是百里九难免还是有些好奇,他认为这个叫做诺雅的女人,身上有一种谜一样的东西,令他忍不住想探究一二。

第一次在琳琅阁见到她的时候,一身雨过天晴色粗布短衫,墨染长发也只是简简单单地用素色缎带在脑后束成一束,额前的刘海自然地垂泄下来,弯成一个流畅的弧度,遮掩了右边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清冷和深沉。

她最初安静地站在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当中,一言不发,微蹙着眉头,就连绿叶也算不得,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截掩映的藤蔓而已。偏生她身上那种清冷的,生人勿近的气度使得百里九的目光在她身上略做停留,然后才跳跃着过去。

一个姐儿愤愤地指责这个叫做桔梗的丫头,后退的时候打碎了她房间里的玉净瓶。

桔梗惊慌失措,是想为自己争辩的,那姐儿不由分说打了她一巴掌,肿了半边脸。

百里九只是路过,心思全在左拥右抱的美人身上。

林诺雅就是在他转身欲走时,默默地走出人群去,捡起地上碎裂的瓷片,端详片刻,然后低声吩咐桔梗:“去厨房里把我泡海带用的水舀一碗过来。”

桔梗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仍旧听话地照做了。诺雅接在手里,将两个瓷片丢进水中,然后对着一旁正在绘声绘色地向老鸨告状的姐儿道:“浆糊里面加了糯米粉,怪不得粘得这么牢固。”

姐儿猛然间变了脸色:“胡说八道!”

林诺雅抄起放在地上的菜刀,支撑着站起身子,冷冷嘲讽道:“自己打坏了玉瓶,害怕责罚,就诬赖给别人,打得好算盘。”

姐儿从惊慌中镇定下来,但是明显已经有些色厉内荏:“我不知道你究竟在胡说些什么?”

诺雅冷冷一笑,将碗捡起递还给桔梗:“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你和好汤圆粉以后,伸手去盆子里捞海带,结果整个手都变成了淡蓝色?”

百里九眼尖地看到,那瓷片碎裂的岔口处呈现出淡蓝的颜色,立刻恍然大悟。

那姐儿哑口无言,有些羞恼,对着众人做出驱赶的样子:“算了算了,我自认倒霉还不行吗?”

众人全都心里了然,撇撇嘴向外走。

“不行!”林诺雅冷不丁的一声,音量不大,斩钉截铁,重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你还没有跟桔梗道歉!”

“道歉?”那姐儿脸上有些挂不住,讥讽一笑:“她也配?”

桔梗怯生生地扯诺雅的袖子,摇摇头细声道:“姐姐,算了。”

“她打的是你哪边脸?”诺雅紧抿着唇,刀裁一样的眉峰略略挑起:“若是不道歉,只管上去打了就是。”

老鸨似乎是巴不得有人煞煞那姐儿的锐气,代她*,因此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袖手旁观。

姐儿有些下不来台,冷哼一声:“姑娘这张脸价值不菲,岂是你们敢碰的?”

话音还未落,就有一道人影两步上前,抡圆了巴掌,照着她那张如花似玉的脸就是狠狠一下,干脆利落。

“啪!”

屋子里的众人惊愕地说不出话,全都面面相觑,百里九也有些出乎意料,饶有兴趣地打量,才发现这个女人若是论姿色,丝毫不在琳琅阁花魁雪莲之下,只是气度截然不同。

她的眉眼凌厉,线条英朗,含着三分坚毅和野性。樱唇一点,娇软红润,盈盈润泽。不过,她举手投足间,却似弱柳扶风,损了三分气度。

百里九阅尽千帆,是眼高于顶的人,看女人一向挑剔,所以心里有些惋惜。

“啊!”那姐儿终于反应过来,一声尖叫:“老娘跟你拼了!”

林诺雅手里的菜刀一晃,映照出那姐儿扭曲变形的脸,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卡在嗓子眼里。

“够了,有完没完!”一旁的老鸨适时出面,一声斥骂止住了姐儿拼命的势头:“我看都是吃饱了撑的,都给我滚蛋!”

林诺雅一把扯起还在呆愣中的桔梗,分开围观看热闹的姹紫嫣红,头也不回。

百里九怀里的雪莲像水蛇一样扭动着自己的身子,嗲声撒娇,催促着他。

百里九沉声问:“那个女人是谁?”

雪莲不屑地嗤笑一声:“谁知道她是哪里来的野女人,主动送上门来的,现在琳琅阁做厨娘。”

百里九再也无心跟雪莲调笑,转身就去了琳琅阁老鸨的房间,将一沓银票丢在谄媚着笑脸的老鸨跟前:“刚才那个姑娘我要了。”

老鸨以为百里九是要为雪莲赎身,正准备坐地要价,好生敲一笔竹杠,委实没有想到,百里九相中的竟然是木头一样的林诺雅。

老鸨暗自思虑如何跟百里九讨价还价的时候,百里九已经收起了老鸨跟前的银票:“不答应就算了。”

老鸨慌忙涎着笑脸将银票一把抢在怀里:“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她的手艺。”

想到这里,黑暗中的百里九唇角不禁微微上翘,厨娘,想必手底下应该是有些手艺的吧?能令元宝赞不绝口的小三绝,大三绝,定然不简单。

门外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伴着窸窸窣窣衣带摩擦的声音,停在门外,有些踟蹰。

“门是开着的,非要等爷亲自请你才知道进来吗?”百里九略带不悦地道。

门外的林诺雅遣退了桔梗,心里是有一点怯意的,望着黑洞洞的书房,犹豫着不敢进:“我去寻人掌了灯吧?”

“呵呵,怕了?我还能将你生吞活剥了不成?”百里九心里暗笑。

林诺雅暗自一咬牙,心一横,大步流星地迈步进去。

床上的百里九半坐起来,睁开眼睛,黑暗里双目炯炯,哪里还有一星半点的醉态?他看着她的身影径直走进书房,带着一股酸丢丢的香气。

“书案上面有烛台,火石。”

诺雅扫视一圈,借着纱窗外映射进来的微弱的亮光,见书屋的书桌上,砚台旁的确有备用的烛台火石,径直走过去,放下手里的托盘,点燃了,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桌椅书架的影子影影重重。

百里九状似无意地试探:“你的视力不错,寻常人在这样漆黑的环境里难免磕磕碰碰。”

林诺雅不疑有他:“我从来不做女红针线,不点灯熬油,所以视力是极好的。”

百里九不再纠结,向着她伸出手:“端过来。”

林诺雅依言而行,将托盘里的汤碗递给他,就有些紧张,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张望四周:“书房重地好像不太适合我进来。”

“你识字?”百里九缓慢搅动手里的调羹,漫不经心地问。

林诺雅斟酌一二,方才开口道:“也就是识得几个常见的菜名,词赋一类是不通的。”

百里九随手从榻旁拿过一本书,丢给她:“那你看看这上面的字可识得几个?”

诺雅接在手里,原来是一本寻常见的《三十六计》,装作懵懂地翻了两页,愁眉苦脸地道:“我识得上面的几个字,还以为是账簿呢。”

“回头有时间了,我来教你识字。”百里九眸光闪烁,随口道。

诺雅摇头:“林妈妈说过,女子无才便是德,还是少读书的好。”说完将书随手放置在一旁的书架上,借着烛光,看清那一排书竟然全是兵器阵法,武功路数,明显眼前一亮,慌忙掩饰了。

百里九”呵呵“轻笑两声:“今日听你在门口顶撞老夫人时,旁征博引,侃侃而谈,可不像是目不识丁之人。”

林诺雅也“呵呵”干笑:“爷是不曾见过市井村妇撒泼骂街,那学富五车的秀才举人都是有理说不清的。”

第十一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百里九一阵哑然,低头看看手里的汤,黑乎乎一碗,上面飘着几粒香葱,并不是自己想喝的甜汤,也不是府里厨房平时熬的醒酒汤。顿时没了什么兴致,舀了一小口放到唇边,入口却是酸酸辣辣,刺激着味蕾,格外开胃,将涌在喉间的酒意去了几分。

“我以为你会煮甜汤给我。”百里九头也不抬地道。

“甜汤的确是解酒,对胃也好,但是需要小火慢炖才行。我怕九爷等得心焦。”

诺雅低眉垂目,偷偷擦拭了一下油渍渍的嘴角,有点心虚。她和桔梗正好拿着鸡毛当令箭,怎么可以辜负厨房里的美食呢?

吃饱喝足,仓促之间,就做了这最省劲的酸辣汤。心里有怨气,还多加了两勺胡椒粉。

百里九一口气喝了多半碗,就有些浑身冒汗,酒意果然醒了一点。将汤碗递给诺雅,揉揉太阳穴,有些倦意上涌。

夜深寂静,红烛摇曳,平添暧昧的味道。

诺雅心里慌张:“我再去给爷沏杯浓茶吧?”

百里九似醉非醉,似笑非笑,紧盯着她:“不必了,这样晚,也该休息了。”

诺雅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脊梁骨里嗖嗖地冒着冷风,不自在地“嘿嘿”一笑:“那我去吩咐下人伺候九爷去歇着。”

“貌似这伺候爷就寝应该是你的差事。”

林诺雅当然明白这百里九口中所言的“伺候”与自己所说的含义截然不同,全身都警戒起来:“九爷,我刚想起来,我屋子的炭炉上还煲着汤,要糊了。”

“你院子里我已经让管家安排了两个丫头,这些琐碎事情哪里需要你亲自动手?”黑暗里,百里九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院子里有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暗卫从屋顶翻身而下,拦住了来人。

“秦夫人。”

“听说你们主子饮了不少的酒,我特意命人准备了参茶,担心他夜半燥渴。”果真是秦宠儿的声音。

“主子的确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秦夫人的一片心意,明儿个小的一定禀报给主子知道。”

秦宠儿冷冷一笑:“我怎么听说林姨娘在里面伺候着呢?那贱人进得,我就进不得?”

她说得直白,侍卫就有些为难。

屋子里的林诺雅如逢大赦:“九爷,秦夫人来了。”

倚在床上闭目养神的百里九淡然道:“我听到了。”

“那,那诺雅就先告退了。”林诺雅小心试探,脚底抹油,就想偷溜。

百里九不置可否,却伸手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腕:“让秦夫人进来吧。”

暗卫没说话,秦宠儿高傲地冷哼一声:“哼!”趾高气昂地推开暗卫,径直走进书房里。

林诺雅轻轻地挣脱百里九的手,被秦宠儿看在眼里,就有些嫉恨,不动声色地上前,侧身冲着百里九深深一福,胳膊肘向后,正好捣在诺雅心口处。诺雅站立不稳,向后连退两步。

百里九睁开眼睛瞥了一眼秦宠儿,有些不悦:“不是告诉你们早些休息吗?”

秦宠儿站起身来:“妾身担心爷的身子,唯恐奴才们逃懒,您身边没个端茶送水的人。”

身后的林诺雅心口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半晌方才缓过劲儿来,看百里九视而不见,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心里的火就燃了起来。

“秦夫人?”

秦宠儿不耐地瞪了林诺雅一眼:“我跟九爷说话,哪里有你插嘴的份儿?规矩都不知道吗?”

林诺雅欲言又止,向后退了一步,将手背向身后,偷偷地将适才放置到案几上的汤碗拿在手里。

秦宠儿见对方惧于自己威风,心里有些得意,将丫头手里的参茶接过来,屏退左右,轻启檀口,仔细吹凉。

“爷,酒大伤身,喝点参茶醒醒酒吧。”

百里九半坐起身,靠在锦被之上,略蹙了眉头:“辛苦你了,暂且搁到一旁吧。”

林诺雅上前一步,又一次欲言又止,垂下头。

秦宠儿被拒绝,有些恼怒,就将火发到了林诺雅身上:“没眼力劲儿的东西,滚远一点!”

林诺雅乖顺地并不顶嘴,吱吱唔唔道:“我,我只是想提醒夫人一声,九爷他暂时喝不下。因为,因为他刚刚才吐过了。”

她用袖子掩了口鼻,指着秦宠儿坐的位置道:“就吐在您坐的地方,还没有来得及收拾。”

秦宠儿大惊失色。猛然站起身来。谁料想林诺雅适才不动声色地向前一步,就为了悄悄地踩住她的裙角。饶是秦宠儿手底下有些功夫,也是猝不及防,直直地向着床边栽了过去。

“砰!”的一声,秦宠儿摔了个结结实实,不禁一声闷哼,手里的汤碗也咕噜噜地滚出去,泼洒一地。

林诺雅赶紧装作关心的样子,上前搀扶,却趁着两人不注意,将百里九喝剩下的半碗酸辣汤尽数泼到了秦宠儿的裙摆之上。

秦宠儿愤愤地挥开林诺雅的手:“你是故意的!”

林诺雅依旧掩了口鼻,委屈道:“适才我想提醒夫人来着,是您不让我说话。”

秦宠儿自己也闻到了酸丢丢的味道,并且很快就看到了衣裙上的一片狼藉,以为是百里九呕吐的秽物。自己何曾碰过这样恶心的东西,忍不住一阵干呕,白了脸色。

“来人呐!”百里九传唤退到书房外的丫头:“赶紧搀扶你家夫人回房。”

秦宠儿心有不甘,但是想想自己一身狼藉,难免招惹百里九嫌弃,只能强自忍住恶心,对着百里九敛衽一礼:“妾身换洗以后再来伺候爷。”

百里九疲惫地挥挥手:“不必了,爷今儿个倦得很,就此歇下了。”

秦宠儿望了仍旧杵在床侧的林诺雅一眼,恨恨道:“没长耳朵吗?爷说要安寝,还不赶紧退下。”

林诺雅原本不想乖乖听她吆喝,但是离开这里可是求之不得,因此也顾不得礼节,顺水推舟,转身就走。

“爷吐了一床,你打算让爷就这样歇着?”身后的百里九突然冷不丁发难。

“呃!”林诺雅刹住脚步,沮丧地转过身,正待推脱,百里九已经不悦地吩咐道:“还不赶紧过来给爷清理一下!”

秦宠儿有心留下与林诺雅一较长短,又觉得委实难以忍受一身的酸臭,只能咬牙切齿地跟百里九道别,气势汹汹地出了院子。

院子的转角处,待秦宠儿一行人低声咒骂着远去,从灯影里走出来两个人:安若兮与她跟前的刘婆子。

“刘妈妈,你数到几了?”

“禀小姐,十八。”

“呵呵,十八,还未数到二十,这秦宠儿就铩羽而归,究竟是她太笨,还是那琳琅阁的主儿手段太厉害?”

“依奴才看来,这林诺雅绝非简单的角色。秦宠儿一向嚣张跋扈,鲁莽无脑,不足为虑。小姐您在这百里府真正的对手,应该是她。”

安若兮点点头,脸上表情晦暗不明:“最初我是打算小恩小惠收拢了这个林诺雅的,作为我的左膀右臂。如今一看,怕是养虎为患,姑息不得。”

“那小姐打算怎么办?”

安若兮轻叹一口气:“回吧。”

“回?您不去见九爷了?”刘妈妈疑惑地问。

“来日方长,何必争朝夕。那秦宠儿已经是前车之鉴,半盏茶的功夫就狼狈而去。我又何必没个眼力劲儿去招惹他不悦意呢,倒显得我安若兮小肚鸡肠了。吩咐下去,明日见了这林姨娘,你们都给我收敛了气焰,谦卑一些。”

刘妈妈立即意会过来:“我会吩咐下去,绝对不会在她跟前留下什么把柄。小姐尽管放心,我们安侍郎府出来的下人也都是遵规守矩的,绝对给您长脸。”

安若兮点点头:“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暂时不要跟她们有什么正面冲突,收敛锋芒,暂且坐山观虎斗,让她们二人热闹热闹。”

刘妈妈犹豫片刻,方才低声道:“那林诺雅想来是捷足先登,早就与九爷暗通款曲。小姐何不与秦宠儿联手,将她打压了,再收拾秦家那浪蹄子易如反掌。”

安若兮摇摇头,正色道:“那林诺雅出身烟花柳巷,原本这身世就上不得台面,即便九爷跟前得宠,也过不了老夫人这一关。纵然再狐媚,也只能做个嚣张的妾侍,我若同她斤斤计较,在老夫人心里,岂不落个善妒的印象,得不偿失?

还有,刘妈妈,你在人前说话也要检点,‘浪蹄子’的叫法自贬身份,落人口实。”

刘妈妈自知口误,躬身道:“小姐教训得极是,老奴在您跟前一时忘形了,人前必然知道分寸。不过,我们就果真这样纵容那主儿?任凭她勾引迷惑九爷,耀武扬威?”

安若兮不屑地笑:“刘妈妈可曾听过一个词,叫做‘捧杀’?”

刘妈妈一愣,疑惑地问:“小姐的意思是?”

安若兮得意地点头:“予先取之,必先予之。我们不仅要忍气吞声,还要力捧她。只有她得意忘形了,必然肆无忌惮,嚣张跋扈,那样不用我们动手,她也就自取灭亡了。”

“这书读得多了,就是不一般,老身这几十年阅历竟然不比小姐看得通透。”刘妈妈连连颔首。

安若兮嘴角噙着一抹得意的笑:“我这终归是纸上谈兵,对于人心人性,还是刘妈妈眼光比较独到。父亲特意让你跟随在我的身边,就是我言行有什么不当之处,你一定要记得提醒,言无不尽。”

刘妈妈受宠若惊,急表忠心,与安若兮低声细语,相跟着回了.

第十二章 同衾共枕

书房。

冷不丁爆了一个烛花,吓了林诺雅一跳,差点将刚捡起来的汤碗丢在地上。

眯着眼睛假寐的百里九看在眼里,心里有些暗自好笑:“你竟然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放肆,戏弄秦夫人,就不怕我怪罪你?”

林诺雅知道自己这番手脚必然瞒不过百里九,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心虚,理直气壮地道:“爷若是愿意留下秦夫人,就不会传唤我来了,更不会阻止我离开。我帮你把她赶走,你不感谢我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兴师问罪?下次我绝对不会多事。”

百里九猛然坐起身来,林诺雅以为他是要捉自己,慌忙一个闪身避开了,充满戒备地望着他。

百里九却兀自宽衣解带,丝毫不避讳:“还不赶紧伺候爷更衣就寝?”

林诺雅紧张地向四周张望一眼,伺机而逃,书房的门已经不知道被谁从外面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爷,其实良辰美景,我们还有很多美妙的事情可以做,比如谈谈理想,聊聊人生,推心置腹,秉烛夜谈。睡觉岂不辜负了?”

百里九修长有力的手一顿,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眼:“言之有理。听闻琳琅阁出来的姑娘,个个吹拉弹唱,多才多艺。娘子想必也是身怀绝技,林妈妈才会那样不舍,跟我开出天价。也不知娘子擅于音律还是歌舞?”

林诺雅尴尬地“嘿嘿”一笑,眸光微闪,小心试探道:“整个琳琅阁,只有我林诺雅一无是处,所以林妈妈无奈之下才派遣我去厨房做了烧火丫头。也不知道,九爷究竟喜欢我哪一点,竟然不顾世俗,为诺雅赎身迎娶?”

“听说你的手艺不错,”百里九上下打量她,将脱下来的新郎官礼服随手丢在一旁的长榻上,仅着一件里衣,领口处露出精壮玉润的胸膛来,然后坏坏一笑:“但是我觉得你的人应该比你的菜更好吃。”

林诺雅的脸突然就红了,火烧火燎,不知道是因为百里九话里的暧昧,还是他精壮的上身,总之脸红心跳,慌乱了手脚。

罪魁祸首却半靠在锦被上,以手支额,慵懒妖娆,媚态横生,好像融化的春水一般荡漾。

林诺雅大着舌头,有些磕磕巴巴,但是终究将话表述清楚:“我......我的画可能画得更好。”

“喔?”百里九饶有兴趣地挑眉,虽然酒意上涌,但是这个女人总是能够令他保持一份清醒:“你竟然还擅长丹青?”

诺雅坚定地点头:“最擅长临摹美男春睡图。”

百里九愈加难以置信:“虽然为夫不通笔墨,但是最敬重有才识之人。我书房里笔墨纸砚都是齐全的,不若你施展一下你的身手,让为夫好好见识一二。”

大言不惭的林诺雅郑重其事地应下,从一旁书桌取过笔墨,转身巧笑倩兮:“那就劳烦九爷辛苦一时半刻,闭眼假寐,诺雅照样临摹,片刻功夫就好。”

百里九醉意朦胧,微眯着眸子,斜靠在床榻上,取一旁锦被搭了腰,领口微敞,一缕墨染长发自额前飘逸垂落,荡漾在迤逦的锁骨处,愈加映衬得如玉润泽:“这个架势可要得?”

林诺雅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挪开垂涎的目光,故作高深地点头:“有些僵硬,九爷再放松一些,深呼吸。假定自己如今就是在醉酒之后,靠在林间石上,月光如水,耳畔有泉水叮咚,心旷神怡。”

百里九依言照做,呼气吸气,逐渐放松。原本就是醉酒困倦,如今松懈下来以后,立即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装模作样地在案几宣纸上胡乱涂鸦几笔,林诺雅攥紧毛笔向着榻上的人探过头去,听均匀的呼吸,知道已经熟睡,呆愣愣地看了两眼,恨恨地骂了一句“妖精”,掷了毛笔,手心处已经一片濡湿。

她深深地呼出胸中浊气,知道今天暂且逃过一劫。

看看沙漏,夜色已深,后院怕是已经落锁。林诺雅微蹙眉头,扫视一周,见一旁角落里有一长榻,勉强可以容身,遂蹑手蹑脚地熄了灯烛,摸索着走过去,窝在上面,搭了毯子,仍旧有些周身冰凉。只是白日劳累一天,早就已经困倦不堪,耐不住瞌睡,隐约进了梦境。

暗夜里,原本睡得香沉的百里九猛然睁开了眼睛,璀璨的眸子闪烁,望着蜷缩成一团,呼吸轻浅的林诺雅,卸去一脸的玩世不恭,蕴含了几分深沉。

良久过后,榻上的林诺雅蜷缩得更紧,将脸深深地埋进毯子里,低声嘟哝了一句什么。

百里九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起身走到榻前,弯腰将沉睡中的人抱起来。

林诺雅感受到一点寒气,立刻不安分地向着他的怀里拱了拱,惹得百里九一脸嫌弃,转身回到床前,将她轻轻地放在床上。

被褥里尚且带着百里九的余温,诺雅舒服地翻了一个身,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

百里九在她的身边躺下,鼻端萦绕着一股清甜的香气,不同于白日里浓重的脂粉味道,令人感到舒适惬意。他阖拢了眼睛,诺雅身上的凉意透过单薄的裙衫,传递到他的身上。他指尖动了动,又蜷缩起来,规规矩矩地躺好,慢慢入睡。

书房的门被敲响三遍,林诺雅才迷迷糊糊地逐渐清醒过来,身子有些酸痛。她睁开惺忪睡眼,桔梗已经站在床前,手里拿着一套她的换洗裙衫。

诺雅被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晃得睁不开眼,将脸缩进被子里去。

“小姐,”桔梗轻轻地唤她:“不早了,该起床了。”

诺雅勉强睁开眼睛,帐顶的金线流苏晃了晃,她才猛然缓过神来。左右张望,暖衾芙蓉帐,哪里还是自己昨晚睡觉的软塌,而是花梨雕花牙床!

被子上好像还有一股香薰裹夹着男人的味道!

她慌忙低头审视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有皱褶,不过完好无损,方才舒了一口气,心里暗自纳罕,自己是如何跑到这床上休息的,怎么竟然毫不察觉?

“诺雅姐姐,”桔梗催促,有些焦急:“祭祖快要结束了呢,再不起,老夫人要怪罪了。”

林诺雅猛然警醒,想起昨夜里纪婆子说过的话,今天早起百里九和两位侧夫人是要进百里府祠堂祭祖的。

老夫人看不起自己的出身,若是自己上赶着赶过去,势必自取其辱。可是如今自己窝在百里九书房里面睡懒觉,被老夫人知道了,铁定也没有好脸色。

“你怎么现在才叫我起床呢?”林诺雅懊恼地道:“他呢?”

桔梗掩嘴笑:“九爷说你昨个夜里辛苦,让我们不要打扰你休息,让你睡饱了再起。纪婆子说这样终归于理不合,在老夫人那里过不去,才再三催促我将你唤醒。”

桔梗的话说得暧昧,林诺雅也懒得分辩, 昨天夜里自己刚刚睡下,就被他百里九传唤过来,费心劳神地折腾到深夜,自己的确是辛苦。

林诺雅不急不慌地坐起来伸个懒腰:“那就起来吧。”

桔梗将手里捧着的衣服展开:“小姐,我伺候你更衣。”

诺雅猛然停下手里的动作,才发现有点别扭,抬起眼帘:“你叫我什么?”

桔梗低头规规矩矩地道:“纪婆子说的对,既然进了将军府,就是要守将军府的规矩,桔梗不能一再没大没小的。不过,桔梗真的不愿意跟他们一样叫您姨娘,干脆就叫小姐吧。”

诺雅知道入乡随俗的道理,一味标新立异往往会给自己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左右也不过是一个称呼而已。

她一把夺过桔梗手里的衣服:“做什么还伺候我穿衣服了?我自己没有手脚么?”

裙衫带起一阵风,旁边的案几上有纸挣扎了几下,飘落在地上。

桔梗疑惑地捡起来,翻来覆去地看,待认清宣纸上的东西,忍不住掩唇一笑:“这是什么?”

诺雅转头去看,竟是自己昨夜随手涂鸦的画纸,不好意思地一把夺在手里,正欲团成一团丢掉,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宣纸上,她昨夜信手勾勒了一只狐狸,手法虽然笨拙,但是那一双妩媚的桃花眼倒是惟妙惟肖,十分传神。

现在,那只狐狸旁边,寥寥数笔添了一只圆滚滚的猪,笔法同样拙劣,甚至有些幼稚,只是从它的肥头大耳可以依稀分辨出来,它的确是一只猪。

不用去猜,也知道这只猪究竟是谁的杰作了。

林诺雅可以猜想得到,百里九晨起见到自己兴起涂鸦的作品以后,会是怎样的哭笑不得,又是怎样心血来潮执笔蘸墨,在这只不伦不类的狐狸旁边勾勒这只肥猪的。

想到这里,林诺雅暗暗地“呸”了一声,他这是在讥笑自己是一只好吃懒做又蠢笨的肥猪么?

她将手里宣纸信手折叠了塞进衣襟里,见桔梗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地粉饰道:“昨个夜里闲来无聊,胡乱涂鸦的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桔梗点头,拖长了尾音“喔”了一声,笑得别有深意:“一只猪和一只狐狸。”

第十三章 落红

诺雅有些窘,正待佯怒嗔怪两句,书房外就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林姨娘?”

她听出是纪婆子的声音,瞪了桔梗一眼,收敛了心神:“进来吧。”

纪婆子推开书房的门,向里张望两眼,才走进来跟诺雅敷衍着请过安,指使身后两个垂髫小丫头端了洗漱的物件,伺候诺雅梳洗。自己则径直走到床榻边,将凌乱的被子整整齐齐地叠了,探着身子在床榻上四处翻找。

“纪妈妈,您找什么呢?”桔梗见她古怪,忍不住问。

“没什么!”纪婆子头也不回,将被子抖开重新检查一遍,才直起身,古怪地望了一眼林诺雅,嘴角带着一抹嘲讽。

林诺雅从她的不屑里,终于明白过来她究竟在找什么,心里“吭噔”一声:就说百里九这妖孽昨夜怎么这样心善,竟然将她偷偷挪到床上去休息,原来是有目的的!

自己与他夜里“同衾共枕”,怕是早就传到了老夫人耳中,才会特意叮嘱这纪婆子过来检查究竟有无落红。如今这床上干干净净,自己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林诺雅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从百里九身上咬下一块肉来,带着皮,蘸点椒盐,嚼吧嚼吧咽了。

她接过下人手里的帕子,胡乱擦了脸,又用青盐漱口,从容不迫,有条不紊。

纪婆子反而沉不住气,有些焦急,几次欲言又止。

林诺雅视若不见,自顾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裙,将秀发在身后拢了。

“祭祖最多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了。林姨娘还是早些去正厅候着的好,否则老夫人见不到您,万一怪罪下来,还是自己吃亏。”纪婆子放弃了询问诺雅的打算,连声催促两个小丫头,手脚麻利一些。

两个丫头虽然年岁看起来不大,倒是心灵手巧,手持象牙梳将诺雅的一头秀发梳理得好像锦缎一般顺滑油亮,手指上下翻飞,利落地挽了一个堕马髻,只用一只简单素雅的步摇簪了。

林诺雅站起身,一袭烟青色缠枝玉兰罗裙,素雅大方,剪裁合体,映衬得她肩若刀削,腰若素束,愈加袅袅娜娜。

纪婆子的眼珠肆无忌惮地在林诺雅身上来回转了诺干圈,最后停留在她的腰上,带着探究。

诺雅看在眼里,顿生反感,心里就暗自盘算,这纪婆子必然是老夫人派遣过来的眼线,自己一言一行都在她眼皮子底下,添油加醋地汇报到老夫人跟前,断然留不得。

无奈如今自己势单力薄,丝毫法子也没有一个,只能小心戒备就是。

两个小丫头服侍林诺雅梳洗完毕,收拣了东西,就垂手侍立在旁侧,听候吩咐。

纪婆子训教道:“这里乃是主子的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经传唤是一律不得入内的,你们两人要记清楚了,切莫坏了规矩。”

说完瞥了一眼林诺雅,明显指桑骂槐。

两个丫头毕恭毕敬地应了,连称“不敢”。

诺雅心里一声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扫了一眼两个丫头,记得昨夜百里九曾经提起过,原来不是玩笑。

两人里其中一人看起来略微憨厚老实一些,一人机灵俊俏,樱唇桃腮,有几分姿色。

纪婆子惯会察言观色,眼角瞄到林诺雅打量两个丫头,立即笑着对她回禀道:“今天晨起少爷吩咐给您挑两个机灵能干的丫头,跟前伺候。因为时间仓促,就临时从别处调了两个顺眼的过来,您若是嫌她们粗手笨脚的不合心意,过两天换了就是。”

二人屈膝躬身向着林诺雅颔首一礼,多少有些敷衍:“见过林姨娘。”

诺雅重新打量二人,将她们各自的眼神尽收眼底:“什么名字?”

纪婆子接话:“原来都是杂活丫头,用的还是家里带过来的名字。就等着姨娘赐名呢。”

林诺雅收拾利落了,不假思索地道:“一个叫‘朝三’,一个叫‘暮四’吧。”

纪婆子和两个丫头不由一愣,面面相觑,一脸哭笑不得。

林诺雅昂首挺胸地从她们跟前走过去,顿住脚步:“怎么?有意见?”

两个丫头知道自己刚才的不敬惹了跟前的主子,将牙齿打落吞进肚里,低眉道:“不敢。”

“不敢最好。”诺雅一声冷笑,言毕不再理会,径直拉开屋门走出去,提高了声音喊:“桔梗,朝三暮四,快点跟上!”

惹得四周侍卫皆侧目。

林诺雅磨磨蹭蹭到达前厅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

老夫人,百里九与秦,安二人在正堂处端坐了,下人屏息凝气侍立两侧,一片静谧。

身后的桔梗缩缩脖子,就有些胆怯。看这阵势,老夫人一脸威严,面沉似水,怎么都不像新人敬茶,倒像是三堂会审。

林诺雅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厚着脸皮嬉笑道:“早。”

“是很早。”老夫人冷哼一声:“林姨娘辛苦了。”

诺雅“嘿嘿”一笑,好像看不懂眉眼高低一般:“多谢老夫人关心,九爷昨个有些贪杯醉酒,的确不好伺候。”

老夫人原本是想,只要她自谦一句,她便趁机训斥一番的。谁曾料想,这女人竟然这般厚颜无耻,后面的话就卡住了,忘了词。

一个瘦脸婆子从门外进来,手里端了三盏茶,取中间一杯,递给林诺雅。

诺雅气定神闲地接在手里,扑鼻香甜,不是寻常的茶香。

她好奇地掀开盏盖,果然是一杯八宝茶,上面漂浮着两颗无核红枣,两颗去皮莲子。

林诺雅不由就是一愣,她知道,新妇敬茶是有讲究的,这红枣去核,则意味着无子,莲子剥去莲衣是白色,则与喜事相冲。

老太太能不挑理吗?这是谁的意思?

诺雅抬眼扫视一圈,眼前四人表情各异,各怀心思。尤其是老夫人盯着她的眼光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她又扭脸看了一眼端茶的婆子,眸光闪烁,慌忙看向别处,明显做贼心虚。

林诺雅心里多少有了谱,此事八成是老夫人授意,否则秦安二人哪里有这胆量,公然在太岁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都说大户人家,媳妇刚进门,都会被婆婆叫到跟前立规矩,百般刁难。看来自己也难逃此劫。这红枣莲子茶若是敬上去,老太太绝对会暴跳如雷,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棍棒伺候。

林诺雅二话不说,端起手里的茶,咕咚咕咚地就进了肚——还好天气凉,茶水已经不烫。

放下茶盏,老夫人的脸都绿了。

“果真是缺少教养的,连这点规矩都不知道。“秦宠儿不屑地讥讽。

安若兮离开座位走下来,抻抻诺雅的衣袖,小声提醒:“林妹妹,这第一杯茶是敬给婆婆的,你怎么自己反倒喝了。”

“有两位夫人伺候在老夫人左右,必然周到,口肯定是不渴的。”林诺雅装傻充愣地辩解道。

安若兮掩唇轻笑:“林家妹妹没想到竟然这样天真烂漫。这茶是新妇进门的习俗,并非是婆婆口渴。”

“喔?”诺雅一脸茫然:“为什么?”

“妹妹难道不知“种茶下子,不可移植,移植则不复生”的典故?古往今来,我们女子受聘以茶为礼,寓意就是从一而终之意。”安若兮有心卖弄才识,引经据典,惹来秦宠儿一声轻哼。

林诺雅一脸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竟然有这样说道。不过,婆子给诺雅准备的,乃是红枣莲子茶,寓意早生贵子,我若是敬给婆婆,是不是有些不妥?”

百里九“噗嗤”一笑,慌忙闭了口。

安若兮这才知道,林诺雅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为之,而自己反倒给了她开脱的理由,讪讪地笑道:“妹妹是个细心的人,反倒是姐姐班门弄斧了。”

秦宠儿见安若兮吃瘪,心情大快,幸灾乐祸地道:“我记得安家妹妹今天给婆婆也是敬的莲子茶吧?”

安若兮尴尬地红了脸:“我也只是听闻婆婆素来喜欢晨起饮八宝茶,想着八宝如意,莲子有心,未曾顾虑这样周全。”

老夫人狠狠地瞪了那婆子一眼,“诺大年纪的人了,怎的竟然不懂这些规矩,还不赶紧再添一杯?”

婆子受了训斥,再也不敢轻视,立即接了林诺雅的茶盏,重新递上,茶香袅袅,这次是正宗的信阳毛尖。

诺雅端在手里,走到老夫人跟前,屈膝跪下,双手前伸,高过头顶,恭敬道:“老夫人请吃茶。”

出乎意料,老夫人这次倒并未刁难诺雅,探身将茶接在手里,放置到一旁的桌几上,从鼻孔里冷冷地“嗯”了一声。然后从一旁的婆子手里拿出一个红纸包裹的四方物件递给她。

诺雅接在手里,心里一阵暗喜,早就听说富贵人家,新人敬茶是要封银子改口的,没想到这婆婆看起来不待见自己,手底下倒是大方,出手就是这样一沓子票子。可能自己以后跑路的盘缠都齐了。

她如获至宝一般捧在怀里,感觉入手有些沉甸甸的,用手指摁摁,硬邦邦的像是一本书。

“打开看看吧。”老夫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慢条斯理地道。

林诺雅的确有些迫不及待,三两下就将纸包打开,果真是一本书《贞洁烈女传》。就说今日怎么这样开恩,原来挖了坑在这里等着。

“应该识字吧?”老夫人淡淡地问。

林诺雅抓抓头发,一脸懊恼:“年幼的时候好像学过几个字,不过十个字中间认识一个也就不错了。”

老夫人应该是比较意外,没想到自己儿子竟然会喜欢一个目不识丁的丫头。自己此举倒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软绵无力。

她强压住怒火,冷声训斥道:“女人不识字没什么,但是必须要知道礼义廉耻,知道三从四德,知道名节清白。从今天起,我会找一位女先生,教授你这些女德女诫。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得擅自离开一念堂的院子,安生地学好规矩,以免丢了我将军府的颜面。”

声音严厉,不容置疑。

第十四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百里九“啧啧”地连连摇头,将腿吊儿郎当地翘起在椅子上。

老夫人绷了脸:“怎么,你觉得不妥?”

“妥!妥!”百里九眉开眼笑:“母亲真是了解孩儿心思,这诺儿是顽皮了些,应该教导一些规矩,多识文断字,以后也是好的。我只是担心她性子顽劣,一般的先生教导不了。”

老夫人曲起手指,无意识地轻叩桌面:“这些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我自然会寻个严厉的先生。只要你不去拖后腿,给她胡乱撑腰,先生自有手段教训。”

两人你来我往,跪在地上的林诺雅就有些受不了。地上的寒气顺着双膝已经透进骨子里,膝盖处昨天跪了半晌就已经有了淤青,如今轻轻挪动一下,更是痛得呲牙咧嘴。

百里九居高临下,见诺雅眉头微蹙,冲着自己凶巴巴地瞪了一眼,知道她跪得辛苦。冲着她得意一笑,抛了个妩媚的眼神,伸手到碟子里拿点心,被老夫人一巴掌打在手背上。

“我饿了!”百里九委屈地抗议。

“饭厅里饭菜已经准备好了,敬完茶就开饭。”老夫人嗔怪两句,心疼自家儿子,就不再难为诺雅。

身后婆子的手里还有一盏茶,按礼应该是敬给正室夫人,林诺雅有些为难,这秦,安二人位份相当,不分大小,自己先敬谁都不对。

撩起眼帘扫视一眼,二人端坐在上首,似乎漫不经心,眼角都盯紧了林诺雅的手,准备一言不合就兴师问罪。

‘奶奶个熊猫的,这都是你百里九做下的好事,如今让我为难。’林诺雅心里暗自不忿,举起手里的茶盏,高举过顶,向着百里九:“九爷请喝茶。”

纪婆子在身后小声提醒:“第二杯茶也不是敬给少爷的。”

林诺雅又是一脸懵懂:“九爷为天,第二杯茶不敬九爷,那我应该敬谁?”

纪婆子也被问得哑口无言。

百里九懒洋洋地伸手:“一大早起折腾得热闹,嘴里早就焦渴,还是诺儿心疼我。”

林诺雅顺杆往上爬,吃力地站起身来,将茶盏递到他的手里。

府里的下人都是惯会看主子眉眼高低的,不消吩咐,赶紧另外烹了两盏茶过来。诺雅伸手将茶盏连同托盘一起接了,笑着道:“两位夫人请吃茶吧。”

秦宠儿对于林诺雅的慢待不高兴,有心为难几句,却见安若兮已经放下架子,离座走到林诺雅跟前,笑眯眯地道:“妹妹不必客气。”

她一向争强好胜,自然不想被安若兮争了先,立即抢先夺过就近的一杯茶,放在唇边轻抿一口。

老夫人将一切看在眼里,站起身来,一手拉过百里九,连声催促下人赶紧开饭。

林诺雅正欲跟上,纪婆子在她身后一把扯住袖子,低声叮嘱:“将军府一向尊卑有别,规矩甚严,姨娘千万不可以趱越了。”

她不屑地撇撇嘴,等秦.安二人趾高气昂地从自己面前过去,出了厅堂,方才尾随在身后,委屈哒哒地暗自思量:

若是每天跟着她们一起用餐,时日久了,必然消化不良,不若自己在房间里生火,哪怕萝卜青菜,也比忍气吞声地看这些嘴脸要舒服得多。

等到她低眉顺眼地进了饭厅,老夫人等人已经围桌而坐,撤去多余椅子,哪里还有她的座位?

又一个下马威,有完没完了?老太太这样不断地给她难堪,难道很有乐趣?

“麻烦姨娘让一让。”身后有婆子不冷不淡地对杵在门口的林诺雅道。

诺雅侧身回头,丫头婆子鱼贯而入,轻手轻脚地上菜盛汤,有条不紊。整个饭厅弥漫着一股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林诺雅提起鼻子闻了闻,不用近看,桌上的饭菜就已经猜度了一个八九不离十。

“还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添汤盛饭?”秦宠儿拧着眉头,对林诺雅冷声呵斥。

诺雅心里的火气蹭蹭地往上冒,老夫人鸡蛋里头挑骨头,没事找事也就罢了,谁让人家是百里九的娘呢?你秦宠儿算是什么东西,也这样对我大呼小叫的?

她将火焰一再地压下去,忍了再忍,从丫鬟手里端过盛好的粥饭,双手捧着,恭敬地递给老夫人,依次是百里九,安若兮,最后才是秦宠儿。

秦宠儿心里不忿,待到她走到近前的时候,向着身后的小丫头使个眼色。丫头不动声色地将脚伸出去,绊了她一脚。

林诺雅脚下一个踉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伸过去,慌忙伸手扶住了餐桌边沿,而手里端着的汤粥自然就扣到了桌子上,极其狼狈。

诺雅原本就不想忍耐,如今秦宠儿又暗中使绊儿,她泼劲儿上涌,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抽桌布,桌上临近自己的盘盏尽数打翻在地。

桌旁除了她,还有端坐着的秦宠儿,扫落下来的杯盏自然全都泼洒了她一身汤汁,还有的溅到手上,烫得她“嗷”的一声就跳起来,伸手去抹。汤汁粘腻,愈加热闹,身前的裙衫上面,也好像砸了染料铺子,五颜六色,煞是醒目。

林诺雅早已经跳开,揉着手腕,感到酸疼得厉害。

“你疯了?!”秦宠儿大叫,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她身后的丫头手忙脚乱地用帕子给她擦拭,越抹越热闹,终于使秦宠儿恼羞成怒,一把将她推开。

杯盏碎裂,饭厅里许多人惊呼出声,老夫人却依然端坐,波澜不惊。待到众人缓过神来,她方才用热手巾擦拭了手心和指尖,冷冷地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小九,这婆娘如何教训,不用为娘再说了吧?”

百里九惋惜地咂咂嘴:“败家娘们儿!这样好的饭菜怎的都浪费了?”

林诺雅一愣,这百里九兴师问罪怎么这样与众不同?不替秦宠儿出头,反倒可惜一点杯盏粮米?难道适才秦宠儿的手脚全都没有逃出他的眼睛?

不论出于何种缘由,百里九这样说,那就是摆明了站在自己这边,想治她一个浪费米粮的罪过了?

诺雅也掸掸自己身上的一点油渍,不慌不忙:“不是诺雅浪费,而是这桌饭菜吃不得!”

“吃不得?”百里九极为配合地大吃一惊:“难道有毒?”

林诺雅斩钉截铁地道:“对,有毒!”

秦宠儿愈加手忙脚乱,花容失色,撑开沾了油渍的衣裙。

还是老夫人最是镇定,冷冷地道:“哼!胡说八道!我百里府的厨子在府里已经待了十几个年头,做事一向谨慎,怎么可能让人有可趁之机下毒?”

早有下人飞奔着去厨房,将事情始末,一一告知厨房管事。管事心里颇有些不忿,气头上也顾不得规矩,气势汹汹地走进饭厅里同诺雅据理力争。

“林姨娘说我们这饭菜里面有毒,可有真凭实据?”

林诺雅也面不改色:“饭菜尚且还在,就是真凭实据。”

管事向四周扫视一眼,见一旁的柜子上有一副银筷,抄在手里,对着老夫人就是一揖:“请恕小人莽撞无礼之罪,委实是林姨娘这一盆污水莫名其妙。”

老夫人不语点头,管事持碗用银筷将桌上的饭菜每个夹了一点,狼吞虎咽地吃了,银筷雪亮如初,并无任何异样。

“主子们的饭食做好以后,厨子们全都自己品尝过的,怎么可能有毒?”管事说得信誓旦旦。

众人全都将怪责的目光投向林诺雅,唯有百里九笑而不语,似乎是已经明白诺雅的用意。

林诺雅依旧淡定若初,微笑着对老夫人道:“敢问老夫人平日里是否偶尔会有耳聋耳鸣的毛病?”

老夫人与身边的婆子都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诺雅指着地上打落的一盘荷叶酿豆腐道:“这就是罪魁祸首。”

“此言作何解释?”百里九饶有兴趣地问:“一盘寻常豆腐而已,虽然老娘偏好,但大家都在吃,也并无不妥啊?”

“原本豆腐是无罪的,罪在于人。老夫人早起有饮八宝茶的习惯,而将军府的八宝茶里面加的是蜂蜜,做厨子的人都知道,蜂蜜与豆腐同食,会致人耳聋。

偏生将军府的厨子为了讨老夫人喜好,每天都变着花样做豆腐,久而久之,服用得多了,犹如慢性毒药积淀,自然听力就会下降。

诺雅气恼厨子玩忽职守,又人微言轻,知道纵然劝解,老夫人也断然不会轻易听信,情急之下,有所失态。”

百里九将目光转向管事:“林姨娘所言可是事实?”

管事如今已经是冷汗涔涔:“九爷恕罪,这是小人一时疏忽,只注重饮食相克之法,而忽略了老夫人的早茶。”

老夫人向着管事挥挥手:“下去自己到管家那里讨罚去吧。”

管事千恩万谢地退下去,安若兮慌忙吩咐下人将桌面清理干净,另外亲自给林诺雅搬了座位,请她坐下用餐。

老夫人只低头吃饭不语,算作默认了。

只剩秦宠儿一身油渍,却无处诉苦,扭身带着丫头回房换了干净的衣裙回来,早已菜冷羹残。

百里九用手巾擦擦嘴角:“今儿个约了兄弟打猎喝酒,晚间才会回来。”

老夫人难免埋怨。

百里九嬉皮笑脸地哄劝两句,离开席面,大摇大摆地出去,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折返回来,在林诺雅耳边低声道:“你的汤圆里面有毒,你就趁机撤了厨房管事的职,让他受罚,果真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诺雅心事被说中,脸上不由就是一红,红晕直接蔓延到耳垂上,百里九得意地“哈哈”大笑,昂首挺胸地离开。

第十五章 我好像闯祸了

一念堂里,林诺雅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用书遮了阳光,摇晃着昏昏欲睡。

丫头桔梗愁眉苦脸地趴在一旁的石桌上面“奋笔疾书”。这是今天女先生交代给自家小姐的功课。

老夫人雷厉风行,早饭过后就差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女先生过来,并且吩咐丫头到管事那里领取了一应笔墨纸砚。

林诺雅原本也只以为,老夫人是让女先生说教一些三从四德一类的女子戒条,谁料女先生竟然有板有眼地教导起习字来。

瞌睡连连的诺雅敷衍着送走女先生,将今日留下的功课甩给桔梗,自己就躺在椅子上开始闭目养神。

纪婆子被她找个由头指使出去了,朝三暮四两个丫头在房间里整理东西,也磨蹭半晌了。桔梗知道,她们二人肯定是趁着纪婆子不在偷懒,因为她和自家小姐带过来的行李总共也不过一个小包袱,两三件换洗衣物而已。

桔梗握笔的手有些酸,小声地嘀咕:“小姐,这字桔梗替你写了,万一女先生考校起来如何是好?”

林诺雅心里正有盘算,一团乱麻,哪里还有功夫顾虑这些?她正在想一个金蝉脱壳之计,如何才能从百里九手里拿回自己的卖身契,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今天早起的一顿饭,可谓是吃得惊心动魄,自己稍不小心,怎样死的都不知道。若是一直在将军府住下去,英年早逝那是迟早的事儿。

理不清头绪,林诺雅重新将手里的书翻开,仔细翻找,看看能不能从里面找一点启示。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叫,颇为尖利,吓得桔梗手一抖,毛笔差点掉到地上。

林诺雅微蹙了眉头,只淡淡地说了一声:“大惊小怪,这将军府的规矩看来也不怎么样。”

紧接着听到有高亢的女声隐约带着哭腔:“ 这究竟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人干的,这可让我如何跟老夫人交代?!”

然后有人纷纷议论的声音,还有人出谋划策。

桔梗就有些坐不住,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来:“我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诺雅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想劝阻,桔梗已经一溜烟地打开院门跑出去。屋子里的朝三暮四二人也听到了动静,从窗口向外张望。

诺雅摇摇头,自顾低头继续研究她手里的书,外面却吵吵嚷嚷得愈加热闹。

桔梗一路小跑着回来,慌里慌张地掩了院子门,背靠在门上大口喘气,小脸苍白。

诺雅瞥了她一眼,继续低头专注看书,只问了一句:“怎么了?出人命了?这样慌里慌张的。”

小丫头望了一眼敞开的窗户,见朝三暮四二人已经缩回头去,围坐在桌前偷懒打盹儿,方才抚抚心口,心有余悸地道:“小姐,我怕是闯祸了!”

诺雅放下手里的书,抬起眼皮看她:“你怎么了?吓成这样。”

“小姐,昨天那锅甜汤我顺手就倒在了花坛里了。”桔梗的声音里都带了哭腔。

诺雅丝毫不以为意:“不倒掉难不成吃了?”

小丫头哭丧着脸,简直欲哭无泪:“就是吃了!”

诺雅瞬间一惊而起:“什么?!谁吃了?!”

“我听说是老夫人养了一只从波斯带过来的碧睛白猫,疼在心尖上的,专门找了两个婆子看管伺候。昨天夜里人多混杂,被它跑了出来。谁知道竟然就这么巧,偏生跑到后院花园,还吃了我倒掉的甜汤,然后就死翘了。”

桔梗急得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肯定会怪罪我的。”

“大惊小怪!”诺雅长舒一口气,重新躺回去:“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被谁贪吃了呢,左右不过一只畜生而已。”

小丫头红着眼圈摇头:“当初九爷给老夫人买这只畜生的时候,花费的银两可以买三四十个婢子都不止,老夫人更是如获至宝,稀罕得很。如今被毒死了,我肯定难逃其咎,怕是会被乱棍打死的。”

林诺雅掰着指头算了半天,才发现这只猫原来比自己身价还要高出许多!被毒死了的确可惜!

她不屑地撇撇嘴:“看你那点出息,怕什么?天塌下来,不是还有你家小姐我顶着吗?”

小丫头抹抹眼泪,瘪瘪嘴,仍旧是一脸的惊慌,如热锅蚂蚁。

院子的门被人从外面擂响,桔梗吓得瑟缩了一下,惊慌失措地躲到诺雅身后,就连牙齿都忍不住打战。

大门“砰”的一声被踢开,六七个人从外面气势汹汹地涌进来。为首之人正是今天早上给诺雅端茶的婆子,横眉立目,一脸怒容。

诺雅的摇椅仍旧在有节奏地摇晃,她微眯了眼睛,一脸悠闲:“若是请安的话,就不必了。”

婆子一声冷哼,正欲上前质问,她身后有人紧紧扯住她的袖子,摇摇头,劝阻她不可以鲁莽。婆子方才勉强按捺住火气,冲着诺雅一揖:“婆子过来是有些事情想问林姨娘。”

“喔?是问还是审讯?”诺雅似乎是在玩笑,话语里却透着森冷的寒气。

婆子勉强一笑:“婆子不敢。”

“不敢最好。”诺雅索性闭了眼睛,不予理睬。

“婆子只是想问林姨娘一声,昨天夜里,厨房给您准备的宵夜,去了哪里?”婆子尽量压低了声音,不敢咄咄逼人。

诺雅冷不丁地睁开眼睛:“婆子这话问的有意思,夜宵能去哪里?当然是吃进肚子里了。”

“只怕未必吧?我怎么听说林姨娘把宵夜全都倒掉了呢?”婆子试探道。

“倒掉?为什么?”诺雅装傻充愣,一脸无辜:“你又是听了谁胡说八道,说我们将宵夜倒掉的?”

婆子一时语噎,避重就轻地道:“你可知道,老夫人的波斯猫昨个夜里吃了有毒的东西,被毒死了?”

“哼!”诺雅一拍椅子扶手,气势汹汹地站起身来:“猫儿死了,只管找负责看管的婆子追究责任去,到我这里咄咄逼人的,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婆子自觉有理,丝毫并不将诺雅看在眼里,拧着脖子道:“虎猫儿是吃了你倒的食物才被毒死的,不找你找谁?”

“啪”的一声,婆子惊愕了,围观的众人也目瞪口呆。

没有人看清诺雅是怎样出手的,只见人影一闪,婆子的脸上就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红了半边脸。

“没大没小,就算是我的罪过,又岂是你一个婆子敢指责教训的?带着这么多人擅自闯入我的院子,无凭无据地栽赃陷害,你也太嚣张了一点!”

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打,丢尽老脸,虽然不敢还手,却捂着半边脸叫嚣:”一个婆子?你还果真当自己是什么明媒正娶的夫人不成?竟然以主子自居了?你还不如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婆子干净。”

纪婆子从外面得知了消息,急匆匆地赶回来,院子里已经围拢满了人,听那婆子说话刺耳,急忙上前解劝。那婆子却并不领情,人来疯一样跳着脚地骂。

林诺雅冷冷一笑:“纪妈妈,没有必要劝解,给我照着她的嘴脸狠狠地打。”

纪婆子应该是与那骂人的婆子有点交情,一时有些为难,踟蹰不前。

“林姨娘,你好大的威风!”院外猛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呼喝。

婆子立即来了精神,转身就对着身后跪了下去,痛哭流涕:“老夫人,婆子失职,咱虎猫儿死得好惨。”

院门本来就已经是大敞,老夫人在安若兮的搀扶下,急匆匆地走进来,气得手直发抖:“不看僧面看佛面,老婆子的人也是你说打就打的?”

林诺雅梗着脖子不甘示弱:“老夫人的意思是诺雅就应该安生地坐在这里,听一个下人指着我的鼻子骂个不停了?”

“难不成还冤枉了你不成?”

“诺雅只想问问,我跟一个畜生能有什么仇怨,下此毒手?你们又为何这样笃定,猫儿就是因为吃了我的东西被毒死的?”林诺雅振振有词。

老夫人转过身子看那个婆子,婆子慌忙争辩:“婆子已经问过厨房的人了,昨天总共煮了三份汤圆,都是半生不熟的,分送给两位夫人和姨娘。

两位夫人的汤圆是放冷了以后原封不动地撤回来的,唯独林姨娘把它倒进了花坛里,那附近的花草一夜之间全都枯死了。所以婆子才敢断定。”

林诺雅眯着眼睛看她:“你了解得倒是仔细。”

婆子得意地一挺胸:“那是自然。”

“可是你凭什么就认定这毒是我下的?我又哪里来的毒药?什么目的?”

婆子仍旧嘴硬:“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的,天衣无缝么?”

“就在这里了!”人群外突然有人冷不丁地高声道,手里掂着一口锅兴冲冲地挤进来:“老夫人,这口锅就是昨天林姨娘向厨房里讨了来用的,上面还有残渍未干。”

诺雅一看,正是桔梗随手丢弃在墙根下的锅,被一个精瘦红脸的婆子翻找出来,成为了指控她的证据。

第十六章 双贱合璧

有多事的,凑到近前,拔下头上簪子仔细试了,回禀老夫人:“的确有毒。”

老夫人一时之间气怒交加,再加上心疼,就有些顺不过气来,颤抖着手,说不出半个字。

安若兮赶紧抚着她的后背轻拍:“婆婆千万息怒,这林妹妹想来本意并非是想害死您的虎猫儿,不过是凑巧误食替人挡了灾罢了。”

安若兮一句话提醒了老夫人,她愣怔片刻,醍醐灌顶,神色大变:“来人,给我把这个蛇蝎心肠的歹毒妇人抓起来,狠狠地打!”

身后跟着的人里有壮实的汉子,是厨房里跟来看热闹的,闻言二话不说,就上前扣住了诺雅胳膊,下了狠劲儿。

林诺雅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手脚就被制住,挣脱不开。

“不过一个畜生而已,老夫人你二话不说,就给诺雅扣上一顶蛇蝎歹毒的帽子,定了罪。看来在您的眼里,我的一条性命竟然还不抵你手中的一个玩物!”

桔梗胆小,最初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如今见老夫人迁怒于自家小姐,“噗通”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老夫人饶命,甜汤是奴婢倒在花坛里的,不关我家小姐的事情。”

老夫人冲着几个婆子挥挥手:“带着闲杂人等全都退下去。”

婆子领命,围观的人尽数散开,退至院子外面,有胆大的偷偷地向里面探头探脑。

安若兮趁着没人注意自己,向身后的刘妈妈暗里使个眼色,低声耳语两句。刘妈妈也安静地退下去,出了一念堂,身影一拐,不见了踪影。

院子里只剩寥寥几人,老夫人,安若兮,诺雅和桔梗。

“我纵然心疼那畜生,但也不是草菅人命之人,我就让你死个清楚明白。我问你,你半夜里生火煮汤究竟意欲何为?”

“煮汤自然就是为了果腹充饥。”诺雅不假思索地道。

“我看未必吧!”老夫人冷冷一笑:“听说昨个夜里,小九曾经半路离席去过你的院子?”

诺雅一怔:“的确来过,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就对了,你既然是为了充饥,为何不早不晚,非要在小九离开一念堂以后,倒掉一锅煮好的甜汤?自己一口未尝?”

诺雅一时语噎,老夫人这是什么推理?想象力怎么就这样丰富?不过是毒死了一只狸猫,怎么自己的罪过竟然变成了杀人未遂?剧情转折得未免太出人意料了!

“你一次蓄意谋害不成,倒掉毒药以后,竟然还不死心,夜半三更又做了食物端到小九书房里去!林诺雅,我们跟你何仇何怨?令你下这样的毒手?”老夫人痛心疾首地指责。

“老夫人,你老人家大概忘了,九爷如今还安然无恙呢。”

“是呀,婆婆,听说九爷昨个喝了妹妹端去的醒酒汤,还颇多赞誉,应该是误会吧?”安若兮细声细语地劝慰。

“那是因为九爷昨个贪杯醉酒,将吃下去的汤全都吐了出来,才侥幸拣回一条性命!”院子外传来秦宠儿略有尖利的嗓门。

林诺雅惊愕地回头,正是秦宠儿从院子外面一脚踏进来,满脸得意。

“儿媳昨个夜里放心不下,专程煮了醒酒汤去看九爷。被林姨娘差人堵在门口,不许我进去探望。我心里生疑,闯进书房去,九爷已经吐了一地,她正在手忙脚乱地销毁罪证。

幸好,那污秽之物还沾染到妾身裙摆上一点,足以作为揭发她的证据!”

秦宠儿说完,向着身后一招手,她身边的那个小丫头低眉顺眼地走过来,对着老夫人轻盈一拜:

“启禀老夫人,昨个夫人换下的衣裙,因为太晚,并未来得及清洗。今儿个晨起,那一片就落了不少的虫蚁。最初我们不以为意,直到适才听闻您的猫儿被毒死,方才猛然醒悟过来,禀报给主子知道。”

睁眼说瞎话!奶奶个熊猫的!难为这样仓促的时间,秦宠儿竟然能编造出这样的借口来落井下石。

秦宠儿显然是有备而来,必定是有人过去给她通风报信去了,所以才会忙不迭地赶过来,无中生有,陷害栽赃。

诺雅扫视左右,不见刘妈妈,立即心知肚明,安若兮与秦宠儿这是双贱合璧,趁机要将她斩草除根!

如今,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怕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打!给我照死里打!”老夫人听信了秦宠儿的话,瞬间怒不可抑,指着林诺雅咬牙切齿:“小九不听我的劝告,执意将你迎娶回家,哪里对你不住,你竟然这样狼心狗肺地回报他?!”

两个壮汉不消老夫人吩咐,早已义愤填膺,两步跨进院子里来,手下使力,只听“咔巴”一声,林诺雅一声闷哼,肩膀处就好像骨折了一般,完全没有了知觉,豆大的汗珠“噌”的一声冒出来。

她紧咬下唇,怒火中烧,抬眼愤恨地盯着秦宠儿:“狗屁!”

“果然是勾栏院里出来的,这样粗俗,什么样的话都能说出口。”秦宠儿高傲地冷哼一声。

一旁跪着的桔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像一只凶狠的斗鸡一般,向着秦宠儿的丫头猛扑过去:“让你胡说八道!”

那陪嫁丫头是手底下有功夫的,一个闪身躲闪过去,然后利落地旋身抬腿,正踢在桔梗后背。桔梗痛呼一声,踉跄向前几步,扑倒在地上。

“桔梗!”林诺雅惊呼,用尽全力挣扎,两个壮汉纹丝不动。她的胳膊反而犹如针扎一样,痛彻心肺。

“果然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老夫人冰冷地讥讽:“高抬你做个姨娘就已经是烧了八辈子高香。你还这样不知悔改。”

“呸!”林诺雅狠狠地唾了一口:“看老子不顺眼,尽管明说,老子拍屁股走人,若是回一下头,天打雷劈!至于这样费尽心机栽赃给我吗?”

老夫人被她盯得心里发毛,有片刻犹豫。

安若兮看在眼里,对着林诺雅劝解道:“妹妹,婆婆也是出于一片爱子之心,难免着急。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但是作为晚辈,千万不要对婆婆这样无礼粗俗。”

安若兮善于煽风点火,一句话又成功地挑起了老夫人的怒火,气怒道:“先掌嘴,看她还敢不敢口出不逊?”

“是!”壮汉凶狠应声,就有一人松开了钳制诺雅的手。

诺雅一只胳膊得到自由,往肩窝处一拂,被另一人钳制的那只手臂看不出怎样动作,就好像泥鳅一样,从壮汉的手里滑出来,得到了自由,只剩那壮汉傻愣在原地,惊愕不止。

林诺雅直接冲到桔梗跟前,费力地将她搀扶起来。桔梗疼得呲牙咧嘴,两个手掌全部擦掉一层皮,渗出血来。

“废物!”老夫人斥责两个壮汉。

秦宠儿“咯咯”娇笑:“杀鸡焉用牛刀,小蛮,帮林姨娘松松筋骨。”

那个叫做“小蛮”的丫头欣然领命,向着林诺雅和桔梗一步一步走过去,脸上带着得意的狞笑。

桔梗张开双臂将诺雅护在身后:“老夫人,我们小姐是冤枉的,那碗汤圆里面原本就被下了毒,多亏我们及时发现,否则早就已经命丧当场。

那汤圆也是奴婢倒的,一切责罚桔梗愿意承担,您饶了我家小姐吧!”

袖手旁观的纪婆子立即变了脸色:“桔梗,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汤圆是我端给林姨娘吃的,你的意思是说,毒是我下的吗?”

桔梗情急之下说话,没想到无意间得罪了纪婆子,慌乱辩解:“桔梗只是实话实说。”

“桔梗,不用跟她们废话,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原本就是她们沆瀣一气害我们,你解释也没有用。”

林诺雅望着步步紧逼的丫头小蛮,拽住桔梗逐渐退后,心里为她的奋不顾身感到感动。

“桔梗让开,你不是她的对手。”林诺雅已经退到最后,顺手抄起墙根处一根晾衣服用的竹竿,将桔梗推到一旁。

这个叫做“小蛮”的丫头手指骨节粗大,下盘极稳,适才出手运用的正是秦家的鸳鸯连环腿。林诺雅清楚地知道她们的武功路数及破绽,虽然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但是胜在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果然,当小蛮漫不经心地向着她出手时,诺雅手里的竹竿一抬,如灵蛇出洞,已经穿过她的肋下空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她的腋下穴位。

小蛮惊出一身冷汗,迅疾撤回带着疾风的手掌去挡,谁料诺雅手里的竹竿却只是虚晃一招,改为下撩。可惜没有丝毫力度,否则必然将小蛮掀翻在地。

小蛮方才知道眼前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林姨娘并不简单,手忙脚乱之余,慌忙敛了心神,专注以对。

实力悬殊,立见高下,林诺雅狼狈应对,小蛮步步紧逼,一掌将林诺雅手中竹竿齐刷刷削断。

一寸短一寸险,诺雅手里仅剩一截竹稍,又是体力不济,被小蛮一个旋踢,躲闪不及,正中太阳穴。她踉跄后退几步站立不稳,就要跌倒,所幸身后有依靠,才不至于跌得狼狈,但是眼前一黑,头也眩晕起来。

鼻端一股淡淡的酒味与脂粉气混合的甜香,像极了夜晚琳琅阁里衣香鬓影的味道。林诺雅不喜,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

“九爷!”是秦,安二人的声音。

百里九那妖孽回来了吗?诺雅心里在想,眼前却依旧一片金星乱冒。

第十七章 第一次看着顺眼

“你怎样?”耳旁有醇厚如酒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百里九,不过却不似昨日里那样混不正经。

林诺雅晃晃头,脑子稍微清醒了一点,才感知到自己是被人拥在怀里,对方胸膛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到自己脊梁上,有点灼热。

“元宝,那丫头喜欢比试,你就陪着她好好过几招。”身后的人淡然吩咐道。

这次诺雅听清楚了,的确就是百里九的声音。

“是,爷!”元宝兴奋地应声:“若是我不小心把她惹哭了,你不会怪我吧?”

百里九的声音瞬间冷了两分:“你吃奶用多大劲,你就使多大劲就行。”

“好嘞!”元宝得令,不容小蛮反应过来,已经欺身而上,与小蛮打斗在一起。

那小蛮只是女儿家的花拳绣腿,怎么可能是元宝的对手,连吃闷亏,不得不向秦宠儿狼狈求饶:“小姐,给我做主啊!”

“元宝,她太聒噪了,你就不能把她带到外面比划吗?”百里九蹙眉不耐地吩咐。

“那我可就真把她拐跑了?”元宝嬉笑着说话,手底却步步紧逼,招招狠辣,毫不留情,三两下逼得小蛮仓惶退后,狼狈退出一念堂。

果然是有怎样的主子,就有怎样的奴才,听这元宝说话怎么跟百里九一个腔调,如此没有正形?诺雅晃晃头,眼前金星逐渐散去,见秦宠儿的脸已经气愤得扭曲变形。

“九爷!你怎么一回来不分青红皂白就偏袒于她?这贱人故意投毒想害您,难道不应该教训吗?”

秦宠儿原本不敢求情,后来听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就有些恼羞成怒。

“不该!”百里九一句话就将秦宠儿的话噎了回去:”爷的女人也是这些仗势欺人的猫猫狗狗胆敢教训的?”

“阿九!你可知道她昨日投毒之亊?”老夫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她三番两次蓄意谋害你,多亏你醉酒呕吐,否则现在可能就已经死在了这个毒妇的手里。”

百里九一个打横,就将林诺雅抱在了怀里,望着怀里的人低眉宠溺一笑:“我自然知道。”

诺雅不由一愣。

“你既然知道,还这样维护她,打算养虎为患吗?”老夫人指着诺雅怒不可遏。

“我自己的女人自己会管教,容不得别人欺负。”

百里九不再理会众人,径直抱着林诺雅,踢开屋门,进了房间,头也不回。

“元宝,送客!”

“混帐!”老夫人气怒交加,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为了一个下贱女人,你难道就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疯了!疯了!果真是疯了!”老夫人指着门口,气得口不择言:“逆子!你这是被狐狸精迷了心智了!”

屋子里百里九夸张地打了一个呵欠,只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淡定!”

原本冷眼旁观的安若兮见老夫人盛怒,赶紧好言相劝,将她连搀带扶地哄出了院子。

秦宠儿担心自己丫头安危,也迫不及待地相跟着离开,去查看小蛮伤势。

“你不是说今晚约了朋友吃酒,要晚些才能回来吗?”

林诺雅靠在床上,与百里九四目相对,有些尴尬,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才憋出这句话。

百里九今日依旧是一身大红锦服,墨发随意束起,松松散散,美得有些妖孽,妖得有些虚幻。

尤其是刚才,他菱唇轻启,不咸不淡地吐出那句话“我自己的女人自己会管教,容不得别人欺负。”的那一刻,林诺雅觉得他顺眼极了。

他微微翘唇,风流不羁的桃花眼顽皮地眨了眨:“我眼皮子一直在跳,掐指一算,你在家有难,所以就踏着风火轮急匆匆地回来了。”

林诺雅眉眼间隐约有了笑意:“那你适才为什么不为我证明清白,你明明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那你的宵夜里面被人下毒,你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百里九反问。

林诺雅盯着他的眼睛,一本正经:“九爷,我们以前认识吗?”

百里九摇头。

“既然不熟,我又为什么信任你?”林诺雅一句反问又重新占据了主动权。

百里九哑然,随即“呵呵”一笑,向着诺雅靠近一点:“娘子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再熟悉一点,是吗?”

诺雅忍不住向着床里面瑟缩了一下,心也猛然提起,讪讪地摆手笑:“不必了,不必了,已经很熟了,熟透了。”

百里九一屁股坐在床沿上,伸手去摸腰带,笑得别有深意:“熟透了的意思是不是我可以吃了?”

林诺雅的心就“噌”地提到了嗓子眼,指指外面的日头,磕磕巴巴地道:“九爷,白日宣淫好像不太好吧?”

百里九笑得一脸风骚,好像一只发情的猫:“天时地利人和,如此良辰美景岂能错过?”

“我的头好像要裂开了。”诺雅心慌意乱,伸手捂住头,夸张地叫痛。

百里九“噗嗤”一笑: “娘子你想得太多了,自然头疼。为夫的意思只是说饿了,想吃东西而已,你竟然......啧啧。”

这厮绝对是故意的!诺雅受了捉弄,心里暗自腹诽,脸却不争气地红了起来,粗鲁地将他一把推开。

百里九一声闷笑:“看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身子应该是没事了。虽然平时看起来弱不禁风,身板倒是结实,一般人可承受不住那丫头的歹毒一脚,莫说踢晕,傻了都有可能。”

林诺雅伸手揉揉太阳穴,仍旧隐隐作痛。适才若不是自己顺势侧转,那样狠厉的一脚,果真吃不消。

“诺雅是穷苦出身,自然比那些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皮实一些。”

“你确定不用叫大夫过来看看吗?”

诺雅坚定地摇头:“确定肯定以及一定。”

“也好,反正女人被踢傻一些更可爱。”百里九抱臂斜靠在床架上,探究地望着她,有意试探:“明天就是三日回门了,我已经命人备好厚礼,一起去拜见岳父岳母大人。你可莫到时候有什么不适。”

林诺雅脸上不由闪过一丝黯然,稍纵即逝:“不用了。”

“为什么?”他明知故问。

诺雅嘴边掠过一丝苦笑,璀璨的眸子瞬间黯淡下来,好像是闪烁在眸子深处的那盏灯只剩一星如豆。

她低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微颤,再睁开时,已经掩去苦涩,恢复了满眼华光。

诺雅歪头轻轻地牵动唇角,微微的笑意在唇畔缓缓绽开,犹如昙花灿烂。

“我好像忘记了回家的路。”

百里九一怔,没有料想到她竟然会这样回答自己。看着她牵强的笑,心里莫名有些心疼,也许自己不应该这样试探她。

正想开口劝慰,院子外面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主子,老夫人派了跟前丫头过来,请您去她院子一趟,说是明天新娘回门的礼品已经置办齐了,请您过去过目。”

林诺雅微微一笑,这老夫人倒是不屈不挠,刚刚还被自己儿子气得七窍生烟,转眼就没了脾气,又跑过来寻他,慈母多败儿,怪不得会将自家儿子教养得这样纨绔不堪。

百里九有些不耐烦:“告诉老夫人,一切全都由她做主就是,我没有意见。”

“老夫人还说有许多具体事宜要仔细商量,她自己拿不定主意。”

百里九不再固执,无奈地叹一口气,冲着林诺雅轻佻一笑:“娘子稍安勿躁,为夫去去就回。”

床上的人儿松口气,浅笑嫣然:“九爷自顾去忙就是,诺雅预祝您春风得意,春暖花开,万象回春。”

百里九微微勾唇:“娘子果真贤惠大度,有妻若此,夫复何求?”

言罢哈哈一笑,转身而去。

诺雅招呼院子里的丫头:“朝三暮四,代我送九爷。”

院子里立即传来两声脆生生的应答。走到门口的百里九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跌了下去。

第二天,朝三去取衣物,兴高采烈地从外面回来,迫不及待地告诉诺雅,说是秦,安二人为了回门的事情私下里起了争执,就连安若兮也一改这两日里贤惠温婉的形象,虽然不至于像秦宠儿那般咄咄逼人,也是针锋相对,坚决不愿做出让步。具体为了什么原因,她也说不清楚。

诺雅暗里猜测,将军府一向财大气粗,秦安二府也是权贵世家,应该不至于因为礼品多少的事情计较,唯一难以调和的,大概也就是回门时间先后的问题。

百里九一人分身乏术,有前有后又必然有偏向。秦安二人早就有罅隙,虽然昨天双贱合璧,联起手来,想扳倒自己,但是此事关乎两府颜面问题,自然不会轻易妥协。

林诺雅一想到百里九自作孽不可活,就胃口大开,还没到午饭的时候就一口气吞下五六个蟹黄包,干光一碗香辣牛肉面,风扫残云,将盘碟清理个干净。

第十八章 鸿门宴

刚刚放下筷子,林诺雅还未来得及将油光渍渍的嘴巴擦干净,就有人敲响了一念堂的门,自报家门说是百里九跟前的侍卫。

桔梗将人带进来,冲着诺雅抬手唱了一个喏。

“启禀林姨娘,今天中午主子在鸿宾楼设宴,款待安侍郎,秦尚书。主子说让您赶紧过去。”

“鸿宾楼?今日不是秦夫人和安夫人三日回门吗?怎么设在酒楼呢?”诺雅有些惊讶。

“主子与秦、安两府联姻,皇上大悦,御赐一桌回门喜宴。宴席设在将军府于理不合,所以只能劳请秦,安两位大人移驾鸿宾楼。”侍卫如实回禀道。

酒楼款待?也多亏那百里九想得出来。不过,这秦,安两府自大婚之日起就已经暗中较上了劲,互不相让,今日回门,百里九如何做都是错。而酒楼宴请,明面上是得罪了秦,安两府,而实际上,却是最好的应对方法。

更何况,还有御宴这个幌子。

但是,也有一个前提,就是将军府足够强大,秦,安两府不敢得罪,或者说敢怒不敢言!

不过,百里九让她去做什么?林诺雅暗自腹诽,原本自己的身份就是一个大大的“尴尬”,再加上昨日新婚以后,百里九对自己明显的偏袒使得树敌甚多,难保秦,安两家不会借题发挥,酒桌之上难为自己。

所以,林诺雅不想去,十分不想去。

这百里府简直就是个事儿窝,秦,安二人纯粹就是个事儿婆。自己安生地待在一念堂,尚且麻烦不断,若是上赶着凑到她们跟前,势必吵架,斗嘴,耍心眼,缺一不可!

一个字:累!

两个字:太累!

林诺雅故技重施,捂了头,微蹙眉头:“麻烦小哥回去告诉九爷,诺雅身子仍旧不适,头晕得厉害,胃口也不佳,恐怕是要辜负他的厚望。”

侍卫看了一眼满是狼藉的餐桌,似是已经有了准备,眯着笑眼道:“主子说了,若是林姨娘今日碰巧不适的话,府里大夫‘十剂汤’今天碰巧也有空。”

“十剂汤?”诺雅疑惑地问。

侍卫点头:“嗯,‘十剂汤’是咱府里蔡大夫的圣手称号,无论病情严重与否,必须十剂汤药方能病除痊愈。”

诺雅愁眉苦脸地“啊?”了一声,惹得身后桔梗低下头,笑得双肩直抖。

俗话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自家小姐性子泼,姑爷却是嬉皮笑脸,从二人进府以后,貌似小姐就没有沾到多少便宜,多大的气焰烧到姑爷跟前,也被浇得一丁点火星也没有。

林诺雅无奈地翻个白眼,揉揉肚子:“罢了,轻伤不下火线,更何况是你家爷的吩咐,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照闯不误。”

侍卫恭敬地领命而去,备下车马,林诺雅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心理准备,方才雄赳赳气昂昂地相跟着去了。

鸿宾楼,京城第一酒楼,鲍参翅肚,山珍海味,一向以奢侈挥霍而著称,诺雅平素早有耳闻。

往日里正是宾客云集,觥筹交错的热闹光景,今日鸿宾楼门口却是将军府侍卫森严罗列,机灵的伙计陪着笑脸将前来吃酒的客人委婉地拒之门外。

听侍卫说,百里府大手笔地包下了整个鸿宾楼,诺雅心疼得嘴角微微抽搐,心里暗骂一声败家子,果然不负花天酒地的威名。

跑堂小二见到她跟随在侍卫身后而来,知道是百里府的人,立即热情地迎上来,陪着笑脸:“敢问夫人可是参加百里府宴请?”

诺雅点点头,见酒楼伙计正在柜台处忙活着烫酒,知道宴席正酣,点点头:“正是。”

“二楼天雅阁,您楼上请,步步高升!”

诺雅踏上台阶,扭过头来:“宾客可是齐了?”

小二长了一副讨喜的笑脸儿,仰着道:“已经齐了,这酒水也上了五六道。”

已经开席了,看来将自己叫到鸿宾楼只是百里九一时起意而已,就是不知道究竟何意?

“小二哥,这天雅阁我自己是识得的,就不劳你上楼了,你尽管去忙就是,我自己就能找到。”

小二正是求之不得,闻言痛快地唱了一个喏:“天雅阁就在二楼左首第三间,夫人随意,有什么吩咐尽管叫小的。”

诺雅颔首,带着桔梗沿着酒楼楼梯向上,左拐,寻第三间位置,刚巧有跑堂从里间上菜出来,虚掩了房门,两人轻手轻脚地进去,正对处是一个古色古香的雕花屏风,诺雅自镂空处向里看,里面自然是金碧辉煌,极尽奢华。

屏风后是黄梨案,罗汉椅,白玉棋,茶香袅袅,供宾客休息,再往里方才是酒桌宴请的地方。

冲门口方向主座位置,坐的是两位年近五旬的老爷,各有官威气派,一人白面无须,一人黑红脸膛,想来应该就是秦尚书与安侍郎二人。旁边作陪的除了百里九,还有几个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下首处落座的,看背影就是秦、安二人。

几个男子频频向着百里九举杯敬酒,轮番上阵,言谈间颇为热络,并不生疏。百里九面红耳赤,却酒到杯干,豪爽酣畅,酒必然饮的不少。

诺雅一时间有些踟蹰,站在屏风后面,不知如何进退。

“诺儿,进来。”

百里九已经发现了她与桔梗二人,起身离座向着门口走过来。酒桌上的几个人也全都停止了谈论,扭头向着她看过来,各怀心思。

诺雅大大方方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作势向着百里九弯身行礼:“见过九爷。”

百里九已经搀扶住了她的胳膊,带着满身酒气小声道:“夫人再不来。为夫可就要醉得不省人事了。”

醉傻了才好,关我什么事?诺雅暗自嘀咕,脸上却是依旧巧笑嫣然:“九爷海量,以一敌十,诺雅佩服。”

百里九突然俯身向着她凑近过来,低声耳语:“帮为夫挡几杯酒。”

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

诺雅翻了一个白眼:“让我给您挡酒,岂不有损九爷您的威名?”

百里九嬉皮笑脸,似乎浑然不觉她言外之意:“有夫人罩着,自然求之不得。”

“怎么,九弟,这林姨娘来了,就只顾着窃窃私语,不进来跟我们饮一杯水酒吗?”里面有人出声催促,带着些许不屑。

“自然,自然。”百里九一把扯起诺雅的手:“秦尚书今日一直诚挚相邀,百里九却之不恭。只是诺儿不胜酒力,唯恐怠慢了两位岳父大人和诸位兄台。”

原来是秦尚书提议将自己叫过来的,自古会无好会,宴无好宴,秦宠儿将自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那么秦尚书此举必定心怀叵测。

鸿门宴!

诺雅一声冷笑,这么浅显的道理,人精一样的百里九怎么会不知道,他摆明了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想要袖手作壁上观。

她唇角微勾:“多谢秦尚书抬爱,诺雅受宠若惊。”

坐在主位处黑红脸膛的那位长者捻须笑道:“早有耳闻,名不虚传。”

话说得深奥,表面虽然听不出是褒是贬,但是在座的诸位全都心知肚明,这林诺雅能有什么“名不虚传”?秦尚书明明就是在讥讽于她,说她出身青楼,臭名昭著。

诺雅不卑不亢,淡然一笑,不疾不徐道:“过奖,过奖。”

秦尚书没有想到她脸皮竟然这样刀枪不入,不由一愣,转头反客为主地吩咐秦宠儿:“宠儿,给林姨娘看座,让丫头倒酒,好好招呼。”

秦宠儿对于自己父亲的吩咐明显有些不太情愿,她身后伺候的丫头小蛮不等秦宠儿吩咐就走到林诺雅跟前,将她面前的酒杯斟满。

诺雅闻得出是有名的山西汾酒兰花汾,窖藏应该至少在八十年以上。

秦尚书对着自己右手边的两位红脸男子暗地使了一个眼色,二人立即热情地站起来,向着诺雅举杯相劝。

“我们小妹自小不谙世事,天真烂漫,比不得林姨娘世故老成。以后还请林姨娘多多照顾。请满饮此杯。”

林诺雅惊慌失措地摆手摇头:“对不起,诺雅一向不会饮酒,多谢两位公子抬爱。”

秦尚书漫不经心地把玩手里酒杯:“林姨娘这是看不起我尚书府吗?不屑与我两位犬子干了这一杯?”

诺雅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猜测到了秦尚书的用意,他是想让自己醉酒失态忘形吧?

她冷冷一笑,别的本事自己没有,但是这喝酒,她自认还是不怵头的。因为她就单单凭借自己能够闻香辨酒这一个本事,她就有信心,自己以前定然会饮酒,而且酒量也不会甚浅。

但是,这酒是不能白喝的,否则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她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将可怜兮兮的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百里九,那妖孽却一脸趣味地望着她,一副给她加油打气的无聊样子。

百里九“含情脉脉”的“深情注视”立即成功地激怒了一旁的秦宠儿,她不屑地看着林诺雅,反唇出言相激:“一杯薄酒而已,这样扭扭捏捏,推三阻四,你不给我尚书府薄面也就罢了,难道安大人府上的账你也不买?”

林诺雅望了一眼秦宠儿面前的杯子:“秦夫人好像也没有饮酒吧?难道安大人的薄面你也没给?”

秦宠儿一家原本就是武将,在府上时也好跟几位兄长一起耍枪弄棒,平日里也经常饮酒。不过今日假作矜持,听到诺雅这样说,立即被激起斗志,冷冷一笑道:“你这是在跟我比?”

第十九章 姹紫嫣红开遍

秦宠儿原本就会饮酒,而且小有酒量,自然不把娇娇弱弱的林诺雅看在眼里。

诺雅胆怯一笑:“不敢。”

“小蛮,倒酒!”秦宠儿得意地挑眉吩咐身后的丫头。

“宠儿?”她旁边的红脸男子赶紧出言劝阻:“莫失了体统。”

“二哥,这林姨娘来了以后,还未一一介绍大家认识。相公今日已经尽兴,我就越徂代庖,给林姨娘引见一下。”

丫头拿过来酒杯,浅浅地将酒斟了,如蜻蜓点水一般,递给秦宠儿。

秦宠儿冲着诺雅挑衅一笑:“舍命陪君子,量小真小人,林姨娘,你代表的可是我百里府颜面,酒,是必须要喝的,但凡剩下一滴,也是不尊不敬。”

说完,当先仰头一饮而尽,煞是豪气千云。

诺雅蹙眉为难地看了一眼桌上满溢的酒杯,小心翼翼地端起来,浅酌一口,立即忍不住咳呛起来。身后的桔梗立即执了茶壶,给诺雅倒茶。

“桔梗,将茶水斟得满满的。”诺雅拍着心口咳呛不停,杯子里的酒不断泼洒出来。

秦宠儿不屑地道:“浅茶满酒,这是敬人的规矩,果然欠教养。”

“原来酒是要斟满才好啊,怪我看了秦夫人的酒杯误会了。”诺雅歉意地道。

秦宠儿略有些尴尬,知道诺雅是话里有话,讥讽自己适才杯中酒浅。她又有心逞能,赌气夺过小蛮手里的酒壶,亲自执壶将面前酒杯倒得满满的,又一饮而尽,当众倾斜过杯子,滴酒不剩。

满桌宾客皆齐声称赞巾帼不让须眉,秦宠儿冲着诺雅一抬手,示意她将杯中酒干了。

诺雅愁眉苦脸地将杯中酒闷口饮尽,帕子掩唇仍旧咳嗽不止。

秦宠儿见她似乎不胜酒力,自觉胜券在握,将满桌宾客一一介绍给诺雅认识,各种名目,各种撺掇。

有一必有二,诺雅推诿不得,但凡饮酒必然扯上她作陪。秦宠儿照例酒到杯干,格外豪爽。诺雅蹙眉扶额,各种娇弱。

山西兰花汾入口绵软,酒劲却是挺大,秦宠儿逐渐有些吃力,说话舌头也开始打直。

林诺雅对于她的酒量好言奉承,各种赞叹称羡,使她飘飘然,酒饮得益发干脆。

秦家人见林诺雅一圈酒敬下来,虽然脸上逐渐晕染起红晕,羊脂白玉一样的皮肤下氤氲起朦朦胧胧的粉霞,眼睛却黑亮如点墨,清澈通透如寒星,猛然醒悟她竟是深藏不露,扮猪吃老虎,自家妹妹怕是不是对手,赶紧三言两语地纷纷相劝。

秦宠儿正在兴头之上,手舞足蹈,岂肯罢休?

“我不胜酒力,认输了。”诺雅气定神闲,安然坐下:“不过这百年窖藏的兰花汾虽好,秦夫人可不要贪杯喔。”

正在低头饮茶的百里九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出来,险些将茶水喷了一桌。

一旁按兵不动的安家人也明白过来秦宠儿上了林诺雅的套,强自忍着笑意,乐得看热闹。

秦宠儿将脸憋成了猪肝色,挥开身旁两位兄长的手,愤愤地站起身来,却是自己无理挑衅在先,不知如何辱骂,气恼地直跺脚。

诺雅将帕子攥在手心里,站起身来,冲着百里九嫣然一笑:“我去吩咐厨房给秦夫人做一道醒酒汤。”

百里九悠闲地靠在椅背上,对着她点点头:“要老味道的。”

诺雅心照不宣地笑笑,在秦宠儿锋利的眼刀下,坦然走出屋门。桔梗赶紧上前搀扶了,待步下楼梯,方才不放心地问:“小姐,你没事吧?”

诺雅摇摇头,将手里帕子在桔梗面前一晃,一股浓郁的酒气:“先前喝的酒大半都撒在了帕子上,我没事。”

桔梗愈加崇拜,简直瞠目结舌:“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后,竟然都没有发现你的手脚!”

正巧先前的小二看到她们下楼,赶紧迎上来,诺雅也不做解释,吩咐他去厨房里将醒酒汤让厨子做了,多放陈醋和胡椒粉,一定要酸酸辣辣的。

小二领命,转身就走。

“小二哥!”诺雅突然出声止住了小二。

小二转过身来:“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我就想问一声,这酒楼一向生意颇好,雅厢贵宾更是要提前几日预定,来客多是王孙权贵,怎么今日门可罗雀?”

小二得意一笑:“夫人所言极是,不过酒楼是九爷提前七、八天订下的,所有预定都提前婉拒了。”

诺雅有些吃惊,提前七、八天?意思就是说,今日酒楼宴请并非是秦,安二人争执,百里九无奈之下才做出的决定,而是早有预谋!

百里九早就料到秦安二人会在回门先后的问题上互不相让。

看来这百里九并不是像他表面看起来那样荒唐纨绔,相反,他对于人性拿捏得相当精确,而且深谋远虑!算无遗策!

由此论断,他百里九为自己赎身,也绝对是个阴谋!就是不知道,自己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而已。

正在诺雅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酒楼门口处传来一阵喧闹,身后的桔梗捅捅她:“小姐,你看!”

诺雅扭过头去,瞬间感到有些眼花缭乱。酒楼门口处一片桃红柳绿,姹紫嫣红。竟是琳琅阁老鸨与众位姐儿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她们来这里做什么?”诺雅吃惊地问。

桔梗摇摇头:“我去问一声吧?”

还未等诺雅回答,已经有眼尖的姐儿看到了她们二人,拽拽老鸨的衣服,向着这个方向指过来。

老鸨见到诺雅,立刻眉开眼笑,对着门口阻拦她们的侍卫眉飞色舞地比划两句,然后扭着水桶一样粗壮的腰肢,向着诺雅一阵风一样刮过来。

其他的姐儿也不再同侍卫调笑,跟在老鸨身后,冲着诺雅笑得格外热情澎湃。

诺雅感到全身一阵恶寒,直觉几人必定来者不善。

“诺雅啊,妈妈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发达了必定不会忘记一起同甘共苦过的姐妹。”老鸨还未走到近前,已经扯着嗓门开始同诺雅寒暄。

诺雅一时摸不清头脑,冷冷地看着老鸨不言语。

“就是,诺雅,苟富贵莫相忘,这琳琅阁就是你的娘家,以后要常来常往,多多提携我们这些可怜的姐妹们。”有姐儿将手里帕子拂过诺雅的面前。一阵浓郁的脂粉香气呛得诺雅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们来做什么?”诺雅开门见山,直言快语。

“吆,我们来得是晚了一些,怎么?生气了?”牡丹阴阳怪气地揶揄,立即被老鸨用胳膊肘捣了一下。

“嘿嘿,诺雅,我们可是接到你的请柬就立马赶过来了。可能是姑娘们梳洗打扮费了些时间,是不是让你在将军府里丢了颜面?你放心,一会儿大家多饮两杯罚酒,给九爷赔罪就是。”老鸨挤眉弄眼,满不在乎地道:“就凭九爷那样宠你,这都不是事儿!”

诺雅桔梗两人不禁面面相觑,异口同声问:“什么请柬?”

老鸨看两人的样子不像假装,疑惑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大红请柬,递到诺雅手里:“不是你今天上午差了府里人到琳琅阁送的请柬吗?说是将军府今天在鸿宾楼设下回门宴,宴请秦尚书以及安侍郎,让我带着所有琳琅阁姐妹到这里来吃酒。”

“请柬是什么时候送到的?是谁送的?”诺雅疑惑地问。

“就是刚才,也不过是一柱香的时间而已。送请柬的人青衫小帽仆人打扮,自称是百里府一念堂的下人。”

一念堂里什么时候有过男人?

诺雅情知此事必有蹊跷,赶紧接在手里,打开洒金请柬,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几排小字:恭请琳琅阁诸位姐妹莅临鸿宾楼,参加百里府回门答谢宴请。下面端端正正地写着诺雅的名字。

难道是百里九派人去的?诺雅暗自思忖,他行事一向不按套路出牌,乖觉荒唐,莫不是叫了姐儿们过来弹曲助兴?

但是她又立即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虽然这行事风格有些像百里九,但是刚才老鸨等人进门的时候,门口侍卫明明是阻拦的,而且,已经酒过三巡,宴席接近尾声,将老鸨等人叫过来做什么?

那么,又是谁呢?

难道是秦,安二人在背后偷偷使坏?暂且不说其他,单单就是琳琅阁这些莺莺燕燕往鸿宾楼一站,脂粉香气蔓延半个京城,丢的就是将军府的颜面,罪魁祸首又要花落自家。老夫人和百里九雷霆大怒,她林诺雅难辞其咎。

那么,最终坐收渔翁之利的势必就是秦安二人了。

她就知道,秦尚书专门将自己叫到鸿宾楼,绝对不是单纯的让自己醉酒出丑这么简单,原来挖了坑在这里等着呢。

“诺雅,诺雅?”老鸨见她低头沉思不说话,出声提醒:“难道这请柬有什么问题吗?”

诺雅将请柬合拢,递交给身后的桔梗收好,方才展颜一笑:“当然没有,我只是在吃惊秦夫人行事竟然这样周到,我原本只是在她面前随口一提,没成想她竟然有心记下,并且这样高抬诺雅,给林妈妈送了正式请柬,一时受宠若惊而已。”

旁边就有人凑趣地笑:“如今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将军府九爷最是宠爱新纳侍妾,予取予求,各种疼宠,对两位侧夫人都置之不理,她们自然要费尽心机地拉拢巴结一二。”

第二十章 将计就计

“宠爱?”诺雅有些惊愕,果真不知此流言从何言起,又如何会传扬得人尽皆知。

老鸨咧嘴笑:“你在琳琅阁一向不显山,不露水,我们还真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竟然与九爷交好的,听到外人言说,还觉得荒诞。”

林诺雅知道,自己身上纵然长了一千张嘴,也是解释不清的,索性不再浪费唇舌。将老鸨拉至僻静处,看看四下无人,方才低声说道:

“林妈妈是精于世故之人,大道理比诺雅省得,有些话诺雅也就直言。

今日将妈妈和诸位姐妹请来,有两个原因:其一就是如今九爷宠我,我自然不忘妈妈教导之恩,借此机会酬谢;另一个原因就是今日宴请的贵宾,都是朝中权贵,怠慢不得,所以请诸位姐妹襄助招待。

你我原本一体,势必要热情周到,方能在九爷跟前给我挣了面子。九爷有赏,自然不忘林妈妈。”

林妈妈知道百里九素日秉性怪诞,对于林诺雅这样荒唐的话自然深信不疑:“那是自然,你是我琳琅阁里嫁出去的闺女,最是出息,妈妈以后养老还要指望于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妈妈自然懂得。你擎等着好事吧,我必然让姐妹们使出浑身解数。”

诺雅向着四周张望一眼,刻意压低声音道:“尤其是秦尚书府上,秦夫人与我冰释前嫌,甚是投缘,今日又想我所想,给了我诺大的面子,对姐妹们盛情相邀。俗话说投之以桃报之以李,林妈妈应格外热情才是。”

林妈妈闻言心花怒放,只觉胜券在握:“秦尚书以前也曾经是牡丹的座上宾,最是贪馋好色,如何招待我们自然晓得。”

诺雅又俯身与老鸨低语几句,她皆眉开眼笑地点头应下,转身拉了几个相貌出众的姐儿,低声交代几句,方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二楼进军。

桔梗不解地拉住诺雅,焦急地道:“好好的一场宴席,她们一来,岂不搅合了?小姐怎么也不劝阻一点,反而火上浇油呢?”

诺雅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人家手里有将军府的请柬,我们怎么好自作主张,将她们拒之门外呢?”

“哎呀,小姐,你怎么这样傻呢?这摆明了就是有人在背后使坏,是故意要您难堪呢!”桔梗急得直跺脚:“原本老夫人就对您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如果今天丢了将军府颜面,恐怕会怪罪于你!”

诺雅依旧气定神闲,一副抱臂旁观的悠闲姿态:“人家这样挖空心思,让你家小姐我难堪,我若是横加阻拦,岂不令她们失望?走,我们看好戏去。”

说完不由分说地扯了桔梗的手,尾随在老鸨几人身后,悄悄回了天雅阁。

天雅阁里,果真如诺雅所愿,早已经是开了锅,整个沸腾起来,一片衣香鬓影,莺声燕语。

琳琅阁的姐儿们热情地将秦尚书和安侍郎围拢了严严实实,百里九的几位大舅哥也没能逃脱掉美人们的荼毒,娇声嗲言,将几人骨头都甜得酥了。

“秦大人,您已经有些日子没去我们琳琅阁捧姑娘们的场儿了。”老鸨翘着兰花指,端起桌上酒杯,冲着牡丹使了一个眼色。

牡丹立即心领神会,接过杯子,将脸贴在秦尚书的红脸膛上,娇软的酥、胸在他的后脊梁上蹭来蹭去,声音甜腻得调了蜜:“就是,您看我都清减了不少。”

秦尚书在自己儿子和女婿面前被揭出寻花问柳的老底,丢了颜面,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黑里透红,成了猪肝色。

他想站起身,却被几个姑娘死死缠绕着,只能一把挥开牡丹的手,厉声斥责道:“胡说八道,谁去过你们那种下流之地!”

牡丹的胳膊重新像水蛇一样不屈不挠地圈住了他的脖子,葱白一样的玉指点在他的额头上:“吆,秦大人,没想到您穿上官服竟然这么大的官威,一点也不怜香惜玉,伤透牡丹的心了。”

安侍郎也被两名姑娘纠缠,诉说“离情”,颜面扫地,气急败坏地怒声斥责:“百里九!你这是什么意思?”

百里九却是不恼不急,也不收敛,左拥右抱,抚着身边姑娘娇嫩的小手,一脸陶醉:“没想到两位岳父大人竟然也是同道中人,小婿我委实有些意外。”

秦尚书终于按捺不住,大声咆哮:“滚!都给老子滚开!”

老鸨讨个没趣,撇撇嘴:“什么意思嘛,秦大人您叫人给我们发请柬,让我们姐妹们过来吃酒做陪,却这样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地做什么?”

一旁早已酒意上涌的秦宠儿尚有三分清醒,在自家相公跟前,丢了娘家脸面,“噌”地一声站起身来,两三步走到老鸨跟前,抡圆了巴掌就朝着老鸨脸上呼了上去,怒不可遏地道:“谁让你们过来啦?”

秦宠儿是习武之人,手上力道大,虽然醉酒,仍旧一巴掌将老鸨扇了一个趔趄,脚下不稳,跌倒在地上。诺大的一团肥肉,只将楼板都震得晃了两晃。

老鸨委屈地捂着半边脸,“嗷嗷”惨叫两声,姑娘们赶紧围拢上去,七手八脚地将她从地上费力地搀扶起来。

“秦大人,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下官委实无福消受美人恩,尤其是在小辈跟前,有些有失体统,下官先行告退一步。”安侍郎冲着秦尚书拱手一礼,挣脱开身后两位姑娘的手,站起身来:“您尽管尽兴。”

一席话无异于认同了老鸨与牡丹的话,将今日这场烟花闹剧始作俑者的帽子扣到了秦家头上,令秦尚书一时有口难辩。

安侍郎言罢带着安家两位公子拂袖而去,安若兮为难地看了一眼百里九,转身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躲在屏风后面早已乐开花的林诺雅赶紧闪身至门外,小二正端了酸辣醒酒汤迎面过来,见无处可躲,索性坦荡地重新回来,眉开眼笑地同走在最前面的安侍郎打招呼:“安大人这就要走么?”

安侍郎脚步一滞,冲着林诺雅饶有兴趣地点头,笑得随和:“林姨娘别出心裁,今日照顾得格外‘周到’和独特,本官心领了。”

诺雅懒得解释,“嘿嘿”一笑,无耻地谦让道:“若是安大人喜欢,常来常往就是。左右都是沾亲带故的,一切可以商量。”

安侍郎哈哈大笑:“贤婿,你这位林姨娘生意经念得真好,生意做到自家亲戚这里来了。”

诺雅一怔,暗道不好,惊愕地抬头,见百里九正巧送安侍郎出来,走在最后面,被屏风遮挡了身子,所以没有发现。

那么,适才安侍郎的话那是有意说给百里九听了?自己那样坦然承认,也不知道这百里九会如何想。

“诺儿,你想投其所好,这次怕是弄巧成拙了。安大人一向眼高过顶,不屑于那些庸脂俗粉,烟花蒲柳之姿。”百里九半调侃道。

“安大人误会,诺雅只是请您与将军府常来常往而已。”林诺雅淡然道:“我愚笨,不知安大人竟然话里有话。”

“果然伶牙俐齿,说话滴水不漏,若兮,你一向笨嘴拙舌,可要向林姨娘多多学习才是。”安侍郎和颜悦色地道,好像对诺雅颇多赞誉,实则暗藏针锋。

安若兮乖巧应是:“若兮是井底之蛙,见识浅薄,自然甘拜下风。”

安侍郎转身同百里九客套两句,便带着安家两位兄弟转身告辞,并且顺路送回了安若兮。

宴会厅里,老鸨擦干净嘴角的血迹,仍旧在叫痛不已,见到百里九回来直呼冤枉。

百里九吩咐下人取过两封银子,递给老鸨:“我代岳父大人赏你们的,改天再去琳琅阁好好安慰几位姐姐。”

老鸨见钱眼开,收了银两,塞进怀里,谄媚地道:“按说今日我们是拿着请柬,受秦夫人邀请,过来吃酒的,这银子不该收,但是九爷赏的,却之不恭。”

百里九的话无疑于火上浇油,令秦尚书愈加难堪。

醉酒的秦宠儿气怒攻心,挣脱开小蛮丫头的手,指着老鸨鼻子口不择言:“瞎了你的狗眼,你也不看看那请柬上究竟写的是谁?”

“林妈妈并不识得字,请问秦夫人,这请柬上面应该写的是谁的名字呢?”百里九身后的林诺雅冷冷地问道。

“自然应该是你林诺雅的......”秦宠儿醉酒口无遮拦,一时气怒,气冲冲地脱口而出,被身旁的秦二哥捂住了嘴巴,讪讪地笑道:“舍妹醉酒胡言乱语。”

秦尚书也知道自家女儿醉酒,说漏了嘴,吩咐那男子:“赶紧将你妹妹送回将军府,莫在这里胡说八道。”

秦府公子连哄带劝地将秦宠儿带离天雅阁,听秦宠儿一路忘形哭闹,秦尚书也觉得颜面扫地,匆匆地相携着一同告辞离开,头也不回。

第二十一章 不要把我当女人

百里九送走秦尚书一行人,屏退左右下人,天雅阁里只剩了他与林诺雅。

他走到桌前,端起酒壶,将跟前酒杯筛满,递给诺雅,抬抬下巴,示意她将杯中酒干掉。

诺雅知道自己对面的这个男人,狡猾奸诈,犹如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不,是狐狸精。自己一个稍有不慎,怕是就会一失足成千古恨,与他过招,需要时刻提高警惕,半刻也疏忽不得。

她略一愣怔的表情,被百里九看在眼里,似是玩笑道:“怎么,不愿意跟为夫用一个杯子?”

诺雅并未想到这一点,听他提醒,才觉得是有些暧昧,被他撩拨得有些心慌意乱,赶紧从一旁取过自己用的酒杯:“诺雅今日有些风寒,还是注意一点为好。”

说完接过百里九手里的酒壶,将酒斟满,双手端起:“这一杯酒我敬九爷。”言罢一饮而尽。

百里九摩挲着手里的酒杯,眼神跳跃着从她的酒杯转移到她的脸上:“夫人酒量好,身手更好,神不知鬼不觉,只是浪费了我的百年陈酿。”

林诺雅知道自己的小动作瞒不过他,不自然地干笑两声:“哪里,哪里?”

百里九的脸孔猛然间在她眼前放大,骇了她一跳。

“能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而不被察觉,夫人委实令为夫刮目相看。”

林诺雅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远离百里九的危险区,坦然道:“这样的把戏,琳琅阁的姑娘个个拿手。”

“喔?难怪九爷我每次喝花酒,经常醉倒在姑娘们的石榴裙下,原来这里面还有这样猫腻。”百里九又为诺雅斟满一杯:“你能品得出这酒是窖藏兰花汾,也不算是浪费。”

“阁里姑娘百媚千娇,九爷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跟酒无关。”诺雅答非所问,故意转移了话题。

百里九勾唇一笑,邪肆风流,身子也向前倾了不少。

诺雅坐在椅子上,后背紧贴着椅背,退无可退,只能努力将身子向后仰。饶是如此,百里九身上的酒气也随着他的呼吸,喷在她的脸上,有些热,有些痒。

诺雅慌乱地扭过头,百里九轻笑出声,将唇贴在她通红的耳根处,热烫的呼吸烧灼着诺雅的脖颈,白皙如玉的肌肤下氤氲起一层胭脂的粉。

“吃醋了么?”

诺雅想摇头,又不敢,唯恐再碰触到百里九,因此只能僵硬着身子,连声否定,带着颤抖:“没有没有,九爷风流倜傥,一向怜花惜玉,诺雅引以为荣。”

“所以你就找了这么多的姑娘来伺候爷,证明你的贤惠大度?”

“没有!”诺雅一惊,扭过头,百里九已经站起身来,双手扶着她的椅背,将她完全禁锢在了椅子里。

诺雅完全笼罩在百里九的气息和阴影下,呼吸一滞,有些困难。

“九爷心知肚明,这琳琅阁的姑娘究竟是谁请过来的。”

百里九愈加低了头,前额就抵在诺雅的头顶之上:“九爷我不知道。”

装傻充愣!适才秦宠儿醉酒无意失言,秦家人惊慌地去阻止,他在一旁可是听得清楚明白,就算是用脚趾头去猜,都能想得出来,究竟谁是真正的幕后操纵者。

诺雅气极反笑:“请问九爷,我在将军府遵规守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去琳琅阁通风报信?我叫她们过来对我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据我所知,老鸨与琳琅阁的姐儿一进鸿宾楼首先见到的就是你,你既然不愿意阻拦她们,就有让她们进来的理由,这,还用我给你解释吗?事实就摆在眼前。”

“呵呵,九爷,老鸨手里可是有秦宠儿给她们送去的请柬,我私自做主将她们拒之门外有些于理不合吧?”

“女人!”百里九的手猛然伸出来,钳制住了她的下巴,双目炯炯地盯着她,迸发出莫名的寒意。

他的手下力道有些大,诺雅感到都要被捏碎了:“女人,九爷我宠你,可你任你上房揭瓦,胡作非为,但是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跟我自作聪明,这样,爷不喜欢!”

百里九的声音有些冷,好像是腊月的北风撕裂空气,猛然侵袭过来,直钻进骨缝里,令诺雅有那么片刻的愣怔,然后她心里的火山猛然就喷发出来,抵御住寒气。

她倔强地抬头看百里九,毫不服输,眼神里带着两把锋利的刃,同百里九冷冽的寒气在空中碰撞,寒光四射。

百里九没有想到,适才还娇滴滴地百媚千娇的女人突然就张牙舞爪地挑衅起他的权威,无声地抗议自己的暴力。

他一点一点松了自己手上的力道,将钳制改为摩挲,带着心疼的口气:“乖,听话!”

百里九的话就像羽毛一样轻盈地拂过诺雅的脸庞,他望着她的目光波光流转,脉脉含情,好像适才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看到自己面前的那个女人唇角微微勾起,浓密的睫毛就像蝴蝶的两个翅膀一样,轻盈地扑闪了两下,睫毛下的眸子就瞬间璀璨起来,掩了所有的狠意,晶莹剔透。

林诺雅还对着他笑了,那一霎那就像寒冰乍裂,暖阳破雾,妖娆妩媚。

“爷的意思是说,下次秦宠儿要扇我脸的时候,我应该乖乖地将脸伸过去,不躲不闪,任她为所欲为是吗?”

百里九一时缄默,哑口无言,这绝对不是他的本意,否则昨天在一念堂里,自己就不用那样护着她,气得秦宠儿火冒三丈了。

他只是气恼这个女人,在自己跟前淡定从容地筹谋一切,毫不示弱,将自己也算计其中,甚至令他有那么一刻,灰头土脸,完全失去了局面的操控权。

他是男人,她是女人,女人就应该小鸟依人,将可怜兮兮的目光投向他,向他求助。林诺雅一次次不消停地挑战了他的权威,使他感到自己在她心里无关紧要。

“假如这是九爷您的意思,诺雅以后会乖乖听话,绝对不会自讨没趣,做什么上房揭瓦的胡乱作为。”

林诺雅说完,将椅子向着身后挪开一点距离,站起身来,转身就走,看也不看百里九一眼。

“女人!”百里九在身后喊她。

她佯作听不到。

“我只是担心你锋芒毕露,树敌太多的话,死得太早。那样九爷我这一千两银子岂不花得冤枉!”

林诺雅脚下一顿,回过头来,冲着百里九嫣然一笑:“我能活几天,跟秦宠儿两人大概没有什么关系,还是要看九爷您的意思。因为,一直以来,诺雅都是在您的股掌之间,难道不是吗?”

百里九微微眯了眼睛,摇摇头:“刚过易折,我怎么会相中你这样的女人?”

林诺雅转过头去,耸耸肩,冷笑一声:“那九爷不要把我当女人就是。”

言毕,转过屏风,“砰”的一声闭了屋门。

火冒三丈。

百里九没有跟出来,将军府的马车也没有停在鸿宾楼门口,林诺雅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在心里将百里九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个痛快。

桔梗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见自家小姐黑着一张脸,几乎快要滴出水来,因此跟在她的身后,聪明地并不敢多言。

诺雅在大街上愣怔了片刻,又突然转过身子,向着鸿宾楼里面走过去。

跑堂伙计见她去而复返,殷勤地迎上来,讨好地笑:“夫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小二哥,我只是想问一声,你们这里需不需要厨娘?”诺雅开门见山出言相询。

小二有点不解其意,照实回道:“说句得罪夫人的话,我们鸿宾楼厨子的手艺在整个京城可以说是首屈一指,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进我们厨房偷师学艺,我家掌柜一律拒之门外。更不消说是厨娘了,谁家酒楼会用一个女人家做菜主厨?”

诺雅闻言的确有点不悦意:“女人怎么了?请厨子看的是手艺,不是比气力。”

小二小心地陪笑,卖个关子:“这火走阳,女为阴,整个京城从南到北,自西向东,哪里有一家酒楼是用女厨子的?那是对灶神大不敬。不过,若想进鸿宾楼厨房......”

“怎样?”诺雅原本不想再问,听他这样一说,又重新燃起希望。

小二腆着笑脸:“夫人只管让九爷跟我们掌柜打一声招呼就好。”

又是百里九!如今这个名字诺雅听都听不得,耳朵疼!她气咻咻地转身就走。

桔梗小心地跟随在身后,终于忍不住问:“小姐,您打听这些做什么?”

诺雅摇摇头:“没事,就是好奇。”

她自然不能告诉桔梗,自己是想寻一条退路,万一哪一天,自己被百里九从将军府赶出来,带着桔梗,不至于流落街头,饥寒交迫。

诺雅行不远,就有些气喘吁吁,手脚酸软,没了气力。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对劲,并非是体质虚弱,她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上是有一股气力在澎湃,就蕴藏在心口到小腹的位置,偏生就是使不上,好像手脚不听使唤一般。

要不然,自己怎么会受那百里九的气,任他两根手指就能捏得自己死死的。她当时明明知道,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出手,就可以瞬间反败为胜的,偏生在气力上不敌。

在这样虎狼横行的将军府,若是没有一副铁打的身板,敏捷的身手,可能还比不上秋后的蚂蚱,蚂蚱好歹还能蹬蹬腿,蹦上一蹦。

她林诺雅过得太窝囊!

第二十二章 立规矩

诺雅不想一辈子卖给将军府,跟那些女人们勾心斗角,争个你死我活。不死总有出头日,她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

她振作精神,差了桔梗到其他酒楼打听,桔梗兴匆匆地去,回来的时候俱都满脸沮丧,垂头丧气地对着诺雅摇头。

酒楼的掌柜在听闻厨子是个女人后都不由分说地将她赶了出来,如是三番后,桔梗误会了诺雅的意思,以为她是捉襟见肘,想偷偷出府挣点银两。

她心里有愧,以为是自己拖累了她,当初琳琅阁老鸨老奸巨猾,将百里九给小姐置办行头的银两计算得清清楚楚,所以当小姐提出给桔梗赎身的时候,老鸨毫不留情地榨干了她最后一两银子。

桔梗沉默不语,只暗下决心,一定要好生伺候自家小姐。

诺雅也有些懊丧,怔仲良久之后,才苦笑着问她:“桔梗,你知道她们两人为什么容不下我,非要将我置于死地么?”

小丫头回答得极为干脆:“自然是争宠了。”

诺雅摇头,斩钉截铁:“不,她们不是争宠,是争取生存的机会。”

“啊?”桔梗瞠目,对于这样深奥的问题,她想不明白。

“这世道男子霸权,就不给女人独立存活的空隙,女人只能依附他们而活,自然就只能拼个头破血流,好有安身立命之本。”

桔梗不明白自家小姐为何突然就生出这样的感慨,想劝慰,诺雅已经背转过身:“我们走吧。”

诺雅和桔梗二人是一路走回将军府的,一前一后,心不在焉。元宝一路尾随,看到二人安然进了将军府,才转身离开。

守门侍卫拦住她们二人,躬身一揖:“林姨娘,老夫人有请。“

诺雅早已经忘记了今天中午天雅阁里的风波,现经侍卫一提,才突然想起来。秦宠儿与安若兮是比自己早一些回府,还不知道如何调拨非议,现在老夫人要“请”自己,绝对不可能是打赏!

她看看门口静候的马车,并没有百里九那一辆,知道他还没有回来。仰头叹口气,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左右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干脆就来个痛快的吧。

她不想桔梗跟着自己,这丫头实诚,万一老夫人发火再连累她受罪,就赔了。因此低声交代道:“老夫人那里你就不用去了,先回一念堂吧。”

桔梗心里虽然不安,仍旧坚定地摇摇头:“不行,桔梗要跟着小姐。”

诺雅装作轻松地“噗嗤”一笑:“傻丫头,九爷还没有回来,我是让你回去等着他。万一老夫人果真为难我,好歹也有一个外援不是。”

桔梗歪着头想了想,的确也有几分道理,就不再固执,却不肯回一念堂,坚持守在门口好第一时间通风报信。

诺雅也不勉强,找了下人带路,自己径直去了。

百里府后院一条花廊幽径将庭院两分,左手边第一进就是老夫人的院子,掩映在一片郁郁葱葱的海棠树里,邻近水榭,名字就叫海棠湾。

诺雅已经与老夫人数次过招,除了百里九是她的软肋,可以说她绝对是一块辛辣的老姜,轻而易举就可以呛得别人眼泪鼻涕横流。

诺雅始终是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宗旨,只要老夫人不是过于地昏聩偏袒,她愿意训斥两句也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反正也掉不下一块肉来。

所以林诺雅进老夫人的院子是勇敢无畏的,昂首挺胸,理直气壮。

坐在院子里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老夫人立即就不愿意了,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满是不满和轻蔑。

诺雅觉察到了老夫人的不满,可以肯定她今日找自己定然是要兴师问罪了,极给面子地低了头,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个头。

老夫人撩起眼皮,冷冷地瞟了她一眼,继续闭目养神,视而不见。

跪在地上的林诺雅知道老夫人这是故意难为自己,暗里撇撇嘴。她不怕老夫人劈头盖脸地训斥她一顿,就怕这不吭不哈地视若无睹。毕竟自己还跪在这冰冷的地上硬梆梆地难受。

她重新向着老夫人磕了一个头,并且提高了音量:“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掩唇打个呵欠,继续假寐。

诺雅继续再拜,声音更大:“诺雅听老夫人宣。”

老夫人依旧无动于衷。诺雅略一思忖,作势又要叩拜。

老夫人猛地一拍椅子扶手,站起身,带着怒气:“滚!”

字正腔圆,气势恢弘。

诺雅二话不说,站起身就走。

“站住!”老夫人又发难,厉声呵斥。

诺雅听话地站住脚步。

“你,你……”老夫人用手指着她,深恶痛绝一般:“果真没有规矩,你这是要给我磕四个头吗?把我当死人?!”

诺雅咧嘴一笑,常言道:“神三鬼四”,也就是说敬神要磕三个头,祭拜故去的人才能磕四个。果然老太太生气了。

就是嘛,有火就发出来,憋着多难受,万一有个好歹的,百里九岂不吃了自己?

“诺雅只顾着向老夫人献殷勤,竟然忘记了这个忌讳,我知罪了,这就回去闭门思过,好好学习规矩。”

“知罪?你可知道自己究竟什么罪?”老夫人咄咄逼人地质问。

诺雅摇头,无辜地眨眨眼睛:“诺雅愚笨,老夫人明示。”

“哼,果然不知悔改。若是不教训一二,还不知道以后惹出多大的祸端呢。”

暴风骤雨要来了,诺雅垂手恭立,就差头上顶个锅盖:“听老夫人训斥。”

老夫人从旁边婆子手里端过一盏茶,慢条斯理地小酌一口,压下满腔火气。

“我问你,你对于自己的出身感觉很光荣是不是?”

“从未有过。”诺雅毫不犹豫地回道:“身不由己而已。”

“既然你嫁进我百里府,就要自尊自爱,跟那琳琅阁彻底断了往来!否则,我丢不起那人。

我百里府的宴请,招待两位堂堂朝廷一品二品大员,你竟然寻了这样一群不知廉耻的女人来丢人败兴?如今怕是整个京城都传扬得沸沸扬扬,我百里府都成了他人口中笑柄!”

老夫人语气虽然不严厉,话语里却有一种无形的威压,直逼诺雅。

诺雅攥紧拳头,果然是秦、安二人已经恶人先告状:“老夫人言过了,诺雅就算没进将军府的时候,一样懂得自尊自爱。而且,琳琅阁的人不是我叫来的,罪魁祸首是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呵呵,你这是在教训我吗?”老夫人上身微微向前探过来一点:“这样荒唐的事情,除了你这样厚颜无耻的女人,我委实猜想不出还能有谁会这样恶意败坏我将军府的颜面。”

一句话惹恼了林诺雅:“老夫人,我敬重您是百里世家的当家人,老将军夫人,在京中亦是德高望重,才愿意跟您解释。

官府判案尚且给被告辩解的机会,调查取证。您这是偏听偏信,直接给诺雅定罪画押了。

我刚刚嫁入将军府不过两天时间而已,试问我何时做过什么不知廉耻的举动?

我遵规守矩,不曾迈出百里府半步,又是如何通知琳琅阁的姑娘到鸿宾楼,自讨没趣?如此明摆的事情,我原本以为根本就不需要解释。”

“跪下!”老夫人再也按压不住心里的怒火,将手里的杯盏狠劲掷到脚下,在诺雅跟前开了花,茶水四溅。

诺雅梗了脖子,一脸倔强:“这第四个头,我记得老夫人说过,那是磕不得的。”

她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令老夫人雷霆大怒:“那我就打到你服气为止!”

不消吩咐,身边有粗壮的婆子见诺雅顶撞,早就看不顺眼,掂了院子里一根棒槌,走到她的身后,趁她不备,就是一棒槌下去。

诺雅吃痛,原本就手脚酸软,站得吃力,如今更是支撑不住,“扑通”跪倒在地上。地上有刚刚碎裂的瓷片,立即深深地扎进诺雅的膝盖里,令她忍不住紧蹙了眉头,闷哼一声。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忤逆我,跟我这样口气说话!而且我百里府清名远扬,向来受世人敬重,如今却因为你,数次颜面尽失,被人嘲讽议论,你罪不可赦。

我看在小九求情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可是如今你骄横刁蛮,死不悔改,我百里府容你不下。”

诺雅心里一阵欣喜,老夫人这是要将自己赶出百里府吗?虽然名声不太好听,但是总比留在这里仰人鼻息,处处提防,受人算计的好。

正想挣扎着站起身来,她瞬间改变了主意,乖乖地仍旧跪在那里,静候佳音。

“早就听说新妇进门,婆婆会将她叫到跟前立规矩,揉圆了,熟透了,指东不敢往西的时候才算大功告成。原来果真如此啊。”

院子门口猛然传来一声熟悉的调侃,就算是诺雅不抬头,也知道来的是谁。

难道桔梗当真将这个妖孽召唤来了?诺雅暗自叫苦,这丧门神来的真不是时候,专程坏我好事!

第二十三章 你怀孕了

“我立的可不是什么做人儿媳的规矩,就凭她还不配!我教她的是做人的基本礼义廉耻。”

老夫人见到自己的儿子,脸色柔和了一些,语气仍旧生硬,余怒未消。

“老娘消消气,你看你皱纹都多长了好几条,不漂亮了。”

百里九嬉皮笑脸地凑到跟前,伸手去抚老夫人心口:“你若是生气,打也好,骂也中,罚她跪上个十天半月,实在不行,眼不见为净,将她索性赶回一念堂。可莫动不动给自己找气生。你说你可以生龙活虎生娃娃,可就是不能生病生气。”

百里九的胸前立即被老夫人嗔怒地捣了一拳:“我最后悔的就是怀胎十月生下你,如今天天生一肚子的气。我早就说青楼里的女人要不得,会败坏我将军府的门风,你执意妄为,如今可热闹了?”

老夫人的怒火明显被百里九插科打诨消了不少,百里九向着老夫人跟前的婆子使了一个眼色,婆子立即会意,上前搀扶了老夫人。

“这会儿太阳落下去,起了寒风了,赶紧让九爷回屋里暖和吧?”

百里九缩着脖子,夸张地做出畏寒的样子:“吹了凉风,好像酒劲都涌上来了,头疼得紧。”

老夫人就有些心疼,连声吩咐婆子赶紧备暖茶,牵起百里九的手往屋里走。

林诺雅见希望泡汤,有些丧气,就想站起身来回一念堂。

还未起身,老夫人就猛然回过头来,怒声呵斥:“给我老老实实地跪在院子里,哪里也不许去,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再起身说话。”

百里九也扭过头来,冲着诺雅眨眨眼睛:“就是,罚她跪个一天一夜,长长记性,省得老是惹您老不开心。”

跪着?还一天一夜?

林诺雅恨不能脱下自己脚上的鞋丢到百里九那张令人厌恶的脸上。你倒是跪下来试试,看看这“膝盖跪碎瓷”的滋味好不好受?

百里九的脸仍旧还在抽筋,对着林诺雅挤眉弄眼,满是得意。

诺雅火冒三丈,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这厮竟然这样记仇,睚眦必报。自己不过是顶了两句嘴而已,至于这样折磨自己吗?

诺雅气得头晕,然后果真就身子一歪,向着一旁“晕”了过去。

院子里有下人一声惊叫,刚刚踏进门槛的百里九重新被成功地吸引住了脚步。他脚下一顿,望着歪倒在地上,姿势极其不雅的林诺雅微蹙了一下眉头。

“哼!这样会做戏,果然是狐媚子。”老夫人鄙夷地哼了一声。

百里九却松开了搀扶老夫人的手,风风火火地跑到她跟前,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靠在臂弯里,满脸焦急。

诺雅浑身不自在,恨不能立即弹跳起来,逃离魔爪,一本正经地告诉他百里九:“我没事,你只要放我回一念堂,睡一觉就好了。”

她还犹豫着未做出决定的时候,百里九已经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来人呐,赶紧传大夫,林姨娘流血了!”

诺雅的手不禁一抽,紧闭的眼角也忍不住抽搐了两下,不过是膝盖被扎破了而已,你至于这样紧张吗?好像多宝贝我似的。

她的脑子还没有运转过来,百里九已经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趁机捏她的脸:“诺儿,你醒醒!”

诺雅的脸被他捏得生疼,心里恼怒,悠悠地“醒转”过来,张嘴抗议。“我”字还没有出口,她就感到颈间一麻,遭了百里九暗算。

她陷入昏迷之前,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百里九兔死狐悲的哭嚎:“诺儿,你挺着,千万不能有事啊!”

我里个去!他是要杀人灭口了吗?

这是诺雅最后的意识。

半昏迷中,她可以感觉到身边围拢了许多的人,吵吵嚷嚷得热闹。她的手始终被一双坚实有力的大手包裹着,挣脱不开。

逐渐,她就不再反抗,感受着那双手传递过来的温暖,彻底沦陷。

再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诺雅只感到两个字:舒服。

就好像是美美地睡了一觉,精神饱满,通体舒泰。她赖在柔软温暖的被窝里,眼睛都不想睁。

屋子里有安神香的味道,虽然不是太浓郁,但是诺雅能够分辨得出来,那是极为昂贵的一种熏香,安神静气。

她向着被窝里缩了缩,然后舒服地翻了一个身。

“醒了醒了!”有人激动地叫,然后又压低了声音:“姨娘没事了。”

诺雅脑子疾速运转,才想起昏迷以前的事情。猛然睁开眼睛,却见四五张面孔齐齐地凑近到自己跟前,桔梗,纪婆子,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夫模样的人,还有最欠揍的一张脸——百里九。

百里九拨开围着的众人,坐到床沿,满脸急切地紧盯着诺雅:“诺儿,你没事了吧?吓死为夫了。”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诺雅有些疑惑,黄鼠狼给鸡拜年?

“谢天谢地,你和孩子都没事,否则为夫岂不难辞其咎?”百里九捉着诺雅的手,温情脉脉。

什么?孩子?诺雅一惊而起,什么孩子?

诺雅还未问出口,百里九已经将她一把搂进怀里,钳制得死死的:“我就说前些时日,你身子不适,好像是害喜的症状。让你早些找大夫诊断,你还怕羞不肯。以后可不能这样讳疾忌医。”

诺雅一头雾水,分辨不清状况,怀疑这百里九吃错了什么药,胡言乱语。偏生又被他搂得紧,话也说不出来。

“就是,林姨娘,这怀孕可不是玩笑,今日如若不是九爷紧张你,你腹里的胎儿恐怕难保。”

那大夫模样的人语重心长地道。

胎儿......林诺雅感到头顶天雷滚滚,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身孕?她一时间有些蒙,痴痴傻傻地反应不过来。

难不成自己在失忆以前,就已经跟百里九不清不楚?所以百里九在第一眼见到自己的时候,才会二话不说,跑到老鸨那里给自己赎身?并且不惜花费了一千两白花花的银子。

极有这样的可能。

唉,不对!林诺雅猛然想起来,自己癸水一向是正常的,压根不可能怀孕!

林诺雅费力地挣脱开百里九,张口欲辩驳,又被他一把捂了嘴:“诺儿,你不要担心,一切都有我。”

“狗屁!”她费劲地掰开百里九的手,从牙缝里勉强挤出两个脏字:“谁怀孕了?”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望着她:“诺儿,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你害怕长幼有序,一旦生下的是长子,会破坏府里规矩,所以不愿意将你怀孕的事情张扬出去。

放心,诺儿,他既然是我百里九的第一个骨肉,我百里府肯定不会薄待。你安心养胎,不要顾虑太多。”

一旁的桔梗瞬间被百里九对自家小姐的浓情蜜意完美收买,她适时插言:“小姐,您已经有了身孕,可玩笑不得。桔梗一直就奇怪您看起来好好的,怎么会经常无缘无故地晕眩呢?”

百里九一听,又紧张起来:“大夫,你可要给诺儿好生调理身子,千万马虎不得,人参灵芝库房里尽管拿就是。”

那大夫立即一口应下来:“九爷放心,我十剂汤药下去,保证林姨娘生龙活虎的。”

“十剂汤?”林诺雅忍不住惊呼出声,怪不得会有这样的乌龙,这样的庸医给自己诊断,不误诊才怪。

那大夫闻言却是兴奋起来,激动地问:“林姨娘以前竟然听过老夫的名号?”颇有点沾沾自喜。

“久闻大名,如雷贯耳。”林诺雅咬牙切齿地问:“你确定我是怀孕了?”

十剂汤信誓旦旦:“姨娘您已经有了不足三个月身孕,而且气血不足,经常会导致您手脚酸软,头晕目眩,心慌气短,老夫说的可是实情?”

症状倒是完全吻合,林诺雅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就对了!”十剂汤摇头晃脑地得意道:“老夫行医几十载,不需望闻问切,单看你的脸色也能诊断个八九不离十。”

“哼,做出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还有脸振振有词地说什么自尊自爱!”冷不丁一声嘲讽,含着怒气。

林诺雅抬起头来,才发现老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背光而立,看不清脸上什么表情。

“老娘,你天天催着我成亲生儿子,如今我一举两得,终于如了你的愿,你怎么还阴阳怪气的?”

百里九不满地道:“现在诺儿身子还不好,你就不要这样刺激她了,一会儿我自然会跟你解释。”

老夫人余怒未消:“跟我解释?我看你怎么跟秦尚书,安侍郎交代!”

说完愤愤地转过身,拂袖而去。

百里九挥挥手,桔梗,纪婆子和十剂汤也识相地退了出去,桔梗走在最后,聪明地掩了屋门。

第二十四章 九爷的女人必须值钱

屋子里只剩下诺雅和百里九两人,孤男寡女,诺雅整个人被怒火包围着,感觉不到丝毫的暧昧。

她紧紧地盯着面前这个被世人传扬得十分不堪的男人,他依旧“深情脉脉”地望着自己,波光潋滟的眸子里清晰倒映着她的怒颜,没有丝毫的雾气氤氲。

他还在做戏,若不是适才被他紧勒的心口此时还有些隐隐作痛,诺雅差点都忍不住沦陷下去。

诺雅也开始演戏,压抑怒火,粉墨完毕,向百里九绽放一个自认为最甜美勾人的笑魇。

“九爷,我们的宝宝在踢我。”

“噗!”百里九极不给情面地失笑了:“娘子英明神武,怀的胎儿也是天才,三个月就能伸展手脚,练太极揽月手了。”

“他娘打个盹儿的功夫都能怀孕,他不是天才是什么?”诺雅悄悄向着床里侧挪一点,尽量远离百里九:“更何况某些人真的欠揍,宝宝都迫不及待。”

百里九哑然失笑,得寸进尺,向着诺雅靠近一点,伸手去撩她身上的锦被。吓得她攥紧被子一角,向床里瑟缩了一下,紧张地问:“你要做什么?”

“放心,你如今有孕正是危险期,我什么都不能做。” 百里九不怀好意地哄道。

诺雅忍不住咬牙切齿:“百里九,我郑重告诉你,我没有怀孕!”

百里九笑得益发邪魅:“那娘子的意思就是,我如今什么都可以做,是吗?”

诺雅气愤地将拳头握得紧紧的,恨不能一圈揍扁了他那张如花似玉的脸:“我的意思只是说,大夫胡说八道,我压根就没有怀孕。”

“我是孩子的爹,你有没有怀孕,我比大夫清楚。”百里九“嘿嘿”一笑,一把掀开了盖在诺雅腿上的锦被。

诺雅正想将腿蜷缩回来,反被他一把握住脚踝钳制住。

“别动!”他低声道,带着毋庸置疑。

诺雅就愣了一下,见他袖口一抖,一个瓷瓶从袖子里滑落出来。

百里九松开手,将她的裤腿小心翼翼地卷上去,诺雅的脸瞬间就红了,火烧火燎:“你要做什么?”

“你就不能老实一会儿?”百里九不耐烦地道:“你膝盖上面的伤还没有清理好。”

诺雅才想起自己膝盖上有伤,低头去看,就又有一些羞窘。

她细腻若瓷的小腿上,隐约可见几条粉红色的伤疤。应该是有几年了,逐渐转为粉红色,不仔细看不太显眼,但是也算是白玉微瑕。

诺雅不知道究竟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讲究起外表,好像很不想让百里九看到自己这些丑陋的地方,所以身子一僵,有些紧张。

百里九却是视若无睹,全神贯注地看着她膝盖上的伤口,从一旁取干净的帕子,用热水打湿以后,仔细地清理上面残留的血渍。

“我自己来!”诺雅伸手去夺百里九手上的帕子。

“你就老老实实地呆着,安生养胎就是,这些事情自有为夫效劳。”百里九头也不抬。

诺雅忍不住想要爆粗口了,忍了再忍,逐字逐句地道:“我最后再说一次,我没有怀孕!”

“我说你怀了就是怀了。”百里九拔开手里瓶塞,将药粉均匀地抖在诺雅伤口上。

突如其来的剧烈烧灼感使诺雅将即将出口的脏话咽了回去,忍不住痛呼出声,额头上的汗珠也滚滚而下。

“我以为你一点也不怕疼呢。”百里九调侃:“一点也不像个女人。”

林诺雅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在他面前示弱,腿却实在忍不住痛得蜷缩起来。

“你确定手里拿的是创伤药,而不是辣椒粉?”

百里九嘻嘻一笑:“货真价实,十剂汤的祖传药方。”

“你们两人是串通好的?”林诺雅后知后觉地问。

“串通?真难听。”他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掏出干净的纱布,继续给诺雅包扎。

“狼狈为奸?一丘之貉?沆瀣一气?还是蛇鼠一窝?

也是我笨,他十剂汤作为将军府的大夫,无论病情轻重,他都能药到病除,怎么可能是庸医,连个喜脉都把不准呢?”

百里九笑得奸诈:“娘子果然冰雪聪明。老汤说给你开的药一会儿就送过来,你乖乖听话,保证十剂药下去,胎儿跟铁打的一样壮。”

林诺雅一脸黑线,认命地道:“有什么阴谋诡计,起码应该让我知道吧?否则我一个不小心,滑胎了怎么办?岂不砸了十剂汤的金字招牌?”

百里九将她的伤口包扎好,笨拙地比划半晌,才在上面系了一个丑陋的蝴蝶结:“好久不给姑娘们系腰带,竟然忘记怎样打结了。”

诺雅撇撇嘴,不屑地“嘁”了一声,褪下裤腿,继续追问:“或者我对于你来说,有什么利用价值?”

百里九上下打量她一眼,一脸嫌弃:“你想多了,女人对于九爷我来说,只有一样利用价值,你还不够资格。”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诺雅一时气结:“那你为什么竟然花费一千两银子为我赎身?”

“不要自作多情,我花一千两银子只是因为我九爷娶进门的女人必须值一千两,否则传扬出去,我岂不惹人耻笑。至于你个人吗,一文不值。”

一个枕头瞄准了百里九的脸飞过去,百里九伸手轻巧地接住了,站起身来,敛了笑容。

“你得罪了秦尚书和安侍郎两人,又惹恼了我老娘。我奉劝你,这几日你就安心在一念堂养胎,不要四处惹事生非。九爷我要去安慰那些芳心破碎的美人儿,没有时间搭理你。”

说完,站起身来,打开房门走出去。

这一回合,林诺雅完败,败得挺惨,火冒三丈,还又无处发作。

所以某人心情很好,嘴角也噙了笑意。

十剂汤就等在院子外面,看见百里九笑着走出来,满面春风,有点意外。

“老汤头,你怎么还没走?”

十剂汤向着百里九拱拱手:“我不知道该怎样给林姨娘开这药方,特意留下来请示。”

百里九漫不经心地摆摆手:“随便开就是,哪怕你开十剂毒药也没事,反正她也不会喝。”

老汤头苦笑道:“不是这个意思。”

百里九脚下微顿,然后仍旧不停留,继续往前走。

“你看着办,名副其实的保胎药最好,反正喝了死不了人就行。”

“我刚才给林姨娘号脉,发现她的脉象很奇怪。”

“奇怪?什么意思?”百里九回过头来。

“林姨娘的脉象特别乱,”十剂汤沉吟片刻继续道:“打个比方来说吧,林姨娘的脉就好比是一截底部封死的竹筒,她身体里有一股气流在不停地左冲右突,到手腕位置的时候戛然而止。”

百里九微蹙了眉头:“你就直说是什么病,别咬文嚼字的,听着别扭。”

十剂汤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十剂汤都诊断不出来的病症?”

“我只是仓促间搭了一下脉,根本就没有来得及仔细检查。后来看你的眼色,就没有静心诊断了。”

“那依你看,可有性命危险?”

“这个说不准。因为如果气流足够大的话,竹筒是完全有可能被炸开的,更何况区区血脉?”

百里九不再说话,低头沉思片刻,方才扭过头去惋惜地道:“可惜了。”

十剂汤见他转身要走,急忙问道:“可是,她那里难道要一直这样隐瞒下去吗?”

百里九知道他问的是诺雅:“你觉得秦宠儿与安若兮两个人会允许她平平安安地怀胎十月,诞下婴儿吗?”

十剂汤一愣。

“我不过是找点事情,加重她在府里立足的秤码而已。这样又可以转移秦、安两人的注意力,一举两得。

你新收的那个女徒弟不是在她跟前伺候吗,告诉她,一定要多注意她平日里的饮食,别遭了算计。”

十剂汤一一点头应下,目送着百里九出了院子,又见他折返回来,叮嘱道:“回头你找个借口,给她好好检查一下吧。不过,你要小心吃亏,这丫头有点记仇。”

第二十五章 杀鸡儆猴

一念堂里,林诺雅呆呆地坐在床上,依旧云里雾里,缓不过神来。

朝三暮四静悄地推开屋门,蹑手蹑脚地走进来,将跟前收拾利落了,又关门静悄地出去,跟门口的桔梗窃窃私语。

想得事情多了,诺雅有些头疼,重新躺下来,闭上眼睛,梳理思绪。对于百里九的所作所为百思不得其解。

也不过是清净了两盏茶时间,门又被人从外面风风火火地推开了。

“小姐,小姐......”桔梗激动地直喘:“我们发财了。”

诺雅被她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大惊小怪地做什么?天上掉元宝了?”

桔梗激动地鼻尖上都挂了晶莹的汗珠,眉飞色舞:“我们发财了!小姐,九爷命人送来好多赏赐!珠宝首饰,绫罗绸缎,珍贵药材,还有古玩玉器,琳琅满目,每一样都价值连城!我听那下人说,总共有六十八样呢。”

“喔?”正在心烦不已的林诺雅稍稍来了兴趣,坐起身子:“在哪里?”

“纪婆子将赏赐全都收拢在库房里,正拿了单子清点,一会儿就来跟你汇报。”桔梗仍旧有些气喘吁吁。

诺雅闻言垂头丧气地重新躺下去:“这大户人家的赏赐都是登记在册的,像那些古玩玉器虽然珍贵,却只是个摆设,不能换钱,也带不出府去,要来何用?”

“出去?小姐,你还想着出府啊?”桔梗难以置信,瞪圆了眼睛:“您已经有了九爷的骨肉,九爷又这样疼宠你,前途一片光明啊!”

诺雅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跟桔梗解释清楚了,否则,这傻丫头能把自己活生生地气死。

她侧过身子,以手支额,向着小丫头招招手,示意她在自己跟前坐下来,语重心长地道:

“桔梗,难道你不觉得,我嫁入将军府,这件事情很诡异吗?”

桔梗弯了眉眼,“吃吃”地掩着嘴笑:“我就说九爷与你素未谋面,怎么就会那样大手笔地为你赎身,还张扬地娶进门,是有些诡异。原来你们早就是郎有情,妾有意,珠胎暗结还瞒天过海,在世人面前做了这样一出戏。如今终于苦心人,天不负,终成眷属。”

诺雅白了她一眼,一脸看白痴的样子。

桔梗丝毫不以为意,仍旧絮絮叨叨地说话,满脸憧憬:”九爷英俊不凡,愧杀宋玉潘安,小姐你也是闭月羞花的样貌,将来宝宝定然粉粉嫩嫩,特别可爱。”

诺雅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了,凶狠地望着桔梗:“我告诉你,我从来不认识他百里九,更没有怀孕!”

桔梗的眼睛瞪得溜圆,然后“噌”的一声站起身来,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极其笃定地道:“我知道啦,小姐!都说一孕傻三年,你失忆肯定就是怀孕造成的!”

林诺雅顿时泄了气,懒得再解释,懊恼地躺倒在床上,用被子蒙了头:“爱信不信。”

小丫头对于她的反常,一点也不放在心上,相反对于自己的聪明有点沾沾自喜:“那小姐以前究竟是什么人物,家居何处,去问九爷不就可以了吗?我怎么这样笨,现在才想起来。

等小姐你找到自己的亲人,有了靠山,看还有谁狗眼看人低,欺负咱们。”

诺雅顿时有点头疼了,她不耐烦地翻过身去:“桔梗,你不要一直这样叽叽喳喳的好不好?”

“嘿嘿,好好!我去给小姐拿药煎药去。从今天开始,你的饭食我一定要把好关。”

诺雅痛苦地哀叫一声,头就要炸开了。

桔梗前脚刚走,纪婆子又抱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紫漆嵌玛瑙首饰盒进来,冲着诺雅谄媚着笑脸,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启禀姨娘,这盒子里是九爷特意为您挑选的珠宝首饰头面,还有今日赏的物件清单都在里面了,婆子已经逐一清点,确认无误,请您过目。”

诺雅接在手里,将盒子打开,琳琅满目,都是些赤金或者珊瑚玛瑙等俗气物件,只有一枚碧玉兰花簪看着还雅致一些,入得眼。不过那几件赤金嵌宝石的头面,倒是能换些银两。

她将盒子里面的一方手札拿出来,打开瞄了两眼,就随手递给纪婆子:“我不识得字,你念给我听就是。”

纪婆子倒是识得几个字的,闻言心里一喜,洋洋得意地接过手札,打开来,一一宣读,大概就是如桔梗所言,都是些玉器古玩,珍惜药材等等。

诺雅眯了眼睛,漫不经心。

等婆子念完了,并不还给她:“姨娘过目以后,婆子就回去誊写一份,连同首饰一并交给您的丫头,好每日清点,这底单婆子留存。”

诺雅随意点点头:“如此甚好,这九爷赏赐的物件可不能有什么差错。

不过,纪婆婆,我听说九爷总共赏赐了六十八样儿物件儿。可你手中这份新誊抄的清单上,登记的物件只有五十九种,而你适才读的,又少了九件,只有五十样儿。

我记得,好像爷赏了我十颗东海珍珠,给我做珍珠粉的,去了哪里?这中间究竟是出了什么差错?而九爷赏赐的原始清单又去了哪里?”

诺雅一连串地问下来,盛气凌人。

纪婆子一怔,没想到面前这主儿看似漫不经心,竟然也不是个简单的浑人。

她原本欺负诺雅新来乍到,在府里又没有多大权势,所以私自克扣了几样玉器和药材,重新誊写了单子隐而不报。后来又听说诺雅并不识字,胆子又肥了一些,干脆又拣着自己稀罕的物件,瞒了下来。

没料想自己趁机贪墨的首饰和名贵药材人家心知肚明,不过是给她留了一分情面没有说破而已。

婆子紧张地偷偷瞄了一眼林诺雅,她正仰面朝天地靠在床上,微眯了眼睛,没有丝毫愠怒,琢磨不清究竟是什么神情。

“婆子年纪大了,可能一时之间有些头晕眼花。我这就下去,重新整理清点。”

林诺雅点点头:“这妆盒一定要带着,可能也用得着呢。你若是觉得吃力,就让桔梗陪你一起。”

纪婆子慌乱摇头:“不用不用,这是婆子自己的事情,怎么好意思麻烦别人。”

“那就好,”诺雅趁机敲打:“我虽然不用事事亲为,但是很多事情都要做到心知肚明,否则有朝一日九爷问起来,一问三不知,可就尴尬了。

这样吧,你叫上朝三暮四两人一起帮你,不要事必躬亲,让她们一旁闲聊看热闹。”

纪婆子额头已经涔涔地有汗冒出来,拿了首饰盒子,片刻也不敢在诺雅跟前待,应了声慌里慌张地狼狈去了。

她灰头土脸地从房间里面出去,拿出私吞的物件儿,方才叫上朝三暮四两人重新誊抄清点。

有道是杀鸡儆猴,敲山震虎,朝三暮四幸灾乐祸之后,知道自己主子厉害,也再不像先前那样懒散怠慢,收敛了不少。

诺雅一个人躺在床上,直到天色傍黑,晚饭早早地就送了来。

不过,这次不是丫头去厨房排队取的,而是厨房新任管事亲自送进一念堂。

虽然仍旧是按照府里规制,两荤两素,菜色却与前两日天壤之别。尤其是汤盅里的青菜汤竟然换成了枸杞党参乳鸽汤,汤色奶白,点缀枸杞,碧绿的芫荽,令人垂涎欲滴。

诺雅中午饮了酒,只想吃些清淡的东西,抄起筷子,随手夹起一块冬瓜,入口清甜,细嚼却是内有乾坤,原来里面竟是掏空后挤进了虾胶,绵软中透着劲道,齿颊留香。

管事送下菜以后,并不着急走,垂首侍立在一旁:“小的陈安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过来给姨娘请安,讨教厨艺,就怕过于唐突。今日斗胆,亲自做了两个小菜,还望姨娘不吝赐教。”

诺雅伸筷子挑起一根豆芽,凑着灯看,豆芽掐头去尾,中间掏空,穿着一根晶莹剔透的鱼翅,足见用心良苦。

她转头看那管事,眉眼陌生,才想起先前那管事肯定是被罚撤了职。这新上任的管事有前车之鉴,引以为戒,再加上百里九突然对自己这样高抬,他就见风使舵,过来巴结自己。

“陈管事这份心思和手艺,匠心独具,我望尘莫及,可不敢谈赐教。”

陈管事受到夸奖,笑得益发谦卑:“小人这是班门弄斧呢,姨娘千万不要谦虚了。小人是诚心诚意向您请教。您以后若是想教小的什么手艺,就写个单子让丫头送到厨房,我依照葫芦画瓢,做出来给您品尝指点,您说可行?”

诺雅自然听得懂管事的弦外之音。按照规矩,她的饮食全都由厨房统一安排,说白了,也就比府里管事的标准好一点而已。她是没有资格单独点菜的,除非自己贴补银两。

管事聪明地借了一个学师的借口,自己以后想吃什么饭菜了,就写一张单子递过来,厨房里照做。而且就凭借管事这暗渡陈仓的手艺,不显山不露水,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诺雅心领神会,点头道:“多谢陈管事好意,心领。”

管事见话已经带到,有礼貌地唱个喏:“那就不打扰姨娘用饭,告退。”

第二十六章 将计就计

管事前脚刚走,院子里又来了两个婆子,知道诺雅正在用晚饭,规矩地侯在院子里,不敢吱声打扰。

诺雅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吃完饭,方才净手漱口,招呼两人进来。

原来两人是负责府里日常用度的婆子,过来给诺雅量体裁衣,看看是否有需要添置的物件。

诺雅觉得无关紧要,又唯恐纪婆子贪婪,就将差事交代给桔梗,让她适当添置一二,不用过于寒酸了就是。

桔梗当然毫不客气,拿着鸡毛当令箭,只要两个婆子讨好,提出更换或添置的,一律来者不拒,就连屋门口处有一块断裂的青石板,也担心诺雅出入绊脚,叮嘱了婆子找人修补。然后汇总起来禀报给诺雅知道,略微删减一二。

两个婆子走后不久,就有人走马灯一样地进出,将屋子里许多东西焕然一新,就连灯烛竟然也亮堂了许多,香气袅袅。

诺雅站在门口,冷眼看着桔梗得意洋洋地指点那些逢迎巴结的下人,只道世态炎凉,心里略有感慨。

纪婆子两次凑到近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诺雅给跑腿的下人几个赏钱,诺雅不屑,只装作不懂,婆子也就罢了。

诺雅在一念堂里,耳目闭塞,对于府里发生的事情都闭耳不闻。但是,从下人对待自己的态度里,她敏感地猜度出来,老夫人对于自己怀孕一事的态度。

按照常理,百里九编造出来的这个孩子是绝对留不得的。如今这些见风使舵的下人对自己这样逢迎巴结,是不是就可以证明,老夫人已经恩准了这个“孩子”的存在?

这个臆想中的孩子是百里府的长子,而百里九在外人跟前对自己疼宠有加,又早就扬言,只要他喜欢,即便是个男人,也一样娶进将军府做正牌夫人。

男女性别都不挑,那么出身又算得了什么?林诺雅无疑就成了最有潜力成为将来女主的候选人,下人能不苦心逢迎吗?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秦、安二人怎么会容忍自己未来在将军府有一席之地,并且对她们的地位造成威胁?还不知道接踵而至的,究竟是多大的狂风骤雨。

说曹操曹操到,门口处环佩叮当,一群人持着烫金描纱灯笼迤逦而来,诺雅仔细辨认,丫头身后的正是安若兮与跟前的刘婆子。

院子里亮堂,安若兮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诺雅,笑吟吟地点头示意:“林妹妹。”

叫得格外亲昵,如同多年不见的姐妹。

昨天人多,没有仔细打量安若兮样貌。今日灯光里看她,粉面桃腮,杏目瑶鼻,樱口皓齿,标准的美人相貌,气度也好。但是美则美矣,偏生有些大众,好像转身就想不起五官轮廓,缺少灵气。

她来做什么?屈尊来看一个妾侍,不怕贬低了身份?诺雅懒得与她敷衍,转身也已经来不及,只得礼貌一笑:“安夫人。”

安若兮对于她的傲慢无礼并不计较,示意婆子将手里掂的礼品交给一旁的朝三暮四,方才上前捉了林诺雅的手。

“听闻今天妹妹身子有恙,竟然晕了过去,我这心里就鼠爪挠心一样坐立不安的。差婆子过来两趟,都说你还在休息,就没敢打扰。冒失夜里来访,希望妹妹莫怪。”

林诺雅不自然地干笑两声,心里暗自钦佩安若兮怎么能将这样肉麻的话说得心安理得?

“不过是贪杯醉倒而已,九爷他大惊小怪地闹腾得整个府里鸡飞狗跳。”

安若兮掩着嘴,皮笑肉不笑:“林妹妹酒量巾帼不让须眉,若兮委实佩服。你可知道,那秦宠儿从鸿宾楼回府以后,就醉得不省人事。傍黑时刚刚醒过来,听说酒劲也没消,在屋子里摔盆打碗的,还胡言乱语说些荒唐的酒话。”

诺雅听得出弦外之音,秦宠儿酒醒以后,若是听闻她“有孕”的消息以后,能不气得七窍生烟吗?

敢情安若兮这是专程挑拨离间来了?

诺雅并不答话,专心致志地看一个仆妇笨拙地踩着梯子,将一盏琉璃灯挂在树枝上,梯子晃动,吓得一声惊叫。

安若兮自己觉得有些尴尬,急忙换了话题:“这些下人好生不懂规矩,这样大呼小叫的,岂不打搅妹妹休息。”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诺雅也不好一直冷落安若兮,又不想顺着她的意说话,以免落进她的什么圈套里。

这个女人花花肠子太多,十二生肖里,她属怪物的,虎头蛇尾,也就是说笑面虎,毒蛇尾,尽喜欢表面笑嘻嘻,背后捅刀子。

林诺雅不冷不淡地道:“就当是门口听大戏了,热闹。”

安若兮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笑得有点勉强:“外面风大,妹妹赶紧进屋吧,可莫着凉。”

林诺雅正想借口送客,就毫不客气地点头转身:“那就失陪了。”

安若兮只当做没有听到,热络地招呼身后的婆子,上前搀扶诺雅,给了自己一个进屋的由头。

诺雅记得,那个婆子是会些医术的,自己进府第一天,安若兮就提出让她给自己号脉,探究根底。今日这是闻听自己怀孕,沉不住气,过来试探虚实来了。

诺雅也不拒绝推诿,否则她疑心不死,回头定然会寻各种机会试探,防不胜防,倒不如一次断了她的念想。

门口处有需要修补的青石板,下人已经撬开了,桔梗再三叮嘱诺雅小心绕道走。她将手搭在婆子手心里,有意带她从跟前过,灯影重重里压根看不真切。

婆子的手指似是不经意间搭上她的脉搏,将全部心神放在手指尖上,聚精会神,压根就没有注意脚下,一个不慎,向前踉跄一大步。

诺雅趁机多半个身子压上去,打算“同归于尽”,趁机给婆子一个颜色。谁料那婆子下盘极稳,竟然稳稳当当地站住了,并且搀扶住了她的身子。

诺雅赶紧松开她的手,夸张地拍拍心口:“吓死我了。”

安若兮也只当做是婆子不慎,绊了一跤,厉声训斥:“粗手笨脚!多亏有惊无险,否则让我如何跟九爷交代?”

婆子知道自己肯定是不小心着了道,却是哑巴吃黄莲,只能唯唯诺诺地赔罪。

诺雅大度地摆手,自己径直进屋到桌边坐了。

安若兮不请自来,进屋扫视一圈,亲昵地道:“妹妹若是在府里有什么不方便,或者是需要什么吃穿用度,尽管跟姐姐说,千万不要客气,姐姐自当尽力。”

诺雅也不客气,点头应下。

“那可是妹妹的汤药?怎么不吃,都放得凉了。”安若兮继续没话找话。

诺雅才想起,刚才桔梗端药给她,她不想浪费口舌解释,就让她暂且放在床头晾着,想找个机会倒掉的。后来一忙,也都给忘下了。

那婆子立即会意,上前端起药碗:“我去给热热。”

诺雅不知道十剂汤究竟给开的什么药,内里有没有乾坤,有心阻拦,可转念一想,他百里九设下的套,凭什么自己还要帮忙遮掩?那婆子想探查,就让她去好了,左右有百里九担着。索性落落大方地道:“也好,有劳了。”

婆子端着药碗,刚刚转身出门,桔梗就迎上来,将药碗客气地接了过去:“这些琐事就由奴婢来做好了,不敢麻烦您。”

诺雅不挡不拦,婆子反而没了疑心,也不好固执,悻悻地转身回来。

诺雅心里烦,极烦。这秦宠儿讨厌,那是真枪实刀地干仗,干脆利落。这安若兮却尽是玩阴的,讨嫌至极,还像牛皮糖一样,粘住不放。

她面前的圆桌上摆了一叠金丝桔,都是下人故意挑选的略有青涩的果子,原本就是投其所好,来讨好自己的。

安若兮坐下来,眼神一黯,有些嫉妒,却强作笑颜:“这些下人倒也用心,知道青桔子最是酸甜开胃。”

诺雅极是吃惊:“我还以为是别人挑拣剩下的青果,才轮到我这里。没想到安夫人竟然喜欢,那你多吃一些。”

说完随手挑选了一颗,不由分说地剥了皮,塞进她的手里。

安若兮盛情难却,挑了一瓣塞进嘴里,立即酸涩得眯了眼。诺雅接二连三地将橘子塞给她,殷殷相劝。

安若兮被涩得再也招架不住,“噌”地站起身来:“我突然想起我院子里还有事,既然妹妹无恙,我也就放心了,先回去,改日再来。”

诺雅慢悠悠地站起身,招呼门外的丫头:“朝三暮四,进来将这碟桔子打包,给安夫人送过去。”

安若兮一边连连摆手,一边逃也似的向外走:“不用了,不用了,妹妹自己留着吧。”

“来而不往非礼也,安夫人给我带来那多大礼,我怎么能让你空手回去呢?礼轻情意重,你别嫌弃。”

朝三暮四进来,将桌子上的桔子尽数捡了放进篮子,婆子伸手接了,安若兮忙不迭地告辞出来,离了一念堂老远,方才低声咒骂一句:“恃宠而骄,不识抬举,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身后的婆子冷笑着讥讽:“果真是一毛不拔,怪不得府里下人私下都在议论,他们往一念堂跑腿多少趟,一分钱的赏钱都没有拿到。就这样不通世故又小家子气的丫头片子,不过是会耍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机而已,秋后的蚂蚱,风光不了几日。”

安若兮这才想起正事,转身问婆子:“刚才交代你做的事情,可有结果?”

婆子点头:“小姐放心,已经成了。她以为我是想给她把脉,自作聪明地想绊倒我,我正好趁她靠过来的那一刻,暗中做了手脚,神不知鬼不觉。这就叫做将计就计。

而且,虽然我没能接触她的脉象,但是近身感受,她气息紊乱,不懂吐纳,并非习武之人。还有,那碗汤药,闻起来的确像是保胎的方子。”

安若兮沉吟片刻,不确定地道:“难道我的猜测错了?她果真只是琳琅阁的一个厨娘而已?那样说来,我们动手除去她也就没有什么忌惮了。”

第二十七章 能动手尽量别动口

第二天晨起,用过早饭以后,纪婆子就出出进进诺雅的房间两三趟,欲言又止。

诺雅知道,她肯定是有什么话要跟自己说。也不问,自顾低头琢磨昨日百里九命下人送过来的礼品单簿。里面有几味名贵药材,怎样才能将它们偷偷拿出去换成银两呢?

纪婆子终于忍不住,凑到近前来,对诺雅道:“婆子刚出去的时候,听说老夫人今儿早起就开始身体不适,病倒了。”

“喔?”诺雅抬头看了她一眼:“又病了?”

“听说秦夫人和安夫人早饭都没吃,就过去跟前伺候了。”

“喔。”诺雅简单地应了一声。

婆子静静地等着诺雅说话,半晌不见动静,忍不住小心试探着问道:“您看是不是应该过去看看?”

诺雅抬起头来,答非所问:“什么病?”

“老毛病了,头晕目眩,心口疼,都是被九爷气的。”

“九爷又惹老夫人不高兴了?”诺雅漫不经心地问。

“可不是么,昨个九爷去了一趟老夫人的海棠湾,听说又顶撞了老夫人,一气之下出府,一晚上都没有回来。

老夫人夜里气得翻来覆去睡不着,早起就起不来身了,跟前下人赶紧去请了十剂汤过去,诊断以后说是老毛病。”婆子绘声绘色地道。

“那老汤头不是说十剂汤就能药到病除吗?怎么徒有虚名,到老夫人这里就不管用了?”

婆子没想到诺雅竟然问起了这个,反而不好奇九爷跟老夫人争吵的起因,十分出乎意料。

“他的方子是极管用的,煎药服下就有起色。就是这病根在少爷那里,谁也禁不住这大气啊。”

诺雅心里倒是暗自好笑,昨天下午,明摆着就是因为自己被“怀孕”的事情争吵嘛。

相比较起百里九以前的荒唐行径,诸如在醉梦楼一掷千金博取花魁一笑,因为老鸨怠慢,一怒火烧花亭轩等等劣迹,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老夫人也值当的小题大做,一病不起。那么,她能安然地活到现在,也可以说是个奇迹了。

“按照规矩,姨娘是应该到老夫人那里去请安伺候的。”纪婆子见诺雅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终于忍不住将自己本意坦白地告诉她。

诺雅一向看不上纪婆子,知道她闲暇时经常跟府里的婆子们东家长西家短地乱嚼舌根,人又势力贪财,倒是没想到她会这样提醒自己。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话倒委实是对自己好的。

因此跟她说话也就客气了一点:“多谢纪妈妈提醒。不过这老夫人一向看不上我,我去了也是自取其辱,给她添堵,还是罢了吧。”

“恕婆子直言,老夫人可能的确对您有点偏见,但是这关系么,愈走愈近,不是么?

姨娘您晨昏定省,多孝顺一点,精诚所至 金石为开,婆子相信,老夫人一定会感动的。”纪婆子絮絮叨叨地劝导,苦口婆心。

诺雅不以为然地摆摆手:“我们两人五行相克,还是尽量避开比较好一些。”

纪婆子见诺雅态度坚决,不敢硬劝,只低声道:“就算是不见,姨娘您挑选两株人参灵芝过去,表表心意也是好的。”

诺雅有点不喜欢婆子的絮叨,正欲说话,院子外面传来一阵喧闹。桔梗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气得小脸通红。

“小姐,小姐,秦老夫人带了几个人闯进院子里来了。”

“秦老夫人?”诺雅有些奇怪:“哪个秦老夫人?”

“就秦宠儿的母亲,秦尚书夫人!”

“尚书夫人?到我这做什么?”诺雅疑惑地问。

桔梗气哼哼地道:“还没进院子就骂骂咧咧的,谁知道做什么,反正没好事!”

难道是昨天琳琅阁的姑娘勾引了她相公,所以过来兴师问罪来了?诺雅暗自嘀咕,她不好好管教自家相公和闺女,到我这里闹腾什么?

一旁的纪婆子向后缩了缩,拧扯着手里的帕子,明显有点心虚。

诺雅看在眼里,直觉反常,正想出言试探两句,院子外面已经传来劝阻和辱骂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纱,直透诺雅耳中。

“你拦着我做什么?你个窝囊废,我以前都白教你了?如今嫁了人,竟然被一个小贱人踩在脚下!我尚书府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声音高亢而尖利。

然后是秦宠儿的声音,低了几分:“母亲,不用你操心,女儿自有分寸,婆婆说会给我做主的。”

“做主?”好像瓷器相互刮蹭的声音一样刺耳,猛然又提高了几分:“哎呀,我的好闺女,你怎么就这样傻?那婆子的话你也信?人家明摆着就是装病闹灾地搪塞我们!

还有那百里九,刚刚大婚,就将你扔在家里不闻不问,继续宿花眠柳,摆明了就是没把我们尚书府放在眼里!

他们娘俩一个装病不理,一个出去躲自在,不是不搭理我们尚书府这个茬儿吗,我就打死这个小贱人,连同她肚子里的贱种。

我就不信,她还能在床上躺得住?他百里九还能继续做缩头乌龟?!”

“母亲,你千万不要鲁莽,下人们不是已经去找九爷了吗?一会儿等九爷回来,自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那种宠妾灭妻的男人你也信!早依我,就断然不会将你嫁给那个败家子!男人家长得好看能蘸酱吃?你要是再这样忍气吞声的,迟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给我让开!”

然后是丫头朝三暮四拦阻的声音以及暮四一声吃痛的闷哼。

诺雅“噌”地站起身来,就向外面冲,被门口的桔梗一把揽腰抱住:“小姐,别冲动!”

纪婆子也赶紧追过来:“人家就是冲着您来的,还是暂时躲躲吧?”

躲躲?躲到什么时候?难道这将军府还会有人闻讯来救自己不成?老夫人和百里九不雪上加霜跟着一块欺负自己就已经阿弥陀佛烧高香了。

她秦家不就是欺负她林诺雅无依无靠,没有人在后背撑腰吗?此时,自己再不硬气一些,别人的欺辱只会变本加厉!饶是今日拼个头破血流,也绝对不甘示弱!

诺雅扭过头来,紧盯着纪婆子:“这秦尚书和九爷哪个官职大些?”

纪婆子一愣,有些莫名其妙:“咱家九爷不贪功名,虽然兵权在握,但是在朝中的品级是不比秦尚书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我百里府世袭侯爷爵位,老将军在朝中德高望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上也要礼让三分。老夫人又是一品皓命夫人,岂是他一个区区尚书能比得了的?”纪婆子得意地道。

“那就是了,秦夫人胆敢对老夫人不敬,在我们将军府撒野辱骂九爷,难道不应该教训吗?”

“可是,可是小姐,若是论功夫,您身子不好,连个气力也没有,我们又势单力薄,哪里能是她们的对手!您出去,岂不吃亏?”桔梗焦急地劝说。

“未必!”诺雅扫视一眼屋里,并无趁手利刃,哪怕一把菜刀也好。

“我就不信,那秦尚书夫人果真敢对我动粗。今日我打不过就来个就地撒泼打滚,吓也要把她吓个半死。”

说完推开桔梗,一马当先冲出门去。

院子里,粗壮的秦夫人正指挥着两个下人,不顾朝三暮四的劝阻,将一双破旧的鞋子挑起来挂在一念堂的门栓上,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

“不过是一个青楼里的破落户而已,千人骑,万人枕的贱人,就敢当众捉弄当朝一品,还欺压在我秦府小姐的头上。

今日,我就要让百里府的人都看看,她是个什么货色?这百里府正室还没有生养,就让她这样一个勾人的破落户生下个杂种来,坏了规矩!”

诺雅以为堂堂一品朝廷命官夫人,就算不是温婉贤淑,好歹也应该知书达理才是?怎么这尚书夫人竟然是这样一个骂街泼妇的形象?

那话不堪入耳,臊得朝三暮四二人满脸通红。

林诺雅可不是吃素的主儿,琳琅阁三个月以来的耳濡目染,对于这样的污词秽语耳朵里早就生了茧子。

骂街她也会!而且毫不逊色。

但是能用动手解决的事情,就尽量不要浪费唇舌。

诺雅顺手抄起院子里摆着的一个荷叶鱼缸,使了最大的气力,冲着喋喋不休的秦夫人面门处,兜头泼了下去。

她双手酸软,使不上气力,就连鱼缸也脱手而出。

秦宠儿是有功夫的,听到风声,猛一扭头,见迎面一盆水裹夹着鱼缸飞过来,已经来不及避让,急忙伸手去挡。

鱼缸掉落在地上摔个粉碎,一缸水连同无辜的金鱼泼洒了两人一身。

活蹦乱跳的金鱼看起来漂亮,招人稀罕,摸着却冰凉黏腻,吓得秦宠儿后退两步,缩着脖子一声尖叫。

秦夫人立即被烫脚一样跳起来,忙不迭地掸身上的水,犹如河东狮吼一样,扯着嗓门大嚎大叫。

“你竟然敢泼我?你个贱人!看我今日不熟了你一层皮!”

第二十八章 此女大有来头

林诺雅轻抚着腹部,淡定地冷笑:“我只是想让夫人冷静一下而已。免得你今日肝火旺盛,口不择言,日后打了自己的脸。”

“你什么意思?”秦夫人厉声问。

“你说我百里府没有规矩。你可知道,你这样泼利凶悍,比市井间泼妇还不如,男人最是腻歪,你今日这话迟早有一日打了自己的脸。”

林诺雅适才气怒之下,使力过猛,手腕又开始抽痛,她勉强咬牙忍住,斜着眼看秦夫人,倨傲不屑。

秦夫人原本就长得丑陋,五大三粗,当初在秦尚书还未得意之时,依仗自家权势,寻了他做夫婿。如今日日提心吊胆,害怕他在外面养外室,讨小妾,私下生养。所以,林诺雅这话正好戳进她的心窝里,当场暴跳如雷。

“一块腥肉坏了满锅汤,今日老夫人身体抱恙,就由我代她好好教训教训你,让你知道个礼义廉耻。”

诺雅一声冷笑:“今日我是主,你是客,我将军府还轮不到你在这里耀武扬威!”

“我总该是这将军府的人吧?我教训你可有资格?”

一旁湿哒哒的秦宠儿凶狠地道,不由分说,一个箭步就向着林诺雅直接冲了过来。

林诺雅双手尚未恢复,自知定然不是对手,阻止也已经来不及,急中生智,指着秦宠儿脚下一声惊叫:“我的鱼!”

秦宠儿心有余悸,再加上适才慌乱躲闪的时候,一脚踩在一只活蹦乱跳的金鱼上,肠破肚裂,看着恶心,所以秦宠儿就是一惊,不由自主地向着身后倒退了一步,急忙低头看自己脚下。

就这样片刻时间,已经为诺雅赢得了说话喘息的机会。

她退后一步,对着秦宠儿淡定地冷笑一声道:“在我的一念堂里,若是我出手不小心伤了你,不是待客之道。”

秦宠儿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大笑两声:“你伤了我?我记得前日某人还被我的丫头教训得犹如丧家之犬,狼狈不堪。今日竟然敢大言不惭。”

诺雅嘻嘻一笑:“你就这么有自信,以为自己比小蛮功夫好吗?”

秦宠儿得意地抬起下巴,一声轻嗤:“那是自然。”

诺雅也学着她的高傲样子,做了个讥讽的表情:“那是小蛮为了讨好你,故意相让而已,谁都能看出来你那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秦宠儿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大家小姐,习武之时不比小蛮用心吃苦,她曾不止一次找小蛮比试拳脚,小蛮的确是有意相让,现在被诺雅一言拆穿,目光游离,明显心虚。

秦宠儿看在眼里,自然无异于火上浇油,横眉怒目,勃然大怒:“哼!今日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这花拳绣腿的厉害!”

一旁的秦夫人敲锣打鼓地来,却又担心自家女儿没有分寸,果真令诺雅有什么闪失,招百里九怨恼。

她慌忙伸手拽拽秦宠儿的袖子,小声低语:“打脸就好,可莫果真伤了她的肚子,被她借题发挥。”

秦宠儿点点头,一招秦家祖传的“推波助澜”就向着林诺雅冲过去。

诺雅这次有了准备,不急不慌地脚下微错,又退后一步,轻斥一声:“玉女拂穴”

秦宠儿不禁一惊,手下一顿,改掌为爪,变换了另一招势。

诺雅随口不假思索地接道:“昭君抚琴”

秦宠儿再也无法淡定,一旁的秦夫人也面露惊诧之色,伸手制止住秦宠儿,对诺雅道:“白鹤戏水。”

“蛇形天下。”

“貂蝉拜月”

“西施捧心”

……

两人你来我往,竟是纸上谈兵,招招式式相生相克。

秦夫人愈说愈快,诺雅对答如流。

这些招式外人不懂,觉得莫名其妙,不禁面面相觑。但是秦宠儿心知肚明,林诺雅的每一个招式都恰到好处,而且直攻秦家的破绽之处。

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令秦宠儿瞠目结舌的是,林诺雅竟然对秦家的每一个武功路数了如指掌!而且她反应敏捷,精准无误,就连自小练习这些招式的自己竟然都跟不上她的速度。

秦夫人面上保持淡定,身上早已冷汗涔涔。尤其是最后,林诺雅对上之后,她自己竟然半晌都想不起破解之法!纸上谈兵倒也罢了,若是临阵对敌,对方哪里会给你思考的时间,自己早就溃不成军了。

直到最后,秦夫人再也不敌,恼羞成怒,恨声道:“你竟然偷学我秦家功夫?!”

林诺雅一声冷笑:“你秦家功夫?你们自己敝帚自珍,我可不稀罕,从你出第一招白鹤戏水的时候,我执戈踏马,再加流水残风两招就可以将你置于死地。不过是给你留了情面,用你秦家功夫与你比试,毕竟输在自家的功夫下不丢人。”

秦夫人黑红的面膛有些惨白,满脸不可置信:“不可能!我秦家功夫向来乃是不传之秘,你怎么会了如指掌?”

“出了百里府大门左拐,有一片夜市,那里就出售你秦家功夫样本,一文钱两本。”

秦宠儿听诺雅将自己引以为傲的祖传功夫竟然贬低得一文不值,气哼哼地就要上前,被秦夫人一把拦住,低声道:“原来她竟是深藏不露,你我都不是她的对手,我们走。”

“母亲!”秦宠儿不依:“她不过是故弄玄虚而已。”

“我的话你也不听了吗?”秦夫人给足了自家女儿面子,尽量压低声音:“我自然会跟你父亲给你撑腰做主,但是不是现在。此人怕是有来头,我们不可以贸然行事。”

秦宠儿方才愤愤地收了手。

秦夫人装模作样地道:“今日我给足将军府面子,不跟你一个小辈计较,但是我奉劝你一句,切莫太嚣张,否则,就算是百里府也保全不了你的一条小命!”

诺雅不知道,她不过一个区区的尚书府夫人,哪里这么大的口气?竟然敢不把将军府放在眼里。自己原本也是色厉内荏,不敢节外生枝,也只冷冷一笑:“比起贵千金,诺雅自愧不如。”

秦夫人丢了颜面,不愿再继续留在这里,向着两个下人挥挥手,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了。

“喂,秦夫人!”

诺雅突然出声唤道。

秦夫人诧异地回过头来。

诺雅指着门前那双破烂的鞋子一本正经地劝道:“回去别忘了置办两双鞋子,穿着这样破烂的鞋子出来走亲戚,岂不丢了尚书府的颜面?”

“你?!”秦夫人咬牙切齿地忍下这口气:“别嚣张得意,你等着。”

诺雅也不搭理,自顾转身回了院子。

桔梗一路小跑地跟在她的身后:“小姐,这双鞋子怎么办?丢到哪里?”

“留在那里,给九爷回府看看。他的女人被人打上门来了,他也被人指名道姓地骂,整个将军府全都是缩头乌龟,一旦传扬出去,他也甭叫九爷了,改称‘八爷’比较贴切。”

桔梗继续好奇追问:“小姐,小姐,那秦家功夫果真在集市上就有卖吗?好学吗?”

诺雅有些好笑:“浅显易懂,照葫芦画瓢就是。”

桔梗兴奋难捺,转眼一想,又觉不对:“不对呀,小姐,你不是不识字吗?”

“喔?我忘了,可能是以前听说书先生说过这样的段子,所以记得。”

“你好奇怪,明明以前的所有事情都不记得了,为什么这个倒是信手拈来?”桔梗挠挠头发,有些疑惑。

诺雅身子不由就是一僵,这一点,她自己也是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就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为何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好像刻在心里一般,可以脱口而出。而有关于自己的身世和过往,她唯一记得的就是一个“诺”字,鲜活地跳跃在脑海里。

诺雅强撑着走回屋子,一屁股瘫软在床上,仍旧心有余悸。幸好秦夫人并不知道自己曾经败在小蛮手底的事情,否则今日哪里这样容易蒙混过关,一顿羞辱打骂肯定是逃不掉的。

桔梗一路尾随在身后,仍旧兴奋地喋喋不休:“小姐你好生厉害!竟然是深藏不露的高手,看她们以后还敢欺负咱呗。”

小丫头在琳琅阁时,被老鸨姑娘们打骂那是经常的事情,所以性子有些懦弱。如今跟着自己嫁进百里府,又处处受人冷眼,做事情也有点畏手畏脚。

诺雅不忍心让她失望,因此也不反驳,只微微一笑。

纪婆子带领着朝三暮四清理干净院子后,殷勤地烹了盏茉莉寿眉送进来,笑得有点不自然。

诺雅低声对桔梗道:“暮四那丫头我看着挺老实的,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想办法探查一下,今日上午纪婆子去了哪里?跟谁见过面?”

桔梗有些疑惑:“怎么了?小姐。”

诺雅盯着那盏茶,唇角微勾:“我今日还奇怪,纪婆子怎么那样好心,劝我去看老夫人。原来是尚书府来人兴师问罪,她是故意让我去受难的。”

“不会吧?这对她可没有丝毫的好处。她不是一直也盼着您得势吗?”

“昨日她手脚不干净,我点拨了几句,怕是小肚鸡肠,怀恨在心。也或者是收了谁的好处,故意让我自己送上门去,被人羞辱。”

桔梗气愤地红了小脸:“吃里扒外,我这就找她问清楚去?”

诺雅拍拍小丫头的肩:“这也只是我自己的猜测而已,没有真凭实据。再说了,就算她吃里扒外,我也不着急收拾她,现在还不是时候。”

桔梗点点头:“我一切都听小姐的,这就找暮四去。”

“谁?”诺雅猛然一声惊呼,还未待桔梗反应过来,已经一跃而起,一个箭步跑到窗前,推开了窗子,左右张望。

院子里正在忙碌的朝三暮四骇了一跳,转过头来:“怎么了?小姐?”

诺雅笑笑:“没事,是只狸猫爬上房顶想偷吃,被我发现了。”

说完闭了窗户,回到自己坐着的地方,看看杯子里的茶,又抬头看看屋顶,上方果然有一道极小的缝隙,正午的阳光从那里射进来,晃过茶水时,被自己敏感地觉察。

果然是有人来过!

第二十九章 狐狸九的禽兽苑

被诺雅察觉行踪的黑衣人一动不动地蜷缩在屋脊上,身子竟然缩小成孩童大小,隐藏在屋脊隆起的琉璃瑞兽之下,凝气屏息。

待到屋子里没有了动静,方才缓缓舒展筋骨,恢复成七尺男儿身段,几个起跃,逃离了一念堂,方才敢长舒一口大气,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落在府里的一处院落里。

正是百里九的书房。

随即屋里传出“噗嗤”一声,好像是刚刚喝了一口水,被咳呛的声音。

“什么?你竟然被发现了?”

站在屋子中央的黑衣人,解开蒙面布巾,苦着一张脸,极不情愿地点头承认。

被呛了嗓子的百里九将一条腿翘起支在椅子上,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打跌:“堂堂高手追魂冰魄竟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发现了行踪,万一被元宝知道了,以后还怎样在弟兄里面混?”

黑衣人抬起头来,果然就是冰魄。

他不服气地嘟哝道:“那女人是扮猪吃老虎,主子你也信?”

百里九顿时来了兴趣:“你这话什么意思?”

冰魄立刻将今日一念堂里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百里九讲了。

百里九逐渐收敛了笑脸,蹙着一双英挺剑眉,锁了眉头。

“秦家武功精髓之处已经失传,如今的确是稀松平常,但是一招一式仍旧是不传之秘,她怎么会知道?”

冰魄一向寡言,这次却忍不住接口:“这也正是属下疑惑之处。”

“看来,我应该主动出马去与她好好地培养一下感情了。”百里九喃喃自语道。

“那属下还用继续监视她吗?”

冰魄向他请示,心里却暗自腹诽,只觉得这份差事受累不讨好,简直苦不堪言。

“怎么不用?你也跟主子我好生学学如何泡妞,免得你娶不上老婆埋怨我。”

冰魄见自家主子又开始嬉皮笑脸地玩笑,知道没有什么正事了,就转身拱手告辞。

“慢着!”百里九叫住他:“她果真那样说吗?”

冰魄不解其意:“怎样说?”

“就说要把那双破烂鞋子留给我看,还说以后让我改名叫‘八爷’。”

冰魄嘴角忍不住一阵抽搐,九爷这是问清楚了,打算好秋后算账的吗?也好,自己今天在那女人跟前栽了面子,就让主子帮自己一并讨回来吧。

“原原本本,一字不落。”

百里九不怒反笑,向着冰魄挥挥手,待他起跃间消失了踪影,才整理整理身上的衣服,向着一念堂走过去。

一念堂里,林诺雅正与桔梗搂着首饰盒子,清点里面的首饰,盘算可以兑换几个银两。

两人双眼熠熠,一副财迷模样。

百里九屏退朝三暮四两个丫头,一脚踏进屋子里的时候,林诺雅毫无察觉,正沾沾自喜地跟桔梗算帐。

“当掉这两根簪子,应该可以置办两亩地。再加上这副镶嵌猫眼石的金手镯,看起来价值不菲,换两间房子应该没问题,我们后半生算是有依靠了。就不用我去醉仙楼当厨娘养活你了。”

桔梗也兴奋地叽叽喳喳:“我会种地,可以养活你和宝宝。”

百里九上前,一把抄起了那个盒子:“你们这是打算携银私奔吗?”

桔梗抬头一看,吓得小脸苍白,匍匐在地上,连声讨饶。

诺雅讪讪地干笑两声:“这私奔嘛,就跟九爷一样,诺雅只是想想而已。毕竟人活着总要有点理想和追求不是?”

百里九挥挥手,屏退桔梗,轻佻地对着诺雅勾唇一笑:“夫人的理想果真远大。可是,夫人可别忘了,你的卖身契可仍旧在为夫这里。若是果真私逃了,桔梗那叫拐卖人口,尤其是诱拐将军府小少爷的罪名,相信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的。”

诺雅心惊肉跳,却仍旧巧笑倩兮:“今日风和日丽,天高云淡,适合谈些高雅的话题,九爷可莫开这样大煞风景的玩笑。”

百里九看到诺雅这样笑,就忍不住想调戏她:“这样好的日子,谈论什么岂不辜负了良辰美景,我倒觉得适合做些什么......”

林诺雅有些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步:“做什么?”

“就比如,”百里九凑近她,邪魅一笑:“出门左拐,去集市上逛逛,万一运气好,一文钱买回来两本武功秘籍呢。”

诺雅嘿嘿一笑,也只当是秦宠儿恶人先告状,并不起疑心:“因缘际会,并不是每个人都有这好运的。”

“的确是,”百里九肯定地点头:“我百里府出门左拐,我记得明明是*蛐蛐,八哥等玩物的好去处,怎么夫人还有这样兴致?”

诺雅一时语塞,京城里她原本就不熟悉,适才也只是顺口一说,她哪里有闲情逸致玩什么蛐蛐。

她不甘认输,嘴硬道:“我原本是想找只画眉鸟儿玩玩的。”

百里九心血来潮,直起身,一把拉起她:“跟我来。”

诺雅有些奇怪:“去哪里?”

“你不是想养鸟吗?我带你去我的园子里。”

诺雅才想起,百里九一向喜好架鹰遛狗养蛐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斗蛐蛐好手,也曾为了取悦醉梦楼花魁,费心调.教了一只会张口说话的鹦哥,花言巧语,哄骗着成了那花魁唯一的入幕之宾。

自己这样说话,可不正如他意,不禁后悔得想咬自己的舌头。

百里九不由分说,一路拖着她,手指尖却有意无意地搭在她的脉搏之上,心下感到奇怪,看她柔弱无力,身上也没有丝毫内力,怎么都不像是习武之人。

诺雅身子不好,走得气喘吁吁:“九爷您慢点,小心妾身腹中胎儿。”

百里九转过头怪异地看她一眼,撇嘴道:“你怎么就这样不害臊?”

诺雅挑挑眉梢,公然挑衅:“我又没做,有什么害臊的?”

身边有下人路过,恭敬地向着百里九请安问好,百里九放慢脚步,转过身来装模作样地搀扶她:“夫人说的是,为夫粗心大意,考虑不够周全,你慢些走。”

诺雅反唇相讥:“九爷高抬了,诺雅不过只是一个侍妾,当不得’夫人‘二字。”

“已经叫顺口了,改也改不过来了。你争气一些,给爷生个白白胖胖的公子,我就抬你做夫人。”

诺雅低头瞟了一眼自己平坦的小腹,不得不承认,人那,不要脸皮,天下无敌,自己斗嘴绝对不是他百里九的对手。

因为,自己脸皮永远也达不到他的厚度!

百里九见诺雅这次竟然不争不辩,老实地闭了嘴,有些奇怪,没话找话:“激动得无以言表了?”

诺雅点头承认:“受宠若惊,无言以对。”

百里九饲养鸟兽的园子就在他的院子邻近的水榭旁,取名有些稀奇古怪,虽然字迹斑驳,但是远远就可以辨认出“禽兽苑”三个朱漆大字。

诺雅第一眼看到那名字就忍不住笑喷了,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上下打量百里九,觉得这名字果真贴切。

百里九黑着一张脸,愤怒地瞪她:“笑什么?”

林诺雅慌忙掩饰:“跑得急了,有些喘不过气来而已。”

近了才发现牌匾上有被抠掉的痕迹,仔细辨认,是“珍,异”二字。才恍然原本起名应该是“珍禽异兽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做的好事,这样合自己心意。

园子是百里九的心尖儿,专门请了不少人饲养照料,门口派了侍卫看守。

诺雅颇不以为然,除了他这样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谁会有闲情雅致喜欢这些东西,玩物丧志?

侍卫对于百里九带个女人过来兽苑感到惊讶,打开大门上的锁,仍旧忍不住面面相觑。

诺雅入得大门,才发现这里面别有洞天,与其他鸟林等截然不同。里面郁郁葱葱,鸟语花香,鸟巢隐在繁枝茂叶之间,各种珍稀鸟雀遥遥相应,生机盎然,情趣天成。

整个林子里找不到一件鸟笼竹筐等饲养器皿,鸟雀也不怕生,昂首挺胸地在空旷之处跳来跳去,啄食地上米谷。

诺雅奇怪,仔细观察,才发现树尖之上,竟然笼罩了一层比渔网还要细密的线网,不仔细看,压根察觉不到。

林子占地辽阔,这无异于是一件劳民伤财的大工程。

诺雅正感叹间,脚下有火红的影子“嗖”的一声贴着脚面过去,还未来得及查看,就一个跳跃,消失在树丛间,吓了自己一跳。

“不过是只火狐而已,大惊小怪。”百里九不屑道:“再往里走,可要加倍小心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难不成还有什么老虎狮子么?”

诺雅不以为然。百里九但笑不语。

继续前行,过了一道屏障,里面鸟雀轻啼婉转的声音稀少了下来,可见许多寻常鸟雀在林间自由出入。原来上面已经撤掉了网,可供各种鸟雀自由进出觅食。

诺雅在这里敏感地感应到有一种凌厉的气息,自己好像进了敌人的包围圈一般,被人虎视眈眈地盯着,浑身极不舒服。

一道天蓝色的影子猛然从上空俯冲下来,带着凌厉的劲风,疾如闪电。

诺雅大骇,身子一个后仰,却因为腿上没了气力,支撑不住,向后踉跄数步,靠着一根粗壮的树干,才勉强稳住身形。

那道影子贴着诺雅面门滑翔过去,停在了身后的百里九肩头之上。

诺雅狼狈地转过头,忍不住眼前一亮,惊呼出声:“雄库鲁!”

第三十章 九狗一豹

百里九扭头逗弄停驻在肩头的鹰,闻言眸子里闪过一抹诧色。

“你认识它?”

“千钩击石,电闪雷鸣,最是神勇海东青,十万只雄鹰里出一只海东青,九爷竟然可以驯服它!”诺雅难以置信地道。

百里九面有得色:“不过是上次出征的时候顺手捉了来玩的,没想到竟然还是个厉害的玩意儿,回头带它去打猎,肯定羡慕死那帮王八蛋。”

带着神鹰去打猎?

诺雅彻底为那只海东青的命运感到忧伤,遇人不淑,可能就是它此刻心里最无奈的最佳写照吧?

她望着海东青的眼光里难掩欣赏,可是她知道,海东青不比其他玩物,一向孤傲凌人,自己若是上前抚摸,自讨没趣不说,没准被毫不客气地啄下一块肉来。

百里九看在眼里:“你若是也喜欢这些凶猛的东西,里面还有几只金雕,可以送你一只玩。”

“金雕?几只?玩?”诺雅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了。

谁说这主架鹰遛狗是不学无术,这不要脸的厮识货的很!外面林子里的那些鸟雀恐怕只是他借以掩饰的假象!

林诺雅这时候有充足的理由相信,百里九这少将军的职位,绝对不是靠老子的名头糊弄来的。

诺雅顿时来了兴头,跃跃欲试,今天自己还在发愁身单力薄,打架没个帮手,在百里府里,好比徂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若是能饲养一只猛禽,乖乖地听自己指挥,谁还敢欺负?

“君子一言!你说的可算数?”

“那是自然!”

诺雅一时得意,有些忘形,近乎手舞足蹈。百里九肩头的海东青立即凶狠地瞪着她,脖颈里的羽毛直立如铁伞。

林诺雅缩缩脖子:“那金雕可好驯服?”

百里九挑眉一笑,志得意满:“我一手驯出来的雕,绝对对我言听计从,比人都听话。”

诺雅有点犹豫,这雕若是已经被驯服,哪里还会听自己的话?若是哪天自己跟百里九势不两立,闹将起来,金雕难免不会倒戈相向,自己不是养虎为患嘛!

不过聊胜于无,对付那些没事找事的女人还是有用。

“金雕在哪里?”诺雅问:“我挑了你可别心疼反悔。”

百里九潇洒地一扬手,海东青立刻腾空而去,那姿势意气风发,用诺雅的话来说,骚包极了。

“随你喜欢。”

诺雅颠颠儿地跟随着百里九一路向里,耳边隐约听到犬吠,知道林子里散养了犬类,加了三分小心。

百里九一声呼哨,未见金雕,却有人应声而至,恭敬地称呼“九爷”。

“那几只狗如今怎样了?”百里九问。

“其他八只狗已经都被咬死了,只剩一只最小的,正想请示九爷是否可以喂食了?”

百里九沉吟片刻:“母狗呢?”

“还在。”

“那就再等两天,什么时候它潜在的凶劲儿全都激发出来再说。”

那人有点不忍:“那么一点的个头,已经饿得几乎奄奄一息,恐怕不是母狗的对手,会被咬死的,岂不前功尽弃?”

百里九满不在乎地道:“那就废了,没有什么可惜的。爷要的就是狗中之豹!”

“你说,你在培养九狗一豹?”诺雅终于忍不住插嘴问道。

百里九点点头,对诺雅重新刮目相看:“不错,我这里最凶猛的一只金毛獒生了九只幼崽。”

“你把它们关在一起,不喂食,让它们自相残杀?”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相信最后剩下的,才是最凶猛的獒。”

诺雅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心生不忍:“你还要让它食掉自己的母亲,也太残忍了!”

百里九敛了笑脸,一本正经:“适者生存劣者汰,天下间弱肉强食的事情多了去了,没有什么残忍不残忍。”

诺雅似乎听到耳旁有凄厉的嚎叫,一声一声敲击在她的心弦上。

她转头对百里九恳求道:“九爷,你刚才说可以让我挑一只玩物,此话可还算数?”

百里九一怔,猜到了诺雅的心意:“你想要它?”

诺雅坚定地点头:“现在就要。”

“可是你要清楚,现在带走它,它可就不能达到巅峰的狠厉。”

诺雅莞尔一笑:“我只不过是养只小狗来玩罢了,要那么凶做什么?若是它果真凶残到饥食自己的母亲,难保有一天不会攻击主人。”

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诺雅这展颜一笑,犹如春花初绽,暖阳过隙,笑得百里九骨酥肉麻,不自觉地弃械投降,乖乖点头。

“爷在美人跟前,就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有求必应。更何况是我的诺儿张口呢。”

诺雅对于他的调戏置之不理:“那我现在可以去给他喂食了吗?”

“我陪你,毕竟那样血腥的场面不太适合你们女人。”

灵犬认主,诺雅知道,它若是已经有了灵性的话,一定会忠心于喂食自己的第一个人。因此诺雅想也不想就拒绝了百里九的“好意”。

“谢谢九爷,诺雅自己就可以担此大任。”

“你确定你是女人?”百里九夸张地讥笑诺雅:“你就不怕看到狼藉遍地的血腥场景,吓得魂飞魄散?”

林诺雅依旧笑得云淡风轻,却带着寒意:“九爷您以为在一群饥饿的肉食动物里面,会留下什么狼藉?血肉横飞还是肢体遍地?什么都留不下,一丁点骨头渣子都没有,就连流在地上的血也被舔个干干净净。”

如此血腥恐怖的事情,从林诺雅的嘴里说出来,就像是再稀松平常的事情。百里九都忍不住有些反胃了。

林诺雅说完,转身就走,依旧赢弱得不堪一击的背影笔挺,百里九从她的身影里看到了落寞,萧瑟还有一种倔强的刚强。

百里九不像以往那样嗤之以鼻,却依旧是悠闲地抱了双肩,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因为他知道,驯服这只犬并不是喂一块肉那样轻而易举的事情。喂食它的人必须要狠厉,身上有一种霸气,能够超越驾驭它,让它心甘情愿地臣服在你的脚下,一辈子忠心。

就凭借她这副风吹杨柳一样的娇弱?百里九一声冷笑,静静地等待林诺雅哭爹喊娘地从犬舍逃出来,向着他哀哀乞怜。他已经做好了英雄救美的准备。

百里九站累了,靠着一株大树坐下。犬舍的方向依旧没有什么动静,偶尔听到一两声低低的呜咽。

他忍不住有些担心起来,虽然自己暗里叮嘱了侍卫见好就收,保护好她的安危,但是万一这女人不自量力,可别被凶犬们拖进屋里吃了。那细皮嫩肉的,想必咬一口水水嫩嫩,口感不错。

百里九终于坐不住,站起身来,向着犬舍的方向走,越走越心焦。

还未走近,就见林诺雅大摇大摆地从里面出来,一只毛色枯黄的幼犬颠儿颠儿地跟在她的身后,有点一瘸一拐。

百里九立即被那只犬吸引了目光,再也离不开眼。

那犬虽然瘦骨嶙峋,毛色暗淡无光,甚至可以说遍体鳞伤,有些地方的皮毛都脱落了,丑陋不堪,却四肢粗直,前胸突出,双目如电,一种威压自然而然地从身上散发出来。

就是它了!百里九不用问就可以确定,因为它身上还仍旧带着一股死亡的腐朽气息,那是没有从死人堆里打过滚的人感知不到的。

那只犬看到百里九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立刻俯下前身,弓起后腿,露出几颗白森森的犬牙,跃跃欲试,却不像其他犬一样,低声呜咽。

“泡泡!”林诺雅出声制止。

百里九忍不住目瞪口呆:“你叫它什么?”

“泡泡。”诺雅得意地复述:“刚刚给它起的名字,威风吧?”

百里九颇有点无语,并且忍不住开始怀疑人生:“只要这位犬兄没有意见,我自然不方便替他抗议。”

泡泡蹲下身子,眼皮懒洋洋地撩了一下,似乎是在响应百里九的话。

“你没事吧?”百里九上下打量诺雅两眼,她的袖子看起来有些湿哒哒的,浑身倒并没有一点搏斗过的痕迹。

“能有什么事?”

“看你去了这么久,以为你跟它一块用餐呢。”百里九语不气人不罢休。

“用餐倒没有,我只不过是用温水给它洗了一个澡,然后带着它顺道围绕着你的犬舍溜了一圈,让你的爱犬们拜见一下它们的王。”

“就这么简单?”

“不然还要怎样?”

百里九知道,自己可能错过了一场很精彩的较量,至于过程如何,只能自己向侍卫详细打听了。

他看着跟前那只犬,心里暗暗惋惜,这样凶猛的一只獒,落到这女人手里,成为一院子女人的玩物,前途可以预见。果然,女怕嫁错郎,狗更怕跟错郎啊。

第三十一章 鸡飞狗跳

林诺雅得了泡泡,欢喜得不行,亲自照料,全都不愿假手于人,就连夜里也会将它放进屋里,铺个软垫儿,让它卧在自己床边守夜。

夜里睡得格外安心,不再提心吊胆。

桔梗和朝三暮四全都不喜欢泡泡,奇怪自家小姐怎么就偏生选了这样一只丑陋的流浪狗回来,还当宝贝一样供着。

除了精心地照料,林诺雅还会换上一身轻便的衣裳,带着它围绕整个一念堂小跑撒欢。

如往常一般,过来教授功课的女先生,前脚踏进院子里,就被突然冒出来的“怪物”骇了一跳,仓惶后退的时候被门槛绊到在地,吓得变了脸色,手里的书也齐之不要,连滚带爬地逃出去,斯文扫地,再不肯来。

泡泡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天生凶悍,那些不怀好意地围绕着一念堂转悠的人,经常被泡泡追得哭爹喊娘。院子里也是经常鸡飞狗跳,热闹非常。

林诺雅如同纵容孩子一样,对于泡泡犯下的错误,不仅护短,还洋洋得意。

桔梗气喘吁吁地跟随在一人一犬的后面,焦急地叫嚷:“小姐,小姐,大夫说了,您要卧床休息,不能做太剧烈的运动。”

泡泡好像能够听懂桔梗说话一般,停下来冲着她呲牙咧嘴,满是敌意,吓得桔梗转头就跑。

过来给诺雅诊脉的十剂汤对于自家主子交代给自己的任务再次感到力不从心,他就连进去一念堂的门也有些难度了。

林诺雅拒绝了十剂汤给自己请脉的“好意”,将名副其实的保胎药趁桔梗不注意,尽数倒进了屋子的花盆里。

一念堂安生了几日,就连发誓要卷土重来的秦宠儿也没有了动静。桔梗提心吊胆两三天以后,觉得反常,让暮四悄悄地去打听了。

听说,老夫人唉声叹气地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秦宠儿和安若兮走马灯一样在她跟前晃来晃去,明争暗斗,各种殷勤周到,哪里还顾得上林诺雅?

百里九自从那日在兽苑被侍卫请走,诺雅就再也没有见到他。听说是太子奉旨检阅京兵操练布阵情况,无暇回府。

但是,私底下,诺雅却听桔梗说,九爷带着太子日日花船,夜夜笙歌,逍遥快活。

桔梗忿忿然,诺雅不以为意。

老太太的病情在十剂汤第十天,第十剂汤药服用完以后,就可以下床走动,在安若兮的服侍下,胃口渐开,气色好转。

整个将军府的人多少都得了安若兮赏钱,纷纷夸赞安夫人知书达理,贤惠温柔,有大家风范。

提及吝啬的林诺雅的时候,下人忌惮,虽然不敢恶言诋毁,心里都是多少带着不屑的。

尤其是老夫人的病就是因她而起,她非但知错不改,从未踏足一念堂,略尽孝道,还每日里牵着一条狗嬉闹玩乐,不亦乐乎。

还有更过分的,那就是有人亲见,林诺雅竟然夜里偷偷地摸去九爷的兽苑,趁着看守侍卫一个不留心,一把火烧了林子外面笼罩着的丝网。

各种珍稀的鸟雀受惊,惊慌失措地鸣叫着,冲出丝网的束缚,飞向漆黑的夜空里去。

府里侍卫不明所以,以为是走水,敲锣打鼓地将府里人全都折腾起来,掂桶端盆地飞奔到近前,火已经自动熄灭。

侍卫查探发现了桐油的痕迹,再加上有人指证,言之凿凿,当夜悄悄到一念堂查探,又在院子外面花坛角落里发现了盛放桐油的陶罐。

这笔账毫无疑问地就记在了正在一念堂蒙头大睡,还毫不知情的林诺雅头上。

侍卫不敢冒冒失失地去一念堂兴师问罪,又怕百里九怪罪,一起商议以后,回禀给老夫人知道,希望能够给他们做主,严惩纵火行凶的人。

一头雾水的林诺雅当得知情由以后,立即明白是有人故意算计自己。不过人证物证俱在,自己也百口莫辩。

百里九最宝贝他的鸟雀,若是得知自己故意捣乱破坏,必然大发雷霆,降罪自己身上。自己在百里九跟前的“地位”肯定也就一落千丈了。

林诺雅权衡一番利弊之后,竟然不争不辨,悍然无畏地坦然承认,自己乃是罪魁祸首。巴不得趁着那妖孽不在将军府,老夫人一怒之下,将自己赶出府外。

谁料想老夫人非但没有怪罪林诺雅,竟然转身就走,只丢下一句话:“烧得好!早就该烧了,省得你们九爷玩物丧志,不学无术。”

剩下林诺雅和身后一脸不甘的秦宠儿呆若木鸡。

老夫人一向喜欢鸡蛋里挑骨头,难为自己。怎么真正犯错的时候,反而置之不理,这样宽容?这绝对不合常情!

诺雅轻而易举地过了老夫人这一关,百里九那里还不知道如何蒙混过去,他若是得知兽园失火,岂不暴跳如雷地跑回来算账?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林诺雅被栽赃陷害,坦然认罪,看在老夫人眼里,倒觉得她敢作敢当,知错能改,并非一无是处。老夫人看她,也不像先前那样,如同眼中钉肉中刺一般了。

果然,事情发生以后的第三天,老夫人就遣了跟前婆子过来表达了她对诺雅的关怀,询问林诺雅近些时日的功课情况。

在得知林诺雅喂养的“泡泡”吓跑了女先生,她的功课也没有一点进展的时候,老夫人又体贴入微地命人送来了一刀宣纸,命她在院子里修身养性,抄写功课。

从那日起,一念堂的大门紧闭,就再也没大开,愁眉苦脸的朝三暮四坐在屋子里奋笔疾书,诺雅带着她的泡泡在院子里“跳竹杠”,累得大汗淋漓。

女人在府里憋闷,无聊的时候,就想生出些乱子来才好。

老夫人在用餐的时候,望着一桌的山珍海味有些兴趣缺缺,安若兮趁机进言:“听闻林姨娘一手好厨艺,拿手六绝更是令人惊叹垂涎。”

老夫人有些心动,命人到一念堂传达自己的意思。

林诺雅不假思索地向厨房管事列出自己所需食材的单子:桃花溪水鱼,白羽乌骨鸡,灵芝山涧鹿,大大小小辅料加起来,林林总总不下七八十,皆信口道来,令人咋舌。

原材料中的主料稀罕,寻来不易。管事问诺雅能不能退而求其次,诺雅斩钉截铁地摇头否定。

桔梗不解,待管事走后才小声问诺雅:“以前在琳琅阁的时候怎么没听过这些食材?”

诺雅回答得理直气壮:“食材若是好寻,她们吃上瘾,以后经常让我伺候怎么办?”

“您可以故意做得难吃一些不就罢了?”桔梗笑着出主意:“每道菜里多放两勺辣椒,呛得她们吃不下,下次绝对就不敢找您做菜了。”

诺雅连连摇头:“浪费食材就是辜负美食,那样岂不败坏了我的名头?

更何况这次兽苑的事情,无论老夫人本意如何,也算是袒护了我,没有治我的罪过,我就权当是感谢好了。”

桔梗对于诺雅的说法不服气,小姐原本就是被人陷害,怎么还对老夫人心存感激起来了。但是一想起诺雅的手艺,自己先没出息地弃械投降,想念了起来。

诺雅失算,没有想到,将军府神通,竟然在三天以内,找齐了单子上所需要的全部食材。老夫人听闻稀罕,特意命人去军营将百里九请了回来。

元宝听闻此事,垂涎三尺,向着百里九好话说尽,各种央求,提出去厨房给诺雅帮忙,偷师学艺。

百里九自然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趁机敲个竹杠,将元宝手里搜罗来的宝贝压榨两样,方才装作勉为其难地答应,并且借口保持菜品的原汁原味,将食材全部送到了海棠湾的小厨房。

安若兮与秦宠儿怎么会轻易放过这次能够与百里九相处的机会,精心地涂脂抹粉,挑选最得意的衣服首饰穿戴了,早早地赶到海棠湾,一左一右,围拢着老夫人,坐在院子里,对着她各种甜言奉承,眼角却不住地向着院子门口飘来飘去,心不在焉。

百里九数日不在家中,回到府里顾不得梳洗,自然直奔海棠湾,陪自家老娘话些家常。

他一身武将威风打扮,举手投足风华无限,直将翘首企盼的两人迷得晕头转向,迷离了双眼。

安若兮有京城才女的名头,有心在百里九跟前卖弄自家学问,嘘寒问暖中也旁征博引,恨不能将孔夫子所有的言论统统搬到百里九跟前。

百里九是纨绔不化出了名的,虽然欣赏有学问的人,却又最是反感这些迂腐的诗词言论,只觉索然无味。

秦宠儿毫无觉察,只道那安若兮抢了风头,令自己半晌插不上一句话,言语中就有些冷嘲热讽。

百里九心里腻歪,面上却依旧谈笑风生,各种幽默诙谐,逗得两人掩嘴巧笑,心花怒放。

第三十二章 一个女人一台戏

厨房里,林诺雅不慌不忙地用缎带束起袖子,拢了秀发,指挥着厨房的杂工将东西全部收拾干净,清水漂去血腥。

元宝寻了一身厨子的衣服穿戴齐整,悄悄地混进来,一边装模作样地整理青菜,一边不住地向忙碌的诺雅瞟过去,抻长了脖子。

桃花溪水鱼是鲜活的,就着溪水一起运送了过来,诺雅手里正忙,随口吩咐杵在那里目瞪口呆地欣赏自己刀工的元宝,去将鱼杀了,清洗干净。

元宝刀子玩得好,却从未杀过鱼,他对于自己的刀法极为自信,伸手捞出水缸里的鱼,也想在诺雅跟前卖弄一番,令她刮目相看。

鱼儿离了水,察觉到了危险,拼力一跃,挣脱元宝的手,重新跳进水缸里,激起水花一片。

鱼缸旁边正巧有炉火,火上诺雅提前熬了一锅红油。水花溅落进热油锅里,立即噼里啪啦地炸开了,热油飞溅。

站在水缸旁边赤着胳膊的元宝自然遭了殃,“嗷”的一声惊叫,向身后退了两步,碰落灶台上的一簸箩干辣椒,掉落进敞着的灶火里。

顿时,一股浓烈的刺激的呛鼻辣味混着烟气从炉火里升腾起来,瞬间弥漫了半个厨房。

诺雅丢掉手里菜刀,抄起一旁的锅盖盖住了仍旧油花飞溅的油锅,解除了元宝的恐惧。

“有你这样抓鱼的吗?!你师傅怎样教你的?”诺雅板了脸训斥:“杀鱼时记得抠住鱼腮!”

元宝想将功补过,手脚也快,抄起水缸里的水瓢,舀了一瓢水,泼进了冒烟的炉灶。

浓烟非但未熄,相反更加猛烈,狰狞着弥漫开,厨房里的杂工全都被呛得涕泪横流,夺门而逃。

浓烟顺着门窗钻出去。

一旁敷衍着陪佳人聊天的百里九早就不耐烦,听到厨房的方向元宝叫嚷得热闹,心里被勾得痒痒,再也坐不住,打个招呼就向着这里走过来。

未行几步看到厨房浓烟滚滚,心里不由一惊,三两步跃至近前,正好看到厨房里的人蜂拥争抢着向外逃。

百里九心里一悸,以为是厨房里失了火,抓住一个厨子的衣襟,大声喝问:“林姨娘呢?”

厨子原本就被咳呛得嗓子冒烟,眼睛也睁不开,又被百里九紧紧地揪住领口,上气不接下气,话也说不出来。

百里九一把将厨子丢在地上,几乎想也不想,就闷头钻进了厨房。

厨房里,一片烟雾,哪里还能看到那个讨厌的女人?

“林......!”百里九站在门口,只唤了一个字,就感觉到嗓子里好像灌了辣椒水一样,大声咳起来,眼睛也熏得睁不开。

“咚!”的一声,有人撞进他的怀里,将他撞得一个趔趄,后退两步方才站稳身形。

“妈的!好狗不挡道,堵着门口做什么!”诺雅揉揉撞疼的鼻尖,气势汹汹地出口成脏。

“还能骂人,看来有气!”百里九顿时也恼了,反唇相讥。

诺雅勉强睁开眼,看清面前站着的人,竟然是骚包百里九以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大口喘了两口气,方才嘻嘻赔笑。

“爷这是打算守住门,将诺雅闷死在里面吗?妾身好歹也是您用银子换回来的,可不是大风刮来的。”

百里九极没好气地揶揄道:“闷死也好,又呆又笨的,别人都知道往外跑,你怎么就舍不得出来?”

诺雅方才想起罪魁祸首,左右张望,见元宝早已经跳窗逃了出来,正混在人堆里,用袖子擦眼。

他当时站得离炉火最近,浓烟升腾起来的时候,不防备呛了眼睛,就连脸上都黑一道,白一道,尤其滑稽。

若不是他的体型特殊,跟个圆球似的,诺雅一时间还真认不出来。

诺雅二话不说,几步绕到他的跟前,提起裙摆,照着他肥美的屁股,就是飞起一脚。

这一脚诺雅使了吃奶的劲儿,毫不客气。

元宝目不能视,正专心致志地揉眼睛,猝不及防,被诺雅一脚踹得向前扑了过去,若不是有人搭了一把手,搀扶住了,差点跌一个狗啃屎。

“奶奶的,闯了祸,逃得比耗子都快!还要我留下来给你擦屁股!”诺雅掐腰指着元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元宝自知闯了祸,“嘿嘿”干笑,也不辩解,为了能够吃到不同寻常的美食,被骂几句算什么?更何况,是自家老大的女人。

适才还无聊到几乎瞌睡的百里九抱臂站到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林诺雅唾沫横飞地教训元宝,精神抖擞,那叫一个兴奋。

他听说过“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两天也深有体会。自从他一次娶进来三个媳妇儿,你方唱罢我登场,将军府里始终紧锣密鼓,就没有消停过。

但是他今天才发现,原来林诺雅这个女人自己就是一台戏,念唱做打,绝对不下十年苦功。

不过可惜,她扮演的不是戏台上正儿八经的女主角色,经常逗个哏,给他抖个笑料包袱,惹得他捧腹大笑。

元宝见百里九站在一旁看好戏,看得津津有味,就可怜兮兮地向他讨饶:“主子,你也不帮元宝求个情?”

一句话将百里九拉下了水。

百里九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一本正经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要虚心接受。更何况,你向来干啥啥不中,吃啥啥不剩,是早就应该教训教训了。”

元宝痛苦地捂住头,早就知道自家主子是重色轻友的脾性,自己还记吃不记打,活该挨训。

“你不是厨子?”

林诺雅终于起了疑心,只觉得“元宝”这个名字颇耳熟,但是素未谋面,一时之间也想不起究竟哪里听过。

“嘿嘿,小的是元宝,主子的跟屁虫,”元宝嬉皮笑脸地答。

诺雅猛然想起,上次自己与小蛮交手,百里九可不就是差遣元宝将那丫头拎出院子,好好教训吗?

只是当时头晕目眩,并未看清他,否则就凭借他这样有特色的身形,想不记得都难。

诺雅客气了两分:“你到这里捣什么乱?”

元宝不自然地笑笑,恬着脸皮道:“我就是慕名而来,想偷师学艺的。”

“哼,既然不会你逞什么能?搅合得厨房里乌烟瘴气的也就罢了,丢下油锅就跑,若是大家都不注意,烧起来怎么办?那会酿成大祸!”

元宝自知理亏,抓抓头发,连声道歉。

“我不过是让你做几道菜而已,你至于折腾得我一个院子鸡飞狗跳的吗?你这是打算把我厨房整个都烧了?”

老夫人在秦,安二人的搀扶下,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劈头盖脸对着诺雅就是一顿训。

这时,厨房里烟气已经小了很多,有厨子进去,将灶台清理干净,门窗大开。

元宝赶紧上前跟老夫人解释清楚缘由,将所有过失揽在自己身上。

老夫人方才缓和了脸色,重重地冷哼一声,继续埋怨诺雅:“厨房里那么多人手,你偏生不长眼让他去杀鱼,他能中用么?”

诺雅有点冤枉,厨房人是多,各司其职,都在忙碌,唯独他傻呵呵地站在自己跟前,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不指使他指使谁?

诺雅自知辩解无用,怎么说都是错,索性闭了口,沉默不语。

老夫人仍旧喋喋不休地指责她,火气倒是小了很多,百里九插科打诨地哄。

厨房里烟气逐渐散尽,诺雅惦记灶上煲的高汤,招呼也懒得打,就转身回了厨房。

元宝不顾诺雅的白眼,也殷勤地跟了进去。

第三十三章 一道菜收买你

秦宠儿用袖口捂住口鼻,嫌弃地皱皱眉头:“母亲,咱们也回去吧?这里脏死了。”

老夫人点点头,转身去叫百里九,他却一扭身,相跟着进了厨房。

“母亲,儿媳觉得这做菜也是一门学问,若兮想跟着林姨娘好好学学,以后也好尽心侍奉您老。”安若兮恋恋不舍地看着百里九的背影,殷勤道。

老夫人闻言喜笑颜开:“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就留下来吧。不过这做菜,终究是下人做的事情,你就看个热闹就好。”

安若兮连连称是,乖巧温婉。

秦宠儿有心留下,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借口,出尔反尔,心里有些懊恼,偏生又发作不得,搀扶着老夫人就有些闷闷不乐。

厨房里,林诺雅冷着脸,对于百里九和元宝的存在视而不见,利落地操起菜刀,左手五指翻飞,将一根青笋片成透影的薄片,看得两人瞠目结舌。

诺雅微微一笑,从一旁的刀具盒子里取出一把柳叶薄刃,掂量几下,试着顺手了,方才从一旁的案板上取过一只碧绿挂霜冬瓜,刀尖翻飞,眼花缭乱。

不消盏茶功夫,一幅层次分明的《春江花月夜》就在她的指尖下呈现在众人面前,青白分明,再点缀上顶端的玲珑透雕,犹如碧玉雕琢而成,巧夺天工。

百里九连连咋舌:“虽然你的丹青功夫寒碜,但是这一手雕刻倒委实令我刮目相看。”

林诺雅白了他一眼,不置可否,洗锅淋油,开始做菜。

元宝这时候果真像一个谦虚好学的学生一样,手持纸笔,虚心记录诺雅的每一个动作。

安若兮不喜欢厨房里的烟火气息,为了靠近百里九,不得不凑到近前,喋喋不休地夸奖诺雅的手艺,问东问西。

诺雅心里反感,吩咐身后的桔梗:“猛火!”

桔梗一直跟着诺雅帮手,欢快地应一声,就蹲下身子,费力地拉动一旁的牛皮风箱。

灰烬飞溅,安若兮和百里九顿时被呛得连退两步。

“麻烦你们请让开。”林诺雅客气地驱赶两人:“你们身上的脂粉气味会污染我的饭菜。”

百里九抬起袖子闻自己身上,除了训练场上风沙混合汗水的味道,的确还有一点脂粉味,应该是昨夜里在醉梦楼沾惹上的。

这女人是狗鼻子吗?百里九心里暗自腹诽,嘴巴上却依旧不饶人:“夫人这是吃醋了吗?”

林诺雅一瓢醋泼下去,整个厨房弥漫出一股醋香的味道,她不搭理百里九的挑衅,手里炒勺翻飞,火焰腾空而起,直串屋顶。

百里九第一次见一个女人做菜,尤其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举手投足,娴熟优雅,就好像是在合着音律节拍舞蹈一般。

诺雅的袖口向上束起,露出一截莲藕一样嫩白水灵的手臂,炒勺在她的手里,得心应手,利落干脆,翡翠一般色泽的蒜苗,玛瑙一样鲜红的辣椒,就好像在她的纤纤玉指间翻飞跳跃。

她全神贯注地看着手里的菜,眉眼低垂,那样认真专注,浑然忘我,仿佛世间万物全都与她没有了关系。

一旁的安若兮将百里九的神情全部看在眼里,心生妒意,轻轻地咳嗽两声:“九爷,君子远庖厨,这厨房里烟火气太大,您还是出去稍等吧?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声音娇软,令闻者骨肉皆酥,令诺雅极不爽。尤其是想到一会儿,这菜是要端给这个女人吃的,心里更不爽,手一哆嗦,忍不住多放了一勺辣椒。

诺雅沉着脸,开始装盘,百里九忍不住伸出手去,抢食第一口,被她一巴掌拍在手背上,嗔怒道:“九爷,好歹注意些身份。”

百里九不以为意,“嘿嘿”嬉笑两声,转头见一个厨房的人都围拢在一旁,对着诺雅满是称赞叹服之意。

他索性自己将盘子抢在手里,顾不得烫,捏起来丢进嘴里,几乎是囫囵咽下去,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声:“过瘾!”

美食当前,百里九立即如获至宝,再也顾不得其他,迫不及待地亲自端出去,连声叫嚷着上菜。

下人们就开始鱼贯上菜,将提前准备好的开胃小菜依照吩咐浇汁调拌了端出去。

水煮鱼,泉水鸡,鹿鼎锅,怪味牛肉,荷叶豆腐,一道道热菜络绎不绝地端出去,空盘清回来,将一旁的元宝急得抓耳挠腮。

“你是百里九跟前伺候的?”诺雅待厨房里没了闲人,开门见山地问。

元宝对于她直呼百里九名讳有些意外,点点头,嬉皮笑脸地道:“你叫我元宝就行。”

诺雅手里拿着炒勺,一脸奸笑地看他:“一道菜,真正的桃花溪水鱼,收买你,干不干?”

元宝咂摸咂摸嘴:“骗人,鱼明明已经上桌了。”

诺雅嘴角噙着笑:“那样香甜的鱼肉,若是做水煮鱼,麻辣鲜香的味道会掩盖它本身的滋味,简直暴殄天物,岂不可惜?”

“你的意思是说......?”

“不错,给他们上桌的就是普通的草鱼,真正的桃花溪水鱼还在锅里。”

元宝的眼睛猛然亮了起来,左右扫望一眼,最后不甘地咽下一口唾沫:“算了,你说的我也太没有节操了,就为了一条鱼就卖主求荣。”

诺雅暗暗好笑:“若是再加一道麻辣兔头呢?”

元宝开始纠结起来,苦苦挣扎半晌,方才勉强抵御了诱惑,重重摇头:“忠臣不事二主,好女不嫁二夫。”

诺雅不再加筹码,而是转身将一旁的锅盖打开,顿时一股浓郁鲜香的味道扑鼻而来,令人垂涎三尺。

元宝的肚子立即应景地叫了一声。

诺雅将锅里的鱼小心翼翼地盛出来,撒上碧绿的芫荽,奶白的汤,胭脂色鱼肉,无不刺激着元宝的味蕾。

“林姨娘。”元宝谄媚着笑脸哄林诺雅:“除了出卖主子,其他的条件可不可以?”

诺雅不急不慌地摇头:“我也没说让你出卖他,我只是想让你从他那里拿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我的卖身契。”

元宝懊丧地耸耸肩:“当我什么也没说。”

诺雅端起鱼向外走,毫不犹豫:“用这道菜贿赂老夫人应该也绰绰有余。”

“林姨娘!”元宝不甘心地叫住她。

诺雅得意一笑,然后转过头来:“改变主意了?”

元宝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方才道:“我用其他的东西跟你换?可不可以?”

诺雅轻嗤一声:“不稀罕。”

“若是,若是关乎于你的身世呢?”元宝小心试探。

诺雅猛然止住脚步:“什么意思?”

元宝压低了声音:“前几日夜里主子醉酒夜宿琳琅阁,我无意间从老鸨那里偷听到一点关于你的事情,而且关乎你的身世。”

诺雅放下手里的托盘,难掩兴奋:“你知道我的身世?”

元宝摇摇头:“我暂时还不知道。但是,老鸨说你昏迷的时候,手里紧紧地攥着一块玉佩不放手。她一时贪财,就将那块玉佩据为己有了。”

林诺雅激动地一把捉住元宝:“如今那玉佩在哪里?”

元宝向着那条鱼看了一眼,诺雅知道他的意思,慌忙将鱼端了回来,殷勤地递给他。

元宝抄起一旁的筷子,狼吞虎咽,大有将舌头一并吞进肚子里的感觉。

“东西呢?”诺雅忍不住有些焦急。

元宝不急不缓:“这玉佩主子都不知道,我若是交给你,这可就算是背叛了他了。”

诺雅知道,他这是故意敲竹杠。

“再加一道泉水鸡!一道毛血旺,一道福寿螺!”她狠心道。

元宝笑眯眯地探手入怀,取出一块玉佩递给她:“就是它!”

诺雅激动地接过来,仔细查看,不过是一枚普通的刘海戏金蟾玉佩而已。

上好的羊脂玉雕刻,雕工精细,栩栩如生,尾坠大红丝线打的络子,手法有些稚嫩拙劣,应该是玉佩的主人自己系在上面的。

玉佩虽然看起来名贵,但是却极为普通,这样的图案大街之上比比皆是。

诺雅疑惑地问元宝:“刘海戏金蟾?你确定就是这一块儿?”

元宝头也不抬,风扫残云:“如假包换!”

诺雅略有一些灰心丧气,刚刚升腾起来的希望也逐渐归于冷寂,就凭借这样一块普通的玉佩,查询到自己的身世简直难如登天。

话虽如此,诺雅依旧将玉佩宝贝一样地收起来,正想开口询问元宝可有其他线索,正在埋头贪吃的元宝突然抬手一扬,手里筷子闪电一样飞出去,直透窗纱。

第三十四章 九爷的春天到了

外面传来“哎呀!”一声惊叫,然后是急促仓皇逃窜的脚步声。

厨房里杂物碍脚,当诺雅奔到后窗,探身向外看的时候,窗前已经没有了人影,只见一角蓝色仆妇的衣裙一晃而过,消失在房屋拐角处。

再追出去也已经来不及,外面人杂,哪里还能分辨清楚适才偷听的人是谁?

“你在府里时日久了,可能听出适才听壁之人是谁?”诺雅转头问依旧埋头苦吃的元宝。

元宝嘴里塞得满满当当,颇不以为意:“那些婆子专好听个张家长,李家短的,四处胡说八道,搭理她们做甚?”

诺雅转念一想,自己与元宝适才的谈话也算不得有什么机密背人之处,眼见有厨子抱了木炭回来,就悻悻地闭了门窗。

不一忽儿的功夫,老夫人就差遣了手下婆子过来传话,宣诺雅到前厅去说话。

几人向来都对诺雅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没事也要生些麻烦出来,所以诺雅懒得往跟前凑,磨蹭半晌,方才解下围裙,拂去身上烟尘,跟随婆子过去。

宴席已经接近尾声,桌上盘盏狼藉,丫头们撤下碗碟,上了漱口茶和帕子。

诺雅知道北方气候干燥,不太适合食用过于辛辣的菜品,老夫人又是大病初愈,所以在烹饪的时候手下留情,除了第一道菜手那么不小心哆嗦了一下,并未放太多的辣椒。

看来,今天的菜品的确蛮合老夫人胃口,怪不得她竟然难得的对自己和颜悦色,晴了脸。

百里九拍着肚皮靠在太师椅上,见诺雅进来,也只懒洋洋地冲着她抬抬眼皮,然后舒服地打了一个饱嗝。

秦宠儿用帕子擦拭嘴角,转身吩咐身后的小蛮,一脸高傲:“林姨娘今天伺候得不错,有赏。”

小蛮应该是提前有了准备,从衣襟里掏出一封银锞子,上前递给林诺雅,同她主子一般傲慢无礼:“这是我家小姐赏你的。”

林诺雅心知肚明,秦宠儿这是明赏暗贬,在人前宣示着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将诺雅贬得卑微不堪。

诺雅微微一笑,不卑不亢:“诺雅只是向老夫人表达自己的一份孝心而已,无功不受禄。更何况您是老夫人请过来的客人,若是觉得满意,只需要向她老人家表示谢意即可。”

小蛮的手一僵,不知作何回答,转头求助秦宠儿。

秦宠儿极其不耐烦地道:“老夫人那里自然毋须你操心,这是赏给你的辛苦钱,你拿去花销,上下打点周到,免得被人说你吝啬,我这当侧夫人的脸面上也不好看。”

诺雅心里一声冷笑,这是摆明了故意在百里九跟前揭自己的短处了。这话如何驳斥得不露痕迹可是学问,稍不注意,不仅是安若兮,就连府里下人怕是都要得罪光了。

她瞟了一旁酒足饭饱,正叼着牙签看笑话的百里九一眼。百里九立即正襟危坐,有了一丝危机感。

“谢秦夫人打赏,九爷,您替诺雅收着吧。”

百里九脸皮要比林诺雅厚一层,探身拿过小蛮手里的银锞子,塞进怀里,“啧啧”有声地指点着诺雅道:“爷已经给了你那多赏赐,你还贪心沾这点小便宜。”

话风明显向着林诺雅,讥讽秦宠儿赏赐小气。

秦宠儿讨了没趣,又发作不得,气得几乎银牙咬碎。

一旁的安若兮帮腔圆了场,掩唇巧笑:“就说九爷偏心,打赏妹妹诺多金银,我们却连影子都看不到。如今还落个吝啬的埋怨,我这给妹妹备下的心意也不敢拿出手了。”

“好像爷的心是长偏了一点。”百里九低头拿手在胸前比划摸索心脏位置:“诺儿怀的可是我百里府第一位公子,自然要宠,全府上下可劲儿地宠,宠上天!”

林诺雅浑身一个激灵,百里九这是故意给她惹火上身呢?但看秦宠儿的目光,几欲喷火,若不是刚刚吃饱,怕是就要将自己拆穿入腹,嚼吧嚼吧咽了。

宠我?奶奶的,你们坐着我站着,你们吃着我看着,让我一个“孕妇”伺候你们一家子吃吃喝喝,还有脸说宠我?

老夫人见自家儿子又开始说那些不着调的浑话,急忙出声打断:“小九好不容易回来,明天一早还要再回军营,就早些休息吧?”

百里九不情愿:“我这一道茶还没有喝出滋味来,您就下逐客令,我有那么不招您待见吗?”

老夫人笑着点他的额头:“你在我跟前向来都是火急火燎的,跟猴子似的抓耳挠腮,我看着心乱。你们都下去,只留诺雅陪我说话就是。”

诺雅莫名其秒,老夫人向来多看自己一眼都头疼,唯独留下自己做什么?难不成吃人家的嘴短,要感谢自己?

她左右张望,见一旁的安若兮和秦宠儿闻言低垂了头,脸颊绯红,满眼春意,方才恍然大悟。

这是老夫人嫌弃自己碍手碍脚,所以留在跟前,催促着百里九去办“正事”。

诺雅手搭凉棚向外看,日头尚高,白日宣淫,公然拉皮条,唉,老夫人也太那个什么了点。

冬天快来了,九爷的春天还会远吗?

秦安二人羞答答地谢过老夫人,冲着百里九含蓄一笑,秋波荡漾,方才心猿意马地回了,恨不能将水蛇腰身扭成麻花,滴出油来。

诺雅悄悄地冲着百里九拱手一揖,呲牙做出恭喜的架势。百里九笑得不怀好意。

老夫人嗔怒地看了一眼诺雅,从袖子里摸出一只蝴蝶比翼簪子,递给百里九:“若兮这孩子今日怎么这样粗心,竟然将簪子丢到我这里了,你正好一会儿交还给她。”

诺雅暗暗撇嘴:这老夫人心眼偏得不是一点半点了。

百里九却是逆反的性子,向来喜欢跟自己母亲对着干。她的心思诺雅能够猜到,他又如何不懂?

他接过老夫人手里的簪子,看也不看,随手丢给一旁的元宝:“帮我跑一趟安夫人的院子。”

元宝不待老夫人开口阻止,已经一溜烟跑了个没影,比兔子还快。

“今天晚上,林姨娘留下来跟我作伴儿,你就早些洗漱了,去休息吧。”老夫人明显不悦,见百里九仍旧站在原地不动,再次出言催促。

百里九转过头冲着林诺雅一笑,诺雅心里就有些发毛,“蹭蹭”地疯长,她预感到大事不妙。

果然,百里九眯着眼睛凶狠道:“我还有一笔账没有跟诺儿清算呢。”

“什么帐?明天再说!”老夫人立即沉了脸色。

百里九摇头:“这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竟然一把火烧了儿子的兽苑,罪大恶极,绝对不能纵容。”

“不过几只家雀而已,回头再捉就是。更何况林姨娘如今正有孕在身,这过错暂时记着。”

老夫人第二次护着她,令诺雅第一次觉得,老夫人慈眉善目,堪比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正是因为她怀孕,胎教很重要!”百里九一把扯起诺雅的手,不依不饶:“今天必须要给她一个教训,否则我不在府里,她娇宠成性,会把天捅个窟窿出来。”

百里九不由分说地将诺雅从海棠湾里拽出来,径直回一念堂。诺雅心里忐忑,很识时务地乖巧不语。

“今天我替你解了围,你怎样感谢我?”百里九放开她的手,转身笑着问。

“九爷将诺雅当做挡箭牌,就互不相欠,两相抵消了吧?”诺雅反问。

“你火烧兽苑的帐难道不算了?”

“事情本来就不是我做的,九爷心知肚明。”诺雅低声嘟哝。

“你既然都亲口承认了,我还有什么好怀疑的?你也真是够笨,够窝囊。”百里九不屑地撇嘴:“爷记得你在琳琅阁的时候挺泼辣的,怎么这次直接认怂了?”

“九爷以前就认识诺雅?”林诺雅抬头疑惑地问:“什么时候?”

百里九邪魅一笑:“当然是早就认识,情投意合,私定终生,否则你怎么会有爷的骨肉?”

“你?!”见百里九又混不正经起来,诺雅气得扭头就走。若是论脸皮厚,她在百里九跟前是甘拜下风的。

“你若是忘记了,长夜漫漫,爷可以慢慢提醒你。”百里九调笑道。

诺雅脚步一顿,扭过头来,巧笑倩兮:“对不起,爷,今天诺雅查过一念堂的老皇历,今天诸事不宜。长夜漫漫,您还是去找安夫人做点利国利民,传宗接代的大事去吧。”

百里九咂摸咂摸嘴:“你若是不愿意陪我,夫君可就回琳琅阁,找那里的美人姐姐们秉烛夜谈去了?”

诺雅头也不回,径直走进院子里,闭了门:“记得提我的名头,自家人,多少还是会照顾的。”

百里九“哈哈”大笑:“俗话说得好,朝中有人好做官,古人诚不欺我。娶个好老婆,寻花问柳都方便。”

门后的林诺雅暗暗唾骂一声:“寻花问柳?小心得花柳!”

第三十五章 狗仗人势

里屋的泡泡听到诺雅说话的声音,颠颠地跑出来,冲着门外狂吠两声,充满敌意。

门外悄然无声,诺雅从门缝里悄悄看出去,百里九早就没了人影。

她心里想着,这妖孽也是果真奇怪,家里娶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妻子,还天天出去鬼混偷腥。正正是应了那句话: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百里九迟迟不去“关照”秦宠儿和安若兮,大抵就是因为两人给他的笑脸太灿烂,死缠烂打,所以索然无味了。果然上赶着不是买卖,掉价。

他唯独喜欢捉弄自己,难不成自己在琳琅阁里待得久了,身上也有风尘气息不成?

林诺雅跑到菱花镜子跟前,前后左右地照,穿戴中规中矩,并未发现有哪里打扮得轻浮。

忙了半晌,身子有些倦,诺雅泡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洗去一身油烟,躺在床上,神思逐渐朦胧起来。

也不过小憩片刻,暮色就见降临,屋子里逐渐暗沉。

院子外面有嘈杂的声音响起,泡泡弓起身子,“嗖”地冲到门后全副戒备。

“滚开!你们两个贱婢讨打不是?”是秦宠儿气冲冲的声音,尖利蛮横。

诺雅顿时睡意去了大半,清醒过来。这悍妇又到一念堂来做什么?还这样嚣张。

“我们主子真的在休息,麻烦夫人稍等,待奴婢进去通报一声。”桔梗应该是见秦宠儿来意不善,在尽量阻拦着她。

“我呸!谁找你们主子了?我要找九爷!”

“可是九爷真的不在我们这里。”桔梗颇为难地解释。

“砰!砰!”

秦宠儿开始气急败坏地踹门,门上的灰尘“扑簌簌”掉落下来。

诺雅从床上一跃而起,上前猛地打开屋门,泡泡一马当先,扑了出去,骇了秦宠儿一跳,连连后退。

“泡泡!”她担心泡泡吃亏,赶紧出声制止。

泡泡不甘心地转身回来,冲着她邀功一般摇摇尾巴,威风凛凛地站在她跟前,蓄势待发。

“秦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林诺雅站在门口,冷脸质问秦宠儿:“纵然我只是一名侍妾,但是你三番四次地带人到我一念堂寻衅滋事,好像也不合适吧?”

秦宠儿对着诺雅怒目以对:“我找的是九爷,你这做主子的狐媚惑主,暗里挑拨我跟九爷的关系,我也认了,一帮狗奴才也敢阻拦,不是讨打是什么?”

“没有本事勾人,你这是打算敲锣打鼓地来我一念堂抢男人吗?”林诺雅自鼻孔里冷冷地“哼”了一声,直击秦宠儿痛处:“我再说最后一遍,九爷不在我这里。”

林诺雅站在门口,屋门半掩,秦宠儿从半敞的门里,只能看到屋里罗帐摇曳,看不清床上究竟什么光景,自然不信,以为林诺雅独霸,阻止百里九出来见她。

“安若兮亲见九爷与你一起说说笑笑回一念堂,在与不在,我进去一搜便知!”

原来又是安若兮从中搬是弄非,怪不得今天海棠湾里她会好心帮助秦宠儿圆场示好,果然有所图谋。

这秦宠儿难道是一点就着的炮仗吗?安若兮怎样挑拨都信,还这样气势汹汹地打上门来,中了别人的离间计,激将法。

“我一念堂是你想进就进的地方吗?你有什么资格进去搜查?”林诺雅向来也不是忍气吞声的小媳妇,立即冷冷地反唇相讥。

“安若兮说的没错,林诺雅,你不过是一个侍妾而已,若非九爷宠你,我动动手指,碾死你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竟然还敢恃宠而骄,这样狂妄,说我没有资格?今天,我就告诉你,什么叫做资格!”

秦宠儿自然不傻,与安若兮数次交道,了解她的品行,怎么会纵容她一旁坐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一句话就轻易奠定了林诺雅与安若兮的敌对关系,将她拉进自己的阵营里。

另一方面,若是百里九果真就在屋子里听着的话,也多少撇清两分关系。

略微停顿,屋里寂静无声。

她心里多少对诺雅还是有那么一点忌惮,扭头对着身后的小蛮使了一个眼色。

“她林诺雅不是看不起我秦家的功夫吗?纸上谈兵能唬得住我母亲,你骗不了我。今日就让小蛮向你讨教一二,让你知道真正的功夫并不是嘴皮子耍得好就可以。”

小蛮狐假虎威,早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如今得了自家小姐的命令,立刻迫不及待地欺身上前,摆开了阵势,出手如电,向着林诺雅扑过去。

泡泡虽小,却是忠心护主,而且勇猛强悍,还未等到小蛮近身,就已经一蹬后腿,向着她奋不顾身地扑过去。

“狗仗人势!”小蛮低喝。

“彼此彼此。”诺雅反唇相讥。

小蛮不敢轻敌,闪身躲避,绕到泡泡身侧,就从袖口里掏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来,握在手心里,寒气逼人,直刺泡泡腰间。

诺雅吓了一跳,焦急地喊叫:“泡泡小心!”

泡泡气力不大,身子却灵敏,就在小蛮的刀尖向着它刺过来的时候,已经旋身绕开,一口叼住了小蛮的裤脚,使了最大气力拖拽。

小蛮不屑地冷哼一声,手起刀落,将裤脚削落一角,顺势一脚向着泡泡的肚子踢了上去。

泡泡这次躲闪不及,被一脚踢中,向着一旁接连翻滚了几圈,痛得抽搐两下,委屈地连连哀叫。

诺雅见泡泡挨打,心疼得不行,也不畏惧小蛮手里的匕首,欺身就迎了上去。

小蛮总是多少忌惮林诺雅的身份和身孕,急忙收了匕首,改为拳脚,风驰电掣一般,招招狠厉,专门捡着诺雅身上的要害之处招呼。

诺雅是名副其实的手无缚鸡之力,肯定不是对手,数次躲闪不及,身上连连吃痛。尤其是小腹,此时也赶趟儿一般,开始隐隐抽痛起来。

小蛮见势心里暗喜,得寸进尺,步步紧逼,不给诺雅喘息的机会。

诺雅向来不是认输服软的性子,一边咬牙忍了腹痛,一边吃力招架,浑身大汗淋漓,如同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桔梗见自家小姐吃亏,被一个使唤丫头欺负,让外人看笑话,急红了眼,竟然鼓起莫大的勇气,操起一旁闲置的洗衣棒槌,使出浑身的气力,像一只小老虎一样,张牙舞爪地向着小蛮扑过去。

“我跟你拼了!”

“桔梗闪开!”

诺雅知道小蛮是在故意捉弄自己,并未使出最大气力。但若是换做桔梗,那就不一样了,慌忙出声制止。

果然,小蛮见桔梗不自量力,为主子强出头,轻蔑一笑,一个旋身踢,就将她手里的棒槌踢飞,然后飞身而起,集合了心里所有火气,向着她的头部太阳穴踢过去。

攻击对手,踢打太阳穴是最为狠毒的,一脚下去,桔梗肯定就站不起来了。

诺雅勉强忍住腹部愈来愈剧烈的绞痛,奋不顾身地向着小蛮扑了过去。

小蛮没有想到诺雅竟然会使用这样的招式与自己奋力相搏,惊愕间,又束缚了手脚,就被诺雅身体的冲劲改变了原本的方向。

脚尖堪堪贴着桔梗肩膀过去,将桔梗掀翻在地,诺雅也站立不稳,重重地跌落在地上,狼狈不堪。

秦宠儿得意一笑:“原来果真不过如此。”

诺雅被嘲讽,却并没有像她预料的那样反唇相讥,而是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秦宠儿愈加得意,笑得花枝乱颤:“竟然连纸老虎都不是,摔一下就不敢起来了?”

诺雅依旧不动,身子蜷缩成一团。

桔梗感觉到有些不对,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上前查看,见诺雅牙关紧咬,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

“小姐?小姐?”桔梗担心地喊:“你怎样了?”

诺雅紧紧地捂着腹部,面色苍白:“疼!”

“疼?”一旁的纪婆子猛然间大惊失色:“孩子!孩子!”

诺雅想反驳,竟然没有了一点气力。

秦宠儿顿时意识到自己闯祸了!她心里有点害怕,仍旧嘴硬地辩解:“林诺雅,你不要装模作样了!你天天围着一念堂一圈一圈地跑,身子跟铁打的一样,怎么会这样娇气?”

林诺雅挣扎着想站起来,奈何腹部一阵一阵抽痛得厉害,犹如刀绞。

“血!有血!”桔梗眼尖地看到诺雅身子下面的裙摆上沾染了血迹,吓得惊慌失措。

第三十六章 被流产

一旁的丫头朝三暮四和纪婆子顿时也慌了手脚,面如土色:“大夫!大夫!赶紧找大夫!”

纪婆子急匆匆地行不到两步,转身顿足道:“坏了!今儿个老汤头吃过午饭就跟管家相跟着出府采购药材去了,怕是天黑才能回来!”

桔梗“哇”地哭出声,六神无主:“府里难道没有其他大夫了吗?”

朝三用胳膊肘碰碰暮四,悄声道:“你不是也会把脉吗?上次我伤寒你看得挺准的。”

桔梗猛然醒悟过来,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暮四,你快些给小姐看看要不要紧,我去求老夫人,派人出府请个大夫过来。”

暮四自认学艺不精,平日不敢擅自给人请脉。可是事到如今,火烧眉毛,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略尽心力了。

她两步并作一步,颤抖着将指尖搭在诺雅的手腕上,努力稳定心神,寸、关、尺三指皆感觉脉象紊乱,气息逆转,已经不是流水滑珠的有孕之脉象。

“怎样了?”桔梗焦急地催问。

暮四不禁紧蹙了眉头,几乎也相跟着哭出声来:“胎儿已经保不住了!”

“啊?!”举座大惊,几人神色各异。桔梗更是涕泪横流,心疼得恨不能捶胸顿足。

诺雅腹部的抽痛已经逐渐缓和了一点,看着暮四装模作样地给自己号脉,并且带着哭腔宣布自己“胎儿不保”的消息,有些哭笑不得。

自己这算不算是莫名其妙“被流产”了?

究竟是这百里府的人都这样奇怪,还是百里九过河拆桥,已经不再需要她继续伪装,所以精心布下的局?

闯祸的秦宠儿虽然嘴硬,此时也知道害怕起来:“不可能!不可能!你们这是合起伙来故意诬害我!”

暮四颤着声音道:“奴婢粗略学过几日请脉,虽然学艺不精,别的不敢诊断,这怀孕的脉象却能轻易分辨。姨娘这已经是保不住了。”

“我不信,哪里会这样巧?绝对不关我的事。”秦宠儿急于推卸自己的责任。

纪婆子终究是上了年纪,拿的定主意的,慌忙吩咐几人将诺雅小心搀扶进屋子,然后慌里慌张地去禀报给老夫人知道。

诺雅躺在床上,逐渐镇静下来,自己有了主意。她早在从元宝那里拿到那块关乎自己身世的玉佩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暗自盘算,尽快离开将军府。

她从进府以后百里九对待自己的反常态度,就能够看得出来,那妖孽娶她进府,绝对不是贪图容貌,而是另有图谋,他一定是想利用自己达到什么阴谋诡计!

江湖险恶,不行就撤!三十六计走为上。

更何况,诺雅觉得如今困在将军府,跟囹圄没有什么两样,自由完全被限制,无法探听外面的消息,何年何月才能查到自己的身世?难道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窝囊一辈子?

百里九纨绔不化,就连老夫人都管教奈何不得,手里拿着她的卖身契,若是狮子大开口,坐地起价,自己身无分文,捉衿见肘,也无可奈何,想要出府更是难如登天。

如今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反其道而行,让自己失去利用价值,百里九必然会弃如敝履。

林诺雅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是百转千回,思虑万千。她觉得自己不小心“流产”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尤其这罪魁祸首正是秦宠儿,若是百里九恼羞成怒追究起来,也算是可以祸水东引,大仇得报。

正瞌睡呢,暮四就善解人意送过来了枕头。

她夸张地捧着肚子,在秦宠儿跟前做出痛得死去活来的样子,长一声短一声地叫痛。

小蛮也已经亲眼见到诺雅裙摆上沾染的一片血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追悔莫及,面如土色地央求一旁六神无主的秦宠儿。

“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教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而已,没想到林姨娘会扑过来,完全是一时失手啊!”

秦宠儿嚣张跋扈,但是并不傻,如今惹了事端,心里忐忑,唯恐百里九与老夫人怪罪,一咬牙,向着小蛮狠狠地掴了一巴掌。

“混账,我不过是让你进去看看九爷有没有在屋子里,谁让你以下犯上,动起手来的?上次九爷教训你的都忘记了?”

小蛮一怔,没想到主子竟然会将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弃车保帅,全部推诿到她身上。

自己做下人的又不敢辩驳,只能忍屈哀声央求:“奴婢知错了,小姐饶命!”

秦宠儿一声冷哼:“事关重大,我做不得主,你就跪在这里听候九爷发落吧!”

小蛮知道自己除了担当起责任别无选择,委屈地跪在地上,噼里啪啦地掉金豆。

秦宠儿心里越想越没底儿,招手唤过另一个陪嫁丫头,低声叮嘱两句,让她想方设法出府,回尚书府陈明原委,搬救兵过来给自己撑腰。

屋子里,纪婆子几人手忙脚乱,心里也都七上八下,唯恐落个护主不利的罪过。

只有桔梗,攥紧诺雅的手,情真意切,一边哭一边自责,稀里哗啦地掉泪。

纪婆子翻找出干净的棉布,递给桔梗,服侍诺雅垫在身子下面,平躺了不要乱动。

诺雅腹痛已经缓和了不少,换上干净裙衫,眼见自己裙摆上果真是有斑斑血迹,如红梅初绽。她心里纳罕,自己的癸水刚去,怎么好巧不巧的,现在又来了?而且肚子里抽痛得厉害。

若是现在有其他大夫站在跟前,郑重其事地告诉她:“林姨娘,你小产了。”

诺雅会一百二十分地相信,自己果真是被小蛮一脚踢得流了产。

问题是,说自己流产的是二把刀暮四,说自己怀孕的是跟百里九狼狈为奸的十剂汤。

最先得到消息的是老夫人,在婆子和婢女的搀扶下,一阵风一样地刮进来。

“究竟怎么回事?”老夫人看着乱成一团的一念堂,厉声问。

诺雅低头抹眼泪,望了尴尬地站立在一旁的秦宠儿一眼,“抽咽”地说不出话来,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老夫人早在丫头回禀的时候,已经知道了大概情由,如今见秦宠儿红一块白一块的脸色,就坐实了丫鬟的禀报。

“你们九爷呢?如今出了事情,他去哪了?”

“九爷早就出了府,压根就没有进一念堂。”桔梗委屈地控诉道:“我家主子委实冤屈。”

“禀老夫人,是宠儿教下无方。丫头小蛮听信了安夫人的话,说林姨娘在九爷跟前搬弄我的是非,所以才找九爷为我打抱不平。

谁料桔梗傲慢无礼,对我出言不逊,小蛮与她口角的时候,不小心误伤了林姨娘。”

秦宠儿抢先恶人先告状,并且不忘将死对头安若兮一并拖下浑水。

“哼,你们几人天天争风吃醋,恨不能上房揭瓦,闹腾得府里鸡犬不宁,怪不得留不住他。”老夫人训斥两人,话里有话。

果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自己招谁惹谁了?无辜的林诺雅心里极为不忿,脸上愈加委屈,哀哀切切,无声地向老夫人表达着自己的抗议。

“那你现在感觉如何?”老夫人转向林诺雅,蹙眉问道。

诺雅以袖掩面,哭哭啼啼,眼帘也不抬:“依旧腹痛难忍,犹如刀绞,而且已经见红了。”

“大夫呢?可有请过大夫?”老夫人询问纪婆子,疾言厉色。

纪婆子战战兢兢,唯恐一语不慎,被主子怪罪,说起话来磕磕巴巴,不太利索。

“大夫今日出府置办药材去了,我适才已经给姨娘请过脉,杂乱无章,外实中空,不是如盘走珠的圆滑回旋之象,胎儿已经不保。”

纪婆子身边的暮四代为回禀。

老夫人眸光闪烁,将信将疑地问暮四:“你会请脉?”

暮四低垂着头:“粗略地懂些皮毛,可以肯定姨娘如今已经不是喜脉。”

“啊?我的孩子!”诺雅闻言“大恸”,哭得愈加热闹,伤心欲绝,几乎背过气去。

“赶紧差人去请个大夫过来,给林姨娘好生看诊,调理身子,还有,火速去把九爷请回来,就告诉他,府里翻天了。”

老夫人头疼不已,三两句吩咐交代清楚,然后转身安慰诺雅两句,就站起身子,对秦宠儿冷冷地道:“你跟我来一趟。”

秦宠儿瑟缩了一下双肩,乖乖地跟在老太太身后,出了院子。

不过片刻功夫,府里侍卫就拉了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大夫进来,颤颤巍巍地给诺雅一番望闻问切,诺雅夸张地描述了病情以及事发过程。

末了,老眼昏花的老大夫无奈地摇摇头,开了几剂汤药,在十剂汤回府之前,做实了诺雅小产的事实。

第三十七章 一石二鸟

百里九被府里侍卫找回来的时候,早已尘埃落定。林姨娘被秦宠儿教训小产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将军府,各种添油加醋。

听说秦宠儿被老夫人叫到自己的院子里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小蛮仍旧跪在一念堂的院子里,还要等百里九回来,再做定夺。

百里九一脚踏进一念堂的时候,就看到小蛮跪在院子中央,犹如霜打的茄子,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嚣张气焰。

百里九从她身侧走过去,看也不看一眼,沉声吩咐身后的元宝:“先掌嘴二十。”

小蛮猛然抬起头来,惊骇地连连后退。她自小在尚书府长大,知道二十个竹板下来,自己吃苦头不说,牙齿也要打落几个。

“九爷饶命,九爷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

百里九头也不回,径直推门进了诺雅的房间,身后立即传来小蛮的挣扎哀叫声。

林诺雅早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酝酿了好久的情绪,在百里九进屋的那一刻,发泄得淋漓尽致。

“九爷!诺儿对您不住,没能保住我们的骨肉!诺儿有罪,您将我赶出府去吧?”

诺雅用被子蒙住头,嚎啕大哭,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

“爷知道,这事情怪不得你,爷会为你做主的。”百里九好言相劝,温言软语。

林诺雅继续打着滚哭,近乎歇斯底里:“就是诺儿没用,诺儿有罪,诺儿再也没有脸面留在将军府了。”

百里九向着红眼的桔梗使了一个眼色,桔梗会意,立刻静悄地退出去,掩了房门。

百里九轻咳一声:“够了啊,演得有点过了。”

诺雅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果真泪眼旺旺,蓄满了泪水。

“诺儿痛失骨肉,现在心如刀绞,爷不安慰我倒也罢了,怎么还往我的伤口撒盐呢?”

百里九撇撇嘴:“看你鬼哭狼嚎的时候,中气十足,打起滚来也生龙活虎的,谁会相信你是刚刚小产?”

诺雅将脑袋从被子里伸出来,懊丧地叹口气:“并非诺儿有意给九爷拆台,只是当时确实痛如刀绞,浑身大汗淋漓,一口气上不来,话也说不出,就成定局了。”

“喔?这么巧?”百里九探究地问:“没想到秦家的功夫也不是花拳绣腿,一脚下来,这样厉害,明明踢中了桔梗的肩膀,却有隔空打牛的功效。”

诺雅自然不好意思分辨说是自己来了癸水,嘴巴却也不服输:“九爷的意思是说,诺雅这都是装的了?”

“难道不是吗?”百里九突然冷下脸来,目光凌厉,犹如利剑出鞘:“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千万不要在我跟前自作聪明,否则定然有你的苦头吃。”

诺雅气急,猛然坐起身来,却是起得猛了,头部一阵晕眩,身子摇摇欲坠。

百里九冷眼旁观,出手如电,一把掐住她的脖子,指上使力:“还有,不要在爷跟前玩这一套故作可怜的把戏。爷从来都不吃这一套!”

林诺雅眼前金星乱晃,如今又被百里九掐住脖子,丝毫反抗不得。

她的唇色苍白,黛眉紧蹙,星眸迷离,怎样看,都仍旧是一副我见犹怜的娇弱之态。

“说,为什么要流产?”百里九阴涔涔地逼问。

诺雅坚定地摇头,悍然无畏地瞪视着他,表达自己愤怒的抗议:“我没有!”

百里九手下不觉松了力道,将脸凑近她,阴冷地道:“孩子没了没关系,我不介意让你名副其实地重新怀孕。”

诺雅猛然一惊,气怒之下,拼命挣扎,手脚并用。

百里九失了耐性,突然松了手,一甩袖子站起身来。

被钳制的诺雅冷不丁失去支撑,径直向着床下一头栽了下去。

百里九听到身后“咚”的一声响,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出去。

走到门口,听身后依旧没有动静,心里愈发嫌恶,认定诺雅是故技重施,又在用“苦肉计”,博取自己的同情。

“你最好在我踏出一念堂之前,自己从地上起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他伸手去开门,大踏步走出去,心里怒火升腾,有打人的冲动。

还未出院子,就听到身后桔梗一声惊叫:“小姐!”

暮四从旁边的耳房奔出来,手里拿着扇子,应该是正在熬药,慌里慌张地问:“小姐怎么了?”

“血!小姐又流血了!”桔梗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暮四一拍大腿:“坏了!难不成大出血!”

百里九猛然转过身子:“大出血?”

暮四顾不得回答,三步并作两步,一头冲进屋子里:“不是出血止住了吗?怎么会又厉害了呢?呃......桔梗,你吓死我了!”

百里九想了想,重新回到屋子里,见桔梗和暮四正费力地将诺雅往床上抬。

诺雅已经昏迷了过去,双眸紧闭,脸色苍白,不省人事。

桔梗哭哭啼啼的,根本使不上气力。见百里九进来,委屈地哭得更厉害。

百里九走过去,弯腰抱起地上的诺雅,轻手轻脚地放到床上,拣过一旁的被子给她盖上。才看到她的额头磕破了一层皮,渗出殷红的血迹来。

“怎么回事?”百里九接过暮四递过来的帕子,小心翼翼地给诺雅擦拭额头的血迹。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您前脚走,我后脚进来,就见小姐跌倒在这里了。”桔梗焦急地道:“头怎么也会磕破了呢?”

“我问的是‘又出血’了是怎么回事?”百里九不耐烦地道。

“爷您竟然不知道吗?”暮四奇怪地问百里九。

百里九一头雾水:“知道什么?”

“今天小姐小产,出血所幸不多,及时止住了。适才桔梗惊慌尖叫,我以为是小姐大出血呢,所以吓了个半死。”

百里九眯了眼睛,紧盯着暮四,好像凶猛的猎豹在伺机捕捉猎物,令暮四心惊胆战。

“听说今天下午是你先给你们小姐号脉?”

暮四点头:“当时脉象很乱,再加上血亏,的确情况不太好。不过奴婢学艺不精,所以重新请了老大夫进府看诊,老大夫一言不发,只给小姐开了几副汤药,多是固本养血的药材。”

百里九沉吟片刻后道:“你去前院把你师傅叫过来吧,让他给林姨娘重新诊断一下。”

暮四欣然领命而去,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果真将十剂汤请了过来。

十剂汤进屋,知道自己来意,径直走到床前,坐在暮四搬过来的绣墩上,凝气屏息,仔细给诺雅看诊。

约莫过去了两盏茶的时间,十剂汤方才满头大汗地站起身来,好像做了多少力气活一样的疲累。

“师傅?”提心吊胆的暮四疑惑地叫了一声。

十剂汤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问,然后向着百里九一拱手:“九爷,借一步说话吧。”

百里九知道他定然是有话要同自己讲,这里又不方便,转身出了一念堂。十剂汤跟在身后,两人在树下站定。

“怎么样,你说吧。”

十剂汤仔细斟酌片刻,方才开口:“首先,我说一下林姨娘的旧疾。她并不是身体不好,而是中了毒,还不止一种。”

“什么?!”百里九惊讶地问:“什么毒?”

十剂汤摇摇头,一声苦笑:“一种剧毒,一种蛊毒,而且两种毒性在身体里面剧烈冲突,生成新的毒,导致她血脉逆行,流通受阻,并且有淤血凝结,造成部分记忆丧失,脑子无法完全控制四肢,肌肉无力等症状。

我单纯通过脉象根本无法分辨出所中何毒。若是她毒发,我或许可以根据她的症状辨认一二。”

“看她年纪不过双九,以前究竟是怎样身份,招惹了多么狠毒的仇家,竟然遭遇这样狠手?”百里九纳罕地猜测。

“还有一点......”十剂汤犹豫片刻后吞吞7吐吐地道。

“还有什么?”

“林姨娘胳膊上有被红花麝香蚤叮咬的痕迹。”

“红花?麝香?什么东西?”

“红花麝香蚤是一种用红花麝香等药材培养而成的虫子,可以通过叮咬的方法将麝香等药的成分输入人的血脉,大概月余后致人流产。”

“你的意思是……”百里九有点难以置信。

“意思就是说,林姨娘虽然并未有身孕,但是因为这种虫子的叮咬,以至于造成她当时剧烈腹痛,而且身子的确有见红的症状,并不是林姨娘伪装。”

十剂汤斩钉截铁地道。

百里九猛然转过身子,盯着十剂汤:“当真?”

“当真,我可以确诊。她的手腕处就有那种虫子叮咬的痕迹,当顶端处有黄色水泡隆起的时候,就说明胎儿不稳,马上见红。”

一个月?那时候自己刚刚大婚,也就是刚传出她身怀有孕的消息,对方就沉不住气,迫不及待地动手了?

“老汤,你去向暮四打听一下,看看她那时候都近身接触过什么人?”

十剂汤得了命令,折回院子里,将暮四叫到跟前,低声问询几句,然后出来向百里九回禀。

“暮四说林姨娘向来足不出户,除了三日回门那日出府两个时辰,到鸿宾楼赴宴晚归,也就只与秦,安两位夫人近身接触过。”

“那么,她身上有虱虫叮咬,难道就没有丝毫觉察?”

十剂汤摇头:“问过了,说是林姨娘的确说过身上发痒,好像有虫蚁在身上爬动,只当是从泡泡身上传染了跳蚤,折腾着将一念堂里里外外清理了一次,就没有再放在心上。”

神不知,鬼不觉,好高明的手段!

百里九心里一凛,假如暗做手脚之人是秦宠儿的话,她就没有必要在麝香虱药发之时画蛇添足,带人大闹一念堂,承担这样的罪责了。

答案呼之欲出,百里九眯了眼睛,今日在海棠湾,诺雅曾挽袖烹汤,裸露出半截藕臂,当时安若兮就站在自己身旁,借口学艺,肆无忌惮地打量。

想来那时候,安若兮就已经心知肚明,诺雅发作滑胎在即,所以才会故意示好秦宠儿,从中挑拨生出是非。

秦宠儿与诺雅都是栗子脾气,见火就爆,安若兮料定二人会起争执,大打出手。

好一出栽赃陷害!

若非今日诺雅在自己跟前晕倒,叫了十剂汤过来给她诊脉。十剂汤又见多识广,察觉端倪,安若兮此举可以说是天衣无缝!一石二鸟!

第三十八章 不解风情的百里九

百里九踟蹰片刻,重新回到一念堂,面笼清霜,冷寒若冰。

几个小丫头第一次见百里九这副模样,战战兢兢地如屡薄冰。

百里九心里有点乱,向着几人挥挥手,朝三暮四如释重负地退下去,只余桔梗不放心地守在门口,寸步不离。

诺雅仍旧在昏睡中,并未清醒过来。她额头上的伤口经过处理,已经止住了血,脸色苍白,红唇紧抿,眉头微蹙。

柔和的烛光下,她卸去了白日里的倔强与桀骜不驯,安详宁静,温和姣好。

百里九坐在床边,心里有那么一刻,听到了“滴答滴答”春风化雨的声音,他感到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一股春风吹过,暖了冰封,绽了桃花,淅淅沥沥的春雨开始滋润心里某个干枯的地方。

她的下巴上仍旧清晰地留着自己的两个指印,百里九忍不住伸出手去,轻轻地摩挲。触手细腻柔滑,比最上品的绸缎还要滑腻,一时爱不释手。

诺雅眉头微蹙,百里九以为自己摸痛了她,慌忙收回自己的手 ,心里竟然第一次有擂鼓一样的慌张。

“你若是肯服软,就像那日那样,对着我展颜俏皮一笑,哪怕只是虚与委蛇,我也绝对舍不得下这样重的手了。”百里九轻声呓语:“女人家,乖顺一点不好吗?非要像只刺猬一样。”

门外有脚步声,被桔梗拦下来。

元宝毕恭毕敬地问:“爷,尚书府来人了。”

“谁?”

“秦府二公子。”

百里九蹙了眉头,冷哼一声:“不见!”

元宝听声音就知道自己主子心里很不爽,一时有些为难。

“告诉他,林姨娘至今仍旧昏迷不醒,还未脱离危险。在她安然无恙地醒来之前,我没有心情见客。”

元宝得了指示,转身出去,同秦家二公子一五一十地说了。

二公子自知自家妹妹理亏,虽然林诺雅只是一个侍妾,打骂训诫都说得过去。大不了落个善妒的名头。

唯独这致人流产,尤其是对方怀着的乃是百里府子嗣,纵然名不正言不顺,宠儿这样做也太胆大妄为。

二公子默然半晌,方才拱手对元宝客气道:“舍妹鲁莽,惹下这样过错,我作为兄长,深感愧疚,特意备下血参,燕窝等滋补药材来代舍妹负荆请罪,礼轻情意重。

九爷正在气怒之时,不敢相扰,只希望能见舍妹一面,训诫管教。”

元宝不敢擅自做主,重又进去回禀。

百里九不耐烦地应声:“他若是想见,索性就将秦宠儿带回府训诫,什么时候懂规矩,知人事了,再送回来。”

元宝应声,转身欲走,又转回身来:

“爷,那个丫头怎么处理?”

百里九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窗子,淡然道:“一并送回尚书府,让秦尚书自己留下管教就是。”

元宝有些出乎意料:“就这样便宜了她?”

百里九冷冷一笑:“杀鸡儆猴!她主子想把她安排在将军府里应外合,我就借此机会将计就计,除掉他的左右臂,让秦宠儿在这里孤掌难鸣。就凭借秦宠儿的本事,应该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这秦夫人倒是不足为患,不过……”

“不过什么?”百里九听他说话吞吐,追问道。

“我听府里暗卫说,昨天晚上,安夫人身边的刘婆子曾试图靠近您的书房,鬼鬼祟祟的,必有所图。”

“昨晚什么时候?”

“也就刚入夜,安夫人使计引开了书房门口的侍卫,不过刘婆子没能打开书房的锁,只能作罢。”

百里九沉吟片刻,向着元宝挥挥手:“知道了,我这就去给她找点事情做。”

元宝不懂自家主子的心思,也懒得揣摩,出院子打发秦二公子和小蛮去了。

百里九站在门口思忖半晌,回头看了一眼诺雅,将屋门轻轻地掩了,也大步走出一念堂,径直去了安若兮的院子。

安若兮与秦宠儿二人比邻而居,中间不过只隔了一道墙而已,这是百里九的意思。

百里九去的时候,秦宠儿的院子已经闭了门,就连门首的两个灯笼都未点燃,乌漆麻黑一片。

元宝说老夫人对于秦宠儿的嚣张跋扈也有些气怒,将她狠狠地训斥一番以后,下令禁足,让她自己在家里面壁思过,等候百里九发落。

有个小丫头正搬个凳子坐在安若兮的院子口,“嗤拉嗤拉”地练习搓麻绳纳鞋底,见到百里九向着这个方向过来,喜出望外,丢下手里的活计,扭身颠颠儿地进去给安若兮报喜讨赏。

安若兮以为今日林诺雅小产,百里九定然是不会有心思到自己院子里,所以早早地洗漱了,准备就寝。

听到小丫头激动地叫嚷着“九爷来了!”,正在梳头的手忍不住一颤,梳子掉落在了地上,碎为两半。

再重新梳洗打扮已是来不及,她很快稳住心神,冷静下来,颤抖着手快速脱掉外面罗裙,三两步走到床边,抖开被褥,就钻了进去。

百里九一步跨进里屋的时候,安若兮正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衣衫凌乱,微微敞开的领口里,若隐若现露出一片细腻若瓷的白皙。

“打扰你休息了?”百里九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安若兮赤足下床,踩在冰冷的地上,向着百里九微微福身。

“怎么会呢?诺雅正看书看得入迷,九爷进来了竟然都没有觉察。”

“喔,”百里九走进屋里:“记得你是喜欢看书的,是京城里有名的才女。”

安若兮得到夸奖,垂眸娇羞一笑:“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若兮虽然自诩博览群书,但听九爷谈吐,胸怀大略,字字玑珠,方知自身学问浅薄,有待学习。”

“那些舞刀弄枪的东西,女孩子家学了原本就没有什么用途。”百里九径直走进去,找个座位坐了。

安若兮瑟缩着双肩,顺滑的里衣从肩头滑落下去,露出一片冰肌玉骨,令人我见犹怜。

百里九视而不见。

安若兮咬牙忍了,赤足走到桌前,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百里九斟了一杯茶,双手捧了,颤抖着递过去,目光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裙摆下一双玉莲若隐若现。

百里九将茶杯接在手里,不紧不慢地浅酌一口,方才指指桌子对面的雕花椅:“坐下说话吧。”

安若兮乖顺地坐下,拢了拢领口。

“不知道林妹妹现在如何了?”她一脸关切地问:“今日听说她身子有些不太好,有心去探望,又唯恐她心情失落,再多心。”

百里九放下茶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是秦宠儿她有你一半知书识礼,也就没有这场灾难了。”

“九爷您不必难过,来日方长,百里府定能得祖宗庇佑,福延后世,子孙满堂。”

百里九大慰,颔首应道:“我打算让秦宠儿去一念堂帮我照料林姨娘几天,一是为了将功赎罪,另一方面,也趁机让两人尽释前嫌,消除误会。只是可惜来得晚了,秦宠儿已经歇下。”

“秦家妹妹一向娇生惯养,何曾做过这样伺候人的活计?”安若兮掩嘴似是不经意地笑道。

“无妨,反正有我在。”百里九满不在乎地道:“粗活自然有下人分担,不过是个名头而已。”

安若兮心里暗自盘算,那林诺雅素来得宠,如今小产,正是惹人怜爱的时候,百里九定然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若是秦宠儿去了一念堂,她与林诺雅联合起来事小,万一与百里九日久生情,岂不糟糕?

这样好的,可以接触百里九的机会,坚决不能放过!

因此,安若兮毫不犹豫地自动请缨,情真意切:“我跟前的刘妈妈也略通医术,不若就让贱妾去照料林姨娘几天?否则林姨娘原本心里就不痛快,再看到秦家妹妹,触景生情,一时气闷,身子如何能养好?”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安夫人辛苦。正巧这几日太子督查军务,军营里正忙,有你在,我也不用来回奔波,分身乏术了。”

安若兮顿时有些失望和懊恼。自己原本毛遂自荐去一念堂,就是为了近水楼台,能够与百里九多多接触。如今他出尔反尔,自己自讨苦吃,去伺候林诺雅那贱人作甚么?

她衣着单薄,又凉从脚起,忍不住一个寒颤,却又反悔不得,只得强作笑脸道:“九爷放心,若兮一定会好好开导林姨娘的。”

百里九瞬间眉开眼笑,对她颇多赞许:“如此甚好,安夫人看起来不胜寒凉,还是回床上休息吧。”

安若兮已经坐不住,将敞开的领口收紧,瑟缩着双肩,牙齿都忍不住寒颤:“还未伺候爷更衣歇息,若兮怎么可以趱越失礼。”

说完幽怨地瞥了一眼百里九。

百里九仍旧不解风情,不急不慌地站起身:“既然安夫人遵规守矩,觉得不方便,那我就回了。”

“没!没!”安若兮急忙辩解,伸手去拉百里九的衣袖,娇羞地低垂着头:“若兮只是觉得九爷劳顿一天,应该早些休息。”

百里九不动声色地将袖子从安若兮的手里抽出来,掩唇打个呵欠:“安夫人所言极是,我还真有一点倦了,应该早点回屋休息。怪不得母亲一直夸赞你善解人意,知冷知热。”

安若兮知道百里九是在装傻充愣,可是又不能厚颜无耻地直言不讳,心里懊恼,又发作不得,只能强颜欢笑。

“夜深路黑,九爷还要出去么?不如......不若......”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摇头:“听说看守书房的侍卫今天玩忽职守,被人钻了空子,意图进书房偷东西。我还要去查实一下,看是否丢失了贵重物品。”

安若兮做贼心虚,心里一阵惊慌,再不敢挽留:“那我叫丫头掌了灯笼送您。”

百里九摆摆手:“罢了,你明日记得早些去一念堂就好。林姨娘小产,需要好生将养身子,我就将她交托给你了。”

安若兮吃个闷亏,只能唯唯诺诺地应下,哆嗦着将百里九送出去,见没了人影,方才怒气冲冲地一把将桌子上的杯盏扫落到地上。

第三十九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诺雅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整个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看到纪婆子对她阿谀奉承,朝三暮四殷勤备至,桔梗更是嘘寒问暖,满脸紧张。

她看到百里九送过来的珍贵补品堆满了小半个院子,琳琅满目。

她看到的最恐怖的事情,还是安若兮正端坐在自己床前,拉着她的手,皮笑肉不笑。

她脑海里浮现的第一个词,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所以她像一只受惊的老母鸡一样,绷紧了弦,还勉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安夫人。”

安若兮向着她探过身子,极是关切地问:“你醒了?有没有好一些?”

诺雅不自然地干笑两声,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我没事了。”

“没事就好,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好生将养身体。刘妈妈正在给你煎药,我去给你端过来。”

安若兮起身,顺手帮着诺雅体贴地将被子盖好。

诺雅浑身汗毛直竖,惊悚地向四周张望一眼,并未看到百里九,心里就纳罕,她这是演戏给谁看呢?

诺雅向着桔梗招招手,指指她的背影,压低声音问:“她来做什么?”

桔梗掩嘴窃笑:“听说是九爷昨天夜里去了她的院子,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就自告奋勇要来照顾你。”

“照顾我?”诺雅难以置信。

“就是,九爷说让她过来照顾您月子。”桔梗毫不犹豫地点头。

“啊?”诺雅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百里九这是要闹哪样?让安若兮来照顾自己?昨天她教唆挑拨了秦宠儿来大闹一念堂,今天是猫哭耗子,还是别有用心?

“百里九这是觉得我死得太慢吗?”

林诺雅咬牙切齿,昨天侥幸魔爪逃生,保下一条小命,他百里九这是想借刀杀人?

桔梗的眸子亮晶晶的,有些兴奋:“小姐可莫要胡说八道。昨天您晕过去,九爷可急坏了,专门找了蔡大夫过来给您诊脉,将小蛮狠狠教训一顿以后,鼻青脸肿地赶出了将军府。我觉得他对你挺好的。”

诺雅不屑地撇撇嘴,知道辩解也没有用,这小丫头是彻彻底底地中了百里九的毒。

安若兮端着一碗熬好的汤药从外面走进来,诺雅赶紧住了口。

“这些事情让丫头们去做就好,你还是歇着吧。”诺雅赶紧向着桔梗使个眼色,将安若兮手里的药碗接过去。

安若兮侧身让过:“你如今身子不好,需要好生调养,丫头们粗手笨脚的,我也不放心。你不用跟我客气,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就好。”

她亲手将药汤递给诺雅:“趁热喝吧,听刘妈妈说,这是补气血的。”

诺雅愁眉苦脸地将药碗接过来,顿时一股苦涩的药香扑鼻而来。

“呃,我胃口不太好,空着肚子服药的话,容易反胃。”诺雅赶紧寻个借口搪塞。

“那我去给你传早饭。”安若兮忙不迭地起身,脚不沾地地出去,一溜小跑。

诺雅再也无法保持淡定了,这安若兮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她若是想博个贤惠的名头,装个样子也就是了,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绝对有阴谋。

诺雅从床上一撩被子坐起来,风风火火地穿鞋下地。

“小姐,你做什么去?”桔梗慌忙止住她的动作。

“我惹不起躲得起。”她伸手去拿一旁架子上的衣服。

“小姐,这是您的房间,您能躲到哪里去?”桔梗有些哭笑不得。

诺雅手下一僵:“是呀,凭什么是我走?应该把她赶走才对。”

“既然九爷让她来照料您,您就安心享受就是,难不成心里还过意不去吗?”

“并非你家小姐我过意不去,而是那安若兮一向与你家小姐我过不去。如今她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要小心提防。”

“小姐你多虑了吧?我觉得应该是安夫人有意在九爷跟前表现,讨九爷欢心才是。”桔梗不以为然地道。

诺雅摇摇头:“我这心里始终发毛,安若兮与秦宠儿不一样,打个比方,那秦宠儿就像一只会叫的狗,安若兮则是色彩斑斓的毒蛇。不定什么时候就咬你一口,阴狠阴狠的。事出反常必有妖,她这样殷勤,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诡计,要小心提防。”

桔梗煞有其事地点点头,端起诺雅床边的药碗,转手毫不犹豫地倒进案几上的花盆里:“那这药肯定是喝不得,你的饭菜我也要看好了。”

诺雅看着桔梗熟练的动作,轻车熟路的,有点目瞪口呆。

小丫头瞬间就明白了诺雅的心思,抿着嘴笑:“我知道以前大夫给你开的药汤,你全都倒进了花盆里。”

诺雅有点汗颜。

“那盆开得好生生的钗头凤,两天就枯了,生生是被烫死的,傻子才看不出来呢。”

“啊?”诺雅有点不好意思,轻咳两声:“每次吃药,你们盯得紧,所以就顾不得晾凉了。”

“小姐放心,我端去换新花的时候,是将花盆里的土换过的,要不九爷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怪小姐您不听话的。”

诺雅觉得有必要向桔梗解释清楚:“我压根就没有......”

桔梗撇撇嘴打断她的话:“若是小姐听十剂汤的话,老老实实喝药,可能......唉!”

诺雅无力地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既无奈,又觉得有点暖。听她犹自在一旁絮絮叨叨,头感觉有点晕,重新脱掉鞋子,钻进被子里。

桔梗见自家小姐乖乖地上床休息,也就闭了嘴。

早饭传唤过来,诺雅依旧卧床,只背后垫了垫子,半坐起来,一副病怏怏的娇弱样子。

安若兮殷勤备至地要给诺雅净手,盛粥。

桔梗和朝三笑脸殷殷地迎上来,从她手里抢过粥碗:“安夫人,这些活计奴婢们做就好,折煞我们了。”

安若兮转身又去端虾仁水晶包,桔梗忙不迭地接过来:“您歇着,我伺候您和我们主子一起用餐。”

安若兮见一时插不上手,讪讪地夸奖桔梗:“妹妹好福气,从哪里找了这样一个聪慧机灵的丫头,看得姐姐我眼馋呢?”

“既然安夫人抬举你,桔梗,以后安夫人来一念堂,你要记得好生招待,多陪安夫人说两句话。”

桔梗痛快地应声:“哎,桔梗知道了,以后安夫人作客一念堂,桔梗必然形影不离,精心照顾。”

这是安排人监视自己了?安若兮用帕子掩嘴巧笑,纤纤兰花指白腻如瓷,令诺雅看了都有些心动。

“妹妹这样就太见外了,我向九爷毛遂自荐过来照顾你,总要尽一份心力,可不是过来添乱的。”

“不敢,哪里?”诺雅敷衍应对。

桔梗将粥盛好,端至安若兮跟前的条几上,热情地招待用餐,就差手把手喂了。

安若兮那是冰雪一样聪慧的人儿,自然猜度到了桔梗的意思,也不道破,只抿嘴一笑,拈起筷子一样小菜和点心均吃了一点。

桔梗才放下心来,将另一半点心和粥端给诺雅,悄悄地将白玉筷换成银箸。

诺雅风卷残云的时候,安若兮就殷勤地坐在她的床边,学着适才桔梗那样热情的劲头,恨不能手把手喂了。

一顿饭,诺雅噎着了好几次,后来就开始反胃,吃不下去。

安若兮丝毫不以为意,好像看不出眉眼高低,仍旧殷勤地抢事情做,丝毫不落后于桔梗。尤其是去厨房端菜,提水也必然亲力亲为,全都不假手于人,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她身边的婆子反倒格外悠闲,坐在一念堂院子里磕瓜子,拉着纪婆子聊天,将朝三暮四指使得团团转。

桔梗也开始觉得反常,第一,安夫人做事情的时候,动静太大,恨不能敲锣打鼓,折腾得半个将军府都知道。

第二,安夫人有一点邋遢,这几日总是蓬头垢面的,打扮也素洁,好像被婆婆虐待的小媳妇。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是自家小姐教给自己的。所以她更加用心警惕地盯紧了安若兮,就连去厨房也形影不离。

安若兮只勤勤恳恳地做事,无微不至地关心林诺雅的起居,并未生出什么事端。

桔梗觉得可能是自己太愚笨,琢磨不透那女人的用意,又找不到人商量,因为林诺雅这两天也在烦心一件事。

诺雅心里奇怪,好生生的,自己怎么会突然腹痛难忍,好巧不巧的,就“流产”了。而且不过是从床上掉下来,磕了一下头而已,竟然昏睡了一夜。

她断定,一定是百里九那只狐狸精预谋的好事!她一定被算计了!

诺雅趁安若兮和刘婆子不在的时候,将暮四叫进屋子里。不用威逼利诱,只略施手段,老实的暮四就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知了诺雅。

暮四知道的不多,但是已经足够。诺雅挽起袖子,自己胳膊上那几粒被叮咬的水泡已经消下去,只余一点痕迹。

她又仔细想十剂汤询问暮四的另一句话:一个月以前,林姨娘究竟与谁近身接触过?

她将所有线索串联,这些时日里所发生的事情也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过滤了一遍。她排除了百里九暗算自己的可能,却愈加肯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自己果真是被暗算了!

凶手就是自己身边的人!

秦宠儿,安若兮或者是一念堂里伺候自己的人。

而百里九则是罪魁祸首,如若不是他居心不良,谎称自己有孕,并且一再推波助澜,惹秦、安二人嫉恨,老夫人不喜,自己绝对不用受这样的罪!

这个梁子,结下了!

第四十章 苦肉计对战苦肉计

桔梗终于明白安若兮究竟是何居心的时候,已经晚了,后悔不迭。

原本,安若兮是正在跟桔梗一起在院子里熬药的,她手里拿着扇子煽风,一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白皙素手沾染了炭灰,手背处还有一点新烫伤,已经脱了皮,看起来有些粗糙。

今天的安若兮整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憔悴,那种不祥的预感又一次在诺雅的心里萌芽。她想,小姐一向机智,今天自己一定找机会同她好好说道说道,这安若兮太不正常。

安若兮有点心不在焉,她频频站起身来,侧着耳朵听,然后就突然打翻了药罐儿,毫无征兆地躺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桔梗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搀扶:“安夫人!安夫人!”

安若兮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桔梗毕竟年幼,面对着晕倒的安若兮手足无措,惊慌地呼喊院子里的其他人。

刘妈妈第一个听到声音冲出来,一把推开桔梗:“不要你猫哭耗子假慈悲。”

桔梗跌倒在地,不由一愣,不明白刘妈妈为何发怒。

刘妈妈将手指搭在安若兮脉搏之上,一脸怒容。

桔梗只道她是关心则乱,紧张地问:“安夫人怎样了?”

刘妈妈让安若兮靠在自己的怀里,老泪纵横:“我家小姐自小娇生惯养,被府里人如珠似宝一样宠着,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好心好意地过来照顾你家主子,你们竟然这样使唤她,事事让她亲力亲为,没完没了地折腾。从早到晚,这么多的活计,脚不沾地,喘气的功夫也无,就算是个村姑悍妇也承受不起,更何况她呢?”

桔梗一头雾水,不知道刘婆子这一番义愤填膺的指责究竟什么意思,一时呆愣,不知从何说起。

“你家主子故意折磨我家小姐倒也罢了,还指使你时时刻刻监督着她,一刻也不得歇。这百里府究竟还有没有尊卑大小了?这样宠妾灭妻,我家小姐还处处替九爷隐瞒,自己将委屈全都咽进肚子里。我这老婆子看着都心疼!”

桔梗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刘婆子这是在颠倒是非地指责自家小姐!

她人老实,嘴巴自然也笨,对于刘婆子这样子虚乌有的诬赖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反驳,只气愤地道:“你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家小姐执意要亲力亲为,不愿意假手于人。你怎么颠倒黑白,反咬一口?”

“事实就摆在眼前,我家夫人都操劳过度晕倒了,你还要将过错全部推到她的身上吗?”刘婆子声泪俱下,格外委屈。

桔梗恼怒地站起身来,指着刘婆子的鼻尖,正想着反驳,已经晚了,朝三暮四向着她身后恭敬地福了福身,齐声道:“老夫人。”

桔梗惊诧地转过头去,老夫人正面沉似水地站在院子门口,应该是将适才刘婆子的话尽数听了进去。

那时候,桔梗还没有明白过来,这是安若兮和刘婆子联手玩的一出苦肉计!

她惊慌地俯身给老夫人请安,老夫人冷哼一声,置之不理,径直绕过她,向着安若兮急匆匆地走过去。

“老夫人,不是您听到的那样……”

桔梗刚张嘴欲辩解,就被刘妈妈打断,一把鼻涕 一把眼泪地开始向老太太哭诉:

“老夫人,给我家小姐做主!如今整个百里府也就只有您老人家通情达理,心疼我家小姐了。您老看看,我家小姐受了多大的委屈!哪里有这样以下犯上的?简直欺人太甚!”

老夫人弯腰蹲下身子,捉起安若兮的手,轻轻摩挲她手背的烫伤,心疼地紧紧握在手心里。

安若兮忍不住蹙了蹙眉,又极快地舒展,指尖也不易觉察地抽搐了一下。

“我的儿,你受了委屈了。”老夫人满是心疼地道,转身吩咐身后的婆子:“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去叫老汤过来。”

“不用了,老夫人!”

刘妈妈抹了一把眼泪,阻止住了转身欲走的婆子:“婆子自己就会诊脉,比谁都清楚,我家小姐究竟为什么晕倒。大夫就不必请了,只麻烦老夫人命人备车,我带我家小姐回侍郎府将养几日,让我家夫人好生给调理一下身子。”

这话听着有些刺耳,明显是有要挟老夫人的意思。

老夫人闻言有些不悦:“刘妈妈这是觉得我不能给你家小姐做主是吗?还是我将军府清贫,养不好你家小姐的身子?”

刘婆子自知言重,慌忙陪着笑脸:“不敢不敢,婆子只是气恼自己应该早一点跟您老人家说的,那样小姐就不用受这么多的委屈了。”

老夫人面色方才和缓一点,俯身交代刘婆子:“掐一下她的人中,可莫是心里堵了一口气。”

刘婆子依言而行。

安若兮嘤咛一声,吐出一口浊气,悠悠地醒转过来,挣扎着要给老夫人请安:“母亲,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傻孩子,我若不是听到府里的风言风语,不放心赶过来看看,还不知道你究竟要受多大的罪呢?”

安若兮轻轻摇头:“若兮身子不争气,让母亲您担心了。”

刘婆子在一旁暗自垂泪,一唱一和道:“小姐您受了这多委屈,还是要打落牙齿和血吞吗?”

“刘妈妈!”安若兮声色俱厉地打断刘婆子的话:“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时候受委屈了?”

刘婆子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顿时令老夫人火冒三丈:“兮儿尽管放心,我百里府岂能容得下这样歹毒的妇人?今日我若是不给她一点眼色看看,还不知道她要怎样胡作非为呢?”

这话,躺在屋里的林诺雅听了个清楚明白。

她已经是心知肚明,怪不得今天安若兮打扮得虽然不是蓬头垢面,但明显看起来有点憔悴,脸上也像涂了姜汁一样蜡黄,原来是这样阴谋。

原本让侧夫人过来伺候一个小妾,已经是荒谬。若是这小妾再恃宠而骄,那罪过可就大了。

自己千防万防,命令桔梗寸步不离地紧随在她的左右,没想到反而正好被她利用,作为倒打自己的耙子。

如今,辩驳还有用吗?尤其是在一向看自己横竖不顺眼的老夫人跟前。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安若兮这是落井下石,不准备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了。她敲锣打鼓地故作可怜,自己在将军府怕是已经成为了众矢之的。

只是可惜,她林诺雅向来不是遇到困难和挫折灰心丧气的鸵鸟性子,更不会破罐子破摔。她面对着纷至沓来的各种挑衅,愈战愈勇,反而有一点兴奋和激动。

老夫人带着人气势汹汹地闯进屋子里来,直奔诺雅的床帐,面沉似水。

“林姨娘,你好大的架子!”

诺雅挣扎着想要起身,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还未支起半个身子,就好像体力不支,而不得不重新躺下。

“诺雅有心给老夫人请安,可是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失礼之处,还请老夫人见谅。”

诺雅一句话还未说完,就气喘吁吁,好像胸闷气短喘不上来气。

跟在老夫人身后的朝三暮四,以及桔梗就不由一愣,自家小姐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早饭吃了一大碗辣子羊汤面,怎么一转眼就成了病猫了?

老夫人也是一愣,这几日她从未踏足一念堂,没有想到,她气势汹汹地闯进来兴师问罪的罪人竟然是这样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你怎么成了这副德行?”老夫人居高临下地瞪视着她,依旧是盛气凌人的口气,带着嫌弃。

诺雅轻轻地咳了两声,向着桔梗费力地招招手:“桔梗,扶我起来。”

桔梗木讷地点点头,站在她身后的朝三轻轻地捅捅她腰眼,她才猛然醒悟过来,上前“费力”地搀扶起诺雅,在她身后垫了两个枕头。

“大夫说我气血两亏,又受了内伤,再加上头部受到撞击,导致头脑晕眩,十天半月不能起身。”

刚说了一句话,诺雅又剧烈地喘息起来。

“她胡说八道!”刘婆子闯进屋子里,指着诺雅气愤地道:“她明明活蹦乱跳地比谁都好,故作可怜,就是要博取您的同情!”

诺雅虚弱地大口喘气:“我究竟是不是装的,找十剂汤老汤头过来一看便知。听说你家小姐也好巧不巧地在老夫人进门的时候晕倒了,正好让大夫给看看,究竟是什么原因。”

刘婆子一噎,没想到诺雅竟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耍起同样的无赖手段来,而且主动提出找大夫过来请脉。自家小姐一向身康体健,若是找大夫诊断,心思岂不昭然若揭?

刘婆子一犹豫,老夫人看在眼里,心里就有点嘀咕:“我也委实有些担心,若是若兮果真哪里不好,岂不耽搁了?还是让大夫过来看看的好。”

门外的安若兮见势不妙,急忙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屋子里,对刘婆子气恼地呵斥道:“林姨娘原本身子就不适,你怎么这样多事聒噪,吵她静养。若是被九爷知道了,不治你罪才怪。”

刘婆子一脸憋屈地说:“她分明就是故作可怜,九爷吃她这一套,差使您来伺候她,老夫人可是明辨是非的,怎么会上当?”

诺雅一手扶额,做出头疼的样子:“刘妈妈果真高抬我。诺雅孤苦伶仃,身若柳絮,无依无靠,既没有你家主子的地位名份,又没有家族权势可以依靠。有何本事胆敢指使你家主子?刘妈妈,请给诺雅一样依仗。”

第四十一章 两败俱伤

林诺雅的辩驳合情合理,刘妈妈自然哑口无言。

老夫人狐疑地看看她,又转身看看安若兮,冷了脸色。

她今天是无意中听到院子里两个丫头一唱一和地为安若兮忿忿不平,叫到跟前询问缘由,所以才特意到一念堂看个究竟。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乱成一团,刘婆子声泪俱下地控诉林诺雅的罪行,一时怒火中烧,又被刘婆子言语相激,恨不能先打诺雅三十杀威棒才来的解气。

如今听诺雅辩驳,又觉疑点重重,她是不喜欢这个青楼出来的女人,甚至有偏见,但是并不糊涂,又是听多了大宅院里面的腌臜事,心里自然起了疑。

安若兮察言观色,情知极有可能弄巧成拙,怯生生地拽拽老夫人衣袖:“母亲,都是若兮不好。我只想着九爷心疼林姨娘,所以才这样卑微地服侍,希望九爷能够明白我的一片苦心。是我自己身子不争气,怨不得别人。”

老夫人亲昵地拍拍她的手,和颜悦色地安慰:“好孩子,就冲着你这份善心和贤良大度,我将军府也绝对不能亏待了你。身子最是要紧,其他的自有母亲做主。”

说完转身对身后的婆子吩咐道:“肥婆子,你去前院把老汤头请过来。”

一念堂偏僻,离前院有些脚程,那婆子又是个肥胖懒怠的,应了声,转身出了屋子,心里老大不情愿。

诺雅招手唤过桔梗,让她赶紧伺候老夫人和安夫人茶点,暗地向着暮四使了眼色。

桔梗会意,偷偷指使暮四,趁着大家不注意溜出门,追上那肥婆子,甜笑道:“胖婶,我腿脚快一些,熟悉大夫住处,还是我去吧?”

婆子正求之不得,就差了暮四前去,自己在院子门口寻个僻静地儿,坐下等着。

一会儿功夫,暮四就带着十剂汤急匆匆地赶过来,肥婆子迎上去,相跟着进屋,暮四极有眼力地退下了。

老夫人与安若兮已经坐下说话,桔梗奉了茶以后,守在自家小姐床前,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人,好像护崽的小母鸡。

十剂汤背着药箱,给老夫人行过礼后,就径直走到诺雅跟前,将她的手放到脉枕上,凝气屏息细心看诊,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大夫,我家小姐究竟怎样了?”桔梗关切地问,一脸焦急。

十剂汤慢吞吞地将脉枕收起,方才问桔梗:”我不是一再交代过,让你家小姐好生静养吗?怎么病情不见好转,反而加重了?”

桔梗并不知道真假,被十剂汤一句话唬得不轻:“婢子们一直都遵照您的吩咐,好生伺候我家小姐,不敢喧闹。只有安夫人在这里的时候,我家小姐十分过意不去,坐立难安,可能休息得不太好。”

这倒是实话,因为安若兮在院子里的时候。每次做事都恨不能敲锣打鼓地喧闹一番,唯恐别人不知道她的功劳,折腾得小姐也睡不好。

桔梗对于安若兮和刘婆子恶人先告状有点气愤,话音里也带了牢骚。

老汤头拾笔疾书,将方子交给桔梗,叮嘱了煎药服用方法,方才起身对着安若兮道:“听说安夫人今日身子也抱恙?”

安若兮极不自然地点点头。

“病有轻重缓急,原谅老夫今日始末倒置,怠慢了安夫人。”说完向着安若兮抬手示意。

安若兮有点心虚,慢慢吞吞地走到他跟前,将胳膊伸出去。刘婆子紧跟在身后,不动声色地搀扶住了她的胳膊。

十剂汤挽起袖子,将指尖搭在安若兮脉搏之上,沉吟良久,方才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刘婆子,站起身来。

“老汤头,安夫人身子无恙吧?”老夫人出声询问。

“左手脉象内曲,敛紧,上冲,乃是思虑操劳过度之象。老夫人放心,我给两位夫人各自开十剂药汤,绝对药到病除。只是这养病期间,两位都要好生待在房间将养为宜。”

老夫人连连颔首,脸上有些疲累,站起身子,不耐烦地挥挥手,然后对林诺雅和安若兮冷声道:“既然你们两人全都身子不适,那么,这段时间就不要四处乱跑,也不必给我请安,好生在自己院子里呆着养病,有什么需要的,就让丫头找府里管事。”

安若兮知道,老夫人肯定是对自己有了成见,有心辩解,又觉得她正在气怒之时,怕是适得其反,因此聪明地闭了嘴,只暗自懊悔,这步棋子走得过于仓促,正所谓“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还有,”老夫人走到门口,重新回顾过头来:“你们今日看起来都病得不轻,少说也要将养个十天半月的。”

这是变相的禁足了?林诺雅心里暗自嘀咕,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夫人懒怠再去辨个是非曲直,索性两人各打三十大板,不偏不向,自己落个耳根清净。

如今再加上秦宠儿,百里府新进门的三位新人全军覆没!

这一回合,林诺雅与安若兮堪堪战成平手,两败俱伤。

三人全都禁足以后,百里府委实安生了几日,老夫人的院子里也难得清静起来。

秦宠儿一肚子的火在得知安若兮与林诺雅全部被禁足以后,消了不少,有了闲情雅致,命令丫头婆子给她在院子里吊了两个人偶,里面填充了沉甸甸的谷子,每天一顿狠厉的拳打脚踢,口中念念有词。虽然不指名道姓,下人们都心知肚明,秦宠儿那是将两个人偶当做了林诺雅和安若兮。

不练功夫的时候,秦宠儿也闲不住,将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们集合起来,编排成队,按照沙场上的练兵方法,有模有样地训练她们,令一群小脚婆子苦不堪言。

安若兮被禁足以后,倒是不急不躁,寻了不少的经书,安心抄写起佛经来,听说是修身养性,在为老夫人祈福。

不写经书的时候,在院子里的花架上系了一个秋千,一边荡秋千,一边低声吟诵风花雪月的诗词歌赋。什么“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将一首首诗词在秋阳里活生生念出春情的味道来。

安若兮发春无病呻、吟,秦宠儿发飙折磨下人,林诺雅闲来无事则训狗。

泡泡在她的精心照料下,一身金毛油光水滑,褪去一点原先的凶狠,学会了打滚撒娇耍赖,经常屁颠屁颠地跟在诺雅身后,洋相百出。

桔梗和朝三暮四也逐渐看出味道,喜欢上了它,经常拿出它喜欢的骨头逗引,这货极没有气节地流出一地口水。诺雅就知道,这馋嘴是泡泡的硬伤。

除了训狗,无所事事,诺雅就开始琢磨吃。

虽然她被老夫人禁足,但是府里的下人们却再也不敢小看她,克扣一念堂的吃食和份例。尤其是厨房管事对于诺雅更是高看一眼,私下给她提供不少的便利。

一念堂里,炒米花,糖葫芦,炸麻团,龙抄手,一个小小的炭炉,一口简单的铁锅,顺手从厨房里寻两样简单的食材,到了诺雅手里,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变幻出新鲜的,与众不同的味道来。

一念堂里的人自得其乐,每天周围都弥漫着各种诱人的,令人垂涎欲滴的香气,惹得百里九的海东青不时在上空盘旋。也吸引着外面的人,从跟前一趟一趟走过去,无不侧目,嘴里说些捻酸的话,心里暗自羡慕几人的优渥生活。

太子巡查结束回朝,百里九就不用再日日留宿兵营。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将军府,先去老夫人那里报个道,就被元宝撺掇着去了一念堂。

元宝在军营里的时候,就听留在府里的侍卫说起一念堂里的滋润日子,身在曹营心在汉,恨不能被主子贬到一念堂里当差,也好混个油嘴。

他对于美食的向往深度,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所以他迫不及待地撺掇着百里九去了一念堂。

他最馋的,是暮四舍不得吃,拿出来孝敬十剂汤的怪味蚕豆,麻麻辣辣,还带一丝甜味,酥脆焦香,抢来佐酒特别棒。

百里九最初的时候不以为然,嗤笑元宝贪嘴,竟然喜欢上女孩子家的零嘴儿。可是当他靠近一念堂的时候,心里的馋虫也被勾引出来,不停地蠕动,勾着他加快了脚步。

一念堂大门是闭合的,里面欢声笑语,正“咯咯”地热闹。

随着笑声飘出来的,还有一阵一阵浓郁扑鼻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氤氲着香了半个将军府。

他立即就想起了那天,林诺雅挽起袖子做菜的专注样子,娴熟而从容,优雅,一如行云流水,精致地就像一首诗。

元宝上前欲敲门,被他抬手制止住了,足尖轻点,拔地而起轻巧地跃上墙头,隐在树荫之后。

院子中央的位置,放置了一口炭炉,炭炉上支着一口铜锅,中间一分为二,一白一红,正在沸腾翻滚着。

一念堂里的几个人围炉而坐,脸上全都贴满了纸条,看不清原本五官的轮廓。

这样的游戏百里九和青楼的姑娘们行酒令时玩过,纸条是对输家的惩罚。不过,诺雅几人的玩法有些新奇,别开生面。

——令半蹲在墙头的百里九差点一脚跌落下去,身后的元宝也瞬间石化,呆若木鸡。

第四十二章 果然是乐极生悲

院子里,那个女人正笑得前俯后仰,极为不雅。她脸上的纸条倒是最少,但是贴得滑稽,鼻尖,眼皮,还有两个眉毛上都是,随着她过于夸张的大笑摇摇欲坠。

“下一轮,下一轮,应该是暮四了。”朝三兴奋地叫嚷。

暮四不急不慌地站起身子,粗鲁地将袖子撸起来,腆着肚子,一边拍一边上下蹲起,口中念念有词:“小猪蹲,小猪蹲,小猪蹲完猴子蹲。”

众人齐齐将眼光投向纪婆子。

纪婆子正一手撩起纸条,一手持箸去锅里捞肉。听到暮四点到自己,她忙不迭地站起来,做抓耳挠腮的动作,嘴里犹自含混不清:“猴子蹲,猴子蹲,猴子蹲完猴子蹲。”

她话音刚落,几人就轰然大笑,指着她笑得乐不可支。

纪婆子才明白过来,她一心惦记着锅里快熟的肉,分神口误,给自己挖了一个坑。只能忍住笑,重做一遍。被点名的就要应声起来,一边模仿自己代表的动物一边指出下一人。

桔梗被纪婆子点到名,站起身来,一字一句道:“小猫蹲,小猫蹲,小猫蹲完狐狸九蹲。”

乐不可支的林诺雅大模大样地站起来,一手负后,一手做摇扇的风流状,频频地向着几人做出媚眼如丝,秋波流转的表情:“狐狸九蹲,狐狸九蹲,狐狸九蹲完......”

她许是笑得脸皮都僵了,媚眼并不是女人家暗送秋波的妩媚,而是故作滑稽的顽皮,好像是在挤眉弄眼,惹得院子里的人全都捧腹大笑,直不起腰身。

百里九后知后觉地感到,这狐狸九的猥琐样子怎么那么眼熟?好像从哪里见过一般。

他身旁的元宝身子一歪,差点掉落下墙头,暗自闷笑。

最终,林诺雅自己也乐不可支,捂着肚子笑得继续不下去,众人哄笑着给她往脸上贴一张纸条。

“我学得像不像?”诺雅一边乖乖受罚,往脸上贴纸条,一边问院子里的其他人:“感觉眼睛都要抽筋了。”

“像,简直像极了。”有人咬牙切齿地回答。

正在玩乐的诺雅突然就莫名感到有一阵阴风从身边刮过去,令她身子不由一僵。正在闹腾着让诺雅受罚的几个人也全都呆若木鸡。

林诺雅慢慢地转过头去,见适才自己还故意模仿的那个人,正倚靠在院子里的花架上,眯了眼睛,危险地看着自己。

这就有些尴尬了。给人起绰号,还当场被人捉包,还有比这更悲催的事情吗?

果然是乐极生悲。

林诺雅缩缩脖子,尴尬地笑笑:“九爷好。”

“九爷不好。”百里九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冷。

院子里的几个人瞬间噤了声,乖乖地站立成一排,垂首而立。

百里九挥挥手,几人立即如逢大赦,顺着墙根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对着诺雅使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百里九目光似剑,诺雅认罪地低下头,扯落脸上的纸条,暗里撇撇嘴:“果真是酒肉朋友交不得,吃肉喝酒的时候热闹,有危险就自己溜走了。”

她用手指使劲拧扯着自己的衣角,恨不能找一个地缝钻进去,乖顺得就像一只小绵羊。

百里九也不搭理她,径直走到炭炉跟前坐下。果真是有福之人,来得倒是巧,锅里的肉将将熟透。

“哪副碗筷是你的?”

诺雅心虚地笑笑:“我去给您老人家重新拿一副干净的碗筷。”

说完就准备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回来!”百里九从诺雅位置上拿过干净碗筷,从锅里捞出一块肉塞进嘴里,说话有些含糊不清:“拍马屁是没有用的。”

诺雅愁眉苦脸地转过身,谄媚地“嘿嘿”一笑:“九爷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就把我当做一个小小的屁放了吧?”

百里九吞咽下嘴里的肉就有点困难,几乎全都喷出去。他对于自己竟然娶回这样一个粗俗的女人感到很没有颜面,简直降低了自己的品味。

他近乎咬牙切齿地道:“我只想把你丢进锅里炖了。”

林诺雅怯生生地看着他,目光看起来可怜兮兮的,认真建议道:“你炖了我,也只够吃一天而已,你养着我,天天都有肉吃。杀鸡取卵的赔本买卖九爷咱不能做。”

百里九仍旧努力绷着脸,这女人脸皮太厚,一点也不比自己差,而且善于伪装,扮可怜,所以,坚决不能纵容,否则没准哪一天,就要骑在自己的头上,上房揭瓦了。

百里九不言语,林诺雅心里就更忐忑,你这一脸的深仇大恨,要杀要剐就来个痛快,只顾自己大快朵颐,将自己晾在一边算是怎么回事?秋后算账是最不道德的行为。

“好吃不?”诺雅没话找话。

百里九头也不抬。

“您今天怎么回来了?”

“安夫人对您可是望穿秋水呢,眼泪把枕头都打湿了,天天晒枕头。”

“秦夫人废寝忘食地培养了一支娘子军,就等着你回府检阅,将来保家卫国,为你分忧呢。”

“你那禽兽园听说重新修缮了,而且还比以前更好,只可惜侍卫拦着我不让我进。”

诺雅绞尽脑汁地问,百里九冷了脸一言不发。

诺雅就差气怒地站起来,掐腰高喊一句:“关门,放泡泡了!”

炭炉里的火“噼里啪啦”燃得正旺,锅里肉香四溢,飘着一股麻辣鲜香的味道。诺雅的锅子做的好吃,一半清汤一半红汤,百里九闷头吃得酣畅淋漓,头也不抬。

诺雅没了脾气,只能作罢,小声嘀咕:“我们忙活一天,毛儿都没尝到,全都祭了别人的五脏庙。”

“这厨房新来的管事对你倒是巴结。”百里九夹起一块肉在诺雅眼皮子底下晃晃,张口就兴师问罪。

“冤枉呢九爷,这肉可不是府里管事谋私,是我们辛苦一上午捉来的鸟雀。”

“鸟雀?”百里九细细咀嚼,然后抬眼望了一眼兽苑位置,心里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

“最近总是有不少鸟雀飞过来抢食泡泡的口粮,我就悄悄支了网,将它们一网打尽了,肉肥味美,正好打牙祭。”

诺雅浑然不觉百里九的心思,自顾辩解。

“兽苑里的一把火你没有吃成烤肉,侍卫对你又防备得严,所以就挖空心思将它们诱捕了是吗?”百里九抬起眼皮看了诺雅一眼,淡然问道。

诺雅一时语结,半晌才明白过来百里九的意思,顿时火冒三丈。

“我最后再说一遍:兽苑里的火不是我放的,是别人栽赃陷害,九爷您心知肚明!”

“你们的菜谱上面还有成语呢?”百里九突然出声询问。

“啊?”林诺雅一愣,思维跟不上跳跃,仍旧还滞留在那把火的问题上,不解其意。

“看你成语典故信手拈来,用得恰到好处,我怎样都不相信你是个目不识丁的人。”

百里九凉凉地问,已经忘记了适才质问诺雅的问题,好像不过是随口开的玩笑。

诺雅讪讪地笑了两声,信口胡说道:“我喜欢听琳琅阁对面茶馆的说书先生说书,耳朵都起了茧子,可以倒背如流。所以嘴皮上还是能说的,就是不认识。”

百里九犹自狼吞虎咽,顾不上说话,没有丝毫的优雅风度。

林诺雅小心地察言观色。她知道,百里九就是这将军府的老大,自己以后是天天吃肉,还是炖肉给别人吃,或者是被人家炖了吃,全凭借这位爷一句话的事。

所以,九爷的大腿必须得抱紧了,哪怕搂在怀里,贴在脸上,坚决不能放手,火还是能憋就憋,纵然憋出内伤,也轻易不要发到他身上。

否则,就像适才这样,人家轻描淡写地绕过去,闪的还是自己的腰。

“那秦家的武功路数,你也是听说书先生说的了?”他冷不丁地追问。

“她秦家的功夫都是烂大街的,也只有她们自己敝帚自珍,当个宝一样。”诺雅不屑地撇撇嘴。

“想来你慕容世家的太极揽月手也是道听途说?”

百里九抬起头来,紧盯着诺雅,仔细从她的脸上剥离出不一样的神情。

“太极揽月手是什么?”诺雅不解地问,一脸懵懂。

百里九只当她是在跟自己装傻充愣,也不戳破,解释道:“太极揽月手乃是邯郸慕容世家的独门绝学,一向以四两拨千斤作为精髓之处,无招无式,心随意动,单手可拨千斤巨石,是为武林中人人向往的武学宝典。”

诺雅沉吟片刻,方才恍然大悟一般:“喔,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我以前听人说起过邯郸慕容世家,慕容家主好像还是当今武林的武学泰斗,德高望重,领袖群雄。原来你说的太极揽月手就是他的成名绝学。”诺雅兴奋地侃侃而谈:“闻名已久,可惜无缘得见。”

百里九玩味地盯着她:“那都是陈年旧事了,如今还有人说起吗?”

“为什么?”诺雅有些疑惑。

“因为慕容世家早在几年以前就遭逢大劫,府里上下几十口性命一夜之间全部遇难,世间再无慕容府!难道,你!不!知!道!吗?”

百里九一字一顿地问,一脸凝重。

第四十三章 人生处处是陷阱

诺雅明显就是一阵愣怔,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还有微不可见的惊恐,然后紧蹙了双眉,伸手捂住心口,似乎是要窒息一般。

就在百里九准备刨根问底的时候,诺雅已经恢复了平静,仅余一脸深恶痛疾的愤恨。

“是谁这样心狠手辣?还是与慕容府有什么深仇大恨?”

百里九摇头:“凶手没有留下丝毫蛛丝马迹,无迹可寻,再加上阖府上下无一人生还,后来也就不了了之,成为当年的一宗悬案。”

“世间再无慕容府,果真可惜了这样一位英雄人物。”她低下头感慨,再也看不清脸上表情,隐约有两分落寞。

“你既然对于百里府的事迹这样清楚,如数家珍,为何这样轰动一时的消息却全然不知?”百里九步步紧逼地追问。

诺雅自己也是一愣,顿感茫然。她努力搜索记忆,终于确定关于慕容府的一些传说并非道听途说。至于如何得知,她没有丝毫印象,好像,原本就尘封在自己脑海的某个角落,在百里九提及时不经意间就牵扯出来。

难道这慕容府对于自己而言,有很重要的意义?

百里九终于吃饱,打个饱嗝将筷子放下,灼灼地盯紧了林诺雅,见她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也不打断,只安静地等待。

林诺雅想不通,索性就不再去想,灿然一笑道:“我又不是百事通,哪里会什么事情都知道。许是听书时有遗漏。”

百里九知道她只是搪塞敷衍,也不戳破,只悠闲道:“你们老鸨对你倒是宽容,竟然会准许你不做事,偷懒出去听书。”

诺雅原本也只是顺口撒了个谎,哪里料想百里九竟然这样细心深究不放,尴尬辩解道:“有一技傍身,所以勉强混得过去。”

“就凭借夫人的手艺,无论到了哪里都可以混得风声水起,何苦去那琳琅阁鱼龙混杂之地?”

诺雅对于百里九没完没了的刨根问底极是反感,知道他是有意试探自己,假作火冒三丈,“噌”地站起身来:“九爷尽问这些戳人心窝的话,有哪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愿意去那腌臜之地,定然是有难言之隐呗!”

发作完了,偷看百里九的脸色,觉得自己这火发得有点大,好像心虚一样。唯恐被他觉察,慌忙用袖子掩了脸,做委屈痛哭的样子。

百里九斜睨了她一眼,默不作声。林诺雅哭得益发委屈。

一哭二闹三上吊,自古以来就是女人与男人对阵的必胜法宝,林诺雅见过以前琳琅阁里的姑娘,就是这样对付那些挑剔的恩客,百试不爽,所以就拣了小试牛刀。

百里九果然就吃这一套,赶紧出言哄劝:“好了,好了,就算是爷不好,不该问,就把你刚才的罪过一笔勾销算了。”

诺雅听百里九竟然放下身段哄劝自己,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见好就收,委屈哒哒地抹一把泪,破涕为笑:“诺雅原本就没有什么罪过。”

“哼!是没有什么罪过,就是把爷同那些猫猫狗狗地混为一谈,而且模仿得委实难看了一些。”百里九撇撇嘴。

诺雅没有想到百里九竟然这样记仇,还将刚才的事情记在心上,尴尬地笑笑:“九爷风华绝代,任凭是谁模仿那也是东施效颦。”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到了百里九这里一样管用。他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脸,狭长的眸子眯起,像极了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不过娘子适才那神态,如今细细品来,感觉还是蛮有韵味的。”

诺雅感觉自己招架不住了,面对这只狡猾的狐狸,她有些心虚,所以见百里九脸色和缓,就立即站起身来,向着他福身道:“刚刚想起今天的功课还没有做,要赶紧回屋练字去了。九爷您随意,我让朝三暮四两个丫头出来伺候您端茶送水。”

说完也不待百里九应声,就忙不迭地向着屋子里跑。

“我怎么记得,母亲派给你的那个女先生早就被泡泡吓跑了。”身后的百里九悠闲地提醒道。

诺雅脚下一顿:“呃,这女先生胆量是小了一些,不过学问不是吹的。有道是‘温故而知新’,我一直在温习先生以前教授的功课,刻苦练习,不敢松懈。”

“喔,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夫人出息不少,爷重重有赏。”百里九连连夸赞,探手入怀,掏出几张银票:“过几天我有空闲了,带你去庙会上游玩,这些银两你拿去,让管事给你置办几身像样的衣服,别太寒酸了,丢九爷的面子。”

诺雅见钱眼开,立即欣喜地转过身来。她的衣服管事已经给置办过了的,但是多多益善,这败家子的银两不要白不要。因此谄媚了笑脸,两步跨上前,一把将百里九手里的银票夺了过去。

“多谢九爷打赏。”

她偷偷地展开银票,瞄了一眼,顿时垮下脸,撅嘴道:“九爷,这汇通银号早就倒闭了的,银票是作废了。”

百里九站起身来,掸掸衣服上的皱褶,“哈哈”大笑,转身向着院子外面走过去,令她莫名其妙。

等到百里九走到院子门口,方才转过身来,扭头对着林诺雅眨眨眼睛:“你果然是装的,你识字!”

林诺雅悔得肠子几乎都青了,差点将自己的舌头咬下半截来,果然又中了这狐狸九的奸计!

人生处处是陷阱啊!

百里九扳回一局,心情大好,走出几十丈远,才想起元宝那个馋货竟然没有跟出来。料想他一定是寻暮四和桔梗讨要零嘴去了。

他站在原地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好的去处,就踱步向着兽苑方向走去。

兽苑一场火看着热闹,将珍禽放走不少,不过百里九最是稀罕的几只上品都是经过训练的,依旧飞回苑里,并未丢失。侍卫干脆就撤掉了外面的丝网。

海东青看到百里九,远远地就飞过来,围绕着他打转。往日里,百里九必然是拿取一些生肉来喂养它,今日却完全没有心思,他来这里,是想好好看看他饲养的那只血狐。

那个女人背后竟然叫自己“狐狸九”,一想起她丑化自己的那个抽筋眼神,百里九的唇角就不自觉地噙上一抹笑意。

他在林子里很快就捉到了那只血狐,就是上次从诺雅脚上蹦过去,骇了她一跳的那一只。

百里九席地而坐,将血狐捉在手里,面对面,四目相对,嘟嘴眯眼,模仿着那只小狐狸的表情。

当元宝寻过来的时候,百里九依旧还是那副无聊幼稚模样,不厌其烦,元宝惊得几乎掉了下巴。

“元宝,我和这只狐狸很像吗?”

百里九头也不回地问。

元宝联想起今天院子里林姨娘所说的那句话,立即就明白了自己主子究竟在纠结什么。他嘿嘿一笑:“还别说,是有点像。”

话音刚落,一片草叶就裹夹着凌厉的劲风,向着他面门处飞过来。

元宝狼狈地躲避开:“真话都说不得了。”

百里九不屑地道:“你先将自己嘴巴上的油擦干净了再说话。”

元宝咂摸咂摸嘴,似乎是在回味:“林姨娘的手艺简直就是绝了。”

“上次让你将那块玉佩给她,已经让你赚了一条桃花溪水鱼吃,还不知足吗?”百里九话里带着浓浓的酸味。

“明明是你调查不到玉佩的来历,想暗中试探林姨娘,还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元宝嬉笑着牢骚。

百里九默认了元宝的话,突然冷不丁地问:“京城里哪家庙会比较好玩?”

元宝掰着指头想了半天:“应该就是城东枫林寺那里的庙会了,供品吃食还是有特色的。咱们去么?”

百里九不屑地看他一眼,满脸嫌弃。

“这几天的确让她受了委屈,今天我心血来潮,一时嘴快,答应要带她出去玩。”

“啧啧,爷,你老人家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有良心了?上次鸿宾楼回门宴,虽说林姨娘横插一杠子,招了琳琅阁的姑娘们过来搅局,气走秦尚书和安侍郎,坏了我们的计划,但是好歹也算是最终殊途同归,如今二位大人已经反目,势同水火。

可是你却冲着林姨娘无端雷霆大怒,让她受老夫人责罚,秦夫人辱骂挑衅,背了败坏名节的黑锅,您当时可是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怎么突然就良心发现了呢?”

“你好像是在替她抱不平,果真是吃人家嘴短。”百里九眯眼斜睨元宝,带点危险。

元宝缩缩脖子,识相地闭了嘴。

百里九犹自自言自语:“她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嬉笑怒骂都是真性情,唯独面对我,一会儿古灵精怪,一会儿妩媚妖娆,一会儿冷若秋水,也不知道,究竟哪一面才是她?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若是说演戏吧,入骨三分,哪一个她都很真实。”

元宝认真地看着百里九:“爷,我突然觉得,你们两个人果真是天设的一对,地造的一双。”

“喔?”百里九对于元宝这句话并不反感,反而极有兴趣地转过头问他:“此话怎讲?”

元宝顺手从地上扯了一根草棍,叼在嘴里:“你这样说林姨娘,其实你自己何尝又不是呢?为什么林姨娘对你始终都有很大的戒心,设防极重?

那是因为,你也一直在跟她演戏。她觉得你虚虚实实,若即若离,琢磨不透,所以才干脆跟你对演,谁先笑场谁就输了。”

百里九咂咂嘴,感到元宝说的话的确有那么一丁点意思。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土。

“您去哪里?”元宝赶紧问:“老夫人刚差人说过了,今天晚上要您去海棠湾吃饭。”

百里九摆摆手:“刚刚吃得饱饱的,哪里还吃得下?”

“老夫人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叫了秦、安两位夫人,怕是没准要让她们群起而攻之,霸王硬上弓了。”元宝没大没小地玩笑。

百里九白了他一眼,心里有些无奈:“罢了,听说那秦夫人训练了一支娘子军出来,我就去见识见识。”

他说完将怀里的血狐塞给元宝:“你再去一趟一念堂,把这只狐狸送给林姨娘。”

元宝小心接过来,对于自家主子这样别出心裁的礼物感到啧舌:“我敢打赌,你这只狐狸给她送过去,她第一时间就会把它炖了吃肉。”

百里九自信一笑:“那我也敢打赌,她一定不会。”

“为什么?”

“因为血狐的肉骚气,她会嫌弃。”

第四十四章 什么人玩什么鸟

海棠湾。

老夫人絮絮叨叨地交代小厨房管事,对于晚上的膳食格外用心。

秦宠儿和安若兮在夕霞漫天的时候,就前后脚赶到了海棠湾,陪老夫人吃茶说话。

这场晚宴相当于二人禁足结束,恢复了自由。

老夫人对于安若兮亲手绣制,送给自己的褙子爱不释手,抚摸着上面精美绝伦的刺绣赞不绝口。

秦宠儿棋差一招,当然也不甘落后,暗里差人回自己院子,将一枚羊脂白玉镶嵌南山翡翠的如意拿过来,孝敬给老夫人。

这柄玉如意价值连城,是秦宠儿压箱底的陪嫁。她闯下那样大的祸端,虽然小蛮担了罪过,但是她作为主子也难辞其咎。老夫人能够网开一面,轻描淡写地饶恕她的过错,她自然也要知恩图报,好生巴结逢迎。

老夫人一时之间,笑得合不拢嘴。

百里九是在老夫人遣人三催四请之后才赶到海棠湾,望着一桌子的十全大补汤,顿时没有了胃口。尤其是中央那一锅霸王别姬里的“虞鸡”仍旧还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百里府的下人一向都很体贴百里九,知道他们的九爷十分“辛苦”,体力透支,所以经常会煲一些大补的浓汤给他补肾。百里九以前倒也不觉得难吃,但是自从吃了两次诺雅做的饭菜以后,对于这些寡而无味的食物突然就没有了兴趣。

安若兮浑然不觉,仍旧在羞红着脸,给他盛汤,将最鲜美的甲鱼裙边剔下来盛到他的碗里。

百里九向来对于美人的好意是不会辜负的,他冲着她摄魂一笑,安若兮的手一抖,差点将碗脱手。

秦宠儿不善于这些温存献媚的花招,没话找话地向百里九请教沙场练兵的经验和方法。

百里九一边冲着安若兮秋波暗送,温情款款,一方面与秦宠儿高谈阔论,似乎极为投缘。

老夫人对于自己今日没有叫林诺雅过来搅局的决定极为欣慰。她想,若是没有那个狐狸精勾引自家儿子,从中挑拨谗言,阿九与秦、安三人琴瑟和鸣,和和美美,乐享齐人之福,多好。

整个晚宴就是在这样一场表面看起来其乐融融的祥和氛围里完美收场的,虽然二人难免针锋相对,暗潮汹涌,但是多少还是有所收敛。

下人撤下碗碟,奉上漱口清茶以后,月挂柳梢,秦、安二人就有些心猿意马,垂首端坐在下首位置,几次对着百里九欲言又止。

百里九逐渐就开始坐立不安,频频地向院子里张望。

老夫人将眼光从秦宠儿身上扫过,又跳跃着到安若兮身上,暗自思忖,如何向自己儿子开口。

“小九!”她终于忍不住出声。

百里九漫不经心地应着。

“夜已经深了,该休息了。”

“喔。”

“宠儿和若兮的院子离得远。”

“啊,那就早些回吧。”百里九继续装傻充愣。

“天黑路滑,娘不太放心。”

“那我多差几个丫头送送她们,或者叫两顶软轿。”

“左右你也无事。”

“是呀,今天有空闲,必须好好陪陪母亲。“

“老婆子熬不得夜,要早点休息,你们自己去吧。”

“喔。”

百里九继续喝茶,一杯接一杯,就是不动弹。

老夫人见状,微微蹙眉,对着秦宠儿和安若兮下了逐客令:“你们两人就先回吧,我和九爷聊一会儿家常,再打发他回去休息。”

老太太发话,秦宠儿和安若兮两人也不能厚颜留下,站起身拜谢了老夫人和百里九,转身出了海棠湾。

老夫人站起身来,扬声吩咐伺候的婆子:“去吩咐元宝将九爷的被褥送到安夫人院子里去。”

百里九瞬间弹跳起来:“那我晚上睡哪?”

老夫人一个冷眼扫过去:“该睡哪睡哪!”

“我陪着老娘睡!”百里九嬉皮笑脸。

“浑没个正经的,家里放着两个如花似玉的夫人,还夜夜出去寻花问柳。我原本以为答应了你娶那个女人,最起码你还能收收心,不再出去浪荡。没想到你竟然变本加厉。”

百里九谄媚着笑脸,给老夫人轻轻地捶背:“亲娘,自古家花哪有野花香?更何况那安若兮咬文嚼字的,比御书房里的夫子还招人厌烦。我一见到她就瞌睡,说话都提不起力气。”

“你嫌弃若兮呆板,那秦宠儿倒是真性情,说话也与你投缘,你总该不会也讨厌吧?”老夫人循循善诱,百般劝导。

百里九愁眉苦脸地冲着她做鬼脸:“秦宠儿哪里是什么真性情?她分明是嚣张跋扈好不好?比十公主还要刁蛮泼辣几分。”

老夫人顿时有些恼怒:“你这尽是寻些乱七八糟的借口,她们二人哪一个不比一念堂里那个狐狸精好得多?反正今晚,你哪里也不许去,宠儿与若兮那里,你就选一个。否则再见秦尚书和安侍郎,我都没有颜面了。”

百里九被为难,再次向着门外张望,嘴里暗自嘀咕。

元宝从门外急匆匆地跑进来,满头大汗。

百里九一见他就长舒一口气,好像见到了救星一般。

“爷,不好了!”

老夫人极其不悦,沉了脸:“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的,没个规矩。”

元宝上气不接下气:“您宝贝的血狐被泡泡逼进假山洞里,出不来了。”

百里九不以为然:”多大点事儿,把泡泡赶走,不就可以了吗?”

元宝愁眉苦脸地道:“关键是,您的神勇将军见咱家血狐受欺负,人家护短不干了,跟泡泡掐起来了。”

“啊?!”百里九一惊而起:“这大半夜的,两个祖宗怎么碰一块去了?”

元宝活像一个霜打的蔫茄子,嘟哝道:“关键是不止两个祖宗......”

老夫人终于能插上话:“什么神勇将军泡泡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什么玩意?”

百里九顾不得解释,急匆匆地向外就走:“江湖救急,老娘,来不及解释,我赶紧去了。”

元宝赶紧跟在身后。老夫人气咻咻地追赶出来,百里九脚快,早就逃没了影。

出了海棠湾,逃离危险区,百里九才放慢脚步,对着元宝翘指称赞道:“虽然你来得有些晚,差点陷爷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但是看在你小子这样会演戏的份上,就暂且饶过你。”

元宝脚下丝毫不敢停顿,苦着脸道:“爷,不是我演戏,而是咱神勇将军果真跟泡泡打起来了。林姨娘收了您的血狐,就放出泡泡来逗弄着追,将血狐吓得四处逃窜。

血狐慌不择路就逃回了兽苑,惊动了咱神勇将军,上去就跟泡泡掐起来了。若不是一直忙着拦架,我早就去海棠湾把你救出来了。”

“啥?!竟敢挑战神勇将军?果真初生牛犊不怕虎。”百里九嗤笑:“跟它主子一样不自量力。”

“您赶紧去看看吧!”元宝焦急地催促:“要是再耽搁,您想吃肉都不用拔毛了。人家正两个欺负咱一个呢。”

话音还未落,百里九已经一个起跃,带着呼哨,跃出了几丈远。

临近兽苑,他马上就明白元宝那一句”两个欺负一个“是什么意思了。

兽苑前的花园里,一鹰一犬正僵持对峙,那个不省心的女人则站在一旁加油助威,振臂跺脚,满脸兴奋,激昂澎湃。

海东青在上空低低飞旋,明显对于地上蓄势待发的泡泡有所忌惮。

海东青乃是空中霸主,獒犬也是陆地猛兽,原本泡泡还未成年,并不是海东青的对手。

但是此时正是暗夜,光线昏暗,对于鹰这种夜伏昼出的飞禽来说,就是一大忌。

海东青可以清清楚楚地看清几里地之外的猎物,哪怕只是一只奔逃中的兔子,但是视力在夜里会减弱。而且,对于静止不动的猎物,它更是感应迟钝。

再加上,一旁激动地手舞足蹈的那个女人,并不是在胡乱呐喊助威,而是在拉偏架!她故意在搅乱海东青的感知灵敏度。

不得不说,那个泡泡真的很有灵性。它面对着这样凶猛的对手,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缘故,格外冷静。始终保持着跃起的姿势,以静制动。每逢海东青向它发出雷霆攻击,它都能根据诺雅的指挥,灵活应对,逃过对手闪电一样的攻击,而且有的时候,还能找到海东青的破绽,顺势反击。

泡泡在诺雅的帮助下,堪堪与海东青势均力敌,一时之间难分胜负。感情,这女人是在拿着神鹰练狗玩呢。

海东青一向孤傲,在搏击中吃了大意轻敌的亏,有羽毛凌乱地落在地上,但是绝对没有元宝所描述的那样夸张。

百里九一声响亮的呼哨,空中的海东青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对手,向着百里九俯冲过去,阖拢翅膀,乖乖地停驻在他的肩头。

“这是欺负我家神勇将军娘家没人吗?”百里九凉凉地道:“一人一犬,以二敌一倒也罢了,还专门挑选夜里比试,胜之不武。”

诺雅走过去,梳理泡泡有些凌乱的金毛:“你怎么不说你家海东青还以大欺小呢?再说了,对敌比试原本就是以己之长,克敌之短,若都是谦谦君子的风度,还比试做什么,坦然认输或者握手言和好了。”

“貌似你比我的神勇将军要大,以大欺小,以多欺少的是你。“百里九不屑地撇嘴。

泡泡看不惯百里九,对着他和海东青做了一个凶狠的表情,表示不甘示弱。

海东青有人撑腰,恢复一副高傲的姿态,半合拢了眼睛,扭过头去,看也不看诺雅和泡泡一眼,一副“主人,你看着办“的流氓姿态。

“果然什么人玩什么鸟,还神勇将军,我家泡泡还叫金毛狮王呢。”

第四十五章 吹灯,作伴儿

海东青嚣张,它的靠山更嚣张。

诺雅横竖看不顺眼,又得罪不起,叫住泡泡,扭身就走。

“你若是不服气,不如明天我们比试一场?”

百里九突然心血来潮,出声提议,他觉得这只獒犬太嚣张,它的主人更嚣张,他有必要让她们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做人要低调。

诺雅脚下一顿:“我家泡泡从不好勇斗狠,没兴趣。”

“若是一起出去打猎呢?你带着泡泡,我带着神勇将军。”百里九突然觉得,这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林诺雅有些心动,而且是十分的心动。她不得不承认,泡泡原先的凶残褪去大半,越来越馋嘴懒惰,而且惯会撒娇耍赖。若是能够带着它出去转一圈,让他重新见识一下那些弱肉强食的血凛凛场景,会不会重新唤醒它的天性?

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但是,这样的好事,怎么会少得了秦、安两人的掺和,只怕到时候自己就变成了她们两人的猎物,众矢之的。

诺雅神色的变化都看在百里九的眼里,他继续抛出诱惑:“明天我找个借口出府,你从后院角门处偷溜出去,城西汇丰楼前等我,骑马去西郊,我知道那里有一片原始草原猎场,猎物颇丰,意下如何?”

林诺雅极没有出息地被诱惑了,甚至超越了她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抵御心理,乖乖弃械投降。

“好,成交!”

百里九笑得媚态横生,透着狡诈,果真像极了那只躲在假山里避难的血狐。

诺雅受不了,转身就走,百里九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你跟着我做什么?”林诺雅毫不客气地质问。

“貌似这里是我家,凭什么说是我跟着你?”

“那你走前面。”林诺雅被他跟在身后,如芒在背。

“女人就是事儿多。”百里九毫不客气地绕到她前面,意气风发地向前走,墨发随意散落在宽展的肩上,随着他的脚步,如波荡漾。大红袍裾也层层叠叠地绽开,在他软缎靴面上划出优雅的弧度,风度翩翩。

诺雅不由看得呆了,只觉他就连背影 ,都赏心悦目,果真是勾魂摄魄的妖孽。

逐渐她才觉得不对劲,好心提醒:“九爷,你好像走错路了。”

百里九头也不回:“我在这府里住了二十多年,比你熟悉。”

诺雅闭了嘴,过不了一会儿,终于又忍不住开口抗议:“那是我的屋子!”

百里九已经大摇大摆地打开门,走进去,轻车熟路:“也是我的屋子。”

“这里是一念堂。”

“我自然知道,我比你识字。”

“我个人感觉,一念堂比较像是佛堂,戒嗔戒色戒荤,九爷乃是性情中人,不太适合您久呆。”林诺雅站在自己房间门口,把着门框,满怀戒心,磨牙切齿道。

百里九煞有其事地点头:“夫人真聪明,一念堂原本就是佛堂。”

“啊?”诺雅有些吃惊,没想到果真被自己胡乱言中了:“既然是佛堂怎么可以改成宅院,岂不亵渎佛祖?”

百里九自顾倒了茶水,一饮而尽:“前些年,我老娘嫌我不省心,处处惹是生非,特意找个传说中的得道高僧给我相面。

老和尚给我批了一句话‘一念花开,满堂繁荣似锦铅华;一念花落,一世逍遥如素淡泊。’还胡说什么,我老娘累与不累,全在她一念之间。而我,能否浪子回头,功成名就,也只在这一念之间。”

“一念花开,一念花落?不就是门首两侧镌刻的小字?”

百里九点点头:“老和尚说的话故弄玄虚,老娘偏生相信,所以特意建了这座一念堂,将老和尚顺口胡诌的话当做警世恒言镌刻起来。

原来她是经常来这里诵经念佛,可惜许多年过去,俗世太多,心里浮躁,也没有参透这句话玄妙,照旧累心。我呢?祸越闯越大,别人也就习以为常了。

后来,老娘才醒悟过来被骗,这一念堂也就荒废了。”

诺雅暗里撇嘴,难不成这将军府已经被百里九败光了?至于寒酸成这样么?竟然将荒宅修葺了迎娶新人。无怪乎他大半夜的无家可归,死乞白赖地跑到这里不走。

百里九环顾屋子一周,继续道:“我提出迎娶你进门那两日,老娘跑去老和尚那里卜卦求签,又被蛊惑,骗了二百两香火钱不说,还一回来就折腾,把一念堂粉葺一新,提出给你做院子。”

诺雅直觉奇怪,靠近墙壁处屈指轻叩几下,疑心这屋子里是不是有什么古怪之处,否则闲置的院落不少,为何唯独挑中这一个。

百里九立即明白了她的心思:“一念堂乃是整个将军府风水汇聚之地,最是旺子旺孙,老娘一片苦心,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这样疑神疑鬼。”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没办法,在你将军府一念定生死,马虎不得。

诺雅心里嘟哝,却是敢怒不敢言,手下敲打不停:“我就奇怪了,你母亲既然这样不待见我,又怎么会答应你迎娶我进府呢?难道你也是一哭二闹三上吊吗?”

“爷会用那样没出息的手段吗?” 百里九对此嗤之以鼻,舒服地伸个懒腰:“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最初的时候,告诉老娘,自己中意一个唱花旦的戏子,想要娶进门做夫人。”

“然后呢?”难得百里九主动招供自己的风流韵事,诺雅顿时来了精神。

“当时老娘自然暴跳如雷,与我大战三百回合,一直不屈不挠。后来我才告诉她,琳琅阁里新来的厨娘也不错,若是赎进门里做姨娘,我就勉为其难放弃原本的打算。老娘简直欣喜若狂,就退而求其次,忙不迭地答应了。”

“你说你老娘宁可你迎娶一个青楼厨娘,也不愿意让戏子进门?”诺雅仔细梳理思绪,提出疑问。并非她妄自菲薄,而是这无论怎么排,青楼里出来的人也不会比戏子高贵吧?

百里九上下打量诺雅,不怀好意。

果然,诺雅话音刚落,百里九就不咸不淡地道 :“相比较起你,我老娘自然容得下戏子,主要是那唱花旦的戏子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咳咳!”诺雅忍不住咳呛了几声,面红耳赤,古怪地打量百里九一眼:“爷的口味真特殊,诺雅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是不知道是哪家戏班的戏子竟然有这样的本事,令九爷您这样宠爱?”

百里九鄙夷地看了林诺雅一眼,认真纠正:“爷的口味很正常。”

林诺雅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只狐狸九是故意杜撰了一个男戏子出来,气得老夫人濒临崩溃的时候,再抛出真正的目的,老夫人自然就立即落入了他的谈判技巧之中。

人才,果真是人才;狡猾,果真是狡猾。

林诺雅不由暗自叹服,不由自主地离他更远了一些。暗自告诫自己,这样的男人以后只能捧,不能摔,否则论本事,耍心眼,哪里是他的对手?

只是,他这样费尽心机地将自己娶进将军府,究竟有什么目的?

“九爷为了迎娶诺雅果真是用心良苦,诺雅何德何能?”她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试探道。

百里九邪魅一笑,油嘴滑舌道:“九爷我的标准很低,娶媳妇就为了点灯,做饭,吹灯,作伴,早上起来梳小辫。碰巧你都会。”

自己这简直就是自取其辱,诺雅忍不住想撞墙。

百里九将林诺雅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暗自好笑,这个女人果真就是一台戏,满脸都是灵动,举手投足都是故事。他发现,与她过招,虽然费神,但是很有趣,尤其是故意逗弄她时,她一颦一笑,故作风尘的妩媚,咬牙切齿的痛恨,都使他兴味盎然。

她做的饭,百里九很满意,作伴儿,他也喜欢,很期待。

他是这样想的,果真也就这样做了,自顾除去鞋袜,喊院子里的丫头伺候洗漱。冷不丁一抬头,见诺雅仍旧守在屋门口,警惕地打量自己。

“夫人愣在门口做什么,难不成等着为夫伺候你更衣?”

林诺雅被鸠占鹊巢,想逃,无处可去,愁眉苦脸地道:“爷,两位夫人正望穿秋水地等您回去呢,要不我唤元宝过来服侍您?”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摇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对夫人向来忠贞不二。”

面对着他的厚颜无耻,林诺雅瞬间有了泪奔的冲动。

丫头朝三暮四得了百里九吩咐,端水进来,伺候他洗漱,将热烫的帕子绞干了递到百里九手心里,小心翼翼。

朝三发髻上簪的一朵雏菊抖啊抖的,可以看得出来,她很紧张。

门外的纪婆子捅捅诺雅腰眼:“这种事情还是你自己亲力亲为比较好。”

林诺雅置之不理,气鼓鼓地站在门口,看见那个男人洗漱过后,宽衣解带,脱去外衫,毫不客气地半躺在她的床上,一脸舒适惬意。

诺雅恨不能将他拖出去,丢进泡泡的窝里作伴。

朝三一遍一遍在水盆里清洗着百里九用过的帕子,略施了粉黛的小脸红扑扑的。

暮四拧了帕子递给诺雅,诺雅一边磨蹭,一边暗自盘算主意。

“小姐,”暮四轻声唤她:“帕子凉了。”

诺雅将帕子丢还给暮四,暮四悄悄拽拽呆愣的朝三:“走了。”

两人相携着一起出去,轻手轻脚,闭了屋门。

第四十六章 肉包子引发的战争

一只飞蛾许是冷了,在烛火附近盘旋围绕,不小心掉落进热烫的烛油里,“吱吱”地燃烧,“啪”地爆开,骇了诺雅一跳。

“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赶紧过来休息。”百里九冲着她热情相邀,媚眼如丝。

“我突然有点饿了。”诺雅终于找到一个还勉强算作借口的借口,转身往外逃。

“九爷我秀色可餐,你还怕吃不饱吗?”

诺雅使劲开门,门却纹丝不动。她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转过身来,绞尽脑汁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赶走这只大色狼。此时倒巴不得秦宠儿过来,大吵大闹一通,将这魔王打包带走。

“我暂时还睡不着,想出去走走。”诺雅干笑两声道。

“明天一早去打猎,可能会比较辛苦。我劝你还是早些休息的好。”

诺雅出不去,将气撒在门上,恨恨地踢了一脚。

泡泡在门外听到她的声音,抬起爪子挠门,委屈地低声呜咽撒娇。

诺雅眼睛一亮,好像见了救星一般:“泡泡胆小怕黑,自己不敢睡。”

百里九狭长的眸子危险地眯起,盯着诺雅,一字一句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天天晚上搂着一只狗睡觉。”

诺雅惊慌摆手否认:“没有,没有,不过……它习惯我晚上带它出去散步。玩得累了,自然就安生了。”

床上的百里九不怀好意地望着诺雅笑,笑得春光灿烂。

“假如你还不够累,睡不着的话,我不介意辛苦一点,陪你一起松松筋骨。”

说完,百里九撩开被子,拍拍床,向着诺雅做出邀请的姿势。

诺雅几乎想也不想,两三步跑到床跟前,甩掉鞋子,爬上床,盖上被子,躺下,闭眼,一气呵成。

“累了,也困了,马上就睡。”

百里九一声轻笑:“我建议你脱掉外面衣服再睡,若是懒得动,我也可以帮你。”

诺雅立即弹起来,三两下脱掉外面裙衫,随手往床尾一丢,躺下,闭眼,利落干净。

百里九不睡,玩心大盛,支起身子,侧身看着她。

他身边接触的女人多是烟花女子,善于痴缠,喜欢伸手向他巧言讨赏,纵然是见过世面的大家千金,如秦、安二人,也是不断奉迎讨好。他以为,世间女子皆如是。

从未被冷落嫌弃过的百里九第一次遇见林诺雅这样的女人,竟然将她视之为洪水猛兽,避之唯恐不及。

谁给她的自信?哪里来的优越感?

他的自尊受到挑战,百里九很不服。但是,他又喜欢靠近她,知进退,不用被纠缠得厌烦透顶,浑身都感到轻松惬意,就像是雨后的天气,就连深呼吸,胸腔里都透着干净的青草气息。

百里九在心里剖析自己的真实想法,盯着诺雅的侧颜,看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倔强高挺的瑶鼻,娇嫩中透着坚毅的唇瓣,不觉入了神。

“你第一眼见我的时候,为什么要拿刀子跟我拼命?”

百里九突然想起成亲那日,林诺雅过于激烈的反应。最初他以为是欲擒故纵的把戏,借此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现在他才发现,这个女人果真是嫌弃自己的。

林诺雅紧闭着眼睛,全身紧绷,整颗心都提在嗓子眼里。猛然听百里九提起这事,不知如何作答,沉默着,呼吸清浅,装作熟睡。

“你该不会是把我当作什么登徒浪子了?”百里九知道她是假装,继续追问。

诺雅仍旧不搭理,继续装,装着装着,就果真睡着了。

剩下百里九一脸挫败地瞪着熟睡的人,懊恼地嘀咕一声,重重地躺下去。

一夜果真无话。

第二天晨起,刚刚天泛鱼肚白,百里九就被老夫人跟前的丫头喊门叫走了。

他起身窸窸窣窣地穿衣,林诺雅紧闭着眼睛装作熟睡,身子蜷缩成一团,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百里九听她的呼吸急促,明显心里有些紧张,不由一声轻笑,俯身靠近她的耳边,低声道:“辰时,我在汇丰楼门口等你。”

诺雅面红耳赤,抿着唇不应声,听耳旁有叮咚清脆的声响,百里九抓起她的手,向着她手心里塞进来一样冰凉坚硬的东西,然后打开屋门出去,回身掩了房门,交代候在门口的桔梗。

“不用打扰你家小姐,她有些累了,需要好生歇息。”

语气暧昧,惹人遐想。

屋子里侧耳倾听着的诺雅心里刚刚升起的一点旖旎,瞬间烟消云散,低低地啐了一口:“登徒子。”

她睁开眼睛,看向手心里,原来是一枚古铜钥匙。想起他昨日说过的话,推断应该是临近一念堂的东角门钥匙。

诺雅再也躺不住,兴奋地翻身起来,急匆匆地洗漱了,两三口吃罢早饭,从衣柜里翻腾半天,方才挑拣出一件稍微利落一点的裙袄穿了,用缎带将袖口束紧,仔细交代了桔梗千万保密,若是有人问起她的行踪,实在遮掩不过,就推脱到百里九身上。

桔梗对于自家小姐这样胆大妄为的举动有些提心吊胆,送她出去的路上,明显是做贼心虚一样探头探脑。

诺雅扫看四下无人,用钥匙打开门锁,带着泡泡偷偷潜出去,叮嘱桔梗锁了角门,然后若无其事地回去守好院门。

泡泡从来没有出来见识过,一路之上撒了欢,兴奋难捺地围绕着诺雅一圈一圈地转,将尾巴摇得欢快。

诺雅并不知道汇丰楼的具体位置,她原本对于京城就不熟悉,对于临近的街道完全陌生。因此走走停停,一路打听,一路游玩,还未到汇丰楼,就已经累出一身细密的薄汗。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和惊叫,诺雅好奇地转身,还未完全回过头来,就见一道灰色的身影从自己跟前迅疾擦肩而过,因为冲势过急,将自己撞了一个趔趄。

灰色身影也不道歉,慌里慌张地往前跑,将行人都撞得跌跌撞撞,怨声载道。

“站住,站住!”

自街道另一边,一人气喘吁吁地追赶过来,捂着胸口,满头大汗。

“抢劫啦!”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喊:“抓住他!”

诺雅几乎是想也不想,使唤身边的泡泡:“泡泡,上!”

泡泡得令,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向着前面狼狈逃窜的那人就追了过去,在人群里灵活地左冲右突,充分展现出作为一条犬的绝对优势。

大街之上行人拥挤,那人逃得费力,跑不多久,就被泡泡撵上,一口叼住了他的裤腿,死不撒口。

这时诺雅方才看清,那人衣衫褴褛,浑身脏污,原来是大街之上游手好闲的叫花子。

他的衣服原本就破烂不堪,如今被泡泡叼着,“刺啦”一声,断裂开。腿脚猛然得到自由,打了一个绊,稳不住栽倒在地上。一样白生生的东西从他手中滚落到地上。

正欲扑上去咬他的泡泡住了口,对着那东西直了眼睛。

身后追赶的人跌跌撞撞地追上来,是一位十四五岁少年,身上虽然也有些脏污,但是衣服还算齐整。

少年二话不说,上前就骑在了小叫花子的身上,左右开弓,对着小叫花子就是迎面两拳。只是他浑身早就没有了气力,两拳下去,小花子也不过是红了脸。

“看你还敢不敢抢我东西!”

小叫花子自然不甘示弱,也是在市井间惯常偷鸡摸狗,跟人打架生事惯了的,身手蛮利落,而且惯会抠眼睛抓头发的下三滥招式。他在少年腋下挠了两把,腿脚支地一个使力,就将少年掀翻在地,两人变换了姿势。

那少年看起来有些瘦弱,身上并无多大的气力,跟这小叫花子厮打,体型明显处在劣势,想要反败为胜有些困难。

诺雅有心上前助他一臂之力,却见那小叫花子虽然将少年压在身子下面,却并未下重手,只是摁住他的两只胳膊,与他喋喋不休地拌嘴。

“你至于这样小气么?竟然追出我三道街!”

“谁让你抢我东西了!你不要脸!”

“我就是不要脸,你能把我怎么着?”

“我跟你拼了!”

少年发起狠来,像一只愤怒的小狮子,手足并用。两人滚做一团。

街上围拢了不少闲来无事看热闹的百姓,嘻嘻哈哈地指点着起哄。

“你竟然玩真的?”小叫花子终于发火了:“不就一个肉包子吗?你至于这样没完没了的吗?”

少年也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声来,住了手,胡乱地抹泪,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抹得涕泪横流,花里胡哨。

“我都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好不容易得来一个肉包子,还被你抢了去。”

小叫花子终于宣告投降,坐起身来:“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肉包子还给你还不行吗?”

少年破涕为笑,向着叫花子伸出手。

小叫花子向着四周张望一眼,才猛然想起什么似的:“包子呢?刚才还在这里的。”

少年瘪瘪嘴,同叫花子一起,将目光投向了一旁心满意足的泡泡身上。

诺雅还正在为了两人打架的原因啼笑皆非,见他们齐齐将眼光从泡泡身上转移到了自己这里,才猛然醒悟过来什么意思。

感情泡泡适才借着两人打得难分难舍的时候,坐收渔翁之利,将掉落在地上的肉包子吞进了肚子里。

“廉者不饮盗泉之水”啊!就这点出息,真是丢尽了将军府的脸。

第四十七章 江湖险恶 不行就撤

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利大叫撕裂空气:“啊!我的包子!”

少年瘪瘪嘴,眼泪就要盈眶而落。

小叫花子极为不屑地揶揄道:“鼻涕虫,爱哭鬼。”

泡泡被吓到,颠颠地凑到诺雅跟前,磨蹭她的裤腿,好像知道自己惹了祸。

诺雅摸摸腰间,还好自己嘴馋,所以出门的时候,向小管家桔梗讨了两个金坠子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她冲着少年和小叫花子挥手道:“走,我请你们吃肉包子。”

少年瞬间就揉揉鼻子,不好意思起来:“适才还没有谢谢你仗义出手,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低着头,一副女儿家的娇憨之态。

诺雅留心看她的耳垂,果然是有耳洞,心下明白,怪不得看身形那样娇小,原来是个女孩子装扮的。

诺雅无所谓地笑:“我正好也饿了,一起吃才香,就权当是陪我了。”

少年揉揉肚子,明显是饿极。

“适才追我拼命的劲头哪里去了?现在怎么扭捏起来?”小叫花子不屑地道:“成天嚷着闯荡江湖,江湖儿女可是豪气千云,豪爽不拘小节的。”

小丫头立即反驳回去:“你懂什么?这叫无功不受禄。”

诺雅看两人斗嘴好笑,应该是早就相识的欢喜冤家。左右离与百里九约定的时间还早,邀请了两人,在汇丰楼附近找个食摊,寻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点了一壶茶,四屉包子。

两人直了眼,也不客气,开始狼吞虎咽。

“长这样大第一次有人请我吃肉包子。”小叫花子冲着诺雅竖竖拇指,含混不清地道。

“你们家住在哪里?”诺雅顺手抛了两个包子给馋嘴泡泡,忍不住问。

小叫花子摇头,满不在乎地道:“我自小四海为家,是老叫花子捡来的,不像人家,明明有家不回,跑来跟我们抢饭碗。”

诺雅转头看小丫头,她衣服虽然脏污不堪,却是细皮嫩肉,应该不是穷苦出身。

“跟家里人赌气了?”

小丫头一怔,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圈,噎得说不出话,只点点头。

“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流浪,多辛苦,家里人寝食难安的,必然担心死了。”

小丫头愤愤地撇撇嘴:“才不要回去,他们都是骗子!”

“骗子?”诺雅疑惑地问。

小丫头使劲咽下嘴里的包子,端起面前茶碗一饮而尽:“他们都骗我,说我武功高强,轻功高绝,打遍天下无敌手。每次跟我比试,也都装模作样地败在我的手下,哭爹喊娘的,不是骗子是什么?心里还不知道如何嘲讽我呢?

我是下定决心,要做一个除暴安良的英雄的,我如今毫无建树,若是果真这副狼狈德行回去,岂不惹人耻笑?等我哪天混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再衣锦还乡,杀回家去,让他们心服口服。”

一旁只顾埋头猛吃的小叫花子“扑哧”笑出声来,肉馅儿喷了一地,急忙捂了嘴。

“你连那日偷你荷包的小偷都追不上,更连我这样三脚猫的功夫都打不过,还好意思说自己是武林高手。”

小丫头顿时懊恼地瞪圆了眼睛:“我刚才那是饿得没有气力,等我吃饱了,非要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小叫花子抹抹嘴,心满意足地站起来:“看在我沾光蹭了你一顿包子的份上,我不跟你计较,而且以后在这一片,我罩着你,有事儿你提我花子狗,绝对没人难为你。”

小丫头不屑地拆台:“你自己还抢别人的包子填肚子呢,还好意思吹牛皮!”

花子狗也不跟她斗嘴,冲着诺雅拱手一揖:“虽然你的狗扯烂了我的裤腿,我还是跟你道声谢。”

言罢将两只油乎乎的手在衣襟下摆处抹了抹,自顾转身去找了一个暖和向阳的墙角,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小丫头望着桌子上剩下的包子,摸摸肚皮,怯生生地问:“我能把剩下的包子打包吗?”

“当然可以,”诺雅痛快地点头,唤过老板结账,摸出一个金坠子递给他。

老板收了金坠子,怀疑地反复端详半晌,方才为难道:“小店本小,没有这多银两找您。”

诺雅豪爽地摆摆手:“那就留在这里吧,等回头这位小……哥想吃了,就过来,记在上面就行。”

小丫头笑得眯了眼:“姐姐你真好,等我哪天回了家,肯定偷一箱的金坠子送你。”

诺雅有些好笑,只当她胡乱说话:“江湖险恶,不行就撤。小妹妹,你还是不要太任性,早些时候回家最好,免得家人记挂。”

小丫头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板:“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诺雅抬手摸摸她的头顶:“我有一个妹子,与你一般大小。你虽然脏得像只泥猴,但是举手投足,一嗔一喜,都与她颇像。

平时,我为了哄她开心,也会夸大其词地夸奖她,如果她丢了,我会食不下咽,夜不安寐,提心吊胆。”

小丫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干笑两声:“姐姐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不过我没有你这样好的姐姐,他们都嫌我碍眼,巴不得将我丢了。”

诺雅正想再好生劝她,街道之上传来一阵骚动。她闻声看过去,正是百里九那妖孽骑着一匹白色的高头骏马,从街道另一侧意气风发地过来。

今日他一身宝石蓝色紧袖织锦长衫,腰间坠一方白玉,同色白底软底长靴,墨发束起,干练利落。

那只海东青就踞在他宽展的肩上,微眯了眼睛,一副居高临下、鄙睨万物的狂傲。

诺雅觉得,百里九今天的装扮虽然说也是骚包得有点刺眼,逗引得大街之上的女人全都蠢蠢欲动,但是比那一身妖孽的红要养眼许多。

泡泡见到了自己的冤家对手,“噌”地站起来,就向着百里九的方向扑过去。

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林诺雅忙不迭地站起来叫住泡泡,唯恐它再吃亏。

这时候,海东青已经觉察到了泡泡的位置,半展开翅膀,只等百里九一声令下,就猛地俯冲下来,给它一个厉害瞧瞧。

大街之上行人对着一马一鹰一人无不侧目,有不少认识他的人,并不忌惮,纷纷热情地向着他招呼:“九爷,遛鹰去呢?”

百里九一一颔首,远远地看到林诺雅,勾唇一笑,一抖马缰,向着她的方向过来。

身边的小丫头偷偷拽诺雅的衣服:“你和他很熟?”

诺雅点点头:“认识,不太熟。”

小丫头忙不迭地捡拾桌子上的包子,兜在衣襟里:“后会有期,我先走了。”

诺雅伸手去捉她,却扑了个空:“你去哪?”

小丫头慌里慌张地跑,扭过头神秘兮兮地道:“我会去找你的,我还欠你一箱金子呢。”然后转身拐过街角,消失不见。

诺雅只道她马虎,又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将来如何去找?应该也只是客气一声罢了。

“你在找什么?”百里九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林诺雅的身后,出声问道。

“刚刚认识的一位朋友。”诺雅斟酌片刻后回答。

害怕他继续追问,诺雅赶紧转移了话题:“九爷今天龙马精神,看起来格外英俊潇洒。”

百里九被夸奖,脸上乐开了花:“夫人今天也花容月貌,端庄贤淑。”

林诺雅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九爷,我们还要继续相互吹捧下去吗?”

两人默契一笑,带着一鹰一犬,向着城郊慢慢走过去。

出了城门,人流渐稀,泡泡开始撒欢一样地四处乱跑,草丛里蹦出一只蚂蚱也大惊小怪地叫两声。神勇将军海东青早已经飞起来,就在上空低低盘旋。

百里九爽朗一笑,将手伸给诺雅:“我们走吧。”

诺雅不解其意。

“西苑有些远,你确定走路去吗?”

林诺雅看看百里九身后的白马,略有羞赧:“咱百里府竟然这样穷么,至于两人共乘一骑。”

“你确定你会骑马?”

“小看人!”诺雅噘嘴十分不服气,转身就凑到白马近前,踩镫上马。

原本以为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一个起身就可以一气呵成,向百里九炫耀一下。谁料手脚酸软,使不上气力,如是反复两三次,都无可奈何。

也多亏了白马性格温顺,若是换成桀骜难驯的马匹,怕是早就翻了脸。

百里九毫不留情面地讥笑诺雅,走到她身后,伸出两手,扶住她柔软的腰肢,猛然一个使力,林诺雅就腾空而起,端坐在了马鞍上。

“瘦得跟一只小鸡一样,还偏要逞能吹牛。”

林诺雅心里“扑通扑通”乱跳,被他扶过的地方好像被烧灼一般,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心里不服气,抓紧马缰,两腿一夹,娇叱一声:“驾!”

白马得令,撒开四蹄,抛下百里九,向着远处疾驰而去。

“喂,你这是打算抛夫弃子私奔啊?”百里九在身后跺脚大叫。

林诺雅回过头来,向着百里九得意地展颜一笑,眉眼飞扬。

“你不是功夫好么?自己有本事追上来啊!”

百里九气急败坏:“女人,别让我抓到你!”

诺雅一抖缰绳,一股银铃一般的笑声带着挑衅顺风飘过来:“有本事你就追上来啊。”

百里九并不着急,悠闲地靠着一株大树,看着诺雅英姿飒爽地骑在马上,脊梁笔挺,动作娴熟,很快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勾唇一笑,将尾指屈起,放进嘴里,一声响亮的胡哨,直透云端。

第四十八章 幸运吉祥物

百里九闭上眼睛,心里默数十个数,听蹄声嘚嘚,再睁开眼时,果然见林诺雅正一脸懊恼地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气呼呼地瞪着自己。

“我的白兔良驹陪我征战诺干年,岂是这么容易被你诱拐走的?”百里九笑着揶揄。

诺雅一怔:“你说它叫什么?”

“白兔。”

林诺雅忍俊不禁,笑出声来,拍着座下白马,乐不可支。

“这样神骏的一匹好马,生生被你糟蹋了。”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辩解:“古有关云长骑赤兔,手握青龙偃月刀过五关斩六将,威风凛凛,令敌军望风而逃。也有人曾巴结爷,进献一匹汗血宝马,我一身大红战袍,被人讥讽说是人马不分,所以才千挑万选了这匹白兔,白马红袍银枪,翩翩少年郎,将来也是流传千古的风流佳话。”

诺雅忍不住翻个白眼:“赤兔就是红色的兔子,今日委实受教了。不过汗血宝马千金难求,你这是因噎废食,换一件其他颜色的战袍不就可以?”

百里九叼着草尖,嬉皮笑脸地摇头:“浴血沙场还是红色战袍威风!万一被追得屁滚尿流,也不至于看起来那么醒目,丢了颜面。”

诺雅知道他嘴里吐不出来个正经话,撇嘴不屑地道:“你若是胆量这样小,就不应该上战场,丢我大楚王朝的国威。”

百里九愤愤地吐掉嘴里草尖:“谁稀罕去沙场了,那是闹着玩的吗?若不是醉酒坏事,头脑一热,中了那人的激将法,九爷我天天悠哉悠哉地逛青楼,喝花酒,神仙一样快活。”

诺雅有点好奇他口里的那个他究竟是谁?难道还有比狐狸九还要狡猾的人?

还未开口,百里九已经足尖一点,轻巧如燕地跃上马背,坐在诺雅身后,将她揽进怀里,一把握住了诺雅紧攥马缰的手。

诺雅整个人被笼罩在百里九浓郁的气息里,身子一僵,瞬间乱了方寸,手更是像被灼伤一般,丢了马缰。

百里九今天身上洗去了甜腻的脂粉气,男人的阳刚气味,经过阳光蒸腾,直熏鼻端。

诺雅不自在地挣扎,百里九突然松开一侧的禁锢,诺雅身子一歪,差点栽下马去,一声惊叫,伸手捉住了百里九的胳膊。

头顶处传来一声愉悦的闷笑,百里九单手使力,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扶正。

“夫人这是要主动投怀送抱吗?”百里九笑着调侃,将下巴搁在她颈窝处,温热的呼吸就扑在她裸露在外的锁骨上。

“这就是九爷调戏良家妇女惯常所用的手段吗?”诺雅稳稳心神,毫不客气地反问。

百里九一夹马腹,白马得令,蹄声嘚嘚,一溜小跑,百里九略带磁性的声音,扫过诺雅的耳朵。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九爷我身边向来就没有什么良家妇女,太正经的女人,爷不稀罕。”

诺雅披散在肩上的一绺秀发顺风飘扬起来,贴在身后的百里九脸颊之上,她赶紧伸手去拢,指尖不经意划过他高挺的鼻梁,带着暧昧的调戏味道。

百里九突然冷不丁就俯下身子,向着林诺雅热烫的脸颊之上,如蜻蜓点水一般,轻啄一口。

“像诺儿这样混不正经的良家妇女,爷最是稀罕。”

诺雅吃了亏,整张脸火烧火燎,又羞又急,胳膊肘直接向着身后的百里九捣过去。

百里九骑术了得,骑在马背之上,竟然可以行动自如,轻易就躲闪开了诺雅的突然袭击。爽朗大笑着一抖马缰“捉紧了!”

白马听他指挥,奋力撒开四蹄,沿着官道风驰电掣。风声“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去,诺雅猝不及防,身子后仰,靠在百里九胸膛之上,与他紧密无间。

百里九趁势一手搂紧了诺雅的纤腰,一手提缰,兴奋地大喊:“白兔,好样的!”

诺雅稳稳当当地端坐马上,虽然难免颠簸,却第一次感到安心。

猎苑离京城十几里地,白马撒欢狂奔,到达目的地也不过一炷多香时间。百里九放缓了速度,信马由缰,等海东青接了泡泡赶上来,略为休整,方才一起进了猎苑。

诺雅这才知道,百里九带自己来的竟然是皇家京郊猎苑,里面散养了不少的麋鹿狍子之类的温驯动物,专供皇室子弟来此猎杀游玩,练习骑射之术。

猎苑四周被浓密的树林围绕,中间是一片开阔的草地,深处可及腰。如今正是深秋时节,草色黄绿相间,一眼望去,百草丰茂,风吹草动,犹如海浪翻涌,正是训练泡泡和海东青的绝佳场地。

有看守侍卫向着两人恭敬请安,百里九也不下马,威风凛凛地抬手道:“拿一把秀气点的弓箭过来。”

侍卫得令,转身去不多久,就寻了四五把崭新弓箭,雕工精致,应该是女人家趁手的东西。

百里九俯身抄起一把,掂掂分量,递给林诺雅:“试试这一把。”

诺雅此时也来了兴致,接在手里,沉甸甸的,不知什么材质,尝试着将弓弦拉开,却是绷得极紧。使的气力大了,手腕就忍不住开始哆嗦,端不稳弓箭,弓弦也仍旧纹丝不动。

百里九蹙眉接在手里,抛下去,换了一把小巧一些的,诺雅试了,仍旧无能为力。最后挑了力道最小的一把,诺雅勉强可以拉开,却不能瞄准,双手颤个不停。

百里九从身后圈过去,握住她的手,将弓弦拉至满月再猛然松开,方才叹口气道:“就你这点气力,怕是兔子都吓不着。”

诺雅不服气,接过侍卫手里箭囊,幼稚地暗暗赌气,一定要给这个男人一点厉害瞧瞧。

侍卫毕恭毕敬地退下去。

诺雅心里奇怪:“他们怎么对你这样客气?皇家的猎苑不是闲杂人等都进不得的吗?”

百里九慵懒地勾唇一笑:“你可知道九爷这名头怎么来的?”

诺雅摇头:“你这名讳是有一点偷工减料。”

百里九赏给了诺雅一个白眼:“我大楚皇上曾经偶得一梦,心里纳罕,求高人道破天机,说我大楚皇朝若要千秋万代,国运昌隆,子孙必要十全十美。

奈何皇家子嗣单薄,当时仅得三位皇子五位公主。皇上深感遗憾,特收我为第九子,我父亲感念皇恩,自然以皇上所赐排行做了名讳。”

没想到这妖孽竟然还有这样来头,在民间时并不曾听闻,也无怪乎他自小顽劣,无人能奈何。

诺雅觉得自己这次抱对了大腿,押对了赌注。这狐狸九以后若是混得好了,那就是异姓王爷呀。自己马屁拍响点,在大楚皇朝简直可以呼风唤雨。

不过这侍妾的身份吗?好像不怎么好听了点,有待商榷。

“那皇上即便收了你做义子,不还是没有达到十全十美吗?”

“我老娘将我带进宫里叩谢皇恩那一天,后宫就传来喜讯,祥妃有喜,几个月后为皇上诞下一位小公主,也就是皇上最宠爱的十公主楚欣儿。”

奶奶个熊猫的,这公主是不是能掐会算,就等着百里九进宫呢?这狐狸九简直就是大楚皇帝的幸运吉祥物啊。

林诺雅正心里暗自嗟叹的时候,四周林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噼里啪啦” 的鞭炮声,飞鸟惊起,硝烟弥漫,吓了诺雅一跳。泡泡年幼,也害怕这样的响动,夹住了尾巴,惊骇地四处张望。

听四周林子沙沙作响,一只,两只,三只!数不清的兔子,麋鹿从茂密的林子里惊慌失措地逃出来,慌不择路地窜进没膝的草地里,四散奔逃。

诺雅先是一愣,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侍卫故意在林子四周燃放鞭炮,惊起猎物,集中逃窜到草地上,成为狩猎人的囊中之物。

泡泡很快从惊吓中缓和过来,兴奋地看着四周的猎物,支起耳朵,跃跃欲试。

锻炼泡泡的机会终于来了,诺雅对着泡泡一声轻斥:“泡泡,上!”

泡泡得令,迫不及待地冲进草丛里,向着自己的第一个目标发动攻击。

诺雅骑在马背之上,兴奋地呐喊助威:“泡泡,加油!”

泡泡也不辜负诺雅的期望,首战告捷,从不远处衔了一只血淋淋的兔子回来,丢在诺雅跟前,满是得意。

兔子温热的鲜血刺激起来泡泡身上最原始的嗜血欲望,这次,它瞄准了一只体型大它许多的麋鹿,勇往直前。

百里九的海东青懒洋洋地在草地上滑翔,逗弄着那些四处逃生的猎物。它不屑与出手,看着那些惊慌躲避自己的食草猎物们,充满蔑视。

诺雅兴起,搭弓射箭,一支又一支箭矢轻飘飘地射出去,掉落在离她不远处的草地上,稳定了心神的兔子从箭羽上蹦过来,再蹦回去,搔首弄姿,嘲弄着诺雅的不自量力。

身后的百里九忍不住嗤笑,前俯后仰。

诺雅羞恼,咬牙将弓箭绷紧,瞄准正在与泡泡奋力拼搏厮杀的那只麋鹿,泡泡此时已经是胜利在望。

头顶之上的海东青疾冲而下,伸出如钢利爪,衔住那只麋鹿,腾空而起,撕扯得鲜血淋漓,丢到泡泡跟前。

泡泡见即将到手的猎物被海东青劫走,气愤地冲着天上大叫。

果真是什么样的人玩什么样的鸟儿,百里九讥笑欺负我也就罢了,你个扁毛畜生竟然也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欺负我家泡泡!

诺雅毫不犹豫地转移了弓箭的方向,冲着天上的海东青,就是放手一箭。

第四十九章 有娘家的孩子是个宝儿

百里九一声响亮呼哨,海东青俯冲向下,衔住了那根轻飘飘的长箭,在空中转了一个圈,飞至白马近前,松口丢下,一声得意的鸣皋。

林诺雅愤愤地指着天上,破口大骂:“别得意,总有一天老子把你拔毛下锅,加点盐巴炖了喝汤!”

百里九知道她这是对自己敢怒不敢言,所以指桑骂槐,不由一声闷笑:“我家神勇将军可向来记仇,我都不敢招惹,让它三分,你以后可要小心了。”

林诺雅丝毫不以为意:“大不了我也养一只鹰,挑神骏而又漂亮的,放到琳琅阁让林妈妈帮我*两日,锁在我一念堂廊下,看它还敢跟我记仇不?”

百里九立即明白过来,这女人小肚鸡肠,这是借着骂鹰冷嘲热讽自己的风流好色呢。

他又一声呼哨,自马背上拔地而起,像一只展翅雄鹰一般,腾空御风滑行几丈远,轻飘落地,

空中的海东青得到主子命令,俯冲而下,缓缓收拢了翅膀,落在百里九伸出的掌心之上。

一人一鹰,在草原碧波荡漾里傲然而立,气度凌云。

百里九缓步向着诺雅走过来,将端着海东青的手伸给她:“诺,给你。”

诺雅一怔:“给我做什么?”

“你索性一起帮忙*了,我这只海东青简直没有一点雌性味道,太过彪悍,老是觉得自己是一只雄鹰。”

百里九向来毒舌,嘴巴不吃亏,立刻还击林诺雅,含沙射影。

林诺雅闹了一个乌龙,立刻毫不犹豫地反唇相讥:“原来九爷玩鹰,果真不是为了让它搏击长空,而是当作玩物。那你叫它神勇将军做什么?白白辜负了这样威风的名号。不如取个‘宠儿’、‘兮兮’一类的温柔名字,多赏心悦目,也符合九爷您的喜好。”

百里九第一次碰到嘴巴这样得理不饶人的女人,两人唇枪舌战,针尖对麦芒,自己竟然从中获取极大乐趣,乐此不疲。

他抱臂而站,抬起头来眯着眼睛看端坐马上的林诺雅。

“以前和安若兮一起打猎,她看到受伤的兔子抱在怀里心疼得梨花带雨,令九爷我心软得几乎滴出水来。那才真真的是冰做骨,水为肌的女人,惹人垂怜。你这女人可好,纯粹就是茹毛饮血的野人,看到我的神勇将军都想烤了,简直罪过。”

林诺雅不屑地瞥他一眼,居高临下,极有优越感:“喔,她这样悲天悯人,不去尼姑庵超度众生,跑到猎苑里来做什么?简直大煞风景。难不成是想度化你?还是专程来割肉饲鹰点化你家神勇将军的?”

百里九闻言有些得意:“非也非也,是九爷我将她度化了。”

“四处留情,惹一身的桃花风流债,这都是孽债。九爷,我劝你不要执迷不悟,对于女人还是多多放生为好,不要徒增罪孽。”诺雅玩笑道,却又有点一本正经。

百里九满不在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爷不屑于做那没有七情六欲的神仙,就好那乌烟瘴气的地狱,到地府里超度那些痴女怨妇,做个风流色鬼,岂不逍遥快活?”

诺雅一时嘴拙,败下阵来,再欲辩驳的时候,听远处顺风传来几声犬吠,凶狠霸道。裹夹着泡泡毫不畏惧的示威声传过来。

“ 泡泡,泡泡!”诺雅焦急地扬声大喊,哪里还有它的踪影。

她心里咯噔一声,难道泡泡有危险?二话不说,调转马头,一抖缰绳,循着犬吠声向着远处疾驰过去,恨不能肋生双翼。

“危险!”百里九听力自然比诺雅灵敏,依稀可以分辨得出,对方至少带了五条以上恶犬。他心里隐约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赶紧施展“八步赶蝉”追随在诺雅马后而去,不忘一声呼哨,招呼海东青前去相助。

泡泡果真是遇到了危险,当诺雅驱马赶到近前的时候,泡泡已经被五六只小牛犊一样的恶犬包围,悍然不惧地左冲右突,灵活躲避着对方的群攻。

那几只恶犬体型庞大,不过应该是平素生活得过于安逸,所以全都腰肚滚圆,膘肥体壮,虽然凶悍,动作多少有点笨拙。

饶是如此,泡泡仍旧接连遭到攻击,身上多处负伤,却是悍然不惧,愈战愈勇。

那几只恶犬身后,几个全副武装的侍卫,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簇拥着一位全身粉紫劲装的年轻妇人。

那妇人听到诺雅的马蹄声,脸上一片了然,二话不说,唇角冷冷一笑,从身后取过一把弯弓,瞄准诺雅,利落地搭弓引箭。

箭矢犹如流星一般,裹夹着劲风,向着林诺雅面门之处疾风而至。

诺雅大吃一惊,慌忙俯身侧闪躲避,原本觉得应该轻而易举,谁料还是高估了自己,手腕酸软,使不上气力,从马背之上滑落下来。

白马正跑得急,若是卷入马蹄之下,诺雅不死也要残了。妇人不禁无动于衷,面上还闪过一抹得意狠戾之色。

千钧之际,诺雅沉稳冷静,竟然一招海底捞月,潜入马腹之下,手脚并用,奋力勾住马鞍,暂时减缓了下坠的速度。

她这是兵行险招,赌的就是白马通灵,但凡不是训练有素的马匹,诺雅这一下也必将弄巧成拙。

白马知道自己的半个主人危险,前蹄扬起,马踏飞燕,等落地时,诺雅已经接连翻滚几圈,堪堪躲避开了被践踏的厄运。

她趴伏在草地之上,饶是身下草地宣软如毯,身子也像散架一样,浑身酸疼,痛不堪言。

“给我上!”马上劲装妇人一声娇叱。

那几只恶犬立即放开对泡泡的攻击,向着诺雅恶狠狠地扑过来。

诺雅咬牙一个翻身,只手使力,撑起半个身子,单膝跪地,向着包围了自己的几只恶犬凶狠地瞪了一眼。虽然情势有些狼狈,但却浑身散发出凌厉之势,犹如刀锋出鞘。

说来也怪,那几只原本还凶神恶煞的犬,竟然立即夹了尾巴,前身趴伏在地上,有些惊恐地低声呜咽。

这一副场景,全部被随后赶至的百里九看在眼里,鞭长莫及,焦急之后,心中就是一凛。

原先就听守卫犬舍的侍卫说起,当初诺雅收服泡泡的时候,简直轻而易举。獒犬一见到她,就乖顺地收敛了浑身直立的锋芒和戾气,前所未有的乖巧。

那时候百里九尚且不信,以为是泡泡饿得没有了气力。如今亲眼所见,这些仗了人势的恶犬竟然对诺雅这样忌惮,好像见到了比自己还要凶猛的王者,甘愿俯首称臣。百里九心里不由称奇,这女人如何会有狼一样的震慑力和霸气?

他见诺雅半支身子被一群恶犬虎视眈眈,恶犬的主子在一旁幸灾乐祸,心里火起,趁还无人注意自己行踪,遥遥一招手,暗里向着那女人的方向做了一个小动作。

马上女人正一迭声训斥几只恶犬,眼前有黑影一闪,身后侍卫惊声高呼:“太子妃小心!”

竟是海东青以雷霆之速,从天上俯冲而下,向着那女人毫不留情地扑过去。

妇人急忙闪身躲避,挥动手中长鞭招架反击,海东青也不恋战,从她头顶滑翔而过,利爪扫过她的发髻,竟然生生扯下一绺头发。妇人猛然间吃痛,伸手去捂,身子却被海东青翅膀带来的劲风,带得栽下马去。

侍卫们大惊失色,纷纷搭弓射箭,海东青已经卷尘而去,眨眼消失在空中,只余一个黑点。

也有侍卫连滚带爬地过去,搀扶那女子,惊慌告罪:“太子妃恕罪!”

诺雅分心,这时候才知道,这个女人竟然是当今大楚王朝的太子妃,尹太师的掌上明珠。

“百里九,你给我出来!”太子妃狼狈地站起身,见草地上散落的几根头发,恼羞成怒:“我知道那畜生定然是你养的,你给我出来!”

百里九不急不慌地从草丛后面走出来,嬉皮笑脸地冲着太子妃一揖:“原来是太子妃嫂嫂,小九有礼。”

“呸!你还有脸叫我嫂嫂?看看你做的什么好事?”

“好事?”百里九四处扫望一眼,大惊失色,将几只恶犬驱逐开,扑向林诺雅,将她一把揽进怀里:“诺儿,诺儿你怎样?”

林诺雅知道,狐狸九最为擅长的本事就是“装”,既然有需要,自己就应该配合,装得炉火纯青,配合得亲密无间。

她瑟瑟发抖地蜷缩起来,带着哭腔直指太子妃:“那个妇人不由分说地用箭将我射下白马,若非那神鹰及时出现相救,诺儿此时怕是早已葬身犬腹,再也见不到爷了。“

百里九大惊失色,自然顺杆上爬,扭过头气势汹汹地质问:“她可是哪里招惹到了你们,竟然狠心要将她置于死地?她可是九爷我疼在心尖上的人,容不得你们这样欺负!”

百里九先发制人,“噼里啪啦”一顿训斥,令侍卫全都哑口无言,理屈以对。

“不过一个烟花女子而已,老九你至于这样袒护吗?更何况,你已经娶了我表妹宠儿,就应该浪子回头,好生待她,怎么还四处寻花问柳,将这样乱七八糟的女人带进皇家猎苑,玷污我皇家威名!”

太子妃不屑地看了一眼百里九怀里的诺雅,义愤填膺地指责百里九的寡情薄意。

秦宠儿竟然是太子妃的表妹!太子妃故意射杀自己,就是为了警示百里九,为自己表妹撑腰吗?

果然,有娘家的孩子是块宝,而自己,也就是一根草,荒草,狗尾巴草。

第五十章 将泡妞进行到底

百里九将地上“顾影自怜”的林诺雅搀扶起来,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想太子妃嫂嫂是误会了,她可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而是小九新纳的侍妾,有名有份,我将军府的人。”

众人皆一愣。若是提起秦宠儿和安若兮,这些士兵可能不曾听闻,但是对于林诺雅,前些时日,可是耳朵里生过茧子的。市井间百姓对于她和百里九的过往颇多猜测和非议。

太子妃今天兴起过来狩猎,听闻守苑侍卫告诉她,百里九带着一个陌生女人进了皇家猎苑。她心里怒气腾腾,以为又是哪家青楼没脸没皮的烟花女子,勾引自家表妹夫,玷污了皇家的场地,心里愤懑,就想好生教训。所以见到诺雅打马向着自己的方向疾驰过来的时候,立即毫不客气地搭弓射箭。

一个卑贱的青楼女子性命,对于她来说,不过一只蝼蚁。

她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就是百里九刚刚娶进门,闹腾得满城风雨的琳琅阁林姨娘。

她只恨自己适才下手轻了,趾高气扬地冷冷一笑:“老九风流,向来身边招蜂引蝶也就罢了,但是好歹有个度。宠妾灭妻,纵容她羞辱堂堂尚书夫人,今日又以下犯上,伤我于马下,好像都说不过去吧?”

百里九向着太子妃拱手一揖,嬉皮笑脸地避重就轻道:“那畜生胆大妄为,竟敢冒犯太子妃嫂嫂,回去我就拔毛下锅炖了它,让下人把汤给您送过去尝鲜。”

“哼!一只笨鸟就想把我打发了?你休要推脱,那畜生都是主人唆使的,能有什么罪过?”太子妃原本就不待见这个百里九,尤其这些时日,经常撺掇着太子去那烟花柳巷,夜不归宿,她早就恨得牙痒。

“依照太子妃嫂嫂的意思,那鹰是小九我的玩物,今日之事就是小九的过错了?这样吧,我给嫂子牵马坠鞍,端茶倒水,捏腿捶背,好生伺候嫂嫂权当赔罪如何?”

太子妃久养深闺,哪里听得了百里九这样露骨的浑话,红着脸啐了一口:“啊呸!谁稀罕你伺候了?”

“那嫂子怎样才能解气?,小九照做就是。”

太子妃知道奈何这混世魔王不得,若是难为那林姨娘的话,今日又是自己鲁莽出手在前,传扬出去师出无名。她眼睛从林诺雅身上挪过去,跳跃到对着自己满是敌意的泡泡身上,伸出马鞭一指:“就用它来顶!”

她是料定了,那泡泡是林诺雅的心肝宝贝,绝对舍不得。

诺雅身子立刻就绷了起来,她真的害怕,百里九会大方地将泡泡拱手让人。毕竟,对方是太子妃,不出意外的话,那是将来的一国之后!百里九是要看人家脸色混饭吃的。

果然,百里九爽快一笑:“原来嫂子竟然是看中了这个小畜生,赶紧领走就是,我求之不得。”

太子妃狐疑地看一眼百里九:“你这只犬如果我没有看走眼的话,应该就是来自于蛮夷之地的龙狗,犬中之豹,你当真舍得?”

百里九冲着她竖起大拇指,一顿夸赞:“有这畜生留在太子府看家护院,以后我和三哥再偷偷溜进去偷酒喝,可就方便多了。两厢权衡,这买卖我只赚不赔。”

太子妃也是会相狗之人,知道百里九所言不虚。这獒犬已经认主,自己带回太子府,若是让他和三皇子有了可乘之机,那就是真正的养虎为患了。

她脸上不自觉地抽搐了一下,皮笑肉不笑地干笑两声道:“开个玩笑而已,嫂子我是那样睚眦必报的人吗?”

百里九好言奉承两句,太子妃也就不好再借题发挥,将一肚子气生生忍了,把过节一笔一划记在心里,告辞回府,却又暗中差遣下人去将军府秦宠儿处无中生有地给林诺雅罪加一等。

泡泡受伤,还好猎苑里备着有上好的刀创药,侍卫们飞奔着取过来,不敢上前,远远地递给诺雅,给泡泡处理伤口。

百里九知道诺雅已经没有心情继续逗留,命侍卫收捡了猎物,套了一辆马车,自己骑马,一并折返回京城。

回府的时候,百里九是明目张胆地带着诺雅从将军府大门进去的,他知道自己带着诺雅出门狩猎的事情,早晚也会传到秦宠儿的耳朵里,也就没有必要遮掩。

只是没有想到,消息传进来竟然那样快。秦宠儿早就得到了太子妃差人送过来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给老夫人知道。

老夫人犹自不信,差人专门去一念堂看过,桔梗不敢隐瞒,如实相告,方才知道并非无中生有。恼怒林诺雅非但没有收敛嚣张的行径,竟然得罪了当朝太子妃,闯下这样的祸事。

盛怒之下,命人备下十几样厉害家法,就等着她回府,好生教训一番,再也不能纵容。

还好这次闯祸有百里九给诺雅撑腰,很有义气地将所有过错尽数揽在自己身上,林诺雅方才侥幸逃过大劫,安然无恙地回到一念堂,只领了禁足半月,织布九匹的责罚。

将军府自然用不到家织土布,老夫人不过是听从了安若兮建议,给她找些事情来做而已,免得歪缠百里九。

诺雅不会,胆子又大,全部推脱给纪婆子闭门来做,只叮嘱让千万织得丑陋一些,自己依旧逍遥快活,跟没事人一样。

百里九则不然,他满面愁容地跟诺雅牢骚,说他很发愁,十分不愿意回到将军府。因为秦宠儿与安若兮两人看他的眼神,赤、裸裸,沉甸甸,恨不能将他的衣服扒下来看个精光。

元宝在私下里也跟诺雅没大没小地调侃,说那是野猫的瞳孔在春夜里闪烁的火苗,满是贪婪和春光,虽然两人还有那么一点矜持,使劲地遮掩了,但是,任谁都能感受得到,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澎湃春意。

他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诺雅烙的牛肉馅饼,一边夸张地比划:若是秦、安二人双贱合璧,群起而攻之,爷怕是很快就节操不保了。

百里九在府里左躲右闪,最怕的还是对自己关照得无微不至的老夫人。他故意寻了各种各样麻烦的事情,去歪缠自家老娘,令她没有过多的空闲生事。但是老夫人对他的关照向来是废寝忘食,无孔不入的。

老夫人殚精竭虑地为自己宝贝儿子和他的两位侧夫人制造各种各样的巧遇,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令百里九苦不堪言,防不胜防,只能拿公务来推脱。

一个借口用得久了,自然就缺乏说服力,无计可施的时候就暗中差元宝叫了诺雅来做挡箭牌。

毫不知情的诺雅三番四次地坏了两人好事,做了她人眼中钉,惹来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顿奚落,将织布用的线锤堆了她半个屋子。

诺雅将前来避难的百里九拒之门外,扒着门缝,对着他巧笑倩兮:“九爷,不行就勉为其难将那两个妖精收了吧?就当是逛了一圈琳琅阁。”

百里九寒心呐,看她这样轻描淡写地幸灾乐祸,一脸懊丧:“夫人可果真舍得为夫?不是口是心非吧?”

诺雅心里暗自腹诽,明明是你自己敲锣打鼓,八抬大轿将二人迎娶进府的,又没有人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怎么又得了便宜卖乖,装模作样地立贞节牌坊了?

这泡妞啊,始乱终弃固然不好,不乱不弃更不道德,说难听点,这不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吗?难不成你娶她们回来就是为了骑在我的头上欺负我的?

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敢言破,只嘻嘻一笑:“有得方才有不舍,有舍方有得,九爷自然要雨露均沾,将军府方能百花齐放春满园。诺雅不是那狭隘善妒之妇,乐见其成,翘首以待。”

百里九磨牙切齿,赌气重重点头:“夫人言之有理。”

言罢拂袖扬长而去。

百里九自此以后,不躲不避,每日里与两位夫人饮酒寻欢,谈诗论剑,举案齐眉,将军府一派琴瑟和鸣的和谐气氛,再不踏足一念堂。

林诺雅在背地里不屑地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狐狸九脱不了骚气。”

言谈里不觉带了忿忿的酸气。

百里九将泡妞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府里难得和乐,老夫人心情愉悦,知道诺雅偷懒,也难得的没有训斥。

除了秦宠儿与她擦肩而过时,那鼻孔朝天的傲气令她看着极为不爽。

不过,林诺雅还是要感激百里九能够良心发现,在秦安两人之间左右周旋,安享齐人之福,将府里的战火成功地转移到了其他地方,没有将她一勺烩到底,让自己过了几天安生日子。

秦宠儿吃一堑长一智,在吃过亏以后,被秦尚书书信训斥,就长了心眼,不再锋芒毕露,张牙舞爪,在百里九跟前也格外温顺起来。见诺雅已经失宠,也就不屑于与她为难,转而专心致志地讨好百里九,储备力量与安若兮拼个你死我活,竞争百里府第一女主人的位置。

百里九在酒后,曾经感慨,老夫人执掌府中琐事太辛苦,应该有个人分忧解难,让她可以安享清福。

他好似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就足以令秦,安二人暗地争个头破血流。

一时之间,小小的将军府堪比朝堂之上,风起云涌。秦,安二人使出浑身解数,贿赂下人,讨好管家,谄媚老夫人,魅惑百里九,中伤对手,各种计谋百变,花样百出。

诺雅搬个小凳,坐在一念堂门口吃瓜,听朝三暮四唾沫横飞地讲述听来的各种新鲜事,桔梗听得目瞪口呆。

就连对于这些宅斗手段司空见惯的纪婆子也表示大开眼界。

第五十一章 这个主意有点损

一念堂门可罗雀,诺雅日子过得悠闲,经常搬个小凳坐井观天。百里九的那只海东青反倒成为了这里的常客,它经常在院子上空低低盘旋,或急或缓,偶尔落在院子里的大树上休息,招惹得泡泡围着大树一圈一圈转,愤愤不平。

最为气人的是,那只鸟儿和它的主子一样鼻孔朝天的德行。诺雅命人割了羊肉喂它,它嗤之以鼻,看都不看一眼。却专门到泡泡的碗里抢食,气得泡泡恨不能生了翅膀,追它一路到天上去报仇解恨。

林诺雅护短,一见到它那副得瑟样儿,就忍不住想起那只狐狸九,恨得牙痒。惹得急了,用酒腌渍了兔肉丢进泡泡的碗里。

那海东青果真中计,扑下来抢食,囫囵吞进去,不消片刻功夫,就歪歪扭扭地在树上站不稳当,有了醉意。

诺雅心里乐开了花,寻一只长的杆子,摞着椅子颤颤巍巍地爬上去,一竿子捅在神勇将军的身上。海东青摇摇晃晃地躲避,“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翅膀无力地拍动了两下,就再也动弹不得。

椅子上的诺雅看着海东青醉醺醺的笨样子乐不可支,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吓得桔梗连声唤“奶奶”。

诺雅说到做到,命人在院子里支起炭炉,烧了一锅开水,将海东青翅膀五花大绑,果真吵嚷着要给它拔毛下锅。

百里九正在陪秦、安两位夫人赏花作乐,冰魄见势不妙,又不敢擅作主张现身,急匆匆地搬了救兵元宝赶过来,已经晚了一步。

百里九最引以为傲的神勇将军海东青已经被林诺雅折腾得面目全非。胸前那一片油亮如甲的羽毛被修剪得参差不齐,丑陋不堪。

元宝心疼地抱在怀里,仔细辨认,方才勉强认出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笨”字。

还好,林诺雅手下留情,没有在它赖以生存的双翼上做什么手脚,破坏它身体的平衡飞翔能力,否则神勇将军这次果真是酒后失身,一失足成千古恨,欲哭无泪了。

元宝哭笑不得地将海东青救回去,从此以后,海东青在诺雅跟前敛了嚣张气焰,就算是飞,也要远远绕过她头顶那片天。

元宝向百里九禀报神勇大将军失身的经过时,百里九正在书房里翻阅来往信件,一向自恋的他,摩挲着下巴,理所应当地认为,林诺雅此举,是因为想念自己了,所以故意鼓捣些动静出来,吸引他的注意力。

已经有些时日没有见到那个不安生的女人,百里九唇角微翘,既然她精力这样充沛,自得其乐玩得开心,又喜欢无事生非,那么是应该给她生活添加一点乐子了。

元宝看见自家主子的笑,心里就是一阵恶寒,每当他心里有什么阴谋诡计酝酿而成的时候,就是这样笑,阴风阵阵而又灿烂得光芒万丈。

果然,百里九向着他招招手,示意他附耳过去,如此这般交代一番。

元宝面有难色,百里九不悦道:“怎么,她一道菜果真就将你收买了不成?”

元宝同情心泛滥,瘪瘪嘴:“您这主意好像有那么一丁点的损。这事可非同小可,搞不好老夫人雷霆大怒,还不知道会怎样责罚林姨娘。”

百里九坐在椅子上,一脚踹过去:“你家主子我就快被剥剥皮烤着吃了,怎么也不见你可怜?”

元宝像一只肉球一样弹出书房,心里仍旧有些忿忿不平,明明是你自己招惹的桃花债,左拥右抱,羡煞旁人,还得了便宜卖乖。

只可怜了无辜的林姨娘,又要受拖累。

一念堂里,朝三暮四两个人正凑在院子里绣鞋垫,小声地交头接耳。

“九爷这长时间都不来咱们院子,难不成咱们主子果真像外面传言的那样,得罪了太子妃,所以在爷跟前失了势?”

暮四摇摇头:“咱们姨娘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得罪太子妃,可能真不是空穴来风。”

朝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放下手里针线,不觉有些痴了,叹口气:“纪婆子早就说过,她这样脾气早晚要吃大亏,果真应验了。”

“主子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这些下人能懂的,可能九爷人家就是不喜欢那样安分守己的性子呢。”暮四将针尖在头顶处反复蹭了两下,漫不经心地道。

朝三叹口气,脸上有点绯红:“反正我觉得林姨娘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暮四赶紧用胳膊肘捅捅她:“又胡说八道了,这话哪里是我们这样身份的人说的?”

朝三自觉失言,讪讪地闭了口:“反正你也不是外人。”

身后的门突然打开,林诺雅睡眼惺忪地走出来,舒服地伸个懒腰,望望西坠的日头:“什么时辰了?”

朝三暮四吓了一跳,慌忙站起身来,对视一眼道:“已经是申时末了。”

诺雅拢拢有些凌乱的头发:“应该带着泡泡去散步了,这几天他又贪吃,生了肥肉。”

暮四放下手里针线:“炉子上炖着银耳莲子羹,我去给姨娘盛一碗吧,这天太燥了,火气大。”

诺雅摆摆手:“等我回来吧。”

转身就去找泡泡,接连唤了两声,听不到动静,心里有些奇怪,往日这个时候,泡泡听到自己的声音早就迫不及待地跑出来,摇尾讨好自己了,今天怎么这样沉得住气?

她里里外外看了一眼,仍旧不见泡泡的踪影,心里就是一沉:“朝三暮四,泡泡呢?你们可见了?”

朝三暮四有些纳闷:“适才还在这里跟我俩捣乱呢。”

暮四跑到院子门口左右张望一眼:“咦,好生奇怪,泡泡从来不会乱跑的。”

诺雅这才意识到,泡泡可能果真是跑丢了,急忙喊出桔梗和纪婆子,大家分开去找。

将军府四处都有侍卫把守,泡泡是不会跑出府去,诺雅担心的是,自己不经意间若是得罪了哪个,将气撒在泡泡身上,可就不妙了。泡泡固然勇猛,但是毕竟还小,嘴巴又贪吃,可莫重蹈海东青的覆辙。

她焦急地在附近寻找泡泡的行踪,一边找一边扯着喉咙喊,就有个负责花园洒扫的小丫头热情地告诉诺雅:“那只獒好像是追随着九爷身后去了。”

诺雅心里一沉,二话不说,就向着小丫头手指的方向追过去,行不多远,就见地上有斑斑血迹和几绺凌乱的金黄色泽的绒毛。

诺雅蹲下身子,用指尖捏起来,再熟悉不过,可不正是泡泡身上掉落的毛吗?

她恨恨地一跺脚,咬牙切齿地道:“百里九,我跟你没完!”

眼睛里已经忍不住汪出泪花来,满是心疼,气势汹汹地四处打听百里九行踪,见人就问,不觉心急如焚。

元宝从前院走过来,诺雅一把揪住他的袖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元宝,你们九爷呢?”

元宝手里正捧着一坛花雕,见到诺雅忍不住先发牢骚:“人家正是芙蓉帐暖,你侬我侬的时候,你找他做什么?”

诺雅心里一股邪火,使劲忍了再忍:“自然是有好事,请他吃东西。”

“那你来的也正好,安夫人说今天晚上要跟九爷炖狗肉吃,这不正让我跑腿送酒嘛。”元宝抬抬胳膊,给诺雅看:“一会儿要青梅,一会儿要姜丝的,我家九爷都从来没有这样指使过我,果真当我是小僮哩。”

“你是说九爷现在安夫人院子了?”林诺雅打断他的话,咬牙切齿地问。

元宝点头,神秘兮兮地道:“今儿个九爷说就宿在安夫人院子那里,还特意将秦夫人打发到波若寺上香去了。”

诺雅努力扯扯嘴角,笑得难看:“元宝,你这酒就交给我好了,我替你给那对狗男......呃,给九爷带过去。”

元宝正是求之不得,将酒交给诺雅,还未来得及叮嘱,早已经没了人影。

那酒坛算不得多沉,诺雅抱在怀里,按照印象中曾经听说过的方向找过去,心急如焚一路小跑。

再遇到下人,三言两语打听了,所幸好找,秦,安两个院子比邻而居,一个垂髫的小丫头就守在门口打络子。

诺雅气势汹汹地过去,劈头就问:“哪个是安夫人院子?”

小丫头不识得诺雅,只见她打扮素雅,非主非仆,有些疑惑:“你是?”

诺雅扬扬手里的酒:“送酒的。”

小丫头方才迟疑着点点头:“这浮世阁就是,那你......”

还未问完,林诺雅已经一个闪身绕过她,径直向着主屋闯进去。

小丫头看她愣头愣脑,一副找人拼命的架势,情知不对,赶紧跟在身后边:“喂,喂,你不能进!”

诺雅不管三七二十一,飞起一脚,将门踢开,扑面一股浓郁的肉香,令她感到兜头被人泼了一头冷水。

好比是刚刚出窑的,正热烫烧灼的一个瓷器,或者是陶罐,被淋了冰水,顿时四分五裂,炸裂开来。碎裂的瓷片飞溅,发出砰然响动。

“百里九!”林诺雅歇斯底里一般河东狮吼。

正在床上衣衫半解,将暧昧进行得如火如荼的两个人,猛然受惊,转过头来,林诺雅手里的酒坛已经脱手而出,向着他们飞过来,砸在床栏之上,掉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醉人的酒香瞬间在屋里弥漫开来,安若兮酝酿了许久,方才绽放的旖旎春光突然被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散,浓浓的*味道充斥了整个房间。

第五十二章 被捉奸在床的感受

安若兮星眸迷离,衣衫半解,正是意乱情迷的时候,瞬间从云端跌落下来,手忙脚乱地掩了领口,气恼地呵斥:“林诺雅,你疯了!”

林诺雅就像一只愤怒的狮子,三两步走到屋子里的炉火跟前,一脚将炉灶上正炖着的砂锅踢翻在地。整锅热烫的炖肉尽数倾翻,热气腾腾,灼伤了诺雅的眼。

百里九不遮不掩,好整以暇地看着林诺雅发威,连连咋舌道:“这样大的醋劲儿!太可怕!”

林诺雅心如明镜,知道自己这般撒泼委实不太明智,但是心里怒火正炽,不管不顾地抓起一旁桌子上的水杯,就向着一脸风骚的百里九掷过去。

“百里九,你混蛋!”

百里九笑嘻嘻地抄进手里,夸张地大叫“泼妇,泼妇!谋杀亲夫啊你?”

诺雅充耳不闻,手里的杯子或者茶壶接二连三地掷过去,劈头盖脸。

百里九护着安若兮,手忙脚乱地将各种不明飞来物体尽数挡落地上,“噼里啪啦”摔得热闹,床上的两个人却是毫发无伤。

诺雅发泄半晌,没了气力,再也忍不住心里委屈和懊恼,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院子里的人闻声赶过来,围拢在房间门口,面面相觑,不明白这个适才还歇斯底里地疯狂打砸的女人,怎么转眼又哭起来了,抽抽搭搭,好不可怜。

安若兮衣衫不整,被许多仆妇围观,肆无忌惮地打量,转脸偷偷地瞟一眼百里九,他却兴味盎然地看着那个闯祸精,一脸嬉笑,好似打情骂俏一般,反而对自己的尴尬处境置之不理,不禁恼羞成怒,扯过锦被掩了身子,愤愤地叫嚷:“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这个泼妇拖出去!”

几个仆妇赶紧敛了脸上的表情,进屋子七手八脚地拖拽蹲在地上的林诺雅。

还未近身,就听到“嗷”的一声叫,一道金色的影子从门外闪电一样地闯进来,冲着最前面的婆子就扑了上去。

婆子大惊失色,惊慌失措地向后退,踩了身后人的裙角,那人站立不稳,齐齐摔倒在地上,顿时乱成一锅粥。

地上的林诺雅在听到刚才那一声叫的时候,已经如遭电击一般,猛然抬起头来,抹干净泪眼,看清面前护着自己的,遍体赤金,威风凛凛的小狮子,正是泡泡的时候,一把揽过来,喜极而泣。

百里九从床上走下来,整理好凌乱的衣襟,挥手屏退众仆妇,沉着脸问:“说吧,你今天这究竟闹的是哪一出?”

诺雅抬头看看面前一地的狼藉,又看看怀里失而复得的泡泡,窘迫地不敢抬头。自己气势汹汹地踹门进来,不由分说理直气壮地一番打砸,到最后却发现只是误会一场,自然哑口无言。

她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来,尴尬地一笑:“九爷,误会,误会。”

“误会?一句误会就完了?”百里九黑着脸:“若是我闯进一念堂,不由分说一顿砸,然后告诉你,只是一场误会,你会轻易原谅吗?”

“嘿嘿,一念堂也是九爷您的地盘,纵然一把火烧了,诺雅也不敢有半分怨言。”

床上的安若兮恰到好处地啜泣出声,掩了脸面:“羞煞人了,明天我可如何出去见人?”

诺雅知道今天错在自己,干笑着后退两步,双手合十:“男欢女爱,人之常情,你们继续,不打扰,不打扰。”

“你说继续就继续啊?”百里九一声冷哼:“今日你若说不出个一二三,休想安生。”

说完一把拎起她,连拖带拽地拖出院子,凶神恶煞。院子里的仆妇们慌忙闪避道路,哪敢多嘴?

泡泡跟随在两人身后,以为是二人嬉闹,一路撒欢。

待离得院子远了,至一僻静之处,百里九方才松开手,凶狠地将她逼至一株合抱粗细的大树下,背靠了大树,再也无处可逃。

诺雅依旧能够闻到浓浓的*味道,一股危险的气息从上向下铺天盖地地向自己压过来,她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有点紧张。

深秋初冬时节,天黑得早。府里四处早早地掌起琉璃灯,仆妇下人们三五成群地去厨房端饭,有人嬉笑着从旁边小径走过去。

大树绿荫如盖,两人躲在树下,泡泡许是累了,趴在地上逗弄一只冻得半死不活的虫子。

诺雅手心已经濡湿,心跳如擂鼓。她就盼望着元宝能突然从天而降,告诉百里九朝廷有八百里加急,救自己于水深火热。

今天委实犯下大错了,怕是在劫难逃。

百里九手撑着大树,将诺雅禁锢在自己的双臂间,嘴里还有一点清淡酒气。

“适才,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他突然就缓了脸色,唇角微勾,与适才阴寒的样子前后判若两人。

“我......”林诺雅想辩解,突然发现自己理亏词穷,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怎样解释?告诉她自己不见了泡泡,一路顺藤摸瓜地找过来,以为他为了讨好安若兮那女人,将泡泡一锅炖了?所以热血上涌,想要替泡泡报仇吗?

告诉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以为他小肚鸡肠,想替神勇将军出头,所以失去了理智吗?

可是泡泡现在就活生生地跟在自己身后啊,谁信?反正自己都不信。

打落牙齿和血吞吧。

“呃,好像是有点。”诺雅咬着牙承认下来。

“我一直以为你很贤惠大度。”百里九继续挑逗。

“一时想不开,伤心过度,现在没事了。”诺雅讪讪地笑:“爷不必放在心上。”

“可是爷现在放在心上了。”百里九低头,与诺雅额头相抵,能够听闻她紊乱的呼吸:“众目睽睽之下被捉奸在床的滋味,爷怕是终生难忘。”

“我这就回一念堂闭门思过,好好反省《妇德》篇。”

“晚了!”

诺雅转身欲逃,百里九欺身向前,圈得愈加紧。

她觉得自己好像跌进了这只狐狸九设下的圈套,一步一步,马上就要被一口吞噬下去,立即慌乱地伸手抵住他越来越靠近的胸膛。

又有人从跟前走过,眼尖地看到了树下的人影,向着这里指指点点,并且挑高了手里的灯笼。

两人笼罩在树影里。

诺雅大窘,唯恐被人识出,慌乱地掩了面,不敢辩解一句。

百里九低哑地轻笑一声,伸出双臂,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

诺雅慌乱地挣扎,百里九在她耳旁低声道:“你若是不怕下人说三道四,传扬你和男人夜半在花园私会,就暂时老实一点为好。”

诺雅被吓住,不敢动弹,把脸就紧贴在百里九的胸膛上,耳旁听他“咚咚”的重如擂鼓的心跳,愈加羞窘,恨不能用他的衣服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了。

百里九的怀抱很暖,在初冬清冷的夜风里,暖意渗透诺雅的四肢百骸,有那么一刻,她心里竟然一软,恋恋不舍。

路过的两个人好奇得紧,只当做是府里的下人躲在这里偷情,坏笑着向这里凑过来,想要看个究竟。

一旁正玩倦了闭目养神的泡泡早就听到了动静,“嗡”地一声站起来,暗夜里闪烁着莹绿光芒的眼睛,骇了两人一跳,“妈呀”一声惊叫,丢下灯笼撒腿就跑。

百里九暗自感到好笑,胸膛起伏,诺雅狠狠地捶打了一把,娇羞道:“还好意思笑。”

百里九仍旧舍不得松开手,紧紧地圈着诺雅,揶揄道:“分明是你自己投怀送抱,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诺雅心里有了恼意,轻轻地“哼”一声:“一身的脂粉味儿,熏都被你熏晕了。”

百里九爽朗地笑,拉她的手:“走吧。”

“去哪?”诺雅忍不住问。

“当然是回院子睡觉,难不成还真做一对露水鸳鸯,被人当做奸夫*捉起来不成?”

诺雅瞬间僵硬了身子,赖在原地不动:“我实在跑不动,就不送爷回去了,您请便。”

百里九笑得阴险:“爷今天受了你的惊吓,哪里还有心情回去继续?你就不想将功补过,弥补一下爷受的伤害吗?”

诺雅不想,十分不想,她连连摇头,却一时口拙,搜肠刮肚地寻找拒绝的理由。

远处隐隐约约有声音,大概五六个人打着灯笼向着这个方向过来。

“黑咕隆咚的,好像是个人,又好像是只狼。”

“明明就是两个人在幽会,你什么眼神?”

“你眼神好,怎么还吓得丢了灯笼?”

一路吵吵嚷嚷,议论纷纷。竟是适才两人带了人手去而复返。

“快跑!”

百里九一把拽起诺雅的手,七拐八拐,一顿狂跑,落荒而逃。

诺雅原本就被他吓得酸软了手脚,跑得吃力,实在迈不动步子,百里九方才停下来,寻块石头坐下,两人极有默契地相视而笑。

那时候,林诺雅心里是有点感激百里九的,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大闹安若兮的院子,他非但没有怪罪自己,就连缘由都没有仔细追究,好像理所当然的一样。

这个男人并非一无是处,最起码,秀色可餐,这副妖孽一样的样貌也是可以挡饥的。

第五十三章 一失足成千古恨

诺雅在暗自庆幸逃过一劫的时候,安若兮正在院子里一哭二闹三上吊,整个浮世阁乱成一锅粥。

费尽心思,好不容易跟百里九进入热火朝天的状态,衣服都脱了一半了,被人穷凶极恶地踢开屋门闯进来,不分青红皂白地大闹一通,然后丫头仆妇围拢了屋子,春光外泄,尴尬到了极点。

最是恼人的是,那个刚刚还跟自己你侬我侬,兴致勃勃的百里九,竟然抛下自己不管不顾,拉着那个泼妇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去不复返!

就好比是从云端跌落泥沼,被人兜头泼下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

要是不折腾出一点动静出来,她安若兮明天还如何在将军府立足?隔壁的秦宠儿岂不得意地笑掉大牙?

安若兮将衣服穿戴齐整,披头散发,哭也哭了,闹也闹了,手边的东西也“噼里啪啦”地摔了,气就是不解!

一言不合就上吊,这是临出阁时母亲教给自己的女人驭夫宝典之一,虽然是下下策,但是母亲向来屡试不爽。

打发了丫头婆子们出去,哭哭啼啼地搬绣墩,解腰带,系上吊绳,将灯烛放到自己身后的位置,那样自己踩在绣墩上欲寻短见的影子自然就会映在窗棱上。无论谁从院子里过,打眼一看,就会惊得魂飞魄散。

万事俱备,不闹腾点动静出来,哭给谁看?

丫头们一声尖叫,蜂拥着闯进屋子里来,劝的劝,拦的拦,报信的报信,自然惊动了正想安寝的老夫人。

安若兮一头扑进老夫人怀里,哭得哀哀切切,两只眼睛肿的好像两只铃铛,泣不成声。

老夫人搂紧了她,左一声“心肝”右一句“宝贝”地劝,总算止住了她的啼哭。

“母亲,求您赏若兮一纸休书,放我回去吧。”安若兮跪在地上,雨打梨花:“若兮实在没有脸面在将军府待下去了!”

一旁刘婆子添油加醋地将今天晚间发生的事情跟老夫人讲述了一遍。

老夫人得知事情情由,简直怒不可遏,一边安抚委屈的安若兮,一边差人去书房,一念堂寻人。

还在暗自庆幸逃过百里九责罚的林诺雅,并不知道浮世阁里正有一顿杀威棒等待着自己。

下人们寻到她和百里九,将老夫人雷霆大怒,要寻他们回浮世阁的命令传达下来,诺雅才愁眉苦脸地看了一眼百里九,不知所措。

百里九幸灾乐祸地看着诺雅,笑得阴险,一改适才的温情模样:“还真忘记了向夫人讨教,适才你为什么发那样大的火气?你我串通好,免得一会儿失言。”

诺雅语噎,总不能如实告诉他,自己是闹了个大乌龙,以为他为了讨安若兮欢喜,将泡泡杀了炖肉吧?

不对!诺雅猛然缓过神来,自己与桔梗她们四处遍寻不到泡泡,它怎么会出现在安若兮的院子里?它一向乖巧,从来不会四处乱跑,更遑论这样巧合,在最巧合的时间出现在最巧合的地方,而且好巧不巧的,屋子里果真炖了一锅香喷喷的狗肉!

再联想起那个小丫头和元宝说的话......分明就是故意误导!

这是谁安排的?安若兮还是面前这只狐狸九?或者另有其人?

诺雅心里百转千回,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反复思量,犹自不敢置信,眯着眼睛看那个笑得像一只毒蛇一样的男人:“好像今天我坏了你的好事,你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有点沾沾自喜?”

百里九摩挲着下巴:“你的确很扫兴,来的很不是时候,这种事情半截被打断的确不是件愉快的经历,对于男人来讲,很伤身,也很伤肾。”

“是你们未免太猴急了一些,泡泡那么小,你们在犬目睽睽之下上演活春宫,会教坏它。”

百里九一脸坏笑:“它四处乱跑,还又馋嘴,是应该好好管教。不过你放心,你家泡泡只是对那一锅肉感兴趣,对于女人,那不是它的菜。”

诺雅一时气结:“你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百里九一脸无辜。

“指使元宝以言相激,误导我气怒之下,闯进浮世阁,这一切你自己心知肚明!”

“拜托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这样做貌似对自己没有一点好处吧?”

百里九唇角上扬,义正言辞地指责林诺雅:“你的狗莫名其妙地跑到浮世阁,赖着不走等肉吃。你又莫名其妙地闯进来,一通打砸,坏了我的好事,让我春光外泄。从头到尾我都是受害者,如今你还要把过错赖在我的身上。林诺雅,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讲理?”

百里九巧舌如簧,驳斥得诺雅哑口无言,心里又憋屈。

这件事情从头到脚,太过蹊跷,分明就是圈套,但是诺雅只是凭空猜测,毫无证据,而且,她也果真猜想不出百里九有什么理由这样害自己。

或许,真的只是巧合?是自己太过于莽撞?

一旁的下人见两人一言一语,没有离开的意思,连声催促。

她可怜兮兮地看着百里九,有些难为情:“是我太过于鲁莽,但是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百里九捉起她的手,轻佻地摩挲她的手心:“让我帮你可以,答应我三样事情。”

诺雅一把甩开他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就当我没说。我向老夫人领罚去,大不了一纸休书把我赶出将军府,我还求之不得呢。”

百里九轻咳两声,败下阵来,自动降低标准:“两件?”

诺雅头也不回。

“一件?”

诺雅驻足转过头来:“你说说看。”

谈判成功!

这个方法果真好用。若是自己最初就提出一件的要求,无法做出丝毫让步,这女人定然也不会答应。

百里九暗自得意,却是一脸的勉为其难,凑到诺雅近前,低头含情脉脉地望着她,吞吞吐吐道:“我想要你......”

诺雅瞬间红了脸,低声啐道:“做梦!”

百里九邪魅一笑:“我不过是想让夫人,以后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也能够像今日九爷我这样奋不顾身地挺身而出而已, 难道很难吗?”

诺雅气恼地望了他一眼,知道自己又被他摆了一道,恨恨地,咬牙切齿地道:“成交!”

“你答应了?”

“答应。”

“答应什么?”

“以后在你百里九需要我林诺雅的时候,必然挺身而出,绝不反悔。”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百里九笑得得意,意味深长地拍拍她的肩:“记得今天的话,然后回一念堂关门睡觉,这件事情交给九爷我处理就好,保证明日风平浪静。”

然后豪气千云地甩袖而去。

林诺雅站在原地,将刚才自己说过的话,翻来覆去地咀嚼,委实想不出究竟哪里有差错。投之以桃报之以李,今天他这样仗义帮自己,使自己免于责罚,来日挺身而出不过小事一桩。

可是一想起百里九适才的笑容,诺雅就忍不住心里发毛,直觉自己将是一念之差,后悔终生。

果不其然,在后来的日子里,林诺雅不止一次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暗骂自己,当初怎么就会信任了这只该死的狐狸,又一次中了他的圈套,还会对他的“义举”感激涕零?

往往这个时候,某个妖孽都会斜躺在床榻之上,对着她笑得妖娆妩媚,一脸春意盎然:“夫人,春宵一刻,千金难求,为夫需要你挺身而出的时候到了。”

末了他还会别有深意地补上一句:“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喔。”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失身,果真悔不当初。

不过百里九那次确实是说话算话,也不知道他跟老夫人和安若兮怎样解释,反正那天老夫人没有再找林诺雅的麻烦,让诺雅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了天亮。后来又提心吊胆了两天,府里都安生无事,安若兮也没有像自己预想的那样打上门来。

天愈来愈冷了,屋子里的炭炉每天都生得旺旺的。

诺雅闲不住,除了每天带泡泡出去在附近园子里跑步或者嬉闹,大多数时候都会在自己的屋子里倒腾些吃食。

元宝与暮四相熟,经常打着过来找暮四的借口,趁机跟诺雅蹭吃的。

诺雅私下里对于那日的事情再三逼问,元宝也只推脱并不知情,一脸坦荡。他虽然性子滑稽了一些,但是个憨厚的面相,诺雅也就信了。

诺雅从元宝的口中得知,百里九这几日里特别安生,待在府里几乎足不出户,就连往日里的几个狐朋狗友过来约他去醉梦楼找花魁吃酒,他都兴趣缺缺。

老夫人只当他是浪子回头金不换,娶了媳妇以后就有长进了,笑得合不拢嘴。

百里九最初如了老夫人的意,在安夫人和秦夫人的院子里各自留宿过几夜,后来说是公务较忙,经常会留宿在书房里。

元宝说起的时候,眼神一次次向着诺雅飘过去。

诺雅皆不以为然,以为元宝是担心自己小心眼,再像上次那样大闹浮世阁。

左右她善妒的名头是传扬出去了,府里人都议论说林姨娘恃宠而骄,见不得九爷对他人好,醋劲上来,所以才会歇斯底里地折腾那一出。看她的眼光,又加了几分鄙夷和不屑。

诺雅也不争不辩,随便别人怎样说道。

至于百里九,诺雅远远地见过两次,他与安若兮或者秦宠儿一起,谈笑风生,满是郎情妾意。

她看着很不顺眼。

第五十四章 那是会长针眼的

月末的时候,一直驻守在雁门关外的老将军带回书信,说是邻国可汗殡天,整个国家陷入皇位争夺的内乱之中,国家经济也遭遇重创,四分五裂,无暇他顾,对我大楚暂时构不成什么威胁。他不日就可以启程返京,能够与家人守岁过个团圆年。并且,随着书信一块来的,还有一些当地珍贵的山珍和肉脯。

老夫人大喜,以此为由头在府中设宴,并且专程宴请了百里九的二叔夫妇。

百里九的二叔在朝中任都指挥使一职,是老将军沙场上过命的弟兄,为人耿直不阿,疾恶如仇,与百里一家交往甚密,在军中也有较高赞誉。

诺雅记得大婚那日多亏了指挥使夫人帮自己圆场,才避免了尴尬,心里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婶娘心里是存着一份感激的。

所以当厨房管事过来向她讨教那些菌干的烹饪方法,以及宴席菜单如何拟定时,诺雅极是用心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厨房管事如获至宝地回去,心里却依旧没底儿,唯恐自己暴飻天物,浪费了千里迢迢带回来的食材。

他不得不第二次登门讨教,请求诺雅能够亲临厨房指点一二。

这位管事自从上任以后,对自己就颇多照顾。最初时,的确是因为诺雅得势,诸多巴结,但是后来却是敬佩诺雅手艺,心服口服,经常过来讨教,虚心好学。诺雅对他印象颇好,所以果真二话不说,挽起袖子,去了厨房。

但凡学厨之人,都讲究尊师重道,厨子们虽然不屑于诺雅的身份,和平日里在府中的为人,但是对于诺雅的手艺和对烹饪方面的博学都是真心折服,因此都是心甘情愿地听她差遣。诺雅也乐于教授,所以很快就得到了厨房里几位师傅的敬重。

诺雅对于烹调的手艺是源于以前的记忆,每一道食材如何加工,需要什么样的调味来突显它最原始的鲜味,好像与生俱来的感知,信手拈来。而且,她对于做菜一向敢于大胆创新,追求口感独特,所以吃腻烦了自己不温不火的传统手艺的厨子才会有味蕾一震的感觉。

同样,席间作为贵宾的指挥使夫妇对于宴席上的手艺也是赞不绝口,多添了两碗饭。老夫人高兴,就宣了厨房管事进来打赏。管事是个会来事的,自然不敢居功,坦然承认都是诺雅的功劳。

指挥使夫人这才想起那天大婚之时,引起众人颇多非议的姨娘,向老夫人提出见上一面。

诺雅刚从厨房里出来,身上还带着鲜麻椒的清香味道,藕荷碎花的帕子遮了一头秀发,刚清水洗过的脸犹如新剥开的菱角,水灵娇嫩。

指挥使夫人不由暗赞一声:好俊俏的模样!怪不得小九不惜忤逆自家老娘,为她赎身娶回家里,被迷得神魂颠倒。

再转头看秦、安两位千金,打扮得精致,谈吐也合礼,一板一眼,就像府里厨子日常备下的膳食,罩在笼屉里,不温不烫,咸谈适口,就是吃得多了,再也勾不起食欲,兴起一点胃口,一日三餐也不过是例行公事。

早就听老夫人说起过,这林姨娘是辣椒一样的热辣性子,栗子一样的火爆脾气,还沾染了琳琅阁的一身风尘味道。今日得见,性子如何不得而知,单论这气度,老夫人评论的有失偏颇了。

诺雅感激她昔日的援手之情,因此见面就盈盈拜倒,落落大方,格外柔顺乖巧。

这指挥使夫人膝下只得两子,没有女儿,因此见了投缘的女孩就喜形于色,格外欢喜。招呼了下人搬过椅子,让诺雅坐到近前,拉着手,笑语盈盈,直夸奖老夫人有福气,将京城里有出息的女子都收拢到了府里。明年就能儿孙绕膝,乐享天伦了。

老夫人被羡慕,得意之余,心里好似又有遗憾,连声叹气。

指挥使夫人自然忍不住问起,她可是有什么忧心之亊。老夫人应该是与她私交甚好,因此也不隐瞒,暗地使一个眼色,将她拉至一旁的屏风后面,低声说话。

诺雅懒得与秦、安二人虚伪客套,自己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说话。隐隐约约听到老夫人提起自己的名字,唉声叹气,不由伸长了耳朵听。

只是指挥使与百里九两人正在兴头之上,觥筹交错,高谈阔论,旁若无人,所以听不真切老夫人究竟是在编排自己的什么不是。

诺雅大概是喝了两遍茶,老夫人才跟指挥使夫人两人相携转过屏风,走出来席间落座。

指挥使夫人依旧是热情地拉着诺雅的手,谈笑风生。不像其他妇人那般喜欢考校小辈一些枯燥的话题,诸如读过什么书,学过什么女红之类,而是说些风趣幽默的笑话,或是调侃百里九小时候的糗事,妙语连珠,诙谐逗哏,一下子拉近了与诺雅之间的距离。

她跟前有甜酒,度数不高,纯水果酿,找下人讨了杯子斟满,拉着诺雅作陪。诺雅也是直爽性子,想笑就笑,毫不扭捏作态,拖泥带水,与她酒到杯干,言谈之间甚是合指挥使夫人的意。

酒过三巡,指挥使夫人站起身来,对诺雅道:“这饭厅里倒是暖和,今儿个衣服穿得厚重了,几杯酒下肚,有些燥热,你陪我到旁厅换一换。”

诺雅聪慧,知道她定然是有话要同自己讲,站起身,相跟着去了。

大户人家家眷出门,丫头们都随车带着替换的衣服与首饰,二人到旁厅落座,随身丫头赶紧出府到马车上取包袱,静悄地闭了房门。

指挥使夫人拉着诺雅坐在软榻之上,斜靠着身子休息。

“丫头,你和小九认识有些时日了吧?”她试探着问。

诺雅不明所以,支吾道:“没多长时间。”

“我见小九对你倒是好的很,以往那样花哨的一个人,如今心里竟然容不下别个女子。”她似乎是不经意道。

诺雅暗里撇撇嘴,果真不明白她口中所言的“好”字究竟来源于何处:“九爷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对所有人都是好的。”

“我看倒是不尽然,我怎么听说小九自从大婚以后,就一直对秦宠儿和安若兮两人不冷不淡。表面看起来相敬如宾,你侬我侬的,可是从来都不肯留宿二人院子,只专宠你一个人。”指挥使夫人笑着调侃,别有深意。

果然是来了,诺雅虽然猜不到她此言究竟何意,但是诺雅心里已经明白,定然是老夫人找她来当说客来了,因此就对这位指挥使夫人生了两分警惕,巧妙周旋。

“二婶玩笑了,九爷在诺雅跟前向来夸赞秦夫人和安夫人知书识礼,落落大方,让诺雅多多向二位夫人学习。可能是诺雅愚笨,所以九爷就格外费心一些。”

“小九这孩子一向吊儿郎当习惯了,如今能够稳下性子,成家立业,传宗接代,也就去了他母亲的一块心病。只盼着你们早生贵子,也就圆圆满满了。”

诺雅一愣,难不成老夫人这是让二婶来催生来了?不应该呀,老夫人不是向来避之唯恐不及,嫌弃自己出身的吗?

诺雅低头装作羞涩地笑笑:“九爷与两位夫人鹣鲽情深,想来老夫人很快就能如愿以偿。”

“你能这样想,那是极好的。小九对你言听计从,你可要多劝导着一点,早日为百里家开枝散叶。”

诺雅咂摸咂摸觉得不对劲儿。二婶这意思难不成是在暗里敲打自己妒心太重,阻挠他百里九与秦、安二人鱼水之欢不成?

她依旧给留了三分薄面,正色道:“二婶高抬诺雅了。诺雅无权无势,夹缝里面讨生活,可谓委曲求全,何来‘言听计从’之说?”

指挥使夫人没想到诺雅看似直言快语的一个人,说起话来也能滴水不漏。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再不拐弯抹角。

“我就与你实话实说了吧,这样旁敲侧击地问话委实难受,不是你我秉性。二婶也不是多事之人,是受你家婆所托,有些难以启齿的话问你。”

“二婶但讲无妨,诺雅知无不言。”

“我适才听你婆婆说起,这小九自从大婚以后,除了夜宿你那里,就从未与宠儿和若兮圆房。她强硬地逼着小九去了,夜半时又偷偷地出来,回自己的书房里睡,伺候的婆子也未曾收过喜红绢帕。她曾经私下里问起过宠儿和若兮,两人皆支支吾吾不言语,还委屈地直掉泪儿,简直急煞个人。”

诺雅一怔,自己一直以为那百里九左拥右抱,天天安享齐人之福,怎么这样久了,还未成就好事?老夫人不会是把这账算在自己头上了吧?

那次的确是自己鲁莽,半截打断了两人恩爱,甚至默认了自己妒忌吃醋,不去辩解,但是这......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点不着,关自己屁事?

貌似这件事情,我也爱莫能助吧?总不能一旁加油助威,或是将他百里九捆了,帮着她安若兮用强的不成?

那是会长针眼的!

第五十五章 行房按照规矩来

“诺雅不太明白老夫人的意思,这件事情横竖应该是九爷自己的问题吧?与我有何干系?”

“谁说不是呢?这些时日,你婆婆一直寝食难安,跟着操心。我觉得可能是小九不喜欢这两桩婚事,心有抵触所致。想当初,宠儿跟若兮这俩孩子一直对小九死缠烂打,闹腾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小九都置之不理,定然是还没有看对眼儿。这感情啊,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培养的。

可你婆婆, 她心里呀,就是有点担心小九他以前过于放浪形骸,经常眠花宿柳,掏空了身子,所以宠儿与若兮两人才难以启齿。你看他这几日突然就转了性子,就连青楼都不去了。”

老夫人的心思,诺雅总算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感情是自己胡思乱想,又不能直接去问百里九,所以上自己这里套口风来了?

百里九那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色狼,天天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能有什么难言之隐?

诺雅一想到秦、安二人过得不好,被百里九嫌弃,心里就舒坦了,熨贴了。她林诺雅秉承着有仇不报非君子的宗旨,有必要落井下石,给两人心里再添一点膈应。

所以她低着头,一脸娇羞地道:“九爷一向有分寸,怎么会让酒色掏空了身子?我想,应该是两位夫人过于矜持端庄,所以九爷才不好冒犯?毕竟九爷他口味有点与众不同。”

林诺雅此言倒是跟指挥使夫人心里所想有几分吻合,指挥使夫人深以为然,细节之处怎么好意思再深入打听,只含糊其辞地道:“我也是说你婆婆杞人忧天,想抱孙子的心过于急了一些,胡思乱想的。”

诺雅也不否认。

正好丫头送了衣服过来,伺候着指挥使夫人更换下来。两人重新一团和气地回了饭厅。

老夫人眼巴巴地看着指挥使夫人,见她对着自己的方向摇摇头,心里的一块石头方才落了地。找个机会凑到近前,两人避了闲杂人等,悄声细语地嘀咕半晌。

酒席直至夜深方罢,将指挥使夫妇送走,适才还谈笑风生的老夫人突然就沉了脸:“你们几个都跟我来。”

几人心里都有些忐忑,暗自嘀咕自己是否做了什么错事。看老夫人不说话,脸上阴晴不定,直打鼓。

下人尽数被屏退,只剩了秦宠儿、安若兮,诺雅与百里九,三个女眷都低了头喝茶,默不作声。

老夫人清清嗓子,扫视几人一眼,方才沉声道:“你们大婚也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时日了,新婚燕尔,我这做婆婆的也不好干涉什么。但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从今天起,我将军府的人就要遵规守矩,恪守本分,不能再坏了我百里府的名头。”

“儿媳谨听婆婆教训。”安若兮向着老夫人福了福身子,乖巧柔顺。

老夫人赞赏地对着她点点头。端起手边的茶盏,轻抿一口,润润喉咙。

“第一,尊卑有别。我百里府乃是将门世家,我这做婆婆的不立那些晨昏定省的规矩。你们若是孝顺,每日去给我请个安,陪我说说话,那是极好的,不来,我也不怪罪。

但是,从今天起,你们两人这做侧夫人的就要端起做夫人的架子,有度量,知进退,敬公婆,睦相邻,去妒、勤俭、慎言。俯首做小的就要明白自己的身份,知廉耻,明礼仪,安分守己,莫逾矩。”

秦、安二人垂首恭听,俯首称是。百里九翘着腿,半靠半坐在太师椅上,慵懒散漫。

老夫人眼角不满地瞥了林诺雅一眼,继续说道:“这第二,但凡权贵大户人家,夜间就寝,侍奉自己相公也讲究个规矩。但凡每月初一十五祭祖之日,男人必居于正室。如今你们九爷尚未立正,就由我做主,初一浮世阁,十五锦年阁。逢单呢,若兮伺候,逢双呢,小九去宠儿的院子。

若是哪日你们身子不方便,就提前告知一声,九爷也好提前安排宿处。你们可听明白了?”

秦宠儿与安若兮自然心里大喜,明白这是老夫人给自己撑腰来了,喜形于色,应得干脆。

“林姨娘不说话,这是对我的安排有意见是吗?”老夫人不冷不热地问道。

诺雅正在神游太虚,咋舌这大户人家的荒唐规矩,就连行房竟然也要一板一眼地按照计划日程来,休沐日也不给留,这样夜不虚度,岂不累垮了身子?

听老夫人如此问,诺雅将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老夫人安排得极好。”

老夫人疲惫地揉揉眉心,掩嘴打个哈欠:“既然都记得了,那么以后就按照规矩做。今天正好是双日,小九就跟宠儿回院子吧。”

百里九伸个懒腰站起身来,面有难色,推脱道:“孩儿书房里还有紧急公务没有处理。”

老夫人冷哼一声:“天大的差事也没有为我百里府传宗接代来的重要,暂时搁置一旁,明天处理就是。”

百里九捂着头,痛苦呻、吟出声:“今天酒饮得多了,有些头疼,我先去外面透透气,你们先回院子就是。”

老夫人终于按捺不住,勃然大怒:“百里九,你少找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来敷衍我。大婚两月,你还没有同若兮,宠儿圆房,反而纵容一个青楼来的身份不明的女人。今天我的话就摆在这里,以后不许你再去一念堂,也不许留宿书房,直到若兮宠儿有孕为止。”

这是要开战了,无辜的诺雅向着后面瑟缩了一下身子,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以免战火波及到自己身上。

百里九愁眉苦脸地看着老夫人,央告道:“母亲暂且容我一些时日。”

“不行!”老夫人斩钉截铁地打断他的话,有些气怒。

“可是......可是......”百里九吞吞吐吐,狠狠地一跺脚道:“孩儿如今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什么?”老夫人闻言有些惊讶:“你说什么?”

百里九唉生叹气,惭愧得好像无地自容一般:“索性就坦白说与母亲知道,孩儿现在身有隐疾,不能...不能人道。”

秦宠儿与安若兮两人皆花容失色,如丧考妣。

老夫人却是一声冷哼,胸有成竹:“早就知道你会这样狡辩,今日我已经让你二婶私下里问过林姨娘,她说你生龙活虎,可是好得很呐!”

林诺雅猛然抬起头来,瞠目结舌,心里却是叫苦不迭,知道了什么叫做“自作孽,不可活”。自己不过是想给秦、安二人心里添点堵罢了,哪曾料想到竟然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百里九会这样推脱二人。

果然,百里九阴险地瞟了她一眼,那眼光中的含义虽则暧昧,但是诺雅太明白其中的含义了,那是赤、裸裸的威胁,凶神恶煞一般。

百里九向着诺雅一步一步走过来,低下头,伸出两指抬起她的下巴,一脸趣味地望着她:“夫人果真觉得为夫生龙活虎,好得很?要实事求是,不能撒谎。”

生龙活虎?实事求是?求你妹呀!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我又没有跟你玩过“春宫图”,怎么实事求是?林诺雅心里一阵哀鸣,明白今日怕是一头栽进坑里了。

她紧张起来,就有点磕巴,眯着眼睛谄媚地笑,极不自然:“九爷红光满面,龙马精神,朝气勃发 ,器宇轩昂......生龙活虎,大家有目共睹。”

百里九爽朗大笑:“夫人的学问有进步,用词极是恰当,不过却是不求甚解,所以才造成大家误会。”

老夫人顿时沉了脸,怒声呵斥:“放肆,她不过一个小小的侍妾,哪里担得起夫人两字,小九,你太宠着她了。”

百里九嘿嘿一笑:“老娘教训得极是,小九以后一定注意。”

“这也就罢了,小九,我百里府一向人丁单薄,这传宗接代可是你一人的责任,更是为娘最大的心事。你可不能过于任性妄为,否则,祭祖时,为娘也没有脸面见你列祖列宗了。”

老夫人一番苦口婆心,百里九想来惯常受这样的荼毒,早已习以为常,左耳进右耳出,吊儿郎当,充耳不闻。

老夫人仍旧在孜孜不倦地殷殷教导,不厌其烦。百里九终于忍受不住,打断她的絮叨:“孩儿所言句句是实,自从上次受过惊吓以后,我就发现再也不能......不能了。”

老夫人一阵愕然:“什么惊吓?”

百里九瞟了一眼看热闹的林诺雅,诺雅的心就猛然沉到了水底,“咕咚咕咚”地冒出泡来。

果然,那个一脸欠揍的妖孽,一字一句道:“就是上次在浮世阁,突然受惊中断,然后......然后我夜里跟安夫人,再怎么努力,也无能为力了。”

你还能再无耻一点吗?!诺雅只觉得头顶天雷滚滚,恨不能上前抱着这个妖孽同归于尽。

上次的事情,诺雅就已经怀疑是百里九故意而为,只是一时之间,委实找不到理由,所以就没有继续深究下去。心里还对他的仗义感到感恩戴德,谁料想,他的狐狸尾巴藏着掖着许多时日,今天才露出来。

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这只狐狸九的最终目的原来竟然是为了栽赃给自己,要置她林诺雅于死地!

第五十六章 哑巴吃黄莲

果然,老夫人瞬间勃然大怒,望着林诺雅咬牙切齿地问:“小九,你所言可句句属实?”

百里九一脸无辜和哀怨:“这些时日里,孩儿一直努力不懈,但是好像都没有什么起色,力有不逮。”

“好,很好!”老夫人点点头,突然就发了飙,声色俱厉地对着林诺雅喊道:“还不给我跪下!”

老夫人原本就是不怒自威,令人望而生怯,现在发起火来,更是令人心惊胆寒。

林诺雅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辩驳,不自觉地就双膝一软, 跪了下去,暗地撇撇嘴,恨不能将百里九干煸,红烧,清炖,油炸,醋溜,不对,是剁陷儿汆丸子!

“来人呐,给我把家法拿过来。”

候在门外的下人不知道老夫人缘何发怒,赶紧一溜小跑,将一根油光锃亮的竹篾拿过来,恭恭敬敬地呈给她。

老夫人接在手里,二话不说,就朝着诺雅劈头盖脸地打下去。

诺雅赶紧抬起胳膊躲闪,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落在身上。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原来是那只狐狸九接住了竹篾。

“小九,你这是做什么?”老夫人怒声呵斥:“我今天若是不熟了她的皮子,我如何对得起你远赴边疆,保家卫国的父亲?!如何面对百里家的列祖列宗?”

百里九赶紧帮着自己母亲顺气:“老娘,你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否则你打死了她,我百里府果真断了香火怎么办?”

老夫人恨恨地咬牙切齿:“今天就算她死了,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百里九搀扶着老夫人到太师椅上坐下,端起茶盏递到老夫人手里,方才嬉皮笑脸地小声道:“我私下里偷着问过十剂汤,老汤头说我这不是身体方面的原因,主要是心里有了障碍。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是想早日恢复,仅仅依靠药物治疗是不够的,还需要她辅助呢。”

老夫人这才想起,自己只顾着生气,竟然忘了问百里九这病可有方治。听他这样解释,也合情合理,狐疑地问:“此话当真?莫不是你在偏袒她吧?”

“哎呀老娘,儿子如何秉性你还不了解?她害我如今风流快活不得,简直生无可恋,我还偏袒她作甚?我原本也是将信将疑,心里恼恨她,这些时日从未踏足一念堂。背地里汤药偷着喝了十几副,都毫无起色。老汤头的话未尝不可以一试。”

老夫人拿着竹篾的手就有些迟疑。

百里九俯下身子,附在老夫人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老夫人狠狠地剜了一眼林诺雅,气哼哼地道:“话虽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日暂且打她掌心三十板,权作惩戒。小命就暂时给她留着。”

诺雅知道自己纵然辩解也是无用,自己人缘混得太差,面前的四个人都恨不能沆瀣一气,将自己置于死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确实是自己一时鲁莽,中了这只妖狐狸的圈套。如今他厚颜无耻地叫嚷着不能人道,自己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扒下他的裤子,验明正身吧?正是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秦宠儿与安若兮看她的眼光里除了幸灾乐祸,还多了几分恼怒和恨意,明显是相信了百里九的编排,对诺雅恨之入骨了。那安若兮更是黛眉紧蹙,泫然欲泣。

老夫人依旧手里握了竹篾,冲着林诺雅厉声道:“把手伸出来!”

林诺雅怯生生地伸出手,望着老夫人手里那根油亮的竹篾,心里就升起一股寒气,三两下打下去,自己的手怕是也要半废了。

老夫人将竹篾高高抬起,狠厉地敲打下去,却冷不丁扑了一个空。林诺雅在最后关头抽回了自己的手。

“你竟然敢躲?”老夫人难以置信:“我执掌将军府几十年,还没有人敢躲开我的板子。”

林诺雅腆着笑脸,“嘿嘿”地笑:“诺雅突然想起,自己若是这只手废了,就不能尽心尽力地服侍九爷,给爷洗手做羹汤了。”

百里九站在一旁,悠闲地搭腔:“听起来是有些可惜。”

“难不成我将军府就没有厨子了吗?”老夫人气愤道。

诺雅抬起笑脸:“诺雅所说的羹汤可不是一般的饭食,乃是祖上遗传下来的药膳秘方。”

“药膳?”老夫人眯起眼睛,有了一分兴趣。

“不错,诺雅祖上曾流传下来不少宫廷药膳秘方,其中有几道就是专医九爷这种心悸惊恐引发的......情况。药补不如食补,就算是十剂汤的汤药,怕是也没有这样见效。”

诺雅一本正经,煞有介事。

百里九顿时来了兴趣:“这汤药喝着委实难以下咽,恨不能吐个翻江倒海,我倒是眼巴巴地盼着能食补。”

老夫人知道诺雅的手艺,并非吹嘘,顿时有些动摇,拿着竹篾的手犹豫着放下去,望了一眼旁边的秦、安二人。

秦宠儿与安若兮本想落井下石,趁机扳倒林诺雅,又忌惮着老夫人刚刚的训斥,更何况百里九就在这里,所以都在一旁缄默不语。

安若兮身后的婆子捅捅她的腰眼,向着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上前给老夫人一个台阶。

安若兮略一思忖,走上前,握住了老夫人手里的竹篾,勉强一笑:“既然林姨娘如此胸有成竹,母亲不若给她一个机会吧?若是能够果真医好九爷的隐疾,也算功劳一件,功过相抵。若是只是撒谎吹嘘,就结结实实地再加三十个板子,母亲说可好?”

老夫人原本就有此意,只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自己不好意思收回。现在安若兮正好相劝,字字句句都说到心眼里,也就顺水推舟,罢了手。

“从今天起,九爷的膳食我就交给你伺候,给你半个月的期限,若是九爷不能安然无恙,就休怪我手下不留情,小心你的小命。”

诺雅心里还在暗自盘算着安若兮的话,三十个板子,再加三十个板子,总共六十个,若是下手狠辣的话,莫说皮开肉绽,能保住小命都是好的。她安若兮貌似贤良大度,为自己求情,实际上却是在跟前挖了一个更深的坑。

但是总归,这顿板子暂时逃了过去,诺雅应该感到庆幸,还要对老夫人的不杀之恩感激涕零。

她提前打发了丫头回去,一个人走在回一念堂的路上,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身心俱疲,心里有那么一点萧索。

她明明知道百里九这个人并非像表面看起来那般不学无术,相反,他睿智多谋,机智善变,是一只将自己伪装得很好的狐狸精,自己还幼稚地相信了他。

她一直认为,百里九对自己是与众不同的,而且她也知道,这份不同于秦、安二人的待遇背后,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但是,这份伪善的宠爱满足了诺雅心里的虚荣,和对爱的渴求。诺雅觉得,曾经有那么一刻,自己的心软了,化了,甚至果真天真地将百里九当做了知己好友,就在花园里会心而笑的那一刻。

甚至于,懵懵懂懂地,她也曾经幼稚地想过,或许这样,相伴一生终老,并不是太糟糕的事情。

今天,她从云端摔落进泥沼之中,又被泼了一盆冷水,从头到脚彻骨地凉。她仍旧不明白百里九这样做的用意,她只知道,自己心里委屈,受了连累,老夫人的鞭笞差点就落在自己的身上,撕裂自己的皮肤。

而罪魁祸首百里九就站在一边,冷眼旁观,无动于衷。

她有点累,懒得动,懒得说话,甚至于懒得呼吸,灰心丧气。疲惫地走在鹅卵小路上,瑟缩着双肩,看着清冷的灯光下自己的影子,忽高忽矮,形单影只,苍白得凄凉。

她想要一个人好生静静,梳理纷乱如麻的思绪,思虑一下以后的路,自己究竟应该如何走。

寻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来,两只胳膊抱住膝盖,蜷缩起来,将头埋在膝弯里。她瘦弱的双肩如风中落叶一般颤抖,不知道是夜风太冷,还是她终于忍不住,在轻声地啜泣,默默地宣泄?

就在离她身后不远的地方,百里九静默着伫立在那里,望着她孤冷可怜的身影,一言不发。

他如墨的眸子里,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从眸底缓缓升腾而起,氤氲渲染,急剧地挣扎,却浓得化不开。

“主子?”身后的元宝忍不住出声。

百里九抬手打断他的话:“去一趟一念堂,将桔梗或者暮四叫过来,接她回去吧,已经起风了。”

元宝想说什么,终于没有说出口,轻轻地叹一口气,消失在朦胧夜色里。

夜色深沉,凉风瑟瑟,百里九的身影也伫立在那里,被灯光拉得老长,逐渐笼上了一层寒霜,有一种遗世独立之感。

第五十七章 入住一念堂

一夜思虑,终于有了计较。

诺雅第二天在鸟鸣声中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治愈了昨天晚上的伤感。她雀跃着跳下床,伸个懒腰,精神百倍。

泡泡早就醒过来了,撒欢一样围着她转。

诺雅推开窗子,一股夹杂着寒霜气息的晨风迎面扑过来,沁润着她的脾肺。

院子里,元宝正在跟暮四和桔梗比手画脚地高谈阔论,吹嘘着自己以往的英雄事迹,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笑得热情:“林姨娘,您醒了?”

诺雅一愣,回头看看自己的屋子,没错,是自己的一念堂。

“元宝,你怎么会在这里?”

元宝一拱手:“元宝提前过来安排九爷的食宿。”

“食宿?”诺雅有些奇怪:“早饭就要开始安排药膳吗?”

元宝摇头:“药膳一切都听从林姨娘安排,元宝安排的是九爷以后在一念堂的食宿问题。”

诺雅仍旧迷迷糊糊,摸不清头脑。

桔梗笑着回禀道:“正要向小姐讨个主意,咱一念堂地方太小,九爷的住处倒是好说,是这馋嘴的元宝也没脸没皮地要搬过来,说是方便伺候九爷起居,这后院哪里有他一个男人住的地方?简直荒唐。”

元宝在诺雅跟前,稍微收敛一些,讪讪道:“跟你这小丫头开个玩笑而已,怎么也当真了,还向姨娘参我一本?”

诺雅这时候才完全醒过盹儿来,明白了元宝的意思,磕磕巴巴地问:“九爷他,他搬到这里做什么?”

“夫人你说我搬到这里能做什么?”百里九应该是刚刚练完剑,满头大汗地从外面一脚踏进来,一手提剑,一只胳膊上面搭着一件玄色披风,接了诺雅的口风。

“每天用膳食之前,我自然会把药膳差人给九爷送过去,就不劳烦九爷来回奔波了。”诺雅忙不迭地承诺。

百里九大步流星地走进来,随手将手里披风丢到元宝怀里:“传早膳吧。”

元宝痛快地应声,一溜烟跑出去。桔梗和暮四也赶紧忙碌着伺候两人梳洗。

“今天是单日。”诺雅好心提醒。

百里九经过她身旁时,邪魅一笑:“爷知道。”

“可是安夫人......”

“以后没有可是。”百里九转回身来,凑到她的跟前:“爷被你吓得不举,不能为百里府传宗接代,这才是头等大事。你要为自己的过错承担责任,我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法,勾引也好,药膳也罢,只要爷一天不能重振雄风,爷就不能搬离一念堂。”

林诺雅调整了一夜的心态,好不容易平复的满腔怒火,终于忍不住重新爆发。

奶奶个熊猫的,你百里九天天大庭广众之下在青楼里左拥右抱,脸皮厚得堪比盾牌,心理强大地惊天地泣鬼神,怎么也不见你不举?怕是你风流坏事做多了,所以遭了报应,老娘我不过是踢个门,摔个坛子,你就不堪一惊,赖上我了?

打,打不过,骂,骂不赢,最主要的是,自己这次吃的是哑巴亏,有苦难言!

诺雅急得一圈一圈地在屋子里打转,拿起茶杯又放下。

“夫人看起来这样焦急,难不成是迫不及待?”百里九自顾拧了帕子擦脸,头顶上还蒸腾着热气。

诺雅不转了,开始跳脚,把火气全都咽下去。

她再扭过头来面对百里九的时候,脸上已经是笑意盈盈,春光灿烂。

“九爷,我们或许可以平心静气地谈谈。”

百里九无辜地眨眨眼睛:“我一直都很平心静气,没有一点怪罪你的意思,你不用过于内疚。”

诺雅的笑容有点僵:“妾身貌比无盐,我不认为你搬进一念堂,与我朝夕相对,会对你的病情调理有帮助。”

百里九丢掉手里帕子,邪魅一笑,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可惜只有面对你的时候,我的身体才会有这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诺雅的嗓子里面好像塞进了一只鸡蛋,卡住了刚欲出口的脏话。

“你确定你真有某些方面的病症?”诺雅一针见血地指证:“连累诺雅无辜受罪事小,让老夫人忧思难安事大。”

百里九慢慢地向她逼近,带着危险的气息,微微勾唇:“夫人又没有试过,怎么知道我没有病?”

诺雅决定保持缄默,这个男人脸皮厚也就罢了,还处处都是套路,自己这样纯洁的小白花委实不是他的对手,也只有被调戏的份儿。因此忿忿不语,转身欲走

“貌似夫人在给为夫对症下药之前,是应该详细了解我的病情,望闻问切,有的放矢,不能乱补一气。”百里九上前一步,拦住她的去路,一本正经。

诺雅的脸不争气地红了,红到耳根。她慌乱地伸手去推,百里九纹丝不动,胸膛起伏,低声闷笑。

她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男人果真有病,脑子有病!欠治,要好好地治。

桔梗和暮四进屋,打破了两人独处的尴尬。百里九收敛了脸上的嬉笑,暂且放过她一马。

这是诺雅第一次跟这个男人单独用餐,最初时,有些拘谨,小口小口地吃,斯斯文文。

偏生百里九喜欢逗她,专门从她的筷子里抢食,各种捣乱。诺雅自然毫不示弱,两人你抢我夺,风扫残云,一顿饭就在这样激烈的战争中结束,桌上一片狼藉。

诺雅后知后觉地发现,早饭好像吃得多了,特别是最后一口粥咽下去的时候,直接漫到了嗓子眼儿。

朝三暮四进来收拾盘盏,也明显有点瞠目结舌。

饭吃得多了,就要运动运动,有助于消化。百里九提议一起出去走走,诺雅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面前这个男人太危险,而且现在怎样看都不顺眼,能躲就躲吧。

百里九赖着不走:“夫人若是不愿意出去的话,我也没意见,反正在屋子里锁上门一样可以运动。”

林诺雅在他一脸淫笑的注视下,自动脑补了这个“室内运动”的含义,惊慌失措地站起身,落荒而逃。

今天据说是丞相府老夫人宴请,所以老夫人一大早起就带着盛装打扮的秦、安二人出府赴宴去了,下午听戏,要晚间才能回来。

百里九吩咐下人备好车马,一路穿街过市皆不停,径直出了城。

诺雅终于忍不住,出声相询:“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百里九撩开车帘,向外张望一眼,方才道:“转过这段山路就是了。”

山路并不崎岖,路上随处可见行人,或挎篮,或挑担,车马辘辘,人烟逐渐密集,应是别有洞天所在。

马车在一处山脚停稳,元宝跃下马车,撩起车帘,对着车上二人道:“九爷,到了。”

百里九当先躬身下车,方才向着诺雅伸出干净修长的手。诺雅也不领情,自顾提起裙摆,跃下马车。

入目处一片枫林,如火如荼,自山脚处蔓延至山顶,染红了半边天际。枫林深处,半山腰间,隐约可见飞檐斗拱,青砖碧瓦,梵音高唱,晨鼓阵阵。山脚下一条青石小路蜿蜒崎岖,应该是直通山腰。

这里竟然是一处寺庙所在,掩映在山间枫林,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

山路入口处,今日正是庙会,摆满了香烛纸箔,各种特色糕点,糖人炸糕,及香囊挂坠等女孩子家的精致玩意。香客中不少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或布衣荆钗的平民妇人,借着上香礼佛的机会,四处闲逛解闷。

百里九的到来,在庙会里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姑娘们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里的珠花或胭脂水粉,频频向着他们的方向羞怯地秋波暗送,跟相熟的同伴窃窃私语。更有胆大者,鼓起勇气将手里的绣花帕子向着百里九怀里投掷过来。

百里九一脸自得之色。

诺雅对于那些明目张胆地勾引有夫之妇的无耻行径充耳不闻,视若无睹,眼睛只盯着路旁的各色糕点。

“九爷出门可带足了银两?”

百里九有些挫败感,嫌弃地上下打量她一眼,撇嘴道:“银两爷自然是有,不过貌似我们用过早饭不过半个时辰而已。”

诺雅摸摸自己的肚子,的确还是十分饱。但是,她明白两个道理,第一,这个男人腰包有钱,不花白不花;第二,她若是不花,一样会有人替她花。

“若是我换个说法,诺雅只是想学习借鉴这些糕点制作的手艺呢?”

百里九连连颔首:“一本万利,这个买卖可以做。”

得到百里九首肯,诺雅自然不客气,将百里九的银两一股脑搜刮干净,与臭味相投的元宝一起,从南到北,一番扫荡,凡是看的过眼的吃食,皆打包了拿回车里,剩下的多半银两皆私藏了。

百里九也不计较,宠溺地牵起她的手,淡然一笑:“若是玩好了。我们上山求支签去,听说这里的老和尚蛮灵的。”

那勾唇一笑,如骄阳初升,风华无限,引起惊艳声一片。

诺雅原本并不信鬼神占卜一说,但是也生生被那魅惑一笑摄取了心魂,鬼使神差地道:“好。”

百里九也不松手,也不多言,一直牵着她,沿着枫林中的石板小路拾级而上,只安心感触自己指尖上传来的细腻与温润。诺雅的手不同于其他女人柔若无骨的娇软,而是结实有力,虎口与指腹处还有薄茧。

百里九愈加肯定,这是一把经常握剑的手。

诺雅也默然不语。百里九宽厚温和的掌心令她有一阵一阵的悸动,那种感触很诚实,令她莫名心安。她喜欢极了这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好像生命里都不曾有过。

这个男人今天很奇怪,不贫嘴饶舌,一本正经,俨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今日为支持未央的读者等待ks和梧桐树加更一章,感谢亲们的一片心意。)

第五十八章 空白签

诺雅身体不好,所幸山路并不陡峭,百里九照顾她走走停停,勉强爬到山腰寺门处,双腿就有些打颤。

寺庙并不大,进去寺门迎面处就是大殿,门首处一方半人高鼎炉,香烟袅袅,香灰忽明忽灭。

“好像只有你我是空手而来。”诺雅环顾四周,善男信女皆虔诚叩拜,闭目念念有词。

“心香一瓣就已足矣,何必拘泥于形式?”百里九过而不拜,犹自为自己开脱。

诺雅甩开他紧攥的手,笑着调侃:“这样没个正行,小心被方丈将你乱棍赶出来,以免亵渎了佛祖。”

话音刚落,大殿中就有灰衣和尚手持念珠不急不慌地踏出门来,冲着二人深深一揖:“方丈说有贵客驾临,特命和尚出门相迎。”

百里九回头看看身后左右:“老和尚又在装神弄鬼,怕是差了小沙弥在寺门处候着通风报信吧?”

灰衣和尚也不怪罪,也不辩解,宽宏一笑:“方丈还吩咐,说是二位身上杀孽太重,若想求签,必须净身以后方可入殿。”

百里九“噗嗤”一笑:“你们方丈这次可就失算了。若是说我百里九征战沙场,饮血无数,双手杀孽深重尚且可信,我夫人手无缚鸡之力,一介弱质女流,何来杀孽一说?”

灰衣和尚被驳了脸面,不急不恼:“和尚我也是鹦鹉学舌,悟性太低,哪里能参透方丈的弦外之音?”

诺雅一拽百里九的袖子:“我平时杀鸡剖鱼不计其数,在佛家来讲也属于杀孽,方丈也算是猜对了。”

百里九点点头:“虽说牵强附会一些,但是老和尚消息也算是灵通,怕是早就打听来,知道你曾是厨娘身份,拿来欺蒙于我。”

诺雅白了他一眼:“你这究竟是来上香求签的,还是来给方丈添堵的,凡事非要较真,探个根底。”

百里九方才爽朗大笑:“我这算不算是佛家所言的着了相了?”

言罢自动自觉地走到大殿门首处,规规矩矩地站好,就有小沙弥手持柳枝,沾了玉净瓶里的无根净水掸向他的身上。诺雅也依样照做了。

净身礼毕,二人随从灰衣和尚进得大殿,从一旁取过檀香引燃,诚心地磕了头。

百里九转头对诺雅道:“求一只签吧。”

诺雅心中有惑,正有此意,饶是不信,也只为求个心里安慰。接过和尚手中签筒掷笅,默念心中所求,上下摇晃了三下,没有签文,复又重新摇晃三下,还是没有竹签跳出。犹自不死心,只觉心浮气躁,阖了眼帘,略为平心静气,只待心中空明,方才继续摇晃,就有一只竹签跳出来,掉落在地上。

诺雅伸手捡起签文,却是一只空白签,上面字迹全无。

一旁的百里九探身过来,也暗暗称奇,不解何意:“这一百支签文里面竟然还有空白签么?”

灰衣和尚微笑摇头:“小僧从未见过,大抵是头一次。”

百里九捡起签筒,与那只空白签对比色泽,疑心是有人混了竹签充数。

“九爷也要求一支么?”和尚问。

百里九摇摇头:“我家老娘隔个三五日就要过来求一只,任是佛祖脾性再好,也是早就烦了的,我就不要再自讨没趣了。”

和尚双手合十,唱个佛号:“九爷对世事看得通透,自然没有迷津可查。”

百里九受了恭维,颇为熨帖,放下签筒,说话比适才客气了几分:“老和尚去了哪里?还要故弄玄虚吗?”

“方丈正在耳室扫尘烹茶,静候九爷大驾。”

和尚向着二人指引了后院方向,也不相送,转身回了大殿。

这里百里九应该是轻车熟路,带着诺雅转过大殿,进入后面寺僧住宿参禅之处,也不敲门问路,径直进了一个干净清幽的院落。在门首处就叫嚷开:“老和尚,你今日架子摆得倒是足。”

屋子里立即传来应和声,声若洪钟,宽厚响亮,在这四方院落里竟然能够做到余音袅袅。

“九爷数月不见,依旧洒脱不羁,看来老衲倒是拘于俗礼了。”

百里九一撩竹帘迈步进室,迎面处茶香氤氲,热气袅袅。一长眉善目方丈端坐于禅室内,唱个佛号,冲着两人合手一礼。

茶炉跟前有两个蒲团,想来是早已经有了准备。百里九也不客气,拉着诺雅上前盘膝坐下。

“我只道老和尚你跟我摆谱,没成想竟然有心,烹了我最喜的云雾峰观音茶。”

百里九素来放浪形骸,坐没坐相,今日竟然规规矩矩地坐下,看来他对于面前的这位方丈大师虽然嘴上不服,心里还是有些敬畏的。

老和尚拢了僧衣阔袖,手执茶炉上的紫砂壶,浅斟两杯茶汤,抬手分别递给二人。

诺雅进了这素雅之地,心里浊气下降,清气上升,静气平心,舍了六七分浮躁,恭敬地接过方丈手中茶盏,颔首致谢。

“九爷今日却是错了,这茶老衲并非是为九爷所备,而是为了这位姑娘。”

百里九侧脸看一眼诺雅,心生好笑:“那你又怎知她会喜欢这又苦又涩的观音茶呢?”

诺雅浅酌一口,果真如百里九所言,入口又苦又涩,蹙眉咽下去,入喉感觉齿颊留香,醇厚自然,细品有一丝清甜回甘,自然欢颜绽露,连饮数口。

“正所谓苦尽则甘来,这位姑娘忍常人所不能,吃尽世间离散,孤苦,飘零之苦,身体发肤受尽非人磨砺,苦心志,劳体肤,较之这观音茶苦涩千百倍不止,所以不觉苦涩。今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得遇贵人,一滴甘露就觉欣欣然,自然欢喜。”

正在低首饮茶的诺雅心里一震,手中茶盏里刚续的茶差点泼洒出来,她慌忙敛了心神,不动声色地抬首去看,方丈正对她笑得慈眉善目,若如佛光普照,三月甘霖。

“老和尚说话总是这样不着调,故弄玄机,让我听得云里雾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就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罢,也免得我愚笨,浪费了你诵经参禅的宝贵时间。”

百里九不耐地催促。

“佛度苦厄亦度人,只点拨不教化,佛光普照,九爷还要自己顿悟方能拨云见日。”

“你们和尚说话就是墨迹,老是说半截吊人胃口,左右都要留个转圜的余地,就像打太极一般,将来无论怎样都能应验只言片语的,不会坏了你得道高僧的名头。

就像那一念堂,明明你一句话就可以说清楚的事儿,非要折腾了我们这么多香火钱,也没个论断。今日我们就是来找你解签的,你又偏生整个空白签给我们耍,吱吱唔唔,听得我心焦。”

百里九言语犀利,一针见血,劈头盖脸地一顿说,毫不客气。

老和尚不急不恼,待他牢骚结束,方才展眉一笑:“九爷既然看得通透,又何须到我枫林寺多此一举?”

百里九看了一眼身旁的诺雅,抬抬手里杯子,嘴硬道:“自然是逛庙会累了,上来讨杯茶喝,顺便求一支签文。”

老和尚一笑,似是了然于心:“既然求签,自然讲究的就是一个‘诚’’字。也多亏了这位姑娘最后掷杯时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平心静气,否则三掷而不中,就连老衲也无解了。”

诺雅心里一凛,知道方丈所言非虚,面前这位的确是得道高僧,暗中抻抻百里九衣角,示意他稍安勿躁。

百里九一向是没羞没臊的,听了方丈驳斥,“嘿嘿”一笑:“这空白签文与掷不中有何差别?”

“一念之差,尚能地狱极乐,这两种结果更是天壤之别。姑娘最后关头能够放下屠刀,悬崖勒马,一心向善,才求得这一支空白签的福报。”

“大师的意思是说这支签文乃是上签了?”诺雅忍不住问。

“非也非也,”方丈缓缓摇头:“这一支签在佛家名为‘放下’,是为吉凶难卜,全在善恶一念之间,放下屠刀与恩怨,抛弃杂念,自然海阔天空,福报无限。姑娘今时犹如凤凰涅槃重生,千万珍惜。”

百里九忍俊不禁,放声大笑:“一将功成万骨枯,若是论杀孽,有谁比得上我百里府?老和尚你此番言论不对着我百里九说,却危言恐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难不成让她以后都不再杀鸡宰鱼,改为吃素不成?这次,你是真的失算了。”

“老衲曾经说过,百里府为保天下太平,苍生安康,而起兵戈,惩小恶,扬大善,与普通杀戮不可同日而语。”

“那她不过一介女流,能有多少杀孽?”

方丈但笑不语,诺雅心里却犹如打鼓,不自觉地低头看袖中双手,只有她心里知道,自己从双手沿手臂向上,至锁骨向下约二寸位置,还有肋骨处,有不下十处刀伤,更有后背处两道,触目惊心。她夜里自己反手触摸,都有些心惊胆颤,尤其是每逢阴雨天气,有些伤口还会隐隐作痛。

自己以前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有一身伤疤?方丈又为什么说自己会有一身杀孽?难不成与方丈以前就是旧识?

第五十九章 惹不起也躲不起

“大师,诺雅恳请您为我指点迷津。”诺雅虔诚地双手合十,向着方丈躬身一揖,满脸急切。

方丈微微颔首:“姑娘,正所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如今重重迷雾遮了半世业障,何尝不是福分?有时候忘记也可以放下,又何必执着曾经过眼云烟让自己徒增烦忧呢?”

诺雅一愣,没想到自己的心思,方丈竟然全都参悟,愈加相信他乃是得道高僧,铁口能断。她虔诚地立起身子,半跪在蒲团之上,向着方丈叩首道:“诺雅心中始终有心结,若是不能打开,如何通透?如何得悟佛法?”

方丈合了眼,闭目安神:“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你心不顺则理不清,纵然我能助你暂时开解,你心态不正,心里也始终是一团乱麻。”

百里九不耐烦地站起身来,一拉诺雅:“这一嗔和尚就是这样怪脾气,故作高深,令人摸不清头脑。他不愿明说就罢,我们走吧。”

诺雅心有不甘,执意跪在蒲团之上,不肯起身:“无论是福是祸,是罪是孽,哪怕以前受过三千凌迟,不堪回首与忍受,诺雅也总要清楚个因果,该还的还,该报的报,断个清楚痛快,方才酣畅淋漓。这样不清不楚,活得毫不尴尬。”

百里九最是通透,听她言谈这样偏激,立即一针见血地嗔道:“就冲着你这样快意恩仇,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老和尚纵然果真神机妙算,也不敢与你明言了,简直愣头青一个,不惹祸端才怪。”

“佛家尚有善恶因果报应一说,不过早与迟而已,有仇不报难不成还要生生忍受吗?”诺雅立即反唇相讥。

百里九知道她脾气执拗,若是钻进牛角尖,纵然是十头牛也拉不走,立刻转移了话题,不再继续纠结下去。

“老和尚就是骗你这样脾性的人香火钱的,你如今进了他的圈套,执意要问,他就要开口让你给佛祖捐香油钱了,见好就收吧。”

“就算是捐,也是值得。”

诺雅有心刨根问底,再看老和尚,呼吸轻浅,竟然已经是入定。

百里九拽她,她方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禅房。心里仍旧纠结不明,闷头走路,心里思绪翻涌。

“以前这老和尚侥幸,给我蒙对两次,化解了灾殃,所以老娘一向信服。今日是我吃饱了撑的,带你到这里来,没成想他胡说八道给你心里添了堵。不用理会就是。”

诺雅低着头走路:“也许,我以前果真就是一个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也说不定。”

百里九停下来,十分认真地看她:“你不会全都当真,以后不给我炖肉吃了吧?”

诺雅看他那样一丝不苟的表情,以为会安慰自己,说出怎样感人肺腑的话来。没成想一张口就漏了馅,暗暗好笑,也就将一直纠结的谜团抛诸脑后。

“大不了以后杀鸡之前,我多念几声阿弥陀佛,为它提前诵经超度就是。”

百里九方才展颜一笑:“这才是我的好夫人。休要听他的胡言乱语,这枫林寺就是靠这老和尚一张嘴,香火才这样旺盛。再说了出家人都是这样,恨不能全天下的人都跟着他们念经吃素。”

诺雅暂时不再继续纠结,出了寺门,回头去看,“枫林寺”三个烫金大字熠熠生辉,毫无岁月斑驳的烟火气。心里暗暗记下,决定改日一定单独登门,势必向一嗔老和尚好生刨根问题。

两人沉默着下了山,寻到元宝和马车,一起打道回府,路过集市之时,顺路采买一些滋补食材。

一番耽搁,回到府里时,已经是近午饭时间,两人也不觉怎样饥饿。百里九自顾回一念堂霸占了屋子休息,诺雅则去厨房里挽起袖子,净手煲汤。

为了诺雅做饭方便,百里九专门命人在一念堂里改造了一个小厨房,柴米油盐酱醋茶一应俱全,所需食材由厨房管事统一采买,送到这里。

桔梗跟在诺雅身边,美其名曰帮忙,其实则是捧了刚买回来的点心贪嘴。

“小姐,你真的会药膳吗?”桔梗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问。

诺雅摇头复又点头:“还好。”

桔梗不懂这还好是什么意思,左右自己也是不懂,就不再深究。

诺雅将发好的鹿鞭,枸杞,党参等一股脑塞进瓦罐里,续上水,放在炉火上面慢炖。

小丫头好奇:“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药材,能好吃吗?”

诺雅坏笑着拍拍手,大功告成:“你觉得能好吃吗?”

桔梗上前掀开瓦罐的盖,提着鼻子轻嗅:“一股药汤的味道,说实话,挺难闻的。小姐,原来你竟然还懂诊病。”

诺雅有些尴尬,看看汤罐,又有些于心不忍。这么多药吃下去,自己又不懂药理药性,万一不对拉肚子怎么办?重新将汤罐端下来,认认真真地将食材挑选后,斟酌用量,汆水处理加工了,才重新放入瓦罐内,加入半只老母鸡和金华火腿小火慢煨吊汤。

药膳讲究吃汤,小火炖出来的肉虽然香烂脱骨,但是终归没有什么味道。待一罐汤浓缩成金黄一碗,诺雅将汤滤出,药渣挑拣了,用少许红油,香葱,陈醋等精心调制香辣蘸水,或者麻油蘸料,一叠一叠盛了,同样一罐肉就能吃出不一样的味道来。

下一顿,诺雅又变幻花样,将羊肾等填充进乳鸽肚子里,再将乳鸽塞进乌骨鸡里封好,加龙骨小火红烧。

一菜一格,百菜百味。齿颊留香,百食不厌。

百里九简直好比老鼠掉进了米缸里,吃得过瘾,解了馋瘾。不过,那些食材毕竟是大补的药膳,不两日,他就感到口干舌燥,喉咙鼻腔里都在冒烟。就连元宝也沾了光,如鱼得水,白日里几乎形影不离地跟在诺雅身后,各种好言奉承。

诺雅时常会向元宝打听江湖中的一些趣闻轶事。元宝得了百里九首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将江湖中的一些拔尖英雄人物如数家珍一般讲给诺雅听,仔细看她脸上的反应,均一无所获。

诺雅对于元宝的博闻广记有些惊讶,从百里九口中方才得知,原来元宝原本并非是百里府家仆,在江湖中也是小有名号的,小小年纪就创立了自己的情报组织,一向消息灵通,自称“江湖百晓生”。

不过后来不知为何招惹了什么厉害的人物,被数次追杀。百里九无意间救了他,他也正好倦了江湖,就死皮赖脸地留在百里九身边,甘心做了个跟班。

也无怪乎,诺雅觉得他对于百里九经常没大没小,实在不像是普通的主仆关系,原来也是有来头的。

夜里,百里九果真无耻地入侵了诺雅的房间,霸占了她的雕花大床,并且将极为不满的泡泡赶到了院子里。

虽说他信誓旦旦身患暗疾,对自己没有什么兴趣和威胁,但是诺雅对他的人品一百二十个不相信,再说就算他果真不举,万一哪一天自己的药膳果真瞎猫碰上死老鼠,起了作用,他夜半时兽性大发,将自己吃干抹净怎么办?

可是又不能明目张胆地搬出去住,老夫人的板子还悬在自己头顶呢。

诺雅在屋子一角命朝三暮四搬过来一张软塌,虽然狭小,但是容身还是勉强可以。

百里九见自己竟然被诺雅赤、裸裸地蔑视了,心里十分不爽。他让元宝偷偷跑去外面集市买了两条菜花蛇回来,趁屋子里没人时放进诺雅的榻下,自己若无其事地盖了被子睡觉,支着耳朵期待了一夜诺雅惊慌失措的尖叫,都没能如愿。倒是第二天的午膳里,就多了一道菜,令他食不下咽。

第二天,诺雅的被子不翼而飞,暮四等人皆无辜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躺在床上的百里九笑得阴险:“其实我并不介意同夫人同床共枕。”

诺雅嫌弃地撇撇嘴,不慌不忙地叫进来泡泡,提着鼻子四处轻嗅,不消片刻功夫,就在百里九的瞠目结舌中,从桔梗房间翻找出了丢失的被子。

百里九极没有面子,若是传扬出去,他九爷的一世威名岂不扫地?他还怎样在醉梦楼混?

恼羞成怒的九爷亲自出手放大招,在诺雅的软塌之上做下手脚,待朝三暮四进来铺床之时,软塌猝不及防地散落一地。

诺雅看着轰然倒塌的软塌,简直欲哭无泪。

常言道:“惹不起躲得起”,自己这是躲都躲不开吗?

“暮四,咱们院子里可还有闲置的软塌?”诺雅忍了再忍,磨牙问道。

“好像是有......”

“暮四,”一旁正低了头像没事人一样看书的百里九打断她的话:“你们几个也太不尽职了,竟然拿个年久失修的软塌给你们主子睡,万一摔个好歹出来,你们可吃罪得起?”

暮四一噎,惊慌道:“婢子知罪。”

“那你们还有闲置的‘结实的’软塌吗?”

暮四忘了一眼地上四分五裂的崭新长榻,支支吾吾道:“好像没有了。”

一脸欠揍的百里九笑得春水荡漾:“看来这张大床我也要找人过来好好检修一下了,免得哪一天,禁不得我们再散了架,爷可是再也受不得什么惊吓了。”

朝三羞红着脸,掩着嘴窃笑。

诺雅见他又开始胡说八道,而且是当着朝三暮四两个丫头的面儿,满是羞窘,慌忙打发二人下去,闭了屋门。

第六十章 憋出来的内伤

“九爷在下人跟前难道就不能正经一点,有个做主子的威严?”诺雅忍不住嗔怒,犹自记得朝三退下去时透红的耳根。

百里九将手中书合拢了搁置一旁,开始毫不避忌地更衣,将软绸里衣懒懒散散地系了,抢先霸占了大床。

纪婆子私下里提醒过她,这伺候相公更衣是作为一名侍妾义不容辞的责任,不能假手于人,尤其是那些妄想爬上主子床的丫头。可是诺雅向来避之唯恐不及,百里九倒也不摆谱。

“貌似爷在一念堂就从来没有过什么威严,尤其是爷的名讳被夫人与阿猫阿狗以及狐狸相提并论以后。”

这是在翻腾旧账了?诺雅恨得咬牙切齿,再抬起脸来,却是巧笑嫣然,风情万种,袅袅娜娜地向着他走过去,步步生莲。

“九爷这是要休息了吗?”

百里九舒服地伸个懒腰,袒露出一片如玉色泽的胸膛:“听夫人话,为夫要养精蓄锐,好早日重振雄风,否则这眼馋而又吃不进嘴里的滋味可不好受。”

诺雅对于他的调戏只装作不懂,温柔地将灯烛调暗,放下床帐,严严实实地拢好:“那爷就赶紧歇着吧,正好诺雅不困,拜读一会儿您的兵法。”

说完坐在桌前,也不再避忌百里九。拾起他放在桌子上的书,打开来,果然是一本治军兵法,遂装作聚精会神,看得入迷。

百里九坐起身,披衣下床去书箱里翻找片刻,勾唇一笑:“夫人好学,精神可嘉,那我陪夫人一起秉烛夜读。”

见诺雅置之不理,百里九自顾捧书坐到她跟前,看得津津有味。

从百里九坐到旁边的那一刻起,诺雅就再也不能平心静气地看书,感觉周围的空气温度逐渐上升,多了一丝发酵过后的暧昧和尴尬。

她偷偷抬起眼睑,百里九正摇头晃脑,看得全神贯注,口中“啧啧”有声,竟似极快入境一般。

谁说这位九爷不学无术?看他读书这样专心致志,应该也是寒窗苦读,下过功夫的。

诺雅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书,说句心里话,有些索然无味,久坐下去也是熬煎。也不知道百里九手中所读何书,竟然这样入胜?她偷偷瞄一眼,正巧碰到他翻页,封面上的四个大字蛮醒目。

《浪史奇观》?

诺雅的脸“腾”地就热烫了,差点就跳起来,落荒而逃。

她在琳琅阁里虽然就呆了几个月,但是她太明白百里九手里拿的是一本什么书!

无耻,色狼!

诺雅慌里慌张地丢下手里的书,站起身来:“我困了,先睡了。”

逃也似地跳上床,顾不得规矩,滚进床里面,用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百里九阴谋得逞,眉开眼笑,放下手里的书,一口吹熄了灯,摸黑上了床。

林诺雅整个人都紧张地发颤,她听说正常的男人看了这样的书,通常都会兽性大发,控制不住将身边的女人吃干抹净的。

她不禁懊悔不迭,若是百里九扮猪吃老虎,某些部位很正常,自己这样算不算是主动投怀送抱?

诺雅吓得纹丝不动,僵硬着身子,心里暗自思忖,若是面前这个男人果真生了不轨的心思,霸王硬上弓怎么办?自己是抵死不从,还是抵死不从呢?

不过,貌似这丈夫睡妻子,是天经地义的吧?

诺雅一厢里胡思乱想,紧张得浑身都被汗水浸透,手心冰凉。听百里九摸索着躺下,翻身面朝自己,像撒娇耍赖的泡泡那样,向着床里边蹭了蹭,将诺雅挤到床里,恨不能变成个纸人贴在墙上,然后胳膊也不安分地探了过来!

诺雅气怒之下,恨不能果真不管不顾地发威,狠劲扒下他的裤子,替他验明正身。若是果真如他所言,有难言之隐也就罢了,无论他再兴什么幺蛾子置之不理就是,自己认栽。如若不然,必将他的裤子甩到他欠揍的脸上,然后一脚踹他个不能自理!

然而,诺雅还在犹豫怎样反抗的时候,那男人已经将手臂搭在她的腰上,均匀地打起酣来,竟然睡了!

诺雅暗自松了一口气,心里却又矛盾起来,难不成,他果真被自己吓得不举了?还是自己呆板无趣?否则,这样软玉温香地睡在旁边,他如何能够没心没肺地睡着?

她猛然醒悟过来,自己自作聪明向老夫人讨来的这不是个好差事,自己又上当了。十天以后,要怎样向老夫人交差?如何评定他的康复状况?难不成还自动献身,羊入虎口不成?

迷迷糊糊地想,就逐渐沉睡过去。

第二天,当先醒来的是百里九。

他睁开眼睛,那个女人还在熟睡,面对他蜷缩着身子,一只手如婴儿一样紧握,手心里还无意识地抓着一绺他的头发。

百里九并不急着起床,他突然觉得很享受这种一起在鸟鸣中醒来的安宁时光。那个女人清清浅浅地呼吸,睡颜纯净如沾露海棠,胸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领口略有凌乱,敞开一点,风情初现。

百里九眸子眯起,沿着她迤逦的锁骨向下,看到了诺雅堆雪一样白皙细腻的前胸上,有两道深深的淡粉色疤痕。

他从那疤痕的愈合形状,能够识得,那是刀伤,应该是有些年月,而且是极为狠厉的两刀所致,深可见骨,几乎致命的伤口。

那伤口被衣服半掩,看不清究竟有所长。百里九觉得疼,不知道这个柔弱得好像一汪水一样的女人,当初是怎样熬过那段伤痛的日子。

他还记得,这女人白皙的小腿上,也有几道极为细小的疤痕,最初自己是不以为意的,如今看来,这个女人身上藏着的,可能果真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就像那老和尚一嗔所言。

怪不得她会那样执着地想要刨根问底,怪不得她会有所顾虑,担心地说:“可能我果真就是一个无恶不作,杀人如麻的女魔头呢。”

百里九轻轻抬起手,用指尖夹住诺雅的领口,他想看看那两条疤痕究竟有多长,多深。

林诺雅就在这个时候清醒过来,羽毛一样轻盈的睫毛扑闪了两下,迷蒙的眸子瞬忽就清亮起来,好像是掸去尘封的黑曜石,光芒万丈。

百里九的手依旧还抓着她的领口,小心翼翼,灼热的眸子看得贪婪。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拳头就向着百里九的脸上招呼过去。

百里九似乎是早有防备,一个后仰,堪堪躲过了她的突然袭击。恰恰因为他的躲闪,诺雅的领口也被他拽得敞开来,露出圆润凝香的肩。

“登徒子!”

诺雅一击不中,犹自不死心,第二拳紧跟着招呼过去,愈加狠厉。

百里九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握着她衣襟的手,一把擒住她的拳头,略一使力,就将她拉进了自己怀里,亲密无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起床气?”

诺雅恼羞成怒,忙不迭地挣扎,百里九的腿已经圈住她的身子,牢牢地禁锢住。

“放开我!”诺雅气急败坏地叫喊。

“亲爷一个,爷就放开你。”百里九嬉皮笑脸地逗她,看她气冲如牛的样子,颇为有趣。

原本以为她会抓狂,气怒地跳起来跟自己拼命。谁料,诺雅竟然“噗嗤”一声笑出来,星眸流转,娇若芙蓉,顽皮地歪头看他。

“好呀,爷先闭上眼睛。”

百里九听话地闭上眼睛,满脸期待。

诺雅咬牙切齿,探过身,张口就向着他裸露的脖颈处咬下去。

还未凑近,原本安生地躺着的妖孽猛然间睁开眼睛,主动迎了上来,嘴唇正好覆在诺雅微启的檀口之上!

她还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百里九已经一个翻身,反客为主,将她压在了身下。嘴唇仍旧如胶似漆一般紧紧贴合在一起,辗转吮吻。

那一刻,诺雅有点呆愣,她还没有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她透过单薄的罗衫,敏感地感觉到,腿间的某个地方,好像有东西在兴致勃勃地蠢蠢欲动。

她虽然未经人事,但是好歹也是在青楼里耳濡目染了几个月,怎么会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百里九终于忍不住兽性大发了!

果然是装的!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好似自然反应一般,膝盖一曲,就向上顶了上来。

那妖孽好像早就有预料,一个闪身,就从她身上滚下来,手掌“海底捞月”,就将她的脚踝握在手心里,紧紧钳制。

“过河拆桥啊!”百里九舔舔嘴唇,出声抗议:“陪你辛苦睡了一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赏个银两也就罢了,睡舒服了就要把我踹下床去?”

林诺雅又羞又急,手忙脚乱地将敞开的衣襟阖拢,脚下使力,却挣脱不开。

“你个骗子!无赖!”诺雅气急败坏地骂。

百里九坏笑着松手坐起身,低头瞄了趾高气昂的某处一眼:“你这样一惊一乍,好人都要被你吓软了。”

话音刚落,就感到鼻腔一热,鼻子里有热烘烘的东西涌出来,抬手一抹,竟然是血!

他心里明镜一样清楚,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这样的香艳诱惑,尤其是在连续疯狂进补了好几日以后,水满而溢,欲求不满也要溢。

这是活生生憋出来的内伤!

第六十一章 狐狸九初潮的日子

诺雅这才看清,原来是上火淌的鼻血,忍不住“噗嗤”展颜一笑:“活该,让你再动手动脚地不老实!”

狐狸九后仰着躺下去,鼻血方才暂时止住汹涌奔腾之势,犹自不忘反唇相讥:“你可不要自作多情,我这顶多算是虚不受补。”

林诺雅不争不辨,俯下身看他,领口处裸露一片肌肤赛雪,锁骨玲珑,媚眼如丝,吐气如兰:“诺儿果真就有那样不堪,入不得爷的眼睛吗?”

他的鼻血堵都堵不住。

诺雅得意地掩着唇笑,觉得老天有眼,自己终于扳回一局,心情好极了:“看你今日流了这样多的鼻血,更应该好生补补才是。一会儿我继续亲自下厨给你炖一盅浓汤鸡煲翅,喔不,听说红糖荷包蛋一类的月子餐才是最补血的。”

百里九闭着眼睛不看她,气得直哼哼:“作为妻子,我觉得你应该先将衣服穿好,然后帮为夫拧一方湿帕子,否则我可能会血尽而亡,让你半辈子守寡。”

诺雅忍住笑下床,从冷水盆里拧好帕子,敷在他的额头处,依旧乐不可支,说些风凉话。

百里九也是从来不吃亏的人,怎么会让她这样得意,凉凉地道:“也不知道下人们看了我们的床铺会怎样想,这样浴血奋战的激烈场景往往会令人浮想联翩,难免会想歪了吧?”

诺雅的笑被噎在嗓子里,愤愤地披衣开门,冲着院子里的朝三暮四口无遮掩地吩咐:“你家主子初潮来了,赶紧进去清理床铺。”

两个丫头瞬间泥化,呆若木鸡。

床上躺着的百里九哀嚎一声,只觉生不如死。

在下人们异样的目光下,百里九淡定地用过早饭,就借口“初潮”不适,近几日休沐在家,不用去公干,也不出去跟那些狐朋狗友鬼混,安安生生地待在一念堂。

百里九安生,诺雅的日子肯定也就不安生了。用她的话讲,这个妖孽就是一支惯会招蜂引蝶,而又臭气熏天的刺球花儿,他赖在一念堂不走,就怕那些逐臭的蜂啊蝇啊的也就该向这里扎堆了。

果不其然,用过早饭不久,就听到一念堂外人声嘈杂,泡泡站在院子里,冲着门外低声呜叫。

朝三出去探听消息,回来禀报,说是秦、安两位夫人集合了两个院子里的丫头仆妇,就候在一念堂外求见九爷。

诺雅奇怪,还道这两日秦、安二人不约而同地闭门不出,也没有到一念堂来生事,委实有些反常,果然今日就按捺不住,联手打上门来,还这样大的阵势。

百里九悠闲地靠在软塌之上看书不语。诺雅只得转身打听:“两位夫人可有说清,找九爷有什么要紧之事?”

朝三点点头:“两个院子组织了一场蹴鞠比赛,说是请九爷做个判定。”

早先秦宠儿就一直在忙碌着操练院中丫头,原本是想讨百里九的爱好,没想到百里九只是夸赞两句,不置可否,她就一度泄了气。

如今卷土重来,还联合了安若兮,这是又一次“双贱合璧”,要联手放招了?看来自己的人缘果真太差。

百里大神对于秦、安二人的提议颇感兴趣,放下手里的书,兴冲冲地走出屋子。

将这尊瘟神送走,诺雅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她正想吩咐桔梗几人闭门谢客,听外面欢声雷动,从窗子里望出去,竟然是将一念堂门口的空地当做场地,拉练起来。

场地之上尽是姹紫嫣红,秦宠儿与安若兮两人也是精致的短衣打扮,抬足,旋踢,姿势美妙,花样百出,在自家爷跟前都做足了功夫。

这场地与其说是蹴鞠比赛,还不如说是各显神通的戏台。

百里九毫不风流快活,摩拳擦掌地步下场地,穿梭在花红柳绿之间,犹如穿花彩蝶,招惹得众女人娇喝连连。

诺雅”嘭“的一声闭了窗,咬牙切齿地咒道:“这样沾花惹草,风流成性,活该你不举!”

愤愤地躺回到床上,明明已经如愿以偿地将百里九清出院子,却又满心懊恼。

百里九适才看过的书,就放在枕边,诺雅捡起来,正是前日夜里他翻找出来的那本秽书《浪史》。她气恼地起身寻火折子,那书心却滑落在地上,手中只余一张封面。俯身捡起来,才知道上当,原来竟是一本《三十六计》,不过是包裹了秽书的封面而已。

诺雅拿在手里,随意翻阅两页,心中不由一动,走到百里九的衣箱跟前,胡乱翻找一通,从里面翻找出一枚玄铁令牌,上铸“通关”两字,纹路古怪,也不知什么用途。诺雅暗自猜测,应该是出城通关令牌。

院子里,朝三和暮四二人悄声说话,好像是起了什么争执。

“朝三,你做什么?”暮四气冲冲地问。

“自然是端些茶水给九爷和两位夫人。”

“人家都堵着我们一念堂门口耀武扬威来了,你还上赶着去伺候他们?你忘了当初她们是怎样上门羞辱我们的?”

“你怎么这样小家子气,他们是主子,我们是奴才,自然是要尽心尽力。”

暮四扭身回了自己屋子:“要去你自己去,记得关好门,不要放进狗来。”

诺雅觉得,这暮四越来越招自己待见了,小脾气挺烈。

不一忽儿,暮四进来敲自己的房门,兴奋地道:“姨娘,九爷让您出去,一起蹴鞠呢,说是谁赢了他重重有赏。”

诺雅放下手里令牌,将衣物归置齐整,把箱子阖拢,一声冷笑:“告诉九爷,我没兴趣。”

朝三听她口气不对,也不敢劝,转身出去回禀。

秦宠儿却是不依不饶,专程进来找她,站在门外不冷不热地说风凉话:“林姨娘,我们一起过来寻你玩耍,你自顾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这样扫兴,好像不太合适吧?”

这是要兴师问罪了?

林诺雅向来不屑于敷衍她们二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好语气:“我不喜欢蹴鞠,秦夫人这样强人所难,好像也不合适吧?”

秦宠儿冷言相激:“难不成林姨娘是心虚怕了不成?你放心,我自然会让你几分,不会输得太惨。”

诺雅好不容易清净一会儿,正看《三十六计》中的挑拨离间计,这秦夫人又来不停聒噪,她心里烦闷,将手里书丢在桌上,打开了屋门。

“怕倒是不至于,只不过,我向来小心眼的很,不如秦夫人贤惠,巴巴地去费心费力地给别人做嫁衣裳。”

秦宠儿听她话里有话,忍不住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你听起来的这个意思。”

秦宠儿继续刨根问底:“明人不说暗话,你有本事把话说清楚明白。”

诺雅低低地叹一口气:“想来这蹴鞠的主意是安夫人给你出的吧?”

秦宠儿不语。

“你身手好,功夫又高,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两个院子比试,安夫人定然不能是你的对手。”

秦宠儿得意地抬抬下巴:“那是自然。”

诺雅似乎是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如今定然是九爷在帮安夫人与你比试了?在九爷跟前,你这样逞强好胜做什么?男人何曾喜欢过彪悍的女人?如今被人钻了空子,就算是赢了比赛又如何?”

诺雅一连串地发问,秦宠儿一个愣怔,将她的话全都听进了心里,末了临走不服输地丢下一句:“休要挑拨离间,我才不会上你的当。”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有了疙瘩,出去面对安若兮的时候,带了成见看她一言一行,果真觉得诺雅的话极有道理。最终也是不欢而散。

中午散了场,耳根子总算清净片刻,下午两人却又过来找百里九,拿着一副叶子牌,在一念堂里支起桌子,誓要分个高低,就连晚饭也让丫头送过来,赖在一念堂不走,还将桔梗暮四几人使唤得团团转。

若不是百里九在这里,两人顾虑自己在他心里的形象,只怕是要吩咐诺雅捏肩捶背地伺候她们了。

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两人这算盘打得真响。

此后一连几日皆如是,二人吃喝俱都留在一念堂,鸠占鹊巢,就差夜里钻进百里九的被子里,同寝共枕了。

诺雅一直很纠结,百里九这次“初潮”休养的时间未免长了点。

一念堂无疑成为将军府最是热闹的地方,人来人往,喧闹嘈杂。惹得泡泡也焦躁不堪,恨不能将一众人赶出院子。

不管吧?这秦、安二人当着自己的面嗲言嗲语,赤 裸裸地勾引男人,或者争风吃醋,弄得一念堂乌烟瘴气,看着委实不爽。管吧?只剩下百里九独处,他毒嘴毒舌的,自己又占不到丝毫便宜,空惹一肚子气。

一锅端?将百里九赶走了,他若是记恨在心,几天以后,老夫人问起来,他再一句“毫无起色”自己岂不就要生生承受那六十大板?皮开肉绽?

她有理由坚信,百里九没安好心,是在故意难为自己。就冲着他那色眯眯,欲求不满的样子,也绝对正常得很。尤其是那日清晨所发生的事情,诺雅记忆犹新,若是说他百里九果真身有隐疾,她一万个不相信。

不过眼看日期将近,好与不好,自己能否逃过老夫人责罚,还是百里九一句话的事情。

诺雅继续给百里九进补,一天三顿地补,他的脸上红光满面,都能流出油来,却依旧不解风情,叫嚷着“心有余力不足”。天一黑,就痛快地打发恋恋不舍的秦、安二人回自己的院子,毫不留恋。就算是柳下惠再世,怕是也没有这样果断。

诺雅扳着指头算,好像离老夫人给的期限不远了。这个男人该吃吃,该喝喝,跟没事人一样。而且,诺雅无意间发现,元宝将老夫人好不容易给百里九求来的药偷偷倒进了花坛里,然后拍拍手,装作若无其事。

诺雅捉个现行,却并不戳破,只在心里暗骂几声,恨得咬牙切齿。

因为,诺雅这几日一直都在预谋一样大的计划,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在不动声色地寻求合适的时机。

而,小不忍则乱大谋。

所以,她忍了!

常言道:成功女人的胸怀都是被委屈撑大的。

第六十二章 老鸨的蒙汗药

百里九对于林诺雅始终秉承的是“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原则,但是偶尔也会沾点小便宜 。

林诺雅不会暴跳如雷,最多冷着脸,不与他计较,默然不语。

百里九讨个没趣,仍旧腆着脸同她没话找话。

“夫人,这几天药膳实在吃得腻了,明天能不能换成水煮鱼?”百里九谄媚着笑脸,同她商量。

诺雅巧笑倩兮:“九爷,你天天在我一念堂住得应该也腻了,就不考虑换个地方新鲜两日?”

百里九装模作样地思考片刻,斩钉截铁地摇头:“我睡觉认床,换个地方睡不着。而且,现在又添了新毛病,开始认人了。”

也不知道是谁夜夜眠花宿柳,向来喜新厌旧的?竟然厚颜无耻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诺雅暗自腹诽。

“那九爷这的确是毛病,应该治。否则将来如何重振雄风,傲笑江湖呢?”

百里九咂摸咂摸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美妙的滋味一般:“这样一说,爷的确是很久都没有去过醉梦楼和琳琅阁了。”

“听说醉梦楼的姑娘各个身怀绝技,清雅地很。尤其是那花魁吹拉弹唱,无所不精,而且是舞娘出身,腰肢细柔,味道最是无穷。爷当初为了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可是颇费了一番苦心。”

“如今那女人也是见钱眼开,艳俗得很,爷没有兴趣。”百里九嫌弃道。

“诺雅听闻城南新开了几家舞艺作坊,清一色清官人,知趣得很,九爷若是喜好这样的清水口味,为何不去看上一看?”诺雅撺掇道。

“夫人不仅贤惠,而且消息倒是灵通,足不出户,竟然还能打听来这样的消息。”

诺雅愁眉苦脸,满是懊恼道:“我一时荒唐,酿成大祸,害了九爷终身幸福。日日愧疚,殚精竭虑,就希望能够尽快医治好九爷的暗疾,自然用心了些,虽然我心里是极为不愿的。”

百里九附和着颔首:“夫人所言也是有理,也许见了那些清新脱俗的美娇娘,一时兴起也说不定。”

“今日将近中旬,应是月圆之夜,最是雅趣,莫如现在就去。”诺雅强自按捺住雀跃,有些迫不及待。

百里九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夫人好像比我还要心急。是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

诺雅忙不迭地摆手否认,娇嗔道:“果真是好人难为,爷竟然这样猜疑于我?”

百里九邪魅一笑:“你不过是想将爷赶出一念堂,好自己清净吧?我偏生就是不让你如愿以偿。早就说带你一起去青楼逛逛。莫如你就扮作爷跟前的小厮,跟爷一起去那画舫,也好做个参谋。”

诺雅慌乱地后退两步:“爷果真是说笑了,那种地方哪里有女人家进去的,爷是要把诺雅带坏吗?”

百里九哈哈一笑:“你耳濡目染,比爷见识一点不少,只有你把我带坏的份吧?”

言罢不由分说,吩咐元宝去暗里寻了一套小厮的衣服,丢给诺雅,让她不要磨蹭,赶紧换了。

诺雅勉为其难地接在手里,好言好语将他支出门去,转到屏风后面穿戴齐整。除了有些肥大,倒也合体。

她走出来,从随身荷包里掏出那日去枫林寺敲诈百里九所得的全部银两,压在自己的枕头下面,仔细抻平,心里生了些许伤感。

百里九在门外连声催促,她低声应了,思忖片刻,又返回来,在百里九的箱子里一通翻找,将先前所见的那块令牌塞进怀里,深吸一口气,方才打开屋门走出去。

已是傍黑时分,夜色正是朦胧。

两人四下瞧了,并没有人注意,鬼鬼祟祟地出了院门,依旧是轻车熟路,至角门处打开门锁,出了将军府,也不备马,向城南步行而去。

诺雅口中所说的画舫,百里九知道这个所在,依山傍水而建,日下正是深秋初冬,水冷荷残,没有什么景致。不过老鸨匠心独具,取了水中嬉戏之乐,将整艘画舫布置得犹如东海龙宫,多珊瑚石礁,水晶挂帘。

穿梭在里面的姑娘做水族装扮,奇装异服,腰肢多坦露,也有几分别样情趣。只是样貌差强人意,才艺也一般,还略带生涩,也就是个二流所在。

饶是如此,也有不少好新奇寻刺激的恩客闻声而来,踏破门槛。

诺雅和百里九都是脂粉堆里阅尽千帆,见过世面的人,眼高于顶的。诺雅一踏进画舫,就嫌好道歹,四处挑剔,将这所在贬低得一无是处。

百里九是第一次来,老鸨并不识得他,但见他气度不凡,知道不是寻常富贵主顾,格外上心。一迭声唤了好几位,将最得宠的丫头都拽出来见客。

百里九样貌好,姑娘们自然热络,奋不顾身。

诺雅挑肥拣瘦,这个嫌弃胸小,那个嫌弃屁股扁平,说话尖锐刻薄,将老鸨气得脸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若非看在百里九是个有钱金主的份上,怕是早就翻了脸,将二人轰赶出去。

百里九并不言语,只笑着看自己的“参谋”在环肥燕瘦里摸摸捏捏,满脸嫌弃。

老鸨偷偷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主子倒是个和颜悦色的,这狗奴才怎地这样叽叽歪歪地难缠?这副刻薄的嘴脸活该也就做一辈子狗奴才。”

骂出声来,心里才痛快一些,谄媚着笑脸往百里九跟前凑:“这位爷,我们这里的姑娘都是清一色清官人,又青又涩,嫩得都能掐出水来,自然不比那琳琅阁,醉梦楼等大的去处里的姐儿,见惯了世面,油嘴滑舌的。”

百里九斜躺着身子,摸摸鼻子,劝诺雅:“不过是看个歌舞消遣,怎么都挑拣不出个赏心悦目的吗?”

诺雅撇撇嘴:“原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听信了元宝的话,以为这里是什么情趣所在,原来也只是勉强,比起路边的野店也好不到哪里去。罢了,既然都来了,就凑合着听个曲吧。”

勉强留下几个身段曼妙妖娆的,其余人统统赶下去。

老鸨心里不忿,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吩咐差使丫头备下好酒好菜,尽心招待。

过不了片刻功夫,诺雅又掂着酒壶找到老鸨,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说是白酒里面明显是兑了水的,喝着寡淡,连个气味也无。

老鸨知道二人挑剔,所以上酒菜时挑了最好的美酒佳酿,谁曾料想,诺雅依旧不依不饶地追着自己叫嚷,画舫里还有其他酒客,难免败坏了自家名声。

老鸨当着她的面,拍开一坛泥封,重新斟倒了一杯,递给诺雅:“醇正的嘉兴女儿红,在京城里都是出了名的正宗,绵甜香甘,酒质清冽。”

诺雅继续胡搅蛮缠,一脸蛮不讲理的样子:“小爷我美酒佳酿喝得多了去了,你酒水怎样难不成我还不知道么?平日里小爷我一壶酒下肚,就头晕目眩,涌上来五六分酒意。可是今日,你这酒我都饮了一壶半,依旧清醒得很,一分酒意也无,不是兑水了是什么?难不成是水里兑了酒?”

旁边有宾客哄笑,围拢了看热闹。

“这酒水越好,越不会上头,想必你平日里饮的多是高粱酿的烧刀子吧?”老鸨也是有后台的主,见她不过是个小厮,就这样吹胡子瞪眼睛地挑剔,心里不屑。

诺雅上前一把揪住老鸨衣襟:“你这是看不起小爷我是吗?难不成还付不起你酒钱?”

这样不讲道理,老鸨怀疑她并不是真正顾客,是另外两家眼气自家生意,派人过来砸摊子的,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一把抢过诺雅手里的酒壶:“你不就是想要劲头大些的酒么?我去沽了给你就是。”

诺雅放开手,老鸨执着酒壶到内堂,拣着酒劲大的坛子里拎了量壶,将酒壶灌满,然后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包蒙汗药,抖了半包在酒里。

老鸨的蒙汗药是有名头的,若是有不听训诫的姑娘,一杯水下去,骨筋皆软,犹如醉酒之后云里雾里,恩客也就趁机成了好事。

今日实在被诺雅蛮缠得无奈,才想起这样主意,小心翼翼地搅拌了,端着出去,交给诺雅:“这是三十年陈酿的烧锅,后劲颇大,悠着点饮。”

诺雅一把夺过来,打开壶盖闻了闻,方才满意地夸赞道:“这还差不多,若不是跟你理论两句,你还舍不得将这好酒拿出来。”

老鸨暗里撇嘴,面上依旧赔笑:“只是这酒名贵得很,需要提前跟你知会一声。”

诺雅满不在乎地摆手,笑言道:“狗眼看人低的老妈子,小爷看着是那寒酸气的人吗?难不成还喝不起你一杯水酒。最不济,我留下来听你使唤,卖身抵债了?”

老鸨待她转身,方才咬牙切齿地骂了两句。

诺雅拿着酒壶,拐回自己的房间,犹自也愤愤不平:“这老鸨只怪我们进门没有给打赏,所以藏了私,将好酒全都藏起来,不给我们,害怕我们喝不起呢,非要逼着我动粗。”

百里九听曲儿听得入迷,如痴如醉,只咧嘴一笑:“还是你经验多些。”

诺雅沾沾自喜地将百里九跟前的杯子斟满,殷殷相劝,两人推杯换盏,不消盏茶功夫就歪歪斜斜,药劲儿涌上来。

第六十三章 卖了狐狸抵债

唱曲的姑娘见两人开始迷迷瞪瞪地胡言乱语,不似寻常醉酒,暗里使个眼色,有人偷偷下去,回禀了老鸨。

这时正是画舫里最忙乱的时候,不停有宾客扯着嗓子催促老鸨。

她无暇他顾,暗里思忖这药劲儿上来,一时半刻无法清醒,又摸不清百里九底细,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吩咐姑娘:“正巧今日宾客多,招呼不过来,你们暂且退下,听你们瑶姐安排别的活计,只等快天亮时做个圈套,去多讹几个赏钱就是。”

姑娘回去招呼了同伴,几人静悄地退下,锁了屋门,只留半昏迷的百里九和林诺雅在屋里。

过了半晌,原本趴在案几之上不省人事的林诺雅慢慢地抬起头,环视一圈,然后抬起胳膊,轻轻地碰了碰昏睡的百里九。

“九爷?九爷?”

百里九嘴里嗫嚅了两声,依旧紧闭着眼睛,双颊酡红,正是药劲初上。

诺雅暗叹一声:“老鸨这掺药的酒委实厉害,多亏小爷我略施雕虫小技,逃了过去。”

说完自袖口抖落两块被酒浸湿的帕子。

她站起身,转到百里九近前,费力地将他搀扶起来,在一旁软塌上放平,累出一身细密的薄汗。

她擦擦额头上的汗,低下头看中了算计的百里九,他仍旧睡得正香,毫无察觉。两个脸颊热烫,半昏半醉,红唇微微开启,面色如玉,透着粉色胭脂,愈加妖娆。

诺雅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第一次这样肆无忌惮,尔后遗憾地叹口气:“若是果真能够嫁一个这样倾国倾城的正经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是一天只食一餐饭,箪食瓢饮,身居陋巷,布衣荆钗,那也是值了。也怪不得那多女人为了你争风吃醋,恨不能将我食肉寝皮。”

诺雅单膝跪在跟前,将手探进他的衣襟里,又自言自语地嘀咕道:“好歹也算是夫妻一场,美色当前,我就不客气了,顺手牵羊,好歹吃你两块豆腐,也不枉费了我这得宠侍妾的名头。”

小手像游蛇一样在他胸前左右摩挲,抚摸着他充满力量与狂野的紧绷胸肌,感受到随着呼吸的胸膛起伏,温热而滑腻,恋恋不舍。

“若非你花了银两救我脱离苦海,于我有恩,就冲你设计陷害我,让我背上那莫名其妙的罪名,我也要让你以后果真做个真正的孤家寡人,不能传宗接代。如今恩怨相抵,就此两清,互不相欠。”

嘀咕完又有坏水冒出来,揪起百里九胸前肌肤,狠劲一拧,就权当是报仇解恨。

百里九猛然吃痛,轻哼一声,一个翻身,从软塌之上掉落下来,胳膊与腿便搭在诺雅身上,将她禁锢在身下,温玉软香,抱个满怀。

嘴唇好巧不巧,也贴在她的脸颊之上,带着温热的酒气,轻轻磨蹭。

诺雅只道是百里九要清醒过来,将自己抓个正着,仓惶挣扎两下,见他并无继续动作,方才知道是醉酒之后,下意识的动作而已。又唯恐惊醒了他,僵着身子不敢动弹,只侧过脸去,任百里九搂抱着自己,嘴唇沿着脸颊向下,移到耳后,轻吟一声:“诺儿。”

诺雅的耳朵很是敏感,百里九嘴唇热烫的温度与那一声亲昵的“诺儿”一起,传递过来,通向四肢百骸,在心里引起一阵莫名的悸动,就连呼吸都紊乱起来。

百里九不再乱动,找到了最舒适的地方,将下巴搁在诺雅肩窝之处,满足地轻哼一声,继续昏睡。

诺雅待他一动不动,方才壮起胆子,将他紧搂自己的胳膊拿开,慢慢坐起身,拍拍心口,有片刻愣怔,心里竟然乱得好像一团苘麻。

门外有一曲终了,喝彩声不断,诺雅方才警醒,重新小心地探手入怀,从百里九胸前摸出几张银票和几块碎银。又强忍着心慌意乱,将他从头到脚重新搜查一遍,并无所获,自己的卖身契他并没有带在身上。

诺雅将几张银票尽数塞进怀里,银子也全部没收,方才站起身来,环顾房间一周,从一旁取过笔墨纸砚,铺在案几之上,略一沉吟,龙飞凤舞几个大字“卖身抵债”。

看他在地上犹自睡得香甜,心生不忍,取过一床薄毯,给他严严实实地裹了。

诺雅早就贿赂元宝打听清楚,这画舫子时闭门以后,就会驶离岸边,到湖中心过夜,第二日太阳升起的时候再回来。若是中途离开,就必须找老鸨讨要一艘小船相送。

如此说来,只要老鸨没有察觉她的离开,一夜相安无事,那么,自己就有多半夜的时间逃离这里。

诺雅估算时辰,已经不早,再耽搁下去,城门怕是就要关闭禁严。事不宜迟,她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撤退。

将军府太危险,这个男人更危险,林诺雅怕了,所以她选择了最没有出息的落荒而逃。

否则,两三日之后的板子就算挺过去,以后也绝对没有自己的好日子过。

桔梗那里,她已经想好了,百里府并没有她的卖身契,不会限制她的自由。自己这样偷偷地溜走,也不会连累她受罚。若是愿意留在将军府,就留下,也算是生活有个着落,若是想出来,诺雅也给她留了足够的银两。

画舫里,正是丝竹管弦交鸣,衣香鬓影,酒战正酣之时,诺雅低垂了头,袖子掩住半张脸,溜着墙根向外走。提心吊胆地出了画舫,撒开丫子就跑,唯恐百里九清醒过来,找自己麻烦。

刚刚步出画舫,上了岸,就听到闭城的钟鼓声响起,离城门关闭仅余半刻钟的时间。

一旦城门落锁,想要出城不易,若是留在城中,明天这只狐狸恼羞成怒,一旦带兵四处搜查,无异于瓮中捉鳖。

还好,诺雅早有准备,换好衣服以后,就顺手牵羊将那块通关令牌藏在袖子里,或许会派上用途。

唯一失策的是,今天竟然没有骑马出来,即便出城,脚程那样慢,只怕也会被百里九捉个正着。

她扫视一圈,画舫外倒是有不少车马候着,车夫都蜷缩着身子,偎在车前,怀里抱着鞭子,或闲聊,或闭目打盹。

诺雅有心顺手牵羊,偷一匹马,又恐节外生枝,逃脱不掉。四处寻摸片刻,见一旁树林边不起眼的角落处拴着一辆马车,碰巧车夫摇摇晃晃地从车上下来,嘴里哼着小曲,一边解裤带,一边醉醺醺地向着树林深处行去。应是饮了小酒,去林子里方便。

机不可失,诺雅担心误了出城时辰,不假思索地上前,解开马缰,一拍马臀,向着临近城门处撒蹄狂奔。

远远地听到身后有人急喝,也不予理会,只快马加鞭,使了最大气力,路上有零散夜归行人纷纷躲避。

心急如焚一路飞驰,远远望见城门上高悬的两个气死风灯,在萧瑟的寒风里左右飘摇,添了几点凄冷。

她的心一沉,远眺过去,果然见两扇城门正在缓缓关闭,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她犹自不死心,焦急叫嚷:“手下留情,我要出城!”

城楼上有人站岗,持矛来回走动。这时入夜不深,士兵眼力还好,立刻高度警惕地冲着诺雅低喝一声:“什么人?”

城门楼里就立即有人从黑影里窜出来,挡住了诺雅去路:“做什么的?”

诺雅赶紧勒马,壮壮胆子:“出城寻医!”

士兵极为不耐地向诺雅晃动手里长矛:“城门已关,明日请早。”

诺雅可怜兮兮地央求道:“家里有急症病人,耽误不得,唯有十里堡的神医才能医治,还望大人高抬贵手。”

士兵更为凶狠:“城门不是你家的,你做不得主。走走走!别在这里磨叽。莫说有病人,你就是说下天来也无济于事。”

诺雅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守城士兵:“劳烦大人通融。”

士兵瞥了一眼诺雅手里银票,见她出手大方,应该油水不少,有心继续压榨,因此扳了脸,凶巴巴地道:“这多弟兄在此,众目睽睽,我必须秉公执法,循不得私,否则岂不落人诟病。”

他这是敲竹杠,让诺雅再多破费一点,封住大家的口,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了,

诺雅却是最看不得他们这副傲慢无礼的德行,再加上时间紧迫,担心车主追上来,节外生枝,见他不肯通融,也不再央求,就从袖口里掏出令牌:“我有令牌在身,可管用?”

士兵将信将疑地从诺雅手里接过令牌,就着昏黄的灯光看了一眼,然后抬眼看林诺雅:“你这令牌哪里来的?”

诺雅一抬胸脯:“自然是家里主子给我的。”

士兵狐疑地转过身,进了城楼,诺雅正忐忑不安的时候,就有一队士兵凶神恶煞地冲出来,将锃亮长矛对准了林诺雅。

“就是她!”先前那士兵指着诺雅对一个头目样的人道:“长安国派来的奸细,刚才还试图贿赂我。”

诺雅不由一阵呆愣:“你什么意思?谁是奸细了?”

小头目冲着手下挥挥手:“先抓起来再好生拷问,这是大功一件。”

诺雅早已是精疲力尽,哪里还有气力反抗,面对刀枪林立,只能束手就擒。

“说吧,你们主子是谁?派你出城做什么?有什么阴谋诡计?”小头目咄咄逼问。

她愤愤地叫嚷:“瞎了你们的狗眼,说出来怕是会吓到你!”

几人哄笑:“我们好害怕!你倒是说呀!”

诺雅将刚欲出口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自己若是告诉他们,她是将军府偷偷逃出来的小妾,几人必然连夜将自己送回将军府,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

诺雅的缄默惹得几人更加得意地笑:“怎么不敢了?你这时候要是不招认,一会儿进了大牢,可就有苦头吃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诺雅左右拼命挣扎:“你们凭什么说我是奸细?”

几人懒得与她继续废话,小头目招手:“你们几个人将他送去大牢,仔细交代清楚,可莫让她跑了。”

两人痛快应声,从一旁拿过绳索将她严严实实捆了,凶神恶煞地押解着她就重新向城里走去。

诺雅一路跟不上脚步,走得跌跌撞撞,故意拖延时间,左右扫望,心里暗自盘算脱身之计。

第六十四章 红杏出墙

一辆青篷马车自对面辘辘驶近,车夫应该是有些着急,将鞭子甩得响亮。

几人慌忙拽过诺雅向一侧闪避。诺雅来不及思索是否可行,手腕一抖,双臂似乎脱臼一般绵软无力,紧紧捆缚着她的绳索就自肩头滑落下来,双臂顿时得了自由。她咬牙扒住一侧车辕,使了最大的气力,想跃上马车,夺车而逃。

哪怕胜算只有一分,诺雅也要孤注一掷。

孰料她双手刚刚紧抓住车辕,坐在另一侧的车夫就动了,不见怎样夸张动作,手里长鞭犹如灵蛇一般转了方向,将她整个人卷起来,向着一旁抛出去。整套动作利落潇洒。

诺雅惊呼出声,头顶束发的纶巾掉落下来,乌黑的长发随风散开,犹如瀑布一般随着她在半空中划过,整个人就要摔落下来。

诺雅自知无力逆转,认命地紧闭了眼睛。

“风驰,救她!”

千钧一刻之际,车厢里有人沉声低喝,温和而又坚定的声音对于诺雅而言犹如天籁。

车夫勒马停车,飞身而起,手里长鞭一扬,又将林诺雅拦腰卷起,单手上举,将她稳稳托住,尔后安然落地。

林诺雅头晕目眩,只当自己今日必然难逃此劫,怕是要摔个七荤八素。谁料竟然安然无恙,心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几乎瘫软在地上。

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蜂拥而上,将她团团包围,难免惊诧:“这奸细竟然还是个女的!这样大胆!”

“她是哪里来的奸细?”车厢里有人出声问询,声音不冷不热,温润如玉。

诺雅听着觉得熨贴,竟然比狐狸九的声音还要好听。百里九说话好像清泉石上,叮咚悦耳,此人话语则如皓洁秋月,温润白玉,自有一股震慑之力。

士兵里也有懂相看之术的,看车夫身手,听主子言谈气度就知必有来头,一拱手道:“敢问是哪位大人?”

其貌不扬的车夫怀抱了鞭子,侍立旁侧,冷声道:“我风驰的主子,试问天下间还能有谁?”

诺雅不曾听过这名头,几个士兵却是如雷贯耳,翻身跪倒在地,毕恭毕敬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见过二皇子。”

不会这样巧吧?诺雅心里一声哀嚎。她记得,自己大婚之日,这二皇子也是去过百里府道喜,与百里九同桌而饮,自然相熟。自己怎么就这样不长眼,撞到他的刀尖上。

“免了吧,起身。”车厢里那人淡然道,声音和煦犹如三春暖阳:“此人是哪里奸细,这深更夜半又要往哪里押解?”

一个士兵向前一步:“启禀二皇子,此人乃是长安国奸细,适才手持长安国通关令牌,想要夜半出城,被我等抓获,觉得兹事体大,正要押解去大理寺监狱严加审讯。”

“令牌现在何处?”

士兵从怀里掏出令牌,递交给车夫,车夫一撩车帘,双手奉上。

车厢里也不知道是不是点了琉璃灯,灯光温暖柔和。车帘放下的那一刻,诺雅看到一角月白色银丝滚边袖袍,和一双修长干净,骨节匀称的手。

车里人沉吟片刻,方才出声问道:“你这令牌是哪里来的?”

诺雅一愣,方才反应过来,那二皇子是在问自己。只赌他并不识得这令牌主人,谎言道:“这令牌是我捡来的,只因为今天家里有人病重,急需出城寻医救治,所以拿来充数,想蒙混过关。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令牌,也不是什么奸细。若是那长安国果真用我这样呆笨,自投罗网的人做内应,探听情报,长安国怕是要亡了。”

“此话倒是有理。”车里的人淡然一笑:“不过真是巧了,我正巧认识这令牌的主人,你究竟是不是奸细,到他府上一问便知。”

诺雅大窘:“如今物归原主,二皇子代我归还给它的主人就好。既然出不得城,我要赶紧回家,免得家中老母亲记挂。”

士兵一抖手中银枪,拦住诺雅去路。

“都退下吧。”二皇子朗声吩咐:“既然有这样渊源,你便同我一起去一趟这位友人家中,也好洗脱你的罪责,说不定他这宝贝失而复得,会重谢你也说不定。”

重谢?诺雅心里一声苦笑,怕是会重卸吧?大卸八块的“卸”。但是转念一想,总比进那大理寺大牢,被活生生扒一层皮下来要好。再说,他们也就主仆二人,虽说那车夫的确身手不错,但是应该也比那铜墙铁壁一样的大牢容易逃脱一些。

正所谓是逃出狼群,又落虎口,但是两害相较取其轻,还是先甩脱那些不长眼的士兵再说。

因此诺雅痛快地爬上马车,侧身双腿下垂,准备随时伺机而逃。

“也好,就是如今夜深叨饶,恐怕不便。”诺雅咧嘴一笑。

“无妨。”

车夫转身对着几位士兵吩咐道:“回去跟你们头领禀报,就说这人并非是什么奸细,我们主子带走了。”

士兵哪敢不从,乖乖地退下去。

车里的人一撩帘,淡然吩咐道:“外面更深露重,进来吧。”

诺雅不仅一愣:“男女有别,更何况我身份卑微,岂敢同您共乘?”

车里的人一声轻笑,满是愉悦:“我只是想见识见识,这世间能够从他那里盗取东西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三头六臂?”

诺雅知道隐瞒不过,索性起来,硬着头皮爬进车厢里,低眉垂目,软声道:“婢子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求二皇子放我一马,千万不要将我送回去,否则我性命不保。”

二皇子一愣,借着灯光打量她:“我就说小九风流成性,早晚栽在漂亮女人手里,果不其然。”

他果真是知道这令牌来历的,诺雅心里仅存的一点侥幸也瞬间烟消云散,愁眉苦脸道:“二皇子有些言重了,我只是实在走投无路,偷了一块小小的令牌而已。”

“你的胆子委实是大了一些,竟然敢偷他的这块令牌,而且还明目张胆地想借此蒙混出城,你可知道这令牌的来历?”

诺雅老老实实摇头:“婢子也只当是出城腰牌,并不省得。”

“这腰牌乃是当年长安麒王出使我大楚,与小九惺惺相惜,私下所赠。手持这块令牌可以自由出入长安大小城门,自然非同小可。他一向是珍而重之,不敢出任何差错,以免被人有可乘之机,怎么会大意,让你一个寻常婢子偷了来?”

诺雅不由咋舌,怪不得守城士兵会将她当做奸细缉拿,果真是这块玉佩的缘故,自己也真是不长眼,才弄巧成拙。

她愈加低垂了头,指尖无意识地去拽车里长毯上的绒毛,嗫嚅道:“婢子是九爷贴身伺候的人,九爷他想纳婢子为通房丫头。三房夫人皆容不下,留下也是死路一条,所以我才拼得性命,偷了这块令牌,想夜半偷偷出城,自谋生路。若是二皇子将婢子送回将军府,生不如死,我还不如就此滚进车底,了此残生。”

诺雅谎话顺口就来,情真意切,蹙眉掩面,做哀哀啼哭的样子,并且狠劲照着自己大腿拧了一把,果真憋出几滴眼泪,自认天衣无缝,十分吻合他百里九的风流脾性。

诺雅可以感觉得到,那个人双目如炬,在狐疑地上下打量自己,似乎是在揣摩她话里的真假。良久方才沉声对外吩咐道:“风驰,别苑。”

风驰心里疑惑,这个女人谎话连篇,谁都能听得出来,主子为何还要带她去别院?但是他聪明地并不多问,利落地跳上马车,放下车帘,快马扬鞭。

诺雅此时的心方才放下一半,如遭大赦,暗暗舒了一口气。

“抬起头来吧,否则我的毯子怕是就要遭殃了。”二皇子淡然吩咐道。

诺雅不好意思地将手心里的毯子绒毛团成一团丢了,悄悄抬起头来,马车外表虽然看起来不太起眼,但是里面却极为舒适淡雅。四壁皆镶嵌有婴儿拳头大小的夜明珠,车顶一盏八角琉璃灯,灯光流转,与夜明珠交相辉映。

车内端坐一人,暂且不谈相貌如何,单是那气度风韵就如云端高阳,空谷幽兰,林间翠竹,赏心悦目,令人一时舍不得移目。

诺雅此时总算明白了两字“不公”的含义,原来女娲造人也是存了偏心,原先见百里九就觉得他有权有势有好的爹娘,又生得一副好皮相,偏生却不学无术,风流成性,属于白玉微暇,应了那句“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但是今日见二皇子,心里难免对这造物主生了微辞。他贵为当朝皇子,已是万千里挑一的幸运儿,容貌更是公子如玉,世间无双,怕是天上人间都难寻的好气度。

不仅如此,这位二皇子,诺雅以前就略有耳闻,他性子淡泊,不喜权势,自小喜爱云游天下,广交贤良,学识渊博,谈吐不凡,在十二三岁时,在民间就有“小孟尝君”之称。只是随着年岁增加,他的学问愈加出类拔萃,四处讲学辩论,学识的名头盖过了原本的绰号,在民间颇得赞誉。

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腹有诗书气自华”,他的气度就是他读过的书,走过的路,赏过的人和风景。

别人的阅历是沧桑,他的所见所闻是气度的升华,韵味的蕴藏,和光芒的累积内敛。

听说他鲜少回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多日都是在外游学,今日怎么回京,而且还被自己好运地遇到?

诺雅觉得自己心里的那枝红杏有点蠢蠢欲动。哪有少女不思春,人不风流枉少年。

二皇子见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应是习以为常,只轻咳一声,作为提醒。

诺雅这才缓过神来,堆积了一脸的感恩戴德:“多谢二皇子相救援手之恩,婢子没齿难忘。”

二皇子靠着车上锦垫,微微阖拢了眼睛:“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过,你终归是他的人,我带你回府,无异于拐卖人口,是不合规矩的。明日一早,还需要派人过去知会一声。”

诺雅心里暗自盘算,车到山前必有路,还有一夜的时间,总是会有机会逃出来的。也就展颜一笑:“若是有二皇子开恩,能在九爷跟前美言几句,婢子也能有一条活路。”

二皇子依旧闭目养神,只温润一笑:“小九向来怜香惜玉,不是暴戾的性子,你尽管放心。”

林诺雅看着他的笑,痴痴呆呆,竟然果真就放心了。

她靠在车厢上,清楚地听到自己心里有春花绽放的声音,轻轻浅浅,暗香盈动。

第六十五章 打赌

马车行不多时,就逐渐慢了下来,风驰利落地跃下马车,打开车帘,恭敬道:“主子,别院到了。”

诺雅正坐在车厢口位置,自然先行起身,跳下马车。四处扫望一眼,并不见石狮镇门,磅礴大气的豪宅朱门,只有梧桐掩映里,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青砖碧瓦,犹如亭亭玉立的江南小家碧玉。诺雅自然难掩满腹疑惑。

风驰径直走到门前,握着鎏金椒图门环轻叩三下,就有一白首驼背老翁打开门栓,也不行大礼,只满脸欢喜地向着二皇子慈蔼一笑:“小主回来了?”

二皇子点点头,回过头来向诺雅道:“进来吧。”

老者一愣,揉揉略有昏花的眼,挑起手中灯笼打量诺雅,愈加热情。

那灯笼不过是寻常所见的八角宫灯,不过并非单一的橘黄光亮,红黄绿蓝紫,不同色彩,交相辉映。

二皇子无奈摇头,接过老翁手里八角宫灯,客气地道声谢,老翁自顾回身闭了门。风驰则转身上了马车,扬鞭而去,只余他与诺雅二人。

诺雅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流转的灯光里,小径两侧竹影重重,竟是一片北方罕见的湘妃竹林。只是南橘北枳,这竹子喜温,到了这萧瑟的北方天气里,失了颜色与丰满,没有湘妃竹的苍翠郁郁,挤挤挨挨,看起来形容枯槁,身影瘦了几分,有形单影只的凄冷。

“千万跟好,可莫走丢了。”二皇子头也不回,只细心叮咛。

诺雅经他提醒,才觉察到这竹林竟是别有乾坤,排列错落有致,暗合八卦乾坤之理,情知这是主人借着竹林布下的阵法,可谓一阵当关,万夫莫开。无怪乎堂堂二皇子的别院寒酸也就罢了,竟然连个侍卫都没有,风驰竟然还放心地扬长而去。

诺雅紧跟着二皇子,仔细观察,暗记路径。无奈错综复杂,毫无规律可言。

她是冰雪一样聪慧的人,很快就发现其中蹊跷之处,二皇子手里那盏灯内有猫腻,并不寻常。 他看似闲庭信步,对竹林内曲折复杂的小径熟记在心,其实全是仰仗手里那盏八角灯笼。

那灯笼共有八面,色彩流转,不尽相同,随着主人的步伐左右摆动。每至尽头拐弯处,二皇子都不动声色地晃动手中灯笼,而往往指向正确路径的那一面,都是水晶蓝,二皇子就是根据灯影的指引,来判定行走方向。

诺雅暗自猜度,那灯笼里莫非是有司南之物,而阵法出口处就暗藏母石?

行了约莫盏茶时间,二人方才行出竹林,眼前豁然开朗,现出一片琉璃瓦舍,竟是别有洞天。

诺雅回首,见那竹林离门首处也不过十几丈距离,二人竟然走了这长时间,可见阵法之妙,若是不懂暗里乾坤,怕是走上几日几夜,也行不出来。

瓦舍内早已燃了灯烛,熏了龙涎香,祛除潮气。二皇子吹熄手中灯笼,挂在竹林外围一棵翠竹之上。

“这里没有空置的客房,只能委屈你暂时宿在左首的小书房之内,里面经常有炭炉防潮,夜里寒气不会太重。”

诺雅受宠若惊一般连连摆手:“能有婢子容身之所,已是感激不尽,二皇子客气。”

二皇子微微一笑:“我这里晚间没有下人,需要什么只能自己动手。所幸他们今日知道我回来,提前备下了茶点,你若是饥渴,尽管请便。”

诺雅想,自己如今假冒的是婢子身份,自然要低调殷勤加马屁为好。

因此谄媚笑道:“婢子素日里做事习惯了的,二皇子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开口。”

二皇子展颜一笑,柔若春水,皓如秋月:“姑娘好意心领,你外来是客,怎能让你劳顿?你自管休息就是,夜半更深,我不便相送。”

诺雅也不客气,向着他略施一礼告退,按照他的指引,到主屋旁侧的书房内休息。里面温暖如春,墨香幽幽,心里忍不住嗟叹,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原本见到百里九就觉惊艳,今日才知何为云泥之别。

百里九那样吊儿郎当的德行,与他这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气度比较起来,简直天上地下,无可比拟。

二皇子书房里面藏书颇丰,而且四书五经,兵法工农,杂史野技,一应俱全,令诺雅咋舌之余,又颇爱不释手。她劳顿许久却了无睡意,自顾从书架上挑选了感兴趣的书籍翻阅,捻小了灯蕊,凑到近前,看得津津有味。

有更夫打更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

诺雅看看外面天色,天高月明,夜色如银,委实不是逃跑的好机会。但是又恐夜长梦多,等风驰回来失了时机。恋恋不舍地放下手里书本,轻巧地打开屋门,向外探望,二皇子的房间早已熄了灯烛,应是睡得正是香沉。

果真是谦谦君子,胸怀坦荡,与来历不明的人同住一院,还能这样毫无戒备,安枕无忧。

诺雅回屋吹熄灯烛,稍侯片刻,听院子里寂静无声,方才蹑手蹑脚地出去,轻掩了屋门,从竹林旁边取过灯笼,用火折子点燃了,依照灯光指示,顺着来时的小径向外。

初始还算顺利,待行了约莫半盏茶功夫,诺雅就感觉出不对,灯影所指引的路径分明就是在原地打转。

她知道定是哪里不对,莽撞不得,万一不慎触动机关,惊扰了二皇子不说,若是再有暗器,自己岂不难以自保。

她索性驻足坐下来,将灯笼放在地上,仔细查看,果然看出端倪。原来那灯笼底座竟然也是按照阴阳八卦设计,灯笼掂起的时候,阴阳两鱼可以活动自如,若真就像两尾游鱼。而两鱼鱼目之处,镶嵌有一蓝一红两色宝石,折射烛光,交相辉映,形成五颜六色。

自己一直依循的颜色,乃是阴面鱼目所镶嵌的蓝宝石折射而出。

诺雅犹如醍醐灌顶,瞬间大悟,既然遵循阴阳二理,那么竹林就好比是一个大的八卦阵,而自己手中灯笼则是阵中之阵,来时依循阴鱼指引,走时则应恰恰相反,遵循的应该是阳鱼的红色灯影指引的方向。

她从地上一跃而起,依照自己适才的揣测,摸索着走下去,果真顺利地出了竹林。

她赶紧吹熄手中灯笼,并不着急出去,先屏息凝气探查一番,见并无异动,方才探出头去。

眼前一花,似乎有一道白影掠过,诺雅骇了一跳,赶紧缩回身子,揉揉眼睛再看,亮堂堂的院子里,鬼影都没有一个。只当是疑心生暗鬼,花了眼睛。

抬手方才感觉不对,手里只剩了一根挑灯竹竿,灯笼已经不知去向。

诺雅吓出一身冷汗,知道世间并无鬼神,定是遭了高手戏弄,这院子里藏龙卧虎,自己怕是逃不出去了。

空气中仍旧残余着一丝龙涎香的气味,诺雅灰心丧气之余,又心生不甘,小声嘀咕:“不就一盏灯笼吗?借来使使而已,用完也就还你了,至于这样迫不及待地收回去么?”

林中有“噗嗤”一声轻笑,诺雅转过头去,见竹林中挂着一盏灯笼,已经重新点燃,可不正是自己适才丢的那一盏?

她只当做若无其事,走过去摘下来,挑在竹竿之上,乖乖地沿原路走回去。

书房里亮着灯,房门也是大敞,明显是有人光临,诺雅大模大样地走进去,正是二皇子穿戴齐整,端坐在桌边,手里捧着自己适才看的那本《忍者之术》,听她进来,眼睛都不抬。

“你出去了?”他似是不经意地问。

诺雅老老实实点头:“去登了个东。”

“怎地还拿着灯笼?今夜月光还好。”

“寻不到茅厕所在,又恐迷了路。”诺雅大言不惭,说谎脸不红,心不跳。

“喔。”二皇子点点头:“是我疏忽,没有提前告知你,害你兜兜转转,去了许久。”

“人生地疏,是有些迷路。”诺雅顺杆往上爬:“难道二皇子也起夜吗?我用了你的灯笼,你不会等得着急了吧?”

二皇子放下手中书册,上下打量林诺雅:“我这竹园的路的确不好找,能够自己安生来回的,除了小九,也就只有你了。”

诺雅低头看自己靴子底沾染的黄泥,讪讪地笑:“多亏二皇子手下留情,否则诺雅今日只怕是要露宿了。”

二皇子笑笑,掸掸袖口处被露水浸湿的衣角:“夜里风凉,更深露重,姑娘衣着单薄,还是不要四处乱走动的好,否则万一着凉,小九向我追究起来,我还真是无法交代。”

“二皇子说笑。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婢子,丢上十天半月的,九爷也未必发觉,何来追究一说。”

他轻轻摩挲桌上的书,意味深长地道:“能够识字,而且喜欢谋略武功,心思七窍玲珑,冰雪聪慧的婢子,非同一般,必然是被小九宠在心尖上的,怕是明天一早,京城就要被他翻个底朝天了。”

诺雅眸光闪烁:“不如,我们就打个赌好了?”

“赌什么?”二皇子满是趣味地看着诺雅。

“我赌百里九三日以内都不会派人搜查我。”诺雅斩钉截铁地道。

“喔?”二皇子似乎挺讶异:“何以见得?”

“婢子一条贱命,哪里有九爷脸面来得重要?”

“若是你输了,你怎么办?”二皇子沉吟片刻,抬头问道。

“若是我输了,我就心甘情愿地留在你的竹园三年,为你洒扫做饭,做个婢子。”

二皇子清朗大笑:“你倒是打的如意算盘。你是不愿回百里府,想寻个庇护之所吧?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心思被拆穿,诺雅微窘,这二皇子表面看起来善良无害,谁想到竟然也是跟百里九一样,活脱脱就是一只狡猾的狐狸。

第六十六章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我倒是忘记了,二皇子公子无双,身边自然有不少殚精竭虑想近身侍奉的人。但是婢子和她们不一样,我对二皇子不会有那些旖旎的心思,知进退,懂分寸,不会对你造成不必要的困扰,三天换三年,怎样都值。”

二皇子略作思索:“诱惑很大,尤其是当我可以稳操胜券的时候。我就以一天为限,与你赌上一赌。不过,君子不夺人所爱,做我的侍婢就算了,若是你输了,你就亲自下厨,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诺雅一怔,难不成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来历?还是在故意使诈试探?

她不入圈套,呵呵干笑两声:“若是你输了呢?”

二皇子站起身来,弯唇一笑,极为自信道:“不可能。”

诺雅也极为自信地一笑:“偏生今日就有可能。”

“若是我楚卿尘输了,我也亲自下厨,请姑娘你吃酒,可好?”

原来楚卿尘是二皇子的名讳,果然人如其名,脱俗出尘。

诺雅连连点头,一脸垂涎欲滴:“那我自明天起开始饿肚子,就等着品尝二皇子的手艺。”

“那姑娘就安心歇下,楚某不再打扰了。”楚卿尘拾步向外走,走到门口,与诺雅擦肩而过时,突然驻足,笑道:“姑娘的缓兵之计用得不错。”

言罢大笑扬长而去。

诺雅红了脸,毫不惭愧地嘀咕:“我就是缓兵之计如何?能拖一天是一天罢,谅他百里九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四处搜查我的下落,否则岂不颜面丢尽?而且,只要那守城侍卫不多嘴,他也断然不会想到,我会藏在二皇子的竹园里吧?”

她闭了书房的门,和衣躺在榻上,心里又有些暗自忐忑,也不知道百里九如今如何了?那老鸨若是半夜发现自己没了行踪,再搜查他的身上,半分银两也无,会不会果真将他五花大绑了,卖肉还钱?

揣揣不安之余,又有些好笑,自己这样做算不算是投其所好?他百里九一向风流好色,每日里挥霍败家,如今沦落到风尘之地,既可以快活,还又有银两可以赚,两不耽误。

若是他再敢贫嘴胡言乱语,说自己不举,那老鸨会不会恼羞成怒,果真阉了他?还是希望元宝能尽快找到他,将他赎出来吧。

如此胡思乱想,天快亮时方才朦胧入睡,睡梦也荒诞不经。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身上衣服就如同抹布一样皱皱巴巴地难看,可以想象自己昨夜辗转反侧,睡姿是有多么不雅。

楚卿尘见了,笑得就像晨起初升的暖阳:“一会儿就有下人送过换洗衣服,你暂且忍耐一会儿。”

他的面前摆了几样茶点,简单精致,吃得慢条斯理,格外优雅。

这里是他的房间,平素应该是用来习字的所在,与里面寝室仅仅隔了一层竹帘,简单素雅,墨香袅袅。

“饿了吧?我怕你贪睡,所以将你的点心仍旧温在笼屉之上。这就让他们送进来。”

要不要这样细心?诺雅暗自叹服,想起百里九同自己一起用餐的时候,好像恶鬼投胎一样的狼吞虎咽,为什么完美的男人都是别人家的?

暗自惋惜的时候,就有一容貌清秀的婢子进来,将托盘里的点心一一摆放在诺雅近前,也不说话,只微微一笑,示意诺雅用餐。

好个生得雅致的丫头,诺雅心思有点坏,这二皇子的竹园不让闲杂人等进来,偏生金屋藏娇,藏了个美人在这里,是不是就是人们通常所说的通房丫头?

诺雅心里这样想,打量那丫头的目光就有点挑剔。丫头被看得羞窘了,转身就走。

“她不会说话,你叫她默儿就可以。”楚卿尘在喝粥,一小口,一小口,轻巧无声。

诺雅将端起来的碗赶紧放下,改用调羹,也吃得斯文,笑得不怀好意:“默儿很漂亮。”

楚卿尘好像明白了诺雅心里的想法,无奈一笑:“默儿是驼背公的孙女。”

诺雅见自己心思又一次被他察觉,而且还是这样不堪的乱七八糟的想法,有些不好意思,真诚地道歉:“是我以貌取人,小人之心了。”

楚卿尘已经吃好,拿起一旁的帕子擦拭自己的指尖,一根一根,擦得仔细:“你只是受了小九的影响。”

诺雅一噎,没想到这样温温吞吞的男子也有犀利的时候,不过心里颇为赞同他的说法,点头如捣蒜,自己绝对是无辜的。

楚卿尘今日穿的是朝服,头上也束了八宝紫金朝冠。

“你今日上朝去了?”诺雅忍不住问。

“嗯,”他清浅回答:“在京里时间短,不能为父皇分忧,所以只要在京里,就会去给他请安。”

“喔。”诺雅也软软糯糯地应声,犹豫半晌,方才忍不住鼓起勇气:“那可曾见到他了?”

“谁?”

“百里九。”

“他极少上朝的。”

诺雅自觉失言多嘴,慌忙掩饰:“我倒是忘记了。”

楚卿尘轻笑:“可是我倒是听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诺雅抬起头,迫不及待地问。

楚卿尘玩味地打量诺雅:“散朝出来的时候,我见到元宝守在宫门口,向相熟的大人打听小九有没有上朝。”

诺雅做贼心虚,慌张地低了头,昨日两人出府那是临时决定,而且偷偷摸摸的,外人并不知晓。难道百里九还没有回府?果真被老鸨扣下做男宠了?

她心里一阵幸灾乐祸,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这元宝怕是昨日又贪吃去了,没有尽心伺候主子。就连九爷有没有上朝都忘记了。”

楚卿尘微笑着看诺雅吃东西,语不惊人死不休:“我还以为被你一起偷出来卖了呢?”

诺雅“咳咳”地呛了两声:“二皇子真会说笑,他一个大活人,难不成我还能将他打包了不成?九爷那是出了名的风流,在外面寻花问柳,夜不归宿习惯了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楚卿尘凑近了,低声问诺雅:“那你觉得他会在哪一家青楼里乐不思蜀呢?”

诺雅慌乱摇头:“我哪里会知道?九爷又不会带一个婢子出去碍眼。”

楚卿尘缩回身子:“言之有理。我倒觉得他该不会是一夜未归,四处寻找你的下落吧?”

诺雅的饭吃不下去了,面对着二皇子咄咄逼人的追问,她招架不住,食不知味,索性丢下手里调羹,不自然地干笑两声:“怎么会?二皇子又高抬诺雅了。”

“是否高抬,最迟下午应该也就可以见分晓了。你可以选择是自己回府请罪还是我送你回去。”

“不要!”

诺雅心里惊慌,倏地站起身来,慌乱间碰落身后条案上的几卷画轴,掉落在地上,展开来。

她忙不迭地弯腰去捡,伸出的手却是一僵。

那幅画上细笔勾勒的是一个双丫垂髫的娇俏少女,一袭鹅黄宫装,手里握着一柄青锋长剑,站在竹林跟前,杏眼圆瞪,威风凛凛。

难道,这才是楚卿尘意中人的模样?诺雅暗自思忖,不由多看两眼,仔细端详。这少女一身贵气,不过从画上看起来应该还未及笄,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这少女的模样怎么看起来好生眼熟?诺雅觉得似曾相识,但是一时又琢磨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

她慢慢合拢画轴,依旧整齐地摆放在条案之上,不好意思地笑:“二皇子不仅学识渊博,竟然还画得一手妙笔丹青。”

楚卿尘轻叹一口气,似乎是心有郁结:“不过是胡乱涂鸦几笔,六七分神似,用以参照寻人罢了,见笑。”

诺雅心里一动,重新拿起一卷,打开来,虽然并非适才装扮,却依旧还是那个看似古灵精怪的少女,斜倚在一树海棠下,巧笑嫣然。

“这是?”

“一位失散的至亲,负气偷偷跑了出去,已经月余时间,至今下落不明。”

诺雅重新再展开一副,铺在条案之上,捡起案上毛笔,将少女头上钗环涂抹得乱七八糟,不觉弯了眉眼。

果真是她!当初只以为她可能是谁家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非富即贵,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来头,令二皇子牵肠挂肚。

楚卿尘疑惑地看着她,虽然不解其意,但是一言不发,并不打扰。待见她眉开眼笑,方才满脸希翼地问:“姑娘是不是曾经见过她?”

诺雅犹豫着点头,心里多少有点出卖朋友的愧疚:“曾有一面之缘。”

楚卿尘大步上前,一把捉住她的手,抓得紧紧的,声音抑制不住有些颤抖,焦急地问:“在哪里?”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可见果真是忧心如焚。

诺雅慌乱地抽回手,楚卿尘自知失态,一时也有些尴尬。

“我曾经在京城汇丰楼前见过她一次,扮了男装,境遇不是太好。至于如今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果然还没有出城!”楚卿尘有些兴奋难捺,一迭声地追问,诺雅支支吾吾,对于细节性线索皆推脱不知。

楚卿尘失了风度,急匆匆地行至门口,又不放心地跑回来:“我要马上差人大街小巷地去寻她,你且安生待在竹园,切莫四处胡乱走动,千万等我回来。”

诺雅乖巧地点头应下,目送他大步走出竹林,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调虎离山成功!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第六十七章 城门戒严,你输了

机不可失.

诺雅想,正门处应该也是不安全的吧,那驼背公看似风烛残年,垂垂老矣,但是那日回府,明显是耳聪目明,万一也是深藏不露,自己的计划可就泡汤了。

她这次转了方向,绕道竹屋后面,想从后院处想办法翻出墙去,谁料还未踏足竹林,就有一青衣侍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跟前,犹如鬼魅,挡住了去路。

“主子交代,竹林危险,请姑娘稍安勿躁,切勿四处走动。”

竟然还留了人监视自己!诺雅无奈转身回屋,关闭了门窗,再使个空城计蹑手蹑脚地逃出来,还未来得及庆幸,那侍卫又神出鬼没地跟在了身后,如是反复,无论如何都甩脱不掉。

诺雅终于灰心丧气,暂时放弃了逃走的企图。她知道这竹园虽然不是龙潭虎穴,但却是铜墙铁壁,怕是插翅难逃。

中午百无聊赖的时候,诺雅就忍不住生些事出来。她跑去厨房寻了一把锋利菜刀,到竹林边挑拣着漂亮的湘妃竹砍了几根,席地而坐,削削砍砍的,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

侍卫得了二皇子临走时的叮嘱,只看守着她不让她进入竹林,逃出竹园,对于她莫名其妙的举动也不干涉,冷眼旁观,任由她胡乱折腾。

诺雅惬意地哼着小曲,手中菜刀翻飞,两三下就“哎呀”一声惊叫,丢掉菜刀,捂着手腕站起来,连声呼痛,竟然是不小心被竹篾划开了一道两寸伤口,血流如注。

侍卫顿时慌了手脚,不知所措,他不敢擅离职守,又不能不管不顾。尤其是见诺雅已经脸色苍白,吓得花容失色,就差晕倒过去了。

他两厢权衡,一跺脚飞身离开去给诺雅寻药。

适才还如捧心西子一般娇娇弱弱的诺雅,突然就生龙活虎起来,提起准备好的灯笼,朝着侍卫离去相反的方向,一个闪身,就钻进了竹林里。

刚刚踏足进去,行不多远,就感到脚下大地似乎是在颤动,耳边听喳喳有声,心知不妙,必然是触动了什么机关。

警觉之时,听觉极其灵敏,听到极轻微的“噗噗”破空声,抬眼一望,一排竹子削成的利箭向着自己的方向急射而至。

愈到危机之时,诺雅愈是冷静。竹林密密麻麻,不利于闪身躲避,而且所有阵法机关,环环相扣,都不是单一的,自己仓皇躲闪的时候,难免触动其他机关,招来更为凌厉的箭雨。

此时她面前恰有一丛泪竹,手脚奋起并用,将两根竹子向两侧撑开,然后借助弹力,将身子向身后弹飞,狼狈地摔倒在地。

两根竹子也借助反弹之力,左右急剧晃动,将竹箭挡开十之七八。余下几支,也消了三分力道,凌乱地射在地上,诺雅堪堪避过。

还未来得及松一口气,头前那丛翠竹竟然好像生了脚,向着两侧挪开,右前方又有更加密集的利箭破空而至。

诺雅摔倒在地上还未起身,又手无寸铁,避无可避。

生死攸关之际,眼前白影一闪,一人好似救世神仙自天而降。只听“啪啪”连声,凌厉的竹箭尽数被他手中一把竹笛轻而易举地挡开来,掉落地上,碎为数段。

诺雅瞠目结舌,感叹其功夫气势如虹,矫若游龙,不觉忘形。

“快走!”

那人急速后退两步,见她犹自呆若木鸡,好像被吓丢魂魄一般,二话不说就俯身提起她,揽住她的纤腰,足尖一点,飞身而起,竟然落于竹稍之上,凌波微步,两三个起落,就安然落于竹林之外。

诺雅惊魂未定,只暗叹一声“好俊的功夫”,转头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瞬间羞红了脸。

楚卿尘一袭白衣赛雪,手持一管湘妃竹笛,淡定优雅,从容不迫,相较起自己的一身狼狈不堪,诺雅觉得十分窘迫。

她惊慌地挣脱开楚卿尘的怀抱,忘记了手腕上的伤口,在他的衣襟下摆处绽开红梅零落。

楚卿尘冷颜不语,一把拉起她,急匆匆回到竹屋书室,同样的冷言冷语:“坐下!”

“我......”她张口欲辩。

“安生坐着,不要乱动。”

诺雅听话地坐下,有点局促不安。

楚卿尘接过身后侍卫手里的药箱,转头吩咐:“打一盆清水过来,要热的。”

侍卫知道自己失职,唯恐被责罚,赶紧跑着去了。

楚卿尘沉着脸,坐在诺雅对面,从箱子里翻找出一应用品,整齐摆放在桌子上。

“你的机关好厉害。”诺雅讪讪地笑,没话找话。

“是你太笨。”楚卿尘有些生气,紧绷着脸,如罩冰霜:“但凡自后院潜入竹园者,非奸即盗,我不会傻到用同样的机关来欢迎宵小之辈。”

诺雅乖乖地坐着,小声嘀咕:“那这机关也未免过于狠辣了一些。”

楚卿尘抬眼看她一眼,默不作声,从侍卫送过来的水盆里,拧了帕子,不悦地吩咐:“把胳膊伸过来。”

诺雅将手向后面瑟缩了一下,不自然地干笑:“我自己来就行。”

楚卿尘温和了脸,抓过她的手,用帕子一点一点清理伤口周围的血迹,修长的指尖轻轻巧巧,小心翼翼。

“你就那么怕回将军府吗?”他突然冷不丁地问。

诺雅一怔:“不是怕,是不想。”

“也是,小九虽然行事荒唐了一些,但是脾气并不暴戾,还不至于让你这样怕他,处心积虑,宁肯伤了自己也要逃出去。”

“那你能放了我吗?”诺雅轻声问,眼巴巴地充满了希翼。

楚卿尘的手指一滞:“放了你,你去哪里?”

诺雅摇摇头,低垂下去:“不知道,先逃离京城再说,总有容身之所。”

“城门已经戒严了。你输了。”他轻叹一口气道。

“啊?”诺雅有些意外,他已经回去了?

“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在京城大肆搜捕,但是他的人在暗中搜查你的下落。”

诺雅一惊,若不是胳膊被他牢牢捉住,就仓惶地站起身来了。

“你想把我交给他,是吗?”

楚卿尘从一旁取过刀创药,一点一点地抖落在诺雅的伤口上,她猛然吃痛,好像烧灼一般,不由蹙紧了眉头。

“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不过现在我可能已经改了主意。”

诺雅欣喜地望着他,转而又有些懊丧:“他总是能够从守城士兵那里打听到我的消息。”

“若是能打听到,他百里九此时早就找上门来了。”楚卿尘淡然道:“那几个士兵的嘴巴还算紧。”

诺雅瞬间明白是面前这位二皇子帮了自己,感激地道:“谢谢你。”

“我只是在没有弄清楚事情原委之前,暂时留下你而已。不过凭借他百里九的手段,我最多也只能保你两三日的时间,用来偿还今日的情份。”

楚卿尘给诺雅仔细地包扎,好像在制作一样精细的艺术品那样认真而专注。

“我不想去打听百里府的家务事,但我觉得你应该跟我说实话,你究竟什么身份?”

诺雅神色一黯:“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我失忆了,醒过来以后就在青楼里,老鸨给我起的名字叫‘林诺雅’,是百里九给我赎了身。”

楚卿尘手下动作逐渐慢了下来,似乎是在考虑什么问题,良久之后,才柔声问道:“你是他新纳的侍妾?”

诺雅极为不情愿地点点头:“我没得选择。”

“听说他极宠你,甚至为了你不惜得罪了秦尚书和太子妃。”

诺雅苦涩一笑:“也许吧。”

她不想在这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跟前评论百里九的不是,虽然她知道,一切都是事实。百里九表面上对她的好,都有企图,有阴谋,不过是逢场作戏。

她不说,楚卿尘也不再问。低了头收捡桌子上的药瓶。

诺雅满怀忐忑,好像做错事情的孩子。

“我可以暂时佯作不知,不将你送回将军府。但是,若是小九找上门来,我没有理由留下你。”良久之后,楚卿尘方才淡然道。

诺雅苦兮兮的小脸瞬间烟消云散,绽放出耀目的阳光,心里高悬的石头也落了地。

“只要城门守卫稍微松散一些,我就会想办法混出城去,绝对不连累二皇子。”

楚卿尘拎起药箱,抬步离开,背影略有落寞。

诺雅突然想起他寻人之亊,忍不住出声叫住他:“二皇子!”

楚卿尘转过身来,望着她的眸子熠熠生辉。

“人找到了吗?”

楚卿尘微微一笑:“欣儿那丫头向来古灵精怪,她若是诚心想躲避着我们,是不太好找。”

原来她叫欣儿,诺雅想起百里九曾经跟自己说起过,皇上最为宠爱的十公主,好像封号就是“欣儿”,原来那日自己认识的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竟然是一国公主。怪不得说话那样大的口气。

“她是十公主吧?”诺雅问。

楚卿尘点点头。

“她说玩够了,自己就会回来的,不用担心。”诺雅低声安慰。

“原本父皇的人是一路跟着她的。父皇的意思是让她在民间吃些疾苦再回宫也好,免得胆大妄为,不知天高地厚,经常闯祸。谁料想竟然被她甩脱了,祥妃娘娘心急如焚,母亲传信给我,我才急匆匆地赶回京。已经失去联系这么久,心里委实有些担心她的安危。”

诺雅犹豫半晌,方才过意不去地低声道:“汇丰楼门前有一家包子铺,要不你去问问那里的老板,或许会有什么线索。”

二皇子眼前一亮,缓缓绽开笑颜,极真诚地道:“谢谢你,林姑娘。”

当下不再耽搁,闭上房门又急匆匆而去。

第六十八章 好好算账

既然二皇子已经答应了诺雅可以暂时留下来,诺雅就不再急着逃出竹园。左右百里九如今正在四处追缉自己,就算是逃出去,也出不得城,恐怕还是自投罗网。

她一向是安之若素的,既然不走,就踏实地留下来,空闲的时候翻阅书房里的书籍,如饥似渴。

二皇子差默儿给她送了几样换洗衣物过来,糕点水果,乃至女孩子家需要的胭脂水粉,玉梳簪环竟然也准备齐全了,炭炉烧得旺旺的,炉上翻滚着浓茶,整个屋子弥漫蒸腾着一股茶香。她将身上抹布一样的罗裙换下,洗漱过后,一身清爽。

楚卿尘带回来的消息说,欣儿的确经常到汇丰楼前的包子铺吃东西,不过前些时日,所余银两已经花费完了,就再也没有见到。

他得知欣儿无恙,心里的一块石头方才放下来一半,继续命人留守在那里,或是满街搜索,又差人进宫给祥妃报了平安,对诺雅再三感谢,照顾愈加细心周到。

受人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得了二皇子恩惠,诺雅自然过意不去。

她提笔写下几样简单食材。连同银两一起交给默儿,请她帮忙采购。默儿会心一笑,取过单子,却将银票留了下来,执意不受。不过个把时辰,就将诺雅所需菜蔬尽数采购回来。

诺雅不好意思再麻烦默儿,自己一头钻进厨房里,埋头收拾。只是手腕处有伤,还未完全愈合,做起事情来,不是太得心应手,稍显笨拙。

“让我来吧?”

身边光线一黯,楚卿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诺雅身后,向着她伸出手。

他的手骨节匀称,白净修长。那是一双握笔谱写春秋的手,横笛谱写风流的指尖,诺雅想起他给自己包扎时候,莹润的近乎透明的指尖在阳光下跳跃的样子,想起清冷的月光下,他站在窗前,横笛唇畔,指尖灵活舞动的张扬。

“厨房四处油腻,这哪里是二皇子您可以屈尊降贵做的事情?”

楚卿尘二话不说,取过她手里的白萝卜,手起刀落,动作娴熟而优雅。

诺雅又一次目瞪口呆,自古君子远庖厨,男人都以下厨为耻,更遑论堂堂大楚王朝尊贵的皇子?她难以相信世间竟然会有这样完美的男人存在,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口不应心。

“二皇子,您,您竟然会做菜?”

楚卿尘微微一笑,卷翘浓密的睫毛轻盈地跳跃,带着促狭,带着欢悦:“你可以叫我卿尘。”

诺雅的舌头都有些紧张地打结:“卿......好像有些逾矩了。”

楚卿尘将切成细丝的萝卜盛放到盘子里,顺手拿起一只红椒依旧切丝:“多叫两次自然就顺口了。”

诺雅不好意思地傻笑。

“默儿告诉我,你要请我吃饭?”

“打赌输了,总要愿赌服输。可是默儿没有收我的钱。”

楚卿尘直起身,拿着手里的菜蔬在她眼前晃晃:“两根青菜萝卜,我还不至于被你吃穷了。”

诺雅羞赧地低头,方才察觉,自己一直傻傻地站在一旁,看着他忙碌,赶紧不好意思地道:“你歇着吧,让我自己来。”

楚卿尘放下刀,却是转身撩起她的衣袖看看她包扎的伤口,见并未打湿,也无血迹渗出,方才放心道:“你手上还有伤。”

诺雅继续不好意思地傻笑,挑拣了轻松的活计去做,嘴角几乎咧到耳根。待食材切配完毕,方才开始亲自做菜炖汤。

楚卿尘依旧留在厨房里,看诺雅凝神专注地将一样样简单的食材做出诗的韵味,他的神情同诺雅一般聚精会神,如痴如醉。而且,楚卿尘这样的表情一直延续到菜品上桌,然后进嘴入腹。

用元宝的话来说,天下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抵御诺雅烹饪的美食。尤其是对于那些天天吃不温不烫的蒸食的权贵人家,诺雅的菜对于他们的味蕾就是一个挑逗,无数种新鲜的,刺激的味道在舌尖上舞动,舍不得下咽,或者是恨不能将舌头一并吞入腹中。

楚卿尘是见过世面的,这世面并不是指皇宫里的奢华与排场,而是他周游列国,踏遍千山万水,早已尝尽世间美味。或许,诺雅的手艺对于他而言,并不会有多么惊艳,但恰恰就是几样简单的,清淡的家常小菜,令楚卿尘品出了不同以往的味道。

一道简单的醋溜萝卜丝,晶莹剔透,犹如水晶一般,搭配了玛瑙一样色泽的红椒,醋香浓郁,清新爽口,百食不腻。

他吃得慢条斯理,但是诺雅能够看得出来,他很喜欢,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

“你的手艺很好。”楚卿尘极真诚地夸奖,对于诺雅的手艺赞不绝口。

“七分火候三分刀工,也多亏你菜切得好。”

楚卿尘展颜一笑,朗声道:“原来天下间的男子,小九你最有福气。”

诺雅一怔,惊慌地扭过头去,果然是百里九正抱臂斜靠在一株湘妃竹下,瞪视着这里。满脸深仇大恨一般。

他竟然找到了这里,而且这样快!诺雅做了亏心事,自然心虚,缩缩脖子,不敢说话。尤其是看他那一脸阴沉下蕴藏的怒火,就算是捉奸在床,也不至于这样苦大仇深吧?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孤男寡女,促膝而坐,同席而食,的确是有那么一点暧昧。

“既然早就来了,为何不早点过来喝一杯?非要等到酒残羹冷。”楚卿尘向着百里九端起手里杯子示意。

“你的耳朵倒是灵。”百里九不冷不热地讥讽。

“能够自由进出我的竹林,如入无人之境一般的,除了你,我想不到第二人。”

“的确,这里这般隐蔽,确实是金屋藏娇,拐卖良家妇女的好去处。”百里九阴阳怪气地揶揄。

楚卿尘放下碗筷,用帕子擦拭指尖,一根又一根,依旧仔细。

“好大的酸气,小九什么时候也这样小气起来了?”

“从你说我是天下间最有福气的男人那时候起,我就感觉,你是在觊觎我的东西。”

诺雅感到,周围升腾起一股浓浓的*味道,今日的百里九火气很大。

罪魁祸首是自己,诺雅怎么忍心让二皇子受自己拖累?

她站起身,对着百里九强颜一笑:“九爷,我们回吧。”

楚卿尘望着她,眸光闪烁,似有不忍,终是沉默,什么也不说。

“你叨饶人家二皇子这长时间,怎么不道声谢就走?未免太失礼了。”百里九阴阳怪气地道。

“我记得小九一向是最为反感这些俗世礼节的,怎么今日也要迂腐起来了吗?”楚卿尘展颜温润一笑。

百里九一声冷哼:“我只是觉得你们应该还不至于相熟到这样程度,陌生人该有的客气还是要有的好,以免被人风言风语地说三道四。”

他话里夹枪带棒,字字话里玄机,诺雅再也听不下去,扭头就走。她不熟悉道路,又没有灯笼指引,如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

百里九从身后跟上来,一言不发,上前牵起她的手。诺雅也不言语,也不挣扎,乖乖地跟随在他的身后,七绕八拐地出了竹林。

驼背公打开院门,百里九拉着她径直出了竹园,门外停着一辆乌漆马车,马正不耐烦地踏蹄打着响鼻。

车上坐着一个年约四旬的车夫,跳下马车,掀开车帘。诺雅不消百里九吩咐,就主动爬上马车,坐在车前车辕另侧。

百里九箭步跃上马车,弓腰进了车厢,方才冷冷地道:“杵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吧。”

诺雅踟蹰片刻,横竖也躲不过,相跟着钻进车厢里,车夫扬鞭,马车辘辘而行。

车厢里一阵难言的沉默。

诺雅不自在地向车门口瑟缩了一下,如坐针毡。

“过来。”百里九不悦地吩咐。

诺雅一动不动。百里九心里有气,探身过来拉她的胳膊,正好握在伤口之上。诺雅半个身子扑过来,忍不住轻吟出声。

“你的手怎么了?”百里九眸子一紧,出声问道。

“没什么。”

百里九强硬地将她的衣袖挽起,露出包扎得整整齐齐的伤口,抿了唇,似乎是在隐忍怒火。

“是谁伤的你?”

诺雅唯恐百里九误会楚卿尘,慌忙出声辩解:“是我自己,我听说湘妃竹做萧音质极好,所以砍了两根,谁料想手笨,将手划伤了。”

“要紧吗?”百里九关切地问。

诺雅摇摇头:“已经上过药,差不多就要愈合了。”

“没事就好。”百里九笑着点头,一脸不怀好意:“既然你安然无恙,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应该把咱俩之间的账清算一下了?”

诺雅心里一惊,自觉地从怀里将那日从百里九身上搜得的银两尽数掏了出来,双手递交给百里九,嘿嘿一笑:“银子全都在这里,我一分钱没有花,全都还给你。”

“还有呢?”

诺雅恍然大悟一般,忙不迭地将楚卿尘交还给她的令牌掏出来,讨好一笑:“完璧归赵。”

百里九将所有东西全都没收了,随手丢掷到一旁:“我要跟你算的可不是这笔账。”

诺雅只当做不懂,极其无辜道:“其他的没有了。”

百里九向来翻脸比翻书还要快,前一刻还在嬉皮笑脸与诺雅玩笑的他,瞬间就沉下脸来,乌云密布,如铅一样的云层沉沉地压下来,笼罩了整个车厢,气压也低得压抑。

诺雅忍不住向后又退了一步,后背抵在车厢之上。

百里九一伸手就揪住了她的衣襟,眯着眼睛做出凶狠的样子:“需要我提醒你一声吗?”

第六十九章 教你做有伤风化的事

诺雅木呆呆地点头又摇头:“不用了。”

“那你给爷说说看。”

“我......我也许不该趁九爷醉酒的时候偷偷跑出去玩。”

“然后,碰巧跑到了别人家里?然后你被囚禁了,不能回家?”

诺雅不自然地轻咳两声:“的确是碰巧遇到了二皇子,偶遇,偶遇。”

“然后碰巧惺惺相惜,两情相悦,所以乐不思蜀?”

“不,不是,”诺雅急忙摇头辩解:“二皇子磊落光明,坦荡君子,你误会了。”

“误会?”百里九逼近她:“若非他故意扰乱爷的视线,爷怎么会现在才找到你的行踪?林诺雅,爷不屑于同他那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人计较,但是你,我们有笔账必须要算个清楚明白。”

百里九这样诋毁楚卿尘,林诺雅听着极不顺耳,忍不住为他辩解:“是我恳求二皇子收留我,所有的事情与他毫无干系,有什么账要算,也就尽管算好了。”

一句毫不服软而又偏袒的话,令百里九顿时火冒三丈:“女人,不要以为我不能奈何你?”

诺雅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见百里九这样狠厉,倔脾气也上来:“诺雅从来不敢这样以为,从进百里府的第一天起,诺雅就是爷手里的一团面,揉圆搓扁都尽随您意,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分差池。”

“唯唯诺诺?”百里九危险地眯起眼睛:“你都敢谋划着将爷卖到妓院!携银私奔!与别的男人暗通款曲,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诺雅受了冤枉,双目圆瞪,气怒地叫嚷:“百里九!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将你自己那样肮脏的念头泼到别人身上!”

百里九又何曾有人敢这样顶撞过自己,气冲斗牛,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真的恨不能将她压在身下狠狠地打一顿才出了心口一通闷气。

偏生对于眼前这女人,像蒸不熟煮不烂的铜豌豆,他真的不知道究竟该如何教训,骂也骂了,也曾经下过狠手,差点一哆嗦将她掐死在自己手里。不过她这样宁折勿弯的性子,怎样打骂几乎都是适得其反,令她与自己渐行渐远。

而且,上次动手以后,百里九心里就有那么一点后悔,觉得亏欠了她许多。尤其是那日夜里见她一人蹲在地上,拥抱住自己蜷缩起来,那样孤瘦凄凉的身影,他愈加舍不得,曾经暗下决心,不会再难为牵累她。

他心里的邪火发不出去,憋得几乎要炸了,饿虎扑食一样恶狠狠地扑上前去,一把将诺雅掀翻在车厢里,就果真欺身压了上去,将诺雅按在身下。

诺雅恼怒得小脸通红,气喘吁吁:“百里九你混蛋,放开我!”

“要是爷说不放呢?”百里九气急之下,冷声道。

诺雅的拳头像雨点一样向着他的身上招呼过去,绵软无力:“无耻,自私,霸道,色狼!活该你一辈子不举!”

林诺雅气急之下,口不择言。

“你若是再不闭嘴,爷不介意敞开车帘,让大街之上的人都来欣赏欣赏,爷是怎样教训不听话的女人的,爷教你大庭广众之下做点有伤风化,刺激的事。”

林诺雅的骂声戛然而止,憋在了嗓子眼里。

百里九正暗自得意的时候,林诺雅突然又破口大骂,这次毫不避忌,声音高亢尖利:“看就看,不就是比谁不要脸么?姑奶奶我不怕,左右丢的也是百里府的人。我大不了以后当个缩头乌龟就是。”

这样一嗓子下去,百里九的马车想不引人注目,怕是都要难了。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指指点点。

车夫汗颜,不得不低声提醒:“爷,已经在闹市区,拐个弯就到将军府了。您暂且......”

车夫想劝暂且忍忍,实在有伤风化,话一出口就立即咽了回去,自己这不是没事找打吗?他将头顶毡帽拉下来,遮住多半张脸,加快了速度。

他好心规劝的话非但没有劝阻百里九,相反更提醒了他,俯身低头,嘴唇就向着诺雅犹自喋喋不休的两片丹唇压了下来,堵个严严实实。

诺雅只当他果真说到做到,要在马车之上将自己吃干抹净,自然奋起反抗,手脚并用,实在敌他不过,挣扎不动,干脆牙齿用力,就向着百里九的嘴唇一口咬了上去!

百里九猛然吃痛,坐起身来,用手一抹,竟然流血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想他百里九百花丛中过,自诩倾国倾城,风流多情,哪家千金不趋之若鹜?今日竟然被一个女人嫌弃,而且把嘴唇咬伤了!

尤其是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一个小妾,亲一口合情合法,天经地义!

若是一旦传扬出去,自己一世英明岂不毁于一旦?还怎样在江湖上混,怎样在兄弟们跟前抬头?

士可杀不可辱,今日必须扳回这一局!

还未付诸于行动,处于弱势状态的林诺雅突然动了,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向着百里九毫不留情地刺了过来。

这是打算拼命的架势啊!百里九慌忙向后闪避,林诺雅的腿瞬间得到自由,抽出抬起,就向着他最为脆弱之处踢了过来。一招一式,虽然并无什么劲道,却有四两拨千斤的妙处,犀利狠辣,直攻百里九破绽之处。

百里九心里一惊,她若是招式里混了内功心法,自己与她比试,未必就是对手。

他有心试探诺雅武功路数,因此也只闪避,偶尔出手还击,也是做个样子,只用一成气力。

车厢里狭窄,二人在里面比划,无法尽情施展,难免就有“砰砰叭叭”车厢被震的响动不绝于耳。

车夫充耳不闻,在路人诧异的眼光里,将鞭子甩得“啪啪”响,左右穿梭,终于安生抵达将军府,方才暗自舒了一口气。

马车停稳,车夫犹豫半晌,也不敢出声打扰。还是元宝听闻百里九的马车已经回府,迎出大门来,瞬间也是瞠目结舌,试探着轻声喊了一句:“爷?”

车里的百里九方才草草结束战斗,撩开车帘,一看已经到了将军府,整理整理凌乱的衣服,跃下马车。

元宝好奇地向车里张望,百里九一手掩住车帘,没好气地道:“看什么?”

却是与车里的林诺雅异口同声。

诺雅在车里寻摸半晌,才找到被自己丢了的簪子,将头发束起,跃下马车。

元宝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百里九出血的嘴唇,满脸关切地问:“爷,您的嘴?”

百里九面不改色,轻轻抹了一把,随口道:“不小心被疯狗咬了一口。”

元宝见他唇色红肿,怎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他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跟在百里九的身后,焦急地絮叨:“怎么会让狗咬了呢?这狗是要有多厉害?我去找老汤头给您看看,可莫留下什么后遗症。”

百里九一脸阴沉,原本心里就不爽,经元宝这样调侃,终于忍不住发飙:“你若是实在闲着没有事情做,就到兽苑里面,清理犬舍的粪便去!”

说完径直进了大门,头也不回。

元宝见自家主子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识趣地拍拍心口,不再屁颠屁颠地跟着,转向诺雅:“林姨娘,我们主子没事吧?”

诺雅心里也有火,尤其是百里九指桑骂槐地骂自己是疯狗,让她很不爽,拍拍元宝肩膀,气哼哼地道:“他现在就是一条疯狗,你自己小心点,宁可去清理犬舍粪便,也千万不要靠近他一步,被他咬了。”

言罢也径直进府,回一念堂。

泡泡当先听到诺雅的脚步声,从一念堂里窜出来,亲昵地磨蹭她的裤脚。

桔梗正无精打采地坐在院子里,见诺雅突然出现在门口,先是揉揉眼睛,然后瘪瘪嘴,“哇”地一声哭出来。

诺雅被她吓了一跳,勉强扯扯嘴角:“哭什么?”

桔梗站起身,就向着她扑过来,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嚎啕大哭:“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诺雅心里有点内疚,自己事先的确没有考虑周全,忘了同桔梗知会一声。她没有想到,这小丫头竟然对自己这样依恋。心里一热,将桔梗搂在怀里,拍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怎么会?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桔梗小声抽噎:“九爷说您是出去给他寻医问药去了,我才不会相信他的话,他定然是招惹您生气,所以您赌气自己走了。”

没想到百里九竟然向大家隐瞒了整件事情,不过这样丢人的事情,的确是不要宣讲的好。

诺雅正不知道究竟该怎样向桔梗解释,朝三暮四就相跟着从屋子里出来,满脸惊喜,围绕着诺雅嘘寒问暖。

诺雅心里乱糟,强颜欢笑应付了,就借口身子疲乏,回了自己房间。桔梗跟进来,将诺雅留给她的银两气哼哼地丢还给她,赌气不说话,撅着嘴出了房间,却高兴地张罗着与朝三一起,去厨房里给诺雅准备点心。

诺雅躺在床上,眼巴巴望着帐顶,一边在心里暗骂百里九的无耻,一边静静地等待老夫人怒气冲冲地上门兴师问罪。

她默默地哀悼自己的屁股,也不知道,老夫人的手艺如何,那“青笋炒肉”又是怎样的火爆滋味?

第七十章 养人不如养条狗

诺雅闯下这样的祸端,以为老夫人会过来兴师问罪,等待自己的也是一顿狂风骤雨。谁料两三天过去,老夫人那里却没有一点动静。

安若兮还不计前嫌,专程过来看过她,虚言酸语说了一通,对诺雅这几日的行踪百般试探,诺雅冷淡着应付了,并不多言,不过大概却明白了一件事。

百里九的确是在老夫人跟前说了她的不少好话。她的不辞而别从百里九的嘴里说出来也变成另外一个版本。他说诺雅是心里愧疚,所以孤身一人留下书信去山里采药去了,并且还装模作样地派了几个侍卫到附近的山上四处打听。

所以,一向对自家儿子深信不疑的老夫人念在她的一片诚意的份上,并没有立即过来追究她的过错,就连几十个板子也暂时搁了下来。

显然,安若兮对于她这几日的行踪是存了疑虑的,不过二皇子的竹园与世隔绝,她侍郎府也打探不到什么消息,所以才会到一念堂这样低声下气地从诺雅嘴里套话。诺雅的不冷不热,令她讨了一个没趣,也就讪讪地笑着告辞了。

唯独元宝,每次见诺雅的时候,就一脸崇拜,而且忍不住想笑,憋得辛苦。

诺雅实在好奇,私下里追问他百里九是如何摆脱那画舫老鸨回府的,他将头摇得像拨浪鼓,讳莫如深,捂着嘴笑而不言,却格外不怀好意,诺雅心照不宣。

想必百里九那时候中了老鸨的*,浑身皆酥软,反抗不得,没准儿受了那凶巴巴的老鸨的变态调、教,必然十分狼狈,所以特意交代过的。

夜里,百里九也赌了气,搬离了一念堂,鲜少踏足这里。

府里的人虽然不明所以,但多少都有些幸灾乐祸。诺雅的出身再加上出手的吝啬令她们对她心里皆存了偏见。见她不得宠,只道活该。

对于这样的人情世故,安若兮无疑是最为擅长的,她左右逢源,上下打点,得了府里下人的尊敬和拥护。老夫人也放心地将府里一部分事务交托给她。

一念堂里,纪婆子仍旧是喜欢找各种由头向外跑,与府里其他的仆妇闲言碎语,心里又对诺雅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慨。她私底下还是希望,诺雅能够在百里九跟前专宠的,那样,自己也能扬眉吐气,多贪一点他人的孝敬。

朝三暮四两人倒是安分,收敛了最初时对诺雅的不屑,服侍得周到。朝三在府里待得久了,褪去一身土腥气,稍加打扮,粉面桃腮,也是美人一个。暮四不好穿戴,闲暇时就专注地看些医书,有不识得的字,记录下来,等元宝过来的时候,向他讨教。

说实话,诺雅有点伤春悲秋地寂寞,她不知道这寂寞源自于哪里,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少了点什么?

有的时候,她吓自己一跳,怀疑是不是喜欢上了楚卿尘,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否定自己。

那个男人无疑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值得世间所有女子迷恋。但是,诺雅觉得,他的样子在自己心里并不鲜活,朦朦胧胧的,只是一个影子,还不及活蹦乱跳的百里九来得深刻,尤其是当百里九与安若兮一路说说笑笑从自己跟前走过去,对自己视若无睹的时候,诺雅心里那份落寞就愈加强烈。

诺雅来不及闪避的时候,安若兮也会停下来,走到林诺雅面前,笑得亲昵:“诺雅妹妹,九爷约了我一起去放风筝,不如一起?”

诺雅抬头看看冷风肆虐的天,冷冷一笑:“安夫人好大的雅兴,这样的天气竟然也能放风筝么?”

百里九一把拉过安若兮:“搭理她作甚,又不识好歹。”

安若兮偎在百里九跟前,软声撒娇:“看妹妹一人茕茕孑立,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好可怜。”

泡泡对他二人有敌意,俯下身子低声呜咽,跃跃欲试。

诺雅唤过它扭头就走,风凉道:“果真养人不如养条狗,我家泡泡还不乱叫呢。”

百里九气结,也愤愤地拂袖而去:“就她这样脾性,胡乱咬人,有谁愿意搭理她?”

诺雅行了老远,还能听到安若兮娇羞地嗔怪声,顺着寒风吹进自己耳朵里,那样刺耳。

她抬头看看天,虽然有风,但是阳光晴好,也许放风筝真的有趣。难道,果真是自己脾性太差?这样不讨喜?

那一刻,诺雅真的觉得有点被全天下孤立的感觉,心里满是落寞。

第二日,天却忽然阴沉下来,吃过午饭就开始飘零星雪花,最初时还只是稀稀疏疏,很快就密集起来,跳跃着在屋顶上覆了薄薄一层。

诺雅正闲着无聊,寻了一块水灵的白萝卜,坐在火炉跟前,用柳叶刃仔细雕琢眉眼,生成一个白白胖胖的灵动娃娃。

火炉里小火烤着的地瓜散发出香甜的气味,应是快要熟了。

院子里的泡泡忽然叫得急,诺雅头也不抬,依旧专心致志:“桔梗,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泡泡一向不爱乱吠的。”

桔梗应声,放下手里的活计,撩帘出去,厉声呵斥泡泡:“泡泡,退下!”

泡泡依旧不甘心地低声呜咽。

然后好像果真是有人,跟她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地说话。

“是谁呀?”诺雅扬声问。

府里下人平素都不爱到一念堂里来,尤其是如今自己失宠,一念堂门口更是门可罗雀。今日下着雪,天气也冷,没有主子传唤,下人们大都逃懒缩在屋子里不出来,谁会跑到这里来?

诺雅也就是话音刚落,院子外就响起“噔噔”的急促脚步声,屋子的门帘就被人撩开来,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席卷进来,很快就被屋子里的暖气冲散。

一个紫色的身影闯进屋子里来,身后跟着无可奈何的桔梗。

“你这人好生无礼,怎么不由分说地闯进来,这可是林姨娘的院子,你一个大男人家不觉失礼吗?”

来人充耳不闻,跺跺脚,将头上的斗篷摘下来,冲着诺雅亲热地喊了一声:“姐姐!”

诺雅一愣,抬头打量,是一位富贵人家的年轻公子哥,一袭紫玉狐裘滚边披风,白玉镶银腰带,面若敷粉,唇若流丹,一双灵动的眸子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俏皮一笑:“姐姐不识得我了吗?”

诺雅方才反应过来,展颜一笑:“我是该叫你欣儿还是规规矩矩地行个叩拜大礼?”

小公子哥正是那日在街市之上与花子狗抢夺包子的那个小丫头,皇上视若掌上明珠的十公主楚欣儿。今天虽然依旧是女扮男装,不过却是一身贵气逼人,令诺雅一时并未识出。

小丫头雀跃着跳过来:“当然是叫我欣儿了!”

诺雅高兴,将手里雕的萝卜放进水盆之中,拉住欣儿的手:“你终于舍得回家了,是不是?”

欣儿不好意思地笑:“这些时日夜里冷得要命,早就想回家了,就是觉得没有颜面。后来二哥找到了我,我就顺水推舟回了。”

“那你这些时日必然受了不少苦楚?”诺雅关心地问。

欣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好有姐姐给我留下的吃食,节省着挨了些时日。后来跟花子狗他们熟了,对我也挺照顾。虽然吃得不好,难以下咽,但是挺开心的,就是前些时日生了一场病,从那时候起,就特别想家。”

原来如此,怪不得那几日楚卿尘派了许多人都遍寻不到她的行踪,原来是病了。见她果真比那次遇到时清减了不少,脸上的婴儿肥都尽数褪了下去,定然吃了不少罪。

诺雅拉着她围着火炉坐下,帮她解下身上披风,支起来烤了,然后吩咐桔梗去端几个点心碟子。

欣儿见了火炉里的烤红薯倒是眼前一亮,也不怕烫手,抓起来“呼呼”地吹:“这是我们最喜欢的吃食,经常结伴去城外别人家的地窖里偷来烤,被人撵着追,狼狈得就像一群狗。”

诺雅笑着掸去她袖口蹭的炉灰:“你怎样找到这里来的?”

“我听我二哥提起你,就知道肯定是你没错,所以央求着他带我出宫来看你。”

“二皇子也来了?”诺雅有些惊讶。

“嗯嗯,”欣儿一边翘着舌头吞吃红薯,一边点头:“他那人迂腐得很,说什么进后宅不合礼法,所以留在前院跟九哥下棋,我自己跑过来了。”

“他们,他们两人见面没有吵架吧?”诺雅小心问。

“吵架?”欣儿一怔:“他们俩人是有点合不来,经常拌嘴,谁让九哥总是跟大哥他们一起鬼混,我都看不惯。不过你放心,绝对出不了人命,顶多拆了你将军府一间房。”

欣儿直言快语,在诺雅跟前说话更是肆无忌惮。

原来那日两人的不睦,自己并非罪魁祸首,而是中间早有罅隙,诺雅约略有些心安了。

第七十一章 被捉奸

“诺雅姐姐,”欣儿上下打量诺雅的房间:“你怎么会住在这里呢?我记得这里原来是佛堂的。”

“我经常闯祸,所以就被安排在这个院子,修心养性吧?”诺雅突然想起那日枫林寺老和尚说过的话。

“喔,我也经常闯祸,父皇也罚我抄过经书,没什么大不了。”欣儿笑着安慰诺雅:“不过你这里重新修葺过了,委实不好找,我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女人打听,她还一个劲儿问东问西,烦死人了。”

诺雅抿嘴一笑:“她许是看你一个大男人这样唐突地闯进后院,心里纳罕呢。”

欣儿不屑地撇嘴:“这将军府我以前来得多了,还从来没有哪个敢这样盘问我。就连我以前一气之下,差点烧了九哥的兽苑,将他招牌都捅个稀巴烂,九哥都不敢训斥我一句。”

诺雅“噗嗤”一笑:“我就道是谁这样有趣,将他百里九的珍禽异兽苑牌子去了两字,生生变成了‘禽兽苑’,名副其实,原来竟是你的杰作。”

“没想到九哥竟然还没有将牌子修理齐整。”欣儿听诺雅夸奖自己,格外洋洋得意:“你比我那迂腐的二哥有趣多了,他知道以后,还将我一顿训斥,斥责我不该放肆妄为。都两三年没有带我来这里,所以很多人都不识得我了。”

诺雅不知道二皇子那般温和的一个人,板起脸来像老夫子一样训斥她是个什么模样,笑道:“二皇子品行高洁,端如皓月,自然考虑周全一些。”

欣儿将头靠在诺雅肩上,凑近她的耳边,小声道:“我二哥若是同九哥两人脾性中和一下就好了,二哥不近女色,九哥则恰恰相反,你要看守得牢一些,最好拴在腰带之上。”

诺雅笑着推搡了欣儿一把,娇嗔道:“小小年纪,懂些什么,说这样乱七八糟羞人的话!”

两人嬉笑打闹,身后门帘一掀,却是朝三端着点心走进来,古怪地瞥了欣儿一眼,放下手里托盘,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

诺雅怕欣儿直言快语,被有心人听了去不好,所以就赶紧寻个由头将朝三指使出去,自己端过点心,欣儿已经吃个半饱,兴趣缺缺。

她低头看到水盆里泡着的白萝卜娃娃,好奇地捞出来,顿时爱不释手:“姐姐,这个娃娃好可爱,送给我吧?”

“你若喜欢,拿走就是。不过这萝卜雕刻的,放不长久,一两日也就丢掉了。”诺雅接过来,拿起刻刀,仔细修饰一二。

欣儿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将沾了炭灰的手在帕子上胡乱擦了两下,探手入怀:“差点忘了带给姐姐的东西。”

诺雅好奇地看,欣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竟然尽是些金光耀耀的金坠子,林林总总,不下几十个。

诺雅莞尔一笑:“你这是打算将我的耳朵坠豁么?”

欣儿“嘻嘻”地笑:“二哥教导过欣儿,‘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原本是想给姐姐多带一些的,可我平时讨厌这些麻烦东西,搜刮干净,又拿别的跟宫女们换了,也只有这样一点。”

诺雅心里有点小感动,从一堆坠子里面随手挑拣了两样,收起来:“你的心意我也领了,剩下的你暂且收着,改日请我吃包子不就可以了?”

欣儿玩笑,轻佻地抬诺雅下巴,色眯眯地道:“剩下的都给你,作为定情信物,跟我私奔好不好?保证你下辈子吃香喝辣不受气。”

诺雅忍俊不禁,知道她定然是这些时日在市井间待得久了,沾染了一些浪荡公子哥的纨绔气,佯怒拍了她小手一巴掌:“人小鬼大!怎么尽学些流里流气的,若是被你二哥见了,不罚你才怪!”

“哼!我如今有了他的把柄,他才不敢罚我。”欣儿神秘兮兮地道。

诺雅只笑不说话,心里倒是有一点好奇的。

欣儿凑近过来,靠在她耳边低声道:“告诉你个秘密,诺雅姐姐,我二哥只是有贼心没贼胆罢了!我才发现他最近有点反常,经常偷偷地关在屋子里画美人,锁起来不让我看,还天天一本正经地跟个老夫子一样,没趣地很。”

诺雅忍不住“噗嗤”一笑,颇不以为然:“这算是什么把柄?百里九收藏了不下百十幅美人图呢,千姿百态,各种妖娆。”

“那是你有所不知,我二哥平素有那么多女人对他死缠烂打,他都一向拒人千里的。若是换成我,绝对来者不拒,如鱼得水,在脂粉堆里混得风生水起。”欣儿嬉笑道。

诺雅给她一个大大的白眼:“刚才还叫嚷着诱拐我私奔的人,怎么转眼就变心了,这速度比起百里九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楚欣儿笑得前俯后仰:“我可比他有眼光多了!”

话音刚落,门被“砰”的一声撞开,棉帘一撩,有人裹夹着寒风闯进来。

“一对奸夫*!”来人得意地叫嚷:“九爷待你可不薄,竟然光天化日就将野男人带回府,勾勾搭搭,密谋私奔!”

诺雅和欣儿惊诧地扭过头去,原来是秦宠儿带了三四个家仆从门外闯进来,气势汹汹。尤其是秦宠儿,也不知道究竟在门外待了多久,身上已经落了一层雪花,就连头发上都是白的。

她丝毫不觉得冷,兴奋地掐着腰,得意洋洋。

欣儿一时还反应不过来,秦宠儿究竟是什么意思,只道这疯女人是冲着自己来的,竟然在自己跟前这样撒泼。

她不禁怒从心起,“噌”地站起身,瞪了双眼,也掐着腰,指着秦宠儿的鼻尖骂:“又是你这个女人,适才就追着我问东问西,好没道理,现在又跑到这里撒野,打搅我和姐姐说话,真没有教养!”

“哼,大难就要临头了,就让你贪逞一时口舌之快也罢。一会儿九爷和老夫人过来,我倒要看你还敢不敢这样嚣张?”秦宠儿立即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欣儿没有反应过来,诺雅可立刻明白了秦宠儿的意思。欣儿女扮男装,跟自己举止亲密,适才两人又玩笑得有点过火,荤素不忌,看在外人眼里,可不就是勾勾搭搭,好像有私情一般?

再看秦宠儿身后跟着的家仆,全都五大三粗,凶神恶煞,明摆着就是有备而来。听秦宠儿话里的意思,这是将两人捉奸在场,提前差人通知百里九和老夫人去了。

诺雅心里暗自有些好笑,秦宠儿不识得楚欣儿,这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虎口拔牙,诬赖她与自己私相授受了。一会儿老夫人气势汹汹地过来,看到这样场景,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诺雅看戏一向不嫌热闹,巴不得添油加醋,让故事更精彩一些。她做出一脸心虚的样子,悄悄地拽拽欣儿的衣襟:“秦夫人说你我是奸夫*哩,已经通知了老夫人和九爷过来捉奸,你还是赶紧走吧,莫招惹了麻烦。”

欣儿一愣:“原来这个讨厌的疯女人就是秦夫人。”

诺雅忍笑点点头。

秦宠儿听她贬损自己,并不计较,得意地问:“如今怕了吧?想走?是没门儿的!”

身后仆从立即将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欣儿古灵精怪,立即明白了情势,怎么会轻易放过让秦宠儿出糗的好机会?

她做出抖若筛糠的样子:“的确很怕。早就听说你不知廉耻,一直纠缠着百里九,还厚颜让太子妃到皇后跟前进言,请皇上赐婚。九爷无奈之下才迫不得已娶了你,原来竟是生得这样一副母夜叉的嘴脸,怪不得九爷会避如洪水猛兽,只怕是哪家男人见了,也要吓得屁滚尿流地落荒而逃吧?”

诺雅竟然不知,百里九成亲竟然还有这样的曲折在里面,也只听说秦宠儿与安若兮一直对百里九死缠烂打,哪里知道还牵扯了皇家在里面。听楚欣儿这样一顿骂,心里委实解气。

秦宠儿被她当众揭短,顿时气得火冒三丈,只道是林诺雅在背后乱嚼舌根,恶狠狠地道:“我看你这是找死!”

“有本事你就打我呀?”欣儿得意叫嚣。

诺雅吓了一跳,说是说,闹是闹,这秦宠儿一向也是眼高于顶,嚣张惯了的,若是果真莽撞出手,伤了十公主可不是闹着玩的。

果真,秦宠儿并不识得这混世小魔女,见她这般不知死活,拳脚就有些痒。

诺雅赶紧上前将欣儿护在身后,劝慰道:“不要同她一般见识。”

欣儿却是故意激怒秦宠儿,让她发作,自然不甘,继续跳着脚大骂:“一看她这副嘴脸,就知道她平时是怎样欺负你的,你怕她做什么?”

第七十二章 看我怎样给你出气

秦宠儿上次吃了亏,这次聪明了不少,并不莽撞出手,转身吩咐身后人道:“把这两个奸夫*给我捆起来,交给九爷和老夫人发落!”

欣儿唯恐事情闹腾得不大,跳着脚叫嚷:“小爷我就是要把她拐走,他百里九都不敢放个屁!你们谁敢动小爷我一个指头?”

秦宠儿带来的家仆看欣儿气势张狂,心里就有点犯嘀咕,犹豫着不敢向前。

其中也有那百里府的老人儿看欣儿眼熟,不过女大十八变,欣儿褪去原本稚气,出落得标致,又是扮了男装的,所以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秦宠儿恼怒地呵斥几人:“都是死人么?让你们将他们捆缚了!”

几人方才拿了绳索,犹豫着围拢过来。

诺雅上前一步,就要阻止,欣儿拽拽她的衣袖,暗里使个眼色,低声道:“看我今天怎样给你出气。”

说完,也不反抗,老老实实地让仆人捆绑了,然后是诺雅。

秦宠儿得意一笑:“适才还那样嚣张,怎么就偃旗息鼓了呢?”

欣儿谄媚着笑脸对秦宠儿道:“我把我的金坠子全都送给你,放了我们吧?”

秦宠儿冷冷一笑:“人赃并获,你还是留着做你们私奔的路费去吧。”

说完不由分说地带人一路推搡着诺雅和欣儿,去前厅向百里九邀功请赏。

路上正遇到闻讯急匆匆赶过来的老夫人,见秦宠儿一行人浩浩荡荡,押着林诺雅和另一穿着富贵的稚气少年迎面走过来。

秦宠儿得意地上前,对着老夫人福身一礼。

“宠儿,这是什么意思?”老夫人有些惊愕:“你慌里慌张地差人将我们叫过来做什么?”

“出了大事了,婆婆。”秦宠儿的话语里难掩兴奋:“适才有个男子鬼鬼祟祟地向儿媳打听林姨娘住处,儿媳觉得奇怪,一路相跟,亲见他进了林姨娘的屋子,将丫头们全都指使出来。

他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拉拉扯扯,好不亲昵,甚至于密谋私奔,那淫言浪词,委实不堪入耳。此事攸关我百里府清誉,儿媳不敢擅作主张,急忙差人请您来做定夺。”

老夫人不由大吃一惊:“此话当真?”

秦宠儿肯定地点头:“字字属实,我身边的人都可以作证。而且,前两日,这林姨娘怕是也没有去给相公寻什么草药,而是去了这奸夫家中厮混。”

老夫人不禁勃然大怒:“岂有此理!”

“就是,我百里家的百年清誉都被这个女人玷污了。所以宠儿觉得必须要告知婆婆知道,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老夫人狠狠地瞪了秦宠儿一眼,心有不满。既然知道这是有损百里府声誉的事情,还敲锣打鼓地这样张扬,唯恐天下不知一般,实在不顾大体。

秦宠儿丝毫不察,只当是老夫人气怒林诺雅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自己犹自沾沾自喜。

老夫人挥手屏退几个家仆,两三步走到诺雅跟前,怒不可遏地指点着诺雅恨声道:“我百里府哪里对你不住,你竟然做出这样不知礼义廉耻的事情来?”

诺雅双手被缚,一脸惊慌失措地摇头:“诺雅冤枉!老夫人明察。”

欣儿雀跃着从诺雅身后跳出来,冲着老夫人顽皮地扮了一个鬼脸。

“老夫人,我也冤枉!”

老夫人不由一个愣怔:“你?你是?!”

“老夫人,我是欣儿呀!”欣儿俏皮地道。

“欣儿?”老夫人吓了一跳,细看她的眉眼,就要翻身拜倒。

“免了免了!”欣儿慌忙屈膝示意阻止:“老夫人可要给欣儿做主。”

老夫人方才晃过神来,连称“罪过”,赶紧吩咐一旁仆妇,上前给两人松绑。

楚欣儿侧身闪过:“不要,我就这样给他百里九看看去,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老夫人亲自走上前松绑,好言相劝:“我自然会为你做主,难道你连我也信不过么?”

楚欣儿方才老老实实地让她将绳索解开了,百般不情愿地活动活动手脚。

“婆婆,千万纵容不得!”秦宠儿不明所以,心有不甘,慌忙上前劝阻。

老夫人回身瞪了她一眼,气愤道:“这就是你说的奸夫*?”

秦宠儿迟钝,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极其肯定地点头道:“正是。”

“啪!”

老夫人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在秦宠儿的脸上,气怒道:“混账,给我跪下!”

秦宠儿被打,猝不及防,愣怔半晌,摸摸自己火辣辣的脸,方才不服气地反问道:“为什么?”

“跪下,统统跪下!”老夫人见她还在顶嘴,顿时火冒三丈。

身后的下人了解老夫人脾性,知道定然闯了大祸,立即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

秦宠儿懵了,不知道老夫人为何会冲着自己大发雷霆,更加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里。

欣儿得意地火上浇油:“老夫人,你这个儿媳貌似不怎么听从你的管教。”

老夫人气得手直抖,指着秦宠儿,气急败坏道:“我看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竟然连十公主都敢冒犯,你是活腻歪了吗?”

秦宠儿脑子仍旧转不过弯来。几个下人却已经瞬间醒悟,知道十公主那就是一个恨天无环的小魔头,抖若筛糠地磕头求饶:“小的愚蠢,十公主饶命,饶命!”

罪魁祸首这才彻底醒悟过来,转头看楚欣儿,明眸善睐,唇红齿白,分明就是女儿像!

她对于这位公主素日里的刁蛮轶事也有所听闻,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乖觉作风,吓得赶紧匍匐在地,连声哀求。

“愚妇有眼不识泰山,误会公主,还请公主饶命。”

楚欣儿嘻嘻一笑,看起来天真烂漫,温和无害:“看在老夫人和九哥的面子上,我也不好与你计较太多。不过,从你今日这样嚣张跋扈的行径来看,我诺雅姐姐平日里还不知道要受你多少欺辱。这个,我要讨个说道。”

楚欣儿身后的诺雅心里骤然一热,原本见她捉弄秦宠儿,以为只是孩童心性,没想到竟然是为了到老夫人跟前,给自己讨个公道。而自己与她也不过只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她就这样细心袒护,诺雅怎能不感动?

老夫人将目光转向诺雅,希望她能够顾全大局,不计前嫌,帮秦宠儿求情,饶恕于她。诺雅怎么能不知好歹,辜负十公主的一片好心?她赶紧低下头,装作不见。

老夫人无奈之下,只能轻咳一声,表了态:“既然如此,宠儿还不赶紧向林姨娘负荆请罪,赔个不是?”

让自己跟一个姨娘低声下气地道歉,秦宠儿可就不乐意了,不服气地嗫嚅道:“她若是早点澄清的话,也就不至于有这样的误会了,分明就是故意。”

十公主小脾气立即上来了,抬起腿,一脚踹在秦宠儿的心口之处,将她踹得一个后仰。

“你身为堂堂侧夫人,心思龌龊,疑神疑鬼地跑到别人的院子里听壁也就罢了,还不由分说地将罪名扣到别人头上,你还有理了?就算你是尚书家千金大小姐又如何?就算是你家老子都不敢跟我这样顶嘴!”

老夫人赶紧上前好言安慰。那楚欣儿是个热锅蹦豆的脾性,哪能三言两语就劝解得了?

“欣儿!休得无礼!”

楚欣儿正气得跳脚,不依不饶的时候,二皇子与百里九两人相携过来,见这里一锅乱粥,赶紧出声制止。

“我说小欣儿,你这出去游历一圈,怎么脾气不见收敛,反而更加火爆了?”百里九嬉笑着逗她:“一来我将军府,不去找你九哥我逗八哥玩儿,反而钻进我后院打起来了?”

楚欣儿一见百里九,脚也不跳了,气也顺了,撇撇嘴,金豆子噼里啪啦地就掉下来。

“九哥,你娶了媳妇就偏心了,是不是?”

百里九哪里知道其中情由,只道林诺雅又闯了祸,赶紧出声哄劝:“是谁惹我家小欣儿生气了,我收拾她给你出气就是。”

楚卿尘无奈摇头:“小欣儿的脾性你还不了解?她不欺负别人已经是好的了,谁能给她气受,她那泪珠子最不值钱了。”

欣儿抹了一把泪,气嘟嘟地白了他一眼:“你不替我出头也就算了,还在这里胳膊肘向外拐,今天我和诺雅姐姐真真地受了天大的气了!”

楚卿尘与百里九闻言皆面色一沉,急忙去寻诺雅的身影,齐声问道:“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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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高手过招

老夫人慌忙打圆场:“是老妇管教无方,这宠儿行事鲁莽,闹了个小误会!让十公主委屈了。”

“误会?”楚欣儿走过去一把抢过下人手里的绳索,拿给楚卿尘看:“我正跟诺雅姐姐好好说话,那疯女人就气势汹汹地闯进屋子,不由分说,差人将我们两人绑了,说我们是奸夫*!这一路行来,好不丢人!”

楚卿尘转头去看躲在一旁的秦宠儿,温润的眸子里无端多了一丝冷寒,一如雪天料峭的寒风,令秦宠儿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不敢似适才那样嚣张。

他仅仅只是厌恶地瞥了她一眼,就再也不屑于看她,转而对百里九道:“堂堂皇家公主,在你百里府受了欺负,小九,这件事情你是不是应该给一个交代?”

原本温润如水的嗓音里透着无情的凉薄味道。

诺雅只感叹羡慕十公主果然好命,怪不得这样任性,莫说皇上,就算是二皇子都这样宠溺着他。这是摆明了,向将军府兴师问罪了。

她有些好奇,百里九会如何处置秦宠儿,轻描淡写地掩护过去还是严惩?就连老夫人都面有难色,不知如何是好。

百里九也一副义愤填膺的怒容:“果真若此的话,秦宠儿你是罪不可恕,就连九爷我也饶你不得,来人啊,将秦夫人给爷捆了,送去二皇子府上,交由二皇子发落。”

果然狡猾!还又厚颜无耻!林诺雅不由暗叹一声。

这秦宠儿若是百里九出面发落的话,无论是打是罚,伤的都是百里府的颜面,而且若是责罚重了,尚书那里也难免会有怨言。不若交给二皇子,就凭借他在民间的声望以及素来的品行,又碍着秦尚书颜面,想来也不会难为秦宠儿。

尤其是一个将军府侧夫人,送到你皇子府上,于情于理,也都说不过去。百里九能开得了口,楚卿尘未必下得去手。

偏生秦宠儿愚笨,以为百里九这是要严惩自己,不管不顾了,抱住百里九的大腿不放。连声哀求:“九爷,宠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帮宠儿求求情,饶恕宠儿吧?”

老夫人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息一声,扭脸不去看她。

高手过招,哪里会是轻易言败的?

二皇子冷哼一声:“这管教女人应该是你百里九的家务事,你交给我来做,是要告诉世人,你百里九竟然连自己的一个女人都管教不了,需要借助他人之手吗?”

百里九被秦宠儿的聒噪吵得心烦意乱,言语里面就带了一分火气:“冒犯皇家威仪可不是小事,若是二皇子让我当做家务事来处理,那就好办多了。左右欣儿也是替林姨娘叫屈抱不平,那么此事就交由林姨娘来定夺就是。”

一句话又将难题传给了林诺雅。

这可是个得罪人的差事,偏生诺雅天生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辜负十公主对自己的一片苦心。

她略一沉吟,看在楚欣儿眼里,以为她是左右为难,因此抢先回道:“九哥就是看准诺雅姐姐软弱,必然宽宏,所以才会让诺雅姐姐来决断。说到底,你还是偏心这个女人,所以她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人。

你若是诚心主持公道的话,不若就打她三十个板子,让她安生休养几天,不找别人麻烦就可以了。”

这秦宠儿可不是普通婢子,身骄肉贵,哪里经得起三十个板子?但是公主发话,谁敢求情?吓得秦宠儿花容失色,就连央求的话一时之间也说不出口了。

这时倒是楚卿尘出面给秦宠儿解了围,缓缓道:“欣儿不要跟秦夫人玩笑了。不过一场误会而已,如今已经澄清,小惩大戒也就是了,否则你九哥心疼得辗转反侧,夜里要睡不安稳了。”

“这一顿打是免不得的,否则我楚欣儿的脸面也没处放了,你是不知道这一路行来,多少下人对着我和诺雅姐姐指指点点,她的名声怕是也败坏了。”欣儿坚持道。

楚卿尘微一思忖道:“不若这样吧,秦夫人这一顿板子暂且记下,作为欠林姨娘的。来日若是林姨娘有什么过失,就由秦夫人来代受惩罚,这样如何?”

他这一招委实是高绝,无异于将秦宠儿的安危暂时捆绑在了林诺雅身上,从此以后,秦宠儿不仅不敢妄动诺雅的坏脑筋,找她麻烦,还要维护着她,替她提防来自于别人的暗算。否则,受罚的将是自己。

楚欣儿眼珠一转,顿时明白了二皇子的意思,心里暗自叫好,却装作勉为其难的样子道:“你是哥哥,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

诺雅满心感激地看了楚卿尘一眼,正巧他也向着她望过来,四目相对,会心展颜一笑。

漫天的雪花簌簌扬扬,随着那艳惊天下的莞尔一笑,变得欢快灵动。晶莹的雪片飘落在楚卿尘浓密的睫毛上,轻盈地跳跃了两下,被他眸底氤氲的暖意融做一汪春水,淌进明澈幽深的眸底,微微荡漾。

诺雅就在想,这世上怕是只有冰山上雪莲一样纯净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楚卿尘的艳惊天下,举世无双,才能入了他的眼,融进他的骨子里吧?

不觉,想得有点痴了。

两人的一言一行,眉目流转,百里九尽数看在眼里,心里愈加烦躁得厉害,甩开秦宠儿,冷声道:“二皇子果真有谦谦君子之风,今日百里九委实受教了。以退为进,围魏救赵,兵不血刃,三十六计玩得真妙。”

楚卿尘唇角微绽,谦逊道:“哪里哪里?最终还不是小九你计高一着,袒护了秦夫人,免受今日皮肉之苦。果真怜香惜玉,无怪乎会令京中万千少女痴情。”

百里九一拱手,夹枪带棒地反击回去:“招蜂引蝶的本事与二皇子相比,还是略逊一筹,自愧不如。”

二皇子也不辩解,转身拂去欣儿头顶的落雪,解下身上斗篷,将她裹了一个严严实实,宠溺道:“我们走吧,在这里时间久了,你会被你九哥带坏的。”

楚欣儿委屈巴巴地看看诺雅,有些不舍,又凶狠地瞪一眼百里九,跑过来附在诺雅耳根道:“若是那只狐狸再敢欺负你,你就到竹园找我二哥,我出宫不太方便,我会拜托他照顾你的。”

诺雅的鼻子有点涩,眼睛里也好像飘进了落雪,融化过后就要溢出眼眶。她慌忙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再也说不出话。等掩去眼底湿意,再抬起头来时,欣儿与楚卿尘已经行了老远,众星捧月里,那一袭赛雪白衣依旧如明珠耀目。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冷,好像四面八方都有寒风顺着自己的衣袖,领口处灌进身上,就像刀子一般,不由心生萧瑟。

桔梗端着一碟热腾腾的水晶糕急匆匆过来,用宽大的衣袖遮掩了落雪。

她兴奋地跑过来,鼻尖冻得通红:“噫,小姐,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那位公子走了么?”

诺雅缩缩肩膀,回过神来:“你做什么去了,走了这么久?”

桔梗献宝一样撩开衣袖,将碟子里的水晶糕递给诺雅:“院子里糕点不多了,我去厨房里讨了些新出炉的,因为差了一点火候,所以多等了一会儿。”

“这点小事为什么不交代给朝三暮四去做?纪婆子呢?”诺雅一叠声地问。

桔梗一怔,不明白诺雅为什么生气,委屈道:“纪婆子说是去领木炭,走了半晌还没有回来。暮四有点风寒,喝了副药正在发汗,睡得昏昏沉沉的,我就自己去了。”

“朝三呢?她不是在么?”

“朝三刚从外面回来,我见她衣服都有些半湿,浑身发抖,所以就让她暂且暖暖身子,我自己去了。小姐,是不是桔梗哪里做的不对?”桔梗看她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问。

诺雅摇摇头:“你说朝三出去过?做什么去了?”

桔梗不解其意:“她说是园子里有几株梅花,她想去看看开花没有,好折几枝回来插水瓶里养着,既养眼,气味也好。”

“这场小雪哪里能催开腊梅?她果真折了回来?”

“两手空空回来的,头发都半湿了,我说也是,若是果真有梅花,大家早就蜂拥着赏景儿去了。”

诺雅突然就沉默起来,桔梗不明所以,站在一旁不说话。

一阵冷风裹夹着雪花扑面打在脸上,有些疼,诺雅浑身一个激灵,响亮地打了一个喷嚏。

“我们回吧。”她说得有气无力。

诺雅衣衫单薄,桔梗一路絮叨,嫌弃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怕是要感染风寒,急匆匆地要去找十剂汤开药,被诺雅制止了,喝了一碗烫嘴的姜汤,就甩掉鞋子上床将自己裹成粽子。

仍旧喷嚏不断。

第七十四章 吃饭睡觉遛泡泡

桔梗将炭炉生得旺旺的,轻手轻脚地下去,过了不一会儿功夫,就又折返了回来,小脸气得通红。

“小姐?”她气鼓鼓地喊床上缩成一团闭目假寐的诺雅。

诺雅转过头来,已经有了两分睡意:“怎么了?”

“你怎么不跟我说?”

“说什么?”

桔梗嘟着嘴气哼哼地道:“那秦夫人欺负上门来,咱院子里都没个人帮你,任她嚣张跋扈,想想我都恼得慌,你应该好生训斥我一顿的。”

“我为什么要训你?”诺雅笑着问。

“因为这是奴婢的责任哪!是桔梗失职,才会让你适才孤立无援,任人欺负。”

诺雅望着她暖暖地笑:“你以为适才我问你行踪是在怪罪你是不是?”

桔梗瞬间红了眼圈:“怪罪也是应该的,那样桔梗心里还多少好受一些。”

“纵然你们在这里又能奈何?还不是自讨苦吃?”诺雅向着她招招手,示意她近前在床侧坐下,语重心长地道:“桔梗,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那秦宠儿为什么这样有恃无恐,竟然肆无忌惮地躲在门外偷听?泡泡一向最是警醒,它去哪里了?”

桔梗一怔,这个问题她没有想过,她回了屋子就听朝三暮四在议论这件事情,知晓了来龙去脉,对于她们袖手旁观的行径颇为恼火,发了一通脾气后就跑来这里请罪,甚至都没有听清两人的辩解。

如今听诺雅提醒,细加思索,恍然道:“小姐的意思是说,我们院子里有人吃里扒外?”

诺雅点点头,说话有些有气无力:“难保不是有人通风报信,在她跟前胡说八道,才使她先入为主,那样笃定十公主与我暧昧。”

“是谁这样忘恩负义?!”桔梗义愤填膺地叫嚷:“我找她算账去!”

“桔梗,咳咳!”诺雅赶紧一把拽住她的手:“不要鲁莽!”

桔梗正欲辩驳,却感觉诺雅抓着自己的手热烫得厉害,心里一惊,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桔梗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咪,瞬间从床边弹跳起来:“小姐!你生病了!”

回答桔梗的,是一个极其响亮的喷嚏。

诺雅果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别人说她浑身都是热烫的,她自己却觉得冷,好像是挂在屋檐下的那一串冰溜儿,冻得硬邦邦的,从头到脚冒白烟儿一样的寒气。

她把自己裹成肉粽子,怀里揣着暖炉,脚底也塞了一个汤婆子,仍旧牙齿打颤,说话都不利落。

她怀疑是自己的舌头也被冻僵了,所以打不过弯儿。

十剂汤被暮四拽着一溜小跑地过来,呼哧呼哧地胡子上都结了冰碴子,还在一迭声埋怨今年的鬼天气。

按照老规矩,老汤头给她开了十剂汤药,诺雅任性,任凭桔梗再如何苦口婆心地絮叨,就是不肯喝。

晕晕沉沉的时候,她说她闻到了黄莲的苦味,宁肯头痛些,身子难受些,坚决不能再让心里多一点苦涩。

她跟桔梗商量:“你去厨房找个大蒸笼,把我放到火上蒸,等出上一身汗,兴许就好了。”

桔梗哭笑不得,偏生又无可奈何。在屋子里生了四五个炭炉,闷得人待不住,诺雅还是嚷着冷,一点汗不出。

百里九放心不下,过来看她,端着药碗,撬不开她的嘴,她打着滚儿地躲,将头埋进被子里不肯出来。

百里九屏退了下人,把门关上,作势就要宽衣解带,窸窸窣窣地响动。

诺雅探出头去,慌了神,警惕地问:“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趁人之危。”百里九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有人性没有,我在生病!”诺雅愤愤地指责,义愤填膺。

“我们俩人都摁不住你,我看你中气十足,好得很,看不出哪里生病。”百里九手下不停。

诺雅病恹恹地有气无力:“我浑身上下脑袋疼。”

百里九忍俊不禁,“噗嗤”一笑:“你不肯吃药,或许我们多运动运动,闷点汗出来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诺雅“跐溜”一声从被窝里钻出来,横着心,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得呲牙咧嘴:“吃了。”

百里九笑得格外阴险。

诺雅不敢顶嘴,只暗自腹诽,连吞了三四颗蜜饯,漱了口,转过身去闭上眼睛假寐,却支着耳朵听动静。

百里九暗自好笑,坐在床边,用掌心贴上她的后背之处,暗自运功,一股热流顿时从他掌心流窜至诺雅的四肢百骸。

诺雅感到舒服极了,慢慢失了防备,迷迷糊糊睡过去,梦境里,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白胖的馒头,果真钻进了热腾腾的蒸笼里,浑身的毛孔都发酵开来,痛快地呼吸,然后逐渐膨胀。

再然后,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进来,一把捉住了自己,也不嫌烫,揉吧揉吧囫囵吞进肚子里。

里面黑心黑肝黑肺,咕嘟咕嘟冒着坏水儿。

醒来以后,一身的汗,果真见轻。剩下的药,诺雅乖乖喝了两副,其他的都偷着倒掉了,成全了十剂汤的英名,然后彻底痊愈。

诺雅有了十公主做靠山,在府里的日子又变得好起来。那些见风使舵的下人见了她,不再背后指指点点,而是恭谨地对她请安。

谁也不知道,一个青楼里面出来的厨娘,怎么就能抱上了十公主的大腿?得二皇子偏袒?如此一来,将军府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势,而林诺雅有皇家靠山,得九爷恩宠,吃香喝辣,明显略胜一筹。

纪婆子没事不再四处乱跑,张家长李家短地闲聊,大多数时间还是留在一念堂的院子里,伺候诺雅格外殷勤。

这些改变对于诺雅来说无所谓,她依旧是三饱一个倒,吃饭睡觉遛泡泡,当然,她活动的范围从一念堂四周有幸扩展,可以到花园里面走走。

桔梗在她病情彻底好转以后,才旧事重提,暗中告诉她:十公主过来那日出事的时候,暮四正蒙头睡得昏天黑地,压根就没有觉察动静。朝三是发现不见了泡泡,所以冒着雪出去寻找去了。纪婆子遇到了以前一起共事的老姐妹,鸡毛蒜皮的事儿多言了几句。

这些都是桔梗旁敲侧击问来的,谁都可疑,谁都有理,就是不能百分百确定。

诺雅心里是有怀疑的人,有心试探一二,偏生那几日,秦宠儿对诺雅有了忌惮,不敢再暗中做什么手脚,而且还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唯恐诺雅一个“不小心”,犯了什么重大的过错,连累自己受罚。如此一来,也就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循。

外面的人虎视眈眈,费尽心机地想要找自己的把柄。左右一念堂也不是铜墙铁壁,就算是踢走一个,再来的也未必就是忠心耿耿,没有可乘之机的。如今她已经露出马脚,自己小心提防,应该也比敌暗我明要好。所以后来也就拖延下去,不了了之了。

那些时日,府里格外安生。大家都很忙,除了林诺雅。

她再次见到百里九,是在半月以后。

她正在花园里面遛泡泡,许久不曾露面的百里九,突然莅临一念堂。桔梗风风火火地来找她,说是九爷来了,就在她的房间里等着。

诺雅不急不慌地带着泡泡围绕着花园转了半个圈,方才磨磨蹭蹭地折返回去。

屋门大敞,诺雅撩开棉帘儿,百里九正翘腿坐在桌前,手里拿着她昨日心血来潮,做的几个蛋壳娃娃,诺雅进来都浑然未觉察。

这几个娃娃诺雅是仿照着一念堂里的几个人的样子做的,将鸡蛋打开一点小口,把里面的蛋液控干净,然后一点一点装进了小米。又用油面捏出各种各样的发髻将小孔堵严了,唯独不擅丹青,只哆嗦着画了一个娃娃的眉眼,就感觉有点惨不忍睹,罢了手。

百里九的手也笨,但是看到鸡蛋娃娃有趣,忍不住手痒,提起一旁的毛笔,将仿照朝三样子的那一个眉眼细笔勾勒。

朝三就站在他的身前,俯下身子,对着他的拙劣手艺大惊小怪地连声夸赞,她精心描摹过的眉眼经过百里九的手,扭曲变了模样。

“九爷您太坏了,婢子哪里有这样丑?”朝三跺脚娇嗔,声音甜得齁人。

百里九瞥一眼朝三,再将蛋壳拿远一些,眯着眼睛对比端详:“我觉得挺像的。”

朝三用帕子掩着唇笑:“嘴巴那样大!”

百里九自顾叹一口气:“好像是没有你漂亮。”

“是吗?”她暗自窃喜,羞涩地垂下头:“九爷果真这样觉得吗?”

“嗯,你的发髻好像更漂亮一些,她捏得有点歪了。”百里九一本正经道。

“讨厌!”

朝三从他手里一把抢过蛋壳娃娃,扭身就看到了正斜倚着门框看戏的诺雅,手里一哆嗦,蛋壳娃娃掉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慌忙弯腰捡起来,攥在手里,低着头,小碎步地逃出门去。

“我好像打搅了九爷的雅兴。”诺雅不冷不热地道。

“你在吃醋?”百里九笑着问,紧盯着她的眸子。

诺雅眨眼的功夫就换了笑脸,笑得碧波荡漾:“哪敢?九爷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是我们的荣幸。”

“可是我希望你能生气,那样你这话的可信度还要高一些。”

“就像那天在浮世阁那样哭天抢地地撒泼?”诺雅巧笑道:“妾身还有那样的胆量吗?”

第七十五章 主子过来了

百里九一噎,那天在浮世阁他是第一次见诺雅完完全全地释放出自己的本性,暴跳如雷,啼笑怒骂,疯狂地打砸,活生生地就像热锅里的一只蹦豆,鲜活而真实。只可惜,自己后来弄巧成拙,给了她莫大的委屈,亲手将她远远地推离了自己。

他看着诺雅此时的笑,就如初见那时一样,虽然笑得光华流转,妩媚嫣然,却是戴了面具,毫无颜色。百里九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一层朦胧虚幻的东西,太不真实。

他莫名有点局促,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气氛在那时候突然就变得凝滞,尴尬起来。

他低下头,避开她的目光,探手入怀,掏出一把极古朴的匕首,装作很随意地递给她。

诺雅有些莫名其妙,不敢伸手去接:“什么意思?”

“我记得大婚那天没收过你一把匕首,有点寒碜,随手就丢了,所以我就随便挑了一把赔你。”百里九说这话时有些忐忑,很担心诺雅会看穿自己花费了心思,故作潇洒。

“谢谢九爷,我已经用不到了。”

诺雅淡然拒绝。那份恬静与淡然既不同于以往的虚与委蛇和奉迎讨好,也不冷若冰霜,拒人千里,可是百里九能明显感觉得到两人之间的隔阂,难以逾越。

其实,他想嬉皮笑脸地跟她玩笑的,但是那样尴尬的气氛下,他突然不知所措了。

百里九微微一笑,用自认为最轻快的语气玩笑:“就算不能切菜,用来自保总是绰绰有余的。”

这才是他原本的想法,他觉得这个女人太爱闯祸了,总是不安生,需要一把锋利的匕首,才不会总被别人欺负,所以才费尽心思寻了这样一把小巧但是趁手的兵刃,价值不菲。

诺雅的确很喜欢那把通体乌黑的匕首,简简单单,没有什么装饰,但是通体散发出来的寒光,她隔了老远都能感受得到,那是凛冽的杀气。

她也同样微微一笑:“九爷有心了。不过诺雅才明白一个道理,保护一个人从来都不是用的武力,而是脑子。”

她话里有话,令百里九瞬间就联想起那个云端高阳一样的楚倾尘,轻描淡写地就制擎住了秦宠儿,兵不血刃。那一局,不得不承认,自己输得挺惨。

“你心里在怪我?”

“九爷多心了,诺雅不敢,我只是不需要将自己的安危拴在一把冰冷的匕首上。”

百里九的心里有点酸,低下头,对着她一字一句道:“你说的对,你唯一需要依赖的,只有我百里九。你的安危,我责无旁贷,需要用心守护,不需要假手于人。”

诺雅一惊,没有想到百里九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霸道,但是貌似一本正经,挺深情的,听着蛮顺耳。

纵然心里翻江倒海一般,但是诺雅并不领情,故作镇定,冷声道:“也许九爷远离诺雅,就是对诺雅最好的保护。”

“你不相信我?”百里九有些挫败,恼怒地质问:“爷第一次这样低声下气地对人许诺。”

诺雅见他恼羞成怒,脸上突然寒冰乍裂,绽放出极灿烂的暖阳一样的笑:“哪里?诺雅受宠若惊,自然拭目以待。”

那一笑,百里九一肚子火气瞬间烟消云散,飞了个无影无踪。他一个头两个大,这个女人就是自己的克星,可以气得自己抓狂,有揍人的冲动,又瞬间飘飘然,如置云端。

他抬起手:“那这把匕首?”

诺雅一把夺过去:“用来切菜勉强可以。”

百里九难得地没有嘲弄她,只宠溺一笑:“过几天是太子生辰,我们需要一起去太子府赴宴。”

太子生辰?按照规制,这太子寿宴,漫说她一个卑微的侍妾,就算是侧夫人也是难有资格参加的,百里九怎么会带着自己去?

诺雅可忘记不了猎苑里自己与太子妃的过节,以及她的刻薄刁难。这落马之仇,太子妃毫无疑问是记在自己头上的,躲避还来不及,难道上赶着去自取其辱?

“太子生辰,诺雅去好像不太合适吧?”

“怎么,怕了?”百里九挑眉问道。

“跟胆量无关,我只是觉得主动送上门去,被一只疯狗奚落,未免太愚蠢。”诺雅说话毫不客气。

百里九也不计较,好像同样认同诺雅的说辞一般:“若是我说,是太子特意邀请你去呢?”

“太子?”诺雅更加吃惊,这绝对是鸿门宴,太子定然是小肚鸡肠,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替自家恶毒婆娘报仇雪恨吧?还专门挑拣个黄道吉日,也太看重她林诺雅了!

百里九郑重其事地点头:“不得不说,你很荣幸。”

荣幸个屁!诺雅恨不得破口大骂,怪不得他今日那样好心,又是送匕首,又是深情许诺的,就差明明白白地安慰一句:时日不多,你想吃点什么就吃吧!

人之将死“欺”言也善!

胆小不是林诺雅,左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脖子一梗,笑得有点虚:“太子盛情却之不恭,当然去!”

“那就一言为定!我下午就让安夫人安排绣娘过来给你裁制一身合体的衣裳。”

百里九一锤定音,丝毫不给诺雅犹豫的机会。

下午将近黄昏,府里传唤的绣娘才过来,安若兮随后而至。

她身后的丫鬟手里端着一个金丝木盒,当着一众人的面打开来,是十二颗一样大小的粉色珍珠,圆润亮泽。

“这十二颗生辰珠是若兮的陪嫁,今日听九爷说要找绣娘给妹妹缝制一身合体的宫装,我就不由自主地想起来,觉得它们很适合妹妹的气韵,用来缀裙角,或者是打制首饰都是极好的。”

诺雅知道那珠子无论成色或者大小,都属于极品难寻,安若兮竟然舍得拿来送给自己,也不知道打得什么算盘。她谦让几句,安若兮执意要送,也就不客气收下了。

绣娘开始给诺雅量体,格外仔细,不敢有丝毫差池。她因为畏寒,穿得衣服厚重,绣娘就建议她将外面衣裳除去,仅着里衣就好。

安若兮也劝道:“九爷交代给你赶制了两件狐裘滚边披风,宴席听说是设在暖房里,到时候根本就不冷的。这里面宫装就不要做得过于厚重,要贴身才好看。”

诺雅想想,也觉得言之有理,就转到屏风后面,宽衣除去外面夹袄,随手搭在屏风上面。

她随身携带的东西有两样:金子和玉佩,全都装在一个香囊荷包里,上面绣着一只雪团一样的小白猫。

金子是诺雅这几个月的份例,一文钱也没有花,全部带在身上,时刻做着逃走的打算。

玉佩是那块“刘海戏金蟾”,关乎她的身世,随身携带,并且视若珍宝。

桔梗曾经好奇地问起这块玉佩的来历,纪婆子和朝三暮四几人都在跟前,诺雅就敷衍搪塞过去。

她从腰带上解下来,犹豫了一下,也踮起脚尖,将它挂到屏风侧山凸起的雕花柱上。

几个绣娘量得仔细,一丝不苟,并且在记录的时候都虚心地请教诺雅肥瘦细节之处。诺雅觉得这次赴宴吉凶难卜,任何细节之处都马虎不得,因此在衣服上也用了点心思,力求简洁舒适,方便施展手脚。

待到量好尺寸,感觉身子有些冷,探手去取屏风上的衣服,才发现不见了夹袄。

“桔梗,我的夹袄哪里去了?”诺雅奇怪地问。

却听不到桔梗回答。

“适才衣服滑落在地上,那夹袄占了一点水渍,我见你正忙,就没有惊动你,让桔梗拿去清洗,换了新的夹袄留在这里。”安若兮捧了一件新夹袄走过来递给诺雅。

诺雅拣过来披在身上,去屏风上寻自己的荷包,也是不翼而飞,不禁变了脸色,慌乱地低头去找。

安若兮笑吟吟地拿在手里:“你可是在找这个?我见上面绣的花样挺别致,就一并拿来学学。”

诺雅忙不迭地抢在手里,急忙打开来看,见玉佩还在,方才缓了一口气。

“这荷包难不成是九爷偏心送你的不成?竟然这样紧张?”安若兮笑着调侃。

诺雅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淡然答谢,巧妙转移了话题,安若兮不好再玩笑追问。

绣娘依照诺雅要求,三两下将宫装草图绘制好,拿给她过目颔首后,方才告辞离开。安若兮也不便多留,告辞回了自己的浮世阁。

天色已经不早,夜色朦胧,浮世阁的刘婆子打开院门迎出来,暗里冲着安若兮使了一个眼色:“沐浴的水已经准备妥当,炭炉也点旺了的,小姐现在就净身沐浴么?”

安若兮立即会意,对院子里的几个下人交代道:“你们自顾去厨房吃饭就是,夏舞秋歌两人守住院门,千万不要让闲杂人等进来。”

夏舞秋歌两人都是安若兮的陪嫁丫头,闻言立即按照自己主子吩咐,一左一右守住院门,待下人鱼贯退出以后,立即上了门栓。

刘婆子方才打开安若兮的屋门,恭敬地压低声音道:“主子亲自过来了。”

第七十六章 林诺雅是假的

安若兮身子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点点头,示意刘婆子守好屋门,警惕行事,自己进了房间。

屋子里一个浑身狠厉杀气的黑衣男子正负手背身而立,听到身后动静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副银质鲲鹏面具,双眼阴鹜,寒光迸射。

“你去哪里了?”他冷声问道。

“去林姨娘院子里耽搁了。”安若兮好像对他有些畏惧,回答得毕恭毕敬。

“做什么?”

“过几日,太子生辰设宴,竟然邀请了林诺雅同我们一同赴宴,我去她那里探探口风。”

“探口风?”银面人冷冷一笑,阴冷直刺筋骨:“探口风至于让你这样破费么?竟然舍得十几颗东海珍珠?怕是你想要在百里九跟前博取什么贤惠的名头吧?”

安若兮被他一言说中心事,有些惊慌,犹自辩解道:“那林诺雅深不可测,并非肤浅之人,若兮为了主子的千秋大业,自然要多花费心思。”

“不是就好,我可不希望你将过多的心思花在取悦百里九,争风吃醋上面。”银面人冷声道:“你可不要忘记自己嫁进百里府的真正目的!”

“主子的命令若兮自然不敢忘记,时刻谨记在心。只是那林诺雅委实难缠,几次较量,若兮竟然丝毫讨不到半分便宜,唯恐日后是劲敌,欲先除之而后快。”

银面人“呵呵”干笑几声:“不过是一个青楼里面出来的厨娘,也至于你这样大惊小怪?你好歹是我花费了数年心血,精心培养出来的。我记得她腹中有孕,在你的手下也不过支撑了半个月而已。”

安若兮听不出他的喜怒,只能恭谨道:“应该只是一时侥幸。”

“啪!”

银面人身影一晃,安若兮的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他一巴掌,一声惊呼,整个人几乎飞了出去。

“知道侥幸就好。”银面人的声音愈加森冷:“你竟然敢不经我的准许就贸然出手,而且使用了麝香虱!你可知道,那百里九表面看起来不学无术,实际上狡猾警惕得很!他身边还藏龙卧虎,隐藏着一个江湖百晓生,怪医十剂汤,岂是等闲之辈?你这样沉不住气,轻易就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安若兮勉强站稳身子,大气也不敢出一声,颤抖着仓惶下跪,低声央求:“若兮知错,以后再也不敢。”

银面人向着她走过来,径直在桌前坐下,安若兮赶紧上前,执了桌上茶壶斟倒茶水,手止不住发颤,茶壶盖磕得“啪啪”作响。

银面人伸出手,盖在她不断颤抖的手背之上。安若兮一哆嗦,茶水洒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用帕子擦拭。

“听说你跟刘婆子曾经试图进入百里九的书房,盗取京城城防图?”银面人抽离了手,低声问。

“是的,主子,可惜那百里九十分警惕,书房四周把守严密,我们没有成功。”她的声音不觉有点颤抖。

“没有成功就对了!若是他百里九这样好对付,我用得着这样煞费苦心地将你嫁入百里府吗?你们没有成功事小,若是留下了什么蛛丝马迹,引起他怀疑可就不妙!

早就警告过你们千万不要急功近利,轻举妄动,你竟然置若罔闻!只恐怕百里九派遣了你去伺候那林诺雅,让她的丫头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就是为了监视。你还自作聪明地想趁机使用苦肉计挤兑,结果坏了我辛苦布下的棋局。”

“是若兮立功心切,求主子饶命!”安若兮战战兢兢地跪倒在地,惊慌央求道。

“你给我记着,一切皆以大业为主,若是谁胆敢阻挠,杀了就是,包括那林诺雅,若是一再坏我们好事,就安排夏舞秋歌,或者刘婆子杀了她,多牺牲几个人没什么,但是记得千万要干净,不要留把柄。”

安若兮连声应是,又好像有所顾虑:“若兮有一事,不知当讲与否?”

“有事就说,吞吞吐吐地做什么?”银面人有些不耐烦地催促。

“那林诺雅怕是假的,我怀疑并非是原本琳琅阁的厨娘!”安若兮斩钉截铁地道:“很有可能是别人派进来的耳目,或者是百里九安插在后院监视我与秦宠儿的。”

银面人顿时来了兴趣:“讲理由。”

安若兮略微整理思绪,方才娓娓道来:“第一,这个林诺雅会武功,而且路数高深莫测,就连刘婆子也打探不清虚实;第二,就是她的见识,过于广博,不仅涉猎到美食,武功,甚至于竟然轻易降服了九狗一豹。还有,就是她的心机,秦宠儿在她跟前败得一塌涂地,就像跳梁小丑一般。

如若她果真只是一个琳琅阁的厨娘,按照常理应该煞费苦心争宠谄媚才是,她对于百里九又不像是那样巴结。

还有,前一段时间,她莫名失踪了两三日,百里九掩饰说她是去寻医问药,但是回府以后,她竟然就结识了十公主与二皇子。疑点重重,绝非巧合,这绝非是一个青楼里面出来的厨娘能够做到的事情。”

银面人不说话,沉默半晌,方才出声道:“当初百里九迎娶她高调进府,我就暗中派人前去打探过她的身世,轻易就追查到了一对山中猎户的头上,坦然承认林诺雅乃是她们的女儿,只是迫于生活无奈,卖给了人贩子。

我当时就有些怀疑,是有人提前布局,故意引导我们,遮掩她的真实身份,但是觉得无足轻重,并未放在心上。如今听你这样一说,绝对轻视不得,今日我就再派人前去详细打听,你也暗中留心有没有蛛丝马迹。”

“她在若兮跟前戒心颇重,我什么都打探不出,不知什么来历。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今日我在她换衣服的时候,无意间见到她有一块随身玉佩,从不示人,视若珍宝。”

银面人立即引起极大兴趣:“那玉佩是何模样?”

安若兮略一沉吟:“玉佩玉质颇好,不过那图案倒是寻常,就是市井间常见的刘海戏金蟾。”

“刘海戏金蟾?”正在低首饮茶的银面人猛然抬起头来:“你可看清楚了?”

“虽然只是看了一眼,但是记忆犹新,错不了。而且那玉佩上面的络子手法拙劣,与玉佩颇不相配。”

银面人猛然站起身来:“那络子可是大红夹金丝线编制?”

安若兮有些吃惊:“主子怎么知道?您认识她?”

银面人犹自不敢置信,摇头道:“难道是她?她竟然没有死?怎么可能?”

“她是谁?主子竟然识得吗?”安若兮忍不住多嘴问道。

银面人一摆手:“如今还不敢断定,听闻她是中了绝命筋骨散,绝对活不过一日,我还需要找人核实一下才能做论断。”

“那她的小命?”

“暂且留着,谁也不许动。安心等我命令,没准儿,这颗棋子能派上大用途。”

安若兮虽然心有不忿,仍旧唯唯诺诺地应了。

银面人冷声吩咐道:“记得我的交代,为了我们的计划可以不择手段,多动脑子,最好是借刀杀人,你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出手,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漫说是你的终身幸福,就连你父亲的位置,也不过是我翻手覆手之事,不费吹灰之力。”

安若兮诚惶诚恐地应着,那银面人打开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然后吩咐守在门外的刘婆子:“若是有什么困难,自管让夏舞秋歌联络我。”

刘婆子也慌忙跪下,毕恭毕敬地低声应是。

银面人方才转过身,几个起跃,就轻易避过了府里重重守卫,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一早,老夫人就派了跟前的丫头到一念堂,宣诺雅前去海棠湾听训导。

诺雅去了,见过礼,老夫人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地表明了她的态度。原来是她听闻百里九要带诺雅赴太子府宴席,感到放心不下,唯恐她不知进退,丢了百里府颜面。

诺雅倒是巴不得老夫人出面阻止她前去参加那不怀好意的鸿门宴,否则还不知道太子妃会怎样戏弄自己,报那日落马之仇。

老夫人询问诺雅可知朝中大臣及命妇的穿戴规制,诺雅皆摇头表示不知。老夫人遂一副了然于胸,果不其然的表情,唤过静立一旁的教习婆子,叮嘱务必要一样一样地教了,以免到时候分不清尊卑,闹出笑话。

诺雅听得头晕脑胀,教习婆子再考校起来一无所知,笑话频出。

老夫人在隔壁里间听着,强压下怒火,又问起宴席之上的礼节规制,诺雅也懵懂摇头,一脸茫然。

老夫人就有些忧心忡忡,耐心地问起诺雅在琳琅阁时日久了,可曾习得一星半点的琴瑟歌舞,诺雅一而再的摇头最终消磨掉她所有的耐心,大发雷霆,要求诺雅在天黑之前必须将这些规制全部烂熟于心。

诺雅不以为然。左右太子府的宴席上,恐怕按照规矩来讲,自己地位定然是最为卑微的,学什么等级礼节规制,自己不管见了谁,都要行礼问安就是,绝对没错。

自己又不能顶撞她,不得不做出勤奋好学的样子,听教习婆子絮絮叨叨,讲些晦涩难懂的学问,低着头看绣鞋上的翠绿蝈蝈,眼前逐渐朦胧,摇摇欲坠,如舂米一般,几乎瞌睡过去。

老夫人坐在里屋念经,婆子们都轻手轻脚地做事,大气也不敢出。

偶尔炭炉里面爆起一个火星,诺雅就猛然醒盹儿,抬起头,冲着教习婆子咧咧嘴,然后又无聊地慢慢低下头,几乎垂在胸口。

第七十七章 侍郎夫人来访

中午饭,诺雅极幸运地被留在了海棠湾,与老夫人同席而食。她知道老夫人规矩多,食不言,寝不语,所以规规矩矩地闷头吃饭,尽量慢条斯理,只挑拣自己跟前的青菜。

老夫人鸡蛋里面挑骨头,沉着脸训诫:“年轻人吃东西不要过于挑剔,未免太任性。”

诺雅一噎,肚子里憋了怒气,忍不住想打嗝。赶紧喝了一口茶压下去,拾起筷子一样菜蔬夹了一丁点,塞进嘴里,味同嚼蜡。只觉得桌上气压沉闷,饭菜肯定不是太好消化,就吃了一个半饱。

漱过口之后,还未歇口气,老夫人就又催促着继续苦学。诺雅上午已经睡足,这时候精神百倍,就开始神游,支着耳朵听院子里下人们窃窃私语。

她听到院子外面有人一溜小跑,穿过弄堂而不留,径直进了里屋,向老夫人禀报,说是兵部侍郎夫人呈上拜帖,前来探望她老人家。

老夫人正在小憩,起身整理了服饰,转身吩咐那人,赶紧去浮世阁将安夫人请到海棠湾里来。

林诺雅这才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这所谓的兵部侍郎夫人可不就是安若兮的母亲?

她来这里做什么?看望安若兮?倒是听说安若兮这几日有点作,染了风寒,正卧床修养。

诺雅有些好奇,上次回门宴上,她见过安侍郎,以及安府几位翩翩公子。唯独这夫人却是并未谋面。也不知道比起秦宠儿那黑红粗壮的铁塔母亲来,她又是什么模样?

老夫人撩帘见诺雅仍旧坐在那里装模作样地听讲,挥手道:“府里有贵客到访,你暂且退下,到耳房继续学习,我一会儿得了空闲再考校你。”

老夫人不敢放虎归山,唯恐她若是回了一念堂,教习嬷嬷肯定约束不住。

诺雅自然求之不得,忙不迭地将桌上散乱的纸墨简单收拾了,就随着教习婆子,转身向外溜。没想到刚刚迈出门槛,安侍郎夫人就已经在管事的带领下走了进来,步子有些急促。

诺雅没想到她竟然来得这样快,应该是管事不敢怠慢,当先请进了府里吃茶。现在躲避已经来不及,而且失礼,只能侧身避过,随着下人一起象征性地屈了屈膝。

老夫人闻声迎出来,两人相见了,免不得一套繁文缛节,相互寒暄客套。

林诺雅偷偷地瞟一眼安若兮的母亲,与安若兮气度倒是有七分相似,体型丰满圆润,显得雍容富态。她的脸面保养得也好,细嫩红润,一袭杏花白彩蝶穿花三重衣映衬得她格外优雅贵气。

诺雅正在上下打量她,心里暗自评估的时候,侍郎夫人身后跟着的仆从突然扭过头,向着诺雅这里看过来,双目精光四射。

那人的眼光并不冷,但显然是刻意收敛了锋芒,仍旧迸射出一股阴寒之气,尤其与诺雅四目相对的时候,诺雅忍不住从心底一股寒气升腾而起,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

那仆人不知礼数,好生傲慢无礼,目光在诺雅的脸上足足停留了五六个数的时间,带着探究和疑惑。

诺雅毫不示弱地瞪回去,眼尖地发现,那人的眼角至鬓角处有一道细小的伤疤,并不起眼,但是从肤色对比的明显度来看,应该是新伤,绝对超不过半年。

“安重,你就候在外面吧,将手里礼物交给几位妈妈就是。”安侍郎夫人转过头来,吩咐那人。

那人低下头,毕恭毕敬地应是,将手里的礼盒交给老夫人跟前的婆子,躬身退了出来,仍旧不忘用眼角余光瞟了诺雅一眼。

侍郎夫人这才好像刚刚发现诺雅,笑着问老夫人:“这是谁家丫头,看起来模样这样周正。”

诺雅大婚以后,却并未像秦宠儿,安若兮那般依照规制盘髻做妇人打扮,头发依旧是随意垂在肩头,也未开脸,难怪被误会。

老夫人却不想多谈,在心里嫌弃她上不得台面,随口敷衍道:“一个不成器的丫头,正在训诫,安夫人过奖了。”

说完向着诺雅不耐地挥挥手,示意她赶紧退下去。

诺雅低着头,垂了眉眼,向着二人微微福身,就要转身退下去。

安若兮恰好这个时候,从外面一脚踏进院子里来,见到诺雅,眉开眼笑:“林家妹妹竟然也在?”

身后的侍郎夫人闻言,两步跨过来,亲热地拉起诺雅的手:“原来你就是林姨娘,早就听若兮父亲提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是天仙一样的人物。”

诺雅感觉浑身不自在,想将手从她掌心抽离出来,她却极热情地握得更紧。无奈伸手不打笑脸人,诺雅也发作不得,只干笑两声道:“夫人过奖。”

侍郎夫人犹自不觉诺雅的反感,自顾拉着她的手,艳羡道:“我听闻林姨娘的厨艺是极好的,早就想过来向你讨教一二,没成想果真有缘分,竟然碰巧在这里遇到了。”

安若兮也奉迎道:“林家妹妹的手艺,若兮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后悔当初没有跟母亲用心学习厨艺,如今只能羡慕。”

母女二人一唱一和,令诺雅一头雾水,搞不清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只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孩子的脾性果真是与家教分不开的。

那秦宠儿对自己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秦夫人也是同样泼利,今日见安若兮母亲,也就明白安若兮这表面笑嘻嘻,背后不是好东西的做派究竟跟谁学来的了。她林诺雅可不相信,一向将自己看作肉中钉眼中刺的安若兮母亲,会这样欣赏自己。

侍郎夫人左右端详她:“这究竟是有缘还是以前就曾见过,如何看林姨娘都觉得面善得很。敢问林姨娘祖籍何处?”

诺雅知道,当初老鸨趁自己昏迷签下卖身契,为了杜绝有朝一日诺雅的家人上门找麻烦,对外一概宣讲都是说诺雅是被人贩子拐卖而来的,就是不知道自己失忆的事情,在琳琅阁有多少人猜度得出来。

诺雅不露声色地搪塞道:“说出来有辱先祖,不提也罢。”

侍郎夫人自然不好再刨根究底,只旁敲侧击地问:“林姨娘做得一手好川菜,其实不用问也猜度得出来,应是巴蜀人士。只是听你口音不像罢了。”

诺雅只敷衍应和:“惭愧惭愧。”

有贵客在,老夫人自然看诺雅不顺眼,热情地邀请安侍郎夫人里屋落座,吩咐下人上果品香茗,周到而热情。

诺雅终于解放,去寻教习婆子,一转身就觉膝盖处突然一麻,整个身子不由自主地向着前面扑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脚,掌心都擦破一层皮。

还好所有下人全都在忙碌着各司其职,招呼安侍郎夫人,没人注意到她,免了许多尴尬。

诺雅装作若无其事地爬起来,揉揉磕疼的膝盖,只觉自己这一跤摔得莫名其妙。抬起头来,发现那个有些古怪的安府仆人正站在院子门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好像想要从自己身上剥离出什么来似的。见到诺雅看她,身形一转,就隐在门后,没了踪影。

简直奇怪,安夫人怎么会带了这样一个怪人出来?诺雅心里暗自嘀咕,摇摇头,见婆子正在一旁耳房向着自己招手,就应声走了过去。

安侍郎夫人也就坐了一会儿,家长里短地寒暄几句,逐个问候了府里的人安,叮嘱了安若兮几句,不外乎孝敬婆婆,尽心服侍相公一类的老生常谈,便同老夫人和安若兮告辞离开。

诺雅从窗缝里见到,那个傲慢无礼的仆人紧跟在安夫人身后,昂首挺胸,稳健阔步,没有一点作为仆人的谦卑与恭谨,倒是更像是一个侍卫或打手。

一直煎熬,坐到日头偏西,府里下人禀报说百里九回府,诺雅方才暂时逃过老夫人的魔掌。

自从百里九从一念堂搬出去,住进书房里,就经常夜不归宿,听说,他与醉梦楼的花魁瑾娘又旧情复燃,夜夜笙歌,耳鬓厮磨。这好不容易良心发现,主动回府,老夫人自然忙不迭地将诺雅赶出来。

说实话,诺雅有点心疼将军府的银子。这败家老爷们放着自家府上两个如花似玉的婆娘置之不理,闲着发霉生坏水,偏生白花花的银子塞进别人的腰包里,想想就肉疼。

老夫人也生气,一口一个“狐狸精”地骂,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关于百里九的隐疾。林诺雅觉得,这都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情,所以就极没有义气地将百里九出卖了:“九爷生龙活虎,攻气十足!”

听说老夫人立即将秦、安二人又叫到跟前苦口婆心地说了一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二人也委屈,俗话说“近水楼台,向阳花木”,天天百里九的影儿都见不到,怎么勾引?英雄无用武之地啊!

老夫人故伎重施,找各种理由寻百里九回府,简直操碎了心。

百里九只要一进将军府的门,就成了一块腥肉,消息灵通的秦、安二人像蚊蝇一样围上去,寸步不离,赶都赶不走。大冷天的,衣服也越穿越少,领口愈来愈低,一个劲地往他怀里蹭。直到两人全都感染了风寒,涕泪横流,不得不消停。

林诺雅觉得那叫一个解气!

第七十八章 关于孩子吃奶的问题

关于醉梦楼的花魁瑾娘,诺雅听元宝吹牛的时候说起过只言片语,听说那是一个胸大腰细屁股翘的尤物,绝对真材实料,大胆暴露外加风骚,是个男人见了都会血脉偾张,丢魂落魄。不过话说回来,人家穿得暴露,那是诱惑,没货的人东施效颦,只能呛眼睛!

诺雅低头看看自己的身材,虽然勉强也能称得上曲线玲珑,但是与人家的叠嶂起伏比较起来,可就顶多算是丘陵地带了。所以,她决定晚上好好犒劳犒劳自己这一天的辛苦,顺便补补发育有点不良的“某处”。

林诺雅挽起袖子就干,做了一个长寿果炖雪蛤,一大份红烧花生猪手煲,全都炖得烂烂糊糊,汤稠汁浓。再烫上一壶小酒,两碟小菜,神仙不换。

诺雅一块猪脚还没有尝出滋味,就听到院子里有脚步声,桔梗迎出去恭敬地请安。

“你们姨娘呢?”是百里九不请自来。

“正在用晚膳,需要给爷您添一副碗筷吗?”

百里九一边摆手一边撩帘进来:“已经吃过了,你下去吧。”

桔梗静悄地退了下去。诺雅视若无睹,闷头啃得有滋有味。

百里九也不客气,大咧咧地在她对面坐下来,见她不搭理自己,只顾埋头苦吃,径自开口打趣道:“听闻古人有三大乐事,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我生平除了心仪满城春色,最好的就是这红酥手就酒,看来今日托夫人的福,可以过把瘾了。”

诺雅白了他一眼,啼笑皆非:“这样歪解流传千古的《钗头凤》,陆游与唐婉若是泉下有知,岂不死不瞑目?”

“你又不是陆游,怎知他念念不忘的不是唐婉做的红烧猪手呢?”

诺雅不冷不热地讥讽道:“那陆游是重情重义之人,哪里像你,纯粹只是个香香嘴。”

“香香嘴儿什么意思?亲一个?” 百里九向来好学多问。

“巴蜀地区叫吃客,吃货的意思。” 诺雅不屑于同他计较,丢了滑不溜湫的象牙筷,指尖翻飞,猪蹄啃得飞快。

百里九丝毫不以为耻,辩驳道:“像爷这样英明神武,风流倜傥的,才能叫做吃客,否则,顶多也只能算作饭桶。再说了,爷还不屑于同那陆游相提并论。老娘一句话,就休了自己的糟糠之妻另娶,令她郁郁而终,才是真正的寡情薄意。”

这话诺雅听着倒是熨贴,冷哼一声算作认同。

百里九是在海棠湾吃过晚膳的,不过是被老夫人念叨得心烦,跑过来躲个清净。如今见她吃得香甜,不由也食指大动,抢过诺雅跟前的长寿果炖雪蛤,尝了一口,甜而不腻,味道还可以。

诺雅眼皮也不抬:“你若是吃不下就不要勉强,浪费了我的长寿果。”

百里九就是喜欢诺雅呛自己,他不怕她绷着脸跳着脚生气,就怕她对自己像前些时日那样不冷不热不吱声。

他上下打量诺雅一眼,格外不怀好意,悠悠地反击回去:“你是应该好好补补,否则一马平川的,别人还以为我有断袖之癖呢。”

诺雅一使劲,将猪脚上的一块骨头咬成两半,眯着眼睛讥讽百里九:“那你抢我的汤做什么?难不成你也想补?波澜壮阔的体型可能也适合你。”

百里九一脸的为难:“你先天不足,我挺担心以后我们的孩子没奶吃,所以要未雨绸缪。”

诺雅脸上一红,“呸”了一声,却是中了他的圈套:“若是你想父代母职,包揽以后奶娘的活计,我成全你,天天炖给你补身子。”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摇头:“夫人想哪里去了,关于以后孩子吃奶的问题,我只是顾虑请奶娘花费太多,还要管饭不划算,不如就炖点汤水喂宝宝比较好,也不浪费夫人的厨艺。”

奶奶个熊猫的,这话从百里九这个败家老爷们嘴里说出来,怎么这样不是味儿呢?林诺雅气得一把抄过他跟前的汤碗,口不择言:“这汤给你喝,那才是浪费我的厨艺,不划算。你还是回醉梦楼找你的奶娘去吧,否则那银两才是白花呢!”

百里九一怔,方才回味过来诺雅的意思,乐不可支。

“我敢担保,锦娘若是听到你这样形容她最引以为傲的胸器,会找上门来算帐。”

诺雅虎着脸,低头啃骨头:“她敢明目张胆地登堂入室,我就敢煎炒烹炸一锅烩。”

百里九不怀好意地凑到近前:“先杀后煎,还是先煎后杀?我可以帮忙,尽管吱声,还是咱俩关系比较近。”

一块油汪汪的猪脚骨向着他面门之处飞过去。

“无耻!流氓!”

百里九一把抄进手里,不急不恼,仍旧嬉皮笑脸道:“这猪脚最补,我觉得还是夫人多吃些好,就不必跟为夫谦让了,就当是为了我以后的幸福生活。”

简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百里九从来就没有正经过一刻钟。

林诺雅觉得他太荤了,听他说话就腻,顿时没了胃口,气哼哼地拽了一旁的帕子擦手,手心,指尖,擦得仔细。

百里九突然就探身过来,一把捉住了她的手:“你手心怎么了?受伤了?”

诺雅把手抽回来,轻描淡写地道:“今天在海棠湾站着好好的,莫名其妙就膝盖一软,摔了一脚,把手擦破了。”

“真笨,都这样大的人了。”百里九嗤笑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怪不得母亲让你去学规矩。”

诺雅想起今天那无缘无故的一脚,心里有气,忍不住提起那个仆从:“那安府的规矩我也没见有多好。带个奴才出来,满脸凶相,不知进退,还那样大胆。见我摔倒,不上前搀扶也就罢了,还死盯着我看个没完没了,没见过这样无礼傲慢的奴才。”

百里九对于安侍郎夫人进府做客,不带丫头婆子,反而带了一个仆从,感到奇怪:“那仆从是个什么样子?叫做什么?回头我找机会帮你出气就是。”

诺雅自然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了:“也没什么的,我就是看他古怪,右眼角还带着伤疤,满脸杀气,不像善类而已,也没有怎样招惹我。”

“带着伤疤,莫非是个侍卫?”

诺雅摇摇头:“仆从青衣打扮,听安侍郎夫人唤他‘安重’。”

百里九沉吟片刻,漫不经心地同诺雅玩笑几句,就起身急匆匆地回了书房,将元宝叫到近前,低声吩咐:“速去安侍郎府打听一下,他们府里有没有一个眼角带伤疤,看起来极是凶狠的仆人?喔,对了,名叫安重。”

元宝不知道主子何意,仍旧按照吩咐照做,不消一炷香的功夫,就返了回来,向着百里九低声禀报道:“侍郎府的确有一个名叫安重的,不过并非是此人,而是一个年约五旬的干瘦老仆,专门负责饲马,极少出府。听说今天安侍郎夫人出门的时候,倒是有这样一个人,一身仆从打扮,驾车从门口将她接走,侍郎夫人并未带任何随从或仆妇,独身一人。”

“那侍郎夫人回府的时候,可有人送回?”

“有的,”元宝应声:“依旧是那个人将侍郎夫人送回府,两人还在车上交头接耳一阵,然后才独自驾着车离开。”

“果然其中有猫腻,安夫人此行并不简单啊!”百里九摩挲着下巴思忖半晌,叹气道:“我们在琳琅阁里布下的局怕是已经破了。“

元宝一怔:“您是说关于林姨娘的身世是吗?”

百里九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定然是哪里露出了破绽,事情有变,已经引起别人怀疑。否则今日安侍郎夫人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将军府,还旁敲侧击地问了许多话。”

元宝犹自不信:“您当初交代下来,我就全都办得妥妥的。若是有人想追查林姨娘身世,从老鸨到人贩子,俱都叮嘱仔细,而且专门安排了一对远离京城,住在深山里的猎户夫妻作证。我相信绝对可以以假乱真,混淆他们的调查方向。只要他们不明目张胆地找猎户相熟的乡邻过来跟林姨娘对质,应该是不会有什么纰漏。”

百里九摇摇头:“她不管不顾地得罪了人,自然会有人去查她的小辫子,我们那瞒天过海的计策也就只能蒙混一时。但凡有心,也能看出破绽百出。也不知道,我这样草率地应下太子邀请,带她出去,究竟是福是祸?”

元宝这些时日与诺雅交好,关于她的事情自然也上心,二话不说,直奔琳琅阁。向老鸨一番探查,得知百里九果然神机妙算,今日早起琳琅阁还未开门营业,就有人凶神恶煞地闯进来,向着老鸨逼问林诺雅的真实来历。

老鸨胆小,被一番恐吓之后,就全部坦白交代了。

由此也可以证实,百里九的猜测的确不是多虑,那安侍郎夫人拜访将军府,必有阴谋。

第七十九章 骚包的同款服饰

太子府宴请前一日,爱操心的老夫人又把诺雅叫去了海棠湾训话。这一次,却不是教导什么繁琐的礼仪规制。

老夫人屏退左右,仅留下一位贴身伺候的婆子,然后将几页记录得密密麻麻的纸递给诺雅:“这些字你应该勉强都能够识得吧?”

诺雅硬着头皮接过来,知道瞒不过老夫人,坦然承认:“都是识得的。”

“不是目不识丁就好。”老夫人点点头:“这上面记录的都是太子府里的姬妾身家背景的简单资料,你今天务必要一字不落地熟记在心里。”

诺雅粗略扫了一眼,有些瞠目结舌。原本以为百里九风流浪荡,后院姹紫嫣红开遍,没想到与这位太子爷相比较起来,竟然是小巫见大巫。

太子府王妃,侧妃加姬妾,拢共算下来,竟然有将近二十人之多,这还不算没有名分的通房丫头!

原来这太子爷也是百里九的同道中人,而且过之而无不及啊!怪不得那太子妃满脸怨憎,欲求不满,将所有火气全都撒在自己身上,照这样计算的话,太子一月里能初一十五去她房间点个卯就不错了。

“记得,每一位侧妃,姬妾的出身及其权势背景必须熟记,不能混淆。”老夫人淡然吩咐道。

诺雅愁眉苦脸地逐个翻阅,每位夫人或姬妾名讳后面全都详细标注着本人的父亲官职,母亲娘家背景,其家族兄弟在朝中官居几品,任何职位,俨然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皇家和官场,对于诺雅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她在琳琅阁里,听得最多的,也就是百里九和楚卿尘,几乎耳朵里磨起了茧子。

百里九是出了名的青楼女婿,几乎每隔几日,都能听到他为了讨好锦娘一掷千金的光荣事迹,令姑娘们艳羡感慨,唏嘘不已。而二皇子,艳惊天下,学问冠盖五洲,是天下女儿们心仪垂涎的对象。阁里姑娘经常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开些荤素不忌的玩笑,画饼充饥,聊作慰藉。

对于太子与三皇子,她知之甚少,更遑论他们的家眷了。单是那些陌生而且拗口的品级官衔就已经令她头晕脑胀,苦不堪言。

诺雅心里难免非议,自己也不过是肩膀上扛张嘴,过去吃个宴席就回来,又不是入朝为官,与这些人打交道,了解这些作甚。

埋怨归埋怨,碍于老夫人的威严,诺雅仍旧是老老实实地看了,尽量记在心里,想来应该是有几分道理的。

下午的时候,老夫人又郑重其事地拿出一页纸,递给诺雅,上面只有寥寥几字:三皇子妃,江南第一富商之女陈凉音。

诺雅有些莫名奇妙。

老夫人极其严肃地道:”三皇子府,你只需要认识这一个人就可以—陈凉音。”

没想到这三皇子倒是个痴情的,只纳了一位妃子,而且还不是官宦之女,在重农轻商的大楚,纵然是江南首富,这出身也算不得多么光鲜。

因为老夫人如临大敌一样的戒备态度,诺雅对这三皇子妃也印象颇深,最终老夫人问起的时候,也只记得她一人的闺名,就连与自己有罅隙的太子妃也抛到了脑后。

原本以为老夫人会大发雷霆,将自己好生训斥一顿。没想到她面色竟然出奇地和悦,和风细雨地问:“这些是不是很复杂,很头疼?”

诺雅委屈地点点头,可怜巴巴。

老夫人冷哼一声,竟然笑了:“难记就对了。我只是想告诉你,千万不要小看一个小小的宴会,以为有点小聪明就可以了,这里面水深着呢。你若是水性不好的话,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岸上,可不要一头扎进去,连个尸体我们都捞不着。”

“呃......”老夫人这话风转变得有点快,诺雅一时没有跟上节奏。

老夫人向着她挥挥手,示意她可以退下去了:“这些东西记不得就算了,你只需要记住一句话,那就是谨言慎行。”

诺雅心里这叫一个气啊,合着让自己吭哧吭哧地背了一天的蜘蛛网,就是为了告诫自己这四个字。你兜这样大的圈子做什么,我林诺雅又不是小白花一朵,也不是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太子爷娶这么多菩萨在家里供着,就是为了笼络她们背后的家族势力?

你就简单粗暴地告诉我一声,多吃菜少说话,多装傻少掺和不就完了?

这样爱操心,处处兜圈子,慈母多败儿,怪不得把百里九教养成这样不成器的败家子。

第二天,就是太子府宴请。

对于太子府,秦宠儿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但是,谁会愿意放过这样一次可以出风头的机会?

所以秦宠儿与安若兮今日都起得颇早,开始洗漱打扮。

诺雅的衣服前两天就已经赶制出来,诺雅多虑,仔细检查了衣服的针脚,细密而结实,也就放下心来。

衣服果真做得贴身,尤其是腰线收得好,显得凹凸有致,火辣挺翘。烟青色笼烟流云纹缎面,银狐毛皮滚边,丝毫也不臃肿。

最合诺雅心思的就是这件衣服的简单素雅,沉静而不张扬,刺绣也不是寻常的俗气花草,而是寥寥几笔烟雨江南的水乡风景,与衣服颜色相得益彰,恰到好处,消减了几分诺雅脸上的飒爽英气,糅合了两分柔婉轻媚。

头发在纪婆子的坚持下,盘了一个并不繁琐的玉兰髻,用一根莹润通透的碧玉簪子固定了,又怕寒酸,簪了镏金嵌玉的两只蝴蝶搔头,略施粉黛。

诺雅第一次这样花了心思妆扮,几个丫头啧啧连声,直夸是误堕凡尘的瑶池仙子。

诺雅也只道几人巧嘴,夸大其词,不予理会,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她心里还隐隐有点小九九,宴席之上,若是遇到楚倾尘的话,自己是应该同他真诚地道一声谢的,好歹收拾齐整了,也不至于像上两次那样狼狈,太没有脸面。

百里九亲自过来催促,竟然穿了一身与她同样布料,同样款式,甚至于刺绣都一摸一样的锦袍,敛了他的邪肆纨绔之风气,显得清雅淡泊许多。

百里九一进门见到诺雅俏生生地立在堂屋正中,如若出水芙蕖,婷婷净直,眼前一亮,色眯眯的眼光在她浑圆的胸前逡巡几遍,别有深意。

“原来这不显山,不露水竟是这样的意思,今日方知什么叫做深怀不露。”

百里九的话心照不宣,桔梗几人不明其意,面面相觑。

诺雅自然心知肚明,他这混不正经的话分明就是在打趣自己,恼怒地瞪了他一眼,叫苦不迭,两人这样骚包的同款服饰能不令人诟病吗?秦、安二人见了,不给自己小鞋穿才怪!

她二话不说,转身就去倒腾衣箱:“桔梗,过来帮我找找上次做那件杏花白的夹袄。”

桔梗为难地看百里九。

百里九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阖拢了衣箱,不由分说地拽了出去,不顾她的抗议,强硬地塞进马车里。

秦宠儿与安若兮看她的眼光果真带了刀子一样锋利的东西,夹杂着怨恼与嫉恨。

还好,太子府设在暖房里的宴席分左右厅,男宾与女宾中间用花墙做了临时隔断。百里九一进太子府,就被几个狐朋狗友围拢上来,一顿调笑后,拉着去了男宾席饮酒叙旧。

秦宠儿说要去找太子妃叙旧,撂下话就转身没了人影。安若兮席间自然也有相熟的闺中好友,招呼她跟前落座,低声窃窃私语,将诺雅晾在原地。不时有满是探究和讥讽的目光向着她身上飘来飘去。

随行的婆子是老夫人跟前最得力的,她吞吞吐吐地告诉诺雅,座次是按照身份地位来安排,愈往里,座位的主人也就越高贵,她是将军府的人,按说,是可以往里的......

诺雅知道她咽下去的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自觉地在门口角落处寻个最不起眼的座位坐下,安静吃茶。她身后就是一道锦绣屏风,可以看到暖房入口处络绎不绝的宾客,倒也并不无聊。

与诺雅座位临近的席面,是一群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朱环翠绕,打扮得精致,都是官家千金,借着这样的宴会出来露脸的。

几人交头接耳,正聊得火热。

里面有一位被称作妙云的小丫头,叽叽喳喳尤其活泼,旁侧有略年长稳重些的丫头,不时拽她的衣服,臊得满脸通红。

“你若是一直这样聒噪,不安分,回府难免又要挨母亲责罚。”

妙云老实片刻,又活跃起来,难掩天性。

“二皇子来了!”妙云压低声音惊呼,“噌”地站起身来。

席间少女立即停止了说话,蜂拥至屏风后,激动地抻长脖子从镂空处向外看。

诺雅忍不住扭头,见果真是一袭出尘白衣的楚倾尘在几位公子哥的殷勤簇拥之下,撩帘进来,信步向着一旁的男宾席走过去,即便是在人群里,楚倾尘举手投足,翩翩器宇,俊朗丰神,如同鹤立鸡群,令人一见而不思茶饭。

席间多惊艳声,此起彼伏。楚卿尘对于此似是早就习以为常,目不斜视,温润中又有一点清冷的孤傲。

几人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有人打趣那妙云:“就说一早过来,就占着这个位子,谁也不让,原来竟是为了偷看二皇子。赶紧将嘴边处的口水擦擦吧,否则太子妃见了,必然以为是慢待了你,给你端上一盆的猪蹄膀。”

妙云也不害臊,立即还击过去:“你每次见了那将军府的九爷还不是一样花痴一般,失魂落魄的,咱俩不过半斤八两。”

第八十章 尴尬

少女羞窘地作势要打,旁边人嬉笑着赶紧拦的拦,劝的劝,方才消停下来,重新就坐。几人又忍不住开始对两人评头论足,诺雅也有了兴趣,支起耳朵听。

“那百里九美则美矣,就是过于风流多情,不若二皇子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二皇子看似温润,实则寡情,一向对于女人拒之千里,哪有九爷温存解语,对我们向来君子风度。而且听说他大婚之后,洗心革面,极少再流连青楼风尘之地,将新纳的侍妾如珠似宝一样宠着。可见,这九爷并非滥情,只是一直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子而已。”

就有少女捻酸道:“那侍妾好大的福分,不过是个青楼厨娘而已,怎地就直接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也有人颇为不服气:“说到底还不是宠妾灭妻,冷落了秦宠儿和安若兮,这样的男人委实没有什么可取之处。不若二皇子,早在前两年皇上想赐婚之时,就说过誓要一辈子只疼只爱只娶一个人,白首不相离,这样才是真正的痴情,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才能有这样的福分。”

不知道妙云是不是被这话戳到了心窝里,混了心神,喃喃自语道:“只是可惜了,若不是当年太后的一纸遗诏,否则,这样天神一样的男子......”

话说到半截,她身边极为稳重的那个少女一把掩了她的嘴,怒声道:“又疯疯癫癫地胡言乱语什么,下次再不带你出来!”

妙云方才惊觉失言,慌忙闭了嘴。

席间在那一刻有些沉默,大家好像都心知肚明,在惋惜什么事情。

诺雅不明白她口中所说的“遗诏”究竟是什么意思,想必是有什么缘故在里面,其中有皇家忌讳,所以大家全都心照不宣而不敢明言。

席间人越来越多,陆陆续续有不少的达官命妇三五成群地过来,席卷着浓郁的脂粉香气,自顾寻了合适的位置坐下,客套寒暄。一时间香衣鬓影,莺声燕语。一派和乐。

有人坐在诺雅对面的位置上,颔首一笑,与她同席。还未坐稳,就被一旁的人拽了起来,在她耳边低声耳语几句。那人向着诺雅瞥了一眼,极为不屑,然后拍拍屁股,换了旁边的位置,满脸嫌弃。

后来又连续有几个人在诺雅落座的席面上坐下,不消片刻功夫,就必然有她相熟之人过来,窃窃私语几句,忙不迭地离开了,更有甚者,“呸呸”地连吐几口,好像怕沾染了秽气一般。一旁席位上原本叽叽喳喳地聊得火热的少女也变了脸色,尴尬地缄默不语。

周围的座位挤挤挨挨,全都坐满了人,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唯独诺雅被完全孤立起来,席面之上空空荡荡,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好比汪洋中的一叶孤舟,尤其是周围不时投射过来的鄙夷目光,和毫不掩饰的讥讽,几乎将她完全淹没,令她如芒在背。

诺雅不与她们计较,心里却是一声苦笑,来的时候尚且有点提心吊胆,唯恐太子妃处心积虑刁难自己,报当初落马之仇。如今看来,是自己多虑了。哪里用得着太子妃借题发挥,单单是这些参加宴席的人的口水与白眼,也能让自己尴尬得无地自容。

想自己的出身,原本就卑贱,就算是市井中的农妇也有资格骄傲地鄙视她,更遑论这些自命清高的达官贵人家眷?再加上有人故意从中挑拨,有意刁难,自己如今就是骑虎难下。

太子府管事见宾客陆续到齐,请示了主子,就吩咐下人撤去席上水果糕点,将冷碟酒水一并上桌。

下人们直接无视了诺雅的存在,从她的身边鱼贯过去,撤去了桌上蜜饯小吃,迟迟不见有菜品送过来。

诺雅就明白,这是太子妃开始给自己难堪了。自己干坐在这里尴尬,换到其他席面,更是自取其辱。

若是发作起来,在这样一堆自恃洁身自好的人跟前无异于也是自讨苦吃。左右继续留下也是难堪,自己就向着百里九认一次怂,拂袖而去罢了。

诺雅刚刚站起身,还未来得及抬脚,一行人说说笑笑地从暖房外面进来,锦衣华服,云堆翠髻,环佩铿锵,俱部贵不可言。为首二人打扮尤其华贵耀目,携手进来,周围的人全都撩帘拂尘,唯唯诺诺。

诺雅认识,那为首的其中一人就是京郊狩猎认识的太子妃,另一人弯目菱唇,风姿绰约,雍荣雅步,眉眼间看着陌生,并不识得。秦宠儿就相跟在太子妃身后,得意洋洋,一脸高傲。

席间众人全都纷纷起立或离席,向着几人请安问好。

诺雅从这些人的态度和称呼里,方才知道,另一人就是三皇子妃,江南富商家的独女陈凉音。诺雅留心打量,见她优雅和善,柔媚轻曼,毫无盛气凌人的架势,笑得灿若朝花,自有南方儿女的淑逸闲华。

太子妃是今日的主人,一路之上自然少不得同席间众家眷寒暄一二。

三皇子妃一行人从诺雅身边趾高气昂地走过去,却骤然停下脚步,扭头看诺雅,脸上表情极是奇怪,最初有些震惊,又是疑惑,尔后眸中氤氲蒸腾了雾气。她极快地低下头,用手里帕子抹了一下眼角,扭过头去,向着身边的妇人打听道:“那个穿烟青笼烟纱的妇人是谁,怎地看着这样眼生?”

身边就立刻有想巴结讨好的,凑到近前低声道:“她就是将军府九爷前些时日从琳琅阁赎回来的侍妾,闹腾得满城风雨的那一个,不知今日如何得了抬举,到这样的席面上来。”

言辞之间颇多不屑。

三皇子妃重新扭过头看了一眼诺雅,竟然折返回来,站到诺雅跟前,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就是小九新纳的侍妾?”

诺雅有点意外,愣怔一下方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问自己话,垂首淡然回答:“回三皇子妃话,正是。”

“就是前几日九爷从琳琅阁赎身娶回府的那主儿?”身后有人傲气凌人地追问。

诺雅不卑不亢地点头。

三皇子妃转头极是不满地瞪了那人一眼,那妇人立即噤声不敢插言。

“如此说来,那就是一家人了,小九的眼光也果真是好的。”三皇子妃嘴角噙笑,极是温柔婉媚。

诺雅低垂着头,听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带着江南独有的风情与腔调,听着也顺耳,心里顿生好感。

“谢三皇子妃夸奖,诺雅受宠若惊。”

“听妹妹谈吐,也是知书识礼,见过几分世面的。你原本家居何处?家中可有什么亲人?”

诺雅奇怪,为何每个人见到自己总是喜欢这样发问,难道京城如今流行这样寒暄了吗?她不懂,但见她对自己笑得和善,应该并无恶意,因此低声道:“但凡有至亲之人,何须身如柳絮坠尘泥?”

三皇子妃捉了她的手,极是惋惜道:“天妒红颜,像妹妹这样标致的人儿,怎么会有这样凄凉的身世?还好有福气,嫁于小九,是个知冷知热的。”

诺雅默然不语。

三皇子妃左右扫望一眼,心中了然,就知道她定然是受了什么排挤,极热情地邀请道:“难得见面,不若同我一起去同席吃酒,也好亲热亲热?”

诺雅不愿自己上赶着去遭受旁人的冷眼,客气地婉拒道:“里面过于闷热,我就在门口处稍坐一会儿便罢,三皇子妃请便。”

三皇子妃也不勉强,唤过一旁丫头低声吩咐几句,然后对诺雅叮嘱道:“那你暂且稍侯片刻,待我过去向太子妃敬了寿酒,一得空闲,就过来跟妹妹一起吃酒。”

说完捉着诺雅的手意味深长地摇了三下,转身向着暖房里厅主座处走过去。

诺雅一时愣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适才的小丫头得了三皇子妃吩咐,不消片刻,传唤了菜品过来,整齐地摆放在诺雅跟前的桌席上,态度恭谨许多。

周围女眷皆窃窃私语,不知道她如何就入了三皇子妃的眼,竟然劳驾三皇子妃屈尊过来一同吃酒。也有那消息灵通的,谈起诺雅曾得二皇子与十公主庇护,也是交好,就有想借机巴结奉承三皇子妃的,寻个由头,或是嫌闷热,或是觉得拥挤,离了座位,换到诺雅跟前。

有一就有二,桌前很快就热闹起来,众人心怀各异,虚与委蛇。

诺雅见一时半刻走不得,也就坦然坐下,只默然不语。旁边有人没话找话,也是淡然敷衍,并不多言。

众女眷向着太子妃贺寿礼毕,宴席方才正式开始。男宾席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热闹声透过花墙传进这边。女宾们大多不吃酒,只低声与自己交好的同伴低声细语。

主座上的三皇子妃被一众女眷热情地围住,恭维声不断,一时还不能得空闲。

诺雅的饭吃得味同嚼蜡,尤其是这流水席面,厨师手艺委实不怎样,千篇一律的咸香油腻,没有什么特色。停了筷箸,只等席散。

男宾席应该战得正酣,一阵一阵的哄笑声传过来,煞是热闹。

有两三个油头粉面的浪荡公子哥摇摇晃晃地从男宾席出来,路过这里的时候,趔趔趄趄,你推我搡,直接撞到诺雅身后的屏风上来!

第八十一章 骨头打碎了就好

屏风被撞开,那人虽然醉酒,倒也眼疾手快,一手扶住了屏风,才勉强稳住身形。

三人互相指点取笑着对方的狼狈,也不离开,站在屏风后向里面大胆偷窥,满身酒气,甚是无礼。

旁边席面上就有妇人站起身呵斥驱赶。其中有一面色蜡黄的男子向着诺雅瞥过来,顿住目光,上下打量,然后捅捅身边的人,对着诺雅指指点点:“你看那人怎的好生眼熟,莫不是我醉酒眼花?”

旁边的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来,一脸惊讶:“怎的看着像是琳琅阁里的姐儿?”

黄脸男子不怀好意地笑,笃定道:“那就是了,我就说自己怎么会看花眼呢。原来到这里混酒吃的不止咱们兄弟。”

三人饮了酒,胆子颇大,相互撺掇,立即搬开屏风,就向着诺雅这里挤进来。

“爷就说再去琳琅阁怎么不见你的影儿,老鸨说你攀了高枝,没想到竟然飞上枝头做了凤凰。”那人说着就向诺雅色眯眯地伸过手来,果真是色胆包天。

诺雅惊讶恼怒之余,心里就跟明镜一样。自己在琳琅阁待过是不假,不过一直守在厨房里面,轻易不出门,哪里识得什么人?这三人分明就是故意过来挑衅,羞辱自己的吧?

究竟是谁在背后挑唆,不言而喻,诺雅几乎可以笃定,是那太子妃提前安排好的圈套,就为了让自己声名狼藉。若是不给他一点教训,这人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后面还不知道要说出怎样不堪入耳的话来。

因此诺雅毫不客气,也不废话辩驳,猛然抬手,一杯茶就向着那为首的黄脸男子劈头盖脸地泼下去。

茶水不烫,男子一愣,酒瞬间清醒了几分,知道诺雅既然坐在这里,身后必然有撑腰的人,再不敢动手动脚。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又伤了面子。因此冷笑一声道:“翻脸不认人了吗?出了琳琅阁的门,就不识得我们这些恩客了?”

身后的女宾已经全都住了手里的筷子,向着这个方向看过来,偶尔有人不明情况,窃窃私语地询问身边的人。

诺雅不敢迟疑,只想尽快堵住他那张不停喷粪的嘴,免得他又说出什么露骨难听的话来。她猛然起身,随手抓起跟前一套碗碟,带着汤汁就向着那男子劈头盖脸地砸了过去。

男子闭眼抬手去挡,诺雅却是声东击西,抬起腿来,使了最大的气力,向着他最脆弱的地方猝不及防地踢过去。

左右这里是太子府,百里九就在一旁花厅吃酒,对于这样的登图浪子,自己肯定是打了也白打,就是赚的,咱能动手解决的事情尽量别废话。只是可惜今天穿了一双软底缎面的靴子,踢起来不够狠,否则绝对一脚致命,断了他的香火。

那黄脸男子没想到诺雅不争不辨,而是不管不顾地向着自己踢过来。醉酒之后,反应本来就迟钝,所以就结结实实地被诺雅正中目标。“嗷”的一声惨叫,蹦了起来,然后捂着身子蹲在地上,杀猪一般惨叫:“杀人了!”

他随行的同伴见他挨打,立即张牙舞爪地向着诺雅扑过来。桌上的妇人们花容色变,纷纷离席,一时之间,杯盏落地声,尖叫声,不绝于耳。

诺雅自知不敌,唯有智取,随手抓起桌上盘盏汤盆,全都向着二人劈头盖脸地丢弃过去,杯盏碎裂,满地狼藉,暂时阻了二人向前冲的势头。

女宾们对于这样突发的热闹有些措手不及,全都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反应。太子府下人并不清楚双方各是什么身份和来头,主子不下命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还是三皇子妃最先反应过来,拍案而起,横眉怒目道:“究竟哪里来的登徒浪子,竟然跑到太子府撒野,还不给我拿下!”

太子妃大抵是乐见其成的,只顾低头吃茶,不动声色,下人们犹犹豫豫,只装腔作势地吆喝。

旁边的男宾席听到这边动静,立刻停止了猜拳行令,有靠近门口位置的,已经好奇地蜂拥而出,向这边张望。

“百里九,麻了八块的,你家女人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你还在一旁看笑话吗?”诺雅堪堪闪身避过其中一人的拳头,忍不住指名点姓地破口大骂。

正被人围拢了吃酒划拳的百里九这才反应过来,他座位在里,离门口位置较远,立即足尖一点,飞身而起,跃过男女宾席中间搭建的花墙,还未落下,已经看清场中情景,怒从心生,手里的象牙箸脱手而出,向着两个醉酒男子疾飞而至,正中两人心口处。

两人吃痛,不由自主地后退,诺雅犹自不甘,顺势上前,各补一脚,两人踉踉跄跄,“哗啦”一声将门口处屏风碰翻在地,跌得狼狈。

那个被踹了命根子的黄脸男子抬头见是百里九,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身上也不疼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哀求。

百里九快步向着诺雅走过来,打量她一眼,撇嘴道:“就知道你是个麻烦精。人走到哪里,麻烦就跟到哪里。”

诺雅顿时火冒三丈,自己这可以说得上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你不先去教训那三个登徒浪子,竟然先埋怨起我来了?正欲顶嘴,见一袭白衣出尘的楚卿尘就站在门口,灼灼地望着自己,就咽下了嘴边的话。心里却感到窘迫,好像每次遇到他,自己总是这样狼狈。

楚卿尘见诺雅望着自己,微微绽唇淡然一笑:“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诺雅摇摇头,满腹的气焰顿时熄灭,从张牙舞爪的狮子蜕变成一只乖顺的小绵羊:“还好,就是他们骨头有点硬,硌得我脚疼。”

“那就将他们拖下去,骨头打碎了就好了。”楚卿尘展颜一笑,淡定自若,就好像在谈论家常便饭一般轻描淡写。

厅里立刻传来一片吸气声,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这个女人竟然会识得二皇子,而且二皇子竟然会这样袒护她,不问情由,不分对错,谈笑间就可以废了三个人。

那样温润如玉,神祗一般超凡脱俗的楚卿尘,依旧笑得春水荡漾,说出口的话却满是血腥,冰冻了周围三尺空气。

地上三人爬起来跪在地上,浑身抖若筛糠,连声央求:“二皇子饶命,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一时醉酒失了心智,糊涂糊涂!”

连连扇自己的耳光,而且下了狠手,吓得煞白的脸很快就肿胀起来。

百里九走到三人近前,俯下身子,指着身后的林诺雅,对他们笑得慵懒:“你们以前识得她?”

三人这才注意到百里九与林诺雅两人的相同打扮,犹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百里九上前抓住为首之人的衣襟,径直提了起来:“究竟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他唇角含笑,眉眼间却是冷冽的寒气,令那人不由噤若寒蝉:“不,不认识!”

他身后的男子终于受不得百里九凛冽逼人的气势,几乎瘫软成泥:“我们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收了别人钱财,才出言不逊的,我们知错了。”

果然是如诺雅所料,这是有人跟自己过不去,故意难为自己。这几人也怂,百里九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全都不打自招了。

这个功夫,太子一行人也绕过花墙,走到女厅这面来,见地上一片狼藉,三个浑身酒气的人面如土色地跪地求饶,一青衫女子俏生生,水灵灵地立在那里,蛾眉笼烟,秋波涟滟,骨子里透着的那份恬静与淡然,就好像从泼墨山水里走出来的一般。

太子妃上前,将此间所发生的事情,低声与太子讲了。太子面罩寒霜,狠狠地瞪了一眼太子妃,不满地冷哼一声,颇为狠厉。

诺雅是自觉自动地将这笔账算在太子妃的头上的,早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如今见太子对太子妃这样嗔怒,想来他必然是毫不知情的,毕竟这样做,虽然看似打的是诺雅的脸面,实则是给了将军府难堪。纵然太子权势滔天,百里府也不是吃素的。太子能在这个位置上坐得这样安稳,肯定也不会太愚蠢。

太子妃好像有点委屈,张口欲辩,见太子盛怒,就将辩解的话咽了下去。诺雅心里这才解气一些。

“你们是谁?哪个府上的?”太子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三个人,沉声问道。

噤若寒蝉的三个人只道二皇子是要命阎罗,就将所有希望放在了太子身上,老老实实道:“我父亲曾官拜江苏知府,姓江讳严,他们二人祖上也是地方官吏。”

这是害怕责罚,将自家老子的名头搬出来,希望能讨个人情了。不过小小的江苏知府,而且是过气的,也不知道究竟哪里来的胆子,竟然敢在太子府上撒野?果真是酒壮怂人胆。

太子冷冷一笑:“原来是被罢了官的江知府子孙,就凭借你这样胆大包天的德行,也知道当初在江苏任职时,是怎样的横行霸道,鱼肉乡里。这官罢得不冤。”

三人连声讨饶,异口同声:“我们平素都是安份守纪,从不敢趱越。不过今日输光了银两,被人逼债,走投无路的时候受了别人钱财,又听闻不过是个青楼小妾,无关紧要,只消出言讥讽两句,钱财来得容易,所以才兵行险招。”

太子略一沉吟,觉得众目睽睽之下,审问起来难免束手束脚,也怕问出什么不堪的内情,损失颜面,因此命府里侍卫将三男子带至一旁会客室内审问,然后转过身来疑惑地将诺雅再三打量,骤然变了脸色,眼神如刀,满是凌厉的寒气。

第八十二章 谁都看我眼熟

诺雅被他打量得极不舒服,忍不住向着百里九身后瑟缩一下。

“大哥?”太子身后的三皇子似乎有所觉察,轻声提醒。

“你就是小九新纳的侍妾?”太子沉声问道。

诺雅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只觉得对方气势霸道狠厉,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劲魄力。

太子敛了毕露锋芒,冲着她极和气地笑笑:“我们以前可曾见过?”

诺雅摇头,极是无辜。

“怎么本太子见你眼熟地很?”太子继续逼问,虽然笑容满面,却是咄咄逼人。

诺雅心里叫苦不迭,近日为何每个人见了自己,都会重复这样一句问话,自己这是生了一张怎样的大众脸?那侍郎夫人看自己面善,百般试探,还不知什么缘由;适才三皇子妃也对自己出身颇感兴趣;几个市井流氓看自己眼熟,为的是揭自己老底儿,羞辱自己也就罢了;这太子又冷不丁地来这样一句,别有深意,可是为了什么?

自己究竟招谁惹谁了?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对自己的来历这样好奇?

三皇子也上下打量诺雅,恍然大悟道:“大哥不说,小弟还真没有注意,这样仔细一看,她眉眼同手绘本里大唐薛元帅之妻樊梨花倒是有几分相似,飒爽英姿,不弱须眉。”

有了三皇子暗示,太子再端详,就觉得的确是有几分相似,尤其是身上气度,不卑不亢,婷婷净直,毫不扭捏做作,就好像是逐渐打消了疑虑,眉峰渐展。

三皇子用胳膊肘偷偷捣捣太子,向着面沉如水的百里九努努嘴,低声嘀咕:“小九怕是小心眼了。”

但凡青楼从良的女子,最是忌讳的就是外人一句“看着眼熟”,太子也是喜欢匿名混迹那鱼龙混杂之处的,怎会不明白?怕是自己这样问话招惹了百里九多心。

他对着诺雅满是歉意道:“都怪我府上疏于防范,竟然放进来这样的三教九流,害得你受这样委屈。你且放心,我必然会审问清楚,还你一个公道。”

众妇人只奇怪太子竟然对一个侍妾这样客气,在座的男宾却都是心知肚明,百里九手握京中兵权,乃是太子一心拉拢的人,否则也就不会将秦宠儿费尽心思送进将军府做个侧夫人了。这侍妾虽然的确身份卑微,但是却得百里九另眼相待,太子自然要给百里九这个面子。

百里九一副摩拳擦掌气愤难消的架势:“我自然是要好生审问,看看究竟是谁这样胆大包天,在太子府撒野,还欺负到我九爷的人头上。”

他一马当先,一把拉起诺雅:“走,看爷不熟了他的皮子给你解气。”

一股呆愣的劲头,气势汹汹,那是混劲儿又上来了,也不顾忌尊卑,当先向着会客厅走过去。太子等人已是司空见惯,也不怪罪,跟在他身后,二皇子略一犹豫,也跟了进来。

三皇子主动留下,与太子妃一起,招呼众人继续饮酒,吩咐下人将狼藉处清理干净,重新再上一桌席面,暖房里又重新喧闹起来。

会客厅里,三个人全都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噤若寒蝉。百里九一进门就上前给了三人一人一脚,踹得那叫一个解气,诺雅心里直叫好。待他发了威,才拽拽他的胳膊:“罢了,太子来了。”

太子与楚卿尘进屋后,就各自寻了位子坐好,劝百里九:“老九,消消火气,你就算是打死他们也没用。”

百里九忿忿地转身去坐:“这几人果真扫兴,好好的一顿酒给搅了。说吧,给你们银两的那个人生的什么样貌?”

黄脸男子战战兢兢地道:“那人生得平常,还真没有什么显著特征,个子不高,瘦瘦小小的,头上戴着一个宽斗笠,遮了半张脸。看起来凶神恶煞,令人望而生畏。”

“还有呢?”百里九咬牙切齿地问,满脸狠意。

“一身灰布短襟,半个脸膛黑红,颌下有须,腰间系着......系着太子府腰牌。”那人吞吞吐吐道。

“放屁!”太子忍不住雷霆大怒,“腾”地起身要打。

“太子爷饶命,若非见他腰间系着太子府腰牌,就算是给我们一百个胆儿,我们也不敢上太子府闹事啊!”

“太子,稍安勿躁。”一旁一直沉吟不语的楚卿尘赶紧好言劝阻,扭头问那人道:“既然你们与她素未相识,并不曾谋面,怎知坐在门首位置的就是她呢?”

三人望了太子一眼,有些支支吾吾,好像挺为难。

百里九按捺不住火气,上去又是一脚:“若是不肯从实招来,就果真将你们的腿骨敲碎了。”

那黄脸男子方才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已经胡乱揉成一团:“这是适才开席,有个仆从上酒时偷偷塞进我手里的。”

太子接在手里,打开来看,正是简单描摹的诺雅小像,下面临时用炭条潦草添了几个小字:门首屏风后。

屋子里气氛明显就是一滞,百里九也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向着太子望过去。若是按照这人所言,那幕后指使之人,不明显就是太子府的人吗?

“这给你纸条之人与指使你的灰衣男子可是一人?”百里九追问。

他摇摇头:“那仆从递给我纸条以后,转身就走,并未看清容貌,看背影的话要略微高大一些。”

太子不动声色地将那张诺雅小像收拢进了袖口,向着身后的下人一挥手:“将适才负责上菜的所有仆从全部召集起来,一个都不许落,让他一一指认。”

楚卿尘一抬手:“皇兄,那人只怕是装扮了浑水摸鱼混进来的,事发以后哪里还会老老实实地留在那里等着指认?这样兴师动众的也不过徒添笑话。”

太子气恼道:“我太子府的人是断然不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我必须盘查清楚,以证清白,免得小九误会。”

诺雅心里一声冷哼:贼喊捉贼,却敢怒不敢言。

“太子大哥多虑了,”百里九一本正经道:“小九可从来没有敢怀疑你,这明显就是有人钻了空子,故意嫁祸,调拨你我关系。”

太子欣慰颔首道:“小九够意思。这三人我就交给你处置,纵然是要了他们的狗命,也有我给你顶着。”

三人大骇,抖如筛糠,连连告饶。

百里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只是妇人间的腌臜技俩,不至于小题大做。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气也消了,就看我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吧?”

太子这样也算是给足了颜面,诺雅若是继续追查下去,难免有些得理不饶人,她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仍旧摇摇头:“罢了,给他们些教训,放了就是。”

地上三人连连磕头,对着诺雅感恩戴德。

发生了这样的插曲,是有些扫兴,太子处置了几人,命侍卫强行拖拉下去,一人打上三十板子以儆效尤,尔后吩咐下人在会客厅里单独另开一席面,说是要给诺雅压惊。

两人推让再三,只道神疲力乏,改日再做叨饶,就作别众人,吩咐下人去暖房将秦、安二人唤了,一起打道回府。

三皇子与三皇子妃闻讯也赶过来相送,执意要代太子将四人送至府门口。尤其是三皇子妃,拉着诺雅的手,连呼相见恨晚,更是依依不舍。

诺雅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自从吃了安若兮那笑面虎的亏,就对这些热情过度的人心里有了芥蒂,再加上老夫人提前叮嘱,因此对着三皇子妃不冷不热,低头不语,不做回应。

三皇子妃的手有点凉,还有一点颤抖,好像是按捺不住激动。

安若兮一路上同太子妃相互恭维,再三感谢盛情款待。百里九也同三皇子插科打诨,聊得火热。

三皇子妃见左右无人注意自己,不动声色地拉着诺雅放慢脚步,离前面几人两丈有余,方才压低声音问诺雅道:“妹妹近来过得还好吗?”

诺雅一愣,不解其意,只觉得这话问得没头没尾,有些唐突,仍旧恭谨道:“谢三皇子妃惦念,很好。”

三皇子妃凉腻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诺雅的手,像是不经意间将诺雅的袖口向上撩起一点,露出她手腕上的伤疤,指尖颤抖得愈加厉害。诺雅抬头看,她的眼圈竟然都红润起来。几次张口语言,好像有难言之隐一般,又咽下去。

她自知失态,慌忙低头掩了情绪,却将诺雅的手抓得死紧,悄声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难道妹妹不记得姐姐了吗?”

诺雅只觉莫名其妙,满腹疑惑。

“我这些时日日夜熬煎,好不凄惶,今日见你仍旧尚在人世,别来无恙,又得其所,也就安心了。”

说完眼睛一红,竟然“噼里啪啦”落下泪来。慌忙低下头,用袖子擦拭了。

“三皇子妃以前识得诺雅?”诺雅疑惑地问道。

三皇子妃紧咬着下唇,似乎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一般,重重点头。

诺雅只感到浑身的热血全都沸腾起来,按捺不住地叫嚣,心也“砰砰”地跳得激烈。好像,面前谜一样的面纱,自己已经触手可及了,只需要,抬起指尖,轻轻一碰,就可以看到自己的过往。

第八十三章 杀人灭口

三皇子妃竟然认识自己,这是不是说,一直困扰自己的身世之谜就可以解开了?

诺雅停下脚步,一把反手握住三皇子妃的手,压抑不住的激动,浑身冒出细密的汗:“我是谁?”

她一时激动,声音忍不住有些高,走在前面的百里九转过身来,笑着调侃:“她们二人倒是投缘。”

三皇子笑道:“你大婚那日,她碰巧身子不适,没能去喝成你的喜酒,一直耿耿于怀,说回头一定跟几位新夫人好好说道说道。”

“说道是不怕的,就怕三嫂在背地里给我穿小鞋,将她当初对付三哥那一套教坏了她。”百里九嬉笑着玩笑。

三皇子妃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嗔怪道:“不过是拉着她说两句体己话而已,九弟竟然也这样疑神疑鬼,我还打算过两日住进你将军府,跟几位妹妹好生亲热亲热呢。如今一看,还是不要自讨没趣了吧,免得被你直接用扫帚赶出来。”

“这副伶牙俐齿,也就老三能对付得了,小九你还是安生些吧。”走在前面的太子妃也凑个热闹,扭头插言。

几人说说笑笑,就到了太子府门口,秦、安二人拜谢太子妃招待,便催促着诺雅上车回府。

诺雅仍旧有些不甘心,眼巴巴地望着三皇子妃,仍旧心如擂鼓。

三皇子妃佯作给她整理头发,踮起足尖,在她耳畔压低声音道:“千万保密,改日我再想办法见你。”

诺雅一直对于自己的身世之谜耿耿于怀,如今好不容易遇到曾经“故人”,顿时犹如抓心挠肺一般急切,恨不能将她拖至一旁,立刻问个清楚明白。

她总算知道,为什么三皇子妃在暖房里面第一眼见到自己,会那样难以克制的激动,停驻下脚步,对着自己再三打听,约好一起吃酒,甚至一度失态。

她又想起适才太子打量自己时的眼光和疑惑,还有三皇子适时的解围,难不成太子也确实是识得自己的?而三皇子是不愿他认出自己,所以故意转移了话题?

自己究竟是什么什么身份?为什么会识得三皇子妃?为什么这么多人会对自己的身世感兴趣?又为什么会是个机密,不能为外人知道?

林诺雅在回府的路上,一直魂不守舍,翻来覆去地想,就连秦、安二人一唱一和地讥讽自己都浑然未觉。

百里九并未乘车,依旧是骑马,一路之上沉默不语,一脸凝重,好像有点不高兴。

回府以后,秦、安二人就被老夫人单独叫去海棠湾训话。后来听纪婆子学舌,随行的婆子回来在老夫人跟前告了秦、安二人一状,就是因为二人将诺雅晾在一旁,不管不顾,人人耻笑,失了将军府的颜面。

老夫人训斥的原话是这样说的:“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过节,闭了这将军府的大门,哪怕争个你死我活也无可厚非。但是在外面,你们三人都是我将军府的人,代表的是我百里府的荣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林姨娘被人鄙夷非议,那也是在打你们的脸,你们非但不助她,反而落井下石,被人看了热闹。若是当时能够关照她一二,还会有今日发生的事情吗?”

若是换做以往。老夫人竟然说出这样公平公正,没有任何偏颇的话来,诺雅是会怕案叫绝的,不过今日,她没有任何心情。

老夫人曾经说过的话言犹在耳,并且先入为主地在诺雅的心里生了根,她不想招惹太子妃或者是三皇子妃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最初是避之唯恐不及的。但是现在,问题来了,三皇子妃说了半截的话,就像是垂在自己跟前的一枚鱼饵,明明那只蚯蚓透明的身体里清晰可见一枚弯曲的鱼钩,明明那蚯蚓就在那里痛苦挣扎,警告着她自己不过是别人引诱她的陷阱,她还是徘徊不去,抵制不住其中的诱惑,想一口吞噬下去。

如今,那枚鱼钩横梗在诺雅的喉间不去,她一直在失魂落魄地揣摩三皇子妃每句话里的含义,并且衍生出无尽的想象。

百里九静悄悄地进来,解下披风,诺雅浑然不觉。

“怎的不吃晚饭?桔梗说叫了你几声都没有应声,以为你睡着了。”百里九坐在床边,关切地问,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

诺雅猛然间回过神来,方才发觉窗外天色都暗沉了,自己竟然就这样呆呆地躺了半晌。

“大抵是中午吃的有点多,现在还不饿。”诺雅漫不经心地敷衍道:“九爷过来做什么?今天不去醉梦楼吗?”

“我刚刚从外面回来。”他难得没有玩笑。

诺雅“喔”了一声不说话,有气无力。

“那三个人已经被灭口了。”百里九突然冷不丁地道。

“喔。”诺雅依旧懒洋洋地漫不经心。

“你好像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百里九提醒道。

“啊?说什么?”诺雅猛然间回过味来,一惊而起:“谁被灭口了?”

“今日在太子府闹事的几个人。”百里九一边回答,一边紧盯着诺雅,昏暗里,双眼熠熠。

“太子竟然这样狠辣,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也不追究,他还要杀人泄愤。那几个人纵然有错,但是也罪不至死。”诺雅不忿地道。

“你以为,那几个闹事的人果真是太子安排的吗?”百里九笑着问。

“曾经有过怀疑,但是我与别人无冤无仇,我委实想不到别人加害我的理由。就算不是他,也总是与太子妃逃不了干系。”诺雅思忖片刻道。

“我问你,假如我给你一笔银子,让你到太子府上去生事,你做不做?”

诺雅一噎:“大抵是不会吧,就算是收了银子也没命花啊。”

“那就对了,尤其是对方还是几个不成器的官家子弟,不是什么亡命之徒,怎会不知深浅?”

“可若是主使之人来自于太子府,那就另当一说了。”诺雅反驳道。

百里九摇摇头,细心分析:“有谁会戴着斗笠遮了半边脸,神神秘秘的,偏生又粗心地将自己腰牌露在外面?而且我故意佯怒接近几人逼问,他们身上也并没有银两或者银票,说明并非贪财。他们分明就是在撒谎。”

“莫不成,他们是被人抓了什么把柄?而且这把柄还是足以致命的,所以不得已而为之?”诺雅立即举一反三猜测道:“否则,他们不会那样痛快地就招认,当着太子的面指认是太子府所为,他们大可以蒙混过关,而不得罪太子,招惹杀身之祸。”

“太子若是想杀他们,没有必要暗下黑手。”百里九微微蹙眉点头:“在我看来倒是更像是杀人灭口。”

“何以见得?”

“我心里疑惑,出府以后就命元宝暗中跟踪调查,中途被人调虎离山,可能是他中间露了行踪被对方觉察了,害怕暴露线索。”

诺雅深感讶异,没想到一个简单的泼皮闹事的事件里面竟然还有这么复杂的弯弯绕,而且牵扯了数条人命,官场果真不是人待的地儿,都是神算子级别的存在。

“那三皇子妃好像对你挺感兴趣?”百里九突然转了话题。

诺雅不明白他的意思,当然不敢实话实说,遮掩道:“三皇子妃说她也是极喜欢厨艺,要改日与我讨教一二。”

“三皇子妃向来有宏图大志,怎会突然安于室,有这样的闲情逸致?”百里九的话格外有深意,似乎是在故意点拨诺雅。

“可能不过一时客气而已。”

两人突然就开始沉默,百里九望着她不说话,气氛有些严肃。

“爷若是不喜欢我与她交好,以后远远地避开就是。”诺雅主动试探,不明白为何他与老夫人都对三皇子妃这样大的戒心。

“你可知道那三皇子妃是何来头?”百里九不答反问。

“听老夫人说是江南富商独女。”

百里九点点头:“他陈家可以说是富可敌国,家主膝下只有她一个掌上明珠,自小当做男儿教养。在她十二岁时,陈家家族长老曾联合起来,要求他父亲在家族中挑选一位子侄过继,继承陈家万贯家产。三皇子妃十二稚龄,旁征博引,舌战众位长老,驳斥得他们哑口无言,暂时打消了他们觊觎自家财产的妄想,名噪一时。

自此以后,她父亲开始教导她入市经营,参与陈家生意往来。她仅用了不到三年的时间,不择手段,就挤兑走了陈家其他族亲的股份,一家独大。这不仅需要才智计谋,更需要的是心狠手辣。因此,江南商户背地里都叫她计凉音。

她双十未嫁,原本是眼高于顶,想挑选一位才智谋略与自己旗鼓相当之人,不计出身,招为夫婿。后来三皇子的生母凌贵妃听闻她的事迹,说服皇上,亲下江南为三皇子求娶为妃。

她入府以后,表面温婉平和,知书识礼,实则暗中党同伐异,步步为营,助三皇子扶摇直上,在皇上跟前春风得意,大有取太子而代之的势头,其野心与心机可见一斑。这样的妇人,你与她交道,必须如履薄冰,时刻提防。”

诺雅咋舌,果然人不可貌相,没想到柔弱婉约的她竟然还有这样城府与手段。正想再问,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然后轻轻地叩了叩门。

“怎么了?”诺雅问。

“老夫人院子里来人,说是已经给九爷安顿好了住处,请九爷过去。”暮四小声禀报道。

百里九颇为不耐烦:“告诉她们,九爷我今日哪里也不去,已经在一念堂歇下了。”

暮四还不走,吞吐道:“老夫人还说,有些话要训导姨娘,让姨娘现在就去海棠湾,恐怕要到夜半更深了。”

老夫人这是围魏救赵,要拿无辜的诺雅开刀要挟百里九了。

百里九叹一口气:“罢了,你吃些东西就歇着吧,母亲那里自然有我去说。”

言罢起身,披上披风,一副大义凛然的豪气:“夫人尽管放心,我会为了你守身如玉,抵死不从的。”

“噗......”

果然正经不超一刻钟。

第八十四章 遗诏

三皇子妃的话,令诺雅抓心挠肺地难受,寝食难安。在这样的诱惑跟前,诺雅主动忽略了百里九的告诫,她一直在殚精竭虑,想寻一个能够光明正大地登门到三皇子府的理由或机会,而又不被老夫人怀疑。

思来想去,借口都有些牵强,两人身份地位相差过于悬殊,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她曾想过偷偷溜出府去,但是皇子府上每日逢迎巴结求见三皇子的人多了去了,守门侍卫势利,也未必肯通报。

四五日过去,三皇子妃那里,也没有任何消息传过来,令诺雅如坐针毡。

因为百里九的话,诺雅心里还是对三皇子妃有那么一点疑虑的,所以同元宝私下闲聊的时候,装作无意间,向他打听朝中几位皇子的情况。

从元宝口中,诺雅得知,太子楚卿勋乃是当今皇后所出,天定太子,娶妃太师之女李茗素。太子妃依仗家族势力有些过于跋扈,狠辣,又不是通透的脑子,所以近些年得罪了不少朝中权贵。只因为太师在朝中自成一派,所以太子为了拉拢这些权势,一忍再忍,怒而不言。

三皇子楚卿修生母是凌贵妃,出身官宦世家,在朝中势力亦是盘根错节,也不容小觑。最初,三皇子因为为人过于阴狠,善于玩弄权术,结党营私,所以在皇上跟前并不得势。

后来凌贵妃得了娘家背后指点,为了不落人口实,婉拒了皇上为三皇子纳娶朝中重臣之女的提议,唯独选中了江南首富陈家的独女陈凉音为妃。

这陈凉音的确如百里九所说的一般,较之凌贵妃的手段更胜一筹,她行事表面谦恭虚心,温良无害,在皇上面前也是知书识礼,世事洞明,春风得意,实则狠辣多谋,城府极深,是三皇子的幕中诸葛。如今三皇子与太子表面兄友弟恭,实则明争暗斗,斗得不可开交。

诺雅有些奇怪,元宝为何毫不隐瞒,竟然同自己说起这样隐秘的朝中之事。他平素虽然嬉皮笑脸,但是并不是口无遮拦之人。

她不知道,元宝这样做是得了百里九授意,百里九那日在太子府,见三皇子妃拉着诺雅,态度有些反常,心里生疑,唯恐她一个不慎,反而被对方所利用,所以暗中示意元宝旁敲侧击地同诺雅解释解释。诺雅是个聪明人,不需要明言,自然心里就有了谱。

百里九可以感觉得到,诺雅自从楚卿尘的竹园回来以后,就对自己有些冷冷清清,生了戒备。他费尽心思,都不能哄得她像以往那般展颜无忧。同样的话,从自己嘴里说出来,诺雅未必肯信。

他将所有原因都归咎在楚卿尘的身上,以为必然是因为他,诺雅所以生了别样心思。

诺雅对于楚卿尘多少是有那么一点倾慕的,毕竟那样如同皓月一般的男人,没有哪个女人会心如止水。她经常会想起,他月夜里依靠在窗边横笛一曲时灼灼的双眸,以及跳跃着的修长如玉的手指,将如水的夜色荡漾出温柔的涟漪,那副赏心悦目的画面就定格在诺雅的记忆里,衍生出无尽的欣赏与倾慕。

诺雅自然会借此机会向元宝打听起关于二皇子的事情,她极是好奇那日妙云口中所说的“遗诏”究竟是什么意思。

元宝提起二皇子都多少有些惋惜与感慨。

二皇子生母只是祥妃手下的一个饲茶女官,无意中入了皇上的眼,一朝侍寝,有了身孕。

皇上若是随便赐予她一个贵人才人之类的封号,也就没有后来的事情了。偏生那时皇上对她情深义重,不想委屈了她,意欲封妃,甚至于种种宠爱,逾规越制,恨不能将她捧至皇后的高度。

宠爱多了,在宫中树敌也多,各种流言蜚语,乃至栽赃陷害,联名告到太后跟前去。

太后正在为皇上竟然要封一个饲茶女官为妃感到气恼,自然心里就对二皇子的母亲有了芥蒂与成见,横竖看不顺眼。那时皇上也是年轻气盛,不懂迂回,与太后闹得不可开交,太后自然就将罪魁祸首的帽子扣到了她的头上,互不相让,僵持了十几年,二皇子母亲也没个名份,二皇子自小也是受尽冷眼,在屈辱中长大。

直至太后殡天,心里仍旧不忿,留下遗诏:二皇子的母亲永世不得册封。

太后在世的时候,皇上可以任性顶撞,人一旦没了,自然也就不敢再忤逆,遭世人诟病。因此二皇子的母亲也就一直尴尬地生活在深宫里,伴在祥妃跟前,没名没份。

皇上欣赏二皇子满腹治国经纶,曾经提起过,让他归于皇后名下,日后也好尽心辅佐太子,而二皇子却坚持尽孝生母,甚至放弃所有权势富贵,甘愿布衣粗食,周游列国,四处游学,做那闲云野鹤。

朝中很多人私下议论,若非二皇子出身不堪,就凭借他的人品和才识,太子的地位只怕是岌岌可危。

诺雅听了元宝的话,就感觉头大,这皇家的事情果真麻烦,暗潮汹涌,一个不慎,怕就是万劫不复。

对于三皇子妃,诺雅生了谨而慎之的戒备,但是她那日临别之时,所说的话,依旧无形中就像一根钩子,在勾着诺雅的心,悬在半空中,没个着落。

无论信与不信,或者是什么阴谋诡计,反正总是要弄个清楚明白的。

十一月十七,是主管添寿的阿弥陀佛生诞,都指挥使夫人,也就是百里九的二婶,提前许多时日就约了老夫人前往枫林寺布施,添香油金箔。海棠湾下人婆子全都被指使着抄写佛经,准备布施,定做糕点与莲花座,各种忙碌。

诺雅知道,老夫人向来不待见自己,这种烧香礼佛的事情也断然不会让自己跟随身后。但是,她想去,她仍旧记得枫林寺方丈大师暗含玄机的话,她一直不能参悟其中要义,急于去问个清楚明白。所以,她挑了一个老夫人心情好的时候,前去求见。

老夫人有些诧异,秦、安二人全都知书识礼,晨昏定省,往海棠湾走得勤快。而这位林姨娘恰恰相反,向来不会主动登门请安侍奉,自己也懒得看到她,招惹一肚子怒火,所以老夫人对诺雅向来避而远之,她也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老夫人将她招进来,诺雅规矩地行礼问安以后,开门见山道明来意。说是希望能够跟随老夫人一起前往枫林寺,为方丈一嗔大师布施一顿斋饭席面,聊表敬佛之心,也为老夫人添福添寿 。

诺雅说得恳切,老夫人就有些心动。她一向信服一嗔大师,年年供奉,月月上香,时间久了,毫无新意,礼佛倒有点像是例行公事了。

诺雅的提议极具诱惑力,所以在思忖片刻之后,就痛快地应了下来。只是叮嘱她佛门净地,切记要谨言慎行,万不可忘形。

诺雅乖顺地答应下来,对于这桌素席也的确花费了一番心思。

老夫人对此行颇为虔诚,提前三日就吩咐诺雅与秦,安三人戒荤吃斋,日日香汤沐浴,不可妄动杀生之念。秦、安二人更是投其所好,抄写了数卷佛经,供奉了燃香镂空斜香铲,沉香罗汉佛珠等宝贝。

诺雅四更起就开始燃灯忙碌,将所有新鲜食材提前半加工,然后按照冷热生熟分门别类整齐码放在寿盒之内,命下人提前抬放进车厢里。

等老夫人她们迎着晨曦起床洗漱的时候,诺雅已经收拾完毕,换了一件素雅的窄袖利落裙衫,长发全部挽起,青纱罩发。

候了都指挥使夫人,一行人抵达枫林寺的时候,刚刚朝阳初上,山脚下的庙会上已经是人来人来,络绎不绝,一旁更是停满了布施礼佛的香客乘坐的车马。掩映在半山腰间的枫林寺殿阁嵯峨、香烟缭绕,显得恢弘庄、严,似佛光普照。

寻人打听了,才知道今日一嗔大师日出后开坛讲佛,诵经祈福。老夫人不禁喜上眉梢,慌里慌张地命人将香烛布施等一应物品全部搬运上山,上香礼佛以后,和尚们给安排了近前的听佛席位,就迫不及待地过去了,诺雅三人跟在身后,盘膝而坐,静默不敢语。

台上坐的,果真就是上次所见的一嗔老和尚,一身崭新的方丈袈裟,盘膝坐在黄缎莲花座上,低眉垂目,嘴唇翕动,宝相*。

诺雅只觉得他所讲佛法字字玑珠,倒是比他说话更浅显易懂些,没有那样深奥难解。不过,终究没有多大兴趣,听不多时,就有些瞌睡。尤其是今日起得又早,这时候就怎样都睁不开眼皮,将脑袋垂到胸前去,磕头如同那和尚手中的木鱼。

好不容易熬到日上三竿,眼见是没有机会同一嗔老和尚单独说话,只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中午的素宴上,跟老夫人告了退,就独自一人打听着去枫林寺厨房。

中午,应该是有不少远来的大家香客要留在寺里用斋,所以这时候,厨房里的火头和尚就已经忙得热火朝天。

诺雅向厨房管事表明来意,管事提前早就得了吩咐,指了一个负责斋饭的小和尚给她帮忙,调度柴米油盐等用料,就自顾去忙。

伙房里拥挤,少有落脚之地,诺雅的食材已经准备得差不多,所以暂时不着急上手,见伙房外有一八九岁小沙弥在竹管引流过来的水池旁清洗蔬菜,双手冻得像红萝卜一样,一个劲儿地哈气。因为人瘦小,需要踮了脚去够那台子,前面的衣襟也蹭湿了大半。

诺雅怜他年幼,就走过去,温和一笑道:“我来帮你吧?”

小和尚抬头见她,眯着眼睛灿然一笑,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

“姐姐!”

第八十五章 一嗔是个大骗子

这小沙弥不仅人长得乖巧,嘴巴也是很甜,诺雅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箩筐:“让我来洗。”

小和尚连连摆手拒绝:“不用不用,怎么能让你做这样的活计呢?”

“你去屋子里暖和一会儿吧,衣服都快湿透了。”诺雅不由分说,挽起袖子开始清洗,水果然有些沁骨地凉。

小和尚不好意思地挠头:“姐姐你真好,都怪我笨手笨脚的,连洗个菜都洗不利落。”

诺雅看他湿哒哒的衣服一眼,有些心疼:“你赶紧去里面把衣服烤干,可莫着凉。”

她知道一般寺院清贫,小沙弥冬天也就一件棉衣,没有替换,若是不烤干,定然会冻坏身子。

小沙弥笑得得意,从衣襟里面拽出一角油布:“我前襟垫了油布,湿不透的。”

这小家伙倒是机灵,诺雅也就不再坚持,叮嘱他只需要将洗好的菜在筐子里码放整齐就好。

“姐姐,你今天来还是找我师祖的吗?”小沙弥抬脸笑着问。

“原来你见过我?”诺雅依旧有些漫不经心。

“姐姐竟然不记得我了?上次你来找师祖,还是我给你端的茶水。”

“什么?”诺雅不禁一惊,猛然转过头来:“我什么时候来过?”

小沙弥被她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看着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诺雅自知失态,转过身甩甩手上的水,对他和蔼一笑:“对不起啊,小师傅,姐姐前些时日生了一场大病,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你能详细地告诉我,我上次是什么时候来的枫林寺,又是来找方丈做什么?我们究竟说了什么?”

小和尚小声道:“原来姐姐生病了,怪不得不记得我了。你上次来好像是刚刚夏天,满山的枫叶还没有红的时候。喔,对了,刚刚过完珈蓝菩萨圣诞!”

珈蓝菩萨圣诞,那就是五月十三。中旬,正是自己从琳琅阁醒来的日子!如此说来,沦落到琳琅阁的前一天,自己曾来过这枫林寺!

“好弟弟,那你告诉姐姐,姐姐究竟找一嗔大师做什么?”诺雅勉强按压下激动,袖子里的手已经忍不住有些颤抖。

小沙弥摇摇头:“我给姐姐端了茶就出去扫院子了,没有听到。不过,那时候的姐姐手里提着宝剑,一身黑衣,虽然威风,但是看起来好凶,我有些害怕,不若现在和气近人。”

“还有呢?姐姐有没有说自己是谁?姐姐与你师祖是否早就相识?”

小沙弥依旧懵懂摇头,嗫嚅道:“我只倒了一杯苦茶。”

一嗔大师以前定然是识得自己的,怪不得那日会说出那样一番话来,还装神弄鬼,让自己误会他果真是什么得道高僧,神机妙算,惦记了这么长时间。看来今天自己来这里果真是来对了,没准就能打探出自己的身世。

诺雅直起身,从袖子里掏出两块碎银,递给小沙弥:“谢谢你啊,小弟弟,这银子你留着自己买些点心解馋吧。”

小沙弥连连摆手,拒不肯收,连道罪过,无功不受禄,更何况自己乃是出家修行之人。诺雅也只得无奈地收了,有心一会儿请他吃斋饭。

“那我和你师祖聊了有多长时间呢?”

“我扫完院子,你就已经走了,还气势汹汹的,说师祖是在危言耸听,算得一点也不准,改天过来好生算帐。”

诺雅心里一声苦笑,怪不得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原来自己以前就是这样的火爆脾气。

厨房里有火头和尚出来,不耐地催促小沙弥菜洗好没有,说是讲经佛会再有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诺雅方才缓过神来,与小沙弥一起,赶紧将青菜清洗干净,控干水分,一起搬进厨房里。

时候已经不早,诺雅向和尚们讨了一个炉灶,小沙弥自觉地上前帮她拉动风箱,觉得新鲜。

诺雅开始忙碌着加工斋菜,煎炒烹炸,醋溜油焖,生生将寻常的豆腐山菌做出肉的醇香之气。吸引了众多和尚一边干活,一边频频向这里张望,嘴中垂涎,心里暗道罪过。

每样菜式,诺雅盛出一点分给小沙弥,他有了口福,狼吞虎咽,终于又想起一样自认为极重要的事情,告诉诺雅:“姐姐,你那日走了以后,师祖交代我将你求的签文送回大雄宝殿,当时的签文我还隐约记得,肯定就是喻示你这场大病呢。”

诺雅知道自己来过枫林寺以后,一嗔老和尚在她心里就不再那样神秘,闻言也是不以为意,笑着道:“我猜,我这样倒霉,肯定求的是一支下下签。”

小沙弥摇摇头,神秘兮兮地道:“不是呢,姐姐,是一支中签,我听到你走以后师祖在禅房里摇头叹息,说是你的造化来了,凤凰涅槃就在眼前,可不正暗合了你的这场大病么?”

诺雅冷冷一笑,颇为不屑,这老和尚在自己走了以后还这样故弄玄虚的给谁看?

小沙弥见她似乎轻慢,不以为意,一本正经地道:“我师祖一向修行高深,可窥天机,信服者比比皆是,姐姐这是不信吗?”

诺雅正觉自己受了一嗔蛊惑,并且叹服了许多时日感到幼稚,闻听小沙弥竟然这样崇拜老和尚,不由轻蔑一笑:“我不信命,我只信人定胜天,可以逆天改命。”

小沙弥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撅起嘴来。

有肥胖的大和尚慌慌张张地跑进厨房,四处寻摸,见到诺雅喜出望外,三两步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问:“请问您就是林施主吧?小僧无妄。”

诺雅不明所以,只当是老夫人在寻自己,点点头:“正是,无妄大师,可是讲经结束了?”

“马上就要结束了,管事师傅说今天寺里来了贵客,中午留下来用斋,需要好生招待。小寺斋饭过于寒酸,上不得席面,正巧林施主有心奉斋,我们只能借花献佛,借您妙手招待,还望林施主见谅。”大和尚满脸堆笑,笑得谦和。

出家人最是讲究修身养性,诺雅见大和尚无妄这样焦急恳切,心里暗自盘算,老夫人身为一品诰命夫人,进寺以后都未见受到什么特殊礼遇,仅寻常待之,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够令枫林寺僧人这样诚惶诚恐?

他究竟是什么来头,诺雅并不十分好奇,她在意的是,那人也不知道要在这里逗留多久。若是用完斋饭以后还不走的话,自己今日岂不白费心思?改日若想再寻个由头过来,可就不易了。

诺雅无所谓地笑:“献斋就是诺雅一片心意,送给主持方丈及各位大师,如何安排诺雅悉听尊便。”

大和尚双手合十,高唱佛号:“如此就有劳,我代敝寺和尚谢过林施主。”

“不过......”诺雅一脸为难的样子。

“林施主有话但讲无妨。”

“敢问今日方丈是否陪同那贵客一同用餐?”

无妄点点头:“正是,两人要席间辩论佛法,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我提前并不知道有贵客要来,准备的大菜却是需要现场烹制,方得妙处。如今有贵宾在,可如何是好?”

无妄低头思忖片刻,方才道:“禅室与外间仅隔一道竹帘,从里向外看清清楚楚,若是在外间制作,是否可行?”

原本诺雅就是临时起意,不过是想寻个同一嗔见面的机会而已。这个提议正合她心思,忙不迭地答应道:“如此甚好。”

得到诺雅首肯,大和尚无妄不再耽搁,吩咐几个干净麻利的和尚进来,将诺雅准备好的斋菜全部端走,鱼贯而出。

外面钟声响起,余音袅袅,应是讲经大会散了,诺雅努力敛了心神,加快速度。还好都是提前准备的半成品,素鱼素肉俱是提前炸至成型,只需稍微过油加色调味收汁就可以,并不费时。

一群和尚不时搁置了自己手边的工作,津津有味地看着诺雅手中菜蔬翻飞,成品琳琅满目,色香俱全,有些瞠目艳羡。

诺雅挑拣了两道可以现场烹饪的菜品。她让小沙弥将厨房里的一个炭炉提去禅室,自己将一应食材端了,跟在身后。

一嗔禅室院子罗列了十几个侍卫,如刀裁斧刻一般齐整地守在门口,仔细检查过后,方才放行,里间门口还有守卫,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诺雅,堵住了她的去路。

诺雅自有妙招,她今日准备的是一道叫做铁板火焰素牛柳的菜。她不急不慌地挽起袖子,将一块特制双层铁板烤在炭炉之上,取一块黄色的蒙古油脂放在铁板之上融化,然后将提前腌渍好的素牛柳放在滚烫的铁板上煎至两面金黄,吱吱冒油,浇酱汁与香芹粒,然后在外围均匀地淋一圈烧酒,手上裹上厚手帕,抓着铁板双柄,向后一撤,蓝色火苗立刻升腾而起,带着奇特浓郁的蒙古黄油味道。

这一手立刻吸引了门口处林立的侍卫,第一次见这样纳罕的做菜手法,待诺雅走到近前,将手里仍旧燃烧的铁板递给他们,示意上菜的时候,才醒过神来,伸出手,却哪敢去摸那滚烫的铁板?

犹如狗咬刺猬,无处下口。

第八十六章 我要杀的人是谁

素牛柳上蓝色的火焰仍旧还在蒸腾燃烧。

蒙古黄油的浓郁香气在空气里缭绕,那是一种对于他们而言,十分新奇的香味,直钻鼻端,挑逗起味蕾的敏感,然后贪婪地进入五脏六腑。

诺雅笑得温良。

“这菜式倒是新颖别致,让她端进来吧。”屋子里传出一声低沉浑厚的吩咐,声音不大,却无形中有一种震慑的力量,仿佛可以铺天盖地压迫着你举止与思想的威严。

诺雅听声辨人,知道这位贵人绝对非同一般,若非修行高深,必然是身份贵不可言。

侍卫闪身侧立一旁,让开通道,却仍旧不放心地亦步亦趋,手不离剑。

她低垂了头,急碎步走进屋子,不敢四处张望,径直将手中仍在燃烧的铁板恭恭敬敬地放到面前的桌上,躬身向后三步,低眉垂目,敛了心神。

一嗔盘坐于下首位置,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辛苦林施主了。”

那人也不吭声,也不谦让,只伸出一只养尊处优的手,夹起一片素牛柳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连连颔首,表示满意。

诺雅自觉地不敢抬头,眼角余光只看到那人手指上一个鸽蛋大小的祖母绿扳指莹润通透。

“我竟品尝不出这菜是用什么食材所做,不似寻常菌类,也不像是豆腐。你确定这是素斋吗?”

诺雅就等那人问话,闻言情不自禁地舒了一口气:“五荤三厌诺雅还是省得的,只是我在做这素豆腐的时候,里面添加了红薯粉,所以口感更加细腻滑爽。”

“小小年纪,竟然有这样独到的厨艺,也是难得。”那人忍不住赞赏道。

诺雅自诩胆大,如今站在那人跟前,明明对方说话和颜悦色,却抬不起头来,不自觉地恭敬应声:“愧领。”

“你是百里府的人?小九新纳的妾室?”那人放下手中竹筷,扭过头言道。

听那人竟然直呼百里九名讳,想来定是朝中高官。诺雅低低诺诺道:“正是。”

“小九向来行事乖觉荒唐,放浪形骸,应该多向你学习一二,虔诚礼佛,戒嗔戒色,清净慧根,当成大器。”

声音不急不缓,清朗通透,却一言一字,均如警世恒言,令人振耳发溃。

一旁一嗔连连颔首,笑而不语。

诺雅心里争斗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兵行险招:“诺雅慧根不净,也有俗念,今日虔诚净手做斋饭,只是为了抛砖引玉,求一嗔大师指点迷津而来。”

室内一阵难言沉默,倏忽就低沉起来,好像乌云罩顶,一种无形的威压铺天盖地一样向着诺雅兜头罩了过来,令她有种呼吸艰难的感觉。

诺雅的心尖都忍不住颤抖起来,诺冷的天气,汗水密密麻麻地冒了一身,后脊梁冷风直冒。她仍旧恭谨地立在那里,看似低眉顺眼,战战兢兢,却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婷婷气度。

良久之后,那人方才不悦地冷哼道:“无妄想时,一心是一佛国;有妄想时,一心是一地狱,我生平最反感之事,就是别人怀揣着企图来逢迎讨好,别有用心!”

身后侍卫察言观色,向前一步,手里宝剑已经绽出一隙寒光,只等那人挥手一声令下。

诺雅的腿甚至没出息地开始发抖,在艰难地支撑着自己不会被吓得瘫软在地。她心一横,咬牙强辩:“今日一嗔大师讲法,有道是‘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诺雅不图名利,无妄则不贪,虽然此行确实有求,但无欲,非蝇营狗苟之念,只是迷途踟蹰不得悟,迷时师度,悟时自度,急于我佛点拨指引而已。”

那人大概是没想到诺雅竟然敢强词夺理,与自己争辩,反问道:“你既知万法由心生,自诩空明无妄,自当明澈,妙性朗然,何需佛祖为药?”

诺雅知此人既然敢与一嗔辩法,必然精通,自己但凡能说出一点道理,也许就可以侥幸心愿得偿,遂搜肠刮肚,将今日瞌睡懵懂之时所记现学现卖。

“我佛尚需菩提树下,青石之上,拈花一笑方能大彻大悟,诺雅不过区区凡胎,又无贵客您的慧根与修行,悟法渐中顿,何错之有?”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诺雅一句话虽然犀利非常,毫不客气,但是恭维恰到好处,一嗔大师依旧但笑不语,听二人辩论,恰如拈花佛祖。

那人一顿,朗然大笑:“罢了,今日你是有备而来,我空手而至,又吃了你的斋饭嘴短,比不得你虔诚,就让你三分,容你说三句话吧。能不能悟,就看你的造化了?”

诺雅心中一喜,知道此人开了金口,一嗔必然不会推拒,有心再逢迎两句:“有道是‘修身修心,若不究心,坐禅徒增业苦;如能护念,骂佛犹益真修’,您宽宏能容,修为高深,诺雅惭愧。”

“好一副伶牙俐齿,小九必然是棋逢对手了!”一句话又逗得那人开怀朗笑,向一嗔道:“难得她悟性不错,也算是与我佛有缘,大师就不吝赐教吧?”

一嗔略欠身,为那人斟上一杯热茶,以示怠慢。方才转身问诺雅道:“既然这位施主得开金口,老衲就允你三个问题,当知无不言。”

诺雅稳了稳心思,斟酌再三,抬头看向一嗔大师,轻声问:“请问大师,我第一次来枫林寺求签所为何事?”

一嗔大师不禁有些惊讶,然后展眉一笑,直如弥勒:“女施主说要去杀一个人,吉凶未卜,求成败。”

诺雅嘴角不禁一阵抽搐,自己竟然这样直白地告诉别人,要去杀人,肆无忌惮,那以前的自己究竟是要有多狂妄?哪里来的胆子?

一旁那人竟然也有了兴趣,不动声色地浅酌一口茶水,瞟向诺雅,再一次打量她,带着探究。

“第二句话,诺雅想问大师,我究竟是谁?什么身份?”

“老衲与施主以前素昧平生,并不知道你来自何处?更不知道你的身份。”一嗔大师摇摇头,淡然道。

诺雅知道出家人不打诳语,一嗔所言应该句句是实,也就不再继续纠结这个话题。只剩下了一个问题的机会,诺雅思忖半晌,方才下定决心问道:“再请问,我要刺杀的那个人是谁,大师可知道?”

一嗔再次摇头:“我等不过问红尘俗世,只负责解签文,点化世人。所以,女施主来自何处,老衲一概不知,去往何处也一概不问,只一心规劝放下屠刀,别徒增杀孽。”

诺雅心里的希望再次破灭,原本以为,若是能够知道那人身份,就可以有线索继续追查下去。如今线索又一次断了,自己重新又陷入迷境之中,不由有些颓丧。

那人向着诺雅挥挥手:“既然已经问完,你就可以退下了。”

“大师,我......”

“放肆,退下!”身后侍卫上前,低声呵斥。

诺雅也只能作罢,灰心丧气地转身出去,方才想起,自始至终,自己竟然都没有抬脸看清楚那人是何模样?只知道,他坐在那里,不怒自威,如高山仰止,令人不敢抬头直视。

出了禅房院子,老夫人与指挥使夫人,以及秦、安二人竟然就守在院子门口处,满脸焦急地向里面张望。看到诺雅安然无恙地出来,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追问:“你在里面许久,究竟说了些什么?”

诺雅正心里乱糟,摇头敷衍道:“只是将做好的菜送进去,说了两句关于素斋的事情。”

老夫人如释重负一般叹口气:“谢天谢地,没有胡乱说话就好。”

“我就说这孩子知进退,懂分寸,不会有事的。”指挥使夫人出言劝慰,向着诺雅温和一笑。

诺雅有些莫名其妙,不懂老夫人缘何这样提心吊胆,诚惶诚恐,忍不住疑惑地问:“里面那人究竟是谁?好大的威风和气派。”

老夫人赶紧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左右张望两眼:“这不是你应该问的,总之以后记得谨言慎行,行事不要荒唐就是了,今日算你幸运。”

其实,诺雅心里已经猜度出了几分,能够让看破世俗的一嗔这样恭敬,让堂堂百里世家的老夫人这样忌惮,除了那个高高在上的人,还能有谁?

自己那样毫不留情面地辩驳他,还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也算是走了狗屎运。

老夫人看看天色,催促道:“天色不早,你们赶紧收拾了,我们尽早回府。”

秦宠儿与安若兮两人手里还各自握着一支签文,看起来有些恋恋不舍:“那这签文......”

“今日有贵客在,一嗔大师哪里还有空暇替我们解签?改日再来吧。”老夫人话里也满是惋惜和遗憾:“今日香客较多,我们就不给寺上添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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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忍不住想打人

能有机会出来一趟不容易,秦、安二人忍不住都有些失望,欲言又止。

都指挥使夫人笑道:“解个签文而已,里面说道都是一样的。今日枫林寺香客络绎不绝,诸位师傅的确无暇顾及,但是山上山下这么多得道之士,不若就让他们看看,也不白求一次。”

这枫林寺香火向来旺盛,一嗔修为高深,世人争相膜拜,更得皇家御封,不过多讲法释经,广普善念,鲜少给市井间善男信女们求签解惑。盛名之下,倒是便宜了一些打着各种天师旗号的卦师们,借了这方宝地,在上山路上,或者庙会之中,巧合如簧,打出了神通的名头。

“我记得我娘亲曾经说过,这里山下的几位道家师傅解签也是极灵的。”安若兮立即不假思索地接言:“我们寻一个名头响亮的,先试探一二,母亲若是觉得灵验,再将签文给他不迟。”

老夫人沉吟片刻,觉得有理,一行人遂说笑着下了山。

一路之上不乏有占卜算卦的江湖游士搭讪,皆不理会,径直奔了庙会而去。婆子寻两个做生意的摊位老妪打听了,的确有三四处颇负盛名的卦摊,或僧或道,在路旁竖一旗幡,皆仙风道骨,一脸莫测高深。

老夫人信佛,几人投其所好,寻了一位约略四五十岁的富态僧人,法号一念,自称是一嗔同门同辈。

安若兮上前将自己来意说清,将手中签文交给僧人,一念接在手里,蹙眉问道:“施主所求何事?”

安若兮脸色有点绯红,不好意思明言,支吾道:“就求俗世运程吧?”

在座几人谁不清楚她的心思?都凝神屏息,但看这僧人如何解答。

这僧人是惯会察言观色的,看几人打扮,自然通透,沉声念道:“施主此乃兰菊芬菲中和之卦,正所谓婚欲成时待月圆,不须心下意悬悬。虽然好段婚缘事,怎奈他人尚未坚。如今虽是天作良缘,奈何人心未坚,不用急迫,只待月圆,必成花好。”

虽然不过寥寥数语,却是一语成谶,皆道出了安若兮如今的尴尬境地。她就有些黯然,讪讪地退下不说话,也不置可否。

老夫人见此觉得这一念签文解得甚妙,也上前将自己抽中的竹签递给他,是为老将军求的平安签。一念接过来,道是万物逢春大吉之卦,签文曰:谋望求财皆遂意,衣锦还乡事可期。

老夫人不禁大悦,连呼绝妙,立即痛快地先赏了卦银。秦宠儿与指挥使夫人也将所抽签文解了,俱都遂意,眉开眼笑。

“林姨娘怎么不求一卦?”秦宠儿似是随意问道:“大师铁口能断,且看看运道如何?”

“我心里没有什么好求,随遇而安,就罢了。”诺雅直接拒绝道。

“既然来了,林姨娘不若就求一支吧,可以趋吉避凶。”指挥使夫人也撺掇道。

一念僧人抬眼凝神看诺雅面相,浓眉微蹙,取过八仙桌上签筒递过来:“女施主印堂处发暗,头顶真火减弱,怕是流年不利,还是求一支,让我佛指引个迷津吧?”

诺雅刚从一嗔禅室出来,觉得自己受了愚弄,如何还会再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鬼神之说?更何况此人攀着一嗔的名号,明显就是追名逐利之徒,随手将签筒丢弃在一旁,冷冷道:“我向来不信这些占卜之说。”

说来也怪,诺雅第一次求签,连续摇晃三次,方得一支空白签。此次不过随意一丢,那签筒歪倒,竟然就掉落出一支油亮的竹签来。

一念俯身捡起,只瞥了一眼,就沉了脸色。

“如何?师傅?”老夫人见他一脸凝重,主动出声询问道。

一念望了诺雅一眼,面有难色,似是难以启齿。

“但讲无妨。”老夫人的一颗心忍不住提起,并非关心诺雅运道,只是担忧百里家受了什么祸事牵连。

“花开遇风下下之卦。”一念一字一句吞吐道。

诺雅心里一声冷笑,难不成自己脸上就刻了一个“衰“字,无论谁看我都不顺眼?怎么别人的都是上签或中签,自己随意一丢就丢出祸殃来了?偶然还是有意?

“这签文如何解释?”老夫人最是信服,紧张地追问。

“知人知面不知心,枉使良媒费劲心,只为眼前欢共乐,谁知祸起为娼淫,阿弥陀佛。”

一念这样解答,令老夫人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赶紧虔诚地请教:“这祸灾可会累及他人?可有破解之法?”

和尚点点头,叹息道:“祸不单行,必然累及最为亲近之人,更何况此乃白虎守岁之兆,若是贪恋沉迷于男女情爱,恐惹来杀身之祸,远离方为上上之策。”

老夫人顿时阴沉了脸,谢过一念,转身狠狠地剜了一眼诺雅,满是憎恶之意。

诺雅心里的火气顿时“腾”地就冒了上来,这大和尚若是恭维两句,混个香火钱也就罢了,竟然这样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再加上今日一嗔之事,诺雅再也按捺不住,指着一念的鼻子就开骂:“好你个贼秃,究竟受了谁的好处,竟然满嘴胡说八道,泼我一身粪水,也不怕烂了舌头?”

旁边有人纷纷侧目,一念的脸上挂不住,义正言辞道:“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小僧泄露天机,也是好意为女施主指点迷津,度你苦厄,你好自为之。”

“林诺雅,你给我住口,不得对佛祖不敬!”老夫人看不过去,冷声怒斥。

林诺雅那是生起气来六亲不认的主,老夫人的话也只当作耳旁风,一个箭步上前,就揪住了一念的僧衣:“哪有这样吻合之亊,委实可疑,必有猫腻,今日你若不坦白交代,咱们就找个地方好好说理去。”

“够了!林诺雅,你是在逼我动手教训你吗?”老夫人终于火冒三丈,额头青筋直跳:“佛门净地,还容不得你这样放肆。”

一旁的指挥使夫人慌忙好意相劝,秦宠儿火上浇油,挽起袖子:“这样忤逆犯上,就由宠儿代您教训她一二。”

“辱没了佛门境地的人不是我,是他!打着佛祖的旗号,招摇撞骗,无中生有,明显就是收了别人的好处!”诺雅争辩道:“今日,我必须讨要个说法。”

一念闻听此言,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求救一般向着几人看了一眼:“签文在此,这是你自己抽的,我不过是按照签文解签而已,就算是告到佛祖那里,也是同样解法。”

诺雅见自己势单力薄,没有人肯相信自己的话,纠缠下去也是吃了哑巴亏,眼睛一转,看到八仙桌上的签筒,感觉较标准量具略粗大一圈,松手放过一念,将它抄起来,使了最大的气力,狠狠地掷在地上。

签筒应声而裂,竹签散落一地。诺雅低身去捡,发现果有猫腻,那签筒里面是有机关的,中间有小夹层,可转动,若是夹层处向着出签孔,那么其他签文也就摇不出来了。

诺雅将签筒拿给老夫人看:“显然这竹签是提前放置在夹层之内,早有阴谋。”

一念见大事不妙,已经趁此机会,弃了行头,脚底抹油钻进人群里溜走了。

老夫人也只冷冷地瞥了一眼:“他是耍了一点小手段,或许只是想骗个破灾解难的银两而已,但是也不能证明这签文就是提前安排好的吧?他又不识得你,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

“是呀,诺雅,你也消消气,这是江湖术士惯用的手段,不必往心里去。”指挥使夫人也劝道:“大不了另寻一家,讨个好彩头去,免得日后堵心。”

“哼!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自己也是应该收敛一下了,否则也不会面相上就带着那‘娼淫’二字。”老夫人鄙夷地道。

诺雅的无明业火“噌噌”地往上冒,恨不能也捉了老夫人的衣领,与她面对面辩解个清楚明白。这僧人哪里是占卜,明显就是故意羞辱自己,她竟然还拿着鸡毛当令箭,紧抓不放了,偏生敬她是长辈,又发作不得。

老夫人理也不理她的怒火,冷哼一声,转身就走。秦宠儿与安若兮用袖口掩住笑意,亦幸灾乐祸地瞥了一眼林诺雅,尾随在老夫人身后仍旧窃笑不已。

又想打人了怎么办?

诺雅一生气就想打人,简单粗暴但是很管用,不用浪费脑子。若非自己的身子貌似不是很中用,怎么能容忍别人这样猖狂?

她恨不能将跟前的卦摊一脚踢个粉碎,才好解气,思来想去,还是勉强忍了。从头思虑整件事情,绝非偶然,必然是有人从中做了手脚,设下陷阱,故意羞辱自己,利用老夫人的迷信偏听,挑拨关系。

那么,究竟是秦宠儿,还是安若兮?拟或者两人都有份儿?

但是这个一念和尚却是老夫人最终首肯的,难不成她们将整个庙会上的卦摊全都买通了不成?

诺雅一路跟在后面,暗中观察路旁相士的表情及反应,见果真有人不断装作有意无意地向着他们瞟过来,鬼鬼祟祟。

第八十八章 这被子太短

婆子一溜小跑着去寻车夫,几人驻足在庙会口等车,路旁一测字道士眼巴巴地看着老夫人一行人过去,嘴角略带了然的讥讽,与身旁的摊主得意地窃窃私语,眼光不时地瞟过来。

诺雅心里就有了计较,两步走上前,提起案上毛笔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写下一个“林”字,递给那道士,压低声音道:“那着藕合色披风,皮肤白皙姣好的夫人,是我们府上林姨娘,一会儿劳烦道长给测上一卦。你可明白?”

那道士低头看看那字,眸光闪烁,了然于胸地点头:“明白,绝对差不了。”

诺雅就十分肯定了,自己所料不假,果真是有人在背后暗算自己。她招手喊住走在后面的秦宠儿与安若兮:“这种测字方法倒是第一次见,你们不若也来试试。”

老夫人听到她叫喊,气哼哼地说了一句:“自取其辱。”却好奇地转过身,聚精会神地听。适才那一念和尚虽然是做了手脚,但是他说的话,却在老夫人心里留了个梗,有点担心焦虑,有心再听听其他卦师如何言说。

秦宠儿与安若兮两人见老夫人驻足不走,就折返回来,问诺雅:“测得灵验吗?”

诺雅将笔递给安若兮:“我的运势不好,你先来试试吧,我最后。”

安若兮提笔在手,略一沉吟,工工整整地写了一个“好”字,得意地递给道士:“惟愿时光静好,岁月安然的‘好’字。“

道士接在手里,瞟了一眼她身上的藕荷色玉兰缠枝披风,立即面色一沉,大惊失色:“夫人此字不妙!”

安若兮就是一怔:“怎么可能?”

道士用手遮了“好”字右半部分,摇头晃脑道:“天干地支,好字去子添干名为奸,添支名为妓,添昌为娼,添表为婊,一女一子,则为淫,夫人独选此字,乃是命犯白虎,亲人近不得,否则必有祸灾,是谓:好自为之。”

“胡说八道!”安若兮顿时恼羞成怒:“瞎了你的狗眼!”

林诺雅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风凉道:“没想到安夫人与我竟然同命相连呢?”

那道士瞠目结舌,指着安若兮疑惑道:“你,你不是林姨娘?”

林诺雅大笑三声,扬长而去:“原来这枫林寺庙会的和尚与道人是只认身份不认命格的。我只告诉他你就是林姨娘,你的天作之合就变成亲人不近,白虎之命了!”

留下安若兮尴尬地僵在那里。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冲着老夫人泪眼汪汪地委屈道:“母亲,她竟然存心捉弄于我。”

老夫人那是老江湖,怎会不懂其中曲折?冷哼一声:“自作孽不可活”,就不再理会,径直怒气冲冲地上了马车。

夜里,诺雅心里有事,将小沙弥和一嗔老和尚的话,翻来覆去地思虑,猜想,直到夜半都辗转反侧,勉强合拢了眼睛。

迷迷糊糊听到泡泡突然起身,向着院子里警惕地低声呜咽,诺雅又猛然警醒过来,坐起身子,仔细聆听。

院子里果真是有轻浅的脚步声,如棉絮落地,偶尔有枯叶被踩碎发出的挣扎声。

院子门晚上是落了锁的,究竟是谁竟然夜半三更地翻墙而入,又有什么图谋?

诺雅自知若是对敌,必然不是对手,不若放出泡泡,出其不意,弄些动静出来,将他吓跑就是。于是蹑手蹑脚地下床,还未走到门口,泡泡已经窜了过来,径直向着窗口处猛扑过去。

“谁?!”诺雅已经觉察到身后冷风,厉声呵斥,毫无怯意。

窗户被打开一道缝,窗外黑影扬手将一暗器丢进来,泡泡纵身一跃,衔在嘴里,然后,心满意足地摇摇尾巴径直回自己窝里去了。那道人影从窗口处利落地翻了进来,沉声道:“别怕,是我!”

竟然是百里九!

那暗器俨然是一只香喷喷的鸡腿!

竟然是有备而来!

诺雅简直欲哭无泪。林泡泡啊,林泡泡,你吃我的,喝我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啊,我就是为了防这只狼,可关键时刻,你怎么就毫不犹豫地叛变了?这样没有气节,果然还是靠不住!

“大半夜的不睡觉,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诺雅没好气地问。

“我屋子里的炭炉半夜熄了,冻得我睡不着,过来跟你挤挤。”百里九回答得理所当然。

“我又不是暖炉!”诺雅气鼓鼓地拦住他的去路,正待将他赶出去,院子里已经有脚步声,是桔梗听到动静披衣出来:“小姐,是不是有什么吩咐?”

百里九也不答话,解下披风,甩了鞋子就钻进了诺雅的被窝,喟叹一声:“舒服!”

“喔,没事!”诺雅赶紧道:“屋子里有只偷嘴的耗子,被泡泡捉住了。”

“啊?”桔梗有些胆怯:“用不用我找根棍子?”

“呃,不用了,已经赶出去了,你赶紧睡吧。”

桔梗“喔”了一声,趿拉着鞋子又迷迷糊糊地回去了,“吱呦”一声关了门。

诺雅在地上站了一会儿,衣裳单薄,有点冷,不想跟自己过不去,就重新爬上了床。

“往里面去!”诺雅碰了碰百里九胳膊:“就暂且收留你一晚上,十两银子。”

“这好像是我家。”百里九不满地嘟哝一声,裹着被子往里面蹭了蹭。

“是你家没错,这十两银子是我暖床的辛苦费。”诺雅不屑地撇撇嘴,将被子向着自己这面拽了拽:“你夜里没有人伺候吗?竟然把你冻起来,我一直以为你皮糙肉厚,应该不怕冷的。”

“我不缺人伺候,只是可怜没人暖床而已。”

“呵呵,九爷在女人中间可谓一呼百应,那威望可比在三军将士中高多了。争抢着暖床的人可谓前仆后继,比比皆是,还用发愁吗?”诺雅讥讽道。

百里九连同被子一起,向着诺雅这里靠了靠:“我的处吻都给了夫人了,以后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自然要为你守身如玉的,怎么可以再有新欢呢?”

回应他的是诺雅一记鄙夷的白眼:“处吻?你还处男呢?大楚家喻户晓的浪荡公子,情人多得能上阵击退百万雄师,在我这里立什么贞洁牌坊!”

百里九受了奚落,并不辩驳,摩挲着自己的下唇,意味深长地道:“第一次处吻很美妙,回味无穷,虽然的确很痛,还流了那么多血......第一次嘛,在所难免。”

流了那么多血......流了那么多血......林诺雅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她想撞墙,只后悔自己当初应该下口再重一点,让他血流成河,一辈子记忆犹新才好。

这个笑话太冷,诺雅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将被子又拽过来一点,把身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住。

百里九也趁机向着诺雅这里再靠近一点,整个身子几乎都贴在她的身上:“夫人,这被子太短了。”

诺雅愤愤地躺下,没好气地推搡他:“你放心,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辈子会很长的,先死不了。”

“夫人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说你这被子太短了,我这面都透风了。”百里九笑着揶揄。

诺雅知道自己误会了他的意思,不忿道:“我也觉得这被子太短了,委实不适合九爷在这里委屈。”

“那我明日吩咐元宝把我的被子搬过来。”百里九极是体贴地道:“不过没有你的被子香,夫人别嫌弃。”

林诺雅转了身子,背对着他:“今日算命先生说了,我今年命犯白虎,会克夫,克得杠杠的,所以你最好离我远一些。”

百里九嬉皮笑脸地往跟前凑,把鼻子凑在她的发梢,贪婪地深吸一口气:“算命先生也跟我说了,我五行俱全,唯独命里缺你,所以离不得。”

说完将胳膊搭在诺雅的腰上,将她整个拥进怀里。

诺雅咬着牙根,一字一句道:“你若是再得寸进尺,信不信我让你的鼻子也开了苞。”

百里九赶紧松开手,讪讪地摸摸鼻子,自觉地向着床里瑟缩了一下,嘟哝道:“我的鼻子早就被你刺激得流过鼻血了。”

诺雅不搭理他,倦意袭来,迷迷瞪瞪地睡过去。只觉得两人中间的空隙处冷风直灌,忍不住向着床里瑟缩了一下。百里九长臂一伸,温香软玉抱个满怀,低头在她额前轻轻地,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印下一个烙印。忽然间,就觉得前所未有的心满意足。

今天,原本是老娘叫去训话的,还是老生常谈,不外乎就是让他远离林诺雅,并且将今日上香之亊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一遍,老夫人义愤填膺,他却听得津津有味,自动过滤掉了老娘对她的指责,对她这样的飒爽脾性与桀骜不驯感到得意。

后来,老娘又一次唠叨着让他到秦宠儿的院子,说是秦府来人,明着暗着已经表示过不满。百里九表面上应着,逃出去直到夜深才回到自己的书房。虽然一进去暖如三春,但是他总觉得空荡荡的,四处死气沉沉,少了些什么。

他脱了衣服靠在床上,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床睡着哪哪都不舒服,硌得身子生疼,伸展开四肢都触摸不到一点温热的东西,就连锦被都是冰凉。他毫不犹豫地就起身出了书房,看看外面天色,折返回去拿了一根鸡腿,径直向着一念堂过来。

这一夜,竟然睡得格外香沉。

第八十九章 咱俩就是天生一对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金色的阳光已经铺满了半个屋子,令百里九感到暖暖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懒觉了,枕边的人什么时候起来的竟然都没有觉察。

百里九披衣下床,打开屋门,诺雅正跟桔梗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地站着,她还光着一只白瓷一样细腻光洁的小脚,未着罗袜,踩在另一只脚面上。

“小姐,怎么办?”桔梗问。

诺雅低头看桔梗的脚:“要不,你把你的鞋子脱下来,丢丢试试?”

桔梗不由自主地向着身后瑟缩了一下:“若是我的也丢不中,挂在上面了怎么办?”

诺雅抬头看树,干枯的树枝上挂着一个鸡毛毽子,还有一只绣花鞋。

“实在没有办法,就只能爬树了。”她深叹一口气:“要是我会飞就好了。”

百里九其实很想看诺雅爬树的,但是他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女人笨的时候太迷糊,貌似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叫做竹杆的东西,还有一种,叫做男人。

他一个跃起,将树梢上挂的毽子和绣鞋全部抄在手里,轻飘飘地落在诺雅跟前,将绣鞋丢给她,哭笑不得:“你怎么不把自己挂上去?”

诺雅撇撇嘴,忙不迭地穿上鞋子:“我倒是想呢,可惜树枝禁不住。”

百里九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她:“好像是胖了,就是可惜那肉没长对地方。”

桔梗瞬间红了脸,扭身慌里慌张地去打水伺候百里九洗漱。对于自家姑爷突然出现在小姐的房间,她一点都不稀奇,相反,还有点兴奋。看九爷瞧自家小姐的眼神,就像挂在天上的那轮暖阳一样,数九寒天都能感受到热辣的温度。

诺雅在下人跟前没了面子,羞窘地转身就走:“就不留您老人家吃饭了,慢走,不送。”

百里九嬉皮笑脸地跟在诺雅身后,进了屋。空气一冷一热,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林诺雅嫌弃地扭头看了他一眼:“不穿衣服就往外跑,这样风骚给谁看?你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啊?”

“你还不是一样连个罗袜都不穿,明摆着勾引人呢。”

诺雅将他的衣服劈头盖脸地丢过去,气哼哼地道:“穿上衣服走人。”

百里九随手将衣服扔到床上,向着她伸开双臂,慵懒道:“貌似这伺候爷穿衣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诺雅见他一脸懒洋洋的无赖模样,扑闪扑闪眼睛:“你确定要我帮你?”

百里九窃笑着点点头:“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做媳妇,你总要有第一次。”

好生生的一句话,到了他的嘴里又变了味儿,诺雅坏笑着取过一旁的衣服,展开来,吩咐百里九:“自己钻进来吧。”

像稻草人一样扎撒着双臂的百里九不敢要求太高,无奈地转过身,自觉地将胳膊伸进袖子里去。

林诺雅转到他跟前,果真乖巧地帮他将衣襟一层一层整理好,逐个系紧,拍拍手得意道:“好了。”

百里九正沉浸在温柔乡里,低头看她水莲花一样娇羞的垂眸,灵活地上下飞舞的指尖,完全着了迷。再低头看自己的衣襟,几乎跳起来。

“你这是给我穿衣服呢?还是包粽子?”

张冠李戴也就罢了,全部系成死扣也能忍,关键是腰带捆成这个德行是什么鬼?

“我除了会包粽子,还会包包子,你自己可以任选一个款式。”诺雅漫不经心地道,低头翻来覆去地看一张粉色梅花信笺,刚刚从百里九的衣襟里掉落出来的:“这是什么东西?”

百里九认命地重新整理衣服,并且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会相信这个女人会做出任何相夫教子的贤惠举动。

“三皇子府的梅花听说快开了,热闹了整个园子,请你和秦宠儿,安若兮三日后一起去赏花,你去不去?”

诺雅的心里忍不住“扑通扑通”跳得激烈,几乎是想也不想就答应了:“当然去。”

百里九的手一顿,目光在她的脸上逡巡半晌:“你好像迫不及待?”

诺雅唯恐百里九起疑,努力按捺情绪:“听说三皇子妃善酿梅子酒,等冬初落雪,梅花初绽的时候,从梅花树下挖出来,拍开泥封,香气可以醉半条街。上次在太子府就已经与诺雅约好,早就翘首期盼了好几日。”

百里九狐疑地望着她:“我竟然不知三嫂竟然还有这样拿手绝技,如此说来,我是要跟着你沾光,讨一杯酒了。”

诺雅一噎,这百里九这样狡猾,若是相跟一起,跟块牛皮糖一般缠着自己,还如何寻找时机问三皇子妃话?

因此讪讪地笑笑道:“这赏梅,是女人家附庸风雅的事情,九爷跟着岂不无趣?”

百里九满不在乎:“你们赏景儿,九爷我自顾赏美人就是,我们各取所需。人面繁花相映红,应该别有一番情趣。”

“呵呵,九爷的心真大,装了那醉梦楼的阿猫阿狗还不够,还要去觊觎别人家的红杏。”诺雅冷冷讥讽道。

“娘子好像是在吃醋?”百里九探究地问:“俗话说,有容乃大,娘子一定要学会宽容,才能丰满,胜过食补无数。”

诺雅一个白眼飘过去,觉得自己有点对牛弹琴的无力感,气恼之下,口不择言:“我只是担心你精尽人亡,英年早逝,好说不好听,诺雅词穷,这悼词也不好写。”

诺雅这样诅咒自己,百里九并不着恼,他觉得,与天斗,其乐无穷,与诺雅斗,更是奇乐无穷,嬉皮笑脸道:“娘子多虑,古人有云:天生我材必有用,千精散尽还复来,你夫君我不是那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更何况,你胸无点墨,这写悼词的任务还是让安若兮来写比较委婉,否则我怕忍不住诈尸还阳。”

“呵呵,”诺雅一声冷笑:“悼词还是提前有备无患,你过目批阅的好,否则你这样饥不择食,祸害良家妇女,早晚惹了厉害的主儿,会有人替天行道,收了你这妖孽,救我脱离苦海的。”

诺雅这样说,令百里九很受伤,大概他是想受一次伤是伤,受两次伤也是伤,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问:“救你脱离苦海?看来娘子是迫不及待想改嫁了。”

诺雅得意点头,故意气他:“好主意,到时候我干脆就以身相许,以报救命之恩。”

百里九一脸哀怨,极伤心地揶揄:“别人以身相许是报恩,你是报怨啊!依照你气死人不偿命的本事,倒也正好为我报仇雪恨,好让为夫含笑九泉。”

诺雅脚下一绊,差点摔倒在地:“你小气毒舌加流氓无赖,咱俩不过彼此彼此。”

“所以说,咱俩就是天生一对,夫人就不要逆天而行,老想着祸害别人,徒增罪孽了吧?”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唇枪舌战,院子里有人叽叽喳喳地说话,桔梗进来,打断了诺雅欲出口成脏的话:“老夫人跟前来人求见。”

百里九敛了嬉笑,皱着眉头问:“什么事?”

桔梗摇头:“没说,只说是奉命过来传话的。”

两人有些奇怪,不知所为何事:“让她进来吧。”

门帘一撩,一个头发抿得油亮的精瘦婆子走进来,目不斜视,冲着诺雅福身一礼:“崔婆子见过林姨娘。”

“崔妈妈不必客气,起来说话就是。”来人客气,诺雅自然也恭敬。

婆子站起身,好像才发现百里九一般,赶紧又行礼。

“免了,什么事直说吧!”百里九丢了手中热帕子,不耐烦地道。

崔婆子恭谨道:“老夫人这几天身子不太好,尤其是夜里,咳嗽得厉害。想林姨娘过去,帮着调理一下饮食,夜里留下一并做个伴。”

诺雅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老夫人一向是厌烦自己,恨不能眼不见为净,为何会把自己叫去眼皮子底下晃悠?难道是昨天,自己在枫林寺桀骜不驯惹恼了她,她要拿自己开刀了不成?自己的好日子可能是到头了。

诺雅听纪婆子她们闲聊的时候,提起过这些深宅大院里婆婆教训不听话的媳妇或者侍妾的手段,隐晦而且骇人听闻,一点都不比琳琅阁里的老鸨心软,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有不少忍气吞声的,实在忍受不了,三尺白绫,或者是一口水丼就解决了自己的性命。

纪婆子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光老是往自己身上飘来飘去,那意思好像就是在说:像你这样嚣张的性子,若是落到那些狠毒的婆婆手里,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诺雅一直心里还是在暗自侥幸的,老夫人虽然是横竖看着自己不顺眼,经常讥讽几句,还过分地偏袒着秦宠儿和安若兮,但是好歹也不曾过分地难为过自己,吃喝用度也不亏待,让自己偏安一隅,过得悠闲清净。

完了完了,万一她是凶性大发,要折磨自己怎么办?

林诺雅一脸哀怨,可怜兮兮地望着百里九,带着乞求。

百里九冲着婆子挥挥手:“我知道了,稍晚一点会让她过去。”

婆子依旧站在原地不动:“老夫人说让林姨娘这会儿就过去呢,她正在等着一块用早餐。”

百里九低下头,有点无奈:“正好我今天有事要赶紧出去,就不陪你一起过去了。”

林诺雅背转了身,不让婆子看到自己的表情,冲着百里九蹙眉嘟嘴,挤眉弄眼。

百里九俯下身子,在她耳旁低声道:“其实我老娘也就是爱操心,爱唠叨了一点,平素还是极好说话的。”

“可我夜里睡觉不老实,磨牙打嗝放屁呼噜加梦游,我怕被她用笤帚赶出来。”说完凶狠地瞪百里九一眼,一副你若见死不救,我就跟你永远绝交的样子。

身后的婆子慌忙低了头忍笑。百里九伸手揉揉她的头发:“晚上睡觉以前记得把笤帚藏起来,否则真说不准。”

说完留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在诺雅恼怒的注视下扬长而去。

第九十章 贼眉鼠眼的狐狸

崔婆子连声催促,诺雅无奈地耸耸肩,想想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遗言可以交代的,就昂首挺胸,一副慷慨就义的样子,跟随着婆子身后去了。

秦、安二人请安刚走,老夫人见了她,也并不为难,只忙不迭地吩咐婆子捡了几样点心,一路小跑着给百里九送出去,然后和颜悦色地让她在自己对面坐下用膳。盛饭布菜也是有婆子和丫头们来做,均不用诺雅插手伺候。

食不言,寝不语。老夫人慢条斯理地吃饭,诺雅也安安静静,并不打扰,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老夫人吃粥,她也端碗,老夫人擦嘴,她也净手,规规矩矩,完美地无可挑剔。

诺雅是养精蓄锐,准备迎接老夫人的狂风骤雨,谁料想她完全是将诺雅当做了透明人一样,既不训斥,也不为难,完全晾在了一边。诺雅擅自揣摩了一百零一种应对折磨的办法,均无用武之地。

倒是老夫人午休过后,秦宠儿与安若兮相携而至,当着老夫人的面,安若兮绵里藏针,秦宠儿冷嘲热讽,极尽挖苦之能事。

诺雅心知肚明,老夫人向来最是反感三人唇枪舌战,暗里勾心斗角。自己若是按捺不住,与二人争吵起来,也就是授人以柄,正中安若兮下怀。

她一脸云淡风轻,只当做充耳不闻。秦、安二人变本加厉。她见房间一侧有书架,上面除了佛经,还有一些杂史簿籍,遂眼前一亮,上前挑拣一本,翻开来,看得津津有味。兴起时,忍不住朗声念出来:“群狗狺狺吠,两犬迎而吠焉......竟前欲相搏,老叟释担而立,抚须而嗤笑曰:不智哉,犬咬人,而人安能还施彼身,烹之而啖犹觉秽焉......良久始去,犹望而吠也......”

秦宠儿并不傻,怎能不知她是在指桑骂槐?气咻咻地站起身,就要上前教训。

林诺雅将书翻开给她看,一脸无辜:“这乃是圣人古训,秦夫人若是非要对号入座,就去挖坟招魂,寻古人理论去吧,与我何干?”

秦宠儿辩解不过,又压抑不住火气,摩拳擦掌想要动手,被老夫人一顿呵斥,疾言厉色,将秦、安两人全都赶回院子,忍不住又转身训斥诺雅:“三人里就没有一个省心的,强词夺理,针尖对麦芒 ,就不能让我清净个一时半刻。”

诺雅原本委屈,但是看在老夫人今日勉强还算公平的份上,也就不再顶撞了。

好不容易熬到天色昏黑,林诺雅没个自由,简直如坐针毡,浑身上下全都难受,在心里将百里九骂了个通透。

正发愁时,元宝单独一人回府,到海棠湾带话,说是边关八百里加急,老将军一行已经从边塞启程,一路护送邻国使臣,前来向我大楚议和,不日即可返京。

老夫人心里欣喜若狂,连道“阿弥陀佛”,一迭声吩咐下去,全府斋戒三日,感谢佛祖护佑 。然后问起百里九,元宝解释,使臣来访,百里九需要负责其在大楚京都的安危,所以近日要跟部下研究部署京城防卫,尤其是夜间巡查治安,所以暂时就不能回府了。

诺雅心里一声哀嚎,顿觉没了希望,前程一片灰暗。

老夫人心情好,连道“应该的”,吩咐婆子取了赏银给元宝。元宝谢过恩赏,就要退下,临走时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转过身来对老夫人道:“九爷交代说他有一块令牌落在了一念堂,让林姨娘翻找出来给我,一并带过去,要急用的。”

老夫人极其激动,冲着诺雅不耐烦地挥挥手:“回吧,回吧,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省得碍眼。”

诺雅有点莫名其妙,明明是你差人将我叫来的,还要我吃住都留在海棠湾,怎么转眼就又嫌弃我碍眼了?

元宝出声催促,暗地向着她眨眨眼睛:“林姨娘,快些吧,九爷还等着急用的。”

诺雅见元宝好像是有话要说,疑惑地跟随元宝出去,方才沮丧地问:“你们主子哪里有什么令牌落在我那里,上次那令牌我不是已经还给他了么?”

元宝“嘻嘻”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给诺雅:“这是主子给你的。”

诺雅狐疑地接在手里,展开来看,抬头竟是一只肥胖的猪头,虽然手法拙劣一些,但也憨态可掬。她暗暗地啐了一口,继续向下看,字迹七扭八歪,也幼稚地很,心里不由有些鄙视,觉得自己又捉住了他的一点短处。

信笺上也不过两三句话:女人,爷为了救你脱离苦海,这几日都有家不能回了,还要留在军营挨冻受饿。你若是良心发现的话,就每日亲手做几样点心给我,让元宝一并带过来。若是感动,愿意以身相许的话,爷也照单全收。

落款处却是画了一只贼眉鼠眼的狐狸,垂涎三尺,活像是掉进了鸡窝里。

诺雅莫名其妙了一天,这时方才恍然大悟,老夫人将自己叫到海棠湾,那些话也只是一个由头,真正的原因是她奈何不了百里九,所以让自己到跟前形影不离地守着,百里九纵然是来招惹自己,那也是在她眼皮子地下,翻不过天。而且夜里他无处可去,也就只能去找安若兮和秦宠儿。果然拉得一手好皮条!绝对劲道。

看来昨天枫林寺庙会上一念和尚的胡言乱语最终还是令她心有芥蒂,千方百计地阻止百里九与自己亲近了。

那只狐狸一早就看穿了自家老娘的心思,所以第一时间就躲了出去,然后借口公务,几日不回府的话,老夫人将自己留在海棠湾也就没有必要,赶紧打发了。果然自己还是嫩了点儿啊,老夫人的这点心思竟然都猜不透。

看在他百里九还有一点良心未泯的份上,林诺雅决定,必须要好好地犒劳犒劳他,虽然一切皆是因为他而起。

果真未来两三日都没有见到百里九的影子,诺雅知道军营艰苦,所以备下不少的吃食,两三倍地准备了,元宝若是回府,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到一念堂,各种诉苦,吃饱喝足以后,心满意足地离开。若非那封信笺抬首与落款别致,诺雅差点以为是贪嘴的元宝伪造的呢。

到了第三天,就是三皇子妃邀请她与秦、安二人到府上赏梅的日子。诺雅以为百里九军务繁忙,不会相跟着去,谁料到自己收拾齐整,出府的时候,他已经骑在高头大马上,在府外候着了。一袭宝石蓝福纹披风,素白色锦服,眉眼飞扬,意气风发,见到诺雅微微勾唇一笑。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百里九并不是那样单一喜欢赤红如火的衣服了,素净了不少,整个人身上的气度看起来也有所改变。好像是一杯掺带着泥沙的黄河水,经过沉淀以后,纯净透澈了许多。

但是诺雅还是忍不住想起那只贼眉鼠眼的狐狸,坏笑着打量他嘴角是否挂了鸡毛。直将百里九看得莫名其妙,骑在马上也频频回首。

三皇子妃见了百里九第一眼,就笑着打趣:“不过是请几位妹妹过来赏梅而已,晚些时候完璧归赵给你安稳地送回府就是,至于这样亦步亦趋,跟得紧密吗?”

百里九却挑剔着贫嘴:“多亏了小九我喊了你这多年的嫂嫂,有景儿赏不叫我也就罢了,诺雅说你埋了梅子酿,竟然也藏着掖着,不给我尝一口。”

三皇子妃望了诺雅一眼,便知道必然是诺雅推脱的借口,嗔怪道:“那梅子酿是甜酒,用来招待妹妹们的,你千杯不醉,给你喝了也是暴飻天物。还是去寻你三哥,到酒窖里找坛百年陈酿喝着有趣。”

百里九厚颜道:“三哥那里的确有美酒,可惜被三嫂管束得颇严,身边连个看得过去的美人也没有,哪里有三嫂这里赏心悦目,来得欢喜?我不去。”

三皇子妃此次宴请,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并未宴请多少宾客,以免人多眼杂。听百里九这样说,白了他一眼:“这里最美的仙女都是你家碗里的,其他女眷也是名花有主,这次你的算盘却是打错了,白来一遭。”

百里九惋惜地咂咂嘴:“三嫂这样小气,算了,我就不跟着了,免得看得着吃不得干着急,心里痒得难受。不过,这丫头一向好闯祸,三嫂可要看严了,免得掀了你皇子府。”

诺雅狠狠地一眼剜过去,满是不忿,百里九“哈哈”大笑着离去。

三皇子妃笑着唾了一口,眉梢眼底皆是风情,亲热地上前挽了秦宠儿与安若兮的手,寒暄几句,就招呼下人过来,引领几人到梅园,末了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诺雅,也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几人一路迤逦而行,穿廊过榭,有不少衣着华贵,朱环翠绕的夫人迎面处行来,年纪相仿的,热情地同秦、安二人招呼,相约一起吃酒赏花。诺雅紧跟其后,妆扮素雅,低眉敛目,就像随身伺候丫头一般,并不引人注目。饶是如此,仍旧有不少人指点着她交头接耳。

行了约有盏茶时间,方到梅园,还不是腊梅如火如荼怒放的时候,一团一簇,多是含羞半绽,暗香盈动,果真是一处好景致所在。

第九十一章 闲得蛋疼,看来有病

三皇子妃宴请的宾客不多,但是都是身娇肉贵的朝廷命妇。主人唯恐天寒风急,命下人早就沿着梅园竖了一圈素白如云的绸缎围挡,就连上空也用天蓝色绸缎笼罩下来,将一园胭脂蓓蕾尽数圈在里面,又生了不少熊熊炭炉,烹茶煮酒,热气氤氲,香气也愈加浓郁。

园子里零零落落摆了几张根雕八仙桌,搭配同样盘虬卧龙的根雕圆凳,与梅树枝干相映成趣。桌上满是各色果品糕点,客人自由穿梭,取而食之,俩俩交谈。

诺雅感到咋舌,虽然听闻三皇子妃是江南首富的千金不假,但是这样奢侈的做派诺雅有些心疼。而且,这冰雕也似的满园梅花也不知道能否禁受得起这样的冷热变化,怕是明日骤见寒风,就要凋零香消。

秦宠儿与安若兮都有相熟之人,一进园子,安若兮就被几个妇人拉了去,剩下秦宠儿,诺雅以为又会故伎重演,弃自己而去,留她一人在这里尴尬。谁想她却一反常态,婉拒了别人的邀请,亦步亦趋地相跟着诺雅。

好不容易送走了百里九,没想到秦宠儿竟然这样,犹如跗骨之蛆一般,如影随形,自己若是不能摆脱,还如何有机会去找三皇子妃叙话?

诺雅头疼,她对于赏花原本就没有什么兴趣,对那些附庸风雅的吟诗作句更是反感,唯一感兴趣的,也只剩下八仙桌上的佳肴和美酒。

那酒里果真有好喝的梅子酿,闻起来甜丝丝的,有股水果独有的清香。而且梅子的糖分中和了酒精的辛辣,入口绵甜,微酸,带着酒的香醇,诺雅忍不住多饮几杯。

秦宠儿尾随着她,因为吃过醉酒的亏,所以格外谨慎,见诺雅一脸陶醉,喝得有滋有味,自己却滴酒不敢再沾。

诺雅冲着她晃晃手中酒杯,略带挑衅。秦宠儿转身斟了热烫的茶水,小口小口地抿,口中生津,垂涎得很,却只拼命忍了。

也不知道她今日究竟是哪根筋不对,明明是看着林诺雅生厌,却偏生脚步都不移动半步,眼巴巴地盯着,直如防贼一般。

酒至酣处,身边三五成群的妇人聊得尽兴,眉飞色舞,嬉笑怒嗔,衬得两人有些尴尬。

有道是: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

谈诗论赋的妇人们一时兴起,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起了意,讨要了笔墨纸砚,以锦缎围挡为纸,以赏梅为题,即兴作起诗来。

也有人提议,胭脂或朱砂调色,在锦绸上面提笔作画,让画与景融为一体,岂不更妙?

这一提议立即得到大家呼应,纷纷各显身手,都有一较上下的心思。一时间,锦缎之上红梅傲然怒放,形态迥异,神韵别具。

安若兮素有“京中才女”之称,这样的场合自然推脱不掉,略一沉吟,蘸墨,提笔,沉腕,一气呵成,诗画俱佳,压了前面所有人的风头。

众人皆鼓掌称赞,安若兮收了笔,连声谦让,面上却难免有自得之色。

有人不服气,带着酸意嘲弄她:“听闻九爷只爱样貌不爱才,可惜了安夫人这一身才气,只能落个孤芳自赏。”

在座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心里也跟明镜一样,这话说的未免有讥讽安若兮样貌不如林诺雅之意,也嘲讽百里九风流好色,众人皆缄默不语,一时冷了场。

也有不少人识得林诺雅的,眼光不住向着她的方向望过来,鄙夷地窃窃私语。

安若兮一时下不来台,面红耳赤,好不尴尬。

“你说这话,却是只知其一 不知其二,那林姨娘乃是琳琅阁里出来的主儿,但凡前面冠了‘林’字姓的,都是老鸨一手调、教出来的姑娘,纵然不是才艺双馨,那手底下也必然是有勾人的功夫的,否则如何得了九爷和二皇子两人青睐?”

安若兮身边一位绿衣妇人立即出声辩驳道,言谈更加尖酸刻薄,丝毫不留口德。应该是与安若兮相熟之人,替她打抱不平。

安若兮两次拽她衣袖,想打断她的话,她却愈加忿忿然。

“哼,这是嫂子帮小姑子出头了!”一旁的秦宠儿低声嘀咕,煽风点火:“帮也就帮了,拐弯抹角地贬低别人算是怎么回事?徒让外人看了咱百里府的笑话。”

诺雅心里有事,而且是大事,所以不予计较,任凭几个长舌妇人在那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胡说八道,自顾低头饮酒,不再低斟浅酌,酒到杯干,愈饮愈上瘾,格外豪爽。

“妹妹好气量,只管听她们几个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也显露一手,给她们几人一点颜色瞧瞧。”三皇子妃冲着诺雅使了一个眼色。

诺雅放下手里杯子,掂着酒壶,踉踉跄跄地走到摆放笔墨纸砚的八仙桌旁,冲着周围的妇人微微勾唇一笑,然后端起桌上刚研好的徽州墨,一个转身,令人猝不及防,墨汁就向着身后一处空白锦缎上泼洒过去。

随即墨台也脱手而出!

锦缎不比棉布,不怎样吸水,那墨汁泼洒上去,就向着下面蜿蜒而下。飞出的墨台打落在锦缎之上,向下流淌的墨汁就再次飞溅起来,重新溅落生成新的曲折。

诺雅将十指伸进胭脂与朱砂调色盘里,转过身来,向着墨染之处随意点染,饱绽红梅点点。

“妙啊!”有人忍不住感慨:“这样作画,手法新颖独特,尤其是梅树枝干匠心独具,尽显盘虬卧龙之态,丝毫不造作,无任何人工雕琢痕迹。”

“美中不足便是颜色不能浓淡相宜,过于单调。”立即有人给予中肯点评。

诺雅但笑不语,仰头喝一口酒,并不吞下,而是向着锦缎上面喷洒而去 。

墨色润湿,立刻深深浅浅地晕染开来,枝干中间色浓而两侧淡,立体效果顿时凸显,花朵层层叠叠,近看是一树红梅,远看却是一院暗香。

描摹手法虽然拙劣,而且喷洒而出的效果终究会有瑕疵之处,但是浓淡相宜,能与满园花色融为一体,相得益彰。

诺雅心满意足地捉起一只毛笔,略一沉吟,泼墨挥毫一首打油诗:

闲看冰骨氤染霞,

得来瘦梅一枝华。

但有胭脂添国色,

誊摒肥香逐清雅。

一气呵成以后,意犹未尽,以手攥拳,将拳跟处在砚台之上蹭蹭,转身在画布之上连连按了几个小脚印,又以指肚蘸墨,轻巧地点了五个小脚豆。

脚印上还带着明显的指纹,惟妙惟肖,果真好像有初学走路的顽皮稚童在画布之上踏出的脚印。

尽兴之后,诺雅将双手在衣服前襟处胡乱抹了两下,“嘿嘿”一笑,对着安若兮身边的绿衣妇人豪气千云地道:“聊作拙作一副,敬请笑纳。”

绿衣妇人尴尬地撇撇嘴,暗悔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给了她这样出风头的机会。

诺雅的衣服上原本就有适才泼墨之时,溅落的墨点,如今又抹了胭脂与朱砂,看着颇为醒目,一片狼藉。

三皇子妃苦笑不得地上前,拽了她的手:“这是酒饮得多了罢,忘了跟你说这酒后劲儿很足的。看沾染这一身墨迹,实在不雅,就与我回房间,暂且替换一身我的衣服吧。”

诺雅正是求之不得,相跟着她身后,秦宠儿也亦步亦趋地追上来。

三皇子妃回头摆手道:“我命人给她换了衣服,再让她喝一碗醒酒汤,休息片刻吧,你只管尽兴就是,代嫂子好好招待来客。”

秦宠儿有些踟蹰,想着自己追去她的休憩之处,的确不合宜,正巧有人远远唤她,她便停下脚步,客气两句,转身去了。

身后仍旧有人在指点着诺雅的随兴之作,议论纷纷,都说算是别出心裁,就连打油诗虽然并无什么才气,但信手拈来,也工整押韵,豪气顿显。

有四五岁垂髫奶娃也效仿她,握着拳头去砚台里面蘸墨,被大人慌里慌张地制止了。娃娃先前不依,后来被转移了注意力,指点着诺雅的诗,奶声奶气地竖念:“闲得蛋疼,看来有病......”

围观者瞠目,细看诺雅的字,乃是双绝藏头诗,开首两字连读,可不就是骂人的脏话。望着那绿衣妇人哄堂大笑。

诺雅微微一笑,伸手从一旁抄起一壶梅子酿,又是仰头尽数喝尽,单手一扬,将酒壶抛掷远处,落地开花。

三皇子妃一愣,而后恍然而笑,强忍着不敢笑出声来,双肩抖动,好不辛苦。

待出了梅园,远离众人,三皇子妃方才实在忍不住,爆笑出声,捂着肚子乐不可支。

“你呀,你呀,还是老脾气,一点不改,这样捉弄人家,看你一会儿回府怎样跟安夫人交代。”

诺雅心里一紧,再无先前醉意,一把攥紧了三皇子妃的手,左右扫望四周,见有丫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心里有忌惮,住了口,却不由自主加快了脚步。

三皇子妃勉强忍住笑,拉着她,径直沿着小径迤逦向前,至一所独立院子,推门而入,吩咐丫头去自己房间里拿一套合体新衣过来,再去厨房传一碗醒酒汤。

丫头领命去了,三皇子妃掩了房门,用栓将门严严实实闭好,方才转过身来,望着诺雅,红唇噏动,眼中泪光闪烁,先已哽咽了,只从嗓子里勉强挤出一句:“妹妹,想得姐姐好苦!”

第九十二章 诺雅的身世

三皇子妃言罢就已经泪落如雨,泣不成声。

诺雅不明所以,奇怪她缘何这样激动,竟似生离死别之后重逢一般,不胜感慨唏嘘。但是又情不自禁受了她的感染,心里也是一阵酸楚,泪盈于睫。

三皇子妃半晌方才止住泪意,拉着诺雅坐在屋子正中的软榻之上,仔细端详:“你我江南一别,已经数载,没想如今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诺雅一愣,激动地声音直发颤:“我去过江南?我们是旧识?”

三皇子妃诧异地望着诺雅,一脸震惊:“妹妹难道果真不识得姐姐了?”

诺雅摇摇头,如实相告:“前些时日,曾经生过一场大病,所以以前的事情全都不记得了。”

“怪不得,”三皇子妃唏嘘道:“这些时日我就一直在纳罕,妹妹那日在太子府看我的眼光为何那样清冷,好似陌生人一般,我一度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诺雅迫不及待地问道:“我与您以前是如何相识的?我又是谁?还恳请三皇子妃不要隐瞒,据实相告。”

三皇子妃沉吟片刻,吞吞吐吐道:“罢了,有些事情太残酷,你忘记了,或许更好一些。”

诺雅的心里一紧,这句话她曾经听一嗔老和尚说起过,原本以为不过是危言耸听,如今听三皇子妃亲口说出来,她愈加迫不及待地想追根究底。

她握紧了三皇子妃的手,无比恳切地,近乎央求道:“有些事情不是忘记了就可以一了百了的,三皇子妃,请你一定要如实告诉我,我不想一直这样六亲不识,稀里糊涂地活下去。”

三皇子妃犹豫半晌,方才下定决心,斩钉截铁地道:“好,既然妹妹这样坚决,姐姐也就不再隐瞒了。我们原本在江南时就是闺中要好姐妹,你原本姓方,名诺儿。”

“方诺?”诺雅仔细咀嚼这两个字,有点熟悉,又有些陌生:“那我的家人呢?”

三皇子妃听诺雅这样问,忍不住又是泪水涟涟:“姐姐说了,妹妹可莫着急上火,也千万不要告知小九,还需要忍辱负重,否则将有杀身危险。”

诺雅现在犹如箭在弦上,迫不及待,不管她说什么,也是连连点头,全都一口应承下来。

三皇子妃好像仍旧有所顾虑,思忖半晌,方才一脸凝重地道:“你乃是前任江南江西总兵方坤的女儿。”

“江西总兵?那我父亲如今现在何处?我为何会沦落到青楼?”

“你父亲,你父亲他去年被太子弹劾,罪名是贪赃枉法,勾结江湖邪教,意图谋反,而......而被斩首示众了!”

“什么?!”诺雅一惊而起,一阵头晕目眩,眼前骤然金星乱冒,颓然跌坐下来,犹自不信:“斩首示众?”

三皇子妃已经又是泣不成声:“诺儿,请原谅姐姐我无能为力。我曾经央求了三皇子派人远赴江南,设法营救你们,但是终究是鞭长莫及。只能眼睁睁看你父亲和兄长家人全都惨死刀下,满门抄斩!”

“那我?”诺雅无比艰涩地问。

“我们使了一个偷梁换柱的法子,将你与一名相貌年龄相佛的丫头互换了身份,方才侥幸保全性命。不过中间出了变故,未能将你解救出狱,而是随着府中仆从被官卖,或流放边疆。

我们费了许多气力,却始终找寻不到你的下落。我不知道,你中间究竟经受了多少的波折苦难,竟然沦落到京城的烟花之地,可痛死姐姐了。”

诺雅呆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脑中轰鸣,犹如群蝇乱舞,口中喃喃低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不相信!”

三皇子妃抹干净泪水,抽噎道:“其实我也知道,这件事情若是告诉你,过于残酷,还不如就这样果真忘记了前尘往事,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好。这几天我一直也在煎熬之中,拿不定主意,所以没有去你府上。但是,正如你说的那样,你有权利知道这一切,因为,你还背负着方家的血海深仇!”

“他,我是说我父亲,他果真是勾结江湖邪教,意图谋反?”诺雅艰难地问。

三皇子妃斩钉截铁地摇头:“你父亲他赤胆忠心,清正廉明,是个难得的好官,在江西素有口碑,怎么会做出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只不过是他发现了一些太子在江南收受贿赂,结党营私的罪证,不肯屈服,而太子为了掩盖罪行,所以栽赃陷害,清除异己而已。”

“是真的吗?”不知为何,诺雅总是有些将信将疑,觉得这样的身世有些离奇,距离自己过于遥远。

“妹妹你是在怀疑自己冤死的父亲,还是怀疑姐姐的话?”三皇子妃有些气怒地质问。

诺雅不争不辨,僵坐在榻上,犹如被当头棒喝,呆若木鸡。

骤然间,她非但失去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家,还背负了太沉重的枷锁,满腔希翼瞬间化为泡影。一时之间,诺雅不愿意相信三皇子妃的话,忘记了自己的满腔疑问,只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将一团乱麻理出头绪,努力寻找三皇子妃话里的破绽,哪怕只是一点蛛丝马迹,好予以否定。

三皇子妃也敛了激动情绪,感叹道:“这对于你来说,的确就是一个残酷的打击,一时半刻无法接受。若非你我多年情谊,我怎会冒着风险救你,然后又据实相告,坏了他们兄弟间的情谊,掀起天大波澜?我只是想尽我最大的努力,弥补当年的遗憾和愧疚罢了。”

“太子?你是说我全家都是被太子所害?”诺雅咬牙切齿地追问道。

三皇子妃迟疑地点点头:“你如今孤身一人,寄人篱下,保全自身性命最为紧要,可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凡事还要从长计议。”

诺雅冷哼一声:“灭族之仇,不共戴天,我又岂能苟且偷生?”

三皇子妃一声无奈轻叹。

屋子里只有铜壶滴漏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音,沉闷而有力,敲击着诺雅的心,一团火焰逐渐升腾起来。

门外传来说话声,隐隐约约,有男有女。

三皇子妃站在窗前向外看,抹抹眼睛,恢复一脸平静,仔细叮嘱诺雅道:“记得,今日我同你所言,必须保密,尤其是小九和太子殿下。因为你如今已经是必死之人,还好京城无人识得你,若是泄漏出去,谁都保不住你的性命。”

诺雅怔怔地点头,仍旧不能缓过神来。只勉强抽抽鼻子,觉得跟心里一样堵。

门外脚步声愈来愈近,诺雅听得清楚,是百里九的声音,慌忙正襟危坐,敛了心神,唯恐那只狐狸心中生疑。

三皇子妃上前打开门栓,百里九与适才那个丫头站在门外,正眉飞色舞地逗得她开怀。

“三嫂寻的地方这样隐蔽,让我好找。”百里九笑着道。

“今日府里人多杂乱,自然是要寻个无人所在,好让妹妹更换衣服,醒个盹儿。你不在前厅安生待着,跑到后院里来,是不是不怀好意,又想偷窥?”

面对着三皇子妃这样的调侃,百里九嬉皮笑脸道:“就你幺蛾子最多,赏个梅花还用东西遮了,劳民伤财不说,主要是赏不到景儿,看不到美人,让我抓心挠肺地难受。”

“哼,有贼心没贼胆的主儿,黄鼠狼想偷鸡,就算是树上都能千方百计地跃上去,那一层薄纱还能挡得住你?跑到我这里发什么牢骚?”

“听说有个女人又惹祸了,人家安家将状告到我这里,我能不来吗?”

三皇子妃帮诺雅辩解道:“这次的确是安家过分,先当众揭诺雅的短,让她下不来台的,三嫂可以作证。”

诺雅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百里九凑到跟前,弯腰扭头抬眼看她,就是一怔:“怎么哭了?”

“没有,”诺雅慌忙掩饰:“醉了酒,好像又染了风寒,鼻子都是囔囔地不通气。”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摩挲着下巴,摇头道:“按照我对你的了解,你这样解释有点做贼心虚,好像欲盖弥彰,”

诺雅绷了脸,“噌”地站起身来,嗔怒道:“你才做贼心虚呢,跟你客气两句,你就觉得反常了不是?”

果然有极重的鼻音。

百里九嘻嘻一笑:“来,吹个鼻涕泡泡我就相信你!”

诺雅“噗嗤”一声破涕为笑,鼻涕差点就喷出来,慌忙低头掩了鼻子。

三皇子妃走过来打岔:“果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然后转身取过丫头手里的衣服递给诺雅:“先换了衣服吧?一会儿醒酒汤来了,正好发发汗。”

百里九上下打量她前襟的墨汁,撇撇嘴:“一会儿不见就不省心,闯祸精娘儿们,就这样邋遢着吧,回府再说,这满身的墨汁也免得又被人耻笑胸无点墨。”

诺雅浑身的气力仿佛全都被抽离一般,就连说话都张不开口,哪里还有心情与他斗嘴?只勉强咧咧嘴,比哭还要难看几分。

百里九拽着她,满是嫌弃,撇过脸一本正经地对三皇子妃道:“我家夫人祸害的那块锦缎记得给我留下来做传家宝,可莫当引柴烧了。”

第九十三章 祸事来了

梅园里诺雅放浪形骸,借诗嘲讽安家少夫人之事,一回府就有人到老夫人跟前学了嘴,老夫人怒不可遏,将诺雅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尤其是诺雅那首打油诗过于粗俗,即便是市井间的泼妇也未必会大庭广众之下挂在嘴边。诺雅此行无疑是落了侍郎府的颜面,又招惹了那些妇人嗤笑,怎能不令老夫人大发雷霆?

诺雅只借着醉酒掩饰,装傻充愣,倒是安若兮极反常地向老夫人陈述清楚缘由,并且极是真诚地代娘家嫂嫂道了歉。

她这样大度贤良,愈加显得诺雅小肚鸡肠,睚眦必报了。老夫人极欣慰地夸赞了安若兮,难免又是一通妇言闺训的戒条,老生常谈。

诺雅无心反驳,任她数落,脑子里始终像是钻进了一窝蜜蜂,乌七八糟。百里九插科打诨,消了老夫人火气,饶了诺雅的耳朵,回到一念堂,就借口醉酒,闭门躺倒在床榻上,任何人不想见。

三皇子妃的话合情合理,毫无纰漏可循。只是元宝的话令诺雅对三皇子妃的为人生了先入为主的戒心。更何况今天三皇子妃过于地阐述太子罪过,使诺雅愈加认定,自己绝对不能盲目地听信她的一面之词,她需要亲自去求证事实真相。

事情想得多了,诺雅有些头疼,伸出手轻轻地揉太阳穴,衣袖滑落,露出胳膊上烫伤的疤痕。她脑中猛然灵光一闪,直愣愣地坐起身,终于想通透三皇子妃话里最大的破绽是什么了!

自己身上那一身深浅不一的伤疤如何解释?!

如果说这伤疤全都是新伤,可以解释为遭逢巨变之后,在牢狱之中,自己曾经受过鞭笞或者其他酷刑。可是自己身上的伤疤有些已经淡化,与肌肤相似颜色,明显已经是有些年月,而有的,疤痕处依旧青紫狰狞,显然是新伤。作为一个足不出户,自小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有些反常!

当然,这也只是一点可疑之处,并不能直接证明什么。

诺雅十分矛盾,心中五味杂陈,今天她初闻自己身世,震惊过后曾有滔天怒火,锥心悲痛,甚至生出找太子拼命的刻骨仇恨。后来冷静下来,就疑惑着想寻一点蛛丝马迹推翻三皇子妃的话,如今终于找到,又觉得是别人抽走了她手中的救命稻草,满腔希望落空,重新陷入无边无际的灰暗。

好歹,有那么一点星星之火,她觉得,自己沿着这个线索调查下去,总有一天,会清楚自己的身世,或许,可以恢复原本的记忆也不一定。

心思澄净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只顾纠结方家的仇恨冤情,没有来得及问三皇子妃,自己家里是否还有什么幸免于难的亲人,方家被满门抄斩以后,有没有人帮忙埋葬他们的遗体,埋在哪里?这些才应该是为人子女最应该关注的问题,如何就本末倒置,一味执着于仇念?

只怪百里九来得太早,戒备之心又机警,千头万绪都未理清,也没有来得及打听,自己再见三皇子妃怕是更加难上加难。

而百里九接下来两日仍旧很忙,朝中事务繁琐,根本就无暇顾及诺雅。他曾经派了元宝到一念堂传信,然后旁敲侧击地问起她与三皇子妃相处的事情。

诺雅对于朝廷中的事情一概不知,她原本想向元宝打听关于方总兵冤案的来龙去脉,却忌惮着不敢开口,唯恐传进百里九的耳朵里,令他起了疑心,所以在元宝跟前一言概之,轻描淡写地蒙混过去。

诺雅这时候才深有感触,原来大户人家的侍妾果真就是圈养在笼中的金丝雀,耳目闭塞,几乎与世隔绝。她对于自己的身世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向谁打听,又能有怎样的借口可以出府,哪怕是到市井酒肆中去,听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蜚语,对于她而言,都是奢侈。

无计可施的情况下,诺雅突然就想起了十剂汤。

听元宝讲,十剂汤其实原本乃是江湖中有名的怪医,医术甚是高超,专门擅长于医治奇难怪症,因为老将军于他有恩,所以才死心塌地地留在将军府。

诺雅想,若是自己能够恢复原本记忆,那么,所有的难题就可以迎刃而解。

可惜,老汤头一番望闻问切之后,遗憾地告诉她,但凡失忆必有因由,或者是头部遭受重创,或者是经受了很大的刺激,选择性失忆,将自己的过往全都自行封闭起来,不愿意想起。这两种,无论哪一种原因,都很少有治愈的可能,只靠机缘巧合。

老汤头这里,是诺雅最大的希望,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央求他放开手脚地治,吃痛吃苦都算不得什么。

而老汤头心里有顾虑,唯恐一个不慎,再勾起诺雅身上的剧毒发作,不敢擅开方子,后来得了百里九授意,只抓了几副清毒祛瘀的药给她。

诺雅强忍苦涩,一连服用了几日,丝毫不见任何起效,相反整张嘴里都是苦的,味觉都有些麻痹了。

她的记忆没有恢复,倒是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情,瞬间惊出一身涔涔冷汗。就是那日在枫林寺,一嗔大师曾经说过,自己初次去找他问吉凶,是要去杀一个人!而自己还曾殷切地追问他自己要杀的人究竟是谁?

若是按照三皇子妃的说法,自己会不会要杀的人就是太子?若是一嗔知情,并且直言不讳地当着那人的面说出来,自己焉能还有活路?

越想越后怕,简直心惊胆颤。

不过她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测,那日在太子府,自己曾与太子面对面,虽然他的确是说过看着诺雅好生眼熟之类的话,但是并不十分识得,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桔梗从外面气哼哼地进来,满脸不忿。

诺雅瞥了她一眼:“怎么了,谁又招惹你了?嘴巴上翘得都可以栓毛驴了?”

桔梗一屁股坐下:“哼,明明差点害了你一辈子,如今还摆出一副你的救命恩人嘴脸,跑到将军府来给你添堵!世上有这样昧着良心的老泼皮么?”

诺雅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是谁,疑惑地问:“谁呀?”

“还不是林妈妈那狠毒的老刁婆!跑到将军府门口,叫嚷着非要见你,被侍卫们拦住了,差点讨了打。”

诺雅不以为意:“挡走了就是,搭理她做什么,还这样气鼓鼓的,活像只小蛤蟆。”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丑恶样子,”桔梗仍旧气愤难消:“我是被卖到琳琅阁的,也就算了,可是小姐你可是昏迷的时候被她偷着签下的卖身契。若不是当初你的势头压下了她,没有如她的意,如今哪里还会有这样的福气?纵然如此,我们因为此,被外人嗤笑埋汰得还少吗?

如今她竟然还没脸没皮地跑到这里来,也不知道究竟安的什么龌龊心思?”

诺雅掩嘴打个呵欠:“就算她不登门,也改变不了我们出身青楼的事实,由着她闹腾去,我们耳根子清净就是了。”

桔梗气稍微顺了一点,看着诺雅道:“我倒一直觉得小姐的出身定然不简单呢,又会做菜又会识字,学问也多。莫不是当初老鸨耍了什么阴招,故意给你吃了什么失忆的药吧?”

提起身世,诺雅心里不禁一动,猛然坐起身来,向外走。

“小姐,你做什么去?”桔梗追在身后问。

“出去见见她。”诺雅头也不回。

桔梗不放心地追在身后,喋喋不休地劝:“你见她做什么?小姐?横竖她上门找您肯定是没有什么好事的。”

“林妈妈自己有琳琅阁,日进斗金,肯定不会是缺钱花打秋风,否则早就找上门来了。她定然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诺雅走得急,唯恐老鸨灰心丧气,再转身离开了。

桔梗暗地撇撇小嘴,颇为不屑,小姐怎么就这样好心,竟然管起她的闲事来了。要知道,桔梗在琳琅阁没少挨老鸨打骂,如今她求上门来,心里更是解气,怎么会愿意诺雅不计前嫌帮她?

诺雅急匆匆至府门处,老鸨仍旧还在同侍卫不依不饶地蛮缠,抬头见诺雅出来,喜出望外,扯着嗓门喊:“闺女闺女,我在这里!”

诺雅第一眼见她,几乎认不出来,原本老鸨吃得肥胖,再加上平日打扮得花红柳绿的,远看活像一只老人过寿时蒸的寿桃,白白胖胖,上面红的花绿的叶夸张地染了色儿。今天,她形容枯槁,憔悴,脸上的肉皮都松弛了,耷拉下来,也没有涂脂抹粉,头发凌乱,平白好像老了十几岁。

诺雅知道老夫人一向忌讳,自己不方便将老鸨带进院子,索性走出府去,对侍卫道:“我同她说几句话。”

她的面子侍卫不能不给,更何况要求也不过分。

诺雅拉着老鸨寻一处僻静的地方,还未开口,老鸨的眼泪就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下来:“闺女,这次你说什么可都要帮妈妈渡过这个难关。”

果然如诺雅所料,她不急不躁,淡然安慰道:“别着急,慢慢说就是。”

老鸨用衣袖揩揩眼角,方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缘由从头哭诉出来,满是懊悔。

色字头上一把刀,果然是祸事来了!

第九十四章 趁火打劫

所有事情皆是因琳琅阁花魁牡丹而起。诺雅以前听桔梗提起过,说是牡丹原本也是京郊大户商贾人家梁员外的妾侍,在主子跟前颇得宠,招了当家主母廉氏记恨,栽赃她与下人私通,受了一顿鞭笞,特意交代人贩子卖进了琳琅阁。因为她底子好,姿容妖娆,又经老鸨调、教,会些手段,所以成了琳琅阁的顶梁柱。

且说牡丹原本的主家梁员外常年在外经商,廉氏在家耐不住寂寞,一来二去勾上了一位武将姓潘名尤,在京中任个不大不小的官职,小有些来头和背景。向来跋扈,又会花言巧语,将主母廉氏哄得团团转,大把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在他的身上。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人的不清不楚传进梁员外的耳朵里,他气势汹汹地从沧州府赶回到府里,将正在翻云覆雨的两人捉个正着。自古民不与官斗,但是这夺妻之仇不共戴天,梁员外一时气冲斗牛,不自量力地跟那武将动了手,一命呜呼,落得个“暴病身亡”的下场。整个辛苦挣来的家业都落到那一对奸夫淫、妇手里。

原本这些事情都与琳琅阁没什么关系,偏生世上的事情就有这样巧,那武将潘尤也不是个安生主,有钱了就经常逛青楼,被牡丹迷得五迷三道,冷落了廉氏。母老虎辗转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所以才生出后面的大祸。

那廉氏原本就嫉恨牡丹的花容月貌,如此一来,新仇接旧恨,心里忿忿难平,就生了毒计,向潘尤提议为牡丹赎身,回府好生伺候他。那武将并不知内里曲折,自然求之不得,还道这妇人贤德。

母老虎出面,差了人到琳琅阁,跟老夫人提出,要为牡丹赎身。牡丹是琳琅阁的顶梁柱,又是最会讨老鸨欢喜,老鸨自然舍不得,狮子大开口,要了个天价。

若是那母老虎肯多花些银两也不至于出事,偏生她依仗着自己如今有了朝廷里的人做靠山,所以就猖狂起来,一口咬定要用当初将牡丹卖至琳琅阁的价位赎身。

牡丹自然知道,这母老虎为自己赎身,肯定没安什么好心眼,一百个不情愿,哀哀恳求。而老鸨并不知商家变故,又依仗自己经营这多年,人脉丰富,地头蛇也识得不少,就不将一个商贾妇人看在眼里,一言不合,找了人将母老虎派来的人打了一个重伤。

那武将潘尤失了面子,自然气愤难消,带了一群人到琳琅阁一通打砸,全都砸了一个稀巴烂,又将龟公捉了去,下进大牢,百般折磨,讹诈老鸨以巨额银两或者整个琳琅阁来赎回龟公。

老鸨平日里虽然对龟公经常呼来喝去,没个好脸色,不过两人相濡以沫这么久,感情还是有的,准备老了也是个伴儿。再说了,就算是老鸨不给龟公赎身,那武将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

老鸨挨个登门,去求那些自认为关系到位的后台,闻听来龙去脉以后,打听清楚那武将背景,都连连摆手,将老鸨赶出门去。并非是那武将身份有多么了得,而是这些人都是老鸨的酒肉恩客,平日里在姑娘跟前将牛皮吹得山响,“嘣嘣”地拍着心口打包票,拉关系,套近乎,事到临头了,谁愿意为了一个老鸨得罪同僚?全都是翻脸不认人的主。

也有人应承得痛快,却伸着手向老鸨讨银两,说是上下打点使用,老鸨犹如绝处逢生,病急乱投医,流水一样的银子送出去,声响都没有一个。后来才知道都是进了那些人的腰包。

如今,银两花得七七八八,琳琅阁被折腾得千疮百孔,也无法继续营生。将老鸨愁得寝食难安,思来想去,唯有诺雅攀了将军府高枝,能够搭一把手救自己和龟公了。

老鸨可怜兮兮地向诺雅央求,声音都是沙哑的:“虽然以前确实是妈妈有眼不识金镶玉,慢待了你。但是,平心而论,妈妈可从来没有强迫过你,保了完璧之身,才有今天的福运。就冲着这一点,闺女,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诺雅颇有些为难:“妈妈,不是诺雅不想帮你,而是实在无能为力。我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虽说九爷抬举,但是自己也要有个自知之明。此事纵然那廉氏和潘尤有千不对万不对,伸手打人的也是你们,还将人打成重伤,衙门抓人合情合理。九爷若是插手,那就是徇私舞弊,以权谋私,欺压弱小了。

更何况,我府上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老夫人因为九爷好寻花问柳,所以最是反感我们这样出身的人。今天我偷着出来见你,都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若是被老夫人知道了,难免一顿责罚,更遑论我去开口求他们,那不是自讨没趣么?可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最后再弄巧成拙了。”

老鸨急得直哭,恨不能躺在地上呼天抢地地打滚:“闺女,你如今可是妈妈最后的希望了,如果你再不能帮我的话,我也唯有一死了之。左右那琳琅阁归了旁姓,我连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有了,冻饿而死也是迟早的事情。”

“那妈妈应该也知道,我若是撺掇九爷帮你,回头被老夫人知道了,我也是死路一条。不受宠的女人在这深宅大院里处处受人挤兑,跟行尸走肉也没有什么分别。”诺雅说完抽身就走。

老鸨在身后一把就拽住了诺雅的袖子,哀声恳求:“姑娘,求求你,只要你肯答应保住我们两人性命,以后好歹有个活路,什么条件,你尽管开口就是。”

诺雅转过身来,深深地叹一口气,正色道:“妈妈,并非诺雅明哲保身,而是实在无能为力,师出无名而且理亏在先,这情我求不得。”

老鸨涕泪横流,糊了一脸,都顾不得擦拭:“不看僧面看佛面,纵然你不肯帮我,也要想想那些与你同甘共苦的姐妹们。牡丹说了,若是这琳琅阁果真落到那母老虎手中,她就一头撞在柱子上,绝不苟活。”

诺雅一声冷笑:“我与她们还真就没有什么交情。再说了,牡丹也不至于这样偏激,那妇人的手段还不一定有妈妈你一半狠辣。”

老鸨红了面皮,懊悔道:“都说因果报应,许是我以前做得过于狠绝了一些,才有今日这牢狱之灾,若是能安然过了这个槛,以后绝不逼迫她们。”

诺雅听她说得真诚,不像作假演戏,低头思忖片刻,方才抬头道:“若是果真能保住妈妈与龟公安生,妈妈以后打算怎样?继续开门营业?”

老鸨颓丧道:“琳琅阁如今已经只剩一个空架子,里面被打砸得面目全非,银两也全部打了水漂。纵然能保住,也无金银修缮,生意也做不起来,横竖都是一个死了,还怎样开门营业?

原本我是沉了心思,若是走投无路,就将琳琅阁给了那个龟孙,左右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是可惜了牡丹,落到那龟孙和母夜叉手里,是定然没有活路。就想着过来求你一求,不到万不得已,实在不愿走这一步。”

“你可以将琳琅阁兑出去,给牡丹她们找一个好的下家,兑换的银子剩点应该足够你们养老。”

老鸨深叹一口气:“如今性命尚且难保,还考虑那样长远做什么?再说我们惹了官司,姓潘的不肯善罢甘休,这琳琅阁谁敢接?”

诺雅略一沉吟,思虑片刻,抬头正色道:“若是我说我敢接呢?”

老鸨一愣,惊愕地抬起头来,看诺雅:“你,你的意思是说......”

诺雅点头:“若是琳琅阁在我的名下,九爷定然会出手相助,好歹也算是师出有名,那武将与妇人绝对不敢再找你们的麻烦。我担保不需要你们花费一两银子,就可以摆平此事。”

老鸨想到要将毕生心血拱手让人,尤其这人还是自己调、教过的姑娘,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据为己有,不花费一文铜板,心里自然有些不平衡,一时不言。

“念以往情分,事成以后,我要八成股份,后期修缮的银两我来想办法,保龟公安然无恙。若是以后日进斗金,你这两成股份养老无忧。与你而言,有利无弊。”诺雅斟酌成熟后商议道。

“这,这容我想想。”老鸨一时拐不过弯,心里不舒坦,若是别人这样落井下石,讨要琳琅阁也就忍了,偏生这人是诺雅,自然不情愿。

“若是妈妈为难,那就算了。免得我担上倚强凌弱的罪名,在你这里还要落个趁火打劫的不是。”

诺雅也不勉强,转身就走,行不到三步,老鸨就合计出了得失,知道于自己而言,这个法子已经是两全,赶紧慌里慌张地追上来:“是我一时糊涂了,鬼迷了心窍,竟然未识得你的一片好心,这一切还麻烦你多周全。”

诺雅微微一笑:“如今应承你还为时尚早,毕竟只是我一厢情愿。九爷是否答应,能否过得了老夫人那一关都说不准。但是我一定会尽力而为。”

老鸨听她这样说,就有些焦急,好言好语地央求,唯恐诺雅再反悔,自己可就果真走投无路了。

诺雅心里一声冷哼,这才明白什么叫做敬酒不吃吃罚酒。望着老鸨,一本正经地问:“我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你,你必须如实回答,不得说半个假字!”

“你尽管问,我今日若是敢说半句谎话,老不得善终!”老鸨郑重起誓道。

趁热打铁,已经到了火候,诺雅一字一句问道:“关于我的身世及来历,你究竟知道多少?”

第九十五章 鸿门宴

老鸨闻言瞬间哭丧了脸:“闺女啊,关于你的来历我可是半个字都没有隐瞒,你确实就是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我琳琅阁的大门夜里闭得好生生的,都不知道,你怎么就会出现在我们房间的大床上。

我唯一昧了良心的,就是贪财偷藏了一块你身上的玉佩,你大婚那日夜里也老老实实地交还给了九爷的人。至于你的那个所谓身世,都是九爷提前伪造了,叮嘱我那样对外胡诌的,不关我的事。”

“伪造?”诺雅敏感地捕捉到了老鸨话里的意思,出声追问:“这是怎么回事?”

老鸨遂将百里九如何交代元宝帮诺雅伪造身世,后来她如何向那些不怀好意前来打探的人胡说八道,以及前些时日有神秘人看出破绽,如何闯进琳琅阁逼问实情的经过,一股脑地讲给了诺雅。

诺雅方才知道,原来百里九早就开始怀疑自己的身世,并且背地里为了她,默默地未雨绸缪,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多日以来心里郁结的气闷瞬间全都烟消云散。

若是百里九果真愿意出手相助的话,摆平这件事情那是轻而易举,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可谓无本万利。自己若是得了琳琅阁股份,做点盈利的好营生,以后也算是自己的一份产业,手头阔绰了,就不至于天天这样寒酸,连个赏钱都舍不得给下人们发,惹人背后非议了。

最主要的是,她林诺雅可以借此培养自己在外的耳目和心腹,互通消息,再也不会耳目闭塞,孤掌难鸣。这些时日以来所受的捆缚与百般无奈,使她生出了这样的心思,并且踌躇满志。

她回到一念堂以后,闷头思忖半晌,做了初步谋划。看外面天色,列好十几样食材清单,从荷包里摸出两锭碎银,递给桔梗,让她辛苦跑一趟厨房,尽量置办齐全。她也要设一席鸿门宴,请百里九入瓮,好歹也是有求于人家,空手套白狼有点不太地道。

桔梗并不知道诺雅今日出去见了老鸨都叽叽咕咕谈了些什么,她识趣地没往跟前凑,但见她回来以后喜滋滋的,应该是有好事,所以就痛快地应下去了。回来告知诺雅,稍晚一些管事就会命人将所需的食材尽数采办齐整,直接送到一念堂小厨房。

即将进入寒冬腊月,外面滴水成冰。诺雅打算炒一个麻辣锅底,调蒜泥香油料中和肠胃。锅底放在炭炉上小火熬半个时辰,多放牛油,香气飘得远远的,百里九应该都可以不请自来。

火气消了,做事手脚都轻快起来。

百里九傍黑时方才回到府里,径直回后院,准备到海棠湾去报道,顺便陪自家太上老君吃顿晚饭。

元宝神秘兮兮地拽住他的袖子,涎着笑脸道:“老大,有情况!”

他那副黄鼠狼见了小母鸡的垂涎眉眼,百里九一看就知道他什么心思,不屑地撇撇嘴:“怎么了?”

元宝提起鼻子深呼吸:“我一时内急,肚子有点疼,就不跟你去海棠湾了。”

百里九此时也已经闻到了空气里弥漫的若有若无的香气,独特而勾人,令人食指大动,口舌生津。不用费心去找,猜也能猜得出来,这样的香气源自何处。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摇头:“不行,憋着。”

元宝失望地苦了脸,忿忿不平地抗议:“管天管地,你还管我拉屎放屁啊?你就不怕我万一憋不住,崩了熏着你?”

百里九摇头,径直转了方向:“你去一趟海棠湾,我不管你撒什么谎,反正告诉我老娘,我今天不去她那里了,不用等我用晚膳。然后你是肚子疼还是肚子饿,那就随你意,若是你动作快的话,也许能给你剩一星半点的残汤剩饭。”

说完也不理会一脸哀怨的元宝,扭身去了一念堂,迫不及待。

一念堂里,林诺雅早已经备好了碗筷,正将毛肚百叶挑进锅里去涮,听到院子里脚步匆匆,然后门帘响动,头也不抬:“这吃毛肚讲究个七上八下,时间长了就硬了,失了原本脆爽的口感。”

百里九自觉地在她的对面坐下来,拿起筷子就去抢诺雅涮好的毛肚,蘸了蒜泥麻油,狼吞虎咽,烫得翘了舌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诺雅也不去抢,自顾转身挑了几段鳝鱼进锅,麻辣鲜香的浓醇味道肆意沸腾。

百里九抬眼看她,停了手里筷子:“这样殷勤太反常,你是不是有事情要求我?”

诺雅勾唇一笑,坦然承认:“算是。”

“说吧!”百里九有点小受伤。

“我今天没有得到老夫人允许就擅自去见了琳琅阁老鸨,我害怕她责罚,还请九爷美言。”

“你林诺雅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胆量可没有这样小,说吧,老鸨找你做什么?别拐弯抹角的。”

“也算不得什么事,不过是她自己托大,招惹了更厉害的主,吃了大亏,来求你帮忙讨个人情。”

说完,将牡丹一事,一五一十地跟百里九讲了,心里有些忐忑,偷偷察言观色。

百里九满不在乎地道:“也算不得什么为难的事情,也就是一句话就可以解决的问题。若是你觉得但凡有一点旧日情分需要帮忙的话,我知会一声,让老鸨赔点银两就是。”

诺雅拧扯着衣角,局促不安道:“朝廷上的势力盘根错节,错综复杂,我一个妇人,什么都不懂,不敢胡乱答应,给九爷您添堵,所以被我一口回绝了。”

“不过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而已,也这样仗势欺人,九爷我还看不在眼里。帮与不帮,这件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百里九说这话很嚣张,但是诺雅看着极顺眼,极男人。

“她也是被逼得实在走投无路了,多少也顾虑了姑娘们以后的出路,竟然愿意用八成琳琅阁股份给我换,我犹豫了半晌都没敢应下。”

“为什么?害怕爷以后掉进福窝里,乐不思蜀?”百里九挑眉玩笑道:“还是怕我寻乐子不给赏银?让你做赔本买卖?”

“八字都没有一撇,你就打上这样的如意算盘了。”诺雅气咻咻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筷子:“我只是不想再继续那样伤天害理的营生,虽然是无本买卖,日进斗金,我觉得这钱挣得不踏实。还不如开一个鸿宾楼那样的酒楼好,凭借手艺,广进财源,心安理得。”

百里九眼巴巴地看着锅子,吃不进嘴里,敷衍着点点头:“夫人言之有理,琳琅阁位置不错,若是以你的手艺,再加上原本姑娘们的歌舞才艺添个雅趣,生意应该不会太差。”

“我不太懂这些经营,更何况一个妇道人家,抛头露面总是不好。”诺雅假意推拒。

“这个倒是好说,我让田掌柜派几个得力的人手给你就是,你根本不需要凡事亲力亲为,只负责收银子就可以。”

“田掌柜?”诺雅有点疑惑。

“就是鸿宾楼的掌柜,你上次去可能也打过照面,他对于这些比较内行,鸿宾楼一直都是他在打理。”

“鸿宾楼的掌柜怎么会听你差遣,愿意帮我?......你,难不成你才是鸿宾楼的幕后大老板?”、

诺雅想起那日鸿宾楼伙计的确透露过这样的话,让她有事找百里九向掌柜知会一声就可以,不过当时正是气怒的时候,并未放在心上。怪不得他百里九每日花天酒地,这样败家,老夫人管束不住,他自己在外还不知道有多少暗里进项。

百里九得意一笑,满脸春风:“夫人以后生意兴隆了,千万手下留情,给我留一口饭吃就行。”

诺雅不好意思地笑笑:“如此说来,九爷是赞成我入股琳琅阁了?”

“若是夫人能够日进斗金的话,我乐得吃软饭,多求你赏点找姑娘的花销。明日我就找京兆尹了解一下具体情况。左右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诺雅摇摇头:“九爷如今位高权重,这样做未免会落人口实,授人以柄。”

百里九丝毫不以为意:“九爷我做过的混账事情多了,什么时候怕过别人说三道四,反正也不差这一件。”

“九爷是九爷,我是我,我不想给爷增添什么不必要的麻烦。我这里倒是有一个围魏救赵,釜底抽薪的法子,实在行不通了,再打出九爷的旗号就是。”

百里九挑眉打趣:“没想到我夫人竟然还是一位女中诸葛,倒让我刮目相看了。什么法子?说来听听。”

诺雅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地说了,百里九忍不住又笑着调侃:“黄蜂尖蝎子尾,天下最毒妇人心。我以为自己就够心狠手辣,没想到夫人竟然更加计高一筹,直接置人死地。”

诺雅白了他一眼:“这样不会说话,他们那叫罪有应得好不?”

百里九讨好地笑:“夫人所言甚是,一切都按照你的办法去做就是,我派两个侍卫帮你。若是有什么困难,我不在府里,你直接找元宝带话。当然了,这美食计也管用,爷向来是抵制不住诱惑的。”

诺雅被百里九一言拆穿了自己的目的,毫不羞窘,兴奋地将半盘鸭肠全部倒进锅里。

“若是你事情说完了,我就可以安心吃一顿饭了吧?”百里九眼巴巴地看着诺雅手里的筷子:“还说什么七上八下,你这哪里是涮菜,分明就是涮我呢?”

诺雅“扑哧”一笑,将手里筷子递过去,又收回来:“我还要后门的钥匙,明天偷偷出府一趟,这件事情暂时还是不要声张,免得节外生枝,一切全都偷偷筹划的好。”

百里九急得直搓手,连连应承:“你说什么都好!”

诺雅松了手,低垂着头,略有羞赧地道:“还有,关于你替我隐瞒身世的事情,还是要感谢了。”

“扑通!”

百里九筷子上的鸭肠尽数滑落进锅里,溅起滚烫的油花。

室内瞬间话风一变,河东狮吼。

“百里九!你是故意的!”

第九十六章 釜底抽薪

盛源米铺,就是这里了。

正巧有运粮米的马车过来,堵了门口的街道,掌柜吆喝着里面伙计,赶紧出来搬运粮米。

伙计们刚刚得了空闲吃早饭,不得不放下手里的粥碗,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干活。能找个可以养家糊口的活计不容易,稍微怠慢了,就会被辞退,所以再苦再累也没有人敢有怨言。

一个面皮白净的书生吃力地将米袋扛在肩上,重压使得他双腿都有些颤抖,不禁吃力地紧皱了眉头。

“快点,别挡在这里碍事!”后面等着的汉子不耐烦地催促,还惦记着自己那碗滚烫的热粥。

书生一咬牙,步子仍旧有些蹒跚,碍了别人的路。

“梁顺呐,这活真不是你一个书生干的,若非以前你经常照顾我的生意,我是真不想雇佣你,这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个锅里混饭,别人会有意见。”老板忍不住牢骚。

梁顺被后面赶过来的人用胳膊肘挤到一旁,努力稳住身子,才有空闲点头哈腰:“多谢掌柜收留,我虽然气力不如他们,但这脏活累活都愿意抢着干,大家伙都多包涵。”

掌柜的摇摇头,继续提着笔核对账目。

等梁顺卸下肩头的米袋一溜小跑出来时,一身男装扮相的诺雅走过去,将手里的银子抛给他:“跟我走。”

梁顺有些莫名其妙,戒备地打量诺雅以及她身后两尊泥塑一般的冷脸侍卫。

“给你一个发财的机会,你跟不跟我走?”

梁顺看看手里的银子,那是他在这里抗大包将近一年的收入,一咬牙,跟掌柜招呼也不打,就尾随在诺雅身后,去了隔壁的茶舍雅厢。

粮铺掌柜在他身后气急败坏地喊,也只充耳不闻,头也不回。

“你是谁,找我做什么?”梁顺狼吞虎咽地咽下第八个包子,方才开口询问。

“你一直留在京里,极少外出,难怪不识得我。不过我听你叔父经常提起你。”诺雅悠闲道。

梁顺猛然抬起头来:“你认识我叔?”

诺雅点点头:“我是沧州府崔家的人。”

梁顺恍然:“我听我叔不止一次提起过,跟崔家老爷乃是故交。”

“崔家家主正是在下家父。”

梁顺冲着诺雅一拱手:“幸会幸会,听我叔生前说,他在沧州府的生意多亏崔家关照。”

诺雅展颜一笑:“梁老爷也曾跟我提起,他在京中的生意也多亏了你打理。你识文断字,乃是他的左右臂。”

梁顺低头看看自己一身的脏污,苦笑一声,转了话题:“崔公子此次来京,所为何事?”

“实不相瞒,梁老爷匆忙回京之前,曾欠下我崔家一笔货银。因为素有交情,所以并未立下什么字据,只口头约定等他回京以后就差遣府里下人送过去。我们侯了已经有将近三四个月,一直杳无音讯。

我们素来知道梁老爷的为人,言而有信,唯恐是贵府下人中途出了什么变故,日后绞缠不清,所以这次来京城进货,特意去了府上,谁料想竟然闻听噩耗,不胜悲痛唏嘘。”

这梁顺正是含冤而死的梁员外的子侄,这梁员外因为夫人善妒,膝下无所出,将他自小接进府里,当个过继的儿子来养。他对于梁员外生意上的往来素来清楚,知道府里与沧州府崔家素有交情,因此对于诺雅的话已经信了七八成。

他叹口气道:“如今你也见到了,我已经被赶出了梁家,朝不保夕,自己尚且需要做苦力养家糊口。梁家欠你的银两与我毫无干系,我也爱莫能助。你只需要去找那该杀的母老虎去讨要。”

诺雅轻抿一口茶水,懊恼道:“这些道理我自然是懂得,不过我们并未立下任何字据,你伯母狡诈刁蛮,并不承认,推了个干干净净。”

梁顺一声冷哼:“那是吃人都不吐骨头的主,你想从她手里掏出银两来,委实不易。”

诺雅感慨道:“我们只道几十年交情往来,立下字据未免过于生分,哪曾料想到,梁老爷竟然暴病而亡,走得这样突然。如今就算是打官司也是难了。”

梁顺苦笑一声:“念在你请我茶饭,又给我银两的份上,我就奉劝你一句,干脆就认了这个亏,卷卷行李回沧州府去。”

“为什么?”诺雅不服气地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梁顺灌下一碗茶水,抹抹嘴角:“若是有天理的话,我就不用跑到那粮铺抗大包,如今坐在梁家吃香喝辣的就是我了,哪里还有那母老虎的活路?”

诺雅忍不住有些好奇:“兄台何出此言?”

“那廉氏如今的姘头乃是朝廷里的人,官官相护,哪里有公平可言?”

“梁老爷离世也不过短短数月,那廉氏如何就另结新欢?!”诺雅忿忿不平地道。

梁顺向来锦衣玉食,耀武扬威习惯的,如今落到这样落魄的境地,忍气吞声,心里早就生了怨恨。因此也不忌惮,咬牙道:“就跟你实话实说了吧,你以为我叔叔果真是暴病死的?他是被那母老虎的姘头活活打死的!”

“啊?”诺雅一惊而起:“怎么可能?”

梁顺说起来难免也有些心疼:“叔叔常年在外奔波,那母老虎水性杨花,在家早就勾搭了汉子。我看不过去,一时嘴快,就书信告诉了叔父。

叔父好生生地回家,正巧碰到那对狗男女苟且,气怒之下,大发雷霆。谁料想那野汉子是有些身手的,竟然将叔父活活打死,对外宣称急症。又串通廉氏,将我赶出梁府,谋夺了我梁家的万贯家产。”

“你所言可句句是实?可有证人?”诺雅犹自一脸难以置信。

“当时叔父被抬出来的时候,身上血迹虽然已经清理干净,但是听给他装裹的下人讲,他的肋骨已经被打碎了,怕是五脏六腑也没个完整的,而且颈骨也是活生生折断,死状凄惨。”

诺雅气得拍案:“这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你作为子侄,梁老爷对你又有养育之恩,你竟然知仇不报,眼睁睁地看着仇家逍遥快活。你叔父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一句话戳中了梁顺的痛脚,义愤填膺地道:“你以为我愿意做那不忠不孝的子侄,被人戳脊梁骨,你以为我愿意眼睁睁地看着那奸夫淫、妇霸占原本应该属于我的财产,自己却需要看人脸色,卖苦力讨生活?那奸夫乃是京官,手中有权有势,我连衙门的门都进不去!还白惹了一顿板子,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做什么?”

听梁顺这样说话,诺雅知道他也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叔父伸冤,怕是原本只是为了图谋梁家的财产而已。原本还有些心软的诺雅心里一声冷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计划。

她靠在椅背之上,用指尖捏着眉心,作出思忖犹豫的样子。然后一咬牙道:“若是我京中有人,可以受理你的案子,秉公而断,你敢不敢去告?!”

梁顺狐疑地上下打量诺雅:“你愿意帮我?”

诺雅明白这样的人疑心比较重,而且无利不起早,通常也会以这样的心态揣摩别人,因此坦然摇摇头:“不,我是在帮我自己。”

“自己?”

“对!”诺雅探过半个身子,低声道:“我替你上下打点,受理你的案子,而且保证能赢这场官司,将那对狗男女绳之以法。以后,梁家的万贯家产自然就归你了。但是,这上下打点的银两,还有你叔父欠下的货款......?”

“我出,我出,自然是我出!”梁顺迫不及待地点头迎合:“只要我继承了叔父的遗产,所有的费用我全部出,而且加倍!”

“好,爽快!就这样一言为定!”诺雅唤进门外侍卫,吩咐准备笔墨纸砚:“对不住了,梁公子。口说无凭,我们立字为证。”

梁顺不疑有他,若是梁家家业能归自己所有,漫说一点银两,就算是分她半壁又如何?他无异于绝处逢生,摩拳擦掌,有些迫不及待。

“一切全部听从崔公子安排。”

侍卫拿进来笔墨纸砚,诺雅略一沉吟,不过寥寥几笔:兹有梁家货栈欠货银一万两。

下面署明年月日,收笔以后,将欠条递给梁顺过目。

梁顺咋舌:“这么多?崔公子好大的胃口。”

诺雅微微一笑:“梁家不计流通现银,仅田产及商铺拢共核算下来,究竟价值多少,相信梁公子应该比在下更为清楚。”

梁顺也是生意场上往来人精一样的人物,犹豫道:“事情尚未有眉目,这欠条我若是打了,你言而无信,只向我追讨银两怎么办?”

诺雅嗤之以鼻:“榨干你的骨头,你也值不了这一万两。更何况,我欠条上面标注的,乃是梁家货栈,欠债的乃是梁家主家人。我若是不能帮你顺利取回你叔父的财产,这欠条与你也就没有什么干系了。”

梁顺心里暗自盘算梁家如今还有多少田产与商铺,一时沉吟不语,难以决断。

诺雅收了欠条,冷笑一声:“原本以为你爽快,是个谋大事之人,没成想也是这样优柔寡断。这笔买卖你不愿意做就罢了,小爷我上头有人,还怕从梁家拿不回这万两白银?”

梁顺赶紧站起,挡了诺雅出路,点头如啄米:“我签,我签!”

麻利地拿过欠条,提笔签名,按上手印,满怀希翼地双手递还给诺雅。

“您看,我什么时候去衙门合适?”

诺雅收了欠条,微微一笑:“我这就去拜访京中几位长辈,上下打点,晚些时候差人去粮行通知你。你赶紧准备状纸与证物,严格保密,我们杀那姘头一个措手不及,免得夜长梦多。”

梁顺屁股也不抬:“那粮行的活计岂是我一个堂堂秀才做的?我就在这里等你消息。至于证人,我心里有谱。”

诺雅也不勉强,如此这般地向梁顺交代清楚,径直出了茶楼。

第九十七章 从良

第二日上午,梁顺提前得了诺雅授意,侯在散朝后大理寺卿徐博宇回府必经之路。

临近中午,估摸着已经罢了朝食的时辰,大理寺卿的绿呢大轿方才一路张扬着从这里路过。梁顺深吸一口气,奋不顾身地扑过去,跪在地上,将状纸高举过头,大呼冤枉。

梁顺并不紧张,因为诺雅告诉他,这徐大人乃是自己人。

诺雅提前打听清楚,这大理寺卿徐大人倒勉强算是个公正廉明的主,而且最大的特点就是喜好沽名钓誉,最爱听别人阿谀奉承。所以诺雅特意叮嘱梁顺在大街之上喊冤,挑选了车水马龙的闹市口,口口声声恭维“包青天”。

这寻常的民间案子或纠纷并不归大理寺管辖,所以徐大人几乎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有何冤枉去京兆尹衙门递上状纸伸冤就是,莫在这里拦路。”

梁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小民所告之人在朝中也有官职,一向跋扈,小人唯恐官官相护,不能为小的主持公道,素来听闻徐大人刚正不阿,铁面无私,乃是包公在世,所以才大胆恳请大人为小人做主。”

喧闹声立即吸引了大批围拢了看热闹的民众,指着梁顺议论纷纷。

“这不是梁员外的侄子吗?听说梁员外惨死,他被赶出梁家了?”

“就是,看来今日他是冒险为梁员外伸冤来了,孝义可嘉,也算是不白养他一场。”

诺雅与两个侍卫混在人群里,缩着脖子高声应和道:“你找徐大人就对了!他向来嫉恶如仇,除恶扬善,是京中难得的包青天,肯定会为梁员外伸冤的。”

“就是,梁员外死得憋屈,九泉之下也难以瞑目,奸夫*天理不容!”侍卫相帮着煽风。

立即就有不明白其中情由的,向身边人打听是非曲直,顿时也受了感染,义愤填膺,振臂纷纷支持。

徐大人得了赞誉,无异于被架在了虎背之上,又是在闹市之中,众目睽睽。他招手唤过一旁长随,问清楚情由,及武将潘尤的身家背景,知道不过是拐弯抹角地攀上了权势姻亲,扯虎皮做大鼓而已。

因为潘尤乃是朝廷官员,大理寺受理此案也算不得越权。他有心拿潘尤开刀,换个不畏强权的好名声,就步下轿子,亲自走到梁顺跟前,接了状纸,大义凛然地道:“京中竟然还有这样目无王法,草菅人命之徒,身为朝中命官,若是不能为死者伸冤,有愧苍天!今日我拼了头上这顶乌纱帽,这状子我接了,立即拘拿被告到大理寺,即刻开堂审讯。”

市井间一片欢呼,齐声称赞徐青天,全都拭目以待。

那大理寺卿徐大人吩咐差役以雷霆之速将妇人廉氏与潘尤拘留在大牢里,隔绝与外界一切联系。然后将当初亲眼目睹梁员外捉奸的一干下人带至大理寺亲自审问,了解仔细其中来龙去脉,胸有成竹。

这徐大人乃是老油条,知道这样案子背后多少牵扯了朝廷同僚,坚决拖延不得,否则必然夜长梦多。到时候潘家上窜下跳地打点疏通,难免有相熟之人托了门路前来求情,必然得罪他人。

因此,他回府以后就闭门谢客,故意放出风声,说梁顺手中有如山铁证,此案怕已铁板钉钉,让前来求情者知难而退。

第二日一早就寻了仵作开棺验尸,那梁老爷的确是颈骨折断而死,证实了梁顺所告属实。回衙门以后,对着廉,潘二人一番严刑拷打,费不了多少气力,那妇人就熬不过刑罚,老老实实招认了,并且将所有过错全部推到了潘尤头上。

签字画押以后,那潘尤见大势已去,再抵赖也是徒增苦楚,也就一五一十地招了。

毫无悬念,案子秉公而断,两人不用等到来年秋后,三日后午时三刻斩立决。

中间也有那潘家人求爷爷告奶奶地想替潘尤通融买命,但是诺雅在京中将此案声势造得浩大,说书馆与茶馆里,百姓对于徐大人的不畏强权,秉公无私全都津津乐道,齐声称赞。那武将潘尤原本也是个有所依仗,无恶不作的主,如此一来,倒是大快人心。所以案子盖棺定论以后,谁还敢徇私舞弊?潘家人自然求告无门。

梁家家产尽数归了梁顺,那妇人不懂经营,生意一落千丈,又在潘尤身上花费了不少银钱,家业大不如前。梁顺只道是诺雅京中人脉广泛,上下打点才得以平反,自然不敢反悔,乖乖地变卖田产商铺,将提前应下的一万两白银如数交付给了诺雅。

诺雅花了些许银两打点衙门,琳琅阁的案子原本就是鸡毛蒜皮的小案,又因为没有了原告,官差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知道这样关键的时候潘尤案发,背后一定是有高人撑腰,自然不消百里九开口,就将龟公安然无恙地放了出来,案子也不了了之了。

尘埃落定,老鸨经此一事,也想开许多,表示不愿再继续插手琳琅阁,只拿着这两成股份,与龟公二人颐养天年。诺雅允了,在琳琅阁附近寻了一个院落给二人居住,提出在酒楼步入正规之前,还希望二人能够帮扶几日,也算仁至义尽,以德报怨。

这一仗打得漂亮,诺雅分文不需,既惩治了恶人,又得了琳琅阁,就连琳琅阁后期修缮所需的银两也是绰绰有余。

琳琅阁接手以后,就交由田掌柜进行修缮筹备。田掌柜仅用了一天时间,就针对琳琅阁现状,以及地理位置等各方面因素,做好定位,提出最为适宜与稳妥的改建计划与日后经营模式。诺雅对此只是外行,只针对细节之处提出几点自己的改进意见,商酌之后,就将所有事情放心地交给他去筹备。

田掌柜第一次跟诺雅打交道,见她做事干脆利落,果断,毫不拖泥带水,而且对自己信任有加,颇为欣慰,愈加用了心思。

对于琳琅阁里的姑娘去留,诺雅有些犹豫。她们里面不乏有性子尖酸刻薄的,或者善妒,心术不正者,原先就令诺雅颇为反感。唯恐有人好吃懒做习惯了,留下来也是个祸患,倒不如清清白白地打发出去,从良各谋生路。

她思忖良久,还未作出决断,牡丹就领着一众姑娘侯在了厢房门口,见她出来,就先规规矩矩地行一个大礼,跪在了跟前。

“这是做什么?”诺雅被跪得莫名其妙,慌忙上前搀扶。

牡丹满怀感激地抬头道:“容我给姑娘磕三个响头。”

“这如何使得?”

牡丹执意不起:“这三个头第一个自然是感激诺雅姑娘仗义出手,救牡丹于临渊,对于牡丹而言,无异于重生之恩。

第二个,以前我多有不敬之处,还希望诺雅姑娘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第三个,牡丹身后的姐妹都是孤苦无依的苦命之人,离了琳琅阁,还不知道如何生存,所以牡丹厚颜恳请姑娘能赏姐妹们一口饭吃。”

诺雅也不拦着,受了大礼,方才将她搀扶起来,笑道:“如今,你头也磕了,我们以前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从今天起,你不再是花魁牡丹,而是这琳琅阁的女掌柜。与我相比,没有高低贵贱,只是姐妹。”

牡丹一脸诧异:“女掌柜?”

诺雅点头:“虽然琳琅阁如今改为酒楼,诺雅只是不想姐妹们继续做那些低贱受辱的营生。希望大家能够自食其力,靠正当的劳动养活自己。以后,你就是琳琅阁的女掌柜,琳琅阁的股份也有你的份儿。至于姐妹们的去留,一会儿将卖身契全都交还给她们,也全都由你自己做主,我绝不干涉。”

身后众人面面相觑,全都满脸的难以置信。

有人不安地嗫嚅道:“可惜,可惜我们什么都不会做啊?”

“谁说不会?!”牡丹激动地道:“跑堂小二能做的差使我们有手有脚,都能做的来,而且,我们面对客人的刁难,比他们还能忍气吞声,比他们能言会道,比他们会察言观色,姐妹们,你们说是与不是?”

立即就有人被鼓舞起满腔斗志,应和道:“对!这点苦和累比起我们平日里所受的屈辱能算得了什么?”

一句话勾起了大家不堪回首的过往,对于诺雅的安排全都感激涕零,更是求之不得,心里暗暗发誓,日后势必要尽心尽力。

阁里原本有两三个好吃懒做,不愿从良的,牡丹打发她们去了。更多的人无依无靠,愿意留下来有个正经谋生。这些事情自然不需要诺雅操心。她只将从梁家得来的银两半数交由牡丹和田掌柜,作为修缮之资,并且打算将琳琅阁的股份分两成给她,算作梁家给她的补偿。而牡丹不明就里,自然感恩戴德之余,坚不肯授。诺雅暂时不能明言,算作寄存。

琳琅阁一事安排妥当,诺雅手里有将军府后门钥匙,仍旧可以自由出入将军府,在百里九跟前是打着修建琳琅阁的名头,尽量隐瞒了府里人。更多的时候,她多在茶肆市井,不露痕迹地打听关于方总兵一案的所有线索。

在琳琅阁附近有家茶肆,诺雅拐弯抹角地从元宝那里打听到,茶肆镇堂的说书先生姓张叫做“张灵通”的,在朝廷里面有自己的门路,总是能够打听出一些稀奇古怪的案子或者内幕,明里将一些并不隐晦的事情润色编排了说书,夸张但不虚构,使得茶肆里面经常座无虚席,暗中却是做着倒卖秘密消息的勾当。

诺雅给了他一块银元宝,两人寻一个僻静的房间,向他打听关于方家一案的所有始末,那人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竹筒倒豆子一般讲个清楚。

第九十八章 都被人算计了

事情倒是果真如三皇子妃所言,江西前任总兵的确是方坤,为官虽然说不上多么清廉,但是在地方上口碑并不差。去年秋,太子下江南,听闻曾经当众顶撞过太子,因何缘由不得而知。

太子回京后就上书弹劾方坤造反,手里握着他与贼匪的往来密谋信件,罪证确凿,结果龙颜大怒,满门抄斩,方家上下无一幸免遇难。当时家中仆从男丁尽数充塞,女婢官卖,多至青楼,好端端一个家族作鸟兽散。

但是因为是地方上的官员,所以张灵通了解的并不详细,但是他知道,方坤的确是有一个女儿,视若掌上明珠,可怜还未出阁就被牵连香消玉殒了。

诺雅得到证实以后,心里沉甸甸的,纷乱如麻,失魂落魄地出去,一人沿着大街行了半晌,方才又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忘了问:那些方家女婢被官卖到了哪里?自己若是寻一个可靠之人,下江南,寻到方家旧仆,就可以描摹出那方家千金生得什么模样!究竟是不是自己,一辨即知!

一念犹如醍醐灌顶,复又转身回去,急匆匆地奔上张灵通所在的厢房,在门外敲了四五下都没人应声。楼道里已经有人伸过头来,向着这里好奇地张望。诺雅唯恐惹人注意,伸手去推门,门却是开着的,浓浓的血腥味道从门缝里扑鼻而出。

诺雅心里一紧,暗道不好,一脚踢开屋门,眼前骤然寒光一闪!仓惶侧身躲避,只觉眼前一花,一只飞镖裹夹着凌厉的劲风擦着鬓边而过,直射诺雅身后的廊柱!入木三分!

一道黑影自窗口翻身一跃而出,瞬间消失了踪影,疾如闪电,诺雅竟然都没能看清是男是女。

说书先生张灵通被人一剑封喉,杀死在屋子里,双眼圆瞪,喉间热血仍旧还在汩汩冒出,顺着他的脖颈淌下来。

诺雅三步并作两步奔到窗前,外面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好快的身手!

她折返回来,近前探身查看张灵通的喉间伤口,极细极深,只有寸许,应该是锋利的柳叶薄刃所伤。刀口不偏不倚,正中要害,可见凶手出手狠辣精准。

张灵通的指缝间紧抓着几根头发,诺雅掰开他仍旧温热的手,将头发取出,然后俯身轻嗅他手掌间,残留着极清淡的玫瑰发油的香气。这种发油并不廉价,非寻常穷苦百姓所能消耗得起。

张灵通的死绝非巧合,多半是因为自己而起!诺雅心里咯噔一声,已经是浑身大汗淋漓。

为什么?

难道有人不想自己继续打听有关方家的案子,所以杀人灭口或者是以示警告?也或许,那人乃是旧识,诺雅的去而复返令他一时惊慌失措,害怕张灵通走露风声,被诺雅识破自己身份,知道他曾经来过?

一股寒气自诺雅心底升起,凉了手脚。

“啊!杀人啦!”

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惊恐尖叫,带着颤抖,高亢而尖利,吓了诺雅一个哆嗦。

越来越多的人从外面围拢过来,将屋子门口堵得水泄不通。人命关天,不敢怠慢,立刻有人飞奔着去官府报了官。

诺雅走不得了,被人指指点点,百般猜疑,每一个人都变成了断案如神的高手,各种因由与动机猜测。诺雅苦笑一声,百口莫辩。

不过一炷香时辰,衙门里的人就相跟着闯进来,疏散围观众人,仵作与两个差役负责勘察现场,另有好似头目模样的差役将诺雅与目击之人分别带至一旁厢房,审问案发经过。

诺雅早就盘算好了来此的借口,只推脱说是想重金聘请张灵通以后到琳琅阁走场说书,也好拉拢客源,倒也合情合理。

她做出极其害怕,被惊吓得六神无主的模样,浑身战栗,说话磕磕巴巴,手脚瘫软,一句话往往要重复三遍以上,令差役早就失了耐心,看她的眼光满是不屑。

所幸诺雅敲门的时候,走廊里有人目睹,亲见有飞镖从屋子里射出来,就扎在对面廊柱之上,物证犹在,多少洗脱了她的疑点。

衙门里的人勘验完毕,以嫌犯之由,要将诺雅一并拘进大牢关押,待案件审理清楚以后,再放她出来。诺雅情急,不想百里九得知自己来过这里,再起疑心,不得不暗中打点了若干银两,又结结巴巴地扯起将军府的名头,多给了封口费用,才得以安然脱身。

诺雅的确有些心惊胆战,一是替那说书先生哀悼,二是敏感地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后脊梁处“嗖嗖”地冷风直冒,全身寒毛都竖了起来。

世间哪有这样巧合之亊?分明就是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而自己竟然毫不知情。很有可能,适才杀害张灵通的那把刀,可能原本是悬在自己的头顶,她只是侥幸逃过这一劫。不知道,若是那人从张灵通口中得知自己是在打听方家灭门一案,是否会不肯善罢甘休,取自己的性命?斩草除根?

她回府以后,多少有些失魂落魄,瞒了众人,胡乱地吃两口饭菜,就再也难以下咽。早早地洗漱后,闭了一念堂的大门,钻进热被窝里休息。

屋子里的炭火很旺,毕毕剥剥地燃烧着,蒸腾起淡淡的香气。那香气有点甜腻,诺雅不是太喜欢,只道是府里换了新炭,一心记着叮嘱桔梗明日里将炭换回原来的好,拉过被子,掩住口鼻,就朦朦胧胧地睡过去。

她又开始做梦,光怪陆离,荒诞不经。她梦到四处血流成河,梦到火光漫天,感到全身都在烧灼,犹如置身滚烫的油锅,简直人间炼狱。

她痛苦地呓语:“爹,娘......救我,救诺儿!”

她感到有东西在拉拽她的身子,使了很大的气力,她心里却是心如死灰,毫无求生的欲望。

那东西在她耳边低声呜咽,或者高声吠叫,焦灼地添她的脸,然后又拽着她向下拖。

她识得那个声音,是泡泡,泡泡在捣乱。难不成它睡得冷了,想过来偎在自己身边吗?

诺雅胡思乱想,不耐烦地想拨开它,只感到双手沉甸甸地好像灌了铅一般,就连抬起眼皮都费力。

难道自己被鬼压床了?诺雅觉得反常,瞬间清醒过来,心里像明镜一般清楚:自己如今已经浑身失去了知觉,变得麻木。

泡泡不依不饶,“噌”地跳上诺雅的床,费力地将诺雅一点一点向床边拱,一边“呜汪呜汪”地吠叫起来。

诺雅终于费力地睁开了眼睛。浑身的知觉在视力恢复的那一刻也瞬间犹如通了电流一般,得到恢复。

周围竟然已经一片火海!火舌四处乱窜,凶猛的烈焰自窗口位置,已经席卷了大半个房间,热浪汹涌地向着自己翻卷过来。

逃!

她挣扎着起身,急咳两声,浑身依旧绵软无力。费力地将帕子从一旁水盆里打湿,掩住口鼻,四面环顾,见门口与窗户火势最旺,已经皆被火焰封死,几乎没了出路。

此时愈是拖延,火势愈大,对自己也愈加不利,必须当机立断。

诺雅抄起屋子里的椅子,费力地将屋门砸开,将棉被拖下床,摁进水盆之中浸个半湿,披在身上,对着泡泡大声道:“泡泡,我们走!”

泡泡果真是好样的,若是寻常犬类,最是畏火,怕是早就吓得瑟瑟发抖。它后退弓腰,弹跳而起,犹如离弦之箭,利落地从门口处冲了出去。诺雅也丝毫不敢耽搁,拼了最大气力,看准火势最弱之处,一跃而出,就势一个翻滚,安然逃离。

一念堂主屋已是一片火海,四处“毕毕剥剥”,全部是木头燃烧的*声,和火舌在猎猎的寒风里咆哮的声音。尤其是诺雅居住的这个房间,瞬间就被火舌吞噬,屋顶都已经开始倒塌。

空气里除了焦糊的木头燃烧的味道,还弥漫着桐油刺激的气味!有人故意纵火!怪不得火势起得这样急,这样猛烈,府里侍卫竟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扑救。今夜若非泡泡机警,自己必然葬身火海!

府里也沸腾起来,侍卫和下人呼喝着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诺雅终于感觉出不对劲儿,寂静,渗人的寂静!她能听到大火燃烧的声音,能听到外面嘈杂喧闹的声音愈来愈近,但是她听不到其他的响动,没有桔梗和朝三暮四惊慌失措的呼救声!

“桔梗!朝三暮四!”诺雅扯着喉咙喊。

没有回音。

桔梗的房间在自己相邻右首,火势已经熊熊蔓延过去,眼看就要被吞噬。

诺雅根本来不及思考,踉踉跄跄地跑到桔梗房间门口,使了最大的气力,一脚踹开屋门就闯了进去。

“桔梗,桔梗!”诺雅惊慌地叫喊。浓烟弥漫,看不清屋子里面情景。

“小姐,小姐,我在这里,咳咳!”

屋角处传来桔梗微弱的声音。

“快跑啊!你楞在这里做什么?”诺雅气急败坏地叫喊。

“我动不了!”桔梗带着哭腔道。

诺雅心里猛然一惊,桔梗也浑身动弹不得,与自己适才一样症状,难道,她们都被别人算计了?

第九十九章 为什么是烤不是煎

“不用怕,我在呢!”

诺雅循着桔梗的声音跌跌撞撞地摸索过去。燃烧的火光愈来愈亮,桔梗就趴在床下位置,正在费劲地向着门口方向挣扎。

诺雅大步奔过去,一把拖起她,她却犹如烂泥一般瘫软无力,无论如何都搀扶不起来。

桔梗终于急得大声哭了出来,慌乱地道:“小姐,你不要管我了,你走,这里太危险!”

诺雅执拗地将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膝行着向外拖:“不要那样多废话!”

府里侍卫已经全都向着这里赶过来,外面人声鼎沸,已经开始扑救,她们只要不放弃,肯定能逃出去!

桔梗的房间房梁也开始被引燃,大块的木头向下掉。摔在地上火星四溅,引燃了屋子里的桌布,床帐等,热浪炙人。

“我求求你了,小姐,你不要管我,你快走!”桔梗使了浑身的气力推拒诺雅,诺雅终于忍不住,一声暴喝:“再闹我就砸晕你!”

诺雅觉得自己身上的气力也正逐渐剥离,手脚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不听使唤。若是桔梗果真推开自己,她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挣扎着爬起来。

她必须咬牙坚持,就算是爬,也要带着桔梗一起爬出去!

屋顶一块房梁支撑不住,带着火焰轰然倒塌下来,诺雅正低了头咬牙向前挪,毫无觉察。

桔梗知道自己肯定推不开倔强的诺雅,拼了所有的气力,猛然向前一扑,就扑在了诺雅身上。

诺雅终于不支,扑倒在地,再转过头来,不禁肝胆欲裂。

“桔梗!”

一大段燃烧的房梁,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桔梗后背之上!

“不要!”

千钧一刻,一道矫健的身影破窗而入,一脚踢飞了刚刚掉落在桔梗后背的木头,然后将手中浸湿的棉被盖在了她的身上。

“元宝,快救人!”

是百里九!诺雅第一次觉得,那就是天籁之音,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妙动听的声音,在那一刻,她甚至于喜极而泣,汹涌而出的热泪立即被滚滚热浪灼干,不留痕迹。

“诺儿?”百里九焦灼地喊。

“快救桔梗!求你!”这是诺雅第一次求人,低声下气,嗓音也被烧灼得有点嘶哑。

“放心,她不会有事!”

百里九俯下身子,一把抱起她,将她的脸揉进自己怀里,尽量遮掩了,一头冲出了桔梗房间。

元宝也抱着桔梗随后一跃而出。

“桔梗,桔梗!”诺雅双脚落地,就挣脱开百里九的怀抱,挣扎着扑过去:“你怎样了?”

桔梗已经双目紧闭,早就昏死过去。诺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再次倾盆而下,她不停拍打着桔梗的脸颊,痛哭出声:“你千万不可以有事,桔梗,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

百里九走过来,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交给老汤头吧!”

诺雅捂着嘴,强忍着泪意侧开身子。老汤头凑到近前,翻看了桔梗的眼皮,然后将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之上,微蹙了眉头。

“她怎样?”诺雅急切地问,身子忍不住地颤抖。

老汤头安慰诺雅道:“身子暂时无碍,最严重的恐怕还是她后背上的烫伤,还有她的颈椎骨,我也要仔细检查,看有没有错位或者骨折的现象。先将她抱到房间里去吧。”

元宝抱着桔梗,小心翼翼。

诺雅惊慌地抬头:“朝三暮四呢?纪妈妈呢?”

朝三暮四与纪婆子眼里也都含了热泪,齐声道:“小姐,我们没事。”

她紧绷的弦立刻断开,浑身颤抖,再也站立不稳,几乎虚脱地瘫软在地上,就连站立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

百里九俯下身子,将她打横抱起,尽量用轻快的语气安慰道:“你放心,老汤头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有些不着调,但是他的医术很好,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糟糕。”

诺雅压根没有了跟百里九拌嘴的气力,只乖乖地点头,蜷缩在他的怀里一动不动。不同于以往的心慌意乱,诺雅的心在他怀里逐渐变得平静而餍足,好像风雨飘摇中的一根藤蔓终于缠绕在大树的脊梁,好像随波逐流的一叶浮萍终于停靠在了安暖的港湾。

她试探着,抬起手,用掌心贴在百里九心口的位置。百里九只着一层单薄的里衣,重如擂鼓的心跳令她感受到了澎湃的生命力,心也安了。

所幸桔梗的伤正如老汤头所言,只是较为严重的烫伤,其他倒是无碍。如今天寒,利于伤口愈合,若是她三天之内不发高烧,烫伤处不感染,也就可以暂时脱离危险了。

诺雅安静地坐在桔梗身边,一直握着她的手沉默不语,眼睛好像都忘记了眨动。

“诺雅,让老汤头给你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哪里不适?”百里九轻声问,感觉这个铁打一样的女人,此时此刻就像飘摇在枝头的一片枯叶,摇摇欲坠。自己若是呼吸过于粗重一些,她也会从枝尖跌落进尘埃里。

“我没事。”诺雅麻木地摇头,满心愧疚。

“桔梗没事,过几天就会恢复了。”百里九闻言软语地劝。

“可是,她的身上会留下大片的伤疤,一辈子的遗憾,会像我一样......为此感到自卑。还有,若不是你们赶到得及时,我们谁都逃不出去,她会死!这些肯定都是因我而起。”诺雅小声嗫嚅。

“诺雅,只是一时不慎走水而已,不要把过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

诺雅慢慢抬起头来,看百里九,眼神甚至有一点空洞,失了素日里的灵动与狡黠,令他的心猛然揪起。

“其实,你是心知肚明的,这场大火根本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取我们的性命。”

诺雅的话有些冷,更有些尖锐地伤人:“你在粉饰太平!”

百里九蹲下身子,仰头望着诺雅,一字一句道:“我没有你想象得那样理智,林诺雅,知道一念堂着火,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心急如焚地赶过来救你,哪里有心思去注意其他?适才若非泡泡咬住我的裤腿不放,向着桔梗的房间拖拽,如今我已经闯进你的屋子里,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不知道!你凭什么这样理所当然地认为,我就必须知道?”

诺雅一噎,望着百里九的灼灼双目,不知所措。

的确是啊,百里九不知道今天茶馆里张灵通的死,不知道自己和桔梗今天是中了暗算,不知道一念堂的大火起得太蹊跷。他虽然睿智,但不能神算,自己这样说,于他而言,的确不太公平。

诺雅红唇噏动,不知如何说话。

元宝站在百里九身后,抱着刚取过来的衣服和披风,犹豫着不知道是否应该打扰。

诺雅的心里一软,有一点愧疚,伸手接过元宝手里的衣服,这才发现,百里九身上单薄的里衣被烧灼了好几个洞,尤其是肩头上,裸露一片红肿。

她伸出指尖轻轻地碰触,像羽毛一样轻盈地滑过:“疼吗?”

百里九扯了扯嘴角:“总算想起我来了,算你还有良心。”

诺雅眼底湿气氤氲,吸吸鼻子:“脱下衣服来,我帮你上药。”

百里九摇摇头:“我怕你趁人之危,见色起意。到时候,我反抗也不是,不反抗也不是。”

诺雅忍不住破涕为笑:“我对于烤焦的肉,尤其是火候没有掌握好,半生不熟的东西,向来没有多少胃口,只会考虑把他腌了重烤。”

阉了?重烤?为什么不是煎?

悲催的百里九莫名感到某部一紧,不知道适才还死气沉沉的女人怎么瞬间就有了这样邪恶的想法?

“可能先煎后腌比较好一些。”他佯作思考半晌,认真地建议,一本正经。

身后的元宝低着头,双肩忍不住抖动,有些辛苦。

诺雅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咬着牙根道:“我觉得先阉后奸的好!比较入味!”

“你确定下得去手?”百里九见她心情好转,暗自舒了一口气,继续调侃道。

诺雅压在心口的巨石轻了许多,不再那样沉闷,有了活力:“我不仅下得去手,我还下得去口,蘸点椒盐去掉狐狸骚气就好。”

身后的元宝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慌忙自觉请缨道:“我去外面看看火灾情况。”

说完不等百里九训斥,脚底抹油,溜了个利落。

百里九选择了弃械投降,觉得被诺雅吃拆入腹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管她愿意蘸醋还是椒盐,她喜欢就好。

诺雅小心翼翼地揭开他肩头的衣服,那里果然一片烫伤,看起来很严重。她一时之间又有点手足无措了,求助地转向一旁忙碌的老汤头。

老汤头已经仔细地帮桔梗处理好背后的伤,开好方子,对着暮四交代清楚了,将所有人全部找个借口指使下去,方才从药箱里翻出另一瓶药水,用棉花沾取了擦拭过百里九的肩头,晾干,抬头对诺雅道:“可以上药了。”

诺雅的手有些紧张地颤抖,涂药的时候小心翼翼。

“九爷,其实林姨娘所言不假,她们一念堂着火绝非偶然,是有人故意纵火。”一旁的老汤头突然出声道。

百里九紧蹙着眉头,肩头火烧火燎地疼:“何以见得?”

老汤头拱手道:“因为院子里的人都中了千日醉的毒。只不过林姨娘与桔梗中毒较重而已。”

第一百章 泥鳅炖豆腐

“千日醉?”诺雅疑惑地问:“怎么说?”

老汤头清清喉咙,方才一脸凝重地道:“中了此毒就会如同醉酒一般昏迷不醒,严重的浑身失去知觉,绵软无力,行走困难,所以称为‘千日醉’。”

诺雅极为肯定地道:“不错,若非泡泡将我使劲向外拖拽,并且在我耳边唤醒我,我根本就无法清醒,甚至于大火燃起来的时候都没有被烧灼的知觉。”

“好大的胆子!全都活腻味了吗?”

百里九“噌”地站起身子,不顾自己肩头的伤,一把拢起衣襟,转身就走:“厨房是不是应该整顿整顿了?”

“九爷且慢!”老汤头赶紧拦住他的去路:“九爷,这千日醉并非是毒药,而是一种熏香!”

“熏香?”百里九顿住脚步。

老汤头斩钉截铁地点头:“这千日醉原本是江湖上采花贼惯用的下三滥技俩,取一根中空竹节,将点燃后的千日醉塞到里面,捅破窗纸,然后轻轻一吹,毒烟就顺着竹管飘进屋里,令女子浑身无力,可以为所欲为。”

“一念堂里有泡泡看守,它素来机警,能有谁有这样好的身手,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来,不被它发现?”百里九疑惑地问。

诺雅心中一动,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屋子里的炭,觉得那味道有些古怪,吃惊问道:“这千日醉闻起来是不是有些甜腻?”

老汤头点头:“正是。”

“你有线索?”

“昨夜里点的炭有些异样,与平日里气味不同。我原本也只是以为换了新炭,所以并未放在心上,幸好掩了口鼻,中毒不至于太深。”诺雅取过一旁披风,给百里九披在身上,仔细地避过他肩头烫伤。

老汤头不等百里九开口就抢先道:“木炭放置在哪里?我去看看。”

“一直是堆在杂物房里,丫头们现用现取。”

老汤头出去一会儿就转身回来,拍拍手,摇头道:“杂物房里备用的木炭并无任何不妥。”

百里九蹙眉想了片刻,对着门外沉声吩咐:“元宝!”

元宝立即应声进来,满手焦黑。

“你现在速去朝三暮四,纪婆子几人的房间,查看一番,有没有还未燃尽的木炭,取过来一点。”

元宝也不多问,立刻领命下去,片刻功夫返回,将手里两块木炭递给百里九,禀报道:“在纪婆子屋里的炭炉旁有零星散落的一点木炭。炉里的都已经燃尽了。”

老汤头接在手里用手指轻轻摩挲表面,然后放在鼻端轻嗅:“的确掺杂了少量的千日醉,但是用量极少,最多致人嗜睡,不足以像桔梗与林姨娘中毒这般严重。”

诺雅此时就好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彻骨地凉。这个发现无疑是在告诉她,千日醉的毒就是她身边的人下的,并非外人。

因为,她平素里所使用的都是上好的银霜炭,若是被单独下了毒,尚且没有什么可疑。而桔梗和朝三暮四她们所使用的是一种木炭,这毒明显是投放在木炭之上,外人根本就不可能提前未卜先知,算清桔梗会取用哪一部分,怎么这千日醉的毒就分出了轻重?

那人在下毒之前是斟酌了用量的,给诺雅和桔梗加大了分量,分明是要置二人于死地,而其余人的木炭里只掺杂了少量,只是为了不让她们过早警醒,以免坏了她们的好事!

就连宿在诺雅屋子里的泡泡应该也中了千日醉,所以才没有发觉有人纵火,也多亏了炭的热气蒸腾向上,而泡泡贴地而眠,所以中毒不深!

这凶手太过于狡猾,原本应该是想将自己也伪装成受害者,用毒量又小,万一事发不会引起别人怀疑,谁料聪明反被聪明误 ,反而露出了马脚!

凶手,不言而喻,朝三,暮四,纪婆子,三人中的一个!

“暮四那孩子应该信得过,她是老汤头的徒弟,不会做出这样吃里扒外的事情。”百里九也立即想通透了其中端倪,首先排除了暮四的疑点。

诺雅心里很乱,已经无法保持清醒的理智思考。经百里九提醒,她才想到这一点,自己待她们几人也算是不薄,无怨无仇,若非受人指使,何至于这样狠毒将自己与桔梗置于死地?

她必须将幕后凶手查出来,还桔梗一个公道!

诺雅将双拳握得紧紧的,眼睛里几乎喷出怒火来,愤恨地起身,就要不管不顾地向外冲,被百里九拦腰抱住了。

“你先不要冲动!”百里九道。

“我没有办法冷静!”

“这件事情交给我好不好?我来调查!”

诺雅转头望着一脸真诚的百里九,不假思索地摇头:“不,我要亲自来。”

并非她信不过白里九的能力,而是,她联想起昨日张灵通的死,知道这场大火不简单,可能并非一般的家宅恩怨,极有可能就是因为张灵通在那人的逼问下,泄露了自己向他打听方家一案的事情,引起了有些人的怀疑与忌惮,从而给自己招惹了杀身之祸。

她不敢冒险让百里九插手此事,因为他太狡猾,万一顺藤摸瓜查出自己的身世怎么办?

所以,她直接坚决地拒绝了。她要亲自调查幕后凶手,为自己和桔梗讨一个公道。

百里九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半晌,神情很复杂:“事不宜迟,趁她措手不及,如今开始审问是最好的时机,否则给了那人喘息的机会,有了心理准备,再毁灭部分罪证,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诺雅点点头:“我自有办法。”

百里九吩咐元宝将朝三暮四与纪婆子三人全部招至堂屋,然后依照诺雅的意思,让下人到厨房取一盆鳝鱼过来,就放在中堂正中的显眼位置。

此时天色已经大亮,百里九忙碌着查看一念堂的火灾,叮嘱总管尽快安排人修缮诺雅的房间。诺雅暂时不想搬离一念堂,所以只能将未受大火波及的偏房收拾齐整了暂住,等待主屋修缮完毕,再搬回去。

诺雅在中间太师椅上坐了,三人低着头进来,立即察觉到了屋子里的气氛,严肃而压抑,不明所以,大气也不敢出。

诺雅始终紧盯着三个人的一举一动,不放过眉眼间丝毫细致入微之处。

她的嗓子受了烟熏,多少有些沙哑,浅酌一口茶,慢慢地放下,方才哑声开口道:“今天,我请你们吃一道名菜,叫做泥鳅钻豆腐。你们可曾听说过?”

三人俱都感到莫名其妙,面面相觑,不知道一场大火过后,这样的时刻,怎么诺雅竟然有闲情逸致,请自己吃菜?

朝三暮四不说话,纪婆子讪讪地笑道:“老奴倒是听说过。”

“喔?”诺雅抬起眼皮,看了纪婆子一眼:“怎样个门道,你说来听听。”

“据说是将大块的凉豆腐与泥鳅放进热汤里面煮,那泥鳅受热不住,就全都钻进了豆腐里面,所以叫做泥鳅钻豆腐。”

诺雅点点头:“不错,就是这个理儿。”

她慢条斯理地又浅酌一口茶水,对着三人道:“我当初在琳琅阁的时候,老鸨对付不听话的姐儿,也有一个拿手的伎俩,叫做‘泥鳅钻豆腐’,不过这泥鳅却是换做了黄鳝,豆腐呢,换成了人而已。”

“啊?”三人情不自禁轻呼出声,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诺雅嘴角微微噙笑,带着三分冷意:“方法却是如出一辙,就是将人剥干净了,和黄鳝或者泥鳅一起放进木桶里面,慢慢加热水,你们猜,这黄鳝实在热得受不了了,会怎么办?”

三人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主子叫自己进来不是想跟自己谈论美食的,怕是要将自己做成那盘中之物!瞬间全部软了手脚。

诺雅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见到最惨的一个姑娘,性子太刚烈了,宁死不从,结果,活生生地被黄鳝钻进肚子里,穿破了肠子......”

“啊!”三人全部吓得变了脸色,瞄一眼那盆里挤挤挨挨地游走的鳝鱼,毛骨悚然,抖若筛糠!

诺雅见火候已到,话锋一转,变了话题:“桔梗受伤了,至今还在昏迷不醒,纵然好了,可能也会留下终生的遗憾。所以,我绝对不会放过那个纵火之人,今天这鳝鱼就是给她准备的。”

三人都猛然间抬起头来,满脸惊讶。

“纵火?主子是说,这场大火是有人故意放的?”纪婆子吃惊地问。

诺雅冷冷地看着她:“难不成还能是炭炉里的炭自己烧到了外面?”

纪婆子听到诺雅说话口气不对,不似往日那般和气,立即识相地闭了嘴。

“这场大火不仅是人为的,而且差点将我们大家全部葬身火场的那个凶手,如今就在你们三个人中间。”诺雅一字一句道,带着寒冬腊月天一样森冷的恨意,紧眯了眼睛。

三人闻言更为惊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动声色地向边上靠了靠,保持开了距离。

诺雅心里一声冷笑,这人倒是蛮会演戏,表现出来的一言一行都天衣无缝。

她将头微微向后仰起,有些疲倦地合拢了眼睛:“我问你们,昨日夜里各个屋子的木炭是谁添加的?”

朝三暮四低头道:“是我们二人添的。”

“一起?”

“我添的小姐屋子里的炭,朝三负责的是我们屋子和纪妈妈屋子的。”暮四小声道。

“好好好!”诺雅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冷不丁抄起手边的茶盏狠劲掷在地上,厉声道:“暮四,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吗?”

第一百零一章 放长线钓大鱼

茶盏就在暮四脚下开了花,混合着仍旧热烫的茶水,瓷花四溅!

三人吓得全都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战战兢兢地发现,这位平素嘻嘻哈哈,不拘小节的主子,狠厉起来那威势竟然比老夫人毫不逊色。

暮四更是一脸茫然:“招认什么?”

“招认什么?”诺雅冷声一笑:“收起你那一脸无辜的嘴脸吧!”

暮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暮四委实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请小姐明示。”

“不见棺材不落泪,今日我就让你死个明白!”诺雅冲着门外一招手:“元宝,拿进来吧。”

元宝从外面应声进来,用两个指尖拎着一只鹿皮手套,面色古怪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暮四。

“暮四,我想你应该认识这样东西吧?”

暮四狐疑地看了一眼,点点头:“鹿皮手套,奴婢自然认得。”

“很好,罪证俱在,你还不将你下毒暗害我们的罪行如实招认?”

暮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变了脸色,惊恐道:“姨娘冤枉,打死暮四,暮四也不敢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

诺雅猛然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暮四,眼中满是冷冽的寒气:“我房间的木炭是你添的,那千日醉的毒就混在木炭里面,这幅手套也是从你的箱子里搜出来的,你还敢否认?暮四啊暮四,老汤头教你这些是让你治病救人的,而不是心术不正,用来毒害无辜!”

暮四急得几乎哭出声来:“木炭确实是奴婢添的不假,但是奴婢委实没有下毒啊!”

“没有下毒那你私藏这幅鹿皮手套做什么?谁不知道千日醉腐蚀皮肤,一旦直接接触,而又不能及时清洗彻底的话,少则五六个时辰,多则两日,必然腐烂见骨。”

暮四这才明白过来,诺雅究竟为什么会怀疑自己,连声否认:“这手套是奴婢的不假,但是奴婢问心无愧,绝对不会作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说完转过身,拉住朝三与纪婆子的手,哀声央求道:“朝三,纪妈妈,我们朝夕相处,你们应该最是了解暮四的为人,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自己主子,加害你们的,求你们给小姐解释一下。”

朝三与纪婆子皆一脸为难,不动声色地将手从暮四手中抽离了出来。

“你今日纵然是求神也没有用!我看你不吃些皮肉之苦,是不会老实招认了!”诺雅狠厉地扬声道:“来人哪,给我把她拖下去,狠狠地打,直到她招认为止。”

“不要!小姐,暮四真的是冤枉的。”暮四惊慌失措地磕头如捣蒜:“我真的没有做啊!我可以发誓!”

元宝看着不忍,上前劝慰道:“暮四,你还是老老实实地招认了吧,否则苦头也吃了,罪也受了,耽误不了要认罪。”

暮四急得哭出声来:“元宝,竟然连你也不相信我吗?我暮四绝对不是那种卖主求荣,背信弃义的人 。”

元宝摇摇头,沉默了不再说话。

两个侍卫从外面进来,拖起地上的暮四就走,暮四挣扎着一路哀嚎。

朝三与纪婆子见诺雅气急,竟然如此狠厉,浑身冷汗涔涔而下,脸色也苍白如纸。

“杀一儆百,今日就是要让你们看看,这背叛主子究竟是怎样的下场,你们要引以为戒。”

两人战战兢兢地点头如捣蒜:“婢子绝对不敢。”

诺雅揉揉眉心,疲惫地向着二人挥手道:“你们退下去吧。”

二人领命,迫不及待地出去,听到“啪啪”的板子闷响声,和暮四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呼痛求饶声,腿脚都有些酸软,暗暗舒了一口气,也不敢再私下议论,慌里慌张地各自回屋。

朝三更是心焦如焚,几乎一路小跑,回到自己房间,将房门插上,抬起手心来看,心骤然间沉到谷底。

适才,她就感到自己的手心开始热烫发痒,勉强咬牙忍了,不露声色。现在一看,已经红肿一片,带着星星点点的红斑。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水盆跟前,将双手放进水盆里,狠劲搓洗。谁料却适得其反,手心里的刺痒非但没有缓解,反而愈加厉害起来。

她想起诺雅适才对暮四说过的话,从半信半疑到惊恐焦虑,思忖再三,最终一咬牙,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她打开房门,四下看看无人,就端着一个托盘,佯作若无其事地出了一念堂,然后加快脚步,恨不能一路小跑起来。

她有些心急,无暇他顾,所以竟然没有发现, 一道人影正偷偷尾随在她的身后,灵活地隐匿着圆滚滚的身形,仅仅隔了十丈距离。

那道黑影正是元宝,他得了诺雅吩咐,让务必盯紧了这个小丫头的一举一动,放长线钓大鱼,顺藤摸瓜找出幕后指使之人。他最初是有些不以为然的,可是没有想到,朝三进屋以后不久,果真鬼鬼祟祟地出来,一路急行。

最初,元宝以为她是去厨房里面端早膳,毕竟一番耽搁,早已经过了吃早饭的时间。作为婢子,若是想不周到,就有些失职了。可是,很快,元宝就发现了不对劲,因为她去的方向,并不是厨房,她在岔路口毫不犹豫地右转了。

元宝立即提起精神来,一改适才的漫不经心。可能,这个小丫头果真如林姨娘所猜测的那样,暮四性子稳妥,纪婆子又留下了未燃尽的木炭,并不用心处理,所以朝三才是最为可疑的那一个人。而且,在她的背后,还有一条更大的鱼。

暮四适才佯装央求她和纪婆子,在她们每人的手心里都暗中做了手脚。林姨娘说,只要朝三手痒,情急之时相信了自己的话,肯定会找那人讨要解药的。果不其然。

没想到这个看似温良无害,漫不经心地处事为人的女人,一旦用起心来,比自家老大还要狡猾刁钻。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适才那盆丑陋的鳝鱼,不禁走了神,他觉得自己这次已经留下了心理阴影,一想起这些柔若无骨而又无比彪悍的东西,就有点毛骨悚然,以后再也不敢吃了,包括泥鳅。

就这样一时愣神的功夫,急匆匆地跑在前面的朝三突然就止住了脚步,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元宝以为自己无意间泄露了行踪,赶紧隐起身形,唯恐被她发现可就前功尽弃了。

前面的朝三慢慢地跪下去,姿势很诡异。然后,整个身子就突然地向前面扑过去,猝不及防,吓了元宝一跳。

她整张脸都毫不避让地扑倒在地上 ,肯定会摔个鼻青脸肿。但是她好像一点都不觉得疼,趴在那里纹丝不动。元宝直觉有些反常。

他心里暗道不好,几个起跃,跑至跟前,伸手去拽地上的朝三,她却一动不动,早已经气绝了。

咽喉处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直接封喉,血都还没有涌出来,只渗出一层细密的血珠。

线索在这里全部中断了,诺雅布下的一盘好棋,因为朝三的被灭口而宣布终止。

没有人知道,朝三要去找的人究竟是谁?而那个人必然就是给她千日醉的幕后主使者。

她选择的路所通往的方向有好几个院子,包括秦,安二人所居住的浮世阁和锦年阁,还有两片下人房。

一群人皆沉默,各有各的心思。

一轮红日已经喷薄而出,冉冉升起,先是晕染红了东方的天际,俄而金光万丈,暖了整个将军府。诺雅站在一片荒凉的废墟前,迎着阳光,感到有些刺目地疼。

老夫人在丫头仆妇的搀扶下过来,在一念堂的废墟前站了片刻,望着诺雅摇摇头,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府里的下人不敢明目张胆地进来看,佯装从门口经过,抻长了脖子向着院子里张望。一早晨络绎不绝。

安若兮洗漱过后也迫不及待地过来看热闹,惋惜感叹几声,对着诺雅嘘寒问暖,然后热情地邀请诺雅去浮世阁与她同住。

诺雅冷冷清清地不说话,只摇摇头算作回答。

花枝招展的秦宠儿也带着丫鬟们前来看景儿,望着已经付之一炬的房间 啧啧连声,嘴角噙着冷笑,话里带着酸意。

诺雅听到她的声音就是一个激灵,猛然转头,发疯一样地冲过去,不言不语,朝着秦宠儿得意的脸上就是一巴掌,干脆利落,使了最大的气力。

秦宠儿始料未及,竟然没有来得及闪避,被诺雅结结实实地打个正着。

这一巴掌令她有点懵,也有些震惊,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好像半死不活的女人,怎么就突然被打了鸡血,像个疯子一样地冲过来,还对自己直接动了手?

她“嗷”地一声反应过来,立即就朝着诺雅扑了上去,出手如电,毫不留情。

诺雅也不甘示弱,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反而硬碰硬,完全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势。

秦宠儿是有些功夫的,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恨不能同归于尽的打法,她一时之间也有点手忙脚乱。

林诺雅主动出手,一击不中,第二招,第三式随之而至,绝对不给秦宠儿一点可以喘息的机会。虽然没有多少力道,绵软无力,甚至称不上花拳绣腿,但是招招狠辣,都是直逼她的要害之处。

“林诺雅,你疯了?”秦宠儿大叫大嚷。

林诺雅手下不停,也不解释,果真像发疯一样歇斯底里。

第一百零二章 拼命三郎林诺雅

秦宠儿见她丝毫没有住手和忌惮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当下也就不客气,开始狠恶反击。

诺雅压根就不是秦宠儿的对手,若是识相躲避也就罢了,少吃一些苦头,偏生她好像是存了要同归于尽的决心,不躲不避,反而迎险而上。有的时候,秦宠儿为了自保,迫不得已会收势抵挡她拼命一样的打法,有的时候,借助蛮力可以轻易化解,诺雅就难免中招。

泡泡见诺雅受气,第一个就发火了,奋不顾身地向着秦宠儿扑过去。

如今泡泡已经半大,凶猛地就像一只金毛小狮子,兽苑里所有的兽类都要惧它几分。它平日里又经常受诺雅训导,闪跃腾挪,灵活机敏,秦宠儿一时间就有些狼狈,疲于应对。

“诺雅,住手!”

百里九从屋子里出来,蹙眉呵斥道。

林诺雅充耳不闻,急红了眼睛。

百里九足下轻点,一个腾跃,飞身而起,就将近乎歇斯底里的诺雅一把抄进怀里,拦腰抱住。

秦宠儿那是睚眦必报的性子,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趁势一脚腾空,就要踢到诺雅的脸上。

诺雅被百里九紧紧地禁锢住,两只胳膊也施展不开,无法还手。无奈之下,双腿蹬地,后背依靠百里九的力量,弹跳而起,右腿灵活如吐信游蛇,绞缠住了秦宠儿的腿。拼了所有的气力,将秦宠儿狠狠地压制下去。

“崆峒派灵蛇拜佛!”一旁观战的元宝忍不住惊呼,心里暗道一声:“姨娘威武!”

这一招式百里九并不陌生,乃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拼命三郎的邪招,她若是果真压下去,秦宠儿与她自己的腿怕是都要半废了。

根本来不及思考,百里九猛然出手,迅疾如风,仅用两指,向着诺雅腿根处一点,诺雅的腿就突然变得绵软无力。秦宠儿趁势溜走,后退三步,站立不稳,跌倒在地上。

一旁的泡泡可没有什么君子风范,最喜欢的就是趁人之危。见秦宠儿狼狈,“嗖”的一声就窜了上去。秦宠儿大骇,在地上一连翻滚几圈,避过要害,手忙脚乱地躲避泡泡的愤怒袭击。

“诺雅,快叫泡泡停下!”百里九焦急地喊。

这摆明了就是拉偏架!出了事情你百里九的心向着谁就立即辨出深浅!

林诺雅心里窝火,那一刻简直火冒三丈,将气全部撒到身后的百里九身上,抬起另一只脚朝着他膝盖迎面骨的位置就踹了下去。

结结实实的一脚。

百里九没想到怀里的小野猫突然发威,来不及撤回,吃了闷痛,低哼一声:“疯女人!”

秦宠儿那里情势危急,连连呼救,元宝在一旁悠闲地袖手旁观,大有清官不断家务事的做派。百里九再也顾不得诺雅,放开她就向着秦宠儿掠过去,堪堪将她从泡泡的嘴里抢出来。

秦宠儿吓得花容失色,紧紧地搂着百里九的脖子不撒手,泪花闪烁,颤了声音:“吓死我了!”

林诺雅得了自由,眼睛里的火焰愈燃愈烈,怦然炸响,再次奋不顾身地向着得意的秦宠儿扑过去。

“够了!”百里九怒声叱道,一把挡开诺雅的凌厉攻击,终于发飙:“你太过分了!”

诺雅原本就没了气力,百里九手脚重,气力又大了些,一连踉跄好几步,方才狼狈地站稳身形,咬牙切齿道:“我就是疯了!我要杀了她给桔梗报仇!”

秦宠儿搂紧百里九,将头一直往他怀里拱,颤抖地带着哭腔:“爷,宠儿好心好意来探望她,她为什么这样敌对我?”

百里九拍拍她的后背,想将挂在身上的女人摘下来,宠儿如水中蚂蝗一般腻歪着身子,恨不能钻进他的皮肉之中。

“我们暂且不说宠儿和桔梗受伤没有干系,就算是有,你张口就喊打喊杀的,是不是过于狠毒了一些?”

“呵呵,我狠毒?”诺雅气极而笑:“一个草菅人命,敢一把火烧了一念堂,连累无辜的人你抱在怀里,呵护备至,我讨要个公道反而成了毒妇了?九爷的心,偏得未免太离谱了。”

“我没有,宠儿冤枉。”秦宠儿抬起可怜兮兮的小脸,对百里九申辩道:“九爷做主!”

百里九紧蹙着眉头,向着诺雅伸出手来:“证据!”

“朝三一早就吃里扒外,是她秦宠儿的人,可气我一时妇人之仁,纵容后患而已!”诺雅咬牙切齿道。

“没有证据,那就是凭空猜测,你这样鲁莽行事,视人命如草芥,跟那凶手有何区别?”

“罪名,爷愿意怎样给都好,我统统都认了。但是今天势必要杀了她,谁也拦不住!”

诺雅赤手空拳,依旧不管不顾,双目怒瞪,薄唇紧抿,摆明了就是拼个你死我活的架势。

“别逼我出手!”百里九冷声呵斥:“你今天过于胡闹了些!”

诺雅只冷笑一声,算作回应,手下依旧不停。百里九不得不出手相迎。

秦宠儿赖在百里九怀里左躲右闪,阴冷地笑,看准了机会,趁着诺雅不备,脚下使坏,一个连环旋踢,狠辣无比。

诺雅正专心对付百里九,来不及防备,顿时招架不住,被秦宠儿正中小腹,几乎是飞了出去!

百里九毫不犹豫地一把甩开腻在怀里的秦宠儿,飞身就向林诺雅扑了过去。

日、你个先人板板!

诺雅性子原本就刚烈,更何况正在盛怒之中,见百里九向着自己扑过来,满心厌恶,不假思索地一脚蹬开了他,冷叱一声:“滚!”

诺雅这一脚使的气力大,百里九没有什么,她自己反倒受了反弹,在半空中旋转半圈,头向下跌落下去。

她不后悔,只要能出了郁结在心口这口恶气,摔个头破血流又如何?

诺雅闭上眼睛,伸出胳膊抱住后脑,预想中的剧痛却迟迟没有传来。只觉身轻如燕,轻飘落地,托在她腰间的臂弯结实而有力,身后的怀抱是好闻的竹香清雅味道,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的气味。

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眼前的雪衣公子翩然若仙,如梦如幻,好不真实。

“二皇子?”

楚卿尘朗目灼灼,剑眉笼烟,满含担忧:“诺雅,你没事吧?”

诺雅满腔满心的怒气在他温润轻缓的问候里瞬间烟消云散,如沐桃林春风,痴傻地摇头:“我没事。”

楚卿尘剑眉缓缓舒展,眸底逐渐涌上和暖笑意:“没事就好。”

百里九一声冷哼,上前拽着诺雅胳膊,扯离楚卿尘的怀抱。诺雅愤愤地甩开他的手,在他眼里好像颇为厌恶一般。

“好巧啊?二皇子?”百里九不冷不热地道。

“不巧,我已经来了多时了。”楚卿尘毫不遮掩,坦然道。

百里九讥讽一笑:“什么时候,向来彪炳品行高洁磊落的二皇子竟然也学那梁上君子,偷偷摸摸地潜进他人府邸了?”

二皇子掸掸衣袖上的皱褶,淡然道:“我只是体恤你府上的人通传跪拜麻烦。更何况,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欣儿将诺雅托付给我,让我代为关照,我总要尽职尽责。若是正大光明地进来,眼见也未必就是真实的,有些人很会做戏。”

“二皇子这话说的好像于理不合吧?林诺雅她是我百里九敲敲打打娶进府的姨娘,我自然会照顾关爱她,就不劳您二皇子费心了。”百里九毫不留情地反击回去。

楚卿尘微微一笑:“好个关爱!小九原来都是这样疼爱女人的,果真与众不同啊!也不知道这世间能有谁有这样的福气消受?怪不得欣儿说你的心是歪着长的。”

林诺雅这才知道,百里九毒舌并非天下无敌,他每次在楚卿尘跟前,好像都有些吃瘪失态。楚卿尘看似不瘟不火,说话却是一针见血,刺激得百里九几乎发狂。

果然,他的话令百里九顿时恼羞成怒:“二皇子这是打算插手我百里府的家务事吗?”

二皇子坦然摇摇头:“你百里九喜欢妻妾成群,看她们勾心斗角,乐此不疲,我楚卿尘可没有这样的自虐嗜好。我只是听闻府上走水,你百里兄‘后院失火’,顺路过来看看。只要诺雅无恙,我在欣儿面前有个交代,也就是了。”

“既然如此,诺雅她安然无恙,二皇子慢走不送。”百里九直接下了逐客令。

楚卿尘对于百里九的无礼丝毫不以为意,叹口气道:“今日我若是不来,还不知道她是否还能这样安然无恙?”

“都说二皇子心怀天下,无微不至,果不其然,就连我将军府一个小小的侍妾,也能令你这样关照,简直受宠若惊。”百里九冷冷地讥讽道。

“多谢小九赞誉。”对于百里九话里浓浓的*味儿,楚卿尘佯作不察,坦然接受,然后信步走到诺雅跟前,从袖口里掏出一把小巧精致的弓弩,递给诺雅:“这是欣儿托工部师傅特意打造了送你的。她叮嘱你,若是有谁敢欺负你,尽管打杀,出了事情自然有她给你兜着。”

那是一把可以连发三发的诸葛弓弩,玄铁打造,古朴精良,一看就知道是个宝贝。诺雅顿时有些喜出望外。

她刚刚欣喜地伸出手去接,百里九已经抢先一把夺了去:“这弓弩我就代她暂且收下了,谢过十公主大恩。”

楚卿尘也不计较,旁若无人地向着诺雅微微颔首:“你自己多保重。”

百里九一把牵起诺雅的手,深情地对着她一笑:“我们也回屋吧,外面风寒。”

诺雅使劲挣了挣,反而被他握得更紧,只能作罢。

二皇子不忍她为难,也不多言,腾身而起,翩若惊鸿一般,转瞬消失。

诺雅愤恨地挣脱开百里九,望着一旁的秦宠儿,咬牙切齿道:“我林诺雅向来有仇必报!”

说完,再也懒得看她那嘴脸一眼,扭身就走,把屋门摔得山响,将屋檐下冻僵的鸟雀吓得扑棱着翅膀逃了。

这个女人发起狠来,六亲不认,简直让人恨得牙痒!

百里九几乎暴跳如雷:“林诺雅,爷把你惯得上天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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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我知道你也饿了

朝三用席子卷了拖出去草草地埋了,这件事情好像就这样不了了之。对外的说辞是朝三大意引起一念堂大火,差点酿成大祸,然后愧疚自杀了。

府里惋惜议论两天之后,也就偃旗息鼓,毕竟,一条人命,一桩铁板钉钉的罪过,对于他们而言,还不如一些张家长李家短的鸡毛蒜皮来得有争议一些。

诺雅始终过不了这一关。不是她心善,对于背叛自己敢下杀手的人,她一样可以眼也不眨地取了对方的性命。她只是觉得,那种被背叛的滋味真不好受,毕竟自己待她不薄。

纪婆子不屑地撇嘴:“这丫头我一早看着就心术不正,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腰肢扭得就跟一条蛇一样。九爷一来咱们院子,比谁都伺候得殷勤,颠颠儿地往跟前凑,说话的声音都滴着糖水儿,眼睛里能攒出一丛火苗来。这样的女人我见得多了,都是巴不得爬上主子床,恨不能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主儿,也不瞅瞅自己的德行。

也就是咱们姨娘心宽,不跟她计较,换成别的主子,早就将她的腿打折了,还能容忍这么多长时间?谁知道她一点儿都不知道感恩,还变本加厉。

我可记得不止一次提醒过姨娘您,九爷的一些贴身事务务必要亲力亲为,千万不要假手于人,给了那些不要脸面的浪蹄子可乘之机。

这朝三,八成就是因为爷不待见她,所以心里生了嫉恨,才想方设法地要置您于死地。

要说养虎为患,可能就是这个理儿,没想到她竟然这样心狠手辣,就连我们都想一并害死。也多亏了姨娘夜里机警,我们方才捡回一条性命。”

纪婆子絮絮叨叨的话听起来尖酸,但是,诺雅知道都是实情。从朝三每次打量百里九时候的眼神,诺雅就能猜测得出来,这丫头春心动了。而百里九对于男女之事又不是个检点的主儿,向来端不起主子的架子,没准儿一句无意间的夸奖就令她朝三想入非非了。

就是不知道,朝三是因为受了别人指使,所以有意接近百里九,还是因为她有这非分之想,被人利用,所以才被人指使?大错已经酿成,因与果,左右也不太重要了。

其实上次楚欣儿来一念堂,被秦宠儿带人捉奸一事上,诺雅早就疑心,朝三怕是就是那个吃里扒外的人。

只是,诺雅对此并没有放在心上,或者说,她从来没有对百里九上过心,觉得自己离开将军府不过是迟早的事情,对于一念堂的下人也是任之纵之。再加上,当时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她并没有深究。没想到,为今日埋下这样的隐患。

诺雅并不是那种有妇人之仁的人,她比一般女人来得可能更心狠一些,对于这样的事情向来不会优柔寡断,拖泥带水的,只有这一次,她发誓,也是最后一次。

一念堂自己房间里的东西几乎都毁之一炬,百里九拨了银两开始重新修缮。诺雅住在最僻静的厢房里,和桔梗的房间相邻,方便夜间照应。

桔梗在第二天下午才悠悠醒转过来,她见到诺雅安然无恙,只勉强咧咧嘴,算作是欣慰,就再也笑不出来。

她的后背火烧火燎地疼,不能躺,只能趴着,浑身僵硬,哪都疼。也多亏了是冬天,烫伤处擦了老汤头研磨的药粉,没有恶化。但是不能穿衣服,被子也不能贴身盖,稍不注意粘在上面就揭下一层皮,疼得桔梗呲牙咧嘴。

傻丫头不敢叫,也不敢在诺雅跟前抱怨,自己疼得受不了,就咬着被子忍,稍微一动弹,牵扯了伤口,就钻心地疼。

她缩在被子里蹙眉咬牙忍耐,诺雅躲在外间心疼得噼里啪啦掉眼泪,一口银牙暗自咬碎。

对于朝三的死,毫无疑问,诺雅是直接归咎到秦宠儿的头上的。她从未招惹过什么人,想将自己置于死地的除了秦宠儿就是安若兮,再加上朝三的缘故,所以诺雅基本上可以笃定。

只是将军府戒备何等森严,秦宠儿身边有谁能够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一念堂纵火?还是说,纵火之人也是朝三?

还有,究竟是谁这样好的手法,能够在元宝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将朝三一击毙命,尔后安然离开?

最重要的是,朝三颈间的伤口,与张灵通的致命之伤一模一样!

有没有这样的可能,秦宠儿背后,还有更为可怖的势力隐而不露?而张灵通的死因,也是招惹自己杀身之祸的*?

冷静下来的诺雅,想得比较周到,懊恼得最多的,就是自己鲁莽之下打草惊蛇。也许,百里九拦着自己是明智的,不过偏心了而已。

林诺雅没有真凭实据,所以秦宠儿依旧逍遥法外,一次次耀武扬威地从她的院子门口走过去,故意挑衅着她的忍耐力。

她心里的火郁积在一起,愈燃愈旺,就像即将喷涌的火山,而又找不到可以喷发的途径。她强迫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否则,就是中了她秦宠儿的圈套。

诺雅正在气头上,那就是炮仗脾气,百里九识相地没有往跟前凑,免得碰一鼻子灰。

勉强忍了两三日,觉得她气也应该消得差不多了,百里九就佯作散步,无意间路过一念堂,借口查看修缮进度,到院子里转悠指点了一番。

暮四主动偷着告诉他,林诺雅正在厨房里煮面,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他在厨房门口来回转了两圈,提高了嗓门说话,却一直找不到台阶下。觉得主动凑过去,有失自己作为九爷的威仪,万一那女人得寸进尺,以后更管束不住。

正失落的时候,厨房的门被扒开,泡泡听到他的脚步声,从里面扑出来,兴奋地上蹿下跳。

泡泡身上油亮浓密的长毛在火灾时被烧焦了一片,诺雅仔细修剪过后怕它冷,让暮四给它做了一件只露着四肢的开档棉袄,整体看起来圆滚滚的,滑稽可爱。

百里九有了点子,从暮四那里讨要了纸笔,略一沉吟,将纸铺在膝上,歪歪扭扭地写下“我也饿了”四个字,折叠起来塞到泡泡嘴里,拍拍它的头,又指指门里的诺雅,泡泡立即会意,扭身进了厨房。

等了半晌不见动静,百里九秉承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原则,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扒着门缝往里一看,不由哭笑不得,鼻子都歪了。

诺雅正端着盘子喂泡泡,一边喂一边嘀咕:“我知道你也饿了,多吃点。来,给爷笑一个!”

这女人绝对的气死人不偿命!

百里九站在门口有些尴尬,扒着门缝搭讪增加自己的存在感:“好香啊!”

诺雅早就听到他在院子里说话,心里没出息地绽开一朵花,又立即被她自己强硬地掐掉了。她瞟了一眼百里九,紧绷着脸站起身来,视若无睹。

百里九丝毫不以为意,没话找话:“今天天气真冷,夫人的脸好像都冻僵了,见了我这样冷冰冰的。”

诺雅走到跟前,“砰”的一声关了门。

百里九吃了个闭门羹,又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正在干活的工匠,全都扭过脸来看他,颇没有面子。

他绕到窗户根底下,小声地道:“夫人,你这样容易让别人误会是悍妇的,传扬出去,名声上不好听。”

诺雅“呵呵”干笑两声,然后扬声喊道:“您说什么?九爷?您要去醉梦楼找男倌儿?我这酒菜都给您准备好了。”

“啥?”百里九有点莫名其妙。

“那您去吧,记得多带银两,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还有,多穿件衣服,今天天冷呢。”诺雅体贴地道,那殷殷叮嘱的声音,听着温柔熨帖极了。

周围做工的工人立即停了手里的活,扭过头来看百里九,眼中满是诧异与艳羡。

“九爷,奴家这样说可能搏个贤德的名头?”林诺雅是个乖宝宝,向来虚心好学,不耻下问。

百里九被捉弄,尴尬地轻咳两声道:“既然夫人已经备好了酒菜,为夫自然哪里也不能去,就留在家里陪你把盏言欢,共度良宵。”

屋子里默然片刻,然后窗子打开一道缝,伴随着流泻而出的诱人香气,还有一只灰色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出来。百里九眼疾手快一把捉个正着,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只身上粘了鸡毛的蝙蝠,在瑟瑟发抖。

应该是这里改作厨房,温度骤升,所以惊动了原本的不速之客,从冬眠里醒转,被诺雅捉了放出来。

“九爷若是能够说得出,它算是什么鸟儿,我就放你进来。”

民间有句歇后语:蝙蝠插鸡毛——算是什么鸟?感情林诺雅这是指桑骂槐地故意讥讽他。

百里九不急不恼,将那蝙蝠一扬手放了:“都说飞禽走兽,这小东西虽然会飞,却并非鸟类,而是祥兽,在民间有添福之意。不过插身鸡毛装掸子,倒是第一次见,果真是好大个的‘胆子’!”

百里九的话含沙射影,这是在暗示诺雅未免也过于张狂了一些。

诺雅原本是想告诉百里九,这蝙蝠亦禽亦兽,应该叫做“禽兽”的,想想万一惹恼了这个浑人,也是自讨没趣,就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了。心里不悦,只冷哼一声算作回答,

“夫人若是觉得我言之有理,那就赶紧准备酒菜,爷果真饿了。”百里九得意地道。

“好嘞!”诺雅打开窗子,露出一张灿若朝华的脸,冲着百里九莞尔一笑,将一绺暖房里刚掐来的韭菜丢给他:“九爷,您的韭菜。”

百里九简直有些欲哭无泪,还以为诺雅果真消了气,答应得那样痛快。感情此韭菜非彼酒菜,不过是又戏弄了自己一遭。

他向来也是不输嘴皮子的,遂压低声音道:“韭菜俗称‘壮阳草’,夫人这是对我多么没有信心,才让我拿它当饭吃啊?”

第一百零四章 必须要翻身

诺雅没有想到,三皇子妃会过来看自己,并且带来不少的昂贵礼品,说是听闻一念堂大火,有些放心不下,过来探望探望。

虽然百里九名义上也是皇子,但是毕竟地位不一样,所以自然惊动了老夫人,忙不迭地亲自出来迎接,并且坚持不肯让三皇子妃纡尊降贵,到诺雅的院子,而是请她移驾会客厅,好茶伺候,吩咐下人传唤诺雅立即过去。

诺雅早就想见三皇子妃,将心里的一点疑虑向她打听清楚,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听闻她驾临将军府,来不及梳洗更衣,迫不及待地去了,规规矩矩地大礼参拜,免不了一阵寒暄。

老夫人就陪在旁侧,寸步不离,不动声色地盯着诺雅一举一动。二人心照不宣,一问一答,都是情理之中的客套。

礼节上的探望大抵也就是如此,嘘寒问暖几句也就该告辞回府了,三皇子妃站起身来,恋恋不舍地道:“与妹妹们投缘,改日府里搭个戏台,请上一班杂耍班子,说书先生,再请老夫人携姐妹们一起过府热闹热闹。”

三皇子妃这句话说得耐人寻味,诺雅此时对于“说书先生”几字又敏感,不由旁敲侧击地试探道:“三皇子妃难道也喜欢听那勾栏瓦舍里的先生弹唱?”

三皇子妃笑着摇头:“并非是那种有话本儿的弹唱口技,而是茶肆里东短西长的通俗说讲。太子与太子妃向来兴致勃勃,经常为此到市井瓦舍里喝那几文钱的大碗茶。”

诺雅不禁一愣,知道三皇子妃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及这些,心中一动,装作漫不经心道:“倒是听说京城茶肆里委实有几位舌灿莲花,而又风趣幽默的先生,比如南街的泰兴茶馆,向来听客络绎不绝。”

“妹妹倒是果真给三嫂提了一个醒儿,太子就是专爱那里的张先生,四天前,还来邀请你三哥一起过去喝茶呢。那到时候我就投其所好,让那先生提前闷几段精彩的桥段。”三皇子妃缓缓一笑,似是不经意道。

四天前,可不就是张灵通被杀那一日?太子竟然也去过那间茶馆?

早就知道三皇子妃偏生提起此事必然有因由,自己正暗自揣摩不透,原来只是抛砖引玉,真正的话根在这里,话里有话。

诺雅心里一震,难道那说书先生之死竟然与太子有关系?当时自己去而复返,太子唯恐张灵通多嘴,被自己识破他曾来过,所以杀人灭口?而一念堂的火灾,就是太子笃定了自己的身份,唯恐有朝一日方家翻案平雪,所以指使秦宠儿里应外合,将自己置于死地?

也许,太子果真是识得自己的,不过因为自己是已死之人,出乎意料,所以一直将信将疑,不敢确定罢了。

愈想愈是合情合理!遍体生寒。

魂不守舍地跟随老夫人一起将三皇子妃送出将军府,天色暗沉下来,起了北风。

三皇子妃抬眼看看天,意味深长地客气道:“怕是要变天了,这样无常。老夫人与妹妹都赶紧回吧,天寒风急,就不要送了。”

又是话里有话,一旁的老夫人不懂,诺雅怎么会不清楚她的弦外之意?

三皇子妃与老夫人一番客套之后,也就不再久留,告辞回了皇子府。

老夫人与诺雅目送着马车离开,方才转身语重心长地对她道:“常言说,娶妻娶贤,三皇子娶了这样一位聪慧的皇子妃,赛过女中诸葛,果真是他的福气。”

诺雅敷衍着点头。

“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你可明白?”老夫人探究地问。

林诺雅一脸茫然地摇头。

老夫人不屑地冷哼一声:“果真愚笨透顶,跟石头一样难以教化。”

诺雅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也不顶嘴:“不敢擅自揣摩,还请老夫人明示。”

老夫人无奈地叹一口气,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你就记得谨言慎行,不要不自量力,自作聪明就可以了!”

言罢拂袖而去。

诺雅心里自然明镜一样,知道老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她一直都是在提防,不让自己与三皇子妃单独接触,应该就是害怕自己一时糊涂,说错话,办错事,为聪慧的三皇子妃所用。

而三皇子妃对于自己过于的热情,令谨小慎微的老夫人定然是起了疑心,所以才不得不直言劝阻。

其实,老夫人有些多虑了。

诺雅并不是轻易就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性子,她也意识到,这三皇子妃的确是个城府极深的人,尤其是今日她含沙射影的一番话,使她的心思显而易见。所以诺雅早就生了提防,一直以来都按兵未动,暗中调查。

如今,储位之争迫在眉睫,早就听闻三皇子野心不小,有意取而代之,与太子早已经是面和心不和,处心积虑斗得风起云涌。自己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两人党派相争的牺牲品,甚至牵累百里府,所以诺雅愈加冷静沉稳。

面对着即将成为九五之尊的一国太子殿下,与老谋深算的三皇子,诺雅在自己的身世没有得到证实之前,绝对不会轻举妄动。看似普普通通的女人之间的宅斗,实则牵一发而动全身,背后牵扯的是两派势力的你死我活,和百里府的兴衰成败。

所以,诺雅要忍,不能贪图一时之快,她要顾虑周全,力争一击必中。

下午时,诺雅正在给桔梗换药,听到外面暮四恭敬的请安声,只道是百里九过来,自己仍旧低头上药,置之不理。

门帘一掀,一个小脑袋从外面钻进来,鼻尖冻得通红,原来竟是十公主楚欣儿。

诺雅赶紧放下手里的药,起身道:“你怎么来了?这样冷的天气。”

欣儿一边搓手一边跺脚,冷得直哆嗦,眼睛却将诺雅从上到下,打量了好几遍:“我听说一念堂失了火,你没事吧?”

诺雅赶紧拧了热帕子给她:“你差个宫人过来问一声就好,自己做什么还亲自过来?”

欣儿用帕子捂着脸,说话就有些瓮声瓮气的:“原本是担心花子狗他们几个,这样冷的天气可莫冻成死狗了,所以从宫里带了吃食和棉衣被子给他们。谁料就听说你出事了,顺路来看看你。”

“白白地让我自作多情半天,原来不是特意来看我的。”诺雅笑着调侃:“不过这样的天气,花子狗他们的确够难熬的,还是你想得周到。”

欣儿不屑地轻斥一声:“嘁,那帮不识好人心的家伙,我原本是想让他们进宫享福的,可是花子狗非要说我是拉着他们去当太监,要断子绝孙的,所以抵死不从。他也不想想,就他那样祖传讨饭过生活的人,以后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他?”

诺雅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忍俊不禁:“他们几人怕是闲散惯了,不喜欢去宫里受约束,故意气你呢。”

欣儿不好意思地笑:“也有道理啊。”

说完丢了帕子去看床上的桔梗,听诺雅简单地讲述完失火经过,不禁对桔梗另眼相看,赞不绝口:“忠义可嘉,等你过些时日好起来,本公主定然重重有赏。”

桔梗趴在床上,不便行礼,只能点头千恩万谢了。

难得欣儿提前打好招呼,不急着回宫,诺雅留下她,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姑娘家喜欢的拿手好菜和点心,烫了一壶寡酒,两人回屋对酌。

几杯暖酒下肚,通体舒畅,欣儿仔细询问起火的缘由,诺雅正心里憋闷,就简单地将朝三一事同欣儿讲了。

欣儿向来疾恶如仇,还未听诺雅讲完,就气得哇哇大叫:“百里九他竟然不肯为你做主么?他还算不算是个男人?”

诺雅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根本就没有真凭实据,也只是猜测而已,自然无法要求九爷他为我做主。”

欣儿余怒难消,忿忿道:“说到底,他百里九还是偏袒那个秦宠儿,所以才维护着她。”

“这倒是不至于吧?”诺雅黯然地嘀咕道,却是有点口是心非,想起那日百里九拉架,执拗地认为就是分出偏向来。

“诺雅姐姐,莫看你稍微年长我一些,但是这宅里的事情,我可比你看得通透。女人跟女人之间的斗争,比的不是道理,也从来不用讲究什么证据。男人的疼爱才是硬道理。

男人若是宠你,你说的话那就是圣旨。若是看着你不顺眼,你即便字字箴言,他也能鸡蛋里面挑出骨头来。

要不为什么,我父皇宫里的那些妃子们天天吃饱了饭没事做,就在那琢磨怎么博取我父皇的宠爱。那些被打进冷宫里的妃子,也不是因为她们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根本原因还是,在我父皇跟前失了宠。

所以,你不能这样一直对百里九不咸不淡的,必须要争宠翻身!”

“我若是不喜欢他百里九,争宠又有什么意义?”诺雅颇不以为然。

“我父皇再英明神武,那也是垂垂老矣,后宫佳丽三千,又有谁是真心的?都是为了生存迫不得已罢了。所以,我最是讨厌皇宫,即便是在外面流浪,风餐露宿,我也觉得快活,乐不思蜀。”

第一百零五章 只能帮你到这了

诺雅听这样一席话从不谙世事的楚欣儿口里说出来,有些惊愕。觉得欣儿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却不知道,她自小身居后宫,这些都是耳濡目染,司空见惯的事情,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这套说辞,对于诺雅而言,委实有些新鲜。她的性子一向是黑白分明的,觉得有理走遍天下,从未深究过,自己在将军府这些时日的遭遇,背后所映射出来的问题。

争宠?翻身?真的有必要吗?

诺雅摇摇头:“我不欣羡那些泼天的富贵权势,也不稀罕他百里九的风流博爱,宠与不宠,与我而言,又有什么区别?我倒乐得清净安然,少招惹那些嫉恨与是非。”

“诺雅姐姐,若是他百里九果真对你情有独钟,你想要怎样的生活还不是随心所欲?

天下人只道皇后宠冠后宫,享用着全天下最好的东西,最大的权势,我父皇封她的儿子做太子,却少有人知道,其实,我父皇最宠的,却是二哥的母亲。

只是父皇当初年少气盛的时候过于张扬,将对她的宠爱过于地形式化,所以致使那时的她背地里经常受众妃嫔排挤陷害不说,还僵了与太后的关系。

如今,父皇看似喜新厌旧,不再专宠她,但是实际上,整个皇宫明眼人都知道,她是父皇的眼睛,谁都动不得她一丝半毫。父皇在用另一种方式护她一世安稳。

有的时候,男人的心思高深莫测,宠爱一个女人是不显山不露水的。但是,他一定会用自己的方式让你幸福,让你一生一世过得安然静好。”

欣儿饮了薄酒,有些微醺,心里想起自己的母妃,也多少有点伤感,喉间压抑着酸酸涩涩的世态炎凉,寡寡淡淡地娓娓道来。

也许,真的是这样,他百里九从自己嫁进将军府的那一日起,造足了声势宠自己,甚至闹腾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将她一次次置于风口浪尖上,招惹秦、安二人嫉恨,百般为难。但是到头来,受到的责罚全都无关两人痛痒。倒是自己,一次次被老夫人责罚,心里委屈不说,还吃了苦头。

最可恨的是百里九雪上加霜,栽赃给自己一顶断了将军府香火的帽子,差点令自己皮开肉绽。这样的水深火热,归根结底,果真就是因为一个不得宠。

但是让自己低声下气腆着脸皮去向那浑人争宠献媚,诺雅觉得很难,好比是让自己吞咽下一只活蹦乱跳的青蛙,她恐怕做不到。

她不敢说绝对,因为若是自己处在绝境之中,为了生存,为了桔梗,她命都可以拼,有什么是不能忍的?

那一刻,诺雅心里有点心灰意冷的苍凉,又恨得咬牙切齿。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违背意愿,而又在他面前若无其事地笑得阳光灿烂。”

“正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诺雅姐姐,你不能再忍气吞声地被动挨打,必须主动出击,拿下他百里九,到时候就算是拆了他将军府,他还要心疼你辛苦,给你揉肩捏背。”楚欣儿得到诺雅肯定,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气千云地道,俨然是一个正在指挥千军万马的少年将军。

诺雅捉着她的手,佯作轻松地打趣:“一直都是将欣儿当作小孩子看的,今日才知道竟然深藏不露,也是个中高手,将来嫁人以后,必然能呼风唤雨,将夫君收拾得服服帖帖,唯命是从。”

欣儿嗔怪地捶打诺雅:“好心同你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你却这样讥笑我,看我以后还管你不?”

诺雅赶紧连声讨饶,哄劝了两句,欣儿方才云开雾散,狼吞虎咽的同时不忘与她推杯换盏,喝得尽兴。

诺雅不知道,原来欣儿也是喜欢偷着饮酒的,她自小羡慕宫外打马江湖,快意恩仇的生活,就喜欢那种对酒当歌,潇洒不羁的快活,酒量也早就锻炼了出来。今日好不容易,遇到情投意合的酒伴,哪肯罢休?诺雅最初还拦上一拦,后来索性就不再劝,只暗中叮嘱暮四将酒换做极淡的果酿。

倒是纪婆子终究年岁大些,知道轻重,见好酒一壶接一壶地往诺雅屋子里送,心里忐忑,唯恐她不知轻重,让欣儿醉酒,招惹出什么事端,拖累自己受罚,心里有些焦急。正打转时,见到元宝自一念堂跟前过,就忍不住叫住他跟他说了,知道他见识多,向他讨个主意。

元宝正恼林姨娘与自己主子这一阵子冷战,见了自己的面也苦大仇深一般,让自己嘴里寡淡了好几天。听纪婆子这样讲,转身就去了百里九书房。、

百里九知道十公主今天过来,已经有侍卫向他禀报过了,原本并不以为意。觉得诺雅这一阵子心里正闷,有个人陪她说说体己话也好,就不去打扰。

元宝进来,添油加醋地一说,百里九也唯恐欣儿万一醉酒回宫,被追究起来,诺雅定然吃罪,慌忙放下手里的书信,箭步向着诺雅的院子走过去。

纪婆子见了他如释重负,忙不迭地开门打帘。

屋子里炭炉燃得旺,蒸腾的热气混合着酒香迎面扑鼻。百里九进去方才知道果真不妙,那楚欣儿还好,因为贪吃,酒饮得不多,林诺雅那女人粒米不沾,却是将酒当做水来喝,身边的酒壶已经摆了七八个。

“百里九?”楚欣儿抬眼看到百里九,嘻嘻一笑。

林诺雅眼帘都不抬,自顾低头饮酒。

“没大没小!”百里九皱了皱眉头:“小欣儿,你应该回宫了。”

楚欣儿不悦地撇嘴:“你怎么一来就赶我走,喝你一壶寡酒心疼了不是?”

“你九哥我有这么小气么?大不了送你几坛抱回宫去也好,我只是有点心疼我家夫人了。”

欣儿掩着嘴不怀好意地笑,向着百里九伸出手:“把你禽兽院里最宝贝的那只巧嘴八哥送给我,我就乖乖地走。否则,我就留下来住上十天半月,缠住诺雅姐姐不放,急死你。”

“那只八哥灰溜溜的有什么好看,我刚命人训了一只会学舌的翠羽鹦鹉,送给你好了。”百里九大方道。

欣儿眼珠一转:“好的你肯定舍不得送我,我就要那只八哥!”

百里九无奈地点头:“给你给你,只要能把你这个小魔王送走,什么都依你。”

欣儿得意一笑:“那我就把诺雅姐姐暂时还给你了,以后,我还会常来常往的。”

诺雅有心挽留,看外面天色委实不早,就不再多言,站起身来相送。

她心里明镜一样,偏生因为心有郁结,又是空着肚子饮酒,起身猛了身子就有点摇摇欲坠。

百里九一把搀扶住她:“醉了就安生地坐着吧,我让元宝送欣儿就可以了。”

欣儿也摆手示意她留步,不用远送。

诺雅猛然想起那把被百里九没收的弓弩,对欣儿道:“还没有谢谢你送我的那把连发弓弩呢!”

欣儿站在门口,有点莫名其妙:“什么弓弩?我什么时候送你的?”

“喔,没事没事,都是自己人,这样客气做什么?”百里九慌忙支吾着将话题岔开,上前推搡着欣儿,扬声唤院子里的元宝:“元宝,代我送送十公主。”

元宝在外面兴奋地应了,躬身开门打帘:“十公主请吧。”

欣儿同诺雅依依不舍地道了别,转身出了门,冲着百里九得意地眨眨眼睛,压低声音道:“我也就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诺雅姐姐喝了酒很彪悍,你自己小心保重。”

说完转身叽叽喳喳地不忘向元宝讨要八哥,想来并未醉酒。

屋子里只剩了诺雅和百里九,一阵难堪的沉默。

诺雅一言不发地坐下,依旧拿了酒壶灌酒喝,酒到杯干。

百里九走过去,一撩衣摆,在她对面坐下,抢过她手中酒壶:“我陪你喝。”

林诺雅望着对面坐着的人,许是饮了酒的缘故,只觉桃花灼灼,十里妖妖,旖旎无限,这样倾国倾城的妖孽容貌,明明朝夕相对,已经到了两看两生厌的时候了,为何恍惚间还会觉得脸红心跳,重如擂鼓?

只可惜,这样的男人太危险,看着恍如烟花一般灿烂,却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稍不留心,便是引火*。

诺雅踉跄着站起身:“我醉了,要回屋休息,九爷请便吧。”

她转身就走,路过百里九身边时,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腕:“还在生我那天的气?”

诺雅笑笑,双颊酡红,眼眸迷离,百里九只觉她目中波光潋滟,粼粼含情,令人我见犹怜,顿时有片刻恍惚。如醉如痴。

“我只是有些醉了。”

“那就说醉话。”

“可是九爷还清醒着呢,岂不被你看了笑话?”

“那爷便陪你一起醉!”

百里九抄起酒壶,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依旧紧捉着她的手不放,冲着门外扬声喊:“再拿一坛桃花醉过来。”

暮四只道是两人兴致上来了,高兴地应一声,拍开酒封,将一坛酒抱进去,感觉气氛有些莫名压抑,慌忙扭身走了,闭严了屋门。

注:热情的某人评论说迫不及待想看两人修成正果,稍晚会有小福利放送,一点肉渣渣,敬请热爱美人九的亲们笑纳。

第一百零六章 酒壮色胆

“酒大伤身,九爷还是少饮为好。”诺雅淡然道。

百里九手上一使劲,诺雅只能乖乖地在他身边坐下。

百里九也不说话,沉默着弃了酒杯,将坛里的酒斟满了眼前的碗,一碗接一碗,皆一饮而尽,滴酒不剩。

“够了!”诺雅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

“我还没有醉。”百里九索性搬起坛子,往喉咙里灌。

“真的够了。”

他听话地放下坛子,眸子里含着盈盈笑意:“夫人说够了,那就是果真够了。现在,你可以跟我说话了吗?”

“说过很多次了,我不是什么夫人,九爷高抬了。”诺雅冷声道,心里依旧有点小别扭。

“都说酒后吐真言,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吗?”百里九微笑着望着她,试探着问。

“那九爷所说的话,也都是心里话吗?”她不答反问,轻巧地将问题推了回去。

“那你等一会儿,我再多喝一点酒,酩酊大醉的时候,自然就能听到我的心里话了。否则,我纵然是发誓,你也不会相信。”百里九一本正经,抱起手里的坛子,仰起脖子就喝。

诺雅突然就有些慌乱,她觉得百里九今天很不对劲儿,不像平时那样吊儿郎当,说话也是别有玄机,尤其是他看向自己的眸子,里面清晰地跳跃着一簇灼热的火苗,大有燎原之势。

屋子里的气氛很诡异,温度一直在上升,带着暧、昧,令她有点喘息不过来。

他想说什么,他想问什么?诺雅害怕,总觉得他会说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话来,自己会无法应对。

她选择了落荒而逃,“噌”地站起身子:“九爷好像的确有点喝多了,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你害怕了?”百里九抱着坛子,有些好笑,饮了酒的嗓音低沉黯哑,带着勾人的魅惑。

一句话,又一次令诺雅手足无措,她佯装镇定,磕磕巴巴道:“有什么好怕的?你又不会吃人。”

百里九一声轻笑,带着一点苦涩:“可是你在逃避。”

诺雅的手心有些濡湿,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抖,她紧紧地抓住自己的衣袖一角,深吸一口气:“可能是在躲避,但是逃,应该算不上,我只是醉了。”

她转身就走,毫不犹豫。

“林诺雅!”身后的百里九轻声唤她,就像和暖的春风拂过湖面,有那么一丝慵懒,但是更多的,是深情,专注,伤感。

她脚步不停。

“你那日酒后说过的话还算吗?”

诺雅一怔:“什么话?”

“你说:若是果真能够嫁一个这样倾国倾城的正经夫君,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是一天只食一餐饭,箪食瓢饮,身居陋巷,布衣荆钗,那也是值了。林诺雅,你这话还算数吗?”

诺雅猛然转过身来,羞恼道:“你那日在画舫之上没有昏迷,你是装的?”

百里九一声苦笑,喉间好像刚刚吃下了黄莲,隐忍了太多的苦涩:“我中了你的招,浑身酸软,眼皮都抬不起来,只有脑子还残留着最后一丝清醒。否则的话,我百里九发誓,绝对不会让你在那一天离开我身边半步!那样就不会......”

他果然是喝多了吧?

百里九后面的话,诺雅没有往心里去,她难堪地扶住额头,只是在懊恼,这样羞人的话,怎么就被他给听了去?貌似那日,自己还做了更过分的事情,自己对他又摸又捏,吃了他的豆腐,好像还扬言要让他当太监?

诺雅感到羞窘得无地自容,果真是丢了大人了。自己怎么就忘了,他们习武之人,最是耳聪目明,一般的迷魂药对于他们,压根就没有什么效果呢?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林诺雅,究竟做不做数?”

诺雅半遮了脸,避而不谈:“九爷那日是醉了酒,出现的幻觉吧?”

“你是想耍赖了?”百里九追问,一步一步向着她走近,歪着头,却无比正经。

诺雅慌乱地支支吾吾地搪塞:“可能只是我一时醉话,我记不得了。”

话音刚落,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百里九早已走到她身后,捉住她的手腕,一个使力,将她猛然拽到他的怀里,面对着他。

这样近的距离,他身上充满阳刚的气息经过屋子里热气的蒸腾,愈加浓郁。诺雅又一次恍惚了心神,他身上若是没有那些熏人的脂粉气,还是挺好闻的,尤其是唇畔带着一点好闻的桃花醉的香气,这才是男人的味道,可以给女人安全感,可以令女人意乱情迷的毒药。

诺雅惊慌失措地推拒挣扎,腰肢被百里九铸铁一样结实的胳膊紧紧圈住,丝毫动弹不得。

“告诉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心里话,究竟做不做数?”百里九凝望着她,眸底那簇炽热的火焰升腾起来,愈燃愈旺,带着灼人的温度,炙烤着慌乱的诺雅。

诺雅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只知道自己的脸已经发烫,就像屋子里的炭炉一样的温度。

“反悔了是吗?从你回来的那一天,就已经变了,是不是?”百里九的胳膊勒得她喘不过气来,好像要把她深深地嵌进身体里方才解恨一样。

她胸腔里的空气被全部抽离干净,有些难言的窒息:“放开我!”

“不放,林诺雅,我告诉你,你是我百里九的人,我永远都不会放!”他近乎嘶吼道。

诺雅努力推拒着他的胸膛,反而使得自己腰肢与他贴合得更加紧密。

百里九低吼一声,猛然低下头,就霸道地覆上了她的唇。

这一次的吻不同以往的嬉闹,诺雅能够感觉得到,它的自私和强势,以及疯狂的掠夺,肆无忌惮。

完了!

诺雅觉得自己应该是被他身上的气息感染了,头晕晕沉沉,里面的引信也被他身上的火焰点燃,片刻过后,轰然炸响,在脑海里绽放出最璀璨的烟花。

百里九的唇热烫而又焦灼,肆虐过处,大火熊熊。诺雅的唇就是热锅上的一粒豆子,被煎熬着,跳跃着,终于受不住大火的热烫,崩开了花。

他的舌尖趁虚而入,撬开诺雅的贝齿,饥渴辗转。

诺雅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眸子,心甘情愿地成为一条被搁浅在海岸上的鱼,拼命地张开腮呼吸,贪婪地吞咽着百里九度给她的空气,带着她最爱的桃花醉的香气。

暴风骤雨过后,风逐渐温和下来,百里九的唇不再如狂风肆虐,轻柔地,怜惜地用舌尖描摹诺雅的唇瓣,感觉就像最好的丝绸一样柔滑,恋恋不舍。

诺雅的心口剧烈起伏,双臂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攀上了百里九的肩,有点暧、昧和亲昵。

百里九的喘息有点粗重,隐忍着离开她,与她额头相抵。

那么旖、旎的柔情,那么魅惑的眼神。林诺雅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拒绝,她很诚实,知道自己很喜欢。

百里九的声音愈加低哑,混合了勾人的磁性,愈加令人难以抗拒。

他在诺雅耳边用极好听的嗓音轻声说:“我饮了一坛的桃花醉,才鼓起这样的勇气来吻你,还好你没有咬我,嘴下留情。”

屋子里响起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喝:“滚!”

这才是两人相处的正确模式。

刚才,真的不过是醉了。

醉了的诺雅夜里辗转反侧,怎样都睡不着,想起那一吻,就脸红心跳,心里好像万马奔腾一样澎湃,几乎要跳出胸腔里,然后毫无睡意。

她懊恼百里九的混不正经,懊恼自己的不由自主,懊恼......自己好像很喜欢那种脸红心跳的感觉,很沉醉那种被揉进身体里的渴望,很迷恋百里九霸道而又深情的亲吻,还有一种奇怪的想要冲出云霄的迫不及待。

她轻抚着心口,强迫自己不去想,拼命地转移心思。 想起今天欣儿说过的话,一遍一遍在心里咀嚼。她突然就觉得,可能博得百里九的疼宠也并不是多么痛苦的事情。最起码,比眼睁睁地看着桔梗趴在床上呻、吟,秦宠儿耀武扬威地从一念堂跟前过去,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好。

只要,百里九是向着自己的,她秦宠儿还能这样嚣张吗?

只要,自己在府里地位是巩固的,出府还用费尽心机吗?

只要,百里九心里真的有自己,为家人伸冤报仇,也不会再那样遥不可及。

最主要的问题,如今有人觊觎自己这条小命,若是没有百里九相助,怕是活下去都难。就算是除去秦宠儿,自己被那深不可测的幕后黑手撕成碎片,也是眨眼功夫的事儿!

诺雅猛然从床上坐起来,自己为什么要一直坐以待毙呢?如此下去,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争宠,翻身,将别人强加给自己的欺辱尽数还回去,狠狠地打她们的脸!

这才是你林诺雅!

不就是一个百里九么,风流好色,见了美人就迈不动脚步的人,必须拿下!下不了口大不了闭上眼睛!

就算是侍妾又怎样,就算是青楼出身又如何?秦宠儿与安若兮胡搅蛮缠,还能赖个侧夫人当当,只要我没脸没皮,胆大心细会勾引人,一样咸鱼翻身!

更何况,若是论起勾引人的手段,若是想知道他百里九某些方面的喜好,还有谁能比她有优势?

蛮干不行,要有谋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第一章 囊外必先安内

第二日晨起,诺雅顶着两个黑眼圈在梳妆台跟前坐了一上午。

桔梗卧床,院子里只有纪婆子和暮四在忙,根本就无暇注意到她的反常。

百里九曾经不止一次提起过再往院子里添置几个使唤丫头,被诺雅极坚定地婉拒了。她一朝被蛇咬 ,十年怕草绳,担心再多出一个吃里扒外的朝三。

她宁肯自己生活得再简单一些。

她听到纪婆子在小声牢骚着说自己腰疼,腿也疼,浑身累得不得劲儿,她清闲习惯了,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劳作?

暮四端了午饭进来,见诺雅依旧还在镜子跟前坐着出神,才觉得不对劲,轻轻地唤了两声。

诺雅转过身,嫣然一笑:“这几天辛苦你了。”

暮四看得有些痴,总觉得自己主子今天有什么不一样,尤其那弯唇一笑,不同于往昔的洒脱随性,不深不浅,温温婉婉,恰到好处。

“小姐说哪里话,这些都是奴婢分内的工作。”暮四将饭菜放到桌子上,熟练地摆放碗碟。

“当初给你起名字的时候是我一时赌气,你若是不喜欢,还是换一个吧?”

诺雅缓缓起身,走到近前坐下来。

暮四一怔,摇摇头:“我觉得这个名字叫着挺顺口的,不用换了。”

诺雅点点头:“也罢,回头若是有喜欢的名字,说一声尽管换了就是,要不,作为我一念堂的大丫头,以后要代我管教下人的,说出来也不好听。”

暮四猛然抬起头来,有些惊愕。

诺雅自顾自己盛了汤,头也不抬:“吃过午饭,去找管家,再添三个丫头吧,就说是九爷交代好的。”

暮四脆生生地答应:“那我把她们叫过来让您挑,如今想进咱一念堂的多着呢,知道您对下人好。”

暮四说的是桔梗受伤一事,府里人虽然不知具体情由,但是都在私下议论,说诺雅为了救桔梗差点葬身火海,又为了替桔梗出头,不惜顶撞百里九,与秦宠儿大打出手,更是亲力亲为地日夜照顾。知道这个林姨娘虽然出手吝啬,但是对下人,那是掏心掏肺地好,不像秦宠儿,动不动就打骂训斥。

再加上诺雅如今又得势,背后也有人撑腰,府里人惯会见风使舵的,自然趋之若鹜。

诺雅丝毫不以为意,笑着道:“你自己看着办就好,只要品行端正,人勤快些听调、教就可以,对于府里人的情况,你比我更熟悉一些。”

但凡主子挑使唤丫头,那都要精挑细选,斟酌一二的,诺雅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由自己做主,暮四委实受宠若惊。

“那我就先帮着姨娘挑挑,不合适的就直接回了,然后姨娘自己最后拍板儿就好。”

诺雅慢条斯理地喝汤,一改往日的狼吞虎咽,仪态优雅端庄:“也好,若是有手巧一些,擅长梳洗妆扮的,可以挑一个。”

暮四兴奋地应了声,顾不得自己吃饭,就一路小跑去找管家去了。

囊外必先安内,若想翻身,必先解决内患方才是外忧。以前自己时刻生了逃出府的念头,对于一念堂里的几人,有错误一再纵容,留到了最后,成了大患。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这次,她要彻底地整顿,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管教好了身边人,就算不是铜墙铁壁,自己也能安心。另一方面,独木不成舟,自己还需要合适的左膀右臂。桔梗还小,暮四虽然实诚了一些,但是她为人不错,十剂汤是他的师傅,又与元宝交好,自己院子交给她,应该是可以放心的。

纪婆子好吃懒做,又喜欢论些长短是非。诺雅原本想换了的,但是考虑到她精通人情世故,若是能时时提点自己一二,总是好过身边只有一群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诺雅准备暂时留下她,但是又忌惮着她一向势利,喜欢贪一些小便宜,唯恐日后被别人所用,所以不能近身伺候,索性就让她以后负责向外跑跑腿,收集一点府里的风向和小道消息吧。若是将来给她一点甜头,没准也有用场。

不过,若是升了暮四做大丫头,掌管一念堂的所有事宜,又唯恐她不服气,再煽动生事,所以还是要寻个机会敲打敲打。

机会果然就来了,好比是瞌睡的时候,有人送来了枕头。那纪婆子一得了闲,就跑去外面跟人诉苦,又捕风捉影地闲聊府里的杂事,嘴巴有点不干不净,传进了别人耳朵里,私下里结伴找上门来,将纪婆子骗出门去,寻个僻静处,就要算账。

宅院里婆子们打架的手法最是阴暗,不撕扯头发,不打脸,以免被主子追问起来,不好交代。而是专门挑身上怕疼的地方下手,撩了厚重的冬衣,又捏又掐,用针扎,疼得纪婆子直抽搐,还不敢叫嚷。

诺雅远远地见了,招手唤暮四过来,如此这般地吩咐一声,塞给她二两银子。

暮四过去拉架,身上也挨了几下,还好隔了衣服,并不怎样疼。她同那几人好话说了一箩筐,又将诺雅给的银两塞给几人,算作赔罪的席面。

几人得了银两,气也消了大半,就不再计较,愤愤地回了。

暮四搀扶起狼狈的纪婆子,帮她把衣服整理妥当,并且答应在诺雅跟前代为遮掩,但凡有累的活计,也争抢着做了。

纪婆子心里感激,所以当诺雅宣布暮四做大丫头的时候,顺理成章。

第三天的时候,暮四才带了五个丫头到一念堂,将几个丫头的基本情况全都提笔记录下来,指点着给诺雅看。具体包括乡籍何处,家里亲人几人,因何缘由入府,在府里哪个院子做过事情,又有什么拿手的活计。

暮四是果真用了心的,几个丫头看起来都不是偷奸耍滑的面相,其中有个心灵手巧的丫头唤作云鹤的,既擅长针线,又擅长梳头,手底下有几十种发髻花样。

暮四刻意低声交代,那云鹤是府里家生子,父母都在厨房里做事,听说诺雅这里缺人手,特意求了管事,让自家闺女进来。

诺雅明白暮四的意思,又看着那丫头谈吐稳妥,给了管家情面,留下了云鹤贴身伺候。另外挑了两个手脚粗笨,身家简单的丫头留下来做些粗活,取名琉璃和璎珞。

活计怎样安排,诺雅并不插手,暮四带着她们下去,安顿好以后将院子里规矩一五一十地说了,又交代一些平时的注意事项和诺雅的作息习惯、爱好。

暮四不放心新来的丫头,吃食仍旧自己亲力亲为,将服饰穿戴尽数交付给了云鹤,琉璃璎珞暂时负责洒扫清洗等杂务,领取吃穿用度这些仍旧归纪婆子掌管。

诺雅对暮四这样的安排很是满意,专门留意了云鹤两天,见她做事也利落干净,极有眼力,懂分寸。

尤其是她一双巧手,惯会打扮,不消怎样繁琐,手指上下翻飞,将一头丝缎一般油亮的长发衍生出精致温婉的味道来。

当诺雅焕然一新转过身的时候,身边的暮四有种惊艳的感觉。

并非是她浓妆艳抹,朱环翠绕的堆砌,依旧是清清爽爽的搭配,不过就是同以往气韵不一样。

暮四用心打量,自家主子原本生得就好看,身子柔柔弱弱,玲珑有致,不过身上的气度却是迥然不同,尤其是修长英挺的黛眉,使她看起来多了几分英气,显得倔强和凌厉,好像有棱有角的石块。

云鹤不仅在服饰上下了功夫,应该还给她修剪了眉毛,有了弯曲的弧度,整个人就显得温婉许多 。经常随意束起的秀发,也梳理通透,费心盘了倭堕髻,点缀八宝玲珑如意簪,最妙的一笔,就是自然垂下的一绺发丝,好似随着她的轻浅呼吸,都在左右荡漾,可以搅乱一池春水。简单的两个微妙变化,略施粉黛,俏染胭脂,就令她由挺拔倔强的玉树白杨变成临水顾盼的依依垂柳,惹人怜爱。

纪婆子进屋,絮絮叨叨地说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太好,吃饭的时候没有什么胃口,秦、安二人都在挖空心思地讨好卖乖,话语里暗示诺雅应该过去请安侍奉。

诺雅突然想起一样点心,口感特别松软,易消化,而且丝毫不甜腻,老夫人定然喜欢,就是做起来稍微费力一些。

她花费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将蛋清打成糊状,累得两只手都是酸的,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蒸出来的点心松软香甜,入口即化,一揭开盖子,整个小厨房里都是浓郁香甜的气味,就连不喜甜的泡泡都急得上蹿下跳。

她端着点心,用新帕子严严实实地盖了 ,亲自端去海棠湾。也不求人通禀,只将点心交给婆子,就转身回来。

暮四有些奇怪:“姨娘,你辛辛苦苦地做了糕点送过去,好歹见上老夫人一面,说些讨巧卖乖的话也算,怎么门都不进就回来了?”

诺雅只微微一笑:“老夫人对我的成见根深蒂固,又岂是朝夕可以改变的。我若是腆着脸皮进去,自讨没趣不说,还招惹了人家厌烦。老夫人若是想见我,不需要通禀,自然也就见了。”

暮四似懂非懂,只点头“喔”了一声。

第二章 鬼上身

诺雅经常亲自做些吃食给海棠湾送过去。为了不落个慷他人之慨的口实,所花费的食材都是她自己掏的腰包,后来厨房管事不再象征性地收她银两,说是老夫人那里传下话来,以后她需要什么食材就尽管吩咐 ,不用自己破费。

诺雅再去海棠湾,那些见了她一贯冷冷清清的下人,笑脸就逐渐多了起来,再后来极是热情,拉着她进院子烤火闲话。不过老夫人依旧端着架子不怎样露脸。

再后来,百里九找元宝给诺雅带话,让她到书房里见他。

暮四当着诺雅的面玩笑,说是九爷大婚以前向来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如今总算是在府里有个念头,每天按部就班地回来点个卯,也只是陪老夫人说几句话,谁也不见。尤其那书房可是机密重地,一般人进不得的。

“想来在九爷心里,小姐已经不是一般人了。”暮四笑着促狭。

暮四的打趣,令诺雅莫名有点紧张和心虚,好像做贼被人当场捉到一般。尤其是上次自己毫没有出息地中了百里九的美男计,她就感到羞窘得无地自容,好像全院子的人看自己的目光都别有深意。

现在自己怀了不一样的心思去接近百里九,好比裁缝不带尺—存心不良,像狐狸一样狡猾的百里九会不会轻易看出端倪,直言不讳地揭发她?

她将云鹤给自己描摹好的眉眼洗了又后悔 ,重新在唇上晕染了一点胭脂,矛盾纠结半晌,方才一路鼓气,走到百里九书房门口,心里又打退堂鼓,踟蹰半晌。

“进来吧!”百里九早就看到她的身影,等了半天不见她敲门,有些不耐烦。

书房的门轻轻地推开,诺雅瑟缩着双肩进来,搓着手哈气。

百里九放下手里的书,抬眼看她,觉得她有哪里不一样,但是又说不出来,依旧是水木清华,恰到好处的清透,只是赢弱的双肩和冻得嫣红的脸颊格外惹人恋爱。

“过来!”百里九向她招手,神情淡然。

诺雅娉娉婷婷地走过去,在他的书桌跟前驻足,低眉垂眼,弯膝道个万福。

百里九诧异地指指书桌里面:“到这里来。”

诺雅有点紧张,仍旧乖巧地走过去,软软糯糯地问:“九爷......”

刚一张口,百里九突然就伸出手,将她的两只小手攥在手心里包裹住。他的手掌很厚实,很暖,也很硬,掌心里全是薄茧,充满了野蛮的霸道。

诺雅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就不再挣扎,娇羞地低下头,用卷翘的睫毛遮掩了眼底的不安。

百里九终于觉察到了这个女人究竟哪里不对劲了,太乖巧,太柔顺,收敛了一身的硬刺,然后摇身一变,成了一只沐浴在阳光下的小猫咪,慵懒地伸着懒腰,任凭别人将她背上的毛梳理整齐或揉成一团,眯着眼睛舒适而惬意。

百里九微微使力,林诺雅就跌坐进了他的怀里,紧绷着的脊梁显得她很紧张。

百里九温香软玉抱个满怀,她仍旧一动不动,低垂螓首,羞而不语。

“听母亲说,你这些时日很有孝心,每天都做不同的吃食给她送过去。”百里九在她耳边出声道,温热的气息就扑在她的脸上。

诺雅瑟缩了一下脖子,清浅地“嗯”了一声:“婆子说老夫人这几日身体欠安,胃口不太好。”

“母亲很喜欢。尤其是第一日送过去的点心。”

诺雅低着头,局促不安:“我以为她生我的气,会把它丢出去。”

事实上的确如此,诺雅最初送过去的点心,老夫人认为居心不良,是不屑一顾的。直到百里九回府,见到后好奇地拿来吃,啧啧连声赞叹,她才忍不住偷偷尝了一口。因为没有吃到多少,所以心里头就一直挂念着,后来在百里九跟前拐弯抹角地提起。

“哪里?母亲其实一直都挺喜欢你,背后经常夸奖你率真,聪慧,不过在你跟前口是心非罢了。”百里九将她鬓角垂落的发丝绾到耳后,声音愉悦而轻快。

诺雅在他怀里坐着,一动不动,身子有点僵,忍不住磨蹭着欠了欠身。百里九的胳膊伸过来,圈住她的腰,她立即吓得不敢再动。

“那就好,诺雅一直担心自己经常闯祸,老夫人厌憎。多谢九爷美言。”

百里九终于忍不住了,这个女人今天这是玩得哪一出?这话说得酸不唧唧的,令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书桌上有批文用的朱砂,他伸出手,用指尖蘸了一点,点在诺雅的眉心之间,左右端详。整个人除了看起来添了几分妖娆风情,并无其他反应。

诺雅蒲扇着一双无辜的水灵眼睛看他,莫名其妙。

他捉起她一只手,白嫩的手心向上,复用指尖蘸朱砂,在她的掌心画弯弯曲曲的曲线。

诺雅终于按捺不住,出声询问:“爷,这是画的什么?”

百里九手下不停,嘴里念念有词:“爷今天怎样瞅你都不对劲儿,怕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了体,画一道天师捉鬼符箓救你。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诺雅终于明白,他这又是点朱砂又是鬼画符的,感情是驱鬼呢。她猛然从他怀里弹跳起来:“你才鬼上身呢!”

百里九不慌不忙地从桌上捡起一张纸,将指尖上的朱砂擦干净,邪魅一笑:“现在好了,终于正常了,否则,我还以为自己抱着的女人是安若兮呢。”

敢情他一直抱着自己想别的女人,尤其是那个女人还是安若兮!诺雅很受挫,气哼哼地质问:“我哪里像她一分半点?她那样肥。”

“你就是你,有棱有角,鲜活个性,偏生非要学她那样扭捏作态,乖巧逢迎,不是鬼迷心窍了是什么?”

听百里九这样毫不留情面地揭穿自己,顺道贬低了安若兮,诺雅不仅不恼,反而有些沾沾自喜,贫嘴道:“这个屋子里只有一个色鬼,你把他赶走才是正理。”

百里九低声闷笑,正色纠正道:“还好我只是色鬼,不是饿鬼。”

诺雅有点莫名。

“明明是你自己主动投怀送抱,勾引我在先,我若是色中饿鬼,哪里还能像现在这般坐怀不乱?”

“呸!”诺雅突然就想起那天昏天黑地的那一幕,呸了一声,就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她的唇亮晶晶的,又是染了胭脂,格外红润饱满,比鲜艳欲滴的樱桃还要诱人采撷。

百里九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口水,发现这个小妖精果然愈来愈勾引人。

“说吧,这几天这样装腔作势的,又跑到海棠湾溜须拍马,有什么阴谋诡计?”

还好,说辞是提前准备好的,虽然听起来可信度不是太高:“一念堂大火,九爷奋不顾身地救了诺雅一命,诺雅铭感肺腑,自然要懂得感恩。您事务繁忙,我想要代为尽一份心力。”

百里九自然不信,哈哈一笑:“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当初手脚并用,对我又踹又打的时候怎么就不知恩了?我只相信一句话,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林诺雅面上一窘,垮下肩来:“好吧,我只是想讨好九爷,以后琳琅阁开业大吉,上下打点,九爷也好费心多关照。”

百里九探究地盯了她两眼,不再深究,从书桌上拿起一本账簿,丢给她:“琳琅阁马上就快修缮好了,只剩后期筹备。这是掌柜送来的花销账簿,让你过目。另外,后面有厨子初步拟定的菜谱及价位,这个是掌柜特意交代,请你指点的。”

诺雅接过来,有点汗颜,自己这甩手掌柜当的确实有点不称职,琳琅阁几乎筹备齐整了,也只露过几次面。最近一个是桔梗的伤势她不放心,所以寸步不离。另一点是心里有了危机感,唯恐自己四处乱跑,再招惹祸灾,小命不保。

她上前接在手里,粗略一翻,账目虽然齐整,但是密密麻麻,并非一时半刻能够核算清楚的。

“能看得懂吗?府里有账房先生。”百里九出声问。

琳琅阁的事情诺雅不想假手于人,她自己心里有点小九九,不愿意以后的流水账目张扬出去,惹人非议或者嫉妒。所以诺雅也不再遮掩,点点头:“还可以,这账本记录得浅显易懂。”

百里九指指书桌另一侧,那里放着准备好的笔墨,还有一副算盘,批改用的朱砂:“那就坐在那里慢慢算好了。”

诺雅自然也不客气,坐下来,试着拨了两下算盘,有点手生,反复试验几次,就娴熟多了。方才翻开账薄,仔细核对。

百里九浅笑着看她葱白的指尖在算盘上上下翻飞,神情专注。

他又想起这几日元宝的人送来的情报,说是在一念堂起火的那天,这个女人曾经去琳琅阁附近的茶楼找说书先生打听过什么事情,以至于她刚刚转身离开,那说书先生就被人杀了灭口。晚上,她又差点葬身火海。她究竟招惹的是什么人?这样狠辣?而且能够在戒备森严的将军府来去自如,除却有人里应外合,本事自然也不容小觑。

还有那日,她气怒之下与秦宠儿交手,所用的武功路数很杂乱,很多门派都有涉猎,而且许多招式还是各门派概不外传之秘,这是最令人费解的,她究竟是什么身份和来头?

第三章 花钱找个姐儿解闷

百里九想得入迷,不禁看得也痴,神思有那么片刻恍惚。林诺雅一个纸团丢过来,他敏捷地伸手一抄,夹在指间。

“你究竟看不看书?”诺雅被盯得尴尬,质问道。

百里九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心虚:”我只是在想,你最近怎么这样安分守己,门也不出,琳琅阁里也不去?”

诺雅更心虚:“咳咳,明天就去看看。”

“出去的时候,记得叫上冰魄。”

“冰魄?什么东西?”诺雅有些奇怪,立即遭遇了百里九的白眼。

“从今天开始,冰魄就是你的侍卫。请记得,是侍卫,不是跟班,跑腿倒茶这些事情是不做的。”

诺雅兴奋地几乎跳起来:“功夫怎样?”

百里九瞥她一眼,满是不屑:“打你这样的几十上百个应该不成问题。”

诺雅自己讨了一个没趣,碰一鼻子灰,悻悻地坐下来,继续算账,不再理会他。

过了半晌,她方才后知后觉地问:“他在哪里?我怎样找他?”

百里九有些好笑:“你出门的时候,在院子里喊一声就可以。不过提前说好,冰魄老实,不许欺负人家。”

“我欺负他?他一个人能打我百八十个,你应该担心的,是我受欺负才是。”

百里九只笑笑不说话。

后来夜深,诺雅也就自觉地告辞回去了,她好奇地向书房里面的休息室张望,觉得狐狸九的书房这样神神秘秘,而且,他丝毫不留恋秦、安二人的温柔乡,偏生喜欢一个人住在这冰冷的书房里,莫不成,里面藏了一个勾魂摄魄的女狐狸精?

百里九好像立即明白了她的心思,热情地邀请:“你若是舍不得走,可以留下来陪我,看看夜半时,会不会有漂亮的女鬼过来敲我的门?”

林诺雅溜得比兔子还快。

诺雅觉得自己这次勾引百里九算是失败了,虽然拐了一个叫什么“冰魄”的侍卫回来,不虚此行,但是自己的心思竟然被他一眼就洞察了,说明很失败。

她反复思量,给自己做了一个总结,就是道行不够!一是操之过急,青蛙要慢慢地温水煮才会令他失了警惕,二是过于稚嫩,明显的虚伪讨好,好像令百里九极是反感。难不成,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他不好这一口?

她觉得,男人的心思很难猜,尤其是一只比狐狸还要狡猾的老狐狸精。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百里九究竟喜欢的是什么样子的女人?自己若是连他的心思都琢磨不透,可不弄巧成拙?

林诺雅当机立断,贿赂元宝,拐弯抹角地打听百里九的喜好。

元宝来者不拒,东西吃了不少,就是话都没有说到点子上。他说依据百里九平时逛青楼的经验,大都是喜欢腰细屁股大,胸挺嘴巴小,前凸后翘的姐儿,尤其是主动的,火辣的,说话声音能嗲出蜜水来的。但是清纯的顶花带刺的也爱,包括那些小鸟依人的,弱柳扶风的,偶尔也找闷不吭声的没嘴葫芦换个口味儿,主要是看心情。

总归一句话,他百里九 ,只要是女人就爱,荤素不忌,来者不拒。

好歹元宝吃了人家的嘴软,最后一抹嘴,说了一句良心话:“这些问题,你去请教各个青楼的老鸨不就可以了?”

诺雅在那一刻,那叫一个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心里暗暗地骂自己笨哪!

心动不如行动,下午,林诺雅就借用云鹤那双可以化腐朽为神奇的手乔装改扮,摇身变作一个翩翩公子,准备夜探青楼。

她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当初百里九苦苦巴结的醉梦楼花魁娘子锦娘。一个能够令喜新厌旧的百里九流连许久,花费了那样大心思讨好的女人,定然是不简单的。尤其是,诺雅早就听闻,百里九只要去醉梦楼,锦娘那里是他唯一的宿处。他在这女人身上花费的银两简直就跟流水一样。

诺雅心疼啊,他百里九败家都败出新高度了。

百里九说冰魄是随叫随到的,让诺雅出门的时候,记得带上,但是诺雅这次去的地方不太光彩,还是就算了吧。

她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溜出了角门,一边走一边打听,径直去了醉梦楼。

想当初,这醉梦楼可是琳琅阁的死对头,听说不仅装修豪华奢侈,甩了琳琅阁一条街,而且里面的姑娘也毫不逊色,在才艺上面比起琳琅阁的姐儿竟然还略胜一筹。

最主要的,是醉梦楼的老板好像极有后台。她们生意火,眼馋上门找事拆台的就不少,白道黑道全都上,最后丝毫讨不到便宜,往往还赔了夫人又折兵。后来,对于老板的身份大家众说纷纭,愈传愈神秘,愈传愈玄乎,心里有了忌惮,就很少有人再去惹是生非。

夜色里的醉梦楼,并不张扬,也不像其他勾栏那般,门口站满了拉客的姐儿,千娇百媚,一片莺声燕语。但是里面传出的丝竹靡靡之声好像有勾人心魂的魅力,令人不由自主地踏进去一探究竟。

门口车水马龙,停满了达官显贵的车马,一派纸醉金迷。

诺雅摁摁腰间荷包,她挪用自家公款出来泡妞,舍不得多用,相比较起那些脑满肠肥的恩客,自然略显寒酸,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花魁娘子。

她大摇大摆地进去,做足了盛气凌人的派头,立即有姑娘迎上来招呼,陪着笑脸,彬彬有礼,也不像琳琅阁里的姑娘们那样嗲声嗲气,令人还没吃到嘴里,就先腻了。

除了做菜,诺雅觉得自己应该是逛青楼最有经验,毕竟耳濡目染几个月,学坏容易学好难。

她轻佻地挑起那个姑娘细嫩的下巴,魅惑一笑:“一进门就见到这样的绝色佳人,看来小爷我今天来对地方了。”

那姑娘佯作一脸娇羞,毛遂自荐:“小爷这样说道,看来是初次来我醉梦楼了,自然没有相好的姑娘,今日就让涟漪好好陪您吧?”

诺雅摇摇头:“非也,非也,今日小爷我是慕名而来,找的是你们的花魁锦娘子。”

姐儿们私下心里多少都是有些嫉愤的,气别人生得漂亮,名头大,抢了自己的恩客和赏银。听这样一个样貌不俗的公子哥指名点姓地要见花魁,自然不悦意。

“不好意思了,爷,今天锦娘子有贵客在,不方便见客。不若先到奴家的房间里饮杯清酒,听奴家抚上一曲。若是那贵客走得早,我自然报给妈妈知道。”姑娘依旧不屈不挠。

“没关系,小爷我慕名而来,自然有耐心等,晚些也无所谓。”诺雅一副见不到人誓不罢休的坚决。

那姑娘见自己没戏,就讪讪地扭着腰肢离开了,找到老鸨,指点给她看。

老鸨与琳琅阁林妈妈的丰满截然不同,整个人精瘦得就像一支竹竿支撑的稻草人,一阵风就能吹个七零八落,一看就是精明人。

她走过来冲着诺雅福了福身,满脸陪笑:“这位爷,我家锦娘子是清官人,只弹琴唱曲,夜深了是不见客的。您若是想找个乐子,老身给你找个知情识趣的,也不误千金春宵。”

诺雅冷冷一笑:“清官人?我怎么听说那将军府的百里九是你家锦娘的入幕之宾呢?”

老鸨不自然地干笑两声:“九爷那可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诺雅蛮横地提高了嗓门:“爷是比他少个鼻子还是缺个嘴?”

老鸨上下打量林诺雅:“这位小爷想来不是京城人士吧?”

诺雅被打量得莫名其妙:“有关系吗?”

“自然有关系,九爷是谁?莫说是锦娘子的入幕之宾,这整个京城上赶着赔钱嫁的千金小姐都大有人在。勾栏院的脂粉堆里,拨拉来拨拉去,论气度风华,出手阔绰,知情识趣,谁敢跟九爷相提并论?”

老鸨虽然满脸堆笑,但是说出来的话很打脸。

诺雅听着心里那叫一个气,百里九这个败家老爷们,这是挥霍了多少白花花的银两,才换来这样一个风流狼藉的名声?

她原本还有点心疼怀里的银票,觉得用来见一个女人,该有的物件自己都齐活,摸不着,亲不到,未免吃亏,如今一咬牙,就从怀里掏了出来,在老鸨跟前晃晃:“觉得我没有他百里九出手阔绰是不是?”

她只知道,想见锦娘子,打通老鸨这一关就要花费百两白银,却不知道,但凡有财力过来找乐子的,赏银都不会少,为了见花魁,更是挥金如土地讨好老鸨。

所以老鸨只瞄了一眼,心里颇不以为意,眼神里也带了出来:“我家锦娘子今日确实有客,小爷若是眼高,看不中其他姑娘,只能另寻他日了。”

诺雅明白今天想要光明正大地进去有点难度了,她不介意,大不了偷偷混上二楼,再逐个房间找,总是能找到。

她还未开口,就见一只油亮的乌羽八哥从二楼飞下来,落在诺雅和老鸨跟前的花几上,歪头冲着老鸨嘶哑地叫得欢腾:“锦娘有请,锦娘有请!”

第四章 美人奶娘

诺雅看得有趣,早就听闻百里九善于调、教八哥,大多会学舌,欣儿也曾专门向他讨要过,没想到今日一见,果真有趣,竟然是带了灵性的。

诺雅凑过去学着它的腔调逗它:“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八哥受了惊,也不飞,瞪着黑豆一样的小眼睛,嘴巴一开一合:“锦娘有请,锦娘有请。”

老鸨走过来,那八哥就扑闪扑闪翅膀飞走了,在大堂上空转了一个圈,然后落在二楼行廊挂着的架子上。

“这是锦娘请你楼上说话。”老鸨笑道:“请随我来吧。”

诺雅抬手制止了老鸨:“不必了,我知道她在哪一个房间。”

说完扯了一张银票递给老鸨:“老规矩,少打扰。”

老鸨收了银票,笑得脸上开花:“小爷果真好大的面子,锦娘子今天可是早就交代过了,谁都不见的。”

诺雅抻抻衣服领口,傲慢一笑:“就爷这副样貌,丝毫不输给他百里九,还能委屈了你家姑娘不成?”

说完沿着楼梯,径直向着那八哥所在走过去。

八哥见诺雅上了楼,振振翅膀钻进了一个开着小窗的房间。

诺雅抬手屈指轻轻地敲了三下,听到里面温言软语有人娇滴滴地应声:“公子请进。”

她略微整理一下衣襟,缩缩胸,伸手推开屋门,不由暗叹一声:好气派!好奢华!

从屋外看起来,所有的房间全都一样,进来才知道内有乾坤。这花魁娘子的房间雕梁画栋,锦幔重重,古玩玉器,琳琅满目。

诺雅提着鼻子轻嗅,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雅香气从鼻端飘过,再仔细分辨,却再也捕捉不到。

她四处打量,屋角处的确燃有一鼎错金螭兽香炉,并不浓郁,仅有一点清浅的不一样的花香气。

“公子既然来了,怎么舍不得进来?”

诺雅正愣怔疑惑之时,里面一重镂金挑线帷幔撩开,一位妙龄女子半跪在地毯之上,向着她探出半个头来。

诺雅不禁又是一怔。那女子碧睛凹目,鼻梁高挺,竟是异域番邦来的女子。

“小爷既然是闻名而来,怎么竟然不知道锦娘来自西域么?”女子笑声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煞是好听。想来这样的喉咙若是引吭高歌,必然是天籁之音。

“久闻不如一见,只是被惊艳了而已。”

诺雅强作镇定,信步过去,在她对面盘膝而坐,毛毯之上触手尚有余温,中间一副残棋,应该是有人刚走。

“看来今日果真不巧,锦娘有客。”

“不,应该说今日很巧,那贵客刚走,走得匆忙,棋都没有下完。不知小爷可有兴趣陪锦娘手谈几局?”锦娘笑言,碧蓝的眸子带着天然的蛊惑。

诺雅抬手落子,不假思索。

锦娘难掩错愕:“您确定要这样走吗?”

“自然,落棋无悔真君子。”诺雅笑得坦荡,心里却暗自捏了一把汗,看来回头要学学下棋了,免得出门丢人现眼。

锦娘微微蹙眉,略有为难:“可是如此一来,公子您可就输了。”

“输就输,只要能搏美人一笑,让你三子又何妨?你赢了棋,才会安心陪我。”

锦娘掩嘴巧笑:“这样甜言蜜语,果真跟九爷有的一比。”

“百里九?我可比他知情识趣多了。最起码,我若是讨你欢心,必然不会送你一只灰不溜秋的八哥,这样难看,哪怕是只翠羽鹦鹉,也好过许多。”诺雅一边说,一边用心打量房间里的陈设,推测这锦娘的爱好以及品味,暗自记在心里。

锦娘被她逗得咯咯娇笑,花枝乱颤,胸前堆砌的白雪简直晃瞎了诺雅的眼:“九爷送我的这只八哥聪慧绝顶,会背十八首情诗,会学舌传信,可是煞费了苦心的。”

诺雅听她这样沾沾自喜,心里没来由地气恼,抑制不住讥讽道:“传闻那百里九一向喜新厌旧,估计是厌了中原女子的温婉柔媚,觉得异域女子风情火辣,自然上心一些。”

锦娘探究地看着诺雅:“好像公子与九爷蛮熟悉。”

诺雅被一言揭穿,也不心虚,坦言道:“锦娘好眼力。我是听闻那百里九钟情姑娘,心下好奇,想过来看看,姑娘究竟有什么独特之处,能够令他这样念念不忘?”

“那公子以为锦娘是哪里取悦了九爷呢?”锦娘掩唇咯咯娇笑,眼波顾盼流转,风情万种。

诺雅看她大胆火辣的装扮,胸前的峰峦叠嶂,突然想起那日两人的玩笑,“奶娘”两字脱口而出。

锦娘也不气恼,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立起身,一阵叮咚作响,竟是手腕赤足处皆系着铃铛,随着她举手投足清脆作响。她的身材比起诺雅要高挑许多,纤腰丰臀,凹凸有致,波浪型的长发几乎曳地,平添了一份妖娆。

“公子说的倒是大实话。外界皆传言,我锦娘是才艺赢天下,说是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其实,有哪个男人是真正冲着我的才艺而来?他们贪图的,也不过是美色、诱惑,万种风情以及我这堆温柔乡罢了。但是九爷说,他最喜欢的,是我的眼睛,清澈得就像天山融化的雪水,可以清晰地倒影出世间的美景,滤心尘,解烦忧。”

锦娘探过身来,望着诺雅,唇角微微含笑:“公子你觉得呢?”

诺雅从她的胸器上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抬眼看她,她的眼睛果然很美,犹如宫廷画师妙笔勾勒而成一般,睫毛浓密卷翘,眸子流光溢彩,看似清纯透澈,实则深邃幽然。眸底好像有一个神秘的漩涡,吸引着林诺雅一直看下去,看下去,然后恍惚了心神,彻底沦陷,不知人事。

锦娘将熟睡的诺雅轻轻地放平在长毯上,熄了屋子里点燃的熏香,紧闭屋门,方才慢慢地走过去,跪在诺雅旁边,俯下身子,将两指探到她太阳穴的位置,然后轻启朱唇,悠悠地问:“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她的声音有一种难以抵御的磁性和魅惑,与适才的珠圆玉润判若两人。

诺雅已经完全陷入昏睡之中,毫无察觉,却犹如梦呓一般,开口呢喃:“林诺雅。”

“你的真实身份?”

“林诺雅。”

锦娘犹自不肯死心,继续追问:“你来自于哪里?”

“琳琅阁。”

她有些焦急:“说谎不是好孩子,乖,你要好好想想,你原本是谁?又是谁指使你嫁入将军府?”

诺雅眉头深锁,开始有些焦躁不安,头抑制不住左右摇晃,好像是陷入了什么痛苦的回忆一般,连声呓语:“血,好多的血......你们走开,走开,不,别走,我要杀了你们!报仇!报仇!”

越到后来,她的声音愈是狠厉,几乎是在低声嘶吼,充满刻骨恨意。

锦娘好像也能感受到她的情绪一般,无法控制,脸上汗如雨下,表情狰狞而痛苦,身子战栗犹如风摇落叶。

“砰”的一声,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有人从外面气势汹汹地闯进来。

锦娘猛然失控,身子一歪,瘫软在诺雅旁边,大口喘息,扭身回头去看:“谁?!”

百里九面沉似水,箭步冲到诺雅跟前,恶狠狠地回头盯着她:“你把她怎样了?”

锦娘捂着心口,仍旧难以抑制剧烈的心跳,艰难地道:“你放心,她只是被催眠了而已。”

百里九一把捉住锦娘的领口,剑眉倒竖:“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锦娘原本就喘不过气来,如今被他勒着脖子,呼吸愈加艰难,脸色都有些发青了,百里九方才松开手。

她剧烈地咳嗽几声,抬起身子,解释道:“我只是想了解她的身份而已,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误会!”

“你帮我转告他一声,她如今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我百里九的妻子,我自有分寸,用不着他咸吃萝卜淡操心。”百里九冷声道。

锦娘终于恢复了喘息,半坐起身子:“不要自欺欺人了,九爷,如今多少人都在追查她的身份,你一念堂的大火,更是与此事逃不脱干系。你以为她只是一个普通的琳琅阁厨娘吗?”

百里九四下扫望一眼:“他还在?”

锦娘摇头:“他已经离开了。”

“是他授意你这样做的,还是你自作主张?”百里九微眯了眸子,危险地望着她。

锦娘低了头:“是我自作主张,不过我想主子肯定也不会反对的。再而言之,这也是为了她好,难道她就不想早日恢复记忆吗?”

百里九闭上眸子沉吟片刻:“有些记忆可能忘了更好一些,她若是不想记起,我绝对不会勉强,更不允许你这样做。”

转身去看诺雅,她已经重新陷入了熟睡之中,呼吸清浅,再也看不到适才的一脸恐慌和痛苦。

锦娘努力扯扯嘴角:“九爷,你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了她吧?”

百里九帮诺雅将贴在脸上的发丝拂开,用帕子仔细擦拭脸上的汗,冷冷地道:“跟你们没有关系。”

锦娘“呵呵”一笑:“那你就不好奇,适才我感知她的时候,她是怎样的情绪?我又感觉到了什么?”

第五章 好白菜让猪拱了

百里九猛然转过身子。

锦娘苦笑一声道:“恐惧,不安,绝望,撕心裂肺,我一样一样感同身受。你就是求着让我再对她催眠,我都不会做了,那感觉太恐怖,我承受不了。”

百里九不再说话,转身痴痴地望着诺雅熟睡的脸半晌,弯腰将她小心地抱起来,感觉那样赢弱,单薄,好像支离破碎地随时都会消散在空气里一般,令他没有丝毫的踏实感。

他一步一步地走到门口的位置,方才闷声道:“你尚且承受不来,更何况她呢?所以,以后,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包括你们主子!”

言罢扬长而去,径直出了醉梦楼。

元宝与冰魄就候在门外,见百里九抱着诺雅出来,忍不住担心地问:“她怎么了?”

百里九摇摇头:“没事,只是睡着了。”

弯腰轻轻地将诺雅放进车里,盖好毯子,方才转身对冰魄道:“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情况,你不需要禀报我。但凡有人敢对她不利,你就放手打杀,后果自由我承担。”

元宝和冰魄对视一眼,眸中皆有了微不可见的笑意。

诺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日上三竿。

她坐起身子,头有些晕,有些沉,还有一点痛。她拼命摇摇头,再睁开眼睛,不是自己的一念堂,好像也不是醉梦楼花魁锦娘的房间,看起来有点眼熟。

她四下张望,吓得差点跳起来,这不是百里九的书房吗?

自己怎么会在这里?她记得,自己昨晚好像,是去醉梦楼了,见了那个锦娘,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身边有人窸窸窣窣,她惊愕地扭头,吓得就果真连滚带爬地掉下床去,幸好被百里九一把抄住,捞了上来。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诺雅说话有些磕巴,一紧张就这样,老毛病了。

百里九精赤着上身,裹着锦被,满脸委屈:“你这是沾了人家便宜,想耍赖了?”

诺雅一把撩开被子一角,里衣还在,谢天谢地,衣服在,节操就在,她放下心来。

“谁沾你便宜了,你大早起的做春梦了吧?”诺雅不屑地撇嘴讥讽。

百里九眉梢含春,满脸羞涩:“也不怪你,醉梦楼的熏香向来最猛,你有些事情醒来忘记了,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很是遗憾,毕竟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洞房。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人了。”

诺雅不淡定了,联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终于相信了百里九的前半句话,她昨天肯定是中了那锦娘的*,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就晕倒,不省人事了呢。至于后半句,狗嘴向来吐不出象牙,诺雅自动忽略。

“这青楼果真去不得,八字不合,里面都是圈套。上次是你,这次是我,老是被人灌*。”

百里九摇摇头:“爷上次中了迷、药好歹意志坚定,没有失身。但是你这次可就没有这么幸运了,若非冰魄尾随在你身后,将你打包扛回来,你如今......啧啧!”

“啥?”诺雅仍旧脑子拐不过弯:“冰魄把我扛回来的?”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点头:“你气势汹汹地跑到人家去争风吃醋,故意挑衅,锦娘向来不是好相与的安稳主儿,早就识出了你是女扮男装,所以想趁机给你个教训,熏香里掺了一丁点媚、药。还好冰魄机警,闯进去救下你,可怜最终爷我只能勉为其难,委屈自己做了你的解药。”

诺雅活动活动身子,除了头疼一点,身子上并无什么不适,掀开被子左右查看,也并无落红,就知道中了这只狐狸的圈套,竟然差点信了他的胡说八道。这男人,什么时候嘴里有过一句正经话?

诺雅“嘿嘿”一笑:“果真是让爷受了委屈了。其实,你不用这样勉强的,左右醉梦楼里的男倌姿色也说的过去,打赏的银两也不用太多。明明可以用银两解决的事情,您用不着身体力行,费这样大的功夫。”

百里九的脸“唰”的一下就拉了下来,瞬间乌云密布,眯着眼睛阴狠道:“你的意思是说,宁可找青楼的小倌儿,也不用爷伺候?”

诺雅“咳咳”干咳两声,一脸无辜:“明明是爷嫌弃在先的,我不过是顺水推舟。”

百里九逼近一点,磨牙凶狠道:“那你倒是跟爷解释解释,大晚上的跑到青楼里面做什么去了?捉蛐蛐?”

“这个......那个么,”林诺雅一滞,不知如何辩解,须臾终于恍然大悟一般,转移了话题:“爷!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迷恋那个锦娘了!”

百里九嫌弃地在她胸前扫了一眼,惋惜摇头:“通常来说,没有对比,是没有伤害的,我实在不忍心打击你。”

诺雅气哼哼地掩了衣领:“说正经的,爷,你那个奶娘有问题!”

“的确,她的问题是很大。”百里九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比划了一下胸口。

诺雅撇嘴鄙夷了百里九一眼:“那个女人眼睛有问题。”

“我倒觉得她的眼光很好。”百里九继续打岔,随时不忘往自己脸上贴金。

林诺雅有些对牛弹琴的无力感:“这样袒护她,早晚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百里九慌忙收敛了嬉笑,一本正经道:“恭听夫人教诲!”

诺雅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昨天我清楚地记得,我是盯着那个女人的眼睛时逐渐失去知觉的,不是*的问题!她的眼睛很奇怪,很神秘,好像可以勾魂摄魄一般。我怀疑,这就是江湖上传闻的狐媚术。她就是依靠这种方法魅惑了你,让你不可自拔的。”

百里九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无所谓道:“你下一句话是不是要劝我说我的阳气都快被她吸净了?”

诺雅一愣,不知所云。

“你们女人就是喜欢疑神疑鬼。以前我去醉梦楼去得多了,秦宠儿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寻了一个眉山道士,跑到人家醉梦楼去搅事情。那道士扬言说锦娘是狐狸精,非要替天行道,降服了回宝山炼丹,反而被锦娘兜头泼了一头的狗血,撕毁所谓的镇妖符箓,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闹出大笑话,屁滚尿流地逃了。”

没想到秦宠儿还没有嫁进将军府的时候,竟然就做出了这样争风吃醋的泼辣荒唐事,授人笑柄,看来她对百里九委实上了心的,不过就是这样死缠烂打,反而惹了百里九厌憎而已。

诺雅见百里九把自己的劝告当耳旁风,颇为生气:“简直是狗咬吕洞宾 不识好人心,那锦娘是前凸后翘的天生尤物,看着养眼,但是在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既搏个花魁的名头,还能保持个清官人的身份,那就说明肯定不简单。”

百里九见她气哼哼地发了火,赶紧哄劝:“好了好了,不吃醋了啊,以后只要你天天宠幸我,将我压榨成干儿,我少去醉梦楼就是了,反正她除了胸比你大点,别的也没什么好的。”

“你!”诺雅一时气结,懒得与他废话,撩开被子下床:“对牛弹琴!”

百里九一把揪住她的衣袖,一脸哀怨地道:“百年修得共枕眠,你可不能吃干抹净,坏了爷的清白就拍屁股走人?”

林诺雅扭过身来,咬牙切齿地低吼:“没完没了了,你究竟要怎样!”

百里九被吼得一哆嗦,可怜兮兮地向她伸出手:“最不济也要讨个赏钱。一夜春宵一百两,跟锦娘一个价,熟人八折,或者买一赠一!”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可是你明明去醉梦楼就有银子,出手还那样阔绰。”

诺雅挪用自己小金库,有点心虚:“可是我也没有把你怎么着啊?”

百里九媚眼如丝:“你又搂又抱,又揉又捏,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你若是觉得吃亏的话,再加十两,我就让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林诺雅终于忍不住发飙:“百里九,我上辈子刨了你家祖坟不是?跟你有仇吗!?”

百里九幽幽地道:“你上辈子应该是拐了我的媳妇,因果轮回,以肉偿债。”

“那你怎么不去找你那水性杨花的媳妇要债?追着我干嘛?”

“可能吧,我上辈子喜欢的原本就是你!”百里九说这话的时候无比正经。

林诺雅觉得自己再留下去,可能会吐血身亡,英年早逝。她起身趿拉上鞋子,又咽不下这口气,扭身对着百里九愤恨道:“九爷,咱将军府还有两课歪脖树呢,你能不能不要一个劲儿地找我上吊好不?就不怕把我压折喽?”

百里九慵懒地靠在床上,披上里衣,衣领半敞,袒露一片旖旎春光,悠闲道:“你这心思也太狠毒了一些,我都吊死在你这树上了,你还让我换一换?”

林诺雅强忍住快要爆炸的冲动,将紧攥的拳头收回到身后,毫不客气道:“好,我换种说法。咱府里好白菜也多着呢,你能不能去别处拱?”

“貌似不能。”百里九郑重其事地道。

“为什么?”

“貌似我才是那棵无辜的大白菜,昨天拱了我的是你。”

一只绣鞋飞了过来,不偏不倚,落进百里九的手心里。

诺雅实在忍不住爆粗:“百里九,信不信我拆了你的将军府!”

第六章 没事翻旧账

其实,这话,莫说百里九不信,林诺雅自己都嚷得没有底气,说多了都是泪。林诺雅相信,自己上辈子可能真是拐了人家的媳妇,或者是自家儿子叫了他一辈子爹。

这都是债啊!

两个人的梁子越结越大,诺雅觉得自己应该把这些帐全都一笔一笔记下来,否则哪一天他百里九几句甜言蜜语,自己就忘到爪哇国了,这是有前车之鉴可循的。

经常拿出来翻阅翻阅,自己才能时刻警惕,不忘耻辱,就好比勾践卧薪尝胆,有道是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总有一天,自己要翻身侍妾把歌唱,一雪前耻。

说到做到,诺雅找了一沓纸,费力地装订成册,翻开第一页,提笔工工整整地写下一行小字:苦大仇深,任重道远,卧薪尝胆,十年不晚——谨以记录狐狸九摧残我的累累罪行。

然后另起一页,重新起笔:

某月某日某时,狐狸九落井下石,趁我昏迷之际,诬赖我毁他清白,索要赏银不成恼羞成怒,出言不逊,侮辱我是一只拱了好白菜的猪,简直岂有此理!我就算是猪,也看不上你这棵烂菜帮!

想了想,又翻翻旧账,将前几日的过节一并补上:

某月某日,我和狐狸九新婚第一天,就接连被他捉弄,可见,有些人天生就是冤家对头,大抵我上辈子果真偷吃了他家的出墙红杏。

......

某月某日,狐狸九从竹园回来的马车上,光天化日,想要图谋不轨,被我咬破嘴唇,惹了元宝好一顿嗤笑,抵了我将他卖进勾栏的罪过。他说,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一夜让我离开他,他中间究竟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待遇?

某月某日,狐狸九小瞧我,竟然讥讽我一马平川,对于某人的胸器一再津津乐道。开玩笑,我不过是深藏不露而已。

......

某月某日,狐狸九偏袒秦宠儿,训斥我无理取闹,看在你从大火之中将我救出来的份上,这笔账一笔勾销。

某月某日,狐狸九借酒装疯,又一次亲了我, 我想我肯定也是因为喝多了,才会被他得逞,这笔账一定要连本带利地算。

......

一直写下去,诺雅一肚子火气烟消云散,竟然自己忍不住笑起来。

她突然想起,还有一笔账没有算,就是那醉梦楼花魁锦娘的账,她竟然敢迷晕自己,此仇不报非君子!

诺雅站起身来,左右扫望一眼,将手札合拢了,放进一个梳妆盒里,仔细锁好,然后将钥匙贴身放进荷包,方才放心地出了屋门。

江湖险恶,尤其是自己流年不利,林诺雅觉得,百里九让自己出门带侍卫的决定是正确的。诺雅也正想见识一下这个三头六臂的侍卫生的什么样子。

她站在院子里,四下扫望一眼,屋顶树梢都不见踪迹,出声唤道:“冰魄?”

没反应。

她又大了声音:“冰魄!”

暮四倒是应声跑了出来:“怎么了,小姐,有什么吩咐?”

诺雅摇摇头:“喔,没事,练练嗓子,有点哑了。”

“那奴婢去给你炖点雪梨吃。”暮四极为体贴地道。

林诺雅摆摆手:“喔,暂时不用了,我有事情要出去一会儿,等我回来再说吧。”

暮四有点不放心:“那奴婢跟你一起去吧?”

“我就去琳琅阁找掌柜的说句话就回。”诺雅摇摇头:“晚饭的时候肯定也就回来了。”

暮四也就不再坚持。

诺雅大摇大摆地打开角门的锁,一脚踏出门槛,就吓了一跳,门口处杵着一个大男人!面无表情,正面门而立。吓得诺雅一退身,“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她又觉得自己熊,明明是光明正大地出府,得了百里九首肯的,自己心虚什么?正想开门骂上那挡道的人几句,觉得自己后背处有点不对劲。惊慌地扭过头来,又吓得几乎大叫出声。

适才还站在门外,与自己面对面的那个木脸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自己身后,也不吭声,又是结结实实地吓了她一跳。

“你有病啊!”诺雅拍拍心口,忍不住暴跳如雷:“就不能吭一声吗?这生孩子不叫生孩子,纯粹是吓人哪!”

那男人身形不算高,但是看起来很结实,感觉就像是铁铸的一般。五官刀削斧刻,有棱有角,给人一种生冷勿近的压迫感。

“是你叫我出来的。”男人瓮声瓮气地道。

“我叫你?我什么时候叫你了?我哪里知道你是谁啊?”

“我叫冰魄。”男人依旧不苟言笑,即便是在说话,诺雅除了能看到他嘴唇翕动,都看不到他眉眼鼻翼有任何动作。

“原来你就是冰魄。”诺雅上下打量他,围绕着他转了一圈:“适才叫你你怎么不出来?”

“我是暗卫。”冰魄惜字如金,说话一向言简意赅。

这个理由也勉强算,诺雅点点头:“昨天晚上听说是你将我从醉梦楼送回来的?”

冰魄摇头又点头。

“到底是还是不是?”

“是!”冰魄任劳任怨,替百里九背了锅。

“你一直都在跟踪我?”

冰魄摇头:“主子说,那叫保护。”

“你们主子还说什么了?”诺雅眯着眼睛问,一脸狡诈。

“主子还说让我听你吩咐,其他没有了。”冰魄依旧面无表情,说话的时候看也不看诺雅一眼。说心里话,主子交代给他的这个任务他很不喜欢,他宁可去闯龙潭虎穴,也比跟在这个喜欢闯祸的女人身后做个应声虫强。

诺雅得意地“嘿嘿”一笑:“交代你了就好。冰魄,听着我交代给你的第一个任务,务必完成。”

冰魄昂首挺胸,一副势在必得的从容和自信。

“我看着那个醉梦楼的锦娘委实不顺眼,你去给我把她衣服扒了,丢大街上晾晾。”诺雅冷哼一声道。

适才还志得意满的冰魄顿时泄了气,为难道:“恕难从命。”

林诺雅顿时有些抓狂:“刚才还信誓旦旦地说会听从我的命令,不过是让你教训一个女人而已,还可以假公济私,好生过把手瘾,毫发无伤的,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油锅,也这样吞吞吐吐!”

冰魄不说话。转身就走。

“喂,你做什么去?”诺雅追问。

“找个油锅。”冰魄头也不回,一个起跃,就没了踪影。

诺雅不气反笑,拍拍手,轻哼一声道:“哼!我去逛个青楼你都随后跟着,耳朵肯定比那兔子还长,我哪能带着你坏我好事,回头再向那百里九告我黑状?”

俏皮一笑,就脚底抹油,向着冰魄相反的方向快速溜走。

今天,诺雅的目的地是琳琅阁。她楼上楼下闲逛了一圈,看看前期进度,对于其中的几个细节不足之处,提出了一点自己的意见,田掌柜立即喊过伙计酌情重新整改了。

琳琅阁已经进入了后期采购置办阶段,田掌柜请人看好了开业的黄道吉日,时间紧张,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之中。

诺雅与负责厨房事务的主管对于菜品方面商讨了一会儿,对于几道主打菜肴的烹制,她分别给出了几点画龙点睛的改进建议,令原本不屑一顾的厨房管事刮目相看。

人员方面,掌柜新招了一些机灵勤快的伙计,分散到鸿宾楼的老伙计手下,每人负责教两到三个新手,优胜劣汰,目前已经全部都能独当一面。

原先搭建的台子,诺雅保留了下来,作为琳琅阁的姑娘们表演歌舞才艺之处,日后还打算邀请口技说唱,杂耍等民间艺人进来压轴,另外还有其他打算。

有田掌柜和牡丹帮助一起打理。诺雅觉得极省心,转身去了林妈妈那里。

林妈妈原本是想搬离琳琅阁,另外寻一处院子居住的,诺雅暂时将她留了下来。她善于见风使舵,巧嘴逢迎,以前迎来送往认识的达官贵人也多,是场面上的人物。目前琳琅阁还未步入正轨,还需要她留下来帮衬几天。

林妈妈现在不用操心劳碌,不愁吃喝,最初眼见自己毕生的心血拱手让人心里还是有一点不甘的,如今清闲下来,倒觉得也是个不错的归宿。所以见到诺雅,心里还是挺感激的。

诺雅来这里,一个是为了打探那锦娘的具体底细,二是为了向老鸨讨教一些问题。

关于锦娘,来历不明,老鸨知道的也不多。最初醉梦楼开张的时候,她还曾经打过锦娘的主意,因为她听说,锦娘并非是卖身醉梦楼,只是借地生金而已,可以重金撬过来撑台面。那时,锦娘凭借才艺在京城一鸣惊人,有关的一切都营造得很神秘,架子也端得高,使了不少的方法,竟然连她的面都见不到,可见她的身价之高。后来,也就主动放弃了。

一直以来,锦娘都是只卖艺不卖身,直到遇到百里九,费了极大的心血去讨好她,才成为了唯一的入幕之宾。光临琳琅阁的恩客有一掷千金去一睹芳容的,回来后皆赞叹不已,说只需欣赏她一曲歌舞,就能如坠云里雾里,飘渺不知所踪,赛似神仙一样快活。

这话不是一人两人这样言说,大家众口一词,全是这样感叹,言称三日不见,就有如隔三秋,抓心挠肺之感。也无怪乎那锦娘身价倍增,名噪京都。

听老鸨这样说,诺雅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锦娘身上必然是有见不得人的猫腻,百里九夜夜乐不思蜀,难保不是中了她的暗算。

第七章 传授御夫宝典

诺雅假装恍然大悟道:“林妈妈教养出来的女儿可以说是不计其数,各个百媚千娇,难不成您也参不透这锦娘是如何能够练就这样的本事吗?”

老鸨也只当诺雅是因为百里九被锦娘迷了心窍,心里不舒服,撇撇嘴道:“若说是教养女儿,如何成就风华气韵,如何心思玲珑讨得男人欢心,这整个京城,我敢说一,就绝对没有人敢说二。

现下只有你我,说一句不怕传扬出去的话,那女人定然是使了什么非常手段,给恩客们的吃食里面加了料的。我就见识过这样的奇药,吃下去云里雾里,恍惚而又酣畅。不过现在的恩客全都精明得很,手里没个金刚钻的不敢这样胡作非为。那锦娘不仅有手段,想必也有背景,没人敢招惹。”

“其实,不满林妈妈说,我昨日已经见过那锦娘,不仅身段柔媚,举手投足也满是魅惑,一看就是天生的尤物,令人爱不释手。”林诺雅出言相激。

这醉梦楼一直梗在老鸨心里是个心病,听不得别人夸奖,那就相当于贬低了自己的本事,因此极为不屑道:“哪里有什么天生尤物,都是自己苦练出来的。牡丹最初来琳琅阁的时候,虽然已经是那员外郎得宠的小妾,经了人事,懂个中风情的,但是在我眼里,一样是生瓜蛋子一个。

我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把她调、教得比那石榴花还艳,比那海棠花还嫩,比那美人蕉还妖。但凡恩客有喜欢清纯的,顶花带刺的,牡丹瞬间就能飞上九天,摇身变作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仙子。“

“啊?”诺雅有些惊诧,她觉得气韵天成,一个人的气度是根本无法改变的。

老鸨见她吃惊,得意一笑:“这最聪明的女人呢,那就是春水做的,遇火则沸,遇冰则凉,可柔可刚,可化于无形,千变万化,随心所欲,谁都琢磨不透。有道是,柔韧可滴石,磅礴可吞山,学识可漫田,本事可载舟,无孔不入,无坚不摧,当你修炼成这样的道行时,这世上就没有你降服驾驭不了的男人。”

诺雅听得一头雾水,第一次知道,看似粗俗不堪的老鸨竟然能够说出这样有玄机的话来。

“林妈妈的意思是说,我们要柔顺若水,包容万物吗?可是这样曲意逢迎,唯唯诺诺,天下女人全都千篇一律,对于男人来说,还有什么兴趣?”

她想起上次在百里九书房,自己弄巧成拙,被他讥讽的事情,立即辩驳道。

老鸨笑着摇摇头:“若是这样想,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过于地屈就,失去原本的冷热度,只会令自己在男人跟前丢了存在感,被完全无视。”

诺雅一脸懵懂,虚心求教。

老鸨转身打开衣箱,翻找半晌,找出一卷有些残缺不全的手抄本,递给诺雅:“有些话一言半语的也说不清楚,这本书,是以前教习我的假母自己记录下来的。因为我识字少,所以极少翻看,有很多本事都荒废了。听她说都是一些教养心得与方法,以前大都言传身教于我。你拿去看看,定然受益匪浅。”

诺雅接在手里,随意翻看两页,虽然文字粗俗,不过的确是字字箴言!顿时如获至宝。

“后面记录了一些美容滋养调理妙方,个个千金难换,成本也昂贵,听说都是宫廷里流传出来的。尤其是锻炼身子柔韧之术,以及一个养身润肤的方法,若是得当,可以令女人家的身子曼妙柔嫩,肌理白腻,滑不留手,犹如堆雪砌玉,凝脂玉骨,委实难得。

不过对于勾夫之术,这上面记录的文字大都是针对于风流不羁的恩客,里面有愤世嫉俗的观点,难免有些偏颇,不能尽信,你自己择其精华,去其糟粕就是。因为世间男儿并非皆如是,也有那痴傻专一的,切记不可照搬硬套。”

诺雅丝毫没有因为老鸨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而感到羞涩。原本这些权贵人家后院勾心斗角,大家都是司空见惯,没有什么好遮掩的。这后院就好比是一个金字塔,塔尖上也只能容纳得下一人的位置而已。每个人都在努力地向上爬,使尽浑身解数,一路上都是踩着别人的肩膀,要么比别人狠厉,要么摔下来,就是一个粉身碎骨。

如今,老鸨已经将诺雅当做了自己后半生的依靠,所以,她将自己压箱底的所有本事全都给了林诺雅。她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而且不是心狠手辣的脾性,她若是能够得势,对自己而言,有益无害,自己总是能够多一条活路。

她将门关得严实,低声向诺雅讲述着自己几十年来的经验与驭夫技俩,听得诺雅面红耳赤,却又欲罢不能。心里暗自庆幸,多亏打发了冰魄,否则万一被他偷听了去,告诉百里九,自己以后在他面前哪里还有脸面?

转眼已经是夜幕降临,诺雅不敢久留,唯恐自己一走半晌,府里生出事来,暮四几人招架不住。谢过老鸨,将手抄本如珍似宝地收起来,匆忙打道回府。

正是集市上热闹的时候,热腾腾的馄饨包子,别致精巧的香囊钗环,商贩们拖长了余音,南腔北调的吆喝。晚市之上车水马龙,展示着大楚京都的繁华安泰。

愈是热闹的时候,诺雅愈加感到寂寞。她匆匆地行走在喧嚣的大街上,总有一种与这样的平和生活格格不入的感觉。好像被遗弃一般,这种无端的伤感与凄凉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在她的心里,每每黄昏日落,残阳如血的时候,尤其明显。

她逐渐放慢脚步,努力摒弃那种莫名的落寞,然后才突然敏感地发现,自己被跟踪了。

有一个人一直蹑手蹑脚地跟在自己身后,伎俩并不高明,自己快行,他也加快速度,自己慢下来,他也装作挑拣东西,掩藏了身形,驻足不前。

诺雅心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的行踪被冰魄发现了,他一直在跟踪保护自己。

诺雅有些好笑,觉得这冰魄跟踪的三脚猫功夫委实不怎样,在这样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竟然也会被发现,可见有多么生疏呆笨。

她心里升起了捉弄他的心思,挑一家隐在灯影里的杂货摊位跟前驻足停下,左挑右捡,选了一个洗衣用的棒槌,隐在宽大的衣袖里,佯作无意间左右张望,眼角余光果然瞟见那人隐匿在一家茶馆招牌后面,努力蜷缩着身子,不被诺雅注意。

她一个闪身,拐进附近的胡同,在一处黑灯的门洞里藏起身子。果然不消片刻,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在胡同口响起。

诺雅眼瞅着地上的黑影鬼鬼祟祟地向着自己的方向摸过来,一个箭步冲出去,毫不犹豫地挥起手里的棒槌,却手下留情,不敢打头,向着他腿上敲下去。

那人影倒是机警,一个腾跃,就躲闪开。诺雅这才看清,对方并不是冰魄,而是一个女子,脸上带了一个晚市上兜售的蝴蝶面具。

诺雅后悔了,适才自己为什么要手下留情,为什么不直接敲她的头,而且仅使了五分气力,被她轻而易举地逃过去?看她的身手,明显是练家子,若是果真有什么不轨的心思,自己如今岂不吃亏?

“你是谁?”诺雅大声喝问,希望能够惊动院子里的住户,令对方投鼠忌器。

“呵呵,林诺雅,我就知道,你偷了角门钥匙,三天两头往外偷跑,肯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人冷冷一笑,声音里带着尖酸刻薄。

“秦宠儿?是你?”诺雅有点始料未及:“你一直在跟踪我?”

来人揭下脸上面具,可不正是秦宠儿:“谁有那闲情逸致跟踪你,不过是正巧在街上碰到而已。看你鬼鬼祟祟的,就知道你定然是去私会情郎了吧?”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诺雅见了秦宠儿原本心里有怨恨,听她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讥讽诬赖自己,心里更是有气:“收起你那些肮脏的想法,秦宠儿,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般厚颜无耻。”

“呵呵,你若是清高的话,就不会水性杨花地勾引上二皇子了。他那般护着你,谁看不出来你们有奸、情?”秦宠儿立即反唇相讥:“像你这种朝三暮四的女人,早就应该浸猪笼,赶出将军府了。”

秦宠儿不提也罢,一说起来,林诺雅立即怒火中烧:“秦宠儿,你为了争风吃醋不择手段地羞辱我也就罢了,你不该纵火行凶,累及无辜。今日这笔账,我们是应该好生清算一下了。”

原本以为秦宠儿会抵赖,没想到她竟然坦然承认道:“没错,暮四是我指使的,她一心想要爬上百里九的床,我不过只是假意答应她,只要乖乖听我话,我就做主让百里九纳了她做通房丫头,她就乖乖地听我使唤了。给我通风报信,大献殷勤,乖巧的很。”

诺雅气极而笑:“你自己承认了就好,免得让人以为我冤枉了你。”

第八章 狗咬狗,一嘴毛

林诺雅在心里暗自盘算,两人若是果真交手,自己可有一分胜算?

“嘻嘻,林诺雅,你是不是傻?你以为在百里九跟前我还会这样痛快地承认吗?而且,就算是承认了,你以为他会把我怎么着?我爹是兵部尚书,他求着我爹的地方多了去了。不过是死了一个不值钱的丫头而已,你也太高看自己了,吃亏还不够吗?”秦宠儿得意洋洋地道,一脸盛气凌人的高傲。

诺雅知道秦宠儿相比较起安若兮,心里并无多少城府,而且容易冲动,因此出言相激道:“我倒是觉得我有些高看你,我不相信就凭借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够在元宝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

秦宠儿神秘一笑:“你知道害怕了就好。我告诉你,林诺雅,这次你可惹上大麻烦了,别说杀人灭口轻而易举,我若是一个不高兴,你或许睡着睡着也就永远醒不过来了,杀你,不费吹灰之力。”

诺雅心里一惊,秦宠儿缘何会有这样大的口气,竟然连将军府也不放在眼里?她的背后难不成还有什么手眼通天的势力?尚书虽然权势不小,但是跟将军府叫板,他还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诺雅自认循规蹈矩,从未主动招惹过任何人,以至于对方想将自己置于死地。难道,果真就像三皇子妃所暗示的那样,此事与太子逃不了干系?

诺雅决定兵行险招,冷言讥讽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秦夫人竟然有这样大的本事,委实令诺雅心惊胆颤呢。不过,你这样直言不讳,就不怕被那人怪罪泄露了机密?”

“左右你也是必死之人,我怕什么?”

秦宠儿满脸不屑,一句话无异于就是坦然承认了背后另有其人!

“你想杀人灭口?”诺雅暗暗握紧了手里的棒槌。

秦宠儿摩拳擦掌,按捺不住地跃跃欲试:“其实真的很想亲手杀了你,解我心头之恨。不过,我还没有那样傻。若是今日果真让你死在我的手里,九爷他会怪罪于我,那样,可就不妙了,岂非让安若兮那个贱人看了笑话?”

诺雅暗自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若是秦宠儿存了心思要自己性命,凭借自己三脚猫的功夫,今日恐怕真的难逃一劫。

安全下来的林诺雅,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心思百转千回。她想,秦宠儿这样有恃无恐,毫无忌惮,自己怎样问,才能不着痕迹地从她嘴里证实,那人就是太子呢?

她还未整理出思绪,就听到巷子口有杂沓的脚步声,有人气喘吁吁而又焦灼地喊:“夫人,夫人!”

“我在这里。”秦宠儿应声道:“大惊小怪地做什么?”

有两三个丫头闻声急匆匆地跑进来,见到秦宠儿如释重负:“奴婢失职,恳请夫人赎罪。”

秦宠儿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过是跟林姨娘在这里说几句话,她又吃不了我,你们急什么?”

怪不得秦宠儿手下留情,原来是她院子里的丫头也见到了自己的行踪,秦宠儿自然不敢造次。

有下人在,诺雅自然也就不能再继续追问,只能将满腹疑惑暂时搁置,小心提防秦宠儿,两人前后脚回了将军府,不过盏茶时间。

刚到府门口,就见一个婆子慌慌张张地迎出门来,满脸焦灼地在秦宠儿耳根子底下悄声说了几句话,秦宠儿立即脸色大变,一路小跑地回了她的院子。

诺雅觉得奇怪,直觉定然是府里出了什么事情,也不好打听,自顾回了一念堂。

她一脚踏进院子,纪婆子正在屋门口眉飞色舞地同暮四几个人说话,言语里面颇多幸灾乐祸。见到诺雅回来,更是兴奋溢于言表。

“怎么了?有什么喜事不成?”诺雅随口问道。

“府里出了腌臜事了。”纪婆子一边殷勤地打帘儿,一边神秘兮兮地道。

诺雅停下脚步:“什么事?”

暮四挥挥手,将几个丫头指使下去,利落地伺候诺雅净手吃饭。

诺雅用帕子净了脸,坐下来先吃一口茶解乏,淡然道:“说吧,什么事?”

纪婆子凑到近前,兴奋地道:“安夫人院子里有个叫做花容的使唤丫头,一向挺得安夫人看中的,今日犯了事了,竟然跟秦夫人陪嫁过来的一个娘家伙计好上了。”

“喔?浮世阁与锦年阁虽然比邻而居,但是向来水火不容。再说了,秦宠儿的陪嫁伙计又不能经常出入内宅,怎么就能勾搭到一块儿?”诺雅不太相信。

“可不就是嘛!听说今天秦夫人回娘家,临走的时候特意召了那个伙计去院子里,交代将锦年阁里几块容易积水的青石板铺平,谁料想,中午趁几个丫头全都在屋子里瞌睡偷懒的功夫,两个人竟然就滚一块去了。

后来安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丫头出来进去的不见花容的面儿,见她装脏衣服的篮子还丢在旁边院子的窗台上,就想着去悄没声地捡了回来。走到窗户跟儿前,听到里面有异样动静,浪、叫得声大。

那丫头未经过人事,屁事不懂,还是个大胆泼辣主,一时好奇,就捅破了窗户纸,闭着一只眼往里看,立即被里面白条条的两个人吓得一声惊叫,惊动了院子里午睡的丫头们,全都蜂拥着出来看热闹,纸里也就包不住火了。”

纪婆子说话露骨,暮四在一旁臊得满脸通红。

诺雅却面不改色,想起今天在大门口秦宠儿大惊失色地跑进府里,想来就是那婆子向她汇报了这件事情。

“那后来呢?事情如何解决的?将两人打发了?”

“精彩的还在后面呢,”纪婆子咽咽唾沫,幸灾乐祸地道:“后来安夫人先知道了,气得要死要活,拿着鞭子将花容那丫头一顿好打,要将她卖进青楼里去。那花容为了活命,向安夫人哭哭啼啼地说自己是被逼无奈的。”

诺雅“扑哧”一笑:“这丫头也是愚笨,这大中午的,院子里还有其他人在,她若是反抗叫嚷起来,自然那人就不能得逞,怎么还是被逼的呢?”

“可不就是,安夫人当时也是这样训斥的。那仆人既然色胆包天,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行这样苟且之事,说明两人早就有奸情。

两鞭子下去,那花容熬不过,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说是自己第一次的确是中了秦夫人与那仆人的圈套,失了清白身子。那恶仆威逼利诱她,让她以后给秦夫人做事,暗地里向他通风报信,否则就将这丑事宣讲开来。花容顾及名节,也就破罐子破摔,忍气吞声便宜了那恶仆,但凡浮世阁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都偷偷告知给他知道。”

“若是单纯的男女私通,虽然名节上不好听,但是终究没有什么多大的过错,这丫头怎么就这样缺心眼,将这些丑事全都抖落出来了呢?岂不两面不落好?纵然安夫人饶了她,秦宠儿那里也不是好相与的。”诺雅不禁奇怪道。

纪婆子神秘一笑:“姨娘果真是冰雪聪慧,一眼就看穿了其中的猫腻。老夫人听说这事儿以后,屁股都没抬一下,眼皮子也没撩,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这是她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让她们自己商量着解决吧。实在谈不拢了,再来找我。可见,老夫人对此肯定是心里跟明镜一样。”

林诺雅挑了挑眉:“这里面还有什么曲折不成?”

纪婆子得意地道:“说句大胆的话,这件事情说出来,最难看的自然还是秦夫人,花容虽然是安夫人院子里的丫头,但是终归也只是落个管教不严的晦气名头。否则若是果真底下丫头作出这样丢人败兴的事情,安夫人遮掩还来不及,怎么会第一时间就将事情传扬得沸沸扬扬,一发不可收拾?所以,这场戏究竟是谁安排的,还未可知呢。”

姜果然还是老的辣,这纪婆子活这大年岁也不是白活的,竟然能看得如此通透。像这场闹剧,不外乎就是两种原因:

第一,安若兮早就察觉了花容的背叛,所以要挟她安排这场戏,趁着秦宠儿不在府里,狠狠地扇秦宠儿一个耳光,还击回去。不过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按照安若兮的深沉心机来讲,可能性不大。

第二,就是两人奸、情是真,强迫一事原本就是子虚乌有,事情败露以后,安若兮将计就计,借此要挟花容,故意诬陷秦宠儿,将她拉下水。

“那依照纪妈妈来看,这事情究竟是怎样一个是非曲直呢?”诺雅问道。

纪婆子讳莫如深地摇摇头:“这个婆子可就不敢妄下结论了,要看最后这件事情是如何处理了。若是安夫人轻易饶了那个叫做花容的丫头,就说明情分还是在的,可就耐人寻味了。”

纪婆子的想法倒是跟诺雅不谋而合。她心里也有这么一点幸灾乐祸,巴不得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乱成一锅粥才好。

正所谓,狗咬狗,一嘴毛。

诺雅正偷乐呢,老夫人跟前的婆子过来了,传老夫人的话,说是让她去浮世阁调停调停,给秦、安二人从中间做个和事佬。

第九章 和稀泥的学问

林诺雅急得几乎跳起来,这叫什么事儿?她算哪根葱哪根蒜?让她去调和?搅合还差不多,她巴不得两人狗咬狗,她再从中间添点油,加点醋,让火更旺一些呢。

还让不让人好好看戏了?

秦、安二人都是恨不能将自己扒皮抽筋的人,自己巴巴地凑到跟前,不是腆着脸让人家扇耳光吗?这种受累不讨好的差使,谁愿意去谁去,可别落在自己的头上,自己既没有这威望,也没有这本事!、

林诺雅不自然地笑笑:“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诺雅一无所知,更不知其中情由,唯恐弄巧成拙,怕是要辜负老夫人对诺雅的厚爱了。”

那婆子似乎早就预料到诺雅会婉言拒绝,恭敬道:“九爷外出还没有回来,老夫人今日又身体不适,头疼病犯了,生不得气。府里只剩一堆丫头婆子,一锅粥里挑不出个豆,也只有姨娘您能说得上话,向来聪慧识大体。还望您能够体谅老夫人辛苦,为她担当一二。”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而且又给诺雅脸上贴了金,若是拒绝好像的确比较不太好张口。能不能处理得当那是一回事,去不去处理则又是一回事。

一旁的纪婆子暗地向着诺雅连连使眼色,示意她应下来。诺雅想了想,也只得无奈道:“诺雅愿意为老夫人尽一份心力,只是不知她老人家的意思,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还是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那婆子精明地敷衍道:“这主子的心思,我做奴才的不敢擅自揣摩,只是这事已经传扬开来,大家都搬着板凳等着看热闹呢,既要平息了安夫人的怒火,又要堵住大家的嘴,还要顾全尚书府的颜面,其他的,林姨娘就自己看着办好了。”

其他的,还有什么其他的?都说两全其美的法子不好找,这是要让面面俱到啊?当她林诺雅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三太子呢?还是七窍玲珑的比干丞相?清官只需要秉公断案,还难断家务事呢,这和稀泥的差使也是学问,弄不好就糊自己一身泥啊!

诺雅心里有微辞,但是却没跟婆子发牢骚,因为换成自己在老夫人这个位子上,也是要这样要求的。

“诺雅自当尽力,力求面面俱到,一团和气。”林诺雅皮笑肉不笑地应承道。

婆子的话带到,也就不再多言,转身告辞回去复命去了。

诺雅疑惑地问纪婆子:“这样两面不是人的差使,你为什么要让我应下来呢?”

纪婆子兴奋地道:“姨娘,想来老夫人这是在考验您呢,您可不能错过这样露脸的机会。”

诺雅嗤之以鼻:“老夫人那是见不得我作壁上观看热闹,故意让我得罪人去了。”

纪婆子得意地摇头:“我以前好歹也伺候过老夫人一段时间,她的心思我也能琢磨个八九不离十。今儿个,您听婆子的,各打五十大板,连哄带劝,将这事儿压下去顾全脸面就完了。咱办个干脆利落,给老夫人看看。”

“纪妈妈你说得倒是轻巧,让我一个侍妾去打两位侧夫人的板子,我好大的脸。”

“咱这不是有老夫人发话了吗?扛着老夫人的旗去,谁敢小觑咱。”

诺雅沉吟片刻,觉得纪婆子有些话说的也是在理。以前,自己觉得她过于见风使舵,而且贪财,所以总是看不上,对她劝告自己的一些话,从来都是当作耳旁风。如今回想起来,她说的虽然世故了一些,但是的确很现实,都有几分道理。桔梗与暮四虽然忠心耿耿,但是毕竟阅历少了一些,过于耿直,很多事情都不如她来的通透。

她站起身来:“那就麻烦纪妈妈陪我一同走一遭吧?我们见机行事,若是有不到之处尽管提点。”

纪婆子高兴地应了,得了自家主子另眼相看,得意地尾随在诺雅身后,径直向着浮世阁走过去,一路之上,两人都不说话,暗自思量究竟如何是好。

秦宠儿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围拢了许多看热闹的下人。还未走近,就听到秦宠儿愤怒的责骂声,和女子啜泣着哀求的声音。

诺雅与纪婆子分开人群走进去,秦宠儿手里拿着一根染血的皮鞭,正指着地上跪着的一个婢女破口大骂:“一个不要脸的贱货,勾引了我家的人,还将一盆脏水泼在我的身上,今天若是不打死你,我都对不起我自己。”

那个婢子应该就是花容了,她俯在地上,只着两层单薄的中衣,遍体鳞伤,瑟瑟发抖,已经没有了分辩的气力,只哀求地看着一旁安若兮:“求安夫人开恩,饶过奴婢吧?”

安若兮在一旁气得眼睛通红,明显是哭过的,都肿胀得像个核桃一样:“她好歹也是我的婢子,要打要杀,如何处置还轮不到你来定夺。”

“但是她胡说八道,竟然诬赖于我,可就关我的事了。”说完犹自不解恨,不顾安若兮的阻拦,扬起鞭子又抽了两下。

花容只痛得抽搐,就连躲闪都没了气力。事情是中午时出的,距离现在已经两三个时辰,这丫头担惊受怕,又衣裳单薄,受了鞭笞,哪里还能安然?

诺雅走过去,冷眼旁观,一脸悠闲:“秦夫人平时不是挺大的气力?怎么今日倒像是给人家挠痒一般?你痛快一点,打死她,死无对证岂不更好?”

秦宠儿抬头,见是她,冷冷地道:“你来做什么?这里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多嘴了?”

“自然是听说有热闹可以看,过来看热闹来了。”诺雅幸灾乐祸地道。

秦宠儿环顾四周看热闹的人群,恼羞成怒:“这热闹谁都可以看,唯独你不行!”

听闻自己被林诺雅看了热闹,安若兮难得同秦宠儿站在了统一战线上,对着诺雅冷叱道:“我们两个人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掺合,识时务一些回你的一念堂。”

“你们两个人争来吵去的,也难分个胜负,总要有个人评判是非对错才是。再说了,你们这门也不关,人也不赶,不就是为了让大家伙看看自己有多憋屈吗?”

这话倒正好说进了秦宠儿的心坎里,她一回府就听到这件事情,传扬得人尽皆知,颇多非议,自然要当着大家的面,审问出个是非曲直,还自己名声。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秦宠儿向来敢做敢当,光明磊落,自然不怕看。”

诺雅默默地揉揉鼻子,心里暗自嗤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转头看地上的花容,啧啧连声叹息道:“这样娇滴滴的一个丫头,你们也都下得去手。那罪魁祸首皮糙肉厚的,你们却放纵他一旁看热闹。”

诺雅指的是秦宠儿的那个娘家仆役,他战战兢兢地跪在一旁,却是毫发无伤,眼睁睁地看着花容挨打,不管不顾,眼里有点怨恨。

秦宠儿气怒地一抖手中鞭子,花容立刻瑟缩了一下,满是惊恐。

“这样的贱皮子,勾引人的狐媚子,就是欠收拾。”

诺雅弯下腰,帮她将已经不蔽体的衣衫整理好,叹气道:“你也是糊涂,为了一个薄情的男人这样嘴硬,值得么?”

花容已经哭哑了嗓子,病急乱投医,啜泣着央求诺雅:“林姨娘,求求您,帮婢子求求情吧,婢子真的知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我问你,你可果真做了什么对不住你家主子的事情?”诺雅柔声问。

花容略一犹豫,咬牙点头:“奴婢全都是被逼的,身不由己。”这话却明显有一语双关的意味。

秦宠儿立即暴跳如雷,上前就要扇她的耳光,被诺雅好歹拦了。

诺雅暗地捏捏花容的手:“傻孩子,那人夺了你的清白,你找你家小姐做主就是,怎地还忍气吞声地听他要挟?一再错上加错?”

花容一愣,瞬间明白过来诺雅的意思,转头看看那仆人无情无义的嘴脸,又看看秦宠儿手里的鞭子,知道自己今日若是嘴硬下去,难保不被活活打死,安若兮也护不了周全。心一横,哭泣道:“他说他到秦夫人跟前讨了赏,等银两攒够了,会来娶我。”

“也就是说,自始至终,都是他在逼迫引诱你做事,并非秦夫人直接授意是吗?”诺雅暗地松了一口气,这丫头总算是个开窍的,不傻乎乎地全都自己担在身上,又暗地捏捏她的手:“老实说话,我才能帮得了你。”

“林诺雅,你什么意思?你这是相帮着秦宠儿开脱罪名不是?”安若兮第一个反应过来,气冲冲地质问。

“老夫人让我给安夫人带个话,”诺雅低声对安若兮假传圣旨:“她老人家说:秦夫人的鞭子可不像你下手那样无关痛痒,她又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一条道走到黑的,万一花容熬不过,屈打成招,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来,可就弄巧成拙了,还是见好就收的好。”

安若兮一愣,心里有点虚,色厉内荏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有什么怕她说的?”

诺雅神色一凛,淡然道:“那你只管去问老夫人好了,她老人家眼明心亮,自然给你一个合情合理的答复。我只负责带话。”

第十章 移花接木

安若兮是个聪明识趣的,见今日事情秦宠儿折腾得一发不可收拾,老夫人又置之不理,心里就已经明白了几分,冷哼一声不说话。

聪明人倒是好说话,点拨两句就知其中利弊,唯独这秦宠儿是个不知好歹的,还在那里跳着脚不依不饶。

诺雅向着纪婆子暗地使了一个眼色,纪婆子会意,走到那最得秦宠儿信任的婆子跟前,趁着无人注意,低声嘀咕了几句。

那婆子先前有些为难,与纪婆子悄声争辩两声,转头看看地上那仆从,最终下定了决心,磨磨蹭蹭地转到那男人近前,用裹了三寸金莲的脚尖偷偷踢了踢他的腿,然后佯装整理罗袜,蹲下了身子。

这厢秦宠儿还在咬牙切齿地逼问花容,指桑骂槐:“你个贱蹄子,今日你若是不老实交代,究竟是谁指使的你诬赖姑奶奶我,咱没完没了。”

诺雅过去打圆场:“刚才已经问清楚,明明是你的仆从想在你跟前邀功,所以自作主张。你不去管教自家下人,一个劲儿地为难一个丫头做什么?今日你纵然打死她,也只是枉死一条人命,你是解了气,可是还不是一样担了恶名?”

“不可能!这丫头信口雌黄,推卸责任,你也信?”秦宠儿怒气冲冲道。

“信与不信,你去问问你家仆从不就知道了?左右都是他自作聪明做出来的荒唐事,连累你背了黑锅。”

秦宠儿跟前的婆子走过来,在她耳旁低声耳语几句,秦宠儿最初将信将疑,后来狠狠地剜了诺雅一眼,妥协了,走到那仆从跟前,冷声问:“刚才那丫头说的可是实情?”

那仆从因为自己荒唐,给主子惹了麻烦,左右必然难逃责罚。适才婆子点拨他,他矛盾挣扎片刻,不若将功补过,就硬着头皮应下了:“的确是小的擅作主张,想捉了安夫人的短处,到您跟前请功邀赏,是小的罪该万死。”

秦宠儿恨恨地一个耳光过去:“狗奴才,你差点害死我!让整个将军府的人都以为我秦宠儿是那不择手段的腌臜人!”

仆从跪在地上连声讨饶,将所有罪责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秦宠儿又作势训斥几句,在众人跟前将自己择个干净,方才气咻咻地呵斥:“我丢不得这人,你自己去领三十个板子,然后回尚书府听发落去吧,别杵在这里脏了我的眼睛!”

仆从千恩万谢了,又怨又怜地看一眼花容,退下去受罚。

花容满是乞求地央求诺雅,遍体鳞伤,也委实可怜。

诺雅接过她的棉衣给她披在身上,对安若兮与秦宠儿求情道:“这花容如今鞭子也挨了,一身的伤,就宽容一些吧?”

秦宠儿与安若兮两人一番折腾,谁都没有讨到好处,反而被林诺雅看了笑话,心里正憋火,听林诺雅求情,一并发作出来:“你算哪根葱,管你什么事?”

诺雅耸耸肩,爱莫能助地看了一眼花容:“我好像就是吃饱了撑的,管你们闲事,莫如回去睡大觉。”

两人恼羞成怒,齐声愤然道:“滚回你的一念堂!”

诺雅觉得耳朵都被震得嗡嗡作响,无奈地揉揉鼻子,也不计较,觉得心里酣畅,朗笑着离去。

回院子的路上,纪婆子一直在兴奋地喋喋不休:“姨娘,你这一招移花接木玩得可真漂亮,直接破了安夫人的无中生有之计,老婆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林诺雅忍不住笑:“什么移花接木?”

“就是把所有的罪过全都推到那汉子身上,祸水东引,给了秦夫人和安夫人台阶下,也顾全了咱将军府的脸面,可不就是三十六计中的移花接木吗?”纪婆子絮絮叨叨地夸。

诺雅有些愕然:“纪妈妈竟然还懂得兵法?”

纪婆子听诺雅这样说,忍不住有些得意:“咱百里府乃是将门世家,战场之上,老将军将《孙子兵法》使得出神入化,莫测高深,莫说我一个婆子跟在主子跟前耳濡目染,就算是烧火的丫头也能说道出个一二三来。”

这话,诺雅倒是感同身受。怪不得自己跟那只狐狸九斗嘴斗法总是处在下风,人家那是从小看着鬼谷子的六韬三略长大的,烂熟于胸,自己那点小聪明在他跟前可不就是班门弄斧吗?更不用说老夫人了,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那是人精中的人精。

诺雅突然想起在百里九书房里面看到的那本《三十六计》,看来自己应该借来学学了,否则,哪天被他百里九生吞活剥了自己都不知道。

到海棠湾交了差,只将前因后果轻描淡写地告知给老夫人知道,将所有罪过推脱给了那仆从。老夫人也只是冷哼一声算作回答,不置可否。

林诺雅丝毫不以为意,回到一念堂,草草地吃过晚饭,就屏退了下人,将灯烛挑得亮亮的,从怀里将那本老鸨给的手册掏出来,开始一页一页翻阅。

那本书已经有些泛黄,看来的确是有些年头了,还不知道从哪年流传下来的。里面记载的内容很杂,令她大开了眼界,如饥似渴。

粗略翻阅,首先感兴趣的,是老鸨所讲的一些美容养体妙方,从中小有收获,却也无关紧要。最为欣喜的是一张除疤的方子,以及一个从游牧部落流传过来的刺青药方。

再往前,都是揣摩的各种性情的男人喜好及心理,以及相对应的应对方法,诺雅一张一张仔细品读,竟然还有一些刁钻古怪的床事技法,带着手绘样本,大胆露骨,闻所未闻。她忍了羞涩,看得脸红心跳,口干舌燥。

手抄本上所记,像百里九这种喜欢寻花问柳的纨绔子弟喜欢征服捕猎各种性情的女人,尤其是泼辣,甚至于带点刁蛮的,那样会令他们有成就感及征服欲望。对付这种男人千万不要过于迁就,要懂得欲擒故纵。因为他们长期的青楼猎艳经历,令他们对那些百依百顺的女人已经产生了厌烦感,味同嚼蜡,新奇艳冷才是他们的追求。

而且,青楼女子中不乏有才艺惊艳者,他们早已经司空见惯,所以你千万不要东施效颦,想着依靠这些手段去征服他。其实,他们最是反感的反而就是俗世教条,腐文酸句,因为他们往日的放荡不羁,经常会引来长辈们苦口婆心的教化,早就生成了逆反的心态。

林林总总,这部手记所记载的,竟然最多的就是应对这种风流男子所使用的方法,千奇百怪,大胆泼辣。诺雅一直读下来,了无睡意。

夜半时,听窗外有簌簌的响动,披衣下床,推开窗户向外看,才发现是落雪了。扯絮一样成团的雪花洋洋洒洒,已经苍茫了整片天地。

诺雅记得府里梅园里面有两株绿萼梅,用来泡老君茶或者是做点心都不错。一想起来,就食指大动,兴奋地按捺不住。看看天色就快亮堂起来,索性也不睡,剪了烛花,倚在床头,继续捧着书看。

一直捱到鸡鸣,天色依旧灰蒙蒙的阴沉,便从床上鱼跃而起,披上厚实的狐裘披风,简单拢了秀发,裹得严严实实,将暮四做活的针线簸箩腾出来拿着,静悄地出了院子。

北风寒凉,落雪纷纷,素白的曼妙娓娓滑落眉梢指尖,整个花园已经是一片素裹银装。有早起无奈觅食的鸟雀飞落在枝头树梢,惊起碎玉簌簌。

诺雅感到新鲜,学着那鸟雀欢快地蹦跳,“咯吱咯吱”地踏在松软的小径上,不一会儿就浑身香汗淋漓。

四周静悄无声,府里下人还在酣梦之中,她突然发现前面的岔路口有一串整齐的大脚印,笔直地通向梅园的方向,竟然比自己还早。

好奇地一路跟过去,才发现梅园里,正有一人一袭耀目红衣在漫天飞雪之中舞剑,衣袂翩跹,矫若游龙,翩若惊鸿,剑尖所至,光影灼目处,掠起碎玉残琼。

诺雅第一次见这样恢弘的剑法,一招一式皆如日贯长虹,竟不觉看得痴了。

那人虽然在全神贯注地练剑,耳力却是极好的,转过头看到诺雅,忍不住得意一笑,竟然扭转身子,向着她凌空而至,手中长剑直刺诺雅面门之处。

诺雅猝不及防,反应却是灵敏,一个闪身堪堪避过剑尖,觉得技痒,抽出腰间匕首,毫不畏惧地反扑而上。

“百里九,你真不要脸,竟然玩偷袭!”

收回剑势的百里九轻佻一笑:“那我就光明正大的罢,下一步,就要攻击你的左肋。”

言罢果真剑尖一挑,挡开诺雅的匕首,然后径直向前,向着她的左肋破绽处刺过去。

俗话常说的“一寸短一寸险”就是这样的道理,诺雅的匕首比较短悍,与百里九短兵相接,自然就吃亏。她得了百里九提醒,不假思索地一个转身,匕首沿着长剑直挑,攻击的是百里九握剑的手。

迅如疾风!

若是不赶紧撤回,他手里长剑将脱手而出!端得是狠辣,高超!

百里九面有诧色,情不自禁称赞叫绝:“好敏锐的反应!”

第十一章 你还想吃热乎的?

诺雅得意一笑,全神贯注。

百里九撤回长剑,一步后退,继续提醒:“我下一招,要声东击西,杀你一个回马枪。”

诺雅自认并不记得什么武功路数,但是每每对敌之时,身体好像自觉做出反应,而且快出思想一步。

百里九下手并不贯注内力,也只是花拳绣腿陪着她过招,颇多试探。而她每次都能逢凶化吉,并且作出最冷静机敏恰到好处的判断与应对。

他兴趣愈加浓郁,不得不对诺雅刮目相看,所使的招数也越来越刁钻,两人你来我往,斗得酣畅淋漓。

诺雅终究是体力不支,百十回合以后,手中轻巧的匕首就感觉重似千钧,身形也滞慢了许多。一个躲闪不及,被百里九一脚踢中左肩,索性跌坐在雪地里,耍赖不起。

“小心湿了衣服。”

百里九利落地收了手中长剑,向着她伸出手。诺雅气哼哼地扭过头,置之不理。

他无奈摇头一笑,弯下腰去,诺雅趁机将手里早就蓄势待发的雪团向着他劈头盖脸地丢过去。百里九并未提防,被砸了一个正着,在眉心处绽开,染白了眉毛。

“你也玩偷袭!”

“兵不厌诈!”

诺雅才觉解气,嘻嘻一笑,向着一旁打了一个滚,脱离他的魔掌范围,爬起来就要逃。奈何今日身上衣服穿得笨拙,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圆滚滚的,滚起来容易,竖起来有点难。

她的笨拙惹得百里九忍不住开怀大笑:“你这个肥样子可千万莫要钻进深山老林,否则肯定要被猎人当做笨猪给捕了。”

“你见过我这样风情万种的猪?”诺雅心情好,不计较。

“你这样风情万种的猪我没见过,但是养了近二十年还舍不得出栏的猪今日倒是有一个。”百里九一脸垂涎的饥渴样子,颇多哀怨。

诺雅索性懊恼地躺在雪地里,放弃挣扎,闭上眼睛:“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你令我觉得生无可恋。”

“你要是鲜花的花,恐怕牛都不敢拉粪了。”百里九立即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别理我,已经被你气死,正在黄泉路上数星星。”

“正好今日是个黄道吉日,不用挖坑,要么一起做个伴儿?”

不用挖坑......白雪葬冤魂......

诺雅气得一把雪扬过去,怒目圆瞪:“跟你一起,我突然觉得死不瞑目。”

百里九幽怨地道:“有肉吃不到嘴里,我也觉得咽不下最后这口气。”

一句话气得诺雅直翻白眼:“今日风这样大,怎么就不闪了你的舌头?”

百里九这才觉得今日北风的确有点凌厉,粘在脸上的雪被哈出的热气融化,再一吹风,就像刀割一般。低头看看仍旧在雪地耍赖的人儿,有点心疼。

“既然知道风大,就赶紧起来,莫再一会儿冻成冰棍儿了,爷可不管抠。”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诺雅一身的汗逐渐消下去,的确透心地凉。她见已经有早起的下人开始清理花园小径上的积雪,好奇地向着两人这里张望,簸箩也早就被丢掷一旁。赶紧笨拙地爬起身,将冻红的手放在嘴边哈气,缩着脖子,羞愤地说:“天这样冷,怎么就冻不上你那张嘴?”

“君子动口不动手,所幸九爷我不是君子,自然冻不上。”百里九一边贫嘴,一边拉起诺雅的手:“跟我走。”

“去哪里?”

“自然是找个暖和的地方烤烤,你身上都冰了。”

诺雅一脸紧张,嘴巴一抽:“咋?你还想吃热乎的?”

百里九一愣,忍俊不禁,朗声大笑。诺雅羞窘难当,恨不能咬掉舌头,只觉得这地冻得这样硬,怎么就没个地缝?

“一切都听夫人的,爷都迫不及待了。”百里九笑着打趣,一个弯腰,就将她扛了起来。

诺雅懊恼地捶他的肩:“放我下来,这里这么多人。”

“老实点。”

百里九顺手一巴掌拍下去,正拍在她的屁股上,她顿时哑了口。

可是,被人抗在肩上的滋味真的不好受,不如抱着......舒服。

还好他昂首阔步走得快,一脚踢开书房门,就将她抛在了软榻之上,然后丢过来帕子:“赶紧把脸擦干了。”

书房里炭盆燃得正旺,热气蒸腾,诺雅舒服地打了一个寒战,身上的雪也开始融化。

“要不要找人去一念堂给你拿一身干的衣服?”

诺雅摇摇头,还未开腔,已经打了一个喷嚏。

“真娇气!”百里九嫌弃地撇撇嘴,弯下腰,将她的脚握在手里,粗鲁地拽下半湿的鞋子,丢掷一旁,然后扯过一旁的毯子,把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其实我很想让你把衣服扒下来,但是又怕你误会我是个色狼。”

诺雅只露了脸在外面,蒲扇着眼睛,恍然大悟:“原来你不是?”

话音刚落,头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冰魄说你昨天甩了他。”

诺雅顿时有些冤枉:“他竟然恶人先告状,昨天明明是他甩了我。”

百里九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一本正经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跑出去很危险?”

“是吗?”诺雅漫不经心:“我倒觉得出去了反而比在府里安全。”

“想要你命的人不是秦宠儿。”

“可是给我下药的人是她,想置我于死地的人也是她,她自己亲口承认的,就在昨天。”

百里九摇摇头:“她还没有这样大的本事和胆量,背后另有其人。现在已经有不止两三拨人马在暗中调查你的来历,你可能有杀身之祸。”

他难道知道了什么?诺雅心里一凛:“我一个厨娘有什么好调查的?”

“不要再自欺欺人了,林诺雅,我三番两次出手试探你,你的武功路数很杂,精通许多门派的招式,包括慕容世家的太极揽月手,崆峒派的灵蛇拜佛,还有峨眉,武当,以及秦家的不传之秘,你都可以如数家珍。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你的身世绝对不一般。”

诺雅一怔:“我只是凭借自然反应出手,并不会武功啊!”

“你若是果真会功夫也就罢了,也不怕你四处惹是生非。适才我压根并未使力,否则绝对可以让你一招毙命。所以你不要暗存侥幸,若是我和冰魄不在你身边,你最好老老实实地呆在府里,哪里也不许去。”

诺雅顿时有些愁眉苦脸,这不仅是软禁,还是被监视啊。自己若是出入都带着冰魄这个传话筒,碍手碍脚,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

“要不,我拜你为师,你教我几招好不好?看你适才功夫不错,练起来挺养眼的。”

百里九不屑地瞥了她一眼: “你若是为了养眼,我干脆找几个舞娘教你跳舞算了,也免得被说一无是处。”

诺雅坚定地摇头:“没兴趣!难不成人家对我刀剑相向,我还要跳舞给人家看不成?我只想学剑法,能动手解决的事情就不用浪费唇舌。”

百里九嫌弃地上下打量她:“朽木不可雕,可惜你学不来。”

“为什么?”诺雅有些着急,退而求其次:“哪怕教我一招半式逃生之术也好啊?”

百里九思忖片刻,方才一字一句地对她如实道:“你现在奇经八脉全都被废,压根就无法内修功法,学了也是花拳绣腿,毫无用途。”

诺雅一惊而起:“你说什么?我的奇经八脉怎么了?”

百里九望着她,无比严肃地道:“林诺雅,我实话告诉你,你不是身体底子差,也不是不懂功夫,你的身手很好,可惜你的奇经八脉全都被废了,你就算再如何拼命努力也于事无补。可见你失忆以前究竟招惹了多么厉害的人物。所以,在你的安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你千万不要再擅自调查你的身世,那样会给你自己招惹不必要的杀身之祸。”

林诺雅一时呆愣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她一直以为自己手脚虚软乃是身体不好,从来就没有怀疑过其他原因,今日听百里九这样说起来,心里震惊的同时,也有一阵后怕。

自己在沦落到琳琅阁之前,究竟经历过多么残酷的折磨?如何会奇经八脉全都被毁?自己是侥幸逃脱,沦落到青楼,还是对方已经不屑于杀自己,将她随意丢弃自生自灭呢?或许,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

自己在武功被废除之前,究竟又是什么来历?难道果真就像三皇子妃所言,自己是那方坤的女儿?

“你一早就知道是吗?”诺雅苦笑着问百里九:“你还知道些什么?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

百里九有些生气:“林诺雅,我什么都不知道,否则就不会带你去见一嗔大师指点迷津,更不会将你这样一个麻烦精娶进府里,给自己招惹事端。你武功被废之事,只是老汤头在给你请脉的时候觉察的。反倒是你,最近一直忧心忡忡,好像隐瞒了许多心事。”

诺雅被百里九一语中的,讪讪一笑:“我一向足不出户,孤陋寡闻,能知道些什么?”

第十二章 幸亏来得早

百里九一脸凝重地望着她,无比认真:“林诺雅,你给爷记着,普天之下若是只有一个可以让你信任与托付的人,那么,肯定不会是别人,而是我百里九。我不希望你隐瞒我任何事情。”

他的目光过于炽热,诺雅不敢对视,低下头来,轻轻地嗯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意。自己曾受他愚弄已经够多了,难不成还继续自讨苦吃吗?

“我的武功还能恢复吗?”

百里九不忍心打击她,犹豫着摇摇头:“老汤头说他会尽力,但是不太乐观。”

诺雅无所谓地笑笑:“看来我也只能安生地躲在府里,让你养我一辈子了。”

“你若是闷得慌,可以到我的书房挑两本书看。”百里九好心建议:“都说知书识礼,你若是多学点学问,可能就不会这样蛮不讲理了。”

“谁不讲理?”诺雅立即反唇相讥:“自己不学无术,烂泥扶不上墙,还好意思教训我多读书。”

百里九经常被她嘲讽,不分轻重,早就习惯了,也不气恼,邪魅一笑:“扶不上墙也就罢了,只要我这烂泥能扶上床就好。”

又来了!

唇枪舌战,她从来都不是对手,往往一败涂地,就算是厚了脸皮也无济于事。

诺雅后来果真老实了两天,她是很理智的,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毕竟这小命只有一条,貌似还挺值钱,多少人想要。

她借口无聊,又得了百里九首肯,从他的书房里抱了一摞书回来看。不过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害怕百里九看出端倪,用来借以掩饰那本《三十六计》罢了。

空闲的时候,她就翻阅那本书,认真钻研,字斟句酌,将里面重要的东西手抄在自己的手册之上,连同从琳琅阁里取回的那本手抄,择其精华,弃其糟粕,全部仔细摘抄下来,竟然有厚厚一沓。

她一时心血来潮,在扉页之上,端端正正地题了几个蝇头小楷《侍妾翻身宝典》,敝帚自珍,当做功课来做。

诺雅再三揣摩那个刺青的方子,一连实验了许多次,方才调制出自己最中意的海棠胭脂色,浅浅淡淡,犹如雨后氤氲出来的轻灵色泽。

她解开衣襟, 低头看自己肋骨下的两道疤痕,一道略深,一道略浅,横亘在堆雪砌玉一般的胸前,格外醒目而又狰狞,心里不觉黯然。

这遍身的伤疤虽然在她从琳琅阁醒过来的时候,给她带来了一丁点侥幸的福分,但是,毕竟白玉微瑕,如今在掷果盈车的百里九跟前,她突然有些自惭形秽,百般遮掩,不敢去穿那些齐胸的裙衫,袒露出疤痕的丑陋。

诺雅手拙,不太擅长丹青,提前让云鹤按照自己的心思绘制了一份小样儿。然后按照方子上所记载的,用硝石将那片肌肤擦拭干净,抹上松树汁,然后取炭笔让云鹤帮自己将那小样儿拓到胸前伤疤之上,尽量遮掩了疤痕。

她自己闭门取了提前调配好的药水和针,按照描好的流线,一针一针刺下去,痛得香汗淋漓,也咬牙蹙眉忍了。

那副小样儿是一只妩媚勾魂的狐狸,睫毛弯弯,拖着卷翘的尾巴,嘴角处衔着一枝妖娆的雨后海棠。海棠花大得有些夸张,颜色比杏花红,比桃花白,氤氲渐变,而因为它的楚楚嫣然,喧宾夺主,隐了狐狸的身子。花与狐相互映衬,栩栩如生,而且粉嫩的胭脂色愈加映衬得肌肤光洁如瓷,莹润白皙。如果不是刻意去低头细看的话,根本就看不出胸前的两道疤痕。

诺雅自己很得意,同时也印证了上面记载的方子的确是有效的。

她开始着手制作祛疤滋养的药膏,方子所需不菲,都是些比较昂贵的药材,还好自己如今有了体己银两。她虚心请教了老汤头药膏制作手法,听从他的建议,只取药材最精华处入药,每一味药全都精挑细选。

她瞒过了百里九,不想被他问东问西,拆穿自己的心思,觉得尴尬。

所以当百里九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冷不丁地开口时,吓了她一跳。

“你生病了?”

诺雅正在埋头用那把锋利的匕首将药切成小段,方便研磨成粉,被他这样一吓,手里匕首一滑,竟然将手指切下一层皮!血顿时就涌出来,一片殷红。

百里九一惊,弯腰捉起她的手,焦急地问:“让我看看?”

诺雅丢了匕首,满不在乎地摇头:“一点皮外伤而已,大惊小怪地做什么?”

血涌得多,百里九用手指紧按住伤口,却怎样都止不住,不由一脸紧张:“流这么多血,怎么可能只是一点皮外伤?”

诺雅突然想起宝典里抄录的一句话:弱柳扶风一样的女人如今都有人疼了,坚强如铁的女人活该一辈子硬撑。所以,女人,该示弱时就要示弱,否则,男人会忽略掉对你的关爱。

她微蹙蛾眉,泫然欲泣,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好像是很疼,火烧火燎的,头也有点晕。”

诺雅一句玩笑,却令百里九想起她中毒的事情,看这样铁打一样的女人竟然也会叫痛,摇摇欲坠,心里一紧,二话不说,弯腰就将她腾空抱起。

诺雅一声娇滴滴的惊叫:“啊!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带你去看大夫。”百里九已经冲了出去。

“我只是流一丁点血而已,不用这样小题大做。”

“可是你还头晕!自己还私底下吃药!林诺雅,讳疾忌医不好!”

诺雅被他误会,又不好意思解释,讪讪一笑:“可能只是有点晕血而已。”

百里九没有心思理会,脚下不停,看起来很焦灼。

“呃,我是说,没有那么严重,我可以自己下来走,而且简单包扎一下就可以。”

“受伤后走动会令血液运行加速,流失更快。”百里九一路招摇,抱着诺雅径直闯进十剂汤的院子:“老汤头!老汤头,快点出来!诺雅受伤了!”

屋子里的十剂汤听到百里九叫喊,十万火急一般,以为大事不妙,慌里慌张地出来:“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百里九仍旧不肯放手:“快些拿止血的药,她手受伤了!”

老汤头骇了一跳,转身去拿药箱,手忙脚乱:“千万不要乱动,一会儿让我看过伤口再做处理。”

百里九果然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不敢乱动。

十剂汤寻了药箱过来:“快让我看看伤口!”

诺雅无奈地将手伸过去,老汤头就是一怔:“就是这里?”

百里九点点头。

老汤头犹自不敢置信,用棉布沾着药水轻轻擦拭,然后长舒一口气:“幸亏来得早了。”

百里九心里就是一惊,瞬间沉入谷底:“很严重?”

十剂汤不屑地白了两人一眼:“我的意思是说,多亏来得早了,否则自己就好了。”

诺雅极没有风度地笑出来,百里九黑了脸:“确定没有其他问题?她自己偷偷整了一堆药。”

十剂汤眼皮也不撩:“那是养肤祛疤的方子而已,给桔梗的。”

百里九一松手:“吓爷一跳!”

诺雅猝不及防,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屁股着地,引来一声惨嚎:“百里九,你敢摔我!”

“没事你那样鬼哭狼嚎地做什么,爷还以为你要翘了!”百里九满脸嫌弃,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哪个女人受伤流血不是这样的?”诺雅气愤地还击:“你以为像来了癸水,不痛不痒的?”

“可是关键是你也要是女人哪。”百里九凉凉地道。

“混蛋!”林诺雅终于忍不住爆粗,刚刚看他一脸焦灼,自己心里还有一点小小的感动,转瞬就烟消云散,也不起身,抬腿向着百里九膝盖骨上踹过去。

百里九极轻巧地就避让过去:“你装得可怜兮兮地愚弄我在先,怎么还不让我说了。”

一旁的十剂汤终于忍不住插嘴:“你的伤口究竟还用不用包扎了?”

“不用!”

“用!”

两人异口也不同声。

诺雅从地上爬起来,用手背揉揉屁股,多亏冬衣厚重,否则真得两瓣:“那药给他留着自己用吧!”

刚迈了两步就被百里九伸手给揪了回去:“爷说用就是用。”

她奋力挣扎两下,也是徒劳,被百里九抓住手,重新用棉布轻轻地将周围血渍擦拭干净。伤口并不小,血仍旧没有止住,不过是十剂汤见百里九那样大惊小怪,开个玩笑罢了。

百里九将刀创药一股脑地扣在伤口之上,新的血仍旧不住向外冒。

十剂汤在一旁心疼自己的药,急得直跺脚:“那药不是这样用的,简直浪费老夫心血啊。”

百里九见诺雅血流不止,心里着急,干脆一低头,就将她的手指含在了嘴里。

“脏啊!”诺雅忍不住一声惊呼。

百里九仍旧置之不理,用舌尖抵住了伤口。诺雅只觉他舌尖绵绵软软,在自己指尖之上舔炙,有些麻痒。都说十指连心,她瞬间被挑逗得心慌意乱,烧红了脸。

老汤头识趣,药箱也不要了,自己扭身回了屋子,继续埋头研究他的药方。

过了半晌,百里九方才松开口,“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掐住诺雅手指,然后将药粉洒在伤口之上,果然很快就止住了。

“我不嫌你脏。”他头也不抬。

“可是,我嫌你嘴脏。”林诺雅明明心里有些小感动,却仍旧嘴硬地嘟哝道。

百里九已经给她包扎好了伤口,却是手笨,总是系不好。他胡乱拧在一起,系个疙瘩,方才抬起头来,冲着诺雅不怀好意地一笑:“我也不嫌你嘴脏。”

第十三章 兴师问罪

诺雅心里的警钟突然就响了起来,还来不及逃跑,那张色眯眯的脸已经凑了过来,诺雅猛然睁大了眼睛,惊呼一声:“老夫人!”

百里九愕然地转身去看,身后哪里有人?才知道是被她摆了一道。诺雅已经挣脱开他,逃至两丈开外,冲着他俏皮一笑:“包扎得真难看,还自诩经常给姐儿们系裙带的人。”

百里九悠闲地抱着胳膊歪头看她:“声东击西都学会了,苦肉计演得也不错,不白研究三十六计啊!”

这只狐狸竟然知道自己在读《三十六计》,诺雅整个人都不好了,好像自己的心思全都被他看穿一般,有些羞窘。

“学《三十六计》就是为了对付你家夫君我,这让我情何以堪呐?”百里九满脸委屈:“不过我很期待,你的美人计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用?我不介意陪你提前练习练习。”

“呵呵,”诺雅干笑两声:“以色事人,终不久长,再说九爷您国色天香,谁敢在您跟前用美人计啊,那不是班门弄斧,自取其辱吗?”

百里九赞同地点点头,深以为然:“若是说姿色和秀色,夫人不如我,但是论起旖旎春色与风流好色,爷自愧不如。咱俩棋逢对手。半斤八两而已。”

诺雅想起那日在画舫之上,自己吃他豆腐的行径,他当时头脑是清醒的,也就是说,全都被他听了去,如今成为了笑柄。诺雅有那么一点尴尬,转身就走。

“喂!”百里九追上来:“有正事找你。”

诺雅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她跟前晃了晃:“真有正经事。今天田掌柜过来找过我了。”

诺雅一听是关于琳琅阁的事情,立即停下脚步:“怎么了?”

“是关于琳琅阁开业宴请宾客的事情。虽然一直是以田掌柜的名义筹备,但是开业当天的声势也要造大,在京城中打出名头来,生意才顺风顺水。我已经将开业那天的宾客名单列举出来了,就以我的名义宴请,给你过目看一下,是否需要增减。”

诺雅原本只想低调行事,不想过于张扬,因此直接拒绝道:“酒楼明面上还是鸿宾楼的产业,我不想抛头露面,惹人非议,所以宴请就算了吧。”

百里九微微蹙眉道:“做生意必须要面面俱到,哪方神仙都要供好,彰显出你的人脉,那些地痞流氓,打秋风的心里才会忌惮,不敢轻易登门寻衅。更何况,食客们都喜欢锦上添花,酒楼生意好了,自然人气更旺,若是不能一鼓作气,后面想要立足就费力了。”

诺雅心里自然有自己的小九九。她想琳琅阁开业,必然是要宴请二皇子楚卿尘的,作为当初收留自己的谢意。其次,三皇子与三皇子妃也是在她的名单之列,趁此机会将心里的疑问向三皇子妃请教。还有楚欣儿,就算她出宫不方便,这请柬也是要让百里九送上的。否则,改天她若是知道了,肯定会生自己的气。、

至于其他人,诺雅自认不会迎来送往的场面事,更不屑与同那些鼻孔朝天的人虚与委蛇,从来没有考虑过。

两人正商讨的时候,海棠湾里的婆子急匆匆地过来,传老夫人话,说是请百里九与诺雅一起到海棠湾。

两人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何故,相携一同去了,才发现秦宠儿与安若兮两人竟然也在。

诺雅沾了百里九的光,不用行礼问安,只安静地站在一旁,听老夫人训话。

老夫人明显面色有些不悦,见到二人一同过来,不由一声冷哼,沉了脸色。

百里九凑到近前,嬉皮笑脸地问:“老娘,今天天气看起来不是太好啊?”

老夫人自然知道他指的什么意思,冷叱一声:“坐下!越来越没有规矩。”

百里九讨了一个没趣,摸摸鼻子,讪讪地坐在一旁。

“今天尚书府来人了。”老夫人开门见山地道。

“喔。”百里九应得漫不经心,撩起眼皮看了秦宠儿一眼。秦宠儿目光游离,不敢对视,慌忙低头喝茶借以掩饰。

“喔什么喔!人家是来兴师问罪的。”老夫人气怒道,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百里九又瞥了一眼闷不吭声的秦宠儿:“貌似她嫁进我将军府好像胖了一圈,我也没有虐待她啊?”

秦宠儿的脸有点红,吭哧了两句说不出话来。

“别打岔!”老夫人冷冷地道:“说吧,那琳琅阁是怎么回事?”

百里九抬眼望了一眼诺雅,正好诺雅也看过来,两人都有些疑惑,莫名其妙。诺雅接手琳琅阁以后,并未对外声张,所有事情都是暗中进行的,即便老夫人也被瞒了不知情,尚书府又是从哪里听来的风声?

“琳琅阁怎么了?”百里九奇怪地问,装傻充愣。

“你平时多往一念堂走动,心里有个偏向,我也就不说什么了。可是很多事情不要做得太明显了。你买下整个琳琅阁送给林姨娘,讨她欢心,有没有考虑过宠儿和若兮的感受?你害怕自己宠妾灭妻的荒唐名声不够响亮吗?”老夫人一连串地责问下来,根本就不给二人辩解的机会。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情,诺雅暗自舒了一口气,还以为是自己又犯了什么过错呢。关于琳琅阁,她和百里九提前是说好的,统一了说辞。所以不用诺雅开口,百里九已经开口反问道:“谁说我买下琳琅阁了?”

“尚书府的人说亲眼见到林姨娘从琳琅阁里出来,在门口指手画脚。掌柜的亲自恭送,还格外客气。”

诺雅想起那日自己从琳琅阁回来路遇秦宠儿的事情,她当时就是刚从尚书府回来。难不成是那时候被尚书府的人见到了?

百里九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尚书府捕风捉影,老娘你竟然也信?你看你家儿子我哪里像是做生意的材料?诺雅是去了琳琅阁不假,那琳琅阁也有她的股份,不过跟儿子可丝毫关系也没有。不信,你自己问诺雅。”

诺雅走到老夫人跟前,低声禀报道:“前几日琳琅阁遭了祸事,劫后余生,老鸨就打算关了琳琅阁,过来找我,说是让帮忙寻个有底气的买家。一群姐妹没了生路,我觉得可怜,就寻了鸿宾楼掌柜合作,他出银两,我出做菜的手艺,在其中占了一点股份,将琳琅阁盘了下来,改作酒楼生意。

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原本只是想赚点流水银两,贴补家用,孝敬老夫人,同九爷是商量过的,等酒楼开业,我也尽量不会抛头露面,失了将军府颜面,所以并未同您禀明。此事,我并未花费府里一文铜钱,老夫人尽管可以将府里管事寻来对质。”

“哼,哪里有这样好的馅饼?”秦宠儿极其不屑地驳斥:“这种便宜的好事怎么没人找我?”

诺雅坦然一笑:“你给我一个可以合作的理由,我甘愿拱手相让。”

“你......”一句话反驳得秦宠儿哑口无言。

林诺雅的厨艺是有目共睹的,若是说以手艺入股也并非不可能。老夫人将信将疑地唤来府里管事,管事也作证,这些时日,诺雅与百里九并未从府里支取过一文银子。

秦宠儿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仍旧强词夺理:“前几日琳琅阁听说惹上了官司,如今竟然不了了之,谁知道是不是那老鸨来央求你,中间做了什么不法的交易。”

诺雅一声冷笑,原本是想义正言辞地驳斥回去,毫不留情地让秦宠儿下不来台。她突然想起自己宝典里的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自己过于强势了,固然是没人敢招惹,但是同时,也就没有人怜爱你了,有理亏三分。

她微蹙眉头,咬着下唇,眼中逐渐凝起一层薄雾,格外楚楚可怜地啜泣道:“琳琅阁的案子在官府都是有备案的,秦夫人尽管去调查就是。我纵然再不明事理,也不会给爷没事找事,做出落人口实的事情,让爷为难。

诺雅孤苦无依,不若两位夫人财大气粗,平日里手头寒酸,打点不到,经常惹人讥笑。原本也只是想费些心力,赚点花销,也好孝敬老夫人和九爷,考虑得可能不太周全,惹恼了两位夫人,明日,我就将这差事推了就是。”

诺雅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还令人听着心酸。老夫人就觉得委屈了她,劝慰道:“你有这份心思,也是难得。既然已经谈妥了,那就这样吧。宠儿和若兮两人手下陪嫁铺子和田产不少,怎么会计较这点毛头小利。不过是听了别人的谗言,误会小九偏心,才让我叫你们来问问。今天这事,就这样罢了。”

诺雅心里窃喜,不仅是因为老夫人竟然偏向于自己说了这些话,更加证明了,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老夫人对自己的看法还是有一点改变的。

她装作感动得热泪盈眶,对老夫人叩了个头:“谢过老夫人为诺雅主持公道。等琳琅阁开业,必然请您老人家光临指点诺雅的手艺。”

第十四章 这个女人是我娶的

老夫人仍旧是在她面前抹不开面子,绷着脸道:“吃席就免了,一听这琳琅阁的名字都觉得污秽。”

一句话令诺雅有些尴尬,觉得好像是应该听田掌柜的建议,换一个大气的名字,免得遭人诟病。

安若兮也讪讪地笑:“这开酒楼可不是平日里我们描红绣花那样简单,稍不注意就会血本无归,我们着实有点担心,妹妹从未做过生意,这酒楼该不会赔钱吧?”

秦宠儿听安若兮这样提醒,立即也来了精神:“就是,这做生意可不是谁都可以的,看着别人赚钱眼红的比比皆是,可是赔得倾家荡产的也不胜枚举,林姨娘可要悠着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一唱一和,这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来报自己前几日看她们热闹的仇来了。

诺雅自信地笑:“这就不劳二位夫人操心了,酒楼有鸿宾楼田掌柜亲身经营,轻车熟路,自然在接手以前就已经核算清楚,将风险降到最小。再说了,九爷的家产还没有这样寒酸,一个酒楼就能败光的吧?”

老夫人听几人唇枪舌战感到厌烦,不耐地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般:“天色不早,我就不留你们用膳了,各自回吧。”

秦宠儿自讨了一个没趣,悻悻地告退,百里九与诺雅,安若兮也随后出了院子。

百里九趁人不注意,贴在诺雅耳根前,低声道:“原来哀兵必胜就是这个意思,今日又受教了。”

诺雅气哼哼地甩了他一眼,心里气恼,没事娶这多女人供在家里,没事找事,多亏了他还能笑得出来。

“刚才那份待客名单呢?”诺雅向着他伸出手。

百里九从袖子里掏出来,递给她:“怎么了。”

诺雅展开瞄了一眼,不识得两个,干脆也不再看,丢还给百里九:“就按照你说的办,这名单上面的人全都邀请过来。”

百里九接过来,重新折叠了收好:“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诺雅冷哼一声,心里有点赌气,原本她对于琳琅阁并未多放在心上,今日听秦、安二人一顿冷嘲热讽,心里窝火,发誓势必要做出点成绩来给二人看看,就算不能日进斗金,也要财源滚滚,让她们一旁气歪了鼻子。

“左右反正也是隐瞒不住,惹人猜疑,索性就捅破了,光明正大地宴请,非议两天也就过去了。”

百里九自然猜想得到她的一点小心思,也不捅破:“也好,原本就不是什么怕人的事情。”

眼看天色已经暗沉下来,已经到了晚膳时分,诺雅“嗯”了一声道:“那我就回了。”

百里九一把拽住她,极讨好地道:“你晚上准备吃什么?”

诺雅弯了眉眼笑得灿烂:“九爷想吃什么?”

百里九佯作思考半晌,嘿嘿地笑:“上次你给老娘做的黑芝麻麻团甜甜糯糯的很好吃,不如......”

“麻团啊?”诺雅拖长了尾音:“正巧我不想吃,那九爷去吃吧,我晚上没这样好的胃口,打算煮一碗香辣的担担面对付对付就可以了,你不用管我。”

一点都没有为人良妻的自觉性!装傻!充愣!

百里九在心里默念三遍:“这个女人是我娶回来的,这个女人是我娶回来的,这个女人是我自己选的,我活该!我活该!我自作自受!”

勉强压下火气,软声哄道:“我想吃的,是你亲手做的麻团,空心酥糯的那种,厨房里做不来。”

诺雅得意地冲着百里九晃晃受伤的手指:“我手受伤了,做不得。”

言罢转身想走,瞥见身侧假山后有绯色衣角一晃,慌慌张张地隐了起来,留下一截衣带被挂在枯枝之上。诺雅眼尖,虽然天色见晚,那衣带上绣的一只金线蝴蝶看得清楚,正是秦宠儿。

就说她今日溜得倒快,原来是藏在这里听墙角来了。诺雅可以想象她站在假山后面,恨不能将自己生吞活剥的那种恨意,装作没有看到,转头对着百里九嫣然一笑,扬起小脸,踮起足尖,凑在他的下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轻浅地就像羽毛轻轻拂过水面,涟漪不起。

“乖,你若是想吃空心麻团,其实法子很简单,告诉厨子多往里面灌点气,高温油炸就可以啦。”

百里九愣怔在原地,还在回味比麻团里的黑芝麻还要香甜的唇瓣时,林诺雅已经飘然而去。

“妖精!”百里九忍不住气哼哼地嘀咕了一句,哪里还记得她适才说过什么。

林诺雅回到一念堂,果真就只煮了一碗担担面,撒上花生碎和芽菜肉末,滴几滴麻油,吃得酣畅淋漓,惬意极了。

她吩咐云鹤去寻了几根铁钉和木条,说夜里风大,老是吹得窗户“啪啪”响,自己睡不踏实。所以她要把窗户封死,等开春住了风再取下来。

几个女人手笨,“砰砰啪啪”地鼓捣半天,才勉强封好。

诺雅得意,这下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去找老汤头取药瓶的暮四空着手回来,说是老汤头不在,去了秦宠儿院子。

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身娇体贵,喜欢无病呻、吟,所以诺雅对此不以为意,回屋在炭炉之上开始熬制药油,只需去除火毒之后,就要大功告成。

几人正忙活得热火朝天,院子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有纷乱杂沓的脚步声径直向着诺雅的房间而来,听起来来者不善。

云鹤赶紧起身去看,还未走到门口,就被外面气势汹汹地闯进来的人推了一个趔趄。

几人惊讶地抬头,为首之人正是秦宠儿,不过脸上却是蒙了一层轻薄的面纱,只余两只眼睛在外面。

“秦宠儿,深更半夜的,你又闯进我一念堂做什么?”林诺雅头也不抬地问。

“哼,林诺雅,你做的好事,你自己心里还不知道吗?”秦宠儿恨得咬牙切齿,厉声质问。

诺雅不急不慌地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才抬起头来,装作一脸惊讶地问:“今天天气这样冷吗?秦夫人竟然将脸蒙得这样严严实实的。”

“闭嘴!”秦宠儿恼羞成怒:“今天我非要杀了你这个狐狸精,也难解我心头之恨!”

“你我井水不犯河水,我又怎样招你惹你了?”诺雅不咸不淡地问。

秦宠儿冷哼一声,步步逼近,咬牙切齿:“你少给我装蒜,你今天是故意误导我,害我被烫伤的不是?”

林诺雅歪着头看她:“你被烫伤了?难不成你的院子也着火了?这次是谁干的?玩火*?”

秦宠儿不由分说就是一个巴掌甩过去。诺雅早有防备,身子一闪就躲开了。秦宠儿使得气力大,脸上面纱飘起来,露出涂着花花绿绿的药膏的下巴。

屋子里几个丫头就是一声惊呼。

秦宠儿赶紧住手,将面纱整理好。

“你的脸?!”诺雅大呼小叫:“你的脸怎么这幅样子?跟开了染坊似的,九爷见了岂不吐了?”

一句话正戳在秦宠儿的心尖上,眸中怒火中烧:“今天我就划花你的脸,让你也没法见人!”

说着就从袖中掏出一把闪亮的匕首,竟是有备而来。

诺雅连连后退两步:“你的脸又不是被我烫的,关我何事?”

“要不是我按照你的法子做麻团,怎么会炸伤脸?”

“我什么时候教过你炸麻团?”诺雅奇怪地问,一脸无辜。

一句话问住了秦宠儿,强词夺理道:“就今天你在海棠湾门口说的法子,我问过厨子了,说是炸麻团的时候最忌就是里面有空气了,而且油温不宜太高,否则骤然受热,麻团必然会炸开,烫伤自己。你今日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居心不良,是不是?”

诺雅恍然大悟:“你是说今日我和九爷开玩笑的话吧?你当时在哪里,我怎么没有见你?”

“你管我躲在哪里?”秦宠儿理亏,强横地责问。

诺雅无辜地睁大眼睛:“我说的法子也没有错啊,我每次都是这样做的。不过,麻团膨胀起来的时候,我会用细签将它扎破,免得炸裂。只要是厨子都会明白这个道理,谁知道隔墙有耳,竟然被你偷听了去?而且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竟然心血来潮,跑去下厨去了,百年一遇。”

一番话驳斥得秦宠儿哑口无言。今日的确是她偷听到了诺雅与百里九的对话,眼见两人亲密,心生不忿,所以专门去厨房学了做麻团的法子,有心亲自做给百里九吃,献个殷勤。

哪里想到弄巧成拙,麻团炸至一半的时候,涨至拳头大小,突然就炸开了,滚烫的热油迸溅出来。

厨房里昏暗,她正低着头专心致志,毫无防备,热油全都溅到了脸上。慌乱之中,丢了手里笊篱,正好不偏不倚掉进油锅里,热油噼里啪啦地溅出来。还好冬衣厚实,又是半遮了脸的。

饶是如此,脸上也烫了不少水泡,老汤头看过之后说,即便是痊愈,怕也要在脸上留下疤痕,影响容貌。

秦宠儿心里那叫一个气,火冒三丈,立即想起了罪魁祸首林诺雅,凶神恶煞地过来找她算账,理直气壮。

第十五章 半条汉子

“哼,你根本就是气那一把火烧了你的一念堂,九爷疼我,心里不忿。所以使心机,故意害我毁容,从此以后,我对你就没有威胁了,是不是?”

林诺雅一声冷笑:“你也知道被烫伤是什么滋味了?你也知道容貌被毁心里难受了?这些与桔梗受的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更不消说是差点命丧火场!你也有脸到这里兴师问罪?!”

诺雅很想唤过桔梗,将她后背之上狰狞可怖的烫伤给秦宠儿看,控诉她的累累罪行,又怕伤了桔梗的自尊心,只气得怒发冲冠。

秦宠儿明显是色厉内荏:“她是她,我是我,不过一个卑贱的婢子而已,怎能跟我相提并论?今日,我就剥下你的面皮,让你亲自尝尝这滋味。”

说完就不由分说,恶狠狠地向着林诺雅扑过去,出手便是杀招。

桔梗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受气,心里有怒火,也不畏惧秦宠儿,搬起脚下的绣墩就向着她砸了过去。秦宠儿侧身闪开,诺雅就有了喘息的机会,抄起一旁一只梳妆匣,抱在怀里,打开盖子,虚张声势。

“既然你蛮不讲理,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试试新到手的这只弓弩,看看威力如何?”

秦宠儿脚步一滞,怎能不知连发弓弩的厉害,纵然功夫再好,也抵不过密集如蝗的弩箭。林诺雅只要手一哆嗦,自己就有可能被射成一只刺猬。

她一把拽过身后的一个婢子,挡在跟前,晃晃手里的匕首得意道:“不要以为手里有暗器,你就可以嚣张,这弓弩只有九发而已,等没了依仗,看你还怎样抵抗?”

婢子被自家主子当成盾牌,吓得面如土色,惊慌失措地向着诺雅哀求:“林姨娘饶命。”

面对这样无耻歹毒的秦宠儿,诺雅还真的束手无策,尤其是手里的匣子不过是个空摆设。心里暗骂百里九,贪了自己的弓弩。

说曹操曹操就到,两人剑拔弩张僵持不下的时候,院子里有急促的脚步声,正在对着秦宠儿跃跃欲试的泡泡顿时精神一振。

“没了箭弩,自然还有我!”

门帘一撩,秦宠儿身后跟随的侍婢闪身至一旁,百里九与暮四走进来,不悦地望着秦宠儿,蹙着眉头。

“为了报一己之私,你竟然拉着无辜婢女做挡箭牌,罔顾他人性命,秦宠儿,你秦家的教养可真好啊!”

秦宠儿惊慌地推开身前侍婢,尴尬掩饰道:“我只是吓唬吓唬她而已,哪里敢动真格的?”

百里九微微勾唇一笑,带着凉薄的冷意:“生剥他人脸皮也是玩笑了?这玩笑也未免太荒唐了吧?”

秦宠儿见他当众指责自己,明显有偏向,气急败坏地跺脚,指着林诺雅道:“她毁了我的脸,难不成我这做夫人的还不能教训她一个贱婢子?”

“貌似还真不能。”百里九淡然道。

“凭什么?!她不过一个青楼来的娼妇,你竟然这样护着她?”秦宠儿愤怒地叫嚣。

百里九笑得森寒,一步凑近秦宠儿跟前,伸出修长的手指温柔地摩挲她的下巴,柔声道:“就凭九爷我喜欢她,我就是宠着她。这个理由够不够?”

秦宠儿从未见过他这副样子,虽然笑得好像阳光灿烂,却感到浑身阴风阵阵,透骨生寒,顿时吓得面如土色,几乎话都说不出来,战战兢兢道:“够,够,够!”

“还有,以后你若是再敢叫她一声娼妇,我就让你也变成娼妇,你信还是不信?”

秦宠儿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却不敢冲着百里九撒,被他完全震慑住,吓得连连点头:“我信,我信。”

百里九这才缓缓放过她的下巴,好像极心疼地道:“是不是九爷吓到你了?”

被吓得呆若木鸡的秦宠儿见他面色和缓,这才终于缓过神来,“哇”的一声哭出来,眼泪淌成面条。

百里九拍拍她的肩,柔声劝慰:“乖,不哭,要不脸上的药就花了。回头九爷会给你找世上最好的养颜药,一定让咱脸蛋光洁如初的。”

秦宠儿抽噎一声,就得寸进尺地往百里九怀里钻:“九爷以后会嫌弃宠儿了,是不是?”

林诺雅看着两人在自己跟前恩爱调情,心里窝火,两只拳头握得紧紧的,恨不能就朝着百里九欠揍的脸上狠狠地招呼过去。

百里九抬头向着她挑衅一笑,挤挤挑花眼,帮怀里的人温柔地擦去眼角的眼泪:“怎么会?你原本长得也不好看,爷都从来没嫌弃过。”

林诺雅极没有义气地“噗嗤”笑了出来。

秦宠儿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也多亏蒙了面纱,看不出脸上的尴尬和扭曲。

“好啦,爷逗你笑的,不要生气了,否则就真的不好看了。我送你回去休息,明天一早就让老汤头去给你寻药,一定会没事的。”百里九哄劝道。

秦宠儿乖巧地点头答应,狠狠地瞪了幸灾乐祸的诺雅一眼,像膏药一般黏在百里九的怀里相跟着出去了。

这一巴掌杠杠的,又一个红枣甜甜的,林诺雅暗自叹服,百里九这对付女人的手段果真不是吹的。

她觉得,百里九这是第一次站在自己这边,维护自己,虽然最后他很没有立场与气节地选择了秦宠儿,还出卖色相劝慰于她。

诺雅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喜滋滋的,她尝到了被人护着的滋味,心底觉得,这是跟自己最近一段时间,讨好与勾引百里九的恶行是密不可分的。

造反尚未成功,自己仍需努力。她必须奋发图强,更上一层楼,只要有百里九罩着自己,那么以后横行霸道都没问题。

秦宠儿,若是寻常小打小闹的磕绊也就罢了,我林诺雅不是睚眦必报的人,但是,你图谋我的性命,害我姐妹受伤,那么,此仇不报非君子,别怪我不客气!今日之亊,也不过只是一个警告而已。

她心情不错,抄起手边的勺子,敲了敲煮药的锅沿,扯着嗓门吆喝,拖长了尾音:“狗皮膏药!独家秘制,祛疤养颜,千金不换!”

吆喝声伴着药香飘出去老远,百里九怀里的“狗皮膏药”不忿地扭扭身子,跺脚娇嗔道:“九爷,你看她!”

百里九努力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的确太黑,卖得太贵!”

夜半,林诺雅仍在灯下用功苦读,初尝甜头的她正踌躇满志。她觉得只要能够将这宝典上抄录的精髓全部融汇贯通,相信在这将军府应该可以游刃有余。

她提起笔,在抛砖引玉一计之上点了一个点,这算是首战告捷。她在美人计一项上做了略微停顿,嘴角噙笑,然后在后面又郑重添加了一计“美食计”。

是哒,她林诺雅是有节操的人,她不想出卖色相,要用美食征服天下,征服百里九。陆游都能因为一只“红酥手”对唐婉一辈子念念不忘,自己也同样可以依靠手艺让百里九臣服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门外有轻轻的叩门声,又是翻墙而入。诺雅好像做错事被捉个正着的孩子一般,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门外的人不耐烦,转到窗前伸手拨弄窗户。窗子已经被封死,哪里还进得来?

“开门。”百里九闷声喊道。

诺雅手脚忙乱,将桌上的雕花匣子碰落到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我睡了!”她惊慌地掩饰,恨不能咬了舌头:“深更夜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方便。奴家乃是良家妇女,公子还是请回吧,明日再来。”

百里九站在门外,咬牙切齿:“我是你相公!”

“公子莫开玩笑,奴家的相公今天早就抛下奴家跟随别人私奔了。如今正逍遥快活呢,哪有空闲到我这一念堂里来,除非脑袋被门夹了。”

“林诺雅,我数一二三,你再不开门,我就让你脑袋被门夹了!你信还是不信?”百里九气得差点岔气,这样冷的天气,自己竟然被锁在门外,若是传扬出去,颜面何在?

难道自己当初真的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请回家这样一尊活菩萨?

诺雅迅速地将书塞进盒子里锁好,藏在衣箱里,方才上前将门开了,满脸谄媚地道:“原来是九爷啊。”

百里九带着一身的寒气,满脸不悦:“否则你以为是谁呢?”

诺雅尴尬地轻咳两声:“咳咳,我以为是哪个觊觎奴家美貌的登徒浪子。”

“夫人,你想多了”百里九径直走进来,解了身上披风:“貌似你还没有那个资本。”

诺雅在他身后不屑地扮了一个鬼脸:“万一有像九爷一样口味的呢?”

百里九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嗯,如今男风盛行,像我这般有断袖之癖的人不少。”

“断袖?”诺雅一阵恶寒:“你不是说自己很正常吗?”

百里九转过身来对着她勾唇一笑:“以前很正常,如今可就不好说了。毕竟夫人在为夫眼里,好歹也算是半条汉子。”

“彼此彼此,”林诺雅魅惑一笑,毫不留情地还击回去:“毕竟九爷在奴家心里,也算是半个女人。”

第十六章 红颜薄命的感慨

百里九微微一挑剑眉:“我究竟是男是女的问题,我不介意我们一起到床上去坦诚相对地商讨商讨,我自然会尽全力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诺雅突然觉得夜深人静,两人探讨这个问题,好像有点不合适,容易碰撞出妖火。尤其是百里九一到夜间,美色当前的时候,就是百变禽兽,一会儿是狡猾的狐狸,一会儿变成饥饿的眼冒绿光的野狼,嗯,衣冠楚楚的禽兽。

她又开始纠结那个问题,万一百里九对自己霸王硬上弓,自己是应该拒绝呢,还是拒绝呢?

她仓惶摇头,拱手投降:“对于九爷我一向是俯首帖耳,唯命是从的,您老人家若是说球是方的,我绝对不敢滚着玩。”

百里九好笑地瞥她一眼,又径直扒光了外面衣服,轻车熟路地上了床,舒服地眯了眼睛:“你在做什么?为什么磨磨蹭蹭地不给我开门?”

“睡得迷迷糊糊的,半晌没有反应过来。”诺雅做贼心虚,强自辩解道。

百里九像看白痴一样望了她一眼:“女人,你的被窝里还是凉的。”

“呃,”诺雅被无情地拆穿,脸上有点挂不住:“好吧,你想听假话还是真话?”

“废话!”百里九不耐烦地道。

“今天好像有点冷。”

“废话!”

“我说的就是废话啊!”诺雅无辜道。

百里九撩开被子,拍拍自己旁边的位子:“乖乖过来躺下,有些规矩看来相公是应该好好教教你,否则明天就要上房揭瓦了。”

诺雅忌惮地望着他,顿时泄了气:“好吧,我坦白交代,正在看书呢。”

“看书有什么好避讳的,”百里九四处张望一眼,笑得不怀好意:“看的什么书?浪子史记?”

“休书!”诺雅没好气地道:“我在研究休书的一百零一种写法,怎样可以写得荡气回肠,流传千秋。”

百里九侧转过身子,单手支颐,慵懒地道:“你若是再不上床睡觉,我就让你一种抄一百遍。有道是:书读百遍,其意自现,融会贯通了,自然下笔如有神助。”

诺雅又一次被要挟,麻利地,极没有气节地扒下外衫爬上了床,懊恼地嘀咕道:“九爷这样博学多闻,什么时候赏奴家一纸休书做墨宝珍藏?”

百里九向着她蹭蹭,觉得暖和多了:“想都不要想,这辈子,我都会与夫人举案齐眉,不离不弃的。”

诺雅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红颜薄命,那也未必啊!”

“为什么?不信任为夫吗?我男子汉大丈夫,言必行,行必果,就算打落牙齿和血吞,也会忍耐夫人一辈子的。”

诺雅疲惫地闭上眼睛:“我只是觉得,天天同你在一起,被气死只是迟早之亊,红颜薄命,命不久长,如今说一辈子,为时尚早。”

百里九气得双眼翻白:“你这被子好像是有点短,真想出去搬点石头压上一边,免得被你半夜打个滚儿尽数抢了去。”

诺雅一个翻身,果真就将百里九半个身子晾在外面:“记得多搬一块石头给我留着防身,我睡了,你多保重。”

百里九往诺雅身后蹭啊蹭,却满是嫌弃 :“夫人又多虑了,我还不至于饥不择食。”

诺雅对于百里九那些红果果地调戏自己的话并不以为意,所以睡梦来得也快。

这些话他说得熟练,信口就来,还不知道究竟对着多少不同的女人反复说过多少次。左耳朵听进去,右耳朵也就冒出来了,她始终告诫自己的一句话就是:百里九的话若是靠得住,狗尾巴草都能长成树。

她迷迷瞪瞪地嘟哝了一句什么,然后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百里九,没心没肺,能吃能睡的女人从来不会多虑。

但是腹诽是腹诽,诺雅还是要完成自己的千秋大业。所以第二天很早,她就去了厨房净手做饭。

美好的一天,就从勾引百里九重新做起。

早上起床嘴里都焦渴,诺雅给百里九准备的是一碗热烫的豆花面。不同于南方面食的香辣,诺雅在昨晚就用小火吊了一锅牛骨汤。切几片酸萝卜,泼进爽滑劲道的拽面里,舀上一勺细磨豆花,洒几粒碧绿的香菜,油辣子蘸水是另外用白瓷小碗盛的,端进屋子里的时候,正在假寐的百里九立刻闻到香气,翻身坐了起来。

“有好吃的不许一个人独吞!”

“你的鼻子比泡泡还灵,”诺雅笑着调侃:“二十两银子分你半碗。”

“貌似你以前暖床也不过是十两,一碗面竟然这样黑,收我二十两。”百里九抗议:“以后你的琳琅阁看来我还是不要去了,否则卖身都不够填饱肚子的。”

诺雅将面端到他的跟前,用勺子挖了豆花,蘸着蘸水吸溜进嘴里:“貌似上次暖床的钱你还没有给,鉴于你的诚信度,所以我决定就地起价,连本带息五十两半碗。”

“昨天你的床是我暖的,是不是我们就一笔勾销了?”百里九陪着笑脸:“我给你打一张一百两的欠条,这一碗面全都我包了。”

说完就作势去抢。诺雅装模作样地“呸呸”往面里吐了两下:“脏了。”

百里九仍旧一把夺过来:“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嘴脏?”

他害怕诺雅伸手来抢,狼吞虎咽地吃。

“一会儿,我要出府一趟。”林诺雅突然出声道。

百里九点头。

“我想要一辆马车。”

百里九依旧点头。

“你在敷衍我?”诺雅看他只顾着吃,不说话,出声抗议道。

百里九头也不抬:“多大的事,你让冰魄去办就是,府里闲置的马车好几辆。”

诺雅笑得灿烂:“那你慢慢吃,不打扰,我走了。”

她转身抄起披风就向外跑,百里九这才想起来,自己应得痛快,忘记问她话:“这么早你做什么去?”

诺雅已经跑得没了影儿:“换掉琳琅阁的招牌!”

日上三竿,坐在车里的林诺雅还在指挥着冰魄在京郊转悠,一圈又一圈。

冰魄见她迷糊,终于不耐烦地问:“我们究竟是要去哪里?”

诺雅很不好意思地道:“一片竹园,二皇子的别院。”

冰魄古怪地望了一眼诺雅,也不多问,七绕八绕,将车赶得飞快,不消一刻钟的功夫,就找到了竹园的具体所在。

“原来你识得路,早点不说。”

诺雅理直气壮地埋怨一声,在冰魄的白眼里跳下马车,上前敲门,应声出来的正是驼背公。他上下打量诺雅,眼光有些冷,不似那日初见时那样热情。

“老伯,”诺雅出声唤道:“请问二皇子在吗?”

“不在!”驼背公冷冷地道,“砰”的一声关了门。

诺雅吃了闭门羹,心里就有些疑惑,看驼背公的样子,应该并不是不识得自己,而是对自己有什么成见。她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究竟做错了什么,或者是说错了什么话。

她重新敲门,驼背公干脆门也不开,在里面瓮声瓮气地道:“都跟你说过了,主子不在,出门云游去了。”

诺雅一顿,轻轻地敲门:“老伯,是将军府九爷命我过来,给二皇子送一张请柬。麻烦你等他回府,帮我转交一下。”

门里的人略一犹豫,才将门打开一道缝,把手伸出来:“把请柬交给我就可以了。”

诺雅从怀里掏出请柬,递给驼背公:“有劳了。”

驼背公接在手里,就立即闭了门,然后诺雅听到有脚步声逐渐远去。

“走吧。”冰魄上前催促道,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

诺雅摇摇头:“他拿着请柬进去了,说明二皇子应该就在府里,我们稍等片刻再走不迟。”

冰魄就不再说话。

过了不过片刻时间,院子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院门大开,楚卿尘从门里出来,略带焦灼地四处张望,见到一旁等候的诺雅,方才舒了一口气,脸上缓缓绽出清朗如月的笑。

“你来了?”

诺雅点点头:“有事相求。”

她这样直白,令楚卿尘始料未及,一怔道:“是不是有人难为你?”

身后的冰魄暗自翻了一个白眼,表示对楚卿尘的话极不认同。

诺雅摇摇头:“没有,只是厚颜想向二皇子求一副墨宝。”

楚卿尘展眉一笑:“里面说话。”

冰魄亦步亦趋。楚卿尘心里了然,却不点明,只笑道:“风驰今日也在,你们二人正巧可以切磋切磋。”

冰魄不吭声,暗自警惕,突然就有一片竹叶裹夹着凌厉的寒风而至,直取他面门之处。他手里正抓着马鞭,一抬手就将竹叶卷飞,愤愤地叫骂:“风驰小儿,你暗箭伤人,有何本事?”

“你老是说我只会赶车,怎么今日自己也拿起鞭子来了。正好我们就比一比鞭法。”

话音刚落,一身劲装的风驰就从竹林中一跃而出,挡住了冰魄的去路,手中长鞭犹如灵蛇吐信,与他战做一处。

“不用担心,他们只是切磋而已。”楚卿尘淡然一笑,径直领着诺雅进了竹林,直奔正中书房。

桌上尚有笔墨纸砚,还有一幅刚画了一半的画,狼毫笔就胡乱搁置在笔洗之上,想来适才是被自己打扰,丢下毛笔就迎了出去。

“不好意思,好像打扰你了。”诺雅客气道。

楚卿尘略有羞赧,忙不迭地上前将墨迹未干的画轴收起来,手忙脚乱。

第十七章 落荒而逃

诺雅突然就想起那日欣儿所说的话,说是楚卿尘经常在房间里偷偷地看美人画像,她心里忍不住好奇,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女子,能得楚卿尘的青睐,何其有幸。

她俏皮地踮脚去看:“在画什么?”

楚卿尘将画轴锁到一旁的一个朱漆雕花匣子里,修长如玉的指尖有些抖,急忙转移了话题:“胡乱涂鸦而已。喔,对了,你想要我帮你画什么?”

诺雅了然地笑笑,歪头道:“若是我说,我就要二皇子帮我临摹一副适才那副画呢?”

楚卿尘一怔:“什么画都可以,唯独这个是不送人的。”

诺雅抿唇莞尔一笑,不再继续纠缠,直接道明来意:“我前几日将京中琳琅阁整个盘了下来,改作酒楼,却胸无点墨,名字一直纠结不出。想请二皇子大才,帮我起个名字,另外不吝赐教,厚颜讨一副墨宝做牌匾。”

楚卿尘闻言一点也不惊讶:“恭喜你了。”

诺雅不好意思地笑笑:“如今成败还未知,正焦头烂额,没有什么好恭喜的。”

“就凭借你的手艺,我相信必然可以名噪京城,财源广进,毫无悬念。”

“承二皇子吉言了。”

楚卿尘不慌不忙地在桌上铺展宣纸,用镇尺压好,不过略一沉吟,提笔沉腕,屏息凝神,龙飞凤舞三个大字便跃然纸上,铁画银钩,矫若惊龙。

“居然天上客,客上天然居,这个名字就是俗气了一点,你若是不喜就再换一个。”

诺雅凑过来,不由眉开眼笑:“大俗即大雅,天然居,磅礴大气,惬意悠然,很好的名字。多亏我过来寻你,否则就算是想破头,也想不出这样超脱的好字。”

楚卿尘展颜一笑,小心翼翼地吹干上面的墨汁:“正巧京中不少学子一直邀请我办一场诗酒会,我推脱了许久,等你酒楼开业,我便安排在你那里。”

诺雅自然知道,二皇子所说那些所谓的京中学子大多都是权贵人家,沽名钓誉之徒,办诗会也不过是附庸风雅,哪里有几个真正沉下心做学问的人?楚卿尘应该是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不过是想给自己借机捧场吧。

诺雅婉拒道:“二皇子一向超脱,大可不必为了诺雅委屈自己。”

楚卿尘没想到诺雅竟然这般通透,立即猜度出了自己的心意,玩笑道:“我还是希望你能叫我楚卿尘,或者像小九那样叫我二哥。二皇子这个称谓太生分了。所以你才一直同我这样客气。”

“二哥”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觉得还是叫不出口,却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敷衍。重新从怀中掏出一张请柬:“我想开业那天请你和欣儿光临捧场。”

“欣儿那丫头刁钻,你请她过去,可要专门有人看守着才好。”楚卿尘玩笑着,接过请柬,指尖正好碰在诺雅的手背之上,犹如火烫,赶紧离开了。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尴尬。诺雅感到脸红心跳,口干舌燥,手也不争气地有点发颤。她有些心惊,冷不丁就想起老鸨给的手抄本上有这样一句话:若是你面对一个男人,不自觉感到心跳加速,面红耳赤的话,那么十有八九,你是喜欢上了他。

诺雅并不懂什么叫做喜欢,她只知道,自己在面对百里九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因为百里九总是能够成功地挑起她的怒火,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从来都没有这样尴尬沉默过。当然,她也只有被气得抓狂,快要爆炸的愤怒,哪里会有闲情逸致去感觉自己的心跳,是否比往常快了许多。

除了那一次醉酒......每次想起,心脏都会跳到嗓子眼里,比现在还要激烈。

诺雅不敢想,自己作为百里府的一名侍妾,若是偷偷喜欢上这个云端高阳一样的男子,会是多么惊世骇俗,万劫不复?

她如今还是光秃秃的歪脖书,连个含苞未放的花骨朵都不是,应该算不上红杏出墙吧?

她紧张起来有些磕巴,几乎将头勾在胸前:“若是.....二皇子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诺雅就.....就要告辞了。”

她不待对方回答,慌里慌张地转身就走,几乎是落荒而逃。

“等等。”楚卿尘突然出声制止道。

诺雅转过头来,楚卿尘正卷了适才刚刚写好的字,递给她:“你的字忘下了。”

她讪讪一笑,对于自己的粗心大意有些不好意思,双手接过来,低声道:“谢谢。”

楚卿尘站在她的面前,离她很近,近得能够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龙涎香的香气。

“我走了。”

“我送你。”

“嗯。”

两人并排而行,走得极慢。

“驼背公他今天没有认出你来。”楚卿尘突然出声解释道。

诺雅点点头,并不说破:“怪不得他看我的眼光有些陌生。”

“以后有事就可以直接来竹园找我,我会交代他们第一时间通知我的。”楚卿尘轻缓地道。

诺雅心里暖暖的,觉得楚卿尘并不如外界所传言的那般清冷,相反,与他在一起,总有一种如沐桃林春风的感觉,舒适惬意。

她低头软软糯糯地应了一声,又是一阵沉默。

”你好像很怕我?”楚卿尘突然停顿下脚步,抬起手来,微笑着从她发间拣起一枚枯黄的竹叶。

就那一抬手的刹那,衣袖挥过,诺雅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好像被他的气息包围了一般,心里猛然一滞,心跳漏跳了一拍,就像受惊一样向着后面倒退了一步,磕磕巴巴道:“怎......怎么会?”

楚卿尘向前一步,霸道地逼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灼灼:“那你躲什么?”

林间寂静,只听得到风掠过竹尖,沙沙的低语声,带着呜咽,和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今日天气晴好,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斑驳在楚卿尘的脸上,他的眸子,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都闪烁出熠熠的光。尤其是风摇竹叶,那暧昧的阳光就在他的睫毛上,轻盈跳跃,合着诗情画意的韵律。

诺雅背靠着一丛湘妃竹,尽量向后躲闪,眼睛都不敢再抬,目光游弋在他腰带间的白玉之上,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意乱神迷道:“我......我或许是饿了,有点头晕目眩。”

诺雅的话很煞风景,楚卿尘唇角微绽,脸上缓缓漾起一抹笑意,放过了她。

诺雅终于暗自松了一口气,泄了向后紧绷的气力,被挤压弯曲的竹子瞬间弹起,她始料未及,又正在神游天外,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楚卿尘长臂一伸,正好温香软玉抱个满怀。

楚卿尘的怀里很好闻,还氤氲着一股干净清爽的阳光正好的味道。诺雅一阵突如其来的头晕目眩之后,整个人好像都燃烧起来。

一股青涩的悸动自楚卿尘心底轰然战栗,蔓延至全身,他鬼使神差地就伸出胳膊,紧紧地揽住了林诺雅柔若无骨的腰。

诺雅看到他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两下,一种调和了胭脂的绯红自楚卿尘如玉的颈间逐渐晕染开,消失在他微微敞开的领口处。

一片黄色的竹叶从两人头顶悠然飘落下来,撕裂了诺雅胶着的目光。她双手抵住楚卿尘的胸膛,惊慌失措地推拒,仿佛大梦初醒。

楚卿尘恋恋不舍地松开手臂,难得的也有一点羞涩和惊慌,嗓音也沙哑低沉了许多:“对不起。”

诺雅的脚下有些磕绊,犹如醉酒,几乎站立不稳,强装洒脱一笑:“果真是饿晕了,我要赶紧回去了。”

慌不择路。

楚卿尘上前扯起她的手,宠溺一笑:“你走错了路了。”

诺雅慌忙挣脱开,转身向着另一个岔路口:“我已经记起来了。”

楚卿尘笑着摇摇头,仍旧君子谦谦,只跟在她的身后,小声提醒她如何走,看诺雅紧张地磕磕绊绊,不时被竹枝勾了衣带,慌乱之下糗态百出。

出了竹林,冰魄与风驰仍旧还酣战正兴,两人腾跃闪挪,四处带起劲风一片,削落竹叶满地。

诺雅招呼也不打,径直自己出了院子解开马缰,就要驾车离开。眼前人影一晃,冰魄已经坐在车辕之上,气鼓鼓地接过诺雅手里缰绳,手里马鞭仅剩竹稍。

“这风驰最不是东西!一肚子坏水。”他不忿地嘟哝。

诺雅敛了神色,坐回马车里,勉强按捺住心跳,撩开车窗帘,向后张望,竹园的门仍旧大开,楚卿尘就站在门口,双手负后,向着自己的方向凝望。

她吓得赶紧缩回马车里,感觉两人之间无端添了一丝极微妙的暧昧,她有点措手不及。

诺雅一次次在心里告诫自己,适才也不过只是一个意外,楚卿尘那样一尘不染,谪仙一样的人,不嫌弃自己的身世就已经是高抬,断然不会将自己放在心上。

而自己,今天果真是饿了,所以才会头晕眼花,气短心跳。

对,就是这样,她摸摸自己的肚子,谁让百里九抢了自己的早饭呢?

“现在我们去哪?”冰魄瓮声瓮气地问。

“去琳琅阁。”诺雅几乎是想也不想。

她昨日对于琳琅阁的经营方面有了一些想法,今天要过去跟掌柜和牡丹商量商量,是否可行。还有,她要将楚卿尘的字交给掌柜,丈量之后,抓紧时间定做一副牌匾,否则,就来不及了。

第十八章 舍不得脸皮套不着色狼

诺雅一下马车,就有伙计已经在门口迎着了,她有些奇怪,他们如何知道自己今日要来?

小伙计笑着道:“九爷已经来了半晌,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百里九来了?诺雅有些奇怪,他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事情不能稍晚一点回家说么?

她按照伙计的指引,来到二楼已经准备好的雅厢,推开门,百里九果然就歪斜着坐在那里,自己闷头喝茶,百无聊赖,抬头见到诺雅,不由喜上眉梢。

“女人,你去哪里了?让爷等了你半晌。”

诺雅不答反问:“你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百里九献宝一样将桌上的一卷宣纸递给她:“看我给酒楼起的名字如何?”

缓缓展开,上面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清雅一品斋”,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显见功底确实很深,也委实是用了心思。

诺雅没想到百里九正正经经地写起字来,竟然这样隽永潇洒,慌张地将手里宣纸背向身后去,嬉笑着恭维:“九爷威武,写的字这样有男儿气概。”

不藏还好,百里九已经一眼看到了她手里的画卷,目光一凝:“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诺雅见瞒不住,讪讪地笑道:“我适才顺路去二皇子的竹园求了一副墨宝。”

百里九两三步走过来,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宣纸,唰的一声展开来,瞬间沉了脸色,冷冷地瞥了诺雅一眼:“顺路?好个顺路?那样偏远的地方你都能顺过去!”

诺雅心里一声哀嚎:坏了,招惹了这只小心眼的狐狸了!再加上自己原本见了他就有些做贼心虚,好像是偷偷出去幽会被自己相公捉个正着一般。

她陪着笑脸,软声解释道:“我是考虑到酒楼原本就是青楼改建,京中人若是心里嫌弃,对酒楼以后的生意会有所影响。所以今早也是临时起意,给酒楼改个名字。二皇子乃是大楚文坛领袖,这好与坏全凭文人一张嘴,若是求得二皇子墨宝,天下文人墨客追风逐流,能改变众人对酒楼的偏见。所以就擅做主张......”

不解释还好,越解释,百里九面色越沉:“你是在小看你相公,觉得我不如他楚卿尘是不是?”

诺雅心里暗自腹诽,觉得他百里九花天酒地,大概也只适合给青楼提名,与楚卿尘的名头想比,好像还真不如。但是她哪敢如实说,火上浇油,只尴尬笑笑:“我只是见你上次托元宝给我带信,那笔迹委实是有点惨不忍睹......否则,哪里用得着费这样功夫,巴巴地去求别人。”

百里九气得呼呼直喘,紧蹙了眉头,愤愤然道:“我那叫深藏不露,懂不?我不像他楚卿尘那样风骚,显摆,沽名钓誉!”

诺雅不敢生气,若是自己一个忍不住,这些时日以来的努力也就白费了。她勉强按捺住火气,仍旧陪了笑脸,好生哄劝:“我自然知道九爷英明神武,大智若愚,不是寻常人能比的。只不过既然名字已经求来了,我也觉得贴切高雅,不若就暂时这样吧?”

百里九愈加来了脾气,将手里宣纸一把丢还给诺雅:“好好好!你喜欢你就用吧!是我自己自作多情!热脸贴你冷屁股,以后再也不会了。”

说完,转身就抄起案几之上自己写好的那一张,一把团起,作势丢出去。

诺雅赶紧上前抢过来阻止了 ,宝贝一样抱在怀里,俏皮地扭头看他,一脸气哼哼,火冒三丈的样子。

“九爷?爷?”

百里九紧绷着脸,冷哼一声,傲娇地扭过头。

林诺雅见他生气,反而心里有点莫名的欢喜,捉起他一只大掌,摇晃着撒娇:“不生气了好不好?”

百里九不说话,面罩寒霜。

她扬起小脸,极谄媚地笑:“不若这样好不好,九爷,我委实喜欢你的字,我找人将它好生装裱了,挂在我的房间里或者院子门首,每日三省,出来进去地顶礼膜拜,好不好?”

百里九只瞥了她一眼,冷声道:“不好!”说罢就要拂袖而去!

林诺雅慌忙丢下手里画卷,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背靠着屋门,拦住他的去路,伸出胳膊吊住他的脖子,狗皮膏药一样缠住不放。

“下来!”

“不下!”

“下来!”

“就不下!”

百里九伸手就去拽她的胳膊,余怒未消。

她脑子一热,冷不丁就踮起脚,嘟着红唇,冲着百里九的脸颊之上就是一口。

“啵”的一声,极是清脆。

这样殷勤?百里九一愣,有点猝不及防,半晌没有缓过劲儿来。

“啵!”又是一口:“不生气了好不好?我错了还不行吗?”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她林诺雅决定今日就勉强牺牲色、相一次!豁出去了,舍不得脸皮套不住色狼!

“不好!”

“啵!”

“还是不好!”

她松开手,转身就走,跐着鼻子上脸,本姑娘不哄了!

还未走开,手腕就被百里九捉住,一个使力,转了回来,重新抵在门框之上。百里九恶狠狠地低下头,冲着林诺雅的唇瓣就是狠劲一口!好像惩罚一般,使了极大气力。

“一点耐心都没有!可见有多敷衍!”

天然居开业大吉。

林诺雅为了保住这三字招牌付出了极惨痛的代价,她走出琳琅阁的时候,是用衣袖掩着半张脸出来的。若非是在酒楼,她差点被就地正法。

如今,“清雅一品斋”几个大字被装裱好,就挂在一念堂新建成的房间里。

酒楼第一天营业,宾客杂乱,百里九也唯恐生出事端,所以做主,过一两天再宴请自己家里人与亲近好友,包括秦、安两府。听说昨日秦宠儿为此还有些小别扭,挑了不是,扯着引子跟百里九闹了不愉快,叫嚷着今日要回娘家。

诺雅暗自庆幸百里九的决定,做生意就要顺风顺水,她还真怕秦,安二人到时候闹什么幺蛾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给自己找麻烦。

今日百里九军营里临时有事,要去处理,说好忙完以后就快马加鞭赶过来。否则,她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单独面对那些完全陌生的宾客。她起得颇早,梳妆齐整以后先去了酒楼。

田掌柜做事果真令人放心,诺雅来的时候,酒楼里已经是窗明几净,四处一尘不染,一应用品全都准备齐整,井然有序。

酒楼一改先前的旖旎风情,装饰典雅素洁,别具一格。字画屏风以泼墨山水为主,多高仿大家风范。

进门处精铜打造一口丈余见方的炭锅,里面旺火炖煮浓稠老汤,色白如牛乳,沸腾翻滚,香气四溢。铜锅上铸着几个大字:天下第一锅。

这个点子是诺雅提议的,食客可根据自己喜好点汤称肉,盛于相同样式的小号铜锅里,中间加炭,可涮食青菜,称为子母锅。

诺雅还在京郊处收购了一处农家暖房,里面种植着各种反季蔬菜,在这样冰天雪地的季节里,青翠欲滴的菜蔬,哪怕只是几粒碧绿的香葱,总是能够轻易勾起食客的食欲。

厅堂正前保留下来的高台工匠们更是别具匠心,四周人工堆砌假山流瀑,下置炭火,流水皆烫手,热气氤氲,恍如瑶池仙境。

厨房里,大家有条不紊地开始自己的准备工作,都满含着期待与兴奋,四处一片热火朝天。

有伙计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后院,面如土色,磕磕巴巴地向诺雅禀报道:“林……林掌柜,大事不好了!”

诺雅微蹙了蹙眉,心里多少有点不悦。虽然自己并不迷信,但是今日毕竟是开业大吉的日子,就算是讨个好彩头,也断然不应该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来。

“乌鸦嘴,怎么说话的?”一旁的厨子已经当先训斥道。

伙计抹一把冷汗,不还嘴。

“天塌下来也砸不到你头上,大惊小怪地做什么?”诺雅丢下手里的青菜,淡然道:“什么事?说吧!”

“门外来了一队官兵,把咱天然居包围了,叫嚷着让您出去说话!”

诺雅一声冷笑,百里九那是官兵的祖宗,还有谁敢太岁头上动土,到这里闹事?

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能说出来。

“我们向来遵纪守法,又没有做什么不法的事情,怕官兵做什么?是谁带队,又是为了什么?”

伙计愁眉苦脸地道:“来人气势汹汹的,说话蛮横地很,怕是来者不善,掌柜的正在门口应付,那人压根就不搭理,说是他数到三,您若是还不出去,他就一把火烧了天然居!”

烧了天然居?果真嚣张!看来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了?诺雅一声冷哼:“好大的口气!”

她在水盆里洗了手,不慌不忙地擦干净,理理头发,不屑道:“让我去看看究竟何方神圣,竟然敢打上门来叫嚣。”

伙计在前一路小跑,诺雅不急不慌,悠然踱步,出了天然居大门。

门外果真士兵罗列,将天然居门口层层包围起来,见诺雅出去,立即严阵以待,横起手中长矛,雪亮的茅尖直指向她。

好大的阵仗!

第十九章 厨娘的秘密武器

天然居周围已经有不少百姓在远远地围观,指点着议论纷纷,因为忌惮不敢近前。

“是谁说要烧了我的天然居?”诺雅挑眉镇静地问,毫无惧意。

“自然是你家小爷我!”士兵向两侧分开,一黑红脸膛的男子从人群后漫步走出来,浓眉大眼,看着依稀有点眼熟。

掌柜快步走到诺雅跟前,低声道:“是尚书府二公子。”

原来是秦家的人。诺雅莫名其妙,自己开个酒楼关你秦家何事?在老夫人跟前告状不成,是要过来强取豪夺吗?仗着自己人多?

“秦二公子?这大早起的就过来捧场,真是有心了。”诺雅半带讥讽道。

“呸!谁给你捧场,我是来讨个公道的!”秦二公子愤愤地道。

一旁就有首领模样的人狐假虎威,向着诺雅摩拳擦掌。

“讨公道?这是谁这样大的胆子,敢给你秦二公子气受?”诺雅扭头看酒楼招牌:“还是原本琳琅阁的姑娘睡了你了?没事,我给你做主,绝对不会始乱终弃的。”

远处围观的百姓立即哄堂大笑,秦二公子的面皮涨得青紫。

“休要牙尖嘴利!”他恼羞成怒,呵斥道:“百里九宠妾灭妻,坏我秦家女儿容貌,还偏袒纵容,无法无天!简直不把我尚书府看在眼里!往日念在旧日情分也不过多计较,今天我就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我秦家人不是这样任人欺负的!”

原来是秦宠儿被烫伤的事情他们知道了。昨日就听说秦宠儿一直哭闹着要回娘家,百里九最初还劝了两句,后来失了耐心,索性置之不理,任她撒泼。看来是秦宠儿果真赌气自己回了尚书府,将罪过全都推在自己身上,所以秦府的人盛怒之下,兴师问罪来了。给扣了好大一顶帽子!

秦二公子的嗓门极亮,震得诺雅耳朵嗡嗡作响,慌忙伸出尾指去掏耳朵,嘀咕道:“宠妾灭妻?百里九什么时候娶妻了,我怎么都不知道?”

秦二公子一噎,哑口无言。秦宠儿虽然是侧夫人,但是的确算不得明媒正娶的正妻,婚书都没有的。

“蛇蝎妇人,就让你贪一时口舌之快!今日,纵然是你跪着求我,我也不会饶你!”他愤然道。

“饶我?秦二公子好大的口气。我林诺雅纵然再不济,也是将军府的人,对与错,也有九爷发落。你这样,是不把我将军府看在眼里了!”

那士兵头领听了诺雅的辩驳,犹疑着向后面缩了缩,跟身后的士兵悄声嘀咕了什么。

“将军府对不住我秦家,我们何须给他留颜面?!”

“秦宠儿烫伤不过是她自己愚笨,弄巧成拙所致,关不得别人分毫责任。秦二公子偏听偏信,袒护自家人,以此为由头来这里行凶闹事,好像不妥吧?”

诺雅好言分辩,希望那秦二公子是个明理的。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如今百里九不在跟前,自己势单力薄,面对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兵,明显不敌。

秦二公子哪里会听信她的辩驳,向着身后一挥手,冷然道:“给我捉了这个妇人,剥下她的脸皮!”

活剥脸皮!周围围观的百姓一声惊呼!这也太过于狠毒了一些,还莫过于一刀结果了性命!

秦二公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说出这样狠辣的话,可见平素秦家在京城是如何跋扈嚣张,死在他们手下的冤魂不知凡几!

士兵领命,虽觉残忍,犹豫了一愣正,但是仍旧恶狠狠地扑了过来!长矛直逼心口!

“冰魄,你给我死哪去了!”诺雅扬声喊道:“还不滚出来!”

眼前寒光一闪,几根长矛齐刷刷地丢了矛尖,诺雅身子一轻,被冰魄拾起来丢到身后,踉跄退后几步,依靠着一辆运送面粉的板车,方才站稳。

“离远点,别碍手碍脚的。”冰魄瓮声瓮气地嘀咕,手中长剑翻飞,让人眼花缭乱,立即将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逼至一丈开外,一时奈何不得。

围观众人都为诺雅捏了一把汗,见有英雄救美,齐声叫好!

“呵呵,百里九竟然还派了暗卫保护你,看来果真偏心!今日我还就不信,杀了你他百里九能把我尚书府怎样?”

秦二公子转身吩咐身后士兵:“取桐油来,烧了她琳琅阁!”

“谁敢!”诺雅怒斥道:“当街纵火,你秦府这是果真无法无天了!”

秦二公子满脸狠厉,不再废话,抬起右手:“弓箭手准备,谁敢阻挠杀无赦!”

酒楼里的伙计和姑娘大骇,纷纷从酒楼里逃出来,远远地站了。

牡丹拽住诺雅:“这些纨绔子弟向来胆大包天,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你还是赶紧躲躲!”

诺雅执拗地挣脱开牡丹,心一横:“这条街商铺相连,今日西北风又急,一旦火起,还不知道要酿成怎样灾祸,自然不能让他得逞!”

士兵首领小心翼翼地上前,低声劝阻道:“二公子,这样做恐怕会连累无辜,恐吓两句也就算了。”

秦二公子一眼瞪过去:“看你这点出息!出了事情自然有我尚书府顶着!”

狗仗人势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向着诺雅瞄准,也有士兵点燃了火箭,就等一声令下。

秦二公子冷笑道:“怕了,就乖乖束手就擒!”

诺雅一抬下巴,眸子倏忽间紧眯,如箭一样的寒光迸射而出,对面的士兵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入坠冰窖,浑身从头到脚透寒彻骨。

“怕死的都给我退后,愿助纣为虐,不想要自己小命的尽管射箭!”

诺雅森然一声冷叱,犹如九殿阎罗一般骇人,杀气顿显。

“哈哈!”秦二公子大笑道:“蚍蜉撼树,还这样大的口气,给我上!”

弓箭手搭弓瞄准,箭矢就要脱手而出!燃烧的裹了桐油布的箭尖冒着黑烟。

冰魄见势不妙,慌忙撤回,护住身后诺雅,一时剑拔弩张。

“放!”秦二公子面色狰狞地厉声道。

如蝗箭雨顿时流矢一般向着诺雅的方向飞过来。冰魄剑影翻飞,挥剑沉着应对,对身后诺雅疾声道:“快走!”

诺雅一狠心,从腰间掏出锋利匕首,并不自卫,而是向着身后堆放的面粉袋子上使力划开两道。

“冰魄,将这袋面粉扬到上空,利用掌风打向他们。”诺雅低声急促地对冰魄吩咐道。

冰魄不解何意,只道是要利用粉尘迷了对方的眼,趁着对方换箭的空隙,依言照办,足尖一挑,轻巧地将面粉袋子踢起来,再一个利落的转身旋踢,面袋就立即旋转着向对面上空飞去。随即毫不犹豫地一掌击出!面袋四分五裂,粉尘纷扬弥漫。

有裹夹着火球的箭矢向着酒楼招牌疾射而去,秦二公子恼羞成怒,是果真要火烧天然居了。

要知道,面粉等粉尘其实也怕火,尤其是密集的粉尘,会引发爆炸,更何况加上了冰魄的掌风!

“撤!”诺雅急叱一声,已经被冰魄捉住衣服,一起掠至门内。

眼看着一个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炸裂,发出惊天动地一声巨响!然后是几声凄厉的惨嚎!

烟雾很快就被凌厉的寒风吹散,在场的人全都傻了眼,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二公子站的位置靠前,首当其冲,所受波及最大,跌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耳朵,满脸焦黑,鲜血直淌。

也有几个士兵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躺在地上呻、吟不止。

还好围观的众人唯恐被误伤,早就撤离了几丈开外。饶是如此,也有人耳朵轰鸣,傻了神。

冰魄的第一反应就是:闯祸了!这尚书府横行霸道,岂是好惹的?自家姨娘怎么就这样大的胆量,竟然敢将尚书府公子炸成这幅模样。也怪自己,危急之下,竟然不分轻重,就按照她的话去做了,没想到这面粉遇到明火竟然会有这样激烈的反应。

如今闯下这样的滔天大祸,可如何是好?

他赶紧一拉诺雅的手:“快,赶紧想办法从后门逃了!这里有我!”

没想到这冰魄关键时刻竟然还挺义气,诺雅决定,以后一定不再欺负他了。

“我为什么要跑?是他们无礼在先的,我已经再三警告过了,是他们执意妄为。”

冰魄就有点着急,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这事情哪里是可以讲理的?就凭借这伤害朝廷命官的罪名,就足够她喝一壶的。他焦急地劝说道:“祖奶奶,你留在这里,就算是主子都不一定能保你无恙,你还是先躲过去再从长计议吧!我早就通知了主子,他马上就能赶回来。”

秦二公子捂着耳朵哀嚎,用手一划拉,大半个右耳已经不翼而飞,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指着诺雅恨声道:“给我把她赶紧捉起来碎尸万段,别让她跑了!哎呀噢,我的耳朵!”

门口处,士兵已经乱作一团,回府报信的报信,找大夫的找大夫,那首领更是惊慌失措,如热锅蚂蚁。秦二公子竟然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伤成这样,怕是要受连累!

还有士兵听他叫唤,弯腰四处寻摸他被炸飞的半拉耳朵。

冰魄一步上前,将手中长剑横在两人胸前,冲着执拗的诺雅焦急地催促:“赶紧走啊!”

正是危急时候,大街那头辘辘地驶来两辆马车,云盖锦围,珍珠流苏,极其奢华。

第二十章 怎么全糊了

冰魄神色一凜,低声对诺雅道:“不好!太子来了!”

太子今日是在宾客邀请之列的,没想到竟然这样早就来了。太子妃与秦府乃是姨表亲,素有走动,不怪乎冰魄这样紧张。

围观人群知道所来之人必是权贵,主动让开一条道路,车马径直驶到天然居近前,车夫跃下马车,掀开车帘,有随行侍卫躬身下跪,太子负手迈步而下,见到眼前场景,不禁蹙了眉头,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后面的马车也停下来,三皇子竟是与太子相携同至,急匆匆地到近前,同样也是一惊:“礼炮炸了?怎么全糊了?”

严肃的人群哄堂大笑,地上被波及的士兵以及秦二公子全都满脸黢黑,呲牙咧嘴,只露森白的牙齿和眼白稍显醒目,可不就像被鞭炮炸过的一样?

秦二公子听到太子说话,犹如见了救星,委屈道:“太子殿下!”

太子听着声音耳熟,低头看他,仔细分辨,才勉强认出眉眼,狐疑地问:“二表弟?”

有士兵从一旁找着了他被炸飞的多半个耳朵,献宝一样地跑过来递还给他,被他恼羞成怒,反手甩了一个耳光:“这又不是泥捏的,难不成还能按回去?”

太子这才知道他丢了大半个耳朵,诧异地问:“谁干的?”

秦二公子伸手指着一旁风凉的诺雅,咬牙恨声道:“我受了那妖女算计了。”

太子转过身来,见是诺雅,不由就是一愣,将信将疑地问:“是她亲手伤了你?”

秦二公子点头又摇头:“是她炸的!”

“究竟怎样回事?”太子古怪地瞥了一眼林诺雅,沉声问道。

还未等诺雅开口,秦二公子已经抢先叫嚷道:“这歹毒妇人设计毁了宠儿容貌,我过来询问情由,没想到反而又中了她的诡计。”

他竟然恶人先告状,这就说明他自己内心也是虚的,捉不到诺雅实实在在的把柄,自知理亏在先,也是仗势欺人罢了。

诺雅冷冷一笑:“秦二公子现在怎么这样无辜,我记得适才凶神恶煞,喊打喊杀,扬言要纵火烧了整条街的可是你。”

“胡说八道,我不过是要帮宠儿向你讨要个公道而已,如何会那样胆大包天,做那般荒唐妄为的事情?”

人群一阵唏嘘。

这围观的众人里,也有不少附近商铺的伙计或者老板,适才秦二公子恼羞成怒,不管不顾地要火烧天然居的时候,他们心里就都捏了一把汗,唯恐果真着起火来,火借风势,必然连累自家店铺,但是都敢怒不敢言,只提前准备好了救火的家伙,以防万一。如今听秦二公子睁眼说瞎话,为自己开脱,自然唏嘘嘲讽。

太子听周围百姓反应,就知道定然是他仗势逞凶,惹了众怒,沉下脸来,为了袒护秦二,暂且不提纵火之亊,改向诺雅兴师问罪:“你竟然毁了宠儿容貌?”

诺雅理直气壮地将情由一五一十地说了:“......秦宠儿自己不谙厨艺,手拙所致,不过是烫了几个水泡,将养几日也就无恙。纵然诺雅玩笑,有什么不慎之处,也不至于被残忍地生剥脸皮吧?我不愿束手就擒,那秦二公子就扬言放火,不听规劝,周围百姓皆可以作证,我绝对没有半句虚假夸张。”

太子沉吟片刻,方才转身问三皇子:“这两人一人是小九的女人,一人是你大嫂表弟,都是我一家人,左右为难。所以我就不太方便处理这件事情了 ,三弟,你看应该如何决断?”

眸光精光微闪,明显带着试探的意味。

三皇子怎能不知太子的用意?自己若是按理偏向林诺雅,自然招致他的怀疑,又得罪尚书府;若是偏袒秦府,那么,自己与百里九日后必然交恶。

他闻言笑着调侃道:“大哥倒是将自己择了个干净,将这得罪人的差事丢给我,知道小九那浑人不好惹。”

这话诺雅听着不顺耳,太子权势滔天,有谁是惹不得的,三皇子这样说话,却是明显有点挑拨的味道。再说,百里九浑是浑,什么时候做过仗势欺人的恶行?

“有道是法不容情,我们帮理不帮亲。三弟觉得谁理亏,就由为兄我出面严惩不贷,没有什么怕得罪人一说。”太子说话老气横秋,在其他皇子跟前有天生的优越感。

三皇子心念电转,惭愧道:“是三弟我狭隘了。若是按照道理来讲,虽然二公子蛮横在前,但也是事出有因,不过是吓唬一二,这小九的姨娘也果真胆大包天了些,竟然胆敢炸伤二公子,可见目中无人习惯了,不惩罚她,说不过去。不若就让小九自己做个定夺,看看如何交代。”

诺雅瞬间就炸了毛,三皇子说这话什么意思,是在颠倒黑白,指责她的不是?

“依照三皇子说这话的意思,二公子的箭射过来,诺雅应该不躲不闪,任他剥了我的脸皮,然后火烧这一条街,是不是?”

三皇子被驳斥得哑口无言,吭哧道:“如今受伤的是二公子与秦夫人,你却安然无恙,无论怎样都逃不脱干系,交由小九定夺已经是我偏袒了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还有没有王法了?林诺雅气哼哼地责问:“那面粉是二公子自己的人点火引爆的,关我何事?我不过是手无寸铁,用来挡箭罢了。你将罪责推到我的身上,我不服气。”

太子为难地道:“果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两人各说各有理,都有委屈,都有责任,可如何决断?”

已经有士兵架着一位老大夫急匆匆地气喘而至,手忙脚乱地给秦二公子止血检查,颤声道:“这个耳朵暂时失聪,怕是就要废了。”

秦二公子耳中尚有耳鸣,又是气怒难消,情绪难免激动,扭头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老大夫原本就眼花手颤,被他吓得一个不注意,碰在伤口之上。秦二公子一声惨嚎,就将老大夫推了一个趔趄。

尚书府离天然居这里并不远,有士兵报信,刚退朝回府的秦尚书大惊,顾不得乘轿,一路心急如焚地跑过来,见到秦二公子的凄惨模样,忍不住就是老泪纵横,上前蹲下身子,焦急地询问:“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

秦二公子见了亲爹,顿时有了依仗,指着诺雅咬牙切齿地道:“宠儿受了她天大委屈,脸面被毁,孩儿过来替妹妹讨个公道,反而中了那泼妇暗算,一只耳朵保不住了。”

秦尚书心疼地查看他的伤势,然后颤巍巍地站起身,怒发冲冠:“狠毒妇人,你毁我女儿颜面,如今又伤我儿,老夫今日与你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们一起到将军府寻百里九,去圣上面前说理去!”

三皇子慌忙上前好言劝解,让他赶紧消消气。

太子这时只冷眼旁观,并不表态。周围百姓与来往宾客越聚越多,将半条街堵得水泄不通。

诺雅抬眼望天,心里忍不住牢骚,如今太阳高升,已经将近中午,也有不少宴请的宾客陆续赶至,站在门口处袖手旁观。他百里九如何就这样沉得住气,这时候还不露面?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从街角平稳地疾驶而至,还未停稳,皓如孤月的二皇子就撩帘一跃而下,拿眼扫望一眼,见诺雅安然无恙,方才不急不慌地掸掸如雪白衣,散了满脸焦灼,恢复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

然后马车上门帘一撩,一个小脑袋从车里钻出来,慧黠的眸子滴溜溜转了一圈,兴奋地道:”原来太子哥哥还有三哥都在,而且这样热闹,怪不得你这样焦急赶路。”

说完从车里钻出来,躲开楚卿尘欲搀扶的手,径直跳下来,兴奋地冲着诺雅叫嚷:“诺雅姐姐!”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若是说太子与三皇子只是从跟前路过,也就罢了,如何还会惊动了名闻天下的二皇子?还有那小丫头,听她这般称呼几位皇子,除了皇上最疼爱的十公主,还能有谁?

适才听闻这酒楼女掌柜也不过只是将军府的一个小小侍妾,如何就有这样大的脸面,请得动大楚王朝三位皇子及公主齐齐驾临恭贺?

立即就有八卦的,向周围的人低声洋洋自得地讲述自己听来的情报,挖出一些过往。

人群主动闪开,楚欣儿雀跃着走到近前,看到几个灰头土脸的士兵和满脸是血的二公子,就是一愣:“中午什么待客好菜?怎么人都烤糊了?”

楚欣儿原本也只是天真无邪,众人以为是故意调侃,又是一阵哄笑。

“二哥来的正好,他向来学识渊博,不若听听他的意见。”三皇子立即四两拨千斤,将这个难题轻巧地推给了楚卿尘。

二皇子望着诺雅会心地淡然一笑,给了一个安慰的眼神,才转身面对太子与三皇子:“不是过来吃酒么,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皇子将事情简要地同他讲述一遍,倒是实事求是:“我与大哥正在这里发愁,两厢为难,不知如何处理呢。知道二哥熟读百书,对于律法一类颇为精通,以你之见,应当如何是好?”

第二十一章 真怂

楚欣儿听完已经当先炸了毛:“还能怎么办?简直仗势欺人!她秦宠儿自己作死,怎么还将过错怪罪到别人身上?!这样劳师动众地过来兴师问罪,当街行凶不成反咬一口,简直岂有此理?!”

“欣儿,休要胡搅蛮缠,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些什么?”太子沉了脸色怒声斥责道。

欣儿好像有些忌惮太子,虽然不服气,却不敢顶嘴,只愤愤地扭身,去安慰诺雅。

楚卿尘似是早已成竹在胸:“无论什么律法都逃不掉一个理字,谁理多,自然也就赢了。”

“说得轻巧,如今两人各执一词,我们如何评断?”太子傲慢地问道。

“二皇子一向偏袒那悍妇,京城之中人尽皆知,由他论断,怎能公平?”秦尚书亦不服气地抗议。

楚卿尘转身望了一眼身后看热闹的百姓,淡然道:“公道自在人心,秦尚书信不过我,这里这么多百姓,心中自然有一杆公平秤,我们询问一下他们的意见不就可以了?”

“他们懂什么?”秦尚书有些好笑,对于楚卿尘话里话外满是不屑。

“可能家国大义的大道理百姓不懂,但是是非曲直,还是可以明辨的。”楚卿尘据理力争,转身向着围观百姓道:“适才来龙去脉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所以还请大家做个评断。觉得应该严惩这位姑娘的,请站到这条街的北面,觉得这位姑娘无辜的,请站到这条街的南面。”

楚卿尘在民间口碑极好,说话几乎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围观群众立即响应。

无论新来的,还是刚到的,适才都从诺雅嘴里了解到了其中曲直,对于尚书府二公子的跋扈与狠辣极为愤慨。尤其是他不管不顾就要火烧琳琅阁的行径,更是引起了周围商户或者住户的气怒。

若是指名道姓地找一个人评断,可能会忌惮着尚书府淫威,不敢吱声。但是让大家全都参与,有道是法不责众,一会儿一哄而散,他秦二公子难不成还逐个报复吗?所以大家全都蜂拥着站到了街南,并且义正言辞地谴责议论尚书府的暴行。

秦尚书气得大声呵斥:“一群刁民!都是趋炎附势之徒,怎能偏信?”

也有那胆子颇大的,站在人堆里,高声替诺雅鸣不平:“这位姑娘那是正当的自保,为什么要严惩她,反而纵容那扬言纵火之人?”

有一就有二,马上就有第二个人叫嚷道:“那人目无王法,今日这样大的风,竟然就要纵火行凶,简直是要草菅人命!不把我们平头百姓的安危放在眼里。”

一时间群情激昂,众人议论纷纷。只将秦尚书一张黑红脸膛气得红里发紫,紫里透黑。

楚欣儿兴奋地拍手叫好。

楚卿尘无奈地对太子与三皇子道:“看来民众明显对秦二公子的行径颇多怨愤啊!”

诺雅不由感激地看了一眼楚卿尘,适才太子与三皇子皆偏向秦二公子,为他粉饰过错。自己势单力薄,孤苦无援,若不是他及时赶到,利用群众舆论将情势巧妙逆转,自己现在怕是就不能安然站在这里了。

楚卿尘正巧也望过来,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诺雅心里的忐忑就压了下来,平白安稳了许多。

冰魄也有些焦急,木然的脸上鲜见地出现一点不一样的焦灼,不时向着街角处眺望。

秦尚书怎肯善罢甘休,气极败坏地对着身后的士兵怒斥道:“理会那些刁民做什么?赶紧给我将她捉拿起来!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竟是一点都不把楚卿尘放在眼里!可想而知,他秦尚书平日里究竟怎样嚣张。

士兵得令,就要上前动手,冰魄也不含糊,挺身上前一步,挡在诺雅跟前,毫无惧意。

楚卿尘不急不慌,踱步行至秦尚书跟前,淡然一笑:“秦大人千万不可冲动,有什么事情,一会儿小九来了,大家坐下心平气和地谈谈就是。”

秦尚书面对着楚卿尘,并不像对三皇子和太子那样恭谨,相反还有些不屑,看也不看他一眼,鼻孔朝天冷哼一声。

“这歹毒妇人竟然连朝廷的官员都敢伤,可见有多么胆大包天,绝对饶恕不得。老臣知道二皇子素来与她私交甚密,但是法不容情,还请二皇子秉公而断,不要徇私枉法。”

林诺雅听闻秦尚书对楚卿尘这样无礼,愤怒之余,心底又有些心疼。若非楚卿尘的母亲身份卑微,他一个小小的尚书怎敢对一个皇子这样跋扈无礼?看太子与三皇子也是司空见惯,丝毫不以为意,可想而知,楚卿尘自小到大,究竟受过多少冷眼与排挤。

楚卿尘依旧不急不恼,面带微笑,云淡风轻:“既然秦尚书这样猜度我,卿尘无话可说。自然是要上圣上跟前去讨一个公道,绝对不能委屈了二公子。我马车上恰好就有笔墨纸砚,空白折子,秦大人现在就可以书写弹劾奏折,命人火速送进宫去,恭请圣上圣裁。

太子与三皇子都有些诧异,这楚卿尘缘何话锋一转,竟然不再偏袒林诺雅,相反主动提出让秦尚书书写弹劾书呢?

林诺雅却是淡然不惊,她从心底坚信,楚卿尘这样做必然有他的道理,他绝对不会看着自己委屈袖手旁观不说,还火上浇油的。

秦尚书正在气怒之中,不疑有他,气哼哼地道:“老夫正有此意,有劳二皇子了。”

适才向诺雅耀武扬威的士兵首领焦急地冲着他暗使眼色,有意劝阻,却不敢明言。

秦尚书置之不理,自顾拿起风驰递过来的笔墨,寻一处平坦,提笔不假思索,就添油加醋地将事情情由复述一遍,直将诺雅写得罪大恶极,人神共愤。

太子低头转动着手指上的扳指,脸色讳莫如深,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林诺雅在这危急关头,竟然还有空暇打量他,心里暗自猜测:太子究竟是否果真识得自己?那日秦宠儿一时嘴快,脱口而出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指太子?想置自己于死地的又是不是他?他为何不趁机当众拆穿自己犯官之女身份,想要自己这条小命,岂不易如反掌?

看今日他的行为,好像对自己也并无明显敌意,相反倒是一直在出言试探三皇子对自己的态度,又是何意?

诺雅再去看三皇子,他望着正在奋笔疾书的秦尚书也是处之泰然。适才他明显偏向于秦府,他究竟知不知道三皇子妃与自己之间的秘密?正揣摩的时候,三皇子却突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诺雅,并且冲着她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那笑,诺雅几乎可以肯定,是有什么含义在里面的。

楚欣儿不忿,径直气咻咻地走到楚卿尘跟前,低声质问道:“二哥,你怎么竟然帮着那恶人欺负诺雅姐姐?”

楚卿尘对着楚欣儿使了一个眼色:“这是大人们的事情,你小孩子家不懂,不要多管。”

楚欣儿最是反感别人这样老气横秋地教训她,瞬间就不高兴了,撅嘴道:“连你也这样训我,我告诉父皇去。”

“也好,”楚卿尘丝毫不以为意:“你正好将秦大人的奏章一并带进去,交给父皇,也不用我们找人通传了。”

不说还好,这样一说,更加惹怒了楚欣儿的小脾气,上前一把夺过秦尚书写好落款的奏折:“你们一群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还这样冠冕堂皇,我绝对不允许你们到父皇跟前扭曲事实,诬告诺雅姐姐!”

说完就要撕掉奏章!楚卿尘眼疾手快,一把制止了:“欣儿,不能撕!”

手下暗暗使力,捏了欣儿的手一把。欣儿不解何意,暂时一顿。

“楚欣儿,你越来越胆大包天了不是?朝廷命官的奏折你都敢撕?”太子怒声冷叱:“是不是我们过于娇惯纵容你了?”

三皇子赶紧上前好言哄劝:“十妹妹乖乖听话,不要任性,惹大哥生气。把那奏折给三哥。”

楚欣儿望了一眼太子,委屈地瘪瘪嘴,泪珠子就噼里啪啦地滚落下来:“你们都一块合起来欺负我,我就是不给!”

诺雅见欣儿为了自己这样为难,于心不忍,有点愧疚,上前劝道:“欣儿,给他们就是,姐姐相信圣上英明,定然会秉公而断的。”

“三人成虎,他们众口一词,肯定会胡说八道!到时候连个帮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话音刚落,远处一人一骑踏尘而来,径直驰到天然居门口,马上侍卫翻身下马,大礼参拜过几位皇子以后,冲着诺雅拱手一揖:“林姨娘,主子让我过来给您带个口信,北山一带有群匪出没,情况紧急,巡逻参将临阵脱逃,主子只能亲自带领北城守卫军前去剿匪,中午怕是不能赶回酒楼,请林姨娘代他向宾客赔个罪,改日定当重新相邀。”

一到关键时刻,这百里九怎么就靠不住了呢?林诺雅心里暗自将百里九骂了个通透。自己如今正被人肆无忌惮地欺负,有冤难申,向来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人怎么就上来勤快了,还亲自带兵,怕是见有事惹不起故意躲了吧?

真怂!

第二十二章 打落牙齿和血吞

林诺雅这样想,人群里却有一人瞬间苍白了脸色,汗珠子滚滚而下。正是先前耀武扬威,跟着秦二公子一个鼻孔出气的那个士兵首领,也就是适才侍卫所言,那位临阵脱逃的巡逻参将。

楚卿尘低声叹了一口气:“唉,秦二公子的祸事来了。”

他若是摆明了将话说出来,秦尚书还不疑惑,偏生楚卿尘这样故弄玄虚,令他心里有些嘀咕。但凡官场上摸爬滚打时日久的人,多少都有些瞻前顾后,考虑得周全。

秦尚书疑惑地问道:“二皇子这是何意?”

“就是,二弟休要在这里耸人听闻。”太子不悦地冷叱道,摆足了太子高人一等的架势。

楚卿尘伸手一指秦二公子:“敢问秦大人,贵公子在朝中任何职位?”

秦尚书一愣,莫名其妙地问:“小儿虽然不才,但是承蒙圣恩,在礼部担任员外郎一职。”

“那就是了。”楚卿尘唇角微勾,伸手指着秦尚书身后的士兵问道:“这些士兵又是来自哪里?”

“北营守卫军。”三皇子接言道。

这一句话,就令秦尚书心里“咯噔”响了一声,倒吸一口凉气,暗道不好。

这是为何?

今日二公子上门挑衅,的确不是带的自家家丁或者护院守卫,而是为了逞威风,到北城门调集了一队守卫军!

这原本并不是什么大事,尚书府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以权谋私,狐假虎威。北营守卫军的参将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助纣为虐已是家常便饭。那些士兵都是识得二公子的,所以他一声令下,就寻了一个巡城门的由头,跟着过来了。

但是实际上,秦尚书担任大楚皇朝兵部尚书,主管全国军事,器械,练兵等事宜,位高权重,但是并无实实在在的兵权,若想调兵,必须要由皇上圣旨及虎符,与兵部虎符合二为一方才可以调集军队。

虽然今日不过是调了百十口人,算不得什么大过错,但是无论多少,调集士兵其实是犯了律法的,若是有人较真深究,自己还果真辩无可辩。

尤其是,今天带人前来向林诺雅寻衅的是自己的儿子,不是他兵部尚书,压根就没有任何调兵权限!

百里九好巧不巧,偏生今日调兵前去剿匪,参将临阵脱逃的罪名刨根究底,摆明了就是要给自家儿子罪加一等:延误军机!

若是果真闹到圣上跟前,被百里九借此小题大做,自家儿子擅自调兵的罪过绝对不小,自己也逃不掉教子不严的罪责。跟那林诺雅不过是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一旁的参将听着心惊肉跳,他今日稀里糊涂地跟着秦二公子前来寻衅,并不知道诺雅的来头,若是知道她乃是百里九的宠妾,借他胆子也不敢这样狂妄。适才他听了两人争辩就已经在打退堂鼓,不过是一时骑虎难下,不得不为之。

他吓得匍匐在地,向二皇子颤声分辩道:“启禀二皇子,属下只是接到有人密报,说是有贼匪蒙混进城,所以带领士兵进城剿匪而已,凑巧遇到两人纷争,过来调节一二。”

“咦!”人群里立即响起一片讥讽的唏嘘声,犹如在打他的脸。

楚卿尘并不拆穿他,温和笑道:“虽然有些越俎代庖,但是若是有上级的手令或者批文,兄弟们还是无过有功的。”

参将哑口无言。

“简直是放屁!你当围观的这么多人都是瞎子吗?调节纠纷?调节纠纷你们会向我天然居射裹有桐油的火箭?”林诺雅此时才醒悟到狐狸九的良苦用心,自然不能辜负,必须乘胜追击,痛打落水狗,因此冷声道。

“冤枉啊,我们只是因为你拒捕,所以放了几只箭吓唬你而已。”那参将强辩道。

“若是没有火箭,那面粉怎么会被引燃爆炸?”诺雅冷哼一声反问。

参将不禁一噎,豆大的汗珠自额上滚滚而下。

秦尚书权衡利弊,知道今日自己栽了,若是果真告到圣上面前,有楚卿尘和楚欣儿兄妹二人出头,能否治林诺雅的罪过还是一说,自家儿子的仕途怕是也保不住了。百里九玩得好一手釜底抽薪!围魏救赵!他只能忍气吞声,恨不能将一口老牙咬碎。

“面粉不曾爆炸!大家只是误会!”

“爹!”秦二公子不满地喊道。被秦尚书一眼瞪了回去。

“可是秦二公子的伤就摆在眼前?”楚卿尘好意提醒。

秦尚书咬着牙根,打落牙齿和血吞:“伤只是小儿一时不慎!”

楚欣儿展开手里奏折,落井下石:“可是秦尚书这奏折里面可不是这样写的呢,啧啧......诺雅姐姐简直罪恶滔天,不可饶恕。”

“不过只是玩笑而已,十公主,请把奏折还给老臣吧。”秦尚书冲着楚欣儿躬身一礼,不情不愿。

“才不要!”楚欣儿得意地小任性了一把:“我还要回宫以后,亲手交给父皇看看,请他给我评理呢。”

秦尚书为难地看了一眼太子,向他求助。

太子清清嗓子,虽然仍旧绷着脸,但是也放柔了声调:“欣儿听话,还给秦大人。”

楚欣儿傲娇地一扭身:“要告的是你们,不告的也是你们,出尔反尔,还那样狠厉地训斥我。”

“秦大人大人大量,已经不再与她计较,你就不要耍小孩子脾气了。”

楚欣儿皱皱鼻子,轻哼一声:“你们都言而无信,我才不要相信你们。”

三皇子无奈地摇摇头,对楚卿尘道:“欣儿自小最是听你的话,还是你来劝劝她吧。”

楚卿尘点点头,对欣儿温和道:“我们大家都在这里作证,秦大人断然不会出尔反尔。”

楚欣儿眼珠咕噜噜转了一圈,还是摇摇头:“若是那秦宠儿到老夫人那里告黑状,百里九又不分青红皂白,诺雅姐姐还不是一样要受责罚。”

“你忘记了,秦夫人如今还欠着你诺雅姐姐一个交代。若是诺雅果真犯了什么过错,是打板子还是掌嘴可是要落在她的身上的。”楚卿尘背对着众人,低头哄劝楚欣儿,眼光却是暗地向着诺雅的方向飞了过去,又冲着她手中折子眨眨眼睛。

楚欣儿方才眉开眼笑:“我怎么竟然将这件事情忘记了。既然如此,那这奏折就还给秦大人好了。”

秦尚书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地,忙不迭地上前去接楚欣儿手中的折子。欣儿手一转,却又背在了身后,不放心地道:“我觉得还是不放心,万一秦大人老糊涂,一个不小心忘记了怎么办?这奏折还是交给诺雅姐姐保管好了。”

说完径直转身,走到诺雅跟前,将手里拿着的奏折塞到诺雅手里:“你拿好了,谁要都不许给!”

秦大人不禁气得歪了鼻子,奈何这十公主那是出了名的胡搅蛮缠,鬼难拿,就连太子也只是冷叱几声,奈何她不得。

“秦大人,我看就算了吧?左右那奏折上面又没有你的印信,她拿在手里,也不敢做什么文章。毕竟今日之事,她的罪责也不小。那奏折在她手里也不过只是一张废纸而已。”三皇子上前劝道。

秦尚书只是不愿意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唯恐楚欣儿果真说到做到,到皇上跟前搬弄是非。听了三皇子的话,想想确实也没什么大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谅她林诺雅也不敢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做罢。想想今天委实在众百姓与官员跟前丢尽了颜面,吃了一个哑巴亏,心里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

“既然秦大人大度,不再追究,我们就化干戈为玉帛,冰释前嫌吧。今日正巧我天然居开业,就由我做东,请秦大人与秦二公子入内饮几杯薄酒压惊。”林诺雅向来气死人不偿命,手里拿着奏折,得了便宜卖乖,邀请道。

如今秦二公子这副模样,秦尚书气怒难消,那里还有心情饮酒作乐?尤其是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恨不能抽筋剥皮,食肉啖骨,扭曲了脸恨声道:“你天然居的酒菜,老夫吃不起!”

言罢就带着秦二公子拂袖而去。

那参将方才舒了一口气,一想起百里九还在军营里面等着自己,轻则一顿杀威棒,重则小命难保,今日横竖是逃不过去,垂头丧气地领着手下弟兄,灰溜溜地出城去了。

事情尘埃落定,诺雅几次有惊无险,最后还安然无恙,占据了上风。围观百姓与宾客犹如看了一场大戏,连连咋舌,对于林诺雅更是刮目相看。

如今谁还敢轻视这位从琳琅阁里出来的厨娘半分?大家蜂拥上前,纷纷向着她道开业之喜。

掌柜最是看事,命小二赶紧点燃了酒楼两侧悬挂的炮仗。震天的鞭炮声里,天然居上蒙着的红绸锻揭落下来,楚卿尘亲笔书写的三个大字熠熠发光,引起一阵赞叹追捧。

小二热情地将宾客让进酒楼,按照提前掌柜交代各司其职,收取贺礼,登记账簿,安排席位,全都有条不紊。

诺雅自然是亲自陪同太子与二皇子几人,请进酒楼最为豪华的包厢,吩咐最机灵的伙计马不停蹄地斟倒茶水,上开胃小菜。

正式开席。

第二十三章 偷偷摸摸最刺激

楼下高朋满座,客喧如沸,楚欣儿哪里坐得住,简直犹如火烧了屁股一般,筷子还未拿,就冲着诺雅打个招呼,溜了出去。

候在门外的风驰,不用楚卿尘刻意交代,仅仅一个眼色,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赶紧尾随在身后。

诺雅虽然是天然居的女主人,但是毕竟身份卑微,与几位皇子同席而食于礼不合。

再加上三位皇子说话字字玄机,处处伏笔,两厢试探,委实烧神。若是有问话,诺雅也必须再三斟酌,顾虑周全,方知,这当官真不是人做的,明显是要短寿。

气氛看似其乐融融,实则暗潮汹涌,漩涡暗藏。

太子一改适才的盛气凌人,招呼诺雅也不必拘礼,坐下一同吃酒说话。她借口还要安排几道菜品,出了雅厢门,见指挥使夫妇已经赶了过来,在替诺雅招呼众宾客。大厅里客聚如潮,觥筹交错,酒香满堂。

诺雅不好意思地谢过夫妇二人,道了乏,命人搬过锦绣屏风,唤原本琳琅阁琴艺最好的姑娘至雅厢,退至屏风后面,轻拢慢捻,大珠小珠落玉盘,方才缓解了室内静默。几人也逐渐以乐曲为话题,开始闲聊风雅。

诺雅暗舒一口气,静悄地退至门外,还未转身,就被人自身后蒙住了嘴巴。

她几乎是想也不想,胳膊肘就向着身后使劲捣去,狠厉决绝,毫不留情。

身后的人一个旋身,轻巧地避过诺雅的攻击,然后拖着她转身避开了雅厢门口。

诺雅眼角余光红衣一闪,就知道身后之人是谁了,抬手捉住他略带薄茧的大手,张嘴朝着他的指头就是一口。

身后的百里九吃痛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想放手,却被诺雅捉着松不开,情急之下,撞开旁边雅厢虚掩的门,另一手搂着她的腰,就躲了进去,一脚闭了房门。

考虑到几位皇子安全,这个雅厢今日并未安排宾客,是作为贴身侍卫休憩之地。现在空无一人。

“你若是再不松口,我可就亲了!”

百里九使出杀手锏要挟道。

诺雅乖乖地松了口,闪身逃离开百里九的魔掌,装作惊讶道:“怎么竟然是九爷?我以为自己被流氓偷袭了!”

百里九低头看看手指上的牙印,“嘶嘶”地倒抽冷气:“就本爷对你的了解,若是有人胆敢偷袭你,你会毫不留情地咬断他的手指的!”

诺雅愤怒地抗议:“我又不是泡泡!”

“的确!”百里九点点头,深以为然:“泡泡没你牙齿长得这样齐整。”

“可能,我的确是不该留情,一口咬断你的指头,你就不会这样气人了。”

“果然不是女人,而是野人,鉴定完毕。”百里九一脸哀怨。

诺雅嫌弃地打量他:“今日怎么又穿得这样骚包,一身火红,看着就冒火。”

百里九极其无辜地辩解:“我只是想给你讨个好彩头,希望你酒楼生意也像我这打扮一样红火而已。”

“的确是很红火,差点就一把火烧起来了!”诺雅冷哼一声道。

“他敢烧了我天然居,九爷我就有法子点了他的尚书府,英雄不吃眼前亏,下次不许你再这样逞能!”

诺雅白了他一眼:“是不是我炸糊了你亲亲二舅哥,你心疼了?”

“心疼倒是不心疼,就是有点头疼,毕竟你现在闯的祸越来越别出心裁了,烂摊子不好收拾。”百里九嬉皮笑脸道。

“让你很为难么?”诺雅假意冷哼一声,大有你百里九敢点头,我就敢吃了你的气势。

百里九不怀好意地瞄一眼诺雅某处:“夫人如今越来越丰满,在为夫心里所占的分量自然越来越重。捡来的便宜大舅哥和你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孰轻孰重,我自然分得清楚,没什么好为难的。不过是打那参将的杀威棒打得我手软。”

诺雅被调戏,“扑哧”一笑:“什么时候打板子这样的小事,也轮得到九爷你亲自动手?”

“那厮胆大包天,早就看他不顺眼,今日竟然敢明目张胆地跑到九爷的门口撒野,还欺负爷的女人。寻常几十杀威棒怎么能解我的心头之恨?对于皮糙肉厚的他来说,就跟挠痒痒一样。”

诺雅早就听说军营里的板子里面是有水分的,同样三十大板,是皮开肉绽还是骨肉皆酥,全靠打手一双手。有的板子疼得鬼哭狼嚎,看起来血肉模糊,其实也就一点皮外伤,将养几日也就无碍。

就百里九的手劲,外皮半丝血丝也没有,里面的骨头怕是都敲碎了。

这个男人太小心眼,太阴险了,不过诺雅喜欢。

她脸上情不自禁带了笑意,百里九就得寸进尺,挤眉弄眼地暗示她:“夫人?我今天表现这么好,又是大义灭亲,奖励呢?”

貌似他今天的表现委实可圈可点,尤其是“夫人”两字颇受用,听着也没先前那么刺耳。诺雅装作一脸懵懂:“什么奖励?”

百里九羞涩一笑,探过半个身子:“点灯做饭,吹灯作伴儿,我们应该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诺雅极灿烂地笑:“早上起来梳个小辫?”

百里九想起她那次给自己穿得惨不忍睹的衣服,将头摇成拨浪鼓:“退后一步。就比如拉拉手,摸摸脸,香香嘴儿,搂搂抱抱睡一宿。”

诺雅眼波流转,犹如水光潋滟,风情万种,百里九不觉看得有些呆了。

“摸摸脸?打耳光算不算?”

百里九忙不迭摇头。

“搂搂抱抱?蒙古较力算不算?”

百里九头摇得更急。

“香香嘴儿?”诺雅笑得阴险:“第一次那样算不算?”

百里九捂了眼,一副惨不忍睹的样子:“天哪,我究竟在对这个女人奢望些什么?”

还未感叹完,眼睛就被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地覆盖住,嘴唇之上一片柔嫩清凉,如绸丝滑,如水润泽,蜻蜓点水一样轻轻地碰触,然后就轻巧地逃开。

“这样算不算?”诺雅的声音里带着魅惑与磁性,吐气如兰,温热的气息仍旧萦绕在他的下巴上,撩拨着他的心弦。

百里九食髓知味,胳膊一揽,就温香软玉抱个满怀,诺雅柔若无骨的腰肢,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挣扎了两下,犹如一尾含着剧毒的美人蛇。

百里九嗅着那股甜香的气息压下去,在诺雅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准确无误地覆在了她的唇瓣之上。

诺雅一声惊叫,百里九的唇舌趁虚而入,探入她的口中攻城略地。

她仅剩的一点理智挣扎着叫嚣哀叹:完了,玩火*,弄巧成拙了,这下岂不是赔了自己又折兵?

然后全军覆没,浑身的气力全部被抽离个干干净净,脑子里一片空白,再也不能思考。

百里九反客为主,一把反手捉住了她蒙住自己眼睛的手,别到身后,然后不安分地,自她脊背一路攀援向上,用宽厚的掌心托起她的头,迫使她离自己近一些,再近一些,采撷她口中的清凉扑灭体内蠢蠢欲动的焦渴。

恨不能,将诺雅就这样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画地为牢,永远装在心口的位置。

诺雅感到有些窒息,立即变被动为主动,将一直纠缠不清的舌尖试探着伸出去,描摹过百里九炽热的唇,然后是贝齿,继续无休无止的纠缠。

良久之后,百里九突然抬起头,离开了她的唇,将她的头一把按在自己胸前,然后大口大口地喘气,浑身肌肉都紧绷得好像石头一样。

“你个妖精!折磨人的小东西!”他的嗓音有些沙哑,喉结滚动,不停地吞咽着唾沫。

诺雅有点无辜,战火明明是你挑起来的,为什么还要诬赖别人是纵火犯?

她嘤、咛一声,表示抗议,愤愤地抬起头:“得寸进尺的是你,你才是狐狸精!”

百里九一声哑笑:“我只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一声,这样的才算。”

“休想!”诺雅羞涩地扭动身子,想挣脱百里九的怀抱,被他一把摁住了:“别动!让我再抱一会!”

诺雅乖乖地不动,百里九的手就像铁钳一样紧紧地禁锢着她的腰,她胸前的柔软就紧贴在百里九的胸前,令他心里有点痒,好像谁用羽毛轻轻地撩拨,在心湖里荡漾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和醺的春风氤氲着蒸腾的醉意,轻易就令他深埋在心底的种子,蠢蠢欲动,恨不能疯狂地顶破坚硬的壳,抽出一穗嫩绿。

门外有小二跑堂的急匆匆的脚步声,隔壁靡靡丝竹之音时高时低,如春潮澎湃。

他再也无法压抑,慌忙深呼吸一口气,玩笑着转移注意力:“我们好像是在偷、情,光天化日,偷偷摸摸地很过瘾。”

“色鬼!”诺雅“啪”的一声,反手打在身后不断游弋的手背之上,一声娇嗔,眸子里满是意乱情迷的潋滟春色,双颊晕染着胭脂色的桃花,樱唇微张,红肿饱满。

百里九慌忙游离了胶着的目光,“噗嗤”一笑:“那些猥琐而又好色之人,的确就是色鬼,但是对于爷这样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样貌来说,只能勉强算作风流鬼。”

诺雅不屑地白了他一眼:“那你尽管就去祸害那些女鬼去吧,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美人空对月,此乃圣人古训,有什么好羞耻的?”

诺雅正待讥讽他两句,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一小二打扮的人鬼鬼祟祟地闯进来,看到抱做一处的百里九和诺雅,缩缩脖子,惊慌地向外逃。

第二十四章 你吃醋了

诺雅这时还被圈在百里九的怀里,好像果真是偷、情被人活捉了一般,羞窘难当,一头扎进他的胸前,不敢露脸。

“楚欣儿,你给我站住!”百里九冷不丁道。

诺雅慌忙抬起头,忙不迭地推开百里九,转头去看,那小二也正好讪讪地转过身来,一脸花污,嘴上沾着的小胡子已经掉落下来半个,可不正是欣儿。

“欣儿,你怎么这样打扮?”诺雅忍不住好奇地问,那一身小二的青衫小帽有些肥大,穿在娇小的欣儿身上,看起来颇为滑稽。

“说吧,你是不是又闯祸了?”百里九也绷了脸,沉声追问。

楚欣儿弯了眉眼,讨好地向着百里九谄媚一笑:“九哥怎么这样说我?”

“你个小妮子,那是追在我屁股后面长大的,我能不知道你的秉性?老实交代,免得一会儿挨训都没人帮你说话。”

楚欣儿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刚才一时好奇,扮作小二给客人上了道菜。”

“然后呢?”

“然后,那锅底的炭火把其中一个老头的胡子烧着了。”欣儿满不在乎地说。

“还有呢?”百里九追问。

“再就没有了,他小题大做,不依不饶地非要找我算账。”欣儿撅着嘴,满脸委屈。

“若是这么简单,你就不会这样慌里慌张地躲到这里来了。”

“我只是,只是到这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而已,没想到九哥也在偷吃。“欣儿嘴硬道。

一句”偷吃“令诺雅瞬间红了脸,火烧火燎,恨不能扒拉一个地缝钻进去。

百里九走到欣儿近前,眯起眼睛看她:“你平时都是直呼我名讳,就冲着你这一声九哥,你适才闯的祸肯定也不小。”

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有“噔噔噔”的脚步声,有人气势汹汹地说话:“掌柜的,你今日若是不交出适才那个小伙计,我们就到他百里九跟前说道说道去!莫怪我严修不给脸面!”

“严御史?你竟然烧了严御史的胡子? ”百里九有点难以置信:“我百里九就已经是够混的了,也不敢招惹那个迂腐老头,没想到你楚欣儿竟然敢虎口拔须啊?”

楚欣儿向着诺雅这里躲了躲,一脸央求:“好九哥了,你千万帮帮欣儿,可莫被太子哥哥知道了。”

“还有你楚欣儿也害怕的事情?”百里九不满地瞥了她一眼:“闯祸精!”

说完无奈地走出去,随即反手掩了屋门。

“少将军!”怒容满面的严御史正巧对面走过来,气哼哼地冲着百里九拱拱手:“来得正巧!”

严御史素有“美髯翁”之称,最是宝贝他的胡子,一直引以为傲,一天三遍地梳理。如今及胸长髯只余参差不齐的一点,而且被烧得卷翘起来,下巴一片焦糊,双眼通红,肿得就像两只核桃。

百里九吓了一跳,适才只听欣儿那丫头说是烧了胡子,如今亲眼所见,明显不仅如此。难不成这老头被气哭了?

“严御史,多谢赏脸光临。”百里九向着他亦是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今天严大人看起来格外精神矍铄啊。”

不提还好,他这样一说,严御史认定他是幸灾乐祸,在讥讽自己,气愤道:“今日看百里将军颜面过来道贺,若是有什么不周到之处,还请少将军明言。”

百里九一脸惊诧,佯作毫不知情:“严御史何出此言?”

严御史冷哼一声:“少将军难道并不知情吗?适才有个小伙计毛手毛脚,将我的胡子烧了个精光,老夫不过是训斥他几句,他竟然怀恨在心,不知道往我们雅厢里面丢了个什么东西,浓烟弥漫,辛辣灼目,将我们一桌人全都咳呛了出来,泪流不止。没想到,少将军手下的伙计竟然这样嚣张,委实令老夫重新刮目相看啊!”

“啊?果真有此事?岂有此理!田掌柜,那些贵客呢?”百里九大吃一惊。

田掌柜恭敬道:“牡丹姑娘已经另外安排了房间请贵客们就坐。”

“哎呀,几位大人肯赏脸莅临,我百里九不胜感激,可千万不可以怠慢了,赶紧去调查清楚,究竟是谁这样胆大妄为,必然要给几位大人一个交代!”

田掌柜恭敬地应了,就自觉地退下去。百里九好言道歉,楚欣儿几乎被严御史骂个狗血淋头。

旁边房间里的人听到了百里九说话,开门出来看:“严御史?小九?怎么不进来吃酒?站在外面做什么?”

是三皇子的声音。

严御史余怒难消,又觉得失了体面,一番推让,被百里九与三皇子不由分说架着进去了。

欣儿后怕地拍拍心口:“这老头一向最是聒噪,有事没事就在我父皇跟前像一只苍蝇一样嗡嗡乱吵,还板着脸教训我。若是被他知道,那小伙计是我扮的,可就惨了,他明天估计要到父皇跟前义正言辞地参我一本,他最喜欢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小题大做了。”

林诺雅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明知道这位严大人不好惹,怎么还专门挑了他捉弄?”

楚欣儿唉声叹气地道:“其实一开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伸着胳膊去够那炭炉加炭,谁承想竟然引燃了衣袖。我一时惊慌,就忙不迭地抽身灭火,谁知道就那样一挥手,翻了他面前酒杯里的酒,火苗‘腾’的一下窜了起来。他的胡子碍事,自然就着了。还好我手疾眼快,端起桌上的茶杯就泼。他不知道感谢也就罢了,竟然还暴跳如雷,将我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所以你就丢了什么东西捉弄人家?”

欣儿得意一笑,从怀里摸出一颗乌漆墨黑,带着银线的圆球:“是工部一位师傅教我做的暗器,若是有什么危急的时刻,就点燃了,可以将两丈以内的人熏得睁不开眼睛,红肿好几日。我自己起的名字,叫做金蝉蛋,取金蝉脱壳的意思。”

诺雅心里一动:“送我一颗好不好?”

欣儿从怀里又摸索出三颗:“今天带的不多,全都给你。不过你要这个东西做什么?”

诺雅毫不客气,全都收拢在怀里:“自然是用来报仇。”

“报仇?”一句话引起了欣儿的好奇心,摩拳擦掌:“找谁报仇?报什么仇?用不用我帮你?”

诺雅遂毫不隐瞒地将自己在醉梦楼里被下药,栽了跟头之亊说了一遍:“我就说那锦娘绝对有猫腻,百里九非但不信也就罢了,还警告我不要去找她的麻烦。我林诺雅是那种有仇不报的人吗?再说了,那个女人还不知道究竟这样害了多少人,我必须要替天行道。”

楚欣儿“扑闪”着眼睛看着诺雅,语不惊人死不休:“你吃醋了,分明就是因爱生妒,所以看那个锦娘死活不顺眼,还将借口说得这样清丽脱俗。”

林诺雅一噎,然后猛然跳起脚来:“我吃醋?我怎么会吃醋?”

楚欣儿笑得不怀好意:“你适才都让百里九吃你嘴巴上的胭脂了,你还说不喜欢他?他的嘴巴上是不是还抹着蜜呢?”

诺雅恨不能找一个地缝钻进去,哪里会想欣儿话里那一句”还抹着蜜“究竟有什么含义?娇声嗔怪道:“尽胡说八道,一个小丫头家懂什么?”

楚欣儿“嘿嘿”一笑:“你的嘴巴如今还肿着呢,若是不带我去醉梦楼,找那个绿眼妖精,我就告诉二哥三哥他们,百里九偷吃你嘴巴上的胭脂。”

诺雅是胆子大,但是她知道轻重,敢带着公主去逛青楼,除非自己的脑袋想换个地儿待着了。与其闯下这样的大祸,倒还不如丢脸,左右自己与百里九又不是红杏出墙,除了丢人一些,也不会被浸猪笼。

她几乎是想也没想地就拒绝了:“反正严御史现在就在旁边的屋子,你若是不怕被他看到指认你,你就尽管去好了。带着你去逛青楼,我这脖子还没有那么结实,哪里禁得住你父皇‘咔嚓’一刀?”

楚欣儿立即垮了脸,泫然欲泣:“现在就连诺雅姐姐也不向着我了,没人疼,没人爱,了无生趣,我好可怜。”

诺雅有点哭笑不得,招架不住:“不过么,若是那个锦娘她自己出了醉梦楼,主动送上门来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欣儿立即升腾起希望,兴奋地道:“对呀,若是我们恰好就在大街之上碰到,教训她那么一下下,谁也说不出我们不是啊。可是,怎样才能将她从醉梦楼里引出来呢?”

“听说那个女人特别臭美,每天午后都要洗浴,而且极是讲究。你在外面给我放哨,我从后窗偷偷爬上去,往屋子里丢一颗这个金蝉蛋,让她衣衫不整地跑出来。倒时候,我们再寻一个由头,扒了她的衣服,好好教训她一番就是。”

诺雅想想都觉得解气,满脸阴险。

楚欣儿坏笑着看着她:“我一直以为你是一只小绵羊,所以经常会被秦宠儿她们欺负,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你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诺雅不仅有些汗颜:“咱俩不过彼此彼此。”

第二十五章 妖气冲天

两人兴奋地叽咕半晌,诺雅闪身出去,唤过隔壁雅厢伺候的伙计,寻个合适的机会,将百里九叫了出来。

“十公主突然说有些不舒服,我先将她送回宫吧?你们在这里尽兴就好。”

撒谎并不是诺雅的长项,目光游离,有点心虚。

“她怎么了?”百里九狐疑地问。

“应该是适才贪嘴,东西吃得有点杂了,我已经命人给她煮了山楂水喝下去,送她回宫歇息一会儿应该就没事了。”

“她是应该早点回去,否则一会儿没准把你的天然居给点了。”百里九犹豫道:“不过让你们两个人一起回去,我怎么放心?”

“不是还有冰魄吗?他身手那样好,肯定没事的。”

“我只是不放心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又不是担心你们两人的安危。”百里九认真纠正。

“你什么意思?”诺雅幽怨抗议,声音抑制不住有点高:“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又怎么了?说的好像洪水猛兽似的。”、

“怎么了?”雅厢的门打开,一袭雪衣的楚卿尘迈步而出,眼光在诺雅的脸上停顿了片刻,眸子瞬间一黯。

“没事,没事,”百里九掩饰道:“欣儿说是贪吃,肠胃有点不舒服,诺雅想要把她先送回宫。”

“欣儿去哪了?”楚卿尘不悦地问:“闯了祸就想开溜是吗?”

“怎么会?”诺雅讪笑着,试图帮欣儿隐瞒。

“我刚才四处找她不到,已经见到被捉弄的风驰了。小九,适才严御史所要找的那个闯祸伙计是不是就是她?”

百里九见隐瞒不住,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楚欣儿,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赶紧给我出来。”楚卿尘沉声道:“不要等着我过去把你揪出来。”

身后的门“吱悠”一身打开,楚欣儿满脸不情愿地从屋子里走出来,谄媚地冲着楚卿尘笑:“嘿嘿,二哥。”

“来的时候我是怎样叮嘱你的,难道全都忘记了吗?”楚卿尘不悦地教训道。

楚欣儿捂着肚子,可怜兮兮地道:“我知道错了。我也不是故意的,你看,我的袖子也被烧着了,胳膊烫红一片。“

说完将被烧得残缺不全的袖子伸出来,皓白的手腕被她偷偷拧红一片。

楚卿尘心疼地看了一眼,叮嘱回宫以后千万记得找御医上药,然后无奈地摇摇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老老实实地向着严御史认错,让他教训几句也就罢了,如何还将你的金蝉蛋丢进人家的雅厢里,坏了一桌宾客的雅兴?”

欣儿弯着腰,紧蹙着眉头,看起来难以忍受的样子:“我只是一时气不过,所以有点冲动而已,以后再也不敢了。”

楚卿尘有些心疼:“肚子很不舒服吗?找个大夫看看?”

楚欣儿忙不迭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可是你捂错位置了,胃应该是在右面才对。”百里九看热闹不嫌事大,有意拆台。

诺雅立即不动声色地照着他的胳膊拧了一把。

楚欣儿不知是计,手立即游离过去,痛苦地呻、吟出声:“哪里都疼,转着圈地疼。”

“你九哥那是骗你的,胃怎么会在右边?”楚卿尘不咸不淡地道:“不要以为装病就可以逃过去,现在跟着我进去向严御史陪个不是。”

“啊?”欣儿愁眉苦脸地皱着小脸,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百里九。

“要我一个公主向着他道歉?”她十分地不情愿。

“民能载舟,亦能覆舟,更何况是朝中元老,父皇的肱骨之臣,你千万不可以恃宠而骄,盛气凌人。更何况对与错面前没有身份差别。”楚卿尘冲着她招招手:“严御史不是那种没有肚量的人,你道个歉,事情也就过去了。否则,你这是相当于给你诺雅姐姐招惹麻烦,严御史会将这笔账记在她的头上,日后寻天然居的麻烦。”

欣儿撅着嘴,十分不情愿地点点头,跟随着楚卿尘进去,不过片刻功夫就蹦蹦跳跳地出来,一把拉起诺雅:“诺雅姐姐,我们走。”

诺雅一直候在门外,没有进去,见她这样迅速,惊奇地问:“怎么这样快?”

欣儿点点头,摇头晃脑地学样儿:“严御史说我这次闯下的祸,比起以前我那罄竹难书的累累劣迹简直不堪一提。但是我能知道认错担当,就是说明我明事理,晓大义,所以不计较。”

诺雅不禁有些咋舌,这样大的祸事在楚欣儿身上不过是鸡毛蒜皮一样的小事一桩,那么,她在宫里究竟是怎样飞扬跋扈的存在?

欣儿换过自己衣裳,洗了脸,诺雅命人将提前准备好的点心给欣儿装到马车之上,风驰与冰魄就跟在两人身后,横眉怒对,全都阴沉着脸。

他们两人若是一直这样寸步不离地跟着自己,还如何找锦娘麻烦?就算是捉弄了那个绿眼睛妖精,也肯定会传到百里九的耳朵里。到时候狐狸再心疼那个女人,惩罚自己替她出气,那岂不得不偿失?

“为什么风驰也跟着咱们啊?不是说好了,用我们的车送你回宫吗?”诺雅低声问,原本商量好了,到时候楚欣儿想办法拖住冰魄的。

欣儿不高兴地翻了一个白眼:“还不是那只可恶的狐狸,说是你和冰魄只能将我送到宫门口,害怕有什么闪失,所以让风驰也跟了过来。”

诺雅认命地上了马车,风驰与冰魄一人坐在一侧车辕,互相看不顺眼,冷哼一声,都不说话。

诺雅撩开车帘,探出头:“喂,你们两个人上次比试,分出胜负没有?”

两人相互打量一眼,眼中满是不屑。

“第一次见到风驰,看那些士兵都很敬畏他,一副如雷贯耳的样子,看来他的名头要更响亮一些。”诺雅理所当然地说。

二人还是不说话,但是气氛明显有点剑拔弩张。

楚欣儿立即明白了诺雅的意思,跟着补了一句:“那是,风驰以前可是江湖上最有名的雪地无踪,轻功独步天下。有一次在官府犯了事,京兆尹出动了所有的官兵,在京城里追捕了三天三夜,就连他的一根寒毛都没有碰到。”

风驰得到十公主的夸赞,难免面有嘚瑟,鼻孔朝天,十分得意地瞥了一眼一旁的冰魄。

诺雅一脸敬仰的神情,拖长了尾音,意味深长地叹口气:“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欣儿一唱一和地道。

“怪不得我听人说,冰魄是风驰的手下败将呢。”

一句话终于惹恼了争强好胜的冰魄,他冷哼一声:“道听途说,也能信?”

风驰看也不看他一眼:“败军之将,何足言勇。”

话音不过刚落,冰魄手里的鞭子鞭梢一卷,就向着风驰这里扫了过来,风驰好像早就料到他会突然袭击,不见身形怎样动弹,已经一个旱地拔葱,轻飘飘地弹了起来,避过凌厉的鞭梢,重新安稳地坐在车辕之上。

“哼,动不动就突然出手暗算,卑鄙无耻,还经常自诩是什么大楚铁面名捕!”

大楚铁面名捕?诺雅有些一头雾水。

欣儿掩嘴巧笑,一脸看热闹的悠闲:“冰魄原本是京城名捕,当年就栽在了风驰手里一次,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找他分个高低雌雄。谁知道风驰后来做了我二哥的长随,官府里的人自然就不允许他招惹了。所以愤而金盆洗手,离了六扇门,一直跟风驰都是冤家对头,见面就掐。”

原来如此,看来自己这一招离间计是恰到好处。

冰魄与风驰二人互不相让,就在行驶的马车之上,你来我往地争斗,后来觉得施展不开手脚,跃起到车顶之上。

诺雅一拽楚欣儿:“这时候马车行得慢,你有没有胆量跳车下去?”

楚欣儿点点头,表示很期待。

眼看外面二人打得不可开交,逐渐攀到半空之中,只见掌影翻飞,迅如闪电,看不清怎样招式,令人眼花缭乱。

两人瞅准了马车拐弯的时机,一撩车帘,诺雅当先一跃而下,然后回身扶住了楚欣儿,牵手猫腰,闪身钻进了旁边的店铺。马车仍旧辘辘前行,上空中你来我往,全神贯注斗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好像并未觉察。

两人躲在商铺门后,眼见两人落于车厢之上,比斗正酣,方才舒了一口气,相互对视一眼,大摇大摆地出了门,撒腿开溜。

醉梦楼离这里并不远,一路说笑着,也不过盏茶时间。

正巧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绝尘驶来,缓缓停下,一位蒙了面纱的女子从马车上娉娉婷婷地走下来,犹如风摆杨柳,款款袅娜而行。

林诺雅一拉楚欣儿,隐藏了身形,指指那女子:“就是她!”

楚欣儿也只看了一个背影,暗自咂咂嘴:“我滴个乖乖,一看这身段就感觉妖气冲天,怪不得男人们全都把持不住。”

林诺雅不屑地冷哼一声:“前凸后翘,骚味十足,尤其是那双眼睛,看了能把人迷死。一只发春的母猫,一只骚狐狸,简直天生绝配。”

楚欣儿摩拳擦掌:“看我今天不替天行道,收了这只妖精!为民除害!”

“十公主是要做什么?”冷不丁身后传来一嗓子,吓了聚精会神地欣赏美人的两人一跳。

第二十六章 被雷劈中了

冰魄与风驰两根木头桩子就杵在两人身后,寒着两张脸。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诺雅脱口而出。

“你们为什么我们就为什么。”冰魄说话也学会了四两拨千斤。

诺雅尴尬一笑,睁着眼睛说瞎话:“适才马车太颠簸了,直接把我们俩人颠了下来,头晕眼花地找不到路。”

“喔,那我们俩人自然就是过来找两位主子。”风驰不咸不淡地说,两人难得团结一致。

“你们什么时候来的?”欣儿一脸无辜地问。

“我们一直都在。”

欣儿与诺雅面面相觑,耸耸肩膀,知道肯定露了陷。

“你们只顾逞凶斗狠,把我们丢了的事情,我们就不告状了。”诺雅冲着欣儿挤挤眼睛,尴尬地笑,话里有话地威胁二人把住口风。莫乱嚼舌头。

“主子提前交代过,只要把你们二位安稳地送回府,无论你们怎样告状,他都不会相信的。”冰魄一点都不买账。

日你个先人板板!这简直就是歧视!诺雅很生气,满腹委屈,却弯了眉眼,对着他嘻嘻一笑道:“冰魄,我请你去喝花酒如何?”

冰魄看也不看她,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你若是不去,那我可就自己去了?”

“主子也说过,不许你去。”冰魄瓮声瓮气地道。

“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诺雅气哼哼地牢骚:“他天天花天酒地,夜不归宿,我什么时候管过他?”

冰魄闷声不吭。

“冰魄,你觉得我对你如何?”诺雅嬉笑着问。

冰魄暗地翻了一个白眼:“不怎样。”

诺雅有些泄气地撇嘴:“日久见人心,等你跟我时间长了,你就知道我这人很善良的。”

“没门!”冰魄直言快语,知道诺雅这样拐弯抹角地说好听话,肯定没好事,一句话堵死。

诺雅咂摸咂摸嘴:“你是知道的,我在那蓝眼猫跟前栽了一个跟头,你说要是不讨回来,我这口气堵得慌,恐怕到死都难以瞑目。”

冰魄坚定地摇头:“主子交代,让我好生看着你,免得惹祸。”

诺雅顿时暴跳如雷:“放屁!他在我跟前明明是说,让你保护我,一切听我吩咐的。”

“锦娘是个例外。”

这一句话,诺雅可就不爱听了。百里九这是什么意思,她锦娘怎么就动不得了?

原本,她还有些犹豫,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并不急在今天一天,免得若是有什么祸事,连累欣儿回宫受罚。但是冰魄这样护着那妖精,令诺雅心里很不爽。

这百里九明显就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嘛,她锦娘不过就是一个青楼卖笑的女子,竟然也令他这样上心?

林诺雅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主儿,百里九越是护着那女人,她心里越是不得劲,今天偏生就不信这个邪,非要找她好生算算这笔账。

软的不成那就来硬的!

诺雅气哼哼地道:“现在,我要去茅房,谁若是敢跟着,我就喊非礼,你们看着办!”

风驰无动于衷,幸灾乐祸地看热闹。

冰魄想阻拦,可是不知如何下手,只身形一晃,挡在了诺雅跟前,笨嘴拙舌地闷声解释:“我怕你挨打!”

“我只不过去趟茅房而已,至于这样草木皆兵的吗?”

冰魄迟疑道:“你真的不是去找锦娘麻烦?”

“你若是不放心,尽管跟着我!”诺雅微微挑挑下巴,满是挑衅。

冰魄想了想,主动让开了路。诺雅笑眯眯地点点头,溜得比兔子还快。

她绕过两家商铺,溜到醉梦楼的后院巷子里,来回走了好几遍。她依稀记得左数第五个房间是锦娘的,但是绕到这里才悲催地发现,好像有的房间是两个窗户!根本无法确定究竟哪一个后窗是她的房间。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头顶一处窗子打开,几只光秃秃的带刺玫瑰花枝从窗口直接丢下来,差点就砸到她的头上。

她正想破口大骂,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后退几步,跳着脚向着适才那个窗口看,可惜窗子紧闭,冬天里又是糊了窗纸的,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只隐隐约约有帐幔飘动的影子。

就是它了!

诺雅兴奋地想,事不宜迟,若是耽搁下去,冰魄那根木头没准就会追过来,坏了自己的好事。

她查看一周地形,将腰带勒紧,免得一会儿爬到半截,手脚酸软,使不上气力。然后挽起袖子,瞅准一间无人的房间,从窗台上攀缘而上。

还好这栋小楼在建的时候,可能考虑到在窗台上搁置晾晒东西的用途,所以窗台突出一点,诺雅依仗身子灵活,攀缘而上并不费多少气力,三两下就攀上了那个后窗。并且脚尖很轻易就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一只手扒着窗台,另一手探入怀中,取出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她努力伸长脖子,用唾沫濡湿指尖,轻轻捅破窗纸,闭了一只眼睛,顺着那个窟窿眼向里面望进去。

果然是那个绿眼猫妖的房间,就冲着一屋子的旖旎纱帐,诺雅就可以肯定。

屋子的屏风后面已经放置了一个半人高的木桶,热气氤氲,旁边的地上还有散落的几瓣玫瑰花。

果真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今日有眼福了。

这个女人倒是很会享受,诺雅心里愤愤地想,转了目光继续搜寻,发现锦娘正坐在妆台前,将如瀑的长发梳理通顺了,然后用簪子轻轻地绾起在头顶上,露出雪白的欣长优美的脖颈。

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将屋门锁好,方才走到屏风跟前,开始宽衣解带。

诺雅暗暗告诫自己要沉得住气,一定要等到那女人进了浴桶,再将手里的金禅蛋点燃了丢进去,那样她才会最狼狈。

原本,她还计划偷偷翻窗进去,将她的衣服一并偷了出来,可是又唯恐自己手脚不争气,被人瓮中捉鳖,那样,可就得不偿失了。

锦娘已经除去了外衣,又慢慢地褪下长裤,一举一动,风情万种,妖娆多姿,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就已经令诺雅有些血脉僨张了,若是百里九那只色鬼也在这里的话,恐怕鼻血都要喷洒满整个窗台。

美色当前,不看白不看,谁说只有男人才喜欢美女?诺雅看得都有些痴迷了,尤其是那挺翘浑圆的屁股,紧绷结实的小腿,充满了野性的魅力,令人简直欲罢不能,恨不能上前狠狠地掐一把,拧出水来为止。

锦娘已经将衣服脱完,赤、条条地站在那里,好像有那么一刻有点愣怔,似乎是在顾影自怜一般。诺雅有些着急,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欣赏前面的峰峦叠嶂了。

终于,锦娘轻舒玉臂,将手里最后一件肚兜挂在屏风之上,慢吞吞地转过身来。先是高耸的浑圆,再然后是,再然后是......

诺雅觉得自己一定是花了眼。她眨眨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进去,感觉眼前有一阵金星乱冒,整个天都倾了。

那个女人腰间挂的什么啊?貌似从来没见过,乱蓬蓬,肉乎乎,软哒哒,呃,好丑!

不可能的!

诺雅觉得自己被雷劈中了,脚下一滑,差点就直挺挺地跌落下去。

“谁?”屋子里的人很机警,立即察觉到了有人在后窗偷窥,慌乱地扭过身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而起,扯落一旁的锦帐,往身上一裹,就向着后窗扑了过来。

诺雅临危不惧,将手里提前准备好的火折子一晃,再一晃,点燃了金禅蛋上的引线,就撕破窗纸,丢进屋子里。

锦娘以为是暗器,不敢硬接,一个闪身就躲避开来。那金禅蛋掉落在地上,立刻炸裂开,一股辛辣的浓烟快速地在屋子里弥漫。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诺雅见那锦娘果真是有功夫的,根本就来不及沿着适才的路线攀缘而下,将手缩进袖子里,学着壁虎,顺着斑驳的墙壁就滑了下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屁股处传来一阵剧痛。

还好只是在二楼不高的位置。她顾不得疼,爬起来就跑,顺着胡同向着冰魄与欣儿她们所在的位置逃。

屋子里的锦娘被浓烟咳呛得睁不开眼睛,摸索着系好身上的罗帐,顺着后窗翻身而出,目不能视,仅靠耳朵听声辨位,就立即确定了诺雅逃窜的方位。足尖一点,像一只惊鸿一般,向着她扑过来,也不废话,直接一掌拍出,狠辣无比,分明是要置她于死地。

诺雅没有功力,但是并不代表她不会武功,尤其是逃命的功夫,就地向前一个打滚,就堪堪避开了锦娘的掌风,一声狼狈惊叫:“救命啊!”

再说等在醉梦楼门口的冰魄,见诺雅久久不回,心里立即升起不好的预感,与欣儿,风驰三人一起,正循着她来时的小巷寻摸过来。冰魄考虑得周到,还唯恐诺雅果真是找一处人家方便来了,让欣儿走在最前面,唯恐唐突了。

转过这个巷子口,三人就听到诺雅“噔噔”抱头鼠窜的脚步声,还有锦娘破窗而出时,窗户的碎裂声,不由暗道不好,加快了脚步。

欣儿第一个发现诺雅正处在危急之中,不由一声惊呼:“风驰快救人!”

锦娘闻言大吃一惊,手下一顿,猛然抬起头来,支起耳朵听。

第二十七章 阴阳人

风驰领命,毫不犹豫地腾跃而起,疾如闪电,与锦娘瞬间战做一处,从她手下救出了狼狈的诺雅。那锦娘双目红肿,几乎不能视物,身上罗帐也不蔽体,碍了手脚,哪里能是风驰的对手?只能且战且退。

诺雅这时方才得以喘息一口气,啐了一声恨恨骂道:“奶奶个熊猫的,竟然想将姑奶奶我置于死地,下这样的狠手,多亏了我机敏。”

锦娘正招架得吃力,更怕开口干扰了自己的听力,顾不上与她耍嘴皮子。而风驰一路苦苦相逼,两人闪跃腾挪,很快消失在屋脊之上。

一旁的欣儿站在原地,望着锦娘的身影有些呆愣,犹如泥塑。

“欣儿,你怎么了?”

诺雅拍拍身上的土,回头看欣儿有些不对劲儿,奇怪地问。

欣儿这才猛然缓过神来,疑惑地道:“没什么,就是看着那女人好生眼熟,想不起究竟哪里见过。”

诺雅想起适才自己趴在窗口看到的事情,有心揭穿,又觉得过于丢人,只能住了口,讪讪的道:“那女人平素里定然抛头露面的场合去得多了,你见过也不足为奇。”

欣儿方才不再继续纠结,上下打量她,关心地问:“诺雅姐姐,你怎样了,有没有哪里受伤?这女人也太狠毒了一些。”

诺雅摇摇头,又揉揉屁股,呲牙咧嘴道:“就是适才从上面摔下来,跌了尾巴根儿。”

欣儿掩嘴笑道:“刚才看那只绿眼猫衣衫不整,眼睛都是红肿的,是不是已经得手了?”

诺雅得意偷笑:“你以为呢?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怎么会失手?”

欣儿觉得自己未能参与进来,委实不过瘾,吩咐一旁的冰魄道:“适才那女人打斗的时候,胸前颤颤巍巍的,风驰吓得都畏手畏脚了。可莫中了她的美人计。冰魄,你去帮帮他。”

冰魄满脸不屑:“公主是想让我们两个大老爷们儿去打她一个女人吗?”

欣儿摇摇头:“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怎么舍得下手?你就配合着风驰一起,将那个妖精身上裹着的帐子给扒下来就可以了。”

“噗!”

忍不住笑出声来的不仅有冰魄,还有林诺雅。她忙不迭地阻止道:“喔,不不不,不用了。”

“为什么?”欣儿有些奇怪:“虽然你适才捉弄了她,但是她出手就要将你置于死地,这样心狠手辣的女人留她做什么?我就是要当街扒下她的衣服,让她没有脸面在京城立足!”

这样的场面,说实话,诺雅都不知道自己偷偷想过多少次,每次想都会偷着乐。但是今非昔比,若是那个所谓的头魁锦娘果真被当街扒了衣服,臭了的还有百里九,将军府的颜面也就不能要了。

“算了,算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已经解气,那女人也出了糗,所以就算了。否则万一闹腾得人尽皆知,被百里九和二皇子知道了,咱俩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楚欣儿想了想,觉得言之有理,就不再纠结,吩咐冰魄道:“算了,暂且饶了她。你去叫上风驰,我们走吧。”

冰魄领命,飞身而起,沿着屋脊,如履平地一般,找了风驰回来,说是那女人不敌,早就仓惶逃走了。风驰担心两人安危,唯恐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不敢冒失去追,所以就撤了回来。

四人不再说话,各有心事一般,沉默着出了胡同,上了马车,先将楚欣儿送回皇宫,然后是将军府,方才转身回去复命去了。

今日天然居门前的一场闹剧,委实轰动,怕是整个京城全都闹腾得沸沸扬扬了。诺雅担心老夫人盛怒,再找自己麻烦,所以她回府的时候,是偷偷地溜回去的。

她有些事情还没有完全消化,适才当着鬼灵精怪的楚欣儿没敢走神,现在回了一念堂,立即借口休息,闭了屋门。

她从暮四的针线盒里取出一根绣花针,用针鼻在自己的眼皮上轻轻地扎。一边低声嘀咕:“偷人家针,偷人家线,长个针眼给人家看。”

她记得民间是有这样一个说法,那就是眼睛一旦看到了什么不应该看到的东西,就用一根针轻轻地扎扎眼皮,那样自己才不会害眼,否则第二天一定会双眼红肿不堪,长针眼的。

不是她林诺雅迷信,而是今天太晦气了,她要去去晦气。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那个锦娘竟然是个雌雄同体的阴阳人!她明明前凸后翘,曲线玲珑,风情万种,是个天生的尤物,谁曾想到,竟然是这种“后翘”!诺雅被天雷劈中以后,方才灵光闪现,确定她下身长的是男人那种丑陋的东西!

怪不得醉梦楼花魁锦娘一向卖艺不卖身!那般神秘,怪不得她的房间里时刻准备了迷魂香!怪不得......

她不鄙视像这种身体有残疾的人,甚至有些同情,但是,她鄙视某些人,某些贪恋这种病态的人。

百里九!锦娘唯一的入幕之宾!疯狂地痴迷于锦娘的魅力,一掷千金只为了共赴巫山的男人!

诺雅简直无法想像,百里九同这样一位不男不女的人交缠在一起,被翻红浪的不堪场景。哪怕是断袖,在男风盛行的大楚,诺雅也觉得不会有这样大的惊喜。

怪不得,他百里九府中百媚千娇,却一直对锦娘情有独钟,经常夜不归宿;怪不得,他一直都未与安若兮,秦宠儿圆房,百般找借口推拒;也怪不得他每次与自己相拥而眠的时候,都能够保持淡然,无动于衷!

面对着秦、安二人挖空心思的讨好与勾引,夜夜温香软玉抱着自己,纵然是块石头,也能裂开,蹦出只猴儿来!他百里九寻花问柳,出了名的好色之徒突然就转性成了柳下惠,谦谦君子,原来竟是这样缘由!

他还在府里人跟前对自己殷勤备至,装得你侬我侬,还串通起老汤头,散播自己怀孕的假消息,还借口不举,将所有罪责推到她林诺雅身上,不过是利用她来掩饰他的病态!人家喜欢的只是半个带把儿的!

以前的满腹疑云都瞬间有了合理的解释,一千两银子,买个挡箭牌回来,绝对物超所值!

百里九!百里九!百里九!

林诺雅咬牙切齿,有疯狂地想阉人的冲动!多亏了今日,自己与他在天然居的雅厢里,还那样忘情,如痴如醉,如今想想,就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她真想立刻就找到他,揭发他的心思,潇洒地将一纸休书丢在他的面前,扔下一千两银子,然后扬长而去!

不过,若是他百里九知道自己爬窗户去看别人洗澡,还将人家的丑丁丁看了个清楚,他会不会发飙,将自己丢到兽苑里喂狗去?

这可真的说不准,男人嘛,那都是极好面子的,若是被别人知道自己这样不堪的秘密,就冲着他那股浑劲儿,没准儿真会被杀人灭口。今天那锦娘不就是不管不顾地从后窗翻出来,像只疯狗一般,要将自己置于死地吗?

就算是锦娘梨花带雨地跑到他跟前告状,自己也坚决不能承认啊!角度不对?迷了眼睛?什么借口都行,就是咬牙耍赖抵死不认。

诺雅头疼地躺下来,心里一声哀嚎,难不成自己就这样背一辈子黑锅吗?

外面院子里,几个小丫头聚在一起,绘声绘色地讲述,自己刚刚从外面听来的传闻,不时传进诺雅的耳朵里。

“你们听说了吗?今天咱们姨娘在琳琅阁门口大显神威,狠狠地教训了尚书家的二公子!”

这个消息无疑很劲爆,立即吸引了院子里所有的人,全都围拢了过去。

有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从缝隙里往屋子里看,诺雅躺在床上,赶紧闭了眼睛假寐,她也有一点好奇,不知道这件事情如今在市井里究竟传扬成什么样子,这决定着她一会儿若是单独面对老夫人的时候,究竟该怎样应对。

那丫头见诺雅没有反应,应该是睡熟了,兴奋地跑回去,压低声音一迭声地问:“怎么回事,快讲讲!”

“让你去了一趟厨房,又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来?”暮四现在稳重了许多,低声训斥那个丫头,却也难掩好奇。自家主子一向老是受秦夫人的气,如今好不容易听到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她心里也被勾得直痒。

小丫头琉璃倒是贫嘴,向着暮四伸出手来:“暮四姐姐若是听完我说的这个消息,非但不会训斥我,怕是还会重重有赏呢。”

暮四啐了一声:“有话就别藏着掖着,赶紧说,净吊人胃口。”

其他几人也连声催促。

琉璃方才咽口唾沫,连比带划地将听来的经过对着几人重新讲述了一遍,听得几人简直热血沸腾。屋子里的诺雅却是感到哭笑不得。

“......秦家二公子叫嚣着要剥去林姨娘的脸皮,满脸狰狞,心狠手辣......说时迟,那时快,林姨娘一声冷叱,临危不惧,径直一掌排山倒海就向着那几个狗仗人势的官兵打去。只听山崩地裂一声巨响,那一掌犹如开山巨雷,竟然在上空炸响一个巨大的火球!

巨大的冲击力,令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顿时被烤成了焦炭一般,哭爹喊娘,连声讨饶。人群里有算命先生,掐指一算,说那是咱家主子引来的天雷!”

第二十八章 去床上吃现成的

璎珞顿时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叹。

“......还有咱们的九爷,真不愧是神机妙算,略施小计,就令秦尚书打落牙齿和血吞,不敢再嚣张,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琉璃说得声情并茂,俨然,这一套说辞定然是茶馆里的说书先生,经过一番添油加醋,将事件经过过于地神话了。只有诺雅自己知道,事情发生的时候,自己被汗水濡湿的里衣被冷风一吹,是怎样彻骨地凉。那些士兵凶神恶煞地扑向自己的时候,心里又是如何无助,心惊肉跳,高高悬起在嗓子眼儿。

外面的几个丫头一惊一乍,随着跌宕起伏的讲述连连惊叹,不时笑得前俯后仰,只觉得酣畅淋漓,心里痛快极了。

末了,一向文静的璎珞忍不住感慨道:“你们说,这次将军府跟尚书府无疑交恶了,那秦夫人还能回来吗?”

众口一词,大家全都表示:“这次尚书府颜面算是丢大了,那秦宠儿无论如何,都没有颜面回将军府了。”

“可见,咱们九爷对咱主子是有多么上心,为了她竟然连尚书府的交情都不顾了。”

听到这里,诺雅的心里不仅咯噔一声。上次一念堂着火,百里九护着秦宠儿一事,令她颇为恼火,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都对百里九不冷不淡,难以释怀。即便是后来他放下了骄傲的身段,到一念堂那样哄自己,她都未给过什么好脸色。

她在心里固执地认为,百里九那是色令智昏,或者忌惮尚书府权势,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袒护着秦宠儿,不相信自己的话。

今日璎珞的一句话,令她重新审视整件事情,才发现,一直以来是自己想得过于简单了。秦宠儿不仅是秦宠儿,安若兮也不仅是安若兮,她们身后所代表的,是尚书府和侍郎府,甚至于,向深处挖掘,可能还会有更为错综复杂的关联。

自己的任性,无疑给他招惹了许多麻烦。

今日百里九大抵只是道听途说,或者是有什么人到他的跟前汇报大概情由,他在来不及查证的情况下,就选择了这一招釜底抽薪,令尚书不得不放弃追究自己的罪过。他的这一行为,无异于就是在宣布,已经与尚书府站到了对立面的位置。

而尚书府的背后,那是太子,未来的一国之君!

他这样用心良苦,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诺雅再也无心休憩,坐起身来,呆坐在床上,胡思乱想,满心矛盾,拧成一个疙瘩。只觉得这样的百里九令人又爱又恨,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

百里九这场酒一直喝到天色近黄昏时分,方才散场回府,一进门就被老夫人叫进了海棠湾,闭上院子的门,一直谈到夜深。

诺雅知道,老夫人找他,定然是因为今日天然居之亊。听说秦宠儿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留在了尚书府。老夫人得知具体情由以后,也没有安排车轿去接,冷落了她。

这无疑是很落尚书府颜面的事情,诺雅还一直提心吊胆,认为老夫人定然会绑了自己,送去尚书府负荆请罪的。所以她差了纪婆子一直在关注府里的风吹草动,万一有什么变动的话,也好提前做打算。靠山山会倒,更何况还是一个根本不能依靠的男人

府里一直静悄悄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做贼心虚的林诺雅觉得反常,愈加忐忑难安。

直到夜深,已经近二更天,诺雅打发几个丫头们全都去睡了,她一个人坐在炭炉跟前,毫无睡意。

手里捧着那本翻身宝典,沉吟片刻,一字一字地记下:今日,狐狸九为了我,竟然得罪了尚书府,肯定也会惹恼太子。才知道,被一个男人尽心护着的感觉挺好。若非,他心心念念喜欢的是锦娘那样阴阳同体的人,娶我只是为了掩饰心理的病态,可能,我真的会喜欢上他,全心全意。

还未收笔,就听到外间有响动,泡泡在兴奋地扒门。

坏了,一定是百里九来了!诺雅心里暗道不妙。他每次夜半来一念堂,多少都会给泡泡带些肉食,免得它乱吠惊了院子里的人,所以泡泡极没有气节地叛变了,自动解除对他的警报。

听它那样兴奋,定然是那只狐狸来了,又是直接翻墙而入。

她忙不迭地起身,将手抄本放进盒子里,手忙脚乱地锁好。还未来得及藏起来,门已经打开,百里九带着一身寒气,从外面进来。

诺雅抱着盒子,有些瞠目结舌:“你,你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我是插了门的?”

百里九将手里的油纸包丢给摇尾讨好的泡泡,解下披风,随手丢到一旁榻上:“怕你夜里起床开门太冷,所以我上次教给泡泡怎样拨门栓。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诺雅将手里的盒子藏在身后,磕磕巴巴地道:“睡......睡不着。”

百里九已经看到了她故意遮掩的东西,歪着头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没什么,天然居前期筹备花销的账册,我拿出来核算一下。”赶紧跑到衣箱跟前,把它放进去,用衣服盖好。

百里九丝毫不以为意:“我还以为你要搂着它睡觉呢?”

她尴尬地笑笑:“嘿嘿,现在还不会,等到哪天,可以日进斗金的时候,没准儿我会天天搂着钱匣子睡。”

说完赶紧从炭炉上取过水壶,给百里九冲茶倒水洗漱,借以掩饰自己的心虚。

“今日所有的宾客全都对菜品赞不绝口,我相信,总有一天,天然居的生意会超过我的鸿宾楼,抢了我的饭碗。”

自己的成果能够得到肯定,诺雅兴奋地转过身,眉飞色舞:“真的吗?”

百里九接过她递过来的布巾擦脸,眸子亮晶晶的,好像潭水里摇碎一池如银月色:“见钱眼开,什么时候你见到夫君我也能这样眉开眼笑?”

“嘿嘿,九爷每次来的时候,多打赏奴家几个钱,莫说见钱眼开,我可以给你怒放。”

“娘子这话,瞬间让爷有了逛青楼的刺激和冲动。”

诺雅的笑瞬间僵在了脸上,气恼地撇撇嘴:“你是不是一看见我吃瘪就会高兴?”

百里九闷笑着上前捉她的手:“非也,说实话,夫君只看到你吃醋的时候才会高兴。”

诺雅猛然想起锦娘,心里觉得膈应,一把抽回自己的手,惊慌后退一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百里九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反应这样激烈,好像很畏惧或者是嫌弃自己的样子,就是一愣:“不敢什么?”

诺雅远离了他两臂之距:“诺雅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生妒,不会吃醋,九爷喜欢谁就是谁。”

她这样说话,令百里九直觉有点反常,眯着眼睛看她,眼中满是趣味:“我听说你今日去找锦娘麻烦了,还捉弄了她?”

早就知道瞒他不过,诺雅惊慌摇头:“是我不知好歹,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九爷惹祸,以后定然遵规守矩,绝不再做出任何荒唐之亊。”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百里九试探着问:“我听冰魄说,锦娘从窗口追出你的时候,几乎赤身露体,只披了一层帐幔。”

诺雅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什么都不知道,金蝉蛋一丢进去,她就破窗而出,追着我要打要杀的,凶神恶煞,差点就没了小命。”

百里九上前一步,气势逼人:“你艳福不浅呢,锦娘向来卖艺不卖身,从不留客。你竟然把人家看了个光光,能不恼羞成怒,要杀了你吗?”

她心里对百里九鄙视了一个透亮,原本是好不容易捉到了他的把柄,应该好生取笑他一番,报仇雪恨的。但是想起来,自己一个女人家,扒着一个大男人的窗子偷看洗澡,还看了个清清楚楚,若是被他知道了,醋罐子打翻,能有自己的好果子吃?还是不要逞一时口舌之快了吧。

诺雅唯唯诺诺,嘿嘿一笑:“我扒着窗户费力,哪里能偷看得到?再说她有的大家都有,有什么看头?倒是九爷,作为锦娘唯一的入幕之宾,已经这长时间了,还情浓意浓的,可见有多喜欢。”

百里九仔细揣摩她的话,然后邪肆一笑:“纵然再喜欢,也只是一时,哪里有夫人这样一生一世的欢喜来得长久浓厚?”

对于百里九的甜言蜜语,诺雅听得多了,已经见怪不怪,翻个白眼,照单全收:“九爷的话令奴家简直受宠若惊,不知何以为报。”

百里九立即顺杆往上爬,一把揽住她的腰:“我饿了,你喂饱我就可以。”

诺雅瞬间有些僵硬,慌乱地挣扎:“这就去给九爷准备宵夜。”

“我等不及,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放心,我会很快的。”

“我有一样两全其美的法子。”

“什么?”

百里九得意地勾唇一笑,将她直接打横抱起:“我们去床上吃现成的,活色生香,剥了皮儿就可以。”

林诺雅若是再不懂这个流氓什么意思,那就是白痴了!

第二十九章 喂鸡

“九爷,呃,俗话说酒后乱性,这样不好的,一时冲动,囫囵吞枣,连个中滋味都尝不出来。”诺雅谄媚地笑,全身僵硬。

百里九丝毫不以为然:“爷只知道,什么叫做酒壮怂人胆,夫人那样彪悍,我不多饮几杯酒,哪里有胆量爬上你的床。”

他一扬手将诺雅丢在床上,蛮横地压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擎制了她的双手。

诺雅可以发誓,美色当前,拒而不受,天理不容。一直以来,她对于美男是没有多少抵抗力的,但是今天,她真的很排斥,一想起那不堪的画面,就想作呕。

所以,她使了很大的气力抗拒,几乎手脚并用。

不过,这样的挣扎,对于孔武有力的百里九而言,无异于只是欲拒还迎的情调而已。他并不着急,就像一只老奸巨猾的老猫在逗弄无辜的小老鼠。

诺雅的衣领逐渐凌乱,露出玲珑精致的锁骨,和胸前的狐狸海棠刺青。

原本好像只是玩笑着捉弄她的百里九,在那一刻,眸子突然就暗沉起来,好像是乌云遮月,原本还水光潋滟的一池潭水,突然就变得如墨幽暗,深沉,蕴含着夜的神秘。

她胸前的胭脂刺青,活灵活现地跃然在凹凸有致的锁骨处,映衬得她肌肤赛雪,莹润光泽。那只狐狸妩媚妖娆的勾魂媚眼,就像一尾钩,勾引着百里九慢慢地俯下身子,蜻蜓点水一样在她的胸前轻轻一啄,

唇部传来的细腻触感,令他恋恋不舍,重新落下去,轻轻地啃咬起她的锁骨,然后逐渐加重力道。

诺雅敏感地感觉到了从他的舌尖传来的热切,心里一根弦被轻拢复挑地捻动,成功引起身体的共鸣,一声难耐轻吟,难受地弓起身子。

她在琳琅阁的那两三个月,见多了猴急的男客上下其手地调戏着怀里的姑娘,身子斗志昂扬。所以虽然从未经过人事,但是心里很清楚地知道,那是一种叫做“欲、望”的东西在自己身体里面蠢蠢欲动。

每个女人都有自己最为敏感的地方,或者是嘴唇,或者是耳垂,或者是某某某某个地方,但是她绝对没有想到,自己身体的弦竟然是锁骨,如此轻易就被撩拨。

她的反应无异于引线,成功引燃了百里九的焦灼,他整个身子覆上来,如饥似渴地辗转,吸吮与啃咬,毫不留情,犹如龙卷风席卷而过,摧毁着她每寸领土的主权。

百里九能感受得到那两道疤痕的突兀,令人心中生怜,但是对于曼妙玲珑的锁骨他又简直沉迷到了极点,唇舌并用,轻舔慢咬。

尤其是身下的人娇喘吁吁,黛眉紧蹙,星眸迷离,明显是很沉醉的样子,愈加令他欲罢不能。

诺雅感觉自己就是天空中被放飞的风筝,脑子里有一根绷得紧紧的线,而百里九的挑逗无疑就是和暖的春风,使她的线愈绷愈紧,好几次都不堪重负,快要断掉的样子。

她渴望着春风来得更猛烈些,直到操控在百里九手里的那根线崩断,那样,自己就可以瞬间高飞,自由翱翔了。

男人的灼热紧紧地贴合在她的身上,诺雅好像兜头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就清醒过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她猛然推开百里九,坐起身来,手忙脚乱地拢好衣襟。眸子里的迷离瞬间清明起来,略带一点嫌恶地看着百里九,斩钉截铁地摇头。

“就此打住!”

“凭什么?”百里九挫败地一声低吼:“你想生生憋死爷吗?”

诺雅指指外面,一脸无辜:“院子里有茅房,难不成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百里九瞄了一眼自己的紧绷,咬牙恨恨地骂道:“蠢女人,你是故意的!吊人胃口不是?!”

诺雅不慌不忙地道:“那你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快!点!”百里九斗志昂扬,迫不及待。

诺雅忙不迭地下床开门跑出去,压低声音道:“马上!”

百里九听到她急匆匆的脚步声,好像是去了厨房的方向。咬牙辛苦地忍了,眼巴巴地盼着她推门进来,径直跑到床前,一手背后,冲着他就是不怀好意地一笑。

“去做什么去了?”百里九直觉这女人笑得有些毛骨悚然,心生警惕。

“还饿吗?”

百里九色眯眯地盯着她的锁骨,贪婪地吞咽下一口唾沫:“我只啃了一会儿骨头而已,肉都没吃到一星半点。如今食髓知味,正是嗷嗷待哺。”

诺雅“嘿嘿”一笑,把后背的手转过来,手心向上,给百里九看,竟是一把黄澄澄的小米。

“拿小米做什么?”他愈加不解。

“当然是喂鸡了!”诺雅把手伸到他跟前,手心翻转向下,将一把黄灿灿的小米尽数洒在了他的小腹上,然后俏皮地转身就跑:“把你家的小、嫩、鸡养大了再来吧!”

百里九一怔,半晌才明白过来她究竟是什么意思,不禁暴跳如雷,一声怒吼:“林诺雅,你敢小瞧你家九爷?!”

诺雅已经逃到了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转身“咯咯”娇笑:“我去跟桔梗挤挤,九爷就乖乖留在诺雅这里安心喂鸡,绝对管饱。”

说完不待百里九反应,已经跑了一个没影儿。

百里九狠狠地捶床,低声骂道:“臭女人,你等着瞧,爷早晚把你生米煮成熟饭,嚼巴嚼巴咽肚子里去!”

第二日,秦宠儿还是没有回府,百里九也置之不理,就好像没有这回事一样。他这是间接向尚书府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你秦家在这件事情上有不是,若是你秦宠儿仍旧觉得自己委屈拿大,那么就尽管不要回来就是。

后来听说秦宠儿骑虎难下,哭闹着打砸了自己房间里的东西,还对秦二公子一顿埋怨,惹了二少夫人不快,没少在外面说自家姑奶奶的风凉话。

已经进了滴水成冰的腊月天儿,前方差士兵送来密报,说是老将军已经过了赤峰境地,再有几日,就可以安全抵京。

路途并不远,若是骑马的话,可能也就三四天的从容路程,不过行军有太多顾忌,所以总是耽搁,老夫人知道他平安无事,等得也就不那样焦灼了。

进京的使者也跟随大军一起,所以百里九的事务也繁忙了起来,早出晚归,还要挑灯熬到夜深。以前诺雅一直认为,百里九不学无术,这兵权在握,一定是沾了老将军的光,如今才知道,他看似稀里糊涂,吊儿郎当,但是在城防与治军方面,一点都不含糊。

不看别的,就看那些出入于百里九书房的将领,全都雄赳赳气昂昂,一个比一个威风,眼高于顶,但是在百里九跟前俯首帖耳,恭恭敬敬。若是说文人墨客里面多趋炎附势者,但是在百里家甚是严苛的治军下,能够大浪淘沙,坐在将领这个位置的,都是真才实干的行家。若是能够这样听命于一个毛头小子差遣,那么,说明他必然是有其过人之处的。

这几天的书房,里外把守严密,是严禁闲杂人等进入的,就连老夫人与林诺雅,安若兮也不例外。听说安若兮每日都熬了热烫的参茶送过去,一天数次地跑,殷勤地站在冷风里,眼巴巴地等着百里九喝完,再屁颠屁颠地将空的茶碗端回来。

此举不知羡煞多少家有悍妇的将领,恨不能抛下公务不谈,向九爷讨教一点管教婆娘的经验。

百里九正郁闷,自家后院何尝不是圈养着一位河东狮,她一天美好的生活往往都是从上房揭瓦开始的,他哪里还有颜面吹嘘自己的本事?你们府里的悍妇与我家的相比,都是小巫见大巫!

没办法,谁让自己惯的,林诺雅敢蹬着鼻子上脸,那不是他百里九自作自受是什么?

他除了一连吃了三天的焖小米饭,向她表示抗议,舍不得打,舍不得骂,还不是一样无可奈何?

九爷突然喜欢上吃小米的事情传到林诺雅耳朵里,作为正在争宠献媚,积极进取的侍妾一枚,除了了然地窃笑,自然不能放过这样大献殷勤的好时机。虽然不方便见面,但是带着各种暧昧情调的吃食,还是源源不断地借元宝的手,畅通无阻地端进了书房。

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啊。

诺雅所做的宵夜全都是别出心裁,诱人垂涎的香气在书房缭绕,勾引着跟前议事的将领们抻长了脖子往里看。

百里九每次都小心翼翼,就像偷食一般,因为那些吃食虽然色香味美,但是形儿有些令人难以启齿。

最难堪的一次,百里九正在跟下属们议事,一本正经,各种道貌岸然,严肃端正,元宝神情古怪地端进来一碗面,放在他跟前的桌子上,提醒他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那面还是热烫的,他肚子正饥,也没有多想,就漫不经心地揭开了面碗的盖子晾着,继续用那种令下属肃然起敬的正经腔调讲解驿站布防。

结果就悲催了,从下属们别有深意的目光里,他敏感地觉察出不妙。探身一看,果然,那碗里的确是面,面也很正经,不正经的是做面的人!

第三十章 逼上贼船

两个圆圆的并排的荷包蛋也就算了,两颗放得不是地方,惹人浮想联翩的红豆也可以忍,关键是下面那个那个乱蓬蓬的发菜是什么鬼?隐藏的一小段胡萝卜泡菜又......雕刻得惟妙惟肖!

怎么下嘴?你告诉我怎么下嘴?

百里九事后一想起当时所有部属看着自己的那副神情,就觉得厚脸一红,火烧火燎!

尤其是站在他身后,看他出糗的元宝,当时肚子上的肥肉隔着冬衣一颤一颤地抽动,憋得不能自已,令百里九恨不能当场就翻脸,找到始作俑者,就地正法!

这个女人绝对欠收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也就罢了,跑来挑衅自己的权威,绝对不能忍!

这还没有把她怎样呢,她怎么就能厚颜无耻到这样惊世骇俗的程度,说好的脸面呢?矜持呢?羞涩呢?全都被泡泡吃了吗?

明明他百里九才是男人,怎么感觉自从那一日以后,这个女人就占据了主动,一点都不怕他,还百般调戏,阴盛阳衰啊!他百里九不发威,难不成你把我当病猫吗?

等爷忙过这几日,自然有你好日子过。

面对着百里九这样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男人,诺雅心里还是有危机感的。这些时日,她迷恋上了兵法与计谋,经常会拜托元宝到百里九的书房里帮忙找两三本相关的书来看,寻找对策。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与元宝两个人闲聊的时候,未免就提及百里九。

诺雅最奇怪的,就是老将军已经一把年纪,为何非要亲自挂帅出征,容他百里九在京城里没有管束,花天酒地,胡作非为呢?

元宝左右看看无人,神秘兮兮地问诺雅:“你觉得太子这人人品如何?”

诺雅不懂元宝为何这样发问,想想如实道:“虽然我同太子接触不多,但是感觉他有些狠厉多疑。”

“那就是了,你觉得依照百里府如今的权势,一旦太子登基,他能够容得下吗?”

诺雅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可是这跟百里九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大了,”元宝瞬间有了优越感,耐心道:“百里府世代忠心耿耿,名扬天下。当今圣上英明,将天下兵权尽归百里家掌控,并且收九爷为义子,彰显皇恩浩荡。但是将来一旦太子掌权,他生性多疑,即便是身边的人都没有一个能得到他的完全信任,第一步要做的必然就是消减百里家的兵权。若是好了,还可以整个后世安稳,一旦不留心,鸟尽弓藏,怕就是满门之祸!”

诺雅心里一动,想起自家身世,旁敲侧击地问:“听说太子一直在清除异己,打压不归顺于他的官员,并且亲手制造了好几起灭门惨案,是真的吗?”

元宝点点头:“那些都是朝廷里的党派相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自古以来都是这样,没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诺雅见他对此口风严谨,敷衍而过,也不敢深究:“你的意思是说,百里九就是为了故意示弱,不想参与任何一派的纷争,所以故意佯作不成器,来日老将军正好借此借口,交卸兵权吗?”

元宝故作深沉地道:“其实,这也是我自己的猜测而已,毕竟我跟了主子这么久,知道他并非外面传扬得那样不堪,文韬武略,还是可圈可点的,他肯定有自己的计较。”

“那既然如此,就干脆一装到底,又为什么非要做这个什么少将军,统领京城军权,锋芒毕露,那不是一样给自己招惹麻烦吗?”

“关于这一点,我倒是知道的,”元宝得意地道:“不过也是道听途说而已。”

诺雅顿时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元宝清清喉咙,望着她别有深意地笑:“我家主子与二皇子一向相互看不顺眼,你可知道为什么?”

诺雅以为他话里有话,不禁面色一红,轻咳两声道:“我哪里知道?”

元宝“嘿嘿”一笑:“因为这贼船,就是二皇子逼着九爷上的。”

“啊?”她有点吃惊:“这其中有什么典故?”

“我来将军府以前,听说九爷每天那是真正的无所事事,架鹰遛狗,四处惹是生非。老夫人管束不住,都觉得他是中了邪,四处求香拜佛,将军府里鸡飞狗跳,一团糟乱。

有一日,皇上为了给新招的武状元接风设宴,九爷与二皇子同席吃酒,不知不觉喝得有点多了。两人不知何故,就起了争执。

二皇子骂九爷不学无术,浪费国家粮米,九爷一时意气用事,就跟他杠上了,说自己好歹还有三脚猫的功夫,将来可以保家卫国,鞠躬尽瘁,二皇子那时手无缚鸡之力,也就是念些酸文酸字,一旦敌兵来犯,怕是早就吓得屁滚尿流。

二皇子则一反常态,针锋相对,讥讽他花拳绣腿,糟蹋了百里府的百年盛名。

当时很多人在场,脸面上都下不去,所以谁劝解都没有用。最后一气之下,九爷奋起,一人挑战那次武试前三甲,不过眨眼的功夫,就全都将他们打得丢盔弃甲。

皇上龙颜大悦,趁机考校他的兵法,他当时酒醒了一半,知道中了二皇子的计,骑虎难下,就敷衍说自己向来厌倦读书,所以并不懂一星半点的兵法策略。饶是如此,皇上爱才,还是当场给了他掌管京中护城军的兵权,将东西南北四个兵营全都交给他掌管。

但是因为九爷不懂带兵布阵,所以自然不能独当一面,只能老将军自己亲自出马。”

元宝这些话说的隐晦,并不直接点明,但是诺雅也懂了个八九不离十,那就是说,百里九并不是没有这个本事,人家只是低调,装的,不愿意继续为你楚家卖命了。

那二皇子楚卿尘最是睿智,应该是早就发现百里九韬光隐晦,所以才故意在御宴之上,激怒他,令他大显身手,被圣上当场册封,即便是后悔也就晚了。

怪不得百里九处处看着楚卿尘不顺眼,原来是每日醉卧花前月下的自在逍遥终结在了楚卿尘手里,早就有旧怨,枉她还自作多情地以为,一切皆是因为自己而起呢。

百里九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老夫人的寿辰也早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之中。

原本老夫人的意思是说,老将军如今正在半路之上,到时候能不能赶得回来还是一说,所以一切从简,就一家人吃个便饭也就算了。

但是安若兮却提出一定要隆重,不仅是要为老夫人添福添寿,更是为了庆祝老将军凯旋。

最后征得百里九的意思,说是也不铺张,只宴请平时走动得不错的亲朋好友一起过来吃酒,粗略算下来也就二三十桌。按照以往惯例,还不知道到跟前会有多少不请自到的宾客,所以至少也要按照大概四十桌安排。

既然定下来,老夫人简单交代下几件需要注意的事情,安若兮就拍着胸脯打下包票,一切全都交给自己,老夫人不用操心费神,安心享福就是。

安若兮开始紧锣密鼓地准备宴请名单,抄写请柬,烧制寿碗,制定宴席,布置府内,虽然有管事忙里忙外地张罗,仍旧指五喝六,忙得不可开交。

老夫人跟百里九商量道:“要不,把秦宠儿接回来吧?正好趁着这个由头。再说,马上就过年了,她一个出嫁的闺女一直住在娘家,时间久了,肯定要被人说三道四。”

百里九不想去,但是不想忤逆老夫人的意思。安若兮又主动请缨道:“不若就让我跑一趟尚书府,大不了就是陪个笑脸,道个不是,将宠儿妹妹接回来吧?一家人团团圆圆的,也不被外人看了笑话。”

老夫人有片刻的犹豫,对于安若兮的贤惠大体十分欣慰,但是知道她与秦宠儿暗地里一直也不对付,唯恐再存了什么私心,雪上加霜。

百里九却不管不顾地一口应承下来:“这样受累不讨好的差事,没想到若兮你竟然愿意亲力亲为,果真是顾全大局,有大家风范。”

安若兮得了百里九夸奖,立即欣欣然地去了,承诺一定会尽量委婉一些。纵然是尚书府给气受,也尽力忍着,务必将秦宠儿一块儿带回将军府。

安若兮一早就去,过了午时方才灰头土脸地回来,满是沮丧,说是秦尚书与秦夫人一直推脱不见,将她晾在了待客厅,听几个多嘴下人在那里冷嘲热讽。

后来将近午饭的时候,秦宠儿才趾高气昂地过来说话,说是想要让她回将军府,必须要答应三个条件:

第一,必须要百里九备下五色礼品,八彩寿盒,敲敲打打地上尚书府接她;

第二,需要诺雅亲自上门负荆请罪,为她牵马坠蹬。

第三,听说一念堂研制了一种祛除疤痕的药膏,十分灵验,要诺雅负责医治好自己的脸。

诺雅有些奇怪,她的药膏的确很好用,自己身上那些极其细小的疤痕已经开始逐渐淡化,浑身皮肤细致紧绷,散发出白瓷一样圣洁的光彩来。桔梗后背的伤疤因为在结痂的时候就开始涂抹,所以效果益加明显。若是能够持之以恒地使用的话,相信疤痕一定能够淡化,甚至于消失。

不过,她秦宠儿是怎么知道的?

第三十一章 现学现卖

肯定又是纪婆子多嘴,在府里四处吹嘘,落进秦宠儿的耳朵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看来一会儿回了一念堂,自己要好生敲打她才是,否则以后还不定又要招惹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诺雅有些提心吊胆,眼巴巴地看百里九和老夫人,还真的唯恐百里九脑子离家出走,老夫人又扯着“顾全大局”的旗子,无奈地点下头。

所幸百里九听完只是冷哼一声:“不回来也就罢了,反正台阶我已经给了她秦家。若是得寸进尺,拿架子,可就怪不得我百里九。”

老夫人也有些气愤,觉得秦宠儿不懂事,好歹是自家的人上门,这样怠慢,落了将军府的颜面,所以就气愤地作罢了。

诺雅方才暗自长舒一口气。

寿宴的事情是最为琐碎的,安若兮以前也从来没有操办过这样的宴席,大姑娘上轿头一次。

原本,她是有心借此机会,大展身手,让老夫人看看自己才是当家的一把好手,趁此机会拿下将军府的财权。所以事事亲力亲为,不论巨细,全都包揽在自己身上,谁知却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忙得焦头烂额,顾此失彼,手忙脚乱一团糟。但凡出了岔子,又唯恐抹黑自己,尽数推卸到下人身上,难免府里怨声载道,逐渐被人递到老夫人跟前。

百里九想了想,左右林诺雅那个女人闲着也是闲着,经常无事生非,不如给她找些事情来做,所以就将宴席安排全都交给了诺雅。

寿宴之上最费力不讨好的就是宴席。俗话说得好,众口难调,这待客菜品纵然准备得再丰盛,也总是会有人鸡蛋里挑出骨头来。所以安若兮答应得爽快,她是存了心思要看诺雅的笑话,暗中挑拨了几个小管事与诺雅作对,消极怠工。

厨房里有不少人敬佩诺雅的手艺,因为她向来不藏私,有问必答,那些欣赏她的人,私下里就暗中提醒,要她小心提防。

诺雅明白“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的道理,若是有人偷着暗做手脚,任凭她再如何小心,也是防不胜防。

她这些时日的兵法可不是白看的,强将手下出“熊兵”,照安若兮那种大权独揽,身体力行的做法,闲死士兵,累死将军,早晚无将可用,全军覆没。她接手以后,倒是有条不紊,制定菜单,采购食材,清点器皿,定做桌布,合理分配,提前加工。三下五除二,就将所有的差事分配出去,严格奖罚,自己只负责统一管理监督,依旧清闲。

因为寿宴上每道菜都具体分配到了个人的头上,团结合作,但是责任分工,奖罚明确,所以每一个人都对自己负责的菜品尽心尽力,唯恐出一点纰漏。这样做无异于整个厨房的人全都变成了诺雅的眼线,时刻警惕,令那些居心不良的人全都没有了可乘之机。

也有那不怕死的,想偷偷地做点破坏,煽动闹事,但凡被察觉,正好被诺雅杀鸡儆猴,狠厉地责罚了,给了其他人一个警告。谁还敢为了安若兮那一点蝇头小利的赏钱丢了饭碗?

诺雅这也是跟着田掌柜学到的管理方法,没想到就立即派上了用场,现学现卖。

她还想给老夫人单独准备一桌别开生面的寿宴。专程去了一趟鸿宾楼和天然居,虚心请教几位师傅,博采所长,颇费了一番心思。

天然居,果真如百里九所说的那样,生意兴隆,财源广进,流水一样的银子装进诺雅腰包里。她手头宽松了,对于办事尽心尽力的下人,自然有赏,而且毫不吝啬。几番交道打下来,府里的下人初步改变了对诺雅最初的印象。

这些都令依旧忙碌得焦头烂额的安若兮很不安。虽然林诺雅只是一个侍妾,但是万一哪一日风头超过了她,可就大事不妙。原本百里九就不待见自己,自己上赶着巴结老夫人才有了这次露脸的机会。若是为她林诺雅做了嫁裳,如何还有自己的出头之日?

眼看第二天就是老夫人寿宴,安若兮却累病了,听说是早上起床,脚刚刚沾地就华丽丽地晕厥了。老汤头诊断以后,说是劳累过度,心神不济,并无大碍,只需要好生卧床休息就是。

安若兮急得捶胸顿足,懊恼不已,挣扎着下床,唯恐耽误了寿宴,被老夫人劝阻了,满是心疼。

老夫人作为寿星,第二天自然无暇打理府里的闲杂事情。百里九这些时日,事务又忙,所有琐事全都堆积到了正磕着瓜子聊天的诺雅身上。

暮四颇不以为然地嘀咕:“早不病,晚不病,偏生明日就是寿宴了,她选择今日。怎么每次生病都这样凑巧?老是玩苦肉计,就不能换个新鲜的花样吗?”

说这话的时候,暮四正指挥着琉璃璎珞堵院子里的排水沟,说是府里进来了黄鼠狼,青天白日的跑去老汤头的药炉里捣乱,将药翻腾得一团糟。老汤头昨夜往墙根下边下了捕兽的夹子,天刚插黑就夹到了东西,不过被它挣脱逃掉了,只留了一滩温热的血迹。

一念堂里虽然有泡泡坐镇,但是吃食多,必须防患于未然。反正大冷天的也没有雨水,就暂时堵了垄沟。

诺雅没有心思理会这些琐事,她也正感到焦头烂额。

不得不说,安若兮留下来的,是一个烂摊子,至少在诺雅看来是这样的,现在自己无疑就是在给她擦屁股,擦干净了,人家提起裤子就走,擦不干净,自己落得一手恶心。

诺雅迅速召集了府里所有的管事,将寿宴进程全都重新过滤一遍,广开言路,将所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提前预测并且做好准备。将还没有来得及做好的准备记录下来,分配给相关的管事负责。

前前后后,总共也不过花费了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将所有事宜了解了大概,具体落实传达下去,尽快按时完成。若是寿宴当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就有负责人承担全部责任。

原本,安若兮专权,想面面俱到,哪怕是一个灯笼的悬挂地点,她也要指手画脚,挑出毛病来,造成下人和管事们责权不清,所以底下人作事都不尽心,该敷衍的敷衍,该捞油水的捞油水,相互扯皮,推诿,一点小事都拖延了许多天。如今谁还敢懈怠,许多诺雅没有顾忌的事情也全都想到,提前筹备了。

诺雅毕竟经验不足,恐有差错,风风火火地出府,请了指挥使夫人帮忙打点,接待寿宴当日的宾客。毕竟,迎来送往不是她的长项,而且,作为一个侍妾的身份,若是站在门口迎接贵客,挑剔的人大概会觉得将军府不懂礼数,有所怠慢。

她通知了田掌柜带了几个机灵的酒楼伙计,厨子,提前进府了解府内环境,协助厨房管事负责宴席,自己完全腾出身来。

饶是如此,仍旧有不少棘手的麻烦事,但凡没个主意的,就颁下赏去,只要谁有合理的法子,必然有赏银。谁不想借此机会露一手,得个另眼相看呢?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自然也就迎刃而解了。

顾全大局,赏罚分明,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这是百里府管家最后在老夫人跟前对诺雅的评价,对于安若兮则不置可否,不予论断。

万事俱备,诺雅方才长舒一口气,倒头便睡。

第二日倒是难得的晴朗天气。

贺寿的宾客纷至沓来,将军府前华盖云集,川流不息。老夫人一身花团锦簇,喜笑颜开,安然端坐在中堂。下人在诺雅指挥下各司其职,有条不紊,指挥使夫人与管家站在门口迎客。

百里九一早去了宫里,说是尽快会赶回来,直到早朝结束,宾客盈门,还不见他的踪影。

云鹤到前院来,见她正悠闲地吃茶,满脸惊诧:“咦,林姨娘你不是正在后院花园吗?怎么一转眼就跑到这里来了?比我还快。”

诺雅头也不转:“我一直都在这里,什么时候去过后院花园?”

云鹤不好意思地笑笑:“那就是我眼花了,怪不得喊了两声,人家都不理我。”

说完将手里的包袱晃了晃:“一大早不见你,还道你忙碌,特意将衣服钗环拿到前院来。好歹也是府里喜事,你这衣服上都有油烟味道了,怎么见人?”

府里是月初时提前给她量身做了三身冬衣,一身寿宴待客,一身过年穿戴,另一身准备着有人情往来的宴请赴宴穿着,她自己一忙就给忘下了。

原本也无所谓,但是毕竟是老夫人寿宴,太寒酸了,老太太也不高兴,所以就找个没人的暖阁穿戴上了。

两人正说笑着走出门,有下人急匆匆地迎面跑进来,喊诺雅赶紧出府,说是秦家来人了,让她赶紧去一趟。

诺雅心里第一感觉就是不妙。秦家若是来给老夫人贺寿的话,二婶自然也就直接安排到里面吃酒了。这指名道姓地叫自己出去,明摆着就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第三十二章 好戏开场

不过,自己跟秦家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恩怨,上次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不再继续追究下去,怎么偏生今日,专门挑在老夫人寿宴之时,上门挑衅,还有完没完了?

她秦宠儿林诺雅从来不放在眼里,秦二公子也照打不误,管你是谁,今日若是无理取闹,我林诺雅一样毫不客气地还击回去。

诺雅掸掸身上衣服皱褶,从容地交代云鹤两句,然后一声呼哨,径直出了府。

指挥使夫人见了她,赶紧走到近前,使了一个眼色,低声道:“秦宠儿这是存心上门挑衅来了,语气不对,你要小心。”

诺雅没想到来的竟然是秦宠儿。她既然已经到了大门口,不进府给婆婆拜寿,反而停在门口,还带了一队凶神恶煞的侍卫,吸引了这多游手好闲看热闹的人,又算是怎么一回事情?

诺雅蹙了蹙眉头:“怎么回事?她不知道今天是老夫人的寿宴吗?竟然过来添堵?”

指挥使夫人撇撇嘴:“请柬是送过去的,怎么会不知道?我看她明显就是特意挑在这个时候来的,就是为了当众给你难堪吧?”

“那她有没有说是什么来意?”

指挥使夫人摇摇头:“盛气凌人的,我跟她说话都爱答不理,翻脸比翻书都快,谁知道又是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

林诺雅点点头,表示心里有数:“辛苦二婶了,她就交给我来好了,您尽管去忙。”

指挥使夫人叹口气:“这秦宠儿果真是不省心,我尽量将宾客全都招呼里面去吧。你若是能将她劝进府里再说那是最好,毕竟堵在门口,人来人往的看了笑话。最终还是我们丢脸。”

诺雅一一应下,指挥使夫人重新回到门口,招呼了几个正在门口窃窃私语地议论的女宾,到里面吃酒,各种称呼五花八门,诺雅听着都头疼。

几位夫人怎么好意思说要留下看热闹?讪讪地笑着,相跟着一起进去了。夫人与管家全都好言寒暄客套,一路相陪着将堵在门口的宾客送进府去。

诺雅径直走到秦宠儿的轿子跟前,一丈开外停顿了脚步,努力调整情绪,平静道:“秦夫人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给老夫人磕个寿头?”

“将军府的大门我就不进去了,今天只是从这里路过,找妹妹说几句话而已。”

秦宠儿依旧坐在轿子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诺雅有些奇怪,原本以为自己肯定会招来一顿冷嘲热讽的,没想到她今天竟然这样客气。一时之间,反倒令她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了。

“今日是老夫人寿辰,秦夫人既然来了,就回家吃杯薄酒吧。”秦宠儿会演戏,她林诺雅自然也应该毫不逊色,当着贺寿宾客的面,姐妹情谊,你侬我侬,还是可以装的。

轿子里的秦宠儿一声轻笑:“不了,我还有事,林姨娘你过来,姐姐跟你说一件天大的机密事情。”

一句话令诺雅心里立即警钟长鸣,今日秦宠儿过于反常,对自己这样客气,不太对劲儿。

她尴尬地笑笑:“秦夫人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就是,我洗耳恭听。”

轿帘撩开一道缝,秦宠儿伸出一双纤纤素手,冲着她招了招:“事关林姨娘的身世之谜,还有一念堂大火的真正起因,林姨娘是想让大家全都听到吗?”

诺雅心中一凛,向着左右看看,有不少贺寿的宾客佯作说话,故意停顿了脚步,眼睛不时地瞄向这里,满是好奇。她沉吟片刻,怀了戒心,慢慢地靠近轿子,刻意保持了两步的距离:“秦夫人想说什么就说吧。”

轿子里的秦宠儿一声冷笑,压低声音道:“林姨娘的身世见不得天日,难道你要我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公诸于众吗?”

一句话,令她心里“咯噔”一声,秦宠儿知道些什么?她如何会知道自己的身世?诺雅心里按捺不住激动,就算那轿子里面果真藏了一只猛虎,今天也拼了!

她大步向前,招呼也不打,一把就迅速掀开了轿帘!出其不意!

端坐在轿子里的秦宠儿,全身都被一层厚实的黑斗篷包裹得严严实实,脸上蒙着的面纱也不是以前那种朦胧轻纱,而是厚实的黑布斗笠,整张脸都遮掩得严严实实,就连眼睛也没有露在外面。

诺雅心里惊诧过后,就暗道不好,必有阴谋,赶紧一把放下来手里的轿帘闪身后退。

全副武装的秦宠儿目不能视,压根就没想到诺雅竟然这样痛快,有些措手不及,就那么一刹那的愣怔,为诺雅赢得了逃离时间!

秦宠儿单手一扬,一把粉红色的烟雾状药粉就劈头盖脸地向着林诺雅扬了过来!轿帘正好就在这一刻放下,遮挡了下去。饶是如此,仍旧有一星半点的药粉落在诺雅的手背之上,引起一阵剧烈的烧灼感!一层好似烫伤样子的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隆起。

好狠辣的毒药!若是适才她慢了半步,那药粉粘在脸上,或者是掉落进眼睛里,可想而知,会是怎样的后果!

诺雅一连后退数步,远离了轿子,方才站稳身形,冷叱一声道:“秦宠儿!你竟然使出这样歹毒的手段!”

秦宠儿虽然全身蒙的严实,但是仍旧忌惮药粉的威力,一撩轿帘,从轿子里躬身出来,丢掉鹿皮手套,小心摘掉斗篷,里面还蒙了一层隔离面纱,只余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满是怨恨,恨不能将诺雅万箭攒心的狠厉。

“我再狠毒,也是光明正大地过来找你算账,不像你,尽使些阴暗的手段。”

诺雅颇有些无语,一些陈年旧账而已,至于这样覆过来,翻过去的吗?

“我可不认为跟秦夫人还有什么瓜葛没有清算,秦夫人怕是找错人了吧?”

秦宠儿冷冷一笑:“林诺雅,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幅阴险恶毒,还又装作一脸无辜的模样!我都已经离开了将军府,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至于这样不依不饶地一再加害于我吗?”

“彼此彼此,这些话,也正是诺雅想跟秦夫人你说的。这样无休无止地蛮缠下去,对谁都不好!”林诺雅不冷不热地道,却没有听出秦宠儿的言外之意。

“贼喊捉贼!林诺雅,这样的话,你竟然还有脸说得出来?”秦宠儿恨得咬牙切齿,满脸狰狞。

“我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为什么说不出来?”

“满嘴的仁义道德!”秦宠儿冷哼道:“懒得与你多浪费唇舌。给我上,快速取她狗命!”

秦宠儿一声令下,轿子后面的侍卫立即抽出腰刀,凶神恶煞地向着林诺雅直扑过来!不容分辩!

围观的宾客全都一声惊呼,纷纷惊恐地四散而逃,站在远处向这里张望,议论纷纷。

将军府一向稀罕事多,尤其是今年这位林姨娘进门以后,好戏更是紧锣密鼓,一场紧跟着一场。

指挥使夫人与管事都去里面送客,暂时还没有出来,门口都是当不得家的侍卫与伙计。眼见自家侧夫人与姨娘一言不合,动了兵器,全都面面相觑,不知应该帮着哪一方。

有精灵点的,赶紧撒开丫子上里面报信,其他人上前,小心谨慎地观战,只要暂时不出人命,两位夫人全都相安无事,最后谁是谁非,再由自家主子定夺吧。

诺雅以一敌众,毫无悬念,怕是在这群如狼似虎的侍卫手下过不得三招。她从腰间掏出那把百里九送自己的匕首,曲起食指,放在嘴里,就是一声呼哨。

空中立即响起一声嘹亮的鸣嗥,透彻云霄。一只海东青自上空俯冲而下,径直向着扑在最前面的那个侍卫冲了过去。

诺雅出府的时候,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所以提前召唤了神鹰,并且让云鹤速回一念堂,将泡泡放出来,还好有备无患。

最是神勇海东青,尤其是经过特别训练的海东青!其力之大,如千钧击石,其翔速之快,如闪电雷鸣。它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雷霆一样的速度,精铁一般的鹰爪和喙!围观的众人压根就没有看清楚,只见青光一闪,那侍卫已经惨叫一声,满脸鲜血淋漓,少了一只眼睛,痛得躺倒在地上打滚。

首战告捷!

其他的侍卫就有些忌惮,围拢了望着上空,心惊胆战!

“一群废物!赶紧给我上,否则格杀勿论!”秦宠儿气急败坏地道,知道拖延的时间长了,府里人出来干涉,再取这女人性命可就难了。

海东青又是一声尖利鸣嗥,好像是在示警,向对手发出警告。诺雅心里却有点沾沾自喜,她知道,海东青这是在向泡泡发出位置信号。毕竟海东青自高空俯冲偷袭乃是它的长项,并不能时刻保护她。

侍卫们不敢不听秦宠儿的话,心一横,分四路向着诺雅同时包抄过来。

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林诺雅,她不敢硬拼,脑子里瞬间闪过一套迂回逃生之术,眼见海东青向着一个侍卫扑过去,那个位置防卫将最是薄弱,立即脚下一转,就以那个方位作为逃生之口,只求能够拖延个一时半刻,救兵过来。

只是,她不可能每次都那样幸运吧?除了百里九,哪里还有她秦宠儿忌惮的人?

第三十三章 丑媳妇见公爹

侍卫们自然也知道,拖延下去,对自己不利,所以出手都比较狠辣,步步紧逼,招招致命。

诺雅移位幻影,步法变幻莫测,多数令对手措手不及。饶是如此,衣角也被凌厉的刀锋削落几块,鬓歪钗斜,几次死里逃生。

一声凶狠的吠叫从府里传出来,她心中一喜,知道救兵来了,毫不犹豫地向着秦宠儿伸手一指:“泡泡,咬她!”

擒贼先擒王!今日就拼个鱼死网破!

泡泡对于诺雅言听计从,又与秦宠儿可以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立即转了方向,向着她狠狠地扑过去。

侍卫见秦宠儿遇袭,自然不敢大意,唯恐她万一有什么闪失,回府没法交代,立即抽出几人,上前相助,诺雅这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不那样狼狈,堪堪苦撑。

但是心里又瞬间担心起泡泡的安危,一个分神,对方的长刀已经向着自己脖颈横扫了过来。诺雅因为没有内力,身子躲避的灵活度自然很差,她不得不使出下三滥的手法,脚尖向上,勾住对方那人裆部,借以使力,身子最大幅度水平后仰,堪堪避过。

只要能保住小命,节操算什么?姑奶奶可以亲手捏爆他孵了几十年的球!

“这是谁这样大胆,竟然敢到我将军府门口闹事?!”有人低沉一声呵斥,却如同虎啸山林,蛟鸣大海,令人心惊胆颤。

侍卫们齐齐手上一顿,诺雅趁机匕首一挥,挑了那侍卫的手筋,长刀“呛啷”落地。

“你这女娃,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又没有什么功夫,下手倒是狠辣,全是拼命的手段。”来者朗笑一声道。

诺雅不敢分神去看来者是谁,全神贯注地应对对方的攻击,却仍旧嘴上不甘示弱:“不是拼命难不成是搭台唱戏吗?人命关天,你在一旁袖手旁观倒也罢了,莫说那不痛不痒的风凉话。”

来者“呵呵”一笑:“你能得神鹰豹犬相助,一看就不是个好招惹的。我自然乐得作壁上观。”

诺雅手忙脚乱地躲过对方攻击,冷冷讥讽道:“明哲保身,畏惧他尚书府的权势就躲远一点,不要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否则刀剑无眼,误伤了你!”

“哈哈,劝将不如激将,小丫头在我老头子跟前耍小聪明。”

那人身形魁梧,一身灰布衣袍,鬓边两绺银丝,风尘仆仆,却是精神矍铄,声若洪钟。他向着身后两位武将打扮的人吩咐道:“去帮帮她吧,免得一会落埋怨。”

两人颔首领命,立刻一跃而起,冲进包围圈中,身手矫健,武功高绝。

旁边的秦宠儿眼见林诺雅逐渐不敌,就要大仇得报,却又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可就不乐意了,冲着那人凶狠威胁道:“老头,这是我们之间的恩怨,劝你不要插手,否则连你一起格杀勿论!”

老者不禁瞠目结舌:“这个更是心狠手辣!”

“哼,敢管我尚书府的闲事,你十颗脑袋都不够!劝你赶紧识相一点,躲得远远的!”秦宠儿一向依仗自家老爹权势习惯了,见老者瞠目,愈加张狂。

老者身后走过来一孔武有力的剽悍汉子,身形犹如半截黑塔一般,赤红脸膛,鹰鼻凹目,一身游牧民族打扮。他冲着老者大笑道:“听闻大楚女子温婉娇弱,楚楚动人,原来百闻不如一见,竟是比我们大汗的娘们儿还要彪悍。”

声音宽厚,太阳穴凸出,显见是个功夫不低的练家子。

这时,府里管事听到禀报,与指挥使一起心急火燎地跑出来,见到老者先是一惊,后又大喜,出了门就倒头便拜:“参见老将军!”

这厢打斗已分胜负,两人三下五除二就制住了尚书府的侍卫,诺雅喝住海东青与泡泡,惊讶地扭过头,打量适才与自己斗嘴的老人,才知道竟然是自己从未谋面的公爹,大水冲了龙王庙,不由有些尴尬。

不是说他还要两天时间才能进京吗?不是说赶不及参加老夫人的寿宴了吗?

貌似,貌似,自己适才并未与他客气,反而有些不客气,说话还相当地冲!不过相比起秦宠儿嚣张的出言不逊,好像还幸运了那么一丢丢。

林诺雅打心眼里还是颇敬佩这位浴血沙场,精忠报国的老将军,因此二话不说,也不行闺中福礼,直接单膝跪倒在尘埃之中,英姿飒爽:“诺雅叩见老将军,请老将军恕小辈无礼之罪。”

诺雅有自知之明,作为一名侍妾,还是不要冒冒失失地胡乱称呼,谨慎一些为好,不讨人嫌。

老将军爽朗一笑:“原来你就是小九新纳的妾室。”

诺雅赧然一笑:“诺雅眼拙,情急之下,口不择言,还请恕罪。”

一旁的秦宠儿也终于缓过神来,纠结半晌,尴尬难安,也硬着头皮走到近前,向着老将军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不孝儿媳秦宠儿参见父亲。”

老将军一愣,看着眼前这将脸蒙得严严实实的女子,疑惑道:“你是秦尚书家的千金?”

秦宠儿老老实实点头,眼眶一红,就要落下泪来,立即恶人先告状:“请父亲原谅儿媳中了那毒妇暗算,脸面全毁,无颜坦然示人。”

老将军不解何意,管事上前,附在他的耳边简单地将情由说了。

老将军默然片刻,方才好言宽慰道:“虽然你被烫伤的确起因于林姨娘,但是错不在她,更不至于这样狠辣,直接取人性命。”

秦宠儿虽然看不清什么表情,但是从她几欲喷火的眼睛就能看得出来,已经气怒到了顶点,扬声道:“父亲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若是说我被油烫伤乃是我咎由自取,我也认了。可是她昨日上赶着到我尚书府,给我送去祛疤药膏,花言巧语哄着我抹了,毁了我整张脸,还能与她没有干系吗?”

围观人群惊讶地喧哗起来,将目光转向林诺雅,气愤地指点议论,各种不堪入耳。

诺雅一脸茫然:“昨日为了老夫人寿宴,我一直忙碌到夜深,什么时候给你送过药?笑话!”

“昨日临近中午时分,难道你敢说你没有出府?当时就穿着你今日这一身烟紫色襦裙,我府里侍卫通禀,都可以作证!” 秦宠儿斩钉截铁地控诉道。

诺雅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昨日临近中午,她的确亲自出府去请指挥使夫人,竟然就被秦宠儿做出文章栽赃自己了。

“昨日诺雅的确出过府门不假,为了相请指挥使夫人过府相助,不过时间紧迫,来去仅小半个时辰而已,更不曾穿过今日这身裙袄,府中守门侍卫,车夫,冰魄,还有指挥使都可以为诺雅作证。”

诺雅不急不慌,从容淡然。

秦宠儿一把摘下了蒙脸的面巾一角,嘶吼道:“难不成,我还会拿自己的脸,诬赖你不成?”

诺雅抬眼,骇了一跳,眼前的秦宠儿露出的那片肌肤红肿,溃烂,坑洼不平,哪里还能看出原来的样子?怪不得她竟然出手就想毁掉自己的脸!

不过是昙花一现,秦宠儿已经快速地蒙上了脸 ,哭着央求老将军道:“这妇人毁我脸面,伤我长兄,九爷他偏听偏信,宠妾灭妻,将我赶出将军府,许多时日不闻不问,我们顾忌将军府声誉,也就忍气吞声地算了。但是今日之仇,我秦宠儿委实不能再忍!求父亲做主!”

声泪俱下,说得诺雅罪恶滔天,简直天理不容。

围观百姓与宾客虽然没有看到她脸上的伤势,但是从诺雅及跟前几人脸上惊骇的表情,就推断出秦宠儿果真是被毁了脸的,再听她煽动,纷纷义愤填膺地叫嚷谴责:“这样歹毒,必须严惩不殆!”

那大汗男子看了热闹,啧啧连声道:“以管窥豹,原来你大楚人士都是这样擅于玩弄心计,刁钻狠辣之人。”

老将军闻言已经寒了一张脸 ,沉声问诺雅:“她说的可是当真?”

诺雅仍旧还是有点震惊,秦宠儿的确断然是不会为了栽赃给自己,毁了一张花容月貌的脸。那么,究竟是她借机栽赃,还是的确有人冒了她的名头从中作梗?竟然还煞费苦心地做了同自己这一模一样的衣服!

听老将军问起,诺雅自然不能示弱,据理力争:“一派胡言!诺雅何曾去过她尚书府!而且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惹祸上身!”

府里管事闻言上前一步,向着老将军拱手道:“此事,我倒是可以作证,昨日府中忙碌,林姨娘出府仅仅小半时辰,来去指挥使大人府上都有些紧张,哪里有时间分身?”

“不可能!她的相貌和身段,我怎么可能认错?的确是她无疑!她林诺雅向来诡计多端,谁知道使了什么障眼法?而且她出入我尚书府也不过只是半刻钟的时间,三言两语就放下药膏走了的。”

说完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的胭脂盒子,拿给众人看:“这药膏府里大夫已经查看过了,里面混杂了可以令皮肤溃烂的天蛇毒!”

第三十四章 家丑不可外扬

诺雅只看了一眼,冷冷笑道:“这哪里是我的养颜药膏?虽然颜色大同小异,但是一眼就能区分出来,你这是哪里得来的?再说你我之间的关系,还不至于好到让你这样信任我吧?”

秦宠儿顿时暴跳如雷:“林诺雅,若非是你昨日当着我的面,亲自将这药膏涂抹到脸上,安然无恙,谁敢用你送过来的东西?”

“按照你所言,我的脸为何就安然无恙呢?”

果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人针锋相对,老将军一时间左右为难,难以定夺。

一匹快马自街角疾驶而至,意气风发的百里九利落地勒缰翻身下马,冲着老将军拜倒尘埃:“孩儿不孝,让父亲征战奔波辛苦了。”

这时的百里九不再像平时面对老夫人那样吊儿郎当,他一本正经,恭恭敬敬,望着老将军满眼敬佩之意。

老将军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欣慰地上下打量,满脸骄傲:“许多时日不见,我儿又出息了不少。”

“刚刚才接到守城士兵快马来报,说是父亲已经进城回府,立即抢了马匹赶回来,没成想还是没有赶在父亲之前跪地相迎。”

老将军朗声大笑:“知道你母亲今日寿辰,所以我留下几位副将,带领大军走大道慢慢回京。自己骑了快马,一路疾行,得圣上恩准,可以先回府面见妻儿,明日再进宫交差。”

这时,老夫人已经在下人的搀扶下,急匆匆地从府里出来,见到老将军,忍不住热泪盈眶,哽咽道:“老爷......”

老将军转身看到久别的爱妻,想到自己常年在外征战,妻儿独守家中,着实委屈了他们,心里也不是滋味,朗声大笑,借以掩盖自己心里的酸涩:“今日是你寿辰,可莫要哭哭啼啼的不吉利,还招惹他人笑话。”

老夫人慌忙抹了眼角热泪,招呼众人:“那赶紧回家,都愣在这里做什么?”

老将军无奈道:“这不还未进门呢,家门口就上演起全武行来了。”

百里九一回来就见家门口围拢了许多人,地上还有斑斑血迹,秦宠儿与林诺雅怒目而视,就知道定然是有什么事情,向管事仔细打听了来龙去脉,转身对秦宠儿道:“这事委实手法过于拙劣,她林诺雅还不至于这样愚蠢,明目张胆地跑去你尚书府找死,恐怕里面另有内情。具体她去你尚书府是什么时辰,具体到哪一刻,她究竟在做什么,你可以进府问过其他人,再下结论不迟,总不能大家都在偏袒她。

而且,今日是我老娘寿辰,你这样在门口大吵大闹,委实不合规矩。你若是信得过,就跟我们进府,今日安安生生地给老娘贺寿,我们明日有空闲了,再仔细调查清楚事情真相,是打是杀,还你一个公道。你若是不信,尽管回你的尚书府,纵然是让你父亲跟我朝堂对峙,我也有话可说。你自己看着办!”

管事几人全都言之凿凿,指挥使夫妇也帮诺雅作证,秦宠儿有片刻犹豫。她心里舍不下百里九,早就想回将军府,只是苦于没有台阶。今日既然百里九发下话来,就借着这个由头回来也好。

她向着百里九点点头,苦苦可怜道:“并非是宠儿不识大体,只是今日晨起发现自己容貌被毁,心里气怒难当,所以冲动之下,才找上门来。既然九爷愿意帮宠儿讨回公道,暂且忍耐一时也罢。”

秦宠儿低下头,林诺雅也忍气吞声,打算暂不计较,毕竟今日委实不是清算恩怨旧账的时候。一家人手挽手,一扫适才的不快,高高兴兴地回府团聚,可谓双喜临门。

与老将军同行的那位大汗人,介绍说乃是大汗单于新封的左贤王呼哲,这次进京议和的使臣。听说他是新任单于同父异母的同胞兄弟,参与了前一阵子大汗的夺位之争,最终棋差一招,功亏一篑。单于为了不落一个手足相残的骂名,并且暂时稳住呼哲那一方势力,所以封他做了左贤王。

说白了,这作为战败国出使大楚议和,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弄好了,遭受一顿羞辱,弄不好,也就回不了大汗了。毕竟,心怀叵测想破坏两国议和的大有人在,一个谈不拢,他就是人质。

大汗单于这是想借刀杀人。万一议和不成,最好惹得大楚恼羞成怒,帮他除去这一心头大患最好,所以私下给出的议和条件并未做出什么诚心让步。大不了到时候一推三六五,将所有罪过推到此人身上,再重议就是。

看那左贤王一点都不收敛气焰,还那样嚣张,趁机挖苦老将军与大楚,诺雅还以为他是前来挑衅的呢。

两人一路行来,全都风尘满面,老将军命管家将左贤王带去洗漱,稍作休息,一会儿一同参加老夫人的寿宴。

宾客落座,老夫人与老将军接受晚辈大礼祝贺,堂间欢声笑语,其乐融融,各色寿礼堆满了院子,琳琅满目。

果然不出诺雅所料,来贺宾客有许多都是不请自来,直到午时,一直络绎不绝。

老将军劳苦功高,在朝中素有威望,得百官敬重。就连太子与三皇子也全都收到老将军班师回朝的消息,前来祝贺。楚卿尘外出不在京城,也特意叮嘱下人送来了五色寿礼。

秦宠儿被毁了容貌,自然没有心情在外面抛头露面,给老夫人磕了几个寿头,就径直带着娘家的两个伺候丫头回了锦年阁。

侍郎府接了请柬,过府道寿后径直去了后院探望自家卧病在床的女儿,不一会儿,安若兮就打扮一新,让丫头们搀扶着出了后院,来到前厅,要给老夫人磕头。

百里九满脸心疼,将她好生责怪一番,说她不懂爱惜自己的身体,以至于憔悴消瘦了许多,不由分说地让丫头们将她搀扶回去,好生养病,不要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

安若兮原本一再坚持要作为百里府的女主人,陪在百里九身后,给老夫人磕头拜寿的,每每话还未出口,就被百里九不由分说地挡了回去,又不能说自己已经痊愈无恙,只能任由几个下人连搀带扶地送回了浮世阁。

临时添席面,诺雅忙碌着指挥仆从添置桌椅,厨房加菜,脚打后脑勺,根本就没有时间与闲情逸致到前厅观礼。

百里九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满脸嫌弃地看着她的素净打扮,撇撇嘴道:“这样的媳妇,好像委实有点拿不出手。”

诺雅适才与秦宠儿厮斗,身上沾了血迹,所以匆忙间回一念堂重新换了一件便服,凌乱的发髻也未顾得上整理,干脆用缎带绑了起来,混在仆妇堆里,都不起眼。

诺雅不耐烦地白了他一眼:“我正在给你百里九辛辛苦苦地做牛做马,你还想把我拿出去送谁?”

百里九拉起她就走:“这样也好,邋遢一点,省得被人觊觎,让我天天提心吊胆的。”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正忙着呢!”诺雅挣脱不开,气愤地叫嚷:“你不要添乱好不好!”

百里九头也不回:“今天是老娘寿辰,你作为儿媳妇,自然是要去拜寿,这些事情管家自然会安排妥当。”

“家丑不可外扬,既然你嫌我丑,那么还让我出去丢人现眼做什么?我还是安生地窝在后院的好。”诺雅愤愤地一路叫嚷。

百里九嘴巴一向恶毒,他自然不会告诉林诺雅,这与自己一起给老夫人拜寿那是当家夫人才有的荣耀,别人求之不得,怎么这女人竟然这样嫌弃?

“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丑妻能辟邪,定能保佑我老娘长命百岁。”

“百里九,你傻小子放羊认地儿了不是?怎么薅羊毛也尽捡着一个地方薅?你那两尊菩萨娶回家都是供着上香磕头的?咋啥事都找我?”

百里九猛然停伫脚步,转过头一本正经地道:“你跟她们不一样。”

诺雅见他那样正经,不禁一愣:“怎么就不一样?她们是菩萨,就我长得接地气了不是?”

百里九煞有其事地摇摇头:“她们二人那是一不做,二不休,你是一不做二不休。”

诺雅听得一头雾水:“这不是一样?”

“非也非也,一个是字面上的意思,一个是引申出来的意思,大相径庭。”

林诺雅还是不懂,所以纠结了一路,一直到被百里九拉着到了大堂,规规矩矩地给老夫人和老将军磕了头,她还是没能明白这“一不做二不休”究竟是什么意思。

百里九一脸得逞的坏笑,得意地小声道:“感觉好像是重新拜了一次堂。”

身边已经有人在小声议论,为何将军府两位夫人没有出来给老夫人贺寿磕头,竟然让一个侍妾出来抛头露面。看老夫人与老将军满脸笑容,都不以为意,纷纷猜测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含义。难道果真如适才传言,这百里九宠妾灭妻,侍妾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人?一时间天马行空,众说纷纭。

第三十五章 我要和你决斗

贺寿礼毕,宾客陆续就坐,寿宴方才开始。

诺雅有条不紊地指挥着仆从将各色美味佳肴衔尾而出,流水一样端至宴席之上。因为是寒冬腊月,担心菜品冷了无法入口,她上了几道铁板与砂锅类的菜品,仆从近乎一路小跑,端至餐桌之上,掀开菜盖,里面仍旧咕嘟咕嘟地沸腾着,鲜香四溢。弥漫了整个大厅。

对于在宴席之上吃惯了不温不热的菜肴的宾客来说,立即食指大动,赞不绝口。

老夫人与老将军,以及太子,三皇子,呼哲左贤王等贵宾端坐上席,面前却是空无一物,就连杯盏都被尽数撤了去。

指挥使夫人赶紧找到诺雅,小声嗔怪怎么将正宾席给怠慢了。诺雅神秘兮兮地冲着外面拍拍掌,悠扬的丝竹声起,立即有几位身着七彩云裳的漂亮仕女,推着一个五六尺见方的带轮圆盘袅娜而至。圆盘中间高高凸起,上面覆着一块红绫布,看不清内里乾坤。

后面有同样打扮的乐师手持各色乐器,轻拢复挑,丝竹悠悠,犹如天籁。

几位仕女乐师打扮得招眼,彩带飘飘,犹如凌波仙子一般。宾客里已经有不少人闻声抻着脖子向这个方向张望。

“这是什么?”指挥使夫人也好奇地问,恨不能将红布掀开,一探究竟。

“二婶可不要用手摸,”诺雅赶紧制止:“那圆盘底托藏有千年寒冰,直接用手摸会冻伤的。”

她赶紧住了手:“也就是你鬼主意最多,我倒要看看,你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诺雅但笑不语,吩咐几位仕女将圆盘径直推到主宾席前,那圆盘与饭桌一般高矮,轻轻一推,整个脱离了下方滚轮,覆到圆桌之上,然后取过一壶滚烫的开水,旋转着圆盘缓缓浇下去。

盘底顿时响起“嗤嗤”的响动,一股股白烟自盘下袅袅升起。

仕女们高抬纤手,将上面的红布缓缓掀开,正中最高处,乃是栩栩如生的七彩面塑,麻姑献寿。麻姑脚踏处不是七彩祥云,乃是一枚巨大的红嘴白子寿桃,寿桃底座则是由九十九颗小寿桃做的莲花宝座。

面塑四周,则是琳琅满目的各色菜肴,点缀以八仙拜寿,宾客皆起身,叹服于精湛的面塑手艺,和别出新裁。

大家还未过够眼福,烟雾升腾而起,袅袅娜娜,氤氲了四周。所有的精致菜肴全被堙没,只余八仙与麻姑在云山雾海里,看起来仙风道骨,衣袂飘飘,好像鲜活的一般。

仕女轻轻拨动圆盘,云雾缭绕里,伴着弦乐声声,竟然又有花苞娉婷升起,至高处时,缓缓绽开,露出里面的嫩黄花蕊,尖尖上皆有一枚袖珍寿桃。

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这样的鲜花,而且不过眨眼功夫就缓缓盛开了呢?近前有人好奇地围拢过去细看,才发现竟然是洋葱,或者萝卜雕刻而成,花瓣晶莹剔透,自远处看就与鲜花一般无二。

众人皆咋舌称奇,但且不论这桌菜肴究竟口感如何,仅仅是这别具一格的创意也是一场视觉盛宴。

少顷,浓烟散去,寿宴犹如水落石出,又是一场独特的惊艳。席间水晶富贵黄金虾,彭祖贺寿醉香鸡,八宝如意糯米瓜,松鹤延年白玉盏,一跃龙门芙蓉鱼......山八珍,海八珍,正是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尤其是那碗罗汉寿面,除了菌子与菜蔬,上面还按照京中风俗,卧了两个荷包蛋,用红色番茄汁龙飞凤舞写了一个寿字。器皿也是特意烧制的陶罐,上有一陶制笑脸罗汉,正手握筷子,做狼吞虎咽贪馋模样。而罗汉筷子上,就挑着几圈寿面,正是一根绵延不尽,取福寿无疆之意。

百里九惊叹之余,有心代诺雅取悦老夫人,率先拿了筷子,笑眯眯地道:“我先喂老娘吃一口寿面。”

言罢从碗里挑起一根,将胳膊扬起老高,面条仍旧不断,他索性站起在椅子上,夸张地举起筷子,足有近十尺高,碗里还有剩余。可见整碗面都是一根,手法何其独特?

直将老夫人哄得简直合不拢嘴,容光焕发,年轻了数岁。

众宾客见了老夫人桌上寿宴,直觉得自己面前的饭菜都好似没了味道,极是好奇那林诺雅的手艺,尤其是那幻境一般的云雾缭绕,从此以后,怕是名噪一时,成为京中酒坊茶肆里食客们津津乐道的传奇。

主宾席上布好杯盏佳酿,众人杯箸不停,觥筹交错,频频向寿星与老将军敬酒,道喜。

那左贤王吃惯了草原上粗犷的炖煮与烧烤,食用这样精巧的烹制菜肴,一菜一格,百菜百味,觉得甚是新奇。又本身就是不拘小节的性情中人,豪迈不羁,席间狼吞虎咽,那吃相有点令人咋舌不已。

一旁太子看了,就有些冷眼,心里看不起。他原本生性就傲气,面对着战败之国,自然就满腔的优越感,言谈之间,傲气凌人,满是不屑。

那左贤王在大汗也是被人尊崇惯了的,向来目中无人,对于老将军惺惺相惜,言谈之间还多少客气一些,看太子颐指气使的白面书生一个,就不顺眼,几次针锋相对。

再加上,适才落座之时,他并不懂得大楚的繁琐规矩,又不拘小节,一屁股坐在了原本留给太子的位置上,别人拐弯抹角地提醒也浑然不觉,太子心里更是气闷,恨不能让他当众出些丑才好。

他抬起手中酒杯,对着埋头吃喝的左贤王道:“还未请教左贤王,今年贵庚?也好论个长幼。”

左贤王勉强咽下口中食物,含糊不清地道:“三十有二。”

“喔?三十二春秋,那是亥猪守岁。”

大汗并没有值岁属相一说,但是他对此略知一二,漫不经心地摆手笑道:“在我们大汗,子民向来崇拜信仰图腾,并没有属相之说。更何况我们热爱牛羊马匹,公鸡司晨,忠犬也能看家护院,只是贵国竟然将老鼠与猪奉为值岁守护神,委实有些令人费解。”

太子笑道:“因为这其中是有一个典故传说的。”

左贤王继续埋头苦吃,仍旧不忘好奇问道:“有何典故?”

太子端起手边茶水,浅酌一口,意味深长地道:“原本这十二生肖里面根本就没有老鼠与猪,原定是驴和猫的。”

“那后来怎么又变了呢?”

“在上古时候,有一种神兽,叫做饕餮,食量巨大,贪得无厌,可吞噬世间万物。

十二生肖为了自保,就约定猫夜间蹲在树上值守,一旦发现饕餮靠近,就通知树下的叫驴。而驴的嗓门最高,一声叫唤,可以惊醒所有的兽类。

可是猫总是玩忽职守,偷懒耍滑。终有一日,当饕餮靠近村庄的时候,它正在睡觉,浑然不觉。饕餮对兽类开始疯狂捕杀吞噬。毛驴大骇,自己闷不吭声地仓皇逃窜。

猪最为贪吃,一身肥肉,所以落在了其他动物后面。饕餮胃口大,见猪大喜,穷追不舍。

因为老鼠常年在地下打洞,掏空了那里的半个地下,而饕餮体型较笨重,所以在追赶的时候,突然就踩塌地面,困在了地下,方才使大家转危为安。

动物们都以为猪英勇,为了救它们奋不顾身地将饕餮引开,所以心中特别感激。 就将猫和驴踢出了十二生肖,而作为最大功臣的老鼠排在行首,猪排在末尾。看来有的时候贪吃也并非一无是处,要是不小心混个英雄的名头呢?”

这个故事大家全都闻所未闻,又见太子笑得不怀好意,转头看正在闷头吃喝的左贤王,全都醒悟过来。但是又碍于礼节,不敢爆笑出声。

那左贤王愣怔片刻,方才缓过味儿来,脸上青一片,紫一片,猛然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怒斥道:“你们大楚简直欺人太甚!”

虽然这个左贤王目中无人,但是太子这样含沙射影地辱骂他,也的确有些失礼。老将军处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如何调停。

“那是因为我们大楚有欺人的资本。”太子面对盛怒的左贤王,丝毫不以为意,冷冷地讥讽道。

“你们大楚除了百里将军,还有什么依仗?就凭借你们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不自量力!”

“匹夫之勇,不屑为之。”

左贤王伸手一指太子:“你,出来,我要用我们大汗男儿捍卫荣誉的方式和你决斗,一决高下!”

“大胆!他乃是我大楚太子殿下,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叫嚣?让太子跟你决斗,你还不够资格。”

三皇子唯恐天下不乱,上前添油加醋。

他的话自然令左贤王大为光火:“太子如何?我也是我大汗最尊贵的左贤王,大汗第一勇士。与你们太子决斗,不过是高抬他!”

“战败之国,何足言勇?”太子冷哼一声,鼻孔朝天。

双方剑拔弩张,百里九见势不妙,赶紧上前调停:“大楚尚文,所以我大楚皇子皆专于研习孔孟之道,治国之方,平日习武不过强身健体。左贤王若是感兴趣,不妨来日到我军营之中,指点指点我的部下,我等定能受益匪浅。”

第三十六章 比就比,谁怕谁

一句话高抬了呼哲,又不着痕迹地给太子抹了粉,示意他见好就收,这呼哲勇士的称号可不是花钱买来的。

太子一声冷哼,不置可否。

左贤王仍旧怒不可遏:“我大汗男儿士可杀不可辱,若是贵国太子自觉不敌,与我陪个不是,我自当大人大量,不予计较。”

太子自幼在宫中拜了多位大内高手为师,经常受人吹捧,自觉功夫盖世,哪里会将这样莽夫看在眼里?不屑地上下打量他一眼:“不过几分蛮力,也敢在本太子跟前耀武扬威,这样大的口气。”

太子不知深浅,老将军可知道呼哲这大汗第一勇士绝非浪得虚名,赶紧也上前对太子好言相劝:“如今大汗与大楚乃是友好之邦,左贤王代表大汗出使大楚,我等作为主人,当以礼相待,彰显我大楚风范胸襟。还望太子海涵一二。”

太子属于柿子专拣软的捏,如今大汗内乱刚息,不足无虑,所以面对呼哲的时候,就有点盛气凌人,想要趁机压制他一头,显摆威风。

三皇子又想看太子笑话,巴不得他惹出祸端,让皇上怪罪下来,因此只在一旁煽风点火:“作为手下败将,还这样嚣张,目中无人,的确应该教训一下,磨了他的气焰。”

那厢里,呼哲气得跳脚,一把拨开了百里九,就冲到太子前面来:“废话少说,出去见高低。”

百里九自小勤奋练功,下盘极稳,竟然被呼哲一把推开丈远,“噔噔”后退两步方才站稳,暗自咋舌,这呼哲果然是有几分蛮力。就太子那绣花身手,怕是三两下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若是别人这样不知死活,百里九乐得看清闲。但是偏生这挑战的,乃是一国太子,对手是大汗左贤王,意义非同寻常。若是败在呼哲的手上,丢的可是大楚的颜面。因此他不敢怠慢,慌忙上前劝阻。

那太子横竖就是看着呼哲不顺眼,哪里能将老将军的话听进耳朵里去?

“这里乃是老夫人寿宴,难以施展,我们且到外面宽敞处,打个痛快。”太子不屑一顾地道,一把扯住了呼哲的袖子。

这一下,就令太子知道了深浅。呼哲并未有什么动作,太子就觉得对方的衣袖瞬间灌注了澎湃的内力,直如排山倒海一般,向着他手心处涌过来。他犹如摸到了一块灼烫的铁块,忙不迭地松了手。

呼哲除了一身蛮力,竟然还懂吐纳功夫,将一身内力收放自如,无形换有形!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仅仅只是这一手,太子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他顿时有了自知之明,蔫了下去,不敢再嚣张。

“太子,走吧?”呼哲原本就体型高大,比太子猛上一头,两人这样近的距离,更加给了他压迫感,赶紧退后两步,自己讪讪地打圆场:“小九府上这是什么烈酒,怎么刚饮几杯就觉得有点天旋地转?”

百里九一愣,心知肚明这是太子在给自己找台阶,赶紧接话道:“听闻太子这几日身体一直不适,怕是不胜酒力吧?”

太子忙不迭地点头:“我就说平日里酒量也没有这样差劲。”

两人想把话岔过去,呼哲鄙夷地看一眼太子,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怂包。”

一旁看戏不够热闹的三皇子眼见好戏就要偃旗息鼓,立即上蹿下跳地不依不饶:“认输议和的乃是你大汗,竟然还有脸说我们是怂包?”

呼哲正在气头上,听三皇子这样不阴不阳的风凉话,顿时大怒,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我呼哲为了大汗子民向你大楚忍气吞声,不代表我服气认输!”

三皇子被呼哲整个人提了起来,呼吸困难,一张脸都憋得青紫。他憋足了气力挣扎,那呼哲却是稳如泰山,丝毫撼动不得。方才醒悟过来,适才太子为何瞬间没了气焰。这呼哲乃是真正的高手。

“我警告你,你这是在将军府,你们可是百里老将军的手下败将,休得嚣张。”

一句话成功将祸水东引,想要挑起呼哲与将军府的罅隙。

三皇子受辱,作为东道主的百里九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上前拍拍呼哲肩膀,沉声道:“放开他!”

百里九的掌心里也是贯注了几分内力,拍在呼哲肩膀上,泄了他几分力道。

三皇子终于得以挣脱,大口地喘息,仍旧嘴硬道:“不过匹夫之勇,根本无法与百里府内家的功夫相提并论。”

大汗人向来好勇斗狠,呼哲适才又被百里九化解了内力,知道他功夫不错,如同久旱逢甘霖,就有心较量。他并不十分反感百里九,因此说话也比较客气。

“若是少将军肯赏脸,不如今日你我就比试比试?”

今日是老夫人寿辰,席间刀光剑影的总是不吉利,再说,百里九也不愿意挑起什么事端,只是想息事宁人而已,一脸吊儿郎当地道:“左贤王可以在京城从城西走到城东,随意寻人打听我百里九,那是京城里出了名的不长进,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来没有上过战场,也不过是有个好爹,教授了一点防身之术而已。左贤王专门挑了我这样不学五术的人来比试,即便是赢了,也会惹得大楚子民笑话的。”

左贤王望着百里九目光闪烁:“这世上沽名钓誉的人多了去了,不显山不露水,身藏不露的也大有人在。我呼哲向来谁都不服,纵然是老将军,若非计谋阵法使得玄妙,最终沙场之上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但是,我素来听闻百里府的人个个武功高绝,纵然是一个使唤丫头也能使出几招花拳绣腿。想来虎父无犬子,百里老将军教养出来的儿子应该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若是说我呼哲这世上还有什么对手的话,也就非百里兄莫属了。”

呼哲一番话说的全都是事实,他素有大汗第一勇士的称呼,放眼整个大汗,无人能敌。沙场之上,数次与老将军对阵,就几次叫嚣,想要一决高下。

老将军又不是好勇斗狠的毛头小子,自然懂得自己身为一国将领的重担。若是身先士卒上前应对,万一有个不测,身后士兵群龙无首,定然给了敌军可趁之机。所以,呼哲叫嚣了许多次,老将军全都置若罔闻,并不计较,将他急得直跳。

回大楚路上,呼哲也是数次言语挑衅,恨不能跟老将军打个酣畅淋漓,老将军皆以大楚向来热情好客,乃是礼仪之邦,不能以大欺小为名推脱,后来被逼得极了,就假意说受了内伤,不能动手,又有诸多副将一直跟随在侧,使他憋了一肚子火气,无可奈何。

今日见了百里九,又知道他身手不错,怎肯善罢甘休?

“今日乃是家母寿宴,刀光剑影在我们看来最不吉利。若是呼哲贤王有意切磋,不如改日,我大楚藏龙卧虎,总有能令左贤王施展手脚的人才。”百里九委婉道。

“若是你百里兄觉得怕了,那我可以等,什么时候你找到援兵,我呼哲随时奉陪就是。”他见百里九百般推拒,干脆请将不如激将。

“欺人太甚,左贤王这是在嘲讽我大楚无人么?”三皇子针锋相对。

百里九还未说什么,一旁的众将领可就不干了。尤其是跟随老将军一路护送回来的几人,义愤填膺道:“我们给足了你大汗颜面,若是要执意挑起事端,我们全都乐意奉陪!”

“就是!我们百里府享誉百年,可不是吃素的,比就比,谁怕谁!”

四周一片纷纷应和之声。

世人全都是落井下石,喜欢痛打落水狗,这大汗左贤王作为议和方,还这样嚣张跋扈,出言不逊,席间百官也全都无心继续吃酒,振臂应和:“对,比就比!让他大汗见识见识我大楚的威仪,让他们这些蛮夷之人输得心服口服!”

大家群情激昂,老将军眼见已经控制不住局面,只能暗自叹口气,拍拍百里九肩膀道:“左贤王向来以硬家功夫闻名,有点像我大楚少林的十八罗汉,刀枪不入,生平鲜逢对手。你向左贤王讨教一二也好,定然能够受益匪浅,也正好让为父看看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有没有偷懒。”

老将军说得极是委婉,又将左贤王捧至一个新高度,纵然是百里九不能力敌,也不算是在百官面前丢了面子。拳拳慈父之心,可谓用心良苦。

百里九依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抱肩抖腿,懒懒散散:“我百里九向来没脸没皮习惯了,输了也不丢人。就怕是万一我赢了左贤王,那脸面可就丢大了。毕竟我声名狼藉,出了名的不成器。到时候我大楚子民会笑话大汗人都是草包的。”

四周副将全都传来一声善意的哄笑。别人可能不知道,他们很多人都与百里九交过手,怎能不明白,这位少将军向来是扮猪吃老虎,他手底下的功夫高深莫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不谁敢冒冒失失地撺掇两人比试?

人群主动让开一条道路,簇拥着百里九和呼哲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将军府的演武场走过去。

第三十七章 头可断,发型不能乱

好在将军府素日里人来人往,都是好武之人,所以老将军就在府里专门修建了一个演武场。大家只要技痒,随时都可以上前比试一番。占地颇大,几百口宾客潮水一样涌出来,竟然还有宽敞的地方。

诺雅刚忙碌完就听闻两人要比试的消息,自然按捺不住,一溜烟地跑过来,挤到前面,兴奋地摩拳擦掌,全无一点担忧焦灼之色。

百里九白了她一眼,将外袍脱下来,走到她跟前,直接丢到她的手里,揶揄道:“这么爱凑热闹!幸灾乐祸的。”

诺雅冲着他扮一个鬼脸,小声嘀咕:“你行不行啊?”

百里九一脸坏笑,弯下腰,附在她的耳边,低声调笑:“行不行,晚上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

这个时候,竟然还这样混不正经地玩笑,诺雅直接在他的腰上偷偷拧了一把:“小心被打成烂泥扶不上床!”

这个女人脸皮越来越厚了,开这样的玩笑竟然面不改色。百里九愉悦地低声闷笑:“夫人尽管放心,你的床为夫爬也要爬上去!你就尽管准备好如何犒劳为夫就是。”

诺雅听得出他的弦外之音,又是被当众调戏,脸腾的一下就红了,仍旧不甘示弱:“你若是敢爬上去,我就能让你被抬下来。”

百里九朗声大笑:“夫人凶猛,拭目以待!”

明显又是被他曲解成为了另一个意思。

呼哲见百里九比试之前不慌不忙地与自家妾室在一旁打情骂俏,淡定从容,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里不觉生了戒备,知道此人必然是劲敌,光了膀子,露出一身古铜色坚硬如铁的疙瘩肌肉来。

百里九冲着呼哲一拱手:“呼哲贤王远来是客,请先选兵刃。”

呼哲扫了一眼一旁的兵器架,过去信手掂起一把直背朴刀,手下较力,厚实的刀背竟然齐刷刷地断为两截。

人群立即一声惊呼,这百里府的刀剑就算不是流传下来的名器,那也是精挑细选的当世大家之作,不是战场上普通的三流兵刃。此人竟然能够徒手将它掰断,那得需要多么高深的功夫?有几个与百里府亲近之人,纷纷动容,已经变了脸色。

呼哲使完下马威,成功震撼了众人,将刀一把丢在地上,傲然道:“诚如百里兄所言,今日乃是老夫人寿辰,动刀动枪的不太尊重,我就赤手空拳与百里兄较量。”

他这样说是有私心的,他自己一向练习的就如金钟罩铁布衫一类的硬功夫,双拳就好比是两个铁锤,这是他最大的优势。他率先提出比试拳脚,那样百里九怎么好意思再使用自己削铁如泥的宝剑,岂不胜之不武?如此一来,他就已经是抢先占了上风。

诺雅立即猜出了他的小九九,高声劝道:“九爷就选铁锤或板斧吧?”

他一句话立即提醒了其他人,纷纷附和:“就是,就是!”

谁不知道硬家功夫刀枪难入,唯有借助铁锤等重兵器方占上风?

偏生百里九看似吊儿郎当,却也是一肚子傲气,今天当着林诺雅初显身手,又冒了傻气,漫不经心地嘻嘻一笑:“好久没有活动手脚,拿那样重的兵器会闪着我的腰。”

一句话把林诺雅给气的,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非要上前一口血喷死他,破口大骂:“平时跟我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样正人君子?明明到了攸关将军府声誉的时候了,你这样逞能做什么?正所谓,成王败寇,到时候你被人打得落花流水,世人只会唾骂你丢了大楚的脸面,谁会夸赞你的高风亮节?”

她气得就差吹胡子瞪眼了,咬牙切齿地恨铁不成钢。

一旁的老将军偏生得意的很,连连赞赏着点头:“我家傻小子出息了。”

比试场上,两人也不谦虚客套,同时出手,开始全力搏杀,谁都不敢轻敌马虎!

那呼哲看似身子像铁塔一般,但是并不十分笨拙,在场上闪跃腾挪,毫不逊色于百里九。铁钵似的拳头虎虎生风,果真犹如千钧铁锤一般,有碎石开山的威势。

百里九表面看起来轻轻松松,游刃有余,但是他丝毫不敢大意,知道那呼哲力大无比,若是被他一拳擂在心口,怕是一口老血能喷两丈远。尤其是林诺雅那个女人刚才就一脸看自己不爽的表情,更不能被她看了笑话,成为以后两人斗嘴时的把柄。

两人越战越酣,百里九的招数千变万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刁钻古怪,往往能出其不意。而且他一拳一脚,也不是花拳绣腿,全都蕴含着绵绵不断的内力,有瞬间喷薄爆发的势头。可把呼哲给激动的,有一种终于夙愿得偿的感觉,连呼痛快。

既然呼哲嚷痛快,百里九自然要让他如愿,手底加力,连出险招,而又峰回路转,迫得呼哲招架不住,接连吃了百里九好几掌。

这时候,百里九方才叫苦不迭。中原的金刚功夫大都不惧普通兵刃,但是像自己这种内家功夫对付这种功法,还有颇为有效的。这呼哲也不知道是怎样修炼的,浑身果真硬如铁板不说,那身上滑不留手,就像是深山老林里的狗熊,每日在渗油的松树上蹭痒,时日久了,结的一层老皮,坚韧无比。自己蕴含着内力的掌风打在他的身上,竟然好似瞬间消逝于无形一般。对方连个眉头也不皱一下!

照此下去,自己岂不只剩了被动挨打的份儿?时间长了,体力耗尽,那呼哲就直接一掌将自己拍飞了!

围观的有些不懂功夫的文人初见百里九犹如闲庭信步,连连得手,得意地呐喊助威,后见他手上并不使力,只是装腔作势,做个样子罢了。就有些焦急,以为他谦让,不肯下手,连声催促。

场中有几人看出门道的,全都一脸凝重,蹙眉不语。老将军也开始暗自懊悔,第一次让百里九在众人面前露脸,就给他寻了一个这样厉害的对手,会不会让他受挫,以后一蹶不振?

呼哲棋逢对手,不敢轻敌,尤其是百里九一招一式皆凌厉,内力犹如排山倒海,绵延不尽,打在自己身上,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后来心里逐渐暗自得意,开始加快攻击的力度,一拳狠狠地打下去,竟然将演武场夯得硬邦邦的地面击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漩坑!而且开始迅速四散裂开。

百里九纵身一个后翻,方才勉强避过他的拳头,却落了一身的土渣,满头满脸,狼狈极了。他胡乱抹一把脸,懊恼叫嚷:“完了完了,我的形象全被毁了。”

呼哲又是接连两拳,碎土飞扬,百里九狼狈躲避,灰头土脸。

“这大人了还玩土,感情你没穿衣服不用洗不是?”林诺雅跳着脚嚷,把百里九的衣服甩给身旁的人,冲着他招招手:“过来我给你掸一掸身上的土,否则好生生一件新衣服也可惜了。”

身边的人一阵唏嘘,一个妇道人家,果真目光短浅不懂事,在这样严肃的比试场合,叽叽喳喳地算是怎么一回事?

老夫人面沉似水,正想呵斥,老将军已经一把捉住她的手,冲着她笑着摇摇头。

偏生百里九是个惧内的,听了她的话深以为然,冲着呼哲摆摆手:“稍等片刻,我家夫人有命,莫敢不从。”

呼哲对此也颇为无奈,嘀咕了一句:“女人果真麻烦。”

百里九混不正经地调侃道:“一看呼哲贤王,肯定就没有成家,不懂得其中乐趣。头可断,发型不能乱,男人在夫人跟前是邋遢不得的,即便跌倒,也要绽放最美的微笑。”

呼哲修炼的功夫最忌美色,所以他果真就是一直独身未娶,听了百里九的话气哼哼地扭了脸。

百里九两三步跑到诺雅跟前,俯下身子,果真任凭诺雅拍打身上的土,并且将他的发髻散开,将里面的土块抖落出来,重新歪歪扭扭地捆好。

在大楚素来有“男人头,女人脚,摸不得”的说法,一般男子都不会让女人给自己梳头,认为那是一种晦气的做法。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百里九与林诺雅竟然就这样理所当然而又旁若无人地做这种闺中之亊,众人也不觉为奇。毕竟对于百里九来说,三不五时的荒唐行径,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林诺雅眸光闪烁,踮起脚尖,凑到百里九耳边,低声耳语几句,就好像是在说什么背人的悄悄话。

百里九最初有些疑惑,诺雅伸出手来,以指代足,在掌心处简单地比划两下,移步错位,看似简单,实则别有玄机。

百里九顿时恍然大悟,眉开眼笑,轻佻地在诺雅脸上摸了一把,嬉笑道:“小坏蛋!”

酸得一旁宾客捂着腮帮子,直呼倒了牙。

呼哲终于不耐烦,冲着他连声催促道:“百里兄打算还要耽搁多久?席上的菜怕是都要凉了。”

百里九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诺雅:“我倒忘记了吃酒这事儿,可不耽搁不得,还是速战速决吧。”

然后回到场地中间,两人也不废话,重新战做一处。

第三十八章 打发放羊娃

呼哲等了半晌,有些急功,因此交手以后,就步步紧逼,丝毫不给百里九喘息的机会,拳风几乎将他面门处笼罩了起来。

百里九却是一改之前的打发,也不硬碰,犹如一尾游鱼一般,在呼哲身边左右游蹿。看不清怎样步法,有时好像足下生钉的不倒翁,身子前俯后仰,或左躲右闪,都可以瞬间到达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而后猛然弹起;有的时候就好像足底抹油,瞬间就滑至呼哲身后或身侧拳头难以抵挡的位置,出手如电,却不攻要害部位,而是腋下,肚脐,裆部等隐晦之地。

这样的打法看似有点市井无赖下三滥的招数,只有呼哲自己暗暗心惊,因为这几处正是硬家功夫散气之处,要害之门!自己功夫全凭一口气,若是这口气散了,一时之间难以聚集,自己赖以得意的屏障也就没有了。

奈何百里九步法委实诡异,变化莫测,呼哲哪能奈何?

场中有几家练家子已经看出了门道,见百里九突然犹如神助,就满腹疑惑地向着诺雅这里望过来。谁也不敢相信,这样一个娇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竟然能够三言两语就点拨了百里九,扭转了整个战局!

林诺雅自顾看得津津有味,不时鼓掌叫好,兴奋地摩拳擦掌,完全就是一副娇憨的小女儿情态。

百里九听诺雅一旁聒噪得难受,忍不住出声抗议道:“你就不能稳重淡定一些,我百里家的颜面全都让你丢尽了!”

林诺雅被当众数落,一点也不恼,不甘示弱还击回去:“打发个放羊娃你还要用这么长时间,我大楚的颜面也让你丢尽了。不看就不看,我回去吃饭去!”

百里九被她小觑,见她果真扭身要走,赶紧出声喊道:“等等我一起!”

一个淬不及防的后仰,好似摔倒一般,身子贴着地面滑过去,直接转到呼哲身后,然后一跃而起,两手同时发力,偷袭他的腋下。

他的动作迅如闪电,呼哲再转身已经是来不及,两只胳膊还保持着向前出击的姿势,已经是瞬间被泄了气。

机不可失,百里九收回两手,指化为掌,重重地击在呼哲后背之上。这次呼哲可没有那样幸运,直接一个前扑,踉跄向前,差点摔个狗啃泥。

比试到了这里,看起来好像不怎样明显地分胜负,但是呼哲自己心知肚明,百里九已经掌握了他的软肋,就算是纠缠下去,也是自取其辱。因此冲着百里九抱拳磊落道:“百里府果真是藏龙卧虎,呼某佩服,心服口服。”说完别有深意地瞥了一眼林诺雅。

百里九丝毫大言不惭,拍拍呼哲的肩膀道:“呼哲贤王不必垂头丧气,毕竟像我这样武功盖世的英雄少年,其实我大楚也没有多少个。”

他这样的安慰话,还不如不说,呼哲想起一开始百里九就曾经说过,他是大楚出了名的不成器,这结果岂不是个赤、裸裸的讽刺?

因此冲着林诺雅遥遥拱手:“尊夫人惠质玲珑,武学高深,更令呼某刮目相看。”

百里九也不否定,玩笑着打哈哈:“我向来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否则为何这般惧内?”

他说话原本吊儿郎当,水分就多,围观宾客也都一笑而过,但是狂傲的呼哲对林诺雅这样谦逊,众人就咂摸出不一样的味道来,议论纷纷。

太子与三皇子趁机落井下石,说话有些尖酸。

呼哲看两人腻歪,哪里还有心情留下来与他们同席吃酒?向着老将军拱手道别:“百里府英雄出少年,呼某心服口服,只是一路马不停蹄,舟车劳顿,有些乏了,就先回驿站去了。”

老将军赶紧招呼手下几名副将小心护送他回驿站,好生安顿,百里九也自然有安排,对于他在大楚的安危丝毫不敢轻视。

呼哲一走,众宾客群情振奋,高声欢呼簇拥着百里九重新回到待客厅把盏吃酒,一时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三皇子与太子适才多少落了脸面,虽然被百里九成功扳回一局,但也无颜久待,借口有事离开了。

老将军的确年岁大,又是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几杯酒下肚,精神又松懈下来,身子就有些乏了。眼见席间不少宾客酒足饭饱,已经开始纷纷散场,只剩下一帮粗人在吆五喝六地吃酒,就同众人道了乏,与老夫人先行回后院歇息。

诺雅见老将军与老夫人席间只顾应酬,并未吃多少菜,就转身去了厨房,吩咐煮了两碗热烫的阳春面,加几碟小酱菜,差使下人给送过去。

不过片刻功夫,下人回来,禀报诺雅:“老爷说林姨娘若是现在有空闲的话,就去一趟海棠湾,他有几句话要问。”

诺雅以为是秦宠儿一事,老将军要亲自过问,自然不敢耽搁,唯恐被秦宠儿万一恶人先告状,自己岂不被动?左右也只剩了一点清点寿礼和收尾的琐碎活计,都是提前安排了专门有人负责的。

她急匆匆去了海棠湾,不用婆子禀报,径直就进了院子。

老将军已经洗去一身尘沙,换了便装,即便是在自己家里,依旧是脊梁笔挺,真正的站如松,坐如钟,军人气概毕露。也不知道百里九在这样严苛的父亲管教之下,如何就吊儿郎当,从来坐没坐相,站没站样,没个正形?

诺雅一时走了神,慌忙收敛了,规规矩矩地就要拜下去。

“免了,免了,在自己家里,这些繁文缛节,不要也罢。”老将军朗声道,声音里难掩疲惫。

诺雅毫不客气地借坡下驴,立即站了起来。

老夫人端了一杯茶递给老将军,然后在他身旁位置坐下,揶揄道:“她一向懒散,你就算是让她拜下去,也是敷衍了事。”

声音里倒是带了一点笑意,不像以前那样刻薄。诺雅不好意思地耸耸肩。

老将军轻笑一声:“我们武将世家原本就不拘小节,罢了罢了,坐吧。”

诺雅也不客气,立即找个座位坐下来。

“我就说让你先休息休息,有什么话晚些再问不就是了。”老夫人轻声埋怨。

“有些话迫不及待,我若是不问个究竟,哪里睡得下?”老将军饮一口茶,惬意地舒口气,和颜悦色地对着诺雅问道:“丫头,我问你,适才在府门口,你所使的那一套身法是跟何人所学?”

诺雅不禁就是一愣,有些莫名其妙,老将军既不问她与秦宠儿的过节,也不训斥自己妄为,反而开门见山问起这个做什么?

“诺雅前些时日生了一场大病,所以以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诺雅毫不扭捏,坦然回答:“那步法适才自然而然就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方位变幻移转好像身体自然反应一般。”

老将军明显就有些失望,继续追问道:“那适才在教练场上,小九对付呼哲贤王的那套打法也是你教的吧?”

诺雅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好像是有点不太入流,上不得台面。”

“没有什么不入流的,我们百里府的功夫是用来对阵杀敌的,不用讲究什么高风亮节,博取英名,只要能最有效地对敌的功夫都是可圈可点。我们的士兵在战场之上,为了保命,更为卑劣的手段都会使得出来,只要赢了战争就是英雄。这点你比小九还要灵透。”

老将军一说起武学,忍不住侃侃而谈,由衷地赞赏道。

诺雅被夸得有点惭愧,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误打误撞,竟然能得到老将军肯定,诺雅受宠若惊。”

“老将军?”老将军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称呼,难不成我还当不得你一声‘爹’吗?”

诺雅一愣,抬起眼看看一旁的老夫人,正低了头饮茶,看不懂脸色。她最会顺杆往上爬,立即毫不犹豫地脆生生地喊了一声:“爹!”

这一声爹叫得老将军眉开眼笑:“这就对了,否则多生分。我再问你,你这一手厨艺是跟何人所学,你可有记忆?”

诺雅依旧摇摇头:“不记得,以前所有的事情都记不得了,只有这厨艺和一些武功路数还隐隐约约地记得,得心应手。”

老将军点点头:“适才你和秦家姑娘侍卫交手的时候,怎么看起来好像很吃力?”

“嗯,”诺雅低低地应了一声:“我也只会纸上谈兵而已......大概以前是懂的,后来手筋脚筋都废了。”

“怪不得!”老将军不问情由,遗憾地叹气:“看你步法招式都颇熟练,唯独绵软无力,还不及那花拳绣腿,果真可惜了。”

他言下颇有惜才之意,揉揉眉心,满脸惋惜。

老夫人立即打断劝道:“这话该问的也问过了,有什么事情改天再聊,你先歇息一会儿吧?”

诺雅立即有眼力地站起身告辞,老夫人冲着她摆摆手,就转身退下了。刚刚出了门,就听到老夫人在温言劝说:“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人也不在了,哪里会有那样巧合的事情?”

第三十九章 曲项向天歌

老将军似乎是很无奈地感慨:“当年出事的时候,我正在边疆,鞭长莫及,总觉得愧对他。今日一见那丫头身手,还有眉眼,就觉得心里波涛汹涌的,平白激动了半晌。唉!”

然后老夫人轻声细语地劝:“来日方长,这不是还没有问出个一二三来么,定论未下,还是有希望的。”

后面声音逐渐压低了下去,再也听不清楚。

诺雅感到莫名其妙,不知道老将军问这样一席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是能够得到他的肯定,她心里还是很欢喜,一路思虑着,向待客厅的方向走过去,看看若是全都收拾齐整了,自己差不多也就功德圆满,可以光荣地功成身退了。

赶至前厅,里面还有人声喧闹,诺雅不禁蹙了蹙眉头,如今已经是将近申末,怎么还有人在饮酒?

站在待客厅门口偷偷向里面张望,见里面已经大概收拾利落,只余一桌武将打扮的人还在开怀畅饮,酒兴正酣。百里九就被围拢在中间,犹如众星捧月,已经是面红耳赤,快要招架不住。

里面有两位今日在府门口劝架的将领,想来是九死一生从沙场回来,又是凯旋,大家谁都不走,正在给庆功呢。一桌上都是孔武有力的汉子,一群人说话无拘无束,大口喝酒,大声骂娘,酣畅淋漓。

再看百里九,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德行,一条腿翘在身旁闲置的椅子上,嘴里还吊着一根牙签,笑得肆意张狂。

难得看他这样放浪形骸,喝得尽兴,诺雅也不打扰,转身回一念堂,却与一人走了一个照面。

那人同样也是酒意微醺,应该是中途离席登东去了,一路哼唱着小曲,兴高采烈地回来,见诺雅转身要走,自然是识得,不由分说挡了去路,扯着嗓门喊:“兄弟们,嫂子来了你们也不招呼,只顾着灌酒!”

众人扭过头来,见是诺雅,纷纷起身,立即就有两人离席一溜小跑地过来,一人架了一只胳膊:“嫂子,我们可正到处找你呢,今天不是兄弟们没大没小,你必须要坐下,容我们敬你一杯酒,感谢你给咱百里家挣了颜面。”

席间有个文绉绉的人也跟着起哄:“你们一群大老粗可莫吓着嫂子了,让我来请。”

言毕撂下手里杯子,上前一本正经地唱了一个喏,斯斯文文地道:“兄弟们斗胆相请嫂夫人屈尊移驾到我们席上,容弟兄们聊表敬意,不知可否?”

诺雅还未搭腔,百里九已经大笑着道:“刘秀才,你这样酸腐,你嫂夫人会一个鞋底盖在你脸上,你信是不信?”

众人哄堂大笑。

诺雅也被他一句话气乐了,毫不扭捏,被几人簇拥着到百里九身边坐了。

屁股还没坐稳,席间众人就迫不及待地端起酒杯,蜂拥着上前敬酒。百里九逐个介绍给诺雅认识,诺雅只觉得全都面红耳赤,孔武有力,除了胡子长短不一,几乎是一个模子,一圈酒喝下来,迷迷瞪瞪地也没记住几个。

众人见诺雅酒到杯干,豪爽干脆,全都拍手称赞,不过一忽儿的功夫,就与她称兄道弟,俨然是将她看做了军中汉子。

百里九坐在一旁,见祸水东引,众人不再缠着自己灌酒,乐得自在,看她一杯接一杯地来者不拒,也不劝阻,似乎乐见其成。

诺雅又是几碗酒下了肚,才觉得吃亏:“你们这么多人灌我半天,敬酒词都是千篇一律,没个新鲜,莫如换个喝法,大家各凭本事或机运,雨露均沾。”

就有人将目光转向酸秀才:“你的馊主意最多,你来立个名目,不能太难的。”

酸秀才佯作思考半晌,一脸为难地道:“对于你们这帮只会拍着桌子骂娘的大老粗来说,行酒令是不通的,划拳吧未免才粗俗了些,平白让嫂子看了笑话,我们就玩个高雅的。”

众人全都好奇:“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莫要藏着掖着。”

酸秀才一脸的不怀好意:“你们每人说一个一字开头的四字俗语,我最后只说五个字,绝对让你们哄堂大笑,拍案叫绝。若是不笑,我一人连干五杯,若是觉得有意思,你们一人罚一杯。”

酸秀才说一众人是大老粗顿时惹了众怒,大家有心罚他喝酒,全都痛快地应了下来,挤眉弄眼地约定憋住莫笑。

立即有人开头:“一败涂地!”

旁边人擂了他一拳:“真晦气,让我说一鼓作气。”

这个倒不难,依次接下去。

“一针见血。”

“一柱、擎天。”

“一丝不挂。”

“一泻千里。”

“一蹶不振。”

一时间五花八门,怎样的答案都有。

轮到百里九,百里九盯着酸秀才琢磨了半晌,缓缓吐出几个字:“一网打尽。”

众人又将眼光望向林诺雅,百里九提醒道:“一看酸秀才笑得那样淫、荡,就知道不怀好意,劝你还是说个中规中矩的。”

诺雅不知其中门道,也担心被捉弄,犹豫道:“我就不用说了吧?”

“那你就代九爷再说一个。”众人不依不饶,酸秀才退一步撺掇。

她搜肠刮肚,想了半晌,方才应道:“一触即溃。”

众人见酸秀才忍笑忍得辛苦,将他面前酒碗斟得几乎溢出来,全都好奇地问:“酸秀才,该揭晓了吧?”

酸秀才站到椅子上,一本正经地道:“你们只需要在前面加上三个字‘逛青楼’就可以了。”

众人莫名其妙,不知什么意思,俄尔有人会意过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逛青楼?哈哈,老子一柱、擎天。”

然后更多的人回味过来,相互打趣:“一针见血,你小子倒是好运!遇到了未开苞的。老三好像说的是一败涂地!”

“一丝不挂,倒也合情合理。”

“一泻千里,奶奶的,酸秀才故意捉弄老子不是?”

“还是咱家九爷厉害,一网打尽,战场得意,情场也毫不逊色,果真是龙腾虎跃,应情应景。”

一众人哄堂大笑,指着酸秀才笑骂:“就是你小子鬼主意多,这酒我们认了。”

酸秀才望着诺雅,又看看百里九一脸古怪。

“怎么了,秀才?”

秀才装作不知道,疑惑地问:“适才嫂夫人代九爷说的是什么?”

诺雅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恨不能咬下来半截舌头。

有人嘴快,脱口而出:“一触即溃,哈哈,笑死我了,咱九爷威武,一网打尽,而后一触即溃......呃...呃,呃,曲项向天歌!”

百里九一脸哀怨地狠瞪那人,那人反应也不慢,将后半句拼命咽下去,噎得打嗝,借坡下驴吟起《咏鹅》来。众人最初还强忍了笑,不知道谁“噗嗤”一声笑出来,瞬间全都按捺不住,哄堂大笑。

按照约定,大家端起酒杯,心甘情愿地罚酒,百里九偷着在桌下拧了一把林诺雅,小声威胁:“晚上一起算总账!”

这已经是第二次警告了,林诺雅觉得,再一再二不再三,自己最好乖乖的,否则今日在劫难逃!

她又暗自庆幸,自己适才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四字俗语其实是“一决雌雄”,多亏咽了回去,嫁祸到百里九身上,否则岂不更加尴尬得无地自容?

酒愈喝愈热闹,一群粗人开始肆无忌惮地玩笑,诺雅觉得百里九 看自己的眼光愈来愈灼热,怀着不怀好意的微微笑意。她心里警钟大作,借口上茅房,尿遁出来。

她有点心慌意乱,府里转悠一圈,见已经全部收拾妥当,方才最后放下心来,想着寻个安生的去处,好逃过一劫,左右想想,实在无处可去,遂转回一念堂。

一回到院子,就见暮四正在她自己房间,扒着窗户向外看,见到她进了院子,竟然不出来迎着,反而缩回了头,将窗子轻轻放下。

诺雅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将衣领拢紧,忙不迭地进了自己屋子,舒服地打个寒战,自言自语:“奶奶个熊猫的,简直冻死人儿了。”

身后有人轻笑,极慵懒地问:“回来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酒气。

她猛然转过身子,百里九正斜躺在自己的雕花大床上,单手支额,星眸迷离,领口微敞,活生生一副活色生香的“玉、体横陈醉卧图。”

诺雅不过一个愣怔,就瞬间反应过来,转身就跑:“不好意思,我进错房间了。”

“你想去谁的房间?”百里九低沉地威胁道。

她讪讪地止住脚步:“呃,原来是九爷啊,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百里九饶有趣味地望着她:“这里是我的家,这是我的床,夫人非要这样生份么?看来我们需要好好培养培养感情了。”

诺雅知道走不掉,尴尬地转身,谄媚着笑脸,转移话题:“九爷不是应该留在前厅,陪你的弟兄们吃酒么?”

“那夫人怎么又回来了?”

“嘿嘿,我回来换件衣服。”

“那我就回来帮夫人换衣服。”

他说得理所当然,就脸上那无耻猥琐的笑,直达眼底,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第四十章 灭绝人性啊

“咳咳,那个我突然觉得临阵脱逃不太光荣,还是回去继续喝酒吧。”

“我适才临走的时候,下了个命令,今天谁若是最后走,就去军营里值夜,我敢打赌如今早已经一哄而散了。而且,我也交代了暮四守好院子,谁都不许进,我和夫人有机密话要说。”

诺雅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虽然她在脑海里也曾经设想过无数次,自己勾引百里九的香、艳画面,但是,真的付诸于行动,她还没有想好,总觉得有点太亏本。

“好好,咱们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诺雅的局促不安,令百里九有些好笑。这个女人最近老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他,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挑战自己的底线。尤其是今日,那一句“一触即溃”的玩笑,虽然是无心之过,但是令他很没有面子。

她又是给自己补壮阳草,又是拿米喂鸡,这样对自己没有信心,百里九雄起的时候应该到了!是骡子是马,是时候牵出来溜溜了。

他原本觉得林诺雅就是自己抢先扒拉进碗里的饭,早吃晚吃一个样,就算是晾凉了,放馊了,酿成醪糟,别人也只有干眼馋的份。 但是最近,他发现,这个女人不是白饭,而是一块令人垂涎欲滴的肥肉!

这枚青涩的酸杏已经在他不知不觉间泛出了诱人的红色,特别是,她一向不安分,老是蠢蠢欲动地想往墙外伸,他百里九拦都拦不住。

他前两日听有个弟兄讲,那街上卖的甜杏其实好多都不是在枝头成熟的,农户唯恐被别人觊觎采撷了,所以半熟的时候就采摘回家,用棉被捂着,慢慢也就红了。

用棉被捂着慢慢养熟,就连老农都知道的道理,他百里九竟然今天才领悟。所以,今天说什么,他也要一不做二不休,替天行道,把这个小妖精给收了,在床上慢慢捂。

煮熟的鸭子,嘴硬些也不怕,反正就不会飞了。

百里九向着她招招手,笑得一脸风骚:“放心好了,我今天就只动口。”

林诺雅有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无奈,羊入虎口啊,也就是一张口自己也就死翘翘了。

而且,天还没黑啊,光天化日啊!

转身就跑?可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头被他捉回来,岂不变本加厉,自己死得更惨?

要不,直接晕倒,他百里九会不会为此手下留情?还是趁人之危,兽性大发呢?

诺雅晃晃头,看起来有些醉态:“今天头好晕,不知道怎么了?我想我快要不行了,头晕目眩,想吐,哎呀,见了爷就更忍不住。”

床上的百里九终于失去了耐心,鲤鱼打挺从床上下来,三两步走到诺雅跟前,一个打横,就将她抱了起来。

“既然不舒服,那就床上老实躺着去,我帮你揉揉。”

诺雅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瞬间就白了,揉揉?想想就香、艳,令人想入非非。

“我突然又有点饿了。”

“我喂你,绝对管饱。”

百里九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抛到床上,立即覆了上去,紧压在她的身上。

诺雅惊慌地推拒,被百里九一把捉住了手腕,压制在她的头顶:“大禹治水,也不过是三过家门而不入,林诺雅,你简直灭绝人性啊,都让我半途而废了多少次?再这样下去,你夫君我,可就真的一触即溃了。”

林诺雅扭动着身子左右挣扎,极是抗拒:“说好了君子动口不动手的,百里九,你放开我!”

百里九邪魅一笑,志在必得:“就听夫人的,秀色可餐,从来都不是用手的。”

诺雅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百里九已经俯下身子,这次却是放过她的唇,轻车熟路直接攻击她的锁骨!

妈蛋!自己吃饱了撑的,为了取悦他,纹了这枝海棠花,简直是引火*!

一阵难耐的麻痒迅速从她的锁骨处向着全身扩散,诺雅忍不住爆出粗口:“百里九,你混蛋!”

百里九抬起眸子看她,诺雅能够清晰地从他燃烧着熊熊欲、火的眸子里,看到自己酡红的脸,一阵的意乱情迷。

“你的身体其实比你的嘴巴诚实很多。”他低哑地调侃:“所以,我更喜欢你的身体。”

诺雅羞恼极了,口不择言:“你自己也诚实些吧,不要欲盖弥彰了。你喜欢的从来就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百里九猛然一楞,望着她的眸子里有了一丝愕然:“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九爷我跟前纯爷们儿多得是,虽然你比较像男人,但是还不够纯。”

林诺雅难堪地扭过头,突然就觉得自己很委屈,眼睛里都汪了眼泪:“我说你从来就不喜欢我,你喜欢的只是锦娘那样不男不女的妖精。你放开我,我想想都会觉得难堪,恶心!”

百里九捉着她的手猛然加大了气力,使得她骤然吃痛,忍不住一声轻哼:“疼!”

“说,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的语气骤然很凶,诺雅眼眶里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掉下来,倔强地瞪着百里九:“该看的,不该看的,我全都知道了!原来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所以才娶了我摆个样子,还胡说八道告诉别人我怀孕了,就是为了向别人证明你是一个正常的男人吗?

你自己面对着安若兮和秦宠儿的时候力不从心,就设计诬赖我害你惊吓不举,把责任全都推到我的身上。百里九,既然你不过是想要个周全的名声,我帮你就好,你没有必要这样煞费苦心地装模作样,一次次地捉弄羞辱我。”

她真的很委屈,尤其是这几次接连被他看了笑话,自己诚实地在他的撩拨下被煽动起难言的渴望,并且被他一眼看穿,毫不留情地讥讽、羞辱自己,真的丢人极了,简直无地自容。

诺雅以为,自己这样揭穿他,会令他恼羞成怒,愤而起身离开,谁想他探究地盯着自己的脸看了半晌,眸中风起云涌,而后突然拨云见日,喉间溢出一声玩味的轻笑:“你爬窗偷看别的男人洗澡,我作为相公还没有生气发火,你反倒有理,数落起我的不是来了?”

林诺雅余怒难消,愤愤地直接瞪回去:“被揭穿了自己不可告人的隐私,无话可说,就转移话题,想要给我扣上罪名是不是?你以为我有你那样恶心的口味,竟然喜欢偷窥那个吗?跟一截连毛山药似的,要多丑就有多丑!简直污了我的眼睛!害我用针戳了半晌!”

适才还笑嘻嘻的百里九瞬间又黑了脸,愤怒地瞪着她:“你竟然看得这样清楚?!”

林诺雅故意气他:“看了就是看了,难不成你还想要锦娘那种人为你守身如玉不成?左右他也算是半个女人,被我看了也不吃亏。再说了,她想杀我灭口,追了我半条街,算是扯平,总不能让我脱光了被她看回去吧?”

“你这个女人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百里九忍不住有些头疼,抽筋地疼。

“左右比你满脑子形形*的龌龊思想要干净许多!”

百里九噙着一抹坏笑,俯身朝着她的嘴角轻啄一口:“这就是你一直不肯接受爷的理由吗?”

林诺雅一愣,貌似除了这个缘由,她作为人家的侍妾,顾名思义就是侍寝的妾室,还果真找不到其他的借口,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他看起来很愉悦,眉眼间都溢满了浓浓笑意,将自己的鼻尖与诺雅的相对,亲昵地道:“诺雅,爷告诉你一个秘密,那锦娘......”

话还未说完,就听到外面院子有人拔高了嗓门尖利地喊叫:“滚开!”

百里九不禁蹙了蹙眉头。

“林诺雅,百里九,我知道你们就在里面,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是秦宠儿!他头痛地轻哼一声,今天到嘴的肥肉又吃不成了!不仅林诺雅,这秦宠儿也是灭绝人性啊!

他低头看看仍旧一脸绯红的林诺雅,她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随着她的呼吸,轻轻地颤抖,那股子轻灵娇嫩犹如着雨榴花。恋恋不舍地在她额头轻轻印下一吻,低声道:“你先休息一会儿,我出去打发了她就来。”

诺雅低低糯糯地“嗯”了一声,带着些微慵懒和沙哑,令百里九愈加地懊恼。

他站起身来,满脸不悦地整理整理凌乱的衣裳,外面的秦宠儿已经冲到了门口,将屋门擂得山响:“林诺雅,你给我出来!”

院子里泡泡跃跃欲试,低声呜咽,被暮四急忙喝止住了。

百里九又望了一眼床上半闭星眸的女人一眼,她衣领敞开,丝毫没有起身遮掩的慌乱,玲珑有致的锁骨上,那只翘着尾巴的狐狸好像在冲着他耀武扬威。

这只狐狸是她自己最近才纹上的,百里九清楚地记得以前没有,是两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他的诺雅知道爱美了,强忍着疼痛纹上这样的图案,看来已经做好了被他吞吃下肚的准备。他若是不能从善如流遂了她的愿,禽兽不如。

第四十一章 管家婆的差事

百里九愈想愈加懊恼门外秦宠儿来得不是时候,阴沉着脸一把拉开屋门,将胡搅蛮缠的秦宠儿挡在门外,极其不悦地斥责道:“最好你能给我一个十万火急的理由。”

秦宠儿见他不悦,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有些色厉内荏:“林诺雅呢?”

“她累了,正在休息。”

“她竟然还能心安理得地睡着?”秦宠儿的嗓音好像被人捏了脖子的公鸡,忿忿不平。

“要么小点声,要么闭上你的嘴巴!”百里九心情很烦躁,不再像往常那样轻声细语地哄她。

秦宠儿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跳了起来:“你在护着她?你答应要给我一个交代的。”

百里九终于失去了耐心,一把就钳制住了秦宠儿的下巴,就像最初在鸿宾楼擎制诺雅那样凶狠。双目因为饮了酒,有些猩红。顿时将秦宠儿骇住了,惊恐地瞪圆了眼睛。

“秦宠儿,麻烦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多少人都告诉你了,林诺雅昨天根本就没有时间,而且,她是要有多笨,竟然跑到你尚书府明目张胆地下毒?你怎么就不想想?”

“可能,可能这正是她高明之处,是在故弄玄虚。”秦宠儿辩解得磕磕巴巴,明显自己也没有了最初的底气。

“适才在将军府门口,我给你留了颜面,不过是想暂时息事宁人,给你冷静的时间好好想想。若是换做别人,这样跑到我将军府门口滋事,你觉得,就凭借九爷我的混账脾性,会怎样做?”

秦宠儿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终于忍受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的容貌全毁了,你不心疼也就罢了,竟然还这样凶我?百里九,你对得起我对你的这份心思吗?”

百里九嘴角噙着冷冷的笑,厌恶地甩开她:“秦宠儿,当初你和安若兮嫁入我将军府的时候,我是怎样劝你们的,应该你还没有忘记吧?我可是所有丑话全都说在了前面,爷原本就是喜新厌旧,始乱终弃的狠心人儿。是你自己执迷不悟,甚至不择手段,让皇后施压给我娘,逼着我迎娶你。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对你不住,只是你不自量力,错付了心思而已。”

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百里九是一点情面都没有给留,秦宠儿羞恼地咬牙切齿,愤恨地拂袖道:“你的意思是说,今日之亊我全都是咎由自取,你偏袒那贱人,是不会给我做主的了,是吗?”

“我倒是很愿意亲自调查此事,还诺雅一个清白。只要你尚书府同意我介入,进入你秦府盘查下人当时具体情由,我绝不啰嗦立即就去!”

秦宠儿一时语噎,若是点头答应的话,她秦府颜面何存?不答应的话,怎么甘心?

“此事哪里还需要盘问,都是明摆着的事情,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只需要审问那个女人,几板子下去,熬不过也就招了,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吗?不过一个青楼里出来的贱人,也值得爷这样袒护着她?”秦宠儿气怒之下,口不择言。

百里九突然就冷了脸,薄唇紧抿,眼睛里射出凌厉的寒刃:“你这是在逼我将你休回尚书府吗?”

秦宠儿一愣,继而歇斯底里:“你想赶我走?我偏生就不走!百里九,这件事情我讨要不到说法,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我就是要看看,你被这贱人迷了心窍,会落个怎样众叛亲离的下场!我们走着瞧!”

言罢转过身子,见身后的侍婢仍旧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场闹剧,怒从心起,扬手就是一个耳光:“还不快滚!”

婢子无端被责骂,敢怒不敢言,慌里慌张地低下头,唯唯诺诺地赶紧追随在她的身后去了。

百里九摇摇头,觉得自己最近面对秦宠儿的时候火气越来越大了,明明暗自告诫自己不能发火,平心静气的,怎么就控制不住了呢?毕竟,一不“做”,二不“休”,现在还不到一拍两散的时候。

他无奈地向着暮四挥挥手:“没事了,你们下去吧。”

暮四几人应声退下去,百里九转身推开屋门,心情顿时又清朗起来,迫不及待地冲着林诺雅牢骚道:“这女人现在越来越没有脑子了。”

床上的人不应声,百里九探身过去,林诺雅已经严严实实地裹了被子,呼吸清浅,竟然是睡着了!

而且,她紧攥着领口,竟然是趴着睡的!

那睡姿颇为销魂,因为饮了不少酒的缘故,双颊酡红,睡颜纯净,好像初生婴儿一般,令人不忍心亵渎。

百里九瞬间就有了柳下惠的觉悟,伸出手拽拽被子,拽不动,再使力,那女人打了一个滚,将被子裹得像蚕蛹一样,继续睡得香沉。

他无奈地摇摇头,想想还未去拜见父亲,只得勉强打起精神,转身去了海棠湾。

诺雅饮了酒,比较贪睡,晚上也没有起来用晚膳,直接睡到了第二天天亮,酒意方才褪去。她洗漱过后就立即去了管家那里,把昨日所有的账目整理清楚,以便上报给老夫人,将这管家婆的差事彻底交代清楚,自己也就清闲了。

账目管家已经清算完毕,来宾的礼单也整理盘点好,由专门负责的人签了字。诺雅一目十行,在心里大致过滤一遍,然后才与管家一起,到海棠湾向老夫人汇报。

如今安若兮还在养病,秦宠儿相貌被毁也羞于出门,所以并没有人来给老夫人请安说话,海棠湾里十分清净。

两人经过通禀以后,入内将所有账目交代给老夫人,诺雅一五一十地仔细讲解各种名目。

老夫人用手支着头,愁眉苦脸地抱怨:“你这账本都是写的什么对什么,歪歪扭扭,乱七、八糟的,看得我就头晕眼花。”

府里的以往账本她也看过,千篇一律全都是这样的记法,没有什么不妥啊?诺雅心里暗自腹诽,这老夫人摆明了就是看自己不顺眼,所以就算自己再尽心尽力,也讨不了好处。

她按捺住火气,温婉一笑:“母亲说怎样记法比较简单易懂,诺雅重新誊抄了就是。”

昨日诺雅已经当着老夫人的面改了口,称呼老将军“爹”,所以自然也就改了她的称呼,初次叫起来有点别扭拗口。

老夫人竟似没有觉察,皱眉道:“这样密密麻麻的,我如今又老眼昏花,看不了一时半刻就头晕得紧。更遑论还要一笔一笔仔细算了,这哪里是我一个老婆子该做的事情?你们年纪轻轻的全都逃懒,不由分说一股脑地塞给我,全都是黑了心的。”

老夫人喋喋不休地埋怨,一旁看书的老将军就听出来个弦外之音,扭头道:“这年岁大了,就是岁月不饶人,不服老不行。你也就不要逞强了。丫头,这账本你就暂时收着吧,别给她看了,省得老是嘟嘟囔囔的,我耳根子也不清净。”

诺雅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看老夫人脸色,就点点头,收下了账本。

“那这支出还要劳烦夫人给盖个印章,我也好到账房那里交差。”管家补充道。

老夫人唤婆子将她的妆匣抱过来,从腰间摸出钥匙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紫色素花锦囊,打开后挑拣出一枚碧玉雕刻的印章,漫不经心地丢给林诺雅:“正巧我这里没了朱砂印泥,你就拿去账房那里盖上吧,管家自然会交代给你如何使用。”

诺雅接在手里,乖巧地点点头:“那我一会儿用完就给您送过来。”

老夫人不耐烦地摆摆手:“天天拿来拿去的,你不嫌麻烦,我还嫌你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的碍眼呢。”

诺雅不知道又哪里说错了话,招惹了老夫人嫌弃,收下印章就跟管家告辞出来,心里仍旧还有点忿忿不平。

出了海棠湾的大门,管家就向着她躬身一揖:“恭喜林姨娘。”

诺雅就是一愣:“洗什么?”

“老夫人这是放心地将整个将军府的内务交给您掌管了。从今儿起,您就是掌家夫人。”管家笑眯眯地道。

“什么?!”诺雅好像接了一个烫手山芋一般,瞬间跳了起来:“我以后还要继续管?这样费力不讨好的差事,怎么尽往我头上扣?!”

管家见她这样反应,有点出乎意料,一时间呆愣住了:“貌似,这掌家不是什么苦差事吧?”

诺雅捧着一堆的账簿愁眉苦脸:“辛苦了两天,脚不沾地,最后还挨了一顿没头没脑的埋怨,还说不是苦差事?”

管事方才知道她究竟在气恼什么,忍不住笑道:“老夫人的脾性等时间长了林姨娘自然也就了解了,这些年她独自支撑整个将军府,九爷又不听她管教,那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喜欢唠叨两句,说句不中听的,那也是被九爷给气的。她看似稀里糊涂,其实眼明心亮着呢。您这两日的作为她都看在眼里,背后忍不住夸赞你,就是这当着面儿啊,不愿意说什么好听的话。

将军府一大家子吃喝拉撒,确实琐碎不少,也是最考验本事的,老夫人这是对你放心呢,才会将印章交给你保管。这种事情也就是在咱将军府,别处哪里有轮到姨娘掌家的道理?林姨娘,这可是好事啊,你要抓紧了。”

第四十二章 小鸡炖蘑菇

管家的话看似句句在理,但是嘻嘻咂摸起来,诺雅又觉得不对劲儿,自己是姨娘不假,回头百里九肯定那是要娶正儿八经的夫人的,到时候人家一进门,不给她穿小鞋才怪!说起来,还不是什么好差事。

她抱着一堆的账册回一念堂,鼻子眼睛恨不能皱到一起。

百里九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在桌前吃粥,忍不住打趣:“大清早的,怎么脸上就拧了麻花了?”

诺雅将账簿往桌子上一丢,躺倒在床上,唉声叹气地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母亲推脱说头晕眼花,让我管事,以后岂不烦死了?”

百里九听她这一声母亲叫的,简直心花怒放,所以自动忽略了她后面的埋怨。

“你懒得出奇,又好惹是生非,是应该给你找些事情来做了。”

林诺雅从床上一跃而起:“什么叫我懒得不行?我哪里懒了?”

百里九瞥她一眼,一脸幽怨地数落:“懒得打扮,懒得读书,懒得讨巧卖乖,懒得伺候爷,就连最基本的暖床你都懒得做。昨天我不过出去说了两句话的时间,你在房间里就睡得像一只猪一样,怕是把你打包了丢出去你都醒不了,还说自己不懒。”

她顿时没法还嘴,偃旗息鼓,讪讪地道:“这两天太累了嘛!”

百里九转过头,蛮有趣味地望着她:“在你心里是不是一直觉得我母亲是个恶婆婆?”

“呃,不算吧?”林诺雅说得很不情愿,口是心非,她还不至于傻到当着他的面数落他母亲的坏话,这都是宝典里面明文禁止的。

“说实话呢,刚开始你进门的时候,因为你的出身,我母亲是看你不顺眼,恨不能乱棍赶出去。虽然我将军府没有那么多烂七八糟的臭规矩,但是你桀骜不驯又狂妄自大,那臭脾气活像茅坑里的石头,的确有些让人头疼。

好在我老娘并不是老糊涂,有些事情谁是谁非,她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从未真正地为难过你。不过她脾气也硬,更要强,跟你杠上了,就不肯让步。后来你主动低了头,讨好她几次,虚荣心满足了,就咋看你都顺眼了。”

林诺雅反复想想,好像除了刚进门的时候,老夫人罚过自己一次,后来还真没有动过真格的,大多是虚张声势,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讥讽几句。

她望着那一堆的账簿唉声叹气:“原来这就是母亲喜欢我的方式啊,不要也罢。”

百里九两三口吃完手里的粥,上前一把拉起她:“这个问题目前不重要,可以日后讨论,还有十万火急的事情需要立即解决。你换身衣服,马上跟我走。”

诺雅心里沮丧,浑身都懒洋洋的,不想动:“我可不可以不去?”

“带你去喝花酒,去不去?”百里九神秘兮兮地道。

诺雅一个打挺,从床上蹦下来,脑子猛然一阵眩晕,眼前金星乱冒,赶紧扶着床柱站稳了:“当然去,为什么不去?你请客!”

百里九瞥她一眼:“看你这点出息,好歹也是天然居的老板娘了,就不能大方一次?”

“什么叫老板娘?天然居是我的,我是老板!”

百里九好笑着点头:“我又没有跟你抢,不过你早晚也是老板他娘嘛!”

她想想也是,也就不再较真贫嘴,听百里九的话,换上一身墨青色男装,两人又故技重施,从角门处偷偷地溜出府,抄小胡同,兜兜转转去了醉梦楼。

林诺雅有点心虚,拽拽百里九的衣袖,驻足不前。

“换一家不行?你这是想请我喝花酒呢,还是想让我当下酒菜?”

百里九反手拽住她,笑得阴险:“请你吃小、鸡炖蘑菇。”

老鸨远远地见了百里九,就迎上来,自然眉开眼笑,各种奉迎。待看到他身后的林诺雅时,忍不住就是一愣,皮笑肉不笑:“原来是这位公子,得罪得罪。”

百里九与她调笑两句,径直拽着诺雅上了二楼,门也不敲,一脚踢开,就跨了进去。

屋子里,那只多嘴八哥正吵闹得热闹:“九爷来了,九爷来了。”

锦娘从帐幔后面绕出来,衣衫半解,睡眼惺忪,显然刚刚起床。见到林诺雅不禁就是一愣,极是复杂地瞄了一眼百里九,惊愕只是一闪而过,瞬间脸上就绽开了花,春波荡漾:“吆,九爷,您真是越来越坏了,明明知道人家这个时候还在困觉,怎么就带着个大男人径自闯进来了?还这样粗鲁,吓得我小心肝都跳出来了。”

诺雅只觉得一阵恶寒,这不男不女的人发起嗲来竟然这样肉麻。

“该看的,不该看的,她都已经看全了,你还装什么正经?”百里九不屑地揶揄,然后径直寻个有靠背的椅子坐下,把腿翘上来。

锦娘一脸娇羞,忙不迭地拢拢自己袒露着香肩的衣襟,嗔怒地瞟了一眼诺雅:“我锦娘子生是九爷的人,死是九爷的鬼,纵然你偷窥了奴家洗浴,奴家也是抵死不从的,你趁早死了这心思。”

百里九一个杯子飞过去,锦娘一个优美的旋身,就接在了手里,翘着兰花指,冲着他眉梢上挑,嫣然一笑。那一瞥,诺雅觉得骨头都酥了,真是羞煞红颜。

“娘娘腔,能不能好好说话?!”百里九的语气里带着威胁。

锦娘神色一肃,一本正经地道:“我对这位公子不感兴趣,此生只爱慕九爷风流,磐石不移,蒲苇如丝,这样说话可以吗?”

百里九指着一旁的椅子示意诺雅坐下来:“你就把她这话当做放屁就可以了。”

锦娘一脸幽怨,泫然欲泣:“九爷这话可就说得有些伤人呢,我们海誓山盟说好不离不弃的,您这是有了三个娇妻就喜新厌旧了不是?”

“你若是再敢胡说八道,信不信我让你当个纯粹的女人?”百里九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诺雅自然知道百里九这话什么意思,火上浇油:“我去找老鸨要一把牛刀。”

锦娘抬手护着身子,莫名其妙地问:“要牛刀做什么?”

诺雅转过身来,冲着锦娘善意一笑:“俗话不是说牛刀割鸡嘛?我等着小、鸡炖蘑菇下酒呢。”

锦娘瞬间石化:“百里九,你确定她是个女人?”

百里九笑得前俯后仰:“反正比你纯,足斤足两。”

诺雅立即一脸清纯无辜地瞄了锦娘一眼:“哪里?不过是比她少了三两而已。”

“百里九,你是故意带她过来羞辱我的不是?”锦娘子咬牙切齿地低吼,声音清越,竟是男儿的宽广与洪亮。

“你早些好好说话,不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百里九笑着揶揄,一副错在你自身的理所当然。

“她全都知道了?”锦娘一指林诺雅:“咱俩的关系你全都告诉她了?”

百里九眼皮也不撩:“请注意措辞,什么叫咱俩的关系?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没有什么关系,”锦娘不满地剜了百里九一眼:“不过是一个被子里头睡觉的关系,左右每次又揉又捏,吃亏的都是我,你拍拍屁股不认账,我也只能敢怒不敢言,谁让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家。”

“娘娘腔,你今天洗澡了没有?”百里九突然提着鼻子四处闻。

锦娘立即敏感地夹了夹胳膊:“还没有呢。”

“怪不得屋子里一股骚味!”他嫌弃道:“你的床我都嫌骚,揉你哪里了?摸你哪里了?”

锦娘一副泫然欲泣,伤心欲绝的样子:“天地良心,全京城的人都可以作证,百里九,你这是要始乱终弃!”

林诺雅终于明白这锦娘是在故意挑唆两人的关系,绕到她的身边,好奇地伸出手指,趁她不备,竟然就一把摸上了她胸前的两堆浑圆,只觉触手绵软细腻,富有弹性,不禁惊叹一声:“竟然是真的!”

话音刚落,就被百里九一把拉了过去,跌坐进怀里,“啪”的一声,手背就被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当着自己相公的面,随便摸别的男人,林诺雅,你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林诺雅一脸无辜:“可我觉得她更像女人多一点。”

锦娘忙不迭地点头:“我也一直认为自己是个名副其实的女人呢,可惜命比纸薄而已。你若是不嫌弃,可怜锦娘则个,大可以将我当做闺中密友,以后有空就常来我这里下棋聊天。即便夜里留宿,秉烛夜谈,锦娘也不收你分文。”

诺雅看着百里九的大黑脸,觉得锦娘这个提议不错,笑眯眯地点头:“好呀好呀,我求之不得。”

百里九“噌”地站起身,拉起她就走,她使劲挣扎两下,挣脱不开,抗议道:“我还没有喝花酒呢。”

“以后不许你再来这个地方,更不许找这个不男不女的娘娘腔!”百里九觉得自己今天带她来这里的决定可能一开始就是错误的,很有可能是弄巧成拙了。

锦娘泪眼盈盈地目送两人出去,倚在门框上,一脸受伤的表情:“我就知道,九爷你从心底还是看不起我的。”

第四十三章 有妖精吃人

诺雅出了醉梦楼,终于忍不住跟百里九大发雷霆:“她天生生成这个样子已经够可怜了,你还往她伤口上撒盐,说出那样过分的话。”

“她可怜?”百里九好像听到了极不可思议的笑话:“咱俩打赌,你现在回去看看,她肯定正扶着门框笑得直不起腰呢!她根本就不是天生的阴阳人,是她自己天天吃药,泡药澡,故意折腾成这样不男不女的德行。她丝毫不觉得是什么难过的事情,反而引以为傲,觉得沾沾自喜。”

诺雅不禁愕然:“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百里九拉着她寻一处僻静所在,方才缓缓开口坦言道:

“其实她的身世也挺可怜的,母亲出身青楼,从未见过面的父亲是一个胡商,自小见多了形形*腌臜的男人,所以在心里一直觉得男人是天下间最肮脏的东西,很厌恶自己是个男儿身,又下不了决心彻底断了尘根。后来认识一位异人,听说能够通过药物改变性别,所以就千方百计地试,把自己折腾成了这幅不男不女的模样。”

“那你跟她.....”诺雅忍不住好奇,踟蹰半晌,终于问出口。

“他现在不男不女,自己都分不清喜欢的是男人还是女人,所以到现在为之,还卖不出去。爷性趣正常得很,面对着他,委实下不去口。”

一阵疑惑从诺雅脑中灵光一闪:“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非要栖身在青楼?”

“锦娘子只是她的一个身份而已,为的就是掩人耳目。其实这是元宝设在京城的一个联络站,负责收集情报。锦娘就像你说的,她懂一点叫做摄魂术的功夫,配合着西域来的*,可以让人在不知不觉间说出深埋心底的秘密,醒来以后完全不留痕迹。”百里九耐心解释道。

说的倒也合情合理,诺雅方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日自己窥破了锦娘的身份,她竟然不由分说对自己生了杀意。原来百里九也只是用锦娘打个掩护而已,所以背了寻花问柳的浪荡名声。这只狐狸果真深藏不露,还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自己。

“你今日带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事情?”她疑惑地问:“不怕我泄露出去吗?”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望着林诺雅,满是沮丧,幽幽地道:“难道闹了半晌,你还不明白我究竟为什么要带你来这里?”

诺雅果真不懂,懵懂摇头:“以后我不会再来找她的麻烦,你尽管放心好了。”

百里九一脸挫败,将她不由分说抵在墙角,探过大半个身子,几乎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了里面:“女人,我只是不想你以后再在床上又哭又闹地说出那样煞风景的话来。毕竟,有些事情经常被打击,时间长了,或许真的会一蹶不振,一败涂地的。”

就说他百里九怎么这样好心,竟然带着自己到醉梦楼里来喝花酒,果然无利不起早,有阴谋!

她嫣然一笑:“除了锦娘还有花娘,媚娘,你百里九招惹的桃花债多了去了,难道你要逐个解释给我听吗?”

“我要怎样做,你才能相信我?”百里九生平第一次因为自己素来引以为傲的风流多情做辩解:“爷对那些女人没兴趣!”

林诺雅拍拍他的肩膀,极其宽宏大量地道:“男人家嘛,有些需求是正常的,我也没有要求你必须为我守身如玉。你若是实在觉得愧对于我,大不了,我也找个男倌儿尝尝味道,咱俩扯平不就得了,用得着那样大费周章吗?”

“你敢?!林诺雅,你给九爷我戴个绿帽子试试?”百里九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威胁道:“对付你这样的女人,看来,我是必须要霸王硬上弓,给你点颜色瞧瞧了!”

吓得诺雅一个哆嗦,白了小脸,惊慌失措地连连摆手:“九爷,咳咳,九爷,其实,我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而且今日委实不是黄道吉日,天雷地火相克,不适合大动干戈,您老息怒。”

百里九笑得淫、荡,瞄了一眼诺雅的前胸:“选个大凶的日子,也不错。”

诺雅望一眼四周,指指百里九身后,愁眉苦脸地央求道:“那你好歹挑一张风水好点的床行不?让我英勇就义的时候也顺风顺水,不要被人看了热闹去。”

百里九心里好笑,前面就是人来人往的大街,原本就是故意逗她而已,闻言靠得更近,恶狠狠地低头咬了她绯红的脸蛋一口:“又想故技重施,骗我回头不是?今天爷非要吃了你!骨头都不剩!”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孩童骤然嚎啕大哭的声音,尖利地撕裂了周围的空气:“娘亲,娘亲,这里有妖精吃人!”

简直吓死宝宝了,诺雅望着一脸石化的百里九顿时笑得前俯后仰。

她还是挺怕百里九所谓的霸王硬上弓的,所以接下来的日子,她要躲着他走,就像老鼠见了猫。

正好刚刚接管了百里府,一切全都陌生,诺雅需要投入极大的精力去熟悉和梳理。还好,将军府人丁简单,不像其他府邸那样关系错综复杂,需要顾虑太多。不过,正是大年将近,府里要提前备置年货,还有按照往年惯例,送往各个府上的年礼,谢礼,一进腊月中旬就有各个府上登门开始人情往来了。这原本都是需要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的,今年已经晚了。

诺雅让管事列了一个礼品清单,需要花费多少银两提前做了预算,交由老夫人过目。她一改往年府里专人采购的规矩,命人通知商铺老板拿着货品样品亲自登门,现场压价,择优成交,送货上门,至少两人以上共同验货,极大地减低了这一环节中贪墨的发生。

不过,水至清则无鱼,诺雅对于一些无关紧要的两头吃行为,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少言语敲打两句罢了。这些人一向贪墨习惯了,猛然连根拔起是不可能的。

这样一来,不仅省了花销,办事效率也提高了很多。

唯一让她头疼的,也只有百里九请进来的那两尊菩萨,一文一武,双贱合璧,合起来寻衅闹事,委实令人气恼。

卧病在床的安若兮被诺雅趁机夺了掌家的权势,尤其是听闻老夫人竟然将印章都全权交托给了林诺雅,心中又气又恼又恨,背后花费了银钱,撺掇几个管事给诺雅添堵,处处生出是非来。

对于这样阴损的招数,诺雅并不怵头,俗话说心不狠,站不稳,对待这样要钱不要命的奴才,压根就不用留情面,学着百里九雷厉风行的练兵方法,找个破绽和令人信服的由头,杀一儆百,直接打上几十棒子,再掏出体己银子,赏给那些规规矩矩的管事。谁还会傻乎乎地迎风作案?

这次令诺雅觉得最难缠的反而是秦宠儿,她明目张胆地找茬,一会儿嫌弃府里供给的份例不合适,鸡蛋里头挑骨头,嫌好道歹,扬言林诺雅徇私有偏向了,一会儿又折腾说府里下人不听管教,背地里议论她什么闲话了,全都是无中生有,无理取闹。反正是不会让诺雅有一时半刻的清净。

她自从容貌被毁以后,就尤其的偏激,对待下人非打即骂,丫头婆子都哭哭啼啼地找管家诉苦,露出身上青紫的一片伤痕给诺雅看,谁都不愿意再回到锦年阁伺候。

管事试探着问:能不能跑一趟尚书府,请秦夫人给拨两个丫头过来?秦宠儿对于自己娘家的丫头应该会有所收敛。

诺雅想起被百里九赶走的小蛮,极坚决地拒绝了。若是尚书府再给调拨两个不省事的主儿进来,那秦宠儿无异于如虎添翼,岂不折腾得更加热闹。如今,她再闹腾,也反不下天来。

秦宠儿如今没有了丝毫的忌惮,也不再在乎老夫人对她的看法,说不得,骂不得,将所有的泼劲儿全都发挥得淋漓尽致,势必要将将军府折腾个鸡犬不宁。

更何况还有一个不甘心的安若兮在一旁煽风点火?自从秦宠儿从尚书府回来以后,与安若兮两人好像不再那样针锋相对,走动得也亲密起来,经常关在屋子里嘁嘁喳喳地低声说话。

桔梗与暮四说是两人要联合起来,狼狈为奸,一起对付自家姨娘,要诺雅一定要小心了。

这也是说不准的事情,诺雅听那日跟随安若兮去尚书府的婆子说,她曾经与秦宠儿两人躲在屋子里,找个由头将她支使了出来,谁知道两人在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挑拨离间,借刀杀人一向都是安若兮的长项,断然不会荒废了。

秦宠儿唯一怕的是百里九,但是林诺雅不愿意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就到他的跟前叨咕,他临近年关,本身事务就忙,再令他烦心,怕是生了厌。

她夜里自己捧着那本三十六计仔细琢磨,看能不能找出一个好的计谋,对付这样蒸不熟煮不烂的滚刀肉。

暮四和云鹤就围在炭炉跟前做活计,一边低声细语地闲话长短。

“晚饭时,去厨房里端菜,遇到她,冷不丁地第一眼,差点就认错人。若非她穿了一件翠绿的褙子,十分地扎眼,是咱姨娘最不喜的风格,我那万福就拜下去了。”暮四小声嘀咕。

第四十四章 无中生有

“可不就是,上次我在花园里见了个背影,还叫喊了好几声,人家头也不回地就过去了,让我纳闷半晌。等到一去前院,见到姨娘,才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云鹤也附和道:“若非她换下了丫头的衣裳,还真没注意到啊。”

诺雅听她们提及自己,忍不住出声问道:“谁啊?”

暮四抬起头来,停了手里针线:“还不是浮世阁里的秋歌,就那个安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丫头。我和云鹤都觉得她的背影跟你很像,几次都差点闹出笑话来。”

诺雅心里一动,忽然就想起秦宠儿说过的话,起了心思:“你们可有谁和她比较熟悉?”

暮四摇摇头:“井水不犯河水,从来没有打过交道。”

诺雅将目光转向云鹤,云鹤不知道诺雅什么意思,小心斟酌道:“以前她倒是向奴婢讨教过梳髻,不过并不相熟。”

诺雅略微沉吟片刻:“只要能说得上话就可以。明日你寻个合适的由头,把她叫到这里来,如此这般就好,但是记得千万要不着痕迹,莫让她起了疑心。”

云鹤连连颔首:“不是什么难事,没问题的。”

第二日,云鹤掐了午饭的点到厨房里端饭,与秋歌走了个对面,热情地招呼,却一个不小心将饭菜就扣到了秋歌身上,洒了她一身的油污。

云鹤拽着秋歌连声道歉,秋歌见是她自然不好埋怨,不过这一身的污渍是洗不下来了,平白浪费了一身的好衣服。她有点心疼,脸上也不由自主带了愠色。

云鹤很内疚,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回了一念堂,从自家的衣箱里翻找出一身九成新的锦缎褙子递给秋歌,说是自己长胖了许多,以前过年节添置的新衣服已经穿不下了,左右也是压箱底,不如就送给她穿。

秋歌见那衣服虽然不是簇新的,但是面料极好,花费银两定然也不少,百般推拒,让云鹤自己放开一条缝,还能凑合着穿。

云鹤佯装生气,说了几句激将的话,那秋歌才不好意思地将衣服接在手里,换在身上,正是合身,就舍不得脱下来。又再三谢了,才扭身回了浮世阁。

诺雅站在窗户里面,看着秋歌离开,疑惑地问暮四:“她背影真的像我吗?”

暮四肯定地点头:“她穿上您的衣服,不仅是背影像,就连走路好像都是刻意模仿的您的架势,简直像极了。”

诺雅沉吟片刻,冷冷一笑,心里有了计较,径直拢上披风,去了门房。

门房里都有府里人进出府的时间记录,诺雅直接翻到老夫人寿辰前一日,果然,上面有秋歌出府的记录,出府原因是给安若兮抓药。门房说,秋歌回府的时候,的确手里是掂了两包药的。

林诺雅知道,此事需要慎重,以免万一出了差错再狠狠地打自己的脸,所以又去了十剂汤那里。

十剂汤说,开给安若兮的药,原本是齐的,府中库房里都有。安若兮说其中一味药她天生不受,需要调换。正巧调换的那味药属于较为生僻的,府里不备,就差使秋歌出去了一趟。

末了,十剂汤盯着诺雅道:“林姨娘的脸色看起来不是太好,最近可要好生休息,不要操劳过度了。”

诺雅不以为然,客气地感谢了,就转身回了一念堂。

难道,此事果真与安若兮逃不脱干系?安若兮在老夫人寿辰前一日突然病倒,原本就很蹊跷,毕竟对于她而言,这是一个绝佳的出风头的机会,她辛苦了许多时日,临到最后紧要关头,若是一般的小病小灾,就算是咬着牙也要顶上,断然不会将这样好的机会留给自己的。

若是果真是她做的手脚,倒的确是她一贯的风格,不过仅仅凭借自己的猜测,又没有真凭实据,想要揭发绝非易事。

不过,细想下来,秦宠儿如今可以说是草木皆兵,感觉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有害她的心思,就算没有真凭实据,只要能拿出可以令她信服的理由,也就成功了一半。

反正诺雅调查此事,主要也就是为了转移秦宠儿的仇恨,坏了两人的双贱合璧,让她与安若兮斗个你死我活,自己清闲几日,就万事大吉。

至于最后鹿死谁手,其中谁是谁非,她也就顾不得那样多,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你安若兮不是一向擅于挑拨离间吗?我林诺雅一样也能玩得得心应手。

而且,我还会玩“无中生有”。

诺雅唤过冰魄,如此这般地交代一声,冰魄迟疑着去了,到晚间方才回来,没想到竟然还有其他的意外收获,令诺雅惊喜万分。

第二日,老将军从朝堂之上回来,领了许多皇上特赐的奖赏,阖府从上到下全都与有荣焉。诺雅提议,说是安若兮身子也已经大好,不若一起吃一顿团圆饭,也算是给老将军庆功洗尘。

老夫人欣然同意,也觉得一家人还从未在一起团聚,是应该好生聚在一起,庆祝一番。

诺雅如今杂事较多,所以宴席也只能交代下去,由厨房准备。等到午饭时分,百里九也回了府,方才差使下人请了秦宠儿与安若兮过来。

秦宠儿见了林诺雅依旧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着老将军与老夫人的面,冲着她就是一顿冷嘲热讽,林诺雅皆笑着不还嘴。百里九也觉得秦宠儿过分,为了不扫大家的兴,将她叫至一旁,低声哄劝了几句,方才暂时安生下来。

还未开席,有府里下人进来禀报,说是济仁堂的伙计求见。

诺雅有些奇怪:“他有没有说是有什么事情,无关紧要的打发了就是。”

下人回禀道:“伙计说是药房里新进了几盒百年老参,成色都不错,想请您过过眼。”

诺雅沉吟片刻,对老夫人道:“正巧节礼还没有置办齐全,想不出什么拿得出手的。若是果真成色好的话,就让他们送些过来,给几位候爷还有尚书大人,侍郎大人府送去,您意下如何?”

老夫人正在跟安若兮说话,随口道:“你自己看着办就是,不用问我。”

诺雅就站起身子,去衣架上面拿披风,被百里九一把拽住:“外面这样冷,你出来进去的难免着凉。干脆就让那伙计进来吧,我也正好看看。”

诺雅也就不再坚持,命人将那伙计传唤进来。伙计提前得了管事叮嘱,进来不敢四处张望,恭敬地将手里的一个参盒递给诺雅过目。

那参果真不错,全须全尾的,成色也好。诺雅拿给老夫人看了,最后轮到安若兮手里,她也交口称赞,命身后的秋歌交还给诺雅,大家就合计着定了数目下来。

伙计一抬头的功夫,正好看到秋歌,就多嘴说了一句:“这不是那日到我们济仁堂抓药的姑娘吗?那日碰巧天蛇毒缺货,您若是还需要的话,我一并给您送过来。”

大家都未在意,秦宠儿耳朵却是尖的,对“天蛇毒”几个字特别敏感,“噌”的一声站起身子,冲到跟前,一把揪起伙计的衣领,急切地追问:“你说什么?谁去你那买天蛇毒了?”

伙计莫名其妙,一指秋歌:“就这位姑娘啊。”

“什么时候?”

“大概是三四天以前吧,喔,对了,就贵府老夫人寿辰前一日。”

“胡说八道!”秋歌终于反应过来,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我是去你济仁堂抓过药不假,可是我什么时候寻过天蛇毒?”

伙计被两人的反应吓了一跳,缩回脖子,小声嘀咕道:“我就随口一问,不要就算了。”

秦宠儿一把将秋歌拨拉至一旁,盯着伙计,一脸紧张地问:“你给我把话一点一点说清楚,一字不落!”

一旁的安若兮再也坐不住,走到近前,也冲着那伙计一本正经地道:“你睁眼看清楚了,可不要胡说八道,冤枉无辜。”

伙计不明所以,大概是不想招惹祸端,磕磕巴巴道:“我,我大概是认错人了。”

秦宠儿压根就不理安若兮,揪着小伙计的衣领几乎将他掂起来:“敢说半句假话,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伙计被吓得抖若筛糠,连声告饶:“就那日,这位姑娘到我们济仁堂抓了两服药,一味说是自己的方子,府里药材不齐,过来补上的,另一味是金疮药,直接外敷。然后小的将药给了她之后,她就悄声问我,有没有天蛇毒?正巧那日府里缺货,姑娘就拿着另外两包药走了。”

“我没有找什么天蛇毒,他在诬赖我!”秋歌焦急地驳斥道。

秦宠儿放过伙计,那伙计立即忙不迭地溜走了。她转过身冷冷地看着秋歌:“他认识你?”

秋歌摇摇头。

“既然不认识,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诬赖你?你又找天蛇毒做什么?”

秋歌急得红了脸:“我的确是抓了两味药不假,但是天蛇毒乃是害人剧毒,又不能入药,我怎么会傻到去药房里买?”

秦宠儿冷冷一笑:“呵呵,果然是真人不露相,一个小小的陪嫁丫头,懂的还真不少?竟然还知道天蛇毒可以害人,你是不是也知道,那天蛇毒一接触人的皮肤,尤其是伤口,可以引起皮肤溃烂,脓肿?”

第四十五章 抓了个偷鸡贼

秋歌知道自己说漏了嘴,慌里慌张地看了安若兮一眼,连连摇头:“我也只是道听途说。”

“宠儿,”安若兮见势不妙,慌忙上前劝解,拉着秦宠儿的胳膊,叫得亲昵:“秋歌去抓药是我让她去的,那日我身体不适,正巧府里缺少一味药材,她怎么可能买那害人的东西,那伙计就是记错人了吧?”

秦宠儿正在气头之上,手下无轻重,一把将安若兮推开。安若兮踉跄两步,站立不稳,就跌坐在了地上,“哎呀”一声惊吓,手不由自主地去扶脚踝,立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犹如烫了手,赶紧松开。

“安夫人脚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一旁紧盯着局势变换的林诺雅立即关心地问道。

安若兮惊慌摇头:“没有,没有,只是刚才不小心崴了一下。”

林诺雅此时倒是颇有掌家风范,竟然前嫌尽释,一步踏前,关切地握住了她的脚踝:“让我看看,要不要紧?”

安若兮痛得抽搐一下,想抽回脚,却被林诺雅眼疾手快,一把撩开了裤腿,上面一层一层包裹着棉布,已经渗出丝丝殷红的鲜血来。

“呀!你怎么伤得这样严重?安夫人竟然也不吭一声!”说完,诺雅不由分说地吩咐身后的暮四:“赶紧去请老汤头过来!”

暮四看戏正看得津津有味,立即痛快地应了一声,扭身就跑,唯恐遗漏了什么精彩的戏份,安若兮已经是拦阻不及。

“安若兮,你还没有给我一个交代!”秦宠儿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她:“你那日跑到我府上,花言巧语地说得那样好听。我就说怎么这样好心,竟然告诉我她林诺雅手中有可以治愈我脸上伤疤的灵药,原来你竟然是包藏了这样的祸心!我呸!还口口声声让我跟你一同联手对付她林诺雅,一直把我当枪使,你自己却跟她姐妹情长,在跟前大献殷勤,你以为我真是傻子吗?”

一席话,把安若兮的阴暗全都抖落出来,把安若兮给急得,头上“噌噌”冒汗不止:“宠儿,你真的误会我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是呀,”诺雅站起身来,走到秋歌近前,并排站到一起:“就算是秋歌买到了天蛇毒,那给你送药的也不是她啊?虽然我们两人身段样貌有几分相似,但是也不能完全混淆,以至于你都认不出来。”

诺雅不提醒还好,一经提醒,秦宠儿的眼光从她身上跳跃到秋歌身上,又狐疑地重新跳跃过来,眼中的火苗越燃越旺,最后汇聚成一抹狠厉,指着秋歌:“果然就是你!”

秋歌早就已经变了脸色,苍白如纸,惊慌失措地道:“不是我,我从来没有去过尚书府。”

秦宠儿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啪”的一个耳光就扇了上去:“我什么时候说过,你去过尚书府了,这是不打自招!怪不得,你敢将药直接抹在脸上,不怕腐蚀,肯定是戴了人皮面具装扮的,你安家人都好大的本事!”

秦宠儿不是自小安守于闺中,不识人间烟火的金丝雀,她自小跟兄长们一起练拳饮酒厮混,颇多见识,对于江湖上的一些隐秘伎俩还是有所耳闻。

秋歌见已经隐瞒不住,自己适才又被药店伙计一口咬死,无可辩驳,只能一边摇头一边告饶:“秦夫人饶命,真的不是奴婢,奴婢是冤枉的。”

秦宠儿窝了这许多时日的火气,此时哪里还有理智,上前朝着她心口就是结实一脚。秋歌直接被踹得飞了出去,磕在桌子角上,顿时头破血流。

老将军与老夫人冷眼看这一场闹剧,心知肚明安若兮这是自作自受,一直袖手旁观,眼见见了血,方才轻咳一声劝道:“秦宠儿,休得鲁莽!”

秦宠儿气咻咻地扭过头:“我就眼瞅着这丫头好生眼熟,以前竟然都没有发现,她身形和林诺雅如此相似,不是她假扮了害我,还能有谁?还有,这奴才犯事,主子定然也逃不脱干系!”

老将军清了清喉咙:“如今还未查问清楚,就凭借那药店伙计一句话,不足为信。若是查证果真是安夫人所为,我们自然严惩不贷,给你一个交代。”

秦宠儿不服气:“这都明摆的事情,还用查证吗?拉下去打上几十个板子,我就不信她不招!一个丫头而已,给脸面太多了!”

正争执不休的时候,老汤头被暮四拉着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环视一周,对安若兮道:“安夫人伤到了哪里,容老夫看看。”

安若兮佯作羞涩地推拒:“一点皮外伤而已,不值得小题大做,已经是好了的。”

秦宠儿冷哼一声道:“哼,还不知道有什么怕见人的地方!好生生地待在府里,脚怎么会受伤的?还瞒着大家,不敢从府里拿药,专门寻了借口跑到外面药店里去!”

秦宠儿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令大家全都起了疑心,狐疑地上下打量她。

老夫人面沉似水,不悦地对安若兮道:“既然如此,你就让老汤头给检查一下吧!”

老夫人发下话来,安若兮怎么还能再拒绝?她被人搀扶着在椅子上坐下来,将受伤的腿翘起在锦墩上。一旁的秦宠儿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向着身边的丫头低语几声,那丫头趁人不注意静悄地撩帘去了。

老汤头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露出几乎愈合的伤口来。那伤口沿着脚踝一圈,整齐排列。溢血的地方在脚踝侧面,应是最深,所以愈合的不是太好。

别人不知道,老汤头一眼就心知肚明,这安若兮的伤究竟是怎样来的。

林诺雅大惊小怪道:“怎么看起来好像是捕兽夹夹到的一般?老汤头,是不是你院子里的夹子乱放了?前几日就听说你院子里招了黄鼠狼,你四处下了锯齿夹子。”

“我就在墙根下面下了一个而已,见有血迹,还以为打了黄皮子,被它挣脱了跑了。”老汤头说了一半,就赶紧闭了嘴。

但是这话大家已经都瞬间回过味儿来,那夹子是深更半夜打发的,安若兮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人家老汤头的院子里溜墙根做什么?

秦宠儿说话向来夹枪带棒,毫不留情地讥讽道:“怪不得听说你操劳府里的事情累病了,一直卧床不起。原来不过是装的,其实是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人家老汤头院子里偷鸡,被夹住了。”

安若兮羞臊得一张脸比那红布还要红,再辩解什么也是徒劳。

老汤头前几日院子里的药被人翻腾得乱七八糟,大家都有听闻,顿时隐约全都猜出几分情由,那安若兮怕是跑到老汤头那里偷药去了,至于是天蛇毒还是诺雅的灵药,那就不得而知。谁料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无奈之下,只能佯装病倒。怪不得老夫人大寿那日,挣扎着起来拜寿,还让秋歌夏舞两个丫头搀扶着,弱不禁风,演的一出好戏!

功德圆满,林诺雅到了这个时候,就缩到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再搀和,你们愿意如何斗下去,怎样处置,全都随意好了。

秦宠儿此时哪里还会轻易饶过安若兮?女儿家大多将自己的容貌看做生命一般,因为诺雅的两句话,她将脸上烫起几个水泡,都恨不能将林诺雅剥了脸皮打杀了。如今众目睽睽,安若兮也辩无可辩,她可以说是占尽了理由,此时不发威,更待何时?

秦宠儿上前一步,将正在给安若兮上药的老汤头就拽至一旁,居高临下,凶狠地瞪着安若兮,咬牙切齿问:“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安若兮泪眼汪汪地看着秦宠儿,一脸委屈:“宠儿你千万不要误会,一切全都是个巧合罢了。我见林姨娘她不愿意拿出药膏给你,心生不忍,觉得你我姐妹一场,自己总应该尽点心力,所以就趁着老汤头出去,想到他院子里翻找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那药膏,拿来送你。我是真的没有想过害你!”

秦宠儿冷冷一笑:“你的话鬼才会相信!”

说完就是狠狠地一巴掌朝着安若兮呼了过去。安若兮原本在椅子上端坐着,竟然一个闪身就轻巧地避了过去。

“哼!竟然是深藏不露,没想到平时装得柔柔弱弱的安夫人竟然也是有功夫的。”

秦宠儿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掌呆愣片刻,才醒悟过来,一语道出安若兮的天机。

屋子里众人皆有些瞠目,始料未及。百里九自顾低着头把弄拇指上的一枚赤红玛瑙扳指,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门外一片纷乱的嘈杂声,三五个丫头婆子撕扯着从外面涌进来,正是秦宠儿的几个娘家丫头和安若兮院子里的夏舞。几人全都鬓歪钗斜,头发凌乱,似是动了手。

“夫人,锦年阁的下人好生无礼,竟然趁您不在,闯进秋歌的屋子里一顿翻腾,还不听劝阻!”

夏舞留在锦年阁看家,并不曾听闻这里所发生的变故,一进门就抢先委屈地向着众人告状,紧攥着先前出去的那个丫头的衣领不放,脖颈上留了一道抓痕。

第四十六章 给我狠狠地掐

“简直放肆!”百里九不悦地沉声呵斥道:“这里也是你们撒泼的地方?”

秦宠儿胸脯一抬,理直气壮地冲着百里九道:“是我让她们去的,你有脾气尽管向着我发吧。”

那小丫头见了秦宠儿,奋力挣脱开夏舞的手,仓促地福了福身,兴奋地禀报道:“启禀夫人,我们适才闯进秋歌的屋子里搜查过了,从里面翻出了这个,婢子看着好生眼熟。”

说完,将手里的东西拿给秦宠儿,秦宠儿接过来,原来是两样精致的赤金钗环。那钗环秦宠儿却是记得的,那日去尚书府送药的林诺雅头上就是簪了这样的簪子和珠花。怀疑是秋歌将所有东西毁尸灭迹,唯独这钗环昂贵,没舍得丢弃,私自将它藏了下来。

秦宠儿将它狠狠地丢到秋歌的脸上:“这次我看你还有什么话说!”

秋歌眼见脏物被秦宠儿已经翻腾出来,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哑口无言。她原本身段好,就是喜欢个妆扮,着迷于这些首饰金银。又见诺雅一举一动,风华气度都是一等一的拔尖儿,平日里喜欢模仿她的举止言谈,久而久之也成了习惯。

事成以后,安若兮多次警告过她,改了举止,千万不可以人前露出马脚,引起他人怀疑。她却觉得不甘,背着安若兮的时候,时常寻个借口,换下丫头的宽身褙子,人前袅袅娜娜地走,继续模仿着诺雅的气度。这些簪子却只能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地戴,揽镜自照,洋洋自得。

如今事情败露,也是因为自己而起,责罚肯定是逃不掉,想到这里,浑身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脸色瞬间就苍白如纸。

她一咬牙狠狠地道:“你这样挖空心思地栽赃给我们主仆,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唯有以死明志,以证小姐清白。”

言罢心一横,眼一闭,捡起地上的簪子,向着喉尖处刺了下去!

旁边的人没想到秋歌竟然性子这样烈,赶紧去拦,已是来不及。那簪子正中咽喉,顿时血流如注。秋歌喉尖“咯咯”响了两声,抽搐几下,就倒在血泊里,怒睁着双目,瞪着秦宠儿,断断续续吐出两个字:“冤枉!”

原本安若兮理亏,无话可讲,如今秋歌一死,立即给她加了一块筹码。她扑上去,抱着秋歌的尸体,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起秦宠儿的罪行。

“你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这样的罪过扣在我们头上,如今你可如意了?”

秦宠儿可不是什么心软的菩萨,一个侍婢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只蝼蚁。更何况自己如今师出有名,所以并无一点忏悔,冷冷地道:“她不过只是畏罪自杀,你不要说得那样清高!将所有罪过全都推到我的身上,减轻你自己良心上的不安。此事皆是因你而起,她也为你而死,与我有何干系?而且,今天的仇,我们没完没了,不仅你,就连你的侍郎府,也要给我秦家一个交代,不信咱就等着瞧!”

安若兮纵然哭得再可怜,自己理亏也是事实,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苦思没有对策,索性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秦宠儿岂肯轻易善罢甘休,吩咐一旁的老汤头:“给我掐人中,狠狠地掐,看她还装不装?”

老汤头一时有些为难,只装作没有听到秦宠儿的吩咐,低头整理药箱。

老夫人见乱成一团,又出了人命,再也不能袖手旁观,赶紧呵斥道:“宠儿,够了!”

安若兮身边的刘婆子见势不好,赶紧上前,拦住了秦宠儿:“我家丫头已经死在你手里,夫人伤心欲绝晕过去,你还要赶尽杀绝不是?说一千,道一万,你也只是空口无凭,没有确凿的罪证,就这样不依不饶。我家老爷是官职比秦尚书低一级。但是,为了我家小姐,也断然不会做出让步,让你这样欺辱!”

百里九原本也是垂着眼皮,作壁上观,如今见确实不好收场,方才轻咳一声哄道:“宠儿,有什么事情等安若兮醒过来,我们问清楚,再做打算,不可恣意妄为。”

秦宠儿如今气焰逐渐下去,虽然心有不甘,但是毕竟出了人命,又是牵扯到侍郎府的,跟无依无靠的林诺雅不一样,多少有点心虚,气哼哼地道:“跑得了初一,跑不了十五,我就不信她秦宠儿就一直这样晕下去!”

言罢,唤着自己跟前的丫头,拂袖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

老夫人命人将秋歌抬出去装殓了,等安若兮醒来再安葬,然后让人将装晕的安若兮抬回浮世阁,老汤头跟过去开了汤药,安顿下来。

一场团圆饭最终也没有吃成,不欢而散。

老夫人与老将军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临走时别有深意地看了诺雅一眼,也只是叮嘱道:“纸包不住火,还是差个人去一趟侍郎府,将前因后果跟安侍郎说个清楚,提前打个招呼吧。秦尚书那里,想来秦宠儿自己会让人带过口信。”

诺雅应下,命人将菜送去海棠湾,然后安排了稳当的伙计去侍郎府报信,将今日所发生的所有事情情由全都据实相告。

一切处理完毕了,看着地上刚刚清理干净的血渍,心里多少有些不忍。

“那秋歌果真去济仁堂买过天蛇毒?”百里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身后,屏退了所有下人,冷不丁地问。

诺雅知道一切瞒不过狐狸一样狡猾的他,讪讪摇头道:“没有,秋歌只买了刀疮药和老汤头方子上的那一味。是我交代冰魄叮嘱那伙计这样说的。”

“你早就知道安若兮受伤的事情?”

“不知道,是冰魄打听来消息以后,我觉得秋歌避了府里人买刀疮药有些奇怪。又想起安若兮走路那样别扭,心里有些怀疑,并不知道闯进老汤头院子里的人就是她。原本我也只是被两人折腾得焦头烂额,想让秦宠儿与安若兮生了罅隙,少找一些麻烦而已,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到这一步,竟然还出了人命。”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诺雅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毕竟那秋歌虽然做了手脚害她,但也是听命安若兮而已,罪不至死。

“那秋歌并不是普通的丫头,早晚也不得善终,没有什么好内疚的,再说也是她咎由自取而已。”百里九安慰道。

“不是普通的丫头?难不成还有什么隐秘的身份?”诺雅有些意外。

百里九点点头:“普通的丫头哪里会有那样的狠厉和勇气,对自己下这样毒的黑手,一簪致命。她不过是因为事情败露,害怕自己主子责罚,索性一死,还能为安若兮扳回一局。”

“你的意思是说,那安若兮也不简单了?”林诺雅举一反三,吃惊地追问:“没有想到她竟然也是深藏不露。”

百里九一把将她揽进怀里,避重就轻道:“你们三个哪一个是简单的?最不简单的还是你,可谓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看着好戏就将气出了。”

诺雅尴尬地笑笑:“九爷该不会认为诺雅是城府极深的阴险女人吧?”

百里九轻佻地一挑她的下巴:“爷喜欢的就是你这股阴险味道,跟爷天生一对。”

“秦宠儿对我成见颇大,我就算是将证据摆在她的面前,她也未必相信我的话,反而会认为我是在推卸责任。再说,我也只是凭空猜测,到哪里去找证据?只能耍个小聪明,只想着无论是与不是,让她们二人不要合起来给我找茬使绊儿就可以了,没想到歪打正着。”诺雅解释道。

“这样也好,我耳根子也可以清净几天。不过,侍郎府与尚书府这次可是就要反目成仇了。虽然与我将军府干系不大,你也狡猾地置身事外,但是只怕也要我老娘出面调停一二。这几日,你最好把她哄好了,否则有你的好果子吃。”

诺雅闻言有些愁眉苦脸:“我最不会的就是讨人欢心了,总不能一天三顿地给母亲做饭吧,我都快黔驴技穷了。”

百里九低头看她,眸中含着促狭的笑意:“其实,我倒是有一个一劳永逸的好办法,肯定能哄得她眉开眼笑,将你当成菩萨供起来作威作福,言听计从。”

诺雅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法子?”

百里九指指自己的嘴唇,无耻道:“老规矩,你懂的。”

诺雅左右看看,确定周围没人,方才攀着他的肩,踮起脚尖,将嘴唇凑过去,蜻蜓点水。

百里九笑得好像偷腥得逞的猫,一脸回味悠长。

“快说啊!”诺雅焦急地催促。

“其实也不难,你只要怀了老娘的孙子,拿来做人质要挟她,她什么不得乖乖听你的,整个将军府都是你说了算。”

“咚!”

“啊!疼!林诺雅,你究竟是不是女人?!”百里九捂着心口,一声惨叫。

“不确定我是不是女人,你还让老娘我给你生儿子?”

诺雅揉揉前额,这男人的胸膛难不成是铁打的?都有些头晕目眩了。

“我一向敬重夫人那是半条汉子,你自称老娘倒是显得你多少有点女人味儿了。”百里九呲着牙笑:“不过女人生孩子那叫顺产,夫人你生孩子那得叫难(男)产!”

第四十七章 好戏鸣锣开场

当天晚上,在尚书府与侍郎府还未采取任何行动的时候,秦宠儿与安若兮之间的好戏就已经鸣锣开场。

秦宠儿犹如被打了鸡血,兴奋地擂鸣战鼓,冲着安若兮正式宣战。她对于挑衅和谩骂的花样是层出不穷的,各种污言秽语,就连在琳琅阁那样的腌臜之地耳濡目染许多年的桔梗都掩面狼狈而逃,羞臊得满脸通红。

浮世阁大门紧闭,秦宠儿端坐在锦年阁门口,不依不饶地翘着脚骂,俨然就是一位攻城骂阵的女将领,极周到地问候了安若兮往上数三辈儿的祖宗和家人。

安若兮自小到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她关闭大门和门窗,扑在床上用锦被蒙了头,堵着耳朵大哭一场,又砸碎了屋子里的许多古玩玉器,依旧无计可施,敢怒不敢言。

她这是咎由自取,没有人同情,当天发生的变故,像野火一样迅速地在将军府里熊熊燎原了,人们对于此事众口一词,全都将矛头指向了她。她们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指责,但是可以幸灾乐祸地看热闹,甚至落井下石地揭出最近她暗中算计林诺雅的诸多罪行。

安若兮被骂得焦头烂额,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着老夫人诉说心酸委屈。老夫人闭着眼睛漫不经心地听,然后将她训斥一番以后,也觉得秦宠儿每日谩骂,失了体统,就好言好语地劝和了两句。

秦宠儿果真偃旗息鼓,收了门口的板凳和茶碗,不再像个泼妇一样地污言秽语,却学着安若兮,让自己一个丫头扮了秋歌的样子,天黑时披头散发,满脸血迹地在浮世阁门口来回晃荡,嘴里呜咽着喊冤叫疼,吓得安若兮心肝直颤。

安若兮受不得这样的惊吓和气闷,果真精神不济,病倒了,老汤头一趟趟地往浮世阁跑断了腿儿。

秦宠儿见好就收,说安若兮明摆着是被冤魂上身,失了阳气,又发扬友爱慈悲精神,招了一群和尚在锦年阁里诵经做法事,要为枉死的秋歌超度,将木鱼与钹敲得绵延不绝。她累了歇息的时候就消停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哪怕夜半,只要她有了精神,就立即把瞌睡的和尚们吆喝起来大声地诵经。

浮世阁与锦年阁紧邻,离海棠湾和诺雅的一念堂却有些距离,所以老夫人和林诺雅皆各自落个清净,并不阻拦。

安若兮精神愈加衰弱,叫苦不迭,不得不向着娘家求救,叫嚷着让兄长们来接回去住几日养病。

秦尚书一直以来都在为自己女儿所受的委屈向将军府讨要说法,但是因为此事先前关系到诺雅的时候有争议,尚书府没有确凿的证据,所以不敢登门兴师问罪。

安若兮可就不一样了,秋歌那些钗环被秦宠儿的人当场翻找出来以后,几乎就是铁板钉钉的罪名。虽然最终秋歌以死明志,但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此事与安若兮是逃不了干系的。

所以第二天,秦尚书听闻此事以后,就带着自己家的公子气势汹汹地找上门去。

侍郎府提前得了将军府送过来的消息,正在苦思对策,尚书府的到访令他们措手不及。

当然,侍郎府绝对不会愚蠢到将过错包揽下来,只推脱说是秋歌死无对证,而且与自家女儿毫无干系,并不知情。

官大一级压死人,尤其还是同在兵部任职,侍郎府虽然坚决地否认了安若兮的过错,但是面对着自己的顶头上司,安侍郎不得不低头,除了必要的赔偿,还承诺一定遍寻名医,医治好秦宠儿脸上的疤痕。

承诺起来容易,但是实际上哪里这样简单?一来二去,安侍郎夫人不得不求到了诺雅这里。

此事摆明了就是安若兮栽赃给诺雅,她自然不能腆着脸皮上门求药,无可奈何只能求见老夫人,好话说尽,求老夫人出面说情,又见了诺雅,备下厚礼,重金相谢,恳切至诚。

老夫人也不愿意家宅不安,横竖此事纵然追根究底,也最多就是休书一封,将安若兮打发回去,彻底撕破脸皮。她亲自到一念堂,劝说诺雅以大局为重,不要过于计较以前的恩怨过往,暂时放安若兮一马,给侍郎府这点薄面。

诺雅早就料到会有今日这样一出,大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优越感。她虽然记恨秦宠儿以前对自己和桔梗所做的事情,但是她更知道将秦宠儿拿捏在手心里,揉圆捏扁,比什么都重要。

她勉为其难地应下来,愈加仔细自己手里的方子,并且在给秦宠儿的药上暗中做了手脚,减小药效,并且问过老汤头,在药里添加了几味香气馥郁的药材,混淆其他成分的气味,以免秦宠儿找人按照药膏研究出具体方子来。

她告知给秦宠儿知道,这药并非灵丹妙药,不是朝夕之间就可以见效的,需要持之以恒,可能是一年,也有可能是两三年。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秦宠儿有了希望,哪里还会计较许多?她欣喜地接过诺雅手里的药,如获至宝。纵然对她仍旧有刻骨仇怨,哪里还敢有一点微词?更不敢再动一点手脚,因为,万一诺雅有一点闪失,自己这张脸断了药,也就没救了。

诺雅趁机问起她那日在将军府门口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眸光游弋,讪讪地笑笑,斩钉截铁地说是自己找个噱头,故意吓唬她而已。

秦宠儿对于诺雅的问题一脸讳莫如深,不敢明言,这是令诺雅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因为秦家与太子如果知道自己是犯官之女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揭发弹劾,将她置于死地,永绝后患才对,为什么会有所忌惮呢?

她又不敢过深地追根究底,唯恐秦宠儿果真是歪打正着,再因为自己的态度生疑。

转眼已经进了腊月中旬,诺雅勉强摈弃了那些纷乱的思绪,开始忙碌着送节礼,收节礼。

送往各个府上的节礼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老夫人也按照礼单过目批准了,只需要派遣得力的管事挨家挨户送过去,递上帖子就可以。

这是一样好差事,因为回来的时候大家都不空手,对方多少都会打赏些银两,所以都争抢着去做。而要想讨得这样的美差,诺雅与总管那里就要讨好到了,所以大家在诺雅跟前做事都格外殷勤起来,争先恐后地表现。

人情往来最是复杂,学问也多。诺雅在府里还要负责收节礼,将各个府上送来的节礼收下,然后分类收纳入库,再斟酌着打赏银两。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就连与百里九斗嘴都没了气力。

还好秦宠儿与安若兮两人暗地里勾心斗角,闹腾得风生水起,暂时没有精力给她闹事找茬儿。

即将进入下旬的时候,出征士兵陆续凯旋,军营整顿完毕,龙颜大悦,下令犒赏三军,庆功宴以后,就可以酌情安排有的士兵回乡探望亲人。

军里的几个将领吵吵着让百里九务必带上诺雅,说上次喝酒两人都半路做了逃兵,不太地道。他们回了军营以后,将百里九那一仗吹嘘得神乎其神,天花乱坠,并且丝毫不留情面地将取胜的功劳分给了诺雅一半。

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见见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林姨娘。

诺雅忙碌了这些时日,百里九也想让她放松一下,所以极痛快地答应下来,处心积虑地将她拐到了军营里。

诺雅今日特意一身紧袖束腰的利落打扮,头发也不挽髻,也不簪钗环珠花,像以往一样简单地梳理起来,好像哪家的富贵公子装扮,露出光洁如月的前额和秀挺的眉毛,看起来英姿飒爽,别有一番气韵。

两人都弃了马车,共乘一骑,还未黄昏的时候就赶至城北大营,随老将军之后班师回朝的大军,就在距此三里地开外的地方安营扎寨。

百里九说,今日军营里不练兵,大家正自发地组织举办骑射比斗大赛,但凡表现优异的士兵将会在晚宴的时候,获得大家的赞誉与尊崇。诺雅对于这样的比赛有些好奇,早就迫不及待。

两人下马的时候,练兵场上正欢声雷动,各种名目的角逐比赛如火如荼,大家群情激昂,比得热火朝天,四处围拢了一堆一堆的人群,呐喊助威或者唏嘘一片。

大家看到百里九,纷纷转过身来抱拳行礼,两人立即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那日一起饮酒的将领上前没大没小地玩笑,热络地称呼诺雅“大嫂”。百里九笑呵呵地向着大家摆手,示意比赛继续,不要中止。

人群里不知道是谁起哄:“九爷来一个!”

立即有越来越多的人附和,振臂呐喊声震天。

百里九受了情绪感染,也上来兴致,左右扫望一眼,依旧拉着林诺雅不放手:“去看看爷百步穿杨的功夫。”

诺雅极其不屑地撇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可不要丢了颜面。”

百里九丝毫不以为意,胜券在握:“若是爷赢了,晚上可有什么奖励?”

“晚上”两个字咬得极重,诺雅嗔怒地捶他一拳:“赏你一坛桃花醉。”

百里九略有恼意:“爷只稀罕桃花运。”

第四十八章 请恕奴家是个粗人

有将领一路飞跑着取来了他平日用的弓箭,百里九接过来,周围士兵立即流水一样让开一条通道,簇拥着他,欢声雷动。

酸秀才满是激动,指使身边的士兵:“傻愣着做什么,把战鼓擂起来,给咱九爷助威!”

士兵兴奋地应着,爬上高台,手执鼓槌,甩开膀子,将战鼓擂得震天响。

许多的比试暂时停下来,大家向着练兵场中央的位置潮水一样聚拢过来,扯着喉咙呐喊。

百里九冲着诺雅微微勾唇一笑,信步上前,已经有士兵牵来了他的“大白兔”。他足尖一点,一跃而上,红衣翩翩犹如惊鸿掠影,轻飘飘地落于马背之上,眉眼飞扬,立即就惹来一片拍手喝彩声。

“骚包!”诺雅一边艳羡着百里九的身手,一边暗自嘀咕。

百里九好像生了顺风耳一样,转过头来,冲着她得意地挑眉,然后一抖马缰,骏马立即沿着环形通道撒蹄狂奔,速度犹如风驰电掣。

他丢开马缰,不急不忙地端弓搭箭,搭上虎筋弦,端直翎尾,拉至满月,股不离鞍,瞬间箭发如闪电,直透第一个靶心。

众人拍手称赞,满含敬佩。

百里九依旧马不停蹄,不过转眼功夫已经掠过诺雅身旁,行出约略已经二三十丈远,猛然一个旋身,看也不看,竟是背后搭弓,一个反弹琵琶的架势,箭矢已经如流星一般 ,疾射而至,竟是将先前的箭羽一分为二,力透靶心。

人群一怔,又是齐声呐喊出一个铿锵的“好”字。

诺雅心里感到有些骄傲,却仍旧嘴硬地唾了一声:“故意摆个花架子出风头,这里又没有醉梦楼的姑娘,骚给谁看?”

白马载着百里九沿环道一路疾驰,他骑在马背之上,猿臂蜂腰,脊梁笔挺,一袭红衣带起猎猎风声,墨发飞扬,英气勃发。临近训练箭靶之时,离鞍而起,鹞子翻身,身后箭羽全部掉落下来,被他一把抄起,然后足尖踏在马背之上,似是漫不经心地搭弓疾射,那一把羽箭尽数凌风射出,分成不同的方向,尽数没入前面的一排箭靶之中,皆都力透靶心,向前数丈远,方才掉落下来。

人群一阵静默,整个训练场上鸦雀无声。

直到诺雅轻轻地嗤了一声:“花样倒是蛮多。”

人群方才醒悟,顿时沸腾起来,激动的叫好声,赞叹声,犹如波涛汹涌,飞瀑迸溅,震得她耳朵里嗡嗡直响。

百里九潇洒地勒缰下马,立即被一众兄弟们围拢了,恨不能将他抬起来,抛至天上去。他精彩的骑射技术立即点燃了众人的激情,大家蜂拥着取过自己的弓箭,临阵磨枪,也有技法娴熟的,想模仿他适才的架势与手法,大多弄巧成拙。

百里九好不容易分开人群,向着林诺雅走过来,得意地向着她挑眉一笑:“没有给你丢面子吧?”

诺雅嘴巴不饶人,点点头:“架势很是骚包,谁知道对阵杀敌的时候,究竟有没有用?若是能迷倒敌军一片也算。”

他凑到诺雅耳根下,轻声问:“你适才说我什么?”

“我说你射箭的时候,花样倒是不少,就是怕是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诺雅瞥他一眼,嘴硬道。

百里九将头凑得离她更近,一脸淫、笑:“我的箭向来所向披靡,百发百中 。而且花样层出不穷,要不晚上咱们大战三百回合试试?”

百里九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戏自己,还这样露骨,还好凑在自己耳边,别人听不到他说了什么。换做以往,林诺雅只怕要将脸勾在脖子上,羞窘成一块红布。但是如今,她经历了百里九污言秽语的风吹雨打,脸皮早就厚成城墙,因此闻言也不过是妩媚一笑。

“九爷那的确是细箭不是枪,而且向来无孔不入。请恕奴家是个粗人,做不来这样的‘细活’。”

无孔不入?细活?

百里九发誓,他长这样大从来就没有受过这样的羞辱。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简直太不要脸,怎么可以这样无耻,将这样大胆狂野的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口?而且,那鄙夷的小眼神哪,打击得百里九体无完肤之外,还像一把钩子,令他竟然,竟然伴着急骤的战鼓声,在三军将士跟前就不服输地雄起了!而且斗志昂扬!

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谁说女人应该是娇羞若花,柔情似水才勾人的?

这女人是不要脸皮,天下无敌!

林诺雅低头看见百里九的窘态,瞬间就笑得肆意,眉眼间皆不怀好意:“原来你往日里就是这样激起士兵斗志的?肯定能勇往直前,一鼓作气,断然不会一败涂地。”

百里九咬着牙根不搭理她的挑逗,努力让自己深呼吸,再深呼吸,还是深呼吸。

有络腮胡子的将领凑到近前,想邀请林诺雅去指点士兵们的功夫,还未开口,看到他们九爷一脸异样,忍不住好奇地问:“九爷怎么了?”

诺雅心里多少有点忐忑,唯恐他被人看出窘样,自己脸上也过不去,慌忙遮掩道:“他这几日上火,有点便秘。”

“怪不得,”那将领恍然大悟一般:“脸都憋红了。”

百里九满腔的激情,深呼吸半晌都不能消退的旖旎心思,伴随着林诺雅那一句“便秘”瞬间烟消云散,软了。

他面对自己出生入死的兄弟简直有口难言,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你嫂子这些时日给进补得太猛,自然火气旺盛。兄弟,听九爷一句话,这以后娶媳妇,记得一定要擦亮眼睛。”

那将领听得莫名其妙,苦着脸道:“九爷,你忘了,属下孩子都三岁了,你还抱过的,可不敢再找, 我可没有您这般好福气,乐享齐人之福。我家那位可是出了名的河东狮,会一刀阉了我的。”

一句话令诺雅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冲着百里九得意地挑挑眉毛,抛下他,径直跟随那将领去其他地方看热闹。

有那日在将军府给老夫人贺寿,亲耳听到呼哲对诺雅夸赞的,凑到近前起哄,让她指点指点兄弟们的対搏功夫。

诺雅一点也不忸怩,更不谦虚,与将领们全都嘻嘻哈哈地玩笑,不拘小节。

有两人正在场地中央比试近身搏斗,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武器一刀一剑。壮悍的那人使刀,因为气力过人,将刀舞得虎虎生风,令瘦子丝毫近身不得,被迫狼狈后退,招架不住,胜负已分。

诺雅喝住两人,上前接过那瘦子手中长剑,道:“两阵对敌,应当是以己之长,克彼之短,对方膂力过人,但是身形明显不够灵活。你此时不应硬拼力敌,而是运用自己身形灵活的优点,有效地躲避并发出主动攻击。而且,战场之上,花拳绣腿最是要不得,既然出手,就应当一击致命,而不是像你适才那样,对方明明有很多破绽,你却一直是不痛不痒地挑衅,错失良机,就是给了敌人杀你的机会,你应当这样......”

说完以手持剑,虚空比划几招,然后一针见血地指出胖子破绽之处,问那瘦子:“可看懂了?”

瘦子悟性倒好,连连颔首,接过诺雅手中长剑,重新与那胖子战做一处,立竿见影,立即反败为胜。

那胖子不依,拦住诺雅:“不行,你既然指点了他,就不能有偏向,也要指点我几招,否则,我岂不是一直被他压制着?”

诺雅坦然一笑:“你有两个最致命的缺点,第一是身形笨拙,下盘不稳,第二,就是力道不能收放自如,所以对方一旦中途变换招式,你不能做出最快的反应。应该加强这两方面的练习。”

胖子感激地点头,仍旧虚心求教:“难道就没有投机取巧,赢了他的方法?”

“自然是有!”诺雅接过胖子手中的刀:“你可听说过程咬金的功夫?”

“程咬金的功夫,三斧子的能耐,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旁边有人插嘴。

诺雅点点头:“战场杀敌,不要太多招式,你气力有,招招蛮力,所以也最耗费气力。千万不要用太多花哨的招式,第一招,最简单,四两拨千斤,避开对方攻击,保存体力;第二步,最完美,毫无破绽,反败为胜,占于上风;第三步,最狠辣,一招致命。就练这三招,刀在意先,就可以了。”

诺雅一边说,一边比划,毫不保留。

周围围拢的人越来越多,最初诺雅讲解的时候,看她软绵绵的,毫无力度可言,不过是敷衍点头,心中不屑,后来见胖子有模有样地学了来,舞得虎虎生风,果真三招就与瘦子立见高低,出现戏剧性转折。都有些咋舌,纷纷效仿。

哪怕是学上一招半式,在沙场之上,那就是保命的办法。

有人试探着问诺雅:“可不可以指点指点我,看看我哪里不足?”

诺雅点头,众人踊跃比试,请求她指点,兴致勃勃。

人围拢得多了,自然后面的人看不到,就有些推推搡搡。酸秀才提议:“干脆就请嫂子到那点兵台上,指点大家,我们也好都见识一二。”

他的提议立即得到大家赞成,将诺雅不由分说拥至点兵台之上。

第四十九章 故人之女

这点兵台正是平常操练指挥兵马所用,较点将台略低,基高丈余,宽广约四五丈。诺雅丝毫也不扭捏,落落大方地指点着士兵们在近身搏斗中存在的不足之处,言谈身教,毫不吝啬,但凡得到指点者,皆受益匪浅,欣喜若狂。

当老将军一行人赶至军营的时候,就见众士兵围拢了点兵台,仰着头一边看得津津有味,一边同身边人比划,浑然忘我。

台上正在比斗的是两位小兵队长,反应敏锐,出手敏捷,看起来似乎无可挑剔。一旁一位劲装女子英姿勃发,正指手画脚地指点讲解着两人功夫中的致命缺陷,全神贯注,语气铿锵,俨然是一位沙场点兵,气吞山河的女英豪。

身边有副将,不识得诺雅,立即上前大声呵斥道:“简直荒唐,怎么让一个女人家上了点兵台!”

那副将嗓门高,一嗓子下去,台上的两人立即停止了拳脚,转身见是老将军,不敢再放肆,赶紧跃下台子。

诺雅不懂轻身功夫,只能沿着一旁阶梯健步而下。

有头领上前,将诺雅指点士兵刀剑功夫一事同老将军如实说了,老将军连连颔首,并不怪责,吩咐众人暂且散了,准备庆功宴。自己径直走到诺雅近前,毫不吝啬地夸赞道:“你的杀敌之法很是独到而又有效!很值得士兵们借鉴学习。”

诺雅得到老将军肯定,有一丝赧然,谦逊道:“我也只是纸上谈兵。”

“哈哈,作为将领的我,对阵之时,何尝不是纸上谈兵。若是我上前杀敌去了,岂不后方群龙无首?”

“我这小打小闹的伎俩怎敢与爹的六韬三略相提并论?诺雅这仅仅只是萤火之光,而爹爹运筹帷幄,指挥的却是千军万马,不可同日而语。”

饶是老将军耿直,诺雅的一番恭维谦让听在他的耳里,也觉得熨帖,朗笑两声道:“你所传授的对敌之法,可以从根本上增强我军的战斗力,到了战场之上,不知道可以挽救多少人的性命,星火燎原,一样可以决定一场战役的胜败。”

“诺雅这样冒失地指手画脚,所授功夫杂乱无章,希望不会给父亲带来什么麻烦。”

“你好像对于武学十分博学广记,懂得很多流派的功夫?”老将军突然出声试探道。

诺雅摇摇头:“我只懂得招式,一知半解,至于是什么门派,什么来头,并不记得。”

老将军捻须和蔼一笑:“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之女。”

“喔?”诺雅对于自己的身世向来敏感,听老将军这样说又有点提心吊胆,迫不及待地问:“是谁?”

老将军喟叹一声,满是遗憾:“这位故人与我乃是至交,当年也是一代武林枭雄,可惜英年早逝。他在世之时,曾经跟我提起他的掌上明珠,说是自小天资聪颖过人,天赋异禀,武林各派的武功绝学但凡看过一次,几乎过目不忘,而且可以举一反三。只可惜她自幼心善,不喜舞刀弄棒的打杀,饶是他费尽心机引导诱哄,也不愿习武,继承他的传世绝学,反倒喜欢钻研厨艺,与府中厨娘学习做得一桌好席面。

好友不肯死心,觉得女儿不学武术实在是可惜,又爱女心切,不想过分勉强,重金搜罗了许多武林各派的武功秘籍讨女儿喜欢,希望她能哪日突然开窍,将自家武学继续发扬光大。

那丫头对于各派武功精髓两三遍就能心领神会,不过九岁之时,与许多驰名武林的高手纸上谈兵,都能稳操胜券。所以,我那老友不止一次跟我感叹,若是她是个男儿身,定然能够笑傲武林,成为一代武学泰斗。”

诺雅听着心里艳羡,只觉得那位父亲能够遵从女儿的意愿,不勉强为之,可见多么英明开通,一时感怀自己身世,伤感落寞道:“只可惜我不是,老汤头说我只是中毒武功不能施展而已。”

老将军惋惜地喟叹一声:“不需伤感,等过了年,让小九帮你打听打听,总是会有名医圣手可以医治好你的病。”

诺雅倒觉得无所谓,展颜一笑:“我只是檐下燕雀,也不是太喜欢舞刀弄棒,如今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父亲不用挂怀。”

笑得洒脱,没有一丝半分的勉强,可见心态的确平和。

有将领过来向老将军请示军务之亊,在几步外站定,诺雅见他公务繁忙,就赶紧告辞不再打扰。

三军将士都在忙碌着生火支灶,诺雅无处可去,就有些好奇,百里九的军帐里面会是什么样子,沿路向几个士兵打听着,很容易就找到了。

百里九正坐在长案后面拆看一些堆积的往来信件,见了诺雅也不避忌,冲着她招招手:“听说你适才很出风头,竟然上了点兵台,众人瞩目。而且士兵们都特别信服你,交口称赞。”

林诺雅环顾四周,空荡荡的,不过一案一榻而已,角落处有新燃起的火盆,与自己想象的颇多出入,而且尤其寒酸,整个帐篷里充斥着一股清冷潮湿的味道。他经常宿在这里,不回将军府,可见多么艰苦。

她挑衅地笑:“怎么,怕我鸠占鹊巢,夺了你少将军的位置?”

百里九一把拽着诺雅在他身边坐下来,神秘兮兮地问:“你知道我最喜欢吃什么饭吗?”

诺雅的心思跟不上跳跃,就是一愣:“我无论做什么饭,你都抢得贼快,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什么不喜欢的。”

百里九习惯性地将她拉进怀里,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只要你做的饭菜我都喜欢,尤其是软饭。我巴不得你像那南宋梁红玉沙场点兵,运筹帷幄,我为你牵马坠鞍,更衣沐浴,铺床暖被。”

诺雅无奈地向上翻了一个白眼:“你这话若是倒过来说,我会将它当做绵绵情话,好生感动一番。”

“喔?”百里九放开诺雅,二话不说,撑起双臂就是一个倒立:“原来夫人有这样嗜好,情话还要倒着说。”

一句调情的话还没有说完,帐帘一掀,适才那个络腮胡子的将领闷头闯了进来,就是一愣。

百里九从来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威严”,所以并不惊慌,淡定地站立起来,拍拍手,不悦地问:“又怎么了?”

“呃,老将军让我过来问问,庆功宴的酒可有准备多的,他要祭奠战死沙场的将领和士兵,然后明日好将功德碑送往枫林寺。”

百里九适才倒立,气血上涌,脸色赤红,不耐地摆摆手:“多得是,让他放心就是。”

那将领转身走到帐口,又实在忍不住转过身来,吭哧吭哧地道:“有句话我不吐不快,九爷,这倒立不仅不能治便秘,方向逆行,恐怕还会适得其反。”

方向逆行?诺雅很不地道地忍不住爆笑出声。

百里九顺手抄了一支笔,向着那将领丢过去 :“你再满嘴喷粪,老子给你砍个枣木楦堵了那*儿。”

将领莫名其妙,只觉得百里九不识好心,逃出帐篷方才扯着嗓门道:“庆功宴马上开始了,老将军请你和嫂子赶紧过去呢。”

诺雅幸灾乐祸,笑得愈加肆意。

百里九极其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满脸哀怨道:“真不应该带你到这里来,我一世英名全都毁于一旦。”

诺雅笑着辩解:“你不是毁于一旦,你是毁于一便而已。”

言罢又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后仰。

百里九无奈地仰天长叹:“便秘倒还好听些,有种滋味比它还难受,不通不畅,憋得浑身都是火。”

又要混不正经了,诺雅赶紧弃械投降:“大不了一会儿喝酒的时候离你远些就是,不再招惹你。”

“你若是敢,信不信我治你一个违抗军令之罪?”

两人说笑半晌,从帐篷出来,外面已经夜幕降临。练兵场上,庆功宴已经开始了,诺雅第一次见这样宏大的场面,简直叹为观止。

营地之上,整整齐齐地生了篝火,士兵们席地而坐,围拢着火堆,火上炖煮着烧肉,沸腾翻滚着,油汪汪,红亮亮,肉香四溢,蒸腾了半个天际。士兵每人面前摆了一个粗瓷大碗,里面斟满了美酒。酒香裹夹着令人垂涎三尺的肉味,不由分说地钻进诺雅的肚子里,勾起食指大动。

所有人到齐,三声鼓响,停了喧嚣,整个练兵场上仅余炭火“噼啪”燃烧炸裂的声响,和锅里的肉汤翻滚的声音。

老将军站在点兵台上,恭敬地捧着明黄圣旨缓缓展开,开始朗声宣读,语气铿锵,声若洪钟,威震四野。不外乎就是皇恩浩荡,体恤将士,歌功褒奖,特赐犒赏三军之类的话,跪在地上的士兵三呼万岁,谢过圣恩,方才重新席地而坐。

老将军恭敬地将圣旨供在点兵台香案之上,端起提前备好的三碗烈酒,祭奠战死将士。其他士兵也照做,将跟前碗里酒尽数淋在自己面前,一派悲壮肃穆。

祭奠完毕,庆功宴方才正式开始,气氛逐渐热络,士兵们一改适才的感伤,吆喝着喝酒吃肉,整个营地顿时喧闹沸腾起来。

第五十章 方老爷的长随

百里九被人拉扯着灌酒,许是平日里没大没小习惯了,所以众人玩笑开得也热闹,荤素不忌。

林诺雅酒也喝了不少,不敢贪杯,寻个借口,就想到百里九的帐篷里暂且休息片刻,等庆功宴罢,再一起回城。离了人声鼎沸的练兵场,四周夜色深沉,她又有了五分醉意,看所有的帐篷都是一模一样,一时竟然分辨不清,究竟是哪一个,迷了路。

正寻摸着,身后有人蹑手蹑脚地跟上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低唤:“小姐?”

诺雅一怔,因为整个军营除了自己,哪里还有第二个女人?她转过身来,见有一士兵队长打扮的人,正尾随在自己身后,隔了数步远,轻声地问:“小姐,真的是你吗?”

诺雅只觉莫名其妙,又看不清那人相貌,疑惑地问:“你是谁?”

那人两步跨过来,冲着诺雅倒头便拜:“小姐不记得奴才了吗?”

她饮了酒,脑子半晌转不过弯来,迷迷糊糊地摇头。

“小姐,奴才是方亮啊!”

“方亮?”诺雅不经意地重复他的名字,心里猛然一凜,酒意顿时醒了两分,他姓方?他跟方家什么关系?

“是呀,小姐,以前我是老爷身边长随,后来得了他的推荐,从军西征去了,我们在府里经常见面的。”

诺雅心里有忌惮,不敢冒失说话,努力稳稳心神道:“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我也不是什么小姐,你大概认错人了吧?”

暗夜里,虽然离得近了,但是依旧看不清那自称“方亮”的人什么相貌,听着似有哽咽:“方家突遭变故,老爷蒙受不白之冤,奴才也没想到小姐你竟然还在人世。今日练兵场一见,若非小姐你展露武学竞技,仍是旧日风采,奴才绝不敢认。”

诺雅将拳头握起又放开,心里纠结半晌,方才沉声问道:“你说的究竟是哪个方家?小姐是谁?老爷又是谁?”

“方诺小姐,奴才知道您如今步步惊心,需要小心谨慎。您尽管放心,奴才对老爷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将您的身世泄露出去半分!”那人信誓旦旦,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言之凿凿,可见决心。

诺雅懂得世态险恶,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的道理,就单凭他这几句话,哪里会信?冷冷地对那方亮道:“对于方家之亊我的确有所耳闻,只是可惜我不是,你认错人了。”

那士兵“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上:“小姐不认奴才,情有可原,我无所谓,只是方家灭门之仇,小姐忘了吗?那太子为了遮掩罪行,草菅人命,整个方家,全都含冤而死,小姐难道就真能忍气吞声,屈辱苟活一辈子?”

“你口口声声承了方家的恩情,自己不是一样苟且偷生?还在这里大义凛然地教训起别人来了。”诺雅言语相激,试探他的虚实。

“我承认,我没有用,拼尽全力,也只能做到一个小队长的位置,离那高高在上的太子尚且遥不可及,没有近身的机会。但是我发誓,但凡有可以为老爷报仇的时机,必然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否则对不起老爷当初赏我的这块方家玉佩!”

“玉佩?”

方亮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佩,递给诺雅:“这是奴才当初出征之前,老爷亲自为我佩戴上的,咱方家的荣誉。”

诺雅颤抖着手接过来,用手摩挲,大小,雕纹,可不就是同自己身上那块刘海戏金蟾的玉佩一模一样!

诺雅暗地咬着一口银牙,指甲几乎都掐进掌心里,对于先前三皇子妃对自己所说过的话顿时深信不疑。她将玉佩递还给方亮,卸下戒心,艰难地道:“你果真愿意助我报仇?”

方亮郑重点头,信誓旦旦道:“但凡有用得到小人的地方,小姐尽管吩咐,我的命就是方家的,赴汤蹈火,我方亮若是皱皱眉头,就不得善终!”

面对着这样忠心耿耿的旧日家奴,诺雅再也无法保持淡定,她在相信自己就是方家千金方诺的那一刻,心里就有些酸酸涩涩和愤怒的仇恨。她勉强压抑下这些复杂的情绪,艰涩地问道:“那,那方家人的遗骸如今埋葬在哪里,你可知道?”

方亮摇摇头,内疚道:“世态凉薄,老爷犯的又是谋逆大罪,谁不怕受牵累,敢为他收殓骨骸?听说是被太子下令,直接丢进了乱葬岗。九爷治下甚严,我至今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和借口回江西祭奠他们,心里有愧。”

“方家真的没有其他人幸免于难吗?”

“满门抄斩,太子的亲信和当地知府亲自监斩,想来应该是斩草除根,不会留下活口。今日见到小姐,奴才都觉得意外,感谢苍天有眼。”

“那如今京城之中,可还有我......父亲的旧部下?能联络起来吗?”

方亮暗自沉吟片刻,方才答道:“有!不过奴才不敢冒险。”

诺雅正想说话,就听到一旁有脚步声和相互打趣的说话声传过来,方亮立即一拱手,急匆匆道:“巡查过来了,属下告退,改日再联络。”

言罢不敢久留,转身就消失在帐篷后面,悄无声息。

三三两两巡逻的士兵从练兵场那里拐过来,见到诺雅,全都笑着热情招呼:“夫人怎么不在前面喝酒?”

诺雅慌忙掩饰道:“酒饮得多了,想休息片刻,不过分辨不清哪一个是你们少将军的帐篷。”

那士兵们都格外热心,向着前面一抬手:“就在前面,我们带您过去。”

诺雅摇摇头:“喔,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几人不再坚持,诺雅按照他们指引找到百里九的帐篷,里面并未点灯烛,火盆里的炭火也即将熄灭,乌漆墨黑一片。她摸索着进去,寻到床榻所在,和衣而卧,闻着榻上百里九留下的气味,心潮翻涌,说不出什么滋味。

假如,自己果真是那方诺的话,如今,就不得不面临着两个十分严峻的问题。第一,自己的身份不能暴露,就算是百里九也不能知道。第二,就是报仇!而且对象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殿下。自己一不懂武功,二无权势,孤掌难鸣,如何与他对抗?无异于蚍蜉撼树!

但是,灭门之仇逃避不得,已是势在必行。因为太子明显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而且早已开始暗中行动,想要斩草除根。

不知道太子为何投鼠忌器,不敢光明正大地揭发自己的身份,公然绳之于法,但是诺雅可以肯定,太子当初暗杀自己,一计不成,势必还会卷土重来,再对自己动手的。

如今,唯一的庇护,也只有将军府,若是没有百里九,自己也就真正成了路边一只蝼蚁,太子都不需要伸出手指,就可以轻易取了自己性命。诺雅又有些犹豫了,自己若是对抗太子,势必拖累将军府!

若是换在月半以前,她可能也不会犹疑一丝半点,但是如今细思起来,无论是百里九,还是老将军,老夫人都对自己不错。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肯定会拖累他们!自己这样做,岂不是恩将仇报?

想得多了,心里乱成一团乱麻,矛盾,纠结,挣扎,愧疚,唯独没有悲痛,没有失去亲人的那种揪心地疼。

她六神无主,在最无助的时候,想得更多的,是百里九对自己的好,一点一滴,一幕一幕,全都涌上来,五味杂陈,心里的愧疚也越来越浓。

门帘一撩,灌进来一阵冷风。

“诺儿?”百里九站在帐篷门口轻声喊。

“嗯,我在。”诺雅应声,有气无力。

百里九方才松下一口气,走进来,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案几上的灯烛。

“怎么灯也不点?”他转头见诺雅躺在榻上:“是不是不舒服?”

诺雅摇头:“我就是想进来逃个懒,那些士兵都不依不饶的,招架不住。”

百里九轻笑一声,走到她近前,身上带着一股酒香:“我们有规矩,纵然是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抬着回营,也不能当逃兵,偷偷躲起来。”

“那你就当我是被人抬回来的吧。”诺雅勉强支起身子,强装笑颜。

百里九无奈地摇头,伸过手来摸她的脸:“老汤头说你这些时日脸色看起来很差,是不是太累了?”

难得百里九这样正经地说话,诺雅抬起脸,他正凝望着自己,眸子深不见底。

她心里一暖,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侧,轻轻地用自己的脸颊摩挲他掌心的厚茧,想起这样安宁的幸福于自己而言,总有一日会变成奢望,就像水泡,在空气里猛然炸裂,消失得无影无踪。心里满是伤感,不觉竟然湿润了眼角。

“我没事,可能只是这几日缺少锻炼而已。”

“嗯,”百里九赞同地点点头:“这几日太冷,我也不想出去。如果你想在屋里锻炼的话,我随时奉陪。早就整装待命,只等将军你一声令下攻城略地,冲锋陷阵了。”

林诺雅一腔柔情烟消云散,一把丢开他的大手,咬牙切齿地指指帐篷门口:“立即、现在、马上、在我的眼前消失!我不想见到你!”

“遵命!”百里九痛快地站起身就走,到烛台跟前,一口吹熄了灯烛。帐篷里立即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现在见不到了吧?”

第五十一章 到嘴边的鸭子飞了

诺雅见他胡搅蛮缠,心里好笑,低啐一声:“掩耳盗铃。”

“盗铃是有响动的,自然不成。爷是想盗色,偷偷摸摸,黑灯瞎火的最好。”

诺雅心里的警铃立即响声大作,还未反应过来,就感到一具沉甸甸的身子向着自己饿虎扑食一般压了下来,将自己紧紧钳制在榻上,动弹不得,带着烈酒香气的唇,如雨点一样细密地落在自己的额头,脸颊,鼻尖,在黑暗里急切地寻找,带着急促的喘息。

果真是酒后乱性,百里九显出平时从未有过的焦灼,一改往日里和风细雨一样的熏陶与撩拨,双手径直狂风骤雨一般席卷而过。

“不要,这里是军营!”诺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能听到练兵场上此起彼伏的喝彩声,哄笑声,沸腾着涌进她的耳朵里。她还能听到不远处有巡逻的士兵整齐的脚步声,好像正在向着自己的帐篷靠近。

“就是这样才算作窃玉偷香,偷吃总是比较刺激,更何况幕天席地,战鼓铮铮,更能令人热血沸腾。”

诺雅一把捉住百里九不断游弋的手:“果真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来。奴家若是誓死不从的话可能会更刺激,要不要我配合着大声叫‘救命’?”

百里九低哑一笑:“迟早会的,不过,你在床上似乎话多了一些,爷不喜欢。”

言罢不由分说地覆上去,堵住了她的唇。

诺雅吱吱呜呜地躲闪,推拒,终于惹恼了百里九,大手一捞,将她不安分的两只手钳制在头顶,唇舌肆虐,专注而投入。

好像烽火台上的烽火被突然点起,宣示着敌军入侵的警报,然后接二连三的烽火熊熊燃烧起来,蔓延起火龙一样的汹涌起伏。

百里九的唇舌就是治病良药,诺雅觉得适才自己撕扯得鲜血淋漓的伤口,就在那一刻奇迹般地愈合,或许是麻醉,浑然忘我,没有了沉甸甸的纷扰烦恼,身子飘飘欲仙。

暗夜里,帐篷外依旧篝火通明,人声鼎沸,帐篷里深吻浅尝,暗室生春。

迷蒙中的诺雅似乎听到战争的号角已经吹响,金鼓齐鸣,半城烟沙,自己站在点兵台上,满腔热血沸腾,激昂澎湃,她迫不及待地想要撕开自己的战袍,然后振臂一呼,嘶吼出充塞在胸腔里的所有激情,尽情释放。

她渴望着台下千军万马齐声响应,如潮水一样奋勇直前,哪怕是战马的铁蹄从自己身上无情地践踏过去,也是痛快地酣畅淋漓。

她的喉间忍不住溢出一声愉悦的轻吟,像是在向着百里九招手,宣战,带着大无畏的奉献精神。

百里九俯视着身下的这个女人,暗夜里,也能感受到她意乱情迷的渴望。这就是自己渴望征服和占有的领地,他长久以来的宏图大志!他犹如亲临千军万马的沙场,仰视着斑驳的城墙,上面引燃了熊熊的烽火,一群士兵簇拥着这个女人站在城墙之上,手持红缨,视死如归地向着他挑衅:“尽管放马过来!”

百里九怒了,他提缰策马,渴望着自己能够站在那城墙之上,威风凛凛地俯视俘虏的快感,渴望自己的战马奔驰肆虐在对方领地的张扬与狂妄。

他疯狂而又狂妄地撕扯那个不可一世的女将领身上的战袍,唇舌引燃的战火一路蔓延向下,攀援上她誓死捍卫的领地,那里战鼓急促地“怦怦”作响,伴随着她兴奋地似乎快要窒息的低声呜咽。

诺雅难耐地弓起身子,浑身的喧嚣就是万千将士的振臂呐喊,唯有战争才能平息她心里的狂躁与澎湃,熄灭熊熊战火,还天下太平。

她视死如归地迎上去,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殊死搏斗。

战争已经一触即发。

帐篷外,有人小心翼翼地轻声喊:“少将军,夫人,你们需要喝茶吗?刚泡好的碧螺春?”

战鼓声戛然而止,鼓衰力竭。

战争的激情犹如潮水一样散去,偃旗息鼓,仅余半城烟沙,一室狼藉。帐篷外依旧群情激昂,酣歌热酒。

百里九顺手抄起榻上的玉枕丢出去,这次带了六七分的内力,直接射穿了帐篷厚重的帘儿。

“滚!你他妈的军营里有茶?!”

百里九是气急了,忍不住爆了粗口。

外面的人狼狈地躲闪,有玉枕掉落在地上碎裂的声音。身后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那人跳着脚骂:“酸秀才,你他奶奶的出的这馊主意!老子不玩了!”

人群害怕百里九迁怒,一起四散而逃,一边起哄:“愿赌服输!你打赌输了自然就要按照提前说好的来。”

“老大丢出来的是玉枕!奶奶的,完了完了,这下惹了大事了!”

不言而喻,众将领自然心知肚明他说的“完了”是什么意思,后知后觉地闭了嘴,溜得比兔子还快。

帐篷门帘坏了,冷风席卷着涌进来,诺雅半裸的身子有些冷。

兵书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百里九觉得,自己两次三番地被打断,没有一蹶不振,果真是个奇迹。战争,从来就不缺乏千锤百炼,但是对于他而言,这样的磨炼简直惨绝人寰,太不人道。

他懊恼地起身,几乎抓狂:“明天我们去一趟枫林寺吧?”

“为什么?”诺雅羞窘之余,有些好笑。

“去找一嗔和尚给挑个黄道吉日,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时辰!”

“你这算不算是丢人丢上天了?还要到佛祖跟前问卜,小心佛祖弹你满头疙瘩。”诺雅起身拢好衣襟,模仿释迦牟尼的手印,屈指欲弹,一本正经地像一嗔那般说教:“阿弥陀佛,明明是九爷你饥不择时,反而埋怨起佛祖来了,罪过罪过。”

百里九咬牙切齿地道:“这帮兔崽子三天不罚,就要反上天,这是故意戏弄起爷来了。你先歇着,我去把他们几个集合起来,拉练出去围绕着营地跑上十圈八圈的,不把他们累散架,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睛。”

诺雅一把拽住他:“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这是要不打自招么?有什么颜面?再说今日犒赏三军,就不要扫兴了。”

百里九气哼哼地坐下:“到嘴边的鸭子又给飞了。”

“煮熟的鸭子才不会飞,到嘴边的鸭子你顶多吃一嘴鸭毛。”林诺雅听他满是欲求不满的愤懑,笑得乐不可支。

百里九恶狠狠地扑过来:“那我就先把你拔毛炖了,免得嘴硬。”

诺雅嬉笑着跳起来,躲开魔掌:“鸭子煮熟了嘴巴也不烂,小心我砸了你的锅!”

后来,两人提前回了将军府,士兵们耳热酒酣,还未尽兴。

百里九余怒难消,说是他的马跑丢了,遍寻不到。他让酸秀才带着几个人出营去找,找不到就不许回来。

将领们谁不知道他的白兔乃是千里良驹,通人性的,怎么会跑丢?这是明白着公报私仇了。

酸秀才苦着一张脸,这样的好差事自然不能忘了众兄弟,正所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极没有节操地将适才几人全都出卖了,在士兵们幸灾乐祸的嘘声里,恋恋不舍地放下酒坛,垂头丧气地出去了。

腊月天,滴水成冰,营地外更是寒风呼啸,犹如刀割。诺雅拢紧身上的狐裘披风,默默地替几人哀悼了半晌。

两人另外骑了马回城,百里九用宽大的披风将诺雅严严实实地裹进怀里,那只白兔从出了军营就一直尾随在两人身后。

再后来,诺雅听说,酸秀才几人在外面冻到庆功宴结束才敢回来,围在快要熄灭的篝火前面,半夜也舍不得回帐篷。

众将领不忿,牙齿终于不再打战的时候,就开始继续指责埋怨他:“奶奶的,简直冻死老子了。以后再有这样摸老虎屁股的馊主意,千万别找我。”

“这样没有气节,若是被俘,第一个出卖弟兄的叛徒肯定就是你!”

酸秀才不敢争辩,嘴里嘟哝着给几人念紧箍咒:“......狐裘不暖锦衾薄。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

将领们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七手八脚地将他丢进将熄的火堆里,方才拍拍屁股回了帐篷。

两人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已经是夜深,在大门处,将马缰交给侍卫,还未踏进门槛,就见安若兮身边的丫头从门房里蹿出来,焦急地对百里九道:“谢天谢地,九爷,您终于回来了,赶紧去看看我家小姐吧,今天晚上一直腹痛难忍。”

百里九一怔,还未来得及问话,门房里又有一个丫头急匆匆地跑出来,慌里慌张地禀报道:“九爷,我家小姐今日腹内也痛如刀绞。”

诺雅借着门洞里灯笼的光定睛一看,正是锦年阁的丫头。感情两人今天一直就在门房这里守株待兔,等百里九回府呢。

“怎么回事?是不是吃坏了肚子?请过大夫了吗?”百里九蹙眉问道,在外人跟前,对待两位夫人向来是深情款款的。

两个小丫头异口同声:“可能就是吃坏了东西,已经请老汤头去看过了,可惜不怎样见效。”

第五十二章 求个黄道吉日

百里九与诺雅对视一眼:“你自己先回一念堂吧,我去看看究竟怎样了?”

诺雅点点头,眼见百里九跟在两个丫头身后去了浮世阁方向,心里隐隐有些担心,怕是果真厨房里做菜不干净,自己作为临时掌家夫人,总要过问一声,转身去了厨房方向。

半路上正好遇到去厨房里提水的一位婆子,正是海棠湾老夫人跟前当差的,自然识得诺雅,笑着给诺雅请安问好。

“林姨娘这是要去哪里,若是小事情就交代给婆子去办。”

诺雅担心老夫人,就出声问道:“今日老夫人可好?晚饭是小厨房单做的吗?”

“谢林姨娘关心,老夫人今日也是吃的大厨房做的饭菜,胃口挺好,已经歇下了。”

诺雅点点头:“那就好,我听说两位夫人今日身体不适,吃坏了肚子,老夫人那里的饮食可要劳烦你多操心了,夜里让值夜的丫头警醒一些。”

婆子不屑地撇撇嘴:“林姨娘这是要去厨房了?”

诺雅点点头:“我去问问怎样回事?究竟是谁的责任。”

“您就安心回院子休息就是,这样冷的天,又不是三伏天气,饭菜能有什么问题?两位夫人这是作幺蛾子呢。”婆子凑在跟前小声道。

诺雅一怔,不解其意。

“今个九爷带着你去大营的事情,不知道是谁乱嚼舌根,传到两人耳朵里,这是心里有气,故意找点事端出来呢,您就不用搭理。”然后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安夫人原本是想找个借口将九爷拉到自家浮世阁过夜的,谁料秦夫人有样学样,也派了个小丫头过去跟着学,两人又杠上了。老夫人一早就找了下人问清楚,所以也不掺和她们,自顾歇下了。”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诺雅有些头疼,安若兮原本颇有心机的一个人,这是被秦宠儿折腾得脑子离家出走了吗?怎么也玩起这样低劣的手段?她谢过婆子好意,毫不吝啬地摸出赏钱打赏了,径直回了一念堂歇下。

第二天晨起的时候,诺雅方才听说,昨天夜里百里九“爱妻心切”,心急如焚地命侍卫寻了城里五六个大夫过来,给两位腹痛难忍的夫人看诊,得出了好几种截然不同的诊断结果,各自开了五六服药,每样都煎了满满一大碗,然后强哄着两位“讳疾忌医”的夫人喝下去。

后来,这多药混在一起,两人果真肚子痛起来,如翻江倒海一般,频繁地跑净房,恭桶一个个地换,把百里九急得好像热锅蚂蚁一般,跺脚叫骂着庸医害人,坚持继续寻有名望的大夫来看。

先是安若兮,后是秦宠儿,终于熬不住,告诉百里九自己泄了火下来,已经无恙了。

看着几乎脱水的两个美人,把百里九心疼得不要不要的,好言劝慰半晌,方才极不放心地回了书房和衣而眠。而秦、安二人可就没有这样幸运,听说折腾了大半夜,天亮时方才朦胧睡去。

府里下人不明内情的,都感慨两人身子娇贵,一样的饭菜,她们吃了就闹腾得鸡犬不宁,残羹剩饭下人分来吃了倒是安然无恙。

诺雅窃笑百里九这样阴损,心里解气,一口气多吃了三个水晶虾仁包。还未放下粥碗,老夫人就让人带过话来,今天要一起到枫林寺上香磕头布施。

这是百里家每年年底必不可少的规矩,平时多做功德,年尾更是大手笔。一是为了给家中上战场的男丁祈福保平安,二是将这次出征的忠烈牌位运往枫林寺,请大师帮那些战死沙场的士兵们超度。

原本烧香的事情是老夫人早就一口应下来要亲自去的,还要带着秦、安二人随行,提前几日就叮嘱诺雅开始置办所需的所有香烛灯油及布施。

临到跟前,秦宠儿与安若兮连个站起来的气力都没有了,浑身虚脱,自然不能去。

老夫人也变卦,改变了主意。说是百里九这些时日懂事了许多,不再四处游手好闲,留恋青楼,定然是菩萨显灵,要他一起去还个愿。又道礼佛的香烛布施杂乱,要诺雅相跟着一起。

烧香念佛的事情,诺雅不情愿,但是对于那些马革裹尸的将士们,她却满怀敬意,所以一口应承了下来。

早饭过后,老将军就出了城,说是远在云南边境的镇远候今日携家眷进京,在京中过年,他要出城迎接,中午接风洗尘,就不回将军府了。

百里九昨日里没有休息好,骑在马上打瞌睡,看起来迷迷瞪瞪的。

诺雅和老夫人共乘一车,怀里揣着手炉,颇不放心,频频向外看,唯恐他一个不小心,再从马背上一头栽下来。心尖儿随着那马背上摇摇晃晃的背影,也颤颤巍巍的。

老夫人全都看在眼里,眼角眉梢抑制不住的笑意,轻轻地咳了一声,敛了脸上的喜色,仍旧端着婆婆的架子。

诺雅慌忙放下车帘,偷瞟老夫人一眼,掩饰道:“这次上供用的檀香挺好闻的,就是气味太浓郁了一些。”

老夫人也不戳破,闭着眼正色道:“你和小九成亲也有些时日了,到了枫林寺,记得向菩萨上一炷求子香。”

八字还没有一撇,老夫人想得倒是长远。一句话将诺雅羞得无地自容,支吾着推脱道:“九爷还未娶妻,正室尚且没有所出,怎可以乱了长序?”

这是最初嫁入将军府老夫人闻听诺雅怀孕时候的说辞,诺雅毫不客气地拿出来当挡箭牌。

“你们三人天天搅合得府里不太平,让我老婆子焦头烂额的,小九娶妻自然要慎重,必然寻个能降得住你们三个的,正在慢慢挑着。你们先生养了,回头记在大夫人名下就是,绝对不会委屈他。”

老夫人说得理所当然,觉得是高抬了诺雅。这也是许多大户人家的姬妾求之不得的事情。毕竟庶出的儿子在府里都没有什么地位,若是能被抬了嫡,记在正室名下,纵然待遇有偏颇,比不得正室所出,但是前途明显就敞亮许多。生身姨娘自然也水涨船高,后半生有指望了。

诺雅不屑,她的侍妾翻身计划,就从来没有想过母凭子贵这一招,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但是百里九这只色狼压根就不稀罕孩子!换做女人,哪怕是棵歪脖树,冲着他抛个媚眼,他百里九绝对跳着脚地往套里钻!

而且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生一只小包袱出来拖后腿,妨碍自己的百年大计,嫁个祖宗生个爹,怀胎十月管教不得,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更何况还要管别人叫娘!想想都难以忍受,简直水深火热,赔本生意谁做?

最主要的,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百里九会将自己的儿子教养成什么德行,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越想越恐怖!她甚至想象得到,一个珠圆玉润的粉团子,被百里九教唆着,在脂粉堆里打着滚儿吃奶的无耻样子。

林诺雅勾着头扭过身子,只假作羞涩不语,要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老夫人甚是满意,撩开车窗上的棉帘,冲着外面的百里九道:“一会儿到了枫林寺,上香的时候心里要虔诚一些,不要嘻嘻哈哈的,没个正形。”

百里九骑在高头大马上,听老夫人训话,慢下来紧随着马车,一边应着,一边冲着里面的诺雅不怀好意地笑笑:“记得在军营里我跟你说过的话,到时候提醒我千万不要忘记了,这才是大事。”

一句话令诺雅的脸腾的一下又火烧火燎起来,这个流氓竟然当着老夫人的面调戏起自己来了,胆子也恁大了一些。

老夫人奇怪地问:“什么话?”

“喔,就是找一嗔老和尚帮忙给算个黄道吉日......”

林诺雅一把就拽着棉帘放了下来,慌忙打断了百里九的话:“呃,就是一念堂不是已经修缮好了嘛,找个黄道吉日搬回去住。”

“对,找个黄道吉日圆房。”车外的百里九偷笑着插嘴道。

车外有人低声地笑。

老夫人嗔怪道:“这大人了,连个话也不会说,什么叫圆房?那叫暖房!还用找什么日子,年前就搬进去,新年新气象,过个体面年。”

车外百里九哈哈地笑:“就听老娘的。”

车里的诺雅愈加羞窘,干脆闭了嘴,免得自讨羞辱。

马车到了枫林寺山下,依旧是弃车拾级而上,下人担着灯油纸箔走在身后,突然道:“好像有一捆香烛落在马车上了,我回去取了来。”

“担着担子辛苦,就不要跑冤枉路了,到前面庙会买些就是。”

诺雅踮脚远眺,奇怪道:“往日这时候,庙会的摊子早就摆起来了,怎么今日这样萧条?”

走近一些,发现果然如是,往日喧闹的庙会上,今日格外冷清,只零零落落地有几个卖纸箔的摊位。

“想来应该是大年将近,都回家筹备年货去了,哪里还有人大冷天地出来挨冻。”百里九牢骚道。

“往年我也都是这个时候来上香,都喧闹得很,穷人家哪有那样奢侈,都巴不得多做几日营生,好过个肥年。今日委实有些奇怪。”

第五十三章 把你小心肝借来用用

下人到庙会上重新添置了香烛,趁机向着摊主奇怪地问:“老板,怎么今年庙会散得这样早?”

那摊主惊慌地瞥一眼一旁太阳地儿里闲坐喝茶的几个汉子,利落地打包好香烛递过去:“莫问那多,招惹是非。”

下人见那几人全都凶神恶煞,不是善茬,也不像寻常的地痞流氓,就转身回来,低声地说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老夫人见不是好招惹的人物,摊主们又讳莫如深,不愿意说,就连声催促着赶紧上山,莫误了时辰。

一行人径直上了山,却见往日里香火缭绕,香客络绎不绝的枫林寺,今日竟然闭了中间大门,仅余角门出入,香客也明显是少了起来,寥寥无几。出门皆摇头叹息,小声窃窃私语。

几人诧异,自小门进入,有在院子里洒扫的小沙弥转身见了,惊喜地一溜小跑,冲着诺雅抬脸一笑:“姐姐,你怎么过来了?”

正是那日跟诺雅在厨房里说话的小沙弥。

诺雅弯腰,问小和尚:“怎么今日贵寺看着这样清冷?香客也没有几个?”

小沙弥一听,顿时气得红了眼圈:“还不是李茗祖那个王八蛋做的好事!”

“李茗祖?他是谁?”诺雅奇怪地问。

“无戒,休得诳语!”小沙弥还未开口回答,就被人疾声喝止住了。

诺雅转头,见是一个白面团一般的笑脸和尚,向着他们急匆匆地跑过来,肚子上的肉随着急促的步子水纹样颤动,正是那日在厨房里见的无妄大师。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冲着三人行个佛礼:“不知老夫人驾到,有失远迎,请后院禅房吃茶歇息。”

“禅房?”老夫人有些讶异:“我们带了新的忠烈牌位过来,还要劳烦师傅们安置超度,不先去宝殿给菩萨佛祖上香诵经么?”

无妄面色略有尴尬:“师傅请您先行屈尊到后院禅房,宝殿如今正在修缮之中。”

怎么会挑选年底年初香火正旺的时候修缮?再说这天气天寒地冻的,也不是时候啊。宝殿门口的确是有工匠模样的人来往,三三两两的香客在门口顿足,向里窥探两眼,也不叩拜,摇头叹息着走了。

百里九顿时起疑:“一嗔老和尚呢?”

“师傅他老人家今日身体有恙,不太方便见客,还请百里施主见谅。”

百里九闻言不吭声,径直向着那宝殿走过去。无妄见无法拦阻,跺跺脚叹息一声,相跟了过去。

宝殿里,虽然已经简单休整过了,却仍旧满目狼藉。正中的释迦牟尼佛像金身斑驳,断了一只手臂,身上尚有刀削斧砍的痕迹。旁边的塑像全都蒙了红布,显而易见,定然是被毁的不成模样。

老夫人一见,面色大变,三两步进去,巡视一圈,转过身来的时候,声色俱厉,怒声呵斥道:“我百里家在大殿里供奉的忠烈牌位呢?!”

“对不起,老夫人,是小寺的罪过。”无妄面有惭色:“其实正想着人给老夫人送个口信,请您再重新请个忠烈牌位。原先的,被毁了。”

“什么?”老夫人大吃一惊:“是谁这样大的胆子竟然敢毁了我大楚忠烈将士的牌位?!”

无妄支支吾吾半晌方才道:“老夫人先不要生气,消消火,您先到厢房之中喝杯香茗,我再跟您解释。”

老夫人有些恼怒:“我哪里还有什么心情喝茶?究竟是谁?你赶紧说,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没想到老夫人竟然也是一个泼辣脾气,诺雅第一次见她这样大的冲冠怒火,威压十足,直接将无妄震慑住,头也不敢抬。

“是不是李茗祖?”一旁的百里九沉声问道。

无妄见已经无法搪塞过去,挥手屏退了大殿里忙碌的工匠和和尚,方才颔首道声“罪过”,然后将事情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事情起因在于山脚庙会,那李茗祖手下的狗腿子见庙会上人来人往,是个生财的风水宝地,就把主意打在了这里。约莫七、八天以前,差了人到庙会之上向摊贩索取高额的场地费用,若是不给,就拳打脚踢,赶了出去。

庙会之上的摊贩都是小本生意养家糊口,不过只是求个全家温饱,哪里有那许多银两缴纳场地费用?全都敢怒不敢言,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就找人带头上山找师傅,希望能帮着劝解一二。

师傅他老人家可怜百姓凄苦,就向那些恶人求情,希望高抬贵手,或者少收取一些,放个活路。那些恶人都是嚣张跋扈习惯的,哪里能听得进劝告?最初时不过是骂骂咧咧的,还并不敢动手。

后来师傅无奈之下,命我们将寺前空地清理出来,允许那些摊贩到寺前门口处兜售香烛。原本那些狗腿子忌惮着枫林寺的名声,所以并未敢上山挑衅,见师傅断了他们的财路,就再不客气,竟然带着一群人闯上山来,一通打砸,就连大雄宝殿也不放过,毁了佛祖与诸位大士,罗汉金身,不由分说砸毁了大楚英烈牌位。

师傅见那群人凶神恶煞地闯进大雄宝典,对佛祖不敬,上前拦阻,也受了伤,如今正卧床养病,所以闭门谢客。”

言罢唉声叹气,忍不住动了业火。

“然后呢?”诺雅迫不及待地问。

“然后我们就着手尽快修缮,暂时停了一切法事,希望能在年前好歹修缮完毕,来年再四处化缘,重塑佛祖金身。”

“我是说然后那些人就没有人出面管吗?那些庙会上的百姓只能忍气吞声吗?”诺雅想起上山时候庙会上那几个满面凶光的人,想必是那些恶人仍旧不肯罢手。

“阿弥陀佛,我们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尚且不保,又能拿那些人如何?”

“简直岂有此理!竟然有这样目无王法的恶霸匪徒!行凶霸市,至今还逍遥法外,难道就果真没有王法了?”

无妄静默无语。

诺雅火气更大,愈燃愈烈:“那一嗔老和尚平日里故作高深,打着普度众生的幌子满口虚话,如今真正的众生有难,他的本事呢?”

“好了!”一旁一直缄口不语的老夫人冷冷地打断她的话:“诺雅,将我们的供奉还是交给无妄师傅吧。我们既然来了,就上一炷香再回,也不虚此行。”

诺雅一愣,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也是打算袖手旁观吗?适才听闻忠烈牌位被砸,那样义愤填膺,怎么转瞬就消了火气?

她正想多嘴反驳,被百里九拦住了:“好的,老娘,我们这就去。”

言罢不由分说拉着她出了大雄宝殿。

“你为什么要拉着我?”诺雅一出门就气愤地质问道:“这样的闲事你将军府不愿意管是吗?任由人家砸了我们的忠烈牌位也不敢出头?忍气吞声地任凭一群歹人骑在我们头上!”

越说越气,恨不能立即跑下山找那群汉子算账,打杀了他们浇灭心头怒火,只可恨自己没有一星半点的功夫,还要在这里跟百里九浪费唇舌。

“这样火爆的脾性,跟只炮仗似的,我当初是不是瞎了眼,把你捡来当宝贝一样娶进府里?”百里九一个字没说,就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自然不相让。

诺雅气怒地跳了脚:“当初你瞎了眼,老子还嫁给你,我都没嫌弃,你还好意思说!”

这是什么歪理?这女人越来越能胡搅蛮缠了,百里九有些无语反驳。

“你可知道那李茗祖是谁?就这样冲着我大呼小叫。”

“我管他是谁?难不成是天王老子?”

百里九笑笑:“他不是天王老子,但是将来没准就是。他是太子妃的亲弟弟,太师府的公子哥,未来皇上的大舅哥,你说,谁人敢管?一般人能有这胆量打砸枫林寺?他平素里一向嚣张跋扈,欺男霸女,早已经恶贯满盈,人们见怪不怪了,所以那无妄一开始才不想多言。”

“不过一个太师府的纨绔子弟而已,就没有人管上一管?”

百里九无奈地道:“背后有太子撑腰,谁敢虎口拔须?”

诺雅愈加惊讶:“太子乃是将来的一国之君,若是这样袒护纵容自己的人胡作非为,不辨是非,那么以后君临天下,如何能做一个有道明君?”

百里九赶紧一把掩了她的口:“姑奶奶哎,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你竟然也敢顺口说出来?”

诺雅气哼哼地打掉他的手:“说出来怎么了,我还想会他一会,好生替他老子教训教训他呢。难道你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百里九斜睨着她:“少给九爷我闯祸啊,太师在朝中位高权重,提拔起来的门生遍天下,背后的太子,太子妃,还有皇后,随便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这颗纸糊的脑袋就保不住了。”

这倒的确是个问题,老夫人都不得不忍气吞声,有所忌惮的人物,自己的确是以卵击石,不自量力了。

“大不了我们明的不行来暗的。”诺雅退而求其次。

“太师府戒备森严,李茗祖身边打手如云,你先掂掂自己的斤两。”百里九不屑道:“再说了,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他伤好以后定然变本加厉。”

林诺雅顿时有些垂头丧气:“这样的混蛋,恶贯满盈,老天怎么就不劈了他,将他打下十八层地狱?”

“那是鬼难拿,阎罗王都避之唯恐不及的祸害。”百里九也颇为无奈。

诺雅笑得得意:“把你小心肝借我用用,我来收拾他。”

第五十四章 装神弄鬼

李茗祖是李太师唯一的儿子,自小娇生惯养,不学无术,是个不成器的主儿。虽然自家老子贵为一国太师,才高八斗,自己却大字识不得一箩筐。而且自小嚣张习惯了,不知天高地厚,四处招是惹非,少有人能与他一同共事。

李太师也头疼自家儿子,奈何就这样一根独苗,及冠以后,也不敢让他入朝堂,害怕他那样的混账脾性,再捅下天大的篓子,所以一直赋闲在家,连个正经官职也没有。

后来,李茗素做了太子妃,他更是天不怕,地不怕,仗着权势,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手底下人命都不知道多少。官官相护,没有人敢在太师头上动土,京中百姓皆敢怒不敢言。

他平时游手好闲,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坐在一鸣茶楼的临街雅厢里,听着琵琶小曲,喝着雀舌茶,从二楼俯瞰下面的街市。旁边是他名下的钱庄,当铺,正对面的位置是烟花巷,青楼馆,每天黄昏的时候,都有一群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龟奴的带领下出来转街,扭着水蛇一样的腰,从高处看下去,雪白的胸脯一颤一颤的,水纹一样波动。

只要有看上眼的姑娘,哪怕是良家女子,他将手底下的帕子团成一团丢下去,砸中了谁的头,谁就在劫难逃了。他自己戏称叫“抛花球”,时日久了,京城的女人们都绕着那条街走。

今天,他约了两个狐朋狗友在一鸣茶楼里吃酒吹牛,被两人恭维得心花怒放,觉得今日的雀舌茶也香甜生津。

楼下的大堂里,丝竹声声,一片叫好。

李茗祖被那旖旎小调勾得心直痒,唤门口守着的小厮:“去,给爷看看是谁在那里唱曲,这样大的动静。”

小厮领命而去,不一会就兴冲冲地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主子,楼下来了个老头,领着一个姑娘走场,好水灵的声音。那身段勾人得很。”

李茗祖顿时不高兴了:“这掌柜的,今日怎么这样没个眼力劲儿,有漂亮的妞都不知道叫上来让爷我瞅瞅?今天爷的帕子还没有着落呢。”

小厮立即痛快地应声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就带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和一个布衣裙钗的姑娘上来,谄媚着笑脸点头哈腰:“爷,上来了。”

李茗祖点点头,赏了小厮半壶酒:“守好屋门。”

小厮关了房门,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自斟自饮,好不惬意。

李茗祖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那姑娘,身段曼妙,还是颇有料的。姑娘受惊,战战兢兢地缩在老头身后,低垂着眼睛,脸上蒙着一块青色的面巾。

“小娘子怎么还蒙着脸,怕见人不是?”李茗祖满脸淫笑着问。

老头也不敢招惹他,忍气吞声谄媚着笑脸:“小女幼时生天花坏了脸,所以一直羞于见人。”

李茗祖上前趁着老者不备,一把就掀开了姑娘的面巾,露出一张坑坑洼洼的脸。顿时索然无味。

姑娘不敢抬头,脸垂得更低。

“真扫兴,这样好的身段竟然是个丑八怪。”

老者敢怒不敢言,讪讪地笑:“小女长得丑,但是嗓子却是赛过黄鹂鸟。不知道爷有没有兴趣?”

李茗祖悻悻地坐下来,挥挥手:“弹吧弹吧,弹好了爷一样有赏。”

老头与姑娘在角落里寻个椅子坐下,击着节拍,姑娘端起怀里琵琶,试着挑了两把,然后弦音叮咚,一曲泉水一般流泻而出。她大抵有些羞涩,勾着头,垂着眼睑,敞开嗓子,果真如老者所言,嗓音婉转清脆,赛过黄鹂。

一弦一曲,犹如天籁之音,屋内三人听得如痴如醉,恍惚了心神,目光都逐渐涣散起来。

姑娘的衣袖落下来,露出藕白一样的一截玉臂,李茗祖鬼使神差地向着姑娘走过去。那姑娘好像有所察觉,羞涩地抬起头,用一双碧蓝色剪水双眸望着他,眸子里水波荡漾,清晰地倒映着他混沌呆滞的脸。

李茗祖觉得眼前的姑娘浑身好像散发出一道金光,然后越来越耀目。他想一定是自己眼花了,闭上眼睛,摇摇头,重新睁开眼再看,丑陋的姑娘已经变了模样,长眉弯月,玉面绛唇,慈面怒容,手持杨柳玉净瓶,身穿凌波白衣,轻扬纤手,李茗祖脚下踉踉跄跄,竟然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口中高呼“观音大士”。

那菩萨宝相庄、严,眼带怒气,赤足悬空,居高临下地对李茗祖道:“李家小儿,你恶贯满盈,恶胆包天,指使人砸毁我佛金身,拆我栖身庙宇,伤我佛弟子,更有无数冤魂将士将你告到阎罗王那里,说你毁坏了供奉在大雄宝殿的英烈牌位,致使无数将士无处安身,四处漂泊无靠,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李茗祖那是恶人,原是不信邪的,做多了掘坟毁庙的恶事,从来不信报应一说。今日眼见菩萨显灵,恍惚间还以为是梦,狠狠地掐自己一把,有些疼,再回身看自己两个同伴,仍旧在摇头晃脑,听得如痴如醉,完全没有看到眼前这一幕。

父女二人仍旧在唱曲击节,耳边,那丝竹声早就停了!

他方才信了,是自己不听老人言,果真惹了天怒,战战兢兢地道:“那是下人擅做主张,小人并不知情,否则绝对不会这样荒唐,敢对我佛不敬。”

那菩萨冷冷一笑:“你等肉身凡胎究竟是何心思,我佛慧眼自然看得清清楚楚,小儿不需狡辩。你可知道,善恶有报,你业障重重,终归将不得善终。黄泉路上自然会有那数不清的冤魂等着你食肉啖骨,剥皮碾筋,永不得轮回超生?”

菩萨话落,李茗祖就感到身边阴风阵阵,耳旁鬼哭狼嚎,有一声更比一声凄厉的悲鸣惨呼声传来,敲在心上,重如千钧。

李茗祖浑身瘫软,竟然吓得溺了,颤声道:“菩萨大慈大悲,救我!”

菩萨深深地叹一口气,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慈悲之相:“你可是果真知错了?”

“知错了,大彻大悟,小人诚心悔过。”李茗祖面如土色,磕头如捣蒜。

“念在你尚有一丝悔意的份上,我就暂且留你小命,给你一年阳寿,以观后效。你当重塑我佛金身,捐资修建英烈祠,负荆请罪,多行善举。行一善,则添一日寿命,行一恶,则减百日阳寿,你自己好自为之。”

李茗祖哪敢质疑一句?一口应承下来,浑身大汗淋漓。

耳旁忽然重新丝竹声声,他抬起眼,面前哪里还有菩萨身影?老头仍旧在击节,姑娘垂目弹奏,两位好友闭目摇头晃脑,正是听得得意之时,全都对他视而不见,一曲《菩萨蛮》将将接近尾声。

李明祖心里合计,适才菩萨现身,苦口婆心教化自己,足有盏茶的功夫,这一曲还未终了,恍如南柯一梦。他抬起自己的手,上面掐的印痕仍旧还在,裤裆处湿漉漉,一片冰凉,方知不是睡梦。

他再看四周门窗紧闭,哪里有半个其他人影,更不用说那鬼哭狼嚎之声来自于哪里。他惊慌地站起身,推推两位好友。

他们睁开眼睛,不耐地问:“作甚?”

“你们适才可曾看到一片金光闪过,菩萨现身?”

好友摇头:“这里只有你我几人,好端端地听曲,哪里来的女菩萨?莫不是你听这曲《菩萨蛮》出了幻觉?”

他犹自不信,打开屋门,问坐在门口的小厮:“你适才可看到有人进出?”

小厮饮了酒,适才靠在椅背上打了个盹,害怕责罚,摇头如拨浪鼓:“我一直守在门口,哪里也未曾去,并不曾见到有人靠近这里半步。”

李茗祖将信将疑地回到屋子,已经一曲终了,低头看那唱曲的姑娘,依旧面巾蒙面,感觉丑陋不堪。他已经没有了听曲的心情,向着两人挥挥手,示意下去。

老头与姑娘道个万福,向着他索要赏银,他心里不耐烦,正要发火,想起适才菩萨说过的话,不敢行凶,伸手掏了一块碎银尽数都抛给那老汉。老汉千恩万谢地接了,拉着姑娘退了出去。

两位好友打趣他平日里向来没有这样仁慈,怎么今日出手竟然这样阔绰?

他觉得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不愿多说,再加上裤裆处腥臊难闻,顿时没有了心情,就一样痛快地结了茶水钱,如霜打茄子,蔫着转身去了。

夜里辗转反侧,思虑再三,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第二日一大早,就起来揣上银票,去了枫林寺。在大雄宝殿转一圈,看佛祖往日悲天悯人之相,今日看起来都有些狰狞,心里害怕,果真如菩萨所言,向着一嗔负荆请罪,然后捐出许多银两,承诺年后就开始找工匠给菩萨佛祖重塑金身,并且在枫林寺旁再建一座忠烈祠,供奉战死疆场的众位英烈。

一嗔提前得了百里九叮嘱,将银两尽数全收,并且一番点化,虚虚实实,将李茗祖骇了个透心凉。

第五十五章 桃花朵朵开

枫林寺。

百里九与诺雅,锦娘围坐在一嗔的禅房里,一边饮茶一边抱怨。

“这一嗔也太小气了一些,我们帮他赚了诺多银两,就请我们喝这苦涩的苦茶,连个茶碟都不上一个。”

诺雅嘴角也挂着鄙夷:“口口声声虔诚礼佛,度人苦厄,到头来遭了一顿皮肉之苦,你的佛祖却束手无策,还要靠我们来拯救你脱离苦海。一嗔老和尚,今日你就实话实说,你往日里跟老夫人和我打的玄机,是不是都是胡说八道的?否则,自己这场皮肉之苦怎么都没有避了去?”

一嗔大师身子不好,盘膝坐在床上,眼睁睁看着三人在他跟前一边喝茶,一边大放厥词,说些对佛祖不恭的话,却是无可奈何。

“不能救世人于水火,平白受了多年供奉,老衲我这是代佛祖受过。林施主妙计点化那李茗祖弃恶扬善,此乃功德,又何尝不是佛祖赐你灵光闪现?”

“怒为万障之根,忍为百福之首,一嗔这次着相了,竟然为了护着佛祖的凡胎冲冠一怒,所以佛祖这是在磨炼度化他。须知,根身器界一切镜像,皆是镜花水月,迷著计较,徒增苦厄。一嗔老和尚,我说的对与不对?”百里九斜眼睨他,吊儿郎当。

“九爷果真悟性极好,若是有缘遁入空门,必将是一代圣僧。”

“噗!”锦娘与诺雅齐齐将口中茶水喷洒出来,笑得前俯后仰:“方丈不若就将他收了吧,将来继承你的衣钵,将枫林寺发扬光大,免得他祸害世间女子,这也算是功德一件。”

百里九对于诺雅这样说,极为不满:“佛家讲究八分斋戒,杀、盗、淫、妄语、饮酒、嫖娼、坐高广大床、过午而食,我哪一样都戒不了,就算是出家,也是偷香窃玉的花和尚,要拽着你在枫林寺旁结庐而居,一同晨钟暮鼓。”

百里九说得露骨,老和尚盘坐在床上,手持念珠,拨动得急:“阿弥陀佛。”

锦娘媚眼流转,“咯咯”娇笑:“一嗔大师大抵是动了凡心呢,心绪不宁,那佛珠怎的拨动得恁急?”

若是两人在闺阁之中逗趣倒也罢了,林诺雅没脸没皮,也能还两句嘴,如今当着锦娘和一嗔和尚,百里九还这样调笑,她就有点下不来台,低低地啐了一口。

她见一嗔一本正经的样子,想起以前自己被他一脸高深莫测所迷惑,那样盲信,还挖空心思地讨好他,做了素斋席面,求他指点迷津,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甘,就起了捉弄他的心思。瞅瞅一旁被苦茶苦得愁眉苦脸的锦娘,心里想着,一嗔是并不知道锦娘来历的,莫如就求上一卦,看看一嗔如何说道。若是错了,正好可以趁机讥笑他两句解解气。

“我们几人向来礼佛心不诚,所以还是不要谈论佛法,玷污佛祖了。我们也不要你每日为我们诵经祈福,积什么功德。老和尚,你若是果真感谢我们的话,就为我们三人每人老老实实占卜上一卦,不得再说那些没影的虚话。若是说得准了,以后百里府每年的供奉还是照旧,若是不准,可就不要怪我们心不够虔诚了。”

百里九立即凑过去:“这个法子好。一嗔和尚,你先给我算个黄道吉日呗?”

诺雅见他又要胡说八道,赶紧出言打断:“老和尚是要你出家又不是出嫁,算什么黄道吉日?”

百里九向着她飞了一个媚眼,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你知道的。”

诺雅“噌”地站起身:“那你慢慢算,今日我去锦娘那里,夜里就不回府了。”

锦娘乐得看百里九热闹,一把挽起诺雅的胳膊:“今日我那里新从暖房采来的茉莉花,香得紧,一起泡澡。”

“你敢!”百里九瞬间黑了脸,咬牙道:“真想造反不是?”

诺雅在外人跟前,给足了百里九面子,嘿嘿一笑:“你让一嗔大师给算算我敢是不敢?”

一嗔大师但笑不语,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颔首对百里九道:“缘分难修,正所谓十年同舟,百年共枕,前世千次回眸不过今生擦肩而过,九爷所求之亊,好事多磨,心诚则灵,水到方才渠成,花开方能春至,诸法随缘,万般随心,急不得。”

百里九诧异地转过身来,问一嗔:“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相由心生,九爷向来乃是性情中人,贪嗔痴皆落于相上,自然能知。”

你那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谁看不出来?林诺雅暗自腹诽,但也同样诧异一嗔道行果然高深,竟然顺嘴就能胡诌出这样有玄机的话来,怪不得能混得风生水起,察言观色的本事要比嘴皮子还要厉害几分。

“你说的其他话我倒赞同,不过这春暖催得花开,你偏生颠倒因果,说劳什子花开方能春至,有些牵强。”

一嗔但笑不语,依旧一脸莫测高深。

诺雅掩着唇偷笑,百里九可不就是提前发春了么?桃花还没有开一朵呢。

一旁锦娘见他说话似乎颇为灵验,迫不及待道:“我向来也是不信鬼神不算命的,但是今日竟也好奇,一嗔和尚看看我的面相,又是怎样的运程?”

一嗔手里轻缓拨动着佛珠,抬目望了一眼锦娘,合拢起来沉声道:“佛陀卧于恒河畔,不进食不沐浴,想通过肉体痛苦悟道。终无果,方才顿悟:肉体修行仍将受困于肉体,执于一念,也终将困于一念。迷时师度,悟时自度,佛祖怜悯你心悲苦,已经着人度你,就看你何时得悟,方能乐天知命,妙性朗然。”

几人全都一怔,一嗔的话看似八竿子打不着,与命理无关,但是仔细推敲起来,又觉得字字箴言,那锦娘平生最苦恼之亊,可不就是自己的污秽肉体么?

诺雅“噌”的站起身,冲着一嗔摆摆手:“听说命越算越薄,我的就不用你算了,我也乐天知命。”

心里惶恐,竟然是不敢面对。

一嗔口中喃喃自语,似是在念诵佛经,诺雅听得烦躁。

她慌里慌张地一抻锦娘衣角:“走吧,莫在这里喝这苦茶自讨苦吃,他的经念得我昏昏欲睡,我们下山去,我请你吃酒。”

锦娘自然乐得:“我们没有九爷的慧根,就不凑这热闹了,九爷就留下来继续修行吧。等山下桃花开了,再下山不迟。”

百里九瞥一眼她故意捉着的诺雅的手:“信不信我现在就打得你桃花朵朵开?”

三人嬉笑打闹,出了一嗔的禅房,听一嗔在身后朗声道:“林施主今日为敝寺招惹下祸端,埋下祸根,还要一切小心谨慎,免受无妄之灾。”

诺雅脚下一滑,竟然吓了一跳,自嘲地笑笑,并不放在心上。

从枫林寺回来,过了小年,杀猪宰羊,张灯结彩,就已经闻到过年的气息了。

老将军这些时日比较忙,因为正是年底,有许多戍守边关的将领回京过年,少不得酒楼里接风洗尘,每日几乎都是酩酊大醉,被长随或者侍卫搀扶着回来。

诺雅叮嘱厨房每日提前炖好醒酒汤,另外做了一些清淡的点心交给长随,放在老将军的马车之上,外出饮宴的时候,少吃一些,饮酒时也不伤胃。

收拾好祠堂,老夫人交代说趁着还没有上供,晚间宴请镇远候及其家眷过府小聚,交代诺雅一定要仔细妥善安排晚间的宴席,千万不可以怠慢了。

老夫人这样隆重,诺雅问过才知道,镇远侯乃是皇上的亲兄弟,一直镇守云南边境,平定了苗疆战乱,也是功不可没的功臣良将。所以皇上就将云南边境几个城池划归一起,赏了镇远侯。其实说白了,那里气温虽然四季如春,但是乡民不好教化,一直难以统辖,将其划归出来,朝廷也有驻兵,变相地将镇远侯拴在了那里,将整个西南方的边境安危全都交托给了他。

镇远侯与老将军交情极好,是一起上过战场,出生入死的,平素又不在京城,多少年未见。尤其是听说,这次侯爷还带了家眷进京,老夫人自然要好生尽尽地主之谊。

诺雅命人好生清扫布置花厅,提前点了上好的银霜炭,宴席菜单也是仔细斟酌,山珍海味,极尽奢侈。因为担心女眷不能饮酒,她特意命人用鲜橙压榨出酸甜果汁,加入熬制好的糖浆,清香开胃,格外费了心思。

刚刚交代完毕,天然居里的小伙计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找诺雅有要事。

守门侍卫不敢怠慢,赶紧通禀了,小伙计唱个喏,焦灼地对诺雅道:“林老板,今日店里来了一个奇怪的客人,看打扮非富即贵,身边仆从也耀武扬威,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坐在雅厢里,就开始对我们的菜品百般挑剔,扬言非要见您,否则就砸了咱场子。看那气势,来头不小。牡丹掌柜说看样子是来故意找茬的,所以想请示您一下,是我们直接打发了,还是您过去看一眼?”

第五十六章 本店特色

田掌柜在天然居步入正轨以后,就将全部事务交给了牡丹,另外从鸿宾楼派遣了一个得力的汉子过去帮忙,姓薛名奎,懂些厨艺,而且有点身手,可以帮天然居坐镇的。但是牡丹毕竟经验不足,不如田掌柜来得圆滑,精通世故。

诺雅略一沉吟:“那人怎样相貌?”

“生得倒是俊俏,细皮嫩肉,粉面朱唇,就是说话那态度过于狂妄了一些,看起来不是同行,倒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

诺雅左思右想,自己也并不曾招惹过这号人物,沉吟片刻终是放心不下:“我去会会他,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伙计忙不迭地道:“唉,那我就先回去跟掌柜说一声。”

诺雅点点头,站起身来,叫上冰魄,随后去了天然居。

牡丹正在门口候着,一脸焦灼,见了她,赶紧迎上前来,将那人来天然居的一举一动尽数告知给诺雅知道:“......您是没见那架势,净个手也要七八道手巾,上道菜就立即有仆从过来用银针试过,方才尝那么一丁点,眉头皱的好像吃了苦瓜似的,嘴都要撇到耳根子了。就连太子和二皇子到咱这吃菜都没有那大架势。”

听牡丹这样说,看来果真是个有来头的了。京城藏龙卧虎,高官侯府家娇生惯养出来的败家子更是不少,目中无人的多了去了。不过这跑到天然居来闹事,诺雅就不明白了,应该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吧?

她林诺雅又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村妇人,摆出这样的排场来给谁看?

诺雅按照牡丹所说的房间号,径直上了楼,压根不用找,一目了然。那雅厢门口站了四个木头一样敦实的黑脸侍卫,全都一身锦衣,看来不是普通富商,应该是高官了。

她走到跟前,就被两人拦了去路:“什么人?报上名来。”

“酒楼老板。”诺雅淡然道,声音不大不小,但是雅厢里的人应该能够听个清楚。

里面没有动静,侍卫沉着脸道:“你退后三步,老实地等一会,我们进去禀报。”

果真好大的谱,吓唬谁呢?

“那好,你们主子若是想见我,你们就找我的伙计,让他禀报给我知道,我再考虑考虑见不见。”诺雅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

雅厢的门立即在身后打开了,一个白净面皮的垂髫小丫头走出来,冷冷讥讽道:“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

论斗嘴,诺雅可是经过百里九千锤百炼的,自然毫不示弱,立即反唇相讥:“搭戏台卖豆腐,你们也好大的派头,彼此彼此。”

“呵呵,在我们主子跟前也这样放肆的人,你是第一个!寿星佬上吊,简直活腻歪了!”小丫头狐假虎威,言语刻薄地很。

林诺雅转过身来,上下打量小丫头,冷哼一声:“蝙蝠身上插鸡毛,简直可笑,一个丫头而已,也敢这样嚣张,跟你相比,自然自愧不如。”

小丫头气得火冒三丈,想来是仗势欺人惯了,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揶揄,不屑地讥讽道:“还以为生了三头六臂的,也不过如此嘛?生瓜蛋子一个而已。”

“自然比不得你,都熟透了,咸得流油了。”

“雀儿,多嘴了。”屋子里传来一声淡淡的呵斥:“让你迎接个客人,怎么这样无礼?”

这是好戏看够了,下马威也玩完了,跑跟前充好人来了。这做派,简直跟安若兮是天生一对儿。

雀儿倒是听她主子的话,闻言低垂了头,恭敬地应声“是”,然后侧身闪开一条道来:“我家主子有请。”

“嗯,真乖。”诺雅得了便宜卖乖,将身后那雀儿气得直瞪眼。

诺雅一步踏进雅厢,差点被里面的脂粉味熏了个跟头,这哪里是酒楼,简直就是以前的琳琅阁啊。

屋子正中央的桌旁,正对着门口的位置,坐了一年轻公子,小身板儿,穿着一袭雪白的暗纹锦服,头戴八宝如意金冠,面如敷粉,唇若朱丹,果真好生俊俏,就是好像嫩了那么一点。

他的身后围了七八个年方十六七岁的少女,均像雀儿一般,鹅黄褙子垂髫插花装扮,敷了脂粉,香气扑鼻。

屋子里本来炭火就燃得旺,将脂粉气蒸腾起来,熏得人喘不过气。

难不成这人有和百里九一样的爱好?身边搜罗了这么多娇俏的丫头伺候,左拥右抱,乐享艳福?怪不得这样瘦弱,感情小小年纪,身子就被掏了个半空吧?

诺雅在端详那人的时候,那人也在打量她,带着挑剔的眼光,从头到脚,肆虐了一个遍。

“你就是这里的老板?”

那人打量够了,方才盛气凌人地出声道,声音尖细,还有点稚嫩,望着诺雅的眼神里满是嫌弃。

诺雅忍不住打个寒战,不男不女,难不成是宫里来的?

她点点头,言简意赅:“有何指教?”

那人身子后仰,身后的丫头立即取了一个锦垫,给他垫在身后,椅背上也铺了一块一尘不染的帕子。他靠在上面,仰起头,眯着眼睛看诺雅,露出一截雪白的天鹅一样的脖颈,高傲得不可一世。

诺雅心里一声冷笑,怪不得这样别扭,原来是女扮男装,好歹将脖颈处遮了,光裸裸的连个喉结也无。

“慕名而来,结果来了才发现盛名之下,有所不符。”

“喔?不好意思让你失望了。”诺雅答得轻描淡写。

“你难道就一点也不介意,别人对你怎样评价?”

“别人心里如何想,关我什么事情?我已经是有夫之妇,又不用求着别人娶我。若是小公子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告辞了,毕竟年底了,大人们都很忙。”诺雅毫不客气地回击,心里有些不耐烦。

“放肆!你怎样跟我们主子说话的?”那个叫做雀儿的丫头立即看不下去了。

诺雅伸出尾指掏掏耳朵:“怪不得你家主子给你取了个这样的名字,果真叽叽喳喳的聒噪。”

小公子“呵呵”一笑:“林老板,都说生意人和气生财,你一进来就这样冷嘲热讽的,是要将客人赶出门去吗?不若坐下来,一起饮一杯水酒,你们天然居的桃花醉勉强不错,菜就差强人意了一些。”

诺雅望一眼她面前的菜,层层叠叠,全都原封未动,果然又是一个败家的。她不适地揉揉鼻子。恰到好处地打了一个喷嚏:“小公子胭脂就酒就已经足够了,点菜也是多余,平白糟蹋了这桌席面。”

“糟蹋?这样难以入口的菜上天入地,仅此一家。”

“多谢小公子夸赞,的确别无分号。”诺雅笑眯眯地道。

“你这人是不是不分好歹?好赖话都听不清。”

“不知道公子评判好与不好的标准是什么?”

“自然就是是否合我胃口了。”

“但是我却有不同见解,我认为,这好与不好的标准是是否符合大众口味。若是公子觉得这些饭菜实在难以下咽的话,不若将它们赠给路旁百姓,看看大家的论断。若是果真如你所言,我自然分文不收。”

“好一副伶牙俐齿!公子我是差那一桌席面钱的人吗?”小公子不屑地道:“浑身铜臭的味道,粗鄙不堪,百里九究竟看上你哪一点?”

果真又是百里九招惹的桃花债!怪不得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冷嘲热讽,将自己贬得一无是处。

“我家九爷就是天天啃着人参,操着白萝卜的心,喜欢的就是我这样的。倒是公子锅里一堆肉,环肥燕瘦,为何还惦记着别人碗里的,把诺雅叫过来又是什么居心?”

“自然是听闻天然居的老板娘秀色可餐,又是受过老鸨调、教的,风情万种,比这里的佳肴更有特色。”小公子冷冷地讥讽道:“谁料百闻不如一见。”

诺雅心里冷哼一声,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嫣然一笑道:“公子还真是说对了,我们天然居唯一的特色就是老板特色,而且此特‘色’非彼特色。”

媚眼流转,趁那小公子还未缓过神来,顺手向着她胸前偷袭过去,狠狠地捏了一把。

那少年始料未及,被她抓个正着,羞恼地站起身来,抱着前胸,气急败坏地道:“你你你......流氓!”

胸好像有点小,小笼包都算不上,还不够自己一把抓的,应该不是百里九喜欢的类型。

验货完毕,诺雅意犹未尽地拍拍手:“公子一个大男人家,又是千帆过尽的风流人物,怎么这样害羞,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再说硬邦邦的,手感太差。”

诺雅这样说话,对于小公子来说更是莫大的侮辱,气得双颊通红:“早就听闻林老板是青楼出身,身经百战,果然豪放,这样不要脸,男人的胸都摸。”

诺雅嘻嘻一笑:“公子和我家相公所言竟然不谋而合。我家相公说了,他喜欢的女人就要堂前是贵妇,厨房是贤妇,床上是*,碰巧我几样全都占了。还有,我家相公说了,他最讨厌的,就是那种自命清高,装裱得一本正经的女人,看见就想吐!”

小公子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交错辉映,气得直咬牙。

诺雅嘴上占了上风,得意地转身:“诺雅很忙,就暂时失陪了。喔,对了,公子妻妾成群,若是需要什么丰胸或者壮阳的食疗方子,可以找诺雅,熟人半价。”

言罢别有深意地望了她前胸一眼,打了个流氓哨。

少年方才醒悟,诺雅早就识破了自己的女儿家身份,一直都是在戏弄自己而已,气哼哼地道:“莫得意,迟早有你跪在我脚下的那一天。”

诺雅拍拍心脏,头也不回:“原本以为来了一个安若兮,没想到只是个嚣张的秦宠儿,简直吓死我了!”

身后“砰”的一声,应该是茶盏碎裂的声音。

“小二,记得把破损的东西记在账上,这位公子不差钱!”

第五十七章 青梅竹马找上门

耽误了一上午的时间,就是为了打发一个疯婆子,诺雅觉得很不值,所以决定,晚上百里九回府的时候,一定要严刑拷问,在外面又沾惹了什么花草,双倍地赚回来。

说是晚间宴请,侯爷与家眷却是歇过晌午就到了。

百里九还没有回府,老将军与侯爷在书房里面饮茶说话,前厅自然有秦宠儿与安若兮陪同着招待。她现在虽然是百里家的掌家夫人,但是毕竟是个侍妾,还上不得台面的,也乐得清闲。看看天色离天黑晚宴还早,左右也没有自己什么事情,就转身回了一念堂。

还未踏进门,就听到纪婆子正在院子里跟几个小丫头瞎白话,神秘兮兮的,声音压得很低。

诺雅走路的声音很轻巧,院子里的人正全神贯注地听纪婆子说话,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门口的林诺雅。

纪婆子向来消息灵通,府里有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她的耳目。虽然上次挨打的事情过后,有所收敛了一些,但是过不了几日,就又故态复萌,喜欢东家长西家短地四处打听,见风就跑。

“那小郡主聪慧可人,又仪态大方,嘴巴乖巧地很,一看就是受过好教养的。把老夫人哄得至今还合不拢嘴呢。”纪婆子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

“那你这意思,亲事八成就成了呗?”是琉璃的声音。

诺雅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支起耳朵听。

“我看差不许多,听海棠湾的婆子说,有次老将军喝多了,跟老夫人悄声地商量这事儿来着,说这次侯爷特意带着家眷进京,就是为了小郡主跟九爷的婚事,旁敲侧击地提过两次了。两人自小那是青梅竹马,光着屁股长大的,感情好得蜜里调油。人家又是堂堂郡主,两家世交,身份跟咱九爷也正好般配。原先老将军也一直在边关,这次难得都在京城,十成十了。”

“就说九爷这侧夫人都娶进府里来了,怎么正室一点也不着急,看来是心里有谱,这位子一直留着呢。这样也好,有个郡主夫人坐镇,那两位也就不敢那样嚣张了,怎样也好歹收敛一点。”向来稳重的璎珞这次也忍不住插嘴。

“唉!咱家姨娘刚刚掌家,钥匙还没拿热乎呢,怕是就要交出去了。”纪婆子叹口气,有些惋惜:“我听说老夫人和老将军其实都挺待见咱家姨娘的,就是可惜出身不太好。”

“出身怎么了?”一旁的桔梗忿忿不平地反驳:“我家小姐不过是清清白白地做了两三月厨娘而已。”

“话是这样,可惜好说不好听啊。”纪婆子也赞同:“我也眼巴巴地盼着咱姨娘得势,咱们做奴才的也跟着水涨船高不是。谁知道半路上又杀出一个程咬金呢?”

“我倒觉得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你们就不要胡言乱语了。”暮四打断两人的话:“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你们忘了咱九爷的脾性。成与不成,还是咱九爷最终说了算的。”

暮四一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桔梗立即点头应和。

这时,琉璃眼尖,抬眼见到了诺雅,赶紧用胳膊肘捣捣身边的人,讪讪地笑道:“姨娘回来了?”

众人都一惊,知道自己背后嚼舌头肯定被诺雅捉了个正着,低着头赶紧散了。

桔梗看见诺雅,就有点委屈,撇撇嘴安慰道:“小姐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觉得九爷一定不会答应的。”

诺雅“呵呵”一笑,摸摸桔梗的头,声音里满是淡淡的凉薄:“净胡说,天要下雨,九爷要嫁人,谁也管不了。”

说的倒是轻松,诺雅心里却是酸酸涩涩,只能一个劲安慰自己,他百里九原本就是朝三暮四的风流人儿,再说人家是娶正室,天经地义啊,轮得着自己一个小妾多嘴么?

想完了,心里又不痛快,刚把秦宠儿和安若兮两人费劲巴拉地收拾服帖一点,又来了一个什么郡主,皇家身份,来头一个比一个大,还让不让人活了?

桔梗见自家小姐强颜欢笑,不知该怎样安慰,低垂了头:“我觉得九爷是只喜欢小姐一个的。”

诺雅径直进了自己房间,不再面对着下人,卸下一脸苦涩的笑,关了门,冷声讥讽道:“指望一个天天逛青楼的男人专情,桔梗,你这话真给琳琅阁丢人!”

话说完,听到暮四在门外拽拽桔梗,两人识趣地转身去了,自己再也忍不住,身子沿着门框慢慢滑下来,坐在冰凉的地上,心里头这叫一个委屈!

奶奶的,自己还屁颠屁颠地给他们准备晚宴,闹了半天是狐狸九的相亲宴!这是不是可以叫做为她人做嫁裳?她林诺雅简直太贤惠了!怪不得老夫人前两日去上香,还口口声声地念叨,要给百里九找一个能降得住门庭的大老婆,原来,那是话里有话,提前给她打招呼来了。

还生,生个屁啊!奶奶个腿的,老娘一个人受你百里家的气还不够吗?还要多一个小受气包不成?让那小青梅尽管生去,一年一个,两年抱仨,生上一窝狐崽子,让百里九每天拉到练兵场操练去!那样才长脸!

一顿闷气生下来,林诺雅憋了一肚子火,应该能烤熟一只狐狸了,就等着看有没有狐狸愿意自投罗网了。

院子里有叩门声,暮四出去说话,少顷,细碎的脚步声径直向着诺雅的房间过来,抬手轻轻地敲了敲门:“姨娘,老夫人找人过来传话,让您马上去一趟海棠湾。”

去海棠湾?见那位青梅竹马的郡主和她的后台?诺雅猛然从地上爬起来,她向来不是自怨自艾,顾影自怜的性子,心头怒火顿时化作满腔热血和激昂的斗志,去就去,谁怕谁!

“告诉来人,我马上就去!”

暮四应声回了话,诺雅洗干净脸,自己从衣箱里翻腾出一套可心的罗裙,将散发着油烟味的衣服换了,叫了云鹤进来,简单地绾个髻,略施脂粉,立即雄赳赳气昂昂地去了海棠湾。

海棠湾里莺声燕语,正一片和乐。

诺雅进去,目不斜视,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就笑眯眯地拉着她的手,介绍道:“这位是镇远侯夫人。”

诺雅规矩地行了礼,没抬头,只看到一双古铜色绣芍药花的簇新绣鞋,纤尘不染。

“这位是安平郡主。”

诺雅依旧中规中矩,低垂着头,老夫人指哪打哪。

“原来这就是诺雅姐姐。阿寻终于见到你了。”一阵香风飘过去,一袭海棠色百蝶穿花裙角在眼前流水一样划过,诺雅的衣袖已经被一双嫩白纤巧的小手紧紧地捉住了。

声音听起来好耳熟!诺雅抬起头来,就觉得自己的心猛然被驴踢了一脚,忍不住嘴角抽搐。面如敷粉,唇若流丹,奶奶个熊猫的,不是今天上午在天然居找茬的那个女人是谁?

少女见诺雅呆愣着看她,歪头俏皮一笑,声音也如人一样娇娇俏俏:“原来诺雅姐姐竟然生的这样好看,就像瑶池里的仙女似的,九哥哥真有福气。”

嘴巴这样乖巧,跟涂了蜜似的,还装作不认识自己,这是怎么回事?以不变应万变,先不忙着搭腔,赶紧捋捋!

她上午上门挑衅找茬,探自己虚实,惹了一肚子火气,下午人前又这样甜言奉迎,该不会是故意激怒自己,让自己对她满是敌意,人前失了体统吧?

百里九的青梅竹马,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果然一般阴险。

原本还以为,来了个秦宠儿,是个嚣张跋扈的主,闹了半天,人前一套,人后一刀,装得天真烂漫,是秦宠儿与安若兮的综合体!秦宠儿是山中豺狼,安若兮是短腿儿的狈,那这位小郡主修行就更高了,摆明就是一条擅于伪装的竹叶青!

唱戏?貌似她林诺雅也不逊色吧?粉墨上油彩,谁不会哼唧两句?

诺雅扑闪扑闪眼睛,莞尔一笑:“安平郡主过奖了。”

“你就叫我阿寻就可以,九哥哥一向是这样叫我的。”

“安平郡主,她不过只是一个侍妾,哪里能直呼您的名讳,太抬举她了。”安若兮立即不甘寂寞地插嘴,话说得尖酸刻薄,不过也是实话。

“我家阿寻一进京,就听说了林姨娘的手艺,早就惦记上了,一直嚷着要来府上叨扰,今日见了林姨娘有些失态,你莫见怪。”那位装扮得雍容华贵的侯爷夫人说话就好听委婉许多。

“安平郡主天真烂漫,平易近人,诺雅受宠若惊。”林诺雅低眉敛目,说的恭顺。

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越发觉得林诺雅知进退,识大体,比那两位喜欢窝里斗,给人看笑话的侧夫人还要明理一些。

“诺雅,既然小郡主欣赏你的厨艺,今天晚上,你就亲自下厨,给她做几样拿手的糕点和菜品尝尝,略尽地主之谊。”

呵呵,怪不得上午叫嚣得那样热闹,现在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压自己一头了。还没进门呢,就先来个下马威,让自己伺候伺候。

“郡主远来是客,我作为主人,招待是应该的。”诺雅彬彬有礼,一副温柔贤惠的模样:“那就请郡主稍等,诺雅这就去厨房准备。只是不知道郡主有什么喜好或者忌口?”

郡主一脸雀跃和憧憬,天真无邪:“只要是诺雅姐姐做的,我都喜欢。”

诺雅冲着她微微勾唇:“那诺雅就擅自做主了。”

安平郡主只觉得那一笑,有点令她心里发毛,但是又得体婉约,挑不出什么毛病。

第五十八章 杀鸡儆猴

诺雅从海棠湾里出来,直奔厨房。撸起袖子,乒乒乓乓就是一顿大干,又剁又砍,铁青着脸,厨房的人都识趣地躲了老远。

百里九知道今日镇远候要来,所以提前回了府,到一念堂换便装的时候不见诺雅,随口向桔梗问起她的去处,同样满腹委屈的桔梗就红着眼圈多了两句嘴,把诺雅说得伤心欲绝,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百里九听了心里反而沾沾自喜,径直转了方向,过来厨房找她,见她正沉着脸,拿着擀面杖将案板上的虾蓉打成泥,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这么多好吃的,看来今天有口福了。”百里九挥手屏退了下人,没话找话。

“没你的份儿,都是给你青梅竹马的小情人准备的。”诺雅阴阳怪气地道。

百里九对于那“小情人”的酸溜溜的称呼不置可否,连声夸赞道:“夫人果真贤惠,实乃京中为人妇者的楷模。”

诺雅听他并不反驳,竟然好似默认了,心里怒火熊熊:“是呀,人家千里迢迢过来,要死要活地非要嫁给你,万一见到你这幅德行,顿时生无可恋怎么办?总要让人家临死前吃点好吃的。”

“发现夫人说话越来越毒了。”百里九被打击得体无完肤,忍不住牢骚。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彼此彼此。”

“夫人言之有理,为夫深表赞同,咱俩每日唇舌嬉戏,亲密无间,传染得总是快一些。”

“滚出去!”诺雅头也不抬,今天心情很不爽,作为罪魁祸首,你竟然还敢这样调戏我?

百里九为难地看看厨房油渍渍的地,还有门口的下人:“这么多人,我可不可以先记账,晚上咱俩一起在床上滚?”

林诺雅将肚子里的火一压再压,师出无名,发泄不出来,恶狠狠地抄起菜刀,伸手捞起一只刚收拾好的*,恨恨地剁下去。

“夫人好像生气了?”百里九见她果真是生了气,心里愈加得意,嬉皮笑脸地低声哄她。

“我只是剁只鸡而已!九爷你想多了。”

“可我听说杀鸡儆猴。”

“九爷又不是猴,心虚什么?”

“说起来一言难尽。”百里九感慨道:“我小的时候老淘气,经常偷着往小厨房的油缸里撒尿,混着看不出来,让他们整整吃了一个月带尿花的油。厨房管事见那缸油天天用着不见下,还以为出了仙儿了,每天冲着油缸极虔诚地烧香磕头。后来现场事发,老娘把我摁住一顿好打,那管事也不拦着,在一旁自顾阴着脸剁鸡,就那时候留下的病根。”

一席话,把诺雅逗得“噗嗤”笑出声来:“自小就是个惹祸的根苗,还不如那时就剁了痛快。”

“老娘把我打急了,我左思右想,也觉得留着早晚是个祸事儿,不如剪了,就哭着跑到她针线簸箩跟前,抄起一把剪刀,咬牙切齿地拽住要剪了。把我老娘吓得,以后再也没敢因为这祸事儿打过我。”

诺雅一声冷哼:“所以就放纵你长大了四处招惹祸端,果然慈母多败儿。”

百里九撇撇嘴:“好不容易刚刚响晴了,怎么又不高兴?你那脸就是浪尖上的小船,说翻就翻,太难伺候。”

一句话又引燃了诺雅的满腔怒火:“嫌我难伺候?那你就去找你的太平郡主去啊,过来这里做什么?”

“太平郡主?”百里九莫名其妙。

诺雅突然觉得,百里九那样喜欢波澜壮阔的女人,最后却娶个一马平川的女人做妻子,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她同情地拍拍百里九的肩,一言难尽:“九爷,以后,你家给孩子喂奶的光荣使命很可能就真要交给你了,你那位青梅竹马我已经帮你验过货了,恐怕难以担此重任。我林诺雅都不得不敬佩她是个纯爷们,胸怀坦荡,一马平川......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百里九这才缓过味来,知道诺雅什么意思,乐不可支:“小阿寻若是知道你这样揭她的短,会气得撞城墙的。”

诺雅听他叫得这样亲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那九爷可要千万保护好她,不要再来招惹我,否则工部明年会很忙的。”

百里九站在她身后,偷偷地打量她,他知道,诺雅并不是无缘无故就这样对人冷嘲热讽的狭隘脾性:“她是不是适才对你说话不好听了?她自小被哥哥们宠着,可能是刁蛮了一些,你不要跟她一个小孩子家见识。”

“这多年没有见到九哥哥了,一见面你就在背后说人家坏话!”

一串银铃一样的笑声从厨房门口一路洒进来,安平郡主扑进百里九怀里,将整个身子吊在他脖颈上,扬起精致的小脸:“九哥哥,你想不想阿寻?”

百里九一怔:“阿寻竟然长这么大了,鼻涕虫也没有了,脸蛋也白净了。”

“讨厌!”安平郡主一脸娇羞:“九哥哥一见面就打趣阿寻,阿寻今年已经及笄了,哪里还是小孩子?”

百里九亲昵地刮了她鼻子一下:“都这么大了,应该嫁人了。”

一旁的林诺雅再也忍不住火气,这两个人就这样在自己面前打情骂俏,当她林诺雅是空气吗?

她努力翘起唇角,极其贤良温婉地道:“厨房里油烟这样重,安平郡主金枝玉叶,九爷还是带着郡主出去说话吧。”

安平郡主好像才看到林诺雅一般:“那就辛苦诺雅姐姐了呢。”

“不客气!”诺雅皮笑肉不笑,抓起一把辣椒丢进油锅里,向后一撤油锅,火焰升腾而起,厨房里顿时油烟弥漫。

安平郡主拉扯着百里九往外跑,一边咳嗽一边一脸懵懂地问:“九哥哥,诺雅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

“哪里,她只是不喜欢我而已。”百里九听到厨房里菜倒进油锅里“滋啦”的响声,好像很解气,回答得心不在焉。

诺雅将手里的勺子敲得锅沿“叮当”响,果真很解气。

天还没有黑的时候,就开席了,热菜流水一样端上桌去。

海棠湾里的丫头过来传话,让诺雅忙完了,就去花厅,侯爷夫人与郡主有请。

诺雅自然不怯场,净了手脸,就大大方方地去了。

单独给安平加了几道菜,诺雅叮嘱下人特意端到她跟前。百里九望着那几道菜,笑得猥琐。

诺雅被赏了座位,就在末首,与安平郡主隔了秦宠儿。今日是家宴,男女不分席,正中主位老将军与百里九陪侯爷吃酒,右手边侯爷夫人和老太太,安若兮,百里九的左手边紧邻安平郡主,秦宠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言多必失,所以诺雅坐下来就端茶堵了嘴,低头不说话。

“一转眼孩子们都长这么大了,已经是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侯爷夫人说话别有深意。

“就是,儿大不由娘,女大不中留。”老太太这话接得也有技巧。

“还记得小九和阿寻小时候最是要好,形影不离,站在一起,就像那金童玉女一样。”

“阿寻这丫头从小就生得一副好门庭,长大了,更是女大十八变。”老夫人连声夸赞,眉开眼笑。

“哪里都好,平日里女红,诗词歌赋,还有琴棋书画都不让我操心,师傅们也在我跟前夸得她像朵花似的,就是太单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心眼,脑子一根筋。我这心里呀,就放心不下,以后若是找个厉害的婆婆,肯定是个受气的脾性。所以今年都及笄了,也一直没有着急给她找婆家。”侯爷夫人感叹道。

单纯?诺雅感觉自己的心里万马奔腾。一旁的秦宠儿也鼻端里冷哼一声,不说话,只有安若兮皮笑肉不笑,满脸尴尬。

侯爷夫人这话说的太明显,谁听不出其中意思?

“就冲着阿寻给小九绣的那条珍珠腰带,就能看出这丫头的手艺,心灵手巧。以后谁若是娶了阿寻那是修了八辈子的福气。”老夫人笑呵呵地道。

送腰带?啧啧,够大胆,够主动,怪不得他百里九美得屁颠屁颠的。

诺雅就在心里暗自算计,自己嫁了百里九,那是倒了八辈子霉,如此算下来,自己跟这所谓的阿寻岂不差了十六辈儿?

“母亲,你当着九哥哥说这些做什么。一会儿他又要取笑我了。”安平郡主不依娇嗔,望了百里九一眼,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满的幸福在流淌啊。

百里九舀了一颗灌汤虾丸放进安平郡主的碗里,极体贴地道:“多吃点,看你瘦的。”

安平郡主低下头,羞红着脸:“谢谢九哥哥。”

轻张檀口,缓启贝齿,优雅地一口咬下去,“吱”的一声,虾丸里的热汤呲出老远,安平被烫了嘴,手一抖,虾丸掉下来,又弹起,滚落在衣服上,前襟都是。

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失态,安平俏脸一红,慌忙拿了帕子擦拭,耸耸肩,笑着吐吐舌头,给自己解围:“诺雅姐姐的手艺真好。”

百里九想起诺雅给取的“太平郡主”称号,心照不宣地冲着诺雅笑笑,挑起眉毛。

第五十九章 阿寻的婚事我包了

百里九又体贴地夹了一块拔丝木瓜蘸水后给安平:“这个不烫的。”

这次小心地试探了,果真不烫,一口咬下去,却是外凉内热,当着大家的面,又不能吐出来,翘着舌头,呼哧半晌,方才试着咽下去。

“咦,今天给安平郡主准备的菜很滋补喔!”秦宠儿一语道破天机。

安平郡主莫名其妙,看看自己面前的菜,再看看林诺雅,脸色就有点铁青。

百里九又忍住笑夹了一块透心凉的脆炸鲜奶放进安平郡主的碟子里:“阿寻自小挑食,所以身子单薄,诺雅这是有心了,给阿寻补补身子,这可都是难寻的食疗佳品。”

一句话堵住了秦宠儿的嘴。

今天安平郡主跟诺雅刚交过手,自然知道诺雅这几道菜做的有深意,是在讥讽捉弄自己。但是她若是先发火的话,无疑也就输了,只能勉强按捺下火气,冲着诺雅笑笑:“辛苦姐姐了。今天阿寻不懂事,麻烦姐姐亲自下厨房,害得你生气,和九哥哥吵架,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这话配合着一脸懵懂无辜的眼神,戏演得绝了,诺雅差点就拍案叫绝。

一桌人全都向着诺雅看过来,眼中意味莫名。尤其是老夫人更是沉了脸。

诺雅早就听到有婆子背后嚼舌根,说是老夫人私下里觉得百里九太惯着自己,一直唠叨着,哪家侍妾不是唯唯诺诺、服服帖帖的?岂有小妾跟自家老爷吹胡子瞪眼的道理?所以她在老夫人跟前都是对百里九俯首帖耳,格外恭顺的。安平郡主一句话,令老夫人怎样想?

诺雅娇羞地瞥一眼百里九,低声嗔怪道:“就说让你在外面收敛一些,不要说那些乱七八糟让人脸红的话,免得被别人无意间偷听了去误会,羞煞人了。”

声音不大,但是足够在座的人都能听得到,尤其是那个“偷听”二字,咬得字正腔圆,看起来是在埋怨百里九,明摆着就是说安平郡主不害臊,跑去偷听人家两人说悄悄话,打情骂俏。

“这么多好吃的堵不住你的嘴巴。”百里九看起来也有些窘,揶揄安平,与诺雅配合得天衣无缝:“偷听也就罢了,这样的事情都胡说八道,看你以后还嫁得出去?”

“九哥哥!”安平郡主委屈地撅了嘴,一声拖长了尾音的“九哥哥”嗲得秦宠儿手一哆嗦,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这丫头如今倒是知道害羞了,小的时候性子顽劣,让她学女工,怕她笨手拙脚地将来嫁不出去,她还振振有词地说,早就跟她九哥哥约定好了呢。”侯爷夫人看似不经意地打趣,话里有话。

“母亲!”

“安平出息了诺多,可不是小时候顽劣不堪的性子。”老夫人也夸赞道。

“还记得那时候两人办家家酒成亲,说要大宴宾客,杀了侯爷精心饲养的所有信鸽烤来吃,挨了一顿好揍。”

席上众人哄笑,秦宠儿更是笑得阴风阵阵。

老夫人也笑得前俯后仰:“那时候,他们两个再加上欣儿公主就是惹祸精。”

侯爷夫人见老夫人绕了半天就是不往正题上唠,越扯越远,心里就有点着急。但是作为女方,又不能自己上赶着提出来,落了面子,一个劲儿地向着老侯爷使眼色。

老侯爷跟老将军正酒酣耳热,男人家说话不喜拐弯抹脚,借着酒劲,就把话说了出来:“阿寻如今年纪也大了,我们早就合计着,给她寻一个知根底,投脾气的人家,那样以后两家亲上加亲,两好并一好,我们也放心。今天正好老弟和弟媳都在,我就腆着老脸说出嘴,这阿寻的婚事......”

老侯爷下面的话还未说出口,百里九就“噌”地站了起来,端起他跟前的酒杯:“侯爷您尽管放心,阿寻的婚事就放在我这个哥哥身上,京城里的青年才俊品行如何我全都了如指掌,她喜欢怎样脾性的,我一定帮她多挑拣考验,比自家妹子还要经心。”

痛快!诺雅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旁边的秦宠儿也忍不住弯了唇角,斜睨一旁尴尬的安平一眼,满是得意。

百里九这样说话,是明摆着落花有意 、流水无情,要拒绝了。若是侯爷再将话说出口,那么必然就失了颜面。百里九这火候掌握得刚刚好,外焦里嫩,推拒得也委婉。

老侯爷一时之间还是有些尴尬,端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中,喝也不是,放也不是。

那阿寻偏生好像就听不懂一样,娇嗔道:“才不要你操心,阿寻谁也不嫁。”

侯爷夫人此时也明白了百里九的意思,若是继续再说下去,就是自取其辱了,讪讪地笑笑:“看来儿女大了,我们果真是管不了了。”

老将军与老夫人皆笑着附和,张罗着饮酒吃菜,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想来两人肯定是提前问过百里九的意见,所以方才这样默契,一直避而不谈。

酒宴结束,也不过刚刚入夜。

侯爷夫妇饮过两道茶,就要告辞打道回府,安平郡主有些恋恋不舍。

“我还没有跟诺雅姐姐玩够呢,我不要回去,回去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无聊死了。”

诺雅表示她真的很无辜,一顿饭下来,从来没有与她搭腔,如何就被赖上了?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拿着自己当大旗。

侯爷夫人不悦地沉了脸:“胡闹!马上就过年了,哪有住在别人家的道理?”

安平郡主立即转移了目标,可怜兮兮地央求老夫人:“老夫人,您不会把阿寻当外人吧?”

老夫人自然不好拒绝:“阿寻想留下来有个伴儿,就留在府里玩两天吧,宫宴前再回去也是一样的。”

侯爷夫人向来宠这个小女儿,又觉得于理不合,一时间有些犹豫。

安平郡主已经雀跃着拍手道:“谢谢老夫人,老夫人对阿寻最好了。”

一派烂漫天真。

侯爷夫妇无奈地叹口气,再三叮嘱,方才不放心地上车回府去了。

“那我先去给郡主安排住处。”诺雅寻个借口想溜,看着那个太平郡主,有些反胃。

老夫人点点头:“多安排几个机灵勤快的下人伺候,需要的东西必须要最好的。”

诺雅一口应下,暗中撇撇嘴。

“诺雅姐姐不用麻烦,我就跟姐姐睡在一起就可以了,夜里也好说悄悄话。”安平上前挽起诺雅的胳膊,格外亲昵。

“那怎么行,”百里九第一个不干了:“一念堂那样寒酸,岂不委屈你了?”

一旁的秦宠儿和安若兮心里暗笑,求之不得,上赶着夸赞道:“安平郡主一点架子都没有,果真平易近人。”

安平捉住诺雅的胳膊不放:“我就要跟诺雅姐姐睡,诺雅姐姐那里一定有好吃的。”

林诺雅心里一声冷哼,果真是不屈不挠,还不肯死心,防火防盗防安平,这年头,提心吊胆地,活得真累。

“既然如此,只能委屈郡主了。诺雅,你要代我好生招待,不能怠慢。”

老夫人招待侯爷府的人,也是坐了多半天了,身子看起来明显有些乏,三言两语交代给诺雅,就径直回了海棠湾,秦、安二人也幸灾乐祸地走了。

这样一个麻烦精推给林诺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敬而远之,尤其是这样一位随时都有可能咬你一口,还恶人先告状的清纯无辜美少女,自己若是果真与她同处一室,而且亲密无间地睡在一张床上,那就是现实版本的农夫与蛇。

她与诺雅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倒是丝毫不做作,一进屋子,就一脸嫌弃地将林诺雅的一念堂连同主人鄙视了一个彻底,极其刻薄尖酸。

所以,林诺雅决定,一定要好好地招待她,奉若神明地殷勤伺候。她折腾起府里的下人,大张旗鼓地将主屋里所有的生活用品全都换了一个遍,包括锦被,罗帐,床铺。若不是天色太晚,诺雅觉得最应该换的,就是自己宝贝的这张雕花床,让安平糟蹋了,她觉得心里膈应。

“把那个洗手盆换了,换成掐丝珐琅釉彩的,安平郡主说用不了这样粗俗的器件。”

“那个炭炉,府里不是刚刚进了一批青花瓷套黄铜的吗,就给安平郡主换个新的。”

“安平郡主说了,府里的桑蚕丝锦被太粗,问问管家,明天能不能重新去置办点金蚕丝的?”

......

下人们被指使得团团转,诺雅吹毛求疵,打着安平的旗号,一趟趟调换。下人们觉得,这个小郡主太不好伺候,既不懂礼数又刻薄。

安平郡主终于回过味来,拽着诺雅的手,忙不迭地扬声道:“不用这样麻烦的,我随意就好。”

诺雅转过身来,皮笑肉不笑:“适才听郡主一顿埋怨数落,我还以为是我做的不好,怠慢了您呢。假如您不怪罪,那我就不客气了。”

安平郡主没想到,她果真借题发挥,折腾出这样大的动静,讪讪地道:“我不过只是一个玩笑而已。”

诺雅终于开恩地冲着下人们挥挥手:“安平郡主说了,只是跟大家开个玩笑,那大家就都下去吧,不用忙了。”

果真是“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一帮人折腾了半晌,心里自然不忿,敢怒不敢言,出了一念堂的门,就将安平郡主在心里骂了个通透。

第六十章 芝麻绿豆大的心

有下人在跟前的时候,安平郡主总是对诺雅客客气气的,一改独处时候的阴阳怪气。所以诺雅打发了八个丫头近前服侍,阵仗做得足足的,而且寸步不离地跟紧着,夜里就在一旁榻上守夜,比泡泡还要警醒。

她自然极客气地婉拒了安平同床而眠的“好意”,客气而疏远。否则,就算是她半夜里叫嚷自己非礼了她,以她这样精湛的演技,自己也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安平一脸的委屈:“诺雅姐姐是嫌弃阿寻吗?”

那水灵灵的眼睛,看在别人的眼里,诺雅那就是罪大恶极啊!奶奶的,你家九哥哥又没在这里,你这是装给谁看?

“没有,只是诺雅夜里睡觉有梦游的习惯,打呼打嗝还打拳,担心夜半伤了郡主。”

心里自然是大写的嫌弃。

诺雅觉得对付这朵清纯无辜的白莲花,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将百里九彻底赶出一念堂,不允许他踏足半步。那朵白莲花摆明了就是想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赖定了一念堂,肯定是百里九在哪,她就会如影随形地跟过去。

偏生这百里九素来往一念堂跑得勤,说曹操,曹操就到,诺雅出门喘气的功夫,百里九就在树下等着她呢,笑得风流邪肆。

诺雅上前将他拽到一旁,无比坚定地劝道:“九爷,雨露均沾,这几日求求你,去祸害祸害那两个人吧?千万千万不要回我的一念堂。”

百里九眨眨眼睛,竟然也学会了装无辜:“我觉得,阿寻好不容易来我们府上做客,我应该好生亲自招待招待。”

诺雅气得咬牙切齿:“用不用我把一念堂让给你们?我回避一下?”

“孤男寡女,说出去不好听,你就陪在一旁,做个旁衬也好。”百里九勉为其难地道。

“觉得不好听,简直太简单了,八抬大轿抬进府里来,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了吗?哪里还需要这样偷偷摸摸的,不爽利。”

“夫人果真这样想?”百里九一脸欣喜,满是“有妇若此,夫复何求”的感动。

“新房都给你们准备好了,一水的全新,九爷您尽兴,奴家告退。”

百里九一把拽住她的胳膊:“你去哪?”

诺雅大度一笑:“我自然是找个人收留我了,难不成留下来碍眼?我会点灯做饭,吹灯作伴儿,一技在身,还怕找不到容身之处?”

“你敢?林诺雅。”

“九爷敢,我就敢,夫唱妇随,优良传统美德。”

“你要是敢,信不信爷见一个杀一个?”

“爷要是敢,信不信我甘愿咔嚓了,守一辈子活寡?”

百里九低声闷笑:“这才是你嘛,芝麻绿豆大的心,装什么贤妻良母?”

林诺雅觉得,百里九这一句话果真说对了。她就是芝麻绿豆大的小心眼,看着那太平郡主心里就不爽,尤其是她黏在百里九身上,九哥哥长,九哥哥短,装作纯良无辜的小白兔,却满眼贪婪,恨不能立即就把百里九吃干抹净的样子,真的令诺雅火冒三丈,偏生还要当个祖宗一样供着,小心提防,怠慢不得。

相比较起来,林诺雅觉得秦宠儿与安若兮好像顺眼多了。

她掰着手指头盼望着将这尊瘟神赶紧送出去。实在难以想象,若是果真把她娶进门,自己岂止是水深火热,简直就是十八层地狱!

祭祖过后,就是大年。按照京城规矩,祭祖的供品一上,做客人的就不应该住在人家了,侯爷府也派了车过来接。偏生那安平郡主水汪汪的眼睛看得老太太心软,老太太又稀罕,就开了口,让她再多住两日。安平就顺杆往上爬,顺理成章地留下来,直到除夕那日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宫里设宴,要宴请群臣,犒劳大家一年操劳。老将军从宫里回来,说皇上特意点名,要让诺雅随同百里九一起入宫觐见。

诺雅无论是出身还是如今的身份,都是没有资格进宫赴宴的,就算是大家出身的秦宠儿与安若兮也是第一次入宫,听闻皇家竟然破天荒地邀请了林诺雅,心里都颇多嫉恨。

皇上特意提点,不知是福是祸,老夫人有些提心吊胆,简直如临大敌一般,再三叮咛诺雅,到时候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在百里九身后,谨言慎行,切莫张狂。

林诺雅知道老夫人一切也都是为了自己着想,皆痛快地应了,说不紧张那是假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

冬日天黑得早,除夕过了晌午,一家人全都早早地收拾穿戴齐整,秦、安二人更是按照制式盛装打扮,翘首以待。

唯独林诺雅身份尴尬,服饰不能过于张扬,有逾越之嫌,又不能过于寒酸,会被人贬低诟病。

她最终选了华贵的衣料,素净的颜色,杏花白的那种,不至于太妖娆,而又不会太素,浅浅淡淡,恰到好处。

衣服没有过多装饰与刺绣,不过在发髻之上下了功夫,簪了老夫人赏的一套赤金镶珍珠穿花头面,画龙点睛,看起来添几分贵气。

诺雅还在马车之上放了一食盒的点心,想着若是见了欣儿,就差人取了送她,若是不方便,也就罢了。

宫宴设在翰林阁,车马行至宫门口时,大家就要下马,步行至翰林阁内。马车还未停稳,就有小太监上前,恭敬地行礼问安。

“请问林夫人可在马车之上?”

老将军有些诧异,差下人到最后面的马车上唤过诺雅:“敢问公公找她所为何事?”

小公公低垂着头恭敬道:“是祥妃主子命小的在此等候林夫人,想见林夫人一面。”

诺雅正好搀扶着老夫人过来,知道定然是欣儿借了祥妃的名头,要与自己说话。转身提了食盒,辞了众人,应下老夫人的叮嘱,跟在小太监身后,先自去了。

宫中的路错综复杂,一路穿堂过榭,七拐八绕,走得脚酸,方才到了祥妃居住的祥瑞殿。

门口宫人罗列,诺雅记得老夫人来时的叮嘱,只安份守礼,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四处张望。

小太监在殿门口跟守门的宫人交代清楚,就有宫人领着她进了宝殿,低声道:“十公主和祥妃娘娘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了,不需通传,直接进去就是。”

诺雅相跟着进了殿内,脚下花开富贵勾绒地毯,鼻端缭绕着桂花熏香,眼角打量处,宫人肃穆而立,清一色鸦色绣缎靴,寂静无声。

心里就跟打鼓一样。

“诺雅姐姐来了!”

耳旁听到楚欣儿欢呼,珠帘叮咚,有人雀跃着向自己扑过来,赶紧抬起眼儿,正是楚欣儿。

今日应该是有御宴的缘故,欣儿一袭嫩葱色绣白猫捕蝶的束腰宫装,盘了簪花髻,看起来珠圆玉润,贵不可言。

如今是在皇宫之中,不比市井和百里府,诺雅赶紧敛衽参拜,还未跪下去,就被楚欣儿一把拽了起来:“姐姐这是要跟欣儿生分了不是?”

诺雅也不扭捏,将手里食盒递给一旁的宫人:“做了几样点心,你一会儿尝尝。”

欣儿一听,立即弃了她的手,转身去抢食盒:“上次带回来的点心真好吃,我母妃和姨娘都喜欢的不行,还正不好意思向你开口讨要呢,你就给我带过来了。”

说完掀了食盒的盖子,看着里面的点心,不知道先吃哪一块,一时纠结。

“看到吃食,竟然连客人都不顾了。”身后有人笑着嗔怪。

诺雅赶紧抬头,面前一位约略三旬妇人,回鹤髻簪赤金凤尾玛瑙头面,一身流彩暗花宫装,玉面朱唇,华贵雍容。

想来应该就是祥妃娘娘了,诺雅忙不迭地大礼参拜,低眉敛目不敢放肆。

祥妃展颜一笑,向着诺雅伸出一双白玉葱尖一样的手:“赶紧起来吧,不需多礼。”

诺雅谢过恩,方才站起身,静立恭听。

“欣儿胡闹任性,前些时日还多亏你出手相助,才免去那样多的苦头,我这做母亲的,心里不知道有多感激,所以你不必这样拘谨,在我这里随意就好。”

祥妃说话声音悦耳,格外客气。诺雅觉得欣儿知恩图报,应该就是承自于这位祥妃的谆谆教导。

诺雅抿嘴莞尔一笑:“十公主仁义善良,是有福之人,天道酬善,诺雅也不过只是举手之劳。”

祥妃笑道:“欣儿跟我说起,你同她甚是投缘,想来也不是木讷守礼的脾性。我就不在你们跟前了,免得你端着架子,放不开。你们二人自己一旁说话就是。”

诺雅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是不是自己这马屁拍得过于明显了一些?

欣儿喊住祥妃:“你是不是要去蕙姨娘那里?”

祥妃点点头:“好些时日不见卿尘了,听说他已经进了宫,我去看看。”

诺雅方才知道,欣儿口中的姨娘乃是楚卿尘的母亲,想来她在宫中无名无分,称呼起来尴尬,所以欣儿就直接按照祥妃与她的交情来唤。

欣儿从食盒里端出一个盘子,恋恋不舍地挑了几样点心,递给身旁的宫人:“一并给蕙姨娘带过去吧,她上次也说喜欢诺雅姐姐做的糕点。”

祥妃高兴地摸摸欣儿的头发,赞赏地“嗯”了一声。

第六十一章 冤家路窄

欣儿眼巴巴地看着食盒里剩下的点心,数了数:“还要给父皇六块,我就只剩下不多了。”

怪不得欣儿性子泼辣,好惹是生非,还这样招惹皇上喜欢,不仅是她古灵精怪,聪颖过人,更是她的这份玲珑心思。

诺雅笑道:“你若是喜欢,我经常做了差人给二皇子送过去,让他带进宫里来。”

欣儿听到诺雅提起二皇子,微微蹙了蹙眉头,欲言又止。然后拉着诺雅进了里间,屏退四处宫人,方才关切地问:“上次我们去醉梦楼捣乱,你回府以后,百里九他责怪你没有?”

诺雅有心实言相告,又唯恐欣儿烂漫天真,走露出风声,给百里九招惹麻烦,所以只摇摇头:“百里九他虽然风流好色,但是分得清轻重,那青楼里的女子,不过只是逢场作戏,怎会当真,为了她嗔怪于我?”

欣儿方才放下心来,嗫嚅道:“逢场作戏就好,可莫当了真,天天捧在手心里,着了魔一样茶饭不思的。”

诺雅心里奇怪,看欣儿好像有些不对,关心地问道:“你怎样了,该不会是跟我一起惹了祸,被二皇子嗔怪了吧?”

欣儿勾着头,明显是情绪有些低落,低低地嗯了一声。

诺雅心里有些愧疚:“都怪我,拉着你一起害你挨骂,一会儿若是见了他,我要跟他说个明白,全都不关你的事情。”

欣儿摇摇头:“不是,不是这个原因,我只是气他,哎呀,怎么说呢?算了,你一会儿见了他千万不要去说,就当不知道好了。”

诺雅心下奇怪,但是关于皇家的事情,自己不方便打听太多,也就不多问:“以后这种事情,你就把过错全都推到我的身上就行。反正他又不能闯进将军府,把我训斥一顿吧?”

欣儿嘿嘿一笑:“我何曾怕过他训斥?自小这些哥哥们骂我多了去了。我向来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磨出了茧子,从来不往心里去。再说了,所有皇子哥哥里面,只有他对我是最好了,我才不会怕他。我是气恼别的事情而已,恼恨他竟然……唉!”

欣儿欲言又止,诺雅知道不是因为自己受了拖累,方才释怀。

“那,那百里九现在还经常去醉梦楼找那个锦娘吗?”欣儿试探着问。

“好似去得少了,年底的时候一直比较忙,再说了,不过只是一时新鲜,过了那劲头,也就厌了。”诺雅遮掩道。

“真的是这样吗?以前可听说他为了那只蓝眼睛妖精费了颇多心思,夜夜笙歌,迷恋得很呢。而且那日见她一眼果真勾魂摄魄,世间哪个男人能逃得掉?”

欣儿抬着小脸,言谈间对锦娘颇多敌意,又觉得自己这话欠妥,讪讪地向诺雅道歉:“我,我不是故意揭短惹你生气的,就是,嗯,有些气恼而已。”

诺雅坦然笑笑:“什么时候跟我也这样扭捏了?狐狸九那点不光彩的事儿满大街谁不知道?我若是心尖脆得像那蛮瓜似的,早就哭死了。那青楼里的姐儿纵然再好,赛过天仙,都是昙花一现,哪里有与恩客长久的?得不到手里的都是甜的,可是一旦吃进嘴里,一年半载也就腻了。”

诺雅的话令楚欣儿顿时抖擞起来:“姐姐说的话总归是不会错的。”

诺雅只觉得今日楚欣儿有些怪怪的,想起那日她见到锦娘的呆愣反应,忍不住问道:“你以前是不是见过锦娘?”

楚欣儿一怔,慌忙摇头:“那只妖精长得像以前皇后养的波斯猫,第一眼看见,我还以为果真是老猫成精了呢。”

这比方形象,诺雅觉得好笑,想着下次见到锦娘的时候,一定要把这句话带到,气歪她的鼻子。

两人叽叽喳喳又热闹了一会儿,说不完的体己话,就有宫人进来催促,说是百官已到,宫宴马上开始了,请两人移步翰林阁。

按照规矩,诺雅是应该尾随在欣儿身后,亦步亦趋才是。欣儿丝毫也不避忌,拉着诺雅的手,亲亲热热:“一会儿到了那御宴之上,你不要跟百里九他坐在一起。我看着那个秦宠儿心里就有气,你在府里,老是忍气吞声地受气,不若就跟在我身边,咱俩一起吃酒,也痛快。”

这样自然是有些逾距的,恐怕招人非议,诺雅悄声将安若兮弄巧成拙,与秦宠儿反目成仇的事情同楚欣儿简单说了,楚欣儿听得心花怒放,直呼痛快:“真可惜当时我不在场,否则定然唆使得两人当场就咬起来,看她们打得头破血流我才解气,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路说笑着进了翰林阁,欣儿也不勉强诺雅,她说自己身边那些人更是呆板无趣,诺雅去了也是闷,不若一会儿若是瞅了空闲,就一块溜出来,找个地方喝个痛快。她心里是极怀念上次在一念堂与诺雅饮酒尽兴之事的。

一进阁里,就立即有人上前给楚欣儿请安。虽然只是公主,但是皇家的人身份尊贵,高人一等。同僚之间不过拱手为礼,十公主驾到,群臣却是要大礼参拜的,一时举众瞩目,令诺雅颇为别扭,感觉如芒在身。

楚欣儿坦然受了,与她分开,有宫人上前,领着她寻百里九的席位,倒是一眼就看到了。

秦宠儿与安若兮端坐在座位上,暂时熄了战火,百里九却不知道去哪里浪荡去了。诺雅同老夫人打过招呼,免得她记挂,然后就规规矩矩地在座位上坐下来。

也就是刚刚落座,几位皇子与侯府世子就簇拥着盛气凌人的太子驾到,诺雅也慌忙起身跟着参拜,心里暗自庆幸,多亏来得晚了,否则起来坐下的,也是辛苦。

众人免了礼,待到几位皇子在前面落座,方才谦让着坐了。诺雅抬起头,正好看到楚卿尘向着自己这里看过来,微微颔首示意,也展颜一笑。

“哼!难道她云南就没有男人了吗。”

一旁的秦宠儿冷哼一声道:“看着就像吞了苍蝇似的。”

“人家是青梅竹马,又是堂堂郡主,上赶着登堂入室的行径都不觉丢人,这又算的什么,巴不得昭告天下呢。”

安若兮难得与秦宠儿站在同一战线,冷嘲热讽道。

诺雅抬眼,才发现是那个大汗左贤王与百里九相携一同而至,在上首位置落座,两人好似颇为投缘,相谈甚欢。而安平则立即离了镇远侯一家的席面,上前紧挨着百里九坐下,巧笑倩兮,看起来依旧乖巧可人。

安平今日盛装打扮,额间贴了花钿,明显费了不少心思,又对百里九秋波流转,大献殷勤,怪不得秦宠儿与安若兮这样看不顺眼。

诺雅不想自己找气堵,干脆眼不见心不烦,低头研究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菜式。早就听闻皇宫御厨乃是汇集了天下间手艺高超的厨子,做的菜品俱都是天上美味,人间佳馐,今日终于得偿所愿,可以品尝学习,她自然好奇。

“你这样死盯着那些菜看,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样儿,会丢尽我们将军府的脸。”一旁秦宠儿不屑地讥讽,高高扬起下巴,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

诺雅笑得春风和煦:“你带着面巾如果不方便吃的话,我可以帮你。”

秦宠儿被揶揄,对面的安若兮立即幸灾乐祸地笑得得意。

她正想还击,却看到对面走过来一人,慌忙站起身子,亲昵地叫道:“表哥!”

诺雅抬起头,竟然是冤家路窄,对面一边走一边冲着自己笑得意味深长的,不是李茗祖是谁?

她心跳如擂鼓,暗叫一声不好!那日捉弄李茗祖,百里九与锦娘或者易容或者蒙面,都改变了样貌,唯独她觉得麻烦,并未在脸上下什么功夫。觉得自己处在深宅里面,又不见人,没有什么好怕的。谁料到,不过相隔几日,竟然就被人寻上门来了。想必是自己适才进来的时候,跟在楚欣儿身后,过于引人瞩目了一些。

她赶紧低下头,佯装摆弄腰间的丝绦。

那李茗祖径直走到跟前,冲着秦宠儿笑道:“许多时日不见,表妹可好?”

秦宠儿点点头:“托表哥的福,还好。”

李茗祖转头看一眼诺雅与安若兮:“想必这两位就是安夫人与林姨娘了?”

安若兮站起身来,冲着李茗祖礼貌地道个万福。只剩诺雅仍旧端坐在那里,装傻充愣。

“林姨娘,好歹这基本的礼貌应该懂的吧?”秦宠儿教训道,拿出作为侧夫人的架势。

诺雅不想招惹那李茗祖注意,所以也不辩解,起身低着头福福身子,佯装羞涩。

秦宠儿冷哼一声,有了两分得意:“缺少教养的,表哥不要介意。”

李茗祖当然不介意,他嗔怪道:“宠儿不要对下面人过于严厉了,你看吓得她头也不敢抬,话也不敢说一句。”

秦宠儿这些时日因为药膏的事情处处受诺雅擎制,哪里敢疾言厉色,顶多也就是讥讽两句出出气。听李茗祖这样说教,委屈道:“表哥可莫要被她表象骗了,茗素表姐知道,她可不是什么善茬。”

第六十二章 皇上驾到

“喔?表妹言过其实了吧?”

李茗祖弯下腰,想跟诺雅搭讪说话,身后有人拍他肩膀,回头一看,正是百里九。

“李大公子,你自己府里姹紫嫣红那样热闹,怎么偏生要来我这几根歪脖树跟前转悠?”

李茗祖与百里九同为志趣相投的纨绔子弟,私下里,还是一起架鹰遛狗逛青楼,耍过几次,平常荤素不忌地也好开些玩笑。因此听百里九打趣,也不以为然嬉笑着道:“平时一起耍,也未见你这样小气,怎么我跟表妹们说两句话,你就颠颠儿地上赶着过来赶我?”

百里九与他勾肩搭背:“锅里的菜大家一起搅,盛到碗里的肉还被别人盯着,谁心里也不舒坦。谁不知道京城里,你小子最爱扒别人墙头摘杏,不提防你提防谁?”

两人一起哈哈朗笑,那安平竟然如影随形地又跟了来,站在百里九身后:“九哥哥,这位是你朋友吗?”

李茗祖口味独特,向来喜欢嫩雏,听到安平这样嫩声嫩气地说话,顿时转移了注意力,贪婪地上下打量,满眼放光。

“百里兄,你越来越本事了!这位又是哪家千金?”语气轻佻,明显不怀好意。

安平也敏感地觉察到了他的不正经,缩在百里九身后,有点畏惧。

“表哥,这位是镇远侯家的安平郡主。”

百里九正想找个话题绕过去,秦宠儿已经抢先回答道。

“原来是安平啊,一时间竟然认不得了,我们小的时候经常一起耍的,也算是青梅竹马了。”

又一位青梅竹马,诺雅心里暗笑,遍地撒网,重点捕鱼,看来安平郡主“人缘”不错,打好基础很重要。

安平被他一脸垂涎的样子吓到,哪里还敢搭腔?

身旁大臣纷纷起身,门外太监拉长了声音唱喝:“皇上驾到!”

几人哪里还敢谈笑,慌忙回到自己的座位,匍匐在地,齐声山呼“万岁”。

诺雅跳进嗓子眼里的心放下一半,暗自思忖,一会儿如何想个办法,变个容貌才是正经。否则一旦露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心里正郁闷,一旁的百里九抻抻她的衣服,她缓过神来,方才发现众人已经全都直起身来,仅余她自己还跪在原地。

“怕什么?越是心虚,越是令人起疑。”百里九在她耳边悄声道,避了秦宠儿。

诺雅一想也是,适才自己坐在这里,想必李明祖已经看了个清清楚楚,如今再遮掩已经来不及,反而欲盖弥彰,招惹他怀疑。索性坦然起来,一脸若无其事。

皇上坐在一堆花团锦簇的嫔妃中间,抬手朗声道:“诸位爱卿不必拘礼,全都坐吧。”

诺雅听这一声,就觉耳熟,不觉抬起头来,见那主座龙椅之上,安然端坐的,不是那日在枫林寺中的贵客是谁?

虽然那日心里就有几分怀疑,如今亲眼所见,尤其是那一身明黄的龙袍过于晃眼,又添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诺雅还是觉得不敢置信。

百里九见她傻愣愣地杵在原地,不得不又一次拽拽她的衣服:“你傻了?”

诺雅“噗通”一声坐下来,悄声嘀咕:“怎么果真是他?”

百里九好像早就知道,低声道:“你那日是不是在他跟前大放厥词来着?”

诺雅想想,好像除了毫不客气之外,也没有多大的罪过,而且后来自己的马屁拍得也好,遂摇摇头道:“不过是辩了辩佛法而已。”

“辩佛?我看你是强词夺理,气到皇上了吧?所以今天才特意叫你一起过来。小心你那颗宝贝脑袋。”

一旁的安若兮轻轻地“咳”了一声,示意二人噤声,皇上已经在举杯说话了。众大臣全都凝神聆听,谁敢像他们二人这样自顾低头窃窃私语?

皇上酒杯高举,眸光缓缓扫过在座众人,语气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天佑大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去年一载,更是承蒙诸位爱卿励精图治,兢兢业业,将我大楚治理得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更有数万将士热血沙场,舍生忘死,方能保我大楚雄霸四方。今日,是除夕之夜,朕谨代表我大楚百姓,感谢诸位爱卿呕心沥血,奋发图强。你我君臣共饮杯中之酒,今夜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言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气千云。

众臣不约而同,交口称赞:“大楚得英明圣主,大楚幸甚,百姓幸甚。谢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言罢亦是举杯一饮而尽,谢过皇上御赐之酒,诸臣落座,丝竹声起,有着五彩羽衣的善舞者踏节而至,在中央位置翩翩而舞。一时间君臣尽欢,觥筹交错。

虽说是开怀畅饮,不过毕竟是御宴之上,大家颇多拘束,只端坐在席间,与周围同僚相互敬酒攀谈。

诺雅听了百里九的话,并不将李茗祖放在心上,该吃吃,该喝喝,一派自在逍遥。

敬酒开始了,最先上前的,自然是太子为首的几位皇子,然后再是公主与驸马,其次侯爷世子,文武百官,按照职位高低,千篇一律,上前拜倒,敬酒,一饮而尽,然后听皇上几句训示,退下,这是历来的规矩。

百里九是皇上的义子,也随在皇子之列。因为并未娶正妻,所以不带家眷,一个人上前,站在最后一排,恭敬地跪倒在地,齐声向皇上敬酒祝词。

皇上今日看起来心情不错,端起杯中酒竟然也一饮而尽,将提前准备好的赏赐命宫人端出来,赐给太子妃与三皇子妃。笑着对楚卿尘道:“朕希望明年今日,赏赐也有你的一份!”

这是在催促楚卿尘早日完婚了。

楚卿尘今日可能是因为除夕御宴的关系,换下了一身雪白衣袍,着了墨绿色锦服,前襟绣着一丛修竹,映衬得他就如婷婷翠竹一般挺拔隽逸。

他对于皇上的催促,略有惭愧,恭敬道:“劳父皇累心,孩儿惶恐。”

一句话不置可否,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心思。

诸臣之前,皇上也不愿过多讨论家事,转向百里九:“怎么就你一人?林夫人呢?”

下面众人心里就翻腾了一个个儿,皇上这一声林夫人,话里有话啊,玄机太深。

首先,这百里九大婚,两位侧夫人一位妾室,皇上不问两位出身尊贵的侧夫人,唯独提起那青楼里出来的侍妾,是何用意?莫说自打大楚开国以来,就算是先前也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其二,这林诺雅不过只是一名侍妾而已,充其量称呼一个姨娘就够抬举她的了,如何皇上直呼她林夫人?

其中必有门道!善于揣摩圣意的众人已经敏锐地找准了风向。

百里九嘻嘻一笑:“不知何故,她一见到皇上就被吓得六神无主,说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怕是要搬家,正缩着脖子在那腿肚子抽筋呢。”

皇上爽朗一笑:“那日见她,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可不是什么胆小怯懦的性子。怕是你吓唬她了吧?”

这次莫说众臣,就是太子几人也是一愣,皇上什么时候见过林诺雅?

“什么事情都瞒不过皇上。”百里九不好意思地笑笑,转身向着席间诺雅招招手:“还不赶紧过来磕头讨赏!”

皇上身边端坐的百鸟朝凤华服妇人“噗嗤”一笑:“这泼猴倒是向来会顺杆往上爬,这是要向您讨赏呢。”

林诺雅提心吊胆地站起来,袅娜行至跟前,向着皇上及那位雍容妇人纳头便拜:“卑妾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皇上和颜悦色道,比那日在枫林寺中还要平和几分,似闲话家常道:“你今日带来的糕点,朕和皇后刚刚尝过了,手艺的确不错。”

诺雅低眉垂目,谦逊道:“皇上过奖,一点粗食,难登大雅,是十公主孝心感人,皇上与皇后才觉可心罢了。”

皇后“呵呵”干笑道:“就听说你一张巧嘴最是厉害,伶牙俐齿,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这样会讨巧卖乖。”

皇后看似褒奖,实则话里暗中隐了讥讽之意,看来对诺雅是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一旁的百里九最是护短,可见不得诺雅这样受人嘲弄,就算是皇后也要讨回两分公道。因此嬉皮笑脸道:“皇后可千万不要这样夸奖她,她一向毒舌,从不会说中听话,这两句可是我写在纸上,让她背了一夜才勉强记住的。”

“这样会哄女孩子,小九的脾性还是一点没变。记得他小时候刚刚五六岁,参加宫宴,就说自己的嘴巴是甜香味道的,骗一帮女娃子轮番尝他的嘴巴,还有人为了争先后吵起来。若不是小欣儿看到他老是偷偷地用蘸了桂花蜜的帕子擦嘴,揭穿他,还不知道有多少小丫头天天惦记着吃嘴儿呢?”

众人哄堂大笑。

这样的玩笑若是家宴之上提起来,大家都会觉得温馨逗趣,但是今日乃是皇上御赐宴请文武百官,可就有些不合宜了,有失皇后的威仪。

诺雅眼尖地看到皇上面色已经沉了几分,轻轻地咳了一声。

怪不得皇上不待见皇后,她纵然是对百里九和自己有什么意见的话,在这大殿之中,众目睽睽之下,也应该一团和气,顾全几分大家的颜面吧?

第六十三章 指婚

还好百里九那是没脸没皮习惯的,对于这样的风流韵事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当众自嘲道:“那帮小丫头太野蛮,恼羞成怒,吵嚷着要把我捆住活埋了,若不是墓地选址风水不好,她们又气力小挖坑太慢的话,估计我的坟头草如今都割了几茬了。

后来我那只顾自己饮酒的亲爹醉醺醺地从那里过,看到土里栽了个土孩子,赶紧命人扒拉出来一看,竟然是自己家的,还觉得捡了莫大便宜。小欣儿她们落井下石,七嘴八舌地跟我老爹告状,回家将我一顿好揍!直到现在,我对于香香嘴儿心里还有阴影,其实应该向皇后娘娘讨一个压惊封口的红包的。”

说完自己的丰功伟绩,百里九偷偷地瞟了身后的诺雅一眼。

诺雅好笑之余,毫不示弱,恼怒地瞪回去,真恨不得取来针线,给他百里九来一个刻骨铭心的“封口费”,让他以后果真不敢偷香,跟一只馋猫一样老是围着自己打转,好几次害自己丢人现眼。

百里九一番话又惹得文武百官笑得前俯后仰。

气氛瞬间由适才的沉闷尴尬扭转过来。

众妃嫔全都笑得花枝乱颤,眼泪都盈出来,上气不接下气地指着百里九笑嗔:“小九简直就是个开心果,大活宝,怪不得皇上唯独就是器重他,老是召他近边陪着说话,多大的烦恼有他在跟前也瞬间烟消云散了。”

皇后也忍俊不禁,连声道赏,还要有重赏!

皇上向着身后宦官招手,有人递上来一个蒙着红布的托盘,却是径直越过百里九送到诺雅跟前。

“里面有两份赏,一份是朕代表大楚百姓与文武百官赏你的,另一份是朕作为一个父亲,感谢你的。”

这话,可能不明就里的人并不明白是何含义,诺雅几人可清楚明白,这两份赏一份是协助百里九战胜左贤王,扬大楚国威的赏赐,另一份,是诺雅帮扶离宫落魄的楚欣儿的赏。

下面诸臣有迷惑不解的,有一知半解的,但是大家全都明白一件事情,就是这百里九的侍妾不简单!

诺雅接过赏赐,恭敬地谢恩,皇上又掏出一块令牌,着人递给诺雅:“这块令牌算不得赏,因为这是朕的馋丫头用几块点心跟朕换的。以后你手持这块令牌,宫门口的侍卫自当火速通传,以后她就有口服了。”

若是说前面的赏赐令众人艳羡的话,这块令牌可就令众人惊叹了!毕竟,莫说一个小小的侍妾,就算是一品诰命夫人想要进宫觐见,在宫门口怕是也要费番口舌。手持这块令牌,若是想进宫,侍卫要一路飞奔着通报,谁敢怠慢?

诺雅心里也兴奋,有了它,以后做了点心送到欣儿手里的时候,应该还是热乎的。这个小丫头一直以来,帮助自己太多,所以心里总是有些亏欠,如此以来,她就可以做些讨欣儿欢喜的事情了。

百里九眸光闪动,向前一步抢在手里,嬉笑着谢恩:“这令牌我就暂时代她收下了,谢过皇上赏赐。”

一旁端坐着的楚欣儿可就不乐意了,上前一把就将那令牌抢过来,冲着百里九皱皱鼻子道:“没皮没脸的,我这是送给诺雅姐姐的东西,凭什么你拿着?”

百里九摸摸鼻子,对欣儿低声道:“你诺雅姐姐人都是我的,她的东西也是我的。”

声音不大,身后的诺雅却能听个清清楚楚,在皇上跟前这人还能这样没羞没臊地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果真是胆大。

楚欣儿气哼哼地道:“还有我的一半!”

说完转身走到诺雅跟前,将令牌亲手递给她,仔细叮嘱道:“你要小心不要被那只狐狸偷走了,他可狡猾的很。”

一举一动皆是小女儿家的娇憨之态,逗得皇上捻须哈哈大笑:“你跟你九哥自小就一见面就吵,如今还是这样。”

楚欣儿撅着嘴道:“你看他哪里有一星半点做哥哥的样子?”

大家又想起适才百里九的糗事,忍不住又是哄笑,欣儿如今知道害羞,狠狠地瞪了一眼百里九,扭身走开。

众皇子也凑趣一笑,大家散开,回各自座位。

诺雅喜滋滋地领了赏,百里九凑到她的跟前小声道:“你可别以为皇上赐给你这块令牌是什么好事?你跟楚欣儿那个混世小魔王一起,早晚被带进沟子里。你可要记得,人家是十公主,皇上做靠山,怎样闯祸都安然无恙,你可就不一样了,稍不注意就是个替罪羊。”

诺雅这才知道适才百里九为何会抢这块令牌,不以为意地道:“被人家差点将你活埋了,心里记恨是不是?若是换成我,才不用这样麻烦,直接送去净身房,然后炒个小鸡炖蘑菇。一举两得,多省事。”

百里九瞬间某部一紧,冷风嗖嗖,夹紧了腿,幽怨道:“夫人,其实你不懂,净身房里送出来的,顶多也就是做个韭菜炒鸡蛋,想凑够一盘小鸡炖蘑菇,还要孵上好久......”

两人身后有人“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应该是偷听到了百里九说话,诺雅羞窘难当,灰溜溜地逃回自己座位,都不敢看身后那人是谁。

回了座位,见秦宠儿的座位上空空荡荡,百里九不由奇怪地问:“秦宠儿呢?”

一旁的安若兮见林诺雅出尽了风头,心里颇不是滋味,不咸不淡地道:“不知道。”

林诺雅环顾四周一圈,暗里抻抻百里九的袖子,示意他看过去。李茗祖的座位上也是空空如也,没有在。

她心里倒吸一口冷气,这李茗祖显然是起了疑心了!

皇子们行完礼,就是各位侯爷,盛装的安平郡主娉娉婷婷地跟在镇远侯身后,进退有礼,仪态大方。

皇后见了她明显眼前一亮,招手唤她向前,上下打量:“哀家记得安平郡主小名好像是叫啊寻吧?”

安平乖巧点头:“谢皇后娘娘惦记,阿寻受宠若惊。”

皇后笑得愈加灿烂,眼中满是欣赏:“竟然出落得这般出息,果真是女大十八变,若非你跟在你父亲身后,哀家哪里敢认?”

“皇后娘娘依旧是雍容华贵,芳华不减,和阿寻小时候一模一样。”

“这小嘴儿甜的,又乖巧伶俐,镇远侯夫人教养有方啊。”皇后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镇远侯对自家女儿得意至极,笑道“阿寻,还不将你给皇后娘娘准备的贡礼拿出来?”

阿寻点头应是,身后就有宫女将一卷锦帛双手高举过顶,恭敬地呈上来。

阿寻接在手里,再毕恭毕敬地呈上去:“这是阿寻花费了一年零一个月的时间为皇后娘娘绣的千手观音,愿菩萨常佑我大楚,保佑皇上和皇后娘娘安康洪福,寿与天齐。”

“难得阿寻竟然这样有心。”皇后情不自禁地颔首赞赏道。

宫人将锦帛缓缓展开,席间众人顿时一阵惊叹!如浪潮一般席卷而过。

所有绣像里,千手观音最难绣,几百种法器,几百双形态各异的手,不仅需要精湛的绣技,还需要出神入化的画工和沉稳的耐心。

安平郡主小小年纪,看起来又活泼天真,竟然能够按捺住性子,花费了一年多的时间来绣像!

而且,所有的丝线绣里,金银线最是难绣,容易打结,毛边,这千手观音大多数丝线都是用色泽深浅不一的金线,成品栩栩如生,色泽流光溢彩,纵然是京城最有名的绣娘怕是也没有这样的功底。

席间众人连连称赞,帝后二人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连道有赏。

安平风头出尽,叩拜谢过皇恩,难免得意。

“若是哀家记得不错的话,安平今年已经及笄了吧?”

安平低眉垂目,恭声应是:“是的,皇后娘娘。”

“一家有女百家求,皇上,好像您还一直没有给安平指婚呢,是吗?”

皇上微微含笑,意味莫名地摇摇头:“许多年未见安平,竟然疏忽耽搁了。”

安平满脸娇羞,勾着手指头:“安平还小,还想在父亲母亲大人跟前尽孝。”

“哀家记得你小的时候,风风火火地跟在小九他们身后,天天跑得像个野丫头,是个直言不讳的爽利性子。怎么长大了,这样扭捏起来了?你心里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告诉哀家,哀家给你做主。”皇后笑着打趣,满脸和色。

安平心中一喜,眼波流转,羞涩地望了身后的百里九一眼,他正垂了头跟诺雅低声调笑,对于皇后的话充耳不闻。

一个姑娘家,断然是不能当着百官的面,直接说出自己中意的男子。但是安平那幽怨的一瞥,再加上她这些时日一直留宿百里府的传闻,大家也就心知肚明,这安平郡主的一片芳心,那是花落将军府了。

“安平的婚事,自然全凭皇后娘娘和父母做主。”她勾下头,一片心猿意马。

皇后“呵呵”一笑,似是心知肚明,轻抿一口茶水,低垂着眼睑:“哀家这里倒是有一个合适的人选,权贵世家,是京中难得的青年才俊。虽然名声纨绔一些,不羁洒脱,但是家世,相貌,那都是一等一的。”

第六十四章 张冠李戴

诺雅的心“怦怦”地忍不住就跳起来,手心里暗自捏了一把汗,皇后摆明了这是要给百里九和安平拉皮条么?金口一开,就算是他百里九一千个不愿意,也得屁颠屁颠地上前接旨谢恩,然后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抬进将军府,从此作威作福,开启诺雅的悲惨生活啊!

一旁的安若兮也紧张地支起耳朵,将手里的帕子拧绞成麻花一样。

那安平更是兴奋地双手直颤,说话的声音跟弹棉花似的:“全凭皇后娘娘玉成,安平多谢娘娘好意。”

“嗯,真是个好孩子,真真地进了哀家心眼里去了。”皇后放下茶盏,向着下面张望一眼:“咦,素素,茗祖哪里去了?”

一句话对于镇远侯一家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全都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皇后娘娘口中的青年才俊竟然是李茗祖!不是百里九!

虽然镇远侯不在京城,但是京中一切事情哪里逃得过他的耳目。尤其是自家女儿初长成,除了百里九,他对于京中其他的官家子弟品行也是多有打听,素来听闻这李茗祖不学无术,而且欺男霸女,无恶不作,自家女儿若是嫁给他,后半生也就完了。

侯爷有心两步上前,劝说皇后暂时打消赐婚的念头,可是自家女儿刚刚口口声声地说着“全凭皇后娘娘玉成”,自己应该如何反驳才不伤情面?

若是皇后金口一开,覆水难收,想要她收回成命,可就难了!

一时间一筹莫展,心急如焚。

一旁的太子听皇后这样安排,心里顿时一喜,李茗祖若是能够娶到镇远侯家的郡主为妻,拉拢到镇远侯在朝中的势力,那么,自己不亚于如虎添翼,在朝中的权势更是更上一层楼。

他忙不迭地催促身边的太子妃,李茗素兴奋地站起身来,福了一礼道:“适才还在的,这就让丫头们赶紧去找。”

她不敢耽搁,急匆匆地转身亲自去了,脚下忍不住打飘,带起一阵疾风。

皇后点点头,和蔼笑道:“茗祖这孩子最近出息了不少,还是太师教导有方啊。”

箭在弦上,安平那里,已经几乎快要哭了出来。

一旁一直沉默不语的皇上淡淡地扫了下面群臣一眼,笑道:“皇后果真体察臣意,竟然观察得这样细致入微,安平与小九自小情投意合,又是门当户对,实乃佳偶天成。看小九已经高兴得呆若木鸡了,傻乎乎地坐在那里,还不赶紧上来领旨谢恩?”

众人的眼光不由自主地向着百里九这里飘过来,其中有擅于揣摩圣意的,不过一愣,就瞬间融会贯通,扬声称赞道:“皇后娘娘这冰人做得好!百里将军与安平郡主青梅竹马,老侯爷与老将军早就有此意,上次宴会之上,老臣还想攢越做个媒人呢。”

朝中风起云涌,但凡高居庙堂之上的,哪个愚笨?其他人也顿时会意过来,皇上这是不想将安平嫁于太师府,所以就先发制人,故意曲解了皇后的意思,将安平指给百里九了!于是纷纷见风使舵,称赞恭贺之声,绵延不绝。

皇上张冠李戴,皇后一时被整了个措手不及,想驳斥,但是已成定局,心里不悦,又发作不得。

正在心里幸灾乐祸的诺雅也半晌没有回过味儿来,情势竟然逆转得这样快,皇上一句话,就将这个讨人厌的包袱重新塞给了将军府,而且摆明了,反抗不得,还要感激涕零地叩谢皇恩浩荡。

老侯爷求助地看了一眼老将军,老将军也立即心领神会,今日百里家若是不认下这个儿媳妇,那么皇后就必然将安平指给不成器的李茗祖。老将军怎么忍心拒绝?一咬牙,越俎代庖道:“多谢皇上皇后恩典,老臣不胜感激。”

诺雅的心顿时沉入潭底,“咕咚咕咚”地冒起一串水泡,黯然地低垂下头,拼命咬牙忍了喉尖的酸涩。

百里九再也不能继续装傻充愣,站起身,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德行,走到近前,冲着皇上咧嘴一笑:“皇上,你这是一句话扣了一顶监守自盗的帽子给小九,让小九做了不仁不义的小人,招人唾骂。”

皇上不解其意,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沉了脸色:“怎么,安平还委屈你了不成?”

“不是委屈我了,是我委屈阿寻了。阿寻那是心比天高,哪里看得上我这吊儿郎当的德行?前几日在我府上,我已经答应侯爷帮阿寻参谋一位文武双全的如意郎君,消息也散了出去,偷偷受了不少兄弟的好处。如今我若是自己抱得美人归,那些往日兄弟不都要说我监守自盗,不仁不义吗?怕是今日纵然顶着锅盖也出不得宫门了。”

一句话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气氛倒是和缓许多。

因为是玩笑,皇上也发不起火来,沉声问安平:“安平,朕且问你,朕将你赐给百里九为妻,你可愿意?”

安平自然是迫不及待,还未回话,皇后就已经嗔怪地道:“皇上你看你,怎么当着这多人的面,问人家一个姑娘家的心思。谁脸皮能有这样厚,直白地告诉你,她是上赶着愿意的?此事也怪臣妾过于草率,莫如就交给臣妾,私下里打听清楚再议,可莫要我们一时糊涂,搭错了红线。”

皇后一句话,将安平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给噎了回去,也给李茗祖留了转圜的余地。

一旁的太子也立即附和道:“母后一向疼爱安平,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莫如私下里两家议定,查看过庚帖,再做计较。”

太子一党自然在一旁纷纷帮腔,各抒己见。

皇上原本就没有赐婚的意思,适才也不过只是权宜之计,如今听皇后一派反驳,又不伤镇远侯府颜面,也不坚持:“哈哈,的确是我们顾虑不太周到了。待私下问过再议不迟。”

此事也就当玩笑一般过了,虚惊一场。

直到诸臣叩谢完皇恩,秦宠儿才从外面一脸得意地回来,望了林诺雅一眼,意味深长,带着几分得意。

诺雅只是视而不见,百里九问:“你适才哪里去了?”

“肚子不太舒服。”秦宠儿应是早就想好了说辞。

“喔,我还以为你是跟别人私奔了呢。”百里九看着李茗祖也从外面摇晃着进来,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寻人四处找了,也没有见你。”

秦宠儿尴尬地笑笑,慌忙争辩:“第一次进宫,路也不熟,七拐八绕地,最后还是找了个太监打听了,才回得来。”

百里九心里有事,沉默了不再说话。

酒已至半酣,皇上见自己在,众臣多有拘谨,就站起身来,命太子等人好生招待群臣,自己先回去歇息。

众人恭送皇上与一众妃嫔,带着欣儿离开,立即放开了手脚,相熟的,开始相互敬酒畅谈,百里九也被三皇子拉了去饮酒,又被安平歪缠着不放,脱身不得。宴席这才正式进入*。

有女眷见皇上离开,也就陆续着告辞先行回府。也有女眷自来熟地到诺雅跟前搭讪,一口一个林夫人,俨然,诺雅的出身已经全都被她们自动忽略了去。

皇上金口玉言称呼诺雅为林夫人,那么就跟御封没有什么两样了,众人自然从善如流,将她高抬起来。

如此一来,秦宠儿和安若兮两人脸上就有点挂不住。尤其是秦宠儿脸上伤痕未愈,不时有人围拢了佯作不知情问询起来,也只说是做点心的时候烫伤了脸。但是她在老夫人寿宴之上,上门寻衅之亊,闹腾得整个京城几乎人尽皆知,大家全都窃窃私语,众说纷纭。

两人被冷落在一旁,周围不时有人指指点点,脸上难堪,就跟着老夫人一起一前一后走了,将被众人包围的诺雅独自留了下来。

众女眷太热情,诺雅一时有点招架不住,敷衍几句,见三皇子妃离席,似乎是要回府,从她跟前走过去,微微一笑。

诺雅心里一动,慌忙借口去净手起身离了座位,不动声色地追着三皇子妃身后出来。却正巧有一五十多岁的妇人从对面走过来,见了三皇子妃的面,恭敬地行礼问安,然后垂首寒暄。

三皇子妃身边已是仆从如云,失了最好的说话时机,诺雅不能走上前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上了轿撵,渐行渐远。

她从暖和的暖阁里出来,冷不丁地被冷风一激,酒意顿时被吹了个干干净净。远处夜色如墨,浓的化不开,皇宫里星星点点的琉璃灯盏,显得格外璀璨。

她深吸一口外面的清冷空气,胸腔里也通透起来,难免有些失望,拢紧了披风,打算寻个避风的地方歇口气。

还未转身,见远处一盏琉璃宫灯径直向着自己的方向跳跃过来,诺雅眼尖,识得是三皇子妃跟前伺候的丫头,上次在府里见过的,就驻了足。

小丫头行至诺雅跟前,恭敬地行了礼,然后低声道:“我家主子适才说话不方便,有话让我带给林夫人知道。”

诺雅难掩急切,从军营里回来以后,心里就像热油煎熬似的,“吱吱”作响。

第六十五章 好大的胆子

小丫头警惕地左右扫望一眼,方才低声道:“我家主子说,林夫人的事情就是她的事情,她心里自有计较,请您稍安勿躁,着急不得,须慎重筹谋。”

大道理,诺雅自然是懂得的,自己与太子势力相差悬殊,螳臂当车,自然不能莽撞行事,但是哪里那么好控制自己的情绪?适才她在看到太子的第一眼,就已经恨不能上前拼一个你死我活了。

“还有呢?”她迫不及待地问。

“主子说,今日见林夫人与九爷鹣鲽情深,甚是欣慰,借势而为,借力而行的道理,想必夫人是懂得的。”

诺雅仔细咀嚼,自然就可以领悟她话里的意思。无非是希望自己可以借助将军府的势力,与太子抗衡。虽然说,三皇子妃也有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意图,但是对于势单力薄的林诺雅来讲,将军府的确是她唯一的靠山,她不是没有这样考虑过。

可惜诺雅如今并不想利用百里九,连累整个将军府,这不是玩笑,带来的必然是血光之灾,性命之忧。哪怕是自己走投无路的时候,更何况是用来报自己的私怨?

“麻烦姑娘也帮诺雅给三皇子妃传个话,她的教诲我自然谨记在心,将军府待我不薄,若非情非得已,我不想恩将仇报,我只希望能有机会为三皇子妃的宏图大志尽一份心力。”

此话,诺雅是深思良久之后,方才决定的,并非一时冲动。因为要想报血海深仇,自己又不愿意拖累百里九,那么,依靠三皇子,斗垮太子,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小丫头点点头:“林夫人的话,奴婢定然一字不落地带到我家主子跟前,您尽管放心。”

言罢也不敢耽搁,赶紧急匆匆地追赶轿撵去了。

诺雅愣怔着站在那里,反复思量三皇子妃的话,努力慢慢平复自己焦躁的情绪,暗暗告诫自己踏实下来,千万不可以露出一星半点的马脚。

“原来林家妹妹竟然与三皇子妃交往这样密切,还有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也不知道,若是百里兄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身后猛然有人阴阳怪气地说话。

诺雅大吃一惊,还未转身,面前人影一晃,就被挡住了去路。

借着廊上灯笼微弱的光影,诺雅认出来,那人正是李茗祖。

她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向四周张望,见不时有宫人从暖阁里出来,拢紧了衣领出入。李茗祖应该是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胡作非为的,她心里方才踏实了一点。

“李公子,这样巧?”诺雅强作淡定地回答。

“一点也不巧,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

“李公子这样说话,不觉得很失礼吗?”诺雅正色道。

“我觉得就冲着你我之间的特殊交情,应该不会。”李茗祖一脸奸笑。

“交情?”诺雅一脸疑惑:“我们会有什么交情?李公子怕是认错人了。”

“林家妹妹果真是贵人多忘事,看来需要我提醒一句了。”

诺雅摇摇头,冷哼一声:“李公子若是那轻浮之人,告诉我以前在琳琅阁中见过,我可是会当场翻脸的,绝不顾忌什么情面。”

李茗祖上次太子宴会,有事并未在场,但是也听闻了其中的风波及缘由,自然知道诺雅说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嘿嘿”一笑:“看来我在林家妹妹眼里,人品不是太好,否则妹妹怎么会在阁里见我时就那样冷清?”

诺雅知道他这是在试探自己,反问道:“看来李公子也对自己的人品没有自信,平日里必然坏事做了不少吧?”

李茗祖“哈哈”大笑,猛然止住,狠厉道:“听说林家妹妹前几日去了枫林寺?”

“的确是啊,陪同老夫人前去上香礼佛。怎么,秦宠儿没有去,是不是心里不痛快?竟然特意跑到你的面前乱嚼舌头。”

“少打岔!林诺雅,咱明人不说暗话,竟然敢装神弄鬼地捉弄小爷,你的胆子果真不小啊?”

诺雅不禁就是一怔:“李公子此话何意?你我素昧平生,何来捉弄一说?”

李茗祖终于恼羞成怒:“小爷我问你,你去枫林寺回来那日下午申时,不在将军府,去了哪里?”

诺雅也一声冷笑,毫不示弱:“我去了哪里,还轮不到你来审问吧?”

“不敢回答,那就是做贼心虚了!”李明祖凶狠道:“爷纵横京城许多年,还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戏弄我,林诺雅,你应该知道我父亲是谁吧?你好大的胆子!”

你父亲究竟是谁,这个问题恐怕只有你母亲自己心知肚明吧?诺雅心里暗自腹诽,却不敢这样冷言讥讽,唯恐招惹他狗急跳墙。

“李茗祖,你的胆子也不小啊!”

诺雅还未说话,身后就传来清冷的低叱声,诺雅回头,斑驳灯影里,楚卿尘缓步而至,优雅从容,步步生莲。

“二皇子?”李茗祖冷哼一声,满是不屑。

“虽然她只是将军府的侍妾,但还是皇上适才亲封的夫人,你李茗祖无官无职,不过庶民一个,能让你到御宴上来,已是抬举,竟然敢这样大放厥词?”

楚卿尘看似温和,每每说话,总是能够一语中的,犀利无比,驳斥得李茗祖哑口无言。除去他爹在朝中的权势,和太子妃的裙带关系,他李茗祖果真什么都不是。

他张口欲言,忿忿不平,平日里说话轻狂习惯了,谁敢这样教训自己?

楚卿尘转过头看他:“那日下午,我和少将军,还有林夫人一直在我的别院里吃茶,商议年后天然居诗会之亊,傍晚才散。怎么,李公子,还有什么需要逼问的,一并说了。正好我在这里,还有个证人。”

“先是曲意攀附三皇子妃,后又有二皇子出头,林夫人果真神通广大,我自然无话可说。”李茗祖意有所指地冷哼道:“改日我们再好好叙旧。”

言罢气哼哼地拂袖而去。

楚卿尘低头望了诺雅一眼,眸光闪烁,而后缓缓一笑:“小九适才还在四处找你,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外面风这样大,可莫着凉。”

诺雅又一次单独面对他,又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难免忐忑,怀中好似揣了小兔子,挠得心慌,低低地垂眸道;“适才谢谢你。”

“那李茗祖不是什么好人,你以后要尽量离他远一些,不要招惹他。”楚卿尘柔声劝说道。

“你为什么就不好奇那李茗祖为何会那样逼问我?”她忍不住疑惑地问:“还撒谎帮我掩饰,这好像不是你二皇子的磊落作风。”

楚卿尘淡然一笑,不以为意:“因为我知道你的脾性,断然是不会做出什么理亏的事情来。再说那李茗祖恶贯满盈,京中人尽皆知。反正不分青红皂白,只要护着你,肯定是不会有错的。”

被人这样偏袒,诺雅心里忍不住有点窃喜与和暖,将自己怎样捉弄李茗祖之亊缘由经过一五一十地抖落出来,不过是主动将锦娘择了出去。

楚卿尘微笑着听她娓娓道来,眸子里忍不住添了趣味,无奈摇头道:“你啊,这招惹是非的本事都快要赶上楚欣儿了,那李茗祖可是睚眦必报,心胸狭窄之人,小九竟然也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诺雅粲然一笑:“就连你适才都说过,那李茗祖是恶贯满盈,自然人人得尔诛之,我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错事。”

“嗯,”楚卿尘轻轻点头:“不过那李茗祖如今已经对你起了疑心,断然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就打消疑虑,善罢甘休。你可千万要小心,提防他使出什么卑劣的手段。若是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就是。”

诺雅心里感激,不好意思地笑笑:“真是麻烦你了。”

出来的久了,被冷风吹透,她就有些冷,忍不住跺跺脚,瑟缩着双肩,将手拢在唇边哈气。

楚卿尘伸手想解下自己的披风,又觉不妥,只能柔声道:“我们回吧,一会儿小九不见你,要着急的。”

诺雅清浅地“嗯”了一声,两人都情不自禁放缓了脚步,将回廊拉得更长。

“喔,对了,年后诗会的事情,礼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已经在具体筹备当中,年前跟牡丹提前预定好了,初六那日,整个天然居我们就包下了。你若是有时间的话,还希望你也能过来,京中有几位满腹经纶,又磊落豪放的学子值得一交。”

诺雅想了想,过了初二,也就是一些亲近的亲戚相互走动走动,府里也没有多少事情,应该是有空的,就一口应承下来:“我倒是想去见识一番,就是胸无点墨,可别惹人嗤笑,丢了颜面。”

“你那日在三皇子府一鸣惊人,一首信手拈来的藏头诗可是在京城传唱了许久,就不必这样谦虚了吧?”楚卿尘打趣道。

诺雅闻言有些羞窘,满是尴尬:“那是醉酒之后,一时放浪形骸,粗鄙不堪,酒醒后便追悔莫及。怎的就被传扬了出去,惹人笑话?”

灯影流转里,垂首娇嗔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娇憨可人,楚卿尘第一次见她这样的小女儿情态,一时间竟然呆愣住了。

第六十六章 祸水不流外人田

暖阁门口,百里九已经站在那里半晌,手腕上搭着自己的披风,看着诺雅与楚卿尘两人隐在那僻静处,说说笑笑,眉飞色舞。朦胧的灯影笼罩在玉树临风一般的楚卿尘身上,诺雅就包容在他的身影里,几乎融为一体。

安平从暖阁里追出来,站在他的身后,踮着脚向这里张望,唇角上翘,一脸趣味:“素来听闻二皇子对女人冷冷清清,从不喜女人近身三尺之内,难得与诺雅姐姐投缘,竟然聊得这样火热。”

百里九冷哼一声算作回答。

“其实九哥哥也不用过于介怀,像二皇子那样自命清高的人就是招惹女孩子欢喜。诺雅姐姐向来安分守己,应该也只是一时被他的表象所迷惑而已。”

安平殷勤劝慰,话中有话,更像是在煽风点火。

百里九拿着披风的手已经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安平怯怯地抻抻他的衣袖:“九哥哥,要不我去将诺雅姐姐喊过来吧?今日文武百官这样多,让大家看到了难免非议,失了将军府百年清誉。”

“不用,阿寻有些小题大做了。” 百里九明显已经是怒火中烧。

安平得意地弯唇一笑,然后委屈地低下头,软声嗫嚅道:“是安平多嘴,自作多情了。”

百里九并不搭理她,径直气哼哼地向着二人走过去,一言不发地扯过林诺雅,粗鲁地用披风严严实实地裹了,搂在怀里,嗔怪道:“这样贪玩,手都冻成冰棒了,怎么还不回去?”

诺雅的手的确有些凉,被百里九包裹在厚实的大掌里,舍不得出来,解释道:“适才李茗祖过来了,已经识出我,恐吓了几句,多亏二皇子解围。”

百里九瞥了一眼楚卿尘,知道诺雅定然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已经讲述给他知道,冷哼一声道:“应该的。”

二皇子明显感受到了百里九的敌意,并不介怀,冲着两人道:“天色已经不早,我要先行回府了,改日再见吧。”

还未等诺雅开口,百里九已经当先迫不及待地道:“慢走,不送!”

楚卿尘当真是君子风度,受了百里九冷言冷语的挤兑,也不气恼,仍旧冲着诺雅谦和一笑:“那我们的事情就一言为定了。”

诺雅点点头:“谢过二皇子。”

楚卿尘方才转身向着宫外缓步离去,逐渐隐在寂凉的夜色里,一个人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

百里九将披肩拢得紧了,忍不住吃味道:“都已经走了那样远,还这样恋恋不舍的,你不觉得对于你的夫君来说,是一件难以容忍的事情吗?”

诺雅干脆将冻僵的手伸进他的脖颈里取暖:“我不过只是同人家说两句话,你就这样拈酸吃醋的,你抹了蜂蜜骗人跟你对嘴儿的事情,我还没有跟你算账呢。”

百里九望着她,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为什么你的嘴尝起来是又香又甜的,难不成也抹了蜂蜜?今日是桂花的,还是槐花?”

诺雅伸在他衣襟里的手使力拧了一把:“以后休想再亲我,亲一次,咬你一次!”

百里九一声哀嚎:“生无可恋啊!”

吓得诺雅赶紧掩了他的口:“小些声音,被人听了去,羞是不羞?你那青梅竹马正一脸哀怨地盯着你呢,那目光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

百里九懒得回头,低声闷笑:“我不信阿寻能有那样凶,要不你亲我一口试试?”

他的提议虽然荒唐,不过对于诺雅来说,的确很有诱惑力,憋了这许久的窝囊气,若是不能发泄出来一些,真有点对不住自己的恶名。

她缩在百里九的怀里,双手自他脖颈攀缘而上,搂紧了,附在他的耳边吐气如兰,笑得如百花绽开,春色满园:“你若是能将这个祸水东引,流进外人田里,我就主动扒皮儿洗干净了,变换出十八种花样给你吃,逆来顺受,随你摆布。”

她温软的身子如蛇一样,在百里九的怀里扭动,诱惑地摩擦出令人心驰神往的火花。百里九呼吸忍不住一滞,胳膊骤然一紧,将她几乎整个圈禁到自己心坎里去:“我只想将你这个祸水引进自家田里,浇灌出一地的小祸害。我们一言为定!”

诺雅用眼梢瞥一眼脸色铁青的安平,得意地在百里九下颌上浅啄一口,魅惑道:“爷,奴家可是有点迫不及待了。”

百里九实在忍不住,在她柔若无骨的腰间狠劲拧了一把,让她感知到自己的饥渴与焦灼:“放心,绝对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天空里一个绚丽的烟花绽开,好像是逐渐点燃了除夕夜的喧嚣,紧跟着,天上烟花次第绽放,一丛丛,一簇簇,璀璨夺目。好似清风拂过,万紫千红的春天在夜空中铺展盛开,繁华似锦。

都说女人是祸水,偏生男人就是好招惹祸端。诺雅心底一声轻叹,她觉得,春天已经来了。

除夕过后,就是初一祭祖,初二百里九备下节礼,亲自陪同秦宠儿,安若兮回娘家,初三开始,相亲近的亲朋好友开始走动,迎来送往。安平就迫不及待地登堂入室了。

既然想要久住,诺雅自然命人另外准备了院子出来,照例遣了机灵的丫头精心伺候着。这次安平自己带了随身丫头雀儿进来,倒也安分许多,不再像上次那样嚣张,而且与安若兮走动得密切。两人各怀鬼胎,虚与委蛇,外人跟前却是一副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态。

一文钱买的醋,又酸又贱,两人这是棋逢对手,贱到一起了。

那安若兮初二从娘家回来以后,就闷闷不乐,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听说一侧脸颊红肿,极明显是被人打过,见不得人。

诺雅私下里猜测,她回家定然是受了教训,只是不知道究竟是安侍郎还是安夫人竟然这样心狠,不顾她的脸面,将她半侧脸颊打得肿起那高?就不怕自家女儿在将军府难堪吗?更不知道,安若兮会不会从此乖巧一些,不再暗中惹是生非,折腾出乱七八糟的幺蛾子出来。尤其是安平再从中怂恿撺掇,两人臭味相投,她能安分下来吗?

诺雅不心急,冷眼旁观,面对着安平的故意挑衅也心平气和,巧笑嫣然,拿出做当家夫人的风范来。

心焦的是百里九,他从安平堂而皇之地重新入住百里府那一日,就没有消停下来,着急忙慌地开始张罗宴请京中一些未婚的青年才俊,莅临百里府。并且撇开自家三位夫人,唯独请了安平抛头露面,帮助招待。先是以文会友,后是比武论高低,将军府那两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出奇地热闹。

大家全都心知肚明,百里九宴请是假,为安平择婿是真,有愿意蹚这浑水,想巴结镇远侯的,在安平跟前格外殷勤,像一群逐臭乱蝇一般,各显身手,纠缠不休。

安平最初有些得意,以为是百里九对自己另眼相看,端起将军府女主的架势,后来才醒过味来,不堪其扰,甚至当众大发雷霆。

百里九这一招说实话很是阴损,摆明了就是将自己的心意昭告天下,间接拒绝了安平的死缠烂打。而且,如今安平头上还有皇后虎视眈眈地盯着,想要见缝插针,将安平嫁入太师府。百里九此举,无异于给安平头上悬了一把刀,催促着她尽快将自己的终生大事定下来,否则皇后懿旨一下,板上钉钉,悔之晚矣。

镇远侯在得知此事以后,明白了百里九的态度,第二天就专程派了车马来接,但是安平却拒绝回府,铁了心地留下来,死乞白赖,他也无可奈何。

林诺雅躺在一念堂院子里的躺椅上,悠哉地啃着暖房里摘来的甜瓜,惬意地眯了眼睛。手里的甜瓜不如阳光下种植的香甜,但是她吃得津津有味,她初次尝到了美人计得逞的甜头,正暗自得意。

原来,宅斗三十六计里面,最有杀伤力,可以一劳永逸的,还是美人计。抛个媚眼,勾勾指头,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翻身宝典里记载,宅斗还有一层最高境界,练成以后,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诺雅掰着指头数,自己离那一层,还有至少两层需要修炼。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她提起笔,在翻身宝典最后一页,一笔一划地写下自己追求的理想目标:弱水三千,只取瓢饮。

是的,从今天起,林诺雅要以妲己,褒妃等祸国妖妃作为自己学习的榜样,霸占百里九,咬定青山不松口,绝不允许他再四处沾花惹草。

虽然理想很丰满,现实可能很骨感,但是,没有追求的人生是可耻的。

良夜颐宫奏管簧,无端烽火烛穹苍。

可怜列国奔驰苦,止博褒妃笑一场。

这才是翻身女人的表率,活出了女人的精气神,扬眉吐气!

林诺雅的俗话说,男人不能惯,越惯越混蛋,女人就要宠,越宠越有种,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争,就扑腾得热闹一点,做一只有鸿鹄之志的小家雀儿!

第六十七章 轰动京城的诗会

几天忙碌完,就是破五,吃过上供饺子后,京城里的铺子都陆续开门营业,天然居也迎来了京城里极为轰动的诗会。

这次的诗会因为有楚卿尘参加,所以除了京中的才子墨客,还吸引了许多待嫁的大家闺秀翘首以待,诗会的一纸请柬更是千金难求。

“听楚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个“楚”就是指的楚卿尘;“公子如玉衣胜雪,温润华皓赛秋月”,这“公子”也是指的楚卿尘;“惊才倾城,绝色出尘”,也是在赞美楚卿尘。

诺雅对于这些文人墨客之间咬文嚼字的聚会并不感兴趣,也只是想过去长个见识而已。再说,自己乃是天然居的东道主,楚卿尘好心为自己捧场,若是不露面,实在说不过去。

百里九听闻有美人可看,早就百爪挠心,按捺不住,将自己穿戴得格外风骚,停了一日宴请,尾随在诺雅身后,亦步亦趋,眼睛在环肥燕瘦里飘来飘去,不时跟诺雅一起评头论足,两人乐此不疲。

难得今日安平竟然格外开恩,放过了百里九一马,听说是要去城西烧香,给老将军,老夫人祈福,先出了门。

今日的天然居,车水马龙,俨然比开业那日还要热闹,有许多倾慕楚卿尘才名的学子,从远处赶过来,宿在附近客栈,就等着一睹他的风采。更遑论那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闺秀千金,打扮得花枝招展,衣香鬓影,围拢了天然居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也有那真正有真才实学的,跃跃欲试,就盼着能够入了楚卿尘的眼,得以平步青云。

诺雅站在门口沉思良久,忍不住问百里九:“我觉得吧,像安平那样的白痴小郡主喜欢你还有情可原,像安若兮那种自命清高的女人,应该爱慕的是二皇子这样博学风流的才子,怎么会瞎了眼,哭着喊着嫁给你百里九呢?其中必有阴谋。”

诺雅一句话真相了,百里九一脸莫测高深,摩挲着下巴道:“夫人可听说过《田忌赛马》的典故?”

诺雅点点头。

“那就是了,以己之长,克敌之短,我从来不会跟楚卿尘在一起吟诗作对,谈古论今,同样,有些我懂的战略计谋,他楚卿尘未必就能精通。自古才子配佳人,或者说郎才女貌,真正志趣相投,惺惺相惜的,那叫知己,成就不了夫妻。

安若兮虽然敬佩他楚卿尘的才华。但是,我所知道的东西,对于她而言,更是全新的,前所未见,更加仰慕。就比如,爷当初第一眼见你做菜,就立即被你娴熟的刀工折服,被那架势迷得神魂颠倒一个道理。”

诺雅自动忽略了百里九前面的长篇大论,对于他最后一句话,无论是否是违心的调侃心里都有点沾沾自喜:“你究竟是折服,还是被我手中的刀屈服,还有待考证。”

两人来得挺早,天然居里面已经是贵客盈门,熙熙攘攘。牡丹对于此次招待别开生面,特意请教了田掌柜,撤去了大堂里的所有桌椅,只在两侧摆放条案,条案上层层叠叠堆满了各种点心和易拿取食用的菜品,酒水。一侧专设休息座位,供宾客休息用餐点。

大厅正中则摆放书案,文房四宝,来宾可以在正中处作画习字。至于厅堂正中的高台,则不是寻常人有资格可以上的。

最初时,大家还都有些藏拙,不好意思上前书画,只参观酒楼里悬挂的当世大作,楚卿尘的作品前面更是摩肩接踵,被挤得水泄不通。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林诺雅则属于两者都不是,门道看不出多少,热闹又嫌乱心。百里九自顾装模作样地欣赏美女,眼睛却始终紧盯着林诺雅,寸步不离。元宝则是属于专心对美食下手的那一种,一进来就不见了人影。

楚卿尘还没有来,大家翘首以待,都有些迫切。

百里九碰碰林诺雅的胳膊,奇怪道:“看,那是谁来了?”

林诺雅转过头,因为个子娇小,不得不踮起脚尖张望:“谁呀?”

百里九伸手指过去。诺雅方才看得清楚,竟然是锦娘!

她今日薄纱蒙面,穿得倒是中规中矩,不像往日那样妖冶多姿,而且一袭妆缎金银丝滚边披风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在花枝招展的脂粉堆里,看起来不那样扎眼。

“锦娘怎么来了?”诺雅也有些奇怪,问百里九:“你邀请过来的?”

百里九摇摇头:“锦娘的才华风流,也是出了名的,怎么就不能受邀请吗?”

诺雅如今已经完全摈弃了对锦娘的敌意,相反通过几次相处,觉得她不羁世俗,活得大胆恣意,也是性情中人,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她分开人群,向着门口处的锦娘快步走过去,热情地招呼:“锦娘,你也来了?”

锦娘正站在门口,左右张望,寻找相熟之人,听到她说话,有些欢喜:“林夫人的手艺名噪京城,自然是要过来尝尝。”

诺雅有掩面远离这个女人的冲动,这一屋子人都是彪炳过来好学求知的,这人怎么就大大咧咧地说出这样馋嘴的缘由来?

“感情你过来是为了贪嘴,不是赛诗的?那你直接去厨房就可以,那里的点心还要热乎一些,狼吞虎咽的时候也不用顾全你花魁的形象。”

锦娘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请柬,冲着诺雅晃晃,撇嘴问:“不是你邀请我过来的吗?”

诺雅狐疑地接过请柬,正是今日诗会的墨竹请柬,在民间一帖难求。

她老实摇头:“我自己都没有请柬,混进来的,哪里有请柬发给你?还不如换几两银子塞腰包里呢。”

锦娘有些纳闷:“那便也奇了怪了,谁会特意差人送这请柬给我,还特意叮嘱一定要参加的。”

诺雅翻来覆去的看,并无什么异样:“想来是你才华横溢,名满京城,有不怀好意的人想要巴结你呢。”

锦娘抿着嘴笑:“反正我也不怕有什么圈套。”

百里九从后面挤过来:“你们两个人好歹也能算的上是情敌当前,就算不是剑拔弩张,也不用这样热络吧?”

两人一起回头鄙夷地看了百里九一眼,毒舌道:“我们这样相亲相爱,看在别人眼里,岂不更佩服你九爷的魅力,教导有方?”

话音刚落,身后就果真有人窃窃私语:“那女人不是醉梦楼的花魁锦娘吗?怎么竟然与林夫人这样亲密?”

“不是传闻百里九家宅不宁,闹腾得满城风雨吗?看起来那林夫人也不是善妒之人,竟然能容得下九爷的老相好。”

诺雅与锦娘相视而笑:“走,咱俩楼上说话。”

百里九对于自家夫人这位闺中男密友心里却是生了十二分警惕:“我也去!”

锦娘翘着兰花指嫣然一笑:“九爷若是相跟着一起上来,会让大家误会的,传扬出去不好听,还是避嫌吧。”

诺雅也挥挥手道:“今日这里桃花遍地,你九爷正好如鱼得水,海阔凭鱼跃,自己尽情潇洒去吧。”

百里九愁眉苦脸地拽着她不放:“我怕自己撞了桃花,谢了杏花,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门口处一阵骚动,厅里许多人蜂拥着向门口涌,激动地叫嚷着:“二皇子来了!”

就连那些自命清高的大家闺秀也瞬间抛却矜持,踮着脚向外看。

两人回头看了一眼被冷落的百里九,感慨道:“果真人比人,气死人那!”

百里九极是不服气地辩解:“虎落平阳被犬欺,爷在一群酸秀才跟前自然没有优势,要比的话,可以上战场一较高下。”

诺雅不以为然地撇撇嘴:“你的优势不在战场和女人堆,只在青楼。”

百里九被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噎得难受,气哼哼地扭过头:“楚欣儿那小魔王竟然也来了?你们三个人到一块儿......我,我还是回避一会儿吧。”

说完就转身没了人影,溜得倒快。

楚欣儿一进门,就拨开人群,四下扫望,看到锦娘和诺雅,兴奋地向着两人这里挤过来,有些吃力。

“欣儿是皇上最宠爱的十公主,你那日见过的。”诺雅一边冲着她招手,一边低声对锦娘解释道。

锦娘略一犹疑,面色有些古怪:“我突然想起有要事要跟九爷相商,去去就来。”

诺雅以为是上次自己闹腾的误会,令锦娘对欣儿有成见,想拽住她解释,锦娘已经一转身就隐了身形。

欣儿小跑着过来,小脸通红,左右张望:“咦,诺雅姐姐,适才那蓝眼睛猫妖不是还在这里吗?怎么隐身啦?”

诺雅不想两人误会加深,赶紧解释道:“她突然有些急事,一会儿就回来。其实,我与锦娘以前有些误会,如今已经冰释前嫌,她人很好的。”

欣儿丝毫不以为然,挥挥小手:“我也决定与她化干戈为玉帛,不再计较了。”

诺雅有些奇怪,怎么楚欣儿的态度转变得这样快?还未问出口,欣儿已经一把拉着她的手,神秘兮兮地道:“诺雅姐姐,找个地方,我有话要跟你说。”

“怎么了?有什么好事?”

“自然是有大事。”欣儿有些迫不及待。

第六十八章 楚卿尘的意中人

诺雅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带着她径直上了二楼雅厢,感觉不能亲耳听楚卿尘讲学,多少有些遗憾。恋恋不舍地回头,见楚卿尘正被一群热情澎湃的学子簇拥着上了高台,站在那里,一袭白衣,清朗如月,热气氤氲中,果真宛若九天谪仙,温润如玉,风华无限。

楚欣儿扯了诺雅的手,连声催促,上了二楼,将房门严严实实地闭了,开门见山道:“有件事情,我实在憋不住了,说出来你一定要保密,而且还要帮我。”

诺雅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上次在宫里见到她,就是吞吞吐吐,满怀心事的样子,但是自己不好多问,就知道她心里藏不住秘密。

“什么事能是你小欣儿解决不了的?竟然能把你憋成这个样子。”

楚欣儿皱皱眉头:“此事关乎皇家颜面,所以上次见你的时候,没好意思说出来。但是你那日说的话,我翻来覆去地想了,觉得很有道理,所以决定就按照你说的办!”

诺雅听得一头雾水:“你直说就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保证不对外人言说就是。”

欣儿抓抓脑袋,一时又有些不知从何说起。诺雅只静静地等着,也不催促。

“我以前跟你说起过,我二哥他经常自己偷偷地在房间里偷看美人画像,你还记得吗?”

诺雅想起那次自己去竹园时,正见到楚卿尘在作画,见了自己竟然难得的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收捡案上画像,想来定然是他的意中人。遂点点头:“记得。”

“你可知道,那画中人是谁?”欣儿瞪圆了眼睛。

诺雅摇摇头:“我可识得?”

“认得。”

她冥思苦想,好像自己认识的待嫁千金不多,屈指可数,不对呀,应该是几乎没有!除了一个欠揍的安平郡主,两人那是堂兄妹。

她老老实实地摇头:“委实猜不出来。”

欣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少年老成:“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锦娘!”

“锦娘?”诺雅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怎么可能?!”

小欣儿愁眉苦脸地道:“我也觉得难以置信,更不愿意相信。可是二哥他为了锦娘茶饭不思,每日里有些失魂落魄的,更是一次次拒绝父皇和姨娘为他择妃的好意,蹉跎岁月。如此下去,爱而不得,怕是终生郁郁寡欢,不想纳娶,孤独终老了。所以我才不得不过来找你,一起商量一个对策才好。你知道吗?这世间,除了父皇和母妃,只有二哥对我最好了。”

说完,竟然红了眼圈,泫然欲泣。

诺雅努力梳理自己的思绪,仍旧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有些懵:“并非是我看不起青楼女子,实在是,啧,锦娘虽然的确娇媚勾魂,但是二皇子那是阅尽千帆,眼高于顶的风流人物,如何会喜欢上她呢?你可确定?是二皇子亲口承认的,还是你自己胡思乱想?”

楚欣儿点头又摇头:“上次我们去捉弄锦娘,回宫以后,二哥就将我劈头盖脸一顿训斥。他以前很少向我那样疾言厉色地发火的。我越想越窝火,就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以前在二哥的竹园见过锦娘!

你知道,他的竹园向来不喜陌生人进去的,偏生那日我以为他不在,偷偷溜进去,想偷看他匣子里的画像究竟是谁,就见他们两人一琴一萧,琴瑟和鸣,看起来浓情蜜意,奸情不是一日两日了!

后来,我被二哥察觉,那锦娘用琴遮面,惊慌地一个闪身,就躲进了二哥的书房,所以也只惊鸿一瞥,就被二哥赶了出去。

那日在醉梦楼后面,我不过是匆匆地晃了那锦娘一眼,当时看着眼熟,也没有放在心上。过后才刚刚想起来,恍然大悟,就反问我二哥:是不是也像百里九那般,被那只绿眼睛猫妖迷了魂魄?二哥一怔,然后就凶巴巴地说,那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要我不要多管,甚至拿出宫威胁我。这不是摆明了默认了吗?

这火,在我心里憋了不是一日两日了,那锦娘一边勾搭着百里九,离间你们的感情,一边又害我二哥朝思暮想,简直就......就,我现在与你同仇敌忾,气得真想一把火烧了她醉梦楼!彻底断了二哥的念想!”

诺雅顿时瞠目结舌,虽然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消化,但是她知道,欣儿说的都是真话,联想起锦娘适才的反应,可不就是做贼心虚?

楚卿尘与锦娘,那画面太美,诺雅简直想都不敢想,这锦娘果真就是一个祸害呀。她是怎样高攀上楚卿尘的?是不是对人家使了什么手段,所以二皇子才入了她的陷阱,不可自拔?

罪过罪过,难道锦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吗?若是单纯只是一个普通的青楼女子,自古以来,权贵男儿迷恋柳巷红颜的不知凡几,这般风流韵事在乡间市井争相传唱,世人也只付诸一笑,只当是养了一个玩物罢了。偏生锦娘那是怎样一种情况,别人不知,诺雅却是清清楚楚!简直荒唐!若是楚卿尘迷恋她,传扬出去,必然掀起轩然大波,他作为大楚皇子,也是万劫不复!

“那,那你想怎么办?让我去劝劝她?这二皇子地位尊贵,两人云泥之别,说什么都是不可能的。”

楚欣儿唏嘘感慨道:“所以我二哥才会一直这样纠结隐忍,不敢让别人知道吧?但是我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直就这样痛苦消沉下去,所以我才想让你帮帮他。那锦娘是个中老手,就连百里九都逃不出掌心,更遑论我二哥了,肯定是她使了什么迷魂的手段。偏生我二哥又袒护着她,把她捧在心尖上,我也束手无策。”

诺雅情不自禁地想起那日在竹林里发生的事情,有那么一点点的小失落,但同时也暗自舒了一口气,吐出心里那些乌七八糟的念头,一片明净坦然。片刻怔仲,经欣儿提醒方才缓过神来:“这牵红线容易,棒打鸳鸯可就难了,尤其是二皇子那是痴情的性情中人,最是固执,要我怎么帮?”

“反正我是没有办法同那妖精平心静气地说话,我怕自己一个忍不住再大打出手。若是杀了她能让我二哥解脱的话,我也早就动手了。”

诺雅骇了一跳:“千万不可!”

“我省得的。”楚欣儿小声道:“那日你不是说,男人都是始乱终弃的吗?我想,若是我二哥果真与锦娘成就琴瑟之好的话,顶多新鲜一段时日也就腻了,转了心思。不如我们今日就趁机成就两人好事,也好让我二哥早日脱离苦海。”

诺雅瞬间有点哭笑不得,楚欣儿这的确是个好办法,锦娘若是跟楚卿尘两人床上*裸地坦诚相对的话,的确是一个令楚卿尘瞬间心死的好办法,简直心如死灰,痛不欲生。但是,关键是,自己这样做,未免太不地道,而且,也出卖了百里九。

这事儿,她不能这么办!还要想个两全的法子。

“原来今日锦娘的请柬是你差人送过去的。”

欣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无可奈何了。”

“欣儿,我觉得吧,这件事情我们不能操之过急,免得两人干柴烈火,更加如胶似漆,或者郎无情,妾无意,我们无中生有,岂不弄巧成拙?不如,我先找两人谈谈,摸清对方心思,然后再对症下药。若是那锦娘果真是使了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好言好语地奉劝两句,软硬兼施,她肯收手,也就皆大欢喜,你说可好?”

欣儿想想,觉得诺雅言之有理,犹豫着点点头:“我每日困在那深宫里,出入都不自由,干着急也是没有办法。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事情但凡有什么进展,你务必进宫告诉我,或者是随着食盒一并送进我那里,我们书信传递也可以,记得隐了名姓。”

诺雅笑着打趣:“人不大,操的心倒是不少。一进来就这样迫不及待地将我拉到二楼,我还以为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呢。害我你二哥讲学都没有听到,显得我这主人也太失礼了些。”

欣儿不好意思地笑,一扫先前雾霾:“那我们先去会会那个锦娘,探探她的虚实?”

两人相携一同下楼,高台之上,楚卿尘讲学已经结束,正在台上笔走游龙,泼墨挥毫,手下一副烟雨江南山水图浓淡相宜,飘渺如仙境。

台下众人凝神屏息,满脸惊艳。

楚卿尘低眉垂眸,神情专注,那画面不知道要比手下的泼墨山水美妙几百倍,令人心旷神怡。

两人自二楼缓步而下,楚卿尘好像有所感应一般,抬起头来,向着二人倾城一笑。

那一刻,诺雅呼吸一滞,有些神思恍惚,她竟然生了一种错觉,这样的楚卿尘,不会属意于锦娘,也绝对不会钟情于哪一个女子,他应该是天下的。普天之下,应该找不到有谁可以配得上这般云端高阳的男子。

第六十九章 九爷,不好了

楚卿尘低下头去,寥寥几笔,绘制完手中的画,落款盖印,一气呵成,台下立即爆发出如雷掌声,他笑着点头谦逊示意,就想下台,却立即被台下的人群包围住了。好学的学子,别有用意的闺阁千金,抛却了平日的矜持,争先恐后地蜂拥过去,向着楚卿尘提出提前酝酿好的各种问题,期望能够标新立异,博得他的关注。

楚卿尘微微蹙眉,却不忍心拂了那些人的好意,眼看林诺雅与楚欣儿两人下了楼梯,向着自己这里张望,只能苦笑一声,退避三尺以外,无奈地道:“在下还有一点俗事,希望各位稍候片刻,自行研讨,待我处理完毕,自然过来向大家请教学习。”

有明理之人不再蜂拥上前,更多的是狂热地崇拜着他的女子,几乎失去理智,围拢着他,不肯放行。使得楚卿尘被众星捧月,半步向前不得。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诺雅惊愕地循声望过去,竟然是那日在太子府见过的那个十分聒噪的女孩子,好像是叫做什么“妙云”的,今日云髻高绾,精心描摹了眉眼,正楚楚可怜地咬着下唇,满含秋水地望着楚卿尘的方向,脚下一个被摔碎的茶壶,热气袅袅。

“这些女人,为了引起二哥的注意,全都疯了么?”楚欣儿不屑地撇嘴:“这样低级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诺雅方才领悟这妙云的用意,暗自惋惜自家那个无辜的白玉瓷茶壶。

百里九从一侧抱着肩晃悠出来,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凑到诺雅近前,在她耳边小声嘀咕道:“看看小爷我的魅力不小吧?”

诺雅上下打量他一眼,嗤之以鼻:“有点委婉,看不出来。”

百里九得意地抬抬下巴,冲着围堵在楚卿尘跟前的那些女人:“爷不过一句话,她们就这样言听计从,你敢说爷的魅力不如他?”

一旁的楚欣儿听了这一句话,就瞬间醒悟过来:“我就说今日那些女人那样没脸没皮,原来是你做了手脚!你对那些女人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只不过装作说漏嘴,说你二哥今日举办诗会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其实是红鸾星动,想寻一位情投意合的皇子妃了。”

“你!就知道你一肚子坏水!”楚欣儿气哼哼地作势欲打,眼珠一转,脸上又显出喜色来:“虽然你不怀好意,但是好像也不算是什么坏事。你那只蓝眼睛猫妖呢?怎么你就舍不得推到别人怀里去?”

百里九一怔:“什么猫妖?”

诺雅掩着唇笑:“锦娘呢?”

百里九方才恍然大悟:“她刚说在这里待着没什么意思,太无聊,要先回醉梦楼了。”

“什么?要走?那我岂不白费心机!”楚欣儿跺跺脚:“她在哪里?”

百里九一指门口:“刚走,现在追兴许还来得及。”

楚欣儿提起裙摆就冲了出去。百里九方才疑惑地问诺雅:“看来锦娘手里的请柬是楚欣儿差人送过去的了,她找锦娘做什么?难不成又要捉弄她?”

适才诺雅见到百里九心里就是一动,有疑惑闷在心里,见楚欣儿不在,就悄声问他:“锦娘故意接近二皇子是不是你授意的?”

百里九就是一怔:“什么意思?锦娘跟二皇子?”

诺雅见百里九好像丝毫并不知情,心里就有些怀疑,但是又不敢点破,不答反问:“那锦娘可是真正可靠?”

百里九有些惊愕,半晌方才点点头,狡黠道:“难不成你怀疑锦娘跟楚卿尘有那么一腿?我早就说过他楚卿尘是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连锦娘这样的人都不放过。”

百里九一句话似乎印证了楚欣儿的猜测,对于他趁机抨击楚卿尘的做法,诺雅十分鄙视,一边否认一边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你就乱七八糟地胡乱猜疑。不过貌似一直以来,你百里九才是锦娘的入幕之宾,竟然还好意思这样骂人!”

两个人正唇枪舌战,楚欣儿急匆匆地从门外跑进来,焦急地对诺雅与百里九道:“将军府出事了!”

百里九心里一凜:“怎么了?”

楚欣儿向着身后一指:“问她!”

一个小丫头从楚欣儿身后冒出来,虽然是正月寒冬天,却跑了一身的热汗,衣衫凌乱,满是狼狈,带着哭腔道:“九爷,不好了,我家郡主被人劫走了!”

那人正是安平身边的丫头雀儿,捂着心口上气不接下气,明显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你家郡主好生在府里待着,怎么会被人劫走?怎么回事?一点一点讲,不要着急。”百里九蹙眉道。

“我......我们郡主今日说要去庙里上头炷香,所以带了我一早就去给老夫人祈福去了。谁想到出了城,行至北山半路,就遭遇了一伙蒙面劫匪,将我和车夫打晕,把郡主掳走了。车夫已经回府报信,我想起今天您和林夫人到天然居来参加诗会的,所以不敢耽搁,径直就过来了。九爷,赶紧救救我家郡主。”

“你这说得没头没脑的,让我如何搭救?那劫匪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究竟是在哪一个山头路段?是何特征?”百里九一连串地问下来。

雀儿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急得直跺脚:“我人生地疏的,也不知道在哪里?车夫应该是知道的。还有,那些劫匪留下了一封信给您,让您亲启,就在车夫手里。”

百里九见问不出什么线索,一拽诺雅:“走,赶紧回府!”

诺雅知道人命关天,耽误不得,冲着楚欣儿歉意一笑:“替我跟二皇子道个歉。”

再也顾不得其他,就与百里九匆匆地回了将军府。

老将军去旧部家中饮酒未归,安平被绑架的事情,被老夫人压了下来,不敢对外声张,唯恐传扬出去,坏了安平的名声,更没敢知会镇远候府,单等百里九回府以后再作打算。

两人直奔海棠湾,车夫正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怪责自己保护不力,满是懊恼。

百里九上前一把拉起他,焦急地问:“匪徒丢下的信在哪里?”

车夫伸手一指屋里的案几。百里九一把抄起来,展开一看,也只有寥寥几字,七扭八歪,也不知道是故意改变笔迹,还是确实字写得丑。

“黄金千两?”

百里九微微蹙了眉头,将信放在鼻端轻嗅,转身问车夫:“这信是提前准备好的,还是现场临时所写?”

车夫抹了脸上泪:“我和丫头昏迷过去了,醒来以后,这信就在马车里。”

“那匪徒劫持安平郡主的时候,可曾说过什么话?又有什么破绽吗?”

车夫想了想:“七、八个人,全都黑巾蒙面,看不清样貌,拦住我们去路的时候,我曾自报家门,他们不管不顾,毫无惧意,一言不发地径直上前打晕我和丫头,直接劫走了安平郡主,定然是早就知晓我们的身份,有备而来。”

“在哪个路段?”

“北山岔路口。”

“安平不是说要去城东上香吗?”百里九转身向老夫人求证。

老夫人摇头表示不知道。

“雀儿说,安平郡主临出门的时候,听一念堂的纪婆子说城北枫林寺香火旺盛,极是灵验,所以就临时改变了主意。”车夫解释道。

“那你们改去枫林寺,可有其他人知晓?”

车夫沉思片刻,犹豫道:“我们径直去的城北,沿路并不曾耽搁,外人也不知道。”

也就是说,这次绑架,乃是绑匪提前有了预谋,目标就是安平,而几人临时改变路线,前往城北,除了她们三人,只有一念堂的纪婆子知道!

百里九与诺雅对视一眼,将手里信封递给她:“你怎么看?”

诺雅接在手里,翻看两眼,冷笑一声:“这信也是提前准备好的。”

百里九还没有问话,门外就有丫头一溜小跑地进来:“启禀老夫人,九爷,镇远候和侯爷夫人来了。”

话音也就是刚落,门帘一撩,侯爷夫妇怒气冲冲地一步踏了进来,冲着老夫人一拱手:“爱女心切,请恕我们失礼。”

镇远候消息竟然这样灵通,两人不过刚刚进府,他们后脚就追了进来。安平是在将军府住着的时候出的事,又是为了给老夫人祈福,所以侯爷怪罪也是应该的,百里府难辞其咎。

老夫人赶紧招呼两人:“事态紧急,我们何尝不是心急如焚?侯爷请坐。”

镇远候冷冷地一摆手:“不必了,你将军府的椅子太高,我们攀不上!”

语气说不出的愤然,明显是心里憋了怒火。

“侯爷何出此言?”百里九诧异地问道。

镇远候讥讽一笑:“我侯府的女儿九爷你就这样不放在眼里吗?那侍妾身边你还派遣一个暗卫如影随形地保护,我家堂堂郡主出门,素来是众星捧月的,你却竟然连个会拳脚的侍卫也没有?

而且她出事的时候,你百里九在哪里?竟然是陪着这个女人吃喝玩乐!今日,我这宝贝女儿若是安生地寻回来也就罢了,我二话不说,领她回云南,再不受你将军府的腌臜气。若是找不回,哼哼,百里九,我镇远候跟你势不两立!”

第七十章 剑拔弩张

诺雅没想到,自己安生地躲在一旁,静默不语,竟然也会被连累受骂。她安平被掳走,管自己屁事!

正待反唇相讥,百里九已经阻止了她,好言劝慰道:“今日阿寻出门,是她自己拒绝了侍卫跟随,出了这样的祸事更是非我所愿。我同侯爷一样心急如焚。如今并非是理论谁对谁错,追究罪责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先剿灭匪徒,寻回阿寻,然后侯爷愿责愿罚,再悉听尊便。”

“谈何容易!百里九,你是在装傻充愣不是?天下间哪里会有这样蠢笨的劫匪,放着京城那么多的富商不去下手,偏生绑架我侯府郡主?谁不知道你百里九掌控着京中守卫军,哪拨土匪对你不是闻风丧胆,竟然胆敢虎口拔牙?吃了熊心豹子胆!此事明显那是有人背后谋划,索取赏银不过只是一个幌子,真实用意只是除去小女这个眼中钉,肉中刺!”镇远候夹枪带棒一顿讥讽,却也正是说在点子之上。

“侯爷言之有理,也有可能是我得罪了哪拨匪徒,借此报复。”百里九思忖附和道。

“休要粉饰太平,给别人遮掩,百里九,这件事情那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若是有人借此报复,就不会将车夫与丫头放回来通风报信,给你线索让你追查了。小女向来遵规识礼,宽以待人,从不曾得罪过什么人,此事乃是何人所为,想必你心里有数的很!”

“侯爷此话什么意思?请恕我愚钝,还请明言。”百里九不解道。

镇远候伸手一指林诺雅:“想要置我女儿于死地的,除了她林诺雅,绝无第二个人!”

镇远候一句血口喷人的话,诺雅若是再忍气吞声不计较,也就不是她林诺雅了。原先含沙射影地指责自己,念在他是堂堂侯爷,与老将军交情不错的份上,也就算了。如今得寸进尺,竟然诬赖起自己来,简直忍无可忍!

她上前一步,对着镇远候毫无惧意,冷哼一声道:“镇远候无凭无据,这话说的有点早了吧?可莫到时候查清楚了真相打了自己的脸!”

“你这是什么意思?”一旁的侯爷夫人也顿时火冒三丈,一改先前见了诺雅的温和端庄,尖利道:“你嫉妒阿寻与小九青梅竹马,又有皇上亲自指婚,三番四次撺掇小九冷落她也就罢了!今日竟然生出这样歹毒的心思!”

“侯爷夫人暂且息怒,无论要治谁的罪,我们总要先调查清楚的好,若是果真与她有干系,我将军府也绝对不会偏袒分毫。”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开腔。

“有什么好调查的?适才一路上,雀儿已经跟我说清楚了,那阿寻出府烧香,是她院子里的婆子主动撺掇着去了城北,结果就好巧不巧地遭遇了埋伏。一个婆子能有什么神通?究竟是谁指使,大家都心知肚明。将婆子叫过来一审就知,装什么无辜?”

侯爷说的话很不好听,甚至颐指气使,带着*裸的挑衅,但是确实言之有理,纪婆子的确有故意撺掇诱导的嫌疑!

将军府不护短,有下人下去,立即飞奔一念堂,带了纪婆子上来。

纪婆子毫不知情,一进门,就感受到了屋子里的气氛凝重,剑拔弩张,畏畏缩缩地行了礼。

一旁的侯爷夫人知道就是这个多嘴的婆子害了自家女儿,一个箭步冲上去,抡圆了胳膊,朝着她脸上就是恶狠狠的一巴掌:“贼婆子,你还我女儿!”

纪婆子被一巴掌打懵了,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委屈得不行,磕磕巴巴道:“侯爷夫人,这...这...老奴哪里做了错事?”

她不问还好,一句话又惹恼了侯爷夫人,不由分说,弯腰就向着纪婆子脸上挠去。纪婆子慌忙遮了脸,连声讨饶。

诺雅没想到侯爷夫人竟然这样凶悍,不分青红皂白就动了手,两步向前,一把将惊慌躲闪的纪婆子拽到一旁,冲着侯爷夫人毫不客气地道:“侯爷夫人,怎样的是非曲直,好歹问上一问吧?你这是打算屈打成招吗?”

侯爷夫人满面狰狞,咬牙切齿道:“你想袒护这贼婆?”

“袒护算不上,但她好歹是我院子里的下人,我自然要为她主持公道。若是此事与她逃不了干系,要打要杀,悉听尊便,我绝无二话。”

侯爷强忍了怒火,上前劝阻,侯爷夫人爱女心切,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用帕子掩了脸呜咽哭骂。

“那好,纪婆子,本侯爷问你,究竟是谁指使你撺掇小女前去枫林寺上香许愿的?”

侯爷开门见山,就这样审问,摆明是想将这盆脏水泼到诺雅头上了。

诺雅心里也有些忐忑,袖子里的手紧紧地握起。说实话,她对于纪婆子丝毫没有信心,有点担忧她果真是贪财受了谁的指使,一口咬定是自己授意,那么自己是跳进黄河里面也洗不清了。

纪婆子一头雾水:“撺掇?什么意思?”

“今日上午是你劝说安平郡主前去枫林寺上香的吗?”诺雅见她一脸莫名其妙,放下一半心来。

纪婆子方才恍然大悟:“今日安平郡主是找我打听平日里老夫人经常去哪家寺庙上香来着,我就顺口说了一句,城北枫林寺比较灵验。别的也没有多嘴,何来撺掇一说?”

“你说是安平郡主主动找你问的?”诺雅敏感地捉住了纪婆子话里的疑点。

纪婆子点点头:“我跟安平郡主走了一个对面,她叫住我问的,当时老奴还有些受宠若惊,所以殷勤了一些。”

“胡说八道!”侯爷上前朝着纪婆子胸口就是一脚,声色俱厉:“雀儿告诉本侯爷,是你见她们手中有香烛,上赶着劝说的,如今想撇清关系吗?今天你若是不肯交代究竟是谁指使的你,信不信本侯爷一刀剁了你?”

纪婆子一声惨叫,被踹翻在地上,不明就里,捂着肚子,转身央求老夫人:“老夫人,老婆子冤死了!”

诺雅冷冷一笑:“侯爷干脆就明言吧,你就直说绑架郡主是我林诺雅指使的,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为难一个婆子吗?”

纪婆子这才终于明白自己招惹了什么祸事,骇得几乎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讨饶:“冤枉!婆子不过想献个殷勤,多嘴说了一句话,并非有意,也断然不是受谁指使啊!”

侯爷果真长剑出鞘,直指诺雅胸前:“你说对了,本侯爷就是这个意思!”

诺雅悍然无畏,挺起胸膛,看也不看胸前长剑:“一言定人生死,原来堂堂镇远候也不过只是一介莽夫!”

“诺雅,怎么竟敢对侯爷这样无礼?”百里九心中一惊,上前将诺雅拽至自己身后,好言劝解:“侯爷,如今事情还未查明,阿寻生死未卜,这样定罪未免过于草率,而且即便杀了她也是于事无补。”

侯爷也是心急如焚,一时意气用事,自然明白如今不是打杀这个女人的时候,恨恨地还剑入鞘:“我就暂且饶她一条性命,待寻回阿寻,必然取她首级,为我小女出气。”

百里九冲着诺雅一瞪眼:“赶紧给我回你的一念堂老实待着,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出院子半步,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林诺雅不服气,听了他的训斥更是来气,不为自己辩解也就罢了,竟然还顺着那侯爷的意思。但是转念一想,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总会见分晓。那安平的死活又不关自己的事情,的确是不用自己操心,一扭身就带着纪婆子气哼哼地回了一念堂,心里更是将镇远候夫妇骂了个透彻。

“你将那女人支走,我们还如何审问绑匪线索?”侯爷依旧不依不饶。

“既然侯爷怀疑是诺雅所为,那么留她在这里,我们又如何商量营救阿寻的事情,就不怕她通风报信吗?我软禁了她,绑匪群贼无首,方才乱了阵脚,便于我们谋划不是?”

镇远候方才气哼哼地不再反驳。

百里九好言安抚了镇远候夫妇,不敢大张旗鼓地搜查北山附近山头,唯恐贼人恼羞成怒,狗急跳墙,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只能命人汇集了暗线,暗中调查可疑之人的踪迹。他亲自出马,带上了海东青,前往出事的地方搜集线索。

现场并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只有四周杂草被踩塌得凌乱,距离埋伏处百步开外,树上有树枝新折断的痕迹,显而易见,对方并不是寻常劫匪,都是身怀武功的。

再扩散寻找,有士兵回禀说是发现有新鲜的血迹,一路滴沥到通往京城的官道之上。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对方故布疑阵。

百里九亲自仔细检查过,按照车辙的痕迹推测,这里曾有两辆相同的车停留,然后分别向官道两端行驶,一个是向着京城的方向,另一个则恰恰相反。只是难以确定,安平被掳之后,究竟是上了哪一辆马车。

百里九猜度,他们得手以后是极有可能将安平隐匿在京城里面的,另一辆车只是故布疑阵。此举并非是劫匪自投罗网,而是,百里九握有北城守卫军,若是在荒山之中搜查一个人的行踪,并非难事。而匿于市井,他不能明目张胆地挨家逐户搜查,折腾得鸡飞狗跳,相对于他们而言,更是比较明智的做法。

第七十一章 城西土地庙

这样的线索,尤其是地上的血迹,令百里九的心瞬间就提了起来,唯恐安平再果真有什么不测。他亲自到城门处以及各个路口盘查,有无可疑人员经过,忙碌了一下午,一无所获。毕竟官道之上,车辆来往颇为密集,想要找一辆毫无线索的马车绝非易事。

这伙匪徒,令百里九极为费解,若是说他们愚笨,有些手法颇为高明,若是说机灵,又留下了极为明显的线索,好像故意误导一般,虚虚实实,令自己摸不清头脑,而又不能轻举妄动。

老将军得到消息,也立即赶回了将军府。按照镇远候的意思,将府里的侍卫叫进来盘问,查验昨日和今日出府的名单,过滤是否还有内贼。

昨日因为天然居筹备诗会之亊,诺雅放心不下,命桔梗前去询问一些具体筹备情况,所以,桔梗在傍晚的时候曾经出府一次,也被叫过去步步紧逼地问询。若非老将军拦着,只怕镇远候是想要屈打成招了。

原本按照大家的猜测,劫匪劫持安平只是为了泄愤,留下书信索要赎金也不过是故布迷阵,所以全都忐忑难安,心急如焚,唯恐她遭遇什么不测。可是偏生傍晚的时候,出人意料,绑匪竟然给将军府送过一封信来,是一个遍身褴褛的叫花子拿了别人赏钱过来跑腿,一问三不知。

信拆开以后,依旧是歪歪扭扭几个字:“今夜子时之前,黄金放入城西土地庙,收银放人。”

这些人果真狡猾,单单索取黄金。要知道赎金若是白银的话目标太大,需要马车拉运转移。而千两黄金,不易察觉地拿走轻而易举。

百里九立即派遣管事四处筹集黄金,不敢耽搁。这数目,对于平常人家乃是天文数字,对于家大业大的百里府而言,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再说,侯爷府远在云南,一时之间哪有这许多金银?百里府倒是愿意花钱买个平安,息事宁人就算了。

侯爷夫妇明显就是松了一口气,但凡能够破财免灾的事情也就不叫做什么难事了。如今唯一害怕的,就是万一劫匪拿了金银仍旧不肯放人怎么办?

侯爷指手画脚地在地图上对于城西土地庙附近的防守做了自认为严密的部署。一旦有劫匪过来取赎金,不能打草惊蛇,派遣高手严密跟踪,找到贼人的巢穴,务必将其一网打尽。

针对其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他也做了周全的考虑,比如贼人万一使出调虎离山的计策,或者故布疑阵,打草惊蛇,等等各种变故,尽量算无遗策,确保安平安危。

可是当百里九马不停蹄地赶到城西土地庙,勘察附近地形,才发现,侯爷纸上谈兵的计划完全落空。

贼匪真的会挑选地方,这里是一片空旷的麦田,被一条数丈宽的大河一分为二。周围方圆两三里都没有合适的隐身之地,只有河对面寥寥几株大树,枯叶落尽,光秃秃的不好藏匿。也就是说,这里根本就不可能派遣士兵驻扎,最多也只能藏匿几位高手。

隐匿高手的话,唯一藏身之处就是河对面的大树,但是中间隔开了一条大河,附近并无桥梁,年后气候回暖,河冰融化,若想轻功渡河,绝非易事。劫匪得手,将金子取走,若是从一旁绕过河面追踪,贼匪也早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因为场地开阔,一目了然,根本就无法近距离尾随。安平在他们手上,投鼠忌器,也不能强硬逮捕。

其实就在空旷的麦田里只要准备充分也是一样可以隐匿身形的,用麦苗做伪装,潜伏在地下,也不会被轻易发现行踪。不过此时田地里还有提前劳作的百姓,百里九唯恐其中就有劫匪耳目,擅做手脚,一样被对方察觉端倪。

他回府以后将实际情况告知侯爷与老将军,几人一筹莫展,一时不知究竟该如何应对。眼见着侯爷嘴唇上起了一层的火泡,急得六神无主,可见果真是焦急如焚。

百里九趁人不注意,悄悄溜去了一念堂。

林诺雅正拿了热气腾腾的卤牛肉喂泡泡,一派悠哉。纪婆子站在她的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忏悔自己不该给她招惹是非。发誓以后坚决收敛,再也不四处多嘴饶舌,论人长短。

无论其中有什么其他隐情,诺雅觉得,纪婆子是应该趁机长个教训了,因此也不拦着,也不训诫。

百里九径直走进去,靠在太师椅上,长舒了一口气,挥手将絮叨的婆子支出去:“我那里焦头烂额,你倒悠闲。”

林诺雅心里还气他适才当众训斥自己,含沙射影地摸摸泡泡的头:“泡泡多吃一点,听我的话,可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百里九听她揶揄,不急不恼:“我也饿了。”

“你的心尖宝贝出事,你还有心情吃饭?应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才正常。”诺雅冷冷一笑道。

百里九难过地撇撇嘴:“原来在夫人的心里,我的地位还不如一条狗。”

的确是这样,好歹泡泡只对自己一个人忠心耿耿,不像你朝秦暮楚,见异思迁。

心里是这样腹诽,但她可不敢点头,转身对着百里九巧笑嫣然:“诺雅看来,九爷可比泡泡强多了,泡泡那是死心眼,谁对它好,它就死心塌地地护着谁,不懂变通,更不晓得见异思迁。“

这指桑骂槐的话百里九听着不顺耳。不过他今天还真没有什么心情与诺雅斗嘴,有气无力道:“夫人若是果真饿死我,你可就守寡了。”

“谁说我要守寡,我可以改嫁。”林诺雅嗤之以鼻:“我不是一棵树上吊死的人。”

“像我这样眉眼风流,风度翩翩的英俊公子也许你打着灯笼勉强找得到,但是像我这样眼瞎看上你的,可不好找,夫人你可要珍惜啊。”

林诺雅撕一块香喷喷的牛肉丢进自己嘴里,盘子立即被百里九一把抢了过去。诺雅自顾取过一旁帕子擦擦指尖,不搭理他。

“适才我只是怕你打草惊蛇,不得不将你指使出来,怎么还记恨上我了?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百里九有点冤枉,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饶有兴趣地凑过去,问诺雅:“你是不是觉得其中有什么猫腻?”

“明知故问!”诺雅白了他一眼:“你自己明明看出来了,抛开纪婆子这里不说,那信纸虽然并无明显痕迹,但是所用墨汁乃是上好的滇墨,正是我们府上所用。若是说这也只是巧合的话,那信封封口处竟然还用糨糊细心粘合,那就反常了,说明信是提前写好的。而且根据糨糊的干燥程度,只怕还是昨日就已经封好了口。这明显就是有备而来。而且,写此信的人只怕还不是什么劫匪同谋,而是整件事情的策划者!说什么纪婆子撺掇,分明就是故意误导!谁不知道那枫林寺供奉着百里家的将士忠烈碑?”

百里九点点头,将怀里劫匪新送来的书信丢给诺雅:“果真英雄所见略同,今日新送来的这封信也是提前准备好的。我今日被那侯爷吵得头疼,又在外面奔波了一下午,至今还没有理出头绪,夫人可是已经有了对策?”

林诺雅拆开那书信瞄了一眼,眨眨眼睛:“她自己作死,关我屁事,我为什么要管她?”

百里九痛苦地捧着头,夸张地哀嚎一声:“夫人那是菩萨心肠啊,怎么会见死不救?”

“呵呵,我还就见死不救了。”

“夫人你就果真忍心不管为夫的死活吗?大不了以后,我百里九为你一辈子做牛做马,俯首帖耳,你说可好?”

诺雅想了想,顿时眉开眼笑,拍拍泡泡的后背,站起身来:“成交,一言为定!”

当牛做马?百里九,你当定了!

亥时前,百里九挑选的两个眼力好,功夫佳的高手就已经悄无声息地分散潜入了土地庙河对面的大树之上,严密监视着土地庙里的动静,尤其是出口处,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四周寂籁,倦鸟不惊。

这里说是土地庙,其实不过只是一个比佛龛大不了多少的小庙,仅仅也只有多半人高,里面供奉着本地的土地公夫妇。平素农忙时,这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是土地庙矮小,并无人进出,有虔诚的上香的百姓也只是在庙前用黄土垒起三个土堆,然后将香插在上面磕头乞求风调雨顺。

百里九不慌不忙地走近土地庙,躬身将装着黄金的包袱放到里面,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对面大树稍上,停着一个朦胧的黑影,向着他这里扑闪了两下翅膀。

这是林诺雅的主意,那神勇将军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养了一身肥膘,是应该拉出来遛遛了。

百里九恍然大悟,有什么比一只鹰更擅于追踪呢?虽然说是在漆黑一片的夜里,但是好歹这是开阔的田野,一个大活人,海东青还不至于跟丢了。

夜色愈加阴沉,浓的好像晕染不开的墨,寥寥几点清冷星光,竟然连个玉钩也不见。土地庙周围寂静无声,不见一个人影。

第七十二章 果然闲事管不得

侯爷急躁得好像热锅蚂蚁,团团乱转:“这都已经子时了,怎么就不见人影?该不会是他们发现了我们的埋伏,所以不来了吧?”

百里九心里也有些忐忑,早就听说劫匪最是狡猾,经常三番四次地戏弄被劫之人家属,频繁变换交易地方,待到对方精神松懈下来,再趁其不备,取走赎金。该不会,他们也是欲擒故纵,在故意消耗他的精力吧?

身后的士兵里,有一个蒙了黑巾的小个子弯着腰偷偷潜入过来,对着百里九低声道:“怕是不好,我怀疑那土地庙里有古怪!”

侯爷却是耳尖,听到那人说话,猛然转过身子,狐疑道:“林诺雅!是你?”

来人并不搭理他,自顾问百里九:“你放赎金的时候,可仔细看过那庙里情景?”

百里九也是一惊而起:“坏了!我们中了计!”

言罢不敢耽搁,一个跃起就向着土地庙掠过去,晃燃了手中火折子,弯腰探进半个身子,顿时心里就凉了半截,颓然向着四周比划了一个手势,示意解除警戒。

诺雅与镇远侯急匆匆地围拢过来,借着他手中火折子的光亮,向里面一看,百里九放在里面的包袱早就不翼而飞,那供桌下面有一个黑咕隆咚的地道,深不见底,还不知道通向哪里。

他们竟然提前挖掘了地道?

诺雅与百里九狐疑地对视一眼,那么这件事情又岂是一天就可以筹划出来的?还是说,这些劫匪乃是惯犯,这是他们惯用的伎俩?

一旁的镇远侯捶胸顿足,急得大发雷霆:“百里九,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这女人定然是吃里扒外,同贼匪勾结在一起的。我们相商的计划断然不能让她知道,以免走露风声,如今她就站在这里,你怎样解释?”

百里九凝目蹙眉,对于侯爷的质疑和指责充耳不闻,对身后赶过来的元宝吩咐:“点火把!”

“如今再追,还有什么用?!难不成人家会躲在地道里面等着你瓮中捉鳖不成?”侯爷冷冷讥讽道。

“那你现在一个劲儿地指责埋怨又有什么用,能救得回安平郡主吗?”林诺雅一句话就顶了回去。

“混账!这里还没有你说话的份儿,今日小女若是不能安然回家,林诺雅,我抄你九族。”

“聒噪!”诺雅冷叱一声,勉强压抑了怒火:“你若是想跟着就跟着,不想跟就回府好生歇着去!你家宝贝女儿好得很!”

侯爷一怔之后,勃然大怒,正待拔剑相向,就见一个黑影猛然向着自己扑过来,不禁骇了一跳,连连后退。

“泡泡!”诺雅呵斥道:“我们走!”

镇远侯借着火把定睛一看,乃是一只金黄色长毛獒犬,正张开獠牙,虎视眈眈地冲着自己,跃跃欲试。听到诺雅唤它,乖顺地尾随着钻进了土地庙。

镇远侯害怕诺雅有什么猫腻,再对自家小女不利,想想放心不下,不顾元宝的规劝,也尾随在后面跟了进去。

诺雅一边走,一边借着火把照亮四壁,果然洞内有新挖的痕迹,也难为那些人,如今仍旧是天寒地冻的天气,他们要花费多大的气力,来挖掘这样一条通道?

磕磕绊绊前行,比较费力,大概是行了约莫盏茶时间,通道开始逐渐向上,需要手足并用,愈加难行,百里九不时向后伸手拉她一把,泡泡在后面也一并使力,竟然闷了一身的热汗,滚得全是黄土,狼狈极了。

好不容易出了地道,竟是一处农家休憩看田所用的窝棚,出来以后豁然开朗,仍旧是四通八达的旷野。劫匪早已不知去向。

侯爷“吭哧吭哧”地从地洞里爬出来,抹一把汗,仍旧喋喋不休:“百里九,如今当务之急,还是调集人手,四处搜捕吧?否则劫匪脏银已经到手,怕是就要对小女不利了。”

林诺雅充耳不闻,俯身拍拍泡泡的头:“泡泡,一切全都看你的了!”

泡泡向着四周提着鼻子轻嗅,然后锁定一个方向,开始狂奔。众人极有默契地跟在身后,镇远侯也不甘示弱,拼了老命,紧追不舍。

尾随着泡泡进了主城区,里面乱七八糟的气味开始浓郁,干扰着它的嗅觉,它走走停停,明显就缓慢下来。一路过街走巷,竟然来到了天然居后门,徘徊不前!

诺雅感觉那叫一个气,这馋嘴货怎么又关键时候不给力,竟然贪吃到天然居来了!

她冲着泡泡就是一脚:“给老娘好生带路!再贪吃割了你的舌头!”

泡泡委屈地呜咽一声,抬起爪子冲着后门挠了几下。

镇远侯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也是一怔:“怎么,贼人就藏在这里面不成?这是什么地方?”

百里九与诺雅对视一眼,百里九点点头:“我进去看一眼。”

“我也要去。”诺雅不放心道。

百里九一个轻巧的跃起,翩若惊鸿一般,轻飘地落于院子里,然后静悄地打开后门门栓,将诺雅和泡泡放了进去,示意其他人在门外稍等。

镇远侯努力平稳自己的呼吸,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依旧是泡泡头前带路,沿着后院墙根轻嗅,然后径直带着百里九与诺雅行至一处地窖口,蹲下来不再前行。

百里九转头疑惑地看了一眼诺雅,诺雅也好生奇怪,压低声音道:“这里以前是琳琅阁用来储备冬令蔬菜的地方,听说也经常关押不听话的姑娘,前些时日腾空了,一直都是闲置的。”

百里九不说话,在地窖门上一顿摸索,找到门锁,手下一个使力,那门锁就”啪嗒“一声开了。他轻轻地将门推开,里面一片漆黑,饶是习武之人,目力过人,也是伸手不见五指,静悄的没有任何动静,令人不觉心惊肉跳,先生了惧意。

诺雅指指自己,做了一个先下的手势。

百里九一把扯住她,示意退后,然后自己轻巧一跃,就跳了下去,落地无声,犹如一团棉絮,然后迅速滚至一旁角落处,提防对方再有埋伏。

依旧没有动静,连呼吸声都没有。

诺雅安抚住泡泡,知道台阶在哪里,也径直摸索着下去,被百里九一把搀扶住,平稳落地。

地窖里一片漆黑,两人不敢用火折子,唯恐敌暗我明,给了敌人可趁之机。只能贴着墙壁摸索前行。还好百里九目力过人,适应黑暗之后,勉强朦胧视物。

耳边有人轻声呜咽啜泣,带着惊恐和压抑,听声音是个女人。

“阿寻?”百里九轻声问,带着试探。

那人立即激动起来,呜呜地叫,不是安平是谁?

百里九与诺雅背靠背,防人偷袭,然后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晃燃,迅速丢至出声处,机警地四周扫望一眼,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循着声音找过去,墙角处乌黑一团,正在拼命蠕动挣扎。

两人大步向前,正是安平被捆缚了手脚,躺在地上,嘴里也被塞了东西,说不出话来。

“阿寻!”镇远侯听到里面动静,立即跟了进来,踉踉跄跄地扑过去,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心疼地抱头痛哭,心肝宝贝地叫。

这样一番折腾,立即惊动了酒楼里的伙计和后院侍卫,睡眼惺忪地出来查看,提着气死风灯,围拢在地窖上面,向里面张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出于对安平的名节保护,诺雅遣散了酒楼伙计:“这里没有你们的事情,都回去休息吧。今日之亊,千万不可以对外声张。”

伙计们见是自家掌柜发话,都小声议论着散了,元宝手里举着火把跳进来,也是一怔。

百里九已经解开了安平身上的绳索,将塞在她嘴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诺雅,面色有些古怪。

那块布正是今天用来包黄金所用的包布,诺雅提前在卤牛肉的汤里泡过,里面有十几种香辛料,味道比较浓郁,便于泡泡追踪。

“劫匪人呢?”诺雅有些焦急,如今包布留在这里,想要泡泡循味追踪下去,怕是不易。若是能从安平的嘴里打听出什么线索,乘胜追击,没准还有抓获的希望。

安平浑身瑟瑟发抖,望着诺雅满脸惊恐地摇头。

诺雅见从她这里暂时问不出什么线索,又唯恐耽搁时间长了,再被贼人逃逸,转身就想上去带上泡泡,盘问伙计,试试看能不能再继续追踪。

镇远侯扭过头,双眼瞪得猩红,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气急败坏地叫嚷:“林诺雅,你还想逃吗?”

诺雅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逃?”

“不要再在这里惺惺作态!人都已经从你的酒楼里面找出来了,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林诺雅一噎,没想到自己折腾半天,又是跑又是爬的,救出了她安平,镇远侯竟然还会不识好歹地这样指责自己。

果然闲事管不得。

“侯爷,你冷静一下,如果阿寻被掳之亊,果真是诺雅所为,那么她就没有必要出谋划策,带着我们过来营救她了。这只是贼人一个挑拨离间的阴谋而已。”百里九好言劝慰,不动声色地挥开了侯爷紧抓着诺雅衣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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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烧死这对狗男女

“呸!”侯爷明显正是怒火中烧:“百里九,你被这妖妇迷了心神,自然要把她当做宝一样捧着,倒是我们看得清清楚楚。将阿寻藏在这酒楼的地窖之中,可以说是全京城最安全的地方,有谁能够想到,又有谁敢进你这天然居搜查?

从一开始她那样殷勤地问东问西,我就怀疑她的动机,再三奉劝你不要让她参与进来,你偏生不听。若非是贼人提前知道你在土地庙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又怎么会从地下取走金子?若非是她暗地通风报信,贼人又怎么会知道我们正在追踪他,所以丢下阿寻携银逃走?多亏了苍天有眼,找到阿寻藏身之处,否则她被困在这里,岂不冻饿而死?

这一次,我绝对要告上大理寺,告到皇上跟前,替阿寻讨要一个公道!就算你百里九再怎样袒护都没用!”

镇远侯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那地道乃是贼人提前挖好,怎么会怪罪到诺雅的头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百里九也几乎失了耐心,说话尖锐起来:“侯爷你暂且息怒,听晚辈一言,此事若果真是她林诺雅所为,意图加害阿寻的话,阿寻如今绝对不能安然无恙地待在这里。”

“不过是我们来得及时罢了!”

诺雅冷冷一笑:“镇远侯拉住我,不让我去追那群歹徒,用心才是更为可疑。”

“追人?你分明就是想趁机逃脱而已!”

“笑话!我林诺雅行得正,立得端,问心无愧,有什么好逃的?”

“事实俱在,你就不用再狡辩了!百里九,今日我话就撂在这里,我家阿寻与她,绝对势不两立,你也休想两全其美,今日就做出选择吧!”镇远侯咄咄逼人,让百里九立刻做出决断。

“侯爷,如今阿寻受了惊吓,身子虚弱,我们先行回府,待到她恢复过来,问清楚具体情况,再做打算如何?”

百里九面对盛怒的镇远侯,有些为难,又不能赤、裸裸地落他颜面,试图暂时缓和再做计较。

林诺雅心里也有气,他镇远侯明显就是血口喷人,你百里九怎么就不能义正言辞地驳斥他,相反还试图和稀泥,左右逢源?难不成,对于这样的抉择,你心里还有犹豫?

恼怒之下的林诺雅说话也有些口不择言:“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若非是你们求我,你以为老娘愿意趟这趟浑水?如今人给你救出来了,就把脏水泼我一身。这事情我还觉得蹊跷呢,疑点重重,究竟里面有什么门道,不用你镇远侯说,我也是要调查个清楚明白的。”

“诺雅!”百里九不由分说地打断她的话:“有什么事情我们回府再说。”

一旁的安平摇摇欲坠,娇滴滴地唤了一声“九哥哥”,就软绵绵地倒在了百里九的怀里。

“阿寻!”镇远侯焦急地喊。

“阿寻,你怎样?”百里九也一把扶住她的腰,满脸关切。

不过是失踪了半天的时间而已,她安平郡主又不是纸糊的,面捏的,能怎样?明显就是假装,我就不信你百里九看不出来!林诺雅一肚子的火和委屈,奶奶的,老娘我“呼哧呼哧”地追在狗屁股后面跑了大半夜,手脚酸软,也不见你百里九这样关心我!嘘寒问暖一句!

她将拳头紧紧地握起,恨不能一拳就朝着安平那张虚假的脸上招呼过去,揍她一个金星乱舞,桃花朵朵开。

百里九怀里的安平睫毛微颤,悠悠地醒转过来,眸中含泪,泫然欲泣,娇滴滴地对百里九道:“都是阿寻不好,害林姨娘与九爷生气,我这就回自己的侯爷府,绝对不让九爷从中难为。”

说完就勉强挣扎起来,又好像面条一样,软绵绵地倒下去,口中一声无力呻、吟,好像黄莺娇啼。

百里九不得不搀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好言劝慰:“这是说的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说过怪罪你,将你赶出将军府的话来?”

安平满脸惊喜,伸出双臂,一把揽住百里九的脖子,似乎喜极而泣:“真的吗?九哥哥,你是说要阿寻留下来是吗?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你我青梅竹马一场,怎么会抵不过别人的挑拨离间。”

林诺雅看着那一块臭烘烘的狗皮膏药,很生气,火山几乎就要爆发出来。

被紧紧缠住的百里九很冤枉,他想说,这不是他的意思,安平有些故意曲解了。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安平一把捂住了嘴:“九哥哥,你什么都不用说,你的心意安平都明白。”

狗男女!林诺雅一声冷哼,再也看不下去,转身就走。

“诺雅,你听我说!”百里九挣扎着想甩开安平,反被抱得更紧。

诺雅气哼哼地爬出地窖,一脚踢散旁边用来挡风的一捆玉米杆,扭身抢过一旁侍卫手里的气死风灯,就丢了上去。

玉米杆响干,再加上灯里的煤油,立即熊熊地燃烧起来,引燃了地窖的门。侍卫们不敢怠慢,赶紧上前扑打。

“烧死你们一对狗男女!”她忿忿地嘀咕,方才觉得解了一点气,扭身出了天然居,头也不回。

身后传来镇远侯气急暴躁的怒吼:“简直反了天了!”

诺雅真想翻天,把天捅个窟窿,掉下来一大块砸中一窝狗男女,可惜力有不逮,没有百里九,貌似如今自己什么都不是。

泡泡追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低垂了尾巴,也有点垂头丧气。

东方已经现出一抹鱼肚白,晨光微曦。诺雅跑了一夜的路,浑身疲乏无力,衣服又被汗水湿透,如今被冷风一吹,透骨地凉。

这些委屈一起涌上来,她就有点想哭。不是因为镇远侯强词夺理地冤枉自己,而是百里九的态度!

简直太恶劣!绝对罪不可恕!

镇远侯在冤枉自己的时候,他竟然不替自己辩解,镇远侯让他在两人中间选择的时候,他竟然犹豫!安平像一只八爪章鱼一样挂在他的身上时,他竟然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跑出来的时候,他竟然不管不顾!

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越想越委屈,眼泪就有点止不住!用衣袖抹抹脸,还倒霉得迷了眼睛,有晨起的人纷纷扭过头诧异地打量她。

诺雅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竟然那样狼狈,一身黑衣上沾满了泥巴不说,就连头发上糊的都是,脸上怕是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个样子的确有些丢人,还是寻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放放眼里的水。

她不想回将军府,恨不能现在就彻底一刀两断,远走高飞。她也不能回天然居,他就在那里,诺雅难保不会上前狠狠地咬掉他的耙耳朵,咯吱咯吱嚼吧了咽下去。

她在街上转了一圈,没有地方可以去,就想起了锦娘房间里氤氲着热气的花瓣浴。锦娘一定会为自己保守秘密的,哪怕是借她那里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借点银两,溜之大吉。

至于身份吗?诺雅从来没有将她当成男人看。

她立即就毫不犹豫地向着醉梦楼走过去。因为太早,醉梦楼的恩客们还陶醉在温柔乡里,诺雅粗鲁地砸门,大着嗓门喊锦娘。

有龟奴刚刚起床,惺忪着眼睛打扫管仲塑像前的香灰,听到有人喊门,扯着嗓门问:“谁呀!”

“将军府的,给你们锦娘带个话。”

醉梦楼里的人都知道锦娘和百里九的关系,不敢怠慢,但是也不敢冒失开门,先“噔噔噔”地上楼给锦娘传信儿去了。

锦娘耳朵灵,早就醒了,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撩开床帐,趿拉上鞋子,推开窗户,诺雅的声音就听得清楚。心里疑惑,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赶紧吩咐龟奴将诺雅带进来。

龟奴打开门,见到诺雅一身狼狈,就有些奇怪。若非是上次她与百里九一同过来,龟奴送茶的时候见过,只怕会“砰”的一声闭了大门。

诺雅毫不客气地径直上了楼,推门而入,又把锦娘吓了一跳:“姑奶奶,你刚从坟里爬出来?”

诺雅瘫软在她的床上,四仰八叉,闭着眼睛无力地挥挥手:“一盆热水,一身干净,喔不,全新衣服,一碗热粥,然后你就可以出去了。”

“你把我这里当什么地儿了?”锦娘白了她一眼:“这样指使人。”

“自然是青楼了,一会儿给你赏钱。”诺雅有气无力地道。若是锦娘是寻常女子,她自然不会这样说话伤人,但是对于锦娘,诺雅不觉得这话能够伤到她。

“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百里九这点出息全都被你一样不落地学来了。”

“别跟老娘提他,我怕短寿!”

锦娘就是一愣:“他怎么你了?活埋了?还是在野地里把你那个了?啧啧,滚一身土,看起来蹂躏得不轻。”

诺雅作势往怀里掏:“我这里好像还剩了两颗金蝉蛋。”

“别,姑奶奶,我怕了你还不行吗?”锦娘连连摆手,然后不怀好意地俯下身看她:“用不用搓背?揉肩?免费赠送的。”

诺雅睁开眼睛,锦娘才看到有些红肿,明显是哭过的,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不再贫嘴,识相地扭身走了出去,吩咐龟奴赶紧备水。

第七十四章 巧遇

诺雅简单地擦洗了身子,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仍旧有些不放心,提起鼻子闻:“怎么一股子香味?不是你穿过的吧?”

锦娘眼皮子都懒得撩:“这会儿上来嫌弃了,那你找我做什么?”

诺雅一碗热烫的米粥下肚,终于活了过来,有气力拌嘴。这样严寒的鬼天气,在外面冻了一夜,真不是说着玩的,嘴巴适才都不得力了:“跟那只狐狸生气,无家可归了,过来拿点银子跑路。”

“说的这样理所当然,林诺雅,我若是将银子给你,回头百里九不得吃了我?”

“你要是见死不救,我现在就会吃了你!”林诺雅毫不客气。

“我救,我当然救!”锦娘有把柄被人握在手里,不得不让步:“管吃管睡全程有小哥儿陪,一水儿的嫩芽儿,行不行?全部免费!实在没有看上眼儿的,我也可以亲自披挂上阵。”

诺雅别有深意地瞄一眼她的某处:“你行?你不是太监了吗?”

锦娘气得不轻:“你吃着我的,喝着我的,穿着我的,竟然还这样毒舌!林诺雅,这样的话你都能说的出口,你究竟是不是女人?”

“百里九说我是野人,纯种的。”

“这次是你自己提起他来的,不管我的事。”锦娘赶紧撇清关系。

诺雅眼神一黯,向着锦娘伸出手:“借我银子,我打个借条,回头你找牡丹去要。”

“你真的要走?”锦娘问:“玩真格的?”

诺雅气哼哼地点头:“我在京城又没有地方可以去,住在这里百里九迟早找上门来,受气了也没有娘家人撑腰,肯定要远走高飞。”

锦娘试图劝解:“京城里面歪脖树不少,实在你不稀罕他百里九,挪个窝就是,我管拉皮条。”

林诺雅“噌”的站起身子:“告诉我银子在哪?实在不行,我打晕你抢走。”

诺雅的方法简单粗暴,不过很管用。

锦娘瞥了一眼自己的床:“枕头下面有两百两银子,够你躲几天的。”

林诺雅也不客气,上前一把掀开枕头,拿了就走:“才这么点,真够小气的。”

“姑奶奶,这可是注定要打水漂的银子,而且是我辛辛苦苦卖身卖艺赚来的血汗钱,你拿得心安理得也就罢了,竟然还好意思嫌少?”

走到门口的诺雅心里一动,转过身来,一本正经地试探着问:“锦娘,你是不是已经有了意中人了?”

锦娘被问得一头雾水,不知道诺雅怎么突然就问出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谁?男的女的?”比别人多出一倍的选择机会,锦娘有点小得意。

“自然是男的。”诺雅理所当然地道。

“难不成你又吃百里九醋了?”锦娘斜着眼调侃:“天下间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三条腿的。”

锦娘这样反问反而加深了诺雅的怀疑,她微微蹙眉:“能让你锦娘意有所属的男子一定比他强上百倍。”

锦娘愈加一头雾水,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的一档子烂事还整不清呢,怎么又有闲情逸致管起别人来了?”

诺雅见她不愿多讲,打开门走了出去,无端有些伤感:“越是优秀的男人,就越像镜花水月,更何况像他那样云端高阳一样的男子,锦娘,能忘还是忘了吧。”

锦娘怎么咂摸都不是味,难不成林诺雅和百里九是因为自己吵架?然后她大清早跑到这里来试着“棒打鸳鸯”?

她赶紧追出去叫嚷:“林诺雅,我告诉你,也就你把他百里九当成个宝,我可不稀罕!”

诺雅心底一声苦笑,径直出了醉梦楼,太阳已经有些晃眼,令她有瞬间的晕眩。泡泡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孤魂野鬼一般,漫无目的。

她很想立即离开京城,去一个全新的地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但是,心里又有几分不甘。这里是京城,隐藏着自己身世的秘密,自己的灭门仇人还在这里横行霸道,难道真的要落荒而逃?

她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三皇子府。她看到有人在府外掂着厚礼,大抵是想求见三皇子,跟门口的侍卫谄媚着笑脸说话。侍卫爱答不理,一脸高傲。

自古阎王好见,小鬼难搪,那人偷偷地往侍卫的袖子里塞了什么东西,侍卫掂量掂量,然后进了府。不一会儿又回来,也不知道究竟通报没有,冲着那人挥挥手,满脸不耐。

那人应该是碰了壁,满是沮丧,掂着礼品唉声叹气地离开。

诺雅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打扮,两手空空不说,脚上依旧是那双满是泥泞的鞋子。若是过去,会不会被侍卫们不由分说地赶出来?

今天是大年初七,不知道算不算好日子,京城里有人娶亲,吹吹打打地从跟前过。新郎骑在高头大马上,胸前缀着喜花,满脸洋溢着喜气,笑得春风荡漾。

诺雅被挤到一旁,驻足在那里,傻笑着看热闹,笑着笑着鼻子就堵了。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从街的另一面驶过来,不得不放慢了速度,靠在街边给迎亲的队伍让开位置,然后停在诺雅跟前。

“上车!”车上有人沉声道。

诺雅以为自己挡了别人的路,傻乎乎地往前挪挪。

“上车!”车上的人好像有点不悦。

诺雅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大抵是在跟自己说话。转过身,车上端坐着风驰,怀里依旧抱着他那根油亮的马鞭。

车帘一撩,楚卿尘蹙眉望着她:“还用我亲自下车请你吗?”

自从上次从竹园回来,诺雅总多心,觉得自己与楚卿尘之间有那么一丝很微妙的东西在不停游离,她甚至不敢单独面对。但是现在,她从欣儿那里得知锦娘与楚卿尘的关系以后,完全释然了,觉得是自己多虑。所以见到楚卿尘,极坦然地上了马车。

楚卿尘放下车帘,塞给她一个精巧的手炉,马车继续辘辘前行。

“你怎么在三弟这里,有什么事情找他吗?”楚卿尘上下打量她一眼,出声问道。

诺雅慌忙掩饰:“没有,碰巧路过,见有娶亲的,忍不住留下来看个热闹。”

“那你要去哪里?”

“我......”诺雅吞吐半晌,好像也没有地方可去,但是又不想一再叨扰他:“我肚子饿了,想找个地方吃东西。”

楚卿尘极轻浅地笑,好像一切了然于胸一般,撩帘冲着风驰道:“渔家傲。”

诺雅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所在,也不问,反正挺安心。有个人陪自己吃饭,总是好的,好过自己一个人,茕茕孑立,被人看了笑话。

“你这是去哪里了?”楚卿尘问。

诺雅低头,见车厢里的长绒地毯上,落了不少的泥土,自己的鞋子就露在裙子外面,满是泥泞。

她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讪讪地笑:“你若是早一点见到我,估计会被吓到,满身满脸都是泥土,锦娘说我的坟大抵是被人刨了。”

楚卿尘微蹙了眉头:“怎么会将自己整得这样狼狈?”

“好像你每次见到我,我也从来就没有安生过,一次比一次难堪,我以为你已经见怪不怪了。”诺雅自嘲道,又不想提起被他看了笑话,赶紧转移话题:“你这是原本要去哪里?不会耽搁你的事情吗?”

楚卿尘摇摇头,望着她的目光专注而幽深:“我出来就是为了找你。”

“找我?”诺雅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

“有人告诉我的。”

楚卿尘不说那个人是谁,诺雅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他与百里九向来水火不容一般,见了面就冷嘲热讽,断然不会是百里九求着他出来寻自己。那么,也就只能是锦娘了。

看来,他已经去看过锦娘了。欣儿的话又一次得到证实,竟然都是真的,锦娘与楚卿尘之间,果真是有非同寻常的关系存在。他们两个人注定不被世人祝福,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这样下去,岂不一辈子痛苦?

诺雅忘记了自己一肚子的委屈,开始伤春悲秋地替两人惋惜感慨。车厢里的气氛瞬间有些沉闷,两人谁都不说话,也不尴尬。

马车离了喧嚣的街道,快马加鞭,在一排幽静的竹篱茅舍前停下来,门口晒着捕鱼的网,散发出淡淡的水草味道。

这是一处以渔家风味为特色的酒家,虽然连个像样的招牌也没有,但是现在离饭时尚早,门口处已经停了稀稀落落的马车,看来食客应该不少。

屋子里的食客都是围灶而食,并非寻常农家乱炖,而是涮食,生了炭火,一盘盘鲜嫩的鱼肉和水灵灵的菜蔬端上来,红亮的锅底翻滚,寒冷的天气里,满屋热腾腾腾,萦绕在鼻端的满是麻辣鲜香的诱惑。

店家利落地张罗完毕,将窗子打开一点缝隙通气,就退至门外,有眼力地闭了屋门。

“知道你喜欢吃辣的,特意寻了这家,辣子锅底很有味道。”楚卿尘要了一坛绍兴醉,将诺雅跟前的粗瓷碗斟满:“暖暖身子。”

诺雅端起来一饮而尽,瞬间五脏六腑都活跃起来,酒真是个好东西。

“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楚卿尘方才缓缓地问。

第七十五章 你喜欢小九吗

诺雅又端起手边的酒碗,重新讨了一碗,仰头喝个精光:“太丢人了,还是多饮两杯才说得出口。”

楚卿尘知道她的酒量,也不劝阻,伸出一只玉润的手低头往锅里夹菜,煮好后蘸了味碟,尽数捞进她跟前的碟子里,半晌方才问道:“听说安平已经被救了回来。”

诺雅点点头。

“是不是安平和镇远侯难为你了?”

诺雅一愣,觉得楚卿尘简直是神机妙算:“你怎么知道?”

楚卿尘温润一笑,就好似一切尽数了然于胸一般:“阿寻自小就刁蛮任性,被镇远侯惯坏了的,只要喜欢的东西,就必然不择手段地夺了过来,你碍了她的眼,自然没有安生日子过。”

果真是一语道破天机。终于有人肯说一句公道话,对于这些时日听腻了对安平各种恭维和夸赞的诺雅来说,犹如久旱逢甘霖。

“我最气恼的,也莫过于这个,若是真刀实枪地干上一架倒也罢了,尽出些阴损的招数,还又装出一脸纯真无辜,整得我好像万恶不赦一般,憋一肚子火气,上不来下不去。”

楚倾尘夹了一块鱼肉,仔细地将刺挑干净,笑着给她:“别只顾喝酒,那样伤胃。”

纵然是山珍海味,诺雅肚子里的火发不出来,也一样味同嚼蜡。她愁眉苦脸地继续喋喋不休:“我现在是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那堂堂镇远侯怎么就这样不知好歹?”

遂将事情的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个清楚,越说越是忿忿不平,到了令人义愤填膺的档口,就将跟前的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将酒碗撴放在桌子上,简直七窍生烟,火了五脏六腑。

楚卿尘耐心地听她说完,看着她戟指怒目,横眉切齿的样子,唇角微微带笑,淡然问道:“你究竟是因为镇远侯冤枉你而感到介怀,还是气恼小九不相信你?”

当然是全都气恼,尤其是几个人合起来欺负自己,更是罪不可恕。

“有区别吗?左右都是被人冤枉,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你很在意小九对待安平的态度是吗?”

“难道不应该吗?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出她,她奶奶个罗圈腿儿的,安平恩将仇报也就罢了,我受镇远侯冤枉,他百里九非但不帮我,还一个劲安慰那个惺惺作态的女人!我真恨不得一把火烧死他们在里面。”

诺雅气怒之下口无遮拦,说完了才猛然想起,那安平是楚卿尘的堂妹,镇远侯也是人家亲得不能再亲的叔父,罗圈腿的奶奶也是楚卿尘的奶奶,貌似自己这样痛快地问候人家祖宗有点不太好。

“呃,当我什么都没说,罪魁祸首还是那只狐狸。”

楚卿尘丝毫不以为意,沉吟片刻方才道:“这件事情其实也怪不得镇远侯误会,毕竟安平被掳,做父母的关心则乱,定然不能理智思考。再而言之,那安平不过一个小丫头,在京城人生地疏,你反过来指责其中有诈,镇远侯听着肯定不顺耳,以为你是在颠倒是非黑白。”

楚倾尘一番分析,倒也合情合理,诺雅极为挫败地道:“可是那事实就是如此,安平主动问起纪婆子,原本就是个最大的疑点,我怀疑她不过是自导自演,贼喊捉贼罢了。”

“你相信纪婆子,镇远侯相信雀儿的话,这都是人之常情。”

“我并非偏听偏信,而是这其中破绽颇多,摆明了就是提前谋划的,故意栽赃给我。”

楚卿尘蹙眉沉思片刻,沉声问道:“那封信是提前准备好,笔墨出自百里府,地道也是刚刚挖掘的是吗?”

诺雅点点头:“绝对超不过六七天!”

“包裹黄金的包布被你做了手脚,除了你和小九,还有谁知道?”

“这点我们是注意保密了的,不过我牵着泡泡出来,虽然是走的后门,但若是府里人有心,定然会留意的。”诺雅经提醒,方才察觉自己破绽之处。

“那就是了,诺雅,安平纵然有些小聪明,你所说的贼喊捉贼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毕竟能力有限,不可能在府里做到手眼通天。而且你想,这样短的时间,安平怎么可能在将军府笼络这般厉害的眼线?她自己被劫,府里总是要留一个老谋深算,主持大局的人,有什么情况,也好通风报信。她们里应外合,才能做到这样天衣无缝,既不露马脚,放走劫匪,又可以成功地将你们引至天然居。”

“你的意思是说,背后还有人?”诺雅有些难以置信,脑子一团糟。

“我也只是怀疑而已,没有真凭实据,根本就不敢乱下结论。”

林诺雅暗自思忖半晌,联想起整件事情中的蛛丝马迹,觉得更加有可能,否则安平怎么会对于纪婆子素来的秉性了如指掌?又知道泡泡的本事,恰到好处地放走劫匪?可怜自己当局者迷,竟然一直蒙在鼓里。

诺雅简直怒不可遏,愤愤地道:“听你这样一说,我觉得好像茅塞顿开一般,所有的疑问全都豁然开朗。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百里九怎么一到关键时候,就笨得好像猪一样,被人家生生牵着鼻子走?”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小九向来睿智,另有打算也说不定。”

诺雅冷哼一声:“你这话太抬举他了,他的脑子里一半是水,一半是面,只要关于女人的事情,精虫上脑,就搅乱成一团浆糊。”

说完以后,又觉得自己在温文尔雅的楚卿尘跟前,竟然说出这般粗俗不堪的话,觉得不好意思,慌忙轻咳两声,转移话题:“鱼肉真的很鲜。”

楚卿尘弯唇一笑:“那就多吃一些,昨夜里那么辛苦,一定早就饿了吧?”

她摇摇头:“还好,早起在锦娘那里吃过一碗米粥暖肚子。”

诺雅提起锦娘,楚卿尘就不说话,保持沉默。

“是锦娘让你来找我的吧?”诺雅觉得自己可能碰触到了楚卿尘最柔软的地方,忍不住出声问。

楚卿尘一愣,然后点点头。

“关于锦娘你很了解她吗?”

楚卿尘探究地望着诺雅:“你怎么会突然这样问?你又怎么知道我识得锦娘?”

诺雅犹豫良久,方才吞吞吐吐地开口劝道:“其实你们两个人真的不太合适。与其这样痛苦煎熬下去,不如放手的好。”

楚卿尘有片刻惊愕,然后突然缓缓笑了,那笑意味莫名,好像是有那么一丝感伤的苦涩在里面,诺雅觉得那是一种爱而不得的惆怅与落寞:“是谁告诉你我和锦娘的关系,百里九?”

诺雅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说了你不要怪罪,欣儿说她在竹园见过你们两人一起,琴箫合鸣,看起来浓情蜜意,极有默契。而你又经常闷闷不乐,捧着画像茶饭不思,所以她一直很担心你。”

“所以你也认定我喜欢的人是锦娘?”

“喜欢一个人没有对错,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依照锦娘的身份,你们两个人若是想摒弃世俗的成见,长相厮守,可能会有太多的磨难。这样,对谁都不公平。”

诺雅尽量委婉地将话说出口,其实,如果锦娘不是一个阴阳人,楚卿尘将她接进府里,做个暖床姬妾,没有名分,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关键问题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锦娘一旦受宠引人嫉恨,她的秘密势必将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搅起满城风雨,对于两人来说,都是伤害。

“如果,换做是你,林诺雅,你愿不愿意跟喜欢的人一起不顾世俗成见,挽手迎风破浪,勇敢地站在一起呢?”楚卿尘望着她,无比认真,清凉的眸子里,逐渐燃烧起赤红的火焰。

楚卿尘当真了,林诺雅第一想法就是这个。

“自然会,想爱就爱,我行我素,为什么要顾忌别人的世俗成见?于我而言,别人的议论指点,屁都不是。”说完又觉得自己这是在添油加醋,慌忙转了口风:“不过,如果对于自己所爱的人是一种伤害的话,我也同样会选择放手。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毕竟,爱一个人,并不是蛮横地占有,而是付出,默默地看着他幸福,也就够了。”

“你的话令我很意外,我一直认为你应该是愈挫愈勇的拼命三郎性子。”

诺雅不好意思地笑:“我也只是讲讲大道理啊,若是换做我自己,没准也会搅翻了天。”

“你喜欢小九吗?”楚卿尘突然问,望着诺雅,满含灼热的期待:“或者说,你觉得自己生活得幸福吗?”

诺雅就是一愣,这个问题她从未认真想过,“呵呵”干笑两声,自嘲道:“若说一世夫妻是千载修来的福气,那我们就是造了八辈子孽的冤家。我想肯定是我上辈子砸了月老的锅,所以他一气之下,才五花大绑,将我丢进百里九的脂粉堆里,偏生还给我抹了一脸的炭灰,玷污了他怀里的胭脂粉黛,格格不入,所以才两看两生厌。”

楚卿尘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把玩着手里的粗瓷碗,低垂着头,不敢直视诺雅,半晌方才终于下定决心:“假如,我说,我喜欢的另有其人呢?”

诺雅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好像十分紧张的样子,就连如玉一样的莹润的手背上都有青筋暴起,轻轻地颤抖。

第七十六章 赎身?一辈子都休想

“只要你喜欢的人不是锦娘,我觉得就不会太糟糕。大抵,普天之下,能够拒绝你楚卿尘的女人不会有。”诺雅心里一喜,有种柳暗花明的豁朗。

“是吗?”楚卿尘低垂着眼帘,用浓密的睫毛掩饰直达眼底的一抹慌乱与狂喜,努力平息心里的悸动,半晌才抬起头来,灼灼地望着她,用天下间最魅惑,而又低哑坚定的语气道:“诺雅,你可知道,我画中的那个人是谁吗?”

诺雅懵懂摇头,却被他看得慌乱,他的目光就像燎原的火焰,“噼噼啪啪”地发出爆裂的声响,诺雅心里不自觉地开始悸动,犹如小鹿乱撞。她觉得口中有些焦渴,端起面前的酒轻轻地抿了一口,嘴里有些火烧火燎,就跟自己的脸一样。

难道是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楚卿尘的手突然就毫无征兆地伸了过来,用热烫的手心包裹住诺雅略有汗湿的手,微微使力,忍不住地颤抖。

“诺雅,其实我......”

话语刚出口,一柄闪着寒光的利箭自窗外疾射而至,径直向着楚卿尘的方向,打断了他的话。

楚卿尘侧身闪过,那剑直透背后木柱,入木三分,然后在二人惊愕的目光里,木柱“咯吱咯吱”两声不堪重负的响动,竟然从中断裂开一道寸许缝隙。

两人还没有缓过神来,又有暗器带着凌厉的劲风,疾射而至,同样又是直奔楚卿尘面门之处。

楚卿尘捡起桌上竹筷,一个横扫,那暗器转了方向,落于地上,碎成数段,竟是几截长短不一的树枝。

好深的力道。

“谁?!”诺雅一声娇斥。

楚卿尘也不能继续坐以待毙,一跃而起,破窗而出。

诺雅心里担心,不知道是不是青天白日的遇到了刺客,怎么竟然不见风驰的踪影,差点被那人得手?

还未起身,房间的门被从外面撞开,一道金黄色的影子向着屋子里冲了进来,贴在诺雅的腿边,撒娇一样地磨蹭。

怪不得自己出了醉梦楼的门就不见了泡泡,原来竟是无耻叛变,回将军府搬兵去了。她方才心安一些,知道是百里九找了过来,有心不见,又担心二皇子为此受连累,只能气哼哼地一脚踢开多事的泡泡,无奈地冲出门去。

外面百里九与楚卿尘二人竟是不由分说,就战做了一处,一袭雪白,一道冰蓝,两个人影,互不相让,你来我往,掌影翻飞,令人眼花缭乱。

“住手!”诺雅焦急地叫嚷。

百里九转头瞥了一眼诺雅身上簇新的衣服,心里火气更大,冷哼一声,全部撒在楚卿尘身上,步步紧逼,凌厉的掌风带起猎猎风声。

若是论真功夫,楚卿尘自然不是百里九的对手,避让起来有些吃力,数次都是堪堪避过,一改先前的淡定从容。

风驰正与冰魄在不远处缠斗,难分难舍,已经有好奇的食客从屋子里出来,站在远处指点着激战中的两个人议论纷纷。

“百里九,你逞什么英雄?”

诺雅心里有气,说话自然不客气。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英雄了?”百里九手下不停:“对付这种专好趁人之危,做下流勾当的衣冠禽兽,也没有必要客气!”

声音透骨的冷,一身戾气,犹如被激怒的猎豹,出手如电,迅若飞凫。

楚卿尘对于他的谩骂并不辩解:“你若是不在乎她的感受,就潇洒地放手,得到却不懂珍惜,一再地伤害她,你心里很痛快吗?”

“哼!挑拨离间!”百里九心中怒火更炽,毫不客气地一掌向着楚卿尘胸前拍过去,楚卿尘躲避不及,结结实实地吃了一掌,一声闷哼,捂着心口,踉跄数步,双眉微蹙,紧抿着唇,脸色瞬间苍白起来。

百里九却仍旧不肯罢手,欺身上前,继续步步紧逼,招招凌厉,迫得楚卿尘踉跄后退。

诺雅再也气不过,自知不是敌手,也不自量力地向着百里九扑过去。

“诺雅,闪开,危险!”楚卿尘焦急地一个闪身,将她护在身后。

百里九被迫收回掌风,退后一步,跃出圈外,一指楚卿尘,难以置信地质问诺雅:”你竟然这样护着他?”

“原本这就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你有必要牵扯上别人吗?打伤了他,于你有什么好处?”诺雅冷声问。

“一个觊觎他人东西的梁上君子,我有必要同他客气吗?”百里九余怒未消,毫不客气地还击回去。

诺雅知道,他定然是误会了自己与楚卿尘,简直不可理喻,转身向着楚卿尘伸出手:“二皇子,麻烦借你一千两银子。”

楚卿尘不知诺雅何意,仍旧从袖口里掏出来一沓银票放在她手心里。

“一千两银子,赎回我自己,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诺雅的语气也有点冷,带着令人不容质疑的坚决。

“我百里府不是琳琅阁,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一句话惹恼了百里九,这个女人从进了他的将军府,就开始心心念念地惦记着筹划这一千两银子,想要赎回自己,远走高飞。她究竟将他百里九当做什么?将他百里府又当成什么地方?他大步跨过来,捉起诺雅的胳膊,不由分说:“你知道自己是我百里九的人就好,跟我回府!”

“回府去逆来顺受地让人冤枉吗?”诺雅的邪脾气上来了,就像在炉火中猛然炸裂的毛栗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爆发出一肚子的火气。她一把挣脱开他的手:“休想!”

“否则一死一伤,我百里九说到做到。”他紧抿着唇,说得斩钉截铁。

诺雅知道,他所说的“一死一伤”指的是谁,气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对于这样死皮赖脸还又不择手段的百里九她果真没有办法。

她强忍泪意,转过身面对楚卿尘,吸吸鼻子,将银票递还给他,做出一脸的云淡风轻:“老是拖累你,真对不起。”

“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楚卿尘一把捉住她的袖子,轻咳一声,明显适才受伤不轻:“我答应过欣儿会照顾好你,就一定做到。就算你是他百里九的妾室又如何?就算是闹腾得天翻地覆又如何?世俗,于你而言,于我来说,都不过只是淡薄云烟,我楚卿尘不怕!”

话音未落,百里九腰间长剑出鞘,寒光一闪,诺雅的衣袖齐刷刷被斩断,楚卿尘紧抓着袖袍一角,不得不放了手。

百里九似乎挑衅一般,冷哼一声:“奉劝你趁早死了某些心思。她林诺雅这一辈子都只能是我百里九的人!”

“简直不可理喻!”

诺雅紧咬着下唇,嗓子里有些哽咽,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转身跌跌撞撞地逃开了。

百里九长剑入鞘,冷冷地瞥一眼楚卿尘,二话不说,尾随在身后追了上去。

诺雅分不清这是哪里,也不知道回百里府应该是哪个方向,如无头苍蝇一般,足下生风,恨不能将脚下的地踩出一个窟窿来。

“林诺雅!你给我站住!”

诺雅走得更急,充耳不闻,那怒发冲冠的气势,若是有谁敢拦路,肯定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抡上去。

“你能不能听我解释?”百里九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腕,低头紧皱着眉头,面沉似水。

怀里的女人猛然就暴怒起来,拳打脚踢,歇斯底里:“放开我!”

百里九伸手就将这头凶猛的狮子钳制起来,轻而易举。

刁蛮的诺雅被束缚了手脚,挣脱不开,低头冲着百里九的胳膊就咬,百里九慌忙放开手,气哼哼道:“你疯了?!”

“我就是疯了!我为什么要回你百里府?貌似将我赶出将军府,是你九爷自己的选择。一千两银子与安平赎身的千两黄金比起来,孰轻孰重,傻子都懂!我林诺雅有自知之明。”

“林诺雅,你不要无理取闹,刻意曲解我的意思,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将你赶出将军府了?还有,这卖身契上的银子能说明什么?你们女人吵起架来都这样蛮不讲理,胡搅蛮缠吗?”

百里九有点头疼,适才那里人多,众目睽睽,他不敢解释。如今单独面对这个暴栗一样的女人,他又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就是蛮不讲理,我一直都蛮不讲理!”百里九一见面非但不认错,反而这样指责自己,令她火上浇油,怒火燃烧得几乎燎了房顶:“老子我再也不回将军府,有本事你就绑了我,打晕了我,或者是杀了我,把尸体带回去!”

林诺雅发起火来,果真很可怕,百里九发现,以前自己低估了这个女人的潜力,她生起气来,简直能引天雷,将漆黑的夜空撕裂一个口子,“噼里啪啦”地冒闪电,恨不能将自己一个雷劈成焦炭。

那一瞬间,他有点束手无策了,他需要尽快平息这个女人的怒火,然后才能平心静气地听自己解释。他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一枚印章,冲着诺雅晃晃,软了声调:“这枚印章所包含的,是我百里九私下的所有产业,我将它交给你,加大为你赎身的砝码。从今天开始,你在我百里九的心里价值连城,乃是无价之宝,想要赎身,一辈子都不要想。”

第七十七章 保清白还是小命

百里九的话,就像一瓢冷水瞬间熄灭了诺雅心里的滔天怒火,虽然她并不是那种多么贪财的女人,但是面对着这样慷慨的百里九,心里不自觉地有些暖意,收敛了张牙舞爪的架势,呆愣下来。

“你若是觉得,用银钱可以衡量自己在我百里九心里的分量,这,够不够?”

诺雅不屑地“嘁”了一声:“我的卖身契尚在你手里,你纵然是将整个将军府交给我,不还是你自己的吗?打的如意算盘,果真当我是三岁孩子!”

“那我将自己卖给你,从此以后,我属于你,林诺雅,你敢不敢要?”

诺雅一扭头,通红了眼睛:“不稀罕!”

百里九见这里人来人往,并不是说话的地方,一把扯起诺雅:“跟我走!”

诺雅奋力挣脱两下,仍旧余怒难消:“凭什么跟你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白马已经亦步亦趋地跟了过来,百里九不由分说地一把钳制住她,丢到马上,紧紧地搂着,调转马头,一夹马腹,向前疾驰而去。

诺雅被他钳制在怀里,挣脱不开,气急之下,又故技重施,扭过头来,向着百里九的胳膊就是一口,这次不是玩笑,使了八九分气力。

虽然隔了一层冬衣,百里九仍旧忍不住“嘶”了一声,咬牙忍了不松手,低头就向着她精巧的耳垂咬了下去,含在嘴里,轻轻地啃咬,带着惩罚的味道。

犹如一股电流流窜而过,酥酥麻麻的感觉从耳垂迅速蔓延全身,诺雅紧咬的牙齿慢慢地松开,口中呼出的灼热的气息,透过百里九的冬衣,钻进他的的胳膊里,然后蔓延进心底。

时间恍如凝滞,百里九将怀里面红耳赤的女人搂得更加紧,快马加鞭,那蹄音敲打在两人心上,就和他们的心跳一样急促。

很快到了将军府,百里九黑着一张脸,将已经逐渐老实的女人从马背上粗鲁地拖下来,抱在怀里,径直进了一念堂。一脚踢开房门,对身后一脸惊慌的桔梗和暮四吩咐道:“我不需要茶水,也不饿,什么都不需要,所以谁也不许打扰我们。元宝,守好门口!”

桔梗和暮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就知道今天九爷回府的时候,带回了失踪的安平郡主,却唯独不见了自家夫人。再然后,九爷掰开安平郡主紧抓不放的手,不顾大发雷霆的侯爷,急匆匆地出府,回来后就一脸风雨欲来的阴沉。

元宝上前体贴地从外面锁了屋门,冲着桔梗和暮四了然地挤挤眼睛。两人立即会意过来,对视一眼,惊慌地回了自己屋子。

百里九大步走到床前,将怀里的女人狠狠地丢在床上,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就饿虎扑食一般,压了上来。

不给这个女人一点颜色看看,她肯定就要上房揭瓦了!

诺雅浑身绵软,被百里九随手一抛,摔了个七荤八素,猛然醒转过来。心里憋着一股气,积蓄浑身的力量,屈膝上顶,宁死不屈!

百里九一把拽住她的脚踝,使劲一抽,将腿压上去,就轻易制服了这只露出獠牙的小野猫。他知道,若想彻底让这个女人安分下来,只有一个最简单有效而又粗暴的方法,就是将她彻底融化成一汪水,所以毫不客气地就要侵占过去。

“百里九,你敢!”诺雅一扫适才的服帖恭顺,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与狠厉,透过满眶的泪水,倔强直达眼底。

百里九一怔:“你就那样讨厌我吗?”

诺雅别过脸去,再也忍受不住满腔的委屈,眼泪就像溃堤的河水,全都爆发出来:“我是你侍妾,你觉得天经地义,我根本就不应该反抗。是的,百里九,身份我没有办法选择,但是,我能选择自己的生死,今日你若是敢用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绝不屈辱地让你得逞!”

百里九一声苦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帮她拭去眼角的眼泪,极其轻柔,说话的声音也好像羽毛一样柔软:“没想到在我心里的两情相悦,情之所至,在你林诺雅的眼里竟然这样不堪。”

诺雅静默,对于他突如其来的甜言蜜语嗤之以鼻。

“你说过,只要我只喜欢你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就算是箪食瓢饮,也甘之如饴,你当做是玩笑,可是我当真了,欣喜若狂。我一直在很认真地喜欢你,玩笑着就当了真,你却把我对你的真当做了玩笑,一脸无辜地践踏我的感情,何其残忍?”

百里九身下的身子猛然僵硬了起来,全身都在紧绷,显示着她心里的紧张和不安。

“不信是吗?”百里九强迫她面对自己无比认真的眼睛:“你永远都是在心安理得地享受我对你的纵容,觉得我只是荒唐戏言,无聊消遣你不是?你永远都看不到我看似嬉笑怒骂背后的真诚与执着。我为了你,所付出的努力,在你的眼里也都是一文不值的别有用心!

林诺雅,你这个女人最没有良心,总是把我想得那样龌龊,把我对你的好刻意曲解,自欺欺人,心安理得。

我承认,我为你赎身是有目的,后来也不顾你的感受利用伤害了你,可是,你难道一点都不给我后悔的机会吗?那次看到你一个人蹲在花园里,无助地哭,我就已经下定决心,慢慢弥补自己的过错。不会再让你伤心难过。

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还捂不热你的心吗?你在别的男人跟前,说什么‘两看两生厌’,说什么‘造了八辈子孽的冤家’,林诺雅,难道这才是你心底最真实的想法?如果,真的,我对你的好在你眼中这样卑微不堪,你可以告诉我,我再也不自取其辱。”

百里九说得动情,那双灼灼桃花目里的灼热直达心底,诺雅不敢看,不敢信,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万劫不复。

她的身子情不自禁有些颤抖,她自己浑然不觉,但是百里九感受到了,他撑起身子,给她充足的空气。

“你说啊?我已经做好了被伤得血痕累累的准备,我的心就在这里,是慢刀割肉,还是一剑痛快地刺下去,彻底心死,我都随你的意。”

诺雅紧咬了下唇,一双盈盈含泪的妙目轻笼寒烟,对上他的目光,曲折湿润,就像烟雨中,荒凉的布满青苔的青石小巷,无处不透露着忧伤。她的心慢慢地,一点一点沦陷,那个俯身面对自己的男人,纵然是语气里带着卑微的恳求,仍旧难掩霸道的气势,混合着浓郁的男人的味道,笼罩着自己,充满危险的气息。

她不知道如何回答,若是点头,这样暧昧的姿势,这样猛烈的攻势,她相信百里九肯定会将自己的皮儿扒了,囫囵吞枣地吃了;若是摇头,这样霸道的占有,这样的恼羞成怒,她相信,百里九一样会将自己吃了,大卸八块,渣都不剩。

身子与小命,哪个重要?保清白还是小命?

废话,哪个都重要,都是只有一次!

“你,你欺负人!”

诺雅慌乱地游离开自己的目光,声若蚊蚋,瘪瘪嘴,就要哭出声来,低低地控诉。

百里九一怔,没想到,自己这样深情的倾述与告白,身下的女人不欢喜地感激涕零,主动献身也就罢了,她竟然煞风景地想嚎啕大哭?

“谁欺负人了?一直都是你林诺雅蛮不讲理,是你在践踏我的心!”

诺雅果真就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眼泪流成面条:“你分明就是贼喊捉贼!明明受委屈的是我。先是秦宠儿,安若兮,后是安平,你左拥右抱风流快活也就罢了,还装模作样地宠我,让她们全都挖空心思地想置我于死地。

我战战兢兢地过得这样窝囊,比十八层地狱不如,说是造了八辈子孽,都还少说了一多半! 现在又冠冕堂皇地来控诉我,对不起你的心思,人心隔肚皮,你倒是掏出来让我看看,究竟哪里对我好了?我就知道秦宠儿与安若兮吃香喝辣,我却在做牛做马!”

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是百试百灵的必胜法宝,说是女人无理也能搅三分,这三分就是眼泪换来的。百里九有些手足无措,翻身下来,手忙脚乱地用衣袖给她擦眼泪。

诺雅一边抽噎,一边将百里九的累累罪行控诉出来,越说越伤心,觉得他简直十恶不赦。

百里九乱了方寸,轻声细语地哄劝半晌,终于下定决心无奈道:“其实秦宠儿与安若兮的事情你大可不必过于介怀,因为,她们二人嫁进我将军府,也不过是别有用心罢了,爷心里都是有数的。”

诺雅吃惊地睁开眼睛,立即止住了抽噎,雨过天晴。

“秦宠儿是太子的人,太子求着皇后给她赐婚,也不过只是想拉拢我将军府的势力,为他所用而已。只要他掌握了大楚兵权,那么将来登基为帝,可谓十拿九稳,其他皇子全都不足为虑。”

诺雅楚楚可怜地咬了红艳欲滴的下唇,诱人采撷:“还有安若兮呢?”

第七十八章 安平的精彩生活

“安若兮的身份也不简单。他们自认为自己隐藏得很神秘,其实皇上一早就知道,安侍郎乃是三皇子的人。三皇子一直居心叵测,觊觎帝位,在朝中拉拢权臣,结党营私。他让安若兮假意心悦于我,安插进将军府,除了处心积虑破坏将军府与太子府的关系,还别有用心地探取京城军机机密,做到有备无患。”

“既然你知道她们的用心,还要自己招惹祸端上身?”

“这其实也是皇上的意思。他龙体欠安,有意提前让位,颐养天年,如今太子与三皇子在朝中势力几乎平分秋色,夺取兵权势在必行。而大楚如今兵权尽归我百里府,二人一旦不能收入囊中就必然会除之而后快。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娶了她们二人,纵然有许多麻烦,但是也总好过两人暗中使出什么阴损招数,陷害于我,再趁机夺取京中兵权。

这些皇上统筹全局,全都心知肚明,所以才乐见其成,让我一起娶了她们两人,既可以暂时稳住太子与三皇子,又可以相互制约。只有兵权在握,才能保住大楚稳固,国泰民安,将来也不会造成皇权相争,生灵涂炭。所以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皇上的赐婚,既是缓兵之计,也是权宜之计。”

诺雅片刻有些沉默,良久之后,方才轻蹙眉头,娇滴滴地问:“那你娶我进府做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居心叵测的奸细。”

“一时起意而已,”百里九如实道:“那日在琳琅阁见你为桔梗讨回公道,沉稳,机智,重情重义,而又狠厉,心里莫名地欢喜,觉得将你娶回将军府,肯定能搅乱这池浑水,打破平衡,乱了两方阵脚。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喜欢上你这个麻烦精而已。”

诺雅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百里九,楚楚可怜:“所以,你只是逢场作戏,从来就没有相信过秦宠儿和安若兮是吗?”

百里九坚定地点头:“原先我还会虚与委蛇,与两人周旋一二,如今怕你醋意大发,我都再也没去过她们的院子,天天东躲西藏的,你还不领情,今日发这样大的怒火。”

诺雅破涕为笑:“今天明明是因为安平的。”

百里九正色道:“这场绑架事件,疑点重重,我相信定然只是安平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而已。但是镇远侯夫妇并不知情,就凭借安平自己的本事,在京城人生地疏的,哪里能策划出这样周密的计划?秦、安两人其中必有一人难逃干系。我暂时不能打破两人关系的平衡,唯恐一方狗急跳墙。所以人前不得不装了糊涂,不敢让你吐露出自己的怀疑,以免打草惊蛇。”

“只是为了栽赃给我,至于这样大动干戈吗?”诺雅有些瞠目结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百里九与楚卿尘的猜测倒是不谋而合。

“安平自作聪明,殊不知自己只是为她人做了嫁衣。这分明就是一箭双雕的计策,那人在绑架安平的时候,是故意留下了破绽,引起我们怀疑,左右你和安平,必然能够除去一人。”

诺雅眨巴着眼睛,半晌方才理清头绪,原来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样深沉的心机,再联想起这几日安平往安若兮院子里走动得密切,不禁脱口而出:“难不成是安若兮?”

百里九浅笑着摇头:“你只猜对了一半。”

“一半?”诺雅有些疑惑,这时候才知道,自己面对的这只狐狸老谋深算,有多奸诈。

百里九点点头:“幕后之人是安若兮不假,但是出面的却是她身边的刘婆子,假意奉迎,受了安平的好处,给她死心塌地地出谋划策。”

“这样机密的谋划,你怎么知道?”

“她院子里的丫头们也不是吃干饭的,元宝训练出来的人都很机警。”

诺雅觉得自己对安若兮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了,若非百里九狡猾,察看出其中门道,有谁能够想到,八竿子都打不着的旁观者会是真正策划这一切的人,果然不容小觑,也怪不得三皇子会唯独挑选了她嫁给百里九。

“难不成就这样忍气吞声地算了?”诺雅觉得很无辜,这黑锅凭什么自己背?

“假如我们揭发了安若兮,再加上镇远侯府参与进来,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安若兮一旦成为一枚弃子,三皇子定然会使出更加阴暗的手段来。你我在明,防不胜防,个人安危是小,一旦军权旁落,鹬蚌相争,殃及的乃是大楚百姓!诺雅,请你暂时委屈隐忍一二,留下安若兮,这笔账早晚会清算。我也答应,一定会找出证据还你清白,将安平送出将军府。”

“你说的,全都是真的吗?包括......包括你说过的那些话?”释然后的林诺雅一脸娇羞,柔情似水。

百里九斩钉截铁地道:“苍天可鉴,我百里九对诺儿的一片心意,坚如磐石。”

适才还娇羞可人的林诺雅猛然间就变了脸色,抬起一脚狠狠地踹在百里九小腹之上,力道大的,几乎将他踹下床去。

“日你先人板板的百里九!早点解释清楚你会死吗?!让老子生这样大的气,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百里九一声凄厉惨叫:“谋杀亲夫啊!”

门外元宝焦急地擂门:“主子,你没事吧?”

安平被救回来以后,听说就病了,经常在睡梦中突然惊叫着醒过来,浑身大汗淋漓,满是惊恐。她越来越黏着百里九,甚至睡觉的时候,也要紧紧地拽着他的手不肯放松。

原本侯爷心里有气,想要把她接回府里休养的,但是她一直这个样子,没有丝毫起色,也无可奈何。

因为侯爷与老将军的交情,两家并没有因为此事闹僵,但是侯爷却派驻了一队侍卫留在将军府,说是保护安平的安危,实际上却将一念堂围拢起来,将诺雅禁足了,不允许外出,也不允许外人探望,直到洗清身上的疑点,给了侯爷府交代为止。

诺雅无所谓,天气回暖,这几日阳光正好,搬个躺椅,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然后听纪婆子唾沫横飞地讲听来的稀罕事,她也开始变得八婆起来。

听说,如今整个京城都在传扬,说是皇上给百里九和安平郡主赐婚,将军府的小妾因妒生恨,将安平郡主绑架到了天然居,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被百里九和镇远侯带人捉个正着。当然,这话纪婆子不敢说,是桔梗听来以后,忿忿不平地学给诺雅听的。

纪婆子不想招惹诺雅生气,但是将军府总共就这么几个人,投进一块小石子,水波都能漾进一念堂里来,尤其是门口的守卫趾高气扬,招惹了一念堂里的众人,全都忿忿不平,将这笔账记在安平头上。而且纪婆子因为自己被侯爷冤枉,还挨了结结实实一耳光,横竖看那个小郡主不顺眼,再也没有说过一句什么“仪态大方”,“好教养”之类的话。

她一改原先的多嘴饶舌,但是关于安平的事情却格外上心,与诺雅同仇敌忾,坚信她一定也是被冤枉的。并且因为那日诺雅对自己的袒护,纪婆子幡然醒悟,主动坦然了自己以前听墙根,向安若兮换取赏银的龌龊事情,包括那日在厨房里听元宝与诺雅说话,还有那块玉佩的来路,安若兮直接大方地赏了她一锭雪花银。

诺雅就在心里想,安若兮是三皇子的人,那么是不是说,三皇子也是知道这块玉佩的存在?

纪婆子背后没人的时候称安平为“糖稀”,就是喜欢绞缠,软成一滩稀泥的意思,她忿忿不平地说:“那摊糖稀天天歪缠着九爷不放,好像路都走不动的样子,恨不能吊在九爷身上,背地里没人的时候,我见她生龙活虎的,利索得很。”

“跟只枣木钉子似的,这是要把九爷拴在跟前,一眨眼的功夫醒过来,见不到九爷的面,就大哭大叫的,装得很惊恐。九爷莫说追查绑匪了,就算是登个东系裤子的功夫都没有。”

“就没见过谁家姑娘这样厚颜无耻的,莫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就算是定了亲事,也不能赖在人家男方家里不走啊!这算什么事?”

纪婆子正唠叨着说八字没有一撇的时候,安平那一撇就甩了过来。

听说是她正午休的时候,突然冷不丁地一声惊叫,百里九以为她又梦魇了,就闷头推门冲了进去,却见她正拥着被子,缩在床尾瑟瑟发抖。

百里九并没有多想,走过去想安慰她两句,谁知道她竟然突然坐起来,扑进百里九的怀里,搂紧了腰抖得好像风中的花瓣儿。

原本这也没什么,要命的是,她当时衣衫凌乱,已经半褪到了腰上。而且好巧不巧,侯爷夫人就在那个时候,正巧过来探望女儿,捉了个正着。

百里九正襟危坐,明显是没有发生什么,但是当时那个暧昧的情景,任是谁看了,也要想入非非。安平见到自家母亲,满脸娇羞,手忙脚乱地整理裙带,百里九一脸风轻云淡,也不辩解。

侯爷夫人跺跺脚,径直拉着老夫人回了海棠湾,听说商量了一下午两人的婚事,就差交换庚帖,上报朝廷请旨赐婚了。

第七十九章 收拾东西滚蛋

纪婆子跟诺雅唾沫横飞地讲完这一切以后,忿忿不平地做了总结:“这样的套儿老婆子听得多了,大户人家里的贱婢子,但凡想爬上主子床的,都会设这样的龌龊圈套,她安平郡主觉得自己棋高一着,其实我们这些婆子已经见怪不怪,心里都亮堂着呢。这将军府少夫人的位子早晚也是她的,她心焦什么,这样迫不及待的。”

诺雅当然知道她心焦什么,除却皇后悬在她头顶的那把刀,百里九背地里从来没有放弃过调查那几个绑匪的下落,一朝事发,她想要进将军府的大门也就难了,不若趁热打铁,只要圣旨一下,板上钉钉,她就肆无忌惮了。

而且,就她那个身板,莫说半裸了,就算是脱个精光,给阅尽千帆的百里九看,他估计都没有什么兴趣。

不说为什么,反正她林诺雅就是相信。宝典上说,女子善妒,但是分寸一定要掌握好,既要让男人知道你心里在乎他,还又不能胡搅蛮缠,让男人有一点被管束得不能喘气的感觉。所以,林诺雅在百里九跟前装作前所未有的大度,那份信任几乎令百里九都有点感动得无以复加。

百里九说,他背地里问过安平那日发生的事情。安平终究年纪还小,只推脱她那日在路上遭遇劫匪以后,心里惊慌想逃,被劫匪从身后打晕,就再也不省人事。直到醒来,就已经在那个地窖里了,才发现手脚被缚,眼睛上蒙着黑布,嘴里也发不出声音。

当时她能感觉到身边一直有一个劫匪看守着自己,并不说话,只有在被救之前,外面有人进来,说是东西已经得手,可以撤退了,两人一起出了地窖,仓惶逃窜,将她自己丢在那里。

百里九问起地上的血迹,安平明显并不知情,颇为惊愕,却掩饰说是自己在挣扎的过程中,抓伤了其中一个匪徒。

百里九手下的士兵夜以继日地在外面追查此事,扬言绝对要杀了那些劫匪,给安平解气。他甚至召集了天然居的所有姑娘和伙计,询问初五那日,后院里可有什么陌生人来往,有谁曾经靠近过地窖,有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他还大张旗鼓地在土地庙附近,找附近乡民盘查,那两日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在附近出没,拿着镐头一类的工具?

百里九的认真严谨,明显是令安平有些惊慌的,尤其是随着调查的深入,她的话漏洞百出。

她开始给林诺雅求情,斩钉截铁地说相信诺雅的人品,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并且极心疼地抚摸着百里九胡子拉碴的脸,劝他不必过于劳累,反正人已经安全回府,金银不过是身外之物。

百里九这次很偏执,他问她在地窖之中可曾听到外面有人说话,毕竟虽然地窖是废弃的,但是后院人来人往,却是热闹。

安平惊慌摇头,说自己当时六神无主,的确是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只以为定然也是土匪一伙,压根就没有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

百里九怀疑地看着她,那眼神令她心惊胆战。一头扑进百里九的怀里哭哭啼啼,浑身娇颤,一副惊恐未消的样子。

他方才长叹一口气放过了她:“最近北城的劫匪猖狂,自己又数次带人剿匪,应该是惹恼了那些亡命之徒。”

安平忙不迭地点头,好像猛然想起来一般,说那两人走的时候,好像就是说向北山撤退呢。

百里九立即指挥着北营的将士一鼓作气,端了那些劫匪的巢穴,这些雷厉风行的作为,都令安平如惊弓之鸟。

转眼过了初十,快到上元节,听说镇远侯与夫人就要启程回云南了,差人过来接安平,安平郡主表示不想走。一个姑娘家,还未成婚,就这样堂而皇之地住进男方家里,传扬出去总是不好听。

侯爷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实在不行的话,就先请旨,将两人的婚事定下来,待他们回了云南筹备好嫁妆,再择一个黄道吉日,为安平与百里九完婚。

老夫人再也拖延不下去,把百里九叫进海棠湾商议。

林诺雅躺在一念堂的躺椅上,只冷笑不说话,桔梗急得好像热锅蚂蚁,纪婆子也低声啐骂,对于侯爷府这样上赶着嫁女儿表示鄙夷。

到了应该抉择的时候,究竟是捍卫百里府正室的位置,还是除去她林诺雅,安若兮必须做出决断了。

晚饭时分,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吃晚饭,突然有士兵紧急来报,当众呈给百里九一锭黄金。

百里九不解其意,举起来,对着灯光看,猛然变了脸色,急声问:“这元宝哪里来的?”

老将军也惊诧地拿过来端详:“是赎金!”

“是鸿宾楼的田掌柜差人送过来的,说是今日有两个汉子到酒楼吃酒,还请了几个青楼的头牌花娘,出手颇为阔绰,一扬手就赏了一锭金子。姑娘拿着金子向田掌柜炫耀的时候,他立即注意到了上面的印记,所以赶紧差了伙计过来,问将军,这是不是前几日的赎金?”

百里九哪里还顾得上吃饭:“那两人现在何处?”

“还在鸿宾楼,田掌柜找人盯着他们呢。”

“事不宜迟,召集诸位兄弟,火速去鸿宾楼。”

安平也慌忙站起身来,丢了手里筷子:“九哥哥,我也要去。”

“乖,好生留在府里,等我的好消息。”百里九拍拍安平的肩,劝说道。

安平紧拽住百里九的衣袖,手心里一片汗湿。

“我不放心。”

“不过两个蟊贼而已,这次务必将他们一网打尽,给你好生出这口气。“百里九掰开她颤抖的小手,冲着侍卫挥挥手,转身就走。

安平追出门去,站了片刻,目送着百里九一行人离开,饭也顾不得吃,转身迫不及待地回了院子。

她的窗口挂了一盏风铃,窗户打开的时候,风铃就会叮铃作响,然后,一只灰色的鸽子悄无声息地飞进来,落在她的手上。安平焦急地从袖口里掏出一小截竹管,系在鸽子的脚上,然后一扬手,鸽子瞬间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夜空中。

安平很满意,这种鸽子飞得高,而且警惕性很强,不同于普通的家鸽,任凭是再好的轻身功夫,再好的目力,想要夜里追踪它,也是难如登天。

百里九纵然再迅速,也抵不过飞鸽。她早就叮嘱过那匪首谭六,得来的赎金千万不要动,但是,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谁知道他们竟然会偷偷地拿来花销,若是被百里九顺藤摸瓜将他们一锅端,岂不坏了自己的大事?

幸好,一直以来负责与自己接头的只有那匪首谭六,她仔细叮嘱过了,务必严格保密。只要那匪首不被百里九捉住,一切还不会败露。至于那两个贪财的家伙,也是活该!

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鸽子飞得悄无声息,神勇将军悄悄地跟踪在后面,不远不近的距离。

百里九一夜未归,安平心惊肉跳忐忑了一夜未眠。

第二天天刚亮,老侯爷就敲开了将军府的门,老将军刚刚练剑回来,满头大汗,蒸腾着热气,热情地将老侯爷往待客厅里让,连声吩咐下人备好茶。

老侯爷面色略有尴尬,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老弟,我来只是为了接那不肖女回府,再跟老弟道个别,今日入宫谢过皇恩。我们一家就启程回云南了。”

老将军很是惊诧:“不是说好三日以后,方才启程吗?如何这样仓促?”

老侯爷满脸愧色:“家中有急事,再说小女今日在府上多有叨扰,委实不好意思。”

“看老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兄弟二人的交情,那是出生入死换来的,怎么这样客气?”

老侯爷长叹一声:“都怪老夫教女无方,愧对老弟,不说也罢。”

老将军见他欲言又止,好像有难言之隐,就不好再劝,命人将安平郡主请到前厅来。

安平郡主一夜没有睡好,到天亮时方才朦胧入睡,就被下人叫醒。不知道老侯爷这样早到将军府里来做什么,迷迷糊糊地起来,简单洗漱了,到了前厅,见侯爷阴沉着脸,心里就是“咯噔”一声。

“父亲,你怎么这样早过来了?”安平诧异地问。

老侯爷面沉似水,开门见山道:“收拾东西,跟我立即回云南。”

“我不要回去!”安平跺脚不依道:“云南好无聊,哪里有京城好玩?”

“回去!”老侯爷显然隐忍了极大的怒火。

“侯爷息怒,安平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话好好说。”老将军急忙劝道。

安平见有人撑腰,立即眼眶里的眼泪就滚落出来,委屈道:“你答应我,可以留在九哥哥这里的。”

不说还好,一句话令侯爷顿时雷霆大怒,一巴掌狠狠地掴在她的脸上,白皙娇嫩的脸蛋顿时肿起老高。

安平一时间呆愣住了,这是她长这样大第一次挨打,打她的还是最宠溺她的父亲。

“你嫌丢人丢得还不够吗?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老侯爷恨恨地一跺脚,心里又是气怒又是心疼。

第八十章 原来果真摸过了

“我,我做什么了?”安平明显已经有些心虚。

“就是,侯爷,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至于这样大动肝火?看把孩子吓的。”老将军劝道。

老侯爷愧疚地摆摆手:“啥也别说了,老弟,今天我都没脸来见你了。”

然后转过身,对着呆愣在原地的安平道:“回吧,谭六兄弟几个还在府里等着你呢。”

老侯爷这样说,安平顿时就像泥一样瘫软下来。她知道,所有的事情都瞒不住了。她心里还有最后一丝希望:“父亲,我,等我跟九哥哥道别以后再走,可以吗?”

老侯爷扬起巴掌想打,又不忍心,长叹一口气放下手来:“小九他刚从侯爷府离开。”

安平立刻就明白了,心底的希望彻底破灭,颓丧地跟随在侯爷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到将军府门口,终于忍不住痛哭出来:“我不走,不走,父亲,我好好跟九哥哥说,跟诺雅姐姐道歉,我不走,他们会原谅我的,只是一时糊涂罢了,我会改。”

老将军其实心里已经猜度出了几分缘由,经安平这样一说,心里的想法得到证实,但是碍于侯爷颜面,一直装作不知情。听安平这样哭闹,一言不发,再不开口相劝。

“你这孩子,是不是觉得丢脸还不够吗?人家小九已经给足了你颜面,没有当面揭穿你,你还这样作践自己做什么?”老侯爷上前一把扯住哭闹不休的安平,吩咐一旁跟随来的侍卫:“来人那,给我将郡主绑了,带回府去!”

侯爷发话,侍卫岂敢不听,上前借了将军府的绳索,将安平结结实实捆了,丢进马车,侯爷冲着老将军一拱手,一言难尽,长叹一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事情发生得很意外,令众人措手不及,当下人们起床做事的时候,镇远侯府的马车早已经绝尘而去。

大家不明白即将成为将军府夫人的安平郡主如何就被侯爷不由分说地绑了回去,尤其是她那一句“跟诺雅姐姐道歉”引得大家浮想联翩。有好事的婆子纷纷将触角伸向了平素交好的纪婆子,纪婆子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谨言慎行,却仍旧忍不住一脸得意地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自作孽,不可活”,精明的她已经敏感地猜度出了其中的几分缘由。

诺雅问起百里九:“那饭桌上侍卫呈上的金元宝,究竟是你鱼目混珠,故意惊吓安平,还是果真是田掌柜发现的?”

百里九一脸憧憬地看着诺雅:“原本我也正有此意,想使个诈,打草惊蛇,牵连出那几个劫匪的。谁料到安若兮就忍不住了,先是装模作样地在院子里结了网,告诉我府里最近经常有鸽子出没,想捕了来炖汤喝,后来又故意寻人露出破绽。

我们赶到鸿宾楼的时候,其中一个劫匪,也就是出手大方地赏姑娘金子那一个人已经借口登东,没了踪影。最后端了劫匪巢穴的时候,也唯独他一人成了漏网之鱼,怕就是安若兮的人。说白了,安平虽然不择手段,霸道了一些,终究还是涉世不深,所以才会中了安若兮的圈套。她对于我们府上的情况不了解,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那刘婆子是安若兮的心腹,就这样莽撞地相信她,一步步进了别人的圈套。

这次是你聪慧,带着我们寻到安平,他们仓皇逃窜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布下陷害你的局,而安若兮也处处故意命那人留了破绽,否则依照侯爷的脾气,断然容不得你。除去你以后,安平又有把柄落在她的手里,后果可想而知。”

诺雅拍拍自己的小心脏,不由暗自庆幸,也多亏得百里九偏向自己,否则遇到个昏聩的,自己岂不早就做了冤死鬼?这安若兮果真就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搅屎的棍子。

“那安平小小年纪,竟然就学了这样多乱七八糟的肮脏手腕,假以时日,那还了得?”诺雅忍不住感慨。

“但凡侯门大户出来的女子,都是在争奇斗艳的后宅里长大的,自小耳濡目染,自然不会觉得这样做有什么不妥,自认为理所当然。她小时候虽然刁蛮任性了一些,也不像现在这样人前人后判若两人。”

诺雅斜睨着百里九笑:“怎么?心疼你的青梅竹马了?听说她扒了衣服勾引你,你这样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性子,怎么没有趁机玉成好事吗?我煞费苦心地给她补胸,她却恩将仇报,用来勾引我的男人。”

百里九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你能不能把你这流氓的劲头用到正事上面?那安平一马平川的,爷是那样没有见过世面的人吗?”

诺雅指着百里九不怀好意地笑:“心虚了是吧?原来果真摸过了,否则你怎么知道安平的胸小?”

“就是,就是着急推开她的时候......有点硌得慌。”

百里九的一句话惹得诺雅大笑不止,好似看了百里九的糗事一样痛快。但是百里九接下来阴森森的一句话,令她立即落荒而逃。

百里九凑到她的跟前,色眯眯地道:“我已经将安平这祸水送回了云南,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的承诺,十八种吃法,少一样都是不行的。”

诺雅当初不过是赌气随口一说,随后就忘到了脑后,如今经百里九提起,不由心慌意乱,磕磕巴巴地辩解道:“你还答应我,只要救出安平,就一辈子做牛做马呢。”

百里九凑到她的耳后,轻佻地在她耳根下面吹气:“爷向来一言九鼎,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你想怎样骑,哪种姿势都可以,用鞭子抽也乐意奉陪。”

诺雅红着脸逃,见了百里九就绕着远跑,唯恐被他一把捉住,露出青面獠牙,实践了他对自己的承诺。

后来又觉得不保险,干脆佯病,今日说是来了癸水肚子疼,明日说是吹了冷风头疼,没个爽利的时候。

最初时百里九吓了一跳,后来马上明白了她的奸计,也不揭穿,出来进去地不知道在忙碌什么,让她安生了两日。

三皇子妃也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诺雅身子不适,专程备了厚礼前来探望。

因为正是将近午时,老夫人殷勤留饭,三皇子妃客气一二,也就不再推辞。来者是贵宾,厨房里对于菜式的安排格外斟酌,专门请教了诺雅,用膳时,老夫人叫了她与秦宠儿安若兮一并作陪。

因为百里九同自己说起过的关系,诺雅在席间尤其注意她与安若兮之间的眉目互动。老夫人虽然不动声色,但那时看起来明显也是对她极警惕的。

三皇子妃席间问起,过两日的上元节,皇上将会与万民同乐,亲自陪同大汗使节,文武百官一起共赏花灯,同享太平盛世。到时候,三皇子也必然陪同一起,留下自己一个人太闷,想与她们三个约个伴。

既然如此,那到时候百里九肯定也要忙碌着负责皇上安危,以及京中治安,没有时间陪同她们,所以秦、安二人毫不犹豫地一口应承下来。

诺雅对此却是兴致缺缺,正好现成的身体不适的缘由,婉言拒绝了。

午膳用到一半的时候,管家急匆匆地进来,有事回禀,老夫人就告个退,回避出去。诺雅低了头喝汤,眼角的余光分明瞥见。安若兮悄悄地将胳膊伸过去,借着倒茶的机会将袖子里藏的什么东西递给了三皇子妃。

秦宠儿正在低头将香米舀进鱼翅汤里拌匀,并未察觉。

安若兮用衣袖遮了手,从自己这个角度,是看不分明的,不过两人身后有一架黑漆屏风,上面是黄铜的合叶,被下人擦得明光锃亮,正好将两人的小动作折射出来。

三皇子妃对着她意味深长地一笑。

诺雅对此纠结了半晌,于私,她希望三皇子妃的图谋心想事成,击垮太子,自己也有机会报灭门之仇,于公,安若兮此举无疑会将百里府陷于不忠不义之中,拖累百里九。她犹豫半晌,却又几次欲言又止,只是旁敲侧击地提醒百里九注意书房的防守,看看是否有什么疏漏之处。

看他一脸运筹帷幄的满不在乎,又心焦如焚。

诺雅重新得了自由,可以出入将军府,已经是上元节。

京城里的上元节要比除夕夜还要热闹,街上的商户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在自家店铺前挂满了各种各样,别具匠心的灯笼,或鱼或物,或者是描绘了各种花草样式的八角宫灯。更有财大气粗的,在自家门首悬挂了各式的琉璃灯盏,交相辉映,璀璨夺目。

这是属于年轻人的节日,府里的下人早在几日以前就已经开始憧憬上元节花灯,听说那日街上的庙会摩肩接踵,除了景儿好,还有热闹可以看,更有便宜可以捡。诸如字谜大会,但凡猜中者,可以获得店家赠送的各种精巧礼物,更诸如,每年一度的曲水流觕诗会,吸引了许多平日里足不出户的待嫁闺秀,万紫千红,更是招惹了好色的风流公子流连忘返。

更何况,今年的上元节,皇上与皇后也要参加,与民同乐,共享盛世。

第八十一章 神秘刺客

老夫人大度,那一日早早地开了晚饭,吃过汤圆,伺候妥帖以后,就开恩给府里下人放了假,让丫头仆从们可以去庙会之上凑个热闹。

秦宠儿与安若兮提前几日就有些眼巴巴地期待,与三皇子妃提前约好了时间。百里九当天果然要忙碌着负责皇上一行人的安全问题,以及京城治安,没有空暇,只能安排府里的侍卫保护好两人的安全。

诺雅对此的确有些兴致缺缺,她老气横秋地说,那都是小孩子家家稀罕的景儿,推辞不去,将赏银给了她们,让多买一些应心的玩意。桔梗与暮四几人就颇为扫兴,相互推让着自己留下来伺候主子。

诺雅有些不忍心,见今天天气委实清朗,夜色也妙,就答应了一起出去赏景,想着出去转上一圈,自己静悄地回来就是。

几人雀跃着跑出去,诺雅唯恐被三皇子妃几人看到自己,觉得尴尬,就随手从街边的商贩那里挑了一个狐狸面具,戴在脸上。其他几人觉得好玩,也纷纷效仿。

到了热闹之处,宝马香盖,人山人海,摩肩接踵,似乎是满京城的人全都倾巢出动,涌上街来,更有花团锦簇的小姐们被挤得鬓歪钗斜,你踩了我的脚,我扯了你的袖儿,娇呼连连。几人也行得吃力,又害怕走散,瞻前顾后,只顾着四处呼朋唤友,哪里还有心情赏灯猜谜?诺雅就提议两两散开,牵着手自己闲逛,散了以后自顾回府就是。

纪婆子与她们玩不到一起,云鹤陪着家人,桔梗与暮四,琉璃璎珞,正好剩下诺雅自己,走着走着也就自然散了。

繁光坠天,花树银花,的确是良辰美景。但是愈是喧闹的时候,她的心里愈觉寂寞萧条,总觉得自己与那样的场景格格不入。只有远离了喧嚣,才会有一种心灵上的安宁与归属感。

听四周百姓议论,说是皇上的御撵已经从皇宫出发,向着街市之上缓缓行来, 狂热的人群立即蜂拥着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争先一睹皇上龙颜,以及诸位皇子风采。

诺雅想打道回府,正与他们方向相反,所以挤得吃力。不得不按照记忆拐进一旁的胡同里,打算绕个远路回府。

小巷里的人家门首处也都悬挂了灯笼,将小巷笼罩在一片静谧朦胧的橙红色灯影里。不时也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兴奋地攀谈着与诺雅擦肩而过,匆忙地融入到大街上的人海中。

对面有人急匆匆地走过来,一身黑衣,脸上同样带着面具,衣袖间带起一阵疾风。这身装扮在今天上元节并不诡异,大街之上比比皆是。诺雅并未注意,同他擦肩而过。

然而就在那一刻,诺雅的心里突然悸动了一下,莫名的,心突然就“扑通扑通”狂跳起来,呼吸急促。她感应到了那人身上的杀气,凌冽的杀气!

而且那股气息,莫名的熟悉,就好像草原上的饿狼能够顺风闻到遥远的地方同伴的气味,虽然只是擦肩而过,弹指瞬间,诺雅甚至都想不起,适才那人脸上戴的是什么面具,又是怎样的气度。但是,她就是感到亲切,适才还无所适从的心突然就激动起来,如同磁石,受到了强烈的吸引力。

她情不自禁地扭过身,怔怔地看着那人的背影,那人行色匆匆,走得很急,笔直的脊梁,宽展的肩,脚步轻盈,却又能令人感受到脚步的稳健有力。

他的后背斜背着一个细长的东西,用黑布严严实实地裹着,诺雅认为,那应该是一把剑,一把稀世名剑,一把饮过许许多多鲜血的剑。

鬼使神差一般,诺雅偷偷地跟上去,蹑手蹑脚,禀了气息。按说,那人明显是个武功高强的侠士,诺雅这样做很冒险。还好不过几步路,就拐进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喧嚣的人流掩了诺雅的身形。

她追得很吃力,个子娇小,踮着脚都看不到前面的人流,所以很快就将那神秘人跟丢了,四顾不见。沮丧之余,她打算沿着远路返回。

这时候,人流已经犹如潮涌,她几乎站立不稳,身不由己地被推搡着前行。很多人兴奋地激动地叫嚷:“皇上来了!二皇子来了!”

带刀御前侍卫前面开路,人群狂热,但是对于皇上却是从心底敬畏的,他们自觉地闪开中间的通道,山呼着万岁。

第一辆轿撵是皇上的,他一袭明黄衣袍,头戴紫金八宝冠,脸上始终保持着祥和而又不失威严的微笑,不时抬起一只胳膊,向着围观的百姓挥手示意,以彰亲民。

今日上元盛会,皇上恩准黎民百姓可以不用大礼参拜,但是他眼光所至之处,那股凌厉霸道的气势压迫得百姓不由自主地低首垂目,不敢仰视。

他的龙撵旁侧,百里九骑着白马几乎与他并驾齐驱。按照规制来说虽然于理不合,但是那个位置却是最佳的保护方位。

御撵后面紧跟的,是左贤王与几位皇子的轿撵,后面还有不少官员步行尾随,浩浩荡荡。

百里九很警惕,静悄地打量四周的人群,不时冲着屋脊之上的侍卫比划着他们自己才能看得懂的手势。他全心都在守卫上面,并没有注意到诺雅。

诺雅为他那意气风发的气度迷了眼,觉得认真起来的百里九,犹如脱胎换骨一般,风华耀目。

天上一声巨响,突然炸响一个巨大的礼花, 姹紫嫣红,淅沥落下。人群一声惊呼,皆仰了脸看,谁都没有注意到,一道黑色的人影犹如离弦之箭一般跃起,手中一柄赤练长剑,径直向着左贤王的车轿扑过去。直取左贤王性命。

百里九在礼花砰然炸响那一刻,就已经警惕地绷紧了神经,密切注意皇上的安全,却没有料想到,刺客竟然意在左贤王!

作为大汗议和的使者,左贤王一直被虎视眈眈,不知道有多少居心叵测之人妄图破坏两国议和,将主意打到呼哲的身上。为了他的安危,百里九煞费苦心,派遣了上百名高手负责保护他的安全,坚决不给对方可乘之机。

今日,人流拥挤,鱼龙混杂,的确是个刺杀的好时机,所以百里九才会提前数日,就开始布防,清查摸排,但是防不胜防。

人群里已经有人觉察异变,惊声尖叫。侍卫们临危不乱,从容布阵,保护皇上及诸位皇子安危。负责保护左贤王安全的侍卫也不过一愣征的功夫,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丢了性命。

诺雅此时看得清楚,那人竟然就是适才自己到处寻找的黑衣人!他依旧带着鬼脸面具,薄唇紧抿,冷毅决然。隔了几丈远,诺雅都可以感受得到那股愈加狠厉的杀气!可以撕裂夜空,摧毁万物的刀锋一样的杀气!

百里九不敢擅自离守,唯恐贼人还有同伙。那人又是挑选了百里九的攻击死角,恰到妙处。

左贤王功夫高强,力大无比,但是最大的缺陷就是身手不够灵活,尤其是盘坐在轿撵之上,双脚无法着力。他虽然有内家功夫护身,但是看那人手中出鞘长剑,形状怪异,诺雅一眼就认出,乃是罕见的名家利器,未必就能抵挡得住!

左贤王大汗高手的名头也不是沽名钓誉,他铁掌一拍,轿撵上的扶手应声而断,内力贯穿其中,化作利器向着那黑衣人袭击而去,希望能为自己赢得躲避的时间。

换做平常人,有利器向着自己面门之处而来,应该是为了自保,惊慌躲避才是,诺雅心里的第一个念头却是他一定不会!

果然,那黑衣人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手中长剑依然直挺向前,毫无惧意。另一只胳膊护住面门之处,那些带着左贤王劲力的碎木在击落他身上之时,瞬间被强大的内力震为齑粉!

雷霆之间,百里九手里一道白光,疾射而出,射向御驾旁侧侍卫手中扬起的刀上,然后瞬间反弹至黑衣人手腕之上,堪堪迫使他手中长剑偏离了方向,击在轿撵之上,瞬间将铁铸框架一斩为二,端的是削铁如泥。

刺客的内力之强悍,身手之霸气,百里九这一击,力道之准,方向毫厘不差,全都令人咋舌。

不过是瞬息之间,却已经为百里九和左贤王赢得了喘息的时间。百里九在确认皇上安全无虞之后,就惊鸿掠起,长剑一撩,气贯长虹,向着黑衣人扑过去。

高手过招,别人莫说插手,看起来都是眼花缭乱,两人手中长剑一如灵蛇出洞,一如蛟龙腾海,众人仰得脖子都酸了,也只见光影缭乱,分不清敌我。

诺雅心里为百里九捏了一把汗,不为别的,今夜发生刺杀事件,不论是否得手,百里九都难以逃脱失职干系。若是能将刺客擒住,以功抵过倒也罢了,那刺客武功这样高强,万一逃脱了,皇上雷霆大怒,岂不吃罪不起?

她仰头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百里九明显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将刺客包围在自己剑影之下,唯恐他会逃走。黑衣人不敢恋战,倏忽之间,身影犹如鬼魅,招招出其不意,狠辣刁钻。

眼看那人好似不敌想逃,身形一转,诺雅心里猛然敲响警钟,冲着百里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小心腋下出剑!”

第八十二章 偷香窃玉的好日子

电光火石间,那人手中长剑已经一个反转,就要从腋下穿过,杀百里九一个出其不意的回马枪。听到诺雅叫喊,猛然被雷电击中一般,一个愣怔,扭头向着她这里转过头来,急切地搜寻。

竟然忘了自己的危险处境,九死一生。

就在一愣神的功夫,百里九手中长剑已经脱手而出,先发制人,直中那人肩头,血花飞溅。

他的耳朵灵,分明听到那刺客口中吐出一个低闷急切的字:“诺!”

百里九也是一怔,犹豫了一瞬间,那人已经拔下肩头长剑,向后疾掠数步,一个飞身,就没有了踪影。

侍卫们吆喝着前去追捕,百里九担心皇上一行人安全,所以不敢穷追不舍,留下来警惕地摸查现场。

整件事情发生前后,也不过只是须臾之间,人们惊骇半晌,方才缓过神来,齐声喝彩,瞬间犹如雷动!并且对这位出了名的浪荡子弟刮目相看。

百里九不敢怠慢,先上前询问左贤王有无受伤。身后的文武百官也全都捏了一把汗,唯恐左贤王恼怒,趁机提出什么非分的要求。

左贤王在京城这几日,却与百里九交好,又是不拘小节的江湖性子,没有那么多的官僚习气,不过淡然一笑,就将此事轻巧地翻了过去。

轿撵重新整顿,继续前行,兴奋的人群激昂澎湃地议论着适才的打斗,兴致更加高昂。

百里九假作巡视,回头在人海里四处张望,他可以确定,适才那声提醒肯定是诺雅,她竟然也来了!

那刺客在听到诺雅的声音以后,明显就是一怔,而且脱口而出的那个“诺”字,百里九认为就是诺雅的名字。

那人是识得诺雅的!所以百里九在适才心念电转之间犹豫了片刻。他有些害怕,万一擒获了那人,牵连出诺雅,他怎么办?刺驾的罪名绝对可以牵连到任何一位相识之人,宁枉不纵。所以,百里九在那一刻,有了私心,身形滞了一滞,有意放走了刺客。

三皇子的车驾从跟前过,伸过头来:“看什么呢,老九?”

百里九俯下身子,一脸不正经的坏笑:“三哥今日坐在车上可是憋屈了,你是不知道今日街上多少百媚千娇的妞。”

三皇子也抻着脖子看,奈何马车车厢低矮,哪里能看到后面人群,惋惜地叹一声:“无限风光在马背,今日果真亏了。”

两人猥琐地相视而笑。

诺雅已经悄悄隐藏了身子,又是戴着面具,百里九遍寻不到,只能作罢,跟上队伍的行进,继续警惕四周。

喧嚣潮涌过去,街上稍微清冷了一些,不再那样拥挤。四处仍旧还有巡查的侍卫,在搜寻逃跑刺客的踪迹。

诺雅沿着远路返回,径直回了将军府。

将军府笼罩在一片静谧的夜色之中,虽然四处灯火璀璨,但是鸦雀无声,难言的清冷。

诺雅坐在炉火跟前,将炭火拨旺,思绪翩跹,先是想今日灯市之上那个神秘的黑衣人,又想起百里九挥剑迎敌时的沉稳冷静,意气风发,然后情不自禁地想自己来了将军府以后的点点滴滴。

将军府的这几个月,是她所有的回忆,所以她只能翻腾出来,一点一点地晾晒,回味。尤其是与百里九斗嘴时气得抓狂的一幕幕,此时回忆起来,竟然也成了乐趣。

吃饱喝足的泡泡在外屋一跃而起,兴奋地呜咽。诺雅呵斥了一声,它老实下来,悻悻地趴在地上。

也不过只是一会儿,它又按捺不住,跑到门边,站立起来,用前爪拨动门上的门栓。

院子里难道有人?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呢?

诺雅起身,懒得出去,将窗子打开一点,向外张望。

院子里空无一人。

她心里多少有些失望,如今这个时辰,皇上观灯的车驾应该已经回宫了。左贤王不去追究今天刺杀一事,皇上也不该怪罪百里九。他如今应该是交卸了皇差,陪秦宠儿与安若兮自在逍遥去了,现在一定正沐浴着绚丽烟火,含情脉脉地看着安若兮在灯谜会上出尽风头。虽然百里九告诉过她,不过只是逢场作戏,诺雅仍旧忍不住心里酸酸涩涩,滋味不好受。

她叹口气,失望地放下窗子,泡泡从外面颠颠儿地跑进来,脖子上用红绳挂着一个光屁股腆着肚子的紫砂小和尚。诺雅狐疑地解下来,那是一个撒尿娃娃,她与百里九逛庙会的时候,曾经看到过,配着一套宜兴紫砂茶具出售。

当时摊主曾现场演示,从冷水里取出来,然后一股热水从小和尚的头顶浇下去,他下身的小丁丁里就会有水柱喷出来,扬起一个圆润弧度,果真就像顽童撒尿一般。

诺雅觉得稀罕,忍不住偷偷瞟了两眼,颇为喜欢。不过碍于那娃娃的丁、丁过于惟妙惟肖了一些,她放不下脸皮去买,唯恐被人嗤笑。

她把那娃娃翻过来,背后刻了一行极小的字:“你看光了人家的身子,就是我的人了。”

一定是百里九,也只有他才会做这样没脸没皮的恶作剧!

诺雅跑出去,四处张望,心里按捺不住的雀跃与兴奋。

院子中央不知道是谁点燃了地花,一簇簇耀目的火树银花喧闹着绽放开,绚丽多彩,如梦如幻。

然后,一只桐油火箭拖着红光,犹如流星一般从院子上空滑过,落至院中的大树上,瞬间引燃了一盏心形灯笼。然后火焰不灭,沿着引信继续蔓延,又是下一盏,次第亮起,不过片刻功夫,整棵树上就已经挂满了红彤彤的心形灯笼,星星点点,似乎点燃了整个夜空的静谧。

一人,站在树下,负手而立,寒凉的风将他的长发和衣角翩翩扬起,氤氲着喜庆的橘色烛光笼罩着他的眉眼,诺雅看到飞扬入鬓的剑眉,波光潋滟的眸子。那眸子里倒影的流转光影,好像是万家灯火攒聚的温情。

那人冲着她微微勾唇,刹那间好像点燃了整个院子的璀璨,风流尔雅,如临风玉树,气度翩然。

诺雅的心“砰砰”直跳,这个比自己还要好看的男人,她每次见到都会有第一次的惊艳,而且如今的他褪去一层玩世不恭的散漫,望着自己的眸子清朗得就像天上的那轮皓月,在她心里洒落一地斑驳水银,轻轻地荡漾出春水一样的温柔。

“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花样,只管去哄她们去,来找我做什么?”她满心欢喜,却口是心非。

“一交了皇差就心急火燎地赶回来,给你一个惊喜,怎么,不喜欢吗?”他温润地笑,明明清凉如水,诺雅却在他的唇角感受到炽热的温度。

“无事献殷勤,往往非奸即盗,不稀罕。”

她心跳如脱兔,转身想逃,已经被百里九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手腕,一个使力,就扯至怀里,紧紧地圈禁起来。

“一嗔老和尚说‘花开方才春至’,今日百花争艳,荼蘼天下,的确是个偷香窃玉的好日子,”百里九在她耳边极魅惑地低声道:“再也不会有人打扰我们。”

诺雅伸出胳膊慌乱地推拒他的胸膛,从脸到脚,无处不是火烧火燎。她觉得,好像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百里九忍耐了许久的激情,就好像蓄势待发的弓箭,绷紧了自己的弦,已经刻不容缓。他俯下身子,焦渴而又贪婪地在诺雅的唇瓣之间辗转,就像荒漠中近乎奄奄一息的游民,猛然间闻到了绿洲的青草香,听到了泉水叮咚的妙响。疯狂地,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向着她的芬芳奔跑。

诺雅的唇却又瞬间化作海市蜃楼,虚幻而又遥不可及。百里九的双手在她的身上上下游弋,浑身的气力好像全都凝聚在那里,却又无处发泄,只能无可奈何地四处肆虐,带着灼热的温度。

诺雅见到头顶之上,夜空之中,有烟花次第绽放,她的脑子也瞬间轰然作响,被引燃更为灿烂的火焰。心底奔涌的,碰撞的岩浆,也在那时喷薄而出,融化了她身上所有的傲骨。喉尖轻吟一声,然后软了,酥了,化了,整个人软绵绵地瘫软下去。

百里九一把抱起她,踢开房门,泡泡也识趣,害羞地夹着尾巴躲出去,屋门在身后紧紧地合拢。

诺雅害怕地紧闭着眸子,妖艳的海棠随着她的呼吸剧烈起伏,整个脖颈全都氤氲起胭脂的粉腻。

有道是“月下看荼蘼,烛下看海棠 ”,香雾空蒙月转回廊,红烛摇曳下的海棠犹如初着细雨,妖娆欲开,百里九恨不能秉烛高烧,通宵贪看。

他的手轻轻地挑起她的罗带,轻盈地就像江南三月的桃林春风,塞北寒冬里的鹅毛落雪,拂过她的心尖儿,温柔地荡漾开,带着潮湿的味道。

就像,剥一棵春日里的小嫰葱,逐渐露出水灵灵的白,百里九的眸子里瞬间搅动起暗潮汹涌,澎湃着的波浪有着骇人的吞噬欲、望,席卷过诺雅的玲珑与骄傲,留恋徘徊。

诺雅是泼辣的,大胆的,她也曾经偷偷幻想过这样旖旎的场景,她觉得,自己应当是主动攻城略地的将军,指挥着千军万马,吹响号角,然后一鼓作气,将百里九肆意蹂躏践踏,零落满尘埃。

第八十三章 煮熟的鸭子

这时候的她,分明也只是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女人,羞涩地掩住自己的眼睛,然后娇羞地扭过头去,将自己的娇媚缓缓绽放给身上的男人。

百里九的唇就在这个时候,犹如淅沥春雨,落下来,渗透进她的心里,滋润着她身体里焦渴的种子,逐渐膨胀,然后“啪”的一声炸响,突然顶破坚硬的壳,抽出嫩白的芽儿。

她难耐地弓起身子,就像那抹新绿,奋力地想挣脱开外界的禁锢,忍不住轻吟出声,将手里的紫砂娃娃使劲攥得窒息。

罗帐轻轻地放下,荡漾起水纹一样的波浪。炭炉中的木炭在烈火的吞噬焚烧下,发出“噼噼啪啪”的叫嚣。诺雅痛苦地“嗯”了一声,眉尖儿蹙起,妙目笼烟,赶紧咬起下唇,将那令人脸红心跳的呻、吟声吞咽下去。

“爷!”

娇滴滴的一声,楚楚可怜,哪里还是那个跳着脚拼命叫嚣的汉子,分明是一只娇弱的小野猫,就连声音里都透出我见犹怜的可人。

百里九的身子紧绷成一只弓,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却拼命隐忍了,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亲吻落下去,撩拨起身下人的火焰。

诺雅整个人都在战栗,好像风雨中飘摇的树叶,然后轻轻地动了动,腰肢摆动,水蛇一样贪婪。

箭,终于脱弦而出!

带着厉风,比那脱缰的野马还要令人惊心动魄!

一叶扁舟,在风雨飘摇的海浪中颠簸,高高地抛起,又悠然地落下,起伏间,肆虐中,被撕裂成碎片。

屋子里的灯烛好像不堪满室风雨肆虐,在爆出一个喜庆的灯花以后,熄了。

窗外的月,终于圆了。从乌云中跳跃出来,清凉的光流泻进屋子里,与罗帐一起,如水荡漾。

风疏雨骤,海棠无力,可怜蝶粉与蜂狂,褪尽胭脂满面妆。

院子里的人直到夜半才陆续回来,院子里的灯火也早已经尽数熄了。桔梗和暮四轻轻地推了推诺雅的门,见已经熄了灯烛,房门紧锁,只道她已经歇下了,蹑手蹑脚地回自己屋子洗漱,仍旧兴奋地窃窃私语。

一夜贪睡,第二天的时候,大家醒来,阳光已经刺目地白。

桔梗慌慌张张地起来,头也顾不得梳,就跑到诺雅的房间跟前敲门,唯恐怠慢了诺雅。

“水也不用,早饭也不吃,也不用人伺候,我们也都不在。”屋子里有人瓮声瓮气地回答。

对于自家姑爷经常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小姐房间,桔梗已经见怪不怪,她掩嘴笑笑,赶紧制止了探头出来的暮四,静悄地溜回屋子。

诺雅依旧拱在百里九的怀里,浑身娇软无力,骨头都酥了。

百里九紧紧地搂着她,胳膊上使了气力,好像要嵌入身体里一般。

诺雅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迷迷糊糊道:“疼。”

“好担心煮熟的鸭子也会飞了。”百里九喟叹一声:“好事多磨,垂涎了这多时日,费劲心机,好不容易才吃进嘴里,我的人生总算圆满了。”

诺雅慵懒的样子活像一只肥成球的猫,向着他的怀里蜷缩了一下,找一个舒服的位置,不满地轻哼一声:“别动。”

百里九的胳膊早就麻了,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他愁眉苦脸地道:“换个姿势可不可以?”

诺雅懒得张嘴说话,伸手朝着他身上就近拧了一把表示抗议。

百里九轻“嘶”一声,闷声笑:“好像昨晚卖力的人是我,怎么你反而更累。”

诺雅扑扇扑扇眼睛,迷迷瞪瞪地终于回过神来,将被子撩开一道缝,看看自己旖旎绽放一身的胭脂红梅,愣了。

“这就完了?”

百里九将她一把捞起来,抱个满怀,轻佻地浅啄她的唇:“不然你想怎样?”

诺雅疼得一声轻哼:“妈蛋!还没有来得及谈价钱呢?”

“什么价钱?”百里九愕然。

“当然是梳拢的钱,九爷是常客,难道不知道规矩么?”

百里九顿时火冒三丈,恼怒道:“林诺雅,你跟谁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把爷当成什么人了?”

“你把我当煮熟的鸭子,我自然当你是食客。吃干抹净,难道不付帐就拍屁股走人不成?“

“那依照你的意思,爷以后每次都要准备赏银不成?”

诺雅没有看到百里九满脸的火气,深以为然地点头,打个呵欠:“没有现银,银票也可以,反正概不赊欠。”

百里九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你个妖精,一会儿只管去管家那里支取银两,只要有气力,全都搬回你一念堂都可以!”

诺雅这才感觉到某处的危险已经一触即发,赶紧求饶:“不要,我已经没有力气了。”

“已经晚了。”百里九邪魅一笑,低头与她额头相对:“记得早点把价位定好,爷也好根据自己腰包里的银票量力而行。”

诺雅慌乱地挣扎,愤愤不平:“锦娘竟然骗人,她明明说这个时候敲竹杠最容易了!”

百里九的整个胸膛都忍不住在颤抖:“锦娘第一次还没有卖出去,生瓜蛋子一个,说的话也能信?”

温热的鼻息喷在诺雅的肩颈处,百里九的唇舌如烙铁一般在她的胸前烙下一个又一个烙印,点燃满身的激情。

诺雅气喘吁吁地告饶,声音忍不住带了呜咽:“九爷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声音娇媚,娇滴滴,颤巍巍,一片春意盎然。

百里九想起昨夜里身下人的娇啼婉转,抬起头,侧耳听听院子里的动静,丫头们已经开始轻手轻脚地洒扫,收拾,压低了嗓音说话。方才懊恼地照着她的锁骨使力咬了一口:

“明日我就让元宝在京城再找一处宅子,只寻一个耳聋眼花的人负责守院,到时候绝对不会轻饶你,喊破喉咙也不行。”

诺雅也觉得身子里有一股火焰在左冲右突地乱窜,始终找不到出口,那是昨夜,百里九在她的身子里种下的陌生的火种,轻轻一撩拨,就会轰然炸响,有燎原之势。

她迫不及待想起床,刚刚支起身子,就忍不住痛得皱了眉头,试着活动活动胳膊:“昨夜里你是把我拆了重新拼装的吗?”

百里九低哑地轻笑一声:“你若是太累,就躺着歇着吧,想吃什么,我叫人送给你。”

诺雅鄙夷地道:“你是唯恐全将军府的人不知道九爷你的威猛本事是不是?”

百里九得意地“噗嗤”一笑,有大仇得报的快感:“那我喊人伺候你。”

“不要!”诺雅颇有些难为情,在大户人家里,丫头伺候男女主子洗浴清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甚至不少的通房丫头在自己主子云雨的时候都要在一旁寸步不离伺候着,欣赏活春宫。诺雅无法接受,甚至觉得有些变态。

百里九径直起身,捡起散落在脚榻上的衣服,作势要帮诺雅穿衣,诺雅一把夺过来,慌乱地放下帐子,窸窸窣窣地穿好了,仍旧觉得羞窘难当,这无耻男人几句甜言蜜语,自己养了十几二十年的鸽子就这样飞了。

“我上午要去调查昨日那刺客的情况,你自己好生补补身子,我一定早些回来陪你。”百里九穿戴完毕,见她扭捏着迟迟不敢露出头来,不放心地提醒道:“若是,呃,实在不舒服,可以泡个热水澡。”

诺雅隔了帐子,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刺客捉到了吗?”

百里九眸光闪烁:“昨夜没有来得及问你,我与那刺客交手的时候,是你在旁侧提醒我罢?你怎么知道他接下来要使回马枪呢?”

诺雅沉吟片刻,不想隐瞒,方才如实相告:“我也不知道,其实我昨晚原本是想回府的,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就莫名觉得熟悉,一路尾随了来到街上,看他与你交手的一招一式也觉得烂熟于胸。我想,可能以前我是识得他的吧?若是你有了他的消息,能不能让我见上一面?”

“你是在哪里见到他的?”

“就在顺风客栈后面的胡同里。昨夜街上太拥挤,所以我想绕个远路。”

“也就是说,昨夜里那刺客其实并非是原本埋伏在那里,而是急匆匆地赶过去的?”

诺雅撩开帐子,只露出头来,点点头:“他的确走得很急,出了胡同就不见了踪影,而且都没有发现我跟在身后。”

百里九蹙眉沉思片刻:“那条胡同原本通向哪里?”

“好像有三四个出口,除了昨夜皇上驾临的那条街道,还有定国街,以及我们府前的忠义街!”诺雅斩钉截铁地道。

“定国街?”百里九猛然一惊。

“怎么了?”

百里九低低地叹口气:“出了内奸了,原本皇上暂定的行进路线就是那里,也是我们布防最费心力的地段。因为那条街十字路口多,后面胡同更是错综复杂。后来皇上也是觉得不妥,临时起意,才改变了行进方向。”

诺雅猛然就想起那日安若兮偷偷递给三皇子妃的东西,又觉得不可能。毕竟三皇子与左贤王无冤无仇,刺杀他貌似没有什么必要,有百害而无一利。他不会作出损害大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就又将话咽了下去。

百里九听了诺雅的话,有些心急,早饭都没有顾上吃,就急匆匆地出府去了。

第八十四章 莲花灯会

诺雅起来以后,自己将落红的床巾收了,简单吃过早饭,依百里九所言,泡个热水澡,感觉困倦得不行,浑身酸痛,重新躺回床上歇着。

临近中午的时候,百里九差人给府里传过来话,说是今天晚上三皇子邀请三人晚间去参加莲花灯会,太阳落山以后派人来府上接。

京城里有旧风俗,元宵节三个晚上放的花灯分别代表着完全不同的意义:十四叫人灯,祈求人丁兴旺,人口平安;十五叫神灯,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十六叫鬼灯,祈求逝者早日托生,转世为人。

今日是正月十六,正月的最后一个节,过完了也就代表年结束了。将军府比较注重这一日的花灯,祭奠战场上马革裹尸的将领,是必然要拨灯的。取闲置的盆子,盛上搅拌了灯油的棉籽,用棍子或者铲子一堆堆地拨在地上,用火点上,围绕着将军府一周。但凡有水的地方也都要祭奠到了。

将军府拨灯是一样极其严肃的事情,而三皇子府提议的莲花灯会则恰恰相反。民间有“脚踏莲花上西天”的说法,原本十六这一日,城中百姓多糊莲花船放于护城河上,眼看着顺水流走,若是河灯半路灭了,就代表着哀悼的亲人已经转世投胎。

但是一路演变下来,城中年轻男女则将放莲花灯作为一种浪漫的祈愿方式。将自己的夙愿写在纸糊的莲花灯上,放于河中,若是一直不熄,顺水飘走,载着心愿的莲灯就会飞到佛祖的面前,心愿得偿。

受邀参加莲花灯会的这个消息,是秦宠儿亲自送到一念堂的。 她顺便过来取药。

秦宠儿脸上的伤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血痂脱落,露出深浅不一的皮肤来。因为她本身皮肤并不白皙,而但凡有伤疤的地方,都是粉嫩的红色,整张脸看起来,就好像是民间那种得了白癜风的人一样,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但是比起原先来,已经是好了许多。

因为诺雅的药膏,她不得不低头,不敢像以往那样对着她冷嘲热讽,还经常是赔了笑脸,心里憋着一肚子火气,所以那笑看起来有点半哭半笑的感觉。

听暮四说,秦宠儿曾经神秘兮兮地将她唤到锦年阁里,亲手塞给她一百两银子,让她给留心诺雅制作膏药的方子,被她直接拒绝了。

今日,她竟然亲自放下身段,过来取药。诺雅躺在房间的床上,觉得稀罕。

秦宠儿取了药并不走,却是径直向着林诺雅的房间走过来。这是她第一次进诺雅的房间不用踢门,脸上笑吟吟的。

“林姨娘昨日果真没有去看花灯吗?”秦宠儿开门见山。

诺雅摇摇头:“走到街上太累,身体吃不消,又回来了。”

“喔,你没去简直太遗憾了,你是不知道昨日有多热闹。”

林诺雅手里捧着书,眼皮也不撩,屁股也不抬。

秦宠儿讨了一个没趣,丝毫不以为意:“昨日曲水流觕诗会之上,安若兮可出尽了风头,被一群男人围着,还拍手叫好,眉眼乱飞。”

诺雅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给了她面子。

“最可怜的还是二皇子。”秦宠儿一声轻叹,看着诺雅脖颈里掩藏不住的一点嫣红,牙根紧咬。

诺雅拿着书的手轻轻地颤了颤。

“他昨天一直失魂落魄的,谁也不理,听说一个人抱着酒坛上了城外山巅,形单影只地吹了一夜的冷风。对着月亮喝得酩酊大醉,把笛子吹得低沉幽怨,如泣如诉,满是荒凉。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这样狠心,竟然舍得伤害这样一个痴情的男子?”

诺雅握着书的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将书攥得死死的,依旧沉默,不说话。

“宫里的御医今天往二皇子的府邸跑了好几趟了。”

诺雅强作淡定,漫不经心地“喔”了一声。

“林诺雅,难不成你的心真的是石头做的?”秦宠儿终于忍不住责问起她:“难道你就不想问问二皇子如今病情如何?”

林诺雅终于撩起眼皮:“二皇子身体欠安,你这样激动做什么?”

一句话噎住了秦宠儿。

“二皇子是为了你才变成这个样子,你就这样心安理得吗?”

诺雅叹一口气,放下手里的书本:“诺雅如今已经是有夫之妇,还劳请秦夫人留点口德,也不要煽动蛊惑。二皇子忧国忧民,高风亮节,怎么到你的心里就这样不堪?非要扯上男欢女爱?难道是他亲口告诉你,他生病是因为我伤了他吗?”

秦宠儿原本就是听说百里九在渔家傲活捉了二皇子与诺雅二人偷偷邀约,当着众多食客的面,大打出手,所以存了龌龊心思,故意煽风点火,但凡诺雅有一点不轨的行为,也好趁机挑拨离间,让百里九恼羞成怒。对于二皇子的心思,也是自己胡乱猜测,哪里有什么凭据?

她讪讪地笑:“二皇子对你那样好,明眼人看在眼里,都是心知肚明的,怕是只有你自己当局者迷而已吧?”

诺雅瞬间冷了脸:“女子三从四德,德容言功,这像市井泼妇那般捕风捉影,胡乱造谣的事情秦夫人还是检点一些的好。否则追究起源头来,谁也不好看。”

秦宠儿作为堂堂侧夫人,竟然被一个侍妾板起脸来训斥一通,心里愤愤难平,但是说出去,又是自己挑起事端在前,不占个“理”字,发作不得,扭身气哼哼地走了。

对于秦宠儿的话,诺雅颇不以为意,虽说她心里也有那么一点暧昧的猜想,但是龙配龙,凤配凤,二皇子那样的人中龙凤,眼高于顶,喜欢的是怎样的女子诺雅不知道,但总不会是自己这种出身青楼,粗鄙不堪,暴躁如雷的惹祸精,更何况,还是他人的侍妾,别人嘴里的肉。

她安下心来,不再胡思乱想,只思虑今日河边莲花灯,她定然是应该有机会与三皇子妃面对面的,若是有单独一起的好时机,自己应该与她说些什么?

吃过晚饭,老夫人也出府“遛百步”去了,三人准备妥当,就一同乘了马车,听来人的指引,径直出了城。

这段水面处于下游地段,水流并不湍急,轻轻柔柔,正是放河灯最好的地方。三皇子提前命人搭建了放灯台,可以站在河水中央,放出的莲灯,不会轻易搁浅,而且可以防止手持了带钩竹竿的浪荡公子哥,捞取莲灯,偷窥秘密。

秦宠儿和安若兮手里都提了自己亲手制作的莲花灯,精巧华丽,只有诺雅两手空空。

三皇子妃一见,就掩着唇笑:“林夫人果真是个省心的,借花献佛,莲灯都不备一个。”

诺雅抬眼去看,河边的空地上堆放了许多的莲灯,各式各样,五彩缤纷,咋舌道:“三皇子妃竟然准备了这么多的灯 ,就不怕佛祖忙碌不过来?也恁贪心了一些。”

三皇子妃白了她一眼:“还不是给你这样擎等着现成的人准备的?”

诺雅无所谓地耸肩:“既然你都已经准备好了,我再自己备着,岂不多此一举?”

三皇子妃转身冲着一旁扬声叫嚷:“小九,你家这林夫人嘴巴太厉害,你究竟管不管?”

几人全都看过去,河边的空地上临时搭建了两个华盖锦围,挡住三面冷风,太子几人正在里面守着泥炉煮酒,一阵阵姜丝的味道顺风飘过来。

“三嫂一句话,三哥就赶紧马不停蹄地命人搭建了放灯台,拽着我们几人在漫天荒地里喝风就酒。她不过是借用你一个莲灯而已,就这样小气,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

三皇子妃自己当先“噗嗤”笑了:“见过护短的,没见过像你这样的。今日算我自己多事,做了好事还要落人埋汰。”

几人嬉笑着过去,进锦围里坐,不见太子妃,只有两个玉面丹唇女子,听介绍是太子府的侧妃。

“太子妃今日去宫里陪皇后过节去了,晚会儿还不知道能不能来。”三皇子妃解释道,然后将几人介绍认识。

两个女子倒是不像太子妃那样拿架子,站起身来大家认识了,围坐一起闲话,中央的泥炉上也煮着酒,酒里放的是话梅。

百里九端着杯子进来:“姜丝味道太浓了,三嫂赏一杯话梅酒喝。”

三皇子妃也是个记仇的,趁机打趣:“煮了半晌了,也不见你嘴馋,怎么妹妹们一来,你就喝不惯那姜丝煮的花雕酒了?”

百里九瞥一眼诺雅,火辣辣的就像那烧酒入喉:“三嫂赶紧把你那些灯丢进河里,大家散伙回府吧。我回了家搂着抱着都没事,在这里看一眼,还要找个讨酒的借口,被你数落,憋屈不憋屈?”

三人羞窘地低下头,旁边的锦围里有人轻笑。

“看你这点出息,”三皇子妃白了百里九一眼:“不如我和两位姐姐出去,你和你三位夫人留在这里恩爱算了,我们有个眼力劲儿。”

百里九摇头:“罢了,你们过去,都恩恩爱爱的,某些人形单影只,岂不黯然神伤。”

百里九所说的某些人是谁,不言而喻。

第八十五章 挺好养活

大家略有一些尴尬。百里九与楚卿尘素来针锋相对,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尤其是前些时日,两人在渔家傲的一番恶战,早就被人添油加醋,传得沸沸扬扬,而诺雅就是罪魁祸首。

诺雅心里有点担心,不知道楚卿尘如今的伤究竟怎样?听说他今日还生病来着,怎么又强撑着跑到这里来吹冷风了?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小九你乱花迷眼,又怎能领会这一人一世界的自在逍遥?”

楚卿尘的声音有些疲惫和沙哑。

百里九又想反唇相讥,三皇子妃慌忙打岔:“风已经住了,我们先去将莲灯放了,再过来吃酒罢?”

几人立即热切响应,热烈了气氛,站起身来,免得两人再争论不休,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落了脸面。

嬉笑着出了锦围,已是玉盘当空,月光清冷,笼着一层寒霜。

河中已经有心急的主人捷足先“灯”,将莲灯摇摇晃晃地顺着上流飘下来,星星点点,被风吹得时明时灭,远远看去,好像一条璀璨的银河星带。

秦宠儿与安若兮,还有那两位侧夫人都是有备而来,有身边伺候的丫头上前,将莲灯递过来,四人分别从怀中掏出一卷絹纱,小心翼翼地放进莲花灯里面,然后点燃来,亲手捧着袅袅娜娜地走到放灯台上,俯下身子,战战兢兢地将莲灯放在水面之上,闭目祈祷。

纤手一扬,莲灯飘飘摇摇地顺水流下去,几人眼巴巴地盯着自己的,抻长了脖子,好生紧张。

秦宠儿的莲灯做的花样好看,但是分量有些重了,而且偏沉,漂不多久就慢慢地倾斜,栽落进水里,她懊恼地跺脚,将台子上几块石子踢进河里。

太子府一位侧妃慌忙制止了:“秦夫人悠着些,我们的莲灯还没有行远。”

话音刚落,因为水波荡漾,最后面一盏莲灯晃了两晃,里面的烛火熄了。

那人脸上就有些不悦。

三皇子妃慌忙招呼几人:“车上有笔墨,我去取了来,大家再重新放就是。”

那侧妃也不好计较,只能悻悻地转身重新挑拣莲灯,满脸恼意。有下人取了笔墨过来,重新写了愿望,塞进花灯里。

三皇子妃一扯林诺雅:“你也选一个,咱皇家的莲灯,佛祖看在父皇的面子上,也会开恩,多留意的。”

诺雅也生了小女儿情趣,从河灯里挑了一盏,将中心点放在指尖上,有那平稳的,不左摇右晃的,也不管丑俊,就取了毛笔,直接在河灯里面写字。

冷不丁,身后站了人,温热的呼吸就在脖颈处,吓了她一跳。

“夫人哪,你这是许愿呢?还是故意难为佛祖呢?”

诺雅手一抖,赶紧遮掩了花灯,不满地瞪他一眼:“你管我呢?”

其他人也好奇:“林夫人许了什么愿?竟然能难倒佛祖?”

百里九嬉笑道:“她竟然写的是心想事成,佛祖都没有这样佛法无边,能够做到心想事成,她竟然这样贪心,岂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诺雅脸上一红,她原本心里是有两个愿望,一个是大仇得报,另一个是希望与百里九长相厮守,一生一世。但是第一个愿望太机密,第二个愿望太羞人,干脆就偷懒写了这样四个字。

诺雅的心思被百里九当众说破,有些恼羞成怒:“你若是不愿意放灯,尽管到上面闲待着吹风去,莫在这里捣乱!”

百里九嬉笑着凑到她耳边:“你央求那佛祖,倒还不如告诉我知道,对于你的心愿,我比那佛祖其实还要灵验。”

诺雅瞥他一眼,低声不屑道:“九爷你只适合去抢那送子观音的饭碗,佛祖那里么,你就不要亵渎了。”

这话正巧被一旁那位侧妃听了去,红着脸“噗嗤”一笑,慌忙扭了身子躲一边去。

百里九并不觉得羞耻,嬉闹着玩笑:“好主意,我也来放一盏莲灯,求明年种出一地的娃娃来。”

“啊呸!”诺雅红着脸啐道:“你当是抱猪仔呢?一年两窝,生下来满地乱窜。”

百里九得意地看着诺雅笑:“我不介意是猪仔,像你一样能吃能睡还不长脑子,挺好养活。”

诺雅手里的笔立即向着百里九劈头盖脸地画下去,被他轻巧地躲开了。

三皇子妃将自己的河灯放进水里,双手合十,极虔诚地祈祷了,然后站起来目送河灯一直飘远,方才欣慰地站起身来,扭头对诺雅道:“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林夫人还是换一盏灯吧?”

诺雅气呼呼地将莲灯塞到百里九手里,转身又去挑拣新的莲灯。百里九如影随形地凑过来,捡起毛笔在灯上胡乱添了几笔,然后也步上放灯台,将那盏河灯点燃了,轻轻地放进河水里。

诺雅挑的那盏灯虽然简单,但是极为轻巧,顺风顺水地飘了老远。

秦宠儿与安若兮也凑过去,娇嗔着让百里九帮自己,两人互不相让,你争我夺,谁都不甘示弱。

诺雅弯腰在那一堆河灯里挑拣,左顾右盼,一时犹豫不决。

“你左手里拿着的这一盏就不错,平稳性比较好。”

诺雅抬头,不知道楚卿尘什么时候竟然也走了过来,停在河灯前面,微笑着建议,双颊仍旧有些不自然的潮红,眸子也深陷下去,略显病态。

诺雅从善如流,丢下另一盏灯:“那就听你的,肯定没错。”

她接过楚卿尘递过来的毛笔,关切地问:“听说你如今还在生病,就不要出来吹冷风了,酒也要少饮。”

“不过一点伤寒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用大惊小怪。”楚卿尘轻描淡写地道。

“你的伤......还好吧?”诺雅犹豫片刻,轻声问。

楚卿尘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咳几声道:“不用担心,我府里大夫医术都不错。”

言外之意也就是他定然伤得不轻了。诺雅心里颇为愧疚,低头道:“总是给你招惹麻烦,真的对不起。”

“我甘之如饴。”

楚卿尘这句话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说的有些逾距,诺雅就是一愣,手里的毛笔也是一颤。

“林夫人,你的莲灯写好没有?”三皇子妃站在台上摆手催促。

诺雅赶紧应着,沉腕寥寥几笔,然后丢下手中狼毫,提起裙摆,慌忙逃开了:“这就来了!”

路过百里九跟前时,也赶紧用袖口掩了花灯,唯恐再被他看了去,然后远远地避开他们三人。

台子稍微高出水面一些,诺雅身子又娇小,不得不跪在竹台上面,伸长了胳膊,努力向前,满心期盼地将花灯放在水面之上,竟也满心忐忑。

身边人影一晃,竟是楚卿尘也漫步走过来,手里捧着一盏一模一样的莲灯,单膝跪在诺雅旁侧,笑道:“跟你的灯一起做个伴。”

潋滟的河水,星星点点的灯光倒影在楚卿尘的眸子里,流转璀璨。他那样专注,一袭白衣,纤尘不染,跪在水面之上,身子微微前倾,捧着莲灯的修长手指好似透明一般,美得不像话。随着夜风扬起的长发轻柔荡漾,发梢带着诺雅喜欢的竹香味道。

两盏花灯并肩而行,沿着河水缓缓地流下去,诺雅盯紧了花灯,楚卿尘眼中倒影着她。

河畔逐渐热闹起来,放了花灯的男男女女沿着河水走向,追逐着自己的花灯,欢笑着,打闹着,路过这里的时候全都不约而同地禁了声,痴呆呆地看着台上的楚卿尘与百里九,两个男人,两种味道,一人美得邪肆,风流张扬,好像妖孽,勾魂摄魄;一人美得出尘,纤尘不染,水木清华,好像谪仙,不敢仰视。

男人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瞅,知道几人必然身份非凡,不能冒失招惹祸端。见几位夫人立于水台之上,衣袂翩跹,各有千秋,如凌波仙子,下凡七仙。

也有那大胆,竟然徘徊不去的,放肆地围拢在附近,低声评头论足,过足眼瘾。

太子与三皇子从锦围里站出来:“若是放好了莲灯,就回吧,三弟已经在酒楼订好了位子,给你们备了波斯进贡的葡萄酿。”

几人捧场一起雀跃欢呼。

三皇子妃命人捧出两盏莲灯,递给太子与三皇子:“莲灯轻巧,承载不了家国祈福的愿望,但是为自己家人许个愿还是可以的,放了莲灯再走不迟。”

两人也不愿扫了她的兴,提笔写下愿望,也小心地摆正在河里,两盏莲灯竟然比其他河灯快上几倍,轻飘飘地去了远处,一帆风顺。

岸上围观的男女皆称奇,只道是贵人自有神助。

“果然是好兆头!今年父皇母后必然身体康泰,我大楚国富民安。”三皇子高兴道。

周围侍卫立即齐头拜倒在河边,响声震天:“天佑我皇万寿无疆,大楚国泰民安。”

岸边男女也缓过神来,纳头就拜,声彻夜宵。

诺雅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只是心里好奇,那三皇子妃究竟在河灯上做了什么手脚?造成这样浩大的声势。莫不成这样严寒的天气,还有人穿着水靠,钻进水下,托着那莲灯前行不成?

第八十六章 你是在要挟我

众人上车回城,秦宠儿与安若兮互不相让,都抢先上了百里九的马车,太子与两位侧妃同乘,三皇子妃一把拽住诺雅:“我跟林夫人一辆车,你和二哥正好路上下一盘棋,好生过把瘾。”

这样安排倒是最为合理,谁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几辆马车启程,向着京城快马加鞭。

诺雅终于能有机会与三皇子妃单独相处,两人心照不宣。

三皇子妃递过来一个手炉:“虽然已经立了春,但是夜风还是挺凉的,妹妹赶紧抱着暖和暖和,可莫冻着了。”

诺雅也不客气,接在手里,靠在车壁之上。

“妹妹与小九的关系看着愈发亲密了,小九看你的时候,那眼睛里的蜜都浓得化都化不开,果真是苦尽甘来。”三皇子妃掩着嘴笑,就像寻常闺中姐妹逗趣。

“那还不是托三皇子妃的福气?若是没有您在背后出谋划策,挑拨离间,九爷断然不会因为怜惜,对我这样偏爱。”诺雅巧笑,带着讥讽的味道。

三皇子妃就是一愣:“妹妹这是什么意思?”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见好就收,不要再玩这些姐妹情深的把戏了。我听着累心。”诺雅毫不客气地道。

三皇子妃依旧一脸懵懂:“我真的不知道妹妹对我有了什么误会,你可知道你这样说话真的很伤人?我对你的好,在你的眼里就这样不堪一击吗?”

诺雅一声冷笑:“关于我的身世我不想多说,究竟是否属实,我自己自然会想办法分辨个清楚。不过三皇子妃所杜撰出来的姐妹情分就没有必要了,我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吧。”

“你竟然不相信我?枉我对你煞费苦心,为你遮掩身世,担惊受怕。”三皇子妃一脸无辜。

“你不过只是在利用我而已,说得那样冠冕堂皇做什么?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安若兮应该是你的人吧?”

三皇子妃几乎一跃而起,满脸震惊,但是很快就敛了脸上的情绪,平静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百里九告诉你的?”

诺雅摇摇头:“上次你到将军府,安若兮偷偷递给你东西的时候,身后恰好有一片青铜镜。”

三皇子妃尴尬地干笑两声:“她是她,你是你,不可同日而语。她不过只是我一颗棋子而已。”

“喔?”诺雅冷笑:“那安若兮找人假扮我,毁了秦宠儿容貌,害我差点命丧秦宠儿的手下,也是你授意的了?”

“我是下令让安若兮设计挑拨尚书府与将军府的关系,让他们反目,以免将来百里九助纣为虐,助太子成事。是安若兮愚蠢,自作主张栽赃给你,我已经教训过她,给你出气。”

诺雅想起那日安若兮回侍郎府探亲,回来的时候双颊红肿,引得府里下人众说纷纭,原来是三皇子妃气怒之下,教训了她。

“那安若兮让刘婆子撺掇安平找人绑架自己,然后栽赃给我,也是她自己擅做主张了?你觉得我能相信吗?”

“呵呵,林夫人果真是精明,难怪安若兮不是你的对手。”三皇子妃瞬间变脸,眸中精光闪烁,如刀如刃,锋利顿显,哪里还有适才的温婉柔顺:“那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你们在调查的过程中有些疑点过于明显吗?包括一路上莫名而来的血迹,明显的车辙印记,地洞里新鲜的土,你以为真的是安若兮故意留下这么多的线索让你们追查吗?”

诺雅一怔,当初这方面的疑点,她和百里九都曾经怀疑过,一致以为是安若兮命人故意所为:“难道是你故意留下的蛛丝马迹?”

“当然,安若兮从来就没有将安平放在眼里,她想除去的一直都是你。若非我故意暗中帮你,留下破绽,安平最初的计划天衣无缝,你纵然跳进黄河里也洗不清,那镇远侯岂能容得下你?”

“你帮我?那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罢了。”诺雅毫不留情地揭穿:“还请三皇子妃明言吧。”

“既然林夫人这样问起来,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上次安若兮被教训以后,自己为了将功补过,就向着我提出了这个计划。当初我是大发雷霆,不允许她算计你的。但是这个女人太愚蠢了,她为了百里九,为了争宠,把我们交代给她的话全都当做耳旁风,擅自实施了这个计划。

她身边的刘婆子虽然表面听命于她,但是是我的人,所以一切都没有瞒过我。

我那时发觉百里九好像觉察了她的身份,派遣了人暗中监督她,可能是要顺藤摸瓜找出背后之人,所以我才决定弃车保帅,故意命人留下线索,给你翻身并且指控安平的机会。

她到最后,觉察了百里九的怀疑,实在迫于无奈,方才除去安平,留下了你。

林诺雅,你比安若兮聪明多了,我觉得,我们合作起来会更加愉快。”

诺雅自认为聪明,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最终还是三皇子妃棋高一着,将一切全都掌控在自己手里,筹谋了这一切。

“三皇子妃又凭什么认定,我一定会为你效忠呢?”

三皇子妃笑着摆摆手,认真纠正道:“不是效忠,是合作。林诺雅,你报家仇,我圆夙愿,我们各取所需。”

“可是,我的仇人是太子,与百里府没有任何干系。”

“有关系,关系大了。林诺雅,太子只要掌握不了大楚的兵权,那么,继位就是空谈。你要做的,就只有一样,那就是挑拨太子与百里九的关系,让他们反目成仇。至于其他危险的事情,自然有安若兮来做,暂时我不会让你暴露身份,引起别人怀疑。这样的合作于你而言,林诺雅,百利而无一害,你绝对赚了。”

“将军府与太子若是反目,皇上考虑到大楚安稳,定然会收回将军府的兵权,这样不仅害了百里九,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三皇子妃乃是女中诸葛,应该早就想到这个可能了吧?”

“若是大楚还有第二个可以令皇上信任托付的人,皇上就不会将所有军权尽数交付给百里家了,这可谓是孤注一掷。

当年皇上御宴之上封百里九为少将军的时候,原本刚刚通过层层选拔,挑选出了三位青年才俊,就是为了掌管四路护城军。而且那三人里,就有太子门生。可是谁也没有料到,皇上最终竟然会将四路护城军尽数交到一个声名狼藉的百里九身上。

可能,当初那场御宴比武原本就是有心人特意安排的。不过也可想而知,皇上根本信不过太子,不到万不得已,他定然不会变更军权。更何况,对于此事,我自然有安排,稳固将军府的权势还来不及呢,断然不会断送小九的前程。”

三皇子妃胸有成竹,可见此事是早有谋划。

“我凭什么相信你?”

“三皇子的宏图大业还要多多依仗百里府呢,妹妹,我怎么敢开玩笑?只要有你在,百里九那是十拿九稳。但是若是你不在,我们除了想办法毁掉将军府,真的没有其他主意了。”

三皇子妃的话有很浓的威胁味道。诺雅相信,这个女人心狠手辣,一定能够做的出来。如果百里九摆明了拥护太子的话,难保她不会不择手段,陷害百里府。这一刻,她才真正体会到百里九的步步惊心,如屡薄冰。

“你是在要挟我?”

三皇子妃“咯咯”娇笑:“妹妹多心,我只是提醒你一声罢了,毕竟如今的安若兮已经不怎么听我的管教,经常自作主张,喜欢做些疯狂的损人不利己的事情,而且都挺阴损的。”

若是在一个月前,诺雅会毫不犹豫,答应与三皇子妃合作,因为只要能为家人报仇,不择手段,牺牲一个百里府有什么?

一个月后,诺雅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因为百里府的生死存亡与自己没什么干系,她不喜欢被要挟。

但是现在,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与三皇子妃合作,因为,这是她唯一的选择,为了守卫百里府的安危,保住将军府,她也要尽自己的一份心力,与这个女人曲意周旋,尽量保住将军府的平安。

更何况,三皇子妃手里握着她身世的把柄,一旦捅出,石破天惊,就是死罪。

“好,我答应你!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要答应我,太子身上最致命的那一刀,必须我来!”诺雅斩钉截铁道。

“妹妹痛快,我果然没有看错人!”三皇子妃得意地道。

“只是......”诺雅沉思片刻,方才疑惑地问:“太子好像知道了我的身份,并且暗中对我下过手?”

三皇子妃极其肯定地道:“你的一念堂失火,原本就是太子所为。他的确是在怀疑你的身份。但是你如今是将军府的人,他不敢冒着反目成仇的风险,明火执仗地对付你。所以你只需要暗中提防他对你暗下黑手就可以了。”

诺雅心里一块石头方才落地,再欲说话,三皇子妃已经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诺雅撩开车帘,原来是酒楼到了。

第八十七章 好狗不挡道

侍卫放好脚凳,几人下了马车,说说笑笑地鱼贯而入,径直进了提前预定好的房间里,早已经有伙计垂首恭迎,上茶端酒,殷勤伺候。

百里九被秦,安二人缠得紧,在太子与三皇子几人面前,左拥右抱,安享齐人之福,眼睁睁地看着楚卿尘将诺雅照顾得无微不至,气得牙根暗咬!

原本他以为千方百计地将这个女人拖上床,脱巴脱巴吃了,生米煮成熟饭,这个女人就会老实一点,自己多少也省心。

但是现在他发现,被自己煮熟的这只鸭子,得了滋润,褪去青涩,今天看起来容光焕发,好像浑身都冒出令人垂涎欲滴的油水来,楚卿尘那只饿狼看着她的眼神都冒出绿光来了。

煮熟的鸭子是不会飞,但是也很容易被人顺手牵羊拐走了!尤其是这只鸭子头顶冒着的不是热气而是傻气。

百里九偷偷塞给小二一张银票,低声嘀咕了几句。小二领命下去,不一会的功夫,身后就带了两个花枝招展的姑娘进来,向着楚卿尘的方向打个手势。

两个姑娘见了楚卿尘简直就是欣喜若狂,那架势就是饥肠辘辘的灾民抬头见了流油的肥肉,浑身骨头全都酥了,争先恐后地跑过来,一左一右,就将一旁的林诺雅毫不客气地挤到了一边。搂住楚卿尘的胳膊就再也不肯撒手,整个人的柔软都贴合上去。

楚卿尘正在低头吃酒,与诺雅低声细语,冷不丁地被人从背后偷袭,瞬间被包围在肉海里,脸色猛然就沉了下来,双臂一抖,两个姑娘立即被震飞数步,跌坐在地上,花容失色。

两只竹筷立即随影而至,射入两人眼前的石板地上,微微颤悠。

身后的小二刚从中得了赏钱,正在沾沾自喜,就见两个娇媚的姑娘已经飞了起来,不由瞠目结舌。

“小二,赶紧把她们打发走,否则我立即拆了你的酒楼!”楚卿尘头也不转,冷声道。

小二望了一眼左拥右抱的百里九,忙不迭地拽起地上的两个姑娘,狼狈地向外跑,一迭声地道:“马上,马上!”

楚卿尘闻闻自己身上沾惹的脂粉气,恼怒地瞪着满不在乎的百里九:“小九,你什么意思?”

百里九就着秦宠儿的手喝下杯中酒,满脸惬意:“好心当作驴肝肺,我们三人全都娇妻满怀,看你一个人寂寞,好心找人陪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竟然还这样质问起我来了。”

楚卿尘冷哼一声道:“以己度人,这就不劳你操心了。”

“我倒是不想操心,关键是二皇子一直老是操心我的女人算是怎么回事?”

林诺雅听他又是这样胡说八道,顿时有些气恼,有心立即发作,又怕他脸面上下不去,因此勉强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脏话,不忿地嘀咕一句:“小人之心。”

三皇子他们素来知道百里九与二皇子相互看不顺眼,赶紧抻抻百里九的衣袖,示意他不要激动:“小九看来是有些误会了,有话慢慢说。”

怀里的秦宠儿与安若兮冷眼旁观,全都幸灾乐祸。

百里九气哼哼道:“你这傻女人,上下一根筋,他若是把你卖了,你只怕还感恩戴德呢。他跑到你跟前这样大献殷勤,谁知道存了什么龌龊心思,定然是不怀好意!”

诺雅忍无可忍,“噌”地站起身来,就想破口大骂,被楚卿尘一把拽住了,气氛一时间有些剑拔弩张。

三皇子与太子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劝慰。

楚卿尘淡然站起身来:“话不投机半句多,请恕我先行告辞了。”

三皇子赶紧好言相劝,不要伤了兄弟和气。

楚卿尘摇摇头,明显是赌了气的:“今日已经进宫拜见过父皇,原定后日启程前往保定府讲学。今日月色正好,酒劲也正浓,我就回府连夜赶路,就此别过。”

说完恼怒地瞪了一眼百里九,转身就走。

三皇子作势阻拦两句,也就无奈地回身,嗔怪百里九:“你呀,怎么好生生过节的时候,与他置气。”

百里九满不在乎地道:“三哥你也不要假惺惺的了,这人道貌岸然,与咱们就不是一路人,他坐在这里,才是坏了我们的兴致,走了岂不更好?”

太子与三皇子从心底是看不起楚卿尘的,也多少有些嫉妒,因此也只是假意埋怨两句而已。立即坐下身来,几人吆五喝六,喝得尽兴,诺雅被冷落在一旁,心里气恼,一言不发,有心秋后算账。

中间太子妃差人过来催促两次,都被酒兴正浓的百里九挡了回去,直到夜半,方才歪歪斜斜地被人搀扶上马车,回府去了。

百里九醉得就像一滩烂泥,诺雅懒得搭理,径直回了自己的一念堂,也不知道他是去了浮世阁还是锦年阁,或者是被秦宠儿和安若兮一拥而上,剥皮吃了。

第二天一大早,也就是天刚蒙蒙亮,宫里就来人了,将府门擂得山响,把宿醉的百里九从热被窝里抻出来,传唤进宫。也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

直到过了午饭时间,百里九才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回来,又被老将军叫到跟前,好生一顿训斥。最后灰溜溜地扒了两口饭,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军营去了。

从冰魄那里,诺雅才知道,昨夜里百里九与几位皇子宿醉误事,原本住在驿站,被重兵保护的左贤王竟然不知所踪了!

大汗的使臣连夜急报,皇上龙颜大怒,将百里九一顿责骂,命他尽快查找到左贤王行踪,以免遭遇不测。

十五那日夜里,左贤王刚刚遭遇刺杀,隔日又离奇失踪,两件事情难免令人联想在一起,心惊胆颤。百里九情知兹事体大,不是玩笑,疾风一样赶到驿站,全面勘察,寻找线索。

驿站里面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桌歪椅斜,地上尚有斑斑血迹,检查左贤王行礼,全都完好无损地留在驿站,并无缺失。随行将领夜间竟然并未觉察一点动静,一问三不知,并且蛮不讲理地将矛头直指大楚,义愤填膺地要大楚皇上给出一个交代。

大汗如今战乱刚稳,不足为患,不过大汗骑兵神出鬼没,经常骚扰边境,烧杀掠夺,边境民众苦不堪言。大楚原本为了百姓考虑,所以才恩准议和,给他们时间休养生息。若是果真议和使臣有何不测,那么大汗师出有名,必然百般刁难,受苦的还是边境百姓。

皇上限令百里九尽快查找到左贤王行踪,尽最大可能保住他的安危。

根据现场打斗的痕迹,左贤王明显是被人劫持了,不过,驿站周围防卫甚严,里面随行侍卫也没有听到任何动静,左贤王那是力敌千钧的高手,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被劫持出了驿站呢?难道飞天遁地了不成?

案件扑朔迷离,一筹莫展的百里九逐一排查审讯,才有使臣隐瞒不过,吞吞吐吐地告诉百里九,昨日左贤王狠厉地责罚了一个偷懒的随身侍卫,那人如今也不见了踪影,怕是挟私勾结了外面贼匪。如此算下来,双方责任半斤八两,百里九就有了软禁使臣团的借口,遂下令,在左贤王有消息之前,所有的使臣也是可疑对象,所以暂时限制了他们自由。。

他又命人检查驿站里面是否有暗道机关,众人摸排了一上午,方才在马厩的食槽下面找到一个仅容一人出入的洞口。百里九一马当先下去,七拐八拐,出了地洞,是一座废弃许久的民宅,再无线索。

左贤王被劫持的事实被证实了,驿站里的使臣队伍乱成一锅粥。

百里九带着手下奔波一天,将京城翻了一个底朝天,仍旧一无所获。

第二天一早,百里九就差人带口信过来,让诺雅带着泡泡火速到驿站里去。

诺雅知道百里九的意思,等在府里也正心焦,坐立难安,二话不说就带着泡泡,与老夫人打个招呼,出了将军府,直奔驿站。

驿站周围仍旧是重兵把守,严禁闲杂人等进入,也不许使臣外出。

诺雅扑了一个空,驿站的士兵告诉她,百里九适才接到情报,急匆匆地出去了,留话交代她直接去秘道口会合。

诺雅想了想,既然已经来了,不如带着泡泡进去再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疏漏之处。士兵很痛快地答应了,不过大汗的使臣并不认账,堵在门口,毫不客气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诺雅耐心地将来意向着他说明,那使臣闷不吭声,看也不看她一眼,低头盯着泡泡,站在门口纹丝不动,满是不屑。

泡泡也抬头看他,他更凶狠地盯着泡泡,对一旁诺雅置之不理。

“难道......你们两个认识?”诺雅忍住一肚子火气,疑惑地问。

周围有人窃笑,一句话令那使臣变了脸色,怒声道:“你才跟它认识。”

“喔,不认识就好。好狗不挡道,我家泡泡交友可要慎重。”

周围士兵笑得更加放肆。

使臣恼羞成怒,就要动手。

诺雅不急不慌地道:“你为什么这样怕我进去,难不成是害怕我找到什么对你不利的蛛丝马迹吗?”

第八十八章 狐狸九的圈套

使臣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胡说八道!我是不想让你们大楚的狗进入我们贤王房间!”

这明显是在指桑骂槐地辱骂诺雅了,将对百里九的怨气尽数撒到她的身上。

诺雅嘴上向来是不服输的,皇上跟前还要辩个高下呢。她眯着眼睛,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得这样好听,自己主子失踪,只会守着门口乱吠,胡乱咬人,你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只疯狗而已。”

使臣的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双拳紧握,做出打人的恶狠狠的架势:“你们大楚欺人太甚!”

正欲发作,元宝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不满地打量了诺雅两眼,然后极其不情愿地让开路,气哼哼地一抬手,不放心地跟在她身后紧张地亦步亦趋。

诺雅撇撇嘴,径直进了屋,四处扫望一眼,里面早已经重新收拾过了,哪里还有什么蛛丝马迹?她转身对那使臣道:“麻烦拿一件左贤王的贴身衣物,最好是脏了没有清洗的。”

使臣高傲地摇头:“没有!”

诺雅不顾那人拦阻,自顾从一旁衣箱里翻腾出两件衣服,放在泡泡鼻端,让它仔细闻了,然后丢还给横眉怒目的使臣:“全是羊骚味!”

使臣勃然大怒,诺雅已经转身趾高气扬地出了屋子,在士兵指引下找到地道口,就要弯身带着泡泡向里面钻,被元宝一把拽住了。

“这地洞里面窄仄难行,林夫人还是跟我一起坐车走吧。”

林诺雅固执地与泡泡先后跳下去,里面果真阴暗潮湿,狭窄难通。元宝亦步亦趋地紧随在她身后,连溜带爬,格外吃力。

诺雅猛然站住脚步:“元宝,那左贤王按说体格比你还要粗壮一些,对方是如何带着他在这样狭窄的地洞里行走的?你不觉得有些奇怪吗?而且左贤王他功夫了得,在这个地方,对方完全没有人多的优势,左贤王没有道理被对方擎制住,不能逃脱啊?”

“呃,也许是吧。”元宝跟在后面,气喘吁吁,敷衍道。

“密道逃脱倒是个好法子,但是把密道挖得这样陡峭狭窄,容易被人瓮中捉鳖,那人脑子岂不被驴踢了?”

身后的元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林夫人说的极是。”

“我觉得你今天也有古怪。”诺雅努力扭过头,说元宝:“适才那个大汗使臣也可疑。”

“呃,或许是吧。”元宝答得似是而非。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诺雅忍不住逼问。

“等见到主子,你自己问就是。”

诺雅觉得元宝今日真的有些古怪,支支吾吾不说,怎么还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她闷不吭声地在前面走,好不容易才出了地洞,眼前豁然开朗。

百里九正无聊地斜躺在院子里的一堆玉米秆上闭目养神,看到诺雅一身是土地从地洞里爬出来,有些诧异,吐掉嘴里叼着的麦秸:“我不是让元宝去接你去了,怎么从地洞里出来?”

诺雅拍拍身上的土,“呸呸”吐了两口,觉得自己嘴里好像都是土渣子。

“我想顺着地洞再走一遍,没准儿会有什么收获也不一定。”

百里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一把拉起她:“十万火急,我们立即行动,就看泡泡的了。”

泡泡提着鼻子机警地轻嗅,诺雅毫无把握:“事情已经出了一天多了,怕是难办。”

有侍卫将白兔牵过来,百里九搀扶着诺雅上了马,自己也轻飘地落在马背之上:“我们要对泡泡有信心。”

泡泡疑惑地左右扫望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撒腿就向着北方狂奔,两人同乘一骑,随后紧追不舍。

“怎么没有侍卫一起?”诺雅费力地看了一眼身后,疑惑地问。

“他们脚程太慢,与元宝随后赶到。”

诺雅“喔”了一声:“你有没有觉得这条地道有些诡异?”

百里九将下巴搁在她的肩窝上,挑逗地啄了一口她的耳垂:“怎么,有鬼?”

诺雅的整个耳朵不争气地红了:“我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

百里九点点头,搂着她的腰开始不安分。

“我在跟你说正事!”

百里九极其无辜地道:“我也是在做正事,一本正经的事。”

诺雅不禁有些焦急:“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若是不能破案,皇上怪罪下来,可不是玩笑。”

“放心,有泡泡在,绝对没有问题的。”

诺雅心急如焚:“泡泡哪里靠得住?它如今被你惯得满心满眼全都是吃。”

百里九低声闷笑:“懂得吃就够了。”

诺雅觉得百里九葫芦里面肯定在卖什么药,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难不成已经有了线索?

两人跟在泡泡身后,一路疾行,出了城,又在山路之上七拐八绕,最后行至一处临水小院,门环上吊着一块香气四溢的牛肉,泡泡一跃而上,叼在嘴里,赖在院子门口,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两人翻身下马,百里九就要去推门,被诺雅慌忙一抬手拦住了。

“难道你看不出来吗?我们怕是中了敌人圈套,故意将我们引导到这里来。若是里面贼人有埋伏,你这样莽撞岂不自投罗网?还是小心翻墙进去,先探探路。”

百里九满不在乎:“就凭借九爷我的身手,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诺雅就有些着急,冷冷地讥讽道:“我可不想明年去你坟头上割草,还是谨慎一些。”

百里九看她急得鼻尖冒汗,心里暗自好笑,就依了她,伸手揽住她的腰,足尖一点,腾跃而起,就稳稳当当地落进院子里面。

院子不大,青砖碧瓦,鱼缸榴树,看起来倒是个雅致的去处。

百里九牵起诺雅的手,径直大摇大摆地向着主屋推门走进去,外面看着毫不起眼,里面别有洞天,摆设古色古香,清一色黄花梨博古架,雕花卧榻,锦绣屏风,鎏金仙鹤香薰炉,长条案几上摆放着时令水果与各色糕点。

百里九一屁股坐在雕花长榻之上,一把揽过诺雅,坐在他的怀里,伸手掂起一个金丝桔,剥开了,喂进她的嘴里。

“老实说吧,究竟怎么回事?”诺雅已经觉察到了不对,来者不拒,平静地问。

“这里是我以前置办的一处宅院,平素只有一对夫妇住在这里,负责打理。”百里九顾左右而言他。

“我问的是,左贤王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诺雅勉强压下被愚弄的怒火。

百里九嘿嘿一笑:“左贤王已经在前日夜里,乔庄改扮出城回大汗去了。”

“就你拖住太子与三皇子,在酒楼里饮酒那时候?”

百里九老老实实点头:“上元节那日刺杀左贤王的刺客不简单,能请得动这样身手的刺客,背后的人更不简单。而且他们一击不中,必然会卷土重来,不死不休。考虑到左贤王的安全问题,我请示过皇上,所以就安排他提前出京了,所幸呼哲不拘小节,没有计较什么排场。”

“驿站里的一切都是你故意布下的局?包括地道,就为了混淆视听?”

百里九赞赏地捧着诺雅的脸啄了一口:“夫人好聪明。这叫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令隐在暗处的杀手摸不清具体情况。等到他们察觉的时候,左贤王怕是就出关了,他们想阻拦也来不及。”

林诺雅伸手勾住百里九的脖子,纤腰不安分地扭动了两下,魅惑一笑:“那九爷心急火燎地把诺雅叫过来,是为了什么?也是配合演戏吗?还口口声声地十万火急。”

百里九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沫,老老实实地道:“府里人太多,有些碍眼,尤其是那两块狗皮膏药,三番四次坏我好事。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在这别院里悠哉几日,钓鱼打猎,享几日清闲。”

诺雅笑得愈加灿烂:“那九爷你害我担惊受怕这一日,就像狗一样,从地洞里爬过来,钻过去,你说,应该如何惩罚呢?”

声音里已经有了一点冷意。

百里九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招惹到了怀里的这个女人,赶紧出声哄劝:“嘿嘿,九爷我自然会好生补偿你,你说怎样就怎样。”

“是吗?”诺雅媚眼如丝,娇喘连连,搂着百里九的脖子,凑上去,伸出舌尖,轻轻地沿着他的下巴描摹,然后一路向下,逗留在他突出的喉结之上,诱惑地轻啃慢咬。

百里九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拥着她的胳膊情不自禁地收紧,喉结滚动,眸光暗沉,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沫。

“你这折磨人的小妖精!”他低声咒骂,沙哑的声音里充满着情、欲的味道。

诺雅咯咯娇笑,从他怀里站起身来,挣脱开他的钳制,用葱白一样的指尖滑过他的喉结,魅惑道:“诺雅也不贪心,只要九爷你将喉间哽着的这块骨头咽下去,我们就扯平。”

百里九一怔,才知道受了愚弄,心急火燎地起身去捉,她已经一个闪身逃至门口。

百里九随手从果盘里拿出一颗金丝桔,屈指一弹,那桔子就正中诺雅的肩膀,酥酥麻麻,顿时伸出去开门的胳膊好像没有了知觉。

“你觉得落入虎口的小绵羊,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第八十九章 温泉煮鸳鸯

“恃强凌弱,百里九你无耻!”

百里九一个闪身过去,将诺雅打横抱在怀里,轻轻地啃咬她的脖颈:“承蒙你惦记,我的牙齿还健在。”

说完蹙了蹙眉头,“呸呸”地吐了两口:“怎么这多泥沙?”

诺雅幸灾乐祸地道:“活该!谁让你戏弄我!害我一身的泥土。”

百里九失望地摇摇头:“好像的确难以下口。又凶又丑也就罢了,闭上眼睛勉强可以忍受,这身上掉渣儿九爷可不喜欢。”

“那还不放我下来去洗脸?”林诺雅被嫌弃,暗自舒了一口气。

百里九抱着不放,痞笑道:“夫人辛苦,还是我帮你洗。”

怀里的人慌乱地狠劲踢打:“放开我!”

百里九自顾低头闷笑,任她撒泼,软绵绵的拳头打在身上也不过搔痒一般。抱着她出了主屋,向着后院走过去,也不见有半个人影。他一脚踢开一间屋门,诺雅顿时感到热气氤氲,一股浓浓的硫磺味道,扭头去看,屋子里竟然是一处露天温泉所在。

她心里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不再挣扎,而是狠劲吊住百里九的脖子,翘起双腿,坚决不肯下地。

“百里九,你不要以为得逞过一次,我就会乖乖地听你的话!”

她难得这样主动地投怀送抱,凑到了嘴边,若是不趁机非礼,天理不容。百里九二话不说,低下头,就压上了她的唇。

诺雅惊慌地摇头躲闪,百里九也不勉强,转移阵地,游离着向她的锁骨突袭而去。

那里是她身上最旖旎的风景,也是防守最为薄弱的地方,只要能够侵占那块敏感的领地,怀里的女人就会立即弃械投降,溃不成军。

诺雅最初被他温热的鼻息拱得有点痒,然后感受到他灼热的唇,有点酥,继而是舌尖灵巧地席卷而过,有些麻,最后。那个无耻的男人用牙齿轻轻地啃咬,这次是钻心地痒。

她忍不住向后仰起头,挺起身子,软了双臂,无力地攀在百里九的脖子上,欲拒还迎。

等到她终于找回一丝理智的时候,身上的罗裙已经不翼而飞。

百里九抱着她,缓缓地步入温泉里,热烫的水顿时向着她包围过来,令她的身子愈加灼热。

舒适惬意的触感丝毫缓解不了她身子里流窜的焦灼,她紧紧地贴在百里九的身上,觉得脚下虚空,身子沉浮,没有一点安全感,如今的百里九就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热气的蒸腾令诺雅白皙的肌肤微微透出一抹潮红,粉粉嫩嫩,她锁骨处的那只海棠着了水的滋润,轻盈娇羞,含苞欲语,格外令人感到怜惜。

凹凸有致的身子在热气蒸腾里若隐若现,冰肌玉骨玲珑剔透,简直就是世间最猛的毒药!

百里九一个旋身,将她抵在身后光滑的石台之上,趁虚而入。深邃暗沉的眸子席卷着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盯着怀里的人娇柔地蹙起一弯笼烟眉,轻吟如黄莺娇啼。

那只小野猫的指甲已经深深地陷进了百里九的后背之上,突如其来的刺痛令他猛然一紧。小野猫紧咬了下唇,将喉间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咽进肚子里,好像是在轻声呜咽。

“院子里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不用怕。”百里九蛊惑着胆小怯懦的人,热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朵里,笑得风流邪肆,声音却深情黯哑。

“啊!”诺雅伴随着他热烈而又狂野的厮磨,以及突如其来的动作,忍不住一声惊叫,逸出喉尖,感觉顿时舒畅不少,好像心里的郁积得到纾解,浑身通泰。

百里九一声坏笑。

诺雅听到温泉的水在咕咚咕咚冒着泡泡,就像荷花淀里的鱼顽皮地跳跃起水花的声音。自己就躺在月色沐浴下的小舟上,青蛙受惊“扑通”跃进水里,她身下的独木舟就轻轻地顺着涟漪的荡漾上下起伏。

她好像闻到了荷花的香气,远处快要成熟的稻米的味道。

又好像是下雨了,空气沉闷。越来越多的锦鲤出来透气,欢快地在她的小舟四周跳跃,然后小船就颠簸得越来越厉害。诺雅的心跳到了嗓子眼里,自己这是要翻落进水里了吗?她紧紧地捉住船帮,将指甲嵌入独木舟里,心神荡漾,痛快淋漓。

谁说水与火不能交融?

......

林诺雅觉得,自己原本就是一朵长在田埂上的无知小白花,被一只叫做狐狸的大叔使了个诡计拐卖到了这里。原本自己是抵死不从的,却被他死磨硬泡,软硬兼施将自己哄上了床,喔,不对,床是后来才上的,因为自己好像就像一尾溺水的鱼一样,就差肚皮翻白,一命呜呼了。百里九方才大发善心,把她从水里捞了出来,水珠也不抹,丢在床上。

再然后,经历过非人的摧残和折磨的诺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也就慢慢地破罐子破摔,不再反抗了,然后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青楼姑娘一样悲惨的生活。

她终于从良家妇女完成了老鸨的调、教,蜕变为一名合格的熟透的姑娘。

就是,貌似这个嫖客至今还没有给过她一文赏钱!而且还不管饭!已经折腾了这么长时间,体力透支,饭都不给吃一口。

诺雅躺在床上,望着帐顶流苏,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百里九翻个身,搂着她的腰:“夫人,我饿了!”

林诺雅一个激灵,掩住胸口,有气无力地低吼:“滚!没完没了了是不是?”

百里九一脸的哀怨:“夫人,我这次是真饿了,肚子都瘪了。”

“活该,饿得你不能动弹才好。”诺雅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终于开恩道:“趴着就不饿了。”

“算你狠!”百里九依言而行,老老实实地趴下:“我饿个半死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折磨我报仇雪恨了。”

“我是那种磨叽的人吗?一刀子下去,万事大吉,也救了你的小命,免得精尽人亡。”

百里九扭头看看枕边人,觉得还真不保险,这个女人心狠手辣,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出来的。无奈地爬起来,认命地道:“我去给你做饭吃,你想吃什么?”

诺雅觉得稀罕,这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爷会做什么饭?

她瞥了一眼百里九,咬牙道:“我只想吃小鸡炖蘑菇!”

百里九穿衣的手一顿:“二十年出品,味美汁鲜,只能生吃,概不负责加工。”

一个枕头飞过来,诺雅低吼:“滚!”

百里九嘻笑着出去,听到外面传来乒乒乓乓一顿凌乱声响。

“夫人,这虾怎么是青色的,和我们平时吃的颜色不一样,怎么做?”百里九扯着嗓门问。

诺雅无奈地翻了一个白眼,心里满满的都是鄙夷:“水煮就可以!熟了自然就变红色了!”

“喔!那夫人,这虾怎样杀?割哪个位置?喉咙在哪里?”

林诺雅气得几乎抓狂:“你把它们丢进水里淹死就可以了!”

“喔!不对呀夫人,这虾都活蹦乱跳的,根本淹不死!呀,蹦出来了!”又是手忙脚乱的一阵噼里啪啦。

诺雅感觉好像真的一口气上不来,就要死在床上了。

白灼虾可是最简单的菜,他如果都做不来,还能指望他做什么?

诺雅尽量心平气和地道:“那你试试把水换成开水。”

“白开水?”

“滚开!”

“水怎样算是滚开呀?”

......

等到百里九一脸漆黑地端着菜进屋的时候,诺雅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她觉得,现在纵然是再难吃的饭,她也可以干掉一碗。但是,当她看到百里九手上的菜时,顿时,顿时觉得,好像饿着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夫人,开饭了!”百里九兴奋地邀功请赏。

“夫人已死,有事烧纸。小事招魂,大事掘坟。”

百里九难得好心情,雀跃着坐在床边,将盛着饭菜的托盘放到锦墩之上,一把拉起瘫软的林诺雅。

“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一转身的功夫,女人又面条一样地瘫软下去:“我怕吃了以后七窍流血,暴毙而亡,成为死不瞑目的冤死鬼。”

“我怎么舍得?亏本买卖从来不做。”百里九端起饭碗:“我喂你。”

“不,九爷,你应该深情地说:大郎,该吃药了。”诺雅一本正经地纠正。

百里九手里一个没端稳,饭碗差点扣了。

“所有的饭菜我都尝过了,目前来说,我心口还是热乎的,确定不是诈尸。你尽管放心,西门庆炊饼肯定没你做的好吃,我眼明心亮着呢。”百里九剥了一个虾,递到诺雅嘴边:“适才不过是逗你玩的,爷在军营里,经常跟兄弟们一起打猎,自己烹制,虽然卖相不好,但是还不至于这样夸张。”

诺雅狐疑地看看他手中的虾仁,迟疑地张开口。

“还行吧?”百里九一脸羞涩,而又满含期待。

“凑合。”

“尝尝这道鱼头炖豆腐,很补身子。”

“勉强。”

诺雅撑着坐起身来,就着百里九的筷子,又吃了一口辣炒胡萝卜丝,也不是那样难以下咽,最起码,不咸不淡,盐还是放得刚刚好。

“我辛苦了半晌,难道就换不来你一个好字?”

诺雅看他一脸哀怨,终于蹙眉开恩:“好......难吃!”

第九十章 天煞地绝

百里九一脸挫败:“果真是没有良心的女人,喂不饱的白眼狼。”

林诺雅瞬间开始发飙,戳着他的心口控诉:“我是喂不饱的白眼狼?百里九,从昨天到现在,老娘喂了你多少次,多少次?铁杵都快磨成绣花针了!你饱了没有,啊?老娘我问你饱了没有!”

百里九一把捉住诺雅的手,讪讪地笑:“夫人息怒,夫人息怒。若是肝火郁积,则气不顺,气不顺则血不畅,气血不济,你脑子会变笨的。从今天起我一定刻苦练习厨艺,达到您老人家满意为止,一定将夫人您喂得饱饱的。”

原本是很正经的一句话,但是从某个不正经的人嘴里说出来,诺雅觉得很令人浮想联翩。

百里九从鱼鳃下抠出那块细嫩的蒜瓣肉喂诺雅:“夫人请赏脸,饶了小的无心之过。”

诺雅没有骨气地伸过嘴,吃下去。

“夫君的豆腐也是最嫩的,多吃点。”

诺雅主动忽略他字里行间的不怀好意。

吃人家嘴短,怎样也要好歹夸奖两句,但是又实在不愿意昧着良心说假话,只能点头道:“这里的鱼虾还是挺鲜美的。”

百里九得到夸奖,兴奋地道:“院子前面的水塘里养了鱼虾,开春正是肥美的时候,挤挤挨挨的,都不用张网或者垂钓,只需要削一根树枝,用力抛下去,就能插上肥胖的鱼来。”

诺雅正埋头吃饭,支吾道:“阿鼎最会用树枝捕鱼了。”

“阿鼎是谁?”百里九敏感地听到了一个貌似男人的名字。

诺雅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适才说了什么,就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回过神来,想了想,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就说出来了。”

百里九正想说什么,窗外有小鸟扑棱翅膀的声音。

他将诺雅滑落到腰间的锦被撩起来,将她严严实实地裹好,方才转身打开窗子,一只乌黑油亮的八哥飞进来,落在屋里的桌子上,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珠,盯着诺雅手里的饭。

百里九将窗子关好,走过来,也不避忌诺雅,抓起那八哥,从它脚上解下一卷布条,展开来看了两眼。

诺雅瞬间恍然大悟:“原来你养那么多八哥,竟然是用来传递消息的,我就说,你怎么会送锦娘那样丑的一只鸟。”

“也不完全是。”百里九用筷子挑了一些米饭,丢在窗台上,八哥立即飞过去啄食。

“原本军中传信都是用信鸽,就像镇远侯饲养的那种,但是两军对阵,敌方会有人专门射杀信鸽,情报就会落于对方手里,造成严重的后果。而且难免也会有许多其他意外发生。这些八哥自小经过专门调、教,都会极快学舌。若是有十分机密的情报,尽量言简意赅地教给它们,然后传递起来就会机密许多。即便鸟儿被射杀或出其他意外,也不会将情报落于他人之手,没有忧患。”

诺雅想起那日在醉梦楼里,锦娘就是利用八哥传话,让老鸨将自己放上楼的,忍不住问道:“可惜八哥仅仅只是学舌,它又不分敌我,万一说漏嘴,叫嚷得人尽皆知怎么办?”

百里九微微一笑:“要想让它们开口,要有暗语,就像它们各自的名字,说对了它们才会开口。而且,每人的暗语都不一样,这样即使有人叛变,也不会泄露出来。”

百里九冲着那只八哥招招手,小东西立即飞过来,落在他手指之上,径直递给林诺雅:“这一只是我与你的,暗语是‘我喜欢你’,你试试。”

诺雅慢慢地探出手,那只小东西丝毫并不害怕,跳到她的手心里,眼巴巴地瞅着她嘴角的一粒米。

“我喜欢你。”诺雅轻轻开口。

八哥扭过头,果真嘴巴一张一合,粗哑着声音怪腔怪调:“我也喜欢你,笨蛋!”

纯粹就是百里九的口气!上当了!

一旁的百里九终于心愿得偿,长舒一口气:“让你开口比调、教一只八哥还要费劲,记得说话算话。”

诺雅不屑地瞟了他一眼:“我告诉你百里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像你这样惨无人道的行径,你即便是得到我的人,也休想得到我的心,没门!”

他垮下脸来:“让你说一句好听话就这么难吗?”

诺雅扭过头不搭理他,只顾逗弄手里的八哥:“知道我脾气又臭又硬,下次就不要花言巧语地自取其辱。”

百里九气恼地伸手赶走那只八哥,将饭碗塞进诺雅手里:“既然有力气跟我吵架,自己吃饭定然也没有问题了。”

“可是我手脏,虾还是要你给我剥。”

百里九认命地出去洗手。

诺雅一个骨碌翻身起来,走到桌旁,捡起那布条瞟了一眼,然后丢下快速地爬回床上,心脏”噗通“直跳。

那布条上面只有四个蝇头小字:天煞地绝。

天煞地绝,九鼎一诺。

几日过后,百里九就收到了元宝的传信,左贤王已经安然出关,他们终于要回京了。

百里九恋恋不舍,这些时日,两人打猎捕鱼,喝点小酒,乱点小性,唱点流氓小曲,在温泉里双宿双飞,做一对水煮鸳鸯,玩点新花样,神仙不换!

尤其是院子里没人,诺雅放开羞涩,那一声声娇吟婉啼,比出谷黄莺还嫩,那令人血脉贲张的喘息,呼出的热气简直把他蒸熟了,浑身的毛孔都通透起来。

难怪人家都说金屋藏娇,这样的林诺雅,百里九舍不得带她回京,恨不能将她藏得严严实实,按紧了锅盖,大火猛炖,并且还要时刻严阵以待,提防着他人的垂涎。

诺雅反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欢喜。她骑在马上,扭过头来看那所宅院,忍不住牢骚:“我真想一把火把这座怡红院烧了。”

“怡红院?”百里九挑眉,略有诧异,不解其意。

“我觉得自己这几日就是怡红院里的姐儿,今日终于重见天日了。”

百里九低声闷笑:“放心,我们以后会是这里的常客的,爷把这怡红院包了,也把你包了。”

言罢一提马缰,骏马蹄声嘚嘚,迎风一路小跑,泡泡撒欢一样地追在身后,初春的风打在脸上,凉凉的寒气里裹夹了盎然的春意。

一路慢行,黄昏时才到达城门,守城的士兵恭敬地行礼过后,拦住了二人。

“启禀九爷,传皇后娘娘口谕,宣您与林夫人回京后速速进宫,不得耽搁。”

百里九有些诧异:“皇后宣我?懿旨可有说是何事?”

守城官摇摇头,应该是与百里九关系不错,压低声音对他道:“口谕是今天上午就传达下来了,如今耽搁时间已经不短,还是快些比较好,而且,多加小心。”

一句话点明祸福,看来不是什么好事儿。

百里九谢过守城官,与诺雅上马,径直向着皇宫的方向而去。路上有来往行人见到二人,指着诺雅窃窃私语。满脸鄙夷与激愤。

“好像有些不对劲。”百里九蹙着眉头:“难道京城里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些人看你的眼神都这样怪异?”

诺雅伸手拽拽衣领,又不放心地擦擦脸:“难不成我脸上刻了字不成?”

百里九郑重其事地看:“的确是刻了字的。”

“什么字?”

“当然是我百里府的专属印章。”

“正经一点不行?我怎么有那么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百里九摇摇头:“不应该呀,若是京城果真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我们都没有收到一点消息?”

“你天天只顾埋头奋斗,门窗都掩得紧紧的,就算是天塌地陷都充耳不闻。纵然是有八哥过来传信,怕是也被你羞跑了。” 诺雅忍不住挖苦道。

“夫人说的好像有那么一点道理,为夫只顾闭门造娃,陶醉其中,难道你耳聪目明,心里空明澄净,也没有觉察吗?” 百里九坏笑着调侃。

诺雅的脸“腾”的一下就红到了耳朵根,偷偷地在他的腰间拧了一把。

两人一骑行至宫门,就不得不弃鞍步行,也不用禁卫军通传,径直进了宫,穿廊过榭,来到皇后居住的懿德殿,经门口太监通传,然后在宫人的指引下,入内大礼参拜。

隔了水晶珠帘,与层层纱幔,皇后端坐罗汉榻上,凤冠鸾服,正捧了一本书在看,冷冷的不说话。

殿内一片静穆,宫人全都屏息敛气,轻手轻脚,使得气氛有些压抑,好像风雨欲来的沉闷感。

有百里九在自己身边,诺雅觉得十分心安,并无一点忐忑,只端端正正地跪在他的身后,专心致志地数袖口上的针角。

百里九跪在地上,愁眉苦脸,捂着屁股叫痛:“皇后娘娘,小九为了追查左贤王的下落,可是五天五夜都没有好生休息了,这屁股坐在马鞍之上,都快磨破了,一片红肿,实在跪不住,要不,您就赐我趴着回话吧?”

皇后娘娘瞟了他一眼,放下手里的手:“既然如此,你就坐到哀家这里来吧?我们换个位置说话。”

百里九不由就是一怔,皇后娘娘这是话里有话呀,这夹枪带棒的,还设了套。

第九十一章 惹恼钦天监

百里九没皮没脸地“嘿嘿”一笑:“我百里九是偶尔有些犯浑,但是,小九还是知道轻重的,皇后娘娘的位置,我若是坐下去。莫说这屁股,怕是上面的脑袋也保不住了。”

“你还知道个轻重?”皇后冷冷一笑:“知道个轻重还敢那样胡作非为!”

百里九莫名其妙地问:“小九自从成亲以后,可就老实多了,再未做什么骗人香香嘴儿,偷看大姑娘洗澡的荒唐事,皇后娘娘可是冤枉我了。”

这样插科打诨,令皇后娘娘也有点无可奈何:“哀家什么时候说你偷窥人家洗澡了?”

百里九拍拍心口,有些后怕地道:“我还以为又是哪家千金想赖上我,求到您这来了呢,家有悍妇,悔不当初,委实吃不消了。”

原本皇后酝酿了半晌的怒火,想气势汹汹地当头先来一个下马威,被他一打岔,竟然差点忘记了自己的本意,恼怒道:“休要顾左右而言他,哀家问你,枫林寺是究竟怎么回事?”

百里九与林诺雅暗中对了一个眼神,心里都有一个答案:那李茗祖到皇后跟前告恶状来了!

百里九继续装傻充愣:“枫林寺怎么了?”

皇后抬手捡起手边一副画轴,朝着诺雅跟前就掷过去,怒声斥责:“好狂妄的胆子!”

画卷掉落在诺雅手边,她疑惑地将画轴捡起来展开,不由暗叫不妙,画卷之上,俨然就是自己那日假扮观音菩萨的画像!

事情果真败露了?

那李茗祖难道就不怕他打砸枫林寺的事情传扬进宫里吗?皇上向来虔诚信佛,他这样的行径,皇后娘娘非但不训斥他,怎么还给他出头?莫不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百里九转身一把夺过她手中画轴,左右端详:“这观音大士慈眉善目,仙气浑然,画工不错,咦,诺雅,这菩萨怎么同你长得这样相似,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诺雅暗地翻了一个白眼:简直明知故问!装得真像!脸上却是惊讶万分:“经你这样一说,看起来是有点像,怪不得,一嗔大师说我与佛祖有缘。”

百里九一边同诺雅玩笑,一边在心里暗自准备一会儿的说辞。此事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处,不过,这李茗祖乃是李茗素的手足兄长,皇后若是偏袒起来,饶是自己再有理,也无可奈何啊。

皇后见两人一唱一和,浑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怒火中烧,猛然一拍案几:“放肆!”

“这件事情吧。那个皇后娘娘,这个,可能其中有点误会,您先息怒。”诺雅忍不住分辩道。

“误会?能有什么误会?那塑像如今还在枫林寺大殿摆着呢!难不成还是哀家冤枉了你不成?”

“呃,啥?!”两人闻言皆一愣:“什么塑像?”

皇后娘娘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小九啊小九,你平时纨绔跋扈,荒诞不经,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也就过去了。可是你不能这样荒唐,任着一个没见识的妇人胡作非为啊。那观世音菩萨岂是可以这样亵渎的?你让人按照她的样貌雕刻了塑像,接受世人供奉,就不怕折损了她的阳寿?!”

两人这时才勉强拼凑起皇后娘娘所说的意思,仍旧一头雾水:“我们什么时候往枫林寺送过塑像?”

“哀家也不愿意相信,已经着人前去仔细调查过了,那枫林寺的僧人亲口证实,那观音塑像就是你差人送过去,要求立在大雄宝殿的。寺中无妄大师识得她,觉得此事不妥,有辱神明,所以特意差了寺中僧人前去你百里府求证核实过,你还有什么可以推脱的?”

百里九与诺雅两人面面相觑,此事显而易见,一定是李茗祖暗中搞鬼,嫁祸林诺雅。怪不得回来的路上,她会一路被人指指点点。将自己的模样刻成观音塑像,不是自惹唾骂是什么?虔诚的信徒们不上前丢几个臭鸡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启禀皇后娘娘,这几日我与诺雅一直在外奔波,压根就没有回百里府,也更没有做过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家老娘礼佛一直最是虔诚,她若是知道此事,又怎么会答应?明显其中就是有什么误会。还请皇后娘娘给小九几日时间,小九定然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你百里家世代忠心为国,哀家也实在不忍心,因为这样的荒唐事治你的罪过,但是此事钦天监一帮老顽固紧抓不放,还要上书弹劾你,说是此举祸国殃民,惹得天怒人怨,必将给我大楚带来天灾人祸,务必严惩不贷。

此事可大可小,我念在母子情分上,倒是想着一笑置之,斥责你两句,以后知道轻重也就罢了,但是难堵天下悠悠之口。又被钦天监的人借题发挥,事关国运昌隆,你们纵然是有十个脑袋也是不够砍的!

如今皇上也是左右为难,力排众议,方才将此事暂时压了下来,但是我们也必须要给百官万民一个交代。你刚刚从外面为国事奔波回来,从明天开始,就好生待在将军府,不要胡乱走动,好生休息几日,这件事情,哀家交代给他人严查就是,你不得插手。”

皇后淡然道,一副宽宏大度的仪态,却是摆明了将百里九软禁在将军府,成为俎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好将此事胡乱坐实了。

“多谢皇后娘娘信任,小九自明日起定然安生配合大人们的调查,好早日洗清我百里府的声誉。”百里九一本正经地道。

“不过,这林夫人,她乃是此事罪魁祸首,坚决纵容不得。从今儿起,她就到枫林寺的大殿去给哀家跪着,诵经祷告,祈求观音大士恕罪,也正好平息了民间百姓的怒火,直到查清事情真相为止。”

林诺雅瞬间如坠冰窟,来了个透心凉。果真是乐极生悲,前一刻,自己还与百里九打情骂俏,春风得意,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九落了个这样的悲惨下场?

那枫林寺大殿四处透风,如今虽然已经开春,但是仍旧天寒地冻,尤其是山腰上,山风凛冽,自己跪在大殿之中,被前来上香的香客指指点点不说,怕是一天下来,这膝盖也就不是自己的了,身子也僵麻了。等到官府查清自己被诬陷的证据,怕是已经埋骨荒山,荒冢葬红颜了。

如遭雷轰的林诺雅暗里捏了前面的百里九一把,身子摇摇欲坠,大有死不瞑目的无奈。

“这......”百里九瞬间领会过来,有些为难。

“怎么?比起掉脑袋,这已经是最好的周全法子,难不成还觉得委屈她了不成?”皇后满脸不悦。

百里九满脸担忧:“谢过皇后娘娘开恩,并非是小九心疼,只是她向来身子不好,府里大夫说她心脏先天不足,脉搏异于常人,随时会有性命危险。平时一直在府里暗中吃药调理,这几日为了协助小九追查左贤王一案,风餐露宿,曾经晕倒过两次。

小九心里委实担心,万一有什么不测,在那荒山之中,群僧束手无策,延误了治疗,怕是不妙。您看能否让她在府中祠堂戴罪罚跪,乞求观音大士谅解?或者宽限小九一晚,带她回府让府中郎中给请个脉,吃副汤药,稳定一下病情?”

手偷偷地在身后做个手势,诺雅顿时会意过来,蹙眉捧心,楚楚可怜。

皇后哪里会轻易相信?当场就想拆穿他的谎言:“喔?心疾可不是小事,你怎么可以单单听信一个江湖郎中所言。宫中甄太医擅于内科,专治心疾,还是将他传唤过来诊断一下,也好心安。”

说完不由分说,命令一旁宫人快速去将甄太医请至懿德殿。

宫人飞奔着去了,不过片刻功夫就将一花甲老者请至殿内。诺雅与百里九已经赐了坐。

甄太医参拜过后,将脉枕递给诺雅,诺雅坦然将皓腕置于脉枕之上,老太医半跪着三指搭脉,屏息凝气,沉吟半晌,不敢言语。

诺雅身子里面中的乃是江湖中的剧毒和蛊毒,有道是术业有专攻,哪里是一个长居宫中的老太医所能诊断出来?片刻功夫就是一身涔涔冷汗,就连指尖都开始颤抖。

“如何?”皇后娘娘终于不耐烦地问。

甄太医这才转身磕头道:“请皇后娘娘恕罪,这位夫人脉象奇特,杂乱无章,老奴才疏学浅,看不出究竟。”

皇后就有些明显不悦,向着他挥挥手,示意退下去。心里就开始泛嘀咕:这林诺雅是身份卑贱,但是在十公主楚欣儿和二皇子楚卿尘眼里都是个宝,皇上跟前也有两分印象,百里九更不消说了,若是自己不肯让步,一个不好,委实不太好交代。

罢了,反正也逃不掉。

她扶扶头上沉甸甸的凤冠,和颜悦色地道:“既然林夫人身体欠安,哀家也不是那不能通融的,但是府中请罪心不够虔诚,也难消民愤。那就暂且回府,明日一早,自觉去枫林寺忏悔。至于此事我将交由京兆尹严审,钦天监陪审,你们需要好生配合。若是一经查实,哀家还是秉公而办的。”

第九十二章 神秘人现身

林诺雅如逢大赦,百里九却是愁上加愁。因为,那京兆尹王大人与钦天监诸人有许多正是太师门生!

暂且不说他们是否会将这罪名给他百里九坐实,姑且就是拖,也能将诺雅耗个半死。

但是既然皇后已经发下话来,而且宽容了诺雅,自己哪里还敢一再得寸进尺?因此只能甜言蜜语地千恩万谢了,带着诺雅退出懿德殿,径直回府,再从长计议。

二人对于此事,那是心知肚明,必然与李茗祖逃脱不了干系,分明就是他起了疑心,暗做手脚,借此事陷害诺雅,故意针对她。但是,在皇后面前,两人却是哑巴吃黄连,分辩不得。为什么?原因有三:

一,装神弄鬼收拾李茗祖的事情一旦败露,那么将军府与太子府,太师府,乃至皇后必然交恶,撕破了脸皮。

二,此事荒诞,牵扯出锦娘不说,还未必有人肯信。

三,他们没有一丁点的证据,可以证明此事乃是李茗祖所为。纵然坦然了,怕是也于事无补。

要想证明自己清白,最重要的一个扣就是,能够证明塑像乃是别人故意栽赃,并非是百里九与林诺雅所为。

可是又谈何容易?唯一的一点线索,也就是送塑像到枫林寺的几个人。不过既然李茗祖刻意栽赃,自然就不会留下一丁点的线索,让自己追查。大海捞针,何其不易?

两人径直回了将军府,里面也是乱成一锅粥,老夫人已经得到皇后怪罪下来的消息,正在因为此事大发雷霆,将门口守门侍卫和几位下人叫到跟前,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原来是那日枫林寺的确派遣了小和尚到将军府问话,被侍卫挡在了外面。小和尚就将来意同门口侍卫讲了,说的多少有些隐晦,就问九爷差人运送的观音像有些欠妥,是否继续按照九爷的意思去办?请侍卫到府里通传一声。

侍卫觉得不过只是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也不放在心上,因此也没有仔细打听情由,就径直同管家讲了,管家又吩咐仆从,这样你传我,我传你,到了老夫人跟前就变了味儿。

老夫人正与安若兮和秦宠儿说话,听到仆从进来回禀,就问了一句:“枫林寺来个小和尚问九爷话,说是观音像有些不妥之处,是否继续按照九爷的交代去办?”

枫林寺重建忠烈祠的事情老夫人是知道的,但并不知道究竟所为何事,秦宠儿与安若兮又在一旁轻描淡写,所以就点头应下了:“九爷提前如何交代的,一切照办就是,若有什么不妥,待他回京再做考虑。”

就这样,阴差阳错,小和尚得了回话,就直接回枫林寺,告知去了,惹下今日的祸事。

百里九将适才进宫面见皇后一事同老夫人和老将军讲了,惩治李茗祖之事也是纸里包不住火,也一五一十地坦然承认了。老将军对于李茗祖打砸忠烈牌位一事义愤填膺,也未斥责二人,还连连叫好。

皇后懿旨留了破绽,说是让百里九自明日起不得出府,也就是说,今日还有一夜自由。他不敢耽搁,晚饭也顾不得吃,招了元宝了解情况后,径直快马去了枫林寺。

枫林寺已经闭门谢客,百里九上前拍门,有小和尚上前问清楚以后,知道是寺里大主顾来了,不敢怠慢,赶紧打开门,领着他径直去了大殿。

大殿里和尚们已经散了晚课,被砸毁的地方也基本修缮齐整,佛像重新镀了金,宝相庄、严。

一嗔大师这几日不在寺内,去了别处辩佛讲法,暂由无妄和尚暂代寺务,否则一嗔大智若愚,也不会出现这样的荒唐事了。

大和尚无妄笑脸相迎,与百里九详细讲述了事情经过,将送塑像前来的几人样貌尽数告知百里九,并无显著特点,想要据此查找线索怕是不易。而且,无妄告知百里九,京兆尹已经提前派人画下画像,四处捉拿几人了,听说一天时间就捉了百十口相貌相佛的,审问过后又尽数放了。

百里九转过正殿,佛像背后,坐南向北供奉文殊、普贤、观音三大士之像,观音像上已经覆了一层红布,将整座塑像遮掩得严严实实。

他扯下红布,那观音大士的塑像可不就是仿的林诺雅的眉眼?栩栩如生,但凡见过的,一眼就能识得出来,可见雕工精细高超,定是出自大家之手。

百里九仔细端详,塑像是用常见的汉白玉雕刻,石材出处无从考证。他掌了油灯,将灯蕊拨亮,自上而下仔细观察,任何细小之处都不放过。因为,但凡手艺高超的匠人都有一个习惯,凡是自己出品的得意之作,总是要想办法留一个记号。就算是有定做的主家不乐意,提前交代的,他也会忍不住手痒,寻一处隐蔽的,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偷偷地留下印章字号。

上上下下打量过了,一无所获,他转到观音像后面,又审视一遍,终于发现一点端倪。那大士手中净瓶的柳枝上,无端少了一小片柳叶,断口处平平整整,并未打磨过。

百里九手指着那一处,问无妄和尚:“这里怎么平白少了一片杨柳叶。可是寺中僧人不留心毁坏的?”

无妄和尚摇头道:“僧众虔诚向佛,哪里有胆敢损坏观音大士塑像的?罪过罪过。”

然后凑到近前,仔细看了,又奇怪道:“果真好像是被人掰去一片。”

“难不成是京兆尹的人毛手毛脚?”

无妄更加肯定地摇头:“他们不过是过来走个过场,问了几句话而已,那里有人靠近这塑像过?倒是有百姓听闻了,在这塑像跟前指指点点,所以我们就用红布遮了,免得对菩萨不敬,亵渎了菩萨的宝相。”

“那便是运送过来的时候损毁的了?”百里九疑惑地自言自语,这样小的一个细节之处,那雕塑师傅一个手误,并未觉察也不一定,因此也不再放在心上。

无妄倒是低头沉思片刻,抬头不经意道:“倒是昨日有个奇怪的男人进来,在这座塑像跟前驻足很久,他有没有靠近,我们都在忙碌,就没有注意了。”

“那人什么模样?怎样就奇怪了?”百里九觉得一个 男人长时间盯着自己女人的塑像,心里很是不爽,就好奇地问了一句。

“一身黑衣,头上还带着一个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具体什么样貌。最为奇怪的,就是他身上的气度,按照师傅教授的相人之法,那人就是一身肃然杀气的感觉,生冷勿近,令人遍体生寒。”

百里九心中一凜,难道是他?!他怎么会冒着被通缉的危险跑到这里来?究竟是敌是友?会不会是李茗祖差使过来检查有无纰漏之处的?

他猛然转过身来,急切地问:“还有呢?”

“还有?”大和尚蹙眉做深思的样子,迟疑道:“还有,他不上香,不礼佛,只一味盯着这塑像。”

“我是问他的人,还有没有其他特征?”

“腰间有一柄长剑,手骨节分明有疤痕交错,始终就握在剑柄之上,从不离手。其他的就没有了,毕竟当时香客挺多,围拢了塑像指点议论的人也不少。”

百里九点点头,再问其他俱是一问三不知,知道也没有什么线索,吩咐依旧是将塑像遮掩了,添了香火钱,拜托无妄明日起好生关照诺雅,若是有什么事情,务必差人到将军府知会一声。无妄一口应下,百里九就转身急慌慌地下了山。

回到府里,百里九径直去了一念堂。他以为里面定然是一片愁云惨雾,谁料踏进门去,屋子里热火朝天,正忙得热闹。而且,几个人欢声笑语,哪里有一星半点大难临头的悲苦样子?

百里九前脚进去,暮四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扭身行了礼道:“我去给九爷端饭。”

桔梗正守着炭炉,在上面用沙土炒花生,手里不停地用铲子搅拌着。林诺雅坐在一旁一边眉飞色舞地比划,一边伸手从里面挑了烫手焦黄的花生剥了吃。这几日在温泉山庄里,她一直累得半死不活的,何曾有过这样的鲜活?

百里九顺手捡起一旁针线簸箩里的棉花包,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护膝,裹在膝盖上,跪得就没有那样疼了,而且也不凉。”

桌上已经打包好了一份份点心,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旁边有一个食盒。

“这又是什么意思?”

诺雅不好意思地笑:“明日上路,怎么也要准备一点干粮不是?无聊的时候也好吃两口。”

百里九无奈地摇头:“你是去枫林寺受罚去了,不是观景儿,众目睽睽的,小心传到皇后耳朵里,罪加一等。”

诺雅努努嘴:“带了许多呢,到时候贿赂一下大殿里的值守僧人不就可以啦?再说了,桔梗和暮四会轮班给我放哨的。”

百里九有些头大了:“苦修竟还带着下人伺候?你想得太美了。”

“谁说是她们伺候我?她们也是上香的香客。”诺雅一本正经地辩驳道。

第九十三章 跟着你就没好事

暮四已经端了晚膳进来,小心解释道:“我们已经请示过老夫人了,坚决不会捣乱,就装作上香的香客,有事情了帮扶一把,也好通风报信,免得姨娘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百里九挥挥手:“我自然会有安排,你们莫去招摇,安生呆在府里就是,不会让你们姨娘委屈多长时间的。”

诺雅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怕是未必,我还是有备无患的好,万一你靠不住呢?你如今都是泥菩萨过江了。”

百里九狼吞虎咽地吃饭,想想自己一无所获,白跑一趟,多少也有些沮丧。冲着丫头们摆摆手,几人立即知趣地退下了。

“这件事情若是调查起来,也并不是没有希望,不过要想在最短的时间内,揪出那李茗祖,让他坦然认罪,却是不易。”

诺雅点点头:“你不用顾忌我,又不是去受什么酷刑,就是去找小和尚们聊聊天而已,万一有那生得体面,还又有慧根的,我就跟他拜个师,促膝而谈,虔诚修行几日,没准乐不思蜀,就不回来了。”

诺雅原本是想安慰百里九几句,让他不要过于担心自己,免得乱了方寸,话说出口却又忍不住自嘲。

适才还一脸垂头丧气的百里九瞬间炸了毛:“你这女人祸害我一个还不够,还要去勾引人家清心寡欲的出家人,徒增罪孽。”

“到底是谁祸害谁啊?!就只许你百里九见异思迁 ,水性扬花, 朝秦暮楚,寻花问柳,喜新厌旧,招蜂引蝶,朝三暮四,就不许我换个口味,尝个新鲜?!”林诺雅立即不甘示弱地还回去,理直气壮。

暮四一撩帘进来:“姨娘,你叫我?”

两个斗鸡一样的人立即偃旗息鼓,没了下文。

其实两人也只不过是故作轻松,百里九心疼这个嘴硬的女人,舍不得她受半分委屈,所以转身离了一念堂后,自己跑到书房里彻夜未眠,思虑其中究竟有什么漏洞和头绪,怎样才能最快地还自己和她一个清白?一样一样交代下去。

未来几日里,他将不能踏出将军府一步,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但是还好他百里九有自己的耳目,必须提前做好绸缪。

他思虑最多的还是那个神秘的男人究竟是谁?他和这次事件究竟有没有关联?

无妄所描述的那人气度像极了上元节夜里刺杀左贤王的那个刺客。他不仅来头不小,而且与诺雅那个女人中间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扯。他顿生捍卫领土的警惕感,所以适才纠结了很久,也没有向着诺雅问出口。

那个男人定然还没有离开京城,有可能,就是为了他百里九碗里这只煮熟的鸭子。从第一晚见到他,与他交手,听他亲口叫出那一声“诺儿”,百里九心里就莫名其妙地慌了,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升腾而起。那人能够在全神贯注应敌的情况下,仅凭借声音就辨识出诺雅,铁定交情匪浅!

他百里九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以他在心慌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想着,赶紧想办法拔了林诺雅翅膀上的毛,否则,肯定就会飞了!

他心急火燎地将皇上送回皇宫,商定了将呼哲送出京城的空城计以后,就马不停蹄地回府,迫不及待地将诺雅吃干抹净了。

如今,这个男人果真冒着巨大的生命危险,留在了戒备森严的京城,还明目张胆地跑去枫林寺,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此人无论是敌是友,百里九还必须要时刻提防着他靠近林诺雅,免得将她拐走了。

看来,自己这个女人太不省心,就算是生米煮成熟饭,还是一样的招惹烂桃花,任重而道远,自己总不能战战兢兢地小心提防一辈子吧?

而他心里所想的那个不安分的女人,一早就知道,皇后不惩罚她,反而故作大度地安排她到枫林寺忏悔,绝对不是什么好居心。 她故作轻松地跟百里九拌嘴,心里却是叫苦不迭。

她做事向来都有计划,所以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有备无患。但是这次,她失策了!或者说考虑得太不周全了。

从她一出将军府,还没有坐上去枫林寺的马车,就眼见了此行的艰难。昨日还仅仅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京城百姓,今日一早就憋足了一肚子的火气,在她刚一露面的时候,就将手中的烂菜叶子向着她毫不客气地招呼过去,大义凛然地振臂高呼:“妖女祸国。赶出百里府!”

明摆着,这就是有人在暗中煽风点火!

连累遭殃的还有冰魄,他护着自己 ,身上一片狼藉。

诺雅很不好意思,道歉的话还未出口,冰魄已经开始碎碎念:“从一开始跟着你就没有过好事,我已经认命了,所以道歉就不必了。”

诺雅望着车上的点心盒子,觉得自己的宏图美梦就此也要泡汤了,未来的日子里,自己拣身上的烂菜叶,臭鸡蛋炒炒,也就够喝一壶的了。

果然,马车到了枫林寺,她蒙着脸一下马车,就有人扯着嗓门一声喊:“妖妇来了!”

顿时就有人蜂拥着过来,不由分说地堵了上山的路,不让她上山亵渎神明。

这次冰魄学聪明了,一声大吼:“奉皇后娘娘口谕,前来礼佛,谁敢阻拦!”

一声官腔,倒是的确唬住了不少人,瞬间僵了手,一时之间不敢放肆。林诺雅那更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拔足狂奔,逃得个狼狈。她发誓,等这次事件平息了,李茗祖,今日姑奶奶承受的这一切,定然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

有人胆子大,反应过来,在身后穷追不舍,势必要将自己满腔的正义感发挥得淋漓尽致,不砸中这个亵渎神灵的女人誓不罢休,所以追在身后一路穷追不舍。

林诺雅身子弱,又是上山,哪里跑得过?冰魄一把提起她,就像拎小鸡一样,足底生风,瞬间就将被蛊惑煽动的百姓甩在后面。

一嗔大师听闻了此次变故 ,昨日连夜赶回了枫林寺,正候在寺门口,命令寺众好言好语,打着佛祖的名义劝退了那些不明真相的群众。

林诺雅一点都不领情:“这些善男信女竟然这样卖你的面子,你早些时间做什么去了?到山下开坛讲佛,早些度了他们,也省得我承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偏生要在我的面前卖个好才行不是?”

一嗔知她脾性,也只是微微一笑,犹如拈花佛陀:“佛祖渡苦厄,渡心不渡身。”

“那我礼佛,是不是也可以修心不修身?”诺雅立即反唇相讥。

“心是无形无相之身,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时度此身?既然林施主今日与我佛有此机缘,来之则安之,将磨砺当做修行,如佛祖菩提树下自苦其身,何乐不为?”

诺雅正是狼狈,心里无名火燃得正炽,哪里有闲情逸致与他打这机锋,气哼哼地扭头去了:“你问问你那些修行高深的弟子谁愿意受这苦修,站在我身边,帮我去挡那些千夫所指,万人唾骂,我就信了你这番胡言乱语。”

皇后的懿旨自然是要遵守的,林诺雅委屈哒哒地找了一个软些的蒲团,在自己塑像跟前跪下,不觉有些讥讽,跪拜自己的塑像,大抵是开天辟地头一次的稀罕事吧?

不过还好,诺雅果真得了佛祖庇护,在威严的佛祖俯瞰下,香客们有所忌惮,不敢过于放肆。她跪在跟前,虽然双膝酸麻,后来干脆就不是自己的了,但是耳根子好歹是清净的。那些人看她的眼光虽然怪异,但是不敢犯口舌之业障,诺雅眼观鼻,鼻观心,不时还能偷偷打个瞌睡。

不是她林诺雅对佛祖不敬,而是百里九派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委实呆板无趣,像一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自己身后,同他说话缄默不语,逗他玩笑,也毫不捧场,顶多脸上的肉抽搐一下,算作笑脸。诺雅实在与他无甚话说,只能自己找周公下棋。

皇后不放心,专程派了宫里太监过来监视,那人好奇寺里香客求签问卜之法,所以一直呆在宝殿前面,与无妄学习佛法签文,隔半晌方才进来瞄一眼。

一旁的冰魄严阵以待,对于跪在地上点头敲木鱼的女人心里也满是鄙夷,他好生奇怪,她对于身后那些人的指指点点如何就能做到充耳不闻?还是说,她已经修行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

中午用斋的时候,林诺雅将点心给大殿里的僧众分下去,僧众得了好处,又因为百里府原本就是寺里的大主顾,所以拍着胸脯向着那太监打保证,将他连拉带劝地请去后面厢房歇息。诺雅趁着殿内没有什么香客,让冰魄放哨,自己活动活动手脚,干脆坐在蒲团上倚靠着供桌睡觉。今日暮四给特意挑选的百褶裙委实实用,摊开来能将双腿遮得严实。

冰魄的嘴除了吃饭,就一直闭着,他看似闭目养神,其实耳听八方,殿里但凡有什么细小的响动,他都能瞬间警醒。

他突然觉得不对劲,就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觉,好像自己被一双眼睛冷冷地窥视。他有些心惊,这人是什么时候进了大殿,又隐藏在哪里,他竟然浑然不觉!也就是说,对方肯定是个一等一的高手,比自己还要厉害十倍!

难道是有人要对这个女人下手?

第九十四章 城南乱葬岗

冰魄根本来不及思虑其他,就比如这人究竟是谁?或者是谁派来的,为何非要挑选这个时候,这个地点?他摒弃所有乱七八糟的疑虑,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怎样在力不能敌的情况下,保护好这个女人的安全?护她安生逃离此人的毒手?

他不动声色,依旧半眯着眼睛,心里却是心念电转,多少个应对方法在脑海里闪过,又一一否决。他将耳朵支楞起来,靠敏锐的直觉来感受那人的具体位置,释迦牟尼佛像之上?还是左侧的迦叶尊者,拟或者是右侧的阿难尊者?他不能确定,而对方也没有丝毫的动作,只安静地潜伏着,纹丝不动。

冰魄觉得,对方就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可能就在他一个呼吸的功夫猛然扑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银芒刺向毫无防备的林诺雅。

那女人呼吸清浅,睡得正酣,浑然不觉危险正悬在头顶。

冰魄打算,只要对方不轻举妄动,自己就绝对不能冒失出手。以免露出破绽,给对方可乘之机。

对方竟然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可见吐纳之功厉害。

两人就这样僵持,冰魄全副警惕,丝毫不敢松懈,手已经慢慢摸住了腰间的剑柄,手心里沁满了汗,蓄势待发。

“姐姐!”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这里,冰魄猛然睁开眼睛,全身肌肉紧绷,他害怕,那人会趁此机会出手。

“姐姐?”声音有些稚嫩,听起来应该还是个孩子。

“谁?”冰魄沉声喝问。

靠在供桌上打瞌睡的诺雅猛然惊醒,睁着惺忪睡眼左右扫望:“谁?是不是在叫我?”

一个光溜溜的小脑袋探出来,冲着诺雅这里张望。

诺雅的眉眼瞬间绽开,笑眯眯地向着那小沙弥招手:“你忙完功课了?”

小沙弥偷偷摸摸地进来,满脸神秘:“主持师傅正在午休,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我让别人带给你的点心吃了没有?”

小沙弥点点头:“若不是我们佛家不能吃荤腥,我就把我的舌头一并吞进肚子里去了。点心太好吃了。”

“小油嘴!”诺雅笑嗔,很是受用。

小沙弥径直走到诺雅跟前,从肥大的袈裟里掏出一捧松子,塞给诺雅:“这是我下雪的时候从松鼠的窝里掏出来的,埋在小火里煨香了,你尝尝。”

诺雅伸手捏捏小沙弥尚有婴儿肥的脸蛋,挤挤眉眼:“你这可是犯了戒的喔,偷人家小松鼠储备的冬粮。”

小沙弥不好意思地摸摸光头:“我反正本来就叫无戒,平时掏个鸟蛋什么的,师兄们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小沙弥萝卜不大,长在辈上了,诺雅也不客气,费力地剥了松子吃。这寺里日子清苦,小沙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是应该多补补身子,看来这里的老和尚们还是挺有良心的。

“原来你叫无戒,一嗔老和尚起个名字都不合佛法。”

“主持师傅给我起这个名字,一个是佛家五戒十善之意,另一个是佛法无界,要我潜心修行,不可自妄。”小沙弥无戒向来敬重自家师傅,听诺雅不屑,立即认真纠正道。

“呃......”诺雅被驳斥得哑口无言,眨眨眼睛:“哎呀,你怎么这么小就长胡子了?”

无戒赶紧摸自己的脸:“哪里?”

诺雅翻个白眼:“你要是再这样老气横秋的,肯定就满脸胡子了。”

无戒方才知道受了诺雅愚弄,咧嘴一笑:“姐姐太坏了。”

两人低声嬉闹,冰魄努力支起耳朵听,然后用眼角余光四处扫望一眼,看不到任何踪影,那种被人窥视如芒在背的感觉也消失不见,那人应该是已经走了。

他放松了警惕,在殿内四处查探,发现;两尊佛像之间隐蔽的缝隙内灰尘有被剐蹭的痕迹,但是其间极为狭窄,寻常成年人哪里能够容得下身?冰魄明白,此人乃是隐匿高手,同自己一样,懂得缩骨之法,而且伸展的时候,没有一点骨缝对接的响动,比自己要熟练高明许多。

诺雅见他四处扫望,不明就里,奇怪地追问,他害怕她再心生惊恐,不敢明说,敷衍过去,只偷偷地给百里九传递消息,让再加派些人手。

第二日,天色竟然阴沉下来,淅淅沥沥下起开春以来的第一场寒雨。寺里没有多少香客,诺雅更好过了许多。

她这厢觉得无所谓,悠然自乐,将军府里却是愁云惨雾,将百里九愁得寝食难安。

那京兆尹好像果真得了他人授意,对这皇差敷衍了事,不过是走了一个过场,将几个送观音像之人的画像张贴在城门上,每日抓几个样貌相似之人,审问两句再放掉,故意地拖延时间。

百里九不能参与案件的调查,只能派出一些人手,暗中摸排京城附近的石匠名手,打听线索。更派了高手隐匿在太师府周围,严密监视李茗祖的动静。

一连两日,皆一无所获,令他心里心急如焚。虽然冰魄已经带过来口信,说是那个女人能吃能睡,好的很,自己对于诺雅的安全也愈加慎重,可保万无一失。但是,心里总是惦念不下,忐忑难安,打算实在没有线索,无计可施的话就豁出去了,派人去找那李茗祖好好”谈谈”,软的不行就来些硬的。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样都睡不安稳。

突然听到窗外有异常响动,极其细微,好像是地上枯叶被碾压的碎裂声,他猛然警醒,低喝一声:“谁?!”

眼前寒光一闪,一柄燕尾镖闪着银芒径直射入床柱之内,入木三分。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不假思索地抄起床边一方案几,就顺着窗户砸了出去,防止对方暗算,自己也随之一个鱼跃龙门,翻出门窗之外。

院子里寂静无声,空无一人。

有侍卫听到响动,立即赶过来,惊疑地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当听到百里九说有刺客时,全都目瞪口呆。因为这书房重地,侍卫团团把守,就算是深夜,也不敢偷懒打盹,眼睛都不眨一下,那刺客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潜入院子里的?

他们不敢耽搁,迅速分散开,向着府里其他院落悄悄地搜索,不敢惊动其他人,自然一无所获。

那人不仅能够在戒备森严的将军府来去自如,更能悄无声息,不被人发觉,一是可能是将军府里的人,二是武功实在深不可测。

众人散去,百里九回了房间,方才注意到那飞镖之上,竟然还有一张折叠的白纸!

他一把拔下那燕尾镖,将纸展开,只有寥寥几字:速去城南乱葬岗。

他不解其意,但是感觉此人冒着风险潜入将军府,送下这封书信,必然有用意,慌忙唤过元宝,让他带着人,代自己跑一趟乱葬岗。

元宝这两日来回奔波,早已疲惫不堪。他知道将军府周围布满了眼线,百里九实在不方便出府,责任重大。强打起十二分精神,带了三个身手好的弟兄,出了将军府,手持令牌,快马加鞭出城,径直向着城南乱葬岗。

乱葬岗是一个专门掩埋无主尸骨的地方,野狗嘶叫,白骨遍野,夜间鬼火嶙峋,阴森恐怖,人迹罕至。

四个人临近之时,翻身下马,熄了手中火把,蹑手蹑脚靠近,四处探寻一圈,多杂草刺荆,惊起夜鸟无数,哪里有半个人影?

正沮丧自己受了愚弄之时,有人“哎呀噢”叫了一声,吓得连滚带爬。

“大惊小怪地做什么?丢人不?”元宝沉声训斥道。

那人猛然受惊,如今缓过神来,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都是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的,今日竟然受气氛渲染,吓成这幅德行,委实汗颜。俗话说,艺高人胆大,自己不等元宝喝问,就又转回去,在地上摸索半晌:“这里好像有人。”

几人听他这样说,迅速围拢过来:“死人?”

“身子是软的,好像还有气。”

元宝立即将手里火把点起来,地上果真就横着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口中塞了破布,正是昏迷中。

元宝上前拿掉他口中东西,探探鼻息,翻看瞳孔,应该没什么问题。

“这人怎么看起来有些眼熟?”有人往跟前凑了凑,恍然大悟:“宝爷,你看他像不像城门上挂着的画像里的那个头儿?尤其是嘴角那颗痦子。”

元宝迟疑地看看,兴奋地一拍大腿:“既然那人将我们引到这里,定然那也就是了。赶紧回去交给九爷审讯,怕是大功一件!”

元宝长了一个心眼,唯恐走漏风声 ,李茗祖再有防备,使出什么阴招,留下一人点了火把,将乱葬岗重新搜查一遍,让那人冒充自己弟兄,驮在马背之上,依旧是四人四骑,快马赶回将军府。

百里九睡不着,正胡子拉碴地坐在书房里一筹莫展,听到元宝带了贼人回来,大喜过望。迫不及待一盆凉水浇下去,那人悠悠醒转,还未睁眼,就抖若筛糠,连声告饶。

第九十五章 他来过了

“大爷饶命,饶命啊,小的已经都交代了啊,绝对没有隐瞒一丝半点。”

百里九脑子反应快,立即一脚下去,将那人踢了一个反转,脸朝下跌落在地上,然后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之上,让他无法扭头:“胡说八道!”

“全都句句是实,小人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如今那赏银还在我怀里。除了给烟雨楼的香芜姑娘赏了十两,其他的分文未花,全都在。”

百里九心里有数:“其他人呢?”

那人正是惊恐的时候,哪里还能分辨自己身后的人已经换了?

“他们三人得了赏银全都远走高飞避风头去了,小的贪恋那姐儿温柔,就舍不得走,迟了几日。”

百里九冷冷一笑:“你不走,就不怕李茗祖杀人灭口?”

那人冷不丁一个寒战:“小的跟他的管家乃是亲表兄弟,对于他李公子而言,这事不过小事一桩,肯定不至于。”

“李茗祖还交代什么了?”

“真的没有了,只有这一样。”

“会写字吗?”

“会会会!”那人点头如捣蒜。

百里九一个眼色,元宝立即会意过来,取了纸笔丢到他的跟前。

“将整件事情一字不落地给我写下来,但凡有半句隐瞒,绝对让你生不如死!”

也不知道,这人先前受过什么折磨,依旧被吓得魂不守舍,不敢说半个“不”字,捡起地上纸笔,战战兢兢地将一切经过全都写个清清楚楚。

原来此事正是李茗祖差遣手下管家经手,让此人出面,寻工匠雕刻了观音大士的雕像,然后找一起游手好闲的几个闲人,拉至枫林寺,交给无妄,谎称是百里九的吩咐,让务必好生供奉。

事情办妥以后,其他人全都出去暂避风头去了,他身上有了银子,烟雨楼的姑娘使出浑身解数,十八般花样地讨好伺候,令他乐不思蜀。结果今日晚间的时候,就有一个浑身杀气的黑衣男子突然闯进屋子,将自己从香芜白花花的肚皮上扯下来,带至乱葬岗, 一顿手脚折磨,令自己痛不欲生,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事情尽数交代个清楚明白。

那人将他捆起来,塞住嘴巴,然后自己就不省人事了。

百里九暗里思度,定然是那神秘的黑衣人循着工匠的线索一路追查到他的头上,然后帮了自己这个大忙,。无论如何,这个情还是要领下了。

签字按了手印以后,百里九命人将他带下去,严格保密,不得向外泄露一点消息。

第二日早朝的时候,老将军将那张供词直接带至朝堂之上,递呈给皇上过目,然后京兆尹提审了那人,找枫林寺无妄及众僧人指认了,确定就是案犯无疑。

这厢李茗祖听到宫里传出来的风声,知道事情败露,赶紧招了一众狗腿师爷,给出谋划策。刚刚商量出个计较来,宫里就来人宣旨,至京兆尹与那狗奴对质 。

李茗祖不敢坦诚自己在枫林寺胡作非为之亊,只涕泪横流地忏悔,说是自己白日偶得一梦,经观音大士点化,幡然醒悟,自此一心向善。因为感念梦中大士点拨之恩,就命人按照梦中观音大士相貌,雕刻了一尊塑像,送至枫林寺香火供奉。谁料世间竟有这样巧合之亊,那梦中观音竟然与将军府林夫人生得一番相貌,奴才又办事不利,竟然闹出这样的误会,自己这些时日足不出户,还被蒙在鼓里。

他的解释很牵强,漏洞百出,但是案子是京兆尹负责查办,百里九又没在现场,王大人是官场老油条,自然为李茗祖百般遮掩,暗箱操作,让李茗祖与证人串通一气。再将审理结果递上去,皇后又从中干预,撺掇了许多大臣粉饰太平。而老将军也有忌惮,不想得理不饶人,彻底交恶,给了皇上台阶下,一场闹剧以误会结局。

皇上为了抚慰诺雅,不仅颁下圣旨为她正名,还正式册封为侧夫人,破了皇子以下文武百官不得纳娶两位以上侧夫人的规制,又由太师府赔礼道歉,送上金银珠宝若干作为赔罪,此事也就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圣旨一下,百里九立即派了马车前去枫林寺接人。马车去了半晌,空着回来,说是林夫人这两日研习佛法正偶有心得,要留在枫林寺与一嗔大师讨教,需晚几日方才回府。

百里九哪会不了解她林诺雅的秉性,那尖屁股哪里坐得住?顾不得身子困乏,立即自己骑上快马,直奔枫林寺。

急匆匆地行至大雄宝殿,正是午饭之后休息时间,却见殿前殿后哪有她半个人影?向着殿里值守和尚打听起来,无妄摇着他肥圆的脑袋,叹息一声“罪过”,颇为无奈地指指后山。

他一路沿着无妄的指引寻过去,听到后山林子里叽叽喳喳正热闹。虽然是刻意压低了兴奋的声音,但是在空旷宁静的山里,还是听得真切。

有人轻轻地“吭”了一声,百里九听到有手忙脚乱地收拣东西的声音,感情还有人放哨?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在做什么?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枉费自己一直以来为她提心吊胆,枉费他百里九还担心冰魄所说的“刺客”会危及到她的安全。枉费他午饭都没有吃一口,慌里慌张地跑过来接她回府!

那女人同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和尚在林中的空地里支起一口铁锅,正在淡定地指挥着几人毁尸灭迹,抬眼见是百里九,暗自松了一口气,将拢在袖口里的一双竹筷拿出来,吩咐几个小和尚:“自己人,自己人,不用怕。”

小和尚们畏畏缩缩地看着身后黑着脸的百里九,不敢动弹。

诺雅一看百里九的脸色,就知道这男人又在别扭什么劲儿,将手里筷子递给他:“这里的山鸡炖松茸味道绝鲜,你尝尝。”

百里九一声冷哼:“让你到枫林寺修行忏悔来了,你倒好,带着他们杀生破戒!”

“山鸡是我杀的,他们只负责念经超度,算是功德一件。说起破戒嘛,其实佛经《戒律广本》里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他们只是不能吃葱姜等辛辣食物而已。再说了,佛教分大乘小乘,他们几个目前的修行只是自度而不度人,是可以食三净肉的,算不得破戒。”

这女人在大殿里跪了两天,耳濡目染,看来本事长进不少,犟嘴都可以引经据典了,这若是继续留下来,可莫像一嗔那样张口闭口就是清规戒律。

他危险地眯起眸子:“可是你要知道,你这样做,会动摇他们修行的决心,连累他们受罚,百害而无一利?”

身后的几个小和尚全都有些惭愧,嗫嚅着低下头。

“出家人向来需要修行的是抵抗诱惑的坚定之心,而不是一味地逃避诱惑。”诺雅嬉笑着,丝毫不以为意。

百里九面对着林诺雅的强词夺理,知道,跟这个女人辩论什么,只能浪费唇舌。

“看来夫人几日熏陶,果真长进不少,你若是喜欢,我向一嗔多讨几本手抄经文,你回府以后,可以日夜抄录,相信必然可以融会贯通,成仙得道。”

“好呀,”诺雅拍手称快:“等我什么时候修行到清心寡欲,不近男色,又慈悲为怀,不杀生,不吃荤腥的时候,就超凡脱俗了。”

百里九一滞,如此说来,林诺雅修行,让他吃饭没有肉,睡觉没有肉,日夜斋戒,那样岂不把自己过成了和尚?

这样的日子绝对是悲惨的。

他弯下腰,凑过去,低声道:“你若是再强词夺理一句,信不信爷现在就当众封了你的口?”

诺雅抬眼看看几个小和尚,百里九竟然当着这多人的面要挟自己,太丢自己的颜面了!简直忍无可忍!愤怒地将筷子一丢,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奶奶个熊猫的,辩不过人家,理屈词穷就开始耍流氓!

百里九见她甩了脸子,丝毫不觉得没面子,笑嘻嘻地对几个小和尚道:“你们继续,可以多吃点,无妄正抱佛腿呢,没空管你们,若是捉个正着,你们就说是这个女人逼你们吃的。”

几个不解风情的小和尚目瞪口呆,还以为两人为了自己吵架生气,满是内疚,哪里还吃得下去?

百里九三两步追上林诺雅。

“笨女人,回家的路在这边!”

“谁说我要回府了?我不回去!”

“你要出家也是找一家尼庵,在和尚庙里算是怎么一回事?”

诺雅转身就走:“那我现在就落发去!”

“嗯,最好剃亮一点,以后我就省了镜子了。不过想想你那模样,就觉得惨不忍睹!”

“滚!”

林中惊鸟“簌簌”飞起,将百里九也吓得后退一步:“娘子好厉害的狮吼功!”

面对着百里九的无赖和嬉皮笑脸,诺雅有一种双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只能熄了火气好言道:“我不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吗?我就在这里多住两天,过两天我自己就回去了。”

百里九敛了嬉笑,一本正经地道:“给我一个留下来的真实理由。”

诺雅叹口气,无奈道:“他来过了!我要在这里等他。”

第九十六章 狐狸九的小金库

百里九的心猛然提起来:“谁来了?”

“就那日上元节刺杀呼哲的那个人。我可以感受得到他的气息,就萦绕在我的周围,不过他碍于冰魄就跟在我身边,所以一直都没有现身。”

“你个笨女人!”百里九的指头差点就戳到诺雅的头上了:“是敌是友你自己还没有分清的情况下,就敢冒险,找借口将冰魄指使到一旁去,以身为饵?那人刺杀呼哲被你一语拆穿武功路数,怕是害怕你会识出他的身份,所以跟着你杀人灭口的!”

百里九心里有些恐慌,他不敢告诉诺雅,那个人帮助自己追查线索的事情,他很害怕,莫名地担心会失去诺雅。

诺雅极坚定地摇摇头:“不可能!我能够感觉得到,他虽然一身杀气,但是对我没有一点敌意。而且他一定知道我的身世,我的过去。”

“感觉感觉,又是感觉!”百里九几乎抓狂,忍不住像在军营里教训下属一样爆粗:“老子稀罕你那么久,你都没有感觉得到!这样迟钝,比猪还笨,还好意思跟老子说感觉!”

“我就是没有感觉到你对我有什么好的!再说了,你少在我跟前称老子,想当老子自己生一窝儿子,天天可以过足老子瘾!”

斗着斗着嘴,百里九突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他通过深刻的反省意识到,这个女人的主意听起来很不错,极有诱惑力。生一窝的小羔子,自己可以天天拿着鞭子训练他们,想吵就吵,为所欲为。排列好队形,打拳练剑,一口一个老子地叫,爽歪歪!可比当初自家老爹残酷折磨自己的时候,威风多了!不过此事任重道远,非一日两日就能完成的,要持之以恒。

他向来雷厉风行,决定了的事情绝不拖泥带水,二话不说,上前扛起仍旧在滔滔不绝地控诉指责自己的女人,大步流星地向寺庙方向走。

“你要做什么?!”林诺雅一边挣扎一边手打脚踢。

“当然是回府,生一窝小羔子给我过瘾。”

林诺雅被打包带回了将军府,配合九爷的“造娃计划”,九爷很卖力,诺雅很悲催,水深火热,生不如死,欲哭无泪,悔不当初。

她偷偷地在百里九的食谱里动了手脚,清一色“泻火”的食材。百里九照吃不误,依旧兴致高昂,生龙活虎。

安若兮和秦宠儿这些时日里很安生,不再狗皮膏药一般缠着百里九,令眼巴巴盼着的林诺雅很失望。

尤其是,百里九苍蝇一样围着自己转,府里守卫又森严,那个神神秘秘的黑衣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若是搁在以往,林诺雅立即二话不说,跑去醉梦楼给他百里九找两个姑娘过瘾算了。但是现在,啧啧,作为百里府现在的掌家夫人,府里开销那样大,银子要细水长流,花钱花在刀刃上,自然不能再花那个冤枉钱不是?非但不给找,她还搜*净了百里九兜里的银票,代为保管。

可是,百里九腰包里的银子搜干净了,第二天还有,就像韭菜,割完一茬还有一茬。看来,这个男人的小金库里存银不少,他自己偷偷摸摸置办下的产业绝对不止一个鸿宾楼,肯定还有其他的。

诺雅以公谋私,查了以往府里的来往账目。

诺雅说:“我想打制几样新头面,不知道哪家金铺可靠。”

百里九:“你让伙计把金玉满堂的掌柜叫进府里来,自己挑选样式就是。”

诺雅:“天越来越暖了,府里应该添春衣了,可是一笔大开销。”

百里九:“按照往年惯例吧,霓裳阁里衣服料子都不错,差人讨要布板过来就是。”

“管事说他们的价钱有点高,我应该货比三家才是。”

“一分价钱一分货,十分便宜没好货。”

“管事还说,一向供应咱府里粮米的程远米行倒闭了,要换一家供应。”

“不可能!程远米行雄霸一方,怎么会倒闭?”

如是再三。

百里九自然就有所觉察,危险地盯着她:“管家婆,你这曲里拐弯的,话里有话啊?”

诺雅从百里九的态度里就认定,这只狐狸向来小气,肥水不流外人田,这几家铺子八成就是他的。他竟然连自己爹娘老子的钱都赚!果真是昧着良心。

她私下里找元宝求证,连蒙带诈,元宝不置可否,吞吞吐吐的样子无疑是肯定了诺雅的猜测。

她想,自己的卖身契会不会就藏在他的哪个小金库里呢?

她刻意寻了合适的机会,偷偷溜出府,穿了暮四的衣服,躲避冰魄的尾随,毕竟这查验自家夫君的小金库,是件机密的事情。

她跑去那几家铺子转了一遭,规模够大,生意够好,银子够多。

看来败家子百里九除了会败家,还挺会养家的,自己后半生算是衣食不愁了。唯一担心的就是男人有钱就变坏,他百里九掌管着这么多的银两,不安全,万一哪天心血来潮,再买几个妖里妖气的侍妾回府呢?

一路思忖,天色已经晚了,她低头匆忙地走,路过一家脂粉铺子的时候,正巧与从里面出来的人走个对面,一身的脂粉气,熏得人头晕眼花。诺雅抬头,冤家路窄,那人正是二世祖李茗祖。

他怀里搂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姑娘,正一边肆意调笑着,一边将刚买的胭脂游移着塞进那姑娘高耸的衣襟里。姑娘娇嗔着拍他的手背:“爷真讨厌!”

李茗祖不怀好意地调笑讨饶:“要不小爷帮你摸出来?”

诺雅慌里慌张地低下头,想绕过去,眼前人影一晃,已经被李茗祖挡了去路。

“林诺雅,真的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林诺雅见躲不开,反正是在大街之上,料想他也不敢对自己怎样,遂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李公子,应该是冤家路窄才是。”

李茗祖左右看了一眼,见只有她自己一人,嬉笑着放开怀里粉腻的姑娘,凑到近前,轻佻地用手去抬诺雅的下巴:“林夫人言重了,你我之间不过是有些误会而已,不至于成为什么冤家。”

诺雅一把拍开他的手,没想到他竟然这样胆大包天,当街就敢调戏自己:“李公子的手好像生得有点多余了。”

李茗祖闻言哈哈大笑,俯下身子,对她低声道:“那也不及林夫人,如今活得都有点多余了。”

诺雅心中一凜,抬起头来,眸子倏忽眯紧:“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林诺雅,我听我老爹的,暂时忍你一忍,不与你计较。但是我也奉劝你一句,最好老老实实的,哄得你李爷爷我高兴,送你几日阳寿,让你多活几天。否则的话,小爷我一句话,将你置于死地不费吹灰之力!”

李茗祖说话咬牙切齿,满是恨意。

“喔?李公子就这样恨我,恨不能将我置于死地吗?”

“林诺雅,不要装了,要不要我跟你讲讲那方坤一家被斩首的具体情由?”李茗祖低声恶狠狠地道。

诺雅的拳头突然攥紧,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就凭借太师府与太子的密切关系,想要知道自己的身世并不难,看来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可是太子一直按兵不动,看来果真就如同三皇子妃所言,太子投鼠忌器,对将军府有所忌惮,所以并不敢冒冒失失地揭穿自己的身份。

诺雅一时间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应对,“呵呵”干笑两声:“李公子说的话的确很吓人,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

李茗祖一把拽住惊慌欲逃的她:“有什么关系,我们不如找一个僻静无人的地方,好生聊聊。大街之上,人来人往的,说话总是不太方便。”

诺雅拼力挣扎:“你大胆!放开我!”

那李茗祖虽然只是纨绔子弟,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但是总归是个男人,气力要比诺雅大上很多。她再三挣脱不开,气急之下,奋起一脚,就踹在他的裆上。

李茗祖弯腰捂了下身,气急败坏:“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今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今天小爷我当街扒了你的皮,我就不信你敢到百里九跟前说爷一个不字!”

怪不得他竟然当街就敢这样嚣张,他是吃准了自己不敢将身世告知给百里九知道,打算擎制住她,为所欲为了!

偏生林诺雅就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二愣子性格,想要要挟她顺从,还不如让她就此与他同归于尽。更何况,他如今肯定也有忌惮,不敢将自己的身世公诸于众。

她自怀里掏出匕首,横在胸前:“这世上还没有我林诺雅不敢的事情,有胆量你就上!左右你死我活,各占一半儿!”

李茗祖嚣张跋扈的劲头一上来,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冲着身边的家丁一挥手:“给我把她捆了丢到车上去!让小爷我好生调、教。”

家丁也狗仗人势惯了,向来目中无人,两人立即一拥而上,还未接触到诺雅的身子,眼前好像一道极细的带着寒意的银线闪过,喉间一麻,就滞了身形。

第九十七章 当街杀人了

李茗祖正在气头上,见他们不听使唤,气势汹汹地上前朝着两人屁股上一人就是一脚:“废物,给我上!”

那两个狗腿子闷不吭声,“嘭嘭”两下,直挺挺地向着前面扑倒,膝盖都未打弯,脸朝下,扬起一蓬尘土。

李茗祖与诺雅齐齐惊骇地后退一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得从心底一股寒意升腾而起。

李茗祖战战兢兢地上前,犹豫着去推一个人的身子,谁知道不过轻轻一碰,那人头就与身子彻底断开了,血立即喷涌出来,在那人身下蔓延,还冒着热气。

他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土色,哆哆嗦嗦地指着林诺雅:“你,你,你杀人了!”

诺雅莫名其妙,自己站在这里,纹丝不动,匕首上面也是干干净净,怎么就能杀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先前李茗祖怀里的那个女人,歇斯底里一声惊恐尖叫:“啊!”

旁边适才有两三个围观的人,这时候才缓过劲儿来,齐齐发出惊叫:“死人了!”

人群迅速围拢过来,不少人是都识得林诺雅和李茗祖,也知道前些天两人之间的恩怨,听闻了李茗祖故意栽赃林诺雅之亊,指指点点。

有人飞奔着去报官,正好有府衙里的差役从这里经过,被人一把拉了过来,询问具体情由。

诺雅自然毫不客气,一指李茗祖:“他当街行凶,指使家丁绑架我,那家丁不过动作慢了一些,就被那李茗祖不由分说一脚踹死了。”

李茗祖心里有忌惮,或者是提前得了太子叮嘱,所以不敢立即揭穿诺雅身世,只能忿忿不平地强调:“我家丁都是被这个女人杀死的,有喉间伤口作证,都是一刀封喉致命。”

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全都振振有词,又都是自己招惹不起的主儿,差役哪里敢当街论断,并且逮人?

那差役是个老油条,平素案子也侦办过不少,见多识广,弯下腰查看死者伤口,的确是极为锋利的利器所致,目测应该是柳叶薄刃一类的刀片,再贯穿极高深的内家功夫,缺一不可。而且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一瞬间就杀了两个人,差役看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林诺雅一眼,明显不敢置信。

他谁也不想得罪,究竟是两个人之间谁下的手,那不是自己可以论断的。因此并不问具体案情细节,一脸为难道:“此事人命关天,还要麻烦林夫人与李公子与我等一起去府衙一趟,说个清楚吧。”

诺雅知道,此事若是进了京兆尹,那王大人与他李家沆瀣一气,自己再想置身事外那就难如登天了。她环顾四周一眼,对那差役道:“李茗祖当街行凶,事发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时有诸多百姓见证事发经过,差爷难道就不问问,是否有目击证人吗?一问不就立见黑白?”

此话言之有理,差役推脱不得,看了一眼李茗祖。李茗祖向来是当衙门是自家开的,颐指气使道:“铁板钉钉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

“适才那家丁扑上来的时候,这位夫人并未出手,我是亲眼见的,好像有一道白光从我面前一闪而过。”人群里终于有人看不惯他的嚣张气焰,壮着胆子说了一句,然后立即缩回了脖子。

这话立即得到了响应:“就是,好像一道极细的闪电一般,悄无声息地转了一个圈,就消失不见了。那两个人就被施了定身术。”

此话一出,人群大骇,纷纷议论那道白光来自何处。再加上前两日李茗祖自己所言菩萨点化一事,有人大胆猜测:“难不成那白光就是闪电?菩萨怪罪下来,在警示他?”

越来越多人响应,愈说愈离谱,只将那差役都听得一身鸡皮疙瘩,毛骨悚然。

诺雅不说话,但是心里明镜一样,适才一闪而过的白光,乃是传说中的天蚕丝,细如毛发,坚韧无比,再贯穿上强劲的内力,可取人首级十丈开外,不费吹灰之力。

李茗祖自己也心知肚明,适才出手的人并不是林诺雅,但是他哪肯轻易放过?对周围那些议论纷纷的百姓凶狠地恐吓道:“适才是谁说是亲眼所见的,给小爷我站出来,咱公堂上说话去。”

众人忌惮李家权势,立即偃旗息鼓,不敢再议论。

李茗祖得意地一声冷笑:“一群刁民,还不给小爷有多远滚多远!”

围拢的百姓立即忿忿不平地散开,敢怒不敢言,离远处向着这里张望,替诺雅暗中捏了一把汗。

李茗祖正待呵斥差役将诺雅捆绑了,一片树叶悄无声息地从他眼前滑过去,落在地上,并不起眼,却齐刷刷地削落他几根发丝!

谁也没有觉察,除了他李茗祖自己。

他忌惮地向着周围看一眼,好像能够感觉到自己后脊梁阵阵冷风,好像正被死神盯着一般。他不像这些无知的市井百姓,他见识过真正的高手过招,知道,适才定然是有顶尖高手隐藏在四周。若是那人想取自己性命,纵然是在人群里,也是轻而易举!这片树叶不过只是一个警告罢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如今自己势单力薄,仅靠几个酒囊饭袋压根就无法保护自己的安危,还是暂且隐忍了,日后若想找这个女人的麻烦还有的是机会!

他愤愤地对差役道:“罢了罢了,不过是死了两个家丁而已,我太师府认栽了。”

两边一方是太师府,一方是将军府,一方是无恶不作的二世祖李茗祖,一方是嚣张纨绔的霸王百里九,周围百姓又言之凿凿,差役也觉得苦逼,不知道如何定夺。听到李茗祖愿意退让一步,求之不得,二话不说就结了案,命人清理现场,疏散人群,放了林诺雅。

诺雅不敢久留,急匆匆地近乎一溜小跑,眼见身后没有人跟着自己,方才一个闪身进了旁边的胡同。

她努力平复自己“砰砰”乱跳的心,抬起眼四周张望,压低声音道:“你在是吗?”

四周寂静无声,诺雅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我可以感觉得到,你就在我身边是不是?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帮我?”

周围又是一阵静默。浅淡的夜色已经降临,犹如一块黑色的纱幔逐渐笼罩下来,覆盖了屋脊,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渲染了暗沉。

诺雅灰心丧气,靠在墙壁之上,抬着眼,眸中的急切逐渐褪去,被浓浓的失望取而代之。

“你为什么不肯见我?”

突然眼前人影一闪,距离自己三步开外,站了一个黑衣人!带着银色的面具,只露出深邃的眸子和坚毅的唇。

一身冷冽的杀气,冷若寒冰,几乎与寒凉的夜色融为一体。

就是他!

“真的是你。”诺雅先是笑了,好像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样,发自内心的欢喜。

那人并不说话。

“你为什么要帮我?”诺雅先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那人依旧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沉默着。一双深邃的眸子灼灼地盯着她,一眨不眨。

“你是谁?”诺雅又问,她感觉好熟悉,就好像一同生活了许多年的亲人,并肩作战的伙伴,同甘共苦的朋友,血浓于水的那种默契。

“你果真不记得我了吗?”那人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沙哑,带着疲惫,还有一种被酒精灼伤的撕裂的味道。

诺雅摇摇头:“我不认识你。”

那人眸子里跳跃的火焰瞬间熄灭下去,归于冷寂,带着塞外孤烟苍凉的痛楚。

他想说什么,好像是被哽咽在了喉咙里,无法出口。

诺雅心里不忍,细声解释道:“我不记得以前所有的事情了。”

那人猛然抬起头来:“为什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诺雅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从昏迷中醒过来就是这样了。可是,我知道,我肯定以前识得你,是不是?我能够感觉得到,我们以前一定是亲人!”

“亲人?”那人自嘲地笑笑:“亲人......”

好像诺雅的话瞬间戳中了他心里的伤口一样,他失神地喃喃自语,话里一片薄凉。

“难道不是吗?”诺雅小心翼翼,感觉自己的心好像也被刺痛一般,感同身受:“一定是最亲,最亲的人。”

那人踉跄后退两步,一阵急咳,好像要把心都咳出来一般。

“你怎样了?是不是伤还没有好?”诺雅焦急地关切地问:“对不起,当时我就是无意识地脱口而出的。”

“没关系。”那人有气无力地道,又退后两步,与诺雅刻意保持了距离,嘴角扯起一抹苦笑。

“我,我......”

“我说没关系,这件事情没关系,我们之间也没关系。”

“不可能!”

“呵呵,”那人苦笑两声,转过身去:“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我们从来都没关系。”

“你骗人!”诺雅紧赶两步,拦住那人去路:“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所以故意不认我?”

第九十八章 和盘托出

她站得离那人颇近,不过是一个手臂的距离,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好像是丢失了糖果一样的委屈。

那人低头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就伸出手,用带着厚茧的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拂去她眼角的眼泪,然后,手僵在那里半晌,似乎是恋恋不舍。

“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极其轻柔,带着一点宠溺。

诺雅心里朦朦胧胧有一个声音响起:“阿鼎什么时候生过诺儿的气?”

“阿鼎!”诺雅脱口而出:“你是阿鼎!”

那人身子一震,望着她的眼光更加复杂,有惊喜,有不忍,似乎是在很剧烈地挣扎,满是矛盾。

那句话以后,诺雅再也想不起什么来,脑子里好像撕裂一样的疼,忍不住扶住了额头。

“你认错人了!”

那人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沉声道:“我从来都不认得你。”

言罢好像逃一样,飞身而起,消失在有些朦胧的夜色里。

诺雅觉得头疼,心也疼,难过地蹲下身子,忍不住啜泣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过,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一步一步,向着她匆匆地走过来。

她以为定然是那人去而复返,心里重新升腾起希望,惊喜地扭过身,不是他,是百里九,满脸焦急地望着她。一时之间,有些呆愣,说不出的失望。

“诺儿。”百里九像那人那样轻轻唤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诺雅的话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听说你出了事,很着急,所以四处寻你。”

“我没事。”

百里九温和一笑,伸出手擦干净她脸上的眼泪,亲昵地刮了一下她挺秀的鼻子:“我夫人哭起来的样子很丑,多亏是在黑天里。”

“你夫人哭起来才丑!”诺雅立即反驳,惹来百里九一声轻笑,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百里九将她拉进怀里,拍拍她的背,轻声哄道:“是不是适才吓坏了?”

诺雅忍不住眼泪又涌出来,觉得心里很委屈,好像被抛弃的那种无助感。

“下次记得不要任性,自己跑出来了。”

“百里九,他适才来过了!”诺雅带着哭腔坦诚道。

百里九点点头:“我知道。”

“他骗我说,他不认识我,可是我知道,他在撒谎!”诺雅将糊了一脸的眼泪往他的身上抹。

百里九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回头我见了他,替你收拾他。”

诺雅摇头,:“他一定是我最亲的亲人,可能也是这世界上最亲的亲人。”

百里九被她排在了后面,心里不痛快,长叹一口气:“那我就要慎重考虑了,万一他是我的大舅哥怎么办?不由分说把他打了,回头一生气把你接回去,不让你嫁给我,岂不追悔莫及?”

“不可能的,他若果真是我的哥哥,为什么不认我?”

“嫌你太麻烦了呗,毕竟像你这样的惹祸精,大家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好不容易才脱手,怕我知道了退货。”

诺雅恼得哭出声来,像个孩子一样撒泼。

“好了,我跟你玩笑的。他如今是朝廷的通缉犯,肯定不想连累你而已。”百里九轻声哄劝道。

诺雅一怔,自己如今的身份又何尝不是如此?

百里九见她眸子倏忽一黯,眼睛里忽然就氤氲开朦胧的雾气,有些心疼,将她打横抱起来,安慰道:“你今天看起来很累,我们回家吧。反正这多时日,他都没有离开京城,可能就在这左近守护着你。短时间里,我们一定还会再见到他的。等他心情也稳定下来,我们再追问你的身世就好了。”

“阿九,如果,如果我也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你娶了我,会连累你,连累将军府,你怎么办?”诺雅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百里九注意到,诺雅竟然不再称呼他九爷,而是阿九,他觉得这个称呼很好听,就像他偶尔会称呼她“诺儿”一样亲近。他俯下身子,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娶都已经娶了,还啃了一口了,难不成还能打包送回去不成?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认了这个哑巴亏。”

“我说的是正经的。”

他脚下微微一顿:“莫胡思乱想。”

诺雅蜷缩在他的怀里,适才被抛弃的无助感一点一点消散,极窝心,她伸出胳膊,吊住百里九的脖颈,极害怕他再丢下自己。适才痛痛快快地哭了会儿鼻子,令她有了倾述的欲望,再也不想闷在心里,压得自己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

“假如是真的呢?”诺雅执拗地追问,不肯罢休。

百里九径直大踏步地向前走,毫不停留:“你既然嫁进了我百里府,自然就是我百里家的人,以前的是是非非与你再无瓜葛。纵然是阎王爷垂涎你的手艺,还要问问我百里九答不答应。上天入地,林诺雅,没有你可以逃得掉的地方。”

她的耳朵贴在百里九的胸前,听他强壮有力的心跳,突然就觉得,他就像一株参天大树,漫天的风雨,不过是对他的洗涤,只需要伸展双臂,就能护自己一生安好无虞。

关于身世的秘密,自己还有必要继续隐瞒下去吗?自以为的为了将军府向三皇子妃妥协,委曲求全,可能,在他的眼里根本就不屑一顾。或许,告诉他,他会有办法!他那样狡猾的一个人,运筹帷幄,肯定难不倒!

诺雅犹豫半晌,方才终于下定决心道:“百里九,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我要告诉你。”

百里九抱着她出了胡同,冰魄立即赶着马车迎上来:“不要叫我百里九。”

“喔,九爷!”

“也不要叫九爷,像适才那样叫我阿九。”百里九执拗地坚持,将诺雅轻轻地放进马车里,自己随后躬身上去,沉声吩咐道:“回将军府。”

冰魄二话不说,扬起马鞭,调转了方向,将马车赶得又平又稳。

诺雅靠在百里九的怀里,把玩着他胸前垂下的一绺头发,许久不开口。百里九也不追问,将她圈起来,静静地等待着。

“阿九,”诺雅终于下定了决心:“我其实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

百里九的胳膊一紧,然后轻轻地“嗯”了一声:“你想起来了?”

诺雅摇摇头:“是三皇子妃告诉我的,她说以前识得我。”

百里九一声轻笑:“她的话你也相信?”

诺雅摇摇头:“最初时不信的,因为我听到自家的噩耗以后,除了惋惜,没有一点锥心刺骨的那种痛楚,还不及我见到那人感觉来得更强烈一些,可是后来不由不信了。”

然后将自己与三皇子妃在她暖阁里的谈话,以及到军营里,偶遇方坤部下之亊尽数告诉了百里九。

百里九蹙眉沉思片刻,疑惑道:“我怎么竟然不知道军营里有这样一个人?虽然我不是经常去那里,但是一般的队长级别的人,我那里有花名册,身家背景多少应该会有一点印象才是。”

诺雅坐起身子,懊恼道:“难不成是别人的计谋?纪婆子跟我说,她曾经跟安若兮提起过我的玉佩,还得了赏钱。”

“说不定。”百里九肯定地点头。

诺雅懊悔道:“我还平白被三皇子妃要挟,答应帮她一起除去太子!”

百里九眼睛里突然射出冷冽的寒光:“她竟然在利用你?”

诺雅遂又将自己与三皇子妃之间的约定一五一十,毫不隐瞒地告诉了百里九。

百里九安静听她讲完,脸上的寒冰一点一点消融,唇角微微漾起一丝笑意,宠溺地揉揉她的头发:“她拿我将军府的命运要挟你,你就乖乖地束手就擒了?”

诺雅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百里九将她又一把揉进怀里,忍不住地傻笑,停不下来。

诺雅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事情,被他这样取笑,羞窘地捶打他的心口:“早知道你这样嘲笑我,我就不说了。”

“傻丫头,你应该早些告诉我,就不用纠结这样长的时间了。元宝一道飞鸽传书下去,不消几日就可以从江西打听到当年方坤一家灭门之亊,那方家千金究竟是何模样,找与方家走动得亲近的人,临摹一副过来,不就真相大白了?”

说完撩开车帘,对着冰魄详细交代几句,冰魄将手中马鞭交给百里九,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这样困难的一件事情,到了百里九这里竟然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诺雅心里的一块巨石就落了地。

百里九坐在车前赶路,仍旧不放心地对她叮咛道:

“以后尽量离那三皇子妃远一些就是,我那样防备她,还让母亲与元宝千叮咛,万嘱咐,没想到还是被她钻了空子,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车厢里没有人说话。

“此事八成就是一个圈套,太子数次想要杀你灭口,八成也是受她挑拨,与我将军府交恶,你不用放在心上。冰魄已经去了军营打听消息,一会儿就可以回信了。元宝那里,做事也向来爽利,从不拖泥带水。”

车厢里还是没有动静。

百里九伸手撩开车帘,温馨的琉璃灯光下,诺雅蜷缩着身子,已经睡着了,嘴角还挂着一抹淡然笑意。

他扯过一旁毯子,给她盖在身上,放下遮风车帘,忍不住轻轻地笑了一声:“一眨眼的功夫就睡着了,果真就是一只猪。”

收起了手里马鞭,任马车慢行。

第九十九章 生娃的好处

诺雅被饿醒的时候,已经是红烛高烧,夜深人静。

百里九还没有睡,靠在床头看书。犹如丹青勾勒一样完美的侧面线条,笼罩在橘黄色的灯影里。

他听到动静,转过头来:“醒了?肚子饿不饿?”

诺雅点点头。

“那就不要睡了,起来吃点东西。马无夜草不肥,好不容易才将你养得白白胖胖,可不要瘦下来。”

诺雅撅撅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哪里胖了?”

百里九伸出自己的手:“那就是我的手缩水了,现在一把好像抓不过来了。”

诺雅知道他又在胡说八道,刚刚醒来时的旖旎氛围顿时消失殆尽,一脚踢向他:“知道我胖了,还不赶紧锻炼身体去!”

百里九扶着床框,有些冤枉:“你胖了,为什么让我锻炼?”

“你不锻炼,下次如何抱得动我?”

百里九点点头,好像这个女人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似的。认命地下床,摇着头去给她盛饭:“多吃些饭,你又睡饱了,也无事可做,晚上我们一起锻炼,男女双修。”

“九爷,纵欲过度,被酒色掏空了身子,会一蹶不振的。”诺雅白他一眼。

“有些事情一旦养成了习惯,想改可能不是太容易。”

诺雅一个眼刀飞过去,恶狠狠地威胁道:“习惯?九爷,您这习惯已经几年了?”

“刚刚养成而已,而且是被夫人惯的。”百里九嬉笑着从一旁抄过一个小炕桌,放在床上,把热腾腾的饭菜放到炕桌之上:“前几天刚找工匠给做的,还挺合适。以后夫人辛苦了,不想下床,就可以这样吃,保留体力。”

这原本是咱家九爷宠妾宠出了新高度,但是听在诺雅的耳朵里,委实温暖不起来。这算不算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吃?你少折腾两次,我能用得着你这样殷勤的小饭桌吗?

她心里惦记着事情,并不争辩:“冰魄回来了吗?”

“回来了,兵营里面查无此人。虽然有两个士兵是叫这个名字,但是祖籍是京城这里,从未去过江西,更不曾识得方坤。军营里戒备森严,不可能是有人浑水摸鱼潜入军营,应该是他说了假话而已。你可曾记得那人是什么容貌?”

诺雅摇摇头:“当时夜色漆黑,根本就看不清样貌。”

“那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诺雅听到这样的结果,心里明显是松了一口气,大口吃饭,狼吞虎咽。

百里九望着她,若有所思。

“怎么了?”诺雅被盯得有些发毛,疑惑地问。

“我发现你最近又能吃又能睡。”

诺雅白了他一眼:“是不是养不起了?”

百里九坏笑着摇头,凑到她跟前,不怀好意地问:“你是不是有了小猪了?”

“啥?”诺雅漫不经心地问,俄尔才意会过来,将手里筷子脱手而出,向着他头上砸过去:“你才有小猪了呢!”

百里九一把将筷子接在手里,仍旧不死心,涎着笑脸:“我听说怀孕的女人就是一直很嗜睡,而且贪吃。”

“贪吃个屁呀,说的好像你怀过似的,怀了孕的女人都会吐得混天黑地,而且搞不好的话,胆汁都会吐出来。”

“可是你和她们不一样,你是属猪的好不?物种不同,不可以相提并论。”

诺雅拾起桌子上的碗,作势要丢,百里九慌忙一把摁住了。

“要不,咱让老汤头过来给号号脉?”

“不要!”诺雅想也不想地就拒绝了:“老汤头开的药方子都好苦。”

百里九坐在床边上一本正经地道:“可是这些时日,你的脸色一直都不太好看。上次老汤头见到我,就曾经跟我提起过此事,说要给你好生看看。毕竟你和别人不一样,你身体里面还有毒,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发作。”

诺雅想想,这些时日里自己好像的确是经常乏力不堪,偶尔还会有晕眩,迟疑地点点头:“等我有时间,自己到老汤头那里去吧。深更半夜的就不折腾了。”

百里九不放心地叮嘱道:“那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了。否则你天天上蹿下跳的,万一果真是怀了身孕,像上次那样可就不好了。”

诺雅不屑地白了他一眼:“少拿上次的事情说事,上次我怀孕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你自己心知肚明,咦,不对,我好像忘了问你,当初你为什么要诬赖我怀孕了?从我一进百里府大门的那一天起,你就不怀好意地故意误导大家,坏我名节,这笔账我还没有跟你算呢。”

百里九被质问,有些心虚,陪着笑脸道:“大婚第一天原本是想将你丢到洞房里,让你自生自灭的,后来才发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威武,就将你带去前堂挑衅秦、安两家去了。那时候其实只是想杀杀秦宠儿与安若兮的气焰,将注意力转移到你的身上,少烦我一些。三个女人一台戏,以后你们相互制约,勾心斗角,我就有了打她们两人板子解气的借口。

后来,你一次次让我对你刮目相看,数次挫了秦宠儿的锐气。我是想着给你增加一点筹码,可以让你母凭子贵,在府里嚣张一点。秦宠儿和安若兮,肯定坐立难安,按捺不住,或明或暗地动些手脚,我也可以趁机剪除二人羽翼。并且母亲忌惮你有孕,肯定就不会难为你。谁知道你竟然不领情,二话不说,就私自把咱俩骨肉给卸了。”

诺雅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事儿我还真冤枉地很,是暮四那二把刀不由分说给下了诊断,我就借坡下驴,免得日后露出马脚来,自己都没个借口解释。”

百里九听她提起以前的事,赶紧出声提醒道:“你上次的事情并非意外,也不是巧合,更不是秦宠儿所做的手脚,你是被人下了红花麝香虱。”

“麝香虱?什么毒?”

“不是毒,是一种用药物培养出来的虱虫,它寄生在人身体外,通过血液传递毒素,可以致人流产。所以,那一次你若是果真怀孕了,一样也是保不住。”

诺雅想起那次下身的确是流了不少的血,吓得桔梗差点没晕过去,顿时从床上跳起来:“什么!闹了半天还是有人害我?竟然使出这样阴暗卑鄙的手段!是谁?”

“其实你自己应该也能猜得出来。”

“安若兮?”

百里九点点头。

原本以为安若兮不过是小打小闹地与自己斗了两次法,没想到她竟然还在背后这样暗算过自己!诺雅的火蹭蹭地往上冒,看来以前那是轻饶了她了,这个女人太歹毒了,杀子之仇不共戴天!而且这百里九以自己作为诱饵也就罢了,竟然隐瞒了自己这么长时间!绝对不可饶恕!

“百里九,我告诉你,你甭想着我给你生娃娃,做梦都不要想!这哪里是怀胎,简直是招灾啊!一个不小心,小命都没有了。还有,她安若兮害了咱俩的骨肉,你不心疼我也就罢了,难道孩子也不心疼?你竟然还放纵那个女人逍遥法外,你怎么就这样狠的心肠?!”

百里九轻咳两声:“咳咳,你好像有点太入戏了啊?哪里来的骨肉?”

诺雅依旧不依不饶,指着百里九就是一顿血泪控诉:“那就是骨血,反正是你的。”

“貌似那时候,咱俩还不太熟。”

不太熟怎么了?好歹也算三分熟吧?诺雅想起那日他还对自己那样凶狠,心里委屈,新仇旧帐全都翻腾出来。

“反正这辈子你都休想让我给你生娃娃!我不受那气,不遭那罪。明日我就找老汤头要块麝香去,塞进肚脐里。”

这是诺雅在琳琅阁听来的避孕法子,听说多少管用,但是用得时间久了,也就再也不能生养了,顺口就义愤填膺地说出来,无所顾忌。

百里九没有想到诺雅反应竟然这样激烈,有点后悔将实情告诉了她。早知道这样,应该先斩后奏,等小包子怀上了,木已成舟,想卸货都要十个月以后了。

他赶紧轻声哄劝,给她细数怀了包子的几大好处:

第一,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母凭子贵,整个将军府都可以她说了算。

第二,生下娃娃,这个世界上她就多了一个爱她的人,不可替代。打架都多一个帮手。

第三,她第一胎生下来的如果是男孩子的话,那就是将军府的长子,没准以后整个将军府的产业都是他的,她以后就是名副其实的老板娘,一辈子吃喝不愁。

......

一条条,掰着指头算下来,滔滔不绝,煞费苦心。林诺雅充耳不闻,毫不心动。

百里九最后一咬牙,使出最悲壮的杀手锏:“不要也好,你若是万一真怀了孕,你想想,怀胎十月啊,为夫就必须当十个月的和尚,天天吃素,不能近身伺候了。”

诺雅搞不懂怀孕和近身伺候有什么必然联系。

百里九不怀好意地笑,满脸*:“我听说妻子有孕,做夫君的就不能‘进’身伺候了?进入的进。”

诺雅从他一脸淫、笑里瞬间明白了他的暧昧调戏,咬牙道:“没事,你若是实在想的话,可以净身伺候!割干净的净。”

两人正在唇枪舌战,不亦乐乎,外屋睡得正香的泡泡突然“呼”的一声,站了起来,警惕地向着外面低声呜咽。

有人?

第一百章 李茗祖死了

百里九被打扰了十分不高兴:“咱商量商量,能不能以后晚上把泡泡关到外面去,老是一惊一乍的,九爷我若是正全神贯注的时候,这一下子就尿了。”

诺雅却不玩笑,撩开锦被披衣下床:“泡泡从来不会这样一惊一乍的,除非院子里真的有什么情况。”

百里九颇不以为意:“难不成九爷我的功夫和耳力,还不及它吗?”

诺雅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泡泡耳朵贴着地睡觉,听到的动静要比你远,你能比吗?若是这个你也争强好胜的话,莫如以后你也跟泡泡一样,趴在地上睡好了。”

跟女人争辩,往往是赢了道理,输了房趣,尤其是面对着蛮不讲理的女人,所以百里九二话不说,立即乖乖地走出屋子:“不敢劳驾夫人,为夫出去看看。”

泡泡早已经迫不及待,趴在门上拨动门栓,自己打开门就窜了出去。

院子里却是一片寂静,哪里有半个人影?百里九喝住泡泡,凝神细听,果真有极细微的衣襟掠起的风声,已经远了。他听声辨位,毫不犹豫地就跃起在屋脊之上,如离弦之箭追了出去。

百里九目力过人,眼见有黑衣人身形一晃,好像鼓上蚤,两个跳跃就没了踪影。

终究是晚了一步,百里九担心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再有人对诺雅不利,不敢穷追不舍,吩咐府中侍卫加强戒备,自己回转到一念堂。

诺雅已经追了出来,打开院门,放出急不可待的泡泡,直接一溜烟地冲到院子门口的一株海棠树下,左右轻嗅,终于找准了地方,开始用前爪刨土,三两下就刨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来,一股冲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阿九,你快些过来看看,这是什么?”诺雅只匆忙披了一件外衫出来,并未带火折子,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又不敢用手去摸,只能求助百里九。

百里九跃下墙来,提鼻一嗅,心中也是一凛,凑到跟前,凝神细看:“好像是一件血衣!”

“血衣?”诺雅也是大吃一惊:“这人费尽心思,冒着这样大的风险,潜进府里来,就是为了掩埋一件血衣?”

百里九一脸凝重,思忖片刻,方才沉声道:“栽赃嫁祸!”

“栽赃嫁祸?栽赃给谁?”

百里九忧心忡忡地道:“东西就埋在一念堂门口,极有可能就是冲着你来的。”

“冲着我?”诺雅立刻恍然大悟:“难不成又是李茗祖那小人做的龌龊手脚?”

“今日你惹恼了他,冲着他睚眦必报的性子,肯定会处心积虑地报复你。”

“早知道他这样不知悔改,当初就应该直接废了他得了,留个这样的祸害,干惹气生。”诺雅气哼哼地道:“今日多亏了泡泡机警。也怪我动作太慢,否则绝对能够捉到那个为虎作伥的人,明日直接去打肿他的脸。”

百里九也有点懊恼自己适才大意,恐怕会留下祸患,给他人可乘之机:“我们先回院子里将这件血衣处置了,绝对留不得。”

两人将东西带回一念堂,就着烛光用剑尖抖开来看,果真就是一件溅了满身血迹的血衣,豆沙色对襟刺绣罗裙,上面并无任何破损。

百里九不敢疑迟,将血衣丢进炭盆里焚烧干净了,才端起散发着臭气的炭盆站起身来:“我出去一下。”

“你去做什么?”

“我把那些炭灰处置了,一点痕迹都不能留,以免授人以柄。你先休息。”

诺雅乖乖地应下,将屋子里通了风,心里难免有些忐忑难安,思虑那李茗祖究竟又是耍的什么手段?自己又该如何应对?辗转半晌,等百里九一身寒气地回来,方才睡下。

也就是迷迷瞪瞪地刚刚合拢眼睛,就听到鸡鸣,到了上早朝的时间,府里逐渐开始有响动。诺雅转个身,搂紧了百里九的腰,往他怀里拱了拱,又安心地沉沉睡过去。

正是睡梦酣畅,院子外面就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元宝在门外焦急地叩门:“主子,不好了,出事了!”

加上昨日夜里发生的事情,两人正是焦虑担忧,听到元宝这样惊慌,心就是一沉,直觉此事一定不小,不敢耽搁,赶紧起身穿衣开门。

“出什么事了?”

元宝焦灼地向着屋子里望了一眼,然后伏在百里九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一脸凝重。百里九也是面色一变,蹙了眉头。

“当真?”

“哎呀,九爷,这御林军都已经把将军府门口围拢起来了,还有什么不能信的?老将军得了消息,已经先去应付了,赶紧想个计较吧。”

诺雅在屋子里将这话听了个真切,走出来,好奇地问:“怎么了,元宝?御林军过来做什么?”

元宝望了一眼自家主子,百里九知道隐瞒不过,沉声道:“李茗祖死了。”

“死了?好事啊,他恶贯满盈,早就该死了。”诺雅愕然过后,差点拍手称快。

“问题是,李茗祖是被人夜半闯入将军府杀死的,一剑从后背贯穿。”

“杀死的?”诺雅满不在乎:“他招惹的仇家太多了,多行不义必自毙。”

百里九无奈地拍拍额头:“都说一孕傻三年,你这还没有怀孕呢,怎么就先傻起来了?”

诺雅这时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难道,昨天夜里的血衣......?”

百里九亦是一脸的凝重:“而且,你昨日才刚刚与他在大街之上发生了口角,太师府的两个家丁横死,虽然是他人所为,但你也难逃干系。”

“如此说来,昨夜那黑衣人就不是李茗祖派遣来的!”诺雅心里一惊,两人竟然全都猜错了!

百里九点点头:“不错,有人利用昨日你和李茗祖的口角矛盾,杀了他,然后栽赃给你,挑起事端。”

“是谁这样阴狠?而且有这样大的本事?”

“有没有可能是他气不过,夜半潜入太师府杀了李茗祖?”百里九揣测道。

诺雅斩钉截铁地摇头:“如果果真是他,断然不应该栽赃给我才是,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害我。”

一旁的元宝急得直跳:“怕是还不止如此呢,御林军叫嚷着要捉拿朝廷在逃要犯,指的就是林夫人。”

朝廷要犯?两人的心里都不禁又是一沉,对视一眼,难道是身世暴露了?怪不得这次出动的是御林军,而不是寻常差役或者士兵。

“他们还说什么?”百里九镇定地问。

“他们说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肯定是太师一状告到金銮殿上了,随行的人里就有太师府的人,说是要搜查林夫人的院子。”

“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今年难不成是犯太岁?牢狱之灾不断。”诺雅愁眉苦脸地只能认命:“左右也逃不掉,走吧,皇上的旨意,我们哪里还能违背?”

百里九一把拦住了她:“不,诺雅,你还是先躲一躲,此事你到了圣驾跟前也是说不清楚,平白多受委屈。不如先躲起来,等我查出眉目,找到行凶之人,你再露面不迟。”

诺雅坚定地摇摇头:“我躲了出去,岂不连累将军府?我林诺雅虽然不是行得正,坐得端,光明磊落的江湖汉子,但是断然不会做出那样胆小怕死,苟且偷生的事情。阿九,这次不是我逞能,而是事关重大,我不能懦弱怕事,置你于不仁不义。”

“好!果然不愧是我将军府的人!”院子门口传来一声喝彩,三人诧异地回过头,竟然是老夫人,一身端庄的诰命夫人朝服,头戴一品攒珠吉祥头面,威风凛凛。

“皇恩浩荡,信任我百里府,天下人也都知道我将军府的人忠肝义胆,磊落光明,我们断然不会因为害怕责罚就逃脱,那样会毁了自己的名节和清誉。诺雅,今日飞来横祸,其中是非曲直我也知道个清清楚楚。我相信,李茗祖之死,与你断无干系。今日,老身陪你一起走一趟金銮殿,向皇上陈明其中情由,我就不信,他李太师没有任何凭证,就能让你受了委屈!”

诺雅不禁一愣,一直以来,老夫人都从未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今日一番铿锵言谈,令她心里酸酸涩涩,瞬间感觉到了被亲人呵护的暖意,眼睛里骤然升腾起一层雾气,哽咽道:“母亲,不用了,诺雅一再拖累将军府,已经心里难安,怎么能忍心再让你为了我奔波操劳。”

老夫人从容地摇摇头:“傻孩子,你人微言轻,太师又门生众多,更何况此事牵连到太子府,众口之下,难免不敌。我这老太婆,皇上怎么也要卖上两分薄面,不会过于偏袒对方。”

百里九叹口气,苦笑一声道:“看来,与太子府交恶已经是在所难免,如此倒是遂了另一人的意。”

诺雅自然知道,他口中所言的“另一人”是谁,还未决断,老夫人已经上前,一把拉住她的手,坚定道:“我们走!”

诺雅心里也是发虚,不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阵仗,如今老夫人陪在自己身边,心里果真踏实不少,微微一笑,跟随在老夫人身后昂首挺胸地去了。

第一百零一章 三宗罪

出了将军府,门外御林军刀枪林立,正严阵以待。那首领应该是与老将军旧识,所以对老夫人与诺雅挺客气,让二人上了车马,方才一脸为难地道:“例行公事,还要进府检查。”

一旁太师府的人一脸愤愤然,已经是明显不耐烦,迫不及待。

这已是给了极大的情面,老将军陪同着一起进去,不过片刻功夫,就收兵出来,太师府的人手里还掂了一个满是土渍的包裹,看样子,里面好像是一件衣服。

这是在诺雅的意料之中,虽然不知道那包裹里百里九塞了什么东西,但是看他一脸镇定从容,并无一点慌乱,好似成竹在胸,诺雅就安下心来。

百里九不知会有什么未知变故,心里满是忐忑,骑着马一路跟随在后面。

进了皇宫,直奔大殿,早朝依旧未散,文武百官罗列两侧,屏息凝气,一派静穆。

诺雅不敢抬头,规规矩矩地上前跪拜,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皇上已经是等得不耐,赦了老夫人平身,然后径直开门见山,将手中奏章命值日太监递交给林诺雅,沉声喝问:“林诺雅,今日有太师大人,状告你三宗罪:

第一,你乃是犯官方坤之女,李代桃僵,逃出大狱,改名换姓苟活于世,按律当杀无赦。

第二,昨日当街纵凶杀人,杀害李太师府上家丁两人,有目击证人为证。

第三,害怕李茗祖揭穿你的死刑犯身份,动了杀机,夜半潜入太师府,残忍杀害李茗祖。

这三样罪状,林诺雅,你可认罪?”

诺雅心里早已有了准备,淡定摇头:“若有真凭实据,诺雅自然认罪。平白诬赖,子虚乌有,莫说我不能认,恐怕百官都不能信服。”

皇上不说话,微微颔首,一旁的值日太监立即扬声传唤:“传证人进殿。”

诺雅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一人在她旁侧跪倒尘埃,她偷偷扭头去看,是一个粉头打扮,穿戴得花红柳绿的女子,正是昨日大街之上,与李茗祖当街搂抱调戏的姘头。

那女人明显有些畏惧,跪在大殿之上,战战兢兢行过大礼之后,就低头磕磕巴巴地交代,好像背书一般生硬:“贱妇乃是水月楼的头牌姑娘宋弯弯,李茗祖公子乃是贱妇的主顾。昨日傍晚时分,李公子带我从胭脂楼出去,在门口正巧遇到这位姑娘,二人当街起了口角。我当时就站在一旁,所以将前因后果听了个清楚明白。”

“详细讲来。”

“刚开始是两人旧日恩怨,后来李公子曾斥责这位姑娘: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使个金蝉脱壳,让一个丫头代你受了刑,枉死在大牢,自己却改名换姓,跑到京城里自在逍遥,以为本公子不知道吗?

这位姑娘顿时恼羞成怒,满脸狰狞地威胁李公子:你若是敢声张此事,惹恼了我将军府,我必然让你活不过明日。

那李公子是个脾气倔的,所以并不听她威胁,义正言辞地坦然道:今日我就要将你捉拿归案,正法以敬效尤。

后来他就派遣了随身的两个家丁上前捉拿她,还未靠近跟前,这姑娘手里寒光一闪,血光四溅,那家丁就已经扑倒在地,将贱妇吓得傻了。她不依不饶地想要杀害李公子灭口。多亏当时有衙役从附近经过,救下了李公子,方才得以安然脱身。

她在大街之上颇是嚣张,李公子大概果真是忌惮将军府的权势,不敢追究,就大事化小,主动提出化干戈为玉帛,将此事不了了之了。这些都是在场百姓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诺雅听得一声冷笑:“颠倒是非,简直胡说八道!”

皇上看起来有些疲累,拧着眉头问:“你还有何话说?”

“没有话说,只有一肚子冤屈。就凭借李茗祖姘头子虚乌有的一番胡言乱语就可以板上钉钉,定了诺雅的罪,简直就是荒唐,我大楚的律法什么时候这样儿戏草率了?

敢问太师大人,你认定诺雅乃是方坤女儿,有何证据?我断然不是为了苟活,不认列祖列宗不孝不义之人,若是你能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就是方坤的女儿,诺雅断无话说。若是没有,诺雅磊落光明,也就不存在杀贵公子灭口一说了。

第二,说起杀害你太师府家丁,昨日在大街之上,已经有捕快问清当时情况,结了案的,当时李茗祖当街行凶,指使下人恃强凌弱,想要劫持诺雅,不知被何处飞来利器所伤,当时众目睽睽,找个附近百姓一问便知,与诺雅没有一点干系。

第三,太师口口声声说诺雅潜入太子府,杀害李茗祖,更是可笑至极,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别说杀人,就算是潜入戒备森严的太师府都难如登天!”

太师上前一步,头发蓬乱,双目赤红,满脸沟壑,憔悴不堪,咬牙切齿地望着林诺雅,恨不能食肉寝皮。

他冷哼一声道:“你林诺雅武功身怀不露,老夫人寿宴之上,一眼就可以看穿大汗左贤王的破绽,让百里九破了他的气门,大获全胜。这件事情整个京城无人不知,皇上都在御宴之上亲自表彰过的,你还要抵赖吗?”

诺雅还未开口,一旁老夫人已经冷哼一声道:“此事我想太师大人是有所误会了。诺雅她博览群书,对于武学是有一知半解,但遗憾的是先天不足,根本就不能修习武功,气力连个寻常婢子都不如,把御医叫到跟前把脉即知。你太师府要想诬赖我将军府,也要提前打听打听。”

百官没有想到老夫人竟然会来,更没有想到老夫人一开口竟然就这样咄咄逼人,将矛头直指李太师!

李太师闻言,斟酌一二,方才开口:“老夫人此言差矣,这林诺雅胆大包天,心狠手辣,当初与秦二公子一言不合,就几乎要了他的性命,此事众所周知。老夫痛失爱子,只想寻找真凶,为枉死的儿子报仇,何来针对将军府一说?”

一旁不少官员纷纷点头附和,指责老夫人牵强附会,的确有一点小题大做。

老夫人一步上前,跪倒在地,向着皇上陈禀道:“原本碍于两家情面,我将军府忍气吞声,不想与太师交恶。但是太师一再得寸进尺,欺人太甚。老身就不得不将所有情由全部陈禀于陛下知道,请陛下为我将军府,还有战死沙场的数万将士做主了!”

老夫人言语铿锵有力,声音洪亮震耳,整个大殿之上,所有人全都听得真切,不明所以。

皇上瞥了一眼太师,不悦地道:“讲来!”

“诺雅,将有关李公子的所作所为,尽数禀于圣裁!”

诺雅点点头,遂将李茗祖胆大妄为,大闹枫林寺,砸毁百里家供奉的英烈牌位,打伤僧众与一嗔大师,自己为了规劝他弃恶从善,多行善举,假扮观世音大士点拨感化于他的所有经过尽数一五一十地讲来。

皇上端坐龙椅之上,面色越来越沉,逐渐有了愠色。

而大殿之上文武百官,尤其是武官,多与百里府交好,又战场上历经生死,见过其惨烈与悲壮的,闻听那李茗祖竟然胆敢砸毁了英烈牌位,全都义愤填膺,在心里暗自大骂。

太师见大事不妙,慌忙遮掩道:“此事乃是小儿交友不慎,他人假借小儿名号所为,小儿并不知情,委实冤枉。他后来代友受过,重新修缮枫林寺与忠烈祠,都是诚心悔过的。”

“就是,李公子向来品行高洁,乐善好施,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太师话音刚落,就立即有几位官员众口一词,纷纷为李茗祖开脱。

诺雅用眼角余光看周围百官脸色,立即明白老夫人为何执意要跟自己一起进宫。正所谓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这些人为了巴结李太师,这样颠倒黑白的话也能昧着良心说得出口。

百里府那是朝中武官领袖,而老将军出面唇枪舌战又不合宜。老夫人坐镇大殿,稳若庭岳,自然就有官员忌惮着百里府,不敢过于明显地落井下石。否则今日若是她林诺雅独自面对着一群巧合如蝗的文官,怕是孤掌难鸣,唾沫星子都能将她淹死,岂是简单几句附和开脱?

老夫人并不反驳,只冷声道:“诺雅,继续说!”

“李茗祖后来在御宴之上见了我,识破我的身份,怀恨在心,方才生了后面以观音大士塑像陷害诺雅一事。因为顾念到两家同朝为官,不愿意交恶,所以我们选择忍气吞声,就此了结。谁料到昨日,诺雅外出,竟然又与他在大街之上偶遇,光天化日,百般调戏,又让家丁将我绑了丢进马车。

当时众目睽睽,围观百姓皆可以作证,诺雅根本就没有动作,是李茗祖一脚踹下去,那两人无端丢了性命。后来惊动官府,李茗祖理亏。被周围百姓驳斥得哑口无言,不得已方才将我放了。

我当时被吓得六神无主,手脚都软了,还是百里九闻讯找到我,带回将军府,寸步未出,哪里来的出府杀人一说?”

第一百零二章 一件血衣

林诺雅言之凿凿,所言所语皆理直气壮,官员里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你百里府藏龙卧虎,想要杀一人,还需要你林诺雅亲自动手吗?就你身边的侍卫冰魄就武功高强,神出鬼没,对你唯命是从,潜入太师府轻而易举。”

秦尚书对于以往过节仍旧耿耿于怀,怀恨在心,在一旁趁机落井下石。

“那依照秦尚书的意思,皇宫大内更是高手如云,天下间无论谁的首级,取来不过易如反掌,难道就凭借这个就能判定罪过吗?你秦尚书堂堂七尺男儿,生龙活虎,有目共睹,若是京城里有哪家女子有孕,是不是也可以直接怀疑到秦尚书的头上?”

林诺雅立即毫无客气地讥讽道。她说的话虽然粗俗,可是也话糙理不糙,众人里难免有人窃笑,将秦尚书一张老脸窘得黑里透红。

“哼,青楼里出来的*而已,本官不与你计较!”

一旁的老夫人可就不干了,立即反唇相讥:“秦尚书这样说话,可有失身份。诺雅不幸,清清白白的女儿家沦落到青楼做了两月厨娘是不假,但是她如今是我将军府的人,又是皇上御封的林夫人,秦尚书这样在朝堂之上辱骂她,委实有辱圣听。”

对于老夫人这样细心,为自己名节与清誉据理力争,诺雅心里默默感激。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皇上,请允许老臣呈上物证!”太师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

皇上颔首准了。外面有侍卫进到殿中,行罢大礼,将手中包袱呈上:“这是今日从林夫人的院子外挖掘出来的一套血衣。”

一句话好像一块巨石,在朝堂之上击起千层浪!

因为物证过于污秽,不能呈上御览,侍卫当场解开包袱,抖出一件豆沙色染血衣裳。人群又是一声惊呼。

老太师一见那件血衣,情绪激动,竟然当场眼睛一翻,晕死过去。

不用传太医,大家知道这是伤心过度,气急攻心,纷纷上前,拍背捋胸掐人中,七手八脚一顿揉搓,太师打了一个嗝,悠悠醒转过来,顿时捶胸顿足,涕泪交加:“我的儿!”

殿上龙颜大怒,一拍龙案:“给朕把林诺雅拖下去!”

“皇上!”老夫人上前一步,护在诺雅跟前:“一件血衣,能说明什么?!”

“这血衣就是凶手杀害小儿时所穿!”老太师忍不住老泪纵横,悲痛欲绝地斥责道。

“老太师可看清楚了?”

“清清楚楚!小儿死后手心里就紧抓着一块这种颜色的衣角,已经呈交上来,一比对就知道。”

有太监从御案之上拿了一块同色衣角,上前反复比对,犹豫不语。

“如何?”皇上沉声问道。

“这,这颜色虽然看起来相似,但是布料与纹理截然不同。而且,这上面的血渍早已干涸,时日已久。”太监回禀道。

诺雅松口气,不禁有些后怕,这人栽赃的手法并不高明,但若是自己昨夜没有发觉,被百里九偷梁换柱,此时果真是有苦难言了。

“怎么可能?!”太师明显难以置信:“这分明就是从她的院子外面挖出来的。”

“皇上,请容臣妇回禀。”老夫人上前无畏道。

“讲!”

“这件血衣埋在一念堂外,如何会被太师府的人正巧掘地三尺翻找出来暂且我们不议,单说这件血衣,并非如老太师所言,而是另有隐情!”

“另有什么隐情?”

老夫人走到血衣跟前,蹲下身,从头上拔下簪子,挑开衣襟夹层,从里面挑出一方染血的锦帕,恭敬地递交给值日太监。

殿上百官皆莫名其妙,眼看着太监将锦帕展开,呈给圣上,皇上愈看眉头蹙得愈紧,瞥了一眼太师,冲着太监挥挥手:“拿给太师看看。”

太监依言而行,太师狐疑地接在手里,看了一眼就立即面色大变。

“血口喷人,一群刁民!”

“上面共十八位受害家属联名签字,字字血,声声泪,状告太师之子李茗祖,反被李茗祖杀人灭口,这件血衣就是铁证!”

百里九昨夜废了半夜心力,原来是这样的用意。两人原本以为是李茗祖背后栽赃,如此一来,若是被搜查出来,反将一军,不仅可以洗清诺雅嫌疑,还可以乱了李茗祖阵脚。只可惜,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李茗祖竟然被杀,幕后另有其人。

百官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心里都明镜一样。太师府如此轻易找到罪证,其中必有猫腻,而将军府好巧不巧就在地下埋了这样一件同色血衣,更有蹊跷。

事情愈加扑朔迷离了。

“哼,祖儿他已经遇害,怎样编排他的罪过,还不是你们一面之词!跑到这里来造谣惑众!”殿外一声冷斥,有人扬声道:“臣妾偕同太子妃求见皇上!”

是皇后与太子妃来了!

众人纷纷回头,一直沉默不语的皇上以手扶额,极其无奈道:“宣!”

话音刚落,一身明艳艳凤冠仪服的皇后,在太子妃的搀扶下,向着大殿走过来,面沉似水,凤目怒瞪。一旁的太子妃一身素缟,满脸泪痕,双目红肿,仍旧在低头哀哀痛哭,难掩悲切。

“皇后,这里乃是朝堂,议论国事之处,你怎么来了?”皇上沉声道,有一点不悦。

皇后大礼参拜过以后,谢了坐,方才一脸义愤地道:“妖女误国,使得百里将军与李太师两位国之栋梁反目成仇,臣妾不成袖手旁观,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祖儿平白丢了性命,还要遭人诟病!”

“此事寡人自然会有定夺,皇后这样说,是在怀疑寡人有失公允吗?”皇上的声音冷冷淡淡,诺雅能够听得出,蕴含着极大的风暴,瞬间席卷过整个大殿。

“臣妾自然不敢,只是担心皇上重公忘私,为了我大楚江山,寒了文臣学子的心。”

皇后言外之意,就是皇上忌惮百里府功劳与权势,两害相较取其轻,势必会委曲求全,怪罪李太师,并且明显有挑拨文武对立的意图。

“皇后不听事理,但听一面之词。就这样说话,而且有点言过其实了吧?具体对错,大家心里自然有一杆公平秤,谁是谁非,也不会因为职位高低而偏袒贬低。朕自有定夺!”

一帝一后,竟然在朝堂之上,就针锋相对,起了争执。

文武百官,皆垂首不敢言。

诺雅以前听百里九说起过,皇后家族背后的权势颇大,联合太师,太子,多以文官为主,几乎操控了户部与吏部,主管着大楚文职官吏的挑选、考查、任免、升降、调动、封勋,以及大楚的各种赋税、官员俸禄,及其经济命脉。皇上平日里都要忌惮几分。

今日见皇后在朝堂之上这样嚣张,看来所言不虚。

百官里也有不怕死的,就是向来以迂腐和刚正不阿著称的严御史,见帝后相争,轻咳一声,走出官列,启禀道:“启禀吾皇,臣有话说。”

皇上见是他,缓了脸色,和颜悦色地问:“严御史有何话说,但讲无妨。”

严御史一把美髯尽数被林欣儿烧个干净,干脆修剪了,在诺雅看来,还是颇有一些刚正风范。

“启禀吾皇,此案争论的焦点其实不外乎就是一点,就是关于林夫人的身世。若是她果真是江西总兵方坤的女儿,那么,也就没有什么需要调查的了,左右也是死罪。如果那林夫人不是,那么她没有什么忌惮,也就没有杀害李公子的动机。

依照以往一点恩怨,她委实没有必要在争吵之后,就立即痛下黑手,致人死地,惹人怀疑。当务之急,就是调查清楚林夫人的身世,所有难题也就迎刃而解。”

严御史一番话,合情合理,正一筹莫展的皇上顿时拍手称是,百官也纷纷赞成,大有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效果。

“朝中有几位江西升迁而来的大臣,可有识得此女之人?”皇上沉声问道。

那方坤当年乃是因为谋反之罪被满门抄斩,大家全都害怕受牵连,谁敢上前主动承认自己与方坤的交情?

就有那趁机落井下石的,出列奏请:“好像王林王大人就是从江西调遣至京的,并且当年与方坤大人乃是至交吧?”

那王林王大人赶紧忙不迭地撇清关系:“不过是公务上难免需要合作而已,哪里来的交情一说?”

“我记得当年方坤与贼匪私通密谋造反的往来书信,好像就是王大人铁面无私,呈交上来的吧?因为你揭发反贼有功,皇上还特意表彰你,官升两级呢。”那人立即反唇相讥。

地上跪着的林诺雅闻言立即扭头看了一眼王林,从他们的对话里,勉强拼凑起此人与方坤的关系。应该原本是挚友,后来“大义灭亲”,联合太子弹劾方坤,借此一路步步高升,方才位列朝堂。

“事隔经年,女大十八变,纵然以前是见过的,如今也改了相貌,哪里认得出来?更何况本官向来洁身自好,不与他们同流合污,并不曾见过。”

“那,众位爱卿觉得,此事该如何证实呢?”

太师对于诺雅身世原本就是胸有成竹,闻言立即毫不犹豫地颔首道:“此女的的确确乃是方坤之女,此乃她当初亲口承认,做不得假!”

此话一出,别说文武百官了,就连林诺雅自己都是一惊:怎么可能?

第一百零三章 劫狱

“喔?太师这样说,可是亲耳所闻,还是听信了他人所言?”一旁半晌沉默不语的皇后突然开口,冷冷的眼光从太师脸上扫过去。

太师听了皇后质问,好像有所忌惮,说话就有些吞吞吐吐:“此事,此事下官乃是听犬子以前说起的。”

皇后蹙了眉头:“那依你所言,就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了?”

这话令不少人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后为何突然偏袒起了林诺雅。

“恳请皇上宽限时日,我必然将人证物证全都找齐,证实她林诺雅的方家身份!”

皇上还未开口,皇后已经颔首道:“那就依太师所言,给你三日时间,务必将证据呈交上来,也好让百官心服口服!”

如今血衣一事,令整个案子出现逆转,太师非但没能指控诺雅,反被将了一军,看得出来,将军府已经早有准备。李茗祖被杀一案未必就能指控林诺雅,治她的死罪。太师老奸巨猾,立即不提李茗祖被杀一事,转而从诺雅身世下手。

“臣谢皇后!”

皇后已经开口,皇上自然也不好当众辩驳。再说此事也正合他意,疲惫地吩咐道:“来人哪,暂且将林诺雅关押到天牢之中,严加看守,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见!违令者斩!”

让诺雅坐牢老夫人不怕,怕的是皇后等人在背后使坏,玩些阴损的招数,听皇上下旨,任何人等不得探望,顿时也松了一口气。还有三日时间,事情总是还有转机。

立即有御林军进来,诺雅从容地叩谢过皇恩,被押解下去,单独关进了天牢之内。

天牢里阴寒潮湿,四处虫蚁遍地,充塞着一股腥臭的血腥味道和灰扑扑的腐朽的死人气息。诺雅进了里面,面不改色,自顾寻个干净的地方,用稻草铺好,坐下来闭目养神。

过了一时半刻,就有狱卒进来,将牢房里清理一遍,铺了褥子,又放下一床粗布被子,便桶,转身锁了牢门出去。

这已经是不错的待遇,诺雅很知足,躺下就睡,毫不担心。

诺雅这里坦然无畏,外面的百里九却是心急如焚,提心吊胆。虽然在军营里自称是方家部下的方亮查无此人,使他对诺雅所谓的方诺身世起了疑心。但是他也不敢肯定,三皇子妃所言是空穴来风。

尤其是太子一直以来对于诺雅身世的忌惮,和当初得知诺雅追查方家一案时,杀人灭口的决绝,还有今日朝堂之上,太师言之凿凿,毋庸置疑的肯定,无疑都是在告诉他,此事必有玄机。

他不知道,太师究竟是从何处得知诺雅的身世,并且说得那样斩钉截铁,扬言要在三日内必然拿出证实诺雅身份的证据。此事,显然皇后也是知情的,并且明显并不想太师将事情吐露出来,那么,太师又会从哪里着手呢?他们究竟是在忌惮什么?

百里九很庆幸,诺雅能够信任自己,将身世提前一天如实相告。他做事一样雷厉风行,不喜欢拖拖拉拉,当天晚上就下令飞鸽传书到了江西,命人尽快查清有关方坤女儿的所有线索,这样,对于太师一方,自己就算是占了先机。

依照如今事态的发展,太师必然也会命人前往江西查探情况,并且阻止自己的调查。那么,自己提前的这一日,就显得尤为重要。希望,他们能够在太师的消息抵达江西之前,就有所斩获。

另一方面,百里九可以寄托的,就是那个神秘的黑衣人。依照诺雅所讲述的,她明显是与这个人有什么渊源的。可能,他就是打开诺雅身世之谜的所有钥匙。如果能够找到他的下落,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但是,要想找到他,谈何容易?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只要他换下一身黑衣,摘掉面具,哪怕他仰着头从跟前大摇大摆地过去,恐怕也没有人识得,唯一的线索就是他肩头的伤。

百里九寝食不安,虽然是大海捞针,依然发动了许多的人搜查他的下落,并且将诺雅下狱的事情传扬得整个京城人尽皆知,罪名就是暗杀了李茗祖以及她的逃犯身世。他坚信,那个人必然是在京城或者附近,并未远离。若是他知道诺雅入狱的消息,定然会有所行动,不会袖手旁观。

诺雅下狱的消息四处传扬得很快,并且在京城造成了不小的轰动。因为李茗祖往日的恶劣行径,百姓都对他恨之入骨,诺雅为民除害的这一壮举,令京城里的百姓对她开始刮目相看,成为茶余饭后,人们热切讨论的巾帼侠士。

百里九还命人暗中关注了太师府,李太师已经开始忙碌着料理李茗祖的后事,极少出府,似是胸有成竹。唯一一次出府,是到方坤旧识王林府上,不过耽搁了盏茶时间,出来的时候垂头丧气。

他在朝堂之上为了撇清与方坤的关系,曾言之凿凿并不识得诺雅,那么,太师不应该是请他出堂作证才是。难道,太师也并不确定,所以是在找他求证诺雅身份?

夜入三更,百里九依旧烦躁不安,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林诺雅那个女人或是巧笑倩兮,或是恨得咬牙切齿的样子,心里揪得难受,索性起身,徒步向着天牢走去,想着就算是见不到她的面,能够离得近一些也是好的。

天牢门口,皇上派了一队亲信御林军严密把守,谁都不许进内探望。那御林军头领与他倒是有些酒肉交情,将诺雅的情况告诉他,说是一日三餐,包括饮水,都是经过他们严格检验的,让他尽管放心。

百里九得知诺雅在牢里仍旧能吃能睡,心里倒是欣慰不少。

呆愣愣地站了片刻,那首领见他满是惆怅,就不断地好心劝慰,就连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起来,只能起身回府。

走出不远的距离,又想那个麻烦精向来身体不好,这阵子脸色也差得要命,而且畏寒,应该叮嘱那首领几句,就又不放心地转身回来。

刚刚走到附近,就听到天牢门口有兵刃相交的声音,喊杀惨叫声,连绵不断。他心里猛然一动,出事了!

哪里还来得及思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觉忧心如焚,立即运起轻功,施展最快的功夫,向着天牢的方向腾跃而去。

天牢门口,昏黄的灯笼已经尽数熄灭,隐约可见一黑衣银面人正犹如鬼魅一般,在御林军的长枪之间神出鬼没,手中闪着阴森寒光的长剑削铁如泥,狠辣刁钻,御林军一片惨呼声,虚张声势的吆喝声。

不用交手,百里九几乎就立即可以肯定,此人乃是上元节那日同自己交手的黑衣神秘刺客。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自己费劲心思四处搜捕不到,他竟然自投罗网,出现在这里。

劫狱!

这是百里九的第一个想法!诺雅如今被关押,罪名未定,应该不会有人这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她的性命。唯一的解释,就是此人是想劫狱,救走林诺雅!

此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百里九从扑朔迷离中逐渐相信了诺雅的直觉,他定然是同诺雅有什么渊源,所以才会这样奋不顾身地来救她。

那么,自己如今该怎样做?阻止是必须的,若是诺雅果真被他救走,就算是侥幸逃离了京城,一辈子只能背着黑锅,不明不白地活着,而且还意味着,自己将永远地失去她。但是面对着一位素不相识,拼了性命也要营救自己女人的人,百里九又不能将他擒获归案。更何况,他私下里还有许多问题要问,等着他给予自己答案。

他抽出手中长剑,一声龙啸,一跃而起,一式狂风扫落叶,剑锋就向着银面人面门之处疾扫而去,不过是虚晃一招,口中一声冷叱:“贼人休逃!你好大的胆子!”

那人反应机敏,极轻易就躲闪开了百里九的剑锋, 自己手中长剑极利落地解决了身边两个御林军,然后飞身而起,就与百里九战做一处。

百里九有心诱导他至僻静无人处,好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 那人却并不上当,而且意在大牢之中的诺雅,出手并不留情,逼退百里九之后也不步步紧逼,全心全意只想冲进天牢之中。

天牢铁门上的锁,已经是被劈开了,应该就是此人所为。他手中灵蛇一样的长剑的确是一把宝刃,杀了这么多人,竟然一滴鲜血也未留在上面。

百里九心里懊恼,此人不解他的苦心,无奈只能近身缠斗,明言相劝:“劝你还是速速束手就擒,劫天牢可是死罪,插翅也飞不出京城。”

这话是暗中告诫他,即便今日劫牢得逞,他也不能将林诺雅安然带离京城,枉费苦心,还令诺雅有口难辩,罪加一等。

这句话令那人有了恼意,望着百里九,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懦夫!”

声音不大,也就两人可以听清。

百里九自然不甘示弱地回一句:“莽夫!”

第一百零四章 张良计

有了百里九的加入,御林军首领退后,开始从容不迫地命人发送求救信号,点燃火把,列阵搭箭,将天牢这里团团包围起来。若是一会儿援兵赶到,他再想走,可就是真的难如登天。

两人功夫一时之间难分高下,百里九有些焦急,不得不冒险卖个破绽,待那人欺身而上,自己侧身躲避时,在他耳边低叱一声:“快走!”

换来的却是对方更加凌厉的进攻,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百里九想起他前几日同自己交手,左肩受伤,如今虽然痊愈,但也是破绽之处,就集中精神,向着他左方进攻。

那人左边防守明显不及右方,一时之间多少有些破绽,被百里九趁虚而入。

远处已经有脚步声与吆喝声传来,明显是援兵就要到了,百里九对于他的固执,无计可施,只能将手中长剑舞得风起云涌,逼迫侍卫们连连退后,离了一定距离,忌惮着不能近前。然后手下加紧进攻,将银面人逼至一侧,方才压低声音道:“找个地方说话!”

黑衣人一怔,百里九已经毫不留情地奋起一掌,打在他的胸前,却是使了巧劲,将他震开至三丈开外。

那人眼见救兵赶至,百里九又从中阻拦,自己想要救走诺雅,已经是希望渺茫,只能一咬牙,从怀中摸出几尾燕尾镖,一转身向着身后的御林军甩出去,几乎均无虚发,几个御林军躲闪不及,受伤倒地。其他幸存者大骇,乱了方寸,不敢围堵。

黑衣人趁机足尖一点,身形一晃,就消失不见了踪影。

援兵恰好就在此时赶到,听头领指挥,一路虚张声势,向着那个方向追查过去。

凭借那黑衣人的身手,虽然多少是受了些伤,百里九相信,逃脱他们的追捕应该没有问题。

御林军首领指挥手下清理现场,重新调配人手布防,救治伤员,然后走到百里九跟前,拱手抱拳,极诚恳地表达自己的谢意。

百里九谦让几句,然后劳请他好生照顾诺雅,方才心急如焚地离开天牢。

他一声呼哨,就有人闻声而至,翻身落在他的跟前,单膝下跪,抱拳请罪:“请主子恕罪。”

百里九瞬间有些失望:“没有追上?”

侍卫点点头:“那人身手太好,而且特别擅于隐匿,身后又有追兵,警戒心颇高,属下无能,跟丢了。”

百里九摆摆手,知道错不在他,可惜竹篮打水一场空,自己空欢喜一场,垂头丧气地回了将军府。

第二日一早他就下令加强了搜捕,自己候在书房里守株待兔,希望那人能够为了诺雅,前来将军府见上自己一面。

安若兮却在这个时候,不请自来,敲响了他书房的门。

百里九的书房除了林诺雅,他向来不允许其他闲杂人等进来。尤其是这样焦头烂额,正心情浮躁的时候。所以他冷冷地拒绝道:“有什么事情改日再说!”

门外的安若兮停顿了片刻,方才软声道:“改日我怕就来不及救林夫人了。”

百里九猛然抬起头,三两步走到门前,一把拉开屋门:“你有办法?”

安若兮穿一身鹅黄色绣水仙的束腰对襟襦裙,衬得皮肤嫩白水灵:“九爷难道都不愿意让若兮进去说话吗?毕竟这样严密的事情,被别人听去不好。”

百里九侧开身子,安若兮进去,左右扫望一眼,银铃一样娇笑道:“九爷的书房守卫这样森严,我总以为是金屋藏娇的。”

百里九却没有耐心听她玩笑,径直问道:“你有办法救诺雅?”

安若兮凑过去,离他很近,抬起楚楚可怜的眸子望着他:“看着九爷这样忧心如焚,若兮心疼,纵然是绞尽脑汁,也要为九爷分忧的。”

百里九急得抓狂,恨不能一把揪起她的衣领,将她提至半空中拷问,袖子里的拳头攥紧又松开,如是反复,却绽唇一笑。

“就知道你最体贴了。”

安若兮扭着腰肢,将大半个身子贴进他的怀里,把头靠在他的胸前,低声细语:“若兮别无他求,只盼着九爷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就好。”

百里九伸出手,拍拍她的后背:“爷一直都知道。”

安若兮很懂得掌握火候,她靠在百里九的怀里,不敢再绕弯子,一字一句道:“其实想救诺雅妹妹并不难,不过要用非常之法而已。”

“非常之法?”百里九仔细咀嚼这几个字,疑惑地问:“还请若兮明言。”

安若兮软软糯糯地“嗯”了一声,抬起脸来,仰首望着百里九俊美无双的颜,眸中满是意乱情迷的痴迷:“这件案子的扣儿在于诺雅妹妹的身世,而诺雅妹妹身世的扣儿却是在于方坤究竟是否果真有罪。”

百里九那是怎样的心智?安若兮不过一句话,他就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说,让我调查当年方坤勾结贼匪谋反一案?”

安若兮点点头:“其实,调查诺雅妹妹究竟是否是方坤之女,并无必要。因为就算是撇清了其中关系,后面还有李茗祖被杀的案子,李太师一样不会善罢甘休。既然如此,何不直接釜底抽薪,取证证明方坤无罪?

当年方坤的案子,原本就是太子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陷害忠良,草菅人命,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若是手中掌握了他的把柄,那么,太子为了自己的前程,投鼠忌器,一定会劝告太师息事宁人,将所有事情一笔勾销。诺雅妹妹究竟是不是方坤之女,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情?”

百里九玩味地望着安若兮:“若兮这是想要九爷我去送死啊?”

“怎么会?”安若兮惊诧地道:“九爷把若兮看成什么人了?”

百里九呵呵一笑:“九爷我这样做,的确是暂时可以保住林诺雅的性命,可是无疑就是将百里府置于太子府的对立面了。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为帝,那么,还有我百里府的好果子吃吗?九爷我是心疼那丫头,但是断然舍不得拿你们,还有我府里人的性命,以及九爷我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做赌注啊,岂不得不偿失?”

安若兮“噗嗤”一笑,轻轻地锤了百里九一拳:“九爷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这件案子中间不是还涉及到第三个人吗?为什么不将所有事情嫁祸到那王林的头上,敲山震虎?”

百里九一愣,然后朗声大笑:“妙,妙啊,好一招嫁祸于人!若兮果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只需要揭发王林伪证一事,太子那样聪明的人,自然也就明白退让一步了。不过这方坤一案,乃是当初太子亲自经手,就连刑部都没有参与其中,罪证确凿,铁案如山,说起来容易,实际调查起来那是难如登天啊。”

安若兮咬着下唇,蹙眉沉思片刻,方才道:“此事虽然刑部未经手,但是听我在刑部任职的哥哥说起过,所有卷宗却是在刑部备案的。若是九爷信任若兮,若兮愿意承担下此事,劝说家兄与家父,共同助九爷一臂之力。我就不信世间果真有天衣无缝的伪证。”

百里九眸光闪烁,他假意应和安若兮的提议,心里却明明白白,自己若是果真这样行事,也就中了三皇子的离间计。

只要安若兮出马,查找出证据的胜算绝对有八、九成,第三日的紧要关头,在他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她肯定能够拿到太子栽赃方坤的罪证,交到他百里九手上。看来,三皇子可能对这盘棋早就胸有成竹了。

目的很简单,不是为了救诺雅,而是借助他的手,揭发太子罪行,使太子在皇上和文武百官心里的形象一落千丈,甚至失去太子之位。或者,太子果真隐忍下来,自此与将军府交恶。

一举两得,那么,三皇子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他在整个案件当中,是否又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百里九心里一声叹息,太子背后有皇后和一众大臣,三皇子相对来说势力就单薄许多,他却一直有这样大的野心,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于孤注一掷,行到最后,还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下场?

换做以前,百里九绝对不会入了三皇子的圈套,被他利用,但是现在,他正对于营救诺雅一事一筹莫展,倒还不如双管齐下,应下安若兮的话,到最后紧要关头,若是实在无计可施,他可能真的会不惜反目。

百里九望着安若兮,深情款款:“你真的愿意不计前嫌,救诺雅?”

安若兮的笑容里明显有一丝苦涩:“若兮怎样剖白自己的心意,爷也是不信。我只能用实际行动告诉爷,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什么委屈都可以吃,只要爷开心就好。”

百里九感动得眼中泪光闪烁,就差痛哭流涕了:“若兮,对不起,看来爷以前错怪你了。”

安若兮一头扎进百里九的怀里,有些哽咽:“爷能这样说,若兮觉得付出再多也是值了。”

对于演戏,百里九觉得棋逢对手,而且这个安若兮怕是更胜自己一筹。

第一百零五章 又见神秘人

夜里,天上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下了一整夜,早起方才放晴,黑衣人的消息仍旧如石牛入海,即便是拉网式的搜索,又是一天,也没有他一点音讯。

而且,安若兮带给他的最后一丝希望也没有了。

安若兮找到他,哭得好像雨打落花,满是愧疚。

“九爷,对不起,是若兮不好!”

这样关键的时候,安若兮的一句对不起,就令百里九有种如坠冰窟的感觉。

“慢慢说,不着急!”他强作淡定,心脏却跳得厉害。

“我怀疑当初王林所提供的方坤私通贼匪的信件都是假冒,昨日请兄长出面,买通了刑部一名保管档案的小吏,查阅当年方坤一案的卷宗,发现果然有疑点重重。原本是说好今日将证据交给我父亲的,谁曾料想,昨日刑部存放卷宗的库房屋顶漏雨,将卷宗全都淋湿了,根本无据可查!而且,正在调查中的许多线索也全都莫名其妙地断了!”

存放卷宗的库房怎么可能漏雨?这明摆着就是有人提前暗做手脚,故意毁灭当年的证据,致使此案再也不能翻供!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不言而喻!

太子已经出手了,彻底断了三皇子与百里九的念想。果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三皇子道高一尺,太子魔高一丈,两人已经开始了暗中的较量。

这一方法彻底落空,安若兮应该也是始料未及,所以原本可以向百里九邀功的她,极是挫败与懊恼,哭得稀里哗啦,比昨夜的春雨还要热闹。

百里九好言劝慰,将她哄走,心里的千钧巨石又重了一些。

一直跟随在安若兮身边的那个侍卫进来向他禀报安若兮多半天的行踪,他听得漫不经心,只低头抚弄着那尾燕尾镖,紧蹙眉头,有些颓丧地向着他挥挥手,示意退下去。

“这镖?”侍卫退后一步,欲转身时迟疑地问。

“怎么了?”百里九恹恹地反问道。

“看起来,好像有些眼熟。”

“什么!”百里九一惊而起,难免激动:“你在哪里见过?”

侍卫想了想:“不太确定,只是感觉有点像。”

这一句话,可把百里九惹急了,直接从书案后面就跳了出来,一把揪着那侍卫的衣襟,焦灼地问:“再说一句废话,宰了你!”

侍卫被百里九的脸色吓坏了,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这样激动起来,磕磕巴巴地道:“在大街上见到的。”

“大街上?哪里?具体怎样回事?我数到三,给你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侍卫有些委屈,自己不敢废话,言简意赅,还是惹了训斥,简单梳理一下,不消百里九开口催促,就急慌慌地道:

“今天安夫人在永定街上吃茶歇脚,曾经在那里逗留了盏茶的功夫,我见到有四个人坐在旁边吃茶,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其中有一人好像负了伤,手里就是拿了一枚这种燕尾镖,气哼哼地拍在茶桌上,破口大骂。所以我才会留心。”

“骂了什么?”

“好像是在骂一个人,说是今晚势必一雪前耻,后来被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喝止住了。”

“他们有什么样貌特征?有没有说什么透露自己的信息?”

“几人看起来都不是善茬,凶神恶煞的,脸上有疤的那个男人,精光内敛,好像是几人的头领。”

“他们在谈些什么?”

“离得有点远,听不真切。”

百里九沉思片刻,方才出声问道:“那人脸上的刀疤在什么位置?”

“眼角到鬓角,并不太显眼。”

“眼角到鬓角?难道是他?”

百里九疑惑地自言自语,侍卫聪明地不多问。

“当时安若兮与他们邻桌而坐,你看他们是否相识?”

侍卫惭愧道:“当时没有注意。”

“那你如今可能记起几人样貌特征,并且临摹下来?”

侍卫迟疑着摇摇头:“好像只模糊记得那领头之人。”

“你速速找人将他的画像临摹下来,然后带几人便服去京城各大小客栈,还有医馆打听这几人的踪迹。他们人多,而且比较显眼,应该好找。喔,对了,还有四个城门口,全都打听!最好安排自己弟兄在那里值守。”

百里九立即兴奋起来,在书房里踱来踱去,竟然乱了方寸。

侍卫领命,退下去,不过两顿饭的功夫,就有人急匆匆地过来禀报,说是城南守卫见到这样四个人在夜幕降临的时候,从南城门出城去了。

白日里闲坐喝茶,夜间出城,再联想起侍卫所言,应该不是急于赶路,而是有什么行动!

事不宜迟,百里九只身带了几名武功高强的侍卫和神勇将军,泡泡,分散开陆续出城去了。

他们没有确定的目标和方位,出城以后就无异于大海捞针,虽然海东青夜间视物不是太好,但是很适合这种大范围的搜索。而泡泡听力灵敏,更是追踪,搜捕的好手。

几人集合以后,就重新分散开,在各自范围内搜索,百里九在最中间位置,约定好发现情况,就以烟火为号。

万籁俱寂,几人施展轻功,兔起鹘落,凝聚起十二分精神,方圆数里,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也逃不过几人的耳目。

海东青在上空低低盘旋,视线最为开阔,所以最先发现了情况,向着百里九发出示警。

百里九精神一震,加快脚下速度,凌波微步,向着海东青的方向几个起跃,就听到有隐隐的打斗声,及兵器交鸣的声音。

他丝毫不敢耽搁,迅疾如风驰电掣,行至跟前,见前面一处废弃的皇庙跟前,果真有几人在暗中交手,其中三人手持朴刀,武功皆属一派,配合颇为默契,围攻中间一黑衣银面人,步步紧逼,招招致命。另一人则暗中使些阴损招式,背后偷袭。

那黑衣银面人今日明显看起来有些力不从心,好像受了极重的内伤,一手捂着心口位置,脚下也踉踉跄跄,虚浮不稳。他一人独自面对四人同时进攻,尽管手中一柄长剑神出鬼没,游走在四人中间,犹如灵蛇吐信,蛟龙泛海,可惜,力有不逮,明显是在苦苦咬牙支撑,做困兽犹斗。

可不正是前日在天牢欲图劫牢的那人!

原本,百里九误以为,自己所要找的这个人,应该就隐在四人当中,现在才知道自己猜测错了,他只是他们几人今夜的行动目标。应该是其中一人伤在他的燕尾镖下,所以寻人报仇来了。

不过就是在一旁观战的刹那功夫,场中已经出现惊变,那三人兵分三路,上中下,同时进攻,银面人躲避已是不及,出手硬抗,猛然间提气,好像心口处猛然受到重创一般,迫得他一声闷哼,手中长剑几乎脱手而出。

百里九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必然中了四人黑手暗算,否则就凭借这几人的身手,不过是小菜一碟。

他不过略一沉吟,心中就分出敌我,不敢轻敌,从腰间抽出宝剑,一式气贯长虹,就跃入几人的战斗圈,奋力挑开了其中两人的兵刃,救下银面人。

其中一人好似认识百里九,一怔之下,当机立断,疾呼一声:“风紧,扯乎!”

四人也狡猾,向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四散而逃。

百里九原本就不是为了他们而来,自然不会去追,而是转向了身后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收了长剑,顿时泄了气力,狼狈地单膝跪倒在了地上,佝偻起身子,好像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百里九眉头略蹙:“你怎么可能伤得这样重?我昨日那一掌落在你身上,顶多也就一成功力而已。”

那人半低着头,似乎是在拼命隐忍着什么,冷冷地道:“与你无关。”

“放心,我对你的性命不感兴趣。”百里九上前两步:“让我看看你的伤。”

银面人以剑拄地,吃力地站起身来,有气无力:“多谢,就此别过。”

言罢转身就走,踉踉跄跄。

“难道,你就果真不顾诺雅的死活了吗?”百里九突然出声试探道。

银面人明显精神一震,身子有些僵硬:“与我何干?”

“诺雅说你是他的亲人,她能够感觉的到。”

“亲人?”那人冷冷地讥讽一笑:“像我们这种人从来就没有什么亲人,她认错人了。”

“你是不是在怪责诺雅上次出言提点我,打伤你的事情?她当时并不识得你,她只是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但是她说,当你从她身边走过去的时候,她就能明显地感觉到,你们气息相同,肯定是至亲之人。”

那人向前吃力地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问道:“她为什么会失忆?”

百里九摇摇头:“不知道,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就在琳琅阁的房间里,身上中了两种剧毒,武功皆废。”

那人猛然转过身来:“她中了两种毒?”

百里九点点头:“一种毒,一种蛊,两厢克制,至今还没有解,随时有危险。”

“怪不得,她这样命大,竟然能熬过六次蛊毒发作。”

那人嗟叹一声,然后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良久之后,也只是又叹了口气,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前走。

第一百零六章 她究竟是谁

“告诉我,她究竟是谁?”百里九向前一跃,拦住那人去路:“我可以暂时放你一马,不计较你上元节暗杀大汗使臣之亊,但是如今诺雅已经危在旦夕,明日天亮,我就要进宫与李太师对质。如果我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的身份,证实她并非方坤之女的话,诺雅就要被斩首示众,毫无置疑。”

“假如她果真就是方坤之女的话,你怎么办,百里九?”他仍旧低垂着头,出声问道,那份淡漠好像此事果真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鱼死网破!”百里九立即毫不犹豫地回道:“假如我真的无能为力的话,我至少还有一条性命。我也不会像你这样杀了李茗祖,将祸栽赃到她的头上,然后自己偏安一隅。”

此话不过是百里九冷言相激,他相信杀李茗祖的凶手另有其人。

那人一声冷笑:“李茗祖不是我杀的,杀他那样的废物还用不到我亲自动手。”

“天煞地绝,九鼎一诺,果然够傲气!”

那人猛然抬起头来,明显地不敢置信:“你怎么知道?”

“毕竟你的灵蛇剑很与众不同,天下没有第二人能够驾驭得了。然而我更好奇的是,究竟是谁这样大的手笔,竟然请得动名震天下的九鼎天煞前来刺杀李茗祖这样不入流的角色?”

“李茗祖身边的两个家丁的确是我杀的,但是李茗祖的死与我无关,我不会愚蠢到给她惹祸上身。凶手另有其人。”

“你知道是谁,是不是?”百里九步步紧逼地追问。

“无可奉告。”那人喘息不均,显然仍旧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

“是不是和她的身世有关?究竟有怎样的内情?适才那些动手想要杀你的人又是谁?”

“我再说最后一遍,这些事情与你百里九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会多说一个字,请你让开,否则我绝不客气。”

“让我让开可以,关于你的所有事情,我也不会过问,我只想问你,关于诺雅身世的问题!”百里九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你若是不说,我绝对不会放你走!”

“我只能告诉你,林诺雅并不是方坤的女儿,关于这个你尽管放心。”

百里九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追问道:“那她究竟是谁?”

天煞一声苦笑:“你就那么在意她的真实身份吗?”

百里九毫不犹豫地摇摇头:“我不在意,但是诺雅在意,任谁也不愿意让自己的生命缺失一段回忆。”

“有些不愉快的人和事就像腐肉,丢了也好。”

“为什么?”

“因为她一旦得知真相会痛苦一辈子。”他扬起脸,深遂的眸子在面具的银光折射下,泛出粼粼的波光。

“难道,这就是你始终不肯与她相认的原因?”百里九迟疑半晌,终于忍不住问道。

天煞沉默不说话,眼睛望着前方漆黑的夜幕,似乎是在想什么,暗沉的夜里,百里九仍旧能够感受到他眸中直达眼底的苦涩,喉间一片荒芜的凉薄:“她在我面前,从来都没有笑得那样开心无忧,也从来都没有那样的精灵古怪,现在的她整个人犹如脱胎换骨,与以往简直判若两人。我想,这是上天给她的恩赐与补偿,强硬地掠夺走了她始终放不下的梦魇与过往。我舍不得打碎她心里的安宁,否则,你以为,我会让她继续留在你将军府吗?”

他一向惜字如金,说话也冷如数九寒天的彻骨寒冰,令人浑身至每个毛孔,都透着难忍的寒气。但是一提起诺雅,他的眼睛里就放出鲜活的色彩来,好像是暖阳乍出,融化千里冰封,柳枝上抽出嫩绿的一瓣嫩芽来,在暗夜灼灼生辉。

“可是诺雅如今就因为身世被人诬陷,如果你不能讲出实情,她绝对难逃一个死字。”

天煞抬起头来看百里九,眼睛深邃幽寂,带着一种令女人们疯狂迷醉的伤感与颓废的味道。

“你觉得,像我这种见不得光的身份,就算是出面为她作证,会有人信吗?”

百里九一噎,这一点他的确没有考虑过。可是,诺雅不能不救,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那你告诉我,李茗祖究竟是谁杀的?”百里九大胆猜测:“他们四人中的哪一个?他们为了栽赃诺儿夜半闯入将军府,我曾见了一个背影,与其中一人有几分相似。”

“你绝对撬不开他们的嘴!不用白费力气了。”他犹豫片刻,回答道。

既然没有否认,那就是承认了,百里九继续追问道:“我自然有办法让他开口!你只需要告诉我怎样找到他们。”

天煞沉吟片刻:“事关我们杀手阁联络机密,你要答应我保守秘密。”

百里九点点头:“我只为救诺儿,其他一概与我无关。”

“享来客栈,地字二号房,暗号:彼岸花开,三涂河边度冤魂。他们的代号是黄山三煞。不过,我如今已经被杀手阁追杀,这联络方式是否有效还未可知,你只能碰运气。”

“你被追杀是因为诺儿?”

“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他绕过百里九,一步一步前行,走得极吃力。

百里九从怀里掏出一瓶刀疮药,向着他丢过去:“圣手鬼医的药,内服外用皆可。”

他却并不接,任药瓶打在他的身上,又掉落在地。

“这药对我来说没用的。”他冷笑一声:“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可是诺雅现在还需要你,你不能死!”百里九直接捉住他的软肋:“你自暴自弃,任凭伤势恶化,等诺雅需要你的时候,力不从心,后悔也就晚了。毕竟天牢不会是谁都可以闯的。”

天煞驻了足:“传闻中百无一用的浪荡公子,原来竟然这样狡猾奸诈,深不可测。”

百里九亦是一声冷笑:“传闻中冷血无情的天下第一杀手,竟然也是一个为了朋友两肋插刀,热血心肠之人。”

天煞仰天大笑两声,喉尖哽咽出来的,满是苦涩的味道。

“你说对了,我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她,也包括你,否则,我照杀不误!你要时刻小心自己的项上人头。”

言罢扬长而去,孤寂的背影蹒跚地行在夜幕里,就像一匹孤傲的草原之狼。

百里九站在原地未动,眼睁睁看着天煞逐渐消失。他知道,天煞说的都是实情。即便是将他绑到金銮殿上为诺雅作证,也没有人相信他的话。因为他,乃是天下第一杀手天煞,原本就是见不得阳光的阴暗身份。

天煞地绝,九鼎一诺,这是江湖上近些年来流传的一句话,令人闻风丧胆,但是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其中的含义。

天煞与地绝,分别是两个人,杀手阁里最为顶级的两个杀手,也是最密切的搭档。人如其名,一言九鼎,一诺千金,但凡受了别人的赏金,所到之处,杀气冲天,寸草不生,而且纵然天涯海角,不死不休,是极为恐怖的传说,闻者色变。

而天煞,出名比地绝要早很多年,武功高绝,心狠手辣,杀人如麻。他的赏金很高,几乎可以说是天价,所以现在很少有人能够请得动他。自然,他所接的任务也都是龙潭虎穴,难如登天,非常人可以想象的。

这样神秘的身份,除了死人,也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所以,莫说他帮诺雅作证,就算是他自己的身份,可能都没有人会信。

更何况,也许,诺雅的身份可能也是一个不能对外言说的秘密。百里九已经隐约猜到了两分。

天,就要亮了,如今正是黎明之前最焦灼的时间,星月都隐去了光辉,天地间一片墨染。

上早朝的时间到了。

百里九将所有事情交待给冰魄,如此这般叮嘱一番,看看时辰不早,回府换了朝服,径直上朝去了。

朝事议毕,皇上颁下圣旨,诺雅一案交由严御史与大理寺卿联同审理,刑部,京兆尹可以旁听,不再朝堂之上争辩。

严御史与徐大人在百官中属于一股清流,秉性还略微耿直一些。皇上选他们二人共同审理,说明还是比较偏向于百里府。

百里九与老将军皆放心不下,至大理寺旁听,均一旁设了座位。

时辰一到,人员齐聚,喊过震堂威,叩谢皇恩,带诺雅上堂,立即开始审理此案。

百里九眼巴巴地盯着诺雅,见她除了脸色依旧有些不自然的苍白,并无什么异样,就是这几日可能缺少走动,脚下有些明显虚浮。

他放下心来,就忍不住嘀咕一句:“这傻娘们儿没心没肺,看起来休息得不错。”

诺雅一上堂,满腔心思就在他身上,见他胡子拉碴,不修边幅,而且双眸都熬得通红,看起来清减了不少,心里心疼,泪珠子就忍不住往眼睛里跳。听他这样嘀咕了一句,顿时活生生地憋了回去。

大堂之上,不敢戏谑,按照规矩磕了头,惊堂木一拍,审案正式开始。

太师同样也是憔悴不堪,三日白发,看起来丧子之痛的确给了他致命的打击。射向林诺雅的眼光怒火燃得熊熊,昂首挺胸,似是胸有成竹。

第一百零七章 满座皆惊

李太师在公堂之上,虽然是原告,但是也同百里九他们一样,赐了坐席,不需行礼,只向着上方微微拱手,开门见山道:“今日,老夫特意请了人证上场,亲耳所闻,亲眼所见,证实她林诺雅的身份。”

大理寺卿徐博微微颔首:“请人证。”

衙役声声传唤下去,一人雄赳赳地走上堂来,一身侍卫打扮,从容淡定跪倒堂下。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那人抬起头,眼中精光闪烁,印堂鼓起,一看就是武功高强,内力充沛的练家子。

“小人是太子殿下随身护卫,姓丁名虎。”

堂上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此事如何又牵连到了太子府。

大理寺卿在问话的时候就有些小心翼翼,再三斟酌:“那你可识得堂下所跪之人?”

那侍卫微微侧身,看了诺雅一眼,极其肯定地道:“识得。”

“如何识得?从头讲来。”

丁虎应是提前准备好了说辞,听大理寺卿问起,清清喉咙,一五一十道:“数月前,大约是五月中旬,太子府中饮宴,是小人贴身保护。这女子偷偷潜入太子府,打晕府中舞姬,扮作舞娘,薄纱覆面,欲行行刺时,曾扬言自己乃是江西总兵方坤之女,刺杀太子以报弹劾灭门之仇。后来被我等拼尽全力阻止,身败而退,逃离了太子府,不知所踪。直到前些时日,太子府宴请,她与百里少将军同至,小的才知道她竟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将军府一名侍妾。”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百里九低着头,抚弄着拇指上的一枚祖母绿扳指,似是不喜不怒,看不出怎样表情。心里却是犹如惊涛骇浪,翻滚汹涌。

他知道,就算丁虎适才所言不是句句属实,那也肯定确有此事,不是空穴来风。太子从见诺雅第一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怀疑诺雅的身份,将信将疑,后来茶楼巧遇,得知诺雅找张灵通打听方坤一案,更是不惜亲下杀手,用以灭口。当晚又立即指使秦宠儿下毒纵火,想要将诺雅置于死地。若是说诺雅曾刺杀过他,并非没有可能。

其二,三日前太师在大殿之上,欲言又止,应该并非是不知内情,而是经皇后提醒,心里有所忌惮,唯恐自己当场和盘托出,会给太子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才与皇后一唱一和,争取到了三天的时间,用来毁灭当初所有的罪证。

但凡三皇子所能想到的地方,太子等人应该也全部顾虑到了,所以,安若兮调查的线索全都中断,想要替方家翻案绝无可能。而且,诺雅如今又罪加一等,那就是刺杀太子,愈加罪不可恕!

堂上二位大人此时审案也是字斟句酌,格外小心谨慎:“丁虎,本官问你,依你所言,当初此女刺杀太子之时,乃是蒙面,你如何就能确定就是她?”

“启禀大人,此女当时不过薄纱覆面,面目隐约可见。而且打斗之时,面纱被剑风扬起,小人就在与她对面搏斗,因此亲眼目睹了她的真容。刺杀一事,当时还有府中诸多侍卫在场,她言之凿凿,对太子恨意滔天,大家都是有目共睹。”

丁虎一句话,直接浇灭了大家心里仅存的一点疑虑,此案,好像已经是铁证如山,没有什么可以辩驳的了。

大理寺卿居高临下,望着林诺雅,朗声道:“如今人证俱在,林诺雅,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林诺雅跪在地上,心中已是千回百转,当初从枫林寺一嗔那里就曾听闻自己失忆前一日,是要去杀一个人,吉凶难卜。而且自己出现在琳琅阁的时间与装扮倒是与此人所言句句吻合,想来应是不假。那么,自己身上所中之毒是否就与太子有关呢?

她不过略一沉吟,朗声道:“如果这位证人能够如实回答诺雅三个问题,诺雅就甘愿认罪。”

“讲!”

“第一,听适才侍卫所言,诺雅能够从重重守卫的太子府全身而退,说明武功身手不错,而诺雅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此事如何解释?”

“那是因为你......”丁虎话刚出口,就噎住了,话锋一转:“你逃出太子府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有谁知道?习武之人都懂,这武功是可以废除的。”

诺雅紧盯着他,可以确定,丁虎一定知道自己武功被废的原因,只是不敢说出口而已。也就是说,自己身上所中之毒,可能果真与太子府有关。这也勉强算是一个收获。

“那么,第二,既然当时在太子府刺杀之时,诺雅曾与多名侍卫近距离交手,我又去过太子府赴宴,为何当初没有人提出任何疑问,指证于我,甚至你也非要等这个时候才挺身而出?”

“这......”丁虎略一迟疑:“因为当时只有我一人见到你的真面目,太子宴会之上,虽然有所怀疑,但是因为少将军位高权重,所以小人不敢声张,唯恐其中有什么误会。直至观音塑像风波,闹腾得满城风雨,小的才冒失向李公子打听关于你的一些线索,谁想竟然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那也就是说,刺杀之亊的确有之,但是究竟是不是诺雅还有待商榷了。你若是能肯定刺客就是我林诺雅的话,早就邀功请赏去了,哪里还会等到现在?”

“结合你身上的重重疑点,我可以确定。”

“结合疑点?那也只是你单方面推理而已,并无真凭实据!”

丁虎顿时哑口无言。

“第三!”诺雅愈加咄咄逼人:“既然我当时刺杀太子之时,言之凿凿,声名自己就是方坤之女,朝廷罪犯,那么逃脱之后,太子为何不下令全城追捕?而是隐瞒了这件事情,并且非要在太师指证我三日以后,方才说出实情?”

“这......”这个问题丁虎应该没有想过应该如何辩解,一时犹豫。

“哼,果真就是巧言善辩!”太师冷冷道:“皇家之亊也轮得到你来质疑吗?太子为人宽宏大度,众所周知,自然不屑于与你计较。如今你所有罪过已经全部得到证实,还有必要做这样的困兽之斗,强词夺理吗?而且如今罪加一等,刺杀太子,罪无可恕!严御史,徐大人,罪证确凿,请判案吧。”

严御史与徐大人对视一眼,低声商议几句,点点头,转身问百里九:“九爷应该没有什么话说了吧?”

百里九疲倦地伸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呵欠:“他们都说完了?”

太师冷哼一声,算作回答。

百里九摇摇晃晃地走到公案前,从袖子里摸出一卷纸,递给严御史。

严御史不知何意,当场展开,竟是一副人物小像,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当初方坤女儿方诺及笄那日,方大人请画师给她画的小像。因为当时宫中选秀,方大人就将这一张递呈给了负责选秀的本地官员,期望女儿方诺能够进宫伴驾,所以封存在了官衙里。请严御史仔细比对,可与台下所跪之人眉眼相同?”

严御史与徐大人面面相觑,莫说相似,简直迥然不同!画中人身形高挑,浓眉朗目,玉面阔口,英气逼人,哪里是诺雅这样娇娇弱弱的模样?

太师看不清画中女子样貌,但看两人表情,就知内里,冷声道:“官员中为了攀附皇室,贿赂画师,欺上瞒下,美化自己女儿相貌的比比皆是,不足为奇。更何况那方坤原本就居心叵测。”

“那这画中人若是样貌身段皆不如拙荆,那又如何解释,李太师?民间选秀可是官员自愿,并非强迫无奈之举,方坤犯不着故意丑化自家千金吧?”百里九促狭地问道。

”可是谁又知道这幅图像是不是方诺本人的,卷宗有可能混淆也不一定。”

“李太师又错了,这画像上面加盖了衙门的封印章,姓名,出生时辰,身份背景,可是都记载得清楚明白,做不得假。而且我已经在军营里找到了方坤当年的一名长随,可以上堂作证。”

得到严御史和徐大人颔首准许,衙役传唤 ,少顷,就有一孔武有力的汉子大踏步上前,看身形并非诺雅那日在军营所见之人。

行礼完毕后,那汉子不用两位大人开口,先自报家门:“小人方亮,是原江西总兵方坤府里长随,三年前得举荐入军营从军出征,现在沧州府任一名粮草官。”

徐大人也不废话,伸手一指林诺雅:“那你可识得台下之人?”

方亮扭头上下打量诺雅两眼,老老实实摇头道:“从未见过。”

“这是提前串通好的!”李太师恼羞成怒道。

“我的证人就是提前串通,那李太师又如何担保这丁虎的话就不是弄虚作假呢?”百里九立即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

严御史一拍手中惊堂木,制止住二人的唇枪舌战,继续俯身问道:“那你可还记得方坤之女方诺是何样貌?”

“方诺小姐自幼习武,身形较普通女子高大,生的也英朗,浓眉大眼,与方坤有六七分相似。”

第一百零八章 抓获真凶

严御史将手中画轴递给他:“那你看看此女是谁?”

方亮接在手中,仅仅只是看了一眼。就斩钉截铁道:“正是方诺,但凡见过方坤之人,一眼就能识得出来。”

两人颔首,屏退了方亮,朗声对李太师道:“林诺雅的确并非方坤之女,可以确定。太师若是不信,可以令行传唤见过方坤之人前来辨识。”

台下跪着的林诺雅闻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忐忑不安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来,也卸下了灭门之仇的千钧重担,感激地看看一旁看起来好像漫不经心的百里九,低垂下头,偷偷地揉揉眼睛。

“既然诺雅并非方坤之女,那么,李太师,她刺杀太子与杀害贵公子的理由也就太牵强了吧?”

百里九嬉皮笑脸的模样令满怀悲愤的李太师看着颇为不顺眼,恼怒道:“你的意思是说,她刺杀太子一事是我们捏造出来的了?”

百里九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丁虎一时眼花,看错了,也说不定。”

“就算她林诺雅不是方坤之女,也不能抹杀她杀害犬子的事实!她与小儿结怨,在大街众目睽睽之下就能纵凶杀害我府上家丁,可见多么心狠手辣。小儿之死与她绝对逃不了干系。今日非但要她偿命,还要交出真正凶手!”

“真正凶手在这里,太师大人不必着急!”

大堂外猛然传来一声清朗的应和,犹如月照松间,清泉石上。

大堂上众人全都循声望过去,只见一锦衣侍卫推搡着一名五花大绑的青衣人进来,行至堂中,终于不耐烦,一脚狠狠地向着青衣人踹过去。青衣人向前踉跄数步,跪倒在地。

“风驰!”

诺雅扭头惊喜地喊道。

风驰冲着诺雅微微一笑,颔首示意,然后转身恭敬侍立旁侧,大堂门口处,一人背光而立,身影秀挺,犹如玉树临风。

严御史与徐大人赶紧离座,向着门首处躬身一揖:“下官有皇命在身,请恕不能行大礼,二皇子见谅。”

楚卿尘缓缓走进来,微微颔首:“两位大人辛苦,不必多礼。”

徐大人慌忙命人在堂前设坐,恭请二皇子落座。二人对待楚卿尘皆恭恭敬敬,不同于秦尚书之流的傲慢无礼。

楚卿尘上前,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林诺雅,见她安然无恙,方才温润一笑,向着堂上两位大人拱手道:“审案要紧,本皇子手里有供词一份,还请两位大人过目。”

言罢从袖口里拿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递交给徐大人:“此人乃是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阁杀手,他已经坦然承认了前几日潜入太师府杀害李茗祖公子的事实。具体经过全都尽数记录在上面,供认不讳,请两位大人过目,看看是否与李公子被害现场相吻合?”

严御史与徐大人将供词接在手中,字斟句酌地看过,连连颔首。整个大堂一片静穆,众人都为这样突然反转的剧情感到咋舌,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杀手阁?

“二皇子,这供词上所言的确毫无一丝半点纰漏,与当时现场吻合,不过这人并未交代,幕后真凶是何人啊?不能抹杀她林诺雅买凶杀人的嫌疑。”

楚卿尘点点头:“他的确乃是受雇于人不假,但是按照杀手阁一贯的规矩,他们杀手只接任务,并不知道雇主的具体信息。

不过据他交代,他来京原本是执行其他任务,刺杀李茗祖不过是临时收到的组织上的消息。他们总部位于一线天,消息千里迢迢地传递到京城,无论是用什么渠道,最少说也要一天时间。而李公子被杀是他与林诺雅争执以后两三个时辰而已,也就是说,买凶杀人是在两人发生争执之前,而不是之后。林诺雅因为口角杀人的理由也不能成立。”

李太师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质问楚卿尘:“二皇子不是外出讲学去了吗?如何消息竟然这样灵通,好巧不巧地竟然捉到了杀人真凶?该不会是林诺雅理屈词穷,所以拜托你给找了一个替罪羊吧?”

楚卿尘温润一笑,不急不恼:“太师痛失爱子之心,卿尘感同身受,也一心希望能够为李公子找出真正凶手,也好让他含笑暝目。具体真相如何,太师看过供词不就立见分晓了吗?”

太师狐疑地看了地上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青衣人,然后上前,向着严御史伸出手:“适才这人的供词可否让老夫一看?”

严御史听完楚卿尘适才所言,觉得有理,点点头,招手将太师唤至近前,低声耳语道:“此人供词所言,贵公子被害之时,正在*府中一名侍婢,此言可是当真?”

太师闻言就是一愣,因为事实果真是如这供词所说,当时李茗祖被害之时,的确是正在行不轨之亊,被人自背后一剑贯穿,热血喷溅了那婢子一身一脸。当时那婢子什么都没看到,只见到四处飞溅的血,一声尖叫,就不省人事。

而当时府里人听到受辱婢子的惊声尖叫也是习以为常,并不以为意,等晨起那婢子醒过来疯疯癫癫地哭闹的时候,李茗祖仍旧赤身露体地趴在她的身上,还泄了一身。

太师觉得说出去不好听,所以就隐瞒了此事,上报只说是在睡梦中被贼人偷袭丧命。既然此人知道得这样详细,那么就定然假不了了。

他一把抓过严御史手中那份供词,从头至尾看过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就变了脸色。将供词往大堂上一拍,冲着地上的青衣人就是狠厉一脚。

“说!究竟是谁指使你杀害我家小儿的?”

青衣人被一脚踹得躺倒在地,口中塞着东西,支支吾吾不能言语。

太师上前,就一把将他口中的布掏了出来:“老实交代,否则定然让你生不如死!”

“小心他自杀!”

楚卿尘与百里九同时出声喊道,上前劝阻已经是来不及,那青衣人也不知道是将毒药藏在哪里,还未等太师反应过来,已经是七窍流血,可见毒药是有多么狠辣,见血封喉!

线索中断,太师顿时捶胸顿足,懊悔不迭。

如今,太师状告诺雅的几宗罪名全都没了凭据,那丁虎也是刁钻奸猾之人,眼见情势逆转,大势已去,太师又自顾懊恼,仅剩自己一人如何能争辩得过楚卿尘与百里九二人?顿时在严御史的审问之下,见风使舵,谎称不能确定,甘愿认错。

最终严御史与徐大人一同合计过后,认定诺雅应当无罪释放,上报朝廷请求圣裁。

太师请了旨意,割下那杀手首级回府祭奠李茗祖,虽然大理寺已经认定此案与诺雅无关,但是在他心里,依旧将李茗祖之死全都归咎到林诺雅的身上,将百里九也恨之入骨,结下了祸端。

诺雅获释以后,仍旧老老实实地跪在大堂之上,并不起身。百里九走过去,拽拽她的衣服:“起来了,还没有过够瘾是不是?觉得好玩是不是?”

诺雅点点头:“的确觉得很刺激,不想回府了。”

“是很刺激,若不是爷提前派了人去江西,而且这几日一直在调查有关那方亮的消息,有意外收获,一旦被太师的人抢了先,掐断了所有线索,你如今就是有理也说不清了。爷的小心脏如今还悬在嗓子眼里,下不去呢。”

林诺雅白他一眼:“凶手是二皇子捉到的,好不好?你不要把所有功劳全部揽在自己身上不行?”

“你这女人,怎么这样不识好歹!”百里九顿时跳起来,转身就走:“要吵架回家本爷跟你吵个够!”

楚卿尘走上前,弯下身子,向着林诺雅伸出修长如玉的一只手:“是不是腿已经跪麻了,起不来?”

诺雅被楚卿尘一语中的,愁眉苦脸地点点头:“我感觉头晕眼花,而且两条腿已经不是我的了。”

“我扶你起来?”

话音还未落,已经走到门口的百里九已经一个旋风一样地转身回来,晃着膀子挤开楚卿尘,弯腰将诺雅抱了起来:“傻女人,在爷跟前示个弱,你会死啊!”

诺雅窝在他的怀里,也不争辩,只静静地看着他,然后抬起手来,摩挲着他满是胡茬的下巴:“你瘦了。”

一句话,三个字,令百里九没出息地感到心里酸楚,难得这个女人还有点良心发现。

“以前听人说过,妖精会吸食男人的元气,我不信,如今我信了,跟你这惹祸精在一起时间再长一些,怕是骨头都被你折磨没了。”

百里九故意当着楚卿尘的面打情骂俏,看他眼神一黯心里得意。

怀里的女人“呵呵”地笑,有气无力:“还好,你还能抱得动我。”

诺雅这样乖巧安静,竟然毫不反驳,百里九觉得不对劲,狐疑地停下脚步:“女人,你今天怎么了?这么不对劲儿!”

话音不过刚落,怀中的林诺雅一扭头,口中就突然溢出一大口紫黑色的血来!

第一百零九章 剔骨香

“诺儿!”百里九一声低吼,几乎心神俱裂。

“诺雅怎么了?”

身后的楚卿尘也一步跨上前来,见到百里九怀里已经逐渐陷入昏迷的诺雅,一改先前的优雅从容,心急如焚地问道。

昏迷的林诺雅格外安详,嘴角处还挂着一抹淡然的微笑。

百里九惊慌失措地紧紧搂着她:“诺儿,诺儿,你究竟怎么了?吓唬我呢不是?别开这样的玩笑!”

怀里的人毫无反应,眼眸紧闭,面色苍白如纸。

“严御史,徐博,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楚卿尘猛然扭身,浑身散发出狂风骤雨一样的磅礴气势,似乎是要席卷吞噬天下万物的汹涌怒气。

两位终于交差松了一口气的大人在那一瞬间,吓得全身都在发颤,浑身的骨头好像都被狂风吹散一般,战战兢兢地分辩:“下官,下官什么也没做啊!林夫人一直都有御林军保护的。”

关心则乱,一旁的风驰最先缓过神来:“大夫,我去找大夫。”

话音刚落,大堂里已经少了一个人,百里九抱着诺雅犹如疾风一样从他面前席卷而过:“借你马车一用。”

百里九知道诺雅的身子,看她适才的举止,分明就是自己早就感觉到了不适,他如今最担心的,就是万一她是毒发了怎么办?虽然自己这些时日一直在催促老汤头研制她的解药,但是谈何容易?今日的措手不及,令他心里满是恐慌。

老汤头不会轻功,若是风驰回百里府去请的话,一来一回势必耽误功夫,所以他二话不说,抢先上了楚卿尘的马车,快马加鞭,在闹市上一路急驰。

楚卿尘眼见诺雅昏迷,也顾不得许多,出了大理寺,径直上马,直奔将军府。

老汤头正在自己的院子里埋头拣拾草药,听大老远百里九就开始叫嚷:“老汤头,出来!”

声音听起来犹如火烧火燎。他赶紧放下手里的草药,迎出去,见到百里九怀里的诺雅面色苍白如纸,双目合拢,昏迷不醒,心里也是一沉,暗道不妙,忙不迭地闪身让进里屋。

“快,平放在床上。”

百里九早已经乱了方寸,依言而行,急得双目赤红:“快,老汤头,她好生生的,怎么就突然吐血了?”

老汤头努力稳稳心神,上前将三指搭于诺雅脉搏之上,闭目沉吟片刻,方才重重地叹息一声。

这一声叹息顿时就让身后急得近乎抓狂的百里九和楚卿尘心提到了嗓子眼。

“诺雅她究竟怎样了?”两人异口同声地问,二皇子也失了往日稳如庭岳的优雅和沉稳。

老汤头撩开眼皮:“她的毒发了。”

“毒发?”

老汤头点点头:“原本林夫人就身中两种剧毒,一种是毒,名为绝命筋骨散,是一种见血封喉的剧毒,毒发导致她浑身筋骨无力,武功尽废。一种是蛊,名为剔骨香,来自于苗疆,这种蛊毒每月发作一次,痛如万蚁啃噬,必须口服解药方能缓解痛楚,而且,超出三月,没有解药的话,血脉崩裂而亡,透骨生香。

也是她命不该绝,同时身中两种剧毒,毒性竟然相生相克,以毒攻毒,所以暂时稳住了其中的平衡,保住她一条性命。两毒势均力敌,相互消磨,产生淤血,气滞血瘀,冲至头顶,导致了她脑部受阻而产生失忆,另外一些淤积在体力。

这些时日,她表面看起来一直安然无恙,实则,体内有两种毒一直在相互冲撞。时日久了,总是能够分出寡淡,一高一低,此消彼长,剔骨香在她体内占据主导,暂时压制了筋骨散。

应该是这几天,她体内的剔骨香发作过一次,将淤血逼至腹腔,精神松懈下来的时候,就全都吐了出来,所以没有太大障碍。但是以后,随着剔骨香逐渐加强,她的身子会越来越差,最终药石无医。”

剔骨香发作?百里九猛然想起昨夜天煞被几个黑衣杀手围攻之时,捂着心口的那种咬牙痛楚,自己给他伤药也被冷冷拒绝,难道,天煞与她一样,同时中了剔骨香的蛊?昨夜正是发作之时,所以才被知道根底的杀手趁机落井下石?

百里九颓然地跌坐在诺雅旁边,心里懊悔不迭。早就在前几日,老汤头就提醒过他,说是诺雅面色不好,让他多加注意,自己竟然没有重视起来。昨夜,她孤零零一人,在阴森漆黑的大牢里,是如何一点一点,痛不欲生地煎熬过来的?还在自己面前装得这样云淡风轻。

“那此毒应当如何解?”楚卿尘忍不住问老汤头。他知道如今百里九心里焦灼,哪里还会有心情回答他的问题。

老汤头摇摇头;“筋骨散的主人两年前已经被害暴毙身亡,药方失传已久。而剔骨香乃是蛊毒,需要下蛊之人精血养成的母蛊做药引,解铃还须系铃人,请恕老夫无能为力。”

“这世上既然有毒就必然有解药!”楚卿尘斩钉截铁地道:“我识得不少江湖能人义士,我就不信全都束手无策,解不开她所中之毒!”

百里九冷哼一声:“这几个月以来,我就从来没有放弃过找解药,老汤头也一直坚持不懈,废寝忘食地研究,但是全都没有结果。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完全是说得轻巧。”

“小九,如今诺雅身中剧毒,你还要与我争论短长吗?你明知道她随时会有危险,还不能好好保护她,让她屡次历险,如今她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你不想着如何救她,还要对我冷嘲热讽?”

百里九极其不屑道:“我的妻子,我自然会不遗余力地救她,不劳你二皇子操心,又来捡拾我现成的功劳大献殷勤。”

楚卿尘今日火气也终于抑制不住,冷声道:“你若是有办法救她,我二话不说,立即就走。”

二人你来我往,竟然又争执起来,唇枪舌战,互不相让。

“阿九?”榻上的诺雅不知道什么时候悠悠醒转过来,费力地撑起身子,扭头看百里九:“你们又在吵什么?”

百里九一个箭步,赶在楚卿尘前面,搀扶起她:“没事,大吵伤身,小吵怡情,我们没事吵两句锻炼锻炼身体。”

诺雅想笑,出口却是一阵轻咳。

楚卿尘将伸出的手蜷缩回来,关切地问:“你现在觉得怎样?”

“身轻如燕,中气十足,我没事啊。”

百里九一个暴栗弹过去,落在她的额头却减了五分力道:“又逞能,说句示弱的话你会死啊?”

“你就巴不得我死是不是?我说句没事也招你惹你了?你就想气死我好独吞我的天然居是不是?”

百里九颇为无奈地翻个白眼,满脸嫌弃:“你也就这点出息了,爷腰缠万贯,当初花在锦娘身上的银子,都能买下你十个天然居,会稀罕你这点东西?”

“花了十个天然居,你都没能把锦娘娶进将军府,你还好意思说话?”诺雅的话脱口而出,才想起楚卿尘就在身边,看他一脸黯然,以为是百里九说错了话,偷偷地拧了他一把,然后讪讪地对楚卿尘道:“对不起,二皇子,我们只是玩笑,你不要放在心上。”

楚卿尘看着两人打情骂俏,微微勾唇一笑:“没关系。如果你身子无恙的话,我就先回府去了,改日再来看你。”

诺雅见他满面风尘,也是一脸疲态,应是连夜匆忙赶路,精疲力尽。她挣扎着下地,想要相送,被百里九一把按住了:“元宝,送客!”

楚卿尘欲言又止,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转身出了药庐。

诺雅眼看着楚卿尘离开,转身开门见山地问百里九:“我是不是毒发了?”

“放心,看你的手相,你的命硬的很,我的一辈子都断送在你的手心里,比断掌还毒,你一时半会儿的死不了。不过,我们的百年大计可能要延缓一段时间而已。”百里九揶揄道。

百里九这样说,诺雅也就信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吃顿饭再跟你吵架,我没有力气了,牢房的饭很难吃,夜里也睡不着,老鼠一个劲往身上爬。”

百里九弯下腰:“我抱你回一念堂。”

诺雅竟然也不挣扎,就乖巧地偎在他的怀里,两只胳膊吊着他的脖颈,蜷缩起来,蹭着他的胸前,懒洋洋的就像一只阳光下的小肥猫。

“没想到杀害李茗祖的,竟然是杀手阁的杀手。”

百里九想提起天煞,终究还是忍下了,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难为二皇子是怎样查出来的?”

百里九略一犹豫,闷声道:“不知道。”

“那杀手既然悍不畏死,怎么会将自己杀害李茗祖的事情供认不讳呢?”

百里九抿了抿唇:“不知道。”

“我猜,唯一能撬开杀手的嘴巴的,也就只有锦娘了。”

百里九脚下一顿,不说话。

“我适才看到那杀手一直在瞪你,恨之入骨的样子。”

“他眼睛抽筋了吧?”

诺雅伸出手,摸摸他明显憔悴的脸:“凶手是你查出来的是不是?风驰和二皇子全都风尘仆仆,明显只是刚刚赶回京,哪里有这样巧合的事情。”

百里九唇角微微绽开一抹笑意:“你身子不好,不要咸吃萝卜淡操心。”

诺雅往他的怀里又缩了缩:“辛苦你了。”

百里九的眼睛里突然就涌出酸酸涩涩的泪意,慌忙抬起头,掩饰道:“今天好大的风。”

第一百一十章 过墙梯

诺雅的身子后来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事情,依旧能吃能睡,就是睡觉的时候经常会梦魇,瑟瑟发抖地蜷缩在百里九的怀里,或者是浑身大汗淋漓地从梦里惊醒,脸色苍白。

找老汤头来看过,老汤头说是气血亏虚,再加肾虚所致,背地里却叫过百里九,猜测说是她吐出了胸腔里淤积的淤血,气血通畅后,她的记忆有逐渐恢复的可能。但是,这也只是老汤头的猜测,因为这些是单凭号脉而无法确诊的。

楚卿尘带了两个极有名望的大夫过来看诊,都是耄耋之年,退隐多年的杏林圣手,给诺雅看诊过以后,皆摇着头离开了。

诺雅照旧该蹦蹦,该跳跳,带着泡泡围着一念堂疯跑,中气十足地跟百里九吵架,偶尔还会爬高上低地掏个鸟窝,百里九的心提在嗓子眼里,小心翼翼地劝诫。

诺雅伸个懒腰,笑眯眯地还嘴道:“翻身侍妾,美好的一天,自然要从上房揭瓦开始。”

百里九对于她,向来是无可奈何。如今她又身子不好,更是宠上了天。

丁虎是太子跟前的侍卫,他的武功高强,而且反应也最是灵敏,很得太子赏识。所以,他才会被太子选中,去给太师做证人。

虽然,最后太师并没有如愿以偿地杀了林诺雅为自己儿子报仇,但是,太子仍旧赏了他五十两银子。

丁虎思前想后,不知道太子为何非但没有迁怒于他,反而有赏,唯一的可能也就是自己的识时务,激流勇退。

他没有别的什么爱好,就喜欢赌,有了银子,就往赌坊跑。

今天他的手气似乎不错,一直赢。眼见五十两变成一百两,又变成二百两,四百两。赌了整整一天一夜,熬出一脸胡茬子,面前堆成了小山。

钱多了,人的胆子也大。赌坊的小二问他有没有兴趣到包厢里玩一票大的的时候,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人的运气来的时候,是挡不住的,此时不抓紧,要到什么时候?今天摆明了是要发财了。

小二跟在他的身后,用包袱提着银子,径直带着他请进了里面的贵宾间。

丁虎这是第一次到里面来玩,不同于外面的喧嚣震耳与汗臭混杂的味道,这里面安静极了,点着熏香,还燎着火盆。下注的都是身穿绫罗绸缎的土财主,眼前堆着的金子简直晃瞎了他的眼。

尤其是负责摇色子的,还是一个丰乳肥臀的小娘子,手腕上,脖颈里挂着的都是沉甸甸,金灿灿的金子,这令见钱眼开的丁虎有些兴奋。

不过,这里的赌注也大,一把起底就是五十两,千两封顶。丁虎多少还是有点底虚。

“快点不行,这样墨迹!跟个老娘们似的。”他对面的络腮胡子胡商财大气粗,不耐烦地催促他。

他狠狠心,下了一百两,竟然赢了!还是通吃!

他的赌注一下子就从四百两变成了一千两,果真刺激。

尝到甜头的他胆子逐渐放开,越下越大。有输有赢,一直没有多大出入。

那络腮胡子却是输了钱,几乎赔了个精光。他将面前最后两张银票押上去:“最后玩一把大的,全押,一局定输赢!老子偏生就不信这个邪!”

丁虎的情绪也被感染,将面前所有的银子全部推过去:“我全跟!”

胡商摩拳擦掌,翘起一条腿,放在椅子上,一拍桌子,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我押大!”

他手上带着的扳指珠光宝气,真扎眼。

丁虎不甘示弱地瞪回去,像一只拔了毛的斗鸡。

那个胡商眼睛是蓝色的,丁虎觉得就像太子妃怀里成日抱着的那只波斯猫的眼睛,蔚蓝中带着一点神秘。

他已经赌了整整一天一夜了,极为疲倦,就突然打了一个盹,身子逐渐困顿地往下滑。

他身边的赌客全都变成了身手矫健的人,眼疾手快地搀住了他软绵绵地倒下去的身子,靠在椅背之上。然后有人静悄地溜到门口,严密监视着人来人往的赌客。

“你叫什么?”

“丁虎。”

“什么身份?”

“太子府侍卫。”

络腮胡子胡人冲着旁边的一位黑脸富商点点头。

“林诺雅真的刺杀过太子?”

“是的。”

“她果真安然无恙逃出了太子府?为何事后太子不追杀她?”

“绝命筋骨散,十步必亡。”

“绝命筋骨散可有解药?”

“有。”

“在哪里?”

络腮胡子与黑脸富商对视一眼,心里狂喜之后都有些急切,失了沉稳,导致胡商的问话过于急躁。他的情绪也立即影响了被催眠的丁虎,丁虎紧蹙眉头,好像是在苦苦挣扎,即将清醒过来。

胡商伸出两指,触摸在丁虎太阳穴处,轻揉按压,冒险追问道:“解药在哪?”

“不知道,不知道!”

丁虎内力高深,胡商驾奴不住,沉声道:“快醒了!”

黑脸富商慌忙唤过门口的几人,重新各就各位。丁虎清醒过来的时候,丰乳肥臀的女人正在弯腰催促他,胸前的一堆雪白颤颤巍巍,泛着白瓷一样细腻的光。

“该下注了,大家都在等你呢!色眯眯的没出息样儿!”

丁虎机警地看看几人:“我刚才怎么了?”

络腮胡子极其不耐地道:“你到底还玩不玩?不玩拉到,事儿真他妈的多。”

丁虎摇摇头,犹豫着撤回了一半银子:“我下小!”

开了,丁虎又赢了,他一扫适才的疑虑,暗自懊悔不该撤回银子。

络腮胡子愤愤地一锤桌子:“奶奶的,从你小子进来,老子就一直输,真晦气,不玩了。”

丁虎自持武功高强,又是太子府的人,怕过谁?

“玩不起就别玩,输了就怨气冲天的,拉不出屎来怨茅坑。”

“你说什么?”络腮胡子恶狠狠地作势要打。旁边人慌忙七嘴八舌地劝住了,一场赌局就这样不欢而散。

丁虎收拾起桌上的银两,赏了那丰乳小娘子,得意地哼着曲走了。

络腮胡子与黑脸富商颓丧地坐下来,其他人都散了。

“好歹我们知道诺雅的毒有解药,这也算是个收获。”络腮胡子劝慰那黑脸富商。

“解药一定是在太子手中,”黑脸富商懊恼地道:“想要从他手中找出解药难如登天,更何况还有透骨香。”

“九爷,也许再试一次催眠,让她恢复记忆,对她会更好一些。她身上的毒究竟是怎样来的,中间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

“不可能!”百里九回答得斩钉截铁:“我再重新说一遍,告诉你们主子,我是不可能让她恢复记忆的。”

“为什么?”络腮胡子将下巴上的胡子摘下来,竟然是锦娘。她有些不解地问:“不过只是像做个噩梦一样,不会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百里九“噌”地站起身:“因为,有一个甘愿为了她送上自己性命的男人,为了不让她恢复记忆,竟然与她对面不识。可见,她以前所经历的,可能比死亡更可怕。不到最后性命攸关,我绝对不会这样做。”

言罢扬长而去。

回到府里的时候,诺雅正在院子里种树,两棵树苗都光秃秃的,究竟是什么品种,百里九对此是一窍不通。

已经是二月的和暖天气,院子里花架上的迎春开了,嫩黄的星星点点的花瓣,嫩绿的芽,流瀑一样地低垂下来,一片生机盎然。

刚刚捱过灰扑扑的单调的冬日,那一抹新鲜的颜色,衬着纯净的透澈的蓝天,都令人感到五脏六腑都干干净净,而他的林诺雅,则是人间的另一抹绝色。

诺雅终于换下了厚实的冬衣,一袭对襟烟色罗裙衬得她身材欣长高挑许多,而且曲线也玲珑起来。她油亮柔顺的发髻上落了两朵迎春,摇摇欲坠,娇俏的耳垂上坠了一副玛瑙石的泪形坠子,一晃一晃,都在他的心尖上荡起波澜。

百里九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水瓢:“这些事情让丫头们做不就好了。”

诺雅抬起脸,见是他,莞尔一笑:“这两棵树是为咱俩种的,所以我必须要亲自动手。”

百里九一笑,不知道他的诺雅什么时候竟然有了这样旖旎的小女儿心思:“看起来不太像合欢树。”

“为什么要种合欢树呢?又不能吃不能喝的。”

这个女人的话果真很煞风景,百里九认命道:“那夫人移栽的什么树?”

诺雅得意地拍拍手,指点着道:“这一棵桃树是给你种的,这一株杏树是给我自己种的。”

“你种一株桃树给我做什么,难不成给我招桃花运?”

诺雅摇摇头:“你烂桃花太多,我摘桃枝给你辟邪用。”

“那你给自己种杏树做什么?”

“当然是看看究竟是你的桃花先开,还是我的红杏先出墙了?”诺雅说得理直气壮。

“你明知道杏花的花期要比桃花早。再说了,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刽子手,院子里种桃树和杏树都不好,不如种一株石榴树,多子多孙,最吉利。”

百里九好心建议道。

第一百一十一章 很久没开荤了

“可是桃子和杏子成熟得早,让我眼巴巴地看着石榴挂在树枝上不能吃,一直捱到秋天,我做不到。”

“傻丫头,两年桃子三年杏,你要眼巴巴地等好几年才能吃到。”

诺雅黯然一笑:“也是呢,我能不能吃到嘴里还是一说呢。不过也好,给你留点事情做,没事了多过来守着,免得红杏出了墙你都不知道。”

百里九拿着水瓢的手就是一僵,往水桶里一丢,气怒道:“胡说八道些什么!”

声音有点大,水桶里的水溅落出来,洒在诺雅的脚面上,很快就渗进去,有些凉。

诺雅咬着唇不说话,看起来楚楚可怜。

百里九闷不吭声,弯腰抱起她,径直走进屋里,把她轻轻地放在床上,然后脱了她的绣鞋,露出一双白皙粉嫩的玲珑玉足。

“怎么又不穿罗袜,寒从脚起,小心着凉。”

百里九将她一双如玉小脚揣进怀里,有些凉。

“阿九。”诺雅软软糯糯地叫。

“嗯?”

“为什么现在我跟你吵架生气,都是你让着我?以前总是气得我直跳的。”

百里九心里的弦轻轻地颤 :“因为我比你个子高啊,与你吵架总是要低头的。”

诺雅的手伸过来,指尖有些白得透明,带着无端的伤感:“其实,种一株石榴也不错,石榴花开的时候,火红一样的颜色,就和你的衣服很配。”

百里九白了她一眼:“你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让我说你些什么好 ,九爷我已经很久没穿大红色的衣服了。”

“为什么?”诺雅愕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好像果真如此。

“我记得你说过,我穿大红色衣服不好看,太风骚了。”

诺雅“噗嗤”一笑 :“要是衣服会说话,人家还嫌你长得骚包呢。相信我,九爷,你骚与不骚,从来都跟衣服没有关系。”

百里九抬起衣袖来闻:“可我果真闻不到,反倒觉得香喷喷的。”

说完将衣袖伸到诺雅鼻端:“不信你闻闻看。”

诺雅滑溜的手从他衣袖里伸进去,轻轻地使力,百里九就倒在了她的身上。气氛瞬间变得旖旎。

她伸出蛇一样的胳膊,圈住了百里九的脖颈,然后那只滑腻的小手滑下去,钻进了他微微敞开的衣襟里。

这是要闹事情啊?百里九呼吸一滞:“小妖精,你这是想把九爷扒了皮儿闻吗?”

诺雅点点头,胸膛起伏:“小爷我很久没开荤了,若是合我口味的话,我就直接吃了。”

俗话说,先下口为强,九爷向来悟性极高,一点就透。而且,这种事情总不能让女人家主动吧?那怎么好意思?

不过,今天是哪种吃法呢?百里九很纠结。

这女人平时张牙舞爪的,挺热闹,偏生一到了床上,就乖顺地像只兔子,一副手足无措的可怜模样,令百里九顿时生出极深的罪恶感。感觉怀里抱着的,就是一枝轻盈娇弱的海棠花,就算你迷濛细雨,都能蹂躏成一地胭脂。

他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使劲忍耐着身子里汹涌澎湃的浪潮,纵然是饥肠辘辘的时候,也小口小口地,不敢露出自己凶残的獠牙,唯恐惊吓住了她。

尤其是现在,百里九忌惮着她的身体,有些不忍心下嘴。浅酌轻抿,好像是在品味百年桃花醉,留恋在舌尖上,慢慢在味蕾上绽放她浓醇的滋味,然后充溢在整个口腔里,缠绵氤氲,舍不得吞咽下去。

他灼热的大手,带着急切的焦灼和隐忍,轻拢慢捻,不紧不慢,始终是清泉石上的叮咚悠扬,久久不能汇聚澎湃,聚拢起飞瀑飞流直下的高度与激情。

诺雅抬起纤纤玉足,攀援到他的腰间,一个翻身,与其说将百里九压在了身子下面,倒还不如说,她整个人趴伏在了他的胸前。

“看来,九爷是应该好生补补了,慢慢吞吞的中看不中用。”诺雅粗鲁地扒下他的腰带,邪魅一笑:“伺候得小爷我高兴了,我炖十全大补汤给你吃。”

这话无异于是对百里九*裸的打击,他顿时愤怒起来:“笨女人,九爷我担心你吃不消,天天闹饥荒你知不知道?竟然还在这里得了便宜卖乖!九爷我不要你炖什么补汤,只要你将我喂饱,你想要什么赏赐,九爷我都给你!”

诺雅笑得花枝乱颤:“若是你将这吹牛的本事用来做正事,小爷我会对你刮目相看的。”

“原来天天老娘老娘的挂嘴边,好歹还有点女人味儿,现在直接称呼小爷了!”百里九一个翻身,将林诺雅重新压制在身下:“九爷我从来没有尝过屈居人下的滋味,你想翻身,还要再修行几年。”

“谁怕谁!”

诺雅雄赳赳气昂昂,一副大无畏的精神,向着百里九挑衅,结果百里九发现,她就是一只纸糊的老虎而已。平日里喜欢逞强,在床上同样也是。不同的是,床上的林诺雅是个纯粹的女人,懂得服软,懂得撒娇,懂得讨饶。

百里九在她如泣如诉的哀哀讨饶声里,第一次找到了胜利的优越感。

......

移来渤海三山石,界断银河一字天。

江郎山有一个一线天,仿若一块巨石,一劈为二,人行其中,仰望长空,蓝天仅存一线,若非子、午,不见月、日。一线天两边的石壁,叫阴阳壁。阴壁是亚峰的西崖,石壁坦露,寸草不生。阳壁是灵峰的东崖,草长茂盛,生机盎然。

据元宝得来的情报,杀手阁的接头之处,就隐在一线天的阳壁之内。

杀手阁在江湖上,也是一个极为神秘的组织,杀手不计其数,皆武功出神入化,素以“不死不休”而闻名。意思就是说,只要买命的银子拿到手,就是死当,除非目标丧命,或者买命者撤销买卖,否则杀手阁绝不罢手。

杀手阁人才辈出,这两年风靡武林的,是“天煞地绝”二人。传闻两人最初是搭档,性别不祥,年龄不祥,姓名不祥,人们只知道两人手中的剑,是令人闻风丧胆的讨命阎罗。但凡两人接手的任务,就从来没有失手过。 江湖上的人送两人的称号:“天煞地绝,九鼎一诺。”

若想请得动这两人出手,那是一般富商倾家荡产的数目,当然了,他们所接手的,也必然是常人根本无法企及的交易。

而且,想请得动这样等级的杀手,必须亲临一线天。

买主就在阳壁上用绳索垂下一只竹篮,将目标的姓名,身份,画像,以及愿意出的赏银全部放进篮子里,绳索末端系着一个铃铛,垂下去的时候不停地摇动绳索,铃音借着回声一路沿着阳壁向下。至半山腰的地方,绳索就到了头,买家只需耐心等待。

半晌后,铃声重新响起,买家就可以将竹筐提起,里面东西若是没有了,就代表杀手阁已经接下了这个任务,目标的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鬼门关;若是东西原封不动地送回来,那就代表,杀手阁不愿意接手这桩买卖。

杀手阁并不是什么人都杀,纵然你出的赏银再高。一般的时候,他们不会卷入朝廷的纷争,刺杀朝廷大员,当然了,那些小的虾兵蟹将不算在内。大多的时候,杀手阁不接的买卖是因为赏银不合适。他会在竹篮里放石头。一块就代表翻一番,两块就代表再加两倍,以此类推。

百里九想找天煞,他打算冒险,以自己为饵,重金请天煞出手!

他告诉诺雅,朝廷有重要的差事,所以他要出去一些时日,要她安生待在府里,听老汤头的话,把身体养好。

诺雅自顾盘膝坐在躺椅上,啃着刚烤好的地瓜,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摆摆手。这些时日,百里九因为担心她的身体,将管家的差事给强硬地交卸了,这女人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养得白白胖胖的了。

百里九看着她,忍不住嘀咕:“没良心的女人,夫君要走了,还几天不能见面,都不起来送送吗?”

诺雅趿拉上鞋子,扑过来,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带着地瓜的甜香味道,还有点黏腻,不耐烦地挥挥手:“走吧。”

百里九一伸手,将她揽进怀里,不放心地絮叨,要她好生保重自己的身子。

诺雅回头看看放在矮几上的地瓜 ,漫不经心地听他唠叨,终于忍不住:“你倒底走不走?我的地瓜都要凉了。”

百里九颇为挫败地松开她:“原来在娘子的心目中,我还不如一块儿地瓜。”

“开春的地瓜吃完了就没有了,还要等多半年,你总是还会再见的么。”林诺雅理直气壮地狡辩。

貌似,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百里九佯作潇洒地转身:“惹急了我,九爷随便找个人嫁了,不回来了。”

诺雅一边用春笋一样的指尖剥开地瓜皮,一边好心劝道:“九爷出了将军府的门可莫要说这样的话,否则会吓得大家都躲着你走。”

百里九顿住脚步:“等爷回来的时候,这树杏花应该就要开了,记得安分点,别惹急了我,连根拔了。”

恋恋不舍地出去,径直上了马,带着海东青绝尘而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林夫人失踪了

“冰魄,他走的时候是不是骑的白兔?”诺雅状似无意地问道。

冰魄就躺在屋脊上晒太阳,眼皮也不撩,懒洋洋地道:“不是。”

诺雅“喔”了一声不说话。

白兔一向是他的坐骑,只要出门都是它,若是不骑,只有一个可能,他很急,骑了普通的马,可以马不停蹄,然后在驿站更换马匹。

白兔虽然是千里良驹,但是也不能一直长途奔袭。

天煞地绝?诺雅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好熟悉。

百里九骑马径直出了城,只带了元宝在内的三个侍卫,他不想目标太大,引起别人的注意。

他有些心急如焚,所以一路向南,风餐露宿,片刻也舍不得歇。

这件事情他必须亲自去办,因为除了要见天煞,他心里还有一个疑团,想要一并解开。而这个疑团,事关诺雅的身世,暂时还不能让别人知道。

进了邯郸境,他有事耽搁了三四个时辰,快马进入信阳境内的时候,几人才林中露宿下来,做第一次休整。

刚刚闭目养神一会儿,还未解过乏,就听到来路上有急促的马蹄声,急骤如擂鼓,沿着林旁官道,径直向着几人的方向疾驰而来。

这时候,夜间赶路的人并不多,尤其是漆黑如墨的夜里,若是目力不佳,骑着快马这样赶路很容易出事。

正在负责警戒的元宝跃上树梢,向来路眺望,越看越觉得眼熟,待那快马近了,试探着出声唤道:“冰魄?”

马上的人耳力倒好,一个急刹,勒住快马,扭过头来,满脸如释重负的惊喜:“元宝?”

可不正是冰魄?

元宝跃下树梢,掠至冰魄马前:“你怎么过来了?出了什么事情?”

冰魄不答反问,焦急道:“主子呢?”

元宝一指林子里面:“在里面稍事歇息。”

“快点带我去见他,林夫人失踪了!”

元宝大吃一惊:“怎么回事?怎么会不见了?”

他的话音不过刚落,百里九已经自林间冲出来,急切地冲冰魄低吼:“不是让你好生看住她的吗?不是交代了不许让她出府的吗?”

冰魄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向着百里九一拱手:“属下该死,一时不警惕,中了林姨娘的手脚。若非是碰巧二皇子带了大夫到一念堂给她看诊,恐怕如今还无法脱身。”

百里九浑身迸射出凌厉的寒气:“你是说,是她自己走的?”

“是!主子!她骑了您的汗血宝马,听守城士兵说,是从北城门招摇出城,二皇子已经带了人向北沿路打听,一无所获,倒是白兔在她走后一个多时辰,自己回了北营。”

这样不省心!

关心则乱,百里九一时之间,心急如焚,竟然也是六神无主:“什么时候的事情?”

“您走后也就不到一个时辰。因为一直没有她的音讯,属下不敢耽搁,立即骑上宝马,马不停蹄地过来向您报信。”冰魄如实禀报道。

“不到一个时辰,依照她的脚程,楚卿尘应该早就追上了。”

“主子,怎么办?回去?”元宝最是明白百里九的心思,试探着问道。

百里九犹疑地摇摇头,追问冰魄:“你说,二皇子已经大张旗鼓地一路搜寻过去?”

冰魄点点头。

“坏了!”百里九心里猛然一沉。

“怎么了?”元宝焦急问道。

“太子若是知道诺雅独自一人离了将军府,定然会对她不利,诺雅有危险!”

元宝也猛然想起,那日在赌坊之中,丁虎被催眠之后,所说的话,顿时也心中一凜,安慰百里九道:“二皇子向来睿智,筹谋全局,肯定是有原因。可能正是因为他大张旗鼓地沿路搜查林夫人行踪,太子才不敢过于明目张胆地动手,只能暗中调查。相比较而言,应该不及我们有优势。”

百里九努力平稳心绪,思忖片刻,脑中灵光一现:“白马自己回来了,那她骑白马出城就不是因为急着赶路,只是为了招摇。难道她从北城门出城只是故布疑阵,迷惑我们视线?而真正的方向,应该恰恰相反,是应该向南!”

冰魄猛然一拍大腿,懊恼道:“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沿路也没有打听打听。”

“你上了她的当,她故意遣返白马留给你,是想调虎离山,让你给我们通风报信,赶紧打道回府。而我们这里,应该就是她南下的必经之路。楚卿尘只猜到她是金蝉脱壳,所以故意虚张声势,扰乱太子视线,却没有算计到她这个小九九。”

冰魄经他提醒,方才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笺,递给百里九:“这是从她的房间里发现的,好像是她留给您的信。”

百里九接在手里,双手都忍不住有些紧张地颤抖起来。元宝赶紧燃了火把,百里九借着火把的光亮,将信笺展开,是一副乱七八糟的涂鸦。

诺雅的画工很笨拙,但百里九一眼就能看出,上面画的,是一个群山围绕的山谷,山谷里种满了树,开得正似锦绚烂,花木掩映中一座简陋的竹篱茅舍,茅舍前,有一人,依稀是个男子,手里拿着一柄长剑,周围落英缤纷,满是肃杀之气。

上面有诺雅七扭八歪写下的小字:

狐狸:

我走了,

这些时日,经常会莫名其妙梦到这样一个地方,很熟悉,我知道,那肯定是我生活过的地方。

在梦里,有一条路,延伸到我的脚下,有一个人,在那里等着我。

我回去了,你千万不要找我。

若是有朝一日,我能找回我失去的东西,安然无恙,我或许还会回来;

若是......

我永远葬在那一片杏花微雨里,

狐狸,就只能劳你再破费一千两银子,重新赎一个小妾回府伺候你了。

诺雅。

百里九拿着信的手已经忍不住青筋直冒,似乎是握着一柄杀人利刃,恨不能石破天惊,席卷了周围的一草一木。

一旁的元宝恍然道:“我好像知道林夫人去哪里了!”

百里九猛然转过身子:“哪里?”

元宝使劲地想:“她曾经问过我这样一个地方,就在前两天,说是在一片群山环绕里,有粉的杏,红的桃,碧绿的翠竹。杏树下还埋着一坛坛的梨花白佳酿,三月里,经常会下雨,淅淅沥沥的,雨打竹叶,沙沙作响,问我是在什么地方。大楚这样的山多了去,我哪里会知道是何所在?当时又正贪吃,就敷衍她说,有竹子,而且三月里烟雨缠绵的地方,大都是过了黄河,进入南方境内。

后来她又问,有没有听说过一座叫做“葬情谷”的地方,我实在未曾听闻,只当她一时好奇而已,就没有放在心上。”

“葬情谷?”百里九展开手中的信笺,盯着画中的男人仔细看:“天煞!她去找天煞去了!”

“何以见得?”

“因为这把剑!天煞手中的剑与其他的剑不一样,他手里拿的是百年前铸剑名师董老的传世之作,灵蛇剑!剑尖并不是直的,而是弯曲如吐信灵蛇!她知道天煞在哪里!”

百里九心里燃起希望的同时,又忍不住有些苦涩。这个叫做天煞的杀手,在她的心里,难道就果真这样重要吗?她什么都不记得,甚至忘了自己,却在擦肩而过的时候,就能感应到熟悉的气息,在吐出第一口淤血后,首先想起来的,就是他生活的地方!

她不辞而别,自己走的时候,还那样的云淡风轻,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只心心念念想着的,是去找这个男人!

百里九的心猛然间被狠狠地揪起来,他在那一瞬间,甚至有了暴躁的,想要杀人的冲动!

他将手里诺雅留下的书信狠狠地团成一团,想要将它化为齑粉,又舍不得,心疼地展开来。

“也许我们一路南下,向当地人打听,兴许能够找到这个地方。”元宝不知道天煞与诺雅的关系,所以压根就不明白,百里九突然阴沉起来,暴风肆虐的脸究竟是什么原因,只当是他心急如焚,在担忧诺雅的安危:“用不用我赶紧传令下去,在附近搜查这个叫做葬情谷的地方?”

既然知道了天煞的行踪,那么几人奔赴一线天也就暂时没有了必要。

如今除了这样,也委实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百里九颓然地点点头:“按照我们的行程,如今她应该还未抵达信阳,我们留下来等她,你要交代下去注意保密,尽量不要泄露风声。”

元宝二话不说,立即翻身上马,到最近的联络点去发布任务,瞬间绝尘而去。

百里九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去一线天找天煞的打算,停伫下来,等待和寻找关于诺雅的踪迹。

元宝的人陆续送来消息,寻遍整个河南郡,都没有找到叫做“葬情谷”的地方,已经一路铺展向南展开搜寻。二皇子暗中派出的人马也陆续到了信阳城,表示沿官道打听着过来,也没有人见过诺雅的踪迹。而太子的人也闻风蠢蠢欲动,派遣了数拨人马南下。

形势危急,只争朝夕。

第一百一十三章 洛阳牛肉汤

诺雅整个人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音讯全无。百里九重新陷入失望与焦灼之中。

百里九离府是提前了一个时辰,依照诺雅的脚程,应该不会行得太远,若是南下,也必然经过河南郡。他一方面下令元宝的人继续南下搜查她的行踪,和这个叫做葬情谷的地方,另一方面,下令河南郡所有交通要道均设立关卡,严密注意来往客商。

诺雅的行踪必须要尽快找到,其次,这样做足了声势,也是为了有对诺雅图谋不轨的人会有所忌惮,投鼠忌器。

他在信阳耽搁数日之后,就收到了将军府老夫人的手书一封。

将军府已经来过书信催促他尽快回京,找寻诺雅的事情可以交代给下人去办,总不能一直耽搁在外面,将朝廷里的事务全都搁置起来,不闻不问。虽然有老将军在京中坐镇,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在朝中总是交代不过去。

百里九皆置若罔闻,他无比坚定地留下来,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这个叫做葬情谷的地方。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的女人,自暴自弃,逃避开他的关爱,不给他一个机会,死在另外一个男人的怀里 。

这次,老夫人送来的书信,对他说了实话,对他更是一个打击,令他一时间心如刀绞。

老夫人书信里说,其实在他出发以前,诺雅从管事那里得知他从府里调拨走了大批的现银,心里就起了疑惑,专程找老夫人询问过。老夫人原本对于百里九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不惜铤而走险,以身为饵的计划就坚决反对,见到诺雅自然心里稍有微词,所以就如实同她说了。诺雅知道以后,什么都没有说就沉默着回了一念堂。

老夫人在书信里说,诺雅离家出走,就是为了阻止他去一线天为自己冒险,而且,那个所谓的葬情谷,可能原本就是她自己杜撰出来,搅乱百里九的视线的,世间,可能根本就没有什么葬情谷。

老夫人的话,就像一记重锤一样,敲打在百里九的心上,击碎了他所有的美好的希望。其实,在四处搜寻这个地方,都没有消息的时候,他曾经也想过,可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猜测,诺雅也不过随口一问而已,但是他拒绝相信,而老夫人的证实,令他心里最后的希望沉了。

他想,可能真是自己寻找的方向错了,诺雅一直以来,就不是朝向这个方向。他沮丧而又黯然地命侍卫收拾好了行礼,准备回京。

元宝有些吞吞吐吐,磨蹭着好像有话说。

百里九心情不好,也不想问。

冰魄最终忍不住:“你到底想说什么,别跟便秘似的行不行?”

“我怕又说错话,耽误了老大的事情。”元宝因为自己的猜测,耽搁了这许多时日,失了寻找诺雅的最佳良机,心里有些愧疚。

“对与错,老大自己自然会判断。”冰魄向来也不是喜欢多言的人,言简意赅。

元宝磨蹭着走到百里九跟前,小心翼翼地道:“林夫人问我葬情谷在哪里的时候,是在我们决定南下以前。”

一语惊醒梦中人,百里九不由分说一脚就踹了上去,元宝没有提防,被踹了一个趔趄,整个圆球一样的身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天天废话那样多,这样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百里九气哼哼地斥责道。

元宝坐在地上干脆不起来了:“我说了还挨一脚踹,那我后面的话就更不敢说了。”

百里九上前一把提起元宝的领子,偌肥的一个人,径直就被提了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再废话一句,信不信我割了你一身肉!”

元宝有些战战兢兢,苦着一张脸,懊恼自己究竟该说不该说。

“说!”百里九好像已经没有了耐心,胡子拉碴的脸,深陷下去的眼眶,都使元宝有些陌生。他从来没有见过主子这么疲惫憔悴的样子。

“我一直,一直觉得林夫人做的牛肉面跟洛阳牛肉汤的味道很像!”

都什么时候了,元宝竟然还惦记着吃,活该被打,冰魄转过身,可以预见元宝这次会很惨。

百里九一股邪火从心底“噌”地冒起来,提起拳头,朝着元宝脸上就照量过去 ,元宝惊慌失措地捂住脸,百里九的拳头在离他鼻尖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元宝趁机赶紧挣脱开了百里九紧攥他领口的手,跃出一丈远,劫后逢生:“说晚了也挨打,不说也挨打,说了也挨打,以后再也不多嘴了。”

百里九僵硬的嘴角缓缓地向上扯,吩咐一旁的冰魄:“冰魄,给我追上他,狠狠地打!”

冰魄见百里九冰封的脸猛然间绽放出暖阳的光,也终于领会过来元宝的意思,雀跃着追上去:“是该挨打,早点不说,怎么不憋死你!”

洛阳城,是南下交通要道,水陆皆四通八达,繁华昌盛,若是诺雅果真选择南下的话,极有可能从洛阳城穿城而过,选择旱路或者登舟。

清晨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这里大街上已经是车水马龙,行人络绎不绝。

百里九一行人抵达洛阳城,满面风尘,已经是疲惫不堪。

他径直打听了这里最好的牛肉汤馆,坐下,一人点了一份牛肉汤煮面,加了辣子,吃出一身热汗。

“主子,继续赶路吗?”侍卫提前请示,也好补充供给。

百里九摇摇头:“拿着我的令牌,到衙门里,让衙门的人速速打听附近有没有一个叫做葬情谷的地方,我们在这里暂作休整。”

侍卫不解主子为何唯独选中了洛阳城,不敢多问,立即拿起令牌出了汤铺,翻身上马,打听着去了当地衙门。

百里九一口气将碗里的牛肉汤喝个精光,一抹嘴巴,惬意地舒一口气:“好像就是这个味道,希望没有错。”

几人向着街市上的樵夫和老者四处打听,大家皆摇头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地方。

临近中午时分,那个侍卫方才返回,向着百里九摇摇头道:“衙门四处发动人手皆打听了,没有这个所在。不过城东出城约二百里群山绵延,里面多深林峻山,平时行人罕至,是否有这样的山谷就说不准了。”

百里九点点头,一行人简单补充口粮,就径直出城而去。

出城沿小路一直向东,行不多久,就是一片连绵起伏的山脉,山路愈加崎岖,只能弃了马步行。而且愈向里荆棘密布,已经没有了通路,一片贫瘠荒芜,人迹罕至,莫说人影,就连一株杏树都没有看到。

元宝有些打退堂鼓:“九爷,眼见前面已经荒了,连个人迹也没有,林夫人身子那么差,应该不会到这里来吧?”

百里九弯下腰,仔细查看地上的杂草和荆棘,没有一点被踩踏的痕迹。侧耳细听,山间也并没有惊鸟飞起的任何细微动静。他也有点犹豫,难道自己推测的有误?

“这附近山上总是会有人家,里面再难行,若是果真有人烟的话,总要出来采购日常所需,不可能没人知道。我们不如就近寻些老乡打听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或者有什么隐藏的山路,也不一定。”元宝喜欢偷懒,喜欢偷懒的人脑子大多灵光。

百里九点点头,也觉得自己这样,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转,不是办法,不如附近打听了,或者是找些士兵来,人多力量大。

一行人退回去,在就近的山村里落脚歇息。

山民大多朴实,又见百里九一身气度,非富即贵,相信不是宵小,招待得也热情。主人是一对年约三十多岁的憨直夫妇,家中有一十岁顽童,以打猎种田为生。

几人在门口石头上坐下喝茶,侍卫将佩刀解下搁置在脚下。主人家的顽童好奇,来回抚摸。

“喜欢这把刀?”元宝喜欢小孩,漫不经心地逗他:“叫我一声好哥哥,回头我送你一把。”

小孩不屑地摇头:“不稀罕。”

“不稀罕你还爱不释手的。”

“我自己有!”

“臭蛋!胡说八道什么?!”一旁的大人急忙出声呵斥道。

百里九心里一凜,侍卫所用的刀都是朝廷统一配置的,刀鞘上面的花纹都有讲究,与地方衙门不一样,这河南郡一个山村顽童如何见过?他冲着元宝使了一个眼色。

元宝心领神会,嬉笑着对那孩童道:“就是,这样喜欢吹牛,我们这刀可稀罕得很,你怕是都没有见过。”

顽童不服气,看了自己父母一眼,气鼓鼓地嘴硬道:“就是有,一模一样的!”

孩子母亲上前一把拉起他,声色俱厉地训斥道:“就你那把砍柴刀破破烂烂的,怎么跟人家的佩刀相比,莫捣乱,一边剁猪草去。”

孩子仍旧不服气,但是又畏惧自己母亲,不敢多说话,望了一眼那刀,转身恋恋不舍地走了。

百里九知道,他们定然是对自己有所忌惮,就不再多问,转移了话题。

第一百一十四章 被自己熏晕了

元宝站起身,嬉皮笑脸道:“大嫂,这里哪有茅房?真没出息,多喝了两碗茶。”

男人随手一指房后:“后面就有,就在猪舍旁边。”

元宝应着,颠颠地过去,随手作势解了腰带,却是摸出一锭小元宝,寻摸到那孩童跟前,蹲下身子,把元宝在他跟前晃晃:“给我看看那把刀,这个给你。”

小孩却是从来没有见过元宝,并不稀罕,撇撇嘴:“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你骗小孩呢?”

元宝想了想,又从怀里摸出一包小麻花:“这个换,怎么样?”

小孩顿时眉开眼笑,丢下手里的活计:“跟我来!”

撒开丫子一溜小跑,跑到一株粗壮的大树跟前,脱了鞋,抱着树干“蹭蹭蹭”地爬上去,从上面摸出一把刀,叼在嘴里,“吱溜”一声滑下来,得意地递给元宝:“你看,是不是一样?”

元宝接在手里,不用细看,就知道错不了了。

“你这刀哪里来的?”

小孩指指山里:“前两日去那边山里掏鸟蛋捡的。我娘说这兵器要不得,让我丢了,我舍不得,所以就偷偷藏在这里了。”

“哪边山里?”

小孩踮着脚,指指适才几人过来的方向:“就是那里!往南拐就是。”

“你进去过里面吗?”

小孩摇头:“俺娘说山里有野人,会吃小孩,没有进去过。这刀就丢在草丛里的。”

元宝将手里的麻花丢给他,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前途,等着领赏吧。”

然后兴冲冲地跑回去,伏在百里九跟前,低声道:“老大,那边山里有情况。”,将适才孩童所言一五一十地说了。

百里九面色大变,猛然站起身来,冲着两个侍卫一摆手:“走!”

元宝拱手谢过夫妇二人的招待,毫不吝啬地丢下一锭银子,几人几个起跃,就向着小孩所指的方向冲去。

沿着元宝所指的方向走。逐渐依旧是荆棘密布,道路愈加崎岖难行,若非是小孩子所言,几人谁都不会相信,这样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荒山里曾经有人活动过。

百里九心急如焚,若是在这里发现大楚侍卫的佩刀,那么几乎就可以说明,肯定是太子的人在这里出没过,而且经历了一场打斗。诺雅手无缚鸡之力,如今究竟如何了?延迟一刻,哪怕只是一刹那,可能危及的就是她的性命。

后来已经没有了路,杂石堆积,寸步难行。百里九一个呼哨,海东青俯冲下来,落在他的肩头之上。他一声苦笑,心里暗自庆幸,这次多亏带了海东青出门,原本是想利用它探寻杀手阁设在一线天阳峰之上的穴口位置所在,没想到竟然有了用途。

他需要海东青提前帮他们查探诺雅的位置,假如,太子的人果真追到了这里,那么海东青有足够的优势,可以先自己一步发现他们的行踪。

他拍拍海东青的背,一扬手,指引了方向,海东青立即腾空而起,逐渐浓缩成一个黑点。

几人继续前进,转过一片乱石刺荆,鼻端有淡淡的血腥味道随着暖风飘过来。他们对此都颇为敏感,立即精神一震,顺着血腥味道兔起鹘落,眼前杂草开始有践踏过的痕迹,偶尔还会有几滴近乎干涸的血迹。

百里九的心越来越沉,按照血迹凝固程度,以及孩童所言,事情发生应该已经是一天以前,诺雅能逃过太子的人的追捕吗?

沿着枯草折断的痕迹前行,冰魄突然出声道:“有人!”

几人顿住脚步,见前方地上果真横七竖八躺了有六七人。浓郁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百里九第一个跃上前去,那些人已经死去多时,手里握着佩刀,全都是胸口中箭而亡。

中的是弩箭!楚卿尘送给林诺雅的诸葛弓弩!原来她偷了弓弩出来防身,百里九心中一凜,哪还敢耽搁,继续加快搜寻的速度。

就在杂乱无路,几人不知该向哪个方向前进的时候,听到海东青一声尖利鸣嗥,嘹亮中隐含着愤怒,响彻天际。

百里九循声望过去,见天上一个黑点疾冲向下,犹如千钧利箭。

“是诺雅!”百里九不由一声惊呼,向着海东青的方向腾跃而起,犹如风驰电掣,将元宝几人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场中已经开始了一场殊死的厮杀,海东青无畏地一次次俯冲,悍然守卫着场中央一人的安全,已经是羽毛凌乱,好像负了伤。

场中央那人身形瘦小,一身褴褛,满脸脏污,根本就看不清原本相貌,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严阵以待,已是强弩之末,苦苦支撑。

百里九不用细看,就知道,那个叫花子一样的人定然是诺雅无疑。他飞身而起,长剑掠起一道炫目银光,瞬间洒落斑斑鲜血,触目惊心。

“女人,乖乖地待着去,一会儿再算我们的账。”

瞬间犹如地狱修罗一般,长剑卷起凌厉的剑风,以气吞山河之势,向着对面惊呆的蒙面人笼罩过去。

顿时惨呼声起,百里九丝毫都没有留情,轻则断臂,重则丧命,哪里有他们的活路?

元宝与冰魄几人的脚步声也逐渐靠近,蒙面人情知不妙,仓皇招手:“赶紧撤!”

向着与几人来路相反的方向四散而逃,元宝带着侍卫追赶过去,只剩下了两人留在原地。

百里九转过身来,满脸怒气:“自以为是的女人,你想玩死九爷我才甘心是不是?”

百里九的样子有些可怕,尤其是猩红的双眼,令诺雅心疼还又心虚。好像今日的一顿责罚已经在劫难逃,她嘴一撇,蹙着眉头,眼睛里顿时蒸腾起朦胧水汽。

都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只能这样。

“晕倒没用!哭也没用,苦肉计也没用!”百里九恶狠狠地说:“少装!”

诺雅费力地抬抬胳膊,委屈地撒泼:“人家受了这样严重的伤,你不闻不问,上来先是噼里啪啦一顿臭骂,那你还救我做什么,让我干脆就死在那些人的剑下算了!”

百里九无奈地讥讽道:“看看你自己这幅样子,丢进粪坑里恐怕都扒拉不出来,我真的怀疑,刚才那些人是怎样认出你来的。”

诺雅低头看看身上的衣服,抬起袖子闻闻,自己也一脸嫌弃:“原本是好好的,没人识得我,都怪我自己嘴馋,看见那点心走不动路。然后身上的碎银子没有了,给了那点心铺子的掌柜一个元宝,那掌柜的多嘴,四处乱说,就被他们盯上了。”

“怪不得我的人马四处找你都找不到,原来扮成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适才若不是海东青,我都不敢认。”

这样说起来,诺雅就有些得意:“那是自然,这身衣服花了我二两银子呢。好不容易从花子狗他们那里要来的。花子狗将我送出河北境内,才回去,真够义气。”

百里九的火顿时就被她挑了起来:“用这些鬼心眼对付九爷我,你还好意思这样沾沾自喜!林诺雅,你最好给爷一个合理的解释!”

诺雅讪讪地“嘿嘿”一笑:“你还不是一样瞒了我自己私自行动?”

百里九被她气得几乎抓狂:“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林诺雅,你是将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是不是?”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被自己摩挲得面目全非的信笺,一步一步逼近:“竟敢离家出走,竟敢去找别的男人,竟敢胡说八道,竟敢说让九爷我另外再娶一个,林诺雅,你的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一些!你自己选择一个惩罚的方法!”

诺雅连连后退,讪讪地笑:“高兴死,舒服死,九爷觉得怎样高兴怎样来好了,只要你解气。”

“美死你!”

“貌似也不错!”

百里九不耐烦地低吼道:“林诺雅,我在很认真地跟你说话,不是开玩笑!若是不能好好地惩罚你,有一就有二,以后你会再犯!”

“罚我端茶送水,暖床铺被,牵马坠鞍,当牛做马地好生伺候九爷?”一副破釜沉舟,大义凛然的样子。

“太轻!”

“那就,那就罚我一个月不准见你!这对于我来说,是最残酷的事情了!”

“休想!”唇角却不由自主地有一抹笑意一闪而逝。

果真三十六计,哄为上计,他百里九这就这点出息。诺雅有些愁眉苦脸:“那就罚我一个月不许吃肉!”

这算是什么逻辑?那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哪里是不让吃肉?简直就是在割肉。

百里九努力绷着脸:“不行!”

诺雅知道自己错了,哪里还敢硬气,谄媚着笑脸,乖巧地道:“九爷说怎样就怎样好了?卖艺还是卖身,我绝对服从就是。”

百里九低头看那张脏污的小脸,满脸鄙夷:“你觉得自己如今这幅鬼样子,还能吊起爷的胃口吗?我没有将你一脚踢出三里地,已经是忍了再忍了。”

一脸嬉笑的诺雅身子摇摇欲坠,扶住了额头:“我觉得也是,爷,我好像也要被自己熏晕了。”

话还未说完,身子就果真软绵绵地歪倒下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葬情谷

“你个笨蛋!受伤了怎么都不知道吭一声!”

诺雅失血过多,觉得头晕目眩,瘫软在百里九的怀里,眼冒金星,仍旧有气无力地嘴硬道:“我一直以为女人是个很神奇的存在,流血是不会死的。”

百里九又气又笑又是心疼:“放心,你现在也不会死的!”

将她后背的衣服轻轻地撕开,小心翼翼地处理干净,从怀里掏出一瓶刀疮药,倒在干净的帕子上,颤抖着手敷在绽开的伤口处,仔细包扎好。

诺雅紧咬着牙关不吭声,百里九没好气地道:“痛就叫出来呗!”

“若是被人听到了,那多不好意思,会误会的。”诺雅羞涩地道。

百里九的手一颤,药瓶差点掉在地上:“林诺雅,请你时刻提醒自己,你是一个女人!不能这样不要脸。”

“嘶,”诺雅忍不住呼痛:“我这是在提醒你,九爷,我是个女人,所以你包扎的时候,能不能温柔一些。还有,那伤口尽量让它能够愈合得漂亮一点。我当初为了勾引你,淡化一身的疤费了吃奶的劲的。”

百里九心里暖暖的,嘴上依旧不饶人:“你的胸都是爷一手带大的,你身上哪里有疤,爷闭着眼都能记得清清楚楚,你费那功夫做什么?爷从来都不介意,一身的褶子,就全当是吃包子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诺雅忍不住恼羞成怒:“百里九!”

“哎!”应得痛快。

“你有没有闻到我一身怒火烧焦万物的味道?”

百里九提着鼻子闻,好像果真闻到了,焚烧草木的青烟味儿。正想捧场地应和两句,心里猛然一惊,抬眼去看,果真一片浓烟蒸腾而起,瞬间弥漫了半个天际。

真是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九爷,不好了!”元宝弹跳着疾驰而至:“那些蒙面人逃了两个,然后在纵火焚山!”

百里九心里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现在虽然是初春,万物复苏,但是这漫山遍野茂盛的枯草刺荆一旦点燃,可瞬间燎原!

大火借着风势,冒着滚滚浓烟,向着几人栖身的地方席卷而来。

“怎么办?主子?”元宝焦急地问:“以火攻火?还是撤退?”

百里九转向诺雅:“怎么办?”

诺雅有些慌:“我哪里知道怎么办?”

“好歹这里也是你的地盘,难道就没个地方躲避吗?”

诺雅摇摇头:“我也是误打误撞进来的,为了逃避那些人的追杀,七拐八绕地完全迷了路。”

“误打误撞会闯进这样一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来,谁会信?”百里九不淡定了:“肯定是你的潜在意识里有对这里的印象,你是怎么进来的?”

诺雅环顾四周,除了高山,就是树木杂草,这景象委实没有什么特点,同外面那些荒山没有什么两样。她有些踟蹰:“那座山背后有一条极隐蔽的小路,直接通向山外。”

百里九循着她指引的方向看过去,大火燃起的方向,果真有一条羊肠小径通向山的另一端。怪不得自己一行人进来,并未发现任何有人通过的蛛丝马迹。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

“主子,大火已经烧过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赶紧撤吧?”冰魄焦急地催促道。

耳旁已经有大火燃烧的噼啪声响,滚滚浓烟向着几人的方向飘过来,已经感受到了炙热的热浪扑面。

百里九有那么一刻犹豫,他知道,既然诺雅能够找到这里,那么,葬情谷就很有可能就在附近,若是今日撤出去,一场大火过后,自己还能不能找到天煞,还有待商榷。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错过就功亏一篑。

“诺雅,是走是留,这个问题你自己决定,如果你愿意放弃,我们立刻就走。如果你愿意再想想,我们等你。”

诺雅果真就好好地想,她望着远处的山,努力在记忆里搜寻七零八落的片段。

大火越烧愈近,狰狞的火舌席卷了临近的树木和荆棘。诺雅望着那熊熊的火焰,面上逐渐浮现一层骇然之色,眸中满是惊恐,身子颤抖犹如风中枯叶。

百里九看她突然惊恐的样子,猛然想起那日锦娘同他说起过,诺雅被催眠的时候,嘴里就一直在惊骇地叫嚷:“大火”,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抱起她,轻声安慰:“不想了,我们走!撤!”

诺雅将脸埋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捉住他的衣襟,蜷缩着身子,片刻平稳起情绪,斩钉截铁地一指东面那座山,对百里九道:“往那山上撤。”

诺雅的提议很危险,因为稍微不注意,几人就有可能被困在山里,然后被烟熏而死。百里九停驻脚步,有那么一霎那的犹豫,然后径直转了方向,向着诺雅所指的山脉腾跃而去,元宝等人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后。

向东的位置,的确是一片绵延起伏的青山,树木明显要苍翠许多。若是能够沿着青山攀援而上,可能也不失为一条逃生之路。

诺雅已经平稳了情绪,觉得适才有个念头好像仅仅只是灵光一闪,如今特意去捕捉的时候,反而隐隐约约,变得朦胧起来。

她并不急着上山,从百里九的怀里挣扎着下了地,沿着山脚左右徘徊了一圈,犹疑道:“好像...就是这里。”

浓烟滚滚,有侍卫指着半山腰一处所在奇怪地道:“你们看!”

几人定睛,原来是有弥漫过来的青烟,至那个地方好像被什么吸引,转了方向,有些异常。

冰魄不待百里九吩咐,一个跃起,拨开石壁上密布的杂草藤蔓,露出一个仅余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来,浓烟向着山洞里席卷。

“九爷,这里有一个洞口,只是看烟的走向,辩分不出是否通向别处,还是一条死路?”

几人攀援而上,诺雅毫不犹豫地就要侧身进入,被百里九一把捉住:“让我先走。”

诺雅摇摇头:“不,还是我来吧。”

百里九也不坚持,只是紧随其后,全身充满戒备,警惕地紧盯着前方。元宝身形较胖,卡在缝隙那里,半晌动弹不得,被几人连拉带拽,吃了苦头。

两人一马当先,沿着石壁向前,耳边听有泉声叮咚,这山涧里竟然好像是有活水一般。摸索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里走,眼前豁然开朗,骤然宽敞豁亮许多,果真是有一汪清泉向着外面流泻而出。

诺雅顿时欣喜起来,加快脚步,出了山洞,面前一片如霞似锦一般的杏林!

就是这里!

这里是一个极其隐蔽的山坳,四周皆是山,没有其他出路,特殊的地形,使得里面气温比山外要温热许多,所以杏花开得也早,如今正是繁茂葱茏,如火如荼。粉的,白的,浅浅淡淡,现出晶莹剔透的色泽,然后层层叠叠地聚拢起来,整个山坳里都是朝霞一样的灿烂。彩蝶蜜蜂争相追逐,搅动起满谷芬芳,四处流溢。

诺雅站在洞口的位置,呆愣半天,然后小心翼翼地,向前挪移两步,再然后,加快脚步,迫不及待地向着林子里面跑过去。

林子里,果真就像她画中那样,一座竹篱茅舍孤独地亭立在杏树与桃枝的包围里。

篱笆没有锁,可能这里也根本不需要锁,诺雅走进去,颤抖着手推开茅舍的门,“吱扭”一声,落下簌簌的灰尘来。这里,好像是荒了。

她走进去,正中的是一间堂屋,也只有简陋的一桌两椅。两侧则是卧室,上面布了一层灰尘,应该是有一些时日没有人居住了。百里九从生活过的痕迹,不难看出,这两间卧室,一间的主人是男子,另一间,有花瓶团扇,床头挂着香囊荷包,多少可以看出小女儿家的情趣。

诺雅径直走到床前,将床头挂着的荷包打开,里面装的,却是五六个残缺不全的剑尖或者暗器。

“就是这里,”诺雅捧着荷包喃喃自语:“与我梦里的情景一模一样。”

“原来这里是你的家。”百里九说:“看起来挺不错,像是一个避世的世外桃源。”

诺雅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弯了眉眼:“也许是,也许不是,我只记得门口的杏花树下埋了好多的酒,不比你府上的桃花酿差。”

屋子一直是密闭的,有些闷潮的好似要发霉的气味,百里九上前去开窗户,窗前的桌子上,用一个白瓷瓶压了一张折叠整齐的纸。

“这里好像有一封信。”百里九捡起来,掸去尘封,递给诺雅。

诺雅疑惑地接过来,打开来看,上面龙飞凤舞几个寥寥大字:

诺儿:我去找你了,回来后不要乱跑,安心等我回来。瓶子里有这个月的解药。

拿起那只白玉瓶,拔开瓶塞,里面也只有一颗碧绿的药丸而已。

“这个月?难道我身上的毒每个月都需要服用解药吗?”诺雅翻来覆去地看,可惜也只有这寥寥几字,和一只瓷瓶而已。

百里九如获至宝:“有了这颗药丸,老汤头也许就可以配置出相同成分的解药,诺雅,你的毒有救了。”

两人的心都格外轻快起来,这些时日,一直压抑在心尖上的重担终于松懈了一点,可以喘口气。

第一百一十六章 你是天煞,她是地绝

诺雅穿过堂屋,走到另一间屋子,也只是简陋的摆设,床幔都是蓝底碎花的粗布,已经有些陈旧,甚至于上面还七扭八歪地补了一个补丁,针脚粗大,手艺很笨拙,皱成一团。

诺雅抚摸着那个补丁,唇角缓缓绽放起一抹笑意:“你信不信,这可能是我的杰作?”

“当然信,我觉得即便是个舞刀弄枪的男人,可能针线活都会比这个要好上很多。”百里九笑着打趣:“难得他竟然不嫌弃。”

诺雅也不辩解,弯下腰看地上的酒坛,惊喜道:“他回来过!”

百里九也留心看,地上乱七八糟地摆了几个空酒坛,其中有一个上面的泥封看起来颜色比其它的几个要深许多,带着潮气,里面剩余的酒带着发酵的酸气,可能果真是刚刚打开不久的。

“你是不是已经全都想起来了?”百里九笑着问,他多么希望她的诺雅在恢复记忆以后,还能笑得这样灿烂,就像外面的一园杏花。

诺雅一怔,摇摇头:“还是什么都不记得,我只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同我一起,饮酒练剑,捕鱼采杏,相依为命。我相信,肯定就是他。”

百里九点点头:“不要着急,既然他曾经回来过,我相信,他只要知道你来寻他,肯定还会回来的。”

诺雅犹豫片刻,方才小心道:“阿九,我可不可以留在这里,等他回来。”

这个问题,他暂时还没有考虑。若是留下她自己,太子的人虎视眈眈,循迹而至,肯定会有危险,他不放心。若是留下来陪她,京中还有事务等着他回去,不能一直在这里耽搁。

“我可以暂时留下来陪你几日,但是不能久留。”

诺雅欣喜地点点头:“我记得屋子后面也有一条小溪,里面的鱼很肥,味道也鲜。”

百里九揉揉她的头发,失而复得后仍旧有些提心吊胆:“你还有伤,这些事情交给元宝去做。”

大火一停,百里九将元宝几人全都派遣了出去,按照自己的吩咐行事。

他让元宝四处散播这里起火的消息,捆绑的噱头就是谎称这次天火,竟然烧死了三个身形巨大的野人!

原本这里附近就有野人吃人的传闻,这样的谣言一出,说得神乎其神,顿时炸开了锅,竟然还有人专程跑到这里来看。元宝命官府的人守了入口,禁止闲杂人等进出,此举更加添了几分神秘气氛。野人的传说不胫而走,不消一日就传扬得沸沸扬扬。

诺雅失踪的消息,前些时日就已经四处散播开了,再加上这场大火,百里九相信,只要天煞听到了这个消息,必然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若是这山谷里人多,天煞有所忌惮,极有可能就不会出现了。所以百里九将他们几人全都支走,自己陪着诺雅住下来。

诺雅从她的房间翻找出一身烟紫色罗纱裙,洗完澡以后换上了,不肥不瘦,正好合体。她把衣箱里的其他衣服抖落得满地都是,满脸嫌弃:“怎么都是些黑不溜秋的衣服,不男不女的真难看,穿起来肯定跟你养的那些多嘴八哥一副模样,都不知道我以前什么眼光。”

百里九却望着地上的那些衣服眸光闪烁,有了心事。

诺雅回到这里,好像很开心,喜欢在林间疯跑,或者是赤足跳进水里捉鱼,玩得无忧无虑。她对着屋子里的一些小物件,偷偷地猜测与揣摩背后的故事,脸上溢满了一种满足的笑,晚上挖出地下深埋的梨花白,浅酌几杯,然后睡得香沉。

百里九很警醒,猛然间就清醒过来,侧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外面下雨了,淅淅沥沥,打在杏树上面,轻轻浅浅,好像有了节奏。

一声轻微的树枝断裂的声音,在这样的诗情画意的夜里显得不太协调。

身边的人还在熟睡,呼吸匀称,手心里还紧紧地攥着百里九的袖子。

百里九静悄地起身,无奈地笑笑,取过身边的剑,一挥为二。

他下床趿拉上鞋子,径直走到堂屋里,掩了卧室的房门,然后掏出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压低声音道:“进来吧,门没有锁。”

外面的人好像犹豫了片刻,然后轻轻地推开屋门,侧身闪了进来,迅如狸猫,悄无声息,裹夹着一身潮湿清冷的雨腥味道,拟或者是血腥味道。

“请坐。”百里九自认为极是礼貌。

那人毫不客气地坐下来,依旧是戴着冰凉的面具,只露两只寒凉的眸子在外面:“我才是这里的主人。”

百里九恬不知耻地道:“我如今也算不得外人。”

那人看了一眼百里九的衣袖:“你就那样怕她见到我吗?”

“这不也正是你不想发生的吗?”

“她记忆恢复了?”

百里九摇摇头:“没有,但是她首先记起了这里。”

“你是故意设了圈套,让我回来的?”

“我原本备了银两,想去一线天,请你出手来主动找我,但是被她打乱了,她舍不得我为她冒险。”百里九很狡猾,立即不露痕迹地向着对面的男人宣布自己对诺雅的主权。

男人冷哼一声:“你找我有事?”

百里九收敛了满脸的嬉笑,一本正经地道:“她毒发了!”

男人丝毫不觉得稀奇:“她早就应该毒发了。”

说完从怀里又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瓷瓶,轻轻地放在桌子上:“这是解药。”

“你哪里来的?”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要记住,她毒发时给她服用一粒就可以了。”男人的声音很冷。

百里九沉默了片刻,沉声道:“这药是你自己省下来的不是?”

男人抿唇不说话。

“据我所知,这种蛊毒,每月毒发一次,毒发之时,如果没有解药,必然如蚁噬骨生不如死。而且超过三个月不服用解药的话,就浑身爆裂而亡。如果我猜测得不错的话,你身上应该也有这样的蛊毒,你省下来,全都在这里,是不是?”

男人依旧缄默不语,相当于默认了百里九的话。

“你知道,这个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只能暂缓而已。我需要的,是彻底清除她身上的蛊毒,脱离杀手阁的掌控!”

男人猛然抬起头来,眸中满是惊愕,难以置信:“你怎么会知道?!”

百里九紧盯着他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天煞地绝,九鼎一诺!你是天煞,她是地绝,对不对?”

“不是,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天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慌乱,不自然地躲避着百里九探究的目光,明显心虚。

“告诉我关于她的所有事情,我必须要全都知道。才能解开她身上的所有谜团,拔除她身上所中之毒。我不会让她重新回去,做一个杀人如麻的工具,哪怕我血洗杀手阁,与你们为敌。”

男人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纵然你是大楚少将军又如何?这天下间,还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招惹天下第一杀手阁。莫说杀手遍天下,你的军队根本无法围剿,连根拔起。就算是你成功了,漏网之鱼也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因为,你这是断了他们的活路。”

“用蛊毒控制杀手,视人命如草芥,过于狠辣了一些,原本就不应该存在。”

男人站立起身:“解药送到,我就走了,这里你们以后就不要再来了。我不想诺儿回忆起以前的一点事情。”

百里九身形一晃,挡住了他的去路:“既然你是为了她好,那么,就请你告诉我,关于她的身份,关于杀手阁的所有事情,我绝对不会放弃。”

男人的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之上,浑身也如同那柄几乎脱鞘而出的宝剑一样,散发出凌冽的寒气:“不要逼我出手。”

百里九固执地站在原地不动:“难道你希望她重新被迫回到杀手阁,过那种腥风血雨,噩梦一样的日子吗?难道你以为,凭借你自己的单薄力量果真可以保护她?你可知道,这些时日,她经常会从梦魇里惊醒过来,惊吓得整夜都难以安眠。这只是睡梦而已,若是让她重新经历一次,你真的忍心吗?一个为了她的幸福甘愿自己忍受万蚁噬骨之痛的男人?我不相信。”

两人全都静默在原地,沉默半晌,都不再说话。天煞突然发现,这个男人正经起来也很固执。也或许,全天下人都在佯装正经,只有他,一直是在佯装不正经。

“诺儿的噩梦从来就不在杀手阁,杀手阁是她自己自愿进来的。”沉默良久之后,天煞终于开口了,嗓音里满是苦涩。

“为什么?她究竟是什么人?”

天煞摇头:“你不用问了,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她的身世,包括你。”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忘记对于诺儿来说,是一种福气。你不知道,对于你来说,也是一种福气。”

“这样的福气我不要,只要能保住诺儿的福气,其他的,我甘愿拱手相让。”百里九斩钉截铁地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酒逢知己,棋逢对手

男人的目光透过百里九,有一丝感伤与幽凉。他锐利深邃的眸子好像穿透了岁月的苍凉,眺望到了遥远的被尘封的地方。

“我们两人这许多年来一直相依为命,你知道,我为什么甘愿退出,拱手相让,让诺儿留在你百里府吗?”他突然出声道。

百里九点点头:“我理解你的一片苦心。”

“从她别有用心地接近我,闯进我生活的第一天起,我就从来没有见过她那样纯真地笑过。我以为,自己用性命为她挡了那么多的剑,投其所好,买最好喝的酒给她,栽下满山谷的杏树,用世间最小心翼翼的呵护对她,她会开心一点,忘记以前的仇恨,活出她原本的样子。

可惜,她对着我温婉敷衍地笑,一转身就可以狠厉地杀人,脸上罗刹一样的狰狞,无疑是在告诉我,她从来就没有忘记以往的痛苦,她故意装出来的笑意里,全是她喝下去的辛辣的酒,苦涩的药。满谷的桃杏,都没能让她尝出一星半点的清甜。

我很高兴,她能够失忆,就算是忘了我,将我当做陌生人看待。当我看到,她赖在你的身边,那样烂漫天真地笑,与你跳着脚斗嘴,我觉得,她就像凤凰涅槃,重生了一次。这是上天对她的恩赐。所以,不要再试图去揭开她旧日的伤疤。

在我心里,与其让她那样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还不如就这样欺瞒下去。最起码,我还可以为她找解药,延续她的生命,肉体上的一点疼痛对于她来讲,算不得什么,与她曾经忍受过的痛楚相比较,也只是九牛一毛。就这样,其实挺好。”

“可是,你长期不服用解药,对你自己的身体也不好,愤怒的蛊虫会吞噬你的血液,最后造成你气血干枯而亡!”百里九实事求是地分析道,这一定不是诺雅愿意见到的。

“我愿意!”天煞冷冰冰地道:“与你无关。”

“怎么没有关系?你这样做,会令诺雅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而且,一旦你出了事情,诺雅以后怎么办?不要忘记你自己的身份,你是一个杀手,四面强敌环伺,每日里将脑袋拴在腰带上,随时都会丢掉性命的杀手。”百里九情绪难免激动,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不会惊醒屋子里的人,语气却强硬起来。

“我自然有我自己的办法,给我时间,我一定会为她取得解药,让她一生安然无忧。”

“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就因为你喜欢她吗?”

天煞怔仲片刻,幽幽地苦涩道:“这都是我欠她的。”

他绕开百里九,打开屋门走出去,外面的冷风夹杂着冰凉的雨点飘进来,扑打在他的脸上。他转头望一眼诺雅的屋子,摇曳的灯光里,他扶着门框的手青筋凸起,似乎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你来了就不打算见她一面吗?”百里九忍不住问。

男人头也不回:“你愿意我见她?”

百里九摇摇头,如实道:“不愿意。我恨不能将她束之高阁,不愿意她见除了我以外的其他男人。但是,你是一个例外,因为我敬佩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天煞仰起头,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长叹一口气:“其实,我心里恨不能杀了你,取而代之。”

百里九低声闷笑,拿出胜利者的大度:“能不能赏脸,一起喝一杯,我很想知道关于她的琐碎事情。当然,我不勉强。”

天煞摸摸手里的剑:“那要看你能否打赢了我。”

百里九喉尖溢出一抹轻笑,蹑手蹑脚地取了自己的剑:“酒逢知己,棋逢对手,我乐意之至。”

男人与男人之间,有着自己的相处方式,女人永远都不明白,他们在一场痛快淋漓,甚至是你死我活的厮杀之后,为何还能把酒言欢,一夜畅饮。

诺雅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找到一身泥泞的百里九,他正醉倒在屋后的杏林里 ,满地的酒坛。她很生气。

“他来过是不是?你和他交手了是不是?你把他赶走了是不是?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诺雅手里紧攥着半截衣袖,一连串地诘问下来,满腹恼怒与委屈:“你就这样不想让我见到他吗?”

百里九睁开惺忪的醉眼,他的肩头处有一点伤,并不厉害,被烟雨冲刷了一夜,血已经止住了。他记得昨夜里,两人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然后一言不合,就动了手,剑风肆虐,削落了周围的满园繁花,碾入泥泞里,遍地狼藉。两人闪跃腾挪,打得酣畅淋漓,前所未有的痛快。

自己受伤了,好像,那天煞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百里九好像削落了他蒙面的半个面具,不过,那夜太黑了,一星半点的星光都没有,所以他压根也没有看清楚,天煞究竟是怎么的相貌,有没有自己长得玉树临风,更加讨诺雅喜欢。

至于,自己那一剑,有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记号,百里九就更不记得了。那是一个很能隐忍的男人,即便是自己的长剑刺穿他的胸膛,相信,他害怕吵醒熟睡的诺雅,也不会吭一声,呼出一个”痛“字。

百里九摇摇头,将脑子里充斥的酒意赶走,一把搂过暴怒的诺雅,紧紧地禁锢在怀里呢喃,依旧满身的酒气:“诺儿,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

盛怒之中的诺雅顿时停止了拳打脚踢,有那么一刻的愣怔:“见到有人对我好,你终于有了危机感了是不是?终于良心发现了是不是?”

百里九也不争辩,点点头:“他说,以后我要是敢对你不好,他会杀了我,有个这样凶悍霸道的大舅哥,简直吓死我了。”

“你为什么不叫起我来?”诺雅还在埋怨,狠狠地拧了他一把:“以后再想要见他肯定就难了。”

百里九痛得“嘶”了一声,依旧不肯放手,抱在怀里,犹如稀世珍宝。

“他不想见你。”

“胡说八道!”诺雅恼羞成怒:“他若是不想见我,就不会这样心急如焚地赶回这里来了。”

百里九心里五味杂陈,将诺雅揽进怀里,用生了胡茬的下巴摩挲她的头顶:“是真的,诺儿,他劝我带你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再回来,忘记关于这里的一切。”

“为什么?这里是我生命的一半,是我全部的回忆,我为什么要丢掉他,忘记关于他的一切?”

百里九的喉尖有酸涩的东西在翻滚,哽在那里,不上不下,他想,若是能把哽在脖颈里的这块骨头吞咽下去多好。

“有些不愉快的东西,忘掉也好。”

诺雅转过身来,认真地望着百里九,眼睛里的坚定和固执那样明显:“你全都知道了,是不是?我究竟是谁?他又是谁。”

百里九躲避开诺雅的目光,望着逐渐透出清朗的色彩的蓝天,幽幽地道:“天煞地绝,九鼎一诺,他是九鼎天煞,你是一诺地绝。”

“原来我竟然曾经这样威风。”诺雅怔仲片刻后,自嘲道。

“你们两人是近年来叱咤江湖的铁血杀手,这里是你们曾经的家。”

“那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琳琅阁里?”

百里九摇摇头:“你最后一个任务,是刺杀太子,应该就是如那日公堂上侍卫所言,你失手了,然后身中剧毒,为了躲避太子府的追杀,误打误撞,进了琳琅阁。”

诺雅自己心底早就有过这样的猜测,终于得到了证实:“那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他在怪我什么?”

“傻丫头,”百里九轻轻地揉揉她的头发,眸中满是宠溺和疼惜:“他若是怪你,怎么会对你这样好?你知道吗?其实是他抓住了在枫林寺暗做手脚害你的人,他甚至在你进了天牢以后,不顾自己的安危,去天牢救过你。他背后为你做了许多事情,怎么会怪罪你?”

诺雅心里仍旧有些委屈:“既然这样,他为什么躲着我?我一定要见到他,亲自问个清楚明白!”

诺雅站起身来:“我这就去追,不信找不到他!”

百里九一把拽住她的手:“我答应了他,带你回京,让你忘掉关于这里所有不愉快的记忆。他不想见你,就是因为,害怕你见了他以后,会想起那些残酷的过往。”

“你们不是我,你们根本就不能体会,那种被全世界抛弃,忘记自己亲人,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感觉!”诺雅忍不住驳斥道:“你们凭什么就这样霸道地替我做了决定?”

“诺雅,你听我说。”百里九拦住她的去路,低头看着她:“杀人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说你过去的生命里,一直都是在不停地杀人,你过得并不愉快,能忘记,那是一种福气。”

诺雅愣怔在原地,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难以置信。

百里九的声音愈加艰涩,似乎是生硬地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每一个字都带着撕裂一般的伤痛,血凛凛地触目惊心。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斑驳光影里的缱绻

“可是,我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我至少应该还有亲人,还有朋友,我不应该只是一个杀手。”诺雅的心里还有最后一丝希翼和不甘。

“葬情谷就是你的家,就是你和他相依为命的地方,诺儿,若是这世上还有你的亲人,他怎么会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你加入杀手阁?

天煞告诉我,你最初加入杀手阁的时候,所经历的折磨,根本就不是一个寻常人所能忍受的。那时候你身材瘦小,又没有多少武功底子,阁主不屑于收你。将你与几十条恶犬关在一起,凄厉的惨叫声整整响了三天三夜......没有人知道在那三天里,你是怎样存活下来的...当他执行完任务匆忙赶到,把你救出来的时候,你浑身是血,全是触目惊心的伤口。给人的错觉,就好像五脏六腑都袒露在了外面,而你,单薄得好像纸片一样。

遍地被撕裂的尸体,血流遍地,跟他一起的人全都吐了。你奄奄一息,嗓子里说不出一句话,手里的匕首攥得紧紧的,整整高烧两天,他都没能取出来。那时候,你还只是一个孩子,全杀手阁的长老都为你动容,动了恻隐之心,一起保住了你的性命。”

百里九说了一半,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哽咽在嗓子里,酸酸涩涩。

“这,只是其中很微不足道的一点,后面还有非人的折磨,惨绝人寰的训练,还有各种恐怖的杀人方法,诺儿,我听都听不下去,心都要被撕裂成一片一片的了。天煞说,那时的你就像一株路边被人肆意践踏的野草,一次次折断,又一次次顽强地站起来,扎根在最贫瘠的土里,是用满手的血腥铸就了地绝的传奇。你确定,自己还要重新将他们装进脑子里,不得不忍受着这样的摧残,夜夜惊醒不能安眠吗?”

诺雅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反驳,百里九所说的话,她知道,全都是真的。不因为别的,自己曾经那遍身的伤疤,幻想过不止千万次,究竟是经受历怎样的故事?如今,百里九给出了她答案,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她的心都忍不住被狠狠地揪了起来,浑身都在战栗,叫嚣着,充满惊恐。

她开始不确定,自己一直以来的固执和坚持究竟有没有意义,难道真的就如一嗔曾经说过的那样,也许,忘记,就如凤凰涅槃,对于自己而言,那是一种重生,可以开始全新的生活。

百里九的眸子愈加的红,里面满是血丝,和*裸的心疼,他将诺雅一把拥进怀里,给她最温暖的怀抱和避风的港湾。

“诺儿,答应我,不要再去纠结过往了,我可以重新给你一个全新的天下,弥补你曾经失去的,或者是经历的,如今不得不遗忘的过往,好不好?我发誓,再也不会让你受一星半点的委屈,不会再让你在我的怀里重复那些刻骨铭心的梦魇。从现在开始,天下间再也没有什么地绝,你只是你,我百里九的妻子,一个任性而又霸道嚣张的小女人。”

诺雅怯怯地伸出手,圈住了百里九的腰,坚定地点头:“我们走吧,我突然觉得,拥有你,就已经足够了。”

诺雅与百里九当天就离开了杏花林,带走了那个荷包,和一坛酒,诺雅说,天煞是自己过往里最温暖的记忆,若是说,她不能恢复记忆,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天煞。带走一坛杏花林的酒,若是想起他的时候,就喝一点,心里暖了,也许就不会那样想记起什么。

那个荷包,连同里面的剑尖,她也珍而重之地带在身上,诺雅不明白为什么,只有百里九知道,那个荷包里装着的,是天煞曾经为诺雅挡下的剑,用自己的身体。

天煞说:这许多年以来,我为她挡下的剑,受过的伤不计其数,连我自己都数不清。这个女人胆子太大,浑身都是野蛮的冲劲。我小心翼翼地守在她的身边,舍不得她受一点的伤害。她每次都很后悔,哭着将嵌入我骨头里的剑尖收进她的荷包里,眼睛红肿得就像一只兔子,发誓赌咒,不会再这样冲动。

可是一转身,她就忘了。忘得干干净净,依旧不自量力,我行我素,就像是个拼命三郎,百里九,你说,我怎么就觉得她是故意的呢?”

百里九也苦笑,原来诺雅现在已经变得可爱多了,虽然依旧不自量力,依旧喜欢逞强,但是自己还没有像天煞那样可怜,需要用自己的生命来保卫她。

天煞昨晚喝多了,他说自己一辈子都没有说过那样多的话,就算是和诺雅一起的时候,两人也只是闷头喝酒。不会觉得尴尬,好像就是应该的。

那是一个背负了太多东西的男人,百里九能够感受得到,他的心里沉甸甸的,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他知道,天煞的背后肯定有一个故事,就是关于诺雅的。

天煞说:“百里九,以后我就可以彻底解放了,把那个闯祸精丢给你,以后这挡箭的倒霉差事就落在你的身上了。你若是让她受一点的伤害,我陆鼎傲千倍百倍地讨还回来!”

天煞走的时候还说:“百里九,我去给她拿解药去了,你要记得自己今天在我面前发下的毒誓!要一生一世,全心全意地对她,不许别人伤害她。”

百里九总觉得,天煞说那样的话时,那样的神情,那样的语气,好似带着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决绝。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也是大楚一年里最灿烂的光景。

百里九打发了侍卫们先行回京报平安,自己带着诺雅一路走走停停,希望她能够早一点从伤感中剥离出来,像春风和煦下的花草一样迎着灿烂的朝阳。

一路之上,湖光山色,风景旖旎,两人弃了官道,专门挑拣青山碧水之处流连忘返。百里九一边在心里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诺雅,一边同她嬉闹逗趣,两人一骑,迎着朝霞,沐浴着余晖,享受着和缓春风,听耳边山涧流水,泉音叮咚,鸟鸣幽林,觉得这天下人间,好像只余下了自己,那山,那水,皆是缱绻柔情。

漫山遍野的花次第盛开,如火如荼的杜鹃,灼灼烂漫的桃林,摇曳起来像白云一样圣洁的野梨花,纷纷簌簌,零落如雨,暗香氤氲着整座山,萦绕在两人身边,恍如人间仙境。

一架一架的紫藤花也开了,笼罩了整个山谷,深深浅浅的紫色从顶端流泻而下,沉甸甸的花瓣挤挤捱捱,簇拥着,层层叠叠,挂着清晨的露珠,犹如瀑布一般迸溅出晶莹的琉璃。

诺雅站在花架下,摘了紫藤花,揪下花瓣,用舌尖轻舔花萼下的花蜜,垂蔓曼妙妖娆的剪影斑驳在她的脸上,她浓密卷翘的睫毛在眼底铺展开,舌尖舔过杜鹃花一样红艳的唇瓣,隐隐有悄然绽放的不张扬的妖娆和媚惑,有一种柔软如丝的暧昧缓缓游弋在静默无语的紫藤花影间。

暖风和煦,百里九撩开浓密的花蔓,走近她,俯下身子,轻舔她唇角残留的花蜜,头顶上,一只蜜蜂嗡嗡地飞过来,钻进一朵肥厚的紫藤花里,忙碌着采撷。

百里九的浅啄变为饥渴辗转,氤氲在身边的花香,酝酿成醉人的佳酿。

一切似乎水到渠成,一切好像应情应景,这样灿烂的春光山色,这样旖旎的花间瀑布下,柔软馥郁的草地,缝隙间隐约可见的蓝天白云,四周皆寂。

诺雅丝缎一般柔滑的长发,瀑布一般在草地上铺展开,深深浅浅的紫白色的紫藤花飘落下来,点缀在她乌黑的发稍里。她星眸半闭,微蹙黛眉,轻吟婉啼,不胜娇弱,颈间的海棠花愈加魅惑。

百里九觉得,她就是一朵被春雨滋润,然后打落泥泞的落花,被自己捡起,捧在手心里,挂在指尖上,晶莹剔透,还带着花蕊的残香。他贪婪地浅吻她身上的伤疤,第一次在斑驳的阳光光影里端详,深浅不一,已经逐渐被药膏淡化,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他心疼地用舌尖缓缓描摹过去,诺雅羞涩地蒙住他的眼睛:“太丑,不要看。”

他的睫毛在诺雅的掌心里一眨一眨,诺雅的心也痒痒的。

“我喜欢你,无论你是什么样子。”

百里九说着醉人的情话,身下的人酥软成紫藤花的垂蔓,攀援着他的肩,他的腰,缓缓绽放,疯狂摇曳,成为这漫山遍野,最妖娆的一朵。

百里九不想回京,他喜欢这样的诺雅,恨不能山间结庐,就此地久天长。诺雅也恋恋不舍,她贪恋这样的世界,哪怕是广袤的草地,空旷的山涧,那样大的天下,只有两人,没有纷扰,更没有其他,可以忘忧,可以无牵无挂。

百里九说:“等我们回了京,解去你身上的毒,我要带你寻这样僻静的山谷住下,也种下一院海棠、紫藤,十里桃林,将树下的泥土翻得松软,再种一地的娃娃。”

诺雅格外乖巧,点头笑眯眯地道:“好呀,到时候,我们的山谷漫山遍野的野孩子,山风吹过,摇曳着双臂喊爹爹,歪缠着你,像葫芦那样挂在你的身上。我们的家就取你我的姓氏,叫做百里娃娃林。”

百里九扶额长叹:“夫人,我收回我适才说的话。”

“怎么,九爷不喜欢?”诺雅巧笑倩兮。

“我突然觉得,这傻可能会遗传,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第一章 她是我的底线

京城。

百里九暗中并没有放弃给诺雅找寻解药,费劲心思,经常夜不能寐。

诺雅服下天煞留下来的解药,表面看起来,好像依旧生龙活虎,安然无恙,但是给她把脉的老汤头脸色越来越凝重。

剔骨香之毒暂且可以拖延,但是解去她身上的绝命筋骨散,已经是迫在眉睫。

百里九脸上笑得云淡风轻,依旧毫不相让地讽刺挖苦她,将她气得直跳。

楚卿尘带了很多名医过来给诺雅看诊,面对着百里九的冷嘲热讽,丝毫不以为意。百里九守在一念堂门口,拒绝让楚卿尘进去,将大夫们留下来的药。当着他的面丢出老远。两人甚至大打出手,在一念堂门口打得难分难解。

这次诺雅一点也不着急,她看出来,其实楚卿尘压根就不是百里九的对手 ,百里九并未使出全力,知道深浅。她躺在躺椅上,悠哉地晒着太阳,眯着眼睛,不时出声指点两句。

“二皇子,你应该偷袭他左肩,适才那里是个破绽。”

“哎呀!回马枪,攻击他小腹!”

......

百里九实在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臭女人,究竟谁才是你夫君?你分得清不?怎么老是向着他?”

诺雅换个姿势,蜷缩起来:“帮理不帮亲,人家好心好意过来给我看病,你却不识好歹,我自然要主持公道。”

“好心好意?你果真是不识好歹,普天之下,没有人比他更阴险了!简直就是狼心狗肺兔子肝猫杂碎,老鼠腰子驴造肾。他对你分明就是不怀好意,你知道不?天天见个好皮囊的男人你就迈不动步,捡个驴粪蛋子当宝贝!”

百里九絮絮叨叨地骂,楚卿尘不急不恼,不骄不躁,依旧淡定地挥着手中竹笛,犹如闲庭信步。

百里九看着有气,就加快手里的招式,迫得楚卿尘连连后退,狼狈得招架不住。他方才得意地回头,冲着诺雅风骚一笑,一副“还是你相公厉害”的得意。

诺雅越来越懒,经常躺在太阳底下,一晒就是一天,需要什么东西了,就指使泡泡去叼了来,懒出了新境界。

她跟百里九牢骚:“要是我长了尾巴多好,东西掉地上也不用弯腰去拣,看书也不用手捧着,泡泡不听话,我就冷不丁地抽它一鞭子,趴在床上还可以摇扇子。”

百里九白了她一眼:“你看到相公我来了,还可以摇摇尾巴表示欢迎是不?还可以跟我牵着尾巴散步是不是?”

“我要是有了尾巴,谁还跟你一起散步啊?我要吊在树上荡秋千。”

百里九一把拉起她:“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养一身的肥肉,你还想用尾巴荡秋千?就算是变成八爪章鱼都禁不住你这分量。”

诺雅撅嘴:“我这是添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恰到好处,可不像锦娘那样,两瓣儿屁股长在胸脯上,你们还偏生稀罕得不行。”

百里九伸出魔掌,笑得不怀好意:“让我量量,看是不是量身定做的?”

诺雅耍赖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宽展的肩上,翘起腿来让他背 :“我的屁股生在下面,你两只手怕是托不住。”

百里九二话不说,背起她,转身回屋子慢慢量。

诺雅不想走路,就想黏着百里九,颐指气使地指挥他宠着自己。

百里九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守着诺雅,难免会让楚卿尘趁虚而入。风驰缠斗着冰魄,让楚卿尘登堂入室。

这次,楚卿尘带来的,是一位擅于银针刺穴的大夫,虚发皆白,鹤发童颜。

楚卿尘极温润地笑:“让他试试看,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就立即喊停。”

诺雅点点头:“我没事的,尽管放手试好了。”

老大夫耳不聋,眼不花,手也不颤,从容地将诺雅扎成一只刺猬,连头也不放过。

诺雅果真觉得不舒服,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浑身的血液都在奔腾,好似是要冲破什么禁锢,而自己的血脉就像是系了一个死扣,然后血液不停地在那里冲撞,几乎将血管撑爆。

她咬牙忍受着那种被冲突的痛楚,浑身大汗淋漓。

楚卿尘坐在床侧,伸出手里的帕子擦拭她脸上的汗,心疼地将诺雅的手攥得很紧。

“痛吗?”楚卿尘问。

诺雅摇摇头,在这个温润的男子面前,她总是收敛起一身的锋芒,难得的乖巧。

“相信我,一定可以找到医治你的办法。”

诺雅又点点头,咧咧嘴角,她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头也开始“嗡嗡”炸响。

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百里九一阵风一样从外面冲进来,这次没有客气,挥手将楚卿尘和那个白首老者丢出去老远。

“滚!”他歇斯底里地发怒,诺雅第一次见他这样生气。

楚卿尘踉跄数步,方才站稳,依旧一脸云淡风轻:“你不应该逃避,小九,我必须治好她的伤。”

百里九上前,不由分说取下诺雅身上的银针,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诺雅觉得舒服了,浑身都顺畅起来,忍不住轻哼一声。

“我说过,绝对不允许你再碰她一下,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老大夫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面对着满身戾气的百里九,丝毫不畏惧:“尊夫人浑身血瘀不畅,必须要疏经导气化瘀,你这样讳疾忌医是不对的。”

百里九一把银针飞过去,将老大夫的靴子钉在地上:“你这样能给她解毒吗?”

老大夫心虚摇头:“老夫愿意一试。”

“一试?我的诺儿不是你们的试验品!”百里九凶狠道:“下次再见到你,我必杀!”

老大夫是个医痴,一边被百里九的凶狠震慑住了,手忙脚乱地收拾针包,一边絮叨着百里九误人性命。

百里九转向楚卿尘,脸色也并未和缓几分:“二皇子,我的忍耐也是有限的,这样的事情,我不希望还有下次,诺雅是我的底线,谁都不可以碰触。”

楚卿尘叹一口气,转身出了屋子。

百里九心疼地低头看怀里脸色惨白的人儿,忍不住埋怨:“你这女人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泡泡都比你聪明。它看到不怀好意的人还知道叫两声呢,你怎么就闷不吭声地受他们摆布?”

诺雅终于恢复了气力,赖在百里九的怀里噌啊噌的:“难不成你不希望我的病好起来吗?你就想着那一千两银子够本了,想换一个是不是?”

“你这女人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一千两银子?你能不能有点高尚的追求?”

“因为我就值那一千两啊。我一直心里憋着那口气,若是有生之年不能把卖身契拿回来,死不瞑目啊。”

百里九起身,将懒散成面团一样的女人丢在床上:“你想都不要想了,这卖身契是要跟着我将来入土为安的,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生生世世,都休想逃离我的手掌心。”

林诺雅在身后气得呼哧呼哧直喘:“你要是死在我后面,还不允许我投胎了不是?”

百里九赞同地点头:“夫人这个主意甚好,所以劝你打消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踏踏实实地做我百里九的夫人,吃香喝辣的最好,否则你可能就要帮孟婆熬粥去了,我什么时候去接你投胎,还要看我的心情。”

两人荤素不忌地开玩笑,诺雅气得吹胡子瞪眼的时候,百里九才能感觉到她身上的虎虎生气。恍惚间,才不会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伤感与忐忑。

人家都说,煮熟的鸭子就不会飞了,百里九文火慢炖,大火炙烤,恨不能用自己满怀的热情将诺雅炖得酥烂。可是为什么,这只鸭子除了嘴硬,还一直跃跃欲试地想飞走?而且如今一身令人垂涎欲滴的肥油,使百里九觉得,四周满是觊觎她的人。他盖紧了锅盖,时刻提心吊胆,还要唯恐这个女人砸了自己的锅。

他决定,只要解了这个女人身上的毒,就立即种个娃娃出来,绝不心慈手软。要是有个小包子成日缠着她,代自己时刻监视着她,不给她一点出墙的机会,自己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解毒,解毒,还是解毒!

他一天三趟地往老汤头那里跑,关心老汤头解药的研究情况。

老汤头根据他带回来的那一瓶解药,研究出了其中的几种成分,他说,只差最后一味药材,也是主药,他暂时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好像前所未见。

百里九有些心急,他觉得只要能够暂时控制住“剔骨香”的毒,那么,对于太子所下的另一种软筋散,总是会有办法,他哪怕是找太子正面交锋,做出不甘的让步,也要取回解药。

老汤头今日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百里九心里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怎么样,有进展吗?”他开门见山地问。

老汤头似乎是不忍心实话实说,沉吟半晌,方才抬头狠心道:“已经知道最后一味药是什么了。”

百里九心里瞬间升腾起希望,激动地问:“是什么?”

第二章 一语惊醒梦中人

“最后一味药是剔骨香蛊母分泌而出的一种粘液,或者说唾液。”

“蛊母?”百里九有些不解:“我们自己不能培养吗?”

老汤头沮丧地摇头:“可以培育,不过不能解林夫人身上的毒。”

“为什么?”

“这种蛊母在培养的时候,都喂食了主人的精血,所以只有下毒之人所培养的蛊母才能彻底解去她身上的毒。”老汤头耐心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是我们自己研究出解药的方子,只要没有蛊母,也是无济于事?”

老汤头点点头:“还有一个最笨的方法,就是要下蛊之人的精血,我也可以培养,这种蛊母养成较快,一月时间就已经足够。”

原本以为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没想到绕了半天,又转了回来,要想救诺雅,还是要找杀手阁所在。

而且,那杀手阁阁主的身份,极是神秘,一直没有人知晓他的来头,他来无影,去无踪,就算是现在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也识不破,更何况大海捞针,若想找到他,谈何容易?

百里九有些懊恼:“那我若是先解去她身上的绝命筋骨散呢?”

这个问题老汤头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可以先解开太子下的绝命筋骨散,这对于她身上的蛊毒并无多大妨碍,但是千万不可以先解去蛊毒。一旦蛊毒解除,筋骨散失去制约,就会迅速蔓延至全身,毒发身亡。”

“如今太子已经知道了诺雅的身份,而且好像有什么忌惮,必然不肯将解药给我。想要偷取解药,也是难如登天。”百里九长叹一口气,一筹莫展。

“都怪我学艺不精,关键时刻不能为九爷分忧。”老汤头愧疚道。

“谁?!”百里九正待安慰老汤头两句,猛然发现了不对劲,突然冷叱一声,手一扬,手指间无意识把弄的一根党参就脱手而出,疾如闪电,向着影墙中间砖瓦镂空处疾射而至。

外面有人吃痛闷哼一声,隐约好像是女人的声音,百里九一个起跃,翻身出去,已不见半个人影,墙根下,党参折断两截。

老汤头追出来,左右张望:“是有人偷听?”

百里九点头:“眼见有发髻一晃而过,应该也是会些功夫的,否则我纵然警惕心再低,也能察觉。”

老汤头也知道,诺雅中毒的事情一直是个机密,一旦传扬出去,肯定会牵扯颇多。这人究竟是谁,竟然对此事感兴趣,躲藏着偷听?而且是否会居心不良,对诺雅不利呢?

两人左右扫望几眼,只道那人已经逃了,只能疑惑地转身回了药庐。

假山后,秦宠儿拍拍自己的心口,揉揉被百里九击中的头,暗叹一声“好险”!

但是她瞬间就幸灾乐祸起来,心里像是三伏天饮了井水湃凉的酸梅汁,浑身每个毛孔都透着一股爽意。一直以来,林诺雅都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之入骨,夜夜做梦,都会梦到她跪在自己脚下,痛哭流涕。而自己,就像一个骄傲的女皇,居高临下地打量她,手里的鞭子抽打得她体无完肤,哀哀求饶。

如今,听到她身中剧毒,命不久矣的消息,她恨不能飞起来,然后径直到林诺雅面前耀武扬威,狠狠地冷嘲热讽,让她承受那种万箭攒心,万念俱焚的痛楚。

她是一个心里永远藏不住得意的人,这样痛快酣畅的消息,若是自己闷在心里,会感到煎熬的,她必须出了这口气。

晚上,秦宠儿就借口拿取养颜药膏,来到一念堂,就连走路都生了风,眼角眉梢带着无尽的春风得意。

她脸上的伤疤在养颜膏的滋润下,明显是轻了许多,假以时日,秦宠儿相信,一定能够恢复如初。她多少有点担心,一旦林诺雅中毒身亡,这养颜的方子会不会留下来,自己又该怎么办?

所以,这一次,秦宠儿是带着趾高气昂而来,与诺雅说话的时候,却又不得不放低了姿态。

她也学着像安若兮那样,亲昵地去捉诺雅的手,幸灾乐祸而又带着关切地问:“林夫人最近气色看起来不是太好,要好生保重身体才是,不要过度操劳了。”

诺雅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殷切,很不适应,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讪讪地干笑:“秦夫人倒是红光满面,看起来好像喜事盈门。”

“哪里有什么喜事?”秦宠儿掩唇娇笑:“不过是最近脸上的伤疤看起来淡化许多,心里觉得有了盼头。”

秦宠儿一句话,令诺雅就猜度出来,她定然是有了什么得意之亊,闷不住,到自己这里炫耀来了。

诺雅顺着她的话风,夸赞道:“岂止是淡化了,看起来犹如初生,细腻了许多。若是坚持用下去,可能会比安夫人的皮肤还要白净细嫩。”

“还要多谢林夫人的药膏,简直是灵丹妙药。上次去参加茶会,就有不少人问起来,想要重金求购两瓶来用。你若是多做一些,拿来出售,京中多少千金贵妇趋之若鹜,定然可以日进斗金,比那天然居强上不止百倍。”

诺雅心里暗暗地鄙视自己,难道贪财就这样明显,竟然被秦宠儿拿来游说自己?这秦宠儿一直在打自己这药方的主意,想逃脱开自己的钳制,她偏生就不会让她如愿以偿。

她对着秦宠儿笑得极是真诚:“这方子的原材料都比较稀罕,不能成批量地制作,我自己鼓捣上一天,都做不出一丁点来。而且,我也从来不敢假手于人,唯恐出一丝纰漏,效果适得其反。”

诺雅这样说,无疑就是在告诉秦宠儿,这是我的独门秘方,外人根本就不知道。

秦宠儿心里就有点矛盾,她觉得这个女人可恶,简直该死,但是她手里攥着自己的一张脸,一时半刻,还不能让她死去。

她点头附和着:“林夫人所言极是,这女人活着就是一张脸,千万不能出什么岔子,那就悔之晚矣。可恨那安若兮使计害我,她却安然无恙,想起来我这心里就憋闷得难受。”

诺雅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在自己面前提起安若兮,略一思量,笑道:“安夫人冰雪聪慧,又擅于察言观色,在九爷和老夫人跟前,自然是游刃有余,举足轻重的。”

秦宠儿长叹一口气,神秘兮兮地道:“那你可听说,上次九爷去她那里,跟她跟前的陪嫁丫头夏舞说了两句话,看起来颇有兴致的那一种,然后安若兮就让那丫头开了脸,说是要给九爷做通房丫头。”

诺雅不由一惊,自己每日在一念堂里足不出户,竟然还有这样的稀罕事。那安若兮是要有多么大度,才能笑着将自己的丫头装扮齐整了,然后推到自己相公的怀里?她这样做,究竟是怀了怎样的酸涩心情?

秦宠儿见诺雅满脸惊愕,不禁有些得意:“看人家这勾引汉子的手腕,我是自愧弗如。看在母亲的眼里,反倒成了贤良表率。”

诺雅愣怔半晌,方才蹦出一句话:“我要是个男人,碰上这样贤惠的女子,必然二话不说,就娶进府里做夫人。”

秦宠儿不屑地撇嘴:“她若是果真宽宏,也就不会使出那样多腌臜的手段对付你我了。她这不过是往自己锅里多炖两块肉,诱馋着九爷往她浮世阁跑罢了。”

诺雅不知道,秦宠儿在自己跟前絮叨这些是想与自己同仇敌忾,还是只是吐出来解解气。她懒得理会,所以只是附和点头。

秦宠儿见她面上有些黯然,心生得意,忍不住脱口而出道:“如今你抱恙在床,身子不好,不能伺候九爷,她肯定是紧锣密鼓地把九爷往自己跟前揽,心里还不定多么幸灾乐祸呢。”

原来她是看自己笑话来了。诺雅冷哼一声,也不辩解:“九爷魅力不浅,自然勾得人前仆后继地不择手段。没了我,还会有第二第三个安平,大楚青睐九爷的女子这么多,有什么可以得意的,不过是换了一个对手而已。”

诺雅无意中说的一句话,犹如兜头一瓢冷水,泼了她一个透心凉,令秦宠儿瞬间醍醐灌顶一般。这句话果真不假,前有安若兮,后有安平,丫头里有朝三和夏舞,外面还有个叫做锦娘的狐媚子,源源不断,哪一个使的手段都可谓高明,若是换做自己的话,可能死上千百次了。

她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心里的想法,恍然大悟,自己嫁给百里九这样风流的男子,纵然她林诺雅死了,还有安若兮,安若兮不在了,还会有第二个安平,正如林诺雅所说的,前仆后继,没有穷尽。

更何况,百里九一向对自己爱理不理,压根谈不上宠爱。

自己应该怎么办?她思来想去,不得其解。

迷茫的时候,她专程回了一趟尚书府,向着自己娘亲旁敲侧击地询问她的看法。秦夫人作为过来人,以自己宅斗几十年的经验,和自己吃过的盐,给了秦宠儿最为中肯的答案。

她告诉自己的女儿,其实,男人宠谁不重要,花无百日好,月无百日圆,他们总是喜新厌旧,没个定数。相较起这些虚幻难留的东西,名分与权势,才是最实在的。做了百里九的夫人,就像是皇宫里的一国之后,将所有的权势握在自己手里,所有的小妾也罢,通房也好,侧夫人也算在内,见了自己都要恭敬地行礼,垂首问安,揉圆捏扁,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儿?

使些手段,将一群贱蹄子掌握在手心里,拨过来,拨过去,就像和尚手里的念珠,还不是乖乖地听从自己的命令?一个林诺雅如何,就算是十个八个,以后还不是要跪在自己脚底下?看自己脸色?

末了,秦夫人语重心长地道:“你看那安若兮极少与你们正面交锋,除了背后使些阴暗手段,在老夫人跟前表现得多大度贤惠,她就是明白这个道理,冲着大夫人的位子去的。宠儿,眼光放长远一些,小事莫斤斤计较了。”

第三章 墨猴

听闻秦宠儿得了一只墨猴,如拳头大小,通体金黄,双目烁烁,可于笔筒中盘曲而睡。善于磨墨,递纸,灵巧勤快而又滑稽。秦宠儿视若珍宝,专门请了有经验的训猴人前来训导。

那猴子原本就沾了书香气,可通灵,经训导后更是讨巧。秦宠儿经常将它拢在袖口里,或者让它盘曲在自己手指之上,在府里走动,婢女婆子们忍不住好奇,取花生黄豆一类吃食喂它。

那墨猴丝毫不惧生,沿着婢子们曳地的裙裾向上,攀爬到她们的衣襟里,或者袖口中,自顾翻找取食,惹得婢子们“咯咯”娇笑,羞个大红脸。

秦宠儿难得的好脾气,跟婢子们一起逗弄它,撺掇着墨猴去往婢子们衣襟里钻,偷取她们怀里或者袖中的胭脂盒子和香粉瓶一类小物件,献宝一样交给自己,婢子们都取笑它是一只风流的色猴。

诺雅听闻以前也有文臣喜欢养这种猴子,拢在袖子里,上朝时若是觉得喉咙干痒,就偷偷地咳一声,吐在袖口,那墨猴就接了吞吃下去。原本诺雅觉得是个极可怜的物件,没想到竟然这样会讨巧卖乖,心里也觉得稀罕。

三月三,上巳节,太子妃宴请了许多家眷到太子府赏花。秦宠儿与安若兮都接到请柬去了,诺雅寻个借口留在府里,既然已经撕破了脸,就不愿意去虚与委蛇,再惹出什么是非。

秦宠儿对于太子府,那是轻车熟路,她与太子妃年纪相仿,在闺中时常来常往,感情也是极好的。所以早早地到了太子府,就径直去了太子妃的院子说话。

太子妃还在梳洗装扮,因为李茗祖新丧的关系,服饰上不能太招摇,所以在发髻上下了功夫,绾了一个极繁琐的牡丹髻,只点缀两只步摇,一副赤金头面,看起来也雍容华贵,所以耽搁了一些时间。她见秦宠儿这样早就过来了,也不起身,只抬手示意让她自己随意坐。

秦宠儿将太子妃的屋子四下打量一圈,满是艳羡:“今日这屋子里用的什么熏香,极是清雅,一点也不腻?”

太子妃头也不回:“太子爷托人专程从江苏带过来的贡香,给皇后娘娘用的,分了一丁点给我。你的鼻子倒是越发的尖了。”

“我就说怎么这样好闻。这些日子老是闻那些苦药汤子的味道,鼻子都麻了,好不容易有个提神的香气。”秦宠儿把玩着太子妃桌上的一副脚铃,晃得“叮铃”响。

太子妃扶扶发髻上的步摇,随口问道:“怎么了?身子哪里不舒服?”

秦宠儿摇摇头:“我能吃能睡好的很,是那个被九爷捧在手心里的人。”

太子妃惊愕地回过身来:“林诺雅?”

“可不就是,偷偷摸摸的,我听说还挺严重。我只巴不得她早一天死了的好。”

太子妃挥手示意丫头婆子们下去,小声嗔怪道:“你看你,这样大的一个人了,怎么说话还是口无遮拦的,这样的话能当着别人的面就这样直白地说出来么?”

秦宠儿见屋子里就剩了自己和太子妃,方才神秘兮兮地道:“表姐,我偷听九爷他们说话,好像那林诺雅是中了什么毒!”

“中毒?”太子妃左右扫望一眼:“什么毒?”

“好像九爷他们也不知道,林诺雅那个女人不是失忆了吗?所以那毒究竟是怎么来的,自己都莫名其妙。现在九爷急得跟那热锅蚂蚁似的,每天老汤头都在鼓捣药方子,给那女人解毒。还有,你难道没有听说吗,二皇子也找了好几个大夫过去,听说都一筹莫展,还被九爷气怒地赶了出来。”

太子妃霎时间来了兴趣:“上次在大理寺,那林诺雅好端端地就晕倒了,听说小九跟老二差点就当场打起来,我还以为她是身子不好,受不得大理寺的苦处呢。”

秦宠儿将那副脚铃丢在桌子上,方才撇撇嘴,极其不屑地道:“这就叫苍天有眼,我如今天天就上香念佛,巴不得她早日毒发了事,就怕那老汤头果真鼓捣出解药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太子妃得意地掩着嘴笑:“你就放心好了,那毒岂是人人都能解的?她能多活这些时日,已经是福大命大。”

秦宠儿立即来了精神,一把捉住太子妃的袖子,兴奋地问:“表姐,你是不是知道这毒究竟是怎样回事?这是谁替我出了这口恶气,我一定要好生地感谢她。”

“保密!”太子妃得意地转过身子,心情也顿时大好起来。那林诺雅虽然开脱了,杀害自家哥哥的罪过,但是太师与太子妃仍旧是将她视做仇人一样看待,恨得咬牙切齿。如今听到她毒发,心情自然大好。

秦宠儿一看,就不依不饶了,站起身子,摇晃着太子妃的胳膊:“好表姐,你就告诉我吧,我这心里就跟猫爪挠似的,闷死了。”

太子妃叹口气:“说出来,你可千万要保密,管住你的嘴巴。”

“那是肯定的,表姐,我巴不得那林诺雅立即就死在我的跟前,还能说出去坏事不成?”

“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秘密。上次在大理寺我父亲状告她林诺雅句句是实,去年时,那贱人曾经刺杀过太子,不过并未得逞,中了太子的绝命筋骨散。原本那毒是立竿见影,活不过百步的,所以太子也没有放在心上。哪里知道那贱人竟然这样命大,非但没死,反而进了将军府,活得有滋有味。

这事情,我想,小九应该早就猜度出来了,不过没有办法跟太子爷开这个口。毕竟一开口,就相当于不打自招,刺杀大楚太子的罪过,那是牵连九族的,还不如自己静悄地死了算了,也免得拖累别人。”

太子妃眉飞色舞地说完,秦宠儿连呼痛快,俄尔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焦灼地问:“表姐,那这毒可有解药?”

太子妃冷哼一声:“有解药又如何?难不成我还会将它拱手送到她林诺雅手里不成?”

“哎呀,好表姐,”秦宠儿一屁股坐在她的跟前:“你可急死我了。你是不知道,那百里九跟前奇人异士多的是,太子爷日理万机,那样忙碌,若是不好生保管着,万一哪一日被人偷走了怎么办?我这好不容易心里有个盼头,可不能落空了。”

太子妃伸手一指秦宠儿的额头:“你这样一提醒,说的也是,我以后可要随身带着。那百里九总不会想到,那解药会在我的身上。”

言罢起身,径直走进自己的卧房,翻腾半晌,方才走出来,得意地抬起胳膊示意:“这下你总该安心了吧。”

秦宠儿咬牙切齿地恨声道:“这下我看她林诺雅还如何作威作福?!”

“呵呵,等她林诺雅升天那一日,你一定要找人通知我一声,我也好去上柱香,然后将这解药倒在她的棺材前。”

两人齐声大笑,得意忘形。

有丫头进来,回禀太子妃已经陆续有客到,二人得逢喜事,俱都神清气爽,一同去了。

赏花会来的女眷不少,争相巴结,围拢在太子妃跟前,将她从头到脚地夸赞。人面繁花,相映成趣,端得是令人眼花缭乱。

大楚风气开放,但凡有宴就有酒,女眷们都是清甜的果酿,入口绵甜,后劲也不小。众人围拢着太子妃殷勤相劝,太子妃今日又兴致颇高,就不免豪饮几杯,气氛更加热烈。

大家各自成趣,有抚琴弹曲的,有吟诗作画的,有烹茶饮酒的,大多是在闲聊打趣。

突然,女眷里有人一声惊呼:“快看,这是什么?”

众人顺着那女眷手指的方向抬头,见有一只金黄色拳头大小的猢狲,骑在桃枝之上,正摘了桃花学着女人的样子,别在耳朵上,搔首弄姿,煞是滑稽。

“哪里来的这样逗趣的猢狲?”有人仰着头逗它,觉得可爱有趣。

“这好像是墨猴吧?”有人见多识广,将信将疑地问。

条案上有各样点心和坚果,有人取了一粒花生向着那墨猴丢过去,那猴子也机灵,立即伸爪抱住了,有模有样地剥开花生皮,然后丢进嘴巴里。

立即引来更多夫人围观,恨不能握在手心里,当做玩物把玩一番。

那墨猴见许多人围拢了自己,也不急不骇,从这个枝头跃下去,落在条案之上,然后偷了一块点心,叼在嘴里,一个纵跃,又重新骑在了桃树之上,故意将那桃枝上下地晃。

“竟然这样贪馋!”太子妃也极有兴趣,就要转身吩咐下人来捉。

下人蹑手蹑脚地从它身后围拢过去,还未伸手,那猢狲就机警地换了枝头,高踞在树尖之上,好像是点心不合它的胃口,皱皱鼻子,就顺手抛了,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条案上的花生碟子。

太子妃取过花生碟子,冲着墨猴招招手:“过来,全都给你。”

那墨猴戒备地瞅了太子妃半晌,突然就溜下树枝,跃到那盘子里,取食花生,一点也不惊骇。

第四章 秦宠儿想要的

众人凑趣哄笑:“别人近身不得,竟然偏生就往你的手心里跑。”

也有纳罕的,凑到近前去看,那墨猴似乎害羞一般,抱着花生吱溜钻进了太子妃的袖口里。

太子妃觉得有趣,又感到那只毛茸茸的墨猴在自己袖子里钻来钻去,蹭得发痒,“咯咯”娇笑,花枝乱颤,袖子直抖。

“竟然比养只狸猫有趣的多了,听说这种墨猴还会磨墨递纸,比个小书童还要勤谨。”有人艳羡地说道:“可惜如今难寻得很。”

“最可心之处,还是你写完字以后,它会将墨台里的墨迹全都舔舐干净,平素里蜷曲在笔筒里睡觉,能看门守户一般。”

太子妃愈加觉得爱不释手。

秦宠儿从外围挤进来,左右张望:“那个闯祸的小东西去哪了?”

她不过话音刚落,太子妃袖口一动,那墨猴就“噌”地跳出来,跃在秦宠儿的肩头。

秦宠儿将它一把捉在手心里:“不过是让它出来透口气,一转身给它寻吃食的功夫就不见了影子。”

“原来这只墨猴是你养的?”太子妃有些恋恋不舍。

秦宠儿得意地点点头:“我不太稀罕那些鸟啊,猫啊的,伺候起来太麻烦,所以就拣了只这灵性的玩意儿,闷的时候也好逗个乐子。”

说完一抬手,那墨猴就跳到紧邻的一个女子身上,扒着她衣服前襟,就往里面钻,把个姑娘臊得满脸通红,惊叫着又不敢上手去捉。

人群顿时一阵哄笑,争抢着去够,那墨猴胆子也逐渐大起来,在一众女眷身上爬来爬去,领口,袖子里,或者从脚低攀援而上,惹起一阵阵娇呼。

一场赏花宴会,竟然这样就喧闹起来。

秦宠儿一声呵斥,那墨猴乖乖地跳跃回来,趴在她手心里,蜷伏不动。

太子妃对于这墨猴更是眼馋,取了花生去逗弄,墨猴抵御不过诱惑,眼巴巴瞅了半晌,终究做了叛徒,“跐溜”滑进太子妃的袖口里。

人群一阵哄笑,秦宠儿无奈笑道:“这泼猴,跟表姐倒是投缘。”

墨猴小心翼翼地伸出脑袋,察言观色,见秦宠儿并不怪罪,方才胆子大起来。

太子妃伸手一抄,将它捧在手心里,伸出鼻尖去噌它的毛,它立即躺下来,肚皮向上,眯着眼睛,一脸享受。

“宠儿这只猴子是从哪里讨要来的?”太子妃爱不释手地问。

“一时巧合,从一个耍猴变戏法的那里见到,觉得好玩,就买下了。”

“我还以为哪里有卖。”太子妃失望道。

“若是表姐喜欢,送你就是,不过一只猢狲而已。”秦宠儿极其慷慨。

“夺人所爱,那怎么好意思?”

“瞧你这说的什么话?”秦宠儿佯作生气道:“一只小畜生,抵得过咱们姐俩的感情吗?”

太子妃一听,也不再扭捏:“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委实稀罕这小东西。我屋子里的玩意儿你尽管选两样就是。”

“那我也就不客气了,一会儿要挑着最值钱的下手。”

秦宠儿故作见钱眼开的样子,惹得众人一阵哄笑。

诺雅今天又晕倒了,突如其来,毫无一点征兆。她不过是从躺椅上起身,然后头就猛然有些晕,眼前金星乱冒,多亏了暮四就守在一边做针线,见她脚下虚浮,立即搀扶住了她,才没有摔倒在地上。吓得暮四一声惊叫,忙不迭地喊出其他人,大家一起将诺雅搀扶着,放倒在躺椅上。

这次昏迷时间并不长,老汤头还没有来,诺雅就已经缓缓醒了过来。

她害怕百里九又要唠叨自己,所以千叮咛,万嘱咐,让老汤头记得保守秘密,千万不要告诉百里九。

有关她身子的事情都是天大的,就算是老汤头不说,暮四见到百里九也小声地讲了。百里九装作不知道,同诺雅该说说,该笑笑,谈笑风生,诙谐幽默,转身回了书房的时候,却紧蹙了眉头,一筹莫展。

安插在太子府里的眼线带回来的消息都没有任何进展,根本探听不到关于解药的任何线索,还差点暴露了身份。他一直有一个危险的而且大胆的计划,就是想办法催眠太子,问出解药的下落。但是锦娘极其坚定地拒绝了。

催眠并不是一点也不留痕迹,除了天时地利人和,还要看对方的心智。若是遇到那心智坚定的人,锦娘非但不能成功,只怕还要弄巧成拙。而且那太子生性多疑,一旦有一点蛛丝马迹被他察觉,定然会坏了大事。这可是难逃的死罪!

锦娘拒绝,百里九是束手无策的。他委实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救诺雅的办法。

书房的门被轻轻地叩响,是元宝的声音:“九爷,秦夫人过来了,说是找您有要事。”

百里九心里烦躁,极不耐地摆摆手:“就说我有事,让她改天再来。”

元宝应声下去,不一会儿又转回来,试探着敲门:“九爷,秦夫人说是关于林夫人的事情。”

百里九长吸一口气:“让她进来吧。”

元宝退下去,今日秦宠儿倒是沉得住气,过了半晌方才推门进来,顺手掩了书房的门。

“想见爷一面,竟然这样难,还要打着林夫人的旗号。”

百里九没有心情应付她,冷冷地道:“你找我什么事情?”

秦宠儿捏捏袖口,深吸一口气,然后径直走到百里九的书桌跟前,拿了架子:“难道就不请我坐下来吗?”

百里九不搭理她,她自己寻个位子坐下来。

“有话快说!”百里九终于不耐烦。

秦宠儿得意一笑:“我是来给爷排忧解难来了,爷竟然这样冷冰冰地对我。你不心疼我的感受,也总要心疼林夫人的身子吧?”

百里九一怔,头也不抬。

“有话直说,不要拐弯抹角的。”

秦宠儿今日手里有了筹码,偏生就端着架子,不急不躁,故意逗百里九:“听说林夫人中了毒,而且是不治之毒。”

“你听哪个多嘴的下人在胡说八道?”百里九紧蹙着眉头,疑惑地瞟了一眼秦宠儿。

“我不仅知道林夫人中了毒,我还知道,她究竟中了什么毒。毒又是谁下的。”

百里九猛然扭过头,探究地望着她:“那日在老汤头院子外面偷听的人是你?”

秦宠儿伸手摁摁,仍旧有些隐隐作痛的脑袋,点点头:“九爷下手也太狠了一些,若非宠儿躲闪得快,这头上怕是要多个窟窿出来了。”

百里九倏忽眯了眸子,危险地盯着她:“你胆子不小。”

秦宠儿得意地笑:“宠儿只是见九爷每天废寝忘食,忧心如焚,所以想着帮九爷分忧罢了。九爷就这样不领情。”

百里九冷哼一声:“若是没有什么事情,你就回去吧,爷没有功夫跟你耍嘴皮子。”

秦宠儿掸掸身上的衣服,站起身来,无奈地叹口气道:“既然九爷对我手中的解药不感兴趣,那么宠儿就告退了。”

秦宠儿作势欲走,被百里九一把捉住,拉了回来,急切地问:“什么解药?你哪里来的解药?”

“自然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毒是谁下的,这解药就是我从谁那里得来的。”秦宠儿笑得极是妩媚,媚眼流转,如丝如惑。

百里九瞬间就明白过来,大喜:“你从太子府拿来了解药?”

秦宠儿点点头:“为了这一粒解药,宠儿可是费了极大的心思。若是我表姐知道了我这样吃里扒外,定然会同我反目的。”

“解药在太子妃那里?”

“没想到吧?”秦宠儿得意地笑:“当初跟随在太子身边的门客里,有一人擅于制毒使毒,后来因为觊觎太子一位侍妾,所以被我表姐将他连同那位侍妾一起浸了猪笼,对外言称暴毙而亡,所炼制的毒药尽数被我表姐收了,用来对付府里那些不要脸面的贱婢子。所以我一猜就知道,解药肯定就在她的手里。”

“那你是如何偷了来,就不怕她察觉吗?”

秦宠儿洋洋得意地道:“我自然是有自己的办法。我非但是偷出了解药,而且,我还偷梁换柱,将那药瓶和假药丸又还了回去。我表姐又不懂药理,就算是打开来检查,她也压根看不出药丸被掉包。”

百里九简直大喜过望,兴奋地向着秦宠儿伸出手:“药在哪里?”

秦宠儿“呵呵”一笑:“自然是藏了起来,藏在一个很严密的,九爷绝对找寻不到的地方。”

百里九一怔:“你什么意思?想要什么尽管说,只要我百里九给得起的。”

秦宠儿这时候反而不再着急,转过身子,与百里九面对面地站着,然后蹭进他的怀里,伸手抚摸着百里九的脸,仰起头来轻轻地吹气,极尽魅惑。

“宠儿想要的,九爷一直都知道,而且不费吹灰之力。”

百里九站在原地不动,任凭秦宠儿扭动着结实的身子,往自己的怀里钻,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媚眼如丝地望着他,眸中满是希翼。

“就看九爷你愿不愿意给了?”

第五章 我要做九皇妃

百里九勉强按捺住心急,唇角勾笑,朝着秦宠儿的腰间就是狠狠一把。

秦宠儿一声惊呼,疼得差点跳起来:“好疼!”

百里九低下头,邪魅地笑,不怀好意:“可惜爷就喜欢这样的感觉,比如说皮鞭,蜡烛,再比如绣花针,你的叫声总是会令我感到莫名的......兴奋。”

说完手下再次使力,狠狠地掐住秦宠儿的腰,使秦宠儿痛得抽搐,尖声大叫。

秦宠儿已经被他吓得脸色苍白,她没有想到,百里九竟然会有这样的癖好。她以前倒是听说过这样的事例,女子在行、房时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遍体鳞伤,越是反抗尖叫,施暴的男子愈是会从中感受到变态的快活,兴奋。

她始料未及,战战兢兢地躲闪开,与百里九隔了三尺距离,不敢再近前。

“怎么?你不喜欢吗?”百里九唇边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嗓音里也充满低沉的魅惑。

秦宠儿惊恐地摇头,忍不住又向后退后一步,一时间感觉难以接受。

“那你想要什么?”百里九一脸的无辜。

秦宠儿努力稳稳心神,对着百里九鼓足勇气道:“我要用这粒解药换取林诺雅手里的美容方子。”

百里九低哑轻笑:“小事一桩,我代诺雅答应下来。”

“我还有第二个条件。”

“说!”

秦宠儿挺胸,斩钉截铁地道:“我要做百里府的大夫人,你百里九明媒正娶的妻子,或者也可以叫九皇妃!”

百里九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脸上满是趣味:“你是在要挟我?”

秦宠儿从他满是笑意的脸上,又一次看到那日他在一念堂对自己发火时的样子,有些阴冷刺骨,忍不住战栗了一下。

“宠儿哪里敢?宠儿只是觉得,我费尽心思,又冒着众叛亲离的危险,给林夫人取来解药,九爷无论如何都要奖励宠儿点什么。”

“除了这个位子,金银珠宝,田产铺子,各种赏赐,你随意挑。”

秦宠儿坚定地摇头:“除了这个位子,我什么都不缺。”

“你凭什么认为,九爷我会答应?”百里九冷哼一声道。

那森寒的声音,秦宠儿觉得,自己是在面对一尾响尾蛇,令人退避三舍。而那男人的笑,风华无限,又是世间最诱惑的毒药。自己这样做,算不算是与虎谋皮?她给自己壮壮胆子,既然已经是孤注一掷,那么还有什么好怕的?

“因为这粒解药,恐怕是天下间唯一一枚了。九爷答不答应,对于宠儿我来说,都无所谓。因为,你答应了,宠儿做了百里府的掌家夫人,大家皆大欢喜;你若是不答应,也无所谓,说明那个林夫人在九爷的心目中也不过如此,她的生与死与我而言,没有那么重要。”

百里九盯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心里有些讶异。秦宠儿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是一个莽撞不经大脑的主儿,说话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从来不会考虑自己说了什么。而今天她的一番话,明显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这样的心机,令百里九刮目相看。

都说,爱一个人,会令一个人变得愚蠢,丧失了理智。同样,现在的秦宠儿对于百里九不再像先前那样痴迷,几番心灰意冷之后,她明白了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恢复了理智之后的秦宠儿,也学得聪明了。

她仰起头偷偷查看百里九的神色,极细心地捕捉他眉眼间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哪怕是轻轻地牵扯一下嘴角,都可以在心里揣摩出不一样的心思。是的,这一次,秦宠儿是孤注一掷,所以,她输不起,在踏进百里九的书房之前,她做了深思熟虑,考虑到了每一步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她破釜沉舟,没有给自己留退路。她不允许自己失败,当她第一眼见到百里九憔悴而又有些焦灼的神情时,她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百里府大夫人的位置已经在向着她遥遥招手,但是,她仍旧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以往冲动而又直白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而又精明的光。

百里九步步逼近,抬起她的下巴,轻薄的面纱贴在脸上,她脸上的疤痕朦胧可见,显得那张脸有些狰狞和扭曲。百里九用拇指轻轻地摩挲,秦宠儿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寒气,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觉得百里九那只修长的匀称的手就像是一柄闪着寒光的刀刃在自己的脸上蹭来蹭去,一个不留神,就会留下血淋淋的伤口。

“秦宠儿,爷喜欢的是林诺雅,宠的也是她,你知道吗?”

秦宠儿没想到他竟然这样直白地在自己跟前吐露自己的心迹,他百里九宠那个女人,她知道,全天下人几乎都知道,所以她点点头。

“如果你今天过来,主动将解药交给我,让我去救她,我百里九会感激你一辈子,也对你好一辈子。”

“再好又怎样?顶多也就是给我的笼子华丽一点,喂我的吃食好一点,首饰簪环精致一点,这些,我秦宠儿自小就有,我不稀罕。你不会把对她林诺雅的好分我一星半点,我仍旧还是那个可怜兮兮地守着锦年阁,望眼欲穿的可怜女人。”

百里九唇角一抹讥讽的笑:“那你觉得,你就算是做了我百里府的大夫人又怎样?还不是一样守着你的锦年阁?”

秦宠儿执拗地望着百里九,抬起下巴:“最起码,那才是真正的好一辈子。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才是与你生同衾,死同穴的女人,百年后,你百里家的排位上刻着的,是我秦宠儿的名字,而不是她林诺雅。在我心里,你承诺的一辈子太假,远不如一个名分来得安全。”

“你只是想要一个名分?”百里九试探着问。

秦宠儿坚定地点头。她的心里还有最后一丝希望,她觉得,只要百里九给她机会,总是能够发现自己的好,也会喜欢上自己,自始至终,他只是从未用正眼打量过自己罢了。

她不相信会有什么真正的天长地久,总有一天,她林诺雅人老珠黄,两人两看两生厌,那时候,你还会护着她吗?看看究竟是谁,才能笑到最后?

百里九点点头:“好!我答应你!可是,你也要记得自己的承诺,你要的,只是名分。假如有一天让我发现,你对诺雅不利,有任何企图的话,秦宠儿,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做‘休妻’!或者是‘鳏夫’!”

鳏夫?他竟然不惜要杀了自己吗?好狠的心!自己还在奢望什么呢?

秦宠儿脑子里紧绷的弦终于轰然断掉,她僵在脸上的笑逐渐鲜活起来,唇角挂着难以掩饰的得意,和一丝苦涩。

“九爷放心,我一定会跟林夫人相亲相爱,情同姐妹的。我也会尽好做一位夫人的本分,伺候得爷高高兴兴的。”

百里九慢慢地放下手,伸到秦宠儿面前:“解药?”

秦宠儿娇笑着打落他的手掌:“九爷未免也太心急了些,这册封的宝券一下,我自然会乖乖地将解药交到你九爷的手中。”

“你这是信不过九爷我?”

“九爷又何曾信过我?”

百里九冷哼一声:“明日我就上书朝廷请封。若是,你敢耍什么花样,秦宠儿,我绝对让你生不如死!”

秦宠儿知道,百里九对自己向来无情,但是她没有想到,竟然会无情到这样的地步。她缓缓步出百里九的书房,唇角依旧还带着笑,但是脸上,已经有冰凉的泪水涌出来,蔓延进微微翘起的唇角里。

你无情,我无意,最后的幻想,破灭了。

百里九坐在书桌后面,脸上表情意味莫名,他觉得,终于有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也感到侥幸,幸好秦宠儿提的要求自己能够做得到。夫人的名分,不是自己给的,按照规矩来讲,他自己并没有擅自做主的权利,所以,这个夫人的位子,一直都是等待着皇上来宣布有谁有资格坐在上面的。

他也不止一次地想过,他的诺儿向往的,那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他想上书请示皇上,开金口成全了自己。所以,他在皇上跟前请功,将那日打败呼哲,扬眉吐气的功劳尽数推到诺雅身上。枫林寺塑像一事真相大白以后,他也拒绝了李茗祖赔偿金银道歉的要求,请皇上御封了诺雅为“夫人”,他一步一步谋划,让他的诺儿步步高升,与秦宠儿与安若兮两人平起平坐。

在大楚,像他这样的身份,只可以纳娶两位侧夫人,百里九什么都不图,就只想让他爱的女人抛弃出身的卑微,与他比肩,被人仰视,虽然,诺雅心里可能并不在乎。

诺雅出身卑贱,对于皇室来说,要让她成为九皇子妃,不太可能,但是,诺雅的优势在于,她身份的纯净,没有那样多的背后势力牵扯,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所以百里九步步筹谋,没想到,最后反而受秦宠儿擎制,功亏一篑,化为了泡影。

自己失了最初的承诺,应该如何面对她,向她解释剖白自己的心意?而又尽量不会伤害到她?

第六章 孵小鸡的经验

对于秦宠儿的要求,百里九心里没底,他不知道,明天上朝请示皇上,皇上究竟会不会批准。毕竟,对于掌控大楚兵权的武将世家,跟谁联姻,如何联姻,嫡女还是庶女,皇上都会顾虑许多。一旦秦宠儿成为了百里家的大夫人,那么,背后的尚书府,还有太子府,甚至再牵连上太师府,犹如滚雪球一般,全都团在一起,一直想削弱皇后在朝中势力的皇上,会轻易答应吗?

他再三斟酌,翻开折子,研墨提笔,终于下定决心,沉腕落笔:

秦氏宠儿,名门之秀,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德良忠贞堪称典范,臣百里九请旨,求册封为正室长夫人,执掌百里府,忠君敬老教幼,臣不胜感谢皇恩浩荡。

落款盖印,方才长叹一口气,缓缓合拢了,置于案首。

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伸出两只捏捏眉心,闭目养神,思忖了半晌,方才鼓足勇气起身,向着一念堂走去。

一念堂里,纪婆子抱了自家刚得的小孙子进府,已经是满月了,粉粉嫩嫩的一团,煞是惹人欢喜。

诺雅赏了长命锁,把纪婆子高兴得合不拢嘴,抱着小家伙给诺雅磕头。

诺雅从来没有抱过孩子,看着稀罕,又不知怎样抱,手足无措地伸出胳膊,又怕不妥赶紧缩回来。

纪婆子一把将小孙子塞到她的怀里:“麻烦夫人给抱抱,让他也沾沾您怀里的福气。”

诺雅觉得他整个身子都是软绵绵的,就像烙饼用的稀面团一样,连个骨头都没有,所以搂在怀里,架势有点僵硬。低头看小家伙胖嘟嘟的脸蛋,不时吸吮的花瓣一样鲜嫩的小嘴,心里软的都要化了。

百里九进屋的时候,看到的诺雅就是这个样子,唇角的笑意纯净而圣洁,柔柔的,软软的,就像三月天里飘飞的柳絮,落在你的脸上,蹭得心尖儿都是痒的。

正在围拢了小婴儿,兴奋地叽叽喳喳的几个人见到身后的百里九,瞬间哑了声,齐齐地拜下去,纪婆子慌忙伸手去接诺雅怀里的孩子。

“让她抱着吧,也沾沾你的福气。”百里九劝阻道。

纪婆子抿着嘴笑:“老婆子这是故意抱过来,想让夫人给赐福的。”

林诺雅自顾逗弄怀里的婴儿,百里九走到跟前,他也是第一次见这样小的孩子,感觉那小脸甚至还不及自己拳头大小。他小心地伸出手去,想碰触婴儿肥嫩的脸蛋,刚到跟前,那婴儿似乎是倦了,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吓得他立即就缩了回来。

诺雅憋不住笑:“你放心摸吧,他不会咬你的,还没长牙呢。”

百里九瞥了她一眼,极为不满:“爷什么时候怕了。”

诺雅将怀里的婴儿作势往他怀里塞:“既然不怕,那你抱着。”

百里九惊慌地后退两步,又怕诺雅果真松了手,伸出手接着,手足无措。

一旁的纪婆子赶紧有眼力地过来,接过孩子:“大概是困了,我给他娘送过去。”

那婴儿已经半合拢了眼睛,竟然在诺雅怀里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百里九觉得那笑傻兮兮的,张着大嘴,露出粉红色的俏皮的小舌尖,但是很有感染力,诺雅立即看得出神,竟然有些恋恋不舍。

纪婆子接在怀里,用被子角掩了婴儿的脸,然后就扭身出去,细心地掩了房门。

“若是喜欢,自己生一个就是,至于这样眼巴巴地舍不得吗?”百里九笑着调侃。

诺雅伸手闻闻指尖,还有淡淡的奶香味道:“一孕傻三年,这是你说的,我才不要生。”

“娘子你尽管放心,有道是物极必反,你已经是傻到极致了,怀孕后可能会变聪明一些也不一定。”百里九笑着调侃:“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听说,这智商是会遗传的,为夫委实有点担心哪。若是生个女儿,像你一样傻乎乎地轻易就被人拐了去,岂不得不偿失?”

”如今天气转暖了,我想若是睡在地上可能也不会太凉。”诺雅悠凉地道。

百里九谄媚着笑脸:“地上太硬,纵然娘子有这样的口味,我也会心疼的,哪里忍心扑倒?”

“我突然觉得,让夫君睡地上有些太残忍。倒是不如那屋顶上空气新鲜,风景别致。”

“我睡在上面,幕天席地,好是好,就是你我相隔的距离远了那么一丢丢,揭开瓦也鞭长莫及。”

诺雅抬头打量了一眼房顶,再低头瞄了一眼百里九,鄙夷地“嘁”了一声不说话,这个男人一直以来,除了军营就是青楼,三教九流,学得太流氓,痞性十足,说话也无耻得没有边境。自从圆房以后,玩笑越来越低俗,自己还是保持沉默的好,免得自讨没趣。

她自顾绷着脸,用帕子净了手面,坐在妆台前,散了发髻,油亮的青丝一泻而下,如丝如缎。

百里九凑上前,手里持了玉梳,握起她的头发,忍不住牢骚:“头发这样硬,像只刺猬似的,怪不得脾气倔得像块石头。”

诺雅一把抢过梳子:“小心扎了九爷您娇嫩的玉手。”

百里九搬了绣墩坐在一旁,陪笑商量道:“适才那肉团子委实有趣,我们生个娃娃来玩好不?”

诺雅一脸憧憬地道:“若是生娃娃就像母鸡孵鸡蛋那样简单,就可以考虑。”

百里九不知道这个女人哪里来的这样乱七八糟的想法:“夫人大抵是不知,这孵小鸡要花费二十多日的时间,一直一动不动地趴在上面,还要小心翼翼地唯恐碎了,并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一样辛苦。”

诺雅笑得灿烂,眼波流转:“谁说我孵了?这样的美差自然是要交给夫君来完成。”

百里九凑近她的耳边,极小声道:“只要你把娃娃装进蛋壳里,生下来,剩下的我就全包了。不过虽然为夫我有二十年的孵蛋经验,但是希望不大,纯属无‘鸡’之谈。”

“登徒子!流氓!无耻!”

百里九的秉性诺雅了解,他一脸坏笑,再配上一脸越王勾践的笑,自然瞬间就懂了什么意思,气得将手里玉梳往妆台上一拍,扭身就回了床上,自顾抻开被子,躺下合拢了眼睛:“走的时候帮我把门关好。”

百里九走到床边,挨着诺雅坐下来,难得的正经:“诺儿,我有话想跟你说。”

诺雅翻了个身,背对着他,蒙了耳朵,瓮声瓮气地道:“越来越没有个正经,把我当成青楼里的姐儿一样调戏,才不想听你说话。”

百里九对于她这样孩子气的举动有些好笑,伸手去拽她的被子。

“这次是正经话,不过可能你更不爱听罢了。”

“既然知道我不爱听,那就不要说了。”诺雅扭扭肩,气哼哼地道。

百里九沉默了半晌,几次欲言又止,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开口。

“诺儿,若是,若是我娶了别人做百里府的掌家夫人,你怎么办?”

“凉拌!”

“你会不会生我气?”

诺雅转过身来,笑眯眯地道:“想找个聪明的女人来陪你一起生娃娃是不是?”

百里九摇头,郑重其事地道:“不会的,只是一个名分,并非真正的夫妻。”

“嘁,又开始吹牛了,哪个女人会这样傻?”诺雅嗤之以鼻:“这世上还有跟我一样眼瞎的人吗?”

“你心里的毒药可能就是别人的蜜糖,说不准的。你会生气吗?”百里九遭嫌弃,一脸幽怨地问。

诺雅佯作思考半晌,嬉笑道:“这跟我有关系吗?”

“你!”百里九一时气结:“我是说正经的。”

“我从来就没有不正经过。”

百里九深深地叹口气,正待要向她解释清楚,外面遽然响起敲门声,元宝压低声音,试探着唤道:“九爷?”

百里九正左右为难,听到元宝的声音如释重负一般,慌忙站起身来,走出去,闭了身后的屋门。

元宝伏在他跟前,小声道:“已经探查明白了,秦夫人昨日在太子府......”

百里九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拽着他走到院子外面,方才停下脚。

元宝悄声回禀道:“昨日秦夫人去了太子府赏花宴,听说与太子妃两人关在房间里,屏退了丫头婆子,悄声说了一会儿话,然后......”

将花宴之上那墨猴之亊一五一十地说了。

百里九连连颔首,沉吟片刻,一声冷笑:“没想到秦宠儿竟然能想出这样瞒天过海的计策来,一只小小的墨猴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帮助她调换了解药,看来,她说的都是真的了。”

元宝有些犹豫:“九爷,你果真打算娶秦宠儿为大夫人吗?”

“难道,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元宝垂头丧气地摇摇头。

“她秦宠儿既然知道那枚解药的重要意义,又费尽心思偷梁换柱拿到手里,就必然小心谨慎地藏起来。我们谁都不知道,那解药究竟是什么样子,除非是她心甘情愿地拿出来,否则,你能担保,我们不择手段得来的就是解药吗?”

第七章 我能怎么办

元宝低了头,用脚尖来回搓着地上的一粒石子,有些黯然:“我只是担心,林夫人万一知道了,心里郁结,会对她的身子不好。”

百里九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所以适才半晌我也不知如何开口。她那样的性子,若是冲我电闪雷鸣地发一顿火,来的快,去的也快,倒是好的。就是怕她万一憋在心里,不言不语。唉......暂且瞒着她吧,等册封宝券下来,她服下解药,身子好利索一些,再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

百里九设想得很好,多少也是有些逃避的心态,所以在回了一念堂,见诺雅已经熟睡的时候,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不忍心吵醒她,轻手轻脚地帮她掩好被子,然后转身回了书房。

他已经展开了对杀手阁的调查,许多事情亲力亲为,不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这两日,各地的情报雪片一样地纷至沓来,他要熬夜整理搜集,从中间挖掘有用的信息。

几乎通宵未眠,他第二日天还未亮就去了早朝,皇上见他竟然破天荒地这样勤谨,又站着一言不发,就知道定然是有事启奏,所以散朝后,径直召他去了御书房。

百里九行过礼,将手里的折子交给执事太监递呈上去。皇上将奏折打开,不过是瞥了一眼,就丢在了案几上,也不说情由,不容置疑地道:“不准!”

百里九缓缓地跪下去:“我百里家世代忠心耿耿,效忠的都只有大楚,苍天可鉴。”

他这样说,自然就是告诉皇上,自己纵然娶了秦宠儿为妻,也不会攀附于哪一方的势力。

“朕记得,你好像一直不待见这个秦宠儿,当初赐婚之时就推三阻四,百般不悦意,甚至为了你府上的林夫人与尚书府反目成仇,你如今却要上书恳求朕册封她秦宠儿为妻,给朕一个理由。”

百里九不能明言,更不能告诉皇上,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一个轻易被女人要挟擎制的武将,皇上如何放心将家国安危都交付到他的手上?

“小九荒唐,多有对秦宠儿不起之处,并且害她容貌被毁,心里愧疚。她如今并不计较,数次以德报怨,令臣感觉汗颜。臣想给她一个名分,弥补心里愧疚而已,与其他没有什么关系,所以皇上放心,小九能掌握好自己的分寸。”

“你以为朕会相信你的这一套说辞吗?”皇上沉了脸色,已经明白显露出几分不悦。

“臣恳请皇上能够恩准,不胜感激涕零。”

皇上轻叹一口气:“朕知道小九你并不是荒唐肆意的性子,你告诉朕究竟为何,朕就答应你的请求。”

百里九低垂了头:“真的只是秦宠儿她想要一个名分,仅此而已。”

皇上探究地望着他,终于失了耐心,向着他挥挥手:“你先回吧,容朕考虑考虑。”

百里九不敢再继续执拗地追问,躬身退下:“儿臣告退,多谢皇上成全。”

“哼!”皇上一声冷哼,将手里折子随手一丢,掉落在地上,表示了自己的不满。

百里九选在御书房里向皇上请奏,而不是在朝堂之上,就是因为想将这件事情静悄地进行,暂时隐瞒了诺雅。谁料想,下午时,宫里不知怎么就放出了风声,秦尚书专程备了厚礼,兴高采烈地前来将军府,跟老将军商议册封的仪式。

皇上还未开金口御准,这消息竟然就不胫而走,沸沸扬扬地传播出来,不用想,百里九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皇后一党是想将风声传播开,造成既定事实,逼迫皇上点头答应了。

将军府的人反而还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老将军与老夫人也对于百里九的这一突如其来的决定感到惊诧莫名,三言两语打发走秦尚书以后,就将房门关闭了,追问百里九究竟是什么情由。

这个消息也迅速地在将军府蔓延开,下人们窃窃议论,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没想到向来不受宠的秦宠儿竟然直接咸鱼大翻身,飞上枝头做了凤凰。这个消息连同下人的议论直接飞进一念堂,钻进诺雅的耳朵里。

她正躺在躺椅上悠闲地剥橘子,不时丢了橘子皮逗弄着泡泡。

受了秦宠儿一番耀武扬威的嘲弄的安若兮特意跑了过来。她憋了一肚子火气,所以她看不惯诺雅这样悠哉地自在。

她神秘兮兮地道:“听说九爷今天朝堂之上,上书恳请皇上册封秦宠儿为妻了,林诺雅,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在乎吗?”

林诺雅并不是不在乎,而是消息还没有传到她的耳朵里。她惊讶地抬起眼,心里“噗通噗通”跳得厉害。

“难不成你竟然不知道?九爷没有告诉你?”安若兮瞬间觉得心里平衡了,看来自己还不是最惨的一个。

“九爷那样偏爱你,大夫人的位子我一直以为会是你的,”安若兮撺掇:“如何就让秦宠儿夺了去,小人得志,我委实百思不得其解。”

诺雅低垂了眼睑,掩饰心底的情绪:“这是谁在胡说八道?”

“哈哈!你还不相信呢?秦尚书适才就已经为此来过一趟了,听说他还要重新嫁一次女儿,风风光光,十里红妆,按照夫人的规制来拜堂。现在,老将军和九爷他们就正在海棠湾商量着婚事呢。”

“喔,是吗?”诺雅继续剥着手里的橘子,似乎丝毫不以为意:“那要恭喜九爷了。”

“你不生气?”

“生什么气?这是九爷自己的事情。”诺雅回答得云淡风轻。

她竟然不跟自己同仇敌忾,共忿秦宠儿,而且一脸的漠不关心,这令安若兮极为不舒服,冷哼一声,站起身来:“你就继续装下去好了,我看看你究竟能装到什么时候。”

言罢不忿地挥袖而去。

诺雅嘲弄地低笑一声,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大的火气,反正大夫人总是要有人来做的,不会是她,也不会是自己吧?那么谁做不一样?

她继续剥手里的橘子,开春的橘子就算是保管得再好,也失了水分了,皱巴巴的没食欲。她加快了手上的速度,将盘子里所有的橘子都剥开,将丝络都择得干干净净,然后一瓣一瓣地整齐码放在一旁的盘子里,摆出花样来,不吃。

橘子皮里的汁溅到眼睛里,火辣辣地烧灼,诺雅的泪就立即涌出来,再也止不住。

你问我:若是你娶了别的女人做夫人,我怎么办?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阳光有些刺眼,诺雅取过一旁的帕子遮了脸。

百里九静悄地走进来的时候,诺雅就蜷缩在阳光下一动不动,看起来好像睡着了。

老汤头让她平时多晒晒阳光,她身子里的阴暗蛊虫就会老实许多,她果真就乖巧地听话。不过现在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晚风寒凉,这个女人怎么就不知道在身上搭个毯子?

丫头们向着他行礼问安,他赶紧抬手制止了,害怕惊动了她。径直弯下腰,将躺椅上蜷缩的女人抱起来,走进屋里,她脸上的帕子滑落下来,百里九看到她的睫毛上还挂着两滴未干的眼泪。

他将诺雅轻轻地放在床上,脱了鞋子,取过一旁的锦被盖好,然后自己也上去,在她身侧躺下来,偎着她。诺雅一动不动,呼吸清浅,就果真好像睡着了一般。

他探口气,伸展手臂,将诺雅拥进怀里,怜惜地抱着她,轻声道:“你听我解释,诺儿,事情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

怀里的人沉默不说话,也不说听是不听,所以百里九自顾说了下去。

“秦宠儿从太子妃那里偷来了你的解药。”

“然后她只是想要一个夫人的名分。”

“我想,你应该不会过于在乎这些名分。”

“我觉得要求也不算过分,我也正好能做到。”

“我答应你,真的只是一个名分,我跟她什么都不会有。我只会宠你一个。”

“诺儿,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你若是觉得心里委屈,就打我,骂我,掐我都可以,是我笨......”

百里九揽着她的胳膊越来越紧,诺雅却依旧沉默着,好像睡熟一般。

百里九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不知道究竟该怎样解释。他曾经答应过她一生一世一双人,自己这算是违背誓约了吗?

怀里的人原本圆润香凝的肩如今令百里九有了瘦骨伶仃的感觉,好像是在搂着单薄的纸片,一阵风就能将她从自己身边吹走。

“诺儿......”百里九一遍一遍唤着怀里的人的名字,好像这样,她就能走进自己的心里,明白自己心里的想法,会发现,自始至终,他百里九的心里都只是停伫着她一个人,会为此开心起来。

怀里的人往他心口上蹭了蹭,嘴里不耐烦地嘟哝:“你好吵,没完没了,还让不让人安生休息了?”

一句话,就好像唤醒了百里九浑身的兴奋,他低下头轻轻地啄诺雅的额头,密密麻麻,就像夏日里敲打屋檐的细雨。

第八章 饿狼凶猛,请勿靠近

诺雅扬起脸,依旧闭着眼睛,撒娇一样地撅起嘴巴:“我还要!”

百里九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子下面,不胜欣喜:“你不怪我吗?”

诺雅睁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眼角还仍旧残留着泪痕,眼圈也有些红,唇角却缓缓绽开一抹笑:“你为了我,委屈自己娶了不喜欢的女人,我为什么要怪你?”

百里九俯下身子去,趴在她的胸前,听她的心跳:“除了你,任何一个女人对我来说,都是委屈。诺儿,我提心吊胆了一天一夜,唯恐你伤心,担心你委屈,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诺雅满腹的酸楚顿时烟消云散,伸出胳膊,手拂过他宽展劲瘦的脊背,皱皱鼻子:“暂时信了你的甜言蜜语,以观后效。若是你敢骗我,我就休了你!”

“你敢?”百里九凶狠地瞪着她:“你试试?”

诺雅抬起手,从他的鼻梁上刮过去,娇笑道:“羞(休)!”

百里九一愣,才明白受了愚弄:“看爷怎样收拾你!”

将大手伸进诺雅的腰间,指尖使坏,诺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声讨饶。

“九爷饶命,奴家再也不敢了。”

“下次再犯怎么办?”百里九恶狠狠地威胁。

诺雅眼珠一转,大义凛然地道:“九爷多虑了,诺雅只是玩笑,若是您老人家有朝一日言而无信,我宁可守寡,也坚决不肯休夫!”

简直是反了!给你三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

百里九狞笑一声:“让你嘴硬,我自然有法子让你这个小妖精求饶改口!”

他低头惩罚性地啃咬她的锁骨,骨窝玲珑有致而不突兀,圆润迤逦,深浅能够搁置下三朵海棠花,百尝不厌。

诺雅擅于烹饪,手艺令人拍案叫绝,绕齿留香,但是最为令百里九惊艳,一日不食,如隔三秋的,还是她身体的味道。他唇舌上的味蕾全部绽开,美味在他唇舌间跳跃轻颤,舌尖从清凉变得灼热,诺雅咯咯娇笑,笑着笑着就变成轻喘。

“诺儿,告诉我,你想要!”百里九的眸子里氤氲起缱绻的欲、望。

意乱情迷的诺雅低低糯糯地抗议:“还是白天呢?”

“爱着爱着天就黑了。”

“不要,好羞人!”

“说!”

嘴硬的女人终于弃械投降:“我,我想要......”

“我不给!”百里九回答得果决干脆,脆生生的就像井水里湃凉的黄瓜。

“你!”诺雅羞恼地捶打他,绵软无力。

他低哑地邪魅一笑,长驱直入。

帐幔上的流苏轻轻地荡漾,黄昏的日光透过窗纱,羞涩地伸展开娇媚的光影,缓缓地带走旖旎时光。

皇上册封秦宠儿的诏书搁置了两日未下,一直没有动静。终于有皇宫里的小太监到将军府,却是传达祥妃娘娘的口谕,说是三月初九是欣儿的生辰,欣儿不想铺陈张扬,只宴请了诺雅到自己的宫殿庆生。

诺雅照例准备了各色点心,自己亲自动手做了一个草籽娃娃,再加上将军府给准备的各色彩礼,也算是浩浩荡荡。

百里九亲自将她送到宫门口,颇有微词:“告诉小欣儿,她过生辰竟然不请我,我很生气。”

诺雅抿着唇笑:“请你做什么?那样毒舌,气得人家小姑娘哭鼻子吗?”

百里九有些气恼:“她请了她二哥过来,唯独忘了她九哥哥,有偏向,我自然应该生气,白对她那样好了。”

“二皇子来了?”诺雅四处扫望,才发现不远处果真停着二皇子的马车,风驰正抱着马鞭在车上打盹。

“收起你那一脸没出息的花痴样子,”百里九正色道:“不要忘记了,如今你已经是有夫之妇。”

诺雅吐吐舌头:”放心好了,我一定会义正言辞地昭告所有人,我这朵鲜花已经有牛粪了。”

对于诺雅这样的比喻,百里九好像挺满意,点点头:“那我走了,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我这坨牛粪去多栽几棵花。”

诺雅“噗嗤”一笑,方才想起什么事情,从袖子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百里九:“给欣儿挑礼物的时候,顺手给你也拿了一个,差点忘记了。”

百里九将荷包接过来,绣得挺精致的,图案也新颖,是一个抱着锦鲤的娃娃,反过来,歪歪扭扭地缝着几个字,真的是缝,不是绣:饿狼凶猛,女人勿近。

“凶猛?多谢夫人的肯定和赞赏。”百里九咂摸咂摸味,喜滋滋地将荷包挂在腰带上,冲着诺雅轻佻一笑:“这娃娃挺讨喜,带着招个好孕。”

竟然就果真打算带着它招摇过市。

诺雅轻轻地“啐”了一口:“祝九爷早日有喜。”扭身就跟着门口候着的太监进了宫。

那太监是个眼生的,并不是上次进宫的时候带路的小太监。自顾在前面闷头走路,也不说话。诺雅依稀记得上次进宫并不是走的这个方向,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敢问公公,这里好像并不是祥妃娘娘的宫殿方向吧?”

小太监一愣,然后头也不回地道:“是欣儿公主交代,直接去她的宫殿就可以。”

诺雅方才放下心来,后来见七拐八绕的,越走人越稀少,觉得更加奇怪,依照欣儿那热泼的性子,不应该住在这样安静的地方才是。

她心里有点纳罕,正待再问,小太监已经开口道:“前面就是了,林夫人请低下头吧,不要东张西望的失了规矩。”

诺雅知道宫里规矩多,今日欣儿生辰可能宴请的贵客也多,所以就依言低下头,只看着脚下的青石板和自己的鞋尖。

步上九级台阶,门口处并无守门宫娥,诺雅感觉迎面处就闻到一股悠悠的檀香味道,还有一种阴凉的腐朽气味。她用眼角余光向身侧看了两眼,光滑的青石板,郁郁葱葱的树木,既无亭台楼阁,也没有假山流水,花架盆景,那气氛不自觉有些肃穆。

小太监伸手推开殿门,对诺雅道:“进去吧,欣儿公主就在里面等着你。”

诺雅只暗道欣儿精灵古怪,这是在跟自己玩什么把戏,不以为意地进去,门在自己身后缓缓合拢了。

屋子里有些阴暗,诺雅眨眨眼睛,好不容易适应了里面的光线,好奇地四周打量一眼,并无半个人影。

“欣儿?”她疑惑地唤了一声。

屋子里寂静无声。

“欣儿公主!”她提高了声音,屋子太空旷,有些回音。

她这时才注意到,这只是一个向外延伸的门庭,算作前殿,中殿还要向里,她疑惑地向里走两步,就已经看到了中殿,宽约九楹,深四楹,通过石露台连接前殿,殿外的石阶下左右各有二个石灯。殿门未闭,从这个位置,她可以看到中殿里面的摆设,室内陈设神椅、香案、床榻、褥枕等物,井然有序。

她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所在!

太庙!宫里供奉历代帝王帝后灵位的所在!

那小太监为何要带自己到这里来?

她心里暗道不好,惊出一身冷汗,赶紧向外走,已经是来不及,脚步杂沓,有一队锦衣侍卫罗列包围了大殿门口。

“给我将擅闯大殿者拿下!”

为首之人向着身后威风凛凛地一挥手,就立即有侍卫端着长枪近前。因为是在太庙门口,所以并不大声喧哗。

诺雅心里已经是心念电转,将今日的事情反过来倒过去思虑了两遍。

第一,明摆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第二,手法并不高明,甚至有些拙劣,不经推敲。

第三,擅闯太庙不同于杀人放火,罪过可大可小,全凭皇上一句话发落。

第四,敢在太庙做手脚,又调动御林军,此人在宫中权势通天,而且也胆大包天。

所以,没准此事就与皇上和皇后有关,只是不明白所为何意?

她并不反抗,也不争辩,乖乖地束手就擒。

领头之人一个手势,侍卫们就静悄地撤了出去,格外素静。

出了太庙十丈范围,那领头之人方才冷声道:“押送御书房,听皇上发落。”

诺雅被捆缚了双臂,乖乖地跟着侍卫,行至皇上御书房,有侍卫先入内通报,然后有人在她身后推了一把,她从容地迈步进去,不敢抬头,跪倒在尘埃之下,恭谨道:“罪妇林诺雅拜见皇上。”

“既然自称罪妇,那你可知道自己所犯何罪?”皇上低沉地开口道。

“欲加之罪。”

“喔?给你加了什么莫须有的罪不成?”

诺雅仔细斟酌用词,一字一句回禀道:“擅闯太庙,搅了历代先帝帝后清净。”

“喔,知道是怎样罪过就好,那就拖下去,斩了吧。”皇上说得漫不经心,就像闲话家常一般。

“是!”立即有侍卫上前,就要拖起跪在地上的林诺雅。

诺雅没有想到,皇上竟然这样干脆,比切根黄瓜还要痛快,都不容自己争辩,就直接下了命令,这是什么意思?看不惯自己了?所以寻了这样一个蹩脚的由头?杀鸡焉用牛刀,他作为九五之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要自己这颗脑袋也不过是上嘴皮一碰下嘴皮的事情,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

第九章 这个玩笑有点大

“父皇,下一步该你了。”有人淡淡地催促,声音温润和暖。

诺雅猛然抬起头来,楚卿尘正与皇上在休息长榻上对面盘膝而坐,中间一局残棋,两人各执黑白,正入佳境。

“朕只是好奇她向来伶牙俐齿,今日为何竟然不求饶?”皇上手里拿着一粒黑子,谈笑风生,似是随意地搁置下去。

“皇上饶命!诺雅冤枉。”诺雅立即应景地哀求一声,匍匐在地。

“自然是被吓傻了,半晌反应不过来。”楚卿尘轻笑一声,毫不犹豫地落下子去:“父皇的气势,呼吸间都可以令天地色变,更遑论是一个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无知妇人。”

“朕素来听闻皇儿与她交情不错,也一向偏袒她,怎么今日竟然不管不顾起来了?”皇上摩挲着手里棋子,似是不经意地问。

“恃宠而骄,小打小闹地惹些祸端,孩儿受欣儿所托自然要帮她周全,毕竟欣儿也曾受过她的点滴恩惠。但是大是大非面前,孩儿分得清轻重。她竟然敢擅闯太庙,对先祖不敬,罪无可赦,孩儿自然无话可说。”

皇上将手中棋子放下去:“你为了这个妇人,与小九交恶,受的伤好些没有?”

“父皇,您输了。”二皇子志得意满地将手中棋子落下去:“这次的确是孩儿逾越了,多管闲事,怪不得小九与我反目。也是孩儿愚笨,每日闻鸡起舞,勤习功夫,竟然数次与小九比试都会落败,丢了父皇颜面。”

皇上爽朗大笑:“你和小九都是父皇引以为傲的孩儿,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何来丢颜面一说?不过这闹腾得满城风雨,市井之间众说纷纭,可不太好听。”

“孩儿知错了,以后定然收敛谨行。父皇可有兴趣再手谈一局?”

皇上也兴致颇浓:“皇儿棋艺又进步了不少。”

楚卿尘谦逊道:“是父皇一时心不在焉,被卿尘捡了便宜而已。”

皇上点点头:“不错,正是被这妇人烦了心神,心有旁骛。”

言罢不耐烦地挥挥手:“拖至午门外,午时三刻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诺雅听父子二人你来我往,正聊得起劲,没成想突然就转了话风,又一挥手,直接定了自己的生死。

而且楚卿尘自顾微笑着低头摆弄棋子,好像丝毫不以为意,也并不为诺雅辩解一句,只是眼角的余光向着她这里看了一眼,似乎是有话想说。

诺雅默默地起身,被侍卫押着径直向午门处走去,与迎面而来的欣儿走个对面。

欣儿气势汹汹地喝住几个侍卫,一脸焦急:“就说怎么你的点心都送到我宫里许久了,就是不见你的人影,原来是出了事情。你怎么会跑到太庙里去?”

诺雅苦笑一声:“是有个眼生的小太监领我去的,我分不清哪里对哪里,自然中了圈套。”

“简直岂有此理!”楚欣儿勃然大怒:“这分明是有人故意想要栽赃陷害你,父皇怎么也不问青红皂白么?”

“你父皇好像对我有些不喜。”林诺雅擅自猜度道。

楚欣儿不由一愣:“怎么会?”

两人不过刚说了两句话,就有老太监从御书房的方向急匆匆过来,冲着楚欣儿拱手一揖:“启禀十公主,奴才传皇上口谕,宴席马上就开始了,请您立即回蒹葭殿安生待着,不得打扰他与二皇子手谈。”

这是皇上知道欣儿定然要去给自己求情,所以当先传了口谕,堵了欣儿的路。

欣儿急得满头大汗,跺脚叫嚷:“正要去找父皇理论,他怎么可以这样!”

那老太监对欣儿倒是亲近,吓得赶紧劝说:“皇上的口谕你可不能违抗,就连二皇子都缄默不敢言,十公主可千万不要冲动,意气用事。”

诺雅也不忍心自己牵连欣儿,倒是反过来安心劝起她:“听公公的话,回蒹葭殿吧,没准一会儿皇上火气就消了。我的命硬,多少次刀口下都过来了。”

欣儿是在皇家长大的,虽然刁蛮,但不是不知深浅,莽撞蛮干的性子。她懊恼地团团转:“我没有父皇允许,又不能出宫,可如何通知百里九来救你?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被斩首吧?我回去央求母妃去!”

诺雅心里一动,伏在欣儿耳旁,低声道:“上次百里九送你的八哥还在吗?那小东西灵性的很呢。”

欣儿一愣,瞬间就明白过来,二话不说,心急火燎地提起裙摆就跑。

诺雅长叹一口气,轻抚忐忑的心口,虽然明知道自己身中剧毒,怕是也活不长久,但是蝼蚁尚且偷生,当刽子手的鬼头刀悬在自己头顶的时候,心里还是不舍与不甘。

这些时日,自己安分守己地待在将军府,并未做出什么逾越犯法之亊,至于让皇上特意布下机关,给自己安个不敬的罪名要了脑袋。那么,其中有什么玄机,是自己无法参透的,即便楚欣儿与祥妃出面,也是于事无补,只能让百里九过来周旋了。

诺雅被带至午门口,捆缚在旗杆之上,刽子手已经开始磨刀霍霍。

她心里算算,此时离午时三刻还有一个多时辰,万一百里九不在府中,或者是那只八哥误事,自己这条小命,定然也就一命呜呼了。

此时冷静下来,将此事来龙去脉在心里重新过滤一遍,又联想起皇上适才的反应,她几乎可以确定,此事乃是皇上一手策划,欲将自己置于死地。不过,他立即下令,将自己咔嚓了多么清净,为何还要拖延到午时三刻?难不成,就是等着百里九前来救自己?

她心里顿时一沉,此事并非不可能,自己可能也只是皇上的一个引线,就是为了让百里九情急之下,失了方寸,然后成为他手里治罪的把柄!自己还自作聪明地向百里九求助!

她胡乱猜疑,思虑得多了,瞬间矛盾起来,一方面希望有人前来为自己求情,另一方面又不希望百里九中了皇上的计谋。都说伴君如伴虎,百里一家世代忠心耿耿,忧国忧民,难道他皇上还不放心?

她忧心百里九莽撞行事,只觉心急如焚,又被正午热辣的太阳晒着,通体大汗淋漓,心慌气短,头一歪,竟然昏死过去。

虽然是死刑犯,但是晕过去,侍卫也不敢怠慢,商量了片刻就立即有人飞奔进去禀报。

诺雅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是在床上了,活动活动手脚,已经解开绳索,全都无碍。有人惊喜地喊:“醒了醒了!”

她撩开眼皮,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帐,陌生的人,不过却是富丽堂皇。

难道是上了黄泉路,然后被阎王相中了?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脖子,还在头上,没有搬家。

屋外听起来听热闹,有觥筹交错,殷勤劝酒的声音。

有人漫不经心地回道:“醒了就自己起来吃饭,难不成还三催四请的吗?”

是百里九的声音!

诺雅以为是回了将军府,心里委屈,立即不假思索地还嘴:“吃饭的家伙差点搬家,你倒是想请,怕是要上香招魂了!还要看我乐不乐意!不高兴了提头来见,吓尿了你!”

外面院子里有人笑成一片,屋门打开,欣儿蹦蹦跳跳地进来:“诺雅姐姐,你怎样了?”

诺雅有点懵,摸不清状况:“这是哪里?”

欣儿坐下来,守在她身边:“这是我的蒹葭殿,九哥和二哥他们都在外面吃酒呢。”

“我,我不是......”诺雅再次摸摸自己的脖子,莫名其妙。

欣儿有些愧疚地道:“是父皇想跟你和九哥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竟然把你吓晕了,对不起。”

开玩笑?都说视人命如儿戏,帝王家的玩笑都是这样开的吗?诺雅当场就想爆炸了。

百里九见她磨蹭半晌不见人影,不耐烦地走进来:“大家都等着你饮酒呢,菜都凉了。”

她心里将皇上骂了一个通透,当着楚欣儿的面又发作不得,勉强笑笑,佯装身体不适,推脱道:“我有点头晕目眩,浑身也酸软,就不出去了。”

欣儿多少有些难堪,嗫嚅道:“要不你想吃些什么,我命人给你端进来?”

百里九清了清喉咙:“咳咳,不要给点颜色就开染坊啊,祥妃娘娘和蕙夫人都在外面呢,好歹出去行个礼。”说完背着欣儿,偷偷地眨眨眼睛。

诺雅想,在外面还是要多少给他留些颜面的,就起身下床,被百里九半抱半搀地出了屋。

今天天气好,欣儿的宴席就设在院子里的花架下,大家见诺雅出来,都停了手里的筷箸,转过身关切地问:“身子好些了没有?”

除了祥妃,楚卿尘,桌上还有一个约略三四十岁的妇人,衣着打扮很是素净,就像一枝不染铅华的百合,带着浓郁的书香气息,坐在楚卿尘旁侧的位置,见到诺雅出来,就扭过头来打量,眉眼和顺,温婉娴淑,端的是婉约美人一个。

诺雅知道,这位一定就是楚卿尘的生身母亲,传说中皇上最是疼爱的蕙夫人了。因为她在宫中无名无份,诺雅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行礼称呼。

第十章 精疲力尽

“我母妃你是见过的,这位是我的蕙姨娘,诺雅姐姐就跟着我一起称呼姨娘好了,这样比较亲近。”欣儿介绍道。

诺雅规矩地跪拜下去,见过祥妃与楚卿尘,也从善如流,乖巧地叫了一声姨娘,回道:“大概只是中了暑,并无不妥。”

“这孩子,今天没有外人,你就不要多礼了,免礼平身吧。”祥妃和颜悦色地道。

百里九扶她在一旁坐下,立即有宫人上前斟茶倒酒,添置杯盏碗碟。

“今日让你受委屈了。”祥妃和暖蔼然地道:“皇上今日这玩笑开得有点过火,吓到你了吧?”

诺雅讪讪地笑:“没见过什么世面,又胆子小,让祥妃娘娘见笑了。”

“岂止你害怕,我如今这腿还直打颤呢。”欣儿撅着嘴埋怨道。

“还是患难时刻见真情啊,小欣儿对哥哥不错,回头哥哥再挑两只好看的鸟送你。”百里九嬉笑道。

“哼,千万不要自作多情!我只是一门心思想救诺雅姐姐而已。”欣儿对于百里九的殷勤嗤之以鼻。

诺雅并不明白自己昏迷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百里九对自己使眼色,似乎是另有隐情,也不好多问。

祥妃与蕙夫人问她话,不外乎就是将军府里的一些琐事。诺雅皆低声细语地说了,看蕙夫人对自己冷冷清清,好像并不是多么悦意。

而楚卿尘陪在旁侧,也只是微微地笑,深浅恰到好处,并不多言。

酒席气氛并不热络,虽然有百里九在其中插科打诨,跟楚欣儿两人不时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而诺雅又身子不好,所以坐下也不过两刻钟,也就告辞回府了。

祥妃给诺雅备下不少的礼品压惊,两人满载而归。上了马车,百里九就不由分说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昏天黑地一顿亲。

诺雅挣扎开他的怀抱,终于忍不住蹙紧眉头问出声:“究竟是怎么回事?皇上这又是唱的哪一出戏?”

百里九仍旧舍不得松开,从背后圈着她的腰,将自己的下巴搁在诺雅的锁骨处,呢喃道 :“还好有惊无险!”

“皇上日理万机,哪里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开玩笑?定然是有什么缘由不是?”诺雅将心里的疑惑问出口:“难不成他是在故意试探什么?”

百里九点点头:“怕是因为我突然上书奏请册封秦宠儿一事。”

“册封秦宠儿?跟我有什么关系?”

“圣意难测,我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怎样考虑的,我只知道上次因为你,我出手打伤楚卿尘的事情传到了皇上的耳朵里。他害怕我们两人因为你而彻底反目,所以今日故意借此机会试探过我们两人。”

诺雅莫名其妙,不知何故。

百里九耐心解释道:“今日我们两人若是全都为你求情,并且忤逆他的意思,做出什么过激出格的事情,你这条小命怕是真的保不住了。我当时被侍卫拦阻在宫外,不许进宫,果真差点一时冲动,打马杀进皇宫里来。”

“那你又为什么不冲进来?就不怕我果真被咔嚓了吗?”诺雅好像只是玩笑。

百里九沉吟片刻方才道:“有人给我带了信,告诉我皇上不会杀你,只是做个样子,让我千万不要冲动。”

“谁?”

百里九犹豫了一下,说话吞吞吐吐:“我在宫里的人。”

“那人又怎么知道皇上不会杀我?”

“因为当时皇上听闻你晕倒之后,执棋的手犹豫了半晌方才落下。”

诺雅的心里忍不住就是一凉,虽然,她明知道,伴君如伴虎,察言观色,通过皇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及动作来揣摩和判断他的心思,是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上生存的手段,这样做也无疑是最为理智的,无可厚非。但是生死攸关的关头,刀悬颈上,她与百里九只是一墙之隔,他竟然淡定地站在宫门口,就因为皇上一个犹豫的动作,就因为一个不相干的人的一句话,就止住了进宫搭救自己的想法和冲动,敢于孤注一掷,拿自己的性命赌博。

楚卿尘当时闻听皇上要杀了自己,也是面不改色,稳如庭岳,执棋的手都没有犹豫停顿片刻,依旧谈笑风生间,赢了手中棋局。那也就罢了,毕竟楚卿尘只是楚卿尘,而你百里九却不仅仅只是百里九啊!

都说,感情是盲目的,没有理智,没有思想,但是自己身后这个男人太理智,理智得可怕,可能,自己在他心里,也并不是多么重要。诺雅觉得,自己火热的心好像骤然间就被泼了一瓢冷水一般,“吱吱”地冒出一缕焦烟。

百里九似乎觉察到了诺雅的敏感,圈着她的胳膊紧了紧:“他的判断不会错,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皇上的心思,再说有他在,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出事的。”

他?是谁?

两人不再说话,一路沉默。

第二天,皇上对于秦宠儿册封的圣旨就下来了,一同随着圣旨来的,还有一套夫人的服饰。

秦宠儿穿上它,盛装打扮了,在浮世阁门口转了八圈,扬眉吐气。

诺雅这才相信,昨天自己差点吓得尿了裤子的玩笑,果真是因为秦宠儿,只是,皇上的心思,大家都琢磨不透罢了。

还听说,昨日到最后,还是蕙夫人给自己解了围,说是诺雅怎么说也是自家儿媳,到太庙里祭奠自己的祖先也没有什么不对的。皇宫那样大,自己又人生地疏,竟然能够径直找到太庙的所在,说明还是一家人的缘分。她这才被侍卫七手八脚地解下来,抬进欣儿的宫殿,着急忙慌地宣太医。

自己被无辜连累,吓得屁滚尿流,又在太阳下面几乎被晒出油,秦宠儿还耀武扬威地从一念堂跟前走过去,肆无忌惮地讥讽自己今日的寒酸打扮,掩着唇“咯咯”地笑得花枝乱颤,活生生像一只产蛋的老母鸡。

百里九的承诺令她再也不会忌惮林诺雅手中的方子,可以随心所欲地招惹,只是掌握好分寸就可以了。

皇家没有行册封仪式,但是百里府好歹也是扶正,不能悄无声息地一句话就算了,必须要好生张罗,就算不敲锣打鼓,也要大宴宾客,庆贺一番。

听说尚书府三番四次地往这里跑,说是要风风光光地十里红妆,重新嫁女儿拜堂。

百里九不予理会,全都交托给了老夫人全权处理。老夫人又年纪大了,禁不得这样烂心眼子的琐事,来找诺雅商量,希望她能够帮忙筹备一二。

诺雅从皇宫里回来以后,心情恹恹的,脸色就一直不太好,没有恢复过来。老夫人的话更是像簪子一样直接扎进她的心坎里,刺得鲜血淋漓。这世上能有哪个女人果真这样贤良大度,甘心为她人做嫁裳?这次,诺雅不想装了,也不想逞强,自讨苦吃。

诺雅觉得,这个差事可能比较适合安若兮,毕竟刚刚听说,她将自己身边的丫头夏舞收了,想推进百里九的怀里做通房丫头。这个女人这样喜欢拉皮条,成人之美,这样的差事应该当仁不让才是。

老夫人只知道诺雅这一阵子身子不好,二皇子也频繁出入,给她请了不少的大夫,但是具体病情如何并不知情,只觉得她每日能吃能睡,与常人无异,所以才会上门相商。但是今天她看到诺雅的脸色,勉强的话也不好意思说出口,起身走了。

后来听说筹备大婚的事情果真就落在了安若兮的头上,这点秦宠儿颇为得意,冲着安若兮指手画脚,颐指气使。安若兮也不顶撞,咬牙忍了,强颜欢笑。诺雅不清楚,她这样委曲求全的究竟是贪图的什么,冷眼旁观,带着苦涩的心情幸灾乐祸,无异于黄连树下弹琴,倒是果真看出一些门道来。

秦宠儿的无理取闹,安若兮的隐忍宽宏令老夫人十分不忍,对安若兮格外关照起来,百里九竟然也开始对她嘘寒问暖,看着她强颜欢笑的脸,叮嘱她好生保重身子,并且在秦宠儿对她呼来喝去的时候,会挺身而出说两句公道话。

而且,因为婚礼的筹备,安若兮有了接近百里九的机会,她可以楚楚可怜地向百里九展示自己一脸的倦态,旁敲侧击地让刘婆子等人告诉百里九秦宠儿究竟是如何的无礼刁蛮。

这样无休无止的明争暗斗,诺雅觉得累,替安若兮累,自己也感到精疲力尽。

百里九依旧是每天宿在一念堂,搂着诺雅睡觉,尽量贴近她,让她感受自己的心跳。诺雅依然巧笑倩兮,笑得得体而大方,只是,少了一些玩笑,笑意虚华而不实。

终于有一日,百里九忍不住,向着诺雅伸出手。

“诺雅,你养颜祛疤的那个方子能不能给我?”

诺雅正在滚汤圆,是百里九最喜欢吃的黑芝麻陷,掺了桂花蜜。她翘起晶莹透明的指尖,将软软糯糯的汤圆在糯米粉里滚动。听到百里九说话,她的手一滞,手下使力有点大了,汤圆瘪了。

第十一章 闲言碎语

“九爷要那个做什么?难不成还觉得自己不够祸国殃民?”诺雅玩笑道,笑得勉强。

百里九支支吾吾,最终说了实话:“秦宠儿想要。”

“她想要我就要给是吗?”

诺雅看似玩笑的话里有一点艰涩,那方子是自己唯一可以擎制秦宠儿的东西,就因为这个方子,所以秦宠儿有所忌惮,才不会对自己太过分。

怪不得这些时日,秦宠儿那样嚣张,屡次挑衅,原来是有了依仗。

“那个方子你留着也没有多大用途。”

“是呢,又不当吃,又不当喝的,我留着它做什么?所以早就一把火烧了。”她有点赌气。

“诺儿,不要任性。”百里九软声地哄。

诺雅抬起头来看他的眼睛,“噗嗤”一笑:“我逗九爷玩儿呢?看把你吓的。”

她站起身来,走到衣箱跟前,打开衣箱,取出自己的盒子,从荷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锁,取出自己的《翻身宝典》,手略微滞了滞,心底讥讽一笑。然后翻到那一页,撕下来,重新落锁收好。

“那里面装的什么?”百里九好奇地抻着脖子张望,佯作轻松,没话找话。

“几件贵重的首饰而已。”诺雅敷衍道,将手里的方子递给百里九。

百里九接在手里,察觉到气氛有些压抑,对面的女人好像心里并不像她表面看起来那样灿烂。他想说,即便秦宠儿得了方子,美成天仙,在他百里九的眼里,还是秦宠儿。可是又觉得有些低声下气了些,终究没有说出口。

大道理诺雅全都懂得,她知道百里九向自己讨要这个方子给秦宠儿定然是有他的用意,或者是秦宠儿借此要挟他,但是她心里就是不舒服,对着百里九的时候也笑得敷衍。

谁敢要求一片荒凉的心,能开出灿烂耀目的花来呢?

尤其是府里各种闲言碎语逐渐多了起来,充斥了整个将军府,诺雅逃到哪里都躲不掉。她拼命安慰自己,那些都是下人捕风捉影,胡说八道,他们不是百里九,也不是秦宠儿。她们怎么会知道,两人感情看似蜜里调油,鹣鲽情深只是假象?她们又怎么知道百里九只是逢场作戏?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只是在胡说八道罢了。

秦宠儿院子里的婆子在一念堂门口遇到纪婆子,两人扯了袖子,躲在院门拐角处叽叽喳喳地闲话,直往诺雅耳朵里钻,不由分说。

纪婆子不多嘴,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听那婆子絮絮叨叨地唾沫横飞。

“这女人一旦得了男人的滋润,就是不一样,看我家大夫人那脸色好的,都能掐出水来,活生生像个水蜜桃。”

纪婆子“嗯”了一声。

“两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青天白日的就关在屋里,屏退了下人,做那羞人的事情。”那婆子压低了声音,话里除了鄙夷还有得意,明摆就是炫耀。

纪婆子心里听着不是滋味,敷衍道:“不能吧?”

“不能?”婆子神秘兮兮地道:“说出来,我婆子这样大年纪了,都臊得脸红,你是没听见,那大夫人叫得那大声!恨不能让一旁的安夫人听了去。还有,听说九爷有特殊的癖好,秦夫人特意置办了许多种各式各样的皮鞭,还有咱叫不出名堂的下流玩意,搁置在卧室里,就是为了取悦九爷的。听着她声声惨叫,还有脖子上那一圈圈的印痕,我老婆子都觉得瘆的慌,怎么就有人有这样重的口味?”

纪婆子难以置信:“九爷每天都是宿在我家夫人这里的?”

“哎呀,我说纪婆子,你说你这大的岁数,怎么还跟个丫头片子一样好骗?那男人的话又岂是可以相信的?提上裤子拍拍屁股就忘了床上的山盟海誓,见到新鲜的鱼腥儿就迈不动步了。我家大夫人自幼习武,身段匀称,还又紧绷,尤其是练家子,那身骨都软,有韧性,男人一种口味厌了,自然要换一种。”那婆子说这些令人脸红心跳的话绊儿都不打一个。

“可是我怎么听说九爷和秦夫人还一直没有圆房呢?”

“嘁!”婆子嗤之以鼻:“那大夫人身上的气早就散了,光着腚打个喷嚏,能把身下的土地呲个坑出来!不信你看她走路那架势,哪里还是处子?我的眼光这么毒,什么时候看走眼过?”

纪婆子搡了她一把:“这样乱七八糟的话你都敢出来说,感情是活腻味了。”

婆子嬉笑道:“咱们两个谁跟谁?再说了,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家夫人现在心里痛快,不仅脾性好了许多,赏钱也慷慨着呢。”

纪婆子低低地叹了口气:“这男人哪,亏得我还以为那九爷是个痴情的主儿。”

“痴情?呵呵,纪婆子你这次怎么就看走眼了,九爷那可是出了名的多情种,哄人的功夫一流,肯定是将你家这位主儿哄得团团转,以为自己在他跟前多么得意吧?”

纪婆子没有接话,岂止是诺雅,整个一念堂的人都以为九爷对待她是刮目相看的。

夜里休息的时候,百里九抱着诺雅,轻轻地,唇舌向羽毛一样拂过她的耳垂,唇瓣和脖颈。

诺雅心里有怨,咬住他胸前鼓突的肌肉,用牙齿撕咬,并且使了力道,在他的胸前留下一排排整齐的牙印。

百里九突然就激动起来,赤红着眼睛,活像一只正在冬日的草原上狩猎的饿狼,呼哧呼哧地粗喘:“解气不?”

诺雅扬起精致的小脸,魅惑一笑:“不解气,我恨不能用皮鞭狠狠地抽你。”

百里九愈加兴奋,扯了布条捆住她的手,然后蒙了她的眼睛,就像一个奋不顾身的施暴者一样,完全丧失了理智。

诺雅蒙着眼睛的布条洇湿了,暗夜里,百里九并没有察觉,他把诺雅身体里对他的抗拒与排斥当成是一种情趣,粗暴地撕裂她的身体,她的心。

“秦夫人特意置办了许多种各式各样的皮鞭,还有咱叫不出名堂的下流玩意。”

“脖子上那一圈圈的印痕...”

那婆子的话,一声一声,充斥着她的大脑,令她的脑子孤零零地悬浮起来,她咬紧了下唇,不发出一点声响,直到满嘴血腥。

诺雅身上也次第绽开了粉红的印痕,比她锁骨处的海棠花还要妖艳。百里九前所未有地冲动。

太子妃知道了秦宠儿即将与百里九大婚的消息,专程来将军府道贺,中午留饭。

正巧厨房里的管事今天请假回家探望家中老人去了,太子妃的到来有些措手不及,安若兮又恰好外出,不在府内,老夫人不敢怠慢,就唤过诺雅,让她帮忙给参考指点一下。

老夫人开了口,纵然不愿,诺雅也是推脱不得,更何况老夫人只是让她帮忙列个单子,在厨房里指挥点拨一二就可以了,不用亲力亲为。

她不知道太子妃有什么忌口之处,老夫人让她自己去问太子妃或者她跟前的仆妇,尽量避忌。

太子妃与秦宠儿两人在前厅说话,屏退了下人,老夫人又不在,因此就说了几句女人家的悄悄话。

诺雅去的时候,下人正招呼了太子府里跟过来的仆妇一旁吃茶,门口也没个通传的,就径直走了过去。

秦宠儿正笑得得意:“表姐可千万记得把解药藏好了,莫让那百里九得了去。等我们大婚,那贱人毒发身亡,也就天下太平了。”

“嘻嘻,就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心眼多。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你上次提醒以后,我和太子也觉得不太稳妥,如今那解药藏得严严实实的,神不知,鬼不觉,小九不可能得手。”

诺雅心里就是一怔,百里九不是说秦宠儿将解药从太子那里偷了过来吗?如今两人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那我就安心了,那贱人歪缠得九爷厉害,还是早些死了的干净,九爷也就安心了。”

太子妃“嗤嗤”地低笑:“还是你功夫厉害,安若兮,安平,还有林诺雅三人竟然都不是你的对手,小九还是最疼你。”

秦宠儿娇嗔一声“表姐!”,然后压低声音问:“表姐,问你个羞人的话,你可不许笑话我,除了你这里,我委实不知道该跟谁讲了。”

“这样吞吞吐吐的,一点都不是你的爽利性子,有话尽管说,我不笑就是。”

秦宠儿吭哧半晌,方才低声问:“这,这男人里,是不是有那种口味比较特殊,喜欢刺激一点的办法的。”

诺雅的心里就“咯噔”一声,紧咬住了下唇。

太子妃不解何意:“什么意思、什么刺激的?”

“就那个,那个就是说在床上总是喜欢虐待人,比如说捆着啊,吊着啊,用鞭子啊,之类的,会很兴奋的那种的?”

太子妃半晌没有说话,突然“噗嗤”笑起来,前俯后仰:“你,你说的,该不会是小九吧?这家伙,在青楼里竟然学了这么多折磨人的花样回来。”

“表姐,说好不许笑的!”

秦宠儿好像是有了恼意,诺雅的眼中也有了酸意。

第十二章 我只问你三句话

太子妃勉强忍住笑意:“好好好!我不笑就是。那百里九是不是这样对你了?他可能是在军营里挥鞭子教训人习惯了,喜欢那种威风凛凛的,可以主宰别人的痛快劲儿。你又向来刁蛮难训,可不就勾得他心痒手也痒嘛。既然他喜欢,你就奉迎了,只要床上勾住他,别人自然不足为虑。”

秦宠儿羞涩地娇嗔:“表姐,看你说的,羞死人了。”

“这有什么好羞的,都是过来人了。呀,让我看看你身上,怎么这么多青紫?小九下手也太狠了些。”

诺雅觉得喉尖有一股腥甜的味道直冲上来,她舌尖顶住上颚,使劲地压抑住了,咽下去,深呼吸。

身后有人轻声问:“林夫人?”

是府里的下人。

诺雅努力扯扯嘴角:“正找你们呢。太子妃可在厅里?”

丫头点点头:“正跟秦夫人一块儿说话呢。”

“那正好,我也不见太子府的仆从,劳烦你进去问一声太子妃,对于饭菜可有什么忌口?”

丫头还未应声,厅里太子妃就已经出声道:“外面是林夫人吧,进来说话就是,不必拘礼。”

太子妃竟然对自己这样和言悦色,令诺雅有点意外。

“我就不进去了,免得扰了您的清净。就是想问一声,中午想吃点什么菜,也好让诺雅准备。”

“早就听说林夫人擅于厨艺,今日终于能有机会得偿所愿,你自己看着安排就好,我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诺雅心不在焉地应着,就告了退,心里像翻江倒海,一刻也平静不下来。勉强将厨房里的事情全都交代完毕,方才摇摇欲坠地回到一念堂,径直闭了屋门,用被子蒙着头,再也忍不住,恼意涌上来,哭得凄苦。

以前自己太信任百里九了,对于他曾经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如今想起来,满满的都是讽刺。她想找到他,当面质问清楚,如果他果真就像秦宠儿口中所说的那样孟浪,他这样左右逢源地欺骗自己算什么?就为了讨要一张方子吗?就因为担心自己毒发之前,不能彻底医治好秦宠儿的脸?所以这样甜言蜜语地口不应心?

人在伤心的时候,最是悲观。所想的,念的,都是对方的不好,把他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抛诸于九霄云外。

诺雅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究竟在追求什么,在百里九的众多女人夹隙里,苦苦挣扎。这些时日以来,自己遭受过多少的委屈,被秦宠儿欺辱,被安若兮暗算,被安平栽赃陷害,甚至皇上有气,都要拿自己开刀,折腾得声名狼藉,身心俱疲,究竟为了什么?

就因为百里九的一句信誓旦旦,就因为他的狡辩,他的“弱水三千只取瓢饮”,自己果真幼稚地相信了,相信百里九留恋青楼不过只是为了韬光隐晦,相信他迎娶秦、安二人只是身不由己,相信他对自己的情有独钟。

可是实际上呢?实际上,他却是左右逢源,让秦宠儿依仗他的疼宠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她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地糊涂下去,甚至等不及百里九回来。强撑着爬起来,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偷偷地出了百里府。

是的,她林诺雅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却一再为了他忍了这么多的委屈。今天,百里九必须要给自己一个解释,究竟是为什么?

百里九昨天说起过,今日要在鸿宾楼宴请军中几位劳苦功高的将领和几位朝臣。诺雅径直去了鸿宾楼,却意外地在酒楼外见到了安若兮的马车。

问过田掌柜,才知道安若兮早就过来了,在楼上雅厢陪客,正是酒酣耳热的热闹时候。诺雅苦涩一笑,心里无端生了怯意,颓丧地寻一个安静的角落默默地坐下来,整理纷乱的思绪,等待楼上曲终人散。

田掌柜见她神色不对,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似乎有心事。就抽个合适的时机,偷偷地告诉了百里九。百里九借口登东,离身下楼,看到趴在桌上失神的诺雅就是一愣。

“诺儿?”他走到她身后,诺雅自顾出神,毫无觉察。

“诺儿,你怎么来了?”

诺雅方才缓过神来,转过身子,抬头看着百里九,有些陌生。

百里九这才发现,她的眼睛红肿,明显是哭过。

“你怎么了?受什么委屈了?”百里九有些紧张。

诺雅摇摇头,已经恢复了一脸平静。

“那有什么事情吗?这样着急,专程过来找我。”

诺雅点点头:“我有几句话想亲口问问你。”

“吓我一跳,我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慌里慌张地跑下来。”百里九舒口气,诺雅听在耳里,总觉得他是在责怪自己。

话音刚落,安若兮就从楼上追了下来:“九爷?”

百里九一扭头,她方才看到诺雅,有些惊愕:“林夫人,你怎么也来了?”

诺雅嘲讽一笑:“自然是过来凑个热闹。”

百里九看她的笑,就知道她定然是小心眼误会了,解释道:“安侍郎和安家公子都在楼上等我,我们正在商议正事,你先回去,有什么话晚点我回家再说。”

正事?她安若兮什么时候也参与商议政事了?

诺雅摇摇头:“就三句话,不会耽搁九爷多长时间,问完我就走。”

百里九知道她的执拗脾气,无奈地道:“好,你问就是,真拿你没有办法。”

那语调里,竟然满是宠溺,就像,就像是在哄劝任性的孩子一样,令诺雅的心又是一抽,恍惚生了错觉。

她瞅了一眼跟前站着不动的安若兮,然后盯着百里九,沉声道:“第一样事情,为什么不让二皇子给我治病?”

百里九就是一愣,不知道诺雅为何会问起这样的问题,扭头对一旁的安若兮道:“你先回去吧,我说两句话就回。”

安若兮古怪地瞥了一眼林诺雅,并不知趣,只后退几步:“我等着爷吧,左右我也不会饮酒。宾客自有我父亲和兄长招待。”

百里九不再坚持,转头对诺雅敷衍道:“我说过,他对你不怀好意。”

一句不怀好意就可以不顾我的生死了吗?就因为你百里九个人的喜好就推拒别人对我的帮助?诺雅的心忍不住又凉薄了几分。

“第二,你说秦宠儿偷了太子妃的解药,你亲眼见过吗?”

百里九老老实实摇头:“没有。”

“第三,”诺雅努力咽下心里的艰涩,一字一句问道:“你若是嫌我碍眼,只管将我打发了,让我自生自灭就是,为何这样拖延着我,还要甜言蜜语地欺瞒我做什么?”

百里九瞬间有些火冒三丈:“林诺雅,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怎么可以将我想得这样龌龊?!”

“难道不是?”林诺雅苦笑一声道:“那你就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不让楚卿尘给我解毒,为什么那绝命筋骨散的解药如今还在太子妃的手里?”

百里九忌惮地望了一眼身后的安若兮,安立即游离了目光,佯作漫不经心,却支着耳朵,听得全神贯注。

“我不知道你究竟听信了谁的闲言碎语,现在不能给你解释,但是最起码,林诺雅,你对我的质疑,令我很心寒!”

百里九怒形于色质问她的样子令她感到心里寒凉彻骨,从未有过的陌生。

“心寒?呵呵,百里九,你的心什么时候暖过?”

“简直无理取闹!”百里九终于忍不住,盯着林诺雅,疾言厉色道:“林诺雅,你现在立即收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我回府里好生待着,我晚上跟你解释,定然给你一个让你满意的答案!”

诺雅望着他凛若冰霜的脸,突然就缓缓地笑了,格外乖巧:“好的,九爷,那我就先回了。您少喝一点酒,酒大伤身呢。”

百里九呼哧呼哧地按捺下满腔的火气:“你这个女人,故意没事找事不是?”

诺雅笑得更加灿烂,眼角眉梢都是妩媚的笑意:“想九爷了,找个借口过来看看而已,那我走了。”

诺雅转身就走,百里九的心突然就那样冷不丁地“噗通”一声,好像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出手紧紧地捉住了诺雅的手腕。

“怎么了?九爷,舍不得我?”诺雅一脸俏皮,万里晴空。

百里九慢慢地松开:“我找人送你。”

“送什么?冰魄就在门口呢。”诺雅歪着脑袋,满不在乎地道。

百里九颓然放下手,总觉得手里心里都空落落的,好像是缺少了什么。

诺雅一步一步走到鸿宾楼门口,然后转过身来,冲着他挥挥手,笑着道:“回去喝酒吧,莫让贵客久等...正事要紧。”

百里九向前两步,突然就莫名地有些依依不舍,又不放心地叮咛道:“乖乖回府,可不要四处胡乱走动,我会尽量早些回去。”

诺雅却已经头也不回。

她失魂落魄一般,走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脑子里一片空荡荡,只低头看脚下午后的影子,跟随着自己飘荡,好像孤魂野鬼。

许是低头时间长了,她的脑袋有些眩晕,身子也摇摇欲坠。她有些担心,自己身子里的毒该不会是现在就要发作吧?距离上次毒发好像有些时日了。

第十三章 往事还是噩梦

她用指甲狠狠地掐掐手指,努力让自己清醒一些,摇摇晃晃地往路边走,想找个地方坐下来,等这阵眩晕过去再走。

咬牙支撑着,踉踉跄跄捱到路边,道路两旁都是摆的摊位,卖些瓷器古玩玉坠之类的零碎物件,她的眼前金星乱冒,伸手去扶,好像是碰到了一个卖瓷器的摊子。那摊子应该是年久了,并不结实,被诺雅一扶,猛然摇晃了一下,瓷器“叮铃当啷”落了一地,碎成一片。

后面的摊主一愣,瞬间暴怒,从摊位后面跳过来,一把揪住了她的衣服,丝毫不因为她是一个女人而怜悯分毫。

“你眼瞎了吗?怎么走路的?”

诺雅被他这样一摇晃,倒是清醒了许多,睁眼看看碎成一地的瓷器,有气无力地道:“对不起,适才身子有些不舒服。”

“不舒服就完了?我要是心里不舒服,是不是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打人?”那摊主满脸横肉,有点蛮不讲理。

若是依照诺雅往常的脾性,定然跳起来与他理论几句,但是今日不仅没有心情,也没有一点气力,好像虚脱一般。

“你这些摔碎的瓷器要好多银两,我赔给你就是。”

那摊主听她这样说话,又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穿戴虽然素净,但也不是穷酸的人家,遂松开紧握着她衣领的手,瞄一眼地上的碎瓷片,狮子大开口:“我这些可都是上好的宜兴紫砂,也不多要你银两,就收取一点成本费用,给我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身后的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惊叹。

有人忿忿不平道:“朱大,你也太黑了一些,就这些破烂瓷器,几文钱一个都半年了卖不出去,你这是打劫吗?”

叫做朱大的摊主恶狠狠地一眼瞪过去:“管你穷小子什么事儿,滚一边去!”

诺雅浑身气力都被抽走,也懒得争辩,探手入怀,才发现自己出门走得急,竟然没有带银子。以往贴身带着的荷包因为那块玉佩失了意义,所以也随手丢弃了。

“我今天没带这多银两,待我回去让下人送过来。”诺雅好言好语地商量道。

朱大上下打量她,鄙夷道:“出门连五十两银子都不带,可不是吹牛说大话的吧。你身上带了多少?”

诺雅咧咧嘴:“分文也没有。”

“我呸!”那朱大立即横眉怒目,变了嘴脸:“一文钱都不带,你在这里充什么大头蒜?”

“要不,我写一张字条给你,你拿着到天然居找那里的掌柜,她会将银两给你的。”诺雅见围拢的人已经越来越多,想早些脱身。

”好大的口气!你倒还不如说让我到衙门里支取银两。如今谁不知道那天然居是谁的产业,你蒙人也不打听打听。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我如今头晕眼花,委实走不动路。”

一旁有那看不惯的,就劝说朱大:“看她一个弱女子,脸色苍白,怕是真的身体不适,那天然居离这里不远,不如你就自己跑一趟吧?”

朱大又是一瞪眼:“说的轻巧,万一她跑了怎么办?感情不是摔了你家摊子。”

他不怀好意地看了诺雅一眼:“看你头上的簪环和身上的衣服多少应该值些银两,你先脱了来抵押在我手里,等我取了银两回来再还你。”

竟然这样蛮不讲理,诺雅原本心里就有气,如今更是怒火中烧,气上丹田,喉咙一酸,抬头就是一口血喷涌出来。

人群一声惊呼:“要出人命了!朱大,你这次可摊上官司了。”

那朱大顿时慌了手脚:“不管我的事,是她自己原本就有病的。你死远一些,可不要死在我的摊子跟前。摔了的瓷器我也不要你赔了,我自认倒霉就是。”

诺雅觉得整个五脏六腑里面好像有万虫涌动,剧痛感瞬间到达四肢百骸,然后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再也没有了知觉。

临倒地前,诺雅听到四周一片惊呼:“死人啦!”

有人分开人群,走进来,一声不响地将地上昏迷的人打横抱在怀里,然后转身就走,没了踪影。

诺雅一直在做噩梦,无边无际的噩梦,她感觉到四周都是冰冷的,带着腐朽的死人气息,她手里握着剑,疯狂地杀戮,只要是可以喘息的,她全都不会放过,将手里的剑毫不留情地送进那人的胸膛,迸溅出血腥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都是些她熟悉的人,她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曾经一块摸爬滚打,一块接受最为严苛的训练,一块承受惨无人道的折磨。甚至还有人,在前一天,曾经对她情真意切地说过:我们可算得上出生入死,患难之交了,以后必定不离不弃,同甘共苦一辈子。

如今,每一个人都在为了最后的生存而自相残杀,那个对着她姐妹情深的人与她并肩作战,却在她背后捅了一刀,深可见骨。

诺雅以为自己必然是死了,甚至一度曾经差点放弃了生存下去的念头。她蜷缩在草丛里,听四周惨叫声一片,肢体横飞,鲜血四溅。

她那时候就在想:命运总是不公平的,自己纵然侥幸曾经活了下来,却仍旧以同样的方法死去。

厮杀持续了一天一夜,幸存的胜利者们势均力敌,全都潜伏起来,警惕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就像伺机而动的猎豹,随时弓起身子,做出如闪电一样的攻击,蓄势而发。

天开始下淅沥小雨,冰凉的雨拍在诺雅的脸上,她醒了过来,又一次将伸进鬼门关的一只脚缩了回来。她以剑拄地,挣扎着爬起来,立即成为了众矢之的。

她想起自己当初央求阁主加入杀手阁时,曾经经历的那场惨绝人寰的考验,那时的她就像那群饥恶的狼狗一样,即便是被撕裂成一片片,仍旧张开散发出恶臭的嘴,紧咬住对手不放。

更何况,自己如今手里还有剑!不是赤手空拳。

她犹如从地狱里冲出人间的修罗,带着浑身的死亡气息,用手中的长剑疯狂地收割着生命。

意图群起而攻之的人开始变得惊骇,开始思虑究竟应该如何逃过她的剑锋,使出浑身解数,试图藏匿起来,苟延残喘。

诺雅的听力在沙沙的细雨里变得敏锐,她能清晰地听到紧张得近乎窒息的轻微呼吸,听到鲜血从剑尖低落地上的声音。

满脸是血,几乎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一片灼目的红。

疯狂地杀戮,直到一个人,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气息,磕飞她手中的剑,将她一把搂进怀里,伸手轻拍她紧绷如石的后背:“诺儿,好了,好了,没事了。”

她使尽浑身的气力,冲着那人张嘴咬下去,那是她最后的武器。当初她赤手空拳面对一群饥饿的狼狗时,她的牙齿就变得前所未有的锋利。

那人一动不动,蹙眉忍受着,柔声地唤她:“诺儿,不怕,阿鼎来了。”

她才逐渐瘫软,晕死过去。

她猛然从惊骇中醒过来,惊坐而起,眼前茅屋篱舍,竹林桑田。她记得,这个场景里,自己是被人救了,救自己的是这次任务的目标——一位退隐江湖多年的剑客……全家。

那个男人真幼稚,以为江湖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惹下了仇家,然后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就金盆洗手,隐在这里娶妻生子。可是,没有人会放过他。

夫妇二人对自己很好,所以犹豫了两天之后,诺雅才动手。

那个男人拼了性命挡在女人跟前,女人悍然无畏地守卫着自己不满周岁的儿子,镇定地道:“放过我的儿子。”

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旧冲着诺雅“咯咯”地笑,天真无邪。

她犹豫了,然后点点头。

女人倒在血泊里,与男人两手相握。

她转过身,眼睛里干干的,没有一点眼泪。

就在转身的那一瞬间,身后孩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了,她回过头,孩子幼小的身体已经断为两截,纯净的笑容还挂在脸上。

有人阴冷地在自己耳边说:“心慈手软,再有下次,就如此子。”

那是她第一次任务,没有及格,那个月她没有拿到剔骨香的解药,咬着牙痛得死去活来。

原来还是在梦里,不过是个梦中梦罢了。

不对,究竟是噩梦还是往事?

诺雅悠悠地醒转过来,在竹屋茅舍之中,一片废弃的灰败,原来是山间人家。

她听到门外院子里有“嚯嚯”磨刀的声音,有些刺耳,令人胆战心惊。

她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窗前,从窗子里向外看,有人背对着自己磨剑,一下一下,很认真。

不是阿鼎,不是自己梦中的那个人。

“你醒了?”那人耳力很好,立即觉察到了她的动静。

“嗯,是你救了我?”

那人点头:“算是吧。”

诺雅不懂,这“算是”究竟是什么意思?

“谢谢。”

“没有必要。”

诺雅活动手脚,觉得身子除了虚软,并没有任何不适。然后打开屋门走出去。

那人依旧不回头,一身的黑,身上也有阿鼎的影子。

第十四章 受不了的聒噪

诺雅环顾四周连绵起伏的山,不见人家,好像只有这一座茅舍孤零零地耸立在郁郁葱葱间,遗世而独立。

“我昏迷了多久?”

“两天。”

“两天?”诺雅一惊:“请问这里是哪里?”

“山里。”回答得言简意赅,那人头也不抬。

“山里?”

“离京城几百里地的太行山脉。”

诺雅的心沉了下去,原来自己已经离了他这么久,这么远:“我怎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我带你过来的。”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说,我的家在京城。”

那人冷哼一声,满是不屑:“你确定那是你家?”

诺雅转过身,想看那人样貌,发现他脸上也戴了半个面具,只遮住眼睛,露出多半张脸,看起来犹如刀削斧刻,沉稳而刚毅。

一看就是个冷血而顽固的。

“你是谁?”

那人慢吞吞地站起身来,擦干净手中的剑:“你果真不认识我了?”

诺雅摇摇头:“我们以前认识吗?”

“那你就当做不认识好了。”

声音很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温度,还有一点敌意。他手里的剑磨得雪亮,也散发出凌冽的寒气。

诺雅直觉,这个人很奇怪,他手里的剑好像一直都在蠢蠢欲动,而对象就是自己。所以她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多谢你出手相救,我们改日再见,定当涌泉相报。”

那人并不阻拦,一声不吭,待诺雅走到院子口,一道银芒从眼前划过,在距离她脚下不足三寸之处,入石三分,颤悠悠地发出“嗡嗡”的争鸣声,正是他手中长剑。

诺雅呆愣住不敢动,乖乖地后退两步。他走到跟前,从裂开的石头里拔出长剑,无奈地摇摇头:“又要磨了,真麻烦。”

“你究竟是谁?”诺雅忍不住问:“到底想要怎样?”

那人径直回到磨刀石跟前,低下头磨刀,瓮声瓮气地道:“院子里你可以自由活动,但是不能踏出院子半步。”

这是,把自己软禁了?早就知道这人肯定不安好心,果真是有目的的,是想让自己做压寨夫人还是厨娘?

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自己还不是好汉,绝绝对对不是眼前这个怪人的对手。所以诺雅撇撇嘴,转身回来,没脸没皮地一屁股坐在那人跟前,开始叨咕。

“这里就你自己?”

“那你总要吃喝拉撒吧?就不怕我趁机跑了?”

“你有媳妇没有?没有的话我给你介绍一个。”

“老是戴着面具,姑娘家看不到你的脸,怎么相看?看起来么,好像不算太丑。”

“你该不会是捉了我来,想把我拐卖到青楼卖银子吧?”

“那我可告诉你,我的身价可不低,要是几两银子就打发了你,那你就吃大亏了!”

“要不,咱俩做个交易,你想要多少钱,我给你,你放了我?……哎,你这样磨剑不对!”

诺雅简直对他操碎了心。

那人终于忍受不了诺雅的聒噪,猛地站起身:“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跟着那百里九,你竟然也学得这样油腔滑调。”

诺雅“嘿嘿”地笑,瞬间明白了两个问题:第一,这个人果真识得自己,对自己可能还挺了解。

第二,他救自己,有预谋,有目的,有敌意,但是又不敢奈何自己。

诺雅更加没脸没皮,追在他的身后,絮叨不止,她不怕他发火,只要他开口,总会泄露一星半点的蛛丝马迹。反正院子就只有这么小,你若是实在嫌烦的话,可以离开这里,求之不得。

那人被吵得近乎抓狂,咬咬牙,长剑出鞘:“你若是再这样聒噪,信不信我将你捆起来,塞住嘴巴。”

诺雅只能悻悻地闭了嘴:“可是我饿了。”

想想好像至少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那人二话不说,转身走进一旁的厨房,她尾随在后面,里面油盐酱醋倒也齐全,也有粮米,屋梁上挂着一条条烟熏腊肉,就是没有菜蔬。

那人一言不发地淘了米,从房梁上摘下一块腊肉,用他那把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剑斩为几段,丢进锅里,就要生火。

诺雅赶紧伸手拦住,一脸嫌弃:“你这样煮出来的饭一股烟熏味道,跟糊了没有什么两样,怎样下口?”

那人犹豫了片刻,望望诺雅,自觉闪开,却仍旧站在一旁,紧盯着她手里的动作,满是戒备。

诺雅将腊肉捞出来,仔细清洗,回头冲着他伸出手:“将你的剑借来用用。”

他弯下腰,翻腾一阵,从下面翻腾出一把锈迹斑斑的豁口菜刀,递给诺雅,明显对她有些忌惮。

诺雅毫不客气地指使他:“磨磨去,这个鬼样子,怎么切菜?切豆腐都费劲。”

他站着不动。诺雅知道,他是担心自己趁机在饭菜里做什么手脚。只能无奈地起身,自己到外面拿了磨刀石,“嚯嚯”地磨,小声嘀咕:“害怕我下药,就不怕我磨快了刀剁了你?”

那人耳朵倒是灵,冷冷地讥讽道:“你现在今时不同往日,没那本事。”

说的倒是实话,诺雅撇撇嘴,果真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自己没有功夫,一个卖茶碗的摊贩都敢拽着自己的衣领叫嚣,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这样看不起自己。她开始幻想,若是有朝一日,自己能像梦里那样厉害,手起剑落,杀人跟切黄瓜菜似的,谁还敢跟自己多说一句废话?

诺雅饿着肚子,没有气力,那人看得不耐烦,夺过她手里的菜刀,三两下磨好,涮洗干净。诺雅又是撇撇嘴,接过来回屋子切肉煮饭,将那人指使得团团转。

腊肉煲饭,闻起来香,吃起来也不错,两人都是狼吞虎咽,吃了个底朝天。诺雅想,这人要是说话比吃米多就好了,自己也不闷。这样闷不吭声的,像个没嘴的葫芦,跟冰魄倒是有一拼,不过要狡猾一些。

一连吃了两三天的腊肉,诺雅觉得自己打个嗝都满是烟熏的味道,好像在肠胃里生了柴禾,把五脏六腑都熏焦糊了。那人比自己还要多吃两天,甚至更久。

她坐在院子里观天,撺掇那人:“喂喂!连着吃了好几顿的腊肉了,你能不能去山里打点野味,采些新鲜野菜回来,嘴里都淡出鸟来了。”

“喂喂”是诺雅给那人起的名字,有事找他就喂喂地叫。

“不能!”那人除了吃诺雅做的饭时嘴短,口气还好些,平日里依旧一副诺雅挖了他祖坟的苦大仇深。

“我跟在你屁股后面,绝对不逃。”她退而求其次。

“不行。”

“原来你很怕我。是不是以前经常被我打?”

那人不说话,并不反驳,像是默认。诺雅勉强有了心理平衡。

夜里就开始下雨,诺雅再做饭的时候,故意多放了腊肉:“这是最后一点腊肉了,吃完了就没有了。”

再熬了一天,吃了一天的白水泡饭,米缸也见底了。

“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不知道。”

“是不是在等什么人?还是等着赎金?”

那人沉默。

“连着下了两天雨了,山路崎岖难行,也有泥石流,肯定是在路上耽搁了,或者是出了什么变故也不一定。”

“不可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诺雅就可以肯定了,他果然是在等什么人,而且功夫也不低,不怕山路泥泞,不会有任何变故或者意外的人,也更加危险的人。

揭不开锅了。

那人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取过绳子将诺雅严严实实地捆起来。

“喂喂,你做什么?”

“你不是说,要到山里整点吃的吗?”

“可是你捆着我做什么?万一遇到狗熊饿狼什么的,我怎么办?”

“你想多了,莫说没有,就算是有,我不捆你,你也一样逃不掉。”

诺雅不服气地嘟哝:“知道我逃不掉,你还这样费功夫做什么?”

“以防万一。”

诺雅无可奈何,只能乖乖地任凭那人把自己捆起来,像牵一条狗一样,拽着自己。

这里诺雅不知道是什么所在,但是她可以肯定是人迹罕至的深山,因为山里的猎物很多,呆头呆脑的很容易捕捉。

她兴奋地指挥那人:“喂喂,上面,上面一只花毛野鸡!”

“喂喂,那里,那里,树丛里藏着一只肥兔子!捉了回去养着。”

那人手中石子百发百中,出手狠厉而精准。就他这个身手,捉自己就像老鹰捉小鸡儿似的,想逃也逃不掉。

诺雅老老实实的,看着他弯腰将猎物串起来,挂在腰间,走在她前面,一晃一晃,还在滴着血。不时垂死挣扎一下。

她怎么就觉得,自己也是那人腰间拴着的猎物呢?只要等的人一来,就要丢进锅里煮了吧?

“我们再采些野菜和蘑菇吧?”她好言好语地商量:“刚下过雨,看起来很水灵,也不会太苦涩。”

“不吃。”

“你不吃我吃。”

“不管!”

“我自己采,不用你管。”

那人冷冷地瞥一眼:“蘑菇好多有毒的,你想找死吗?”

见识倒是不少。

“山菌炖野鸡,你若是胆小可以不吃。”

她赌气拽着绳子,费力地弯下身,挑拣了地上野菜和山菌,用衣襟兜着,满载而归。

第十五章 好大一只鸟

那只肥兔子没有想到竟然还活着,那人将它丢到地上的时候,挣扎着站了起来,毛茸茸,肥嘟嘟的,挺可爱。

诺雅起了恻隐之心:“这只兔子挺好玩的,不如就留下来吧,吃了它太可怜了。”

那人冷冷地瞥一眼林诺雅:“你什么时候学得这样婆婆妈妈的?以前你杀人的时候都没有这样犹豫过。”

“今非昔比,如今我与它同命相连,同是徂上鱼肉,任人宰割,自然心生怜悯。”

那人不再说话,以实际行动表示了对诺雅的不满,手起刀落,剁下了兔子的脑袋,挺解气,大概是把它当做了某个人。

兔子抽搐两下,就不再动弹。

诺雅气哼哼地一扭身:“你怎么这样残忍!这么好玩的小东西!”

那人低下头,开始开膛破肚,血淋淋地沾了一手。

诺雅做出呕吐的样子:“没人性!要吃你自己做,反正我不会吃!”

他鄙夷地看一眼诺雅:“妇人之仁。”然后自己利落地将兔子皮剥了收拾干净,剁成块,放进锅子里添水炖。

诺雅想了想又觉得的确是自己矫情了,伸过手去:“兔子肉虽然好吃,但是腥味重,你这样做简直暴飻天物。”

将兔子肉开水煮了,去掉血沫,然后重新起锅,煸炒加料炖煮,觉得有点惋惜:“没有香料,只能加点水芹菜去去腥味。”

然后将锅盖盖好:“你自己烧柴炖吧,我不管了,自己吃野菜,为它戒斋超度。”

那人冷哼一声表示鄙夷。

诺雅将薅来的野菜与山菌摘干净了,一个煮汤,一个焯水凉拌:“好几天没吃青菜了,看着水灵灵的,虽然稍有点苦涩,但是味道还可以。”

“你果真不吃兔子了?”那人闷声问道。

“你自己吃吧,小心那兔子报复你,让你长三瓣嘴儿,说话不兜风。”她向来记仇,恶狠狠地道。

他无奈地摇摇头,径直低下头去烧火。

山里连个煤油灯都点不起,诺雅早早地就睡了,隔着门听到旁边的房间里,床板咯吱咯吱地响动,有些焦躁。

她再一次检查了门栓,确定锁得很好,然后是逃命的紧急窗口,也畅通无阻。

旁边床响得愈加频繁,那人终于忍不住问诺雅:“ 你没事吧?”

诺雅装作迷迷糊糊被吵醒的声音:“没事啊,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胸口有些闷?”

“哈哈,报应来了,兔宝宝在你的肚子里开始折腾你了。”诺雅幸灾乐祸:“一顿饭吃了一只肥兔子,撑不死你才怪,没事不要吵我睡觉啊!”

然后翻个身,装做熟睡。

“你是不是在我的肉里下了毒?”那人停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出声问,诺雅听在耳里,好像是咬着牙根,在忍受极大的痛楚。

她装作熟睡,听不到,也不搭腔。

然后有床板吱悠的响动,好像是下了床,然后一步一步向着自己的房间走过来,推推上锁的门。

“干嘛呀?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诺雅的心提到了嗓子尖儿,装作不耐烦地叫嚷。

“你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你有病啊?肉是你自己炖的,我做的时候你就在跟前,我能做什么手脚?难不成我身上还能随身带着毒药不成?你是不是那肉根本就没有炖烂?所以消化不良。”

这话令那人思忖半晌,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因为这两日一直下雨,柴有点潮,老是时明时灭,所以他不耐烦,上来热气一会儿,就盛出来狼吞虎咽地吃了。虽然觉得有点怪怪的味道,还有血腥气,但是对于好些时日,没有吃到鲜肉的他来说,那味道可以忍受。

更何况,这个女人身上若是果真有毒药的话,早就下手了,也不会等到今天。

他重新又爬上床去,觉得四肢都有些麻痹了,难以动弹。

“喂喂,你究竟怎样?”诺雅隔着门关心地问。

听不到回音,继续问,然后打开门蹑手蹑脚地出去,见那人躺在床上,好像已经有些半昏迷了。

“睡着了?”她轻声试探:“倒是睡得挺香。”

然后回屋关门上锁,又静静地听了半晌,依旧没有什么动静,方才极轻巧地走到窗前,踩着椅子,爬上窗户,从窗口跃出去。

偷偷摸摸地走到院子口,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这才放下心来,出了院子一路狂奔。

奶奶的,那个野芹菜的毒性果真不小,看他功力高深,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翘辫子。

她原本并不着急逃的,左右自己也没有地方可以去。她不想回到京城,也不想去见百里九,活该让他着急,或者是不着急......若无其事地跟秦宠儿拜堂成亲。

但是,她从这人频频向着山间张望的眼神里,知道,他在等的那个人就要到了。

他等的那人是谁,诺雅已经猜了一个八九不离十。因为,她已经从日常的蛛丝马迹中猜度出了看守自己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杀手,杀手阁的杀手,而且资历应该不浅,最起码,是认识自己的人。

而他等的那个人,不是长老就是阁主,肯定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可以决定她生死的人,但不会是天煞。

百里九曾经不惜以自己性命为诱饵,就是想找出杀手阁的所在,但是诺雅这时候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等着他的到来。

因为,如今的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对于一个靠杀手盈利发财的组织来说,已经完全丧失了利用的价值。而且,她作为杀手阁曾经的顶尖杀手,可能还知道 不少关于杀手阁的机密,杀人灭口不过只是迟早的事情。接下来,那人要带给自己的,可能比死更残酷。

所以,她必须要逃,否则就难了。

诺雅对于这里一无所知,也不知道出山究竟是哪个方向,她逃跑的路是那人每天总是不经意间眺望的方向,等待的人肯定是从这条路进山,所以诺雅就向着这里跌跌撞撞地跑,根本就看不清脚下的路。

夜,依旧浓的好像渲染不开的墨汁,再加上连日来的雨水冲刷,使得山路更加泥泞不堪,深一脚,浅一脚,数次都要紧抓住山上的小树,才没有滑落到山下。

不时有夜鸟惊飞,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吓得她一身汗,唯恐是那人觉察到自己出逃,所以追了上来。她好怀念梦里的自己身轻如燕,兔起鹘落的功夫。

爬过一座山,还有一座,好像群山绵延,根本就没有尽头。

正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时候,万物都隐了光辉,伸手不见五指。

她精疲力尽地倚在树上大口地喘气,有一丝迷茫,不知道究竟应该逃向哪个方向,她迷路了。在这样万籁俱寂,杳无人烟的旷山里,若是寻常女子,怕是早就吓得六神无主,痛哭流涕了。幸好,她还能有那么一丝残存的理智思考。

若是天亮之前,出不去这几座大山,等到天一亮,那人必然就能够顺着泥泞的脚印寻到自己的藏身所在,所以,在走出这座土山之前,停留不得。

她咬咬牙,继续爬,手脚并用,再加上滚了一身的泥,若是被人看到,定然会觉得是一只滑稽的猴子。

若是天亮前逃不出去,索性就滚满泥浆,趴在地上装死算了,她自嘲地笑。

笑还挂在脸上,就见一道黑影从自己面前“嗖”的一声飞过去,带起的风刮得脸疼。

我的娘啊,好大一只鸟!

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难不成这深山老林里,鸟都成精了吗?

诺雅拍拍自己的心口,继续手足并用地往上爬。又是“嗖”的一声,黑影就贴着自己的脸飞过去,有衣袂被风扬起“嚯嚯”的声音。

奶奶的,不是鸟,是鸟人!诺雅心里一惊,难道见鬼了?

她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准备情况不妙,就地一滚,逃离魔掌。

果然,耳旁有风声刮过,说时迟,那时快,她手里用来爬山探路的棍子径直向上捅过去:“老子烤了你!”

却是扑了一个空。

一声犹如夜枭一般的“桀桀”怪笑,尖锐地刺破诺雅的耳膜,直达心底,令人无端而生恐惧与焦躁感。

“谁?这样装神弄鬼地做什么?”她沉声问。

回应她的依旧是鬼哭狼嚎的大笑。然后她身子一轻,竟然腾空而起,被捉住后背的衣服径直拎了起来。

“放开老子!”诺雅破口大骂!

那怪物竟然听话,手一松,就将诺雅丢到一片空地之上,摔了个七荤八素。

“奶奶的,原来你竟然听得懂人话!”诺雅赶紧坐起来,揉揉屁股,骂骂咧咧。

那怪物从半空中轻飘飘地落下来,在诺雅的眼里,就像是一只巨大的蝙蝠。

“地绝,你果真没有死!”怪物冷冰冰地开口了。

流年不利,自己逃的时候没看老黄历和风水,看来自己撞到人家手心里了。那人眼巴巴等的人这么多天都杳无音讯,自己一跑,就立即撞个正着,这是要多好的运气?

“我这个样子你都能认得出来?你是人还是妖怪?”诺雅镇定心神,装作满不在乎地道。

“你不认得我了?”那怪物一愣。

“你长得很好看吗?”诺雅一本正经地反问:“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第十六章 杀了楚卿尘

“看来你果真是失忆了。”怪物阴森森地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谁?”

诺雅轻哼一声,不屑道:“你是谁与我有关系吗?”

“还是这样傲气,真不讨人喜欢。”怪物向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冷不丁地抬手挥挥袖子,诺雅整个人都被抛了起来,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就觉得五脏六腑都好像全都移位一般,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七荤八素?

“我这就让你知道,在我跟前盛气凌人的下场。别忘了,你杀人的功夫是谁传授给你的。”

诺雅眼珠一转,哭丧着脸道:“难道你就是我那个便宜师傅?你身手这样厉害,却教出我这样的窝囊徒弟,自己究竟是私藏了多少功夫舍不得教,让我如今处处受人欺负?”

怪物可能没想到诺雅竟然会这样说话,疑惑地问:“你确定你就是地绝?”

这话问的,好像谁愿意冒充似的,诺雅忙不迭地道:“我不是,你认错人了,大道朝天,各走半边,慢走不送!”

她转身就想脚底抹油,刚逃两步就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了回来。

他确定是人?确定这是功夫而不是妖术?

“从魅影的手里逃出来算你走运,可是你要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做梦也休想!”

诺雅才知道,原来看守自己的那个呆子叫“魅影”,她觉得比自己那个地绝的名字好听多了,蛮诗情画意。

“师傅,你下手太狠了!”诺雅揉揉快要散架的胳膊牢骚道。

“不要叫我师傅!”那怪物冷冰冰道:“叫我阁主!”

“阁主?”诺雅吓了一跳,真的跳了起来,江湖中极神秘的,来无影去无踪的杀手阁阁主?没有搞错吧?竟然亲自摆驾来看自己了,难道自己有这样大的谱?她是不是应该感激涕零才对?

她围着阁主连着转了三圈,口中啧啧有声,满脸敬仰。这时候已经东方微曦,这个妖怪,呃不,传说中的阁主身量并不高大,一身黑衣披风,脸也全部严严实实地笼罩在一块黑色布罩里,只露两只阴冷的眼睛和嘴巴在外面,活脱脱就是一只巨大的蝙蝠。

堵得这样严实,吃饭怎么吃?诺雅做了两天管家婆,就喜欢瞎操心。

“啧啧,竟然是大名鼎鼎的杀手阁主,简直如雷贯耳。听说官府通缉你的悬赏不低,我一直以为是三头六臂,没想到也只是两只眼睛两只耳朵嘛!”

阁主再也不耐烦,一把揪起她的胳膊,诺雅以为他又要打人,吓得赶紧捂住脑袋,缩了缩脖子。

谁料他只是将三指搭在她的脉搏之上,静默片刻方才一把松开,毫不留情地甩了她一个趔趄。

“原来如此,你竟然中了绝命筋骨散。”

诺雅讪讪地干笑两声:“是呀,你这个徒弟算是白教了,不能给你打幡摔罐,烧纸送终了。”

阁主再也忍受不了她的聒噪,冷声喊道:“魅影!”

“魅影正睡觉呢。”

她话音还未落,魅影就已经轻飘地从一旁的树稍上落下来,翻身跪倒在地:“属下办事不力,请阁主责罚!”

阁主不满地冷哼一声:“先将她带回去!”

“是!”魅影应声,踏步上前,从后心一把揪起诺雅的衣服,就腾跃而起,一蹦两丈高。诺雅双脚腾空,吓得吱哇乱叫:“喂喂,你可要小心,千万不能手软,啊呸,手不能乱抖,把我丢下去啊!”

魅影在阁主跟前,话更少,惜字如金,冷冷地威胁道:“你若是再胡乱鬼叫,我就真丢了你。”

话里带了火气,诺雅知道他不是说着玩的,赶紧闭了嘴。今天挨的摔太多了,还没有逃出去,真亏本。

回了竹屋,天已经大亮,魅影将她一把丢在地上,满是嫌弃。诺雅疼得呲牙咧嘴:“好歹给你做了这些时日的饭,一点情分也不讲。”

活动活动胳膊,抬起头来,阁主早已经候在屋子里了,负手而立。

“她给你吃的菜里下了野芹菜的毒。”阁主径直揭发了诺雅的罪行:“作为一个杀手,警惕心竟然这样低,看来你应该重新接受十长老的训练了。”

魅影恭敬应“是”,满是敬畏,诺雅听到他手中的长剑在剑鞘里摩擦的声音。

“可能只是那只兔子生前正好吃了野芹菜也不一定。”诺雅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换来阁主与魅影的两声冷哼。

阁主手里有两颗明晃晃的球,在他指尖不停地转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磨得锃亮。诺雅注意到他的手指,极是灵活,尤其是食指与中指,细长而又骨节分明,透着柔韧的力道。

“你倒是命大,半年没有服用我的解药,竟然还安然无恙地活了下来。”

诺雅“嘿嘿”一笑:“阁主大人不说,我倒是忘记了,如今我已经是废人一个,还请阁主大恩,赐我解药,把我身上的毒解了吧?”

“你想解毒?”

废话!

“当然想了,谁不爱惜自己的小命啊?”

“你上次的任务失败,能留下你这条小命就已经不错了,你还想着解毒?”

“可是,我已经为了上次的任务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小命了,剩下这半条,只是跟阎王爷暂借的而已。”诺雅可怜兮兮地道:“念在我给你效了犬马之劳的份上,就高抬贵手呗?”

阁主沉默片刻:“地绝从来不会这么多废话!她会直接跟我谈条件。”

这女人太不在道,阁主无奈之下只能亲自点拨一下了。

“我倒是想跟你谈条件,可惜如今我连小命都不是自己的,没有一点谈条件的资本了。”

诺雅才不傻,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谁不知道你不怀好意,想让我自动往你套里钻么?

阁主使个眼色,魅影立即会意,退了出去,并且掩上了屋门。

“要知道杀手阁是你自己自愿进的,并非我强迫。”

诺雅不知道他如何突然转了话风,点点头:“我当时脑子进水了。”

“而且你当时跟我签的是死契。”

“死契?什么意思?卖身契?”

百里九那里还有一张,自己这岂不是一女许两家?真不地道。

“我们杀手阁有两种杀手,一种是活契,他们原本就是武林中的成名高手,加入我杀手阁暗中赚取银两,可以自主选择任务接或者是不接,契约一到可以续签可以解约。另一种,就是你这种,加入我们的时候,一无是处,连自保的本事都没有,这种,就是死契,终生都要为我杀手阁卖命!”

诺雅不禁心里一声哀嚎,自己当初哪里是脑子进水了,简直是被驴踢了!当勾栏院的姑娘还有人老珠黄,改嫁从良的出头日呢。自己为了活命做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主动羊入虎口,做什么杀手,刀口舔血,九死一生也就罢了,还要受这老怪物的钳制。

“那我当初可真是高瞻远瞩,听你这样一说,我以后岂不生活有着落了,为杀手阁卖了半辈子命,杀手阁总是要负责养老的吧?”诺雅笑得嘴都咧到耳根。

“你以为我们杀手阁会养闲人?”

阁主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竟然会对这个白痴女人这样耐心。

“不是白吃饭,我会做饭,做的饭很好吃。”诺雅谄媚着笑脸道:“可以把你杀手阁的杀手全都养得白白胖胖的,他们也会为了保住自己吃饭的家伙什为你拼命。”

“你要不要尝尝你身上剔骨香的毒发作的滋味再说话?”阁主冷声威胁道。

诺雅赶紧举起手做投降的样子:“有话好好说,气大伤身又伤感情。”

阁主应该是第一次应对这样死皮赖脸的人,被激怒了一肚子的气:“再说一句废话,必然让你生不如死!”

诺雅顿时老实起来,封住嘴:“你说我听。”

阁主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开门见山:“完成阁里交代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我赐你解药,永远脱离杀手阁!”

“这样好的差事!”诺雅大喜,又瞬间垮下脸来:“我现在杀只鸡都困难,你让我杀人?还不是去送命?”

“你不懂功夫,不是一样差点杀了魅影吗?我记得当初教你的,除了剑法还有许多种杀人方式,下毒只是其中之一。”

诺雅想想,好像说的挺有道理:“好吧,让我杀的是谁?”

那人直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新接到的生意,杀了大楚二皇子楚倾尘!”

“楚倾尘?!”诺雅差点跳起来:“为什么?”

“你又废话了!”

“我做不到!”诺雅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就知道肯定没好事,怪不得老怪物会亲自出马。

阁主一挥手,一股强大的劲道将诺雅整个人卷起来,落在屋子里的桌子上,桌子不堪重负,瞬间支离破碎散了架,她跌落在地上,背部着地,心差点从喉咙里被甩出来。

“你必须做到,也只有你能做到。那楚倾尘对你不会有丝毫的戒备,你可以自由出入竹园,若是想杀他轻而易举,不费吹灰之力。”

“楚卿尘的竹园虽然阵法玄妙,寻常人进不得,但是他身边只有风驰一人,要想杀他,对于杀手阁而言并不难,为什么非要让我接下这个任务?”

诺雅不怕死地出声抗议,直白地提出心里的疑虑。

第十七章 天煞欠你的

“蠢女人,你以为楚卿尘身边就只有风驰一人吗?更何况,只有你动手,才不会引起朝廷怀疑,牵扯出我们杀手阁!”阁主努力压抑心里的怒火,一字一句道。

打的好算盘,事发以后,杀手阁倒是的确择个干净,将军府怎么办?岂不要受自己牵连?

“我们为什么要参与朝廷之间的杀戮?先是太子,后是楚卿尘,即便是在打着别人的幌子,你就不怕朝廷追根究底,引来灭门惨祸?”

诺雅觉得阁主的这个决定很愚蠢,简直就是要钱不要命。

“你管得有点多了,地绝。”阁主冷冷道:“你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你自己的小命!如果我不给你解药,你觉得你自己还能活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若是杀了他楚倾尘,你就果真会给我解药吗?”

“你以为你还有其他选择吗?”

“当然有了,楚倾尘一条命,我是半条命,这是两个选择。”

“你错了,纵然你不动手杀他,我杀手阁高手如云,我可以派遣其他杀手,前仆后继,总是会有办法。还有,别人的命就算是十条八条,也没有自己半条命值钱,难道你忘记了吗?你正式成为杀手前的那一场杀戮我觉得应该会印在你脑子里才是。”

诺雅揉揉鼻子,好像这阁主说的有些道理,纵然自己不接下这单生意,杀手阁一样会派遣其他人前去,暗杀方法层出不穷,楚卿尘绝对危险重重,难以逃脱。而自己,也就果真一命呜呼,连个咸鱼翻身的机会也没有,就埋骨荒山了。可怜,她还没有完成未竟的事业,简直死不瞑目啊!

权衡利弊,诺雅郑重地点点头:“好!我答应你!等我杀了楚卿尘,如何向你取解药?”

“我会派人接应,然后将解药带给你!”阁主森冷地道:“做事情之前,想想天煞!如今,他的性命还在我的手里。”

这是*裸的要挟么?诺雅想问,却又不敢问,反正问了也是白问。自己如今就是他股掌之间的一枚棋子,是留是弃,也不过只是他弹指之间的事情。

诺雅不相信,自己得手以后,他还会留自己一条小命在世上,他真正用来要挟自己的,是天煞——虽然她仍旧没有记起过往,但是好像与自己骨血相连的那个男人。

要么服从,要么,自己变强大,别无选择,现在,她暂时还不能死。

“好,一言为定!”诺雅铿锵道。

阁主似乎是勾唇笑了,没有任何声音:“我只给你三天的时间,记得,千万不要耍什么花样,我杀手阁,天涯海角,上天入地,还没有人能逃得掉,包括百里九。”

诺雅只能苦笑。

魅影将诺雅带回了京城。女扮男装,躲过了城门口的盘问。并不招摇过市,而是径直带她到了一处客栈,名为“如意”。

两人坐在下面的大堂里喝茶,等着小二上菜。

诺雅点了不少,许多时日没有好生吃顿饭了,自然要补回来,听说杀手的赏银向来不低,看魅影脸不慌,心不跳的,可能还是挪用的杀手阁公家银两。

反正不吃白不吃,希望来得及吃个酒足饭饱。

这家客栈看起来生意不错,现在将近中午,已经有很多需要赶路的客商退掉房间,赶路启程。又有人陆续地住进来。

小二匆匆地忙里忙外,眼睛不时向着诺雅这桌飘过来。诺雅想,可能是自己点的菜太多,被伙计误会是饭桶了。

魅影淡定地喝茶,头也不抬,但是诺雅知道,他的耳朵,比狗的还灵。

邻座坐了几个外地客商模样的人,主位上端坐的,则是一位操着京中本地口音的乡绅。几人正喝得眉飞色舞。

“你们几人来的这是不巧,正好啊,这几日京城戒严,城门口盘查得也仔细,为了不招惹麻烦,咱就只能委屈委屈,在这里喝个小酒算做接风了。”那乡绅的话里不无遗憾。

“就是,以前来京城也不见这样多规矩,怎么今日这样麻烦,就连随身的行礼箱子都拆开来检查?”其中一人疑惑地问道。

那乡绅呷了一口小酒:“百里九九爷你们都听说过吧?”

诺雅心里不禁一惊,支楞了耳朵听。

“当然听说过,”有人接话:“虽然我们离京城千里迢迢,但是百里府全大楚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更何况,那红衣桃花百里九可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弟,又是个浑人,坏了百里府的英名。”

“可不就是,这次事情就是他浑劲又上来了,折腾得京城鸡飞狗跳,谁也劝不住!”

“这是谁又招惹了他了?”

那乡绅声音逐渐低下去:“是这么一回子事情。那百里九啊,去年从青楼里赎了一个小妾回家,把她宠得简直上了天。前些时日,那小妾独自一个人出府,听说不小心摔了一个摊贩的粗瓷碗。那摊贩是个讹人的混子,张口就要她陪五十两银子。

那小妾当时出门没带那么多银两,摊贩不依不饶地非要扒了她的衣服抵债。小妾竟然是个气性大,性子烈的,一口血就喷了出来,然后当街晕倒,被一个陌生人给带走了。

后来九爷遍寻不到,听到了风声,雷霆大怒,带了一堆的官兵包围了那个集市,将那摊主的摊子砸了个稀巴烂,人也打了个半死。原本这也算是那摊主有眼不识泰山,咎由自取。可偏生那小妾就此人间蒸发了一样,整个京城都搜查遍了,也杳无音讯。

九爷不肯善罢甘休,每天命人四处搜捕盘查,折腾得整个京城天翻地覆。”

诺雅手里的茶碗溢出水来,烫在手背上,一点都没有觉察。鼻子酸酸的,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感觉。

不是应该恨他吗?不是应该怨他吗?为何听到一点关于他的消息,自己就这样方寸大乱?他不是应该无所谓吗?他不是应该如今正与秦宠儿你侬我侬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在意自己的去留?

魅影用眼梢瞄了她一眼,冷冷地吐出两个字:“祸水!”

诺雅心情正不好,又听他讥讽自己,顿时有点羞恼,也瞥了他一眼,反唇相讥:“把那小妾掳走的人就是祸根!”

魅影摇摇头:“实在看不出你究竟有哪里好,招惹得百里九这样心心念念的。”

诺雅不怀好意地凑过去:“看你这副棺材脸,就知道你肯定还没有尝过女人的味道,不知其中滋味。要不,咱俩酒足饭饱以后,你请我去醉梦楼转一圈,那里的姑娘要多够味就有多够味,简直都是人间极品,销魂仙境。”

魅影声音骤然冷起来,甩给她一句:“不稀罕。”

“你是不是在死人堆里待时间长了,身上连点活人气都没有了。”诺雅悻悻地反问。

魅影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沉了声:“女人有什么好?我可不想像天煞那样倒霉。”

“天煞怎么了?”诺雅的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满是焦急。

魅影转动着手里的茶杯:“阁里的惩罚手段千奇百怪,哪一种不是可以抽筋扒皮的,还用我说吗?他因为你不顾拦阻,劫天牢,出卖自己的弟兄,能留下一条性命,那还是阁主念在他劳苦功高,还有利用价值的份上,手下留了情。更何况他...唉...”

“怎样?”

“他为了找你的下落,为了帮你拿到剔骨香的解药,自己心甘情愿地服下了剔骨香,与阁主签下了死契。”

天煞怎么这样傻?

诺雅傻呆呆地坐了半晌,心乱如麻。原来天煞在葬情谷里留给自己的解药,竟然是他用自己一生的自由换回来,然后忍着蚀骨之痛,给她省下来的。

按照阁主的说法,天煞应该是与杀手阁签的活契,那么对于自己当初刺杀太子这样机密的任务,阁主自然不会向他透露分毫。他为了打听自己的去向,竟然......怪不得,阁主说天煞的性命还在他的手里。

她一直冥冥之中觉得,天煞是对自己很重要的人,没想到他竟然会为了自己默默地做过这么多的事情,甚至牺牲生命。

这份债,自己怎么还?

“魅影,”诺雅忍不住出声问:“阿鼎他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魅影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因为天煞欠你的!”

“欠我的?”

“对,若不是因为他是欠你的,为什么对你这样好,还不求回报?原本我们都以为,你是天生的冷血冷情,根本就没有心,可是如今,他百里九为你做了这么一丁点男人应该做的事情,甚至还不及天煞为你付出的万分之一,你就感激得涕泪横流的。天煞绝对是瞎了眼睛,当初才会收留你,无异于养虎为患。”魅影忿忿不平地道。

“收留我?你是说,当初我进入杀手阁是天煞收留了我,那我究竟是什么人?”

魅影望着她,没有一点好气:“野人!你原本就是天煞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的野人,好心收留了你,对你百依百顺。你竟然脑子有病,自己哭着喊着非要加入杀手阁。趁他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向阁主哀求,被阁主丢进野犬舍里差点丢了小命!天煞那样拦阻着你加入杀手阁,你都不听,执意妄为。

你难道忘记了,这其中你究竟惹下多少祸,天煞究竟为你挡过多少剑?若不是他命大,早就死了十八回了。他不是上辈子欠你的,是什么?作为天煞曾经的搭档,我魅影一生杀人无数,但是最想杀的人,就是你!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第十八章 好个屁

诺雅愣怔在那里,原本就波澜起伏的心里,此时无异于被魅影投下了一块巨石,轰然巨响之后,更加波澜壮阔。

魅影是第一次跟自己说这样的话,应该是因为就要分开的原因。早就感觉这魅影对于自己,好像很熟悉,又好像有敌意,原来是因为天煞。

自己为什么要加入杀手阁,莫说别人百思不得其解,诺雅自己都感觉是脑子被门夹扁了,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任性,不听天煞的劝阻?果然是不听老人言 吃亏在眼前,如今自己身不由已,被阁主胁迫,又拖累了天煞,就是报应啊!

她一声苦笑:“原来,我一直都是个惹祸精,谁招惹了我谁倒霉。”

有小二端着托盘一路吆喝着过来,诺雅赶紧住了嘴。小二把菜一碟一碟摆在诺雅跟前,放下酒壶,殷勤地取过筷子双手递给诺雅。

诺雅接在手里,原本饥肠辘辘,却一时间没有了胃口,满腹的愧疚,自责与懊悔。

小二退下去,魅影自顾斟了酒,放在鼻端嗅了嗅:“多吃一点吧,马上就会有人不怕倒霉,来招惹你了。”

诺雅挑了面前的菜,有点食不知味。

“若是,若是我回不去了,麻烦你帮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

诺雅知道此次任务,自己生死未卜,杀手阁,怕是永远也回不去了,有些债,也还不了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若是那么容易就死,早就死了十八回了。而且,这一次,怕是我要死在你前面了。”魅影的话里有点苦涩:“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上面的话算是我的临终遗言,希望,你不会辜负了他。”

“为什么?”诺雅惊讶地问。

“因为,来的人若是百里九,他肯定不会放我走。若是楚卿尘,为了不引起他的怀疑,我也必须死。”

话音刚落,就听到客栈食客的说话声戛然而止。

诺雅惊愕地扭过头,觉得眼前一亮,似是蓬荜生辉,整个客栈都光彩起来。有一人站在客栈门口,雪衣玉颜,水木清华,见到诺雅,脸上的急切和焦灼褪下去,满溢欢喜。

是楚倾尘。

她知道魅影偏生将自己带到这里来吃饭,肯定有自己的用意,原来这里是楚倾尘的地方。

魅影手中长剑已经跃跃欲试。

诺雅苦笑着一把按住他的手:“我还欠你半条命,今天还你,我来解释。”

“不用。”魅影冷声拒绝。

诺雅已经站起身来,向着正向自己缓步走来的楚倾尘,温和地笑。

魅影手中长剑冷不丁出鞘,不杀楚卿尘,却是向着毫无防备的诺雅刺过去,如同一道流光。

“小心!”

楚倾尘急声提醒,旁边席位之上刚落坐的一位食客,手中茶杯猛然脱手而出,径直向着这个方向飞过来,后发而先至。将魅影手中长剑磕飞了方向。

然后,那人腾身而起,从一旁的包袱里抽出两柄峨眉刺,向着魅影毫不留情地刺过去。

魅影伸出手中长剑抵挡,两人你来我往,战做一处,楚卿尘将她一把拉进怀里,心有余悸。

门口处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响起,红缨银甲的侍卫已经团团包围了整个客栈,涌进门来,食客皆大惊失色。

“放了他吧,他好歹救过我一命。”诺雅从楚卿尘的怀里挣脱出来,叹口气道。

“好!”楚卿尘问也不问为什么,向着那人挥挥手,那人立即将峨眉刺合做一处,闪身退了出来。

魅影站在原地有些愣怔。

“你走吧,”诺雅头也不回:“这是我欠你的一条命,如今两清了。”

魅影不说话,低低地叹了口气,提起宝剑,扭身就走。走过她跟前的时候,脚步微不可见地顿了一顿,然后分开门口的重重守卫,径直扬长而去。

楚卿尘并不阻拦,低下头问诺雅:“你没事了吧?”

诺雅摇摇头:“适才那人救了我一命,又将养这些时日。身子没事。”

“不用向我解释,只要你说的就是对的。”楚卿尘淡然一笑。

两人就再也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些什么。

“我,送你回将军府?”楚卿尘试探着问。

“我不回。”诺雅斩钉截铁地拒绝。

“那你去哪?”

“我就住在这里。”

“不行,这里太不安全。”楚卿尘立即反驳,不容置疑。

诺雅不说话。

“跟我回竹园?”良久过后,楚卿尘终于开口道。

诺雅笑眯眯地点头:“好!”

“好个屁!”门口传来一声火冒三丈的训斥。百里九一阵风一样卷了进来,胡子拉碴,双目猩红,就连身上的衣服都皱皱巴巴的,像团抹布。他一把扯住诺雅的手:“女人,你去哪里了?!”

见到百里九的第一眼,诺雅的手就已经开始忍不住颤抖,尤其是他一脸的憔悴,前所未有的颓废,令她心里就像针扎一样难受。她勉强抑住眼底的酸涩,眨眨眼睛,冲着百里九冷声问:“你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百里九的声音有些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满是艰涩:“自然是接你回府,难不成你还果真跟着他回皇子府不成?”

“有什么不可以?”诺雅一脸的平静,冷冷地反问:“皇子府总是要比你将军府清净一些。”

百里九的手握得更紧,诺雅觉得骨头都要断了:“因为我不许!”

“九爷,我实在搞不懂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既然不稀罕,就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犯得着非要让我死在你将军府,添晦气么?”

“我说过,林诺雅,我可以跟你解释。”百里九急切地沉声道。

“那好,我就在这里听着,你说吧。”

百里九抬头望望楚卿尘,欲言又止:“这里不方便,你跟我回府,我解释给你听好不好?”

诺雅嘻嘻一笑,天真烂漫,却满是牵强:“不好!”

“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诺雅向着他伸出手:“解药呢?你若是果真拿了解药我就相信你。”

百里九抬眼看看周边看客,心有忌惮,摇摇头,不说话。

“果然是骗人的。”

百里九近乎嘶吼一般:“我究竟怎样做你才满意?”

诺雅咬着指头思忖半晌:“好像你怎样做都与我没有关系了。如今你我尘归尘,土归土,一刀两断,各走各的路,免得两看两生厌,惹得九爷烦心,岂不更好?”

“休想!”百里九紧拽着诺雅的手腕不放,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林诺雅,你不要忘了,你是我百里九的人,这辈子都休想离开我。”

诺雅眼睛猛然间就湿润了,她冷冷地一挥手,奋力挣脱开他的钳制,强忍着满眶的泪意,倔强地抬起脸:“九爷好记性,竟然还记得这么久以前的话。那么,九爷,你只记得别人对你的承诺,是不是忘记了,你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周围的食客在惊慌过后,全都镇定下来,躲在一旁看着三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兴奋地窃窃私议。

百里九有口难言,看着诺雅的倔强与强颜欢笑,心里愈加不是滋味,霸道地向她伸出手::“诺儿,跟我回府,以后你会明白的。”

诺雅斩钉截铁地摇头:“百里九,你已经有了秦宠儿和安若兮,有必要跟我这样较真吗?我们已经完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什么以后。”

“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给我解释的机会?”

诺雅讥讽一笑:“九爷不要自欺欺人了,我这个样子你还看不出来么?一个变了心的人,你纵然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不相信!”百里九说得斩钉截铁。

“行动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百里九手中长剑猛然“仓哴”一声出鞘,直指楚卿尘:“若是我杀了他呢?”

诺雅从容地走过去,将脖颈伸在他的剑锋之上,平静地道:“杀了我,一了百了。”

百里九手里的剑忍不住开始颤抖,几乎抓握不住,一向高傲的他第一次放下自己的身段,对着诺雅哑声问道:“你确定不是意气用事?”

诺雅缓缓一笑:“九爷,我若是说出来,当着这么多人跟前,拂了你的面子。”

“我不怕,我百里九做事顺心而为,什么时候顾及过所谓颜面?”

“呵呵,那九爷可要听好了,我林诺雅从今天起,与百里九一刀两断,与将军府再无任何瓜葛。”

“好好好!”百里九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手中长剑猛然撩起,割下诺雅肩上一绺长发,然后一声嘶哑大叫,手里长剑径直向着一旁挥去,将桌椅碎为齑粉。

他踉跄后退数步,几乎跌坐在地上,低着头,怆然自语道:“你果真无情!”

诺雅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转身向外面走去,嘴硬道:“我不仅无情,我还水性杨花,朝三暮四。”

那一刻,诺雅想,自己为什么不晕过去呢?晕过去就不会这样痛,就不会心疼身后的那个人,就不会有转身回去,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的冲动,自己克制得这样辛苦,谁会心疼自己?

第十九章 千与千寻千般若

杀了楚卿尘,百里府会受自己的牵连,不杀楚卿尘,世间将再无林诺雅。更何况,还有一个曾为了自己舍弃无数次性命的阿鼎。什么时候,她与百里九之间隔了这么深的天堑?简简单单的相守竟然也变得遥不可及。

偏生,她不能说,她怎么忍心,让自己深爱的这个男人同自己一起面临这样两难的抉择?兄弟与爱人,忠与义,他怎么选?怎么选都是错,心里要承受多痛苦的折磨和拉锯一样的撕扯?

长痛不如短痛,将军府,自己可能再也回不去了。

外面的天好暖,诺雅自从琳琅阁里醒来以后,就已经起了清凉的秋风。经过一个严寒的冬季,她感觉大楚的风就从来没有这样温柔而又和煦过,但是她的心,为什么却封了冰?

风驰驾着马车从后面追过来,停在她的身边,楚卿尘车帘也不撩:“你现在还可以重新选择,上我的马车还是回头?”

诺雅站下身子,将拳头握得紧紧的。她知道,百里九一定就站在自己的身后,眼看着自己离开的方向。她狠狠心,扭身上了楚卿尘的马车:“既然说过了,就没有什么好反悔的。不过,好像又拖累了你。”

楚卿尘不说话,递给她一条帕子。

她接在手里,拧缠成麻花。

“帕子是给你擦脸用的。”

她不由自主地去擦脸,才发现脸上竟然湿了。

“真没出息。”她自嘲地笑笑:“又一次被你看了笑话了。”

“我从来没有当作笑话。”楚倾尘淡然道:“只会心疼。”

她将脸上抹干净了,鼻子有些堵,她就想,若是对面坐的是百里九,她定然不会顾忌自己的形象,“呼哧呼哧”地擤出来,然后将帕子团成一团,丢在他满是嫌弃的脸上。当着楚倾尘,她觉得那是一种冒犯。

怎么会又想起他?诺雅无端又有些伤感,吸吸鼻子:“可我如今就是整个大楚的笑话,你收留了我,就不怕招惹流言蜚语吗?”

楚倾尘探究地望着她:“小九给了你委屈了,是不是?”

诺雅想说,可是秦宠儿那样羞人的隐私如何说得出口?自己气哼哼地掩饰道:“是我自己小心眼,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他娶别的女人,就算是秦宠儿也不可以。”

“我理解。”楚倾尘赞同道:“感情本来就是极为圣洁的存在,容不得别人的入侵而玷污。千与千寻千般若,一生一世一双人。”

诺雅早就听闻楚倾尘曾经在皇上面前说出过一生只娶一妻的惊人言论,今日听他亲口说出来,那种在心里的冲击力和震撼力,仍旧是无与伦比的。

在这个世道,一生一世一双人只是女人的奢望,永远难以企及的梦想,却从大楚万千少女倾慕膜拜的楚倾尘口中说出来,诺雅犹自感到难以置信。

“我以为只有我一人贪心。”诺雅苦笑一声道。

“我也一样苛刻。不过与你不同,我是从心而生,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在这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相似的人,又不愿意将就罢了。”

楚倾尘每一句话都别有玄机,诺雅不敢问不敢说,唯恐一个不小心,再也无法相处得这样坦然。

两人一阵难言的沉默,谁都不说话,马车穿街过巷,径直去了竹园。

诺雅的心终于暂时安稳下来,不再像昨日那样提心吊胆。她泡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换下身上的男装,穿上楚卿尘给她准备的裙衫,满身的疲惫。

楚卿尘正坐在竹林前的一块光滑的卧石上吹笛子,笛音轻快,好像是月下竹林,有泉音叮咚。

诺雅轻轻地走过去,在他的旁边坐下,湿漉漉的头发垂在身后,散落在石头上,带着一股清浅的花香味道。

楚卿尘叹一口气,把笛子放下,从怀里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极自然地靠过身来,帮她擦拭发间的水滴。

诺雅红了脸,忙不迭地接在手里:“我自己来就好。”

楚卿尘把拳头抵在嘴边,指尖上沾染的花香气丝丝缕缕。

“你怎么不问我前些时日去了哪里?”

楚卿尘微微一笑:“你若是想说的话,根本就不需要我问。只要是没有受委屈,怎样都好。”

诺雅心里就在暗想,若是换做百里九,一定会不停地逼问自己去了哪里,与谁一起,然后气哼哼地追出城去,将那魅影绑回来听凭自己发落吧?喔不,他压根就不会将魅影放出城去。

“我被带去了深山里,好像是太行山脉,离这里挺远。”

“怪不得京城附近都搜查遍了,都没有找到你的行踪。”

“捉我的,或者说救我的,是一个杀手。”

“就是同你一起的那个人吧?”

“嗯,”诺雅低低地应声:“他对我还好,又救了我性命,所以我才将他放走了。”

楚卿尘也不问,他捉走诺雅,带到深山里藏起来,究竟为了什么。

“你又救了我一次。”诺雅不好意思道:“我可能还要赖在你的家里,给你招惹麻烦。”

“我说过,我甘之如饴。”

诺雅的脸“腾”地红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我会尽快让牡丹给我留意京城的房子,可能,也就是三四天。”

“你愿意住多久都好。”

楚卿尘并不看她,横笛唇边,一曲《白头吟》流泻而出,缠绵辗转,如泣如诉。

都说,人生八雅,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善琴者通达从容,善棋者筹谋睿智,善书者至情至性,善画者至善至美,而楚卿尘懂音律,精棋术,通百家,善丹青,无怪乎,单是举手投足的气度就可以风靡大楚,他这份豁达从容的心性,更绝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诺雅这才发现,他好像也瘦了,两颊都陷了下去,面色也不好看,一袭白衣穿在他的身上,有些松松垮垮。

她想,假如她没有嫁入将军府,自己仍旧只是琳琅阁的一个厨娘,那么,她第一眼见到楚卿尘这般水木清华的男子,定然也会一见倾心。不过,那时的自己,一身油烟味道,满手漆黑,就像从炭灰里扒出来的一般灰头土脸,自己未必有勇气喜欢他,他眼里也未必会留意自己。就算重来,一样也是擦肩而过。

诺雅不懂音律,只是艳慕,却听不出其中精妙,楚卿尘的笛音有些对牛弹琴。尤其是长途奔波,满身倦意的她洗过热水澡,通体舒畅,更是难掩困倦,坐在热烫的石头上,吹着和醺的春风,将下巴埋在双膝上,静静地听,恹恹欲睡。

笛音逐渐轻缓,轻缓,越来越柔,她心中一片静好,然后就果真睡着了。身子慢慢地歪下去 ,斜靠在楚卿尘的身上,浑然不觉。

楚卿尘放下手中的笛子,轻叹一口气,猿臂一揽,将她揽在怀里,枕在自己的腿上,然后拿过一旁的披风,给她细心地盖上 。

竹园里一片静谧,楚卿尘什么都不做,只痴痴呆呆地看着怀里的人。夕阳游转,温柔的阳光透过竹林斑驳在她的脸上,细密的绒毛都清晰可见。

她睡着的时候完全放松了对自己的戒备,安详而宁静,细腻如瓷的肌肤好像也在轻轻地呼吸,吹弹可破,惹人怜爱。她穿的衣服略有一点宽松,领口敞开,露出玲珑有致的锁骨,锁骨上一簇娇艳的海棠犹如初着雨露,娇羞欲语。

有风拂过竹林,沙沙作响,扰乱了楚卿尘的一汪心湖,也有一点莫名地躁动起来。

他弯下腰,拂去飘落在诺雅身上的一片竹叶,轻轻地在她的额前印下一个梦寐以求的唇印。

恨不能,就这样,时光静止,或者是天长地久。

诺雅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她睡在楚卿尘的书房,笼罩在一片书香的味道里。

她想了想,自己好像是听着楚卿尘的笛子睡着了,难不成是他将自己抱进来的?真丢人,这样不解风情。

她坐起来,狠劲搓搓脸,下床走出去,院子里已经掌起了琉璃灯,黄昏淡然的朦胧的光与灯交相辉映,给竹影婆娑的竹园添了一分幽静。

楚卿尘房间的门半开着,诺雅站在门口轻唤两声,没有人应声。她好奇地推门伸进头去,屋子里寂静杳然,没有半个人影。

门敞开后有风卷进来,书桌上的两张宣纸挣扎了两下,被风拖曳着,飘落到地上。

诺雅想了想,走进屋子里,捡起地上掉落的纸张,轻轻地放在桌子上,取一旁的镇尺压好。

不经意间,她瞥见桌上似有一副还未作完的画,心里好奇,探过身去,借着一点余晖,模模糊糊是一副仕女春睡图。一女子横卧巨石之上,长发曳地,闭目睡得正酣,罗衫被风轻轻荡起,领口处若隐若现一只娇艳海棠。

她脑子“哄”了一声,难不成楚卿尘画的是自己?勉强按捺住心里的悸动,诺雅将宣纸拿起来,对着门外光亮处细看,那眉眼,那憨态,不是自己是谁?

画已经落款,应该是当时墨迹未干,所以并未收起来而已。她慌乱过后,自嘲一笑,这楚卿尘果真是个有情趣的风雅花痴,自己偷偷睡个觉,都被他画出这样的风韵来。自己又自作多情了吧?

第二十章 楚卿尘的画

诺雅自嘲地笑笑,想放下手里的画,又见案上有一长形木匣,上有搭绊,旁边放着一把打开的玲珑锁。她顺手就将那木匣打开了,里面堆满了画轴。

最上方,有一支桃花签,上面手书一行小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她猛然想起楚欣儿曾经说过的话,哪里还能保持一分淡然,心顿时慌乱起来,“怦怦”乱跳,胆怯地将伸出的指尖慢慢地缩了回来,

看?还是不看?东西如果是百里九的,诺雅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打开,然后肆意嘲弄他一番。偏生,对象是楚卿尘,那样云端高阳一样的男子,令人仰视而不敢亵渎。她不敢偷窥了,好似盒子里装的不仅仅只是几幅画,而是像洪水猛兽一般骇人的东西。

她手忙脚乱地将盒子盖好,瞅着自己的那副画像,犹豫片刻,退了出去。

遍寻不到楚卿尘,见厨房里已经掌了灯,应该是哑女默儿在做饭,就循着香味一头钻了进去。

“我饿了!”她大声宣布,一抬头,袅袅蒸汽里,却是楚卿尘在挽了衣袖做菜。

“二皇子?”诺雅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是你?”

楚卿尘抬起头来,在温暖的热气里,冲着诺雅展颜一笑:“饭菜马上就好了,洗手吃饭。”

诺雅才想起,以前楚卿尘给自己展示过他的厨艺,刀工还是不错的。

“没想到你贵为大楚皇子,竟然还会做饭。”

楚卿尘利落地将锅里的菜盛出来,微微一笑:“以前母亲不开心的时候,我会亲自做点心给她,搏她一笑。今天做给你吃,希望你也能开心起来。”

诺雅摸摸自己的脸:“我哪里看起来不开心吗?”

“你若是觉得牵强,可以不用笑的,那样勉强自己,我看了也不舒服。”

她脸上的笑顿时僵住了,看起来有些落寞,勉强扯扯嘴角:“我可能真的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洒脱,我大概需要一点时间......”

“嗯。”楚卿尘点头:“我也需要一段时间,努力让你开心起来,忘掉所有不愉快的事情。”

诺雅傻呵呵地笑:“有的时候,好吃的东西也会带来好心情,我真的饿了。”

楚卿尘宠溺一笑:“已经好了,我们出去吃饭。”

两人收拣了碗筷,一起将饭菜全都端出去,一前一后,就像是普通人家的夫妻一样默契,轻手轻脚地摆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楚卿尘转身对诺雅道:“诺雅,好像碗筷少拿了一副,麻烦你回去多拿一副碗筷。”

“我拿了两副碗筷,不够吗?”

楚卿尘“嗯”了一声:“好像是有客人到了,还要麻烦你。”

诺雅应下来,转身就回了厨房,心里纳罕,这个时候能是谁过来呢?而且还能在竹林的迷阵里来去自如? 她的心忍不住狂跳起来,拿了碗筷转身就走。

院子的石桌旁,楚卿尘正与百里九相对而立。诺雅放缓了脚步,有些紧张,不知道究竟该如何面对。

“诺雅不会跟你走的。”楚卿尘清冷道:“她需要时间思考。”

“那我就将所有的真相告诉她,跟她解释,她自然会跟我回去。”

“不行!”

“不行?楚卿尘,我百里九为了你大楚江山,娶了自己不爱的女人,眼睁睁地看着她们算计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无能为力。我为了大楚江山,如今与自己的女人生了罅隙,却有口难言。而你楚卿尘在做什么?你明明知道所有真相,你却趁人之危,诱拐了她,与她在这里唧唧我我!不怀好意!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要求我?!”

没有外人在场,百里九无所顾忌,愤愤地谴责楚卿尘:“难道我就要眼睁睁地看着你把她从我身边夺走吗?”

楚卿尘一阵沉默 :“小九,我承认,有些地方可能我亏欠了你,可是,在诺雅面前,我们是公平的。造成今天这一切,根本的原因只是你的不懂珍惜,对她不够好,一次次让她心灰意冷而已。我从未勉强过她,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只是简简单单以诚相待。走或者留,都是她的自由。”

“你吃准了我因为忌惮皇上,所以不敢与你翻脸不是?楚卿尘,你若是再这样不择手段,休怪我百里九......”

百里九的话还未出口,已经看到了身后的诺雅,顿时选择了沉默。

诺雅一脸若无其事,冷冰冰地走过来,对着百里九视而不见:“卿尘,我们可以吃饭了吗?我饿了。”

一声“卿尘”有些拗口,但是听在别人的耳里,却格外亲昵。

楚卿尘转过身来,眸光闪烁:“当然可以了,就是有客人在,不知道我煮的米够不够吃?”

诺雅将石桌上的饭菜摆好,将筷子递给楚卿尘:“不请自来,自然是没有饭吃的。”

诺雅以为,自己这样说话,小心眼的百里九会气得跳起来,扭头就走。可谁料到,他竟然一撩衣摆,一屁股坐下来,稳如泰山。

“九爷,这不是你的将军府。”诺雅冷冷地提醒道。

“我知道,我只是妇唱夫随罢了。”百里九一把夺过诺雅手里的米饭:“我也饿了。”

然后低头一顿风扫残云,狼吞虎咽。

“你怎么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诺雅嫌弃道。

百里九停了一下,好像是被噎到了,桌上没有茶,他挺挺脖子生咽下去,又闷头扒饭,嘴里含糊不清道:“我已经快三天没吃饭了。”

诺雅伸出去想抢他筷子的手猛然僵住了,她好像也被噎住了一般,喉咙里哽了一个囫囵的鸡蛋,上不去,下不来,再怎样努力,口腔里的口水都咽不下去,相反逆流进眼睛里,只能咬牙将它们硬生生地逼回去。

她想拍拍他的后背,想冲回屋子里倒茶,却拼命压抑住了这种冲动,拼了全身的气力,将唇角微弯,挤出一个很难看的讥讽的笑。

“你不在你将军府安生享受,跑到这里自讨苦吃。”

“我好生想过了,你是我的人,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里。只有我可以不要你,你没有权利丢下我。所以,我就跟过来了,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是赶不走的。”

诺雅一怔:“百里九,我说过了,我不可能跟你回将军府。”

“那我就一直留下来。”

“你怎么就这样没脸没皮?”

百里九终于从米饭碗上抬起头来:“天生的,我娘夸我是天赋异禀,不过,多少也有后天的努力,与夫人的培养密不可分。”

“呵呵,你明天是不是也要将你身边的环肥燕瘦一起带过来?这竹园清苦,可没有那样多的消遣。”诺雅气怒道。

百里九把碗可怜兮兮地伸给诺雅,无辜地眨眨眼:“还有饭吗?我快饿死了,没有吃饱。”

“饿死活该!”诺雅气哼哼地一扭头。

楚卿尘将自己面前的米饭向着他那里推了推。

百里九毫不客气地端过来,理都不理楚卿尘,自顾说道:“诺儿,关于那日你问的两个问题,我可以解释给你。你的解药如今还在秦宠儿手里,太子妃那里的,只是用来掩人耳目的假的。太子妃根本不懂药理,她并不知情。”

诺雅冷冷一笑,阴阳怪气地道:“那我果真是误会九爷了,真对不住您。那秦宠儿怪不得令九爷刮目相看,为了我竟然背叛了太子,简直令我感激涕零。”

百里九并不计较,继续解释:“我和秦宠儿还没有大婚,所以我没有拿到解药。”

没有大婚?诺雅有些意外,心里也有一股窃喜:“为什么?秦宠儿被火烫了还是被狗咬了?”

百里九咬着牙将菜里的笋子咬得咯吱咯吱响:“因为某个没良心的女人。”

“没有被狗咬?简直太可惜了。”

“泡泡这几日好像也没怎么吃东西。”百里九忽然道。

“早就说过,养人不如养条狗。”

“可是你一向是把我当狗养,说走就走,说丢就丢,从来都不会考虑我的心情。”似是玩笑,却无端有些酸楚。

诺雅将自己碗里的米饭拨给楚卿尘,并不搭他的话茬儿。楚卿尘伸手阻止了她的动作:“我不饿,你不是早就说饿了吗?多吃一些。”

诺雅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吃不下这么多。”

一旁的百里九撇撇嘴:“跟我一起的时候是大鹏展翅,怎么到他跟前,就成小鸟依人了?”

诺雅冷哼一声:“自然是因为九爷您老人家靠不住。”

百里九将碗里的饭吃个干干净净,满足地呼出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对诺雅道:“关于那日的第一个问题,诺雅,我告诉你,为什么我不让楚卿尘找人给你治病,为什么我们两个人总是针锋相对,那是因为,他楚卿尘......”

“小九,够了!”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楚卿尘突然冷冷地打断了百里九的话:“你忘了自己答应过我什么?”

百里九望一眼楚卿尘,将滑落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我晚上要留下来!”

“休想!”楚卿尘还未发话,诺雅已经抢先道。

楚卿尘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放下手中的竹筷,缓缓地站起身来,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默认了?

诺雅不懂,楚卿尘与百里九之间究竟有怎样不可告人的机密,不可对人言说?会令百里九有口难言,会令楚卿尘毫不犹豫地做出选择,对百里九选择了不可能的退让。

第二十一章 和离书

诺雅觉得自己应该转身离开,可是心底总是有那么一点恋恋不舍,她的身体最终诚实地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就一会儿,一小会儿,让自己重新感受一下他的温度,毕竟可能以后都将成为奢侈。

她冷着脸不说话,端起手里的饭碗,埋头奋斗。她吃得狼吞虎咽,但是却味同嚼蜡,楚卿尘用心做的饭菜究竟是怎样的味道,她浑然不觉。

百里九坐在一旁,看着她吃得香甜,深陷的眸中流溢着满足。

“这些时日,我为你提心吊胆,寝食难安的,怎么你看起来红光满面,好像还胖了?”

诺雅嘴里塞满了饭菜,白了他一眼,保持沉默。

“难道是因为天气热,发起来了?”百里九继续自言自语。

“我记得菜里有一点点姜末你都会吐出来的,他的菜里放了好多的姜。”百里九好心提醒。

诺雅这才觉得满嘴生姜的辛辣味,一扭头,却生生咽了下去。

“你不在我跟前,我吃菜也是这个样子,山珍海味也是苦瓜一样的味道。”

诺雅吃不下,可是又实在找不到留下来听他说话的借口,所以继续闷头吃。

“泡泡这些时日不吃不喝,无精打采的,难受又说不出口,看起来很可怜。”

“桔梗和暮四眼睛都哭肿了。我老娘也成日地念叨。”

“还有,诺儿......”

诺雅猛然站起来:“百里九,你有完没完,怎么一个大男人这样絮絮叨叨的,简直烦死人了!”

“我只是想说,最想你的还是我,我比她们任何人都想你。”

她将手里的碗搁在桌子上,扭身就走。

百里九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夫人,你果真是胖了,以前生气的时候,我只能看到你的胸在颤,现在好像肚子上也有肥肉在颤。”

诺雅“砰”的一声关了门,将门拴好,整个世界都清净了,寂然无声。她默然呆愣半晌,外面的百里九已经停止了絮叨,好像是走了。

这就走了吗?

她心里满是失落,紧咬着下唇,直到有咸腥的味道蔓延进嘴里,也不知道究竟是泪还是血?

她慢慢地转过身,屋子里并未掌灯,泪眼朦胧里已经是一片漆黑。她背靠着门,感觉全身无力,好像是虚脱了。没有人在跟前,她卸下所有的伪装,掩着脸低低地啜泣。

猛然间一股大力,将她一把拉进一个熟悉的怀里,带着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力度。

这个怀抱,这几天一直出现在她的梦里,折磨着她,加深着她的思念和渴望。拥抱还是推拒?顺从自己还是委屈?她心开始挣扎。

“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吗?”

百里九将手臂圈得更紧,嗓子低哑暗沉,急切地呢喃。

“放开我。”诺雅说得有气无力,恋恋不舍。

“绝不!”百里九斩钉截铁地回答,俯下头去,在黑暗中急切地探索着亲吻她的额头,她的鼻梁,她的眉眼,她的唇,感受同样的苦涩与血腥的味道。

诺雅伸出双臂推拒,从未有过的坚决:“唔......放开我!”

百里九顺从地离开她的唇,喟叹一声:“让我再抱一会儿好不好?否则,我害怕自己会因为离了你太久而窒息。”

诺雅心软下来,身子也软下来:“我们已经结束了。”

“还在跟我赌气吗?还在生我那日的气?你给我的惩罚未免太重了。我纵然果真有错,你也不应该这样残忍。”

“不是赌气,我也没有生你的气,我是在平心静气地跟你说话。”

“诺儿,告诉我,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是谁在逼你离开我?那个掳走你的男人是谁?”

寂静的夜里,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两人的心隔着薄薄的衣衫一起跳动,一样的急促,犹如擂鼓。

“跟你没有关系。”诺雅的声音出奇地冷。

“呵呵,”百里九一声愉悦的低笑,用额头抵着她的前额:“林诺雅,原本我很难过,心就像被你撕成一块一块的碎片似的,但是现在,拥着你,尝过你唇上的血腥和酸涩的眼泪,我知道,你心里有我,你同我一样难过,我们谁比谁的痛也不会少一分。诺儿,你有苦衷是不是?不要骗我,天大的事情还有我在。”

诺雅止住眼中的泪意,冷笑一声道:“百里九,怎么你这自作多情的毛病总是不改,难道直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吗?我质问你的事情都只不过是个离开你的借口而已,我根本就不会在乎你给我什么答案。我只是喜欢上了楚卿尘,从一开始就喜欢,就这样简单。”

“他哪里有我好?我的诺儿又不傻,怎么会喜欢他?”百里九一声轻笑,佯作轻松。

诺雅推拒开他,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他哪里都比你好啊,百里九,我想破脑袋都想不出一个选择你的理由。”

“你想要理由?诺雅,那我给你一个。他楚卿尘纵然千好万好,都不及我对你一成好。他身上担负的东西太多,根本就无法全心全力地给你一世欢喜。他要做举世无双的出尘公子,他害怕自己声名狼藉,害怕失去自己在民间的威望,患得患失,所以压根无法突破自己心里那层枷锁,纵然是喜欢你,他也不敢说出口。

我百里九身边纵然是姹紫嫣红开遍,但我满心满眼都是你,再也容不下其他。而他,哪怕全天下只剩下你一个女子,他也不能全心爱你,他的心太大!而女人,也不过只是附属品而已。”百里九一改嬉笑,从未有过的一本正经和凝重。

“哈哈,简直太可笑,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将自己的滥情说得这样清新脱俗。你不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讽刺吗?你非要让我一句句反驳得你体无完肤吗?百里九,我厌倦了你,不想和你一起,你给不了我安宁的生活。所以,我选择了离开。你这样穷追不舍有什么意义?”

“有什么意义?意义在于,只要能看到你,听到你说话,我就觉得心里舒服,纵然是你用针将我的心刺得鲜血淋漓,林诺雅,我也觉得痛快,就是这样简单,我不会离开你半步!”百里九苦笑一声道。

诺雅径直走到桌前,颤抖着手摸索着点燃了桌上的红烛,映照出她略显苍白的脸。桌上有笔有墨,她将宣纸铺展,捉起桌上毛笔,沉吟片刻,沉腕落笔,寥寥几字,一狠心递给百里九。

百里九接在手里,不过只是瞟了一眼,就愤怒地撕个粉碎!低声咆哮!

“和离书?林诺雅,你在玩真的?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权利?你竟然想要休了我?我记得自己曾经告诉过你,永远都不可能,想也别想!你就算是死,那也是我百里府的人,与我生不同衾死同穴!”

一扬手,碎纸洋洋洒洒飘了满室。

“你这又是何苦?”林诺雅一脸的平静,丝毫不为他的话动容:“百里九,我只是一个青楼里出来的女人,趋炎附势,攀龙附凤,那是人之常情。如今,我知道了二皇子的一片心意,他愿意为我独宠一世绝不她娶,我何乐而不为?我为什么要守在将军府,忍受那样多的委屈,被你欺负?”

百里九一拳击在桌子上:“我说过,给我时间,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诺雅已经转过身去,看也不看他一眼,似乎满是厌弃:“百里九,我需要的不是解释,每次在我受尽委屈之后,你才过来跟我解释,你有怎样的苦衷,将我骗得团团转,一次次释怀与原谅。有什么用?我需要的是,给我遮风挡雨的肩膀,一个纵然泪落如雨,血洒遍地,也舍不得让我淋湿分毫的男人!”

诺雅一声声的指控彻底摧毁了百里九心里刚刚升腾起来的一点希望,他望着诺雅倔强而单薄的背影,伸出手,想去碰触,才发现有些远,遥不可及。

“女人,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诺雅努力让自己的笑声更爽朗一些,更轻松一点:“实话比较伤人,也很残酷,九爷节哀顺变。”

“哗啦”一声,百里九手下的桌子支离破碎,散落一地,砚台笔墨滚落下来,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诺雅身子微不可见地颤了一颤,仍旧狠心不回头,只盯着烛光下他被拉长的影子,犹如纸片一般,随着烛火的摇曳,飘摇无依,看起来凄苦伶仃,满是颓废与憔悴。

他瘦了,瘦了好多。

“女人,你赢了。”百里九苦笑道:“来的时候,我告诫过自己,你一定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所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留下来,陪在你身边。可是现在,我承受不住了,继续被你践踏下去,我这颗心怕是再也活不过来,死透了。我回去休养生息,若是还能喘气,我再回来。若是从此彻底心死的话,就听天由命吧。”

诺雅轻轻地“嗯”了一声,满是淡漠。

第二十二章 假凤虚凰

百里九转过身,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转过身来,对着诺雅不放心地叮嘱道:“我只求你一件事情吧,千万不要答应楚卿尘给你治伤。解药,我会想办法找给你。”

诺雅冷笑一声:“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就不劳九爷操心了,解药,我也不需要。”

百里九怔了怔,打开屋门,一步一步地走出去,格外沉重。

诺雅听到脚步声消失不见,才慢慢地转过身来,嘴角处,有血迹蜿蜒而下。

她失魂落魄地走到那个碎裂一地的桌子前面,怔怔地跪在地上,将木块一点一点地捡拾起来,想重新拼凑完整,却一次次倒塌。她最终不得不放弃,拿出一方帕子擦拭地上的墨迹,一点一点,格外仔细。

楚卿尘站在门外夜色里,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手里的动作,终于忍不住,一撩衣摆,走进屋里,将帕子从诺雅手里夺过来,丢到一旁,轻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诺雅抬起脸,楚卿尘方才看到她嘴角的血迹,吃了一惊:“你吐血了?”

诺雅摇摇头,牵强一笑:“好像只是嘴唇破了一点而已吧。”

楚卿尘伸出袖子,将她嘴角的血迹一点一点擦干净,满是怜惜:“为什么不回到他身边去?”

诺雅低下头,轻巧一笑:“长痛不如短痛,总是要过这一关。”

“若是我说,小九他的确是有苦衷呢?”

“与我无关!”诺雅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他不是我的良人。”

楚卿尘就将下面的话咽了下去:“诺雅,随心而活,千万不要委屈自己。”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诺雅抬起头,笑得像一朵太阳花。

“傻瓜。这里,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哪怕,是一辈子......”楚卿尘后面的声音愈来愈低,几不可闻。

诺雅像银铃一样地笑:“看把你吓得,脸色都白了。放心,我不会打扰你太长时间。否则,你的锦娘会生我气的。”

诺雅知道,锦娘只是欣儿的一个误会而已,所以毫无顾忌地拿出来调侃。

楚卿尘顿时哭笑不得:“适才还要死要活的,这么快就学着揶揄起我来了。锦娘的琴艺确实不错,明天上午我有事情外出,我请她来跟你作伴?”

诺雅担心锦娘问起她与百里九之间的事情,慌忙拒绝道:“你有什么事情尽管忙就是,不用管我,我自己有很多方法消遣。”

“只要你不胡思乱想就好,”楚卿尘站起身来,搀扶着她:“地上那样凉,你的身子又不好,赶紧起来罢。明日我再寻个好点的大夫来给你请脉。”

“真的不用了,”诺雅慌忙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我现在身体好的很。”

楚卿尘看看她的唇角,温润一笑:“乖,赶紧去休息,听我的话。”

诺雅不知道楚卿尘所说的听话,究竟是乖乖睡觉,还是听她的安排,反正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竹园里已经有琴音缭绕,伴着竹叶沙沙的响动,平添一分清雅。

诺雅用枕头捂了头,不满地嘟哝:“大清早的就吵人安眠,不让人耳根子清净!”

窗外“噗嗤”一笑,却是男人的声音,吓得诺雅立即坐了起来:“谁?”

“自然是你想谁就是谁了。”声音里带着挑逗的味道。

“我想你妈的大头鬼!”诺雅低低地骂,撩开被子,站起身来,一把将门打开。

院子里一人背身盘膝而坐,一袭湖水蓝绸纱锦袍散开在青石地,一尾焦琴横放膝上,指尖轻拢复挑,看背影格外赏心悦目。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家的翩翩公子?这样拿腔拿调地是在勾引谁?

诺雅有些纳罕,四周扫望一眼,并不见楚卿尘的踪影,也没有见到默儿:“只有你一人?你是怎么进来的?”

“怎么,林姑娘不喜欢见到本公子吗?”那人不回头,言语间颇多戏谑。

诺雅撇撇嘴:“弹的调子一股风骚的风尘气,有什么好稀罕的?还不如青楼里的淫、词艳、曲听着痛快。”

“你!”蓝衣公子恼怒地将膝上瑶琴贯在地上,一股女儿家娇嗔的架势,站起身来,转头恼怒地瞪着她:“林诺雅,你故意的是不是?”

“我身边从来不缺美男子,你却偏生扮作男人的样子过来,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那人剑眉入鬓,幽目琼鼻,面若敷粉,正是醉梦楼的锦娘。不过,今日她一身男儿装,翩翩公子扮相,看起来英俊风流,竟然毫不逊色给百里九!

“二皇子给了我五百两银子,说你在他这里,病得半死不活,郁郁寡欢,让我来陪你一天,我怎么觉得,我见到了一个假的病人?”

“他竟然赏了你五百两银子?!”诺雅差点跳起来:“怎么可以这样败家!不能摸,不能捏的,就说说话而已,你哪里值这许多?”

锦娘故意气她,嗤之以鼻道:“这算什么,当初九爷为了上我的床,赏我的银两珠花都快堆满了我的房间,少见多怪。”

诺雅并不心疼,按照百里九的说法,那银两也不过只是充个面子,还不是左手付,右手收,转身回了他的腰包:“我滴个乖乖,原来你挣银子竟然这样简单,要不,你带上我吧?左右我如今也无家可归,这倒是个来钱的好营生。”

“姑奶奶,你快点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刚尝到人生的一点甜头就夭折了,英年早逝,后面连个给我烧纸的人都没有。”锦娘央求道。

诺雅上下打量她:“甜头?你该不会是发春了吧?想要生娃娃了?虽然喂奶方便,不需要花费银两再请奶娘,但是貌似怀孕有点困难,咋生也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锦娘非但不急不恼,反而冲着诺雅飞了一个媚眼,诱惑道:“你看看我如今这幅打扮,是不是风流倜傥,举世无双?若是我这样走在大街之上,那些名门闺秀是不是也掷果盈车,像对待二皇子与九爷那样狂热地爱慕?”

诺雅仔细打量她,说实话,她女装扮相那是天生尤物,前凸后翘,魅惑万千,如今摇身一变,扮作翩翩公子,竟然也相得益彰,眉眼风流,毫不逊色。

喔不对,不是扮作,而是她原本就是男人!

心里这样想,诺雅这张毒舌自然不会这样说,不打击打击她,让她瞬间坠落万丈深渊,怎么对得起自己这颗已经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说实话,其他都还好,虽说那一身骚味不太好除,但是勉强可以忍。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你的胸,凶器毕露,只会招惹百里九那种追香逐臭的男人,把你收进府里做娈童。”

锦娘不悦地拉拢拉拢衣襟,将前胸遮掩起来:“这个身段还好说,只要我把药停了,再用心调理调理,慢慢也就恢复了。”

诺雅这才缓过味来,感情她不是一时新鲜,扮个男装玩玩,这是要动真格的!

“不是吧?你这是想从良嫁人了?”

锦娘应该是不太适应自己的男装扮相,走起路来还仍旧有些扭捏,风摆杨柳。她坐到院子的石桌前,翘了兰花指去够茶碗,伸出另一只手,一巴掌拍在那手手背上,将翘着的兰花指拍下去。

“我就想让你参考参考,我是做男人好还是女人好?”

诺雅突然有点羡慕起锦娘的恣意与洒脱来,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甚至,做男做女。都可以自由选择。

“要是我,我就娶一位夫人,嫁一位相公,做一天男人,做一天女人,分单双号,假凤虚凰,阴阳相调。不过......”

“不过什么?”

诺雅皱着小脸,做沉思的样子:“你还要随时提防,免得你夫人和相公再丢下你私奔了,两顶绿帽子一同扣下来,早晚换着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锦娘白了她一眼,从茶壶里自己倒了一杯茶,已经有些冷了,不过喝着还可以。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不过是教你防患于未然而已。”

锦娘几乎是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要是我眼瞎娶上一位你这样不省心的媳妇,恐怕真的要时刻提心吊胆的。”

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这样直言不讳。

诺雅的确有些黯然,但是不想多谈,也不想为自己辩解,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锦娘装模作样地打了自己一个耳光:“我胡说八道的,不要往心里去。”

诺雅洒脱一笑:“我的确是不太省心,简直就是祸水。谁娶我谁倒霉。”

“我不怕倒霉,嫁给我吧?”锦娘属于给点阳光就灿烂的那一种,见诺雅阴转晴,阳光普照,又开始口无遮拦。

诺雅觉得她和百里九倒是更像天生一对,都这样贫嘴饶舌。

她鄙夷地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嫁给你,守一辈子活寡吗?你还是祸害别人去吧。”

“你竟然看不起人?”锦娘气得呼哧呼哧喘。

“我就是看不起你,怎么着吧,锦大美人?可莫一赌气扒下裤子来,我怕长针眼。”

“貌似我还真不能把你怎么着?”锦娘悻悻地撇撇嘴:“以后不要叫我锦娘,我大名叫做公孙瑾。”

第二十三章 第二次中招

公孙瑾?听起来人模狗样的。

“这是你原本的名字?你怎么突然想着变回男儿身了,你不是一向很厌倦的吗?”

锦娘讪讪地道:“原本,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从来没有心动过。最近我可能真的发春了,有点心猿意马,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才发现,自己跟天下间最优秀的两个男子一起,朝夕相处,竟然都没有生出好感,说明我可能从来都不喜欢男人。

想通了这一点,突然觉得,比起男人间的蝇营狗苟,争名夺利,风流好色,可能女人更加可爱一点,尤其是世间至少还有像你这样有趣的女人。所以,我决定,以后还是当个男人的好,虽然不喜自己这身皮囊,但是心里好歹能有个喜欢的人。”

“可是,你的身份......”

“不是现在,我需要给自己一个逐渐适应的过程。”

诺雅觉得从心底为她感到欣慰,也许这一直就是她心底的一个郁结,始终不能释怀,而如今,她看开了,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后要离你远一点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嘛。”

锦娘摆摆手:“没有必要,我从来没有把你当过女人,向来敬重你是条汉子。”

诺雅手起茶落,泼了锦娘一身:“再怎样,我也比你女人味多些吧?”

锦娘不躲不闪,有片刻呆愣:“我就这样湿身了?”

诺雅“噗嗤”一笑:“我是不是还要给你两文梳笼的银子?”

“两文?林诺雅,你看看瑾爷我这风度,我这样貌,还有我清纯无辜的小眼神,你就给我两文?物以稀为贵,就冲着锦爷我这双与众不同的眼睛也要再加几文吧?”

锦娘开始讨价还价。

诺雅撇撇嘴:“一看就是生瓜蛋子一个,谁家在床上还睁着眼睛啊?再说了,你那双眼睛,吹了灯,还不是一样?难不成像夜明珠一样发光不成?”

“不一样的,”锦娘好像受到了羞辱一般,正色纠正道:“你仔细看看我的眼睛,绝对与众不同。”

诺雅探过身去:“有什么?眼屎?”

她仔细端详,锦娘的眸子的确很好看,碧蓝碧蓝的,就像一潭月下清水,没有丝毫的杂质,倒映着如银的月光,清泠泠的。

诺雅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开始模糊,有些困顿,很想好好地睡一觉。她很信任锦娘,觉得有她在这里陪自己,好像心里真的不那样难受了,能睡着也好。

锦娘一步一步越来越靠近她,眸子的倒影里,诺雅的面孔也逐渐放大,眸子开始涣散起来,变得痴呆。

锦娘微微勾唇一笑,极其平和而又魅惑地轻声唤:“林诺雅?”

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际,低沉悠长。

诺雅轻声地应:“是。”

“你现在不是,你是杀手阁的地绝,正在奉命执行最后一项任务。”锦娘缓缓暗示道。

诺雅果真好像就看到了,一个极尽奢华的宫殿里,自己穿着一身妖艳的舞娘的衣服,腰带里装着一柄软剑,可以瞬间弹出,取人首级的锋利的剑。

四处都是人,锦衣华服,全都套着虚伪的笑,相互恭维。

“低下头,你不想活了?”身后有人低声训斥,她赶紧收回了目光,将蒙在脸上的面纱紧了紧。

一群战战兢兢的舞姬被带进一间狭窄的屋子里,有人颐指气使地训话:“都乖乖地在这里安生呆着,哪里也不许去,一会儿该你们上场的时候,自然会有人过来传唤。”

教习师傅恭敬地应声,尾随着那人送出去。

舞姬们兴奋地叽叽喳喳地议论,相互检查发髻上的花儿与簪环,紧张地深呼吸。

她不敢耽搁,适才趁人不备,她打晕了那个舞姬,如今还裹着自己的衣服躺在堆柴的夹道里,若是一旦被人发现,可就前功尽弃了。趁着没人注意,她偷偷溜出门,沿着走廊向前,迅如狸猫,灵活地遮掩着自己的身形。

这是在夜宴开始前的一刻,男主人与另一白发老者鬼鬼祟祟地进了一个房间,掩了屋门。

诺雅记得,那个男主人好像就是自己这次刺杀的目标,她看见过他的画像。

这样千载难逢的时机,她毫不犹豫地就跟了过去,看看四下无人,跃上屋脊,一个倒挂金钩,脚尖勾在屋檐上,探身蘸了唾沫,偷偷地捅开窗纸,先侦查屋内局势。

她看到那个男人满脸得意地狞笑,在跟老者小声说着什么,老者唯唯诺诺。

她的听力极好,所以男人说了一句什么话,听得清清楚楚。

她缓缓地抽出了腰间的软剑,在心里暗自计算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寻找最佳的出手时机与角度。

男人转过身来,负手面向自己而立,若是自窗口翻身而入,总会给他躲避剑锋的时间,更何况,他旁边还有一个人,不知虚实。一击必中,这是她给自己的要求,毕竟在这样戒备森严的地方,高手如云,若是不能一剑取了男人的首级,就相当于丧失了这次的好时机。

男人疑心颇重,想要混进来原本就不容易。

若是能等到男人与那老者谈完话出来,那千钧一发的一瞬间。才是自己出手的最佳良机。她踟蹰了片刻,就想暂时隐起身子。

她临行的时候,阁主交给她一枚玉佩,让她务必系在腰上,她平素从来不会佩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连簪环都不会戴,就是担心在潜伏的时候,会弄出什么响动,暴露自己的行踪。所以,她一时忘记了,自己的腰间还有这样一块刘海戏金蟾的玉佩。

她一个挺身的时候,垂下的玉佩磕在了屋檐之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男人极是机警,立即抬眼向着她藏身的地方看了过来,一声呵斥:“谁?!”

诺雅的反应很是灵敏,那个男人话音还未落,她的人与剑已经一同破窗而入,一式长虹贯日,向着他心口之处刺了过去。

男人会功夫,但是在她眼里,极是稀松平常,所以她大意了。当她人奋不顾身地扑过去的时候,男人处变不惊,一挥宽大的袖袍,一蓬闪着诡异的蓝光的银针从他绑在腕上的针筒里飞出来,向着自己面门之处疾射而至。

作为一个杀手,有很多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更何况,机不可失,只要长剑撤回,自己可能就再也没有刺出的机会。

所以,她袖袍翻卷,将迎面而来的银针多数卷入袖中,而手中长剑依旧以雷霆之势直贯而至。

那一剑,原本男人避无可避。坏就坏在,有一枚贴着长剑而来的针刺入了诺雅握剑的手上。那针上明显是淬了剧毒,一扎进皮肤里,竟然钻心地痛,她的手忍不住颤了一下。

就是那一下轻颤,男人就避开了要害之处,剑尖堪堪刺破他的衣服,正中肋骨,见了血。

一旁的老者立即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挡开了她手中的剑。她再次出手时,暗卫已经现身救下了男人,然后是府中侍卫蜂拥而至,包围了她。

火把的光将整个院子照得极亮堂,男人看到了她腰间的玉佩,面色大变:“你是什么人?”

她握剑的手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紫起来,并且逐渐向着胳膊上蔓延,轻薄如纸的宝剑重如千钧,几乎抬不起来。

“自然是取你性命之人。”

“方坤是你什么人?”男人冷声喝问。

“行不更名,立不改姓,正是家父。”

这是阁主提前交代她的说辞,这样,一旦事发,就不会查到杀手阁的头上。

“竟然会有漏网之鱼?”男人蹙眉一声冷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中了我的绝命筋骨散,今日就是你的死期了。”

她并不废话,况且,她手上所中的毒也不允许她继续废话耽搁下去,猝不及防地一个转身,适才袖间收起的如芒银针,裹夹着劲风,向着四周的侍卫疾射而去。

一片惨呼,躲避不及的侍卫倒地抽搐不止,瞬间暴毙。

她不敢迟疑,已经飞身而起,跃至屋脊之上。一个身手矫健的侍卫,大概就是那日大堂之上指证自己的,叫做“丁虎”的那个人,横刀拦住了自己的去路,被诺雅一剑削断了手中的刀,败下阵来。

诺雅扫起的剑风将自己覆面的薄纱撩开,露出了已经惨白的脸。

她身子一拧,逃得快,听到男人在身后阴冷地笑:“绝命筋骨散,十步必亡,你还想逃吗?”

大概是男人害怕惊动了府里的客人,所以侍卫们追捕她的时候,悄无声息,并不敢张扬。诺雅会锁骨功,是天煞教给自己的,她一次次躲避开侍卫的搜查,浑身剧痛,犹如火灼,痛如刀割,身体里有东西在兴奋地蠕动,似乎要破体而出。她就连意识都开始逐渐模糊起来。

直到,她看到了琳琅阁的后门敞开,有偷情的男人从里面鬼鬼祟祟地探头出来,左右张望一眼,然后急匆匆地径直向南边去了。

诺雅闪身进去,栓了院门,在陷入昏迷之前,幸运地寻到了一间空置的房间,然后痛得不省人事。

第二天醒来,她成为了琳琅阁的厨娘,林诺雅。

第二十四章 不阉了你我不姓林

诺雅这次的情绪很平静,虽然锦娘可以感受到她来自于身体上的痛楚,但是最起码,不会像上次那样抗拒自己。

诺雅的意志力无疑是极为坚定的,这次与其说是锦娘催眠了她,倒还不如说是她选择了自我催眠与逃避。

看着她满脸的痛楚,似乎是在遭受什么残酷的刑罚一般,锦娘心里多少有些不忍,她努力稳了稳自己的心神,尽量平和而又悠然地问:“告诉我,地绝,你这次要杀的人是谁?”

“太子。”诺雅被控制了自己的思想,根本就不假思索。

“幕后是谁指使的?”

“阁主。”

“买家是谁?”

“不知道。”

“在刺杀太子之前,你究竟听到或见到了什么?”锦娘缓缓地道,声音里没有一点感*彩,更收敛了适才的嘻哈玩笑。

听到了什么?听到了一个秘密!关于太子,关于方坤,更关于另一个人。

“我听到太子在与太师密谋。他说......”

“诺雅姐姐,诺雅姐姐!”

正是紧要关头,竹林外传来楚欣儿兴奋的叫喊声。

锦娘被骇一跳,瞬间扰乱了心神。

诺雅冷不丁地从冗长的梦中醒过来,睁眼就看见近在咫尺的锦娘的脸,停顿了片刻,涣散的目光逐渐聚拢,清明,一脚就向着他下身毫不留情地踹了过去:“公孙瑾,你他妈的竟敢催眠我?”

公孙瑾捂着自己的根儿,一个闪身就躲避开,嬉皮笑脸道:“别自作多情啊,谁催眠你了?我只是想试试,我如今这迷倒众生的皮囊能不能迷倒你罢了。事实证明,你果然就这点见了美男就做春、梦的出息。”

诺雅委实难以压抑心头怒火,像暴怒的狮子,提起拳头来:“今日我要是不阉了你,我林诺雅从此不信林!”

“原本你就不姓林!”公孙瑾嘻哈着一边逃一边辩解:“这不过是琳琅阁里姑娘们的姓罢了,你如今应该复姓百里。”

林诺雅瞬间像打了鸡血一样,手也不酸了,腿也不软了,心情也不郁闷了,身子里吹足了气,将公孙瑾在院子里追得团团转。公孙瑾上蹿下跳,“叽叽咯咯”地闹腾,活像是一只被追着赶蛋的老母鸡。

楚欣儿听到里面打得热闹,从竹林里七拐八绕,半天才出来,正与慌不择路的公孙瑾走个对面,大眼瞪小眼。

“欣儿,帮我逮住她!”诺雅见来了帮手,立即大喊。

欣儿瞬间就反应过来,这竹园里向来清净,不许外人进出,这男人是如何进了竹园,还招惹了诺雅的追杀?摆明了居心叵测,不是什么好东西,遂二话不说,飞起就是一脚。

公孙瑾是有功夫的,他与诺雅在院子里围追堵截,不过是故意逗她开心而已,一转身,见是欣儿,最初时没有认出来,一把就捉住了她的脚踝,正想调笑,后知后觉地才看清欣儿模样,哪敢招惹?赶紧忙不迭地松了手。

欣儿和诺雅都不是见好就收的人,有些二愣子脾性,一得了自由,立即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乌漆盒子,对准锦娘,就摁下了上面的机关。

那盒子乃是工部高手制作的针筒暗器,专门给皇子公主们随身携带,用来防身。里面装的都是细如牛芒的绣花针,小巧玲珑,操作简单,射杀范围广。欣儿的比起太子所使用的那个要多少笨拙一些,不能捆在腕间内力催动,但是可以连续发射三次。她的上面淬了极厉害的麻汤,但凡接触,沿血液游走,就必然浑身瞬间酥麻,动弹不得。

欣儿向来喜欢闯祸,身上没点看家的本事怎么行?

说时迟那时快,无数的莲蓬细针从针筒里发射出来,锦娘离她又近,哪里躲避得开?偏生忌惮欣儿的身份,又不敢造次,还击回去,不过一个愣怔的功夫,身上就中了四五针,还没来得及撒开丫子跑,就已经酸软下来,慢慢地单膝跪倒在地上。

“嘿嘿,这下可知道我楚欣儿的厉害了吧?”欣儿得意洋洋地炫耀,提起裙摆就想上前补上一脚。

一抬脚就愣住了,不对啊,怎么看起来这样眼熟?

诺雅一看不好,害怕锦娘身份暴露,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挡住了她的视线:“千万不要看她的脸,她会摄魂术。”

欣儿对于诺雅那是深信不疑的,立即半掩了眼睛,转移开目光:“怪不得觉得古怪,好像见过似的。这是什么人?”

诺雅不禁一怔,才想起楚欣儿虽然见过锦娘两次,不过都是匆匆一瞥,今日她又是男装打扮,所以一时间可能没有认出来。因为锦娘的特殊身份,又是关乎到百里九,所以诺雅不敢明言。

“一个无耻至极的采花贼罢了。”她不由分说就给锦娘定了案。锦娘想反驳,被她一眼给凶狠地瞪了回去。

“简直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胆敢跑到竹园里来闹事,阉了他都是轻的。”

欣儿在市井间待了几个月可不是玩的,学了不少的东西,尤其是一些粗俗的话,到了诺雅跟前又不用收敛,那是脱口而出。

“嗯,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就应该阉了他就彻底安生了,我差点就着了她的道。”诺雅愤愤不平地道,朝着支撑不住的锦娘就是结结实实的一脚。

锦娘被踹,立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摔得痛叫一声。

“那你打算把他怎样啊?”楚欣儿担心地问:“用不用我把宫里的净事太监叫过来一个?”

怎么样?打不得杀不得,还能怎样呢?怎样才能让她生不如死呢?

地上的锦娘望着诺雅一脸阴险的笑,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姑奶奶,我不过是跟你开了一个玩笑而已,你该不会是记仇了吧?”

诺雅弯腰对着她恶狠狠地笑:“既然她这么喜欢女人,那我就去青楼里给她找上十个八个年老色衰而又如狼似虎的半老徐娘,尽心尽力地伺候她三天三夜。看她生的这样标致,我相信那些大婶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来伺候她的。我保证,让她以后见到女人就吐,后悔自己生了个男儿身!”

“好主意!”欣儿一向看热闹不嫌多,有些跃跃欲试。

锦娘大惊失色,向着后面连滚带爬,避开了诺雅可以伸手攻击的范围,一声惨叫:“我刚刚下定决心哪,难道你就要残忍地扼杀了它吗?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诺雅并不理会,反而得意洋洋,对身后的欣儿道:“欣儿,你对这里比较熟悉,能不能麻烦你去找一根结实的绳子,我也好捆住他,免得她逃了。”

欣儿欣然领命,转身就一溜烟地去了。诺雅方才凶狠地低下头,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老实交代,适才我被催眠的时候你究竟问了什么?”

锦娘连连求饶:“姑奶奶,咱可是一家人,我能对你做什么?我是不要小命了吗?”

诺雅只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冗长的梦,光怪陆离,如何会信她的狡辩?咬牙切齿道:“是不是百里九让你来的?”

“虽然我很想看你们两人打架,但是还真不是他让我来的。自从我决意变成男人,他就对我没兴趣,好久不去我醉梦楼了。”

诺雅心中一沉,眯起眼睛,盯着锦娘:“难道是二皇子的意思?”

锦娘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慌乱,然后干笑着连声否认:“怎么可能?”

“他想知道些什么?”

“真的只是我自己一时玩心大盛,开个玩笑罢了。”

诺雅一声冷哼,直起身,拍拍手:“你实在不想说,那我就将你交给他处置好了,看他会不会对你手下留情?”

锦娘这次沉默着不说话,诺雅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将她的眼睛蒙上,那样楚欣儿应该就认不出来了。

楚欣儿从厨房里兴奋地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截绳子:“这个行不行?粗细可以,就是好像有点短?”

诺雅接过来,的确不长,顶多也就是能将双手捆缚住。她弯下腰,将垂头丧气的锦娘两只手反背到身后使劲捆结实了,痛得锦娘连声求饶。若她还是先前的热辣娇媚的锦娘子,诺雅是断然下不了狠手的,如今她摇身一变,变作了臭男人,而且还算计自己,诺雅怎么会客气?

她捆好之后,犹自觉得不解气,气喘吁吁地问欣儿:“你那针筒里还有针没有?”

“当然有,可以连续发射三次呢。”

“那就好,全都射到她身上,把她全身扎成刺猬,看她还能动弹不?一会儿等你二哥回来,再交给他收拾。”

欣儿兴奋得不行,这次捉到采花贼,自己可是居功至伟,这次二哥绝对不会小觑自己了吧?她走到锦娘跟前,正想扳动机关,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那采花贼双手被向后捆住了,然后前胸就显得特别挺翘,怎么看着像是个女人?

她犹疑地退后两步,碰碰诺雅的胳膊:“诺雅姐姐,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儿,这采花贼的胸怎么那样大,跟醉梦楼里那只蓝眼睛猫妖似的?”

第二十五章 锦娘是你的人

诺雅赶紧上前一把遮了欣儿的眼睛,拽到一旁:“可千万别看,这种死变态,看了要长针眼的。”

欣儿连连点头,两人只不过是扭头说话的功夫,再转过身,地上的锦娘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么快就能自行解除身上所中的麻药,两人有些瞠目结舌。

“我靠,溜得竟然比兔子还快!”欣儿跺跺脚有些惋惜。

“放心好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回头我一定会捉到她的。”诺雅信誓旦旦地道,此仇不报非君子!管你是锦娘子还是公孙瑾,以后见了我最好绕着走。

欣儿转过身上下打量她,满是担心:“他没有把你怎样吧?”

诺雅赶紧摇头:“没事,没事,不过是差点着了他的道而已,也多亏了你来得及时。你怎么来了?”

欣儿听她一问,方才一拍手想起来:“呀,坏了,方才急着进来,把御医给丢在院子外面了。”

一转身一溜烟地顺着原路回去,过了片刻功夫,就带着一位手掂药箱的华发老者进来,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还好被默儿捡到了。两人又沟通不清楚,正在打哑谜呢。”

诺雅一头雾水地问:“你带了御医来做什么?谁生病了不成?”

“当然是你了,二哥告诉我,你生了很重的病,所以在竹园里养伤,让我下午带着这个御医来给你诊断一下。我实在是坐不住,所以上午就迫不及待地来了。”

欣儿说话的时候有些焦急,观察诺雅的气色:“你究竟哪里不太好?怎么感觉好像是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看。”

诺雅害怕如实说会吓到她,再哭哭啼啼的不好劝,轻描淡写地道:“我没事,二皇子大惊小怪了些。”

“我才不信,诺雅姐姐,让御医给你看看究竟哪里不对?”

诺雅想起百里九昨日临走之前对自己的叮嘱,不明白为什么他一直反对楚卿尘找人给自己看诊,自己所中的毒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楚卿尘也心知肚明,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点点头,带着御医和欣儿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坐下,将手腕伸出来,搁在脉枕之上,御医三指搭腕,闭目半晌沉默不语,将一旁的欣儿急得直冒汗,又催促不得。后来见他终于睁开眼睛,就迫不及待地问:“御医,诺雅姐姐到底怎样?”

御医站起身来,退后三步,方才拱手对着欣儿毕恭毕敬道:“这位夫人的脉象很是奇怪,对于她的病情,奴才一时还没有彻底根治的对策,但是有祖传一方,可以延缓她病情发作,大有裨益。”

御医应该是提前得了叮嘱,在楚欣儿面前主动隐瞒了诺雅的病情。

“简直就是废物,一点小毛病都治不好!”欣儿一拍桌子,端起主子的架势,冷眉怒目地冷冷地训斥道。

一句话就吓了老御医一哆嗦:“是奴才才疏学浅,还请十公主饶命。”

诺雅赶紧劝慰道:“算了,欣儿,这疑难杂症的方子不是信手拈来的,且容他一些时日。”

欣儿不耐烦地挥挥手:“罢了,罢了,把药抓齐了,你就外面候着吧。”

老御医不敢久留,忙不迭地就一头钻进了竹林,像只没头苍蝇一般。欣儿方才想起,那老御医并不识得路,身边又没有人可以指使,道声“麻烦”,只能认命地随后将他送了出去。

诺雅见日上中天,时间已经不早,差不多是午饭的时候,就进了厨房,捅开灶上的火,准备午饭。

欣儿回转来,见她正在厨房忙碌,也跟进来凑热闹,帮着她笨手笨脚地打下手,却有点心不在焉。

“诺雅姐姐,”欣儿说话有些吞吞吐吐。

“嗯?怎么了?”

“我听说,听说狐狸他要娶秦宠儿做大夫人,你跟他生气,所以就跑出来了?”

诺雅正在切菜的手一顿:“算是吧。”

“那你和我二哥......”

诺雅低着头,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跟欣儿解释。她料想到欣儿肯定会问起的,但是她还没有准备好如何去对欣儿描述自己与楚卿尘的关系,自己为何要留在竹园,更是不能对人言说。

“怎么,欣儿,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这样的女人,觉得心胸狭窄,容不下别人?”

“不不不,”欣儿连连摆手:“诺雅姐姐,别人可能会误会你,只有欣儿知道你难过。那百里九一向不分青红皂白,老是纵容秦宠儿她欺负你,你忍气吞声的,肯定过得不如意,继续留在将军府,迟早也会被那两个妖婆害死。若是换成我,早就受不了,反下天来了。没想到,你竟然会有这样的勇气,离开他百里九,我挺意外的,只是,只是想知道,他们外面传言的,你和我二哥是真的吗?”

诺雅放下手里的刀,对着欣儿莞尔一笑:“欣儿,怎么可能?我是他人之妇,你二哥那是眼高于顶的人物,怎么会喜欢我?他只是一时可怜我无家可归,暂时收留我几日而已。”

“喔。”欣儿低下头,不置可否:“如今,外面的那些人把你传扬得很坏,蕙姨娘好像也有些误会。”

“无所谓了,我原本也没有什么好名声,只是牵连了你二哥,毁了他的高洁清名。等我过两日搬出去,你二哥自然清者自清。”她苦笑一声,感觉屋子里一暗,抬起头来,才发现,楚卿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正站在厨房门口。

“二哥回来了!”楚欣儿也抬脸见到了楚卿尘,丢下手里的菜,立即兴奋地过去,将今日自己机智地活捉“采花贼”的事情向着他眉飞色舞地讲述了一遍。

楚卿尘拍拍欣儿的头,赞赏道:“真没看出来,我家欣儿竟然是个见义勇为的小女侠。”

欣儿“嘿嘿”地笑:“竹园的防卫二哥应该注意一下了,你身边又没有多少侍卫,万一有人溜进来对你不利呢?诺雅姐姐又身子不好,差点被人趁虚而入。”

楚卿尘也点头:“欣儿言之有理,想得这样周到。”

两人说话的功夫,诺雅已经炒好了两个菜,笑着道:“你们出去说话吧,我这里饭菜马上就好了。”

“你没事吧?”楚卿尘转头打量她一眼,关切地问。

诺雅手里的铲子停顿一下,淡然道:“我能有什么事情?”

声音冷冷清清,有些淡漠。楚卿尘看一眼楚欣儿,也不说话,也不说走。

诺雅默默做事,手脚麻利地将菜盛出来,转身用手煽动着一旁锅里冒出来的蒸汽,提起鼻子闻:“米饭也好了,我再做个汤就可以开饭了。”

欣儿雀跃着过来端菜,手脚有点笨,小心翼翼地端出去。

楚卿尘上前,接过她手里的盘子,关切地问:“你看起来有些不开心。”

“二皇子不用这样敏感,那样会让我们的相处变得辛苦。”她轻浅一笑,话中却别有玄机。

楚卿尘怎会听不出她话里的凉意?碍于欣儿在场,也不好追问。两人各有心思,一言一行,一个眼神就有点微妙,楚欣儿冰雪聪慧,逐渐也有所觉察,玩笑两句后就闷头吃饭,说是忘了知会祥妃娘娘,所以着急回宫。

诺雅和楚卿尘将她送至门外,命风驰护送她回去,欣儿一本正经地叮嘱诺雅一定要小心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太多忧思,实在不行的话就搬去蒹葭殿与自己同住。诺雅心里多少有些不舍,而且心里因为伤感,捉着她的手指尖都是冰凉。

自己从醒来以后,真心对待自己的人不多,而楚欣儿无疑就是其中一人。

如果有一天,她知道自己存了心思接近楚卿尘,是别有目的,她会怎样想?若是有一天,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楚卿尘倒下在自己跟前,将来还如何面对她?

她的心里存了一杆秤,被阁主操控在手里,秤盘上是自己的性命和恩深如山的阿鼎,秤砣上原本是楚卿尘,压不住秤而高高地翘起,而如今又沉甸甸地加了一个楚欣儿。勉强保持了平衡,左右摇摆。

楚欣儿却浑然不觉诺雅心里的挣扎与矛盾,只连声催促楚卿尘:“你快些带着诺雅姐姐回去吧,她身子不好,这样暖和的天,手都是冰的。”

然后挥手作别,上了马车绝尘而去。

两人一言不发,默默地向回走,楚卿尘在前,诺雅在后,只盯着自己的脚下。

她明显有点心不在焉,头发被竹稍挂住,仍旧毫无觉察,埋头向前走,被扯得痛呼一声。

楚卿尘转过头来,无奈地摇摇头,上前将挂着的发丝一点一点解下来。发丝缠绕在他的指尖,温柔而又缱绻,令他有些不舍。

诺雅低低地道了一句谢。

“诺雅,现在你总应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开心了吧?”

楚卿尘就挡在诺雅的前面,也如一丛挺秀的翠竹,虚怀若谷,亮节高风。

诺雅顿住身形,抬起头看他,阳光斑驳在她的脸上,有些刺目。

“今天锦娘是你叫来的吧?”

楚卿尘点点头。

“也是你让他催眠我的吧?”

楚卿尘默然不语,相当于默认。

“其实,锦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她表面是百里九的暗探,为他收集情报,其实一直都是在为你做事情是不是?”

第二十六章 引火上身了

“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楚卿尘默然片刻淡然问道。

“她可以自由地出入你的竹林,这本身就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楚卿尘点点头,算作承认了。

自己的猜想被证实,诺雅自嘲一笑:“我和欣儿还以为,你和锦娘两人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你们担忧了诺长时日,我早就该猜想到的。”

“对不起,我不该瞒你。”

“人之常情,没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让锦娘那样做?你想知道什么,你问我,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卿尘沉默片刻,方才悠悠地道:“我想知道的事情,你不会告诉我,或许,你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为什么?是我丢失了的那段回忆吗?难道催眠可以令我回想起来?”

楚卿尘斩钉截铁地摇头:“不是,是你的心。”

“我的心?”

“不错,”楚卿尘一步一步向着诺雅逼近,温润的他浑身也散发出凌厉的霸气,隔绝了暖阳:“诺雅,你知道你自己的心吗?你能不假思索地说出来你自己心里爱的人究竟是谁吗?”

诺雅一连后退数步,直到靠在一丛翠竹之上,再无退路:“我......”

她犹豫了,虽然她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心里如今沉甸甸的,装的究竟是谁,但是她能说出口吗?岂不自相矛盾?

“你不知道,”楚卿尘低下头,将胳膊撑在翠竹之上,将诺雅整个人都包围在自己的气息里,灼灼地盯着她的眼睛:“林诺雅,你总是逃避些什么?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楚卿尘只对你一个人好,我楚卿尘喜欢你,可是你为什么不肯面对?你在自己心里敷衍些什么?”

诺雅努力向后面再瑟缩,恨不能缩成一片纸人,楚卿尘霸道的责问令她手足无措,呼吸都紊乱起来。

“我......我没有逃避,我一直都以为你......你那样优秀,不可能......”

“以为什么?不可能什么?以为我喜欢的是锦娘是吗?锦娘那样的青楼女子,喔不,阴阳人,你都相信我会喜欢她,为什么偏偏就不肯在心里承认我爱的是你呢?”楚卿尘咄咄逼人地道。

她瞬间开始慌乱起来,目光游离,不敢直视:“二皇子,你听我说,我们两个人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是百里九的侍妾,更是属于他的女人,你对于我,可能只是在跟百里九斗气而已。我暴躁粗俗,还又是个麻烦精,就连性命都是苟延残喘,谁不是避之唯恐不及?二皇子,你需要的是温柔娴淑,才艺双绝而又倾国倾城的颜如玉,而不是我这般的市井之妇。”

“我需要的是怎样的女子我自己心里清楚!”楚卿尘一改平素的温润与淡然,声音里勉强压抑着怒火:“你可以说不喜欢我,但是你不应该将我随便推拒给哪样的女人。林诺雅,你听清楚了,我无比郑重地告诉你,我喜欢的是你,林诺雅,鲜活生动的林诺雅!从你不由分说地闯进我的竹园那一天起,我比任何时候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等待的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大楚的贵人女子都是被书本和教条管束成了颜如玉的模样,遵规守矩,温婉尔雅,令我味同嚼蜡。只有你,和欣儿,于我而言,与她们全都迥然不同,是我的画笔无法描摹的栩栩如生,是我的诗不能形容的鲜活生动,令我牵肠挂肚,梦寐思服。

我不是玩笑,诺雅,自从认识了你,我再也舍不得离开这里,方才明白因为一个人,恋上一座城的含义。这里,原本是我最不喜欢的地方,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都游离在外,不愿回来面对它的冰冷,如今,却成了我心头最深的牵绊,最想驻足的地方。

诺雅,我可以跟你承诺,沧海桑田,斗转星移,而我,身边陪伴的只会有你,绝无二人!你向佛祖祈祷的‘弱水三千,只取瓢饮’我可以为你做到。”

这八个字是自己正月十六放河灯的时候,写在莲花灯上的,怎么会被他看了去?

“二皇子,你冷静一下。”她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那愿望不是我写给佛祖的,而是百里九,是我当初浓情蜜意之时对他的奢望。”

楚卿尘苦涩一笑:“弱水三千,只取瓢饮,诺雅,你的愿望很卑微,可惜小九他给不了你。我当时心里多么遗憾和无奈,我一生只许过两个愿,一个是为母亲,一个是你,我为了实现对母亲的承诺,坚定了将近二十年。而如今,我在对你的一片心意将要付诸落花流水之时,没想到佛祖果真垂怜我的一片苦心,竟然将你送到我的身边来,令我简直欣喜若狂。”

诺雅脑子一片轰然作响,自始至终,只看到楚卿尘灼灼的目光似乎要将自己融化,他的红唇噏动间,娓娓道来的究竟是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只有几个字:坏了,引火上身了!他好像玩真的。

“二皇子...”

“叫我卿尘。"

“我...我从来都没有......”

诺雅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已经被楚卿尘霸道地打断了:“诺雅,不要着急拒绝我。我知道这两日你的心情不好,心里一直很乱,我不应该在这时候对你说出喜欢的话,令你不知所措。千万不要这样残酷地拒绝我,那可能只是你的言不由衷。”

“不是的,卿尘,我承认最开始见到你的时候,我同大多数女子一样,对你有种很惊艳的感觉,莫名好感。但是......”

诺雅刚刚张口,楚卿尘就一个使力,将她拉进了自己的怀里:“这就够了。”

诺雅慌乱地用手去推拒他,反而被抱得更紧,近乎窒息:“让我抱着你,诺雅。一寸相思一寸灰,我的心好不容易死灰复燃,不要扑灭它。”

诺雅从来不知道,在面对着百里九的步步紧逼也能如闲庭信步一样的楚卿尘,在面对着自己被皇上下令斩首,都能从容布棋,谈笑风生的楚卿尘,在面对着大臣和兄弟冷嘲热讽都能淡然处之的楚卿尘,在这一刻,竟然乱了方寸。他的胳膊前面所未有的坚实有力,将她搂紧在怀里,急匆匆地打断她的话,带着惶恐,唯恐一个字,就能令他落入万丈深渊。

他身上好闻的气息萦绕在诺雅的周围,清新的竹香味道,混合了一点龙涎香的淡雅。那个味道,诺雅闻过许多次,包括第一次自己到醉梦楼找锦娘麻烦的时候,她的屋子里就残留了一点这样的味道。

那时候,她觉得熟悉,却迟钝地没有想起。那次,自己被锦娘催眠以后,被百里九救回了将军府。

直到现在,她仍旧不知道,那次被催眠以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和这次一样。

诺雅犹豫了,她不再挣扎,慢慢地垂下手去。

楚卿尘不再说话,两人就这样沉默着,头顶的竹叶在清风的吹拂下,发出”飒飒“的响动,翠绿的竹竿左右轻轻地婷婷摇摆,不时有枯黄的竹叶打着旋儿从头顶飘落下来。

她的手慢慢向上,摸到了腰间的一把匕首。那是百里九送给自己防身的匕首,被阁主淬上了见血封喉的毒药,绝对不亚于太子的绝命筋骨散。

只需要,这时候,拔出来,猛然从楚卿尘的后心刺进去,不用太大的气力,他连痛苦的*声都不会发出来,就会立即倒地身亡。

而在竹林里,是风驰都看不到的地方,她可以抹干净匕首上面的血渍,然后从容不迫地走出去,出了院子,骑上外面的马,就可以在别人发现楚卿尘被害之前出城,逃出生天。

而百里九,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自己与他已经分崩离析,那么,自己刺杀楚卿尘的罪过就不会牵连到他。

只需要,自己一狠心,自此天高云淡,风和日丽。

匕首慢慢地拔出来,诺雅的胳膊攀上了楚卿尘的腰,摸索着向上,好像是在回应他的深情。

楚卿尘将她揽得更紧,甚至胳膊都有一点轻微的颤抖。

诺雅发间的香钻进他的鼻端,毫无觉察的楚卿尘微微笑了笑,勾起唇角,轻声呢喃道:“朝思暮想了许久,上苍终于开恩,让我等到了一直在等的人,让我在这个世界上终于有了可以牵绊的人,即便朝生暮死,也了无遗憾。”

诺雅犹豫着,慢慢放下手里的匕首。

“诺雅,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希望你不要太快给我答案。假如,我对你的执着,对于你来说,成为了一种困扰和负担,那么,你放心,即便是覆水难收,我宁可独自承担,将它化成我的劫,也会让你解脱。”

诺雅的匕首缓缓地收拢进了袖子里,牵强一笑:“谢谢。”

楚卿尘恋恋不舍地放开她,脸上竟然难得的有那么一点羞赧:“对不起,我情难自禁,可能有些唐突了,过于鲁莽。我只是想让你留下来,给我多一点时间。”

诺雅有些迟疑,不能回答,心里仍旧在不停挣扎。

她还不能一走了之,只要是走了,两条命,一个是她,一个是楚卿尘,谁也活不成。

第二十七章 明日大婚

诺雅夜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里焦虑难安,一直像有一把迟钝的锯子在来回拉扯,令她的心鲜血淋漓。

今天是第二天,明天就是第三天了,她和阁主的三日之约马上就要到了,究竟是自己死还是他亡?究竟该如何自处?她仍旧无法做出选择。

屋里的桌子上放着今天太医给开的方子煎成的药,中午的,她偷偷倒掉了,晚上的药,是楚卿尘亲自煎的,端过来递给她,她答应晾凉了就喝掉的。

她翻身下床,站在窗口向外看,院子里,楚卿尘坐在那块石头上,低声地吹竹笛,是一首诺雅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缠绵悱恻,悠扬哀怨。

如银月光,斑驳竹影,悠扬笛声,举世无双的雪衣公子,恍如仙境。

猛然间,竹林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毫不协调的噪音,不仅打乱了楚卿尘的笛声,更搅乱了夜晚的宁静。

楚卿尘将横在唇边的笛子放下来,微蹙着眉头,一脸的无奈。

“乒乒乓乓”的声音还在继续,犹如魔音穿脑,令人无端而生厌烦,哪里还能平心静气?

“怎么不吹了?我跟你来曲高山流水遇知音,难道不好?”林子里传来百里九流里流气的声音,他手里举着一个铜盆,一边走,一边用一根竹竿狠劲地敲,恨不能将盆底敲出一个窟窿来。

诺雅转身想走,可是脚步却像定在地上一般,挪动不了分毫。从竹影里走出来的百里九,不过是一天未见,却越发地憔悴了,就连他的目光,诺雅也觉得贫瘠起来,不再光华流转,波光潋滟。

他一边笑,一边看向诺雅的房间,诺雅慌乱地赶紧一个闪身,躲在了窗户后面的暗影里。

楚卿尘自石台上一跃而下,仍旧温润有礼:“可我怎么觉得我这高山遇到的不是流水,而是要命的泥石流?”

一句话令窗户后面的诺雅差点笑出声来,她怎么忘记了,楚卿尘若是毒舌起来,一点也不逊色给百里九的。

“泥石流你也知足吧,好歹还能与你共鸣,吹给某些人听,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百里九这样指桑骂槐,诺雅真恨不能立即冲出去,抢过他手里的脸盆,在他的耳朵根底下,敲上三天三夜,让他连声求饶为之。她狠劲捏捏拳头,忍了。

“伯牙子期,千古至交,伯牙善鼓,而子期善听。诺雅可能不精于音律,但是能够体会到我‘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风酒一樽。’的洒脱,‘醉后曲肱林下卧,此生荣辱不须论’的坦荡与豪情,于此足矣。”楚卿尘淡然反驳道。

诺雅觉得他给自己擦的这粉挺好,为自己的笨拙多少扳回了颜面。

百里九忍不住讥讽一笑:“破锅要配破锅盖,她听你吹笛子,保证用不了盏茶时间就睡得跟只猪一样,我这脸盆都敲不醒。”

“放屁,百里九,你才睡觉像猪一样呢!”诺雅躲在窗户后面,忍不住心里暗暗唾骂,不觉浮起一抹笑意。

“那也好,她今日劳累一天,正好好生休息休息。”楚卿尘淡然道:“劳请九弟就把那脸盆丢下吧,莫打扰了她。”

“丢了?那不行,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留在你这狼窝里,我怎么放心?我打算每隔半个时辰就敲一次的。这脸盆能振人发省,有令人悬崖勒马的奇效,不会造成一失足成千古恨的遗憾。”百里九洋洋得意地冲着楚卿尘挥挥手里的竹竿。

百里九昨日刚刚铩羽而归,没想到今日又重振旗鼓,而且这样没脸没皮又无赖,委实令楚卿尘无奈。

“看来,父皇每日交给你的差事过于轻松了一些。”楚卿尘的话里带着威胁的味道。

“少玩这些阴的,楚卿尘,你若是敢在皇上跟前捅我刀子,我就每天调上几十上百个士兵拿着脸盆围着你竹园敲,敲了就跑。反正都是你家的兵,要打要杀,随便你处置。”百里九一梗脖子,浑劲上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楚卿尘顿时没了招:“那你总要顾虑诺雅的身体和感受。”

“顾虑身体?你楚卿尘什么时候真正顾虑过她的身体,她的感受?还好意思在我跟前道貌岸然地教训我!你今天为什么要叫锦娘和御医来竹园?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楚卿尘低头摩挲着手里的笛子,淡然道:“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为了给诺雅诊病。”

“你竟然还不肯死心?楚卿尘,我记得曾经说过,不许你以后再动她分毫,否则,我绝对不会顾及什么情分与大局,一把火烧了你的竹园!”

百里九的脸色很不好看,同楚卿尘说话的时候,好像咬牙切齿一般,满是气愤。

楚卿尘的脸色更不好看,任是谁受到别人这样狂妄的指责与威胁,也下不来台,尤其,他还贵为大楚二皇子。

“呵呵,你以为你这样做,诺雅会把你当做英雄不是?你只会令她左右为难,与你渐行渐远。”

“那我就索性不管不顾揭穿你的目的,让她知道你的虚情假意,你的自私,和对她的伤害,看看你在诺雅的心里还如何伪装得云端高阳,亮节高风。”

目的?楚卿尘对于自己究竟是什么目的?诺雅委实想不出,自己有怎样可以利用的地方,令楚卿尘殚精竭虑。

难道,是跟自己的过去有关系?但是如今已经证明了,她并非是方坤的女儿,就连自己如今都不知道背后究竟是怎样的身世,又有什么可以追究的?

“那你想要怎样?”楚卿尘终于放下身段,退后一步。

“二皇子这话说的,好像我要挟你似的。”百里九得了便宜卖乖,埋怨道:“不过是诺雅身边的丫头一直哭哭啼啼地要来伺候她,搅得我心烦意乱。想想你向来节俭,舍不得雇佣下人,我只能狠狠心跺跺脚,忍痛割爱了,把她院子里的几个下人送过来伺候她。”

依照诺雅对百里九的了解,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就已经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不放心她和楚卿尘独处,想派暮四和桔梗她们过来监督,顺便当说客了。

“小九为了赌这口气,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了。”楚卿尘叹口气:“我竹园里向来清净,也只有这三间茅舍,她们来了根本无处可宿。”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二皇子,我已经命她们带了帐篷过来,可以幕天席地,或者是诺雅屋里打地铺也可以。”

“我若是不同意呢?”

“那我就带她回将军府,就算是捆也要捆回去,绝对不能留她一人在这里与狼共舞。”

还未等楚卿尘开口,屋里的诺雅当先急匆匆地道:“我不同意!”

百里九终于听到她的声音,心里简直五味杂陈,牵强一笑:“原来你早就醒了。”

诺雅并不回答他的话,而是自顾拒绝道:“你若是让她们进来,就是要逼着我离开,从此天涯海角,老死不相见!”

百里九没想到诺雅竟然拒绝得这样决绝,自嘲一笑:“你好狠。”

诺雅紧咬牙关,一字一句道:“既然已经一刀两断,还这样藕断丝连地做什么?”

“哈哈!果真爽快!是个爷们!”百里九嬉笑道:“就是有点不知好歹,令人头疼。”

“那九爷应该赶紧回府吃药去了。莫在这里耽搁了病情。”诺雅冷冷讥讽。

“你就这样厌烦我吗?”不再嬉皮笑脸的百里九声音里难掩苦涩。

诺雅觉得,他若是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逼疯。无奈地闭上眼睛,狠心一字一句道:“嗯,但愿老死不相见!”

窗外的百里九竟然“噗嗤”笑了:“你离开了我,只能委屈死,后悔死,相思而死,唯独不可能是老死。”

诺雅静默着不说话,觉得自己如今就已经委屈得要死了。

“诺儿,”窗外的百里九突然一本正经地出声道:“明天,明天就是我和秦宠儿大婚的日子了。”

诺雅翻滚的心猛然就安静了下来,停止了呼吸,暂停了跳动。

“我昨天晚上回去的时候,刚刚决定的,只是,一个仪式。”

诺雅狠劲地揪着自己的心口,恨不能用刀子狠狠地刺下去,剜出来,可能,那种被刺穿的疼痛比现在还要舒服一些。

“那,恭喜你了,九爷,终于心想事成。”

“明天,你会来吗?”

诺雅勉强挤出一声轻笑:“是想让我过去搅得天翻地覆?还是让我去见证你们的海誓山盟,接受秦宠儿趾高气扬的*?”

百里九半晌不说话:“千万记得我曾经承诺给你的话,我走了,明天晚上过来看你。”

“不必了,九爷好生过你的洞房花烛罢!莫冷落了怀中佳人。”诺雅“砰”的一声,闭了窗户。

百里九瞥了一眼她的窗口,难掩落寞,失魂落魄一般,将手里脸盆高举起来,“噹”的一声,那一击就好像敲在了诺雅的心上一般,重重的,有点疼,就算是回音,都震得她的心“嗡嗡”作响,带着颤抖。

“噹!”又是一声,百里九转身就走,扯着粗哑的嗓门喊:“收破烂,废铜烂铁,破锅烂盖,别人不要的大姑娘小媳妇!”

第二十八章 做口棺材做贺礼

诺雅疲惫地叹口气,身子终于缓缓地从墙壁上面滑了下来,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更无法挪动半步。

窗外的楚卿尘幽幽地叹一口气,推门进来轻轻地将她抱起,放在床上,细心地掩了被子。

诺雅紧闭着眼睛,没有任何反应。

“明天,你果真不去吗?”

诺雅半晌不说话,楚卿尘站起身来,放下帐幔,细心地掩好了房间的门。

“早些休息,不要胡思乱想。明天会好起来的。”

诺雅眼里强忍的眼泪方才滑落下来。

明天,就是第三天了,你,等不及了吗?也许,那解药,我可能会用不到了。

诺雅睁着眼睛,一枕清泪,满室凄清,煎熬着熬过冗长的夜,终于看见漆黑如墨的夜色里现出一缕曙光,然后撕裂黑暗,就像墨汁里缓缓注入清白的水,逐渐将墨色稀释至不见。她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被夜色渲染,看不见一丝的晨曦。

已经是到了竹园以后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更是百里九大婚的日子。

她今日不仅会失去自己最爱的人,毁灭曾经向佛祖许下的愿望,甚至,她可能会失去活下去的机会,或者,永远地万劫不复。

今天若是不能杀掉楚卿尘,意味着,杀手阁明天会加派顶级杀手前往楚卿尘身边潜伏,伺机而动,永无安宁。也意味着,她将永远与剔骨香的解药失之交臂,沉默着等待死亡,而天煞,还不知道要无辜地代自己承受怎样的苦楚。

孰轻孰重,从来都没有正确的答案,怎样选都是错。假如,她不是林诺雅,仅仅只是冷酷无情的杀手一诺地绝,那么,所有的困扰就可以烟消云散。

诺雅起得很早,在厨房里忙碌了很久,才端了几样点心小菜和米粥出来。

米粥是桂圆莲子八宝粥,因为没有提前浸泡,所以很耐煮,诺雅反复掀开锅盖,愣怔半晌,又重重地盖上。火焰舔舐着锅底,蒸汽弥漫了整个厨房,散发出香甜的气味。

她冲着楚卿尘笑得妩媚嫣然:“吃饭了。”

楚卿尘接过她手里的饭菜:“其实默儿煮的饭菜也很好吃,你不用这样辛苦,应该多休息。”

“怎么会?煮个饭菜而已。”诺雅低着头盛粥,碗里的米晶莹剔透,闪着诱人的亮光。

楚卿尘微微一笑:“今天的粥看起来不错,令人很有食欲。”

诺雅将粥递给他,粥碗的热烫她浑然不觉:“那就多吃一些。”

“嗯,”楚卿尘轻轻浅浅地应一声:“你的气色看起来不太好,不如今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省得老是胡思乱想,这样下去会闷坏的。”

“不了,出去也没有什么稀罕的地方。”诺雅婉拒道,强颜欢笑:“我没事,早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就算是会难过也早就麻木了。”

“小九早起的时候派人送来了请柬,问你去不去,我擅自做主回绝了。”

诺雅一愣,然后呵呵一笑:“做得真绝,伤了人还非要再捅一刀子么?”

“我已经准备了贺礼,吩咐风驰一会儿送过去。”

“换汤不换药,还要收两次贺礼,真不要脸。”诺雅愤愤地骂,好像很不以为意的样子:“若是我,就用现成的竹子雕一副小棺材差人送过去。”

楚卿尘也配合着佯作一脸轻松:“送棺材做什么?升官发财?”

“不对,我要做一口棺材,棺材里面装两个小人儿,一个是百里九,一个是秦宠儿,祝他们生不同寝死同穴,死了也可以在一起。”然后歪着头顽皮地冲着楚卿尘眨眼睛:“你说我善良不?”

楚卿尘用调羹搅动着碗里的粥,随口道:“那我就按照你说的办,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都不及你的心情重要。”

诺雅正在摆放小菜的手一僵:“卿尘!”

楚卿尘的调羹刚刚送到嘴边,听她这样唤他,抬起头来,眸中柔情如水:“怎么了?”

诺雅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碗:“今天的莲子忘了去芯,粥是苦的。不要喝了。”

楚卿尘笑着说“好”,乖乖地放下手里的汤匙。

诺雅端着米粥,随手泼进竹林里,转身去了厨房:“你先吃点点心,我重新做一个汤。”

楚卿尘又是清浅地“嗯”了一声。

然后两人面对面坐着吃饭。

诺雅咬一口蒸饺,喝一口汤,再喝一口汤,再喝,却怎样也咽不下去,哽住了。

楚卿尘喝一口汤,抬眼看一眼诺雅,低头喝一口,再看一眼,再看,也食不下咽。

谁都不再说话。

诺雅看看天色,算算百里九与秦宠儿的大婚仪式应该已经快要开始了。怎么今天天气这样好,它就不打个雷呢?

风驰进来禀报:“宫里来人传话,今日户部出了一点事情,皇上说,您若是有空闲的话,就过去处理一下。”

楚卿尘不想去:“若是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明日再说吧,就说我今日身体抱恙。”

“皇上的旨意你都敢违抗?你快些去吧。”诺雅催促他:“今天默儿要教我用湘妃竹做竹扇的。”

楚卿尘坚决地摇头:“我留下来陪你,明日再去也是一样。”

诺雅气哼哼地不领情:“你就是害怕我把你宝贝的那几株竹子都砍光是不是?”

“随你喜欢。”

“我还要用你的画作做扇面。”

楚卿尘还是宠溺地笑:“可以。”

“我的手工再加上你的墨宝,巧夺天工,肯定能卖出高价钱。”诺雅掰着指头算:“你若是在这里,我怎么好意思下手?再说,你会心疼的。”

“你愿意怎样都好。”

“中午我做好吃的酬谢,你回来的时候,记得顺路带一坛桃花酿。”

楚卿尘喜茶不喜酒,竹园里并没有酒,吃饭也寡淡。

他探究地看看她:“你确定没事?”

诺雅不耐烦地将他往外推:“你真啰嗦。”

他只能无奈地笑:“那我早些回来,下午吃过饭陪你去散心。”

我的心都已经散成八瓣了,还怎样散?

诺雅嬉笑着将他送出去,又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些惴惴不安,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了?”楚卿尘一直在留心着她的脸色,忍不住问。

“你自己要多加小心,昨天欣儿说京城的治安最近不是太好,不行的话,就多带几个侍卫吧?”诺雅犹豫片刻,实在忍不住提醒道。

楚卿尘有些意外,微微一笑:“放心好了,我的身边除了风驰,还有其他暗卫,身手都不错,平时你见不到而已。”

诺雅这才放下心来:“自己也要小心提防一些,总有些诡计多端的人,要千万小心。”

楚卿尘伸出手,将她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挽到耳后,极是自然:“怎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些?”

“想起昨天欣儿说的话,有些心惊肉跳,还是防患于未然的好。”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楚卿尘淡然一笑,带着欣喜。

“若是这样打趣我,以后我就不说了。”诺雅佯装恼怒。

楚卿尘方才作罢:“我去去应付了差事就回。”

“嗯。”诺雅笑得婉约:“记得带回来桃花醉。”

楚卿尘方才放下一半的心,转身离开。

诺雅果真拿了刀子想砍竹子,不过她不想做什么竹扇,她想做一口棺材。若是百里九晚上果真来的话,就送给他做新婚贺礼。

为人么,就是要恶毒一些的好,这样才解气。像她这般善良,早晚被人装进棺材里。

她晨起倒了莲子粥的地方,竹根已经开始发白,相信用不了两天,整棵竹子根部就会坏死。她想,楚卿尘发现了也好,最好给自己来一个痛快的。

默儿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拉着她往外走,比比划划,诺雅也不太清楚她所要表达的究竟是什么。今日驼背公出去了,只留她看守着竹园,难不成是有人来了?

莫名其妙地出去,才知道是宫里来人了,看他服饰,品级应该还不算低。见了诺雅躬身唱了个喏,道:“奴才是蕙夫人殿里的管事,蕙夫人差我给夫人您带些赏赐过来。”

诺雅不由就是一怔,上次自己进宫倒是的确见过蕙夫人,她对自己冷冷清清,看起来不是太欢喜,平白无故的如何会给自己赏赐?

太监挥挥手,就有一个小跟班上前,手里端了一个朱漆托盘,托盘上盖着一层红布。

太监一扬手,将托盘上面的红布揭了下来,诺雅定睛一看,是三样点心:汤圆,水饺和驴打滚。

“蕙夫人说林夫人精于厨艺,自然也应当明白这些吃食的含义,也肯定知道,怎么个吃法最合适。”

诺雅自然心知肚明,蕙夫人究竟是什么意思,送行饺子接风面,吃饺子助脚力,这是最委婉含蓄的说法,另外两种滚汤圆和驴打滚,更是不言而喻,卷铺盖滚蛋。

喔不,她是空着手来的,铺盖都没得卷。

欣儿昨日曾经说起过,蕙夫人对自己有些不满,她心知肚明,自己这样的祸水定然不受蕙妃待见,换做自己做母亲,肯定比她还要直接,直接拿着苕帚就扫地出门。

这应该还是沾了百里府的一丁点光,否则蕙夫人送自己的,就不是吃食,而是鸩酒一杯或者白绫一丈了。

第二十九章 暗杀

换做常人,看到这三样吃食,怕是都要羞愧死了,偏生,诺雅的脸皮都是被训练出来的,而且师父是名闻大楚的百里九。百里九是不要脸,诺雅是捡起他的脸皮贴在了自己脸上,标准二皮脸。

她上前接过赏赐,笑吟吟地谢过:“多谢蕙夫人赏赐,诺雅很喜欢,也懂得如何吃法。这水饺和汤圆么,自然是在茶壶里面煮好吃了,我和默儿的午饭就有着落了。”

公公就是一愣,民间有俗语,茶壶里面煮汤圆和哑巴吃饺子,那都是说“心里有数”,没想到诺雅竟然这样狂妄无礼:“林夫人自己心里有数就好。那洒家就告退了,回去如实禀报给蕙夫人知道。”

诺雅的袖子里有两粒莲子,恰巧早起煮莲子粥的时候,自己从莲子里面挑出两粒没有去芯的,害怕丢在地上被人踩了滑倒,就顺手装进袖口里。她摸出来递给太监:“麻烦公公将这两粒莲子带给蕙夫人。”

莲子素有清心明目的功效,那公公先入为主对诺雅没有什么好印象,以为她这是有意以下犯上,讥讽蕙夫人,面色就是一沉,口气也冲了起来:“你确定?”

诺雅点点头,苦笑一声:“确定。”

公公意味深长地摇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回宫复命去了。

诺雅站在门口愣怔良久,四顾一片茫然,她突然就发现,天大地大,自己果真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容身的地方了,这样讨人嫌弃,是自己做人太失败了吗?

莲子心中苦,她诺雅一片苦心,心中更苦。

颓丧地倚在门框上,她一时间懒得动,目光呆滞地盯着院子外面种着的几棵合欢树。再过一两个月,如烟如雾的合欢开了,定然是别样风情,只是,自己看不到了。

她的目光突然停留在正对门口的那株合欢树上,心跳开始加速,鬼使神差地慢慢走过去,那树干上多半人高的位置上划了一道痕迹,不是用刀,也不像是用什么利器,看那略微的一点月牙弧度,倒是极像是......指甲?

诺雅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怪异荒唐的想法,但是她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他的指甲比铁还硬,可以轻轻松松地在石头上划下痕迹。

可是仔细去想,又捕捉不到,那人究竟是什么人。

她转身往回走,走到门口又踟蹰起来,扭头往回看,心猛然就揪了起来,有了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这道印记并非偶然,也不是哪个孩童顽皮的杰作,这是一个人的记号,一个杀手的怪癖!他喜欢在自己的目标跟前标注自己的身高。

究竟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自己也说不出所以然。就像是突然翻找出一样尘封已久的东西,却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它究竟来自于哪里。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杀手阁分明给了自己三天的时间,今天刚刚是第三天,精确来说,还不到第三天,怎么就有杀手迫不及待了吗?

难道阁主料定了她会心软下不去手?而三日后又唯恐自己透漏什么信息,使得楚卿尘警觉起来,有所防备?

所以,他们要提前动手了!

她抬眼看看天色,楚卿尘说过,他会去去就来,还要给她带回桃花醉。

她心慌起来,那种预感愈来愈强烈,慌里慌张地跑回院子里,有些跌跌撞撞,寻到默儿,一把拉起她的手:“默儿,告诉我户部在哪里?”

默儿不会说话,“咿咿呀呀”地比划,大概意思好像是楚卿尘不让她四处胡乱走动。

“我有急事!”诺雅焦灼地催促,紧捉默儿的手微微使力,指尖因为紧张有些凉:“不能耽误了。”

默儿固执地摇头。

“楚卿尘他可能会有危险!”诺雅急得犹如热锅蚂蚁,只能坦言相告。

默儿一愣,疑惑地看她。

“是真的,我没有骗你!有人想要杀他!”

默儿见她斩钉截铁,也顿时焦急起来,伸手指指东面。

诺雅转身就走,被默儿从身后一把拽住了。

她心急火燎,因此口气有些冲:“事不宜迟,你拽着我做什么?”

默儿松开手,焦灼地比划两下,见诺雅一脸莫名其妙,探手从怀里掏出一只竹哨,放在唇边,使劲吹响,立即有一青衣侍卫轻飘地落在了院子里。

默儿伸手指指那人,诺雅知道那人一定是楚卿尘的暗卫,急声解释道:“楚卿尘有危险,我必须要马上赶到户部。”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那青衣人不敢怠慢,一声呼哨,立即有“嘚嘚”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停在院子门口。青衣人道声“得罪”,一把抄起林诺雅稳稳地落在马背之上,然后一抖马缰,骏马如离弦之箭一样冲出去。

诺雅心急如焚,只盼着楚卿尘千万不要迈出那户部的大门半步,只要杀手有所忌惮,就不会冒然出手。

虽然楚卿尘身边有武功高强的暗卫随身保护,但是杀手暗杀的手段千千万万,防不胜防,楚卿尘未必就能逃得过。

上午的时候,自己还曾心心念念,想着用楚卿尘的性命换取自己和天煞的活路,可是一旦当她得知楚卿尘即将面临危险,她又感到极度地恐慌,暗暗祈祷,希望只是虚惊一场。

毕竟,自己如今已经没有了记忆,直觉,那是很虚无的东西,是自己大惊小怪也说不定。

青衣人的骑术很好,带着她在大街上策马狂奔,数次有惊无险,径直拐过十字街口,户部的大门已经近在咫尺。门口石狮雄踞,士兵林立,门前人来人往,一片平和,并无纷乱。诺雅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果真是自己多虑了。

正巧楚卿尘从户部出来,转身同身后相送的官员道别说话,听蹄声如雨点般急促,见是诺雅竟然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委实惊喜,冲着她微微一笑。

几个顽童正在户部门口的空地上玩竹蜻蜓,惊叫欢呼着将竹蜻蜓飞得极高,相互指点比试,乐此不疲。

青衣人这时候已经放缓了速度,准备勒缰下马。诺雅放下心来,也冲着楚卿尘微微一笑,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怎么会冒失地出现在这里。

楚卿尘同官员匆匆道别以后,就径直向着她走过来,诺雅翻身下马,也落落大方地向着他走过去。

玩耍的孩童们一阵欢呼,手里的竹蜻蜓同时振翅旋转着飞起来,迅疾地冲上最高处,然后缓缓地飘落下来,嬉闹着去抢。唯独一个竹蜻蜓偏离了它们的轨迹,径直向着楚卿尘面门处飞去,闪烁着光影,旋转的速度不减反增。

楚卿尘丝毫不以为意,还向着那群调皮的孩子笑了笑。

诺雅却没来由地心里一紧,盯着那竹蜻蜓,觉察不对,顿时心胆俱裂,惊呼一声:“小心!”

楚卿尘没有防备,马上的青衣人却是受了诺雅的感染,始终全副戒备,听她一声惊呼,顿时警惕起来,手腕一翻,一道寒光就向着那竹蜻蜓而去。那竹蜻蜓因为是旋转降落,所以速度不及那青衣人发出的暗器,后发而先至,短兵相交,正中竹蜻蜓扇翅之处。

也许,不应该叫它竹蜻蜓,它绝对不是竹子做的,扇翅薄而锋利,与那暗器相接的时候,发出“乒”的一声脆响,分明就是铁铸。而且,那竹蜻蜓贯注了极大的内力,又因为旋转的势头,将其中蕴含的内力极大化,青衣人的暗器竟然奈何它不得,反而被削为两半。

竹蜻蜓仅仅只是略微偏离了方向,继续向着楚卿尘咽喉之处旋转过去。

楚卿尘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向后急退三步,不敢硬拼,伸出手中笛子,顺着那竹蜻蜓的走势拨转两下,将它击落。

还未喘气定睛,四面就不知道从哪里涌出七八个蒙面黑衣人,举剑向着楚卿尘的方向进攻过来。

跟随在他身后严阵以待的风驰长鞭一伸,向着其中一人席卷而去,却是扑了一个空,那人瞬间化成了空气。

隐身术!风驰见多识广,不由暗暗心惊,这类术法可以说是神出鬼没,利用遁术与心理战术,可以杀敌于出其不意,是最为上乘的暗杀之术。

他镇定心神,以免被对方所惑,手中长鞭犹如游龙,将楚卿尘跟前舞得密不透风。

楚卿尘的暗卫也在风驰出手的那一瞬间现身出来,加入厮杀之中,两方几乎势均力敌。只是对方并不硬攻,而是倏忽间的神出鬼没,令他们感到防不胜防,心中无端而生草木皆兵的惊恐。

楚卿尘当先不放心的是诺雅,她手无缚鸡之力,可不能有任何闪失,因此身形一晃,脱离了暗卫的保护圈,飞身跃至诺雅跟前,将她护在身后:“小心些。”

诺雅摇摇头:“我没事,你自己小心。”

户部门口的侍卫一见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有人敢当街刺杀当朝皇子,这还了得?纵然不敌,也举起手里长枪,虚张声势地围拢过来,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一片混乱中,遭殃的是那群在这里嬉闹的孩子,顿时被惊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待到终于反应过来,哭爹叫娘,惊慌地四处奔逃。

第三十章 侏儒杀手

一个戴虎头帽的孩子好像是被吓到了,站在厮杀的人群里呆若木鸡,碍了别人的手脚,被黑衣蒙面人飞起一脚,径直踢飞出去。

孩子身子骤然腾空,发出一声凄厉尖叫,楚卿尘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伸出双臂去接那半空中的孩子。

诺雅猛然间就想起竹园门口合欢树上刻着的那道印痕,距地不过三尺高。

她惊呼一声:“不要!”

楚卿尘的手已经摸到了孩子的衣服。那孩子扭头对着他阴森森地笑了,露出黄白的牙,然后伸出一只树皮一样的手爪,就向着他的胸前抓去。他的指甲很长,呈现诡异的青紫色,闪现着死亡的光泽。

楚卿尘缩回手已经是来不及,听到诺雅的提醒,已经有了防备,身子向后一扬,那人的爪带着凌厉的劲风,堪堪贴着他的胸前,擦破他的衣服,袭击过去,有惊无险,吓出一身冷汗。

楚卿尘一个漂亮的凌空后翻,双腿旋踢,将那孩童毫不留情地踢飞出去。

他站起身,还未站定身形,适才那孩童已经像一个皮球一样弹了回来,手中多了一柄匕首,再次向着他步步紧逼。

事情发生得极突然,令人猝不及防。

黑衣杀手们与那孩童配合得默契,进攻突然就变得凌厉与频繁起来,位置瞬息万变,身形诡异,缠住几名暗卫,使其脱身不得。

诺雅这时候已经看清,那人哪里是什么孩童,只是一个矮小的侏儒罢了。他的身手很好,而且身子柔韧性好,弹跳力佳,像一只巨大的青蛙一样跳跃着与楚卿尘对招,出招狠辣,神出鬼没,攻击角度与众不同,而且擅于使力打力。

楚卿尘尚文,武功虽是得名师指点,但仅得皮毛,相较起百里九等人,不算太好。所以面对着侏儒的凌厉进攻,诺雅看得出来,他并非对手,胜败只在十招之内。

果然,那侏儒一刀削断了楚卿尘手中笛子,俄尔力道瞬间爆发,双腿幻化出无穷尽的幻影来,令人眼花缭乱,分不清虚实,一脚重重地踢在他左肩之上,楚卿尘不敌而踉跄后退。

那侏儒自然不能善罢甘休,乘胜追击,弹跳起来,挥起手中匕首,就向着楚卿尘心口处刺了过去,迅疾如电。如今的楚卿尘手无寸铁,下盘不稳,哪里还有还手之力?

眼看那柄雪亮的匕首离楚卿尘前胸愈逼愈近,近在咫尺。

诺雅几乎是想也未想,就足尖一点,脚下凌波微步,以惊人的速度冲过去,将楚卿尘猛然扑倒在地,在地上连接翻滚了几圈,躲过杀手的步步紧逼,方才停下。

这厢,已经有大批官兵从户部涌出来,以多治少,风驰暂时得以脱身,一跃上前接住了侏儒的招,将他笼罩在自己的鞭影里,手中的长鞭正好克住了侏儒的长处,如影随形。

“风紧,扯呼!”侏儒叫嚷一声,那些黑衣杀手眼看大势已去,失去了刺杀的最佳良机,一个遁身,有两三人轻易就从那些士兵手底下一晃而逃脱了,其余人尽数被毙剑下。

侏儒急于脱身,却被风驰缠住,奈何不得,明显有些焦躁,急得吱哇乱叫。

青衣人并不急着追赶穷寇,而是上前,截断了那侏儒的退路。擒贼擒王,既然他敢于发号施令,那么,他肯定就是这次刺杀事件的头领,绝对不能放行。

其他暗卫也立即心领神会,或者追逃,或者加入战斗圈,各有分工,将侏儒围困其中。

高手过招,高下立现,侏儒在风驰与青衣暗卫齐心协力的围攻之下,手忙脚乱,顿时手无招架之力,被风驰长鞭卷起来,狠狠地摔在地上,脖颈间已经压上了青衣暗卫的长剑,插翅难逃。

侏儒被活擒,知道不会有生还的希望,心一横,舌尖一裹,咬破了藏在牙齿中间的毒药。风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那侏儒抽搐两下,双眼翻白,立即七孔流血而亡。

事情发生不过只是一刹那的功夫,这厢楚卿尘和诺雅已经被士兵搀扶着费力地站了起来。

那士兵染了一手的血,惊讶地指着诺雅的后背:“你你你......”

他不识得诺雅,不知道如何称呼,你了半晌,方才焦急地道:“你受伤了!”

诺雅这才感觉到后背有些火烧火燎地疼,伸手向后摸,果然一手温热的鲜血。

“嘶”她忍不住呼痛:“奶奶个熊猫的,匕首这么快,都没有感觉到疼。”

她自己不以为意,却吓坏了楚卿尘,一把握住她的手,心疼得指尖直颤:“你怎么这么傻?”

“一点皮外伤,换你半条命,怎么都值了。”

“大夫,大夫,赶紧叫大夫!”楚卿尘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一迭声地喊:“匕首上面是否有毒?”

赶紧细心检查了伤口处,还好,流出的血是正常的鲜红,只是伤口有三寸余长,皮肉狰狞外翻,血涌如注。

诺雅的脸也因为失血或者疼痛苍白了起来。

“我身上已经有两种剧毒,尤其是剔骨香听说可以抵抗微毒,一般的毒药只是小巫见大巫,根本无碍。”诺雅轻描淡写地道。

却把楚卿尘急得乱了方寸,手足无措。

“主子,要不回府吧?”风驰建议:“府上大夫总比这里的野郎中强上许多,也好调理一下。”

楚卿尘不过是略一犹豫,就忙不迭地点点头。

风驰不敢耽搁,赶紧将马车赶到近前,楚倾尘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诺雅坐进车厢里,也顾不得处理残局,一同上了马车,连声催促。

风驰知道自家主子心思,快马加鞭,又尽量将马车赶得平稳,以免诺雅吃痛。

诺雅强自蹙眉啮齿忍着痛楚,能感觉到后背有热烫的鲜血在沿着脊梁蜿蜒而下。

“诺雅,我先帮你把血止住。”

车上刀伤药和包扎用的东西一应俱全。楚倾尘打开抽屉一股脑地倒出来,对她急切道。

诺雅失血,头有些晕晕沉沉,脸色也苍白如纸,坐在车厢里摇摇欲坠,乖乖地点头答应,吃力地趴在车厢的长绒地毯上,微微一笑:“谢谢。”

楚倾尘拿着药瓶的手一颤:“你非要跟我这样客气吗?”

诺雅半合拢了眼睛,有气无力地道:“虱子多了不觉痒,老是麻烦你,时日一久,逐渐成了习惯,是不应该再客气了。”

楚倾尘小心翼翼地褪下她染血的衣领,露出白皙瘦削的后背,上面绽开的伤口,向外翻开,仍旧血流不止。

“你忍着点,可能会很疼。”楚倾尘用帕子沾水轻轻地划过她的肌肤,拭去上面的血迹,看到她的后背上纵横交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白皙如玉的指尖忍不住轻轻地颤抖起来,嘴角微微抽搐。

他知道,这些触目惊心的伤疤都是她的过往,她不堪回首的过去,充满着黑色的磨难。也许,真的,就如百里九所说,若是她恢复了以往的记忆,于她而言,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

一直以来,自己的确是太自私了,如何就能忍心伤害这样一位为了自己奋不顾身的女人?

殷红的血不断地冒出来,带些诺雅身体的温度,沾染到他的指尖之上,使他的心紧紧地缩起来,愧疚与自责令他感到犹如针扎。

他颤抖着手拔开药瓶瓶塞,另外换了干净的帕子,均匀地撒上刀疮药粉,然后轻轻地按在她的伤口之上。

诺雅痛得皱了皱眉,轻吟一声,微弱地几不可闻。

“是不是很痛?”楚卿尘手情不自禁地一抖,关切地问:“你暂且忍一忍,马上就会好的。”

“还好,最初的时候火辣辣的,如今有些清凉,很舒服。”诺雅的声音很低,似乎梦呓一般轻声呢喃。

“这样深的伤口怎么会不痛呢?难道你是铁打的吗?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可千万不要再犯傻了。”

诺雅乖巧地“嗯”了一声:“没有下次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点灰败的颜色,楚卿尘直觉,她的话答非所问,与自己并非一样的意思,却仍旧劝说道:“下次遇到危险记得躲得远远的。”

诺雅不说话,竟然是已经趴着昏睡过去。下巴支起在手背之上,双眉依旧是蹙得很紧,绾成一个疙瘩。使他觉得,她不是痛,而是这种痛楚勾起了她什么不愉快的回忆。

他伸出手,轻轻地将诺雅被汗水濡湿的发丝拨到耳后,轻轻地抚摸她如缎一样顺滑的秀发,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你今天先后救了我三次,我都没有跟你说一个‘谢’字。因为我觉得,若是换做我,我也会这样做,能够为了自己心爱的人牺牲,那是一种幸运。如果能有这样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也甘之如饴。”

诺雅不回应他,依旧昏睡,睫毛轻颤,不胜娇弱,惹人垂怜。

楚卿尘把头靠在车厢之上,满心的疲惫和矛盾。半晌方才启唇,望着她纯净的颜,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由衷道:“诺雅,对不起。”

第三十一章 百里九,你不是人

将军府。

今日是秦宠儿扶正的日子,没有她心心念念向往的十里红妆与宾客盈门的排场。

终于夙愿得偿的秦宠儿坐在自己锦年阁的房间里,对着铜镜描黛点绛,身上是全新的凤冠霞帔。皇上御赐的正统装束服饰整齐地叠放在床上。

婆子将串了红枣与桂圆花生的红绳系在她的裙角之上,讨好地念唱:“情投意合,早生贵子,福寿绵长。”

梳头的全福婆子手持玉梳篦着玫瑰头油,将她一头秀发慢慢地梳理齐整,也碎碎叨叨地念:“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白头偕老,三梳梳到子孙满堂......”

同样的唱词,秦宠儿已经满怀憧憬地听过一次,这次听起来格外刺耳。

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将妆台上的簪环首饰,胭脂香粉尽数扫落在地上,勃然大怒:“滚!都给我滚!”

两个婆子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自家主子发这样的脾气。她一向喜怒无常,婆子们都习惯了,相互使了个眼色,静悄地退出房间,撇撇嘴,心里暗骂一声,将房间的门合拢了。

秦宠儿盯着菱花镜里满脸狰狞的自己,讥讽一笑:“早生贵子,子孙满堂?就连个下贱的婆子竟然都敢这样嘲讽我?”

自己这辈子还有机会子孙满堂吗?

昨夜将要就寝的时候,浑身酒气的百里九面色铁青地闯进锦年阁,屏退了所有的下人。秦宠儿的心“怦怦”直跳,低下头,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明天,我们大婚,你准备一下。”

秦宠儿一愣,愕然抬头:“明天?这么仓促?”

百里九点头:“对,就是明天。”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好,我还没有来得及通知我的亲朋好友,府里也没有提前准备宴席......”秦宠儿有点手忙脚乱。

“你父亲那里,我已经让管家送过口信去了,其他的,用不着你操心。”百里九冷冷地打断她的话:“我只是通知你一声。”

“凭什么?说好了要风风光光地重新来过的?”

秦宠儿一千一万个不乐意,若是这样仓促寒酸的话,那么重新大婚还有什么意义,他们早就拜过堂了不是吗?

百里九冷笑着上前,手里抓着一把鞭子,辫梢缠绕在他的指尖,勒得苍白。

他俯身看她,酒气喷薄在她的脸上,眼神就像是毒蛇一样阴鹜:“因为什么?因为你不配!”

这几个字从百里九的唇边逸出,带着锋利的刃,直接刺进秦宠儿的心脏。她一早就知道,那个女人回来了,这两日,百里九失魂落魄的,都是为了那个女人。

当初那个女人的失踪,他们的大婚黄了,百里九连一句抱歉的话都没有,似乎是理所当然。如今,那个女人回来了,所以,他才会告诉自己,大婚可以重新开始了。

对于那个林诺雅,自己应该是嫉恨还是感激?

秦宠儿一声苦笑:“就算是为了解药,好歹你也拿出一点诚意来吧?”

百里九笑得愈加冷,唇角微微上翘,又好像是在温柔地笑:“婚事再隆重又如何,我给你全大楚铺陈上红妆又怎样?秦宠儿,你要知道,今天有多少人艳羡,明天就有多少人嘲讽你。你应该知道,要挟九爷,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

他的话令秦宠儿的心一沉,瞬间如坠冰窖:“百里九,你就这样的无情无义吗?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你这是要将事情做绝?”

百里九手里的皮鞭一抖,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令秦宠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感到全身又开始火辣辣的疼。她拢紧了衣襟,畏惧地盯着他手里的鞭子,那是自己自作自受。

“秦宠儿,你有点太贪心了,你想要的,我答应了你,也给了你,你得陇望蜀,我就要无条件地成全吗?你要记得,你永远都只是百里府的大夫人,而不是我百里九的妻子。我履行对你的承诺,也希望你不要得寸进尺,而且言而有信。”

秦宠儿将袖子里的双拳捏得死紧,咬牙怒瞪着他,恨声道:“你就不怕惹急了我,毁掉解药?!”

她一句话,彻底惹恼了百里九,手中皮鞭一抖,发出清脆的声响,向着她劈头甩下来。秦宠儿惊慌后退,堪堪躲过了脸,脖子上却渗出殷红的血珠来。

“你就不怕惹恼了我,看看我会对你秦家做出怎样的事情来?”

“你敢?”秦宠儿面对暴怒的百里九,色厉内荏。

百里九突然放下了手里的鞭子,笑得邪肆:“我百里九浑人一个,穿着鞋都不怕光脚的,你说我敢不敢?”

他敢,他真的敢,他混劲儿上来,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敢。秦宠儿瑟缩着不说话。

“明天,拜堂的时候,记得带着解药,要乖乖听话。”百里九探出手,去摸秦宠儿脖子上的血道,秦宠儿忍不住怕得战栗起来。

百里九极满意,仰头大笑着走出门去,秦宠儿方才哭出声来:“百里九,你不是人!”

秦宠儿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眼睛仍旧有些红肿,脖颈上被鞭子打出的伤已经结痂,掩藏在交领里。眼泪,一串一串滑落下来,滴落在大红喜服上,颜色愈加地妖。

她转身看床上的宫装,那是她原本准备了大婚之日的装扮。毕竟,它代表了百里府大夫人的身份,是皇上御赐,高贵,雍容,也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但是临时,秦宠儿改变了主意,她想穿凤冠霞帔,相比较起夫人的身份,她更想做百里九的妻子。

母亲总是说她过于争强好胜,看来此话不假。

秦府只有她一个女孩,自小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哥哥们也宠她,将她捧在手心里。她受不了别人比她好,哪怕只是腰纤细一点,皮肤白皙一点,一些无足轻重的优点。

她喜欢争,争不到就毁了它,谁也别想得到。除了百里九,她舍不得。

如今想起来,当初做了太子妃的表姐李茗素好像就是利用了她这点脾性。

在众姐妹里,就属李茗素嫁得最好,贵为太子妃,将来很有可能就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她羡慕嫉妒,不过也知道,自己怕是永远也超越不了。所以她对着李茗素曲意奉迎讨好,容不得别人与她过于亲近。

那次太子府请了杂耍艺人和戏班进府唱戏,她在台下听得如醉如痴。

李茗素笑她:“宠儿表妹不是一向不喜欢听戏么?怎么今日眼睛都直勾勾的,眨也不眨?”

她与李茗素关系交好,也不扭捏,低声道:“今日那小生看起来眉眼风流,一举一动勾人得很,唱腔也珠圆玉润,妙极。”

李茗素撇嘴羞她:“宠儿表妹这些时日老是窝在府里不出来,少见多怪,就那种三流货色,也就是扮个白脸哄女娃子的。”

秦宠儿眼睛仍旧盯着戏台上的小生目不转睛:“如今整个京城怕是都挑不出两三个这样俊逸的相貌,看看解馋还是可以的。”

李茗素对于她的说辞嗤之以鼻:“一会儿就让你长长见识,看看咱大楚最风流的两个男子,小心魂儿都被勾了去。”

秦宠儿不以为意:“你说的可是二皇子吧?那样柔弱的书呆子,我不感兴趣。”

她的确是不感兴趣,不过不是因为楚卿尘的相貌,而是身份。他虽然贵为皇子,一表人才,又满腹经纶,却唯独出身不好,实在遗憾。蕙夫人那样卑贱的出身,生养了他,却又将他拖累了,将来少了皇上的庇护,莫说王爷,怕是连个混饭的差事都没有。所以,满腔宏图大志的秦宠儿惋惜之余,从来没有拿正眼看过他一眼。

李茗素摇摇头:“今儿个来的,除了楚卿尘,还有小九。”

太子妃所说的小九,秦宠儿也是听过的,大楚有名的膏粱纨绔,虽说家世显赫,兵权在握,但是男人没出息,一样被人看不起。

所以她指指戏台上的白脸小生,讥笑道:“那人还会唱两句搏个笑脸儿,那百里九纯粹就是废物花瓶一个。”

太子妃极是不屑地“切”了一声:“宠儿看人怎么那样肤浅?那百里九虽说名声是差了一些,也贪玩风流,但是手底下也是有真本事的,否则皇上怎么会将京城守卫军的军权全都调拨给他,一家独大?凭着皇上对百里府的信任,再繁荣上几十年也是不成问题的。他小九可是如今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多少名门贵族都眼巴巴地盯着呢,可惜,他看起来是孟浪了一些,却眼高于顶,一般的人家看不上,是要挑拣咱大楚最拔尖儿的贵女。”

太子妃一句话就轻易燃起了她的熊熊斗志,她就不信,她秦宠儿是那一般的人家。

等到百里九与几位皇子一同出现的时候,秦宠儿就留了心。红锦衣,桃花目,与楚卿尘一袭出尘白衣并肩而立,各有风骚,果真就惹得四周的大家闺秀抛弃了端着的矜持,寻了各种的借口,希望能够引起他的注意。

秦宠儿向来泼辣,大胆,看着百里九目不转睛,心猿意马,早就将戏台上的小生抛诸脑后。

第三十二章 你果真够狠

太子妃冲着百里九招手:“小九,到跟前来一下。”

百里九正钻进女人堆里如鱼得水,见太子妃唤自己,恋恋不舍地过来,离了数尺远,没脸没皮道:“太子嫂嫂今日打扮得这样妖娆,千万离我远些,否则太子哥哥会吃醋的。”

玩笑大胆露骨,太子妃脸上一红,啐道:“长嫂为母,说几句话而已,他才不会这样小气。”

“那嫂嫂找小九有什么好事?莫耽搁了我谈情说爱,毕竟这样姹紫嫣红开遍的时机不好找。”百里九捋捋发梢,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太子妃无奈地摇头,有意无意地捉起身旁秦宠儿的手:“一群庸脂俗粉而已,也至于令你这样念念不忘,要寻就寻一个配得上百里家武将风范的英姿煞爽的女子,莫成日浪荡,招惹些不三不四的贱婢子。”

百里九转头打量一眼秦宠儿,也只一眼,冷冷清清,丝毫没有将她放在眼里:“嫂嫂这就不懂了,百媚千红,滋味不同,各有妖娆之处。不信你问问三皇子,他也只是有贼心没贼胆罢了。”

秦宠儿争强好胜的脾气被百里九的冷落激了上来,她抢在李茗素之前,接过了百里九的话:“那只是因为你,还没有遇到适合自己的那个人罢了。”

百里九混不正经地笑:“我还没有阅尽千帆,尝遍个种滋味,又怎么会知道,究竟是哪一种味道比较适合我呢?”

秦宠儿被反驳得哑口无言。眼睁睁看着百里九得意一笑,被那些丰、乳肥臀的女人勾搭了去,嬉笑打闹,浪荡不羁。

太子妃泼她冷水,说是百里九走在大街上掷果盈车,被女人歪缠得久了,惯得他也太挑剔了一些。表妹这样天仙也似的相貌,竟然会看不到眼里了。

她心里又气又恼,怎么可能轻易认输?最初也只是不服气,想要征服他,主动与他搭讪,甚至放低了姿态。后来又出现了一个安若兮,一舞惊华,才名满京师,优秀得有些耀目的女人,经常在她跟前耀武扬威,令她斗志昂扬,愈挫愈勇,在后来的日子里死缠烂打。甚至最后,她不惜央求太子妃求情,让皇后做主给她赐婚。

太子妃那时候笑得胸有成竹,好像是运筹帷幄。

自己如愿以偿地嫁给他,还对李茗素感激涕零。可是斗了这么久,争了这么久,到头来,得到了什么?一件衣服?不是赏赐,而是自己抢来的,百里九不情不愿,甚至清冷的眼光变得厌憎。他看安若兮的时候,好歹还敷衍上一层笑意,为何面对自己就非要这样清冷寡淡?

百里九推门进来,看也不看她一眼:“时辰到了,应该拜堂去了。”

丫头婆子们鱼贯而入,有人收拣凌乱一地的簪环,有人帮她整理身上的衣服,将龙凤呈祥的攒珠喜帕蒙在她的头上,眼前一暗,遮了她犹自泪痕未干的脸。

秦宠儿缓缓站起身来,看不清脚下的路,被裙摆绊了一脚,丫头们慌忙上前搀扶,百里九已经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仍旧不放心地叮嘱一声:“记得带好我要的东西。”

秦宠儿攥紧手里的解药,有狠狠地掷在地上的冲动。

她心里想:那个林诺雅今日会不会过来?看到百里九重新与自己拜堂,究竟是怎样的感受?听说她因为百里九决意迎娶自己,愤而离家出走,如今与楚卿尘鬼混在一起。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太任性,也太贪婪,百里九对她那样疼宠,她竟然还不知足,想要独霸百里九一个人的爱吗?

秦宠儿唇角扯起一抹笑意,不管怎样说,今天,是我秦宠儿赢了,百里府大夫人的位置是我秦宠儿的,你林诺雅,只能站在看客的位置上,心如刀绞,懊悔一辈子吧。

“今天林诺雅来了吗?”她低声问身边的丫头。

小丫头左右张望,压低了嗓音:“回夫人,没来。”

秦宠儿就有些失望。谁来与她一同分享这胜利的成就感呢?

她袅袅娜娜地走,周围不断有敷衍的恭喜声。

秦府的人也来了,虽然对于百里九的这一行径颇有微词,并且提出了抗议,但是为了顾全大局,也就只能罢了。毕竟,大楚从来也没有重新拜堂的先例,最多也就只是一个册封仪式罢了,若是闹腾太大,大家也都不好看。

更何况,百里九冷冷清清,一副不想嫁随时敞开大门欢送的不情愿。

也有鞭炮声,声乐声,唱礼声,听说都是安若兮张罗的,秦宠儿心里又平衡了一点。两人明争暗斗了许多年,今日终于见了分晓,林诺雅得了百里九的心,她秦宠儿得了名,你安若兮机关算尽,满腹算计的温柔刀,又委曲求全。最后得了什么?

她一厢安慰着自己,一厢满腹心酸地与百里九行礼拜堂,心中五味杂陈,自己都不清楚,究竟是喜是忧。心有些麻木,动作也迟缓,像个牵线木偶一般。

周围没有多少看客,唱礼官显然也劲头不大,“一拜天地,二拜高堂”的吆喝听在她的耳里有点敷衍,百里九一行一动更满是不情愿。

秦宠儿却觉得自己用了最虔诚的心,使尽了浑身所有的气力。

唱礼官的嗓子里好像是卡了痰,声调拔不上去,清清喉咙,方才继续扬声唱和:“夫妻对拜。”

只等拜下去,也就礼毕了。秦宠儿转身面对百里九,袅娜地跪下去,手里捉着的喜绸却被人拽了一把,她从喜帕下看,百里九的脚周周正正,却没有跪下来,依旧直挺挺地站着。

人群突然有些寂静,令秦宠儿心顿时一沉,不自觉地扯了扯手里的喜绸。

百里九也不过只是片刻呆愣,就立即毫不犹豫地丢了手里的喜绸,一阵风一样消失在秦宠儿的面前。

难道是那个女人来了?令他这样忘形?

秦宠儿扭过身子,撩开头上的喜帕,四处搜寻林诺雅的身影。

百里九箭步冲进人群里,元宝正与冰魄在低头说话。他一把揪起冰魄胸前的衣襟,焦灼地质问:“你怎么回来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适才他与秦宠儿拜堂的时候,冰魄就已经风风火火地闯进了喜堂,没敢打扰他,立刻禁了声,想等他拜完堂之后再回禀的。站在人群后面的元宝扭头见了他,扯着嗓门叫了一声:“喂,冰魄,我在这里!”

百里九耳尖,就立即听到了,抛下正在拜堂的秦宠儿冲了过来。

冰魄仍旧还在犹豫,这个时候把这个坏消息告诉自己的主子是否合适,元宝在一旁挤眉弄眼地催促道:“你倒是说呀!”

百里九脖子上已经青筋直冒了。

冰魄不敢隐瞒,小声道:“今日二皇子在户部门口遭遇杀手刺杀,林夫人为了救他挡了一剑,听说受伤了!”

“伤势怎样?”百里九的手一紧,恨不能将冰魄整个人提起来。

冰魄摇摇头:“不知道,听说二皇子带他去府上疗伤了,应该是无碍。”

“我不是交代你好生保护她的吗?”百里九低声嘶吼道:“你怎么会不知道?!”

冰魄有些冤:“林夫人骑了快马,我措手不及,没有跟上。”

百里九气恨恨地松开手,转身就拨开人群往外冲。

呆愣地跪在地上的秦宠儿,一把拽下头上的喜帕,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百里九!”

百里九这才想起来什么,转身回来,走到她的跟前,伸出一只青筋直冒的手来:“东西呢!”

喜堂里有太子府的人在,百里九不敢明言。

秦宠儿抬起头仰视着他,泪盈满眶:“你这是想要丢下我吗?”

“东西!”百里九并不解释,焦急地重复一遍适才的话。

秦宠儿心里的委屈瞬间压抑不住,彻底爆发出来,扭曲了脸,扬起手,手里攥着一个碧绿的瓶子,近乎歇斯底里:“今天我就是毁了它也不会给你!”

百里九浑身骤然爆发出凌厉的骇人的气势,整张脸狰狞起来,横眉怒目,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对秦宠儿道:“不要逼我!”

简单的几个字,令秦宠儿的防线就崩塌了,她害怕百里九,即便是气怒的时候,仍旧是怕,拿着药瓶想要毁坏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

身后的秦二公子两步上前,声色俱厉道:“百里九,你欺人太甚!这是欺我秦家无人吗?”

百里九理也不理他,上前一把钳制住秦宠儿的手腕,略微使力,秦宠儿痛呼一声,手一松,顿时没有了气力。百里九劈手夺过秦宠儿手里的解药,转身就走。

秦家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打脸,立即气势汹汹地堵住了他的去路:“百里九,大礼还没有完成,宾客满堂,你这是要去哪里?”

百里九心如油煎,不耐地冷哼一声:“救人!十万火急,赶紧让开!”

“你太目中无人了一些,百里九,我秦家的女儿嫁给你,你就是这样欺辱的吗?”

百里九再也忍不住脾气,袖袍一挥,秦府几人胸口一闷,踉跄后退。他头也不回地冲出喜堂,冷冰冰地对元宝道:“送客!”

元宝颠颠儿地应声,特别地痛快:“放心吧爷!”

“百里九,你不得好死!”

趴伏在地上的秦宠儿猛然爆发出来,声嘶力竭地吼叫,人,已经走远了。

果真,今日有多少人见证自己的风光,明日,就有多少人讥讽自己的落魄。

百里九,你果真够狠。

第三十三章 你疯了

御赐的二皇子府位于闹市之中,此时车水马龙,马车并不好行进。所以风驰赶着马车拐进了旁边的胡同。他对这里的环境比较熟悉,知道附近有一条小街道可以直达皇子府后门之处。

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到了吗?风驰?”楚卿尘缓过神来。

“没有,主子,是九爷在前面。”

楚卿尘松开摁着帕子的手,查看诺雅的伤口,血已经止住了不少。他取过一旁的毯子盖在她的身上,微露出白皙香凝的背。

车帘被百里九猛然从外面掀开,一身红衣,红得耀目,风华绝代:“诺儿!你的伤......”

楚卿尘抬手制止他:“她太累了,刚刚才睡着。”

百里九低头看趴在车厢里半昏半睡的诺雅,和毯子下袒露的背,瞬间脸色苍白起来,“仓哴”一声长剑出鞘,愤怒地对楚卿尘道:“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风驰立即严阵以待,挡在楚卿尘跟前:“九爷,请不要激动,林夫人她只是......”

“风驰,退下!”楚卿尘淡然道,面对着百里九的森然长剑,微微一笑:“她受伤了,我刚刚给她敷了药。”

百里九担忧诺雅伤势,弃了手中剑,扑上前,焦灼地一把撩开毯子,露出了她背上刚刚止血的伤口。她人仍旧还在昏迷中,双眸紧闭,呼吸清浅,脸色苍白如纸。

百里九不由心里一疼,拿起手中长剑,重新愤怒地直指楚卿尘:“你以前妄图利用她也就罢了,为何今日还要让她替你挡剑?!她原本就身中剧毒,身子虚弱,再一受伤,肯定是雪上加霜,你知不知道?”

楚卿尘临危不惧,也不辩解:“我们一旁说话,不要吵醒她。”

百里九的剑尖又向前一寸:“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楚卿尘伸出两指,夹住他的剑尖:“她喜欢谁,愿意跟着谁,那是她林诺雅的自由,不是你用剑可以解决的。你越是对我这样横眉怒目,她对我越是感到亏欠,想要弥补。今日,你手中的长剑若是刺伤我的胸膛,你也将彻底地失去她。”

“楚卿尘,我今日方才看清你的真正面目,原来我一直都看错了人,你也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不择手段的人,你和他们有什么两样?”

楚卿尘缓缓步下马车,从容地在百里九跟前站定:“小九,你错了,我只是在遇到她之后,才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生平第一次而已。”

“呵呵,这话你不觉得在我的面前说,有些讽刺吗?我比谁都知道,你一直以来想要的是什么?”百里九冷声讥讽道:“楚卿尘,你想要的东西太多,所以你的心里装得太满,你打着爱她的旗号,在她的面前惺惺作态,却一次次做出伤害她,利用她的事情。所有山盟海誓的甜言蜜语不过是你说给自己听的,弥补你的心虚而已。”

“那你呢?百里九,你当初娶她何尝不是想要利用她?你对她满不在乎,一次次令她伤心欲绝,你觉得自己就比我更配爱她吗?你不珍惜她,逼着她离开百里府,如今已经与秦宠儿大婚,难道还不允许别人关心她?巴不得她被全世界冷落,任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是吗?”楚卿尘冷声驳斥道,毫不示弱。

“我为什么会令她伤心,惹她误会,楚卿尘,你比谁都了解!不要在我跟前作为抨击我的借口!你对她好,怎么还忍心眼睁睁看她受伤,忍心让她为你挡下那一剑?你于心何忍!”

“患难时刻见真情,百里九,如今你自己也看到了,她为了我可以做到奋不顾身,毫不犹豫地就扑到我的面前,以自己娇弱的血肉之躯护我安好,你就彻底死心好了,不要再自欺欺人。我楚卿尘以后可以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东西,让她做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可以遍请名医,医治她身上的毒,祛除她全身那些密布的伤疤,彻底告别以前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楚卿尘最后一句话,说的有些暧昧,耐人寻味,百里九心口处犹如被巨石击中,踉跄后退数步,捂住心口,拄着剑方才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一阵急咳。

“你们......不可能!”

楚卿尘转身回了马车,掀开车帘,方才回头对百里九淡然道:“以前,我身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觉得不能辜负他对我的期望,不能抛下这多年来的辛苦绸缪,所以,我的确对她不够全心全意,甚至不惜做出令她难过的事情来,对她不住。

但是现在,小九,从她为我挡箭的那一刻起,从我见到她身上的伤疤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的心,在面对她的时候,再也硬不起来了。从今往后,我楚卿尘就是楚卿尘,不会再是其他人,心里腾空,再也不会有什么企图,只会全心全意地对她林诺雅一个人好,坚决不会放手。如此,你可彻底死心了?”

百里九猛然抬起头,满是不可置信:“你疯了?!”

楚卿尘唇角缓缓绽放一抹醉人的笑:“你不是也疯了吗?拦截我的马车,用剑指着我的鼻子,哪一样又不是死罪?你百里九能为她做到的,我为什么不可以!”

“我不允许!”百里九斩钉截铁地驳斥:“你这样的决定,一旦说出来,石破天惊,最直接的后果,就是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若是不能得到她,生有何欢,死又何惧?我想,若是有这样的机会,我同样也会舍生忘死地护着她,保她安平,性命尚且无所谓,更遑论那些过眼云烟?”

“你的爱太自私了,楚卿尘!原来你口口声声的爱也不过只是占有而已。今天,我绝对不允许你带她走,你这样做会害了她!”

百里九努力站直身子,缓缓抬起手中长剑。

楚卿尘依旧是温润一笑,笑得依旧和煦生暖:“我看得出来,你的身子好像很糟,你确定要动手吗?”

百里九的剑仍旧执拗地抬起,毫不犹豫。他的心口处传来剧烈的抽痛,眼前金星乱冒,身子站立都有些强撑,浑身冷汗直冒,浑身上下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凛然气势。

“风驰,交给你了。”楚卿尘微蹙眉头淡然道,转身就自顾坐上了马车。

“是,主子!”风驰犹豫片刻,立即沉声应是。

百里九的剑已经如流星一般迅疾而至,带着凌厉的风声,直扑楚卿尘。风驰手中长鞭一撩,就如吐信灵蛇一样,向着他紧握长剑的手腕缠了过去。

楚卿尘趁此时机,驾起马车,绕过了百里九。

“风驰!难道你也不辨是非,不分轻重吗?”百里九被风驰缠住,低声嘶吼。

“九爷,我不懂什么大义,我只知道,我要听我主子的吩咐!”风驰手下速度加快,并不主动出击,只是为了阻止住百里九追赶已经绝尘而去的马车。

“他楚卿尘已经疯了!”百里九眼见马车消失在自己视线里,心急如焚:“你这样愚忠,会害了他!你应该知道他做出这样荒唐的决定会惹天怒,给自己招惹杀身之祸。”

风驰手中的长鞭一滞,被百里九手中的长剑削断一截鞭梢。但是他贯穿长鞭巨大的内力震得百里九手中长剑也几乎脱手而出。

他这些时日没日没夜地找寻诺雅的行踪,心中郁结,少食,又经常酗酒,心口处一直隐隐发闷。今日,他气怒交加,可能不是风驰的对手。

“九爷,请恕我冒犯。”风驰打起十二分精神,手中长鞭倏忽间贯穿内力,犹如一根铁棍,径直向着百里九胸口处疾点过去。

百里九咬牙用舌尖顶住上膛,全心应对,使了全部的气力,那劲风扫过他的心口,感觉心口一闷,一口温热的鲜血喷了出来,再也体力不支,单膝跪倒在地上。

“九爷!”风驰一声惊呼,慌忙弃了手中长鞭,上前搀扶住他快要瘫软下去的身子。

百里九一阵急咳,撕心裂肺一样地痛。他咬住自己的舌尖,紧紧地攥住风驰有力的掌心,强迫自己不能昏迷过去,费力地道:“风驰,听我一次,你必须全力阻止他!”

风驰无奈摇摇头:“他是我主子,而且这次死心塌地,不会听我的劝。”

百里九的呼吸都有些紊乱起来:“实在万不得已,就把实情与利弊尽数告诉诺雅知道,我相信她自然会有定夺。”

风驰犹豫片刻,坚定地点头:“九爷,这次我听你的,尽量劝阻我家主子。您尽管放心,我先送你回府养伤,林夫人那里我也会用心。”

百里九知道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强撑不了多久,无可奈何,费力地从袖口摸出那个药瓶,郑重地塞进风驰手中:“这是筋骨散的解药,帮我交给她,尽早解了身上的毒。就算是我不在她身边,也安心许多。”

风驰点头,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百里九放下心来,眼前一黑,再也没有了知觉。

第三十四章 比人金贵的鸟

诺雅从昏睡中醒过来的时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并不是竹园。

屋子里摆设虽然依旧是简单雅致,但是细节之处,不难看出其奢华。错金螭首香熏炉,茶台琴案沉香条几,琳琅满目的博古架,上面镶嵌的一颗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散发出朦胧圣洁的光。

她趴得身子有些僵了,轻轻地动了动,后背处传来的撕裂的痛楚令她忍不住“嘶”了一声。

这里是哪里?诺雅忍不住有些疑惑,她记得,自己是和楚卿尘一起坐在马车上要回竹园的。

窗外依稀有人在低声说话,压低了声音,却是七嘴八舌,一股袅袅的药香透过窗子扑鼻而来。

......

“从来没见咱们主子这样失魂落魄,这次果真是被迷了心窍了。”

“就是,他一直抓着她的手,一宿都没有合眼,看来传闻是真的。”

“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值得吗?水性杨花,攀龙附凤的。”

“听说她是为了咱们主子才挨了这一剑,自然令主子刮目相看。她再怎样不堪,就冲着这一剑,也值得阿不我伺候一番了。”

“谁知道呢,阿不姐,昨天那刺杀案究竟是怎样回事还不清楚呢?我听说她是未卜先知,所以赶过去提醒主子的,哪里就有这样巧合的事情?难保不是有心人设计的。”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该不会是她给咱们主子招惹来的吧?”

“别胡说八道!这样没凭没据,捕风捉影的事情,你们也能信口胡诌出来,若是被主子听到了,你这条小命都别想要了!”好像是那个叫做阿不的声音。

“阿不姐,前两日你听说咱们主子把她接到竹园里,当个宝一样护着,不是还拈酸吃醋,骂得那样难听,怎么一转眼就替她说起好话来了?”

“以前那些频频登门别有用心的大家闺秀,纵然是再好,有几个心甘情愿地愿意为咱们主子奋不顾身地挡剑的?就单凭这一点,我就觉得难得。再说了,适才她的衣服是我给换的,你们不知道,她后背上有很多深浅不一的伤疤,以前,肯定是吃过不少的苦。可能她在将军府生活得也不如意,经常被打骂,否则,有哪个女人愿意背负这样的骂名,从府里逃出来?”

“说的也是,我听说秦府出来的那个侧夫人嫉恨心强,对人苛刻,经常打骂人的,从来见不得别人一星半点的好。”

“不对呀,阿不姐,怎么我听说那九爷为了她,把京城搅得天翻地覆不说,昨天还跟咱主子起了争执,与风驰在大街上动手,负伤吐血了!”

什么?诺雅一惊而起,百里九吐血了?他不是一向武功高强吗?他不是一向生龙活虎的吗?怎么会败在风驰的手上,还吐血了?

她急慌慌地就要下床,赤足踩在地上才想起什么来,颓丧地重新坐下,心如刀绞。

自己如今已经是命不久矣,那杀手阁若是知道了她非但没有动手杀掉楚卿尘,相反还坏了他们的大事,自己这条苟延残喘的小命,怕是要立即赶去阎王爷那里报道去了。就算是有楚卿尘护着又如何?

自己早晚也是一个死,为什么还要拖累他?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毒发或者是死在杀手的剑下?

若是没有了自己,他就可以不受要挟,娶一个自己喜欢的人,花前月下,过得恣意潇洒。

既然离开了,就彻底一点,不要再藕断丝连了。

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地推开,一个头上簪着石榴红绢花的丫头探身进来:“夫人,您醒了?”

诺雅听得出,就是那个为自己说话的阿不的声音,勉强笑笑算作回答。

“这里是哪里?”她有点明知故问。

“这是二皇子府上啊,夫人。”阿不上前打起床帐,用如意勾金丝绦系好。

“不是竹园吗?”

“竹园只是我家主子一个别院,蕙夫人以前住过的院子,我家主子经常过去小住而已。”阿不看了一眼她背后,见已经有血丝洇出来:“大夫给开了药汤,说您醒来以后,务必喝了,我去端给您,然后传大夫帮您把后背的伤重新包扎一下。”

说完就转身出去,不过片刻功夫就回来,手里端了热气腾腾的汤药,还有一小碟蜜饯,放在桌上。

“你们主子呢?”诺雅轻声问道。

“今天早起有宫里大夫来过了。主子正跟他在前厅说话。您有什么吩咐就尽管开口。”

诺雅低低地道个谢:“我没什么事情,你自管去忙就好。”

阿不痛快地应下:“我伺候您喝了药,再去厨房传饭。大夫说这药需要饭前喝。”

看看碗里的汤药已经不太烫,递给诺雅,诺雅端起来一口气干了,接过她手里蜜饯含在嘴里,才敢透气。

她见阿不转身要走,终究忍不住。小声唤道:“阿不?”

阿不扭过身来:“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她吞吞吐吐道:“那,那九爷,听说吐血了,身子要紧吗?”

阿不一愣,没想到几人的谈话尽数被她听了去,面皮一红:“无碍的,听说是连日空腹酗酒造成的,气怒之下吐了血。”

诺雅低声道了谢,阿不红着脸退出去,压低声音与外面的丫头们说话。

正有几个小丫头在院子里洒扫,手里掂了水桶,应该是得了阿不的叮嘱,不再七嘴八舌地饶舌。

诺雅从窗子里看出去,这个院子很宽敞,琉璃碧瓦,雕梁画栋,自己居住的地方看方位应该是主屋。她回身看看屋子里摆设,难道,自己住的是楚卿尘的房间不成?

有小丫头懊恼地嘀咕着抱怨:“这里怎么又有鸟屎?每次打扫都有,往哪里拉不好,偏生非要在这里,犄角旮旯的真难清理,还要用手擦。惹恼了我往这里下一个夹子捉了它!”

旁边的丫头头都不抬:“这只鸟比你还金贵呢,你若是敢杀了它,主子没准把你剁了。”

那个小丫头明显就是不信,嬉笑道:“竟吓唬人,咱们主子什么时候养过鸟?我怎么都没有见过?”

“少见多怪,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可莫要瞎作,小心小命没了。”

那人说得一本正经,小丫头被完全吓唬住了:“好姐姐,你总要告诉我那是只什么鸟儿吧?画眉还是鹦鹉,至于这样金贵?”

“不知道,灰不溜秋的,很难看,偏生咱们主子喜欢。”

“喔。”小丫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认命地继续擦拭上面的鸟粪。

诺雅不想继续闷在屋子里,她走出院子,小心翼翼地尽量不会撕扯到背上的伤口。

一出门,院子里的几个小丫头全都停了手里的活计,扭过头打量她,脸上或是鄙夷不屑,或者是好奇挑剔。

“请问往前厅怎么走?”阿不没在院子里,诺雅问正在洒扫的一个粗使丫头。

那丫头先是一愣,俄尔才会意过来,诺雅是在跟自己说话,指指东南角的位置,瓮声瓮气地道:“过了那个月亮拱门就是。”

诺雅低声道个谢,就慢慢地往外走,肩不摇,腿不晃。

她走得很慢,刚刚转过院子大门,后面的小丫头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议论起来,隔着院墙争先恐后地飘进她的耳朵里。

“看她长得也不怎么样嘛,还不及左相家那位雪凝小姐。”

“我倒觉得她眉眼生得挺好看,就是受伤了脸色差点而已。那浑身的气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天呐,她受了那样严重的伤,怎么就立即下了地,要是换成我,反正有二皇子陪着,非要赖在床上十天半个月的不可!”

“花痴!”

“说的好像你自己不是似的,天下间有哪个女人能够拒绝得了咱主子那般天人一样的男子?不过我有自知之明,只是过过嘴瘾罢了。”

“就是,她果真好福气,能得天下间最优秀的两个男子青睐,莫说受点伤,让我缺胳膊少腿也心甘情愿了。”

“就你这副德行,再缺个胳膊腿的,跟街头的老乞婆就没什么两样了。”

“你个死妮子,看我不打死你。”

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诺雅不禁苦笑两声,她们都在羡慕自己,自己又何尝不是在羡慕她们?最起码,她们可以不用面对濒临死亡的恐惧,可以肆无忌惮地爱一个人,而自己,与喜欢的人近在咫尺,却被剥夺了爱他的权利。

她按照那个粗使丫头所言,出了垂花拱门,穿过长廊水榭,绕过一片亭台楼阁,与姹紫嫣红的花园,就是前厅主殿。

她的伤口开始火辣辣的疼,诺雅想一定是适才上台阶的时候使力撕扯了刚刚愈合的一层嫩痂,也不知道流血没有?

她走得愈加慢,脚步轻巧无声,就像狸猫一般。

正巧楚卿尘从屋子里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大夫,正是前日去竹园给自己看诊的那个御医。他今日却是一副短襟打扮,看起来精神矍铄,双目也炯炯有神,显而易见是个练家子。

难道,他不是御医?

诺雅不自觉地停下脚步,隐在一丛盛开得如火如荼的美人蕉后。

第三十五章 坦言

楚卿尘背对诺雅,负手而立,淡然吩咐那御医道:“回去把药配好以后就送过来吧,记得我说过的话。”

御医恭敬地拱手应是:“二皇子您确定要把那些疏脑去淤的药材成分全都去掉吗?她目前已经有了逐渐好转的迹象。”

楚卿尘极肯定地点点头:“对,全部去掉,以后她所有的药里都不许再加一星半点的那些药材。”

御医领命恭敬地后退三步,就转身离开了。

楚卿尘叹一口气,回头,这才看到诺雅站在自己身后,眸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慌乱,瞬间掩饰个干净。

“你怎么下床了?你的伤那样重,就不能好生歇着?”他忍不住责怪,赶紧上前两步搀扶她。

“我就四处走走,看到这里风景不错,就忍不住过来了。”诺雅不动声色地抬起胳膊,整理自己的头发,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

“你的伤怎么样了?”楚卿尘作势掸掸袖口的灰尘。

“难受。”

“哪里难受?”他关切地追问。

“趴得难受。”

“你呀,吓我一跳。”他笑笑无奈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伤口并不怎样疼,就是只能趴着,又胸闷不好消化。”

“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千万不可以逞能了,我宁可疼在自己的身上,也不愿意疼在心上。”

“那你以后小心一些,不要给别人可趁之机,也不要再给我这样的机会不就可以了?”诺雅也玩笑道。

“看来,我很幸运,在诺雅的心里,我的位置可以超越你自己。”楚卿尘唇角微翘,极是欣慰。

诺雅抬脸眯起眼睛来看楚卿尘,自己冲着阳光,看得有些晃眼。

“二皇子不要误会,我只是还你的情而已。”诺雅淡然道,带着明显的疏离。

楚卿尘一愣,听出了她话里的冷清:“有些恩情和人情可以还,这些是可以用东西来衡量的,唯独感情,根本就无法还。”

“那我便打个欠条欠着吧,左右是敲碎了骨头也还不完了。”诺雅以手扶腰,觉得阳光太晃眼,站着有些晕眩。

楚卿尘看她站得辛苦,取了帕子铺在就近的花台上,搀扶着她慢慢坐下歇息。

花台上各种花争奇斗艳,开得姹紫嫣红,与竹园的素净悠然截然不同,一个是沾惹了凡尘喧嚣的人间闹市,一个是避世仙苑。

“这里与竹园是两个世界,感觉你也与竹园里的楚卿尘判若两人。”

楚卿尘环顾一周,脸上意味莫名:“这是我的府邸,里面守卫稍好一些,下人也伺候得周到,等你养好伤,若是不喜欢这里,我们再回竹园。”

诺雅丝毫不以为意:“对于我而言,哪里都一样。”

“嗯,”楚卿尘应和道,眼底有那么一点伤感:“我十六岁以前没有自己的府邸,就生活在竹园里,和驼背公还有几个侍卫相依为命。后来父皇才赏了我这处宅子,但是我可能是一个人清净习惯了,住在这里总感觉有点聒噪,所以在京城的日子里,经常会回到竹园小住几日,修身养性。”

诺雅想起他院子里那几个小丫头,长期没有人管教,没有规矩,见了他肯定是殷勤备至,不聒噪才怪。相比较起来,还是竹园舒适一些,尤其是对于淡薄富贵的他而言,这座宅子的争取可能也不过是为了肯定自己的努力罢了。

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寒酸到连个府邸也没有,住在自己母亲的旧宅,和一个老奴相依为命,诺雅想想都觉得替他心酸。这种境况是从来没有历经过世态炎凉与人情冷暖的人无法体会的。

欣儿口口声声说蕙夫人在老皇帝跟前受宠,老皇帝就是这样对待自己和心爱女人的骨肉的吗?若非楚卿尘发愤图强,不自暴自弃,令自己在大楚大放异彩,是不是,皇上还会继续对他不闻不问?

“依照二皇子的心性,身居陋巷与闹市一样通达,不会受环境变迁而影响才对。”

楚卿尘自嘲地笑笑,:“你太高看我了,我也是食五谷杂粮,难免有凡俗之念。”

“公子如玉衣胜雪,温润华皓赛秋月,我最初时也是以为你是超凡脱俗的出尘之人。”

“那如今呢?”

诺雅一声干笑:“于我而言,如今的你也只是大楚二皇子,不是楚卿尘了。”

楚卿尘忍不住就是一愣:“什么意思?”

“你一直都很希望我能够恢复以往的记忆是吗?找了那么多的大夫给我看诊,并且让锦娘两次催眠我,究竟为了什么?”

楚卿尘沉默半晌,不知道应该如何说话。

“你费尽心思,究竟是想从我的记忆里探查什么?”

楚卿尘抿了唇:“探查太子为何非要将你置于死地。”

“然后呢?”

楚卿尘哑口无言。

“你是想知道究竟是谁指使我刺杀太子?还是猜测太子追杀我,是因为我可能知道他什么致命的把柄?而你,有私心,想要知道是吗?”

诺雅的语气很平淡,好像是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痛痒的事情而已,而她的眼睛却出卖了她的心,满是苦涩。

“诺雅,我承认,我以前确实有私心,想要让你恢复记忆。可是我如今反悔了,诺雅,以后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楚卿尘并不直面回答诺雅的问题,避重就轻道。

诺雅摇摇头,微微一笑:“你根本就不需要向我保证什么,二皇子。我为什么选择留在你身边,不回将军府,其实你自己心知肚明,不过一直以来,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莲子心中苦,无论你说什么,或者是做什么,肯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楚卿尘苦笑一声,眸子里忽明忽灭的火焰倏忽之间暗淡下来。

“竹园里那丛翠竹枯死了,你就应该想到,我在昨日的莲子粥里下了毒。”

楚卿尘眸子里仅存的一点亮光熄灭,完全归于冷寂,抿唇不说话。

“以前我有忌惮,所以不敢与你坦诚。我前几日是被杀手阁的人抓了,他们用剔骨香的解药和一位对我情义如山的朋友的安危威胁我,让我三日之内取你性命。我犹豫过几次,也有很多次下手的机会,不过都收手了。我不想杀你,又唯恐杀手阁的人对你不利,所以才选择留在了竹园,与其他的没有关系,我自始至终,念念不忘的,只有阿九。

昨日我无意中看到竹园门口的合欢树上有那个侏儒杀手留下的记号,我隐约记得,好像杀手阁有这样一号人物,绰号叫做‘土行孙’,他不管在哪里出入,都有这样的癖好,就是比量着自己的身高留下一道刻痕,希望自己的身高能够有一天超过那个印记。我当时隐隐约约有了不好的预感,所以才会前往户部救你,这就是我未卜先知的原因。”

“就算是这样又如何?诺雅,最后的关头,你忘记了生死,还不是选择了我,那说明,在你自己的潜意识里,你还是觉得我很重要,可以超越一切!”楚卿尘前所未有的执拗。

“二皇子,我倾慕你的才华,敬重你的人品,甚至有一段时间,我受了百里九的委屈,心里还曾经有过摇摆,有过这样或那样的想法。但是你在我心里太完美,是神祗一样的存在,我一直都是在仰望你,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与你携手共度一生的那个女人。

展现在你面前的,也从来不是真实的林诺雅,而是伪装的。真正的我,就像百里九所说的粗鲁,野蛮,倔强,蛮不讲理,一身这样或是那样的毛病。那也不是你喜欢的样子。”

诺雅不敢大声说话,她一开口,一动气,自己后背的伤口就又撕裂一样地疼。因此轻声细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可是,你也要知道,诺雅,什么是喜欢,喜欢就是爱屋及乌,就算是你的粗俗和蛮不讲理看在我的眼里,也是一种与众不同的优点。”

诺雅想告诉他,他说得很对,在这些日子里,她反复地想,才发现,原来百里九的吊儿郎当,没脸没皮,才是自己心里最宝贵的回忆,这些别人看来极其令人厌憎的缺点,也成为她心底最大的欢喜。

原来,自己一直以来,都这样喜欢他,喜欢到无法控制,满满地溢出自己的心里。

话还没有说出口,风驰就急匆匆地过来,站在离两人几丈远的地方,有些焦灼。

“怎么了?”楚倾尘转过身,面对着风驰不悦地问道,

风驰这才走到近前,对着楚倾尘一脸凝重地拱手低声道:“宫里来口谕,让您速速进宫!”

楚倾尘闻言不说话,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目光望着远处的屋脊斗拱,似乎在想些什么。

“主子?”风驰忍不住焦急地催促了一声:“传旨太监还在外面等着,让您不得有违,听说,皇上雷霆大怒。”

楚倾尘转过头来,灼灼地凝望着诺雅,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千万等着我回来,诺雅。”

第三十六章 楚卿尘书房的秘密

诺雅并不应声,只淡淡地道:“你自己一定要小心,杀手阁向来不死不休,只要目标仍在,暗杀会接二连三,暗杀手法也层出不穷。”

楚倾尘轻轻地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头发,有些恋恋不舍:“我把这当作你对我的关心。”

诺雅并不争辩,只微微一笑。那一笑却令楚倾尘心里没来由地慌乱,觉得她这样不争不辩,从容安详,有些不对劲儿。

“答应我,诺雅,千万等我回来。”

楚倾尘再三叮咛,执拗地像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你不过进宫一趟而已,怎么这样啰嗦?你再不走,我可就要先回了,我的头都被太阳晒晕了。”

诺雅故作轻松地道。

楚倾尘点点头:“我扶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就这样近的距离。”

诺雅慢慢转过身子,挺直了脊梁,自己向着后院走过去,转过蔷薇花廊的时候,楚倾尘还站在原地,望着自己的方向,一动不动。

楚倾尘一走就是两天,没有回来,也没有音讯。诺雅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人跟她解释一声。这并不是楚卿尘的行事风格,他若是有事情不回来,应该是会差人过来说一声的,不会这样不声不响地让人担心。

整个皇子府里都没有一个她熟悉的人。除了那个叫做阿不的丫头,其他人对于自己好像都有一点不明显的敌意,看她的眼光就像是在看一个外来侵略者。

诺雅的伤口已经稍微愈合了一点,只要再有两三天,相信就可以痊愈,她就能离开这里,离开楚倾尘。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要试着偷偷离开这里,可是她刚刚到了前院,就被看守的侍卫极客气地请了回来。她没有其他办法,自己如今伤还没有好,压根就没有办法走远路,更不用说骑马了。

她很配合大夫的话,将所有的药都喝得一滴不剩,尽快地恢复自己的身体。

她装作散步,漫不经心地在府里四处走动,查看地形与府中布防,寻找可以离开的方法,悄悄地在心里做着打算。

诺雅坐在院子里的时候,小丫头们都躲得远远的。没有主子在府里,大概是散漫惯了,做完自己的事情,就聚在下人房里,叽叽喳喳地闲言碎语。

她经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想事情,最多的时候是想百里九。她心里忐忑,百里九一定知道自己被楚倾尘带到了这里,却从来没有再出现过,他是生自己的气,彻底心灰意冷了?还是他身体一直没有好?

也不知道,他如今究竟是怎样了?

一只鸟从诺雅的头顶飞过去,落在旁边房间的窗台上,扭过头来对着诺雅瞅,乌溜溜的黑豆眼珠盯着她手边的点心,似乎并不害怕。

那是一只漂亮的八哥,至少在诺雅见过的八哥里算是漂亮的,它的羽毛并不是寻常灰不溜秋的颜色,而是带着一点莹绿。

诺雅也瞪着它,它歪着头,然后尾巴一翘,竟然挤了一点绿色的鸟屎在上面。

诺雅想起那天小丫头的唠叨,原来就是这个罪魁祸首。

果然是什么人玩什么鸟,楚卿尘就算是养只八哥,都比百里九的讲究。

她的心里一动,站起身,向着那只八哥慢慢地走过去,那小家伙竟然格外机警,扑闪扑闪翅膀,飞走了。

她站在那个房间门口,有些犹豫。试着推推房间的门,也是上了锁,就连窗子都是严严实实地闭合的。

正巧有丫头从屋子里出来,见到诺雅,出声提醒道:“那个房间是我们主子的书房,谁也不能进的。”

诺雅淡淡地应了一声,转回院子里坐下,眯着眼睛不再说话。

夜里,院子里的丫头们睡得都早,她们不需要做什么针线的活计,又不用伺候主子,所以早早地就都睡下了,连个值夜的都没有。

诺雅静悄地起身,打开屋门,整个院子里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今天月色倒是不错,她从屋子里拿了一颗夜明珠,蹑手蹑脚地走到楚卿尘书房门口,拿起那把锁,从头上抽出一只细簪子,捅进锁孔里,然后轻轻一转,锁“啪嗒”一声开了。

她将锁挂在门环上,掩了屋门。静悄地走进屋子里,借着从窗纱透进来的月光,她勉强可以看清屋子里的摆设。与平常书房并无什么差异,书架书桌,雕花屏风,墙上挂着一些名家大作。

书房这样轻松就进来了。诺雅心底有些许失望,也许,这里不会有她想要找的东西。

她径直走进去,掏出怀里的夜明珠,借着暗淡的光,查看书桌上的东西,也只是笔墨纸砚,和几本寻常书籍而已。

楚卿尘是一个喜欢整洁的人,他的书房虽然有些时日没有打扫了,上面落了一层极浅的灰尘,但是东西摆放极有条理。她不敢胡乱翻动,因为,上面的灰尘极容易令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人翻动过。

她用手里的簪子挑开其中一本书,翻看几页,也并无什么玄机。又四顾一周,从书架上抽出几本书翻看,都是一些治国策略,史记箴言,主人在紧要处都用朱砂笔极用心地做了笔记,可以看出来他是极用心的。

诺雅想,自己肯定是多虑了,胡思乱想,怎么可能的事情呢?所以放下手里的书,打算返回去继续休息。

低头的时候,她无意间见到地上有一个不大的光影,呈现椭圆的形状,斑驳在书桌前的青石板地面之上。并不是很醒目,还没有孩童拳头大小,但足够一只八哥进出,因为比窗纱透进来的光稍微明亮了一点,所以诺雅依旧一眼就看到了。

她原本不应该注意这些细节的,但是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顺着光斑向上看,原来是那个窗子上面有一个拳头大小的洞,直通向外面,原本挺隐蔽,只是此时的月亮正巧挂得低,月光透过圆孔直接照射进来,那里就要亮一些,在地上形成了影像。

她略微沉吟片刻,轻手轻脚地搬了一把椅子放在窗台下面,然后踩着它,努力踮起脚,才勉强可以够得着那个窟窿。

她伸出手,伸进几根手指,在那个圆孔里面来回摸索,感觉好像摸到了什么东西。费力地夹出来,是一卷纱帛。

她的心猛然间就沉了下去,甚至没有勇气去打开它,那纱帛在自己的指尖变得似有千钧重。

她深吸一口气,咬咬牙,缓缓展开来,上面有几个蝇头小字,弯弯扭扭,很难看。

月色太好了,透过窗纱透进来的月光,都不用手里的夜明珠,她都能够看得清,那样小的几个字。

天煞地绝!

百里九也曾经收到过这几个字,不同的是,百里九收到的那几个字与它出自不同人之手。

百里九的字,诺雅见得不多,他经常会故意写得这样歪歪扭扭,十分潦草,好像是屎壳郎爬出来的。

纱帛上的这几个字,就是这样,好像是喝了几斤烧刀子的壮汉,七扭八歪。

她依旧站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手里的那一卷纱帛,被她颤抖的手指揉乱成一团。

她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门轻轻地响动,有人蹑手蹑脚地走进来,见到站在高处的她,吓了一跳。

诺雅在屋子里久了,外面的光线又好,所以她最先认出了来人是谁。

“风驰?”

“林夫人?”风驰更加吃惊,呆愣在那里,半晌不知如何说话。

诺雅从椅子上迈下来,一脚差点踏空,后背的伤口有些隐隐作痛。她感觉浑身都没有了气力:“你怎么回来了,他呢?”

“主子让我回来,将你秘密送到竹园里暂住一段时日。”风驰道。

“为什么?害怕这里的守卫不好,我会逃掉吗?”诺雅平静地道。

风驰有些吃惊:“夫人怎么会这样说话?”

诺雅的嗓子里有点干涩,好像每说一个字都有点困难,会撕扯她的喉咙。

“否则是因为什么?”

风驰犹豫片刻,方才闷声道:“主子害怕有人会对您不利。”

“对我不利?你家主子手可遮天,还有他怕的事情吗?”

风驰半晌不说话,诺雅从他的身边走过去,他突然就出声道:“你已经全都知道了?”

诺雅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两人联手骗了我,瞒得我好苦。”

“不是,事情不是你猜想的那样。”风驰斩钉截铁地道:“你一定是误会主子了。”

诺雅冷笑一声,并不理会,径直向前走。风驰一个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机警地看一眼院子里,将书房的门关闭。

“怎么?想要杀人灭口吗?”诺雅似乎是在玩笑,又不是单纯的玩笑。

风驰却突然单膝跪了下来,吓了诺雅一跳:“林夫人请听风驰一言。”

“你起来吧,我可受不得你的大礼。”诺雅退后三步,冷声道。

风驰站起身来,开门见山地问:“林夫人,你是以为我家主子和九爷是在串通一气,有所图谋是吗?”

第三十七章 惊天棋局

“难道不是?”诺雅紧咬着下唇:“都怪我自己愚钝,这么许久都被蒙在鼓里。怪不得百里九明明知道楚卿尘他想要解开我的记忆,追查太子的秘密,却一直不敢对我坦然,只能一再阻止。也怪不得百里九口口声声辱骂楚卿尘,说他趁人之危,自己为了大楚天下一再委屈我,有苦难言,他却横插一刀。也怪不得百里九闻听锦娘与楚卿尘有私交的时候,丝毫不以为意,似乎是早就知情。也怪不得两人数次救我都合作得天衣无缝,那般默契。原先那么多的疑点,原来不过都是这个缘由。

我只知道百里九并非表面看起来那样纨绔不化,实则深藏不露,锋芒内敛。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这样的雄心壮志,大逆不道,想要帮楚卿尘图谋大楚天下!”

诺雅一番铿锵言谈,有理有据,任谁也辩驳不得。

“不,林夫人,你真的误会了。”

“我误会?”诺雅伸手一指身后的书架:“上面的书看起来五花八门,实则里面看得最用心的,还是儒家言论,治国之策,帝王心术,其他的不过是略微翻阅一二罢了。难道,你敢说,楚卿尘他不是这样的野心吗?

我一直以为自己就很会演戏,原来,在楚卿尘面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他以天下为戏台,粉墨了一出惊天大戏!什么云端高阳,闲云野鹤,什么名利淡泊,寄情山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这些年他天下讲学,肯定早已经结识了天下有才之士,布下了一盘最大的棋。而,百里九,就是最重要的一颗,每日里同太子和三皇子走动得亲密,看似与他颇多过节,格格不入,实则暗中为他楚卿尘卖命效忠!”

诺雅义愤填膺,心里被愚弄又感到伤心,面对着风驰,忍不住滔滔不绝地指责起楚卿尘与百里九的罪行。

风驰缄默不语,待到诺雅好不容易平静一些,方才开口道:“林夫人,今日之事风驰多嘴一言,还希望你能够为我们主子保守这个秘密。”

风驰是楚卿尘最信任的人,清楚了解他所有的事情和苦衷。

诺雅依旧余怒难消:“你若是觉得为难可以不用说,左右也与我没有干系。”

“是与您没有丝毫关系,可是我不想我们主子被您这样误解,尤其是他如今有性命之忧,还念念不忘,惦记着您安危的时候。”

诺雅沉默片刻,方才平静道:“你说吧。”

“林夫人睿智,属下想问您一声,在三位皇子中,哪位最适合做我们大楚的帝王?还请您直言不讳。”

诺雅略一沉吟道:“传闻太子性情暴戾,多疑,而且身边多奸佞,以后若是登基为帝,容易听信谗言,被小人所左右。而且,说实话,皇后有些专权,背后势力又大,日后难免干政。

而三皇子我接触不多,表面伪装得兄友弟恭,不过暗中喜欢使些阴险手段,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又心胸狭窄,不是大谋略之人,难成大器。尤其是他竟然对于自己的皇子妃言听计从,纵容她参与朝堂之争,以后若是登基为帝,恐怕会容易受三皇子妃蛊惑。

至于你家主子,我不敢妄下论断,从学问谋略看,的确远胜其他二人,是难得的经天纬地之才。但是,他太会演戏,我看不清他的真性情。”

她最后的话里,带着讥讽的味道,毫不客气。她本身已经是将死之人,所以说话并无忌惮,当着风驰的面,就敢说出这样一席大逆不道的话来。

“那就是了,林夫人,不是属下小瞧您,说句不敬的话,您作为一个长居深宅的妇道人家,都能将三人看得这样透彻,皇上又不昏聩,怎么会不清楚?”

一句话令诺雅瞬间犹如醍醐灌顶:“难道皇上他?”

“皇上疼爱蕙夫人这不是什么秘密,因为他当初对蕙夫人毫无顾忌的疼爱所以给她招惹了不少的麻烦,令蕙夫人无名无分委屈了一辈子。所以,对于我家主子,他从来不敢在人前表露出一点的疼爱,而且颇多嫌弃,近乎严苛。

这些年以来,皇上让我家主子坚韧心智,遭受诸多磨砺,遍游四海,了解民间疾苦,结交民间奇人贤士,知晓政治弊端。暗中安排了许多顶尖的学士教授他治国为君之道,就是期望,有朝一日,我家主子可以不负他的重望,搅动风云,大有一番作为。”

诺雅觉得惊讶,同时也觉得顺理成章:“百里九也是皇上授意的了?”

风驰点点头:“百里府向来只忠于大楚帝王一人,不会参与党派之争,若非皇上首肯,九爷断然不会这样做。”

诺雅闭上眼睛,满是疲惫,艰难地咽下喉间酸涩,一字一句问:“那么,一直以来,两人为了我大打出手,折腾得满城风雨,也是假的了?全都是做戏了?”

风驰在犹豫,沉默不语。

好像被证实,她的心慢慢地碎成一块一块,却疲惫地懒得再去拼凑。原来,这些也是假的,那么,百里九对于自己的宠溺,爱意,一往情深,是不是也是假的?以往的感动,海誓山盟,不过只是笑话吗?

她以为,百里九一次次地对自己坦诚自己的秘密,不会再有欺瞒。她以为,自己逃脱开了一个又一个阴谋,终于春暖花开,原来,不过只是幻象,自己,仍旧还处在庞大的阴谋核心,从未离开过。

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诺雅心里暗自嗤笑,当初百里九在自己被捆绑在午门等待斩首的时候,守候在一墙之隔的宫外,那样的理智与冷静,就是应该听信了楚卿尘的猜度吧?为了大局,为了大义,她林诺雅一个人的性命算得了什么?

从邯郸回到京城以后,两人误会频生,若是一件,诺雅很快也就释怀了,偏生,却是摩肩接踵,令她猝不及防,就像滚雪球一样地愈滚愈大,一些已经释怀的误会也重新想起,无端重新放在心里疑虑。

她开始矛盾,她不知道,自己在百里九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和位置,他对于自己,究竟是爱还是利用?

也许,是自己过于贪婪苛刻,换成任何一个女人,可能也会对这样的疼宠感恩戴德,死心塌地地爱他一生一世,偏生,她林诺雅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她想要的,是纯粹的,没有一点杂质玷污的感情。

她靠在墙壁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精疲力尽。

“好了,我懂了。”

她睁开眼睛,依旧还是原来的地方,原来的景色,却已经物是人非,不是原来的心情。

“不是,林夫人。”风驰斩钉截铁地驳斥道:“莫说两人究竟是演戏还是情之所至,我风驰无法擅自评定,就算真的是那又如何?我家主子与九爷全都对您至情至性、至真至纯,这就已经足够了,还有必要这样苛刻吗?”

“好一个情之所至!”诺雅冷声讥讽。

“你纵然是信不过我家主子,也不该质疑九爷对您的一片心思。尤其是他们二人如今一人被囚禁皇宫,一人仍旧卧床昏迷,那都是为了您,若非情深至此,如何会奋不顾身?”

她就知道,这许多时日都没有见到百里九,他身子定然是还没有痊愈。只是楚卿尘被囚禁,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你们主子怎么了?”

“主子前两日进宫,就是因为他擅自做出荒唐决定,陈禀了皇上,自己要为你抛下苦心经营十几年的责任和重担,和你自此回归山水,寄情天涯,再不问政事!就因为你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啊?”诺雅一惊,难以置信:“怎么可能?”

风驰苦笑一声:“我家主子以前可能的确做过伤害你的事情,但是他对你,我风驰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像你想象的那样薄情。如今皇上雷霆大怒,软禁了他,已经禁食僵持快三日了!”

诺雅心里瞬间五味杂陈,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其实不瞒你说,今日主子又一次顶撞了皇上,皇上又气又怒,已经拟好了旨意,要让太监过府传旨,赐你一死。是蕙夫人担心主子会一时偏激,又看在你为了救他挡了一剑的份上,苦谏阻止了皇上。主子十分担心你的安危,才秘密传出话来,让我带你去竹园暂避一时。”

帝王无情,百里九一直以来最担心的就是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楚卿尘的执着受到皇上的惩罚。这一天真的到了,有些早,诺雅有些措手不及。

“这样顺从他的意思,你不觉得是害了他楚卿尘吗?”

风驰沉吟片刻道:“我原本只是一个江湖游客,从不懂什么家国大义,我只知道忠诚于二皇子。其实,我真的很想杀了你,那才是根本之道,免得你夹杂在我家主子与九爷之间,坏了他们的情义,使得两人反目成仇。”

诺雅微微一笑:“那你为什么不动手呢,现在也可以,我没有还手之力,而且,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怀疑你。”

第三十八章 就看他一眼

“以前不动手,是因为你是第一个让我家主子笑得那样开心的人,现在不杀你,是因为九爷,我答应他保护你的安危。我也相信,他会忠于曾经承诺的责任,分得清轻重。”

都说红颜祸水,自己算不得祸国红颜,可是自己的存在,果真搅乱了这一池水。无论,留在谁的身边,也只会招惹祸端。

“风驰,你能把我送出京城吗?”诺雅长叹一口气问道。

“你想走?到哪里去?”风驰只是抿了抿唇,并不惊讶。

“其实,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离开这里吗?只要,我留在京城一天,可能楚倾尘与百里九之间就永远不可能安平,那样,会对你主子的千秋大业不利,你又不能杀了我,那样你主子非但会恨你,更有可能会一蹶不振,所以,你给自己留了后路,留我一条性命。我走,是最好的办法。”

风驰沉默半晌,方才重重地点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诺雅低头笑笑,两人径直出了府,侍卫没人拦阻,一路畅通无阻。门口果真就停了一辆通体乌黑的油篷马车,毫不起眼,旁边有个头戴油毡帽的车夫,个子不高,牵着辔头。诺雅坐上去,风驰也上了车:“我送你出城。”

诺雅轻轻地“嗯”了一声,无端对京城和京城里的人有些不舍。将头埋进臂弯里,心一阵一阵地揪疼。

马车刚刚起步,就猛然停下来,诺雅差点向前面栽过去,慌忙扶住了车壁。

“夫人!”车厢外有人焦急地唤她,是冰魄!

诺雅一把撩开车帘,看起来有些迫不及待:“冰魄?你怎么在这里?”

“老李,不要管他,绕开他,我们走!”风驰冷声吩咐车夫。

“夫人,冰魄在这里等了你两三日了,求你回府去看看主子吧?”

冰魄身形一晃,阻住马车去路。风驰的马鞭猝不及防地向着他面门处袭击过去。冰魄一个闪身避过,却仍旧执拗地堵在车前。

“他怎样了?”诺雅一句句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心软,却仍旧忍不住出声问道。

“他还在高烧昏迷,夫人,老汤头说是这些时日心力交瘁,再加上酗酒郁结所致。你就果真狠心吗?”

诺雅沉默着不说话,外面,风驰已经一跃而起,与冰魄在大街之上你来我往,互不相让。车夫扬鞭想要趁机绕过去。

“风驰,”诺雅突然开口道:“我想先去一趟将军府。”

“不可以!”风驰一边挥动手里马鞭,一边头也不回地拒绝道。

“只看一眼!不会让他觉察。”

风驰略一愣怔,收了手中的鞭子,一咬牙,回身坐回马车之上,向着车夫吩咐道:“将军府。”

“谢谢。”诺雅低声道。

“你说过。只看一眼。我不希望你出尔反尔。”

“放心,如今我若是留下来,没准哪天你家主子惹怒了皇上,我这条小命也就呜呼哀哉了,岂不拖累于他。”

两人开始沉默着不说话。

马车很快就到了将军府附近,诺雅提前下了马车,与冰魄一同从角门处进了将军府。冰魄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林夫人,我不知道你和九爷之间有什么误会,可是,我家主子他,他是真的......”

“主子他,我们,都希望你能回来。”

冰魄向来不善言辞,木讷寡言,不是多嘴多舌的人,难为他竟然这样絮叨。

诺雅打断他的话:“他在哪里?浮世阁还是锦年阁?”

冰魄摇摇头:“在一念堂。”

诺雅一言不发,也不问,佯作一脸的淡然,云淡风轻,腿脚却忍不住有些颤抖,几次差点被自己绊倒,多亏风驰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搀扶住了。

冰魄上前敲了敲门,出来的是元宝,看到诺雅,明显就是一怔,然后大喜过望:“夫人,您回来了!”

“我回来看看他。”诺雅淡然道。

“看看他?您还要走?”元宝瞬间来了火气。

冰魄一扯他的衣袖,对诺雅道:“我们说什么都没用,您若是对我们主子有什么误会的话,相信见到他,一切都会谅解的。”

诺雅听他这样一说,心里顿时揪了起来,一把推开元宝,向着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房间里的灯还亮着,她轻轻地推开门,门发出“吱悠”一声响动,她赶紧住了手,唯恐惊醒了他。

她侧身进去,虚掩了屋门,并不见泡泡的影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丫头们也不在,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极浓的药香。

她轻手轻脚地往里屋走,看到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此时就近在咫尺,却又完全陌生。

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好像是要将他的眉眼刻画进自己的心里。掰着指头算算,好像也就是四五天没有见到他,如何就将自己折磨成了这幅样子?

他的眸子,双颊全都塌陷下去,给她一种瘦骨伶仃的感觉,整个人,整张脸,死气沉沉,蜡黄蜡黄的,没有一点鲜活的气息。静静地躺在那里,若非他颊上不自然的一抹潮红,还有困难呼吸时鼻翼的噏动,才带着一点生气,诺雅差点就以为......

这样枯槁的形容是装不来的,这样形销骨立的憔悴是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正如冰魄所言,若是果真,两人之间有什么误会,看到百里九这幅模样,应该也烟消云散了。

诺雅想,自己一直以来究竟在固执着什么?他爱与不爱自己,究竟是怎样的心迹,非要他亲口向自己说出来才算吗?自己从他如今这幅样子上已经找到了答案!自己为何这样没有安全感,一再地心里充满惶恐,对他猜疑,苛刻,简直罪该万死!

她坐在床边,握住百里九宽厚的手掌,细细摩挲上面的薄茧,心里冰封的那些哀怨逐渐融化成眼泪,再也忍不住。“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她想,她应该感谢百里九面对自己误会时候的不离不弃,执着与坚毅,她今日方才能够明白,自己心里最真实的声音。

她俯下身子,靠在百里九的胸膛之上,听他的心跳,感受那份坚实与安全,紧紧地搂住他的腰,零落如雨,泣不成声。

她握住他的手突然被捉紧,那双令她感觉枯瘦的手突然就变得坚实有力,几乎握疼了她,令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吟。

“诺儿,诺儿”昏迷中的人好像听到了她的声音,迷乱地开始呓语:“诺儿,不要走,我哪里做错了,告诉我。”

“你哪里也没有错,阿九,你只是爱错了。”诺雅温柔地抚平他紧蹙的眉头,喃喃自语:“阿九,一嗔真是个大骗子,他明明告诉我,我已经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了,我以为自己是苦尽甘来,可是为什么?我仍旧爱得这样辛苦?只能在左右为难里,心像拉锯一样被撕扯得鲜血淋漓。阿九,以前我不懂事,太放纵任性,误会了你,如今看到你,我才知道,是我自己太不应该。

阿九,赶紧好起来,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的心里不应该只有一个诺儿。诺儿已经是行将就木之人,注定是要负了你,彻底忘了我吧,若是诺儿果真可以涅槃重生,可以向你承诺一辈子的话,我再来好好爱你,再也不离不弃。”

百里九不知道是在怎样的梦魇里,紧抓着诺雅的手,嘴唇噏动:“不,不要走,不许走。”

眼看竟然有逐渐醒转的迹象,诺雅紧咬着下唇,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指,热泪就滚落在他的手背之上,流进手心里。

她觉得,自己若是再不走,肯定会忍不住嚎啕大哭,惊醒了他,她俯下身子,轻轻地咬在百里九的手上,他好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反而握得更紧。

“阿九,放我走,我答应你,我发誓,只要阿鼎安然无恙,阁主不会迁怒于他,而我还活着,就一定回来见你,与你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好不好?”

手,慢慢地掰开了。诺雅再也不敢留下,跌跌撞撞地逃出去,满嘴的血,自己的。

元宝见她狠心出来,身形一晃,就拦住了她的去路,愤怒道:“你还是狠心要走吗?”

诺雅点头,将满嘴的血咽进肚子里。

“为什么?果真是因为他楚卿尘吗?”

诺雅苦笑着摇头:“放我走吧,我如今不能留在这里。”

元宝依旧很执拗:“你的走与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最起码,你要等九爷醒了,说句话再决定去留。”

诺雅也固执地摇头:“不要告诉他我来过。”

“啪!”

屋子里传来一声瓷器掉落地上,碎裂的声音,元宝大喜,一把捉住她的衣袖:“爷醒了!”

诺雅惊慌失措地挣扎,压低声音道:“元宝!你放开我!”

她声色俱厉,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与坚决,令元宝忍不住就是一愣,然后愤愤地拂开她的袖子,冷声道:“你这样无情无义,趋炎附势,走了也罢!我元宝看错了你!”

转身不再理她,向着屋子里冲去。

诺雅不敢逗留,逃一样地出了一念堂,听到身后还有嘶吼的声音:“是不是她来过?是不是?!”

眼泪,再也忍不住,淌成河。

第三十九章 武功恢复

诺雅几乎逃一样地跑出将军府,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沉声吩咐道:“出城,快!”

风驰与车夫也不多问,立即赶起马车,快马扬鞭一路疾驶,手中拿着令牌,径直出了京城。车夫在路口停下马车,识趣地避让出几丈开外。

“你回去吧,风驰。”诺雅勉强止住泪,带着浓重的鼻音闷声道。

风驰坐在马车前面,静默半晌后,方才道:“你在怪我吗?”

马车里的诺雅轻轻地笑了:“很感谢你今天跟我说的话,让我明白了许多事情。风驰,回去告诉楚卿尘,他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为了他好,为了他做出自己的牺牲,违背与委屈了自己的心,让他务必好好珍惜。世间安得两全法,其实,他很幸福,只要放弃对我的执拗,转身就可以拥有整个天下。”

风驰点头,从旁边拿出一个包袱,递给她:“刀疮药和银两。车夫会送你到你任何想去的地方。”

诺雅不客气地接过来,坦然接受了风驰的好意。

再然后,风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巧玲珑的药瓶,郑重其事地递给她:“这是九爷亲自交给我的,让我务必亲眼看着你吃下去。”

诺雅缓缓伸出手,接过药瓶,艰涩地问:“解药?”

“嗯,”风驰点头:“你受伤那天,九爷正在跟秦宠儿拜堂,听闻你出事就骑马追了出来,跟我在回府的路上交过手。他那时候就已经明显体力不支,咳出血来,昏迷前将这药瓶交给我,托付我看着你吃下去,希望他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以保护好自己。”

诺雅的手开始发颤,几乎抓握不住那小小的药瓶,耳边回响的,全是百里九满是不屑的话:“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

他每次说出这样的话时,心里是有多么的无奈和委屈?

而自己,却因为他初识时的几场算计,而始终对他怀了戒心,颇多猜疑。

如今,我知道了,阿九,我知道了你对我的好,可惜,造化弄人,还不知道能否活着回来见你?

她颤抖着手拔开瓶塞,倒出药丸,像珍宝一样捧在手心里,放在舌尖,慢慢地咀嚼,任药丸苦涩的味道在口齿间充斥缭绕,诺雅想把这种味道一辈子记在心里。

药丸服下以后,她顿时感觉腹内犹如翻江倒海一般,趴在车厢外猛然吐出一口淤血,心里倒是舒服了很多。另外有一股热辣之气从下腹丹田处缓缓升起,在身上奇经八脉之间缓缓游走,有一种刀割蚁啃一般的痛楚。

她狠狠地握住车厢上用来支撑油篷的框架,自己都没有觉察,指甲已经深深地陷入了木架之中。

“林夫人,你还好吧?”风驰一直守在车厢外没有走,关切地问。

诺雅紧咬着牙关,待一阵剧烈的痛楚过去,方才深吸一口气:“我没事。”

“你可以试着运行周天,疏导经脉,那样痛楚可能会少一些。”风驰建议道。

“嗯。”诺雅只能低低地应,说不出话来。

她按照风驰的说法试着提气运行,那股热气逐渐流畅起来,然后变得畅通无阻,浑身舒畅,剧烈的疼痛逐渐缓了下去。

良久之后,她长舒一口气:“风驰,我已经没事了,你赶紧回吧。”

风驰沉吟片刻,犹豫着问:“我能知道你要去哪里吗?”

诺雅苦笑一声,茫然道:“我自己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若是大难不死的话,我们还是会见面的。”

风驰点点头:“那你多保重。这次算是风驰我欠你的,改日有机会,必定偿还。

“不,风驰,谢谢你今天做的一切,虽然你的出发点不是为了我,但是我现在彻底明白了他对我的心思,即便朝闻夕死,心里也没有什么遗憾了。麻烦你帮我开导阿九,告诉他我很开心。”

风驰默然跃下车,叮嘱车夫多加小心,车夫扬鞭启程,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缓缓伸展掌心,月色下,磨砺了一层厚茧的手掌里已经满是血迹。

能够隔了一根木头,致使他虎口震裂,而木头完好无损,这需要多么高深的内力?

而且,她的内力可能也只是恢复了几成而已。天煞地绝,果真名不虚传。

马车离了京,车夫问了几次,究竟要去哪个方向,车里的人都沉默不语,只能信马由缰。

马车里,诺雅盘坐在里面,按照脑海里模模糊糊的指引运导身体里汹涌澎湃的气息,将它们聚拢在一起,然后沿着周天运行一周,归拢在丹田处,感觉自己通体舒畅,身轻如燕,四肢也充满了气力,精力前所未有的充沛。她知道,自己身上的毒解了,经脉得到恢复,功力也重新恢复了。只是许久不曾练习,有些生疏。

她的功力一旦恢复,听力变得特别好,耳聪目明。她可以听到距离自己马车不远的地方,路边的草丛里,有沙沙的响动,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而又不被发现的距离。

车夫好像是姓李,诺雅出声道:“李师傅,麻烦停一下车。”

车缓缓停了下来,诺雅步下马车,天色已经泛出朦胧鱼肚白,就要天亮了。她从包袱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车夫:“多谢你把我送到这里,马车暂时借我一用,你自己回城吧。”

车夫微微一笑:“风驰大侠的交代,就算肝脑涂地,小老儿也要完成,姑娘收起你的银子吧。”

原来不是楚卿尘府上的人,风驰考虑得倒是果真周到。

“若是我说,我到这里就可以了呢?”

车夫一愣,没想到诺雅竟然会这样托词。

“你回去吧,他不会怪你的,他知道我的脾气。”

车夫仍旧犹豫:“姑娘一个弱女子,独自上路,怎能放心。”

诺雅笑笑,有意无意地掂掂手里的银锭子,虽然光线并不太好,车夫仍旧能够看得出来,那银锭子上赫然有两个深凹下去的指印。她哪里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车夫不再多言,冲着诺雅一拱手:“失敬失敬,老儿就此别过。”

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待到那车夫走得远了,诺雅方才兴奋地喊道:“泡泡,你再跟我藏猫猫,我可就不要你了。”

话音刚落,泡泡就撒着欢从路旁的草丛里跃出来,箭一般扑到诺雅身上,兴奋地蹭来蹭去。

泡泡巨大的冲击力,若是搁在以前,诺雅肯定会被扑倒在地上,臀部摔成八瓣。

她稳当当地站着,搂住它的脖子,在脸颊上磨蹭,心里暖得就像荡漾着一汪春水:“小傻瓜,是不是以为我不要你了?”

泡泡低声呜咽,作为回应。

“竟然偷偷地一路跟着我,你简直成精了!”

泡泡好像能听得懂诺雅在夸它,又是一声兴奋地呜咽。

“正好,我缺一个马夫,来,泡泡,我教你赶车。”

泡泡从她怀里钻出来,夹着尾巴表示抗议。

“晚了,”诺雅看它一脸哀怨的样子,觉得好笑:“你已经上了贼船了,我们走。”

泡泡一跃而上,毫不客气地钻进了车厢里。

“喂,出来,一点风度都没有,你这个臭阿九!”

诺雅话一出口,自己都吃了一惊,耸耸肩:“也好,以后闷了想骂人了,就骂你,还好,你不会跟我犟嘴,更不会惹我生气。”

她自言自语着上了马车,心里又是一酸:“你曾经骂我,说我把你当狗养,想丢就丢,说不要就不要了。阿九,今天我又丢下你一个人,却带走了泡泡,你不会更伤心吧?”

抹把眼睛,调转车头,径直向着南方而去。

泡泡很馋嘴,诺雅用了不到一斤酱牛肉就教会了它赶车,它有的时候威风凛凛地坐在车前,有的时候跟着马车一路小跑,若是马趁着诺雅睡觉的时候偷懒,泡泡就跑过去,吓得它慌里慌张一溜小跑。

这样的旅程对于泡泡而言很惬意,它可以撒了欢地跑,追逐草地上的蜻蜓和蝴蝶,休息的时候,还有烤得香喷喷的野鸡或者兔子。

诺雅慵懒地靠在车壁上,大多数时候都是在暗中修复自己体内的亏损,努力回想一些对敌的招数与计谋。虽然,她解毒以后,功力得到了恢复,但是脑中的淤血并非一两日就可以清除,她仍旧记不起曾经的事情。那些出其不意的武功招数可以信手拈来,但是刻意去回忆的时候,却被它顽皮地一次次溜走,捉不到,看不清。

她赶路并不快,甚至是走走停停,并非是她不心急,而是,她需要时间让自己尽量达到最巅峰的时刻。

而且,她想不起杀手阁具体位置所在,更不知道天煞如今在哪里。她现在可以说是漫无目的,心里只有两个去处,杏林和一线天。

若是运气好的话,天煞可能会在杏林留下自己去哪里的线索,若是没有那么幸运,自己只能去一线天自投罗网了。

还有另外一种不幸,也有可能是幸运,就是等待着杀手阁的杀手亲自找上自己,执行阁主的命令,像一只收割生命的镰刀一样,不由分说地向着自己挥过来,不择手段,或者是同归于尽。

而幸与不幸之间的区别,就是自己遇到的杀手实力如何。

若是普通杀手,诺雅或许可以循着他找到关于天煞的线索,若是与自己功夫旗鼓相当的顶级杀手,或者是被群起而攻之,那就是不幸了。

所以,她不急着赶路,她着急的,是自己内功修为的提升。

第四十章 邯郸慕容

诺雅为了行路方便,稍微改变了自己的容貌,女扮男装。对于一个专业的杀手而言,这样做是于事无补的,因为,只要有泡泡的存在,她莫说是画了妆,就算是化成灰,都会被辨认出来。不过也正是因为泡泡的机警,令诺雅不用时刻提心吊胆,对于警戒的任务,泡泡向来做得很好。

正是不冷不热的好天气,车厢里其实已经有些闷了。诺雅不运功的时候,会把车顶的油蓬卷起来,她躺在车厢里,看蔚蓝的天,漂浮的白云,想百里九,这是她最享受做的事情,虽然一想起他,会不由自主地心疼,会心痛。

她经常也会反思,后悔自己曾经会说出那些狠绝的,伤人的话来。可是再想想,还是无可奈何。

当自己的性命和楚卿尘的性命摆在他的面前,他如何抉择?诺雅不敢想,无论哪一样选择,她都不喜欢,尤其是不喜欢百里九会像自己当初在生与死之间辗转反侧,难以抉择一样,两厢为难。

所以,她林诺雅自始至终也只能是这样的冷血,一次次伤了百里九,也伤了自己,最终成全了楚卿尘。

若是说,楚卿尘以前对于自己的帮助,还有几分亏欠的话,如今,她已经全都还清了,她付出并牺牲了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属于自己的东西:感情还有自己的生命。

她此时心里是坦荡的,还了亏欠楚卿尘的情,明白了百里九对自己的情。

邯郸,古赵国时期的都城,是诺雅一路向南的必经之路,从这里起,山逐渐多了起来。

这是一座拥有悠久的历史文化气息的古城,掩映在太行山脉的青山绿水间,古朴而厚重。

诺雅到邯郸城补充干粮,出了邯郸城她要改走一段山路,两天之内可能都不会有城镇。

泡泡如今已经长得高大威猛,而且它天生就是一副凶神恶煞的面相,一进城镇,诺雅就不得不将它藏起来,以免吓坏了街道上的百姓。吃饭的时候,她也只能在路边找了一个茶摊,将泡泡喝止在车上,用油纸包了肉包子给它。

诺雅伸展伸展腿脚,感觉有功夫就是好,如今就算是赶一天路,都不会太辛苦,像以往那般浑身都散了架。她坐下来要了一笼包子,一碗米粥,一壶茶,吃得津津有味。

老板是一位五十开外的老者,热情而健谈,此时虽然是饭时,但是没有多少食客,他见诺雅吃得香甜,心里得意,坐在一旁侃侃而谈。

诺雅是一身赶脚儿的青年男子打扮,他一口一个大兄弟,叫得极随和。

“大兄弟尝着我这包子味道怎样?”

诺雅赶了半天路,早就饥肠辘辘,一顿狼吞虎咽,好不容易才咽下嘴里的包子,用手背抹抹油花花的嘴,点头道:“正是我喜欢的做法,暂且不说其他的,这饺子馅在调制的时候少加了一点熬制的鸡油,而且不是寻常的花椒煮水调水馅儿,而是将花椒炒香碾成细粉加到肉馅里。我最喜欢这种口味。”

老板呵呵一笑:“没成想小兄弟倒是个会吃的。我这肉馅的调法是当初得了薛师傅的点拨,就靠着这门手艺养家糊口二三十年了。”

诺雅看看四周冷清的摊位,犹豫道:“你这包子这样好吃,为何食客看起来并不是太多?”

老板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不是我吹牛,平日里这个时候,你过来吃饭,那要端着茶壶蹲到墙根下吃去,哪里还有空座?我老婆孩子还有儿媳都在这里跟着忙乎。今天是特殊情况。”

诺雅应了一声,并不好奇。

老板自顾道:“今天是我们邯郸城一年一度的玉鼎节,食客们全都蜂拥着去那里了,你若是有时间的话,也可以去看看,煎血肠,油焖子,卤煮鸡,还有抻面皮子各种美食汇聚。尤其我们邯郸大名府的芝麻焦烧饼香得掉渣儿,最适合你们赶脚的人带了做干粮。天凉的时候放上个把月都不会坏,不像我这包子,三伏天里半天不到就馊了。”

诺雅贪嘴,多少有些心动,但是依旧摇头道:“算了,急着赶路呢,否则一定过去见识一番,我也算是半个厨子。”

老板一听这话,满脸惋惜:“哎呀,那你可说啥都要过去看看,今年玉鼎节我们邯郸城大名鼎鼎的怪厨薛师傅出山,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若是有幸得到薛师傅指点,一招鲜,吃遍天,可以说是受用一生啊。”

诺雅丝毫不以为意:“被你夸得这样神乎其神的,难不成比那宫里的御厨还厉害?”

“御厨算个啥?”老板不屑地撇撇嘴:“当年皇上微服私访,从邯郸城过,专程慕名前往用百两黄金换了薛师傅一桌席面,吃上了瘾。宫里太后百里加急五六次催促他回宫,都愣是五天没有出了邯郸城。后来朝廷兴师动众,十几位朝廷大员亲自前来迎驾,聘请薛师傅前往京城御膳房任御厨总管,三顾茅庐,薛师傅都没有答应。皇上无可奈何之下,赏赐薛师傅一把御扇,取‘御膳’谐音,悻悻地回了京。你说,是咱薛师傅厉害,还是御厨的手艺高超?”

没想到皇上竟然还有这样任性贪嘴的时候,诺雅感到好笑。

“御厨大多也只是个名头,其实他们的手艺委实不怎么样。”诺雅咽下最后一口包子,喝了一口茶水:“还相当的难吃,没滋没味的。”

老板顿时爽朗大笑:“大兄弟说这话,好像你吃过御膳似的。”

诺雅并不争辩,只微微一笑:“这位薛师傅脾气倒是古怪,皇上的面子都可以不给。”

老板站起身,又给诺雅沏了一壶茶:“这天热赶路,水一定要喝足了,喝得透透的,浑身冒汗是最好。”

诺雅谢过了,一口一口地抿,果真浑身通透。

“那薛师傅人很好,尤其是对我们这些穷苦百姓,可就是脾气怪,生人勿进,不喜跟人交往。他这脾性果真不适合去那勾心斗角的皇宫里头。”

“但凡手里有个金刚钻的人脾气都大,一个是被人夸出来的自负,还有一个是被徒弟捧出来的脾气。”诺雅随口接道。

老板自己也捧了个锃亮的小茶壶喝茶,一口一口地吸溜:“这薛师傅的手艺可是可惜了了,怕是要失传了。”

“怎么?他没有收徒弟?还是徒弟们不成器?”诺雅也有些好奇了,厨子都会收徒弟,一个是得孝敬银子,一个是有人端茶倒水地伺候着,顶个跟班。

“也不算是,”老板连连摇头:“薛师傅以前年轻的时候,倒是收过一个徒弟,是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儿,来历不明的,跟俺孙儿差不多年纪的时候,就锋芒毕露,跑到玉鼎节上去找别人比试手艺,被薛师傅一眼就相中了,收徒的孝敬银子都没要,将自己一身厨艺倾囊相授。

那小儿最初时对薛师傅挺孝敬,甜言蜜语的,后来手艺学成以后,就突然人间蒸发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从那事儿起,薛师傅就觉得寒了心,多少人拿着丰厚的拜师礼到跟前磕破了头,磨破了嘴皮子都毫不动容。看来,是要绝了自家的手艺了。”

诺雅心里顿时就有些愤慨:“世间怎么会有这样忘恩负义之徒,若是被我遇见了,我一定打得他鼻青脸肿,让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老板一竖大拇指:“一看小哥就是个正直正派的小伙儿。”

诺雅摸摸自己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人家传授的那是安身立命的本事,自然应当知恩报恩,当做父母孝敬才是。”

她喝足了茶,看看茶肆中已经没了别的食客,向老板讨要个不用的豁口碗,盛了凉水,将泡泡唤下车来。

老板也是个爱狗之人,见了泡泡一身的金毛就走不动路了,连连夸赞:“一看这狗的四条腿,还有这眼儿,就知道是条猛犬。”

诺雅得意地笑笑:“长得太凶,害怕吓到您这的食客,就没敢让它下车。这会儿没人了,让它出来透口气。”

泡泡“啪嗒啪嗒”地喝水,头也不抬。

诺雅付了银子,将水囊里装满了水,准备启程赶路。

一家三口从街那边有说有笑地过来,一十岁左右的顽童大老远就冲着老板叫嚷:“爷爷,爷爷!”

原来是老板家的儿子与儿媳,小孙子。

“咋这早就回来了呢?”老板摸摸小孙子头顶:“吃饱了没?”

“爹,你看看他那肚皮,都撑成什么样儿了?”儿媳笑着应。

儿子一屁股坐在长凳上:“简直晦气,今年那黄德兴又带了人到玉鼎节上捣乱,扫了大家的兴。所以很多人惹不起,就早早地散了。我们也早点回来,也好让您去休息一会儿。”

老板叹口气:“这挨千刀的黄德兴,当年慕容老爷子在的时候,跟条哈巴狗似的,屁都不敢放一个,如今这样耀武扬威,猪狗不如!”

身后的诺雅心里就猛然一动,突然想起以前百里九说过的话。

邯郸?慕容?

第四十一章 邯郸城的头号恶霸

诺雅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动作:“老板,你所说的慕容老爷子可是指的当年名震江湖的慕容世家家主慕容城?”

听诺雅这样问,老板顿时满脸喜色,如同找到了知音:“可不就是!原来小哥儿也曾听说过。当初老爷子在的时候,名震南北武林,侠肝义胆,惩恶扬善,天下间谁人不知,无人不晓,江湖上那些奸险鼠辈一听到这名号都吓得闻风丧胆!哪里容得下这样歹人为非作歹?整个邯郸城夜不闭户,衙门的鸣冤鼓上都结了蜘蛛网,如同虚设,可是我们整个邯郸城的骄傲!”

老人怀旧,一听诺雅对这个感兴趣,话匣子顿时就打开了:“老爷子当年的英雄事迹纵然是说上三天三夜,费干了口水,也是道不尽的。不说别的,当年慕容老爷子喜得千金,办满月酒的时候,你是没见过那世面,整个邯郸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走路都是带声的。”

“啊?”诺雅有些不解其意。

老板的儿子在一旁解释:“当时南北武林好多侠士前来贺喜,走在大街上,人挤人,身上佩带的武器难免碰撞,自然是带声的。”

诺雅这才恍然,老板竟然这样会夸张,不由莞尔一笑。

“不信是不?”老板不紧不慢地道:“慕容老爷子将近四十岁才生了这样一个宝贝疙瘩,武林里黑白两道的人谁不过来贺喜?当时那寿宴怕是皇上犒赏三军的气派都比不得。山庄里人丁不足,许多乡亲主动过去帮忙,我家老太婆鸡刚叫头遍,就相跟着一起赶过去了,结果见那阵势吓得腿都软了。满月宴一散,城里所有住瓦房的,全都把屋顶重新修葺了一遍,都被那些飞檐走壁的人踩得松动了。”

诺雅被逗得哈哈大笑,这老板说话果真风趣,别的自己没见过,这皇上犒赏三军还是有幸目睹的,那阵势与气派岂是一个武林莽汉的宴席能比?

儿媳在一旁也忍不住笑:“爹,您这些话见人就唠叨,谁信过?”

“我信,”一旁的汉子点头道:“那时候我跟着我爹成日在街上,就因为外来的人多,我没日没夜地跟着烧火蒸包子,差点累瘫了。”

“你还不乐意了,我告诉你,你娶媳妇的银子一半都是那几日我和你娘没日没夜地挣来的。那些人出手都多豪爽,一个银锭子扔下,转身就走。而且都买慕容府的面子,在邯郸城里任是仇家见面,红了眼睛,也没有人刀剑相向,敢惹是生非。”老板满是怀念地道,末了叹了口气:“可惜呀,唉,一家几十口人......连个娃儿都不放过。那凶手绝对会遭天谴,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老板,我听说那慕容世家一夜之间全都被杀,依您看,谁能有这样的本事呢?”诺雅忍不住问,好似漫不经心。

老板悻悻地就不想多说:“唉,说起来心里就难受,还是别提了,当时那惨状隔了这许多年我都不想提起来。这摆明了的,慕容老爷子手下那多弟子,个个武功高强,一般人谁能有这样本事?我们私下都议论说呀,肯定是出了内鬼,有人暗中做了什么手脚了!”

老板的儿子也有些惋惜:“当时官府也没调查出个一二三就匆忙结案了,当时邯郸可是乱了一阵儿,武林人士来来往往,差点把邯郸城翻个底朝天,还不是一样一无所获?我们这些受过老爷子恩惠的,都惦念着人家的好,就是狂了那些作奸犯科的,终于没了忌惮,还变本加厉。前两日,黄德兴那厮还大放厥词,对老爷子不敬来着。”

“当年老爷子对他可是不薄,丫头陪嫁过来那多嫁妆不说,还颇多接济,不就因为他品行不端,小惩大诫,他就这样诋毁不敬,那样忘恩负义的人早晚也不得好死。”老板愤愤地道。

诺雅心里也有些失落与伤感,感觉很不是滋味,由衷地嗟叹几句,呆愣愣的,最终还是老板反过来劝慰她。她方才缓过神来,跟老板一家人道了个别,套上马车就要出城赶路。

老板的孙子对泡泡挺喜欢,又忌惮着不敢向前,诺雅微微一笑:“没事儿的,它看起来凶,但是不咬人,尤其是像你这般可爱的乖孩子。”

小孩试探着上前摸了一把,泡泡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心,把他痒得咯咯笑。伸手从怀里摸出两粒蚕豆递给泡泡。泡泡舔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

他娘走过来嗔怪:“你是不是又不听话,把豆子装进怀里了?油渍渍的。”

说完果真从他的怀里摸出一小包油纸包的蚕豆。

“这是今天薛公公给我的。”小孩儿不服气,上手去夺,一个不注意,那蚕豆就散了一地。

诺雅盯着地上的蚕豆,心莫名地就跳了起来,那种蚕豆她自然识得,就是自己在将军府的时候,经常做给桔梗和元宝他们吃的怪味蚕豆。元宝最是喜欢这种麻辣微甜的味道,向她讨了来下酒,说是走南闯北,从来没有吃过这样怪味的东西,所以给起的名字叫怪味蚕豆。

就说元宝没个见识,这不,在邯郸城,不过是小孩子家的寻常零嘴儿而已。

诺雅谢过一家人,唤了泡泡跃上马车,就打算出城继续赶路。

她所要走的山路要出城往西,沿邯山山脉径直往南。有一条羊肠小路。这条路并不好走,平素行路的人都走官道,所以人迹罕至。诺雅上次就是走的这条路,逃过了二皇子与太子等人的搜捕。

百里九曾经问起过她,如何会知道这条路,她思忖半晌,也没有想出缘由,好像冷不丁就出现在自己的记忆里。

穿城而过,过学步桥,至照眉台与插箭岭的位置,人流开始拥挤起来,原来是茶摊老板所说的玉鼎节就设在这里。汇集了许多来自附近各城镇的特色小吃,煎血肠,大名烧饼,二毛烧鸡,驴灌肠,焖子,离了老远,就能闻到各种香气汇集的诱人味道。

这是一个很好的打响自己手艺名头的机会,还有各个酒楼里的厨子也会选择在这一日,在这里盘灶支锅,向着来此的食客展示自己的手艺和酒楼的名号,免费品尝,相互切磋,一较高下。就有许多平时默默无闻的厨子在这一日,可以大放异彩,名噪一时。

隔了挺远,诺雅就听到人流拥挤里有吵闹的声音,围拢了不少的人,义愤填膺地纷纷指责着什么。

诺雅不想惹事,但是竟然鬼使神差地停住了,因为她听到人群突然爆出一声惊呼:“薛师傅!”

薛师傅?就是那个拒绝了入宫做御厨的怪脾气老头吗?就是那个给孩子怪味蚕豆的薛师傅吗?就是那个收徒不慎,伤心之下宁肯孑然一生,也不肯再收门徒的薛师傅吗?

“吁!”

诺雅喝住马车,犹豫了片刻,终究是忍不住下车,向着围拢的人群里面挤了进去。

被里三层外三层围拢的中心位置站了几个人,为首之人约莫四十多岁年纪,竹竿一样的高挑身材,一身湖绸对襟长衫,相貌倒是说得过去,只是面色赤黄,目光阴狠,看起来心术不正,满脸奸险小人相。他站在最前方,正耀武扬威地指挥着几个打手模样的人与一位青衫老者对峙。

那位青衫老者年约六旬,须发花白,精神矍铄,梗着脖子,瞪着铜铃样的眼睛,扔进人堆里,也就是一个倔强的干巴小老头,丝毫不起眼。他手里握着一把雪亮的大号菜刀,对着那为首之人横眉冷眼,胸膛起伏。

“我说老薛头,咱愿赌服输,既然你输了厨艺,就乖乖地履行咱们之间的约定,把那御扇交出来,你还是师傅,我给你找个好徒弟,咱们共同发财,岂不快活?非要撕破了脸皮,断了你自己的后路不成?”

诺雅方才知道那倔老头就是薛师傅,隐约有点小小的失望,跟自己料想的形象相差太远,最起码,也要是个脑满肠肥的敦实家伙,才能对得起这“御膳”的称号吧?粗略估算,这干巴老头加上满身老骨头也就是八九十斤,还不及他手里那把菜刀来得有气势一些。

“呀呸!耍些无赖手段,胜之不武,这把御扇你也配拿着?老头子我带进棺材里也不会给你!”

那为首之人,诺雅猜也就是那邯郸城的头号恶霸黄德兴了,对着薛老头冷冷一笑:“带进棺材里?你想都不要想,就算是掘坟挖墓,老子也会把它找出来。”

黄德兴这样缺德的一句话说出来,围观的人群顿时就像炸了锅:“黄德兴,你说的这是人话吗?”

“就是,黄德兴,人家薛师傅不收徒弟,这整个邯郸城谁人不知,哪里还有强迫着的道理?”

“那御扇乃是皇上御赐,就算是你强取豪夺了,这名头你也夺不走!”

黄德兴只是一个地痞流氓,不像李茗祖,百姓们都敢怒不敢言,人们都纷纷地谴责他,义愤填膺。

第四十二章 活鱼活吃的绝技

黄德兴横眉怒目:“滚开滚开!都关你们屁事?咸吃萝卜淡操心!我跟薛老头之间的恩怨,跟你们有个毛关系啊?”黄德兴斜楞着眼,恶狠狠地道:“今日一来比试的时候,咱们就都提前说好的,有约在先,你的糖醋鱼做熟以后要饮下五杯酒,可是适才大家伙都见了,只吞下三杯就没了动静。愿赌服输,输了就要履行约定。从今天起,我就是薛老头的首席弟子,那么那把御扇自然就要归我传承。这天经地义啊!”

原来是这黄德兴觊觎薛老头手里的御扇,所以想了这样的法子巧取豪夺来了。

那活鱼活吃诺雅知道,最是考究一个厨师娴熟的技巧。鲜活的鱼捞出来,最快的速度处理干净,改花刀以后,用浸湿的毛巾包住鱼头不受损伤,然后将挂了芡糊的鱼身放进滚烫的油里热炸,起锅淋汁。鱼嘴仍旧还是一张一合,栩栩如生。趁这时候,往鱼嘴里倒入度数极低的梅子酒,那鱼还能吞咽下去,又不破坏鱼肉的鲜美。

说起来简单,其实此菜最为考较厨子的刀工技巧,还有对油温以及火候的掌握程度。油温过高,外皮焦脆而肉不离骨,油温过低,则鱼奄奄一息,就没了活鱼活吃的名头。按说,像薛老头这样被传扬得神乎其神的厨艺应该是小菜一碟才是。

“油锅里你分明是做了手脚,黄德兴,这样的比试你胜之不武!”薛老头气哼哼地道。

“就算是我做了手脚又如何?你作为几十年的老厨师了,这油温你都感觉不出来,还配称什么御膳师傅?”

诺雅向身边人打听究竟是怎么回事,旁边一位大婶指着人群外一口热锅道:“这黄德兴今个一来就不怀好意,四处挑衅,逼着薛师傅为我们大家出头,然后冷言冷语地相激,设了圈套,诱使薛师傅答应了这场赌局。说是薛师傅要是赢了,他以后绝对不上玉鼎节上来捣乱,若是输了,薛师傅就要同意收下他做徒弟。

薛师傅气不过,一口应下来。也不知道那黄德兴使了什么手段,薛师傅那活蹦乱跳的鱼丢进滚开的油锅里,竟然没有啥反应,就连挂着的面糊都脱浆了。薛师傅见势不妙,慌忙抄起鱼到一旁正在炸米面果子的油锅里炸制,方才做成型,但是那鱼已经不够鲜活了。自然输了这场比试,被黄德兴紧抓不放,索要他手中的那把御扇。”

诺雅转头看看那油锅,如今下面的柴还未熄,油锅仍旧在翻腾,冒着烟气。

她走到近前,提起鼻子轻嗅,伸手在上方探知油温,心里顿时恍然,这是江湖术士用来骗人的”油锅捞铜钱“的惯用伎俩,那锅底也不是油,而是醋。稍微一加热,那醋就开始翻腾冒泡,上面的油看起来就像滚开一样,实则温度并不高。薛师傅摆明就是中了人家的算计,因为匆忙赶时间,一时疏忽,所以被钻了空子。

场子里,薛师傅愈说愈气,最后上来了倔脾气,吹胡子瞪眼的,就要玉石俱焚。

“想要我收你为徒?心术不正者,想都不要想,今日我就算是剁了我的手,也不会答应。”

薛老头一扬手,就把手里的菜刀高举了起来。惹得人群一阵惊呼!

他身边的打手倒也眼疾手快,一把就攥住了他的手腕,略一使力,将他手中的菜刀劈手夺了过去!心猛然提到了嗓子眼里的众人方才长舒一口气。

“老东西,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就算是你剁了双手双脚,这徒弟也是要收的,我又不用你传授什么厨艺,留那手做什么?”

一句话又惹了众怒,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顿讨伐责骂声:“畜生!”

“狼心狗肺!”

“忘恩负义!”

“当初慕容老爷子怎么就没有一掌劈死你?”一老妪也恨声指责道。

原先面对着众人的指责,黄德兴还洋洋自得,丝毫不以为意,老妪的一句话却惹恼了他,一个凌厉的眼刀杀过去,凶狠恶煞道:“谁敢再跟我面前提一句慕容城,别怪我黄德兴不客气!”

那怨毒的眼神诺雅看了都忍不住一凜,老妪立即住了声。

“哈哈,原来你黄德兴竟然这样惧怕慕容城,即便他已经去世这多年,提都不敢提。”薛老头笑得畅快,火上浇油。

“谁说我怕了?”黄德兴明显已经是色厉内荏,却仍旧叫嚣道:“他慕容城的下场就是跟我作对的人的报应!”

人群又是一阵责骂声,声浪却低了许多。

黄德兴看样子也不过只是一个地痞流氓而已,诺雅不懂,为何邯郸城的百姓都对他这般忌惮。

黄德兴得意地扫视一圈,扭身面对薛老头:“怎么样,薛老头,乖乖地把你手上的御扇交出来吧?否则,我可要动硬的了。”

薛老头后退一步,从怀里取出一把黄缎子包裹的扇子,去掉外面黄绫,一把展开来,冲着黄德兴冷哼一声道:“想要这把扇子,哼哼,今日老头子我就算是撕了它,也不会给你!”

说完就要将手里扇子撕破!

人群又是一声惊呼:“薛师傅,撕不得!”

诺雅心里也是一惊,故意撕毁御赐之物,虽然说是迫不得已,但是那也是掉头的死罪!

这老头脾气怎么就这样古怪?看样子也不像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啊?

她毫不犹豫,从旁边老妪手里的篮子里揪下一块米面果子,屈指一弹,正好落在薛老头的手腕之上。薛老头手腕一麻,顿时松了手。

诺雅不紧不慢地从人群里走出来,冲着薛师傅撇撇嘴:“我说你这个老头,脾气果真怪异地很哪,简直又臭又硬还又贪财吝啬。不过一把扇子而已,人家喜欢,给你也磕了头,拜了师,就送人家一个见面礼又如何?至于这样小气巴拉的,又是剁手又是寻死觅活,宁肯撕了也不给人家?”

一旁的黄德兴顿时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称是:“就是就是,这位小哥说的对极了。”

薛老头手下一僵,猛然扭过头来打量她,盯着她的脸打量半晌,眼中冒出的火光恨不能将她烤成黑炭,气性果真大。

一旁的百姓听诺雅这样诋毁薛师傅,顿时可就不高兴了,对于黄德兴那样的二皮狗可能心里还有那么一丝忌惮,不愿意招惹,对于一个陌生的外乡人,唇舌哪里还会客气,指着她就是破口大骂:“这是哪里来的黄口小儿,不知道具体情由就在这里胡说八道!”

还有更不堪入耳的辱骂也有。薛老头也只是望着她一言不发,嘴唇抿得死紧。

诺雅并不着急,转过身又对那黄德兴道:“你也有些蛮不讲理了,巧取豪夺,跟土匪没什么两样,怪不得在邯郸城里人缘不好。”

黄德兴原本以为这林诺雅是帮着自己说话的,没想到她竟然转过来又开始指责起自己,顿时有些不高兴:“我说你这人是不是傻?各打三棒槌,两面不落好。你到底向着哪一边?我咋就不讲理了?”

诺雅指了指薛师傅做的那道糖醋鱼:“这鱼呢,跟人一样,酒量是分三六九等的,你说人家三杯就醉倒了,你非要给人家灌五杯,莫说喝不下去,没给你吐出来就是好的。”

人群一愣,黄德兴也被逗得咧嘴大笑:“生平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谬论。”

诺雅一本正经地摇头:“那是你孤陋寡闻而已,做这道活鱼活吃,若是挑拣好了酒量大的鱼,莫说是三五杯,那是千杯不醉,喝上十几二十杯都是没有问题的。”

黄德兴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用一双高深莫测的眼睛瞪着诺雅:“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今天来是砸场子的不是?这鱼都是喝水长大的玩意,还真没听说过会喝酒的呢。众所周知,这最好的手艺,也至多能饮下八杯,你能给我灌下十杯?”

诺雅“嘻嘻”一笑,走到盛放活鱼的水桶跟前,瞄了一眼:“巧了,这桶里就有一条,今儿个就让你开开眼,什么叫做‘鱼中醉八仙’。”

黄德兴的狗腿子们就是一声哄笑。黄德兴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对她讥讽道:“今日你若是能做出这道鱼,我就心服口服!”

“薛师傅的事情也一笔勾销?”诺雅加大筹码。

黄德兴瞄了一眼那倔老头,痛快地点点头,然后一指那盆油:“前提条件是就用现在的工具,不得借助别人的。”

这是看着诺雅胸有成竹的样子觉得心虚,所以自觉地又加了一个条件。

诺雅不以为意地点头:“成交!”

身后的薛老头可就不乐意了:“逞什么能,你看不出来那锅油里有猫腻?”

诺雅嘻嘻一笑:“老头你就擎好吧。”

她挽起袖子,从木桶里装模作样地左挑右拣一番,捡起一条个头适中,可是又蔫呼呼的鱼来:“这条鱼没精打采的,一看就是老酒鬼,就它了。”

人群又是一阵嘘声,黄德兴愈加洋洋得意,认准诺雅不过是自取其辱。

“薛老头,借你手上菜刀使使?”

这些人全都鄙夷地看着林诺雅,薛老头却看出了门道,诺雅挑拣的鱼个头上正好适中,而且那鱼双目澄明,两腮鼓突,正是制作活鱼活吃最好的一条。

第四十三章 泡泡出马,一个顶仨

薛老头俯身捡起被丢在地上的菜刀,随手一抛,就向着诺雅面门之处丢了过去。诺雅看似漫不经心,头也不抬,却眼疾手快,在人群的喝彩声里,将那把快刀稳稳当当地接在手里,面不改色。

一阵鼓掌喝彩,有人絮叨私语:“看着手底下是有些功夫的。”

薛老头盯着她手里的动作,见她手腕一翻,手心里出现一颗蚕豆,似乎是随手一弹,那蚕豆好巧不巧,正好弹落到油锅锅底,厚实的铁锅竟然立刻开了一个口,锅底的热油淅淅沥沥地流出来,有的滴落到下面的火上,竟然也不会腾起火焰,还有一股浓郁的醋酸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黄老大,那锅漏了!”一个狗腿子最先发现了问题,惊疑地道。

黄德兴顿时也慌了手脚,须知道那醋比油重,锅底的位置都是食醋,若是下面食醋漏个干净,岂不就没了效果?

“换锅,换锅!”

黄德兴忙不迭地吩咐身边的狗腿子,哪敢耽搁?那些狗腿子得了命令,立即颠颠地跑到旁边的摊位上抄过来一口铁锅。

“我们可是提前有言在先,不能借助其他的家伙什儿的。”诺雅不急不慌,满不在乎地道:“锅底漏了,补上就是。”

说话的功夫,锅底的食醋也就流完了,淌出的热油腾起阵阵火焰,诺雅见时间差不许多了,顺手从案板上团起一块面团,在薛老头调制的挂浆里一滚,向着漏洞之处一弹,使了一点力道,暂时堵住了破孔,油流得慢了起来。她抓起鱼飞速开膛破肚,去鳞改刀,不过眨眼之间一气呵成,然后清洗干净,在挂浆里滚了一圈,见油温已经差不许多,就开始入锅炸制。

薛老头在一旁冷冷地指点道:“鱼头上要包住湿毛巾。”

诺雅丝毫不以为意:“我怕万一再闷死它。”

一句话气得薛老头直翻白眼,赌气扭过头不说话。

诺雅看似漫不经心,手中却是暗中渡出内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到那鱼体内,插科打诨的时候,暗中集中精神,丝毫不敢懈怠。

“好了!”薛老头提着鼻子闻,又忍不住扭过头来唠叨:“火候差不多了。”

“这次就听你老头一次。”诺雅嘻嘻一笑,将鱼捞出,利落地勾汁上芡,色泽红亮,昂首翘尾,倒是像模像样。

薛老头不屑地冷哼一声:“闻着倒是那么一回事。”

黄德兴在一旁却是嗤之以鼻:“嘁,你这鱼都死翘了,动都不动一下了。”

众人看过去,可不就是,虽然鱼头没有炸制,鱼目澄净,却毫无生气。

“我都说过了,这条鱼乃是个酒鬼,一杯酒下肚也就精神了,立即生龙活虎。”

一旁有围观的百姓早就准备好了酒,急呵呵地端过来,诺雅接在手里,倒进那鱼嘴之中,那鱼嘴与鱼鳃一张一合,竟然果真吞咽下去,而且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那鱼不仅咽下了酒,而且瞬间精神起来,在盘子里一个鲤鱼打挺!,有炸焦的鱼肉竟然从鱼身上自动脱落下来!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太诡异了!这死透的鱼怎么可能还会动?

人群就是一阵惊呼!众人指指点点,瞠目结舌。

诺雅将手里的酒接二连三地倒下去,那鱼才逐渐老实起来,不再动弹。数诺雅手边上的酒杯,竟然有十八个!

“终于醉成一滩烂泥了。只是可惜,这鱼喝酒太多,一盘子鱼肉也糟蹋了,难以下口。”诺雅惋惜地道。

“怎么样?黄德兴,愿赌服输吧?”旁边围拢的百姓顿时来了精神,激动地冲着他起哄。

黄德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满是不甘,冷哼一声威胁道:“你是谁?可知道跟我黄德兴作对是什么下场?”

诺雅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哎呀,简直吓死我了?我还真不知道,只是好奇不过区区一个地痞无赖,怎么就能在邯郸城里横行霸道,无人招惹?”

黄德兴得意一笑:“爷不给你点颜色,你自然就不知道爷手眼通天的本事。爷能独霸一方,自然有自己的后台。奉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乖乖地赶你的路,否则,大爷我绝对让你出不了邯郸城!”

“看来,这是恼羞成怒,想要反悔了?”

黄德兴恬不知耻道:“是你们反悔在先,有初一自然就有十五。”

诺雅转身问薛老头:“你答应将御扇传给他了?”

薛老头气得脸红脖子粗:“废话,老头我要是答应了,还用寻死觅活地做什么?我只是说赌输了就受他拜师礼,何曾答应过将御扇传他?”

黄德兴理直气壮地道:“你无儿无女,孤老头子一个,我作为你唯一的徒弟,这扇子自然就是要我来传承的,毫无疑问!”

黄德兴没脸没皮,一时之间,竟然噎得薛老头吹胡子瞪眼,反驳不出来。

诺雅眼珠一转,摆摆手道:“非也非也。我听闻这薛老头上面还有一个大弟子,若是论传承,这御扇也是应该有大弟子继承才是,你也不过只是老二,轮不到你头上。”

黄德兴仰天大笑:“一个外乡人知道的还不少,不过老头那不肖的大徒弟人家翅膀硬了,早就飞了,整个邯郸城众所周知。”

“那又如何?人家薛老头不是还没有下令将他逐出师门吗?那就说明人家还是。”诺雅立即驳斥道。

“就算是没有逐出师门又如何?你问问这薛老头,他还愿意将扇子传给那忘恩负义的小子吗?”

诺雅转过头,冲着薛老头眨眨眼睛:“怎么样?老头,说句话吧?”

原本,诺雅这也不过只是权宜之计,扯个大旗打发了黄德兴就是,谁知道这老头脾气果真怪,竟然那样迂腐,脖子一横,气哼哼地道:“那孽徒要是还敢回来,老头我将他炖汤喝!”

诺雅心里那叫一个气啊,自己这不是妄作小人吗?早知道就不管这老头,让他自己剁了手得了。

黄德兴一听可就得意了:“你听到了吧,人家压根就不承你的情,你从哪来的,给我滚回哪里去,别在这里乱搀和。”

“得了得了,算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今天吃包子撑着了,我不管了。”诺雅摆摆手,转身就走。

人群里立即有人围了诺雅,数落薛老头迂腐。这事情好不容易有个转机,怎么就将人家惹恼了?若是果真让那黄德兴得手,一肚子坏水,这帮靠吃食养家糊口的百姓们也就没安生日子过了。

薛老头仍旧梗着脖子不说话,一副三头牛拉不回来的倔样。

黄德兴得意洋洋地冲着手下一挥手:“全都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给老子抢!”

薛老头见诺雅果真转身走了,顿时又急眼了,跳着脚嚷:“你今天要是果真拍拍屁股走了,老头子我跟你没完!”

这老头还真是怪,怎么还跟狗皮膏药一样黏上自己了?不过听他的口碑,知道是个热心肠的人,所以诺雅也不计较,无奈地转过身,见黄德兴的人已经饿虎扑食一般,向着薛老头扑过去,就要动硬。她一声呼哨,泡泡立即从马车里一跃而出,向着人群扑过来。

獒犬中原并不多见,泡泡如今又粗壮威猛,看起来凶神恶煞,威风凛凛,一声沉闷的吠叫,能惊得人魂飞天外。

人群立即被惊得四散开,诺雅一指中间指手画脚的黄德兴,拍拍泡泡的头:“我总不能再上赶着狗拿耗子,所以,收拾这几只小耗子的差事只能交给你了。”

泡泡出马,一个顶仨,它立即听懂了诺雅的话,冲着场子中间的几个打手就窜了上去。

几个狗腿子扭头一看,大吃一惊,吓得”妈呀“一声惊叫,手忙脚乱地放开薛老头。

那群狗腿子平素里耀武扬威习惯了,但是手底下压根也就没什么本事,只能虚张声势,被泡泡追得狼狈逃窜,也有被咬住了裤腿的,哭爹喊娘,吓得涕泪横流。

黄德兴见几人竟然还抵不过一条犬,气急败坏,而自己又偏生畏惧不敢上前,指着诺雅顿时破口大骂:“臭小子,有胆的留下名头!”

诺雅抱肩一笑:“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祖名宗。”

“祖宗,你给老子等着!”黄德兴恶狠狠地道,说完才觉察到受了愚弄,引起周围百姓一阵哄笑。

“好嘞,小子,祖宗我就在这里等着,看看你是不是欺师灭祖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黄德兴今日带人出来,并未带什么武器,因此只能暂且忍气吞声,见早已经有人逃了个没影,冲着留下来的几个人一挥手,不甘心地道:“撤!”

几人哪里还敢逗留,扭头狼狈而逃,只恨自己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

人群簇拥着诺雅,兴奋得不行,连连夸赞,适才那个卖米面馃子的妇人竟然还殷勤地问起她娶了媳妇没有。令诺雅感到羞窘地很。

正得意时,冷不丁听到身后有人唤:“诺儿?”

诺雅立即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猛然扭回头去,才反应过来,这里怎么会有人识得自己?

身后却只站了一个脸色铁青的薛老头,扒拉开人群,冲着林诺雅后腰抬腿就是一脚:“孽徒!”

第四十四章 薛老头的无影脚

诺雅如今功夫傍身,怎会轻易被一个普通老头子踹到?就算是猝不及防,也丢不起那人。一个灵活的闪避,就立即退至一旁,躲开了薛老头的无影脚。

薛老头一脚踢空,怒火更旺:“你竟然敢躲?”

说完提起衣襟,追着诺雅又是飞起一脚。

诺雅心里这个气,今天自己没事招惹这怪老头干嘛?忙活了一顿,手上的油还没洗干净呢,就被人追着团团转,还又还不得手,图个什么?

“我说你这怪老头,究竟有完没完,我好心帮你,你不谢我也就罢了,恩将仇报地追着我打是什么意思?

“我今日就是要好生教训教训你,让你懂得做人最基本的道理。”老头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仍旧不肯善罢甘休。

“我又不是你生养的,你教训得着吗?”诺雅也有了几分火气,立即反唇相讥。

她不说还好,一句话惹得老头怒火中烧,一张脸憋得青紫,好像都喘不过气来。

“你...你这...孽徒,今日我若是不把你炖了,我死了都咽不下这口气!”

诺雅一边躲一边叫苦连天:“谁是你徒弟了,你有没有搞错?”

“就是,薛师傅,你是不是认错人了?人家好心好意地帮咱,咱不能不由分说就踹人家啊?”人群纷纷劝说道。

老头停下来,抚着心口,满头大汗。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果真好大的气性。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我站住让你踹一脚出出气行不?但是记得下手轻点。”

诺雅站住,自动送到薛老头跟前,转过身来,闭眼咬牙蹙眉,真是等着挨踹。

诺雅实际上也就客气一句,谁知道那怪老头竟然出其不意,果真抬起腿,向着诺雅的大腿上就是一脚。

竟然真的敢踹?而且下手还这样重!这老头真不地道。虽然踹在她身上无关痛痒,但是诺雅也有气性,有心吓他,足尖一点,瞬间被踹飞了几丈远,然后重重地落在地上,眼睛一翻,两腿一伸,就晕了过去。

这下果真把薛老头吓到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脚,再看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诺雅,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人群顿时又炸开锅了,米面果子老太太丢下手里篮子,伸手就指着薛老头数落:“薛师傅啊,薛师傅,我们大家都敬重您,可是您看看您今天办的这叫什么事儿?”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诺雅从地上扶起来,又是揉胸又是拍后背,不禁就是一个愣怔,失声道:“竟然还是个姑娘家!”

“啊?”一句话顿时吸引了许多人注意。

诺雅暗自后悔,恨不能咬了自己的舌头,光急着吓唬薛老头了,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儿?

薛老头一愣,赶紧两三步跑过来:“你说的当真?”

诺雅可怕热情的大婶万一再当街验明真身,赶紧睁开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道:“疼死我了!”

那老头脸上竟然难得的羞赧之色,搓着手不好意思地道:“那个,那个姑娘啊,可能真是我老头子适才呢,有些鲁莽,认错了人了。我以为你是我那不肖的徒儿呢。”

“我看你是想徒弟想疯了吧?”米面果子老妇人搡了他一句:“看谁都像你徒弟。”

薛老头跟个做错事挨训的孩子似的:“我就是看着眉眼有点像,而且,而且那个我叫了一声我徒弟的小名,她也应了不是。”

老妇人还是一个劲儿埋怨:“莽莽撞撞的,还下那样重的手,万一出事怎么办?”

诺雅心里猛然一动,拍拍屁股站起身来:“没事没事,年轻人嘛,摔摔更健康。我一点事没有。”

薛老头得了便宜卖乖:“我就说嘛,我那一脚怎么能将她踢得晕了过去?我又不是犁地的牲口,尥蹶子啥的。”

众人一阵哄笑,善意问候两句,见已经没有了什么事情,就逐渐散开了。

薛老头搓搓手,对着诺雅局促不安地道:“那个姑娘啊,那个,老头子有句话想问问你。”

诺雅见他适才吃瘪,被一个妇人训斥,有些好笑:“薛师傅但讲无妨。”

“就那个,适才你做的活鱼活吃,是怎么做到的,那鱼死了以后如何还能活蹦乱跳的?”

原来是为了这个,竟然对厨艺这般痴迷。诺雅眼睛一转:“这个问题呢,其实挺简单,不过我也正巧有一个问题请教薛师傅,还请薛师傅也如实相告。”

薛老头一愣,不过转念一想,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有一些烹饪上的小窍门,一般都是秘不外传的,等价交换也是合情合理,遂点点头,道:“可以,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请薛师傅借一步说话。”诺雅比个手势。两人一同寻个僻静处,诺雅当先说道:“其实方法很简单,不过薛师傅做不到而已。我在炸制那条鱼的时候,掌心暗中注入了内力在那条鱼身上,护住了它头部贯穿全身的一条类似于筋脉的线,不受损伤,所以就算是那条鱼被炸透了,身子还会受脑子的支配,一杯酒倒进去,猛然受到刺激收缩,自然就蹦起来了。”

薛老头闻听她的解释有点不屑一顾:“原来只是投机取巧,我还以为真的是厨艺过人呢。”

这老头真不会说话,尖酸刻薄,又臭又硬,都不知道他在邯郸城这样好的人缘是怎么来的?

诺雅立即反驳道:“我这叫学以致用,将功夫运用到厨艺当中,才能推陈出新,发扬光大。”

薛老头有片刻的愣怔,眼中难掩伤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你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诺雅略一沉吟,对着薛师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薛老头一怔:“你这是做什么?我可提前告诉你,老头子我可是不收徒弟的。”

诺雅直了身子,方才一本正经地对薛老头道:“薛师傅,我想知道,你适才所叫的小名‘诺儿’可是你徒弟的名讳?他家是何方人士?又是怎样的人物?”

“你问这些做什么?”薛老头狐疑地望着诺雅问。

“实不相瞒,薛师傅,我生了一场大病,以前的所有事情全都忘记了,不记得自己的身世。今日从邯郸城路过,见张记包子铺老板家的孙儿拿了你给的怪味蚕豆在吃,心里莫名觉得熟悉,方才寻了过来,而且,适才你叫的,也正是我记忆中最深的一个字,用来做了自己如今的名字。”

薛老头冷冷地望了一眼诺雅,满脸警惕:“年轻人,你编造这样的故事该不会也是为了我手中的御扇而来吧?我告诉你,就算是果真是我那不肖的徒儿,我也断然不会将御扇交给你。”

诺雅有点哭笑不得,看来那黄德兴为了这把扇子无所不用其极,把老头给吓坏了。

“薛师傅放心,我只问问题,问完转身就走,绝无二话。”

薛老头盯着诺雅瞅了半晌,逐渐放下警惕,叹气道:“虽然隔了这么多年,但是第一眼看到你,我就觉得,你这眉眼轮廓就是我那不肖的徒儿,而且说话口气也出奇的相似,总是一肚子歪理。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孩子,第一次见他也是在一年一度的玉鼎节上,他那时候也不过只是十岁的年纪,炒菜的时候还要踩着半截板凳才能够得着灶台,锅都掂不起来,做出来的菜却艳惊四座,令当时在场的许多成名已久的厨师都自愧不如。

我一眼就相中了他的天赋,还上赶着买了两串糖葫芦,包了一包蚕豆给他,才哄着他拜了师傅。”

不知道人家是哪家的孩子,就到贴着收了徒弟,这老头也真够心急。两串糖葫芦就拜了个便宜师傅,这徒弟也真没骨气。诺雅暗自腹诽道。

“那拜了师傅以后呢?这孩子的父母家长难道就没有露面吗?”

薛老头摇摇头:“我收的是徒弟,见他爹娘做什么?”

诺雅被噎,这老头脾气还真不是一般的怪,看来那小徒弟定然是受不了他的怪脾气所以才跑的。

“你授艺多久?难道就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家在何方?”

“他只告诉我他小名叫诺儿,我没有供奉祖师爷,也不写师门族谱,所以他姓啥我都没问。那小子真是一块学厨子的料,教了他两年而已,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偶尔来一天,那厨艺不是我吹的......”

话说了半截,薛老头就哽住了,转而嘀咕道:“那时候他也算是有孝心,每次来都孝敬我不少好酒,可惜手艺一学到手,就没了踪影。我也只能认栽了。”

薛老头说起他那个徒弟,还是难掩得意之色,言辞间颇多感慨。

诺雅有些失望,觉得自己可能是寻亲心切,所以看到一点巧合,就迫不及待地追根究底。她满怀的希望又破灭了,垮下脸来深叹口气:“世间哪里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看来是我自己多虑了。”

说完沮丧地转过身,就要上车继续赶路。

“喂!”薛老头突然出声喊住她,满腹落寞地道:“其实我也蛮希望你就是他的,毕竟那时候他还小,老是男孩子打扮,性子又野,究竟是男娃还是女娃我也稀里糊涂地没问过。其实,我心底还是一直矛盾地感觉,我薛老头相中的人应该不至于那么没有良心。”

第四十五章 缴获奇怪的佩刀

薛老头的话里,诺雅听出了一点心酸。他这是被他那个不辞而别的不肖徒弟伤透了心,一辈子的心结解不开,宁愿自欺欺人地给自己找一个安慰的借口。

诺雅脚步一顿,扭过身来,忽然展颜一笑:“既然如此,那师傅就把你手中的御扇传给我吧?”

薛老头满腹的伤感突然就烟消云散,握紧了手里扇子,冲着诺雅横眉怒目:“就说你不怀好意,果真就是冲着我的扇子来的。”

诺雅倒退两步,扭头冲着老头伸出手,顽皮地眨眨眼睛:“你不给我,回头也会被那黄德兴早晚抢了去。莫如就送给我做个人情吧?天越来越热了,我赶路时正好用得着,也好时刻记得师傅的恩情。”

老头简直气冲斗牛:“我就算是毁了也不会给你们,德行比手艺更重要,你就算是做菜再好,心术不正也是白搭。”

诺雅“嘿嘿”一笑,小声道:“谁稀罕你这把破扇子了?我就是想要你扇子那块包布而已。”

老头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老头立刻缓过味来:“绝对不行,那黄德兴睚眦必报,岂肯轻易善罢甘休?不明摆着给你自己惹祸上身?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能行?”

“你这老头怎么这样啰嗦,你看我像是怕他的样子吗?我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到哪里找我?”

薛老头还未说话,就觉得眼前人影一晃,手里的扇子竟然就被诺雅一把夺了去,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被拿走的,慌忙伸手去抢。

诺雅闪身避开,将扇子抽出来,见四周无人注意,重新塞回他的怀里,然后从一旁折断两根树枝,塞进里面,方才冲着薛老头一拱手朗声道:“徒儿多谢师傅赠扇,必当珍而重之,不负师傅重望。”

诺雅的声音有些大,吸引了不少人扭头看,见她手里明晃晃的一把黄绫,正是包裹御扇所用,都觉惊奇。适才薛老头还将它视若珍宝一般,宁死也不肯给黄德兴,怎么一转眼就送给了一个陌生人?而且她口口声声叫着师傅,难不成薛老头终于开窍,收她做了徒弟?

诺雅转身大大咧咧地上了马车,冲着薛老头扯着嗓子喊:“师傅,我过两天就回来!接您老人家去享清福,您自己多保重。”

她俏皮地摆摆手,不待薛老头再说话,就快马扬鞭,径直出城去了。

薛老头在身后急得直跺脚:“你给我回来!”

诺雅也只莞尔一笑,并未将薛老头的顾虑放在眼里,丝毫也不担心,行得从容。

刚刚进入山路,就听到身后马蹄声急,骤如雨点。她就知道,定然是黄德兴得了风声不肯罢休,带人追赶上来。她舒服地伸了一个懒腰,坐起身来。正好,前面应该就都是羊肠小径,自己也该卸下马车,轻装简行了。

三匹快马齐齐越过诺雅的马车截断了她的去路,马上三人居高临下地怒瞪着她,威风凛凛。

黄德兴骑在马上,整个人瘦成竹竿,弯着腰虚不禁风的样子,令诺雅觉得那马背之上是蹲了一只成精的黄皮子,连大马猴都算不上。泡泡看他更是窜眼,“嗡”的一声从车厢里站起来,跃跃欲试。

“小丫头,没想到吧?”黄德兴冷冷一笑,望着她的眼光里冒出点不一样的东西,令人浑身发毛。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吧。”

“西天的路太漫长,多送一程也是应该的。”黄德兴满脸淫笑:“不过,爷我还真舍不得,看起来细皮嫩肉的。”

诺雅嘴里叼着一根草,眯着眼睛吊儿郎当地看他们:“西天之路,的确漫长无比,难得你们三位徒儿有这番孝心,可以给师傅捉个妖精解闷儿。”

“呀呸!”黄德兴恨恨地吐一口:“小爷我一剑就能送你上西天,费那劲做什么?”

“就凭你们几个?”诺雅十分不屑:“我记得适才你的狗腿子还要多些,还不是一样被吓得屁滚尿流?”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劝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的好!”黄德兴狞笑道:“老实交出御扇,爷高兴了,兴许还能饶你一条性命。”

这样大的口气,那就是定然有所依仗了,诺雅转头去打量黄德兴身后一言不发的那两个人,全都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阴鹜的眼睛在外面,整得挺神秘。

诺雅从袖子里掏出黄绫,冲着黄德兴晃了晃:“想要的话,就尽管自己来取。”

黄德兴望一眼她身旁跃跃欲试的泡泡,转身对着二人道:“有劳二位了。”

他说话还挺客气,彬彬有礼,看来不是寻常的狗腿子了。

那二人依旧不说话,拔出腰间佩刀,在马背之上足尖一点,就飞身而起,向着稳如泰山的诺雅同时扑了过来。

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诺雅一见那架势,就知道这两人功夫不错,不是哄人的花架子。她害怕泡泡不是对手,慌忙喝止住了,将手一挥,两道暗器就向着两人面门之处飞了过去。

暗器带起的疾风令两人不敢小觑,慌忙顿住身形,伸刀去挡,只听“噗噗”两声,肉香四溢,竟然是两只仍旧冒着热气的肉包子。

两人受到了愚弄,一个拧身,重新向着诺雅扑过来,动作协调一致,配合也默契。诺雅一个鲤鱼打挺,从车厢里跃起来,抄起自己赶车所制的马鞭就卷了上去。她并未将两人放在眼里,因此马鞭之上也只贯注了一成内力,辫梢被两人手里的佩刀削成数段。手中也只留了一截竹棍。

看来,自己也要准备一样趁手的长兵器才好,那样对付这种三流货色就不用被逼得上蹿下跳的了,安然坐在车厢里,不就将两人打发了?

她瞅准两人手里的佩刀,虽然不配自己这样的气度和美貌,但是也勉强能看,尤其是看适才那锋利程度,应该有个好钢刃。她手中竹鞭迅疾如电,就向着其中一人手腕之处点了过去,身子却像泥鳅一样,轻易就躲过了那人手中佩刀的攻击。

那黑衣人人明显是猝不及防,没有想到,诺雅竟然有这样的身手,只觉手腕一麻,手中佩刀就脱手而出,被诺雅夺在手里。

另一人见状,不敢轻敌,收手一招黄河落日,自诺雅头顶之处,直劈而下,看样子有几分蛮力。诺雅不急不慌,抬起手里佩刀刀背,就横着迎了上去。自下而上,那是对付蛮力之人的大忌,但是她想试试自己如今的气力究竟恢复了几成。

只听“呛啷”一声,兵器交鸣,震得她耳根“嗡嗡”作响,那人手中佩刀断为两截,整个人被震飞出去,跌落在一旁灌木丛中,犹自还不敢置信,自己竟然一招落败。

诺雅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儿,小试牛刀,没想到自己竟然这样厉害,怪不得当初会有那样显赫的名头,看来也不全是沾了天煞的光。

二人明智,知道实力相差悬殊,定然不是对手,对视一眼,转身上马。连个招呼也不打,丢下黄德兴自己,就窜了出去。黄德兴这才缓过劲儿来,意识到危险,调转马头就想逃。

诺雅是想也不想,捡起掉落在车厢里的一截断刀,就掷了出去:“留下一只手臂做纪念吧!”

耳边一声惨嚎,远远地传过来,她不用回头,也知道,那黄德兴肯定已经少了几斤骨头几斤肉。

她极不情愿地下了马车,卸下马套,只余马鞍辔头,然后回转到车上一把将懒洋洋的泡泡揪下来,收拾自己行李。一路上她添置了几件换洗衣物,再加上干粮和水囊,打包好统统挂在马背之上,最后捡起那把刚刚缴获的佩刀,没有刀鞘,只能寻一块包袱皮,打算包裹起来背在身上,免得过于招眼。

只一眼,诺雅看出了一点门道,再用手掂量掂量,那佩刀有些不对,并非是江湖上寻常的佩刀,其样式与分量与大楚侍卫所用的佩刀一模一样,不过侍卫的佩刀上按照所管辖部门不同,都有不同的标记。

这把佩刀不属于哪个府上,也不属于京中锦衣侍卫,成色比官制还要精良几分,在刀背上有一个圆的印章样式的标志,比鸽蛋大不许多。圆圈中间是个奇怪的字,极为生僻,诺雅并不识得,上面一个宝盖,下面一个“天空”的“天”。

若是这把刀乃是官府所用的话,那就说明,黄德兴是在官府里面有后台,所以才敢在邯郸城里作威作福这许多年。自古以来,官匪勾结的事情多了去了,诺雅丝毫不以为奇。

只是,她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大楚有哪个衙门,是这样的标记?

诺雅索性不再想,将佩刀裹好,背在身上,翻身上马,一路狂奔。她并不怕黄德兴再带人追上来,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自己现在还在尽量躲避着杀手阁的追杀,还是尽量少泄露行踪的好。

泡泡追随在身后,也是一路撒欢,跑得气喘吁吁,逐渐有些体力不支,诺雅方才慢下来,觉得有点不对劲。

第四十六章 邯山中的猫腻

这条路诺雅前不久才刚刚走过,按说不应该迷路才是,但是现在她发现,有些陌生了。

她记得上次从这里路过,这只是一条不宽不窄的羊肠小径而已,道路原本并不窄,极是平坦,但是两侧全都被丛生密布的杂草和灌木占领了,狭窄的小路应该是这里的山民常年进山打猎砍柴留下的,所以她才会提前弃车骑马。

但是现在,她已经行了许久,按说早就进了绵延的邯山脉,但是这条路非但没有变得狭仄难行,反而,道路两旁杂草被清理了个干净,好像愈加平坦了,可以容纳一辆马车通过。

这里不是官道,来往的人也不多,按理来说,官府不会花钱来修缮这里才对,那么,难道是自己走错路了?

她想找一个附近的村民来打听打听,结果行了半晌也没有遇到一个行人。路旁的猎户人家也是空空荡荡,没有人居住,早就废弃了。

整座山显得都空旷起来,那就更奇了怪了,附近的住户都去哪里了?

诺雅凭借上次记忆,继续前行,天色昏黑时才看到一个猎户打扮的汉子鬼鬼祟祟地从山上下来,警惕地四周打量,手里还提着一个鼓突的布袋。

“大哥?”诺雅驱马上前,一句话吓了那汉子一跳,将手里的布袋一丢,慌里慌张地拔腿就逃。跑出两步又觉得不对劲,扭过头来看着诺雅,狐疑地上下打量:“你是谁?”

诺雅见那人孔武有力,却胆小如鼠,觉得好笑:“我是赶路的,想跟大哥您问个路。”

那人方才长舒一口气,上前捡起地上的布袋,机警地四处张望一眼,道:“吓我一跳。你问什么路?”

“我记得以前这里是一条通往河南洛阳的山路的,不知道对不对?”

汉子点点头:“就是这条路,径直往南走就是。”

诺雅方才放下心来:“猛然一看路变宽了,还以为走错了呢。”

“路是变宽了,可是更难走了,小伙子小心些吧,以后尽量走官道,别图近了。”

诺雅不禁有些奇怪:“为什么?”

汉子摆摆手:“劝你听着就是,别问那么多为什么。”

这人越是不说,诺雅越好奇:“我在来的路上留了一辆马车,你若是告诉我为什么,我就把马车送给你。”

马车对于穷苦人家,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那人猛然来了精神,看看诺雅牵着的马和辔头,半信半疑道:“当真?”

“左右多说一句话,对你也没什么损失不是?”

那汉子犹豫片刻,抬头看看天色,方才开口道:“是黄德兴那流氓勾结官府,承包下了附近的几个山头,将这里的住户全都赶走了,说是山里有一种矿,将路修好好开采出去,平素闲杂人等是不让进山的。”

果然是与官府有关系,怪不得这样猖狂。诺雅奇怪地问:“大楚不是禁止私人开矿吗?怎么官府还支持呢?”

汉子狠狠地唾了一口:“可不就是,官府说他开采的只是一种黑色的叫做‘煤’的东西,并不在大楚律法之内。前两年也只是仅包了最里面的小山头,围了不让我们进去打猎砍柴,今年把这里的山全占了,连进出都不让。可怜了我们这些靠山吃山的农户。”

“那这条路应该不会封吧?”诺雅问。

“暂时还没有,不过走的时候要规规矩矩的,路上也有关卡,有人暗中监视着呢。也就是我身手利落,才敢偷着进来捉两只野味。”

又是这个黄德兴,没想到他竟然果真神通广大,手底下还养了这么多的人为他卖命。诺雅摇摇头,暗自叹口气,若不是自己还有要事要去做,肯定要好好地收拾收拾他,可不是少几斤肉那样简单的。

诺雅谢过那汉子的提醒,将自己弃车的具体位置告诉他,就要上马赶路。

汉子平白捡了大便宜,顺口神神秘秘道:“你若是再加十个铜板,我就把真相告诉你。”

“真相?”

“嗯,我跟你说的,只是众所周知的表面借口而已。”汉子故意吊诺雅胃口:“实际上背后有大阴谋。”

诺雅有些好笑,但也有点好奇,左右十个铜板对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锞子丢给他:“多赏你一些,全部,一字不落。”

那人见钱眼开,顿时眯了眼,冲着诺雅招招手:“过来蹲下说话,莫被人看到了。”

诺雅四周扫望一眼,天地皆寂,哪里有半个人影?这人胆子也未免太小了。她按照那人所说,凑过去,问:“说吧!”

“这是我追赶一只猎物时,无意间发现的,黄德兴他们在这里打着采煤的旗号,实际上是在这里发现了铁矿!”

“铁矿?”

汉子点点头:“你想啊,他黄德兴占了里面的山头好几年了,我原本一直住在这里,屁都没见他拉出来一个,我就琢磨着不对劲,采煤只是个幌子。后来我那次半夜进山下夹子,追着一只大货无意间闯了进去,听到里面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一听那动静就是里面有铁矿!正在现场熔炼呢。”

诺雅哪里会信,若是说小打小闹挖一点煤出来卖钱可以信,若是说采铁矿,并且还要现场熔炼,那需要多大的规模,和人力财力,以及技术。哪里会是一个小地痞流氓能做到的事情?而且,私自炼铁,那可是掉脑袋的死罪,没准还要被抄九族。

她笑笑对那汉子道:“那你怎么不去官府举报,换些赏银,不比你偷偷摸摸地进来打两只野鸡兔子的来钱快?”

汉子摸摸脖子:“娘唉,那是要钱不要命啊,这事情是明摆着的,黄德兴肯定是跟官府勾搭着,一块儿发财。我若是连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这条小命早就没了。”

诺雅想想也是,适才黄德兴不就是寻了两个官府的人来追杀自己,抢夺御扇吗?这汉子虽然贪财,倒是识时务。

她抬头看看天色已经不早,按照这汉子所言,还是趁着天未黑透,过了这几座山的好,免得招惹不痛快。

汉子拿了诺雅的钱还挺热心,叮咛道:“你要赶路就趁早,否则马上天黑了,单身一人路过慕容山庄跟前,毛骨悚然的,还害怕呢。”

“慕容山庄?慕容山庄在这山里?”

汉子揣起银子,提起脚下布袋,鬼鬼祟祟地西周张望一眼,然后临走时挥挥手:“就是,下个山头有个岔路口就是上慕容山庄的路,几年前一场杀戮,几十条人命葬身火海成为冤魂,我反正深更半夜的不敢从那里过,你自己小心点。”

诺雅蹙眉沉吟片刻,翻身上马,沿着此路一直向前,并不逗留。行至那汉子所说的岔路口时,情不自禁地停了马,站在路口呆愣半晌。

天已经黑了下来,山风飒飒,夜鸟不惊,月光惨淡,整座山好像笼罩在一层如梦如幻的烟雾里一般,远处的树朦朦胧胧,看起来有些狰狞,令人无端心生恐惧。

诺雅半晌方才缓过神来,觉得心里除了一种莫名的伤感,还有一丝想要逃避的惧意,感觉那山,那树,对于她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而又像洪水猛兽一般,想要将她活生生地吞噬掉。

她想着慕容老爷子在江湖中的威名及传说,不难看出,在世时定然那是一个磊落光明,德行兼备高尚之人,值得敬佩。既然从此路过,自己好歹也算是个江湖中人,那就拜上一拜。

她翻身下马,跪在路口,向着上山的方向,一撩衣襟,跪下来,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

就是这几个头,诺雅在靠近地面的时候,觉察到了异样的动静。她趴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地面上,仔细聆听。地面微颤,不错,就是有人,骑着快马,密集如鼓,向着自己的方向。

她在心里默数,人数众多,恐怕不止十人,而且听马蹄声,都是绝顶高手。

难道是黄德兴搬了新的救兵?还是杀手阁追杀自己的杀手到了?

诺雅心里一凜,自己武功如今尚未完全恢复,一人面对这么多高深莫测的高手,究竟有几分胜算?躲避还是硬拼?

她略一沉吟,不敢犹豫,站起身来,取下包袱,使力一拍马背,那马吃痛。立即丢下她撒蹄狂奔。

诺雅向着泡泡低低地招呼一声,立即上山,隐在一块石碑之后,借着郁郁葱葱的草木掩映,向着山路之上张望。

马蹄声渐近,全都是一身劲装的蒙面黑衣人,在面前一掠而过,总共有十四五人之多。诺雅看那架势,也知道这些人皆是顶尖高手,哪个都身怀绝技,武功高超,带着一身凛冽的杀气。

她几乎可以立即肯定,他们是冲着自己来的,是敌非友。百里九手下的人,绝对没有这样霸道的杀气。

多亏了自己敬重慕容老爷子的品行,留下来磕头,否则自己骑在马背之上,浑然不觉,此时怕是已经与他们正面交锋。

诺雅暗自松了一口气,从石碑后面转过身来,借着月光,石碑之上“武林泰斗,慕容山庄”几个大字虽然已被风蚀斑驳,却仍旧熠熠生辉。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着她,吸引着她一步一步向着山上走去。

第四十七章 恢复记忆

上山的路是整齐的石阶,只是因为人迹罕至,路旁生满了杂草荆棘。

诺雅觉得,今日自己能够安然脱险,也是有人在暗中保佑,自己就上山拜上一拜,叩谢慕容老爷子的救命之恩。

都说,艺高人胆大,这样万籁俱寂的夜,诺雅心里原本莫名而来的惧意逐渐被一股又一股的暖流所包裹,好像走在回家的路上,归心似箭。这路很熟悉,特别熟悉,甚至于哪里的石板松动了,哪里应该拐弯,她好像都心知肚明。即便是闭着眼睛,也能清楚感知脚下哪里的石阶起伏不平。

后来,她心中的那种惧意又重新占领并支配了她的感觉,不是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而是,一种想要逃避的感觉,不敢听,不敢看,不敢想。她一步一步,走得极缓慢,每一个脚步声都像是敲击在自己的心里,越来越沉闷,数次都有转身逃离的冲动。

石阶尽头之处,不见慕容山庄,山庄在当年的那一场劫难之中,早已经被付之一炬。入目之处,被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巨大的石碑耸立,足有约莫两三丈高,气势恢弘庄、严,碑两侧有两尊守墓石兽,威猛狰狞,碑下设汉白玉供台,三足鼎立青铜香炉内仍有残灰。

月光照在石碑之上,诺雅抬头,见上面石刻几个遒劲大字:慕容千古。下面工整的隶书纂刻着慕容府一家上下五十八口遇难人员的名单。

诺雅一字一字看过来,每看到一个人名,心里就像是有石头碾压过的闷痛。她在上面看到了三个熟悉的名字:慕容城,慕容诺,百里琨。

慕容城是慕容家主的名讳,诺雅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带着无比的崇敬与惋惜,但是都不及这一次来得震撼,犹如巨雷翻滚,狠狠地劈在她的头顶,令她瞬间有眼前一黑,心被撕扯的痛,忍不住一个踉跄。

与慕容城的名讳并列的,自然是他的妻子,应该是名字不祥,只有四个简单的字:慕容秦氏。诺雅在那一刻,眼中一热,立即就有热泪翻腾而下,像个孩子一样,伤心委屈。

百里琨就是老将军的名讳,署在立碑人处。看来这块石碑乃是老将军所立,慕容一家的陵墓也是老将军费心给建造的,两人竟是故交。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老将军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还有老夫人劝他时的感慨。难道,他曾经同自己不止一次提起过的故人就是慕容城?

“你让我想起一位故人之女。”

“这位故人与我乃是至交,当年也是一代武林枭雄,可惜英年早逝。”

“她不喜打杀,反倒喜欢钻研厨艺,与府中厨娘学习做得一桌好席面。”

“想来你邯郸慕容世家的太极揽月手也是道听途说?“

......

一桩桩,一件件,老将军与百里九曾经说过的话,言犹在耳。

“我究竟是谁?”诺雅一遍遍问自己。

这慕容诺又是谁?为何熟悉?诺儿,九鼎一诺,慕容诺,这其中有什么关系吗?

诺雅凑到近前,踮起脚,用手轻轻地拂去上面被风沙斑驳的痕迹,她发现,慕容诺三个字上面不知道被谁刻下了一道剑痕,虽然不深,但是依稀可见。

她的心“怦怦”狂跳,抑制不住。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什么深埋的秘密,马上就要破土而出,露出地面。

是谁在说话,近在耳边,炸响在脑海里?

“诺儿,前几天爹爹教你的太极揽月手,你练得怎样了?”

“爹爹,为什么诺儿非要学功夫?打打杀杀的,诺儿不喜欢。”

“作为我慕容世家的千金,自然就要做叱咤风云的领袖人物,诺儿天资聪颖过人,若是不学武术,简直暴飻天物!”

“可是也有个老头说,我若是不学厨艺,天理难容!”

“这是谁敢说出这样怪诞荒谬的话误导我家诺儿?爹爹找他算账去,砸了他的锅!”

“哼!爹爹太霸道了!我就不学!”

“呵呵,诺儿答应爹爹今天要练会的,一诺千金,不可以反悔。”

“我告诉娘亲去,你欺负我!”

......

是谁在说话?声音宽厚,笑声愉悦,带着宠溺,那样的熟悉。

诺儿?诺儿在哪里?

诺雅好像听到了男人低沉地叹息:“诺儿,你回来了?”

女人慈爱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诺儿,这些年你受苦了。”

他们就在后面,石碑后面!慕容山庄里!

她绕过石碑向里,沿台阶拾级而上,近了,近了,近了,诺雅饶是心里已经有了准备,看到那一片荒芜的残壁断垣时,心里仍旧忍不住像是被巨石猛然击中一般,碎裂成血肉模糊的碎片,拼凑不起来完整的形状。

以至于,她就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近乎窒息,脑子也像是就要炸裂开一般,变成无数光怪陆离的影像,目不暇接。

火光漫天,火舌吞噬着整个慕容府,热浪席卷过这里每一个曾经繁华的角落,鲜血在地上蔓延,蜿蜒崎岖的形状就像一把剑,深刻在她心底,永远不能磨灭的剑。

整个世界是喧闹的,有烈焰吞噬万物的吼叫,房倒屋塌的壮烈,还有尸体被焚烧时“吱吱”的呻、吟声,然后逐渐蜷曲起来,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整个世界又是静谧的,没有惊恐的惨叫,也没有痛苦的哀嚎,也没有悲烈的求救,默默地承受着鲜血剥离生命的痛楚,任热浪炙烤着自己的身体,渗出油光来,安静的有些诡异。

她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垂髫小女孩拼命挣脱了束缚,哭喊着从地窖里跑出来,被一把雪亮的剑一分为二,那把剑上滴血未沾,剑尖扭曲着蛇的形状,依然锋利,惨白得就像那个小女孩火光下的脸。

地窖的门挺隐蔽,若不是那个小女孩从地窖里逃出来,谁也不会发现,那里别有洞天。此时,门敞开了一道缝隙,那个提着剑的黑衣人,带着满身凛冽的杀气,一步一步地向着地窖的方向走过来,地窖门的缝隙里,有一双惊恐的眼睛,满是仇恨,就像是银装素裹的草原上,饥寒了一冬天的狼,盯着猎人手里射杀自己同伴的弓箭,眼中有惊恐,有仇恨,有不甘。

提剑的人脚步有些沉,停在地窖跟前,向着地窖的门伸出手里的剑。

门后的小身影瑟缩了一下,既不讨饶,也不哭泣,紧咬着下唇,无畏地闭上了眼睛。

那把剑已经近在咫尺,她可以闻到剑锋上散发出来的森寒的血腥味道。

有同样打扮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跃过来,围拢在那人跟前,汇报自己的战绩,统计一共杀了几个人,全都引以为傲。

那人转过身,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加上慕容城,一共十六个。”

众人都用钦佩的眼光看他,那是一种令人仰望的难以企及的高度。

有人核算后道:“总计五十八人,一个不落。”

有片刻的沉默。

也有人突然发现了地窖的门:“这里还有一道门,是什么所在?”

说完伸手去开。

提剑的人略一犹豫,挡住了他的手,沉声道:“里面没人,我们撤!”

“好,留下两人继续守在邯郸城,以免还有漏网之鱼,其他人分散行动,五日后洛阳城集合。”

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走了,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走得干干净净。

地窖的门打开,一股浓烈的酒气涌出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从地窖里爬出来,双眼已经开始有些涣散。

“爹!”她的声音里还有酒精发酵的味道,她拽着仆人家的玩伴偷着到酒窖里饮酒,醉倒在了里面,声音里还有酒气,跟桃花醉一样软绵绵的。

“娘!”她的声音开始颤抖,望着面前的惨烈景象,紧咬着下唇,嘴里满是血腥的苦涩。

“爹,娘,你们在哪啊?你们不要诺儿了吗?”她一步一步向着火舌靠近,喃喃低语。

“爹,诺儿以后听您的话,我要苦练武功,将我们慕容家绝学发扬光大。娘,以后我再也不偷偷跑下山,惹你担心了!”

“你们不要生诺儿的气了,你们出来好不好?”

“爹,娘,诺儿好害怕!”

女孩脚下一绊,摔倒在地上,空洞无神的眸子逐渐在火光下变得清明。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害怕被人听到,慌忙将手塞进嘴里,堵住了哽咽的声音。

“爹,娘,你们放心,诺儿我,一定,为你们报仇!!!一诺千金,不死不休!!!”

诺雅在废墟瓦砾里蜷缩起来,捂着头,像撕裂一样痛楚,那个女孩的心情她感同身受。

她看到,那个女孩蜷缩在阴冷的酒窖里捱过漫天的大火,然后艰难地爬出酒窖,在一片焦糊的废墟里,执着地寻找自己至亲之人的尸骸。直到她听到山下隐约有嘈杂的人声上来,她跪在两具抱在一起的尸骸前重重地磕下几个响头,然后跌跌撞撞地向着相反的方向逃走。

她害怕,杀害自己亲人的凶手就隐藏在那些看似纯良无辜的人群里,她害怕,那冰冷的剑,像对待仆人家的玩伴那样,将自己的身体一分为二,她害怕得太多,谁也不敢相信,只能一次次机警地躲过闻讯而来的形形*的江湖人士,在他们中间执着地寻找一个人,一把剑。

一找就是好久!

第四十八章 王者归来

太多记忆的碎片在诺雅的脑海里盘旋不去,太多的磨砺与苦难在她心底深处一遍遍拉扯,恨不能将她刺得鲜血淋漓。

她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忘记了自己身边还潜伏着太多未知的危险,她好像就在那场大火里,重新被烈焰吞噬,将自己炙烤成一抔灰尘。

也许,就那样,死去,挺好,可以永远地跟随自己的亲人一起,不会孤单,不会凄冷,不会再受那样多的苦痛折磨,不用再在愧疚中,自责里,寝食难安,不用再每一天都变成一辈子那样煎熬。

她闭着眼睛,用单薄的臂膀紧紧地拥抱自己,好像,只有那样,才能抵挡住外面对自己的伤害,才能保护自己,

危险,已经一步一步靠近,十几个黑衣人觉察到上当,然后去而复返,从四面八方的位置,向着废墟里孤寂的人影悄无声息地潜伏靠近,迅如捷豹,轻如狸猫,手中的刀剑,闪烁出森寒的杀气。

泡泡机警地弓起身子,毫不畏惧地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用吠叫声唤醒自家主人的注意力。

月亮圆了,挂在中空,照得整个山间一片惨白。泡泡对着月亮一声长号,那是遗传自孤狼的习性,它的野性终于在这个时候被唤醒了!

诺雅却像被梦魇困住一般,浑身颤抖着,牙齿打战,仍旧沉浸在自己幻象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刀剑,如惊鸿掠影,带着寒气,映着月光,向着诺雅劈头盖脸地砍杀过来。泡泡奋不顾身地向着最近的黑衣人手腕上扑过去,迅猛凶狠,令那人措手不及,竟然被它锋利的爪子抓了几道深深的印痕,皮开肉绽。

接二连三,勇敢无畏,捍卫着自己的主人,不受侵犯。它的犬牙在惨白的月光下闪烁出令人惊骇的森然,瞳孔里灼灼升起熊然大火。

刀剑向着它毫不留情地攻击,它一次次忍痛一跃而起,灵活地躲避剑锋,扑向逼近诺雅的黑衣人,张开的犬牙直冲他们的咽喉。令他们不得不放弃原本的目标,将手中的刀挡在胸前,用来提防它迅疾如电的进攻。泡泡又一次次地躲闪不及,被血洇红了金黄的毛发,仍旧锲而不舍地紧咬住对方的皮肉。

温热的血溅落在蜷缩在地上的诺雅脸上,她闻到了鲜活的热血的味道,一个愣怔醒过来,入眼一片猩红惨烈。

她挣扎着站起身,浑身迸发出一种彻骨的寒气,冰冻周围三尺!

黑衣人都是杀人如麻的杀手,见多了血腥的场景,见多了充满着怨恨的眼神。可是诺雅那双眼,充斥着血红,不知道是谁在她的眼睛里布下了鲜红的热血?

没有人能看清,她究竟是怎样的动作,泡泡紧咬着的那条胳膊齐刷刷地断了,露出森然的白骨茬儿,那杀手惨嚎一声,躺倒在地上,左右翻滚。

她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把刀,指着周围的敌人,露出雪白的牙:“是你们!是你们干的!”

黑衣人莫名其妙,不知道她咬牙切齿地究竟在说些什么?她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她的话音里,汹涌澎湃出滔天的恨意。

“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诺雅咬着牙,将这几个字说出口,黑衣人们就都怕了,想逃,逃得远远的,远离这个可怕的地方,这个可怕的女人。

可是已经晚了,一个人,一把刀,竟然就封死了所有人的活路,他们只能被囚禁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那把刀收割自己的生命。他们反抗了,拼了自己的性命,使出浑身的解数,但是没有用。

这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人!

王者归来,就是要惊天动地,就是要摧毁一切或腐朽的,或顽固的罪恶,接受世间万物的崇拜。

鲜血又一次染红了他们脚下的大地,十几人的鲜血流淌下来,瞬间就被干涸的废墟全都吸收了,渗入地下去。

他们的死状也都很凄惨,残肢断臂,支离破碎,但是,都有一样的特点,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好像是在赎罪,或者忏悔。

最后,只剩下一个女人,一把刀,还有一条狗,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孤独的月色里,被拉长的身影格外凄凉。

地上,用剑尖刻成几个大字,淌满了鲜血,触目惊心:血债血偿。

慕容山庄的惨案又一次很快席卷了整个武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造成了极大的轰动。尤其是十六个黑衣杀手诡异的死状令人浮想联翩。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山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十几个不明身份的黑衣人,以及他们僵硬的始终保持下跪姿势的尸体,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

冤魂索命?还是慕容家的至亲之人终于回来报仇了?

时隔许多年,多少人开始兴奋与激动起来,作为受过慕容城恩惠的人,或者是生死之交,他们殷切地盼望着,这个沉淀了许多年的冤案可以得到昭雪,真相浮出水面,还慕容一家一个公道。

他们更为好奇的,究竟是谁杀了这些人?他又是什么身份?她是慕容庄主的什么人?

诺雅大闹玉鼎节,在玉鼎节上一显身手,惩恶扬善的事情自然被消息灵通的人翻找出来,津津乐道。人们自然而然地联系到一起,颇多猜测。

消息很快传扬到了将军府,百里九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仍旧卧床,极少出来走动。他靠在床上,手里捧着诺雅的那个盒子,里面有几张银票,一张画着肥猪和狐狸的画,一封写得七扭八歪署名狐狸的信,还有一本手抄《侍妾翻身宝典》。

那本手抄已经被百里九翻过许多遍,书角都有些发毛了,他仍旧乐此不疲,一边看一边笑,一边嘀咕着骂那个狼心狗肺的女人,自言自语。

“明明心里是喜欢九爷我的,偏生那样嘴硬,果真就是一只煮不烂嘴的鸭子。”

“没想到,你在九爷我身上竟然花了这样多的心思,兵法三十六计都用上了。不过爷喜欢,尤其是那个美人计,你要继续发扬光大。”

“我就知道,像楚卿尘那样又闷又骚的男人你绝对看不上,你靠近他就是不想让他过早完蛋而已吧?瞒得九爷我好苦,心都碎成八瓣了。最后还不告而别,若是秋后算账的话,我们不仅抵消了,恐怕,你还亏欠了九爷我。”

“风驰说你已经服下了解药,你的功夫把他吓住了,半天都没缓过劲儿来,如此我就放心多了,不过你也要少逞强。”

“你究竟跑哪里去了?冰魄专程去了洛阳,回信说没有见到你。”

“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也不枉费老子我疼你一场。”

一直絮絮叨叨,好像中了魔怔,桔梗听了,就一次次地哭,不敢当着他的面,自己藏起来将眼睛哭得通红。

元宝气喘吁吁地闯进一念堂,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刚进院子就扯着嗓门嚷:“不得了了!出大事了!”

百里九继续沉浸在诺雅的手抄本里,他发现,那个不要脸的女人在手抄本的后面竟然画了几幅春宫图!虽然那画风惨不忍睹,几乎辨认不出男女的轮廓,但是那个稀罕姿势,百里九这个阅尽千帆,读遍男女春秋的风流浪子也觉得新奇,他决定,等他养好身子,把那个女人捉回来,一定全都尝试一次。

元宝门也不敲,就闯进来,看见自家主子还稳如泰山地端坐不动,自己也刹了车,将几乎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去,坏笑着卖个关子:“你若是赏我一千两银子,我就答应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

百里九眼皮也不撩:“诺雅曾经说过一句很有内涵及水准的话:三十三重天,离恨天最高,四十四种病,相思病最苦,而收拾你元宝的方法不计其数,只有一种最管用。你若是不说,我就饿你几天,让你只能闻味儿,什么都没得吃。”

百里九的话说得颇有玄机,而且像模像样,元宝叹口气,愁眉苦脸:“好久没有吃到林夫人做的菜,已经是一种折磨了。”

“那你还不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百里九瞬间发怒了!

元宝精神一凜,言简意赅:“有林夫人消息了!”

“什么?!”百里九一跃而起,鞋子也不穿,直接赤足冲到元宝跟前:“在哪?”

“最后一次,出现在邯郸城西慕容山庄。”

“慕容山庄?”百里九脑中灵光一闪:“她如何会去了慕容山庄?”

元宝遂将打听来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百里九。

“你是说,慕容山庄里的十六个黑衣人就是诺雅杀的?”

元宝兴奋地点点头:“当时邯郸城许多百姓亲眼见她带着一条狗收拾了黄德兴之后,驾车出了城。而黄德兴随后跟着去抢夺御扇,铩羽而归,丢了一只胳膊回来。那十六个黑衣人听描述又像是杀手阁的杀手,你说,不是林夫人是谁?”

“肯定就是她!走到哪吃到哪,哪里有好吃的都缺不了她!慕容山庄,太极揽月手,难道,她果真与慕容山庄有什么渊源?”

第四十九章 把媳妇捉回来

元宝见他那般沉得住气,自己先按捺不住了。上次错怪了诺雅,说的话很难听,他心里一直有些愧疚。

“哎呀,主子,没消息的时候,你急得火急火燎,恨不能猴上房似的,怎么现在这样沉得住气了?”元宝着急忙慌地道:“您派属下去查探一番不就清楚了,邯郸城又不远。”

百里九得意地将头发甩在脑后,意气风发地摇摇头:“谁说你去了,本爷要亲自出马!我只是在考虑,按照她的脾性,若是果真恢复了记忆,是继续留在邯郸城,还是选择南下。”

元宝兴奋地扭头就走:“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先去邯郸城不是?自然能打听到她的消息。我去收拾行装,马上出发。”

百里九忙着套鞋子,手忙脚乱:“收拾什么行礼,跟老娘们一样墨迹,揣上银票闪人!”

“那我去备马。”

元宝一溜烟地跑出去,与正对面急匆匆地走进来的人撞个满怀,“哎呀噢”一声惊叫。

他以为定然是哪个冒失的家伙,正待破口大骂,待看清来人是谁时,顿时闭了口。

精神矍铄的老将军“噔噔”后退两步,才勉强站稳身子:“你忙着投胎呢?跑这样急做什么?”

元宝嘿嘿一笑:“您知足吧,老将军,您多亏是撞上了我,肉呼呼的还有弹性,若是撞上冰魄那小子,硌都能硌个半死。”

元宝嬉皮笑脸地玩笑,肚子上波澜壮阔的肉一颤一颤,令老将军瞬间没了脾气。

“两人一个话筒子,一个闷油瓶,哪个都烦人,让开一边去。”老将军扯着嗓子冲着屋里喊:“小九小九,你小子死透没有?”

看样子今天老将军心情不错。

百里九一个轻巧的跃起,穿着鞋就回到了床上,盖上被子有气无力地问:“怎么了,老爹?”

老将军推开元宝兴奋地闯进屋子里,眉眼飞扬:“你小子只要没死绝,就给老子起来,到军营里坐镇两天去。”

“为啥呀?”百里九装模作样地急咳两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道。

“慕容山庄出大事了,我要立刻赶过去。”老将军顾不上关心自己的儿子,迫不及待地道:“京里的事务就全交给你。你别给老子装了。”

“慕容山庄出事,你过去做什么?”

“做什么?我与慕容城八拜之交,眼睁睁地看着慕容家被一夜灭门而无能为力,愧疚了这许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线索,自然要去看看,究竟是谁胆敢到慕容山庄闹事杀人?或者真如传闻说的,是替天行道,为慕容家报仇?”

若是论消息灵通,还是百里九略胜一筹。

他一改病态,从床上坐起来:“你就算是去了,也是于事无补,倒还不如让我去。”

“你自幼在宫中与皇子们习文练武,都没有去过山庄,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放心,这件事情我必须亲自去一趟。”老将军一口回绝道。

“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杀那些黑衣人的究竟是谁,这点够不够?”百里九故作高深道。

老将军一愣:“你咋知道?”

“因为,出现在慕容山庄的,那是你家儿媳,我的夫人,我自然要去将她捉回来!”

“儿媳?你是说?”老将军有些难以置信,能让自家儿子放在心上的,除了她还能有谁:“你是说,在慕容山庄杀死那些黑衣人的,是诺雅?她武功恢复了?”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点头:“非但如此!我还怀疑诺雅就是慕容山庄庄主慕容城的独女慕容诺!”

“何以见得?”老将军的呼吸都忍不住开始紊乱起来,彰显着他内心的激动难捺。

“我们大婚第一天,我见她无意间使出慕容世家的绝学太极揽月手的时候,心里就有怀疑,专程让人追查过,后来觉得有些荒诞,就放弃了。直到你回府,我听你说起诺雅很像慕容世伯的独女,所以去一线天的时候,从邯郸城路过,专程去了一趟慕容山庄,我见到了你立在山庄门口的石碑,上面刻了慕容诺的名字。蹊跷的是那名字上面有一道剑痕,是被人用剑使用内力刻上去的。不过在当地打听,听说当时慕容世家近六十口性命,无一幸免,尽数遇难,已经无从考究。所以我不得不又一次放弃了追查。”

然后他将天煞煞费苦心隐瞒诺雅杀手身份的苦衷简单地同老将军说了。

老将军闻言心中按捺不住大喜,虽然事实还未得到求证,但是心里升腾而起的希望令他多年以来的心结有了蠢蠢欲动,将要打开的势头:“苍天有眼,若是果真是她的话,将来九泉之下,我也对得起慕容城了!”

百里九从床上一跃而起:“那我走了?”

再看老将军,已经是泪盈于睫,郑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小九,见到她,一定要把她安然无恙地带回来。这孩子太苦了。”

百里九敛了嬉笑,也是一脸凝重:“爹,您放心,我绝不会让她有事的。”

“嗯,那你去吧,京城里所有的事务都交给我,尽管放心就是。”

百里九重重地点头,一拧身出了一念堂,脚步轻快,哪里还有一点病弱的样子?

果然,诺雅才是他最好的治病良药,药到而病除。

薛老头住在邯郸城北,一人独居,三间土坯房,屋子里十分寒酸,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

原本凭借他的手艺,纵然不是大富大贵,也定然可以过得殷实富足,但是,他的脾气怪。

其一,别人吃饭挑师傅,他做饭却是挑食客,并不是所有的菜都接。这样的话无异于会得罪很多人,有的酒楼不敢请,有的酒楼他不愿意去。

其二,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厨子们对于自己的拿手绝活那都是讳莫如深,教徒弟千挑万选,收拜师礼,还要斟酌什么该教,什么该留。配制调味酱料的时候,都是把自己关进小黑屋里,别人谁都不让看。而薛师傅不一样,得过他点拨的手艺人不计其数,但是却再未收过徒弟,年节的都没个人孝敬。

其实,最重要的一点,还是薛师傅仗义疏财。他一辈子挣的银两也不少,但是手里留不住。自己无儿无女,也没什么牵挂,只要手头活泛,就愿意救济那些生活困苦的百姓。这也是他在邯郸城拥有极高民望的另一个原因。

他闲暇时,经常一个人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发呆,一坐就是半天。除非有附近的小孩子为了馋嘴,到他的跟前讨巧卖乖,才忘了满腹的心事。

诺雅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找到了薛老头的家,他正在院子里吃晚饭。屋子里连个油灯也不点,坐在外面,一个是透亮,再一个心里也不闷。

他还在想着那天玉鼎节上见过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他想,若是她就是自己那个徒儿该有多好。最起码,她回来看自己了,而且有出息了。

还有,她说自己失忆了,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也就是说,这多年都没有见到她,是有原因的,并不是自己看错了人。

他这样安慰自己,记忆又一次鲜活起来,她每次都是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像粉团一样讨人喜欢,脆生生地喊自己师傅,说她叫“诺儿”,一诺千金的诺。又总是一身男孩子的打扮,自己好像从来没有问过他,究竟是男是女?

他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放下手里的碗,转身回了屋子,从屋角那口樟木箱子里翻找半天,翻找出一样东西,走出来,在月光下端详。那是一把竹子做的勺子。最初他教她学用萝卜雕花的时候,她送给自己的礼物。

勺柄是一个女娃的样子,梳着双丫髻,裙摆展开,做了勺身。勺子已经仔细打磨过了,特别光滑。他舍不得用,一直用帕子包裹了,放在衣箱里。年岁久了,有些干裂。

他想,那时候自己还在嘲笑那娃儿怎么雕了个女娃娃送人,自己怎么就从来没有想过,她可能就是个女娃娃呢?

“师傅。”身后有人故作平静地唤他。

薛老头以为是幻觉,不以为意,继续端详手里的勺子。

“师傅。”第二声就有些哽咽。

薛老头诧异地转过身。白日里见过的那个少年已经跪在了他的跟前。

他一动不动,突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师傅,诺儿不孝,让您担忧这么多年。”

薛老头这时候才明白过来,自己心里的希望好像成真了。

“我不是你师傅。”他冷冷地拒绝道,心里却融化成一汪水。

诺雅跪在地上,眼睛里的泪倒影着月亮的亮光,嘴角上却挂着笑:“师傅,诺儿对不起您,诺儿回来不是乞求您的原谅,诺儿只是想回来给您磕个头,看看您老人家。”

薛老头抬起脸,让月亮晒干了自己眼角的眼泪,才转回身:“看完了,你就可以走了。”

“师傅还在怪诺儿是吗?”

倔老头顿时火冒三丈:“难道不应该吗?你不辞而别,一走就是八九年,杳无音讯。这两三年来,偷摸几次送银两给我的,都是你吧?你每次回来不声不响,留下东西就走,连面都不见一个,我老头子不应该生气吗?我是差那一点银子吗?”

第五十章 打哪来的徒弟女婿

诺雅点点头:“应该,应该!都是诺儿的错,诺儿只是不知道究竟该怎样报答师傅的大恩。”

倔老头不吭声,依旧有点别扭,他想,若是她再给自己磕个头,央求一声,自己就原谅她。

诺雅果真向着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挺响的:“可惜,诺儿还有要事在身,不得不走,等我从洛阳回来,若是诺儿还活着的话,一定回来看师傅。也有可能,......诺儿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师傅您自己好好保重。”

薛老头将自己手里的竹勺向着她的头上砸过去:“既然是打算去送死了,还到我这里做什么,多此一举,我原本就已经当你死了!”

诺雅并不躲闪,那勺子砸在她的头上,落在地上,顿时摔裂成两半。

“师傅。”诺雅委屈地软软糯糯地叫。

“滚!滚远点!我没有你这样的徒弟!”

薛老头暴跳如雷。

诺雅欲言又止,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出了薛老头的院子。

薛老头又忍不住后悔,不知道自己究竟别扭个什么劲儿。慌忙追出院子,眼睁睁看着她瘦弱而又倔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夜幕里。然后回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竹勺,用袖子擦去上面的尘土,暗骂自己:她一个姑娘家,看起来孤苦伶仃的,走南闯北,肯定有不得已的苦衷,自己怎么脾气就这样暴躁,不给她一个辩解的机会,就不由分说地将她赶了出去。

薛老头这次真的后悔了,尤其是他第二天听到了有关慕容山庄里的传闻,他才第一次将自己徒儿当年的突然失踪与慕容山庄的惨案联系起来。他在自己屋子里一连躺了一天一夜,唉声叹气,肠子都悔青了。

直到几个黑衣人毫无征兆地闯进了他的屋子,将雪亮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阴狠地问:“老头,老实交代,慕容诺去哪了?”

薛老头眼皮一翻,看了那说话的人一眼,气定神闲:“谁叫慕容诺?”

“少装傻!”黑衣人的剑又逼近一分,渗着寒气。

薛老头想,多亏自己现在是躺在床上,否则,怕是就浑身瘫软了。虽然自己一辈子玩菜刀,但是终于比不过别人手中的剑。

“不认识!”老头闭上眼睛,显露出不耐烦。

旁边一人制止住了同伴的动作:“就是那日在玉鼎节上替你出头的那个年轻人,有人说,她是你的徒弟。”

老头眼睛睁开一条缝:“你说她呀,她早就出城走了,走了两天多了。”

有人从屋角翻出那把御扇,递给说话的黑衣人看:”果然回来过,老实交代,你把她藏在哪里了?”

老头摇摇头:“御扇她根本就没有带走,带走的只是一个黄绫扇套而已,就是为了转移黄德兴的注意力。”

黑衣人再也没有了耐心:“我数到三,若是你不肯说,那就别怪我们不给你活命的机会。”

老头闭上眼睛,一副破釜沉舟的决心:“既然我说了你们不信,那我何需浪费唇舌?”

终于恼羞成怒,黑衣人冷冷地道:“一,二......”

三字还没有出口,他的喉中突然发出怪异的声音,就像是母鸡打鸣,被卡在喉咙里一般。

他的同伴吃惊地看过去,才发现,他的喉尖插了一根竹筷,已经有鲜红的血汩汩地冒出来。

几人大骇,齐刷刷地向着窗口看过去。这时候,他们的身后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也是浑身黑衣,一身肃然之气。

“谁?”

他们扭头齐声喝问,心惊胆战。

“我!”冷冷地应答,然后剑影过处,鲜血飞溅,落了满室。

架在薛老头颈间的那把剑已经失了力道,跟随着软绵绵地倒下去的尸体滑落在地上,发出“仓哴”一声响动。

薛老头睁开眼,望着黑衣人:“你又是谁?”

黑衣人冷冷地不说话,只向着窗外拱拱手。门“吱呦”一声开了,一位风流翩翩的少年公子从门外进来,向着薛老头混不正经地一笑:“徒女婿拜见师傅。”

薛老头懵了,不知道这徒女婿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打哪来的徒女婿?不过,这个男娃生得真好看,薛老头想,要是自己有这样一个女婿,做梦都会笑醒。

少年公子见薛老头呆愣着盯着自己看,又是“嘻嘻”一笑:“师傅,我叫百里九,是你那个不肖徒弟的相公。”

薛老头猛地就从床上坐起来,磕磕巴巴地问:“你,你说你叫什么?”

“复姓百里,单名一个九字。”

“京城百里将军府是......”

“正是我家。”

薛老头再也坐不住了,下床站起来端详他:“你说的都是真的?”

“大丈夫坐不改名,站不改姓。”

“我是问你果真是诺儿的夫家?”

百里九有些好笑:“走南闯北,仅此一家。”

“我凭什么相信你?”

百里九耸耸肩,好像真的没有办法证明,那诺雅脸上又没有盖着他百里九的印章。

“我家夫人做的菜好吃,堪称一绝,尤其是怪味胡豆,还有小三绝,大三绝,麻辣鲜香,自成一格。”元宝从百里九身后闪出来,抢先如数家珍地答道。

薛老头兴奋地差点跳起来,冲着百里九胸前就是一拳:“就冲着这徒女婿,我那徒儿我也暂时认下了。”

“就冲着师傅教授诺儿那样好的厨艺,您这师傅我也要认下。”

薛老头得意一笑:“哼,我辛苦指点了两年的徒儿便宜了你这小子,她都没有给我做过一顿像模像样的饭菜。”

“师傅您放心,等诺儿没事了,我带她回来,一定多孝敬您。”

薛师傅脸色一沉,心里颇不是滋味:“适才见到那些黑衣人,我心里就在想,或许诺儿她不肯留下来果真是有苦衷的,我错怪了她,还将她赶走。”

百里九点点头:“诺儿这些年吃的苦头没有任何人可以想象得到,再加上她中毒失忆,所以根本就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如果有什么不周到之处,师傅还请原谅。”

薛老头感慨一声:“其实,她曾经回来看过我,给我偷偷留下银子,只是我心里有气,别扭着不愿意承认罢了。如今想想,我心里那个难受,自己不是往她的伤口上撒盐吗?”

“没事的,师傅,等我去找她回来,让你好好地骂她解气。”百里九耐心劝慰道,马屁拍得正正好。

薛老头沉吟片刻,猛然抬头焦灼地道:“诺儿她,她说她要去洛阳城,而且有生命危险。”

她果真是去葬情谷了,百里九有些迫不及待,立即冲着薛老头一拱手:“那师傅,我就不在这里耽搁了,救人如救火。”

薛老头一扫原先的气闷,连声催促:“快去,快去,我等着你们回来。”

百里九与薛老头道别,二话不说,径直上马,快马扬鞭直奔洛阳城。

诺雅此时已经在洛阳城葬情谷。泡泡受了伤,虽然只是皮肉伤,但是有的地方深可见骨,令她有些愧疚和感动。她将它暂时寄养在一处山间药庐,给了那大夫许多银两,代自己好生照顾它。她独自一人南下,她要在这里等一个人,等一把剑,等一个答案。

她在沿路留下了记号,只有她和他才能看得懂的记号。

诺雅决定在这里等他三天,如果他还没有回来,自己就径直杀进杀手阁,向阁主讨要一个说法。

她关于慕容诺的记忆在逐渐恢复,她记得自己无忧无虑而又任性的童年过往,记得父亲严厉的脸,慈爱的大掌,记得自己女扮男装偷偷跑去参加玉鼎节,展露锋芒,被薛老头用三根糖葫芦诱骗着叫了一声师傅。

她还记得,自己童年里的玩伴,山庄里宠溺她的那些师兄师姐,自己也曾同楚欣儿一样,任性霸道,捉弄那些老实的仆人。还有父亲不顾她的抗议,强硬地教导自己的太极揽月手,以及慕容世家的一些不传之秘,还有父亲为了讨好她,煞费苦心搜集来的各武林门派的功夫秘籍。

可惜,都只是支离破碎的一点片段,无法串联在一起,缺少一根线。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会进了杀手阁,如何与天煞共同生活在葬情谷,如何与他成为了最亲密的伙伴?

她想寻找答案,寻找自己丢失的那些过往。

最主要的,她想知道,是谁这样残忍,要杀了慕容一家几十口性命?是谁与慕容家有这样的血海深仇,竟然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

她一生或许杀人无数,直到现在,她才知道,残忍地剥夺一个人的性命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对于深爱他们的亲人来说,又是多么撕心裂肺的感触。自己为什么要做一个丧心病狂的杀手,而且心甘情愿,央求着与杀手阁签署了死契,一辈子的契约,是被强迫还是别有隐情?

或许,这些,只有回到葬情谷,回到杀手阁,她才能够回忆起来。而天煞,他一定能够给自己一个完全的答案。

第五十一章 葬情谷的不速之客

通往葬情谷的路,这次在诺雅的脑海里更加清晰。每走一步,不同的风景,就有不同的回忆。

她想,拐过这座山,应该有一条河,河里的鱼挤挤挨挨,肥胖得不成样子。阿鼎,这是天煞的名字,他最是擅于捕鱼,只需一根树枝,就可以将活蹦乱跳的鱼串成一串。

诺雅掏出匕首来杀鱼,阿鼎总是抢过来做:“女孩子家手上还是不要沾惹太多的血腥,这些事情让我来。”

诺雅会做酥鱼,风干后码进瓦罐里,小火将鱼刺都煨得酥烂。她还会做醉鱼干,用桃花醉酿,而后风干,劲道而又酒香四溢。天凉下来的时候会熏烤腊鱼,用顶辣的朝天椒炒了佐饭。这些统统提前准备了,随时拿给阿鼎出任务的时候作为干粮。

作为杀手,尤其是一名顶级的杀手,时刻行走在刀锋之上,他在刺杀一人的时候,有的时候可能会潜伏上几天几夜,都不能挪动分毫,一些现成的肉脯鱼干是补充体能最好的食粮。

阿鼎经常会开玩笑,说诺雅做的酥鱼太香,又一次逗引了两只野猫过来,一直在跟前徘徊不前,自己差点就泄露行踪。

诺雅不以为意,继续做,阿鼎也吃不够。

别的杀手都是今朝有酒今朝醉,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而阿鼎与自己,却在葬情谷里过出了世外桃园的感觉。

再往前走,那里是一片茂密的丛林,每次雨后都会有大片的蘑菇,逗引来馋嘴的野兔。阿鼎经常会在雨后,到这片林子里打猎,留给诺雅打牙祭。有一次他捉到一只小白兔,雪团一样可爱,眼睛红得像玛瑙,满怀欣喜地将它带回来,送给诺雅,讨她欢喜。

诺雅那时候,不知道怎么就发了神经,接在手里,一言不发,然后手起刀落,将那只兔子活生生宰了。

阿鼎不恼,依旧宠溺地笑笑:“也好,我剥了皮给你做一副暖袖,冬天里手就不冷了。”

诺雅想起自己做针线活计时那笨手笨脚的样子,也许,这个世界上,唯一不会嫌弃的,也就只有阿鼎了。

她继续向前走,忍不住想,自己为什么每次都要对阿鼎这样凶巴巴的,从来不会对他温柔地笑,不会像他对自己那样好?

甚至于,自己会残忍地......

她隐约记得,好像又一次,自己被仇家追杀,负伤逃至这里,终于不敌,被对方的掌风所伤,再也走不动一步。

天煞就在那个时候出现,不仅救下了自己,还在最危急的时候,挺身而出,为她挡下了致命一剑。

诺雅瞬间暴怒起来,不仅斩断了那人手中的剑,还将那人的手砍下来,然后才送他上了西天。

留在天煞体内的那个剑尖,如今就在自己胸前的荷包里。里面总共有五六枚这样的剑尖或者是暗器,似乎都是天煞在与自己一起执行任务的时候,替自己挡下的危险。

每次,她都懊悔得恨不能给自己几个耳光,阿鼎即便痛得奄奄一息,也要强撑着起来,安慰地对着她一笑。

“傻瓜,我怎么会怪你?”

他为什么不怪自己呢?诺雅想,有些事情,阿鼎早就应该心知肚明的。她慕容诺有时候明明可以躲过那些暗器,为什么非要佯装不敌呢?非要看着阿鼎为了她受伤昏迷,才后悔不跌。

葬情谷,里面一片幽寂,阿鼎不在,她有点小小的失望。

里面成片的杏早就熟透了,掉落了一地,早熟的桃子也已经红了枝头。

阿鼎从来不喜欢吃水果,却偏偏为了她种下这么多的桃子和杏在谷里,好像仅仅只是因为自己一句无意间的话。她使劲地想,却又想不起来她曾说过什么。她的记忆,现在就像是,一本残缺不全的书,她怎样都串联不起来整个的故事情节,也不知道,那些被撕扯的书页上,究竟记载了什么。

从这些记忆的碎片里,诺雅知道,阿鼎对自己真的很好,就像是魅影曾经说过的,他对自己好得太过分,更像是在还债。

她推开竹屋的门,里面好像是清扫过了,干干净净,不同于自己上次回来时候的颓废。诺雅揣测,他一定是经常回来的,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说明,阿鼎如今是安然无恙的?

她坐在自己的床上,静静地想心事,听到,外面有动静,好像是啃桃子的“咔嚓咔嚓”的声音,谷里有人,但是不会是阿鼎,阿鼎从来不喜欢吃桃子。

她一个闪身,隐在竹门后面,从缝隙里向外看。

一个男人盘膝坐在院子里的桃树下,一手拿着桃子,一只胳膊抱着一个酒坛,刘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整张脸有棱有角,犹如刀削斧刻。

诺雅从门后面走出去,男人喝了一大口酒,看都不看她一眼:“恭喜你,听说你武功恢复了。”

“魅影,你怎么会知道这里?”诺雅冷冷地问。

葬情谷是她和阿鼎的地盘,从来都不会让别的杀手进来。

“自然是他告诉我的。”

诺雅沉默了片刻:“他现在哪里?”

魅影又抱着坛子灌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去,一路烧灼着他的胃。

“我以为你会为了阿鼎杀了楚卿尘。”

他不答反问,诺雅保持沉默。

“你竟然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挡剑,而置阿鼎的性命于不顾,阿鼎总共为你挡过多少次剑,你数得清吗?”魅影讥讽道。

诺雅仍旧不说话,紧抿着唇。

“我以为你离京后会风风火火地赶去杀手谷救他。”

“阿鼎是杀手阁的金牌杀手,阁主绝对舍不得杀他。”诺雅冷声道。

“是吗?”魅影丢了手里的桃子:“阁主是舍不得杀他,但是你舍得。”

诺雅既不承认,也不反驳,继续追问:“他现在在哪里?”

“他不让我告诉你。”

“你来这里,不就是看不惯我的做法,所以,想来告诉我,让我内疚的吗?”

魅影打量她,面露诧异:“你变了,和在京城我见到的时候不一样。还是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地绝?你已经恢复了记忆?”

诺雅心里一声苦笑,嘴角却像僵硬了一般,怎样都翘不起弧度。

“难道阿鼎出事了吗?”诺雅望着他,眼睛里所闪现出来的光令魅影重新感到陌生。

“阿鼎去杀毒狼了。”

“什么?!”诺雅心里猛然就是一沉,莫名其妙就觉得心好像漏跳了一拍:“毒狼?”

“对,毒狼!就那个牺牲了我们杀手阁已经四十多顶级杀手的毒狼!就那个浑身是毒,就连呼吸都带着毒气的老怪物,就那个我们整个杀手阁无人敢接,令阁主焦头烂额的任务!”

魅影的声音越来越沉,越来越冷,也越来越气愤。

“他为什么要接这个任务?他疯了!”

“是啊,阿鼎他傻,他疯了。他明明跟杀手阁签署的是活当,可以拒绝不喜欢的任务,可以随时解除与杀手阁的约定。可是,你看看,他为了你做了什么?他为了从阁主那里查问关于你的下落,主动服下剔骨香,跟阁主签下死契。他忍住蚀心腐骨之痛,留下缓解剧痛的解药给你。又接下了这个没有任何生还希望的任务,就是为了跟阁主换取一粒彻底解除剔骨香的解药!为了给你!让你可以跟你喜欢的男人双宿双飞,可以彻底地忘记他,脱离我们,解除自己杀手的身份。”

魅影近乎是嘶吼道,狠狠地一拳捶打在旁边的桃树上。桃树不堪重负,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然后“咯嘣”一声,拦腰折断。

诺雅一连退后数步,背靠着竹屋方才站稳身形。

怪不得,他会有缓解剔骨香的解药。自己在安然享用他的馈赠的时候,从来就没有想过,这样珍贵的东西,他怎么会有,而且还不止一瓶。

关于杀手阁内部的一些机密情报,签署活契的人是没有资格知道的,自己刺杀太子是那样大逆不道的事情,阁主也断然不会轻易告诉他。他为了寻找自己的下落,竟然主动将自己的性命交付到了阁主手里。

她记起,当初自己央求加入杀手阁的时候,阁主曾经告诉过她:“你一无是处,若想加入杀手阁,就必须签署死契,一辈子都是杀手阁的杀手,除非你死!”

她几乎是想都不想,决然地点头:“我愿意!”

然后阿鼎急匆匆地闯进来,几乎是嘶吼着打断她的话:“我不愿意!我不同意!”

她扭过头冷冷地看着满脸焦急的阿鼎,缓缓吐出几个字,冰寒彻骨:“你是我的谁?”

一句话,像一盆冰水,将阿鼎从头淋到脚,淋了个透心凉。阿鼎呆愣在那里,拳头握紧又松开,喉结也艰难地滚动,然后说出了一句,令阁主和诸位长老都诧异的话:“诺儿,就算我求你。”

诺雅那时候却是铁了心一样,对他置之不理,转头对阁主央求:“让我加入吧?我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阁主愣怔过后,哈哈大笑,一指阿鼎,问她:“若是我让你杀了他,你敢不敢。”

第五十二章 他欠我一个天堂

诺雅不说话,从袖口里拔出一把匕首,转身就向着阿鼎扑过去,毫不犹豫。

阿鼎不躲不闪,匕首在划破他的衣服,进入到他的体内时,他依旧不躲。

最终是从长老手里飞出的一粒石子,击中了她的手腕,救了阿鼎的命。

阁主仰天大笑,笑声狰狞:“哈哈,有意思,你这个女娃天生就是做杀手的料,够狠够辣。你可知道,一个月前是他将你从野狗嘴里救出来的,若不是他,你如今早就没了这条小命了。”

诺雅点头,她不但知道是他从杀手谷的犬舍里救下了她,她还知道,当初自己也是他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带回葬情谷的。

阁主将剔骨香的毒药递给她:“服下它,你将进入杀手阁接受最特殊的训练,我也相信,你绝对会是一棵好苗子。”

诺雅毫不犹豫地接过来,被阿鼎一把摁住了,他被匕首划破的皮肤,还在往外汩汩冒着血。

“阁主,如果有一天,她不想做杀手了,我可不可以替下她?”

这是第二句,令阁主和长老们感到诧异的话,难以置信地望着阿鼎,眼睛都不眨。

阁主这次更加意外,呆愣了半天,才忙不迭地点头:“当然可以。”

诺雅还记得,自己毫不犹豫地吞下剔骨香时,浑身犹如被虫子啃噬的痛,阿鼎一声不吭地将自己搂进怀里,胳膊被咬得鲜血淋漓。

他紧蹙着眉头,忍耐着胳膊上传来的痛楚,仍旧一手抚摸着她因为疼痛弓起来的脊背,厚实而温暖的大掌那样沉重。

“他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难道想要让我一辈子都活在愧疚里吗?”诺雅喃喃低语。

“你又错了,地绝。”魅影将手里的酒坛扬手丢了,发出“啪”的一声碎裂的脆响:“阿鼎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你报答过什么。他对你的好,完全就是心甘情愿。你从来都不知道,他为了你。背后究竟做过多少事情。否则,你以为,就凭借你自己,一介女流,如何就能成为名动武林的一诺地绝?你最初出任务的时候,他不眠不休,千里奔袭,小心翼翼地护着你,不说他究竟为你挡过多少剑,你可知道他暗中救过你多少次?若是没有他,你早就死了千百次了!

我们大家都说他不是傻,而是疯了,为了你这样一个狼心狗肺,给他四处闯祸的女人,他值得吗?杀手无情,这是我们一进杀手阁就刻在心里的几个字,他忘了,玩火*。我们都说,天煞总有一天会死在你的手上!

地绝,你告诉我,天煞他究竟欠了你什么?杀了你全家,还是刨了你家的祖坟?就算是这样,他已经为了你死了那么多次,总是应该够了吧?!”

诺雅愣怔在那里,是呀,他究竟欠了自己什么?

诺雅努力地想,努力地想,她想起了那柄剑,那柄杀了无数人,仍旧不会沾染一丁点血迹的剑,剑尖是触目惊心的弯曲,闪烁着狰狞而妖异的寒光。每次,自己都会从那样的噩梦里惊醒,夜不能寐。

那是她从大火里劫后余生,发誓一定要找到,一定要杀了它的主人为自己爹娘报仇的剑!

她还记得,那个冰冷的,纵然在漫天大火里,仍旧不带一丝一毫温度的声音:“加上慕容城,总共十六个人。”

是呀,慕容世家近六十条鲜活的性命,全都一夜之间,死在那场劫难里,他,天煞,杀了她慕容诺的父亲,杀了她慕容家十六口性命,那都是她最亲近的亲人,世间对她最宠溺的人。就在那一夜,就在天煞的灵蛇剑下,她亲眼目睹了他们被长剑刺穿胸膛,被烈焰吞噬最后的生机。

那一夜之后,她慕容诺就彻彻底底地成为了孤儿,世间再没有一个呵护她,疼爱她的人,一无所有,从幸福的云端跌落下来,进入万丈深渊。那一年,她刚刚十二岁。

他天煞欠了慕容诺一个天堂,传说中桃李芳菲,灼灼其华的地方,不是在血腥的葬情谷种满桃杏就可以春风开遍。

他救上自己千次百次,为自己挡下再多的剑,也是枉然,救不回她的亲人,救不回她幸福的童年,抹杀不了她为此所受的锥心痛楚,更抹不平她慕容诺满身满心的伤疤。更何况,有些剑,原本就是她林诺雅故意的罢了。

她暗中做了那么多的手脚,给他做喷香四溢的干粮,怎么,那个男人就那样命大,每次都活着回来,给她带回各种各样的稀奇古怪的东西,笑着对她说:“我怎么会生诺儿的气呢?”

他为什么就不能对自己残忍一些?暴跳如雷,或者是折磨谴责自己也好。

他为什么要从死人堆里把自己救回葬情谷呢?

诺雅清楚记得他们从火海撤离时说的话,从邯郸城,一路流浪着来到洛阳,四处寻找一个手里拿着像蛇一样恐怖的剑的男人,自己顽强地活着,就像路边被路人牲畜践踏的野草,忍饥挨饿,忍受别人的欺辱打骂,一次次从昏迷中睁开她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睛,一次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然后与饥饿的野狗争夺活下去的权利。

那时的她,活得还不如一条卑微的狗。

那天,她亲眼见到有个提剑的男人从酒肆里摇摇晃晃地出来,一身的黑衣,身形还有满身的杀气都像极了他。她偷偷跟在那个男人身后,走出了洛阳城。那个男人也是个杀手,出了城就拔出了手里的剑,指向她,问她是谁派来的,有什么目的。

诺雅只盯着他的剑尖看,满脸的失望,毫无惧意地迎上那个男人的脸:“我只是想找一个有灵蛇一样的长剑的人,我认错人了。”

男人一怔,饶有趣味地望着她:“你找他做什么?”

她心里一喜,溢于言表,忘记了胸前的剑:“你认识他吗?”

“当然,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杀手,谁不认识?我只是好奇,你一个孩子家,找他做什么?”

诺雅迫不及待地问:“他在哪里,我怎样才能找到他?”

男人摇头:“你找不到他的,死了这份心吧。”

诺雅执拗地抓住男人的剑,手心里的血淌过锋利的剑尖,一滴一滴落下来,极卑微地央求:“求求你,告诉我吧。”

男人终于失了耐心,一脚踢在她的心口:“你死了就能见到他了。”

诺雅像个破碎的风筝一样飞出老远,落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男人走远,直至消失不见。

她浑身没有一点的气力,心口剧痛,无法动弹分毫。她近乎绝望地闭上眼睛,气若游丝。她觉得这一次,自己真的撑不下去了。最终浑身没了活气,就连跳蚤都离开了她。另外去寻找下一个主人。

后来她被路过的人顺手丢进了乱葬岗。一个叫花子死在路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没有人会大惊小怪什么。

她心口里只存了最后一口气,不甘,仇恨,咽不下的怨气,还有自己历经千辛万苦,好不容易升腾起来的希望,支撑着她,不能太快地死去。

夕阳西下,到星斗漫天,她看到有一双靴子从跟前过,那人手里拿着火把,用长剑在死人堆里翻找着什么,那把剑好熟悉。她费力地抬起手,紧紧地攥住了那人的衣襟下摆。

那人蹲下身子,拨开她脸上的碎发,露出她一双熠熠的眼睛,然后毫不犹豫地弯下腰,抱起她,回了葬情谷。

那人就是阿鼎。他听到了相识同伴当做笑话来讲的讥讽,鬼使神差地去了乱葬岗,救回了奄奄一息的慕容诺。

阿鼎给她治伤,做粗糙难吃的饭,诺雅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抹抹嘴巴,说:“你做的饭菜真难吃,留下我吧,我做各种各样美味的饭菜给你吃。”

阿鼎说:“不行,伤好以后,你就必须离开。”

诺雅捉着他的衣服央求,仍旧被他像丢弃小猫小狗一样,丢弃在路边,转身决绝地离开。

诺雅在他回到葬情谷之前,就赶了回来,果真煮好了饭菜在等着他,洗干净脸的她像雨后的杏花一样娇嫩。

“我多干活,只吃一点点饭。”

“我的脾气很坏,可能会忍不住杀了你!”

“我不怕。”

阿鼎闷不吭声地留下了她,她却除了做饭,什么活都不会做。不会洗衣服,不会缝缝补补,甚至自己的头发都不会梳。

诺雅想,他留下自己做什么呢?非但不能照顾他,更像是养了一个孩子。

阿鼎经常会不在葬情谷,他需要去做任务,换回雪花白银,给诺雅买好吃的,还有漂亮的衣服,哄诺雅开心。有的时候,他也会负伤回来,满身的血,几乎昏迷,仍旧还会安慰眼中闪着恨意的诺雅:“诺儿别怕,我没事。”然后从怀里掏出被血染红的礼物递给她。

阿鼎从来没有告诉过诺雅他在做什么,只是在每次出门前都会说一句:“若是,我超过两个月不能回来,那么葬情谷就是你的,或走或留随意就好。”

诺雅那时候终于打消了他的戒心,有了趁他不备,向他出手的机会,但是,她也知道了,他只是一名杀手,拿了别人的买命钱,替人杀人的人。

第五十三章 你被跟踪了

诺雅知道,自己暂时还不能杀他,因为他的背后,还有十五个杀手,还有真正的,指使他们一夜屠尽慕容山庄的幕后凶手,只有杀了那人,自己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报仇。

再后来,诺雅偷偷尾随阿鼎出去,远远地见到了神秘的杀手阁阁主。那是为了赚取银子出卖无辜人命的刽子手,将慕容一家当做货物出售给别人的凶手。

她等阿鼎转身离开后,勇敢无畏地上前,说:“我也想加入杀手阁,我要做比他还要厉害的杀手。”

阁主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手都不屑于抬起,真正是动了动手指头,毫无招架之力的诺雅就飞出去三丈远,五脏六腑全都拧在了一起。

“你凭你,也配?”

阁主转身就走,看都不看她一眼,视作一只蝼蚁。

诺雅咬紧牙关挣扎着站起来,锲而不舍地尾随着他,去了一个很神秘的地方,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和毛骨悚然的惨叫。

阁主指着一片圈起的林子,告诉她:“那里面,养了很多的恶犬,我每天都会丢一个人进去喂它们,它们从来都没有吃饱过。若想做我手下的杀手,自己走进去,然后活下来。”

诺雅毫不犹豫地进去,手里握着那柄阿鼎送她的匕首。

后来阁主都忘记了她的存在的时候,阿鼎闯进去救出了奄奄一息的她,再后来,她如愿以偿地成为了杀手阁的杀手,不顾阿鼎的阻扰,签下了死契。

她经历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包括杀手们为了活下去所做的自相残杀,她不得不抛弃原本的善念与怜悯,完全冻结了自己的心肠,才得以脱颖而出,成为一名真正的优秀的杀手。

她杀了不计其数的人,罪该万死的,无辜的,双手染满了罪恶的鲜血,也受过多少次伤,才有资格与阿鼎并肩作战。

她要努力成为杀手阁最顶尖的杀手,那样才有资格获得阁主的青睐,有接近他的机会,可以接触杀手阁最机密与核心的情报。

但是,她永远都超越不了阿鼎。

或者是,她不愿意超越他,她下不了手。面对着,这样一个男人,纵然心硬如铁,谁又能下得去手?

“魅影,毒狼如今在哪里?”诺雅站在魅影跟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你想做什么?”

“我自然是要去找他。”

“已经晚了,天煞早在从京城回来,就接下了这个任务。这个时候,生与死怕是早已经见了分晓。”

“就算是还有最后一丝希望,我也要试试。”诺雅执拗地道。

“不自量力,你以为自己会是毒狼的对手吗?”魅影不屑地讥讽道。

“就算是我不是毒狼的对手,我可以拼命,我可以阻拦天煞为了我冒险,这就足够了。”

阿鼎的性命是她的,别人谁都不可以夺走!

她对他是恨之入骨,巴不得他粉身碎骨的,她想要不顾一切地去救他,只是不甘心他死在别人手里而已。诺雅扪心自问,这是她给自己的一个可以安慰的借口。

“若是,我不让呢?”

诺雅前进一步,面对着魅影,一字一句缓缓道:“你死我活!”

“哈哈哈!”魅影突然冷不丁地干笑三声:“罢了,你心甘情愿为了天煞去送死,他这样为你,勉强也算是值了。”

“那你告诉我,毒狼究竟在哪?”她无比艰涩地问。

“实话实说,毒狼已经死了。”

“死了?你是说阿鼎他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她觉得一片死寂的心里好像突然就有一轮朝阳破雾而出,绽放出万丈金光,升腾起新的希望。

“阿鼎是回来了,但是中了毒狼的毒,如今更是危在旦夕。”

“什么?!”诺雅刚刚有了安慰的心重新跌落下来,然后又提起:“他现在哪里,他怎样了?”

魅影摇摇头:“阁里的长老们暂时护住了他的心脉,原本并无性命之忧,可以保他安然无虞的。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阁主突然反悔了,他说剔骨香的解药给天煞自己服用可以,但是唯独不能给你。所以,阁主将天煞软禁在了杀手谷。

他一时间气怒攻心,毒气瞬间蔓延到了五脏六腑,整整昏迷了两天两夜,云长老使出浑身解数,方才救下他的性命。他不放心你,知道你一定会回来,让我日夜兼程地过来转告你,哪里也不要去,乖乖地在葬情谷等着他,他一定会想方设法将解药给你带回来。”

“呵呵,自己尚且性命不保,还要说出这样的大话。”诺雅一声轻笑,只要知道他仍旧安然无恙,那就足够了:“魅影,多谢你告诉我实话。”

“你要做什么?”魅影身形一晃,伸臂拦住她的去路。

“自然是去总阁。”诺雅眨眨眼睛,觉得理所当然。

“不行,你绝对不能离开这山谷一步!”魅影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去自投罗网的。”

“为什么?”

“因为阁主昨日已经下达了杀手令,如今,整个杀手阁都在追杀你。”

“就凭借那几个不自量力的鼠辈吗?”诺雅冷冷地道:“我已经与他们交过手了。”

“不是,”魅影一脸凝重地道:“杀手阁五位长老也全都亲自出动了,这次你在劫难逃。”

“喔?”诺雅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没想到,我在阁主心目中,竟然有这样重的分量。他费这样的心思做什么,反正我没有解药,也已经是将死之人,何必再搭上那么多条性命?”

“能让五大长老尽数出动,我也很好奇,阁主为什么要这样大张旗鼓地追杀你,而且瞬间反悔,不让天煞给你解药。你这两天究竟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应该不止是破坏土行孙刺杀楚卿尘的这一条罪状吧?”

做了什么?诺雅什么也没做,她也只不过是没有按照阁主的吩咐,杀了楚卿尘而已。自己出京以后,直到回到洛阳城,沿途虽然也遭遇过埋伏,但也只是几个小角色在暗做手脚,是什么让阁主突然这样大动干戈,诺雅也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他们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就算是斩草除根,那也绝对不至于这样劳师动众吧?

诺雅无所谓地耸耸肩:“百里九给我赎身才花了一千两,这次我的赏银是多少?是不是身价已经涨了?”

“你以为这次是玩笑吗?你虽然武功是好,但是你能抵挡得住多少出其不意的暗杀?你压根就到不了杀手阁,怕是就丢了性命。”

“狡兔死,走狗烹,从进杀手阁的第一天起,我就没有打算活着离开杀手阁。而且,魅影,你知道,我最感兴趣的是什么吗?”

魅影抬起头冷冷地看她,不说话。

“这些年,我最感兴趣的就是,研究杀手阁里顶尖高手的功夫以及他们的破绽,暗杀方法,包括每一位长老,他们在教授杀手时,所用到的每一个绝招,我都暗自记在心里,同时,也包括你。”

“为什么?”魅影惊诧地问:“你为什么会留意这些?”

诺雅微微勾唇:“因为我一直都做好了,与杀手阁反目为敌的准备。”

魅影猛然抬起头来,盯了她的脸许久,刀剑出鞘:“你是谁?你究竟是什么人?”

“她是当年你和天煞一起剿灭的慕容山庄庄主,慕容城的独女慕容诺!”

猛然,山谷外,传来一声冷哼,内力充沛,震得整个山谷里回音袅袅不断,诺雅的耳朵嗡嗡作响,眼前一阵金星。

好厉害的内家功法!

然后紧接着有杂沓而又轻盈的脚步声,在葬情谷周围响起。

诺雅似乎是已经有了预料,从容不迫:“魅影,你被跟踪了。”

话音刚落,洞口处就有几人齐刷刷地闪身出来,犹如鬼魅一样无声无息。

“不放长线,如何钓起你这条大鱼?”为首之人得意地冷笑道。

“风长老,别来无恙。”诺雅淡然一笑,丝毫并不惊慌。

来人正是杀手阁风、雨、雷、电、云五大长老之首风杀,擅于掌法,掌风可开碑碎石,并且迅疾如风。

“你果然已经恢复了记忆。”

“不恢复记忆,如何能想起自己的血海深仇?”诺雅一脸的云淡风轻,面对着强敌环伺,丝毫不以为意。

“当年你好像只有十二岁的模样吧?竟然就可以追至洛阳城,潜伏到天煞身边,而且打入杀手阁,忍受那样惨绝人寰的训练和折磨,瞒过了杀手阁所有的人,果然不愧是慕容世家的传人。”风长老啧啧连声,对于林诺雅的心智与韧性从心底还是感到惊叹。

诺雅唇角微弯:“是呀,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前一天还在父亲怀里撒娇耍赖,夜里就亲眼目睹了你们杀害我全家的惨状,承受失去至亲之人的痛楚与无助,九死一生,千里迢迢地在茫茫人海里,寻找杀害自己亲人的凶手。这些,都是拜你们所赐。”

“隐忍了这么多年,地绝,你有很多机会可以动手杀了天煞为你父母报仇的,毕竟,那场行动是天煞带领的,你父亲也是死在他的剑下。”风长老不解地问。

第五十四章 血洗葬情谷

诺雅冷冷一笑:“天煞也不过只是你们杀人的工具而已,而你们,才是真正的指使者,杀害我全家的幕后真凶还逍遥法外,首先要死的,是你们。”

“所以,你才不顾天煞的劝阻,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加入杀手阁,就是为了取得阁主和我们的信任,查找当初雇佣杀手的买主是吗?”风长老问道。

诺雅缓缓拔出身后的刀,紧握在手里,严阵以待:“不错,我跪在我父亲跟前发过誓,必然要你们血债血偿。当年参加行动的人,加上天煞一共是三十六人,先后已经死了一十七人,除了天煞,还剩十八人,谁也逃不掉!”

风长老明显难以置信,惊愕地盯着她,似乎想要看进她的心底:“那些人都是你杀的?我们竟然从来没有觉察!以为是他们自己学艺不精,死在了对手或者仇家手里。我们早就应该联想到的,是我们自己太自信和大意。”

诺雅冷声笑:“亲手或者是借刀杀人,总有一样。”

她用冷冽的目光向四周扫视一眼,指着风长老身后一个黑衣人道:“如果我没有认错的话,那一天行动也有你!”

那人被她的气势骇住了,向着后面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虽然自己人多势众,但是也明显有点畏惧。

“那次行动还有我。”一旁的魅影艰涩地道:“我终于知道,天煞这么多年以来,为什么那样疯狂地对你好,无怨无悔。他早就知道,当年我们杀的五十多条人命里没有你是不是?”

诺雅沉吟片刻摇头道:“当年你们的确是杀了五十八人,不过,死在天煞手下的那个小女孩并不是我。”

“原来,不止天煞欠你的,我也欠你的。”魅影苦笑一声道:“地绝,动手吧。”

“仓哴”身后刀剑出鞘,风长老果决地一挥手:“上!”

无数的刀光剑影,向着诺雅兜头笼罩过来,密密麻麻。分不清究竟是刀剑,还是光影?杀手们最快的,就是他们手中的刀剑,一个是锋利的意思,还有一个就是指动作快如疾风。

诺雅满身戾气,瞬间密织成锐不可挡的刀枪剑雨,她抬起手里的佩刀,一阵排山倒海一样的力量向着对面的黑衣杀手铺天盖地地笼罩而去!第一招就以绝对令人惊骇的气势,令对手心里产生了惊骇退缩之意。

先发而治人,第一式就绝对要杀出自己的气势,压制得对方就连喘息都要转移心思,杀了他们就是顺理成章。

“原来这许多年里,你竟然深藏不露,有这样好的身手。”风长老也忍不住心惊,以她这样的年纪,如何会有这样高深的武功修为?她以前明显隐藏了自己的实力。

“与虎谋皮,总要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诺雅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刀舞起漫天光影,众杀手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身手,只觉一片灼灼耀目的刀光,看不见刀,眼前都是幻影,他们惊骇地伸出手里的兵器抵挡,却总是扑了空,而她手里的刀,又出其不意地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然砍向自己的身体,避无可避。

血肉横飞,凄厉的惨叫声响起,不绝于耳。这些都不是滥竽充数的乌合之众,每一个人都是铁铮铮的男人,经过千锤百炼,从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意志。今日却好像轻易间,就被她手里的刀给摧毁,畏缩着,不知如何出手,感觉怎样出手都是致命的错误。

对于这些杀手,诺雅并不放在心上,她所忌惮的,是站在风长老身后的那两个黑衣人,他们也是杀手阁的顶级杀手,绰号叫做“哼哈二将”,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平素不善言谈,轻易不出手,出手却极为狠辣,配合默契,擅于出奇制胜。

现在,他们两人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盯着场地中央,寻找她的破绽。各自手中的一杆银枪闪着阴寒的杀气。

良久之后,终于,高个的黑衣人说话了:“以前听闻慕容城的千金过目不忘,乃是练武奇才,今日一见,才知所言不虚。”

矮个子的从鼻端“哼!”了一声表示不屑。

“你好像不服?”

“哈哈!”

“那咱俩上去练练?”

“哼!”

两人同时拔地而起,矮子踩在高个肩头之上,铁塔一样的壮汉驮着他,就像是肩头骑了一只滑稽的猴子,两只银枪,同时向着诺雅发起进攻,专攻其不备。

那个瘦弱的小个子杀手身形特别灵活,果真就像一只猴子一样在高个肩头上蹿下跳,而且身体柔韧度极高,不时会从高个的腋下,裆部等隐晦之处发动攻击,令诺雅措手不及。

二人缠斗住诺雅,其他人再趁人之危,令诺雅一时就有些防不胜防,疲于应对。这时候,一直巍然不动的风长老终于动了。他知道,这是一个最好不过的时机,对于杀手而言,没有什么磊落光明之说,无论多么阴暗的招数,只要能够杀人,就足够。所以他飞身而起,掠过仍旧提剑呆愣在原地的魅影,向着诺雅毫不留情地拍出一掌!使了九分气力!

佩刀在长枪面前,并没有什么优势,诺雅一直没有向哼哈二将主动出手,并不代表她敌不过,她只是在等待时机,如今风长老的加入,她知道当机立断的时候到了。她一个轻盈跃起,避过凌厉的掌风,踩踏在高个的长枪之上,趁着他撩起的力道,躲过矮个的袭击,反转到了两人背后,手中长刀一式平分秋色,两人皆倒地,断了右臂。

而这时,风长老第二掌,第三掌,已经接二连三地拍了出去,掌风卷起惊涛骇浪,毫不留情地波及到了受伤的哼哈二将身上,将二人横扫出去,而且迫退了其他的黑衣杀手,虚张声势,再不敢上前。这样凌厉霸气的一掌若是真正打在身上,五脏六腑怕是会碎成肉酱,绝无生还的可能。

诺雅被迫再次凌空而起,左脚尖点右脚面,借以使力,压根未来得及落地,也没有可以实实在在落足之处,身子虚空,根本无法使力!

一颗杏核,不知道从哪个方向,向着她脚底的位置疾飞而至。对于一名绝世高手而言,这就足够了!她落足其上,身子一拧,一个轻巧转身,堪堪躲过风长老的掌风,安然落地。

风长老不会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同样,诺雅也不会给他反应的时间,高手过招,胜败不过只是须臾。适才,风长老胜在趁人之危,如今,他败,也是败在投机取巧。

诺雅故意卖个破绽,急于求胜的风长老立即毫不犹豫地欺身而上,他忘记了,诺雅是慕容城的女儿,慕容家的绝学太极揽月手,擅于四两拨千斤,足底步法变幻万千,往往可以达到别人不能的速度和角度。

风长老一直到最后,也没有明白,自己一掌击出之后,夹杂在掌风里的匕首明明是向着对方心口刺过去的,为什么,此时会插在自己心口的位置,而且,狠狠地击在自己胸口的掌风明明是自己的混元真气。

那真气将锋利的匕首直接推进了他的腹腔里,深可没柄。

诺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惋惜道:“你当初成名一战就是用的这个招数,你应该换个角度和方法的。”

风长老这才感觉到恐怖,这个女人的功夫深不可测,也就罢了,最为令他惊恐的是,她对于杀手阁里每个人的底细竟然都这样清楚,而他们,从来都没有提防过。

所以,自己才输了,输得这样彻底,仅仅五招,就败在了她的手里,传扬出去,就是一个笑话。

面对着这样强大的对手,侥幸生存的杀手们都怕了,一步一步向着葬情谷的洞口慢慢地撤退,眼睛盯着她手中的佩刀,鲜艳的血从闪着寒光的刀尖上滴落下来,向着自己慢慢靠近。

“一个也别想走!”好似来自于地狱的声音,远在千里之外,而又响彻在耳边,犹如惊雷贯耳。

极度惊恐中的人,往往都会做出不自量力的事情。有人颤抖着声音道:“我们拼了!”

手中的剑气势汹汹地抬起,而后陨落,葬情谷内血流成河。

杀红了眼睛的诺雅,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许久都没有用过的杀人手法,不过是信手拈来,不是心支配着剑,更像是剑指挥着心。她是地绝,最心狠手辣的杀手,每一招,每一式,毫不拖泥带水。

魅影提剑向着诺雅一步步靠近,诺雅面对着葬情谷出口,却是头也不回。

“只剩下我自己了,你出招吧。”

“我走了,魅影。”

“我让你出招,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此去,生死未卜,若是,我难逃此劫的话,帮我转告百里九,我和别的男人跑了。”

”去总坛?你这个女人简直不自量力,先过了我这一关再说!”

魅影提起手里的剑,还未来得及出手,一颗杏核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手腕之上:“过于优柔寡断,还心软,魅影,其实你不适合做杀手,脸装得再冷也没有用。干脆从良吧,凭你的姿色,我可以在京城帮你混个头牌,天天免费睡各种各样的女人,还有银子赚,若是有这个意思的话,将来记得去京城找我。”

魅影想反驳,不知道说什么,想提剑,手腕却是酸麻。他知道,自己在她跟前竟然这样不堪一击,不自量力的是自己。

他破口大骂:“地绝!认识你和天煞,我魅影倒了八辈子霉!”

诺雅早已经出了山谷,清冷的声音,顺着风飘进来:“好心提醒你一句,葬情谷里的桃杏就不要吃了,吸了那么多人的血,想想都觉得恶心。”

第五十五章 独闯杀手谷

洛阳城东南方向,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一座鹰城,鹰城有山,高千仞,山顶平如刀削,中心位置有一只巨石雕刻的鹰,看似重如千钧,但是扳动鹰爪,那只鹰会平移开方向,露出一个丈余的洞口,沿洞口斜向下,有一出口,是在悬崖峭壁之上,有藤蔓和软梯垂直向下,可直达山谷底部,大树参天,遮天蔽日,人迹难至,四处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那里就是杀手的训练秘密基地---杀手谷,旁侧山腹中有机关,就是杀手阁总阁所在。

诺雅行得仓促,马不停蹄,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虽然自己血洗葬情谷,不留活口,但是杀手阁的消息灵通,另外还会有九十九种探听消息的方法。她担心阁主得到消息之后,会做出对天煞不利的事情,所以想赶在消息到达这里的时候,抢先救出天煞。

一路之上,她都在思考,自己究竟应该怎样做?毕竟两人如今都中了剔骨香,就算是有了自由,只要身上的毒一日不除,始终还是会受制于人。

如何才能拿到剔骨香的解药?神出鬼没的阁主武功与心思皆深不可测,与虎谋皮,难若登天,而自己箭在弦上,又不得不发。

她思忖了一路,都没有想到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方法,她决定,先找天煞。虽然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救他,明明,自己曾经挖空心思,做了那么多手脚。不就是为了杀了他,为自己的父亲和家人报仇吗?

她想了一路,矛盾了一路,但是向着鹰城的脚步却从未犹豫过。她知道,此去凶险,九死一生,但是,她从京城出来的第一天,不是就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了吗?

诺雅是在天黑的时候抵达鹰城的,她打算立即行动,虽然此时并不一定就是最好的时机。对于经常昼伏夜出的杀手来说,夜间可能正是他们最为机警的时候。但是有了夜幕的遮掩,自己才能避开阁主的监视,顺利混入总阁内部,而天煞极有可能就是被关押在里面。

总阁关押囚犯的地方看守极为森严,入口机关上缀着铃,直达阁主的房间,而阁主利用琉璃镜的折射可以直接看到牢内人员出入。这是杀手阁的机密,但是诺雅在赴京前一天,知道自己此去生死未卜,所以破釜沉舟,冒险潜入过阁主的房间,寻找一些有用的线索。他的房间里在不同的方位竖了几面上好的琉璃镜,诺雅好奇撩开了覆在镜子上面的黑布,然后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坐在自己的房间,足不出户,几乎就可以掌控总阁里几个要塞进出口的动静,这需要很精妙的算计和超强的智慧,可见阁里的防守不可以等闲视之。

诺雅不能冒失地进入。她选择了潜伏进总阁外的杀手谷训练基地,然后再伺机而动。依照她的身手和对山谷烂熟于胸的记忆,偷偷潜入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而且,这里负责警戒的犬,从来不敢对着她乱吠。

这个时间,夜课已经训练完毕,长老会返回总阁,她打算从这里下手,制服平素留守在谷中的云长老,换上他的衣服,明目张胆地进入总阁。

这是一个极为冒险的方法,因为云长老虽然在武功上比起其他几位长老略逊一筹,但是他擅于使毒,稍微不注意,就会弄巧成拙,暴露自己的行踪,被众杀手围攻。

魅影曾经说过,阁主这次为了追杀自己,不惜出动了几位长老,所以这次的确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而杀手谷中平时多有死伤,云长老轻易是不会出谷的。

思及此,诺雅才猛然想起,自己在葬情谷曾经与风长老交过手,那么其他的几位长老呢?自己一路行来,并不曾见到他们的踪影,这不太正常,毕竟依照长老们的本事,早就应该发现她的行踪进行无休止的截杀才是。

诺雅觉得奇怪,但是此时,她没有时间瞻前顾后,也没有片刻犹豫的功夫,哪怕面前就是龙潭虎穴,她也要斗胆闯上一闯,别无选择。

训练谷里有不少新来的杀手,他们都是被阁主的人从大楚各地及几大门派挑拣来的根骨清奇,适合习武的好苗子,用各种阴暗的手段掳了进来,为了生存不得不曲意顺从。即便如此,受不住折磨死去或者淘汰成为谷内守卫的人也有十之八九,杀手阁只筛选其中的佼佼者,极为严格,所以被称作“筛子”。

杀手每执行一个任务,都是九死一生,因此杀手阁需要不断地补充新鲜的血液,经过残酷的训练,然后再让他们相互厮杀,留下心智最为坚韧,武功高强的杀手签下死契,一辈子为杀手阁卖命。

诺雅潜伏的地方极为隐蔽,却可以一目了然,看清山谷里的所有情况。今天的夜不太黑,月光下的山谷影影绰绰。

新来的杀手里突然冒出一阵不小的骚动,有人大声哭喊起来:“我受不了了,不干了。你们杀了我吧!”

这种情况是司空见惯,这里惨绝人寰的折磨,可以说是生不如死,心智不够坚定的,根本就无法适应,生出逃离或者是彻底崩溃求死的念头。

那人哭喊的声音还未停,脑袋就已经搬了家,血浆喷溅中,飞出去老远,看守的杀手冷冷地道:“想死,就成全你!”

筛子们噤若寒蝉,望着滚落在地上的头颅,惊恐地不敢说话。

看守的杀手一脚将人头踢出老远,极冷漠而又不屑地道:“像你们这批筛子,全都笨得像猪一样,早晚也是这样的下场。”

一句话激怒了筛子们,过度的惊恐加上愤怒,或者是瘫软,或者是歇斯底里地崛起。

终于有人站起身来:“既然早晚都是这样的下场,那么,我们还不如就此反了!”

一句话得到了寥寥落落几人的响应:“对,反了!”

擒贼先擒王,对于这样的暴动,枪打出头鸟,谁带头就先杀了谁,杀一儆百,绝对是最有效的制服方法。

所以守卫二话不说,手里长剑就向着那人刺过去。

那人身形却难得极为灵活,从人群里一跃而起,就与他战做一处,极轻易躲过长剑,并且反败为胜。其他的筛子们全都呆若木鸡,没有一人敢挺身而出。

那人完全被孤立,被长期压制并且随时面临死亡威胁的筛子们已经学会了逆来顺受,他们完全被守卫们的淫威所屈从了,谁也不敢反抗。

接二连三的守卫们冲上去,那人竟然也能应付自如,并且瞅准了破绽之处,虚晃一招逃出了包围圈。

“原来是他,倒是个做杀手的好苗子。”守卫头领不禁眉头一蹙,扬声吩咐道:“此人记得留活口,尽量不要伤及他的性命。”

杀手应命,全都纷纷追赶过去。那人身手敏捷,轻功极好,在灌木丛之上如履平地,而且沉稳机智,擅于隐匿,神出鬼没间,竟然可以在众杀手的围追堵截里应付自如。

这绝对是一个好时机!诺雅脑中灵光闪现,决定铤而走险!

她趁着众人注意力全部被转移,静悄地制服了一个筛子,迅速换上他的衣服与面具,然后悄无声息地绕到那逃走的筛子附近,突然就猝不及防地闪身出来,主动出手袭击其中一名守卫。

诺雅瞬间暴露了自己的行踪,而且漆黑的夜色里,又是与那人一般穿戴,极容易令人误认。

“他在那里!”

守卫们放弃对那筛子的搜寻,吆喝着一起向着她凶神恶煞地扑过来,瞬间就将她包围在中间。

“就凭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想逃出这天罗地网?”有人不屑地讥讽,蜂拥而上。

诺雅不敢开口说话,只左冲右突,做出力不能敌的样子,故意卖个破绽,被众人擒获,像粽子一样捆了个结实。

“头领!怎么处置?”守卫请示道。

“暂时留他一条性命,日后必然还有用途。把他关押起来,等明日阁主回谷再做定夺。”

阁主竟然也不在杀手谷?诺雅心中一阵窃喜,群龙无首,果真是天赐良机。

“关在犬舍旁边?”

头目摇头:“关在那里恐怕降他不住,关进总阁吧,待明日阁主赐他一粒剔骨香,看他还如何这样硬气?”

守卫齐声应是,推搡着诺雅,打开机关,押解着她,径直进了总阁牢狱。

机不可失,诺雅看准时机,双肩一抖,就将捆缚得结结实实的绳索抖落下来,在身后二人的目瞪口呆里,反手一个锁喉,就将他们的惊呼永远锁在了喉间。

她把二人的尸体拖至隐蔽的角落隐藏起来,诺雅沿着阴森漆黑的牢狱走廊径直向里,她知道,对于天煞那样的身份,阁主是断然不会将他与别人关押在一起的。一路向里,另有洞天,才是最为机密的关押之所。

整个牢房里安静地有些诡异,甚至听不到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牢犯痛苦的*声。诺雅顿了顿脚步,犹豫了片刻,然后继续向里,摸索着打开机关,露出两间单独的牢房,栅栏都是儿童手臂粗细的铁棍,被关押者绝对插翅难逃。

第五十六章 自投罗网

“阿鼎?”牢内漆黑一片,诺雅一时间看不清牢中具体情形,轻声唤道。

一侧牢房里有急促的铁链摩擦的声音。

“阿鼎?”

“诺儿?”里面传来将信将疑的应答,带点沙哑。

“阿鼎,是我,我来救你出去。”诺雅顿时激动起来。

“小心些。”里面的人将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是唯恐被发现。

诺雅充耳不闻,早有准备,摸索到铁锁,从怀里掏出一根铜丝,摸黑探入锁孔,多次试探,不消片刻,就听到啪嗒一声,门锁打开,诺雅打开牢房的门,一脚踏了进去,拽住地上那人手腕:“阿鼎,我们走!”

话音刚落,就见寒光一闪,径直向着她面门而来。诺雅似乎是早就有了准备,不急不慌,躲过剑锋,钳制住那人手腕的指头一个使力,只听“咔吧”一声,那人一声闷哼,这只手只怕是永远废了。

然后诺雅不敢近身恋战,急退两步,抬腿如电一般一个旋踢,正中他另一个手腕,那剑“呛啷”落地,她脚尖一挑,就将宝剑握在手里,逼在那人脖颈之上:“说,天煞被关押在哪里?”

那人抬起头来,有些不可思议:“你怎么会有这样快的身手和反应?”

诺雅一声冷哼:“因为我早就知道你不是阿鼎。真正的阿鼎见我来救他,应该只会催促我离开这里,不用管他死活,断然不会这样叮嘱我小心。云长老,你作为杀手,根本就不会了解,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

云长老仰天大笑:“既然知道这里是龙潭虎穴,知道其中有诈,你为何还要自投罗网?”

“因为,我已经进来了,全身而退只怕不易,进入这里,至少我还可以挟持你。”

“一进来先废了我的两只手,你以为我就不能下毒了是吗?你难道就不怕我的手腕上原本就有毒?你现在只怕已经毒气攻心了。”

诺雅从容不迫,剑尖向着他的颈间更近一寸:“我自然怕,所以适才从怀里掏铜丝的时候,已经趁机封了我这只手的血脉,有备无患。说,天煞究竟被关在哪?”

“天煞自然不在这里!”外面突然传来极其阴森的说话声,令人无端心生寒意。

诺雅一骇,听牢房里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有刀剑出鞘的森寒之声,方才知道自己所料不差,从她踏进这牢房的第一刻起,就已经被包围了。一阵如蝗箭羽,向着牢房里面疾射而至。她不得不暂时放开对云长老的钳制,挥动手中长剑,带着疾风,遮挡着箭矢的袭击。

云长老趁机向后一跃,抬起胳膊低头用牙发动袖间暗藏机关,一蓬毒针向着诺雅后心处疾射了过来。诺雅如今耳力极好,听到身后有细微风声,便知情况不妙,足尖一点,拔地七尺,堪堪躲开毒针,一个凌空后旋,长剑磕飞数只箭羽,尽数向着云长老而去。而她自己则顺势落于云长老身后,剑尖抵在他的后心之上。

她花费了好几年的时间研究几位长老的看家本领以及破绽之处,就是为了一招定胜负,绝对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

云长老此举原本就是存了同归于尽的心思,他双手手腕被废,根本就躲避不开牢外飞来的箭雨,更无法躲闪诺雅的反击,更遑论此时淬毒长剑已经透过了他的皮肉。

不过一个瞬间,云长老就被流箭扎了一个透心凉,耳边“嗤嗤”的声音不绝于耳,这是他垂死的挣扎与报复,对于一个擅于使毒的人来说,自己的身体是最好的武器。

诺雅不敢大意,运功屏息凝气,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将云长老带着剧毒的尸体踢飞出去,打算以他为盾,趁对方换箭的那一瞬,闯出牢狱。

不过就相差一瞬间,门口处“咔嚓”一声断裂的响动,自上方飞下一块铁板,将牢房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牢房里有火把次第亮起,对面牢房的门打开,黑衣蒙面的阁主带着几位杀手,负手缓缓地走出暗影,原来早有埋伏。

“地绝,胆敢反了我杀手阁,你好大的胆子!”阁主冷声道。

“反都已经反了,再说,我的胆子一直都不小。”诺雅一脸淡然:“这都是拜你杀手阁所赐。”

“一个十二岁稚童,竟然能够寻到天煞所在,潜伏进我杀手阁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令我刮目相看的人,天煞都不及你。”

“既然阁主这样看中我,那么,我的性命换天煞,阁主那是赚了。”诺雅微微冷笑道。

“哈哈,地绝,你如今已经是我的阶下囚,你还有什么资格与我谈条件?”阁主好似听到了不可思议的笑话,狞笑道。

诺雅不慌不忙,好似胸有成竹一般:“你觉得你这里能困得住我吗?我能进得来,就能出的去。”

阁主又是一声夜枭一般的狞笑:“若是让你没命出去呢?你觉得,我会让你活到明天吗?”

诺雅无所谓地耸耸肩:“劝你还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毕竟,朝廷的大军攻进杀手阁的时候,只有我可以换取你的一条性命。”

“朝廷?”阁主一惊,骤然狠厉起来:“你出卖了这里?”

“难道你就不奇怪我为什么要丢下我的獒犬?就是为了它能追踪我的行迹。”诺雅极其镇定道。

阁主身后的杀手面面相觑,眸中明显有了恐慌。

“地绝,你这样做,是断了杀手阁所有杀手的活路,与天下为敌。”

诺雅轻蔑地一声笑:“那又如何?这个地方,早就不应该存在,伤天害理,视人命为草芥,早就应该连根拔起,否则,将会有更多的无辜被迫服下你的剔骨香,成为你的工具。如今,朝廷的军队已经正在向着这个方向进发,不消两个时辰,就会包围这座山。将它夷为平地。而我,将会是你用来保命的唯一希望。”

“哈哈,慕容诺,你也太高看朝廷里的兵马了。我杀手谷四面环山,高千仞,光滑如镜,纵然是朝廷的军队果真来了,我只需封死出口机关,撤掉软梯,他们压根进不来。而且因为四周都是悬崖峭壁,根本无法补充供给,试问有谁能奈我何?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埋骨在杀手谷对于你而言,也是一种荣耀。”

诺雅原本就是信口开河地危言耸听,见他并不上当,心里惊慌,却依旧面不改色:“阁主视死如归,自然可以将我的忠言当做危言耸听,痛快地断了自己的后路。我如今已经是俎上鱼肉,不过最起码,阁主应该让我死个清楚明白吧?杀害我全家的幕后黑手究竟是谁?是不是他要求你斩草除根的?”

“这件事情,你到了黄泉路上,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的。”阁主冷笑一声,抬起手,身后众杀手刀剑出鞘,或者是箭在弦上,摩拳擦掌,只等他发号施令了。

手还未来得及挥下,就有人慌慌张张地进来,在他耳根下悄声嘀咕了几句。

“什么?怎么可能这样快?!”

那人又悄声嘀咕了两句什么。

阁主猛然抬头,看似颇为惊讶。他盯着诺雅犹豫片刻,愤恨地一挥手:“那就暂且留下她一条性命,看守好这里,其他人跟我撤。”

身后杀手领命,急匆匆而去,阁主不甘地看了她一眼,正要转身,诺雅向前一步,冷声道:“天煞究竟在哪?你把他怎样了?”

“地绝,如果我得来的情报不假的话,那天煞乃是你的杀父仇人,你这样紧张他做什么?竟然还不惜用自己的性命交换,我真是猜不透你。”

“正是因为,他是我的杀父仇人,所以,他只能死在我的手里,你们都不可以。”

阁主得意地仰天大笑:“地绝,你是我一生见过的最聪明的人,但同时也是最傻的人!”

言罢大笑而去。

牢中只余诺雅一人,她不敢怠慢,盘膝坐在地上,将手上所中之毒逼出去,然后沿着牢狱四周转了一圈,寻找出口。结果沮丧地发现,只是徒劳,四周皆是铜墙铁壁,哪里有逃身之处?

她颇有一些懊恼,自己这算不算是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有找到天煞被关押所在,反而把自己给搭上了。若非适才幸运,关键时刻,有人进来禀报,自己如今怕是已经小命不保。

她查看那道铁门,上面肯定是有什么机关,但是在牢里看起来严丝合缝,根本就没有可以下手之处。那些铁臂粗细的铁栅栏更不消说,单凭手里一把剑,根本就不可能砍断。

诺雅懊恼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思可以金蝉脱壳的方法。她必须要在阁主卷土重来之前,逃离这里。

也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诺雅听到“叮”的一声,极其细微的声音,好像是金属相撞发出的声响,然后门上机关被开启,发出的“扎扎”响动,她猛然就精神起来。

有人!而且听这样蹑手蹑脚的响动,应该不是杀手阁的杀手!是谁?到这里来做什么?

诺雅闪身紧贴在那块铁板后面,掩藏身形,预防有人暗算。她看到有一道黑影正悄无声息地向着自己这里慢慢靠近。

是敌是友?

第五十七章 翻脸不认人

“喂!”那黑影捏着嗓子喊了一声。

诺雅看那身影有些陌生,不知是敌是友,不敢应声。

“喂,我说今天被关进来的那个人。”那人又喊了一声:“听到了吱个声。”

听声音还有一些变声后的粗嘎,应该是个年轻小伙子。

诺雅从铁板之后闪身出来:“你是谁?”

她猛然出声,吓了那人一跳,而且果真是一跳,他原本是弯腰佝偻着身子的,向后一跃,活脱脱就像只青蛙。

“吓死我了!”他夸张地拍拍心口:“你咋跟个鬼似的,连个声音都没有。”

“貌似是你让我吱一声的。”

“那你就‘吱’地叫一声不就得了,干嘛还说话?”那人埋怨道。

这是哪里来的活宝?感情是把她当成耗子了?诺雅并不与他计较,冷声道:“你找我做什么?”

那人径直走到诺雅跟前,一身杀手黑衣利落打扮,脸上依旧带着半个面具,上下打量她:“你就是今天突然冒出来,被捉进牢里那人?”

诺雅点点头,疑惑地问:“你就是今天带头闹事的那人?”

那人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在黑暗里上下打量她,然后惊讶地问:“还是个女的,我好像也不认识你啊,你救我做什么?”

诺雅感到有些莫名其妙:“谁救你了?”

“你跳出来不就是为了故意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好让我脱身吗?你是不是看上我了,想老牛吃嫩草?”

诺雅忍不住笑笑:“谁为了救你,真是自作多情,我只是为了混进牢里来而已。”

“咦?”那年轻人有些奇怪:“你脑袋被驴踢了?”

“你脑袋才被驴踢了!”诺雅冷声反驳。

“没被驴踢,你乖乖地跑到牢房里来做什么?这个地方哪里是人待的?”

“你没被驴踢,那你进来做什么?不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诺雅不屑地冷叱一声道:“你可知道这牢房里有机关,但凡有人闯入,就会立即有人警觉的。”

那年轻人气哼哼地道:“还不是因为你?我以为你是来救我的,我总不能丢下你自己跑路吧?早知道是你自己作死,打死我也不管你。害我这样费劲巴拉地,毁了他们的机关,颠颠地跑进来救你。”

看来这年轻人不仅有血性,而且还是个有情有义的,诺雅放平和了口气:“我只是想来救一个朋友而已,哪曾想到,他们早就提前有了准备。”

那年轻人听诺雅这样解释,应该也是起了惺惺相惜的心思,叹口气道:“这个牢里的人早就全都被转移了。我还好奇他们这样兴师动众地做什么,原来是为了捉你,看来你的身手不错,他们才会这样忌惮。”

“全都转移了?转移到哪里去了?”诺雅立即出声追问道。

“你自己尚且自身难保,管得还不少。”那年轻人毫不客气地讥讽,老气横秋道:“而且胆子也大,竟然敢独身一人闯进这里来。你要不是个女的,我一定收你做徒弟。”

“收我做徒弟?”诺雅冷哼一声:“连个杀手阁都逃不出去的人,还好意思说收我做徒弟,你能有什么本事?”

一句话戳中了那年轻人的痛脚,差点就又蹦起来:“谁说我出不去?我...我...”

“我什么?”诺雅斜睨他一眼,等着他吃瘪。

“我不过只是怕那些狗而已。”

一句话惹得诺雅笑得憋不住:“你竟然怕狗?”

那年轻人终于恼羞成怒:“怕狗有什么丢人的?他们在我屋子外面养了十几条狗,每到夜里,从窗子往外一看,全都是闪着绿光的玩意儿,换成你你怕不怕?老子逃过几次,都被它们给追了回来。”

“你竟然有自己的屋子?你是什么人?”诺雅心里一动,在杀手阁里筛子是没有自己独立的房间的,此人竟然有这样的待遇,而且今日带头闹事,守卫头目竟然还叫嚷着活捉,看来,此人来头不小。

那人想说,又把话咽了下去:“不提也罢,丢了我祖师爷的脸,坏了我在江湖上的名头。”

“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个,竟然这样大的口气。不说也罢,免得笑掉我的牙。”诺雅冲着他挥挥手:“没事到一边玩去,不要把那些恶狗给我引到这里来。”

那年轻人嬉笑道:“吃一堑,长一智,我这次学聪明了,在艾蒿丛里打过滚儿的。”

“几条狗而已,我一抬胳膊,都能吓得它们夹着尾巴逃,你竟然还这样大费周章。”诺雅不是喜欢说大话的人,她只是觉得此人能够躲避开杀手阁的搜查,而且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到牢房里来,定然有异于常人的本事,因此故意讥讽他。

血气方刚的小年轻人最受不得激,面对着诺雅的嗤之以鼻,心里不服气:“你有本事,你有本事破了这千金锁,出来跟我比试?”

他竟然能够张口就说出这锁的名字,诺雅心里一动:“有本事你进来,咱俩单挑?只会吹牛算什么本事?”

那人正想逞能,眼珠一转,知道了诺雅的心思:“我才不上你的当,你想让我放你出来是不是?”

激将计被识破,诺雅撇撇嘴,只能放低了姿态,与他商议:“放我出去,我帮你干掉那十几条狗。”

那人摇摇头:“你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又是从哪里混进来的?我就考虑是否救你出去。”

诺雅思忖片刻,方才冷声道:“我是地绝!”

“什么?”那人这次又跳了起来,瞠目结舌:“你就是地绝?那个天煞地绝里的地绝?”

诺雅瞅了他一眼,一声冷哼,满是少见多怪的样子。

年轻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又将诺雅打量了一个遍,口中“啧啧”连声:“那些老杀手老是把你挂在嘴边上,我还以为肯定是像母夜叉一样的人,没想到竟然是个娇滴滴的妹子,若是带出去,肯定羡慕死别人。这样吧,我就勉为其难,你若是答应做我的媳妇儿,我就放你出来。”

诺雅不屑地白了他一眼:“胎毛还没褪干净呢,就想着娶媳妇儿。长齐了没?”

那年轻人一捂下身:“你,你一个女孩子家怎么可以这样流氓呢?”

“我只是问你牙长齐了没?你胡思乱想什么呢?”逗这样的小家伙,诺雅这样的老江湖自然有自己的一套。

那年轻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不喜欢太过于主动的姑娘,这一点你必须要改,懂得矜持。”

诺雅终于失了耐心,自己正危在旦夕呢,这毛头小子竟然还有心情在这里调戏自己,冷哼一声道:“阁主随时都会回来,我可能最多也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了,你若是帮不上忙就不要在这里耽搁我的功夫。”

“区区一个千金锁,对我官洛来说,小毛毛雨而已。媳妇儿,一边去,看我是怎样英雄救美的,必然让你心悦诚服。”

诺雅对于他这一声自来熟的“媳妇儿”不以为然,只要自己得了自由,让他改口叫“姑奶奶”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自称“官洛”的小伙子搓搓手,像只狸猫一样,顺着铁栏杆就爬了上去,在铁板上面鼓捣了两下,对着诺雅道:“我数一二三,你就快点钻出来,否则若是全部升到顶上,声音太大,会惊动他们。”

诺雅“嗯”了一声,就见铁板已经缓缓地向上升了起来,还未等他数出口,已经贴地冲了出去。

小伙子从上面“跐溜”一声滑下来,冲着她竖竖大拇指:“媳妇真厉害,以后有你罩着我,我就可以横行天下了。”

“劝你最好改口。”

“咋啦?过河拆桥是不?出来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诺雅懒得搭理他,并不反驳:“天机老人是你什么人?”

小伙子摸摸鼻子:“嘿嘿,被你识破了,他是我师傅。”

怪不得小年轻人这样精通机关暗术,原来竟是名满江湖的天机老人的徒弟,他有那样大的口气也是应该的。

“你叫官洛?”

“你竟然听过我的名号?我在江湖上已经这样厉害了吗?”年轻人沾沾自喜道。

“是你适才自报家门而已。”诺雅捡起地上的剑,转身就走:“多谢搭救,改日再登门道谢。”

“喂,喂!”官洛追上来:“登门道谢还是登门提亲?你该不会是真的想过河拆桥吧?”

诺雅突然停住脚步:“我现在马上要去救人,你自己多保重,不要跟着我。”

“这怎么可以呢?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去救别的男人?你有良心没有?”官洛追在诺雅身后不停絮叨。

诺雅瞬间翻了脸,将手里剑一横:“跟着我没有好果子吃。”

官洛丝毫并不畏惧,撅撅嘴:“可是我不跟着你,你怎么找得到天煞被藏在哪里?”

“你怎么知道,我要救的人是他?”诺雅疑惑地问。

“我没事四处乱转,见到过喽。”少年无所谓地耸耸肩道:“天煞地绝,早就如雷贯耳,如今天煞被囚禁,你作为他的搭档,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他在哪里?”诺雅心里一阵紧张,焦灼地问。

第五十八章 把解药给我

官洛不紧不慢地得意一笑:“叫我一声相公,我带你去。”

诺雅眼见时辰已经不早,哪里还有闲情逸致与他废话,长剑一横,又要动粗,

官洛倒是识实务,忙不迭地道:“这样粗鲁,我是不是遇到了一个假女人。罢了罢了,都是一家人,我让让你又何妨?”

他转身就走,见诺雅依旧停在原地不动,扭头催促:“走啊!愣着做什么?你不是要去救你的情夫吗?”

诺雅对于他的调侃不以为意,蹙眉问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官洛头也不回:“顶多再有三天,他们的剔骨香的毒就治好了,到时候我是第一批服用的人,难逃厄运,只能赌一把,压在你身上了。看看能不能逃出去。”

诺雅知道他说的是实话,杀手阁不是谁都能逃得出去的,这人年纪虽小,考虑事情很全面,心思也通透。

“你可以告诉我地方,一会儿若是可以救出他,我再找你不迟。”

官洛撇撇嘴:“女人的话哪里能信?就算你是一诺地绝,我也不会上当,走吧!我给你头前开路。”

“嗯,谢谢。”诺雅觉得无论如何还是应该道谢的。

官洛贱兮兮地扭过头来:“那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诺雅一声冷哼:“你帮我开路,回头我会记得给你的坟墓开光的,我向来知恩就报。”

官洛摸摸鼻子:“当我什么也没说。”

诺雅提着云长老的剑尾随在他身后,两人七拐八绕,绕到一处绿树掩映的隐蔽所在,官洛一指前方一面石壁悄声道:“就在那里。机关交给我,外面的守卫交给你。”

诺雅拨开面前草丛,才发现,石壁旁的确是一排站了五个劲装黑衣人,全副戒备之中。

诺雅向着官洛比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留在原地,自己静悄地向着石壁靠近,寻石问路,弹起一粒石子,打在一侧的树上,发出“噗”的一声响动,有树叶簌簌落下。

“谁?”

几人齐刷刷地扭头向着那个方向看过去,诺雅就趁这个时候,手中长剑脱手而出,一道银芒闪过,左侧边两个守卫喉间鲜血喷溅,顿时没了生息。

另外三个黑衣守卫已经觉察到了剑光,纷纷扭过头来,还未看清怎样一个情况,诺雅人已经后发而先至,两只手犹如铁钳一般,卡住了其中两人的喉咙,而身子借势一拧,双腿绞缠住了最后一人的脖子。

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利落狠辣,毫不拖泥带水。不过只是眨眼之间,五个守卫已经全部没了生息。

“我滴个乖乖,媳妇儿你好厉害!”官洛从草从后面站起来,瞠目结舌道。

“再敢油嘴滑舌地占我便宜,信不信我也让你尝尝我的厉害?”诺雅眯着眼睛冷冷地看着他。

官洛缩缩脖子,乖乖地上前去摸索石壁上的机关。

“小心一些,这里很多机关暗中都有警戒,一旦启动会惊动监视的人。”诺雅出声提醒道。

“放心好了,我是谁?”官洛满不在乎。

“不对,这里怎么有六把剑?”诺雅心里一惊,难道这里有六个守卫?

话音刚落,就听到旁边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她心里暗道不好,脚下一搓,一粒石子立刻飞起,向着有声音的地方疾射而去。因为并未看到那人身形,只是听声辨位,石子失了准头,打在那人胸口位置。

诺雅手中长剑虽然随后而至,一剑封喉,那人一手提着裤子,满脸惊恐,惊呼声还是传了出来。

“已经被发现了,”诺雅努力稳定心神:“你快些躲避一下,免得招惹杀身之祸。”

“马上就好了。”官洛手上加速,听“扎扎”两声响动,石壁从中间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惊喜道:“开了。”

两人还未来得及进入,脚步杂沓,已经有黑衣守卫蜂拥而至,不由分说,一片刀光剑影,就封锁了两人的去路。

诺雅还好,手里长剑悍然不惧,舞得密不透风,所到之处血光四溅。官洛轻功不错,但是拳脚功夫终究是火候不到,面对强敌环伺,躲在诺雅身后,“吱哇”惊叫不断。

两人逐渐被杀手包围,插翅难飞,诺雅以一敌百,又要护住官洛周全,难免顾此失彼,手脚有些忙乱,身上已经溅满了鲜血。

阁主不知道什么时候闻讯赶了过来,负手而立,冷冷地看着逐渐不支的诺雅,眼中闪烁着一抹冷笑。

“杀了这个叛贼,赏银万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一句话激起了众杀手的斗志,全都悍不畏死地向着诺雅猛扑过去,几乎是拼了性命一般狠厉,诺雅纵然是功夫再高深,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落了下风,险象环生。

志在必得的阁主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场中战事,突然感到一阵彻骨地冷,好像有鬼魅向着自己靠近,然后有冰冷的泛着杀气的长剑指着自己后背一样。他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这一切并非幻觉,是真的。

自己脊梁上的那柄剑应该是长三尺一寸,宽三指,在风水上来讲,叫“生死坎”。这把剑的主人,正是可以一剑定生死的杀手天煞。

阁主的功夫很高,可以说是高深莫测,但是,在天煞的剑前,他仍旧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个世上怕是还没有人能躲得过一柄比闪电还要迅速的长剑。

“放了她!”身后的人冷冷地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更何况,生死面前,还是理智一些比较好。

阁主不甘心地一抬手:“撤!”

杀手们如潮水一般恋恋不舍地退下去。

几乎精疲力尽的诺雅抬起头来,惊喜溢于言表,激动地惊呼出声:“阿鼎!”

天煞对着她绽开自己的唇角,笑得极真:“我不是让你好生留在葬情谷,不要四处胡乱走动吗?”

“你的伤?”诺雅焦灼地问。

“放心,我没事的。”天煞一脸云淡风轻的笑,好像是真的安然无恙。

“解药!”他将手中长剑更近一寸,对着阁主冷冷地命令道。

“解药我可以给你,但是还是那句话,解药只能给你,不可能给她。”阁主从怀里摸出一瓶解药,拿在手里,镇定自若。

“她进杀手阁的时候,你答应过我,如果有一天她不愿意再做杀手了,由我代替。如今,我已经与你签下了死契,难道你要反悔吗?”

阁主摇摇头:“我没有反悔。她背叛了杀手阁,而你以命易命之后,我也没有派人追杀她,如今我取她性命,是我们刚刚接下的任务。买家出三万两银子,要她首级。”

“三万两?”身后的官洛嗟叹:“媳妇儿,你的命原来这么值钱。”

“闭嘴!”诺雅一声冷叱,打断了他的话。

“我现在要你履行你对我的承诺,先给我解药!”

阁主并不动作,也不惊慌,只淡然问道:“天煞,你知道她是谁吗?”

“她是谁都没有关系,在我眼里她只是一个人。”

阁主一声冷哼:“她乃是慕容山庄慕容城的女儿,慕容诺!”

身后的剑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她故意接近你只是为了报杀父之仇。”

握剑的手又颤了颤。

“不要以为她进杀手阁是为了救你,她也只是为了我手中的解药而已。”阁主试图离间两人的关系。

手中长剑无比坚定地向前又进一点,已经划破了阁主的皮肤,有些渗凉。

“那又如何?”天煞终于开口,冷声道:“我愿意。”

“你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阁主有些不可思议。

诺雅也惊愕地抬头,见天煞微微苦笑一声,然后点点头,缓缓吐出两个字:“知道。”

天煞的回答令诺雅难以置信,她摇摇头:“怎么可能?”

“我的眼睛天生可以暗夜视物,那夜虽然你躲在酒窖里,但是我识得你的眼睛。”天煞望着诺雅,柔情从他的眸子里缓缓漾开。

“那,那你,为什么还要收留我?为什么还要教我功夫,教我杀人,还要为我挡箭,对我这样好?”

诺雅的眼睛里瞬间涌起泪意,有些迷蒙。她感到自己的心已经被巨石砸中,不是碎裂,而是血肉模糊。

“因为,这一切全都是我天煞欠下你的。如果没有我,你不会流离失所,自己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流浪,不会赌上自己一辈子,加入杀手阁,成为只有仇恨和冷血的杀手,不会天天过这样凄苦的生活,受煎熬与折磨。我为你做的一切,弥补不了你所承受的一分,你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不用内疚。”

天煞喉间溢出的,不仅是对诺雅的愧疚与心疼,更有缠绵不尽的深情与苍凉。

“包括你身上剔骨香的毒,也是我的罪孽,应当由我偿还。”

诺雅多少年来的固执与矛盾在这一刻瞬间土崩瓦解,她再也恨不起。天煞的确是欠慕容家十六条人命,但是他不再欠她慕容诺了。

天煞的剑尖刺进阁主的皮肉里,鲜血顺着剑淌下来,剑上依旧光亮如初,不留一丝血迹。

“我再说最后一遍,把解药给我!”

第五十九章 浮生所欠止一死

阁主抬起手,将手里的解药向后递过去,天煞伸手去接,就在这个时候,阁主动了,他另一只藏在袖子里的手向着身后伸过去,一把钳制住了天煞手里的宝剑,反手一拧,身子像泥鳅一样从天煞的剑下逃了出来。随即又是雷霆一掌,打在天煞的胸前。

天煞手下扑了一个空,身手迟缓,中了他一掌,口中发出一声闷哼,连退数步,捂住心口,紧蹙了眉头。

“你的伤还没有好,就到我这里逞强。”阁主冷哼一声道:“为了她你竟然挣脱了锁骨链,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锁骨链?阁主为了关押他,竟然对他残忍地用了锁骨链?诺雅的心被狠狠地揪起,暂且不说锁骨被锁住要经受多少的苦楚,天煞他强行挣脱,双臂几乎就是废了,以后很可能会武功尽失!

“阿鼎!”诺雅只觉瞬间泪如雨下,扑过去,搀扶住他,心如刀绞,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天煞抬起手帮她拭去脸上的眼泪,努力扯扯嘴角:“你恢复记忆了?”

诺雅狠命地点头:“阿鼎,对不起,我又害了你一次。”

“阿鼎从来都不会生诺儿的气,所以,不用说对不起。”天煞轻咳两声,脸上汗珠滚滚而下,连唇都变得苍白起来:“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失信了,解药没能给你拿到。”

“好一对同命鸳鸯,既然这样情深意切,那么,我就成全了你们,让你们生不同衾死同穴,死在一起。”阁主得意地狞笑一声,抽出腰间兵刃,决定亲自动手,一血适才的耻辱:“从今天开始,天煞地绝将会只是一个传说,勇士们,杀了他俩,荣誉就是你们的了。”

众杀手听到命令,立即悍不畏死地蜂拥而上,诺雅知道敌我悬殊,尤其是现在天煞负伤,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就算是车轮战,拖也要拖个半死。决定兵行险招,先发制人,趁着杀手还未将三人包围,一抖手中长剑,就向着阁主扑过去。

阁主冷哼一声:“不自量力。”

而天煞与官洛应对众杀手的蜂拥而至,自然就有些吃力,险象环生,官洛更是大惊小怪,围着诺雅和阁主上蹿下跳,运用轻功逃避着众杀手的追杀。

阁主的功夫比自己想像的还要狠辣诡谲,但是又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样,一招一式有些陌生。诺雅急于求成,又分心天煞的安危,还要提防杀手们的偷袭,顾此失彼,不能保持应有的冷静。

这些杀手也都是百里挑一,从众人里面脱颖而出,得以生存下来的。又出手老辣,哪个也是顶尖的高手。

天煞的双肩痛得几乎不能提剑,适才他出手挟持阁主,已经是用尽了所有的气力,如今面对着众人连绵不绝的攻击,他与诺雅背向而战,咬牙拼了所有气力,双腿狠霸凌厉,尽量护住她身后安全。

一柄长剑脱手而出,悄无声息地向着诺雅后背之处刺了过去,诺雅正全神贯注地与阁主对战,根本就没有觉察。

而天煞的双臂犹如灌了铁铅一般沉重,又正被对方擎制,根本就抵不过那长剑的速度。他咬牙弃了手中灵蛇剑,一式凤舞九天,将自身化作最凌厉的箭,瞬间凌空而去。

长剑撕裂了天煞的胸膛,溅出的血惊动了诺雅,她转过身来,几乎是目跐欲裂。

阁主趁势一掌拍在她左肩之上,诺雅闷哼一声,后退数步,踉跄地去搀扶天煞,两人一起摔倒在地上。

四周无数的剑尖全都指向他们,只等阁主一声令下,就可以瞬间将二人的身体刺穿。

诺雅视而不见,狼狈地爬起来,紧紧地搂住天煞,满手全都是热血。

“阿鼎!”

天煞艰难地睁开眼睛,望着诺雅努力扯扯嘴角,伸出手颤抖地去摸她的脸。快要挨近的时候却停住了,畏怯着不敢向前,染了血的指尖带着濒临死亡的灰败,轻轻地颤抖。

诺雅将自己糊满了热泪的脸凑过去,贴在天煞滚烫的掌心里,汹涌而出的眼泪瞬间就湿了他的手。

“浮生所欠止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诺儿,我欠下你慕容家一共十六剑,一直都在很努力地偿还,而今日怕是最后一次了。我一时造下的杀孽,欠下的债,终了一生,都没有还完。”

“不,阿鼎,欠我慕容家债的不是你,是那幕后之人,是我一直以来太执着,你再也不欠我,从在死人堆里把我救出来,你就还清了。”

天煞坚定地摇头,环顾四周森然的长剑,和一脸淡漠的杀手,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诺雅,更像是对那些冰冷的长剑的主人,吃力地道:“我原本也是这样安慰自己,觉得自己无罪,淡漠而又残酷地掠夺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无动于衷。直到遇见你,我那天一剑杀了那个孩子,转头的时候,你那双隐在黑暗里,无辜,惊恐,隐忍而又充满仇恨的眼睛,令我瞬间心里满是罪恶。

我鬼使神差地放过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再也不适合做一名杀手。咳咳...后来我才醒悟,其实,我们作为杀手,比那些买主罪过更大,就像是屠夫和食客,我们取人性命,从来就没有想过,被杀的人,他们的亲人所需要承受的苦痛,都是我们的罪。而我们的下场,或孤苦一世,或死无全尸,就是报应,是下几世都偿还不完的因果。”

四周的杀手闻听他的话,多少都有一些动容,手中的长剑几不可见地颤了颤。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阿鼎,对不起,对不起。”

诺雅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跟天煞道歉,怀里抱着自己的杀父仇人,心里却是满满的愧疚。

一口鲜血从阿鼎的嘴里涌出来,诺雅手足无措地去擦,却是越擦越多:“你会好的,一定会好起来的,以前你受过那么多的伤,不是都挺过来了吗?以前我害了你那么多次,你不是都安然无恙吗?”

天煞的指尖轻轻地摩挲她的脸,一阵轻咳,苍白而无力:“那是你心太软,哪一次都舍不得让我死,每次看到你哭,我都舍不得死了,留下你孤零零一个人。”

诺雅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眼泪就像决堤的河水一样涌出来:“那你现在就舍得走吗?还有这么多人虎视眈眈地围着我,想要取我的性命,你放心吗?”

天煞的手缓缓地垂下来,带着对她的依依不舍,气息奄奄,一字一句道:“诺儿,不要让眼泪打湿我的衣服,你的眼泪都是我今生欠下的罪,会在我轮回的路上烙下烙印......让我舍不得迈出脚步...”

“不!阿鼎!求求你,坚持住好不好?!不要走!”诺雅语无伦次,前所未有的慌乱:“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怀里的人眼睛慢慢地合拢,再也看不到这世间的冷暖与悲惨,嘴角残留的笑意是终于得以解脱的释然,带着对她的牵挂。

诺雅将脸埋进他的胸前,搂得紧紧的,紧咬着牙关,将眼泪生生憋回到眼眶里,整个身子颤抖得犹如挣扎在风中的枯叶。

“小心!”

一名杀手趁着诺雅情绪正是崩溃的时候,偷偷地抬起了手里的剑。同样沉浸在伤感中的官洛大声提醒道。

诺雅看也不看,一把抄起天煞手中的灵蛇剑,一扬手,那名杀手的剑自半空中掉落下来,整个人“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诺雅吃力地拄着剑站起来,抬起脸,除了泪还有血,双眸已经被阿鼎的血染红,溢满了血腥,有火红的岩浆在眸子里奔涌,叫嚣着,疯狂地卷起噬人的冲动。

她的剑上还有血,适才那个杀手的血,顺着剑锋蜿蜒而下,渗进地上的泥土里。握剑的手青筋暴起,蕴含着杀戮的力量与欲望。

好像平地卷起的龙卷风,迅速地席卷过四周,只留下足以摧毁万物的气势,与凛冽的杀气。然后,熊熊的怒火燃起,瞬间吞噬着周围杀手的勇气。

杀手们全都情不自禁地退后一步,望着中间的诺雅有些骇然。这哪里还是个杀手,更不是传说,而是实实在在来自于地狱的修罗。

诺雅先动了,缓缓抬起手臂,扬起手里的剑,剑锋在已经悄然到来的晨曦里,折射出最后一道锋芒,然后瞬间就被热血覆盖。

色厉内荏的杀手们被她手里的剑吓住了,好像手足无措根本不懂怎样反抗,或者说在她的剑下,无论怎样反抗都是错,无济于事,极轻易地就被收割了自己的生命。

那把剑太厉害,刀光剑影里神出鬼没,只见锋芒不见剑身,不再是游走的灵蛇,而是化作狰狞的闪电。剑的主人更厉害,她比剑还要锋利,还要迅速,还要可怕!

越来越多的杀手围拢上去,越来越多的人倒下。

几乎是歇斯底里的诺雅,感觉到力气在一点一点从自己的身体里被抽离出去,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受伤,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活着,有没有呼吸。

她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摧毁杀手阁!荡平杀手谷!

第六十章 百里九的以多欺少

身后的阁主缓缓地拔出了自己的武器,他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已经是强弩之末,而他,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只要剑出鞘,那个女人就必然倒下来,再也不能站起。

他冷眼旁观着场内的局势,瞅准了诺雅的一个破绽,挺剑而入,以力破千钧之势向着她后心之处偷袭而去!

诺雅似乎浑然不觉,待到犀利的剑风已经削落她肩头的一缕秀发,凛冽的寒气已经侵入她的脊梁时,她手中的剑柄突然裂开分为两半,原本的剑柄成为剑锋,以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越过肩头,刺向了身后的阁主。

这一招,是灵蛇剑的不传之秘,但凡见识过这个招数的人,大都已经死了。而天煞在葬情谷的时候,经常就在诺雅面前一遍遍演示,似是漫不经心,却被诺雅暗中记在了心里。

阁主大惊失色,惊慌后退,长剑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将他蒙脸的布巾削落下来,并且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极深的伤痕。

阁主的真面目第一次暴露在众人面前,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好像是因为常年不见阳光的关系,脸色有些蜡黄。走在大街上,没有人会注意到这样一个人,即便是与你擦肩而过,你可能也会转瞬忘记,自己曾经见过这样一张平凡的脸。

他有些惊愕,但是转身释然,冲着诺雅狰狞地笑了,翻开的伤口几乎可以看到森白的牙。

因为诺雅如今已经是赤手空拳,而杀手谷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一声嘹亮的嗥声响彻天际,就像是黎明前的金鸡啼鸣,一声天下晓,带给人希望与光明,撕破了夜空的黑暗,将曙光铺洒满整个山谷。

这一声鸣叫,没来由地令人感到心惊,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悬崖峭壁上,密密麻麻的几十个黑点向着下方以雷霆之势俯冲而至,在杀手们疑惑的瞳孔里,逐渐变大,竟是几十只体型巨大的金雕。而金雕的背上,各立有一锦衣侍卫,轻功提气,借助着苍鹰的平衡力,自悬崖上一跃而下。

中间一人,一袭红衣,如火灼目,衣袂翩然,风华万千。他的肩上踞着一只威风凛凛的海东青,高傲地鄙睨着身下的一切,似乎是发号施令的将军。

红衣男子轻飘飘地自金雕之上落地,一头墨发披落在宽展的肩上,沉了脸色,冷冷地望着谷里的黑衣杀手,眉梢眼角间皆是霸道冷傲的杀气,令人感到沁骨地冷。

“兄弟们,他们喜欢以多欺少,你们就告诉他们,什么才是真正的以多欺少!”

“是!!!”一声嘹亮的应答,从谷里蔓延出去,又从山顶无限地扩大,就像夜空里的一声惊雷,轰隆隆地延伸至天际。

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山外又集合了多少的兵马。一声铿锵应答,震得大地都好像颤了几颤。

众杀手皆大惊失色。

诺雅缓缓起身,风扬起额前的发丝,在那一瞬间,好像迷了她的眼睛。从第一眼认识百里九的时候,那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惊艳,穿梭了许久的岁月,磨砺至今,仍旧没有褪色,而且被粗糙了的颜,平添了来自大漠风沙的忧伤和苍凉,令她愈加不能移开自己的目光。她觉得,面前这个人就像是岁月酿成的美酒,那浓醇的香气,褪去了最初的青涩,历久弥香。

百里九冲着诺雅邪魅地勾唇一笑:“夫人威武,以一敌百!”

“夫人威武,以一敌百!”众将领异口同声,语气铿锵,带着自豪声彻云霄。

诺雅不说话,望着百里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满是麻木。

百里九望着满身是血的诺雅心疼得几乎不能呼吸,她通红的眼,紧抿的唇,凌乱的头发,遍身狠戾的杀气,以及遍地惨烈,血流成河,无一不是在向着他宣告着,他疼在心尖上的这个人,适才是在独自承受着怎样的委屈。

他主动向着她走过来,脸上依旧挂着风骚的笑,和暖生风,声音却都痛得轻颤:“当着这么多人,好歹给我个面子。”

诺雅的目光有些呆滞,努力地扯扯嘴角,却失败了,到头来,只将隐忍了许久的泪,牵扯了出来,潸然而下。

百里九顿时慌了手脚:“做个样子就好,不用这样激动。”

不说还好,一说,诺雅满腹的心酸顿时化作委屈,铁铸的女汉子“哇”的一声哭出来,弃了手里的剑,三两步扑进百里九的怀里,搂紧他的腰,整个人都开始颤抖:“你为什么不早来一会儿,为什么现在才来?”

百里九并不清楚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低声哄:“不哭,我替你报仇,适才谁欺负了你,我让他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诺雅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拼命地摇头,两只手紧紧地圈住百里九的腰,半晌方才艰涩出声:“阿鼎,阿鼎他......”

百里九扫望一眼,在遍地的血泊中终于见到了天煞的尸体,已经收敛了一身的肃杀之气,安静地闭目躺在地上,心口蔓延的血迹鲜红灼目,有些烧灼的痛。

他终于明白诺雅为何这样失控。不需要说什么,依照天煞对诺雅的袒护,他自己就可以猜度得出来,天煞定然是因为诺雅而死的,所以她才会这样歇斯底里,大开杀戮。

他冷冷地扫视周围一圈,杀手们都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心生冷意。他缓缓抬起胳膊,然后狠狠地挥下手,就像是刽子手砍下手里的夺命刀,像是利斧劈开山峰,浑身煞气凛然,咬牙一字一句道:“给我杀!”

侍卫听命,早就被现场的惨烈渲染得义愤填膺的他们挥起手里的刀剑,毫不留情地向着黑衣杀手们冲过去。越来越多的士兵沿着布好的绳索和软梯攀援而下,将整个山谷包围起来。这里原本的地理优势变得荡然无存,相反,那些杀手无路可逃,反而被瓮中捉鳖。

阁主混在人群里,见势不妙,知道大势已去,身形一晃,就想趁乱逃离这里。

百里九身后的元宝这半晌就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立即觉察,扯着嗓子出声喊道:“不要让大鱼跑了!”

百里九第一个反应过来,飞身而起,手中长剑如长虹贯日,就向着阁主劈头笼罩下来。

阁主功夫自然不低,并且早有防备,在百里九手中的剑刺过来的那一刻,手中长剑一撩,脚下微错,就躲避过去。

如今诺雅的性命就在他的手中,断然不能让他浑水摸鱼,逃出这山谷。所以百里九不敢怠慢,手下加紧,将阁主笼罩在一片刀光剑影里。

“放我走,我将解药给你。”阁主边打边退,一边从容应对百里九的进攻,一边商量:“否则鱼死网破,谁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解药。”

“哼,能不能拿得到,并非是你说了算!”百里九冷叱道:“你以为交出解药就可以安然脱身了吗?”

“你还想怎样?”

“说出杀害慕容一家的幕后真凶。”

阁主闪跃腾挪,将手中长剑舞出凌厉的劲风:“我不知道,我只收银子,不问买主身份。”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百里府上祖传的功夫都是实打实的杀敌本领,没有花拳绣腿,招招式式直取对方要害之处。两位高手过招,稍有分神,就是兵败山倒,因此百里九不再与他废话,只是因为要活捉,所以难免投鼠忌器,不及阁主的功夫狠辣。

“这里好歹也是我的地盘,百里九,你不觉得自己说这样的话,未免太狂妄了吗?”阁主一声冷笑,令百里九心中一凛,直觉他定然是要有什么杀招,所以格外谨慎,见他手中长剑脱手而出的时候,不敢硬敌,闪身后退两步,躲了过去。

就是这一闪身,已经为阁主赢得了时间,他探手入怀,摸出了一个黑漆漆的鹅蛋大小的圆球来。

“大家小心!”官洛一声提醒,大家自然而然地就退后几步避了开来。

阁主将圆球向着地上狠劲一摔,只听轰然炸响,碎片四溅,烟雾弥漫,热辣的烟熏气,令人睁不开眼睛。

百里九心里暗道不好,但又无可奈何,一片乌烟瘴气,双目火辣辣地烧灼,不能视物。待到烟雾散尽,阁主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定然是逃向了总阁里!”诺雅咬牙斩钉截铁地道:“总阁里好像有密道可通山外。”

众人不敢耽搁,立即毫不犹豫地飞身而起,跟随诺雅向着总阁方向追去。

不过只是迟了刹那功夫,百里九与诺雅率先追赶上来的时候,见那阁主早已飞身逃进了总阁里,回身得意一声狞笑,手起剑落,一块厚重的石壁就瞬间从顶端掉落下来,发出一声轰然巨响,将众人隔离在了外面。

官洛一马当先追上来,一跃而起,向着石壁机关处摸索一阵,摇头惋惜道:“他把机关毁了。”

“砸,砸也要砸开它!”百里九愤然下令。

官洛摆摆手,极自信地道:“不用这样麻烦,给我一会儿时间。”

百里九并不识得官洛,狐疑地看向诺雅,诺雅点点头,将他的身份简单地同百里九说了。

第六十一章 我是她明媒正娶的相公

官洛指挥着两个侍卫将自己高高地驮起来,用刀片在光滑的石壁之上鼓捣片刻,就听不断有机关磨损响动,或是“扎扎”的响声,石壁缓缓上升,露出可供人弯腰通过的洞口来。百里九与诺雅一马当先,闯进里面,侍卫们随后迅速鱼贯而入。

进入总阁内部,只有一条可供三人并行的甬道,甬道石壁之上燃有鲛人油灯,可日夜长明。沿着甬道向前,四通八达,错综复杂,也不知道究竟耗费了多少人力,才开凿出这样的别有洞天。

几人面对着蛛网一样复杂的甬道,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应该向着哪个方向去追。诺雅只知总阁里必然应该暗中有机关,方便阁主与众长老出入,但是并不知道具体位置。

一阵焦糊的味道从里面飘出来,还有烧焦的皮肉的气味,暗含丝丝缕缕的异香。诺雅立即就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脱口而出:“他在焚烧剔骨香的蛊虫!”

当先就向着烟气飘来的方向搜索下去,尽头处果真有一间独立石室,中间砌了一个十尺见方的池子,里面烈焰熊熊,热气中夹杂着鲛油燃烧的味道,和蛊虫被烧焦的焦糊气味。

已经来不及了,诺雅颓丧地站在那里,没想到阁主竟然这样狠毒,直接断了阁中所有杀手的活路。若是他们得知所有蛊虫已经尽数被焚毁,无生还希望,肯定会破釜沉舟,与自己拼个你死我活。

百里九上前,拍拍她的肩膀:“不要灰心,大军已经包围了整座杀手阁山脉,只要阁主没死,就还有希望,我已经请了苗疆的两位养蛊高手,与老汤头一起培养剔骨香,只要活捉了他,一样还是有希望的。”

诺雅点点头,不想让百里九为自己担心,抖擞起精神:“我知道他的房间在哪里,里面可以查看总阁里各个出口要塞的情况。没准有什么收获。”

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士兵涌进来,在元宝的指挥下,沿着迷宫一样的通道,四处搜寻阁主的下落。

官洛精通机关密道,自然当仁不让地参与进搜捕行动里。

诺雅带着百里九按照记忆中的方位,绕到阁主的住处,不出所料,早已经人去楼空。

士兵们四处仔细搜索,均一无所获,里面除了一些日常用品之外,根本连半张纸片都没有,床底掩藏的炭盆里有纸张焚烧的灰烬,早就冷却多时了,好像早就提前有准备一般。

两人挂心阁主行踪,不敢在此耽搁,沿通道一起搜查。山腹之中极其简单,清理起来也方便,两人亲自一间间石室搜查过去,根本就不见阁主踪影,长老们的住所多存放一些兵器书籍,日常用度类的物件,并无一点蛛丝马迹,人也是不知所踪。

百里九感慨一声道:“你杀手阁接了那么多的人命生意,每一条性命都标出天价来,我还以为阁内应该是珠宝堆积如山,富可敌国,可以趁机发一笔横财的,谁料想竟然这样寒酸,连个铜板都没有。”

诺雅也有些纳罕:“阁主与长老们虽然经常出阁,但是也没见有什么花销,难不成尽数被阁主全都卷走了?”

百里九在石壁之上四处敲敲打打:“我猜想,这里面通道可以四通八达,肯定还会有什么密室一类,专门用来存放金银财宝,只是我们找不到罢了。”

“适才那个官洛,乃是天机老人的爱徒,最是擅长机关密道,可以将这个差事交给他来做。”诺雅想起官洛,举荐道。

“你们杀手阁也稀罕,杀人还用得着这阵法机关吗?”

“这你是不懂,莫说阵法一类确实有用,可遮人耳目,隐身偷袭,单是工匠师傅打制出来的暗器弓弩,厉害无比,在暗杀中用的最是得心应手。我当初刺杀太子之时,就是吃了这样的轻敌苦头。”

说曹操,曹操到。官洛一脸失望地进来,拍拍身上的土,呸呸吐了两口,方才愤然说道:“都说狡兔三窟,这山腹里机关竟然四通八达。怪不得将老子捉了来,想必是想让老子帮他们修复机关的。”

诺雅对他尚存了一丝希望,赶紧问道:“怎样,有没有见到阁主的行踪?”

官洛摇摇头:“发现了一条天然通道,直接通向山的另一端,阁主怕就是沿着那条通道,出山逃了。那个胖子已经带了士兵循迹搜查下去。我看是希望渺茫。”

“外面那些杀手呢?难道就没有人知道阁主逃往哪里去了?”百里九问道。

官洛摇头:“我听有人跟胖子禀报说,那些人都嘴硬得很,根本就撬不开。”

没想到一番辛苦,竟然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百里九心里气恼,夹杂着心疼,恨声道:“不肯说就杀,直到讨饶为止!”

诺雅赶紧劝阻道:“罢了,那阁主神出鬼没,向来见首不见尾,而且解药都是他一人经手,向来机密,不会让外人知道,你就算是果真杀了他们也是于事无补。”

“可是,你身上的毒?”百里九觉得忧心忡忡,若是不能尽快抓捕到阁主,那么,诺雅身上的毒还能坚持多长时间?他心里一点底儿也没有。

诺雅淡然一笑:“罢了,听天由命就是。这些时日已经是我白白捡回来的,已经知足了。”

“我不知足!绝不!”百里九紧捉住她的手,斩钉截铁地道:“哪怕掘地三尺,我也要找出他的行踪,碎尸万段!”

“别激动,有话好好说。”官洛冲着诺雅咧嘴一笑:“你叫一声好弟弟,我送你一瓶解药。”

诺雅与百里九扭过身,见他手里拿着一个碧绿色的瓶子冲着诺雅左右晃动,满脸得意。

正是适才阁主手里那一瓶。

“解药怎么会在你这里?”事情突然峰回路转,诺雅惊喜之余,有些迷糊。

“名师出高徒么,我问你。我师傅是谁?”官洛嬉笑道。

“天机老人啊。”

“他老人家原本是做什么的?”

诺雅瞬间恍然大悟,天机老人实际上原本就是一个江湖上的神偷,擅于各种机关弓弩,后来闯出名堂,方才金盆洗手,不再做那些鸡鸣狗盗的事情。也怪不得这官洛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狗,这是做贼心虚啊。

“你什么时候动的手?”诺雅奇怪道:“你竟然可以近身阁主三尺之内?”

“自然是适才你们全神贯注打斗的时候,我见你们都在拼命争抢这玩意儿,就趁乱浑水摸鱼,顺来的。”官洛嬉皮笑脸道:“怎么,你的性命可是值三万两银子,这个好弟弟,叫是不叫?”

“你适才不是还说要娶我做老婆,一口一个媳妇儿地叫吗?怎么改口了?”

官洛缩缩脖子摸摸头:“你这媳妇儿太厉害,我管不了,也怕短命,还是算了。”

他话音还未落,黑着脸的百里九已经向着他一步一步走过去,脸色阴沉地几乎滴出水来。

“喂,你要做什么?”官洛忌惮地退后两步,咽下一口唾沫,磕磕巴巴地道:“我以前可从来没有做过偷偷摸摸的事情,这次是为了朋友两肋插刀。就算你是官府的人,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

百里九冷哼一声:“你做得很好,一会儿定然有赏。但是一码归一码,我只是想问一声,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年摸摸鼻子:“看这气派,来头也不小,最少也是个总兵。”

百里九拍拍少年的肩膀,手下使了力道,差点将他摁在地上。他一指身后的林诺雅:“我告诉你,我是谁?我是她明媒正娶的相公。你知道吗?你在当着我的面,调戏我的夫人。”

少年瞬间呆若木鸡,看看林诺雅,又看看百里九,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你一会儿是一诺地绝,一会儿是慕容山庄慕容城的女儿,哪个身份都能吓到我的小心脏。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又变成朝廷大官的夫人了?”

百里九趁他呆愣,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瓶:“你是应该庆幸,没有跟这些人同流合污,否则,你这颗脑袋绝对保不住。”

少年尴尬地笑笑,表情有些滑稽,低声嘀咕:“我滴个乖乖,多亏适才大腿抱得紧。”

刚转过身去的百里九一个凌厉的眼刀杀过来,官洛赶紧改口:“我是说拍马屁的那种抱大腿。”

百里九冷哼一声,官洛一个幽怨的眼神甩过去,用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嘀咕:“适才听他们口口声声叫你‘夫人’,我就知道没戏了,如今赔了夫人又折兵,都说民不与官斗,果真如此。”

有士兵过来向着百里九躬身一揖:“请示少将军,如何处置那些被俘虏的杀手?”

“少将军?”正暗自庆幸的官洛闻言骇了一跳,指着百里九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你,红衣桃花,难道你是百里九?”

红衣桃花是江湖上的人给百里九起的绰号,百里九向来不喜欢,冷哼一声问他:“你有意见?”

官洛立即住了口,连连摆手:“不敢,不敢”,然后低头“跐溜”一声脚底抹油逃了一个没影。

第六十二章 这刀有猫腻

百里九与诺雅二人从杀手阁里出来,战事已经结束,杀手们被捆缚了看守在一起。

士兵正在忙碌着清理战场,天煞的尸体单独停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冰魄专门交代了人看守。

诺雅一见到天煞,心里犹如被锥子狠劲地扎一般,热泪再也忍不住。她默默地走过去,跪在天煞的身边,用袖子一点一点擦拭他脸上的斑斑血迹,暗自垂泪。

百里九心里也不是滋味,葬情谷里一夜畅谈,惺惺相惜,他心里对于这位热血汉子满是敬意。看他如今又为了诺雅奋不顾身,丢了性命,直觉头顶青筋直冒,怒发冲冠,恨声拂袖吩咐道:“杀,一个不留!”

诺雅仍旧还捉着天煞满是鲜血的手,抬起盈盈泪眼来,对百里九劝阻道:“还是留下他们的性命吧。”

“一群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还有必要留下隐患吗?”

“我也是杀手。”

百里九静默不语,半晌方才开口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阿九,我已经恢复记忆了。”

在百里九见她那一身沉重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上已经背负了太多的悲痛,他点点头:“我知道。”

“我是慕容城的女儿。”

“我也知道。”

“当年杀我全家的,就是杀手阁,天煞是那次行动的头领。”

百里九微微点头:“我去过葬情谷,不过晚了一步,你刚刚离开。我只见到了魅影,他已经全都告诉了我,让我赶紧来救你们。他说,他也欠你的。”

“可是杀手阁也仅仅只是拿人钱财而已,害死我全家的,还另有其人。”

百里九点点头:“我知道了,这些人你看着如何处置吧。”

诺雅站起身来,径直走到那些杀手和守卫跟前,抬起眼睛无畏地环视一周,他们或愤恨,或仇视,眼睛里几乎冒出火焰来。

这些杀手不同于外面的流寇,或者是乌合之众,被擒后会哀哀苦求生路。他们都是经受过非人的摧残与磨炼,从腥风血雨中摸爬滚打过来的。诺雅的叛变使他们沦为阶下囚,因此都用杀人的凌厉目光瞪着她,满心仇恨。

诺雅淡然开口道:“我不知道你们为何会用这样的目光打量我,是不是以为我的到来,打扰了你们的生活,逼走了阁主,使你们面临着死亡的恐惧?”

一句话说到了他们的痛处,目光更加凛冽。

“你们要知道,将你们送上死亡之路的不是我,而是阁主,而你们却与他同仇敌忾,这样仇恨我。”

杀手们不服气,恨得咬牙切齿。

“你们与我一样,进入这里相信绝非自愿,而且从踏进这里的第一刻起,就注定了两条路,一种是杀人,一种是被杀,

剔骨香的毒使我们不得不违背自己最初做人的良知与同情心,疯狂地杀戮,双手沾满血腥,为杀手阁赚取不菲的赏银。

我曾经比你们还要残忍,冷酷,死在我手上的人可能比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多,但是最终又能有什么结果?刀口舔血,步步惊心,惶惶不可度日,像一只过街老鼠,每一天的日子都是偷来的,暗无天日,永远见不得光!

总有一天,我们会死在他人的剑下,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更没有一个人同情我们,难道,你们就真的想继续这样的生活吗?不想堂堂正正地娶妻生子,静享太平吗?”

“说这些有什么用?就算再不堪,最起码我们还可以苟延残喘,但是如今呢?绝对活不过三个月,甚至三个月都没有!”立即有人出声反驳道。

“假如,我说,只要可以找到阁主,取他的精血,不出一月,就可以研制出清除剔骨香的解药呢?”

一句话立即在杀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众人的眼中都闪烁出绝处逢生的惊喜,有人将信将疑地问:“真的?”

诺雅冷笑:“我有骗你们的必要吗?剔骨香的解药我已经有了,是否抓获阁主,与我而言,根本就无所谓。”

众人面面相觑,终于有人忍不住说话:“谁愿意过这样刀口舔血的日子?谁不愿意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孝敬父母,安享天伦?我们也恨阁主,一点也不比你少,如果你果真可以解开我身上的毒,我愿意誓死效忠你地绝!”

这人说话,看似血气方刚,实则聪明至极。因为,他们的性命,如今一半在阁主手里,另外一半,就在她地绝手中!若是她果真能够研制出剔骨香的解药,自己的死活还不是交给她操纵?这样的忠心,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还是表得恰到好处!

但是他的一句话,倒是极有效地主导了众杀手的意志,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响应:“对,你只要可以救了我们,我们也愿意唯你马首是瞻。”

“好!”诺雅铿锵有力地道:“自现在开始,以往恩怨一笔勾销,我一诺地绝向大家承诺,只要能够找到阁主行踪,必然研制出剔骨香的解药营救大家。”

众人得了诺雅承诺,知道一诺千金的名头,极为配合地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关于杀手阁的线索尽数告知冰魄与元宝,两人规整统计好,禀报给百里九知道,线索倒是收获不少,只是究竟是否属实,还有待验证。

歼灭杀手阁的行动可以说是大获全胜,除了逃了阁主与几位长老,最起码,捣毁了他们的巢穴,而且为诺雅得了解药。

这次出京,百里九唯恐诺雅随时毒发,所以带了老汤头出来,百里九将解药交给他确认过,并且辨认出其中的药材成分以后,方才安心地给诺雅服下,彻底解了身上的蛊毒。然后发下通缉令,下令追捕阁主的行踪,取他精血入药。

百里九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心里的荒漠仿佛十里春风拂过,春雨淅沥,滋润出一片绿洲。

他的手自始至终一直都紧紧地握着诺雅,没有人可以了解这种失而复得的惊喜。他一度以为,自己将失去诺雅,再也不能见,多少次午夜梦回,刻骨地想念她,站在凄风苦雨中,夜不能寐。

人,只有失去才会明白,那个人在自己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位置与存在。

这才是诺雅与他真正的苦尽甘来,他可以有一辈子疼她,宠她的时间,再也不会突然就心悸,惊慌害怕,再也不会时刻担心她的身体,他也可以实现自己对她一辈子的承诺,虽然,一辈子,几十年,于幸福中的他而言,也只是白驹过隙,很短。

百里九决定,从今天开始,他一定再也不会允许诺雅受一点的伤害,势必要将她当成自己的心肝来宠。

诺雅经此一战,已经精疲力尽,但是牵着百里九的手,令她觉得,即便眼前的路再长,一直走下去,自己也不会疲倦。

百里九对于她而言,何尝不是失而复得?重新历经了失去亲人的痛楚,以及天煞的惨死,令她的心前所未有的脆弱,她觉得,能够跟自己所爱的人相守在一起,不用再面对死亡的威胁,平静淡然,就是幸福,其他的纷扰,相比较起生死的考验,算得了什么?两人勇敢地面对,没有什么可以畏惧的风浪。

她身上依旧是一身血衣,狼狈不堪,但是那种安然与祥和,被宠溺的幸福与欣然,令她超凡脱俗,绽放出不一样的光彩来,风华万丈。

有士兵捧了衣服与佩刀过来,里面有银票和珍藏了剑尖的香囊,正是诺雅换下后,藏匿在树丛中的。

她道谢后接在手里,寻僻静处清洗了,换下一身血染的衣服,走回来的时候,百里九正捧了她的佩刀在看。

“这是哪里来的?”百里九掂量掂量那佩刀,听到她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疑惑地问。

“我在邯郸城的时候,从几个地痞手里抢过来的。因为暂时没有什么趁手的兵刃,又害怕有杀手阁的人追杀,所以就一直带在身上。”诺雅不以为意地道。

百里九再三打量那佩刀:“我还以为是官差的佩刀。这工匠师傅胆量怎么这样大,竟敢按照朝廷的佩刀标准来打造兵刃?不过手艺看起来很熟练。”

诺雅将零碎东西全都重新装在身上,漫不经心地说:“不止一把,看来在邯郸城这样的兵器挺受欢迎。”

百里九抚摸着佩刀上面的印记,微蹙眉头,若有所思:“不止一把?......宎?这是谁的印记?这样生僻,而且这般狂妄,这刀怕是有猫腻。”

“原来是念‘遥’字,我看了半晌都不识得。有什么问题吗?”诺雅随口问道。

百里九点点头:“这个字因为字形的原因,早就被禁止作为人名或者字号了,怎么会有人这样大胆,公然违抗朝廷旨意?”

诺雅方才恍然大悟:“喔,竟然把天都盖住了,在天子上面作威作福,可不皇上们都不喜欢嘛。黄德兴那些人作死,无法无天,欺压良善,正好我借着这个由头,回邯郸城收拾他们去。”

百里九弃了那佩刀,宠溺地笑笑:“敢欺负我家夫人和师傅,自然不劳驾夫人生气,我们回去,看夫君怎么给你翻倍讨要回来。”

第六十三章 轮流算账

诺雅心里美滋滋的,奇怪地问道:“师傅?谁是你师傅?”

百里九将她一把拽过来,结结实实抱个满怀,方才觉得踏实:“傻瓜,如果不是见到了你师傅,我们怎么会知道你的行踪?你以为我是泡泡,闻着你的味道就可以找到你吗?”

诺雅不好意思地笑:“我师傅他脾气很怪,没有骂你吗?我去看他被骂了一鼻子灰,还被赶了出来。”

百里九赞同地点头:“是挺怪,不过没有骂我,还认下我这个徒儿女婿,说是再给我重新收一个能配得上我的徒儿。”

话音刚落,腰间就挨了一把,依照以往的经验来说,铁定是青紫了。

但是,对于这样的女人,除了忍着和宠着,还能怎样呢?

百里九对诺雅一本正经道:“诺儿,我还欠你一个解释。”

诺雅点头:“的确,你是需要好生解释解释。”

“我和楚卿尘之间......”

诺雅一把掩了他的唇:“我理解,若是换成我,我也会这样做的,你根本不需要解释,你需要跟我说清楚的,是另外一桩事情。”

百里九有些莫名其妙:“其他的什么事情?”

诺雅一脸阴沉地盯着他:“比如说,关于小皮鞭一类的什么,那秦宠儿收集了那样多的小皮鞭,挂在屋子里做什么?难不成是骑马用?”

百里九难得的老脸一红,被诺雅极其敏锐地捕捉到了,气哼哼地道:“果然有鬼!”

百里九低哑地笑,胸膛起伏,极是愉悦:“还说自己不吃醋,那你这是什么?”

诺雅依旧嘴硬:“这和吃醋没有什么关系,这是你答应我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不能出尔反尔。”

百里九揽紧了她,闷声道:“傻瓜,那秦宠儿一直老是纠缠我,我为了避开她,就故意说自己有粗暴的虐待倾向,并且对她使了狠手,让她知难而退。谁知道她竟然委曲求全,果真投我所好,收集了那么多的鬼东西。那鞭子我只是看她讨打,遂了她的意,鞭打过她,可能鬼哭狼嚎的,令人生了误会,其他的真真的什么也没做。”

“傻瓜才会相信你的鬼话。”诺雅心里暗笑,却仍旧多少有些吃味。

“丢下我这样好的夫君,自己跑这里来吃苦头,还差点丢了性命,你不是傻瓜是什么?喔不,傻瓜还是瓜呢,你纯粹就是傻蛋!宁肯要一条狗也不要我!把我说丢就丢了。”

百里九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那一脸的幽怨令诺雅立即弃械投降,再不敢有微词:“我错了错了还不行吗?下次绝对不敢了。”

“娘子算完了账,现在总该由我来算了吧?”百里九瞬间变脸,极阴险地笑。

诺雅立即觉察到了危险的味道,以手扶额,轻声呻,吟:“我的头好痛。”

百里九自然了解面前这个女人的惯用伎俩,丝毫不为所动:“你的所作所为一直都令我很头痛。”

诺雅哀怨地抬头看他:“一点也不心疼我,枉我那么疼你。”

百里九撇撇嘴:“可是我觉得,夫人除了拧得我疼,其他时候,从来就没有疼过。”

“你这是翻旧账来了么?”诺雅吸吸鼻子,满腹委屈。

百里九最是受不了她这幅楚楚可怜的姿态:“好吧,我就问你一句话。”

诺雅瞬间来了精神:“说好了,就一句!”

百里九点点头:“就一句。”

诺雅挣脱开他的手臂,转身就走。

“你做什么去?”百里九一把拽住她,顺口问道。

诺雅得意地眨眨眼睛:“我哪里也不去啊,就想让你问一句话的。”

百里九没想到竟然被她给算计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看来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低头一字一句道:“你...确...定?”

温热的气息就喷在诺雅的脸上,把她的脸瞬间就烧灼起来,她四周扫望一眼,还有不少的士兵就在附近转来转去,清理现场,这个男人该不会是当众发春了吧?

“放开我,这么多人,拉拉扯扯的,你羞是不羞?!”

“我只想一口将你吞进肚子里,让你看看我这些时日心被伤成了什么样子?”

诺雅讪讪地笑:“饥民不可暴食,九爷,我这块硬骨头要慢慢啃,千万不要这样狼吞虎咽的,容易消化不良。”

她吐气如兰,那些含有挑逗意味的话,就萦绕在百里九的下巴上。

百里九原本也只是惩罚式地开个玩笑,但是诺雅的话令他心猛然悸动起来,一把揉进怀里,就再也舍不得放开。他的胳膊越来越紧,心跳如擂鼓,令他有些心慌意乱。

诺雅已经感受到了他目光的灼热,自己的身子竟然也忍不住热烫起来,似乎被融化了一般,瘫软无力。人,也像被顺了毛的猫,收敛起爪子,温顺起来。

“诺儿...”

“嗯...”

“为什么要瞒着我?”

“我...”

“你是我的女人,我百里九的夫人,一生一世深爱不疑的妻子,为什么要自作主张,承担下所有的痛苦?你以为是为我好是吗?你可知道,我莫名其妙被你那样无情地挖苦嘲弄,明明知道你有苦衷有难处,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坠落炼狱,却被你推离到八丈开外,是一种怎样的折磨与煎熬吗?那种锥心刺骨一样的无奈与焦灼,你永远都不可能了解。”

诺雅将脸埋进他的胸前,双臂揽住他的腰,有些难过:“阿九,我当时实在没有办法,一个是恩情如山的阿鼎,一位是楚卿尘,我自己都不明白究竟应该如何抉择。怎样做都是错,怎样选择都是罪过。我那时候对于杀手阁又一无所知,害怕你受我的连累,被皇上降罪,害怕杀手阁的报复,猝不及防,我怎么忍心将这样拉锯一样的折磨推给你?”

她瘦弱的双肩忍不住抖动,整个身子战栗得就像凄风苦雨里的一瓣落花。

百里九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责问惹了祸,轻拍她的后背,忙不迭地劝慰:“好了,诺儿,我不问了,我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不想你以后这样傻而已。你要记得,你是我百里九的夫人,以我之姓,冠你之名,我就有责任为你撑起一片天,你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

杀手阁算什么?他楚卿尘又怎样?从今天起,天下是他楚卿尘的,而你慕容诺,就是我百里九的天下,各自相守,各自安好,谁也不能再拆散我们。即便毁天灭地,我们也要相守在一起。”

诺雅心里柔情荡漾,轻声呢喃道:“当相守变成了奢侈,遥不可及的时候,我才知道,阿九,能够相守在一起,真好。”

百里九轻轻地“嗯”了一声,满足地喟叹:“美中不足的一件事情,就是你以后要叫‘百里慕容氏’了,多少有些拗口。”

话风突变,令怀里的人忍不住破涕为笑,鼻子里吹出一个大大的泡泡来。她慌忙将自己脸重新埋进百里九的怀里,将脸上的泪糊了他一身。

百里九胸膛起伏,忍不住闷笑:“来,夫人,咱俩比赛用鼻子吹泡泡,看看谁吹得大?”

这个男人哪,就算是哄她,也这样的不正经。诺雅使劲搂着他的腰,脸越埋越深:“你先哭一个给我看看。”

百里九用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头发,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好担心诺儿恢复记忆以后,会沉浸在以往的噩梦里不能自拔,会伤感哀怨,会充满仇恨,会脆弱地不堪一击。但是今天,她比自己还要宽容,还要冷静与沉稳,她依然可以与自己玩笑,绽放出真实的笑。

他的诺雅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强。

他抱紧了她,重获至宝,果真就像拥有了全世界。

杀手阁里的事情处理完毕,所有后续事宜全都布置下去,交由当地官府负责清理。百里九与诺雅将天煞的遗体装殓,带回了葬情谷,埋在杏树下,感伤自是难免。

葬情谷里,百里九早已经命人全部清理干净,虽然隔了几日,血腥味仍旧弥漫着整个山谷,缭绕不去,再也不复当初的安宁与祥和。

诺雅一边哭,一边恋恋不舍地回头,一双眼睛红肿成桃子。

魅影一人坐在葬情谷外的石头上,怀里抱了酒在喝。山里的风扬起他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被岁月斑驳沧桑的脸,身影说不出的凄凉与孤寂。

诺雅走过去,他头也不转。

“你一直没走?”

“我知道他会回来。”

诺雅刚刚忍住的泪,忍不住就扑簌簌地又落了下来,如断了绳儿的珠子。

“葬情谷你不会再回来了吧?”魅影的嗓子有些沙哑,不知是因为压抑,还是被酒灼伤了喉咙。

“我会回来看他。”

“不用!”魅影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你让他走得安心些吧,不要再回来了。你原本就不属于这里,以后,葬情谷,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魅影从石头上一跃而下,好像有些醉了,走路踉踉跄跄。诺雅突然就不知道究竟该如何跟他说话,只在他背后小声道:“等剔骨香的解药做出来,我差人送来葬情谷。”

魅影脚下一顿,苦笑一声道:“不用了。”

言罢仰头喝一口辛辣的酒,大声唱道:“浮生所欠止一死,尘世无由识九还。”

眼见他孤寂的背影,进了葬情谷,消失不见。

百里九叹口气,上前揽了诺雅的肩:“我们走吧。”

第六十四章 重建慕容山庄

百里九与诺雅一行人抵达邯郸城的时候,慕容山庄里,已经有工匠在候着了。

百里九在歼灭杀手阁以后,将诺雅的身世,以及为家人报仇加入杀手阁一事尽数写信差快马送往了京城。老将军与老夫人在收到平安信后难免一阵唏嘘,特意寻了当初负责修建慕容城陵墓的几位工匠前来,协助百里九重新修建陵墓。

他懊恼自己不能亲身前来,写给诺雅的书信里,洋洋洒洒,情真意切,全是已逝对故友慕容城的缅怀与敬佩。他自责这些年来,没有给予诺雅应有的关照,让她平白受了许多的苦楚与磨难,叮嘱诺雅一定好好保重身体,待到陵墓修缮完毕,必然亲自前来祭奠。

两人重新给将军府回了书信,报过平安,诺雅再三谢过老将军的好意。

如今,诺雅的身世随着杀手阁被歼灭已经大白于天下,也没有了继续隐瞒的必要。百里九陪同她一起,备了香烛祭品,祭奠告慰过父母在天之灵以后,打算再招募一些本地工匠,除了修缮慕容家的墓地,另外将废墟也清理齐整,略尽一份为人子女的孝心。

两人刚刚商议决定,就有人来报,说是广府知府游道举递帖拜见。

邯郸城隶数于广府知府管辖,因为这些年里邯郸城尤其繁荣,所以知府衙门就设在邯郸城东北方向。知府姓游名道举,乃是举荐入仕,政绩据说不错。

百里九与诺雅相互对视一眼,觉得这知府倒是耳目通灵。几人全都是走小路而来,一路之上也并未声张,低调行事,还未进邯郸城,这游道举是从哪里听来的风声?

百里九已经听诺雅讲起过在邯郸城中发生的事情,对于官府纵容黄德兴一事心有微词,正想好生敲打他一番,因此略一沉吟,也就将他宣了上来。

游道举此人看起来生得倒是仪表堂堂,狮鼻方口,白面无髯,就是那一双眼睛不安分了一些,精光闪烁,明显不是忠厚之相。他一路从山下爬上来,气不喘,脸不红,也并非那四肢不勤,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他上前与百里九见过礼,自然先是一番寒暄客套的场面说辞,自责未能远迎,略尽犬马之劳。

山庄上没有坐卧之处,唯一可以遮风避雨的地方,就是在陵墓旁边有一间废弃了的屋子,听京里来的工匠说,这里原本是守墓人的住处,因为畏惧这里的传闻,早就没有人敢来应差,废弃许久了。

几人就站在外面说话。百里九问询起来,才知道他竟然乃是太子举荐,在广府已经连任三任了。

百里九不仅是大楚少将军,还是九皇子,游道举对他毕恭毕敬,不敢丝毫怠慢,躬身请他与诺雅至府衙住宿歇息,将所有修缮事宜,尽数交给他来安排就是。

百里九婉言拒绝了,不想与他敷衍,敲山震虎提醒道:“游知府,我听闻邯郸城里有一个叫做黄德兴的混混,在城中极是嚣张,惹得天怒人怨,可有此事?”

游知府被他一句话惊出一头冷汗,战战兢兢道:“九爷明鉴,那黄德兴下官也有耳闻,不过只是一个市井间的小无赖而已,平素可能行事是大胆了一些,但是并无状纸递交到卑职这里来。等我回去,我就明察暗访,若是果真有违法乱纪之亊,定办不饶。”

诺雅知道这些当官的擅于做门面,纵然是将那黄德兴果真拘捕起来,等到她和百里九前脚离开邯郸城,后脚也就放出来,继续变本加厉地作威作福了。如此,倒还不如自己亲自惩戒了,替师傅出气的好。因此淡然地摆摆手道:“游知府公务繁忙,倒也不至于,只是稍作惩戒警醒,命他不要继续胡作非为就可以了。否则,传扬到上面去,岂不坏了你的清名?”

游知府连连颔首:“夫人教训得极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下官定然以九爷与夫人的训诫作为警句,日日警醒。”

这游知府非但是个识相的,还是个会溜须拍马的。

他环顾四周一眼,继续盛意拳拳地劝说道:“这里环境委实清苦,没个吃食锅灶,夜间草木里蚊虫也多,不若到我知府衙门或驿站之中小住,打马到这里也不过只是多半个时辰,有事情的话并不会耽搁许久。也或者,过上几日,下官命人将房子修建起来,再搬过来不迟。”

诺雅径直拒绝道:“九爷京中事务繁忙,我们早些修缮完毕,也好早日回京,游知府就不必操心了。”

游知府沉吟片刻道:“既然如此,也请允许卑职略尽一份心力,留府衙里吴师爷与五十士兵在山上帮衬一二。最起码,吴师爷对于邯郸城比较熟悉一些,若是需要采买什么材料,或者是雇佣工匠,比较轻车熟路,多些人跑腿做事也好使唤。”

百里九思忖如今正是用人之时,也就不再继续推拒,坦然接受了。

游知府立即在陵墓前恭敬地上了香,将自己对慕容城的敬仰之意情真意切地表述一番,然后张罗着让手下士兵赶紧清理屋子,回城采办一应用度,交代师爷所需材料应当挑拣最为上乘的所用,并且当着百里九与诺雅的面,将一沓银票递交给师爷,殷殷叮嘱。

百里九也只当做没有看到,诺雅暗自咋舌,这游知府果真就是人精一个,既在百里九跟前讨了人情,还又不会落个行贿的尴尬,将来落人口实。

她暗地里同百里九道:“难道大楚官场全都如此吗?那游知府不过一个小小的地方知府而已,出手也恁大方了一些,而且,我觉得他有些过于殷勤了,非奸即盗。”

对此百里九倒是不以为意:“这些地方上的官员油水最是充足,你可知道他们每年上贡的银两有多少?这些不过只是九牛一毛,算不得巴结,勉强只是人情往来而已。”

诺雅忍不住暗自唏嘘:“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就不怕将来他有什么不法之亊,求到你的头上?”

“上面的官员但凡下来,都要刮一层皮,几乎成了惯例。若是你拒而不受,反倒会令他心惊胆战,寝食难安。你若是想让他每日留在这里,歪缠着你,溜须拍马,你就尽管将那银票退回去。”百里九笑笑,冲着诺雅挤眉弄眼。

诺雅叹口气,也只得作罢。百里九从来不是什么清正廉明的正人君子,狡猾得像只狐狸,他说的话总是有几分道理的。

游知府暗中察言观色,见百里九与诺雅并无任何不悦的反应,心里的石头方才落了地,装腔作势地忙碌半晌,直到天色不早,才与二人道别,安心下山去了。

吴师爷在城中招募了不少好手艺的工匠,开始墓地的具体修缮工作,并且将焚毁的山庄也重新清理,计划建一所宅院,不用太大,三进三出也就可以了,周围种植上果树。诺雅不想让山庄就此衰败荒凉,最起码,将来有人居住,这里就还是慕容山庄。

陵墓的修缮则由吴师爷与将军府派来的工匠共同负责。当初老将军修缮陵墓之时,就是由这位姓田的师傅负责,他对于陵墓内部的结构布局比较熟悉。

可是,他与吴师爷二人却在墓室的设计上出现了分歧。依照吴师爷的意思,慕容城夫妇的陵墓必须要修建得开阔气派,包括地下墓室以及耳室都要极尽奢华,初步拟定,下挖至少五丈,而墓室占地就更不消多言了。

对于吴师爷的这一提议,田师傅一口就回绝了,他考虑的比较周全。第一,就是慕容山庄原本就是依山而建,虽然说是土山,但是向下挖掘极是困难,过于浩大的工程费时耗力,打扰故人不说,恐怕还会毁了山脉。其二,就是墓室过大,则大大降低了墓室的牢固程度,日后一旦有塌陷,滑坡等等自然灾害,墓室也会受损。

诺雅觉得田师傅所言极是有理,而且她也不想过于铺张,只是想简单修缮而已,就否决了吴师爷的提议。百里九则想多表孝心,赞成将陵墓修建得气派一些。

官洛这时候自告奋勇地站出来,满不在乎地道:“像田师傅所顾虑的问题那都是小事一桩,我稍微在墓室中加几道机关巩固,就可以令墓室坚不可摧。

若非官洛这样说,诺雅还真忽略了他这项本事,自然求之不得,再加上师爷一再极诚恳地劝说,诺雅就取了折中的办法,将陵墓设计的工作交给官洛。

官洛看过设计图纸以后,不过略一思忖,就将墓室里的机关布置草图画了出来,交给诺雅过目,除了加固墓室的作用,他还在墓室中加了迷魂梯,连环弩,千金锁等,防止有不轨之人进入墓室之中。

田师傅不懂机关,但是听官洛讲解得特别玄妙,斟酌之后,就应下来,择个时辰,正式开工。

这个消息极快地在江湖上传扬开,大家都知道慕容一脉还有独女慕容诺尚存人世,历经磨难,如今一剑血洗杀手阁,大仇得报,回归慕容山庄祭祖。

平静了许久的江湖犹如投入一块巨石,水波翻涌起来。

第六十五章 山中藏宝

随之一同沸腾了整个江湖的,是杀手阁依靠蛊毒控制杀手,谋取暴利,残杀武林同道的恶劣行径,许多慕容家的旧识故交,自发地组织起来,一同参与到杀手阁阁主的追杀中,无异于张开了天罗地网,任是那阁主插翅难飞。

这些时日,也不断有形形*的江湖上的人士前来祭拜慕容城,有生得凶神恶煞的江洋大盗,也有江湖上有名望的侠士僧侣,诺雅皆以礼相待。更有当年走动得比较热络的故交之家,世伯前辈,诺雅都记得的,见了他们的面难免心中感伤,零落如雨。

整座山又重新热闹起来。还好山路通畅,又修得平坦,南来北往的车辆并不受阻。百里九顺口道:“虽然我不知道慕容山庄鼎盛之时究竟怎样繁荣,但仅看山路就明白,当初人来人往,是何等气派。”

诺雅站在高处眺望附近曾经熟悉的山,以及一草一木:“家父虽然在武林中名望颇高,但是不喜喧闹,所以才特意挑选在山中避世而居,收徒甚严,门生不足二十,家中生活也不奢侈,仆妇简单,人丁稀少。他只在得了我那一年下了英雄帖,办过一场轰动一时的宴席,平时深居简出,哪里有这样宽敞的山路?这是最近刚刚修的。”

“这里看起来平素行人稀少,怎么知府不修泥泞官道,反倒想起来修整一条山间小路?”百里九诧异地问。

诺雅遂将那日山间遇到猎户之亊一五一十地说了。

百里九沉思半晌,方才一脸凝重地问诺雅:“你说那把佩刀也是在这里缴获的?”

诺雅点点头:“就是那地痞黄德兴带人追堵我的时候,被我夺过来的。怎么?有什么不对劲吗?”

百里九并不作答,反而一把拉起她,沿着山路向上攀援,指点着远处苍翠掩映里的绵延大山问道:“那里面都是什么所在?”

诺雅踮着脚望了一眼:“那猎户所说的煤矿就是在那几座山里发现的,官府早就将它们私自承包给了那黄德兴,听说封山许多年了,但是一直没有什么煤矿运出去。”

“没有煤矿,那地痞竟然一直坚持了这么多年不肯放弃?而且还将道路加宽,此事怕是有什么蹊跷。”

诺雅“噗嗤”一笑:“我看你是从杀手阁里出来以后,草木皆兵了吧?那样几座土山能有什么蹊跷,难不成那地痞还能在里面敲锣打鼓地拐卖人口不成?还折腾出那样大的动静。”

“敲锣打鼓?什么动静?”百里九敏感地抓住了话题,出声问道。

诺雅遂将那猎户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百里九:“他说他曾经听到里面有敲打的动静,声音挺大的,还私自揣测说是里面定然有人在炼铁,他就不想想,黄德兴不过一个小地痞流氓而已,哪里会有那样大的本事?”

百里九狠狠地一锤掌心:“事出反常,肯定有猫腻!”

诺雅略一思忖,也觉得百里九言之有理:“这还不简单,我们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这对于普通的村民来说,可能忌惮那地痞的爪牙,对于你九爷而言,进去不是小菜一碟?捉住了他的把柄,我就让他再无出头之日。”

百里九站在原地不动,半晌方才指指山间知府留下来的那些士兵道:“等晚上我们避过他们耳目,再去里面看看。”

“你的意思是说......”

“既然那黄德兴在与官府勾结,那么保不准,就是在里面做什么不法的事情。这些士兵可能就是那游知府害怕我们四处走动探查什么,故意安排了来监视我们的行动的。”

“早就说他那般殷勤,原来果真是有阴谋。”最近的诺雅向来是夫唱妇随,深以为然地点头:“你说的,好像是有那么一丁点道理,就依你说的办。”

百里九正想开口说话,听山下有人惊声尖叫,鬼哭狼嚎。

两人居高临下看过去,正是官洛在四处仓皇逃窜,像一只跳蚤一样,在下面的山间丛林里几个跳跃,就蹦到了树梢之上,冲着两人的方向扯着嗓子叫唤:“喂,喂!那个谁,谁,你究竟还管不管了?!”

官洛所说的那个“谁谁”是指诺雅,他这两天有点生诺雅的气,连姐都不想叫了。

诺雅并没有怎样招惹他,不过就因为前日里接回了泡泡。官洛当时就被她眼前的金色獒犬吓住了,呆愣半晌,方才试探着问她:“喂,这是一只什么玩意?”

诺雅笑眯眯地看着他,拍拍泡泡的头:“泡泡,跟哥哥打声招呼。”

泡泡冲着他呲了呲牙,满是敌意,然后沉闷凶狠地打了声招呼:“汪!”

官洛这才相信,面前这只怪物乃是一条獒犬!他“嗷”的一嗓子,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狗,瞬间弹跳起来,蹦起三尺高,吓了泡泡一跳。

官洛暗自后悔自己识人不清,这个女人简直就不是人,最初给了自己那么多的惊吓也就罢了,她偏生要养一只自己最怕的狗做什么?养只鸟,养只猫,不都可以吗?

他抱着树干,躲在树梢上面,泡泡围着树一圈一圈地转,令他有些欲哭无泪。冲着诺雅苦兮兮地喊道:“从今天开始,有我没它,有它没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百里九第一次对泡泡那样满意,恨不能当场奖励它一只鸡。开玩笑,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当初竟然敢调戏自家夫人,如今还借口爹爹不疼舅舅不爱,赖着不走,一直跟到邯郸城,不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就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睛。如今有泡泡跟在诺雅身边,百里九就放心极了。

官洛被泡泡追得四处乱窜,百里九乐见其成,心里解气,一拽诺雅的手:“这哥俩玩得挺好,你就不要跟着搀和了。”

诺雅勉强忍住笑,喝止住泡泡,用实际行动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和选择,带着泡泡扬长而去,并不理会他。

官洛气得在树尖上直蹦:“你若是不管,我可就炖狗肉吃了?”

泡泡似乎听出了他的敌意,扭身回去,一个跃起,吓得他一个哆嗦,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一声凄厉惨叫:“林诺雅,我一会儿就在山里四处布下机关,你找不到它了可别找我!”

后来,直到泡泡回来了好久,也不见官洛的身影。两人猜度,他肯定是恼羞成怒,果真去山上布陷阱去了。

夜逐渐深了,诺雅跃跃欲试,想到山中一探究竟,被百里九劝阻了。

“我适才留心观察过了,那些人眼巴巴地盯着你我,有人轮流值守,我们就留下来给他们唱一出瞒天过海,让元宝与冰魄过去一趟。”

诺雅极为不满:“这里的地形他们又不熟悉,不如我去的好。”

百里九心疼她大病初愈,最近回了山庄心情也一直郁结,想让她好生休息,因此耐心解释道:“元宝机警,擅于探查蛛丝马迹,而冰魄身手好,万一有什么不测,两人定然可以安然脱身,你放心就是。若是其中果真有什么猫腻的话,肯定少不得让你亲自出马。我们还是低调一些,免得打草惊蛇。”

诺雅听他分析得合情合理,就不再说话,点头勉强同意了。

元宝与冰魄二人欣然领命,兴奋地换上夜行衣,躲开游知府留下的眼线警戒,径直按照百里九指引的方向去了。

百里九与诺雅留在山庄,直等到夜半,没有消息,两人才和衣而眠,打了个盹。

元宝与冰魄将近天明方才一身是土地回来,满身狼狈,好像从土窝里打过滚,成了泥塑的菩萨。二人不敢耽搁,避开对方耳目,急匆匆地敲开了两人的房门。

百里九见两人的形象,又是迫不及待地过来向自己禀报,知道定然有大的发现,将两人让进屋子,警惕地查看四周一眼,方才急切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两人点点头,元宝冲着两人禀报道:“那座山里有宝贝,而且定然是大手笔。”

“里面有什么宝贝?难不成是金矿?”诺雅顿时来了兴趣,双目闪烁,好奇地追问。

元宝摇摇头:“我们并未深入到里面去,只在外面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两样东西,递给百里九和诺雅:“九爷您看,这是什么?”

百里九将东西接在手里,黑乎乎,沉甸甸的一块,他凑近灯影下仔细看,脸色越来越凝重:“炉渣?这一块好像是脉石?”

元宝点点头:“里面所有的人和东西已经全部撤除,清理一空,但是在一些不显眼的角落里,明显有一些废弃脉石与炉渣的痕迹。我们在山里转了一圈,因为是夜里,看不太真切,但是能够看得出来,有许多被开采的窑洞,而且规模不小。”

“被开采?诺雅,我记得你好像说过,那个黄德兴是在山里开采煤矿是吗?”

诺雅点点头:“的确是有人发现了煤矿,大概是八年前,官府也特意派人进去勘察过,黄德兴就是明目张胆地打着这样的旗号封了这一片山。有什么不对吗?”

第六十六章 惊喜还是惊吓

百里九紧蹙着眉头,并不解释,而是转向元宝问道:“有没有其他线索?”

元宝摇摇头:“山里面肯定是多有猫腻,不过矿洞洞口大多已经被封死了,根本就进不去。而且有机关,极是厉害,我们两人差点就着了道,滚了这一身泥泞,方才狼狈躲闪开。”

竟然还有机关?好大的本事!

“那依你看来,那里是早就荒废的,还是刚刚被毁弃?”

元宝斩钉截铁地道:“虽然夜里看不清,但是按照山间青草及灌木被踩塌的痕迹,我可以肯定,也就是刚刚撤离了没几日,而且相当仓促。”

“难道是我们的到来,令他们投鼠忌器?所以仓皇撤离?”诺雅疑惑道:“我前些时日从这里走,还有山民说里面有警戒。”

“那就是说,里面绝非只是挖矿这么简单,绝对不敢见天日。”元宝觉得自己另一个想法有些过于大胆,不敢冒失地说出口。

百里九眉头紧锁,一脸凝重,沉声道:“我怀疑,这山里藏的不仅有煤矿,恐怕还有铁矿,黄德兴跟官府勾结,在山里开采并且冶炼!里面极有可能是一个锻造加工坊。”

百里九的话犹如石破天惊,元宝与冰魄饶是已经有了猜疑,也感到心惊:“这可是杀头掉脑袋的事情,难不成都活腻了?”

百里九冲着三人摆摆手,示意噤声,自己坐在椅子上,以手扶额,低头沉思半晌,方才抬头问道:“你们两人一路上可曾遇到有巡逻的守卫?”

二人摇摇头。

“那你们在里面探查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元宝点点头:“我们一进去那锻造处就触动了里面的机关,若是明眼人,肯定能看得出来有人进去过。”

百里九又不说话,低头思索半晌,方才抬起头:“若是按照你们所说的这样规模,纵然是知府,也没有这样大的本事!背后肯定还有牵扯。”

百里九的话并非多虑,若只是简单地开采一个小的煤矿,或者铁矿,从中谋取暴利,可能是知府与地痞勾结,就可以的事情。但是,其中涉及了冶炼,锻造,还有大型机关,另外如元宝所言,规模庞大,就不是一个小小的知府吃了雄心豹子胆,这样简单的事情了。更何况这多年瞒得密不透风,那需要一手遮天的权势。

“那爷,我们如今怎么办?”元宝问道。

“你们进山的事情一定会败露,所以宜早不宜晚,必须马上行动。冰魄,这里的士兵已经信不过了,你拿着我的令牌,速速到最近的军营调取三千精兵,直接进山。元宝,你赶紧出山安排一下,命令你的人将知府与黄德兴等人统统监视起来,不要让他们跑了。还有,元宝,向薛师傅打听邯郸城里可有懂得矿藏一类的老师傅,请他过来一趟。”

元宝与冰魄立即领命,连夜出山。

两人看外面天色,已经天光微曦,马上就要亮了,索性不再睡。

百里九问诺雅:“官洛那小子是否可以破解大型机关?”

诺雅知道百里九对于江湖上的事情一知半解,点点头,耐心解释道:“天机老人不仅擅长小型机弩制作,一些大的机关阵势也难不倒,名满江湖。当年朝廷就曾经三顾茅庐请他出山,到工部任职。就是不知道官洛这小子年纪轻轻,又吊儿郎当,得了他几分真传,撬门溜锁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百里九思忖过后,方才对诺雅道:“那我们这次行动就叫上他一起吧,那些机关阵势还要依仗他。”

诺雅“嗯”了一声应下:“官洛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否则杀手阁也不会将他捉了进去。若是人品端正的话,倒是可以重用。”

两人商议已毕,只装作毫不知情,一脸云淡风轻,依旧忙碌着指挥工匠们继续施工修缮。官洛问起元宝与冰魄的行踪,也只道是下山采购去了。

这些时日,需要采购的原材不少,两人脚程快,也经常被差遣下山,所以并未有人疑心。

中午时分,元宝先回了山,说是已经交代下去,黄德兴与知府俱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各自府中,周围已经派下人手暗中监视。但凡一有风吹草动,就按照百里九提前交代的行动,先将人捕获了再做打算,肯定不会让两人逃了。

下午吃过午饭,估算着时间,冰魄也应该带人进了邯郸城,正待让元宝去探听消息,就已经收到了冰魄传递的进山信号。百里九与诺雅,元宝收拾好所需行装,叫上一脸莫名其妙的官洛,带着泡泡,径直向着山内进发。

眼见有知府安排的守卫急匆匆地脱离了自己的警戒岗位,小跑着下山去了,百里九与诺雅也只当做没见。果然还没有出山,就被带兵赶过来的冰魄捉了一个正着。

下山的路,冰魄安排了戒严,他控制住知府的人,清点人数,唯独少了一个吴师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得到风声溜了。他无暇理会,带兵进山与百里九等人会合,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山内进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官洛这才明白过来,这是有大行动了,激动得活蹦乱跳,摩拳擦掌,一直兴奋地喋喋不休。对诺雅的称呼也客气起来,一口一个“姐姐”。

元宝头前带路,沿着崎岖山路向里,最初还有早已废弃多年的草屋茅舍,再向里,已经是人迹罕至,杂草丛生,只有一条羊肠小径,蜿蜒向里延伸,路边杂草有刚被践踏的凌乱痕迹。

进入腹地,就开始有废弃的矿洞,被杂石堵住了洞口,但是开采的痕迹清晰可见。随行的老矿工上前查看地形地貌,钻进去捣鼓一番,出来道:“这里应该是个煤矿,大概五年前开采过。”

愈往里行,老矿工开始兴奋起来,他在地上,和附近的草丛里,发现了散落的铁矿矿粉,感到咋舌:“这里附近定然还会有铁矿,离此应该不足几十里。没想到,这邯郸城西竟然有这样丰富的矿藏,怪不得黄德兴这两年肥得流油。”

百里九并不着急查看矿洞里面具体的情况,跟在元宝身后,径直进了他说过的冶炼矿石的去处。

这里是一个极隐蔽的所在,位于绵延不尽的太行山脉山腹之内,当地人称之为邯山,规模宏大,约有几百丈见方,应该原本就是天然山洞,后经过人工开凿而成,周围也有石头搭建的用来登高远眺警戒的瞭望台,可以警戒四面八方的情况。

山腹里东西已经洗劫一空,无法搬离的全部砸毁,散落一地,四处狼藉。从四周散落的炉渣,矿石粉末,以及炉灶残骸,还有四周烟熏火燎的痕迹上,不难看出,这是一个冶炼铁矿的场所。

仔细观察现场的蛛丝马迹,不难看出,对方撤离得并不是很仓促。相反,是有条不紊,极其有组织和条理的。但凡一点有用的东西都没有留下,毁坏得十分彻底。

山腹四周还有通道,进去之后别有洞天,应该是原先的库房一类所在,如今空空荡荡,连个铁沫也不剩。

元宝阻止了士兵进入,走得小心翼翼,说是里面机关重重,十分危险。

这就是官洛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他一步当先,将元宝拨至一旁,先自查探一番,然后胸有成竹地道:“小事一桩,你们就擎等着看我怎样大显身手吧。”

诺雅有些担心,连声叮嘱,官洛皆满不在乎地道:“这里面的机关多是石门铁壁一类防守所用,伤人机关手法拙劣,压根不足为虑。”

然后自顾从自己随身的百宝囊里掏出几样奇形怪状的工具,跑到一面石壁跟前左敲右打,附耳在上面聆听片刻,确准地方,也不知道是怎样动作,石壁分开,上面露出一片机关齿轮来。

他将几人全部赶出殿外,凝神屏息,一顿拆卸,就听“噗噗”连声,山腹之中一时间弓弩齐发,密集如蝗。若是此时中间站了人,绝对可以射成刺猬。

“好了。”他抹一把脸上的汗,对山洞门口几人招招手,示意危险已经全部解除。几人进来,见他仍旧在机关上鼓捣,不放心地问:“还有什么不对吗?”

官洛扭过头,满脸兴奋与得意:“你们就擎等着吧,我一会儿给你们一个大惊喜。”

“什么惊喜?可莫是惊吓就好。”元宝随口道。

官洛仍旧埋头鼓捣,专注而认真:“这个机关被我毁了以后,没想到竟然重新生成了另一个机关,连着别处,也就是说,这里还有埋伏。”

“什么埋伏?”仍旧心有余悸的元宝吓了一跳,警惕地看着四周,唯恐有冷箭从自己背后冷不丁地就射过来,穿个透心凉。

官洛见元宝忌惮的样子,愈加得意:“算是这些人倒霉,遇见了他祖爷爷我,否则换成任何一个门外汉,都不会知道,这机关里面竟然还有门道。”

他嘚瑟的样子令元宝极是不爽,冷冷地“嘁”了一声,表示不屑。

话音也就是刚落,就听到“扎扎”连声,石壁之上竟然有石门缓缓开启,里面别有洞天,与杀手阁里关押天煞所用的机关如出一辙。

几人全都是艺高人胆大,见里面光线昏暗,不得不点燃了火把,向着石门之内走进去,只觉眼前一亮,走在最前面的诺雅和百里九忍不住面面相觑,满是震惊。

这哪里是什么惊喜?简直就是惊吓!

第六十七章 杀人灭口

元宝与官洛等人围拢过来,也忍不住瞠目结舌。里面堆积如山的,竟然是无数把锻造的佩刀!层层叠叠,大概有数千把之多!

百里九两步走到近前,随意从里面抽出一把,元宝举着火把上前,大家仔细端详,与朝廷给锦衣卫配发的佩刀无论从长短,分量,制式各方面来看,几乎一般无二,成色还略胜一筹。唯一不同之处,就是这些佩刀上面的印记,有一个圆形的“宎”字,与诺雅捡来的那把佩刀一模一样。

这一发现令几人全都目瞪口呆,不知如何说话了。谁也没有料到竟然会有这样惊人的发现。原本也只是以为,这里不过是一个私人挖掘锻造谋取暴利的矿场,哪里知道,竟然是私自打造兵器!这和谋反没有什么两样!

百里九最先反应过来,心中暗道不好,扭身就走,急匆匆地吩咐元宝:“元宝,你负责留下来警戒,将这里包围起来,任何闲杂人等不得进出,包括外面的士兵。冰魄,你速速回兵营再调集五千人马,将附近所有山头全部封锁。官洛,这里的探查工作暂时交给你,你再仔细探查一遍,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发现。诺雅,带上泡泡,赶紧跟我走!”

诺雅见他心急火燎,知道必然有要事,也不多问,跟随着他径直出了山,翻身上马,就向着邯郸城而去。

这时,诺雅方才有时间,转头问百里九:“这样急匆匆的,去做什么?”

百里九将马骑得飞快,满脸忧心忡忡:“我没有想到事情竟然这样严峻,对方明显是知道我们的行踪,提前做了准备,我害怕知府与黄德兴会被杀人灭口!”

百里九一提醒,诺雅心里也是咯噔一声,此事明摆着已经不可能是黄德兴与知府二人狼狈为奸所能做出的事情,背后必然有主谋,而且既然打造兵器,必定大有来头。如今事情败露,怎么可能还会留他们活口?

救人如救火,早去一点,就有可能刀下留人,百里九怎么可能不心急如焚?

两人一骑,一路狂奔,将泡泡远远地甩在了后面,打马至城门处,被守城士兵拦下了去路,说是要做例行检查。

百里九正心急如火,一鞭子向着那士兵抽下去,疾声呵斥道:“我是百里九,赶紧带我去见你们知府!”

百里九的名头,整个大楚无人不知,不过在这样的小城镇,却没有人识得他。如今他的令牌又在冰魄手里,没有拿回来,士兵虽然被他的气势唬了一跳,但是也不会轻信。

“你是百里九,我还是楚公子呢!”士兵们见有人闹事,纷纷围拢上来,刀剑相向,疾言厉色道:“赶紧下马,接受检查,纵然你果真是百里府的人也要一并查!”

百里九懒得与几个虾兵蟹将啰嗦,怒哼一声:“赶紧把你们头叫过来回话!”

几人不紧不慢,斜着眼睛看百里九,一脸嘲讽,终于惹恼了诺雅。她一向喜欢以暴制暴,飞身而起,腰间长剑出鞘,只见寒光一闪,便架在了其中一个士兵的脖颈之上,重如千钧:“再敢轻举妄动,老子就要了他的狗命!”

那架势威风凛凛,霸道极了。

士兵们心里忌惮,谁也不敢向前,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两步。

“我知道知府衙门怎样走。”诺雅头也不回,对身后马上的百里九道:“前面路口左转直行便是。你骑马过去,我负责断后,然后去找黄德兴,我们兵分两路。”

“好!”性命攸关,两人顾不得多言,百里九也不将这几个小兵卒放在眼里,双腿一夹,冲出包围圈,径直向着诺雅所说的方向而去。

身后的士兵立即吆喝着,想要追赶上去。诺雅单手挽起一个剑花,靠近她跟前的两个士兵齐齐被削落两截衣袖,然后剑锋内敛,重新架回到那士兵脖颈之上。

“朝廷命官办案,你们也敢阻拦,是不想活了吗?”

众士兵见她身手,均大惊失色,不敢再轻举妄动。

围拢的百姓里,恰巧有去过山庄帮工的工匠,指着诺雅道:“这位不是慕容山庄的大小姐吗?”

此话一出,士兵们方才知道两人适才所言不虚。如今整个邯郸城谁人不知,慕容大小姐携百里府少将军一同衣锦还乡,不仅报了灭门之仇,还重新修萁慕容一家陵墓?知府上赶着巴结还来不及呢。

几人方才战战兢兢,放下手中刀剑,翻身拜倒在地:“小的委实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慕容小姐恕罪。”

诺雅此时正是心焦,哪里有功夫与他们废话,正巧泡泡已经尾随而至,她放下手中长剑,饶过那个面如土色的士兵,冷声道:“你们哪个识得黄德兴的住所,赶紧带我过去,迟则生变!”

这次不消她再吩咐,立即有士兵牵来两匹骏马,一士兵抢先翻身上马,疾声道:“小的识得,慕容小姐请跟我来。”

诺雅一跃而起,飞身上马,打马跟在那人身后,径直向着邯郸城内而去。

围拢的百姓听闻诺雅是要找黄德兴,顿时来了兴趣,知道肯定有热闹可看,但凡没有个急事的,全都蜂拥着跟随在后面,兴奋莫名。

黄德兴的住处很好找,因为他的宅子在邯郸城那是独一号的气派,高门阔楼,青砖碧瓦,石兽镇宅。门首处还有两个小混混模样的人看守大门,有模有样,好似那高官府邸。

“黄爷呢?”士兵急呵呵地问。

两个小混混站起身来,识得这身官差衣服,因此说话也客气:“院里呢,一天没出门了。”

诺雅的心里就暗道不好:“赶紧带我去见他!”

这位守城士兵擅于察言观色,也知道不妙,焦急催促道:“傻愣着做什么?赶紧的!”

两人这才反应过来,慌里慌张地推开大门,带着诺雅向里走。

院子里极尽奢华更是不消说,仆从也来来往往,犹如云集,见了几人急匆匆地闯进来,惊诧莫名。诺雅无心搭理,跟随在两人身后,穿堂过屋,两人才一指一间雕花房门道:“听说就在三姨娘这里。”

诺雅也不客气,一脚就将房门踢开,闯了进去。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诺雅再熟悉不过,还未来得及寻找来源,身后两人已经惊声尖叫起来,指着床帐处,吓得屁滚尿流,跌跌撞撞地跑出去,被台阶绊倒在地上:“来人呐,老爷出事了!”

那官差倒是冷静许多,与诺雅上前,撩开染血的床帐,床上赤、条条两具尸首,一男一女,颈部割喉,早已死去多时,就连床上的血都有些干涸凝固。再加上如今天气闷热,尸体闷在床上,已经有发腐迹象。

不用看男尸相貌,单看他断了的手臂,诺雅就知道,必是黄德兴无疑。

那守城士兵一扭头,喉头一酸,就开始“哇哇”地吐。

诺雅强忍住恶心,凑到近前,查看伤势,全都是一剑毙命,伤口细且深,两人连个挣扎都没有,可见对方出手之快。

再看门窗,自己进来的时候,房门是紧闭的,但是后窗却大敞,凶手应该是自此出入。

泡泡尾随进来,四处乱嗅,也没有什么重要发现。

府里的奴仆们听到惊叫声,全都围拢过来,倒是省了诺雅逐个去寻。

官差只介绍说是官府办案,要大家主动积极地配合,就站立在一旁,不再多嘴。诺雅询问府里人,最后一次见到黄德兴究竟是什么时候?夜间有没有听到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有自称是三姨娘的跟前侍婢战战兢兢地道:“昨日老爷回来得颇早,大概是酉时末,心情似乎是不太好,忧心忡忡的,还向着我们发了一通脾气。所以我们服侍他吃过晚饭,洗漱过后,就全都退下了。今日早起敲过两次门,不见里面应声,也都未敢打扰。”

旁边几个丫头也纷纷点头附和。

“那其间可有什么可疑人员进出府门?”诺雅询问那守门的两人。

两人忙不迭地摇头:“除了府里人进出,不见陌生人出入。”

诺雅想询问黄德兴平素与什么人来往较为密切,抬眼环顾一周,见花枝招展的妇人不少,问道:“哪位是大夫人?”

其中有个妇人用帕子掩着口鼻,向着后院方向指了指:“大夫人在后面佛堂,向来足不出户。”

如今已经是出了人命,自己丈夫惨死,作为妻子的竟然还能够继续淡定地念经礼佛?诺雅觉得可疑,对身边差役道:“麻烦您跑一趟,将大夫人传唤过来,我有话要问。”

差役有些为难,低声道:“大夫人腿脚不太方便,而且有些疯疯癫癫的,问了也是白问。”

诺雅原本想依言作罢,后来问起那些娇滴滴的侍妾,全都搔首弄姿的一问三不知,心里膈应,就命人守住房门,不要让闲人进出,回头官府自然会来人验尸查案。自己跟随府中侍婢,前往后院佛堂。

佛堂并不起眼,就像草庐一般寒酸,狭仄阴暗,看来这大夫人的日子过得并不太好。

侍婢进内同大夫人禀告了,诺雅站在门外听到里面极是淡漠的声音:“死就死了吧,罪恶昭彰,早就应该有这样一天了,苍天有眼。”

侍婢又继续禀报道:“慕容家大小姐想见您一面。”

“不见,打发了吧,就说我什么也不知道。”妇人回绝得斩钉截铁。

侍婢低低地应声,应该是还未转身又被拽住了,声音略有一点激动:“你适才说是谁要见我?”

第六十八章 血案背后的秘密

侍婢有些莫名其妙:“慕容山庄的大小姐,如今是京城百里府的夫人。”

“你没有骗我?”声音猛然间就激动起来,一改适才的淡漠平静:“慕容一家五十八条性命,不是无一幸免吗?”

侍婢细声解释道:“的确是啊,慕容家大小姐没有死,早在几日以前就回慕容山庄了,如今整个邯郸城的人都知道。”

“哈哈!怪不得黄德兴他这几日一直魂不守舍,哈哈,果真报应来了,菩萨听到我的祈祷了!快,快些推我出去!”声音有些迫不及待。

诺雅听到有“扎扎”车轮辗动地面的笨重声音,侍婢推着一木制轮椅上的妇人,从佛堂里出来。

妇人身形消瘦,甚至有些干枯,抬起遮挡阳光的手,只剩一层树皮一样的皮肤,好像萎缩了一般。

那妇人眯着眼睛打量诺雅,许是长久不见阳光的缘故,眼睛只勉强可以睁开一道缝隙。

“你就是诺儿?慕容家的大小姐”妇人上下打量她,出声有些艰涩,尾音都开始发颤,好像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

诺雅有些惊诧,这妇人如何会知道自己的名字?难道她识得自己?遂点点头:“我就是。”

“老天有眼,慕容一脉得以传承下来。”妇人有些感慨,泪盈于眶。

“您识得我?”

妇人点点头,语出哽咽:“小姐,我以前是慕容山庄里的一名侍婢,在夫人跟前伺候的。我离开山庄的时候你好像只有五六岁,想必是不记得我了。”

诺雅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隐约记得那日在包子铺里,老板是曾经提起过这样一句话。想到她这光景看起来有些凄惨,忍不住出声问:“你的腿......”

妇人抬手将身后两个婢子叫到近前,吩咐道:“将我抬下来。”

两个婢子有些为难:“夫人您......”

“抬下来,让我跪在慕容大小姐跟前!”夫人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诺雅一听,赶紧出声制止道:“你这是作甚?纵然以前有这样渊源,那也是以前的事情了。”

妇人坚定地摇摇头:“这一跪,我已经等了八年了,必须跪下向慕容家请罪!”

她见两个婢子呆立不动,竟然撑着双手,径直从轮椅上一头栽了下去!

诺雅大惊,手疾眼快,赶紧出手搀扶,那妇人的脸方才没有磕在石板之上。她协同两个婢子搀扶起她,才看到她双腿早已经萎缩成皮包骨头的样子,粗细仅有成人手臂一样,瘦骨嶙峋,软弱无力,哪里能跪得住?

妇人半坐半跪在地上,执意不起,冲着诺雅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挥手屏退了下人,那士兵也有眼力地退至一旁。

这时她抬起脸来,已经是泪流满面,眼泪顺着满是沟壑的脸淌下来,令诺雅想起适才那些千娇百媚的姨娘。黄德兴倒是还算是有良心,最起码没有宠妾灭妻,休妻再娶,对不住自己的糟糠结发。

诺雅低声劝道:“黄德兴已经死了,你不要过于伤心,节哀顺变吧。”

夫人摇摇头:“黄德兴恶贯满盈,会有今日的下场,那是咎由自取。”

言语间并无一丝一毫的惋惜与哀痛,倒令诺雅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只能劝道:“你的腿不好,还是赶紧起来吧。”

妇人冷冷一笑:“我的腿已经被他黄德兴打断了八年了,怎样的苦头没有吃过?”

“黄德兴他?”诺雅一惊,迟疑地问了半句:“你的腿是黄德兴做的?”

妇人咬牙切齿地道:“黄德兴他就是一个畜生,是我自己识人不清,轻信了那贼人的甜言蜜语,不顾老爷的劝阻,执意嫁给他。如今非但自己得了报应,还连累了老爷夫人,和小姐,我满身罪孽,早就该死上千次万次了,千刀万剐,挫骨扬灰,没有什么好可怜的。”

“你怎么这样说话?”诺雅听她这样恶毒地诅咒自己,忍不住怪责道:“哪有这般诅咒自己的?”

妇人深深地叹一口气,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捶胸顿足,懊悔得不能自己,冲着诺雅连连磕头:“小姐,慕容一家五十八口性命,全都是黄德兴害死的,他死有余辜,我也早就该以死以谢老爷与夫人对我的恩德!苟延残喘许多年,就是不想将这个秘密带进黄土,盼着慕容一家大仇得报,没想到生前竟然还能见到您。”

诺雅闻言大吃一惊,竟然弃了紧捉她的手,连连后退数步,方才颤着声音艰难地问:“你,你说的都是真的?”

妇人坚定地点点头,抹一把浑浊的泪,遂将事情所有的来龙去脉尽数娓娓道来,令诺雅瞬间犹如天雷轰顶,恨不能将黄德兴的尸体大卸八块。

原来这个妇人原名叫做夏至,是慕容夫人跟前最得宠的陪嫁丫头。黄德兴那时候做着一点小买卖,低价进,高价出,经常会往慕容府上送货,偶然见到夏至,存了攀附权势的不良心思,多次搭讪,用了些手段,再加上生得周正,一来二去,就花言巧语骗了夏至。

夏至情窦初开,被蒙蔽了眼睛,一门心思想要嫁给他,被慕容夫人看出了端倪。因为她在慕容夫人跟前比较得力,所以夫人就托了慕容城打听了黄德兴的为人,得知他品行不是太好之后,自然坚决反对。

被冲昏了头脑的夏至铁了心思,最后还生米煮成熟饭,偷偷怀了黄德兴的孩子,慕容夫人也不忍心棒打鸳鸯,就将黄德兴叫到跟前,好生敲打一番,见他好歹也算是一个头脑活泛的苗子,也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并且让他在自己跟前赌咒发誓,一定会对夏至一辈子好,陪嫁了丰厚的嫁妆,风风光光地将夏至嫁了出去。

最初时,两人恩恩爱爱,倒是好了一段时间,可惜好景不长,时间久了,黄德兴的本性就暴露了出来,好吃懒做,还喜欢背地里做些偷鸡摸狗,赌钱嫖娼的勾当,将夏至陪嫁的银钱偷偷挥霍得所剩无几不说,还扯着慕容山庄的名头为非作歹,做了许多令人不齿的坏事。最终讨债的人堵了门口,身怀有孕的夏至急怒之下,胎儿早产夭折,人也脱了一层皮。

这话后来传到慕容城的耳朵里,慕容城将黄德兴堵在赌场里好生一顿教训,黄德兴苦苦哀求,发誓要洗心革面,痛改全非,慕容城顾念夏至,无奈之下也只能放过他。

谁曾料想,此事竟然让黄德兴怀恨在心,表面上对夏至温存体贴了不少,心里却对慕容家恨之入骨。

他自那以后,专心打理自己的生意,看起来的确是安分守己了一些。慕容府上免不得多多帮衬他,但凡有什么需要的货品,黄德兴手头上有的,哪怕是价位高些,也会从他那里进。

夏至是个要强的,自觉丢了慕容府的脸面,自那以后,虽然心里感激老爷夫人,却极少回山庄走动了,这也是诺雅对她为何没有多少印象的缘由之一。

后来几年的日子虽然清苦,但是平静,黄德兴也多少长进了一些,所以夏至极知足。唯一的遗憾也就是自早产以后,她伤了身子,再也没有了动静。黄德兴也是个不安分的,但夏至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一日,黄德兴家里来了两个生意人,看起来神神秘秘的,说是要跟黄德兴谈一笔赚钱的大生意。黄德兴支开夏至,将两人让进里屋,关上屋门,叽叽喳喳地说话。

夏至烧了茶,给三人送进去,还未走近门前,门就从里面打开了,黄德兴伸手端了茶,冲着她不耐烦地挥手,让她离得远些。夏至原本并未在意,但是黄德兴关门的时候,她一眼看到了其中一个生意人腰间露出的一截竹管。

那竹管毫不起眼,一般的妇人不会在意,但是夏至在慕容山庄里耳濡目染,见多识广,知道那是江湖上鸡鸣狗盗之徒专门用来吹五更香所使用的物件。

夏至知道这两个人定然不是什么好人,那么找黄德兴也肯定谈的不是什么好买卖。她唯恐黄德兴再故态复萌,就偷偷留了一个心眼,蹑手蹑脚地转到屋后,听几人说话。

不听不要紧,这一听,夏至简直吓得魂飞天外,他们竟然是在密谋谋害慕容山庄!两人让黄德兴在慕容府的饮水缸里投药!许诺给他许多的好处金银。

慕容城那是自己的主子,而且是恩重如山,比娘家人还亲,夏至怎么可能允许黄德兴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惊骇之余,她第一个想法,就是赶紧赶至慕容山庄,将黄德兴几人的阴谋诡计告知给慕容城,也好有个提防。

事不宜迟,她放下手里的活计,轻手轻脚地出了院子,然后拔足狂奔,直奔慕容山庄,心急如焚。

黄德兴待所有事情商议完毕,送走了两个神秘人,再寻夏至,四处不见踪影,心里就暗道不好,急慌慌地出来寻,找近邻打听,得知她竟然是向着山庄方向,就知道事情怕是泄露了,赶紧一路急追。

夏至一个妇人,自然快不过黄德兴,刚刚出城进山,就被随后赶至的他捉个正着。

第六十九章 惊人的推测

夏至心里还有一丝希望,盼着能够说服黄德兴悬崖勒马,将那些人的来历告知给慕容城。黄德兴好不容易有了发财的机会,心里又将慕容城恨之入骨,哪里会听得进她的规劝?

两人僵持不下,眼见有人从山里出来,黄德兴唯恐事情败露,恶从胆边生,露出狰狞面目,抄起一旁的一根木棍,活生生就将夏至的双腿打折了。

一阵突如其来的剧痛使夏至尖叫一声,立即不省人事。再次醒过来的时候,被黄德兴捆缚了双手,塞住嘴巴,关在自家的柴房里,双腿已经失去了直觉,无法动弹。

那时候,慕容山庄一家五十八口尽数遇难的噩耗已经传遍了邯郸城。纵然夏至被困在屋子里没有自由,仍旧可以听到外面来来往往的乡民高声痛斥诅咒着杀害慕容一家的凶手。可惜口不能言。

黄德兴软禁了夏至,对外说是她因为承受不了打击,所以疯癫了,胡言乱语不能见人。

黄德兴本来人缘就不好,夏至的死活更加没有人关心,尤其正是慕容一案的风口浪尖上,没有人去细究近乎歇斯底里的夏至是否是果真坏了脑子。

好在黄德兴因为曾经在慕容城及慕容夫人跟前赌咒发誓,不会亏待夏至,所以一直没有遗弃她。一夜暴富之后,多行不义,坏事做尽,但是好歹留了夏至的活口。

黄德兴威胁夏至,说那些人手眼通天,耳目遍地,她若是胡言乱语,传出什么风声,肯定小命不保。

夏至知道自己说什么,别人也不会相信,更何况,黄德兴开始与官府勾结,来往甚密,令她有更深的恐惧感。为了保命,她选择了缄默,苟且偷生,冷眼看着黄德兴为非作歹,只盼着有朝一日,善恶有报,慕容一家的血海深仇也有得见天日的那一天。

诺雅原本以为,慕容一家的血仇,唯一的线索也就是杀手阁阁主,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听到了这些背后情由。

她银牙暗咬,将黄德兴恨得牙根疼,恨不能在他的尸首上再刺出几个窟窿来。她颤抖着声音问夏至:“那日来寻黄德兴密谋的,究竟是些什么人,你可有印象?”

夏至斩钉截铁地点点头:“那日其中一人是戴了遮檐斗笠,看不清相貌,手中托着两个沉甸甸的铁球,不停转动,寡言少语,但是另一人对他看起来颇是敬畏。另一人身材不高,相貌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这些年,他们再也没有到府里来,黄德兴对于二人的身份一直讳莫如深,我也并不知晓。”

夏至对于神秘的斗笠人的描述令诺雅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杀手阁阁主,应该是他无疑。那么另一人又是谁呢?

夏至将那人的样貌向着诺雅仔细地描述了,并且吩咐丫头从佛堂观音像下面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一张略微泛黄的画像,递给诺雅:“我唯恐自己有朝一日模糊了对那人的印象,所以早就将他的画像画了下来。只是我画工不好,只能画出六、七分相似。”

诺雅接过画像,展开来,那人委实相貌平平,略带几分凶气,眉眼间看着倒是有些熟悉,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出究竟在哪里见过。

她小心翼翼地收拣起来,问起有关黄德兴的其他事情,夏至因为一直在佛堂闭门不出,所以对于黄德兴这些年里究竟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又与谁有接触,均全然不知。她让诺雅去找黄德兴平素比较信任的管家去问,兴许会有收获。

诺雅安慰了半晌,就转身离了佛堂。

黄德兴一死,整个黄府乱成一团。许是黄德兴坏事做的多了,他纵然娶了多房姬妾,竟然都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如今树倒猢狲散,整个黄府被看热闹的百姓围拢了,大快人心。那些姬妾们哭哭啼啼了半晌,就各自做了打算,忙碌着收拣府里的不义之财,想要趁乱逃出去自谋生路,免得后面再起风波,人财两空。

黄府的下人也是欺软怕硬的主,如今没了管束,也全都趁机打捞油水,再找夏至所说的那个狗腿子,早已经卷了钱财跑了个无影无踪。

都说尸骨未寒,黄德兴死了也总共不过一日,整个黄府就已经人面全非。黄德兴的尸首仍旧还晾在床上没个遮掩,府里的人就开始各做打算,并因为分赃不均,争吵得鸡飞狗跳。

夏至好歹也是慕容府里出来的人,更何况虽然黄德兴罪孽深重,夏至对百里府却是有情有义,诺雅不能坐视不管,因此喝止住了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宣布了禁令,在此案了结之前,谁也不得擅自离开黄府半步。

按照夏至的意思,黄德兴府里都是收敛的不义之财,所以她打算将侍妾与仆人遣散,其他的尽数还给邯郸城的百姓,自己后半生愿意到慕容山庄守灵念佛,忏悔余生。

诺雅暂时不能做主,事关重大,黄德兴的家财究竟是被抄没,还是听之任之,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她重新在仆人里选出老实可靠的,负责处理一些后续事宜。

黄德兴的书房,诺雅命人严加看守了,等百里九过来,再好生仔细搜查。

百里九很快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毫无疑问,知府游道举也同样是被杀害在了自己的房间,死状同黄德兴一样。因为府衙里的情况复杂,心怀叵测之人又虎视眈眈,所以百里九不敢擅自离开,等到自己的人赶到,方才开始展开仔细的盘问调查。

他的收获比诺雅要多一些,在书房里发现了不少来往书信,证实了知府与黄德兴相互勾结,在山里挖矿,锻造兵器的罪行。百里九经过深思熟虑之后,上书将此间所有的情况全都快马送至京城,等皇上定夺。

毕竟,此罪滔天,那是大案要案,关乎到大楚的国运与安定,而且后期还要涉及到追查幕后真凶,以及,那山里这些年究竟锻造出了多少的兵器,又运往了哪里,这都是必须要重视起来,马上追查的。

这责任太重,百里九作为一名武官,不在职权范围之内,也不善于问案。更何况,他也并不想卷入这样的是非之中,这种案子背后牵扯过于复杂,腥风血雨,极容易令自己骑虎难下。

百里九带了士兵过来,对黄府也展开细致的搜查与盘问,但是收效甚微。黄德兴平素行事极是谨慎,而且他提前已经有了预感一般,将重要的信件与罪证等尽数焚毁了。

诺雅将夏至的事情同百里九一五一十地说了,只道是杀手阁为了杀人,无所不用其极,竟然勾结了地痞流氓,使出这样卑劣的手段。

百里九沉吟半晌,一脸凝重,方才说道:“诺雅,我觉得慕容府的事情没有这样简单。”

诺雅不懂,百里九耐心给她分析道:“我从知府府上的来往信件,以及没有来得及焚毁的档案里了解到,黄德兴与知府游道举勾结,一同开采山中矿藏,就是在八年前,慕容山庄遇难之后。”

诺雅何等聪慧,百里九不过一言点拨,就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我慕容家惨死是跟矿山开采有关?”

百里九点点头:“此事应该不是简单的巧合。虽然说杀害你家人的,的确是杀手阁,但是幕后真凶究竟是谁,除了阁主,我们谁也不知道。那人又为何买凶杀人,用这样的大手笔屠戮全庄,而且一把大火焚烧了山庄,寸草不留?我觉得,极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个矿山。”

百里九的话令诺雅极是惊讶,她原本以为,慕容家的惨死只是一般江湖恩怨,招惹了什么阴狠毒辣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然会牵扯到这样的阴谋。

“极有可能,是幕后凶手发现了这里的矿藏,想要在山里建一个兵器锻造厂。而慕容山庄就占据在山里,又是运输的交通要道。而且因为岳父的名望,引得江湖上的人经常出没在附近,极不安全,对于他们的谋划乃是很大的威胁。

那人可能就想找岳父联手,或者是让慕容山庄整体搬迁,也或者是岳父无意间发现了他的什么秘密,什么情况都有可能。而依照岳父的为人,他定然不会与那人同流合污,做出这样有损国家的勾当。

义正言辞地拒绝以后,对方恼羞成怒,就引起了杀机,利用黄德兴迷晕你的家人,又买通杀手阁的人暗杀灭门。如此一来,整个慕容山庄灰飞烟灭,他就完全没有了后顾之忧,利用黄德兴做招牌,封锁了整片山,进行开采挖掘,后期成熟以后,又开始了兵器锻造。

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以来,黄德兴的矿山里一直极少有煤矿外运的情况。一个是用来炼铁,另一个就是尽量不会招摇,引起别人疑心。”

百里九一番话有理有据,分析得滴水不漏。诺雅听闻以后,恍然大悟:“这些时日我还奇怪,虽然我是背叛了杀手阁,但是也不至于竟然为了我几大长老几乎尽数出动,发出三万两赏银,一心想要将我置于死地。而且剔骨香的解药阁主都已经答应了交给天煞,却又临时变卦。

如今想来,定然是我路过邯郸城的时候缴没了那人的佩刀,收为己用,又花银子向猎户打听关于矿藏的消息,令对方怀疑是我起了疑心,打草惊蛇。并且我在慕容山庄恢复记忆,大开杀戮,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所以对方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人灭口!”

第七十章 册封圣旨到

如此说来,对方对于诺雅与百里九的行程是了如指掌,尤其是诺雅自从出了京城以后的一举一动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而且多有忌惮,诺雅无意中的一点反应,就令对方杯弓蛇影,提前转移并毁坏了邯山中的矿藏,不留任何蛛丝马迹。

此人非但多疑,而且行事果决,狠辣,不容小觑。

两人沉默片刻,异口同声道:“此人我们认识!”

是的,这人对诺雅的脾性极了解,好像诺雅所有的事情,包括她杀手的身份全都清清楚楚,定然是他们相熟之人!

诺雅紧握着拳头,没想到慕容山庄一案,背后竟然还有这样多的隐情与牵扯,心里难免激愤难当。

案子牵扯甚广,须趁热打铁。在朝廷的旨意还未下达之前,诺雅将满腔的仇恨全都化作自己不眠不休,查案的动力,陪同百里九一起,走街串巷,盘查有关黄德兴的线索,深入到案子里来。

的确如同百里九和诺雅所猜想的那般,黄德兴与知府两人早在诺雅离开邯郸城,奔赴鹰城的第二天,就已经起了警觉,开始了毁灭罪证的动作,将所有的来往信件,账簿等连夜尽数焚毁。前些时日,黄德兴更是到山里去,一连两三日都没有回来,应该是在秘密进行转移。

只是所有的人员究竟转移去了哪里,却没有一丁点线索,近日里邯郸城并无多少陌生人员进出,也没有载运货物的吃重车辆往来。

调查暂时进入了死胡同,百里九与诺雅就打算重新回邯山里,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线索。毕竟这是一大片矿藏,这么多年,开采固然很是吃力,但是既然山间道路已经开始修扩,那就说明,定是已经有了成果,应该远远超出官洛的发现才是,而黄德兴等人则是打算开始向外运输或转移的,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

元宝差人专程进城送来情报,禀报了几人的最新进展。他与官洛在四处搜寻时,发现大大小小,包括废弃的矿井一共三十余口,煤矿占据七成,其余皆为铁矿。这些矿洞已经尽数被废弃,大多用乱石严严实实地堵住了洞口,暂时还没有来得及清除后查探里面具体情况。他们还在一座近乎坍塌的矿洞里发现了大量堆积的炉渣及废弃物,从数量上来看,锻造出的兵器应该远远不止洞里所发现的。

元宝等人的发现印证了百里九的猜测,只是那些兵器究竟去了哪里,委实令人费解,难道是以修路作为障眼法,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走了?那附近山民也不应该完全没有发觉啊?会不会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锻造出来的兵器,还未来得及运走,或许还隐藏在山里的某个地方,只是暂时还没有寻到罢了。

既然黄德兴与知府被杀的案子暂时毫无头绪,那么两人就决定暂时搁置,转向于矿山的勘察,期盼能够有所斩获。还未来得及动身出城,京中圣旨就到了,传旨的人竟然是三皇子。

皇上的圣旨自然是对百里九与诺雅歼灭杀手阁,发现兵器加工厂的功劳进行了嘉奖,百里九如今已经是位高权重的少将军,又是皇上的义子,不能再有奖赏,所以奖赏尽数给了诺雅。

圣旨追封已故的慕容城为邯郸候,慕容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诺雅因为如今已经是百里府的侧夫人,就没有加封县主,而是赏了品级,正二品资政大夫夫人,吃朝廷俸禄。也就是说,诺雅如今虽然不是大夫人,但是品级已经与秦宠儿一般上下。

慕容陵墓规制自然步步高升,全部由国库拨款修建,百里九与诺雅可亲自督工,准予百里九一月休沐假期,祭奠以后再回京不迟。

而黄德兴一案,事关重大,皇上震怒之余,特命刑部,大理寺,会同京中几位名捕一同前往邯郸城,由三皇子全权负责,共同审理调查此案,务必要有一个交代。

皇上这样的旨意无可厚非,百里九乃是武将,自然不太适合插手此案的调查。诺雅心里有些不服气,若是搁在以往,她是求之不得的,但是如今事关慕容一家血案,她自然希望可以亲力亲为。

但是君命不可违,两人谢过皇上恩赐,接了旨意,将此事来龙去脉,以及自己这两日的调查发现尽数告知给了三皇子。当然,诺雅隐瞒了夏至一事。

几位官员对于此案都是义愤填膺,表示深恶痛疾的,官腔十足,倒是京中来的那几位捕快,有些货真价实的本事,极仔细地听了整个案子,针对其中的几个细节之处,抽丝剥茧,提出了自己的一点看法。

案件交代清楚,将罪证尽数上交,百里九和诺雅也就应该自觉回避了。两人从衙门里出来,诺雅看起来有些沮丧。

百里九知道她的心思,悄声安慰道:“大理寺过来的那位谢大人与我相熟,以后想知道案子的进展,我可以给你打听。”

诺雅还是觉得郁闷,只“嗯”了一声低头不说话。

“你这些时日太辛苦了,好生歇息两日,若是不放心,还可以暗中调查,不要让他们几个知道就是。”

诺雅心里这才舒服一些。

“像这种事情牵扯颇多,朝中势力又错综复杂,稍不留心就会万劫不复,不是什么好差事,皇上此举其实也是好意,可以令你我置身事外,免得查来查去,一场血雨腥风,将自己置于两厢为难的境地。”

诺雅白了他一眼:“你倒是挺会安慰自己,既然是个苦差事,那皇上为何偏生要交给三皇子?”

“矿藏乃是国库的一大经济收入,尤其是铁矿,关乎国运,更是禁止民间私自开采的,自然要交给皇子们过来勘察一番才是。”百里九解释道。

对于这些,诺雅自然不懂,就不再多问,也没有什么微词了。

下午的时候,元宝与冰魄,官洛一行人也全部交接完毕,一同进了邯郸城待命。诺雅好不容易有了空暇,想去看望薛老头。

元宝与官洛死皮赖脸地非要跟着,只剩冰魄,亦步亦趋地追在元宝身后,都是听闻了薛老头的手艺,想要去蹭一顿吃喝了。

几人也不空手,毫不吝啬地采办了不少的礼品和酒肉,沉甸甸地掂不动,索性雇了一辆车,涎着笑脸,浩浩荡荡地去了。

薛老头早就知道了自己失踪多年的徒弟竟然就是慕容山庄的大小姐慕容诺,一想起她那样小的年纪就经历了这样多的磨难,自己这多年以来,还怪罪她没有跟前尽孝,心里就酸涩地不是滋味,肠子都悔青了,就连吃饭都恨不能咬下自己的半个舌头。

百里九几人过来的时候,薛老头正在院子里唉声叹气,一见到诺雅笑嘻嘻地走在最前面,先是一愣,然后扭身就回了屋,将门插好,任凭几人敲门,好言好语地说话就是不开。

诺雅以为薛老头还在怪罪自己这多年来的不告而别,心里也愧疚,站在门口低声下气地道歉说好话。

她说得越是动情,薛老头越是难受,躺在床上一言不发,跟自己闹别扭。

官洛撺掇道:“要不,你给他跪下呗,我听说书先生都这样说的,那样才显出你的诚意,师傅自然就被打动了。”

诺雅知道自己师傅脾气怪,但是不知道他是怎样的心思,一时之间有些无奈。吩咐元宝等人将手中酒肉放下,自顾对着屋子里的倔老头道:“薛老头,今天我来,就是为了给你做顿饭吃,另外呢,恭恭敬敬地磕个头,算是正式拜师。毕竟当年我年纪小不懂事,连个正式的拜师礼都没有。你若是不愿意出来认我这个徒弟,我就做上三串糖葫芦,找你的老对头拜师去了,你可不要后悔。”

屋子里的人仍旧闷不吭声,诺雅吩咐元宝等人开始支灶洗菜,乒乒乓乓地开工。

“薛老头,你家盐巴放到哪了?”

“薛老头,你该不会只有这几个碗碟吧?”

薛老头的院子里,从来都没有这样热闹,立即吸引了附近的乡民,大家围拢了门口,好奇地向着院子里张望,小声议论。

其中就有识得百里九与诺雅的,纷纷猜测与薛老头究竟有什么瓜葛。

薛老头在屋子里终于沉不住气,一把拉开门,绷着脸就开始教训:“这许多年了,手艺一点没有长进不说,小脾气倒是不小。你看看你折腾得乱七八糟的,哪里有一点厨子的样子?”

诺雅直起身,笑眯眯地望着薛老头:“我师傅当年就是这样教的,你若是不服气,就找他理论去。”

“你!”一句话堵住了薛老头的嘴,一蹦三尺高:“自己没本事,还往师门抹黑,以后出去千万不要说自己是我怪厨薛的徒弟!”

薛老头的话,令外面围观的乡民瞬间就炸了锅:“她竟然是薛老头的徒弟!怪不得当年不告而别,没了音讯,可怜哪!薛老头,你还有什么好怪的?”

薛老头瞬间就红了眼圈,诺雅的眼泪已经“扑簌簌”地落下来,软软糯糯地叫了一声:“师傅,别怪我了吧?诺儿如今没有爹娘,就只有您一位亲人了。”

第七十一章 涅槃归来

“傻丫头,师傅心里这是不得劲啊,不仅没有帮上你一点忙,还错怪了你这么多年。心里悔呀!”薛老头自责地叹气道。

百里九眼见两人开始哭哭啼啼地伤感,慌忙上前劝解:“你们晚些时候再师徒情深行不,如今我们这么多人都眼巴巴地等着酒菜下肚呢?”

元宝在一旁也笑着应和,急得直搓手:“我们都三顿没吃饭,如今空城计正唱得欢呢。”

薛老头极是喜欢百里九,兴高采烈地挽起袖子:“好久没有大显身手了,让你们尝尝我怪厨薛的手艺!”

薛老头家孤身一人,东西并不齐全,四周乡民热情,立即回家挑拣好的碗碟竹筷,还有菜蔬菌干送过来。薛老头爱徒失而复得,心里得意,坚持留了几个要好乡民用饭。

饭菜准备齐全,众人落座,粗瓷碗盛了酒,最初在百里九与诺雅跟前还毕恭毕敬,颇为局促,几碗酒下肚,百里九又好调侃玩笑,众人话就多了起来,说来说去,话题不知怎么就围绕上了黄德兴。

山民里有一人是专门进山采菌子晒干了往酒楼里送的,最是忿忿不平:“黄德兴此举断了邯郸城多少百姓的活路,大家最初时义愤填膺,没少折腾,但是后来,他黄德兴后台太硬,大家敢怒不敢言,也就全都忍了。”

“他府上的那些家丁我见了,全都是乌合之众,没有什么本事,只会仗势欺人地乱吠一通。如何大家就全都忍气吞声,难不成官府明目张胆地袒护吗?”诺雅好奇地问道。

“哪里?你是有所不知,黄德兴手底下还养了一帮打手,全都武功高强,飞檐走壁的,而且心狠手辣,说杀人就杀人,还尽玩些阴狠的,让你没有罪证,只能吃闷亏,谁敢招惹?”一个村民插话道。

诺雅想起那日,黄德兴在山路上追截自己的事情,出声问道:“那些人我也交过手,身手的确不错,他们一共有几人?”

村民摇摇头:“岂止是几人?怕是海了去了。”

“何以见得?”百里九立即出声问道。

“黄德兴每年不止在邯郸城征粮,听说麦收和秋收还会有大批的粮食从外乡运过来。”

他的话立即被另一人驳斥了:“那些粮食可没有运往邯山里面,我听说是全都运走了,只留下了少部分。那肯定是倒卖了,否则他哪里来的这多银两收购粮食?”

有兵器就一定有乱匪,有乱匪就必然需要粮草,这是毫无置疑的。看来黄德兴在其间所起的作用举足轻重,还掌管着粮草的收购。若是能够摸查到那些粮食究竟运到了哪里,也是一条重要线索。

“那城里的村民可有人参与粮食押运?”百里九问。

众人全都摇摇头:“黄德兴所有的事情全都不会假手于这里的百姓,他自己手下人手不少。”

诺雅与百里九相互对视一眼,皆一脸凝重。诺雅一指沾酒,在桌上将那”宎“字工工整整地写下来:“你们可有人见过哪里有这样的记号?”

村民们都不识字,辨识半晌方才摇摇头。又见自己无意间的两句话,百里九与诺雅似乎很重视,唯恐言多必失,就全都不再吭声。

直到后来酒意微醺,众人全都寻个由头告辞了,再也没有什么线索。

慕容山庄的修缮仍在继续进行,从大理寺那位谢大人处得来的消息,黄德兴与知府游道举被杀一案,由刑部带领几位捕快负责追查,而三皇子则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矿洞挖掘。

只是矿洞填充起来简单,若想重新再打开谈何容易?一连清理了十口窖井,多半里面或者坍塌,或者渗水,早已经不能进入,只有两三口井刚刚进入开采,里面尚有丰富矿藏。

就在大家灰心丧气的时候,事情发生惊变,他们从一口打开了的窖井里发现了大量尸体,不计其数,大概有三四百人之多。

窖井被打开的时候,一股冲天的恶臭就熏了领头士兵一个跟头,大家就情知不妙,差人严严实实地掩住口鼻,从打开的洞里钻进去,火把都没有来得及点,就吓得那士兵连滚带爬地出来了。

士兵们大都是有些胆量的,也被里面触目惊心的凄惨场景吓得半晌不能言语。而且尸体的高温腐烂,使得死尸尤其狰狞。

这个矿洞里面含有剧毒的地下气体,那些尸体应该是被封在了里面,然后中毒而亡。从他们的双手以及膝盖,双肩等地的厚茧可以基本确定,生前乃是从事矿工工作。几人一直怀疑,为何矿场废弃以后,不见有大批人员转移,原来是早已遇难。

臭气弥漫了整个山腹,三皇子命人将乱石依旧填充回去,又用泥土严实地封了,因为地势低,群山环绕的原因,空气流通不好,恶臭依旧不散。

调查仓促地结束了,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这个矿场已经是采掘一空,所以才被弃置了,东西也已经全部转移。诺雅心里自然不服气,但是也无可奈何。

几个京中捕快负责了黄德兴与知府被杀的案子,并且来找诺雅与百里九请教过当时案发时的场景及线索。他们对于这一方面的侦查要比两人有经验许多,在夜以继日的摸排中,从一户寡居的妇人家中顺利抓捕了游道举身边的那个吴师爷。

听说,三皇子几人在审理吴师爷的时候格外慎重,将他带至密室之中,整整审理了一天一夜,重兵把守,谁也不许出入,然后在第二日天还未亮的时候,就差了八百里加急,写了密函之后,一路快马扬鞭送进京去了。

参加审案的几位大人全部被限制了自由,吃喝拉撒全都被禁锢在院子里,谁也不许同外界接触与联系。

百里九与诺雅敏感地嗅到了一种危险而又凝重的气息,从三皇子对待此案的态度就不免看出,此事绝对非同小可。

第二天,宫里就传达下来了旨意,命三皇子一行人与百里九、诺雅二人火速回京!

风暴将起,每一人都感受到了暴雨来临之前的沉闷。百里九不知道在吴师爷的审理过程中,三皇子他们究竟是获得了怎样的线索和罪证?显而易见,他们肯定是盘查出了幕后之人,而且此人必然位高权重,所以皇上才会这般慎重。

皇命不可违,陵墓的修建又并非一日两日就可以完毕,所以诺雅只得将此间的所有事情委派了田师傅帮忙负责,并且请官洛暂时留下来,帮忙检查陵墓机关的修建事宜。

三皇子等人皆是乘车走官道,而百里九与诺雅一行人骑马,可以抄小径,所以出了邯郸城就分道扬镳,各行其路了。

诺雅这次的回归,将军府给了极大的排场。

倒不是说敲锣打鼓地迎着,也没有劳师动众,甚至于,外人都不知道她回来的消息。之所以说排场,是因为老将军与老夫人亲自出城三里相迎。

后来,军营里的弟兄们也不知道怎么就得到了消息,借着操练的借口,酸秀才带着大半的将领都聚集到南城门,争相一睹她涅槃归来的风采。

京城里的百姓,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他们全都喜气洋洋的,应该不是什么战事,就有那好奇的,留下来,想看个热闹,好成为将来自己茶余饭后闲谈的资本。

诺雅一行人靠近南城门的时候,就见官道两旁围拢了许多的人,不禁就是一怔,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用眼角余光,左右扫望一眼,一摆手,众人立即勒马驻足不前。

早就已经有眼尖的,看到对面一行人打马而来,为首两人,一人红衣似火,鲜衣怒马,气度灼灼,另一人婷婷而立,英姿飒爽,风华万千。

军中酸秀才等人好开玩笑,早就商量好,想看两人热闹,更想一试名震江湖,叱咤武林的一诺地绝是何身手,悄悄埋伏在路边,偷偷取了军机营里的诸葛弓弩,将弩箭剑尖削断,冲着诺雅的方向就冷不丁扣动了扳机。

诺雅早就有所觉察,冲着百里九微微一笑,从容不迫地凌空而起,落于一枝弩箭之上,袖袍翻卷,刹时,一股凌厉霸道的内力从掌间喷薄而出,席卷起那些如蝗弩箭,在半空中如鱼游走,恰似一副太极图案,而她,就威风凛凛地立于太极之前,纤手轻扬,游刃有余。那气度风华赏心悦目,灼灼生辉。

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如雷喝彩:“好!”

“慕容一脉的太极揽月手果真名不虚传。”将领中有见多识广者,忍不住夸赞道。

诺雅微微一笑,有心给这群泼猴一个下马威,一声娇斥:“回!”

箭弩就像听懂她话一样,倏忽之间向着官道两侧疾射而出。就听痛呼连连,草丛中多人中箭,露出行迹来。

诺雅轻飘飘地落于马背之上,百里九与元宝等人捧场地鼓掌叫好。

诺雅看一眼,揉着脑袋从草丛中钻出来的酸秀才,对百里九道:“看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们很松懈,竟然用这样蹩脚的隐匿之术,要不改天,我们一起拉练拉练?”

百里九笑眯眯地点头称是:“最好是用杀手阁那样残酷的训练模式,将这几个领头捣乱的全都跟野狗关在一起,泡泡负责训练监督就可以了。”

酸秀才等人才知道,有一位唯唯诺诺的耙耳朵的将军领导自己是件多么恐怖的事情。

第七十二章 缘分天注定

众将领没大没小地齐声抗议。

“九爷,九奶奶,我们好心地过来迎接你们,你们不领情也就罢了,犯不着还给我们一人一双小鞋穿吧?”

这一声九奶奶叫的,诺雅乐不可支,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来。百里九一愣之后,也顿时眉开眼笑,用马鞭指点适才说话那人:“叫得好,一会儿九爷有赏!”

“恭迎九爷九奶奶回京!”众将领欢声雷动,更多的是打趣。

诺雅顿时被叫了一个大红脸,向着百里九抗议道:“我有那样老吗?”

百里九充耳不闻,对着下面的将领们玩笑着撺掇道:“你们九奶奶说了,谁叫得响亮,回头就教他一样杀敌的本事。”

众人知道是玩笑,全都凑趣着高声叫喊:“九奶奶好!”

诺雅当着众将领的面,也不好意思同百里九打骂,羞恼地白了他一眼,低声道:“一会儿再跟你算账。”

众人善意地笑,以军营里汉子独有的方式欢迎她的回归。

诺雅抬眼见到了殷切盼望着两人的老将军与老夫人,想起山庄里老将军费心给自己家人建造的陵墓,心头一酸,立即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二老跟前,倒头便拜。

老将军站在人群后面,眼见将士们群情激昂,对诺雅颇为赞赏,心里倍感欣慰,两步上前,搀扶起地上的人儿,也是老泪纵横,千言万语哽在喉尖不知如何开口,只百感交集地拍拍她的手背,感慨道:“虎父无犬子,果然不愧是慕容家的后代。慕容城在天有灵,也可以瞑目了。”

诺雅哽咽着叫了一声“父亲”,就泪水涟涟,难以自抑。

老夫人站在一旁,一个劲儿地抹眼泪,还笑着劝说二人:“今日这是喜事,都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周围的士兵都受了感染,更有一些追随多年的老将领知道百里府与慕容世家的关系也忍不住感慨唏嘘。

指挥使夫妇二人也闻讯赶了过来,见一家人见面,不胜伤感,指挥使夫人上前劝解道:“当初大哥听到慕容庄主夸奖自家女儿,就眼馋得不行,回来就跟小九玩笑,说是聘了来做儿媳妇。那小九耍赖打滚地不同意,非说人家一代枭雄霸主的女儿必然功夫了得,肯定生了一副母夜叉的样子,将来吵嘴打不过要受气。如今兜兜转转的,还不是自己上赶着娶回家里来?还花了诺多的赎身银两。”

众人又是一阵哄笑,老夫人破涕为笑,一扫适才的沉闷。

百里九被当众揭短,讪讪地笑:“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我怎么都不记得?”

指挥使夫人冲着老夫人努努嘴:“不信就问你娘去,千真万确。当时你二叔恰好也在,冲着你吹胡子瞪眼,说你没个带把儿男人的尿性,连个女娃子都怕。一句话就惹火了你,在地上滚了一身的泥,活脱脱一只泥猴似的,蹦起来就冲进屋子里四处找针线簸箩,叫嚷着要用剪子断了......咳咳,吓得你二叔从那以后再也没敢跟你玩笑。”

指挥使夫人自动隐蔽了的后半句话,在场的人别人可能听不懂,诺雅可心知肚明,因为当初安平进府,百里九为了哄她开心,曾经说过这样一个笑话,不过起因是说他总是尿床,原来,当初让他想要剪掉那祸根的,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不肯娶自己!

诺雅满脸堆笑,冲着百里九笑得柔情荡漾,百里九的小心肝瞬间就提了起来,暗道不妙,赶紧先发制人,埋怨老夫人道:“老娘也是,我当初还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我说不娶就不娶吗?”

老夫人心里正高兴,不跟他一般见识,白了他一眼道:“当初撒泼打滚说不娶的是你,后来要死要活非要娶的也是你,我是怎么做都不对,里外不是人。”

老将军极爽朗地笑:“缘分天注定,还是老天有眼,千里姻缘一线牵,这般神奇。走,我们回家去,将军府里摆宴,为你们洗尘。”

众将领是有眼力的,几人风尘仆仆地回来,满身疲累,更何况还有家长里短要说。酸秀才拱手道:“出来时间久了,也该回军营了,改日我们去九奶奶的天然居吃酒去,这一声九奶奶可不是白叫的,必须要有改口的酒喝。”

百里九毫不客气地挥挥手:“那我提前跟天然居牡丹掌柜说一声,进点闷倒驴,再往里面多兑点水,免得被喝穷了。”

他的玩笑却没人反驳,众人都围拢了诺雅道别:“九奶奶改日可一定要去一趟军营,指点指点我们弟兄们。”

他们这样说话,可不是客套,完全是由衷地敬佩她,一个十二三岁的弱女子竟然能够闯进杀手阁,潜伏隐忍这许多年,而且学成一身的真本事。

换成他们在场的任何一人,纵然是九条命,也自杀八次了。若是说以前,诺雅在军营里指点教授的功夫令他们受益匪浅,而如今,她的不凡经历就已经是众将领及士兵学习的楷模,对她完全是发自于内心的敬佩。

诺雅笑着一一应下,方才拱手与众人道别,转身见一脸哀怨的百里九,忍不住好笑,绷不住脸,微翘着唇角道:“关于有些问题晚上记得写罪己状。”

百里九自然明白“有些问题”究竟有多么严重,连声喊冤:“夫人,我那时候还尿裤子呢,纯粹就不懂事,别人怎样挑唆都会信,做不得数。我一个孩子怎么可能明白这些事情?定然是有下人故意胡说八道,挑拨我们。”

指挥使夫人与老夫人掩着口笑,颇有些幸灾乐祸。一行人说说笑笑地回了将军府,一路上嘘寒问暖,听百里九眉飞色舞地讲起其中曲折,连声惊呼,拍着心口暗道侥幸,也更加地心疼起诺雅来。老夫人捉了她的手,招惹得泪花儿不住,一个劲“心肝”,“委屈了”,“心疼死了”地唤,恨不能将诺雅搂进怀里,大哭一场,方才解了心中的瘾。

回到将军府,朱门大敞,早就有桔梗,暮四等人守在门口处,眼巴巴地张望,见马车缓缓驶近,一旁的骏马上端坐着九爷,知道自家夫人必然也在马车之中,顾不得什么规矩,争先恐后地跑过去,一把撩了车帘,还未开口,泪珠子就”噼里啪啦“地落下来。

这一次邯郸之行,不亚于生离死别,诺雅又历经了数次变故,心中也有感慨,见到自己的两个丫头,心里一暖,再次红了眼眶。

百里九最先不乐意,翻身下马,斥道:“你们几个今日谁若是敢惹了她哭哭啼啼,九爷我可重重地罚。”

一句玩笑,令几人顿时破涕为笑,不好意思地上前搀扶她与老夫人,只是略微颤抖和紧握的手出卖了心里的激动。安若兮也闻讯出来相迎,按照规矩行了大礼,诺雅也笑着应了。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将军府,早已经备好接风宴席,打算让两人吃过接风面再回住处歇息。

丫头们打过来沁凉的井水,两人用帕子净了手面,顿时神清气爽。大家相互谦让着刚刚坐下,还未动杯箸,就听后院里丝竹声声,有人咿咿呀呀地唱。只是隔得太远,听不怎样真切。

百里九先抬起脸,奇怪地问道:“这是谁在唱戏么?”

老夫人叹口气,沉了脸不说话。一旁的安若兮接道:“回九爷,是秦夫人。”

如今秦宠儿已经是御封的大夫人,所以安若兮也不得不对她的称呼恭敬起来。

百里九这才想起秦宠儿没在跟前,微蹙了眉:“怎么突然爱好上唱戏了?也罢。有个爱好占着心儿,也总好过天天无事生非。”

安若兮欲言又止,低下头不说话。

指挥使夫人在场,不过老夫人并不避讳她,叹口气无奈道:“若是唱上一两句也就罢了,虽然是下九流的东西,但是听着好歹也高雅。偏生折腾出花样来,动静还这样大,明摆了就是故意想丢我将军府的颜面。”

百里九有些莫名其妙:“她又作出什么幺蛾子来了不成?”

一旁的指挥使夫人应该是知道其中情由,劝说道:“小九刚回来,还是不要说那些闹心的事情,大家先吃饭,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吧。”

老夫人也连连摆手:“对,先吃饭,吃饭。”

安若兮低声问道:“那需不需要差人去问秦夫人一声,是不是到前厅来一同用膳呢?”

老夫人想了想,秦宠儿好歹也算是掌家大夫人,就对一旁的丫头吩咐道:“去一趟锦年阁,问问秦夫人,就说是九爷回来了,请她出来一起用膳。”

丫鬟恭声应着,百里九站起身来:“罢了,我自己亲自走一趟吧?看看她究竟这是唱的哪一出戏?”

老夫人想要拦阻,一旁正跟指挥使说话的老将军开口了:“让他去吧,是应该好生管上一管,否则家无宁日了。”

百里九听老将军这样说话,似是极为愤慨,就知道秦宠儿一定是作下什么祸事来了,二话不说,一撩衣摆,就向着后院走过去。

第七十三章 闹心的秦宠儿

老夫人对老将军的话有些不满:“你看你,小九好不容易回来,连顿清净饭都吃不下。你那话添油加醋的,可莫让小九那混脾气上来,再动了手。”

老将军自顾斟了酒喝:“我们是看在秦尚书的份上,不愿意撕破脸皮,但若是一再得寸进尺,可就必须要管教管教了。你放心,小九虽然看起来脾气混,实际上知道分寸。”

诺雅听老夫人埋怨,心里也有点担忧。可是,百里九教训秦宠儿,自己乐见其成,自然不方便插手,所以端坐着也就没有动。一旁的安若兮唇角勾笑,带着幸灾乐祸。

老夫人多少有点坐立难安,终于忍不住起身道:“我总觉得不放心,还是跟过去看看的好,若是小九教训那宠儿几句也就罢了,若是一时气怒,动起手来,他那样重的手脚,我也好斟酌着轻重。”

老夫人都已经开了口,诺雅也不好继续安然端坐,起身将她拦了下来:“我也正心里忐忑,不如我偷偷跟了去,母亲放心坐着陪二婶吃茶就是。我去看一眼,定然好生劝说着。”

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对诺雅道:“其实宠儿也就是心里郁闷,想着散散心,还没有做什么多出格的事情。小九若是误会,你可千万拦着。”

诺雅应着走出门,还听到身后的老将军颇有微词:“慈母多败儿,你对于孩子们就是太纵容了。”

诺雅心中好奇,不知道秦宠儿究竟是作下什么荒唐事,因此加快了脚步,与百里九赶到锦年阁,也就是个前后脚。

锦年阁里,秦宠儿在院子里搭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小戏台,戏台上一英俊小生,着翠绿绣花戏服,手拿折扇,眉眼流转,合着丝竹声声,正“咿咿呀呀”地唱得忘情。

正是《西厢记》选段,不过唱的却是独角戏。手中折扇开合间,举手投足,端的是风流倜傥。

台下摆了桌椅果茶,遮阴处一条贵妃锦榻。秦宠儿斜躺在上面,支额听戏,正渐入佳境。天气炎热,她只着了一件齐胸裙裾,因为是斜躺,整个曲线玲珑都尽显无遗。胸前高耸,衣衫有些凌乱,头上也是鬓歪钗斜,看起来娇弱无力,令人想入非非。

她的身后有两个丫头手执着罗扇,在轻轻地摇动,眼睛却盯了台上的风流戏子,目不转睛。

秦宠儿跟前半跪半坐了两个戏子,花旦打扮,一人是崔莺莺,一人是红娘。红娘正眯眼拉胡,崔莺莺则翘着兰花指,扭扭捏捏地剥了葡萄皮,喂进秦宠儿半张的檀口里,不时低声调笑两句。看那双手虽然保养得细腻,却指节粗大,明显是双男人的手。

秦宠儿听到得意之处,点头晃脑,从跟前的小方案上,摸了两锭银锞子,冲着那崔莺莺勾勾手指头。

莺莺大喜,凑到近前来,秦宠儿抻开他的衣襟,将银锞子就塞进了他的领口之处。

他所着的戏服没有腰带,滑溜溜的银锞子顺着前胸就滑了下去,崔莺莺捂着身子夸张地“哎呀噢”了一声,撩起裙摆去掏银子,冲着秦宠儿哀怨地扫了一眼:“秦夫人您悠着点,砸坏了可咋整?”

秦宠儿被他逗得花枝乱颤,“咯咯”娇笑:“大不了我养着你就是,多你一个又不多。”

戏台上的张生唱完了这一选段,迈步下台,展开手里折扇,抹抹头上的汗,笑道:“我在台上那样卖力地唱,你们不捧场叫个好也就罢了,还这样调笑,乱我清净,戏都没有心思唱了。”

秦宠儿一锭银子抛过去:“唱得好!”

张生伸手接了,也偎过来,手里摇着折扇,给秦宠儿扇凉:“夫人若是可怜则个,不若就赏我一口好茶润润嗓子吧?”

秦宠儿娇笑道:“是不是又有什么鬼主意?我才不信你这般容易知足。”

那张生胆子也恁大了一些,伸手就将秦宠儿脚上的绣鞋剥了下来:“夫人就赏我这一窝茶就好。”

这分明就是秦淮河上狎妓的情趣。那歌舞妓多是尖尖的三寸金莲,金主们酒兴上来时,就剥下她们足上的绣鞋把玩,将烈酒倒进鞋窝内一饮而尽,极其下流。后来,不知怎样就传扬出来,成为许多闺房内的情趣,但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又有侮辱人的意味,多是那些为了争宠的姬妾们所为,被人所不齿。

秦宠儿竟然不怒反笑:“我自幼习武,可是天足,你不敢取来喝酒,只能说是饮茶。我就命丫头们拿着茶壶一直给你斟倒下去,灌你一个水饱。”

其余二人幸灾乐祸地笑,恭维撺掇道:“夫人好主意,就应该这样赏他。”

百里九停在院子门口,并不进去,后面的诺雅就有些担心,怪不得老夫人埋怨老将军添油加醋,任是哪个有血性的男人家,看到自己妻子做出这样败坏荒唐的事情,心里的火气定然也是忍不住。若是换做自己,只怕要头脑一热,冲进去阉了几个人方才解气。

依照百里九的脾性,诺雅还果真担心他再不管不顾地拔剑冲进去,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老夫人让自己来劝解,这真不是什么好差事。秦宠儿就算是没有做出什么红杏出墙的祸乱事情,但是这一言一行,都够惊世骇俗了,被这些戏子们私下传扬出去,可不就坏了将军府的百年清誉吗?

也难为老将军与老夫人是如何忍耐了下来?竟然容忍她这样肆意妄为?

她正暗自思度究竟该如何开口劝解百里九,百里九已经转身向着她这里走了过来,脸上云淡风轻,看不到丝毫恼怒之意。见到诺雅站在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微微一笑:“你怎么跟过来了?”

诺雅不自然地笑笑:“老夫人担心你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所以让我过来劝说两句。”

百里九摇摇头:“她秦宠儿自己愿意作践自己,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生气?”

百里九一脸的满不在乎,并非是假装,诺雅瞬间也就释然了。那秦宠儿受了百里九的伤,想要用这种自暴自弃的方法招惹百里九的怒火,哪曾料想,百里九压根就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从来没有将她当做自己的妻子来看待,所以,秦宠儿的一言一行,对于他而言,根本就无关紧要。

“你不生气就好,只是这种事情传扬出去,总是不好听,好歹也要规劝两句,让她收敛一些吧?”

百里九微微勾唇一笑:“左右我是无所谓的,她喜欢作就作吧,正好我也让秦大人过来看看自家女儿的行径,看看是否还有颜面将她留在我将军府?带回尚书府好好管教两年那是最好。”

诺雅低低地叹一口气:“说一千,道一万,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惹祸的根苗,只是她过于偏激了一点而已。”

百里九上前揽起她的肩:“管她作甚,我们回去吃饭,让她自己在这里快活吧。”

两人转身行出并没多远,就听到身后两声惨叫,惊愕地扭过头,见适才还春风得意的张生与崔莺莺,红娘三人,抱头从锦年阁里狼狈地逃窜出来。

“滚!都给我滚!”

秦宠儿在身后气急败坏地挥着手里的鞭子,将院子里的桌椅板凳杯盏尽数卷起,摔落,“噼啪”声后,一片狼藉。丫头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上前,唯恐自己哪里就招惹了她不忿,讨来一顿好打。

原本那秦宠儿平素哪里有这样大胆,不过也就是听个曲,与几人一同饮杯水酒罢了,跟前又有海棠湾里老夫人的眼线,从来不敢这样放肆,所以老夫人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翻来覆去敲打了几次。那秦宠儿全都当做了耳旁风,不予理会。

今日她知道百里九回来,哪里还有心情听戏?早早地梳妆打扮了,眼巴巴地守着锦年阁的门,盼着百里九回来。谁料反被安若兮话里话外讥讽了两句,心情顿时颓丧起来,左思右想,心里都不是滋味,又命丫头拿着她的帖子请了三个风流戏子进府解闷。

只待诺雅一行人亲亲热热地回了将军府,没有人记得问起自己,她方才像个赌气的孩子一般,放浪形骸,言行举止放肆起来。秦宠儿早就听到了身后百里九的脚步声,所以故意与崔莺莺调笑,演给他百里九看。

谁料想,百里九竟然不闻不问,也没有像她所想的那样大发雷霆,令秦宠儿的心顿时就凉了半截。扭头见他竟然置之不理,揽着诺雅转身走了,终究是忍不住无缘无故地大发雷霆,将那三个戏子一顿皮鞭地赶出府去。

百里九与诺雅赶回饭厅,老夫人已经远远地听到了杯盏碎裂的动静,心里忧心,见两人这样快就回来了,忍不住问道:“宠儿呢?她不过来吃饭吗?”

百里九摇摇头:“她自己院子里有酒菜,我们自己吃好了,不用管她。”

脸上古井无波,看起来丝毫并不气恼。几人心里都有些嘀咕,但是也不能问,左右眼不见心不烦,秦宠儿不来更好,就张罗着盛汤布菜,其乐融融。

第七十四章 教训人的感觉挺爽

刚刚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就听到外面环佩叮当,几人扭过头,竟是盛装打扮的秦宠儿在丫头的搀扶下袅袅娜娜地过来,一进门就开门见山道:“吆,这吃饭了怎么都没人叫我一声,感情是没人把我当成一家人了。”

老夫人不悦地冷哼一声,沉下脸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显然是对这个儿媳妇彻底地寒了心:“小九回来,全家人都在这里,你这个做夫人的又去了哪里?”

秦宠儿眼波流转,看了厅中的人一眼,“嘻嘻”笑道:“听说九爷凯旋,还立了大功,我这个做夫人的自然要有所表示,所以一直在挑选几个好的戏曲,打算这两日在府中请客,请亲朋好友都过来庆祝一番呢。”

百里九挑挑眉毛,看也不看她一眼:“真是有心了,也挑选得用心,只是宠儿事必躬亲,未免太辛苦了些。”

他说话冷冷清清,听不出褒贬,秦宠儿就自觉地忽略了他的语气,权当做是夸奖:“能为爷尽些心力,宠儿辛苦也是值了。”

“你辛苦些也不打紧,只是自己赔着银子被几个戏子调戏,那才是不值。”百里九不阴不阳地道。

诺雅刚刚喝了一口茶水,立即就当先明白了百里九话里的讥讽之意,一口茶咽不下,尽数喷了出来,连连呛咳。还好是低着头,并未太失礼,慌忙用帕子擦了嘴。

秦宠儿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跟开了染色铺子,又哑口无言,不知如何辩驳。

在座的人也瞬间明白了百里九的意思,好气之余又觉得好笑,全都低头不说话,也没有人站起身来相让。安若兮更是悄悄地隐了一脸的幸灾乐祸,却唇角微翘。

秦宠儿自己脸面上过不去,见安若兮看了自己的热闹,两步跨过去,一把揪起她的头发,使她仰面朝上,然后另一只手抡起来就是一巴掌:“没规矩的东西,这个位子是你能坐的吗?”

百里九与诺雅从锦年阁回来以后,是随意落座,一家人,并没有讲究个什么规矩。老夫人与指挥使夫人拽了诺雅过去说话,安若兮就好巧不巧地坐在了百里九身边。

安若兮身上也是会功夫的,只是没有想到秦宠儿竟然会不由分说地上前动起了手,所以生生受了。她在百里九跟前,向来擅长的是温柔刀,因此也不还手,娇呼一声,捂着自己的脸,就趁势靠在了百里九的身上,泪眼盈盈地对秦宠儿道:“秦夫人,我已经是坐的下首位置。”

安若兮的忍气吞声,立即令老夫人怒火滔天,拍案而起:“秦宠儿,你太过分了!”

秦宠儿毫不畏惧地顶撞道:“一个小小的侧夫人,不懂规矩,仗着九爷的疼宠就目中无人,见到我竟然不知道起身行礼,我教训一下,难道不应该吗?”

她这样说话,倒是有点指桑骂槐了,尤其是当着诺雅的面。她可能还不知道,诺雅如今名义上虽然只是个侧夫人,但是却与她一般品级了。

两人狗咬狗,诺雅不想理会,就权当是听狗吠了。

指挥使夫人见气氛有些尴尬,就站起身来,不自然地笑道:“多大个事情,让丫头重新添置个位子不就完了,用得着这样大动肝火么?”

指挥使夫人好心劝解,秦宠儿却不领情,以为她是在针对自己,冷冷地道:“这是我自家的家务事,你掺和什么劲儿?”

秦宠儿那就是以官职下菜碟的性子,二叔的官职并不高,所以,在她的眼里,就是趋炎附势,过来上赶着巴结将军府一家的,并不看在眼里。二婶面子上下不来,讪讪地笑笑,又不能出言教训。

诺雅一向挺尊敬这位二婶的,因此听到秦宠儿竟然出言不逊,新账旧账一起算,也不见身形是怎样动,身影一闪,秦宠儿还未看清究竟是谁的时候,脸上已经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一个趔趄,扶住身后的丫头,方才站稳。

如今诺雅一身的功夫,若是全力打出来,是可以碎碑开石的,所以这一下,仅使了不到一成的功力,虽然响动不大,秦宠儿却是真的疼。半边脸瞬间由白转红,然后一个巴掌印记眼看着就肿了起来。

诺雅不急不慌地用帕子擦擦手心,团团丢了,低声啐了一声:“好厚的粉。”

秦宠儿“嗷”的一嗓子,就不干了,可是又忌惮着诺雅如今的身手,不敢硬拼:“林诺雅,你竟然敢打我?”

“目无尊长,出口不逊,我怎么就不敢打你了?”诺雅极其不屑地道。

“你凭什么打我?不过一个卑贱的侍妾罢了,谁给你的胆量?!”秦宠儿捂着半边脸,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被打了?

“皇上早就封我为侧夫人了,全府人尽皆知,唯独你秦夫人这是想抗旨不遵了吗?”

秦宠儿哑口无言,嘴硬地辩驳,却不敢还手:“纵然你是侧夫人又如何?我还是御封的大夫人呢,还不是以下犯上?”

诺雅不紧不慢地浅酌一口桌上的茶,一脸淡然:“秦夫人,你又忘了,如今我父亲已经被皇上追封为赵郡邯郸候,而我,同样也是御封的正二品资政诰命夫人,教训你,应该是绰绰有余吧?”

这是诺雅第一次抬出御封的名号来吓唬人,貌似感觉还挺爽,看来以后,这架子要常端起来才是。

秦宠儿嘴里嗫嚅两句,终究是无法辩驳。原本以为自己成了百里府大夫人,终于可以在府里耀武扬威,那成想到,她慕容诺竟然水涨船高,成为了侯府千金,这皇家的名头,谁敢不服?

诺雅唇角含笑,斜睨了一眼秦宠儿:“怎么?秦夫人这是不服吗?听说你跟我脾气相投,能用拳头解决的事情向来不会废话半句。要不,你我换一种沟通方式?”

秦宠儿尚有自知之明,忍气吞声地摇摇头,脸色极不好看。

“秦夫人如今还饿不饿?”

秦宠儿摇头复点头复摇头。

诺雅冷声道:“要是饿,就安生坐下来吃饭,不饿就好生伺候着母亲和二婶吃饭,这才是做媳妇应该做的。”

作为一个掌家夫人,竟然捂脸站在一旁,听从一个曾经的侍妾教训,这个画面,下人们看着很解气,老夫人看着很欣慰,安若兮看着很是幸灾乐祸,但是同时也有一点兔死狐悲。最重要的是,咱家九爷看着很爽!

他家诺儿终于不用自己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了,以暴制暴这个法子很适合她,谁让咱的拳头硬呢?以后府里谁不听话,就狠狠地打,打得遍地找牙,看还敢没事找事不?

就是不知道她用来打人的那只手疼不疼?那样大的声音,他听着都心疼地晃。

秦宠儿耀武扬威地来,没想到竟然当众吃了瘪,反而被诺雅一顿教训,脸上挂不住,但是打又打不过,说也说不赢,身份地位也被比了下去,她身边还有一个唯命是从的百里九。秦宠儿才发现,这一次,自己是真的败得一败涂地,再也没有什么翻身的机会了。

她用仇恨的目光看诺雅,然后咬牙切齿地道:“我头疼,先回了。”

落水狗要乘胜追击,因此诺雅极为关切道:“若是头疼的话,老汤头有个针灸的方子最是管用,十几针扎下去,绝对病除。”

秦宠儿几乎是落荒而逃。

这顿饭,大家胃口都很好,一吐郁结在心里的气,老将军更是因为高兴,不免多饮了几杯。

安若兮闷头不说话,脸色晦暗不明,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刚刚吃过饭,天色就阴沉下来,乌云密布,看样子是在酝酿一场大的暴风骤雨。疾风在院子里打着旋,卷起枯叶抛上天又重重地摔落下来。

天气却是愈加地闷热了,就连风也是犹如热浪席卷一般。

诺雅怕冷又怕热,忍不住嘀咕:“这样热的天气,就算是下暴雨,落下来也成开水了。”

指挥使夫妇忙不迭地起身告辞,害怕被倾盆大雨截了下来。诺雅与老夫人殷勤留住了,好不容易见个面,话还没有拉扯够呢。

正推辞的时候,宫里就快马来了圣旨,就跟这场雨来得一样突然,一份给百里九与诺雅,另外一份给老将军。两份都是密旨,不用宣读。

三人还未来得及净手焚香,传旨太监就催促道:“皇上交代,此圣旨加急,可免去一切繁文缛节。”

三人跪下接了旨,心里都有纳罕,不知道会有什么紧急的事情,总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

两份密旨都用蜡封口,百里九用指甲将蜡封挑开,展开来看,只有寥寥几字:将两军交付给老将军调度,携慕容诺速速进宫面圣。

进宫面圣倒也罢了,唯独前面这一句“将两军交付给老将军调度”,格外耐人寻味,顿时而生危机感。动用起护城大军,这是京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危急的事情,竟然这样严峻?怎么府中竟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老将军将自己的密旨收好,塞进袖口里,也是眉头紧蹙,一脸前所未有的凝重,转身对百里九和诺雅低声道:“怕是朝中要变天了,你们二人千万小心。”

第七十五章 变天了

二人不知道老将军手中的圣旨上究竟是怎样的内容,但听老将军的语气也知道,事情定然非同小可。百里九将自己手中的令牌与军符等交给老将军,哪里还敢耽搁?

老将军叫上指挥使,二人立即骑上快马,也顾不得带雨具,就先自出城去了。

老夫人与指挥使夫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自然也不能问皇上的密旨里究竟交代了什么,提心吊胆,难免惶恐,忧心忡忡。

百里九与诺雅不敢明言,只安慰道:“我们二人进宫一趟,应该是有重要军情需要相商,你们不用担心。”

若是果真商议军事,皇上也就不会传唤诺雅一同进宫了,所以老夫人对于百里九的劝慰哪里会信?不过作为武将世家,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较多,所以老夫人还能临危不乱,出声叮嘱百里九二人一定要谨慎。

二人也是上马,只取宫门。风愈加地大了,卷起的尘沙肆虐,大街上空空荡荡,所有的店铺都闭了门窗,只听到两人急促的马蹄声在空旷的街上带了回音,令百里九有了兵临城下,半城烟沙的激昂。

宫门口停了好几匹骏马,还有几辆马车,两人识得,那是三皇子一行人的车辆。原来是三皇子等人也已经抵京,直接进了宫了。

百里九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此次进宫定然是与邯郸城私造兵器一事有关。三皇子几人的调查看来不仅有眉目,而且怕是查找到了确凿的罪证。

背后之人也定然位高权重,非同一般。否则,皇上也不用这般大动干戈,未雨绸缪,调集了军队。

宫门口的侍卫早已经得了叮嘱,不用通报,两人弃马直奔御书房,与同样一起匆匆赶来的太子走了一个前后脚。

太子有些诧异,用衣袖半遮了脸,眯着眼睛:“小九,你们怎么也来了?什么时候回京的?”

百里九佯作并不知情,摇摇头:“刚回京城,正坐在屋子里吃酒呢,就被召了来。”

太子有些莫名其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这样着急?是不是老三他们从邯郸城回来了?”

百里九点点头:“应该是吧,去了就知道了。”

然后慌忙闭了嘴,掩着口转移了话题:“这样大的风沙,一张嘴就一嘴的土,好生牙碜。”

太子也牢骚道:“就是,这都什么鬼天气。”

三人不再说话,轻车熟路地直奔御书房。

御书房里,皇上端坐龙案之后,正中躬身站着几个人,风尘仆仆的三皇子,还有一同奔赴邯郸城的那几位钦差大人,另外还有李太师,及两位诺雅并不识得的高官,看服饰品阶,都是朝中一品大员。

三人进了御书房,皇上就吩咐身后的值守太监:“孙公公,传朕旨意,屏退所有闲杂人等,然后命御林军将御书房团团包围,退出三丈以外,任谁都不许进出,包括皇后!”

太子听圣旨一下,脸色就猛然变了,他又不傻,皇上不许皇后进书房,能是为了什么?难不成今日就是主要针对自己?!他惊骇之下,四处打量,与李太师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李太师满头大汗,就连朝服的后背之处都洇湿了,可见,此事事关重大。

百里九那又是怎样的狡猾心性,审时度势,就立即也参透了其中猫腻。

屋子里顿时比屋外还要沉闷,而且角落处搁置的冰盆所散发出来的凉意不由自主地令人心中生寒。

屋外响起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御林军已经将御书房团团包围了起来,水泄不通。

猛然一道闪电撕裂阴沉的天空,继而雷鸣声起,震得大地好像都颤抖起来。

皇上原本就不怒自威,如今坐在龙案之后,面沉如水,浑身散发出凌冽而磅礴的气势,更是令人感到犹如泰山压顶,不敢仰视。

他缓缓地扫过书房里的众人,竟然当先开口对诺雅道:“舟车劳顿,多有辛苦,你到朕旁边搬个椅子坐吧。”

众人全都不解何意,皇上为何对她竟然这样优待。百里九却心思一转,就立即明白了皇上的用意,对诺雅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诺雅略一沉吟,其实也隐约猜度出了几分皇上的心思。谢过皇恩,走到距离皇上三尺之处站定,恭敬道:“诺雅不累,站着就好。”

皇上满意地点点头,诺雅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戒。

皇上这才缓缓地扫过众人的脸,对三皇子道:“卿修,将你手中的供状交给太子看看。”

三皇子上前,将手里一分奏折递交给太子,然后后退几步,离了太子数步远,百里九不动声色地靠过去,站在太子身后三尺之处。

太子狐疑地接在手里,打开来看,面色顿时大变,愤而将奏章“啪”的一声合拢,怒斥道:“胡说八道,栽赃陷害!”

皇上抬手将案首的几封信拿起来,丢到太子跟前的地上,冷冷地道:“你自己看吧。”

太子浑身压抑着怒火,将地上的的书信捡起来,拆开封口,取出信笺后展开,也只是瞄了一眼,就恨恨地丢在地上,指着三皇子的鼻子就开骂:“早就知道你觊觎我这太子之位已久,今日终于出手了。你从哪里伪造了这许多的书信诬赖我?

“卿勋,这些信件与状纸都是卿修与大理寺,刑部几位大人联手审理出来的,怎么,难不成是冤枉了你?”

楚卿勋是太子的名讳,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磕头道:“这些书信都是凭空捏造,孩儿从来都没有与这广府知府打过交道,更没有做过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还请父皇明察秋毫。”

原来,果真是邯郸一案的幕后之人,调查到了太子的头上。若是负责调查此案的只是三皇子一人,可信度还有待商榷,可是如今乃是皇上极为信任的几位肱骨之臣联手,而且封锁了消息,禁锢了人身自由,也怪不得皇上会直接大动肝火。

“你说你不识得广府知府,可是为何户部调查案卷,这游道举当年并非科考录取,乃是你大楚一十七年亲自举荐的呢?”

“亲自举荐?”太子犹自不信,转头看看老太师,李太师低垂着头,暗地向着他瞟了一眼,偷偷比划了一个手势。太子心里就凉了半截。

可能,这游知府果真是自己举荐的也不一定。

顿时他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不知如何辩驳才是。

皇上将他的一言一行全都看在眼里,忍不住心里一沉,仅剩的一点希望尽数化为泡影。

此事,在场的许多人都是心知肚明,可能也就皇上被蒙在鼓里罢了。太子平素里为了扩张自己在朝中的势力,暗地做过不少买官卖官的勾当,不论才华学识,更不看人品,只要银两到位,又心甘情愿地效忠于自己,他就会想方设法地保举入朝为官,此类交易不胜枚举。而时日久了,他自己究竟举荐过何人,又姓甚名谁,他自己都识不清了。

“信上面的印章,还有你的亲笔手书难不成也有假?难道父皇连这点都辨识不了?”皇上厉声责问道。

太子有些瞠目结舌,支支吾吾道:“印章与署名的确是孩儿的,但是这书信并非孩儿亲笔所写。”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这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了?”

太子斩钉截铁地点头:“孩儿断然不会做出这样大逆不道之亊,还请父皇详察,还孩儿一个公道。”

一旁的三皇子也立即翻身拜倒在地,诚惶诚恐地道:“孩儿也不希望此事是真,只是不敢欺瞒父皇,所以才不得已上报,绝无一丝一毫有诬陷长兄的不轨心思。”

他这样一说,其他几位钦差大臣也立即拜倒在地:“皇上明察,那书信泛黄,可见绝非是临时造假。我等也都可以为三皇子作证。”

龙案之后的皇上一声冷笑:“不到黄河心不死,我自然有公断。”

话音刚落,门外就有人隔了三丈远,扬声禀报道:“严御史求见。”

“宣!”皇上沉声喝道。

书房大门被推开,一股潮湿的雨腥味道裹夹着黄沙涌进来。严御史手中提着一个紫皮包袱,从外面一步跨进来,外面的太监立即掩了房门。诺雅眼尖地看到,皇后的金色銮驾就被挡在了书房外,皇后眼巴巴地看向书房里,紧蹙峨眉,满脸焦灼。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太子的荣辱关乎的也是皇后一党的兴衰,她能不忧心如焚吗?

门重新严严实实地合拢了,严御史进来,跪倒尘埃,三呼万岁之后,赦免平身,将手中包袱恭恭敬敬地递呈皇上。

“老臣与指挥使一同带领守城军查抄太子府,从太子府的夹壁之中搜查到了这个。”

皇上竟然信不过御林军,而是直接调度了护城军前往太子府搜查,诺雅心里为他感到一阵悲哀。作为一名父亲,高高在上,竟然需要这样提防觊觎自己皇位的孩子,他心里究竟是怎样滋味?

而且,不论太子的罪名是否成立,就下令让严御史查抄了太子府,又是怎样的狠心?

第七十六章 罪证确凿,贬为庶民

皇上身边没有值日太监,诺雅抬步上前,接过了严御史手中的包袱,转身恭敬地递呈给皇上,搁置在龙案之上。

皇上也不避讳她,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一些往来账目与名单。诺雅并不识得其中玄机,也不敢抻着脖子凑近看。但是她认得那包袱里滚落在龙案上的一枚印章。那印章乃是翡翠雕刻,与普通印章一般无二,不一样的是那印章上的字,诺雅前几天刚刚才认识,知道怎样的读法。

皇上一边翻看那些账簿,一边冷笑,脸色愈来愈沉,马上就要电闪雷鸣的势头。

“买官卖官,私自收受贿赂,中饱私囊,铲除异己,草菅人命,这一桩桩,一件件,竟然还如实记录在册,卿勋,你太令朕失望了!”

皇上愤而一拍龙案,那枚印章跳跃一下,滚落到尘埃之中。正在刑部那位钦差跟前。他弯腰捡起,定睛细看,惊愕地禀报道:“回皇上,这印记正是邯郸城缴获的那批兵器上面所打制的图标字样。”

太子瞬间瘫软在了地上,跪都跪不住:“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我家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有内奸,我府上有内奸,父皇,肯定是有人在陷害儿臣!”

“陷害?如今铁证如山,你还不肯承认吗?!”皇上勃然大怒,拍案而起,咬牙恨声道:“卿勋,你这样做,对得起朕对你的期望与一片苦心吗?”

屋外猛然间一声霹雳炸响,将天空撕裂一条口子,雨水瓢泼而下,敲打在御书房屋檐之上,犹如千军万马奔腾。

“父皇,孩儿真的冤枉啊!这真的不是孩儿做的!孩儿毫不知情啊!”

太子哀声央求,磕头如捣蒜。皇上却毫不为他所动,冷声吩咐道:“把太子给朕抓起来,削掉太子之位,贬为庶民,暂时软禁别苑,反思其过!”

“不不不,父皇,孩儿冤枉,你不能听信别人的谗言啊!”

一旁的太师见皇上盛怒,不敢求情,一直战战兢兢地不说话。听皇上宣判了太子罪行,方才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扑通”跪在地上,为太子求情:“皇上,此事尚有疑点重重,恳请皇上开恩,明察秋毫,还太子清白。”

皇上横眉怒瞪着太师,一抬手指责道:“教不严,师之惰,太子有今日的罪行,你也难逃干系。朕问你,你说疑点重重,究竟哪里有疑点?”

太师一愣,铁证如山,无懈可击,让自己说疑点,还果真数不出具体的地方。

皇上见他哑口无言,冷叱道:“太师年老昏聩,也应该回府好生反省一二了。”

太师头上的冷汗顿时涔涔而下,哪里还敢继续为太子求情,唯唯诺诺道:“是皇上,老臣无能惶恐。”

太子又一希望破灭,偌大一个男人在富贵攸关之际竟然忍不住涕泪横流,匍匐上前,抱住皇上的腿苦苦哀求。

他这样做正是适得其反,令皇上觉得他懦弱无能,不堪大用。皇上疲惫地闭上眼睛,清冷地吐出一个字:“滚!”

书房内,只有百里九一员武将,因此这拘捕太子的差事自然责无旁贷,他上前对着太子道声“得罪”,就钳制住了太子的手腕。

太子忍受不了这样巨大的落差,一边哭号一边挣扎着想要挣脱百里九。

皇上终于心烦意乱,闭着眼睛深吸一口气,冲着百里九挥挥手道:“把他押下去,交给御林军。”

百里九领命,手指在太子后颈处轻轻拂过,太子顿时浑身酸软,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劲头。

诺雅站在皇上身后,拳头握起又伸开,又握起,青筋暴涨,如是反复。她想上前,问问太子,她慕容家的血海深仇他是不是罪魁祸首?他又为什么这样心狠手辣,竟然要残忍地杀害她慕容全家?又是不是因为邯山矿藏的缘故?但是,伴君如伴虎,她深深地知道这个道理,如今,皇上心情不好,自己若是果真这样冲动地上前质问,难保不会被皇上迁怒。反正太子已经失势,以后总是会有机会。

贬为庶民,软禁别苑,对于双手染满血腥的太子来说,这惩罚太轻了,根本就不足以解恨。

太子被御林军带了下去,御书房外雨势愈加地大了,犹如倾盆。御林军笔直地站在御书房外,次第撤下去,仅留了皇后依旧站在雨中,没有打伞,浑身上下全部透湿,簪环凌乱,头发紧贴着前额,十分狼狈,不复往日的气度雍容。

人的气势,完全就是一口气,如今太子事发失势,皇后已经完全没有了任何依仗,整个人全身都透着落魄,真正的是落魄的凤凰不如鸡,还是一只落汤鸡。

她的身后有两名宫女也肃立在雨中,不敢移步,任凭豆大的雨珠砸在自己的脸上。

“皇上,你就果真这样狠心吗?不分青红皂白就治了勋儿的罪,他是无辜的,你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妾身吗?”皇后被御林军隔离在御书房几丈开外,冲着御书房的大门哀声央求道。

皇后在朝中权势滔天,所以素来嚣张,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皇上竟然以雷霆之势,查抄了太子府,直接治了太子的罪,并且调度的是城外守城军,百里九的兵马,所以她事先并未得到消息,知道后已经晚了一步。

她背后的权势掌控了少半个朝堂,却唯独没能掌控兵权,如今听闻老将军已经带兵封锁了四个城门,纵然自己在宫里闹腾得再欢,那也于事无补。她敏感地嗅到了大厦将倾的危险。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所以立即放低了姿态,守在书房门口低声央求,希望皇上能够网开一面,饶恕了太子的罪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能够保住太子之位,那么,翻盘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已。

可是,她低估了男人作为一个君王的无情,皇上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只冲着御书房里的几个人疲惫地挥挥手。

几人立刻领会了皇上的意思,跪安后鱼贯退出御书房。

“小九,你留一下。”皇上在身后突然冷不丁地开口道。

百里九站住脚步,诺雅从他身边过去,冲着宫外比了个手势,示意到宫门外去等。

“诺雅也留下来吧。”皇上开口挽留道:“外面风大雨急,你也无处可去。”

诺雅一愣,皇上留下百里九肯定是有要事商议的,自己留下来是否合适?

“你们两人都进来吧。”皇上伸出指尖揉了揉眉头,低低地叹口气。

百里九与诺雅全都留下来,掩住了身后的屋门。

“现在这里也没有外人了,你们坐吧。”皇上一指旁边的椅子,百里九与诺雅谢过皇恩之后,过去端正地坐了,百里九一改平素的嘻哈,满脸严肃。

皇上背靠在龙椅之上,半合拢了眼睛。略显老态。

“关于诺雅的事情,朕已经问过风驰了。”皇上开门见山道:“朕很欣慰,诺雅能够保持自己的初衷,并且从杀手手下救了卿尘一命。所以,你以往所犯下的罪过就一笔勾销了吧。”

诺雅低着头,不知道皇上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究竟是说自己没有被杀手阁胁迫,还是自己对于楚卿尘这件事情上没有过多地拖泥带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听从风驰的建议,远离了京城?

她恭敬地谢过皇上不究之恩。

“最初朕很担心小九与卿尘会因为你而生罅隙,不能顾全大局。还好,小九你没有让朕失望,反倒是卿尘他......唉,不知道何时才能度过了这场心劫。”

百里九与诺雅两人都不说话,保持着沉默。

皇上以手握拳,抵在唇边,轻轻地咳了两声。诺雅赶紧起身,从旁边倒了一杯凉茶递给皇上。皇上接过来,浅酌一口,勉强压下了喉尖的不适。那一脸的疲惫与憔悴,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位普通的长者,没有了诺雅初见时的凌厉与霸气。

“今日,我说这一席话,是以一位老父亲的身份说的,小九,若是卿尘他以后再有什么荒唐之处,你是否能够包容谅解他,一如既往地支持他?”

这番话明显就透露了他作为父亲的偏心,百里九别无选择,斩钉截铁地点头:“二哥他胸中有丘壑,包容万象,我相信,他一定不会执迷太久,定会有所得悟,理解您的一片苦心。只要他不会碰触我的底线,我与诺雅,都愿意为了我大楚尽心尽力。”

皇上望着百里九的目光满含着慈爱与欣慰:“卿勋与卿修都是我的孩儿,自小教习圣贤之书,但是都不及小九你深明大义,心胸开阔。否则,我也不用这样操劳了。”

今日一上来皇上就给了百里九几个甜枣吃,诺雅心里暗自嘀咕,他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怎么看起来好像要让百里九去赴汤蹈火一般。

百里九嘻嘻一笑:“几位皇兄全都是人中龙凤,不像我这样没出息罢了。”

皇上笑笑不说话,提笔在案上写了几个字,整齐地折叠起来,装进一旁的信封里,用火漆封好。

“小九,今日我留下你们,是想交代你们去做三件事,亲自,非你们莫属。”

第七十七章 临危受命

百里九立即正襟危坐,一本正经道:“恭听皇上吩咐。”

“第一件事情,今日太子拘禁,明日必将在朝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所以,我要求你这些时日,辛苦一些,加强城内巡逻,以免有权臣造谣生事,煽动民众。”

百里九颔首领命:“小九定然不负皇上所托,为您消除后顾之忧。第二件事情呢?”

皇上转头面对诺雅:“第二件事情是交代诺雅去做的。朕听说如今杀手阁阁主仍旧在逃,没有缉拿归案,朕要知道,杀手阁三番两次派遣杀手,意图杀害我大楚皇子,究竟谁才是幕后主谋?”

这个差事有些难,虽然说诺雅为了剔骨香的解药,就算是没有皇上的这道圣旨,自己也定然会尽全力追查阁主的下落,但若是皇命,那就另当一说了,压力太大,诺雅表示不想。

皇上却是不由分说,将手中一把折扇递给诺雅:“朕知道杀手阁阁主神出鬼没,行踪诡秘,官府下了赏银通缉了这么长的时间都没有下落,所以朕,暂时不限定给你时间。你必须要当做大案要案去做,不可懈怠。朕赐你御扇一把,你可以凭借这把御扇随处借调千人以内兵马,全都听从你的指挥。”

诺雅有些愁眉苦脸,皇上赏赐东西就不能找一样值钱点的赏吗?怎么又是扇子,自己又不能果真当做扇子来用,万一给扇透风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就连师傅那样怪的脾气,也从来不敢拿那把御扇扇炉火,而是束之高阁。

百里九好像知道了她的心思,对皇上道:“怎么又是御扇?这扇子诺雅已经有了一把了。”

皇上有些奇怪:“什么时候朕赏过她扇子?”

百里九嘻嘻一笑:“皇上当年路过邯郸城的时候,曾经赏过他师傅一把正宗的‘御膳’,诺雅作为怪厨薛的单传弟子,那把扇子他师傅自然是传给她了。”

皇上闻听其中渊源,今天第一次露出一抹笑意:“原来邯郸城的薛师傅竟然是你的授业恩师,怪不得你一手好厨艺。但是此扇非彼扇,诺雅打开一看便知。”

诺雅狐疑地接在手里,左右端详,不过只是玉骨锦面,稍昂贵一些罢了,打开来,正面是手绘一条腾云驾雾的五爪金龙,背面则是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奉旨办案”,上面加盖玉玺印章,端的是比师傅那一把威风多了。

她喜滋滋地合拢了,拿着这把扇子,岂不可以打着皇上的名头吃遍三山五岳嘛,简直就是一座金山银山呢。

两人再次谢过皇恩:“那请问皇上,这第三件事情又是什么?”

皇上这才将手中的手中的信封交给百里九:“第三件事情先不言讲,听说赵郡邯郸候的陵墓还未竣工,就被朕紧急召了回来。过些时日,朝政局势稳定以后,你们若是回慕容山庄,就拆开这封信,上面自有交代。”

百里九接在手中,顺手揣进怀里:“这个皇上就没有御赐什么东西了吗?”

皇上无奈地摇头:“你记得答应朕的事情,回头定然大有赏赐。”

“又要回头啊?”百里九嘀咕了一声:“我脖子都扭酸了,皇上都没有给过赏。”

果然正经不过一刻钟,在皇上跟前,刚才还一本正经,一转眼就又嬉皮笑脸起来了。

“那朕就投其所好,赏赐你十位舞姬带回将军府可好?”

皇上听他贫嘴,唇角微微绽笑,心情好像也好了一些。

百里九瞟了诺雅一眼,缩缩脖子,吓得连连摆手:“罢了罢了,以后小九再也不敢要赏赐了,无福消受。”

皇上笑笑,冲着二人挥挥手:“好了,如今雨也小了,你们回吧。”

百里九与诺雅就不再多言,磕了头静悄地退了出来。听皇上在身后低低地叹了口气,有些伤感:“朕这多子女,倒是只有跟小九在一起的时候,更像是父子二人。”

两人相视一笑,心里又觉得有些可怜,望望外面的天,雨势已经稍歇,天色也青朗了。皇后跪在院中的泥泞里,浑身透湿,衣服紧贴在身上,已经不复往日锦绣。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不断地有水珠从头发上滴落下来,沿着面颊滚落,分不清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听到书房有响动,立即抬起头来,待看清是百里九与诺雅相携走出来的时候,立即失望地低垂了眼皮。她在诺雅跟前从来都是妆容精致,趾高气昂的,今日第一次这样狼狈地跪在地上,被她看了笑话。

诺雅以为她会觉得羞恼,所以与百里九接过御林军递过来的伞,远远地绕过去,径直出宫去了。

雨势竟然不停,淅淅沥沥了一夜。

诺雅回将军府报了平安,百里九则径直去了军营,与老将军一起,着手部署京城防守,未雨绸缪,通宵未回。

太子被软禁的第二日,朝堂之上的局势果真就开始了动荡。

听说皇后在雨中跪到夜半,最终体力不支晕倒了。皇上命人将皇后抬回宫殿之中,传了御医过来看诊,然后又寻了“服侍不得当”的由头将皇后身边伺候的宫人全都换了,重新添置了新的宫人进去。

皇后的身子,大概是近期不会好了。

*的人都嗅到了大厦将倾的危险,有人忙碌着开始撇清与太子的干系,一人行,众人效仿,墙倒众人推,弹劾太子以往罪行的奏章在皇上的龙案上摞了一尺高。

自然也有太子亲信一党,以太师为首的,忙碌奔波着为太子鸣冤开脱,四处搜集证据,证明太子的清白。更有那愚忠,想留名青史的,开始跪谏,在皇上御书房外长跪不起。

皇上因为太子此事气怒交加,大病在榻,正是恼怒之中,那些官员又不开眼,火上浇油,自然引起皇上震怒,大发雷霆,竟然咳出血来。

皇上抱恙,朝政暂时不能理。*也有心怀不轨的人,在太师的带领下,开始蠢蠢欲动,在朝中造谣生事,将矛头指向了三皇子,扬言太子一案皆是他伪造证据,栽赃陷害,意图取而代之,瞬间将他置于了风口浪尖上,千夫所指。

皇上焦头烂额,无奈之下,秘密差人紧急召回了楚卿尘。

楚卿尘因为诺雅一事,惹恼了皇上,皇上龙颜大怒,将他禁足在了枫林寺之中,不许踏出寺门半步,晨钟暮鼓,得一嗔点化,让他修身养性,忏悔己过。

如今皇上病重,朝中大乱,楚卿尘自然是责无旁贷,当日就进了皇宫,在御书房里熬了一个通宵,将堆积如山的奏章批阅完毕,然后第二日就代皇上上了早朝。

楚卿尘看似温润恭良,没想到行事却是雷厉风行,一晚上的时间就尽数掌握了太子的所有罪证,在朝堂之上一番唇枪舌战,令太子亲信一党哑口无言,灰溜溜地败下阵来。

他软硬兼施,对于*中的治国之才进行了拉拢,却又严惩了几个惯会煽风点火的蛀虫,令人心生敬畏,刮目相看,打了一个漂亮的头阵。

皇上的这一举措在朝中又一次引起了轩然大波,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端倪。太子入狱,皇上却派遣三皇子继续负责审理此案。要知道,太子一党在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审理稍有不当,那么,三皇子难辞其咎,这摆明了就是受累不讨好的差事。势必会得罪朝中近半权臣!

而楚卿尘,却在此时脱颖而出,接手朝政,再加上皇上的人支持辅佐,必将平步青云。而且,此时皇后病卧在榻,被皇上派遣过去的宫人监视着一举一动,无法插手朝堂之亊,*的人群龙无首,楚卿尘不会受到太大阻力和干扰,顺风顺水,正是最好的时机,只要他抓住这个机会,将权势尽收囊中,等到皇后等人转身想干预的时候,也就迟了,他已经奠定好了与之分庭抗礼的基础。

大臣们纷纷开始猜疑,皇上此举究竟是何用意,难不成有意将皇位传给楚卿尘不成?自然,这时候,蕙夫人受太后懿旨,终生不得为妃的往事又一次被翻腾出来,大做文章。就连远在云南的镇远侯也上书旧事重提,表示若皇上罔顾太后懿旨,肆意妄为,他将不得已执行太后的遗命,进行干预。

还好皇上高瞻远瞩,将整个大楚兵权尽数在握,纵然整个大楚再动荡不安,只要兵权在百里府手中,就可以高枕无忧。那些跳梁小丑愿意闹腾,就尽管闹腾好了。

楚卿尘接手朝政,以三寸不烂之舌打消了*对三皇子的质疑以后,就将那些弹劾太子的奏章尽数交给了三皇子,连同邯郸煤矿一案,共同审理。

百里九说,皇上这是下定决心要为楚卿尘清除障碍了。那三皇子一直以来,都与太子龙虎相斗,背地里早就不知道搜集了多少太子的罪证,这次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将太子置于死地都不会善罢甘休的。

楚卿尘,韬光隐晦许多年,终于要大展宏图,一鸣惊人了!

第七十八章 太子妃有请

诺雅心里就暗自在想,楚卿尘如今代理朝政,太子最终必然罪证确凿,他会怎样处理呢?会不会心软顾及手足之情,还是像一位真正的冷情帝王一样,席卷起有关太子的一切,斩草除根?

弹劾太子的奏章里自然不乏罪证确凿的罪行,如贪墨,陷害忠良,徇私舞弊,一桩桩,一件件,一条条查实了罗列起来,不需要邯郸一案,就足够扳倒太子了。

病榻上的皇上听闻了三皇子的启奏,也只是疲惫地挥挥手,无奈而又心寒地吐出四个字:“终身监禁。”

感觉就果真像是大厦倾侧,几乎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邯郸一案仅仅只是一个引线,牵扯出无数的大案,然后,太子一党“轰隆”一声,全都倾塌了,树倒猢狲散。那些趋炎附势的太子羽党迅速向着楚卿尘聚拢起来,为他出谋划策,大献殷勤。

皇后没有想到自己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势力竟然这样不堪一击,在她最需要支持的时候,釜底抽薪,全都弃了自己而去。她不过只是淋了雨水而已,就一直昏昏沉沉,四肢乏力。偶尔清醒的时候,她躺在榻上,就感到惊恐和绝望,她就知道,彻底地没有了希望了。皇上能够不继续追究她的罪过已经是网开一面。但是,这个皇后的位子,换人只是迟早的事情。

对于此事,诺雅心里自然是痛快淋漓的,毕竟自己的血海深仇终于得报,也不负自己父母的在天之灵。但是她心里总是尚有一点疑虑。既然此事幕后之人乃是太子,那么杀害慕容一家必然也应当是太子所为。那么,又是谁雇佣杀手阁刺杀太子呢?

明明杀手阁应该是与那幕后之人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才是。

当时阁主交代给自己这个任务的时候,告诉她,买主乃是江西总兵方坤的旧属,并且交给她那块刘海戏金蟾的玉佩,让她以方坤女儿方诺的身份进行刺杀。

但是此事明显疑点重重,根本就经不起推敲。这种诛杀九族的罪过,有谁会愿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呢?就不怕惹祸上身吗?极明显,此事与方坤没有任何干系,明摆就是买凶之人借以掩饰自己的身份罢了。

而且,自己刺杀太子之时,偷听来的话......令诺雅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一切好像恢复了平静,但是诺雅总觉得,此事可能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大楚的风云既然已经起来了,哪里会这样快就烟消云散?

老将军与老夫人得知了诺雅的身世以及以往的经历过后,对她心里是又疼又怜,果真疼在了心尖儿上,大堆的补药送进一念堂,老夫人更是日日监督着诺雅好生将养身子,将她当成自家女儿一样看待。

秦宠儿此时在府里的地位尴尬起来。她娘家的势力如今随着太子的倒台,地位也岌岌可危,彻底没了依仗。而在将军府里,她不受百里九和老夫人的待见,全都对她置之不理,果真就成了孤家寡人。大夫人的名分于她而言,反倒成了讽刺。

她眼见着府里那些趋炎附势之人,对着一念堂大献殷勤,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心头火起,却又无可奈何。她愈是撒泼,使刁,愈是将自己孤立起来。

她开始后悔,自己当初走的那步棋究竟是对是错。因为,若是林诺雅当初没有解药,此时应该早就埋骨荒山。那么,她就不会回邯郸城,更不会发现矿场,也就不会牵连出太子,自己一家如今还是可以耀武扬威的尚书府。而自己,纵然没有成为大夫人,那还是尚书府的千金,有娘家撑腰,那些卑贱的下人谁敢放肆,不把自己看在眼里?

她的性子愈来愈暴戾,手里经常掂着各式各样精致的小皮鞭,看自己院子里的下人,谁若是不顺眼,就不由分说地一顿鞭笞。

她自小飞扬跋扈惯了,不是识时务的人。纵然尚书府已经岌岌可危,她仍旧不能收敛自己的性子,任意妄为。她差使院子里的下人出府,去请那些风流戏子进府胡混。这原本对于那些人是个容易赚赏金的好机会,这次一听是将军府秦夫人有请,全都谈虎色变,将头摆得像拨浪鼓一般,没有一个人愿意进府,如避蛇蝎。

诺雅听说以后,心中却是了然,那百里九虽然不将秦宠儿的行径放在心上,但是还是要顾念百里府的清白名声的,怎么会放任那些浪荡戏子进府胡作非为?

果然,元宝后来告诉诺雅,那日里进府唱崔莺莺的那个小白脸后来同别人饮酒的时候胡说八道,败坏秦宠儿的名声,正好被秦二公子听了个正着,一时难以压抑怒火,差使两个下人将那小白脸绑了至僻静处给阉了。

秦二公子说这还是手下留情的,好歹阉了他不耽误他继续唱戏养家糊口,而且以后唱花旦更是得天独厚。若是以后谁再敢有样学样,但凡让他听到一点风声,也绝对不会让他有好下场。

诺雅心知肚明,世间哪里会有这样巧合的事情,定然是那个戏子中了别人的圈套,故意诱导着被秦二公子听了个正着。

后来,秦夫人专程来了一趟将军府,与秦宠儿关在屋子里,叽咕一阵,应该是在训导她,却被秦宠儿气得拂袖而去了。

秦宠儿请不到戏子,却是铁了心地想要激怒百里九,不让他心里顺畅。于是就经常带了丫头到茶肆戏社里听,高兴了就赏,请戏子过来吃酒。一来二去,就有人识出了她,传扬开,戏子们都对她退避三舍,再高的赏银也不敢上前了。

最初时,秦二公子听到她这般作践自己,还会好言劝慰,后来见她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也就听之任之,不再搭理,气得拂袖而去。

逐渐那些戏子勾起了她对戏曲的兴趣。她开始搜罗搁置各样的戏服,在自己的房间里或是铺陈开,或是悬吊在墙上,有风吹过的时候,花红柳绿,晃晃悠悠,就像是有人悬吊在梁上一般。

小丫头们夜里的时候,很害怕去她的房间伺候,冷不丁拂过后脖颈的水袖会令她们大惊失色,然后招惹来秦宠儿不由分说的打骂。

这些还不算过分,秦宠儿夜间的时候,喜欢唱戏,穿着一身妖艳的凤冠霞帔,油彩抹花了脸,在屋子里咿咿呀呀地唱,唱到兴起之时,还会呜呜咽咽地哭。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令人闻听以后毛骨悚然。

很多人背地都说,秦夫人这是魔怔,长此以往下去,怕是会疯了。

最初时,百里九是置之不理的,任她在锦年阁里折腾得热闹,后来,安若兮被她夜间的动静吵嚷得实在难受,一再地到老夫人跟前诉苦。老夫人就让人给尚书府带去书信,希望尚书府能够将秦宠儿接回家中,调理一段时日。

秦尚书这些时日忙得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情管自家女儿的反常?三言两语将下人打发了,说是等府里过些时日不忙了,再派车专程去接。

后来,过了四五日,尚书府果真派了马车来接,车夫说是尚书夫人病重,让秦宠儿回府探望。

秦宠儿招呼也不打一个,心急如焚地上了马车,正待开口询问母亲病情,脖颈上已经架了一柄雪亮的剑。

她大惊失色,颤着声音问:“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身后的人并不回答,只是将手里的剑紧紧地压在她的脖颈上。马车赶得飞快,走街过巷不停,径直出了城。

马车在一处宅院前停下,那人押着她下了马车,松开了手里的剑,冷冷地说了一声:“进去!”

她知道自己的花拳绣腿不是那人的对手,乖乖地推门进去,一女子背对她而立,一只小巧机警的墨猴就蹲在她的肩头,见到秦宠儿兴奋地抓抓耳朵,向着她跃了过来,跐溜钻进了她的袖口里。

“表姐,是你?”

秦宠儿有些吃惊。

女子转过身来,可不正是太子妃李茗素?

她惨白着一张脸,明显过得不得意,冲着秦宠儿笑笑,下巴都尖了:“怎么,吓到你没有?”

秦宠儿夸张地拍拍心口:“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遇到绑匪了呢?”

太子妃笑得更加灿烂:“若是果真是绑匪,妹妹以为,那百里九会不会劳师动众地来救你?还是置之不理,任你自生自灭呢?”

太子妃的问话有些犀利,秦宠儿听了就是一愣,不知道究竟应该怎样回答。的确是,如今整个将军府的人恐怕都巴不得自己去死,好给那个慕容诺腾开位子,谁会来救自己?绑匪绑架自己做什么?

“表姐怎么会这样问呢?”秦宠儿讪讪地道。

“跟妹妹开个玩笑嘛,看你怎么玩笑都开不起了?”太子妃的笑有点冷,甚至有点诡异。令秦宠儿顿时生了戒心。

“表姐找宠儿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秦宠儿转移了话题。

“自然是想念宠儿了,你我自*情就好,比那亲姐妹还要亲密,如今好久不见,有些想念了,所以请你出来,一同浅酌两杯。”

秦宠儿见屋子一角,果真有备好的酒菜。她踟蹰着,不敢动。

太子妃自顾坐过去,拿起酒壶将桌上的酒杯斟满,冲着秦宠儿一抬手:“宠儿妹妹坐呀。”

秦宠儿有些胆怯:“我这些时日有点伤寒,大夫说不让饮酒。”

太子妃一声苦笑:“都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如今太子失势,别人狗眼看人低,落井下石也就罢了,怎么妹妹也看不起表姐了吗?就连一杯水酒竟然也不肯赏脸?”

秦宠儿有些尴尬,小心翼翼地坐过去:“表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宠儿可不是那些势力小人,只是身子不适罢了。”

第七十九章 秦宠儿之死

太子妃将宠儿跟前的酒端起来一饮而尽,重新满上:“妹妹难不成是怕我往酒水里面下毒不成?”

言罢,又将自己跟前的酒一饮而尽。

秦宠儿被太子妃一言说中心事,有些惭愧:“怎么会?姐姐多虑了。”

太子妃笑笑:“的确是,你我姐妹一场,姐姐平素又最是疼你,怎么会害你呢?”

酒香缭绕,秦宠儿袖口里的墨猴禁不起诱惑,从她袖口里探头探脑地钻出来,爬到桌上,将两只爪子扒着杯沿,就将头伸进酒杯里要喝。

秦宠儿赶紧将它赶走,端起手里杯子:“这小东西什么时候竟然有了酒瘾了?”

太子妃也端起手里杯子示意:“太子这些时日心里不痛快,经常借酒浇愁,它在一旁时常喝些残酒,慢慢地也贪杯了。”

言罢将杯中酒抿嘴喝了,秦宠儿也不好再放下,一仰脖喝下去。

“还没有问问妹妹这些时日过得如何?做那百里府的大夫人滋味怎样?”太子妃关切地问。

秦宠儿不愿意被别人看了笑话,逞强道:“自然是不错的,谁不高看一眼?”

“喔?是吗?”太子妃挑挑眉毛:“我怎么听说,妹妹过得并不如意。那林诺雅回府以后,老夫人将她捧在手心里一般,明摆是将她当做百里家的儿媳了。”

太子妃又毫不留情地揭开了秦宠儿的痛处,她当场有些下不来台:“即便是再受宠那又如何?我才是百里府的大夫人,她永远就只能是个侧室。”

太子妃冷冷地笑,剥离了最初的伪装,望着秦宠儿一字一句道:“我一直都很好奇,妹妹在将军府向来不受宠,甚至可以说是招惹了小九厌恶,他怎么就会突然想起将你扶正做大夫人呢?难不成,其中有什么交易不成?”

秦宠儿“噌”的一声站起身来,惊慌地碰洒了桌上的酒杯:“姐姐怎么会这样问?九爷让我做大夫人自然是因为他疼爱我。”

“疼爱你?”太子妃狞笑着,几乎笑出泪来:“真可笑,可笑我当初还果真就幼稚地信了。小九他哪里疼你,就因为他喜欢用皮鞭折磨你吗?”

秦宠儿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心也惊慌地狂跳起来,难不成是她知道了什么?为何每句话都是话中有话?

墨猴蹲在她的脚下,舔舐滴落下来的酒,秦宠儿心虚,将它一脚踢了开来。

“姐姐是不是听信了别人的什么话?怎么这样阴阳怪气的,好像是误会了宠儿吧?”秦宠儿觉得唇舌有些干,不知道怎样辩解了。

“的确是有人特意跑到我和太子跟前,说了一些话。”

“谁?说了什么?”

太子妃眯着眼睛,盯着秦宠儿脸上的表情,一字一句道:“有人告诉太子,她慕容诺身上的绝命筋骨散早就已经解了,解药就是从我这里偷梁换柱,掉包走了。”

秦宠儿艰难地抻抻脖子:“是谁这样大的胆子?”

太子妃一指那只墨猴:“就是它。”

秦宠儿再看时,那只墨猴蹬蹬腿,口吐白沫,趴在地上挣扎几下,竟然是死了!

死了?好好的,怎么会死了?难不成,是酒?!秦宠儿难以置信:“酒里有毒?”

太子妃笑得阴险,咬牙切齿一般:“不错啊,酒里就是有毒,而且是慢性的穿肠毒药,可以让你尽情地享受穿肠锥心的痛楚。”

秦宠儿这时候,已经感觉到了一些疼痛,初时犹如针扎:“你,你怎么没事?”

太子妃笑得得意:“因为酒壶里面没有毒,那毒是墨猴送给你,给你下在酒杯里的。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当初你是怎样对付了我,我就有样学样地还回来。”

秦宠儿捂着腹部,慢慢跌倒在地上,开始痛如刀割,身子都蜷缩起来:“表姐,求求你,救救我,是我一时糊涂,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饶了你?”太子妃的脸有些狰狞:“我饶了你,谁会饶了我?若非是你吃里扒外,偷了这解药去救慕容诺,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太子的千秋大业不会功亏一篑,太师府不会倒,你尚书府也不会没落,这全都是拜你所赐!

你做也就做了,悄无声息的,不要让我知道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到安若兮跟前张扬?传到太子的耳朵里?如今,太子将我视为丧门星,没日没夜地折磨我,秦宠儿,这也是拜你所赐!

我早就应该知道,你这样愚蠢,根本就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当初就不应该去央求母后,做主赐婚!将你嫁进将军府!”

“安若兮?又是她?!”秦宠儿恨得咬牙切齿,没想到自己与她斗了这样久,最终还是毁在了她的手里。若不是她,李茗素怎么会知道自己从她手中偷取了解药?这件事情原本是天衣无缝的。

秦宠儿涕泪横流,膝行到李茗素跟前,捉住她的裙摆,苦苦央求道:“表姐,我真的知错了,你饶了我吧?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我全都听你的。我回去就杀了她慕容诺给你解气。表姐,看在你我以前的情分上,看在我母亲的情面上,求求你。”

李茗素一脚将她踢开,满脸嫌弃:“就凭你,还想杀了她慕容诺?她武功尽失的时候,你都奈何她不得,更遑论如今,她可是武林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一诺地绝,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给她提鞋都不配!”

秦宠儿近乎绝望了,她腹中如今就像是有一把刀子在使劲绞割着五脏六腑,痛得抽搐起来。她紧紧地蜷缩起身子,喃喃自语道:“我真的错了吗?我只是想要一个名分而已,一个百里府少夫人的名分,死后和百里九同衾共穴的名分,我的要求这样卑微,为什么都得不到?”

太子妃弯下腰,厌恶地看着她:“你想要名分?秦宠儿,不要痴心妄想了,你生前得不到百里九的心,你死后也休想得到!”

秦宠儿一惊,望着李茗素狰狞的脸,惊骇道:“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秦宠儿,你害得我那么惨,我怎么能让你一死了之呢?我要你死后身败名裂,入不了百里家的祖坟,也休想和他百里九同穴而葬!我要让百里九在你死后也嫌弃你脏,看都不会看你一眼。我还要他百里九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茶余饭后人们的笑资。”

秦宠儿隐隐约约已经猜到,李茗素究竟想要做什么。她惊慌地摇头,努力向着身后瑟缩着身子:“不要,表姐,我真的没有想到会成为如今这个样子,我也后悔,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求求你,表姐。”

李茗素冷笑一声,对于她的央求充耳不闻,直起腰,拍拍手,门立即打开了,走进来两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拖拉着一个昏迷不醒的男人,狠狠地丢在地上,竟是适才赶车将她诓骗来的那个车夫。

太子妃得意地狞笑:“扒光了她们的衣服,然后怎样做,你们应该懂得,记得尽量让他们恩爱一些,私奔而后殉情,这个死法应该够扇他百里九的耳光了。”

大汉听命,向着秦宠儿满脸淫、笑地走过来。

“你们敢!”秦宠儿死劲攥着自己胸前的衣服,满脸惊恐,色厉内荏。

大汉直接用行动表示了自己的胆量,一声裂帛响起,秦宠儿露出结实紧绷的腿。

“滚开,你们滚开!我是尚书府的小姐,你们谁敢?!”秦宠儿威胁道。

“喔,对了,我这表妹自小习武,身段好的很,你们若是不介意她是个将死之人的话,可以趁机尽兴。毕竟这药性慢,我原本是想着让她好生尝尝那万箭攒心的滋味的。若是运气好的话,没准儿还是个处子呢。”太子妃终于解了气,笑得酣畅。

秦宠儿浑身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向着李茗素细声央求,看起来娇娇弱弱,楚楚可人。

两个大汉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狞笑着三两下就将秦宠儿扒了个干净,露出玲珑的身段,如蜜的肌肤,颤颤巍巍,遮掩不住的春光,令两人直了眼睛,艰难地吞咽下一口唾沫,上下其手。

李茗素摇摇头啧啧叹道:“看表姐对你多好,他们两人会让你飘飘欲仙,爽到死,让你死也圆满了。喔,对了,我这个表妹口味有些特殊,喜欢粗暴一点的,你们可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啊!”

秦宠儿被粗壮的大汉紧紧地钳制住手脚,动弹不得,只盼着腹中毒药赶紧发作,让自己结束了这屈辱。她披头散发,狠厉地冲着李茗素叫骂:“李茗素,你不得好死!”

李茗素转过身去,打开屋门,脚下一顿:“放心,我会看着你被百里九丢到乱葬岗喂狗,看到你最后的报应,我再......”

她抬起的胳膊上,衣袖滑落,露出青紫一片的淤痕,苦笑一声,掩了房门:“动作利落点,否则她若是咽气了,滋味可就不好了。”

身后一声凄厉的惨叫,带着绝望和不甘,仇恨。然后,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微弱,直到消失不见。

门外的李茗素已经没有了适才的得意,双目空洞,眼神涣散,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八十章 一纸休书

当秦宠儿的尸体被发现,已经是三日以后。百里府不见了秦宠儿,找下人问过,才知道是尚书夫人抱恙,秦宠儿被尚书府的车夫接回了娘家。

最初时不以为意,谁也没有放在心上。第二日秦宠儿仍旧没有回府,按照礼节来讲,应该是备下礼品过去探望一眼。老夫人亲自去了,方才知道尚书夫人安然无恙,而秦宠儿压根就没有回尚书府。

尚书夫人寻自家车夫问话,四处找不到踪影,两家这才慌了手脚,派下人马去找,最终在城外找到了秦宠儿的尸体,赤身露体,一丝不挂,与一个令人作呕的男人紧紧地抱在一起,身下一片血,早已经干涸。

因为天气炎热,尸体早已经腐败了,引了一屋子的绿头苍蝇。

出了这样的事情,并不光彩,再加上尸体已经腐败,两家哪里还有颜面请仵作验尸,报案?吩咐下去,要下人严密封锁消息,想遮遮掩掩地保全个名声。谁料消息仍旧不胫而走,在京城传扬得沸沸扬扬,着实给百里九扣了一顶绿得发光的帽子。

人是横死,又是这样不光彩,不能进家门,只能将尸体装裹了暂时停在义庄,回头找和尚超度以后再下葬。

尚书府更加没有颜面,自己教养长大的女儿,与自家府上的车夫,苟且野合,双双殉情,对于失势的秦尚书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朝堂之上的口水都能将他淹没,在同僚中抬不起头来。

尚书夫人痛失爱女,哭过闹过之后,又将过错归咎到百里九的身上,跑到府门口长一声,短一声地骂,振振有词地指责百里九对自家女儿不够关心,宠儿才会做出这样的荒唐事。

她的叫骂引起了围观者的哄笑,虽然说是死者为大,但是秦家夫人这样强词夺理,无理搅三分,还又不要脸皮的做法委实令人觉得可笑至极。

百里九从来不怕别人议论指点,对于那些唾沫横飞的流言蜚语不过是一笑了之。但是这次却借题发挥,当众一纸休书丢出去,闭了将军府的大门。

秦夫人完全傻了眼,她只是想找个地方发泄自己心里的怒气,没想到弄巧成拙,百里九竟然这样绝情。她打着滚在将军府门口叫骂,跺脚指责百里九的无情无义。

百里九这样的做法无可厚非,换成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男人,也不会容忍这样的女人埋进自家的祖坟,给祖宗蒙羞。围观众人纷纷指点议论,叫嚷“活该”。

秦家人随后才闻讯赶过来,面对千夫所指,自觉理亏,抬起地上的秦夫人,灰头土脸地回了,再也不敢到将军府寻事。过了两日,忍气吞声地选个日子和坟地,将秦宠儿静悄地葬了。最终墓碑上也只刻了几个字:爱女秦宠儿之墓,连个灵位也无处安放,落个下场凄凉。

秦宠儿下葬以后,整个秦家因为朝堂上众同僚的排挤而焦头烂额,没有人追究她的具体死因。而死去的车夫,家中尚有一五十多的守寡母亲,她伤心欲绝之余,坚信自家儿子孝顺,断然不会抛下他,做出这样糊涂的荒唐事情。

老人不屈不挠,从乱葬岗里带回了自家儿子被秦家抛弃的尸体,寻了乡中的仵作检验,得知他虽然身中剧毒,但是生前头骨曾遭遇重创。老人满怀悲愤,找到与自家儿子交好的几人,跪着央求,果真问出几丝眉目,坚定了老人的猜度。

李茗素的手法并不高明,也或许是她心灰意冷,原本也不想遮掩什么,所以她的手下是堂而皇之地去找那个车夫的,许多人都亲见两人一同离开尚书府,而且识得那人身份,知道曾是太子府的人。

一个普通平民百姓,牵扯这样多的案子,妇人求告无门,无奈之下在尚书府门口拦了秦二的轿子,当街喊冤。

原本,秦尚书是交代过,此事就此了却,不可再生事端。但是秦二听那车夫母亲所言,句句属实,有理有据,也觉得自家妹妹死得蹊跷,其中定有冤情,一时冲动,就报给了素有私交的京兆尹。

案子京兆尹接手,不敢怠慢,马不停蹄地开始盘查,自然就追到了太子妃的头上。一个过了气候,被废的太子妃,没有人会跟她客气,所以士兵们如狼似虎一般,涌进了囚禁太子的院子,可惜迟了一步,太子妃已经高悬梁上,香消玉殒了。

而太子盘膝守着她的尸体,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一根满是血渍的皮鞭,酩酊大醉。

后来据那些给李茗素装殓的宫人说,李茗素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全都是青紫一片,惨不忍睹。

李茗祖死了,李茗素也死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师告老还乡,自此永远没有了音讯。

李太师的离开代表着太子一党彻底被粉碎,太子永远都没有了翻身的机会。而秦宠儿究竟为何会与李茗素反目被害,也成了一个谜团,没有人知道其中内情。

诺雅这才知道,原来朝堂之上的腥风血雨远比江湖还要残酷,也残忍。

原本,她不信鬼神,不信命,但是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以后,尤其是邯郸一行,令她重新有了感慨。

她想,世间有些事情可能真的是冥冥之间就注定好的,因果也自有报应。如果自己那一夜路过慕容山庄时没有下马,可能就无法发觉杀手们的追杀。如果自己没有为了躲避追杀而进入慕容山庄,就不会想起以前的事情,知道自己的身世。而自己没有恢复记忆,更没有后来的杀手阁厮杀,自己与百里九不会发觉山中的矿场,也无法顺藤摸瓜,得知自己全家的死因,更无法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也许,从一开始自己的失忆,嫁进将军府,就是自己父母在天有灵,安排了自己的命运。哪怕是包子铺老板,或者是山中遇到的那个猎户,都是父母派遣了过来,助自己回家的人。

她很庆幸,自己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她在失忆,卸下所有的过往与苦难的时候,遇到了百里九,可以放肆地喜欢,可以无忧无虑地爱上了值得爱的人。

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稍有一步,行将踏错,可能如今的结局就会被改写。自己仍旧是杀手阁麻木疯狂地杀人的一诺地绝,纵然遇上了百里九,也只能是擦肩而过。

她想去一趟枫林寺,请一嗔为自己的父母以及家人超度,乞求他们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百里九回京以后,有很多事情要忙,诺雅自己一人去了枫林寺。如今的她已经不是那个娇娇弱弱,需要冰魄战战兢兢地保护的林诺雅,而是慕容家的传人,武功高强的慕容诺。

她第一次虔诚地跪在佛祖跟前,双手合十,闭目呢喃,诚心叩拜。

有个新来的小和尚不识得她,拿着签筒,问诺雅:“女施主要不要抽一支签文,很灵的。”诺雅摇摇头,淡然道:“谢谢小师傅,如今我心里空明,已经再无迷雾绕顶,不麻烦佛祖。”

“小师傅,可否让我抽一支?”

身后有温润宛如玉石交鸣的声音,带着一种好像十分激动的共鸣,低沉地颤抖。

诺雅缓缓闭上眼睛,仍旧双手合十,不说话,一脸的平静。

身后的人一撩衣摆,在她的身侧跪下去,接过小和尚手里的签筒,极虔诚地摇晃。

一支竹签从签筒里跳跃出来,掉落在诺雅面前的地上。小和尚捡起来,拱手道:“请楚公子稍等。”

他不敢怠慢,知道此人大有来头,几乎是小跑着上前将签文交给一旁正专注诵经的大和尚。大和尚撩开眼皮,瞥了一眼这个方向,慌忙放下手里的木鱼,走过来对着他行了个规矩的佛礼:“小和尚冒失了,楚公子恕罪。”

楚卿尘温润一笑:“楚某心中有惑,恳请佛祖指点迷津。”

大和尚略有为难,踟蹰片刻道:“楚公子此签乃是上上签,飞龙变化喜运时,此日升腾果遂期,恭喜楚公子。”

楚卿尘唇角微勾,笑里有一丝苦涩:“师傅所讲并非楚某所求。”

“楚公子命格与寻常人不同,贵不可言,小僧造化尚浅,窥不破天机。”大和尚敷衍道。

“既然如此,楚某就不为难师傅了,还烦请大师帮卿尘向佛祖问上一问:楚某若是心甘情愿减寿十年,或者将自己拥有的东西拱手相让,能不能得偿所愿?”

诺雅站起身来,坦然面对楚卿尘:“这个问题我来回答你,二皇子。一切烦恼业障本来空寂,一切因果皆如梦幻,无三界可出,无菩提可求。你又何必以有所得心,求无所得法?徒增诸般痛苦。”

楚卿尘依旧一袭出尘白衣,翩然若不染人间烟火,只是一张原本俊美无双,如同神仙妙笔的颜,如今沾惹了人间的沧桑,干涸的唇,颓废的胡茬,还有复杂的氤氲着霞霭的眸子,使他显得形销骨立,单薄了许多。他抬头望着诺雅时,就连眉眼发梢,透露出来的,都是淡淡的忧伤。

诺雅突然就不知道,接下来的话应该怎样劝解。

第八十一章 脱衣服的借口

楚卿尘站起身来,向着大和尚挥挥手,大和尚立即带着众僧人退了下去,空荡荡的大殿里只剩下了二人。

楚卿尘微蹙着眉,嗓音也有一丝低哑:“我在枫林寺念了诺多天的经文,佛祖告诉我,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只要我心不驰求,不妄想,不缘诸境,便是解脱。我也照做了,我努力不想不念不爱不苦,我努力让自己心里盛满家国天下,肩负天下苍生,让自己心不能想,手不能伸。可是在听到某一人的名字时,大道三千幻作迷障重重。所有努力功亏一篑。难不成,我为了天下苍生而委曲求全,天下间就不能有一个人可以为了我心回意转?”

诺雅坚定地摇摇头:“红尘三千,二皇子不过只是一时迷了眼罢了,我从来都不是你的颜如玉。你心怀天下,可容天下苍生,为何就不愿意放过一个小小的慕容诺?”

“那是因为,世间只有一个与众不同的慕容诺!没有人能够像你一分一毫!”楚卿尘执拗地道:“你究竟是喜欢二皇子还是楚卿尘,我都可以为你做;你究竟是喜欢权势富贵,还是闲云野鹤,我都可以给你。”

“二皇子!”诺雅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如今,你已经是箭在弦上,你以为你自己还有退路吗?你以为你还可以任性地辜负那些对你寄予厚望的人吗?你以为,你还可以做回你的楚卿尘吗?更何况,无论是二皇子,还是楚卿尘,我自始至终,喜欢的只有一个百里九。”

楚卿尘不说话,袖口里的手紧紧地握起,灼灼的目光逐渐变得荒凉。

“我从来都不相信,自己会败给小九。”

诺雅笑笑:“你也觉得他纨绔不化,不学无术是不是?你认为他朝三暮四,不会一心一意对我是不是?他这样被世人误解,还不是为了你楚卿尘?他身边是曾经有很多女人,但是他可以全心全意地爱我,心里再也容不下其他,我是他的全天下。而你,向来洁身自好,从来都不会理会任何一个对你有企图的女人,但是你的心里,装的还有你的霸业,你的江山,你的子民,你永远都不可能心里只有我。你所说的采菊东篱的悠然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你从来都不给我机会,你又怎么知道,那是我给不起的?难道我做过的,还不够多?”

诺雅摇摇头:“楚卿尘,我承认,当初面对你的时候,我也曾经怦然心动过,只是一刻。不若阿九的喜欢来得细致与长远。他已经逐渐渗透了我的生活与生命。他曾经为了大楚,的确是不得已让我受过委屈,但是,我可以理解,包容。而你仅仅只伤了我一次,就令我耿耿于怀,始终难以释怀。这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包容,他的缺点,他曾经对我的不好,都可以在想念他的时候烟消云散,成为我想念他的真实。”

“没有,改正的机会吗?一步错难道果真就是一辈子?你太残忍了,慕容诺。”

诺雅转过身来,抬起头看他:“对不起,楚卿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和阿九一样,我们的心都很小,只能容纳下一人,他先入为主,已经霸道地留在了我这里。”

楚卿尘伸出手,捉住了她的胳膊:“明明,明明我遇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喜欢上他,不是吗?”

诺雅挣扎两下,楚卿尘捉得有点紧,蹙眉道:“楚卿尘,这里是在佛堂!”

“佛堂又怎样?我就是要让佛祖们做个见证,让你看看我楚卿尘的心是不是真有你想的那样不堪。你以为,我如今入宫代理朝政,就是放弃了对你的承诺是不是,你觉得我是贪恋权势天下是不是?诺雅,你错了,我的确是答应了父皇,那是因为,我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可以给你别人不能给予你的,可以给你一片天,保护你不受伤害。难道,这也有错吗?成为你诟病我的理由?”

楚卿尘的偏执令诺雅感到惶恐,她觉得,这样的楚卿尘有些可怕。她挣扎着想要逃离他的钳制,反而被他捉得更紧。

“楚卿尘,我再最后说一遍,我从来都没有觉得你哪里不好,你是大楚最优秀的男儿,但是,我们不合适。我只有同阿九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我,真实,舒服。就比如,我当着他的面可以伸懒腰,打哈欠,做任何不雅观的事情。但是,我在你面前,我会顾忌很多,束缚了手脚,并不是真的我。我需要的是与我携手走一辈子的人,自然,我选择的就是他,跟你怎样改变,没有一分一毫的关系。

如今,我是百里九的妻子,我已经是他的人,他为了你,已经牺牲委屈了太多,难道,你还要把他仅余的一点喜欢都要夺走?楚卿尘,你才是最残忍的。”

她手腕之上猛然一使内力,将楚卿尘震开在两步开外,转身就走。

楚卿尘站定身子,眸子里已经冒出火焰来,一声冷哼:“你这样信任小九,那我就赏赐十几个美人给他,让他妻妾成群,后院姹紫嫣红开遍,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会只看只爱你一个?”

诺雅脚下一顿,微微勾唇:“秦宠儿英姿飒爽,安若兮贤淑柔婉,安平娇俏天真,锦娘也算是一个,妩媚妖娆,天下间百媚千娇尽在阿九身侧,若是心动,早就迷了眼了。除非你果真选出第二个慕容诺,否则,即便是把将军府变成琳琅阁,或者是醉梦楼也无济于事。”

言罢,头也不回地出了大殿,天色阴沉的厉害,看起来风云变幻,是要下雨了。她略一犹豫,不知是暂时留下,还是冒雨回府。

一个霹雳狰狞地从黑沉沉的头顶划过,紧接着响雷炸响,她还在犹豫的时候,已经是瓢泼大雨如注而下。

诺雅想了想,一咬牙,便冲进了雨幕里,脚步匆匆,差点与对面执伞而来的人撞个满怀。

熟悉的气味混合着潮湿的雨水味道,诺雅不用看,就将手臂攀了上去:“你怎么来了?”

百里九将雨伞向着她撑过来:“我见要下雨了,冰魄说你是骑马过来的,担心你傻乎乎地淋雨,所以就赶了马车过来接你回家。”

诺雅抬头,伸出手整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傻瓜,我自己难道不会等风停雨歇了再走?你这些时日那么累,还专程再跑一趟。”

她那副娇嗔的模样百里九觉得勾人极了,忍不住俯下头,在她的红唇上啄了一记,又被勾起了馋虫,留恋地辗转片刻,方才放过她,低哑一笑:“可是事实证明,你不会。若非我来了,你岂不是被淋成了落汤鸡?”

诺雅回过头去,透过雨幕,楚卿尘已经追了出来,正在雨中执伞而立,望着她和百里九,那份飘逸与孤独,就像是江南水乡烟雨中的袅袅炊烟,杳然一缕。

雨点敲击在雨伞上,沉闷而有力,顺着雨伞淌下来,汇集成一线,在地上溅起水花。风大雨急,雨伞根本遮掩不住,两人的衣服都有些湿了。

诺雅拽拽百里九的衣袖:“我们回吧。”

“嗯。”百里九什么也不问,揽着她的腰,两人共执一伞,向着山下走,对她小心翼翼。

苍茫的雨中,寂寥的山间,仿佛只有二人,又仿佛全世界万物都在眼前。

诺雅将头靠在他的怀里,好像自己仍旧是那个娇弱无骨的林诺雅,而不是如今叱咤风云的慕容诺,需要他的搀扶才能走得步步生莲。

“阿九,他适才来过。”诺雅忍不住道。

百里九点点头:“来就来吧,你的心在我这里,纵然他是率领着千军万马也抢不走你,更何况孤军奋战,更不是我的对手。”

诺雅一扫适才的感伤,轻声地笑:“他说要赐你一府的如花美女,让你乐不思蜀,你要是不要?”

“白给的为什么不要?”

诺雅照着他腰间就是一记。

百里九一声闷哼:“不要那可是抗旨。”

“抗旨也不许要!”

百里九将胳膊揽紧:“我们美人多了,就再开一个琳琅阁,你做老鸨,我做龟公,日进斗金,挺不错。”

“你做龟公可以,那要先做公公。”

百里九低沉地笑,极是愉悦:“你舍得?”

“世间好男儿多的是,有什么舍不得?”

百里九一把扬了手中的伞,将她打横抱起:“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豆大的雨点打下来,诺雅将脸埋进百里九的胸口,张嘴就咬。

百里九吃痛,脚下加快,几个起跃,就安然落在山脚,将怀里的人丢进马车里,隔绝了外面如瀑的雨。

“你疯了!好生生地把雨伞丢了做什么?”诺雅埋怨着,抖抖身上的雨。

百里九进了马车,放下遮雨的帘,马车里瞬间沉闷了许多。

“不淋湿你的衣服,我怎么好意思有脱了它的借口?”

“什么?”诺雅抱着手臂情不自禁地向着车厢里蜷缩了一下:“这是在山里!你要做什么?”

第八十二招 不速之客

百里九笑得淫、荡,向着诺雅伸出手:“山间自有一份情趣。”

诺雅手忙脚乱地踢打他:“若是被人看到,丢死人了。”

“雨疾风骤,谁会在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夫人多虑了。”百里九一把捉住她的脚踝,将她略有泥泞的软缎绣鞋脱了下来:“你是乖乖地束手就擒,还是被我征服,自己选吧?”

“哼,百里九,你忘了,我现在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小白羊,你若是敢动强,可要小心命根不保。”诺雅有些外强中干。

“夫人提醒得极是,如今你已经安然无恙,我终于可以放开手脚,与你一决高下。半饥半饱的滋味真不好受。”

“呃,百里九,圣贤书上说过,大风恶雨,地动,雷电霹雳,...呃...不行阴阳,会遭雷劈的。”

“风雨际会行云雨,巨蟒出洞赴巫山。这才是圣贤教诲,莫敢不从。”百里九对于淫、词浪曲那是信手拈来。

“滚开,色狼!”

“对于夫人这样的姿色来说,我算不得色狼,顶多算是色盲。”

诺雅羞窘地挣扎,百里九的手已经顺着如玉的脚踝攀缘而上,像一尾游蛇,令诺雅感到*,浑身没了气力,似是欲拒还迎。

就像剥菱角一般,露出嫩生生的白。

百里九修长如玉的指尖轻拢慢捻间,将诺雅身体里的音符逐渐汇拢成一曲瑶池仙曲,融合着车外雨水的叮咚脆响,弹奏到流瀑的最顶端,而后一泻而下,诺雅溃不成曲,碎玉飞溅,从喉间逸出细碎的,令人脸红心跳的调调。

“阿九。”

声音里甜的可以滴出蜜汁,像是邀请,像是魅惑,更像是迫不及待。

“诺儿。”

他将她压在身下,搂在怀里,裹在唇舌尖,捧在手心里。

身下的人终于急不可耐,又羞于出口,狠狠地捶打他,自认为使了几分气力,落在他的肩上却绵软无力,索性抬起头,张开檀口,咬在他的肩上,将一排整齐的贝齿嵌入他的肌肉里。

身上的人终于被惹恼,一声闷哼,就像蛟龙终于腾出海面,瞬间在女人身体里翻搅起惊涛骇浪。

牙咬得更紧,逸出一声欢快的,愉悦的尖叫,被掩盖在密集的雨声里。

百里九这次肆无忌惮,再也不用担心身下的人会虚弱地晕死过去,不用担心那一枝海棠会碾落进泥泞里,他从肩头的疼痛可以感受地出,这个女人如今生龙活虎,力道大得不行。

他惩罚性地攻城略地,挺身奋不顾身,犹如贪得无厌的饕餮,势必要将身下的人生吞活剥了方才甘心。

马车飘摇,马儿痛快地打了一个响鼻。

雨势愈加地急,枝叶不堪重负发出的呻、吟声,雨水汇集,冲刷青石的淙淙声,混合着娇啼婉转如出谷黄莺的轻吟声,时而缠绵缱绻,时而汹涌澎湃,使得整座山都灵动起来,有了鲜活的生命。

一念堂。

风歇雨住,空气清爽起来,深呼吸一口,整个腹腔里都是通透的纯净。

暮四打开窗子,让清新的空气涌进来,赶走一屋子的烦躁与闷热。

她向着院子门口张望,九爷去接自家夫人去了,到这个时辰还没有回来,应该是留在枫林寺避雨,等雨歇了才回。

她看到有人从一念堂门口一闪而过,然后又鬼鬼祟祟地回来,从门缝里扒着向院子里探头探脑。

暮四只道又是浮世阁里的下人到这里探查情况,并不以为意。毕竟从自家夫人回府以后,九爷天天跟长在一念堂似的,浮世阁的丫头婆子,就经常得了自家主子叮嘱,从一念堂门口晃来晃去的,不怀好意。

门外那人见院子里静悄地没有动静,竟然一个跃起,就扒上了墙头,露出半张满月似的白净脸皮来。

那个人眼生的很,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与自己相差不大,头顶上梳了一个五花辫子,坠了两个铜钱,一双灵透的眼睛向着院子里张望。

简直岂有此理!

这人是谁?看起来并不像哪个府上的家仆,也不是主子,怎么进的将军府,又怎么跑到一念堂里来了?看他鬼鬼祟祟的,肯定是没有安什么好心思。

暮四蹑手蹑脚地走到房间门口,泡泡也立即跟了上来,它已经比暮四先一步觉察了门外的动静。

外面那人见院子里静悄无声,一个翻身就从墙头上跃了下来,一身绛紫色短衣打扮,腰间还系着一个百宝囊,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顺着墙根往里溜。

暮四猛然打开屋门,大声呵斥:“谁?做什么的?”

泡泡像是见到了冤家对头,箭一样冲出院子,就向着那人恶狠狠地扑上去。

会咬人的狗从来不会乱吠。

那人吓得“妈呀!”一声惊叫,撒腿就跑,脚下生风,在院子里一圈一圈转,惨叫连连,忘记了自己会轻身功夫。

暮四掐着腰哈哈大笑,痛快极了。

年轻人骇得色变,一边跑一边叫唤:“姐呀,救命啊,杀人啦!”

桔梗等人听到动静全都出来,见到眼前的场景不禁一愣,齐声问暮四:“这人是谁?”

暮四得意地拍拍手:“不知道,一出来,就见他鬼鬼祟祟地扒在墙头上往里面瞅,也不走正门,竟然翻墙而入。”

“该不会是咱府上的客人吧?否则青天白日的怎么进来的?”桔梗疑惑地问。

那人见几个小丫头无动于衷地站在房檐下看自己的热闹,实在无路可逃,径直向着几个人扑过来,丫头们惊骇地四散开。只剩暮四被堵了退路,身形慢了一点,被那人一把搂住,就闪身到了她的背后。

泡泡追上来,作势欲扑,那人坚实有力的胳膊搂紧了暮四的腰,左躲右闪,吓得“花容失色”。

“你先把泡泡赶走行不?有话好好说!”

暮四被那人搂在怀里,抵在他的胸前,心慌地“怦怦”直跳,又羞又恼,压根就没有脑子去考虑这人怎么会叫得出泡泡的名字。

“登徒子,你先放开我!”

“你先把它赶走。”

“放开我!”

“不放!”

两人正僵持不下,元宝听到这里的动静赶过来,推开院子门,就见那人正搂着暮四不放,胳膊就放在她的腰间,不安分地“游走”。

他心头瞬间火起,大喝一声:“官洛,你做什么?!”

官洛听到元宝说话,心中大喜:“元宝,快帮我把它赶走!”

元宝气赳赳地进来,朝着官洛的脸就是出乎意料的一勾拳!

官洛被打蒙了,一手赶紧捂住脸:“元宝,你啥意思?”

暮四趁机挣开了官洛,见他与元宝果然认识,喝住了泡泡,扭身就进了身后的屋子,臊得一张脸通红。

“做什么?我还想问你呢,你不在前厅好生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还对暮四动手动脚。”

官洛觉得自己冤极了:“我就是觉得屋子里闷,出来转转,被那泡泡实在追得没处逃,迫不得已才拿她当盾牌。”

“哼,我见你是不怀好意吧?趁着我家老大不在,想着顺手牵羊。”元宝一向是不屑于他的下三滥身份,因此冷冷地讥讽道。

官洛不能生气,一生气就会跳,像只跳蚤似的。尤其是他刚刚吃了元宝一拳,虽然躲闪得及时,但是整个鼻子如今还是火辣辣地疼。

“你竟然敢污蔑我?我官洛是那种人吗?”

“我看像。”

两人一时间剑拔弩张,就要撸胳膊挽袖子地动手。

暮四打开房门,露出依旧通红的一张脸:“元宝,算了。”

“可是他适才占你便宜着,怎么能这样算了?”元宝不服:“我非要打得他遍地找牙不可。”

女人跟前怎么可以失了面子?官洛见元宝不分青红皂白,对自己这样冷嘲热讽的,心里不忿,也不相让:“打就打,谁若是认怂那是王八!”

两人一言不合,果真就交上了手。

官洛轻功了得,机关也摆弄得好,唯独懒,功夫练得不到家,与元宝一交手,就立见高下。他被元宝迫得连连后退,比适才还要狼狈。

眼见就要丢了脸面,他伸手从自己的百宝囊里,就翻出了一个长条木盒子,对着元宝,手就摁了下去。

盒子里发出一连串“噗噗”的声音,元宝知道不好,赶紧后退躲避,就见一串一般大小的小铁珠从盒子孔里喷出来,以惊人的速度向着他迎面射了过来。

就依照这速度,打在身上,肯定能嵌入皮肉之中。

情势立即被扭转,官洛瞬间反败为胜!

元宝惊慌躲避,嘴里一个劲儿叫骂:“官洛,你小子敢用暗器,胜之不武!”

官洛得意地笑:“有本事你也用。”

话音刚落,就觉得手中一轻,已是两手空空。

诺雅手里拿着盒子,翻来覆去地看:“欣儿一向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机关暗器,回头送给她去。”

官洛愁眉苦脸道:“你不帮我也就罢了,还没收了我的暗器,你还是不是我姐?”

诺雅又盯上了他的百宝囊,不答反问:“还有什么好玩的东西,统统交出来。”

官洛一把捂住百宝囊,紧张地道:“没了没了,只有这一个。”

诺雅不屑地撇撇嘴:“小气!说吧,你不在邯郸城待着,跑京城里做什么?”

第八十三章 老大比较在行

官洛“嘻嘻”一笑:“机关已经全部设计好,也跟工匠师傅交代清楚了,偷懒过来看看姐姐。”

诺雅压低声音问道:“那矿场里面你后来进去过没有?”

官洛一愣:“去那里面做什么?”

“我听说那里面,不仅有煤矿,还有金矿呢,你有空闲了,到那里面转一圈看看,没准就发大财了。”

官洛一听,兴奋地双眼冒光:“你说的是真的?”

元宝在旁边,冷冷地讥讽道:“果然本性难改,一提起银子就这幅德行。”

眼见两人又要开始唇枪舌战,诺雅赶紧出声制止:“官洛,九爷在前厅等着你呢,说是正好朝廷有美差交给你去做。”

官洛兴致缺缺,不屑地撇撇嘴:“朝廷的差事,我才不稀罕。”

诺雅一脚踹过去:“还摆上谱了,赶紧麻溜的!找个差事做,省得你天天游手好闲。”

官洛跳起来,连声感叹着自己命苦,拍拍衣摆上的脚印,摇头嘀咕着走了。

诺雅这才转头问元宝:“说吧,适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元宝将情由一五一十地对诺雅讲了,义愤填膺。

诺雅意味深长地盯着元宝看了半晌,“噗嗤”笑出声来,贼兮兮地道:“元宝,你是不是吃醋了?”

元宝被调侃,涨得脸红脖子粗:“你,你咋这样说呢?难道你不觉得他鬼鬼祟祟地到你院子里来很可疑吗?”

“不打自招,”诺雅笑得痛快:“就说你怎么看着人家官洛不顺眼,还出言呛他。”

元宝听这话可不喜欢:“官洛那小子一看就心术不正,不是什么好人,我自然要防着他,别把贼手伸进咱府里来了。”

诺雅摇摇头:“官洛虽然是油嘴滑舌了一些,但是绝对是重情重义,有担当的汉子,这点你可以放心。”

“夫人那,你和他认识也不过几日,怎么就这样相信他?”元宝不服气:“反正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总觉得他浑身上下一股邪气,以后,我要把他盯紧了。”

诺雅识趣地闭了嘴,不说话,因为这种情况,自己愈是夸奖官洛,元宝心里肯定越不舒服。她冲着元宝神秘兮兮地勾勾手指头,元宝乖乖地凑过来:“元宝,你跟我说实话,想不想娶俺家暮四?”

元宝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夫人,俺原本是想娶个像您这样会做饭的媳妇儿的。”

“现在呢?”

“老汤头说会做饭的不如会熬药的。”

“凭啥?”诺雅不服气。

“他说大夫关键时刻能救命。”

“嘁!饭你还天天吃呢,难不成你天天喝药?”

元宝点点头:“那你这意思,我究竟是想不想娶?”

诺雅这才想起自己的本意,竟然被他带进了沟里,“呸呸”两声道:“以后我把做饭的手艺教给暮四,你想不想娶?”

元宝立即点头如捣蒜:“夫人有什么吩咐,就直说吧。”

这小子,心眼真鬼。

诺雅压低声音道:“当年方坤被太子弹劾私通贼匪,意图谋反,你能不能打听得到当时递交刑部的档案里,他与贼匪勾结的来往信件主要内容是什么?”

元宝就是一愣:“你怎么想起问这件事情来了?太子都已经废了,你还不解气,打算再踹一脚么?”

诺雅白了他一眼:“我只是想印证一些我的想法而已。”

“那些信件不是说都是太子伪造的吗?”

“就算是伪造,也未必是空穴来风,必然事出有因,否则皇上又不昏聩,怎么可能轻信太子的一面之词?”

“那你干嘛不找我家老大问,朝堂上的事情,他比我清楚。”

诺雅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这件事情你先不要告诉他,等到有了眉目,印证了我的猜想,我自然会跟他说的,你先帮我打听着。”

“要说也不难,当初太子为了陷害你,毁了刑部关于方坤一案的档案,但是碰巧,当时安夫人正在插手调查这件事情,所以那档案的内容在事发前一天有刑部的一个小吏刚刚翻阅过,并且发现了其中的蛛丝马迹。如今太子已经失势,多少花些银两也就搞定了。”

诺雅沉吟片刻,继续道:“你再帮我打听一下,当时被毁的档案里是不是有两个叫做曹岩与甄士渊的官员,他们又是怎样的罪名?”

元宝觉得好奇:“夫人怎么会知道这两个人?”

诺雅挥挥手:“这你就不用管了,此事可大可小,但是务必要记得保密,否则没准儿就有杀身之祸。”

元宝只当诺雅在吓唬自己,不以为意,一口应承下来:“那你也要答应我,帮我看着暮四,小心提防着,可别被官洛那小子拐了去。”

果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官洛不过是仓皇逃窜的时候,碰了暮四两下,元宝竟然就如临大敌,这样提心吊胆的。

诺雅答应得痛快:“放心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虽然官洛那小子也不错,皮相也比你强,但是我还能分得出远近的。你自己也要加把劲儿,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不行就先生米煮成熟饭再说。”

元宝冲着她挤眉弄眼:“我去请教一下老大去,他对此比较在行。”

诺雅脱下鞋子就冲着元宝劈头丢过去,元宝轻巧地就逃开了,诺雅单腿蹦着过去捡了鞋子,忍不住骂:“奶奶个熊猫的,又忘了自己会功夫了!”

后来的事实证明,元宝并没有多虑,官洛暂时住在了将军府,有事没事经常往一念堂跑,还总是给暮四和桔梗带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那张嘴又舌灿莲花,把情窦初开的暮四逗得眼睛都水灵起来。

这绝对不是个好苗子,眼看就是郎有情,妾有意地擦出火花来了,诺雅虽然不想做棒打鸳鸯,干涉别人感情的事情,但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个恶人必须做。

她小心谨慎地盯紧了官洛,将他堵在一念堂门外,让他以后没事不要老是没脸没皮地往后宅跑,惹得泡泡这几天火气大,都喝了好几碗鸡蛋清败火了。

元宝很快就打听来了诺雅委托的事情,据刑部那个小吏说,当时信件里面的内容大多是关于军粮一事的。当时好像是方坤军营里有人反应军粮以次充好,分量不足什么的,当时太子正好就在江南,顺藤摸瓜,就牵扯出了方坤数次偷偷挪转军粮给当地贼匪的罪行。再加上由方坤故友,那位王大人检举,一举查获了他私通贼匪的信件,坐实了罪名。

“那这不过是挪用军粮,私通贼匪,也构不成谋反的罪名啊?”诺雅奇怪地问。

“这就是那个小吏当时发现不对的地方,私通贼匪是真,信件也是真,上面也有方坤的亲笔签名。但是关于谋反类的话都是模仿方坤的笔迹后来添加上去的。当时看不出来,岁月一久,因为墨汁前后研调的浓淡不一,就立即辨出了深浅新旧。”

“果然如此。”诺雅继续追问:“那曹,甄二人之亊呢?”

元宝尽数回禀道:“夫人果真神算,当时被毁的档案里,果真就有这两人。都是被太师弹劾入狱,折磨致死的。”

诺雅不说话,蹙眉沉思,元宝有眼力地立在旁侧,等候吩咐。

“元宝,当年与方坤私通的那些贼匪后来可被歼灭了?”

元宝摇摇头:“那些贼匪平时在江西并不作恶,所以并未招惹什么民愤。出事以后,就捉了两三个小喽啰顶罪,其他的人全都销声匿迹,不见了踪影。”

“喔?那你能多调查一点关于那些劫匪的情况吗?”诺雅极认真地道。

元宝知道诺雅这样问,必然有她的用意,也不多问,点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应该没有多大希望,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这样久远。就算是有消息,也仅仅只是道听途说,算不得真。”

诺雅“嗯”了一声,转而问道:“你是不是找了人跟踪调查官洛?”

元宝不好意思地笑笑:“哪有这样严重,不过是多关注一下他而已。”

诺雅无奈地摇摇头:“若是被他发现,可就不好了,伤了和气。那官洛是对暮四有那么一丁点意思,你也不至于这样敌对,暮四会看不起你的手段的。”

元宝丝毫不以为意:“老大说了,情路相逢勇者胜,不论什么手段,能把女人抢进自己碗里就是英雄,否则就是一辈子的狗熊。我元宝这感情路上一帆风顺,一路上都没有遇到半个人影,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个稍微顺眼点的,搁了浅,才不管他三七二十一。”

诺雅极其无语:“他这都是教的你什么乱七八糟的谬论?”

元宝“嘿嘿”笑,一时得意忘形,就说漏了嘴:“老大这是实践检验过的,自然是真知。他说当初若非是使了手段,如今你还不一定飞到谁家窝里下蛋呢。”

诺雅知道,这一定是他百里九的原话,否则,元宝怎么也说不出这样粗糙恶俗的话来。她不动声色,一个扫堂腿,元宝就“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腿酸麻,动弹不得。

诺雅俯下身子,阴险地笑:“他百里九对我用过什么阴险的手段,你是自己交代出来,还是等我严刑逼供以后,再交代?”

第八十四章 九爷的追妻手段

元宝疼得呲牙咧嘴,奶奶的,一时大意,忘了如今的林夫人已经是今非昔比了。

“没做什么,不过就是想了些哄你开心的招数罢了。”元宝仍旧小心替百里九辩解道。

“你若是不说,那我可就把暮四许配给官洛了?郎有情,妾有意,我这冰人的谢礼也收得心安理得。”诺雅直接捉住了元宝的痛处威胁道。

元宝吓得连连摆手:“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诺雅伸腿,在他的腿弯处踢了一脚,元宝顿时觉得双腿恢复了知觉,费劲地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愁眉苦脸地道:“我说了你可不能告诉老大,是我出卖了他,不然我死得更惨。”

诺雅点点头:“老老实实的,一五一十的,别那么多废话。”

元宝小声嘀咕:“一五得五,二五才一十好不?”

诺雅作势欲踢,元宝慌忙摆摆手,脱口而出:“老大在上元节那日的烟火里少加了一丁点的迷情粉。”

“迷情粉?”

“嗯,就那种闻了以后令人比较意乱情迷的药粉,从锦娘那里拿的,就一丁点,我也是偷看到的。”

诺雅危险地眯起眸子,冷哼一声,就说自己的防线怎么那样薄弱,那夜里看他百里九那般顺眼呢,原来他竟然对自己暗中做了手脚。自己的第一次啊,竟然就这样被算计了。百里九,你够狠!竟然跟我玩这一套!

诺雅咬紧牙根问:“好,还有呢?”

“还有,还有老大每次当着你的面都故意跟秦夫人和安夫人亲热,其实背地里根本就不搭理她们,他说,他就是要让你生气,吃醋,气得抓狂,你才会明白自己的心思。”

“好,”诺雅气得“呼哧呼哧”喘:“还有呢?”

“没了。”

诺雅一瞪眼,元宝吓得一哆嗦:“还有,莲花灯会上,他让我偷偷地去打捞你的莲花灯,说是看看你究竟许的什么愿望,他要给你一个惊喜。”

这一点,倒是可以将功补过,算是他有心了。

诺雅脸上有了笑意:“你果真捞了?”

元宝点头,谄媚着脸笑:“我不仅看到你的愿望,我还顺手把老大的捞了。”

诺雅想想,那一日好像百里九抢过自己那盏花灯,然后添了几笔放出去,顿时有了兴趣:“他写的什么?”

元宝如今是将诺雅当做丈母娘供奉的,哪里敢不说:“我家主子在你‘心想事成’上面添了几个字,向着佛祖许下的愿是希望你能够心想事成。”

诺雅瞬间被哄得心花怒放,算是这只狐狸有点良心。自始至终,他就一直在自己身上花费了不少的心思,小心机也用了不少,诺雅都知道,就是没想到,他瞒着自己竟然还使了下流手段,简直孰不可忍!

元宝见她总算是云开雾散,终于松了一口气。

“没有了?”诺雅消了气,哭笑不得地问。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诺雅点点头:“你要是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安排暮四与你明天单独去一趟枫林寺,一天的时间,可以带她去玩玩水,湿湿身什么的。”

诺雅笑得挺阴险,这是打算将暮四给卖了。但是元宝喜欢:“夫人尽管说,以后元宝定然把你当做岳母大人孝敬,马首是瞻。”

这话听着熨帖,诺雅嘿嘿一笑:“你们老大把我的卖身契藏到哪里了?”

元宝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这个问题我还真的不知道。”

“喔,那就算了,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诺雅失望地摇摇头,叹息一声,转身就走。

“夫人,”元宝叫住她,咬牙跺脚,终于下定了卖主求妻的决心:“其实,其实吧,那个卖身契,主子从画舫回来那天,说留着早晚也是个祸害,所以,所以就把它给一把火烧了。”

“烧了?”怪不得自己四处都翻找不到,这只狡猾的狐狸,感情一直都是在无中生有地唱空城计,要挟了自己多少次!

这个仇,要报,必报!还要痛快淋漓地报!

百里九今天打了好几个喷嚏,他觉得可能有伤寒的症状。这几日天热,那个女人懒洋洋地不配合自己的造娃计划,他跑去冲了个冷水澡。都说傻小子睡凉炕,全凭火力壮,自己如今泄了火,可不身子就不行了?晚上回去了,要好生补补才是。

诺雅好像是未卜先知,他夜里一脚踏进一念堂的门,诺雅就乖巧地迎上来,递上冰凉的帕子,然后又捧上一碗晾凉的冒着油花的汤,殷勤备至。

“大郎,该吃药了。”

一股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百里九接在手里,一饮而尽,抹抹嘴巴,意犹未尽:“还有没有,再来一碗。”

诺雅巧笑倩兮:“你确定再来一碗?”

百里九点头:“凡是夫人煮的,就算果真是毒药,为夫也甘之如饴。”

诺雅转身去盛汤,背地咬牙切齿:“自然,这汤是煮给夫君一人喝的。”

她这样殷勤,百里九觉得不对劲儿,狐疑地接过她手里的碗:“这汤里该不会真有毒吧?”

诺雅顽皮地眨眨眼睛:“你猜?”

百里九喝了一小口,咂摸咂摸味,好像没什么不对。反正一碗已经进了肚,也不差再多一碗,仰头喝了,大义凛然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诺雅瞟了他一眼,眼角眉梢皆是春意:“看夫君说的,好像我果真就是那潘金莲似的。”

那勾魂一瞥,百里九瞬间就酥了骨头,呼吸都粗重起来,一把就将诺雅揽进了怀里。

诺雅笑得妩媚,伸出指尖挑逗地抬起他的下巴,在他的耳边吹气如兰:“爷这些时日越来越没有定力了。”

百里九心里那叫一个痒,就跟猫抓一样,偏生这个女人勾死人不偿命,简直跟隔靴抓痒似的:“爷天天闹饥荒,饥不择食,看到大街上的水蜜桃都浮想联翩了,你还跟我讲柳下惠么?”

诺雅拽住他的领口,魅惑道:“正要给爷看一样东西。”

“喔?什么东西?”百里九一挑眉:“难不成是春、宫图?”

诺雅掩着唇笑:“闭上眼睛。”

百里九依言而行。诺雅拉着他,径直进了卧室,搀扶着他坐。卧室里堆了不少的冰,一进来就一股清凉。百里九偷偷地把眼睛睁开一道缝,见是一把竹编的摇摇椅,上面铺了一层柔软的锦垫,自己坐下去,椅子就前后的摇。

他心里窃喜,没想到他的诺儿如今竟然这样有情趣,想到这样好的法子,他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许偷看!”诺雅发现他眸子半睁,笑得淫、荡,娇嗔一声道。

百里九赶紧闭了眼,身子后仰,全身放松,摇摇椅顿时前后摇晃起来。他一脸惬意,仰起头,双臂张开,一副任君采撷的陶醉与大义凛然。

诺雅爬上他的身子,按住他的胳膊,只听“咔嚓”连声,手腕就被摇椅上的锁链锁住,再也动弹不得。

“夫人你好坏,“百里九胸膛起伏,感觉身子逐渐热烫起来:“放心,我不会挣扎的,你愿意如何蹂躏请随意。”

诺雅”咯咯“娇笑着拍拍手站起来:“官洛的机关果真不错。”

百里九感觉身上一空,心没了着落,睁开眼睛,见诺雅脸上哪里还有一点意乱情迷的样子,正满脸趣味,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促狭地挤眉弄眼。

屋子里还是热,诺雅缓缓解开腰带,将外衫除去,仅着一件绣着白猫捕蝶的肚兜和亵衣,如若凝脂一样的肌肤,和若隐若现的玲珑身段,令百里九仍旧忍不住呼吸一滞,口干舌燥,浑身燥热起来。

“诺儿。”他一出声,就带着灼热的,烫人的温度:“好热。”

“热啊?那简单。”诺雅弯腰从一旁的冰桶里取出两块冰,走到他的跟前,不怀好意地瞄了一眼某处:“哪里最热?”

百里九将将脱口而出的话顿时被吓了回来:“头,头脑发热。”

诺雅三两下剥开了他的衣裳,坏笑着将冰块搁放在他的胸前:“悠着点摇喔,否则滑落下来,概不负责。”

说完脚尖使力再松开,躺椅摇晃得剧烈,冰块顺着肚皮颠落下来。百里九忍不住”嘶“了一声:“你想玩死我是不是?”

诺雅笑得欢畅,一脸看好戏的期待:“要不,我帮你擦擦?”

指尖轻轻地抚上去,带着撩拨的味道,所过之处,退却冰凉,大火燎原。

“慕容诺!”百里九着急了:“你给我的汤里加了什么?!”

诺雅蹲在他的跟前,双手托腮,眨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诚实地道:“当初你往烟火里加了什么,我就如法炮制而已。”

百里九一声惨嚎:“你加了迷情粉?”

诺雅点点头:“对,锦娘独家出品,童叟无欺,因为你是回头客,所以给的分量也足,你还一口气喝了两碗。”

百里九咬牙切齿,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谁告诉你的?”

诺雅嘻嘻地笑:“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百里九挣扎了两下,手腕却被拷得更紧,无奈只能放弃了挣扎:“我只是听说女人的第一次会很痛,心疼你而已。”

诺雅撇撇嘴:“说实话,坦白从宽!”

“好吧,我其实是怕紧要关头你再一脚将我从床上踹下来。”百里九委屈道。

一句话成功地逗笑了诺雅,花枝乱颤,某些地方也跟着颤。

第八十五章 安若兮作妖

百里九觉得赶紧转移话题方才是明智之举。他直了眼睛瞪着诺雅的胸,一脸垂涎地玩笑:“夫人,你那儿走路的时候一颤一颤地累不累?”

诺雅眼波流转,笑得阴险:“那九爷走路的时候一甩一甩的累不累?”

百里九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觉得自己被这位女流氓调戏得更加火旺,直冲了脑袋,不得不放下身段央求道:“不仅累,而且难受,放开我吧,诺儿,我快受不了了。”

“药劲儿才刚刚上来而已,还早着呢。”诺雅干脆在他的身边坐下来,从一旁捡了冰块,在他灼热的胸前慢慢地滚动:“趁这个机会,好生交代交代你的罪行吧?”

百里九近乎嘶吼道:“什么罪行?慕容诺,九爷我安分守己,恪守三从四德,就差一块贞节牌坊了,你还想怎样?”

诺雅摸摸鼻子,说得好像自己多么罪大恶极似的,明明是你有错在先好不?

“我不想怎样,就觉得那迷情粉的滋味不错,让你也尝尝。”

百里九深呼吸,再深呼吸:“我下迷情粉和你故意勾引我的罪行是一模一样的,你还没有跟我解释解释你那本手抄《侍妾翻身宝典》里记载的法子都是对付谁的?”

诺雅这才想起来,自己回了京城以后,就没有见到那个盒子,惊慌地扭头去找。

“不用找了,那个盒子在我那。”

诺雅转过身,仔细回想自己里面究竟写了些啥,好像有不少见不得人的话,尤其是后来,两人圆房以后,更加露骨。她还专门摘抄了几段房中秘术,作为勾引他的手段,呃,怎么会被他看了去?简直丢死人了!

她的脸一红,慌乱地勾下头咬唇嘴硬道:“江湖险恶,没点防身的功夫怎么行?”

百里九的俊颜在她的跟前逐渐放大:“纸上谈兵是没有用的,你需要亲身实践,刻苦练习才可以。”

诺雅将头摇得像拨浪鼓:“那都是骗人的...咦?你怎么起来了?”

百里九邪恶地笑:“我的手也能变大变小,而且更加随心所欲,你信不信?”

诺雅当然信,她忘了,冰魄会缩骨功,作为他的主子,会这个一点也不稀罕。

江湖险恶,不行就撤,此地不宜久留,诺雅抬起屁股就跑,被百里九一把捉住,反身摁倒在了躺椅上,两两相对:“你的宝典上不是说要跟我算账吗?我们今天就好生一笔一笔计算个清楚。”

百里九整个身子都是热烫的,似乎能把身下的人烙熟了,外焦里嫩,还差一把葱花。

诺雅快要哭出来了,千算万算,怎么就漏算了这一点?这算不算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自作自受啊?

“阿九,我错了。”她老老实实地求饶,带着哭腔:“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给爷下药,还剥了衣服勾引爷,无法无天!都是爷惯的!我若是轻易饶了你,我就不是百里九。”

“百里九,你今天要是敢跟我玩硬的,我就让你一辈子软了!”软的不行来硬的,林诺雅赤、裸裸地威胁道。

话音不过刚落,就听“咔嚓”一声,诺雅的胳膊被严严实实地锁了起来。

这算不算是自食其果?诺雅有些欲哭无泪。

“夫人,这几天太辛苦,都清减了不少。你需要多补补了,要不胸太小,以后不能给孩子喂奶。”百里九一边上下其手,一边闲操心地念叨。

“妈蛋!”诺雅忍不住爆粗:“你那里那么小,还不是一样撒尿!”

一句貌似嫌弃的话惹恼了百里九:“你确定你这是说的心里话?”

诺雅将头摇成拨浪鼓:“我只是顺口说说,绝对口不应心,口是心非而已。”

“越来越流氓!”

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百里九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自己快要驾驭不了了。必须玩硬的,无论哪里都要硬,蒜杵一样硬,这样才能让这个辣的要命的女流氓哀声求饶。

诺雅慌乱地挣扎,一动弹,摇椅就前后地摇,后来,有规律地摇,“吱扭吱扭”地不堪重负。

诺雅想:明天一早,第一件事,就是将这把竹椅拖出去劈了当柴烧,这是自己平生的奇耻大辱。

第二天一早,诺雅还半死不活地抬不起胳膊的时候,就有浮世阁的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过来,找百里九,说是安若兮病了,昏迷不醒。

诺雅吓了一跳,此事是事出有因的。

秦宠儿死后第七天的时候,也就是民间所说的头七,有婆子说夜半的时候,曾看到一个红衣长发的女人在浮世阁和锦年阁门口转来转去,还低声呜咽着哭。这个谣言迅速地在将军府散播开来。大家原本对于秦宠儿横死的原因就众说纷纭,如今更是私下里窃窃议论,有些害怕。

秦宠儿生前就是恶人,经常对府里的下人非打即骂,如今死了,大家都说会变成恶鬼。

老夫人将传播出谣言的婆子叫到海棠湾,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赶出府去了,正是那日同纪婆子在一念堂饶舌的那个人,可见有些话还是不要乱说的好。

头七过后,安若兮就病了,说是头晕心慌,身上总是不得力。

寻老汤头过去把脉,也没有看出究竟是怎样的原因,只开了几副安神止心悸的汤药,喝下十剂也没见多少起色。

就有年纪大的婆子说她得的恐怕是虚证,大夫的汤药是无济于事的。老夫人心里也犯嘀咕,觉得秦宠儿的死的确不吉利,浮世阁与锦年阁离得又近,也是说不准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就慌忙命人请了和尚道士,给秦宠儿做法事道场。

“咿咿呀呀”地折腾了三天,安若兮明显见了好转,精神了许多,府里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诺雅听闻的时候,颇不以为意,世间哪里有那么多冤魂寻仇一说,果真若此的话,那被恶鬼害死的人下了地府,见到恶鬼,岂不两厢尴尬。

“是你吓死的我吗?”

“是呀?”

“我跟你拼了!”

怎么拼?魂飞魄散还是魂飞湮灭?阎王爷那岂不成了屠宰场?想想都滑稽。

所以诺雅认为,可能是安若兮在故作可怜,也或者是做贼心虚,对秦宠儿生前做了亏心事,所以现在担惊受怕,害怕半夜鬼敲门。而和尚们折腾一番以后,她心理作用,不害怕,自然也就不心慌了。

反正安若兮后来是好了,能吃能喝,再也没事。

好端端的,怎么今日晕倒了呢?这又是在作什么妖?

百里九坐起身,有些不耐烦:“昨日不是还好生生的,听说跟刘婆子出府转了半晌,怎么今日就病得这样严重了?老汤头可去看过了?”

丫头带着哭腔:“看过了,查不出什么原因,脉搏都好好的。”

诺雅推了推他,慵懒地道:“去看看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百里九披衣下床,无奈道:“老汤头看不出究竟,我去了又能如何?她们又要请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进来了。”

诺雅强撑着坐起来:“这原本就是心理作用,花个银两能让大家都心安,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要不那些流言蜚语整得大家人心惶惶的。”

百里九点点头:“我晓得怎么办,不行就请一嗔老和尚过来看看。他的话就跟定神丹一样管用。”

百里九穿戴齐整过去了,见那安若兮果真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如纸,呼吸短促,并不是装的。

老汤头垂首立在一旁,闭目不语。老夫人也得了消息急慌慌地赶过来。

“这又是怎么了?”老夫人坐在床边,握着安若兮的手,有些焦急。

刘婆子站在床尾抹眼泪:“昨日还好端端的,夜里饭也吃得不少,谁料想夜里就发起烧来。我们没敢惊动您,请了汤大夫过来,给扎了针,熬了药灌下去,烧就退了,说了一夜的胡话,早起怎么喊也不醒,这才着了慌。”

老夫人焦急地看向老汤头:“究竟是怎么回事,烧都退了,怎么反而不醒了呢?”

老汤头摇摇头:“看起来并不像是寻常的寒症。”

“就连你都没有办法?”老夫人不相信。

老汤头摇摇头:“从脉象上来看,身体无恙。”

一屋子人全都一筹莫展,百里九只能不情愿地道:“我去趟宫里吧,宫里有专于此类症的御医,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多个希望。”

老夫人叹口气:“实在没有办法的话,也就只能这样了。”

百里九转身欲走,刘婆子“扑通”一声在他跟前跪了下来:“九爷,我知道府里如今不让胡说八道,谈论怪力乱神的东西。但是小姐是我看大的,很多情况我比较了解,小姐的的确确不是生病,怕是招惹了邪性的东西。她小的时候就曾经有过这样一次,就是我家夫人找了仙家看好的。与其惊动皇上,倒还不如让我家夫人请个仙家过来看一眼再说。”

“简直胡闹!”百里九不信邪,冷声斥责道。

老夫人却一把拉住了他,对刘婆子吩咐道:“听我的,你让车夫送你去侍郎府,烦请亲家把仙家请进来看看。”

刘婆子得了老夫人的应允,赶紧忙不迭地起身,拍拍身上的土,看一眼百里九,然后着急忙慌地去了。

第八十六章 有鬼

也就是一两顿饭的功夫,老夫人与百里九依旧一筹莫展的时候,侍郎夫人与刘婆子就带着一个尖嘴猴腮的仙家心急如焚地过府来。

安侍郎夫人一进浮粉世阁,就抱着昏迷不醒的安若兮长一声,短一声地“心肝宝贝”地叫,心疼地眼泪一个劲地淌,还是老夫人上前好说歹说地劝住了,然后将安若兮的情况如实地说了。

安侍郎夫人这才想起身后的婆子,慌忙叫到跟前,对老夫人介绍道:“这位仙家是黄大师的弟子,道行高深,在京中素有名望,专程请她过来看看。”

黄大师的弟子,就是指的是黄大仙的出马弟子,借助仙家的本事来看事的,看那婆子的长相委实是像一只成精的黄皮子,脸色赤黄,尖嘴猴腮,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百里九沉了脸,老夫人不能怠慢,也是好言好语地应着,说了两句好话。

仙家走到床前,装模作样地念叨几句,在安若兮身上摸摸捏捏,然后紧蹙着眉,站起身来,吩咐下人备了一碗清水,三只竹筷,一只熟鸡蛋。

下人立即飞奔着去了,过了片刻准备齐全了交到仙家手里。仙家将清水搁置在床边案几上,挥手让闲杂人等退出屋外,然后撩起眼皮瞅了一眼百里九:“男人身上阳气过重,麻烦也请回避一些。”

百里九正是求之不得,转身出了屋子,任她们怎样折腾。

婆子口中念念有词,将竹筷立在水碗之中,慢慢撒开手,那竹筷竟然直挺挺地就自己立在碗里,也不倒。

老夫人与安侍郎夫人皆称奇,对仙家情不自禁又信服了几分。

那婆子让两人搭手,将安若兮反转过来,背部向上,褪去衣裳,拿起那个煮熟的鸡蛋在安若兮的后背之上开始滚动,眼见安若兮后背上开始凝聚汗珠,越来越多,后来鸡蛋已经无法滚动,遂罢了手,快速剥开蛋皮,里面的蛋清之上竟然有一个黑色的人形轮廓!

就在这时,碗里的三根筷子齐刷刷地就倒了。

仙家从随身带着的东西里抽出三根银针,冲着那黑影扎下去,然后取一张朱砂画符的黄裱纸裹起来,递给老夫人:“命人把它埋在桃树下就可以了。”

老夫人眼见术法神奇,自然信服不疑,慌忙命人照做了。

仙家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晃燃了以后丢进水里,搅拌了捏着安若兮的鼻子,一道符水慢慢灌下去,安若兮就“哎吆”一声悠悠地醒了过来。

老夫人与安侍郎夫人大喜,上前嘘寒问暖,安若兮伸展手脚,除了还有些酸软以外,已经是安然无恙。

“仙家,我女儿如今没有什么事情了吧?”安侍郎夫人小心问道。

仙家摇摇头,一脸凝重:“不好说。”

两人刚放下的心又重新提到了嗓子眼:“为什么?”

仙家闭目半晌,方才莫测高深地道:“府上有人枉死,戾气太重,阴魂不散,贵夫人身子虚,根本就禁不住她的折腾。”

言外之意,就是说秦宠儿了?

两人慌忙向着仙家请教,请她务必帮忙给想个周全的法子。

仙家托大,沉吟半晌方才勉强点头答应,一脸莫测高深地沿着府里转一圈,各个院子都查看了,这次就相中了一念堂。

仙家说,一念堂以前是佛堂,得佛祖庇佑,灵性最高,也最干净。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安若兮暂时住进一念堂里。等到秦宠儿五七过后,送走了她,然后再回浮世阁。

对于仙家的胡说八道,老夫人做出了让步。更何况,只是让安若兮到一念堂小住个把月而已,要求也不过分。老夫人叫了诺雅过去商量。

诺雅对于这样的鬼神一说向来是嗤之以鼻的,对于浮世阁上演的这一出戏,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一念堂并不是什么风水宝地,这些人费尽心思往里面挤,不外乎就是为了百里九这块镇宅至宝吧?她依照对安若兮平素为人的了解,知道她定然又是憋了什么坏水,想要暗中做什么手脚。

诺雅还未来得及表态,一旁的百里九一口就回绝了,说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将安若兮送到尼姑庵里将养些时日,那里有神佛保佑,必然能够保住她冤鬼不近,安然无恙,比一念堂靠谱多了。

百里九的提议很是合情合理,却惹恼了侍郎夫人,当着老夫人控诉道:“早就听说我家若兮在你百里府不受待见,可我万万没想到,你们竟然对她苛待成这个样子。这样的话也多亏你九爷能说得出口,将她送去尼姑庵自生自灭,敢问九爷,我家若兮究竟是犯了多大的罪过?不过是让她到你一念堂借住上几日,你就这样推三阻四,甚至扫地出门,有这样碍眼吗?你一念堂里纵然是添个下人,也总是会有一张床铺住吧?”

百里九刚想开口,就被诺雅拦了下来,笑吟吟地道:“安夫人这话说得九爷好像罪大恶极似的,不就一个住的地方吗?莫说是借助,就是让我跟安夫人换了院子来住,我也是求之不得。毕竟,我那个院子过于寒酸,两个下人都是挤在一间屋里,连个空房都没有,与这浮世阁的华丽奢侈相较起来,怕是委屈了安夫人。”

诺雅笑得甜,却是个华丽丽的还击,浮世阁与一念堂比较起来,谁好谁赖,一眼就能分辨得出来,究竟是谁不受待见,你侍郎夫人自己看吧。

说完站起身吩咐身后的桔梗:“桔梗,回去告诉暮四几个,把我们的东西收拾收拾,今天就跟安夫人换个院子来住。”

安夫人慌忙阻拦了:“不用这样劳师动众的,若兮只要能有个安身之处就可以,哪敢挑剔,林夫人不必折腾。”

一旁一直垂目不语的仙家这时候开了口:“这位夫人身上好重的杀气,一般脏的,邪的东西都不敢靠近,若是能住在一个院子里,是极好的。”

诺雅心里冷冷一笑,安排安若兮住进一念堂,又不让自己搬走,究竟是像当初安平那样,想近水楼台,还是另外有其他的想法?诺雅觉得,自己应该给她一个机会施展出来。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忍气吞声的林诺雅了,而是地绝一诺,慕容山庄的慕容诺。我不找你安若兮清算以往的旧账就是好事,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想要作死,我若是不虐得你脱下一层皮,我就不是慕容诺。

诺雅一口就应了下来,格外痛快。让桔梗跟暮四暂时挤在一间房里,将她的房间腾出来,给安若兮居住。院子里其实还有其他的下人房,不过因为闲置着,所以大火之后也没有怎样修缮,用来做了小仓库,也懒得再折腾。

因为地方挤,所以安若兮只能带了刘婆子入住,其他下人仍旧留在浮世阁里。

诺雅冷眼等待着安若兮闹出什么幺蛾子,她倒正好捉住把柄,给她华丽一击。谁料她比安平要含蓄沉稳地多,安生地搬进来,不声不响,对着诺雅也客气。平素百里九在的时候,也不会怎样上赶着往跟前凑,努力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

越是这样,诺雅心里越是心惊,感觉身边好像卧了一条毒蛇,可能冷不丁地就抬起头来咬自己一口。

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诺雅觉得,与其这样坐以待毙,倒是还不如主动出击,试探一下她的底细。

杀手里有人擅长于易容术,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诺雅请他出面,给一擅于遁术的女杀手易容成秦宠儿的样貌,穿一身抢眼的凤冠霞帔,夜间偷偷潜入了安若兮的房间。

安若兮正坐在镜子跟前梳头准备就寝,就见到镜中红影一闪而过,猛然间心惊,扭头去看,烛影摇曳,身后哪里有半个人影,也只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拍拍心口扭过头去,镜中的人影已经放大,正是一身凤冠霞帔的秦宠儿!眨眨眼睛,还在,确定不是眼花。

安若兮吓得惊声尖叫,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浑身抖若筛糠。

“安若兮,你害得我好苦......”“秦宠儿”幽幽地呜咽,声音里满是幽怨与阴凉。

安若兮面色苍白,噤若寒蝉一般颤着声音:“我不是故意的......”

刘婆子正巧去了厨房,桔梗在院子里,听闻到动静赶过来,一把推开房门,上前搀扶起安若兮:“安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安若兮抖抖嗖嗖地指着仍旧站在屋子正中披头散发的女鬼惊骇道:“鬼!鬼!鬼!”

桔梗强忍住笑意,一脸莫名其妙:“哪里有鬼?安夫人你可不要吓我。”

桔梗的话令安若兮愈加惊悚,抱着桔梗的胳膊不肯松手:“就...就在那里!”

诺雅也闻声赶过来,径直擦着女鬼的身子而过,视若无睹:“安夫人怎么了?难不成又撞邪了?”

那女鬼一脸阴森森的笑,眼睛里突然就涌出血来,冲着安若兮低声呜咽:“安若兮,我死得好惨啊!你为什么要害我!”

第八十七章 围捕阁主

安若兮看样子,是真的害怕,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喊:“不不不,不是我害你的,是太子妃,不关我的事情,我只是气不过你每天那样折磨我而已......我也没有想到太子妃竟然害死了你......”

女鬼桀桀地怪笑,向着安若兮缓缓伸出苍白的手来:“可是我一个人好孤单啊......”

“不要!”被吓得魂飞魄散的安若兮惨呼一声,双眼上翻,竟然昏死过去。

刘婆子从厨房里赶回来,隔了老远,就听到了安若兮的惨呼,脚下八步赶蝉,以迅雷之势闯进了屋子里,身手之快,令诺雅有些大开眼界。早就知道这个婆子不简单,没想到惊喜竟然接二连三。

婆子见诺雅竟然也在安若兮的房间里,不禁一愣,气喘吁吁地赶过来,焦灼地问:“我家夫人怎么了?”

诺雅无奈地道:“我们也不知道,听她惊恐大叫,慌忙赶过来,她就已经这个样子了,看起来好像很害怕。”

刘婆子古怪地瞟了一眼诺雅,赶紧上前从桔梗怀里接过安若兮,伸出手指,使劲地掐她人中之处。不过片刻功夫,安若兮“唉呀”一声,长舒一口气,然后缓过神来,睁眼见到刘婆子,搂着她的胳膊瑟瑟发抖,埋头痛哭。

“有鬼,有鬼!刘妈妈,是秦宠儿回来了。”

刘婆子将她揽进怀里,伸手轻拍她的后背,细声安慰道:“夫人,您难道忘了,这里是佛堂,怎么会有鬼呢?想必只是眼花了吧?”

惊骇中的安若兮一个激灵,虽然仍旧噤若寒蝉,双目惊恐地四处游移,但是仍旧斩钉截铁地点头道:“肯定是我一时眼花了。”

诺雅与桔梗耸耸肩,退出房间去,心里觉得惊奇,那安若兮明明是被吓得魂飞天外,缘何刘婆子一句话就令她突然改了口,不再认定自己见到了鬼?

不过今日她见到“秦宠儿”时候的反应倒是有些过激了,并非假装。看来秦宠儿之死是与她逃不掉干系的,她从中肯定没有起什么好作用。

安若兮受了惊吓,恢复过来以后,依旧若无其事地留在一念堂,对于闹鬼之亊,在老夫人与百里九跟前只字未提。

诺雅委实奇怪,按照她以往的做事风格,受了这样的委屈,应该会小题大作,从中大做文章才是,怎么这次反而偃旗息鼓,这样反常?

一念堂里的下人平素没有那样多乱七八糟的规矩,只要百里九不在的时候,经常会跟诺雅没大没小地在院子里折腾,安若兮也只安生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偶尔会从窗口向外看,看着几人嘻嘻哈哈地打闹,看起来,好像,好像有那么一点艳羡。

尤其是,官洛,元宝几人全都聚拢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地热闹的时候,她会躲在窗子后面,眼巴巴地盯着他们看,好像眼睛都不眨一下。

诺雅委实猜不透,安若兮这样做为了什么?就为了每天能看一眼百里九?那也太痴情了吧?连她都有些被感动了。

元宝凑到她跟前,冲着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的官洛努努嘴,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话:“官洛那小子,夫人可要防着点,我看他不仅对暮四有意思,老是找借口搭讪,他还老是跟安夫人眉来眼去的。”

诺雅转头看安若兮的房间,安若兮正看着院子里官洛的方向,果真就如元宝说的那样,看起来专注而认真,眼睛瞪得溜圆,都一眨不眨的。

“不可能吧?”诺雅极其肯定地道:“元宝你现在有点草木皆兵了,看着那官洛不顺眼,就觉得他与全天下女人都有奸、情是不是?”

元宝不屑地撇嘴:“那小子一言一行我都死盯着呢,他今天已经向着安夫人那窗口瞟了十几次了。你想啊,安夫人是不是他进府以后,才要死要活地非要住进一念堂的?反正你以后少让那官洛过来就是,否则万一他真有那贼心怎么办?”

说的也是,秦宠儿已经不由分说送了一顶绿帽子给百里九,若是安若兮再不安分,可怜的百里九岂不从头绿到脚了?

诺雅正想说话,府里有下人急匆匆地过来禀报,说是有人在城南南山发现了杀手阁阁主的行踪,九爷接到情报已经率领人马匆忙赶了过去。

从鹰城平顶山杀手谷回京已经一个多月,中间被看守的杀手们频频有毒发的症状出现,每次毒发皆是在地上翻滚,痛不欲生,甚至于场面一度出现失控的症状。

百里九的人加快了对阁主的缉拿,甚至整个大楚都发下悬赏告示,再加上有武林中的人参与,他犹如过街老鼠,被四处围追堵截,但是好多次都被他巧妙逃脱了,今日竟然自投罗网,主动来了京城。

如今终于有了振奋人心的消息。诺雅瞬间精神抖擞,回身进屋,抄起那把灵蛇剑,迫不及待地出府翻身上马,径直向着城南一路飞驰。元宝等人也杀气腾腾地追随了过去。

当诺雅赶到南山的时候,百里九率领的人马已经将阁主团团包围了起来,雪亮的刀剑林立,织成天罗地网,这次他任是插翅也难逃!

终于可以,用手中这把长剑为父亲,为天煞报仇雪恨!

诺雅足尖一点,从士兵头顶一跃而过,轻飘飘地落在了场地中间。

黑衣阁主脸上的面罩摘了下来,脸上的三道伤疤已经愈合,使得整张脸扭曲得狰狞恐怖。他这些时日东躲西藏,明显过得狼狈,尤其是经历了一场浴血混战之后,身上衣服褴褛,满身是血,犹如惊弓之鸟。怎样看,都不像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阁阁主。

诺雅微微蹙了蹙眉头,抽出手中长剑,冲着他冷冷一笑:“我终于等到今天了。”

阁主抬头见是她,眸中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绝望:“没想到,我杀手阁竟然会毁在你一个女人的手上。”

“不,你错了,”诺雅摇摇头:“杀手阁是毁在了你自己的手上,怪你自己贪心不足,为了谋利造下太多杀孽,灭亡只是迟早的事情。”

“呵呵,纵然是我今日死在你的手里又如何?我一死,你永远都不会知道蛊虫的下落,你也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的仇人究竟是谁?我一死,地绝,完全没有了生还希望的杀手们会群起而攻之,杀了你泄愤!不要以为关押了几个人就可以高枕无忧,你忘了,杀手阁真正有本事的人,包括几位长老,都没有留在杀手谷,落在你们手里,如今安然无恙。你觉得,你能逃过他们的追杀吗?”

诺雅一声不屑地冷哼:“阁主大人,天下间并不是只有你一人会养蛊,并不是只有你可以配制出剔骨香的解药。至于我的仇家,相信我,我自然有办法撬开你的嘴巴。”

“哈哈,还是这样傲气,一点也不讨人喜欢,今日落在我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杀手手上,死的也不冤。你不是想替你家人和天煞报仇吗?来吧!”

诺雅将手中长剑利落地挽起一个剑花,直指向他的面门:“再问你一遍,究竟是谁指使你杀害我全家的?”

阁主得意地狞笑:“自然是一个你永远也想不到的人。”

诺雅并不废话,提剑而上,直冲向阁主,只要可以生擒了他,一切都会有办法。

高手过招,众人只觉得眼花缭乱,一招一式,犹如石破天惊,刀光剑影间,根本就看不清招式,只觉得剑风凌厉,迫得自己不得不向后退,根本就招架不住。

这是众将领第一次见诺雅真正出手,全都瞠目结舌,忘了惊呼,忘了喝彩,呆若木鸡,忘了有所反应,就连呼吸好像也忘了一般。良久才想起来,长舒一口气。

百里九提剑站在一旁,并不上前相助,冷眼打量着场中的比试,眉头蹙成了一个疙瘩,好像是在想什么事情。

元宝与官洛随后赶了过来,费力地挤进人群里,看着场中的比试,全都不由自主捏了一把汗。

那阁主经过了许多时日的逃亡,原本就是惊弓之鸟,今日又经历了一场厮杀,早就精疲力尽,所以与诺雅对招的时候,动作明显迟缓,就连内力好像也不济。

官洛神秘兮兮地从百宝囊中翻出一样东西,捅捅一旁的元宝:“咱俩过去助她一臂之力呗?也正好可以趁机扬名立万。”

元宝没好气地看他一眼:“你不跟着添乱就是好事了,安生一些吧。”

“瞧不起人?”官洛碰了壁,气咻咻地不服气,偷偷地绕到正全神贯注交手的阁主跟前,瞅准了机会,冷不丁地就是一嗓子:“姐姐闪开!”

诺雅正全神贯注地与阁主打斗,听到官洛说话,足尖一点,闪身退避了两步。官洛手中的东西已经向着阁主面门处砸了过去。

阁主听到他适才提醒,早就有了准备,见一黑咕隆咚的东西向着自己面门处飞过来,立即不假思索地抬手一剑迎了上去。

那东西磕在剑锋之上,碎裂开,贴切一点说,应该是炸裂开,化作一蓬极小的三角飞镖,以迅猛的速度向着阁主劈头盖脸地疾射而去。

第八十八章 这个阁主有古怪

阁主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吓,赶紧闪身躲避,诺雅的剑已经趁虚而入,正中他肩头之处,血花飞溅。

阁主闷哼一声,向后踉跄数步,方才站稳,他转头看着官洛,抬起手,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张张嘴,发不出声来。

诺雅弃了手中长剑,以指为剑,并不敢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立即又挺身而上,直点他颈间穴位。她害怕,稍微一耽搁,就会生出变故,如今阁主必须生擒,容不得半分闪失。

可是,她的反应已经是晚了,指尖在离阁主颈部一寸的时候,他就像是被人隔空打了一记闷拳,痛苦地仰起头,整个身子向着后面摔落下去。

诺雅瞬间反应过来,但是阁主已经七窍流血,抽搐着说不出一句话来,嘴巴干张着,瞪圆了眼睛,好像是一只离水以后干涸的鱼,扑腾两下,就再也没有了动静,那副诡异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死不瞑目。

百里九与诺雅都略一愣怔,没有想到变故会这样快。但凡杀手都会在其他人意想不到的地方暗藏毒药,万一没有生路的时候,就选择服毒自尽,以免再受到生不如死的折磨。但是现在,他仅仅只是肩头中箭,虽然说周围有众将领将他团团围困,但是还不到最后生死关头,他如何就选择了自杀,放弃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百里九唯恐有诈,一把拦住了上前查看的诺雅,自己慢慢走过去,探下身,探探鼻息,的确是死了,死得很彻底。

一盆冷水从诺雅的头上迎头泼了下来,令她猝不及防。阁主一死,而且是明显的中毒,那就说明,他的心头血将不再适合喂养蛊虫,也更说明,解药唯一的希望就这样破灭了。

而且,指使杀手阁杀害自己全家的人,究竟是不是太子,怕是也无从考究了。

她难以置信地走过去:“怎么会这样?”

百里九已经伸出手,翻看他的眼睑等处:“的确是中毒而死。”

“他是杀手阁的阁主,意志力比我们每一个人可能都要顽强地多,怎么会这样快就选择自杀?”诺雅仍旧觉得匪夷所思。

百里九翻看他的身上,一脸凝重地抬起头来,悄声示意诺雅:“你看!”

诺雅探头过去,顿时瞠目结舌,惊呆了,只见阁主肩头被自己刺伤之处一片青紫,明显是中毒的迹象。

竟然是自己的灵蛇剑上有毒?!

诺雅失声惊呼出来:“怎么可能?”

她想说话,被百里九一个眼神制止了。她也立即明白了百里九的苦心,若是阁主是被自己毒杀的事情传扬出去,那么整个杀手阁的杀手们肯定就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到时候有口难辩,后果难以想象,遂闭口不再多言,心里却像煮沸了水,翻腾得厉害。

百里九将阁主肩头的伤仔细遮掩好,吩咐元宝过来,亲自负责处理善后事宜,差两个信得过的将领,将阁主的尸首抬下去,暂时严加看守,任何人不得靠近,并且记得千万保密,不可以走露一点风声。

将领依言而行,走上前抬起阁主的尸体,阁主双臂下垂,手中紧握的剑“呛啷”一声掉落在地上。

诺雅猛然喊住两人:“请稍等一下。”

两人停下脚步,诺雅上前,缓缓捡起地上的剑,脑中似乎是有什么灵光一闪,却只是一瞬,再也捉不住。她捉起阁主的手,试着将剑塞进他的手心里,却也不过只是徒劳,适才的念头怎样都捕捉不到,只能无奈地摆手道:“走吧。”

两人抬着阁主的尸体下去,百里九对诺雅道:“有什么事情回府以后再说吧。”

诺雅点点头,垂头丧气地翻身上马,两人一路沉默回府,径直去了老汤头的药庐。

老汤头这些时日,一直在与百里九请来的几位苗族养蛊高手一起培养蛊虫,只待捉住阁主,取了他的精血,直接孵化喂养。百里九与他找了一个僻静无人的所在,将诺雅手中的剑递给他:“老汤头,你给看一下,她这把剑上有什么名堂?”

老汤头接在手里,凑到剑上轻嗅,就立即斩钉截铁地道:“剑上有毒,而且是见血封喉的剧毒,只要中剑以后,立即口不能言,三步倒地身亡。”

两人已经有了猜疑,并不奇怪。诺雅犹豫着从怀里掏出两枚官洛发射的暗器,递到老汤头手里:“那你再看看这个。”

老汤头接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也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摇摇头道:“这个没有。”

两人挥手示意老汤头下去,诺雅方才一脸凝重地道:“一念堂里有内鬼。”

“你怀疑谁?”

“暂时还不能确定,但是我觉得安若兮很是可疑。她费尽心机到一念堂里来住,又不声不响,没有什么作为,原本就是一件令人费解的事情。”

“但是你觉得,一念堂里的下人对她都有极深的戒心,她有进入你房间,下毒的机会吗?”百里九提出自己心里的疑问,并非偏袒,只是实事求是而已。

诺雅沉吟片刻:“安若兮身边的刘婆子身手不错,安若兮虽然从来没有在我们跟前展示过自己的身手,但是想来应该也不会太差,若是两人调虎离山,进入我的房间下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百里九点点头:“我会亲自找她询问清楚,若是果真是她动的手脚,那么,她也就没有留在将军府的必要了。”

如今二皇子入宫佐政,有皇上在一旁指导,在朝中的势力已经明显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扩展,他与三皇子之间的争斗,已经开始挑起,迫在眉睫。两厢权衡利弊,百里九也就没有必要再同安若兮虚与委蛇了。

“这个黑锅安若兮必须背,即便不是她。”诺雅斩钉截铁地道。

“为什么?”百里九不解地问。

“因为,我心里有个怀疑,很大胆,也很惊人,我不敢打草惊蛇,所以,暂时必须要将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安若兮身上,稳住对方。”

“你在怀疑什么?”

诺雅蹙眉半晌,方才疑惑地道:“阿九,你不觉得有些古怪吗?”

“怎么了?”

“我总觉得这个阁主有些蹊跷。”

“何以见得?”

“阁主一直以来都很是神秘,我见过的时候也不多。但是,在我的印象里,他的功夫深不可测,心思也是令人捉摸不透。他作为一个杀手阁的阁主,意志力更是非同一般,可是今日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感觉他就像是一只困兽,眸子里竟然有那么一点绝望。

的确是,这些日子整个武林都在通缉他,可能会逐渐摧残消磨他的意志,但是也不至于令他那样惶恐犹如惊弓之鸟。而且今日交手,他的功夫好像也有点令我感到失望,无论如何,他都不应该这样轻而易举就被我刺伤。”

“他在你赶到之前,我已经同他交过手,功力深厚,招式狠辣,绝对是个一等一的高手,可能,只是他精疲力尽的缘故?”

诺雅极其肯定地摇摇头:“你低估了一个杀手的意志力与坚毅力,我相信,他即便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那种爆发力都可以撼动山石,令风云色变,而不是,就这样轰然倒下,瞬间泄气一样。”

“可是他的确就是上次在杀手谷之中,与你交手的那个阁主,从脸上的伤疤来看,应该也不会有假。”

诺雅点点头:“其实上次在杀手阁的时候,我心里就已经有些怀疑了。而且,阿九,还有你无意间说起的那个很重要的问题,杀手阁已经经营了这么多年,我们的佣金又高,按说杀手阁应该是富可敌国才是,为什么上次我们抄没的时候,并没有见到金银储备?那么多的金银究竟去了哪里?”

百里九听诺雅这样一分析,顿时也起了疑心:“我并不太了解你们杀手阁里的具体情况,所以并没有多少疑虑,如今听你一言,倒果真觉得围剿杀手阁是有些简单了,好像是被掏空以后弃了一般,那些垂死的挣扎也不过只是对方故布疑阵。”

“我在杀手谷中了他们的圈套被囚禁起来,阁主当时就扬言要立即取我性命,中间有人急慌慌地跑进来报信,阁主立即大惊失色,匆匆忙忙地带着人走了。你说,会不会是他提前就得到了你攻打杀手谷的消息?”诺雅猜测道。

“我调兵遣将,走露风声也不是没有可能。但若是他提前有准备,为何不提前逃了?不自量力地留在杀手谷,将自己置于险境做什么?”

诺雅摇摇头:“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总觉得疑点重重,却不知道具体哪里不对。不仅是围剿杀手阁一事,包括邯郸城矿场一案,我们就好像被别人在牵着鼻子走一般。”

百里九饶有兴趣地看着诺雅:“你说来听听,看看与我的想法是不是一样。”

诺雅一脸的颓丧,愁眉不展,总觉得心里头一团乱麻,怎样也理不清头绪:“让我说,我又觉得说不出来,有许多事情我需要进一步求证之后才有答案。阿九,我想见见太子。”

第八十九章 安若兮的过往

“怎么突然会想起来去见他?”百里九奇怪地问。

“我一直都想亲口问问他,当年我全家人的惨死究竟是不是他指使人做的。如果是的话,我也就彻底死心了,不再疑神疑鬼。”

“你在怀疑其中有什么内情?”

诺雅点点头:“你还记不记得,在邯郸城我师傅那里,乡民们曾经说过,游知府与黄德兴勾结,每年都会收购粮食,大批运往别处?”

百里九点点头:“自然记得,乡民们猜测说是低价买进,高价卖出,从中谋利。但是邯郸往南,都是粮食高产地区,黄德兴将粮食往南运,岂不多此一举?委实令人生疑。”

“其实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来得及告诉你。就是那日我刺杀太子的时候,亲耳听到太子与太师在书房里面密谋一件事情,所以太子在识破我的身份以后,才会处心积虑地想要杀了我,就是害怕一旦我恢复记忆,将他们说的话泄露出去。”

“我们也早就猜想到了这个问题,所以楚卿尘才会在李茗祖被杀以后,千方百计地想要让你恢复记忆,好拿捏住太子的把柄。只是到最后,也没有知道。”

“当时我吊在屋檐之上,从窗子里听见太子对太师说了一句话:他最近一直在四处搜罗我的罪证,怂恿着朝廷里不少大臣与我作对,他以为我不知道么?当初那方坤偷偷贪污军粮,就是调拨给了他,那些所谓的土匪不过都是他暗中养着的人罢了。可惜那个方坤嘴太硬,我最终也没有撬开他的嘴巴,拿到他的罪证。我将那方坤一家尽数抄斩,就是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看看。他若是再跟我暗中作对,我就让他们全都一样的下场,包括那曹岩与甄士渊。”

“就这些?”

“嗯,就听到这一句,我原本对于这些也不感兴趣的。”

“调拨军粮?太子的意思是说,方坤通匪贪污军粮是实,不过是受人主使,将所得军粮全部转移给了那人?”

“我已经命元宝暗中找刑部的人打听过,的确如此。无论是方坤也罢,还是黄德兴,他们都有这样一个共通点,你说,有没有可能,太子口中所说的这个人,才是黄德兴背后真正的主谋?而太子,果真只是代人受过而已?我一直以来都有这样的猜想,所以想找太子,当面问个清楚明白。若只是我自己多疑,也就罢了。”

百里九沉吟半晌,方才一脸凝重地抬头道:“若是这样想的话,此人需要这样多的粮食,应该不是为了谋利,除非是,用来养兵!”

百里九因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心惊,粮草,兵器,人马,不是想要造反是什么?

“而且,通过他说这句话,我们不难看出,此人并非是太子,的确是另有其人,而且是朝堂之上的人!”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百里九紧蹙了眉头:“此事事关重大,我要进宫去跟楚卿尘说一声,必须要提前有准备才是,我们军中也要加强警戒,以免突生变故。”

诺雅情不自禁地叹口气,这算不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百里九伸出手,轻轻地抚平她紧锁的眉:“什么都不要想了,如今已经有了线索,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诺雅抬起手,将百里九的指尖捉在手心里,蹙眉端详,满脸疑虑。

“怎么了?有哪里不对吗?”

诺雅猛然抬起头来:“我知道那阁主究竟哪里不对了!”

百里九不说话,只是很专心地看着她。

“阁主的手,手不对!上次在太行山脉我见过一次阁主,那时候因为我还没有恢复记忆,所以很是用心地观察过他,他手里一直拿着两颗铁球在转,手指灵活,而且食指与中指较为细长。而适才,我给他拣剑的时候,我曾看到他垂下来的手,很是普通,根本就不是一双手!”

“你的意思是说,从上次你进入杀手阁所见到的那个阁主,就一直都是别人假扮的,并非是真正的那个人?”

诺雅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很有可能!这个人只是一个替身,或者是替死鬼!”

诺雅极用心地想,回忆起那日在杀手谷中与阁主交手的事情,恍然大悟:“我在牢狱之中见到的那个阁主是真的,当时他还在杀手谷内,不过在收到消息之后,就逃走了。再次与他在关押天煞的牢房前交手的时候,那个阁主就已经是假冒的了,也就是今日被毒杀的那个人。”

百里九点点头:“舍车保帅,只要他一死,杀手阁的事情就彻底了结了,那人就可以金蝉脱壳。而且,一旦阁主被你毒杀的消息传扬出去,也会给你招惹来杀身之祸。一举两得,极好的计谋。”

诺雅的心里一惊:“阁主的尸体,也要尽快火化,千万不要被人传扬出去,以免生出事端!”

百里九缓缓一笑:“现在恐怕已经化成灰烬了。”

“我明明听到你是交代侍卫们好生看管的。”诺雅有些惊讶。

百里九邪魅一笑:“人在江湖混,像你这样笨怎么可以?好生看守的,不过是别人的尸体而已,我已经暗中命元宝调换了。”

“你早就怀疑了?”诺雅气鼓鼓地问,感情折腾半天,自己这是班门弄斧吗?

“我以前又没有见过他,哪里能未卜先知?我只是担心,我们里面有内奸,再在这件事情上做文章,给你招惹麻烦而已。”

诺雅白了他一眼:“果真就是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事实证明,百里九的做法是极对的,他进宫将前因后果告知楚卿尘之后,刚刚回到将军府,还没有来得及歇口气,阁主被诺雅所毒杀的消息就不胫而走,竟然传扬到了依旧被关押的杀手那里。

此事百里九已经交代过严密封锁消息,没想到仍旧被泄露了出来,印证了诺雅的猜测。看来,此人的势力不容小觑,竟然能将手伸入到朝廷的监牢里。

被关押的杀手生还的希望突然被扑灭,顿时情绪激动,义愤填膺地吵嚷着要诺雅给一个说法,甚至差点闹出暴动来。

多亏了百里九深谋远虑,牢中消息又闭塞,众杀手也只是耳听为虚。诺雅将几个颇有名望的杀手押解出来,亲眼见过那具假冒的死尸,确认并非是阁主,又百般遮掩,方才暂时将暴动勉强压了下来。否则,后果果真难以估量。牢中那些杀手不足为虑,关键是没有被拘押,逃亡在外,始终保持着观望状态的那些人,才是真正的隐患。

一念堂。

安若兮正坐在床边上绣腰带,一针一线,极是认真。

一念堂的确是太寒酸了,她住的房间又狭窄,连个摆放条案书桌的地方都没有,绣花的时候,只能坐在床沿上。那条腰带马上就快完工了,是传统的平步青云的绣样,阵脚细密,绣工精致。

院子里,几个丫头又在叽叽喳喳地闹腾。这个慕容诺是野性子,教出来的丫头也没规没矩,围拢在一起,就跟一窝麻雀似的。哪里有她浮世阁一成好,下人们遵规守矩,只要是她在的时候,就屏息敛声,大气也不敢出。

心里是这样想,但是耳朵仍旧会忍不住支楞起来听,权当是解闷。

那些丫头们不是在谈论府里的闲言碎语,而是经常会眉飞色舞地议论一些府外的事情,也有一些打打杀杀的江湖趣事,都是从慕容诺那个女人那里听来的,很新鲜有趣,令人忍不住捧腹大笑,也有的荡气回肠,令人感慨唏嘘。

她能听得出来,丫头们对于江湖上的事情极是向往,很向往那种飞檐走壁的功夫,与快意恩仇的侠士风范。听说那个桔梗和暮四还在跟元宝在偷偷地学功夫,把自己累得像只虾米似的,床都爬不上去,被几个丫头嗤笑。

学功夫哪里是那样简单的事情?安若兮听着听着就晃了神。她曾经也做过这样的梦,从说书先生的折扇上延伸到自己的梦里,一马一剑走江湖,快意恩仇酒一壶,不过那都是很久远的事情,自己还没有完全懂事的时候就已经被狠狠地扼杀,夭折在一个男人的手里了。

那个男人带了满脸褶子的刘妈妈到自己跟前,说:“以后,你就要听她的话,她让你学什么你就学什么,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安若兮那时候不懂,抬着懵懂的脸看看那个男人,又看看自己的父母:“爹,我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换来的,是爹爹凶狠的一巴掌:“因为,他是你的主子。”

安若兮叹口气,突然有些羡慕起慕容诺,虽然背负了那样沉重的东西,承受了非人的磨难,但是,她活得肆意,闯出了自己的天下,拥有了那么多人的疼宠。是自己穷其一生都难以企及的。

院子里的丫头们停止了叽叽喳喳的议论,莺声燕语地齐声请安。

是他回来了。安若兮放下手里的针线,走到窗前,从窗户里向外看。她每次都是站在那里,看着百里九器宇轩昂地从院子门口进来,轻快地,目不斜视地走进别人的屋子里。

第九十章 相思了无益

每每这个时候,安若兮总是会想起她与百里九的第一次初见,虽然只是别人刻意的安排,她仍旧会觉得美得不像话,刻骨铭心。

那时候百里九一袭红衣坐在正襟危坐的众皇子中间,挺秀飞扬,眉眼风流,一身狂放不羁的气度,正是说书先生惊堂木里衍生出来的红衣侠士。

她在那场宴会上一鸣惊人,用自己十几年来的刻苦轻而易举地收获了在场所有宾客的赞誉。惊鸿翩跹时,手中的桃枝好巧不巧地抛落进他的指尖上,他冲着她邪魅一笑,指尖轻轻一弹,花瓣零落,飘飘洒洒。

那时候,她只知道桃枝夭夭,芳心暗孕,却不知摧花零落,自是无意,到如今只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轻狂。

安若兮轻叹一口气,一时间心里满是惆怅与酸楚,不觉出了神。

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她惊诧地转过头,有片刻的晃眼。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正一脸怒气站在门外,盯着她的眸子里,几乎喷出火焰来。

“九爷?”

这是她搬进来以后,百里九第一次到她的屋子里来,她心里有些酸,有些甜,有些惊,另外看着他的脸色,又有点受宠若惊。缓缓地绽开一抹笑意,她转身面对着他,敛衽行礼。

百里九不说话,径直进来,闭了身后的屋门。

在那一刻,安若兮竟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究竟应该说些什么。两人之间好像无端就生疏了起来。

“九爷您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

她一噎,好像的确是自己说错了话,忙不迭地让座:“九爷您坐。”

可是往哪里坐呢?这间屋子里太寒酸,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能坐的也就只有两个锦墩,还是从浮世阁里搬来的,再多了,也就没有地方搁了。

安若兮突然就觉得自己就像是被打入冷宫里的妃子一般,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宠幸有些手足无措。

她把锦墩搬过去,又觉得不妥,这哪里是男人家坐的东西?她赶紧转身把床上的针线簸箩收拾了:“要不,九爷坐在这里吧?”

百里九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突然就觉得这个女人有点哪里不一样了。从她搬进一念堂以后,就一直安安静静的,也没有在自己跟前出现过几次,不张扬,不生非。

他同诺雅是一样的想法,所以满心提防,从未正眼打量过安若兮几次。今日她单独面对自己的时候,竟然也不像以往那样,举手投足都是魅惑。相反,她沉稳了许多,尤其是那种局促不安的宁静,往往更会令男人生出怜惜的心思来。

他心里的怒火降了降,冷冷地道:“罢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安若兮有些失望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直起身来:“九爷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吧。”

百里九清了清喉咙:“你为什么处心积虑地非要搬进一念堂?”

安若兮袖子里的手忍不住一颤,紧张地绷紧了身子,不敢抬头与百里九直视:“我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秦宠儿。”

“为什么害怕秦宠儿,就因为你指使人跑去太子跟前告密,致使她和李茗素被害得那样凄惨是不是?”

安若兮的身子这次也忍不住抖了一下,惊慌地看了一眼百里九,知道瞒不过他,就不辩解:“我,我也没有想到,太子妃竟然会那样毒辣,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心里很愧疚……很怕……”

百里九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安若兮,你最令人讨厌的就是这一点,老是做些挑拨离间的暗里勾当,倒还不如秦宠儿来得光明磊落,有担当一些。”

安若兮低着头,开始轻轻地啜泣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她最近这些时日,好像消瘦了一些,原本丰盈圆润的肩膀,如今看起来有些单薄。

“若兮知道以往自己做错了很多,以后,我会改的。求九爷不要把我赶出去,我保证不会再惹是生非,以后也断然不会再对慕容诺做什么手脚。”

“不会?”百里九一声冷哼:“那你告诉我,诺雅剑上的毒,究竟是谁做的手脚?”

“毒?什么毒?”安若兮莫名其妙地问。

“卸下你的伪装,不要装得那样无辜,安若兮,也不要告诉我你根本就不知情。”百里九的话里带着浓浓的气性。

安若兮惊慌地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什么毒药。”

“不要再装了,这样只会令爷我感到厌憎。”百里九逼近一步,居高临下望着她:“这不就是你装神弄鬼,死皮赖脸地留在一念堂的目的吗?”

百里九的话就像锋利的刀子狠狠地簪进安若兮的心上,她没有想到这样毫不留情的指责会从百里九的口里出来,死皮赖脸,四个字更是令她无地自容。

“原来若兮在九爷的心里一直以来竟是这样的不堪。”她苦笑一声:“我从来就没有做过什么装神弄鬼的事情,真正装神弄鬼的是她慕容诺。她找了人扮作秦宠儿的样子,在一念堂里,我的房间里肆意恐吓我,我忍气吞声地罢了,怎么九爷反而怪罪起我来了?”

“那我还就果真不理解了,既然她寻了人专门过来吓你,你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反而若无其事?那个被吓得昏迷不醒的人又是怎样被惊吓的,你可以跟九爷好生说说吗?”

“我......”安若兮一时语噎,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辩解。

“所以说,你搬进一念堂原本就不是因为你害怕什么鬼魂之说,而是别有用心,我说的对不对?”

安若兮慌乱地摇头:“不是不是,九爷,若兮向你保证,我真的没有什么不良居心,更何况,若兮压根就不懂那些毒药,怎么做手脚?”

“既然做了,就承认吧,纵然别人不知道,你安若兮的本事我是知道得清清楚楚的。麝香虱这样稀奇的东西都能被你利用来对付诺雅,你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百里九的这句话彻底惊到了安若兮,她一屁股跌坐在床上,双眼睁得极大:“九爷你,你如何......?”

“我如何会知道是吧?安若兮,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你自己果真就做得天衣无缝,没有人觉察是吗?从你一进将军府,我就知道你工于心计,是怎样的蛇蝎心肠!”

安若兮停止了哭泣,满脸的颓然:“我,我承认那时候我满心嫉恨,恨不能将她慕容诺置于死地,的确是使用过不光彩的手段。可是她不过只是一名卑贱的侍妾,竟然魅惑了九爷您,珠胎暗结。暂且不说孩子生下来以后乱了长序,单是这传扬出去了,对百里府的声誉来说,也是玷污。”

“说得这样冠冕堂皇,安若兮,九爷我就不怕告诉你,诺雅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怀孕,只不过是我的一个玩笑而已,你机关算尽,白费心机了。”

“玩笑?”安若兮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她那时候根本就没有怀孕?”

百里九冷哼一声,算作是默认。

“那九爷为何还那样宠着她?明明她那时候只是一个青楼里出来的厨娘而已。难道我果真就不如她吗?”安若兮有些不甘心。

“那你就告诉九爷我,你哪里比她强?”百里九唇角勾笑,讥讽地望着她。

安若兮一噎,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优越感,她以为自己自小悬梁刺股,几乎是被苛待着去学习那些女子们可以引以为傲的东西,琴棋书画,女红礼仪,甚于于功夫。

她觉得放眼整个大楚,能够与自己的才华相提并论的人寥寥无几,怎么到了百里九这里,就全都不堪一提了呢?她慕容诺会什么?她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只知道她喜欢说粗话,不懂规矩,我行我素,唯一可圈可点的也不过只是一手厨艺,堪堪将自己比了下去。

百里九见她不说话,继续往她的伤口上撒盐:“说不出来了吧?就算是当初,你除了你爹娘给你的荣耀身世,你还有什么与她相提并论的?她不懂诗画,但是比任何一个女子都有诗情画意。她纵然是废了功夫,沦落到青楼,也可以鹤立鸡群,比任何一个女人都活得坚强高贵。

假如,当初慕容山庄那场杀戮,幸存下来的是你,安若兮,你觉得,自己如今会活成什么样子?你拿什么与她相提并论?就凭借那些一文不名的所谓风雅?在九爷这里,什么都不是。

安若兮,收起你的野心,收敛自己的行径,不要再妄想做出任何伤害她林诺雅的事情来,今天,我的确没有确凿的证据,我只能要求你收拾自己的东西,滚出一念堂。若是还有下次,侍郎府都保不住你!”

安若兮踉跄数步,百里九的无情无疑给了她迎头痛击,她呆愣着,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的坚持究竟还有什么意义?

她颤抖着手,大概是第一次尝到被人冤枉的滋味,眼眶里眼泪汹涌而出,止也止不住。

“九爷,我跟你发誓,那毒真的不是我下的。我求求你,不要把我赶出去,我保证,我遵规守矩,不会踏进她的屋子半步。”

百里九没有想到她竟然这样卑微地央求自己,并且不惜赌咒发誓,仿佛,一念堂外就是洪水猛兽的世界,而一念堂,是她避风的地方,可以生还的希望。

百里九略微的犹豫,令安若兮心里瞬间有了希望,她走近他,想着扑进他的怀里,想着拽住他的袖袍,想着搂紧他的腰,可是最终,什么都不敢做,只是红唇噏动,抽噎着道:“九爷,这次相信我,我只是为了你好。”

回答她的,是百里九冰冷的背影,自己房间的门被重重关闭的声响。

“天黑以前,搬出一念堂。”

第九十一章 溺杀

太子被关押的地方,在城东一座别苑里,里面环境不算清贫,绿荫凉亭,极是幽静,不过就是限制了他的自由而已。

门口有重重守卫,查验过百里九与诺雅手里的文书之后,方才放行,带着两人径直来到一间书房跟前,隔着窗子喊了一声:“楚卿勋,有人来看你了。”

一个过气的太子,没有人会对他多么客气,尤其是这位太子如今被终身软禁,已经永远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屋子里没有什么动静,百里九与诺雅推开房门走进去。已经是日上三竿,楚卿勋仍旧还仰面躺在床上,睡得正香。满室狼藉,地上丢着两三个酒坛,屋子里弥漫的满是酒液发酵的味道。

太子失势,李茗素自缢,满府姬妾散了个干净,竟然没有人陪他在这里同甘共苦。可见纵然是皇亲贵胄也逃不掉世间的人情冷暖。

屋子里太闷热,酒气发酵,有些微酸。诺雅打开窗子,将满室的酒气散发出去。

响动惊醒了床上的人,睁开惺忪的睡眼,扭过头来看了一眼百里九与诺雅,合拢了眼睛继续睡。

“来人那!”百里九冲着屋外喊道。

士兵应声进来,毕恭毕敬道:“九爷有什么吩咐?”

“你们就是这样照顾太子的吗?”

士兵有些为难:“九爷,不是小的们逃懒不想收拾,只是......”

“小九,你就不要猫哭耗子假慈悲了。”床上的楚卿勋慢慢地坐起来,张着嘴打个呵欠:“是我懒得看到他们的嘴脸,不让他们进屋的。”

百里九冲着那士兵挥挥手,士兵立即如释重负,静悄地退下去。

“没想到,第一个来看我的,竟然是你。”

诺雅转过身来看他,原本那样傲气凌云,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胡子拉碴,嘴唇干裂,形容枯槁,就像是大病初愈,满身满脸都透着灰败的气息。

“墙倒众人推,世态炎凉原本就是如此。”

“我母后如今怎样?”楚卿尘默然半晌,终于开口问道。

“皇后娘娘锦衣玉食,皇上自然不会亏待她,但是心情可想而知,终日郁郁寡欢,怎么能高兴得起来?”百里九道。

楚卿勋踉跄着下床,宿醉令他的头有些晕沉,坐在桌前,伸手去够桌上的酒壶,却是空的,一甩手就丢了出去,砸在墙上,发出“啪”的碎裂声。

“说吧,你们过来做什么?”

诺雅向前一步,冷冷地看着他,径直开门见山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杀害我慕容全家?!”

“杀害你全家?”太子冷笑两声:“我与你慕容世家无冤无仇,杀你全家做什么?我银子无处花销了吗?竟然买通杀手去杀人?我要想取谁性命,简单得很,一个罪名就够了,压根就用不着费这样大的气力,使出这样的手段来。”

“你自然是担心自己想要在山中锻造兵器的事情败露,所以不敢明目张胆地行事罢了。”

“你们也认为邯郸兵器一案是我所为吗?”

“游知府是你的人,又有你亲笔来往信件为证,难道还有假吗?”

太子终于找出半壶酒,仰头就往嘴里倒,咽下去又噗噗地往外吐:“酸的!”

然后冲着门外大声叫喊:“酒,酒!我要酒!”

外面的士兵早就有准备,掂了两壶酒送进来,然后又躬身退出去。

太子仰头灌下一大口,方才不急不缓地道:“那游知府的确是我举荐的。我当初为了拉拢朝堂之上的权势,背地里经常做些买官卖官的买卖,这些都是交给太师一手经手的,我只负责举荐,对他们委实没有什么印象。

而这些人年节也多有孝敬,我偶尔也会回个书信,不过都是亲信之人模仿我的笔迹写好,假可乱真,我自己直接加盖印章,对于其中内容有时我只是一目十行,对于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可能不会多加仔细推敲。我就是在这方面吃了闷亏,在父皇面前无法为自己辩解。”

“你的意思是说,是有人抓住了你这一破绽,所以在多年以前就开始筹谋,故意栽赃于你。”

“感觉难以置信是不是?我那日在御书房父皇面前也懵了,自己也不相信。直到严大人从我府上搜出来那些以往的罪证,我才相信,我的身边的确是有奸细,有人老谋深算,从很久以前就开始谋划这一切了,许多年以前的旧账也全都被搜集保留了下来,成为今日弹劾我的罪证。”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在皇上面前陈明其中缘由?而是选择忍气吞声,甚至于自暴自弃呢?”

太子别有深意地看一眼百里九,苦笑一声:“申辩又有什么用?皇上想要撤了我这个太子,总是要有一个由头不是吗?”

百里九沉默不说话。

“我这些时日,被关在这里,就经常想起以前的事情,想着想着,就茅塞顿开了。我这太子之位,不过是替别人保管的。来自于朝堂之上的血雨腥风全都汇集到我的身上来,让我战战兢兢了许多年,让我跟老三斗得你死我活,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最终让楚卿尘那个贱种坐享其成。老九,若是我猜得不错的话,从一开始,你就是老二的人吧?”

百里九继续保持沉默。

太子终于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仰天大笑,笑声里满是悲怆。

“果然如此,哈哈,我被骗了这么多年,我还以为父皇最是器重我,原来不过只是他手里的一枚棋子而已,他最偏心的,还是楚卿尘,他跟那个贱女人生养的孩子!他用这种瞒天过海的方法护了楚卿尘二十年太平,让我帮着楚卿尘挡了老三二十年的刀子。

哈哈,如今,楚卿尘羽翼丰满,所以,他就迫不及待地将我踢下了太子的位置,将楚卿尘扶上去!毫不留情地将我禁锢在这里,落得这样凄凉,他看都不会看我一眼。

最是无情帝王家,父皇啊,竟然果真这样狠心!”

百里九终于开口道:“自作孽,不可活,这些年里,你依仗自己的权势,所作所为也委实过份了些。否则,皇上也断然不会这样恼怒。”

“过分?小九,你可知道什么叫做‘溺杀’?从来就没有人告诉过我,身为一个太子,行事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我仰仗着母后在朝中的权势,肆无忌惮,太师也向来唯我马首是瞻,唯唯诺诺。我做过很多错事,但是父皇全都一笑了之,从来都没有严厉地教训过我。

我以为他是偏心我的,我以为我那样做是理所应当的,所以,我才会一直这样错下去。谁想到,父皇他会是这样的心思,他始终在等待着我犯下大错,一发而不可收拾!”

百里九无法反驳,因为太子的话的确就是事实。当初他身为太子的时候糊涂,如今醉生梦死,以往的事情,反而看通透了许多。

“小九,我就问你一句,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告诉我,邯郸一案,究竟是不是皇上授意你做的?”

百里九摇摇头:“只是诺雅在追查自己家血案之时无意间发现的线索,只是偶然。”

太子听百里九这样说话,微微地笑了,好像很满足的样子:“知道不是他一手设计的就好。”

诺雅知道他口中所说的“他”究竟指的是谁,太子脸上的表情看在她的眼里,有那么一丝的不忍。

太子抬脸看诺雅:“你知道当初是谁派你来暗杀我的吗?”

诺雅摇摇头:“这是阁中机密,除了阁主,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太子笑笑:“我也知道。”

“是谁?”诺雅激动地追问。

“天下间,想要让我死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老三。”

“你是说三皇子?”

“不错。能够买得起地绝出手的人,也就是他了。他背后有江南第一富商做后盾,富可敌国,这么一点银两算什么?”

“你是想告诉我,买通杀手阁杀害我全家的人,也有可能是三皇子是吗?”

太子原本就是宿醉未醒,两壶酒空腹喝下去,双目赤红,醉态尽显:“怎么不可能?慕容诺,你想想,先是刺杀我,后来又觉察到了楚卿尘对他有威胁,所以让杀手刺杀楚卿尘,显而易见,这就是他所作所为啊。更何况,你觉得邯郸一案这样天衣无缝地栽赃给我,除了他,还能有谁有这样的本事?”

“这世间有钱有权有势的也不止三皇子一人,虽然他的确很可疑,但是也未必就是他。你有什么证据吗?”

“猜的。”太子回答得格外干脆。

诺雅心中暗自腹诽,太子平日里向来嚣张,党同伐异,得罪的人不知凡几,想要将他置于死地的人也累累皆是,所以他的话并不可信。再加上太子事发,正是三皇子带人夜以继日地调查,揭发出来的,太子怕是怀恨在心,想要利用自己对付三皇子吧?

“那我如何相信你?”

太子“呵呵”一笑:“如今我说什么也只是百搭,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不过他楚卿修的阴谋破灭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我只是不想看他得意太久罢了。我希望,能够在我的有生之年,看到他提前步入黄泉。”

第九十二章 夏至之死

太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打了一个酒嗝,然后踉踉跄跄地往自己的床铺走:“酒真是好东西啊,可以忘忧,可以解愁。慕容诺,我等着你和百里九一定要杀了他为我报仇。”

然后仰面躺倒在床上,头一歪,竟然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诺雅还有话要问,喊了两声,都不再应答。百里九拽拽她的手:“罢了,我们走吧。”

诺雅只能无奈地退出去,两人离了别苑,也都沉默着不说话。

半晌,诺雅方才开口道:“你说,太子说的话,可信吗?”

“事关重大,没有证据的事情,谁也不敢胡乱肯定,尤其是两人素有罅隙,不排除太子意图借刀杀人的心思。但是,我觉得,他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三皇子的确是有极大的嫌疑。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个当做其中的一个调查方向。”

诺雅轻轻地“嗯”了一声:“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调查的,我不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善罢甘休,一定要亲自证实了他的罪过方才安心,慰藉我父母亲在天之灵。”

百里九点点头:“等这两日,京中局势再稳定一些,我就跟皇上说一声,我们一同奔赴邯郸城,先从邯郸城的案子开始着手调查,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兴许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也说不定。”

诺雅斩钉截铁道:“我有一种预感,阁主他如今就在我们的身边,潜伏着,警惕地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只是,我感应不到他在哪里,还有他究竟会是谁。”

百里九挽了她的手:“对方也绝对不会心甘情愿地就此罢手,露出马脚只是迟早之亊,你也不要过于忧虑了。”

将近月底的时候,邯郸城就传过来了消息,说是陵墓修缮已经接近尾声,只等官洛前去验收了墓道之中的机关,就可以封闭墓门。

京中时局已稳,百里九入宫向皇上请辞,将军中事务尽数交付给酸秀才等人各司其职,与诺雅收拣了行礼,依旧是带上元宝,冰魄与官洛,几人轻装简行启程前往邯郸城。

整个陵园内,已经全部今非昔比,按照侯爷规制修建的陵墓气势恢弘,白玉铺陈,碧石雕刻,石狮震苑,雕栏翠柏。诺雅心中稍有宽慰。

对于墓中机关,诺雅并不精通,尾随在官洛之后,巡视一圈,但觉其中玄妙,叹为观止,尤其是其中的迷魂梯,若非有官洛前面带路,诺雅还果真走不进墓室之内。

唯一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当初没有听从田师傅的劝告,将墓室扩建太大,里面过于空旷,不像是墓室,倒更像是储存室了。尤其是附近山里开矿,地下被掏得犹如蛛网一般错综密布,从长远处来讲,若是果真出现田师傅所说的地面塌陷或是大型震动的话,这墓室怕是不够牢固。

田师傅大概也是觉得墓室过于空旷,特意请石匠雕刻了四尊巨大的石刻雕像矗立在墓室四角,在风水上有擎天镇室的说法。

众人巡查一遍,有不足需要返工之处,田师傅都用纸笔记好,一一交代给工人去做,只等官洛检查完机关之后,就请人看个黄道吉日,将棺木入殓,封闭墓门,供三牲祭品,跪拜祭奠。

如今黄德兴的家产已经尽数被查抄,可怜夏至也没了去处,而且身有残疾,后半生无依无靠。诺雅做主,将她接到山上来,有人好生伺候着,也算是个归宿。

夏至早就有此意,想到慕容夫妇墓前诚心忏悔,吃斋念佛,了此残生,只是心里有愧,又觉得自己是个累赘,羞于开口言讲。诺雅差人来接,她就顺水推舟跟随着上了山庄。

那日诺雅见过她以后,回想过往,在印象里觉得好像的确是有这样一个丫头,经常被母亲挂在嘴边念叨,极为感慨的。她虽然的确是因为识人不清而咎由自取,但是这双腿却是因为慕容山庄而断,诺雅觉得,自己应该多帮衬她才是。

夏至一进山,情绪就控制不住,不顾诺雅的劝阻,在慕容夫妇的棺木跟前半跪半坐地忏悔自己的罪过,两度晕厥,情真意切,令闻者落泪。

诺雅自然心里也不是滋味,后来好不容易才劝阻了她,收敛了情绪,命人安排她的食宿。

夏至平时所用的轮椅已经年久了,推起来颇为吃力,一直“吱悠吱悠”地响,好像随时要散架一般。正好官洛精于这些门道,诺雅与他商量,趁着山中有能工巧匠,看看能不能给她重新做一个轻便一些的轮椅。

官洛痛快地一口答应下来,然后凑近到夏至跟前仔细查看旧轮椅的构造,看看哪里需要改进,哪里可以借鉴。

夏至一直呆呆地坐在椅子上,古怪地望一眼诺雅,又看看官洛,不说话,只是官洛问起什么问题的时候,点头或者摇头。

官洛手里拿着纸笔,闷头在草纸上面写写画画,不过盏茶时间,就将一副简单的设计图案递给了诺雅,然后凑到近前,向着她仔细讲解了自己设计的轮椅的改进之处,不但轻便,而且易转弯,自己就可以用手操作,不需要求助别人。

诺雅极是兴奋,拿给夏至看,夏至的神色愈加古怪起来,流露出来的表情很复杂,好像有疑惑,有惊恐,有不安,百味杂陈而又无法言语的那一种。

“怎么了?不喜欢吗?”诺雅问。

夏至偷偷地瞥一眼官洛,趁着他不注意,悄声地问:“那人是谁啊?”

“他是天机老人的弟子,最是擅长于弓弩机关等制作,很有天分。”

“你们很相熟吗?”夏至迟疑着问。

诺雅点点头:“虽然相识不久,但是觉得挺投缘的。他还曾经在杀手谷中救过我。”

夏至就不再说话,看得出来心里极矛盾。

“有什么不对吗?“诺雅敏感地觉察到夏至的心思有些浮躁。

夏至摇摇头:“没事,是我总是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的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诺雅看一眼官洛,然后笑笑:“他纯粹就是个活宝,跟元宝一般德行。”

夏至低了头看图纸,然后赞赏地点点头:“他设计出来的东西看起来果真灵巧许多,这样小的年纪,真是难得。”

其实夏至自己也不过只是三四十岁年华,只是这些年来的苦难令她看起来着实苍老,而且说话也总有些老人的沧桑感。诺雅想,她为了黄德兴赔付上了一辈子,如今黄德兴已死,她值得拥有一分安宁祥和的生活。自己作为她曾经的主子,有责任安排好她以后的日子。

诺雅请了两个朴实的妇人照顾夏至的生活起居,细致而且周到,夏至有些受宠若惊,再三推拒诺雅的好意,总说自己是个拖累。尤其是官洛给她定制的轮椅做好以后,她自己可以自由出入,收拾一些零碎活计,就闲不下来,希望能够多多帮上诺雅。

诺雅担心她心有郁结,经常会开导她,说些不轻不重的玩笑,希望她能够放下过去,过得开心一些。哪曾想到,她竟然仍旧会想不开。

妇人惊慌地找到诺雅,告诉她:夏至失踪了。

诺雅第一个想法就是不可能,夏至行动不便,她的轮椅虽然轻便许多,但是也仅限在山庄附近平坦处走动,肯定是到不了远处,如何会失踪呢?

妇人看起来心急如焚,颇是自责:“附近所有的地方我们全都找遍了,都没有找到她的踪迹。她故意支使开我们两人,该不会是有什么想法吧?”

“不可能!”诺雅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她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能有什么想法?”

妇人赶紧禁了声,不再说话,情不自禁地急了一头汗水。

可是她又能去哪呢?

诺雅急匆匆地出门,召唤元宝与冰魄一同帮忙去找,正巧与慌里慌张的官洛走了一个对面。

官洛一怔,笑嘻嘻地与诺雅开玩笑:“姐姐有什么好事,为何只叫元宝不叫我?”

诺雅忧心如焚地道:“夏至不见了,叫上元宝,大家分头去找。”

官洛知道不是玩笑,转身将一身泥土的冰魄与元宝从陵墓里喊出来。

诺雅焦急地将夏至失踪一事说了,大家安慰两句,立即分头向着工匠们打听,四处搜寻。夏至行动不便,比较引人注目,终于有两个工匠告诉诺雅,见到夏至自己推着轮椅往后山去了。

诺雅心里就是一惊,后山荆棘密布,多峭壁,她去那里做什么?

几人不敢耽搁,急匆匆地赶去后山,四处寻找,焦急地喊,最终只在一片峭壁旁见到了夏至遗落的一只鞋子。

众人的心全都一沉,有了不好的预感。顺着那个方向,垂了绳索下去,在山底找到了夏至的尸体。她的轮椅就在一旁,摔得七零八落。

诺雅委实猜不透,夏至好生生的,为什么会突然想不开,做出这样的傻事?她明明说过,自己余生的心愿就是能够常伴诺雅双亲墓前,念佛诵经,为二老守墓。如今已经成全,又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呢?

两位妇人言之凿凿,夏至的确是寻了由头将两人故意支开的。前一刻还在闲话家常,笑得开心祥和,不知为何,突然就转了心思。

诺雅心里有些内疚,她觉得夏至这样决绝地选择死亡,定然是自己哪里考虑得不够周全,所以令夏至觉得生无可恋。百里九百般劝慰,方才令她止住悲伤,将夏至厚葬了。

第九十三章 疑心

官洛留下来对墓室内的机关做最后的调试,墓室内十分闷热,他热得汗流浃背,令诺雅感觉十分过意不去,所以主动留下来帮忙。

元宝一直看官洛不顺眼,留下诺雅自己在这里就觉得不放心,唯恐他与诺雅趁机走动得亲近了,所以也站在官洛的身后腆着脸看,不时冷嘲热讽几句,偶尔捣点乱。

说是帮忙,不过说实话,自己对此一窍不通,委实没有什么好帮的。官洛所需要的所有用具全都装在他的百宝囊里,就挎在腰间,需要用什么自己信手拈来。后来,诺雅见墓室里委实闷热,就吩咐元宝去取了山泉湃凉的酸梅汤和瓜果进来消暑。

官洛正站在高处,反复调试机关,无暇下来,诺雅取了一个冰凉的桃子冲着官洛挥挥手:“我丢一个桃子给你,你先吃两口解渴。”

说完就将手里的桃子向着官洛丢上去。果洛慌忙拧过身,桃子已经径直向着他飞了过来,他伸出右手,灵巧地抄进手心里,然后那桃子一个跳跃,在他指尖上转了一个圈,乖乖地滑进了他的手心里。

诺雅站在下面,抬着头,眯着眼睛看:“还有甜瓜呢,要不要也来一个?”

官洛停了手上的活计,摇摇头,咔嚓啃了一口桃子:“一会儿就完工了,下去再吃。”

他拿着桃子的手和别人不一样,他不是五指抓握,而是仅用三指,无名指与尾指都蜷曲着,好像,这是官洛的习惯。

诺雅不由分说,一个甜瓜抛上去,他将桃子叼在嘴里,伸手去抓,又稳稳当当地接在手里,并且在手心里旋转了两圈。

“尝尝好吃不?都是山下的山民送来的。”

官洛“咔嚓咔嚓”吃得眉开眼笑:“好吃,挺甜的。”

诺雅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在陵墓之中四处走动,也吃得香甜。

调试好墓中机关,已经是晚饭时分,一直都是官洛自己在忙碌,反复调试,所以诺雅提前上来,亲自下厨做了几道野味犒劳他。

这次元宝沾了人家的光,吃得满嘴流油,也就嘴短,不再冷嘲热讽。

诺雅对于官洛的绝技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所以席间自然而然就问起官洛从师天机老人的一些事情,比如所授技巧,门徒几人等等。

天机老人生平也只收过两个徒弟,大徒弟听说出师后自立门户去了,并不在天机老人跟前,而官洛乃是天机老人的闭门弟子,天机老人可以说是倾囊相授,尽得一身真传。只是可惜天机老人已经在前年驾鹤西去,就死在自己制作的机关之下,被袖箭刺穿了咽喉而亡。

官洛忍不住伤感,伤怀自己未能在师傅有生之年多尽孝道,如今成了毕生遗憾。一番感慨令诺雅也忍不住感同身受,沉吟片刻后对百里九道:“阿九,我打算将祭奠仪式向后推迟几天,遍洒英雄帖,请爹娘生前的故交好友一并前来,风风光光地下葬。否则,我总觉得心里难安,未能尽到为人子女的孝道。”

百里九不禁就是一怔,明显有些意外,但是很快就展颜一笑:“你说怎样就怎样,多推迟几日也好,左右也不着急进京,我们也好多做一些准备。”

“可是山庄虽然地方宽敞,但是连个待客之处也没有,怎么办?”元宝最关心的就是吃食问题。

“这里距离邯郸城也不算太远,路也好走。来往的宾客应该都是骑马上山。我可以按照本地风俗习惯,将祭奠封墓的时间改为下午申时左右,仪式也不繁琐,大概傍晚时候就可以结束。我提前在城中寻一家像样的酒楼,全部承包下来。我们在仪式结束以后,一起进城,宴请宾客,安排住宿,这样也不失礼仪,你们说可好?”

“这样安排自然是最妥当不过,明日就吩咐下去,开始准备吧。我们带的人手不多,我可以向府衙借调一些差役负责派送请柬,你要尽快将宾客名单写下来,一来一回,稍微偏远些的,也一样是来不及。”

诺雅点头:“说是排场大办,实际上也只是想邀请以前走动得密切的几位世伯还有武林中比较有名望的几个大家氏族前来而已。毕竟人走茶凉,我爹已经去世许多年,他们是否愿意过来还不知道。偏远些的,我也记不太真切,只能罢了。”

“岳父当年在武林中举足轻重,乃是武学泰斗,受过他恩情的人也比比皆是。当年慕容山庄的惨案在江湖上可是引起了巨大的动荡。我想,前来吊唁的人肯定不会少,我们还是提前做好万全准备的好,以免到时候乱了手脚。”

几人商议了一些具体的细节问题,诺雅见官洛辛苦半天,满脸倦意,呵欠连天,就让他先行休息去了。元宝与冰魄被指派了去与田师傅商议仪式所需备办的三牲祭品,香蜡纸铂等。

屋子里只剩下百里九和诺雅二人,百里九方才出声疑惑地问道:“诺儿,怎么突然想起要邀请武林群雄前来吊唁岳父?”

他清楚明白诺雅的性子,适才就觉得有些怀疑,只是没有当众点破。

“原谅我适才没有跟你商议,就擅自做下了决定。”诺雅牵强一笑,看出来明显有自己的心事。

“怎么了,诺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百里九立即觉察了她的情绪,关切地问。

诺雅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到门边,猛然打开门,向着外面左右机警地查看半晌,方才转身回来,压低声音对百里九道:“我有一点怀疑,但是如今还不能证实。需要元宝帮我去查探一个人的底戏,越详细越好。”

“是谁?”

“天机老人的徒弟--官洛。”

百里九微蹙了眉头:“你在怀疑官洛?”

诺雅点点头:“我怀疑此官洛并非彼官洛。”

“此话怎讲?”

“当时在杀手阁,他到牢狱里面救我的时候,自报家门,声称自己就是我假冒之人,我深信不疑。可是如今仔细想来,当初那带头闹事对抗守卫之人虽然带着面具,但声音明显有些粗犷与豪气,而且身手比他要好的多,除非,他是在故意隐藏自己的功夫。”

“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他是故意接近你,假借了官洛的名头?”

“夏至的死,我心里一直过不去这道坎儿,翻来覆去地想,愈加觉得她的死有些蹊跷。所以背地里问起过那两位师傅,他们说夏至那日推着轮椅很着急,好像是在追赶什么人一样。

我这才想起,夏至曾经对我悄悄说过一句话,她觉得官洛极是眼熟,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所以心里就有些怀疑。

这几日我将以前的一些事情翻来覆去地想,觉得他如今与我们关系密切,而我们对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所以,我想多了解一些。总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百里九点点头:“这倒是简单,明日将送请柬的任务交给元宝,正好可以用来做掩护。只是这件事情与岳父岳母丧礼延期之亊有什么关联吗?”

诺雅凑到近前,冲着百里九招招手:“此事机密,你还是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以免隔墙有耳。”

百里九见她一脸神秘,乖乖地凑过去,诺雅在他耳根底下,轻声地说了几句话。

百里九满脸的难以置信:“你是说,官洛他有可能是......?”

“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猜想,有些天马行空,但又觉得不无可能。假如官洛的身份果真这样不简单的话,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定然是有阴谋的,而这阴谋只能有两个可能,一个是邯山中的矿藏,另一个就是为了接近你。”

百里九不说话,沉吟半晌,然后斩钉截铁地道:“诺儿,我觉得你的猜想很有可能!怕是十之八九。那矿场在邯郸城已经经营许多年,锻造出来的兵器应该不止在山洞里所发现的那些,否则黄德兴就用不着冒着危险将山路修通,泄露自己的阴谋了。他们很明显就是想向外运送兵器。那么,其他的兵器又是去了哪里?他的阴谋有没有可能就是围绕着这批兵器?”

此案在太子被软禁之后,就板上钉钉,确定了太子的罪过,但是兵器的下落,没有人继续追查下去,随着皇上的“病重”也不了了之。但是在百里九的心里,一直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其实,我倒是有一个极大胆的想法,在我心里横亘了一天了。”

“什么?”

“山中通往官道上的路是刚刚才修好的,也就是说之前的许多年里,有可能压根就没有往外运送过东西。而大路修好之后,村民们又没有看到有车辆频繁进出,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兵器还藏在山里?”

百里九展眉笑道:“果真英雄所见略同,你我的猜想不谋而合。只是山里我们全都搜查遍了,也没有发现,哪里可以藏匿兵器不是?后来京中来人,又在山里展开了拉网式的搜索,若是有的话,不可能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啊?这点委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九十四章 今天有行动

诺雅了然一笑:“以前我也觉得不可能,但是只要我的怀疑成立,那么,所有的事情就可以全都变为可能。”

百里九凝眉思索半晌,疑惑道:“利用我们的信任,故布迷阵,弃车保帅,瞒天过海?”

诺雅重重地点头。

百里九低下头提笔开始写写画画,梳理其中的几个疑点,心中有了计较:“邯郸城往北,过保定府,就是京城,这样多的兵器,一路招摇,过于危险;若是往南,我们当时为了抓捕阁主正在整个河南郡戒严,风声紧,他们过不去河南郡,所以,极有可能,兵器并没有来得及转移。只是整个太行山脉绵延不尽,我们到哪里去找?”

“如果那些东西藏得过于隐蔽,我们毫无线索的话,反倒还不如就光明正大地去探查。就像是捉蚂蚱,它隐藏在青草中间,与周围环境一样的颜色,轻易不好寻,但是一旦它受惊飞起来,自然也就泄露了自己的行踪了。”

百里九目不转睛地盯着诺雅看了半晌:“夫人,你这样狡猾,以后为夫连个私房钱怕是都藏不下了。”

诺雅威胁地笑:“我早就有收缴你全部私房钱的想法,免得你银子花不完,再找人替你花。”

百里九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赶紧分辩:“锦娘那一页,不是早就翻过去了吗?”

诺雅心中不免一动:“我们要不要把锦娘接过来?”

“好主意。”百里九毫不犹豫,回答得干脆利落。

诺雅伸出手指头,戳着百里九的心口:“我不过就想试探一下你的心思而已,没想到你竟然应得这样干脆。是不是旧情难忘?啊?”

百里九愁眉苦脸地道:“夫人,锦娘如今是个男人哪。”

“喔,我忘了。”诺雅轻描淡写地道,一点也不尴尬。

“忘了?夫人老是惦记着,还要把她接到邯郸城里来,是不是有什么想法?”百里九盯着她反将一军,眸子里满是危险。

“我也只是想在关键的时候,锦娘的本事可以发挥大用处。”

百里九摇摇头:“催眠术只可以用来对付比自己内力弱,而且意志力不够坚定,能够被迷惑的人,否则,就很容易被反噬。锦娘第一次催眠你的时候,虽然你没有了内力,但是你依靠自己的意志力就对锦娘造成了反噬,她将养了好几日方才缓过劲儿来。”

“那为什么第二次我会轻易被她催眠呢?”诺雅好奇地问。

“第二次与其说是锦娘催眠你,倒是还不如说你自动被催眠。你那时候心里矛盾,恨不能逃避现实,自然对于她而言,就轻而易举了。”

诺雅不怀好意地眯了眼睛:“那你当初与她共处一室,美色当前,春意荡漾之时,有没有被催眠过?”

百里九不自然地轻咳两声:“咳咳,娘子,你把话题扯得有点远了,我们在谈论正事,正儿八经的事,一本正经的事!”

“好吧,”诺雅从善如流:“我也跟你说一样正儿八经的事,我们貌似忘记了皇上交给我们的密旨了,他交代说是让你我来邯郸城之后打开的。”

百里九这才想起来,从怀里掏出密旨,小心翼翼地拆开,上面也只有寥落几字:“调查兵器下落。”

原来皇上对于此事也早有怀疑,并且撇开三皇子等人,唯独将此事暗中交付给两人。事关重大,攸关江山社稷,皇上定然是慎而重之的,可能,在他的心里,三皇子等人也早已经信不过。

第二日吃过早饭以后,田师傅继续指挥着工匠们忙碌着一些琐碎的收尾事宜,几人一同进城,将昨日议定好的事情全都尽数交代下去,开始筹备。

元宝负责请柬一事,安排人手快马送至各府上。官洛负责采买,诺雅与百里九则亲自忙碌酒楼及客栈的预定事宜。

两位掌柜听闻乃是慕容山庄办大事,自然给了很大的面子,所有事宜皆尽心尽力,一口应承下来。

事情办完以后还不到中午,二人决定到薛老头那里蹭一顿饭,顺便跟他商议过些时日接他进京,安享清福。若是实在闲不住,就将天然居与鸿宾楼后厨都交给他打理。

两人骑马赶至薛老头住处的时候,薛老头正一个人没滋没味地吃午饭,搁在面前的菜总共也没有吃上两口。

远远地见到二人打马过来,他立即兴奋地弹跳起来,一个劲儿埋怨两人来得太晚,没有提前打个招呼,家里什么像样的吃食也没有。

诺雅一边与他欢快地顶嘴,一边晃晃手里提着的驴灌肠,酥鱼和酒坛,得意地笑。

百里九很投老头的心思,两人在树荫下席地而坐,将菜搁到地上,一人一只碗,就开始一边天南海北地吹,一边饮酒。

天气有点热,薛老头竟然舍得将御扇拿出来给百里九扇风,诺雅掩着嘴笑,问起薛老头:“上次忘记问你,那黄德兴费尽心思抢你的御扇做什么,拿去换钱?他看起来不像是缺那点银两的人那。”

老头闷下半碗酒,也不知道是喝酒的缘故,还是天热,老头的脸通红通红的:“最初时,黄德兴就找过我两次,原本是劝说要举荐我进宫为御厨,我自然不会答应,后来他就退而求其次,让我收一个人做徒弟。那人我倒是见过几次,明显就是跟他同流合污,心术不正之徒,所以被我一口回绝了。”

诺雅心中有些小得意:“当你的徒弟还挺抢手的嘛,看来我当年听我家厨娘的话,参加玉鼎节是去对了,白捡个大便宜。我家厨娘可以说得上神机妙算啊!”

“神机妙算?”

诺雅眉眼弯弯,洋洋自得地道:“我自小跟随我家厨娘学做菜,她说天下间做川菜做的好的,当属邯郸城的怪厨薛,我若是想学,就到玉鼎节上露一手,你爱才如渴,肯定会相中我的。”

薛老头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原来当年你是故意到我跟前诱我上钩的,你还欲擒故纵,坑了我两串糖葫芦,一包蚕豆,方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没有拜师礼倒也罢了,头都没有规规矩矩地磕一个。”

诺雅嘻嘻地笑:“他们都说你是打着不走,赶着倒退的怪脾气,我自然是要换个方法了。想想我真是高瞻远瞩,提前占了位子。”

百里九宠溺地笑笑,转头疑惑地问薛老头:“那黄德兴为什么非要让你收徒呢?难不成是相中你什么手艺了?”

薛老头只有在面对百里九的时候,脸上的阳光才灿烂起来:“黄德兴说,只要我答应收那人为徒,教授几门拿手手艺,就给我两千两银子,后半生保我吃喝无忧。”

“那人是什么身份,与黄德兴关系是否密切?”百里九追问道。

薛老头抹抹嘴,漫不经心地道:“那人原本就是个厨子出身,手艺也不错,谁知道后来怎么勾搭上了黄德兴?听说他前一阵子还天天吵嚷着,说是京城里有人,要去京城做御厨去了,在乡里耀武扬威的。后来黄德兴一死,他也就偃旗息鼓,像老太太吃炒面,闷了口。”

百里九与诺雅对视一眼,全都心照不宣,继续饮酒。

那黄德兴竟然敢放出这样嚣张的话来,那就说明,他背后之人非但朝中势力庞大,宫中也有自己的人。他这明摆就是想着借薛师傅的名头,将此人送进宫里,至于是何目的,不言而喻,定然图谋不轨。

一个小小的邯郸城,风云际会,可观天下。

后来百里九主动将诺雅的打算告知给薛老头,薛老头倒是极卖百里九的面子,挺乐意,左右他只是个外乡人,邯郸城无亲无故,将大门一锁,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他愿意到京城玩一圈,若是不适应的话,就再回来。

两人拜别了薛老头,与元宝和官洛集合之后,就直接回了慕容山庄。

第二日一早,诺雅与百里九就不知何故绊了嘴,诺雅气哼哼的,一顿早饭的时间都没有搭理他,还不时甩脸子给百里九看,面沉如水。

百里九只无奈地笑,耸耸肩膀无可奈何。元宝最会察言观色,低了头喝粥,不敢多嘴。饭桌上有些压抑。

官洛三两口吃完饭,抹抹嘴,就要继续到墓室里忙碌,被诺雅叫住了:“官洛,你先稍等一下。”

官洛站住脚:“怎么了,姐?”

“今天有行动。”

他一听就来了精神,将眼睛瞪得溜圆:“什么行动?”

元宝一听诺雅说话,也立即丢下手里的饭碗凑了过来:“啥好事?可不能少了我。”

诺雅斜睨他一眼:“让你去,你也要中用才行。”

在官洛面前竟然丢了面子,元宝极不服气:“你咋看不起人?我再不济,还比不过他一个偷鸡摸狗的?”

偷鸡摸狗的是元宝给官洛下的定义,他自从打听到诺雅口中所谓的天机老人乃是侠盗起家之后,就对元宝更加不屑起来,经常冷嘲热讽的。

官洛也是年轻气盛,立即冷声反驳道:“你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个溜墙根,听墙缝,探听东家长,西家短的,也没什么了不起。”

第九十五章 打草惊蛇

元宝怎么能容忍官洛这样侮辱自己引以为傲的心血?脖子一梗:“惹毛了老子,我把你官洛的八辈祖宗都挖出来,你穿开裆裤到几岁,第一次开荤是怎么个情景都给你扒出来。”

官洛不甘示弱:“惹急了我,我以后把厨房的门锁得严严实实,除了我,谁也打不开。”

眼见两人又是一番唇枪舌战,诺雅赶紧阻止:“好了好了,说正事。”

两人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扭头掐腰不说话。

诺雅无奈地瞪了两人一眼:“好了,不多废话,我们今日一起去一趟山里。”

“去山里做什么?”两人难得异口同声。

诺雅警惕地扫望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神秘道:“我怀疑,那座山里还藏着秘密。”

元宝有些着急:“哎呀夫人,您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

诺雅清清喉咙,小声道:“我觉得,那山封锁开采了那么多年,应该不止我们收缴的那一批兵器,而且这些年里,山民也没见有兵器往外运输,所以,那山中定然还有乾坤。”

百里九在她身后低低地嘲笑,被她一眼狠狠地瞪了回去。

“不可能吧?”官洛挠挠头:“上次我们在山里,搜查得已经很仔细了,并没见一点蛛丝马迹啊?”

元宝第一次附和他,点头应是:“就是,我亲自四处看过了,蚂蚁窝都不放过,确定没见有可以储藏东西的地方。”

“可是当初你们在的时候,还有很多的矿洞是被掩埋了的,所以并没有进入到里面仔细检查。如今被封的矿洞听说也全都清理开了,我们重新检查一遍,看看里面是否有猫腻?若是果真被我们找到了,岂不是大功一件?”诺雅分析得头头是道。

官洛学着那老成的样子,摩挲下巴,深以为然地点头:“说的很有道理,后来那群官兵就全是饭桶,纵然是东西摆在他们的面前,都未必能看到。这件事情就全都交给我好了,纵然掘地三尺,我也要翻查个仔细彻底。”

诺雅赞赏地点点头:“我们今天正巧也没有什么事,大家一起去,齐心协力,相信一定会有发现的。不过,此事千万要记得保密,否则万一打草惊蛇,可就不妙了。”

“九爷呢?去不去?”官洛转头问。

百里九还没来得及答话,就被诺雅抢了话风,她撇撇嘴,不阴不阳地道:“人家说我是草木皆兵,简直太荒唐了,所以不去,大不了我们自己去,做点成绩出来给他看看,非要制服他这股自以为是的傲气不可。”

元宝与官洛这才知道,诺雅一大早对着百里九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原来是因为这个赌了一口气。两人不约而同地冲着百里九挤挤眼睛,简单准备了所需用具,就一同向着邯山中进发。

山路比以前好行了许多,应该都是上次官兵进山所踩出来的道路,途中也偶尔会遇到山民来往,打猎或者砍柴。

警戒解除以后,山民又可以靠山吃山,不过却没有人再往里面行走。虽然说里面有着矿藏的吸引,但是从矿洞里面挖出来那么多的尸首,骇人听闻,使人望而生怯,不敢近前。

几人沿着崎岖的山路向里,径直进了山腹之中,里面一片凌乱狼藉。许多原本废弃被封堵了洞口的矿洞也被挖掘开一条通道来,石块堆砌在矿洞外面,四处都是。

那个掩埋了矿工尸体的矿洞依旧被官兵用石头重新封堵了。洞口外竖了一块石碑,朱漆大字记录着此次事件中的遇难者身份,旁书“逝者安息”。

几人点了火把,逐个矿洞里仔细探索,就连石壁上微小的缝隙也不放过,一点点找下来,累得精疲力尽。

诺雅一屁股坐在地上,浑身都被蹭得漆黑,再也不想动弹。

“官洛,你有没有好一点的可以投机取巧的寻找方法啊?这样爬上爬下的,我可受不了。”

官洛摇摇头:“不如我们分头行动好了,这样也快些,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办法。”

元宝更加愁眉苦脸:“我看,不如回去吧,改天多加派一些人手过来,没有必要身体力行。”

诺雅斩钉截铁地摇头:“不行,就这样铩羽而归,你们老大不笑死我?我非要发现点什么,否则绝不罢休。”

元宝顿时哑口无言,小声嘀咕:“早知道你和九爷赌着一口气,说什么我也不会过来趟这趟浑水。谁不知道你那臭脾气?”

诺雅耳朵尖,听了个正着:“元宝,你说什么?”

元宝识趣地摇头:“没说啥,我就是在劝我自己认命。”

诺雅一咬牙,站起身来:“走,我们继续,我就不信会一点发现都没有!”

元宝与官洛认命地站起身,全都累得无精打采,像是斗败的公鸡。

一阵山风吹过来,带着一丝凉意。

元宝手搭凉棚,踮着脚看北边的天:“夫人,看样子好像是要下雨了,咱们回去吧?”

难得官洛第一次与他站在了统一战线上:“就是,已经起了凉风了。看来马上就要到了。”

诺雅也抬头看:“看样子下不大,若是果真下雨,我们找个地方避避就是。山路难走,好不容易才来了,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不是吧?”元宝一声惨嚎:“姑奶奶,你可知道这里若是下起暴雨有多危险?一个漩从山上下来,不一定就把你冲进哪个矿洞里活埋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诺雅略一沉吟:“那我们就去炼铁的那个山洞暂避一会儿,那里肯定稳固。”

官洛无奈地叹口气:“看来我果然还是年轻啊,怎么会上了你的当?”

话音不过刚落,山风骤然间大了起来,卷沙走尘,将山上的树木吹得剧烈摇摆。如今,就算是想走也是不成,半路必然淋雨。两人只能认命地跟在诺雅身后,向着那个山腹处快步走去。

山里的雷电狰狞,霹雳一个接着一个,就像蜿蜒的银蛇。天色也阴沉如墨,预示着一场骤雨的来临。

三人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山腹,瓢泼一样的大雨就倾盆而下。黄褐色的泥浆卷着枯枝烂叶从对面的山顶上奔腾而下,将许多还未长成的树苗连根拔起,带着千军万马奔腾的声音。

几人暗自庆幸适才没有回山庄,否则此时被淋成落汤鸡都是幸运的,还不知道被卷去了哪里。

山腹里的防水做得很好,地势比起洞口处高出许多。饶是如此,雨水汹涌的时候,也会有浑水弥漫进来。

三人站在洞口,连声惊叹,眼睁睁看着泥水席卷着石块从面前急速地奔腾过去,诺雅突然眼前一亮,兴奋地道:“你们说如果山洪涌进山腹里面来,若是这里隐藏着什么机关的话,洪水是不是会涌进缝隙里面去?然后水位退了以后,那机关就原形毕露了!”

元宝点点头,揶揄道:“想法不错,不过实现起来有些难度,毕竟这里的地势这样高,而且里面宽敞,不是三两瓢水就能打发的。”

诺雅白他一眼:“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动动脑子不就可以了!”

官洛犹疑地阻止:“最好还是不要吧?万一机关遇水之后失灵了,想要打开可就难了。”

“不是有你在吗,我对你有信心!”诺雅拍拍他的肩膀,极兴奋地道,恨不能马上就付诸于行动。

诺雅开始自言自语地讨论方法,想一个被元宝和官洛否决一个,被泼了兜头的冷水。

天公不作美,方法还没有想出来的时候,雨就已经逐渐停了,天色放晴,来得快,去得也快。

山洪还未消下去的时候,是不能冒冒失失地赶路的。此时山洞里也亮堂起来,诺雅带着二人沿着山洞重新巡视一圈,犄角旮旯的地方全都仔细搜过,元宝二人早已泄了气,忍不住牢骚满腹。

她充耳不闻,站在山腹正中的位置沉吟半晌不语,然后蹲下身子,在地上写写画画。

“怎么了?姐,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官洛上前好奇地问。

诺雅点点头:“我将整个山腹拟了一个草图出来,觉得这布局有些别扭!”

元宝也顿时被吸引过来:“哪里别扭?”

“比如说吧,”诺雅伸手指点着大厅旁侧的两个山洞道:“那两个山洞中间很明显有极大的可利用空间,其他的地方也是,我怀疑,有可能,山洞之间还有夹壁!”

元宝极其踊跃地跑过去仔细探查,然后失望地出来,摇摇头:“我仔细看过了,根本就看不出有什么猫腻。夫人啊,您想多了。”

官洛也附和道:“那里我也检查过的,没发现什么机关。您要知道,并不是所有石层都可以开凿山洞的。”

“可能只是他机关做得比较隐蔽而已。实在不行的话,后日祭奠封墓以后,找两个工匠过来,将那石壁强行凿进去三尺见方,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诺雅似乎是随意道,却又斩钉截铁,尤其执拗。

元宝一听诺雅终于作罢,哪里管她方法是否可行,忙不迭地附和道:“就是,今日洪水这样危险。肯定是不能再进矿洞里寻找了,不如出去过了后日再做计较。”

诺雅略一思忖,觉得言之有理,就与二人一人寻了一根长树枝,探索着出山去了。

第九十六章 万事俱备

回到慕容山庄,百里九正站在山路口上向着几人的方向焦急地眺望,见了诺雅长舒一口气,三两步迎上来,忍不住就是一顿埋怨。

“不过只是几句玩笑而已,你竟然也这样较真。这样大的暴雨,也不知道提前回来。”

诺雅迫不及待地将今日的发现同百里九讲了,百里九不赞成也不反对:“你若是想试试,就试试好了,反正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诺雅沉吟片刻方才笑吟吟地道:“一路上我已经全都想好了,后日祭奠大礼,江湖上定然要来一些父亲生前的挚友前来祭拜,此事就暂时搁置下来。我明日要出山一趟,准备在西城门安排几人负责后日接待引路事宜。待祭拜完家人,将宾客送走之后,我就带人偷偷进山,将山洞内所有石壁开凿三尺,若是没有发现,也就彻底死心作罢了。”

百里九无奈一笑,点头表示赞同,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递给诺雅:“这次我们身边也没有带什么人手,你就拿着我的令牌到府衙里,向知府借调几人协助,在四个城门处全部设立接待处,以免有所怠慢。冰魄他好歹以前也同江湖人打过交道,具体就由他负责就好。”

元宝一听立即自告奋勇道:“三山五岳,七大门派,没有我元宝不知道根底的。冰魄那张嘴太笨,这样的差事不如交给我合适。”

诺雅撇嘴白了他一眼:“你是被邯郸城里的美食勾了魂吧?你油嘴滑舌的,适合留在山庄里,帮我招呼往来的宾客。”

元宝有些失望,低声地应了,满脸不情愿。

“不过么...”诺雅故意卖了一个关子:“明日你和官洛可以一同去邯郸城,负责买办一些祭日必须的物品,中午可以留在邯郸城好生打个牙祭。”

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张早已写好的清单递给他。

元宝瞬间眉开眼笑,接过单子,看了一眼以后,一撕两半,递给官洛:“咱俩一人负责一半,合理分工,责任分明。”

官洛对于他含有敌意的嫌弃丝毫不以为意,接在手里,看了几眼以后折叠齐整,揣进怀里:“放心好了,绝对一样不落地买回来。”

诺雅眸光闪烁:“这一阵子,真是辛苦了你了。等陵园的事情忙完,我一定好生谢谢你。”

官洛也是踩着鼻子上脸的人,笑嘻嘻地问:“怎样个谢法?”

“金银太俗,官差你又不屑于,我就给你寻房漂亮媳妇好了。”诺雅笑吟吟地玩笑。

元宝一听就立即有了危机感,上前将官洛挤至一旁:“凡事要有一个先来后到,夫人怎么就不顾念着元宝,我鞍前马后跟随了九爷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官洛立即出言讥讽道:“才发现,你怎么一听说媳妇比见了鸡大腿还激动。”

逗得诺雅忍不住“噗嗤”一笑,发现官洛的这个比方的确有点恰当。

元宝自然不甘示弱,两人一番唇枪舌战,逐渐由口角变为大打出手,你来我往地在山里就动起了手。

诺雅也不拦阻,笑得前俯后仰。百里九极其欣慰地笑,上前揽着她的肩膀,在她额头上蜻蜓点水一般浅啄一口。

诺雅笑眯眯地抬起头:“怎么了?看起来一脸的耐人寻味?”

百里九笑笑:“只是很幸运,你终于能够从以往的噩梦里走出来,可以从容地面对过去,面对着山庄笑得这样轻快。”

诺雅一愣,唇角微弯:“在这里,我觉得我父亲母亲,还有疼爱我的师兄家人们,他们都没有走,就还在我的身边,帮我抽丝剥茧,一步步指引着我寻找出杀害他们的凶手,看着我,满脸的欣慰,希望我能够幸福。

所以,我怎么可以一直活在过去的阴霾里?我只把那一夜当做是一场噩梦,过去了,就埋在心里尘封起来,不会像以前那样,每天都会重复地想起,提醒折磨自己一定不要忘记以往的仇恨,借以鞭策自己。”

百里九微微扬起唇角:“我也觉得,你自从来了慕容山庄以后,比以前聪慧了许多,分析起事情来条条有理,而且,还能想出这样一出引蛇出洞的妙计。原本以为是你开窍了,原来是有岳父大人在指引着你。”

诺雅一把狠狠地拧下去:“你觉得在我娘家这样编排我的不是合适吗?”

“夫人饶命,”百里九一把捉住诺雅的手,笑着央求,然后一本正经道:“我昨日也梦到岳父大人了。”

诺雅顿时停了手:“我爹爹说什么了?”

“岳父大人先是将我一顿夸奖,然后叮嘱我以后好生对待你。”

诺雅心里忍不住就是一酸,低低道:“那你还老是欺负我?”

“这也是岳父大人交代的。”

“不可能!”

“岳父大人说了:小九啊,我家闺女不长心,又笨,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我唯一的希望啊,就是你多欺负欺负她,早日生个胖小子,那伶俐劲随你,我在九泉之下也就放心了。”

诺雅这才听出来,百里九是在打趣自己,又羞又恼,轻哼一声,扭身气呼呼地就走。

百里九站在原地不动,看着她娇俏的背影,见她果真是完全释怀了,唇角微微勾起,转身望着元宝与官洛的方向,眸中厉光一闪,沉声道:“当年的血债,我必然让你十倍百倍偿还!”

祭奠大礼那日,诺雅起得特别早,当元宝等人伸着懒腰醒过来的时候,诺雅已经伫立在墓碑跟前很久了,头发上满是湿哒哒的晨露,一身雪白的孝衣被山风扬起,显得她弱不禁风,楚楚生怜。

众人都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劝慰她,虽然是事情隔了这么久,但是失去自己至亲之人的痛楚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寡淡。

百里九知道她的心思,慢慢地走到她的身后,揽住她的腰,在她耳畔低声劝慰道:“不用过多自责,相信岳父岳母泉下有知,也应当会支持你的做法。”

诺雅的心事被百里九一言中的,心里有些酸楚,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是我不孝,害他们下葬之后还不得安生。”

百里九抚摸着她柔顺的头发,愈加压低了声音:“没有什么,比让他们大仇得报更加可以含笑九泉的了,今日,我们就让他们全都跪在岳父岳母的陵墓跟前,以死谢罪。”

诺雅点点头,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希望,我的猜测不会有错。”

“嗯”百里九拥着她:“你打草惊蛇,又故意将他指使进城,给了他一日的布局时间,若是官洛果真有什么猫腻的话,定然按捺不住有所行动。如今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你尽管宽心,我定然不会放过他。”

诺雅牵强一笑,低头默然不语。

百里九低声劝慰道:“赶紧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宾客们就要陆续进山了,要全靠你一个人张罗,肯定会很辛苦。”

诺雅乖乖地同他一起,回到屋子里,被百里九强迫着吃完早点以后,靠在床上歇息片刻,山下马蹄声不断,已经有宾客陆续进山。

祭奠仪式原本是定在了下午,最先赶过来的,大都是当初受过慕容庄主恩惠或援手的江湖侠士,或者是晚辈,一是为了祭奠缅怀,二是知道今日来往宾客较多,可以做个帮衬,负责做些跑腿引路的忙客。

诺雅书信通知的来客并不多,大家都是口耳相传,江湖中人自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对于各种消息比较灵通,不请而至,如此还大多是来自于邯郸城附近。较远些的世交故友并未通知。

吃过午饭,上山的宾客逐渐密集起来,越来越多的有名望的武林前辈竟然躬身前来。里面不乏有当年与慕容山庄走动得比较密切,看着诺雅长大的世伯长辈。

诺雅觉得有些意外,诚惶诚恐,恭敬地接待了,又是难免触景生情,伤感缅怀。

她的眼睛一整天都是通红的,湿了袖口和怀里的帕子,令百里九看着心疼不已。

过了晌午,再来的宾客就有不少是从较远的地方日夜兼程地赶过来的,满身风尘。百里九方才真正领略到,慕容山庄当年在江湖中的地位与威望。

一个人若是在世的时候,能够得到大家的敬重,那是他广结善缘。若是在去世之后许多年,还能造成这样大的影响,那么,足以证明,此人不但至仁至善,而且德行高尚,令大家心悦诚服。他不由对自己这位素未谋面的岳父大人又敬重了几分。

时辰一到,官洛缓缓启动了墓中机关,千钧巨石封闭墓门,三牲贡品,金银纸箔,香案祭酒,全都供好,祭奠仪式就开始了。

整个程序并不繁琐。来者也都是不拘小节的江湖中人,诺雅请有名望的武林泰斗讲过祭文,痛斥杀手阁的狠辣行径,缅怀慕容城生前的丰德伟业,激起了大家对杀手阁的义愤。众宾客手持三柱清香,皆恭恭敬敬地行过祭拜之礼,肃然起敬。一身孝衣的诺雅与百里九跪在旁侧,叩谢过大家的心意,礼毕之后,祭奠仪式也就结束了。

第九十七章 收网

时辰已经不早,诺雅在邯郸城为宾客安排好了住宿之处,相请众人到泰味楼用膳。

诺雅与百里九自然是要相跟着一起陪同,因为第二日还要送客,所以提前交代了田师傅等人负责最后收尾事宜,要等到第二天下午时分方才能够回山。

陵墓的石门处,田师傅提前准备了混合着糯米水的黄土,需要将缝隙处全部抹实,只要糯米水一干,就严丝合缝,坚固无比了。

这个方法是元宝提议的,他担心将来会有不怀好意的人觊觎慕容家的陵墓,所以将江湖中流传的防盗墓之术告诉了田师傅。

待到一行人先后赶至泰味楼,酒过三巡之后,元宝与官洛趁着空闲,一人取了一壶酒解渴,一时得意,就当着官洛的面沾沾自喜地吹嘘起自己的高瞻远瞩。

官洛对此颇不以为意,撇撇嘴道:“盗墓贼手法高明的有的是,难道一桶泥浆就能阻止了盗墓贼?若是果真有人活腻味了,还是尝尝我设在墓中机关的厉害。”

元宝顿时可就不乐意了,尤其是跟前还有其他来往的宾客,失了脸面可不行:“你那机关全都设在陵墓里面,若是盗墓贼进入了陵墓,就算是丢了性命又如何?还不是搅了慕容老爷子清净?亡羊补牢而已。”

当然,这些话都是背着诺雅争辩的,他们还不至于这样不开眼,当着诺雅的面高谈阔论这些问题,虽然出发点是好的,算得上是未雨绸缪。

两人针尖麦芒,你来我往,自然又是互不相让。元宝说的话就有点刻薄起来。

官洛上来了劲头,径直找到正忙碌着向来宾道谢的诺雅道:“我纵然是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就先回山里去了,我想在陵墓四周再设上一个诸葛阵法,保证没有人能够靠近陵墓三尺之内。”

他是赌了气,要将元宝比下去。

诺雅有些不解:“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些?有什么事情明日我们一同回山以后再说吧。”

相跟过来的元宝一声不屑冷哼:“他除了会撬门溜锁,还会吹牛皮,那诸葛阵法玄妙无穷,岂是他一个黄口小儿做得来的?”

官洛顿时怒瞪了眼睛,就像一只斗志昂扬的斗鸡一般:“若是我布好阵法以后,你靠近不得怎么办?”

元宝不假思索道:“你若是能布好阵法,我叫你祖宗!”

官洛指着元宝鼻子道:“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元宝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鄙夷道:“若是你不行呢?”

官洛也咬牙道:“我叫你祖宗!”

“一言为定!”

“我等着你叫祖宗!”

“呵呵,你还是往嘴上擦点蜜吧,到时候叫甜一点。”

诺雅正迎来送往,忙得不可开交,见到两人在这时候,竟然拌起了嘴,头大地向着官洛挥挥手:“那你就先回山吧,我们忙完恐怕也要夜半,就在邯郸城里宿下了,明日送走宾客再回山。山里都是些工匠,你要多费心。”

官洛一口应下了,挑衅一般瞪了元宝一眼,转身出了酒楼,翻身上马,径直飞奔回了邯山。

官洛在酒楼里只饮了水酒,并未吃饭,回到山庄里,正好工匠们忙碌完毕,马上就要开饭。他凑过去,先从锅里盛了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闷声对田师傅道:“你们吃完饭自顾休息就是,我与元宝打赌,要在陵墓外面再布下两道机关,可能会忙乎一晚上,你就不用安排人看守陵墓了。”

田师傅对于这个机灵的小伙子挺佩服,再加上,他是诺雅的朋友,一口一个姐的叫着,田师傅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关系,一口应了下来。

官洛抹抹嘴,一口灌下一碗茶水:“我先去寻些布置机关所用的材料去。”

田师傅极其热心:“我跟你一起吧?也能搭一把手。”

官洛一口就拒绝了:“你们不知道需要用什么样的东西,这个必须要精细,分毫不差。”

田师傅摸摸头:“说的也是,那要是需要帮忙的话,你就尽管开口就是。”

官洛利落地应着,已经一溜烟没了人影。

夜色降临下来,工匠们劳碌了一天,早就呵欠连天,眼睛都睁不开了。听说不用值夜,全都摇晃着回了自己的窝棚。

这些人都是诺雅捡着老实可靠的,故意留下来的,说是还有活计要做。

田师傅今日也精神恹恹的,旱烟锅都提不起一分精神。他暗自感叹了一句:“这松了弦儿就是不行啊,然后坐在石头上,背靠着窝棚就合眼睡着了。

官洛悄无声息地过来,挨个窝棚里检查了一圈,见众人全都昏睡不醒,然后方才放下心来,转身回到陵墓跟前,轻轻地击了三下掌,就立即有两个黑衣人轻如棉絮一般落在他的跟前,单膝跪地,恭敬道:“参见头领!”

官洛得意一笑,清凉的月色下看起来面色有些狰狞:“立即按照原计划行事。注意下山的通道一定要严加警戒,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必须及时信号通知。”

两人拱手应是,立即几个兔起鹘落,就消失在身后的夜色里。官洛转过身来,一改平日的嬉笑,走到陵墓跟前,从随身的百宝囊中掏出一把薄如柳叶的刀片,然后一个起跃,身子竟然就像壁虎一样稳当当地趴在了原先那块封门的巨石之上,然后伸出细长的两根手指,在两人高的巨石之上摸索片刻,找准了位置,将两根看起来坚硬如铁的手指缓缓地伸入到了巨石之中!

不过也就是片刻功夫,就听到极轻微的扎扎响动,他闪身一跃而下,那石门竟然向着一旁平移开了一道缝隙。他扎稳马步,抬手使力,千钧重的巨石被他轻巧地推至一旁,露出宽敞的墓门来。

官洛从怀中掏出火折子,引燃了右手边的长明灯,墓穴次第就有灯盏亮起,一直延伸到里面。

他方才探身出来,绕过陵墓,向着进山的路口张望,已经有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一队黑衣蒙面人身上各自背负着一口长形木箱,从山下沿阶梯缓缓而上,脚步沉重,显然木箱之中的东西必然分量不轻。

“动作都快一些,以免有变。”官洛压低声音吩咐道。

黑衣人咬紧了牙关,加快了脚下的步子,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墓中有长明灯引路,按照指引方向进入,把货物全都码放在墓室或者耳室之中。”官洛抬手向着墓门指了指方向:“雷长老,你负责带路指挥!电长老,你负责四周警戒,但凡发现有什么风吹草动,手下绝对不要留情,立即斩草除根。”

两人拱拳表示领命,然后各司其职。

不断有黑衣人上山,全都背着木箱,竟然有一二百人之多,不断往复,一直到夜半更深,方才有人上前,回禀道:“启禀头领,货物已经全部运送过来了。”

“确定山中几个密室全部清空了吗?”官洛不放心地问。

“已经全部清空。”

“好!明日让她地绝扑个空去,看她还如何得意?”官洛狞笑一声道:“她即便再聪明,做梦也不会想到,我把这些兵器全都藏在她爹娘老子的墓室之中。”

“头领果真计谋百出,乃是当世诸葛。”那人立即谄媚道。

“我看不是计谋百出,而是诡计多端才是吧?”

突然传来的说话声令那人吓了一跳,“噔噔噔”连退三步,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谁?!”

有两个人影从一旁的树上一跃而下,摇头道:“看看你,这样大惊小怪,你看看你们阁主,处变不惊,泰山崩于前而不动于色,你要多学习才是。”

“地绝!”那人瞬间苍白了脸色,一脸难以置信的惊骇。

一旁的官洛虽然看似处变不惊,其实他的心里比谁都讶异,只是佯作镇定而已。

“地绝,看来我小看了你。”官洛冷声道:“我山下已经戒严,你是怎么上来的?”

诺雅不屑地笑:“你忘了,我曾经在这山庄里住了十二年,自然知道哪里还有小径可以直达山庄。再说了,你觉得就凭借你那些属下,就果真可以在山下铸成铜墙铁壁吗?”

“看来你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计划。”

诺雅点点头:“世间没有绝对天衣无缝的计划,总是会有蛛丝马迹令人怀疑的。”

“我哪里暴露出来的?”

诺雅摇头:“其实,你伪装得真的很完美,若非是你自作聪明,为了祸水东引,打消我们的疑虑,让那个冒牌阁主泄露行迹,被我们击杀,可能我会对你深信不疑。毕竟当初在杀手谷里,你从牢中救出我,还又鬼使神差地盗取了解药给我,出于这份感动,我也不应该对你有任何怀疑的。”

官洛得意一笑:“我原本其实只想杀了你永绝后患而已,谁知道你竟然给我们杀手阁招惹了那么厉害的对手。我早就收到了情报,知道百里九已经向着平顶山方向调兵过来。纵然是我杀了你,他百里九一怒之下,也必然会荡平我的杀手阁,我没有自信能够与他抗衡。

两害相权取其轻,只能舍车保帅,弃了杀手阁的营地,和一些无关紧要的小喽啰,然后隐藏起行踪来,潜伏在你跟前,伺机而动。至于解药嘛,虽然我很想你死,但是你的死活于我而言,真的无关紧要。”

第九十八章 揭开阴谋

“那我还要多谢阁主大人的不杀之恩了。”诺雅俏皮一笑:“看来阁主大人也并不是传闻那般冷酷无情的呢。”

官洛负手而立,唇角微勾一声冷笑:“我经常不在杀手谷,一直都是那替身在顶替我发号施令,一言一行,就连说话的口音与语气都是假可乱真,还从来没有露出过破绽,你又是怎么发现端倪的?”

“大家都对你一向敬畏,从来没有人敢抬头仔细打量过你,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人发现有什么异样之处。我在杀手谷也待了不短的时间,也是一样被蒙在鼓里。

这次还是在太行山脉的时候,我因为失忆,忘了你曾经那些惨绝人寰的手段,心里无畏,所以才盯着你看了几眼,只是发现你的手指食指与中指比起无名指来长得太多。所以那日杀了那冒牌阁主之后,我无意间发现了他的手指同常人无异,所以才认定,真正的阁主并没有死。

这段时日虽然你一直将手藏在袖袍里,每次伸出来的时候,也刻意地曲起无名指与小指,以免形成醒目对比,但是总会有失手的时候,比如说,接桃子什么的。”

官洛抬起手,端详自己的手指,颇为骄傲:“我练就这金手指可是用了八年的时间,一向引以为傲,没想到今日竟然给自己招惹来了祸端。”

“天机老人的大徒弟候博超传承了天机老人的机关暗器,与火中取栗的偷盗手法,早在二十年以前,声闻鹊起于江湖的时候,就叛逃出了师门,不知所踪。

天机老人在八年前才重新收了关门弟子官洛。因为他已经金盆洗手,所以这火中取栗的偷盗本事就没有教授给他。就冲着你这两根顺手牵羊的金手指,你应该是侯博超,而不是官洛才对。”诺雅斩钉截铁地道。

官洛哈哈一笑,抬手就从脸上撕下一块易容面具,露出他原本的面目,鹰鼻鼠目,满脸阴狠:“你调查得倒是详细。”

诺雅对此不愿意居功,伸手一指身后:“你为了找借口频繁出入我一念堂,都不惜使出了美男计。偏生招惹了别人心仪的女人,人家能不调查调查你的根底,好抓住什么把柄,劝暮四打消对你的心思吗?”

元宝从灌木丛后钻出来,一头的叶子,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土,一边埋怨:“看我脚下打滑,怎的也不拉我一把?简直摔死我了。”

诺雅撇撇嘴:“你自己长那一身肥肉,也好意思抱怨,我没有让你藏匿在灌木丛里挨蚊子叮就已经很仁慈了。”

“嘻嘻,一想到他阵法布不成,马上要叫我祖宗了,心里激动,方才一个不小心失手了而已。”

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就这样从容地开玩笑,官洛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原来你们一直都在联手下了套让我钻?”

“不对!”元宝一本正经地否决道:“用‘请君入瓮’来形容比较好,你顶多也就只能算是只缩头乌龟,下套太抬举孙子你了。”

元宝的冷嘲热讽总是能够成功引燃官洛的怒火,尤其是今日,他自认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被诺雅当众拆穿,更是恼羞成怒。他顿时火冒三丈:“兵不厌诈,只不过被你们侥幸揭穿了而已,没有什么好得意的。”

诺雅摇摇头,一本正经道:“阁主,你错了,正所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创建杀手阁,为了谋取钱财,视人命为儿戏,用剔骨香要挟他们成为你杀人的工具,造下太多杀孽。罪有应得,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并非是我们侥幸。

纵然你今日按捺住不采取任何行动,你以为你在邯山里设置的机关就是天衣无缝的吗?你不要忘记了,天下间不止你一人精通机关,我同样可以找别人一起探查出那山腹里的暗室所在。那么,你的行迹一样会变得可疑,暴露出你的身份。这就叫做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官洛,也许应该叫他阁主,或者是候博超,狰狞地冷笑,笑声犹如夜枭惊叫:“所以,你就故意设计,让我知道你已经对邯山里的山洞产生了怀疑,逼迫我尽快转移里面的货物。并且让元宝献出这诡计,用糯米水混合黄土浇注墓门,从而彻底封死,坏了我的机关,迫使我不得不今夜做出决策,将所有货物转移过来,自投罗网?”

诺雅丝毫并不畏惧,义愤填膺地道:“你当初害死我慕容一家上下五十八口性命,就连他们死了都不让他们安息,还要利用我父母的陵墓。从最开始,田师傅强烈反对墓室扩建的时候,我就应该产生怀疑,尽早将你缉拿归案的,也免得今日打扰玷污了我父亲母亲的清净,夏至更不会落得粉身碎骨的悲惨下场!”

阁主一声冷哼:“是她自己多管闲事,断了两条腿还不长记性。我若是知道她当初不仅见过我,还偷听了我们的计划,我还能留下这样的祸患吗?”

“可是夏至并没有见过你的真面目,她根本就不识得你!更何况你已经易容了!”

原来夏至之死果真是他干的,也是因为自己而起,诺雅感到心里又痛又涩,更多的是咬牙切齿的恨。

“她的确不识得我,但是她竟然听出了我的声音,还不自量力地跟踪我至后山。我这计划天衣无缝,我不允许有一丁点的破绽!哪怕是怀疑也不可以!”

“她不过只是一句无心之言,你竟然就残忍地杀人灭口!”

“不错,你应该很庆幸自己会演戏,一直以来对我都表现得这样深信不疑。否则你但凡流露出一点疑心,我的人马将再次血洗慕容山庄。就凭借这一点,地绝,你果真不容我小觑。”阁主眯起眼睛,连连颔首:“原本也只是以为你为了给家人报仇,比起其他人隐忍坚韧一些罢了,没想到竟然还这样狡猾。你若是一直不泄露自己的身世的话,我没准会重用你的。”

“我是不是应该谢过阁主大人的抬爱呢?”诺雅一声不屑冷笑:“灭门之仇,不共戴天,侯博超,今日,我就正好在我家人的陵墓跟前杀了你,为我父亲母亲,以及惨死的众位师兄报仇雪恨。”

“就凭借你和这个死胖子?地绝,你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阁主“桀桀”怪笑,语气里满是不屑。

“若是加上我呢?”

一声清越的应和声打断了阁主的怪笑。

百里九沿着上山的台阶缓步而上,身上依旧一身孝衣,白得出尘的颜色,竟然给他平添了一丝魅惑的色彩。步步生莲华,从容而镇定的稳如庭岳的气度,无端而给人一种可以信赖的安全感。

“两人联手,论功夫的话或许可以占个上风。但是你们忘记了 ,我最拿手的,未必就是拳脚功夫。”阁主两厢权衡,极自信道。

“机关暗器吗?”百里九微微勾唇一笑:“那你可以与真正的官洛比试比试,看看究竟是谁所学略胜一筹。”

话音刚落,有人好像早已忍耐很久,压抑不住,极其愤慨地扬声道:“侯博超,你个忘恩负义的逆徒,你欺师灭祖,佯装忏悔,趁师傅不备,残忍地杀害师傅,又囚禁于我,盗走《天机册》,今日,我就替师傅清理门户,报仇雪恨!”

言罢,月色下,一十五六岁少年沿着石阶迈步走上来,正是侯博超先前易容的模样,斜跨百宝囊,双目灼灼,烈焰熊熊,一步一步皆是沉痛。

阁主这时候才觉察到了不妙,自己在山下明明布置了岗哨,他们都是擅于隐匿侦查的好手。若是说百里九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山上来,也就罢了。那官洛不过三脚猫的功夫而已,怎么可能混得上来。

色厉内荏的阁主心里惊慌,但是仍旧一脸的镇定从容,他自己不能有任何胆怯的样子表现出来,否则手下的人会立即受到情绪传染,而丧失了斗志。

“纵然你们寻了他来又如何?你们觉得就凭借你们几个人,能够抵得过我手下的杀手精英?他们全都中了我的剔骨香,悍不畏死,以一敌百,胜负究竟如何,还有待商榷呢。”

百里九无奈地摇头:“都说不到黄河心不死,原来是用来形容你的。你以为这些时日,诺雅领着你四处走动,我就一个人留在山庄里过家家吗?”

“你不可能借调来官兵,否则我一定会收到情报!”阁主极其笃定地道。

“你已经心虚了,也怕了,侯博超,否则你绝对不应该这样愚蠢,箭在弦上了,还做最后的垂死挣扎。”诺雅毫不留情地揭穿道。

他原本心里就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如今听诺雅这样说,强迫自己静下心来细听,就听整座山上,有草木被踩塌的极细微的折断声,就像是群蛇在草丛中游走,虽然没有什么胆战心惊的响动,但足够令他骇然变色。

四面八方都是人,而且是轻功高绝的高手!

第九十九章 我是那要脸的人不?

很快,阁主心里压抑的惊恐就被无限扩大,草木簌簌,一个个矫健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向着陵墓这里汇集过来,接二连三,迅如飞凫,可见轻功高绝,身手不凡。

他忘记了,今日诺雅是在邯郸城里大宴宾客,而那些宾客都是慕容城生前的故交好友,多是身怀绝技,名震武林的高手。

可恨对方发现了自己这样多的蛛丝马迹,而自己竟然就丝毫没有想到,她慕容诺向来不是过于张扬的性子,如何这次祭奠这般劳师动众,遍洒武林帖,轰动了这许多英雄前来祭拜慕容城。

这些人在八年前就恨不能将杀害慕容城全家的凶手食肉啖骨,今日自己被他们包围在山上,岂会善罢甘休?

而且,他们的到来,代表着他布在山下的暗哨已经全军覆没了。

愈是惊惧,对于一个顶尖杀手来说,愈是镇定,阁主虽然满头都在冒汗,但是他仍旧从容一笑:“好你个慕容诺!这招棋子走得委实精彩。是我自己养虎为患,竟然亲手为自己培养出一名最优秀的对手。”

“的确是你的心狠手辣成全了我慕容诺的今天。如果没有你,我不用背负这样沉重的血海深仇,拼了性命地鞭策提升自己。侯博超,我只想知道,究竟是谁,指使你,杀害我慕容全家?”

阁主森冷一笑:“慕容诺,难道到如今你还看不出来吗?我当年相中了邯山里蕴藏的铁矿与煤矿,想在此建立兵器加工点。而你们慕容山庄正巧就修建在咽喉要道之处,妨碍了我的大事,乃是心腹大患。我原本并不想将事情做绝,所以好心找慕容城商量,想要合作起来,谁料他不知好歹,相反还将我的人好生一顿训斥,说要交官法办,

他管的未免太多了,而且也已经知道了我的计划,所以断然是不能继续留在这个世上的。只要慕容山庄覆灭,我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山中开矿,而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所以,我才亲自出马,找了与你家有仇的黄德兴,许以金银,他就欣然同意了。借口饮水,进入到你们山庄厨房里,在晚膳里下了毒药,整个慕容山庄其实已经是手到擒来。然后我派天煞带着我阁里杀手斩草除根,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说到底,还是他慕容城一向好管闲事,树敌太多的缘故。否则我也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杀手阁已经是无本生意,日进斗金,你一生吃喝不尽。你竟然为了一己私欲,杀害这多无辜,侯博超,你这样狠辣歹毒,早就应该遭受天谴,不得好死!”诺雅心里怒火正炽,恨不能将他抽筋剥皮,碎尸万段,不觉红了眼睛。

阁主闻言不过一声得意狞笑,尖利而刺耳:“只要我准备好兵器,凭借我杀手阁的势力,以及财力,我就可以揭竿而起,颠覆大楚皇朝!我就能君临天下,一掌乾坤!谁又能奈我何?”

人群一片哗然!大家只当做那杀手阁阁主是受了谁的银两,所以杀害慕容一家,谁曾想到,他竟然会有这样的野心?!

原本江湖中人不问朝廷中事,但是大家都明白一个道理,若是朝廷动荡,受苦的只能是寻常百姓,所以他们全都满心义愤,恨不能上前将他千刀万剐方才解恨。

阁主所言似乎是天衣无缝,但是诺雅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她一时之间又想不出来:“你的意思是说,所有的事情,全都是你自己所为,并未受人指使?”

阁主坦然点头:“不错,天下间还没有人有这样的资本令我心甘情愿为他卖命。”

“那么,刺杀太子与楚卿尘也都是你的意思了?”

阁主先是一愣,后来立即点头道:“不错,只要老皇帝断子绝孙,我的宏图大业自然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

百里九站在一旁,沉默着并不说话,而是将阁主所言一遍遍在心里过滤,寻找其中的破绽之处,突然就冷不丁地出声道:“除了地方驻兵,天下兵权几乎尽归我百里府,我若是你,必然用剔骨香与天煞的性命要挟诺儿为你所用,暗中瓦解我百里府的兵权,造成兵权动荡,你就可以趁虚而入,而绝非是要挟她刺杀一个当初并不受宠的皇子,平白牺牲暴露你手中的一颗好棋子。请问阁主大人,关于这一点,你又如何解释?”

百里九冷不丁地质问,合情合理,阁主一时之间被驳斥得哑口无言,不知道如何应答。

百里九继续冷声道:“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根本就不是真凶!而且,你竟然主动将所有罪过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说明你做这些事情并非是贪图赏银。而杀手阁内高手如云,别人也不能胁迫你做事。唯一的解释,就是你也只是奉命行事,说白了,杀手阁并非是你创建的,你也只是一个傀儡而已!而那人清楚地知道,诺雅对我情深不移,断然不会因为自己的性命而做出任何对不起将军府的事情!阁主大人,敢问,我的分析应该不会错吧?”

此时,那阁主已经浑身冷汗涔涔而下,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他的惊慌,已经是强弩之末。

“我的算计又岂是你能懂得的,我自然有自己的想法。”阁主仍旧试图遮掩自己的心思:“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好说的。谁若是想杀我,就尽管放马过来就是。世人只知道天绝地煞,今天就让你们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高手。”

他话音不过刚落,就听四周一片刀剑出鞘之声,众人义愤填膺地踊跃道:“武林败类,人人得尔诛之,让我先来!”

诺雅微微一笑,回身从冰魄手中取过天煞曾经用过的灵蛇剑,一声清越的“呛啷”声,掷了剑鞘:“就让我先抛砖引玉,讨教你的盖世武功,为我惨死在你手下的家人报仇雪恨。”

阁主轻蔑地一声冷哼:“我知道当初在杀手阁的时候,你并没有使出你真正的看家本领,隐藏了不少的好本事。但是,就凭借你,若想赢我,还早着呢。”

百里九也上前一步,对着诺雅绽唇一笑:“我也看着他极不顺眼怎么办?”

诺雅微微挑眉:“夫妻本就是一体,自然要一起上!”

阁主心虚,知道二人联手,又有真正的官洛在一旁虎视眈眈,一群正义之士呐喊助威,自己定然不是对手,立即出言相激:“以二对一,不讲武林道义与规矩,胜之不武,算什么英雄?”

百里九大笑,笑得吊儿郎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难道阁主就没有找人打听打听,我百里九是那要脸的人不?”

一句不要脸,立即将阁主的后半截话堵了回去。他憋红了脸,就像是被卡了喉咙的公鸡。

骂人的话还没有说出口,诺雅已经挽起剑花,一招长虹贯日,向着他迎胸刺了过来。

“竟然偷袭!”

阁主怒斥一声,赶紧出手招架。

“我在阁主手下吃的就是这碗饭,难不成动手之前,还要跟你商量商量,让你站好了容我瞄准,然后再刺吗?”

阁主知道,自己阴狠,但是绝对不及这二人无耻,也不敢再废话,慌忙全心迎敌,不敢轻视。一交手方才知道,这两人不仅人无耻,招式也一样不要脸。

别人齐上阵那是轮番上,攻的是措手不及,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他们二人齐心协力,却是各有分工,令他手忙脚乱,疲于应对。

“夫人,你个子小,他的腿脚就交给你了。”百里九擅自将他一分为二,诺雅痛快地应下来,对准阁主双膝就是一顿猛攻,招招虚虚实实,疾若闪电,令人眼花缭乱。阁主一边与百里九交手,承受他犹如泰山压顶一般的气道,一边不得不将心思一分为二,时刻提防诺雅下盘的进攻。而下盘不稳,则势必膂力不济,险象环生。

相比较来说,百里九的任务更比较艰巨一些,诺雅招招出其不意,尽量分散并牵制阁主的注意力,为百里九的连环进攻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破绽。

果然就如同阁主自己所言,两人联手,不过几十招就占据了绝对的上风。阁主不动声色,全力迫退百里九的间隙,从腰间就摸出来一只竹管,叼进嘴里,竹管向外,舌尖可随意调节方向,直冲对面的百里九。

“舌弩,少将军小心!”真正的官洛一直在紧盯着阁主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见状立即出言提醒道。

话音不过刚落,那舌弩里就突然射出几只闪着青芒的碎片来。因为是速度过快,所以那锋利的碎片只要是接触到身上,必然能够瞬间划破衣服,镶嵌进皮肤里。而那些碎片明显是淬过剧毒的!

百里九得了提醒,一个后仰,就躲过了碎片的凌厉袭击。还未抬身,第二波碎片又接踵而至,比适才发射范围还要大。

一旁的诺雅情知不妙,闪身挡在百里九跟前,衣袖带着劲风一扫,那些银片尽数被收拢做一处,在她的股掌之间团成一个圆球的形状,然后愈缩愈小,直到最后,形成拳头大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阁主面门之处飞了过去。

第一百章 阁主被俘

阁主哪里敢硬碰硬?只能忙不迭地闪身躲避。那些碎片团聚而成的球弹至他身后的陵墓之上,瞬间被撞散,重新化作锋芒,向着他后背之处袭击过来。

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当先惊呼出声:“太极揽月手!”

太极揽月手竟然没有失传,实在出乎众人意料,因为有与慕容家相熟之人,都知道,慕容城的掌上明珠自幼极是不喜习武,根本就未曾练习过什么正儿八经的功夫。大家都以为,慕容家的绝学怕是从此就要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如今见诺雅顺手使来,得心应手,而且那功力丝毫并不亚于当年一代枭雄慕容城的风采!足可倾天下!

阁主眼见危险逼近,不慌不忙,突然就没有了身形,犹如鬼魅。

众人使劲揉揉眼睛,还是没有人,好像突然之间就人间蒸发一般。

诺雅冷冷一笑:“遁术?阁主你大概忘记了,教授我们遁术的长老曾经说过,我是他教过的杀手中悟性最高的。”

言罢转身指挥一旁呆若木鸡的官洛:“官洛,用你最厉害的弩箭,我剑指向哪里,你的弩箭就射向哪里,千万不要手下留情。元宝冰魄听令,将火把高举!”

众人将手中火把尽数点燃高举,将整个墓地照耀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官洛应声,从百宝囊中拿出一把弩弓:“这把弩弓可以一分为九,裂碑断石。”

诺雅咬牙道声:“好!大家全都提高警惕,以免他狗急跳墙,趁虚而入,突然袭击。”

众人严阵以待,哪敢轻视?诺雅沉下心,手中握着长剑,低头注视着地面,然后猛然一抬手中长剑,径直指向墓地旁侧一尊石兽之上:“那里!”

话音还未落,官洛手中的箭弩已经发射出来,在半空中果真自动一分为九,向着诺雅所指的方向分成上中下三排袭击过去。

地上有黑影动了,诺雅暗叹一声:“老天助我!”,然后剑尖紧随着那黑影变换了方向。

阁主终于沉不下气,现身出来,径直向着一处看似薄弱的人群扑过去,意图夺路而逃。

元宝一声吆喝:“大家一起上啊,谁还跟这样的畜生讲究什么武林规矩。“

元宝的话立即得到了大家的响应,纷纷提起手中兵器,就向着阁主奋不顾身地冲过去。

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更遑论这样犹如潮涌过来的武林高手?阁主知道想要脱身不易,一个翻身又重新落回到了原地。剑尖直指诺雅,厉声恐吓道:“慕容诺,你要是再敢上前一步,我就下令陵墓之中的人将你父母的尸体挫骨扬灰!”

众人忌惮,纷纷停下手来,转头看诺雅。

百里九微微挑眉:“诺儿说你做事不仅心狠手辣,而且无所不用其极,今日一见,果真所言不虚。还好我们不愿意被你们打扰了岳父岳母安寝,并未下葬。”

“陵墓里是空的?”阁主不由大吃一惊。

百里九点点头:“你若向后,与你的手下退至陵墓之中,我就封闭墓门,数日之后进去收尸。你若前进,我也丝毫不会手下留情,今日,你死定了!”

阁主自然知道,他若是退至陵墓之中,必然是死路一条,因为那些手下并非是心甘情愿对自己忠心耿耿,而是受了自己钳制。若是果真被困其中,他们一旦成为困兽,定然会用自己的性命来换取活路。所以,他没有退路。

权衡利弊不过只是一瞬间,阁主就毫不犹豫地自怀中掏出两个铁球,向着人群之中丢了过去。

一直在严密地注视着他的官洛,手腕一翻,就同时丢出两个比那铁球略大一些的圆形暗器,尾端各带一根极细的绳索。另一端操控在手里。那暗器在空中直击阁主两个铁球,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突然一分为二,将那铁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快闪开!”官洛一声惊呼,手下使力,荡起细绳,脱手而出,远远地抛落出去。

众人有离得近的,施展旱地拔葱的本事,躲避开丢过来的铁球,只听“轰然”一声炸响,烟尘弥漫,威力令人咋舌。

真官洛破了阁主的暗器,也断了他妄图金蝉脱壳的伎俩。其他武林人士立即不再给他喘息机会,拔剑扑了上去,真真正正的围攻,猛若浪潮,连绵不断。

阁主那些手下自然也不敢懈怠,全都拔剑迎战,在陵墓前就展开了一场殊死拼杀。

只要活捉阁主就能制出剔骨香解药的消息早就已经传遍整个武林,这些人冥顽不灵,继续助纣为虐,诺雅也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今日,是在慕容山庄,又是在自己父母的陵墓跟前,她林诺雅要继续大开杀戒,为自己惨死的亲人报仇雪恨。

诺雅一动,阁主手下两位长老就已经带着人扑上来,一左一右,断了她的去路,开始交手。

百里九丝毫不敢疏忽,寸步不离地跟随在诺雅跟前,唯恐这个女人不自量力,再有什么闪失。可是事实证明,这个女人生起气来简直太强悍,一把灵蛇剑舞得密不透风,身边惨呼连连,哪里用得着他操心?更何况,根本不消吩咐,早就有众人上前襄助。

他对于诡计多端的阁主不敢懈怠,因此向着冰魄使个眼色,示意保护好诺雅,自己提剑向着阁主而去。

阁主身边围拢的,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侠士剑客,因为百里九的加入,使得阁主更加狼狈不堪,屡次受挫。

原本百里九在江湖上风评并不好,众人只道他是个绣花枕头,所以才送他一个红衣桃花的绰号。可是通过今日一场布局,虽然他并不张扬,将所有风头尽数给了诺雅,但是人们不难发现,这是一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武功世袭自百里家自然不消多说,心思缜密,还相当地睿智!

众人自觉地与百里九相互配合,见他手中长剑翻飞,一招一式浩气凛然,心中都忍不住暗叹,这样年轻竟然就有这般武功修为,委实难得。

百里九却没有心思多想,他一边进攻一边还要按照诺雅的叮嘱严密注视着阁主的一举一动。

混战中,听到阁主一声闷哼,左肋处中了百里九一剑,踉跄后退三步,百里九不敢懈怠,乘胜追击,迫得阁主难以招架,接连中剑。

如此下去,束手就擒只是迟早。

阁主手下杀手,原本就生了怯意,如今见阁主大势已去,有那贪生之人,率先丢盔弃甲,投降了。其他人也受那人情绪感染,略一犹豫,或被生擒,或被当场击杀,剩余的自然不堪一虑。

阁主身上多处受伤,遍身是血,双目猩红,面对着刀枪林立,犹如困兽,已经绝无生路,仍旧在做垂死挣扎。盘算若是一旦刀枪加颈,就立即眼一闭,心一横,同归于尽!

诺雅早就有了准备,一得空闲,就解下腰间一截孝带,贯于内力,趁其不备,向着阁主脖颈之上缠绕过去,紧紧地束缚住,然后一声娇斥:“点他喉尖穴位!”

百里九立即做出迅速反应,伸指就点住了他颈间穴道,不能吞咽。然后不敢懈怠,又立即点了他的浑身穴道。

阁主整个人全都僵麻下来,动弹不得,喉中不能吞咽,流出蓝黑色唾液来。

这并不是一个理想的结局,很明显,阁主喉中已经融化了剧毒,纵然现在暂时没有性命危险,但是绝对不能解开他的穴道,逼问案情,而且毒性可能还会从其他渠道蔓延入心脉之中,给他造成生命危险。

他如今已经与活死人没有什么两样。

武林人士中有擅于解毒者,上前查看一番,摇摇头,一时半刻怕是配置不出,能够完全解毒的解药。但是他们能够暂时抑制住毒性蔓延,多保他一些时日。

那么,如今事不宜迟,阁主需要尽快进京,由老汤头取他心头血,喂养剔骨香蛊虫,这样比较保险一些。然后尽量能够解开他喉中毒药,也好审问出有用的情报来。

阁主此时心里仍旧如同明镜一般,咬牙切齿地望着诺雅,双目灼灼,如同烈焰熊熊。

诺雅尽量避开了众人,低声问道:“当年买凶杀害我全家的究竟是谁?”

阁主闭了眼睛,默然不语,他被点了穴道,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根本就不是太子是吗?”

阁主一脸冷笑。

诺雅沉吟片刻,终于抬头,斩钉截铁地问道:“是不是三皇子?”

阁主的眼皮微不可见地跳了两下,依旧是一脸默然的冷笑。

“他想造反?”

阁主看也不看她一眼。

“你们如今究竟养了多少兵马?”

他依旧不说话,额头上隐约有汗珠沁出。

诺雅知道再问下去也没有什么用,他断然是不会轻易屈服的,只能挥挥手,示意冰魄与元宝严加看守。

邯郸这里,还有许多要事需要百里九与诺雅处理,因此只能从里面挑选出十几位可堪大任者,与冰魄一起押送着阁主先行回京,诺雅与百里九随后再回。

第一百零一章 柳暗花明又一村

众人齐心协力将现场清理干净,进入到墓穴之中,用兵器撬开堆积在墓室之中的木箱,举起火把一看,清一色全都是雪亮的佩刀,与先前从山洞中所缴获到的一般无二,只是这些兵器相对于那些制作工艺更加纯良一些。

逐一清点了数目,竟然有二百余箱,粗略计算下来,近两万兵马的武器配置,简直触目惊心。

元宝已经就近调集了军队过来,将所有兵器从陵墓中搬运下山,然后贴好封条,即刻运送进京。这厢百里九早已经写好奏章,将此间所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都如实回禀,着人快马送至京中。

一番忙乱过后,慕容山庄重新回归平静,战情如救火,两人也不能在此逗留多久,需要尽快处理好后续事宜,然后回京复命,部署后续相关事宜,唯恐打草惊蛇,迟则生变。

百里九命人将慕容城夫妇的棺木葬进陵墓之中,将墓门封闭,然后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向二老磕头请罪,再次谢过武林中诸多侠士出手相助,众人方才散开意气风发地下山去了,途中难免一番感慨与称赞。

山庄里诺雅与百里九已经安排好了人手在此负责看守陵墓,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诺雅回屋收拾行礼,准备即刻启程。

她简单地将行礼归类,将一些比较重要的物品全部收拢起来,无意间竟然翻找出当初夏至给自己的那副画像,打开来端详半晌,仍旧只是觉得面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想着反正杀手阁已经被粉碎,没有了继续纠结的必要,就随手搁置在一旁,漫不经心。

正巧百里九推门进来 ,捡起那副画像,奇怪地问:“这是什么?”

诺雅正在忙,头也没回:“上次在黄德兴府上,夏至给我的画像。是陪同侯博超一同找黄德兴密谋投毒的那人。”

百里九将画像展开来看,蹙紧了眉头:“怎么看起来好生面熟?”

诺雅这才停下手上的动作,凑到近前来:“我也是觉得以前在哪里见过,不过怎样都想不起来。”

百里九将画像铺展在桌上,用手掩了唇部,或者眼睛,翻来覆去地看。

“夏至不善于描摹丹青,所以也只绘了六七分相似罢了。如今又隔了许多年,怕是就算是见到了本人,也辨识不清楚。”

百里九对于她的话充耳不闻,冲着门外正在忙碌的元宝喊道:“元宝,你进来一下。”

元宝应声颠颠儿地进了房间,满头大汗:“主子,有什么吩咐?”

百里九将画像递给他:“你看看此人,可否见过?”

元宝狐疑地接过来,“嘶”了一声,有些犹豫:“好像见过。”

“你看他像不像李茗祖被害时,刺杀天煞的那四个人,其中的一个?”

元宝恍然大悟:“看画像就是他,不过那人眼角处有道伤疤罢了。”

诺雅听元宝这样说,心中一动,上前接过画像,看了两眼:“就是他!那日陪同安若兮母亲到海棠湾的那个奇怪下人。我那天只注意他眼角的伤疤了,没太注意他的相貌,如此看来,就是他!”

“侍郎府下人?杀手?他又识得你...”百里九一拳击在自己的掌心里:“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头?怎么这样错综复杂?”

元宝脑子灵光,这时候也缓过神来:“难不成此事与侍郎府还有关联?天哪,那安侍郎不是那......谁的人吗?”

绕来绕去,终于牵扯上了三皇子。

“诺雅,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当初侍郎夫人为何要带着此人前往将军府,此间可有什么蛛丝马迹?”

诺雅一边回想一边自言自语:“当时安若兮母亲来将军府,那是在太子府宴请前两三日,所以老夫人才会叫我到海棠湾教习规矩。而她到访的前一日,安若兮借口送我珍珠去过我一念堂,然后......”诺雅猛然反应过来:“那日,安若兮应该是见过我身上佩戴的那一块刘海戏金蟾的玉佩!我记得清清楚楚,我躲在屏风后面脱了外裳让裁缝婆子量体,回身的功夫,挂在屏风上面的玉佩锦囊就不见了踪影,到了她的手里,她还不慌不忙地掩饰说是想要学习上面的绣样。”

“再然后,你就在太子府遇到了三皇子妃,她一见你的面,就表现得对你特别激动,欲言又止,一副姐妹情深的样子,诱你上钩?”

诺雅笃定地点头。

“那刘海戏金蟾玉佩乃是方坤平素最为喜欢的物件,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朝中许多大臣都知道。看来,那安若兮是无意中见到了你那块玉佩,心中起疑,所以禀报给了三皇子。

而那玉佩又是阁主亲手给你,让你刺杀太子之时故意招摇佩戴,栽赃嫁祸。我们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三皇子对此事乃是知情之人,所以他通过一块玉佩,推断出了你的杀手身份。而他又不能确定,所以寻了一个见过你的人,乔装成下人模样,陪同侍郎夫人一起前往将军府,就是为了辨认你的身份?”百里九思忖片刻之后,抽丝剥茧,猜测道。

“然后他们确定我就是地绝之后,将计就计,从中挑拨离间,想引起我与太子之间的仇恨,离间太子府与将军府的关系,她也好渔翁得利。”

百里九极其肯定地点点头:“如此一来,所有难以解释的前因后果就全部串联起来了。”

“认识我的人?可是我又不曾见过。”诺雅紧蹙了眉头:“难道是他?”

“谁?”百里九与元宝异口同声地问道。

“我以前听闻杀手阁有五位长老:风行,雨行,雷行,电行,云行。风长老在葬情谷中死在我的剑下,云长老假扮天煞刺杀我命丧杀手谷牢狱之中,今日我们又击杀了雷长老与电长老,唯独有一位擅于遁术的雨长老从未在杀手阁现过身,他正是与天煞一同参与杀戮慕容山庄的头领之一。

我曾经暗中调查过他很久,有人说他是被阁主派往京城,专门负责京城这方面的具体暗杀事宜。因为京城向来复杂,许多杀手接了京中的案子,赴京后会有人联络,将目标的具体情况,以及弱点癖好等通知杀手。

我接了刺杀太子的任务赴京之后,曾有一个黑衣蒙面人与我联络,详细地告诉我太子府内布局以及设防,辅助我扮作舞女混进太子府,伺机行事。那人对太子府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不过整张脸全都蒙得严严实实,所以他识得我,我并不认得他。”

“京城里竟然还专门设置了眼线,你们杀手阁经常参与朝廷里的暗杀吗?”百里九蹙眉问道。

诺雅摇摇头:“杀手阁里每个人的任务都是保密的,除了阁主,其他人都不知情。”

“若是按照你这样的推理,三皇子,侍郎府与杀手阁全都逃脱不了干系。”百里九沉思半晌,终于缓缓道:“那阁主纵然是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在朝中有那么恐怖的势力,竟然连我调动兵马这样的机密都知道得一清二楚。除了三皇子,不会再有其他人选。”

诺雅早就有这样的猜疑,所以并不吃惊,倒是元宝闻言瞠目结舌:“您的意思是说,三皇子与杀手阁勾结,意图谋反?”

百里九摇摇头:“只怕不止如此,那杀手阁应该原本就是三皇子一手创立起来的!否则,杀手阁每年有那么多的进项,阁主何必冒着危险,要参与进朝廷的纷争之中,自取灭亡?”

“话虽然有道理,但是也只是我们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怕是没有人会相信,更不能上报朝廷。”元宝接言道。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阁主如今不能开口言说,断了线索,但是这雨长老同样也是与三皇子有密切关联之人,恐怕也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了,所以必须要赶在三皇子灭口之前,找到此人。”

元宝立即自告奋勇道:“我这就通知手下的人,暗中调查此人行踪,务必活捉。”

百里九点点头:“此事需要暗中进行,而且必须小心谨慎。对方如今恐怕已经是惊弓之鸟,我们一举一动也在他的监视之中,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定然就会有所举措。现在杀手阁已经几乎是全军覆没,这位长老只怕是最后的线索与证据了。”

元宝领命下去,百里九与诺雅自然不敢耽搁,赶紧启程马不停蹄地回京,元宝负责保护薛老头的安全,随后慢些行路。

邯郸城离京城快马加鞭也就是一天的路程,三人在天色昏黑的时候就已经到达了城门,远远地就看到城门处有御林军林立,身后一辆华盖雕纹轿撵,极大的阵势,吸引了许多百姓驻足围观。

两人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逐渐放缓了速度,行至城门口,就有一御林军上前,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御林军恭敬地行了礼躬身道:“林夫人,二皇子有请您过去说话。”

诺雅望一眼百里九,有些诧异:“请我?”

第一百零二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士兵恭敬地应声道:“是的。”

诺雅与百里九对视一眼,百里九撇撇嘴,无奈地点点头,诺雅翻身下马,捶捶酸麻的双腿,跟随那侍卫走到轿撵跟前,按照大楚礼节,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

车内楚卿尘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见了我用得着行这样大礼吗?”

“礼不可废,诺雅不敢有所逾越。”她低垂着眼帘,淡漠而又疏离地道。

楚卿尘静默片刻,方才出声:“上车吧。”

“二皇子有什么吩咐就这样说吧,诺雅自然洗耳恭听。”

“难道,我想请你喝一杯茶也不可以吗?”

诺雅略一沉吟:“诺雅一身风尘,又归心似箭,只想尽早回府。二皇子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移驾到我将军府,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竟敢当街落二皇子的面子,拒绝他的邀请,可见二人的确交情不浅。周围有围观的百姓,忍不住都有些窃窃私语。

车帘一掀,一只白玉一样的手伸出来,将手中一盏残茶徐徐倒在一旁地上。那茶仍旧还冒着蒸腾热气,在这样的三伏天气里,令人感觉浑身都是黏腻的。

“进来!”楚卿尘加重了语气,不容置疑。

诺雅回头望了一眼百里九,上前撩开车帘,一股沁凉的风迎面扑过来,令她顿时精神一震,格外畅快。

车内铺设极其奢华,中间一方茶台,香气袅袅,楚卿尘依旧一袭出尘白衣,正盘膝而坐,见她进来,抬起眼,在她风尘仆仆的脸上逡巡片刻,方才继续低下头,将手边一盏白玉茶盏放在诺雅跟前,混合着袅袅茶香的,还有一股清甜的花香味道。

“全都退后三尺。”楚卿尘沉声吩咐道。

外面御林军传令,依言照做,远离了马车三尺距离。

“里面加了烘干的花瓣,你尝尝合不合口味。”

诺雅行了一天路,口中委实焦渴,将茶盏端起来一饮而尽。茶水有些烫,她也顾不得了:“我不懂这些风雅的东西,更不会品,茶对于我而言,都是一样的味道。”

说完向着楚卿尘又伸出手去:“不过蛮解渴的。”

楚卿尘淡然一笑,将自己面前的杯子递给她:“这一盏稍微凉一些。”

诺雅并不接,指指茶壶:“杯水车薪,你干脆将那一壶茶都赏给了我吧?天气酷暑,阿九在外面定然也是渴了。”

楚卿尘握着茶壶的手一僵,然后自顾将诺雅面前的茶盏斟满:“我手中的东西舍不得拱手让人,进了城门就有凉茶摊。”

他的话一语双关,诺雅怎会不明白?

“他好歹也是为了你的江山才这样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半路上茶都没有时间喝一口,你竟然这般小气。”诺雅故意轻松调侃,化解两人之间的尴尬。

“我可以论功行赏,可以赏赐他金银珠宝,唯独,我手中的这盏茶不可以。”

楚卿尘双目灼灼,紧盯着诺雅的脸,说得斩钉截铁。

“那二皇子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情的话,就请您放行吧,我们也好早些回府喝自家的茶去。您的茶我无福消受,无异于牛嚼牡丹。”

“诺雅,你非要对我这样疏离吗?”

楚卿尘握着茶盏的手忍不住一抖,茶水荡漾,清亮的茶汤里漂浮着几枚雪白的茉莉花瓣,香气肆意。

诺雅手腕一翻,摸出两块手指大小的磁石来,放在他面前的茶台之上。那是她从阁主的百宝囊里翻找出来的,顺手塞进袖子里,打算带回京送给桔梗消遣。

她将其中一块磁石反转至背面,另一枚立即被排斥开,无法靠近。

“你我就像是这两块磁石相同的两端,中间始终隔了难以逾越的距离,若是你执意靠近,我便只能后退,这是本心。”

“可是,只要你一个回身,我们就可以在一起,密不可分。”楚卿尘执拗地道。

“二皇子若是执意如此的话,诺雅也无话可说。该说的,劝的,我全都尽力了,言尽于此。”诺雅淡然道:“从此以后,你是君,我是臣,不会再有其他的关联。”

“你的意思是说,朋友也不会是,以往的情谊也不会再有了,是吗?”楚卿尘紧抿着唇,目光如炬。

诺雅斩钉截铁地点头:“十分感谢二皇子以前对诺雅的关照,我想,如今诺雅为你,为了大楚江山所做的,应该已经还清了吧?”

“还不清!一辈子也还不清!我楚卿尘是在用自己的性命去喜欢你,这份心意岂是你三言两语就可以推卸个干干净净的!”

诺雅的脸瞬间冷了下来,笼罩了一层寒霜,拒人千里的淡漠:“二皇子若是这样说的话,今日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好谈的了。我夫君还在车外等我,你觉得此时此地,面对着对你忠心耿耿的臣子,你情深意重的弟兄,说出这样荒唐的话来究竟是否合宜?”

言罢,诺雅气冲冲地撩开车帘,转身就走。

车外御林军上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诺雅猛然转身,难以置信地质问:“楚卿尘,你这是什么意思?!”

骑在马上的百里九也是面色一变。

“我还没有说你可以离开。”车厢里的楚卿尘语调也骤然冷下来。

“不可以离开?”诺雅一声冷笑:“你想让我陪你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一天?还是一年?”

“若是我说,一辈子呢?”楚卿尘一字一句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楚卿尘竟公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是要孤注一掷了吗?

马上的百里九飞身而起,犹如惊鸿一般,越过御林军,落在诺雅跟前,并肩而立,直呼其名道:“楚卿尘,你不觉得,你这样说话有失自己的身份?诺雅是我的妻子,你今日竟然当着我的面,公然说出这样不合体统的话来?你不觉得会寒了别人的心?”

“可是我记得,诺雅在你当初迎娶秦宠儿为妻的时候,就一怒之下与你和离了。如今,她不是你的妻子。你若是说她是你的人,拿出婚书凭证来就好。”

百里九哑口无言,当初他只是纳妾,哪里有什么正式婚书?更何况他早就将诺雅的卖身契焚毁了,如今哪里拿得出来?

他牵起诺雅的手,环视周围一圈,朗声道:“她慕容诺是我百里九的妻子,此生也只能是冠我百里家的姓氏,此事整个大楚人尽皆知,还需要什么证明吗?你若是仍旧不肯死心的话,我现在就回府,风风光光地重新迎娶诺儿做我百里九白首偕老的结发妻子。”

楚卿尘冷冷一笑:“若是我说,我不同意呢?你不要忘了,你是大楚少将军,又贵为九皇子,你的婚事不是你自己可以做主的。”

百里九一愣,望着楚卿尘的马车,眯了眼睛,眸光闪烁,片刻后方才沉声道:“那我今日就辞去你大楚少将军的位子,将京城四路守卫军以及京城巡城侍卫的兵权全部交还。从此以后,我只是百里九,这样,你就无话可说了吧?”

围观的人群不禁一阵哗然,顿时犹如烧开了锅,全部沸腾起来。

京中人都道百里九膏粱纨绔,不堪大用,尤其是前些时日,百里九为了寻找诺雅,将京城折腾得鸡飞狗跳,百姓也有怨声载道。但是百里府的威名对于大楚百姓而言,本身就是一颗定心丸,根深蒂固。在他们的心里,百里府在,大楚在,百姓们就可以安居乐业,没有内忧外患,大楚的半壁江山都是百里府给撑起来的。

若是他交卸出了兵权,那就意味着,在老将军垂垂老矣之时,大楚的兵权就要全部易主,尽归他人了。他们不想,也不相信其他人,任何人。尤其是最近,百里九屡建奇功,更加令大楚的百姓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锋芒毕露的百里九。

车厢里沉默片刻,然后楚卿尘撩开了车帘,探出半截身子,一指诺雅,冷声质问百里九:“你的意思是说,为了她,你甘愿抛弃所有的权势,还有对大楚子民的责任,做一个平民?”

“不错!”百里九语气铿锵,带着不容置疑:“家国天下,首先,我百里九作为一个男人,最先担负的责任是对家的责任,不能安家如何定邦?她慕容诺才是我最大的责任!”

诺雅偷偷地拽拽他的衣袖。

“我意已决,你不用劝我!”百里九蹙眉,大义凛然地道。

诺雅踮起脚尖,凑到他的耳朵跟前,小声嘀咕道:“我不是要劝你,而是拜托你,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不要拉我做垫背的,别人会骂我红颜祸水。”

百里九满腔的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豪情壮志在那一刻瞬间就消散了一个无影无踪,低头道:“有一个强大的老婆做后盾,我自然不用再去卖命了,以后我跟你混,咱俩做一对绝代双娇。”

“吃软饭的男人不可靠。”诺雅撇撇嘴。

“我牙口好,不喜欢吃太软的,但是也想尝尝新鲜。”

楚卿尘就那样一手掀着车帘,看着诺雅与百里九窃窃私语,眉开眼笑,终究是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眼睛里的火焰逐渐升腾起来,放下车帘,冷声吩咐风驰道:“传下旨意,自今日起,撤销百里九一切官职以及军权,交由右将军费翎臣暂代京城护卫军统领一职,左将军孙石进暂代京城巡城侍卫统领一职。”

又是一片哗然!

第一百零三章 催生

风驰略一犹豫,左右为难:“二皇子,这......”

“传旨,不得废话!”

风驰望一眼百里九,方才为难地点点头:“是,遵旨意。”

百里九嘻嘻一笑:“果真是无官一身轻,夫人,咱俩回家卖红薯去?”

诺雅撇嘴笑:“你负责赚钱养家,我负责貌美如花,卖红薯那是你的事情。”

“好啊,我养你就是!”百里九痛快地应答,嬉皮笑脸地揽住她的腰,两人皆眉开眼笑,丝毫不以为意。

“没有了权势,百里九,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能够护得住她?”楚卿尘坐在车轿里,冷哼一声道。

百里九扭过头来,笑得极是洒脱:“娶个彪悍的娘子,唯一的好处就是:不用有太多后顾之忧。以后,我养她,她罩着我。”

“竟敢说我彪悍?!”诺雅伸手拧他,百里九一把捉了她的手,软声讨饶,朗声大笑,在众人的唏嘘声里,头也不回。

“娘子,我以后可是一无所有了,你若是再对我不好,动不动就呼来喝去的,为夫好可怜。”

诺雅心里难免义愤:“原来楚卿尘竟然是这样喂不熟的白眼狼,我们辛苦奔波,废寝忘食的,他竟然过河拆桥,直接不分轻重,撤了你的职。我是真的错看了他了。”

“就是,”难得诺雅开口骂楚卿尘,百里九心里解气,立即附和道:“老子马不停蹄地回来,渴得嗓子冒烟,不论功行赏倒也罢了,还想觊觎我家媳妇儿。”

“简直不知好歹!”

“对,就是不知好歹!”

“简直丧心病狂!”

“对,简直丧心病狂!”

诺雅转过身盯着百里九,满脸疑惑:“不对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百里九赶紧举手做投降的畏惧样子:“夫人明鉴,我哪里敢?”

诺雅狐疑地盯着他:“越想越不对劲儿,楚卿尘的确是对我有那么一点心思,但是你们两人狼狈为奸那么久了,向来很有默契,老是拿我当幌子,装作反目成仇给别人看。这一次,该不会又是故技重施吧?那楚卿尘怎样看都不像是不知道顾全大局的人,尤其是如今朝中风云暗涌,大楚形势严峻,他怎么会为了你几句口角,就不由分说撤了你的兵权?你可是他登基最大的助力。”

百里九一脸无辜:“我发誓,我真的没有与他合谋什么,不过是他给了我梯子,我就顺杆爬上去了而已。至于究竟为什么,只怕是只有楚卿尘他自己心知肚明。”

诺雅想起楚卿尘的那一句反驳的话—“你贵为大楚少将军,又是九皇子,你的婚事不是你自己可以做主的”,难道他这就是在暗示百里九主动请辞吗?

“还顺杆往上爬,你就不怕这只是楚卿尘给你设下的一个套?”诺雅讥讽道。

“自然不怕,他要是想撸了我,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不用费这么大的劲儿,还是在市井中,惹人非议。没准儿现在就有人背地里骂他荒淫昏庸呢?”

诺雅自己想想,貌似说的也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遑论只是丢官去职?他楚卿尘没有给百里九扣上别的罪名,还算是多少有点良心。他这样做,定然是别有用意。

两人回到将军府,圣旨随后就送到府里,将百里九所有的印信全部没收了去。此事多少因自己而起,诺雅心虚,看老将军与老夫人的脸色,全都依旧谈笑风生,好像百里九被贬之亊只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原本,老将军就是打算早些时候激流勇退,与全家退隐,过个安生日子。如今百里九被贬的理由虽然说出来在别人的眼里不是很光彩,但是也算是殊途同归。赋闲也好,安享太平,总比天天让人提心吊胆要省心。

诺雅原本以为的愁云惨雾一点都没有光顾将军府,老将军与老夫人也没有责怪她一句。恰恰相反,老夫人捉着诺雅与百里九的手,眉开眼笑,殷殷叮咛:“趁着有空闲,可莫要浪费了,有些事情必须要抓紧的好。”

诺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倒是百里九掰着手指头算:“九月怀胎,最快也要明年开春了,天气不冷不热,正是坐月子的好时候。”

诺雅方才缓过味儿来,羞窘了一个大红脸。

老夫人早就盼星星,盼月亮,明里暗里催了她十几遍了。老将军不好意思开口催啊,但是不代表他不着急,他让元宝用糖果寻了十几个孩子在将军府门口,一见他出来就“爷爷,爷爷”地拼命喊,老将军应得痛快,一迭声“哎哎”地应,脸上绽开了秋菊,红光满面,吩咐下人取了吃食糖果分给孩子们,满是艳羡。

百里九与诺雅就知道,老将军这是“催生”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百里九打算将善后事宜处理完毕,就遵父母大人的命令,套牛耕田,开垦播种。

两人首先放心不下的事情就是关于邯山一案的进展,杀手阁阁主自己吞服下的毒药乃是剧毒,老汤头等人也是束手无策,而且那药虽然被封死在了喉间,但是不消几日,毒性也会逐渐蔓延至五脏六腑,神仙也无药可医。

百里九与诺雅去看过他,毒性已经入侵了他的脑部,整个人目光呆滞,垂涎肆意,变得痴痴傻傻,是不可能再问出什么情报来了。无奈之下,只能采用最下等的方法,由老汤头等人取了他足够的心头血,培养剔骨香的蛊虫,而他本人,也只能任其自生自灭了。

众杀手们终于有了生还的希望,而且再也不用过那种刀口舔血,昧着良心杀害无辜的日子,再加上诺雅原本在他们心目中的威望,大家全都心悦诚服地甘愿归顺于她,为她效命。

诺雅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想向他们打听那位神秘的雨长老的情况。但是又唯恐里面有人再有二心,打草惊蛇,引起对方的警觉。所以只能忍住了,如今,那位雨长老乃是慕容惨案唯一的一条线索,必须慎重。

两日后,薛师傅从邯郸城进了京,老将军与老夫人更是把他当亲家看,极隆重地给他接风洗尘。

薛老头脾气怪,但是真性情,又一向仰慕百里府的威名,跟老将军难得地投脾气,尤其是一说起孩子,两人滔滔不绝,将矛头直指诺雅与百里九,出奇地合拍。老薛头更是上纲上线,说得诺雅好像不赶紧为百里府传宗接代,就是大逆不道,天理难容一般。

诺雅觉得,说什么也不能让薛老头住进将军府,否则定然没有自己的好果子吃。她在天然居附近收拾了一处院子,两个下人伺候着,薛老头没事儿的时候就去天然居与鸿宾楼转转,厨子们嘴巴甜,将他哄得挺乐呵。

诺雅有空闲的时候,就经常到天然居,陪薛老头斗斗嘴,看着店里食客人来人往,银子“哗哗”地流进腰包里,就有底气许多。店里也有不少招了粉头来吃花酒的,她才猛然想起一件事情来,貌似自己还没有来得及过问他百里九的私房钱。正好现今闲来无事,是时候问道问道了。

男人是不能让他有钱的,一有钱就变坏,更何况她的阿九本来就坏,还生得那样风骚,所以坚决不能纵容,必须扼杀在摇篮里。

诺雅回到将军府的时候,心情不错,还特意跑到厨房做了几样花式点心,虽然厨房里浓重的油烟味道令她有点不舒服。

百里九斜倚在门框上,摩挲着下巴觉得不对劲儿,很不对劲儿。貌似薛老头进京以后,这女人就懒惰了起来,好些时日没有下厨了,尤其是讨厌油腻的气味。

“夫人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诺雅嘴里哼着小曲,熟练地将做好的点心装进食盒里。

“嗯,还算好吧。”

“难道你的点心不是给我做的?”

诺雅有点舍不得,挑出最丑的两块,留在碟子里:“这两块给你留下吧。”

“你这是要给谁送过去?”百里九有些不高兴,觉得她好像是在打发叫花子一般。

诺雅嘻嘻一笑,眸中闪过一丝慧黠:“保密!”

她提着食篮从百里九跟前过,被他拦腰给劫住了:“老实交代,这些点心是给谁做的。”

诺雅腰被搂住,将胳膊伸出去老远,以免被抢:“这是我的拜师礼,你想都不要想。”

“你要重新拜师?是应该好生张罗张罗,怎么可以这样寒酸,几块点心就打发了?”

百里九还是挺感激薛师傅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薛师傅教了诺雅一身的厨艺,自己的确是最大的受益者。

诺雅神秘一笑:“不是给那个便宜师傅的。”

百里九圈紧了胳膊:“你若是不告诉我,我就不放你走。”

诺雅瘪瘪嘴,只能如实道:“是做给锦娘吃的。”

“给锦娘?”百里九的胳膊愈加紧了紧:“你跟着他能学到什么?他只会把你教坏了。”

诺雅颇不以为然:“今日我央求他好半天,他才答应教我本事的。”

百里九心里升腾起一阵危机感,眯了眼睛看诺雅,微微上挑的眼梢就像一只魅惑十足的狐狸。

“你想跟他学迷魂术?”

第一百零四章 闷在屋子里发大财

诺雅点点头:“锦娘说依照我的内力,若是能学成了迷魂术,肯定比他还要厉害。”

“我不许!”百里九斩钉截铁地道。

“凭什么?”诺雅立即反唇相讥。

“你学这个做什么?”

诺雅眼睛咕噜噜转了一圈,吞吞吐吐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听说,听说会迷魂术,可以问出许多秘密来。”

百里九将她恶狠狠地抵在门框上,低下头来,嘴角噙着一抹笑:“想用来对付你家夫君我是不是?说吧,想知道些什么?”

诺雅装作慌乱地将目光游移开,轻咳两声:“咳咳,就是觉得有备无患,有备无患,九爷别多心。”

“可是我就是多心了。”百里九抬起诺雅的下巴,作势要亲上去:“你要是不说,我可就亲了。”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诺雅慌乱地推拒他:“我说,我说还不行吗?”

百里九得意一笑:“早点这样乖多好,说吧。”

诺雅吭哧半晌,方才极不情愿地道:“锦娘告诉我,你以前打赏他的时候都会很大方,真正的一掷千金。”

百里九有些无奈:“你还在误会我们两个人?我早就说了,我们两人是清清白白的。”

“别激动,别激动,”诺雅赶紧安抚炸毛的百里九,小声嗫嚅:“我只是关心你......你那些银两是从哪里来的。”

百里九很受挫,也很受伤,诺雅的安慰给了他狠狠地一击:“你确定?你想学迷魂术只是为了想知道这个?”

诺雅还没有觉察到危险,郑重其事地点头。下一刻,就被百里九拦腰给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诺雅不停地扑腾,犹如溺水。

百里九一声低哑地笑:“九爷我名下有九十多家商铺,千亩田产,黄金万两。你不用去跟那个不男不女的公孙瑾学什么迷魂术,我教你一些道家阴阳互补之术,一次给你一千两银子。”

诺雅迷迷糊糊觉得,一次一千两好像比锦娘的赏银要高,貌似挺划算似的。她掰着指头专注地算,看自己多久能把那万两黄金收进自己的腰包,半推半就,直到全身清凉,方才回过味儿来。

不对呀,百里九的铺子生意都那样兴隆,可谓日进斗金,水涨船高,日日夜夜无穷尽,自己纵然是累死在床上,他的银子也赚不完那。

自己上当了!

诺雅自顾心里算计,掰着手指头嘴里念念有词,百里九可没有这个功夫。这个女人简直就不能安生下来,好不容易闲两天,就要生出新的是非来。那锦娘又见不得自己好,从中挑拨离间,竟然开始算计起自己的小金库了!

解决这件事情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硬气一点,上下都要硬,两手都要抓,坚决让她慕容诺累得没功夫胡思乱想。

他箭在弦上,准备好生惩罚一下这个仍旧还心不在焉的财迷小女人。

诺雅望着他,突然就眯起眼睛笑了,笑得眉眼弯弯,春光灿烂。

百里九感觉不祥,一个激灵,差点就一泻千里。

诺雅伸出藕一样的玉臂,搂着他的脖子,腰肢水蛇一样扭了扭,软软糯糯地“啊”了一声,那声音太销魂,瞬间就令百里九血脉偾张,恨不能天雷勾动地火,立刻间电闪雷鸣,活劈了这只磨人的小妖精。

“九爷说话可是算话?”

娘啊,这样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莫说答应她的条件,就算是她拿剑比着自己的脖子,怕也是先泄了火再说!

“自然,九爷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诺雅挺了挺腰身,慧黠一笑:“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们可就说好了,动一次一千两,九爷你可要数仔细了,莫最后不认账。”

百里九不禁一声惨嚎:“你想让我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是不是?”

诺雅的小手已经不老实地探了过去:“自愿买卖,诚信为本。我绝对不会强买强卖的。”

百里九一咬牙根:“那你可要数好了!”

诺雅阴谋得逞,得意地笑,两只眼睛里都是星光闪烁:“放心吧爷。”

这个女人简直无法无天了!百里九化愤怒为力量,提枪上马,战鼓轰鸣,开始攻城略地!

诺雅的眸子逐渐开始迷离起来,细碎的数数声,开始支离破碎,化作轻吟浅喔。

后来的后来的后来,一直到天黑,然后到天亮,诺雅都没有出过屋门,闷在屋里发大财。丢在厨房门口的点心早就被元宝和丫头们自作主张分来吃了。毕竟,这种秋老虎的天气,丢着也是糟蹋了。

百里九笑着问她结账,究竟一共多少次,多少银两?

欲哭无泪的慕容诺一把将枕头丢过去。

记,记个屁!漫说她根本记不得一共动了多少次,好像,一共要了她多少次她都迷迷糊糊地不记得了。

这次,绝对是有史以来败得最为惨烈的一次,诺雅丢盔弃甲,被里里外外吃了个干干净净不说,貌似,貌似自己还没有气节地投降了许多次。更可气的是,那个男人竟然无视她的求饶,依然率领大军,将她给......

诺雅像一条咸鱼一样瘫在床上,觉得生不如死。

百里九精神难得地充沛,抱着她给她泡过热水澡,极好心地道:“我带你出去我的铺子转一圈,也让掌柜的见见他们的女主人。”

诺雅有气无力地翻个白眼,咬牙切齿道:“老娘不稀罕!以后休想再碰老娘一根手指头。”

当然了,诺雅这说的完全就是气话,她属于好了伤疤忘了疼那一种,尤其是自己累死累活的,要是再不收他的银子,岂不做了赔本买卖?

所以她第二天就被百里九连哄带骗上了他的马车,花了一天的时间,沿着京城走马观花地转了一圈,见识到自家究竟有多大的家底。她觉得,这么多的金银是应该多几个人出来一起败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时候到了。

这几日,诺雅一直极安生,待在将军府里好生将养自己的身子。毕竟她中毒时间久,身子多少还是伤些元气的,需要拼命地补,燕窝人参吃了一箩筐。

空气里终于带了凉意,晚间吹走三伏天的炎热,清凉如水。

诺雅愈加慵懒,身子泛秋乏,经常躺在院子里的树荫下静静地养膘。

安若兮早就已经搬离一念堂,桔梗却没有立即搬回去,仍旧跟暮四挤在一起,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诺雅觉得纳闷,当初安若兮满是惊骇地搬进一念堂,自己吓也吓不走,后来出了下毒之亊,百里九不由分说将她赶回浮世阁,听说每日里紧闭大门,提心吊胆,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一惊一乍的,好像果真被秦宠儿吓破了胆子一般,对于一个习武人来说,绝对不应该。

但是奇就奇在,她和百里九从邯郸城回来的时候,她谈笑风生,气色红润,好得不是一点半点。她曾经问起过暮四,暮四说安若兮的病在她们走后就不药而愈了,每天该吃吃,该喝喝,活蹦乱跳,啥事没有。

诺雅一点一点将可能性排除。

安若兮害死了秦宠儿的确是有点心虚,但是她的恐惧并非是来自于秦宠儿。否则,她如今也不会这样安之若素地继续与秦宠儿的院子比邻而居。

其次,安若兮怕的,也不是自己和百里九,否则就不会上赶着搬进一念堂。她搬进院子以后,也并没有做过任何借机勾引百里九的举动来,安安分分,是欲擒故纵,还是压根不是这样的心思?

其三,灵蛇剑上的毒应该是出自阁主之手,也就是说,她也没有做出什么暗算自己的事情来。

那么,安若兮挖空心思,非要搬进一念堂做什么?难不成还有杀招?

百里九从院子外面进来,见她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就蹑手蹑脚地向着她走过来,看看院子里左右无人,起了色心,将手向着她衣襟探过去。

诺雅眼睛也不睁,一抬手就捉住了他的手腕,拇指使力,他觉得整条手臂都麻了。

“夫人,我发现你恢复武功以后,没有以前可爱了。”百里九瘪瘪嘴,很是委屈。

诺雅翻了个身:“不能任你揉圆捏扁地欺负了,是不是?”

“知我者还是夫人也。”百里九嬉皮笑脸道:“不过女人太聪明了终究不是什么好事,会惹祸的。”

诺雅一个鲤鱼打挺,从竹椅上站起来:“你说什么?”

她过于激动,吓了百里九一跳:“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诺雅蹙眉想了想,重新又躺下身子去:“原来如此。”

百里九自觉地搬了一个绣墩坐在她的跟前,极是体贴地揉腿,一双手不安分地四处游移:“夫人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诺雅不耐地一把挥开他的手,侧身支额看着他:“你说当初安若兮为什么要搬进一念堂?”

百里九骄傲地点点头:“自然是因为九爷我的魅力。我一生气,她不是就死心搬走了吗?”

诺雅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不予计较:“你说咱们去邯郸城之前与回来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

百里九那是聪明绝顶的心思,思忖片刻就明白了端倪:“你是说我们回来的时候,那个冒牌官洛没有跟着一起回来?”

第一百零五章 装神弄鬼的缘由

诺雅笃定地点头:“我记得,大概是秦宠儿头七的时候,安若兮就曾经心虚受过惊吓,后来找人超度过,她就安然无恙了。直到阁主从邯郸城进京不久,她好像是和刘婆子外出过一次,回来就突然病情加重,与安侍郎夫人合唱了一出双簧戏,装神弄鬼,费尽心思想要搬进一念堂。

元宝因为误会阁主假扮的官洛对暮四有意思,所以平时极是关注他的一言一行。他曾经告诉过我,冒牌官洛经常会与安若兮眉目传情,我当时并不以为意。如今想起来,你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安若兮是识得阁主的,而阁主唯恐安若兮泄露了他的身份,所以动了杀机?

安若兮知道阁主的本事,而且对于此事侍郎府也是束手无策。最终为了自保,迫不得已才会想到住进我的一念堂避难。因为她知道,冒牌官洛可自由出入我将军府,唯独是不敢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的,会有所忌惮。后来官洛与我们一同奔赴邯郸城,危险解除,她卸下心病,自然就无恙了。”

百里九极仔细地听诺雅的分析,蹙眉不解道:“安若兮再怎样厉害,她也不过只是一个不出闺阁的千金小姐,怎么会认识身份极是神秘的阁主呢?就算是认识,当时阁主是戴了人皮面具,易容成了官洛的模样,天衣无缝,安若兮也不应该识得出来才是。除非,有一种情况。”

“什么情况?”

“阁主的身份机密,整个京城应该不会超过两三个人知情,一人是三皇子,另一人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雨长老。”

“雨长老原本就与侍郎府有来往,安若兮认识他也在情理之中。你的意思是,有可能安若兮通过雨长老或者三皇子知道了阁主的什么秘密,从而引起了阁主的杀机?”

百里九点头“嗯”了一声,表示赞同:“你可打听到,那日安若兮与刘婆子外出,究竟去了哪里?”

诺雅摇摇头:“我也只是朦胧记得安若兮发病前一日是出过府门,还是听你说起的,并不知道她去了哪。”

“你这样一说,我很想把她关起来严刑拷打,审问出个一二三来。”百里九摩拳擦掌地道。

诺雅抿着嘴笑,添油加醋:“你去吧,我支持你,锦年阁里应该还有几根小皮鞭,相信你一定用着得心应手。”

“你竟然又拿这件事情嗤笑我?”百里九作势要收拾她。

“随口说说而已,小肚鸡肠的男人。”诺雅嬉笑着躲闪,不忘随口还击。

百里九阴险一笑:“在九爷我看来,小肚和鸡长是作为男人的两个优点,我就当做是你在夸奖九爷我了。”

又在耍不要脸,诺雅连声讨饶:“咳咳,是我多嘴了,对付女人,九爷你比我在行。”

“可为啥爷唯独收拾不了你?日日头疼得紧。”

“九爷说过,诺雅只是一条纯汉子!”

“我不信,验明正身再说!”

“你敢!丫头们都在呢!”

院门打开,元宝一步踏了进来,正巧看到院子中间打情骂俏的两个人,慌里慌张地掩住脸就跑:“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光天化日之下,教坏我们小孩子,还虐待我这孤独受伤的心。”

诺雅将百里九一把推开,力道相当彪悍:“百里九,你还我清白名声!”

百里九脸不红心不跳,轻咳一声,幽怨地道:“夫人,不要老是把我当奸、夫,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相公。”

......

府里的锦年阁已经闲置了下来,因为安若兮前些日子装神弄鬼的事情,使得府里的下人也对那里生了惧意,就连清理卫生,也要正午时成群结队地去。

安若兮终究是心里对秦宠儿的死生了惧意,所以晚上都休息得特别早,天还未黑就早早地吃过晚饭,闭了院子的门,不敢出去。夜里通常也要刘婆子值夜,睡在她旁边的房间里,方才安心。

百里九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天色昏黑,院门紧闭。曲起手指敲敲门,里面有丫头将信将疑地问:“谁?”

自从诺雅在府里风光起来,浮世阁就门可罗雀,极少有人上门巴结了。尤其是这个时候,大家都对这里避之唯恐不及,路过的时候都要躲得远远的,唯恐招惹了秽气。

“是我。”百里九不耐地沉声道。

小丫头瞬间就兴奋起来,如同看到了黎明的曙光:“是九爷!”

屋子里的安若兮也早就支楞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正在梳理长发的手就是一僵。站起身来急匆匆地转了一圈,去衣箱里翻找衣服,忽然又觉得不对,跑回镜子跟前,整理自己的头发,慌乱得六神无主。

“你们夫人呢?”

院子里小丫头已经跑过去打开了院子的门,恭声向着百里九请安。

百里九的声音有一点清冷,正在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头发的安若兮感觉就像是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颓然停下了手,一屁股坐在绣墩上。

无事不登三宝殿,自己对于这个男人还存了什么念想吗?他那日对自己所说的话伤得自己还不够吗?不是早就心灰意冷了吗?

小丫头带着百里九径直进了主屋,百里九自己一撩竹帘,迈了进来,屏退了丫头。

安若兮站起身,向着百里九福了福身,语气强作淡然,但是声音又忍不住有点颤抖:“九爷来了?”

百里九自鼻端轻轻地“嗯”了一声:“这么早就休息了?”

安若兮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嗯,没有什么事情做,闷得慌,还不如早些睡下了。”

百里九径直自己寻个位子坐下,如同闲话家常:“这些日子没有出去散散心吗?”

安若兮莲步轻移,袅娜走到跟前,从桌上拿了茶壶给他倒茶。

“没呢,女人家总是抛头露面的不太好。”

百里九端起茶盏,浅酌一口,似乎漫不经心:“如今杀手阁阁主已经死了,他对你造不成威胁,你可以出去散散心,闷在院子里又要生出什么是非。”

安若兮手中还未放下的茶壶从她的手里滑落下来,滚落在桌子上,茶水洒落满桌。幸好是提前晾好的凉茶,并不烫手。

她慌忙扶住茶壶,然后拿了手里帕子擦水,掩饰自己眼底的惊慌。

“九爷这是什么意思?若兮不懂。”

百里九唇角微翘,已经了然:“你怕什么?”

“不过是一时手滑罢了。”

“你究竟是怕我还是怕那个冒牌官洛?”

安若兮极勉强地笑笑:“怎么会呢?我怕九爷做什么?”

“那就是害怕那个阁主了?”

安若兮的手忍不住在颤,拿着帕子慌乱地将桌上的水扫落到地上来,又忘了躲避,溅湿了自己的软缎绣鞋,一时间手忙脚乱。

她强颜欢笑道:“那个阁主看起来也只是个小孩子,没想到竟然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委实罪该万死。”

“是吗?”百里九仰起脸来看她,双目如刃:“他临死之前,曾经跟我提起过你。”

安若兮“噔噔”后退两步,浑身都在颤,却强作镇定:“我,我好像和他并不怎样相熟,他说我做什么?”

百里九放下手里的茶盏,不知道是手滑还是怎样,茶盏倾洒了,发出“啪”的一声。

安若兮忍不住身子又是一颤。

“也没说多少,就是说他曾经很想杀了你的。”

安若兮再也支撑不住,踉跄后退,颓然跌坐在地上。

“原来,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只有九爷我还一直蒙在鼓里。你就不怕他丧心病狂,背后暗算九爷我吗?”

安若兮慌乱地摇头:“我,我不敢说,他心狠手辣,会杀了我全家的。”

“呵呵,难道九爷我还斗不过他一个小小的杀手阁阁主?”

“不是,不止是他,还有,还有......”安若兮犹豫了,不敢说下去。

“还有一位雨长老就潜伏在京城,一样也会威胁到你全家人的性命是吗?”百里九暂时不敢提起三皇子,以免打草惊蛇。

安若兮蓦然抬起慌乱的眸子看了一眼百里九,极快地游离开了:“原来你全都知道了。”

“那你还准备继续瞒着九爷我吗?”

安若兮心里挣扎,默然不语。

百里九向着她伸出手:“起来吧,地上太硬了。”

安若兮试探着将手放进百里九的大手里,百里九一个使力,她就从地上站了起来。百里九掌心的触感令她瞬间崩溃了,她这多时日里积攒下来的委屈和惊恐压抑得她很想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场,但是看到百里九冰冷的眸子的时候,就泄了气,将眼眶里的眼泪硬生生逼了回去。

“九爷,我真的没有一点想要害你的心思,我住进一念堂,委曲求全,只是太害怕,想要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

百里九点点头:“嗯,爷知道,上次那件事情是委屈你了。”

一直在拼命隐忍的安若兮听到百里九的这句安慰的话,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搂紧他的腰,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终于泣不成声。

第一百零六章 软禁安若兮

百里九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拍拍她的后背,然后不动声色地将她推开,指指一旁的椅子:“坐下说话吧,哭哭啼啼的,好像爷给了你莫大的委屈一样。”

安若兮抹一把脸上的泪,不好意思地坐下来,如同雨打梨花,格外令人垂怜。

百里九趁热打铁问道:“你是怎样招惹上了他的?”

安若兮努力稳了稳情绪,方才终于下定决心,将实情原委尽数娓娓道来。

“那日闲暇,我想到街上挑拣几样称心的缎面和丝线,给九爷绣双浅口靴子的。走到半途的时候,刘妈妈说有一双缎面料子付了银子结果忘在布庄里了,就转身回去取,我自己一个人坐在路边茶摊上歇脚喝茶。

后来见您所说的那位雨长老急匆匆地进了对面的一个胡同。我只知道他识得林夫人,并且对林夫人有所图谋不轨,却并不知道他是杀手阁的人,当时也不以为意。结果紧跟着,关洛就鬼鬼祟祟地走了过来,警惕地左右查探一眼,一个闪身拐了进去。

那关洛经常在府里走动,所以我是见过他的,知道他是你们从鹰城结识的朋友。我心里就起了疑心,奇怪他为什么会在那里,而且明显是和那位雨长老见面。所以起身丢下银两,东西也顾不得拿,就跟着进了那个胡同。

胡同里只有一户人家,大门是紧闭的,我仗着自己会些逃生的功夫,就静悄地趴在门缝处向里看。雨长老与关洛就站在院子里说话。我知道雨长老功夫高强,唯恐被他们察觉,所以不敢再有什么动作,只远远地避在门外,屏息敛气,听他们在说些什么。

当时他们两人声音压得很低,所以具体在商议什么,其实我也没有听清楚,只是隐隐约约能感觉得到,那雨长老对关洛说话时的形态相当敬畏,点头哈腰,前所未有的恭顺。我能猜测得出来,他们的关系定然非同一般,那么,关洛故意接近你们,混进将军府,肯定就是有图谋了。

我不敢久留,正想退出胡同的时候,茶摊老板见到我遗留在茶摊上的东西,向着别的茶客打听了我的去处,径直寻了过来,结果一嗓子就惊动了他们两人。

那关洛身手特别好,简直犹如鬼魅一般,出神入化,我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一掌就被打在了地上,根本动弹不得,然后官洛不由分说地就要杀我灭口。

也是我命不该绝,多亏了刘妈妈在紧要关头赶了过来,念在主仆情深的份上,奋不顾身地出手,拼命护住我周全,让我逃脱到了街上,正逢有官差路过,那关洛害怕事情闹大,就仓惶间逃走了。

雨长老识得我的身份,借此要挟刘妈妈,若是我们敢将事情声张出去,必然会取我全家性命。

劫后余生,我们回到将军府,左思右想,越想越害怕,尤其是官洛还有意无意地从浮世阁门口晃悠过两次,简直胆战心惊。我既不敢揭穿他,又害怕他们会对九爷您暗下毒手,所以若兮才斗胆装神弄鬼,住进一念堂,实在是担心九爷您的安危,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安若兮说完就忍不住零落如雨,哭得我见犹怜,百里九知道,她有些话是在说谎,自相矛盾。最起码,她主动过滤掉了三皇子在整件阴谋中的作用。毕竟,若非她是三皇子的人,官洛与雨长老断然是不会有机会让她逃生的。

如今还不是在她面前揭发三皇子的时候,她不交代,百里九也只能装聋作哑,当做全然并不知情,不再追根究底。

“当时他们二人见面的胡同在什么位置?你能带我去吗?”

安若兮没想到百里九会这样要求她,不禁就是一愣。

她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觉得既然关洛与雨长老身份已经暴露,那么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正好借此机会,可以博取百里九的另眼相看,所以她方才一五一十地说了。但若是自己带着百里九前往那个院子,则就另当别论,岂不是昭告天下,这是她安若兮所做的手脚吗?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面有惧意:“九爷,那雨长老神通而又多疑,如今那个地方定然是弃了。再说,若是我明目张胆地带着你们,打杀上门,岂不给我父母招惹杀身之祸吗?若兮不敢。”

百里九微微勾唇:“只是玩笑而已,你只需要告诉九爷我,那个胡同在什么位置就好。”

安若兮犹豫片刻:“定国街,老胡茶摊对面。”

百里九自然是知道那个地方,上次观音像风波,自己手下负责跟踪安若兮的侍卫,就是在那里发现雨长老的行踪的。

看来,那个地方极有可能是个贼窝啊。包括那个茶摊,也必有猫腻,试问,有哪个老板会放下自己手头上的生意不顾,专门追赶遗落东西的茶客?他分明就是得知安若兮竟然尾随着进了胡同,专门前来给雨行报信的。那茶摊几乎全天十二时辰经营,又守在要道上,眼界宽阔,应该是负责放风与联络的。

“我倒是忘了问若兮一句话了,你怎么会认识雨长老的?或者说,上次雨长老陪同侍郎夫人到将军府,又是为了什么?”

安若兮这才猛然警觉自己话里的漏洞,支吾两句,解释道:“我那次看他眼生,问过我母亲,母亲说是他主动找上侍郎府,自称是江西府衙捕快,而那林夫人乃是朝廷缉拿的逃犯,所以让我母亲带他来这里指认的。我母亲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查验过他的腰牌,就信以为真,害怕万一他说的是实话,对我不利,就让他扮作府里家仆,跟了进府。”

“没想到那雨长老竟然这样神通广大,而且诡计多端。”百里九深信不疑地感慨。

安若兮泪眼婆娑地望着百里九,哀哀央求道:“若兮但凡知道的,都与九爷说了,不为别的,就因为若兮知道,九爷是可以一生托付,值得若兮信赖的人。若是将来若兮有危险的话,九爷定然不会弃之不顾的是吗?”

百里九拢在袖口里的手紧了紧,那里装着他提前写好的一封休书,准备今日就与安若兮彻底做个了断,以免留虎为患的。可是现在安若兮的坦言,又令他有些犹豫。也许,现在送她回侍郎府并不是合适的时机,她暂时还不能走。

百里九微微勾唇:“如此看来,若兮身边的确危险重重,不若这样,我派遣一队侍卫守在你院子门口,加强戒严,以免贼人再混进府里来,对你不利,你说可好?”

“不,不用了。”安若兮慌忙拒绝道。

百里九直起身来:“听话就是,否则我若是不能保护你的安危,让你步入秦宠儿的后尘怎么办?如何向侍郎府交代?”

言罢转身打帘出去,就要唤人。

“九爷?”安若兮可怜兮兮地唤道:“你是不是不相信若兮?”

百里九头也不回:“九爷对你不管不顾就是相信了是吗?”

一句话驳斥得她哑口无言,她知道,自己又傻了一次:“你这分明就是想要软禁若兮!”

百里九转过身子,摇摇头:“不,我从来没有限制你的自由,只是想让你出入的时候更加安全一些罢了,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我?”

安若兮想摇头说不是,想说自己所希望的,只是他能像守护在慕容诺跟前那样,给自己一点安全感,她望着百里九满是冷冽的背影,畏怯地退缩了,又一次明白,自己这些幼稚的想法,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百里九扬声冲着院子外面唤道:“元宝听令。”

元宝闪身进来:“九爷有什么吩咐?”

百里九转头看一眼安若兮,笑得邪肆,却令她生了遍体的寒意:“吩咐一队侍卫军严密保护安夫人的安全,寸步不离。”

元宝一愣,然后极痛快地道:“遵命!”

“还有,立即叫上一队好身手的侍卫随我一起去捉人!”

这话元宝最是爱听,痛快地应下,立即风一样地去了。

百里九不敢耽搁,立即带上诺雅与冰魄一起,向着安若兮所说的定国街胡同而去,元宝带领人马随后。

时辰尚早,还未夜深,定国街上尚有人来车往,但是街边的吃食摊子已经收了,那个茶摊孤零零地伫立在街上,仍旧还亮着两盏气死风灯,有稀稀落落的两三桌客人在吃茶乘凉。瘦小干巴的老板坐在茶摊前,密切地盯着来往的行人,看似在专注地吆喝生意。

几人唯恐打草惊蛇,命冰魄留下监视住茶摊动静,三人小心翼翼地避过他的视线,翻墙越脊,潜入到安若兮所说的那个院子。

里面一片漆黑,雅雀无声,一间间屋子仔细探查过去,并无半个人影。而且锅凉灶冷,果真如同安若兮所说,已经被废弃了。

又一次扑了空,而且什么线索也没有留下,真真是狡兔三窟。看来那雨行的确是个狡诈多疑的角色,不容小觑。

第一百零七章 搅屎的棍子

两人无功而返,径直折回街上。茶摊老板见了两人,殷勤地起身揽客。

百里九寻僻静角落处坐下,财大气粗地吆喝:“最贵的茶水来一壶!”

茶摊老板满脸堆笑,兴奋地应着,就真像是一位见钱眼开的市侩商家,利落地沏茶,上前用毛巾将桌子抹得锃亮。

诺雅出手如电,点了他的颈间穴,一柄闪亮的匕首已经顶在了他的腰间。

百里九上前,捏开他因为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从里面取出一粒药丸,然后殷勤地接过他手里的茶,眉开眼笑:“老板不用客气,都是自己人,坐下一起吃杯茶。”

老板不敢不从,乖乖地坐下。

诺雅解开他的穴道,低声问道:“说吧,雨行如今藏身在哪里?”

老板是个识时务的:“我愿意如实交代,你们能放过我吗?”

“你没有别的选择。”

老板叹口气:“雨长老早就换了藏身之处,我这里是联络点,所以才不得已留下来。”

“我知道。”

“其实他并没有搬离这里,只是换了院子。”他抬手一指旁边的胡同:“径直向里,最大的院子。”

的确始料未及,百里九一声冷笑,冲着守在外面的冰魄和元宝使个眼色,吩咐留人暂时看管住这里的茶客与老板,以免走露风声。其余人等皆追随一起,悄无声息地向着那个位置包抄过去。

那个院子并不起眼,但是不难找。百里九,诺雅,冰魄三人赶到的时候,院子里隐约还有几处灯光,令他们心里顿时升腾起希望来。

百里九唯恐院子里有防备,再不小心打草惊蛇,不敢轻举妄动。藏匿好身形查看院中布局,乃是三出三进的老式宅院,细数下来,有四间房间里是掌着灯的,窗口人影晃动,显然人数不少。而雨长老究竟藏身在哪一间房间,一时之间还看不清楚。

三人若是此时行动,因为对方人手众多,难免会有漏网之鱼,所以百里九向着冰魄与诺雅比了一个手势,示意稍侯片刻,等待元宝带领人马到齐,包围了整座院子,三人再当先冲进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对方并没有觉察到危险的降临,还有人从门里进进出出,低声谈笑。

元宝并没有落后三人多少,侍卫们都是百里挑一的精英好手,行动迅速敏捷,轻如狸猫一般,迅速包围了这所院子。有附近的狗吠了两声以后,被主人喝止住了,再也没有动静。

诺雅一马当先,沿着屋脊攀至屋檐上,轻巧犹如狸猫,一个倒挂金钩,头朝下瞄了屋子里一眼,然后灵巧地翻身上去,冲着百里九藏身的地方摇摇头,示意雨长老并没有在这个房间。她继续向着下一个掌灯的房间看过去,全都大失所望,并没有雨长老的踪影,难道又被他听到风声逃脱了?

正巧有人哼唱着小曲儿从房间里出来,跑到墙根底下解开腰带“稀里哗啦”地放水。诺雅毫不迟疑地过去,小心避过灯光照射区域,以免投射出影子,然后用手中长剑架在了那人的脖颈上:“敢吱声就抹了你的脖子。”

那人撒了一半的尿顿时憋了回去,两手一颤,裤子脱落到脚面上,小心翼翼地向着身后仰头,尽量避开刀锋远一些。

“雨长老在哪个房间?”诺雅压低声音问。

“后,后面...”

“后面第几个房间?”

“左数,第,第...”那人心里害怕,说话战战兢兢。

“喂,汤老六,你是不是又往墙根撒尿了?整个院子里都是你的骚气味儿!”突然有人推开窗子,扯着嗓门骂!

被称作汤老六的人一听到有人说话,趁着诺雅惊慌的一瞬间,立即扭头就想逃,却被裤子绊住了脚,扯着嗓门尖利地喊:“有......”

“老子打的就是你!”诺雅急中生智,粗着嗓门一声怒喝,一拳打在他的脸上,将他后半截话打了回去:“说了你汤老六多少次了就是不听,不是欠打是什么?”

“救......”

“砰!”又是一拳,汤老六立即歪倒在了地上,抽搐两下痛得说不出话来。

挨打的人春光乍泄,屋檐上的百里九暗中咂咂嘴,手有些痒。

“惊动了雨长老也不顶用!他算个逑!”诺雅又是一声呵斥,感觉自己的嗓子都憋哑了:“老子照常阉了你!”

诺雅的脚又重重地落下去,接二连三,专门向着他的脸上招呼,就是不让他开口。汤老六一边拼命躲闪,一边杀猪一样叫唤。

房间的门次第开了,有人出来看热闹,院子里逐渐亮堂起来,诺雅心里开始着急,那雨行怎么就这样沉得住气?

她开始扯着嗓门骂:“你叫唤也没用,雨行老儿来了我照样揍!”

“这是谁这样张狂?”

诺雅心里不禁一喜,就是这个声音,那日自己为了刺杀太子进京,与自己接头之人的声音。

“雨长老!”诺雅高呼一声,传递给百里九暗号,示意雨行已经露面,可以收网了。

眼见看热闹的人群也已经逐渐向着诺雅这里靠拢过来,百里九果断地一挥手:“上!”

众侍卫立即从隐蔽处一跃而起,手中雪亮的长剑向着院中众人扑过去。而百里九则自顾向着雨长老的位置腾跃而去,截断他的逃路。

院中众人先是一惊,尔后赤手空拳地迎上来,并不慌张。侍卫们早就有分工,有人负责迎敌,有人负责警戒,以免有漏网之鱼,并未将这些乌合之众看在眼里。

但是一交手,心里就大吃一惊,这些人身影简直就如随风跳跃的灯影一般,忽明忽灭,忽高忽低,神出鬼没,倏忽间就变得无影无踪,然后又突然出现在侍卫背后进行偷袭,措不及防。

遁术!诺雅心里一凛,电光火石间,立即明白过来,雨长老所擅长的就是遁术,善于利用有限的空间与事物隐藏自己的身形,又精于地遁之术。他手下培育出来的杀手,包括那日刺杀楚卿尘的杀手们,可不都是遁术高手。也只有他的人,才能协助安若兮当初绑架安平的计划,在较短的时间里打通土地庙的暗道。

“冰魄!点火把!”诺雅立即吩咐道。

冰魄知道诺雅这样吩咐定然有用意,他们身上都备有火折子,立即就地取材,点起几只火把。院子里大亮,对方的遁术就不太容易施展。

“对方善于遁术,隐藏身形,影子是他们的弱点。而且遁术主要攻心,大家千万不要惊慌,自然就能看出对方破绽之处。”诺雅提醒道。

众侍卫得了指点,沉着冷静起来,立即事半功倍。诺雅飞身向着后院,百里九的位置急冲过去。雨长老才是今天行动的重点,那些小的虾兵蟹将,不足为虑。

后院,百里九已经与雨行开始交手,诺雅二话不说,立即提剑上前,加入战斗圈里,舞起一片刀光剑影,将雨行完全笼罩起来。雨行遁术厉害,万万不能给他施展的机会,否则说不定就逃脱了。

雨长老的看家本事在诺雅与百里九两人齐心协力的夹攻之下就有些不好施展,被两人凌厉的剑法逼迫得连连后退,狼狈不堪。

眼见胜利在望,雨行就要手到擒来,正是紧要关头,听院子外面喊杀声一片,火把次第亮起,整个院子全都被密密麻麻地包围起来,有人疾声呵斥:“全都给本官住手!”

前院的兵器交鸣声立即停了下来,诺雅与百里九不禁一怔,但是手下不停,不敢有丝毫懈怠。

“抗命不遵,本官可要放箭了!”

耳旁听有弓箭手搭弓射箭的动静,然后密集如蝗的箭矢向着三人的方向毫不留情地射了过来,百里九与诺雅不得不被迫停了手。那雨长老见机不可失,一个闪身就不见了踪影。

诺雅哪里肯放过他,提起剑就准备追上去,被一阵密集的箭雨给迫得停了下来。也就是这么眨眼的功夫,雨长老不知所踪,逃往哪个方向都不知道了。诺雅瞬间怒从心起,用剑指着说话的方向就破口大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简直就是搅屎的棍子,你们是哪里来的?”

百里九极是无奈地道:“他就是楚卿尘新封的巡城侍卫统领孙石进。”

“孙石进?使的劲是不小,可惜没有使对地方而已。楚卿尘怎么眼神这样差?”诺雅愤愤地道。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院墙上的孙石进可听了个清楚明白,勃然大怒:“你又是什么人?竟敢直呼三皇子名讳,侮辱朝廷命官,大逆不道!”

诺雅一声冷哼:“你他娘的少给老子装大头蒜,你若是不知道老子是谁,做什么跟我对着干?”

孙石进从院墙上面一跃而下,方脸阔口,短髯白面,看起来倒像是个威风凛凛的武将相貌。他扫视一圈,佯作刚刚看到百里九,语气里带着讥讽:“我当是什么人,竟然是九爷?失敬失敬。”

百里九好像压根看不出别人的眉眼高低,嬉笑道:“缘分缘分,孙统领,怎么这样巧?”

巧个屁,这搅屎的棍子就是故意来捣乱的!诺雅暗自腹诽道。

第一百零八章 解气

孙石进洋洋得意道:“本官接到举报,说是这里有人聚众闹事,并且发生了厮杀械斗事件,严重影响了附近居民的人身安全。维护京城的治安乃是本官分内的责任,自然要赶过来看一看。没想到这带头闹事之人,竟然是本官的旧识。你说,本官是大公无私秉公而断呢,还是顾念我们的旧情徇私舞弊呢?”

“啊呸!”诺雅恨恨地吐了一口:“放你娘的屁,这些人乃是杀手阁余孽,我们已经调查了许久,眼见就要尽数抓获,反而被你给放走了。我怀疑你就是故意的。”

孙石进嘿嘿一笑:“本官就是故意的,怎么了?抓捕贼人那是我们官府的事情,如何就轮得到你出手?再说了,还未经过官府审案,你们就擅自草菅人命,杀了这么多条性命,慕容诺,难道你还将自己当做什么少将军夫人来发号施令吗?”

如此细究,诺雅还果真是有那么一丢丢理亏,抓捕犯人她没有过错,但是在厮杀中,对方负隅顽抗,难免有死伤,按照大楚律法来讲,普通的百姓是要接受审问的。

“那依照孙统领的说法,我们是不应该反抗,也不应该多管闲事,而是放任贼人就在孙统领的治下继续作恶了?”百里九低头摩挲着手上扳指,若有所思一般嬉笑着问。

“休要强词夺理,”孙石进理屈词穷,又是当了自己众多将士的面,不能落了面子,冷声道:“你如今已经不再是巡城侍卫统领,竟然还带着府里人四处行凶,院子里的尸首就是罪证,我必然上达天听,治你们扰乱治安,草菅人命的罪过。”

诺雅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以前只听说过官匪勾结,没想到今日竟然亲眼目睹,孙统领这混淆黑白,血口喷人的本事不小。”

孙统领丝毫不以为意,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得意大笑道:“骂吧,你尽管骂,希望一会儿你到了大牢里还有这样的气力说话。”

他向着身后一招手:“来人呐,给本官将一干人等捉起来!送进刑部大牢!”

诺雅总算知道,什么叫做虎落平阳被犬欺,落魄的凤凰不如鸡。百里九不过是刚被撤了职而已,竟然就被一个小小的巡城统领这样羞辱。果真是一个见风使舵的家伙,知道楚卿尘与百里九已经彻底翻了脸,所以就这样落井下石,处处刁难。

巡城军向着院子里扑过来,侍卫们一肚子火气,望着百里九与诺雅,就等两人发号施令,就上前打烂孙石进的嘴脸,百里府出来的人怕过谁?何曾受过这等气?

百里九仍旧在沉吟不语,诺雅可是玩命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冷哼一声道:“我的人,谁敢抓?!”

巡城军原本就都是百里九的旧部下,对于新上任的这位统领就有些不服气,格外排斥,因此诺雅一句霸气的质问,就令这些人全都裹足不前,有些犹豫不决。

“想造反了是不是?”孙石进耀武扬威地指点着诺雅:“若是胆敢拒捕,那可是罪加一等!”

“我就是要拒捕,怎么样吧?”诺雅傲娇地一抬下巴,向着孙石进挑衅:“贼人头领被你放走了你不追,反而一再地为难我们,公报私仇,难以令人诚服!”

诺雅的话令他立即有了把柄在手里,得意道:“这可是你说的,胆敢拒捕,格杀勿论!兄弟们,给我上!”

巡城军虚张声势,却没有人率先动手,全都你看我,我看你,十分为难。

百里九悠闲地道:“兄弟们,先将那些作恶多端的贼人捉起来才是正经,否则一会儿趁乱逃光了,放虎归山,四处杀人放火,扰乱京城治安,缉拿起来可是你们自己的麻烦事。”

他一句话提醒了巡城士兵,立即冲着那些杀手扑过去,在将军府侍卫的协助下,将贼人尽数抓获捆绑起来。

自己急赤白脸地叫嚷了半天,竟然还不及百里九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孙石进恼羞成怒,恨得牙痒。

诺雅笑着冲他招招手:“孙使劲,你过来,我有一样东西给你看。”

孙石进斜睨她一眼,并不搭理:“贿赂本官也没有用,本官绝对不会徇私枉法的。”

诺雅不急不恼,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你若是不看,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孙石进犹疑着扫了她手里的东西一眼,好像是个什么细长的物件,约略两扎长短,两指粗细。再看看诺雅,仍旧心里忌惮,不敢上前。

诺雅有些好笑:“怎么,孙统领难不成是怕我?”

孙石进冷叱一声道:“本官何曾怕过你?”

言罢大摇大摆地过来,向着诺雅盛气凌人地伸出手:“你想给本官看什么?”

诺雅冲着他微微勾唇一笑:“孙使劲,睁大你的狗眼,可看仔细了。”

言罢将手中物件缓缓展开,正是一把玉骨扇。孙石进不屑地瞥了那扇子一眼,然后将头伸过去,眼睛圆睁,“扑通”一声就吓得跪倒在了地上,冷汗涔涔而下。

诺雅得意地将御赐扇子合拢了,敲敲孙石进的头顶:“可看明白了?”

孙石进点头如捣蒜:“明白了,明白了。”

“明白就好!”诺雅咬牙切齿地一抬脚,孙石进偌大一个汉子,竟然就被踢飞了出去,“哎呀噢”一声惨叫,跌落在两丈开外。

“奶奶个熊猫的,老娘我忙乎了一晚上,全都被你搅黄了,今天不揍死你算是老娘我开恩了!”

诺雅气得跳脚大骂,浑身炸刺。

百里九上前,赶紧给她顺气:“夫人息怒息怒,消消气,有气就多踢他几脚就是,骂脏话委实不雅。”

往日在士兵跟前意气风发的统领大人竟然这样温声软语地哄自家夫人,令周围的巡城军全都面面相觑。将军府侍卫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自家夫人彪悍,你们新上任的统领大人在我家夫人跟前,都跟一只小鸡子似的,九爷畏妻,有什么好稀奇的?

诺雅努力往下压压火气,觉得自己脾气好像是被惯得冲了点,正正脸色,轻咳一声:“子时养胆,丑时护肝,转眼就快子时了,回府睡大觉去。”

百里九立即屁颠屁颠地附和:“就是,我陪你一起养。”

侍卫们勉强忍住笑,跟在两人身后,鱼贯撤了出去,孙石进哪里还敢说一个“不”字?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没想到又一次功败垂成,铩羽而归,最后的线索也彻底断了。诺雅心里很沮丧,一连几天都没有什么食欲,恹恹地吃不下东西。百里九也窝在府里陪她,哪里也不去。

将军府中太平,百里九与诺雅安逸享受,军营里头可就炸了锅了,酸秀才等人找上门来,几个大男人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着心里的委屈。

“凭啥呀,九爷,你为了九奶奶把我们说扔就扔,全都不管了。重色轻友也要有个度是不?”

“就是,让我们几个管别人叫老大,还要受那个王八羔子的气!”

“那费翎臣多少还是个爷们,孙石进除了会拍马屁有啥本事?耀武扬威的,纯粹小人得志。”

“听说那孙石进上次被九奶奶一脚给踢飞了,屁都没敢放一个。如今巡城侍卫们都看不起他,多有不服。”

百里九躺在躺椅上,嘴里叼着牙签,翘着二郎腿,惬意悠闲极了。

诺雅刚从厨房里安排酒菜回来,掐腰指着几人鼻子道:“都想造反了不是?你家九爷不重我,难不成重你们?娶我你们有意见?”

酸秀才嬉皮笑脸地道:“我们只是生气,九爷不管不顾我们了,心里憋屈。”

“管?要怎样管?吃喝拉撒还要全包了不成?是不是还要管娶媳妇生娃?”诺雅反问道:“再说了,他原本也没怎么管过你们,否则你们也不会这样没大没小地翻了天!”

几人顿时有些委屈:“那怎么能一样,以前最起码还有个主心骨,现在心里空落落的。”

“现在怎么了?我将军府的大门关上啦?你们进不来门了?一个个大老爷们儿能不能不要那样矫情,唧唧歪歪的像媳妇跟人跑了似的。一会儿吃过饭,喝了酒,老老实实回去睡一觉,明天给我该干嘛干嘛去,别把自己整得跟怨妇似的。 ”

百里九躺在一旁,正被他们吵得头疼,听到诺雅教训他们几个,有点幸灾乐祸:“ 这下知道你九奶奶的厉害了吧?爷在家里天天被吵得跟个个蔫黄瓜似的。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你们要是继续跟着我,早晚都会怕老婆。”

众人哄笑,这一页也就掀过去了。

正巧酒席已经准备妥当,就在院子里树荫下摆了,众人觥筹交错,先前还喝得斯文,随着酒意微醺,就开始漫天胡扯,开些乱七八糟地玩笑。诺雅知道,这并非是什么品行问题,而是一群汉子在一起,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怕是因为她在,还收敛了不少。

她找个借口要退出酒席,也好让他们痛快一些,刚起身就被酸秀才拦住了:“九奶奶,跟你请个假。”

诺雅听着不顺耳:“不要叫我九奶奶,真难听,好像我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一样。”

第一百零九章 从此鸨儿是路人

酸秀才咧着嘴笑:“是,夫人。今天我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挺难得的,能不能放我们九爷一晚上假,让他带我们出去涨涨见识?”

“出去?去哪里?想要惹是生非不是?”

酸秀才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去游游船,吟吟诗,吹吹风,听听曲什么的。”

这是想吃喝玩乐一条龙了?酸秀才果真是一肚子坏水。诺雅皱着眉头看他,然后在身后几个将领的脸上逡巡一圈,唇角微勾:“你们今天要是敢去画舫长见识,我就带着你们媳妇儿去醉梦楼开眼界。”

几个有媳妇的将领慌忙摆手:“我们可没说要跟着去。酸秀才自己找死还非要找个垫背的。”

“嘶,我说你们这群叛徒,刚才还吵着嚷着,比谁都兴奋,怎么事到临头,全都反水了?”酸秀才指着几人,把眼睛瞪得溜圆。

诺雅掐着腰笑:“他们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百里九喝了酒以后,胆子肥,斜着眼瞅酒桌上的几个人:“你们几个没成亲的该不会至今还是雏儿吧?”

酸秀才尴尬地咳了两声,忸怩道:“也不算是,就是没有尝过女人的滋味而已。”

百里九刚喝进嘴里的一口酒瞬间喷了出来,几乎笑岔气:“怪我怪我,整个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委屈了你这个细皮嫩肉又柔情似水的小白脸了,没有保护好你。”

百里九一句话颇有内涵,令众人全都哄笑起来,纷纷跟酸秀才撇清关系。酸秀才也觉察到自己说的话有点耐人寻味,自嘲地大笑。

百里九今天酒喝了不少,酒壮怂人胆,豪气万丈地大手一挥:“九爷我决定了,今天晚上,谁还没有成亲的,跟九爷一起去北湖画舫找乐子去,所有费用爷全都包了。省得说出去丢了九爷我的风流名声。”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百里九旁边的诺雅,识相道:“我们还有事,就不去了,你们尽兴。”

“别呀,”酸秀才急呵呵地道:“你们这些损友,一到关键时刻就靠不住。我当这出头鸟就已经够可以了,你们竟然全都缩了回去。”

诺雅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道:“别紧张啊,秀才,你一向煽风点火的,最是劳苦功高,今天就算是你们九爷不请你,我也会好生感谢你的。今天我请客,绝对让你度过一个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夜晚。”

众人窃笑,纷纷站起身来,拱手告辞,极义气道:“秀才,你就放心地去吧,明日我们帮你打掩护,请上三天假休养,你可要多保重,小心为国捐躯。”

语气里一股幸灾乐祸的味儿。

酸秀才一把抓住身边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放:“大个儿,他们全都落井下石,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咱俩交情这么好,你说啥都不能走。”

大个儿忙不迭地想摆脱他的手:“娘啊,如今谁还敢说跟你交情好,清白不保。你可别坑我了,我还想娶媳妇呢。”

众人哄笑,已经一溜烟地跑了一个没影儿。

百里九对大个儿道:“患难见私情,你也留下来吧。”

大个愁眉苦脸,极不情愿:“关键是我跟他真的没有啥私情啊。”

酸秀才紧搂着他不放,恨不能整个人吊在他身上:“今天你要是敢抛弃我自己走,明天我就让全军营的人都知道你肚脐眼里有颗痣。”

大个儿瞬间暴跳如雷:“酸秀才你个不要脸的下流玩意儿,竟然偷看老子洗澡了不是?!”

说话的功夫,诺雅已经换了一身的男装出来,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催促几人道:“还不走?”

她的身材娇小,男装穿在身上,有些松松垮垮,一抬手就露出一截粉白玉藕一样的手臂。

百里九眸光闪烁:“你确定要去?”

诺雅点点头:“这还用问吗?”

酸秀才顿时垮下脸来,愁眉不展。

四人出府骑马直奔北湖。仍旧是接天莲叶无穷碧的好时节,北湖之上灯火闪烁,犹如繁星点点。夜风清凉,混合着莲花的残香,熏人欲醉,果真是个避暑消遣的好去处。

岸边一群待价而沽的环肥燕瘦,或持扇,或怀抱瑶琴,或顾影自怜,也有那种公然坦胸露背,走野路的鸨儿,见到诺雅一下马就大方地赏了马夫一锭银锞子,立即争先恐后地围拢过来,媚态百出,哪里还有一点矜持?

诺雅如鱼得水,在姹紫嫣红的脂粉堆里尽情摸摸捏捏,过足了手瘾。

百里九将伸出去的手缩回来,咂摸咂摸嘴,摇头感慨:“家有悍妻苦似海,从此鸨儿是路人呐。”

酸秀才与大个扭捏着说不愿意来,如今就直了眼,殷勤张罗着包下一艘画舫,把百里九当做冤大头来宰,点了酒菜和漂亮的唱曲姑娘,将一群恋恋不舍的“狂蜂浪蝶”赶走,就嘻哈着请二人上船,满脸谄媚。

画舫缓缓离了岸,沿着水流一直往北,逐渐远离了喧嚣的湖面,四周的夜变得静谧起来。

几人离了画舫船厢,坐在船头,一边听丝竹悠然,一边享受习习凉风。

诺雅独自搬了锦垫坐在船尾,听水流冲击画舫的“哗哗”声,遗憾这画舫太大,若是能得一叶扁舟,可以荡漾在莲花池里,那才是真正的美妙。

后面有同样的画舫向着他们这里慢慢靠拢过来,画舫上很安静,没有衣香鬓影,没有丝竹歌舞,仅船舱里亮着一盏灯,忽明忽灭,如是反复了三次。诺雅身边摇橹的船夫动作慢了下来。

诺雅立即生了警惕,直起腰,打量着那艘画舫。百里九从身后走过来,向着她伸出手,低声道:“皇上来了。”

诺雅就是一怔:“什么意思?”

“今天皇上身边的人找到酸秀才,让他约我们在这里见面。”

诺雅扭头看那艘画舫:“他在那里?”

“嗯,一会儿两艘船擦肩而过的时候,我们就偷偷地潜过去。”

诺雅扭头看画舫上的两个姑娘,竟然已经醉倒,趴在桌上不省人事,丝竹也早就停了。

“船夫是我们的人。”百里九淡然解释:“选择在这样僻静的地方,定然是有什么机密的事情相商。你同我一起过去吧?”

诺雅站起身来,看看四周,目力所及之处,也只有这两艘画舫而已。这倒的确是一个商议大事的地方,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那艘画舫已经近了,待到比肩之时,两人灵活地越过船舷,迅如狸猫。

两人功夫好,画舫纹丝不动,里面的人却觉察到了。珠帘撩开,蕙夫人冲着百里九与诺雅浅然一笑:“进来吧。”

两人走进船舱,里面也只有皇上与蕙夫人二人,却是预备了四个茶盏。

皇上一抬手,示意二人落座:“宫里耳目众多,多有不便,只能在这里见面了。”

两人也不客气,在对面盘膝而坐。

蕙夫人半跪在跟前,将三人茶盏里都斟满了茶水,然后静悄地退出船舱之外,取一把瑶琴放在膝上,初试弦音,然后一曲婉转流泻而下。

诺雅没有想到蕙夫人竟然有这样高超的琴艺,想来楚卿尘在声乐方面的造诣应该不少是来源于他的母亲。

“小九,将你们此次邯郸城之行前因后果,事无巨细,尽数同朕讲述一遍。”

百里九点点头,方才将诺雅与官洛怎样在杀手谷初识,然后对假阁主如何产生疑心,想要到邯郸城一探究竟。再然后对官洛身份生疑,定下引蛇出洞的计策,诱导官洛步步入瓮,如此这般,一五一十地对皇上讲了。

皇上紧蹙着眉头,手里的茶盏拿起又放下,又拿起,如是反复。

“小九,依你看,那阁主的话是否可信?太子与此事究竟是否有关联?”皇上一针见血地问。

此事,百里九与诺雅不止一次地商量过,自然也已经有了定论,不过在皇上跟前,无凭无据,哪里敢如实回答?

斟酌再三,百里九方才道:“儿臣觉得,杀手阁崛起也不过十几年的时间而已,阁主身为江湖人士,应该不会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将手伸进我朝堂之上,提前知悉我调兵遣将的机密。也就是说,朝廷命官有人在跟他勾结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既然杀手阁曾经派出杀手暗杀太子 ,那就可以证明,阁主与太子之间并无直接利害关系。”

“其实,你已经有了怀疑的人了,是不是?”皇上盯着百里九开门见山地问道。

百里九摇摇头:“请恕儿臣愚钝,暂时揣测不出。”

皇上呵呵一笑:“其实,我当年布下今日这步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最坏的打算。卿修他母妃一直争强好胜,是断然不会让自己儿子甘心屈居人下的。我已经尽量让卿修远离她,十二岁就独立建府,没想到还是受了影响。当年她远赴江南为卿修求娶江南第一富商家的独女时,我就心知肚明,卿修身边有这样的两个女子,必将走上一条不归路。”

原来,皇上眼明心亮,早就已经对三皇子有了怀疑。诺雅心中腹诽,作为一个父亲,竟然能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一步一步向着权势沦陷,而无动于衷,这要需要多狠的心肠?他为什么就不能阻止呢?为什么就不能警醒他,令他悬崖勒马呢?非要等儿子铸下大错,方才悔悟吗?

第一百一十章 请旨册封

皇上好像是读懂了诺雅的心思,自顾苦笑一声道:“朕曾经数次告诫卿修和他的母妃,没想到换来的竟是变本加厉地对卿勋的记恨,甚至不择手段。朕更没有想到,他竟然存了不轨的心思,暗中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错事来!

你们可能会觉得朕心狠,觉得我偏袒卿尘。朕承认,卿尘天资聪慧,是难得的治世良才,我是对他另眼相看,多有偏护。但是更多我需要考虑的,是我大楚的江山千载永固,与世长存。

三个孩儿里,也只有卿尘可以担当此重任。有竞争就必然有牺牲,这是亘古不变的常理。朕作为一代帝王,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在有生之年,帮卿尘铲平前进道路上的艰难险阻,看他登基为帝,稳固自己的权势。而我作为一个父亲,也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大楚免受兵荒马乱之苦,保住他们二人的性命,留给他们一场人间富贵。”

“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猜测而已,毕竟如今还没有真凭实据。”百里九见皇上心里黯然,面带苍老萧索,心中不忍,低声劝慰道。

“等有了真凭实据,怕是一切都晚了。”皇上感慨,语气里满是苦涩。

诺雅不解其意,但又不敢问。

“小九,你应该也想到,既然他们在背后偷偷造出了两万多的兵器。那他手下必然是已经有了这么多,甚至于更多的兵马。”

一语惊醒梦中人,百里九是通透的人,心中一凜,立即就醍醐灌顶,明白了皇上的意思,暗中恼恨自己目光短浅,不能纵观大局。一直以来他与诺雅都在执拗地纠结阁主背后的人究竟是谁,心心念念寻找确凿的罪证,为诺雅家人报仇,却忘记了这样重要的事情,就如伐木,自己挥汗如雨地忙碌许久,也只是在专注地砍伐旁枝末节而已,本末倒置。

既然已经对三皇子起了疑心,而且十有八九,那么究竟是否有证据很重要吗?更重要的是,如何粉碎他的阴谋!这才是根本!这样一想,百里九浑身冷汗涔涔而下。若是两万多兵马果真闹起暴动,再有他的人里应外合,不用一路攻城略地,那对于大楚百姓而言,果真是一场大灾难!

“是儿臣肤浅,舍本逐末,一味地追逐旁枝末节,忽略了根本。”百里九惭愧道。

“不是你肤浅,小九,而是你和诺雅心思纯良,没有这样的野心而已。”皇上浅笑着望了一眼诺雅:“前几日城门口又让你受了委屈了。”

百里九对于楚卿尘的用意原本就有些怀疑,听皇上此言,愈加笃定,那日他的确是故意引起自己的怒火,两人当众反目的,只是究竟又有什么用意?

诺雅直白地道:“我不懂皇上的意思。”

皇上敛了脸上的笑,表情有些落寞:“纵然擒拿了卿修一党,反军不除,终是心腹大患,毕竟,觊觎朕的皇位的,不止他一个。更何况,朕想给卿修最后一个机会,赶在他决意谋反之前,找到他的兵马所在,阻止他做傻事。只要他还来不及起兵,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朕就可以保住他一条性命。”

虎毒不食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原来皇上也不例外。

“皇上您的意思,是想让我和阿九探查三皇子兵马所在?”诺雅冰雪聪慧,立即举一反三,明白了皇上的心思。

皇上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夺取小九的兵权也是朕的意思。最近你和小九锋芒毕露,以迅雷之势查缴了邯山中的兵器,一举消灭了杀手阁。令他猝不及防,最近终于沉不住气,有些蠢蠢欲动了。”

“怕他作甚,我京城固若金汤,难道还怕他区区两万兵马?”诺雅不解,可以用武力解决的事情用得着这样大费周章吗?

皇上淡然一笑:“你怎么知道,他只有两万兵马?而且,十几年的布局,朝中多蛀虫,你就不怕京城守卫军里混入了他的奸细?更何况,烽烟一起,多少生灵涂炭,这都是朕作为一代帝王所要顾虑到的事情。”

诺雅不好意思地笑笑:“妇人之见,妇人之见,皇上当我没说。”

皇上望着她眉眼间绽开一抹欣赏:“虎父无犬子,你一个女子却承袭了慕容家主的英豪风范,难得。这也是百里家,乃至我大楚的福气。”

诺雅被夸赞,难得现出一点小女儿的姿态:“皇上谬赞了。”

皇上摇摇头:“你和小九的本事,朕全都看在眼里,但且不说武功高强,又心思通透,小九他是百里府的后人,是我大楚唯一一个能够不用虎符,凭借百里府的威望就可以征服三军的人。而且又有你慕容诺佐助,卿修的兵马无论是隐于市,还是隐于山,我相信,凭借你们两人,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望。此事,非你们二人莫属。”

说起来容易,上嘴唇一碰下嘴唇,漫说如今毫无线索,那三皇子党羽遍天下,两人不论走到哪里,头上都相当于悬了一把剑,没准一不小心,就小命不保。果然出头鸟当不得,都怪自己这段时间锋芒毕露,管了太多闲事。

诺雅愁眉苦脸地道:“如今毫无头绪,他养兵这么多时日,都毫无破绽,我们又从哪里探查?”

“结合以往的蛛丝马迹,我相信凭借你们的聪明才智,总是会有发现。”皇上疲惫地揉揉眉尖:“若是没有,只是我们虚惊一场,那也是最好。”

百里九沉吟片刻后道:“当时黄德兴与游知府疑心诺雅起疑,当时完全有时间和条件将所铸兵器运送出山,但是他们仓促间却封存在了邯山里,又冒险筹划将兵器存放到慕容家的陵墓里,这一点就有点令人怀疑了。

我们曾经猜测过,当时邯山里修的山路通南北,南下过河南郡,当时正在四处通缉杀手阁阁主,全郡戒严,这样招摇的兵器肯定过不得。往北过保定府就可抵达京城,而他们却并未北上,说明反军并不在邯郸以北,往南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而且,杀手阁位于河南郡,三皇子妃又是江南人士,难不成,他的大批兵马就隐藏在河南往南,江南或湖广等地?有朝一日,挥兵北上,河南郡驻军少,又有杀手阁作为内应,不足为虑。而邯郸城又是进京必经之路,在此地补充武器装备,就可直捣京城。所以为了避免运送过程中出现什么差池,暴露此事,所以对方才干脆将兵器留在了邯郸城?”

皇上赞许地点点头:“若是论脑子,他们几个倒是都不如你来得快,以后,大楚的江山有你和卿尘,朕也就不用担心了。”

皇上这甜枣委实挺甜的,甜得发腻,百里九想不给他卖命都不行。俗话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诺雅明白这个道理,若是三皇子果真谋反的话,百里府肯定责无旁贷,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所以诺雅与百里九必须担当起这个责任。

“那我们是不是需要立即启程前往江南?”诺雅问。

皇上摇摇头:“虽然小九被撤了兵权,但是他不会对你们放松警惕,所以不能轻举妄动,引起他的警觉。更何况如今还毫无头绪,冒失南下,无异于乱打乱撞,如同大海捞针。你们再稍等几天,只要一有线索,我自然会给你们一个出使江南的借口。而卿修那里你们即便再有什么他勾结杀手阁的线索,也暂时不要继续追查下去了,不要把他逼得太紧,孤注一掷。”

“可是,阿九如今没有了虎符,单枪匹马,纵然觉察了反军所在,也不能奈何。总不能返回京城请命调兵遣将吧?暂且不说鞭长莫及,到时候能不能逃出人家的地盘还是未知呢。”

诺雅心里腹诽,让我们给你卖命之前首先要保证小命是我们自己的吧。

“虎符暂时不能给你们,这才会令对方掉以轻心,更何况,你们一旦进了贼人的地盘,虎符未必有用。等查实了反军的线索,我自然会酌情给你们一样可以调兵的信物。我只是担心小九被卿尘无缘无故地罢职,心里委屈,所以提前安排见面,与你们打一声招呼。”

百里九满不在乎地笑笑:“皇上也把我看得太小心眼了一些。”

皇上望一眼诺雅玩笑道:“只要是关于诺雅的,你好像心眼确实不怎么大,跟只针眼似的。也是难怪,像诺雅这样的旷世奇女子不是寻常可见。”

“既然皇上知道小九的心思,又喜欢诺雅,那么小九今日正好向着您讨要一道册封圣旨,给诺雅正个名吧?这样的女人不赶紧娶回咱家,丢了岂不可惜?”

诺雅不禁一愣,没想到百里九竟然会在这样严肃的时候,为自己提出这样的册封要求。

皇上瞟了一眼诺雅,又看看百里九,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我就讨要一道册封圣旨,暂时不声张就是,也好吃一粒定心丸。”百里九嬉皮笑脸地道,一只手偷偷过去,紧握住了诺雅的手,好像果真怕她飞了一般。而且手心温热微湿,显而有些许紧张。

“你这是信不过朕了?”

皇上眯着眼,看不出喜怒,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凝固。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冤家路窄

百里九嬉皮笑脸地缩缩脖子,满脸混不正经:“毕竟皇上你那么偏向二哥,我还真有些不放心,万一哪天你看着诺儿愈看愈顺眼,把她抢了去做你的亲亲儿媳怎么办?我岂不是哭都找不到地方?只能先下手为强,扒拉进自家碗里保险。”

百里九握着诺雅的手一紧,她能感受得到他孤注一掷的决心。如今正是最危急的时候,皇上需要她和百里九为楚卿尘卖命,所以正是谈判的好时机。但是,他这样做,也有一点冒险,帝王之心喜怒无常,万一感觉自己是被趁机要挟,恼羞成怒怎么办?

皇上垂下眼皮,端起桌上的茶,浅抿一口。他愈是这样犹豫不决,百里九与诺雅的心愈是下沉,紧张出一身的汗。

“袖蕙,拿笔墨纸砚过来。”皇上放下茶盏,对着船舱外的蕙夫人道,

蕙夫人一曲也将将终了。她怀抱着瑶琴打帘儿进来,向着诺雅微微颔首一笑:“上次你救卿尘的事情,我还没有谢过你,也一时误会做过不当之事,你不要放在心上。”

说话的声音柔若春风,楚卿尘的气度像极了她。

“蕙姨娘太客气了,我一向得二皇子照拂,这样举手之劳也是应当的。”诺雅谦让道。

一旁的百里九却从鼻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表示抗议。

蕙夫人取了笔墨过来,将宣纸铺展在皇上手边,狼毫小笔递过去。

皇上不过略一沉吟,就低首龙飞凤舞,瞬间一蹴而就,递给百里九:“这里没有圣旨,就暂且先立字为据。”

百里九喜滋滋地接在手里,吹干墨汁,如获至宝,连声对着皇上谄媚地嬉笑道:“谢过皇上,皇上英明神武。”

“白纸黑字,如此你可安心了吧?”

“安心安心,如今睡着觉只怕都要笑醒了。”

一句话将诺雅说了一个大红脸,低低啐道:“出息。”,心里却是柔情荡漾,喜不自胜。

酸秀才的画舫逐渐地追上来,两人不敢长时间逗留,告退出来,回到自己的船上,眼见皇上的画舫逐渐向岸边靠拢,与蕙夫人弃舟登岸,上了一辆等候的乌蓬马车,然后有两书生打扮的人上了他们的画舫。

百里九与诺雅对视一眼,皇上看似云淡风轻,胜券在握,行事却这样小心谨慎,看来如今朝中的局势不容乐观,已经危机四伏。两人肩上的担子愈加沉重了。

酸秀才与大个儿正端坐着饮闷酒,一旁的两个歌妓瘫软着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百里九摇头无奈道:“身旁软玉温香,而你们两个大老爷们竟然不管不顾地自己饮酒,若是说你们两个没有奸、情,谁信啊?”

“对,这样不解风情,活该你们两人娶不上媳妇。”诺雅在一旁立即补了一句,落井下石。

酸秀才与大个儿两人放下酒杯,好像是提前商量好了一般,异口同声地对百里九道:“九爷乃是风月老手,这样的事情还是要九爷手把手地教才是。我们不喝酒,还能做什么?”

“如此这般的良辰美景,花好月圆夜,自然是亲亲口,拉拉手,香阁暖床睡一宿,伸手摸姐两边丝,伸手摸姐小鼻针,伸手摸姐肋肢湾......”

百里九一时得意忘形,忘记了诺雅还在身边,竟然摇头晃脑地哼唱起来。方才唱了几句,感受到身边眼光似刀,浑身一个激灵反应过来,立即住了口,改了话风:“做人要像柳下惠,坐怀不乱莫贪淫,东家长西家短,唠嗑对坐一整晚。”

酸秀才与大个终于忍不住,爆笑出声,笑得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

诺雅原本满是嗔怒的脸也逐渐缓了过来,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既然如此,今晚九爷就身体力行,莫回那将军府了,就与这两位姑娘留在香阁暖床上对坐唠嗑吧。可莫辜负了这般如水夜色,美景良辰。”

两位姑娘逐渐悠悠醒转过来,只道酒过于醇厚,打了一个盹儿,正巧听到诺雅这样调侃百里九,慌忙道声失礼,眉眼传情:“还是第一次听说请了我们陪着干唠嗑的,爷好独特的雅兴。”

诺雅抿着嘴笑,几人谈笑风生,正惬意间,听到湖面之上起了一阵骚乱,有许多的船只慌里慌张地四散而逃。再看岸边,有火把一字长龙排开,将整个湖边好像都被包围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情?”众人都有些奇怪,船夫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酸秀才站起身眺望,见一艘画舫迎面飞速驶过来,拱手问道:“敢问船家,岸边可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那船家手下不停,恨不能多生出两只胳膊来:“官府过来查官员嫖、妓来了,看你这身打扮,快些躲躲吧。”

“官府查嫖、妓?”酸秀才有些惊讶,朝廷的确是明文规定,朝廷官员不得出入青楼烟花之地,但是也只是个摆设罢了,大楚的金粉胭脂巷里,近乎一多半都是大楚的官员。私下里,大家也丝毫不以为耻,只道声风流,经常在茶肆酒案之上闲聊起这个话题,朝廷也从来没有管过,怎么今日竟然想起来严查了?并且不去青楼,而是到这湖边画舫,里面可是有近半的清官人,也有许多人只是过来纯粹听曲寻个风雅的。

就比如说酸秀才。

“九爷,怎么办?咱也赶紧逃吧?”大个儿可不想在军营里落个这样不干不净的名声。

“我如今又不是朝廷官员,我怕什么?”百里九极不屑地道:“再说了,依照九爷我的狼藉名声,在这里见到我,有什么好稀奇的?”

“可是我还只是个雏儿呢,若是被捉起来,岂不冤枉死了?”酸秀才愁眉苦脸地道。

“怎么每次跟着你总是没有好事?没吃到鱼还落了一身腥。”大个在一旁埋怨。

“你曲子也听了,美人也看了,自己没那胆量吃还埋怨我?”酸秀才不服气地嘟哝道。

船尾的船夫进来请示,究竟是掉头回去,还是继续迎风前进?

眼见官兵已经逐渐将整个湖面包围起来,那些闻风而逃的画舫见无路可逃又全都返回,向着湖中央聚拢过来。官兵的船也开始从四面八方向着湖中央驶近。

百里九不屑地道:“我们就直接迎上去,我倒要看看这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别介呀。”酸秀才做贼心虚,赶紧阻拦:“这名声的确不好听,回去了兄弟们不笑掉大牙啊。”

诺雅掩着唇笑,最是眼尖,指指湖中心的荷花丛里,那里藏着一艘小船,与农家的采莲小舟一般大小,两头尖尖,随着水波轻轻荡漾,转头对几人道:“若是怕了,就坐着那小船逃了罢,与我们撇清关系就没事了。”

酸秀才抬眼看看那船,比个木盆宽敞不了多少,愁眉道:“我若是坐在里面倒也罢了,大个儿一进去立马就沉了。”

百里九抬眼望望诺雅,眸光闪烁,不怀好意:“你们若是不坐,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留下我们两男两女,岂不跳进黄河洗不清了?”酸秀才赶紧说道。

可百里九已经不待酸秀才反悔,牵起诺雅的手轻轻一跃,犹如惊鸿一般,落在那小舟之上。小舟左右摇晃,几乎将两人甩下水去。诺雅吓得一声惊叫,搂紧了百里九的腰。

“有人想逃!”立即有眼尖的官兵发现了两人行踪,指着他们大叫,然后迅速地靠拢过来,两人瞬间成为众矢之的,其他的画舫趁机逃的逃,窜的窜,一哄而散了,众官兵竟然也全部视若无睹。

这是什么情况?摆明了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嘛。百里九忍不住心里暗自骂娘。酸秀才与大个也明白过来,贼笑着冲他抛下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荡起橹逃了。

诺雅与百里九站在小舟之上,开着不痛不痒的玩笑,谈笑风生,并不将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官兵看在眼里。

士兵逐渐靠拢过来,正是京城巡逻军,百里九的老部下。他们自然是识得百里九的,尴尬之余,齐声拱拳问好:“九爷好。”

百里九嬉笑着挥手,像是在检阅士兵一般:“弟兄们辛苦了。”

“吆,九爷你好威风啊!”

一声阴阳怪气的调侃,两只船分开,让开一条通道,后面靠拢来的一艘画舫上威风凛凛地站了一位武将打扮的人,冤家路窄,正是孙石进。他应该是有心想要卖弄一番自己的本事,足下一点,身子腾空而起,就向着前面的船上凌空而来。

孙石进下盘极稳,但并不擅于轻身功夫,诺雅一眼就看出了破绽,顺手从一旁的荷花上摘下一片花瓣,屈指一弹,正是一式摘叶飞花,贯注了她的内力,击落在他膝弯之处,比石子还要疼上几分。

诺雅气他那不阴不阳的一句讽刺,新怨旧账,自然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你家九爷就是这样威风。

果真不出乎她的预料,孙石进膝上中招,倒吸一口冷气,运足的气就散了,整个身子在半空中直直地跌落下去,“扑通”落进湖里,溅起巨大的水花。

第一百一十二章 你好像骨折了

没想到,孙石进竟然还是个旱鸭子,手忙脚乱地扑腾两下就没了影儿。士兵们眼见大事不妙,衣服也顾不得脱,赶紧下饺子一样跳下去六、七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捞上来,已经喝饱了水,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

诺雅掩住嘴讥笑,百里九凑近她耳边,低声道:“其实你也不用这样小心眼,上次放走雨长老之亊,可能就是皇上故意授意的也说不定。他害怕我们继续追查下去,楚卿修再狗急跳墙,所以才故意做了这样的手脚罢?”

诺雅撇撇嘴:“我管他是谁授意,反正我就是看着他不顺眼的很。再说了,皇上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带人过来查船,究竟是谁的人还说不定呢?”

好像夫人说的也有道理,百里九不再争辩,也只能无奈地摇头。

孙石进抹抹脸上的水,接连两次在士兵跟前丢了颜面,很是下不来台,因此跟诺雅说话的口气也冲了起来。

“原来又是你,难不成这次又是奉旨办案不成?”

“既然知道我们乃是奉旨办案,那你们这么多人围起我来做什么?”诺雅理直气壮地诘问。

“自然是例行公事,依照我大楚律法,检查有无官员违法嫖妓,败坏国风。”孙统领向上一抱拳,恭声得意道。

“喔?那既然如此,那么多的画舫你不查,将我们这采莲小船劫了做什么?”诺雅虚心请教,不耻下问。

“你们做贼心虚,想要潜逃,自然是将你们抓捕归案。”

“做贼心虚?笑话,我们为什么要心虚?九爷如今已经不在朝中为官,不在你们检查范围之内,有什么好逃的?”诺雅满脸嬉笑,不急不恼。

“只要是嫖妓就不行!无论什么身份!”孙石进大手一挥,直接一口宣判了百里九的罪过。

诺雅一本正经地道:“孙统领如今也曾娶妻?”

“自然!”

“那请问孙统领每次去青楼是否带着尊夫人一起?”

“废话,那里岂是妇道人家去的地方?自然不能带。”孙石进冷哼一声道。

诺雅“噗嗤”一笑:“孙统领这样一本正经的道貌岸然,原来也会逛青楼,今日不过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而已。”

“放肆!”孙石进在下属面前屡次丢了颜面,恼羞成怒,指着诺雅的鼻子道:“既然你自持有圣上御扇,那么就是朝廷钦差,竟然也到这种荒、淫之地消遣,委实有失我大楚威仪,来人呐,给我把她带走!”

“我家夫人可是河东画舫的招牌,孙统领也敢招惹,我百里九甘拜下风。”百里九凉凉地道。

诺雅在他的腰间狠狠地拧了一把,小声嘀咕道:“当着这么多人说我是河东狮,败坏我的名声,回去再收拾你。”

百里九强忍住笑,俯身在她耳畔低声道:“你若是敢给爷来硬的,爷就在床上给你来软的。”

“你!”诺雅没想到百里九竟然当着这多人的面说出这样下流的话来,忍不住老脸一红,咬牙威胁道:“只有骨折的人才是软的!你可以试试。”

百里九才发现原来当众调情竟然也这般有情趣,尤其是他家流氓夫人竟然难得的一脸羞涩,忍不住哈哈一笑道:“爷自小骨折过二十多次,习惯了。”

“二十多次?”

周围士兵不知道他们交头接耳在说些什么,但听百里九大声说出这样一句狂妄的话,一片惊呼,望向他的眼神里多了几丝敬畏。

诺雅最是了解百里九,不屑地嗤笑:“二十多次?九爷您老人家说的是换牙吧?”

“娘子英明。”

周围一阵哄笑。

孙石进见两人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气得七窍生烟,一脚踹在身旁正跟着傻笑的士兵身上:“笑个屁!给我把他们二人全都带走!”

士兵磨叽着不动地,又是个不开眼的,为难道:“大人,人家是两口子,咱们捉捕的理由好像委实有些牵强。”

“她原本就是青楼里出来的,合情合理!”

孙石进恼羞成怒,就有些口不择言。话音刚落,眼前一花,好像是人影一闪,“啪”的一声,他就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疼,嘴里一股咸腥的味道,“呸呸”吐了两口,“叮铃”有东西掉在船板上。

“你好像是骨折了。”诺雅从怀里摸出帕子,擦擦手,然后丢进水里,好心提醒。那孙石进铁定是个贪官,打个耳光都能揩一手油,太恶心了。

孙石进这才察觉到自己的牙齿掉了两颗,“嗷”的一声就叫了起来:“你竟然敢打朝廷命官!”

朝廷命官?好大的架子。

诺雅冷声道:“打你也是应当应分。我父亲好歹也是皇上追封的赵郡候,九爷又是皇上义子,你见了我们不下跪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屡次出言不逊。今日若不是看在你曾是九爷下属的面子上,可就不是掉两颗牙这样简单的事情了,最起码给你松松骨,来一个全方位的骨折。”

皇上对于慕容城的追封也只是一个名义,但是诺雅向来会扯虎皮当大旗,用来为自己谋福利,这小子不打白不打,打了也白打。

孙石进这一巴掌挨得冤,但是还真不能对诺雅怎么着,更何况今日确实弄巧成拙了,非但没有捉到百里九的把柄,反而被反咬一口,这是真正的打落牙齿和血吞。

他羞恼地挥挥手:“撤!”

船队纷纷向后,然后调转船头,一会儿功夫就散了一个干净,只余她和百里九的采莲小船荡漾在空旷的湖面上。

诺雅跳脚扯着嗓门嚷:“孙统领再来消遣可千万不要带这么多弟兄,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人多势众比较威风,但是招妓这种事情是不好群起而攻之的,小心这里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们都生你的气!”

百里九扯扯她的袖子:“好了夫人,消消气,注意形象。”

诺雅转身掐着腰道:“九爷不是说我是河东画舫的吗?自然是要名副其实才是。”

这是要秋后算账来了,百里九嬉皮笑脸道:“夫人如今这个样子哪里像是画舫的胭脂红粉,活脱脱就是一个凶神恶煞的老鸨,那孙石进胆量还真是不小。”

诺雅低头看看自己,是有点掐腰横眉的茶壶架势,自己也忍不住展颜一笑:“楚卿尘怎么会任命了这样一个草包做巡城侍卫统领?难道军中无人了么?”

“他自然是有自己的过人之处。”百里九笑笑,弯腰捡起船桨,提议道:“如今全都散了,正好清净,我们去采荷花和荷叶去,明日早起熬荷叶粥清清肠胃里的肥油,也正好败败火。”

诺雅也正是眼馋那丛荷花里肥厚的莲蓬,自然没有意见,就是坐不惯这种扁舟,重心不稳,有些害怕,只能安生地坐下。百里九自己荡浆,寻挤挤挨挨的荷花丛中去了。

夜色已然已经深了,皓月当空,在湖面上洒落一湖碎银。湖面逐渐平静起来,远处岸上不时飘来的丝竹声令清凉的初秋夜愈加幽静。

岸边有夏虫唧唧的鸣唱声,应和着,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腾起水花的声音。心没来由地静了,一扫适才的烦躁。

百里九索性丢了船桨,任小船在湖面上随波逐流,穿行在亭亭净植的荷花丛中,那荷叶与花密密交织,掩藏了小舟与人,看不见踪影。两人坐在舟上,不时有香甜馥郁的荷花被船尖分开,受到船舷挤压,然后又倏忽弹回去,如丝绒一般细腻光洁的花瓣拂在诺雅的脸上,有些痒。

这些日子,两人殚精竭虑,都累了,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前夕,怕是难得再有这样的宁静。

诺雅剥了莲子吃,纤手灵巧地上下翻飞:“若是有酒就好了,清风就酒,你我也附庸风雅一次。”

百里九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摸出一壶酒,递给诺雅:“还好适才顺手牵羊,拿了一壶。”

诺雅抬起手腕努力凑过去接了,不敢有太大动作。这小船的确不是好驾驭的,左右摇晃,令她不得不小心翼翼。

“阿九,你说蕙夫人这一辈子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福?”她采了手边的荷花瓣,将酒倒进里面,捧着凑近嘴边轻酌,突然停下来冷不丁地问。

“怎么突然就想起来问这个?”

“皇上那般宠着她,虽然没有名分,但是这一辈子应该活得也值了吧?而且,她还教养出那样优秀的儿子,全天下的好处都被她一个人占了。”

“如果你羡慕,你也可以啊。”百里九听她莫名感慨,有些吃味地揶揄。

诺雅瞪了他一眼,继续喝酒:“这不是已经上了你的贼船了么?”

他嘻嘻一笑:“总有一天,你会庆幸我把你捞了上来,否则跌落进水里,后悔都来不及。”

诺雅不屑地撇撇嘴:“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如今事情还没有定局,究竟最后结果如何,谁又能知道呢?”百里九歪倒在船厢里,看天上的月,意味深长地道:“楚卿尘想要继位,可不是一纸圣旨那样简单的事情。否则,皇上就不用急着在自己有生之年传位给他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不安好心的荷塘泛舟

“你是说太后当年留下的遗诏吧?”诺雅问。

百里九点点头:“皇上即便为楚卿尘铲除了他登基路上所有的障碍,若是大臣们拿出这件事情说事,那也很麻烦。听说镇远侯已经接连上过三道奏章,旧事重提。”

“镇远侯向来偏安一隅,怎么竟然也淌起浑水来了?就不怕触怒皇上吗?”

百里九摇摇头:“云南如今可谓兵强马壮,皇上想要动他,可不是当年那般简单。”

“当年?难不成还有什么故事?”

百里九点点头,不答反问:“侯爷乃是皇上的亲兄弟,你可知道,他的封号为何不是王爷而是侯爷?”

“我也曾经好奇过。”

“因为镇远侯与楚卿尘一样,虽然贵为皇子,却出身卑微,他的母亲不过是太后身边的一名婢女。所不同的是,她没有蕙夫人那般受宠,只能对太后忠心耿耿,一辈子忍辱负重。太后又是等级尊卑看得极重的,皇上登基以后,赏了他一个侯爷的封号,已经是太后开恩了。”

诺雅忍不住唏嘘:“皇家里的出身竟然这样重要,怪不得皇上百般拉拢你,怕是最开始什么所谓的‘十全十美’,收你为九皇子,也都是高瞻远瞩,为了给楚卿尘将来登基寻找助力,还说自己不偏心。”

“嗯,所以今日我才那样大胆,跟皇上讲起条件来。否则哪日他楚卿尘登基,再放你不下,日日要死要活的,皇上心疼他儿子,果真过河拆桥,寻个由头把你接进宫里怎么办?我岂不要打一辈子光棍?”

诺雅“呵呵”地开心笑:“你若是果真一辈子不娶,我必然亲手给你盖一座贞节牌坊。”

“那你呢?我以为你会宁死不屈,为九爷我殉情的。”

“我怎么会那样没出息,吊死在你这一棵歪脖树上?自然是嫁给他楚卿尘,美死他替你报仇。”

“你敢?!”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向来气死人不偿命,谁娶谁倒霉。”

她嬉笑着将壶中酒仰头就往嘴里倒,百里九气得牙痒,身子歪了歪,小舟立即摇晃了几下,诺雅就觉得在船上好像失重一般,吓得手一抖,那甘冽的酒液偏了方向,洒了一身,前襟处皆湿了。

“你看你!”她忍不住嗔怒道。

“别动!千万别动!”百里九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吓唬道:“你的肩上怎么会爬上来一条水蛇?”

诺雅不怕蛇,却讨厌蛇的绵软滑腻,吓得不敢动:“哪里?”

“我帮你拿下来。”

百里九凑到她的跟前,探过头去,竟然伸出舌尖,将洒落在她锁骨处的一点酒液舔舐干净,余味悠长地咂咂嘴。

诺雅方才明白过来是受了他的愚弄,作势欲打,眯眼质问道:“蛇呢?”

百里九直勾勾地盯着她露出来的粉腻,眼神里有火焰在跳跃:“一个不小心,被它钻进我的裤子里了。”

“胡说八道!”

“真的,一边裤腿儿进去一条,滑不溜秋的,正在吵架呢。”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蛇吵架你也听得懂?”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点头:“最先进去的想吃独食,它说那两个王八蛋都是它先发现的,后来的不服,非要分一个。”

诺雅终于反应过来,又受了愚弄,“噗嗤”一笑,握起拳头就打:“下流,无耻!”

百里九将她的拳头握在手心里,目光炽热:“夫人,今天算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么?”

“百里九,你是不是又想发情了!”诺雅咬牙切齿地叫,早就应该猜出来他不安好心的。

“乖乖的,听九爷我给你唱曲儿好不好?”

“呸,再也不信你那张花嘴。”

百里九魅惑一笑,果真清清低沉沙哑的喉咙,在她耳边轻哼道:“荷叶罗裙两边开,芙蓉玉色映粉腮。乱入池中看不见,碧波荡漾采芰荷。菱叶萦波荷飐风,荷花深处云雨情。娇声燕语春风渡,碧玉搔头落水中。”

诺雅没好气地白他一眼,满是娇羞:“若是说你不学无术吧,倒是委屈了你,好好的两首诗就这样被你改得面目全非。”

百里九混不正经地一笑,拉着她的手穿街过巷:“我不仅会改,更会身体力行。”

诺雅赶紧伸手推拒:“你羞是不羞,若是有人进来,羞煞人了......唔...”

她的话逐渐支离破碎,溃不成句。

水波逐渐荡漾开来,荷花池里一株原本亭亭玉立的荷花终于忍不住摇晃,有花瓣从荷心上剥离下来,飘落在水面上,小舟里,然后是第二瓣,第三瓣,最后被剥离成一根光溜溜的瘦弱的莲蓬。

一只睡在荷叶上的青蛙猛然精神起来,支楞起全部的精神听,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害羞,不敢看,“扑通”一声跳跃进水里,从老远的地方冒出头来,“呱”地叫了一声。

也分不清究竟是谁的衣服搭在船舷之上,随着小舟上下荡漾,洇湿了大半。诺雅的秀发逐渐凌乱,散落下来,头上簪着的翠玉簪子顺着秀发滑落进水里,打个漩儿,立即不见了踪影。

她丝缎一样柔顺的长发也垂进水里,像水草一样温柔地荡漾起来。星眸迷离时,眸子里只有一弯月亮,透过朦胧的雾气,仍旧熠熠生辉。

涟漪愈来愈急,洒落湖中的月色被摇碎成一湖的水银,碧波荡漾的湖面上夜风熏人欲醉。

诺雅的心随着莲舟的摇摆,生了翅膀,飘飘摇摇地飞了起来。

......

湿身后的诺雅是被百里九抱回将军府的,她的衣服湿了大半,头发也湿了,浑身狼狈。尤其是她后背上,嗯,好像是硌破了一层皮,一穿上衣服火辣辣地疼。船舱不平,虽然摇来晃去的极是刺激,诺雅很享受,但是那个,那个自己作为垫底的那一个,她觉得很吃亏!

百里九极是心疼,回到一念堂,给诺雅抹药的时候做了长篇大论的检讨,诺雅仍旧不解气,百里九无奈表示,如果诺雅想要报仇的话,他是随时愿意接受最疯狂的蹂躏的。

诺雅被他气得七窍生烟,不依不饶,百里九转身褪去自己的外衫,诺雅才发现他的后背上竟然也布满了一条条的抓痕,全是自己的杰作,方才羞窘地掩住脸,再也无话可说,反而被百里九一顿嘲弄,无地自容。

为了百里府的阖府大业,诺雅也只能忍了。

这段时间九爷一直都在很努力,大家全都有目共睹。二人鹣鲽情深,也委实羡煞了旁人。

府中但凡有什么事情需要找九爷禀报,大家都径直来一念堂,站在院子外面轻咳两声,自然就有丫头出去问究竟有什么缘由,再斟酌是否打扰两人的恩爱时光,或者是考虑究竟什么时候禀报。

这件事情大家全都心照不宣。尤其是那些婆子眼巴巴地也跟着盼,只要见到诺雅从一念堂出来,就趁着她不注意,死盯着她的腰看,恨不能上前吹鼓了。据说眼毒的婆子比大夫还要灵,从妇人的走路姿势和气色就能看出端倪。

大家都这样焦灼,那是因为老夫人早就放出话来,只要诺雅有喜,二话不说,府里下人一人封一个十两银子的红包!

所以真正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每天端给诺雅的饭菜全都是吃得干干净净地出来,下人们忍不住嘀咕,她怎么可以胃口一直这样好呢?怎么就不吐呢?

负责掌管日用物品的婆子这几天也是天天往一念堂门口跑,急切地追问暮四和桔梗,诺雅的癸水来了没有?

更多的下人就连这十两银子究竟如何花销全都想好了,大家兴奋地议论,坚信自家九爷的本事,如果这样努力地耕耘都没有效果,简直天理不容。

使劲最大的,除了百里九,自然就是厨房里的管事,一天三顿的十全大补汤给百里九补,甚至给诺雅的饭菜也逐渐油腻起来,就盼着哪天一念堂的丫头过来狠狠地撂脸子:“我家夫人说了,这饭菜太油腻了,一闻就想吐!”

可是大鱼大肉,肥当当的红烧肘子端上去,光溜溜的骨头撤回来,连个肉渣都不剩,貌似饭量还越来越好了。

下人们越来越焦急,眼瞅着白花花的银子就在自己眼前飘啊飘的,伸手却捞不着,有那想法龌龊的,都恨不能自己把娃儿怀了。

桔梗面对院子外面那些探究的目光,表示压力很大。她虽然不稀罕那十两银子,可是她稀罕宝宝啊。她望着诺雅面前啃得干干净净的鸡腿,极是无奈:“小姐啊,您还是少吃些吧,琉璃说她每次往厨房里送盘子,一路上那些人的眼神都恨不能杀了她。”

诺雅舒服地伸个懒腰,刚吃过饭,又有些瞌睡了。

“我又不是让他们养着,他们急什么?再说了,厨子们的手艺得了我师傅指点,越发地好了,自然是要多吃一些。”

“可是小姐,您上个月刚做的束腰罗裙,现在眼看着又撑起来了,您这吃了睡,睡了吃的,干养了一身的肉出来。”

诺雅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偷偷用手比了比,好像确实丰满了不少,怪不得百里九老是沾沾自喜,说自己的胸都是他一手养大的。

诺雅伸腰打个呵欠:“吃了睡,睡了吃,这原本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好日子。我睡一会儿,谁都不要打扰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九爷重金求子

桔梗撅着嘴,认命地端起托盘往外走,细心地掩了房门。

百里九正好从外面进来,走个对面,问:“你家小姐呢?”

桔梗一直没有改口,按照规矩跟别人一样称呼“夫人”。

她瞥了一眼屋子,颇失望地叹口气:“刚吃过饭,说要睡觉呢。”

百里九看一眼她手上的托盘,就有些好笑:“九爷我赏你十两银子罢,免得你天天这样唉生叹气的,还没长大呢就成小老太婆了。”

桔梗知道自己失态,不好意思地道:“我家小姐以前都不是这样喜欢吃肉的,我只是担心她这样不太好消化,腰都胖了一圈了。”

百里九挥挥手:“吃胖些好,不过老是睡懒觉可不行,我去把她拽起来。”

桔梗“嗯”了一声,就退了出去。屋子里诺雅早就听到了百里九说话,故意闭上眼睛佯作熟睡。

百里九蹑手蹑脚地进去,坐在床边,见她睫毛轻颤,知道是在装,也不戳破,只上上下下地仔细打量她。

诺雅终于被他盯得不自在,睁开眼睛有些恼意:“还没有看够吗?”

百里九正蹲在床边上,瞄着她的肚子看:“夫人,以前吧,我站着比你高,躺下来呢,有的时候也能比你高,可是今天我看了看,如此下去,你迟早要超过我。”

诺雅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红着脸“呸”了一声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越来越没个正行了。”

“是真的,夫人。”百里九扒着床沿,水平的方向继续端详:“以前只觉得你是胖了,腰上长肉,今天听桔梗一提醒,我才发现你的肚子好像也有点鼓。躺着的时候,好像上面扣了一只浅口盘子。你说,会不会是怀孕了?”

诺雅翻了个身,气鼓鼓道:“我郑重声明,我这只是肉,只是肉!你家怀孕这早显怀的?而且还这样能吃能睡?”

“那也不一定,你是属猪的,自然要当猪养,一胎怀上十个八个的,能不显怀吗?”

诺雅一边斗嘴,一边瞌睡就来了,撩撩眼皮,懒得搭理他。

百里九自言自语着就有些兴奋起来:“要不我找老汤头过来看看?”

诺雅迷迷糊糊地抗议:“现在整个将军府盯着我的眼睛都冒绿光,你要是把老汤头叫过来,整个府里就炸锅了。再说了,前几日不是还来了一天癸水吗?”

百里九有些懊丧,坐在床边垂头丧气地叨咕:“九爷我铁杵都快磨成绣花针了,功夫也够深,怎么可能没动静呢?要不,先让暮四过来看看?”

诺雅被吵得烦躁,翻过身来慵懒道:“暮四那二把刀你也信?上次那流产的乌龙你忘了?再说最近她受元宝的撺掇,开始对做菜感兴趣,看过的医书恐怕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还不及桔梗好学,这些时日对把脉上了心,老是没事的时候缠着她教。”

“无论怎样,过来看看,也心安一些。”百里九站起身,不由分说地冲着窗外喊:“暮四!”

桔梗应声走进来:“暮四姐代我去厨房了,九爷有什么吩咐?我去找她?”

百里九摆摆手:“罢了,一会儿她回来你让她到屋子里来一趟,给你家小姐把把脉。”

“小姐怎么了?”桔梗立即关切地问。

“没什么,就是有点消化不好。”百里九敷衍道。

桔梗一听就有点兴奋地摩拳擦掌,小心试探道:“那个,那个九爷,我能先给我家小姐看看吗?”

诺雅有些好笑:“老汤头的徒弟还没有出师呢,你这徒孙就迫不及待地开始悬壶济世了?”

桔梗看一眼百里九,忸怩道:“我就是想看看这肠胃消化不良是怎样的脉象。”

诺雅将手伸出来:“看吧,看吧,把我当成死马了不是?”

桔梗雀跃着过去,搬个锦墩坐在跟前,像模像样地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闭了眼睛。

百里九笑着摇摇头,转身自顾去倒茶喝。

“怎么了,小神医?我这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诺雅看她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忍住笑逗她。

“别说话!”桔梗极严肃地制止了她,眉头愈蹙愈紧,然后猛然站起身来,就冲出屋子里去:“你别乱动,等我一会儿!”

诺雅不知道她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觉得她一惊一乍的,有些好笑,睡意全无。

桔梗风风火火地又闯进来,手里拿着一本书,巴掌大的小脸激动得通红,握着书的手激动得直颤。她哆哆嗦嗦地将书翻到其中一页,然后不由分说地抓起诺雅的手腕,继续号脉。

“我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现学现卖了,哪里有一边翻医书一边给人瞧病的?”百里九也觉好笑,调侃道。

桔梗充耳不闻,一手搭脉,一手指着医书自顾嘀咕道:“往来流利,如盘走珠,应指圆滑......往来之间有一种回旋前进的感觉......没错,就是这样。小姐,你这是有喜了!”

正在喝水的百里九一口茶就喷了出来:“这你也会看?”

诺雅无奈地抽回自己的手:“擦擦鼻涕,哪里凉快哪里待着去吧。”

桔梗极是不服气,却难掩兴奋:“小姐你这是不信我么?我都对照医书仔细看过了,你的脉象很明显!”

“信信信!自然信!”诺雅伸出手指戳戳她眉心:“一会儿等我睡醒了,再给你包赏银啊。”

诺雅一脸的云淡风轻终于惹恼了桔梗,她气哼哼地起身就跑,诺雅叫了两声也不搭理。

百里九无奈地道:“看来你如今是众望所归,若是再不怀孕,只怕就要引起民愤了。”

“怀孕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做什么要赖在我身上?”诺雅极是不服气。

百里九腆着脸皮凑过去:“就是呢,还要两人一起努力才可以。”

诺雅见他贱兮兮的笑脸,不耐烦地挥挥手:“俗话说的好,财运,财孕,有财才有孕。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九爷你一毛不拔,谁愿意投胎做你家儿子?”

百里九知道诺雅说这些话什么意思,上次算计自己的小金库没有算计成,心里一直憋着火气呢。他强忍着笑,故意逗她:“还有俗话叫做‘好孕’,‘好’字拆开就是‘女子’二字。你自己是财迷,我百里九的儿子可不迷。他应当是随我,只喜欢美人,需要美人为诱饵。”

诺雅轻哼了一声:“我儿子才不像你这般败家又风流,你就算是以锦娘那样的奶娘为诱饵也没用。”

百里九坐在床边哄她:“好好好,九爷我就用万两黄金做赏银,重金求子,看看咱家财迷儿子还沉得住气不?”

诺雅嫣然一笑:“说话算话?”

百里九贼笑着点头,凑过身子:“想拿赏银的话,可就要努力了。”

“起来,大白天的,尽起些乱七八糟的心思,被人笑话。”诺雅不耐地挥开他的手。

百里九低哑地笑:“你也该起来了,咱养肉也要往肚子里养不是?”

“我再睡个回笼觉。”

“刚吃了那多肉,还未消化,你这哪里是回笼觉?简直是回锅肉!”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极是急促,然后有人好像是紧追在身后叮咛:“您慢着些,小心门槛。”

百里九与诺雅还没有反应过来,房间的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踢开,有人一阵风一样冲进来,将坐在床沿上的百里九拽起来,丢到一旁:“以后你给我离诺雅远点!”

两人惊讶地定睛一看,竟然是平素走路都要婆子们搀扶着的老夫人,如今生龙活虎的,满脸兴奋与激动,眉飞色舞。她一屁股坐在百里九适才坐着的位置上,一把就捉住了诺雅的手:“快点给我看看,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什么的?”

诺雅莫名其妙:“没有啊,我感觉自己好得很。”

“那就好,那就好!”老夫人扭头对着百里九嗔怒道:“以后不能再这样毛手毛脚的,从今天开始,你就给我搬出一念堂,睡你自己的书房去!”

“为啥?”百里九率先抗议。

老夫人却扭过头去不搭理他,只顾上下打量诺雅:“气色看起来还是不错,就是还是瘦了点,要多补补才是。”

“她最近都贪吃成什么样子了?一顿饭一个东坡肘子,你还让她补?”百里九忍不住插嘴。

“你懂什么?”老夫人白了他一眼:“女人怀孕了能不补吗?”

两人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诺雅有些尴尬,百里九无奈地道:“是桔梗那丫头胡说八道吧?就她那二把刀,不对,三把刀,你也信?”

老夫人仍自笑得合不拢嘴:“咋不信?我怀你那时候就能吃能睡,一顿饭一只鸡,从来不吐。咱家诺雅心宽,怀孕的时候没反应也是正常的。”

正说着,桔梗就拽着气喘吁吁的老汤头一头闯了进来。老夫人立即坐起身子,招呼老汤头:“快些过来看看。”

老汤头被桔梗不由分说地拽过来,都没有搞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就见诺雅躺在床上,一群人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满是焦急地催促,老夫人又这样殷勤,以为又是诺雅哪里不舒服,吓了一跳,急慌慌地跑过去,来不及坐,就将手指搭上了诺雅的手腕。

然后就紧蹙了眉头。

第一百一十五章 通房丫头

“怎样了?”众人异口同声,绷紧了心弦儿。

老汤头偏生沉得住气,站起身来,不急不慌地掸掸身上的褶子,望一眼老夫人,又看一眼百里九,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就令大家的心忽悠一下沉了下去。

“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个话呀!”老夫人焦灼地催促。

老汤头不紧不慢地道:“林夫人身子很好,没什么问题啊。”

果然是一场乌龙,诺雅与百里九都有些泄气。

“不过......”老汤头故意卖了个关子:“不过九爷恐怕是要破费了。”

百里九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桔梗笑嘻嘻地冲着他伸出手来:“九爷,赏银呢?”

“啊?什么赏银?”百里九不解地看向老汤头。

老汤头笑着点点头:“别忘了我那一份啊!”

屋子里瞬间就沸腾起来,一连串地向着老夫人与百里九,诺雅道喜,更有婆子慌里慌张地出去,将这个消息告诉大家,不过盏茶的功夫,就在府里传开了。

老汤头说诺雅其实已经有了两个多月身孕,如此算下来,两人第一次从邯郸城回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有喜,只是诺雅因为那段时间心情起伏不定,而且四处奔波,导致阴虚火旺,所以才会有少量癸水出现,并不影响胎儿发育,只是也会有导致流产的可能。

一句话将百里九惊出了遍身冷汗,想想诺雅这些时日所经历的凶险与颠簸,还有自己不知疲倦与节制的索取,好家伙,这孩子竟然还能够安然无恙,侥幸保了下来,需要有多顽强?

他攥紧了诺雅的手,“呵呵”地傻笑,对于自家还未谋面的孩子直接下了定义,绝对是个铁打铜铸的男子汉!而且,还是个十足的小财迷。这两点,活脱脱地都像诺雅。爱屋及乌,他第一次觉得,财迷也是个高贵品质。

诺雅觉得自己怀孕了,就会有好日子过,结果她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百里九是忍饥挨饿,不敢对自己心怀不轨了,府里人也将她供起来,完全就盼着十月期满瓜熟蒂落,领第二份赏银了,百里九对自家儿子的赏银也兑现了,自己摇身一变成为腰缠万贯了,但是,她的自由也被限制了。

不许上树,不许练功,不许接近泡泡,不许熬夜,不许勾引相公,不许吃辣椒,不许......

明明老汤头一天三次脉,都说过了,胎儿稳,稳,稳得很!比八仙桌还要四平八稳。

还有最气人的,听说百里九被老夫人强硬地赶去书房住以后,有某些人开始蠢蠢欲动了,包括有那么几个不自量力的丫头,开始擦脂抹粉不安分地在百里九跟前转悠了,还有婆子撺掇着老夫人给百里九找通房丫头了。

纪婆子说,大户人家里,主母或者侍妾身怀有孕,为了留住自家男人往自己院子里面跑,不被外人勾了魂儿去,都会自觉地给安排通房丫头,好吊住男人的心。而这个时候,也正是男人们不安分的时候,让诺雅小心警惕着点,千万不要心慈手软了。

诺雅深深地明白一个道理,那些想爬床的丫头,就像雨后的春韭,割了一茬还有一茬,惩治也是治标不治本,百里九才是祸根所在。只要他态度坚决,目不斜视,不给人可趁之机,那些丫头们使出怎样的手段也无用武之地。

诺雅对此颇费了一番心思,对付男人吧,系在腰带上,管得太严了不行,他喘不过气儿就会扑腾点动静出来;过于放纵了也不成,一旦成了脱缰的野马,有一就有二,再想拴起来可就费劲了。

若是搁在以前,找个由头让他到军营里的男人堆里打滚也放心,可如今他没了差事,赋闲在家,老夫人又让一念堂里的几个下人严密关注他的动静,三令五申让百里九不能碰自己。男人一闲了,脑子里就会胡思乱想。

她今天还偷听到琉璃和璎珞两个人低声窃窃私语,说是老夫人院子里新添了三四个花枝招展的丫头,个个涂脂抹粉,妖娆得很。丫头自然有丫头的规矩,按照大楚的律法,这做下人的,就连金银首饰都不能戴的,即便是主子心情好赏了簪子,也不能戴到主子跟前晃,顶多就是簪个絹纱的花儿,还不能太张扬。

海棠湾里规矩向来严,这几个丫头敢这样放肆,摆明了就是老夫人授意的。

对于老夫人,诺雅现在也没啥好说的,真心地疼她,当成个闺女一样疼。但是这根深蒂固的思想,是一时半会儿改变不了的。铺天盖地的什么《女德》《训诫》里谆谆教诲,这当人家媳妇儿的,就要把自家相公当成神一样供起来,自己怀孕不能伺候,则应当自觉地给相公解决这些难言之“瘾”。

世间莫说婆婆,就算是亲娘,她们也会这般教导自家出嫁的闺女,暗中授受纪婆子这样的法子,以此为荣。更何况百里府一向人丁单薄,老夫人盼着子孙满堂,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大道理诺雅都懂,心里就是有些微词,不太舒坦。所以极少往海棠湾走动。

她听说,当年老将军与老夫人成亲许多年了都一直没有子嗣,再加上边疆战事频繁,老将军出征塞外,断断续续,一打就是两三年,两人聚少离多。老夫人急得嘴上的火泡一直都不消停,就是害怕上边的老太君给老将军纳妾室,十八般武艺都使出来了,可惜许多年都没有动静。老太君也算是仁至义尽,她自己才实在沉不住气,主动找老太君请缨,要给老将军安排两房妾室。

这也实在是无奈之举,没有办法的办法,七出之条中男人最理直气壮的一条就是“无所出”,一旦休回家去,一辈子也就完了,除了尼庵连个容身之所都没有。所以只能忍痛割肉。

好在老将军硬气,不像百里九这样没脸没皮的,再加上战事没完没了,他体谅老夫人独自支撑将军府的难处,就往府里送了一封家书,大发雷霆,义正言辞地将她训斥一番,让她不要耽搁别人家的大好年华,趁早打消这个主意。

老夫人听他说得这样斩钉截铁,求之不得,心思自然大好,气顺了运气也顺。后来老将军班师回朝,不出两月就有了身孕,一举得男,诞下百里九,纳妾之事就更加没有下文了。

老太君是开明的,一生也没有给老夫人添个堵,你说,老夫人她怎么就不能设身处地地想想?

她心里不舒服,偏生对方又是自己敬重的老夫人,令诺雅真的极是左右为难。她又不想当着百里九的面发牢骚,做那煽风点火挑拨的小人,自己坐在一念堂怄了半晌气。

但这事情抹不开脸面不行啊,一旦老夫人一声令下,几个丫头群起而攻之,霸王硬上弓,百里九正火冲了脑子,半推半就地成就了好事儿,她林诺雅找谁说理去?

这大户人家的儿媳妇真不是人干的活,自己这还是遇上了一个知冷知热又开明的婆婆,若是再碰上个三天两头立规矩,让你晨昏定省,在跟前端茶送水伺候的,就真是欲哭无泪了。

不过这有些话呢,诺雅不能直着说,还是要百里九出面才是。

诺雅命管家寻了四个面皮白净俊俏的丫头,好生穿戴装扮了,就在一念堂门前立着,一见到百里九就殷勤备至地上前,捶腿捏肩,端茶递水,令百里九受宠若惊,而又毛骨悚然。

他灰溜溜地逃进屋子里,诺雅正在偷偷学做小衣服,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委实有点惨不忍睹。

百里九将她手里的小衣服拽过来:“夫人哪,咱那舞刀弄棒的手真心不适合玩这绣花针那,好生生的衣料都被你糟蹋了。”

诺雅最听不得百里九这样冷嘲热讽自己,尤其这是自己一上午的心血。她鄙夷地打量百里九一遍:“我这粗人不一样能做得九爷的细活。这针比你的粗多了。”

九爷瞬间被自家夫人流氓大气的豪言壮语吓到了,呆愣片刻,掩面啧啧叹道:“夫人,你肿么可以这样无耻?会带坏了我百里九的儿子的。”

诺雅颇不以为然:“就冲着九爷的风流性子,铁杵磨成绣花针不过是早晚的事情而已,有什么好稀奇的?你家儿子那是你的种儿,若是果真随了你,你这脏水也不能往我身上泼啊。”

百里九这才明白过来,感情她是指桑骂槐呢。不过最近,自己恪守妇道,好像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吧?倒是门口那几个丫头,不对劲,明显是圈套,自己坚决不能中计。

百里九一脸哀怨地道:“我倒是想从早到晚地磨呢,夫人你肯吗?”

诺雅立即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我倒是想你从早到晚地磨呢,你行吗?”

“你又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是?要知道,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老汤头说了,顶多再有两月,孩子就稳当了。”百里九贼眉鼠眼地威胁道:“老实交代吧,你门口整那四大门神究竟是什么意思?”

诺雅色眯眯地笑:“九爷的眼光是极好的呃,你给看看,那四个丫头哪个适合做通房丫头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再生一堆小弟弟

百里九看诺雅狡黠的眸子,就知道这是一个圈套,她是在试探自己,因此义正言辞地拒绝道:“那四个丫头貌比无盐,哪个都不及夫人丽质天生。”

诺雅一声冷哼:“百里九,原来你还真敢想,真敢看啊,从一进门就怀了这样的心思全都逐个打量过了!”

说实话,百里九真的冤枉,那四个人究竟生了怎样的眉眼,他看都没有看清楚,不过是为了讨诺雅的欢心,所以顺口一说罢了。

“夫人那,我百里九对你的心可堪比日月,你怎么就不相信呢?”

“月有阴晴圆缺,万一你的心被天狗不小心给吃了呢?”

果真孔夫子说的对,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面对着胡搅蛮缠的夫人,自己怎么说都是错。

“那天狗敲个脸盆都能吓跑了,夫人这样彪悍,还担心它敢觊觎你的相公吗?倒是我自从进来,夫人就对我一顿冷锅凉板凳的,委实令人心寒呐。”

诺雅撅着嘴:“难不成我担心九爷你憋屈,特意给你挑了几个好看的丫头伺候你,这份心思就差了吗?”

百里九摩挲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她:“老实说吧,好生交代,究竟是打了什么小九九?你那小心眼比针鼻还要小,会这样开恩,给我安排通房丫头?你是馋小鸡炖蘑菇了,还是竹笋炒肉了?”

“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只是今日去海棠湾,见母亲苦心挑选了几个俊俏丫头,贴身伺候着,所以心里惭愧,觉得受教了,必须要以母亲为表率,宽宏大度,贤良淑德。”

这话若是从别人口里说出来,百里九能感动得涕泪横流,但是唯独她慕容诺说出来,阿弥陀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只能是诱饵。

“难得夫人竟然这样知书识礼,不过你家夫君我对你坚如磐石,断然不会移情别恋的。”

百里九说得慷慨激昂,诺雅瞬间被哄得眉开眼笑:“我就知道九爷承父亲谆谆教诲,定然也一样会面对美人如云坐怀不乱的。”

“啥?”百里九瞬间感觉滋味不对,这话有点耐人寻味。

诺雅笑得狡黠:“难道不是吗?听说母亲曾经为父亲纳过两房妾室,父亲得知以后,二话不说断然打发了,一辈子只娶了母亲一人。所以母亲才能深信不疑,放心地纵容海棠湾里那几个丫头乱了规矩,成日上蹿下跳的。这才是真正的相濡以沫,鹣鲽情深吧?”

百里九顿时哑口无言,慕容诺,我就不信你是真的傻?看不出来母亲的用意?但是,百里九又能说些什么呢?难不成不打自招?

毕竟,这样的女人是自己上赶着娶回将军府的。她敲山震虎,自己也只能乖乖认怂。自己挖的坑,就算是跪着,哭着也要自己填呐。

百里九认命地将她拽起身:“走吧。”

诺雅笑眯眯地问:“做什么去?你通房丫头还没有选好呢。”

百里九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眉心:“口是心非,莫装模作样了,这样拐弯抹角地敲打我。一起去海棠湾吃饭去。”

诺雅被戳穿小心思,格外乖巧,“嘿嘿”一笑:“我给母亲煲了汤,一起带过去。”

竟是早有准备,百里九无奈地摇摇头,命暮四端了,一同前往海棠湾。

老夫人见了,心花怒放,一迭声招呼着几个丫头近前伺候,端茶递水,盛饭布菜,袅袅娜娜,莺声燕语,对百里九尤其殷勤。

诺雅笑得宽宏优雅,对几人视而不见,却将败火的苦瓜与田七一个劲儿地堆进百里九的碗里,暗自庆幸有备而来。再斜眼看看那几个娇滴滴的丫头,心里一声冷哼,自己若是不在这里,你们想怎样拉皮条都可以,想怎样勾引都可以,可是,自己还在这里呢,还把我这夫人放在眼里不?

百里九看看老夫人,又看看老将军,再看看那几个丫头,最后低头看看苦得难以下咽的半碗苦瓜,终于吃不下,放下手中的筷子,对老夫人道:“老娘,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老夫人抿着嘴笑,自家傻儿子终于开窍了。

“我能有什么想法?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好就是了。”

“那就好,”百里九低下头闷头扒白饭:“我还以为你嫌我不给咱百里家争气,想让我爹给我再生一堆小弟弟呢?”

诺雅的一口饭就卡在了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还好,作为一个孕妇,她可以明目张胆地吐出来。

百里九紧张地拍拍她的后背:“这样激动做什么,咱家宝宝有个小叔叔作伴儿,也挺好的。”

老夫人气得将筷子往桌上一摔,就准备发作,被老将军一眼瞪了回去,低声斥道:“安生吃饭,一天尽想些有的没的。”

老夫人被老将军当着孩子的面教训,脸上下不来,从怀里摸出帕子,偷着抹了一把眼角。

诺雅可不是见好就收的老好人,何况今日必须先下手为强,否则老夫人一旦把话说出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再想拒绝就更难堪了。她落井下石地道:“母亲这般作为令诺雅感到汗颜,诺雅是应该好生回一念堂检讨一二。”

“检讨什么?”百里九同她一唱一和地道:“你如今正怀着我百里家的长孙,心情最重要,想那些糟心眼的事情做什么?”

“可是,百里府人丁单薄,几代单传,我觉得我不应该小心眼,要为了九爷的子嗣着想,广为开枝散叶的好。”诺雅微蹙峨眉,满怀愧疚地道。

百里九差点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装模作样的,竟然还挺像那么回事。

“你若是觉得愧疚的话,就给爷生上十个八个的。自己又不是不会生,干嘛非要借鸡下蛋?我百里家的长辈都最通情达理了,我还是单传呢,老太君都从不曾埋怨过,你说是不是老娘?”

老夫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紫,吃了憋,又是果真担心诺雅肚子里的孩子,赶紧出声安慰:“小九说的是,你就安心养胎,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诺雅这才破涕为笑,云开雾散。

后来听说老夫人第二天就将那些丫头们打发了,还被老将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训斥了一顿。

诺雅觉得,自己还应当趁热打铁,来一招杀鸡儆猴,给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们看看,彻底断了她们的念想才是。可是她发现,府里先前那几个不安分的丫头竟然全都犯了不同的错,给贬到马厩里,负责给马洗澡去了。

那几个丫头粉也不擦了,花也不戴了,一天下来,身上的汗味儿混合着马粪马尿的味道,即便是见了百里九,也低眉垂眼地远远绕开,脸都不敢抬。

她就奇怪,百里九这种怜香惜玉的人,应该是舍不得做出这样残忍的事情来的。只是谁这样了解她的小心思?

一脸过了三天,也没有人到她跟前领功请赏,她忍不住在百里九跟前旁敲侧击地问,百里九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我就是跟元宝提了一声,说看她们几个不顺眼,没想到他竟然这样损,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

不得不说,元宝这次做事真在道,诺雅一个高兴,就教了暮四好几样拿手菜。

府里好不容易方才安生下来,诺雅终于可以享受几天清净日子,谁知道安生的板凳还未坐热,朝中就来了圣旨,给百里九与她的。

如今朝中诸多事务仍旧尽数交由楚卿尘负责,听说钦天监已经在紧锣密鼓地挑选他登基的日子。所以说是圣旨,实际上就是楚卿尘的旨意。

两人都心知肚明,肯定是没有什么好事儿,但是仍旧净手焚香,恭敬地跪拜了,俯首恭听。传旨太监并不宣读,只是将圣旨交到百里九的手里,笑得别有深意。

“九爷,这可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难不成不是楚卿尘?

二人将圣旨缓缓展开,逐字逐句地看过去,诺雅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心里就炸了毛了!

这绝对是楚卿尘背后撺掇的!他看似温润谦和,怎么尽做这种穿小鞋的事情?这是摆明了跟百里九过不去嘛。

圣旨啰里啰嗦,洋洋洒洒一大篇,中心思想就是湖广巡抚范世谋家公子范进祥大婚,让百里九与诺雅当传旨官,带着朝廷的贺礼前往恭贺。

赐婚的圣旨是早就允了的,听说是湖广巡抚请旨,皇上亲笔赐婚,两人两情相悦,天作之合。

这原本也不算是什么苦差事,虽然千里迢迢,舟车劳顿,但是,作为朝廷钦差,处处受人奉承,勉强还能沿路游山玩水,吃拿卡要,算是个美差。但是那巡抚家公子未过门的新娘子,却是两人的旧识,百里九青梅竹马的小情人——安平郡主。

诺雅那是一千一万个不乐意,这样的差事让谁去不好,偏生叫百里九与她一起,这不是明摆着找难堪吗?当初那破衣服烂套子的暧昧事儿谁不知道?!

万一安平见到百里九,旧情复燃怎么办?

万一人家安平的夫婿见了这个旧日“奸、夫”心里不爽怎么办?

万一有多嘴多舌的人,将两人以前的呃“奸、情”抖落出来怎么办?

万一她慕容诺看见安平忍不住手痒了怎么办?

而且,两人恩恩爱爱地去送嫁,是不是有点故意显摆的嫌疑?

这全都是事儿!

第一百一十七章 钦差大臣

传旨太监见百里九与诺雅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瞪着眼珠子,就是没人叩头谢恩,就好心地提醒了一句:“九爷?夫人?旨意已经领了,叩头谢恩吧?”

怪不得这传旨太监偷懒不宣旨,原来是先斩后奏。

诺雅捂着肚子就坐在地上了,“哎呀噢,哎呀”地叫唤。

百里九瞬间就变了脸色:“夫人,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诺雅哭丧着脸,夸张地叫:“我肚子疼,怕是胎儿不稳,开始闹腾了。”

百里九是诺雅肚子里的虫儿,一看她长声短声叫痛的样子,就知道是装的,一把丢了手里圣旨:“夫人你别怕,我这就带你去找大夫!”

诺雅捂紧了肚子:“夫君,该不会这胎儿保不住了吧?”

百里九顿时就急眼了:“胡说八道什么?我百里家几代单传,你绝对不能有事儿!”

言罢抱起诺雅,用胳膊肘撞开传旨太监,就急呵呵地往府外冲。

元宝不知道圣旨究竟什么内容,看两人急赤白脸的,就当了真,追在后面喊:“九爷,老汤头在府里呢,你干嘛往外跑?”

百里九头也不回:“不方便,我找个女大夫去!”

元宝在后面就觉得莫名其妙,自家九爷什么时候这样讲究,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竟然看个大夫还分起男女来了?

传旨太监一脸懵,从地上捡起圣旨,左右为难:“宝爷,你看这圣旨......”

元宝狐疑地接过来,展开看了一眼,立即恍然大悟,忙不迭地就塞回了太监手里:“我家夫人如今身怀有孕,若是身子不适,那可不是小事儿。你还是等她身子安生了,或者生了以后再来吧。”

太监不自然地笑笑:“宝爷真会玩笑,这送亲哪里是能等的?”

元宝也有些为难:“那公公看来只能跟皇上如实禀报,让他换一个钦差去了,就说我家夫人要坐月子,去不了。”

“林夫人要坐月子,不是还有九爷吗?”太监又将圣旨塞回元宝手里:“麻烦宝爷将这圣旨转交给九爷吧?”

元宝好像接了烫手山芋一般,不由分说往太监怀里一塞,转身就跑:“我家九爷还要伺候月子呢。”

“宝爷你......”

“我还要伺候九爷!”

太监一个人被晾在厅里,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最终也只能叹一口气,想了一箩筐的借口,回宫里交差去了。

诺雅与百里九觉得,两人有必要离府几天,出去避避难了,否则绝对逃不掉这受累不讨好的厄运。

两人出了府,寻个僻静的地方,就开始合计:

这桩婚事算不上门当户对,姑且不论那巡抚家的公子人品行如何,他在朝中连个功名也没有,单论那身份,就配不上郡主安平。更何况,安平郡主心比天高,老侯爷也是想叶落归根,给安平在京中找一户一品京官人家的,将来一家人回京,也能有个依靠。

老侯爷按说不会满意这桩婚事才对。

再说那范巡抚那里,安平自己在京城自导自演的那出戏,当初传扬得沸沸扬扬,虽然是没有出什么实质性的错事,但是难堵众人悠悠之口啊。一个姑娘家被贼人掳去一天,然后又上赶着住进人家将军府,一度谈婚论嫁,最后灰溜溜地回了云南。就算是皇亲国戚如何?娶个不清不白的姑娘做媳妇儿,倒是还不如寻个寻常人家的闺女,最起码不会被人戳着脊梁骨嗤笑。所以说,范巡抚又是怎么想的呢?

再往深处想,镇远侯重兵镇守云南,范世谋所在湖广府也是重兵驻扎之地,两府联姻,强强联手,楚卿尘又是怎么想的呢?

两人联想起那夜湖上画舫,皇上对他们交代的事情,百里九与诺雅瞬间就明白过来,这桩婚事处处透着诡异,必有猫腻。

至于是什么猫腻,两人猜度不出来,只知道,肯定是里外不是人的差事,能躲则躲的好,暂时避避风头。帮着皇上追查反军义不容辞,但是当什么传旨官,去搅乱这池浑水,还是算了吧。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事不宜迟,尽早跑路的好。将军府那是不能回了,免得楚卿尘卷土重来,在将军府守株待兔。

两人从就近的商铺取了银两,乘上车,差人回将军府带个口信,不敢耽搁,立即就出了城。还好诺雅如今胎儿已稳,只要注意,不过于颠簸,那么就没有多大问题。

两人出城以后就开始纠结,究竟要往哪个方向去?百里九眼巴巴地望着诺雅,诺雅终究还是不忍,知道他放不下心里的责任,无奈地叹口气:“那就往南吧。”

百里九立即痛快地答应了:“我们先去山庄住些时日?”

诺雅摸摸肚子:“我听说怀了孕的女人上坟不好,我们就不回去住了,直接往南吧。”

百里九头上带了宽檐的斗笠,将帽檐压低,一扬马鞭,马车转了方向,径直向着城南而去。

还未上官道,两人就看到前面旌旗招展,御林军林立,严阵以待,将官道堵得水泄不通,好大的阵势与排场。

楚卿尘一袭出尘白衣,负手站在最前面,见到两人的马车,唇角微微弯起。

百里九缓缓停了马车,掀开车帘,对着车里的诺雅道:“夫人,有人给咱们践行来了。”

诺雅探出半个身子,望一眼前面的楚卿尘,抿了抿唇:“二皇子这是亲自相送吗?”

“你们要不告而别,我也只能在这里等着你了。”

诺雅放下车帘:“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二皇子请回吧。”

楚卿尘对着她的方向微微一笑:“你们的马车过于简陋,我不放心,唯恐沿路颠簸,对你身子不好。所以命人准备了轿撵,你一路上也舒适一些。”

诺雅想了想,重新撩开车帘,百里九搀扶着她从车上走下来,抬眼看看那车撵,上刻麒麟踏祥云,脚榻上浮雕五福祥瑞,华盖锦围,垂曼流苏,委实豪华张扬。

愁眉苦脸的冰魄与元宝就侍立在车撵两侧。

车撵后,一字排开一行黑漆马车,红绸罩顶,里面应是装满了锦缎绫罗,珊瑚珠宝等,上面贴着醒目的“囍”字,正是御赐给安平的嫁妆。

两人知道逃不掉,这个差事是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诺雅叹了一口气:“简直皇恩浩荡,诺雅受宠若惊,感觉压力很大。”

楚卿尘摇摇头:“车撵是我给你准备的,好歹也是钦差大臣,代表着我大楚颜面,不能太寒酸了。”

诺雅认命地伸出手:“圣旨!”

楚卿尘从袖子里拿出两卷蜡封的圣旨,递给诺雅。

诺雅有些莫名其妙:“怎么是两卷?”

“有一卷是给你的。”

诺雅就要开启蜡封展开看,被楚卿尘按住了,手下一紧,眸光闪烁:“等我走了再看吧,记得好生保管。”

百里九一把夺过来,塞进怀里:“一道圣旨而已,有必要这样神神秘秘的吗?我帮你保管。”

楚卿尘也不计较:“小九,一路颠簸,照顾好诺雅。”

“貌似她是我的夫人,二哥你心怀家国天下,我的家事就不要操心了吧?”百里九讥讽一笑。

“忘了恭喜你们。”楚卿尘笑得牵强。

百里九得意地“哼”了一声:“听说江南人杰地灵,美女如云,二皇子等我招募一些雅致婉约的美人回来献给你做贺礼。”

楚卿尘淡然一笑:“小九此行可谓如鱼得水了,我还没有听到你说一声谢字。”

“呵呵,二皇子果真是用心良苦,这样的美差都不会忘了我,大恩不言谢了。”百里九拽诺雅的袖子催促:“我们走吧。”

诺雅低低地“嗯”了一声,转身欲走。

楚卿尘一把捉了她的手:“等等。”

百里九的脸瞬间就有些铁青:“二皇子你有些失礼了。”

楚卿尘充耳不闻,将诺雅的手抬起来,在她的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下一个字,然后放开手,笑笑,转身上了一旁的马车,放下车帘。风驰扬鞭,马车便辘辘离开了,扬起一道尘土。

诺雅返身牵了百里九的手:“上车吧。”

两人一言不发地上了车撵,前面有人鸣锣开道,钦差的仪仗队伍缓缓前行,见首不见尾,果真浩荡。

百里九撩开马车车窗上的流苏帘子向外看了两眼,元宝与冰魄立即会意,骑马慢下来,一左一右,守在马车两旁,谨防有士兵靠近。百里九这才转过头来,低声对诺雅道:“看来宫里的形势挺严峻的。”

诺雅点点头:“既然三皇子在八年前就已经有了造反之意,那么这许多年来,还不知道在宫中究竟安排了多少眼线。否则,楚卿尘哪里需要这样藏着掖着?话也不敢多言一句。”

百里九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卷圣旨:“只怕这两道旨意也早就被人盯上了,里面也定然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

“将那一卷打开看看,究竟说了些什么吧?”

百里九依言将楚卿尘给诺雅的那一卷圣旨用指尖挑开蜡封,展开来看,果然不出所料,只是殷切叮咛诺雅饥餐渴饮寒添衣一类的绵绵情话,酸不可耐。

第一百一十八章 现在就想撂摊子

有用的字屁都没有一个。

百里九冷哼一声,便顺手将那圣旨丢到一旁,满心的酸味,好像打翻了一坛陈年老醋。

然后他又觉得不对劲,诺雅又不是去陪自己游山玩水,楚卿尘总不至于这样清闲,赘述这多乱七八糟的闲话吧?难道别有用意?捡起来翻来覆去地看,横竖都研究了,也没有什么头绪,方才撇撇嘴丢给诺雅。

“果真只是一封情书罢了,你就好生珍藏着吧。”

诺雅接在手里,也颠来倒去地看不出眉目,就连那引经据典的情话都觉得晦涩难懂,随手纳入怀里。

“我以为会是一道给你官复原职的旨意,抹不开情面,所以偷着塞给我。或者最不济,可以调兵也好,难不成让你我单枪匹马地去对付对方的数万大军吗?”

百里九佯作意味深长地点头道:“这可说不准,他虎视眈眈这么久,一旦老子出事了,他正好霸占老子的遗孀。”

“那做什么还要让我陪你一起送死?难道是让我往西送你最后一程?”诺雅没好气地道。

百里九恍然大悟:“怪不得适才两人背着我密谋,那楚卿尘在你手心里面究竟写了什么字?”

诺雅白了他一眼,神色一凝,一本正经道:“是一个‘隐’字。‘归隐’的‘隐’。”

“隐字?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是让我们暂且归隐,静待其变不成?”百里九百思不得其解。

“想得美。如今朝堂动荡,正是用人之时,他怎么会让我们暂且归隐呢?如果真是这样的用意的话,也就不必给安排这样浩大的排场了。”诺雅暗自揣测道。

百里九点头“嗯”了一声:“你和他心有灵犀,说的自然有道理。那你再猜猜这哑谜究竟什么意思?难道是你们两人之间的私奔暗号不成?他是不是曾经同你说过去哪里归隐一类的话?”

诺雅忽略了他拈酸吃醋的话,摇摇头,将两人曾经说过的话重新在心里过滤一遍,自言自语:“隐?大隐?小隐?难不成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百里九迫不及待地追问。

“我曾经同他说过‘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他是不是在借此告诉我什么?”

“大?小?我明白了。”百里九恍然大悟,压低声音道:“他是在暗示反贼兵马去处!”

“怎么说?”诺雅顿时来了精神。

“两三万兵马,声势浩大,不是像杀手阁那般,可以隐于山谷之中,人迹罕至之地。他的意思是说。大隐隐于市,三万兵马极有可能就隐藏于市井之中!”百里九蹙眉分析道。

“不可能吧?这多兵马如何能隐于市井?那平时如何操练?又如何联络,如何补充供给?”

百里九唇角微勾:“自然是打着朝廷兵马的旗号,光明正大地操练。”

诺雅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他们隐于兵营之中?”

百里九斩钉截铁地点头:“军营之中,实际士兵人数多虚报,比如说,上报三万兵马,实则只有两万有余,总兵用以贪污朝廷调拨的军粮及用度,此乃司空见惯的手段。同样道理,对方一样可以多招募,瞒报军情。”

“怎么可能?单纯养兵,不能自给自足,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用度。”

“三皇子妃娘家乃是江南第一富商,富可敌国,湖广更是富庶,有‘湖广收,天下足’的美誉。再加上三皇子名下还不知道有多少杀手阁这样的盈利组织,养兵不是问题。当初我们不是还曾奇怪过,黄德兴为何每年都要往邯郸以南运送粮米吗?”

诺雅不禁瞠目:“朝廷难道从来不查吗?这样闭塞耳目。”

“地方驻军直接由兵部统辖,按照惯例每月军中都要自查,每年季节交替,朝廷也会派人下去核查,但是三皇子手眼通天,下面人又官官相护,只不过走个过场而已。”百里九分析道:“再而言之,平时可以相安无事,若是朝廷查问起来,提前得了风声,湖广多崇山峻岭,多出的兵马就近隐藏,轻易就可以蒙混过关。”

“这就是三皇子选择湖广屯兵的理由?山高皇帝远,莫能奈何?”

“不止如此,一旦战事起,反军以多敌寡,可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控制整个湖广地区。而河南郡驻军分散,兵力及防备弱,又有神出鬼没的杀手阁做内应,直取邯郸,调取精良武器后,就能一路势如破竹,攻入京城!”

诺雅不懂军事,闻言不禁触自心惊:“好精妙的算盘!三皇子为了皇位果真是煞费苦心了。而整个湖广府能够有这样一手遮天的权势,可以欺上瞒下的,非湖广巡抚而不能!”

“往南过湖广,贵州及云南都是手握重兵的镇远候统辖。若是湖广反军意图挥军北上,那么腹背受敌,镇远候就是他们的威胁。”百里九继续分析道。

“所以他们才会千方百计地同镇远候联姻,将镇远候拉下水。如果不能同流合污的话,正好以安平作为人质!”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百里九无奈道,欲言又止:“希望只是我多虑。”

“啊?”诺雅瞬间觉得有种泰山压顶的错觉。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皇上意欲传位于楚卿尘,镇远候曾经三次上书表示抗议?”

诺雅点点头,立即领会过来百里九的意思:“你是说,如今镇远候态度尚且不明,难分敌我,是吗?”

“两家在这时突然提出联姻,事态复杂,朝廷自然不敢冒然发兵平乱。”

诺雅的心也是一沉,原本反军不足为虑,若是镇远候雪上加霜,冷不丁地捅一刀子,的确是麻烦事。

百里九长叹一口气,愁眉苦脸地道:“只道此行定然不是什么好差事,哪曾想到会是龙潭虎穴?你我二人单枪匹马,这不是上赶着去送死吗?”

“楚卿尘应该有别的安排吧?”诺雅将信将疑道:“否则就凭借你我二人,怎么也抵不过对方数万兵马。生死是小,岂不耽搁军情?”

百里九不屑地瞥了她一眼:“你又中了他的美男计了吧?你果真以为他是什么重情重义的好人?安平那是他的亲堂妹,他还不是一样指婚给一个反贼之子做寡妇?”

一句话反驳得诺雅哑口无言。婚姻大事,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那是一辈子的幸福,可能一生也就这一次。无论是镇远侯果真与湖广巡抚勾结也罢,还是镇远侯被蒙在鼓里,并不知情,安平总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最后,可能受害的,也只有她一个。

诺雅不喜欢安平,甚至有些厌恶她的不择手段,但是这件事令她心里有些惋惜,而且,也让她知道了,什么叫做帝王无情。

百里九与她能够猜想得到的事情,他楚卿尘身居高堂,纵观天下,七窍玲珑,也定然能够考虑到。他并不阻拦这场亲事,反而还亲笔赐婚,并且借这场婚事为由头,给了百里九南下的借口。换做诺雅,她做不出。

而如今,适才还对着自己含情脉脉的楚卿尘,却是亲手将自己推进那龙潭虎穴当中,还亲手斩断了自己赖以生存与拼杀的利爪。

全天下再也没有第三个比她和百里九更适合去送死的人选了。理由,那夜在画舫之上,皇上已经说得明明白白。

而失去了所有依仗,赤手空拳,又与镇远侯有过恩怨的她们,也不会令湖广巡抚心生警惕 ,怕是心底早就不屑一顾了。

可能,真的像百里九所说的,在楚卿尘的心里,无论什么,也远远不及他的天下重要。

“夫人,等马车过邯郸城的时候,你就下车吧。”百里九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开口道。

“没门,想都不要想。”

“我不心疼你,我心疼孩子。”

“现在看出我的地位来了,在你心里,还是儿子重要是吧?”诺雅无理取闹。

“你跟着只会添麻烦。”

“是啊,去见你青梅竹马的小情人,自然嫌我碍眼了。百里九,想死灰复燃是不是?老娘我绝不给你这个机会!”

百里九无奈地叹口气,破口大骂:“楚卿尘真不是个东西。”

诺雅也点头:“对,就不是个好玩意儿!”

“等咱们回来,就再也不伺候他了,安心养娃。”

“我现在就想撂摊子。”

“现在撩不得,已经在坡上了。”

两人开始陷入一阵沉默,谁也不说话。

他们说是说,骂是骂,但是都心知肚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如今正是危急的时候,若是两人再置之不理,一旦三皇子得手,将军府必然也要受到牵连。

而且朝廷还不能就此冒然发兵。其一,并无真凭实据,这一切也全都是两人的猜度而已,师出无名;其二,一旦三皇子狗急跳墙,又是在摸不清镇远候心思的情况下,形成南北对峙,也不好收拾;其三,对方的反军与朝廷兵马混编,这许多年来没有走漏一点风声,大军内部所有武将,只怕已经全都是三皇子的人,那么,战事一起,这原有几万兵马必然首当其冲,全军覆没。

而诺雅与百里九需要做的,就是试探镇远候心思,摸清朝廷编制与反贼兵马,再审时度势,权宜行事。

第一百一十九章 巨大的数字反差

两人一路上行得并不急,一是顾念诺雅的身子,二是摆得谱大,就有些麻烦,一路上太过招摇。每过一座城池,总是会有当地官员列队相迎,接风洗尘,奉迎巴结。两人既来之,则安之,该吃吃,该喝喝,好拿的就拿,就如同游山玩水一样,走走停停,也是惬意。

一行人赶至湖北境内的时候,安平与巡抚之子范进祥的婚期将近。早就有巡抚派出的官员候在城门口等候,沿路殷勤送至巡抚衙门附近的驿站之中。说是婚期将近,巡抚事务繁忙,不可开交,委实抽不出身,待晚上再为二人接风洗尘。

百里九问起,才知道镇远候的送亲队伍已经在前两日抵达了,宿在巡抚给准备的一所宅院之中。

官员看似说话谦恭客气,但诺雅与百里九心知肚明,这是巡抚给二人的一个下马威。百里九如今并无一官半职,只是空顶了一个九皇子与钦差的名头,而只要宣读完圣旨,交了皇差,也就连钦差的名头都不算了。所以,巡抚是并未将二人放在眼里。

诺雅与百里九并不计较,反而心中窃喜,安安稳稳地洗去满身风尘,该吃吃,该喝喝,谈笑自若。休息片刻后,百里九不放心诺雅的身体,差人去外面请一位郎中进来,给诺雅请脉。

元宝自告奋勇,被驿站的伙计拦住了:“大人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还是小的跑腿吧。”

百里九赏了他银子,立即眉开眼笑地殷勤道谢,一溜烟地跑出去,不过两盏茶的时间,就有一个青衫白面短须的郎中,背着药箱跟随在伙计身后进来,介绍说是城中神医妙手。

诺雅斜靠在床上,对于百里九的细致入微早已习以为常,乖乖地将手腕伸出去。

郎中闭目沉吟片刻,方才微笑着颔首道:“贵夫人及胎儿皆安然无恙,没有什么问题。只是长途跋涉,唯恐有水土不服的症状,还需固本培元,多补气血,以防万一。老夫开一药方,差人到药店之中抓上十剂汤,一日两剂,按时服用,那是最好。”

老大夫将“十剂汤”几字咬得比较重,笑得意味深长,百里九又闻他身上并无一点药香气味,心里一动,将老大夫让至桌旁,命人取过笔墨纸砚,老大夫不过略一沉吟,便笔走游龙,将所需药材尽数开具。

百里九将药方交给守在门口的士兵,吩咐到药堂按方拿药,将他打发走了,然后转身对大夫朗声道:“我连日颠簸,旧日腰疾也犯了,大夫可会针灸推拿?”

大夫颔首:“正是家传绝学。”

百里九遂闭了门窗,袒露后背,平爬榻上:“自尾椎向上三寸处皆酸痛难忍。”

大夫近前,屈两指在榻上示意屈膝见礼,压低声音道:“九爷,在下是暗夜麾下王潮,代号苍鹰,奉命至此负责侦探反军一事。”

暗夜是大楚朝廷的一个秘密组织,由皇帝亲自统领,成员潜伏遍布天下,嗅觉敏锐,乃是皇帝密布在大楚各地的耳目。百里九也只是听皇上提起过一次,外人根本无从得知。

为了谨慎起见,他继续不动声色,也不答言。

那人见他沉默不语,继续压低声音道:“现苍鹰向您禀报:目前反军藏身之处及数目已经查明。湖广驻军在编人数一共是两万九千人,如今驻军实际人数已经达到了四万三千,其中朝廷在编士兵仅余不足一万,其余皆为反军!”

百里九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如此巨大的数字反差,仍旧令他忍不住大吃一惊:“反军竟然有三万三千人!我朝驻军又去了哪里?为何只有一万?”

“原本这两万九千的数目就是谎报,多有水分,实则不到一万八、九。原有湖广巡抚为了贪墨军费,所以谎报了不少在编兵甲。而且他贪得无厌,寻了各种由头,又暗中消减了两三千兵马。这一任巡抚范世谋就任期间,湖北等地这两年又频繁有战事匪乱发生,经历过几次大规模的剿杀,均不明缘由地离奇大败,牺牲士兵数千。范世谋谎报军情,说是未折损一兵一卒,剿杀匪乱无数,实则将作乱贼匪秘密招募进了军营里,顶替了牺牲的士兵名额,其他超出编制的士兵则单独自成一营,由他的儿子范进祥统领。”

“竟然自导自演,残杀我朝廷驻军,而且这样明目张胆地用朝廷的粮草与供给来养反贼,这范世谋胆子也太大了一些。这两年里,难道军营里就没有人觉察其中端倪,上报朝廷吗?”百里九愤慨地追问道。

“原本的将领在剿杀战役中死亡十之七、八,几乎被彻底换血,新上任而有实权的全都是范世谋的心腹。另外经过多次休整后,也为了更集中地残杀原有驻军,范世谋将驻军独立编制,与各个军营里的反军几乎并无往来,也不清楚具体情况。多数将领只知道范世谋谎报军情,邀功请赏之亊,也知道这两年士兵多有增加,从未想过他会行这种谋逆造反之亊。

当初倒是的确有两位步姓兄弟,步凡与布桥,在军营里原本担任游击将军与都司,几场败仗打下来,起了疑心,错以为是总兵指挥不当,通敌报信,致使部下惨死,就跑到范世谋跟前鸣冤告状,状告总兵铲除异己,私自招募兵丁,反被范世谋以以下犯上治了罪过。”

百里九一拳击在榻上,“砰”的一声响,方才缓过神来,慌忙向着窗外看了一眼,见有人影不断晃动,惊呼道:“疼,你下手轻些!”

王潮忙不迭地配合着告饶:“是是,小人知罪。”

百里九敛了怒火,低声问道:“如今的将领里可有我们的人?”

“现在朝廷驻军里有位参将,姓石名陆,为人忠正耿直,极有威望。若是他能知悉真相,定然能够一呼百应,带动原有驻军。”

“其他人呢?难道就无将可用了?那两位步氏兄弟呢?”百里九继续追问。

王潮摇头道:“出城八、九里地,有一座小金山,易守难攻,他们兄弟二人那次得石陆暗中相助,劫后余生,就在那里落草为寇,做劫富济贫的侠义之事。后来军营里有不少看不惯现今作为的兵将,被逼离了军营投靠二人。如今已经有数百人马,皆为精锐之师。”

“那范世谋竟然置之不理?放任他们的存在?”百里九奇怪地问道。

“范世谋曾屡次差遣驻军前往,想让他们自相残杀,自己好坐收渔翁之利。步家两位兄弟扬言若是没有活路便去京中上告,不死不休。那范世谋做贼心虚,唯恐众人被逼急了再果真孤注一掷,所以退让一步,一起相安无事这许多年。”

百里九沉吟片刻,觉得这二人也算是有血性的汉子,若是能够联络上,肯定是一大助力。

“你可能联络上他们二人?”

王潮点点头:“说一句渎职的话,他们经常需要到城中采买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都是趁我们的人当值的时候,进出城门。因为他们并不做为非作歹的事情,我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素有交情,所以联络起来并不难。”

“那范世谋与镇远侯联姻之亊,你可知道其中情由?”百里九点点头,问出其中最关键,也是最为疑惑的一点。

“据说是安平郡主上个月到湖广游玩,不慎遇险,得范世谋家公子范进祥出手襄助,两人一见钟情。后来安平返回云南,范世谋曾亲自前往云南镇远侯处,耽搁了四五日方才回湖广。然后就立即上书朝廷请旨赐婚,应该是双方提前有了什么约定。”

安平与范进祥偶遇,郎有情,妾有意,镇远侯与范世谋又是一拍即合,事情愈加扑朔迷离了。百里九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镇远侯究竟是被蒙蔽,并不知道范世谋根底,还是同样别有居心,顺水推舟?

镇远侯与老将军交情不错,听闻他本人也是正直淡薄的秉性,如何就能与范世谋狼狈为奸?百里九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镇远侯只是被蒙在鼓里罢了。

百里九有自己的心思,觉得如果能够与镇远侯结盟,湖广反军遭受两面夹攻,自然可以不攻自破。但是如今看来,自己暂时还不能轻举妄动,需要好生亲自探查一番,再做计较了。

还好,楚卿尘提前已经有了安排,着人探查清楚这里的局势,也免得自己两眼一抹黑,不知道究竟从哪里着手才是。

两人不敢私语太久,已经有驿站士兵在门口处来回走动,探查屋内情况。

百里九从榻上起来,大声嚷着“舒服”,活动活动身子,命元宝代为送客。王潮拱手弯腰,一迭声地谢过赏钱,背起药箱走了。

百里九回来揉揉腰,方才懊恼地对诺雅道:“只顾着问话,竟然忘记了问他给你把脉究竟准是不准?看他应该只是假扮而已,这医术未必比得过桔梗。”

诺雅忍不住“噗嗤”一笑:“沿路每过城镇都找大夫看过的,我哪里就有这样娇气了?”

两人不由相视一笑,略带无奈。

第一百二十章 情人相见,分外眼红

鸦雀归巢时,巡抚差人过来,相请百里九与诺雅二人至府衙赴宴,自己依旧连个照面也不打。

他愈是轻慢,二人心中愈是安然,巴不得他对自己不屑一顾,不看在眼里。

宴席就设在巡抚府内,诺雅与百里九的钦差仪仗浩浩荡荡地赶至的时候,大门紧闭,门口士兵肃然而立,也并无人迎接,前往驿站报信的人抬手示意两人下车跟随他从角门而入。

百里九与诺雅对视一眼,坐在轿撵上并不动弹。

那人回头催促道:“九爷,夫人,请进吧,我家大人就在宴客厅等候。”

诺雅微蹙了眉头,一脸懵懂地问百里九:“九爷,原来朝廷的钦差竟然这样受怠慢吗?”

百里九悠凉地道:“貌似在大楚,这叫大不敬,是要杀头的。”

“九爷玩笑了吧?竟然有这样严重?”

“朝廷的圣旨你也接到过,你是怎样接的?”

“自然是大开府门,焚香摆案,穿戴齐整,跪地相迎。”

“那就对了,圣旨到,犹如圣上亲临,若是这样相待,那就是大不敬,不把圣上放在眼里。你说,不是杀头之罪是什么?”

百里九与诺雅二人一唱一和,瞬间就将那人惊出一身冷汗,战战兢兢道:“烦请九爷与夫人稍侯,小的这就进内禀报。”

言罢哪敢耽搁,慌慌张张地进府禀报去了。

百里九与诺雅原本并不计较这些繁文缛节,但是那范巡抚官场混迹这样久,又坐到二品大员的位置上,纵然不是老奸巨猾的人物,那也绝不傻。即便不屑于阿谀奉承自己,虚与委蛇总是要的,怎么会这样怠慢朝廷派来的钦差呢?明显就是在对百里九和诺雅进行试探。

两人若是果真忍气吞声的话,只怕会令人觉得他们心中有忌惮,从而生疑。百里九如今虽然手中空空,又是到了别人的地盘,但是他好歹也是臭名远扬,出了名的膏粱纨绔,该有的傲气与嚣张还是要有的。

在事情没有明朗化之前,这完全就是一场心理战术,行将踏错一步,则满盘皆输,所以两人必须要谨慎,不能有任何的差池。

如今,范巡抚在他们的眼中,只能是一个巡抚,而镇远候也仅仅只是一位侯爷,其他的,什么都不是。

百里九怒气冲冲地一挥手:“启程回京。”

元宝愈加扯高了嗓门:“钦差大人有令,启程回京。”

仪仗队伍转了头,鸣锣开路。

身后府门大开,一人急急慌慌地迈步而下,年约五旬,身穿二品服饰,满面红光,略有发福,给人的第一感觉,好似是个粗憨之人。

他三步并作两步追上车撵,向着百里九恭恭敬敬地拜倒在地,略带本地口音:“下官范世谋参见钦差大人。”

百里九自鼻端冷哼一声:“免了,我承受不起。”

范世谋低垂着头,看似诚惶诚恐地道:“下人无礼,不懂规矩,下官定当严惩不贷。还请钦差大人恕罪。”

大街上,又是府门口,这样风光的排场,围观者众。

百里九与诺雅迈步而下,自怀中摸出圣旨,当面打开蜡封,冷声道:“范大人接旨吧。”

“臣范世谋恭听圣训。”

百里九将圣旨缓缓打开,蹙了眉看圣旨上的字,丢给诺雅:“二皇子写的字龙飞凤舞的,难以辨认,还是你来宣读吧。”

诺雅接在手里,上面洋洋洒洒,大都是恭贺两府喜结秦晋之好,夸赞新郎什么七步成诗,八斗之才,新娘温婉贤淑,恭良孝悌一类的夸赞之词,末了还对范世谋的政绩进行了肯定和表彰,满满一篇。

诺雅也觉得头疼,让她昧着良心夸赞安平,还不如吞一只苍蝇来的痛快,直接塞进了范世谋的手里:“此乃密旨,还是你自己看吧,我也不太识字。”

范世谋是早就听闻了百里九的纨绔之名,但是没有想到这夫妻二人,竟然全都这般荒唐,过来宣旨,竟然旨意都不愿意诵读。他自己展开圣旨,从头到尾逐字看了一遍。

“范大人这圣旨可看明白了?”百里九居高临下傲然问。

范世谋将圣旨仔细地合拢了,连连点头:“臣领旨谢恩。”

“那好,如今圣旨也到了,赏赐也在这里,就此告别。”百里九拽着诺雅转身就要上车撵。

百里九不按常理出牌,令范世谋不禁就是一愣,慌忙站起身来挽留道:“九爷还请留步!”

百里九扭过头来:“范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范世谋“嘿嘿”一笑:“下官岂敢,岂敢?”

“如今我已经交卸了钦差的差事,就是一平头百姓,范大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百里九这话明里暗里就是讥讽范世谋适才对自己的怠慢。

范世谋汗颜道:“百里府乃是我大楚栋梁,整个大楚谁不敬重?九爷怎么说出这样妄自菲薄的话来?今日好不容易得见九爷,还请您赏脸,到下官府里饮杯水酒,容下官略表心意。”

百里九冷笑着摆手道:“范大人好意我百里九心领了。贵府我就不进了,那角门太矮,我这几日腰疼,一直弯不下腰,深怕磕了脑袋。”

范世谋连连拱手道罪,吩咐门口士兵:“将适才那个有眼不识泰山的狗奴才给我绑了,交给九爷处置。”

百里九这才转过身来:“范大人这就小题大做了不是?一个奴才家能懂什么。我哪能跟他一般见识?只是想着贵府婚期将近,事务繁忙,我这岂不是不开眼,耽搁范大人忙碌吗?圣旨已到,还是尽早启程的好,也好回京交差。”

范世谋讪讪地笑:“既然九爷不是怪责下官怠慢,那么下官就放心了,不敢有劳九爷屈尊,九爷一路顺风。”

话风一转,范世谋就装傻充愣地下了逐客令,并且借着百里九的话风,是催赶二人连夜赶路了。

百里九冷哼一声 ,心里明镜一样,他范世谋能够这样嚣张,一点也不将他放在眼里,看来三皇子起事在即了,否则,他断然不敢这样毫无顾忌地张牙舞爪。

自己若是果真这样转身就走,岂不无功而返?

“贤侄已经到了府门口,怎么还拿起架子来了,非要本侯爷亲自出门相请?”

百里九正踟蹰间,府衙里就传来一声洪亮的玩笑,声若洪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两人抬头一看,可不正是镇远侯么?

镇远侯面前,百里九可不能再拿捏架子,慌忙上前,给侯爷行了个大礼。

镇远侯抬手将百里九搀扶起来:“你交卸了钦差的担子是不假,但是你还是安平的长兄,好歹也算是半个娘家人,无论如何也要留下来,饮一杯安平的喜酒才能走。”

百里九原本也就是做个样子,侯爷给了台阶,遂借坡下驴,对镇远侯道:“我这着急忙慌地正是想去寻侯爷贺喜呢,没想到侯爷竟然是在范大人府上。”

镇远侯爽朗一笑:“后日两人大婚,今日我过府与范大人商议大婚之亊,知道你今日进城,所以晚间留下来叨扰一杯水酒。”

范世谋恰到好处地插言:“那我们就进府说话吧,酒席已经准备妥当。进祥,头前带路。”

他身后立即有一白面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恭声应是:“岳父大人,九爷九夫人里面请。”

原来这位就是安平的夫婿,诺雅抬头打量一眼,年轻人白净面皮,剑眉凤目,生的倒是一副风流样貌。看气度文质彬彬,温文尔雅,应该的确是如圣旨所言,读过诗书的。单看相貌的话,与安平倒是郎才女貌,十分般配。

几人相互谦让着进了府衙,转至前厅待客处,果真酒席已经备好,琳琅满目,几尽奢侈。客套一番之后,几人落座,就开始觥筹交错,开怀畅饮。那准新郎官范进祥更是对百里九殷勤相劝,格外热情。

酒至半酣之时,侯爷跟前的下人进来禀报,说是安平郡主见侯爷夜深未归,有些担心,所以亲自至府上迎接来了。

席上众人面色瞬间就变得古怪起来,全都不约而同地看了一眼百里九。

百里九表示自己真的很无辜,他的对抗方式就是面不改色地盛了一碗汤,体贴地递给旁边的诺雅。诺雅别有深意地瞄了他一眼,带着威胁。

侯爷面沉如水,对着那下人斥道:“告诉郡主,她马上就要大婚了,怎的还抛头露面?让她速速回府去吧,我稍候就归。”

下人领命,转身就走。范大人起身拦住,对范进祥道:“难得安平郡主竟然有这样的孝心,我们都是武将出身,没有那样多乱七八糟的规矩。进祥,你出去将安平郡主接进来,一起用点饭菜。”

范进祥面上明显就是一喜,点头应是,忙不迭地出去,一会儿就将安平带了进来。

也就是多半年没有见,安平更加出挑,脸上的珠圆玉润褪下去一些,下巴尖尖,活脱脱是个美人坯子。

她一进门水汪汪的眼睛就往百里九与诺雅身上瞟了一圈,明显眼眶一红,然后才低垂下头,给范世谋行了大礼,又见过百里九,娇娇怯怯,如风吹白莲花。

情人相见,分外眼红,安平这样作态,究竟是情不自禁,还是想挑起范进祥与百里九的醋海风波呢?

第一百二十一章 九哥哥,带我私奔吧

百里九笑着点点头,算作是招呼,范世谋站起身来,笑呵呵地命下人添置杯盏,招呼安平在范进祥左手边落座。

安平依旧还是一副知书识礼的乖巧模样,乖顺地坐下来,甜腻腻的小眼神一个劲儿地往百里九身上飘啊飘,饱含着千言万语。

侯爷一声不悦的轻咳。

“今日席上并无外人,安平郡主千万不要客气,敬请随意就好。”范世谋出面打圆场。

范进祥立即也体贴地盛了一碗汤,放在她的手边。安平红着脸小声道了一句“谢谢”,把个范进祥给激动得头上直冒汗,看来这新郎官对于安平好像是真的起了心思。

诺雅心知肚明,这小丫头明摆着就是对自家这只狐狸还有想法,否则也不会这样迫不及待地跑过来。民间男女大婚素来都有说法,大婚前三日,新郎新娘是不能见面的,她安平能不知道这规矩?

她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尾没好气地放进百里九的碟子里,尾部多小刺,百里九低着头专心挑拣,目不斜视,无暇他顾。

安平就一脸的幽怨,峨眉微蹙,看得准新郎心里醋海翻涌,脸色格外难看。

范进祥端起手中酒杯,向着百里九道:“当初阿寻在京中多有叨扰,谢过九爷对阿寻的照拂之意,进祥先干为敬。”

话虽然说得极是诚恳,语气却有些酸溜溜的味道,故意将“阿寻”两字叫得亲昵。

诺雅眼见他一饮而尽,笑眯眯地道:“当初九爷煞费苦心,一心想给阿寻在京城寻一位如意郎君,结果阿寻皆不中意,原来是千里姻缘一线牵,阿寻的好姻缘竟然是在这里。九爷那是枉作冰人,所以这杯酒不能喝。”

这话别有深意,诺雅心里一声冷笑:我家阿九可看不上这太平郡主,你还是管好自家媳妇儿的好。

准新郎气儿勉强顺了不少:“就冲着九爷这般心思,也当满饮此杯。”

百里九对于准新郎的挑衅丝毫不以为意,也只笑笑,将酒杯端起来一饮而尽,继续埋头苦战碟子里的鱼尾。

准新郎初战告捷,得意地冲着安平瞟了一眼,又举起手中酒杯,对诺雅道:“夫人与九爷伉俪情深,委实令人艳羡。我也敬夫人一个,祝愿夫人与九爷白首偕老。”

百里九将诺雅跟前的酒杯拿了:“她如今身怀有孕不能饮酒,这杯水酒就由我代劳了。”

安平手中的酒杯一颤,少许酒液洒了出来,她不动声色地用袖口将酒渍抹了,紧咬了下唇,似乎泫然欲泣。

范进祥突然就觉得兴致缺缺,没了兴头,低头自己连饮闷酒,面沉似水。

范世谋与镇远侯正是酒酣耳热,觥筹交错间只谈风土人情,不论政事,相谈甚欢,对于四个年轻人之间的微妙视而不见。

待到九爷终于将挑拣干净的鱼尾吃进嘴里,抬起身来,擦擦嘴角,就要告辞回驿站。

范世谋欠了侯爷一杯酒,要起身相送,被镇远侯拦住了:“一个晚辈,不需要这样抬举,就让进祥送送吧,你莫找躲酒的借口。”

范进祥不胜酒力,已有三分醉意,白净的面皮涨得通红。

安平站起身:“我陪你一起。”

范进祥借着酒意,一把就拽住了安平的手,握得极紧。安平挣扎了一下,抬眼看看百里九,就乖巧地跟在后面,低垂着头,用宽大的水袖遮了手。

四人一路沉默着走出府,看似和谐而融洽,却各有心思。

百里九的钦差仪仗就候在府外,他拱手与范进祥告辞,看也不看安平一眼,便揽着诺雅的腰想转身离开。

“我可以和九哥哥单独说两句话吗?”安平突然抬起头来,唇角上扬,对着准新郎笑得柔情荡漾。

准新郎望望安平,又看了一眼百里九,最后看向诺雅。

诺雅鼻端里冷哼一声,手扶了额头,偎在百里九怀里:“阿九,我累了。”

“就两句。”安平可怜兮兮地看着百里九:“不会耽搁诺雅姐姐回去歇息的。”

百里九为难地看着诺雅,捏捏她的腰:“要不,你先回车撵里歇息片刻?”

诺雅一跺脚,挣脱开他的手,怒瞪着眼,冷声吩咐道:“元宝,我们回府!”

她当先气哼哼地拂袖而去。元宝紧随其后,果真指挥着仪仗队伍丢下百里九径直走了。

百里九尴尬地笑笑:“家有悍妻,让范公子见笑了。”

范进祥眼见诺雅弃之不顾,自己若是计较,在安平跟前显得也未免太小肚鸡肠了些,不舍地松开安平的手,柔声道:“那我回门房等你。”

安平冲他感激一笑,待他回了府中,方才转身面对百里九,委屈地瘪瘪嘴:“九哥哥?”

话刚出口,泪珠子就噼里啪啦地淌下来。

百里九浅浅地应:“快要嫁人了,还这样喜欢哭鼻子,被人看到了,羞是不羞?”

不说还好,他这样调侃,安平愈加觉得自己委屈,抽噎着泣不成声,恨不能就扑进百里九的怀里。

“怎么了?谁给你委屈了不成?”百里九不露声色地后退两步,蹙眉问道。

安平重重地点头:“九哥哥,我不想嫁人,你带我走吧?!”

一句话如同石破天惊,吓了百里九一跳:“你疯了?”

安平努力止住哭泣,红着眼圈,紧咬着下唇,泪眼汪汪地抬头看着百里九:“九哥哥,阿寻说的是真心话。我不喜欢范进祥,他道貌岸然,实际上一肚子男盗女娼。我宁死也不会嫁给他,求求你,带我走吧,我为奴为婢,心甘情愿伺候你和诺雅姐姐一辈子,也不愿意嫁给那样的人渣!”

百里九有些讶异,看安平与那范进祥相处的时候,眉来眼去,哪里有一点不情不愿的样子?而且他范进祥相貌堂堂,看起来也不是奸猾之人,如何也不像是安平口中所说的那样。

“你若是不想嫁,尽管开口告诉侯爷就是。反正侯爷一向最是疼爱你,不会违背你的心思,如何就生出了逃婚的念头?”

安平终于止住抽噎,摇头道:“这次我爹固执,说是那范进祥是个难得的好人才,对我也极是有心,再也不会任着我的性子来。我哭过闹过,甚至寻过短见,谁知道,他与我母亲都铁了心思。”

百里九将安平的每一句话全都记在心里,仔细揣摩侯爷心思,好意劝道:“我看那范进祥也是仪表堂堂,将来必然有一番作为,阿寻若是嫁他,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归宿。”

“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我宁愿死!绝不委屈求全地苟活!”安平斩钉截铁地道,紧握着拳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慷慨:“若是父亲执意将我嫁给他,我必然血染嫁衣,立毙当场。九哥哥,难道你真的忍心见死不救吗?”

百里九颇有一些为难,帮助安平逃婚那是万万不能的,也过于荒唐,但是果真袖手旁观,万一安平性子烈起来,一个想不开,自己见死不救,也逃不过良心的谴责啊。

他只能低声好言劝慰道:“阿寻,此事我会找机会与侯爷说的,尽量劝说他顺从你的心思,但是你可千万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才是。”

安平伸出袖子抹抹眼泪:“后天就是婚期了,如今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九哥哥,现在也只有你才可以救阿寻了。我知道你向来一言九鼎,既然答应了我,就一定能够做到。我安心等你的消息,拜堂之前,若是你仍旧不能救出阿寻,阿寻就死在喜堂之上。”

安平一句话就将百里九置于了进退两难的地方,他平素舌灿莲花,但是禁不住她要死要活地哭哭啼啼,一时之间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应对。

“阿寻,我不能一口应承下来,更不能带你走。漫说我如今已经有了诺儿,断然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你寻错了人。更何况,我孤家寡人,心有余而力不足,就算是想要救你,也没有这个本事,我......”

话还未说完,安平已经扭过头,冲着他身旁低低地叫了一声:“父亲。”

百里九抬头,正是侯爷已经拜别了范世谋,向着两人这里走过来,打断了百里九拒绝的话。

“贤侄怎么还没有回驿站?”侯爷主动忽略了安平哭得通红的眼睛,出声询问。

百里九有些尴尬,嘻嘻笑道:“与阿寻诺多时日未见,说两句话。”

侯爷眸光闪烁:“阿寻她向来任性不懂事,是不是又在向你诉苦?”

“爹爹!”安平娇嗔一声,扭头对百里九道:“九哥哥别忘了你答应阿寻的事情,阿寻言必行,行必果。”

说完也不与侯爷招呼,慌里慌张地扭身就跑开了。

侯爷望着自家小女消失的背影,佯作随意问道:“阿寻又麻烦你什么事情了?”

百里九唇角微翘,如实道:“她说她现在还不想嫁人,托我在侯爷跟前做个说客。”

侯爷“呵呵”一笑,然后突然沉下脸来,呵斥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贤侄既然对小女无心,那么你觉得你插手阿寻的婚事,合适吗?”

第一百二十二章 安平真的被劫了

百里九摸摸鼻子:“阿寻只是说范进祥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老实,为人不太好,侯爷果真很了解范巡抚与范公子的为人吗?”

“本侯阅人无数,自然比阿寻看人的眼光要毒辣。虎父无犬子,我看那孩子仪表堂堂,文武双全,乃是难得的人中龙凤,自然悦意。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任由阿寻胡来?”侯爷斩钉截铁地道。

“俗话说,画虎难画骨,阿寻这样说话应该也不是无的放矢,事关阿寻终生幸福,侯爷难道就不打算再好生考验那范公子一番么?”

镇远侯唇角微带冷笑,斜睨了百里九一眼,冷声道:“贤侄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当初不喜欢阿寻,弃如敝履,如今见阿寻终于得遇良人,又来百般阻挠?不是本侯爷不给你面子,只要你现在答应娶阿寻,我二话不说,立即转身到巡抚衙门去将此婚事退了。皇上若是怪罪,我也一力承担,若是无心,还请九爷你高抬贵手!”

百里九顿时哑口无言,被镇远侯一席话堵了回来,又不知他究竟什么心思,不敢明言劝阻,只能讪讪地笑笑:“侯爷请息怒,小九只是一心希望阿寻能够幸福,别无他意,若有冒犯之处,侯爷敬请海涵。”

镇远侯依旧余怒未消,冷哼一声:“阿寻的事情不劳贤侄操心了,你若是愿意喝一杯喜酒,就留下来,否则就请回吧!”

言罢气咻咻地拂袖而去。

百里九碰了一鼻子灰,又没能探究出侯爷的心思,无奈地摇摇头,见范进祥正站在门首处,见侯爷要走,慌忙上前殷勤地牵马坠鞍。镇远侯缓了脸色,不知道低头对他说了什么,他扭头向着百里九看了一眼,眸光闪烁。

百里九耸耸肩,扭身便回了驿站。

诺雅正在跟驿站伙计低声说话,见他回来,扭身便回了屋,将门摔得山响。

百里九瞪了那些探头探脑向这里观望的士兵一眼,像轰赶苍蝇一样:“去去去!都离远一点,没见过两口子吵架的?”

士兵们窃笑着离开,百里九上前敲门,无人应声,他左右扭头看过无人,方才低声下气道:“夫人,你不说话,我可就当你同意我进来了?”

“咣!”的一声,好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门上,百里九闪身进去,随后掩了屋门,颓丧道:“无功而返。”

诺雅哪里还有适才那泼天的怒气?笑嘻嘻地道:“九爷亲自出马,美男计都使上了,竟然还打听不出什么来吗?”

“镇远侯突然出来打断了,他的心思高深莫测,我又不敢冒失试探。”百里九无奈道,随后将前因后果与诺雅详细说了。

诺雅不屑地撇撇嘴:“这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要死要活地赖上你了,你若不如她的意,就是见死不救。”

“安平说的没有错,范进祥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

“就那小丫头骗子的话你也信?她的厉害你又不是没有领教过,装得不谙世事,清纯无辜,实际上比马蜂窝还要心眼多。我今日看她与范进祥眉来眼去的,哪里有一点不情愿?小心这又是一个圈套。”

“她上次也不过是被安若兮利用而已,你也太高看她了,婚姻大事,她也是身不由己。”

诺雅冷哼一声:“我倒是乐见其成,巴不得看看那安平果真嫁给了范进祥,会不会真的寻死觅活?若是果真有那骨气一拍两散,这两家结怨反目,不就简单了?就看看你九爷舍不舍得了?”

百里九伸手在她头上就弹了一个暴栗:“你就不怕镇远侯原本无心,结果木已成舟,他心疼自己女儿,果真拥护三皇子谋反继位?”

诺雅揉揉头,小声嘀咕:“说到底还不是你舍不得。那你说怎么办?”

百里九嬉皮笑脸地对着诺雅道:“我打算与阿寻私奔,夫人意下如何?”

诺雅抬头巧笑倩兮:“你是知道的,我这人宁可当寡妇也不愿意做弃妇。”

百里九轻叹一口气:“夫人,我是说正经的。”

“啪!”的一声,一只茶盏脱手而出,磕到窗棱上,外面人影一闪,便消失不见。

“你敢!”诺雅河东狮吼,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而下。

百里九一个闪身就跳出了窗子,好似仓惶抱头鼠窜。

第二个茶盏又飞了出来,百里九直接窜上了房顶。

元宝与冰魄从自己屋子里出来,拦着气势汹汹的诺雅,好言相劝,招惹了一院子看热闹的士兵。

百里九从屋顶上下来,“跐溜”窜进了屋子里,面色凝重地对随后进来的三人小声道:“我们被包围了!四面八方全都是他们的人。”

诺雅轻哼一声:“你打人家媳妇的主意,人家能不将你看管起来吗?活该!”

......

阿寻的婚事很热闹,湖广巡抚与镇远侯联姻,轰动了整座武昌府。一路沿街商铺全部红锦装饰,灯笼高悬,大红喜字热闹了整条街,就连空气里都弥漫着喜庆的味道。

如此盛大的婚事在两湖境内都可以说是百年难遇,因此莫说巡抚府上,就连迎亲的街道上也围拢了许多的百姓,争相一睹安平郡主的风采与气派。

因为镇远侯下榻在别苑中,距离巡抚府上并不远,所以按照此地风俗,迎亲的花轿将风光环绕武昌城一周,再原路返回,由新郎官吹吹打打地接至范府府邸。

百里九一大早就到了巡抚府上,只有一个人,眼角处有一块青紫,别人问起就尴尬地笑笑,推脱说是昨夜饮多了酒,不慎磕到了门框上。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家皆心照不宣,也不拆穿,背身暗地嗤笑。

迎亲的队伍候在府门口已经很久了,直到侯爷的车队也已经风风光光地到了府上,还不见花轿的影子,派出去探听情况的士兵还没有回来。

侯爷与范巡抚有些焦急,口干舌燥,手里的茶已经喝了五六道,也压不住满腔的火气。

百里九袖子里揣了几颗花生,悠闲地剥着吃,将花生壳丢了遍地,眯着眼睛不急不躁。

探听情况的人又派出去两拨,几人心急如焚的时候,方才有士兵快马加鞭疾驰过来,带起一溜烟尘,停在三人跟前,人还在马背上,就焦急地叫嚷:“大人,不好了!”

这话说得晦气,侯爷面色上就有点不悦,沉了下来。

“大喜的日子,到底会不会说话?!”范世谋大声训斥,佯作淡定。

士兵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腿肚子眼见着有些抽筋,嘴也哆嗦,说话不利落:“大人,安平郡主被人劫走了!”

“什么?!”范世谋从太师椅上一惊而起,变了脸色。

“适才送亲的队伍行至城西的时候,四面八方埋伏了一群贼匪,皆孔武有力,而且武功高强。众人不敌,安平小姐被劫持走了!”士兵心里暗自叫苦,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差事,万一范世谋一个暴跳如雷,自己也会被迁怒。

果然,范世谋怒发冲冠,一脚踹了下来:“胡说八道!我范世谋手下兵将如云,有谁有这样大的胆量,竟然敢在我的头上动土?”

士兵不敢躲闪,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脚,夸张地打了一个滚,哭丧着脸吞吞吐吐道:“听最先赶至的弟兄讲,来者好像是步凡布桥兄弟手下的人。”

范世谋狠狠地一拳捶在椅子扶手上,扶手顿时碎为齑粉:“步凡?简直活腻味了!”

一旁的镇远侯此时终于缓过神来,话音里忍不住带了颤抖:“劫匪?步凡是什么人,为何要劫持我镇远侯的女儿?范大人,难道湖广境内贼匪竟然这样猖獗吗?!你几万驻军难不成都是摆设?!”

百里九停了剥花生的动作,眯起眼睛,笑得意味深长。

范世谋一肚子火气,却不能跟侯爷发作,还要陪着笑脸:“侯爷息怒,那步凡不过是个小地痞流氓罢了,在城西小金山纠结了一伙游手好闲之辈,习练拳脚,平时也不行打家劫舍的恶事。我想此事其中必然有误会,待我查清真相如何,定然会给您一个交代。”

“交代?你怎么交代?若是安平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交代得起吗?”侯爷气怒道。

望穿秋水的新郎官范进祥两步上前拜倒尘埃,向着侯爷与范世谋主动请缨道:“儿臣愿意亲自带领士兵前往小金山剿灭这伙贼匪,一血耻辱,救回安平郡主。”

范世谋略有沉吟,犹豫不决,看在侯爷的眼里,就有些气怒:“不劳范公子了,若只是区区几个劫匪,用不着你动手,我带人自己前去剿杀便是,以免范大人心疼你的安危。”

范世谋慌忙摆手解释:“侯爷误会,误会,下官只是在想,那小金山易守难攻,以前曾经派出过人马剿杀,都是无功而返。如今安平郡主又在他们手里,必受牵制,我应该想个万全之策,不能鲁莽行事。”

“敢问范大人,那伙蟊贼一共有几万人马?”侯爷怒气冲冲问道。

“大约千余人手。”

“千余?哈哈!”侯爷一声冷笑:“哼,范大人好歹也是沙场上摸爬滚打过的,怎么就这点胆量?被几个蟊贼吓破了胆子?本侯爷听闻你手下有两万九千兵马,不须动手,怕是一人打个喷嚏,那小金山都可以晃上两晃吧?你不仅纵容了这些劫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不作为,如今安平出事还犹豫踌躇不决。本侯爷哪里还敢指望于你?来人呐!”

第一百二十三章 攻打小金山

侯爷威严一声喝,立即有贴身长随上前,恭声听候训斥。

镇远侯从怀里摸出一块令牌,递交给他:“快马从附近交界边境调取三千精锐兵马,等本候一声令下,冲进小金山,活捉贼首,救出郡主。”

长随领命,出门翻身上马,立即绝尘而去。范世谋面上就有些尴尬:“侯爷真的是误会了,下官这就带着犬子一同调兵遣将,势必将安平郡主安然无恙地救回来。”

镇远侯一摆手:“不必,差一点,白瞪眼,事关安平的安危,本侯爷要亲自出马,还烦请范大人大开方便之门。”

一旁的百里九拍拍手上的花生衣,站起身来:“我和阿寻好歹兄妹一场,虽然如今没有一兵一卒,但是也愿意给侯爷效犬马之劳。”

镇远侯老怀大慰,上前拍拍百里九肩膀:“多谢贤侄,前日本候说话若是有什么不周之处,还请贤侄见谅。”

百里九嬉皮笑脸地道:“长辈训斥小九自是应当,不过,侯爷,那贼匪的情况我们是一无所知,而范公子对安平的心意大家又有目共睹,我想,侯爷就不必怄气了吧?亲不亲,一家人呢。”

镇远侯一声冷哼,扭脸不说话。

百里九继续道:“贼人劫持了阿寻定然是有所图谋,就算是为了钱财,短时间内阿寻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我们不如就听范巡抚安排,先寻人过去打探一番虚实,交涉一番,以免其中有诈,冒失发兵。毕竟,凭借千余人马就敢跟侯爷您作对,他们就算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没有这胆量。”

侯爷所带人马不多,纵然调兵,一时半会儿也抵达不了武昌府,还是要依仗他范世谋,原本也是一气之下虚张声势,有百里九劝解,就顺坡下来,极不情愿地用鼻孔哼了一声,气咻咻地不说话。

范世谋也没有想到百里九竟然会替自己说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忙不迭地点头:“正是正是,我立即就派人前去打探一番,看那贼人究竟图谋为何?待清楚虚实,立即发兵,绝不遗余力。”

百里九笑笑,假意恭维道:“范巡抚运筹帷幄,又心思慎密,看来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侯爷就不必心焦了。”

范世谋与范进祥连连点头称是,立即吩咐下去,前往小金山探听情况。

侯爷如坐针毡,频频催促,可见心急如焚。范世谋与范进祥自然不能闲着,至军营中调兵遣将,蓄势待发,准备出兵攻打小金山。

不一会儿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马,就返了回来,跑了通身大汗,不待范世谋与侯爷问起,就抢先禀报道:“大人,侯爷,小金山中果然有诈!”

范世谋心中一凜,慌忙问道:“究竟怎样情况,赶紧如实道来。”

那士兵抹一把汗,重新组织自己的话,一五一十地回禀道:“整座小金山如今已经全部戒严,谁也不得进出,我们根本无法见到自家弟兄。站在山前石台之上,隐约可听见后山中的操练声气势恢弘,响声震天。贼匪自山洞之中出来,绕过瞭望台,进后山操练,竟然半晌绵延不绝,而且训练有素,整齐划一,可见对方并非原先乌合之众,人数绝对不止千余,怕有五六千之众,恐怕早有埋伏。”

“怎么可能?!”范世谋暗暗心惊:“他们何时招兵买马,竟然有这多人马?我为何一直都没有消息?”

范进祥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哪里顾虑这些?早就心急如焚,按捺不住,上前拜倒在地,语气铿锵地道:“人数再多,也是一群乌合之众,何堪一虑?想来应该是他们山中人马多了,粮草不济,所以才铤而走险,劫持了安平,索要赎金。父亲,不要再瞻前顾后了,就派孩儿前往,亲自攻上小金山!”

一旁的侯爷讥讽道:“堂堂湖广巡抚,胆识竟然不及初生牛犊。”

一句话将范世谋架在了架子上,哪里下得来?他心里自然有自己不敢唐突发兵的顾虑。

如今,小小的武昌府,来了一位镇远侯,还有一位百里九,风云际会,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镇远侯自不必多言,虽然他是上赶着求了这门婚事,想将这位手握重兵的侯爷拉下水,但是现在一切还都没有明朗化,再有什么变故也未可知。而百里九,自己是看不起这位不学无术的纸老虎,尤其是已经被楚卿尘拔了牙的纸老虎,但是上边那位却是派人千叮咛,万嘱咐,务必要小心行事,说这位主一向是擅于扮猪吃老虎。

他能不千思百虑,谨慎行事吗?

他原本对于安平被劫一事心有疑虑,觉得此事过于荒唐,是有人故意使的引蛇出洞之计,想窥探他军中端倪。虽然他琢磨不透其中的奥妙,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才按兵不动,唯恐其中有诈。适才借口调兵,亲至军中重新又做了一遍部署。如今听说小金山竟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陡然增至五六千人马,更觉匪夷所思,一时间犹豫不决。

如今侯爷压下来,范世谋只能讪讪点头:“我也正有此意。这样吧,我派遣参将石陆带领五千兵马前去做前锋,攻打小金山,进祥你带着五千兵马随后包抄,务必要不惜一切代价,保证安平郡主的安危。”

范进祥血气方刚,心里有在安平跟前,与百里九一较高下的心思,对着侯爷拱手道:“侯爷和父亲尽管放心,进祥定然不辱使命!天黑以前救出安平!”

侯爷赞赏地点头:“本侯爷与你一起前往。”

范世谋与范进祥哪里敢让侯爷亲自去小金山?这伙贼人可不是普通的贼寇,而是从军营里反出去的,手里掌握着自己的把柄,因此慌忙千方百计地劝阻。

“不过区区几个落草为寇的贼人,何需惊动侯爷大驾?就让进祥前去打个头阵,探听虚实。侯爷在后方运筹帷幄就是。”

侯爷一向疼安平,哪里放心得下?

“本侯只顾虑安平安危,至于那小金山的存亡,你们自己定夺就是。”

范世谋百般劝阻,将求助的眼光转向百里九,百里九站起身来,上前道:“营救安平实在不适合兴师动众的,倒是不如我暗中潜入小金山,若是能够营救出来那是最好,若是无从下手,能也见机行事,与范公子里应外合,共同剿灭匪患。”

百里九这样说,倒的确是完全之策,侯爷颇有些过意不去:“那贼窝无异于龙潭虎穴,本候怎么能让贤侄涉险呢?”

百里九不屑地摆摆手:“无妨,无妨,侯爷就安心等候我们的消息就是。”

镇远侯再三谢过,两人即刻调兵前往小金山。百里九当先一骑快马,按照范进祥的指引,直奔山中营救安平而去,暂且不提。

范进祥带领五千兵马殿后,石陆率领五千兵马作为先锋官,当先在小金山前一字排开,开始骂阵,命令山中步凡二人速速交出安平郡主。

石陆原本与山中步凡二人交情甚笃,只是他为人有些愚忠,是誓死效命军中的性情,所以步凡二人反复劝说过数次他都没有心动,反而将步凡二人说教一顿。今日他得知两人竟然做出这等强抢妇人,捋范世谋胡须的事情,更是恨其不争,又担心二人前途,两厢矛盾。

这小金山地势险要,后山处有悬崖峭壁,前山山腰眺望台上有滚石机关,若是朝廷强行攻打,放下滚石,就能一路碾压下来,死伤无数,所以易守难攻。而山中开垦荒田,囤积粮米,可以自给自足,围困切断粮草供应之计又不可行,范世谋不能奈何他们分毫。

不过叫骂几声,山寨大门竟然打开,有两人几个兔起鹘落,落至山脚,远远地冲着石陆拱手行礼:“石陆兄别来无恙?”

正是步凡兄弟二人,一人持枪,一人手中提着一大块奇怪的铁板样东西,丢置脚下,乌黑沉重。

石陆冷叱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后请不必再与我石陆称兄道弟。”

两人被噎,不急不恼:“难得石陆兄主动到我小金山做客,就请入内吃杯清茶。”

石陆冷哼一声:“交出安平郡主,自觉投降伏法,我石陆还认你们二人为兄弟,为你们收尸立碑,赡养妻儿。”

步凡也不废话,一抖手中一根银枪:“只要你今日单打独斗,赢了我手中这杆长枪,要杀要剐,听凭石陆兄处置就是。”

石陆身上有些书生气,受不得激,立即不顾身边兵将劝阻,打马上前,抽出自己趁手兵刃,却是一把沉甸甸的板斧:“此话当真。”

步凡咧嘴一笑:“石陆兄还不了解我步凡的为人吗?”

石陆点点头,二话不说,就高举手中板斧,向着步凡迎了上去。

步凡也不还手,只连连后退几步,石陆步步紧逼,就觉得手中板斧重若千钧,几乎脱手而出。他紧握斧柄,那斧头却不听自己使唤,似乎被什么力道牵引一般。抬眼去看,步桥正举着手中那块怪异的铁板,在自己身前左右跳跃,而自己手中板斧,正是被那块铁板所吸引。

第一百二十四章 重设苦肉计

石陆顿时心知肚明,步桥手中所举应该是一块磁石,不由怒从心起:“我石陆瞎了眼,竟然错信你们二人,将你们当做磊落光明的君子。使出这样卑鄙下流的手段,胜之不武!”

他一个分神,手中板斧又不听使唤,被步凡趁虚而入,一枪掀翻至马下,枪尖抵住了喉咙:“兵不厌诈,这也算是我们的本事。”

步桥弃了手中磁铁,上前三两下将石陆捆绑起来。石陆的手下兵将立即想要一拥而上,被步凡喝止住了:“谁若是敢上前一步,我手中长枪可是不长眼睛的!回去告诉你家范大人,想要攻打我小金山,就凭借你们这些不入流的角色,还不够资格。”

步凡语气狂傲,胸有成竹,倒是果真唬住了众人,兵将们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看着二人提起石陆,几个兔起鹘落,闭了山寨大门。

石陆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破口大骂,步凡二人充耳不闻,乐呵呵地将他径直带到山寨议事厅内,着人严加看守了石门,方才低声对他道:“石陆兄恕罪,我等也是迫不得已,方才想出这种不入流的法子,九爷有请。”

石陆还没有来得及琢磨这“九爷”究竟是谁?里面就有人朗声笑:“石参将还果真难请呢,需要布下这大阵势,劳师动众。”

石陆抬起头,面前那人桃目红衣,风流倜傥,浑身上下还透着那么一股不正经。

“你是谁?”他毫无惧意,梗着脖子开门见山问道。

“百里九。”

“百里九?”石陆心里猛然一惊:“你是百里府少将军百里九?”

百里九微微一笑:“正是不才在下。”

军中人都敬重百里府,所以石陆闻言,不假思索地就要翻身拜倒在地,却半截生生卡住了,疑惑地抬头道:“你怎么......”

“我怎么会与小金山的贼人同流合污是不是?”百里九唇角微勾,看着石陆的反应有些好笑,抬手将他半曲的身子扶起来。

石陆看看他,又看看步凡二人,愈加莫名其妙。

“那是因为九爷我料事如神,知道但凡有这种需要送死的战事,范世谋必然会让你带兵前往,尤其是如今九爷我与镇远侯都在跟前,他肯定不敢将自己私人的军队拉练出来招风,所以就在这里候着你了。”百里九言简意赅地道明来意。

石陆疑惑地问道:“私人军队?什么意思?”

一旁的步凡看得心焦,忍不住插嘴道:“哎呀我的石陆兄,难道如今你还不肯相信么?那范世谋故意让我们朝廷兵将屡屡赴险,屡战屡败,死伤无数,就是为了将军营里的士兵全都换成自己的人!”

石陆脑子半晌都没有转过弯来,懵懂道:“我们赤胆忠心,精忠报国,原本不就是他的人吗?”

百里九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若是范世谋下令,让你率兵攻打京城,谋逆造反,你能言听计从么?你会服从他的命令吗?”

石陆吓了一跳,瞠目结舌:“九爷的意思是说:范世谋有心谋反?!”

百里九与步凡郑重其事地点头,将王潮打探出来的情况与范世谋的阴谋简明扼要地同石陆说了,只是如今不宜张扬,所以并未吐露三皇子乃是幕后主使的猜疑。

石陆一屁股跌坐在身后椅子上,仍旧难以置信。

百里九从怀里拿出诺雅的御扇,递交给石陆:“这是皇上御赐的信物,奉旨办案,权宜行事,我此次湖广之行,恭贺是假,办案是真。就是为了调查他范世谋谋反一事。”

石陆将信将疑地接在手里,展开来看,正是御赐之物,玉玺印章清晰可辨。事实俱在,容不得怀疑,更何况是出自百里九之口,直将石陆气得火冒三丈,又懊悔不迭。

“可气我一直素有怀疑,却难以置信,害了诺多弟兄的无辜性命!成全了他范世谋的狼子野心!”

百里九劝慰道:“石陆兄不必自责,也多亏了你卧薪尝胆,留在军营之中,那范世谋才不敢肆无忌惮地行事,为朝廷保留了诺多忠心耿耿的将士。”

一席话说得石陆热血沸腾,慷慨激昂,主动请缨道:“如今我石陆能够做些什么,九爷尽管吩咐,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百里九敛了脸上嬉笑,一本正经道:“首先,我要知道,此次出兵的一万兵马是否都是朝廷驻军?”

石陆摇摇头:“此次倒是反常,可能是因为他范世谋经常让我等出生入死,而新招募进军营的反军则向来作壁上观,军中旧日弟兄多有怨言,所以范世谋略有忌惮,此次出兵,朝廷原有驻军五千,其余范进祥亲自率领的皆为新军。”

百里九不觉紧蹙了眉头:“这范世谋老奸巨猾,行事这样谨慎,那事情便麻烦了。”

“此话怎讲?”

“此次缉拿范世谋最大的难处,就是朝廷军队与反军混编,一旦开战,你们乃是他俎上鱼肉,死伤难以估计。所以,我才安排了这样一出戏,将安平劫持进山,其一,为了破坏联姻,试探镇远侯的态度,其二,我虚张声势,故布疑阵,就是为了诱使范世谋增兵,将你们全部调离他的军营。

一旦战事一起,你们至少有范进祥与安平两人挟持在手,又有小金山为屏障,可以暂时与对方对峙数日,等待朝廷援军到来。但是如今,人员不足一半,尚有五千弟兄仍在范世谋手中,事情就棘手了。”

石陆拱手道:“若是弟兄们得知范世谋阴谋,定然可以一呼百应,与朝廷军队里应外合,一举歼灭反军。”

百里九一声苦笑,紧蹙了眉头,为难道:“谈何容易!湖广境内都是范世谋的兵马,镇远侯态度不明,我的行踪又被严密监视。若是再受制于人,不能给士兵性命保障,他们如何会义无反顾地站到我们这边来?”

话音未落,议事厅外就有人来报,说是范进祥已经带领五千兵马赶至小金山,命人在山下喊话,要求立即释放石陆与安平,否则就要开始攻山了。

步家两兄弟与石陆皆把目光投向百里九,焦急地询问道:“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百里九此时心里也有一些慌乱,毕竟中间出了纰漏,虽然他也有心里准备,并且也早就做好了计划,但是他必须再三思索,不能有任何偏差,否则功亏一篑,不仅要白白搭上许多人性命,还要关乎大楚运势,马虎不得。

他闭目沉思片刻,再睁开眼睛时,已经敛了踟蹰,精光闪烁:“为今之计,只能劳请石陆兄忍辱负重,重回军营一两日。我们合唱一出苦肉计,想方设法保存我们驻军的实力,莫让弟兄们受了范世谋的蛊惑,被他所用。更不能意气用事,枉送性命。就这两日,待时机成熟,你等我信号,伺机而动,到时候再一举反出军营不迟。”

石陆斩钉截铁地点头:“定当不辱使命,团结起军中弟兄同仇敌忾。”

“此次回去可谓是龙潭虎穴,铤而走险。尤其是范世谋早就有除之而后快的心思,你千万要小心,尽量不要打草惊蛇,以免给自己招惹杀身之祸。”百里九叮嘱道。

“九爷尽管放心,若是果真能够为国捐躯,那倒是我石陆的荣耀。”

“胡说八道什么呢?”步凡一拳捶在石陆左肩之上:“好不容易盼来你我兄弟们并肩作战的机会,石陆兄定要保住平安。”

石陆重重地点头:“可是虽然你们小金山易守难攻,又有安平郡主在押,但是禁不住敌众我寡,那范氏父子又阴狠狡诈,才是真正的危险。”

步凡望一眼百里九,胸有成竹道:“石陆兄尽管放心,九爷自有安排。”

耳旁听到山下战鼓声急,百里九对步凡兄弟二人道:“你们想办法送他出去,按照我们提前商定的第二套计划行事。”

步凡二人心领神会,依旧用绳索将石陆松松垮垮地捆了,押送到山腰处,低声对石陆道:“这里地势较缓,草木繁茂。你自己看准形势,只要我们露出破绽,你就挣脱我们二人,跳下山去逃生。”

石陆应下,只觉满腔豪情壮志,并不胆怯畏惧,放眼山下,黑压压一片大军,正是范进祥率领五千兵马会合后,正在山下意欲攻山。

士兵见石陆被押送出来,顿时振臂齐声高呼:“放了石参将!”

步桥取过一旁兄弟手中刀剑,逼在石陆颈间,扬声道:“退兵三里,否则别怪我刀剑无情!”

众士兵立即噤声,望着范进祥,等候指挥。

范进祥冷声一笑:“能够光荣牺牲,那是石参将的光荣,我们早就做好了英勇赴死的准备,又岂是会受你要挟的?”

不少士兵惊愕地扭头,明显是敢怒不敢言。

“呵呵,范进祥,为了立功请赏,你这是不顾手下将领的危险了?”

范进祥不说话,只是伸手从一旁侍卫手中取过一把长弓,径直对准了石陆的方向,用行动做出了回答。

“弓箭手们注意,对准山上那三人,听我号令!”

第一百二十五章 挑拨离间

身后弓箭手上前,在范进祥跟前一字排开,搭弓引箭,瞄准三人方向。

“公子,属下愿意率先带人攻进小金山,营救石参将,还请公子手下留情!”军队里有将领站出来,语气铿锵地道。

“我等也愿意!”随后便有人纷纷响应。

范进祥置之不理,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阵前抗命,带众闹事者,杀无赦!”

众将领不敢再多言,愤愤地退下去,只是将双拳狠狠握起,青筋暴露。

“哈哈!范家父子果真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自己未婚娇妻的性命尚且不顾,我们这些为他出生入死的弟兄又算得了什么?”步凡冷冷地讥讽道。

范进祥怒瞪着他,将抬起的手毫不犹豫地挥下去。

“射!”

一声令下,范进祥手中长箭已经离弦而出,带着狠厉的疾风,向着石陆胸前而去。其余弓箭手手中箭矢也如流星一般,脱手而出,密集如蝗。

“我、操!玩真的!” 步桥一声惊呼!赶紧抬剑抵挡,石陆看准这个机会,足下一点,就翻身跃下!

步凡兄弟二人给石陆捆绑的都是活结,所以石陆跃下的时候,就挣脱开了绳索,双臂护住要害之处,虽然下落过程难免受到磕碰,但是性命无忧,只是左臂剧痛,怕是骨折了。

立即有兵将上前查看他的伤势,慌乱地传唤随行军医,将他小心翼翼地抬离山脚处。

步凡步桥眼见石陆掉下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今见他应该性命无忧,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隐在山石后面,躲避无休无止的箭羽,向着身后一挥手,机关打开,立即有巨石滚落,声势浩浩荡荡,山下一片惨呼之声。

最前方的弓箭手丢盔弃甲,箭雨终于戛然而止,有将领劝说范进祥暂时退兵,待寻到破绽之处,再行进攻。

范进祥一改在安平跟前的温润谦和,一声狞笑,冲着适才替石进求情的将领吩咐道:“你,带领你手下三千人马,给我往上冲!”

莫说巨石杀伤力大,无法躲闪,那上山的路崎岖难行,巨石滚落卷起的碎石就够攻山的人喝一壶的,范进祥此举摆明就是想让众士兵上前送死垫背!

不过两军对阵,军令如山倒,更何况是愚忠的石进一手带起来的将领?他纵然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也只能无奈领命,转身冲着自己身后的士兵一挥手:“大家跟我上!一定要多加小心!相互提醒!”

众驻军谁敢说半个不字,只能听命开始攻山,心惊胆战。

更加为难的,除了这位将领,还有步凡弟兄二人,他们心知肚明,被范进祥差遣了前来送死的,肯定是朝廷驻军无疑,他们如何忍心对自己的弟兄们下此狠手?收手也不行,势必会引起范进祥的怀疑,而且小金山不保。

眼睁睁看着一块块巨石滚落下去,沉甸甸地如同砸在自己的心里一样,听山脚惨呼连连,步凡与步桥不觉将双拳握紧,进退两难!

“不好了,不好了,后山起火了!”

有人惊慌来报,气喘吁吁,说话声音却如洪钟一般,就连山下众人的喊杀惨呼声都掩盖不住。

与此同时,后山升腾起一股浓烟,看起来火势极猛。

“赶紧通知大家去救火!”步桥扬声吩咐,当先带领着一众弟兄们前去救火,将战事交给了步凡。

范进祥眼看着后山处浓烟滚滚,也只道是百里九与自己里应外合,点了他的后山,心里得意,冲着身后一挥手:“再加派一千兵马,给我一举拿下小金山!”

士兵们立即被燃起斗志,奋不顾身地向着山上冲上去。

“范进祥!给老子听着,速速撤兵,否则老子立即送安平郡主上西天!”步凡从巨石后面探出头去,冲着山下范进祥喊话。

范进祥一向是温文尔雅的做派,说话细声细气,嗓门不大,吩咐身后士兵道:“冲他们喊话,放了安平郡主,最多就是一个死罪,若是安平郡主有任何不测,我必然诛杀他九族!”

声音虽然不大,却语气阴狠,士兵差点就被吓到了,原封不动地冲着山上步凡等人喊话。

步凡自然知道范进祥素来阴狠毒辣,说到做到,但是却毫不畏惧地探身出来:“我等今日既然敢劫持安平郡主,就必然有所准备,不会怕你的恐吓。倒是你今日大可以一试,看我们是否敢杀了她!众目睽睽之下,你恣意妄为,罔顾郡主性命,又如何向镇远侯交差?”

范进祥一时间有些犹豫,他在镇远侯跟前惺惺作态,其实丝毫并不担心安平的安危,不过却忌惮镇远侯的势力,哪敢继续硬碰硬?因此他只能不甘地摆摆手,示意暂时撤兵,退后半里,将小金山包围得水泄不通,再伺机而动。

巡抚衙门里,范世谋与镇远候心急如焚,正如热锅蚂蚁。

他们刚刚收到范进祥差人快马送来的战报,得知安平被当做人质,匪徒强悍,拒不投降,如今正在僵持之中。两人焦急地等待着百里九的消息,再做定夺。

百里九回到巡抚衙门的时候,天色已晚,他的脸上满是烟尘,被汗水冲刷得黑一道,白一道,极是狼狈。

镇远侯见到百里九独自一人回来,顿时就泄了气,心猛然一沉,知道他肯定是失败了。

百里九一进屋子,就抱着茶壶猛喝,话也来不及说。

“究竟怎样了?”范世谋一脸焦灼地问。

百里九终于松了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对方简直太狡猾了,好像算准了我会去营救安平,早就布好了陷阱等着我。若非我急中生智,点了他小金山一把火,想要脱身还不容易呢。”

“有埋伏?”侯爷紧蹙了眉头:“他们怎么会知道你要进山营救阿寻?”

百里九摇摇头:“他们不仅知道我要去救人,还一口道出了我的身份!”

侯爷扭头看向范世谋:“范大人,此次计划,知道的人可不多呀?”

范世谋沉吟片刻:“侯爷的意思是说,我府中有内鬼?”

侯爷一声冷哼:“人多眼杂,也说不准。”

范世谋诚惶诚恐道:“下官跟前伺候的都是可以信任的老人,侯爷这点尽管可以放心。”

“可是本侯爷不放心!”

眼见两人已经再次生了罅隙,百里九慌忙上前劝解道:“此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更何况那些贼人既然胆敢劫持安平郡主,必然有所依仗,早有蓄谋,将手伸进巡抚衙门也未可知。范大人最好还是清查一下,也好心安。”

百里九给了一个台阶,范世谋也就不再同镇远侯争辩,不甘心地拱手道:“那下官这就命人将那日在跟前的下人严加盘查。”

说完转身出了屋子,依旧满身怒火。

“侯爷,借一步说话。”百里九压低声音道。

镇远侯怒气冲冲地对着杵在屋里不动的两个下人挥挥手:“下去,都给本候滚下去!”

两人识相地退出去,掩了屋门。

百里九见左右无人,方才压低声音道:“侯爷,那贼首步桥说有急事想见侯爷一面。”

镇远侯一愣:“什么意思?”

百里九摇摇头:“我在小金山曾经与贼首步桥打过照面,他说他斗胆劫持安平郡主,实属无奈,是有冤情向侯爷亲自陈禀,讨一条活路。”

侯爷盯紧了百里九的脸,眸中精光闪烁:“他有冤情为何不向你说?非要找本侯做什么?”

百里九无奈地耸耸肩:“侯爷又不是不知道,我如今已经被二皇子撤销了兵权,不过是平头百姓一个,自己有冤还没有地方伸呢。”

侯爷凝视了他片刻,知道眼前这百里九自小是一肚子坏水和心眼,将信将疑,一声冷哼:“那他也不该找我,这不是本侯的一亩三分地!本侯也爱莫能助!”

百里九略一沉吟,好似终于下定决心问道:“侯爷,你可知道那小金山上的贼人都是什么身份?”

镇远侯不屑道:“一群打家劫舍的贼人,刁民罢了。”

百里九郑重其事地摇摇头:“错了,侯爷,他们非但不是什么刁民,还是我大楚皇朝的将领,湖广驻军原两纵队游击将军!”

“什么?”镇远侯吃惊地问:“身为朝廷官员,竟然做出这等打家劫舍,劫持郡主的恶迹,那就更不能饶恕了!”

“非但步家两兄弟,就连小金山上的贼人也都是朝廷驻湖广驻军士兵。”

镇远侯这才明白百里九的意思,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他们乃是被逼落草为寇,其中有什么隐情,而且是关乎范大人的?”

“具体怎样情由小侄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他们采用这样过激的方法,就为了见侯爷一面,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同侯爷禀报。”

“简直岂有此理!怪不得他范世谋百般阻挠我亲自前往小金山,定是怕我有所觉察,我这就寻他去问个清楚!”

“侯爷万万不可!”百里九慌忙阻止:“一路上,我已经想得清楚,如今你我都在他范世谋的掌控范围之中,没有一兵一卒,侯爷的军队又鞭长莫及。在不清楚事由之前,切不可打草惊蛇!”

镇远侯一声冷哼:“本侯有数万精兵强将,只要一声令下,就可以挥师进发。沿路这些扶不上墙的虾兵蟹将,本侯还看不在眼里,我怕他范世谋作甚!”

第一百二十六章 金蝉脱壳

百里九回到驿站,已经近二更,他与镇远侯一同敷衍着与范世谋商议第二日攻山计划,各有争议,最终不欢而散。

镇远侯故意与范世谋各持己见,咄咄逼人,却对自己要亲自前往小金山一事只字不提,以免范世谋夜间再有准备。最后假意气怒,拂袖而去,自然也就散了。

诺雅还没有睡,点了灯在等百里九回来,手里却是拿了楚卿尘给她的那卷圣旨,左右端详,紧蹙着眉头,就连百里九回来竟然都没有觉察。

“我可不可以认为,你夜深不寐,是在睹物思人?”百里九卸去一身疲惫,故作轻松地玩笑。

诺雅抬眼见是他,缓缓绽开一抹笑:“你去劫持你的美娇娘,我思念我的旧情郎,各得其所而已。”

百里九无奈地叹口气,跟两只老奸巨猾的狐狸斗智斗勇一天就已经精疲力尽,回来还要斗嘴皮,却是乐在其中:“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就不怕我当真么?”

诺雅“嘿嘿”地笑,将手里的圣旨合拢起来,收进袖子里:“不过是觉得楚卿尘断然不会吃饱了撑的,写这些废话连篇的旨意给我,所以看看里面有没有什么玄机而已。”

百里九点点头:“发现什么没有?”

诺雅摇摇头:“横看竖看斜着看,怎样都试过了,也没有看出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倒是一直摸来摸去,墨色眼见浅了许多。”

“就咱俩肚子里这点墨水,楚卿尘他知道根底,咬文嚼字那是对牛弹琴,应该不会跟咱们玩什么深奥的谜题。我劝你还是不要枉费功夫了。”

诺雅不甘心地撇撇嘴,显然不服:“你呢?听说今天挺轰动的,都出动了一万大军围剿小金山。你为什么不让我去凑热闹?”

百里九将她额前一溜调皮的刘海绾到耳后,眸中难得柔情荡漾:“因为我想让他们知道,你小心眼吃醋生气了,日后若是离家出走,也有个借口不是?”

“又败坏我的名声,就说今日驿站的士兵借口进来看了我十八次,怎么满是嘲弄。”诺雅生气地“哼”了一声,被他看得有些羞涩:“再说,谁说要离家出走了?”

“我说的。”百里九宠溺地笑,暖如和风。

诺雅心里警钟大作,猛然意识到不好,却已经晚了,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在百里九的怀里,只来得及骂了一声:“妈蛋!”

百里九愈加宠溺地笑,伸出手来用粗糙的指肚摩挲她的脸,低下头浅啄她的眉尖,半晌方才恋恋不舍地抬起脸,将她放在长榻之上,然后吹熄了灯烛,径直走到床前,撩开床上垫子,轻轻地敲了床板三下。

不过片刻功夫,床微不可见地晃了晃。百里九复又敲了三下,床板被人从床下顶开,冰魄从床下伸出头来,机警地四处张望一眼,然后纵身一跃,从床底跃了上来。

“杀手阁的人到了多少?”百里九低声问。

“第一批二百人,多精于隐匿,地遁之术。第二批还在路上。”

百里九点点头,能够在这样短的时间,悄无声息地打通驿站地道,地遁之术果然不容小觑:“你从中挑选五十精英,护送诺雅速速离开此地,将这里的事情尽数交给元宝,让他带着御扇,不管用什么手段,尽量筹集兵马。”

“那主子你......”冰魄不放心地问。

“如今三番两次的试探,镇远侯虽然看起来好像并不知情,与范世谋也非一丘之貉,但是他心思高深难测,令人捉摸不透。明日必生大变,吉凶未卜,诺雅留在这里也是于事无补。冰魄,我将她还有我儿子托付给你,务必护送她安然离开湖州,退守河南郡。我没有牵挂,也就可以放手一搏了。”

冰魄明白百里九的心思,也知道自己责任重大,因此也不多劝,事不宜迟,上前将诺雅小心翼翼地背起,对着百里九咬牙道声:“主子尽管放心,我冰魄就算拼了性命,也定然不辱使命。您自己多加保重。”

百里九点点头,慢慢松开紧握着诺雅的手,护送冰魄从地洞中出去,合拢了床板,放下床帐,呆愣半晌,估摸着他已经安然出了城,方才将床上的一方瓷枕狠狠地掷在地上。

“夫人,我真的知错了,你要相信我,我们真的是清白的。”

“夫人,你别生气了,我知道你只是心疼我今日差点命丧小金山。”

“夫人,你打我骂我都行,好歹说句话,别哭呀,你如今可是有了身孕的,动不得怒。”

门外院子里响起一阵窃笑。

百里九脱下一只鞋,穿破窗纸丢出去:“滚!没见识过呀!”

窗外立即没有了声响。

“夫人,你看,别人都笑话我了,让我上床吧?”

自言自语,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

第二日天刚微微亮,百里九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被驿站士兵敲门叫醒,说是镇远侯差人过来通知他,速到城西会合,一同进攻小金山。

百里九知道镇远侯的用意,不敢耽搁,起身简单洗漱,打着呵欠叮嘱驿站士兵:“我家夫人正在气头上,你们可千万不要主动进去招惹她,她发起脾气来可是六亲不认。”

诺雅的彪悍名头可不止在京城,士兵们早有耳闻,知道她以前是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地绝,缩缩脖子,连连摆手,谁敢没事自讨苦吃?

百里九这才放下心来,打马直奔城西。

城西已经集结了约有三千骑兵,服饰同湖广驻军不同,应该是昨日镇远侯命人调遣的第一批人马连夜风驰电掣地赶到了。

百里九暗自惊诧,也不知道这是驻扎在哪里的骑兵,怎么行军竟然这般神速?而且骑行一天一夜,满身疲惫,却仍旧精神抖擞,士气高昂,个个眸中精光内敛,可见身手非同一般,俱是以一敌百的强兵悍将。

早就猜想到,镇远侯必有底牌,今日果真杀了范世谋一个措手不及。难不成,他是有备而来?

“九爷,怎么一直不见九夫人?本官可听闻九爷伉俪情深,向来形影不离的。”范世谋骑马跟随在侯爷身旁,佯作随意问道。

百里九抬眼望一眼侯爷,颇有一些汗颜,不好意思地道:“咳咳,贱内身怀有孕,有些咳咳...身子不适,啊对,身子不适。”

他说话吞吞吐吐,百般遮掩,而那日宴席之上的暗潮涌动范世谋早就看在眼里,心照不宣,暗中讥讽,哼哈两声就掀了过去。

镇远侯一抖马缰,威风凛凛:“今日本侯要亲自前往小金山营救阿寻,还要麻烦贤侄一同襄助。”

百里九吊儿郎当地应着:“分内之事,侯爷不必客气。”

言罢也翻身上马,与镇远侯、范世谋并辔而行,一路打马飞奔。

小金山脚下,步凡等人加强了戒备,山上操练之声喊杀震天,气势十足。范进祥围而不攻,正一筹莫展,听到远处蹄声雷动,尘沙飞扬,正是镇远侯的军队向着小金山围拢过来。

正全副武装,在山腰严阵以待的步凡心忍不住又提到了嗓子眼,他揉揉眼睛,看向山下,那领头之人,一人是范世谋,另一人狮鼻阔口,相貌堂堂,一身蟒袍,骑在马上气度不凡,想来应该是镇远侯。

镇远侯能亲自前来,说明百里九的计划已经开始了,他不敢懈怠,赶紧将百里九提前交代的话重新梳理一遍,唯恐再有遗漏。

范进祥一脸焦灼,极是愧疚地迎上去:“小侄无能,贼人奸诈凶狠,拿安平相要挟,小侄心有忌惮,不敢轻举妄动,所以迫不得已鸣锣收兵,在此按兵不动,请侯爷惩罚。”

镇远侯一向颇是欣赏自己挑选的这位乘龙佳婿,安慰道:“贼人奸诈,贤婿能够为了小女忍气吞声,已经是极为难得,本侯怎忍心再苛责?”

范进祥感激涕零,做足了苦情戏。

镇远侯打马上前 ,抬脸对着步凡先礼后兵:“我是镇远侯,想必这位就是步家兄弟了?”

步凡也一改昨日狂妄之态,冲着镇远侯一拱手,恭恭敬敬道:“镇远侯的威名,在下早有耳闻,今日终于得见,三生有幸。”

镇远侯自己也挺意外,没想到这些凶神恶煞的贼匪竟然对自己这般彬彬有礼。他颔首道:“昨日你们劫持上山的新娘正是本侯小女安平。”

步凡点点头:“ 小人知道。”

“我与小兄弟应该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吧?”

步凡仍旧点头。

“那请问小兄弟为何要将小女劫持到山里?”镇远侯勉强按捺住火气,出声问道。

步凡展颜一笑:“只是久仰侯爷大名,想请侯爷到我小金山做客罢了。”

一旁的范世谋明显有些心虚,打断步凡的话,冷声道:“挟持郡主,与朝廷公然作对,这就是你小金山的待客之道?”

步凡摇摇头:“没办法,侯爷的别院四周全都布满了范大人的眼线,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想要见到侯爷难如登天。”

镇远侯转身面对范世谋,冷声质问道:“范大人派了人监视本侯?”

第一百二十七章 揭露阴谋

范世谋忙不迭地否认:“侯爷冤枉,下官只是顾虑到这伙歹人穷凶极恶,所以差遣了几位高手暗中保护侯爷安危而已。”

这样解释倒也合情合理,镇远侯扭过头,仰脸面对步凡:“你找本侯有什么事?”

“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镇远侯不假思索地上前一步,被范世谋一把拦住了:“侯爷万万不可!那贼人阴险毒辣,诡计多端,侯爷若是上前,无异于与虎谋皮,切莫中了他们的诡计。”

“呵呵,范大人,你害怕什么?”步凡出言相激。

“我自然是担心侯爷安危,如今在本官管辖境内,本官有责任保护侯爷。”范世谋冷声驳斥:“事无不可对人言,再说你们故弄玄虚,明显就是圈套,侯爷怎么会上你们的当?”

步凡无畏地看着范世谋,抬手一指:“这些话当着你这狗官的面说又何妨?我步凡顶天立地,敢作敢当,没有什么怕人的。我这次劫持安平郡主,就是为了面见镇远侯爷,状告你这狗官!替屈死的上万弟兄讨要一个公道!”

范世谋的脸上明显掠过一丝慌乱,气急败坏道:“一群刁民,胡说八道,危言耸听,你以为侯爷就会信吗?来人呐!给本官......”

“巡抚大人!”镇远侯抬手打断了范世谋的话:“是非对错本侯自有公断,具体怎样的是非我们还是容他说完,若是范大人是无辜的,本侯自然会还你一个公道。”

“侯爷,这伙贼人占山为王,无恶不作,下官屡次打压,素有仇怨,你可不能轻信他的话,寒了下官的心呐。”范世谋据理力争,却忘记了以前替他们说过的话,自相矛盾。

镇远侯却并不答言,只抬头对着步凡道:“本侯给你盏茶时间,有何冤枉赶紧道来,若是有理有据,一经查证,自当上达天听,给你主持公道;若是挟私报复,无凭无据地栽赃诬赖朝廷大员,本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步凡一拱手,不假思索地娓娓道来:“在下步凡,与兄弟步桥原本乃是范巡抚治下,朝廷驻湖广驻军,在下曾任游击将军。我们状告范巡抚这些年来,在大小十六起战役与剿匪行动中,指挥不利,致使军中将士死伤惨重。而他谎报军情,上报朝廷的奏章里捷报频传,骗取朝廷赏赐与功德。”

谎报军情,此乃死罪,但是对于地方上来说,却是屡见不鲜。地方官员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谎报军功,隐瞒灾情,各种手段层出不穷,没有什么好惊讶的。

范世谋提起的心稳了稳。

“这就是你们叛逃出军营,落草为寇的理由?”镇远侯冷声问道。

“他范世谋千方百计残害军中弟兄,致使如今驻军人数锐减,不足万人,我等若是继续留在军营里,此时怕是早就性命不保!”步凡辩解道。

“简直一派胡言!”镇远侯勃然大怒:“湖广地区朝中驻军两万九千人,将将不足三万,军中有花名册,朝中每季都会有兵部派遣专人进行清查,以免有贪墨之亊。若是驻军不足一万,他范大人如何瞒天过海?更何况,今日剿杀你小金山,范大人就直接出动了一万人马,你又作何解释?”

侯爷气势咄咄逼人。步凡却不急不慌,伸手一指范进祥身后的军队,对镇远侯道:“军中如今多是范世谋为了应付检查私自招募的士兵,直接顶替了原有士兵的名额,侯爷若是不信,可以派人一问便知。”

一石激起千层浪,步凡此言可谓是惊骇!但是范世谋身后的人马却平静无波,除了面上流露些微诧异,面面相觑,没有什么激烈反应,可见军中士兵应是见怪不怪。

侯爷转身望着范世谋,仍旧半信半疑:“范大人,他说的可是实情?”

范世谋额上冷汗已经涔涔而下,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步凡兄弟二人竟然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坏了自己的好事。哪怕,再晚一些,安平与范进祥拜堂成亲,那么自己与镇远侯府就是荣辱与共,他再说下天来,镇远侯也只能替他遮掩了。如今,若是镇远侯果真听信了步凡所言,要去军营里彻查,顺藤摸瓜,岂不坏了自己千秋大事?

范世谋简直怒火万丈,却不得不压制住:“冤枉啊,侯爷,湖广多战事,士兵有所伤亡在所难免,下官为了招揽人才,也确实招募过几位有识之士,但是绝对没有他步凡说的这样。他们纯粹就是血口喷人!”

“范大人这样着急做什么?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若是你果真没有做过这种违法乱纪的事情,你怕什么?”

“下官不是害怕,是气愤!我自认为为了大楚披肝沥胆,鞠躬尽瘁,今日却遭人这样诬陷栽赃,侯爷竟然还听信了他的荒唐之言,下官委屈心寒!”范世谋一脸义愤填膺,愤然控诉道。

“如果本侯不分青红皂白,剿杀了他们,风声传扬出去,你还如何让三军将士心悦诚服?岂不遭人诟病?本侯这是要还你一个清白,你怎么还怪罪起本侯来了?”

镇远侯一席话辩驳得范世谋哑口无言,不知怎样应答。

镇远侯唇角含笑,一派从容淡定,对着那步凡扬声道:“步凡,本侯若是接下你的案子,你可敢下山,配合本侯一同调查此案?”

步凡略一犹豫,面有难色。

“怎么?不敢?”

“当然敢!”步凡挺起胸膛,不假思索地道:“在下只是担心我陪同侯爷下山,山中无辜兄弟群龙无首,再遭人算计。更何况,侯爷威名远播四海,自是令我等信服,但是在下委实信不过他范氏父子的为人。”

侯爷略一沉吟,知道步凡的顾虑也是在情理之中。他若是依言下山,无异于也是相当于人质,若是他反悔,用他步凡换取安平的性命,也不是不可能。

“本侯向你担保,在你下山这段时间,小金山众人必然安然无恙。谁若是胆敢与小金山为敌,那就是不将我镇远侯看在眼里。你自诩为你这些兄弟请命,为冤死的兄弟报仇,难道就连这点胆量也没有吗?”镇远侯语气铿锵道。

“我步凡自然一身的熊肝虎胆,“步凡拍着胸脯大义凛然道:“只是侯爷以什么担保?”

“以我镇远侯的人格!”镇远侯不假思索地道,抬手一指自己身后:“还有,这些士兵乃是本侯的精锐战士,以一敌百,我下令撤兵以后,将他们驻守在小金山脚下,负责保护小金山,你说可行?”

步凡抬眼看,只两眼就估算出了士兵人数,他知道此乃铤而走险,不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如今为了山中弟兄们有个光明正大的活路,也只能拼了!因此一咬牙道:“好!我答应你!”

“那小女安平一介女流,与此事没有任何干系,如今本侯也接了你们的案子,是否可以将她放下山与本侯团聚?”

步凡摇摇头:“并非是我步凡信不过侯爷,只是众兄弟的性命我步凡看得天大,不敢冒险。”

侯爷叹口气:“也罢,步凡兄弟信不过本侯,本侯却信得过你的为人,还请步凡兄弟多善待小女,莫要委屈了她才是。”

步凡抬手一指山顶处,对侯爷道:“侯爷请看,安平郡主如今安然无恙,在我小金山享受的是贵宾待遇,除了自由被局限,绝对不曾委屈分毫。”

镇远侯猛然抬头,焦灼地顺着步凡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绿树掩映里,果真是一身凤冠霞帔的安平俏生生地立在那里,并未捆绑,正冲着镇远侯挥动着一方喜帕,满脸喜色,毫无一点惊恐不安。

镇远侯抬脸眯起眼睛望着安平,忍不住就湿了眼眶:“好!步凡,我丑话说在前面,若是我家安平在你小金山少了一根寒毛,本侯踏平你小金山,诛杀你九族!”

步凡豪气千云地一挥手:“一言为定!也请侯爷秉公而断,还山中弟兄们一个公道。”

“自是应当!”

步凡转身对身后的人简单交代几句,然后就大步流星地出了山门,径直向着山下走了过来,昂首挺胸,毫无畏惧。

一旁的范世谋在这段时间里,心中早已心念百转,将各种结果,以及其中利弊考虑个清楚明白,眸中厉光一闪,已然有了计较。眼见步凡下山,径直行至三军跟前,挥手吩咐道:“来人呐,给我将这个贼匪拿下!”

士兵听令,就有人上前擒拿步凡,这是有意要挑起小金山众人的怒火,使其与镇远侯反目,而一发不可收拾。

“住手!”镇远侯怒斥一声:“范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范世谋拱拳振振有词地道:“侯爷果真神机妙算,如今步凡在我们手中,就可以用他换取安平郡主。这样妙的计策,下官委实自愧不如。”

“范大人这是想将本侯爷置于背信弃义的境地么?”侯爷紧绷着脸,气怒道。

“侯爷言重了,正所谓兵不厌诈,此乃诱敌之计,何来背信弃义一说?”

第一百二十八章 彻底反目

镇远侯没有想到,范世谋竟然如此胆大包天,胆敢顶撞自己:“步凡兄弟乃是本侯请下山的,就是侯爷我的贵宾,如何安置,自有定夺,轮不到你范大人说了算。

“侯爷此言差矣,如今侯爷在我湖广境内,您与安平郡主的安危就是下官的责任,下官不能眼睁睁地坐视不管,看着侯爷您错失剿匪良机。”

范世谋心知肚明,今日必须要不惜一切代价,阻止镇远侯彻查这个案子,哪怕撕破脸皮,拼个鱼死网破,以下犯上总比蓄意谋反的罪名要轻。而且,他镇远候如今在自己的地盘上,只有三千兵马,纵然再训练有素,定然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祥儿,命令弓箭手准备火箭,即刻攻山!”

“你敢!”侯爷一声怒斥:“安平还在山上,你这是想要纵火烧山吗?”

“小金山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如今步凡已经在我们手上,唯有采取火攻,是最为有效的捷径,牺牲个把人那是在所难免。”

“放肆!范世谋!今日之事,本侯爷看来也不用彻查了,你的所作所为已经昭示了你的罪行。你明摆就是做贼心虚,所以恼羞成怒,想要杀人灭口是吧?”镇远候手指着范世谋的鼻子,厉声责问道。

“侯爷偏信谗言,想陷害无辜,下官实在不忍心看侯爷被贼人蒙蔽了双眼,贻误战机,只能先下手为强了,侯爷多有得罪。个中内情,容下官过后陈禀。”

范世谋向前一指小金山:“弓箭手,给我瞄准那易燃的地方,尽情地射,火烧小金山,一个都不放过,若是谁敢抗命不从,杀无赦!”

侯爷面色猛然间就沉了下来,浑身寒气迸射,冷声质问道:“范大人这是想以多欺少了?”

“不敢不遵侯爷命令,只是刀剑无眼,侯爷还是不要插手的好。”范世谋森冷道,满是狂妄。

镇远侯身后的骑兵仍旧无动于衷,满脸淡漠,似乎侯爷的怒火与己无关。但是,百里九可以感受得到,这些士兵原本就像是蓄势待发的弓箭,他们随时随地都绷紧了弓弦,根本不需要刻意去准备。腰间佩刀此时也跃跃欲试,只等侯爷一声令下,就可以瞬间摧枯拉朽,粉碎侯爷所指之处。

两人瞬间剑拔弩张,气氛凝固,战事似乎一触即发。

“范世谋,你可曾想过,你这样做的下场?”镇远候率先开腔道:“你这是与整个大楚为敌,这是要造反!”

范世谋又是一声冷哼:“侯爷只要没有我范世谋的罪证,说什么也是枉然,不过只是乱扣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罢了。原本下官是想与侯爷结秦晋之好,以后就可以同甘共苦,一同飞黄腾达,但是侯爷偏听偏信,下官委实无奈,只能稍后战事平息,再跟侯爷诚恳道歉了。”

“飞黄腾达?范世谋,本侯可高攀不起!若是步凡所言句句为真的话,你暗中招兵买马,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阴谋吧?”镇远候见范世谋这样孤注一掷,心里顿时就明白了几分。

范世谋略一沉吟:“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镇远侯斩钉截铁地摆手:“道不同,不相为谋,本侯与你这种叛逆之贼没有什么好说的!”

镇远侯一句话彻底封死了范世谋的意图,范世谋从他坚决的态度里知道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那又如何?范某人手下一共有三万余人马,侯爷,就凭借你的这三千兵马,你打算如何治本官的不敬之罪?”

范世谋这样说话,而且态度嚣张,他身后的士兵里,立即传来一阵不安的躁动,不少原有朝廷驻军皆难以置信地窃窃私语。

镇远候气怒交加,颤抖着手指着范世谋:“小子狂妄,以下犯上,算是本侯爷眼瞎看错了你,竟然还将小女许配给你范家!”

范世谋再也不需要顾及什么情面,不屑地自鼻端冷哼一声:“你还觉得自家女儿是什么宝贝不成?若非本官敬仰侯爷威名,想联合你的力量,共襄正义之举,你以为我会去你云南提亲?委屈我家小儿?不过是被他百里九玩腻了弃如敝履的妇人罢了,你以为有多光彩么?”

镇远候被气得脸色赤红,鼻孔大张,就像是奔跑了许久的野马在呼哧呼哧地喘气。

“百里九,你还打算袖手旁观么?”

百里九正看两人鹬蚌相争看得有滋有味,冷不丁被点名,半晌反应不过来,懵懵懂懂地应了一声,颇为消沉道:“我如今不过只是废人一个,空有一腔热血,连根葱都算不上,我能做什么?”

“你能做什么?百里九,你不要忘记,你是百里府的人,你可以扭转乾坤,可以捍卫大楚,可以诛杀逆贼,你可以做的事情很多。这都是你百里府的责任!百里府是忠义的化身,是大楚子民的擎天石,从来都不是什么权利的象征。你能做什么,从来都与你的官职没有任何关系。”

镇远候望着百里九,语气铿锵,掷地有声,说得百里九热血沸腾。

百里九从二人身后策马出来,意气风发道:“祸国逆贼,人人得而诛之,小九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愿意听侯爷吩咐。”

“好!”镇远候赞赏道:“他百里琨乃是战场枭雄,他的儿子向来也不会窝囊,百里九,本侯爷将所有兵马交给你调遣,你会怎样做?”

百里九扭身向着镇远候身后张望:“就这三千兵马?”

镇远候点点头:“此乃本侯最为得意的神机营,百里挑一,千锤百炼,可以一敌百,怎么,嫌少?”

三千对阵人家一万,而且人家还有两万多大军做坚实的后盾,难不成不能嫌少?

百里九嬉皮笑脸道:“兵在于精而不在于众,不少,不少,足够了。”

一句话惹得范世谋仰天大笑:“不自量力,本官第一次见到这样强撑的人。”

百里九仍旧满不在乎,回身一指小金山:“山上还有三四千,五六千兵马算不算?”

“据本官昨夜收到的情报,他小金山只有不足一千兵马,那山上山洞之间乃是相通的,他步凡的人马从南头进入,北头出来,一直源源不断,虚张声势而已。我们昨日都被骗了,你也被骗了。”范世谋得意道。

百里九心里不由暗暗心惊,山中已经全部戒严,自昨日起,所有人员就不许再进出,他们的消息是如何传递出来的?看来这范世谋早就在小金山布下了眼线,有除之而后快的心思。也怪不得他肆无忌惮,这样狂妄。

百里九心惊,面上表露无遗,惹得范进祥得意地狞笑。

“如此说来,我岂不是输惨了?”百里九懊恼地跺脚:“侯爷,咱还有什么底牌没有?”

镇远侯轻哼一声,摇摇头。

“乖乖地束手就擒吧?”范进祥斜睨着他,满是不屑。

“不对呀,”百里九挠挠头:“你身后的士兵也都是大楚的兵将,他们听的是朝廷差遣,怎么可能助纣为孽,胆敢听你的,囚禁大楚堂堂的镇远侯呢?”

范进祥正得意,终于将百里九的嚣张气焰压了下来,不禁脱口而出:“我们自己的兵,不听我们的指挥,难不成听你的?”

范世谋想要劝阻,已经是来不及,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百里九惊骇地后退一步,指着范进祥道:“你...你的意思是说,这些兵都是你们私自招募,吃着朝廷的饷银,但并不是听朝廷指派?!”

范进祥得了他父亲眼色,不敢多言,只是一声冷哼。

“侯爷,您听到了吧?范公子已经亲口承认了,他们原来竟是这样狼子野心,这就是证据!”

镇远侯也是大吃一惊,他的神机营兵将也见动容,纷纷侧目。原先以为范世谋不过是贪墨一点功劳与赏赐,为了掩盖罪行,不将他镇远侯看在眼里,过于猖狂了一些。而如今范进祥亲口承认了私自招兵买马,再联想起这段时间的兵器锻造的案子,立即就恍然大悟。

“范世谋,原来你是真的要造反?!”

范世谋见如今事情已经全部败露,知道纵然再辩解也是无法遮掩,胜在自己人马众多,今日就将镇远侯和百里九全部拘禁起来,封锁消息,或者揭竿而起,也好过泄露了机密,自己只能等死。

一场算盘,非但打空,还给自己招惹了麻烦,范世谋心里懊恼不已。

“来人呐,给我上,将镇远侯和百里九全部捉起来,所有人等,一个都不要放过。”

士兵里有亲信将领立即带兵上前,亮起手中刀枪。也有人伫立在原地不动,面面相觑。侯爷府的人当然也不是吃素的,怎么会任由他们作乱逞凶,立即提马上前,腰刀寒光出鞘,威风凛凛地将百里九与镇远侯护在后面。

形势一时间多少有些微妙,三足鼎立,各据一方。只将侯爷气得面红耳赤,捂着心口直喘粗气。

百里九临危不乱,护住镇远侯,笑眯眯地对范世谋道:“范大人,我们两人算笔账吧?”

他与镇远侯两人如今已经是手到擒来,范世谋并不心急,骑在马上,冷冷地看着百里九:“你终于想通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初战告捷

百里九掰着指头算半晌:“我适才想了想,现在这里总共是不到一万四的人马,一万将士是你的人,三千是侯爷的人,不到一千是小金山步凡兄弟的人,对不对?”

范世谋得意地点点头:“不错。”

“可是,你那一万兵马里,尚且有大概五千的士兵乃是朝廷原有驻军,若是他们倒戈相向,站在我们这面,就是八千对五千,我们占优势对不对?”

范世谋眯了眼睛,开始正眼打量这位自己一直不屑一顾的纨绔子弟:“你怎么知道?”

百里九抬起脸灿然一笑:“算的。”

“那又如何?如今你百里九不过是平头百姓,他们也不会听你指挥的。”

“我觉得可能也未必。”百里九神色一肃,对着范世谋身后那些巍然不动的士兵们道:“大楚的弟兄们,我百里九知道你们这些年来受了委屈了,范世谋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故意在每场战事中屡战屡败,枉送军中一万多将士的性命,全部以反军顶替他们的职位,意图谋反。我百里九位居高位,统掌京中军权,辜负了大家对我百里府的期望,失职不察。我愧对你们。

今日,步凡兄弟大义,揭穿了他范世谋的狼子野心,他上负皇恩,下负良将,如此狼臣贼子,人人得尔诛之。我们一同齐心协力,擒拿范世谋父子二人,彻底粉碎他们的阴谋,为无辜枉死的一万多弟兄及他们的妻儿报仇雪恨,为我大楚立下赫赫战功!”

范世谋怎么会继续给他煽动军心的机会?气急败坏地打断道:“休要听他蛊惑,识时务者为俊杰,全都给我上,我就不信你百里九自己能单枪匹马力挽狂澜!”

反军立即一拥而上,镇远侯一挥手,神机营将士瞬间喷薄爆发,势如猛虎下山,瞬间在反军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朝廷驻军仍旧按兵不动,有人义愤填膺,有人在审时度势,犹豫不决。

步凡一把夺过身边反军的腰刀,嘶喊一声:“弟兄们,今日若非九爷与侯爷,我们早晚也是一个死,跟他范世谋拼了!”

金器交鸣,战场厮杀声,瞬间感染了驻军将士的激昂情绪,有人大声响应:“就是,拼了!”

一支长箭从范进祥的手里射出,疾若流星,滑至那人跟前,正中他的胸膛,血花四溅,染红了他的战衣。

“想造反,送你一程!”范进祥阴冷地道,妄想以此杀一儆百,震慑住驻军,只要擒住镇远侯与百里九,那么再收拾他们也不过是俎上鱼肉。

他没有料想到,驻军此时正在热血沸腾的时候,他这样做适得其反,愈加引起了驻军的愤慨,想起惨死的一万多弟兄,怒发冲冠,犹如蛟龙出海,纷纷拔剑向着反军倒戈相向。

反军虽然经常操练,但是因为范世谋担心有死伤,所以很少让他们参加实战,从未经历过血与火的考验,一群乌合之众,何曾真正见过这等拼命架势?关键时刻,全都吓软了腿,不堪一击。

一鼓作气,作战要的就是士气,士气一散,必然溃不成军。范世谋见势不妙,如此下去,己方必然不敌。他一边指挥着手下士兵前仆后继地上前抵挡百里九的进攻,一边就向着范进祥使了一个眼色,打算撤退。

百里九哪里会不明白他的心思,他军营中尚有三万多兵马,刨除驻军,尚有两万有余,足可以同自己抗衡。所以,今天的这场较量,能否取得最后的胜利,关键还是在于能否生擒范世谋父子二人。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烟花,晃燃了火折子点燃引信,掷到半空之中,烟花轰然炸响,忽然就自附近山上如飞凫一般跃下一队黑衣蒙面人,约有百人之众,进入战场之上,身影飘忽,如入无人之境,就像一把利剑一般,狠狠地撕开反军的队伍,杀开一条血路,直接追逐上范世谋父子二人。

范进祥惊慌失措地大喊大叫,在马背之上乱了方寸,三招两式就被黑衣人生擒下马。

这些人正是杀手阁昨日刚刚赶到的第一批杀手,百里九交代给他们的任务就是潜伏在附近,以烟花为信号,活捉范世谋;若是收不到信号,代表计划失败,立即撤退,听元宝号令。

众杀手早就等得心焦,如今终于盼来一展身手的机会,全都不甘落后,各显神通,在乱军之中游刃有余,将刀剑架在范进祥脖颈之上,断了范世谋的逃生之路。

擒贼擒王,反军群龙无首,又没有了斗志,立即或被擒,或被杀,余下数百负隅顽抗的散兵游勇,将范世谋围拢在中间,犹如困兽。

“弟兄们,千万顶住,我们的援军就快到了!”范世谋仓惶之余,不忘给士兵打气:“我们大军一到,碾压他们易如反掌。”

百里九冷冷一笑:“范世谋,不要痴心妄想了,你看看你大营方向吧。”

范世谋惊慌地扭头去看,见大营方向一股浓烟升腾而起,弥漫了半个天际。

“你!你做了什么?!”范世谋仍旧不肯相信。

百里九挑起眼梢看他一眼,极为不屑:“也没做什么,我猜想大概就是石陆兄弟见到我发出的信号,也带人反了,一把火烧了你的粮草或者军营。”

完了!

范世谋太明白粮草对于他如今的重要意义,镇远侯在南,朝廷在北,他如今被夹馅儿了。没有了粮草,只有死路一条!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这只是一场计谋,自己中了百里九的计,他早就已经开始部署,包括安平被劫,步凡告状,都是策划好的阴谋。

上头的人早就派人告诉他,让他小心提防百里九,那是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从头坏到脚的主儿。他一时轻敌,错以为被剥夺了兵权的百里九,只是一只纸老虎,不堪一虑。而今日,这只拔了牙的老虎没有一兵一卒,却挑拨了自己与镇远侯反目,煽动起一万驻军倒戈相向,与自己为敌。

他气怒之下,狠厉地瞪着百里九,咬牙切齿:“好好好!算你百里九狠,今日大不了同归于尽!”

百里九向来气死人不偿命,摇摇头,吊儿郎当地笑:“你想死,我们可不陪你。据我所知,我收缴了邯山中的兵器,你军中的人马装备不足,有数千人赤手空拳,连个兵器也没有,不堪一击。你家公子如今又在我的手里,你拿什么跟我斗?”

他一句话无异于雪上加霜,范世谋气怒攻心,在马背之上晃了两晃,差点就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百里九见范世谋已经不足为虑,他忧心石陆率领的五千驻军寡不敌众,与侯爷商议,留下两千驻军与杀手阁杀手收拾战场,然后对着其余将士挥挥手:“兄弟们,石陆兄弟已经火烧粮草,反出军营,我们赶紧上前接应。”

众人打了胜仗,士气正是高昂,响应着百里九的命令,一鼓作气,向着军营的方向急速行军。而神机营更是一马当先,犹如风驰电掣。

数千将士赶至驻军大营的时候,石陆带领的五千驻军早就已经与反军交手,死伤不计其数,极是惨烈。百里九带领的兵马一到,喊杀震天,犹如狼入羊群,悍不畏死。反军不明虚实,得知范世谋父子被俘,所带兵马尽数被歼灭,皆大骇,退守三里,两军对峙。

侯爷率兵活捉范氏父子,带上安平,至此与百里九会合,立即着手观察附近地形,加强部署,然后八百里加急,请求朝廷速速派兵支援,暂时由云南调拨部分粮草,部分地方就近筹集,解决军需。

百里九清点剩余人数,将小金山所有兵马尽数在编,除去伤亡,仅余士兵不足一万二千人,双方人数相差悬殊,远远不及自己想象的乐观, 令百里九心里顿时一沉,心被揪了起来。

最近的援兵驻守河南郡,收到消息,即便即刻开拔至此至少要三四天时间,对方没有了粮草,狗急跳墙,定然是不会给自己这样长的时间缓冲,战事正所谓一触即发,暂时没有万全之策,百里九一筹莫展,忧心如焚。

面对着对方的虎视眈眈,镇远侯看起来稳若泰山,一派淡然,安平也兴奋地跟随在百里九的身后,嘘寒问暖,全然没有大敌当前的恐慌。

“九哥哥,你的胳膊怎么受伤了?”

安平拽住百里九的袖口,他的胳膊在适才的混战中被流箭擦伤了一层皮。

百里九正在查看军事地图,被安平吵得有点心慌意乱,不耐烦地挥挥手:“无碍,一点皮外伤而已。”

安平却执拗地紧抓不放,嗔怒道:“那不行,九哥哥,现在天气还有些热,容易感染的,更何况还没有止血呢。”

说完一溜小跑,至军医那里,取了刀疮药,又着急忙慌地回来,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仔细地给百里九包扎上。

百里九仍旧自顾看手中的地图,视若无睹。

“九哥哥,阿寻有秘密要告诉你。”

“没空。”百里九冷声道。

安平将一双柔腻的小手放在他面前的地图上:“九哥哥,阿寻还没有来得及谢谢你。”

第一百三十章 这皇位我也能坐

百里九心里正是烦躁,见她仍旧不识趣,一股无名火顿时升腾起来,抬手冷冷地拨开她的手:“别闹。”

安平并不生气,掩唇窃笑:“我知道,是你让步凡他们绑架我的,你早就计划好了的,是吗?”

百里九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不错。”

“我就知道你不会坐视不管,任我嫁给别人的,对不对?你一向最疼阿寻了。”

百里九“噌”地站起身:“你想多了,我很忙。”

“我知道。”

百里九扭身就走,安平俏皮地挡在他的面前,伸臂截住了去路。

他正待发作,帐篷外有急匆匆的脚步声,然后低声唤:“九爷?”

安平撅着嘴让开路,百里九冷声道:“进来。”

帐篷一撩,一个黑衣人闪身进来,望了他跟前的安平一眼,有些踟蹰。正是他派出去探查附近地形及消息的杀手阁杀手。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消息?”百里九沉声问。

那人压低了声音:“适才截获了一封反军的飞鸽传书。”

百里九伸出手,那人将手心里紧握的一截细竹管递进他手里,暗中向着安平的方向使了一个眼色。

百里九正心烦意乱,无暇细思,从竹管内将书信拿出,是一条拇指粗细的白绫,薄如蝉翼。小心展开来看,不仅紧蹙了眉头,也明白了那人神情为何古怪。

白绫上只有一行蝇头小字:“镇远侯三万大军已攻入湖南境。”

已攻入湖南境内?镇远侯的兵马怎么会这样快就收到战事消息?此地距离贵州境,即便飞鸽传书,他的兵马也断然不会集结这样神速。纵然是为了营救安平,也不用这样兴师动众啊?

联想起今日一早就率先抵达武昌府的神机营将士,电光火石间,百里九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身后的安平好奇地探过头去:“九哥哥,是不是敌军有什么行动?”

百里九迅速将白绫团成一团,收拢进袖口里,望一眼安平,淡然道:“没什么,是对方向别的州府请调救兵的密信而已。”

然后他转身冲着那人似是随意比了一个手势:“把这消息告诉元宝一声,让他权宜行事,不可鲁莽。”

那人心领神会,领命躬身退了下去。

安平方才“喔”了一声,一派天真烂漫:“九哥哥你不用担心,我父亲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回云南调兵,即便朝廷的军队不来,反军也不能得逞的。”

“是吗?怪不得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似乎胜券在握,我还以为你胆识过人,比我还要从容镇定呢。”

百里九转身低头看着安平,嘴角不经意间浮上一抹冷笑,然后稍纵即逝。

安平弯眉一笑:“有九哥哥在,我自然不会害怕。再说了,终于不用嫁给那范进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既然你决心那样坚定,以死相逼,当初侯爷又为何非要执意将你许配给他呢?”百里九不解地问。

“那范进祥父子人模狗样的,又惯会做戏,我父亲被他蒙蔽了眼睛呗。”安平撅着嘴,一脸委屈。

百里九“呵呵”一笑:“若是这次楚卿尘不是派了我来湖广恭贺,那阿寻岂不果真所托非人,葬送了一辈子幸福?”

安平得意一笑:“我父亲说,若是我和那范进祥成婚,九哥哥一定会来救我的,所以我才假意答应这桩婚事,跟随父亲一同来了这里,他果真没有骗我。”

百里九瞬间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身子都有些僵硬,故作轻松一笑,对安平劝说道:“可是这次九哥哥也焦头烂额,没有办法保护你的安全了。安平,听九哥哥的话,趁着反军还没有缓过劲来,赶紧让人护送你回云南吧,此地不宜久留。”

安平倔强地摇头:“不,九哥哥,阿寻生死都要跟你一起,绝对不会自己走的。”

百里九第一次知道,原来听这样深情的话,也会像吃了苍蝇一般难受。他无奈地叹口气:“敌众我寡,太凶险了。”

安平神秘一笑:“九哥哥,我知道一个秘密,必然能帮你扭转乾坤,大获全胜。”

“喔?是吗?”

安平笃定地点头,冲着百里九招招手:“九哥哥,你附耳过来,阿寻告诉你。”

百里九犹疑了一下,反而退后一步,如避蛇蝎猛兽:“这里没有其他人,阿寻有什么话就尽管说好了。”

安平对于他的冷清丝毫不以为意,上前两步,望着他笑得犹如春花灿烂,轻启檀口,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九哥哥,只要你娶了安平,我父亲的数万兵马就尽归你调遣,好不好?”

果然如此!百里九倏忽间冷下脸来,原来安平一直都是知情的,她的纯真懵懂也不过是惺惺作态。

他望着安平的如花笑颜,觉得一个字的虚与委蛇都不再屑于,一声冷哼:“难道你们也想谋反吗?”

“嘻嘻,”安平笑得一脸纯良无害:“九哥哥说话真难听,这本来就是我楚家的天下,说什么谋反?”

百里九得到了安平的证实,仍旧难以置信:“我怎样都没有想到,镇远侯竟然也会有此野心,你安平竟然也有这般心机,为虎作伥,合演了这场大戏。”

安平望着他的目光有些委屈:“九哥哥,阿寻没有别的心思,更没有野心,我只是想一辈子跟你在一起而已。父亲说了,只要我贵为大楚的公主,世间男子皆仰慕的天之骄子,你肯定会对我死心塌地,同我共享人间富贵的,不比你为那楚卿尘出生入死强上百倍?”

“这就是你甘愿出卖自己的名节,*范进祥,而后又央求我带你走,以此挑起我与范家父子之间事端的目的?”

难怪范进祥会突然派兵包围驿站,限制自己一行人的自由,恐怕也都是他们背后做了手脚。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九哥哥不是一样利用阿寻吗?再而言之,阿寻都是一心为了九哥哥的前途着想。”

“阿寻说的对!”

百里九身后突然传来镇远侯的朗笑声,他一撩帐篷,低头走了进来,笑吟吟地望着百里九:“只要我登基为帝,小九,你放心,你将是我大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将军,我大楚的驸马,一辈子荣华富贵,权势滔天。”

百里九一声苦笑:“侯爷你贵为大楚的侯爷,坐镇云南,呼风唤雨,已经是人上人,荣华世代享用不尽,何苦要造反,踏上这条不归路呢?”

镇远侯不屑冷哼:“小九,你可知道,历朝历代以来,作为皇子,大多封王,为何我却是镇远侯?”

百里九沉默不语,他自然知道其中内情,并且还曾经跟诺雅提起过,在出身等级森严的大楚,镇远侯母亲的卑微出身,始终是别人诟病的地方。

“我纵然出身不够高贵,太后鄙弃,没有资格做大楚的帝王,好歹也是大楚的王爷吧?为了楚家江山披肝沥胆,立下汗马功劳,却只是封了一个镇远侯。这些,也就罢了,我们不计较。

当今太子多疑暴戾,就连你父亲都生了明哲保身,退隐之意,我也忍了,毕竟他是大楚皇朝最贵不可言的太子。

可是,他楚卿尘出身比我能好到哪里去,皇太后生前分明留下懿旨,说过他楚卿尘的生身母亲一辈子不得为妃,可是皇上仍旧逆天而行,处心积虑地要将皇位传给他楚卿尘。我绝对不服!这皇位他楚卿尘坐得,我就一样坐得!”

百里九摇摇头:“不,侯爷,你大错特错了。”

镇远侯满脸冷笑讥讽:“那你说来看看,我倒想知道,你能说出什么缘由来。”

百里九不急不缓道:“楚卿尘能够坐上皇位,不是因为皇上逆天而行,而是皇上顺应民意。我们不得不承认,二皇子刨除蕙夫人的身份,他比任何人都适合做大楚的帝王。他在民间的威望,二十年来的历练,与积蕴,早就蓄势待发,只要一有机会,就能一飞冲天,宏图大展。这是大楚百姓的幸运,更是大楚国运幸甚!”

“这就是你心甘情愿背负纨绔骂名,为他楚卿尘卖命的理由?”镇远侯颇为不屑地问道。

百里九再次摇摇头:“我百里府只为大楚鞠躬尽瘁,从来不是为哪一个人。”

镇远侯赞赏地颔首:“所以你竟敢单枪匹马,一个人独自闯进湖广,搅乱了这池浑水。果真英雄出少年,整个大楚的青年才俊里,本侯最为欣赏你,也只有你百里九才配做本侯的乘龙快婿,也只有你才配至此做本侯的对手。”

“若是我百里九不来,侯爷自己如何兴风作浪?如何有借口进军湖广,继而挥师北上?”

镇远侯爽朗大笑,极是得意:“我一直都在关注湖广驻军的动静,对于他范世谋的底细早就一清二楚。你若是不来,我的确舍不得起兵,用我的精锐之师对战他范世谋的数万反军,我承认,我人数不占优势。而且若是久攻不下,惊动了朝廷,更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第一百三十一章 老姜弥辣

“所以你就想方设法,让安平故意接近范进祥,促成这段姻缘,使皇上觉察到这里异样,派军剿杀,你好提前布局,趁虚而入,浩浩荡荡地挥军北上?”

“皇上肯定不会直接派大军剿杀的。”镇远侯极为自信地笃定道:“我三次上书,抗议楚卿尘继位,并且不惜危言耸听,就是为了让他摸不清我的态度,害怕我拥护楚卿修,投鼠忌器,更何况,军营里还有一万驻军将士,他不能全然不顾。

如此一来,他只能派人前来探查其中的情况,试探我的态度,再见机行事。本侯算准了也只有你可堪大任,所以将计就计,先配合你收服反军,再挟持你挥军北上。百里琨在忠与孝的抉择中,定然会两厢为难吧?”

百里九一声苦笑:“我自作聪明,对你百般试探,没想到竟然反而被你所利用,一败涂地。”

镇远侯笑得愈加得意:“你应当庆幸来的是你,若是换成别人,肯定会不管不顾地自河南郡调遣兵马前来,我乐得看两虎相争,两败俱伤。到时候再挥军北上,河南郡已经无兵可用,一路势如破竹,无异于摧枯拉朽,岂不更简单?”

好阴险又周全的计谋,面面俱到,堪称天衣无缝。就连皇上与楚卿尘深谋远虑,这次恐怕也没有想到,镇远侯竟然会突然兵变,趁此时机,发兵北上。镇远侯对于局势看得这样精准,每一步全都算计得近乎完美,朝廷怎样应对都会令他有机可乘。

果然老姜弥辣。

“如今,你的人马尚且还没有抵达,你不觉得现在就和盘托出,暴露你的阴谋有些太早吗?”百里九轻叹一声道:“我的士兵虽然不足以对阵范士谋的反军,但是对付你的三千兵马,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

“等大军抵达这里,你提前有了准备,也就晚了。”镇远侯对着百里九笑得别有深意:“我的大军早就集结在湖广边境,如今已过岳阳,一路浩浩荡荡地挺进武昌指日可待,这绝对瞒不过你。正所谓先下手为强,自然是要在你还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动手,方才有胜算。”

百里九猛然感到心惊:“你做了什么?”

“你百里府的人都是硬骨头,我就知道,你宁折不弯,几句话是说服不了你的。所以,就在你的身体里,下了我云南苗疆的蛊。”

“蛊?”百里九大惊,他对于蛊虫并不陌生,尤其是剔骨香的蛊毒令他至今仍旧心有余悸。

“你放心,安平对你有心,不会伤害你,只是往你的体内下了昏睡蛊,暂时令你高烧昏迷,神智不清而已。毕竟,你的手臂受伤,伤口溃烂,引起昏迷很是正常。而我,可以顺理成章地接管你的人马,只等援军一到,降服敌军,然后打着押解反贼范世谋及党羽进京的旗号,以迅雷之势,进军京城。等你醒过来的时候,你就已经是我镇远侯的乘龙快婿了。”

百里九看看自己手臂上的伤,上面还有安平适才给包扎的帕子,系着一个精巧的蝴蝶结。他望向安平,安平依旧笑得天真烂漫,那双璀璨的眸子波光流转,闪烁着无数的贪婪与阴险。

诺雅说过,安平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她会许多的手段。

诺雅说过,安平最善于伪装,比安若兮还要会装。

诺雅说过,这一切,可能只是安平的一个圈套而已。

如今,全都一言成谶了吗?

那张虚伪的脸,在他的眼里,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丑陋。

安平依旧在笑,依旧嫣然悦目,看在百里九的眼里,是得意的狞笑:“九哥哥,安平喜欢你,所以,安平一定要得到你,哪怕不择手段。”

百里九完全晕了过去,唇角依旧还挂着一抹讥讽的笑,不知道是在笑自己的愚笨,还是安平的枉费心机?

他口齿噏动,低声呢喃:“你是不会得逞的,因为,我百里九生是慕容诺的人,死是慕容诺的鬼。”

安平气急败坏,因为诺雅失踪的消息,刚刚才传进她的耳朵里。她因为诺雅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逃离了驿站而恼羞成怒,一剑斩杀了负责监视驿站的将领,并且下了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搜捕的命令。

她绝对不会允许那个霸占了百里九的心的女人继续活在这个世上,哪怕是狼狈地苟活偷生。那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碰触不得的伤口。

百里九病倒的消息被侯爷以避免扰乱军心的理由隐瞒了下来,只有步凡兄弟二人与石陆知道。侯爷理所当然代替百里九成了这支军队发号施令的人。他多年以来在朝中的威望,同样令众人信服不疑。

而范世谋父子被擒,云南大军入境的消息,令范士谋的反军军心大乱。正所谓树倒猢狲散,不少人开始偷偷谋划逃离,内部起了争斗,简直溃不成军,谁还有心思继续留下来自寻死路?大军一到,反军降的降,死的死,尽数收复,对方谋划了十几年的心血,瞬间毁于一旦。

百里九重病和诺雅失踪的消息这时候才一起在军中散播开。安平义愤填膺地告诉大家,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百里九的夫人慕容诺竟然将他弃之不顾,自己一个人逃离了武昌府。百里九爱妻心切,所以才会急怒攻心,重病不起。

众人与诺雅并不相识,只是对于她的事情略有耳闻,听安平这样诋毁,俱都信以为真,不齿诺雅的作为,多有唾弃。

步凡几人在终于转危为安的时候,压根就不会细思其中的不妥之处,他们请了城里最好的郎中来给百里九看诊,也只是诊断伤口化脓,引起的体内高烧。多少付汤药灌下去,高烧退了,人却一直昏迷不醒。

安平不分昼夜地照顾百里九,呵护备至,寸步不离,丝毫不避讳男女之嫌,郎情妾意,令人感动。

镇远侯计谋得逞,就即刻按照原定计划,以押解被俘虏的反军为由,直接北上。

这时候的诺雅,已经被冰魄安然护送到了河南郡境内。她清醒过来以后,呆愣良久,十分平静,并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寻死觅活地哭闹。

冰魄多少有点心虚,支吾着劝解:“我们爷也是一片苦心,担心你的安危,我...我...”挠挠头,再也说不下去,不知该如何劝她不要意气用事。

诺雅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脸安详:“冰魄,不用劝了,我知道。”

冰魄就住了嘴,暗自松了一口气。

“冰魄,朝廷有没有调兵的动静?”

冰魄摇摇头:“即便有八百里加急战报,最快也要明天才有结果。”

“我们如今有多少人手?”

“五十人,都是挑拣的精英,而且还有三百余杀手阁杀手在路上,不日即可抵达河南郡。我也已经命人送信回百里府,老将军得知情况以后,肯定会派兵前来的。”

“那湖广方面如今可有消息?”

“我已经沿路留了人手,只要一有消息,即刻会传书过来。”

诺雅心里猛然升腾起希望:“你有没有试过用八哥联络你们九爷?”

冰魄摇摇头,有些黯然:“试过了,暂时联系不上。”

她颓丧地坐下来,双拳忍不住握紧,恨不能单枪匹马,奋不顾身地杀回湖广,与百里九同生共死,也总好过,这样束手无策,忧心如焚,却连个他的消息也没有。

更可恨,地方军队只认虎符不认人,她们没有任何调兵信物,否则调集千军万马,踏平他湖广反军,战个淋漓尽致。

湖广犹如龙潭虎穴,百里九孤身一人,定是危难重重,怎能不令人心如火焚?诺雅如何按捺得住?搜肠刮肚,只盼望能够想出一个调兵的法子来。

正在她实在无计可施,打算独闯河南郡府衙,逼迫郡守发兵时,冰魄派出去的人送来第一条消息,说是范世谋阴谋泄露,百里九成功策动朝中驻军,与镇远侯一同齐心协力,活捉范世谋父子,然后与反军正在对峙中。

得知百里九安然无恙,镇远侯又是与他并肩作战,诺雅方才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她相信,只要镇远侯并没有异心,凭借百里九的满腹兵书,即便敌众我寡,也不足为虑,他定然会创造出奇迹,令世人刮目相看的。

她略微安下心,紧接着,湖广的消息便接二连三地送过来。

第二道消息,是说关键时候,镇远侯的云南驻军攻入湖广,一路势如破竹,进入武昌境,协助湖广原有驻军一起,尽歼反军,首战大捷。

这一次,却没有百里九的消息,诺雅在彻底放下忧心的同时,心中难免疑惑,若是大捷,为何不见百里九差人报个平安?而且,那镇远侯的军队竟然如此神速,犹如天兵天将,简直迅速得令人匪夷所思。

诺雅的心里,莫名其妙就觉得其中有哪里极不对劲儿。但是她收到的消息极是简洁,并不了解具体情况,难以评判。

第三个消息,是元宝亲自带过来的,当时镇远侯已经率领神机营及一万大军,风驰电掣般进发至河南边境,即将进入信阳城。元宝先大军一步进城,按照标记寻到了冰魄等人藏身之处。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三个臭皮匠

诺雅见到元宝的第一眼,心就没来由地“噗通”沉了下去,开始拟制不住地胡思乱想。

“怎么了,元宝,是不是你们九爷出了什么事情?”

元宝强作淡定地摇摇头,见诺雅一脸焦灼,赶紧出言安慰:“夫人你先不要着急,九爷现在没事。”

诺雅方才长舒一口气,这两日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那他怎么没有来?”

是的,假如百里九如今安然无恙,兵临河南郡,为何没有他的一点消息,而且他定然应该迫不及待地自己进城,突然出现在诺雅跟前才是。

元宝紧蹙起眉头,支支吾吾:“事情有些蹊跷,我不敢擅自行动,只能过来寻你,向你讨教一个主意。”

“到底怎么了,这样吞吞吐吐的,是要急死个人是不是?”诺雅急得上房,恨不能上前将元宝的嘴扒开,直接钻进他的肚子里,探查个究竟。

“夫人别急,可能只是我一时多疑而已。”

“嘭”的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元宝的身上,诺雅急红了眼,火烧眉毛:“你再废话一句试试!”

元宝被踹得呲牙咧嘴,却不敢再废话一个字:“是这样的,两军对峙之时,我们派出去探查消息的人截获了一封情报,交给九爷以后,九爷对着我们比划了一个“情势有变”的手势,并且让那人立即带话给我,让我权益行事。”

“比划手势?他怎么不说?”

“因为当时有安平郡主在场,而那封情报,是关于镇远侯的。”

“内容!”

“镇远侯三万兵马已攻入湖南境。”

“这是什么时候的情报?”

“就是九爷指挥驻军活捉范世谋,然后与反军对峙之时。”

诺雅暗自思索,那应该就是镇远侯刚刚得知范世谋有造反之心不久,他的军队即便是再训练有素,肋生双翅,也不应该这样快就集结完毕,穿过贵州府,挺入湖南。除非......早有预谋!

“然后呢,你们九爷还说什么了?”诺雅情知大事不妙,急切地问道。

元宝古灵精怪,早就觉察了端倪,如今见诺雅反应,知道定然与自己所料想,没有多大出入,摇摇头道:“后来安平郡主立即凑了过来,九爷就吩咐他赶紧传信给我,让我权宜行事,将他屏退了。”

“那军中如今究竟情势如何?不是说大战告捷,阿九和镇远侯正一同押解范世谋父子进京,向皇上复命吗?”

“当时我正奉了九爷的命,拿着御扇到附近调取兵马,结果半路遭遇追杀,御扇被夺,我历经九死一生回到武昌,范世谋的反军已经尽数被歼灭。那个截获情报的人,就在城门口候着我,立即将此事禀报给了我。

我当时就察觉不对劲,偷偷地潜回军营,想找九爷问个清楚。还未到大营,就听到几个巡逻士兵躲在一旁偷懒说闲话,唾沫横飞地骂你,我就情不自禁停了下来。”

元宝说到这里一顿,看了一眼诺雅的脸色。

“骂我?骂我做什么?”诺雅觉得奇怪,自己到湖广府以后,极少露面,怎么会招惹了别人唾骂?

元宝也颇气愤:“他们大概的意思是说你贪生怕死,在危急关头将九爷弃之不顾,一个人偷偷跑了。”

诺雅摸摸鼻子,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人家骂得也对,这盆脏水就忍了吧。

“然后呢?”

“然后九爷知道你逃走的消息以后,气怒交加,一病不起了。”

“你们九爷生病了?”诺雅无暇关心这谣言的来头,当先紧张起百里九的身体。

“我没有见到九爷。”

“没见到?”

“嗯,当时我觉得奇怪,暂且不说这流言因何而起,依照九爷对您的袒护,断然不会让别人这样败坏非议您的名头不是?再加上军营警戒颇严,我就留了一个心眼,没敢明目张胆地去找九爷,在附近踅摸到天黑,才见到步凡出来巡查。

所幸那日同九爷夜闯小金山,联络他对抗范世谋时见过他一面,将他拉至僻静处询问,才得知九爷的确是病了,不过并无大碍,安平郡主正在寸步不离地照顾他。而九爷的住处全部戒严,谁都接近不得。

我将自己心里的怀疑同步凡说了,他先前以为镇远侯发兵进军湖广乃是与九爷提前定下的计谋,所以并未疑心,听我一说,也觉得其中有诈,一同合计半晌,也没个计较。

步凡说大战一结束,九爷病倒,侯爷顺理成章地接管了湖广军权,发号施令,将步桥,石陆等驻军以剿杀反军余党,保卫湖广治安为由,全部分散驻扎。并且安插了他们云南驻军,只余步凡留守这里,负责看守反贼。他一人人微言轻,又无凭无据,也无法说服军中弟兄,更何况双方实力悬殊,实在不适合轻举妄动。”

“那就对了。”

元宝点点头:“后来我们商定他先探查一下具体情况,再做定夺,结果镇远侯第二日就下令开拔赴京了。如今大军已经兵临信阳城,眼见就要进入河南郡,我委实没有办法,就赶紧一路按照记号寻过来,找你商议。”

诺雅得知了其中的前因后果,愈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也感到庆幸:“元宝,多亏了你没有贸然行事,镇远侯怕是已经起兵反了!”

“造反?”元宝与冰魄皆震惊:“你的意思是说,九爷如今已经被他们控制了,是吗?”

诺雅一时之间方寸大乱,六神无主:“肯定是,否则你们九爷断然不会应允镇远侯带着这么多兵马北上!要知道,镇远侯进京朝拜,所带侍卫都是有限制的,百里九不会不知道。”

冰魄二人也瞬间缓过味来。

“镇远侯进京的消息,如今怕是还没有抵达京城,皇上并无防备。而镇远侯打着阿九的名头,沿路守军又都网开一面,毫无戒备,所以,镇远侯方才如入无人之境,一路上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和抵御。如今已经兵临河南郡城下,只消数日,在皇上做出反应之前,就可以势如破竹,直取京都!”

利害关系一经剖析,三人皆骇然色变,哪里还有时间忧心百里九的病情,异口同声道:“要立即阻止镇远侯军队进入河南郡!”

话脱口而出之后,三人又觉为难,因为三人全都并无一官半职,纵然跑去衙门,恐怕连河南郡守都见不到,更何况是让他们相信自己的推断?

“冰魄,此事非同小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飞鸽传书加八百里加急一起,速速传信回京给老将军知道,也好让京中有准备。”

冰魄应下,不敢耽搁,立即着手安排。

诺雅急得心如油煎,就像火上蚂蚁,恨不能将自己下唇咬破,一迭声慌乱道:“如今可如何是好?”

元宝瞠目:“难道你们南下的时候,皇上私下里就果真没有给你们什么兵符?”

诺雅一声苦笑:“当初皇上将此事托付给我们二人时,曾经说过,定会交予我们二人一样调兵的信物,只是当时我和百里九是偷偷出城,走得匆忙,哪里来得及给我们?”

“那就难办了,如今镇远侯的军队马上就抵达河南郡,现在,恐怕郡守已经大开城门,夹道欢迎呢!我骑快马,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而已。”元宝懊恼地道:“是我没用,竟然将九爷托付于我的御扇遗失,坏了大事。”

诺雅摇摇头,愈加心烦意乱:“那御扇原本也就只能解调衙门两三千的人马而已,不能调集军队,杯水车薪。”

迫在眉睫,元宝与冰魄也知道情势严峻,同样半个主意也无。虽说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但是三人不在庙堂,哪里懂得其中门道?只知道若是军队一过河南郡,就将一发而不可收拾,前方一马平川,日夜行军,几日就可以兵临城下。京中又有三皇子作祟,可谓内忧外患。镇远侯若是以百里九的性命逼迫老将军就范,岂不危险?

诺雅咬牙起身:“如今形势刻不容缓,已经顾不得许多,元宝,冰魄,你我速去城门,说什么也要揭穿镇远侯的狼子野心,阻止他进军河南郡。”

正是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元宝与冰魄更懂得其中厉害,坚定地点头:“夫人,你如今有身孕,不宜马上颠簸,我们二人前往城门处,拼了性命也要阻止镇远侯进军信阳城,你暂且不要露面了吧,免得我们全军覆没,连个后招也没有。”

元宝二人这是想保全诺雅,不想让她一同赴险。

诺雅沉吟片刻,也不推辞:“也好,此事蛮干不得,我还有其他计较,可冒险一试,城门处就交给你们两人了,不择手段,杀人,放火,怎样都行,就是不要让城门打开!”

两人坚定地点头:“夫人放心,您自己多加小心。”

言罢也顾不得召集人手,心急火燎地打马直奔城门处,恨不能肋生了双翅,急得满头大汗,眼睛里都冒出血丝来。

“冰魄,你功夫好,先去城门!”

元宝一边快马加鞭,一边扯着嗓子对冰魄道。

“那你呢?”

“就凭借咱俩的本事,压根就抵挡不了太久,也没有人会相信咱俩的话,我决定,玩一票大的,然后再去找你会合。”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冰魄没有功夫细究,他知道元宝脑子活,肯定比自己有办法,因此也不多问,径直自己风驰电掣一般,向着大城门打马而去。

如今这责任全都落到了他的身上,他握紧马缰,心里已经暗暗生了光荣赴死的决心,一路之上不管不顾,疯狂地抽动马鞭。他的劲道极大,马股之上血痕累累,全然失控,全凭借他高超的骑术才不会从马上跌落下来。

临近信阳城门之时,骏马横冲直撞,收势不及,一头撞在城墙之上,*崩裂,将冰魄甩至一旁,抽搐两下就不动了。冰魄骑术与身手皆好,并未受伤,眼见城门遥遥在望,脚下八步赶蝉,施展轻功,向着城门处飞鹰一般掠过去,快过离弦之箭。

镇远侯的兵马已经驻扎至南城门下,按照章程,递上身份文牒,等待城门大开。守城士兵早就收到消息,知道镇远侯带兵路过河南郡,提前快马禀报给郡守,郡守已经亲身赶往信阳城,迎接侯爷大驾,并且提前交代信阳地方官员,不可怠慢。

信阳城今日守城将领姓展名青,行武出身,远远地见旌旗招展,正是镇远侯的旗帜。下令紧闭了城门,按照规矩,只待验过文牒,确认镇远侯身份,就大开城门,放大兵进入河南郡。

展青站在城门之上,正缓缓合拢了手中文牒,准备下开城令,抬头时却忽见城内有浓烟滚滚。

如今秋高气爽,正是天干物燥的时候,只要火势一起,就蔓延得极快,站在城墙之上,隐约可见火舌冲天。

展青的手一顿,问下面士兵:“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起了这样大火?”

士兵们也抻着脖子看,议论纷纷:“看着好像是府衙方向?”

“府衙?”展青心里一惊:“府衙怎么会着火?派个弟兄赶紧去问问。”

一旁的守城副官提醒道:“侯爷如今还在城下,不若先打开城门,将侯爷迎进来的好。”

展青思忖片刻,犹豫着摇摇头:“若是别处起火也就罢了,府衙起火可非同小可,若是被侯爷看了笑话,恐被郡守怪罪。摸不清情况之前,还是烦请侯爷稍待片刻。”

副官看起来有些着急:“这里离府衙诺远,一来一回耽搁许久,若是我们怠慢了侯爷,怪罪下来,你我不是一样吃罪不起?”

展青一时间有些踟蹰:“你顾虑的也不无道理,只是近日听闻湖广出了反军,郡守大人交代过我们,一定要慎重行事,免得反军逃进我们河南郡作乱。若是这火乃是反军所为,岂不危及侯爷安全?不得不小心为上。”

“哎呀大人,你这就是杞人忧天了,若是果真有那反军作乱,正好镇远侯带的兵马就在城下,岂不更解了燃眉之急。”

两人意见相左,正在商量,城下镇远侯见文牒递进去,半晌没有消息,就有些焦急,命士兵连声催促。

展青抬眼看看城中大火,隐隐有见小的趋势,也不见有大乱,遂点点头,对副官道:“可能果真是我多虑了,开城门罢。”

副官得令,立即小跑着下了城墙,下令大开城门。

正是迫在眉睫的紧要关头,冰魄恰好赶至,见城门仍旧紧闭,心中大喜,拼力叫喊:“关闭城门!”

副官转身,见一人如捕兽猎豹一般,向着城门处风驰电掣地疾扑过来,面上大惊,手下却不停,抬手指挥士兵加快速度。见士兵动作稍有迟缓,焦躁地呵斥一声,自己上前,亟不可待地扳动定门栓,就要抬起来!

冰魄已经跃至城门处,见情况危急,哪里顾得思虑什么后果?寒光一闪,长剑出鞘,扬手就抛了出去。

一声凄厉惨叫,正中那副官手背处,副官猛然吃痛,却是头也不回,仍旧吃力地去抬那沉重的定门栓。

这般锲而不舍,冰魄立即就明白了这副官必然有问题,二话不说,身子迅如猎鹰,就向着那副官飞扑过去,一脚顶住城门,一脚借力将他踢飞至城洞之上,定门栓重重地落回原处,将心急如焚的镇远侯隔离在城门之外。

突然生变,使得几位守城军惊骇地后退几步,才反应过来,上下打量冰魄,一亮手中长枪:“你什么人?”

冰魄背靠城门,悍然不惧,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凛然之势。

“我是将军府九爷的人,叫你们首领过来说话!”

副官被士兵搀扶挣扎着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对冰魄叫嚷:“老子管你是什么人,胆敢袭击官兵,就是死罪。大家不必手下留情,拿下反军,若是反抗,杀无赦。”

士兵们顿时一拥而上,将冰魄团团包围起来。

“叫你们头领,我有重要军情回禀,延误了军机你们承担得起吗?”

冰魄厉声嘶吼,那气势果真镇住了士兵们,面面相觑,不敢轻举妄动。

展青已经觉察了城门处的骚动,从城墙上迈步下来,呵斥道:“什么人?竟然敢到此地撒野?”

冰魄看他服饰及气度,知道是守城头领无疑,拱手道:“在下是京中百里府的家将,有重要军情禀报河南郡守。”

展青上下打量他,有些疑惑:“你说你是百里府的人,可有凭证?”

冰魄摇头,他只是百里九的暗卫,又不是朝廷命官,能有什么凭证?

副官见缝插针,冷哼一声:“那就是了,如今九爷就在城门外,与镇远侯一起,你却敢冒充是他的家将,简直是个笑话。”

展青怀疑地看看冰魄,他身上满是斑斑血迹,还有适才那匹骏马的脑中黄白之物,联想起城中大火,心中起疑:“正是,打开城门,有什么重要军情,你直接跟你家九爷说就是。”

“城门千万不能开!”冰魄伸开双臂,严阵以待:“外面的都是反军,镇远侯已经反了!”

一句话惹得那副官“哈哈”大笑起来,满是讥讽道:“你还不如说是你家九爷反了呢?百里府忠肝义胆,满门英烈,我大楚谁不知道?如今九爷就同镇远侯一起,难不成是同流合污?”

冰魄不善言辞,不会辩解,实话实说道:“九爷如今被软禁,失去联络,我们也不知道具体情况。”

“不知道具体情况,你就造谣说镇远侯反了?你这是扰乱军心,诬陷皇亲,其罪当诛,你可知道?”

副官二话不说,扬声吩咐道:“不用再跟这人废话,擒拿了他正好跟侯爷邀功请赏。”

冰魄嘴拙,但是心灵,他知道再跟这副官废话也没用,转头对展青道:“此事千真万确,否则我们也断然不会不顾及自家主子的安全,封闭城门。若是今日城门一开,造成信阳城生灵涂炭,这个后果谁能承担?”

展青是个慎重的性子,要不也不会做到守城将领的位子,他略一思索,虽然冰魄之言未必可信,但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小心为上,遂向着身后摆摆手:“此事不可轻视,还是请示过郡守大人再做定夺的好。”

那副官眼看冰魄坏了他的好事,怎会放任拖延下去?

“九爷如今就在城下,只要对质两句不就可以了?何须这样麻烦?”

展青将目光转向冰魄,冰魄自然是愿意攀上城门见百里九一面,确定他平安无事,可是如今自己断然不能离开这城门,否则万一生变,自己分身乏术,岂不措手不及。

冰魄坚定地摇头:“对质我自然不怕,就是这城门处我是断然不会离开的。”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弟兄们,搭弓射箭,我就不信,把他射成刺猬,他还能守住城门不成?”

守城军领命,搭弓射箭,齐齐对准了冰魄。

正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有士兵骑马卷起一路尘土疾驶而至,手中握着令旗,高声叫嚷:“封锁城门,任何人不许进出!”

冰魄心里不由升腾起一阵希望,难道是朝廷旨意到了?

不过眨眼功夫,传令士兵近前勒缰,翻身下马,上前冲着展青与副将行了一礼:“郡守已经抵达信阳城,传郡守令,城中有反贼作乱,四处放火行凶造谣,知府大人已经派出人马全城通缉,暂时四处城门紧闭,严密封锁,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防止反贼潜逃出城。”

冰魄立即就反应过来,城中方向浓烟滚滚,定是元宝那厮动的手脚,可叹自己脑子愚笨,想不出这样的妙计。

另外两人也纳罕:“究竟怎样个情况?怎么今天城中这样热闹?”

那传令官命令传达到,就不再着急,对着二人一五一十道:“今日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贼人,胆大包天跑到官府衙门厨房放了一把火,然后贼喊捉贼,四处造谣生事,说是镇远侯造反,挟持了百里少将军,如今已然兵临城下,四处杀人放火,官府正要打开城门投降。如今城里乱成一团,许多乡民深信不疑,奔走相告,一片惊恐,杨大人正焦头烂额,差人四处抓捕那小子呢。”

两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冰魄:“又一个造谣生事的,难不成你们是同伙?”

“我就说这小子铁定不是什么好鸟,怕是同党不少,背后有什么阴谋诡计。赶紧将他捉拿了,严加审讯才是,莫让反贼们逃了。”副官趁机下令道。

第一百三十四章 天兵天将到了

冰魄知道如今说什么也没有用,自己又不会巧言善辩,有理也说不清,屏气敛神,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士兵们得了命令,全部虚张声势地向着冰魄扑过来,他在城门处闪跃腾挪,灵活躲避着众人的长枪,将城门口这方寸之地守得严严实实,但是手中没有趁手兵器,面对着长枪的步步紧逼,险象环生,只盼着元宝或诺雅能够带着天兵天将,踏马而至。

这厢打得热闹,城中元宝也正狼狈,犹如过街老鼠,四处躲闪着官兵的穷追不舍,骑的马早就在混乱的时候弃了,哪里还能前来救援冰魄?

他急中生智,索性便不急着往南城门处跑,一边在城中上蹿下跳地逃,折腾得鸡飞狗跳,一边扬声大叫,煽动民众:“乡亲们,快去南城门阻止反军进城啊!只有阻止官府开门投降,咱们才能安全!”

正慌乱得六神无主,果真打算收拾包袱准备随时逃命的乡民一听,也是这么个理儿,城门一开,反军流水一样涌进来,自己能逃到哪里去?瞬间犹如醍醐灌顶,二话不说,聚集着往南城门飞奔过来,气势汹汹的,倒是果真缓解了冰魄的一时危机。

城墙上的守城士兵眼见有不少人像潮水一样向着城门处涌过来,大惊失色,以为城中有变,慌忙通知城下展青。展青急忙下令,大家严阵以待,自己上马迎上前去,待人群近了,方才看清乃是普通城中百姓。

百姓义愤填膺,纷纷振臂指责展青卖城求荣,不顾民众死活,哪里容得下他解释半句?

众守城官不得不暂时停下手来,将手中长枪对准了情绪激昂的百姓,阻止着他们往前硬闯。

今日南城门委实热闹,乱成一锅粥。若非是郡守提前得知镇远侯大军今日抵达河南郡,所以指派了最为得力的守城将领在此镇守,此时怕是早就酿成大乱。

面对被元宝煽动蛊惑来的百姓,不能采用武力镇压,展青不得不晓之以理,一遍遍向着百姓解释,镇远侯造反完全就是谣言,正是他们此时全力缉拿的冰魄同党煽动滋事。

事关百姓们的身家安全,镇远侯现在又真是兵临城下,对着信阳城虎视眈眈,纵然是对谣言将信将疑,谁也不敢冒险一试。他们义愤填膺地叫嚷着,坚决不同意官府打开城门,迎镇远侯进城。

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样态势,民愤激扬,已经不是他展青一个小小的守城参将所能做主解决的事情,正好传令官也在,骑上快马就直奔府衙请示去了,双方一时处于僵持之中。

而城外的镇远侯见城门迟迟不开,城内人声喧哗,便知必然有变,又不知具体情况,着人喊话,要求面见守城参将。

展青将此间所有事情尽数交代给副将镇守,自己则登上城门,回侯爷话去了。

镇远侯威风凛凛地骑在马上,立于城下,仰头质问展青:“本侯的文牒可查验属实?”

展青一拱手:“文牒确实属实,但是我城中突生变故,不方便开门迎客。还请侯爷恕罪,稍等片刻,待我们处理完此事,定当开门扫尘,列队恭迎侯爷入郡。”

展青所言合情合理,若是换成任何人,也不应当再咄咄逼人。不过侯爷如今哪里还能镇定得住?若是失了进城先机,再想进去可就难了。

“冒昧问一声,郡内有何事端?若是有反军刻意制造暴乱,本侯愿意为郡守大人解忧排难。”

展青也是混迹官场,机灵通透的人,擅于打太极:“一些琐事而已,怎敢劳侯爷大人劳累。”

镇远侯沉吟片刻,方才抬头问道:“里面莫不是百里府的家将在煽动闹事?”

展青一怔:“侯爷如何得知?”

这话原本只是镇远侯的一个试探,展青的反应立即印证了他的猜想。慕容诺无故失踪,此事蹊跷,他从来都没有松懈过对她的追杀。昨日他暗中擒拿了杀手阁的两个杀手,使出手段得到的情报,就是慕容诺一路向北,进了河南郡。他想,依照慕容诺的心智,猜度出自己的野心不难,所以他才这样迫不及待。但是他没有想到,诺雅竟然会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挺身而出,坏了自己的好事。

“果真冤家路窄,他们竟然这样胆大包天。实不相瞒,百里府两个家仆与百里府慕容夫人阵前叛逃,害得百里府少将军至今昏迷不醒,本侯正在追捕之中,没想到他们竟然已经逃至河南郡,害怕责罚而煽动民众,不敢打开城门,逃避追捕。还恳请大人速速大开城门,好让我等将那不肖仆从捉捕归案,交由百里将军处置。”

此话,声若洪钟,守在城门处的士兵与百姓皆听在了耳里,惊讶地窃窃私语。看向冰魄的目光里多了几分犹疑与蔑视。

若是换做别人,听镇远侯这般解释,只怕立即就开了城门。偏生这参将性格沉稳,又是个耿直的,不敢冒失行事,冲着镇远侯告罪:“请侯爷恕罪,此事小人不敢擅做主张,还要请示过郡守,才敢放行。侯爷只需稍待盏茶功夫就是。如今贼人已是瓮中之鳖,左右也逃不出这方寸之地。”

如今河南郡还没有准备,守城士兵看起来松松散散,正是进攻的时候,若是一旦张扬开,里面调集过来兵力,再想攻城可就难了。但是一旦强攻,势必代表着自己的野心昭然若揭,战争也就正式开始,以后就不能再这般浩浩荡荡地一路长驱直入。

镇远侯一时间有些矛盾,左右斟酌,无奈之下,也只能强压怒火,自怀中掏出一物,缓缓展开,出示给展青看:“本侯乃是奉旨办案,御扇在手,如皇上亲临,尔等还敢将本侯拒于城外吗?”

展青睁大眼睛看,见镇远侯手持一把玉骨扇,上书“奉旨办案”四个大字,龙飞凤舞,隐约有玉玺印章,不过看不太真切。

正是皇上钦赐诺雅,交由元宝调兵,被劫持的那一把御扇。

御赐宝扇,谁敢怠慢?城墙之上立即跪倒一片,山呼万岁。

城内百姓此时见这阵势,也信了镇远侯几分,开始逐渐向后撤退,让出一条通道来。

“开城门吧?”镇远侯收拢了御扇,强作淡然。

展青略一沉吟,立即起身向着城墙下一挥手:“开城门,恭迎侯爷进城!”

冰魄如今气力几乎耗尽,已经是强弩之末。他生了殊死一搏的决心,目眦欲裂,厉声嘶吼:“那御扇是我家夫人的,镇远侯强取过去,假传圣旨,城门断不能开!”

副将见冰魄顽固,如此下去,恐怕遗失先机,用受伤的手咬牙挽起一强弓,暗中瞄准他就射了过去。

冰魄正勉力应对众士兵进攻,没有觉察到危险的逼近,待听到风声,躲闪的时候,那箭羽已经裹夹着凌厉的劲风迅猛而至,不偏不倚地射在他的肩部。所幸那副将手部受伤,所用的力道小,伤势并不厉害。

冰魄在众人的惊呼声里,咬牙将箭拔出来,丢到脚下,倒钩立即撕扯下一片皮肉,血如泉涌,他眉头也不皱。

副将手下功夫也不错,见他受伤,心中得意,从一旁士兵手里夺过一把佩刀,就向着冰魄的方向扑过来,去抢夺他身后的定门栓,高声叫嚷道:“你背信弃义,又到此蛊惑民众,栽赃侯爷,罪不可恕,还不赶紧束手就擒?!”

冰魄纵然武功高强,但是士兵前仆后继,他又局限在方寸之地,身手得不到施展,现在又手臂受伤,更是雪上加霜。他咬牙苦苦支撑,背靠在城门之上,以千斤坠,抵住城门,双脚犹如生根,巍然不动。他下定决心,若是果真自己不敌,被叛军攻进城来,双拳难敌众手,也当杀个痛快,一个够本,两个稳赚,冲到自家九爷跟前,让他看看自己的血性!

冰魄心性简单,也只有这样简单的想法。

正心潮澎湃,身体近乎精疲力竭之时,见城中尘沙飞扬,有马蹄声疾,似乎是千军万马踏尘而来,带着冰魄的希翼与热切期盼。

看旌旗飞扬,似乎是河南郡驻军到了!只是不知是敌是友?

守城副将唯恐有变,加快手下速度,势必要将冰魄立即斩于剑下!夺门而出。

一支令旗,或者说是一道光影,飞过来,悄无声息,直透他的肩胛骨!

他手中刀剑“呛啷”落地。

冰魄终于缓了一口气,抬起头,为首之人骑在一匹枣红骏马之上,却是一袭寻常的闺阁罗裙,肥大宽松,迎风飒飒,正对着他笑得欣慰。

来得正是时候,简直不亚于天兵天将!

冰魄的眼眶刹那间就有些湿润,像是受了气的孩子。曾经历经过多少次严峻的生死考验,像铁打钢铸一样的汉子,突然就发现,这个娇小的女人,什么时候成了自己的主心骨?她一来,他就瞬间觉得,信阳城有救了,自己也可以卸下身上的千钧重担。

马上的女人意气风发地一抬手:“兄弟们,听我命令,众志成城,保家卫国,歼灭叛贼!”

身后立即一呼百应,声彻天际,直冲云霄。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诺雅的毒舌

“自现在起,紧闭城门,谁也不得放镇远侯一兵一卒进入我信阳城,否则视为叛国,格杀勿论!”

诺雅下令,身后立即有将领带领兵马上前,守住城门,将原有驻军请离城门处。

副将两度受伤,挣扎着站起来,想开口质问诺雅的身份,还未开口,就被冰魄自身后一枪刺了一个透心凉。

“他是镇远侯的人。”

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而且杀一儆百,这样的麻烦绝对留不得。

诺雅点点头:“你的伤势不要紧吧?”

“无碍,还可以继续追随夫人一起,战场杀敌!”

诺雅方才放下心来,直接命人将副将尸首拖下去,转身对身后百姓道:“镇远侯已反,如今兵临城下,意图挥师北上,谋朝篡位。我百里府自然会率领朝廷大军,誓死守卫城门,捍卫大家的安全。大家不必惊慌,各自散去,免得流箭伤人。”

众人皆惊骇,但听闻有百里府的人在此坐镇,都不觉恐慌,听话地退后一里,远远观望,一时不愿离去。

展青三步并作两步下了城墙,冲着诺雅一拱手:“下官信阳城守城参将展青,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诺雅忧心如焚,担忧百里九安危,看也不看他一眼,只冷冷地道:“慕容诺!”

然后翻身下马,径直越过他,急匆匆地登上了城门。

城墙之上,士兵已经严阵以待。诺雅居高临下, 目光急切地在城下镇远侯的大军里逡巡一圈,并未见百里九的身影。

她有自信,若是阿九在这里,纵然不是一袭红衣似火,她也能够在万千兵马中一眼就认出来。他的气度与风华是无法掩盖的,如光芒万丈。

可惜,没有,只有镇远侯骑在马上,仰头怨恨地瞪视着她。

诺雅收敛起眸中的急切,俯身看着镇远侯,唇角挂着一抹冷笑,以鄙睨万物的傲然,就好像只是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镇远侯老姜弥辣,此时却捉摸不透城墙上的这个女人了。在他收集来的所有有关她的资料里,这个女人在家宅里看起来并不是狠辣厉害的角色,不争不抢,稀里糊涂,甚至于她几乎都没有向着安若兮,秦宠儿主动出手过,而别人的暗算总是能够化险为夷,并且轻而易举地夺得了百里琨与老夫人的肯定,将百里九调、教得俯首帖耳。所以,他对于她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大智若愚”。

而她在大楚武林中的名号愈加响亮,地绝是她曾经的历史,而正是这段忍辱负重的黑暗,成就了她如今在武林传说中的辉煌。江湖中,一直都不乏一鸣惊人的青年才俊,但是绝对没有一个人有她一夜之间掀起的惊涛骇浪惊人绝艳,并且随之而来的血洗杀手谷,智擒阁主,一次比一次席卷而起的震撼巨大。

镇远侯从来没有敢小觑诺雅,但是他认为应该局限在打打杀杀的江湖纷争,或者尔虞我诈的后院宅斗,她不可能懂什么带兵打仗,战略兵法,因为,她毕竟只是一个女人,没有统筹全局的眼光,气吞山河,震慑将士的气度,以及布阵排兵的智谋学识。

但是她今日成功地扭转乾坤,雄赳赳,气昂昂,镇定自若地站在城墙之上,身后士兵对她恭恭敬敬,那种稳如庭岳的镇定,与顶天立地的霸气,都令他感到刮目相看。

他眯着眼睛看了许久,也知道,已成定局,狡辩无益,终于开口道:“据我所知,大楚虎符并不在你们手里。”

这是在向诺雅探根究底,套问虚实来了。

诺雅老老实实点头,避重就轻:“确实,谁都看得出来,否则阿九早就调兵遣将将范世谋一举歼灭了,你的军队也不会有进军湖广的借口。”

“本侯断定,你调遣来的也不过是守城驻军,最多几千人马。”

诺雅一声嘲讽冷笑:“你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我们断然不会有所准备不是?”

镇远侯点头:“本侯也断定,因为今日你若不来,本侯已经率领大军,浩浩荡荡地穿城而过,直捣黄龙。”

诺雅袖子里的手紧握,咬牙暗自告诫自己千万镇定,心里却是战鼓雷鸣,慌得犹如飞沙走石。

“那你就错了!皇上固然是没有料到你谋反,但是却在此埋伏了两万精兵,击杀范世谋的反军。我提前离开湖广,就是来此调兵遣将。”

镇远侯眸光闪烁,仰天大笑:“信口雌黄!黄口小儿,若是这里果真埋伏了精兵,百里九面对数万范世谋的反军,就不会那样忧心如焚了。”

诺雅的谎话被揭穿,一脸的镇定都僵硬起来,勉强挤出一点笑:“阿九布下那场劫婚骗局不是一样瞒过了范世谋?演戏而已,侯爷竟然也当真?”

言罢从怀里掏出一卷圣旨,展开在镇远侯跟前晃了晃:“临行时,二皇子偷偷给我们的秘旨,任命我为平反将军,统领三军,军权尽归我掌控,镇远侯可要看仔细了。”

镇远侯心里惊涛骇浪,面上却稳如泰山,佯作不经意地看一眼诺雅手里的秘旨,距离太远,蝇头小楷,看不真切,但是圣旨是真,上面的玉玺印章应该也不是假。

镇远侯心里顿时信了七八分,他了解自己皇兄的脾性与手段,但是却从未正眼看过楚倾尘一眼,对他是不屑一顾的。但是想来也不会太荒唐,派遣百里九夫妇二人赤手空拳地独闯湖广,与数万反军为敌,虚虚实实,他一时间琢磨不透。

镇远侯不甘心,得意地对着诺雅亮出自己的底牌。

“你好像忘了,百里九如今还在本侯的手里,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他如今怎样了?”

诺雅可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但是,唯独,百里九是她的不淡定。镇远侯一句话,就令她身子一僵,将城墙上的青砖掰下一块来。

镇远侯了然地大笑:“果然怕了吧?”

诺雅努力压抑下心里的慌乱,铲除心里疯狂滋生的野草,强作平静地冷哼一声:“知道楚倾尘为什么不让神机妙算的老将军前来镇守吗?那是因为,害怕他爱子心切,乱了方寸。而我,比他要绝情狠辣地多!”

“是真的吗?慕容诺,要是我以百里九的性命要挟你开城门呢?”

城下镇远侯望着诺雅僵硬的身影,得意地冷声道,立即引来城墙上守城将士的一片惊呼。

“卑鄙!”

“无耻!”

“狗娘养的!”

镇远侯仍旧充耳不闻,狞笑着继续往诺雅心口撒盐:“难道你就果真不关心,他百里九如今是死是活吗?”

诺雅扬起头,微微一笑,语气轻松道:“镇远侯,安平郡主死皮赖脸地纠缠了百里九那么长时间,下流手段都使尽了,我以为你是要将他招为驸马的。”

镇远侯没有想到,诺雅竟然会用安平来回击自己,当着三军将士败坏自己女儿的名声,不禁气得面色青紫,愤声大骂:“慕容诺,你太无耻了,竟然胡说八道,玷污小女清誉!”

诺雅俯下身,竟然又笑了,满是讥讽:“堂堂镇远侯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让自己亲生女儿入住百里府,屡次*我夫君,并且自导自演绑架案,嫁祸于我,可谓用心良苦。被我夫君拆穿以后,狼狈离京,又以安平为诱饵,拉拢范进祥,请求皇上赐婚,好沆瀣一气进军湖广!你作为父亲,都可以不顾自己女儿名声,却堂而皇之地指责我,简直笑话!”

诺雅这张嘴,可是在琳琅阁经历过风浪,在百里府得到过百里九的千锤百炼,牙尖嘴利,再加上流氓不要脸,一般的人都能被气个好歹出来,更不消说镇远侯这种自诩高贵高雅,不逞口舌之快的人?

他一时间气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道:“你就不怕惹恼了我,立即杀了他百里九。”

诺雅又笑了,终于收拾好心情的她,这次的笑,愈加坦然。

“镇远侯,我问你一个问题吧?”

“什么问题?”镇远侯已经不自觉被她牵着鼻子走。

“我若是顾念着百里九的旧情,大开城门放你们进来,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结果明摆的,安平不会放过百里九,也不会放过她慕容诺,虽然两个放过不是一样的含义,但是一样的结局。镇远侯即便许诺得天花乱坠,又有谁信?

“荣华富贵是不是?镇远侯?你自己都觉得说这话的底气不足。漫说你绝对不会放过我,纵然我果真依旧可以享受富贵荣华,还要背负一世卖国求荣,致使生灵涂炭的骂名不是?”

镇远侯默然不语。

诺雅自顾说道:“若是我大义灭亲,拒不投降,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如是,还落个英烈的流芳百世。而且,我赢了,就是救国英雄,还有泼天的富贵权势在京城等着我,你说,我何乐而不为?”

诺雅所说的“泼天富贵”大家都心知肚明,皇宫里那位一直对她穷追猛打,大楚谁人不知?而且大楚未来的帝王,满腹经纶,名闻天下的卿尘公子,扬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痴情人,对战百无一用的纨绔风流少年将军,用脚趾豆算,都是完胜好不?

诺雅轻蔑一笑,脸上浮现一丝狠辣的狞笑:“镇远侯,该怎样选?你来帮我做决定好了。”

群情哗然,低声议论纷纷。

诺雅再不敢继续逗留,转身决然地下了城墙。

第一百三十六章 假传圣旨

今日一战,已经将百里九置于刀锋剑刃之上,生杀的权利都在镇远侯手中,一步踏错,将满盘皆输。诺雅如履薄冰,浑身竟然汗湿,被秋风一吹,透心生寒。

她需要忍,就像她以前埋伏个三天三夜,就为了将手中长剑刺入对方的胸膛一样。如今,她势单力薄,作为一个曾经的杀手,可以杀伐果断,生死无畏。但是作为一个将领,尤其是被对方拿捏了七寸之处的将领,就必须忍,打落牙齿也要和血吞。

她不懂带兵布阵,更不懂守城克敌之法,她对于战场唯一的认知,就是自己为了对付百里九身边的莺莺燕燕,曾经潜心研究过的《鬼谷子三十六计》等林林总总,不下十几本兵书谋略,不过只是纸上谈兵,根本就不能与镇远侯的数万雄师对抗,虚张声势也只是利用他对未知的忌惮,尽量拖延时间,等待老将军的援军到来。

她在赌,人的年纪越大,经历的事情多了,必然就越发谨慎。镇远侯在不清楚城中具体情况的时候,应该是不会轻举妄动。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两万大军没有随军而至,他有底牌,就不会过于急迫。

果然,诺雅态度的决绝令镇远侯一时之间也难以捉摸,愈加看不清城内虚实,不敢冒然进攻,唯恐诺雅诡计多端,再将他包了饺子。他不甘心地下令撤兵三里,一面开始自湖广调兵遣将,正式准备强攻,一面派出细作,探听城内情况。

冰魄与元宝候在城墙下,诺雅心乱如麻,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话也不敢说,径直从两人身边擦肩而过。

冰魄忍不住,上前两步:“夫人,你果真打算不管我家主子了……”

话还未说完,就被身后的元宝一脚踢了上去,压低声音骂道:“冰魄,你是不是真傻啊?”

冰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愤愤地辩解:“她分明就是不顾咱们主子的生死嘛!”

元宝两步上前,捂了冰魄的嘴:“闭嘴!”

诺雅还没有走远,这话顺风飘进她的耳朵里,她身形一顿,苦笑一声,也不辩解,低头默然地走了。

冰魄挣脱开元宝的手,捂着肩头伤口,仍旧不服气:“是她自己亲口说的。”

元宝拽着他,一指诺雅适才走过的台阶:“你自己看!”

冰魄疑惑地望过去,只见诺雅适才走过的地方,触目惊心一串脚印,深深地嵌入了石阶里,不禁哑然。

“你以为就你着急主子?你跟主子感情再好,比得过夫人?”

冰魄不说话,一时半会还缓不过劲儿。

“我问你,若是换做是你,你会开城门投降不?”

冰魄斩钉截铁地摇头:“断然不能。”

“那不就得了!夫人自己甘愿承担攀龙附凤,水性杨花的骂名,冷下心肠,就是为了不让镇远侯难为咱家主子,再以他的性命相要挟。你还往她心口捅刀子!”

冰魄这才反应过来,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我咋这笨呢!”

元宝白了他一眼,嘴下毫不留情:“先天不足 后天失调。”

冰魄抓抓头发:“主要是夫人拿着那圣旨,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那二皇子又一向居心不良,我想,难保不是故意让咱主子以身涉险,跑到这湖广来送死。否则,咱们怎么都不知道秘旨这回事?”

“也是,”元宝点点头:“既然朝廷在这里埋伏了两万兵马,夫人为何还按兵不动?趁着镇远侯大军未至,我们冲出城去,灭了他,救出主子,岂不更好?”

冰魄看看城下兵马,疑惑道:“可是这也不像是两万大军啊?夫人又是从哪里调来的兵将?”

“今日夫人率兵从郡守的人刀剑下救下我,我也纳闷,她怎么能调遣来兵马?而且那些将领都对她毕恭毕敬的。可是当时情势危急,我们一路急行,哪里顾得上问她?”

“不行,我要去跟夫人道个歉,再问个清楚。”

冰魄懊恼地转身就走,元宝追上去:“我跟你一起。”

两人寻到诺雅,诺雅正抱膝坐在地上,背靠城墙,闭着眼睛,满脸精神松懈后的疲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冰魄不好意思地凑到近前,赧然道:“夫人,适才冰魄胡说八道,委实该掌嘴,您别放在心上。”

元宝也在一旁帮腔:“我帮您打了他一顿出气了,您别闷着,小少爷万一受影响,将来脾气暴躁,可不好伺候。”

诺雅睁开眼,望着远方,疲惫道:“我如今哪里有功夫生气?我正在想,怎样赶在老将军到来之前,救出你们主子。”

元宝顿时精神起来:“您有办法了?”

诺雅苦笑着摇摇头:“万人大营里,让我杀人还可以,若是救人,谈何容易?”

元宝见诺雅有些颓然,劝慰道:“我们有两万精兵,大不了开了城门,一哄而上,救出九爷,杀了他镇远侯,简单粗暴,有什么好担忧的。”

诺雅疲惫地揉揉眉心,从怀里掏出适才那道圣旨,丢给元宝二人:“哪里有什么两万精兵?你们自己看吧。”

元宝狐疑地将圣旨捡起来,展开来看,只有寥落几字:“朕御封慕容诺为平反大将军,天下军队尽归其调遣,如朕亲临,违令者杀无赦!”

虽然有玉玺印章,但这无论是笔迹还是语气,都不像是一道正儿八经的圣旨啊?

元宝最先醒悟过来,指着诺雅惊愕地道:“难道,难道这圣旨是你伪造的?压根就没有两万大军,这些人只是仓促间调遣来的本地驻军而已?”

这次冰魄难得机警了一次,左右扫望一眼,一巴掌拍在元宝头上,比个噤声的手势。

元宝赶紧掩了自己的嘴,压低声音道:“假传圣旨,这可是杀头死罪。”

诺雅有气无力地道:“放心吧,圣旨是真的,不过里面内容是我自己匆忙间添上去的。死罪活罪,他楚卿尘自己看着办吧。”

元宝与冰魄面面相觑,不明白什么意思。

“这道圣旨其实就是楚倾尘给我的那一道废话连篇的旨意。他用了一种特殊的墨汁书写,在别人耳目窥探之下,写了这道旨意给我,用蜡密封,实则是为了防止见光褪色,露出端倪。我今日待你们走后,原本的确是想伪造一道秘旨,蒙混着下令严闭城门的。掏出它按照样子伪造,才发现上面已经一片空白,所有字迹消失无形,只余一方印章的痕迹了。

这时候我才明白楚倾尘的意思,此行多变故,附近各州府形势也复杂,难保会有三皇子的人。虎符一旦不慎落入反军手里,反被其用,后果不堪想象。他就故意当着三皇子眼线的面,写下这道褪色圣旨给我,可以权宜行事。所以我就自己封了个大官,就近调兵遣将,解了燃眉之急。”

冰魄瞠目结舌道:“这,这应该算不得伪造吧?”

元宝也重重地点头:“自从出了京城,我就一直在心里问候二皇子,非要让咱们跑到这龙潭虎穴里来,却又不给一兵一卒,不是摆明了让咱们过来送死吗?现在一看,好歹算是他有良心,给了这样一道空白旨意,莫说封个将军,就算是封王封侯,也可以啊!比尚方宝剑还好使。”

诺雅将圣旨收起来,叹一口气:“可惜这圣旨对于镇远侯来说根本不管用啊!而且河南郡压根就没有多少驻军可以调遣。我已经命此地郡守四处调集兵马,暂时也是杯水车薪。就怕那镇远侯反应过来以后,开始强攻,我们根本抵抗不了多久。更……不知道,阿九他如今究竟怎样了。”

一句话,令三人顿时陷入了沉默之中,征战沙场,只需一腔豪情,大不了抛头颅洒热血,为大楚赔上性命一条,而百里九的安危,这才是他们心底最忧虑的事情,大过天。

三人正一筹莫展的时候,有士兵过来通报,说是捉了一位算命相士,在附近鬼鬼祟祟的,口口声声要求面见诺雅。

诺雅唯恐军情泄露,吩咐展青附近戒严,任何人不得靠近城门半步。她正满心焦虑之时,哪有空暇和心情听相士胡吹海侃?

“审问一下,若是探子就严刑拷打,若是算命讨赏的,见了我肯定难免一顿好揍,让他识趣些离得远远地罢。”

士兵得了命令还不走,犹豫道:“那人说是夫人旧识,曾经为夫人请过脉的。”

请过脉?诺雅暗自思忖,沿路的确是百里九请过郎中给她请过脉,但是并无人知晓自己身份啊?

她猛然间想起一人,对着那士兵迫不及待地道:“快请!”

士兵转身下去,元宝好奇地问:“是谁?”

“在湖广驿站里,你们九爷曾经招了郎中给我请脉,那人却是个假冒的,实则是楚倾尘的密探,被楚卿尘专门派遣下来调查三皇子反军一事的。”

说话间,就见一道士装扮的人,手持一平金与摇铃,手捻长须,一身仙风道骨,向着诺雅三人这里走过来,笑着向诺雅弯腰道个稽首,正是那王潮,不过装扮了长髯而已。

第一百三十七章 潜伏

“一进信阳城,就听闻夫人适才舌战镇远侯,令其退兵三里,大有当年百里府老太君的风采。”王潮一见面就毫不吝啬地朗声赞道。

诺雅张望左右,见已经有人注意到这里,知道此地不宜说话,重新寻个僻静处,命冰魄与元宝警戒,方才急切开口:“你如何也来了此地,有何要事?”

王潮也不啰嗦,径直开门见山:“正是为了九爷之事而来。”

诺雅心里猛然升腾起希望,一把捉住了他的手:“你们有他的消息?他如今怎样了?”

王潮安慰道:“夫人莫急,九爷如今安然无恙。”

好不容易有了百里九的消息,诺雅怎能不急?她松开手,焦灼追问:“我听说他如今已经昏迷不醒,如何还能说安然无恙?”

“九爷如今由镇远侯的神机营专门负责看守,外人根本无法靠近。但我们的人听他们一起的士兵里,有云南本地的苗人,说九爷压根不是生了什么重病,而是中了苗疆的一种蛊,所以才会晕晕沉沉,整个人也如痴傻一般,神志不清。”

诺雅对于苗疆的蛊毒仍旧心有余悸,闻言色变:“蛊?他们怎么这样歹毒?”

“夫人稍安勿躁,这只是寻常医蛊,平日靠药物维持,停药症状即可减轻,对身体无大碍,并不难解。如今主要问题是,我得到消息,镇远侯的后备两万大军最迟夜间即可抵达信阳城,我们可有几分胜算?”

诺雅摇头苦笑一声:“我那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实则我仅调集了三千驻军过来。现在河南郡守正在想办法调集兵马,但是不太乐观,河南郡因为比邻京城,根本无兵可调。”

王潮点点头,似乎是在预料之中:“朝中三皇子耳目灵通,所以皇上根本不敢提前调集军队。而且,我们也委实没有想到九爷竟然会这样迅速就采取了行动,事发突然,措手不及。如今范世谋已降,二皇子在朝中定然已经采取了清缴行动,大军不日即可抵达,我们现今只能尽量拖延时间。”

冰魄与元宝也听到了两人谈话,插嘴问:“那你的人可知道九爷如今被关押在哪里?若是有九爷压阵,绝对不成问题。”

王潮摇摇头:“暂时具体位置还没有探听到。听说除了神机营的人,安平郡主也日夜看守,形影不离。”

“果真是还没有死心!”诺雅恨恨地想,当初果真是便宜了她,留下今日后患无穷。

她转身就走,王潮眼疾手快,身形一晃,上前拦住了。

“夫人去哪?”

“自然是闯进他镇远侯大营,将百里九救出来。”

那个不要脸的安平竟然天天跟阿九同床共枕,简直无法忍受,她觊觎阿九日久,如今得偿所愿,还不知道偷偷占了多少便宜,吃了阿九多少豆腐。就像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的糕点被别人咬了一口,不,是舔了一口,她一刻钟都不能忍受。

“夫人,暂且不说,那镇远侯兵营千军万马,九爷又昏迷不醒,你单枪匹马,根本救不出九爷。姑且就算是能救出来,你想过后果吗?镇远侯没有了可以对抗你和百里老将军的依仗,恼羞成怒,他是否还能沉得住气,继续按兵不动?我们能否抵挡?如今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呐!”

“打就打,大不了拼了性命!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阿九在他们手里不闻不问。就算是救不出阿九,我一剑杀了她安平也是够本。”

冰魄伸臂就拦住了她的去路:“若是如此,九爷还费尽心思,让我把你救出来做什么?”

元宝附和道:“若是一家三口落在他们手里,让老将军情何以堪?开城投降吗?再说,你一走,此地群龙无首,官府里又有反军的探子,正巴不得大乱,你就不顾河南郡万千百姓的死活了吗?”

诺雅想说,别人的死活关我屁事,想想有损百里府的英名,只能咽了下去,将浑身的怒气生生憋回来,又无处发泄,气得恨不能将城墙上的砖抠下两块来,捏个粉碎。

“即便我留在这里又如何?我不懂带兵,不懂打仗,将这责任堆在我的身上算什么?”

暴怒中的诺雅很可怕,元宝识相地缩在冰魄身后,小声嘀咕:“可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是镇远侯的忌惮。再说,若是非要去的话,倒还不如让我和冰魄去,我们力气大,能扛得动九爷。”

元宝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却令诺雅眼前一亮,上下打量冰魄,眸中闪现出希望来。

冰魄立即心领神会,仰首挺胸,向诺雅请命道:“元宝说的对,就让我去吧!”

诺雅略一犹豫:“这样凶险,你怕不怕?”

“夫人看不起冰魄?”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含着无畏的决心和勇气。

“夫人,不可!望以大局为重。”王潮再次出言拦阻:“援军到来之前,不可以轻易打草惊蛇。”

诺雅转身面对他,斩钉截铁地道:“冰魄必须去!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要想方设法把冰魄送进镇远侯的军营。只有冰魄守在阿九身边,保护他的安全,我才能够放心。”

王潮颇为难:“镇远侯军纪颇严,如今又是非常时期,大家都警惕,谈何容易?”

“我不管,哪怕是让冰魄取而代之,替代你的人位置。我可以找人为冰魄易容。”

王潮低头沉默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沉声道:“好!我就冒险一试,一切由我来安排,今夜子时,镇远侯大营营东,自然有人接应。你的新身份,十三分队小队长韩功。”

当下将此人背景及特征,性格特点等简单地同冰魄讲了,冰魄满心欢喜,暗记在心。

此行凶险万分,而且责任重大,诺雅真恨不能取而代之,可是又不能,拍拍冰魄的肩膀,郑重道:“若是有机会同那安平交手,千万不要因为她是个女人就手下留情,记得替我多抽她几个耳光,”

冰魄也一本正经地点头:“你的和九爷,一共两份,我都抽了。”

元宝也踮脚拍拍他的肩膀,老气横秋地叮嘱道:“长点心吧,啊?”

冰魄一巴掌抡过去:“你就一边眼馋去吧。”

元宝躲闪开,努力缩缩肚子,不屑地撇嘴:“若不是宝爷我这体型特殊了点,你以为夫人会让你个呆头呆脑的木头去?”

冰魄哼了一声:“让你去做甚,除了挨打,你还能做什么?”

“做事情要靠脑子,尤其是这种时候,不是比拳头蛮干,自己多长点心眼。”

两人斗嘴是斗嘴,冰魄知道元宝的好意,立即忙碌着联络精通易容术的杀手,准备潜伏进镇远侯大营。

冰魄一走,诺雅又少了一个可以依仗的助手,此时已经是赶鸭子上架,她不得不担负起了守城的责任。她向展青讨要了一份河南郡军事地图,同元宝,以及跟随自己一同过来的驻军首领一起,商议城墙驻防。

中间不断有河南郡守调集来的各路人马陆续杂沓而至,展青负责将他们编制,安排值守。人数不多,来自于各个衙门及营地,可谓良莠不齐,难免杂乱,而且人心涣散。

诺雅简单询问了几位带兵头领的职位及本事,官职大小她不懂,主要看重本领,根据他们的特长分配职务,有过战场实战指挥经验的留下负责指挥防守,满口之乎者也,滥竽充数的负责后勤补给,安抚城中百姓,鼓舞士气。

总共统计下来,也不过是八、九千人手,在人数上,勉强同镇远侯现在的大军抗衡。

不过,这些年来,百里府镇守边关,国泰民安,这些兵将平素疏于管理,也极少操练,只是耀武扬威地装个样子,没有几个真正征战过沙场,手中兵器都生锈了。他们看起来懒懒散散,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全是一盘散沙。诺雅担心到紧要关头,大敌气势汹汹地攻上来,怕是全都懵了,瞬间作鸟兽散。

而镇远侯的兵马则恰恰相反,云南边境多战乱,士兵都是真刀实枪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经过千锤百炼,个个悍不畏死,勇往直前,仅仅只是在士气上,自己也输了。

河南郡守借口四处调兵,早就逃之夭夭, 不见了踪影,也是贪生怕死之辈,指望不得。

唯独守城将领展青对于此地情况比较熟悉,就暂时跟随在诺雅跟前,带领诺雅四处巡查四周环境。

诺雅此时方深知“生于忧患 死于安乐”的意思,朝廷给地方守军配备的武器及设备不少,有些还相当精良。但是因为大楚数十年来没有大型内部战争,所以一些设备已经荒废了。就连投石机上都生了蘑菇,更不消说那些精妙的连环弓弩,损坏的有十之六、七。

士兵平日松懈,极少演练,兵器库里堆满了废弃的箭羽与长矛,刀剑,锈迹斑斑,上面被蛛网尘封了。另外还堆满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打仗备下的石灰粉,桐油,有些石灰粉已经受潮结块。

再修缮那些弓弩已经是来不及,身后的元宝忍不住感叹:“若是官洛那小子在这里就好了,三两下鼓捣出一样厉害的武器,绝对够镇远侯喝一壶的。”

第一百三十八章 两败俱伤

元宝的感慨多少有些颓丧,诺雅心里却重新升腾起希望,聊胜于无,如今虽然不能制作出精良的攻击装备,但是变废为宝,改良一些简易的守城武器应该是可以的。

当下命令士兵们将所有装备抬出去,寻了城里的能工巧匠一同指导参与,大家齐心协力,将废弃的箭羽,刀剑,长矛等钉在木头,木板之上,制作简易擂木及刀车,运至城门处。

大家的作战情绪并不高,好像在心底就已经当先有了不战而降的丧气。诺雅不明白这些人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如何还可以这样灰败懒散?或许,他们觉得,就算是战败,他们可以弃城而逃,可以退守下一关,就算是一路狼狈逃至京城,还有百里府的人在镇守,无关紧要。

诺雅恨不能彻底封闭北城门,做出破釜沉舟的举措来,断了他们的后路。但是又唯恐引起城中百姓人心惶惶,动荡不安。她命人将制作改良好的刀车在城下一字排开,刀尖向里,一字一句铿锵道:“作战之时,若有畏怯退缩,想当逃兵者,刀车手们备好弓箭一概不得手下留情,杀无赦!我们誓与信阳城共存亡!”

她的声音不大,那些慢慢吞吞的士兵们却面色一凜,不自觉直起了脊梁。

镇远侯的大军至天色昏黑的时候就已经赶到了,比诺雅想象的还要迅速。镇远侯命人在距城三里处安营扎寨,支灶生火,暂作休整。

诺雅登至城楼眺望台远眺,只见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尽头。保守估计,也有三万余军马,后方是否还有援军还未可知。

那里,就是她的阿九被囚禁的地方,两人可以说是近在咫尺,却不能见面。天才知道,她是多么羡慕冰魄,虽然此行凶险,却能够守在阿九身边,保护他的安危,心不会这样慌张,不会揪疼。

希望,一切都好,阿九平安,冰魄平安,明天一早醒过来,阳光遍洒大地的时候,两人会站在自己面前,微笑着告诉她:“我们回来了,镇远侯已经兵败。”

唉,痴心妄想。

她收回思绪,扭头看城墙之上,朦胧夜色里,也是士兵肃立,密密麻麻,蜿蜒如长蛇巨龙,在略带萧瑟的秋风里巍然不动。她一声苦笑,那些士兵多是自己打肿脸充胖子,命令城中百姓取刚收割的稻草捆扎成稻草人,穿上士兵的衣服,在故弄玄虚。希望镇远侯有所忌惮,不会擅自发兵。

这个手法很拙劣,但是能拖延一刻,将来可能就会少死伤数以千计的士兵。

诺雅在心里暗自估算,飞鸟传信至京城,如今又是逆风,至少要一日有余。而长途行军最是慢,就算是急行军,从京城至此,也要六日时间,自己率领这一盘散沙,能否坚持上这许多时日? 她心底没数。

夜半时,镇远侯就指挥士兵们开始了第一波进攻,并不猛烈,好像就是在试探虚实,遭受反击以后很快就如潮水一样退下去了。

很快又是第二波,第三波,接二连三,一次比一次猛烈,也迫使她不得不拼尽全力。

自制的擂木等此时倒是发挥了作用,猛然掷下去,上面的刀剑锥刺令对方的攻城士兵鬼哭狼嚎,叫苦不迭,攻势逐渐减弱下去。

好在,镇远侯也只是在试探虚实,遭受强硬反击以后,就偃旗息鼓,下令撤兵,没有了动静。

一夜平安,镇远侯果真心里忌惮,没有再采取任何行动。诺雅长舒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之余,又收到了冰魄放出的第一只八哥,虽然那只八哥只说了一个字“安”,却令她和元宝瞬间欣喜若狂,几乎落下泪来。

百里九的平安无恙,令诺雅的心里瞬间升腾起希望,浑身充满了气力,她重新自信起来,向着那些曾经上过战场的老兵们讨教守城的方法,安排斥候,岗哨,加强戒备,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警惕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整整一天,却相安无事,诺雅反而心虚起来,忐忑难安,不明白镇远侯葫芦里面究竟卖的什么药?按照常理来说,他应该趁着诺雅这里援军未至的时候,抓紧时机进攻才对,如何会按兵不动?

晚间的时候,派出去的斥候回来禀报,说是镇远侯军营里又陆续运送来了什么东西,高约十几尺,宽可盈丈,一律全都用油布遮盖。

诺雅不知究竟,向老兵请教,众说纷纭,多言是攻城所用的撞车和临冲,俱都威力巨大,会对城墙造成严重破坏。

怪不得镇远侯一直按兵不动,原来是等待这样厉害的装备。他原本疾行军,又是打着押解反贼的旗号,所以随军并未携带大型攻城武器装备,硬件占于下风。如今阴谋败露,不得不强行攻城,所有的爪牙毕露。

如此下来,若是镇远侯攻城,如虎添翼,将势不可挡。

夜,愈加静谧,只余秋风猎猎,吹动草叶的沙沙声响。

诺雅站在城墙之上,警惕着对方的动静,屏息等待着镇远侯突如其来的攻击。她命人一次次射出火箭,以防止对方借着夜幕的掩护,潜伏靠近城墙。

四周的野草全都焚烧干净了,光秃秃一片,对方再想进攻完全没有了隐身之处。

展青小憩过后,上来劝诺雅下去休息:“一天都没有动静,今夜应该是不会发动进攻了。”

诺雅 看看天,夜色逐渐流逝,天色已经接近黎明,万星隐退,进入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天,马上就亮了。她点点头:“希望如是,不过虚虚实实,出其不意,这是镇远侯的用兵之法,丝毫不能大意。”

展青劝她:“那你赶紧休息,我来警戒就好,天一亮,也就安全了。”

诺雅想坚持到天亮,但是身子不争气,眼皮早就开始打架,怀孕令她总是感到困乏,遂从善如流,点头答应:“好。”

言罢也不走,席地而坐,闭目养神。

展青吞吐道:“你到下面帐篷里休息吧,我听宝爷说,你如今还怀了身子。”

诺雅摇摇头:“我们习武之人,眼力和听力总是比寻常人好些,一旦有异常的风吹草动,你便将我唤起来。”

展青想了想,也不勉强,命人去帐篷里取了毯子过来,给她铺在身子下面。

诺雅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利用意志力进入沉睡。这样的沉睡两耳不闻,只需要一刻钟就能达到一个时辰的睡眠效果。她很快从沉睡中清醒过来,依旧万籁俱寂,夜色如墨。但是她极敏锐地感受到了杀气,极浓的蒸腾杀气。

城墙下有沙沙的,风吹草叶的声音。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一把夺过身边士兵的剑,冲着城墙下面掷过去。

一声闷哼,虽然小,但是极清晰。

“敌军攻城啦!”

诺雅一声惊呼,顿时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士兵们操起手里的兵器,一阵手忙脚乱。

几只火把丢下去,城墙下的敌军弃了身上披着的草毡,站起身来。抽出兵器,开始迅疾攻城。

一时间滚木礌石齐上,惨呼连连,喊杀声响彻云霄。

这次攻城的应该都是镇远侯手下的精锐之师,箭法了得,而且身手敏捷,他们向上射出的都是引燃的火箭,而且城墙之上仍旧有伪装成士兵的稻草人,瞬间被引燃,致使城墙之上亮如白昼,守城士兵立即成为众矢之的,接连受创。

烈焰熊熊,士兵们手忙脚乱地用手中长矛将被引燃的稻草人全都挑到城下,一时间火星四溅,火光一片。照耀出城下光景,黑压压一片敌军,已经看不出究竟有多少人,猛如饿虎,来势汹汹,令人生畏。

“石灰粉!”

诺雅淡定指挥。现在敌军不容易射杀,风向又好,正适合用石灰粉。

士兵立即领会了她的意思,一袋袋石灰粉倾倒下去,城墙下呛咳声一片,许多人被迷了眼睛,犹如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撞。攻城的势头逐渐缓了下来。

“换战车!”隐隐约约听到城下有人淡定指挥,蕴含着一丝怒气,正是镇远侯亲自指挥作战。

远方有“隆隆”的响动,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身后展青道声:“不好,想是他们的攻城战车到了!”

镇远侯的家伙终于要一样一样亮相了。

借着城下的火光,诺雅凝神细看,见有许多耕牛拉着一排庞然大物,上带手臂粗细的铁齿,向着城墙处驶近,因是铁皮包裹,耕牛又皮糙肉厚,箭弩一时间竟然不能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庞然大物临近城下,上面突然打开方方正正的窗口,后面冒出人来,手持连环弓弩,向上一阵密集发射。

城墙之上的士兵没有了地理位置的优势,惨呼连连,接二连三地中箭,落下城墙,被耕牛踩塌。血光飞溅,烈焰炙烤皮肉,再加上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犹如人间炼狱。

后面又有撞车冒出来,向着城墙大力撞击,发出“轰轰”的带有毁灭性的声音,令人的心也随着城墙震撼。

诺雅也心惊,对方这是打算彻底毁坏城墙,真正地强攻。

守城士兵前仆后继,不断有人倒下,剩余的人面对如蝗箭羽,也畏怯了,躲在城墙下,压根没有还手之力。

形势再度危急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阵前唱首十八摸

面对着对方势不可挡的凌厉进攻,士兵里已经有人生了束手就擒的心思。对方的强悍令他们感到绝望,与其拼了性命厮杀,倒还不如投降换取一条生路,不同于外敌入侵,反正都是大楚的王,不会做出赶尽杀绝的事情。

“桐油!”诺雅一边奋力抵挡着如蝗箭雨,一边将攻上城墙的敌军斩杀下去,扭头近乎声嘶力竭地呵斥命令。

与其这样眼睁睁地等着城墙垮塌,兵败城降,倒还不如孤注一掷。

此起彼伏的惨呼声掩埋了她的声音,士兵们蜷缩在城墙的掩体下,一动不动。

元宝最先反应过来,飞身抢了一坛桐油向着城下战车上抛过去,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立即有冲天的气味漫上来,惊醒了其他正在拼杀的士兵。接二连三的坛子抛下去,碎裂声不断,诺雅夺过士兵手中的火把,向着那战车掷过去,立即腾起漫天火光,迅速引燃了临近的战车。

冲天的火焰迅猛地蒸腾而起,火舌迅速席卷了周遭的一切,战车后面隐藏的士兵惨叫着从上面掉落下来,失了依仗。而耕牛怕火,漫天的火光令它们顿时乱了阵脚,愤怒而又惊恐地四处踩塌。城下顿时一片大乱。

士兵们终于解了气,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又将坛子接二连三地摔下去,火光更炽,热浪袭人。

镇远侯终于不甘心地鸣锣收兵,丢盔弃甲,狼狈而逃。

这一战,两败俱伤,各自伤亡无数。

北极星退隐,朝阳初升,一片哀鸿。又熬过漫长的一夜,劫后幸存的将士们忙碌着清理战场,掩埋战亡的弟兄。诺雅一路巡查下来,愈是心凉。

经过昨夜一战,城墙遭受了极为严重的破坏,若是镇远侯故技重施,再使出各种稀奇古怪的战车,恐怕难以抵挡,毕竟使用桐油那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拼命招数,不能继续使用,还需要防患于未然才是。

这一站,令她明白了敌我双方实力的悬殊,与武器装备无关,是人心。坚毅的心志,不是单纯地鼓舞士气就可以养成的,而是经过战火的洗礼,血与火的考验,千锤百炼,锻炼出来的意志力。

兵临城下,他们就怕了,觉得那是难以攀越的高峰峻岭,贪生怕死,恨不能卖国求生。对于这种懦弱得就像一滩烂泥的士兵,诺雅也有一千一万个重新塑造他们脊骨的方法,杀手阁里的杀手们从来没有一个人怕死,除了剔骨香的威胁,还来自于非人的磨炼。但是,现在来不及。

现在,他们除了需要明白气节的意义,坚持可以战胜一切的决心,还要明白,对手并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自己不战而降的懦弱。

今日已经是第三天,她掰着指头熬,感觉已经是度日如年。更何况,如今镇远侯已经识破了她故弄玄虚的计策,知道自己是外强中干,一口就可以吞噬的糕点,必然不会再给自己喘息的机会。即便是不痛不痒的试探,对方人数众多,前仆后继,采取车轮战术,也会令士兵们吃不消。

战火将城墙熏得乌黑。 战士们忙碌着将稻草焚烧的余烬清理出去,动作机械而呆滞,一夜奋不顾身的大战已经令他们精疲力尽,更何况身边弟兄们的战亡带来的悲痛,还有敌军的强大带来的压迫感,都令他们感到颓丧。

而诺雅作为指挥者,可以有功,但是不可以有过,她的这一个微小过失顿时令士兵们窃窃私语,多少表现出不满来。

诺雅彻夜未休,满身疲惫,却了无睡意。站在城墙上,北方吹来的秋风猎猎,吹得她心里浪潮起伏。

元宝站在她的身后,手里拿着两个银裹金两掺馒头,做出一脸轻松:“吃点吧,当地独有风味,不比你手艺差。”

诺雅接过来,使劲咬了一口,混合着桐油的味道,使劲地嚼,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城墙下的血腥味随着阳光蒸腾上来,令她想起她在犬舍里的那场厮杀,胸腔里翻江倒海,一伸脖子,就干呕了起来。

“我去打水。”元宝手忙脚乱地道。

“不用了。”诺雅阻止住他,无奈地拍拍肚子:“越是关键时候越娇气了。”

“一个女人家,非要跑到这里来逞能,白面馍都咽不下去,能吃什么苦?”

城墙下有人窃窃私语,冷嘲热讽,并不避讳她,或许,原本就是说给她听。

“听说以前不过是个厨娘,当这战场是灶台呢,今天就差点一把火把自己点了。”

“见了死人没把她腿吓软了就不算简单了,我们还能苛求什么?”

“若是老将军在这里,怕是早就将镇远侯的大军赶出十里外了。”

元宝气恼,转身就要下去理论,被诺雅拦住了:“任他们议论吧,我原本就是厨娘,这是事实。若是老将军在这里,肯定会不一样。”

“哼!一窝熊兵,烂泥扶不上墙,还在这里埋怨别人,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杀人,他们就老实了。”

元宝说话声音有些大,故意让几人听到。

几人忌惮着诺雅的身份,不敢顶嘴,却全都不屑地冷哼一声,左右也是法不责众。

诺雅艰难地将馒头咽下去,轻描淡写地道:“好生生地提杀人做什么?一想起我当初一人独闯杀手谷,杀了一百多个杀手,血流成河,尸体遍地的凄惨场景,我忍不住就想吐。”

诺雅多少有点夸张,但是被自己手下士兵看不起,扰乱军心,将来不服从指挥可不是什么好事,有必要吓唬吓唬他们。

果然,半晌也没个声,更没人接话了。

“等战争结束了,我就跟皇上商量商量,将杀手阁的人分散到大楚各地,让大楚的士兵们时刻居安思危,全都接受杀手阁那样的残酷训练。让他们跟饥寒一冬的狼群搏斗求生存,在锲而不舍的苍鹰、秃鹫的利爪下,割下自己腐烂的伤口,挣扎着逃亡,让他们尝试非人的残酷磨炼,他们就不会怨天尤人,练就一身的钢筋铁骨。”

城墙下寂然无声,好像散了。

诺雅大大地咬了一口馒头,自言自语道:“厨娘又如何?若是发起威来,也挺可怕的。若是面粉富足,我一样炸他个鬼哭狼嚎。呃,说实话,这馒头一股桐油味儿,真难吃。”

元宝点头:“此地盛产桐油和石灰粉,军营里做饭生火为了省劲儿,都是用桐油。”

诺雅转过身来,双眸亮晶晶的:“不早说,快带我去看看。”

那一笑,元宝心里瞬间有了底儿。

镇远侯受挫,心里愤愤难平,尤其是诺雅竟然使出了石灰粉与桐油这样令人不耻的下三滥手段,令他措手不及。简单休整以后,下午竟然就重振旗鼓,再次向着城门处进发了。

白日作战,城墙上的士兵,将对方看得清清楚楚,见敌军兵马浩浩荡荡,少说也有两万之众,这还不是倾巢而出,再想想己方仅有的数千守城士兵,心里顿时没了底气,持枪的手都忍不住哆嗦起来。

“抛石机!”有士兵惊讶地指着大军中间的一排战车惊骇道。

大家都知道抛石车的威力,可远程发射,杀伤力巨大,桐油根本奈何它不得!这一发现,顿时令城墙上一阵骚动。

诺雅立于墙头,依旧还是那一身宽大的罗衣,遮掩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衬得身子羸弱不堪。

她转头面对着满是恐慌的士兵,缓缓绽唇淡然一笑:“怕什么?他们依仗的不过是几辆破车而已,而你们依仗的,却是大楚朝廷!我们有万千子民,有精兵强将,那是我们的坚强后盾。我们一声吼,就能撼动三山五岳,令天地变色。而他们背负着谋反的骂名,心虚胆颤的是他们!如此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士兵们握枪的手紧了紧,呼吸也快速起来。惊骇仍旧在他们的中间肆意蔓延,迟早会被无限扩大,淹没了情绪。

诺雅仍旧在笑,从容无畏,那笑容就像天上的白云一样闲适,轻轻柔柔,令人感觉清风拂面,可以消减满身的疲惫与紧张。

她干脆转过身来,面对士兵们,冲着元宝道:“元宝,会唱曲吗?最不济乡间小调,童谣也中。”

元宝嬉皮笑脸道:“我跟着主子,只学会了十八摸。”

士兵们都知道百里九喜欢逛青楼,听元宝这样毫不留情地揭自家主子老底儿,有人的唇角忍不住咧了咧,比哭还难看。

诺雅看在眼里,冲着元宝吹了一声口哨:“那就十八摸吧!”

士兵们纷纷侧目,再三确定一次,他们的这位将军究竟是不是女人?

元宝清清喉咙,果真就扯着嗓门怪腔怪调地唱起来:“什那咿呀手,摸那咿呀姊,摸到阿姊头上边奥那哎哦......”

诺雅伸出尾指掏掏耳朵,皱眉不屑地笑:“这唱的什么这是,跟驴叫唤似的,花枝一样的人也把恩客吓跑了。”

终于有人窃笑。

“哎,有会的没有?跟着一起大声唱!”

诺雅当先大声唱起来,然后是展青,同样怪腔怪调,不堪入耳。有人先是小声附和哼唱,后来也扯开了嗓门。气氛感染了那些紧张得绷成一根弓弦的士兵,声浪逐渐高起来,瞬间一浪高过一浪,汹涌着翻滚出去。

第一百四十章 一曲成名天下知

正在气势汹汹地向着这里进发的反军脚步逐渐慢起来,然后,惊疑地向着城墙上眺望,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诺雅的不择手段令他们心有余悸,以为有诈,竟然慢慢停伫下脚步,迟疑着不敢向前。

士兵们觉得好笑,唱得声音愈加大了,生生将充满着诱惑的软糯绵甜的青楼艳曲唱出了慷慨激昂的韵味。

镇远侯骑在马上,仰头看这群疯狂的士兵,也有片刻迟疑。

早就听说百里九不要脸,一肚子花花肠子和坏水,但是他没想到,慕容诺竟然也是这般无耻,战场之上不堂堂正正地厮杀,专门整些石灰粉,桐油一类下三滥的手段,这对于征战多年的镇远侯来讲,是极为不耻的。他看着自己军队的伤亡,与无可奈何,心里满是愤慨。

他不知道诺雅这次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就像当初诸葛亮一出空城计,吓住了多疑的司马懿,老谋深算的他也开始迟疑,却步不前。

诺雅转过身来,冲着他笑,充满了赤、裸裸的挑衅,似乎是在讥讽他的胆怯。

镇远侯终于被激怒,冷冷一笑:“又在故弄玄虚,给我冲,狠狠地打,今日势必攻下这座城池,信阳城中痛饮庆功酒。”

反军们得了命令,也感觉受到了来自对方的嘲弄,自己竟然被歌声吓得驻足不前,委实丢人。心里气怒,怀着一雪前耻的决心,杀气腾腾地向着城门处,争先恐后。

歌声逐渐停歇,士兵们握紧了手中长矛,感受到铺天盖地,汹涌而至的危险及压力。

诺雅将北风吹乱的秀发挽到耳后,依旧淡定自若,稳如庭岳,就像闲话家常那样谈笑风声:“昨天我们请镇远侯吃了一顿烤牛肉,今日请他吃煮饺子吧。有朋自远方来,总要略尽地主之谊。”

众士兵莫名其妙,还未反应过来究竟是什么意思,就见对方冲在最前面的几排士兵突然就消失了,就像是突然倒下的栅栏,然后接二连三。真的是消失,突然就没有了踪影,在地平线上消失不见。

士兵们揉揉眼睛,难以置信,然后再揉揉,瞠目结舌。

难不成自己家这位女将军乃是天神下凡,比谈笑间樯橹飞灰湮灭的诸葛亮还要神奇?抬手间就可以瞬间将敌军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她会撒豆成兵不?

一声比一声凄惨的惊呼声传过来,距离城墙处十余丈远的位置上,突然就冒出白烟了,热气腾腾,果真如腾云驾雾一般。

众人抻长了脖子向远处看,见那个位置突然就莫名其妙地陷了下去,大约有两丈宽,里面翻腾着白色的热浪。刹不住脚的反军“噗通噗通”地跌落下去,掉落进热浪里,惨叫声不断,滚了一身的白浆,果真犹如下了一锅白生生的饺子。

面对着这样突然的变故敌军傻了眼,守城的士兵也傻了眼。

“这,这是怎么回事?”

终于有人磕磕巴巴地问。

诺雅却只咂摸咂摸嘴:“看着这锅饺子汤,真有点馋肉馅饺子了。”

元宝也摸摸肚皮:“嗯,要猪肉陷儿的,肥瘦各半,多滴点小磨香油,掺点碧绿的韭菜或者小嫰葱,蘸着辣蒜泥儿,咬一口,油汪汪的,直烫舌头,就像开封府的灌汤包,那滋味最好。”

两人满怀憧憬不说缘由,面对着远处的“大煮活人”,口水留了三丈。

这要多心宽,才会生出食欲来?

展青向大家解释道:“这是九夫人手下的那群能人义士的功劳,不眠不休地在地底掏了两天两夜,自下往上,今日方成。”

“那沟里的白浆又是什么?还冒着热气,看他们快烫熟了。”

“石灰水!”终于有人惊愕地猜想到了答案:“昨日我们一同搬运的石灰!”

诺雅但笑不语。

“怎么灌进去的?”

大家都难以置信,如此浩大的工程,就凭借几百人的力量,而且这样保密,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地下,却瞒过了所有守城的人。

展青抬手一指不远处的护城河:“只需要将石灰倒进沟里,然后凿通引进了护城河的水。”

“妙啊!”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如此一来,城墙侧边有护城河,中间有天堑,投石机过不来,射程太远,又构不成杀伤力,镇远侯想要进攻,就要花费些功夫了。

“如此以来,不费一兵一卒,岂不可以高枕无忧了?”众人窃窃私语,望向诺雅的目光满是崇敬。

诺雅摇摇头:“这样的小伎俩根本难不倒镇远侯,不出半日,他就会想出攻克的方法,只是缓兵之计而已。我只是想要告诉大家,他们人多势众并不可怕,我们除了后盾,还有脑子,大家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就一定会想出抗敌的方法。自古以来以少胜多的战役很多,今日必将再添信阳城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希望大家可以集思广益,多想方法,有困难一起克服。”

诺雅语气铿锵的一席话,令初尝胜利果实的士兵们心里顿时热血沸腾起来,也不知道是谁起头,得意地哼唱起十八摸,顿时引起一片高昂的共鸣,直冲云霄。

镇远侯积蕴了一身的怒火,气势汹汹地来,带着必胜的决心,却被隔绝在十几丈开外,又中了暗算,损兵折将,恨不能肋生双翼,到跟前将一口老血喷诺雅满身。

都说兵不厌诈,可是她的手段愈来愈阴损,怎能不令人愤慨?

士兵们惊骇得纷纷后退,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在里面挣扎,呼救,也不敢上前半步,唯恐脚下的土地也承受不住重量,轰然塌陷,瞬间变成人间炼狱。有未塌陷的地方,也令人望而却步,谁敢上前尝试?

镇远侯百般不甘地挥挥手,下令暂时撤兵,想办法打捞落水的士兵,狼狈不堪地相互搀扶着退却下去。

城墙上一片沸腾的得意洋洋。

有士兵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个礼,不好意思地对诺雅道:“九夫人,对不起,今日那个说难听话的人是我,我适才才听参将说,您是已经有身孕了,还误会您吃不得苦,您狠狠地罚我吧。”

诺雅拍拍心口:“经你这么一提醒,我好像有点想吃那馒头了,银裹金,的确是好东西。”

“不不不,”展青忙不迭地摆手:“不吃馒头,我吩咐伙房给你和宝爷包饺子去,猪肉馅的,半肥半瘦的,油汪汪蘸辣蒜!”

众人皆附和,欢声笑语一片,哼唱着十八摸就去传令了。不消一顿饭的功夫,诺雅的肉馅水饺还没有下锅,这个怪腔怪调的曲子就传遍了信阳城。

诺雅有些哭笑不得,原本也只是为了缓解士兵们的紧张情绪,迷惑对方,让元宝带头唱个小曲,谁成想,竟然一曲成名,传扬出去。这若是传到京城,老将军和楚卿尘的耳朵里,会不会觉得她带坏了军纪军风?老将军掩面长叹家门不幸的同时,会不会气得捶胸顿足?楚卿尘会不会哭笑不得地批阅严御史弹劾自己的奏章,下令京城的青楼禁了这首曲子?

自己这个琳琅阁厨娘出身的身份,这一次怕是又成了大家的笑谈。天知道,她根本就不会唱那个劳什子的十八摸,最多摸到胳膊肘,也就没有下文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早知道就不让元宝起头了。

下午的时候,斥候探听来的消息,说对方正在伐木钉板,诺雅命人在沟边泼下桐油,示意对方若敢铺木板,她就立即“火烧连营”。对方不得不放弃了这个方法。

诺雅知道,这么一道沟是挡不住对方的进攻的,但是吃了亏的镇远侯也应该不会在夜里贸然进攻了,好歹又可以拖延一夜。援军将至未至,每一刻,都变得弥足珍贵。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镇远侯终于筹集到了铁板,勉强通过,又再次发动了两次进攻,只是他的战车等这次没有了用武之地,只能肉搏。

镇远侯的军队又遭遇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反击。士气大振的士兵们运用自己所能想得出来的所有方法拼命反击他们的进攻,就地取材,就连被秋风风干的遍地蒺藜也被运用到战争中来,战况格外惨烈,唯一支撑他们的信念,就是援军如今就在路上,只要再顶住,可能只需要一天,就会有援军从天而降,救他们于水火。

守城士兵的奋不顾身令镇远侯有些意外,他冷冷地站在城墙下,望着一身鲜血,拼了命一样疯狂杀戮的诺雅,扬声道:“慕容诺,你看看,那是谁?”

诺雅抬起脸,只一眼,就再也移不开。

潮水般的大军后面,有一人,一袭红衣,红得就像是遍地的鲜血,那般灼目,在萧瑟的秋风里,衣衫猎猎,在黄土上燃烧起一团火。他巍然站立在远处,诺雅看不太清楚他的眉眼,但是她知道,那是谁。

不过是几日未见,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就像蒺藜的茎蔓一般在她的心里疯狂滋长,开出米黄色的花,然后结出绿色的蒺藜来,被秋风吹干,浑身的刺变得干硬,扎得心生疼。

近在咫尺,她只需要跳下去,用剑杀开一条血路,就可以冲到他的跟前,扑进他的怀里,感受他的温暖。

第一百四十一章 救兵到了

空气在这一刻已经凝固,诺雅听不到周围汹涌澎湃的厮杀声,兵器交鸣声,只有一团在心里焚烧的火焰呆立在千军万马的后面,木然地没有任何反应,身边还站立着一抹娇俏,紧密地贴合,格外亲昵。

“你只需要打开城门,就可以让他进去,你们就能团聚。”镇远侯仰望着诺雅,嘴角噙着一抹得意冷笑。她可以装作满不在乎,可以大声地嚷着无所谓,但是她的眼睛却诚实地出卖了她。

城门坚决不能开,这是诺雅心里坚定的信仰,但是,她可以奋不顾身地跃下去,毕竟,两个人已经那么近,近在咫尺。

她着了魔一般向前一步,浑然不觉危险的逼近。

“夫人小心!”元宝将她一把拽开,砍下一个突然顺着云梯攀爬上来的士兵的头颅,一脚踢下城墙。

诺雅被拽了一个趔趄,溅出的热血落在自己脸上,心中清明起来。她抬起手擦了一把,唇角缓缓绽开一抹妖艳的笑意。

“看来九爷在镇远侯处过得挺得意,佳人在怀,温玉软香,乐不思蜀,整个人都胖了。这乘龙快婿侯爷还满意吧?”

镇远侯大笑着点头:“小九倒是比你识时务,甚得我意。慕容诺,小九他移情别恋,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心酸?”

“哈哈,侯爷,这百里九原本就是三妻四妾,风月场的老手,我早已司空见惯。这偷腥的男人哪,就是掉在茅坑里的铜板,捡起来恶心,丢了可惜。承蒙侯爷不弃,还是您留着吧。”

诺雅说得洒脱,满脸的不屑,果真就像是鄙弃一枚沾染了污秽的铜板。

镇远侯见她逞强,愈加阴冷地笑:“如今他与小女日久生情,真正的郎才女貌,天造地设。今日黄道吉日,本侯正想早日给他们二人大婚,所以,今日信阳城本侯势在必得,夺下他给阿寻做洞房。”

“日”久生情,我日你祖宗!诺雅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阿九会看中你家太平郡主才怪。果真是要有这样不要脸的父亲才能教养出安平那样不要脸的女儿。

安平此时就站在百里九身边,整个人偎进他的怀里,伸出水蛇一样的胳膊圈住百里九的腰,踮起脚在百里九的脸上轻啄一口,转身冲着诺雅得意地招手。

百里九依旧不动,呆若木鸡,被占了便宜也没有任何反应。

诺雅眯了眸子,这笔账要先记下,回头慢慢算。

“今天就是两人的洞房花烛夜,慕容诺,你真的甘心吗?”镇远侯冷冷相激。听说这个女人善妒,容不得别人,他就不信,她仍旧按捺得住。只要她失去理智,乱了方寸,信阳城就唾手可得。

“呵呵,安平三番四次脱了衣服主动投怀送抱,都被九爷嫌弃,拒之千里。我奉劝侯爷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安平先把自己那一马平川的身材养起来再生这种心思,否则也是自取其辱,可莫硌坏了百里九的小嫩手。”

有士兵忍不住回头往安平胸前瞄,不怀好意。

镇远侯一时气结,没想到诺雅竟然这样下流,在两军对阵之时,口无遮拦地说出这样的话,以后安平还如何做人?

就算是专门负责骂阵的士兵,也说不出这种阴损的话来。

他知道自己不是诺雅那张嘴的对手,愤愤地一挥手,咬牙道:“给我杀,谁若是杀了那贱妇,本侯赏银五千两!”

诺雅抬起手里的剑,杀气凛冽,带着蔑视万物的傲然:“侯爷这般小气,当初杀手阁追杀我,尚且悬赏了万两银子,你直接砍了一半。太轻看我慕容诺了。”

镇远侯气急败坏,一迭声凶狠道:“杀!杀!杀!”

诺雅手起剑落,将攻上来的一个士兵斩落下去,就像切黄瓜菜一样干脆利落,狰狞的长剑上未染半滴血,依旧闪烁着令人惊骇的寒光。

一个又一个重赏之下的勇夫上去,一个不落地滚落下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九夫人,有情况!”有士兵惊慌失措地从瞭望台跑下来,满脸惊讶。

诺雅看士兵惊恐的样子心中也是一沉:“怎么了?”

“北方不知道从哪里飞来那多猛禽,径直向着咱们这个方向,来势凶猛,绝非寻常,怕是有妖。”

诺雅心中一动,还未抬头,眼前就是一花,一道影子向着自己的方向急冲下来,势如雷霆。

“九夫人小心!”身后有士兵急忙出声提醒,便欲上前奋不顾身地出手相救,刀剑还未抬起,就见那影子已经稳稳当当地落在了诺雅肩上,用钢铁一样坚硬的喙亲昵地磨蹭诺雅的脸。

他并不识得海东青,忍不住脱口而出:“哪来的鸟?”

海东青骄傲地鄙睨他一眼,鹰目之中精光四射,像是寒冬夜里的北极星,闪烁着极冷的温度,一派王者归来的风范。

诺雅伸手抚摸海东青,笑吟吟地道:“我们的援兵到了,信阳城有救了。”

再抬头看,北方天际铺天盖地飞来黑压压一片老鹰,巨雕等,遮天蔽日,在城墙上空盘旋一阵,全都安安静静地落于后侧城墙之上,威风凛凛,比那士兵还要像模像样。

元宝也瞬间欣喜起来:“这样快,果真不愧是我们的勇士!”

诺雅的心里更是欣喜若狂,它们的到来,代表着,援军离此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对方里面有百步穿杨的弓弩手,见情况有变,早就向着天空严阵以待。巨雕虽勇猛,但身形笨拙,除非万不得已,诺雅舍不得让他们奔赴箭雨之中。不过它们的到来,确确实实带给了大家希望,士兵们知道,他们的援军正在离他们不远的路上,飞速向着自己这里前进。大家的潜能瞬间被激发出来,如长剑出鞘,重新迸射出锋利的光芒。

果真不久,近乎精疲力竭的时候,身后就有一片喊杀声,几百个灰头土脸的人从城墙下跃上来,犹如出山猛虎,腾海蛟龙,立即逼退了敌军的一波迅猛进攻。

诺雅凝神一看,才勉强辨认出领头之人是酸秀才几人,心中大慰:“兄弟们,援军到了,大家拼了!”

大个儿向着城下张望,指着正端坐马上指挥作战的镇远侯问元宝:“是那老头逮了老大不?”

元宝点点头:“刚才还嚣张,要霸王硬上弓,招九爷为婿呢。”

大个二话不说,从身后摘下一把硬弓,搭弓射箭。

“隔得太远了,跟挠痒痒没啥两样。”元宝摇摇头。

话音刚落,那箭就如闪电一般,已经雷霆而至,正中镇远侯肩头。

“官洛改良过的强弩,威力就是不错。”大个满意地点头,继续引弓射箭,仍旧瞄准镇远侯方向。

镇远侯毫无准备,突然吃痛,身子一晃,几乎坐立不稳。箭羽又接二连三地射过来,他仓皇躲闪,大个从容不迫,步步紧逼。

镇远侯摸不清城中虚实,被逼得连连后退,远离了大个的射程,仰头看看城墙上,见对方援兵已至,知道今日是讨不得半分便宜了,仓惶撤兵,如潮水一样退下去。

士兵们一片欢呼,为自己又得以逃过这场劫难激动不已。

诺雅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头对酸秀才道:“我计算着路程,你们要四日以后才能到,没想到这样早就到了。”

“三皇子的人截获了九爷的第一封战报,并且在京城制造了多场暴乱,煽动朝中官员与百姓起事。二皇子情知湖广必然有变,就暗中命我们挑选一队精英,一路快马扬鞭,赶过来救援。至河南境内,才知道镇远侯已反,兵临信阳城。于是星夜兼程地赶过来,就怕你们顶不住。”

“那京中如今形势如何?”

酸秀才摇头:“我们离京的时候,皇上和二皇子已经对三皇子下了告天下书,开始起兵镇压,但是究竟现在情势如何,我们也不知道。”

如今三皇子暗中隐藏的兵力已经尽数被歼灭,狗急跳墙,想来应该也掀不起太大的风浪,诺雅如释重负:“你们来了就好,我们就有了主心骨了,我也可以交差了。”

“别呀,”酸秀才赶紧阻止:“我们哪个也不是独当一面的本事,这发号施令还是你来,我们还指望你呢。”

“我从来没有带过兵,更不会打仗,硬撑了这许多天已经是镇远侯手下留情,更何况,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救兵,诺雅第一个想法,就是卸去这里的责任,然后潜入镇远侯的大营,救出百里九。

大个慌忙摆手:“我们临行之前,老将军交代,让我们全部听你指挥,全力辅助你。”

诺雅猛然转过头来:“什么意思?老将军不来么?”

酸秀才点点头:“如今京城也是内忧外患,老将军镇守城外,不敢擅离,唯恐三皇子还有调虎离山的后招。他着我们几人火速前来救援,另有两万兵马估计要三四日以后方才能够到达。”

诺雅满心的欢喜,顿时被泼了一瓢冷水。这些时日,她看似云淡风轻,其实沉甸甸的责任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殚精竭虑,几乎掏空了自己的智慧,战战兢兢,无时不在提心吊胆。就盼着老将军率领大军前来,救自己于水火,自己就可以任性地孤注一掷了。

她颓然跌坐在椅子上,满心懊恼,也就是说,她还要继续支撑,不能松懈。而且,还要三四天!如今士兵们虽然得知援军要来,士气高涨,但是面对着镇远侯一波更比一波猛烈的进攻,仍旧是以卵击石。

她咬牙切齿地愤声道:“镇远侯,安平,日你格老子的祖宗。”

生气的女人将很可怕!尤其是慕容诺这样的女人!

第一百四十二章 恭贺新婚,火烧连营

诺雅很生气,极生气,她发起火来,连百里九都害怕,更不用说别人。

大家看不到她拼命隐忍的怒火,但是能够感受得到那股火焰的炙热,想要焚毁吞噬万物的高涨。如今,没有了死皮赖脸追着她的百里九,没人跟她斗嘴,没人哄她开心,她的怒火没有地方发泄,,在她的体内汹涌澎湃,不停地冲撞着寻找出口。

她站在城墙上,远眺着掩藏在夜色里的镇远侯军营的方向,已经有半个时辰,一动不动,满身肃杀之气,几乎与夜融为一体。

今天的夜,黑得有点过分,好像是一瓶子的墨水泼下来,将所有的东西全都渲染成漆黑的颜色,混沌间,什么都看不见。所以,镇远侯大营的几点篝火就格外醒目。

突然,镇远侯大营的方向有了动静,一连串炮仗的声响炸裂了夜的宁静。然后,中心帐篷上挑起了几盏红色的灯笼。

那两盏灯笼格外扎眼,赤红的颜色,张扬地流淌着它想要向诺雅传递的含义。

镇远侯说,今夜他就要给安平和百里九完婚,今夜就是他们两人的洞房花烛夜。无论镇远侯在被羞辱与击退以后,恼羞成怒,是否果真有心情操持一场这样的闹剧,他反正是在向着诺雅挑衅,告诉她,今夜,百里九将会与另一个女人欢好。

他想,用刀子凌迟诺雅的心,从中找寻慰藉。

城墙上的士兵愤慨地唾骂:“不要脸!自己女儿嫁不出去了么?这么缺男人!”

士兵们会用更加下流粗俗的语言问候镇远侯与安平,不过在诺雅跟前收敛了。

元宝亦步亦趋地守着诺雅,害怕她一怒之下做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想劝她,又怕撞到刀口上,故作轻松地玩笑:“您就当我家九爷被疯狗咬了一口。”

诺雅叹口气:“若是被咬了一口倒还好了,大不了割块肉下去,他遇到的可是发、情的母狗。”

元宝就无话可说了,自家夫人可是将九爷比作掉进粪坑的铜板的,看来心里委实膈应,可别真的嫌弃了,自家九爷为了讨好认错,或许会真的割掉那块肉的。

诺雅转身,暗夜里,双眸亮晶晶的,闪烁着熠熠的光:“召集杀手阁的弟兄,有不怕死的,等会儿跟我出城给九爷道喜去。”

元宝见她果真不管不顾。要意气用事,赶紧劝阻:“消消气,消消气,气大伤身。”

诺雅气得咬牙切齿:“我为什么要消气,我为了守住信阳城已经忍了好久了,更何况,今天乃是你们九爷和他青梅竹马的小情人大婚的日子,我不给他们送点大礼,对不住这交情。”

“哎呀,夫人,姑奶奶,那是镇远侯故意用的激将法,你怎么也当真了?他怎么会果真傻到暴露九爷被软禁的位置?再而言之,九爷向来挑剔,怎么会看得上那一马平川的安平,是不是?”

诺雅余怒难消:“万一安平霸王硬上弓呢?失节是大!”

“那九爷也不吃亏啊,咱沾了镇远侯便宜了。”

诺雅更加火大:“可是我吃亏!”

元宝颇无奈:“小不忍则乱大谋,夫人,忍一时之气,等咱活捉了镇远侯,想怎么把便宜讨回来,还不是咱说了算?”

“不行!”诺雅斩钉截铁地道:“今天这口气,我说什么也不能咽。这些日子被动等着挨打也就罢了,总不能眼瞅着你们九爷晚节不保。更何况,也是时候给镇远侯一点颜色看看了,免得他那般嘚瑟,竟然向我挑衅。你不去不要紧,反正也不中用,我找大个跟我一起去,干票大的。”

言罢,再也不等元宝分辩,就转身下了城墙。

漆黑如墨的夜色里,几十道黑影沿着城墙攀援而下,悄无声息,落地犹如棉絮,然后借着夜色掩护,几个纵跃,向着镇远侯大营而去。

镇远侯出战再次受挫,负伤而归,煞了全军锐气,已经令他恼怒不已。而且,他发现,自己与隐藏在城中的细作断了联系,派出去的飞鸽都杳无音讯。

这令他想起今日城墙之上飞来的不速之客,那是百里九训练的秘密武器,想必,自己放出的信鸽已经全军覆没。

他完全封闭了耳目,无法探知城内虚实,不知道,对方这次究竟调遣来多少援军?对自己有没有威胁?

他觉得奇怪,河南郡如今已经无兵可调,而京城至此,千里迢迢,就算是疾行军,三四日时间也到不了信阳府。这次到来的援军又是谁,又来了多少人马呢?

他突然就觉得,若是此时自己面对的是强悍老练的百里琨,可能都不会这样心虚。最起码,百里琨在战场上光明磊落,向来有君子之风,而这个女人太阴险,太无耻,太会演戏,专行歪门邪道,自己如同雾里看花。

他的伤口敷药以后仍旧还在隐隐作痛,他适才同安平吵了一架,是的,真是吵,而不是教训。安平已经开始同他顶嘴,事事对着干。

慕容诺在战场上说的那一席话,令他颜面顿失,恼羞成怒,当场就恨不能将百里九推到阵前,割下一块肉来,看看那个女人是否还能继续保持淡定,口口声声说着风凉话。而安平不争气,仍旧还在死死地维护着百里九,舍不得动他一根指头。

她仰着头,拧着脖子,倔强不屈地道:“你若是敢动他一根寒毛,我就再也不认你这个父亲。”

镇远侯胳膊高高地扬起来,牵动了伤口,也牵动了心里最柔软的那一块。终究是舍不得,又放下来。

帐篷外,士兵巡逻,脚步整齐地从跟前走过。他心里又多了一点骄傲。云南,贵州,原本两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在自己的治理下,兵强马壮,百姓富足,充分证实了他镇远侯的本事。治国亦是如此,自己可以让整个云南富庶,就有本事让整个大楚的子民也安居乐业,他做皇帝,一点也不比他那贵不可言的皇兄差。

“嘭!”的一声脆响,好像是碎瓷炸裂,打断了镇远侯的思绪,他一惊而起:“发生了什么事情?”

话音未落,就听到接二连三的响动:“嘭!嘭!”,就像是谁掀翻了酒桌,酒坛子纷纷掉落,落地开花。

他终于确定,真的是出事了!

他一撩帐篷冲出去,许多人正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怎么了?

“到底怎么回事?!”

士兵惊慌来报:“启禀侯爷,有许多瓦罐突然从天而降,我们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群废物!”侯爷气急败坏地叫嚷:“还不赶紧全都点起火把,看看究竟谁在作怪?”

“万万不可,侯爷!”立即有副将大声地惊慌叫嚷:“赶紧扑灭所有篝火!”

这时候,镇远侯也闻到了顺风吹过来的不一样的气味,心里一惊,是桐油!

一只瓦罐从天上垂直掉落下来,这次掉进了一堆还未来得及熄灭的火堆里,在瓦罐炸裂的一瞬间,火焰“哄”的一声腾空而起,熊熊烈焰引燃了旁边的帐篷,弥漫起冲天大火。

镇远侯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指令,一支拖着火焰的长箭划空而至,落在军营里的帐篷上,迅速席卷。然后,四面八方就突然全都有箭射出,拖着长长的火焰,引燃越来越多的帐篷。

更多的瓦罐从天上纷纷跌落下来,落在大火里,瞬间点燃,爆发出更大的威力。借着滔天大火,镇远侯看清了,营地上空飞着的,是一群巨雕,坚硬如铁的爪子里都各自紧紧地抓着两个细口瓦罐,飞至营地上空,就像有谁在发号施令,松开了爪子,瓦罐直线掉落下来,引燃更加汹涌的大火。

事情发生也不过只是一瞬间,整个大营里就已经火光漫天。

“快救火!”

士兵们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间手忙脚乱。

镇远侯知道,这火混合着桐油,一时之间,怕是扑不灭了,他指挥着手下的士兵:“给本侯将这群扁毛畜生全都射下来!”

此患不除,后患无穷。一时间箭雨如蝗,士兵们不辨方向,胡乱向着夜空搭弓射箭。

一声嘹亮的呼哨声响起,这群雕得到指令,在密集的箭雨里径直折返了方向,向着信阳城的方向而去。

“慕容诺!”

镇远侯咬牙切齿地骂,冲着呼哨声传来的方向一挥手中长剑:“给我捉了那个贱妇千刀万剐!”

士兵领命,纷纷集结着向着那个方向冲过去,气势汹汹。

这时候,相反的方向上又传来一声响亮的呼哨,隐约有火光晃动。

“侯爷,那里也有人!”

两个方向有火光次第亮起,稀稀疏疏,围绕着营地一字长龙。

“侯爷,好像有埋伏。”士兵却步不前,有些心惊:“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马?”

镇远侯环顾一圈,心中了然:“故布疑阵,想要调虎离山,营救百里九,本侯岂能让你如愿?吴参将,你率领你的人马守好营地,断然不可让贼人靠近半步,其他人,随本侯一起出战,势必要捉了那个贱妇解恨!”

言毕,一马当先,向着最初唿哨响起的方向,策马追了过去,带着熊熊怒火。

第一百四十三章 最终部署

兵马离得近了,那火把仍旧一动不动,四周皆空旷,镇远侯就知不妙,这次慕容诺使的根本不是调虎离山计,而是一出空城!

士兵害怕有诈,慭慭然地试探着上前,原来又是一排支起的空架子,上面挂了士兵的衣服而已,影影绰绰,虚虚实实,却哪里有半个人影?那稻草人上面插着一封信,颇为显眼,士兵将它取下来,转身呈交给镇远侯。

镇远侯气得火冒三丈,一把撕开那信,展开来,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潦草几字:谨以此贺礼恭贺安平郡主新婚大喜。

镇远侯气急败坏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掷到地上,有一眼神好的士兵上前捡起来,抬眼看镇远侯脸色,小心翼翼道:“侯爷,这信背面还有字。”

言罢将它重新递交给镇远侯,镇远侯复展开,背面果真有字:“墨汁有毒,触之必亡。”

镇远侯大骇,慌忙丢了信,凑近火把去看自己手心,安好无恙,看不出有什么变故,但知道慕容诺是怎样下流手段都能使得出来的人,哪敢耽搁,慌忙回营寻军医问诊去了。留下几队士兵,敷衍着四周巡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唯恐再遭遇伏击,迫不及待地回营去了。

这场大火,整个镇远侯军营焚毁了近六、七成的帐篷,人员倒是没有什么大的伤亡,但是许多士兵将不得不露天而宿。所幸粮草防火做得好,没有受到多少损失。

镇远侯气怒攻心,再加上肩头的伤发炎,夜里就开始高烧起来,还疑心果真是中了诺雅的毒,提心吊胆,唯恐命不久矣,换了好几个大夫,大发雷霆,折腾了一夜。

对方突然消停起来,顺了气的诺雅盘膝坐在城墙上喂海东青。一人一雕,相处难得融洽。

城墙根,几个士兵正在将昨夜的一场大火吹嘘得神乎其神,他们被镇远侯营地突如其来的变故惊醒,齐聚在城墙上看热闹,犹自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杀手阁的人悄如鬼魅一样攀爬上城墙,吓了他们一跳。

“原来女人吃醋这样可怕。”

“就是,上次遁地,这次飞天,差点一把火将他镇远侯的大营烧个干净!看他以后还敢挑衅不?”

“莫说镇远侯以后老实了,咱们九爷救回来以后,怕是都要服服帖帖的了。万一哪天惹了九夫人一个不高兴,啧啧,将军府够她点的?”

众人幸灾乐祸地笑,潜意识里都觉得,九夫人这样彪悍,救回九爷应该也是手到擒来的小事,不过迟早而已。

“这就叫‘冲冠一怒为红颜,九夫人打翻了大醋坛’。”酸秀才从城墙下面迈步上来,悠闲地调侃。

诺雅抬头看了他一眼,继续低头喂海东青:“秀才,你可知道这海东青为何怕我,乖乖地听我指挥?”

“自然是爱屋及乌,它素有灵性,知道九爷怕你。”

诺雅摇摇头:“第一,的确是因为我身上的杀气,第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曾有一天它惹恼了我,我烧了一锅热水,然后用酒醉了它,要将它拔毛下锅,自那以后吓破了胆。所以...”诺雅顿了顿:“劝你留点口德,否则,你那点毛,绝对不够我薅的。”

酸秀才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战,望一眼自家九爷最宠爱的神勇将军,识相地缩了缩脖子:“我是来说正事的。”

“说吧。”诺雅不咸不淡地道。

“第一呢,我代表将士们必须要郑重地劝告夫人,如今天凉,你又有身孕,比不得我们大老爷们,皮糙肉厚的,不能就这样席地而坐。”

诺雅从善如流,站起身。如今肚子已经显怀,蹲着有点难受了,除了坐着,也就只能站起来。

“第二,我替九爷说的,孩子娘胎里教育很重要,你这天天打打杀杀的,那是情势所迫,没有办法。但是平时,最好还是温柔一些,否则这孩子生下来,是个爷们也就罢了,若是个娇滴滴的女娃,张口闭口这样粗俗,这世上可没有第二个九爷。”

这不是在咒自家女儿嫁不出去么?诺雅张口想骂人,想想又压下了:“也算,但是请你说正事,你们秀才说个话都像婆娘的裹脚布似的,又臭又长。”

又这样粗俗,看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酸秀才无奈地清清喉咙:“听说镇远侯大病,这是个机会,我们要不要反击?再来一次?”

诺雅将最后一条肉丢给海东青,拿帕子抹抹指尖,摇摇头:“没用了。”

“为什么?”

“我和冰魄已经失去了联系,说明我昨日火烧他镇远侯大营,他们成了惊弓之鸟。如今对方战战兢兢,天上就连一只麻雀都不会放过,故技重施没有用。”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大家都将诺雅当做了智多星。

“还不是时候,晚上或者最迟明天就要下雨了。”

酸秀才看看天,响晴响晴的:“你会看天象?”

诺雅高深莫测地点点头,却出口成脏:“会看个屁天象,以前杀人的时候整夜潜伏,风餐露宿,一个人无聊了只能看看天,数数蚂蚁,看它们,我就知道第二日什么天气。”

“可是这下雨跟我们打仗有什么关系?”

诺雅伸手指指远处,镇远侯大营位置:“那些反军大都来自与云南,云南四季如春,这个时候正是闷热,所以穿的衣服极是单薄。明日变天,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温度骤降,再加上阴雨连绵,他们帐篷不够,肯定会有人淋雨生病。

这么多人,他们必然会需要大量的伤寒药材,我们只要控制住流通渠道,使他们伤寒加重,就能减弱对方的意志力,摧毁他们的意志,不战而降。

王潮来信已经暗中同武昌步凡取得了联络,命令他暗中联络现有的朝廷驻军,尽量切断镇远侯后方补给。到时候,我们的人马正好赶至,你和大个他们就按照上次你们部署的计划,尽量将其一举歼灭,南阳与信阳城的边界就是他镇远侯的终点。”

“我们?那你呢?”

诺雅笑笑:“自然是去找安平清算旧账去,我的男人岂是她想睡就睡的?”

“不行!”酸秀才斩钉截铁地摇头:“你如今不是你自己一个人,你身上背负着整个将军府未来的希望,九夫人,这不是玩笑,换成是谁在这里,也不会让你去那样危险的地方。”

“我如今没有一点关于冰魄和你们九爷的消息,我如何放心?若是最后一决胜负之时,刀剑架在你们九爷与冰魄的脖颈上,要挟你放下手中的兵器投降,你怎么办?”

酸秀才静默不语,答案,谁都知道,但是,做出这样的抉择,一辈子都难以心安,将是永生的痛楚与悔恨。

只是,谁去都可以,唯独她不能去。

“再等等,夫人,你和冰魄相处时间不长,你不知道,他虽然看似木讷,寡言少语,那只是他人耿直,其实粗中有细,愈是在危急的时候总是能给人意想不到的意外,你忘记了,他当年可也是叱咤一时的名捕。”

诺雅点头:“我自然相信冰魄的本事,只是时不待我。”

一切果真如诺雅所料,第二日,天上就开始淅淅沥沥下起秋雨,冷风吹过,再伴着冰冷的雨水,令镇远侯的大军全都苦不堪言。

气候,水土全都不符合原有的生活习惯,士兵们陆续开始有人出现高烧,昏迷,呕吐的症状。派遣下去调拨供给的人又迟迟没有消息,缺医少药,再耽搁下去,病情开始蔓延。

冰魄混进来已经有好几日了,他装作喉咙不舒服,闷不吭声,幸好没有引起周围士兵的怀疑。

他来的当天,镇远侯就下令出兵攻城,他远远地看到了百里九,但是却没有办法接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安平将他带下去,立即不见了踪影。

军里的制度很严,他只能在自己分队的范围活动,并不能四处查探,令他简直心急如焚。幸好当天夜里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兵营大乱,给他带来了浑水摸鱼的时机。他借着扑救的机会,盲目地四处搜寻百里九的踪迹,一无所获。

后来镇远侯出兵去追捕诺雅的时候,下令他的顶头参将看守好军营,尤其是百里九,千万不要自乱阵脚,中了调虎离山的计谋。他长了一个心眼,紧随在吴参将身后,听他一路走一路大声地发号施令。

他认准,这样危急的时候,吴参将定然会去查看安平郡主与百里九的安全。

当时大家都在忙乱着救火,没有人会注意他,他偷偷尾随着吴参将,在大营里七拐八绕,果真见到了安平。

安平这里并没有受战火荼毒,安然无恙,她三言两语就将吴参将打发了,转身回了帐篷。

九爷一定就是被软禁在那里!冰魄简直欣喜若狂,他开始犹豫,自己是否应该冲进去将百里九救出来,毕竟,这真是一个极难得的机会,失不再来。

他还在犹豫的时候,转身的吴参将就好像已经发现了他的踪迹。

“谁?!”

吴参将冷声呵斥,弓起脊梁,满是警惕,就像是暗夜里突然嗅到老鼠气味的猫。

第一百四十四章 调包

一道黑影冲天而起,一时间万箭齐发,从四周的帐篷里射出无数的弓弩来。一只受惊路过的乌鸦扑棱着翅膀掉落在地上,身上已经被扎了七、八支箭。

冰魄惊出一身冷汗,原来,这四周的帐篷里埋伏了这么多的高手,多亏自己没有意气用事,否则,如今掉落在地上的,就不是那只乌鸦,而是自己了。

安平听到动静,撩开帐篷一角向着外面张望一眼,就缩回头去。吴参将因为自己的大惊小怪,觉得不好意思,捡起地上那只乌鸦,扬手丢进了不远处的火堆里,转身走了。

冰魄观察了附近的地形,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恋恋不舍地顺着远路返回去了。

吴参将仍旧在指手画脚地指挥着众士兵扑灭大火,冰魄从一旁抓了一把灰抹在身上,不动声色地加入到里面。

吴参将转到他跟前,冲着他招手:“你,过来!”

冰魄左右扫望一圈,将信将疑地指了指自己鼻尖,吴参将点点头。

他疑惑地走过去,参将开门见山问他:“你适才去哪了?”

冰魄自认作为芝麻大的一个小组长,参将不会识得自己,更不会注意自己的行踪。

他选择装傻充愣:“没去哪。”

“没去哪?”参将围着他一圈一圈转:“没去哪,那你袖子上的朱漆哪里来的?”

冰魄低头看自己的衣袖,上面果真沾了两块朱漆,新鲜的印记,在火光里挺醒目。

他暗自思忖,自己适才在跟踪他的时候,一路躲躲闪闪,定然是在哪个帐篷上沾染的,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门道?

冰魄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

参将倏忽间眯了眸子,满是狠厉:“你去过军机营?”

冰魄一脸莫名其妙:“军机营?在哪里?”

吴参将的佩刀已经从腰间拔了出来,在空中闪过一道寒光,架在了冰魄脖子上,映着熊熊火焰:“我还正想问你呢?你去军机营做什么?那里可没有着火。”

冰魄惊慌后退两步,一脚踩在一块瓦片上,那是碎裂的瓦罐留下的碎片,狠狠地硌了他脚心一下。慌乱中急中生智:“我真的不知道什么军机营。只是适才捡到个封口未开的罐子,尚且完好无损,我害怕再留隐患,就抱着它寻消停地方远远地丢了。当时四处大火,慌不择路,也不知道是去了哪。”

吴参将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不出一点慌乱:“你说的是真的?”

冰魄斩钉截铁地点头。

“呵呵!那你倒是很幸运,竟然全须全尾地跑了回来。”吴参将的刀离开了冰魄的脖颈,仍旧将信将疑:“那你将桐油罐子丢到哪里去了?”

冰魄正在搜肠刮肚考虑措辞,一只幸存的瓦罐突然就从帐篷顶上滚落下来,落在火堆里瞬间炸裂开,在两人临近的位置,吴参将的身后,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带起骇人的火焰。

冰魄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扑倒在吴参将的身上:“大人小心!”

两人同时跌落在地上,碎片擦着冰魄的肩头飞过去,带起一串血珠。

吴参将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冰魄的肩膀:“小伙子身手不错啊。”

冰魄肩膀吃痛,眉头也不皱一下,不好意思地抹一把肩上的血,“嘿嘿”傻笑:“俺老家就河南的,自小无依无靠,跟着个少林和尚学了点把式卖艺出身。”

“你叫什么?”

冰魄憨笑:“俺叫韩功,十三分队小队长。”

吴参将赞赏地点点头:“这名字听着挺顺耳,你回去包扎一下,然后跟你们头说一声,以后跟着我做事情。”

冰魄欣喜若狂,当晚就做了吴参将的侍卫,跑腿送信守卫打杂,什么都干。这在别人眼里看来,冰魄无异于是一步登天,但是冰魄自己却是暗自懊悔,叫苦不堪。虽然他接近吴参将可以获取不少军中的情报,但是,他的自由也被限制了,无时无刻不是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得不偿失。

吴参将调查过“韩功”的卷宗,故意利用“机密情报”试探过他两次,见他并不上心,就放松了警惕。

吴参将不在的时候,冰魄可以同原先的守卫们小声聊天。他们对于这位新来的生瓜蛋子极是不屑,经常会冷嘲热讽。而冰魄也拿出新人该有的谦卑与好奇,低声下气地向着他们请教各种看起来无关痛痒的问题。

他们得知他竟然连神机营都不知道是什么来头的时候,极是嘲笑吹嘘了一番,冰魄借此才确定,百里九,如今就是被关押在神机营里,谁也不可以靠近。而失火那日,神机营四周刚刚用朱漆写过警示,他能白捡回一条性命,也算是幸运。

接下来,秋雨秋寒开始入侵了军营,那些老守卫连连咒骂着这样的鬼天气,然后将站岗放哨这类淋雨受冻的苦差事尽数推给了冰魄,他们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或者强横地,与冰魄调换站岗班次,偷懒挤进帐篷里取暖。

吴参将也得了风寒,挺严重,差使他一趟趟往随军大夫那里跑。这是军营里的将领才有的待遇,这位大夫是不屑于给平常的士兵看病的。

这些时日,病情蔓延,将领们金贵,都差遣了身边的守卫来这里讨要汤药,防患于未然,老大夫忙得不可开交,煎药的人手也不够,冰魄来回跑了两三趟,药依旧原封不动地搁置在那里。

老大夫正跟人说话,被催得急了,气自然也不顺,看谁都碍眼,指指帐篷外面的一排炉火,冷声道:“自己熬!”

冰魄无奈地转身,听到身后那人低声问大夫:“郡主说那位主这两天情绪不稳,是不是药量应该再加一点?”

他的心猛然就提了起来,放缓了脚步,侧着耳朵听。

大夫略有一点为难:“如今药量已经太大,若是再加,恐怕会引起脑部损伤,人也痴傻了。要不,我试着改改方子?”

冰魄心里顿时火冒三丈,他知道,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位”指的是谁,也听王潮说起过,九爷所中的蛊毒需要日常汤药维持,但没想到安平竟然这样丧心病狂,一再地加重药量,全然不顾及九爷的安危。

那士兵声音愈加低了下去,冰魄也不得不低头出了帐篷,再也听不真切。

他蹲下来,在帐篷门口的位置,寻个药锅,蹲下来煎药,眼睛不时地从敞开的帐帘向里面瞟,看到那士兵走后,大夫摇摇头,斟酌片刻,就开始重新抓药,包成一包,然后扯着嗓门喊下面人去煎。喊了两嗓子,都没有人应声,大夫就着了急,开始骂骂咧咧。

这里这几天乱成一团,人手严重不足,冰魄见跟前没有别人,扭头主动请缨:“要不给我煎吧,正好我这里刚熬上,还要一会儿。”

大夫上下打量他一眼,挥挥手,像轰赶一只苍蝇:“你忙你的,这个不用你。”

又扬声唤另一人人名。

过了盏茶功夫,一个小伙子一边擦汗一边跑过来,解释说去给侯爷送药去了,老大夫就训斥说他手脚慢,去偷懒了,一来一回哪里需要这长时间?

小伙子听了训斥以后,将药接过去,转身出了帐篷,小声嘀咕着不高兴:“火炉都没有了,搁哪儿煎?”然后一股脑地将草药倒进空着的药罐里,续了水,看也不看。

冰魄见那小伙子不注意,将自己手旁的一个药罐端下来:“这个许是好了。”

小伙子见到了空位,过来将冰魄挤到一旁:“让让,让让。”理直气壮地将药锅墩放上面,然后将那个砂锅端走,过滤药汁。

冰魄左右看看无人注意,将火炉上药罐里的草药趁着不烫手捞出来大半,取参将的药混了一些进去。

希望这些药混着不会吃坏九爷的肚子,冰魄暗自祈祷,再说了,吃坏肚子总比吃坏脑子要好。他唯恐引起别人怀疑,用袖子将捞出的草药装起来,待回去后,寻个没人的角落处丢了。

第二天,依旧往那里跑得殷勤。他替人值了一夜的岗,浑身透湿,借口煎药跑来这里抱着火炉取暖。

他专门往昨日那人跟前凑,小伙子向着他挥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离我远些,这些药可出不得差错。”

他一脸为难:“吴参将那里一个劲儿催呢,若是晚了可要挨板子,行个方便。”

说完偷偷塞给那小伙十个铜板。

士兵们清苦,十个铜板也不少,小伙顿时眉开眼笑,指点着位置:“你看看哪个好了就倒出来,但是最右边那个千万动不得。”

冰魄应着,勤快地帮着他将药汁过滤出来,照看火炉上的药。

小伙被老大夫支使得团团转,冰魄照旧瞅准时机,在药里做了手脚。

他暗自庆幸,多亏是刚刚换了方子,那老大夫又忙,顾不得检查,对方应该轻易不会察觉。也希望百里九那里不会露出马脚才好。否则,自己这样明显的动作,小伙计肯定会怀疑到自己头上来。

这样的事情若是如是再三地做,暴露只是迟早的事情,但是,他又忍不住去做,若是百里九能够清醒过来,就算是他被发现了行踪也是值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奸细

第四天上,吴参将身体好了,虽然冰魄已经偷偷给减小了药量,但是吴参将一觉醒来精神抖擞,生龙活虎,好的不能再好。他已经没有了再去药庐的借口。

他那次大战远远观望,知道酸秀才等人过来了,按说援军也应该到了,为何夫人却依旧按兵不动呢?尤其是现在,这样好的时机,难不成是还有什么忌惮?他左思右想,自责地认为定然是因为自己没能将九爷安然救出去。

这让他心急如焚。

听说侯爷与吴参将这两天正在商议发动进攻的事情,他们议事的帐篷外面有神机营里的人严密把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也包括他们这些随身跟班。

冰魄猜想,如今形势对镇远侯来说并无利处,他们酝酿得这般缜密,一定是要破釜沉舟,有什么阴谋诡计,自己必须要想办法探知根底,提醒夫人小心提防,或者是将计就计。夫人差自己进来,寄予厚望,那是让自己保护九爷,刺探军情,不是来给他们放哨站岗的。

他一定要把九爷安然无恙地救出去,不成功,便成仁。

几个士兵从他跟前走过去,悄声议论,他听到说军中活捉了一个从城里逃出来的奸细,正在严刑逼供。

冰魄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这人是谁?会不会对楚军不利?

士兵一边走一边说,冰魄偷偷地尾随在后面,他想知道,那人究竟怎样了?什么身份?有没有招供?

几个人对于跟随在身后的冰魄浑然不觉,议论得热火朝天,越说声音越大:“那人就是个怂蛋,听说还没有用刑呢,就一五一十地招了。”

旁边人一声冷哼:“一个逃兵而已,见势头不对就跑路,能有什么出息?侯爷最看不起这种软包,就算是留了他的性命,也顶多就是丢到最前边冲锋当靶子。”

“听说信阳与安阳城里的人都跑得差不多了,那慕容诺如今只不过是在苦撑。”

“那日吓了老子一跳,我还以为他们援兵果真到了呢,这娘们儿尽玩阴的,防不胜防。”

冰魄继续往前凑,拐弯时却与一个人走了一个对面,他直起腰来,立得笔挺:“吴参将。”

吴参将冷冷地看着他。目光里满是探究:“做什么呢?”

冰魄磕磕巴巴地解释:“尿急,想踅摸个没人的地儿解决了。”

“尿急用得着鬼鬼祟祟的吗?”

冰魄急出一脊梁冷汗,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认:“我听到李参将的人议论说捉了一个奸细。”

“看来你对城里的事情挺关心的。”

冰魄略有羞赧:“实不相瞒,这快到俺老家了,俺着急着呢。这从军一走许多年,虽然自小没爹疼,没娘爱的,但是还有个上了年纪的祖母,也不知道如今还健在呗?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挂念,恨不能早日攻克了信阳城,好歹能打听个消息。”

冰魄说到动情处,鼻子一酸,鼻翼噏动了两下,低垂了头。

吴参将笑着拍拍他的肩膀:“既然你这么关心攻城的事儿,你跟我来,带你去见一位老朋友叙旧。”

老朋友?

冰魄纳罕地跟在吴参将身后,径直往镇远侯大营的方向。

他心里开始矛盾,看样子,好像吴参将对自己起了什么疑心,有心要试探自己什么。难不成是今日捉到的奸细知道自己根底?将自己和盘供出了?现在是寻个时机制服了他逃出军营,还是留下来静观其变?若是逃,九爷又怎么办?夫人的心血岂不毁于一旦?

吴参将撩帘进了一个七、八人看守的帐篷,向着他招招手:“进来吧。”

冰魄硬着头皮走进去,有一人面对着帐篷口的方向蹲着,趴在一方书案上,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那人低着头,他看不清眉眼,但是居高临下看起来,那人肥头大耳,一看就是脑满肠肥的家伙。

冰魄并不识得,更不知道此人什么来头。

那人的肚子有些大,蹲着难受,“呼哧呼哧”直喘,他手里画的,是一副画像,应该画的是一个男人。不过那画工,委实不敢恭维。

见到吴参将带人进来,那人抬起头,愁眉苦脸地道:“大人,那人样貌小的说得出来,可惜画不好,自小没摸过笔,就连笔都抓不稳。”

吴参将一把扯过书案上的纸,看了一眼就大发雷霆:“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潜进我大营的细作?奶奶的,连个人样你都画不出来,我怎么对照着抓人?”

原来此人,就是他们口中所议论的那个叛徒!信阳城的守军疏于操练,原本大多好吃懒做之徒,有这样贪生怕死的蛀虫也不稀奇。冰魄心中一凜,多亏自己易了容,否则岂不危险?

他大大方方地站过去,一脸坦然,毫不畏惧。

那人眼睛一扫,就看到了他,兴奋地指着他大叫:“就他,眉眼什么的就像他。”

这一声大叫,那调调,冰魄觉得好像有些熟悉。

吴参将回头看了一眼冰魄,又冷笑着问那人:“那你看看是他不?”

那人走过来,上下打量冰魄,最终摇摇头:“不是他。”

冰魄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袖子里紧攥的拳头也慢慢松开了。

“看清楚了?你确定不是?我可是按照你描述的样子找的人。”

那人笃定地点点头:“虽然两人长得很像,但是那细作身形要瘦小许多。”

吴参将满意地对着冰魄笑笑:“那就是误会了。”

冰魄点头不语,心里只暗道侥幸。

那叛徒摸着下巴,对着冰魄的脸指指点点,肥胖的指头差点就杵到冰魄鼻尖上:“那细作眼睛好像稍微细小一点,眼眉稍微往上挑那么一点,鼻子......”

吴参将不耐烦地挥挥手,吩咐冰魄:“你带他到军中画师那里,依照你的样貌再听他的,稍作改动,将画像画出来。”

冰魄恭敬应是,那人点头哈腰,满脸谄媚:“大人,小人到跟前亲自指认也可以,肯定一眼就能认出来。”

吴参将转身要走:“哪里那多废话,让你怎样就怎样!”

“大人,”那人不识趣,又凑过去:“只要小的画出那画像来,将功赎罪,就能放我走是不?”

“再啰嗦信不信我现在就剁了你?”

那人吓得脸色蜡黄,点头如啄米:“信,信,信!”

吴参将懒得看他,冲着冰魄一挥手:“押下去,画完以后,差人暂时严加看管!”

暗地里却比划了一个杀人灭口的手势。

冰魄上前一把就将那人反手押了起来,那人一声呼痛:“轻点,轻点,如今咱是自己人。”

冰魄下手更重,真恨不能一掌劈下去,立即结果了那人的性命。他最看不起这种软骨头,卖主求荣的人,临阵脱逃也就罢了,还为了自己一条狗命,出卖一同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们的性命。

吴参将一撩帘当先走了出去,冰魄押着那叛徒转了不同方向。

那人浑然不觉冰魄一再努力隐忍的杀意,一边走一边讨饶。

“我们大营里面真有你们楚军的细作?”冰魄终于忍不住问:“我们镇远侯大营这么大,共有数万兵马,你能认得出来?”

那人回过头来,冲着冰魄笑笑:“就是长你这幅模样,不过身形较瘦小一些罢了,我一眼就能认得出来。”

“那你可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那人思忖片刻:“好像,好像......”

冰魄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什么?”

“你放开我胳膊,我就告诉你。”

冰魄略一犹豫,松开了手。

那人向着他凑过来,小声道:“好像是叫冰魄!”

冰魄的心狠狠地被驴踢了一脚,再看那人,却是冲着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眼神清亮,眼珠咕噜噜乱转,哪里还有适才那种畏怯与懦弱?

“元...元...”冰魄猛然刹了口,机警地向着四周张望一眼,拽着他往僻静处走,仍旧难以置信:“你,你怎么会被抓了进来?果真不中用!”

那人正是元宝假扮,他一边东张西望地瞅,一边小声道:“进来转一圈。”

冰魄顿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进来转一圈,宝爷是将这里当集市了吗?他真以为一会儿镇远侯就会将他放走吗?若是知道他的身份,怕就当成白白胖胖的唐僧肉吃了!

“一会儿,走到营边,你赶紧跑,我在后面掩护你。”冰魄当机立断,做出了决定。

“这里挺好,我决定不走了。”

一句话又将冰魄急出了一脑门汗,他有点担心最近是不是被吓得肾虚了:“祖宗,你当是走亲戚呢?吴参将已经暗中命令我杀人灭口了。”

元宝丝毫不以为意,径直问道:“九爷被关在哪?”

冰魄向着军机营的位置偷偷比了个手势:“那里进不得,看守很严。”

元宝大喜,愈加压低了声音:“夫人让我进来接应你,确定九爷被关押的位置,今天夜间就有大行动,务必要救出九爷,将镇远侯的反军一网打尽。”

冰魄浑身的热血瞬间就沸腾起来,这意思是说,朝廷的援军已经到了?终于要进行最后的对决了吗?那么,自己忍气吞声这几日,也终于可以放手一搏了,是不是?

第一百四十六章 进攻

冰魄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追问:“援军到了是吗?”

元宝摇摇头:“估计近夜半时分才到,夫人说要出奇不意,大军一到就立即进攻,否则他们有准备,就不好攻了。”

“所以你小子刚才告诉他们城里人快逃光了,好让他们放松警惕不是?”

冰魄一高兴,就有点忘形,跟在元宝身后屁颠屁颠的。

“你是在押解俘虏!”元宝左右扫望一眼,小声提醒,抬手装作整理头发,从发髻里抽出一支细管,偷偷塞进冰魄手心里,压低声音道:“大军包围营地以后,你想办法靠近九爷那里,点燃这根烟火,给杀手阁的弟兄们指引方向。”

冰魄接在手里,如千钧重担,兴奋地发抖:“那你怎么办?如何出去?”

“我若是逃出去,恐怕会引起他们警惕,索性就留在这里,见机行事。”

“可是姓吴的已经下了命令,让我杀了你。你还是......”

话未说完,被元宝用胳膊肘捣了一下,他抬脸一看,一队士兵正从对面说说笑笑地走过来,就慌忙禁了声。

士兵们见到冰魄,有识得他的,高兴地招呼:“今天提前开饭,赶紧去吃,晚了就没了。”

冰魄心情好,跟着玩笑:“吃不到米,就喝汤,灌个水饱就好,又不是山珍海味,有什么好抢的?”

那人凑过来,勾着他的肩:“今天晚上听说是小炖肉,快点啊,到时候吃不着可别怪我没有告诉你。”

冰魄装作很惊喜,咂摸咂摸嘴:“可是吴参将让我带他去画像呢,记得给我留一份。”

旁边有人嘴急催促:“画师这时候估计早就去排队了,哪有功夫画像?赶紧先吃饭是正事。”

冰魄为难地看看一旁的元宝,这倒是个拖延时间的借口:“你们先去,我找人好生看着他。”

几人急匆匆地走了。元宝望着冰魄:“你们伙食不错啊,我就说适才哪里来的肉香。”

冰魄摇摇头:“这两日听说湖北境内有流民闹事,抢了粮车,供给青黄不接,军粮并不富裕,每天晚上都是吃稠粥的。”

元宝微蹙了眉头:“无端改善伙食,这可不是好兆头,是不是要有什么行动?”

冰魄摇摇头:“还没有通知,不过他们这两日一直在密谋,应该就是在谋划行动。”

元宝一拍大腿:“不行,冰魄,我要回营,看来有变,我们的计划必须要赶在他们前面才行,坚决不能给他们机会,坐以待毙。”

冰魄思忖片刻道:“也好,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防守最差,我想办法送你出营。”

元宝赶紧制止住了他:“现在正是关键时候,你的身份坚决不能暴露,你把我交给看守,我自然会寻合适的机会逃脱。”

两人正为难,冰魄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慌忙扭过头去,见是安平一边抹眼泪一边往这个方向跑过来。简直就是冤家路窄,冰魄慌忙一拽元宝,闪至路旁,躬身行礼:“郡主。”

安平哭得双眼通红,一肚子火气,擦着他肩膀过去,带起一阵风。

一时间元宝还未反应过来,侧身低着头,忘记了行礼。

安平已经跑过去,又转身回来,冷冷地打量他,就将巴掌高高地扬了起来:“见到本郡主竟敢不行礼?!”

一巴掌呼下去,元宝肥胖的身子像个陀螺似的转了两个圈,堪堪躲过了安平的手指尖。

“你竟然敢躲?!”

安平恼羞成怒,满身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喷发口,一把就抽出了冰魄腰间的佩剑,抵在了元宝胸口。她气得通红的脸颊上赫然有五个醒目的手指印,显然是刚挨了打。是谁打的,不言而喻。

冰魄想都没想,一把就按住了安平手中的剑,然后才觉察到自己有些失礼,慌忙好言央求:“郡主息怒,他不是咱军营里的人,不知道您的身份。”

安平的火还没有撒完,瞅着元宝是越看越不顺眼,觉得哪都顶得慌,伸手凶狠一指:“你是什么人?”

元宝这厢见了她,也早就恨不能上前呼两个嘴巴子解气,搓搓手,痒得不行,却瞬间就缓了脸色,脸上咧开一朵花。

“回郡主,小的是对面的人,来投诚的。”

冰魄立即补充道:“他是对面城里的逃兵,被参将活捉过来的,交代说咱军营里有对方奸细。参将说等他画完那细作画像就放了他。”

“孬种!”安平移开剑尖,极其不屑地打量肥头大耳的元宝一眼:“你是对面的人,那你见过慕容诺吗?”

元宝点点头:“她每天就在城墙上,指挥作战,自然见过。”

“那你说,是她慕容诺漂亮,还是我漂亮?”安平突然冷不丁地问,变了话题。

元宝一愣,这女人们的心思可真难琢磨,刚才还杀气腾腾的,满脸狰狞,怎么转眼就问起这样的无聊问题来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昧着良心夸夸她?

元宝一犹豫,安平就将手中冰魄的佩剑又抬了起来:“很难比较吗?”

“不难不难!”元宝忙不迭地摆手,战战兢兢地看一眼自己心口的长剑,小心翼翼道:“我就是害怕若是说了实话,郡主就杀了我,不放我走了。”

安平一声冷哼:“还真让你说对了,若是合我心意,我就放你回去,若是一言不合,我就立即杀了你!”

元宝心一横,牙一咬:“不知道。”

“不知道?”安平手中长剑向前递进一寸,骇得元宝连连后退:“那就是不敢说了!”

元宝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摸着自己的良心道:“冤枉啊,郡主,那女人跟只母老虎似的,我们都从没有拿她当女人正眼看过,压根就没法比啊!”

安平怔忪片刻,怅然道:“那你说,为什么还会有人会对她那样念念不忘呢?她究竟哪里好?”

元宝偷偷打量她,双目楚楚,泪盈于睫,整个军营里能够惹得她这般难过的,除了自家九爷也就是九爷了。

元宝不假思索道:“傻呗。”

安平将手里长剑颓然地放下去,“呛啷”一声丢在地上,默默地转过身,满是黯然地喃喃低语:“是呀,他如今就是个傻子,我为了个傻子这样要死要活的做什么呢?”

冰魄终于松了一口气,如自己劫后余生,慌忙推搡了元宝一把:“郡主不怪罪你,算你小子走运,快走!”

元宝心里窃喜,赶紧转身就走。

安平突然就转过身来:“站住!”

两人脚步猛然一顿。

“我怎么感觉你这样眼熟?”

元宝一颗心“噗通”一声就跳到了嗓子眼,他和冰魄不一样,冰魄是暗卫,极少在百里九跟前晃荡,而他,安平住在将军府的时候,没少在她跟前蹦跶,再加上体型特殊,纵然是易容改了容貌,刻意变了嗓音,这味儿也不好改。

他“嘿嘿”讪笑:“别人也都说我一脸福相,看着心里就舒坦。”

安平重新打量她,确定并未见过,恨恨地道:“那好,今日我就放了你,回去告诉那慕容诺:打开城门,自觉投降,否则,我就要开始割他百里九的肉了,晚一刻,我就割一块,千刀万剐,看看她能否真的忍心见死不救?”

元宝和冰魄心里的火“腾”的就冒了上来,脸色自然不好看。

“怎么,不愿意?”

元宝愁眉苦脸地点头哈腰:“没有没有,就是害怕那慕容诺再恼羞成怒,小的就遭殃了。”

安平一声不屑冷哼,满是鄙夷地转身就走。

两人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走远,冰魄才暗道侥幸:“事不宜迟,趁着她没有改变主意,我正好打着她的旗号带你出营。”

好歹也算因祸得福,有了安平的命令,冰魄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把元宝送出了军营。元宝提气一路狂奔,赶回城内,将镇远侯今夜进攻信阳城的计划告知诺雅,庆幸之余,赶紧着人快马前去迎接大军,加快行军速度,宁可疲军作战,也不能坐以待毙。

为了尽量拖延镇远侯的进攻时间,诺雅将所有的鹰和雕全都放出去,虚张声势地在城外上空盘旋,一是负责警戒,防止军中有细作向外飞鸽传信,泄露军情,二是令对方天色黑透之前,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诺雅不懂行兵布阵,仅仅一知半解,将进攻一事交由酸秀才负责,立即召集三军将士,提前进行前期部署。她自己则召集杀手阁众人,商定营救百里九的计划。

今日听元宝所说,那安平好像已经拗不过镇远侯,对百里九彻底死了心一般,那样,百里九的处境便岌岌可危了,关键时刻,安平再果真下了狠手,将百里九一刀一刀片了,她慕容诺岂不疯了?

繁星闪耀的时候,百里府的骑兵营率先临近信阳城,大军随后将至。诺雅和酸秀才片刻不敢耽搁,立即按照原有计划部署向着镇远侯大营包抄过去。

这一战,决定生死,必须要将百里九安然无恙地救出来,让镇远侯自食恶果!百里府,不是谁都能招惹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活捉镇远侯

镇远侯正与手下将领商议着今天夜里行动的部署,斟酌有无漏洞。他估算着楚军援军应该马上就要赶到了,再加上军中士兵病情的扩散,与后方供给的断续不足,令他加速了进攻信阳城的决心。只有一战告捷,补充供给及草药,才能鼓舞士气,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信阳城里已经有好几日没有消息传出来了,今天从吴参将抓获的那个逃兵处得来的消息,那个叫做慕容诺的女人一直都是虚张声势而已,河南郡与湖北接壤广阔,顾此而失彼,根本无兵可调。

他感到被愚弄的同时,立即下令,早些吃过晚饭,士兵们抓紧时间养精蓄锐,时辰一到,就开始攻城!今夜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挥师进京的决心与气势。

原定的时辰快要到了,对方也早已召集回了所有的金雕。镇远侯下令,开始集结军队,按照部署好的计划,强攻信阳城。

将领们踌躇满志地走出帐篷,就听到如疾风骤雨一般的响声,向着自己扑面席卷过来,犹如雨墨铺天盖地。抬头看天,天是晴朗的,还隐约有星光闪烁。然后骤雨声逐渐沉闷起来,重如擂鼓,整齐划一,震撼着大地。四面八方,来势汹汹,好像整个军营被搁置在了鼓面之上,耳膜里都是鼓槌使劲擂响牛皮鼓面的躁动,心也跟着那巨大的轰鸣声无限地膨胀起来。

“不好!敌人进攻了!”

终于一声惊呼,惊醒了众人,还有早就目瞪口呆的士兵们。他们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的骑兵,他们又是如何靠近了军营而令哨兵们全然不知,他们悄悄地带来的震撼,令士兵们感到惊惧起来。

“是百里府的骑兵营!”

士兵们大惊失色,心又往下沉了一分。是的,除了百里府常年驰骋沙场的骑兵营,还有谁能够如尖刀利刃一般尖锐,却又带着巨斧开天辟地的磅礴力道?

骑兵后面,是潮水,不,惊涛骇浪一般的楚军,黑压压一片,数以万计。

“我们的哨兵呢?”有人惊恐地嚷:“为什么没有人发现?”

话音未落,他的首级已经像那些哨兵一样,与身体完全分了家,一道血柱冲天而起。

一道黑影倏忽间就消失不见,如同神出鬼没。

人人自危,张惶地四处张望,犹如惊弓之鸟。

接二连三,有人不断地倒在血泊中,只是眨眼之间。

“点火,快点火!”

他们需要光明来驱散心里的恐惧。

火把还未引燃,就被身边的人一剑削落:“你疯了,想成为众矢之的吗?”

“这是些什么人?”声音里几乎带了哭腔,没有人可以淡定地面对死亡。

“杀手!”有人肯定地说,背靠背而立,防止着对方的突然袭击:“慕容诺统领的杀手阁里的杀手!”

“我们内部有奸细,否则他们不可能这样精准地清楚我们的暗哨布防!”

“赶紧集合!”吴参将一声吆喝,士兵们终于缓过神来,慌里慌张地提起兵器,等待自己首领的指挥。

镇远侯最先沉静下来,被重兵保护的他淡定地指挥着几个将领,带领自己的人马,开始抗敌。

战争打响,不过只是一瞬间,在战鼓擂响的那一刻,对方的骑兵就已经撕裂了他们的铜墙铁壁,战马的嘶鸣声,滚滚的烟尘翻涌声,漫天的火光叫嚣声,此起彼伏。

耀目的火光里,慕容诺骑在一匹雪白的战马之上,风驰电掣般席卷而来,肩头的海东青迎风跃跃欲试,高高举起的灵蛇剑映射着灼目的火焰,狰狞而凶神恶煞。

分明是罗刹女降临,阎罗王附体。

一道灿烂的烟火从军营里冲天而起,在神机营上空炸响,绽放出五颜六色的夺目绚丽。

神机营的人将冰魄团团包围起来,刀剑不由分说地向着他的方向,密密麻麻地织成一片刀光剑影。

冰魄悍然无畏地迎上去,向着百里九所在的帐篷,步步紧逼。对方凌厉的刀剑不能令他退缩分毫。他要在安平反应过来之前,赶到百里九的身边,担负起保护他的责任。

一道又一道黑影,兔起鹘落,越过激战的士兵们,冲进神机营,加入到这场更加激烈和残酷的战争中。

几只巨雕避开零落箭羽,巨大的翅膀卷起疾风,用铁铸的利爪撕裂敌人的胸膛,寻找着它们的主人。

一声声充满着失望的鸣嗥,令冰魄的心也越来越沉,他开始慌乱起来,这样大的动静,为何不见安平出来?帐篷里毫无动静,一片死寂,难道,百里九压根就没有被软禁在这里?还是,已经被转移了地方?

浑身是血的诺雅冲进来,手中长剑寒光闪烁,挥动间发出龙吟般的叫嚣:“冰魄,阿九呢?”

冰魄逼退对手,一指中间帐篷:“一直是被软禁在那里!但是今日有些蹊跷,没有任何动静,恐怕有诈。”

诺雅且战且冲,心急如焚,一声呼哨,一个手势,空中盘旋的巨雕便向着那个帐篷疾速俯冲而下,厚重的帐篷被它们瞬间撕个粉碎,暴露在火光之下。

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诺雅怒吼一声。

冰魄也急红了眼睛,恨不能一刀剁了自己:“属下也不知道!”

诺雅的剑顶在一名士兵的喉间,凶神恶煞:“说,百里九呢?”

士兵满是得色,悍不畏死:“早就被转移走了,你们失算了。”

利剑毫不犹豫地滑过他的咽喉,只发出轻微的“噗”的响动。

诺雅招手唤过海东青,拍拍它的头:“海东青,交给你了,你们一定要找到他!”

海东青一冲上天,在军营上方左右盘旋,似乎是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一群巨雕逐渐分散开,向着军营四周而去,要将整个镇远侯军营把守得密不透风。

诺雅心如油煎,没想到千算万算,最终竟然还是棋差一招,丢了百里九。

要是泡泡在多好!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权衡局势,既然对方已经有了准备,定是要挟持百里九与自己抗衡的。与其这样大海捞针,最终被动,倒还不如活捉镇远侯来得更简单一些。围魏救赵,以牙还牙,只要镇远侯落在自己的手上,就不信她安平能够沉得住气,依旧将百里九藏得严严实实。

诺雅果断翻身上马,愤怒地挥舞起手中灵蛇剑:“所有人听我命令,全力活捉镇远侯!

众杀手领命,不再恋战,一同向着诺雅指挥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样的战斗,镇远侯早就成了众矢之的,酸秀才明白,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只要擒住镇远侯,就可以不战而降人之兵。他淡定指挥着手下将领,果断截断了镇远侯的逃路。

镇远侯在吴参将等人奋不顾身的保护下,一路向着后方撤退。他审时度势,知道这次自己彻底败了,对方抢占先机,出其不意,打了自己一个措手不及。他打算向南退后一个城池,雄踞在湖北边境,可以与大楚的军队继续对峙。

他云南还有兵马镇守,他备有充足的粮草,还有翻身的机会。

诺雅带着她的杀手如影随形而至,刀光已经映红了他的脸,他才反应过来,可是已经晚了,诺雅的剑不是剑,而是闪电。诺雅的手下也不是人,那是鬼魅。

这天下间再也没有任何组织比当初名震武林的杀手阁更擅于取人性命,所以,镇远侯手下一代叱咤风云的将领们都抵不过对方神出鬼没的剑,镇远侯的性命,也毫无疑问地落在了诺雅手里。

“说,百里九如今在哪?”诺雅首先问出自己最关心的话。

镇远侯摇头,一代枭雄,面对着杀气迸射的灵蛇仍旧面不改色,稳如庭岳。

“你若是不说,我也将你的肉割下来,一块一块,千刀万剐。”诺雅说这话的时候,就像是地狱里来的修罗,面色狰狞而恐怖:“就像你们打算对阿九做的那样。”

镇远侯高扬着头,嘴角噙着一抹苦笑:“成王败寇,你们想要怎样就怎样吧。”

诺雅手里的剑尖已经扎进了镇远侯的脖颈,离咽喉发丝之遥:“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敢。”

身后的冰魄捏着一把汗,担心她气怒之下果真意气用事,私自处决皇亲,吃罪不起。

镇远侯无畏地笑:“本侯好歹也是龙子,要杀要剐轮不到你一个妇人处置!”

“一命换一命,今日我若是见不到百里九,我可以保证,将你这所谓的龙子抽筋扒皮,变成虫子。”

一旁的吴参将失声叫嚷:“百里九真的不在军营里,安平郡主将他偷偷带走了。”

“多嘴!”镇远侯疾声呵斥。

“胡说八道!”诺雅瞪着他:“适才我的人还曾在你们军营里见到安平,她还那样嚣张地让他给我带话,说要将百里九千刀万剐,要挟我开城投降!”

吴参将看看冰魄,又看看诺雅,待见到圆滚滚的元宝的时候,就像活见了鬼,终于明白过来:“你是那个被捉的逃兵?”

元宝冷笑着点点头:“还要多谢吴参将特意寻了冰魄过来见我,否则还真联络不上。”

第一百四十八章 夫人,别一言不合就改嫁

吴参将终于明白过来,这是中了诺雅的圈套,沮丧道:“安平郡主今日和侯爷起了争执,她不想百里九被当做人质,阵前凌迟,所以刚才使计骗过神机营的人,带着百里九逃了!若非有此变故,耽搁了时间,我们的大军早就按照原计划攻进信阳城了,也不会失去先机,一败涂地。”

诺雅手中的剑一颤,知道吴参将所言应是不假,咬牙切齿道:“若是阿九安然无恙回来也罢,若是他少了一根寒毛,我慕容诺,让你们全都陪葬!追!”

她长剑一挥,带着劈天斩地的势头,卷起的凌厉剑风,将镇远侯等人的发髻削落,飘飘扬扬。

敌军将领皆大惊失色,始知传言果真不虚。

“夫人威武!”

一声邪肆的调侃如同石破天惊。

诺雅正欲翻身上马的动作一滞,停了下来,紧张地支着耳朵,疑是幻听。

“我竟然从来不知道,自己在夫人心目中的地位竟然这样宝贝,简直受宠若惊。”

一声悠长的叹息,混着得意。

“百里九,你他娘的给老子出来!”诺雅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老子数到三,若是仍旧见不到你,老子二话不说,掉头回京改嫁!”

“别别别!”一迭声地阻止:“夫人,别一言不合就改嫁,也不想想,你如今带着个拖油瓶,又凶悍泼辣,谁肯娶你?”

诺雅终于听清楚了百里九的方向,腾身而起,如同一只翩然惊鸿,向着众人身后掠去。

一身狼狈的百里九被两个士兵抬着,挪动得极是费力,就像是偏瘫在床许久的病人,开始蹒跚学步。他的肩头还有伤,仍旧在汩汩冒血,海东青在他的头顶处盘旋,满是兴奋。

百里九的样子很滑稽,但是诺雅却笑不出来,丝毫没有了打趣的心情,上前扑过去,百里九已经自觉挣扎开了士兵的搀扶,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诺雅向前扑的劲头很大,百里九几乎支撑不住,他的脚下踉跄,紧搂着诺雅的胳膊却坚实有力。

“小心点,你撞到肚子里的宝宝了。”百里九轻拍她的后背,贪婪地呼吸她身上的味道,眼眶湿润,却笑着打趣。

“那是他在替我踢你!”诺雅气愤地咬下去,牙齿深入到他肩头的肉里,直到尝到咸涩的血腥味道:“让你抛下我们娘俩去跟别人私奔!”

百里九无奈地苦笑,生生忍受了:“原来你平时就是这样在儿子跟前诋毁我,毁坏他父亲的光辉形象。”

诺雅委屈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泉涌而出,在三军将士跟前,抱着他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你混蛋!百里九!”

百里九连连点头:“我是混,可我不是蛋。”

他顿了一顿之后,又继续打趣道:“世上哪里有九爷我这样风流英俊的蛋?”

诺雅正哭得涕泪横流,伤心欲绝,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没好气地锤了他一下:“驴粪蛋而已。”

百里九肩上原本就有伤,忍不住蹙了蹙眉头,“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诺雅这才想起他如今还有重伤在身,慌忙搀扶住了他:“你的伤怎样?”

百里九呲呲牙:“这次你真的差点成了寡妇。”

诺雅已经不由分说扒开了他的领口,查看他的伤,宽约两指,深可见骨,明显是剑伤。她不由勃然大怒:“这是谁做的?谁敢伤你,老子宰了他去!”

百里九慌忙掩了领口,安抚炸毛的诺雅:“夫人息怒息怒,你如今已经是身怀六甲,要时刻注意言传身教,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咱百里九有你一人折腾就了不得了,万一将来生个小魔头出来,那还了得?”

诺雅深呼吸,将气咽下又吐出来:“少绕圈子,究竟是谁伤了你?”

百里九不吱声,身后的镇远侯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百里九,安平呢?她在哪里?你把她怎样了?”

百里九转过头,见是镇远侯,满脸焦灼与期盼地望着自己,不由轻叹一口气:“就算她现在安然无恙又如何?侯爷,你已经连累了她,你觉得她如今还有活路吗?”

“是她连累了我!如果不是她执意不允许我以你为人质,要挟她慕容诺,如果不是她任性地带你离开军营,耽误了我进攻的时机,如今局势如何,还未可知!我原本是做了最周密的计划与部署,势在必得,就因为她耽搁了我半个时辰的时间,一切全迟了!我毕生心血全部毁于一旦!”

镇远侯自己心里也在矛盾,他一边怨恨着安平的任性妄为,一边又担心着她的安危,语气里满是不甘与愤怒。

“侯爷,你煞费苦心,即便是攻克了信阳城又如何?即便是你攻陷了京城又如何?到如今,就连自己的女儿都背叛了你,你觉得值得吗?”

“怎么不值?人活一口气,佛为一炷香,这皇位他楚卿尘能坐,我为何就坐不得?”

镇远侯口气仍旧很硬,但是脸上已经明显有了颓丧,心血的付之东流,与亲生女儿的背叛,令这一代枭雄重新审视自己这一步棋,顿感灰心丧气。

“当初皇上早就有心将皇位传给楚卿尘,曾经不止一次同他说过,将他过继到祥妃名下,认祥妃做母妃,也可以借助祥妃母族势力。但是楚卿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说,如果以牺牲自己的亲情为代价,连自己的母亲都不认,就为了荣华富贵,一世霸权,简直无情无义,猪狗不如,又有什么资格谈爱民如子,有什么颜面统领大楚百官?不能尽孝于母亲膝下,孤家寡人,这个皇帝,做着又有什么意义?

皇上曾经打消过传位于楚卿尘的打算,因为他也知道,到时候肯定会有不少像侯爷这种百般阻挠的忠臣良将。但是,二皇子后来的成就大家有目共睹,他的人品如天上皓月,爱民之心犹如骄阳普照,他的学识犹如星海浩瀚,治国之策犹如黄河滔滔,莫说是在我大楚三位皇子中,就算是普天之下,又有几个楚卿尘?

万民拥护,百官拥戴,德才兼备,民心所向,我大楚的皇位,舍他其谁?!”

百里九第一次这样夸夸其谈地夸楚卿尘,诺雅有些意外。她发现,正经起来的百里九更加可爱,这样豁达,睿智的他不仅已经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这样广博的胸怀,将更加是一位称职的父亲。

她挎着他的胳膊,毫不扭捏地在百里九的侧脸上印下惊世骇俗的一个唇印。

百里九简直受宠若惊,摸着脸,在她耳畔低声道:“这一个香香嘴儿,总不会是因为我说了他楚卿尘的好话吧?”

诺雅捅捅他:“正经些,现在正在说正经事呢。”

“可是你却在勾引我,是你不正经在先。”

诺雅又偷偷地拧了他一把。

百里九敛了嬉笑,重新面对沉默不语的镇远侯,一本正经地道:“安平我已经带回来了,她安然无恙,作为侯爷与我百里家的交情,我也感激安平在我昏迷的时候,那样袒护我,所以我不会睚眦必报。但是,等待她的,还有侯爷你给酿的苦果。谋逆造反,罪杀九族,我就无能为力了。”

百里九看向自己身后,人群分开,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安平在两个士兵的押解下,正跌跌撞撞地向着这里走来,见到镇远侯,先是一愣,驻足不前,然后眼圈一红,扭过头去,“扑簌簌”落下眼泪。

“阿寻!”镇远侯在见到自己女儿的那一刻,终于忍不住老泪纵横,将自己的伪装一片一片剥落,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

这包含着无数情绪的一声乳名,令安平也哭出声来,踉踉跄跄地跑过来,扑进镇远侯的怀里,嚎啕大哭。

“爹,我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傻丫头,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强求不来,你为了他背叛父亲值得吗?”镇远侯轻抚着安平的背不知是安慰还是责怪。

“是爹爹教导阿寻,只要是想要的,就要不择手段,你说过天下间没有你给不了阿寻的东西,阿寻有什么错?”安平依旧执拗地反驳道。

“你不听我的劝告,任性妄为,难道还是我错了吗?”

“就是你害了我,如今阿寻什么都没有了,阿寻从来就不该听你的话!”

安平挣脱开镇远侯,含泪控诉,字字如针。

“我苦心筹谋又是为了谁?!”镇远侯痛心疾首,似是责问,又像是扪心自问。

“自然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的野心,为了你自己的宏图霸业,一己私欲!她慕容诺在阵前骂得对,我这女儿也不过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而已,你毁了我的一切,声名狼藉,所以九哥哥才会这般嫌弃我,厌憎我,宁死也不愿意娶我,我恨你!”安平声嘶力竭道。

面对着亲生女儿毫不留情的责问,镇远侯只觉心如刀割,手里的刀剑“呛啷”一声落在地上,终于放弃了反抗,宣布着战争的结束。

自以为雄心壮志,一世枭雄,到头来也不过是跳梁小丑,落个众叛亲离。何苦来哉?

第一百四十九章 班师回朝

士兵们一拥而上,将束手就擒的反军擒拿了押解下去。不甘的安平跺脚哭喊,近乎歇斯底里地央求百里九,衣衫凌乱,嚎啕如杀猪,哪里还有原本那盛气凌人的尊贵样子?

安平落得今天这样下场,咎由自取,没有任何人会可怜她,冰魄一记简单粗暴的手刀,终于出了郁结的闷气,命人将她拖下去。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百里九软绵绵地靠在诺雅肩上,感慨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镇远侯若是果真明白这个道理,一世荣华安稳多好。果真,不是你的强求不来。”

“对,就比如说脸皮,是九爷你一辈子求不来的。”诺雅拨开他在自己腰间不断游弋的大掌,深以为然地点头调侃。

这个女人果真好了伤疤忘了疼,失而复得宝贝了不过半刻钟就对自己又满脸嫌弃了。

九爷表示很受伤,有气无力地点头,浑身柔若无骨一般:“再比如说,夫人的胸。”

诺雅没好气地打量他:“跟别人同床共枕几日,开始嫌弃起我来了,难不成那太平郡主就有吗?”

百里九摇摇头,老老实实回答:“没有。”

诺雅一把将他推开,火冒三丈:“你果真摸过了?!”

百里九踉跄两步,不小心触动了肩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姑奶奶,我自始至终都跟挺尸一般,动弹不得,我怎么摸?”

诺雅又觉得不忍心,命人取过伤药和棉布,亲自给他将伤口仔细处理好,轻手轻脚,格外温柔。见百里九低头望着自己径自傻笑,佯作凶狠地问:“这是安平伤得你吧?”

百里九畏怯地点点头,活像个被捉奸的小媳妇。

“哼,对你下了这样重的狠手,你竟然还这样护着她!这不是有奸情是什么?”诺雅想想就有气,自己适才就不该心慈手软,怎样也要呼两巴掌过过手瘾才是。

百里九讨好地笑:“我昏迷的时候,镇远侯数次想将我推到城门前做攻城的盾牌,他说,你若是不开城门,就将我一刀一刀地剐了,是安平不惜与他决裂,奋不顾身地护着我。否则我被千刀万剐是小,被人看光光了失节是大。所以,我还她一剑,夫人就不要气恼了。”

诺雅上下打量他,满是疑惑,奇怪地质问道:“不对呀,百里九,你当时不是中了蛊,傻了吗?怎么会知道她护着你?”

百里九老老实实地摇摇头:“我也莫名其妙,最初时晕晕沉沉,的确是什么也不知道,但是就这三四天,突然就开始对外界有了感知,然后愈来愈清楚,慢慢地清醒,甚至可以导气运行。不过我双腿还是略有些麻木的,走路都不利落,否则也不会不是安平几人的对手,被她刺了肩头一剑。”

诺雅继续上下打量,眯着眼睛,眸子里满是危险的意味,百里九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哆嗦,心里瞬间有了不好的预感,怯生生地问:“怎么了,夫人?”

诺雅一声冷哼:“都是清醒的?好啊!那天天安平与你同床共枕,你是不是也是清醒的?她偷偷地摸你,亲你的时候,是不是也是清醒的?怪不得她安平宁肯与镇远侯决裂,也要将你带走,原来是尝到了甜头吧?”

百里九觉得冤,真的冤,比六月飞雪的窦娥还冤:“夫人明鉴,安平她用剑逼着我,我可是都宁死不屈,没有跟她一起走啊。今日她哭着回帐篷,告诉我镇远侯想要取我性命,所以要带我偷偷逃出去。我当时四肢麻木,根本就身不由己,更何况,这也是个难得的逃出军营的机会。若非是我一直佯作痴傻,趁她不备之时突然反击,又有海东青及时发现了我的危险处境,此时,我还不知道被安平带到哪里去了。”

诺雅眸光闪烁,将信将疑:“当真?”

百里九高举一只手:“比珍珠还真!像我这样坚贞不渝的相公堪称楷模,都可以立贞节牌坊了。”

阿九能够安然无恙地回来,已是谢天谢地,诺雅不是个别扭的性子,但是总觉得心里像是有一根刺,如鲠在喉,咋着都难受,不吐不快,醋意顿显:“那你说,她偷着亲你,摸你哪里了?”

百里九一顿,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若是说没有吧,毕竟不可信,若是说摸过脸,这个女人会不会立即向着自己的脸上招呼一下子?

他一踟蹰,诺雅直觉就是他心里有鬼了,扭身就走:“不说便罢了,我早晚将安平双手剁下来就是,让她后悔觊觎我的男人。”

百里九起身想追,双腿却不争气,绊倒在了地上,夸张地大叫一声。

诺雅赶紧转过身,将他费力地搀扶起来,紧蹙了眉头:“你怎么还这样笨,不及个学步的稚童?”

百里九愁眉苦脸道:“如此你应该相信了吧?”

“我倒差点忘记了,定是安平的苗蛊作祟。老汤头随军过来了,我去将他叫过来。”

言罢,扬声唤了两声冰魄,没有看见人,倒是元宝颠颠地跑过来。

“冰魄现在正跟自己闹别扭呢,夫人有啥吩咐?”

“他闹什么别扭?”诺雅奇怪地问。

元宝如竹筒倒豆子:“他说自己辜负了您对他的信任,非但没能保护好主子,还指引错了地方,差点铸成大错。这会儿自己正懊恼呢,说没脸见您,劝得我嘴舌都起泡了。”

“矫情!”诺雅不屑道:“把他和老汤头一块叫过来,就说九爷有吩咐。”

元宝应下,不一会儿就把老汤头叫到跟前,冰魄磨磨蹭蹭地在后面跟着。

老汤头仔细查看了百里九的身体,长舒一口气道:“那蛊虫仍旧还在你的身体里,并未彻底清除。”

百里九有些讶异:“那我如何就清醒了呢?今日安平明显也极是意外,说不可能的。”

“安平郡主应该也只是从别人那里求来的蛊虫,并不会操控,后期是一直在给你吃致幻的方子,而这些药多少会留一些后遗症。我猜想,应该是药量不够使你恢复了神智,然后靠意志力及内力强行压制了蛊虫。”老汤头沉吟片刻后分析道。

“那应该怎么办?”诺雅焦灼地问。

老汤头有些为难:“蛊虫倒是好说,只是我不知道她曾经给你服用过什么药,无法对症下药,只能慢慢摸索着清除体内毒素。”

百里九顿时有些愁眉苦脸:“那要需要多久时日?我可不想继续躺在床上。”

“说不准,快则数日,慢则一月。”

“这倒好说,我去寻安平,往她脸上两刀下去,也就招了。”诺雅气哼哼地道。

身后一直沉默不语的冰魄猛然抬起头来,惊喜道:“那倒是不必,我知道九爷吃过什么药!”

众人全都扭过头来,惊讶地望着他。

“你知道?”

冰魄兴奋地点头,将自己偷换药材的事情简单说了,他识得那个负责给百里九开药方的大夫,而且如今被他掉包了的药还丢弃在离他帐篷不远的位置。

元宝一拳擂过去:“闷不吭声的这不还是立了大功么?”

冰魄嘿嘿傻笑:“我也只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再说还提心吊胆,害怕九爷吃坏身子呢,哪敢邀功?”

众人忍俊不禁,轰然大笑:“看来冰魄如今也开始滑头了。”

如此一来,哪里还需要诺雅开导他?冰魄自己已经兴奋起来,一把拉起老汤头屁颠屁颠地去了。

此仗大获全胜,信阳城危机彻底解除。楚卿尘派遣过来的将领率领部分军队继续南下,收复湖广,云南,有步凡,石陆等人接应,那是易如反掌。

诺雅与百里九则即刻启*旋而归,押解范世谋与镇远侯等一干重要人犯回京。

他们没有想到,此次湖广之行,竟然会是这样的结果,毕竟老将军与镇远侯乃是至交,战场上过命的交情,而如今他却落得这样的下场,百里九也觉得心里颇不是滋味。

安平坐在囚车里,一会儿哭闹,一会儿大笑,胡言乱语,披头散发,袒胸露背,近乎歇斯底里,完全没有了人形。士兵们围绕着她的囚车,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窥探,趁百里九与诺雅不在的时候,说些污秽下流的话。

镇远侯无可奈何,不得不央求百里九差人用绳子将安平结结实实地捆了,塞住嘴巴,自己悔得捶胸顿足,老泪纵横,直撞囚车栏杆。

大军行军速度很慢,而这次因为押解的都是重要犯人,不容差池,诺雅又身怀有孕,所以两人只能跟随大军一起,走走停停,行进颇慢。

京中来信,如今三皇子妃仍旧潜逃在外,老将军正坐镇京中,四处通缉,捕获党羽无数,京中局势尚稳,一切安好。

既然已经大局已定,又有老将军运筹帷幄,所以两人心情难得的清闲畅快,一路如游山玩水,神仙眷侣。

九爷在数万大军跟前,也毫不掩饰自己疼宠老婆的事实,将她捧在手心里,百依百顺,呵护备至,并且经常会调侃消遣自己,满脸宠溺。

第一百五十章 出大事了

正是天凉好个秋的好时节,诺雅更是一凉万事足,蜷缩在马车上睡得昏天黑地,似乎是要将前些时日欠缺的睡眠全都补回来。

百里九心疼地拥着她,柔柔软软的一团,听马车外的士兵讲述怀里人在这场恶战中的丰功伟绩,带着夸张的渲染,他不厌其烦,逐字逐句地听,偶尔忍不住自己笑得像个傻子。

诺雅踢了毯子,还会向着他的怀里拱,一蹭一蹭的,果真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猫,那份满足感都会令百里九无端生出感慨来。按捺了体内莫名的躁动,胳膊越揽越紧,越有种失而复得的侥幸与珍贵。

他最为宝贝的,就是诺雅的肚子,这个孩子来的极是时候,又最不是时候,自从诺雅有喜之后,就四处奔波,操心劳力,而这个孩子都顽强不屈地挺了过来,并且从未给诺雅增添一点麻烦。这点愈加令他心疼,他经常会悄悄地对着诺雅的肚子说话,小心翼翼地抚摸,数次不由自主地红了眼圈,在诺雅醒来之前装出一本正经的淡定或者酣睡。

后来的将士听闻诺雅身怀六甲,率领着数千将士死守信阳城,抵抗镇远侯数万大军的传奇之后,都满心敬佩。尤其是诺雅临行前,信阳城守城将士们亲手给她端过来的饺子,向着她远行的背影那一声铿锵的充满敬意的低吼,以及信阳城里百姓间流传的那一首怪声怪调的十八摸,都令这些士兵们觉得,自家这位夫人,那是铁打的汉子,稀世的珍宝,值得自家九爷捧在掌心里的明珠。

大军在行军过程中,有两个消遣,一个是跟元宝学唱信阳城那首变了腔调的十八摸,另一个就是探讨将来百里府小将军的名号。

一群粗人,在酸秀才的带领下,每天乐此不疲地想一个,否定一个,然后又挖空心思地继续想,觉得哪一个名字都不合适。

阳刚的,叫着不亲,亲昵的,配不上咱这铁打的名头。

这果真是一个好消遣,听队伍里此起彼伏的大笑,就知道,定然是有逗趣的名字,传到诺雅的耳朵里,笑得乐不可支,怎样的玩笑也不恼,还同他们插科打诨,打成一片,比那百里九还要混得开。

大个儿提议,诺雅这一首十八摸从信阳城可谓是轰动了整个大楚,九爷排行第九,儿子本事翻倍,不如就叫百里十八。

他这样粗俗的名字立即引来了酸秀才的抗议,他说,十八的寓意倒是不错,就是忒难听了一点,不如就合成一个字,叫做“木”,顶天立地,也取“慕容”两字中“慕”的谐音。

诺雅对于“木木”这个小名倒是颇喜欢,百里九率先不乐意了,自家风流一世,儿子怎么可以起个这样呆头呆脑的名字?若是将来应了名,木头木脑,跟冰魄似的,岂不毁了他家老子的一世风流英名?

两人对于这个问题也展开了热切的讨论,争执不休。诺雅贪吃,满脑子都是“汤圆”,“丸子”,“糖包”一类的名字,而百里九则当初重金求子,传为府中笑谈,认定儿子将来必然是小财迷,满是“万贯”,“千金”,惹得诺雅各种鄙夷不屑。

酸秀才则背后感慨,看来没有学问果真是要吃大亏的,看看自家将军与夫人,简直就是活脱脱的反面教材啊。

众人对于孩子的名字颇有分歧,但是有两个问题,他们却是出奇地保持了一致,众口一词。

其一,就是九爷跟九夫人,究竟是谁的功夫更厉害一些?酸秀才等人知道百里九深藏不露的功夫根底,所以曾认定九爷技高一筹。士兵们却不以为然,对此比较偏向于诺雅,虽然耳听为虚,但是她地绝的名头不是大风刮来的,当初血洗慕容山庄,独闯杀手谷的骇人听闻的事迹也毫无夸张渲染,这次,她又以一介女流的身份,率领几千兵马,死守住了信阳城,巾帼不让须眉,这本事,谁敢小觑?

更何况,最重要的一点,看看自家九爷对她那份小心翼翼,唯唯诺诺,一看就是拳头调、教出来的规矩,显而易见,肯定是九夫人压倒九爷。一行人恨不能就挑唆着两人立即打起来,分个胜负,也好涨个见识。

百里九对于那些士兵的猜度颇为鄙夷,一群生瓜蛋子,一看就是打光棍的。男人畏妻,那都不是被拳头制服的,都是在床上被调、教的。你家九夫人人前给我面子,关了门一言不合就让我下去睡,床边都不让沾,我能不小心伺候吗?

其二,就是诺雅这一胎怀的是男是女?众将士不过是短暂议论了片刻,就已经达成了统一共识。这一胎必定是男孩。没有别的原因,他们只是无法想像,诺雅这样的彪悍脾气,会教养出怎样的女儿?那场景委实难以想像,所以全都统一认定,必然是男孩,毫无猜疑。

百里九对此不发表任何意见,反正他的造娃计划刚开始,是男是女都一样。这个女人不安分,他必须要多多造娃,一年一个,两年抱仨,将她缠得死紧,没有空闲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他才心安。

大军一路说说笑笑,百里九极其无奈,说自己原本纪录严明的一个军队,如今被诺雅搅合得活像是是土匪窝,不成方圆。

诺雅懒得跟他争,她的嘴巴闲不住,一路行军,一路吃,吃撑了,就从马车上下来走会儿。

元宝完全成了她的跟班,两人臭味相投,诺雅花银子,他跑腿,每过一个城镇,都会大扫荡一番。就连冰魄那根木头,竟然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她身后,将自家真正的主子晾到了一边,成了孤家寡人。

诺雅从信阳城,一路吃到北京城,百里九庆幸自己还有点家底,没有被她吃穷。而且,天气逐渐冷了,自家儿子也会冷,多存点秋膘,也给自家儿子抗寒不是?皮太薄了,也不好。

临近京城,诺雅才丢下手里的开封灌汤包,伸伸懒腰:“想吃果木熏鸭了。”

百里九立即得令:“买,必须买,就算是现拔毛也得买!”

诺雅得了便宜卖乖:“这是你家儿子想吃,不是我馋嘴。”

九爷这才敢牢骚一句:“臭小子比老子还会享受。”

玩笑是玩笑,两人这次回京,不同以往,他们必须要先将范世谋,镇远侯送进大理寺,然后再回宫复命。

大军直接回营,百里九拐去东城门看了一眼老将军。

老将军这些时日,不敢懈怠,吃住都在军营里,也已经数日没有回府。百里九安然回京,令他一直揪着的心才真正放下来。眼见着头发斑白了一半,都是这些时日里心力交瘁,又担忧百里九愁的。见到二人凯旋,虽然笑容满面,却难掩憔悴与疲惫。

老将军看着自家这个儿媳,心里那是五味杂陈。前线上不断传递回来的军情令他对自家儿媳重新再一次刮目相看,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感叹庆幸,又一次次告慰着故友慕容城的在天之灵。

他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连连颔首,眼泛泪光,最终欣慰道:“好孩子,让你受累了。”

百里九在一旁插科打诨,揶揄道:“瘦累?她是累了,但不瘦,吃了一路了。”

蛮温馨感人的调调被他一句话打破,诺雅不屑地瞥他一眼:“你不仅没瘦,你还没累,没心没肺地睡了一觉,战争就结束了。”

这是百里九的短儿,诺雅当着老将军的面调侃,已经给他留了情面,没有揭露他夜夜温香软玉的事情。百里九摸摸鼻子,识趣地退后一步。

老将军被这一对欢喜冤家哄得心情顿时好起来,爽朗地笑:“这就是我这混小子的福气。”

百里九深以为然地点头承认。他知道老将军一定也担心诺雅的身体,遂主动解释道:“当然,也有我儿子的功劳。若非他这样乖巧,诺儿只怕就真的累垮了。”

老将军这才好意思开口询问:“孩子没事吧?”

百里九满不在乎地摇头:“沿路每过城镇都寻大夫看过,铁打的一般,您就安心好了。”

老将军这才彻底放下心来,连声催促二人赶紧回京复命,也好让老夫人放心。她自己一人在家,提心吊胆,担忧着一家四口人的安危,日子更不好过。

两人不再耽搁,立即风风火火地回京,沿路都有京中百姓夹队欢呼,以欢迎英雄凯旋的热情将诺雅一路迎进城里。诺雅与百里九先打马直奔大理寺,将一干人犯下到大理寺或刑部大牢,方才算是交差。

两人交接完毕,就准备进宫向皇上复命,还未转身,元宝急匆匆地闯了进来,对着百里九与诺雅惊慌喊道:“主子,不好了,出事了!”

诺雅如今对于这话颇为敏感,一听元宝说话,心里就猛然一沉,她知道元宝断然不会像那些仆人一样大惊小怪,能够令他这样惊慌,定是果真出了大事。她一把拽住了百里九的手腕,脸色都瞬间苍白起来。

百里九圈住她,安抚地拍拍她的后背,蹙眉问元宝:“怎么了?”

他想像不出,现在大局已定,能有什么大事?

元宝急得直跳:“您和夫人出来看看就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快去救人

两人见元宝急得七窍生烟,俱都心中一凛,情知必然事态严重,二话不说,先元宝一步冲了出去。百里九唯恐有什么变故,将诺雅护在身后,小心谨慎。

两人一踏出大理寺的门,就大吃一惊,愣怔在原地。

大理寺门口,冰魄手足无措地蹲在地上,怀里抱着的,是满身鲜血的安若兮!

她钗发凌乱,心口处一片殷红,仍旧还有鲜血汩汩冒出,染红了她身上的罗衣,殷红灼目。她人面色苍白,星眸半阖,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

两人心里同时“咯噔”一声,紧紧地揪了起来,果真是出了大事了!

诺雅当先一步上前,掏出怀里帕子,掩在她心口之上,转头对元宝道:“她如今不宜移动,你快些骑上马去接老汤头过来!”

元宝方才反应过来,立即转身上马,绝尘而去。

安若兮气息奄奄,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睛,抬手都见费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百里九,红唇翕动,断断续续地说话:“快。快......”

诺雅站起来,百里九弯腰蹲下身子,将安若兮小心翼翼地接在怀里:“究竟出了什么事,你不要着急,慢慢说。”

安若兮的呼吸急促,说话声音犹如蚊蚋:“九,九爷,快去救老夫人。”

百里九呼吸一滞,紧搂着她肩膀的手就是一紧:“我娘她怎么了?”

“她听说你回京了...等不及...迫不及待出城接你,半路上,被雨长老带人劫走了。”

“什么!”两人同时惊呼出声。

百里九担心老将军,所以两人随军去了东营,并未走南城门,可不正好堪堪错过,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百里九大惊失色:“什么时候的事情?又是被劫到哪里去了?”

安若兮费力地摇摇头,呼吸逐渐急促起来:“孙统领......他已经追去了。应该是逃往了城西方向。”

百里九心急如焚,恨不能立即打马追上去,但是如今安若兮又命在旦夕,明摆就是为了救自己母亲受伤,若是果真将她弃之不顾,又于心何忍?

他略一犹豫,安若兮看在眼里,费力一笑:“你快去,不要管我。”

话音未落,一口鲜血便涌了出来,痛得手脚抽搐,整个人脸色苍白,犹如纸片,低声呓语:“对不起,我没有保护好母亲。”

形势危急,耽搁不得,身后的诺雅拍拍百里九的肩膀:“她现在需要你,你先安置好她,保住性命,我带人追过去,你放心,我自己会小心。”

百里九哪里会放心得下?如今诺雅身子笨重,对手阴险狡诈,恨不能将她食肉寝皮,怎么可能让她一人只身前往?

“我......”

诺雅对他皱皱鼻子:“娶了我这样的女人是你的福气。”

言罢冲着冰魄一挥手:“我带着海东青去追雨长老,你速去大营通知老将军,截断京城附近所有出口,坚决不能让贼人逃出京城境内。”

冰魄得令,也翻身上马,两人分道扬镳,向着不同的方向绝尘而去。

诺雅打马疾驰,出了南城门一直向西,没想到沿路之上,孙石进竟然细心地留了线索,给诺雅指引了贼人逃离的方向。

诺雅心里忧心如焚,她与老夫人先前虽然的确有些隔阂,但是最近老夫人的确是将她疼在了骨子里,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照顾得无微不至。尤其是这次,老夫人在府里按捺不住,迫不及待地出府,定然也是因为,不放心诺雅肚子里的孩子。

雨长老将老夫人劫持,毫无疑问,就是冲着她和百里九来的。虽然明知道,他们在见到她与百里九之前,不会过分地伤害老夫人,但是,雨长老背后的三皇子妃,手段向来狠辣,她怎能不着急?

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这一次,有一个杀一个,她慕容诺绝对不会手下留半分情面。

出城之后,就是海东青一展优势的时候,它离了诺雅,一飞冲天,在上空盘旋,当先就发现了孙石进的行踪,尖声鸣嗥。

诺雅打马上前,在路旁发现了已经昏迷不醒的孙石进,仰面躺卧在草丛中。诺雅紧急勒缰下马,将他费力地搀扶起来,肩部中箭,伤势并不严重,箭上却是淬了毒。以至于整个人昏迷不醒。

毒性已经蔓延,诺雅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暂时点穴护住他的心脉,等待身后守城军赶至再行救援。不过,如今他昏迷不醒,就此断了线索,自己应该向着哪个方向继续追呢?

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孙石进竟然悠悠醒转过来,见是诺雅,面上大喜,当先诚恳道歉:“对不起,当初是我放走了贼人,这次又没能救回老夫人。”

诺雅对于这孙石进那是一肚子的看不顺眼,当初还怀疑他是三皇子的人,两次出手教训,将他打得掉了牙齿,如今见他这样说话,就知道定然是如百里九所料,当初乃是皇上和楚卿尘授意,怪他不得。反倒是自己鲁莽,错怪了他,但是此时不是闲话的时候。

“很感谢你这样危急的时候能够奋不顾身地帮我们,贼人如今去了哪里?”

孙石进费力地挣扎着坐起身:“他们劫持老夫人,是想要以她作为人质,要挟老将军放行,逃出京城。如今大楚已经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意图西去长安国,逃离大楚。你若是信得过我,可以去西山关口附近埋伏,那里是西去必经之路。”

诺雅对京城附近地形并不是很熟悉,而且此时除了听信孙石进所言,好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一时之间她略有犹豫,信或者不信?

若是自己此时前往西山关口埋伏,万一贼人从别处潜逃,岂不错失良机?若是不听信他的话,盲目搜查,错过了时机,也是一样后悔莫及。

诺雅略一犹豫,孙石进看在眼里,立即就知道了什么意思,解释道:“夫人放心,我绝对不会拿老夫人的安危开玩笑。以前两次的确多有得罪,主要是因为巡城军副将乃是三皇子的人,末将得皇上暗中授命,假作被他所用,权衡利弊,不得已而为之。如今副将被俘,这些情报都是他亲口招供。”

诺雅同孙石进不好意思地道个不是:“是我小人之心了。我这就立即去西关口,救兵随后就到。我已经暂时护住了你的心脉,你在此稍等片刻,不要行动,以免血流加速,毒性蔓延。”

孙石进点点头:“快去,不用管我。”

诺雅狠心站起身来,翻身上马,招呼着海东青,就立即向着城西关口方向疾驰而去。

雨长老一行人在三皇子被捕以后,京城又四处通缉,就犹如惊弓之鸟,四处逃窜,完全没有了容身之处。远在江南的三皇子妃娘家也受到了牵连,投靠无望,三皇子妃无计可施之下,打算逃至长安,隐姓埋名,在那里寻一处安身之地。

她原本就是一个心性狠辣的女子,如今大难临头,就凭借她自己微薄之力,完全不可能将三皇子救出京城,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谁还顾得上谁?

一路向西,关卡重重,要想安然逃离,委实不易。百般无奈之下,她决定孤注一掷,做殊死一搏,而最好的方法,就是挟持人质。只要可以逃离大楚境内,就万事大吉了。

对于人质人选,她思忖过许久,需要一名在大楚朝中举足轻重,可以牵动大局,而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选。这样的人选不多,蕙夫人是首选,但是她久居深宫,根本就没有下手的机会。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选准了老夫人。

百里府对于大楚而言,劳苦功高,皇上与楚卿尘心里忌惮,也应该不会为了赶尽杀绝就不顾老夫人的安危,寒了百里府的心。而老夫人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高明的手段,便于挟持。

如今百里府空虚,老将军与百里九等人都不在府中,倒是不错良机。他们的人在百里府附近盘旋数日,结果发现,将军府戒备森严,想要动手也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机会。

他们便想方设法通知安若兮,让她当做内应,想方设法诓骗老夫人出府。

而此时,安侍郎因为任兵部侍郎的这些年来包庇三皇子在湖广的反军,督察不利,视为参与谋反,被楚卿尘着人除去官帽捉拿了,下入牢狱之中。而谋反罪株连九族,自然会牵连到安若兮的身上。没想到的是,老夫人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竟然顾念旧情,挺身而出,换了诰命夫人的装扮,进宫求见惠夫人,为安若兮求情,保住了她的一条性命。

安若兮遭逢家门巨变,又觉身如飘萍,没个依靠,顿时心如死灰,大病一场。老夫人亲伺汤水,每日里悉心开导她,对她格外宽容与慈爱。

人心都是肉长的,更何况自从安若兮进了将军府,老夫人对她委实不错,所以安若兮的心动摇了,有些事情也看得通透,劝说刘婆子不要再给三皇子妃卖命。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三皇子妃,别装了

刘婆子是看着安若兮长大,也早就有了感情,否则那日就不会舍命从阁主手下救出安若兮。她这大年纪的人,看事情更加周全,识时务,知道大势已去,再执迷不悟实属不智。当三皇子妃的人向着她发出联络信号以后,她并未前去赴约,佯作未见。

安若兮听刘婆子说起,两人猜度,三皇子妃定然是狗急跳墙,又因为百里九坏了她的大事,怀恨在心,想要不择手段报复将军府。她们躲在将军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并且婉转地提醒老夫人,暗中加强了将军府的戒备,令雨长老等人更加没有了可乘之机。但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三皇子妃的目标竟然是老夫人。否则,今日老夫人执意要出城去见百里九与诺雅的时候,她说什么也要反对!

雨长老等人等了两天,不见动静,才发现安若兮已经靠不住,这时候已然失去了时机,百里九和诺雅率领的军队近了京城。正灰心丧气之时,他得到线索,说是老夫人带着安若兮出府,向着城南大营而去,实乃天赐良机。

他只当作是安若兮终于有了回应,立即集合了人手,往城南方向而去,半路拦截老夫人的马车。

安若兮大惊之下,立即做出了决断,倒戈相向,拼死保护着老夫人的安危。只是她大病初愈,再加上功夫底子原本就差,在混战中不敌,被雨长老在心口处刺了一剑,眼睁睁看着老夫人被雨长老等人劫走而无能为力,只能咬牙挣扎着爬起来。一剑斩断马车上的车套,爬上马背,向着城中心打马疾驰而去。所幸路遇孙石进,否则还不知要耽搁多长时间。

雨长老劫持了老夫人,事不宜迟,立即按照原定计划,换乘马车,接上三皇子妃,一行人马不停蹄地向着西关口而去。

只要能赶在百里九到来之前,闯出关口,前方四通八达,再行个障眼法,金蝉脱壳,又有老夫人挟持在手,就不怕他百里九不乖乖地退兵放行。

雨长老与三皇子妃易容成一对农家夫妇,完全改变了原本的样貌,沿着官路,扬起一路尘土,有种劫后余生,即将海阔天空的侥幸。

眼见西关口遥遥在望,雨长老缓下车速,悠然前行。他与三皇子妃佯作谈笑,不经意间向着关口处瞥了一眼,立即麻了半个身子,他见到关口处有一匹白马,马上的人,令他的右眼皮剧烈地跳动起来。

她怎么会守在关口?究竟是冤家路窄,还是她在守株待兔?

雨长老扬鞭的手开始禁不住颤抖起来,话音里也带了惊恐。

“慕容诺在前面。”

他低声对三皇子妃道。

“该死,她怎么会这样快就得到消息?”三皇子妃将车帘撩开一道缝隙张望,也瞬间变了脸色,这慕容诺简直就犹如跗骨之蛆一般,为何哪里都有她?总是三番四次坏自己的好事,难道与她是天生的冤家对头?

“别慌,”雨长老紧张地吞咽下一口唾沫,勉强镇定下来,开口劝慰:“现在已经来不及掉头,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我们就这样大大方方地过去,别忘了,你我如今可是一对农家夫妇。”

三皇子妃点点头,不忘缩回她细腻白皙的手。

马车逐渐靠近,士兵一抬手,拦住了两人去路:“下车,例行检查。”

雨长老驼着背,蹒跚着迈下马车,冲着士兵点头哈腰陪笑脸。

“什么人,去哪里?做什么的?”

“我们就前面李镇的住户,去小王庄看闺女的,闺女刚生完娃,六斤三两的胖小子。”

士兵上下打量他一眼,展开手里画像,再三确定,然后又转头看看马车:“车上是谁?”

“俺家老婆子,一辈子没见过啥世面,那点胆子小得跟个耗子似的,不敢露面。”雨长老喋喋不休地数落。

士兵绕过他,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撩开车帘:“下车,车上也要检查。”

三皇子妃向着车里瑟缩了一下,依着车壁原地不动,为难地看了一眼雨长老,装作一脸的畏怯,不敢说话。

雨长老讪讪地笑:“俺家老婆子有风湿老寒腿,站都站不利索,要不俺这穷家破业的,哪里舍得雇辆马车,这一来一回,不过也就是多半天的功夫,俺屯里的车夫老杨头就愣是收俺二十多个铜板,都够俺老两口好几日的口粮了。你说着乡亲礼道的,俺使唤使唤又使唤不坏,就恁财迷。这老婆子啊,腿脚不好,还净跟着添乱,非要亲眼去看一眼闺女,说是不放心。你说等闺女坐完月子,她自己个不就来了么......”

雨长老一直唠唠叨叨地说话,士兵就有点不耐烦,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好了好了,说起来怎么没完没了的了。”

雨长老方才点头哈腰道:“这人一上了年纪,废话就多,俺闺女也是老嫌俺。”

士兵实在受不了他的聒噪,一手撩着车帘,探进头往车厢里看,车里铺着厚厚的稻草,稻草上铺着一个褥子,堆放着大小包袱,还有打着补丁的面口袋。

士兵往车厢里爬,想仔细检查,车里捆了两只芦花老母鸡,突然受惊,扑棱着翅膀,吓了那士兵一跳。

士兵退出来,向着诺雅摇摇头。

诺雅犹自不放心,走上前,也撩开车帘看了一眼,三皇子妃不自在地往身后缩了缩,干笑了一下,也是满脸的畏怯与不安,活生生就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农村妇人。

诺雅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她又裂开嘴笑笑,诺雅一条腿跪在马车上,将半个身子探进车里,用手中的灵蛇剑拨了拨车厢里的包袱,没有什么发现,收回长剑,失望地叹口气:“走吧。”

诺雅将探进去的身子缩回来,三皇子妃心里大喜,却冷不丁感到腰间一凉,似乎是有冰凉的尖锐的东西抵在了自己腰眼。

诺雅反手手持长剑,略微使力,冷声道:“下车!”

三皇子妃好像是被吓得浑身瘫软,说话都有些哆嗦:“闺女啊,你可别吓俺,俺胆子小。”

“不要再装了,三皇子妃,下车吧。”诺雅冷冷地道。

她的话一说出口,一旁的士兵们也终于反应过来,“呼啦”一声就将马车团团包围起来,刀剑出鞘。

三皇子妃知道,自己必然是哪里露出了马脚,引起了诺雅的怀疑,已经隐瞒不住,唇角微翘,不慌不忙地摸摸自己皱纹横生的脸:“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笑的时候,露出来的牙齿太白了,哪里像这个年纪的农家妇人?再说,你可以改变你的声音和形貌,但是你忘记改变你身上的味道。你长期使用胭脂水粉,透骨生香,即便是换了一身农妇的衣裳,那种昂贵的香粉味道仍旧会出卖你。更何况,真正常年瘫痪的人,她的身上多少总是会有一点腐朽的气味。这是当年被你们害得失去双腿的夏至,曾经让我知道的道理。”

三皇子妃被揭穿,略有愕然:“百密一疏,这倒是的确忽略了,又败给你一次。”

“下车束手就擒吧。”

三皇子妃冷声一笑,满是得色:“别动,否则,我要了老夫人的命。”

诺雅手中长剑一滞:“那你也要有这个本事。”

“我别的本事没有,想要杀了老夫人此时却是易如反掌。”三皇子妃仍旧巍然不动,胸有成竹:“我的手如今握着的,正是车内翻板机关。老夫人现在就被藏在车下夹层之处,夹层上密布着三棱尖锥,只需要我轻轻碰触,引发机关,尖锥就会刺穿老夫人的身体。你若是不信,可以试试。”

诺雅原本见她不肯下车,就知道肯定是车上有猫腻,仔细查看车厢里,毫无端倪,又不能下车检查车底,打草惊蛇。曾经也犹豫过,唯恐老夫人是落在了别人手里。不过只是那么一瞬间,她就做出了决断,三皇子妃既然敢这样有恃无恐地从自己跟前招摇而过,必然是有什么依仗,老夫人定是就藏在车里,那么,唯一可以藏匿的地方就是车底。

她略一犹豫,就用剑指向了三皇子妃,并且在第一时间,就催促她立即离开这辆马车。但是没有想到,这样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里,会有什么机关。

三皇子妃慢慢地抻起衣袖,果然,她的右手手心里,握着车壁上一块凸起的木块。

“我既然敢兵行险招,那么就肯定有周全的准备,慕容诺,这点,你没有想到吧?我这多年的心血全都毁于一旦,就是因为轻敌,过于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我看不起楚卿尘,也轻看了你。所以,这次在与你交手时,我已经做了完全的准备。”

诺雅握着剑的手在轻微地颤,老夫人的生死关头,她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保持淡定。

“拿开你手中的剑,”三皇子妃得意道:“你要知道,你若是执意而为,老夫人有个三长两短,百里九他不会原谅你的。而放走了我们,对于你慕容诺来说,无关痛痒。毕竟,咱俩一直都是好姐妹,从来没有过什么深仇大恨不是?”

第一百五十三章 灵蛇剑的最大秘密

诺雅始终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因为车篷矮,她又单膝而跪,所以不得不弯着腰,低着头,很难受,背也有些僵。

剑柄还在她的手中,反手向后,抵在三皇子妃腰间。

三皇子妃说的话,极有几分道理,老夫人肯定是不能有事的,但是她也不能走。莫说当年慕容家的血案她和雨长老都是罪魁祸首,单凭她敢劫持老夫人,就绝对不能饶过她,让她逍遥法外。

若是此时自己服软,放过她一马,出了关口,再想营救老夫人更是难如登天。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剑又横在她的腰间,怎么可以错失?

三皇子妃伸出那只空闲的手来,轻轻拨开诺雅的剑尖:“其实,你才是最好的人质,我相信楚卿尘和百里九为了你,绝对不会难为我的,肯定百依百顺,我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们也会摘下来恭恭敬敬地递到我的跟前。但是,你这个女人太厉害,带着也是个麻烦。所以,我暂时饶你一命。识相一些,下车吧。”

“你想逃?难道你不顾三皇子的安危了吗?”诺雅一边想办法拖延之间,一边绞尽脑汁想对策。

三皇子妃似乎是听到了极可笑的事情:“我与他原本也只是一场交易而已,他图的是我家的财势,我图他的权势,各取所需。这些年来,我为了他的雄心壮志几乎都快要把我娘家全部掏空了!到头来却是镜花水月,我什么都没有得到。大难临头,我为什么还要顾着他?”

“这一切也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而已,若非你同样也有狼子野心,你就不会在他背后出谋划策,做出那样多阴狠毒辣的事情。说到底,不过是你自掘坟墓。”

“这一切,还不都是拜你所赐!”三皇子妃狰狞地望着诺雅,双眸几乎喷出炽烈的火焰:“如果不是有你,我们的计划就不会败露!今天谁是成王,谁是败寇还未可知呢!”

“那我的今日又是谁一手主导的呢?三皇子妃,如果不是你们灭我慕容家满门,就不会有如今的慕容诺!这叫因果循环,天理昭昭!”

“慕容城他冥顽不灵!必须死!他当初如果答应与我们合作,如今我们共同成就宏图霸业,一起安享荣华富贵,难道不好?慕容诺!我认了,我承认斗不过你,放我们走,只要我安然出了大楚,就放过老夫人,从此以后我们各走各路,再无瓜葛!”

“不行,这个女人不能留!”雨长老上前一步,立即被士兵们的刀剑拦住了去路:“你没有见识过她的手段,留着后患无穷。当年我们杀手阁血洗慕容山庄,她做了漏网之鱼,包括后来太子的放虎归山,那都是教训。”

诺雅一声冷笑:“雨长老的意思是说,若是我弃械投降,你们绝对不会放过我是吗?你忘了,如今剑也在我的手里,同归于尽还是放你们一条生路,那是我慕容诺说了算。”

三皇子妃紧盯着她,心中略做权衡,就有了计较,今日若是果真杀了慕容诺,百里九和楚卿尘必然将自己恨之入骨,肯定不会放他们出关,更何况,诚如慕容诺所说,如今主权还不在自己手中,若是把她逼急了,明哲保身,不顾老夫人的性命,哪里还有自己命在?

三皇子妃望着诺雅的眼睛,就像是一条毒舌,向外吞吐着剧毒的蛇信。

“把你手中的剑放下,否则,我立即扳动手中机关。”

诺雅别无选择,更何况三皇子妃就算是有剑在手,她不懂武功,对自己也没有性命威胁。

诺雅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灵蛇剑。

三皇子妃盯着她,小心地探身将灵蛇剑抓在自己手里,对准诺雅:“下车!退后十丈。警告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否则,必然让你追悔莫及。”

正是千钧一刻的时候,众人全都屏息凝气,大气也不敢出。诺雅觉得,自己的肚子动了,好像被踹了一脚一般,冷不丁地,骇了她一跳。

这种感觉很新奇,从未有过,短短的一瞬,甚至于诺雅还未来得及回味就消失了。她只知道,确确实实的,自己被踹了一脚,或者是捣了一拳。

都说母子连心,可能是肚子里的孩子感受到了诺雅的焦虑,也觉察了疼爱自己的祖母如今正有危险,所以气怒地有了动作。就是这一下,令诺雅心里电光火闪,灵机一动。

她慢慢地后退,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抵挡着灵蛇剑锋利的剑尖:“我答应放过你,但是你若是说话不算,敢动老夫人一根寒毛,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同样可以取你性命。”

三皇子妃得意狞笑:“如今你没有选择的条件,只有乖乖听话。”

诺雅盯紧了三皇子妃手中随着她的退出,缓缓移动的剑:“你就算是逃出了大楚又如何?你以为就可以安全了吗?你大概忘记了,阿九与长安的麒王乃是至交,他手中有可以自由出入长安的令牌,你就算是逃到那里,也没有容身之处。”

诺雅已经站起身来,而三皇子妃手中的灵蛇剑仍旧对准着她的心口位置,而剑柄尾端,则对准着她掌控机关的手臂。

三皇子妃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心里开始惊恐不安。

此时,诺雅一直抵挡在剑尖前的手动了!出手如电一般钳制住灵蛇剑三寸之处,猛然向前发力,以碎石开碑的力道。

三皇子妃手中的剑柄突然就变成了剑刃,倏忽间弹出去,直刺向自己握紧机关的手臂。

剑尖弹出,带着诺雅贯注的内力,悄无声息,而又蕴含着千钧之力,在三皇子妃根本就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剑已经贯穿了她的手臂,直接钉在了车厢之上。

世人都道灵蛇剑打造得奇怪,剑首略带阻力,根本就不利于刺杀,却都不知道这正是铸剑师匠心独具之处。

天煞告诉过她,蛇七寸处是死穴,他的灵蛇剑秘密在于颈三尾四,剑柄尾端向上四寸处,是对付身后敌人的杀招,她曾经用来杀了杀手阁阁主,为天煞报仇。今天,她又故技重施,毁了剑的三寸,用来制服三皇子妃。

灵蛇剑从来不会对自己的主人不利!就算是落在别人的手上,一样可以反败为胜,这是它最大的秘密。天煞从来都没有对她隐瞒过。

一剑出手,她丝毫不敢耽搁,因为此时,身后还有一位虎视眈眈的雨长老,士兵们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她一人根本就不可能同时顾及两人,尤其是车厢上的机关,稍有不慎,可能就会害了车厢下面的老夫人,不能冒险。所以,三皇子妃必须立即死。

诺雅当时是顾不上考虑这么多的,她的手比她的脑子还要快,一记凌厉的手刀下去,三皇子妃一声不吭,已经没有了气息。绝不拖泥带水,留下后患,这是她一直以来秉承的原则。所以,诺雅下一个动作,就是拔下灵蛇剑,一剑刎颈,连回光返照的可能都不能给。

三皇子妃的尸体软绵绵地倒下车去。

雨长老大骇之下,已经扑了过来,他是一个聪明的人,知道这辆马车是他生还的唯一希望。现在,诺雅背部向着自己,正是出手的时机。

虚张声势的士兵们对于他而言,根本不足为虑。

诺雅已经感觉到了背后的凌厉杀气,但是她现在身子笨重,根本就来不及转身。

一直在低空盘旋的海东青见情势危急,如闪电一般俯冲而下,锋利的巨爪向着雨长老面门之处抓了过来,直冲他的眼睛。

雨长老忙不迭地收势去挡,就是这么一瞬间,已经给了诺雅喘息的机会,她转身持剑一个杀招,向着雨长老直刺过去。

雨长老刚刚击飞海东青,手忙脚乱地躲闪诺雅的剑锋,情势瞬间反转过来,被诺雅占了上风。

他情知不妙,自己并不是诺雅的对手,更何况对方必有援兵。他顿时生了鱼死网破的决心,一掌直击在拉车的马背之上。

拉车的马顿时吃痛受惊,向着前面撒蹄狂奔。诺雅此时的位置,凭借她的身手完全可以躲避开,但是,她如何能够全然不顾,留老夫人自己在马车之上?

诺雅毫不犹豫地虚晃一招,逼退雨长老,然后将手中长剑脱手而出,正袭雨长老胸前,堪堪擦着他的肩部过去,有血光四溅。而诺雅纵身一跃,跃上车厢之中,一个惯力,向后栽倒。她慌忙略施千斤坠,疯狂的马车顿时缓了一缓,又立即向着前方狂奔而去。她不敢使太大的内力,唯恐机关精巧,稍有不慎,再误伤了老夫人,悔之晚矣。

她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护住腹中胎儿,焦急地在车内扫视一圈,不由急出满头大汗,这惊马失控,马车颠簸,她也不敢冒冒失失地去打开厢板,营救老夫人。

天上的海东青似乎觉察到了诺雅的危险,紧随马车上空盘旋,一声声尖利的鸣嗥,似是示警。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局已定

远处马蹄声疾,一道艳红如火的身影,骑在一匹雪白的骏马之上,向着诺雅的马车疾驰过来。那白马迅如闪电,竟比这受惊的马还要快上几分,转眼间就与马车并驾齐驱。

马背上的百里九纵身一跃,就跃至惊马之上,伸出手中长剑,剑光掠影,利落地割断了马鞍上的牛皮车套,然后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当当地落在车前,抬腿勾起了马车下跌的车辕,冲着马车上的诺雅粲然一笑:“夫人,我儿子没事吧?”

诺雅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才发现满手鲜血,竟是适才钳制剑尖的时候,划伤了虎口,危急之时,毫无觉察,如今才感到火辣辣地疼:“你儿子生龙活虎好的很,刚才还踢了我一脚,不过咱母亲现在可不舒服,怕是被颠簸坏了。”

“我老娘在哪里?”

诺雅拍拍身下车板,将手悄悄拢进袖口,苦笑一声:“应该就在车厢下的夹层里,不过有机关,我不敢擅自动手。”

百里九放下车前撑,上前查看过机关,立即唤过身后赶至的士兵里有懂机关之术的,上前打开厢板,将中了*昏迷不醒的老夫人解救出来,一杯清水灌下去,长舒一口气,悠悠醒转过来。

“娘,您没事吧?”诺雅跪在她跟前,担忧地问。

老夫人睁眼见诺雅身上的血,简直吓得魂飞魄散,一惊而起,紧抓住了她的手,握得生疼:“我的儿,你怎么也受伤了?”

这一下,痛得诺雅呲牙咧嘴,抬头对百里九道:“娘这手劲,怕是你我都比不得。”

......

尘埃落定,雨长老束手就擒。诺雅与百里九的凯旋,三皇子与镇远侯势力的彻底毁灭,代表着楚倾尘继位已经是大势所趋,再也没有了任何悬念。余下的事情,就是朝堂的整顿,与肃清三皇子的余党,将所有的政权全都收拢巩固到楚卿尘一人的手里。

楚卿尘此时彻底展现出他的铁血手腕,还未继位就大刀阔斧地对朝中一些制度进行了变革,如朝阳蓬勃而出,蒙尘明珠瞬间绽放出灼目的流光溢彩。他十几年来的游历积蕴的见识,从能人志士中得到的收益,以及他四海讲学中对各国政策的博采所长,在这时候,完全爆发出来,犹如滔滔江水,绵延不断地覆盖了整个朝堂。

按说,朝堂新旧交替,又是刚刚平稳了内乱的时候,委实不适合这样的改革与变动,但是,楚卿尘有依仗,他背后有皇上撑腰,外面有百里府坐镇,朝中有他不拘一格大胆启用的真正有真才实学,学富五车的治国之才。

既然刚刚剔除了三皇子的毒瘤。就索性借着余威,将所有腐烂的肌肉全部剔除掉,换成新鲜的血液,那样,愈合得会更快。

楚卿尘敢这样大刀阔斧,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诺雅与百里九。二人几乎不费朝廷一兵一卒,就消灭了两大造反势力,未动摇国之根本,所以,他才可以这样无所顾忌。

百里九与诺雅交了差事以后,就一直在将军府里窝着,任凭外面折腾得天摇地动,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吃饭,睡觉,逗泡泡。

安若兮在老汤头的全力救治之下,终于保住了一条性命,不过因为失血过多,所以气血不足,怕是暂时将养不起来。

老夫人与诺雅命人寻了最上等的人参灵芝等给她炖汤喝,一天三顿地补,直补得她泪眼汪汪,几次望着诺雅欲言又止。

百里九后来去看过她一次,出言安慰几句,然后又叮咛了下人好生伺候,后来就再也没有在浮世阁出现过。

安若兮最初也眼巴巴地盼,后来心越来越凉,最终也就彻底死心了。知道百里九这是在以自己的方式表达他对自己的态度。

安若兮是个通透的女子,这许多年来读过的书,使她看事情都比别人开明一些,她最初对于百里九疯狂的,犹如飞蛾扑火一般的炽热,在与百里九的相处中逐渐被扑灭。她躺在床上,一遍遍回想两人从相识,然后一路走到今天的点点滴滴。从百里九答应皇上的赐婚,所带给她的狂喜,到三皇子在她大婚的前一夜,对她下达命令所带来的懊丧与矛盾,再到初进将军府,百里九偶尔对她展现出来的温柔,令她悄然滋生的憧憬与希望。

如今细细想来,百里九那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对她虚伪的笑的背后,还不一定是怎样的厌憎。

可是自己就偏生当了真,以为他对自己是刮目相看的,傻傻地跟秦宠儿,慕容诺争得头破血流,精疲力尽。

她在明白了这一切以后,曾经就心灰意冷过,但是百里九不经意间看过来的一个眼神,就令她瞬间犹如死灰复燃,抖擞起精神,重新跃跃欲试。

终于,百里九不得不亲口对她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她不是自取其辱是什么?

那些难熬的时日,老夫人的开导,令她豁然开朗,她很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位善良开通的婆婆,所以,如果再重来一次,面对这样的危险,她仍旧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以前,有一半是为了百里九,如今,全部是为了老夫人。

她开始考虑自己以后的路,不知道究竟该何去何从。她已经没有家了,如果不是老夫人,自己如今也是身在囹圄之中。现在,将军府也不能是自己的家了,自己就是一个外人,还是个讨人嫌的外人。她没有地方可以去,她空有一身曾经引以为傲的本事,却连养活自己都是问题。

原来,自己真的不如慕容诺,从一开始就不如。

老夫人曾经劝慰过她,说二皇子即将登基,按照惯例,皇子登基都会大赦天下,自己父亲肯定是罪无可恕,兄长也会受到牵累,官职不保,或者流放。但是侍郎夫人的性命好歹能得个保全,以后还要依仗她照顾。

她殷切地期盼着,若是,上天还给她一个家的话,她就彻底地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

后来,朝中安稳,如水到渠成,楚卿尘登基的日子定了下来,昭告天下,普天同庆。钦天监开始紧锣密鼓地张罗继位大典的事情。

楚卿尘继位的前三天,将百里九宣进了宫里,而且还是在早朝的时候。百里九讨厌早朝,尤其是有了诺雅以后,不能睡懒觉是小,关键是将自己的手从诺雅温软的身子上拿开很困难。

他熬到最后一刻钟,元宝在屋外再三催促,唯恐扰了诺雅清梦,才不得不起身哼哼唧唧地穿起衣服,踢踢踏踏地出了门。

百里九一走就是多半天,从宫里回来,带回了诺多的赏赐,绫罗绸缎,琳琅满目的珠宝。然后絮絮叨叨地讲朝中见闻。

诺雅正在一样样翻看皇上给的赏赐,压根就没有功夫听百里九唠叨。耀目的珠光宝气总是会令她赏心悦目,心情大好。

她感受到自己的肚子好像轻微地动了一下,就像那日大敌当前,千钧一刻之时的那一下胎动。她顿时兴奋起来,拿了两个元宝贴在肚皮上敲。

正在一本正经地谈论国事的百里九抬头见她非但充耳不闻,还财迷地教坏自己儿子,有些无奈,上前夺了她手中的元宝:“你没事的时候,可以赏赏花,画画草,多看些书也好,做些高雅的事情,不要老是这样粗俗财迷。若是将来生个儿子还好,若是女儿,也这样财迷心窍,小心被别人用银子拐跑了。”

诺雅颇不以为然:“我这是让她们自小就涨涨见识,将来女婿除非富可敌国,否则哪里拐得跑?”

百里九有些哭笑不得:“按照你的意思,富可敌国你就嫁女儿了?”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富可敌国都不嫁,还想怎样?难不成是想让女儿一辈子都寻不到合格的夫君,嫁不出去?”

百里九故作潇洒姿态,意有所指道:“最起码,比如说人品,风骨什么的,乱七八糟地加一起,纵然不是玉皇大帝那样的条件,也要差不许多。”

诺雅上下打量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的确,可莫像我一般,身不由己地嫁了,一失足成千古恨,后悔一辈子。”

这话百里九可不爱听,撇撇嘴:“你这失足一脚捡了个金元宝,你还得了便宜卖乖。”

诺雅拍拍肚子:“记得,孩子,自以为是,臭屁自大的男人不能嫁,尤其是生得好看,朝三暮四的男人更不能招惹。”

百里九揽着她的腰,宠溺地摸摸她的肚子,感慨颇多:“如今是想出来的出不来,想进去的进不去,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儿子再这样下去,迟早被你教坏,我有必要跟他进行一次亲密接触,彻夜长谈了,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诺雅一巴掌拍掉他在自己腰间四处游弋的手,继续翻捡珠宝:“两句话就开始不正经!继续说些正事吧,三皇子怎样了?楚卿尘打算怎样处置他?”

百里九死皮赖脸地继续靠过去:“斩了。”

“斩了?”诺雅有些惊讶:“皇上不是想着给他最后一次机会么?说只要他不起兵造反,就会给他转圜的余地。怎么又说斩就斩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入宫

百里九叹口气,将诺雅手里捧着的珠宝夺下来,丢在案几上:“权势富贵害死人,稀罕这些黄白之物做什么?”

诺雅丝毫不以为意:“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不过是喜欢自家的东西而已,有什么错?”

“三皇子说到底,觊觎的也是自家东西啊,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最后竟走上谋君弑父的不归路。”百里九似乎颇多感慨。

“弑父?你是说三皇子意图谋杀皇上?” 诺雅一惊,转过身来,难以置信,这不是丧心病狂么?

百里九点点头:“我想,你应该记得,在邯郸城的时候,黄德兴想方设法地巧取豪夺师傅手中的御扇,想着将一厨子送进宫里做御厨的事情吧?”

诺雅点点头:“自然记得。”

“黄德兴这样做就是三皇子妃授意的,她居心叵测,想要毒杀皇上。”

“毒杀?这样狠毒!”诺雅也觉动容。

“皇上得知师傅来了京城,专程带着蕙夫人去过天然居,师傅同他不经意间谈起此事,皇上联想起他自己的身子,从太子一事后,调养了这多时日仍旧没见大的起色,心里起疑,回宫以后就将御膳房里突袭彻查了一次。结果发现,他平日里经常吃的燕窝里就被加了些微的慢性毒药,就连银针都检测不出来,也多亏发现得早,无甚大碍。

然后循着线索继续查下去,就查到了三皇子的头上。原本皇上是不想将事情做绝,想留他一条性命的,但是事已至此,他委实不可饶恕,只能忍痛下令斩了。”

诺雅唏嘘半晌道:“三位皇子,一人终生监禁,一人丢了性命,连累无辜更是不计其数,就为了争夺一个孤家寡人的皇位,有什么意思?”

百里九点点头:“太子那里,等楚卿尘继位以后,定然还会宽恕,以示他的仁德宽厚。毕竟,太子虽然在朝中动的手脚不少,也残害过朝中良臣,但是,他是皇上的儿子,总是会法外开恩的。”

诺雅撇撇嘴:“做个皇上这么多的手段,真心累。”

“所以,今日早朝楚卿尘想要将虎符重新交给我掌管,我以你做挡箭牌拒绝了,我也不想再替他操那份闲心,还是回家老婆孩子热炕头好。”

诺雅不屑地白了他一眼:“你做什么拿我当挡箭牌?你自己不能拒绝吗?”

百里九咧嘴一笑:“因为娘子彪悍,不仅是相公我,就连楚卿尘也怕你,只有你的名号能镇得住他。”

诺雅“噗嗤”一笑:“你处处表现得这样畏妻,就不怕招惹群臣笑话,沦为天下笑柄?”

百里九一本正经地摇头:“天下间,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九爷我娶妻若此,娶个强悍的妻子,可以挡桃花,可以挡应酬,还可以做门神,挡妖魔鬼怪。总有一天,这畏妻也是一种美德。”

诺雅满心得意,抿着嘴笑:“那我也没见你桃花少到哪里去,总是层层叠叠,永远开不败似的。”

俄尔想起安平,忍不住问:“那镇远侯和安平又怎样了?”

“皇上亲自去监牢里看过镇远侯,两人促膝长谈了半夜,走后不久,镇远侯便饮鸩自杀了,央求皇上能够饶恕他的家眷。可是有什么用?最好的结果,流放千里,那里的艰苦恶劣的日子又岂是她们能够承受的?不过也是慢刀割肉,像一条狗一样地苟且活着,倒还不如死了痛快。”

诺雅斜着眼打量他:“怎么?心疼了,同床共枕出感情了不是?”

一句话令百里九有些恼羞成怒,恨不能指天骂地,才能让诺雅相信自己。他觉得自己必须要打消这个女人的醋意,彻底终结这个话题,否则将会成为自己一辈子的短处,被这个女人拿捏在手心里。

“夫人,这件事情说起来,为夫可是受害者,你能不能不要经常提起,往为夫的伤口上撒盐,那样为夫心里有多膈应你知道吗?如果让你与你不喜欢的人一起同床共枕,你想想,那将是怎样的滋味?”

百里九说这样的话的时候,面上带了恼意,还有一点委屈,楚楚可怜。

诺雅小声嘟哝道:“滋味如何我还真的并不知道,要不我尝尝?”

“你敢?!”百里九瞬间变脸,佯作恼羞成怒地威胁道:“看来你果真是需要好生收拾收拾了。”

诺雅一个闪身,躲避开他突然伸向腰间的大掌,肚子堪堪擦着柜子角过去,金元宝“噼里啪啦”落了一地,吓了百里九一身冷汗。

“祖宗,你小心踩到元宝摔了。”

元宝恰好从外面急匆匆地一脚踏进来,吓得立即缩了回去,左右查看没有动静方才探进头来,拍拍心口:“谁要踩我?”

诺雅笑得几乎岔气,捂着肚子花枝乱颤,百里九冲着元宝挥手呵斥:“滚远些,把我儿子笑出个好歹来谁负责?”

元宝挠挠头发,觉得有些冤枉,瞅瞅诺雅,低声道:“我传完话就走。”

“怎么了,有什么事情?”诺雅勉强忍住笑意问道。

元宝敛了神色,回禀道:“是风驰在外面,说是过来宣旨的。”

百里九刚从宫里回来,楚卿尘又有什么旨意?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这圣旨不是给九爷的,是给夫人您的。”元宝解释道。

百里九一声冷哼:“就说夫人正在安心养胎,不能下床。”

元宝有些为难,自家爷未免也太狂妄了一点,竟然敢拿这样的借口搪塞圣旨。要知道,楚卿尘如今已经不再是潜邸的二皇子,一个不高兴,怪罪下来,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百里九醋意这样大,诺雅瞬间就明白了他在担心什么。她掩唇笑笑道:“你不是说我如今有了拖油瓶就保准没人要么,你还怕什么?”

百里九讪讪地笑笑:“现在你若是跟人跑了,我一次丢了两个,岂不赔死?”

“看你这点出息。”诺雅将手腕上挂满的珠宝撸下来,丢在桌上,拍拍手:“替我看好,谁都不许抢。”

百里九不说话。

诺雅走出了门,百里九还是不说话。

诺雅走出了一念堂,百里九还没有吭声。

她回过头看,百里九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眼中满是弃妇那样的忧伤和哀怨。

她心里笑笑,这个小气的男人,装得自己挺大度,实际上还不是在乎得很,心里瞬间感觉幸福满溢。

诺雅径直去了会客厅,风驰正在同老将军说话,恭恭敬敬,一身锦衣侍卫统领装束,身上褪去原本散漫的江湖习气,已经完全蜕变成为了官场中人。

他见了诺雅,站起身来,先是客气地拱手叫了一声:“九夫人”,然后从怀里拿出一道圣旨,一本正经道:“圣旨到,慕容诺接旨。”

既然是圣旨,怠慢不得,诺雅一提裙摆,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低眉敛目,静待风驰宣读旨意。

风驰将圣旨缓缓展开,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兹有将军府慕容氏伪造圣旨,假传圣谕,虽抗敌有功,但功不抵过,妇行有亏,不思敬仪,败坏纲常。故即刻缉拿慕容氏入宫,着大理寺严审,再酌情评定功过。钦此。”

老将军与诺雅闻言皆大惊,诺雅擅自伪造圣旨是真,但是情势危急,不得已而为之。更何况,那圣旨原本就是楚卿尘有意相授,着诺雅权宜行事。如何,现在尘埃落定,诺雅率兵镇守信阳城,活捉镇远侯,保了大楚安宁,楚卿尘不领情也就罢了,反而要降罪于她?

“风统领,这圣旨,圣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风驰如今已经是大内统领。他对着老将军宽慰一笑:“今日朝中的确是有几位谏官联名上了谏书,弹劾夫人。不过老将军莫着急,夫人阵前抗敌,功劳大家有目共睹,皇上和二皇子断然不会偏听偏信几位谏官的偏颇之言的。如此不过只是走个过场,好堵住悠悠之口而已。您放心就是。”

老将军如何能放心?如今自家儿媳尚且有孕在身,比不得往常。入宫倒是好说,万一诺雅遭人陷害,入了大理寺,岂不受苦?原本老将军就觉得先前让诺雅四处奔波,心有亏欠,如何能坐视不管?

倒是诺雅出乎意料之后,冷静下来,反过来劝说老将军:“二皇子也只是找我问句话而已,去去就回,您放心就是,定然不会亏待咱百里府的人。”

风驰冲着诺雅打个手势:“二皇子如今还在宫里等着呢,夫人请吧。”

诺雅接旨谢恩,就相跟着风驰出了府门,楚卿尘往日的马车就停在府门口,如今感觉有些寒酸了。

风驰命人放下脚櫈,打开车帘,诺雅进去端坐稳当了,用厚软的靠包垫在后腰,他方才亲自扬鞭驾车,将马车赶得又平又稳。不过是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皇宫,竟然一路不停,大开中门,径直进宫去了。

一路上都有太监宫人纷纷侧目,待马车过去方才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毕竟敢至宫门不下车轿,径直长驱直入的,整个大楚,除了皇上与二皇子,试问整个皇宫还有谁敢?

第一百五十六章 惹不起的大舅哥

马车在众人惊诧的眼光下一路张扬,过御书房不停,径直进了后宫。风驰下马打帘:“九夫人,到了。”

诺雅被搀扶着下车,光影斑驳,竹叶飒飒,有那么一刻,她怀疑是进了竹园别苑。而不是皇宫大内。

“主子在里面等您。”风驰将一盏八宝琉璃灯递给诺雅,拱手退了出去。

诺雅手持琉璃灯,自竹林中迤逦前行,脚下踏着竹叶,沙沙作响。

如今已然深秋,这片竹林新栽,就遭遇了秋风霜打,竹叶落了满地,也不知道究竟能否熬过这个寒风肆虐的冬天。

走出竹林,眼前依旧是竹园里的景,一砖一瓦,每一块青石板,都好像是将竹园整个搬过来一般,就连院子里那块光滑的石头也在,底部还生了青苔。

楚卿尘书房的门大开,她轻轻地走过去,楚卿尘正面向着自己的方向,低首细笔勾勒,剑眉入鬓,张扬而专注,一如那日在天然居的舞台上,风华万丈。

诺雅停留在书房门口,有些踟蹰是否应该行大礼。

“进来吧。”他头也不抬。

“你这是将竹园全都搬过来了么?”诺雅落落大方地进来,忍不住问。

“以后出宫不便,但是有些东西总是放不下,所以就索性全都搬了过来。”楚卿尘将手里的毛笔搁置在砚台之上,旁边放着一个匣子,匣子里装满了画。

“准备赐给你做宫殿的,喜欢么?”

诺雅突然就不知道该如何说话,只摇摇头。

“那些竹子挪过来未必能活得了,总是可惜了。”

“荒了就荒了吧,只要在我的心里,锦绣繁华就好。”楚卿尘假作听不出她的一语双关,抬起头看她:“我总是固执地认为,还是原本的东西是最好的。”

“宫里不适合竹子,过于清瘦,总是给人萧条冷落的感觉,你或许可以喜欢别的,梅花,芍药,海棠,什么都好。或许,兰花比较配得上你的品性。”

楚卿尘的目光越过她,望向她身后的竹林,虚无飘渺:“我总是忘不了竹林里的那个午后,是我一辈子的暖。”

诺雅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在心里早就已经做出了抉择,可以放下了。”

楚卿尘摇头:“有一句话,叫做忍痛割爱,做出选择,未必就是放下了,只是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将她放在心底最深的位置而已。”

诺雅笑得愈加坦然:“从你决定让我和阿九去湖广宣旨的那道圣旨一下,我就知道自己以后终于可以坦然面对你。”

“是的,从那时候起,我就再也没有了信誓旦旦说喜欢你的资格,否则,小九怎么会在我面前耀武扬威,那样猖狂。”

“猖狂?”诺雅想象不出来,百里九会是怎样嘚瑟的样子,尾巴还能翘上天不成?

“不错,就是猖狂,你知道么,他今日早朝竟然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落我的面子。他非但对我的虎符不屑一顾,而且洋洋得意,扯着自己当爹做借口,那样子搞得好像我这个未来的皇帝还不如他当个爹来得荣耀。而且我赐他的虎符他不要也就罢了,还说他的手将来是要给孩子洗尿布的,就不玷污我大楚的虎符了。

难不成我大楚文武百官就只有他一个人当爹了么?有什么好炫耀的,那副嘴脸令我看着很不爽。”

“所以你就故意让风驰传旨把我接近宫里来,就是为了气他么?”

诺雅已经可以想象百里九当时在朝堂之上究竟是怎样故意气楚卿尘的了。

“不仅如此,”楚卿尘薄唇微翘,也噙着一抹得意之色:“两日后是我的登基大典,也是你的册封大典。这两日,你就不要回将军府了,留在宫里,准备册封仪式。”

“你不怕他一怒之下砸了你的宫门?”诺雅玩笑。

楚卿尘摇头:“不怕。”

“也许他会带兵搅黄了你的登基大典也说不定。那是个愣头青,做事情不会考虑太多后果的。”

“那他也要有虎符才行,我等着他来向我讨虎符。”

诺雅抬手捂住额头,一脸无奈:“为什么又是我?你们两个人愿意如何斗来斗去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情,老拿我做挡箭牌,大楚百姓会骂我是祸水。”

楚卿尘笑笑:“我必须要让他百里九知道,天下间,皇上他或许可以惹,但是有一个人是他千万惹不得的。”

“谁?”诺雅忍不住问,天下间难道还有人比皇上还要厉害?

楚卿尘淡然地笑,眼角眉梢满是戏谑:“这个人不是皇上,而是大舅哥。”

诺雅呆呆地望着他,须臾间“噗嗤”笑出声来,也明白了楚卿尘的意思:“有娘家人撑腰也好,以后他是断然不敢再欺负我。”

楚卿尘也跟着笑,嘴角却满是苦涩。

他害怕百里九果真归隐,远离了京城这片尔虞我诈的繁华之地,他害怕他带着诺雅远走高飞,自此老死也再不能见,他害怕自己的执着,吓到了诺雅,她不会再对着自己笑得这样温婉洒脱。

他怕得太多,所以他故作潇洒,佯装自己已经全部放下,将这个女人深藏在自己的心里。他想尽了所有留下她的办法。他绝对不会让百里九带着她离开自己身边,这是他最大限度的退让。

做不成夫妻,让他做她的兄长,可以有保护她的理由和借口,可以在疯狂地想念她的时候,看她一眼,慰藉自己的心。如此,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诺雅离了将军府,百里九才收到消息,知道她被风驰带走了,还被安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心里不忿,立即骑上快马,到宫里打听消息。

宫门口的守卫提前得了楚卿尘的授意,将他拦在宫外,不允许他踏进宫门,并且,宫里封锁了关于诺雅的所有消息,直将百里九急得如热锅蚂蚁。

百里府这些时日风头正盛,百里九走路都带风。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日还在朝堂之上,得意得不可一世的百里九,这次吃了瘪,被朝中出入的百官看了热闹,幸灾乐祸。

锦娘如今脱离了醉梦楼,改头换面,摇身一变做了吏部的右司使,官拜三品,名公孙瑾。正所谓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公孙瑾一双妙目可通透人心,负责朝中官员升迁,任职,倒是再合适不过。

他得了任命,就立即走马上任,出宫门的时候,正好见到百里九躺倒在宫门外,枕着胳膊,嘴里叼着一根草,百无聊赖。

官员们全都绕得远远地走开去,他却偏生凑到跟前,同样也是一副幸灾乐祸。

“九爷,在这里晒太阳呢?”

百里九斜睨了他一眼:“吆,原来是公孙大人,失敬失敬。”

公孙瑾在他跟前席地而坐:“好久不见,听说九爷快要当爹了?”

百里九吐掉嘴里的草根,望着公孙瑾前胸一脸阴险地笑:“你也快当奶娘了,我们两人就指望你了。”

公孙瑾一脸黑线:“九爷,您别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我是男人。”

“没事,我们不嫌弃。”

公孙瑾的心好像被驴狠狠地踢了一脚,委实想像不出来自己抱着一个肉团子,坦胸露怀。满脸慈爱地哼唱着喂奶的样子,想想心里都一团糟,简直惨不忍睹。

他觉得自己继续留下来,在百里九跟前,也是自取其辱,这个男人的嘴这样损,怪不得大家都绕着圈走。公孙瑾站起身,走了两步走不动,低头一看,某些人的手正攥着他的官袍下摆。

“九爷,这宫门口,大家拉拉扯扯地不太好吧?毕竟有关咱俩断袖的传闻现在还没有消停,正在风口浪尖上呢。”

公孙瑾说的都是实情,他虽然换了男装,但是朝中有不少当初垂涎他美色的大臣,岂能认不出来?但是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大家见了面,哼哈一声,心照不宣,也就谁也不揭谁的短,这样过去了。但是,百里九这位醉梦楼的常客,公孙瑾的入幕之宾,可就引人遐想,议论纷纷了。

百里九仰着脸,正对着阳光,有点刺眼,遂干脆坐起身来:”吃不到鱼,反而惹了一身腥,就是说的九爷我。他楚卿尘倒是择了个干净通透,让九爷我有口难辩。”

公孙瑾也感慨颇多,一脸深沉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哪。”

百里九抻抻他的衣服下摆,示意他蹲下身来:“你进宫以后,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公孙瑾一脸不解:“什么消息?”

“就是关于诺雅的,楚卿尘他把诺雅捉进宫里来做什么?安的什么心思?又把诺雅关在哪里了?”

公孙瑾讳莫如深地摆摆手:“我什么也不知道,别问我。”

百里九直觉就是有事,里面有猫腻,紧捉着的手再也不肯松,两条腿就缠绕上了公孙瑾:“你今天若是不说,别想走。”

公孙瑾挣扎了两下都没有挣脱开,无奈地叹口气:“回吧,啊,九爷。”

“快说。”

公孙瑾摇摇头:“我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们进宫就是紧锣密鼓地准备二皇子的登基大典。”

“还有呢?”

“还有就是,二皇子还吩咐礼部给诺雅量身赶制了一套仪服,说是参加册封大典的时候穿的。”

百里九一听,心就“咯噔”了一下:“什么仪服?什么制式?”

“这个不太清楚,不过我听说,二皇子还命人打造了蝶鸯印,就不知道是给谁的了?”

“完了,完了。”百里九颓然地松开公孙瑾,这蝶鸯印乃是掌理后宫所用,楚卿尘这个时候命人打造它,能有什么用?他的心里顿时浮上一丝不妙的预感,又是册封大典,又是印章,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情吗?他楚卿尘绝对没安好心!

第一百五十七章 九爷的艳遇

公孙瑾一脸阴谋得逞的贼笑,瞅了个功夫就脚底抹油,一溜烟地溜了。

百里九愣怔片刻,拍拍屁股上的土,也蛮不是滋味地转身回了将军府。一下午如闷嘴的葫芦一样,老将军与老夫人问话也不回答,自己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思茶饭。

他那是怎么琢磨都不是滋味,果真如了楚卿尘的愿,眼睁睁熬到夜深人静,敲过三更,干脆爬起来,腾身出了百里府,向着宫中的方向纵跃而去。

冰魄得了老将军叮嘱,支楞着耳朵听自家主子的动静,见他果真是有自己的算盘,赶紧尾随在身后,唯恐他一时冲动,再闯出什么祸端来。

百里九借着夜色掩护,一路上飞檐走壁,那是将楚卿尘骂了一个通透。他远远地绕过宫门,踅摸着紧邻后宫的位置,小心避开宫中布防,轻如飘絮一般,翻入宫墙内。

落脚之后,他略一踟蹰,原本就对于后宫环境比较陌生,如今又不知道诺雅究竟是被囚禁在什么位置,那么应该向着哪个方向去找?

上次楚欣儿生辰,百里九记得是在蒹葭殿,他决定先去欣儿那里投石问路。那个小丫头虽然跟自己不对付,但是心肠比楚卿尘那个黑心黑肝的要好许多,最主要是比较好哄。

这个时候,宫里的人大都歇下了,只剩了值夜的太监或提着灯笼跟个孤魂野鬼似的晃悠,或是蜷缩在哪个避风的角落里呵欠连天地偷懒。

百里九小心避让开巡逻的侍卫,穿梭在亭台楼阁,假山琼树之间,迅如狸猫。

两个睡意朦胧的小太监自他藏身的假山跟前过,满腹牢骚:“简直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这般折腾人。你说咱梓兰苑那位主儿还没有挑咱俩的不是呢,他小李子算哪根葱,哪根蒜?”

另一人接道:“那是你有所不知,梓兰苑那位九夫人可是咱未来主子的心尖儿,手掌蝶鸯印,将来的六宫之主,他小李子可不要小心伺候巴结么,日后能否飞黄腾达,这可是个机会。”

“不能吧?”先前那小太监疑惑道,然后声音愈压愈低。

百里九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气,只道那楚卿尘这是贼心不死,想要强抢民妻了,恨得牙痒,眼瞅着两个小太监进了一所金碧辉煌的宫殿,借着殿前影影绰绰的灯影,可见上书匾额梓兰苑。

梓兰苑那是历代皇后的寝殿,自太子被罢庶以后,皇后就自觉搬离了这里,空了有些时日了。难道,诺雅就被囚禁在这里?他略一沉吟便偷偷尾随过去,约莫二人已然歇下,方才纵身一跃,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溜着墙根靠近主殿。

他先是在门外,将耳朵贴在屋门之上听了片刻,里面毫无声息,轻轻地推推门,门却是虚掩的,向里张望,也并无宫人值夜。他蹑手蹑脚地进去,见锦幔罗帐低垂,帐内隐约有轻微鼾声可闻。他凑到跟前,轻轻地撩开纱帐,里面一人盖着锦被,袒露香肩,暗沉夜色里,看不清相貌,只见一双惊恐的眼睛正瞪着他。

他还未来得及出声,那人就惊坐而起,冷不丁地一声尖利大叫:“啊!采花贼啊!”

声音高亢尖锐,震得百里九耳膜嗡嗡作响,倒是与诺雅的河东狮吼有得一拼,但是哪里是她?

他情知有误,暗道“不好”,赶紧往外逃,刚出门口,一张大网就铺天盖地地罩了过来,将他兜了一个严严实实,挣脱不开。

“捉住了,捉住采花贼了!”院子里杂沓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兴奋地大叫,火把次第亮起。

屋子里的女人衣衫凌乱地跑出来,哭哭啼啼地作势就往旁边的柱子上撞:“我没脸见人了,我不要活了。”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她拦住,连声劝慰:“凡事想开一些,有什么事自然有上面做主呢。”

借着火把的光亮,百里九这才看清这个女人的样貌,大饼圆脸,塌鼻阔口,吓得心里不禁咯噔一声,坏了,自己今天肯定是被赖上了。就凭这个女人长的这幅夜叉相貌,就算是生在帝王家,那都不好嫁呀。好不容易有个不长眼的撞到了刀口上,她肯定不会放过的。

果然,女人哭得那是哀哀怨怨,呼天抢地,捶胸顿足,涕泪横流,厚厚的脂粉糊了一脸,愈加滑稽:“我如今被这贼人非礼,名节不保,活着还有什么脸面?”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劝。

殿外有脚步声响起,殿门敞开,两个太监提着宫灯肃立两侧,院子里顿时鸦雀无声,然后齐齐拜倒在地,恭声请安。

百里九抬眼,见是一袭出尘锦衣的楚卿尘负手迈了进来,不悦地沉声道:“怎么回事?这样吵闹。”

百里九翻了一个白眼,明摆了的圈套,诱拐着九爷我往里跳,你还这样装模作样的做什么?

有小太监上前,将此间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

那丑女人不敢再鬼哭狼嚎,改成小声啜泣,用袖子掩了脸,忽略了她的相貌,哀哀怨怨的,还真让人生怜。

楚卿尘慢慢走过来,紧蹙着眉头:“采花贼?有哪个采花贼能这样大的胆量,敢跑到我皇宫里来作妖?”

“敢跑到皇宫里采花的有,但是敢采这朵相貌清奇的喇叭花的,怕是真的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二皇子,你好歹命人找个像样的,也别坏了我的名头啊。”

百里九干脆盘膝而坐,不咸不淡地揶揄道。

楚卿尘佯作大吃一惊:“这声音怎么听起来这般耳熟?”

然后凑近了看,唇角微勾,“噗嗤”笑出声来:“你们怕是误会了吧?这哪里是什么采花贼,这分明是将军府的九爷啊。”

小太监也立即配合着,将手里灯笼挑到跟前,全都瞬间恍然大悟:“奴才们眼拙,果真是九爷——不过九爷怎么突然换了口味?这样饥不择食?”

百里九一口老血差点就喷出来,气绝身亡,这楚卿尘也太损了吧,竟然教唆着小太监这样戏谑自己:“换你妈的口味,九爷我给你一千两银子,你上!”

小太监缩缩头,也是个爱贫嘴的:“我倒是想,我也得有那本事。”

楚卿尘心情好,也不怪罪,强忍笑意命令几人:“还不快些把九爷放了,你们九爷可小心眼地很。”

小太监立即上前七手八脚地将百里九从网子里放出来,连呼“得罪”,百里九毫不客气地一人踹了一脚解气。

几人也只能呲牙咧嘴地生生受了。

将一肚子火气在几个小太监身上撒完了,百里九才转身面对楚卿尘:“二皇子早。”

楚卿尘颔首:“不早了,我正要上朝。”

百里九拍拍屁股上的土:“那你忙,不打扰了。”

转身就走。

身后一声高亢的女高音,将九爷的心肝震得生疼:“求皇上为奴婢做主啊。”

百里九顿时加快脚步,如避蛇蝎。

“九弟慢些走。”楚卿尘淡然道:“男人家就要有担当,做过的事情总是要负责的。你已经毁了人家的名节,以后在宫中如何立足?就将她带回府去吧,好歹给个侍妾的名份就好,莫耽误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姑娘?额滴个神那,那简直就是老娘!看她一眼,百里九立即就想起大街上掐着腰,手提尖刀吆喝着卖猪肉的婆娘。 楚卿尘这是从哪个集市煞费苦心地挑选来的?他就不信,这样的容貌能混进宫里来,就不怕半夜里惊了圣驾?

他磨磨牙,然后重新转过身,嬉皮笑脸道:“小九的为人难道二皇子还不清楚么?我家有娇妻,犹如河东狮,哪里敢越雷池一步?我们可是清白的。”

“那你深更半夜跑到人家寝室里面做什么?”楚卿尘一脸玩味。

百里九恨不能拍着桌子骂娘了,我进宫做什么,难不成你楚卿尘还不知道么?

“拙荆走得匆忙,有些规矩我忘了交代,所以赶紧过来叮嘱一声,唯恐有什么失礼之处,再给二皇子添了麻烦。”

“既然你寻的是尊夫人,那你到皇后的梓兰殿做什么?”楚卿尘步步紧逼,重展他的毒舌。

百里九顿时哑口无言,他总不能说自己是因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楚卿尘,跟踪小太监过来的吧?万一被楚卿尘捉到了话柄,顺着杆子往上爬,自己怎么辩驳?

楚卿尘笑笑,吩咐那朵喇叭花:“快些收拾收拾包袱,随着九爷去吧,我给你做主了。”

喇叭花欣喜若狂,转身回屋,就立即掂了一个包袱出来,忸怩地冲着百里九一笑:“九爷,咱们走吧。”

百里九简直就是欲哭无泪,都说官大一级压死人,如今楚卿尘那是一言定生死的帝王了,自己被他简直压得喘不过气呀。

楚卿尘心情极好,愉悦道:“恭喜九弟了。”

喇叭花咧着嘴笑,那涂了厚厚胭脂的血盆大口果真开成喇叭花的形状,尖尖的虎牙在灯影里,给百里九青面獠牙的感觉。他身子一颤,感觉自己被她一笑,后脊梁冷飕飕的,几乎吓溺了的感觉。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一山不容二虎

楚卿尘心满意足地大笑着转身上朝去了,太监们见势不妙,纷纷拱手道声:“恭喜九爷”,然后唯恐挨揍,立即忙不迭地四散逃开了,只余百里九与那朵香艳的喇叭花留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九爷,走不?”

百里九点点头:“走,跟我回府。”

百里九在前面走,喇叭花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九爷,你慢点,俺跟不上。”

百里九果真就放慢了脚步等着她。

“九爷你真好。”

这样的甜言蜜语从她的大嗓门里出来,直接串了味,好像馊了一般。

百里九点点头,冲着她回眸一笑:“那你听九爷话呗?”

喇叭花立即被迷得头晕目眩,分不清了东南西北,更加忙不迭地点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扛着走,以后九爷说啥俺听啥。”

百里九眯着眼笑,微微上挑的眼梢简直勾魂摄魄:“不错,进了一次宫,拐回一个乖巧听话的胖丫头。”

喇叭花满脸羞涩:“俺不叫胖丫头,九爷叫俺虎符就好。”

百里九脚下一顿:“你说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喇叭花继续没心没肺地笑:“俺以前叫虎妞,现在俺叫虎符,二皇子亲赐的名字,多排场。”

这一次百里九非但站住了脚,还转过身来,面对着丑丫头,眸光闪烁:“二皇子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让你交给我?”

虎妞点点头又摇摇头。

“究竟有还是没有?”

虎妞嘟哝着道:“二皇子说不到将军府,俺不能说,说了您就不要俺了。”

百里九撇撇嘴,暗道一声“好险”,差点上了楚卿尘的当。他对虎妞笑笑:“不说就不说,等回了将军府你自然也就给我了。”

虎妞点头如捣蒜:“九爷放心,俺保管得好着呢。”

“不过......”百里九略有为难。

“怎么了?”

“你只知道我是谁,那你可听说过我夫人?”百里九饶有趣味地摸索着下巴试探。

虎妞点头:“九夫人的事迹整个大楚谁人不知?”

百里九更加为难:“我夫人彪悍,我怕她容你不下。”

虎妞憨厚地笑:“九爷,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哪敢癞蛤蟆吃天鹅肉?您带俺回去,俺一定勤勤恳恳地伺候您和夫人,不敢肖想。”

百里九挠挠头:“九爷我不是这个意思,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主要是你的名字,跟我夫人犯冲,多少有些忌讳。我看不如这样,我一个男人家在后宫里四处走动不方便,不如你顺道去问一声我夫人,让她给你重新起个柔顺点的名字?我就在这里等你。”

虎妞有些踟蹰,心底发憷:“九爷玩笑,九夫人哪会见俺一个寻常婢子?”

“你怕什么?是我让你去的,再说你是二皇子赐给我的,她还能把你怎样?”百里九继续撺掇。

虎妞仍旧不放心:“九爷不会趁机丢下俺走了吧?”

“怎么会?”百里九简直是皮笑肉不笑:“再说了,我将军府的大门好找,就算是九爷我走了,你不是还能找得着吗?”

虎妞左思右想,终于下定了决心,重重地点头:“中,就依九爷您说的,我去去就回。”

百里九笑着伸手指指前面不远处的蒹葭殿:“快去,快去,我夫人大概就是住在蒹葭殿里,你过去找人通传,说是我九爷的人就好。可别让九爷我在这里等急了。”

虎妞一路颠颠地向着欣儿的宫殿跑过去,不时回头看看百里九,百里九还在向着她温柔地笑,柔情荡漾。

眼见虎妞果真进了蒹葭殿,百里九愁眉苦脸地叹口气:“无功而返,差点赔了夫人还折兵。”

自言自语罢了,招呼隐在暗处看笑话的冰魄:“回府睡大觉去。”

偷偷尾随在身后的冰魄不好意思地闪身出来,忍不住出声提醒:“九爷,您不是答应人家丑丫头在这里等吗?”

百里九“嘁”了一声:“放心吧,你家夫人精得跟只猴似的,她不会让这丑丫头跟我走的。”

冰魄抓抓头发,感觉脑子不够用:“为什么?这可是二皇子赐的。”

百里九嫌弃地看他一眼:“有时候,你还真不及元宝。那楚卿尘这叫“嫁祸”,是想把虎符一块送进我手里。我偏生就不如他的愿,最不济,也要将虎符和你们夫人一起还给我才是。”

“可要是......”冰魄脱口而出,想问百里九若是楚卿尘两样都不还怎么办?话刚出口,自己已经明白过来。虎符不是寻常物件,既然楚卿尘敢于将大楚兵权交给自家九爷,那不就说明,他心里坦荡,对自家夫人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才是。

怪不得自家主子先前还义愤填膺,突然就豁然开朗,要回府睡大觉了。

蒹葭殿里,楚欣儿和诺雅还赖在床上嬉闹,并未起身。昨夜里欣儿拽着诺雅不放,满心艳羡与神往地听她讲诉湖广一行的经过,困极了同被而眠,懒怠起床。

宫女在门外小声禀报,说是九爷差遣了一个丫头进来,寻九夫人问话。

欣儿撇撇嘴:“你不过是前脚刚来,他后面就寻过来了,至于这样么?”

宫女多嘴道:“九爷昨晚上就已经来了。”

两人有些奇怪,楚欣儿招呼那宫女:“你进来说话吧。”

宫女轻手轻脚地推门进来,低垂着头,在寝殿外屋站定,隔了纱帘听问话。

诺雅奇怪地问:“你说九爷昨夜就来了?来做什么?怎么都没有听到禀报?”

宫女略一思忖,如实道:“听说九爷夜半三更地偷摸进来,走错了宫殿,进了一个宫女的房间,闹出来一点误会。后来二皇子殿下晨起上早朝,听到了动静,也没有怪罪,还做主将那宫女赐给了九爷。”

诺雅与楚欣儿皆愕然,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直觉其中有古怪的味道。

“那个宫女是哪个殿里的?怎么会有这样荒唐的事情?”

宫女摇摇头:“回公主话,那宫女好像是昨天刚刚宣进宫的,就住在梓兰殿,如今就正在门外候着等九夫人宣。”

“梓兰殿?”欣儿蹙了蹙眉头,对诺雅解释道:“那是原先皇后居住的寝宫,她是什么身份?”

诺雅的疑惑更盛,不知何意,披衣下床:“传她进来罢。”

宫人领命,静悄地退出去,不一会儿,虎妞就跟随在她身后,手里掂着碎花包袱走进来。

待楚欣儿看到虎妞第一眼,就知道是一场闹剧,再也忍不住,捧着肚子“哈哈”地大笑起来:“那只狐狸竟然也有今天?”

诺雅也是一愣,有些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就是二皇子殿下赏赐给九爷的丫头?”

虎妞跪下行礼,低垂着头,有些局促不安:“启禀九夫人,正是。”

诺雅也想笑,也想表示她的惊愕,但是又不想让那丫头感觉难堪:“二皇子殿下为什么要将你赐给九爷?”

虎妞略略抬抬头,瞟了一眼诺雅,见她风姿绰约,气度不凡,心里忍不住先赞叹了一声:“因为,因为昨个夜里,婢子正在睡觉,九爷他偷偷地进了俺的屋子,摸上了俺的床。大家伙都知道了,俺没脸见人了,所以二皇子殿下就将俺赏给了九爷。”

楚欣儿听她这样解释,愈加忍俊不禁,笑得前俯后仰,满是幸灾乐祸。

诺雅那是怎样的玲珑心思?听胖丫头这么两三句话,就立即明白,百里九定然是夜半进宫,中了楚卿尘的圈套。否则那梓兰殿是什么所在?楚卿尘怎么会让她宿在那里竟然还不怪罪?

她见那虎妞憨厚,不是那心机叵测之人,暗自思忖,百里九为何不干脆自己打发了,非要推到自己这里做什么?

“既然赏给了九爷,那你自管跟随九爷回府就是,到我这里做什么?”

虎妞见楚欣儿一直笑得花枝乱颤,有点尴尬。说话语无伦次:“九爷让婢子过来请示......一声。”

欣儿再也忍不住:“那还用问?这不是明摆的事情吗?定然是我二哥将她强塞给了那只狐狸,他推拒不得,又怕回府以后被你收拾,所以才先发制人,将这难题推给你,显示自己的无辜。”

虎妞红了脸,小声道:“不是这样的,原本九爷是要带着奴婢回府的,他说婢子的名字不好听,请示九夫人给改个名字。”

“喔?那你叫什么?”诺雅忍不住问。

“俺叫虎符。”

楚欣儿正在漱口,忍俊不禁一口就把青盐水喷了一地:“你叫啥?”

虎妞并不懂虎符究竟是什么东西,见大家反应都这样激烈,愈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怯生生地道:“俺原本是叫虎妞的,是二皇子给俺新改的名字。”

诺雅略一沉吟:“你这名字的确是不太讨喜。”

“九爷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一山不容二虎。”

一句话又惹得欣儿差点笑岔气,指着诺雅笑得前俯后仰。诺雅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转头对虎妞道:“你可知道虎符是什么意思?”

虎妞懵懂地摇摇头。

“虎符是我大楚执掌朝廷数万大军的玄铁令牌,那可是大家拼命抢个头破血流的宝贝。不过九爷可不喜罕,向来避之唯恐不及的。”

虎妞怯生生地从包袱里摸出一块令牌,拿给诺雅看:“是这个吗?”

诺雅定睛一看,可不正是虎符令?如何竟然会跑到这丫头手里?她暗自好笑,楚卿尘这一招的确有些坏。

“正是虎符不假。”

虎妞闻言,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颓然道:“完了,中调虎离山计了,九爷肯定是不要俺了!俺怎么向二皇子交差?”

第一百五十九章 敲诈聘礼

楚卿尘在早朝议事完毕以后,就被楚欣儿差人请来了蒹葭殿用早膳,说是诺雅亲自下厨,做了几样点心。

楚卿尘一眼就看到了一旁伺候的虎妞,不由一愣,隐约猜度出了几分缘由:“想必虎符现在也在你们手中了?”

诺雅起身想行礼,被楚卿尘抬手止住了,就颔首笑笑,将虎符双手奉还给楚卿尘:“这丫头憨厚,我也挺喜欢的,留下来伺候了,正巧这两日身边没个可心丫头使唤。”

楚卿尘无奈地摇头笑笑:“他这是告诉我,若想把虎符交到他手里,必须把你先安生送回去是吗?”

楚欣儿才知道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猫腻:“二哥你有这样的好戏看也不提前告诉欣儿一声,让我蒙在鼓里,还妄作小人。”

楚卿尘一撩衣摆,在桌边坐下,不消传唤,就立即有宫人鱼贯衔尾而入,将琳琅满目的佳肴美味一样样摆放在五福八仙桌上,静悄地布菜盛粥。

楚卿尘用热腾腾的香帕子擦拭了手,夹起手边青花碟里的点心,端详片刻,方才斯文地咬下去,不紧不慢地道:“那是因为你诺雅姐姐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满心向着小九,联合起来算计咱们两人。”

欣儿知道楚卿尘想要册封诺雅一事,也跟着凑趣,气呼呼道:“那我们就把她扣下,若是那只狐狸想要接回去,我就将虎妞装扮成诺雅姐姐的样子,重新塞给他。”

楚卿尘眸光闪烁,赞许道:“好主意,是应该让小九重新迎娶诺雅,十里红妆,风光无限,拿出做咱皇家驸马爷的排场来。当初那样寒酸,又是个侍妾的名分,自然算不得。”

“嗯,听说他私下里铺子不少,应该狠狠地敲诈一笔聘礼。”欣儿挥舞着手里的筷子,眉飞色舞,眸中满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狡黠。

两人一唱一和,令诺雅简直哭笑不得:“感情你们把我接进宫里来,是打的这样心思。”

楚欣儿眯着眼睛笑得不怀好意:“如今宝宝也有了,彩礼还要翻倍,就算是他再狡猾,我也不信他能将你偷走了。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你这根摇钱树。”

楚卿尘静静地看着诺雅,他在等待着她生气。诺雅的彪悍在大楚就是一个传说,可是,这个女子在自己跟前向来就像是一汪水,淡泊如水,清凉如水,温柔似水,恬淡似水,包容若水,只是偶尔的锋芒毕露。她曾经说过,在他楚卿尘跟前的她,是浓墨了重彩,收敛了拳脚,不想亵渎他公子无双的清雅。那么,真实的她究竟是什么样子,果真如传言一般无二吗?

诺雅依旧笑得轻轻浅浅:“小心将来等你嫁人的时候,你二哥也这样对你,狠狠地敲诈一笔,让你嫁不出去。”

欣儿满不在乎,使劲塞下一口点心:“我娘说过,像我这样的脾性一辈子都没人要,就算是二哥陪嫁再多也没有用。再说了,二哥肯定巴不得将我这烫手山芋赶出去,有人要那是求之不得。”

诺雅面对着欣儿的牙尖嘴利,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无奈地耸耸肩:“看来,我也只能待价而沽了。”

楚卿尘有些矛盾纠结:“那我究竟是坦白告诉小九,敲诈一笔彩礼的好,还是继续瞒着他册封的消息,让他误会寝食难安的好?”

“自然是先瞒着他,那时候再狠狠地敲诈。乐子要看,彩礼也要。”楚欣儿雀跃道。

诺雅起身,利落地将桌上的点心收了,转身就走:“你们吃着我做的点心,还心心念念地算计我,我怎么觉得这样吃亏?”

欣儿赶紧垂涎着笑脸上前将点心抢回来:“只有彩礼花费得多了,那只狐狸才会真正将你当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守着。否则没有人给你撑腰,到时候他故态复萌,又四处沾花惹草怎么办?你可别忘了,如今将军府里还有一个安若兮呢。这次她为了救老夫人身受重伤,又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那只狐狸究竟打算怎样处置,是不是还一直没有个准信?”

诺雅任她将手里的碟子夺了去,心里也有些乱糟。对于安若兮如今这样的境地,莫说他百里九一直没有狠下心思下逐客令,就连她自己都开始于心不忍了。二女共事一夫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又让一个孤苦伶仃的女人到哪里去呢?好歹要有个安身立命的所在。

楚卿尘看她无端有些伤感起来,淡然道:“我打算成立一个女子学监,统一教习朝中的大家女子,若是安若兮感兴趣的话,可以到里面任教,毕竟她当初京中第一才女的名头也不是虚的。”

诺雅感激地笑笑,楚卿尘总是这般善解人意:“阿九也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主要是安若兮这次伤了元气,要多将养些时日。等她彻底恢复了,阿九会做出决定的。”

楚欣儿忍不住感慨,说得豪气千云:“真幸运,我是公主,将来我的驸马若是敢三妻四妾,我直接剁了他。”

“果真没羞没臊,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诺雅转过来调侃她。

“这算什么?比起诺雅姐姐你在城墙上带头唱十八摸的壮举,欣儿自愧不如。”

楚卿尘以为诺雅会羞涩得满脸通红,谁料想她竟然面不改色,极是坦然:“没有办法,当时元宝就会这一个调调,而且耳熟能详,那些士兵一听眼睛都亮了,满腔热血沸腾,冲劲十足,我总不能带着他们改唱河南的莲花落吧?”

“一会儿你教我怎样唱。”欣儿偷偷拽拽她的袖口,低声嘀咕,怕让楚卿尘听到。

诺雅伸出手指头戳戳她:“我不会,这个还是锦娘比较拿手。”

楚卿尘只佯作没有听到,用帕子擦擦指尖:“公孙瑾要离开京城了,他想跟你道声别,说有东西送你。正好我用过早膳以后,宣他进来交代一些事情,完了让他在御花园里等你。”

诺雅有些惊讶:“他要到哪里去?”

“他如今在朝中吏部任职,下午就跟随严御史一起,奉旨前往湖广。那里三皇子辛辛苦苦布局许多年,尚有不少党羽,他协同严御史一同清查。”

让锦娘参与审讯,倒是的确得其所,希望他能够有所建树,也不枉这些年里,委身在醉梦楼里委屈一场。诺雅点点头应下,楚卿尘就起身回御书房去了,他还有许多朝务要忙碌。

欣儿眸光闪烁,待楚卿尘前脚刚走,就迫不及待地问:“湖广那边岂不是仍旧很凶险?”

诺雅摇摇头:“如今三皇子的势力已经被连根拔起,正所谓树倒猢狲散,那些人明哲保身,不会再有什么动作。唯一担忧的,也就是锦娘,喔,不对,应该叫公孙瑾,他的摄魂术厉害,万一有人罪行败露,狗急跳墙。”

“锦娘的摄魂术果真很了得吗?”

诺雅点点头:“除非是意志力超强,一般的人只要看着他的眼睛,中了招,都会不自觉地说出自己心底的秘密,而又浑然不觉,我曾经两次中过他的招。”

她在欣儿眼中,那是神一般的人物,竟然也奈何那锦娘不得。欣儿愈加欣欣然:“若是学会了,岂不天下无敌?难怪二哥这般看中他。”

诺雅并未注意到她的雀跃,颇有些不甘心地点点头:“我也曾经想过学习这摄魂之术的,只可惜不知道百里九如何威胁他,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教我。”

欣儿“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低着头专心喝粥。

诺雅吃过早饭不一会,就有宫人过来传话,说是公孙大人已经在御花园等候了。

诺雅对于这“公孙大人”的称呼一时间不太适应,半晌方才回味过来说的是锦娘,立即相跟着一同去了。

公孙瑾就等在菊园凉亭里,金灿灿的钗头凤和金辇菊之间,他一袭红衣,背身而立,头发也未梳起,就随意披散在肩上,随着秋风飒飒扬起。

有那么一瞬间,他身上那股邪魅之气,令诺雅还以为是百里九。只是他站在那里,萧萧瑟瑟,不像百里九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得意的慵懒。

公孙瑾听到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看着诺雅唇角微勾,邪魅一笑。

“天下间好男儿多了是了,你学谁不好,怎么偏生学那只狐狸?”诺雅极其不屑。

公孙瑾眉梢上挑,冲着诺雅魅惑一笑:“因为天下间好男儿多了去了,偏生你谁都不喜欢,就喜欢一个百里九。”

诺雅有点纳闷:“你该不会是暗中喜欢上我了吧?所以处心积虑想活成我喜欢的样子。虽然我的确是偷看过你洗澡,但是怎样算你都不吃亏,也用不着我负责吧?”

公孙瑾挑起自己肩头一绺头发,在指尖缠缠绕绕,风情万种:“我就是特意想让你看看,我公孙瑾一出江湖,这京城美男的排名是不是应该重新变动一下了?倾城天下的二皇子和百里九与我相比,究竟谁略逊一筹?”

诺雅上前,围绕着公孙瑾转了三圈,直到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如芒在背,然后才提起鼻子轻嗅:“这一身的骚味的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么......”

第一百六十章 飞来横祸

诺雅语气一顿,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公孙瑾自动习惯了她的讥讽,碧蓝的眸子里波光潋滟,冲着诺雅秋波频送。

奶奶的,不行不行,竟然比百里九那只狐狸还勾人。

诺雅突然就冷不丁地伸出手去,朝着公孙瑾的胸部捏了一把,公孙瑾自然而然地护住了胸:“做什么?臭女人,你有点廉耻不中,男人的胸岂是随便摸的?”

诺雅意犹未尽,一脸陶醉:“触手绵软,依旧弹性十足,哪里像个男人?”

公孙瑾被揭了短,丝毫不恼,将衣襟严严实实地裹紧了,像提防色狼一般,满怀戒备地看着诺雅:“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这原本就是货真价实的货,又不是像猪尿泡一样吹起来的,一根绣花针就能扎破漏了气,怎么也要慢慢来,迟早都能变回原本的样子。”

“别呀,千万别,”诺雅赶紧出声制止:“我原本还指望着你等我家儿子出生以后,给我儿子做奶娘呢。”

公孙瑾冲着她翻个白眼,气哼哼地道:“你自己没有么?”

诺雅咂摸咂摸嘴,低头看看,虽然有孕以后又丰满了一圈,也可圈可点了,但是比起人家的波涛汹涌,还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罢了罢了,反正你那也是假冒的,估计一口下去都是肉,又肥又腻,中看不中用。”

公孙瑾有点哭笑不得:“若是果真中用,我就不是男人了。”

诺雅不怀好意地瞄了他下身一眼,神秘兮兮地道:“喂,你还行吗?”

公孙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行不行?”

“嗯,那个...就是你看到女人的时候,还有没有那些旖旎的想法?”

公孙瑾仰头想了半晌:“你算是女人不?”

“废话!”诺雅得意地挺挺肚子:“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公孙瑾翻个白眼,满是不屑:“反正我看到你的时候心如止水,没想法。”

诺雅一脚踹下去,公孙瑾轻巧一闪,令她扑了个空。又唯恐她再摔倒,不得不折回来,伸出手虚扶她一下:“我若是说对你有想法,你是不是就不踹我了?”

诺雅想想也不对,一时间竟然无言以对,撇撇嘴:“我是问你看到别的女人怎样?有没有那种蠢蠢欲动的感觉?”

她知道公孙瑾至今还是个货真价实的雏,从未开过荤,必须循循善诱。

公孙瑾黑了脸,无奈地摇摇头:“至今还没有遇到你说的那种女人。”

可怜的娃啊!诺雅一声叹,拍拍他的肩好心劝慰:“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你将来若是不想当官了,楚卿尘还可以赏你一个大内总管的位子坐,也挺风光的。”

这次轮到公孙瑾炸锅了:“你这是安慰我,还是讽刺我?简直跟那只狐狸一样毒。你若是愿意进宫,我就果真进来伺候你,你说行不行?”

公孙瑾的嘴巴越来越厉害了,这次又拿捏了她的短处,诺雅反驳不得,咂摸咂摸嘴:“都要走了,也不知道说个好听话,还尽气我。”

公孙瑾左右扫视一眼,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两寸见方的纸包,神秘兮兮地递给诺雅:“临走了,送你一点好东西。”

诺雅接在手里,有些狐疑:“这是什么?”

公孙瑾一把摁住她的手:“这里人多眼杂,又是禁物,千万不要打开。你上次不是说想学我的摄魂术吗?那只狐狸我惹不起,我把这个勾魂香给你,只需要点上指甲大的那么一丢丢,保证九爷就能乖乖地束手就擒,身不由己地任你摆布,想逼问什么都是手到擒来。”

“真的?”诺雅将信将疑:“你有那么好心么?”

公孙瑾摸摸鼻子:“不信就算。专门过来看你,跟你道别,你还不识好人心。若是不想要就索性还我,反正如今这东西千金难求,金贵得很。”

诺雅将纸包一把塞进怀里:“谁说我不要了,稀罕地得。”

然后继续眼巴巴地看着他:“还有什么要送给我的么?”

公孙瑾觉得自己继续留下来,会失去原本好不容易保持的风度,没好气地道:“没有了!怪不得九爷当初那样一掷千金的风流人物,如今变成了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些时日去了醉梦楼两三次,老鸨跟他屁股后面天花乱坠地说了一箩筐好话,一文赏钱都没给。原来都是被你调、教的。”

“你说,阿九他,最近去过醉梦楼?”诺雅终于捉住了话柄。

公孙瑾一脸懊恼,好似追悔莫及一般,慌忙掩了嘴:“公干,都是公干。”

愈是解释,愈像是掩饰。诺雅摁摁怀里的勾魂香,觉得真是个有用的好东西:“不说就算,我自己问就是。你若是果真没有送我的东西,那我就回了,你自己路上小心,穷家富路,多备点盘缠,回来时也好给我带些河南郡的美食回来,多多益善。”

公孙瑾无奈地摇摇头:“你们两人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一个铁公鸡,一个糖公鸡,一毛不拔也就罢了,还总要沾些回去。好像你上次离家出走,还拿了我二百两银子呢,打算什么时候还?”

诺雅站下脚,想想:“等我孩子出生了,你从礼金里面刨出来吧。”

言罢得意地挥挥手,又摁摁怀里的药,心满意足地去了。

公孙瑾心里很不忿,她怎么可以这样不要脸,孩子还没有出生,就已经打好了敛财的算盘?可是就偏生是这样一个不讨喜的,牙尖嘴利又毒舌的女人,自己还贱兮兮地硬往跟前凑。

他在心底狠狠地鄙视了自己一番,然后一脸奸笑地径直出了宫。

严御史的车马还在宫门口候着,随行侍卫林立。公孙瑾向着严御史道过歉意,寒暄几句,然后就上了后面的马车。车队开始启程,浩浩荡荡地径直出南城门而去 。

公孙瑾一个人坐在马车之上,感觉甚是无聊。他很敬重严御史的为人,但是他委实是顽固不化,过于呆板了一些,了无趣味,这沿路之上,肯定是沉闷至极。

“若是诺雅那个女人在就好了,断然不会这样无聊。”

他想着,自言自语一句,抻开自己的衣襟看看,叹一口气,然后撩开衣服下摆,又瞄了一眼,又叹了一口气。

那个女人每句话都扎在他的心窝子上,他才觉得自己以前鬼迷心窍,好生生的,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变成个女人?脑子洗澡的时候进水了,还是被驴踢了?

他起身去翻堆在身后的行礼,里面装了他托人搜集来的男女肉、搏的“小书”和“画本”,无聊的时候就翻看一下,感受一下男女之间的奥妙。听说男人看这个就能看得热血沸腾,兽性大发,他一页一页地翻了,依旧心如止水,就像是在看一道道图文说教。

第一步,亲嘴,第二步抚摸,第三步,脱衣服,第四步,继续深入抚摸,第五步......,他无奈地发现,自己在青楼里面活春宫看多了,这书压根就提不起自己一点兴趣。

他将书顺手就丢到一边,继续哀声叹气,要不,哪天找个女人亲身实战一下试试?

否则,就真的像那个毒女人说的,自己要进宫当太监去了,估计比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上要如鱼得水,平步青云不过指日可待。

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好像是翻动书页的声音,他不以为意,以为是车窗吹进来的风。罢了,还是好生睡上一觉的好,也就不会这样无聊了。

车上铺着厚软的褥子,车厢角落里还堆着两床毯子和锦被。他仰头向着那里靠过去,舒服地伸个懒腰。

他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身下的锦被动了,似乎是裹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在里面,然后慢慢地蠕动。

他瞬间弹起身来,惊讶地盯着角落里的一团。

好像又不动了。

他好奇,这团锦被下面究竟藏了什么?士兵们再没有规矩,也不至于将被子这样乱七八糟地团成一团,随意堆放在车厢角落里才对。

慢慢地,从被子里面伸出一只小手,嫩白嫩白的,晶莹剔透,小心翼翼地翻动那画本的书页。

他深吸一口气,一把就撩开了那团锦被,里面的人受惊,扭过脸来,冲着他呲牙一笑。

飞来横祸!

公孙瑾顿时就感觉不好了,倒吸一口冷气,好像看到了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瞪大了双眼,然后翻身就跪了下去。

“公主殿下恕罪。”

楚欣儿从被子底下钻出来,闷了一头的汗,冲着公孙瑾伸出了食指,比划一个噤声的动作:“小心被别人听到。”

公孙瑾还没有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磕磕巴巴地小声道:“十公主您怎么,怎么......”

他想问,楚欣儿如何会出现在他的车上?走错路了?

楚欣儿冲着他抬抬手:“我有那么可怕吗?”

公孙瑾忙不迭地摇头,眉毛鼻子皱成一团,愁眉苦脸:“殿下您不可怕,但是您无缘无故地出现在微臣的车上那就可怕了。”

楚欣儿咧嘴一笑:“你果然比那严老头好玩多了,诺雅姐姐身边的人都是有趣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车里藏娇

公孙瑾愁眉锁眼地道:“微臣委实没趣得很,十公主殿下,您出宫二皇子他知道吗?”

楚欣儿大大咧咧地道:“自然是知道。”

公孙瑾想想,仍旧不信:“二皇子怎么会放心让您出宫呢?”

“我说的知道,是指我已经留书给他,告诉他我出宫了。”

公孙瑾顿时就感觉天要塌下来了,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公主您这是打算要去哪里?”

“自然是你们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楚欣儿回答得理所当然兼理直气壮。

公孙瑾又一次欲哭无泪了:“微臣这是公办,千里迢迢地奔赴湖广,不是去郊外狩猎。”

“我当然知道。”楚欣儿笑眯眯地道:“我已经想好了,我二哥的登基大典我都错过了,那只狐狸的热闹也没有看成,一定要玩够本才好。沿路我要去诺雅姐姐指挥三军大胜镇远侯的信阳城,还要看看那只狐狸智擒范世谋父子的小金山,还有,诺雅姐姐说沿路有好多好多的美食,我也要一样一样地尝尝。最主要的是,我要学会你的迷魂术,天下无敌!”

楚欣儿掰着指头数,公孙瑾摸摸自己的腰包,然后又摸摸自己的脖子:“微臣的头恐怕顶不到那时候,十公主还是寻别人吧。”

楚欣儿一听这话,顿时就翻了脸,杏目圆瞪:“你在赶我走?”

“若是二皇子和皇上知道微臣拐走了您,我就是九命狸猫,这脑袋也不禁砍哪。十公主,还是让微臣送您回宫吧。您若是想学迷魂术,待我回京,启禀过皇上,定然倾囊相授。”

“你敢!”

楚欣儿一声怒斥,声音不自觉大了一些,车外的士兵有人偷笑,窃窃私语:“没想到这位大人竟然还车里藏娇,路上都耐不住寂寞。”

公孙瑾一脸的黑线,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锦娘的身份,改头换面入朝为官,打算脱胎换骨有所建树,令人刮目相看的。这十公主竟然就不由分说给他安了一个这样不堪的名声。

“十公主,男女有别,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扬出去,会有损公主您的声誉。”公孙瑾看着一脸幸灾乐祸的楚欣儿,好言相劝。

楚欣儿不屑地上下打量他:“你不是女人吗?别以为你女扮男装我就认不出你来了,我知道你就是醉梦楼的锦娘。”

公孙瑾那是跳到黄河里面也洗不清了,楚欣儿原来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自己又怎么开口?

他着急上火,楚欣儿却丝毫不以为意,侃侃而谈自己当初女扮男装的经验心得:“你的确扮得挺像的,尤其是这声音,跟男人的一样粗哑,若是胸部再用布带子勒紧一点,肩膀再垫宽一些,就天衣无缝了。”

“十公主,微臣,微臣其实是,是......”他与诺雅斗嘴时的伶牙俐齿荡然无存,面对着楚欣儿,急得满头大汗,更多的是无奈。

楚欣儿不怀好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好了,我会帮你保守这个秘密的。另外,你偷看春宫画本的事情我也不会告诉我二哥。”

公孙瑾抬眼一看,楚欣儿手里拿着的,可不正是他适才随意丢了的那本男女肉搏大法?

他不禁大窘,诚惶诚恐地谢过楚欣儿的“大恩大德”,再次小心翼翼地道:“微臣,微臣请示一下皇上?”

楚欣儿柳眉倒竖,一瞪眼:“你试试?”

“此去湖广千里迢迢,微臣总要给公主殿下另备一辆马车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想暴露我的行踪是不是?不安好心!”

公孙瑾心一沉,不得不破釜沉舟:“其实,其实微臣是个男的。”

楚欣儿“噗嗤”笑出声来,上下打量他,斜眼问道:“醉梦楼的花魁是个男人?说破天怕是都没人相信。”

“微臣向来是卖艺不卖身的。”公孙瑾觉得解释起来很费劲,口干舌燥:“二皇子,诺雅她们都知道。”

可是偏生楚欣儿信了,愣怔片刻后,笑得前俯后仰:“怪不得诺雅姐姐竟然不吃你的醋,还跟你交好。原来那只狐狸一直睡的是个男人,枉我还曾以为二哥倾慕于你。”

公孙瑾讪讪地笑:“所以说,对公主您的清誉有染,实在不方便。”

“无妨,大不了我就阉了你带回宫里伺候着。”楚欣儿说得轻描淡写,令公孙瑾某部一紧,真的一紧,这一发现令他很吃惊,忍不住低头瞄了一眼。

楚欣儿见他反应,愈加笑得乐不可支,在车厢里直打跌。

那动静......车外士兵纷纷侧目,支楞着耳朵听。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楚欣儿的笑声戛然而止,紧张地缩了缩脖子:“二哥不会这样快就追过来了吧?”

公孙瑾长舒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公孙大人?”车外有人喊,是一板一眼的严御史。

楚欣儿一撩被子就钻了进去,低声道:“你若是敢出卖我,我就说你非礼我。”

公孙瑾开始后悔告诉她自己是个男人了。

楚欣儿仍旧不放心地又钻出头,得意地晃晃手里的书:“还有,你故意教坏我。”

这一次公孙瑾是刀悬颈上,六月飞雪了。

“公孙大人?”严大人轻咳一声,催促道。

“是,严大人,下官在。”他赶紧应了一声,撩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小心地遮掩。

严御史侧身面对着他,以袖掩面,义正言辞道:“你我同朝为官,老夫有一言相劝。”

“大人请讲。”

严御史清清喉咙:“虽说你我此行,二皇子并未过多约束,但是,我们也应当严于律己,洁身自好,以身作则,万不可做出败坏风化,令下属唾骂的举止来。”

公孙瑾不禁叫苦不迭,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严大人教训得是,下官委实汗颜,定当严肃操守,请严大人放心。”

严御史方才一声轻哼:“好自为之。”,然后重新上了前面的马车,继续行进。

公孙瑾可以预见,半路之上,严御史若是看到他马车里藏的娇娃是十公主楚欣儿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公孙瑾出师未捷身先死,彻底地完了,还没有品尝到做贪官是怎样的滋味,就死在了十公主的手里,将来进宫当太监怕是最好的结局。他已经把名字给自己起好了,不叫“锦娘”,叫“瑾公”,或者,也别姓“公孙”了,称“孙公公”吧,慕容诺那女人这是一言成谶了。

而宫里诺雅从御花园回蒹葭殿以后,不见了楚欣儿,并不以为意,毕竟就凭她那般跳脱的性子,让她老老实实地守在殿里不四处乱跑是不可能的。她随口问起来,殿里的宫女说她好像是去了御花园,诺雅就没有再放在心上,专心逗弄架子上的八哥。

诺雅到中午时,想询问楚欣儿的意见,看看她中午想吃些什么菜,再次打听起来,众人才发现不见了这位小祖宗。诺雅慌了,命人四处找,遍寻不到,正想去惊动楚卿尘,楚卿尘已经拿着一封书信来了蒹葭殿。

楚欣儿害怕诺雅过早地发现自己失踪,所以将书信偷放到了楚卿尘的寝宫,里面也只有简单的十几个字:二哥,诺雅姐姐,欣儿出去玩两天就回来,勿念。

这还了得?当下就立即惊动了祥妃,蕙夫人和皇上,当即就要派人四处寻找,将京城掀个底朝天。

楚卿尘拦住了:“诺雅还在这里,两日后又是儿臣的登基大典,她都舍得跑出去,定然是蓄谋了很久,不会轻易露出行踪。”

诺雅想起楚欣儿早起打听公孙瑾勾魂术时的雀然,心里怀疑,惴惴不安,正想坦白,被楚卿尘一个眼神制止了。

“欣儿马上就快要及笄了,再也不能任着性子胡来,就让她在外面好生疯玩几天吧。我曾听她提起过要去哪里,我多派些高手去暗中保护她,玩上几日就接回来。”

诺雅这才明白楚卿尘的苦心,他是担心自己如实相告,会被皇上迁怒,逃不开罪责。故意说得这样轻描淡写,还将不察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她心里愈加愧疚,若非自己在欣儿跟前夸赞那公孙瑾的厉害,她只怕是不会生出这样荒唐的念头。

晚间就寝的时候,就有了欣儿随行南下的消息,皇上觉得欣儿与严御史一起,也正好受些管教,不会出什么岔子,就略微放下心来,宽限她在外面游玩几日再回宫,并且命宫里人将这个消息隐瞒了下去,不得张扬。

夜里,百里九养足了精神,又到宫外溜达,从南头溜达到北头,然后又转到西头,围着宫墙转了一大圈,最后盘膝坐在宫门口,跟小心翼翼地提防着他的侍卫聊了一会儿天,困意来了,就起身拍拍屁股,心满意足地走了。

楚卿尘还没有休息,在御书房里掌灯批阅奏折,已经是满脸疲态。

有宫人飞奔着进来禀报:“启禀皇上,九爷已经走了。”

“走了?”楚卿尘从书案上抬起头来,微感诧异。

“是的,跟侍卫胡吹海侃聊了半晌就走了,什么也没有做。”

楚卿尘缓缓合拢了奏折,拧拧眉尖:“宣风统领过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登基大典

宫人恭敬地退下去,传达口谕。过了没一会儿,风驰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主子,被您料中了,宫里果真飞进来两只八哥。”

楚卿尘抬头看看外面的天:“小九越来越厉害了,竟然夜间都能驱使八哥,还是这小子一直都跟我留了一手?”

风驰低头不说话,他向来都不喜欢多嘴,如今更是谨言慎行。

“可已经按照我的吩咐做了?”

风驰点点头:“将模仿九夫人笔迹的和离书捆在上面,然后放飞了。”

楚卿尘笑笑:“真想看看小九看到这些和离书以后颓丧的模样,我若不是近日奏章太多,肯定亲自到将军府探望慰问一下他,以免他不伤心。”

风驰继续不说话,一言不发。

“怎么,风驰,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做有些不妥。”

风驰摇头:“我只是担心九爷行事乖张,一怒之下,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到时候不好收拾。”

“这点你倒是不必担心,我了解他,就像他也了解我一样,我只是想要把他翘起来的尾巴给捋顺了。不就是天上掉下个慕容诺,砸到他的怀里了么,至于那样得意洋洋?”

说完又觉得心里酸酸的,若是得妻若此,夫复何求,自己当初又何尝不是舍得将皇位拱手相让,换取她的长相厮守?

后来两天,百里九就安生了,再也没有到宫里转悠,天天窝在百里府,闭了屋门,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而楚卿尘在礼部的指导下开始熟悉整个大典的流程,焚香,祭天,祭太祖庙,登基,接受百官朝贺,一言一行都要严格按照祖上规制来。他忙碌得头晕脑胀,只能吩咐风驰一定要严密关注百里九的动向,还有,就是守好了诺雅,千万不要被百里九给拐了去。

第三日,便是楚卿尘登基,天下大赦,首先释放的就是太子。楚卿尘给他在云南边境划了一块封地,接上皇后一起颐养天年去了。

蕙夫人最终也没能受封太后或太妃,依旧无名无分。常言道:世间安得两全法,她淡泊了一辈子,不忍心给自己儿子再增添任何的困扰,毕竟当年太后的懿旨要遵,朝中诸位大臣的意见也要考虑,一个名分对于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

她对诺雅说,她先前其实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她打算镇远侯的军队兵临城下的时候,就从城墙上奋不顾身地跳下去,血溅三尺,以死明志,堵住镇远侯借机谋反的嘴。毕竟当年太后的懿旨里虽然的确说过她终生不得封妃,但是却并未判定楚卿尘的前途。她作为母亲,作为皇上最宠的女人,为了他们的江山稳固,为了不让大楚生灵涂炭,一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

而诺雅俘虏了镇远侯,漂亮地粉碎了他的野心,也挽救了她的一条性命。

她苦口婆心地亲自说服了楚卿尘,奉祥妃为太后,在他大婚立后之前,暂时执掌后宫事宜。

最终,蕙夫人捉着诺雅的手道:“诺雅,姨娘只求你一样事情。卿尘他没有福气娶你,这只怕是他一辈子过不去的坎,他永远都不会再像喜欢你这样喜欢一个人。这样也好,帝王有太多的无奈,不会再动情,就不会再受伤。

他想封你做长公主,与你兄妹相称,以后纵然是放不下,你在,他的笑容就在,定然会磊落光明地坦然面对你,不会藕断丝连为难你分毫,给你造成一丁点的困扰。所以,你和小九没有必要一走了之,从此音讯淼淼,我们还是一家人。”

诺雅有些犹豫,她知道,百里九放不下对家国的责任与使命,不会果真撂下摊子一走了之,但是,他仍旧略有介怀自己与楚卿尘的过往,她作为妻子,还应当照顾百里九的心情。

登基的日子终于到了,因为皇上仍旧健在,只是退位,所以登基大典的仪式还并不那样繁琐。楚卿尘晨起就被一群宫人包围着,像个傀儡似的,任由礼部大臣指挥摆弄,里三层,外三层地层层穿戴,一丝不苟。

他低头打量自己的装束,这就是天下人仰视的权势,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黄袍加身,金黄璀璨,流光溢彩,胸前的金龙腾云驾雾,流溢出鄙睨天下的傲然。就连足下登的九龙盘锦靴都熠熠生辉。

如果是诺雅见到自己这一身装束,会怎样的反应?会不会笑话自己活脱脱像一只金光灿灿的金元宝,还是也像世人那样膜拜?会不会流露出一瞬间的迷恋,就像那日在城中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她痴痴呆呆地看着自己,眸中满是惊艳。

人生若只如初见。

可惜他赢了百里九的初见,却输给了他的死缠烂打。若是自己不会那样君子风范,霸道一些,告诉小九:“这个女人,我要了!”

就荒唐那么一次,霸道地将诺雅留在自己的身边,不让她跟随百里九回将军府,后来,所有的一切都会逆转。毕竟,那时候,诺雅心里还没有百里九,百里九的心里也没有诺雅,是他,先将那个女人装进了心里。

若是他能够自私一些,放下自己的架子,不用那样小心翼翼地掩藏自己的心迹,早些告诉诺雅:我喜欢你,她就不会将自己对她的情有独钟当做是欣儿的委托,不会误会自己与锦娘的关系,她会不会同样情愫暗生?

他站在宫中圣坛脚下,沐浴在初升的阳光里,一身明晃晃的金黄仍旧会令他不时地恍惚。

宫人打断了楚卿尘的思绪:“殿下,祭天仪式开始了。”

楚卿尘叹口气,小心地将思绪封存,抬头看天,天是蓝的,天下将是自己的,而自己却是灰色的。

当鼓乐齐鸣,他收敛起所有的回忆,意气风发地一步一步迈上祭天的圣坛,焚香,三跪九叩,然后是祭祖,再次三跪九叩,再然后,先皇将金灿灿的九旒冕郑重地戴在他的头上,然后将沉甸甸的传国玉玺递交到他的手里,满怀欣慰与自豪地打量他,珍而重之道:“卿尘,我把家、国、天下全部托付给你了。”

金凤颁诏,百官齐贺。

楚卿尘站起身来,缓缓转身,在飒飒秋风中,傲视天下,气吞山河,风华倾城。

文武百官皆不敢仰视,只觉气度逼人,莫敢不从,恭敬朝拜,三跪九叩。掌事太监宣读颁恩诏,犒赏百官,大赦天下,然后是册封后宫。

楚卿尘至今未娶,他身旁的位置是空的,也没有妃子可封,但是迟早,他的身边,身后,将满是姹紫嫣红,莺莺燕燕,他也会为了拉拢朝臣,册封他们的女儿,夜里在众妃勾心斗角的期盼里,翻她们的牌子,然后雨露遍洒,繁衍皇家子嗣。

曾经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他许给了别人。

后宫唯一的一道册封恩诏,是给诺雅的。一直就安安静静地躺在礼部的香案云盘之上。

百里九没有来,楚卿尘有些奇怪,他如何就能沉得住气,对于诺雅的册封仪式不闻不问?听任自己对诺雅的册封而不以为意?

楚卿尘端坐在龙椅之上,不说话,目光幽邃如深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众大臣全都屏息以待,大气也不敢胡乱出一口,眼观鼻鼻观心,数百人雅雀无声。

掌事太监小心翼翼地近前,试探着问:“皇上,这下一步......”

楚卿尘站起身来,俯瞰脚下,风驰站在远处,冲着他摇摇头。

百里九果真是没有来,难不成今日这出戏黄了?

他赌气想:百里九,你今日若是果真不来,我楚卿尘就立即篡改这道提前拟好的旨意,改封诺雅为后!让你追悔莫及。

楚卿尘沉声吩咐道:“宣慕容诺。”

太监得令,拖着长音一声传唤:“宣慕容诺!”

百官纷纷倒吸一口冷气,惊讶地扭头望过去,果真是慕容诺,着了一袭金线锦绣海棠色宫装,头戴七尾侧凤簪钗,垂肩流苏,明月珰环,略施桃粉,点绛描黛,风姿绰约,步步生莲。

众大臣只听闻慕容诺假传圣旨,被严御史弹劾,然后楚卿尘派人将她请进了宫里,随后将严御史调离京城,远赴湖广。而百里九曾撒泼使赖,守在宫门口都无济于事,哪曾想到,她竟然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一身盛装,头上还带着凤簪。

众臣终于忍不住开始窃窃私语,纷纷猜度着皇上的用意。大家心里都有一样答案,只是没有敢说出来,自惹祸端。

强抢臣妻!

是的,先皇曾经御笔亲封,这慕容诺乃是百里府的侧夫人,而且,如今听说已经身怀六甲,她是百里九的妻子,这是大楚人尽皆知的事实。皇上难不成是旧情难忘,做出这种强抢的事情来?

吉乐声里,慕容诺犹如闲庭信步,目不斜视,径直沿着台阶攀沿而上。她微凸的小腹遮掩在宽大的流云衣袖下,裙摆在脚下缓缓荡漾,滑过一道又一道优美的弧度,绽开一路圣洁的莲花。

楚卿尘俯瞰着她,望着她一步一步向着自己缓缓走来,雍容华贵,美艳绝伦。

这是他心底最大的愿望,属于两个人的册封仪式,越走越近,最后相遇在举众瞩目的圣坛顶端,他缓缓伸出手,握住她,心愿就圆满了。

楚卿尘抬起手,明黄色的衣袖滑过他修长如玉的指尖,伸向诺雅的方向,唇角微微绽放出绝代的风华。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天上掉下个百里九

诺雅抬头,离楚卿尘不过只是数步之遥。那双曾经在她无助的时候,给过她温暖与帮助的手近在咫尺。

她停下脚步,现在,已经是最好的距离。

一阵突如其来的鞭炮声忽然炸响,好像是点燃了全部的引信,一瞬间鞭炮齐鸣,围绕着皇宫,此起彼伏,犹如海上突然掀起的风暴,惊涛拍案。然后震耳欲聋的喜乐声响起,唢呐声,还伴有杂乱无章的敲锣打鼓的声音,再侧耳仔细听,好像还夹杂有敲碗打盆的响动,溃不成调。

这是谁这样大胆,竟然在宫墙附近扰乱皇宫清净?尤其还是在皇上登基的日子。

礼部尚书与侍郎气急败坏地呵斥太监,赶紧出宫查探,究竟是怎样的情况?

楚卿尘伸出的手虚空握住喧嚣的空气,蜷缩起来,收拢进袖口里,苦涩一笑。

“小九终于沉不住气了。”楚卿尘低头对诺雅云淡风轻地调侃:“不过,他不接门口侍卫手里的虎符,想要进宫将你接走,怕是就没有那样容易了。今日风驰在宫里布下重重重兵,提防的就是他。这虎符,你们是接也要接,不接也要接!”

“咱大楚的祖规,驸马爷可是不能参政的,你倒是放心,将兵权都交给他。”

楚卿尘抿抿唇:“小九说他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千金不换,给个皇帝也不做,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

诺雅也是无奈一笑,这个百里九就是狗肉上不得席面,上次去竹园找自己就敲个破铜盆,叫嚷着收破铜烂铁,别人不要的大姑娘小媳妇,这次又寻了些什么人乱敲一气,闹腾出这样的动静来?难不成是带领着城郊花子狗一群小乞丐来皇宫敲盆打碗地要饭来了?

还不知道这个败家子又散出了多少银两?

喧嚣杂乱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是慌乱的逃命声,定是风驰带了人出去,所以都丢下手里的家伙一哄而散。众人隐约听到有盆子滚落在地上的声音和仓惶逃命的声音。好像也有人在激动地高声叫嚷着什么,只是这里离宫门太远,听不真切。

诺雅愈加无奈地笑,哭笑不得。

朝中文武百官也纷纷摇头,低笑猜度,老将军更是汗颜。

宫外的惊呼声不断,起伏绵延进宫里,一浪高过一浪。

众人正面面相觑,就觉得好似头顶有乌云飞过,遮了刺目的阳光。

他们纷纷抬起头,就是一个愣怔,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淹没在此起彼伏的浪潮里。

天上不知道从何处飞来许多色彩绚丽的鸟,排成齐整的两队,颈间都束了大红的绸缎,在圣坛上空盘旋不去。

一声嘹亮的鸣嗥声响彻天空,一只神武不凡的海东青从天而降,轻轻地落在诺雅的肩头之上,威风凛凛地瞪视着肃立两侧的文武百官。

这只海东青的到来,朝中有不少官员都明白是谁要来了,心里多少有些幸灾乐祸,一副好戏即将鸣锣开场的激动。

“快看,那又是什么?!”有人一声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众人循着那人手指的方向仰头看过去,宫外乘风而来的,竟然是一顶大红色的喜轿!

说是喜轿,其实有些牵强,因为它的构架极其简单,好像只是几根手腕粗细的竹竿捆绑而成,不过上面红绸遮蔽,金线绣成龙凤呈祥的双喜图案,垂曼流苏,轻纱曼妙,在微微扬起的秋风里,慢慢滑翔而下。

这喜轿的轿夫就是在南阳一战中建立功勋的那群金雕勇士。

喜轿缓缓落地,金雕落地小憩。

一只骨节匀称修长的手从垂曼后伸出来,慢慢撩开,然后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伸出一只周正的大红色麒麟绣靴,再然后,是一身红衣的百里九,探出身来,一双妙手丹青勾勒白描的桃花目眸光流转,微微一笑,风流邪肆,玉颜倾城。

“骚包!”慕容诺忍不住笑着出口唾骂,来就来呗,非要整这样稀奇古怪的出场方法,如九天仙人下凡一样,满大楚谁人不知你红衣桃花百里九似的。

楚卿尘居高临下看着百里九,嘴角噙笑,满脸趣味。

百里九卖弄完风骚,抬手整理整理衣领,然后,转身就去轰赶落在喜轿上的金雕:“去去去!滚远一些歇着,这喜轿扎得轻巧,你们可别给九爷我踩塌了。”

场景画风反差太大,大臣里已经有人忍俊不禁笑出声来。

诺雅没好气地翻个白眼,果真正经不到一刻钟。

“小九,朕的登基大典,你却跑到这里来抢了朕的风头,还寻人在宫外捣乱,好像有些不妥吧?”楚卿尘望着百里九淡然说道,语气里已经听不出喜怒。

百里九停下轰赶金雕的动作,转过身来,嘻嘻一笑:“这叫做百鸟朝拜,鸿运当头,怎么样,万岁爷,草民为您策划的这份登基贺礼不错吧?”

有大臣凑到近前,低声提醒道:“九爷,不可以对皇上这般无礼,还不快些跪下。”

百里九抬头看看一身龙袍威风凛凛的楚卿尘,好像自己见面不拜的确有些失礼,喔,不对,应该是大不敬。遂扬声唱和道:“草民百里九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然后作势就要拜倒,楚卿尘却并不客气,百里九只能老老实实地跪倒尘埃之下,敷衍着叩了几个头。

楚卿尘冷哼一声,却并不赦免他平身,消磨他的锐气:“既然知道自己如今不过是一介草民,竟然还敢跑到这百官朝贺之地,肆意妄为?”

百里九并不吃这一套官腔,摇头晃脑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今日,小九好歹也是官,而且是最大的官。”

“喔,朕什么时候封赏过你,如何记不得?”

“今日小九隆重迎娶结发夫人,这官是自己封的。”

“新郎官?”楚卿尘立即意会过来。

“谢主隆恩。”百里九顺杆往上爬,一个头磕下去。

百里九这样赖皮,楚卿尘早已习以为常:“小九今日又要做新郎官?又是要迎娶哪家千金?”

百里九从怀里摸出一张纸,恭恭敬敬地展开,举在头顶,向着四周大臣展示一圈,方才朗声道:“草民今日奉太上皇圣谕,迎娶慕容氏,慕容诺为百里府正夫人。

白纸黑字,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有离得近的大臣自然就看了一个清楚明白,果真是太上皇手谕。众人左右寻太上皇踪影,早已经不知何时离开了。

太监上前,将手谕拿走,递呈给楚卿尘看。楚卿尘微微有些愕然,忘记了百里九还有这一手,怪不得他这两日还能稳如庭岳,一点也不焦急。

他不慌不忙地将手谕递交回去,冲着诺雅微不可见地使了一个眼色:“有太上皇手谕是不假,可是小九大概忘记了,诺雅前两日刚刚给你写过和离书吧?”

百里九闻言“哈哈”一笑:“那两封和离书的确模仿得像,但是皇上您大概不是太了解诺儿,她在您跟前是装得文绉绉的,但是对我说话,那就是河东猛狮,压根就没有客气过一句。您那和离书写得太销魂了,引经据典,咬文嚼字,哪里是她的风格?换做是她,绝对一句‘老娘把你休了’,就齐活了。最离谱的是,您竟然还让人誊抄了一份,您就不想想,她那样懒的人,能这样无聊么?”

楚卿尘有些惊诧地看向诺雅,诺雅耸耸肩,分明就是表示了认同。楚卿尘才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不如百里九了解她。

他向着云盘上的圣旨指了指:“可是如今我有别的打算,圣旨都准备好了,如泼出去的水,你说怎么办?”

这个问题众臣觉得不太好回答,若是说依照他的旨意,看今天这声势,可能就赔了夫人,若是执意而为,那又是对皇上大不敬。

哎,皇上一张嘴,那是金口玉言,谁敢不遵?

百里九依旧还跪在地上,楚卿尘不发话,他就不能擅自起来。听了楚卿尘的问话,却一点也不走心,直接脱口而出:“那就宣读圣旨呗,谨遵皇上圣谕。”

楚卿尘疑惑地打量百里九,然后又转头看看诺雅:“你可知道朕这圣旨里面写的什么?”

百里九抬头抻着脖子张望:“回皇上,草民跪着看不见。”

楚卿尘知道他的意思,一抬手:“起来说话。”

百里九立即麻溜地站起身来,向着高台之上装模作样地扫望两眼:“回皇上,草民猜那道圣旨应该是册封诺儿的旨意。”

楚卿尘淡然地笑:“大家都知道。”

百里九挠挠头发:“那草民斗胆,再猜,那旨意的内容是册封诺儿做长公主。”

楚卿尘浑身骤然一寒,眯紧了眸子,盯着百里九:“你如何知晓里面的内容?”

百里九嘻嘻一笑:“皇上别紧张,您身边固若金汤,没人出卖您。”

楚卿尘望着百里九的目光愈加凌厉,百里九只能继续解释道:“皇上您可听过一则笑话?”

“说!”

“就是说一户人家嫁女儿,这女婿家里穷,出不起彩礼,就承诺以后每逢中秋和过年,都孝敬丈人家一两银子,这才把他家女儿娶回来。洞房花烛夜,这新娘子千叮咛万嘱咐,说以后年节承诺给自己父母的孝敬可千万不可以食言,女婿痛快地答应了。可是这新娘子依旧一夜辗转反侧,就是睡不踏实,五更天就早早地起来梳妆打扮。女婿就忍不住好奇地问:‘天还早呢,你起来这早做什么?’,皇上您猜,这新娘子咋说?”

第一百六十四章 圣一品长公主

楚卿尘不说话,目光已经转向了与自己两步之遥的诺雅。诺雅嗔怒含羞地瞪了百里九一眼,那轻巧的眉间一蹙,楚卿尘觉得,自己的锦绣河山黯淡无光,失了所有的颜色。

百里九腆着脸问适才提醒他给楚卿尘叩头的那个大臣:“府丞大人,您说她怎样说?”

府丞丝毫不以为意:“新妇晨起,自然是要准备给公婆敬茶,这是规矩。”

百里九郑重其事地摇摇头:“错了。”

“那是怎样说话?”府丞抬头望了一眼抿紧薄唇的楚卿尘。

百里九扭捏着模仿妇人的腔调尖声道:“这妇人说啊:‘我睡不着,起来找我爹去,咱凭啥要每年给他银子?’”

众人恍然,女生外向,这嫁人以后,就立即向着自己夫君家了。大家齐齐把目光转向了诺雅,诺雅却只是低垂着眸子被逗得掩着唇笑。

百里九得意道:“我这位夫人哪都好,就是财迷,皇上您狮子大开口,想要挟草民添聘礼,那是从俺夫人心尖上割肉。”

诺雅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轻哼一声,狠狠地瞪了百里九一眼。

楚卿尘也忍不住哑然失笑,无奈道:“你传递进宫里的信件风驰全都收了的,诺雅怎么会收到?”

“碰巧,小欣儿那里还有一只,而且她当初还是向我讨要的最机灵的一只。”

百里九一声呼哨,就有一只八哥飞过来,在圣坛上空盘旋两圈,似乎是在犹豫不决。诺雅一扬手,那只八哥立即轻巧地落在了她莹白如玉的指尖上,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百里九。

百里九勾唇邪魅一笑,双目灼灼地望着诺雅,朗声凿凿:“我喜欢你!”

这是他与诺雅以前在城外温泉别苑中约定的暗语,利用八哥来传递消息,同样也是两人之间的秘密。没想到百里九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就公然胡说八道,诺雅羞恼地跺脚嗔怒:“你还要不要脸了?”

话音也就刚落,那只八哥突然就冷不丁地学舌道:“不要脸!不要脸!”

众人忍俊不禁,皆哄笑,百里九在台阶下急得跺脚:“错了错了!爷是怎么教你的?”

楚卿尘唇角微勾,也淡然道:“这话倒是没错。”

八哥歪着脑袋看看诺雅,又看看百里九,重新开口:“没错老弟!”

众人又是一阵呆愣,百里九排行第九,而这鸟又叫八哥,这话说的,这年头,就连一只鸟都学会占便宜了。

百里九一脸的黑线,冲着那八哥开口恐吓道:“回府就拔了你的毛!”

这只八哥大概是只人来疯,见众人全都盯着它看,非但不害怕,反而有些得意,嘴巴一张一合:“休了你,休了你。”

楚卿尘颔首笑道:“这次倒是学对了。”

诺雅这时候也终于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抬手去拍这只滑稽的八哥:“要你多嘴。”

那只八哥扑棱扑棱翅膀,逃离了诺雅,竟然径直飞向了楚卿尘,落在了他的手心之上,低头啄食他的掌心。

百里九就像见了鬼一样,目瞪口呆。

楚卿尘面上略有得意之色,淡然一笑:“欣儿养东西向来没长性,朕进宫以后经常会喂食它。昨日它为了讨好朕,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话,小九,你可知道它说的什么?”

百里九这才知道,原来千算万算,还是中了他的圈套,今日自作聪明,在众大臣跟前丢了丑,遂颓丧地叹口气:“它说的应该是‘诺儿,嫁给我。’”

那只八哥抬头看他,似乎是恍然大悟,学舌道:“嫁给我,嫁给我!”

众人方才知道始末,原来是楚卿尘从中作梗,另行调、教了这只八哥,否则一只学舌的雀儿而已,如何会张口调侃百里九?

百里九翻身跪倒在尘埃里。恭声道:“毕竟还是皇上英明睿智,棋高一着,小九心服口服。”

楚卿尘扬手将八哥放走:“第一次听小九你阿谀奉承别人,固然顺耳,就是敷衍了一些。”

“皇上玉成了我与诺儿,莫说拍个马屁,以后天天给您歌功颂德小九也愿意。”

楚卿尘一愣:“朕什么时候说过要成全你们?”

百里九仰头道:“欲休先嫁,皇上您教八哥学舌,撺掇诺雅休了我,那总是要先将她嫁给小九才算。”

没想到又被他在这里钻了空子,楚卿尘抬抬手:“罢了罢了,遇到像你这样死缠烂打而又一毛不拔的人,朕也委实头疼。”

百里九立即顺杆往上爬,站起身来,嬉笑道:“像我这样的人,皇上除了宠着,的确没有别的办法。”

楚卿尘扭头对身旁礼部尚书道:“宣读册封圣旨吧。”

礼部尚书上前,从云盘中捧起圣旨,缓缓展开,对着台阶下的诺雅朗声道:“慕容诺接旨。”

诺雅上前两步,跪倒丹樨,俯首听宣。

尚书朗声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赵郡侯之女慕容诺柔嘉居质,淑婉有仪,谦恭厚德......”

后面的咬文嚼字,百里九与诺雅就听不懂了,左右都是昧着良心夸赞诺雅温婉娴淑,品德高雅的句子,诺雅与百里九也都昧着良心听了,只眼巴巴地盼着,尚书终于冒出一声拖着长音的“钦此”,诺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叩头领旨谢恩。

礼部又将宝册与蝶鸯印珍而重之地递交到诺雅手中,百官躬身齐贺。

诺雅隐约听到自己受封的好像是什么圣一品长公主,并不懂其中有什么玄机,百官们却是暗自惊叹,这圣一品岂非寻常?不同于普通公主或者长公主,只是一个名号,享受朝廷俸禄,这圣一品长公主进宫可掌权,罢免皇上妃子,出宫亦受百官跪拜,参政也不算逾距!而且,天下间只跪皇上一人,皇后都不用放在眼里!何等的威风?!

一个青楼厨娘,被抬进将军府做姨娘已经是天大的造化,谁曾想到,短短一年的时光而已,竟然一次次创造出惊人的奇迹,一跃而成为贵不可言的圣一品长公主!

除了她屡次立下的汗马功劳,更多的,还是她在这位少年帝王心目中的地位,悍然不可动摇!

吃惊的,自然还有百里九,他也没有想到,楚卿尘竟然会这样册封,呆立在原地,暗道几声“我滴个乖乖”,俄尔心中又有不忿:诺儿尚且还有一大家子需要照料,哪里有空给你协理宫务?

楚卿尘缓缓扫视脚下,最终目光定格在百里九的身上:“虽然小九小气,没有带来聘礼,但是我这个做皇兄的,嫁妆还是必须要准备的。”

百里九心里立即有了不好的预感,冲着诺雅叫嚷:“老娘还在府里等着拜堂呢,皇上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们就赶紧回了,吉时耽误不得。”

诺雅立即会意,冲着楚卿尘福身一礼:“谢过皇兄厚爱,那嫁妆我们暂时也用不着,您先留着,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楚卿尘也不勉强,摇头宠溺而又无奈道:“果真女生外向。不过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那朕就留着给小外甥做满月礼。相信小九真正洗上一个月尿布,肯定就迫不及待地找借口往外跑了。”

这话百里九在下面也听了个清楚,扬声催促诺雅:“恁小气,做皇帝舅舅的,玉如意,长命锁不送也就罢了,哪有送礼送个铁疙瘩的?你还恋恋不舍地做什么?”

诺雅转过头来,对着百里九回眸一笑:“那你可要接好了!”

百里九还没有来得及劝阻,诺雅已经足尖一点,从天坛之上御风而行,衣袂翩跹,犹如轻盈的穿花彩蝶一般,从顶端飘然落下,径直扑进百里九的怀里。

百里九结结实实地抱个满怀,提着的心才放下来,掂量掂量:“看看你这出息,这几日肯定没少吃我大舅哥家的好东西。这样重,我那花轿是否能承受得住?”

诺雅揽紧他的脖子,斜睨那些金雕一眼:“谁若是偷懒不出力,回去就把它宰了炖汤。左右以后大楚太平盛世,干脆就卸磨杀驴好了。”

百里九无奈地抱着她往喜轿走,仍旧碎碎地唠叨:“这话可乱说不得,万一皇上听了去,杀了你夫君这头驴就不好了。”

眼看两人果真要乘坐喜轿飞走,可把一旁的老将军吓了一个够呛,面对着千军万马压境面不改色的他吓得面色苍白,忙不迭地上前劝阻:“小九,你怎么这样胡闹?诺儿如今还有身孕,岂可以这样冒险?”

百里九脚步一顿,想想老将军考虑得周全,自己委实有些大胆。

诺雅兴奋难捺,一时忘形,见了老将军,羞窘地落下地来,有些不情愿,但是又不想驳了老将军的面子,勾着头,有些委屈地“嗯”了一声。

就这委屈哒哒的一声轻“嗯”,可把九爷心疼得够呛,他对老将军点头顺从道:“父亲言之有理,我这就将这群畜生哄走。”

言罢打了一声呼哨,盘旋在上空的金雕各就各位,一个俯冲,就将喜轿稳稳当当地抓了起来,缓缓升了上去。

老将军这才放下心来,对百里九训导道:“以后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要稳重一些。”

百里九老老实实地点头,暗中挠挠诺雅的手心,冲着老将军嘻哈一笑:“最后一次。”

说完还不等老将军反应过来,一抻诺雅,揽住她的腰,足尖一点,两人瞬间凌空而起,如比翼彩蝶,翩然落于喜轿之内。喜轿极明显地向下一坠,然后又稳稳当当地起来,驮着两人径直向宫外飞去。

老将军劝阻已经是来不及,暗中捏着一把冷汗,紧张地盯着喜轿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犹自踮脚,急如热火蚂蚁。

楚卿尘迎风负手而立,仰头看着那抹盛世海棠色凌空而去,与自己渐行渐远。他的目光逐渐变得虚无缥缈,秋风飒飒里,满身萧索,那份落寞凄清就永远地定格在了眸底。

第一百六十五章 哎呀,我肚子疼

喜轿过宫门而不停,径直向着将军府方向。

诺雅坐在喜轿之内,眼见宫中的红墙碧瓦次第从脚下流水一样过去,欢喜得近乎手舞足蹈。

百里九紧张地搂紧她的水桶腰,吓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他以为,是个女人乘坐这样的喜轿,都会吓得花容色变,惊呼连连,自家夫人纵然再强悍,她至少也要蜷缩进自己怀里,安安生生的吧?

可是如今,被吓得花容色变的是他,搂紧了别人的也是他,提心吊胆连声惊呼的更是他,他一脸的惊恐与哀怨,果真后悔起自己一时冲动的决定,他又被这个女人的外表骗了。

酸秀才等人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样貌,混在人堆里,手里还提着铜锣木棍,眼见喜轿飞出了宫墙,知道事情成了,欢天喜地地热闹起来。

脚下的百姓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仰头呆呆地望了半晌,见一对璧人恍如天外飞仙,女子巧笑嫣然,男子风华流转,衣衫凌风,飘摇若洛神凌波,皆呆愣住了。

终于有人认出了两人,一声惊呼:“是九爷与九夫人!”

这两口子真会玩,今天竟然玩到天上去了!

半个京城骤然沸腾起来,百姓们振臂呼喊:“九爷!九夫人!”

百里九紧搂诺雅,然后自袖口摸出一把碎银锞子,径直撒下去:“用铜锣顶好脑袋。”

然后是第二把,第三把,好像取之不尽。

银锞子掉落下来,酸秀才等人与百姓们欢呼得愈加热闹,一阵哄抢,谁会遮头?巴不得那银锞子掉落下来,将自己的脑袋砸个包也心甘情愿。更有不少贪心不足的,在下面一路狂奔,追赶着两人的喜轿。

诺雅低头看看:“看来你是有备而来?”

百里九手下犹自不停,又一把撒下去:“酸秀才他们可是与孙石进冒着风险串通好了跟我来抢亲的,自然要赏喜酒银子。更何况,京城成亲都有规矩,沿路有拦截花轿讨喜的,要赏银子才能打发,九爷自然要提前换好碎银子,否则大个的砸下去,果真把人砸晕了怎么办?”

诺雅大笑:“败家子,你还真把自己当成新郎官了?”

百里九点头:“家里喜堂都准备好了,今日我们奉旨大婚,重新拜堂,只有你我二人,圆满了九爷我的夙愿。”

“不要,”诺雅极不屑:“跪来拜去的,你今天还没有过足瘾不是?”

百里九想想,也有道理,笑着问:“你确定不拜堂了?”

诺雅笃定地点头:“要拜你自己拜。”

百里九笑得不怀好意:“若是不拜堂,那就直接洞房了?”

诺雅也点点头:“正好,我这次进宫新学了一门独特的手艺,正好可以大展身手。”

后来的后来,九爷抱着九夫人进了洞房,后来的后来,想要一展身手的九夫人,突然冷不丁想起了公孙瑾送给自己的迷魂香,九夫人用指甲挑了那么一小丢丢丢进了燃烧的龙凤红烛里。再后来的后来,九夫人果真一展身手,彻底制服了九爷。

后来九爷经常会意犹未尽地回忆自己那一晚所承受的摧残,对于诺雅的”独特手艺“赞不绝口。

就是不知道,九夫人为什么经常骂一个叫做“公孙瑾”的家伙,从头骂到脚,一天问候他许多次,诅咒他水深火热,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令桔梗暮四百思不得其解。

一个月后,安若兮养好了伤,就主动离开了将军府。她走的时候,谁也没有说,包括老夫人和沉浸在“新婚燕尔”中的百里九。

楚卿尘差人给她送来了一封烫金的聘书,是到洛阳女子学监担任女夫子。

安若兮知道自己这是占了谁的光,若是没有诺雅,自己一个犯官之女,哪里会有这样的待遇?

正如老夫人所说,天子登基,天下大赦,侍郎夫人从刑部大牢放了出来,长兄们被尽数流放边疆充奴役十年。安若兮不恨不怨,父亲这是协同谋逆的罪过,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安侍郎夫人经过这些时日的牢狱之灾,再加上承受打击,担惊受怕,已经百病缠身。老夫人帮忙安置了,让老汤头过去看诊过两次,背地里告诉她,已经是病入膏肓,活不过多少时日了。

在母亲最后的这些时日里,安若兮想给自己寻一个安定的归宿,让母亲也走得无牵无挂。她在百里府的尴尬处境母亲是心知肚明的,虽然老夫人疼爱,慕容诺与百里九对她也客客气气,但是,自己总归是一块横亘在两人中间的骨头,讨人嫌弃。

楚卿尘的恩赐,给了她继续生活下去的希望,最起码,她可以远离京城的流言蜚语与冷嘲热讽,自强自立,不用依附谁,还可以,同刘妈妈相依为命。

慕容诺的这份人情,她要知道。

她走进一念堂的时候,百里九不在,那个叫做桔梗的丫头正没大没小地趴在诺雅的肚子上,雀跃着叫嚷:“他真的动了,好像是在伸懒腰。”

暮四先见到了她,一愣过后,上前行礼,被她抬手拦住了,她害怕,从暮四嘴里吐出来的,是“安夫人”三个字。

如今,她已经不再是什么安夫人了,她只是安若兮。

诺雅见了她,冲着她微微一笑:“你来了?”

就像是对相熟多年的好友。

桔梗站起身,站在诺雅身后寸步不离,仍旧满心提防。

“桔梗,去给安夫人倒杯茶。”

安若兮摆手制止住了:“叫我若兮就好。”

“看你气色好了许多。”

“还要多谢你这些时日的照顾。”

“都是应该的。”诺雅淡然道,再也想不起应该说些什么。

“今日皇上给我送来了女子学监的聘书。”

“多读书总是好的,哪里像我,老是被人嗤笑粗俗。”诺雅自嘲地道。

安若兮羡慕地笑笑:“我读过的书全都装进了肚子里,而你融合进了骨子里,大家全都敬佩还来不及,有谁是出自于内心的嘲弄?玩笑罢了。”

诺雅琢磨安若兮的神情:“你该不会是果真要走?”

安若兮点点头:“以前做过太多的错事,对你不住。很庆幸你能帮我寻到这样一个好的归宿。”

诺雅一阵默然不语:“你可以继续留在将军府的。”

“你不用劝我,我早就应该有自知之明,死皮赖脸了这么久,可惜历经过一次生死方才豁然开朗。我很庆幸遇到的是你和九爷,不至于太狼狈。”

诺雅突然就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劝解,毕竟她去女子学监没有什么不好,继续留在将军府,只是会耽误了她的青春韶华。更没有必要惺惺作态地劝了。

“那你自己多保重。”

安若兮笑笑:“那就就此别过了。”

诺雅起身:“什么时候走,给你践行。”

安若兮抬手制止住诺雅:“等我定下来自然会跟你们说的。”

安若兮说得极是周全,却在夜里就偷偷收拣了东西,晨起将军府大门刚开的时候,就留下一封书信,然后带着刘婆子走了。

老夫人总是不放心,差了下人专程过去伺候,被安若兮婉拒了。又托了当地相熟的官员照顾,书信往来,见她一切安好,也就放心了,将注意力全都放到诺雅身上来。

过了寒冬,春寒料峭,然后暖阳一日比一日暖,诺雅换下厚重的冬衣,身材依旧圆滚滚的,就像个白胖的肉球,

她愈加慵懒,总是赖在躺椅上晒太阳,用狐裘将自己裹得像个粽子一样,眯着眼睛就是一只懒洋洋的猫。

老夫人早早地就挑选好了奶娘,接生婆子,严阵以待,恨不能天天带着她们像练兵一样,每日将接生的手艺操练上百十遍。

诺雅平日里被多少双眼睛盯着,走得急了,有人忙不迭地提醒,她好不容易跟泡泡亲热亲热,也立即有人大惊小怪地叫唤,这也做不得,那也去不得,她就索性什么也不做。

百里九又总是过来烦她,嫌她懒怠:“快些起来活动活动。老汤头说看你肚皮,孩子个头肯定不小,到时候可别生不下来,痛得吱呀乱叫。”

诺雅斜着眼睛看他,眼中满是戏谑:“说的好像九爷挺有经验似的。”

诺雅轻描淡写,百里九就有些着急,他每日里听婆子们危言耸听,见天介提心吊胆:“这样的事情还少么?”说完又要“巴拉巴拉”数叨他听来的那些杂闻轶事,诺雅忍不住打个哈欠,将狐裘披风裹紧了身子,眯上眼睛就要继续睡。

百里九着急,上前就要拽诺雅的胳膊:“走,跟爷一块散散步去。”

诺雅就势伸个懒腰,突然就捂住了肚子,紧皱着眉头叫唤:“哎呀,我肚子疼。”

百里九吓得一个哆嗦,赶紧松了手,一时间手足无措,片刻后方才反应过来,扭身扯着嗓门冲着屋子里叫嚷:“生了!生了!”

话音刚落,屋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门帘打开,婆子们就从屋子里涌出来,紧张地问:“觉生啦?”

百里九扎撒着两只手,忙不迭地催促:“快,快!”

他捂着心口,就觉得心慌气短,好像喘不过气来,浑身肌肉都绷得紧紧的。

身经百战的婆子们早就准备好了,而且早就在老夫人的督促下演练过多少次,闻言大喜,好似都看到金晃晃的元宝在自己面前晃悠。兴奋地指使几个闻声出来的丫头:“快些烧热水!记得干干净净的!还有,快点把开水煮过的单子铺好!”

几个丫头慌乱了手脚,左晃晃,右晃晃,手都不知道往哪搁。

“还有,快点通知老夫人!”

这个倒是好领会,桔梗立即一溜烟地去了。

还是婆子们镇定,三步并作两步赶过来,顾不得尊卑,催促百里九:“哎呀九爷,还愣着做什么,快些把夫人抱回屋子里去,产妇不能见风。”

百里九感觉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颤颤巍巍地使不上气力,关键时刻怂了。

婆子们也着急,一把拨开百里九,探头去看躺椅上,就都是一愣:“人呢?”

百里九转身去看诺雅,榻上已经没了人影。

第一百六十六章 散步捡了个孩子

诺雅好不容易逃脱了百里九的唠叨,自己一溜烟地跑出一念堂,就想找个清净的地方眯上一会儿,免得受那些没完没了的聒噪。

紧邻百里九的禽兽院,那里有一片桃林,如今正开得娇娇悄悄,犹如一片似锦晚霞,诺雅与桔梗暮四上次在那里系了一张吊床做秋千,可能是个不错的去处。

她适才逃得急,如今小腹坠得有些难受,慢慢蹭过去,这桃林里鸟语花香,落英缤纷,暖风熏人欲醉,氤氲缭绕着甜香之气,委实赏心悦目,而又心旷神怡。

吊床仍旧还在,诺雅小心地试过,挺牢固,兴奋地抬腿就迈上了吊床。

感觉好像是猛然使劲扭了腰,后腰开始酸痛酸痛的,诺雅躺在吊床上,怎样都不舒服,就难免懊恼,小声嘀咕:“揣着个球真麻烦,什么时候才能卸货?”

肚子里的孩子好像感受到了来自于亲娘的嫌弃,不服气地朝着她狠狠一脚。这一脚,气力真不小,踹得诺雅忍不住“哎呀”一声,感觉肚子也隐隐作痛。

她毫不客气地“啪”地拍了肚子一巴掌:“你小子给老娘老实一点。”

她现在已经斯文了许多,不再老子老子地叫唤,而是称老娘,一个是名副其实,再有一个就是百里九说听着有女人味道。

孩子又抗议一般,伸展了一下拳脚。

她有些哭笑不得:“怎么还说不得你了,还没生出来呢,脾气就这样大。”

孩子老实了下来。诺雅身子却愈加不得劲,觉得自己这样躺着委实有点委屈孩子,也难怪他会向自己提出抗议,一个翻身,就从吊床上跃下来。双脚一落地,就觉得一股热流从双腿间流了下来。

坏了,尿裤子了!

真丢人!这些日子频繁地尿急,但是好歹能控制,怎么今日竟然失禁了?这要是被百里九知道,岂不成为一辈子的笑柄?

还好有披风裹着,偷偷溜回一念堂换了就是。

可是这时候,诺雅突然觉得迈不开步子了,适才的下坠感更加剧烈,而且腰疼得根本直不起来。她这才明白过来,怕是真的要生了。适才那是羊水破了。只是听说女人生孩子那是肚子疼得死去活来,犹如刀绞,为何自己肚子不疼,腰倒是像断了一样?

早就听说撒谎的孩子不好,天天叫嚷狼来了,果真会招惹来饿狼。自己不过只是捉弄了百里九一次而已,好歹给个改错的机会啊!

下坠感越来越猛烈,诺雅心里一阵慌乱,扯着嗓子喊了两声,出口却是有气无力:“有人没?”

四周寂然无声。正是午后,怕是禽兽院门口的守卫都偷懒打盹去了。

诺雅咬牙强撑着挪了两步,就感觉好像......好像......孩子马上出来了!

一念堂里,老夫人被桔梗搀扶着,慌里慌张地从海棠湾一路小跑过来,却发现百里九正躺在躺椅上悠闲地吃话梅,诺雅不知所踪,顿时大发雷霆,跳着脚将百里九一顿训斥。

不是因为自己受了捉弄,而是诺雅如今临盆在即,一个人跑出去,也没个人跟随着,自家儿子怎么还能这样若无其事?

百里九挨了训斥,觉得小题大做,整个将军府下人们来来往往的,诺雅不过是走走散心,有什么大不了?

老夫人忙不迭地命令婆子仆妇们四处去找,焦灼地像个陀螺,扭头见百里九躺在原地不动,心里顿时火冒三丈:“女人生个孩子那是去一趟鬼门关,你怎么可以这样粗心大意?”

百里九也开始有些慌张,从躺椅上站起身来,嘴里却仍旧自我安慰一样地辩解道:“那个女人见天爬高上低的,恨不能上房揭瓦,看着还跟只猴一样麻利,早着呢。”

老夫人一巴掌就拍在他后脊梁上:“你知道还是我知道?”

百里九结结实实地挨了,就不敢再辩解:“我这就去把你宝贝儿媳找回来还不成?真搞不懂我跟她到底哪个是你亲生的?”

话音刚落,就听到天空中传来一阵鸣嗥声,百里九抬头,神勇将军已经如箭一般俯冲下来,抓住他肩头的衣服,惊慌地扑棱着翅膀,就焦急地往外拽。

百里九伸手去拍它:“别闹,爷有正事!自己玩去!”

海东青围着他一圈圈转,如被火燎了羽毛。

纪婆子一阵风一样卷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九爷,后院里找不到夫人哪!”

百里九这才觉得是个事儿,而且是大事,这个女人咋这能作,难不成眨眼的功夫跑出府去了?

“前院呢?问过守门的没有?有没有看到夫人出去?”他不耐烦地一把挥开直在跟前扑腾的海东青:“滚开,别碍事!”

纪婆子摇摇头:“宝爷出去问了,嫌我腿脚太慢。”

百里九觉得元宝的小短腿也快不到哪去,还是自己出去问一声,这腿脚还没有迈开步,海东青又扑了过来,不依不饶。

“小九,你看!”老夫人伸手指指禽兽院的方向。

百里九扭头看过去,见几只金雕正围绕在禽兽院上空盘旋飞翔。他第一反应就是诺雅肯定又跑去禽兽院里捣乱了,惊扰了几只金雕,怪不得海东青跑过来告状。

“这女人到哪里,哪里鸡飞狗跳的。”他摇头无奈道:“我去将她揪回来,一刻都不安生。”

老夫人也着急:“你看看你那金雕都跟小牛犊子似的,还不快去,千万别冲撞到了!”

百里九认命地叹口气,就急匆匆地往外走,老夫人想想总是不放心,也一路跟在后面。

禽兽院偏远,百里九刚走到半路上,就听到有仆妇兴奋地喊:“找到夫人了,夫人回来了。”

抬头看过去,果真是诺雅迎面袅袅娜娜地走了过来,满头的汗,披风也没有穿,抱在手里。

“又是胡闹去了,折腾一身汗回来,就说不让你着急吧?”百里九不忘转身埋怨小题大做的老夫人。

老夫人却冷不丁站住了脚步,从身后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攥得紧紧的,一个劲发颤:“小九,快搀我一把。”

百里九看老夫人,脸色苍白,像是见了鬼似的:“咋了?”

“我许是走得急,眼花了,你看看诺雅的肚子!”老夫人颤颤巍巍地道。

百里九又扭头看诺雅,她正笑吟吟地往自己这里走,目光下移,他也差点就摔了下去,诺雅的肚子瘪了!

真是活见鬼了!

若非自己天天搂着抱着,百里九会觉得诺雅怀孕是假的,她不过是往里面塞了一个棉花包,然后蹦了几下,没系好,就掉下来了。

他瞠目结舌地望着诺雅,终于将千钧重的手抬起来,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的肚子呢?”

诺雅拍拍手里的披风:“在这里呢。”

百里九还是没反应过来:“咋掉了呢?”

诺雅“噗嗤”笑出声来:“熟了自然就掉了呗。”

怀里的小家伙开始不老实地蹬蹬腿,然后“哇”的一声哭出来,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旁边搀扶着老夫人的纪婆子猛然一拍大腿:“哎呀妈呀,这是已经生了?!”

老夫人也瞬间回味过来,一把就甩开了搀扶着她的纪婆子,腿脚利落的年轻人也比不上:“我的天哪,快点让娘看看!”

三两步跑到近前,从诺雅怀里一把抢过孩子,来不及看,先忙不迭地吩咐身边的婆子们:“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去给你们夫人拿披风!毯子!还有快点叫顶软轿,给我跑着去!”

一旁的接生婆子目瞪口呆:“早就听闻贵府的夫人是个厉害的人物,哪曾想到生个孩子竟然也这样利落。老婆子我接生几十年,第一次见头胎这样麻利的。”

诺雅笑笑:“娘,我没那么娇气,就这两步,马上走回去了。”

老夫人心疼得直哆嗦,掏了帕子给她擦汗:“傻孩子,这刚生完孩子,可千万马虎不得。小九,小九。快点脱下衣服给诺雅披上,把头严严实实地蒙好了!”

回头见百里九还呆愣在原地不动,就有些着恼:“你傻啦?”

诺雅促狭地冲着他眨眨眼睛,难得看到这只狐狸的糗样,感觉呆头呆脑的样子蛮可爱的。

“这,这不对啊,不是说女人生个孩子都要大半天吗?你,你怎么不到一顿饭的功夫就生了?母鸡下蛋也没有这样快啊?”

周围的婆子全都善意地哄笑,老夫人低头看怀里的孩子,激动得简直语无伦次:“难不成你还希望诺雅多受半天罪不成?”

“这也不能出去散个步就捡个孩子回来呀?”

百里九憨笑着还在迷糊状态,这些日子,接生婆子们说话,他老是支着耳朵听,她们说起谁家媳妇生孩子疼了三天三夜啦,谁家闺女难产大出血啦,谁家夫人立生,谁家媳妇坐生,谁家孩子肩生,乱七八糟,听得心惊肉跳。

他原本真以为,女人生孩子就是瓜熟蒂落的事儿,谁承想竟然这样危险。他担惊受怕这多日子,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就生这一个,以后再也不要了,谁知道,自家媳妇竟然生个孩子这样惊心动魄!

一群婆子已经将孩子围得密不透风,一迭声地啧啧称赞,谁还有功夫搭理他?

诺雅依旧望着他笑,满脸戏谑:“孩子比我性子还要急,以后有你受了。”

百里九这才真正地反应过来,诺雅真的是生了,自己稀里糊涂地就当了父亲,他突然就觉得鼻子一酸,泪珠子差点没掉下来,三两下解开腰带,将身上衣服扒下来,快步走到诺雅跟前,将她严严实实地包了起来,然后打横抱起。

“傻小子终于醒过盹来了。”老夫人笑着打趣:“快看一眼你家儿子,多乖巧。”

百里九扭过脸去:“不看,那么不懂事,来得不是时候。”

然后果真不看一眼,抱着诺雅转身就走。

诺雅偎在他的怀里,这才感觉到精疲力尽,满足地喟叹一声,抬眼看,百里九的眼角竟然潸然落下眼泪来。

她抬起手,帮他轻轻地拭了去:“当爹有这样激动吗?”

百里九不说话,眼圈却是越憋越红:“疼吗?”

诺雅摇摇头:“就是腰最初有些痛而已,我都没有哭,你哭什么?”

百里九吸溜吸溜鼻子:“我只是内疚,当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有陪在你的身边,老娘教训得是。”

诺雅掩着唇笑:“适才我吓你时你那点出息我全都看在眼里,若是你在我跟前,我是顾大还是顾小?”

百里九将她搂得愈加紧,恨不能嵌进骨子里。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百里挑一

百里九头也不回地回了一念堂,将怀里的人轻轻地放在床上,盖上石榴缠枝锦被,还未来得及温存安慰,就立即被随后涌进来的婆子给客气地请了出去。

“九爷您先回避回避,我们给九夫人处理一下身子。”

百里九恋恋不舍,不愿意走。

诺雅也觉得羞涩,向外赶他:“好歹也是亲爹,果真对孩子不闻不问了?”

百里九心里也觉得跟猫抓似的,想见得紧,却仍旧扒着门框嘴硬:“夫人只有一个,自然是夫人重要。”

婆子们都羡慕地笑九爷宠媳妇,玩笑着往外赶,将门闭紧了,将踮脚翘首的九爷隔在门外。

老夫人已经将孩子抱了过来,擦洗干净后用大红软缎包被包裹了,抱在怀里那么一丢丢。百里九甚至怀疑,被子里包的,就是一只小猫小狗。

老将军也闻讯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围在老夫人身边一圈一圈转,搓着手稀罕得不行。

百里九站在门口,突然有点那种近乡情怯的紧张。

老夫人见他磨磨蹭蹭的,就走两步凑过来,递给他看:“看,精神着呢。谁家月子里的孩子不是昏天黑地只知道睡觉啊,他偏生睁开眼了,一看就是个熬人的家伙。”

百里九低头凑近了看,一团粉嫩,肉乎乎的,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嗯,人模人样的。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怎么前额上好像还有毛,跟猴子似的,真丑!”

“呸!”老夫人一口唾过去,若是别人这样说话,怕是就要急脸了:“毛孩,毛孩,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有胎毛的。咱这孩子白嫩白嫩的,透着水灵,我就没见过一生下来就这样圆润的孩子。”

百里九再仔细看,小家伙那蠕动的小嘴跟花瓣似的,眼睛跟黑曜石似的,紧贴着鬓角的头发跟软缎子似的,果真愈看愈稀罕。

“抱抱!”老夫人将孩子小心翼翼地塞进百里九怀里。

九爷觉得自己好像是手心里捧了一汪水,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一旁的老将军急得吹胡子瞪眼:“咋不让我抱?”

老夫人瞥他一眼:“你那手硬得跟铁打的一样,别硌着孩子。”

话音也就刚落,孩子就配合着“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吓了三人一跳。这要不是亲生的,估计百里九手一哆嗦,就直接给丢了。

老将军得了理儿:“看小九抱得更别扭。”

言罢着急忙慌地去接,手刚碰上,小家伙伸胳膊蹬腿地抗议,那叫一个委屈。

老夫人赶紧接过来,“心肝宝贝”地哄,小家伙立即不哭了。

这下子百里九乐了,眉开眼笑:“不愧是九爷我的种,这么小就不让男人抱,长大了离了女人也活不了。”

身边一片忍俊不禁的窃笑。

百里九小心翼翼地想去摸孩子脸蛋,孩子打个呵欠,闭上眼睛不搭理他了,濡湿的眼睫毛弯弯翘翘,令九爷心里都化成了水。

老汤头急匆匆地赶过来给诺雅请过脉,这一忽的功夫,厨房里炖的各种补品汤盅也一窝蜂地送过来,整个一念堂沸腾着一片恭贺道喜声。

孩子纵然生得再顺当,诺雅也是遭了罪,需要静养,老将军和老夫人将熟睡的孩子交给百里九:“百里府添丁,我们赶紧去祠堂给祖宗上香去,诺雅受累了,你要多关心他。”

言罢就轰赶院子里同样兴高采烈的人:“都走,都走,领赏去!”

带着众人欢天喜地地走了。

百里九有点发愁,诺雅睡觉那是全武行,这软软糯糯的小肉团子若是挨着她睡,一记劈空掌,再来一套七十二路扫荡腿,啧啧,幸好孩子是铁打的,嗯,应该没事。

他将孩子抱进去,跟诺雅你来我往地评头论足半晌,兴奋地摩拳擦掌,恨不能将孩子逗醒了,喊自己一声爹。

诺雅终究是体力不支,吃过补品后,明显有了倦意,百里九体贴地给她盖好被子,守在跟前等娘儿俩睡熟了,方才静悄地退出去,犹自喜上眉梢。

刚走出门,就跟对面急匆匆赶过来的人撞了一个满怀,百里九不用抬脸,一闻味儿,就知道谁来了。

他一撩衣摆,作势就要拜下去,被来人气势汹汹地一把揪住了衣襟:“小九……”

百里九慌忙一摆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皇上,诺儿刚睡着。”

来人正是楚倾尘,他一扫往日的温雅淡然,气冲冲地指着百里九的鼻子,却不自觉压低了声音:“你少来这一套,诺雅呢?”

百里九声音更加低:“她很好。”

楚倾尘放开他就往屋里闯:“皇上,诺雅真的睡了,您不太方便进去吧?”

楚倾尘一把挡开他的手,理直气壮:“她是朕的妹妹,有什么不好的?”

身后气喘吁吁地跟进来的太监上前,低声劝:“皇上,这是规矩,刚生产完的房间污秽,男人不能进,会有血光之灾的。”

楚倾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滚!”

百里九“嘻嘻”一笑:“大舅哥先去前厅喝杯茶消消火,一会儿诺雅醒了,您再进去不迟。”

楚倾尘余怒难消:“好啊你小九,朕把妹妹交给你,你就这样对她寡淡,府里这多人,你竟然让她一个人将孩子生在了荒郊野外,今日,朕就将她接进宫里去。”

这事儿,百里九的确理亏,人家娘家人兴师问罪,那是应当应分,所以俯首贴耳地听,认罪态度特别好。

“大舅哥教训得极是,是小九混蛋,愿意听大舅哥责罚。”

楚倾尘没想到百里九态度这样诚恳,冷哼一声:“再怎样罚你,朕都不解气。”

“千万保重龙体,否则诺儿会怪责我的。”

楚倾尘还是忍不住将头往里面伸:“诺雅她怎样?”

“老汤头已经看诊过,安然无恙。”

“哼,多亏了诺雅福气大,否则朕砍了你的脑袋当球踢!”

楚卿尘竟然爆粗,百里九愈加不敢顶嘴。

楚倾尘轻咳一声,略有一点不自在:“孩子……怎样?”

挨了半晌训的百里九终于可以扬眉吐气,洋洋得意地道:“原来光会哭的奶娃也这样好玩,跟个水蜜桃一样粉粉嫩嫩的,活像个肉团子,睡着觉还挤眉弄眼,简直就是一台戏。”

“男孩女孩?”

百里九滔滔不绝的夸赞戛然而止,他才想起一个极严重的问题,好像忘记问是儿子还是闺女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好像是男孩吧?”

“好像?还吧?”楚倾尘不满地瞪他一眼:“有你这样糊涂的爹吗?”

“嘿嘿,反正就算是水一样的女儿到诺雅手里也教养成铁打的性子,男女没区别。”

“你若是嫌弃,朕不介意帮你养。”

楚倾尘看他那副傲娇样极眼气,话情不自禁地就溜了出来。

这可把百里九吓坏了,忙不迭地摆手:“多谢皇上好意,小九自己养得起。您老若是有心,可以赞助一点,略尽心意就好,我不嫌礼轻。”

楚倾尘轻哼一声:“朕准备了虎符,你要不要?”

“要,当然要,听说价值连城,能换不少钱。以后多了一张嘴,肩上的担子就重了,废铜烂铁,破衣烂衫我都不嫌。”百里九嬉皮笑脸,一点也不觉得自己这话有多么大逆不道。

楚倾尘转头看百里九,眸中满是探究:“你说的可当真?”

“我虽然不及诺儿千金一诺的名头响亮,但是也一言九鼎。”

“我记得你对朕的虎符可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百里九敛了嬉笑,正色道:“我自认对诺雅宠到心尖上,可是今日我明白了,纵然我对她再无微不至,总是会有疏漏的时候。留在京城,她有朋友,有对她关怀备至的皇兄,有陪她开心的欣儿,还有一大帮尊敬她的军营弟兄,我为什么非要小肚鸡肠地带她远离这些难得的情义和关爱?”

楚倾尘一怔,拍拍百里九肩膀:“朕以为这次自己洒脱,处理得干脆利落,终于胜你一筹,没想到终究还是比不过你。”

百里九重新恢复了神气:“事事不如你,得亏这次下手快,儿子生得早。”

两人一笑皆释然,以往的一点罅隙烟消云散。

“朕的小外甥名字起好没有?”

“军营里弟兄说小名叫木木。”

楚倾尘摇摇头:“木字虽然也是栋梁之意,但他将来必然是统领三军的统帅,令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名字必须要撼动风云,震彻长空才是。”

言毕招手吩咐身后太监:“准备笔墨。”

哪里消得吩咐,府中下人赶紧抬过条案,备好笔墨纸砚。楚倾尘挽起衣袖,上前提墨沉腕,笔走游龙,一气呵成。

百里九凑到跟前:“噗!百里挑一?”

楚倾尘点点头:“只要有百里府在,可保我大楚子民笙箫歌舞,喜乐安平。若是小外甥,就叫百里笙,字挑一,取百里挑一之意。若是女娃,朕赐她一个‘冕’字,一生荣宠,就叫百里冕。”

皇上钦赐的名字,这可是莫大的恩赐,可百里九瞬间就不乐意了,一脸的黑线:“皇上,这好歹我才是孩子亲爹,你起一个名字也就算了,好歹留一个主权给我吧。”

“小气!”楚卿尘得意一笑,仍旧意犹未尽,重新换过宣纸,提笔挥毫:“听闻你是千金求子,就送我小外甥一副牌匾,朕再赏千金。”

百里九纳罕,凑到跟前一看,顿时眉开眼笑,上面气势恢弘几个大字:“将门虎子千金难逑”

他宝贝一样地捧在手心里:“如今皇上的墨宝听说愈加值钱了,你就多写几张,我潦倒时也好换个私房钱。”

楚卿尘对于他的不敬丝毫不以为意,挤眉促狭道:“那就再写几字送你,表彰你九爷素来的高风亮节。”

言罢沉腕一气呵成,掷笔朗笑着挥袖离去。

百里九恭送离开,方才欣喜地将案上宣纸拿起来,顿时目瞪口呆。

楚卿尘对百里九的表彰极是中肯,一针见血:

三从四德。

番外一:小孩子都是捡来的

将军府,老将军大寿。

大人正觥筹交错,酒酣耳热,顽童们在花园中嬉闹。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当先挑起了话题,孩子们开始吹嘘自己的父亲,天花乱坠,各种傲娇。

“我爹爹总管整个京城的兵马,负责捉拿坏人,但凡有作奸犯科之人都闻风丧胆。”这是孙石进家的大公子。

众人艳羡,感觉好生威风。

“我祖父乃是丞相,辅佐皇上,定国安邦。”这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府小公子,言谈间满是自豪,冷哼一声,对孙大公子不屑一顾。

他的嘚瑟立即引来别人的不满。

“我父亲在吏部,专门负责督察你们的爹爹,升迁都要经过他手下的印章。”

小家伙们不知道吏部尚书与丞相哪个大,但是觉得惹不起,各种巴结。

“有什么好得意,我舅舅是皇上!你们都要向着我舅舅下跪!不听话就拖出去砍脑袋!”

这小子纨绔,又是皇亲国戚,唤作青离,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主。

众人噤若寒蝉,对着他又敬又畏。

青离转头看正在低头专心搅糖稀的百里冕一眼,满是嫉妒。她的口袋里总是装着各式各样好吃的东西,自家厨子别说不会做,听都没有听说过。而且最可气的,是自家舅舅和太子都宠着她,把她当宝一样。自己除了能吹个牛,什么都不及她。

青离开始挑衅:“阿冕,你怎么不跟大家说说你爹爹是做什么的?”

阿冕搅啊搅,自己正玩得不亦乐乎,听到他的话就是一愣,她歪着头想了半晌,也不知道自己爹爹是做什么的。他貌似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遛鸟,跟娘亲斗嘴,什么都不做。

他既不会捉贼,也不会帮皇帝舅舅理政,在他们跟前提起,也是平白招惹嗤笑。

小阿冕闭口不言,左右为难,青离瞬间得意起来:“我知道,我听娘亲提起过,你爹爹是大楚出了名的败家子,百无一用,只是依仗着百里府的功绩荫德罢了。”

小阿冕眨巴眨巴眼睛,瞬间就不乐意了:“你爹爹才百无一用!”

这话可戳中了青离的痛处,他的父亲是当朝长公主驸马,驸马爷不参政,全靠吃她娘亲的俸禄及田产挥霍,正是世人眼中的“百无一用”。

所以青离说话愈加尖酸刻薄起来:“我说的原本就是事实,你父亲每天就是游手好闲,白白浪费我大楚的粮米。”

一帮孩子也是见风使舵,立即附和道:“你若不服气,就说来看看,你爹爹能做什么?”

小阿冕觉得自己爹爹好像真的什么也做不好,他写的字还不如哥哥写的工整,画的画比乌鸦还难看,偶尔殷勤下次厨房,连泡泡都嫌弃。她越想越委屈,水雾开始在眸子里氤氲蒸腾,然后凝聚成珠子,“哇”的一声哭出来!

百里笙耳朵长,大老远就听到妹妹放声哭,一溜小跑过来,几个顽童正围着小阿冕刮脸嘲讽:“羞羞羞,哭鼻子!”

小笙儿上前不问情由,一脚一个就给踢飞出去。霸气侧漏:“敢欺负我妹妹!”

顽童们明显对百里笙有些忌惮,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洗牙咧嘴,却不敢上前,委屈哒哒地道:“我们没有!”

“没有我妹妹怎么会哭?”

小阿冕见了自己亲哥哥,更加委屈,抽噎着道:“他们说爹爹百无一用,什么事情都不做。”

一句话小笙儿就明白了自己妹妹为啥委屈,伸出手擦擦她脸蛋上的泪珠,一本正经地道:“他们爹爹再威风有什么用,又不是亲生的。”

孩子们不干了:“你才不是亲生的呢!我听说你是你娘从桃花林里捡的。”

小笙儿一声冷哼:“我娘亲说了,我爹爹是专门种小孩子的,只有我和妹妹生得最漂亮,舍不得送人,才留下来了,皇帝舅舅特意给我起名叫百里挑一。你们这些不乖的孩子从土里长出来以后都被我爹丢了,然后你们爹娘才捡回家养的,有什么好得意?”

青离率先表示抗议:“嘁,胡说八道!”

小笙儿白了他一眼,言之凿凿:“我家中堂上挂着皇帝叔叔钦赐给我爹爹的牌匾,上书‘将门虎子千金难逑’几个大字,就可以证明我所言不虚。我娘亲还说了,我爹爹的种子好,种出的孩子千金难求,即便丢掉不要的歪瓜裂枣,王孙高官们都求之若鹜!否则,我爹爹一无是处,你们爹娘为什么见了他还毕恭毕敬的?”

孩子们将信将疑,孙石进家的大公子左思右想,的确是这么一回事,自家爹爹孔武有力,唯独就是怕百里笙的娘亲,他第一个愁眉苦脸地道:“我娘亲就说过我是捡来的。”

他的话立即得到好几人附和。

又一人将信将疑道:“好像适才大人们给百里爷爷拜寿的时候,的确众口一词,说我们如今这样的喜乐安平日子,大都是百里府的功劳。”

几个年纪小的已经泫然欲泣,几乎深信不疑了。

别人都恼了,小阿冕顿时眉开眼笑,油然而生优越感。

“不信!我要亲自去问爹娘去!”青离率先不想相信。

“对,去看看!”

孩子们一窝蜂地向着将军府中堂涌过去,浩浩荡荡。

百里笙走在最前面,牛气冲冲地一指堂中牌匾:“你们自己看:将门虎子千金难逑!皇帝叔叔御笔!”

孩子们仰着脸看,看看牌匾,再看看吊儿郎当的百里九,再看看自己爹娘,再转过来看百里九。

百里九与诺雅正插科打诨,见一群小公子哥涌进来,将自己上下打量,眸子里满是委屈,更有几个小孩子已经泪眼汪汪,顿感莫名其妙。

“怎么了这是?”大人们停下饮酒,转头看孩子们,觉得奇怪。

青离一指上面牌匾,怯生生地问亲临将军府贺寿的楚卿尘:“皇帝舅舅,那几个字是什么意思啊?”

楚卿尘酒兴正高,抬眼看一眼那牌匾,如玉的眉眼间闪过一抹狡黠之色,轻轻浅浅,如水墨青烟。

这所谓“千金难逑”,世人都顾名思义,以为是重金难求,其实他故意用了一个“逑”字,是暗指诺雅的女儿世间无人能与之匹配之意。他也不点破,和颜悦色地解释道:“朕的意思是说:百里府培养出来的孩子都是虎虎生威,千金难求一子。”

他不解释还好,他一解释,又是金口玉言,一群孩子顿时就信了七、八成,想想那样疼爱自己的爹娘,竟然不是亲的,自己被亲爹嫌弃丢了,顿时那个委屈啊。

小阿冕摇头晃脑地得意道:“就说我爹娘不要你们了吧?”

一片嚎啕大哭。

大人们顿时慌了手脚,纷纷离席上前劝解,越劝越哭,仅剩百里笙和百里冕兄妹二人牵着手,鼻孔朝天,满是得意。

百里九与诺雅二人一看这个样子,顿时就知道肯定又是百里笙闯祸了,赶紧起身上前,问道:“怎么了?谁不要你们了?”

青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抽咽着问百里九:“你真的是我们的亲生爹爹吗?”

别说百里九,在场的人全都愣了。

“这,这话是怎么说的?”百里九瞠目结舌,在诺雅的注视下,说话都不利索了。

青离一指百里笙:“是他告诉我们的,他说你是专门负责种孩子的,就挑了他和阿冕留下来,嫌我们不好,就全都丢了,被我们爹娘捡回家的。”

“尽胡说八道,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青离的母亲,安陵长公主斥责道。

“他说有皇帝舅舅钦赐的牌匾,还有他叫百里挑一,就是因为他是从我们里面挑选出来的。”

孩子们搂着自家爹娘的脖子痛哭出声:“我不要他做爹爹,他嫌弃我,丢了我了。”

百里九顿时一脸黑线,他想起自己以前就在诺雅跟前许过愿,说两人以后要种一片“娃娃林”,有风吹过,娃娃们从土里钻出来,摇着小手叫“爹爹”,今日,自己这是梦想成真了吗?

他转身呵斥百里笙:“这是谁教你的?”

小笙儿理直气壮地一指转身欲逃的诺雅:“娘亲说的!”

诺雅见逃不掉,扭过头来冲着孩子挤眉弄眼:“胡说,娘亲哪里这样说过?我分明是说你们两个卖不出去砸在手里的,你倒是会往脸上贴金。”

小笙儿见自己娘亲赖皮,毫不留情地揭穿道:“你还说爹爹种子好,种出来的娃娃都是千金难求!所以你和爹什么都不用做,就有银子花,就能养得起我和妹妹。”

正在埋头哄劝自家孩子的大人们闻言顿时哭笑不得,看来以后千万不能吓唬孩子是捡来的了。

安陵长公主撇撇嘴:”原来是有大人教的。“

小阿冕最是玲珑剔透,一看安陵那尖酸刻薄的神态,立即泪眼汪汪地控诉道:“是青离先欺负阿冕,他说他娘亲告诉别人,阿冕阿爹一无是处,白浪费我大楚的粮米。”

小阿冕一哭,众人的目光就都偷偷看向了楚卿尘,这个做舅舅的素有偏向,最是宠小阿冕,世间流传,将来大楚皇子谁若是娶了小阿冕做妃子,皇位十拿九稳。

楚卿尘顿时沉下脸来,面罩寒霜。

安陵讪讪地有些下不来台,“啪”一巴掌打在青离后背上:“尽满嘴胡咧咧,回去再好生管教你。”

楚卿尘不咸不淡道:“多花些心思在孩子身上就对了。”

虽然没有疾言厉色地教训,但是众目睽睽,又是长公主,已经是颜面扫地。

气氛一时间略有尴尬。

百里九扭过头去小声责怪诺雅:“你这是怎么教育孩子的?把我魂儿都差点吓飞了。”

诺雅自觉理亏,讪讪地笑,认罪态度良好。

贵宾座上正端着酒杯浅酌的楚卿尘唇角微勾,替诺雅辩解道:“那你让诺雅怎么说,你每天熬鹰遛狗,也没做过什么正事啊。”

百里九觉得冤枉,如今大楚兵强马壮,四海生平,谁敢挑衅?他闲得无所事事难不成还是自己的错了?

楚卿尘看他吃瘪,心里痛快:“不过小笙儿好歹有句话说得也对,九爷的种子好,你这种娃娃也算是利国利民的正事。只要有百里府在的一天,我大楚就可以国泰民安,歌舞升平,你就当做大事来做好了,朕圣旨御批!”

番外二:九爷的受气日常

1

九爷买橘子。

“小哥,你这好像没给够称啊?”

小哥赌咒发誓:“若是差你一两,让我打一辈子光棍!”

“开个玩笑而已,不用发这样的毒誓,你这样的老实人,将来肯定能娶一个我夫人那样能干的老婆。”

小哥利落地捡了五六个橘子不由分说地塞给百里九。

“有话好好说,不就缺您老二两称么,至于这样咒人吗?”

2

诺雅气势汹汹地回来。

“夫人不是买橘子去了么,怎么这样大的火气?”

“还不是被那小掌柜气的。”

九爷斜着眼睛:“听说那小掌柜生得颇俊俏,所以娘子买橘子从来不假手于人?怎么突然就翻脸了?”

诺雅余怒未消:“不知道是哪个混蛋告诉他我是你夫人了!”

“然后呢?”

“然后他改行卖纸扎寿衣了!”

九爷一脸窃笑。

3

九爷极没出息地淌着口水。

“夫人,咱家的酸葡萄还没熟呢都快被你偷吃光了。”

“听说多吃葡萄,将来宝宝的眼睛就会又大又亮。”

“那岳母当年怀你的时候是不是吃的葡萄干?”

“滚!”

4

九爷长吁短叹:“才发现我和梁山伯竟然同命相连。”

“嗯?”

“只有娘子穿上女装,才知道她是个女人。”

“再滚!”

5

诺雅爬树扭了腰,趴在床上,九爷帮她擦药酒,忍不住疼得直哼哼。

九爷低头凑近她的耳边,语气颇暧昧:“夫人,咱能不能不要这样叫?”

诺雅老脸一红,忍不住想起某些旖旎画面。

“别人会误会我虐猪的。”

“继续滚!”

6

九爷躺在床上一脸幽怨。

“夫人,你老是躺着看书对眼睛不太好。”

“趴着看书对你胸部发育不好。”

“一直坐着看书对腰不好。”

“夫人,你倒过来做什么?本来就笨,倒立会让你更傻的。”

诺雅丢下手里的书,瞬间河东狮吼:“那你到底想让我怎样?”

“呃,”九爷很无辜地眨眨眼,拍拍身边的床:“睡前只有多活动,才能有益强身健骨。”

九爷尝到了松骨的滋味。

7

诺雅冲着九爷招手,似乎一脸焦灼。

“阿九,你快些过来看看,泡泡好像生病了。”

九爷弯腰看活蹦乱跳的泡泡:“没事啊?”

诺雅愁眉苦脸:“它已经一天不吃东西了。”

九爷一脸无奈:“夫人,你确定喂一只獒犬吃胡萝卜好么?它又不是兔子。”

诺雅理直气壮:“九爷,那你确定天天逼我吃鱼好么?我不是猫!”

九爷:“呃...我错了。”

8

诺雅失望地连声感慨:“看来要重新给孩儿找个奶娘了。”

九爷斜眼笑:“你不是相中公孙瑾那家伙的胸脯了么?”

诺雅:“有奶才是娘,那家伙靠不住。”

九爷连连颔首:“夫人言之有理,他顶多是干娘。”

9

诺雅一脸期盼:“阿九,下午陪我去布庄好不好,给你挑几匹秋裳布料?”

百里九躺在榻上懒得动:“我相信夫人的眼光。”

诺雅:“总要你自己喜欢不是?”

百里九:“左右都是穿给夫人看的,你喜欢就好,我无所谓。”

诺雅一脸娇羞:“可是我只喜欢看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百里九“......流氓”

10

九爷长吁短叹。

诺雅:“有啥大不了的事儿,跟夫人我说说,用得着这样愁眉不展吗?”

百里九:“就是有件大不了的事,令为夫我一直耿耿于怀。”

“什么事?”

百里九不怀好意地瞟了她一眼:“譬如说夫人的......咳咳...胸!”

“再比如说九爷的......”

九爷:“当我没说。”

11

诺雅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快点!”

百里九停下剥葡萄的手,满脸坏笑:“夫人,老是这样催不好。”

诺雅正在看书浑然不觉:“为啥?”

“太快了夫人会求饶的。”

“转圈地滚!”

12

九爷腆着脸:“夫人,我饿了。”

“今天你不认错,就不许吃饭。”

“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心疼我吗?”

诺雅蹙眉认真想了想,点点头:“是有点心疼。”

九爷大喜:“多谢夫人。”

诺雅一把夺了筷子:“嗯……那你就去睡觉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13

九爷正与狐朋狗友一同喝花酒,龟奴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九爷,大事不好,您夫人提着剑闯进醉梦楼来了。”

满室狐朋狗友一哄而散,九爷仍旧很淡定。

“不可能,我让泡泡站岗放哨呢。”

龟奴:“就是您那条犬带着您夫人径直找上门来的!”

九爷自后门抱头鼠窜:“奶奶的,这年头,狗都靠不住!”

14

九爷犯错被训斥。

吧啦吧啦。

诺雅:“我真的不知道你心里每天都在想什么?脑子里都是装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九爷义正言辞:“夫人,我不允许你用这个词糟蹋你自己。”

“嗯?”

“为夫脑子里除了夫人还能有什么?”

“呃,起来吧,地上凉。”

15

诺雅怒气冲天。

“要钱还是要命,你自己选吧?今天你要是不把你藏的私房钱交出来,嗯哼......”

九爷颤颤巍巍地央求:“能交一半不?”

“休想!”

“可是,我已经被夫人折磨得只剩半条命了。”

“……”

16

诺雅对影自怜,深叹一口气。

“夫人为何无缘无故就愁眉紧锁,这般伤感?”

“嫁给你之前,有那么多人心仪我,为何如今处处遭嫌弃,果真红颜弹指老么?”

九爷微微一笑:“谁说现在没人喜欢你,我就知道好多个。”

诺雅颇惊喜,眉眼飞扬:“谁呀?谁呀?”

九爷邪肆一笑:“有我,我、我、我、我、还有我,这么多,够了不?”

17

诺雅镜前试新衣。

“阿九,快看我这身新衣服好看不?”

九爷撇嘴摇头。

“哪里不好看?”

“一看脱起来就费劲。”

“……讨厌!”

18

九爷打猎归来。

“好险好险,今日差点葬身虎口。”

诺雅极关切:“虎口逃生,九爷好生威武。”

九爷:“说起来还要多谢夫人救命之恩。”

“此话从何说起?”

九爷:“若非家有猛虎,早就精通逃生之法,今日安能全身而退?”

一声虎啸:“百里九!”

19

诺雅一边算账一边唉声叹气。

“九爷,给你再娶几房妾侍吧?”

九爷冷不丁从椅子上跌落下来。

“夫人,我没听错吧?”

诺雅蹙眉道:“这生意越来越难做了,掌柜的俸银又高,不如九爷收了她们,那样每月只用管饭就可以了。”

百里九晕倒:“多谢夫人美意,不过那几个掌柜貌似都能做我娘了!”

20

炎夏。

“九爷,你怎么满头大汗?妾身给你扇扇?”

九爷慌忙推拒:“罢了罢了,夫人的扇子只会越扇越热。”

诺雅满脸不怀好意:“怎么会?”

九爷:“你若是把扇面上的春宫图去了,可能就不会。”

21

诺雅一边翻书一边感慨。

“佛说:前世三千次回眸才换来今生的擦肩而过,果真是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今生一定要好好珍惜才是。”

九爷:“前世我瞅了你那么多眼都看不上,这辈子怎么就闪瞎了眼睛呢?”

诺雅:“抱着枕头下去睡!”

22

诺雅:“听说李大人家千金对九爷那是念念不忘,至今云英未嫁。”

九爷:“夫人明鉴,我对那李千金绝无半分心思,我连她长得是圆是方都不知道。”

诺雅:“我已经给九爷备下厚礼,今日就可以去李大人府上登门拜望。”

九爷惊喜地抬头,满脸感激涕零:“夫人贤德。”

诺雅:“虽然今日是李大人寿辰,但是这情面不用给,该义正言辞地拒绝还是要拒绝的,否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是......”

23

九爷翻箱倒柜。

诺雅:“九爷,你找什么呢?”

九爷:“你的那本《侍妾翻身宝典》去哪里了?”

诺雅:“你找那个做什么?”

九爷略带羞涩:“我觉得,我现在可能用得着......”

诺雅:“噗......”

24

百里九躺在床上,捂着心口。

“夫人,有句话为夫若是憋着不说,死不瞑目。”

诺雅白了他一眼:“有屁就放!反正我也不一定听。”

“夫人,若是哪天为夫果真被你气死了,你遇到好人就再走一步吧。”

诺雅一边嗑瓜子一边点头:“放心,好人已经找好了,就等九爷你咽下这最后一口气了。”

百里九从床上一跃而起:“不可能!我就不信还有人比我禁得起你祸害!”

25

诺雅翻来覆去不睡。

“夫人怎么还不睡?”

诺雅索性坐起身来:“心里有事,如鲠在喉,委实不吐不快,哪里睡得着?”

“有什么事说出来就好了。”

“今天我爬树的时候,在鸟窝里捡到一沓银票,此乃不义之财,总觉得心里忐忑。”

“......咱家这鸟真懂事,夫人就帮它收下吧。”

诺雅躺下心满意足道:“还是九爷会安慰人,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九爷一脸幽怨,听身边鼾声,睁眼到天亮。

26

诺雅满含期待:“九爷,听闻那罗敷乃是绝世美人,你看我比起她如何?”

九爷上下打量,煞有介事:“貌似夫人的确有一样比她好。”

“哪样?”

“运气。”

“我运气哪里好?”

“嫁个相公比她好……”

“算你狠!”

番外三 笙儿和小阿冕的蠢萌日常

27

诺雅苦口婆心:“小阿冕,你再这样顽劣,小心长大了嫁不出去。”

小阿冕:“娘亲都可以嫁的出去,小阿冕怕什么?总是会有像爹爹一样喜欢被凶的人。”

诺雅:“......”

竟无言以对。

28

诺雅从布庄回来,半车布匹和成衣,唯独忘记了给笙儿和小阿冕带吃食。

百里笙:“爹,你说你当初怎么就选了这么一个败家女人做我娘亲,心疼你。”

小阿冕添油加醋:“败家也就罢了,她还不顾家。”

诺雅叉腰怒目而立。

百里九一脸畏惧:“嘘,女人只要有本事养家,这都不叫事儿!”

九爷:多亏老子机警,让你们逃过一劫。

29

笙儿:“爹地,为什么我的伙伴都有大娘二娘三娘,我和阿冕却只有一个娘?”

百里九满怀憧憬:“这也曾经是你爹爹我的宏图大志。”

笙儿:“后来呢?”

百里九深深地叹口气:“你娘亲喜欢做‘小鸡炖蘑菇’,那滋味黯然销魂,爹爹我每次都感动得泪流满面,立志从一而终。”

笙儿:“第一次见有人将怕老婆说得这样清新脱俗。”

九爷:“小崽子,别跑!”

30

诺雅欣喜地拽百里九:“阿九快看,那有个美女。”

九爷聪明地不落圈套,目不斜视:“世间还有比我娘子更貌美的女人吗?”

诺雅翻个白眼:“你想多了,我只是让你看看她身上的衣服好看吗?”

“好看。”

“嗯?”

九爷识趣道:“但是人丑穿什么都百搭。”

31

一家人正在剥糖炒栗子吃,笙儿和小阿冕笨手笨脚地剥不开。

笙儿:“娘亲手笨,没有爹爹剥得快。”

诺雅不服:“谁说的?”

笙儿嘟着嘴:“不信你们比试比试,我和冕儿做裁判。”

两人闷头手指翻飞,互不相让。

一盏茶以后。

诺雅抬头,望着空空如也的盘子:“咦,栗子仁呢?”

笙儿一拉小阿冕,嘴巴里塞得鼓鼓的:“妹妹快跑!”

九爷哈哈大笑,诺雅拍案而起:“小狐狸崽子,长本事了!”

32

百里笙淘气被诺雅罚蹲马步,见到回府的百里九,委屈得泪眼汪汪。

“爹地,你干脆一刀杀了我吧。”

九爷怒斥:“胡说八道!”

“要不我迟早也要死在你女人手里,活着受罪,死了传扬出去也窝囊。”

九爷心疼地摸摸笙儿的头顶:“孩子,你还年轻,以后还有出路,委屈的时候就想想你爹。”

33

百里九卧病在床。小阿冕小心翼翼地给他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

百里九感动得热泪盈眶:“还是小棉袄好,知道心疼爹爹,不像你哥哥。”

小阿冕满怀期待地盯着他手里的杯子:“这就是哥哥憋了好久才攒下的,爹爹你喝了肯定就好了,桔梗姐姐说童子尿能治百病。”

百里九:“......去告诉你哥哥,爹爹这里有糖。”

34

笙儿和小阿冕泪眼汪汪地找到诺雅。

“娘亲,以后可不可以不要让爹爹进厨房做饭?”

诺雅不以为然:“一回生两回熟,暂且忍忍,下次饭肯定就能闷熟了。”

小阿冕“哇”的一声哭出来:“可是他已经把我的小白兔喂死了!下一次,就轮到我和哥哥了!”

35

小阿冕:“哥哥,都这么晚了,小蜻蜓怎么还不回家?”

笙儿:“它们还在找吃的。”

小阿冕百思不得其解:“它们的娘亲不做饭吗?”

笙儿一脸深思:“可能今天是它们爹爹负责做饭。”

36

九爷颇懊恼:“为啥两个孩子从小就不让我抱,一抱就哭呢?”

诺雅斜他一眼:“长了副女人相,偏生没奶,你被骗了能不哭吗?”

九爷:“关键是看到我第一眼就哭。”

笙儿幽怨地道:“那是因为我看到爹爹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投胎走错了门。”

九爷笑得亲切:“乖笙儿,过来......”

37

诺雅气冲斗牛:“实在受不了了,我要离家出走!”

九爷纹丝不动。

“我要离家出走。”

如是再三。

笙儿和小阿冕站在门口,一人手里掂着一个包袱。

诺雅瞬间找到了台阶:“还是孩子懂事,娘亲其实也舍不得丢下你们。”

笙儿怯生生地道:“包袱是给娘亲收拾的,您慢点,我们就不远送了。”

某只狐狸终于忍不住:“噗!”

38

历史重演。

“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离家出走!”

九爷纹丝不动,笙儿和小阿冕拎着包袱守在门口。

极没脸面的诺雅夺过包袱就走,被笙儿和小阿冕拽住了衣角。

“你们舍不得娘亲么?”

小阿冕:“娘亲,你这次是要去醉仙楼么?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们带那里的红烧蹄髈。”

笙儿:“其实,你上次离家出走去的那家泰和老字号的小糟鱼也可以。”

九爷挥挥手:“这次,我们就不去找你了,你给我们打包回来就可以。”

诺雅:“老娘不走了!”

39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离家出走!”

小阿笙和小阿冕提着包袱等在门口:“娘亲,我们跟你一起走,这个家实在是不能待了。”

诺雅寻到知音,感动得热泪盈眶。

百里九:“你们以为离家出走就可以逃课,不用考试了是吗?”

诺雅:“......”

40

历史的车轮回转。

“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离家出走!”

小阿笙和小阿冕提着包袱等在门口。

九爷四处翻找出一块包袱皮,裹在自己身上。

“记得带上我。”

小阿笙一拽小阿冕:“这不是咱爹娘,咱们还是去找祖母去吧。”

41

形势逆转。

九爷抓狂大叫:“ 我实在受不了了,我要离家出走!”

“嘭”

门在身后紧紧地闭合了,九爷想回去又没面子。

“今夜星光灿烂,正适合与佳人一同泛舟湖上。”

一锭银子从窗户里丢出来:“我赞助你。”

“今夜有些酷暑,游船还是将衣衫全都脱了的好,春光无限好啊。”

门迅速打开。诺雅冲着他招手,九爷计谋得逞,赶紧借坡下驴,转身想回屋。

一块帕子塞进他的手里,门重新关闭。

“记得蒙上脸,别丢了我的人就好!”

42

小阿冕:“娘亲,小阿冕是从哪里来的?”

诺雅漫不经心道:“当然是从土里扒出来的。”

小阿冕眨巴眨巴眼睛:“那是谁把我埋在土里的。”

“当然是你爹爹。”

小阿冕撇撇嘴:“你们两人累不累啊?果真无聊。”

“......”

43

小笙儿调皮,惹得诺雅暴跳如雷。

小笙儿护住脑袋:“娘亲,打头会把笙儿打傻的。”

诺雅顿住手,想想也是,下移。

“打后背会吐血的。”

再下移。

“打屁股会打瘸的。”

诺雅咬牙切齿:“那你说打哪里?”

小阿笙怯生生地道:“若是打爹爹你就不用顾虑这些了。”

44

小阿冕啃完西瓜:“娘亲,西瓜皮丢在哪里呢?”

诺雅随手一指院子里:“ 丢在那只小鸡跟前就可以了。”

过了半晌,小阿冕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手里仍旧攥着西瓜皮,满脸委屈。

“娘亲,小鸡一直跑,阿冕追不上。”

45

诺雅带着小阿冕与笙儿上街。

小阿冕扭头不见了笙儿:“娘亲,哥哥不见了。”

诺雅没好气道:“被人贩子拐走了。”

小阿冕羡慕地叹了一口气:“终于可以换个温柔点的娘亲了,哥哥真幸福。”

46

小阿冕:“娘亲,这个‘穷则独善其身’是什么意思?”

诺雅不假思索道:“就是说一个男人若是没钱,就养好自己就可以了。”

小阿冕似懂非懂:“那下一句呢?”

诺雅思索片刻:“富则妻妾成群。”

九爷忍不住侧目。

小阿冕:“这又是什么意思?”

诺雅:“就是说有钱了就可以多娶老婆。”

九爷泪流满面,自家夫人终于醒悟了。

诺雅瞥一眼百里九,郑重其事道:“所以说,千万不可以让男人有钱,有钱就变坏。”

果真得此女者得天下。

番外四:笙儿和小阿冕的蠢萌日常

47

小阿冕:“哥哥,咱娘亲和爹爹成亲你去了么?”

笙儿摇摇头:“祖母说我太淘气,所以娘亲没带我。”

小阿冕难过地低下头:“我也没去,难道娘亲也嫌弃我?”

笙儿拍拍她的头:“小阿冕别难过,大不了以后咱们成亲的时候也不带他们去。”

诺雅:“……”

48

笙儿偷偷问百里九:爹爹,娘亲这么凶,你当初为什么要娶她做我们娘亲?

百里九沉思道:“虽然你娘亲一无是处,但是最起码,做菜还是可以的。”

笙儿颇不屑:“你就为了一时贪嘴,耽误了我和妹妹一辈子?”

诺雅:“小狐狸崽子,你给老娘滚过来!”

49

诺雅带阿冕去温泉山庄泡温泉。

水里的小阿冕颇好奇:“这水怎么是烫的?”

诺雅拿出盛放皂豆和盐巴的盒子,随口道:“因为地下埋了一个大火炉。”

小阿冕“哇”的一声哭出来:“娘亲不要阿冕了!”

诺雅莫名其妙:“谁说的?”

小阿冕抽噎着道:“你还带了盐巴,你分明是想把阿冕煮熟了!”

50

小笙儿兴冲冲地从宫里归来。

“爹爹,今天夫子调座位,我和最漂亮的纤纤郡主坐在一起了。”

百里九饶有兴趣地问:“那你有没有告诉她,你很喜欢她?”

小笙儿忸怩地摇摇头。

百里九:“看你这么笨,一点都不像我百里九的儿子!”

小笙儿:“我才不傻呢,若是我向纤纤表白了,别的女孩子就不给我带糖吃了。”

百里九一脸无奈:“你真是你吃货娘亲的好儿子。”

51

百里九冲着小笙儿招招手。

“小笙儿如今大了,也是应该教导你一些追女孩子的高招的时候了。”

小笙儿撇撇嘴:“你不就是娶回了阿娘么,有什么好炫耀,我可不想重蹈覆辙。”

诺雅怒发冲冠:“嘿,小狐狸崽子,怎么说话呢?”

小笙儿:“难道娘亲希望小笙儿以后也娶一位娘亲这样的娘子么?”

诺雅无言以对。

52

小冕儿:“哥哥,为什么娘亲老是叫你小狐狸崽子?”

小笙儿挠挠头:“大抵是因为我是狐狸的孩子。”

小阿冕:“天哪!难道娘亲是狐狸?”

小笙儿将信将疑:“娘亲又凶又笨又丑,怎样看都不像传说中的狐狸精啊?”

诺雅:“……”

九爷:“笙儿言之有理。”

53

小阿冕:“娘亲,你为什么会嫁给爹爹?”

诺雅叹口气。

“以前娘亲是京城里有名的媒婆。”

“然后呢?”

“然后你爹太丑,砸在手里了没人要,总不能砸了我多年的金字招牌吧?”

54

诺雅与九爷生气。

“小阿冕,小笙儿,若是你们娘亲与爹爹和离你们跟着谁?”

小笙儿斩钉截铁道:“自然是跟着娘亲。”

诺雅感动得热泪盈眶:“娘亲没白疼你。”

小笙儿:“爹爹这么怕老婆,以后娶了后娘我们肯定会挨打的。”

诺雅:“......”

小阿冕犹豫:“跟着娘亲也会挨打的。”

小笙儿:“可是娘亲未必有人敢娶,好歹是亲娘,我们尚有一线生机。”

百里九:“噗!”

55

“南无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夫人,你在嘀咕什么?”

“我在为她超度。你看她红唇噏动,双眸含泪,满是无助与悔恨,好生可怜。希望她下辈子不要遇到你这般无情无义之人。”

“夫人,我只不过让你帮我炖个鱼汤而已,怎么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56

小笙儿和小阿冕从宫里回来,垂头丧气。

“爹爹,娘亲,夫子让你们明天进宫一趟。”

九爷:“是不是又闯祸了?又跟谁打架了?”

小笙儿低声嗫嚅:“今日孙大个又偷偷跟妹妹搭讪。”

九爷:“嗯,该打,那小子一看就色眯眯的。”

小笙儿:“三皇子还偷偷送妹妹藤萝饼吃,摸小阿冕的手......”

九爷:“皇子你都敢打?不过他和他爹都居心不良。”

诺雅扶额长叹:“有这样一位哥哥在身边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小阿冕这辈子还能嫁的出去不?”

57

诺雅穿了百里九的衣服躺在床上,曲线玲珑,热情似火,极尽诱惑。

“爷,小女子穿这衣服漂亮吗?”

九爷如狼似虎地扑上去 ,三两下将她扒个精光,转身就走。

“九爷我就剩这一件过年的衣服了,你还想霸占!”

身后的诺雅一脸哀怨。

九爷猛然回身:“不过,这衣服的主人你可以尽情蹂躏。”

58

小笙儿:”爹爹,若是有人愿意出十万两银子买走娘亲,你卖不卖?”

九爷左右张望:“谁?谁这样不开眼?”

小笙儿:“我只是说假如。”

九爷斩钉截铁道:“莫说十万,就是出一百万,爹爹也不会把你娘亲卖了的。”

小笙儿:“好感动,爹爹竟然对娘亲这样痴情。”

九爷小声嘀咕:“咱不能做那种嫁祸于人的缺德事,再说了,再多的钱,我有命拿,也没命花呀。”

59

小笙儿:”娘亲,若是有人愿意出十万两银子买走爹爹,你卖不卖?”

诺雅毫不犹豫道:“莫说十万,一万两都可以成交。”

小笙儿撇嘴:“爹爹说就算是有人出一百万,他都不会卖了娘亲。”

诺雅指着小笙儿额头恨铁不成钢:“你傻呀,你爹爹赶都赶不走的,卖了他,银两到手,他自己就回来了。多好的生财之道,我儿子太聪明了。”

小笙儿:“......”

60

小笙儿:“妹妹,你说如果有人出十万两买咱们爹娘其中的一人,你卖哪一个?”

小阿冕不假思索:“自然是阿娘了。”

小笙儿:“为什么?!”

小阿冕瞟了笙儿一眼:“阿娘那样财迷,有她在,阿爹卖再多的银子也落不到咱俩手里。”

小笙儿:“换做是我,我就卖了阿爹。”

小阿冕:“为什么?”

笙儿一本正经道:“咱阿娘即便是卖了,别人也会退货,白忙乎。”

诺雅:“......”

九爷:“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61

诺雅:“九爷,若是有人出十万两买两个娃娃其中的一个,你卖笙儿还是阿冕?”

两个娃娃支着耳朵听,满脸紧张。

九爷摸着下巴做思考状:“自然是卖了笙儿。”

诺雅:“为什么?”

九爷:“笙儿太财迷,老子怕他哪天真找人把老子卖了!”

62

小阿冕愁眉苦脸地问:“哥哥,为什么咱娘亲不用读书?”

笙儿:“那还用问,你若是能嫁一个好夫君,你也不用这样辛苦地背书了。”

小阿冕:“那爹爹为什么也不用读书?”

笙儿:“那是因为爹爹有一个好爹,咱祖父多好啊!”

小阿冕:“我们怎么就这样命苦?”

笙儿垂头丧气:“你知足吧,好歹你以后还可以嫁人,尚有一线生机,我这一辈子都完了。”

番外五:笙儿和小阿冕的蠢萌日常

63

小阿冕理直气壮地说:“娘亲,阿冕要嫁人!”

诺雅瞠目结舌:“为什么?”

小阿冕:“太子哥哥说,只要我嫁给他就不用读书写字这样辛苦了,他负责养我。”

诺雅“噗嗤”一笑:“你太子哥哥自己还要读书呢,怎么养你?”

小阿冕:“太子哥哥说,只要我答应嫁给他,皇帝舅舅就同意不让他读书了,他自然就可以挣钱养我。”

诺雅:“......”

百里九暴走:“上梁不正下梁歪,我找楚卿尘算帐去。”

64

小太子驾临将军府。

“九姨爹,小阿冕为什么不去宫里读书了?”

百里九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因为小阿冕要嫁人了!”

小太子双拳紧握:“小阿冕答应要嫁给我的。”

百里九:“可是他爹不答应。”

小太子一脸嫌弃:“我原本也没想娶你啊?”

65

笙儿:“爹爹,孔夫子为什么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百里九一脸深思:“这就是告诉我们,老婆孩子不好养,养家糊口不容易啊。”

笙儿深以为然地点头:“我听孔夫子的,以后不娶媳妇。”

百里九:“其实也未必,你可以让女人养你。”

66

诺雅暴跳如雷:“老娘要改嫁!”

小阿冕怯生生地建议:“城东那家卖糖葫芦的人很好,娘亲可以考虑考虑。”

百里九:“你就不怕你娘亲嫁过去,两天把他气死了,你以后都没得糖葫芦吃?”

小阿冕犹豫半晌,吞吞吐吐道:“其实我们夫子人更好一些......”

诺雅:“......”

67

小阿冕:“哥哥,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么?”

小笙儿老气横秋道:“当然有。”

小阿冕一脸惊恐:“啊?”

小笙儿:“咱娘亲就是个小气鬼。”

68

小阿冕抱着枕头,站在床前一脸哀怨:“我要跟娘亲一起睡!”

百里九:“你都这么大了,不是小孩子了。”

小阿冕反唇相讥:“爹爹也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还要娘亲陪着睡?”

百里九:“那是因为你娘亲夜里怕鬼。”

小阿冕不情愿地点点头:“难怪娘亲昨夜叫嚷有色鬼。”

“噗!”

69

小笙儿:“娘亲,你老是说爹爹不好,当初为什么还要嫁给他?”

诺雅:“因为当初娘亲瞎了眼呗!”

小笙儿:“娘亲当初有眼疾,爹爹都不嫌弃你,你怎么可以好了以后就忘记当初的恩情了呢?”

诺雅:“......”

九爷:“果然还是儿子好。”

70

小笙儿从学堂回来。

“娘亲,夫子请你明天去一趟宫里。”

诺雅:“又和谁打架了?”

小笙儿不情愿地掰着指头数:“太子,三皇子,李世子,还有严丞相家的大公子......”

诺雅一瞪眼:“就这几个人你还打不过,需要叫我?”

百里九:“......”

小笙儿:“我也是这样跟夫子说的,可是夫子说别人都叫了,就我不叫,好像跟捡来的似的。”

71

诺雅:“笙儿,最近怎么没听说你打架了?”

小笙儿理直气壮地道:“现在我是老大,谁敢不听?”

诺雅夸赞道:“吆喝,我儿子长出息了,以前不是太子是老大吗?”

小笙儿得意道:“我告诉他,我早晚都是他的大舅哥,他迟早都是要叫我大哥的。所以他现在乖乖听我的。”

72

小笙儿:“爹爹,你给笙儿娶个媳妇吧?”

九爷:“嘶,小屁孩一个,就惦记着娶媳妇了?”

小笙儿撇撇嘴:“我觉得娶个媳妇也不错,好歹娘亲打我的时候也能有个帮手。”

九爷:“这话好像没毛病!”

73

老夫人苦口婆心地给笙儿求情:“这管教孩子不能动不动就打啊骂的,要有耐心。”

诺雅:“娘,那是你不知道这狐狸崽子有多淘气!”

老夫人:“男孩子哪有不淘气的。”

诺雅:“他往车夫老李头烟袋里拌芥末!”

老夫人:“这孩子真会玩。”

诺雅:“他往厨房的油缸里撒尿!”

老夫人:“比他爹小时候还淘气。”

诺雅:“他还往暮四胭脂里放辣椒粉。”

老夫人:“气大伤身,多大个事!”

诺雅:“还有上次将您供奉的观音菩萨换成冕儿的布娃娃,也是他干的!”

老夫人:“儿媳妇,我这把老骨头近日有点难受,该活动活动了,你边上歇着,让我来。”

74

小笙儿:“祖母,你给笙儿再生个小叔叔作伴吧?”

老夫人:“你怎么不让你阿娘给你生个小弟弟。”

小笙儿:“生个小弟弟我还要处处让着他,自然不如小叔叔,既要护着我,过年还要给我发红包。”

75

小阿冕:“哥哥哥哥,小鸡都是从蛋壳里孵出来的么?”

小笙儿点点头:“是的,要孵二十多天呢。”

小阿冕:“小鸡闷在里面怎么喘气啊?”

小笙儿煞有其事地解释:“肯定是放屁自己闻呗!”

小阿冕:“那要多臭啊?”

小笙儿:“要不为什么小鸡都没有鼻子。”

(小鸡是有鼻子哒)

76

夫子:“今天给大家讲的三纲五常,三从四德都记住了没有?”

众学生:“记住了。”

夫子:“明白了没有?”

笙儿:“不明白。”

夫子:“呃,你不算,毕竟有些根深蒂固的观念无法改变。其他人都明白了就好,我们开始下一课。”

77

诺雅:“我今日在大街上遇到一个贼,那身手极好,我竟然毫无察觉。”

百里九:“太岁头上动土,这贼胆子也恁大了些。”

诺雅:“非但如此,他还嘴硬得不行,被我揍得鼻青脸肿,才舍得将银票还我,还多给了二百两。”

百里九一指八仙桌:“夫人,你确定你出门带了银票了么?”

78

诺雅:“九爷,妾身怎么听说,近日您身边有些不安分的女子在蠢蠢欲动?”

九爷:“夫人多虑了,夫君我一向恪守三从四德,绝不敢有二心。”

诺雅:“九爷别紧张,只是笙儿眼馋别人有后娘,想将他送过去过过瘾罢了。”

九爷:“夫人就不怕万一孩子上了瘾吗?”

诺雅:“貌似言之有理。”

79

小阿冕:“哥哥,为什么小鸟有翅膀我们没有?”

小笙儿:“大抵是因为我们还没有长大。”

小阿冕:“我们长大了就有了吗?”

小笙儿得意道:“也说不准,娘亲天天骂我翅膀硬了,会飞了,可是从来没有这样骂过你,大概你就没有。”

80

暮四截住小阿冕:“小阿冕,怎么这几天见到暮四姐姐就跑?”

小阿冕战战兢兢道:“小阿冕不好吃,姐姐不要吃我。”

暮四一头雾水:“我为什么要吃你?”

小阿冕:“娘亲说暮四姐姐肚子里已经有了宝宝。”

暮四:“是呀。”

小阿冕:“那你下次饿了,会不会把小阿冕也吃进肚子里去?”

暮四:“噗!”

未央有话说:

从今天起,这部《侍妾翻身宝典》就正式完结了,感谢各位美人的厚爱和不离不弃,尤其是感谢等待KS和伊炫美人给咱家小狐狸起的名字,很喜欢。

第四部宫斗小说也正在筹备之中,预计国庆节后就会跟大家见面的,欢迎大家书评区留言指正。未央预祝各位美女们节日快乐,我们节后再见!

《皇后保卫战》开保篇试读(误发不用订阅)

素日门可罗雀的 常乐侯府,今日晨起,天色刚刚泛出鱼肚白的光景,就开始喧嚣起来。一辆又一辆云锦华盖的桐漆马车席卷着尘土接踵而至,车帘里伸出骨瓷一样青嫩莹润的手,撩开一角,走出一个个花团锦簇的妙人儿,由丫头们搀扶着,风扶杨柳一般袅娜地进了侯府的朱漆大门。重新粉刷修葺过的门庭因为了这些千娇百媚的颜色,也生生变得流光溢彩。

侯府的兽脊琉璃瓦上折射出刺目的光影时,一块猩红的长毯从大门里流泻铺展而下,扬眉吐气的常乐侯夫妇,带着常府里的几位大爷,翘首候在台阶下,毕恭毕敬地将归省的太皇太后迎进府内正厅。

喷香的雀舌茶奉上去,头也磕了,吉祥话也说了,闲杂人等回避出来,在院子里廊下面屏息凝气地站着,激动地攥紧了簇新的袖口,支楞起耳朵留意堂中的动静。

香娇玉嫩的莺莺燕燕们低垂着头,娉婷地进了屋,姹紫嫣红跪了一地,按照尊卑长幼逐个战战兢兢地抬起脸儿来,回太皇太后的问话。

太皇太后半阖了眸子,疲惫地揉揉眉尖。

鸦雀无声里,常乐侯夫人廉氏扬起满月似的脸盘,堆满了肥腻的笑:“太皇太后想必是倦了,小女凌烟她素来孝顺,最会捏肩捶背,不若让她伺候您老人家,解个乏?”

跪在最前面的常凌烟抬起一张粉雕玉琢似的脸来,向着太皇太后盈盈一笑,张口似莺声燕语:“若能伺候太皇太后,是凌烟一世的福分。”

太皇太后撩起眼皮,凌厉的目光流水一样从她身上扫过去,随口夸赞道:“是个机灵的丫头。”

常凌烟眉梢微微上挑,满溢了喜色,风吹桃枝一样地微微颔首,头上步摇叮咚脆响:“谢过太皇太后夸奖。”

常乐侯夫人的心肝猛然颤了一颤,迫不及待地冲着她招招手:“还不过来给太皇太后尽份孝心?”

常凌烟娇娇俏俏地站起来,烟紫色曳地罗纱裙荡漾开,轻移莲步,身边的侯府嫡长女常凌曦香肩微不可见地向着旁侧瑟缩了一下,来不及撤回的手好巧不巧地就被常凌烟踩在了软底绣缎鞋下。

常凌曦轻笼寒烟眉,倒吸一口冷气,却咬紧了樱唇不敢出声,将手悄悄缩回在袖口里,指尖忍不住疼得发颤。

常凌烟恍若未觉,依旧笑得好似一汪初融春水。

一抹冷笑自太皇太后唇角稍纵即逝,她侧身端起案上的碧玉茶盏,翘起兰花指,提起盏盖,浅酌一口雀舌,眼皮也不撩:“罢了,用不着,都下去吧。”

千娇百媚们恭声应是,袅娜而起,鱼贯衔尾出了正堂,一时间环佩叮当,香风肆意。

太后的声音平和淡然,听不出喜怒,常凌烟愣怔在了跟前,无助地看了一眼自己母亲。

侯爷夫人不动声色地抻了抻身边人的袖子,常乐侯立即会意,小心翼翼地陪笑:“这茶怕是冷了,让凌烟给您烹一盏新的?”

太皇太后似是有了些许不耐,微蹙了略显凌厉的眉峰。

规矩地侍立在她身后的林嬷嬷立即会意出言道:“这脂粉气太甜腻,太皇太后最是受不得,都散了就好,茶就免了。”

这言外之意,就是暗示侯爷夫人与常凌烟一同回避了。

侯爷夫人讪讪地笑笑,狠狠地剜了常乐侯一眼,带着常凌烟躬身退下去。

夫人一走,常乐侯似乎是失了主心骨,躬身陪笑,大气也出不得。

林嬷嬷接过太后手中的茶盏,走两步在门里扬手就将残茶泼了出去,听到廊下有衣裙簌簌的响动,逐渐离得远了。

“哼,连个规矩也没了。”太后不悦地冷哼一声。

常乐侯知道太后意中所指,能在侯爷府中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听墙根的,除了自家夫人,怕是也没别人了。

他尴尬地笑笑,嘴角咧得都有些僵硬,不自然地抽搐两下。

太后伸指轻叩桌面,头微微后仰,堆雪般的满头银发抿得纹丝不乱,一支鎏金嵌玉的金雀钗自祥云髻间振翅欲飞,口中衔着的紫晶流苏微波荡漾。

“我常家的女儿都在这里了?”

常乐侯点头如捣蒜:“常家所有云英未嫁的女子今日都到了,老二至义家两个亲出嫡女,两个侧夫人所出的庶女,老三至礼家一个抬嫡女,两个侍妾生养的庶女,老五至信家一个嫡长女,还有我府上的嫡长女凌曦,次女凌烟,庶女凌洛,一共十一个姐儿,太皇太后没有看入眼的么?”

“嫡女的身份尚且都是高攀,那些庶女不提也罢。”太后疲惫地将半个身子靠在檀木太师椅油亮的扶手上,叹口气:“京中传闻,都说你常乐侯府的女儿教养得出挑,名满长安,今日看来,也不过如此。”

常乐侯情不自禁就是一怔:“廉心她在孩子们的教养上的确煞费苦心,尤其是凌烟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在京城贵女中那是拔了尖的......”

“你这侯爷做得糊涂,碌碌无为也就罢了,怎么连个爹都当得不走心!”太皇太后不悦地打断他的话:“哀家这次是给皇上选后来了,不是选歌妓舞姬,会这些劳什子的风雅伎俩有什么用?难不成像那些妖妃一般,天天上蹿下跳的,挖空心思邀宠献媚?皇帝跟前怎样的能人没有?能让皇帝刮目相看吗?选后重要的是品性!”

常乐侯受了训斥,额头上就不觉渗出细密的汗来,低声嗫嚅道:“小女们品性也是好的,端庄娴静,秉性安和。”

“哼!”太皇太后自鼻端轻蔑地冷哼一声,喷出的热气里已经带了三分火气:“我是果真后悔你当年续弦抬了个这样泼利的婆娘。原本是想着阖府妻妾中只有她诞下睿儿一个男丁,也好给睿儿一个嫡长子的身份。而且你性子懦弱,有个厉害的支撑门楣也不错。可是你看看,那廉氏哪里有一点做主母的风范,将几个孩子都教养成什么样子了?”

常乐侯面红耳赤地不说话。

太皇太后又叹一口气:“你也太过于骄纵那廉氏了,凌曦可是咱常府的嫡长女,可是被管教得畏畏缩缩,连句话都说不利落,显然是平时忍气吞声习惯了,你说可堪大用吗?你那五姨娘养出来的丫头就更不必说了,处处看廉氏脸色,一看也就是擅于奉承溜须的主,我说的没错吧?”

常乐侯被太皇太后教训得一言不发,静悄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连连颔首,不得不叹服她的眼光毒辣,竟比那庙中佛祖还要洞悉人心,不过是一问一答间,就能洞悉了自家女儿的秉性,毫厘不差。

太皇太后似乎是略消了气,和颜悦色道:“至仁哪,你可知道你自己文不及至礼,武不及至义,头脑不及至信,身无长处,为何你父亲唯独选你承袭了侯爷的爵位?”

“小侄愚钝,但是也知道是太皇太后您抬举。”

太皇太后微微颔首,语重心长地道:“固然你是侯府嫡长子,但最主要的还是你宅心仁厚,虽然性子软弱内敛一些,不像老二老三他们锋芒毕露,但是有长兄风范。就像当年你妹子智柔随褚将军走了以后,你愿意一力承担起教养她遗孤的责任。所以,这次为皇上选后,哀家首先考虑的,就是你名下的女儿,觉得家风浩然,女儿们耳濡目染,也自当澧兰沅芷。

哀家时日不多了,殚精竭虑保全了我常家三代荣华,如今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次哀家用了多大的代价才为我常家换来一个后位,我想你应该心知肚明。我常家在哀家闭目之后,兴衰如何,就押在这后位之上了。”

常乐侯没想到太皇太后竟然会这样推心置腹地同自己说话,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皇姑母千岁,定然福寿安康,永葆我常家繁盛。”

太皇太后摆摆手:“那都是自欺欺人的虚话罢了,谁能逃过生老病死的常情循环。只是可惜,常家这么多女儿里,竟然就没有一个可以担当的。”

常乐侯想起廉氏临走时的那一眼,又忍不住嗫嚅了一句:“凌烟无论才情还是秉性在京城都是独占鳌头的。”

太皇太后听他又一次提起常凌烟,顿时沉下脸来,睁开眼睛,眸光凛冽,面笼寒霜:“凌烟哪里都好,就是被廉氏这个亲生母亲给骄纵得太嚣张了!后宫那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她这样张狂会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眼见太后已经动了肝火,常乐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战战兢兢:“太皇太后息怒,至仁知错了。”

太皇太后失望地摇摇头,觉得喉间有了火气,抬眼看守在门边的林嬷嬷。林嬷嬷立即重新换了茶,双手稳稳当当地捧着端过来,冲着太后向外面院子里努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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