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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锦》


第1章 夜

“姑娘,已到戌正时分了。”婢女阿蛮走进里室,掀起挂在架子床上的雨过天青色纱帐,对着床榻上侧卧的少女轻声喊道。

此时已是初夏,外面的天才刚刚彻底暗下来,浅淡的夜色笼罩着少女的面庞,借着案上烛光,依稀能看清帐内少女的模样。

少女眉若远山,琼鼻樱唇,桃腮雪肤,竟是个顶出色的美人儿。

少女乃是东平伯府姜家排行第四的姑娘,单名一个似字。

阿蛮见了姜似的样子,心头便升腾起一股怒火,为自家姑娘打抱起不平来。

那安国公府的三公子莫非瞎了眼不成,凭姑娘的模样进宫当娘娘都够了,他却对这门亲事不甚热衷,莫不是觉得姑娘配不上他?

阿蛮的怒火源于春日的一场诗会。

那诗会是京中一些名门公子举办的,无非就是一些年轻人凑在一起喝酒吟诗取乐,等到酒意微醺,便有人对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季崇易开起玩笑来,言语间颇羡慕他将要与京中出名的美人儿完婚了。

谁知季崇易带着酒意自嘲一笑,说了句:“生的如何不过是一副皮囊罢了,女子当以品性温良柔善为重。”

原本是年轻人的醉话,听听也就过去了,酒醒了自然风过无痕,谁知这话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姜家的四姑娘顿时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东平伯府本来就根基浅薄,爵位只能承袭三世,到了姜似的父亲东平伯这一代已经是第三世了,是以姜似的兄长连世子都没请封。

也就是说,等东平伯百年之后,东平伯府便会从勋贵圈子中退出去,成为普通人家。

就是这样人家的姑娘,居然与安国公府定了亲,先不谈其中机缘,这足以令许多人看高攀上安国公府的姜似不顺眼了。

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季崇易说女子美貌不重要,他更看重脾气秉性,这言下之意,不就是嫌弃姜四姑娘秉性不佳么?

无论季崇易说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这话一传出来立刻让姜似丢了好大的脸,再出门参加贵女们的聚会,便听了一肚子闲言碎语。

姜似是个气性大的,回来便病了,这一病就是半个月。

躺在床榻上闭目养神的姜似霍然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弧度极美,到了眼尾微微上翘,勾勒出难以言说的秾丽风流。

此时这双极美的眸子与阿蛮的对上,露出浅淡笑意来:“做出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干什么?”

“想到某人有眼无珠,婢子就替姑娘生气。”

姜似眼底笑意飞快逝去,嘴角弧度却加深,淡淡道:“那人又没见过我,谈不上有眼无珠。”

“姑娘,您还替他说话呀!”瞧着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圈的姑娘,阿蛮一阵心疼与不服气。

半个月前姑娘去永昌伯府赴赏花宴回来便大哭一场,连最喜爱的玉貔貅摆件都砸碎了,提起安国公府的三公子更是恨得咬牙切齿,怎么现在却变了呢?

“不是替他说话,一句醉话而已。”姜似眼眸一转,看向立在屏风旁的另一名婢女阿巧,吩咐道,“阿巧,去把前几日让你做的两套衣裳拿来吧。”

不多时阿巧捧来两套衣裳,其中一套给了阿蛮,另一套则伺候姜似穿上。

阿蛮一边往身上套衣裳一边忿忿道:“一句醉话害得姑娘被人笑话哩。”

姜似眼底冷意更深了,干脆闭上了眸子,轻声道:“这算得了什么?”

她一生的不幸,就是从这场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开始的。

想当初,年少无知,她是多么得意能与安国公府的公子定亲,谁知那位三公子季崇易早就有了心上人。

季崇易的心上人是一位民家女。

她嫁过去后才陆陆续续知道,那位民女机缘巧合救了出门游玩遇险的季崇易,季崇易在女子家养伤数日才被国公府找到,二人已生出情愫来,此后一直偷偷来往。

而在她还对这段婚姻充满憧憬与得意时,季崇易为了能与心上人相守已经向家中长辈反抗过多回了。

婚事已经近在眼前,安国公府自然不许季崇易胡闹,更何况他想娶的是连姜家都不如的平民女子,季崇易的反抗与不满自然没有流传出只言片语。

姜似想到季崇易的酒后吐真言,便觉得那时候的自己蠢得可以,恼怒过后竟忍不住替他找出理由,认为他不流于俗,不是那些只在乎女子容貌的庸俗男子,说那句话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去他的就事论事,就在今晚,景明十八年四月十五的夜里,这位不流于俗的名门贵公子竟与心上人一起跑到莫忧湖畔,跳湖殉情。

后来季崇易被救起,他的心上人却香消玉殒。

为了遮掩这件事,他们原本定在初冬的亲事生生提前了数月,而她满心欢喜嫁过去后直到季崇易意外身亡,将近一年的时间这个心里住着白月光的男人都没碰过她。

再然后,便是更多的变故,直到她惨死后再睁开眼,回到了十五岁这一年。

可以说,她所有的不幸都是从嫁给季崇易开始的,而今能重新来过,她当务之急便是解决这桩婚事,从此与不流于俗的季三公子,与高不可攀的安国公府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顷刻间姜似已经穿好了外出衣裳,对阿蛮一颔首:“阿蛮,走吧。”

阿蛮把放在椅子上的包袱拎起来。

阿巧犹豫了一下,拦住姜似踟蹰道:“姑娘,这么晚了,您真的要出去啊?二门处已经落了锁——”

“无妨,这些都准备好了。阿巧,你好生守着院子就是。”姜似神色坚决。

如果可能,她当然不想夜里跑出去冒险,然而现今府上除了两个贴身丫鬟,她却找不到可靠的人相助。

阿巧见此只得重重点头,道一声“姑娘放心”,让开了去路。

姜似带着阿蛮悄悄出了她的住处海棠居,借着繁花茂树的掩映穿过花园与重重门洞,来到二门处。

“姑娘——”阿蛮看着紧闭的门,低低唤了一声。

第2章 耳听为虚

夜色深沉,雕花刻草的绿屏门在皎洁月光的笼罩下,显得安宁静谧。

姜似冲阿蛮略一颔首,轻声道:“去吧。”

阿蛮得了吩咐,从腰间荷包中摸出一把钥匙,轻手轻脚走上前去开锁。

随着钥匙轻轻转动,门锁发出轻微的咔嚓声,随之而开。

阿蛮握着钥匙的手心已经湿漉漉的,松了口气的同时只觉心跳如雷。

姜似见此,露出浅淡的笑意来。

前不久她吩咐阿蛮与管二门钥匙的婆子吃酒,待那婆子喝多了,趁机翻找出钥匙在准备好的几块香胰子上拓了个印,拿到外面打了几把新钥匙来。

只不过这样制出来的钥匙能否打开门锁全靠运气,好在五把钥匙中总算有一把是可以打开的。

阿蛮一点一点把门推开,眼睛亮亮的:“姑娘——”

这时忽然听到吱呀一声响,在这只闻鸟语虫鸣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主仆二人对视,皆望到对方眼中的惊恐。

姜似很快反应过来,拽着阿蛮矮下身去,就看到守门的婆子走出来,揉着眼睛向茅厕走去,竟没有往这边看一眼。

姜似忙钻过侧门,阿蛮紧随其后,轻轻把门关拢。

虚惊过后,阿蛮露出庆幸的笑容:“好险!”

姜似已经整理好了心情,淡淡道:“不要多言,快些走。”

主仆二人顺着墙角往前而去,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姜似忽然停了下来。

阿蛮环顾四周,有些茫然:“姑娘,咱们怎么出去呀?”

她能设法弄到开二门的钥匙,大门可就不成了,没有姑娘的贴身丫鬟找门房老头儿吃酒的道理。

“跟我来。”姜似绕过一丛花木,弯腰拨开墙角茂盛青草,赫然露出一个洞口来。

阿蛮猛然睁大了眼睛:“姑娘,这里怎么有个洞?”

姜似并没有回答,而是俯身从洞口钻了出去,被府外的夜风一吹,仰望着夜空有片刻出神。

那时候,兄长姜湛在她眼里是个不学无术的,她对他一直爱理不理,有一次偶然瞧见他从这个洞里爬出来,显然是偷溜出去玩了。

她当时不过冷笑一声,对他越发瞧不上眼,甚至连通知管事把这个洞堵上的心思都没有。

在她看来,她的兄长便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已经没有任何挽救的必要,还不如躲远些图个清静。

可是姜湛死在了她出阁后的那个秋天,得闻噩耗的她才赫然发觉她原来也会伤心的。

那个哪怕被父亲用鞭子抽了一顿后还巴巴把从街上买来的玫瑰莲蓉糕给她送来的兄长不在了。

“姑娘——”从洞口钻出来的阿蛮见姜似出神,轻轻喊了一声。

姜似收回思绪,自嘲一笑。

那时候的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二叔家的大堂兄再出类拔萃也不会给她送玫瑰莲蓉糕,她的兄长再怎么不争气,疼爱她的心是真切的。

“走吧。”姜似恢复了平静,算了一下时间,带着阿蛮快步往莫忧湖而去。

好在当朝取消了宵禁制,而莫忧湖与东平伯府都在城西,给姜似提供了很大方便。

主仆二人匆匆赶到那里,借着皎洁月色,遥遥看到了伫立在湖边的一双身影。

阿蛮当时就惊了,压低声音道:“姑娘,真的有人!”

姜似面无表情指指湖边矗立的一块写有“莫忧湖”三个大字的顽石。

那石头足有半丈多高,人躲在石头后绰绰有余。

阿蛮会意,跟着姜似躲在了那处。

姜似手扶着石壁,手心传来淡淡温热,是石壁白日积攒的热还未消散。

很快有啜泣声顺着湖边的风吹过来,姜似忍不住探头望去。

月光皎洁,清晰照出二人的样子。

男子身形偏瘦,高出女子近一个头来,正是姜似的未婚夫季崇易。

姜似的目光从季崇易俊美的面上一掠而过,落在女子脸上。

她一直很好奇,那个能让季崇易守着如花似玉的新婚妻子却从来不碰一下的女子长什么样子。

她嫁过去时,那女子已经不在人世了,直到今夜才有机会一窥真容。

女子身材娇小,柳叶眉下是一双含了雾的大眼睛,尽管沐浴着月光,依然能瞧得出来肤色不算白皙。

姜似心情瞬间有些复杂。

平心而论,这女子算得上眉清目秀的小家碧玉,但与顶尖的美人儿还是有很大差距的,且她后来听说这位民家女没读过什么书……

姜似目光再次移到季崇易脸上,看到他面上真切的痛苦与焦灼,不得不承认,她这是输给了真爱呀。

“易郎,你,你快回府吧,已经很晚了,要是被发现了就麻烦了。”女子低着头,声音带着哽咽。

季崇易伸出手扶住女子双肩,语气激动:“我不走。巧娘,你难道不知道我马上要成亲了?家中本来盯得就严,我这一走恐怕在成亲前再也见不着你了……”

姜似眼神陡然转冷。

原来季崇易的心上人叫巧娘。

怪不得他们成亲后的第二日阿巧进来服侍她,听她喊了一声“阿巧”,季崇易眼神如刀刮过来,随后拂袖而去,连敬茶都晚了。

安国公夫人,也就是她的婆母自然不会怪罪儿子,却认为是她不懂礼数,敬茶时很是难为了她一番才算作罢。

巧娘哀婉一笑:“现在不走又怎么样?易郎,你总是要回家的,早一时晚一时对我们来说有什么区别呢?至于以后……既然你成亲了便好好对你的妻子,把我忘了吧,我,我也会把你忘了的——”

季崇易猛然掩住巧娘的嘴,声音扬起:“我不许!”

“易郎——”巧娘别开脸,泪水簌簌而下。

姜似冷眼看着,开始紧张起来。

看这架势,两个人就要殉情了吧?

希望接下来能一切顺利……

“巧娘,要不我们私奔吧!”季崇易情绪高昂起来,握住巧娘的手便往外走。

巧娘挣扎着摇头:“易郎,你冷静一下,私奔肯定行不通的——”

季崇易猛然转身,低头以唇堵住了对方的嘴。

阿蛮掩口倒抽了口冷气,气得狠狠拽姜似衣袖。

姜似却无动于衷,盘算着二人殉情后该采取的行动。

二人吻到动情处,除了越发急促的喘息声再没有了说话声,浑然投入一步步往后退,紧跟着扑通一声巨响传来。

姜似不由瞠目结舌。

咦?这和说好的不一样啊!

第3章 救人

随着季崇易与巧娘落水,霎时打破了湖面的平静,连湖边垂柳上栖息的鸟儿都被惊得飞往高空,落下几根羽毛。

季崇易显然不会水,随着水面起伏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救命……救命……”

姜似紧紧盯着在水中挣扎的二人,一推阿蛮:“按着先前的计划行事!”

阿蛮如梦初醒,飞快解开包袱拿出藏在里面的一面小铜锣,把包袱塞给姜似,扭身便跑。

姜似也不敢耽搁,拎着包袱跑到不远处的茅草伞亭那里,取出水囊打开塞子往伞盖上泼去,随后往后退了退,引燃火折子往伞盖上一丢,浸了菜油的茅草立刻被点燃,很快整个茅草伞亭就被火舌吞没。

湖边这样的茅草伞亭有七八个,都是临湖垂钓的人嫌夏日日头太烤人搭建的。

姜似点燃第二个茅草伞亭时锣声响了起来,伴随着慌乱的喊声:“走水啦,走水啦——”

很快离湖边不远的民宅陆续亮起了灯,男女老幼纷纷拿着盛水的物件跑了出来。

这个时候的人格外怕走水,往往有人喊走水了,便会一涌而出去救火。

见事情按着预料的发展,姜似松了口气,连手中包袱都丢进了火中。

她不敢点燃太多茅草伞亭,不然真的引发大火就是罪过了。

水中挣扎声渐渐弱了,姜似捏紧拳头望向那里。

重生回来之后她曾经想过,到了这一晚悄悄来到这里,干脆等季崇易跳湖后拿根竹竿等着,只要他冒出头来就用竹竿戳一戳,成全他与心上人殉情的心愿好了。

这样的话,这两个人能化蝶双飞,她也不用嫁过去守活寡继而遭遇那些不幸了。

可是认真想了想,还是作罢。

季崇易只是不心悦她,却罪不至死,更重要的是,要是他就这么死了,她就要背上克夫的名声。

重活一世,姜似虽然对虚名已经看开,却不意味着愿意为别人犯蠢的行为付出代价。

所以季崇易不但不能死,巧娘她也要救。

这两个人活着,她就有了光明正大退亲的理由。

看着水中上下起伏的二人,姜似开始紧张起来。

她并不担心季崇易,既然前一世季崇易没有死,这一次应该还是会没事的,可是巧娘却不同。

前一世,巧娘连尸首都没被捞上来。

“着火了,是湖边着火了!”不远处传来人们的叫喊,人群往这个方向涌来。

姜似紧绷的心神随之一松。

只要这些人赶过来,就能发现落水的二人,她便能全身而退了。

可就在这时,一阵强风刮来,很快刮到湖面上,带起一股气流。

借着皎皎月色,姜似分明看到季崇易与巧娘之间出现一个漩涡,紧接着巧娘便沉了下去,再也没有浮起来。

姜似心中一紧,跑到大石后迅速脱下外衫,露出银灰色的紧身衣。

那是鱼皮缝制的水靠,月光下泛着银辉,越发显出少女不盈一握的纤腰。

少女如一尾美人鱼悄然入水,往巧娘下沉的位置游去。

初夏的夜晚,湖水有些凉,抚摸着少女裸露在外的柔嫩肌肤,令她不由打了一个冷颤。

姜似整个人沉入水中,中途换了口气又沉下去,勉强能看到巧娘在水中载沉载浮。

她快速游过去,伸手抓住了巧娘脚踝,拖着她往湖边游去。

姜似不过十五岁,虽然水性不错,力气却不足,浑身湿透的巧娘对她来说仿佛有千斤重。

她用力咬着唇,连下唇咬出血来都丝毫不觉,等终于到了湖边,已经快脱力了。

那些来救火的人已经奔到了湖边忙着打水救火,隐藏在人群中的阿蛮捏着嗓子喊道:“你们快看,湖里有人!”

众人闻声望去,纷纷变色:“不好,有人落水了!”

很快就有精通水性的人接连跳入湖中前去救人。

姜似用力把昏迷不醒的巧娘往岸边一推,悄无声息潜入水中往旁处游去,隐约听到身后传来惊呼:“这里还有一个!”

没过多久季崇易与巧娘就都被救了起来。

这些住在湖边的百姓哪家都有调皮的孩子背着大人来湖里洗澡,时而便有溺水的,对溺水之人如何施救,他们自有一套办法。

姜似从另一侧游到湖边悄悄上岸,躲在树后张望着,便见两人跪坐在地上对季崇易与巧娘展开了施救。

季崇易与巧娘很快先后吐出几口水,睁开了眼睛。

人被救醒了,人们反而踟蹰了。

这一男一女不知来历,总不能随便带回家里去吧。

早就得过姜似叮嘱的阿蛮躲在人后,粗着嗓子喊道:“咦,这少年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啊,咱们把人送去讨赏钱去!”

阿蛮个子高挑,又穿了一身男装,现在人们注意力都放在季崇易与巧娘身上,并无人多加留意到她,倒以为是谁家的少年郎。

“真的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人们一听有赏钱可讨不由来了精神。

虽然救人时没图什么回报,但能有赏钱拿谁会往外推呢?

“我不是什么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季崇易劫后余生,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听人们这么一说不由面色大变。

亲个嘴掉湖里去了,丢人啊!

人们又犹豫了:“到底是不是啊?”

有机灵的人仔细打量了季崇易一眼:“这公子身上穿的可是好料子,就算不是安国公府的公子,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有性子急的则喊道:“想要知道是不是安国公府的公子还不简单,咱们派个人去安国公府问问不就得了。”

仗着人多胆壮,很快就有几人响应,与提议的人一道前往安国公府探听消息去了。

安国公府此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派出去寻找季崇易的人已经有好几拨,一听来人说三公子在莫忧湖溺水了,安国公夫人立时昏死过去。

季崇易的大哥季崇礼命前来报信的人带路,领着家丁直奔莫忧湖而去。

这番动静自然瞒不过四邻八舍,同住一坊的各个府上都派出下人打探情况。

那些下人也是机灵的,知道直接问安国公府的人问不出话来,悄悄跟在后面到了莫忧湖畔,随便拉着站在湖边看热闹的百姓一问,再看到浑身湿漉漉的季崇易与紧挨着他的女子,哪还有不明白的。

天啦,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居然和一个姑娘殉情了!

第4章 无耻

安国公世子季崇礼大步走到季崇易面前,看着本就瘦弱的三弟浑身湿透后脸色苍白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气愤。

季崇易是老来子,比季崇礼小了十多岁,加上生来体弱,全家人都把他捧在手心上,从小到大,季崇易想要天上的星星家里人都恨不得给他摘下来。

季崇礼目光移向紧挨着季崇易而站的巧娘身上。

季崇易上前一步把巧娘挡在身后,维护之意分外明显。

季崇礼不由跺脚:“三弟,你真是糊涂啊,你这样做对得起父母吗?”

季崇易抿唇不语,反而握住巧娘的手。

众目睽睽之下,季崇礼不好斥责,冷脸道:“罢了,先回府再说!”

“我要带巧娘一起回府。”季崇易开口,声音沙哑。

季崇礼狠狠瞪了季崇易一眼,吩咐管事善后,匆忙带着季崇易与巧娘走了。

留下来的管事向众人团团抱拳作揖,取了一百两面额的银票交给众人公认德高望重的一位老者,带着剩下的人匆匆离去。

一百两银子对前来救火的百姓来说可不是小数目,众人当时便把老者围得水泄不通,商量起该如何分配来。

阿蛮趁机溜到与姜似约好的地方,见姜似头上包着的黑色布巾已经湿透,小声问:“姑娘,您没事吧?”

“没事,把准备好的烧纸撒了,咱们赶紧回去。”虽然入了夏,可此时是夜里,姜似又刚从水里出来,被风一吹就觉得凉透了,嘴唇已经发白。

阿蛮忙依言行事。

“姑娘,好了。”

姜似点点头,主仆二人趁着混乱悄然离去。

路上,阿蛮气愤难捺:“姑娘,季三公子真是太过分了,明明都是要和您成亲的人了,怎么能……怎么能和别的姑娘那样呢?”

紧贴在一起的唇,急促的喘息声……

想到在湖边看到的情景,阿蛮就觉恶心又愤怒。

姜似只是笑笑,没有作声。

这一次,她再也不会嫁过去了。

季崇易若能娶巧娘为妻,并一直如此相待,她还能高看他一眼。

毕竟人蠢也是有闪光点的嘛。

没有得到姜似的回应,阿蛮依然咽不下这口气,抿嘴一笑道:“还好姑娘让婢子准备了烧纸,就当给那对奸夫**烧的好了,嘻嘻。”

姜似睨了阿蛮一眼:“那些烧纸有别的用处。”

“什么用处?”阿蛮好奇问道。

夜风吹来,从头巾中散落下来的两缕碎发已经被吹干,正调皮挠着姜似白皙如玉的面颊。

姜似脚下不停,把碎发捋到耳后,望着远方更浓郁的夜色道:“总要给湖边伞亭起火找个过得去的理由应付官差。”

阿蛮双眼发亮:“还是姑娘想得周到。”

小丫鬟转而又想到了季崇易,撇嘴道:“季三公子真是有眼无珠!”

“好了,别提他了,到家了。”

墙角的洞依然被挡在草木后,阿蛮拨开青草,小声道:“姑娘,您先进吧。”

姜似俯身从洞口爬了进去,待直起身来,表情不由一滞。

离她不足一丈之处有个人正往前走,显然也是刚从洞口爬进来的。

这个时候阿蛮也爬进来了,一看前面有人不由惊了,虽然赶忙捂住了嘴巴还是发出了声响。

前面的人身体一僵停下来,猛然转身:“谁——”

姜似手疾眼快捡起洞口旁散落的土砖,对着那张熟悉的脸就拍了过去。

没错,这人就是她那不学无术的兄长姜湛。

姜湛一声惨叫,仰头倒下。

阿蛮看清了姜湛的脸,声音都抖了:“姑,姑娘,您怎么把二公子拍死了?”

“他没事,快走!”

姜似对自己的力道把握还是有数的,知道这一下顶多让姜湛昏迷片刻,不会有大碍,且姜湛那声惨叫无疑会把人引来,这样就不怕他昏迷太久躺在地上着凉了。

果不其然,很快不远处就亮起了灯,有人出来查看动静了。

姜似带着阿蛮沿着原路飞快返回,推开虚掩的侧门再从内把门锁上,确定没有留下破绽,这才悄悄回到海棠居。

院中的海棠花开正艳,娇红浅白,月光如霜落在那些花瓣上,美得惊心动魄。

姜似的院中只栽了海棠树。

人们都遗憾海棠无香,她却恰恰喜爱这一点。

她的嗅觉天生超出常人,一直处于浓烈的花香中会让她不适。

“阿巧,我们回来了。”阿蛮轻轻扣门。

阿巧拉开门把姜似与阿蛮迎进来,见二人全都无恙,不由露出欢喜的笑容:“姑娘,婢子早已准备好了热水,请您沐浴吧。”

木桶中热气袅袅,姜似整个人都埋进水中,只露出头部与肩膀。

温度适宜的水温柔抚摸着浑身各处,姜似轻轻吸了口气,自重生以来那些焦灼与痛苦仿佛随着今夜的顺利散去了,只剩下庆幸。

“姑娘,该起身了,水要凉了。”阿巧提醒道。

姜似睁开眼睛,由阿巧伺候着换上雪白里衣,回到里室。

阿巧用软巾替姜似一点点擦着头发。

少女的发因为沾了水,如瀑布般散下来,直达腰间。

铜镜中映出少女的模样,雪肤乌发,朱唇皓齿,那双以往略有些浮躁的眸子不知何时变得平静如水,让她的美丽较以往更胜几分。

匆匆沐浴过后的阿蛮忍不住赞叹:“姑娘,您可真好看。”

姜似忍不住笑了。

季崇易与巧娘殉情的事明天定然要传遍京城,到那时,无论她如何无辜,一些人的嘲笑都是免不了的。

对于出身寻常偏偏攀上一门世人眼里绝好亲事的女孩子来说,美丽本身就是罪过。

“姑娘,您怎么知道季三公子与那个女人今晚会在莫愁湖约会啊?”阿蛮问出了好奇许久的话。

阿巧握着梳子的手一顿,显然也是好奇的。

铜镜中的少女眨了眨眼:“前不久参加永昌伯府的赏花宴,季三公子托人告诉我的。”

姜似无法解释,只能随意寻个借口。

“他与别的姑娘约会,告诉您干嘛呀?”阿蛮越发不解。

姜似不紧不慢道:“大概是想让我亲眼所见,好死心吧。”

阿蛮猛然一拍梳妆台,咬牙切齿道:“真无耻!”

早知道她就晚一会儿敲锣,淹死那王八蛋好了。

姜似笑眯眯点头:“是呀,我也觉得真无耻。”

第5章 良妾

姜似绞干了头发,又喝过阿巧奉上的姜糖水,顿觉浑身暖和起来,躺倒在床榻上没过多久便沉沉睡去。

下水救人对体力消耗太大,她早就累坏了。

东平伯府笼罩在一片静谧的黑暗中,与之隔了两条街的安国公府却人影攒动,灯火通明。

斜靠着床头的安国公夫人卫氏正抓着安国公的手哭得歇斯底里。

安国公面色阴沉,被卫氏哭得心烦意乱,勉强安慰道:“莫哭了,大郎不是赶过去了嘛,三郎不会有事的。”

先前府上因为三郎的失踪闹得人仰马翻,夜里忽闻三郎落水,他只顾得上问一声人有没有事就赶忙命大郎赶过去了,现在竟不知三郎究竟是怎么溺水的。

安国公心中七上八下,这时仆人匆匆进来禀报:“国公爷、夫人,世子带着三公子回来了。”

“快让他们进来!”未等安国公开口,卫氏便猛然坐了起来。

不多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丫鬟挑起珠帘,走进三个人来。

卫氏越过长子季崇礼,一眼就看到了面无血色的三子季崇易,起身扑了过去:“三郎,你这是怎么了?快让娘看看有没有事!”

“娘,我没事。”季崇易露出一抹虚弱的笑容。

“怎么会没事呢?”卫氏抚摸着季崇易的脸颊,泪珠簌簌而落,“头发都是湿的,好端端怎么会落水啊!”

“咳咳。”

咳嗽声响起,卫氏不由看了安国公一眼。

安国公的视线却落在季崇易身后。

离季崇易半丈远立着一位娇小女子,此时正低着头摸着衣摆,难掩不安。

卫氏的脸色当即就变了,声音不由扬起:“她是谁?”

季崇易见状伸手把巧娘拉到身边,直视着卫氏的眼睛:“娘,她就是儿子心悦之人,叫巧娘。”

卫氏脸色不由一僵,盯着巧娘的眼睛深不见底:“原来你就是巧娘啊,先前听说你救了我们三郎,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巧娘惊讶抬头看了卫氏一眼,旋即低下头去,紧张道:“不,不敢当夫人的谢——”

“含芳,带巧娘姑娘下去好好歇息。”卫氏淡淡打断了巧娘的话。

卫氏身边的大丫鬟含芳走到巧娘身旁,笑道:“巧娘姑娘请随婢子来。”

巧娘不由看了季崇易一眼。

季崇易想了想,冲巧娘轻轻点头:“你去歇息吧,明日我就去看你。”

巧娘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丫鬟出去了。

卫氏眼底闪过冷光。

真是一点规矩不懂的野丫头,先不说一个姑娘家与她儿子来往,就说刚才离开时竟不晓得对在场之人行礼,就能看出教养如何了。

“绽蕊,快把姜茶给三公子端上来。”

很快一名与含芳相同装束的丫鬟端着一盏姜茶走上前来。

安国公冷眼看着小儿子把姜茶喝完,这才发问:“到底怎么回事?”

这话却是看着安国公世子季崇礼问的。

季崇礼飞快瞥了季崇易一眼,知道这事瞒也瞒不住,硬着头皮道:“三弟……三弟与那名女子跳湖了……”

“混账!”安国公抬脚踹翻了一把椅子。

季崇易扑通跪了下来。

卫氏嗔怪看了安国公一眼:“老爷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三郎落了水还是赶紧请大夫来瞧瞧,开上几副驱寒的药才好。”

“请大夫做什么?他想死谁能拦得住?”安国公看着跪在地上的季崇易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骂道,“小畜生真有本事啊,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的!”

季崇易磕了个头:“父亲,母亲,您二老就成全儿子吧。”

咦,好像歪打正着!

安国公暴跳如雷:“休想,只要我活着你就给我死了这份心,老老实实把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娶过门来!”

卫氏也不劝了,脸色同样难看。

她原本是瞧不上东平伯府的,当初安国公为了报答东平伯兄弟的救命之恩执意要与他家定下亲事,她还闹了几次。

可是东平伯府再差也比平头百姓强啊。

季崇易直挺挺跪着,语气坚决:“父亲,儿子只喜欢巧娘,不喜欢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儿子连见都没见过她,实在没法与她做夫妻!”

“三郎,为父都打听过了,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在京城贵女中是出名的美人儿。”安国公耐着性子劝道。

“是呀,你们定亲后娘也找机会瞧过了,你父亲没有哄你。”卫氏跟着道。

“在儿子眼里,巧娘就是最美的!”季崇易抬头望着安国公,“父亲,您可以为了报恩与东平伯府结亲,为什么不能理解儿子呢?若是没有巧娘,儿子恐怕早就不在了——”

“你闭嘴!总之婚姻大事不能由着你胡来,你再执迷不悟的话,我这就命人把巧娘赶出去!”

“父亲要是赶巧娘走,那把儿子也赶走好了。”季崇易干脆站了起来。

“你——”安国公气得直打哆嗦,转头对着站在门口的婆子吼道,“带人去把那个巧娘乱棍打出去!”

“不行!”见那婆子要往外走,季崇易抬脚去追。

安国公大喊一声:“大郎,拦着你三弟!”

季崇礼抓住季崇易的胳膊,劝道:“三弟,你就不要惹父亲生气了。”

“大哥,你让开!”季崇易想要推开季崇礼却挣扎不开,眼见婆子就要出门了,又急又怒之下噗地喷出一口血来,随后栽倒在季崇礼身上。

卫氏骇得花容失色,尖声喊道:“快请大夫——”

很快大夫就替季崇易诊治过,言道吐血昏迷乃是因为急火攻心,加之寒气入体,此后要好好调养,切忌大喜大悲。

待大夫出去开药方,卫氏不由埋怨起安国公来:“老爷脾气这么急,莫不是要把三郎逼死么?”

“我把他逼死?他这么不懂事还不是你惯出来的!”安国公虽这么说,想到季崇易吐血的情形不由有些后怕。

卫氏捏着帕子拭泪:“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你和大郎他们就不疼三郎?要我说,还是想想怎么办才是正经。”

“无论如何,与东平伯府的亲事不许退!”

“可是老爷要是硬生生分开三郎与巧娘,三郎恐怕真的会活不下去的。”

见安国公冷笑,卫氏哭道:“老爷,你想想,三郎与巧娘都殉过一次情了,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啊,要是三郎真的有个好歹,咱们后悔就来不及了。”

“那你说怎么办?”

卫氏停止了抽泣,瞄了里室一眼,斟酌道:“要不这样,咱们与东平伯府的亲事不变,至于巧娘,就让三郎纳了她当良妾吧。”

第6章 父兄

“新妇还没娶过门,就有了良妾,这话怎么和东平伯府说?”安国公一脸不快。

卫氏冷笑:“等过了东平伯这一代,东平伯府的爵位就没了,到时候与平头百姓无异,他家女儿又自幼丧母,能嫁到咱们国公府来难道还要拿乔不成?”

安国公听了越发不满:“话不是这么说的——”

“老爷,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嘛,三郎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是靠棍棒管得住的。咱们要是不许他和巧娘在一块,他真有可能再做傻事。”卫氏说到这里抬手拭泪,“要是三郎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见安国公依然犹豫,卫氏嗔道:“老爷,不过是一个妾而已,有什么打紧的,内宅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交给我去办吧。”

安国公叹了口气:“那好,明日一早你就去东平伯府走一遭,好好和人家说说。”

“老爷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咱们先进去看看三郎吧。”

夜里,季崇易发起了烧,急得卫氏一晚上没睡安稳,转日一早安国公世子夫人郭氏前来请安时便对她道:“昨晚上发生的事想来你也听说了,东平伯府那边你就代我走一遭吧。”

郭氏听了卫氏的交代,心下虽有几分为难却不敢推脱,忙去安排。

卫氏靠着弹墨引枕闭上了眼睛。

大郎媳妇是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让她走这一遭已经给足了东平伯府脸面。只要抓紧把姜四姑娘娶过门来,这场风波便算过去了。

榆钱胡同口的早点摊子已经支了起来,摊子前围了不少人,新的一天便从喝上一碗加了木耳丝与嫩肉丝的豆腐脑开始了。

一声惨叫打破了东平伯府清晨的平静。

阿蛮匆匆进屋:“姑娘,老爷正在打二公子呢。”

姜似从梳妆台前站了起来,抬脚便往外走。

“姑娘,这不是去慈心堂的路——”阿巧提醒道。

慈心堂是东平伯老夫人的住处,按理说每日一早姑娘们应该先去各自母亲那里,再随着母亲一同前往慈心堂给老夫人请安,但姜似自幼丧母,一母同胞的长姐又早已出阁,于是每日就一个人过去了。

“先去二公子那里看看。”姜似加快了脚步。

阿巧越发纳闷,不由看了阿蛮一眼。

阿蛮同样一头雾水,轻轻摇头。

姑娘不到十岁的时候与二公子倒是顶好的,时常在一起玩,等年纪渐长就与二公子疏远了,特别是这两年见了二公子连话都没有几句。

今日姑娘有些反常。

据说人受了刺激就可能性情大变,昨夜姑娘受的刺激可不小。

两个丫鬟不约而同想到这一点,对安国公府三公子季崇易越发恼恨起来。

东平伯府共有四位公子,除了四公子年纪尚小依然住在后院,其他三位公子在前院全都安排了单独的院子,姜湛便住在听竹居中。

姜似才走到院门口,就听到中气十足的呵斥声传来:“小畜生,我说你最近怎么消停了,原来是偷着从狗洞爬出去胡作非为。你不是喜欢钻狗洞吗,今天老子就把你打得比大街上的野狗还惨!“

“野狗不惨啊。”一个弱弱的声音紧跟着传来,随后那声音变成惨叫,“父亲,您轻点啊,别打脸,别打脸——咦,四妹来了。”

追着姜湛打的男子背影高大,闻言一脚踹过去:“你四妹怎么会来?小畜生到现在还想糊弄我!”

姜似见状开了口:“父亲——”

那高大的背影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东平伯姜安诚在见到小女儿的一瞬间神情柔和起来,甚至带了几分讨好:“似儿怎么来了?”

“听闻父亲在教育二哥,女儿来瞧瞧是怎么回事。”姜似回了姜安诚的话,看向姜湛。

十六七岁的少年已经到了长个子的时候,挺拔如一杆新竹,哪怕此时因为被追打显得有些狼狈,依然俊美逼人。

姜湛与姜似一样,相貌都随了母亲。

姜似对着姜湛略略屈膝,“二哥,你还好吧?”

姜湛蓦地瞪大了眼睛,对上姜似的视线耳根腾地红了,连连摆手道:“妹妹放心,我跑得快着呢。”

“小畜生,你跑得快是不是还挺骄傲的?”姜安诚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的怒火因为姜湛这句话又被点燃了。

姜湛下意识要跑,想到妹妹就在一旁看着可不能失了志气,硬生生忍住了,挺直腰板道:“父亲,您消消火。儿子皮糙肉厚,就算您打着不手疼,当心吓着妹妹。”

妹妹今日竟然对他笑了,就算被父亲揍得比狗还惨也值了。

想到这里,姜湛鼻尖竟有些发酸,忙移开眼睛,唯恐被姜似看出来。

姜似此时心中亦酸楚不已。

用不了几个月,兄长就会与朋友们游湖时落水而亡,当时官府以意外结案,可是后来她才知道兄长的死另有隐情。

而今她不仅要挽救兄长的性命,还要让害死兄长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小畜生,你乐意钻狗洞也就罢了,有没有想过万一有贼人从狗洞进来怎么办?”

姜湛抬手摸了摸额头。

父亲担心得真有道理,昨夜他就被贼人拿砖头袭击了呀,然而这事万万不能说!

“那狗洞已经堵上哩,儿子以后保证不从那里走了。”

姜安诚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若不是女儿在这里,不便大发神威,他非把这混小子的腿敲断不可。

“似儿用早饭了么?”

“还没有,准备给祖母请过安后再回去用。父亲要不要与女儿一道去慈心堂请安?”

见姜似一脸期待望着他,姜安诚不假思索道:“走,一起去。”

小女儿从小就与他不甚亲近,他还是第一次被女儿用这般期待的目光看着。

姜似莞尔一笑。

她当初多不懂事,嫌弃父亲没有本事,不像隔壁邻居永昌伯那样立下大功劳使家中爵位延续下去,害她受人轻视,却忘了父亲对她的疼爱是无价的。

“似儿,怎么不走?”

“走了。”姜似提着裙角跟上去。

前世时的这一日清晨安国公府就派世子夫人郭氏来说两家婚事提前的事,那时候没闹出兄长钻狗洞被发现的事来,父亲一大早就出去了,祖母没等父亲回来商量便应允下来。

她还记得父亲回来后听闻此事暴跳如雷,甚至与祖母吵了一架,然后便来问她的想法。

那时候,她很天真地说:“难不成女儿还比不过一个死人?好好的亲事退了,父亲能给女儿寻一门更好的亲事么?”

父亲沉默着,离开时的背影仿佛老了好几岁。

只可惜那时的她白白生了一双好眸子,却看不清什么是最重要的。

“父亲,四妹,等等我啊,我也去。”

第7章 慈心堂

姜安诚瞪了姜湛一眼:“你这个样子去丢人现眼?”

姜湛摸了摸头。

头发不乱啊,哪里丢人了?

姜似便对姜湛笑道:“二哥,我想吃蔡记灌汤包了。”

蔡记灌汤包是百年老字号,与东平伯府隔着两条街,正在安国公府所在的康德坊附近。

前一世,季崇易与巧娘落水没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安国公府轻易就把这桩丑事压了下去。当两家婚事提前后,不少人甚至猜测是她有什么不妥。

当初她年少无知,只想着嫁到高门扬眉吐气,后来才体会到暗亏不是这么好吃的。

经过昨夜那一闹,眼下季崇易的事虽然还没传到东平伯府来,但康德坊那边定然传开了,这时候二哥去蔡记买汤包,肯定会听到风声。

“四妹想吃灌汤包?正好我也想吃了,你等着,我这就去买。”姜湛也不提去慈心堂请安的事了,掸了掸身上灰尘,忙往外走去,才走几步又返回来,对着姜安诚讪笑。

姜安诚眉头顿时拧成了川字:“怎么?”

姜湛伸出手来:“儿子最近手头不宽裕,父亲先给垫着呗。”

“滚!”姜安诚从腰间荷包中摸出一块碎银子丢到姜湛怀中,咬牙切齿道。

姜湛一溜烟跑了,跑到院门处回头喊了一声:“四妹等我。”

他的脸上虽还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却神采飞扬,是姜似多年没见过的样子。

“我在海棠居等二哥。”

姜似与姜安诚一道去了慈心堂。

慈心堂中的大丫鬟阿福对着二人一福:“大老爷,四姑娘,老夫人正在会客,请容婢子通禀一声。”

这么早会客?姜安诚脸上闪过诧异。

姜似轻轻吸了吸鼻子,若有若无的香味传来。

那香味清越含蓄,并不常见,姜似站在屋外却一下子闻了出来,这是栀子香。

安国公世子夫人郭氏,她曾经的大嫂,很喜欢栀子香。

按理说常人站在这个位置断无可能闻到屋中人身上的香气,姜似却不同。

她嗅觉格外敏锐,后来流落到南疆,因为与乌苗族长老死去的孙女容貌相似,便以那女孩的身份生活下来。

乌苗族长老是位瞧不出年纪来的老妪,有诸多神奇之处,根据她嗅觉出众的天赋教了她一门异术,别说能准确分辨不同人的体香,就是刮来一阵风,甚至能通过风的细微味道差别来判断是否有雨将至。

知道安国公世子夫人郭氏就在里边,姜似悄悄松了口气。

不多时大丫鬟阿福折返,对姜安诚道:“大老爷,老夫人请您进去。”

她目光落在姜似身上,带着几分复杂:“四姑娘,您可以先在耳房中喝杯热茶。”

“父亲,那我先在外面等着。”姜似对着姜安诚屈膝。

姜安诚跟着阿福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与老夫人冯氏相对而坐的一名女子。

那女子三十左右的年纪,容貌颇佳,一双微长的眼显出几分精明。

姜安诚越发奇怪。

母亲既然招待的是女客,怎么叫他进来了?

“这就是伯爷吧?”女子站了起来。

冯老夫人点头:“正是四丫头的父亲。老大,这位是安国公世子夫人,今日是来商量婚事的。”

“日子不是已经定好了吗?”

冯老夫人看了郭氏一眼。

郭氏面带羞惭:“昨天夜里出了些变故,公公与婆婆的意思是想早些把四姑娘娶过门去……”

“这是为何?”姜安诚脸色微沉。

一般定好的亲事忽然提前,总会惹来风言风语,这对男方没什么影响,对女方却不利。

郭氏虽觉尴尬,却知道昨夜那番动静瞒不住,尴尬道:“小叔不懂事,昨晚上去莫忧湖玩,不小心失足落水——”

不管外面怎么传言,国公府是绝不能承认小叔子与一名女子殉情跳湖的,这实在太丢人了。

姜安诚黑着脸打断了郭氏的话:“贵府三公子失足落水与婚事提前有什么关系?莫不是只剩下一口气,想让我女儿嫁过去冲喜?”

“伯爷误会了,小叔虽然受了些惊吓,但并无大碍。”郭氏心中一阵不快。

要不是小叔子昏了头做出那种事来,她何至于在小小的伯府做小伏低。

“那为何把婚事提前?”姜安诚不依不饶问道。

三个孩子早早没了亲娘,在婚姻大事上他万万不能大意了。

姜安诚咄咄逼人的语气令习惯了众人追捧的郭氏越发不快,面上却丝毫不露:“小叔虽然没有大碍,但昨夜与他一同落水的还有一名女子……未免旁人胡言乱语,公婆商量了一下,想让四姑娘提前过门……”

“还有一名女子?”姜安诚脸色冷得仿佛结了一层冰,“那女子是何人?”

郭氏被姜安诚的态度惹恼了,想着刚刚东平伯老夫人已是默许的态度,干脆道:“实不相瞒,小叔先前就结识了那名女子。当然伯爷大可放心,小叔只是年轻不懂事,公婆以后会好好管束他的,那名女子——”

“退亲!”姜安诚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冷冷吐出两个字。

郭氏一愣。

她是不是听错了?东平伯刚刚说了什么?

退亲?

郭氏只觉荒谬无比。

东平伯府能与安国公府定亲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事,东平伯就这么轻飘飘说退亲?

“伯爷,您先别急,等我把话说完——”

“退亲!”姜安诚干脆利落道。

他等个屁啊,这女人狗嘴里还能吐出象牙来?

“老夫人,您看——”郭氏无奈看向冯老夫人。

敢情东平伯是个愣头青,这种人居然能机缘巧合救了公爹一命,不然哪有这门亲事。

好在东平伯老夫人是个拎得清的,退不退亲东平伯总要听老夫人的。

“老大,你总要听世子夫人说完。两家结亲是大事,岂能说退就退?”冯老夫人沉声道。

“正是因为婚姻是大事,我才不能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伯爷这话就过了,那女子顶多做妾,半点不会动摇四姑娘三少奶奶的地位——”

“退亲!”姜安诚两个字把郭氏后面的话噎了回去。

郭氏淡淡道:“伯爷,此事还需要问问老夫人的意思吧?”

姜安诚冷笑:“世子夫人出身好,想来受到的教养不差。那么我问你,婚姻大事讲究的是什么?”

“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郭氏脱口而出。

“这就是了,我是亲爹,要退亲有问题么?”

第8章 婚姻大事

郭氏已经看出来东平伯姜安诚不是个文雅人。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她压下心头憋闷对着东平伯老夫人笑了笑:“老夫人,这结亲呢,是结两姓之好,当然不能草率了,不如您与伯爷先商量一下,我在花厅等您的信儿。”

见郭氏暂时避开,冯老夫人心下微松。

她虽然没有退亲的想法,但在安国公府的人面前不能太软了。安国公府理亏在先,当然不能白白错过这个机会。

说起来,她正为了沧哥儿想拜大儒青涯先生为师却没有门路而发愁呢。

在冯老夫人想来,亲事是绝对不能退的,但趁机讨些好处皆大欢喜。

当然,她还要把大儿子说服才行。

瞅着长子那张铁青的脸,冯老夫人就忍不住皱眉。

长子资质平平,去年又因为在山崩中救安国公而废了一只手,别说是想办法延续伯府的荣光,能维持住目前的局面就不错了。

老大不小的人,一点都不懂事!

“母亲,这事没商量,这亲非退不可,安国公府欺人太甚!”

“非退不可?老大,你想过没有,退亲对女子的伤害有多大?就算是男方的错,可一个退了亲的女孩子还能再说什么好亲不成?”

姜安诚冷笑:“哪怕把似儿嫁给一个平头百姓,也比嫁给一个成亲前还与别的女人私会的男人强!”

“平头百姓?”冯老夫人看着姜安诚的眼神满是失望,“你可知道四丫头一个月的胭脂水粉钱都顶得上五口之家的平头百姓一年的嚼用了?”

姜安诚被冯老夫人问得一怔。

冯老夫人语气更冷:“有情饮水饱不过是笑话罢了。安国公世子夫人对我说了,那女子小门小户出身,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季三公子不过图一时新鲜,等把那女子收入房中,用不了多久就会丢到一边去了。”

姜安诚用鼻孔重重哼了一声,不忿道:“母亲错了,这不是那混账对别的女子是否在意的问题,而是他对似儿没有半分尊重,这种人不是良配!”

“那你问过似儿的意思没?”冯老夫人忽然问了一句。

姜安诚语气一滞。

冯老夫人嘴角微勾:“你又没问过似儿,焉知她是否愿意退亲?就算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你就不怕拿错了主意,让似儿怪你一辈子?”

冯老夫人一番话说得姜安诚面色发白。

亡妻留给他两女一子,三个孩子中他最疼的便是似儿。

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知道这样不好,可谁让似儿与亡妻最相似呢?

他只要看到小女儿,一颗心就无法控制柔软下来。

可是小女儿从小就与他不亲近,今日态度好不容易有所缓和,他可不想再疏远了。

冯老夫人暗暗冷笑。

她就知道,把四丫头拎出来劝老大绝对错不了。

“即便似儿怪我,我也——”

“请四姑娘进来。”冯老夫人打断姜安诚的话,吩咐大丫鬟阿福。

阿福立刻前往耳房去请姜似。

姜似正盘算着时间。

这个时候父亲应该已经了解情况了。

前世父亲就不同意婚事提前,这一次巧娘并没有死,以安国公夫人对季崇易的溺爱肯定不敢把巧娘打发走,父亲知道了定要退亲的。

当然,郭氏讲起自家的丑事少不了粉饰一番,父亲的愤怒还差点火候。

这也不要紧,等二哥听到外面的传闻回来告诉父亲,父亲就能彻底下定决心了。

姜似心中明镜一般,关键时候,慈心堂中这位对她还算和蔼的祖母是指望不上的。

只是二哥怎么还不回来?

“四姑娘,老夫人请您进去。”

姜似收回思绪,面色平静随着阿福走了进去。

“四丫头,等久了吧?”

姜似给冯老夫人见过礼,笑道:“祖母正在会客,孙女等上一会儿是应该的。”

“还是四丫头明理。”冯老夫人眼角皱纹加深,唤姜似上前来,“似儿可知道客人是谁?”

“孙女不知。”

“是安国公世子夫人。”冯老夫人见姜似神色没有变化,接着道,“国公府想让你早点进门,不知你可愿意?”

“母亲!”姜安诚气得脸色发黑。

母亲这是怎么了,连什么情况都不跟似儿说一声就问这个,这不是哄人么?”

冯老夫人才不理会姜安诚,目光灼灼盯着姜似。

她比大儿子了解这个孙女。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就是这丫头,她不信她舍得放弃这样一门好亲事。

姜似神情依然没有变化,平静问道:“莫非是季三公子要死了,需要我提前过门冲喜?”

冯老夫人一愣。

姜安诚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不知怎么,听女儿这么一说,他似乎可以放心了。

“季三公子好好的,四丫头你想到哪里去了。”姜似的不按常理出牌让冯老夫人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莫非是安国公或安国公夫人病入膏肓,需要我提前过门冲喜?”姜似再问。

“咳咳咳。”姜安诚以咳嗽掩饰笑意。

冯老夫人开始头疼。

幸亏安国公世子夫人没在这里,不然听了这丫头的话还不气死。

“安国公府上没有人生病。”

姜似一脸严肃:“既然这样,孙女就想不明白他们要把亲事提前的理由了。”

冯老夫人太阳穴突突直跳,只得解释道:“是这样的,昨日季三公子与一名民家女游湖,不小心落水了。这事传出去两家都面上无光,所以才想给你们早日完婚……”

冯老夫人一边说一边打量姜似神色:“似儿怎么想呢?”

姜安诚不由紧张起来。

“不知安国公府打算如何安置那名女子?”

“已经闹出了这种事,当然只能让那女子做妾了。四丫头你是个聪明的,应当知道一个妾算不得什么,就是个会喘气的物件而已。”

姜似心中冷笑。

会喘气的物件?

季崇易为了会喘气的物件成亲近一年都没碰过她呢,这么一看,她连个会喘气的物件都不如。

“四丫头?”见姜似沉默,冯老夫人催促道。

姜似垂眸把腕上一对水头极好的玉镯褪下来,塞到姜安诚手中。

这对玉镯乃是安国公府下聘时送来的,当时姜似一眼就喜欢上了,便戴着没收起来。

冯老夫人面色微变。

姜似抬眸,对着冯老夫人甜甜一笑:“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听父亲的,父亲觉得我该继续戴着这对玉镯我就戴,父亲若认为该退回去,我也不留恋。”

第9章 赏罚

冯老夫人心底吃了一惊,仿佛不认识般盯着姜似直瞧。

姜似神色坦然,任由姜老夫人打量。

前一世她虽然没活过二十岁,可是遭遇的那些不幸比寻常女子一辈子经历的还多,当然不惧别人打量。

姜安诚神色舒展:“既然似儿这么说,那为父就做主了,退亲!”

一声“退亲”说得中气十足,姜似心头攸地一松。

“不行!”冯老夫人声色俱厉喊道。

本来指望孙女拿捏住长子,谁知姜似的反常让冯老夫人的打算落了空,于是毫不犹豫撕开了温情的面纱,声音冷硬如刀:“我绝不同意退亲!”

“母亲!”

“你不要说了!你可知道能与安国公府定亲有多少人羡慕?别说大丫头、二丫头在婆家被高看一眼,这一年来上门给三丫头提亲的门第都比以前强了不少。说白了,还不是瞧中了能与安国公府沾亲。老大,你就算不为四丫头着想,也要为咱们伯府考虑一下!”

“母亲,您的意思是为了伯府,就可以牺牲似儿的终身幸福了?”姜安诚反问。

“混账,这样诛心的话你也说!”冯老夫人身子一晃,扶着额头往后倒去,身边的大丫鬟阿福手疾眼快扶住她。

“母亲,您没事吧?”姜安诚虽不满冯老夫人的做法,可看到她这样还是紧张起来。

冯老夫人冷冷瞪着姜安诚:“你这个不孝子,竟认为我为了伯府不顾四丫头的死活!难道她不是我孙女?四丫头嫁去安国公府明明对她与伯府都是极好的事,你却为了一时意气要退亲!”

“我不是因为意气——”

“住嘴!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但似儿自幼没了母亲,难道我这当祖母的还做不得主?今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安国公府理亏在先,你大可以为了似儿提些要求,但是退亲我不答应!”

冯老夫人一番话说得姜安诚心都是凉的,正要再劝,冯老夫人身边另一位大丫鬟阿喜匆匆跑了进来,气喘吁吁道:“老夫人,不好了,二公子,二公子他——”

“那孽障又惹了什么祸?”这个节骨眼上,姜安诚一听人提起姜湛头都大了,若是姜湛就站在他面前恨不得踢死拉倒。

阿喜面色发白:“二公子把停在咱们府门外的安国公府的马车给砸了!”

“什么?”冯老夫人头也不晕了,腾地站了起来。

姜安诚的怒火一下子烟消云散。

嗯,干得漂亮,混账儿子偶尔还是干点人事的。

“管事是吃闲饭的吗?还不赶紧阻止他!”

“老夫人,阻不住啊,二公子往咱们这边来了,管事不好带着人追——”

“来这里?”冯老夫人眼中闪过迷惑。

莫非那混账是来负荆请罪的?

冯老夫人很快发现自己想多了,又一名丫鬟奔进来禀报:“老夫人,二公子正往花厅里闯呢,婢子们快拦不住了!”

冯老夫人眼前阵阵发黑,这下子是真想晕了。

“跟我过去!”冯老夫人剜了姜安诚一眼,匆匆往花厅赶去。

“二公子,您不能进去啊,里面有贵客呢。”

姜湛一蹦三尺高:“我呸,什么贵客?侮辱我妹妹的人家算哪门子贵客?给我让开!”

姜湛一脚踹飞拦在他身前的丫鬟,半点没有怜香惜玉的觉悟。

安国公世子夫人郭氏已经惊呆了。

“你是安国公府的人?”

郭氏不由站了起来,若不是见冲过来的少年实在好看,怎么也和土匪沾不上边,早就拔腿飞奔了。

“我乃安国公世子夫人,你是何人?怎能如此无礼?”郭氏试图与美少年讲道理。

姜湛一听还是个重量级的,而且是在自己家里逮到的,不揍白不揍啊,抡起脚边小几就砸了过去。

郭氏尖叫一声,白眼一翻就要昏过去。

门口丫鬟喊了一声:“世子夫人,您不能昏啊,我们二公子闹起来拦不住的——”

郭氏一听打了个激灵,当下头也不昏了,腿也不打颤了,抬脚就跑。

小几砸在桌角上,发出一声巨响,桌角立刻断了一截。

姜湛拎着小几追了上去:“站住,欺负了我妹妹还想跑?”

“小畜生,你做什么?”冯老夫人匆匆赶来,见到姜湛追在郭氏后面跑的情景气得眩晕。

郭氏缓了口气。

总算等到东平伯老夫人来了。

轻柔的少女声音传来:“世子夫人,您还是赶紧回府吧,二公子疯起来老夫人也管不了,就算过后挨罚,当时造成的伤害也无法挽回呀。”

郭氏一听是这个理,连提醒她的少女长什么样子都没顾上看,在丫鬟的护持下提着裙摆往外逃去。

姜似望着郭氏飞奔的背影弯了弯唇角。

姜湛对冯老夫人的呵斥充耳不闻,锲而不舍追上去。

“老大,还不拦住你那个孽子!”

“母亲千万不要动气,儿子这就去把那混账拦住。”姜安诚慢条斯理安慰道。

“那你可去啊!”冯老夫人跺脚。

姜安诚这才往外走去。

姜湛一直追到府门外,把小几往门前狠狠一砸,小几登时四分五裂。

“以后安国公府的人再登伯府的门,就是这个下场!”

早在姜湛砸车时外头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时人最爱八卦,早就把缘由打探出来了,此时一瞧不由议论纷纷。

“看来两家闹翻了啊。”

“啧啧,能不翻脸嘛,安国公府的公子快成亲了却和别的女子殉情,把未婚妻置于何地啊。”

“就是,但凡有气性的人家这门亲事就不能结了。牛婶儿,我说怎么样,两家亲事要黄吧,您刚还非说男方是国公府,黄不了呢。”

……

赶来的姜安诚听到这些议论,强摆出一副冷脸,对姜湛喝道:“别胡闹了,还不快回去领罚!”

眼看着东平伯府的大门缓缓关上,郭氏只觉脸都丢尽了,恨不得插翅飞回国公府,偏偏马车又被砸了,还要等着车夫雇车。

众目睽睽之下,郭氏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姜湛一回到院中便扑通跪了下来,脸上却是满不在乎的神情:“父亲要打要罚,随便好了。”

“请家法,必须请家法!”冯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

这番热闹早已惊动了各院的人。

姜似越众而出:“祖母,孙女觉得二哥不但不该罚,还当奖。”

第10章 轻车熟路

冯老夫人只觉姜似的话滑天下之大稽,目光沉沉盯着她。

姜湛急得冲姜似挤挤眼,低声道:“四妹,你不要掺和,去父亲那里!”

姜似不为所动,平静迎上冯老夫人阴沉的目光:“祖母,不知您要罚二哥的理由是什么?”

“这混账竟要打杀安国公世子夫人,还追到府门外让那么多人瞧见了,到时候安国公府岂能与伯府罢休?”冯老夫人气得直打哆嗦。

原想着从安国公府多讨些好处来,被姜湛这么一闹,恐怕就要两相抵消了。

冯老夫人不只是气,更多的是心疼。

姜似轻笑一声:“祖母莫非忘了,此事原是安国公府理亏在先。”

“让这混账一闹,伯府有理也变没理了。”冯老夫人怒道。

“孙女认为,有理就是有理,没理就是没理,正是因为安国公府行事不端,二哥才会为我出气。二哥维护亲人的行为怎么会是胡闹呢?难道别人打了咱们一耳光,为了表示大度还要把另一边脸凑上去吗?”

姜似的直白让冯老夫人有些难堪。

“如果我们真的这么做了,别人可不会觉得伯府大度,反而会认为伯府为了攀高枝而弯了腰,成了趋炎附势之徒!”姜似此话一说,众人纷纷色变。

“胡说!”冯老夫人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冷喝一声。

姜似神色越发严肃:“祖母,咱们伯府是清清白白的人家,难道要人背后笑话咱们是没骨头的?要是那样,伯府的人走出去才会抬不起头来。”

说到这里,姜似眸光微转扫了姜湛一眼:“幸亏二哥反应快,在外人没有胡乱揣测乱传之前就表明了伯府的态度。祖母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出去打听一下,四邻八舍定然认为咱们做的应当呢。所以孙女才说二哥不但不该罚,还当赏。”

姜似一番话有理有据,冯老夫人有心反驳却一时找不出理由来,当着满府人的面又拉不下脸摆祖母的架子,竟急得脸色发白。

“说得好!”姜安诚一拍大腿,见冯老夫人脸色不对忙宽慰她,“母亲别着急,儿子这就带上退婚书抬上聘礼去安国公府退亲!”

冯老夫人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噎得她说不出话来。

姜安诚顺势踹了姜湛一脚:“小畜生还跪着做什么?赶紧起来给你老子帮忙!”

“嗳!”姜湛响亮应了一声,冲姜似挤挤眼,追在姜安诚屁股后面跑了。

“这——”冯老夫人那口气总算顺了下去,却发现大儿子与二孙子都跑了,于是准备对姜似发火。

姜似眨眨眼,眸中便漾起水雾,对着冯老夫人一屈膝:“祖母,虽然孙女觉得能与那样没规矩的人家退亲大快人心,但女孩子退亲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孙女有些不好受,就回房去了。”

只一眨眼的工夫,姜似也不见了,留下冯老夫人在风中凌乱。

“老夫人,这亲真的退啦?”说话的是姜似的二婶肖氏。

姜似的母亲早就过世了,姜安诚一直没有续弦,这伯府的管家权就落在肖氏手里。

肖氏自身也硬气,虽然娘家寻常,但姜二老爷很争气,在勋贵中难得走了科举之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如今官拜太仆寺少卿,长子姜沧继承了父亲会读书的天赋,在京城同龄人中已经小有才名。

相较起来,大房就势弱了,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姜似的婚事。

当然现在这点优势也没了。

肖氏乐见其成,不然姜似的婆家就把女儿的婆家比下去了,但她也明白姜二老爷对这门亲事的重视,这才问了一句。

冯老夫人回过神来,吩咐管事:“快去衙门把二老爷叫回来!”

海棠居里,姜似才得了片刻清净,阿巧就进来禀报道:“姑娘,老夫人派人去请二老爷了。”

姜似并不意外,吩咐阿蛮:“去把二公子请来。”

不多时姜湛蹑手蹑脚溜了进来。

姜似不由蹙眉:“二哥怎么和做贼似的?”

迎上妹妹秋水般的眸子,姜湛忽然不知道手脚该往哪里搁了,耳根微红道:“祖母正恨我呢,要是知道我来见你,说不准会连累妹妹……”

“没有的事,祖母赏罚分明,心胸宽阔。”

“你说真的?”姜湛面色古怪。

姜似莞尔一笑:“二哥听听就算了。”

“我就说嘛,祖母哪是那种人!”姜湛长舒一口气,望着姜似的眼神闪闪发亮。

以往他有心亲近妹妹,却总觉得妹妹如高岭之花隔在云端,想要大声说话都要掂量掂量,现在却发现妹妹比以前更加可爱了。

“二哥还是不要议论祖母了,传出去落人话柄。”

姜湛俊美的脸上挂着傻笑:“我就只在妹妹面前说。对了,四妹找我有事么?”

“二哥先坐。”姜似指指一旁的椅子,自己则在对面坐下来。

阿巧端了茶水放到姜湛面前。

姜湛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虽然不耐烦品茶吟诗这些玩意儿,但妹妹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二哥经常去碧春楼吧?”姜似昨夜里下水救人,此刻指尖还是冰凉的,捧着温热的茶盏笑盈盈问道。

“噗——”姜湛一口茶全都喷了出去。

姜似也不急,托着腮慢慢等兄长平复情绪。

姜湛强压下落荒而逃的冲动,绷紧一张俊脸道:“没有的事儿,我连碧春楼大门开在哪里都不晓得!是谁在四妹耳边嚼舌呢,让我知道剥了他的皮!”

立在一侧的阿蛮与阿巧忽然觉得头皮发麻。

总感觉二公子要一跃而起杀人灭口的样子。

姜似把茶盏往桌面上一放,叹了口气:“本想着二哥轻车熟路,可以帮妹妹一个忙。既然如此,那妹妹再想办法吧。”

姜湛猛然瞪大了眼睛。

四妹这是什么意思?天啦,莫非想女扮男装混进青楼里玩?

似是料中他心中所想,姜似为难道:“实在不成,只有妹妹亲自走一趟了——”

“别呀,我去!”

“二哥不是连碧春楼大门往哪边开都不晓得吗?”

“不,不,我轻车熟路。咳咳,不对,我的意思是我虽然不是轻车熟路,但偶尔路过——”姜湛忽然觉得越描越黑,脸颊阵阵发热。

“既然如此,我想请二哥跑一趟碧春楼那边。”姜似从袖中取出一物,递了过去。

第11章 暗巷

“这是什么?”姜湛伸手接过姜似递来的物件,仔细打量着。

那是一小截竹管,竹筒口被封住,凭直觉,姜湛认为里面应该装了东西。

他不由倒抽一口冷气,神色紧张盯着姜似。

妹妹该不会瞧上了爱逛青楼的某个贱货吧?这可不行!

姜似细声解释:“碧春楼背后有一条暗巷,二哥留意过没有?”

嘶——四妹连暗巷都知道了?莫非已经和那贱货约过会了?

姜湛神色越发难看了。

那条暗巷鲜少有人踏足,据说碧春楼里年老色衰的妓子病死后会裹着草席从那里悄悄运走。

他还是无意中瞧见有人把一名从碧春楼里出来的醉汉拖到那条暗巷里暴揍,才留意到有这么一条巷子。

“二哥不知道啊?既然这样,那我——”

“知道,知道!”

“那就请二哥带着竹筒去那条暗巷里仔细找一下,那里应该设有“蔽竹”。

所谓蔽竹,是长尺许的圆筒,一般设在偏僻的巷子中,若是有人想要检举某些官员的恶行,就可以悄悄把信笺投进去,自有暗设蔽竹的御史定时来取。

前一世安国公府把此事死死瞒了下来,伯府有祖母压着亦没有传出风声去,自然没有御史找安国公府麻烦。

眼下安国公府的闹剧虽然传开了,但都察院的御史们天还黑着就上朝去了,此时还没听到风声。等再过几日事情淡了,即便有御史耳闻,也不见得愿意找安国公府的麻烦。

这一次,姜似才不想让安国公府那么好过。

都察院中有位姓牛的御史,是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今日退朝后就会派亲信去取他专设于碧春楼暗巷的蔽竹。她请兄长帮忙,便是想在最快的时间让牛御史狠狠咬安国公府一口。

她知道此事并不奇怪,前世牛御史取到蔽竹后大笔一挥就把礼部尚书给弹劾了。

礼部尚书是当朝太子妃的祖父,结果后来证明是诬告,于是被罢官免职。

可怜牛御史是个烈性的,竟触柱身亡。然而牛御史一死,生前得罪的人又多,剩下一家子孤儿寡母的下场就可想而知了。

直到太子犯事被废,有人设计牛御史的事才被人捅了出来,然而悲剧已经无法挽回。

姜似想,以牛御史的急性子,应该很乐意把安国公府的闹剧讲给皇上听的。

只要季崇易与女子殉情的事被皇上知道,季三公子想要再娶名门闺秀就是奢望,到最后说不定会与巧娘有情人终成眷属,就别祸害别人家姑娘了。

既能救牛御史性命,又能成全一对有情人,姜似觉得自己怪善解人意的。

“蔽竹是什么?”姜湛一脸茫然。

姜似看着兄长,叹了口气。

还是熟悉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她的哥哥还是这么不学无术!

把“蔽竹”是什么解释清楚,姜湛一脸兴奋:“居然还有这么有意思的玩意儿,早知道我也写封信试试了。”

“二哥还是不要乱来,那些揭发人恶行的信被很多人视为洪水猛兽,要是流传出去被人瞧出字迹会惹麻烦的。”

“这样啊。”姜湛遗憾摇头。

“二哥快些去吧,不然没等御史弹劾安国公府,祖母就把二叔叫回来了。府中大事自来就是祖母与二叔两个人拿主意,我想二叔定然不乐意我退亲。”

“妹妹放心,我这就去,绝不误了你的事!”

“二哥带上这双木箸,记得把蔽竹里最上面的一个小竹筒夹出来。”

最上面那个小竹筒里放的就是检举礼部尚书的信笺。

“为何?”

“以后我再给二哥解释,现在来不及了。”

姜似一催促,姜湛立刻忘了好奇,把小竹筒往怀里一塞,匆忙走了。

姜似忍不住笑了。

兄长这样也挺好,好奇心再强,转头就忘了。

姜湛怀揣着竹筒,片刻不敢耽误赶去碧春楼。

没办法,谁让他轻车熟路呢。

早上的碧春楼是最安静的,大门紧闭,屋檐下挂着的大红灯笼早已熄灭,随风微微晃动着,显得没精打采。

白日正是楼里人补眠的时候,到了华灯初上,整座碧春楼流光溢彩,才会重新热闹起来。

姜湛按着姜似所说钻进那条暗巷,果然在某青砖斑驳之处寻到了蔽竹。

先用木箸从蔽竹开口处夹出一个小竹筒,再把带来的竹筒塞进去,完成任务的姜湛本该功成身退,可他眼珠一转,爬上了墙根一棵大树。

正值夏日,大树枝叶繁茂,把他的身形遮挡得严严实实。

姜湛坐在树杈上等得昏昏欲睡,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他的瞌睡立刻被赶跑了,悄悄拨开树叶往下瞧去。

一个眉眼清秀的年轻人左右四顾,贴着墙根溜进来,来到蔽竹跟前后一边拿下蔽竹一边还不忘回头张望,等把蔽竹抱在怀中,立刻撒丫子飞奔。

姜湛摸着下巴喃喃自语:“还真有人这个时候来取蔽竹啊。”

四妹是怎么知道的?

不过妹妹从小就聪明,比他知道的多也不奇怪吧。嗯,就是这样。

姜湛正准备跳下来,忽然又有脚步声响起。

他吃了一惊,忙把身形缩回去。

那脚步声比先前之人的更轻,动作更加灵巧,很快如游龙般来到原本放蔽竹的位置,盯着留下的孔洞眼神闪烁。

怎么又有人?这又是哪一路的?

姜湛暗暗琢磨着。

忽然那人猛一抬头,目光如刀穿透了枝叶,对上姜湛的眼睛。

浓浓的杀机瞬间笼罩全身,姜湛出于本能头皮一麻。

他看不见我,他看不见我。

姜湛默默说服自己,默念到第三遍时,猛然从树上跳下来,拔腿就跑。

这个时候还是别自欺欺人了,走为上策!

那人动作快如闪电,伸手按住姜湛肩膀把他抓了回来。

眼见逃跑无望,姜湛顾不上后悔,扭身迎击。

作为一个经常惹祸的纨绔子,会两手功夫是必须的。

然而当对上真正的高手时,姜湛才明白高手与狐朋狗友之间的差距。

那是一条银河的距离啊。

他几乎瞬间就被人困住手脚,然后眼前寒光一闪。

妈呀,他赊欠醉霄楼的银子还没还呢!

第12章 少年与狗

姜湛闭上眼睛等死的时候,忽然听到咚地一声响,紧接着就是刀子刺入某物的声音。

他大叫一声,捂着腹部靠在墙上。

暗巷中的墙壁常年不见阳光,哪怕是夏日依然冰冷阴凉。

姜湛闭着眼摸着墙壁,滑腻腻的触感传来,让他脸色一白。

完了完了,他的血流了一墙面,是不是已经死了?

有什么东西在扯姜湛的衣摆。

姜湛脑袋嗡了一声。

这么快牛头马面就来索命了?

不行,他不能死,妹妹还在家里等他回话呢!

姜湛陡然睁开眼睛,与扯他衣摆的“牛头马面”对上。

竖起的耳朵,长长的脸,突出的鼻端,还有浓密灰黄的毛发……

嗯,这长相与“牛头”差着十万八千里,应该是马面!

姜湛端详许久,谨慎下了结论。

“马兄,我还不能死啊,我上有残疾老父,下有娇弱幼妹,他们还要靠我养活呢。求您行行好,放我还阳吧——”

“马面”呲了呲牙:“汪——”

姜湛像是瞬间被人掐住了脖子,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瞪大眼睛看着对他喊“汪”的“马面”。

好像哪里不对的样子。

“二牛,回来!”淡淡的声音传来。

姜湛骇了一跳,猛然扭头,便见一丈开外站着一名少年。

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样子,竟比他还高出两寸,眉峰挺拔,乌眸湛湛,冰雕般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如一把名刀藏于刀鞘,令人不敢小觑。

“你是谁?”姜湛惊了。

“人。”少年回道。

“那它是——”姜湛艰难低头,指着一瘸一拐跑到少年身边的“马面”神色复杂。

少年深深看了姜湛一眼,吐出一个字:“狗。”

那一瞬间,姜湛竟从少年深邃的眸光中瞧出几分笑意。

“咳咳咳。”姜湛只能以咳嗽来掩饰尴尬。

少年揉了揉大狗的头顶,提醒道:“再不走,这人就要醒来了。”

姜湛低头,这才发觉先前袭击他的人就倒在脚边。

“他死了?”

“不,只是晕过去了。”

姜湛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上染有墨绿色之物,喃喃道:“这是什么?”

“苔藓。”少年淡淡的声音传来,还体贴伸手指了指,“墙上的。”

姜湛顺着望去,这才知道当时滑腻腻的感觉从何而来。

原来不是他的血,而是苔藓!

这个认知让姜湛瞬间红了脸,讪讪道:“那咱们赶紧跑吧。”

“嗯,一起跑。”少年认真点头。

一个古怪的念头从姜湛心头升起。

不知为何,这少年给他的感觉明明生人勿进,对他却格外友善呢。

人长得俊莫非还有这点好处?

不对啊,这少年明明比他生得还好看一丁点。

或许这就是惺惺相惜吧。

二人一狗跑出阴暗狭长的巷子,一口气跑到繁华热闹的街头。

阳光下,姜湛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对少年抱拳笑道:“多谢兄台救命之恩,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少年顿了一下,道:“你可以叫我余七。”

说完还不忘介绍身边的大狗:“它叫二牛。”

看少年比自己大上一两岁的样子,姜湛喊了声“余七哥”,而后对大狗摆摆手:“二牛,你好。”

大狗鄙夷看了姜湛一眼,扭过头去。

居然被一条狗给鄙视了,不就是误把它认成“马面”了嘛,小畜生还记着!

姜湛哼了一声,问余七:“不知道余七哥家住何处,改日小弟定然登门拜谢。”

要是余七哥想做好事不留名,坚决不肯透露住处,那他就要死缠烂打了。

他姜湛可不是知恩不报的人。

“我家住雀子胡同,门口有一棵歪脖枣树的就是了。”

姜湛又开始心塞了。

为什么他的救命恩人不按话本来?

“真是巧了,雀子胡同离我家不远。小弟姓姜名湛,就住在离雀子胡同不远的榆钱胡同里,东平伯府上孙辈中排行第二。”

“姜湛。”余七笑着重复道。

“对,对,就是姜湛。”姜湛听着少年用醇厚清冽的声音吐出他的名字,头皮一麻。

娘的,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妖孽啊?声音也忒好听,他是个男人听着都心肝乱跳。

“汪——”

姜湛黑着脸与大狗对视,嘴角一抽。

煞风景的小畜生。

大狗不屑扭过头去。

“余七哥,我还有事要赶紧回去了,等把事情忙完立刻去找你啊。”

“好。”余七颔首,言简意赅。

“余七哥一般什么时候在家?”

余七唇角微弯:“随时恭候。”

不行不行,再聊下去他要怀疑人生了。姜湛再次谢过,赶回东平伯府去。

海棠居中花木成荫,不知藏在何处的蝉叫个不停。

姜似拿着一本书靠着海棠树翻看,却心不在焉。

二哥怎么还不回来?莫非遇到了什么变故?

“姑娘,二公子来了。”阿巧拉开院门,领着姜湛走过来。

“四妹——”

姜似摇摇头,止住了姜湛后面的话:“进屋再说。”

才一进屋,姜湛便一屁股坐下来,毫不客气对阿巧道:“快给我端杯茶来压压惊。”

阿巧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略一颔首,阿巧这才去了,很快捧了茶来。

姜似示意阿巧到外面候着,耐心等着姜湛一口气喝了半杯茶,才问道:“二哥遇到什么事了?”

姜湛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拿出帕子随意擦拭了一下嘴角,叹道:“四妹,还真让你说中了,果然有人去暗巷中取蔽竹。”

姜似皱眉:“二哥放好东西后没有立刻走?”

果然是不靠谱的哥哥。

姜湛讪笑:“我不是好奇到底有没有人来嘛。”

“那后来呢?”

“来人把蔽竹取走了。可我还没来得及走呢,又来人了!”

“又来了人?他可瞧见了二哥?”

“哪能呢!”姜湛不假思索否认,迎上姜似探究的目光,老实坦白,“瞧见了。不但瞧见了,那人还想杀了我呢。”

“二哥如何逃掉的?”姜似听得心惊胆战。

姜湛把剩下的茶水饮尽,压下吹牛的冲动:“说时迟那时快,又来人了!”

姜似:“……”

哥哥这么不着调,她也很苦恼啊。

第13章 余七

姜湛把玩着空茶杯,等着姜似捧场追问。

姜似好气又好笑,更多的却是后怕。

“这么说,是第三个人救了二哥?”

“是呀,那可是我的救命恩人!本来应该请人家上京城最好的酒楼喝酒的,想着妹妹还在家中等我,只能改日再登门拜谢。”姜湛把茶杯放下来,一脸遗憾,“怪失礼的。”

姜似仔细问了经过,不觉为姜湛担心起来。

要杀兄长的人十之八九是陷害牛御史的人,对方见到了兄长的样子,以后会不会对兄长不利呢?

“二哥说要登门拜谢,这么说你知道救命恩人的姓名住处?”

“是呀,他叫余七,说来也巧,就住在离咱家不远的雀子胡同——”

后面的话姜似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把抓住姜湛衣袖,因为过于用力手背青筋凸起:“他真的叫余七?”

姜湛讶然看着神色大变的姜似,困惑道:“四妹怎么了?”

姜似攸地回神,松开姜湛的衣袖,借着抬手把碎发抿至耳后的动作掩饰失态,可再怎么掩饰脸色还是苍白的,一时难以恢复。

姜湛狐疑打量着姜似:“莫非妹妹认识余七?”

姜似勉强笑笑,可“余七”两个字总在她心头晃,晃得她心神不宁。

“那余七长什么模样?”

“啊?”姜湛眨眨眼。

奇怪,妹妹问一个男人的长相做什么?

见姜湛不说话,姜似再问:“是不是相貌极好,算是罕见的美男子?”

姜湛更不想说话了。

难怪妹妹对余七哥这么好奇呢,原来是见过的。余七哥长得那么妖孽,妹妹难以忘怀太正常了。

妹妹要是知道此余七就是彼余七,岂不是有了接触的机会?

这可不行,余七哥能出现在青楼附近,可见是个风流的,这样的人当朋友固然志趣相投,当妹夫他可不满意。

“没有哩,余七哥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然怎么能救你二哥于水火之中呢?”姜湛暗暗为自己的机智竖起大拇指。

姜似松了口气,笑容轻松多了:“那二哥可要记得请人家喝酒,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呢。”

看来是她太敏感了,这世上姓余排行第七的男子不知凡几,何况她认识的那个余七只是化名。

“四妹也认识叫余七的人?”姜湛不放心追问一句。

“有一次出门无意中碰到一位叫余七的,当时还闹了些不愉快,所以有些印象。”

“那人貌比潘安?”

貌比潘安么?姜似不由回忆了一下。

那人确实生得极好,如明珠般熠熠生辉。潘安的样貌她只在书中读过,若是非要比较……平心而论,那人应该比潘安少几分脂粉气,多几分英朗。

可是样貌再好又怎么样?她认识的“余七”,是个混蛋呀。

“没有,那人一脸横肉,凶神恶煞,不是个好人。”一连串不好的词儿从姜似口中吐出来。

“那咱们见的肯定不是同一人了。余七哥虽然五大三粗,一瞧就是好人呢。”

“先不提这个了,二哥以后办事可不要再节外生枝,这次你被人看见了脸,说不定有麻烦。”姜似心中担忧并未消除。

“等那人知道了我是东平伯府的二公子,就不敢乱来了。”姜湛不以为意道。

他又不是吓大的,总不能因为这个以后缩在家里不出门了。

再者说,不管东平伯府在勋贵中地位如何,平白横死一位公子定然会引起恐慌,与悄无声息死一个平民百姓可不一样。

“总之二哥以后少出门,出门的话务必多加小心。”

姜似忽然想起了前世姜湛的死就是叫杨盛才的纨绔子害的,而杨盛才正是礼部尚书之孙……

这其中莫非有什么关联?

也不对,前世她可没让二哥去碧春楼的那条暗巷。

“姑娘——”门外传来阿蛮的唤声。

姜似收回思绪,喊阿蛮进来。

阿蛮快步走至姜似身边:“姑娘,二老爷回来了,此时正拦着大老爷清点聘礼呢。”

“二叔果然要坏事!”姜湛恨声道。

他这个二叔平时倒是和善,但对祖母最孝顺,这件事上绝对会听祖母的。

“去看看。”姜似起身往外走去。

姜湛赶忙跟上。

安国公府送来的聘礼安置在华明堂的小库房中,库房前姜安诚正在发火:“二弟,你赶紧给我让开,别耽误我去安国公府退亲!”

温和的声音传来:“大哥,你先听我说。事情我都知道了,不就是安国公府的那小子年少无知做了糊涂事么,好好解决就是了。”

“怎么解决?”

“国公府想让那女子当良妾,别说大哥生气,我这当二叔的也不满意。一个平民女子,给些银钱打发了就是,等似儿嫁过去,凭似儿的人才还不能让那混小子本分起来么?大哥,退亲确实不是明智之举,现在图一时痛快,似儿将来可怎么办呢?”

姜似静静站在不远处,听了姜二老爷一番话险些忍不住拍手了。

二叔可真能言善道!

姜湛刚要开口,姜似轻轻拉了他一下,走上前去。

“似儿来了。”姜二老爷见姜似走过来,露出温和笑容。

姜似屈了屈膝,直截了当道:“二叔不必替侄女操心。在我看来,能远离季三公子这样的男人,哪怕当一辈子老姑娘都该偷笑。”

“似儿,你还小,哪里明白当老姑娘的难处——”

姜似冲姜安诚甜甜一笑:“父亲,女儿要是想当一辈子老姑娘,您乐意养着不?”

“当然乐意!”姜安诚毫不犹豫道。

姜湛紧跟着拍拍胸脯:“四妹放心,你要真不愿意嫁人,还有哥哥呢。谁敢闲言碎语我就揍谁!”

姜似嘴角笑意越发真切。

她的父亲与兄长都不是那种聪明人,甚至会因为别人的巧舌如簧做出错误判断,但对她的疼爱却不掺一丝杂质。

“二叔您看,父亲与二哥都不嫌弃我呢。还是说您觉得侄女嫁不出去给您丢人了?”

姜安诚神色不善盯着姜二老爷。

他的闺女他还没嫌弃呢,别人算哪根葱,凭什么替他嫌弃啊?

“似儿怎么这么说?二叔不是这个意思——”

姜安诚抬腿踹了姜湛一脚:“让你给老子帮忙,你又去哪儿浪了?还不抓紧干活!”

姜二老爷被姜似一番挤兑弄得不好开口,沉着脸杵在原处看姜安诚父子指挥着下人搬运聘礼。

“二叔让让,砸到您的脚就不好了。”姜似笑眯眯道。

姜二老爷盯了姜似好一会儿,才笑笑离去。

二叔脾气可真好呢,这都不生气。

姜似嘴角掠过一抹淡笑。

另一边郭氏回到安国公府,马车却被门人拦住了:“今日我们府上不见客,请客人改日再来吧。”

临时雇来的寻常马车,安国公府的门人自然不认得。

“仔细睁眼瞧瞧,车里是世子夫人!”郭氏的丫鬟掀起车窗帘子斥道。

门人吃了一惊,忙开了门。

郭氏直奔安国公夫人卫氏那里。

“怎么样,谈好了么?”卫氏神情疲惫问道。

第14章 退亲

听卫氏这么一问,郭氏险些哭出来:“婆婆有所不知,东平伯府的二公子是个混不吝,一回府就把咱家马车给砸了,儿媳还是雇了辆马车才能回府……”

“竟还有这样的小辈?”卫氏狠狠吃了一惊。

“是啊,儿媳也万万没想到。”

“东平伯府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郭氏苦笑不已:“东平伯说要退亲,他们老夫人则流露出修好的意思,儿媳见此便去了花厅等着,好让东平伯老夫人能开解东平伯一番,谁知还没等到准信呢,那位二公子就冲进来要打杀儿媳。儿媳若不是逃得及时,说不准就要缺胳膊少腿了……”

“岂有此理!”卫氏重重一拍桌几,“东平伯府是什么样的门第,放到平时给国公府提鞋都不配,国公府派了你去赔礼已经给足了他们脸面,东平伯居然还说要退亲,简直不知所谓!”

“儿媳也是这么想呢。这样的人家,本来就与咱们家门不当户不对,不然怎么养出那样张狂的子孙来。”郭氏一想到灰头土脸从东平伯府逃回来的情形就恨得不行。

卫氏却忽然笑了:“这样也好。”

“婆婆?”郭氏愕然。

卫氏眼角笑出纹路:“东平伯的想法无关紧要,谁不知道东平伯是不管事的,他们府上主内的是冯老夫人,主外的是姜少卿。既然冯老夫人舍不得退亲,这门亲事就退不了。看着吧,用不了多久东平伯府就会主动派人来商量了。”

“婆婆所谓的‘好’从何来?”

卫氏冷笑一声:“你是安国公世子夫人,岂是一个混账小子想打就打的?我原本打算着为了安抚东平伯府给他们些好处,现在只要捏着这个把柄就能两相抵消了。我看现在啊,冯老夫人正懊恼着呢。”

郭氏听了心中一阵不舒坦。

用她在东平伯府的尊严扫地来抵消小叔子的荒唐所为,婆婆这心可真够偏的。

不过当着婆婆的面她的不满可不敢表露出来,附和道:“还是婆婆想得周全。”

婆媳二人对视,会心一笑。

大丫鬟含芳匆匆走进来:“夫人,东平伯来了!”

“婆婆说得果然不错,东平伯府的人来得真快。”郭氏恭维道。

卫氏脸上露出舒展的笑意:“就说这个时候老爷不在府上,我正在会客,先请东平伯到前边厅里坐。”

“夫人,东平伯是来退亲的——”

卫氏一怔,笑意僵在嘴角:“你刚刚说什么?”

大丫鬟含芳半低着头,感觉到莫大的压力:“东平伯……是来退亲的……”

“还不把人先请进来!”卫氏一听顾不得拿乔了。

含芳面露难色:“夫人,东平伯还把聘礼直接带来了,此时那些聘礼都在咱们府门外摆着呢,已经引来许多人围观了。”

卫氏脑袋嗡地一声响,身子晃了晃。

郭氏震惊之余忙扶住卫氏:“婆婆,您没事吧?”

“能没事吗?还不去打探一下老爷回来了没!”卫氏捏了郭氏一把,“你派人去跟大郎说一声,让他赶紧请东平伯进来说话。”

安国公世子季崇礼几乎是飞奔至大门口,一脚迈出门槛险些被外头黑压压的人群吓了回去。

看热闹的怎么这么多?

还没与姜安诚说上话,季崇礼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了。

“伯爷前来,小子有失远迎,还请伯爷进府说话。”

姜安诚看着客客气气见礼的季崇礼,神色没有半点松动,大手一挥喊道:“还愣着做什么,把聘礼给安国公府抬回去!”

眼见姜安诚带来的人抬起聘礼就要往内走,季崇礼忙拦住:“伯爷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先进去好好商量。”

“这事没商量!我是来退亲的,又不是来拜年的。喏,这是礼单,世子可要仔细核对清楚,我们伯府一丝一毫都不会贪你们的!”姜安诚把一份礼单丢进季崇礼怀中。

季崇礼哪里敢让这些人抬着聘礼进门,慌不迭要把礼单还回去。

“别还回来,我这里还有一打!”姜安诚又从怀中掏出一摞礼单。

季崇礼:“……”敌方果然有备而来!

“退婚书已经写好了,叫你老子出来利落按个手印,两家亲事就此作罢!”

季崇礼可算找到了拖延的理由:“伯爷,家父今日有事出去了,此时还未回来。婚姻大事,我们小辈可做不得主,您要是着急就先进府等着,或者消消火先回去——”

“姜老弟,你这是——”熟悉的声音传来。

季崇礼闻声一看,正是安国公,当下嘴角一抽。

父亲大人是对方派来的卧底吧?回来的可真是时候!

安国公大步走了过来,见到地上满当当的聘礼,眉心拧成川字。

因为小儿子的事他半夜没合眼,今日在外边的时候一颗心就一直揪着,等事情办完立刻赶了回来,果不其然夫人没把事情办好,东平伯竟然把聘礼都抬来了。

“国公爷,咱们都是直脾气,说话就不绕弯子了,我是来退亲的!”

安国公长长一揖:“姜老弟,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心中有气,打你老哥哥两个耳光都可以,退亲万万不能啊。”

安国公的态度如此谦卑倒是让看热闹的人们议论起来。

“看起来安国公挺重视两家的亲事啊,认错态度倒是可以的。要我说,退亲对哪家都不是好事,安国公府能有这个态度就行了。”

“是呀,安国公如此表态,想来会好好管教他儿子的。”

各种声音传来,姜安诚丝毫不为所动,面对安国公的谦卑半点没有心软:“国公爷还记得两家结亲的缘由吧?”

“当然记得,是因为姜老弟兄弟二人救了老哥哥一条命——”

当初山崩救了安国公,还有姜三老爷的一份功劳。

“既然如此,国公爷就不能痛快退亲么?想恩将仇报还是怎么的?”

安国公讪笑:“姜老弟这话怎么说的——”

姜安诚冷哼:“国公爷非要你那混账儿子娶我女儿,在我看来就是恩将仇报!”

安国公望着姜安诚许久,见他态度坚决,长叹一声:“罢了,就依姜老弟所言。”

等安国公在两份退婚书上按了手印,姜安诚收起其中一份,这才满意点头。

“没想到事情弄成这个样子。一想到姜老弟当初对我的帮助,我这心里实在惭愧啊。”安国公尴尬道。

姜安诚不以为意摆手:“国公爷别往心里去,你就当那日雨太大,我脑子进水了吧。”

安国公:“……”

第15章 败家儿子

姜安诚再没看安国公一眼,拍了姜湛肩头一下:“傻杵着做什么?还不走!”

姜湛被拍了一个趔趄,却扬起灿烂笑脸:“走了,走了,今日大家辛苦,小爷出钱请你们喝酒!”

跟来的仆从齐声叫好。

姜安诚斜睨着姜湛,压低声音问:“你哪来的钱?”

混小子给似儿买灌汤包还是从他这里讨的钱呢。

姜湛笑嘻嘻道:“还是老规矩,先从父亲这里赊着呗。”

“滚你的老规矩!”姜安诚气得踹了姜湛屁股一脚。

顺利退亲,父子二人皆心情愉快,姜湛果然从姜安诚这里讨到了银子,带着这次出力的几个仆从去小酒馆喝酒。

“今天随便喝,只要跟着本公子混,以后少不了你们的酒喝!”姜湛举起酒杯,豪气干云道。

“多谢二公子,以后小的们就跟您混了!”仆从们纷纷举杯。

主仆几人喝得痛快,却听隔壁有声音传来。

“听说了没,东平伯府与安国公府真的退亲了!”

“能没听说么,东平伯把聘礼往安国公府大门前一摆,多少人瞧见啊。啧啧,没想到东平伯府倒是有志气的。”

“呵呵,我却觉得东平伯太傻了。现在逞一时痛快退了亲,以后他们府上那位四姑娘上哪找比安国公府更好的婆家去?”

“主要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太不像话了。”

“不像话?”那人嗤笑一声,“男人嘛,流连青楼的大把,妻妾成群的大把,一时迷恋个女子算什么?要是照东平伯这么眼里容不得沙子,我看姜四姑娘这辈子注定要当老姑娘喽。”

姜湛一听就来了火气,把酒杯往地上一掷,腾腾跑了过去,拽着一名男子的衣领吼道:“再胡说八道,小爷撕了你的嘴!”

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瞪大眼睛瞧了姜湛好一会儿,才哆嗦着道:“你,你是谁呀?”

姜湛一怔。

奇怪,声音好像不对。

与那男子相对而坐的另一名男子已经悄悄起身准备开溜了。

姜湛恍然大悟:“站住,原来嚼舌的是你!”

他抄起酒桌上一个盘子砸过去。

盘子里的汤汁泼了那人一后背。

那人也恼了,扭头质问道:“你是什么人?平白无故耍什么酒疯?”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小爷就是东平伯府的二公子!你敢胡乱议论我妹妹,小爷今天要把你打成猪头!”

那人一脚已经跨到了门外,淋了一身的菜汤很是恼火,估摸着眼前这唇红齿白的少年跑不过他,反唇相讥道:“哟,原来是要当一辈子老姑娘的姜四姑娘的哥哥啊?真是幸会啊。”

“混蛋,你说谁嫁不出去呢?没了安国公府,我妹妹会嫁得更好!”姜湛一双精致好看的眸子中喷出火来。

“快别做梦了,要说安国公府的三公子会娶到门第更好的姑娘倒是真的,至于姜四姑娘……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安慰妹子吧。”

姜湛再也听不下去,箭步冲过去把那人踹翻在地,抡起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去。

“出人命啦,出人命啦——”被压在下边的人杀猪般惨叫起来。

酒馆伙计察觉不对,赶忙跑到街上找来巡逻的官差,等官差赶到时,那人已经被姜湛揍得亲娘都认不出来了。

最终姜安诚赔了那人二十两银子的医药费,又给了差爷十两银子的辛苦费,才把败家儿子赎回来。

回到府中,姜安诚飞起一脚就把姜湛踹倒了:“小畜生,没有一日让老子省心!”

姜湛揉着屁股很是委屈:“父亲,这事不怪儿子,那混账嘴巴不干净,胡乱议论妹妹呢。”

“议论你妹妹?”

“是啊!”姜湛赶忙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气道,“要是说我也就罢了,可那人竟把妹妹挂在嘴边上,儿子听了险些气炸了肺,揍他一顿已经便宜他了!”

姜安诚听了不由沉默。

对退亲他虽然没有丝毫后悔,可女儿将来的归属无异于一块重石压在了他心头。

姜湛爬了起来,顺势道:“难道父亲认为儿子听到别人非议妹妹,不该出头?”

姜安诚一脚再次把姜湛踹趴下,恨铁不成钢道:“老子不是不让你出头,而是气你蠢!官差来之前不会跑啊?”

这败家子啊,三十两银子就这么飞了!

姜湛眨眨眼。

咦,父亲提醒得有道理!

“父亲放心,以后儿子晓得了,打了人立马就跑!”

“还有下次?我打死你这不省心的小畜生!”

姜湛拔腿就跑:“您歇会儿吧,踹得脚怪疼的。儿子去看看妹妹。”

“二哥这是——”见姜湛一身狼狈跑来,姜似起身迎上来。

姜湛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喝酒斗殴后忘了换衣裳,立刻转身要走:“四妹稍等,我去换身衣裳再来!”

“不用了。”姜似拉了拉姜湛衣袖,笑道,“二哥还是告诉我怎么了,不然我怪担心的。”

姜湛呵呵傻笑起来。

他没有听错吧?妹妹说会担心他呢。

“二哥?”

姜湛勉强收起笑意,恢复了玉树临风的模样,可一提起酒馆中发生的事,气就不打一处来。

“二哥何必与那样的人置气。小酒馆中本就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再灌上几杯酒,可不就胡言乱语了。”

“可是他说四妹……四妹真的不气么?”

“不气。”姜似抬手拂去粘在姜湛肩头的鸡骨头,“嫁人哪如现在自在?只要父亲与二哥不嫌弃我在家中吃白饭就行——”

“不会,不会,我永远不会嫌弃的!再说,这本来就不是四妹的错,是那些人愚昧!”

“那二哥还气什么?”姜似笑吟吟问。

“我想到那人说季三会娶到出身更好的姑娘心里就堵得慌,难不成没做错事的人要受连累,做错事的人反而逍遥自在?”

听了姜湛的话,姜似暗暗叹息。

这世上很多时候,正是如此。

不过她始终相信人在做天在看,清清白白做人,睡觉才能安稳。

“二哥更不用为这个生气了。我和你保证,季崇易这辈子想娶名门贵女是痴人说梦!”

“真的?”

“等明日二哥就知道了。”

安国公府气氛低沉,安国公嫌卫氏没有把事情办好,发了顿脾气去了书房歇着。

卫氏气得心口疼,叫来大儿媳郭氏摆了一顿脸色。

郭氏忍气安慰道:“婆婆何必为了那样眼皮子浅的人家生气?要儿媳说退了亲才好呢,京城门第高的贵女这么多,等这阵子风波过去,您可以仔细给三郎挑一个好的,到时候东平伯府才窝火。”

“你说的是,这一次我要给三郎好好挑挑,定要把这口气争回来!”

第16章 有情人终成眷属

京城地处偏北,初夏不冷不热正是最舒服的时候,但对上早朝的官员们来说还是偏凉了些,当他们天还未大亮就赶到乾清门时,袍角、袖口已经被露水沾湿。

很快便开始了例行的早朝。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景明帝神色平和看着众臣,只等无人说话便回去把剩下的话本子看完了,谁知牛御史上前一步:“臣有本奏。”

“哦?牛爱卿有什么事?”景明帝心情瞬间微妙起来。

不知哪位大臣又要倒霉了!

“臣弹劾安国公治家不严!”牛御史弹劾起人来轻车熟路,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景明帝来了兴趣:“这么说,安国公府的季三与那位姑娘是两情相悦了?”

一个男子竟愿意为了一位平民女子殉情,这事比话本子上的故事还新鲜啊。

牛御史脸色一黑。

皇上到底会不会抓重点了?这是问题的关键吗?

“季三与那位姑娘有没有事?”景明帝又问。

似乎没传来安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消息呢。

“二人都被救上来了。”牛御史没好气道。

“这样啊——”

要是殉情而亡,写进话本子还算佳话。

众臣:“……”为什么从皇上的语气里听到了遗憾?一定是错觉!

牛御史瞪着景明帝,就差撸起袖子对着皇上开喷了。

景明帝忙道:“到底是少年人,也算是真性情了。不过安国公府与东平伯府已经定亲,这样一来对女方伤害不小。牛御史先退下吧,朕稍后就宣安国公进宫来,狠狠训斥他一番!”

牛御史不为所动:“只是训斥不足以震慑世人!皇上有没有想过,倘若世人都效仿安国公府那位三公子,岂不是乱了套?大周哪里还有规矩可言……”

牛御史一番长篇大论,景明帝听得脑仁儿隐隐作痛,忙安抚道:“牛爱卿所言有理,安国公治家不严当然不能只是训斥,该有的惩罚定不会少!”

牛御史这才勉强接受。

那些勋贵子弟整日游手好闲,遛鸟逗狗,把京城年轻人的风气都带坏了,是该好好敲打一下了。

牛御史这么一弹劾,先不管皇上如何责罚安国公,在场的大臣们心中都有数了,一回到府中便叫来夫人提点:“闺女(孙女)的亲事可以慢慢挑着,无论如何不能考虑安国公府的三公子。”

什么?安国公府门第高?

“门第再高也没用,季三公子与民女两情相悦是在皇上那里过了明路的,把闺女(孙女)嫁过去,委屈孩子不说,对咱们家也有害无利!”

安国公被传进宫中,挨了一顿数落黑着脸回到安国公府,抬脚去了卫氏那里。

昨日夫妻二人闹得不愉快,卫氏还以为安国公是来服软的,正要拿个乔,忽然发现安国公脸色不对,赶忙打消了念头。

“老爷怎么了?”

“准备准备,让三郎与巧娘成亲吧。”

“老爷说什么?”卫氏面色大变。

“我说,让三郎与巧娘赶紧成亲!”

“老爷,我是不是听错了?”

安国公脸色铁青:“你没听错,我说让三郎与巧娘成亲!”

“老爷,你莫不是疯了——”

“我疯了?夫人知不知道今早我去了何处?”这么丢人的事安国公不想提也不成,此时还不知道多少人在看笑话呢。

“牛御史在朝会上弹劾我治家不严,一大早我就被皇上叫进宫里挨骂去了!”

卫氏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岂有此理,咱们这是家事,一个小小的御史放着国家大事不盯,盯着这么一点小事干什么?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住嘴!”安国公越发恼火,“御史风闻奏事是天子给的权力,御史上奏时连皇上都要认真听着,你这话传出去知不知道会给国公府招祸的!”

“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三郎娶巧娘啊,一个平民女子,还做出私奔殉情的丑事来,当妾都是照顾三郎的心情——”

“照顾三郎的心情?三郎就是被你从小溺爱才敢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你以为我乐意有一个私奔殉情的儿媳妇?”安国公缓了缓情绪,知道一味发火于事无补,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知道皇上是怎么评价三郎么?”

“皇上评价了三郎?”卫氏再糊涂也知道这种时候被皇上评价不是好事。

“皇上说,三郎也算是真性情……”安国公重重一叹,“今日上朝的大臣们都听到了。这话一出,谁家还会把女儿嫁给三郎?”

卫氏傻了眼,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才找回声音,抓着安国公衣袖哭道:“老爷,难道非娶巧娘不可么?再等等,再等等行不行?一年不成就两年,哪怕等上个三五年呢,那时候三郎不过二十出头,再成亲都不算晚!”

“夫人,不要天真了。这个时候咱们正儿八经把巧娘抬进门来,坐实了皇上对三郎真性情的评价,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如若不然,国公府这几年都会让人家背地里笑话,难道你以后出门受得了别人的指指点点?”

卫氏用帕子捂住嘴啜泣着:“就算被人指点我也认了,等过两年大不了从外地给三郎娶一位大家闺秀来。”

安国公冷笑:“外地的望族也不是聋子!”

“可是我实在无法接受巧娘当我儿媳妇!”

“不接受也得接受,谁让三郎混账呢!其实到了咱们家现在的地位,不需要儿媳的出身锦上添花了,皇上对三郎与巧娘的婚事乐见其成。”安国公深深看着卫氏,强调一句,“这是圣意!”

卫氏失魂落魄点点头。

安国公被御史弹劾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个府上,闲得发痒的人们精神一振,准备看这场大戏何时落幕。

谁知没等多久,又一条惊人消息传来:安国公府的三公子要与一道殉情的那名女子完婚了!

姜湛几乎是飞奔到海棠居,眼睛发亮盯着姜似:“四妹,季三要与那个一起跳湖的女子成亲了!哈哈哈,笑死我了,那些捧臭脚的玩意儿还说季三会娶名门贵女呢——”

姜似等姜湛笑够了,轻笑道:“这可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第17章 二堂姐

“狗屁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觉得是贱人配贱人,天长地久。”

姜似扑哧一笑:“都是一个意思。”

姜湛大笑起来。

妹妹真的越来越对他脾气了。

姜湛止了笑,好奇问姜似:“四妹怎么知道季崇易娶不到名门贵女?”

姜似笑着问他:“莫非昨日二哥是白忙活的?”

“妹妹好厉害……”姜湛眼睛亮亮的。

姜似嫣然一笑:“哪是我厉害,多亏了二哥帮忙才成呢。”

姜湛嘿嘿笑起来:“这倒也是。”

阿巧低头忍笑,阿蛮从外面一挑帘子走进来:“姑娘,慈心堂的姐姐来传话,老夫人叫您过去一趟,说二姑娘回来了。”

东平伯府共有三房,姜似的父亲姜安诚是长子,二姑娘则是姜二老爷所出。

目前伯府出嫁的姑娘有两位,大姑娘姜依嫁去了大理寺少卿朱家,二姑娘姜倩嫁给长兴侯世子为妻。

在伯府上下看来,如果没有后来姜似的亲事做对比,二姑娘嫁得极好了。

二姑娘姜倩貌美伶俐,是伯府六位姑娘中最得冯老夫人喜爱的一个,姜似以前也愿意亲近这位样样出挑的堂姐,此时听了阿蛮禀报,心中却一阵腻歪。

如果可以,她这辈子都不想瞧见姜倩那张脸!

可是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祖母派人来请,没有个正当理由当孙女的岂有推脱的权利。

更何况祖母正为她退亲的事心里窝火,等着挑大房的刺呢。

姜似不惧冯老夫人对她冷淡,却不想让两鬓都开始染上霜华的父亲还受祖母数落。

“二哥要不要随我一道过去?”姜似起身。

姜湛忙摇头:“我就不去凑热闹了,都是姑娘家家的,麻烦。”

他一点不喜欢娇滴滴的二堂姐!

什么?他四妹也娇滴滴的?

呵呵,妹妹本来就该娇滴滴的有哥哥护着,姐姐怎么能一样!

姜湛端着一张不耐烦的俊脸摆摆手走了。

他正好找余七哥喝酒去!

姜似带着阿蛮去了慈心堂,才走近门口,就听到冯老夫人的笑声传来。

“祖母就该多笑笑才是,什么事都没您的身体重要。”年轻女子的声音传来。

“就你嘴甜。”冯老夫人的嗔怪声中满是疼爱。

“二姑奶奶以后可要常回来看看,老夫人一见了您心情就好了。”

姜似不用看就知道,凑趣的是祖母身边的心腹婆子冯妈妈。

“四姑娘来了。”阿福喊了一声,屋内顿时一静,几道目光投过来。

“孙女见过祖母。”姜似向冯老夫人见礼。

冯老夫人撩了撩眼皮,语气冷淡:“过来坐吧,你二姐特意回来看你。”

姜似定定心神,视线投向紧挨着冯老夫人而坐的女子身上。

姜倩挽了一个松松的堕马髻,柳叶眉,鹅蛋脸,气质可亲,红宝石的耳坠与发间嵌红宝的金钗交相辉映,又显出年轻贵妇的明丽来。

姜似本以为从海棠居到慈心堂,这一路走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与姜倩那双含笑的眼睛对上,心还是猛地一抽,恨意控制不住涌上来。

前一世,她对不住很多人,亦有很多人对不住她,可是再恨再怨都没有面对姜倩时这么恶心。

那时候,她总嫌弃父兄无能,长姐懦弱,对温柔和善的二堂姐很亲近,以至于守寡半年后姜倩派人来说身体不舒服想见她,她毫不犹豫去探望。

结果,就在与姜倩会面的那个屋子的隔间里,早等在那里的长兴侯世子,也就是她的二姐夫,如见到猎物的饿狼扑了上来。

而那时,她的好二姐竟不着痕迹挡住了去路。

姜似只要一回想那天的遭遇,恶心感就排山倒海袭来。

她几乎无法回忆自己是怎么逃出去的,虽然保住了清白,可是那种屈辱与恐惧挥之不去,不知多少次从噩梦中哭着醒来。

姜似盯着姜倩笑靥如花的面庞,险些把那个困扰了她数年的问题抛出来。

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一个女人会帮着丈夫糟蹋自己的妹妹?

“姜似,你的规矩呢?见了你二姐招呼也不打?”冯老夫人不满道。

姜倩伸出手握住姜似的手。

少女指尖的冰凉让姜倩眉梢微扬:“四妹,你受委屈了。”

姜似猛然抽回手。

“四妹?”姜倩讶然。

冯老夫人神色越发不满。

“我不觉得委屈,二姐不需要同情我。”姜似淡淡道。

她原本就是争强好胜的性子,只是以前没有对着姜倩使过罢了,此时这么一说,除了让人不痛快,竟也不觉突兀。

“姜似,跟你二姐道歉!”冯老夫人斥道。

姜倩片刻恢复了温柔笑容:“祖母别生四妹的气,四妹被退了婚,心里不好受呢——”

“不啊,我觉得挺好受的。”姜似毫不客气打断了姜倩的话。

她虽然无法立刻把大耳刮子甩到姜倩脸上去,但姐妹情深的戏却不想演了。

姜似望着姜倩那张粉白的脸,扯着嘴角笑笑:“反倒是二姐翻来覆去提起,我才不好受呢。”

姜倩身体轻颤,脸上的笑意快维持不住了。

“姜似,你是不是疯了?你二姐一听说了你的事就赶忙回来看你,结果你呢?竟一点感念之心都没有!你立刻给你二姐道歉!”冯老夫人猛然一拍茶几,茶几上的茶盏晃了晃,茶水洒了出来。

姜似一脸无辜:“祖母这是怎么了?我与二姐既没打架也没拌嘴,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好端端为何要向二姐道歉?”

她说完,偏头看姜倩:“二姐,妹妹得罪你了?”

“没得罪……”姜倩勉强笑笑,盯着姜似的侧颜有些出神。

她这个妹妹的容貌可真是得天独厚啊!

昨日听闻安国公府与东平伯府退亲后,她的夫君,长兴侯世子满脸唏嘘:“如斯美人,季三无福啊!”

“四妹是不是见了我就想大姐了,所以心里才不舒服?”姜倩并不愿意与姜似扯破脸,很快扬起唇角,“四妹别急,说不准大姐很快就到了。”

呵呵,姜依若能来看姜似,她的“倩”字倒过来写。

姜似心中冷笑。

可怜她以前被屎糊住了眼,竟没察觉姜倩把挑拨离间运用得这么炉火纯青。

大姐性情懦弱,出嫁数年只有一女,在婆家日子并不好过。她退亲又不是什么光彩事,这种情况下,大姐想回来看她也有心无力。

“我想大姐了自会去看她,二姐想得真多。”

“四妹——”这一下,姜倩再也笑不出来了。

冯老夫人大怒:“姜似,你今天是不是魔障了?处处与你二姐针锋相对!”

“祖母,您昨夜做噩梦了吗?”姜似无视冯老夫人的怒火,突然问道。

冯老夫人一怔。

她做噩梦,四丫头怎么会知道?

第18章 梦

冯老夫人很快掩去异样,不悦道:“胡说什么?”

她昨夜是做了个怪梦,梦到一对锦鸡忽然向她扑来,她慌忙躲避,可还是被一只锦鸡抓瞎了眼睛……

冯老夫人压下心中不适,看向姜似的眼神越发不善。

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孙女!

大儿媳妇苏氏待字闺中时就没了好名声,偏偏长着一副勾人的样貌,大儿子死活要把人娶进门来。

看在苏氏出身世袭罔替的宜宁侯府的份上,她捏着鼻子认了。可苏氏生下大孙女姜依后就成了不下蛋的母鸡,她要给长子张罗两房妾室,长子被那女人撺掇着竟与她置起气来。

她再退一步,不纳妾收两个通房开枝散叶总成吧,谁知苏氏连这个都容不得。

她一番好心,那几年却与长子渐渐离心,直到苏氏生下姜湛才有所缓和。

可怜老伯爷才走没几年,亲生的儿子却如此对她!

好在老天开眼,苏氏后来生下姜似不出一年就病死了,让她狠狠出了口气。

因着这个,她对年幼的四孙女有着几分难以对外人道的喜爱。谁知四孙女年纪越长与短命的苏氏越像,日复一日瞧着这张脸,那份喜爱就淡了。

当然,她心中很清楚,孙女与儿媳是不同的,四孙女凭着这份顶尖的样貌将来不定有什么造化,她没必要为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失了一张好牌。

只可惜,短命鬼生的女儿终究福薄,那样好的一门亲事却没守住。

姜似早把冯老夫人一闪而逝的失态尽收眼底,笑盈盈道:“我看祖母眼底泛青,还以为祖母也如孙女一样夜里没睡好呢。昨夜孙女做了一个好吓人的梦,竟梦到两只锦鸡伸着爪子要抓我的眼睛……”

冯老夫人脸色微变,拢在大袖中的手猛然一抖。

姜似也梦到了锦鸡?竟有这么巧的事儿?

冯老夫人心中忽地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祖母昨夜没睡好?”姜倩一脸关心。

冯老夫人是要面子的人,当着孙辈的面儿当然不会承认,神色恢复如常道:“年纪大了,睡不踏实是常事儿。”

她虽这样说,因最疼爱的孙女回娘家而产生的好心情却悄悄不见了,只剩心烦意乱。

姜似暗暗笑了。

伯府中,二叔在祖母心中能排第二,大堂兄排第三,二堂姐或许能排第四,但要说排第一位的还是祖母自己,谁都抢不走。

祖母就是这般自私凉薄的人啊,这一点,早在季崇易死后她寻了机会哭着向祖母叙说仍是完璧之身的委屈时就领教到了。

她没有娘,这种事除了对祖母说不知道该对何人开口。

可是祖母直接甩了她一巴掌,声色俱厉警告她把这件事永远烂在肚子里。

没有安慰,没有维护,更别说替她出头。

祖母冷笑着问:“传出男人至死都没碰过你的风声好听吗?你是不是要让伯府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她现在用“噩梦”二字引走了祖母的注意力,祖母当然就不耐烦姜倩还杵在这儿了。

果然不出姜似所料,冯老夫人很快抬手扶额:“到底是老了,这么一会儿工夫就乏了。倩儿,你难得回来一趟,叫三丫头、五丫头她们几个陪你好好说说话,祖母想歇会儿了。”

姜倩嘴唇翕动。

她这算是被祖母下了逐客令?

今天真是邪门了,先是被姜似三番两次拿话挤兑,现在又被祖母赶人,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啊!

“那祖母就好好歇着,侯府中事情也多,孙女就先回去了,改日回来再与妹妹们说话。”

“也好,你先回去忙吧,嫁了人到底比不上小姑娘自在。”

姜倩心中失落,面上却只流露出三分好让冯老夫人见了疼惜,剩下七分悄然遮掩起来。

过犹不及的道理,她很清楚。

“四妹送送我吧。”姜倩笑看着姜似,似乎半点不为刚才的事着恼。

这一次姜似却痛快点头:“好。”

姜倩暗暗松了口气。

这个小小的要求倘若被拒绝,虽然会显得姜似无礼,可于她也没有好处。

她这一次回娘家,是带着“任务”来的,要是就这么走了可不成。

二人沿着熟悉的小径往外走,丫鬟婆子不远不近跟着。

眼见快要走到门口了,姜倩脚步微顿,温声细语道:“一些日子没见,怎么觉得四妹与我生分了?”

姜似眼皮也不抬,面无表情道:“二姐一定是错觉。”

“那就好。”姜倩拉住姜似的手,“四妹没与我生分就好。我知道四妹近来心情不佳,不如这样,回头二姐给你下帖子,你来二姐家小住两日如何?”

姜似望着姜倩,眼神意味深长。

“四妹怎么这样看我?莫非我脸上有东西?”姜倩不由抬手摸了摸脸颊,绣着精美花草的袖口滑落至肘部,露出一小截儿白皙手臂。

姜倩忙把手放了下去。

姜似眼尖,分明看到姜倩手臂靠内处有一抹紫青。

“好。”

“四妹说什么?”姜倩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我说可以,就是给二姐添麻烦了。”

姜倩没想到姜似如此痛快就答应下来,忙道:“不麻烦,四妹愿意来,二姐高兴还来不及呢。”

仿佛放下了一桩心事,姜倩连走路都轻快起来。

姜似停下脚步:“二姐慢走。”

她面色平静看着姜倩,一字一顿道:“我等二姐的帖子。”

那个比噩梦还可怕的地方,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不介意去闯一闯。

这一次,就让她看看恶人最终如何得恶报好了。

立在台阶上,冷眼看着姜倩上了马车,姜似这才转身往内走去。

马车缓缓动了,姜倩掀起窗帘探头回望,盯着少女窈窕绰约的背影目光复杂。

少女忽然回头,明媚阳光下容颜如画,美不胜收。

姜倩手一抖,雨过天青色的细纱帘匆匆落下来,马车疾驰而去。

姜似笑笑,提着裙摆款款往内走去,远远就看到慈心堂的大丫鬟阿福疾步走来。

阿福到了近前对着姜似一福:“四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

姜似颔首,随阿福再次回到慈心堂。

冯老夫人命伺候的丫鬟退下,只留心腹冯妈妈一人,迫不及待问道:“四丫头,你昨夜究竟做了什么梦?”

第19章 茶楼

“我梦见——”姜似眼神微闪,露出一丝恐惧来。

冯老夫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临窗案上的三足香炉袅袅往外散发着香气,是冯老夫人惯常用的熏香。

冯老夫人讲究这个,一年四季,什么时候燃什么香都是有惯例的。

可无论什么时候姜似都不喜欢熏香的味道。

太浓郁了,她的鼻子不舒服。

“我梦见那两只锦鸡要来抓我的眼睛,我慌忙避开,结果两只锦鸡居然向祖母飞去了……”

“然后呢?”冯老夫人眼神一缩。

“然后——”姜似顿了一下,飞快抬眸看了冯老夫人一眼,“我看到祖母避之不及,被一只锦鸡抓伤了眼睛。”

冯老夫人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

到了她这个年纪越发相信玄妙之事,昨夜做了这么个古怪的梦被吓醒,她心里就很膈应,没想到四丫头也做了同样的梦。

“你可记得锦鸡抓伤了祖母哪只眼睛?”

“左眼。”姜似毫不犹豫道。

冯老夫人心神巨震。

如果说先前她还有几分犹疑,现在就不得不信了,她梦中锦鸡抓伤的正是她的左眼!

这个梦绝非祥兆,且十有八九会应验的,不然没道理祖孙二人会做同一个梦。

“后来怎么样了?”冯老夫人收敛心神问道。

“见到锦鸡抓伤了祖母,孙女就吓醒了啊,没有后来了。”

冯老夫人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喃喃自语道:“这个梦暗示着什么呢?”

她这话原是心神不宁之下的自言自语,谁知姜似接口道:“暗示很明显啊。”

冯老夫人怔住,仿佛从来不认识这个孙女般死死盯着她。

姜似抿唇一笑:“我今日一见到二姐就想到啦。二姐在伯府姑娘中行二,又属鸡,两只锦鸡不就是她嘛。”

“胡说!”冯老夫人脸色一沉。

姜似摊手:“本来孙女也想不到的,谁知昨夜才做了那个怪梦,今日二姐就来了。”

“够了。”冯老夫人把茶杯重重往茶几上一放,不想再听姜似说下去,“你回去吧。”

“孙女告退。”姜似起身对冯老夫人略一屈膝,并没有继续说服她的意思,抬脚便往外走。

“等等。”冯老夫人在背后喊了一声。

“祖母还有什么吩咐?”

“我不想从别人口里再听到这些胡言乱语!”

姜似笑了:“祖母放心,孙女知道了。”

前世,“胡言乱语”的正是祖母本人。

就是这个时候,冯老夫人左眼开始莫名疼痛,没过两日竟看不见了。

冯老夫人哪里受得住一只眼睛失明的痛苦,请了几个大夫无果后转而请了个神婆来。

神婆做了一场法事,最后矛头居然指向了姜湛。

姜湛行二,喜欢遛鸟逗狗的他恰巧新买了一双鹦鹉,种种迹象似乎都与冯老夫人的怪梦对上了。

冯老夫人对此深信不疑,当着姜湛的面命人把那一双鹦鹉拧断了脖子。

说来也怪,那对鹦鹉被处死后没多久冯老夫人的左眼竟又好了起来,从此对姜湛越发不待见。

姜似还记得姜湛死后她回来奔丧,平时对二哥非打即骂的父亲头发白了大半,而祖母却冷静如常。

当时的她认为祖母这样才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名门风范,后来才明白祖母那不是冷静,而是冷漠。

感情本就寥寥,又怎会伤心呢?

姜似离开后冯老夫人却没有表面上那么淡定。

四丫头说的似乎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

“冯妈妈,你怎么想?”

府中是二太太肖氏管家,平日里肖氏没少给冯老夫人身边的人甜头,冯妈妈自然要替二房说话。

“这个也不好说——”

“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莫非不知道我的脾气?”

冯妈妈忙道一声是,斟酌着道:“婆子冷眼瞧着四姑娘今日对二姑娘不大亲热呢,许是姐妹间有点小矛盾才这么说。”

“那四姑娘的梦又该如何解释?”

“四姑娘与老夫人做了相关的梦,说明这个梦真的预示了什么,但究竟应在哪里婆子就想不到了。”

“但愿只是巧合。”冯老夫人喃喃道。

冯老夫人与冯妈妈说话的时候,雅馨苑来了个穿嫩绿比甲的丫鬟,悄悄找阿喜问了几句话忙回去给二太太肖氏复命。

“太太,阿喜姐姐说二姑奶奶今日被四姑娘呛了好几次,老夫人被吵烦了就没再留二姑奶奶说话。二姑奶奶许是心里不痛快,就直接回了娘家……”

肖氏一张脸瞬间沉了下来。

岂有此理,她管家这么多年自问大面上没亏待过大房,倩儿对姜似也很有姐姐的样子,姜似怎能如此不知好歹,竟敢给她女儿气受?

肖氏越想越恼火,阴着脸吩咐道:“去把厨房上的刘婆子叫来。”

姜似并不知道姜倩的匆忙离去让肖氏对慈心堂发生的事格外上心,即便知道了亦不在意。

从慈心堂离开后,她派阿巧去向姜安诚禀报一声,带着阿蛮出了门。

临窗的茶馆二楼正好能看到热闹的街景,姜似捧着一杯茶慢慢喝着。

阿蛮灌了一口茶,品着滋味道:“并没有咱们家的茶好喝呢。”

“吃茶不光为了滋味。”姜似目不转睛盯着窗外,随口道。

“那还为了什么呀?”阿蛮好奇问道。

姜似已经看到姜湛远远走来。

姜湛还不到十七岁,走在人群中身高并不算突出,却总能让人一眼就瞧见他。

明珠美玉般的少年郎,就如砂砾堆中的珍珠,天然便吸引人目光。

而此时吸引姜似的却不是俊美无双的兄长,而是兄长手中提的那只鸟笼。

竹丝编织的精美鸟笼,里面赫然是一对彩羽鹦鹉。

“当然是为了堵人!”姜似随意解释了一句,目光追随着姜湛由远及近。

姜湛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小厮阿吉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

眼见姜湛就要从茶楼旁走过,姜似掰下一块茶点扔了下去,正好砸中姜湛肩头。

姜湛伸手一摸,白皙的手掌上沾着糕点渣子。

姜湛大怒,仰头就骂:“谁这么——”

少女明媚的面庞从窗边隐去。

“——机智啊!”姜湛大喘气接上了前面的话。

第20章 爱情鸟

姜湛提着鸟笼子快步走进茶馆,蹬蹬蹬上了二楼。

“公子,咱不是回家么?”阿吉紧追在后面。

姜湛上了二楼环视一番,便见阿蛮立在第三个雅间的门外冲他福了福。

姜湛大步走了过去,指指门口:“你们姑娘在里边?”

“是。”

姜湛露出个笑容,风风火火推门而入:“四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他几步走到姜似面前,把鸟笼子往桌上一放,邀功道:“四妹知道这是什么鸟不?”

姜似望着竹笼中一对羽毛绚丽的鸟儿,眼眶一热。

同样的人,同样的一双鹦鹉,满怀期待说了同样的话:“四妹,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那时候她是怎么回答的?

她看了一眼鹦鹉,冷冷淡淡说:“二哥从哪儿弄来的鹦鹉?我看二哥被人哄了,这种鹦鹉学不会人言的。”

当时姜湛提着鸟笼一脸失落走了,却没想到他把鹦鹉悄悄养了起来。

祖母命人拧断鹦鹉的脖子时二哥拼命护着,等断了气儿的鸟儿被人扫垃圾般扫走,二哥坐在地上失魂落魄重复着:“它们会说恭喜了呢……”

那时候,她第一次觉得后悔,有心想对二哥说声抱歉,又拉不下面子来。

这么一拖,很快就拖到了出阁……

姜似不愿再想下去了。

那些回忆如尖刺埋在她内心深处,只要一碰就是钻心的疼。

“四妹怎么哭了?”姜似眼中的水光把姜湛骇了一跳,慌忙提起鸟笼道,“是不是吓到了?”

姜似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笑道:“忽然想到这鸟儿名字的由来,忍不住感动了。”

“名字?”姜湛一听反而糊涂了。

姜似指着锦羽鹦鹉解释道:“这种鹦鹉又名爱情鸟,从来成双成对才能养活,当两只鹦鹉中有一只死去,另一只很快就会追随而去……”

“咦,四妹这说法和余七哥一样啊。”

姜似神色微怔。

“余七哥还说鲜少有人知道这鹦鹉别名的来历呢,原来是哄我的。”

“二哥带来的这对鹦鹉与余七哥有什么关系?”姜似一听姜湛提起余七,尽管知道不是一个人,心中还是有些不得劲。

“今日我去找余七哥喝酒了,没想到他家里养着许多鸟儿,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观鸟,余七哥就给我一一讲这些鸟的习性与趣事,后来他便问我要不要带一对回家养着。我就想啊,虽然我不耐烦养这些玩意,但可以送给四妹啊。”

姜湛得意看着一对锦羽鹦鹉问姜似:“四妹,这鹦鹉漂亮吧?”

“漂亮是漂亮,但我一见了这对鹦鹉就想到它们名字的由来,一想到这个由来就想哭。”姜似幽幽道。

“那怎么办?”姜湛轻轻皱眉,很是苦恼。

他怎么忘了,女孩子都是多愁善感的。

姜似伸手轻轻抚摸着竹制鸟笼。

笼中一双鹦鹉吃了一惊,好奇打量着她。

“我见不得,二哥又不耐烦养,不如送回去好了。”

“送回去?”

“是呀,我看这对鸟儿的羽毛色泽鲜艳舒展,一看就是被人精心照料的。它们留在咱们家过不好,还不如回到原主人那里。”

姜湛点头:“四妹说得有道理,我明日就把这两只鹦鹉给余七哥送回去。”

姜似站起身来:“既然要送回去,何必把鸟儿留一天?它们换到新的地方定然不适应。”

神婆指向二哥的事虽然不是现在爆出来的,但她不敢冒险。

季崇易与巧娘的人生已经发生了改变,焉知其他事情不能?

“那好吧,我这就把它们送回去。”姜湛颇遗憾看了鸟笼一眼,忽然一笑,“余七哥那里还有别的鸟儿呢,不如我换四妹喜欢的来?”

姜似忙摆手:“还是不了,我对鸟儿不感兴趣。”

“不是说女孩子都喜欢小动物吗?”

“要是小猫小狗还好,比鸟儿通灵性,不过养这些都麻烦。”姜似半点不敢流露出对某种小动物的喜爱来。

目前的她自顾尚且不暇,哪里有精力养这些活物。

“小猫确实可爱,狗就算了。”姜湛忽然想起和余七形影不离的那只大狗,恨得牙痒。

那只贱狗总给他白眼瞧,总有一天他要宰了它吃肉!

兄妹二人并肩走出茶楼,姜湛停下来:“四妹先回府吧,我把鸟儿还回去就回家。”

姜似点头应下,姜湛轻轻踢了小厮阿吉一脚:“阿吉,送四姑娘回府,要是四姑娘少了一根头发,看我怎么收拾你!”

“二哥快去快回吧。”姜似催促道。

姜湛冲姜似招招手,提着鸟笼大步往前走去。

雀子胡同离此不远,姜湛一路步行,只用了两刻钟左右就来到一户人家门前。

那户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此时枣花满树,入眼皆青。

姜湛上前拍门:“余七哥,我又回来了。”

门突然开了,一条大狗窜出来。

“你干嘛?”姜湛把鸟笼子横在胸前,大声道。

笼中鹦鹉仿佛感受到了威胁,骚动起来。

大狗完全无视笼中鹦鹉,横在门口一脸嫌弃盯着姜湛。

“上门就是客,小畜生赶紧让开!”

“汪!”大狗突然呲牙扑过去。

姜湛骇了一跳,一个箭步手脚并用抱住了枣树。

大狗鄙夷看了姜湛一眼,甩甩尾巴转身进门。

姜湛黑着脸从树上跳下来,在门人异样的眼神中面不改色往内走去,心中却骂开了:杀千刀的小畜生,竟然诈我!

院中合欢树下,余七一身青衫倚树而立,大狗跑过去讨好蹭着他的衣摆。

“余七哥,我又来了。”

余七视线落到姜湛手中提的鸟笼上,轻轻皱眉。

姜湛把鸟笼子往树下石桌上一放,满是可惜道:“家里人不耐烦养,还是还给余七哥吧。”

“不喜欢?”

“啊。”姜湛含糊应道。

“还有许多别的鸟儿,姜二弟可以挑喜欢的。”

“不了,家里人对养鸟没兴趣。”姜湛越发觉得余七投脾气了。

余七哥不但救了他,还这么大方,这样的朋友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啊。

余七看着笼中鹦鹉,冷玉般的俊脸上闪过一丝困惑。

这样漂亮的鸟儿竟不喜欢?

他不由垂眸,看向身边大狗。

姜湛险些跳起来:“这种又凶又丑的狗就更不行了!”

大狗:“汪——”

第21章 采药

姜似并没有回去,而是决意去柳堤边走走。

小厮阿吉忐忑不安:“四姑娘,还是让小的送您回府吧,不然公子知道了要骂的。”

阿蛮嗤笑:“我们姑娘只是去柳堤边走走,又不是去龙潭虎穴,你紧张什么?”

那晚上她和姑娘还去莫忧湖救人放火呢,现在青天白日竟被一个小厮啰嗦,哪有这样的道理。

“哎呦,我的阿蛮姐姐,你不劝着点怎么还煽风点火啊?”阿吉苦笑着做出讨饶的动作。

阿蛮白他一眼:“这你就错了,我不是煽风点火,而是我们姑娘就算去龙潭虎穴我也会跟着,就这么简单。”

阿吉说不过阿蛮,烦躁踢开脚边一个小石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劝道:“四姑娘,眼看就要到用饭的时候啦,要不咱们先回府,等吃了饭正好让公子陪您出来……”

姜似终于开口:“二哥要是怪你,我会跟他说的。”

阿吉张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罢了,人家是主子,想去哪里他一个下人哪里拦得住,只希望公子揍轻点儿。

姜似想去柳堤边走走,当然不是散步这么简单。

她是去采“药”的。

她不通医术,却从乌苗族长老那里学到一些古怪药方,那些方子各有神奇用处,需要的“药”更是千奇百怪。

她这一次要采的“药”是百年老柳树下生的一种草,名白角。白角草外观与寻常青草无异,人或鸟兽若是单独服用亦无影响,但经过调配后却有大用处。此草唯有通过气味分辨。

金水河畔,绿影无边,百年柳树并不少见。

此时正是初夏,柳堤边散步赏景的人并不少,男女老幼皆有,偶有顽童从姜似三人身边旋风般跑过,洒下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

这个时候阿吉就会瞪着眼睛喊:“小崽子们看着点儿,撞着人定不轻饶!”

“行啦,你和小童较什么劲。”看着长堤绿柳烟雾蒙蒙的美景,阿蛮嫌阿吉大呼小叫破坏了气氛。

阿吉有些不服气:“我不是怕他们冲撞了姑娘嘛。”

“姑娘有我护着呢。”

“是是是,阿蛮姐姐最能耐。”

小厮和丫鬟斗嘴的时候,姜似已经往前走去。

“姑娘,等等婢子呀——”阿蛮忙追上去。

姜似在一株绿柳旁停下来,莹白手指绕着柳条问阿蛮:“会编花篮吗?”

阿蛮呵呵笑:“婢子会采花。”

“我会,我会编花篮!”阿吉忙道。

阿蛮冷笑。

嘚瑟什么,你就算会开花也当不了姑娘的贴身丫鬟!

“那阿吉用柳条编个花篮,阿蛮采些鲜花来,带回府中摆在屋子里也不错的。”

阿蛮与阿吉得了吩咐忙行动起来。

姜似见二人忙碌着,慢慢绕到柳树后面,蹲下身来深深吸气,找到白角草后仔细用手帕包好。

这样等花篮编好并装满了鲜花时,她需要的白角草数量也采够了。

“回府吧。”

忽然柳堤上的人如潮水般往一个方向涌去,惊呼声此起彼伏:“不好啦,有人投河啦——”

“姑娘?”阿蛮看向姜似。

“去看看。”

阿吉忙拦着:“四姑娘,河边人多路滑,咱们还是别过去了,投河没啥好看的。”

天啦,要是把四姑娘换成公子,他非得跑得比公子还快呢!

姜似笑了:“我说让你去看看什么情况。”

量力而行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她挤过去难道要当众脱衣下河救人?

一听有热闹可瞧又不必担心姜似安全,阿吉乐了,撒丫子飞奔起来。

河边已经站满了人,阿吉凭着城墙厚的脸皮与灵巧身形挤进去,好一会儿又在众人的咒骂声中钻出来向姜似禀报。

“四姑娘,跳河的是个妇人,刚刚被救上来了,现在正坐在河边哭呢。”

妇人的嚎哭声越过人群飘进姜似的耳朵:“寻不到我的妞妞,我不要活了啊——”

“听旁边的人说投河的妇人是卖豆腐的,人都叫她豆腐西施,早年守寡拉扯一个女儿长大,谁知她女儿前两日不见了,真是可怜……”阿吉把听来的讲给姜似听。

“没有报官?”阿蛮脱口问道。

“报了,怎么不报呢。可每年女人孩子失踪的多了去了,官府哪里管得过来呢!”阿吉叹了一声,趁机劝姜似,“四姑娘,要不说外头危险呢,咱们还是赶紧回府吧。”

妇人的哭声更大了:“可怜我女儿才十四岁,别人家孩子玩耍的时候从不出去,整日里跟着我磨豆腐,一天轻快日子都没享过啊。妞妞,你在哪儿?你回来啊——”

“四姑娘,咱们回去吧。”阿蛮听了那哭声心里仿佛压了块石头,堵得厉害。

妇人被人扶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更准确地说是由人架着往外拖。

她整个身子往下坠,一双脚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可尽管这般狼狈,那张绝望的脸上依然残留着年轻时的秀丽。

忽然,妇人呆滞的眼睛骤然焕发出惊人光彩,用力挣脱了扶她的人向姜似的方向跑去。

阿蛮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挡在姜似面前。

妇人风一般从主仆二人身边刮过,姜似闻到了淡淡的酸涩味。

“妞妞,妞妞——”妇人跑得极快,拽住一名蓝衣少女的衣袖。

丫鬟婆子们的尖叫声传来:“你这疯婆子快放开我们姑娘!”

“你们让开,把我的妞妞还给我!”妇人发了疯般任由几个丫鬟婆子拳打脚踢,只死死拽着那少女衣袖不放,“妞妞,是娘啊,你看娘一眼啊——”

少女回头,轻轻皱眉:“大娘请放手吧,你认错人了。”

妇人看清了少女的脸,怔怔松开手。

姜似清楚看到妇人眼中的光彩迅速熄灭了,转为冷灰。

“秀娘子,还是回去吧,说不准妞妞已经回家了。”旁边的人见妇人冲撞了贵人,好心劝道。

“妞妞,我要回家找我的妞妞!”妇人疯疯癫癫往前跑去。

少女抿了抿唇,头一偏恰好对上了姜似的眼。

“你是——姜四姑娘?”

姜似扬眉。

真是巧,她来采个“药”都能遇到安国公府的姑娘!

第22章 偶遇

少女是安国公府二房的姑娘,闺名芳华。因安国公府只有这么一位姑娘,季芳华在府中长辈面前很受喜爱,养成了活泼开朗的性子。

姜似在安国公府的那段时间就好似在一个牢笼里,季崇易对她视而不见,安国公夫人对她更谈不上待见,每一天都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度过。

现在想来,她难得说话多的时候就是季芳华偶尔来看她之时。

尽管对安国公府深恶痛绝,姜似对季芳华却没有恶感,便含笑回道:“正是。”

季芳华心中打鼓:“不知道姜姐姐还记不记得我?咱们去年夏日的赏荷宴上见过的。”

“自然是记得的。”

季芳华扫了一眼四周:“这里说话多有不便,姜姐姐陪小妹去那边走走可好?”

姜似有些诧异,却不动声色应下来。

二人沿着柳堤往前边走去。

“你们在这里候着就是了,我与姜姑娘随意走走。”季芳华制止了丫鬟婆子们的跟随。

姜似示意阿蛮与阿吉留下,随着季芳华往前边走去。

河边绿柳婆娑,烟雾含愁,季芳华走到一株柳树旁停下来,姜似随之停下脚步。

她想不明白两家已经退了亲,季芳华还有什么话对她说。

季芳华揉了揉帕子,忽然对姜似施了一礼。

“季姑娘为何如此?”姜似侧开身子避过。

“三哥的事……我觉得应该向姜姐姐说声对不起。”季芳华面颊泛红,唯恐提起季崇易会引得姜似恼怒,有些紧张看着她。

姜似嫣然一笑:“季姑娘不必向我道歉,我并不介意。”

她即便介意,也怪罪不到季芳华头上来。

她甚至都懒得听到季崇易的道歉,对她来说,那对有情人离她远着点儿比什么都强。

“我知道一声道歉没有什么用,就是……就是想跟姜姐姐说一声。其实我三哥挺好的——”

姜似笑着打断了季芳华的话:“季姑娘的歉意我心领了,至于别的人就请季姑娘不必提了,我真的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姜似的回答很出乎季芳华意料。

她本以为姜似满腹怨气,已经做好了被怪罪的准备,却没想到对方如此反应。

凝视着少女绝美面庞上平静淡然的神色,季芳华在心中忽然就叹了口气。

三哥他……实在糊涂呢。

“季姑娘,我出来有一阵子了,再不回去家里人要怪了,恕我失礼先走一步。”

“姜姐姐慢走。”季芳华望着姜似远去,立在柳树下没有动。

她今日出来本就是散心的。

国公府中向来长辈慈爱,兄弟姐妹和睦,可自从三哥的事闹出来就变了模样。

她住在二房都隐约听到过大伯父与大伯娘的争执,连带着阖府上下气氛压抑无比,仿佛呼吸都不顺畅。

她这才带着丫鬟婆子跑出来散心,没想到遇到了姜四姑娘。

一遇到姜似,季芳华不但没有散心,反而更加堵心了。

越是对比,她越觉得三哥眼睛被屎糊了。

“姑娘,咱们也该回去了。”婆子提醒道。

“嗯。”季芳华点点头,由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上了停在不远处的青帷马车。

柳堤边很快恢复了平静,万千丝绦轻抚着水面,扰乱了倒映在水面上的婆娑倩影。

季芳华回府国公府中,一颗心却久久难以平静。

她左思右想,抬脚去了季崇易那里。

季崇易落水着凉,现在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一进屋子就能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

“妹妹来了。”一见季芳华进来,季崇易便露出个笑脸。

国公府两房只有季芳华这么一个女孩,二人虽是堂兄妹,季崇易却把季芳华当亲妹子疼。

“三哥好些了么?”在季崇易面前,季芳华并不拘束,在他对面款款落座。

“好多了。”季崇易把桌上摆的葵花攒盘推到季芳华面前,“妹妹吃蜜饯,里面的青梅味道不错。”

季芳华拈起一颗梅子吃起来,显出几分心不在焉。

“妹妹是不是有心事?”季崇易觉出季芳华的反常,关切问道。

季芳华睇了季崇易一眼,心中挣扎几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三哥真的要娶巧娘为妻?”

季崇易一怔,而后眉头轻蹙:“我与巧娘两厢情悦,如今父母也点头了,妹妹为什么这么问?”

“可是三哥不觉得巧娘与咱们家门不当户不对——”

“妹妹,巧娘是个好姑娘,出身低微不是她的错。她很快就是你的三嫂了,三哥希望你能与她和睦相处,而不是瞧不起她的出身。”

季芳华委屈抿唇:“三哥,你怎么这样说我?门不当户不对是不可改变的事实,难道我不说,这个问题就不存在吗?这与我瞧不瞧得起人有什么相干?”

“好了,妹妹,这件事我不想与你讨论。”季崇易心头一阵烦躁。

为了争取与巧娘在一起,他已经承受了太多来自长辈的压力,实在没有心思再应付别人了。

“可是我今天见到了姜四姑娘——”

季崇易眉头皱得更紧:“妹妹听姜四姑娘说了闲话?”

季芳华把拈起的梅子往攒盒中一丢,站了起来:“三哥不要胡乱揣测,姜四姑娘什么都没说,是我觉得姜四姑娘是个很好的人——”

“妹妹在什么地方遇到的姜四姑娘?”季崇易不悦问道。

“柳堤边散步时偶遇的。”

季崇易嗤笑:“妹妹真是天真,你好好想想,世上哪有这般巧合的事!”

季芳华也恼了,冷笑道:“三哥莫不是病糊涂了吧,你与姜四姑娘已经退了亲,莫非咱家有皇位继承,能让人家处心积虑与你堂妹偶遇!”

“芳华,你疯了,这种话也敢说!”季崇易一急,咳嗽起来。

季芳华见此熄了与季崇易争执的心思,一跺脚道:“罢了,三哥鬼迷心窍,一时半会儿是清醒不了的,只希望三哥以后莫要后悔!”

她说完,提着裙摆飞奔而去,季崇易咳嗽着用力捶了捶桌面。

他不过是想与心爱的人在一起,怎么就这么难!

姜似回到府中,发现阿巧神色有些不对劲。

“阿巧,我出去这段时间府中发生了何事?”

第23章 来自二太太的颜色

阿巧眼中闪过愤怒,把一个食盒摆到乔昭面前:“姑娘您看,这是红线才从大厨房提回来的饭菜。”

伯府中用饭是有定例的,姑娘们的正餐都是四菜一汤,外加一道点心。

阿巧把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出来,一道蘑菇煨鸡,一道宫保兔肉,一道清炒油菜,一道凉拌木耳丝,汤是三鲜羹,点心是如意卷。

“这是什么呀,蘑菇煨鸡里怎么只有两个鸡头?”阿蛮一看就怒了,指着那道蘑菇煨鸡脸色发黑。

姜似净过手,拿起筷子顿了一下,夹起如意卷慢慢吃起来,四菜一汤由始至终未碰一下。

“姑娘,这道蘑菇煨鸡虽然无法下筷子,但其他三道菜瞧着还不错,您多少用一点吧。”阿巧劝道。

“三鲜羹过咸,宫保兔肉太甜,清炒油菜还未断生,至于凉拌木耳……”姜似用筷子挑了挑切得均匀的木耳丝,淡淡道,“加多了芥末,恐怕吃一口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姑娘,您怎么知道……”阿巧怔怔看着卖相上佳的饭菜问道。

阿蛮是个急性子,立刻拿起筷子一一尝试,吃到凉拌木耳丝时忙吐了出来,泪眼汪汪道:“还真如姑娘说的那样,今日厨房莫非换厨娘了?”

姜似把筷子放下,笑道:“不是换了厨娘,而是咱们海棠居被厨娘特殊关照了。”

“姑娘的意思是他们故意的?”

姜似笑了笑。

她才得罪了姜倩,饭菜就有了花样,这种手段还真是无趣。

“岂有此理,婢子找厨娘算账去!”阿蛮怒气冲冲往外走。

阿巧一把拉住她:“你别冲动,厨娘恐怕没有这个胆量。”

她说着,担忧看了姜似一眼:“姑娘,是不是二姑娘回来,二太太听了什么闲言碎语——”

姜似赞许点头:“我们阿巧真聪明。”

阿巧瞬间红了眼圈:“姑娘,都这个时候了您怎么还开玩笑!二太太管家这么多年,满府下人都要讨好那边,要是她有意为难您,您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阿蛮已是火冒三丈:“婢子告诉大老爷去,大老爷最疼姑娘了,知道了定然会替姑娘出气的!那些黑了心的,如果大太太还在哪里轮到二太太管家,现在他们却欺负咱们姑娘没了娘——”

阿巧猛然拉了阿蛮一把:“阿蛮,你少说两句吧。”

“好了,这么点子事也值当你们说这么多。”姜似笑眯眯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火气。

“姑娘,难道咱们就这么忍了?”阿蛮狠狠跺脚,“我爹曾说过的,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咱们忍一次以后就要一直忍,忍成孙子也没人心疼。”

姜似噗嗤一笑:“姜叔话糙理不糙。”

见姜似一副不往心里去的模样,阿蛮左右看看,忽然压低了声音:“不如让婢子用麻袋把厨娘套上打一顿得了,婢子保证不让人抓到小辫子。”

阿蛮的父亲是姜安诚的伴当,有一身好武艺,阿蛮自小就随着父亲学拳脚,以她现在的身手打两三个寻常男子还是不成问题的。

“治标不治本。”姜似拍了拍阿蛮的手臂,笑道,“阿巧,你把这些没动筷子的菜收进食盒里先不要丢。阿蛮,有些东西需要你下午出去买,我等会儿写个单子给你。”

阿蛮还待再说,被阿巧拉了出去。

立在廊檐下,阿蛮恼道:“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阿巧往门口看了一眼,低声道:“急什么,姑娘心里定然有数。”

阿蛮一怔。

她还记得那一天,闷闷不乐多日的姑娘眼中忽然有了神采,语气坚决对她说:“我要退亲,阿蛮助我。”

她忙不迭点头,却心中惴惴。可是现在姑娘真的顺利退了亲,还没让安国公府有好果子吃。

“你说得对,姑娘一定有办法的。”阿蛮终于露出个笑容。

姜似去了书房,提笔写下一张清单。

只要买齐了清单上的东西,她就可以按着那些方子配药了,那些“药”才是她今后安身立命的根本,至于二太太那点小伎俩别说往心里去,就是动一下眉梢她都嫌浪费时间。

当然,嫌浪费时间是一回事,让人欺到头上来她可没有忍气吞声的打算。

姜似一整个下午都在摆弄采回来的那些白角草,不知不觉从窗棂投进来的光线就变成了柔和的橘红色。

阿巧从大厨房提了晚饭来,照例是四菜一汤一道点心,这一次不用尝味道,就连卖相都不那么好看了,其中一道藕圆子大半都是炸焦的,姜似鼻子灵,闻起来就是浓浓的糊味。

“那些杀千刀的,等明日是不是准备给姑娘吃残羹剩饭了!”阿蛮恨不得把饭桌掀了,气得来回打转。

“把这些装进食盒里,连中午的也带上,随我去慈心堂给老夫人请安。”姜似不想第二日还虐待自己的胃,自然要速战速决。

冯老夫人很享受子孙给她请安的感觉,但毕竟上了年纪,应付一日两次的请安多少有些精神不济,便把晚上的请安给免了。

此时听丫鬟来报四姑娘前来请安,冯老夫人原不打算见,却鬼使神差想到姜似与她做了同一个梦,又点头让人进来。

“孙女给祖母请安,不知祖母晚饭用的可好?”姜似规规矩矩行礼,仪态上挑不出一丝差错来。

“到了我这个年纪,饭菜再好也没了胃口,不像你们少年人了。”冯老夫人叹了口气,抬手轻揉着左眼。

不知为何,见到姜似她就又想到了那个梦,一想到那个梦,左眼似乎就痛起来。

“借着请安的机会,孙女有件事想与祖母商量。”

“什么事不能明早说么?”

姜似笑笑:“孙女等不得明早了。”

“哦?”冯老夫人眼睛一眯,认真起来。

“孙女记得母亲去后,留下的嫁妆大姐出阁时带走了一半吧?”

冯老夫人眼神如刀盯着姜似。

大房三个子女,按着她的意思,苏氏的嫁妆分给姜湛一半,另一半由两个孙女平分。可长子却不同意,非要说好男儿拿母亲的嫁妆没出息,执意把嫁妆平分给两个女儿。

为此,她很是生了几日闷气。

四丫头好好的提这个是什么意思?

“孙女已经成年了,想要学着打理自己的嫁妆。”姜似无视冯老夫人锋锐的目光,理直气壮道。

第24章 漫天要价

尽管冯老夫人掩饰不错,姜似还是察觉在她说出讨要嫁妆的话后对方神情有瞬间僵硬。

姜似的母亲苏氏去世多年,放嫁妆的钥匙一直由冯老夫人掌管,虽说冯老夫人早就扬言等大房的三个子女嫁娶时就会把嫁妆取出来,姜似却知道提前讨要的话等于让冯老夫人割肉。

苏氏是宜宁侯府的嫡女,嫁妆数目可不小,那些铺面田庄的出息虽有账目,可白花花的银子想要生钱太简单了。

那生出来的钱当然不会计入苏氏的嫁妆里,至于去向,不言而喻。

“你虽然已经及笄,却没学过管家,打理嫁妆岂是那么容易的事?”姜似的话让冯老夫人很有几分措手不及,语气越发冷淡了。

姜似依然笑盈盈的模样:“正是因为打理嫁妆不容易,孙女才想现在就学起呀。先前孙女与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定亲,三公子是幼子,妻子管家的本事差一点不打紧。但现在孙女与他的亲事已经黄了,将来说不准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去。”

说到嫁娶之事,姜似半点没有脸红,打量着冯老夫人神色接着道:“万一孙女嫁给哪家长子,却连一点管家的本事都没有,定会让人笑话的。孙女被人笑几句不算什么,可人家要说咱们伯府不会教养女孩,那就是孙女的罪过了。”

冯老夫人听姜似说完,神色有些精彩。

她还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孙女如此能言善道,可偏偏说的又有几分道理。

可是伯府与安国公府的亲事已经黄了,一两年内姜似想要出嫁希望渺茫。

这么长的时间,那么一大笔嫁妆交到姜似手上,冯老夫人哪里舍得。

冯老夫人沉吟一番:“你能这么想是好事,但凡事都要一步步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样吧,从明日起你先跟着你二婶,看看她是怎么打理庶务的,等学上十天半月再让你二婶分一项活计给你。至于打理嫁妆,至少要先把这些熟悉了再说。”

熟悉了针线房,还有采买,熟悉了采买,还有人情往来,只要她想,姜似需要学的多得是,等把这些一一学遍,一两年差不多就过去了。

倘若一两年后姜似顺利出嫁,她当然不能落下贪污媳妇嫁妆的恶名,那些嫁妆自然会一分不差交给姜似的。

姜似听了冯老夫人的话,面露挣扎,可最后还是摇头道:“孙女就要母亲留下来的嫁妆!”

冯老夫人脸沉下来:“四丫头,祖母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清楚了,你难道没听进去?莫非你觉得祖母会贪污你娘留下的东西?”

“孙女当然不会这么想。”

冯老夫人神色一缓:“这就是了,那你就按着祖母说的去做吧,祖母不会害你的。”

“可是孙女需要钱啊。”

“胭脂水粉、四季衣裳都有府中给添置,你每月还有月钱,难道还不够?”

“孙女想弄个小厨房,以后自己做饭吃。”

“胡闹!”冯老夫人一听就来了火气,敢情这丫头闹腾半天是因为嘴叼了。

立在冯老夫人身边的冯妈妈暗暗撇嘴。

整个伯府就慈心堂里设有小厨房,连二太太那边都没有呢,四姑娘却闹着要弄小厨房,果然这没娘管教的姑娘就是不懂事。

大丫鬟阿喜对着阿福努了努嘴。

看来四姑娘要倒霉了。

姜似根本不在意冯老夫人发火,语气淡淡道:“孙女不敢胡闹,只是再不弄个小厨房就要饿死了,为了活命只好来求祖母了。”

“你这是什么话?为了弄个小厨房把死啊活啊的挂在嘴上,传出去像什么样子?”冯老夫人斥道。

“阿蛮,阿巧,把食盒带进来。”

很快珠帘掀起,阿蛮与阿巧一前一后走进来。

两个丫鬟手中各提着一个食盒,来到冯老夫人面前屈膝行礼。

冯老夫人懒得与丫鬟多说,只冷着脸盯着姜似。

“把那些饭菜拿出来,请老夫人过目。”

阿蛮与阿巧飞快把饭菜从食盒中取出,摆满一桌子。

“这是中午的,这是晚上的。祖母可以让人尝尝,看这些饭菜能否下咽。”姜似终于收起了唇畔笑意,冷冷道。

冯老夫人扫了一眼,视线在晚上那份饭菜那里多留了片刻,皱眉道:“虽然卖相差了些,何至于就不能下咽了?我看这些菜都没被人动过。”

既然没被动过,姜似又是怎么知道难以下咽的?

姜似轻笑:“正是因为难以下咽,才没再动筷子。祖母若是不信,让人尝尝就是了。”

“阿喜——”冯老夫人冲阿喜示意。

阿喜满心不情愿。

作为老夫人的大丫鬟,吃用上她可不比姑娘们差,谁愿意吃这些已经冷掉的饭菜。

然而这些想法只能藏在心里,她立刻应了一声是,拿起一双干净筷子瞄着桌上的饭菜。

还是尝尝凉菜吧,至少这本来就是冷的,味道不会变多少。

阿喜夹起一筷子凉拌木耳放入口中,才尝到味道就慌忙吐到帕子里,掩口咳嗽起来。

“怎么回事?”冯老夫人沉声问道。

阿喜呛得满眼泪:“好像是放多了芥末……”

“阿福,你去尝尝别的。”到了这个时候,冯老夫人心中已有了计较。

阿福尝了几样菜,虽然不像阿喜反应那么大,脸色同样不好看,对冯老夫人道:“味道……是差了些……”

“厨房那些婆子越来越偷奸耍滑了!”

姜似笑了:“以往倒是挺好的,就是今日一连两餐都是这个样子。祖母,不如您把二婶叫过来问问吧,莫非她换了厨子却没和祖母说?”

冯老夫人一时没有回应姜似的话,深深看着她。

少女精致的下巴微扬,任由冯老夫人打量。

二人的视线相撞,冯老夫人从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里看不到一丝退缩。

冯老夫人收起审视的目光,对阿福道:“去请二太太过来。”

姜似不由弯起唇角。

曾经有个混蛋教过她,要想让别人答应一个小条件,那么就先提出一个对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接受的大条件。

这样的话,那个小条件很容易就会被满足的。

这便是漫天要价,就地还钱。

看来,他是对的。

第25章 挖坑不管埋

二太太肖氏带着疑惑从雅馨苑匆匆赶来,一眼便扫到了姜似。

此时天色尚未完全暗下来,屋子里虽已经掌灯,光线却不甚明亮。

少女转眸,微微扬了一下唇角,顿时满室生辉。

肖氏心中便开始泛酸。

老爷官拜太仆寺少卿,正儿八经的正四品京官,这可比那些只拿俸禄没有实权的勋贵子弟们强多了,这也是她女儿能嫁到侯府去的原因。

长兴侯府看重的从来不是女儿伯府姑娘的身份,而是老爷自身的本事和将来的潜力。

不过肖氏心里还是有些遗憾的。

前两年鲁王,也就是当今圣上的第五子选妃,最后的王妃人选家世并不出众,却是一等一的好样貌。

当时倩儿也参加了那场选妃宴,要是倩儿有姜似这副模样,说不准鲁王妃就是倩儿了。

长兴侯府再好,比起王妃之位就天壤之别了。

当然,肖氏只敢在心里想想。

姜倩的婚事算是一件得意事儿,要是让外人知道她对女儿嫁到长兴侯府还觉遗憾,一顿冷嘲热讽是少不了的。

“老夫人还没歇啊。”肖氏笑着向冯老夫人打过招呼。

姜似起身对肖氏略略屈膝:“二婶。”

“四姑娘来给老夫人请安?”肖氏摆出和善的样子,“真该让俪儿与佩儿向四姑娘学学,那两个丫头被我宠坏了,一点不懂事。”

姜似嘴角嘲弄的笑意一闪而逝。

肖氏口中的“俪儿”与“佩儿”分别是五姑娘姜俪、六姑娘姜佩。

姜俪与姜佩都是二房的姑娘,却是庶女,肖氏自然能随口说一句二人的不是,还能显出嫡母对庶女的疼爱来。

冯老夫人轻轻咳嗽一声,扫了桌上饭菜一眼。

肖氏一愣,压下心中诧异笑道:“这是——”

她上午才暗示了管厨房的刘婆子,姜似晚上就来找老夫人告状了?

肖氏不由看了姜似一眼。

少女面色平静,微勾唇角。

肖氏满心不敢相信。

这府中一直是她管家,姜似一个没了亲娘护着且还是刚退了亲的小丫头,怎么敢如此!

正常情况下,一个小丫头不该夹起尾巴做人吗?

等这丫头吃几天苦头,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她自然会暗示刘婆子不再做手脚。

肖氏的表现明显取悦了姜似,少女唇角弧度更弯了。

她前世时就是个爱掐尖的性子,很是在乎自己名声,要是那时候肖氏这么做,她不愿向父兄求助,亦不愿祖母看轻了她,十有八九会暂时忍下来想更合适的法子解决。

但是现在,如果名声不能让她活得更舒坦,那就是狗屁,谁都不能让她不痛快。

“好叫二婶知道,这是送去海棠居的午饭与晚饭。”姜似冷着脸道。

“这饭菜怎么了?”肖氏装起糊涂。

“难以下咽。”姜似说得直接,“阿福与阿喜都尝过了,二婶若是不信,可以亲自尝尝。”

肖氏变了脸色:“四姑娘这话就让婶子难受了。四姑娘没吃好跟婶子说就是了,婶子定会把厨娘好好教训一顿给四姑娘出气的。”

“二婶打算如何教训厨娘?”姜似嫣然一笑,“我记得管厨房的是刘婆子吧?”

肖氏刚才的变脸不过是做样子,现在才真正色变,端着亲切的笑容反问道:“四姑娘想让婶子怎么教训厨娘呢?”

她一个当长辈的姿态摆得这么低,姜似若是咄咄逼人,在老夫人那里可讨不到好,传出去的话府中下人也会认为四姑娘刻薄,为难下人。

姜似指着一桌子的菜冷笑:“若说一个菜做差了,可能是失手,偏偏四菜一汤都让人吃不下去。若说一顿饭做差了,可能是厨子没睡醒,偏偏两顿饭都是如此。”

姜似似笑非笑看着肖氏:“要是赶上是非不分的,还以为是二婶对管厨房的说了什么话,所以厨房才用这样的饭菜为难侄女呢。”

肖氏脸上彻底挂不住了:“四姑娘,你这样说就让婶子伤心了。婶子管家不是一两年了,我是这样的人么?”

“二婶急什么,我不是说了,是非不分的人才会生出这样的误会么?莫非二婶觉得侄女是是非不分的人?”

“当然不是……”肖氏勉强挤出个笑容。

姜似一个接一个问题抛出来,直白不加掩饰,竟让习惯了说话点到即止的肖氏有应接不暇之感。

姜似脸色一正:“既然厨房的事二婶不知情,那么就是刘婆子欺上瞒下,想要在我这自幼失母的人身上尝尝奴大欺主的滋味了。二婶觉得这样的下人该如何惩罚才能让其他下人引以为戒?”

“这——”肖氏迟疑了一下,“刘婆子既然失职,就让她放下厨房的差事,去针线房当差吧。”

刘婆子是按着她的吩咐行事的,去针线房比起管厨房的差事损失不小,要是再罚重了,可就寒了那些替她做事的人的心了。

“一个欺负了主子的下人,二婶只把她打发去针线房,二婶还真是心善啊。只是不知,倘若刘婆子欺负的是二姐,二婶又当如何?”姜似毫不客气问道。

肖氏万没想到姜似敢扯破脸说话,强撑着道:“刘婆子在大厨房当差多年一直很妥帖,即便是你二姐遇上这事,总不能半点活路不给老仆留,寒了人心。”

呵呵,反正倩儿早就出嫁了,当然不会遇到这种事。

姜似眉头一皱:“二婶说的也对,一个管着厨房差事多年一直很妥帖的人,怎么突然就糊涂了呢?看来不是奴大欺主这么简单。”

肖氏一听,脸色就更不好了。

还是奴大欺主吧,不然岂不是说她指使的?

肖氏脸色变幻的当口,姜似对冯老夫人一屈膝:“祖母,您最是睿智,不如给孙女指点一下迷津吧,刘婆子忽然闹了这一出究竟是为什么呀?”

“还能是为什么,定是那老奴猪油蒙了心!”肖氏急急接话,决定舍弃刘婆子这枚棋子,“四姑娘说得对,奴大欺主的下人容不得,就让她一家子去京郊庄子里刨地吧,四姑娘觉得如何?”

姜似勉强点头:“既然二婶这么说,我就不计较了,毕竟刘婆子还有一家老小要活呢。”

肖氏只剩下了呵呵。

不给人家留活路的不就是你嘛,这个牙尖嘴利的死丫头!

姜似施施然对冯老夫人行礼:“祖母,孙女就不打扰您歇息了。”

她微微点头,阿蛮与阿巧立刻把桌面上的饭菜收拾一空。

冯老夫人见姜似不再提讨要嫁妆的事,巴不得她走人,忙点头道:“去吧。”

姜似脚步轻快走到门口,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笑道:“今日二姐回来,听说没有去二婶那里。二婶可别难受,说不准过两日二姐又来了呢。”

她说罢,扬长而去。

冯老夫人冷冷睃了肖氏一眼,面色不善。

肖氏心中咯噔一声。

姜似这个死丫头,临走竟然还给她挖了个坑!

第26章 丢脸

冯老夫人看着二太太肖氏,神色阴晴不定。

她这个儿媳妇管家久了是不是忘了伯府真正当家做主的是谁,手竟然伸到慈心堂来了!

姜似临走那句话,让冯老夫人无法不怒。

大厨房好端端为什么为难姜似?还偏偏是姜倩回来的日子?

显然是姜似在慈心堂给姜倩脸色瞧的事传到肖氏那里去了,肖氏这才给姜似一点颜色看看。

冯老夫人是过来人,对这种后宅手段不怎么在意,可使到她身上来就不能忍了。

姜倩都没去雅馨苑,肖氏却找上了姜似,这岂不是说明肖氏对慈心堂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对冯老夫人这样控制欲强的人来说,这是绝对无法忍受的。

冯老夫人越想越怒,抬手就把茶水泼到了肖氏脸上,咬牙切齿道:“我还没死呢!”

那茶水已经放得半温,泼洒在脸上并不烫人,可肖氏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又管家多年,此刻脸上茶水直流,腮边鬓角还挂着茶叶子,只觉脸像着火似的,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老夫人,您这话让儿媳真是无地自容了,不知儿媳哪里做得不好,惹您生这么大的气……”

冯老夫人清醒过来,看着一身狼狈的肖氏心中那股气虽然出了大半,却有几分后悔。

刚才是有些过了,肖氏毕竟管着家,且就算不看肖氏,也要看在两个孙子份上给她留些脸面。

“罢了,你且回去吧,明日一早就让刘婆子一家出府,别再给我添堵。”冯老夫人缓了语气。

“老夫人好生歇息,儿媳先退下了。”

肖氏一走,偌大的慈心堂里分外安静,针落可闻。

冯老夫人拿眼扫着冯妈妈等人,一言不发。

压抑的气氛让冯妈妈等人抬不起头来,汗水悄悄湿透了后背衣裳。

冯妈妈带头跪了下来,阿福与阿喜紧跟着跪下。

至于其他丫鬟婆子都在外头跪着,是没资格进来的。

“说说吧,是谁多嘴多舌了?”冯老夫人手一伸想端起茶喝,手伸到一半才想起来那杯茶已经泼到肖氏脸上了,脸色不由更沉。

阿福见状大着胆子起身,利落换了一杯新茶端给冯老夫人,又重新回到原处老实跪下。

冯老夫人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虽然火冒三丈,但对阿福的眼力劲还是满意的。

“没人承认?”冯老夫人又喝了一口茶,语气已经听不出喜怒。

可冯老夫人越是如此,跪了一地的下人越觉得心中发寒。

阿喜终于承受不住压力,砰砰磕头道:“是婢子……婢子一时多嘴……”

见是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冯老夫人紧绷唇角,居高临下盯着跪在地上拼命磕头的阿喜一言不发。

这么一会儿工夫,阿喜已经磕得鬓发散乱:“二姑奶奶走后雅馨苑的小丫鬟来找婢子说话,婢子想着二太太对二姑奶奶一片慈母之心,这才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老夫人,婢子知道错了,婢子要是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来,就是打死婢子也不敢乱说啊……”

阿喜砰砰砰又磕了几个响头,白皙柔嫩的额头上已是一片紫青:“婢子真的知错了,求老夫人饶了婢子吧,婢子再也不敢了……”

“够了。”

冯老夫人吐出两个字,阿喜立刻浑身一僵停止磕头,惊惧望着她。

“从明日起,你就去针线房做事吧。”看着阿喜额头一片血肉模糊,冯老夫人心软了一下,打消了把人打发出府的念头。

“谢……谢老夫人……”阿喜瘫坐在地板上,已是万念俱灰。

从风光体面的慈心堂大丫鬟沦落为针线房的丫鬟,这样的打击让她恨不得立刻死了才痛快。

阿福见阿喜神色有些不对,到底念着二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忙拉着她道:“老夫人,婢子带阿喜下去收拾一下。”

“去吧。”闹腾了一顿冯老夫人也累了,冷声道,“冯妈妈,这些人就交给你敲打了,以后再有多嘴的一律撵出府去!”

这一晚,慈心堂的下人仿佛集体噤了声,大气都不敢出。

雅馨苑那里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肖氏一身狼狈从慈心堂回到住处,才一进屋就掀翻了桌子,桌上茶壶茶杯落到地上,碎瓷溅得到处都是。

“这是怎么了?”姜二老爷恰好进来,发现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皱眉问道。

肖氏又是尴尬又是委屈,摒退了下人讲明情况。

“糊涂!”姜二老爷听完立刻斥了一声,“你一个当婶子的在这种小事上拿捏侄女做什么?传出去脸上光彩吗?”

肖氏脸上火辣辣的,恨道:“谁知姜似这么不顾脸面,竟扯破了脸与我较劲。”

别家府上那些嫡母为难庶女或是继母为难原配留下来的嫡女的,哪个不是在这种小事上拿捏人?

那些被拿捏的女孩谁敢吱声了?怎么轮到她就不行了?

“你也别不服气,你当四丫头是个好相与的?早先她有着一门好亲事,自然顾惜名声,现在可不同了。”

“如何不同?”

“破罐子破摔了呗。”提起姜似,姜二老爷同样没有好心情。

那日在库房前被侄女挤兑得说不出话来的事他可没忘了。

肖氏抖着唇还待再说,姜二老爷冷冷道:“总之,那丫头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你离她远着点儿!”

姜二老爷说完,看着灯光下的老妻脸色比鬓角上挂着的茶叶还要黄,果然是黄脸婆一个了,哪里还愿意多留,抬脚往西跨院去了。

肖氏从姜二老爷这里没得到一句安慰反得了一通数落,还眼睁睁看着自家男人睡小妾去了,气得直打哆嗦,眼珠一转招来心腹婆子耳语几句。

心腹婆子点点头,悄悄出去了。

姜似主仆回到海棠居,阿蛮迫不及待问道:“姑娘,您怎么知道老夫人与二太太不敢为难您的?”

姜似淡淡一笑:“无他,无欲则刚而已。”

她无所求,自然可以用母亲留下的嫁妆与祖母漫天要价。祖母舍不得放弃用母亲的嫁妆牟利,当她对二婶发难时当然只能作壁上观。

至于二婶,不过以为她是个没有母亲护着的姑娘家,认准了她脸皮薄会用委婉的法子解决。这样的话,恐怕还没等她有所行动厨房那边就会收手了,那她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只可惜二婶不知道,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明白,人活在世,面子与尊严是两码事。

面子不如活得痛快重要,而活得痛快是不能丢了尊严的!

“睡吧,明日且有热闹瞧。”姜似示意阿蛮二人伺候她洗漱。

阿蛮与阿巧交换了一下眼神,不约而同地想:明日会有什么热闹呢?

第27章 闹剧

阿蛮与阿巧惦记着明日的热闹,一晚上没睡安稳,第二天起来皆眼下发青。

姜似却神清气爽,收拾得清清爽爽去慈心堂请安。

冯老夫人同样没睡好。

人上了年纪本来就觉浅,心里一旦搁着事就更不行了,更何况她自从做了那个梦总觉得左眼隐隐作痛。

一见姜似双颊红润仿佛滚过露珠的蔷薇花,冯老夫人心里就一阵不舒坦。

如果不是昨晚这丫头闹腾,她也不至于一夜翻来覆去跟烙饼似的。

一个小丫头,现在就会用嫁妆跟她谈条件了,以后岂不是要翻天?

冯老夫人心中有了回头给姜似一点教训的打算,此时面上却半点不露声色。

二太太肖氏带着两个庶女比姜似还早来了一步,见到姜似人比花娇的模样就更不爽了,不过想到昨晚上派心腹婆子去给刘婆子传的话,她嘴角又翘了起来。

等一会儿该有热闹瞧了,她倒要看看姜似如何下台!

“行了,都散了吧。”冯老夫人端了茶。

肖氏领着五姑娘姜俪与六姑娘姜佩起身告退,三太太郭氏带着三姑娘姜俏也站了起来。

一行人陆续往外走,姜似虽然是大房的姑娘,因为是晚辈,自然走在最后面。

走在三太太郭氏身边的少女忽然侧头,冲着姜似挑了挑眉毛,颇有几分挑衅的意思。

姜似看着姜俏,暗自唏嘘。

东平伯府共分三房,姜三老爷是庶子,平日里很低调,三太太郭氏作为庶儿媳在外边话也是少的,唯独他们的女儿姜俏却是个活泼爱说的。

这也不奇怪,姜三老爷虽是庶出,却只有一子一女,姜俏从小也是蜜罐中长大的。

蜜罐中长大的姜俏却一直与姜似不对付。

伯府六位姑娘里二人同龄,姜俏比姜似大了几个月,若说从小因为年纪仿佛而互相别苗头很是寻常,二人闹僵却是因为安国公府那桩亲事。

当初山崩,安国公是被姜安诚与姜三老爷一同救下来的,转头安国公府求娶东平伯府的姑娘,亲事却落到了姜似头上。

姜俏比姜似还大着几个月,自然不舒坦,偏偏那时的姜似吃软不吃硬,嘴上从不饶人,有一次拌嘴便来了一句:谁让你父亲不是伯爷呢。

就是这一句话让姜俏彻底翻了脸,以后见了姜似连表面的和睦都懒得维持了。

可是姜似一直记得,当她嫁到安国公府不足一年就守了寡后,听了不知多少闲言碎语,早就做好了被姜俏看笑话的准备。

从来对她没好脸色的姜俏却给了她一个拥抱。

想到这些,姜似对姜俏粲然一笑。

姜俏便愣住了。

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姜似居然对她笑了?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正常的人笑?

一定有阴谋!

姜俏神色一凛,忙收回了目光,又不愿输了气势,昂首挺胸走在三太太郭氏后面。

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慈心堂院门,一个人影猛然冲过来。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众人一时都懵了,立在原处忘了动弹。

那人影是冲着姜似来的,跟在姜似身后的阿蛮飞起一脚,轻盈落地。

那人影一下子趴在姜似脚边,脸上顶着鞋印仰头求道:“四姑娘,求求您大发慈悲,给老奴一家老小一条活路吧,老奴给您磕头了——”

众人这才看清这人影竟然是刘婆子。

此时三房人都在,众人看向姜似的眼神瞬间微妙起来。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昨晚姜似那一闹,府中上下都听到了风声。

姜似冷眼看着刘婆子跪在脚边哀求,不发一言。

“四姑娘,是老奴猪油蒙了心,一时糊涂冒犯了您。求您大人有大量,就把老奴当个屁给放了吧。老奴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刘婆子两手抡起抽打自己的嘴巴子,很快一张老脸就成了发面饼。

除了才从慈心堂出来的这些人,那些路过的下人皆悄悄站住看热闹,窃窃私语声响起。

“刘婆子还真是有点可怜啊。”

“是啊,虽然刘婆子犯了错,但一家子就这么被赶到庄子上去,还是太惨了。”

……

下人们天然就是一个群体,不管刘婆子平时为人如何,此时见她一家老小就这么被赶出去,不由生出同病相怜之感。

“你们再胡说,我就撕烂你们的嘴!”阿蛮怒道。

二太太肖氏眼底笑意一闪而逝,憋了一夜的气终于出了不少。

刘婆子这么一闹,不管有什么理由,姜似在下人心中都会落下刻薄的名声,等这名声传出去后就别想再有好亲事了。

还有什么比断了一个女子的好亲事更好的反击呢?

刘婆子哭声震天,连慈心堂的丫鬟都扒着头往外瞧。

“怎么回事?”闭目养神的冯老夫人忽然睁开眼,问阿福,“外面闹腾什么呢?”

阿福忙出去打探,不一会儿疾步进来禀报:“刘婆子不知怎的跑了过来,正哭着向四姑娘求情呢。”

冯老夫人沉吟一下,伸出手道:“扶我去看看。”

“太太,老夫人出来了。”立在二太太肖氏身侧的婆子悄悄道。

肖氏动了动眉梢。

老夫人出来正好,看了这场闹剧定然更厌烦姜似那个死丫头了。

刘婆子察觉冯老夫人出来,飞快看了肖氏一眼。

肖氏微不可察点头。

刘婆子忽然站了起来,口中喊道:“既然四姑娘不原谅老奴,那老奴只有以死赔罪了,只希望四姑娘能放过老奴的家人——”

刘婆子边说边把头一低,对着院墙就撞了过去。

“啊——”不少人吓得闭上了眼睛,可是并没有预想中的惨叫传来,反而静得吓人。

众人睁开眼,就见阿蛮一脚踩在刘婆子裙摆上,刘婆子以极其不雅的姿势俯爬在地上,露出破了一个洞的里裤来。

骇人的安静过后,爆发出一阵笑声,不知谁说了一句:“刘婆子够节约的啊。”

众人笑声更大了。

阿蛮依然没有抬脚,居高临下看着刘婆子冷笑:“想死不能偷偷找棵歪脖子树吗?吓坏了我们姑娘你负责啊?”

这老王八蛋,难怪姑娘叮嘱她一旦出现要死盯着呢,果然是要闹幺蛾子。

第28章 别让我听见就好

大庭广众之下裙子被人扒了,露出的里裤上面还有破洞,饶是刘婆子脸皮比城墙厚也受不住了,急慌慌伸手用力从阿蛮脚下夺裙子。

阿蛮绷着脸死活不抬脚,就听刺啦一声,那条土黄色的裙子就断成了两截。

爆笑声登时响起。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冯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

姜似看也不看刘婆子一眼,抬脚饶过她走到二太太肖氏面前,神色严肃道:“二婶若是连这种刁奴都压不住,还是不要管家为好。”

“你说什么?”肖氏万没想到姜似这么直接,一时愣住了。

那些笑声立刻止住,所有目光都落在姜似身上。

“打发刘婆子一家人去庄子上是二婶当着祖母的面说的,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刘婆子一家还留在府中不说,刘婆子竟能闯到这里来撒泼。这是幸好已经给祖母请过安,我们出了慈心堂,若是再早一点,刘婆子是不是要闯进慈心堂里去?”

姜似看冯老夫人一眼,嘴角噙着冷笑:“刚刚刘婆子竟然以死相逼,如果她闯进了慈心堂,我的丫鬟又没有及时拦住,此时是不是已经血溅慈心堂了?那以后祖母还能不能在慈心堂住?”

冯老夫人一听,脸色越发难看了。

肖氏险些闭过气去。

这个姜似竟然如此伶牙俐齿,这么多人面前一点脸面都不给她留!

“二婶,您管家多年,如今想打发个人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来,那侄女只能认为您对刁奴太过纵容,以至于他们把您的命令当成了耳旁风!”

“不是这样的——”

肖氏开口解释,姜似却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对着冯老夫人一屈膝:“祖母,如果以后府中下人有样学样,对主子的处罚不满意就跑到主子面前寻死觅活,那伯府岂不是乱了套?今日刘婆子能对我以死相挟,他日张婆子、王婆子就能对别的姐妹甚至二婶、三婶乃至祖母以死相挟,那咱们家岂还有名声可言?”

少女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一番话说得冯老夫人脸色发白,看着肖氏的眼神越发不善。

“老夫人——”

“我昨日怎么说的?肖氏,你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吗?莫非要我请她出去?”冯老夫人一指刘婆子。

肖氏心中一咯噔,知道姜似先发制人已经占了上风,此时不宜再闹腾下去,立刻对刘婆子喝道:“你这老奴还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滚去庄子上!”

刘婆子早就吓没了胆,对着冯老夫人磕了个头立刻提着半截裙子要逃开这是非之地。

“等一等。”姜似冷冷开口。

“四姑娘还有事?”肖氏现在一听姜似说话,头皮就开始发麻。

“以死要挟主子,事后无须付出任何代价,二婶如此和善难怪压不住这种刁奴。侄女已经可以预见,等这刁奴出了伯府大门把侄女的名声随意践踏定不会有丝毫畏惧之心。”

“我看谁敢!”冯老夫人冷喝一声,眼神如刀缓缓扫过众人。

凡是触及到冯老夫人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低下头去。

“刘婆子,你听好了,到了庄子上若是把府中的事传出只言片语,那你们一家子就不必在庄子呆了。”

刘婆子扑通跪下来:“老奴不敢,老奴不敢。”

她低着头请罪,心中对二太太肖氏忍不住埋怨起来。

二太太可是保证了,今日闹这么一场定要四姑娘名声扫地,等到了庄子上还会给她不少好处。

可是老夫人发了话,她在外头不仅不能说四姑娘不是,还要时刻悬心,万一有别人多嘴她就要倒大霉。

早知如此,还不如悄悄去庄子上算了。

“还有你们,以后谁若议论此事,直接让人牙子领了去!”冯老夫人喝道。

“婢子不敢。”

“都给我散了!姜似,你留下。”

众人如蒙大赦,赶忙往外走。

姜俏扭头,好奇看了姜似一眼。

不得不说,比起以往姜似跟她拌嘴,今日敢这么挤兑二伯娘倒是让她刮目相看呢。

“俏儿,走了。”三太太郭氏悄悄拉了姜俏一把。

“祖母有何吩咐?”姜似神色平静询问。

冯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姜似,神色冷然:“姜似,你要记得,姑娘家口齿太伶俐了不好。”

她不聋,也不瞎,哪里看不出来这个孙女是和肖氏杠上了。

她倒不在意姜似怎么闹,一个退过亲的女孩前途有限,但要是带坏了其他孙女的名声那可不成!

“祖母放心,孙女记住了。”姜似仿佛听不出冯老夫人的不满,对着她甜甜一笑。

“下去吧。”冯老夫人见了姜似的笑容只觉刺眼,不耐烦摆手。

一个已成废子的孙女,只要不闹出花来,自然不值得她费心。

至于肖氏……管家久了,是该有个人让她受受挫了。

“孙女告退。”

姜似施施然离去,在回海棠居的路上遇到了等在路边的肖氏。

“二婶。”姜似笑着对肖氏打招呼,仿佛先前的咄咄逼人没有存在过。

肖氏暗暗咬牙。

这死丫头的脸皮,她真是服气了!

“四姑娘是不是对二婶有意见?”

“二婶想多了,侄女一贯就事论事,怎么会对长辈有意见?”

“好一个就事论事!”站在外面,肖氏脸上一直挂着温和的笑容,说出的话却并不好听,“大嫂去得早,我这当婶子的不能眼看着四姑娘走偏了路不管。婶子好心提醒你一句,人言可畏,这世上最难堵住的就是人的嘴。”

老夫人虽发了话不许下人嚼舌,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到时候老夫人难道会把全府的下人都打发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

姜似对着肖氏嫣然一笑:“法不责众的道理,侄女懂。不过这也不打紧,侄女只认准了一点,到时候还找二婶就是。”

她说完,对着肖氏优雅屈膝:“二婶可以多看看风景,侄女先走一步。”

肖氏站在花树旁,盯着少女窈窕背影气得心口疼。

这个死丫头,早晚有一日她要好好收拾一顿!

“姑娘,二太太肯定在心里骂您呢。”阿蛮回头看了一眼,悄悄告状。

“没事,别让我听见就好。”姜似淡淡道。

第29章 秋千

姜似回到海棠居,一头埋进那些药里。

从柳堤采回来的白角草需要晒干研成细粉,趁着阳光正好,阿巧与阿蛮便在院子里仔细翻晒。

姜湛抱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见阿蛮二人在院子里,笑着问道:“你们姑娘呢?”

阿巧忙放下手头活计:“姑娘在屋子里呢,婢子这就去禀报一声。”

姜湛看了一眼怀中物件,忙拦着:“不用了,等我装好了这个再叫你们姑娘出来。”

阿蛮与阿巧好奇围上来。

“呀,秋千!”阿巧脸上带了兴奋之色。

姜湛环视一番,选定了两株距离适当的海棠树,只用了一盏茶的工夫就把一架秋千装好了,还在绳索上密密缠上彩带,边缠边笑道:“缠上这彩带不但好看,还不磨手。好了,你们谁来试试?”

阿蛮与阿巧大为意外,强忍住心头的跃跃欲试推辞道:“姑娘还没坐呢,婢子怎么能先试?”

“让你们试就试,哪这么多话?”姜湛有些不耐烦,心道当然要你们试试牢不牢靠才能给妹妹玩啦。

嗯,阿蛮身手好,就是她了。

“阿蛮来吧。”姜湛笑呵呵拍了拍秋千架。

“那婢子就先替姑娘试试啦。”阿蛮踩上踏板,脚下微微用力,很快就高高荡了起来。

“阿蛮,你小心点。”阿巧看着阿蛮越荡越高,荡到最高处时远远超出了墙头,不由心惊胆战。

阿蛮充耳不闻,到了最高处忽然一个后翻,在空中漂亮翻了个跟头又稳稳落在秋千架上。

阿巧捂着眼睛惊呼一声。

姜似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站在廊下往院中看。

“姑娘,荡秋千真有趣。”阿蛮从秋千上跳下来,兴奋得小脸通红。

姜湛脸色却有些发白,踮脚去解才系好的绳索:“忽然想起来这秋千是找人借的,我还是还回去吧。”

姜似提着裙摆快步走过来:“二哥唬我呢,没听说一架秋千还需要找人借的。”

“四妹身体弱,打秋千吹了风着凉怎么办?还是解下来吧。”

妈呀,四妹的丫鬟太野了,荡个秋千打算上天,教坏了妹妹怎么办?

一想到姜似万一从秋千上掉下来,姜湛不由加快了手上动作。

姜似拉住绑在绳索上的彩带笑道:“二哥,我喜欢这架秋千呢。”

姜湛手一顿,迎上少女含笑的眼睛,只犹豫了一下就飞快妥协了:“既然四妹喜欢,那就留下吧。不过先说好了,可不能像阿蛮那样打秋千,万一摔着了不得。”

四妹刚退了亲,心里定然难过,有个秋千玩也算解闷了。

“知道了,二哥放心就是。”

“那我就走了,等会儿还要出门。”

“二哥要出去啊,正好我也要出去买点东西,咱们一道吧。”姜似想到还差了一味药,随口提议道。

姜湛自然不会拒绝,耐心等着姜似换好外出衣裳,兄妹二人一同往外走去。

“二公子,四姑娘。”路上遇到一名婢女,婢女急急行礼。

“四姑娘——呃,二公子。”走了没几步,又是一名婆子忙不迭施礼。

姜湛渐渐觉得不对劲了,低声对姜似道:“四妹,你有没有发现,今日这些丫鬟婆子特别殷勤。”

他还想四妹才退了亲,这些下人会狗眼看人低呢,没想到觉悟还挺高。

“是吗?妹妹没觉得啊。”姜似一脸无辜。

这话正好被才扑过来行礼的婆子听了去。

那婆子暗暗翻了个白眼,心道:俺们为啥这么殷勤,您心里还没个数嘛。

“见了礼就一边去,还挡着路做什么?等赏钱啊?”姜湛见那婆子杵在路中间,皱眉道。

婆子一哆嗦,忙跑了。

她哪敢要四姑娘赏钱,那可是敢把二太太噎得哑口无言的主儿。

姜湛摸了摸弧度精致的下巴,纳闷道:“平时也没见他们这么怕我啊,看那婆子脸色,好像我吃人似的。”

“二哥想多了,咱们快些出府吧。”

一出了榆钱胡同就是大街,街上人流如织,货郎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四妹要买什么?”姜湛顺手招来小贩买了几支糖葫芦,选了一支果形最好的递给姜似,剩下的则塞给小厮阿吉。

阿吉很有眼色分给阿蛮一支,讨好问姜湛:“公子,您不吃啊?”

“大男人吃什么糖葫芦?”姜湛瞪了阿吉一眼,见姜似只拿着不吃,又问,“四妹不喜欢吃吗?”

姜似指指头上戴的帷帽:“不方便。”

“那倒也是。”姜湛遗憾叹口气,语气一转,“还是戴着吧。”

妹妹这么好看,可不能让那些纨绔子瞧见。

见京城最大的药房到了,姜似便带着阿蛮进去买药,姜湛嫌里面药味大,留在外面候着。

“给我一支!”姜湛把手一伸。

“公子,您刚才不是说大男人不吃糖葫芦嘛?”

姜湛一巴掌拍在阿吉肩头:“在妹妹面前我是大男人,在你小子面前我是大爷!大爷想吃个糖葫芦你有意见?”

阿吉吐了吐舌头,忙递了一支糖葫芦给姜湛。

姜湛咬下一个红果,眯眼扫着熙攘人群。

少年生得俊,哪怕随意站在墙角也时不时吸引着过往行人的视线,迎面走来数人,一眼就瞧见了啃糖葫芦的姜湛。

“哟,这不是姜二嘛。”当前一人锦袍玉冠,手持折扇,脸上露出阴狠的笑容,“上一次你跑得快,这一回可没那么容易了。”

姜湛脸色微变。

眼前打扮如锦鸡一样的人是荣阳长公主与大将军崔绪之子崔逸,从他们第一次见面起这只锦鸡就处处与他过不去。

以姜湛的脾气被人一而再再而三挑衅当然忍不得,上一次终于忍无可忍反抗,算是彻底把崔逸给得罪了。

他不怕打架,可是四妹还在药房里呢,要是被这些人撞见就糟了。

看着围上来的人,姜湛冷笑一声:“崔公子,这里人来人往,要是打起来用不了一会儿官差就要来了,我想你也打不痛快吧?想打架我奉陪,你挑个地方!”

崔逸冲着姜湛一挑大拇指:“算你有种,那就跟我来吧。”

姜湛暗暗松了口气:“走。”

身后少女轻柔的声音传来:“二哥要去哪里?”

第30章 还打不打了?

一听到姜似的声音,姜湛一张俊脸腾地黑了,大步走回去挡在她身前,压低声音气急败坏道:“你怎么出来了?”

“我买完了呀。”姜似仿佛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老实回答兄长的话。

“哟,这是谁呀?相好的?”戏谑的声音传来。

姜似隔着皂纱看向说话的人,眼神一片冰冷。

前世二哥之死,这些人统统都算帮凶!

那时候她与兄长关系疏离,并不关心他交了什么朋友,得罪了什么人,只有一次二哥被父亲揍得狠了,隐约传到她耳中一些话。

父亲恼怒二哥与礼部尚书之孙杨盛才等人厮混,二哥却梗着脖子说杨盛才帮过他的忙,他不能寒了朋友的心。

这也是姜似不解的地方。

荣阳长公主之子崔逸与杨盛才关系不错,而眼下二哥与崔逸明显有过节,后来又是怎么玩到一块去的?

二哥不愿寒了朋友的心,却不知他认定的朋友要了他的命。

“你不要胡说!”姜湛把姜似往身后一拉,仿佛炸了毛的猫紧盯着靠近的崔逸,“想打架改天再说,只要不是现在,我随时奉陪。”

崔逸摇着描金折扇呵呵笑了:“怎么,怕吓着这小美人儿啊?没想到姜二公子还是怜香惜玉的人。”

“你嘴里少没干没净的!”姜湛气得额角青筋突突直跳,顾忌着姜似就在一旁,却不敢发作。

他太知道这些人的混账了,调戏良家女子的事他们真做得出来。

虽然四妹是伯府姑娘,他们不至于当街抢人,可言语上过火点或者真的打起来趁机拉扯一下,吃亏的还是四妹。

姜湛从没这么懊恼过。

要是他有余七哥的本事就好了。

不,哪怕有那只贱狗的本事也行啊!

“不是说要打架吗?”少女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话音落,双方都愣住了,不少人甚至开始掏耳朵。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这小娘子说什么?

“四妹,你给我住口!”姜湛罕有对姜似说了重话。

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的妹妹这么坑哥!

“哈哈,姜二,你听见没,你这妹子还等着看打架呢!”崔逸目光不离身姿窈窕的少女,敲着扇柄大笑道。

那些跟班纷纷笑起来。

“姜二,到底还打不打了?怎么跟个娘们似的磨磨唧唧!”

“快别这么说,人家身边的小娘子还等着呢。”

“对,对,姜二连个娘们都不如,什么时候学会装孙子了,哈哈哈——”

姜湛用力握着拳头,死死克制住捶烂这些臭嘴的冲动,深深吸了一口气:“随你们怎么说,总之今天我不想打了,你们让开!”

“别呀,姜二,你想走,你这妹子还不想走呢。”崔逸摇晃着折扇对姜似露出一个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小娘子,你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啊。”姜似凉凉道。

崔逸笑容一滞,连折扇都忘了摇晃。

什么情况?这姑娘变得够快的!

阿蛮斜睨着崔逸,鄙视撇撇嘴角。

这人是不是傻?她们姑娘当然向着二公子啊。

小丫鬟眼风扫了一圈,默默数着人头。

嗯,对方有五个人,她一个人干掉三四个还是没问题的,留一个给二公子应付,至于阿吉——不添乱就好。

“我们急着回家的,如果你们不与我二哥打架了,那我们这就走了。”姜似轻轻拉了一下姜湛衣袖。

姜湛如梦初醒:“对,我们先走了。”

崔逸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

似乎有哪里不对!

“等等!”他把合拢的扇子一伸,拦住兄妹二人,冷笑道,“差点让你们忽悠过去,我什么时候说你们想走就能走的?”

到底谁给他们的选择权啊,简直岂有此理!

“那能不能快点打架,我们确实很急的。”姜似松开姜湛衣袖,催促道。

“呵,我今天还真是长见识了!”崔逸盯着姜似,忽然露出一抹笑,喝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我狠狠揍姜二!揍完了,这小娘子就归咱了!”

“阿吉,阿蛮,护着姑娘快走!”姜湛猛地把姜似往后一推,抡起拳头迎了上去。

“走啊,四姑娘。”阿吉白着脸看了被数人围攻的姜湛一眼,带着哭腔催促姜似。

阿蛮镇定非常:“姑娘,咱们怎么办?”

姜似没有回答阿蛮的话,反而问阿吉:“以二公子的身手,你说能撑多久?”

阿吉已经想嚎啕大哭了:“一刻钟吧,最多了。”

要是加上他还能多撑一会儿,可他必须护着四姑娘赶紧走。

二公子被揍成猪头顶多是皮肉之苦,四姑娘要是被这些王八蛋占了便宜,那才是完了。

“撑到十就足够了。”姜似喃喃道。

“什么?”阿吉没听懂姜似的话。

姜似目不转睛盯着混战中那道熟悉的身影,心中默默数数:一,二,三……

当“十”这个数被她默默念出,忽然犬吠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看热闹的人群不由左右张望,有人惊呼道:“怎么来了这么多狗?”

足足有七八条或大或小的狗不知从何处冲了过来,引起阵阵尖叫声。

崔逸站在路牙子上正悠闲观战,忽然一条大狗就窜了过来,对着他屁股蛋咬了一口。

“啊——”崔逸惨叫一声,条件反射用扇柄狠狠砸了大狗的脑袋一下。

大狗瞅瞅他,嗷呜——咬得更狠了。

说来也怪,那几条狗对人群视而不见,竟全都是奔着崔逸来的,只一眨眼的工夫崔逸就被围在了正中间。

这一刻,崔逸与姜湛处境居然十分相似,只不过围着姜湛的是人,围着崔逸的是狗。

崔逸险些哭了。

他的处境可比姜二艰难啊,人能讲理,狗可不讲理!

“你们还打什么,快把这些畜生赶走啊!”崔逸声嘶力竭喊道。

姜湛踹出去的一脚落了空,险些闪着腰,再看身边呼啦啦一个人都没了,不由茫然四顾。

“二哥,打完了咱们就回家吧。”

“这是怎么回事?”看着被几条狗追得狼狈不堪的崔逸,姜湛一脸呆滞。

“不知道呀,没想到街上野狗这么多。”

姜湛乐了:“看来连狗都看不过去他的嚣张劲了。等等,里面有一只狗很面熟——”

第31章 这是舍妹

姜湛这么一说,姜似不由把注意力投在围攻崔逸的几条狗身上。

这些狗本来就是她用药粉吸引过来的。

刚刚趁着与崔逸对话的时机,她悄悄把药粉弹在崔逸身上,这种药粉能令犬类发狂,散发出去后很快就能把一定范围内的狗引过来。

她把发狂的犬类当成对付崔逸的手段,至于引来的狗是什么模样,自然无须注意。

可是经由姜湛这么一提醒,姜似眼皮就狠狠跳了跳,盯着其中一条灰黄大狗嘴唇都白了。

那条狗她也面熟!

姜似心中一沉,猛然看向姜湛。

“那是余七哥的狗啊!”姜湛恍然大悟,忙拉了姜似一下,“四妹,咱们先离开这里。”

姜似心中巨浪滔天,可此刻显然不是深究的时候,跟着姜湛匆匆离去。

眼看快到东平伯府了,姜湛停在一棵树下,大大松了口气。

姜似冷脸瞅着姜湛,眼神微凉。

姜湛以为姜似为了刚才的麻烦生气,忙哄道:“都是二哥不好,连累妹妹了,以后四妹别和二哥一起出门了。”

“二哥认识的余七哥,究竟长什么模样?”姜似忽然问道。

姜湛被问得一怔,结结巴巴道:“就,就那样呗,两只眼睛一张嘴,个子倒是高,看着跟竹竿似的……”

这么违心的话姜湛实在编不下去了,干笑道:“四妹怎么突然问这个?”

姜似险些被蠢哥哥气笑了:“那次二哥不是说余七哥五大三粗么?五大三粗与竹竿差别还是挺大的。”

“有吗?”姜湛装糊涂,忽然一拍脑袋,“差点忘了,今天和余七哥约好了喝酒的,四妹先回去吧。”

姜似牵唇笑笑:“其实我也想见见余七哥,感谢他对二哥的救命之恩。”

“不用了,该谢的二哥已经谢过了,四妹是姑娘家,不合适,不合适。”姜湛忙拒绝。

还好余七哥家中与伯府不是世交或亲戚,想要阻止他们见面理由充分。

“既然这样,那二哥去吧,我就先回了。”姜似不动声色应了,心中却打定了主意,等会儿就悄悄跟上去,非要确认一番不可。

姜湛暗暗松了口气。

他的妹妹还是很乖巧的。

这时一只大狗颠颠跑来,嘴中叼着一个做工精致的宝蓝色荷包。

“二牛,今日多谢了!”姜湛一看是余七那条瘸腿大狗,抱拳道谢。

这狗平日虽然总与他过不去,关键时刻还是很仗义的。

大狗横了姜湛一眼,视若无物从他身边走过来到姜似面前,一条大尾巴摇得欢快极了,叼着荷包往姜似手中一塞。

姜似捏着荷包,看着巴巴瞅着她的大狗,心中波澜起伏。

她知道这只大狗叫“二牛”,还知道它的腿是在战场上救那混蛋的命瘸的。

这只大狗甚至陪伴了她很长时间,说她是二牛的半个主人也不为过。

她再没有见过比二牛还要通人性的狗了,二牛以前寻到好东西就喜欢塞给她邀功。

可是——

姜似低头,看着一脸邀功的大狗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这一世,她与二牛从未有过接触,二牛眼中的亲昵为何与前生是一样的?

“呜——”大狗从喉咙里发出含含糊糊的声音,催促之意明显。

姜似下意识露出一个笑容,却被姜湛猛然拉到身后。

“别吓着我妹妹!”姜湛一脸紧张瞪着二牛。

大狗一呲牙:“汪!”而后偏头,对着姜似讨好呜呜两声。

姜湛差点骂人。

这不是一只狗,而是一只色狼吧,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

姜似在大狗期待的眼神下打开了宝蓝色荷包。

荷包里有几片金叶子,外加十来颗滚圆的珍珠。

姜湛语气难掩嫉恨:“崔逸那个王八羔子,手头够宽裕的!”

看看人家,荷包里不是金叶子就是珍珠,再看他,想给妹妹买笼汤包还要从父亲那里赊账。

姜似把金叶子与珍珠一股脑塞给姜湛:“二哥留着用吧。”

姜湛当然没有那种迂腐的想法,笑着点头:“最近正好手头紧呢,不过这几片金叶子足够我花了,珍珠给四妹留着玩吧。”

姜似笑着拒绝:“毕竟是别人的,我不想要。”

姜湛一听也有道理,把金叶子与珍珠塞进自己荷包。

姜似把宝蓝色荷包丢给阿蛮:“回府丢进火盆烧了。”

大狗见姜似处理好荷包,呜呜叫了两声,张嘴轻轻咬住她的裙摆往外扯。

姜湛直接就炸了:“小畜生,赶紧松口!”

大狗不屑看了姜湛一眼,掀了掀嘴皮。

姜湛心肝一抖。

这么大一张嘴,这么尖利的一口白牙,要是这畜生一发疯还不得把四妹的腿咬断啊!

“你,你冷静点。”姜湛额头开始冒汗。

姜似却神色轻松:“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吗?”

大狗动了动脑袋,两条前腿蹬在地上,把姜似往外拉。

“我该回家了。”姜似轻叹道。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倾洒下来,如碎金散落在大狗身上,把它灰黄的毛发染成了金线。

姜似垂眸看着大狗,眼中涌动着温柔,却坚定抽出了裙摆。

她想,已经不必确认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离那混蛋远远的,此生别再有交集。

大狗疑惑看着姜似,忽然掉头就跑。

姜湛吃惊的声音响起:“余七哥,你怎么来了?”

不远处,玉兰树下,青衫少年一只手落在大狗头上轻轻抚摸,深而远的目光越过姜湛,落在白衫红裙的少女身上。

姜似仿佛被仙人施了定身术,丝毫动弹不得。

“二牛不知怎么发了狂,我来寻它。”余七笑着对姜湛解释一句,看向姜似,“这是——”

这个时候姜湛就无法装糊涂了,介绍道:“这是舍妹。四妹,这便是二哥的救命恩人余七哥。”

看着头戴帷帽的姜似,姜湛不由暗暗庆幸:还好四妹带着帷帽呢,不怕。

大狗歪歪头,忽然跳起把姜似的帷帽扯了下来。

姜似只觉面上一凉,突如其来亮起的光线令她不自觉迷了眼,一时看不清对面少年的模样。

“呜——”大狗摇晃着尾巴冲余七邀功。

姜湛:“……”他要杀了这只贱狗!

第32章 骗婚的混蛋

白绫衫红罗裙的少女立在枝叶繁茂的大树下,绚烂的阳光虽然被枝叶滤过,只是疏疏透过来,却依然给少女周身笼罩上一层淡淡光晕。

佳人如梦,美不胜收。

对面的少年忘了眨眼,仿佛一个转息间近在咫尺的人就会不见了。

姜湛重重咳嗽一声。

他还活着呢,这两个人在干嘛?

余七看了姜湛一眼,眼底跳跃的火焰被浓郁的墨色掩去,让他的眼睛犹如上好的墨玉,乌黑明亮。

姜湛忍不住叹息。

这货生得这么好,勾搭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太方便了!

余七对姜似颔首致意:“姜姑娘,你好。”

姜似垂眸掩住情绪,微微欠身算是见过礼,语气淡淡对姜湛道:“既然二哥的朋友来了,妹妹就不打扰你们相聚了,我先回去了。”

“好,四妹先回去吧。”见姜似态度冷淡,姜湛又有些不好意思了,眼瞅着姜似向东平伯府走去,侧头对余七道,“余七哥别介意,我四妹在生人面前比较文静……”

“姑娘家应该如此——”

余七话音未落,大狗就窜了出去,如一阵风瞬间刮到姜似身边,咬住她裙摆不松口。

姜似拽着裙摆有些无奈,斥道:“松口!”

大狗委屈松开口,扭头冲余七叫了一声。

“二牛,回来!”余七显然没想到大狗能做出这种举动,皱眉喊道。

姜似睃了余七一眼,脸陡然冷了下来。

“姜姑娘,对不住,是我教导无方。”余七语气恳切,而后加重了语气:“二牛,快回来!”

“汪——”大狗拖长了声音冲着余七叫,眼神竟透出几分恨铁不成钢。

姜湛恨不得捶死这条贱狗,咬牙道:“别叫了,再不老实让余七哥把你炖了吃肉!”

大狗白了姜湛一眼,那意思你能把我怎么样?

姜湛立刻找余七告状:“余七哥,你快管管你家二牛,别吓着我妹妹。”

“二牛!”余七面上笼罩了寒霜。

大狗立刻察觉主人真的生气了,琢磨了一下,忽然跃起咬下姜似系在腰间的荷包掉头就跑。

一时之间几人都愣了。

好一会儿,一阵风吹过,把飘落下来的玉兰花吹到姜湛脸上。

姜湛如梦初醒,大步走到姜似身边,急声问道:“没咬着你吧?”

姜似摇摇头,冷冷扫了余七一眼:“养的狗这般没规矩,可见主人亦没有强到哪里去,二哥以后交友还是慎重点。”

她说完转身便走,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她很喜欢二牛,却不想和余七再有什么牵扯。

前世她从姜倩夫妇的魔爪中逃离,却没能回到安国公府去,而是因为意外流落到了南疆,成了乌苗族长老的孙女,顶着已逝的乌苗族圣女阿桑的身份生活下来。

她暗自庆幸有了一段新的人生,在那个与京城风俗截然不同的陌生地方,没人知道她的过往,甚至于她想挑一个喜欢的男人嫁了都是能够的。

余七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

他与乌苗族长老是旧识,一次又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悄动了心。

经历了与安国公府三公子的那段婚姻,她早已明白权势地位、虚荣体面与幸福是不对等的,一个女人若是为了这些而交付自己,往往会自酿苦果。

与出身无关,与富贵无关,俊逸无双又独对她温柔体贴的如玉少年,谁能不喜欢呢?

那一日阳光正好,大片大片的葵花田把天地都铺成了金色,少年问她:“嫁我可好?”

她便点了头。

谁知这混蛋居然骗婚!

他哪里是什么余七,而是当今天子的第七子郁七!

她知道对方真实身份的时候,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来,第一反应就是扬手给了那混蛋一耳光。

她曾是安国公府克死男人的新寡孀妇,现在是距京城数千里之外一名乌苗女子,无论是哪一个身份,如何能嫁给当朝七皇子?

那一刻她感受到的没有欢喜,只有被愚弄之后的愤怒。

因为真的动了心,那份愤怒就越发磅礴,她一直把自己的手打疼了才停下来。

被打成猪头的某人郑重告诉她,她既然点了头就不许反悔了,他会明媒正娶让她当他的妻子。

她只是冷笑,让他颁来赐婚圣旨再说,不然就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至少不能丢了最后一点骨气,去给人当妾!

姜似到现在回忆起这段过往都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离奇,因为乌苗族协助周军抗击南兰有功,天子赐婚七皇子与乌苗族圣女。

她还发懵时就鸾袍加身,成了七皇子妃。

只是后来她才知道,郁七心悦的从来是乌苗族圣女阿桑,而不是姜似。

因为她们容貌相似,才有了后来那些处心积虑的相处。

两段婚姻,一次被人直接无视,一次当了人家的替身,姜似想想就憋屈得吐血。

然而她知道的太晚了,那时候她已经与郁七真正做了夫妻,逃无可逃。

尽管那些日子郁七对她还算不错,可是重新回到十五岁的姜似只想说:

远离季崇易,远离人渣!

远离郁七,远离混蛋!

眼见少女盛怒转身而去,青衫少年无措看向姜湛。

姜湛不好意思对郁七笑笑:“抱歉啦,余七哥,我妹妹可能心情不好,她平时不是这样的。我先去看看啊,咱们改日再聚。”

郁七对着向他匆忙挥手的姜湛轻轻颔首,目光却追逐着远去的少女背影一眨不眨。

她好像生气了……

姜湛大步追上姜似,很是不解:“四妹,你怎么啦?”

“没什么。”姜似微微仰着头,掩去眼角水光。

“你误会余七哥了,虽然我们是在青楼边上遇见的——”

姜似猛然止步。

姜湛自知失言,忙道:“余七哥不是去逛青楼的——”

“别解释!”

“可是——”

“解释就是掩饰,总之我觉得他不是益友,二哥以后还是少与之来往。”

那混蛋最是有耐心,谁知道接近二哥有什么目的,她才不相信是巧合。

“可是他救了二哥的命啊,四妹总不能让二哥当忘恩负义的人吧?”姜湛到底还是顶着压力把话说了出来。

第33章 荷包

姜似一下子泄了气。

兄长最大的优点就是重情义,她即便阻拦,恐怕也挡不住。

罢了,二哥是男子,那混蛋就算有心接近,总不能哄了二哥当媳妇去。

至于她——

姜似仔细回忆了一下刚刚的情景。

郁七见到她时虽然多看了几眼,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她今日又故意说了狠话,想来以他尊贵的身份以后是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姜似长长舒了一口气,对姜湛笑笑:“是妹妹过于激动了,就是荷包被那人的狗抢了去,忍不住迁怒主人。”

姜湛露出同仇敌忾的神情:“四妹你不知道,那只狗真的很欠揍,我早就想收拾它一顿了。”

不就是一时糊涂把它认成了“马面”嘛,每次见面都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看着他,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姜似回忆了一下大狗的战斗力,笑问:“二哥确定打得过它?”

姜湛脑海中立刻闪过大狗向他扑来的情景。

“呵呵。”姜二公子以一声干笑回答了妹妹的话。

二人已经走到了东平伯府的门口。

姜似停下来:“二哥帮我把那只荷包要回来吧,不然被人捡了去不好。”

“行,我这就去找余七哥。四妹放心,二哥定然把荷包给你找回来。”

姜似点点头,带着阿蛮进了府。

东平伯府所在的榆钱胡同距雀子胡同很近,姜似兄妹说完话分开时郁七已经回到了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宅子里。

“二牛,出来!”郁七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喊。

院中高大挺拔的合欢树被微风吹过,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郁七面无表情扬了扬眉梢,又吐出两个字:“冷影。”

立刻有一人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竟好似凭空出现一般。

那人单膝跪地:“主子有何吩咐?”

“起来说话。”

那人立刻站了起来。

这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五官端正,面上带着恭敬。

“二牛没有回来?”

“没有。”

郁七眸色越发深沉。

“主子,小的去找二牛!”又一个人从树上跳了下来。

这人生了一张娃娃脸,看着与郁七年纪仿佛,与严肃恭敬的龙影不同,娃娃脸的少年哪怕面对郁七依然笑嘻嘻的。

郁七颔首:“去吧,龙旦。”

娃娃脸少年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他站稳的同时哀怨瞪了面无表情的冷影一眼。

凭什么?到底是凭什么!都是主子的暗卫,凭什么这家伙就叫冷影,而他叫龙旦!

龙旦垮着脸从墙头跳了出去,不久后一人一狗从门口跑了进来。

一见到大狗,郁七立刻沉下脸:“过来!”

二牛一脸无辜看着龙旦。

龙旦翻了个白眼:“别装傻,主子喊的是你!”

这狗成精了啊,居然还知道打马虎眼。

二牛耳朵一耷拉,磨磨蹭蹭来到郁七面前。

郁七伸出手:“东西呢?”

大狗立刻变得精神起来,掉头跑了出去,不多时叼着个荷包返回来,冲着郁七猛摇尾巴邀功。

郁七把荷包接了过来,见做工精致的丁香色荷包边角湿漉漉的,显然是被二牛的口水打湿,忍不住轻叩手指敲了敲大狗脑门。

大狗委屈叫了一声,随后又开始猛摇尾巴,一边摇一边冲着荷包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以后不许这么干了,吓到人家姑娘怎么办?”郁七绷着脸训斥。

大狗仿佛听得懂人言,见抢来了荷包不但没有得到主人夸奖,反而遭了训斥,一下子没了精神,没精打采用大尾巴扫了扫地面。

“注意方式。”郁七摸了摸大狗的头,把荷包揣进了怀中。

大狗:“……”

龙旦:“……”

冷影:“……”

“余七哥,你在家吗?”门口传来姜湛的喊声。

话音才落,冷影与龙旦同时一跃而起,悄无声息跳到了树上。

二牛跟着跳起,跳到一半才想起它不用躲,又安稳趴回地上。

“去把客人领进来吧。”郁七拍了拍二牛的背。

不多时二牛把姜湛带了过来。

一见郁七,姜湛脸上带了些尴尬:“余七哥,兄弟给你赔不是了,今日舍妹说话过了些——”

郁七笑着打断姜湛的话:“姜二弟别这么说,应该是我赔不是才对。二牛平时被我惯坏了,越来越无法无天。”

姜湛没好气看了大狗一眼,连连点头:“余七哥是该管管二牛了,姑娘家的荷包又不是肉骨头,怎么能抢了就跑呢?”

二牛不屑扯了扯嘴皮,露出白牙。

愚蠢!

“姜二弟说得对,是该好好管管了。”

瞪完了二牛,姜湛开始说正事:“余七哥,二牛把我妹妹的荷包叼到哪里去了?你知道的,姑娘家的荷包不能落在外头……”

“确实不该,都是二牛惹的祸。”郁七一脸惭愧。

“那荷包——”

“二牛,你究竟把荷包藏到哪里去了?”

“呜——”二牛拉长音叫了一声。

荷包去哪了,您心里还没数嘛。

树上的龙旦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今天的主子莫不是别人假冒的吧?

他忍不住扯了扯冷影衣袖。

冷影回给他个鄙视的眼神,声音压得极低:“主子这样做,定有深意!”

“怎么,弄丢了?”郁七声音微扬。

二牛又叫了一声,趴在地上用尾巴拍打着地面,很快尘土就扬了姜湛一身。

姜湛忍耐咬了咬牙。

郁七语气歉然:“姜二弟,看来荷包真的被二牛给弄丢了,要不然你狠狠打它一顿出气吧,我绝不拦着。”

姜湛怒瞪着二牛,二牛毫不示弱,露出尖利的白牙。

姜湛拳头握紧又松开,叹气道:“算了,和一只畜生没法计较。余七哥,那我就先回去了,四妹还等着我回话呢。”

郁七起身送姜湛往外走,声音如清泉在人耳旁流淌:“麻烦姜二弟好生向令妹解释一下,如若不然,改日我亲自向令妹道歉也可。”

“不必了,舍妹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回去我好好和她解释一下就是了。”

郁七把姜湛送到歪脖子枣树旁才转身回去。

随着院门关闭,龙旦与冷影跳了下来。

“主子,那荷包里一定有藏宝图吧?”龙旦觍着脸问。

第34章 姐妹

姜似回到海棠居,阿巧把两样东西呈上来。

“姑娘,这是大姑娘托人送来的。”阿巧先把一个青布包袱递给姜似。

包袱寻常无奇,却打了个精致的结,姜似一看便知道是长姐姜依亲自收拾的。

里面有一双做工精美的绣鞋,两双鞋垫,数双罗袜,一对如意平安结,除了这些女红,还有一个红木匣子。

姜似目光在红木匣子上停了停,伸手打开,里面放着一支赤金点翠花簪,一支八宝簇珠白玉钗,并数朵精美绢花。

这些首饰下面压着一张素笺。

姜似把素笺拿起来,清秀的字迹跃入眼帘。

她仿佛看到长姐嘴角含着温柔笑意劝她放开心怀,不必为了不值当的人伤心气恼,将来定会嫁个更好的,最后带着几分小心与愧疚解释不能前来,望她莫要介意。

姜似眼泪簌簌而落。

她女红出众的长姐,她温柔善良的长姐,她谦卑柔弱的长姐,死去的时候不过双十年华。

她的兄姐包括她自己,全是没有活过二十岁的短命鬼。

前世,长姐因与人私通被休,回了娘家后没过多久便悬梁自缢了。

消息传到安国公府,她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

长姐秉性怯懦,柔顺如早春里一株迎春,她宁愿相信自己会与人私通,也不相信长姐会做出这种事来。

她要去朱家讨个说法,却被祖母拦了下来,最终除了大哭一场竟无能为力。

“姑娘——”姜似的反应让阿蛮与阿巧有些无措,阿蛮小心翼翼喊了一声,阿巧则拿了温热的帕子来。

姜似接过湿帕子擦了擦眼睛,吩咐阿巧把长姐送来的东西收拾妥当,拿起另一张帖子。

这张帖子是二姑娘姜倩送来的,邀请她去长兴侯府小住两日散心,并提议叫上伯府其他姐妹。

姜似指尖不自觉用力,把帖子边角揉皱。

姜倩的请帖来得果然够快。

姜似略一沉吟,抬脚去了西次间。

西次间被布置成了书房,设有书桌琴案,姜似重生后少了闲情逸致,琴弦已经生灰。

见姜似向书案走去,阿巧很是机灵开始研墨。

姜似很快写好一张素笺装好递给阿巧:“把这个送到长兴侯府去。”

“姑娘要去长兴侯府做客吗?”阿巧问道。

姜似摇头笑了:“祖母不舒服,当孙女的怎么能出门玩呢。”

她写这封信是回绝了姜倩。

长兴侯府是埋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刺上淬了毒,不把这根毒刺拔出来她那颗心早晚会生满毒疮。

长兴侯府她是一定要去探一探的,却不是现在。

正如她信中所说,祖母不舒服呢。

姜似可以肯定,上一次在慈心堂受了冷落的姜倩接到这封信后为了固宠,明早定然会回来探望祖母。

而事实上,这个时候祖母的眼睛已经开始隐隐作痛,到了明天左眼就彻底看不见了。

她先前提起那个梦,把梦中情景往姜倩身上扯,祖母嘴上虽然训斥了她,可那根刺已经种下了。

等明日姜倩探望过祖母,祖母眼睛紧跟着失明,她就不信祖母不往姜倩身上联想。

她的祖母可不是把对孙女的爱放在第一位的人。

姜似对算计姜倩心中半点愧疚都无,先不说前世姜倩对她做的事人神共愤,就说祖母眼睛出问题后请来的神婆直指二哥姜湛,这其中不可能没有二叔一家的手脚。

前世二叔因救驾立了功,而恰好在那个时候父亲却闹出了醉宿青楼并牵扯上人命官司的丑闻。

父亲被夺爵赶出家门,二叔顺理成章袭了爵,因为救驾有功,爵位得以世袭罔替。

祖母最大的心愿终于实现了,哪里还想得起来长子死活。

姜似以七皇子妃的身份回到京城时此事已经过了一年多,她不信事情这般巧合,求郁七替她暗中调查。

只可惜才刚查出一些眉目,她就惨死重生了。

姜似不在乎有没有证据,总之以秋风扫落叶般的态度对待二叔一家就错不了。

“这封信给我大姐送去。”姜似提笔又写了一封信交给阿巧,走出书房来到院子中,坐在秋千上出神。

秋千忽然被推了一下,少女红色的裙裾迎风飞扬。

姜似霍然抬头,明艳动人却偏偏没有什么表情的面上有了浅浅笑意:“二哥回来了。”

她以脚尖点地止住秋千的摆荡,伸出手来:“我的荷包呢?”

姜湛干笑两声。

“没要回来?”姜似黛眉轻蹙,颇有些意外。

今生她与郁七素不相识,她不觉得郁七是那种偷藏陌生姑娘荷包的轻浮浪荡子,先前发火只是不想因为二哥的关系让郁七与她有进一步交集的可能。

“那只狗太可恶,可能把四妹的荷包当肉骨头藏起来了!”姜湛忿忿道。

姜似眉头皱得更深。

以前二牛也不是这么不懂事啊。

“四妹荷包里有要紧的东西?”想着没把荷包找回来,姜湛颇觉愧疚。

“要紧的东西倒是没有。”

“荷包上有特殊标记?”

姜似摇头:“也没有。”

姜湛长舒了一口气:“那就不打紧了,一只被狗咬烂的荷包想来没人捡,就算捡了也不知道是妹妹的。”

事已至此,姜似也只能自认倒霉,等姜湛离开后回了卧房,从箱底翻出一对金镯子来。

这对金镯子是苏氏留下来的,姜依临出阁把一对镯子都给了姜似。

那时候姜似刚刚十岁出头,正是矫情的时候,总觉得金镯子忒俗,直接把一对镯子压了箱底。

这对镯子对现在的姜似来说,用处太大了。

镯子是空心的,以玉珠暗暗相隔,正适合放姜似才配制出来的那些用途各异的药粉。

两世为人的姜似再清楚不过,无论是伯府姑娘的身份还是丫鬟婆子的保护在某些时候都显得苍白无力,只有别人夺不去的本事才是她的底气。

这一日就在平淡无奇中匆匆而过,到了第二日果然不出姜似所料,姜倩带着大包小包的礼品来探望冯老夫人了。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看着笑意浅浅的二孙女姜倩,只觉左眼跳得更厉害了。

锦鸡怎么又来了!

第35章 应验

冯老夫人心中突兀升起这个念头,随后暗笑自己太敏感了,看向姜倩的眼神恢复了慈爱。

姜倩却在心中打了个突。

她很清楚,祖母的疼爱从来都是有条件的。

她父亲比大伯父有出息,作为父亲唯一的嫡女,她从小就得到了比其他姐妹更多的疼爱,她嫁到长兴侯府后祖母越发高看一眼,这从她每次回娘家祖母的态度便能看出来。

可是这两次,祖母明显有些不对劲。

姜倩悄悄看向二太太肖氏,肖氏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瞧不出半点端倪。

她的目光便越过数人,落在姜似身上。

那个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的少女穿了一件半新不旧的葱绿色衫子,中规中矩的双丫髻上戴着两朵寻常珠花,精致的眉眼笼罩着事不关己的漠然。

饶是如此,她依然好看得仿佛发着光,让看的人生出造物不公的感叹来。

姜倩心中的疑惑就更重了。

伯府共六位姑娘,大姐天性懦弱,三妹是庶出子的女儿,五妹、六妹都是庶女,最爱掐尖的就是姜似。

姜似很清楚自己相貌上的优势,哪怕是在家中,每次出现在人前都是精心打扮过的样子。

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姜倩一下子想起来,前两天回娘家时姜似的穿着就很随意了,只是那时候她被姜似莫名其妙的挑衅气得不轻,忽略了这一点。

姜倩并不是笨人,虽然没有什么证据,却笃定冯老夫人态度的微妙转变应该与姜似有关。

“倩儿,既然已为人妇,就不要这么频繁回娘家了,免得侯府有想法。”冯老夫人轻轻揉着左边太阳穴道。

姜倩乖巧点头:“孙女晓得的,只是前日过来见祖母气色不算太好,心中放不下,这才回来看看。”

姜似悄悄勾了勾唇角。

姜倩为了显示孝顺,果然没有提起她的信,而是归到自己细心体贴上面来。

“你这丫头真是有心了。到了祖母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气色不气色的,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姜倩的话让冯老夫人很是熨帖,笑得眼角皱纹舒展开来。

姜倩掩口笑起来:“祖母这话可说错了,以您的身体与福报定要活到一百岁的。”

“是啊,等沧哥儿娶妻生子,您的曾孙长大了还等着您给挑媳妇呢。”二太太肖氏附和道。

姜沧是长孙,与姜倩龙凤双生,现今并没娶妻。

与勋贵家婚嫁早不同,走科举一道的学子大多晚婚,他们一旦考上功名,女方的出身就能有一个质的飞跃。

大周举子为了中进士熬到三十出头才成亲的大有人在,更别说姜沧还不到二十岁。

冯老夫人显然也不为姜沧至今未娶着急,闻言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左眼忽然尖锐痛了一下,好像有一根针猛然刺入。

冯老夫人立刻闭了眼,脸色瞬间煞白。

屋内融洽的气氛忽然一滞。

二太太肖氏与姜倩对视一眼,皆有些疑惑。

数息后,冯老夫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老夫人——”

冯老夫人手一抬,止住了肖氏的话头,淡淡道:“我有些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祖母——”忽然的气氛转换让姜倩颇觉不甘。

冯老夫人深深看了姜倩一眼,压下复杂的情绪:“既然回来了,就陪你娘吃顿饭再回去。”

肖氏一听这话,脸上顿时一热。

她哪里听不出,冯老夫人还为她探听慈心堂的事恼着呢。

姜倩却不知道这些曲折,见冯老夫人如此,只得随众人一道退了出去。

望着姜似潇洒离去的背影,姜倩嘴唇翕动,有心喊住说上几句,肖氏却轻轻咳嗽了一声。

姜倩看向肖氏。

“去雅馨苑吧。”

母女二人回了雅馨苑,屏退下人,姜倩迫不及待问道:“府中莫非发生了什么事?我觉得祖母态度有些奇怪。”

肖氏忍着尴尬把情况讲给姜倩听。

“母亲确实太急了,以祖母那样强势的性子,哪能容忍有人打探慈心堂的事呢。您要是忍耐一些日子再出手,姜似就不能扯到祖母身上来,那么她一个晚辈与您这样硬着来,祖母都容不得。”

“我本来想着当时给些颜色会让那丫头以后老实些,谁料到她竟是不要脸面的泼皮性子!”肖氏一想到被个晚辈弄得灰头土脸,心中就窝火。

“不对——”姜倩秀气的眉拧了起来。

“怎么了,倩儿?”

“祖母的态度不是从您派人打听慈心堂的事才不对的。”姜倩显然不是粗心的人,蹙眉仔细思索着。

片刻后,她的眉舒展开来,语气笃定道:“是那个梦,那天姜似忽然提到做了一个梦后,祖母态度才开始不对的!”

“姜似梦到两只锦鸡抓她的眼睛?”肖氏在这方面并不迟钝,略一琢磨面色陡变,“我明白了,你祖母定然是由那两只锦鸡联想到了你身上!”

姜倩颇有些莫名其妙:“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肖氏眼中闪过厉色:“姜似不是问你祖母有没有做噩梦嘛,说不准她做了那个梦是假,你祖母做了那个梦才是真,只是那死丫头不知怎么听到了风声!倩儿你想,伯府姑娘中你行二,还是属鸡的……”

“祖母还信这些?”姜倩脸色难看起来。

姜似眼高于顶,对伯府姐妹态度淡淡,唯独对她很亲近,怎么忽然之间就成了这样子?

至于祖母,疼爱了她这么多年,真会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梦就厌弃她?

“倩儿你还年轻,等到了娘这个年纪就知道了,这人啊,年岁越长越惜命,所以就越发相信这些了。”

姜倩缓缓点头,脸上陡然罩了寒霜,喃喃道:“本来我还有些不忍心——”

“倩儿,你在说什么?”

姜倩回神:“没说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接着丫鬟的声音传来:“夫人,慈心堂那边出事了。”

肖氏立刻把丫鬟叫了进来:“出了什么事?”

“老夫人一只眼睛忽然看不见了!”

“什么?”肖氏不由后退半步,想到母女二人刚才的猜测,脸色惨白看向姜倩。

第36章 故技

姜倩的脸色同样好看不到哪里去,杵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倩儿——”肖氏有些慌了。

老夫人还恼着她,眼睛一出问题脾气会更大,她日子不好过也就罢了,老夫人要是对倩儿心中存了疙瘩就麻烦了。

嫁出去的女儿有娘家撑腰底气才足,对倩儿这样高嫁的媳妇来说更是如此。

姜倩这时却已经平静下来,厉声对丫鬟道:“你先下去!”

丫鬟惴惴退下,姜倩暗吸一口气握住了肖氏的手:“娘,您别慌,咱们去慈心堂之前得想出个应对的法子来。”

“对,是要想个法子出来。”肖氏不是沉不住气的人,只是在女儿面前不压抑情绪才显得有些慌乱,这时心念急转很快就有了主意,眼中冷光一闪道,“既然有人借梦发挥,那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娘打算怎么做?”

肖氏拉过姜倩耳语几句。

姜倩有些迟疑:“这行吗?”

肖氏冷笑:“怎么不行?你祖母既然信这个,那咱们就顺着她的路子来。不就是两只锦鸡嘛,伯府小辈中排行第二的可不止你一个!”

姜似的同胞兄长姜湛,同样行二。

“可是姜湛又不属鸡——”

“谁说锦鸡就指属相了?随便扯个由头就行,关键还是请来的仙姑能否取得你祖母的信任。”想出这个主意,肖氏一改先前的慌乱,眉宇间带了得色,“你放心就是了,娘认识一个小有名气的仙姑,早年你外祖家就与她有些交情,娘请她出手,这事定然能成。”

“让您费心了。”听肖氏这么说,姜倩紧绷的神色松弛下来。

“说的什么话,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不替你操心替哪个操心。”肖氏爱怜握住姜倩的手。

姜倩嘴唇动了动,却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不着痕迹把手抽出,挽着肖氏手臂道:“娘,咱们快些过去吧。”

冯老夫人一只眼睛看不见了的消息犹如一道惊雷在东平伯府上空炸响,听到动静的各房主子陆续赶了过来。

姜似赶到时慈心堂已经来了不少人,她便混到几个姐妹之中悄然观察着。

二婶与姜倩还没有到。

发现这一点,姜似嘲讽牵了牵唇角。

她从不认为前生能把她哄得姐妹情深的姜倩是个蠢的。

她们母女这一交流,定然有了某些猜测,现在来迟应该是在商讨对策呢。

想到这些,姜似嘴角弧度愈深。

她不怕她们不出手,只怕她们按兵不动,寻不到痛打落水狗的机会。

姜似心中寻思着,忽然察觉有道视线落在她身上,抬眸望去,便见三姑娘姜俏冲她翻了个白眼。

姜俏人如其名,是个俏生生的姑娘,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翻白眼的动作依然显得俏皮可爱。

姜似便笑了笑。

姜俏一愣,压低声音恶狠狠道:“祖母病了,你还笑!”

“我发现三姐今天格外好看,就忍不住笑了。”姜似厚着脸皮道。

姜俏脸一红,啐道:“你胡说什么呀,等会儿让祖母看到你笑,有你好看!”

姜似露出恍悟的神情:“原来三姐是担心我。”

“少自作多情!”姜俏又翻了个白眼,扭过脸不再搭理姜似了。

这时肖氏带着姜倩匆匆赶了过来。

冯老夫人一见肖氏露面,抄起一个茶杯就砸了过去:“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

肖氏一直管家,老夫人出了事姗姗来迟确实不大好看。

三太太郭氏眼中闪过幸灾乐祸。

她一个庶出的媳妇倒是没有想过与肖氏别苗头,可平日里肖氏未免太强势了些,几句言语上的不合适就能记恨在心,吃穿用度、人情往来等方面让她不痛快。

郭氏是个识趣的人,知道闹到老夫人那里讨不到好处,只能吃下这些暗亏。

暗亏吃久了,哪怕菩萨都要变金刚,郭氏自然不能免俗。

姜倩挡在郭氏身前,任由飞过来的茶杯砸在自己身上。

“倩儿,你没事吧!”肖氏心疼不已。

姜倩摇摇头,快步走到冯老夫人面前,温声道:“祖母,是我拉着母亲去园子里说话,丫鬟才没有及时寻到。千错万错都是孙女的错,您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你还没回去么?”冯老夫人这话一出,众人视线立刻落在姜倩脸上。

姜倩只觉这些视线犹如无形的利刃,割得她脸上火辣辣得疼。

这样的难堪是姜倩在伯府从没经历过的。

这个时候,姜倩心中更多的是庆幸:幸亏她与母亲一番交谈寻到了祖母心结所在,不然现在这份难堪只会让她一头雾水,平白受了。

姜倩此时却不在意了。

只要如母亲所言能把此事顺利推到姜湛身上去,祖母现在对她态度越差,将来就会越愧疚,那么补偿就越多。

只要能笑到最后,现在受些委屈又算什么呢?

“孙女放心不下祖母。”姜倩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委屈。

“你又不是大夫,留在这里也没用,还是赶紧回去吧。”冯老夫人一只眼睛突然看不见了,情绪好似脱缰的野马,强自压抑才没有对姜倩说出“滚”字来。

“祖母这样孙女如何能放心离去,就让孙女留下吧,至少等到大夫的结论再说。”

“大夫到了。”大丫鬟阿福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你们都出去!”冯老夫人不好对姜倩发火,干脆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慈心堂的院子里霎时站满了人。

这种时候老夫人虽然开口赶人,他们却不能走。

庭院中高大挺直的香椿树难以给这么多人遮阴避凉,随风散发着淡淡清香气,飘入姜似鼻端,却觉格外浓郁。

一时间,仿佛有了盛夏的感觉。

沙钟在众人焦灼的等待中过了两刻钟,众人鼻尖已经沁出细密的汗珠。

姜倩与肖氏暗暗交换了数次眼神。

终于请来的大夫在阿福的陪伴下背着药箱走了出来,肖氏抢先一步迎上去:“大夫,老夫人怎么样?”

大夫摇摇头:“老夫人的眼睛找不出明显病变来,许是内火过剩所致。在下开了清热解毒的方子,若是吃上两副不见效,贵府就另请名医吧。”

待大夫一走,肖氏立刻表态不惜遍请名医也要为老夫人治好眼睛。

姜似冷眼看着府中一片忙乱不动声色,心中却已有了计较。

第37章 仙姑

东城麻姑胡同虽然处在一片乱糟糟的地段儿,却是三教九流都有些敬畏的地方。

那里住着一位远近闻名的仙姑,据说能通鬼神,连高门大户遇到难解的事都会悄悄请去作法。

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年好奇打量着周遭一切。

低矮破旧的房屋,墙角堆满的杂物,地上横流的污水,还有时不时传来的孩子哭闹嬉笑声,这一切都让少年觉得新奇。

这份新奇是掩在谨慎之下的。

那些坐在墙根百无聊赖把视线投向少年的闲汉,让他不得不变得小心起来。

这是他从没有来过的地方,更是他从没见过的风景。

可是走到一处岔路口时,少年还是住了脚,眼中露出几分茫然。

少年驻足片刻,不得已走到路边问一名端着洗衣盆往回走的妇人:“大婶,请问麻姑胡同怎么走?”

妇人看了少年一眼,见少年有着一张干净清秀的面庞,身上穿的却再普通不过,眼神瞬间微妙起来,努努嘴道:“走那边就是了。”

少年道了谢,往妇人所指的方向走去。

妇人端着洗衣盆的手紧了紧,望着少年背影欲言又止,最终摇摇头,向自家快步走去。

少年才走出十来丈远,就有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把嘴里叼着的草根往地上一吐,拦在少年面前,皮笑肉不笑道:“小兄弟这是去哪儿啊,留下来陪哥哥玩玩呗。”

少年瞬间皱了一下眉。

姑娘叮嘱她来这种地方要换上男装,不然怕惹麻烦,这人莫不是眼瞎,要她一个“臭小子”留下来玩什么?

原来这个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阿蛮。

阿蛮个子高挑,正是十几岁的年纪,穿上男装丝毫不显突兀。

嗯,姑娘还说,若是男装打扮依然有人出来找麻烦,那么就花钱消灾。

阿蛮牢牢记着自家姑娘的叮嘱,从荷包里摸出几枚铜钱塞到年轻人手里。

年轻人一愣,随后拿起一枚铜钱吹了吹,笑道:“小兄弟还挺识趣,不过哥哥找你真的不是为了钱。”

那就是钱不够!

阿蛮又摸出一串铜钱放到年轻人手里,心中却有些遗憾。

可惜姑娘反复叮嘱了,能不惹麻烦就不惹麻烦,不然就面前这只弱鸡,她一只手就能提起来扔墙根去了。

年轻人显然没料到这衣着普通的少年居然能敲出不少钱来。

别看阿蛮给的都是铜板,要知道这里是贫民聚集之所,绝大多数人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这些铜板足够一个人吃肉馒头吃上好几天了。

年轻人视线盯在阿蛮挂在腰间的荷包上,伸手毫不客气拽了下来。

阿蛮捏了捏拳头,压下火气道:“所有的钱都给你了,我可以过去了吧?”

年轻人又呵呵笑起来:“小兄弟别急啊,哥哥真不是为了钱。”

只不过钱他也要而已。

“那你是为了什么?”眼角扫到不远处的几个闲汉虎视眈眈,阿蛮问道。

“是为了小兄弟你啊,哥哥一见了你就喜欢。”年轻男子显然因为阿蛮一直的退让而变得越发肆无忌惮。

阿蛮冷冷看着年轻人,伸出了三根手指。

“什么意思?”

“我主子说,事不过三。”阿蛮面无表情上前一步,拉近了二人的距离。

年轻人觉得有个物件刺入了体内。

那种感觉很玄妙,他能清晰感觉到血肉对那个物件的阻力,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年轻人低头,看到一支金簪刺入他的小腹,簪身大半留在外面,簪头栩栩如生的玉兰花仿佛能闻到香味。

这一刻,年轻人脑海中蓦地划过一个念头:他现在要是拔腿就跑,这支金簪就归他了吧?

可是不知为何,年轻人的腿却牢牢钉在地上,一步都没有挪动。

“不疼吧?”阿蛮语气森然,落在年轻人耳中,说不出的诡异。

年轻人脑袋翁了一声,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不疼,他真的没有感觉到疼。

为什么不疼?怎么能不疼?

那留在小腹中小半截的金簪并没让年轻人觉得可怕,他这种人本就是街头混子,这点伤对他来说委实不算什么,可是明明见了血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年轻人心中发毛了。

青天白日,他莫不是撞鬼了?

这里离着麻姑胡同不远,麻姑胡同里住着的仙姑能通鬼神呢,所以偶尔遇到个鬼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不疼吧?”阿蛮平静无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不,不疼——”年轻人舌头打了个结。

“不疼就对了,等到今夜子时就疼啦,以后每天那个时候会越来越疼哦。”阿蛮声音越来越低,如无形的丝线把年轻人的喉咙缠紧,让他有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原来是个怂包嘛,真不知道姑娘用这样的人干什么。

阿蛮眼中闪过鄙夷,声音细若蚊蚋:“如果不想最终疼痛而死,记得拿着这支金簪三日后的晌午去五福茶馆二楼第二个雅间。”

年轻人直到阿蛮拐进了前边的胡同才如梦初醒。

“阿飞,你傻站着干嘛呢?”平日里经常在一起厮混的人围上来。

“没什么——”年轻人飞快推开了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的人,撒腿就跑。

不管那个奇怪的少年说的是真是假,不能让别人看到这支金簪!

“阿飞是不是有病啊?”被推开的人骂骂咧咧道。

“你们看!”其中一人指着地面语气激动。

几人低头看到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不由变了脸色。

“乖乖,阿飞这是撞上硬茬了吧?”

“早就觉得阿飞这个急脾气要惹祸,都散了吧,散了吧。”

几个人走回墙根,恢复了无所事事的模样。

阿蛮走进麻姑胡同,在一处挂着玉兔灯笼的民居前停下来。

民居已经有年头了,虽然瞧起来还算完整,木门却有着深刻的岁月痕迹。

阿蛮上前叫门,很快一个女童把门打开。

“我来找仙姑的。”

女童显然已经对此习以为常,把门一拉道:“进来吧。”

阿蛮随着女童进了屋。

屋内香烟袅袅,一名头梳道髻的中年女子盘膝而坐,双目微阖,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听到动静,女子睁开了眼睛:“所求何事?”

“你是刘仙姑吗?”阿蛮来到女子面前,气定神闲问道。

第38章 鱼饵

刘仙姑矜持点头。

“我们主子有事请仙姑帮忙,这是请仙姑喝茶的。”阿蛮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放到刘仙姑面前。

刘仙姑飞快扫了银票一眼,上面五十两的面额让她暗暗满意。

请喝茶当然是委婉的说法,能有五十两的定金,事成后的报酬定然丰厚。

刘仙姑名气确实不小,但替大户人家做事的机会也不是常有的,更多的还是为普通人家驱邪作法,赚点名声。

“不知姑娘的主子遇到了什么事?”知道来者身份不简单,刘仙姑语气亲切多了。

阿蛮诧异看了刘仙姑一眼,脱口道:“仙姑看出来了啊?”

她自幼习武,个子又比寻常女子高挑,穿上男装连姑娘都说分不出来,居然被这仙姑一眼看出来了。

阿蛮心道:看来这人是有真本事的,怪不得姑娘会让她来请人。

刘仙姑能吃这口饭,察言观色的本事是少不了的,一看阿蛮神色便对她的想法了然于心,不由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她当然看到了这小姑娘耳垂上的孔洞。

“主子有什么事并没对我说,她在天香茶楼等您过去详谈。”

刘仙姑略一沉吟,答应下来。

在平头百姓面前她是神通广大、高高在上的仙姑,对那些高门大户她可不敢拿乔。

越是富贵人家能接触到的有真本事的人越多,她只是其中不上不下的一个罢了。

见刘仙姑起身,阿蛮摆手制止:“仙姑不忙现在就去,主子申初在茶楼等您。”

“好,到时候我会过去。”刘仙姑越发觉得对方是大主顾了。

她太了解那些大户人家的行事风格,遇到不寻常的事一方面请她这样的人去作法,一方面又好脸面,不欲旁人知晓。

相较起来,那些普通人对她的尊敬是实打实的,只可惜有个最大的缺点:没钱!

“那我就先告辞了。”

阿蛮走出麻姑胡同,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让她不由加快了脚步,等到拐进一条巷子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

“小崽子,敢算计你爷爷!”

阿蛮灵巧一扭身,躲开了偷袭的人,看清那人模样不由杏眼圆睁:“是你!”

偷袭的人正是不久前被阿蛮用金簪刺了一下的年轻人阿飞。

阿飞显然已经摆脱了先前诡异气氛的影响,盯着阿蛮的眼神像是一条饿狼,凶狠残忍。

此时那支金簪就握在他手上,簪子尖端泛着暗红色。

那是阿飞干涸的血。

“小崽子,你刚刚不是能耐么,不是拿这玩意刺我么,现在爷爷就用这玩意刮花你这张清秀的小脸,看你——”

阿飞的尾音化成了一声惨叫。

阿蛮收回打向阿飞腹部的拳头,紧跟着两只拳头交错而出,如雨点落在阿飞小腹上。

阿飞痛苦蹲了下去。

阿蛮抬脚把阿飞踹倒,狠狠踢了十几下才停下来,甩了甩手,居高临下看着蜷缩在地上的阿飞冷笑道:“废话真多!”

“你,你……你给我等着!”

“我不等!”阿蛮抬脚又狠狠踹了几下。

“别打了,别打了……”阿飞被踢得在地上来回翻滚,终于受不住求情道。

“早这样不就得了。”阿蛮嫌弃看了阿飞一眼,绕过他若无其事往前走去。

阿飞扶着墙壁艰难爬了起来,盯着阿蛮远去的背影嘴唇微微颤抖。

他当时被诡异的情况吓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不想让别人发现他得到了一支金簪。

那可是金子做的,他们这种人连摸都没摸过!

阿飞当时的逃跑是从切身利益出发,但这口气他咽不下,这才有了这次偷袭。

只可惜偷袭失败,自小混迹街头的阿飞骤然生出深深的恐惧。

他这次真的栽了,那小子说的话可能不是吓唬他。

阿蛮的到来对麻姑胡同这片的人来说不过是一枚石子投入了湖中,没有掀起丝毫波澜,只有一名叫阿飞的年轻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子夜的到来。

日头开始西移,金色的阳光透过天香茶楼前高大繁茂的树冠洒在天青色彩旗上,给茶楼平添了几分闲适。

“姑娘,您就不怕那个仙姑收了咱的定金,人却不来啊?”恢复了丫鬟装扮的阿蛮目光扫量着窗外问道。

姜似笑笑:“她会来的。”

“可是她又不知道您的身份。”

“正是如此,她才会来。”

不管刘仙姑闯出了多大的名声,本质上只是个神婆而已,这样的人所图离不开一个“钱”字。

她这边越是神秘,对方就越觉得有利可图。

那五十两的银票是鱼饵,胃口大的鱼没有不上钩的道理。

“马上要到申初了,婢子出去瞧瞧。”阿蛮可做不到自家姑娘的云淡风轻,在小丫鬟看来那五十两银票可不少呢,真要打了水漂她定要去讨回来的。

姜似并未阻拦,微微颔首。

阿蛮快步向门口走去,刚拉开房门就看到刘仙姑带着一名女童立在门外。

“又见面了。”刘仙姑嘴角含笑看着阿蛮。

阿蛮竭力摆出早在意料中的表情:“主子让我来给仙姑开门。”

姑娘真是料事如神,她可不能坠了姑娘威风。

听了阿蛮的话,刘仙姑眼神果然有微妙的变化,示意女童留在门外,随阿蛮走了进去。

“姑娘,仙姑到了。”

少女端坐在临窗桌前,冲刘仙姑点头致意。

刘仙姑心中有些不满。

对方见到她来了都不起身,未免太不把她当回事了。

越是如此,她对少女的身份越发好奇,更不敢转身就走。

她只是一个会些旁门左道的神婆,要是得罪了贵人,以后就难在京城立足了。

“请坐吧。”姜似开口。

刘仙姑在姜似对面坐下来,借着喝茶悄悄打量对方。

少女的年纪与容貌让刘仙姑有些吃惊,越发猜不透少女身份与来意。

“不知姑娘有什么事需要我解决的?”各种纷乱的念头并没有让刘仙姑面上露出什么端倪。

她笃定一点,对方既然来找她就是有求于她,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露怯。

这是她吃饭的本钱。

“仙姑接到东平伯府二太太的委托了吧?”姜似开门见山问道。

“我不知道姑娘说什么!”刘仙姑面色微变,起身便走。

第39章 把柄

刘仙姑走到房门口,被阿蛮拦住。

“姑娘是什么意思?”刘仙姑转身,面色阴沉看着姜似。

听姜似提到东平伯府,刘仙姑心中反而有了底。

既然对方与东平伯府有关,背景大半不会比东平伯府的层次高到哪里去。

她虽然住在贫民区,多年来与富贵人家打交道也积累了一些人脉与名声,哪怕眼前的姑娘是贵女,想拿捏她还嫩了些。

姜似面上依然挂着淡淡的笑:“仙姑来都来了,难道连杯茶都不喝么?”

“这里的茶我喝不惯。”刘仙姑语气平静道。

姜似收起笑意,幽深目光迎上刘仙姑的视线:“那么仙姑执意要助东平伯府二太太做伤天害理之事了?”

“姑娘究竟是什么人?好端端找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么,是东平伯府四姑娘,二太太是我的二婶,她请仙姑要算计的人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姜似没有丝毫隐瞒,坦言了身份。

随着她说下去,刘仙姑已经由一开始的惊讶变成了看傻子的眼神。

这位东平伯府的四姑娘脑子有问题吧,无凭无据就跑来找她说这些?

先不说得罪了她,以她现在的名声随便说个什么就能把这位四姑娘推到万劫不复的处境,就算她置之不理,转头把此事告诉东平伯府二太太,眼前的小姑娘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

“姑娘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我虽不是什么得道真人,但也替不少人家排忧解难过,姑娘这般指责我可不敢受。”刘仙姑看向姜似的目光中隐含着鄙夷。

这样的小姑娘心无城府,遇到事情就会胡乱叫嚷一通,实则半点能耐都没,她见多了。

“姑娘也早点回去吧,免得府上人担心。”刘仙姑绕开阿蛮,伸手推门。

阿蛮堵住门口,脆生生道:“我们姑娘没让仙姑走呢。”

刘仙姑平静转身,声音微扬:“姑娘莫非要强留我?”

门外女童声音传来:“仙姑,您还好么?”

刘仙姑刚要回话,姜似先一步开口:“仙姑还是坐下吧。仙姑若是对谈论东平伯府的事没兴趣,那么咱们谈谈京郊严员外家的事可好?”

刘仙姑脸色大变,眼底有着掩不住的慌乱。

“仙姑,您没事吗?”女童声音从门外传来。

刘仙姑只觉有一只重锤狠狠砸在她身上,砸得她魂魄出窍,头晕目眩。

怎么会有人知道严员外家的事!

看着失态的刘仙姑,姜似并不觉意外。

京郊白鹿镇上有一富绅姓严,严员外有一个独生女,生得如花似玉,文静娴雅,还未及笄提亲的人就踏破了门槛。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严姑娘及笄那年生了怪病,从一开始的困倦发展到后来一日之中鲜有清醒之时。

严员外只有这么一个爱女,为此急白了头发,托人请京城名医都没治好,便有人说严姑娘可能是丢了魂才醒不过来。

这么一来,道士、神婆陆续登场,其中就有这位才来白鹿镇不久的刘仙姑。

那时候的刘仙姑还不叫刘仙姑,而是自称刘婆。

她对外人的说法是男人早些年就没了,只留下一儿一女。后来儿子也没了,便带着女儿替人驱邪收魂过活。

刘仙姑对严员外说严姑娘踏青时丢了魂,需要灵气未散的少女入夜后陪伴严姑娘,在梦中替严姑娘把魂寻回来。

而她的女儿就是灵气未散的处子。

那时的严员外已经是病急乱投医,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就这样,刘仙姑的女儿陪了严姑娘七天七夜,严姑娘竟真的好了起来。

严员外大喜,给了刘仙姑丰厚谢礼,刘仙姑的名气也在白鹿镇打响,一时间找刘仙姑看怪病的人络绎不绝。

严姑娘病好了,严员外便开始为女儿张罗亲事,谁知这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严姑娘竟然死活不同意说亲,被逼急了才说在梦里已经与一位叫钱郎的男子私定了终身,此生非钱郎不嫁。

严员外当时就吓坏了,认为女儿丢失的魂被孤魂野鬼缠上了,忙又把刘仙姑请了来。

刘仙姑掐指一算,笑说严姑娘梦中的钱郎不是孤魂野鬼,而是确有其人,严姑娘与此人乃天定姻缘,如果二人不能结为连理,严姑娘还会遇到更多古怪波折。

这时候严姑娘又说出了钱郎的住处,严员外忙派人去寻,果然找到了这个人。

只是钱郎是个父母双亡投奔远方亲戚的年轻人,家无恒产,身无所长,严员外哪里看得上,第一个反应就是绝不答应。

严姑娘哭哭闹闹一个多月,又一件怪事发生了;严姑娘竟然有了身孕!

这下子严员外是彻底没辙了,问过钱郎愿意娶严姑娘后,便匆匆替二人成了亲。

“仙姑——”门外的女童开始敲门。

“没事!”刘仙姑猛然回神,死死盯着临窗而坐的少女。

少女坐姿笔挺,从雕花窗棂洒进来的阳光落在她身上,构成一幅柔和宁静的画卷。

可是这样的宁静却让刘仙姑不寒而栗。

严员外家的事情已经发生十多年了,又远在京郊,以眼前少女的出身与年纪,实在没有知晓那段秘辛的可能。

刘仙姑抬手捋了捋头发,强作镇定道:“什么严员外、王员外?这么多年我去过的人家多了,不记得是哪家了。”

姜似盯着刘仙姑片刻,忽然一笑:“仙姑说笑了吧,别的人家你或许不记得,亲家如何能不记得呢?”

刘仙姑瞳孔猛然一缩,望向姜似的眼中满是骇然。

守着门口的阿蛮一脸好奇。

“阿蛮,你去外面等着,也好叫门外的小姑娘放心。”

阿蛮纵有满腔好奇,听了姜似的吩咐还是默默退了出去,屋内只剩下姜似与刘仙姑二人。

刘仙姑直直盯着姜似,诡异沉默着。

姜似嘴角却挂着云淡风轻的笑:“那位钱郎,便是仙姑的女儿吧?”

刘仙姑不由自主后退两步,后背撞上了门板。

门板发出一声闷响。

对面秀美无双的少女笑意盈盈:“或者说,是仙姑的儿子!”

第40章 人心恶

刘仙姑浑身一颤。

少女的话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毫不留情把她心底那个秘密撕扯开来,扯得她鲜血淋漓,几乎站不住脚。

这个时候,刘仙姑确信眼前少女已经摸透了她的老底,而更让她恐慌的是这么一个小姑娘是如何知道的!

少女的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轻柔缓慢传入刘仙姑耳中:“你的男人早死不错,但是后来死去的不是你儿子,而是女儿。那时候你已经有机会行走于富户人家的深宅大院了,所以从中看到了改变穷困出身的契机,这个契机就是儿女身份的互换!”

姜似目不转睛盯着刘仙姑,把对方的慌乱与震惊尽收眼底。

她忽然有些恶心。

人心能险恶到什么程度,她上辈子早就领教过了,可是依然忍不住心底生寒。

这个妇人,为了让儿子后半辈子衣食无忧,能做出儿女身份互换的事来,方便儿子祸害富贵人家养在深闺的姑娘。

其心之恶毒自私,真该天诛地灭。

刘仙姑坑蒙拐骗多年,最初的慌乱过后,在少女轻缓的声音中恢复了平静:“姑娘讲的故事真有趣,我倒想往下听听。”

姜似似笑非笑看着刘仙姑:“不忙,我这就接着讲。令爱死后,你对外称死去的是儿子,然后带着男扮女装的儿子离开了老家,从此那些与你打交道的人家只知道你母女二人相依为命。严员外的爱女患上嗜睡怪病,就是你做的手脚,为的就是让严员外甘心引狼入室,方便你儿子祸害人家姑娘。顺利的是,你儿子陪着严姑娘睡了七夜,严姑娘不但对梦中情郎情根深种,还有了身孕……”

听到这里,刘仙姑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是啊,连她都没想到他们的运气会这么好,短短七夜严姑娘竟然就有了身孕。

那时候她便觉得这是老天相助,后来果然一切顺利。

刘仙姑的得意令姜似心中愤然。

这个妇人,到现在依然没有半点悔悟之心,只有事成后的得意。

她毫不怀疑,以后只要有一丝机会,这个妇人会做出更令人发指的事来。

想到这里,姜似自嘲一笑。

哪里需要等到以后,这个妇人马上就要祸害二哥了。

“仙姑真是好运气,这样一来,严员外哪里还能嫌弃女儿梦中情郎是个父母双亡寄居在远亲家的穷小子,只能赶紧让他们成亲,好把女儿未婚先孕的丑事遮掩下来。说不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严员外还对愿意当便宜爹的穷女婿心怀愧疚呢。”

刘仙姑听到这,竟然笑了起来:“姑娘的故事果然有意思,不过就是太离奇了些。”

她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小姑娘所言与事实分毫不差。

确实有那么一段时间,严员外对她儿子总带着点小心翼翼,唯恐她儿子察觉女儿的异常而闹出丑闻来,直到——

姜似对刘仙姑的反应不以为意,把玩着光洁如玉的茶盏笑道:“可是严员外毕竟不是傻子,后来他总该想明白了吧?”

“想明白又如何,没想明白又如何?”刘仙姑同样没了耐心,冷声问道。

姜似打量着她,目光带着凉意:“仙姑,到这个时候你再不承认,那就掉价了。”

刘仙姑笑起来,语气竟带了几分咄咄逼人:“证据呢?姑娘说了这么多,有什么证据?”

姜似把茶盏往桌面上一放,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微眯的眼睛在阳光下如琉璃一般通透,而她看着的那个人则好似成了跳梁小丑。

刘仙姑不由止了笑。

“落叶归根,人死入土。令爱死后是以令郎的身份葬入祖坟,那么只要开棺验尸,是男是女自然一望便知。”

“姑娘这话简直可笑,入土为安,难道仅凭一个外人的三言两语就能让人同意挖自家的坟?”

刘仙姑心中笃定这一点,这个时候反而格外有底气,也不想再和眼前少女兜圈子了:“至于严员外,就算明白过来又如何?难道他会把自家丑事宣扬出去?姑娘年纪还小恐怕不懂,遇到这种事当事人遮掩还来不及。”

她说完,含笑看着姜似,期待看到对方无措的反应。

姜似嫣然一笑:“这么说,仙姑还是承认了?”

刘仙姑双目微阖,不再回应。

“仙姑是与鬼神打交道的,难道不清楚未嫁女不能葬入祖坟?哦,用你们这些人的说法是这样会破坏风水。倘若我请个游方道士去对钱家说他家多年不见兴旺是因为祖坟中有一处阴阳颠倒,而那只是小辈的坟头,你猜钱家会不会扒开来看看?”

刘仙姑猛然睁开眼,望向姜似的目光难掩愠怒。

她当然不能忍受别人把她女儿的尸骨扒出来,任人观看!

更何况一旦被钱家人发现她把女儿葬入祖坟的事,恐怕连她男人都会被扒出来赶出祖坟。

“仙姑说的不错,就算严员外发现了真相,那个时候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但是仙姑莫忘了,人言可畏。小镇上的人日子过得无波无澜,恐怕对这种八卦最是热衷吧?我都不需派游方道士,只要请上几个闲汉说几句,那些街坊邻居可不需要证据,到那时只是众人兴奋的眼神就足以让严员外一家包括令郎不敢出门了。”

“你,你——”刘仙姑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褪。

这真的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吗?

“好让姑娘知道,严姑娘如今两子一女,夫妻恩爱,家人和睦。姑娘这是把严姑娘一家往绝路上逼,难道不怕遭报应吗?”

姜似冷笑:“替天行道,倘若真有报应,也绝不会先落在我身上!”

这个世道果然可笑,受害人与害人者反而成了一家人,脓疮烂肉掩在华衣锦服之下。

“仙姑何必与我针锋相对,我只是不想别人害我二哥罢了,谁敢动我二哥,我会不惜一切代价要他好看!”少女转而笑了,“我二婶给的银子还不足以让仙姑卖命吧?”

刘仙姑一怔,而后豁然开朗。

对啊,轻松赚点银子可以,卖命绝对不行啊。

第41章 孝名扬

利益与风险总是并存的,当风险远远超过了所得利益,那么放弃就成了必然。

“回头我会把收的银钱退回去,不掺和贵府之事。”刘仙姑收敛了脾气,对眼前少女作出承诺。

这小姑奶奶要不是贵女出身,都能抢她饭碗了,她可惹不起。

姜似摇摇头。

光是这样,她何必与此人费这么多口舌。

“姑娘的意思是——”

眉目精致的少女对着刘仙姑粲然一笑:“仙姑莫非忘了,你收了我的茶水费。”

刘仙姑愣了愣,忙从怀中取出那张被折叠整齐的银票递了过去。

姜似再次摇摇头:“仙姑可能不了解我,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收回。”

刘仙姑捏着银票的手紧了紧。

“当然啦,这些钱都是我的月钱一点点攒起来的,要是送出去听不见个声响,我会心疼的。”少女叹气道。

姜似这话并不假,她母亲的嫁妆目前还捏在祖母手中,父亲的年俸要归入公账中,她积攒银钱确实主要靠月钱。

这五十两,她拿得干脆,可把两个丫鬟心疼坏了。

“姑娘想怎么办?”刘仙姑心中骤然生出不妙的预感。

“很简单,我二婶给的钱仙姑不必退回去,照常来伯府作法就是了。”说到这里,姜似脸色一正,“只是本来我二哥承担的恶名,我要别人来担!”

“这可不行!”刘仙姑断然否决,“这样我会坏名声的!”

姜似眼皮也不抬,淡淡提醒道:“刨坟头,传八卦!”

刘仙姑嘴唇抖了抖。

威胁,这绝对是赤裸裸的威胁!

姜似凉凉瞥了刘仙姑一眼,拿起茶壶重新续了热茶,端起来浅浅尝了一口。

茶香沁人心脾。

她就喜欢威胁对方,对方还无可奈何的样子。

“仙姑何必如此纠结?难道仙姑在我二婶眼中,只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不管是不是激将法,姜似这话还是让刘仙姑炸毛了:“当然不是,我入这行多年,靠得是真本事!”

姜似微微一笑。

这话她相信。

能把不少贵妇唬得一愣一愣的人,总要有两下子。

“这就是了,既然仙姑在我二婶眼中是本事高超的神仙中人,那么作法的结局有那么一点偏差,她还能吃了仙姑不成?”

迎上少女似笑非笑的神情,刘仙姑顿觉头疼。

她怎么就惹上了这个煞星!

“总之呢,我相信仙姑能全身而退,仙姑也该相信自己才是。”姜似语气恳切。

刘仙姑张了张嘴。

她还能说什么,只能相信自己了!

姜似把茶盏推过去,举起手中茶盏:“那么咱们就以茶代酒,庆祝合作了。”

刘仙姑沉默了一会儿,端起面前茶盏与少女手中茶盏轻轻一碰。

东平伯老夫人患了眼疾的事很快就在相熟的人家传开了,这得益于东平伯府二太太肖氏的功劳。

短短几日工夫,肖氏替冯老夫人遍请名医,甚至连太医署的太医都请了两三个。

这样的动静,与伯府相熟的人家自然都听到了风声。

现在一提起东平伯府,人们就要赞一声东平伯老夫人的二儿媳孝顺。

这日一早,姜似穿戴整齐前往慈心堂给冯老夫人请安,才出海棠居的门口就迎面遇到了姜安诚。

“父亲今日没有出门?”姜似盈盈施礼。

“刚从你祖母那里出来,正要出去了。”姜安诚一边说着话,一边打量女儿。

今日姜似穿了一件白底水红撒花短衫,下面是大红罗裙,看起来如一株怒放的海棠,明艳动人。

姜安诚微微松了口气,赞道:“今日似儿很精神。”

姜似嘴角微抽。

父亲大人到底会不会说话,夸一句闺女好看怎么了?

姜安诚自觉这话说得突兀,顿了一下道:“你祖母今日心情不好,穿得鲜亮些看着喜庆。”

他今日围了一条素色腰带,已经被母亲狠骂了一通,可不能让女儿平白挨骂了。

“多谢父亲提点。”姜似嫣然一笑。

姜安诚尴尬摸摸鼻子,强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那你快去慈心堂请安吧,为父出去了。”

姜似看着匆匆远去的挺拔背影,心中淌过暖流。

父亲一个大男人跑到这里来,就是怕她穿戴不妥当撞到祖母枪口上……

姜似仰了仰头,正好看到躲进云中的朝阳重新钻出来,把四周天空映成了生机勃勃的橘红色,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四姐看什么呢?”一道带着莫名意味的声音传来。

姜似闻声望去。

青石小路上一前一后走来两名少女,走在前面的少女是六姑娘姜佩,后面跟着的是五姑娘姜俪。

姜佩与姜俪虽然同为庶女,但姜佩的生母是二太太肖氏的陪嫁,姜俪的生母则是年轻时伺候姜二老爷的通房丫头,是以姜佩在嫡母面前比姜俪有脸面得多。

刚才说话的便是六姑娘姜佩。

不过是一转眼的工夫,姜佩与姜俪就来到姜似面前。

姜佩上下打量着姜似,笑道:“四姐今日穿得好鲜亮。”

“年轻貌美,自然该穿鲜亮些。”姜似不冷不热道。

爵位落到二房后,惯会讨好肖氏的姜佩说了一门好亲事,他们的滋润生活是吃着大房的人血馒头换来的,姜似见了这些人当然没有好心情。

姜佩闻言瞬间气红了脸。

她比姜似还小两岁,想着祖母眼睛坏了不好穿得太招摇,今日特意换了一身素色裙子去请安,姜似这么说不是明显讽刺她丑吗?

“祖母病着,四姐还有心思打扮,不知四姐的孝心在何处呢?”

“我的孝心在何处还轮不到六妹操心,倒是六妹对姐姐如此说话,你的规矩又在何处?”

“你——”姜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差点摔了手中提盒。

姜似转身而去。

姜佩小声啐道:“现在知道规矩了,那天怎么和母亲吵翻了呢?”

姜俪拉了拉姜佩衣角:“六妹,你少说两句吧。”

“不用你啰嗦!”姜佩白了姜俪一眼,快步往慈心堂赶去。

慈心堂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阿福禀报道:“老夫人,四姑娘、五姑娘、六姑娘过来了。”

“让她们进来吧。”

姐妹三人鱼贯而入。

冯老夫人左眼已经不能视物,剩下的那只眼睛努力睁着,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素色衣衫的姜佩。

“出去!”冯老夫人能视物的那只眼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厉声喝道。

姜佩得意瞟了姜似一眼。

她就知道姜似穿成个花蝴蝶似的要倒霉了!

第42章 登场

眼睛的骤然失明让冯老夫人一日比一日暴躁,特别是经太医诊治过却毫无效果后,冯老夫人的理智开始压不住脾气了。

让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忽然间瞎了一只眼,那种将来会陷入一片黑暗的恐慌是难以言说的,她必须要做点什么,证明依然不可动摇的权威。

面对冯老夫人的骤然发难,姜似气定神闲。

有父亲今日的提醒,再有前世一次次的验证,她自信对祖母心思的把握比旁人要强一些,至少比身边的六妹姜佩强一些。

姜似意味莫名的目光令姜佩很是不快,遂压低了声音摆出一脸同情:“四姐,祖母不舒服,你就听她老人家的话赶紧出去吧。”

姜似似笑非笑弯了弯唇,对着冯老夫人优雅屈膝:“孙女给祖母请安,孙女告退。”

她说罢,目不斜视往门口退去,姜佩嘴角已经忍不住翘了起来。

“六丫头,你是聋了么?”冯老夫人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噗嗤。”跟着三太太郭氏前来请安的三姑娘姜俏比姜似等人早来一步,此时正立在郭氏身后,闻言忍不住笑出声来。

冯老夫人目光冷冷扫过去,姜俏立刻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再出。

姜佩彻底愣住了。

祖母在说什么?她是不是听错了?

见姜佩没有反应,姜俪好心拉了她一下:“六妹,祖母说的是你。”

姜佩眼睛眨了眨,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而后又好似在将要熄灭的灰堆里泼了油,俏丽的面庞瞬间烧得通红。

对于惯会奉承长辈的姜佩来说,今日被冯老夫人当众呵斥令她无地自容。

更心塞的是,她连什么原因都不知道!

“孙女告退。”姜佩匆匆对冯老夫人行了一礼,掩面飞奔而出。

姜似只觉一道旋风从身边刮过,很快就不见了姜佩的身影。

她只是笑了笑,面色平静往外走去。

前方数人迎面走来,打头的是二太太肖氏与姜倩,肖氏正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人说着什么。

姜似眼中有了点点笑意。

肖氏母女亲自领来的人正是刘仙姑。

姜似当然想笑。

还有什么比这场戏更有趣呢,相信当戏落幕时二婶与二堂姐会终身难忘。

“四妹来给祖母请安啊。”双方靠近了,姜倩先开了口。

肖氏诧异扫了姜倩一眼。

姜似对她的不敬倩儿是知道的,甚至倩儿自己都受了这死丫头不少闲气,怎么倩儿现在对这死丫头还如此客气?

姜倩仿佛没有注意肖氏的眼神,嘴角一直挂着温婉笑意。

姜似略略屈膝打过招呼,意味深长看了姜倩一眼:“二姐近日回来得好频繁,祖母不是说要你在侯府中安心伺候公婆?”

姜倩下意识咬了咬唇,拢在衣袖中的手攥紧。

她哪里听不出姜似话中的讽刺,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姜似受了什么刺激,一见了她就夹枪带棒,若不是现在还不能翻脸,凭她长兴侯世子夫人的身份何须对一个退过亲的堂妹笑脸相迎。

“祖母这么说是替我着想,但是咱们当孙女的可不能只替自己打算。祖母的眼疾迟迟不见好转,我一颗心一直悬着,听母亲说亲自请来仙姑就忍不住过来了。”姜倩语气柔和解释道。

她怎么能错过好戏呢?她要亲眼看着大房的人倒霉才能出了从姜似这里憋的这口气。

一边是温婉谦和的姜倩,一边是难掩锐气的姜似,跟在肖氏后面的丫鬟婆子忍不住替姜倩抱起不平来。

不过这种心思此刻可没人敢表现出来,惹恼四姑娘的下场,他们还记忆犹新。

“二婶,这位就是仙姑么?”姜似看向刘仙姑,眼神带着好奇。

刘仙姑嘴角微抽。

这小丫头绝对是个妖孽!

“嗯。”肖氏淡淡应付了一声,侧头对刘仙姑客气道,“仙姑请进吧,我们老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刘仙姑微微颔首,步履从容往内走去,背影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姜似回过身,驻足片刻,就见三太太郭氏带着姜俏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姜倩与姜俪。

很显然,冯老夫人把众人打发出来,只留下肖氏与刘仙姑谈事。

慈心堂的庭院很宽阔,众人心照不宣立在院子里,就连刚刚丢了脸跑走的六姑娘姜佩都悄悄折回。

对于二太太请来的仙姑能不能治好老夫人的眼疾,大家难掩好奇。

姜似自然而然留了下来。

过了约莫两刻钟,阿福从慈心堂走出来,吩咐一个小丫鬟去前院传话,姜倩趁机问了问情况。

阿福便道:“老夫人命人把三位老爷与公子们都叫回来,仙姑做法需要府上主子全都在场。”

姜倩听了不由看了姜似一眼,眼底闪过笑意。

这样就太好了,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火烧到姜湛身上,以后大房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别想抬起头来,而祖母心中对她的疙瘩也解开了。

至于姜湛,虽是长房嫡孙,但本身就不争气,再彻底失了祖母欢心,怎么比得上兄长前程广大。

此时姜二老爷正在衙门里,姜安诚与姜三老爷则一道出门打理伯府在外的产业去了,姜湛等孙辈在不同的学堂读书,众人接到信儿陆续回到府中。

等姜安诚与姜三老爷一道来到慈心堂时,庭院中已经摆起了香案,案上放着供炉与清茶。

“这是做什么?”姜安诚一看这场面头就大了。

“做法。”冯老夫人瞥了长子一眼,“仙姑说了,我左眼骤然失明不是因为疾病,而是被邪祟冲撞了,只有把邪祟祛除,我的眼睛才能好起来。”

“母亲,您怎么信这个——”

冯老夫人脸色微沉:“不然你能请大夫治好我的眼睛?”

对二儿媳请来的仙姑她原本半信半疑,可是这位仙姑几句话竟说得与她梦中情形分毫不差,这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从本心里,冯老夫人也愿意相信,因为这样她的眼睛才有好起来的希望。

姜安诚被问得一窒,好一会儿憋出一句话:“母亲高兴就好。”

赶紧让这神婆做法吧,闹剧早点结束也好。

这时刘仙姑开口了:“老夫人,府上主子都到齐了吧?”

冯老夫人看向阿福。

阿福立刻道:“二公子还没到。”

“他人呢?”

“二哥又逃课了,来送信的没找着人。”三公子姜源插口道。

刘仙姑一脸肃然:“若是错过了今日吉时,下次做法要等七日之后了。”

“这个孽障!”

冯老夫人气得骂了一声,就见“孽障”跑了进来。

“咦,今天不是供祖宗的日子吧?地方也不对啊。”姜湛看着摆在院中的香案纳闷道。

众人:“……”

上架前的几句唠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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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铃音(求首订)

姜湛的话把冯老夫人气得七窍生烟,但有刘仙姑在场,她强把火气压了下来,狠狠剜了姜安诚一眼。

姜安诚摸了摸鼻子。

不关他的事,他可不认识这倒霉孩子。

“仙姑,请你开始吧。”冯老夫人沉声道。

刘仙姑颔首,看了一眼漏壶,开始闭目绕着香案游走。

众人凝神屏气,只听到刘仙姑口中传来的含糊字眼与风吹过墙角香椿叶的声响。

刘仙姑绕着香案走了一圈又一圈。

她今日穿着宽大衣袍,随着走动袍角翻飞,看似凌乱的步伐隐隐流露出某种韵律,令人望之不由生出几分肃穆来。

姜湛悄悄拉了拉姜似:“这神婆转得我眼都晕了,四妹你还好吗?”

因小辈们都站在一起,姜湛话音才落,姜沧等人就齐刷刷看过来。

“我很好。”姜似扯了扯嘴角,心底骤然生出把兄长暴打一顿的冲动。

忽然一声厉喝传来,紧跟着就是一阵清脆的铃声,这才把众人目光吸引过去。

姜似趁机抬脚踩了姜湛一下,嗔道:“二哥,你不能保持安静吗?”

“还不许人说话了啊。”姜湛嘀咕着。

“因为安静的美少年比较讨人喜欢。”

“咳咳。”姜湛以拳抵唇咳嗽一下,语气深沉,“四妹不知道,其实我是个惜字如金的人。”

“呀——”忽然惊呼声响起。

姜似不再搭理姜湛,看向作法的刘仙姑。

香案上不知何时已经插上了香,伴随着时急时缓的铃声,点燃的香上方袅袅白烟突然变成了黑烟。

好好的白烟怎么会变了颜色?

刘仙姑手中的铃铛摇得更急了,急促的铃音加上黑色的香烟让众人下意识紧张起来。

就在这时,铃音骤然一停。

众人的心仿佛跟着漏跳两下。

“快看——”姜俏手指前方失声道。

长条香案上供炉上方的黑烟仿佛有了生命,凝成一束往某个方向斜去。

那个方向,正是姜似等人所在方向。

站在这里的小辈们心头骤然浮上一层阴影。

谁都不是傻子,黑烟往他们这边指,定然不是好兆头。

姜似暗暗点头。

不得不说,刘仙姑还是很有两下子的。

刘仙姑捏着铃铛,看向冯老夫人。

冯老夫人会意,沉声道:“眼下没有外人,仙姑有话尽管直言。”

刘仙姑嘴唇微抖:“老夫人,那害人的邪祟就附在这些人中的某一人身上!”

除了姜似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其他人皆面露愕然,姜湛更是忍不住喝道:“休要胡言乱语!”

一众孙辈中,姜湛性子最直,也因此从来不得冯老夫人喜欢。

“住口!”冯老夫人恨不得把姜湛轰出去。

“住嘴就住嘴,真是荒唐。”察觉姜似轻轻扯了他一下,姜湛小声嘀咕着不再出头。

冯老夫人深邃目光扫过姜似等人,在姜倩身上多留了片刻。

这种时候何其敏感,姜倩顿觉脸上一热,甚至觉得众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

不能慌!

姜倩暗暗吸了一口气。

有那个梦在先,祖母疑心她是正常的。

姜倩微微偏头看向肖氏,肖氏冲她轻轻点头。

姜倩放下心来,神色坦然。

刘仙姑是母亲请回来的,所有事情母亲都交代好了,等到刘仙姑把姜湛指出来就没有她的事了。

姜倩眸光一转看向姜湛,对方脸上的不屑让她暗暗好笑。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姜湛得知他就是那个罪魁祸首时的表情了。

一定很精彩。

“仙姑能不能指出,那邪祟附在了谁身上?”冯老夫人一字一顿问道。

不管这个人是谁,哪怕是她一贯疼爱的孙女姜倩,她都容不得!

刘仙姑缓步走到姜似等人面前,目光从众人面上一一扫过,凡是被她扫过的人都不由紧张起来,尤其是素来胆小的五姑娘姜俪,竟忍不住浑身颤抖,单薄的身子犹如秋风中悬挂枝头的枯叶。

“要想确认邪祟附在何人身上,还需请几位公子姑娘单独站出来,容我一一施法验证。”刘仙姑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说道。

“仙姑施法吧,无论如何定要把邪祟找出来祛除!”冯老夫人口吻不容置喙。

“那就得罪了。”刘仙姑冲姜似等人施了一礼。

她那一礼恰好对准了姜似,但此时自然无人察觉。

姜似带着几分好奇看着刘仙姑。

那日她与刘仙姑只是达成了协议,她要的是姜倩倒霉的结果,至于过程,她不懂装神弄鬼之事,所以不掺和,交给专业神婆就好。

现在刘仙姑会怎么做才能把姜倩给指出来呢?

姜似正思忖着,刘仙姑把手中铃铛举了起来。

那铃铛是铜制的,看色泽已经有些年头,铃身上古朴的纹路透着神秘玄妙的气息。

刘仙姑把手中铃铛一摇,清脆的铃音立刻响了起来。

阔朗的庭院中,除了风吹叶动的声响,便只剩下了这串铃音。

刘仙姑收回手,爱惜看了铃铛一眼:“不知老夫人听说过没有,有一种铃是摇给活人听的,若是遇到阴魂邪祟等阴物,就发不出声响了。”

冯老夫人缓缓点头:“老话里是有这么一说。”

刘仙姑笑了:“我这铃铛便是那种铃,叫定魂铃。”

“定魂铃”三个字一出,恰好一阵风吹过,众人外露的肌肤瞬间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么,我就开始了。”刘仙姑一指站在最外侧的五姑娘姜俪,“就从这位姑娘开始吧。”

姜俪一张脸顿时白了,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字都不敢说,一步步挪到刘仙姑面前来。

刘仙姑扬手,铃铛在姜俪眉心前方轻轻一摇,清脆铃音立刻响了起来。

姜俪狠狠松了口气,虚脱般后退两步。

刘仙姑从姜俪身边走过,向下一个人走去。

铃声时不时响起,很快就轮到了姜湛。

姜湛没好气道:“麻烦快点。”

铃铛摇了起来。

叮铃铃——

刘仙姑面色平静从姜湛身边走过去。

姜倩难掩错愕,望向肖氏。

肖氏露出同样的表情。

母女二人匆匆对视,还没来得及多想,刘仙姑已经来到姜倩面前,举起铃铛轻轻一摇。

那个瞬间,天地皆静,铃音没有响起。

第44章 哑巴吃黄连

庭院里针落可闻,众人视线全都落在姜倩身上。

冯老夫人心中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果然如此,那梦中的锦鸡就是指的二丫头!

微风把姜倩额前碎发掀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怎么会……”姜倩喃喃着,茫然看向肖氏。

此刻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连感官都是麻木的,只回荡着一个念头:刘仙姑不是被母亲买通了吗,为什么她成了那个邪祟附身的人?

“仙姑是不是弄错了?”肖氏铁青着脸上前一步,在“弄错”两个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

刘仙姑一脸淡然:“太太说笑了,人能弄错,定魂铃没有弄错的道理。”

“可是这不该——”肖氏视线落在刘仙姑手中铃铛上,眉心紧锁,语气意味深长,“这铃,是不是坏了?”

刘仙姑笑了笑,随意往前走了两步,举起铃铛在六姑娘姜佩面前一摇。

清脆铃音再次响起。

她后退,对着姜倩重新摇铃。

铃铛仿佛哑了一般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于安静中有种说不出的尴尬以及对未知的敬畏。

“不可能是倩儿,仙姑——”肖氏紧紧握拳,手背上青筋凸起,“仙姑”两个字被她咬得极重。

刘仙姑对着肖氏行了一礼:“太太,天意不可违,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她这可是实话实说,她要能决定哪会弄出这么多麻烦来。

“仙姑既然已经找出了邪祟,就请做法驱邪吧。”冯老夫人催促道。

“老夫人——”

“够了!”冯老夫人毫不客气打断肖氏的话,冷冷道,“仙姑是你请来的,你难道不认可这个结果?”

肖氏嘴唇抖了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到这时她才惊恐发现,这一次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人是她请来的,现在查出来妨害老夫人的是她女儿,她总不能说刘仙姑私下收过她的钱吧?

肖氏第一次体会到了哑巴吃黄连的滋味,面无表情看着刘仙姑:“那就请仙姑赶紧做法吧,好让老夫人尽快恢复。”

刘仙姑有些神通不假,但她却不信老夫人的眼睛真能因为做场法事就好起来,到那时她就会跟老夫人说刘仙姑没有真本事,重新再请个人来。

当然,如果刘仙姑按着先前说好的把姜湛指出来,做法后老夫人眼睛不见好转就是另一种说法了。

“那我开始了。”刘仙姑把铃铛往怀中一收,双手不停掐动围着姜倩转圈。

其他人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姜倩孤零零立在那里,听着刘仙姑的念念有词,一张俏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如同调色盘。

“去!”不知转了多久,刘仙姑忽然一扬手,手上火焰腾然而起。

惊呼声此起彼伏。

带着火焰的手落在姜倩肩头。

“啊——”姜倩不受控制尖叫起来。

出人意料的是,那火焰就这么熄灭了,并没有把姜倩的衣裳点燃。

“那是什么?”

冯老夫人眼神一缩。

姜倩肩头的位置逐渐显露出来一片红色,那红越来越鲜艳,让人忍不住联想到鲜血。

又过了片刻,那团红色渐渐变淡,最终消失无痕,仿佛从未出现过。

“好了,邪祟已除,老夫人的眼疾不出三日就能好起来。”刘仙姑微微喘了口气,笑着对冯老夫人道。

“当真?”冯老夫人迫不及待问道。

刘仙姑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点了点头,眼角余光扫了人群中的姜似一眼。

她哪知道能不能好起来,是那小姑奶奶说的啊。

那日在天香茶楼里,那小姑奶奶就说只要她依言照做,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疾不出三日便好,许她一个名利双收。

威逼加利诱,由不得她不点头。

“仙姑辛苦了。”冯老夫人露出真心的笑容,冲阿福使了个眼色。

阿福立刻捧上来一个鼓囊囊的荷包。

“我乏了。肖氏,这两日你好好招待仙姑,不要失了礼数。”冯老夫人交代着。

刘仙姑既然敢当众说她的眼疾不出三日便好,她已经信了五分,但毕竟事关己身,把刘仙姑留在府上住三日最妥当。

还要住下?

刘仙姑一听就傻了眼,若不是多年来练就的厚脸皮,当场就要露出端倪。

她微不可察扫了姜似一眼。

站在姐妹中间的少女明艳如海棠怒放,面无表情比划了一个“六”的手势。

刨祖坟,传八卦!

刘仙姑:“……”

“那就叨扰了。”刘仙姑冲肖氏施了一礼。

“仙姑客气了,若是招待不周,还望见谅。”肖氏几乎咬碎银牙,看着刘仙姑的眼底一片冰冷。

冯老夫人不悦道:“那就好好招待。”

肖氏顿时尴尬了。

一旁的三太太郭氏险些笑出声来。

她很久没看到二嫂这么吃瘪了,最近的一次还是因为四姑娘,难道说这要成为常态?

嗯,想想就觉得痛快。

“儿媳知道了。”

冯老夫人点点头,这才看向姜倩。

姜倩这个时候还没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嗫嚅道:“祖母——”

冯老夫人脸上的嫌恶之色不加掩饰,淡淡道:“二丫头,我早就说过,你已经嫁为人妇,无事就不要回娘家来了,免得侯府说你不守为人媳的本分。”

姜倩身子微晃,咬唇道:“孙女知道了。”

母亲与刘仙姑之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这份羞辱,她终身难忘。

“冯妈妈,扶我进屋吧,这里叫人好好收拾一下。”

冯老夫人进屋后立在院中的众人默默散了,离去前不由多看了姜倩两眼。

从此后,姜倩在老夫人那里是失宠了。

姜湛陪着姜似往外走,依稀听到身后声音传来:“二妹,你没事吧?”

这是大公子姜沧,姜倩的孪生兄长。

姜倩低低说了什么,后面的话无法听清。

“马后炮。”

见姜似看向他,姜湛撇了撇嘴:“要是那神婆敢说是你,我当场就会把她揍得妈都认不出来,看她还能装神弄鬼骗人不!”

姜似莞尔一笑:“我知道二哥最厉害了。”

姜湛万没想到姜似夸得这么直接,耳根腾地红了,胡乱岔开话题道:“四妹也不相信那神婆的胡言乱语吧?”

少女一脸纯真:“我相信啊。”

“啥?”姜湛脚下一滑差点摔着。

第45章 后续(天羽丶天月的灵兽蛋)

顶着府中上下异样目光,姜倩纵有满腹疑问与委屈也不好在伯府强留,与肖氏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匆匆离去。

肖氏负责招待刘仙姑,很快就有了独处机会。

到了这时,她再也按捺不住,立刻质问道:“仙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刘仙姑稳如泰山:“这样的结果,也出乎我的预料。”

“仙姑这是什么意思?这与咱们先前商量好的可不一样!”肖氏见刘仙姑还在打马虎眼,心中怒火烧得更旺,“莫非仙姑嫌茶水钱少了?”

“太太误会了。”刘仙姑长叹,“实在是天意难违啊。”

“什么天意难违?”

刘仙姑摆出高深莫测的神情:“原本我念着太太一片诚心,是想帮太太把事办好的。可是太太也知道,我能吃这口饭靠的是沟通鬼神,而今天意如此,我不得不从啊。”

“什么神啊,鬼啊,老夫人被邪祟妨害的说法不是咱们事先商量好的吗?”肖氏脸色铁青追问。

刘仙姑忽然伸手握住了肖氏的手,神色无比认真:“真的有邪祟附在了世子夫人身上!”

肖氏吓得一哆嗦,猛然甩开刘仙姑的手,一张脸由青转白:“仙姑胡说八道什么!”

刘仙姑冷笑:“莫非太太认为我只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

当刘仙姑面上一丝笑意也无时,那种仙风道骨的感觉就全然不见了。

她颧骨有些高,下巴尖瘦,加上冰冷幽深的眼神,整个人看起来竟有几分森然。

肖氏心中打了个突。

她怎么忘了,娘家嫂子之所以与刘仙姑相熟就是因为刘仙姑多年前曾替侄儿收过魂。

这位刘仙姑,确实是有真本事的!

可是原本推说有邪祟妨碍老夫人是她想要祸水东引的幌子,怎么最后真的有邪祟附在了倩儿身上?

肖氏细思极恐,不由看向刘仙姑。

刘仙姑长叹:“所以说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我怎么敢为了些许俗物而违背天意呢?”

“老夫人的眼疾三日之内真的能好?”

刘仙姑犹豫了一下。

肖氏敏锐察觉,冷笑道:“那我就等着三日后看仙姑施展的神迹了!”

她说罢,含怒拂袖而去。

刘仙姑一屁股跌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端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灌了几口,心中一阵后怕。

她真要被那丫头给折腾死了!

“仙姑,咱们的东西要收起来吗?”女童站在门口拎着一个小包袱。

“收什么,就放那吧。”刘仙姑随手一指。

她可要做好随时被扫地出门的准备,有什么好收拾的。

这三天真要度日如年。

肖氏对刘仙姑的说辞自是半信半疑,干脆写了两封信,一封送给姜倩安抚一番,另一封信则送到了娘家嫂子那里。

肖家大嫂很快就打着探望冯老夫人的名义上门来了,姑嫂二人得了机会密谈。

“大嫂,你给我交个底,刘仙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肖家大嫂已经知道了伯府发生的事,此时面对肖氏亦有几分尴尬:“给吓着的小孩子收个魂什么的挺管用的。”

“她做法驱邪真能治好老夫人的眼疾?”

肖家大嫂干笑:“这就说不好了,老夫人的眼疾确实来得突然,究竟是个什么原因不好说。”

肖氏闭了闭眼,越想越恨:“我总觉得被刘仙姑摆了一道!”

可是她还有想不通的地方。

她事先许诺过,事成之后会给刘仙姑一笔丰厚银钱,刘仙姑为什么和钱过不去?

肖氏睁开眼,眼底有精光闪过。

和鬼神打交道的是刘仙姑,不是她。

天意也好,人为也罢,她把人请来还被反咬一口,这笔账等这阵风波过去后是一定要算的。

“其实还有替倩儿挽回老夫人欢心的机会。”

肖氏看着肖家大嫂。

肖家大嫂下意识扫了一眼门口,压低了声音:“如果老夫人的眼睛三日内好不起来呢?”

“你是说——”

“倘若老夫人的眼睛不见好,刘仙姑就是招摇撞骗,那么倩儿被邪祟附身的说法自然站不住脚。”

肖氏一时沉默下来。

伯府目前是她管家不假,但老夫人吃穿用度另有安排,她很难插进手去,前几日从慈心堂打探消息被冯老夫人泼了一脸茶叶的事还历历在目。

“太太,老爷过来了。”门外传来丫鬟的禀报声。

很快房门就打开,姜二老爷沉着脸走了进来。

“大嫂来了。”见到肖家大嫂,姜二老爷应付了一声。

肖家大嫂忙站了起来:“家里还有很多事,我就先回了。”

对肖家大嫂的识趣,姜二老爷依然没有多少热情,等人一走脸上更是罩了寒霜:“看看你干的好事!我们这样的人家什么时候需要请神婆上门来招摇撞骗了?现在好了,那么一盆污水泼在倩儿身上洗都洗不清,这事传出去你让倩儿在婆家人面前如何自处?”

“我,我也没想到会弄成这样——”

姜二老爷无视肖氏的难堪,冷冷道:“那个刘仙姑是你娘家大嫂推荐的吧?以后少和她来往!”

肖氏陡然涨红了脸。

她出身普通,体面都是夫君与子女给的,现在姜二老爷这么说,无疑是往她脸上抽耳光。

“咱们府中那些下人要敲打好了,绝不能让此事流传出去。至于倩儿那边,你赶紧写信叮嘱她在侯府不要露出异样来。母亲是顾大局的人,经过此事无论心中对倩儿有什么想法,都会顾及倩儿在侯府的处境。”

肖氏连连点头。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很疼,也很窝火,但当务之急是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绝不能妨碍倩儿在侯府的地位。

转眼到了翌日,肖氏等人前往慈心堂请安却没见着冯老夫人的面。

肖氏转去理事堂处理家务,一名婆子匆匆进来:“二太太,出事了!”

“什么事?”肖氏现在最怕听的就是这个,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昨日仙姑做法的事传出去了,现在已经有赌场设了局,赌三日内老夫人的眼睛能不能好呢!”

“什么?”肖氏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第46章 生意

“什么?”同样受不住打击的还有刘仙姑。

此刻刘仙姑一手捂着心口,面色发白呆坐在床榻上。

本来她还想着三日内东平伯老夫人眼疾不见好转的话,她就再扯个借口糊弄过去。现在好了,连京城赌场都拿这个设局了,万众瞩目之下别说度过这道难关了,她以前一些浑水摸鱼的事说不准都要被扒出来。

大周人热衷扑买,小到针头线脑,大到车马宅院,只要愿意都能拿来当做彩头进行扑买。

刘仙姑完全可以想象这两日因她这场法事而起的盛况。

不行,她不能留在伯府了,留下去会完蛋的。

刘仙姑生出了离开京城远走高飞的念头,吩咐女童去对肖氏讲要出门一趟。

肖氏还没从打击中缓过来,听了女童的请示不假思索拒绝了。

女童回来禀报给刘仙姑,刘仙姑干脆亲自去找肖氏。

“太太刚才晕倒了,现在头还晕得很,才刚刚躺下来。仙姑若是有事,稍后再来吧。”肖氏的大丫鬟出面拦住了刘仙姑。

“那就请太太好好休息吧,我去找老夫人说。”刘仙姑面上不动声色,两次求见肖氏不成亦不带半点烟火气。

“咳咳——”内里传来肖氏的咳嗽声,“请仙姑进来。”

刘仙姑稳稳走了进去。

肖氏由丫鬟扶起来,靠着弹墨引枕半躺着。

“仙姑有什么事要对老夫人说?”面对刘仙姑,肖氏实在无法做到和颜悦色。

如果可以,她恨不得把这神婆推到火坑里烧死!

当然,她刚刚已经派人回娘家联系大嫂了,她就不信这神婆真有通天本事,以前给人做法驱邪从没失手过。

“我要去买一些符纸,施法后烧成符水给老夫人喝。”刘仙姑淡淡道。

反正已经算是扯破了脸,她当然要把这副世外高人的姿态撑下去。

“只是买符纸,仙姑命身边弟子去便是了。”

“这可不行。符纸的质地,朱砂的颜色都有细微差别,差一点做出来的符水效果就会大打折扣,那样的话会影响老夫人眼睛康复,所以这些物件必须我亲自去挑选。”刘仙姑一本正经忽悠着,说完还意味深长看了肖氏一眼,“太太总该盼着老夫人眼睛赶紧好起来吧?”

“这是当然。”肖氏被噎了一下,略一沉吟后冲身边婆子点头,“既然这样,你叫上两个人陪仙姑一道去吧。”

“是。”

刘仙姑心中暗骂一声,面上却笑了:“符纸、朱砂之类都是轻便物件,哪里需要这么多人。”

肖氏皮笑肉不笑:“老夫人的眼睛能不能好全系在仙姑身上,仙姑的安危我不得不上心。”

刘仙姑扯了扯嘴角,不再多说。

想当年她做法驱邪穿帮后不是没遁走过,对金蝉脱壳之计已经很有经验了。

刘仙姑带着女童出了伯府大门,并不在意身后跟着的两个粗壮婆子,直奔惯常去的铺子。

那铺子是个临街的二层小楼,迎风招展的白旗上写着一个硕大的“丹”字。

“哎呦,是仙姑啊。”铺子的伙计口气熟稔打了招呼。

“老规矩。”刘仙姑面无表情道。

“好嘞,仙姑楼上请。”伙计带着刘仙姑等人上了楼,好奇看了后面紧跟着的两个婆子一眼。

刘仙姑是他们铺子的老主顾了,以往都是带着女弟子来,这两个婆子很面生啊。

对了,这两个婆子肯定是东平伯府的!

现如今东平伯府的二太太请刘仙姑做法驱邪结果把自己亲闺女给驱了的笑话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仙姑,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睛能不能好啊?”伙计快速往后瞄了一眼,低声问道。

刘仙姑斜睨他一眼,矜持道:“你怀疑本仙姑的本事?”

伙计立刻满脸堆笑:“哪能呢,有您这句话就行了。不瞒您说,小的在天隆赌场还下了十个铜板买您胜呢。”

“十个铜板?”刘仙姑拧眉。

她刘仙姑的威名难道只值十个铜板?

“嘿嘿,回头小的再咬牙压一两银子好了,只要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睛能好了,立刻翻五翻!”

“赔率是——”

“一赔五啊。”伙计说完才察觉失言,讪讪一笑,“仙姑快请进。”

刘仙姑沉着脸走了进去。

居然是一赔五,简直羞辱人!

还好她马上要离开京城了,爱咋样咋样吧。

伙计忙把各式符纸与朱砂等物呈上来:“仙姑慢慢挑选,有什么要求就让您的弟子去喊小的。”

随着房门关拢,屋内温度仿佛骤然升高几分。

刘仙姑看也不看那两个婆子,全神贯注挑选着符纸。

两个婆子得了肖氏叮嘱,目不转睛盯着刘仙姑的一举一动,渐渐开始觉得眼皮发沉,约莫一刻钟后竟然睡着了。

刘仙姑把东西往桌面上一放站了起来,轻声吩咐女童:“我从净房东边走,你在这里守上一刻钟后从楼梯下去与我在老地方会合,懂了吗?”

女童连连点头。

刘仙姑嘴角噙着冷笑扫了两个昏睡的婆子一眼,堂而皇之推开房门离开。

走廊尽头便是净房。

刘仙姑匆匆往那里走,隔壁房门忽然推开了,俊秀少年脸上挂着讨喜的笑容:“仙姑哪里去?”

刘仙姑看清少年模样,不由神色大变。

竟然是那妖孽的丫鬟阿蛮!

刘仙姑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加快了脚步。

阿蛮脱下鞋子就砸了过去。

软底的鞋子砸在刘仙姑后脑勺上,刘仙姑身子一晃,再定神才察觉阿蛮已经站到了面前。

“仙姑想去净房就先忍忍吧,我们姑娘在里边等您呢。”阿蛮穿好鞋子,一指房门口。

刘仙姑认命走了进去,果然就见临窗而坐的明丽少女冲她莞尔一笑,仿佛天香茶楼初见之时。

刘仙姑不由打了个哆嗦。

第一次见面就被这妖孽忽悠上了贼船,这一次她又想干嘛?

“仙姑这是想离开京城?”少女一双点漆黑眸流转着盈盈笑意,仿佛在与老友闲聊。

刘仙姑破罐子破摔,在姜似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姑娘还想怎么样?”

“有笔生意,我觉得咱们可以合作一下。”

刘仙姑直觉没好事,戒备盯着姜似。

“仙姑不必如此紧张,说起来这生意还与你息息相关呢。”

刘仙姑:“……”

完了,她更紧张了怎么办?

第47章 借钱

“仙姑不必紧张,想来那两个尾巴用不了多久就会醒来了,咱们还是抓紧说。”

“你怎么知道……”刘仙姑望向姜似的眼神已经难以用言语形容。

当一个人每走一步都被另一个人洞悉时,那人哪怕只是弱质少女,在这人眼中都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般可怖。

此刻姜似在刘仙姑眼中就是这样的。

“来,咱们还是说说生意吧。”少女笑眯眯道。

“我不会做生意!”她只想远走高飞,谁都别拦着!

姜似扑哧一笑:“仙姑有没有想过,如今你那场法事闹得这么大,其实对你至少有两个好处。”

“什么好处?”

姜似伸出手指。

刘仙姑一见这动作,小心肝下意识一颤。

不会又比划个“六”吧?

除了刨祖坟,传八卦,还能不能威胁点别的了?

这一次,姜似伸出了两个手指,不疾不徐道:“第一,仙姑成了京城中人的视线焦点,那么安全上就大有保障了。”

说到这,姜似睇了刘仙姑一眼,笑问:“仙姑该不会以为我二婶是泥塑的性子,会让你顺顺当当离开京城?”

刘仙姑扯了扯嘴角。

所以她才准备偷溜啊。

“好叫仙姑知晓,我二婶的兄长在五城兵马司任职,职位虽不显,刻意拦个人还是不难的。”

刘仙姑嘴唇颤抖几下。

她真是上了贼船再也下不来了啊!

“现在情况就不同了,满京城的人都看着呢,我二婶定不敢明刀实枪对付仙姑,顶多就是传些谣言损害仙姑名声而已。”

“要是名声完了,那就更完了。”刘仙姑木然道。

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睛要是好不起来,二太太给她扣个招摇撞骗的名声,到时候说不准还要吃牢饭,比吃一顿皮肉之苦好不到哪里去。

“仙姑的名声为何会完?我祖母的眼睛定会好起来呀。”

刘仙姑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掩不住的紧张迫切:“姑娘真的认为老夫人的眼睛能好起来?”

“我从不说空话,这就是此事传扬开的第二个好处了。现在人们对仙姑的神通越怀疑,等我祖母眼睛好了就对仙姑越崇拜,到那时仙姑就能名利双收。”

“若真能如此,就要谢谢姑娘了。”

“现在不谈这个,咱们要谈的是生意。”

“什么生意?”

“各大赌场不是拿此事扑买吗,咱们也去凑凑热闹吧。”

刘仙姑脸色微僵,拿不准姜似的意思。

“我听说各大赌场赔率都在一比五上下,咱们压仙姑能治好我祖母的眼睛,到时候一两银子就能变成五两,这样的生意岂不是一本万利?”

“算法是这样,可万一输了呢?”刘仙姑被姜似忽悠着已经开始自动带入普通人心思了。

“不会输。”姜似语气坚定。

刘仙姑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可面对一个动不动就要刨她家祖坟的妖孽早就没了这个勇气,犹豫了一下问道:“为何是咱们?”

姜似手一摊,理直气壮道:“我没钱。”

刘仙姑嘴角一抽,咬牙把藏在怀中的银票递过去:“这是姑娘先前给我的,姑娘没钱还是拿去用吧,至于扑买……我还是不参加了。”

一旦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睛好不了,她名誉扫地后至少还能有点积蓄傍身。

“既然这样,我就不勉强仙姑了,仙姑再借我两百两银子吧。”

“啥?”刘仙姑愣了好一会儿。

少女深潭般的眸光最终让她妥协,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拿出两张银票递过去。

姜似毫不客气接过来,微微一笑。

她就知道刘仙姑这种人没什么安全感,走到哪里身上都会带着一笔银钱。

“仙姑放心,等我扑买赢了,就把本钱还给你。”

刘仙姑闭了闭眼,到底舍不得说不必还了,胡乱点点头,干巴巴道:“我先回去了,那两个婆子快醒了。”

“仙姑好走。”

不一会儿阿蛮走进来,附在姜似耳边低语道:“刘仙姑回去了。”

姜似微微颔首:“我知道。”

属于刘仙姑特有的香火味并没有远去,她显然老老实实回到了隔壁。

“姑娘,刘仙姑做了那样天理不容的事,您真许她名利双收?”

姜似笑着站起来看向窗外:“名利双收又怎样?恶人自有天收,且等着瞧好了。”

阿蛮挠了挠头。

她其实不信老天爷那么细心能盯着每一个恶人,但她信自家姑娘。

“走吧,去天香茶楼。”

天香茶楼的雅间是提前订好的,姜似要见的人已经在那里等了一阵子。

姜似带着阿蛮走进去,那人立刻起身。

姜似拿下帷帽,随手放到桌上。

那人忙低下头去:“姑娘找我有什么吩咐?”

他可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这位天人般的姑娘时,因为一时忘了移开眼睛被她身边那个女扮男装的臭丫头打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个年轻人正是被阿蛮刺了一簪子的街头混混阿飞。

“先前的事,你办得不错。”姜似淡淡开口。

二叔一家想把烂肉闷在锅里,她当然不会让他们如愿,这次八卦传得如此快离不开阿飞的功劳。

京城百姓颇为富裕,此地是最适合传播八卦的土壤,点点星火便能燎原。

“不敢当姑娘夸奖。”阿飞飞快抬眼看了姜似一眼,忙又垂下眼。

比起无双美色,当然是小命更要紧。

他不就是一时兴起想要调戏一下美少年嘛,怎么就沾上了这对主仆呢。

“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办。”姜似对阿蛮轻轻颔首。

阿蛮犹豫了一下,把一个素面荷包递过去:“喏。”

阿飞伸手去接,阿蛮死活不松手。

阿飞看了一眼姜似,手上加大了力气。

什么情况啊,这荷包不是姑娘示意给的吗,莫非他会错了意?

“阿蛮——”姜似无奈提醒了一声。

阿蛮这才松手,警告道:“要是丢了弄死你!”

姑娘太放心了,怎么能把这么多钱给这个混混呢。

“打开看看吧。”

阿飞低头打开荷包,看清里面的银票脸色立时变了:“姑娘,这——”

“你把这些拿去扑买,赌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睛能好起来。”

阿飞嘴唇都是白的:“这,这——”

这姑娘心真大,给他这么多钱不怕他跑了啊?

第48章 又见二牛(和氏璧加更)

姜似双手交叠落在身前,坐姿随意中透着优雅,语气和缓轻柔:“钱要有命花,才叫钱。”

阿飞打了个寒颤,立刻想到了子夜时分生不如死的痛苦。

尽管那种疼痛现在已经消失,可是他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心中涌上的是无尽后怕。

那样的痛苦,他再也不想体验一回了。

“一会儿荷包都被你揉烂了!”阿蛮心疼提醒道。

这可是姑娘舍出脸面从刘仙姑那里借来的钱,姑娘容易嘛。

“京城大大小小赌场不计其数,这笔钱放到那里不是大数目,你选三四个信誉好的赌场分别下注,事成后我会给你一百两银子作为报酬。”

“不要报酬,不要报酬。”阿飞连连道。

姜似笑笑:“办事拿钱,天经地义。你虽然出身市井,却是良民,我们不是主子与下人的关系,现在算是合作。既然是合作,事成之后当然该给你那份钱。”

“那,那就多谢姑娘了。”

“你去吧。”

阿飞把荷包仔细揣入怀中,想了想不放心,又取出来,躲到墙角脱下鞋子把荷包塞进了鞋帮里。

阿蛮嫌弃翻了个白眼:“当着姑娘的面就脱鞋子,还要不要脸面了?”

“这样保险。”阿飞嘿嘿笑道。

他混了这么多年最清楚,这世上比脸面重要的东西可太多了,至少这些银钱就是其中之一。

阿飞走到门口时,姜似在后面喊了一声:“阿飞——”

那声喊清清淡淡,在这初夏的茶室内仿佛煮茶的清泉,抚平了人心头躁意。

阿飞不由住了脚,低头转身:“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就是想和你说,要是不想当一辈子的烂泥甩在街头墙角,就好好做事吧。”

阿飞浑身一震,忍不住抬头看向姜似。

少女依然端坐在窗边桌前,漆黑的眸子清可见底,让人莫名感受到她话中诚意。

阿飞心头一热,胡乱点点头匆匆走了出去。

姜似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姑娘,您就这么放心阿飞啊?他万一带着银钱跑了呢?”

“他不会。”

与其说他不会,不如说他不敢。

姜似不认为尝过断魂散滋味的人有勇气再来一次。

就像她刚才对阿飞说的,再多的钱也要有命花才好。

断魂散太过霸道,这些日子她只炼出一点,全招呼到阿飞身上了。

重生归来,她需要做的事很多,要用的人手很多,但她不会利用所学控制无辜之人。

这是她报复前生作恶的那些人时的底线,因为无论到什么时候她都不想变成他们那样的人。

阿飞当日既然主动撞上来调戏阿蛮,当然不是无辜的,暂时抓来替她跑腿正合适。

姜似留在雅室中喝了几口茶,阿飞已经匆匆走出了茶楼。

活到这么大浑身上下加起来的钱还没有如今脚底荷包里的一个零头,阿飞觉得自己走路都要顺拐了,简直不知道该先迈出哪只脚才好。

不紧张,不紧张……

阿飞精神紧绷,口中念念有词,才走出茶楼门口数丈,一只大狗突然窜了出来。

“汪——”大狗冲着阿飞喊了一声,语带警告。

阿飞险些跳起来,盯着面前的大狗如临大敌:“我警告你啊,我可是吃狗肉的,你要是再敢靠近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大狗飞扑过来,一口咬住了阿飞的屁股。

“嗷——”阿飞发出一声惨叫

从茶室窗口看到这一幕的阿蛮掩口而笑:“姑娘,阿飞被狗咬了。”

姜似往外瞥了一眼,神色一怔。

那大狗好像是二牛呢……

“咦,姑娘,这只大狗好像就是那天给您送钱的大狗呢。”阿蛮对给自家姑娘送钱的大狗显然印象深刻。

“姑娘,您快看,它在干嘛呀?”

松开阿飞屁股的大狗耸着鼻子一点点往下,最后咬住阿飞的鞋子不松口了。

阿飞登时急了,连踢带打拼命挣扎:“小畜生快松口!”

“姑娘,那只狗该不会把咱们给阿飞的荷包找出来,再叼过来给您吧?”阿蛮看了一会儿热闹,突然反应过来。

当时这只大狗就是叼了想打二公子的人的荷包送给姑娘呢,荷包里还有金叶子和珍珠。

然而想想大狗现在还准备这么干,阿蛮的心情就一点都不美好了。

“姑娘,怎么办?”

此刻茶楼前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要是众目睽睽之下大狗从阿飞鞋子里搜出荷包叼过来送给姑娘,那乐子就大了。

姜似此时也傻了眼。

对付人她有许多法子,可是对付二牛,哪怕有法子她也下不去手。

情急之间,姜似轻轻喊了一声:“二牛——”

喊完之后,姜似摇摇头。

许是那次二牛对她的特别让她下意识觉得二牛还是那只对她言听计从的大狗,然而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她与二牛,乃至二牛的主人,早已隔着前生今世了。

对二牛来说,她只是因为某个点引起了它兴趣的陌生人罢了。

楼下咬着阿飞不放的二牛忽然停下来,狐疑抬头看向窗口。

趁着这个当口,阿飞捂着屁股撒丫子就跑,跑出去数丈忍不住胆战心惊回头。

那死狗有没有追上来啊?

一见大狗前腿支撑着坐在原地,阿飞松口气,转眼跑没了影子。

“汪——”大狗冲着阿飞离去的方向委屈叫了一声,仰头看着茶楼的方向。

茶楼窗前已经不见了姜似的身影。

阿蛮担忧往外看了一眼:“姑娘,那只狗会不会上来找您啊?”

姜似摇头。

她现在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二牛刚刚真是因为听了她的喊声而停下来的吗?

“汪——”大狗仰着头,可怜巴巴又叫了一声。

姜似的心顿时软了几分。

要不要下去看看呢?

可是她若与二牛常有接触,就绕不开那混蛋了。

姜似现在想起与郁七的交往,依然耿耿于怀。

他以不经意的姿态闯入她的生活,却把七皇子的身份掩藏得死死的,只对她说是生活在边地的大周子民,因为家中与乌苗族有买卖往来才结识了乌苗族长老。

直到她点头允婚之后,他才坦白了身份,还不许她反悔了!

如果早知道他是七皇子,她绝对会守住一颗心离他远远的,后来也不会惨死。

“这是那天咬我的畜生,快给我打死它!”窗外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第49章 别人家的狗

街面上一阵骚动。

姜似快步走到窗边往下看。

几个打手模样的人把二牛团团围住,小心翼翼向它靠近,每个人手中都握着一根粗木棍。

不远处并肩站着两个人,一人穿锦袍持折扇,另一人穿着月白色直裰。

这两个人姜似都认识。

穿锦袍的是荣阳长公主与大将军崔绪之子崔逸,前不久在街头才被二牛咬过的,另一个是礼部尚书的孙子杨盛才。

姜似目光在杨盛才的脸上停驻片刻。

看起来比兄长大不了多少的少年,长得也是人模狗样,却是害死兄长的凶手。

可是她只知道二哥的死与杨盛才有关,具体情形却不得而知。

“姑娘,那只狗会被他们打死的,要不要婢子下去帮忙啊?”阿蛮探出头去,满脸担忧。

姜似看着下方抿了抿唇:“暂时先看看。”

凭她对二牛的了解,那几个打手不见得是二牛的对手。

“姑娘,看着那只狗被他们围住,婢子还怪紧张的。”阿蛮不自觉抓紧了窗沿。

“它叫二牛。”

阿蛮看向姜似。

姜似笑笑:“那只狗叫二牛,有名字的。”

“姑娘怎么知道的?”阿蛮纳闷起来。

姜似一窒,轻咳一声道:“那日听它主人这么叫。”

阿蛮转转眼珠,想起了那个比姜湛还要俊朗几分的少年,脱口而出道:“就是那个长得好看的登徒子啊!”

姜似脸一热,而后转黑:“这是什么形容!”

莫不是长得好看些,当登徒子都情有可原了?

阿蛮眨眨眼,很是无辜:“婢子觉得形容得很贴切啊。”

“别说了!”姜似淡淡喝了一声,注意力被楼下的闹腾吸引过去。

一名打手嘴里发出一声吼,抡起棍子向二牛打去。

二牛灵活避开,而后跳起来张口咬在了那人的手腕上。

那人一声惨叫,手中棍子掉到了地上。

其他人一见,立刻乱棍打去。

二牛咬着那人不松手,两条后腿用力一蹬踹在了靠近它的一人脸上,紧接着几个跳跃灵活穿梭在几名打手之间。

等看热闹的人反应过来时,几名打手已经倒在地上,捂着伤口惨叫连连。

人们忍不住揉揉眼。

这狗神了啊!

大狗仰头叫了一声,一步步走向崔逸与杨盛才,期间从一名倒地的打手脸上踩过,都没低头瞧一眼。

围观者皆心中惴然,

这狗不但神,还很拽,这到底是谁家的狗啊?

“姑娘,婢子怎么觉得刚刚二牛是冲您叫的?”

姜似没有回答,目光追逐着大狗的身影。

刚刚她从二牛的叫声中听到了安抚的意思。

二牛怕她担心么?

“你别过来啊,别过来——”面对步步逼近的二牛,崔逸显然有着大面积心理阴影,白着脸步步后退。

“崔逸,你的人不怎么样啊,好几个人还打不过一条狗。”杨盛才摸着下巴嘲笑道。

“崔成、崔功,你们都是死人啊?还不赶紧出来!”崔逸大喊了一声。

两道人影几乎同时落到了崔逸面前。

崔逸神色一松,摇了摇折扇。

幸亏他有先见之明,那次被群狗围攻之后就知道这些家丁不靠谱了,于是死缠烂打从父亲那里求来两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亲兵。

这两个老亲兵可是身经百战杀人不眨眼的,对付一条瘸腿狗小菜一碟。

一直权当看戏的姜似神色凝重起来。

她从这两个人身上嗅到了久经沙场的味道。

“姑娘,咱们要下去吗?婢子觉得这两个人很不简单。”阿蛮跟着紧张起来。

“不,咱们下去帮不上忙,站在这里居高临下反而好应变些。”姜似沉吟片刻,打消了冲动的念头。

她曾跟着郁七学过几式取巧的招式,面对普通人时用来出其不意还凑合,真要对起来显然不够看,至于阿蛮,那点功夫在这两个模样寻常的中年汉子面前恐怕只能算花拳绣腿。

对两个中年汉子的气息,二牛显然很敏感,当下毛都竖了起来,口中发出低低的叫声。

二人一狗很快打到了一起。

围观众人屏住了呼吸,竟从这二人一狗的混战中看到了金戈铁马的惨烈。

其中一个人的小腿被二牛咬下一块肉来,往下淌着血,而二牛也没有了先前对付几个打手的从容,张嘴吐舌大口喘着气。

那条瘸腿在关键时候到底拖慢了大狗的速度。

“姑娘,二牛好像要吃亏。”随着楼下情况越发激烈,阿蛮坐不住了。

姜似把一只茶杯塞进阿蛮手中:“拿好了它,二牛顶不住时就把这个往那个穿锦袍的人身上砸。”

姜似指的是崔逸。

本来两个人中她更恨的是杨盛才,但是那两个中年汉子是崔逸的人,无疑对崔逸的安危更重视。

“畜生,看你还嚣张!”许是被一只瘸腿狗弄得如此狼狈实在烦了,其中一人突然从绑腿中抽出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向二牛刺去。

“宰了它,今天就吃狗肉了!”崔逸兴奋大喊道。

早就应该用刀把这畜生剥皮了,两个老东西非要死脑筋。

按着大周律法,寻常人身上是不允许携带利器的,但崔逸这种特权阶层显然不受限制。

明晃晃的匕首在阳光下反射着冷光,围观众人不由自主往后退去。

阿蛮再不迟疑,用力把茶杯扔了出去。

天青色的茶杯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砸在崔逸脑门上。

崔逸一声惨叫,直挺挺往后倒去。

正与二牛混战的二人迅速往崔逸所在的方向赶去。

谁知一道黑黄身影毫不示弱,先他们一步赶到了那里。

半人高的大狗一只前爪按住额头血流如注的崔逸,悠哉摇着尾巴看着逼近的二人。

崔逸吓得都觉不出额头疼了,结巴着喊道:“快,快救我——”

“畜生,赶紧滚开!”一名中年汉子喝道。

二牛扫了他一眼。

那人一怔,瞬间有种眼花的错觉。

为何他从这只狗的眼神里居然看到了鄙视?

一定是看错了。

而后,这人就看到大狗抬了抬狗爪,慢条斯理按在了崔逸咽喉上。

全场顿时安静下来。

这狗一定成精了!

第50章 官差到

“你,你别冲动,千万别冲动。”被大狗按在地上完全不敢动弹的崔逸哆嗦着说道。

狗比人可怕啊,人好歹能威逼利诱,狗完全不能讲道理啊,一旦对着他喉咙来一爪,他可就英年早逝了!

崔逸越想越怕,能清晰感觉到大狗喷出的气息喷在他脸上,偶尔还落下几滴口水来。

“呜呜呜——”从小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放声哭起来。

原本紧张惊险的场面随着他这一哭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不少围观百姓暗想:这油头粉面的小子往日祸害起人来倒是趾高气扬,原来在狗爪底下是这样的一个怂包,大狗干脆为民除害好了。

两名中年汉子眼中深藏着鄙夷。

他们效忠的居然是这么个玩意儿。

不过无论心中如何想,崔逸要是在他们眼皮底下出了事他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其中一人悄悄拿出袖弩。

这可是违禁的家伙,一旦被人发现,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端看会不会被人盯着不放了。

“不好。”姜似居高临下,视线远比街上围观者开阔,一眼就发现了那人衣袖间半遮半掩的弩箭。

这样的远程武器对二牛的威胁就大了。

姜似再也无法淡定,转身便往下走,却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你们要对我的狗做什么?”

这声音清越如高山流水,不带一丝烟火气,顿时把人们注意力吸引过去,就连崔逸都下意识微微扬头寻找声音来源。

二牛一爪子按在崔逸脸上,冲着来人亲昵叫了一声。

郁七大步走了过来,目光冷然:“你们要对我的狗做什么?”

狗爪子之下的崔逸都要捶地了,咬牙切齿道:“你看清楚,到底是谁对谁做什么!”

“汪!”二牛警告冲崔逸叫了一声。

崔逸登时吓得一动不敢动了,拼命冲同来的小伙伴杨盛才使眼色。

杨盛才此刻心情同样微妙。

这狗够凶的啊,他可是长见识了,怎么他养的狗像小绵羊一样呢?

别人家的狗……

杨盛才用嫉妒的小眼神看向狗主人,看清对方容貌眼前一亮。

这人生得好俊!

“这是你的狗?”原本该趾高气扬的质问,现在语气不觉软了几分。

被狗爪摧残的崔逸恨不得跳起来踹杨盛才一脚。

这王八蛋,一见到长得好看的老毛病又犯了。

“你……你快让你的狗走开。”崔逸知道小伙伴是指望不上了,又不敢刺激到大狗,放软语气喊道。

郁七已经走到崔逸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以崔逸的角度,能清晰看到对方墨玉一般的眸子里凝聚着冷意与漠然。

那样的眼神,让这位金尊玉贵长大的公子哥儿骤然生出了深深的耻辱。

只要解了眼前危机,他定要这小子好看!

“向我的狗道歉。”

“什么?”崔逸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旁的杨盛才也从最初的惊艳中缓过来,帮腔道:“兄台你没搞错吧,明明是你没管好这小畜生,让它袭击了我朋友,现在我朋友还被它按着呢,你居然让我朋友对它道歉?”

郁七诧异看着杨盛才:“管教你不应该是你老子的责任么?与我何干?”

“管教我?你这话怎么有点莫名其妙啊——”

围观者中有反应过来的不由笑出声来。

随着笑声响起,杨盛才终于回过味来。

这小子骂他是畜生!

“混账,你敢羞辱我!”杨盛才登时恼羞成怒。

杨盛才是什么人?他的祖父是当朝礼部尚书,姐姐是太子妃,他可是京城镀了金边的纨绔子,如今居然被人当街讥讽为小畜生?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杨盛才抽出缠在腰间的钢鞭就向郁七打去。

二牛见主人被袭击倒是稳稳当当,低头在崔逸脸上舔了几口。

崔逸眼前阵阵发黑,此刻心头恨的居然不是郁七与大狗,反而是杨盛才。

这王八羔子是要坑死他啊!

鞭子往郁七身上招呼过去,带着凌厉的气势。

郁七笑笑,反手抓住了长鞭。

“你给我放手!”杨盛才气急败坏喊道。

“都干什么呢?”一队官兵终于姗姗来迟。

看热闹的人自动分至两旁,对郁七暗生同情。

这么俊的小哥儿,要是被官兵抓去吃牢饭那就可惜了。

杨盛才顿时有了底气,含怒道:“你们五城兵马司是吃闲饭的吗?大街上恶犬伤人,歹人行凶,你们就是这么管理京城治安的?”

领头的官差举刀对着郁七喝道:“放手!”

郁七冲杨盛才露出一抹鄙夷的笑,手上加重了力道。

杨盛才腾地火了。

这厮当着官差的面居然还挑衅!

他下意识把鞭子往后一拽,没想到对方居然松了手。

惯性之下杨盛才往后跌了数步,正好撞到了那名手持袖弩的老亲兵身上。

老亲兵暗叫不好,可还没来得及把袖弩收回去一道黑黄色旋风就冲了过来,一口咬在他手腕上。

老亲兵吃痛之下手一松,袖弩往下落去。

二牛叼住袖弩飞奔到郁七面前,见主人轻描淡写看了领头官差一眼,居然瞬间明白了主人的意思,叼着袖弩来到领头官差面前,把袖弩往他脚边一放。

领头官差登时傻了眼。

私藏弩箭,这可是不小的罪名!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一人一狗抓起来啊!”崔逸爬起来喊道。

领头官差嘴角动了动,为难盯着那刺眼的弩箭。

这么多人盯着,他想徇私似乎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崔逸顺着领头官差的视线看去,不以为意道:“这是我的护卫用来保护我的武器,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还不抓人?”

“是啊,差爷怎么还不抓人?”郁七悠然盯着地上弩箭,“大周应该没有哪条律法允许文官子弟的仆从私藏弩箭吧?”

一滴冷汗从领头官差额头滑下来。

这要是匕首等物还好说,偏偏是要了命的弩箭!

众目睽睽之下,领头官差冲崔逸悄悄递了个安抚的眼色:“崔公子,对不住了,这两个人我要带走。”

他说完转向郁七,冷冷道:“纵狗行凶乃扰民之罪,把这人给我带走,他的狗当街打死!”

第51章 招财狗(和氏璧加更)

站在二楼窗前的阿蛮猛拉姜似衣袖:“姑娘,您听见了没,那些官差要把二牛打死呢,它的主人有没有办法啊?”

自从郁七出现后,姜似就没了先前的从容,手上用力过猛攥得骨节隐隐发白。

“什么?”

阿蛮扶额:“我的姑娘,您怎么还走神啊?二牛就要被那些官差乱棍打死啦。”

“不会的。”姜似喃喃道。

阿蛮瞪大了眼睛:“怎么不会呢?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二牛还只是一只狗,对上那么多官差肯定跑不掉的。”

姜似渐渐淡定下来:“看看吧,它的主人应该有办法。”

郁七和别的皇子不同,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从小住在宫外,后来更是去了南地,这一年应该是他从南地回了一趟京城,没过多久这位不为人知的七皇子便如昙花一现般又从京城消失了。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自然和郁七不认识,之所以知道这些讯息,还是大婚之后。

郁七的母妃贤妃出身安国公府,是季崇易的亲姑母,这么算下来她还要随着季崇易称呼郁七一声表兄。

大婚那日尽管她蒙着盖头对外头情形一无所知,后来却从丫鬟仆妇们的八卦中听说了郁七前来参加婚礼的事。

贤妃共育有二子,分别是四皇子和七皇子。

娘家侄儿大婚,贤妃虽不方便回去,四皇子是肯定会到场的,但七皇子从南地回京后鲜少出现在人前,更没有参加过任何宴请,人们暗地里都说这位皇子性情冷清古怪,是以当他出现在安国公府的婚宴上时便极大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

据说七皇子那日高兴,喝多了。

姜似回想着往事,躲在窗后看着楼下街头的清贵少年。

郁七才回京城,五城兵马司的官差定然不晓得他真实身份,但他从来不是吃亏的人,别人当着他的面想伤害二牛可没那么容易。

这么一想,姜似越发气定神闲,反而有兴致看郁七如何脱身了。

她扶着雕花窗棂,侧脸微微探出。

楼下苍松一般的少年仿佛感应到了什么,抬头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惊鸿一瞥间,少年只觉心跳如鼓,寒玉一般的面庞染上了丝丝红晕。

“带走!”感受不到其中的波澜暗涌,领头官差大手一挥,立刻有许多官差拎着刀枪围上了郁七与大狗。

“纵狗行凶?”郁七神色恢复如常,微挑的凤目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差爷才刚来,哪只眼睛看到我纵狗行凶了?”

领头官差冷笑道:“我们可不瞎,刚刚亲眼看到你的狗把崔公子扑倒在地,这不是恶犬伤人是什么?为了保障百姓安全,这样的恶犬定然要打死的!”

围观百姓一听,暗暗点头。

这大狗确实吓人了些,看着它折腾这些纨绔子虽然痛快,可万一发疯咬了别人……

郁七轻轻抚摸着大狗头顶,淡淡笑道:“差爷搞错了,我的狗可不会无缘无故咬人,它是被迫自卫。”

说到这里,郁七神色一凛,冷然道:“这两个恶仆意图伤害朝廷命官,差爷说说是什么罪名?”

“朝廷命官?”领头官差不由正了神色,语气客气起来,“敢问您是——”

这京城什么都不多,就是官儿多,街头随便掉下一块瓦片都能砸到一个五品官,要想在这个地界儿活得长久,就得眉眼灵活点。

郁七没有理会领头官差,捏了捏二牛后颈浓密毛发。

二牛起身抖了抖毛上沾的尘土,两只前腿忽然抬起搭在了领头官差肩头。

领头官差大骇。

“差爷莫慌,看看它颈上铜牌。”郁七轻声提醒道。

领头官差白着脸目光下移落在大狗颈间,这才发现大狗竟戴着一只颈环,只是因为大狗毛发太茂密,那与毛发同色的颈环很容易被忽略过去。

见领头官差没反应,二牛不耐烦猛摇了摇头,顿时漫天狗毛飞舞,颈环上系着的小小铜牌不知从何处掉了出来。

领头官差伸出手把铜牌一翻,只见上面写着:皇帝御赐五品啸天将军……

领头官差手一抖,铜牌落了回去。

二牛鄙夷“汪”了一声。

领头官差看着大狗的眼神已经难以用言语形容了,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娘的,这贱狗品级比他还高!

被血糊了一脸的崔逸快要气炸了:“到底怎么回事儿?还抓不抓人了?”

领头官差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大手一挥:“抓,把这两个私藏利器的人带走!”

“啥?”崔逸愣住了。

戏本有点不对!

见几名官差真的开始抓人,崔逸一把抓住领头官差衣袖,压低了声音斥道:“我说,你今天吃错药了,我的人你也抓?”

对崔逸与杨盛才这样纨绔中的佼佼者来说,与这些官差可算是老熟人了,往常从来没有这么不给面子的时候。

领头官差苦笑:“崔公子,这么多百姓瞧着呢,总要走个过场,不然我的差事难保不说,那些御史恐怕还要找大将军的麻烦。”

这种坑爹的娃要是他儿子,他早就按马桶里溺死了。

“那行,我的人你可以带走,这条狗必须弄死!”

“这不成啊——”

“怎么不成?就算这小子是什么朝廷命官,他的狗就能跟着升天,让你这么装孙子?”

领头官差也有些火了,淡淡道:“崔公子就别为难下官了,朝廷命官正是这位狗大人。”

“啥?”崔逸一脸懵。

领头官差未免节外生枝上前一步凑到崔逸耳边低语几句。

崔逸蓦地瞪大了眼,看的不是大狗,而是郁七。

全天下只有一个人的狗是他娘的五品官,眼前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身为一只横行霸道至今活得滋润的纨绔,什么最重要?当然是灵通的消息啊!

崔逸抖了抖唇,忽然对大狗挤出一个笑脸:“那个,今天多有得罪,对不住啦。”

“崔逸,你智障啦?”杨盛才险些惊掉了下巴。

崔逸抹了抹脸上干涸的血,拽着杨盛才就走:“你们忙,你们忙,我先把这智障带走了。”

“你是不是皮痒了?”

……

二人很快走远了,那些打手呼啦啦撤去,只留下两名老亲兵欲哭无泪。

跟着这种智障主子,真是倒了血霉!

“您——”领头官差张了张嘴。

郁七微不可察摇头,拍了拍大狗的脑袋:“二牛,走了。”

“姑娘,二牛没事,人都走了。”阿蛮抚了抚胸脯,好奇心升起,“二牛的主人这么年轻就是朝廷命官了吗?”

刚刚楼下几人说话刻意放低了声音,旁人听不太清楚。

想到某种可能,姜似笑了:“或许吧,咱们也走吧。”

等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后主仆二人这才下楼,不紧不慢往东平伯府走去。

从天香茶楼到东平伯府要经过几条街,主仆二人行至雀子胡同附近时忽然听到了熟悉的“汪”声。

姜似脚步一顿。

阿蛮看着叼着宝蓝色荷包的大狗颠颠往这边跑来,喜出望外:“姑娘,二牛又给您送钱来了。”

第52章 卖身还债

二牛很快跑到姜似身边,晃着尾巴用大嘴蹭姜似的手。

看到大狗眼中的期待,姜似忍不住笑了:“给我的?”

二牛喉咙中发出撒娇般的呜呜声,把荷包塞进姜似手里。

姜似不忍拂了大狗的心意,打开荷包看后笑着递给了阿蛮:“回去把金叶子与银锞收好,荷包丢火盆烧了。”

阿蛮喜滋滋应了,扒开荷包看了看,不由眼前一亮:“姑娘,这回比上次还多呢,咱们自己收着吗?”

她可是记得上次荷包里的财物姑娘很是嫌弃,一股脑塞给了二公子,可把她偷偷心疼坏了。

“收着吧。”一回生二回熟,她没必要和钱过不去。

轻缓的脚步声传来,二牛猛然掉转头叫了两声,似有催促之意。

看着出现的人,姜似不由皱眉。

她早该想到,有二牛出现,他也远不了。

“阿蛮,咱们走。”不待郁七走过来,姜似转身便走,却发觉衣摆被扯住。

姜似低头,大狗水汪汪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一脸无辜摇着尾巴。

“二牛,你松口。”姜似无奈道。

她现在开始怀疑二牛是与她一同重生回来的了,不然怎么解释二牛对她反常的亲昵。

要知道,二牛是经历过战火的狗,而不是那些专讨人欢心的宠物。

二牛摆摆尾巴,一副听不懂的样子。

爱说啥说啥,反正它不松口。

就连一旁的阿蛮都忍不住翻白眼了,心道:为什么有种这狗比她心眼还多的错觉?

这么一拉扯的工夫,郁七已经来到姜似面前,二人间不过一丈的距离。

到了这时,姜似反而冷静下来,脸上挂着疏离的笑冲郁七微微点头:“余公子,这么巧。”

郁七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展颜一笑:“我特意来寻姜姑娘的。”

姜似脸上笑意一收:“余公子这是何意?”

郁七忽然对着姜似深深一揖:“今日多谢姜姑娘对二牛的搭救之恩。”

姜似往旁边一躲,避开了郁七的行礼,不冷不热道:“余公子说笑了,我并没有做过什么。”

“汪汪——”二牛突然对着姜似叫起来。

瞎说,它就是被似似救的,主人快点替它报恩吧。

郁七嘴角噙笑:“姜姑娘你看,二牛都承认了。”

大狗忙哼哼着点头。

姜似可不管这一人一狗一唱一和,坚决不承认到底:“我真的不知道余公子说什么。时候已然不早,我该回府了。”

“汪!”二牛叫了一声把人注意力引过来,撒腿跑到墙根开始刨土。

阿蛮掩口喃喃道:“莫非二牛还存了一只荷包在这里?”

姜似瞪了阿蛮一眼。

她的丫鬟什么时候这么财迷了?

阿蛮悻悻住口。

很快二牛就叼着一物返了回来,来到姜似面前把那物放到地上。

“呀,是那只茶杯!”阿蛮看了一眼,脱口而出。

说起来这茶杯倒结实,砸完了崔逸后又飞落到路边地上,除了杯身上有些许裂纹竟毫无破损。

二牛冲着姜似叫了一声,意思很明显:狗证、物证俱全,你还不承认吗?

姜似嘴角不由一抽。

二牛这个喜欢乱藏东西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二牛遇到危机的时候姜姑娘就是用这只茶杯围魏救赵的。”郁七含笑看着面带懊恼的少女,眼神温柔。

他的小姑娘已经长成了风华绝代的少女,只可惜早已忘了那次萍水相逢,还对他很没有好感呢。

郁七如此想着,眼底一片黯然。

如何讨一个女孩子欢心,他没有经验。

如何讨一个对他没有好感的女孩子欢心,他更没有经验。

不管了,先厚着脸皮缠上再说。

姜似别开眼,淡淡道:“就算如此,余公子也不必如此客气,大概我与二牛比较投缘,举手之劳而已。”

郁七正色道:“姜姑娘不了解我与二牛之间的感情,在你看来是举手之劳,于我来说却是救命之恩。”

姜似拧眉。

忽然觉得这混蛋会说出什么不要脸的话来。

“咳咳。”芝兰玉树般的清俊少年双颊爬上红晕,似乎有些不敢看少女的眼睛,“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姜姑娘但有所求,谨定全力以赴。”

姜似心头一跳。

郁七单名一个“谨”字,没想到这一世倒早早报了真名。

不对,在她面前他还姓“余”呢。

一想到这里,姜似心湖乍起的涟漪重新恢复了平静。

这个时候,乌苗圣女阿桑已经不在了,而他在京城遇到了自己。

遇到了酷似圣女阿桑的自己。

与前世没有什么不同,他依然用余七的身份接近她,好把她哄得动心后心甘情愿当他心爱女子的替身。

好在有前世的前车之鉴,她再也不会犯傻了。

还好,她现在还是东平伯府被退婚的姜四姑娘,而不是顶着他人身份生活的乌苗族圣女,即便郁七处心积虑,他们也不可能再成夫妻。

想通这一点,姜似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嘴角笑意越发从容:“我别无所求,余公子忘了今日之事便好。”

郁谨心头涩然。

少女看似柔弱如柳,在他面前却好似竖起了铜墙铁壁,任他如何钻营都不能从她心房上凿出一个孔来。

“呜——”二牛用尾巴扫着郁谨的脚面,嫌弃叫了一声。

聘礼它都给了两次了,主人这么不争气它也很苦恼啊。

笨蛋主人难道不知道,狗操心多了会掉毛的。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救命之恩。谨若是忘了,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人?”郁谨面上笑得从容,心中却紧张不已。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差没说当以身相许了,她总不会还拒人于千里之外吧?

听侍卫们说,他这模样在姑娘眼中还算俊朗,或许、大概还是能博得她一丝欢喜的吧?

姜似暗暗吸了一口气,云淡风轻笑笑:“既然这样,那就给钱吧。”

“嗯?”郁谨神情瞬间扭曲了一下,抬手摸了摸鼻尖。

他似乎幻听了。

“姑,姑娘,您在说什么呀?”阿蛮扶额,都快哭了。

这登徒子长得好,有身份,还有一只会捡钱的大狗,姑娘好歹注意一下形象啊。

荷包什么的,细水长流才好……

“既然余公子觉得过意不去,非要报答,那就给钱吧,这样余公子就可以安心了。”姜似淡淡道。

她这么一个贪财惫懒的样子,对方总该远着点了吧?

“姜姑娘觉得应该给多少?”郁谨很快缓过来,轻笑问道。

那笑声如埋藏多年的醇酒骤然启封,散发出撩人的味道。

姜似脸上莫名一热,在心中啐了自己一声,随后又为自己默默开脱。

不是她定力不够,实在是这混蛋生得太过得天独厚了些。

爱美之心,本就人皆有之。

姜似比出一根手指:“余公子对二牛这么看重,想来要少了你会觉得过意不去,那就一千两好啦。”

“一千两,不多。”郁七笑道。

“嗯。”姜似等着对方掏钱。

“但我没钱,看来只能卖身还债了。”

“啥?”

第53章 门前热闹

姜似知道自己不是顶聪明的人,可是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懵过。

事情是怎么变成他卖身还债的?刚刚不只是说知恩图报的事吗?

少女的纠结让郁谨唇角微牵,滑过一抹笑意,表情却依旧一本正经:“实在是惭愧,谨身无长物,只有一把子力气,不如以后就替姜姑娘跑腿吧。姜姑娘随便给些跑腿费记在账上就好,什么时候账上记够了一千两银子,什么时候便算还清了。”

说到这里,郁谨语气格外认真:“请姜姑娘千万不要看着姜二弟的面子多给跑腿费,那样的话谨就失去了报恩本心,会更过意不去的。”

姜似一双好看的眼睛都瞪圆了。

卖身还债,而且不是青楼当红花魁那种卖身,只是跑腿而已,还要求商市价,他这是打算一辈子赖上她了?

堂堂皇子骗她说没钱非要给她当跑腿的,一想就没安好心。

那个时候,他就是这么死缠烂打把她骗到手的。

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男女有别,我不需要跑腿的。”姜似冷着脸道。

“可是从天香茶楼走出的那名男子不就是给姜姑娘跑腿的吗?”郁谨语气带出几分委屈来。

男子?

姜似略一琢磨反应过来,不由恼了:“余公子莫非跟踪我?”

她就说怎么那么巧,阿飞才从茶楼走出去就被二牛一口咬了屁股。

想到这,姜似目光下移落在二牛身上,神色复杂。

两次见二牛都见它咬了别人屁股,以前不知道二牛有这癖好啊。

想到前世二牛经常伸出舌头亲昵舔她手心,姜似嘴角一抽。

这可不是个好习惯,得改!

二牛虽不知姜似心中所想,却好似能察觉女主人那种嫌弃的情绪,口中呜呜叫着猛摇尾巴。

郁谨揉了揉大狗毛茸茸的头顶,笑道:“姜姑娘误会了,我只是带着二牛随便逛逛,但是二牛……”

郁谨犹豫了一下,后面的话拿不准该不该说出口。

涉及到二牛,姜似忍不住问道:“二牛怎么了?”

姜似一问,郁谨理直气壮说出了后面的话:“二牛从那名男子身上嗅到了姜姑娘的味道,所以才不放他走。”

好生气,凭什么那个男人身上会有她的味道!

理智告诉郁谨,看那男子衣着举止应该是街头混混之流,姜似与他打交道不可能深入,那人顶多是个跑腿的身份。

可是,还是好生气怎么办?

快要气炸了的七皇子面上却一派云淡风轻笑着,半点不敢让眼前少女瞧出端倪。

“胡说些什么?”姜似双颊一热,恨不得踢郁谨一脚。

“汪汪。”这时二牛叫起来,似乎是在附和主人的话。

郁谨淡淡笑着:“所以我猜测那个人应该是替姜姑娘跑腿的,你们刚刚在天香茶楼见过。”

“所以呢?”姜似斜睨着他。

郁谨脸色一正:“我觉得论起跑腿的本事我比那人要强些,而且姜姑娘使唤那人要花钱,而我是卖身还债,不要钱。”

姜似冷笑:“可我就是觉得使唤那人顺手些。更何况余公子是我兄长的好友,真的把你当跑腿的使唤,我兄长知道了第一个不答应的。”

她后退一步,面上恢复了平静:“余公子不要说这些不切实际的话了,这一千两银子你有钱就还,没钱就罢了。你我非亲非故,男女有别,以后还是注意距离为好。”

“姜姑娘说得有道理。”郁谨垂眸,浓密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圈暗影,显出无边落寞来。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占便宜的,瞧了他这样子,一直没做声的阿蛮都忍不住同情起来。

姑娘似乎有点无情呢。

郁谨很快又笑了:“既然这样,那我就努力攒钱了,一有钱就还给姜姑娘。”

说罢不等姜似回答,郁谨抱拳一礼,拍了拍二牛:“二牛,走了。”

见好就收,下次再来,这是硬道理。

郁谨带着大狗走得利落,留下姜似好一会儿才回过味来。

好像又被那混蛋坑了,一有钱就还是啥意思?

“姑娘,人家已经走了。”

“嗯?”

“咱们不走吗?”

姑娘好像有点舍不得的意思。

“走。”

主仆二人走了一刻钟左右就已经能望见东平伯府的大门口,平时不怎么热闹的大门前此时围着不少人。

“姑娘,咱们府上是不是出事了?”

姜似停下来。

她暗中推波助澜把刘仙姑与二婶的较量放到了全京城人眼皮底下,二婶定然不会坐以待毙。

刘仙姑的麻烦差不多该找来了。

“四妹,原来你在这呢。”姜湛快步走过来,脸上挂着幸灾乐祸的笑,“那个招摇撞骗的神棍被人找上门来了。”

姜似揉了揉眉心,无奈问道:“二哥很想看刘仙姑倒霉?”

“当然啊,我与二姐虽然不投脾气,可咱们毕竟是一家人,这神婆张口就说二姐被邪祟附身,让二姐丢了好大脸面,我能瞧她顺眼才怪呢。”

想想都觉得后怕,二姐好歹已经嫁了人,又最得祖母喜欢,遇上这事都够受的,当时那神婆要是指的四妹怎么办?

四妹没有母亲护着,又退了亲,到时候恐怕在伯府都呆不下去了。

姜似默默看着兄长。

“怎么了,我说的不对吗?”姜湛察觉姜似的异样,摸了摸鼻子。

“不,二哥说得很对。”姜似踮脚把沾在姜湛肩头的落叶拿下来。

她的兄长虽然没有出众的才华与细腻心思,可是这颗赤子之心是谁都比不了的。

姜湛笑起来,一拉姜似:“走,二哥带你看热闹去。”

姜似被姜湛拉着来到东平伯府门前一棵大树下。

“喏,看到那个穿蓝衣裳的妇人没,那妇人的孩子喝过刘仙姑的符水后拉肚子拉死了……”姜湛说着把一物塞给姜似。

姜似低头一看,竟是一盒子糯米花。

“四妹尝尝,北大街张瘸子卖的糯米花最香甜了。”

姜似捧着一盒子糯米花哑然失笑。

看热闹吃糯米花,这是京城人的必备啊。

东平伯府门前的石阶上,管事对蓝衣妇人拱拱手:“我们府上只是请刘仙姑来做法事的,万没想到刘仙姑还治死过人。这位大嫂稍等等,刘仙姑若害了您的孩子,我们府上定不包庇……”

第54章 互相体谅

姜似把糯米花往阿蛮手中一塞:“二哥,咱们进府吧。”

姜湛拽住姜似:“别从正门这边走了,当心挤着你。”

姜似摇头:“不,就从正门走。”

“哎——”眼见姜似已经抬脚往前走去,姜湛只得赶紧追上。

这么多人,要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妹妹就糟了。

“让让,都让让。”

姜湛替姜似开路的时候,姜似已经快步走至朱红大门前。

管事看到姜似的出现不由一愣,旋即问好:“四姑娘回来了。”

“嗯。”姜似矜持点头,脚步微顿。

这个当口意外突生,离管事不远的蓝衣妇人猛然拽住了姜似手腕,尖声问道:“你是府上主人?”

“放手!”姜湛大步流星赶过来,劈手向妇人打去。

“二哥,别冲动。”

姜似虽只是轻轻柔柔说了一句,姜湛还是立刻停了下来,对妇人怒喝道:“你与刘仙姑之间的事扯上我们伯府也就罢了,好端端拉着我妹妹不放干什么?”

以姜似的打扮和刚刚管事的话,明眼人自然知道这是伯府某位姑娘,这身份是瞒不住的。

围观众人一听,不由议论纷纷。

妇人的孩子夭折固然令人同情,但是没有扯着人家大姑娘不放的道理,别说人家是高门大户,就是小门小户遇到这种事,父兄也得恼。

“大嫂赶紧放手吧,若是我们姑娘受了惊吓,家中主人要发火的——”管事好脾气劝着,心中对姜似暗暗埋怨起来。

四姑娘也是,明明瞧见这里围了这么多人,不知道绕到后门去,非要撞上来。

妇人反而把姜似拽得更紧了些,扬声道:“我不管,既然见不到你们府上别的主子,我就认定她了。”

姜湛大怒,却见姜似对他微微摇头。

早在姜似断言季崇易与她退亲后再娶不成高门贵女,姜湛对这个妹妹的才智就很佩服,此刻见到姜似的动作他渐渐冷静下来,只死死盯着妇人不语。

姜似眼尾余光从管事脸上扫过,隔着皂纱的嘴角翘了翘。

这妇人还真是不让她失望啊,她从大门走,果然就被拦了下来。

大周风气虽然开放,对女子束缚日渐宽松,小户人家养出个泼辣小娘子敢当街追着男人打委实不算什么新鲜事,但高门大户的姑娘上赶着与上门寻事的人理论还是会给人落下不好的印象。

姜似不在乎世人看法,但在能避免的情况下当然是避开为好。

“大嫂拉着我,是想要我给个什么交代?”带着帷帽的少女柔声问道。

妇人愣了愣,似是没想到对方被冒犯了也不恼,竟如此好说话。

一时之间,她的举动落在旁人眼中越发粗鲁无礼起来。

“我要见刘仙姑,拉她去见官!”

“大嫂为何要拉刘仙姑见官?”

听姜似问起这个,妇人立刻嚎啕大哭:“她害了我儿啊……”

姜似耐心等妇人又把孩子的死因说了一遍,才道:“大嫂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不知您的孩子死于何时?”

妇人一滞,用尖锐的语气掩饰忽然间的慌乱:“去年,怎么啦?”

姜似叹了口气。

京城百姓看热闹时很有操守的,一旦当事双方谈到关键自是竖起双耳听着,一个说话的都没有,于是这声轻叹就被离得近些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位伯府贵女叹什么气?

人们的好奇心顿时被提了起来。

姜似这时才接着道:“好教大嫂知道,我祖母于数日前失明了,所以家中二婶才请来刘仙姑做法。刘仙姑祛除了邪祟,说我祖母的眼睛三日内能好起来。”

说到这,姜似看向围观众人:“此事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这事谁不知道呢?”众人纷纷笑道。

姜似看向妇人,语气严厉起来:“大嫂的孩子既然是去年出事的,为何当时不拉着刘仙姑见官,反而要等到现在?”

妇人眼珠一转,哭道:“姑娘哪里知道我们寻常百姓的艰难,在您看来随请随到的刘仙姑对我们来说可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她治死了我儿非但不肯承认,还指使人把我们一家赶出了京城,当时我们一家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现在才缓过劲来啊……”

妇人这么一哭,顿时激起了围观众人的同情心。

“原来如此。”姜似点点头,“那就请大嫂再等一日吧。刘仙姑说我祖母的眼疾三日之内会好,明日便是最后一日。”

“可是你们府上管家刚刚还说绝不包庇刘仙姑!”

姜似微微一笑:“是这样没错啊,等过了明日,刘仙姑肯定会离开伯府,到时候大嫂拉着她见官也好,私了也罢,伯府定然不会插手。”

“不行!”妇人激动起来,“万一明日之后刘仙姑偷偷跑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去哪里寻她?我就要现在带她去见官!”

姜似缓缓从妇人手中抽出手:“大嫂一日都等不得,就让我疑惑不解了,莫非是刻意在这个时候寻过来,影响我祖母的治疗?”

“姑娘怎么能冤枉人呢,我是怕刘仙姑跑了。”

姜似笑了笑,扬声问道:“敢问大家,明日之后刘仙姑能不能偷偷离开伯府?”

众人哄笑:“当然不能啊。”

妇人白着脸看着众人,神色茫然。

有人好心解惑道:“大姐不知道吗,我们可都参与了扑买呢。老夫人的眼疾若是好了,不管输赢咱们都要看看有着神仙本事的仙姑是个啥样啊。要是老夫人眼疾好不了,嘿嘿,咱们更得瞧瞧了不是?”

刘仙姑要是成了活神仙,买输买赢的人都不会如何。要是成了骗子,输了钱的人可就琢磨着揍她一顿出气了。

“所以大姐放心吧,伯府前前后后这一大圈围墙咱们都盯着呢,刘仙姑除非会飞,不然绝对跑不了。”

妇人一时傻了眼。

当时交代她时,没说这么有难度啊。

“大嫂明白了吧,有这么多热心的街坊邻居看着,刘仙姑是跑不了的。您多等一日,不耽误我祖母的治疗,伯府也会感念您的体谅。”说到这里,姜似对妇人微微欠身。

“姜姑娘说的不错,我们给你打包票,刘仙姑绝对偷跑不了。”众人纷纷道。

妇人不由看向管事。

管事见状不妙,悄悄往后退了退准备进去报信。

“王管事,还不弄些茶点给这位大嫂。人家体谅咱们,咱们也该体谅人家才是。”姜似淡淡道。

第55章 即将揭晓

姜似一句话拖住了管事,大步往府中走去。

管事匆匆交代门房给妇人准备茶点,快步跟上。

姜湛一只手落在管事肩头:“跑这么快做什么?”

管事以前对这位没有什么出息的二公子很有些不以为然,但姜似前些日子教训厨房刘婆子的余威犹在,此刻自是多了几分小心:“二老爷发了话要打发刘仙姑走,刚刚四姑娘又把人留下来,小的要去跟二老爷禀报一下。”

姜湛瞪了管事一眼,警告道:“说话注意点儿!”

姜似往内走了不久,迎面看到刘仙姑由一名婆子带着走来,身后女童拎着个小包袱。

“仙姑这是要出门?”

“四姑娘,我要离开伯府了。”在人前,刘仙姑摆出疏离的模样。

姜似蹙眉:“如果我没记错,祖母交代二婶好好招待仙姑三日。现在才是第二日,仙姑为何就要走了?”

“四姑娘有所不知,这位仙姑啊手上有人命官司的,这样的人咱们府上哪敢留啊,二老爷说了——”

“我与仙姑说话,何须肖妈妈开口?”

肖婆子登时脸一热,辩驳道:“这是二老爷的意思。”

姜似凉凉看她一眼:“肖妈妈的意思是这府上我二叔做主了?”

“这——”肖婆子讪讪没接话,心中却嗤笑一声。

谁不知道伯府等到了二公子这一代就不能叫伯府了,大公子又那么有出息,将来有二老爷在官场铺路前程定然错不了。

到那时,这姜家可不就是二房的天下。

“呵呵,我不能做主,难道似儿想做主?”一道不冷不热的声音响起,姜二老爷赫然出现在姜似面前。

管事站在姜二老爷身后,显然是趁着姜似与刘仙姑说话的工夫给姜二老爷报信的。

姜似对姜二老爷略一屈膝:“二叔这话就埋汰侄女了。侄女的意思是关乎祖母眼疾这么大的事,定然要祖母拿主意。”

姜二老爷面上不见喜怒:“让刘仙姑离开伯府,是你祖母点了头的。”

姜似顿时面现难色:“竟是祖母同意的吗?那是侄女鲁莽了,见刘仙姑提前离开一着急就把人给留了下来。”

“你先前不知也就罢了,以后常和俪儿她们玩玩,少掺和大人们的事。”姜二老爷睇了肖婆子一眼,“还不把人领走!”

姜似往前一步挡住了肖婆子去路:“还是不能让刘仙姑现在就走。”

“似儿,你莫要任性!”

姜似笑了:“侄女哪敢在二叔面前任性,实是因为刚才已经当着街坊邻居的面出言留住了刘仙姑,让她过了明日再走。现在要是让刘仙姑走了,咱们伯府岂不是给人留下出尔反尔的印象?”

姜二老爷脸色微沉。

姜似恍若未见,接着道:“何况一位寻常妇人上门寻事咱们就赶紧依了,那别人定会觉得伯府软弱可欺,等将来麻烦就多了……”

“说得好!”姜安诚大步走了过来,“二弟,既然似儿已经把人留下了,那就多留一日呗。”

姜二老爷脸色发黑:“大哥,在慈心堂里你可同意让刘仙姑离开的。”

“此一时彼一时嘛,我觉得似儿说得很有道理。”

“大哥!”姜二老爷一脸震惊。

这么不要脸的话他也说得出口?

姜安诚一脸不耐烦:“多大点事儿,似儿都开口了,难不成要在外人面前扫她面子?姑娘家不比臭小子,脸皮薄着呢。再说了,请刘仙姑来是你们的主意,如今要人走也是你们的主意,你们这是干嘛啊?”

姜二老爷嘴角狠狠一抽。

请神婆这种昏招哪是他的主意,都是那倒霉催的蠢妇折腾出来的!

“行了,人就留下,过了明日爱去哪儿去哪儿,我这就去和母亲说一声。”

“父亲,我和您一块去。”姜似笑着追上去。

姜湛冲姜似挤挤眼,低声道:“是不是该谢谢二哥及时搬来救兵?”

“回头给二哥做个荷包。”姜似显然心情大好。

姜二老爷冷眼看着大房一家人其乐融融往慈心堂而去,交代婆子把刘仙姑先带回客房,匆匆赶上。

“这是鄙人祖上秘传的明目丸,老夫人早晚各服一粒,连服七日,眼疾应该会有好转。”慈心堂里,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拿出一个不足巴掌大的白瓷小坛来。

大丫鬟阿福把小坛子接了过去。

“老夫人,您放心吧,张先生在当地看眼疾很有名气的,儿媳要不是才听说早就把人请来了,也不会让个神婆把咱忽悠了。”二太太肖氏一脸惭愧。

冯老夫人板着脸点点头。

既然刘仙姑的符水喝死过人,真也好,假也罢,这符水是绝对不能再入口了,至于擅治眼疾的大夫,姑且试试吧。

“阿福,你去倒杯水,伺候老夫人服药。”肖氏吩咐道。

“等一等。”姜似抬脚走了进来。

肖氏一见姜似,下意识就皱眉。

这个时候,这臭丫头怎么又来掺一脚?

只要老夫人吃下明目丸,那么刘仙姑这档子事就算彻底过去了。

老夫人眼睛好起来就说是明目丸的功劳,若是好不起来也不打紧,毕竟让已经失明的眼睛重新视物本就是千难万难的事儿。

姜似走到冯老夫人面前:“祖母,这明目丸您现在可不能吃。”

“怎么?”冯老夫人一只眼睛坏了后,已经由最初的暴躁转为压抑的平静。

“刘仙姑当时说了,您的眼睛三日内会好,要是现在吃了这药丸一旦产生什么冲突,影响了眼睛的恢复该怎么办呢?”

“四姑娘,刘仙姑是个骗子,总不能因为她一句话就耽误了老夫人的治疗。”

姜似忽然笑了:“二婶,刘仙姑是您亲自请来的呢。”

肖氏一滞,忍着尴尬道:“那时只听闻刘仙姑的名声,不知道她治死过人的事啊。”

“那二婶又能保证这位张先生没有别的事?”

“岂有此理,贵府姑娘既然如此说,鄙人这就告辞!”

“张先生快快留步。”肖氏忙把人留住,冷脸道,“四姑娘,张先生在当地可是响当当的名医。”

姜似毫不客气:“刘仙姑也是响当当的通灵者呢。”

“够了,你们要吵就都给我出去!”

姜似立刻恢复了乖巧模样:“祖母,刘仙姑与张先生都是二婶请来的。虽说刘仙姑被人寻上门来,孙女却觉得盛名之下无论是刘仙姑还是张先生定然都有过人之处。稳妥起见,您就再等一日,倘若刘仙姑那场法事不见效果,再服张先生的明目丸亦不耽误什么。”

冯老夫人沉默片刻,默默点头。

一日而已,她还等得起。

肖氏嘴唇动了动,心中气恼不已。

姜似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竟把老夫人哄得改了主意!好在从娘家大嫂打探的一些事来看,刘仙姑就是个神棍,多等一日她就不信能发生奇迹。

眨眼到了第二日,刘仙姑治死人的事传开后,各大赌场压老夫人眼疾能好已经调成了一赔十。

阿飞想了又想,悄悄拿出几串铜钱压了冯老夫人好不了。

这可是他积攒多年的老婆本,虽然这么压赚不了几个钱,总比那姑娘血本无归要强。

随着日头西移快要落山,东平伯府门外无数双眼睛巴巴等着。

天都要黑了,也该到了出结果的时候了吧?

第56章 复明(冬草1125的灵兽蛋)

天快黑了,也该亲自去“请”刘仙姑走人了!

慈心堂那边一直没有动静,二太太肖氏一颗心总算落下大半,带着丫鬟婆子去了刘仙姑那里。

“仙姑,请吧。”

女童看了刘仙姑一眼,默默拿起了昨日就收拾好的小包袱。

刘仙姑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压抑着快要崩溃的情绪。

她真的上了姜四姑娘的贼船下不来了。

现在好了,船翻了,她掉在沟里眼看就要淹死了,结果……同船小伙伴会凫水!

见刘仙姑神色紧绷,肖氏痛快笑了:“仙姑若是想用了晚饭再走,那也可以。”

“不,不必了……”刘仙姑闭了闭眼睛,表情麻木往外走去。

先不说那个死了孩子的妇人会不会揪着她去见官,她可以肯定,今日只要走出伯府大门那些看热闹的人会生吃了她。

什么名声,将来,统统都没有了。

刘仙姑一步步往外走,双腿似有千斤重。

肖氏停下来,冷眼看着刘仙姑背影颓然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大门旁边的侧门已经打开了,门房看着走来的刘仙姑面露鄙夷。

“仙姑可要注意台阶,莫要跌倒了。”

刘仙姑脚步一顿,门房的话让她脸色越发苍白。

“出来了,出来了。”门外黑压压一片,见到刘仙姑的身影终于出现,声音夹杂着兴奋。

“东平伯老夫人的眼睛到底好了没有啊?”

“显然没好啊,没看刘仙姑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么?”

“唉,早料到这个结果了,真是没劲,压赢了也赚不了几个钱。”

“行了,就当白捡的呗,至少吃顿肉的钱是有了。”

“也是,白捡的。”

此时夕阳将落,在西边天际氤氲出一片柔和的橘色,刘仙姑望着门外眼前阵阵发黑,竟没有勇气往外走一步。

她完了,真的完了!

“呸,招摇撞骗的骗子!”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啐了一口。

这一声骂仿佛引燃了人们的情绪,漫天的臭鸭蛋、烂菜叶照着刘仙姑飞来。

啪的一声,刘仙姑被一个臭鸭蛋砸中了,腥臭的蛋液顺着她脸颊流下来,早已绝望的她却全然没有反应。

反而是门房开始急了:“别扔,别扔啊!”

弄得伯府门前脏污不堪还得他清扫呢。

“快走快走!”眼看伯府门前瞬间落了一层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门房黑着脸开始赶人。

“仙姑,咱们走吧。”抱着包袱的女童已经快哭出来。

此时女童的身上也沾了不少烂菜叶子。

“走。”刘仙姑用力吐出一个字,往外走去。

蓝衣妇人冲过来揪住刘仙姑:“你这个骗子,还我儿命来!”

刘仙姑表情麻木,任由蓝衣妇人摇晃个不停。

大丫鬟阿福急急追过来,边跑边喊:“快把人拦住!”

这一声喊陡然让看八卦的人们来了精神,一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怎么了,难道老夫人的眼睛好了?”

“不会吧,还有这种转折?”

一眨眼的工夫阿福已经追过来,对门房急急喊道:“不能让刘仙姑走,老夫人眼睛出血了!”

门房一听立刻把刘仙姑一拦:“你不能走,我们老夫人眼睛出血了。”

“什么?”刘仙姑眼珠微动。

这是怎么回事儿?她给老夫人喝的符水顶多清清肠胃,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把她拿下,押到慈心堂去等着主子们发落!”阿福冷冷扫了刘仙姑一眼,眼神已经与看死人无异。

很快有两名婆子一左一右架住了刘仙姑往里拖去。

跌跌撞撞中,刘仙姑与立在慈心堂院中的姜似擦肩而过。

自觉大难临头的刘仙姑下意识看向姜似。

姜似嘴唇翕动,无声吐出一个字。

她的神情依然很平静,那种平静给人一种智珠在握的感觉,仿佛她才是那个胜利者。

胜利者?

万念俱灰的刘仙姑忽然打了个激灵,眼神出现一丝清明。

她与姜四姑娘是暗暗达成交易的人,倘若她完了,姜四姑娘的打算同样落空了啊。

那么姜四姑娘的自信从何而来?

人到了绝境许是脑子会灵光起来,刘仙姑隐隐想到了什么,拼命琢磨着姜似的口型。

只有一个字,姜四姑娘对她说的到底是什么呢?

“刘仙姑,你到底给老夫人服用了什么,还不快如实交代!”

慈心堂里已经兵荒马乱,各房主子全都挤在里面,一见刘仙姑露面,姜二老爷声色俱厉喝道。

母亲眼睛坏了一只也就算了,要是有个好歹,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

按着大周不成文的规矩,为官者父母过世要丁忧三年。

他正值盛年,正是拼前程的时候,离开官场三载对他的仕途发展绝对是沉重的打击。

“只是符水——”在姜二老爷的威势下,刘仙姑下意识回道,话说了一半突然愣住。

水!

刚刚姜四姑娘对她说的那个字正是“水”!

刘仙姑快速向冯老夫人看去。

冯老夫人左眼正往外渗着血水,瞧起来极为骇人。

眼睛往外流血不同于别处,几个丫鬟拿着软巾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急得直掉泪。

“水!”刘仙姑脱口而出。

屋内的人不由向她看来。

到了这个时候刘仙姑豁出去了,急声道:“快拿凉开水给老夫人洗洗眼睛。”

“够了,老夫人已经被你祸害成这个样子,你还想继续害人不成?”肖氏厉喝道。

“阿福,打水给我祖母洗眼睛。”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姜似突然开口。

“四姑娘,现在可容不得你胡乱吩咐!”

“二婶,即便不听刘仙姑的,祖母眼睛这样也要用水清洗一下啊。”姜似睇了阿福一样,“阿福,还不快些,祖母脸上都是血难受呢。”

阿福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忙用软巾沾着清水替冯老夫人擦洗起来。

有了主子发话,丫鬟们稳住了心神,有条不紊忙碌起来。

一盆盆变浑的水端出去,冯老夫人左眼总算不再流血。

“母亲,您怎么样了?”姜安诚几人纷纷问道。

冯老夫人闭着的眼皮抖了抖,缓缓睁开。

沉默片刻后,冯老夫人颤声道:“左眼好像能看到了……”

第57章 发财了

眼睛能看到了?

屋内瞬间针落可闻。

冯老夫人艰难眨动了一下眼皮:“那是……四丫头?”

姜似所站的位置恰好被冯老夫人一眼瞧见。

少女笑意盈盈冲冯老夫人一福:“恭喜祖母康复。”

她原站在院子里,虽然有信心冯老夫人眼睛会好起来,不亲眼瞧着还是心中难安,于是便趁着混乱挤了进来。

本来就是明艳动人的人儿,配上春花初绽般的笑容,冯老夫人尚有些浑浊的视线登时亮堂起来。

看见了,她确实看见了!

一屋子人如梦初醒,纷纷给冯老夫人道喜。

二太太肖氏夹在其中,面上虽带着欢喜笑容,却恨不得一头撞墙。

完了,这么一来,倩儿被邪祟附身的名声就背定了!

姜倩是长兴侯世子夫人,真正的高门贵妇,有着这么一个名声将来不知道要生多少闲气。

冯老夫人眼角带泪,激动不已。

没有经历过黑暗的人,是难以体会那种令人抓狂的痛苦的。

仙姑,对了,仙姑!

“仙姑呢?”冯老夫人左右四顾,语气急切,终于在角落里看到了刘仙姑。

刘仙姑此刻一身狼狈,脸上还残留着干涸的臭鸭蛋汁。

冯老夫人大惊:“仙姑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肖氏,你是怎么替我招待仙姑的!”

冯老夫人这话提醒了众人,数道视线纷纷落在刘仙姑身上。

刘仙姑真本事如何先不说,装神弄鬼可是拿手好戏,用极短的时间就从震惊中恢复如常,面上挂着矜持笑容,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姜安诚兄弟三人是不怎么信这些的,此刻最大的心情就是惊讶、疑惑,肖氏等人看着刘仙姑的眼神登时不一样了。

老夫人的眼睛果然在三日之内好了起来,这岂不是说明刘仙姑有神仙般的手段!

到了这时,肖氏对刘仙姑心情如何复杂都不敢怠慢,忙露出个笑容迎了上去:“委屈仙姑了,仙姑勿怪。”

她说完瞪了丫鬟一眼:“还不赶紧领着仙姑去沐浴更衣。”

冯老夫人接话道:“好好招待仙姑,再不可怠慢了。”

“仙姑请。”数名丫鬟冲刘仙姑齐齐一福。

刘仙姑带着女童往外走,双脚仿佛踩在了棉花上。

我的天,姜四姑娘到底是怎么知道冯老夫人眼睛会在三日之内好起来的?

联想到姜似先发制人寻到她,显然洞悉了肖氏要祸害姜二公子的事情,且还知道她的秘密,姜似在刘仙姑眼中越发深不可测起来。

难道说姜四姑娘才是真正能与鬼神相通之人?

刘仙姑不由往姜似所在方向望去。

身姿挺拔的少女垂眸敛目,一副乖巧的样子。

刘仙姑打了个激灵,赶紧收回目光。

不想了,以后尽量离这妖孽远一些便是。

以后——刘仙姑想到这两个字,嘴角不由泛起微笑。

经过这一遭,她在京城将风头无两,真正的名利双收,以后谁见了都要恭恭敬敬叫上一声仙姑!

刘仙姑飘飘然走了出去,屋内陷入瞬间的安静。

冯老夫人眼睛就这么好了起来,众人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还愣着做什么,扶我去沐浴更衣,对了,弄两挂炮竹到大门外放了,去去晦气!”冯老夫人喜不自禁道。

东平伯府大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依然没有散去,此刻人们开始议论冯老夫人是否有性命之忧。

忽然数名仆从走了出来,几盘用红纸包的鞭炮被放好,随后点燃,噼里啪啦响起来。

围观者中的孩童们发出阵阵尖叫,笑着用双手捂住耳朵。

人们面面相觑,有离着近的高声问道:“贵府为何放鞭炮啊?”

伯府仆从笑道:“我们老夫人眼睛好了!”

什么?东平伯老夫人眼睛好了?

围观者的惊呼声瞬时压过了炮竹声,随后就是一声哭嚎响起:“完了,完了,老婆本都赔光了!”

经由这一嗓子提醒,现场顿时哀声震天。

这声音太大,连正沐浴更衣的冯老夫人都听到了,不由一阵心堵:“外面嚎什么丧?”

阿福笑道:“想来是那些人扑买赔惨了。”

冯老夫人略一沉吟想明白了什么情况,冷笑道:“活该!”

这一日整个京城都陷入了一片哀嚎之中,各大赌场门外发狂裸奔的,撞树的,还有准备狂吃几个馒头把自己噎死的不知凡几。

阿飞拿到了最后一笔赌资,有种加入裸奔队伍的冲动。

两百五十两,一赔十,天啊,这得多少钱?

他一个像老鼠一样生活在角落里无人愿意多看一眼的混子,现在怀中居然揣着两千多两银票?

不激动,不激动,这笔巨款可不是他的,说起来他连老婆本都输了呢。

阿飞像是喝醉了般跌跌撞撞离开了赌场,与那些输惨了的人看起来别无二样,丝毫没引起人注意。

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天香茶楼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

“姑娘,阿飞该不会携着巨款跑了吧?”阿蛮捂着心口问。

她根本没法想这种可能,只要一想就心绞痛。

姜似无奈叹气:“阿蛮,你已经问第六遍了。”

“婢子这不是担心嘛。”

那可是两千多两银子,姑娘到底算清楚了没呀!

主仆二人进了雅室,阿飞就迎上来,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阿蛮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小子还算识相。

“姑娘,这是您的钱——”阿飞双手颤抖从贴着心口处拿出了一个油纸包。

阿蛮接过来打开,足足数了三遍才露出个笑脸:“姑娘,没错。”

姜似微微扬了扬下巴。

阿蛮会意,取出一张百两面值的银票不情愿递过去:“喏,说好的。”

“这怎么好意思——”阿飞赶紧把银票接了过去。

“再给阿飞拿一百两。”

“姑娘!”

姜似扬眉。

阿蛮泄气,又取出一百两银票递过去。

这一次阿飞没有接:“姑娘,当时说好的一百两……”

“那时是一赔五,你下注的时机很好,让我多赚了许多,这一百两算是奖励。”

“那小人就不客气了。”阿飞常年混市井脸皮厚得很,听姜似这么一说满心欢喜去接银票。

拽了拽,没拽动。

阿飞瞅了阿蛮一眼,提醒道:“阿蛮姐姐,银票要拽破了……”

第58章 天理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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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阿飞走了,阿蛮依然心疼得不行,埋怨道:“说好了给一百两,转头给了两百两,母鸡下蛋都没这么快。”

姜似伸手点了点阿蛮额头:“以前没看出来你这丫头这么财迷。”

阿蛮捂着额头撇嘴,心道姑娘以前也没钱啊,她想财迷都没法子。

“不要总盯着这个,银钱很重要,但对咱们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她需要用银钱办事,但缺的是办事的人。但凡有法子,她又怎么会用阿飞那样从未打过交道的街头混混。

好在她运气不错,阿飞头脑灵活,眼皮子也没那么浅,算是个可用的。

“这两百两你交给刘仙姑,还她的钱。”

“姑娘不见刘仙姑了?”

“不见了,没什么好见的了。”欠债还钱,从此两不相欠,刘仙姑也该到了恶人有恶报的时候。

前一世,刘仙姑风光了很久,直到她嫁给郁谨重新回到京城,依然风光着。

然而有一日,风光无限的刘仙姑在家中被人砍死了,凶手迟迟没有落网。

她恰好知道凶手是谁。

从爵位落到二叔一家头上起,她就开始怀疑起当初二婶请刘仙姑来家中驱邪做法的事,拜托郁谨暗查二叔的同时,也顺便查了刘仙姑。

很多事情,只要不计成本,不计时间,花大力气去查,总会查出许多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来。

刘仙姑以儿子扮成女儿祸害富户人家姑娘的事是最令人恶心的一桩,而给刘仙姑招来杀身之祸的正是此事。

当然,这凶手与严员外一家无关。

刘仙姑能想出那样丧尽天良的主意,祸害的当然不止严员外一家,只不过有的女孩性情坚韧并没有因为那七夜就要死要活闹着嫁给一个穷小子,也有的父母真心疼女儿,死命拦住了女儿犯傻。

从郁谨派出的人调查结果来看,患了严姑娘那样怪病的姑娘至少有四五人。

刘仙姑行事还是缜密的,这几个姑娘全是独生女,家住不同城镇,相隔至少百里以上,而她们梦中那个寄住在远房亲戚家的穷小子,所谓的亲戚每一次都是不同的。

刘仙姑广撒网可谓下了血本。

这其中有位姓窦的姑娘,生得花容月貌,备受父母宠爱,却是个刚烈的性子,被刘仙姑的儿子祸害后很快想明白了真相,竟悬梁自尽了,却没给父母留下一句话。

刘仙姑的儿子扮成女装毫无破绽,窦姑娘的父母哪里知道夜夜陪女儿睡的是个男人,面对女儿的死完全傻了眼,根本想不出缘由。

刘仙姑一看闹出了人命,赶紧溜之大吉。

窦姑娘有个未婚夫,二人自幼青梅竹马,成年后当了驻守临城的一员武将,因为当时发生了民乱,随着上峰平叛去了,等回来之后得知未婚妻死了,差一点就发了疯。

窦姑娘的父母面对准女婿的质问,只剩下傻哭。

未婚妻的死成了这个男人抹不去的痛苦,他无法相信未婚妻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赌气自尽,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让未婚妻无法忍受的事。

男人把视线放到了出现在窦家的刘仙姑身上。

只是那个时候讯息不便,刘仙姑一走如水滴入海,哪里还能寻到影子。

而那几个分散到不同城镇被刘仙姑祸害的人家遇到这种事即便想通了真相亦只有死死捂着的道理,对外不但不敢提刘仙姑半个字不是,还要忍着糟心夸一句刘仙姑好本事。

当受害人主动替害人者掩饰时,外人想要窥得真相就难比登天了。

这一等,就是十几年。

那个男人终于连猜带查弄明白了真相,怒而剁掉了刘仙姑儿子的子孙根,而后直奔京城潜伏于刘仙姑家中,趁夜把刘仙姑乱刀砍死。

当请刘仙姑做法的人家派人寻上门时,男人早已离开京城回到了未婚妻家所在城镇。

这样的案子最是难查,因为官府就算排查起与刘仙姑有过节的人都想不到十几年前去。

更何况刘仙姑不是高门大户出身,只是个山野妇人罢了,周旋于贵人之间靠的是自身名头,她一死也就人走茶凉,渐渐成了悬案。

郁谨受姜似所托早就开始查刘仙姑的事,这才能盯上那个男人挖出这么多事来。

而那个男人的结局令姜似唏嘘许久。

那个男人把父母交代给兄弟们好好照应后,在未婚妻的坟前自尽了。

这事在当地亦造成了轰动。

当地人都说男人太痴情,想了未婚妻十几年到底忍不住追随未婚妻而去了。

没有人把这个男人的死与远在京城的一位神婆的死联系起来,或者说,十几年前出现在这里的刘仙姑早已被人们彻底遗忘,而遥远的京城发生的事亦不可能传到这里来。

姜似还记得当她表达了男子对未婚妻至死不渝的羡慕时,郁谨满脸不爽的样子。

她白了他一眼,说这样的男子世上没有几人。

郁谨便道:“用了十几年才报仇雪恨去找未婚妻,估计未婚妻等得黄花菜都凉了,早就投胎转世去了,这么笨的男人有什么好羡慕的。”

二人笑着拌了几句嘴,便把这事放下了。

在与刘仙姑约好的时间前,姜似留下阿蛮先一步离开。

准时赴约的刘仙姑不见姜似在场心中松了口气:“银钱我就不要了,还要感谢四姑娘的相助。”

“那可不行,我们姑娘说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您快拿着吧。还有啊,以后您见了我们姑娘还当陌生人就好。”

刘仙姑求之不得,收回两百两银票美滋滋走了。

几日后,离京城数百里之外的一个小城里来了一名年轻男子。

男子二十出头,生得还算俊秀,只是从走路的姿态能看出几分轻浮来。

小城里出现这样一名男子丝毫不起眼。

年轻男子在一个酒馆前停下来,摩挲着下巴喃喃道:“姑娘说的那个男人就是常在这家酒馆喝酒吧?”

恰有一名酒客往外走,年轻男子一把拉住那人,塞了几枚铜板:“老哥,秦将军有没有来喝酒啊?”

酒客指了指酒馆,含糊道:“正在里面喝着呢。”

“谢了啊。”年轻男子走进了酒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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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报应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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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的酒馆自然比不上京城雅致,热闹却毫不逊色。

这年轻男子正是阿飞。

阿飞进了酒馆,叫了酒菜坐到角落里喝起来,默默寻找着目标。

临窗的条凳上大马金刀坐着一个汉子,那汉子大口大口喝着酒,面前只有一碟花生米。

汉子喝的酒,也是廉价酒。

阿飞端起好酒与才上的一碟酱驴肉来到汉子面前,把酒菜往桌上一放,笑道:“一个人喝酒太无趣,我看老哥比较投缘,咱们喝一个?”

汉子瞅了阿飞一眼。

通过他眼底通红的血丝与朦胧眼神,阿飞可以料定这汉子已经喝了不少了。

“喝一个就喝一个。”汉子是个痛快人,毫不忸怩端起酒杯与阿飞碰了碰杯,一口饮尽后夹了一筷子酱驴肉吃起来。

汉子把喷香的酱驴肉狠狠嚼了咽下,一拍桌子:“痛快,好久没吃他家的酱驴肉了。”

曾经有品级的武将,却因为未婚妻突然自尽陷入了无尽悲痛中,很快就丢了差事。如今人们叫他一声秦将军,不过是叫顺口而已,甚至有些人隐含着调侃。

不是所有人都钦佩男子对未婚妻至死不渝的感情,往往这种行径感动的是女子,而大部分男子则会嗤之以鼻。

为了一个没过门的婆娘把自己弄到这个境地,实在是没出息。

汉子与阿飞屡屡碰杯,风卷残云吃完了一碟子堆得厚厚的酱驴肉,抹抹嘴站起来:“饱了,谢了。”

眼看汉子踉跄着往外走,阿飞没有说什么,略坐了一会儿结账追出去。

“为什么跟着我!”汉子忽然扭住阿飞的胳膊,把他抵到墙壁上。

阿飞吃痛咧了咧嘴,却没叫出声来。

吃过阿蛮那一簪子的痛,现在好像觉得寻常疼痛都不算什么了。

“你是谁?”汉子怒视着阿飞,眼底恢复了清明。

这个小子可不像那种没骨头的混子。

有的人喝醉了,不是喝的酒超出了他的酒量,只是他想醉了,眼前汉子便是这样。

阿飞直视着汉子,忽然笑了,问出一个奇怪的问题:“老哥识字吗?”

汉子愣了愣,点头。

一个古怪的年轻人,一个古怪的问题,汉子隐隐觉得他痛苦而又麻木了十几年的生活将要改变了。

“识字就好。”阿飞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汉子看了阿飞一眼,接过信抽出来对着光线看起来。

只看了一眼,汉子神色就发生了剧烈变化。

他几乎是浑身颤抖着把信看完,一把揪住阿飞的衣领:“你到底是谁!”

阿飞咳嗽了几声:“老哥,你快把我脖子勒断了。”

汉子略松了松手,嘴唇依然抖个不停。

阿飞见了汉子神情,竟从心底生出巨大恐惧来。

他毫不怀疑,这个汉子真敢杀人的!

姜姑娘的钱果然不好拿啊。

阿飞欲哭无泪,默默安慰自己:老婆本都输了,不卖命赚点银钱将来怎么办?

“说,你到底是谁!”

阿飞整个人都贴在墙壁上,后背冰冷坚硬。

“我只是个跑腿的。”

“那这信呢?信是谁写的?”

阿飞摇摇头:“这我不能说,而且我除了会数钱,也不识字。不过写信的人有话带给你。”

“他说什么?”汉子开始暴躁起来,“他说什么?”

信中揭露的真相足以逼疯一个寻找了真相十几年的男人。

“咳咳咳……她说……信不信随你,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她没有证据。你想要证据,只能自己撬开关键人物的嘴了……”阿飞说完,险些哭出来。

总觉得带来这样的口信跟找死差不多。

只不过他真的不识字,别说没胆子偷看,就算看了也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更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

“那他为什么会知道?”

阿飞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啊!我要是这么能耐,那跑腿的就不是我了,老哥你说对不?她只是说,她与此事无关,机缘巧合得知而已。”

汉子低头把信一个字一个字又看了几遍,忽然把信塞到嘴里嚼了嚼吞了下去。

阿飞张大了嘴巴。

“跟我走!”汉子一把抓住阿飞往胡同深处走去。

汉子的家虽然简陋,却出乎意料的整洁。

“不管你背后的人打着什么主意,既然派你来了,我想你总要等到什么结果才会走吧?”

“当然啦。”阿飞毫不犹豫道。

汉子闭了闭眼:“你自便吧,我不管饭。”

他说完推开阿飞跌跌撞撞跑了出去,连大门都没有关。

阿飞坐了片刻,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这老哥真实在,他当然会走啊,姜姑娘还有事交代他呢。

不过姜姑娘是怎么知道这老哥不会伤害他的?

阿飞哪里知道,一个心心念念追查未婚妻死因十几年的人一旦得知真相哪里还顾得上旁人,迫不及待要做的就是去验证信中所说之事。

甚至,就算他最终撬不开受害者或者害人者的嘴,信中详细的描述已经让他坚信不疑。

刘仙姑的结局可以说在这一刻就注定了。

这半个月来要问最风光的人是谁,京城百姓十个人中会有八个人说是治好了东平伯老夫人眼疾的刘仙姑。

刘仙姑接到的高门大户的邀请已经排到了一个月后去,可谓春风得意。

这一日,轮到了去永昌伯府的日子。

永昌伯府就在东平伯府隔壁,两家来往颇多,永昌伯府的大姑娘谢青杳与姜似年纪相仿,二人算是手帕交。

永昌伯府的婆子去请刘仙姑时,东平伯府的门人都能看清楚那婆子头上戴的是什么花。

因为挨得近,谁家有点风吹草动对方就早早知道了,是以当永昌伯府派出去的婆子吓得屁股尿流跑回来时,东平伯府也就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劲爆消息。

神仙般的刘仙姑居然被人砍死在床上,血流了一床一地,早就凉透了!

只风光了半个月的刘仙姑就这么横死了!

海棠居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阿蛮风风火火跑进屋子:“姑娘,出了件骇人的事!”

姜似清清淡淡看着阿蛮,忽然笑了:“什么骇人的事,说来听听?”

“刘仙姑被人杀了!”

“这样啊——”姜似轻轻叹了口气,“真是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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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邻居家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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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蛮深以为然:“对啊,据说肠子流了一地,永昌伯府派去请她的婆子见了吓得都尿裤子了。不过啊,婢子觉得这也算报应了——”

说到这里,阿蛮猛然住口,一双杏眼瞪得大大的。

“怎么?”姜似挑眉。

阿蛮结巴起来:“姑,姑娘,您那天说恶人自有天收,难道——”

“嗯?”

阿蛮一口气缓了过来:“难道您早就看出刘仙姑印堂发黑,命不久矣?”

“咳咳。”姜似忍不住咳嗽起来。

阿巧忙替姜似抚着后背,嗔了阿蛮一眼:“瞎说八道什么呢?姑娘又不是那些算命的。”

姜似对此倒不以为意,笑道:“不用算,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恶事做多了,就算天不收也会有人来收的。”

阿蛮坐在小杌子上双手托腮:“到底哪个大侠干的好事呢?”

“行了,快去干活吧,跟姑娘说这么吓人的事干什么?”阿巧把阿蛮拉了出去。

没过多久阿巧又转回来,手中多了一张拜帖:“姑娘,这是永昌伯府谢大姑娘的帖子。”

谢青杳从姜似一个多月前在宴会上受了闲气病倒到后来退了与安国公府的亲事,先后来探望了两次,算是姜似难得交心的朋友。

姜似拿着帖子笑了。

谢青杳是个爱热闹的性子,这是与她交流八卦来了。

姜似提笔写了回帖交给阿巧送出去。

永昌伯府紧挨着东平伯府,不一会儿的工夫谢青杳就到了。

与姜似年纪仿佛的谢青杳生着一张苹果脸,双颊一对酒窝,未语先笑:“阿似,我来了。”

端坐在茶桌前的姜似已经泡好了一壶清茗,桌面上还摆着数碟茶点。

谢青杳毫不客气在对面坐下来。

少女双颊微红,眼神晶亮,姜似知道这是好友憋了一肚子话要说的表现。

“先喝茶润润喉咙。”一杯清茶推到谢青杳面前。

谢青杳端起来喝了两口,压低声音神秘兮兮道:“今天发生了一件骇人的事。”

“噗嗤。”立在一旁伺候的阿蛮忍不住笑出声来。

谢青杳纳闷看了阿蛮一眼。

阿蛮忙低下头,摆出一副老实的样子。

谢青杳知道姜似这个丫鬟不大机灵,也没计较,双手压在桌面上身体前倾:“来你家驱邪做法的那个刘仙姑昨晚被人杀了!”

见姜似没有反应,谢青杳推了她一把:“意不意外?吓不吓人?你可给点反应啊。”

“意外,吓人!”姜似一本正经点头。

谢青杳瞪圆了眼睛盯着姜似好一会儿,泄气:“你就是这样,哪怕吓得半死了都强憋着。”

她小时候是不喜欢姜似的,总觉得和穿得漂漂亮亮连笑起来的嘴角弧度都恰到好处的姜似不是一路人。

直到有一次,她缠着兄长出门玩耍,偷溜出去后却被正处于猫嫌狗厌年纪的兄长给甩掉了。

拿着糖葫芦傻傻站在街头的她被几个熊孩子围上来拽裙子扯辫子,是姜似指挥着比同龄孩子高了半个头的阿蛮把她救了出来。

从那时开始,她就赖上了姜似。

她家阿似貌美如花,面冷心热,优点一个巴掌都数不过来,可比混蛋哥哥靠谱多了。

姜似哭笑不得。

若说以前,她还真是自尊心过强。

自幼丧母以及父亲爵位传不到下一辈在这个圈子里给她带来诸多异样目光,而无论是同情怜惜,还是怠慢轻视,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只有表现出不在乎,瞧不上,仿佛才不会被人看轻了。

然而经历过那些生死之事,她早已在极短的时间里长大了,醒悟了。

“毕竟没有亲眼所见,要说害怕,倒谈不上。”姜似拿起一块玫瑰酥递过去。

做成玫瑰花形状的糕点瞧起来精致极了,谢青杳尝了一口,叹道:“阿巧可真是个宝,这糕点做得越发好吃了。”

一块玫瑰酥吃完,谢青杳擦了擦嘴角,唏嘘道:“刘仙姑那样能耐,连我娘都把她当成活神仙呢,谁成想就这么死了。”

“你们府上要请刘仙姑的是伯母?”

谢青杳与姜似无话不谈,自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是呀,请刘仙姑来干什么我娘半个字不露,今日听闻刘仙姑横死我娘枯坐了许久,竟落泪了。我就忍不住来找你打听打听,那刘仙姑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吗?”

“能治好我祖母的眼疾,刘仙姑想来有几分真本事吧。”姜似淡淡道。

她许诺刘仙姑名利双收,并没有食言,只不过刘仙姑没有这个命享受而已。

刘仙姑对那些无辜的姑娘与兄长的所作所为,死不足惜,她生不出半点同情心来。

更何况以刘仙姑如今的盛名要想作恶,那是能作大恶的,那么把刘仙姑推到这一步的她罪过就大了。

可以说,从一开始派阿蛮找上刘仙姑,她就等于提前把刘仙姑往黄泉路上推了一把。

“那我就更担心了。”谢青杳苦恼皱眉,“我娘听闻刘仙姑横死落泪,可见对原本求刘仙姑的事抱了很大期望。我娘到底遇到什么难事呢?”

永昌伯夫人这段时间遇到的难事?

姜似仔细思索起来。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婚事提前,匆忙之下对外头的事委实顾不了许多,要说永昌伯府能传到外面的事,还真有一桩。

永昌伯不知为何歇在了街头一户人家的猪圈里,那家人一大早听到烦躁的猪叫才发现的。

理所当然,永昌伯睡猪事件瞬间荣登京城年度八卦榜首,给热衷八卦的人们带来了巨大福利。

除了丢人,此事带来的直接影响就是原本正与永昌伯世子谢殷楼议亲的女方就这么不了了之。

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老子,谁知道儿子会不会也抽风去睡个猪啊。

姜似记得勉强算是她青梅竹马的谢世子直到她死去那年还打着光棍。

“一般来说,女子若是遇到难解的事,十有八九与丈夫有关吧。”姜似斟酌着提醒道。

毕竟是好友的长辈,她总不能直接说很快你父亲就要睡猪了,然后你哥哥眼看谈成的亲事黄了。

谢青杳猛然一拍桌子:“难道说我父亲在外面养外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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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痴心人

话说过后,看到姜似惊愕的表情,谢青杳顿时脸一红。

糟糕,一时激动把父亲给卖了。

虽然母亲什么都没有提,可这些日子母亲总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又不是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了,早就寻思过其中缘由。

思来想去,父亲在外面养了外室的可能性很大。

不,父亲一定在外头养了外室!

谢青杳站了起来:“阿似,既然你和我想到一块去了,我这就回去提醒母亲——”

“等等,我什么时候和你想一块去了?”姜似有点懵。

“你刚刚不是说此事十有八九与我父亲有关?”

姜似哭笑不得,赶紧拉着谢青杳坐下来:“你怎么听风就是雨?我的意思是,或许伯父有些不适,伯母担心他的身体呢。”

永昌伯睡猪的事被京城人茶余饭后笑话了很久,数年后还会有人提起,真相却很简单。

永昌伯府请来名医后查出了永昌伯举止离奇的原因,永昌伯患上了迷症,也就是梦行症。

只可惜那时候笑话已经闹出去了。

现在让姜似为难的是,她该如何提醒好友呢?

“身体不适?”谢青杳未加思索便摇头,“肯定不是这么回事儿,要是我父亲身体不适,我娘肯定早早请大夫了啊,请刘仙姑做什么?”

“伯父若真的养了外室,伯母请刘仙姑有什么用?”姜似反问。

谢青杳压低声音道:“我曾经看过有关南兰的一些杂记,有些女子会用秘术令负心汉回心转意。”

姜似:“……”

谢青杳懊恼扶额。

一不小心又把母亲给卖了。

“青杳,我看你是想多了。伯母是什么身份,即便伯父外头养了外室甚至有了外室子,伯母岂会做出这种事来?”

“那到底怎么回事?唉,刘仙姑怎么恰恰就这个时候死了呢。”谢青杳苦恼叹气。

“别愁眉苦脸了,既然伯母不肯说,你就不要再直接问,旁敲侧击或者找伯母身边的姐姐们打听打听,再多留意一下伯父的动静,或许就能查出实情来。”

永昌伯的梦行症发展到去睡猪,发病肯定不是一次两次了,永昌伯夫人定然是发现了永昌伯的异常才联想到鬼神方面去,起了请刘仙姑驱邪的心思。

刘仙姑死得突然,永昌伯夫人正是心乱的时候,谢青杳若是细心,找出母亲心烦的根源并不难。

“嗯,我回去查查。对了,阿似,你与刘仙姑说过话没?”对于传得神乎其神又在最辉煌的时候横死的刘仙姑,谢青杳这般年纪的小姑娘总是充满着好奇心。

姜似眉眼弯弯含着浅笑:“打过招呼啊,毕竟在我们家住了两日嘛。”

“听说刘仙姑的命案把三法司都惊动了呢,顺天府的官差们也忙了起来。阿似,你说害刘仙姑的凶手能抓住不?”

“我看难。”

“为什么?”

姜似端起清茶浅浅啜了一口,心道:因为好人有好报啊。

“又卖关子。”

姜似莞尔一笑:“不是卖关子,刘仙姑那样的人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太多,关系杂而乱,想要找到凶手无异于大海捞针。”

此刻谈论杀害刘仙姑真凶的人可不止姜似这对手帕交,而是全城热议的话题。

那位凶手却早已经离开了京城,回到了数百里之外的小城。

面色平静的汉子步履从容往家中走去。

“秦将军,有些日子没见你去酒馆了啊。”路过的人与汉子打着招呼。

“回头就去。”汉子笑笑,比起往日的阴沉压抑,整个人仿佛轻松起来,像是重新被注入了精神气。

可是这种感觉若是仔细留意,又让人心惊。

眼前的汉子仿佛是一团火,虽然亮堂,却能连自己都烧得灰飞烟灭。

低矮简陋的房屋就在眼前,汉子推门进去扫了一圈,没有见到那名年轻人的影子。

汉子重新走到院中,揭开门口水缸上的盖子舀了一瓢水灌了几口,接着整个人跳进去痛快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新衣。

这衣裳是十多年前未婚妻替他亲手缝制的,料子上好,放到现在依然颜色如新。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武将成了潦倒好酒的闲汉,好衣裳穿在身上显得那么不合时宜。

汉子却爱惜拉了拉衣角,大步流星离开了家。

乡间阡陌小路踩在脚下有些湿润,田地里除了绿油油的庄稼,偶尔还能见到隆起的土包。

那是坟头。

他的未婚妻便住在这样的地方,已经等他很久了。

远远的出现一个坟包,与别处不同的是,离坟包不远处还有一座茅草屋。

那是汉子搭建的,有的时候实在觉得日子撑不下去,他就会来这里住上两日。

汉子这一次却没有走进茅草屋,而是直接在坟前坐下来,爱惜摸着坟头上冒出的青草。

青冢埋香骨,只要一想便痛彻心扉。

汉子不知枯坐了多久,连枝头歇息的鸟儿都厌倦了,展翅飞走。

他低头,从怀中摸出了一根簪子。

这支簪子同样有年头了,簪头尖锐,是他当时还没来得及送出的礼物。

汉子握着簪子在心口处比划了一下,认真思索起来。

用些力气,应该会很快吧。

啪嗒一声响,汉子握着金簪猛然跳起来,警惕看向出声的方向。

那个给他人生带来翻天覆地变化的年轻人面色古怪站在不远处,脚下两尾鱼正欢快跳动着。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汉子握着金簪走了过来。

阿飞舔了舔嘴唇:“别激动,我是等你的。”

这年头金子这么不值钱了吗?都开始流行用金簪行凶了!

汉子低头看着活蹦乱跳的草鱼。

阿飞赶紧举起双手:“千万别激动,鱼是无辜的!”

他在这破草屋里等了这么久,想吃口烤鱼怎么了?

“你走吧。”汉子平静道。

阿飞咬了咬舌尖。

他真的怕了,这个男人刚才是打算自尽的,一个人连自己的命都不在意了,上路的时候万一想找个酒伴呢?

“既然怕了,为什么不赶紧走?”

“其实,给你写信的人还有话要我带给你。”

“不需要了。”汉子不再理会阿飞,重新回到了坟前。

阿飞心一横,扬声道:“她说,你未婚妻已经没了十多年了,早就投胎转世去了,你就是现在去找她,也找不到啦。”

第62章 变态

汉子一个箭步冲到阿飞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嘶力竭喊道:“他胡说,他胡说!”

阿飞被摇晃得跟个面条似的乱颤,险些把之前吃过的饭吐出来。

汉子渐渐停止了动作,抱头蹲下来揪着头发,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

阿飞看了汉子一眼,竟然转身走了。

当阿飞走到地头时,汉子猛然跳起来追上去,拦在阿飞面前。

阿飞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没有了?”汉子显然不能接受这个回答。

“真的没有了,她交代我在这里等着,见到你后说了那句话就可以走了。”阿飞老老实实道。

他其实也十分好奇,姜姑娘是怎么认识远在数百里之外这么一个小镇上的闲汉的,还告诉他把信给这人后,这人倘若离开,就让他来这坟头守着。

阿飞并不傻,甚至因为从小混迹市井很有几分小聪明,这一桩事他越琢磨越心惊。

姜姑娘让他守在这里,是料到了这人会跑来自尽?

阿飞心头隐隐发凉。

姜姑娘是怎么知道的?难不成能未卜先知?

想到前些日子每到子夜就难以忍受的疼痛,再有这些日子的一桩桩事,阿飞忽然感到深深的畏惧。

那畏惧不只是因为眼前情绪不定随时可能发疯杀人的汉子,而是远在京城那个笑靥如花的美貌少女。

然而除了畏惧,阿飞又莫名生出几分兴奋来。

他毕竟是一个男人,哪怕出身卑贱连书都没读过,可哪个男人又真的甘心这么庸碌一生呢?

他这样的人,在那些贵人眼里就是烂大街的泥腿子,渴望某位有权势的高官重臣对他青睐完全是痴人说梦。

姜姑娘这般神奇,而他无意间与这位神秘莫测的姑娘有了交集,或许就是他阿飞今生的造化呢?

抓住这个机会!

阿飞心底突然出现了这个声音。

既然姜姑娘能在说好了给一百两酬谢后随手多给了一百两,足以说明他只要好好替姜姑娘办事,将来好处是少不了的。

远在京城的姜似并不知道阿飞亲眼见证了她的“料事如神”后激起了绝大多数男人都会有的野心,而她多给的那一百两则成了支撑起阿飞野心的底气。

任何人都不愿意跟着一个心狠手辣同时还一毛不拔的主子混。

“老哥,我走啦。”阿飞干笑两声,小心翼翼往旁边一挪,准备绕开挡路的汉子。

他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可不能这么交代了。

见汉子没有反应,阿飞暗暗松了口气,赶紧往前走。

身后脚步声响起,阿飞一顿,扭头看去。

汉子面无表情紧随其后。

“老哥,您跟着我干嘛啊?”阿飞险些哭了。

“我要去见他。”汉子把金簪揣进了怀中,不准备死了。

如果追到碧落黄泉依然不能与未婚妻相守,那死对他来说就没了吸引力。

阿飞神色纠结。

“不能见?”

“她没说……”阿飞其实也看不懂姜似的安排。

倘若姜姑娘不在意眼前男人的生死,为何要他守了坟头好些天?

可若是在乎这个男人的生死,又怎么会只留下一句话就算了,好歹要交代他做好苦劝的准备吧?

这其实是阿飞想复杂了。

于姜似来说,她知道汉子殉情的事,感动于汉子的痴情作为旁观者愿意主动拉一把,但一个人要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她总不能指望阿飞这小身板把人死命拦下吧?

这种事情,就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命是汉子自己的,最终能做主的还是他自己。

见汉子亦步亦趋跟着,阿飞叹了口气:“算了,你爱跟就跟吧,先说好了,她在京城——”

汉子眼神一缩,打断了阿飞的话:“京城?”

“是啊,远着呢,你真要跟我去?”

汉子神色反而坚定起来:“去。”

他刚刚在京城杀了一个人,如今再回去并没有胆怯的感觉。

现在他虽然打消了寻死的念头,对这条命却不怎么在意,他只想见一见让他拨开迷雾的那个人。

至于见了那个人之后干什么,汉子没有想。

“即便你到了京城,她不一定会见你。”阿飞再次提醒道。

人家是高门贵女,能与他打交道都是一个意外,愿不愿意见眼前这位还真难说。

汉子不再说话,站到了阿飞身边。

“得了,话我已经说在前面了,随你吧。”

一个略显浮气的青年,一个沉默寡言的冷汉,就这么结伴上了路。

京城已经进入了五月,天开始热了起来,却又比不得六七月份时的高温,正是各式宴会频繁举办的好时候。

可是这个圈子里的贵妇贵女们渐渐发现长兴侯世子夫人已经缺席多场宴会了。

这也不奇怪,被邪祟附身还妨害到娘家祖母,任谁摊上这样的事都要好一阵子没脸见人。

姜倩的日子却比人们想象得还要难过。

长兴侯世子夫妇的卧房里,散发着令人面红耳赤的靡靡味道。

长兴侯世子曹兴昱穿好衣裳系上腰带,一脚踩在姜倩的胸脯上,面无表情问:“我让你办的事,到底什么时候能办好?”

身上连一角布料遮挡都没有的姜倩睫毛颤了颤,咬唇道:“我……我最近不好再回伯府……”

祖母是什么人她再清楚不过了,眼下侯府上下对她在娘家那边不得脸还只是持观望态度,要是她回娘家被赶出来,那就真的连遮羞布都没有了。

到那时,一个没了娘家支持且尚未生育的女人,婆家谁还看重?

“谁让你回去?你请她过来!”曹兴昱收回脚,捏了捏姜倩下巴。

“她……”姜倩想到姜似冷冷清清的眼神,迟疑了一下。

“怎么,请不动?”

姜倩心一抖,咬牙道:“我去请,你再等等……”

“好了,你别跟要死了一样,我只是想在近处多看看,又没打算把你妹妹怎么样。”曹兴昱得了准话,满意点点头,理了理衣摆往外走去。

姜倩盯着曹兴昱离去的背影,神色十分复杂。

这个男人是个变态,而她成为了一个变态的妻子,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第63章 邀请

在丫鬟们进来伺候前,姜倩强忍着身体的酸痛穿好衣裳,走到窗边推开了窗。

风吹进来,带着熏人的暖意,与屋内靡靡气味混合在一起,有种香腻的恶心感。

姜倩却早已习惯了这些,站在窗边出神看着外面一丛翠绿芭蕉。

在伯府丢了那么大的人,这些日子她没少从侯府上下那些人的眼神中看到嘲笑,她本来想缓一缓再提请姜似过来之事,可曹兴昱却等不及。

她不敢再拖了,因为她比所有人都清楚曹兴昱是个怎么样的人,那人一旦发起疯来,可是没有理智的。

堵不如疏,与其让他捅出天大的篓子来连累她一起倒霉,不如就遂了他的心思,把姜似请过来叫他看个够。

姜似是她堂妹,正经的伯府贵女,曹兴昱暂时还不会乱来,顶多过过眼瘾罢了。

门外传来丫鬟的请示,姜倩应了一声,无视那些鱼贯而入的丫鬟,抬脚去了书房。

以她现在的情况,想请姜似过府没有那么容易。

在祖母心中她是带来晦气的人,姜似即便愿意来,祖母极大可能不会答应。

姜倩字斟句酌写了两封信,命人送到东平伯府去。

二太太肖氏收到姜倩的信,眼泪就直接掉下来了,顶着微红的眼圈去了慈心堂。

慈心堂中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

冯老夫人眼睛好起来后多了个爱看戏的爱好,以伯府的财力想要常年养一个戏班子在府中颇有些不合算,好在姜二老爷是个孝顺的,从戏班子里买了两个十岁出头的女孩,专门哄老太太开心。

“老夫人,二太太来了。”

眼下不是请安的时候,冯老夫人听了眉梢都没有动,依然闭目打着拍子,听两个穿着戏服的小姑娘唱曲儿。

冯老夫人对肖氏的冷淡,无疑表现得清清楚楚。

慈心堂上下其实都明白,这是老太太还在为着二姑奶奶的事气恼。

也不怪冯老夫人恼怒,刘仙姑一场法事莫名成了京城瞩目之事,这倒也罢了,偏偏刘仙姑又被人杀了,顺天府那些官差人仰马翻闹了好些天,连凶手的影子都没抓到。

这世上什么事最为人津津乐道?不是已经过去的事,而是悬而未决之事。

杀害刘仙姑的凶手一日未找到,京城人对此事的热度短时间内就不会减,然后刘仙姑与东平伯府的牵扯就会被人翻来覆去嚼说。

现在甚至开始流传起一种说法,因为刘仙姑指出长兴侯世子夫人被邪祟附体,导致长兴侯府丢了人,所以才招来杀身之祸。

当然,这种说法很是无稽,高门大户的人听了笑笑就罢,可是那些听风就是雨的百姓却乐此不疲传播着谣言,且越说越有鼻子有眼。

冯老夫人想到这些就气得心口疼,对肖氏的态度能好就奇怪了。

肖氏在外头干站了足有两刻钟才被请进来。

“有事?”

肖氏捧着个小匣子笑道:“这是沧哥儿偶然得来的一串沉香佛珠,知道您喜欢,就赶紧命人送回来了。”

听肖氏提起长孙,冯老夫人神色稍缓,示意阿福把匣子接了过来,淡淡道:“他不好好读书,花这些心思做什么?”

肖氏立刻道:“孝顺老夫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叫花心思呢。”

冯老夫人双目微阖,摩挲着巴掌大的红木匣子。

她不悦是真的,但无论多看二儿媳不顺眼,这个家也不可能交给三儿媳管。

脸面最终还是要给二儿媳留的。

冯老夫人睁开眼,淡淡道:“你们有这个孝心,我是知道的。”

肖氏悄悄松了口气,脸上笑意越发浓了,斟酌着道:“今日倩儿送了封信给老夫人……”

她说着把信拿了出来。

冯老夫人脸色瞬间沉下来:“不是三天两头往娘家跑就是三天两头往娘家送信,她在侯府的日子过不下去了吗?”

肖氏闻言一抹眼角:“老夫人,倩儿在侯府的日子真的过不下去了啊。她本来就是高嫁,嫁过去这两年肚子也不见动静,能在侯府站稳脚跟靠得就是您的疼爱,可是现在——”

冯老夫人不为所动。

肖氏暗中咬牙,豁出脸面苦求:“老夫人,您知道的,倩儿自小就是个懂事的,万不敢扰了您的清净,她就是想请妹妹们去侯府小住两日,也免得侯府那些个逢高踩地的人瞧她和咱伯府的笑话……”

肖氏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因为刘仙姑的事,侯府以为伯府完全不把这位嫁出去的姑娘当回事了,倘若这个时候伯府的姑娘们愿意去侯府玩耍两日,这个猜测自然不攻自破,也算解了姜倩的困局。

冯老夫人面无表情听着肖氏的话,视线落在那封信上。

信上写着一排娟秀小字:孙女倩儿叩请祖母亲启。

看着熟悉的字迹,冯老夫人心软了几分。

她从一开始就不待见大儿媳妇,大儿媳所出的大孙女又是个木讷愚笨的,自然也喜欢不起来,而与大孙女年纪相仿的二孙女从小聪慧讨喜,很得她疼爱,二孙女启蒙习字还是在慈心堂的碧纱橱里开始的。

冯老夫人想了想,打开信看起来。

姜倩的能言善道在信中展露无遗,冯老夫人把信看完,脸色又缓了几分。

肖氏趁机请求道:“老夫人,您就可怜可怜倩儿吧,儿媳听送信的婆子说,倩儿如今瘦成一把骨头了……”

“罢了,眼下正是好时节,让她们几个丫头出去透透气也好。”冯老夫人终于松了口。

肖氏神色一喜。

冯老夫人语气一转:“不过话说在前头,她们几个过去倘若惹了事让侯府看了笑话,倩儿这当姐姐的可脱不了责任!”

“老夫人您放心就是,倩儿最是友爱姐妹,定会陪好妹妹们的。”

海棠居中,姜似拿着姜倩的请帖看了看,随手扔到书桌上,吩咐阿巧:“去打听一下,其他几位姑娘有没有收到帖子。”

不多时阿巧来报:“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都收到了。”

这结果不出姜似意料,却让她叹了口气。

两日后,伯府四位姑娘同坐一辆马车,往长兴侯府而去了。

第64章 马车中的赌约

这些日子东平伯府发生了不少事,加之姜似先前还称病了一阵子,姐妹四人鲜少有这样的机会凑在一起。

然而不大的车厢里,气氛却不是那么美妙。

“有些人就是脸皮厚,才顶撞过长辈,转头又到处玩了。”六姑娘姜佩坐在车厢门口处,对着一枚巴掌大小的镜子打量着自己。

她这话无疑说的姜似。

在小姑娘想来,姜似才与二太太肖氏针锋相对过,转头却跑到长兴侯府去玩,这脸皮是有城墙厚了。

姜似似笑非笑看了姜佩一眼。

姜佩被姜似这一眼看得不自在,拉了拉五姑娘姜俪:“五姐,你说是不是呀?”

在她看来,同为二房的姑娘,哪怕平时二人之间并不和睦,对外也应该是一致的。

五姑娘姜俪显然谁也不愿意得罪,笑了笑没吭声。

姜佩不屑撇撇嘴,对三姑娘姜俏一笑:“三姐,你还记得咱们那年去侯府玩不?好像比现在时节还早,侯府花园里的芍药大片大片开得可艳呢。”

“我没留意。”姜俏百无聊赖把玩着一条玉珠络子。

她对赏花赏景毫无兴致,出这趟门不过是怕母亲为难,应付差事罢了。

姐妹关系上,如果说对姜似是因为自小暗暗较劲而看对方百般不顺眼,对姜佩她则是完全看不上。

再没见过这么嘴欠的人了。

姜俏这么想着,不由看了面色平静的姜似一眼,心道:这也是只纸老虎,要是换了她,早把姜佩打好几回了。

似乎是车厢坐进来四个人太狭小,又或者吱吱呀呀的车轮转动声太无聊,姜佩安静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把矛头对准了姜似:“四姐,你就真不担心到了侯府会没脸啊?”

姜似靠着车壁闭着眼,听了这话恍若未闻。

姜似的无视反而让姜佩越发肆无忌惮,把小镜子一收笑嘻嘻道:“也是的,要是怕丢脸就不会去了。这脸皮啊,据说也是遗传——”

姜似睁开眼,凉凉看着姜佩。

姜佩拿“遗传”来刺姜似是有缘由的。

姜似的母亲苏氏出身宜宁侯府,是当年京城出名的美人儿,而这么一个美人儿却自幼就定了亲。

苏氏与未婚夫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原本苏氏没有任何可能嫁给姜安诚,谁知等到了快成亲那年,苏氏的未婚夫竟被荣阳公主看中了。

一番曲折之后,苏氏的未婚夫崔绪成了荣阳公主的驸马。

崔家与苏家的亲事黄了,于苏氏的影响本来不大。

崔家当时在将门中是领头的,明眼人都知道崔绪最终成了驸马有上面那位的推波助澜,苏氏纯粹是运气不好。

当时宜宁侯府也是如此想的,准备缓上一年半载再给苏氏议亲,谁知没过多久忽然有流言传出来,说苏氏与崔绪从小到大常在一起,耳鬓厮磨早已没了清白。

这流言彻底毁了苏氏。

无论苏氏的父母对女儿如何疼爱,与长兴侯府门第相当的人家再无人愿意娶苏氏为妇。

苏氏就这么在闺中又待了两年,直到一次出门上香偶然遇到了姜安诚,姜安诚惊为天人,不顾冯老夫人的怒火执意要去长兴侯府提亲。

当时宜宁侯夫妇为了苏氏的婚事已经操碎了心,东平伯府遣媒人上门,立刻就悄悄打听了一下男方,结果一打听,姜安诚无论人品样貌当女婿都够了,唯独东平伯府的爵位只世袭三世是大大的不足,然而女儿名声有损,侯府早没了挑剔的余地。

宜宁侯夫妇担心女儿受委屈,为苏氏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这丰厚的嫁妆让冯老夫人捏着鼻子不再吭声,心底却认定流言有几分真实,宜宁侯府自觉理亏才给女儿这么丰厚的嫁妆。

如此一来,冯老夫人对苏氏能有好感就奇怪了。

哪怕后来姜安诚明里暗里提了好几次苏氏是位好姑娘,冯老夫人却越发反感,认定了苏氏凭着美貌迷得儿子神魂颠倒,才一心为她开解。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当年苏氏在贵女中有多光彩出色,后来看笑话的人就越多。

姜佩能知道上一辈的往事,显然不是凭空想出来的。

姜似本不欲与一个嘴贱的小丫头逞口舌之快,可辱及先母却不能再忍。

“怎么啦,有人心虚啊?”姜佩掩口笑起来。

她就不信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姜似敢打她不成?而论起打嘴仗,她可不输人。

姜佩这么想着,转了转腕上玉镯。

这对玉镯是嫡母听闻她与姜似起了争执后赏她的,显然是对她如此做的认可。

姜似目光凉凉看着姜佩,并没有撸袖子打人的打算。

有些人记吃不记打,跟这种人动手白白浪费力气。

姜俏见姜似一言不发,暗暗翻了个白眼。

平时对她这么能,现在当什么小白兔啊,上啊,打她!

姜俏倒不是偏向姜似,只是对姜佩的嘴欠忍无可忍。

姐妹间再怎么争执,对对方父母不敬就太过了。

这是做人的道理,放到外面亦是如此。

五姑娘姜俪则隐隐感觉到了平静下的暗涌,悄悄往角落里挪了挪。

“丢人?心虚?”姜似不怒反笑,“六妹知不知道,现在心虚的是二姐。我若是不去,丢人的也是二姐。”

“你胡说什么?”

姜似伸手,纤白若水葱的手指点了点姜佩脸颊:“你信不信我若是现在下车,回头二婶会把你腕上戴的新镯子撸下来?”

姜佩不由往后一缩。

她当然不傻,知道这次去长兴侯府是给二姐撑腰的,倘若姜似现在真要闹着下车,嫡母定会扒了她的皮。

“你信不信等见了二姐,我说你太聒噪要你滚回伯府,二姐不会说一个‘不’字?”

“我不信!”这一次姜佩底气十足。

这怎么可能。

二姐给她们四个人都下了请帖,她与二姐才是一个父亲的,从小到大对二姐言听计从,二姐怎么会因为姜似一句话就让她走?

“那就赌一赌吧。”

“赌什么?”

“赌二姐会不会这么做。如果二姐没有听我的,那就算你赢了,反之便是你输了。”

“输赢又如何?”

姜似无所谓笑笑:“你赢了,条件随你提。你若是输了……也简单,就在我们三人面前自抽十个耳光,说你吃多了粪,嘴太臭。怎样,敢不敢赌?”

第65章 入侯府

“赢了条件真的随我提?”姜佩眼睛一亮,直接把输了会如何忽略了。

二姐最是面面俱到,怎么可能把下了帖子请过去的妹妹赶回去?

在姜佩想来,这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输了会如何真的完全不需要在意。

“随你提。”

“我要你那套赤金红宝的头面!”

姜似看了姜佩片刻,忽然笑了。

说到底只是个小姑娘罢了,比吃喝比穿戴,脑子里不会有更多。

“舍不得?你刚刚还说条件随便我提的——”

“行。”姜似痛快点头。

姜佩兴奋起来:“你可不许反悔了。”

“我定不会反悔,那你呢?”姜似笑吟吟问。

不管是不是小姑娘,都该为自己的口无遮拦得到惩罚。

她的兄长也不过是还不到十七岁的少年罢了,二叔二婶又何尝对兄长心慈手软?

更何况,二哥是无辜的,姜佩却真的嘴贱欠抽。

“我自然也不会反悔。”姜佩毫不犹豫道。

她为什么要反悔啊,那可是一整套赤金红宝头面!

她在嫡母面前做小伏低这么多年,出阁时都不可能得到这么一套好头面。

姜佩越想越兴奋,仿佛那套赤金红宝头面已经到手。

“六妹,还是不赌了吧……”姜俪总觉得不妥,忍不住劝道。

“不用你管!”姜佩白了姜俪一眼。

对这个明明比她还大却畏手畏脚的五姐,她顶看不上眼。

“那就说定了。”

“呵呵,四姐就把赤金红宝头面准备好吧,别到时候舍不得。”姜佩伸出一只手来。

姜似弯了弯唇,伸出手与姜佩击掌。

清脆的击掌声响起,打破了马车行进中的沉闷。

姜俪掀起一角车窗帘,轻声道:“长兴侯府到了呢。”

马车很快停下来,姐妹四人先后下车。

姜俏趁机拉了姜似一下,讥笑道:“你好东西太多没地方放了?”

“不,我只是觉得有人该漱口了。”

姜俏松了手,看着姜似精致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个仅比她小了几个月的妹妹让人越发看不透了。

“姑娘们到啦,世子夫人一早就命奴婢候着呢。”一名青衣婢女立在垂花门前,对下了马车的姜似等人行礼。

马车上还张牙舞爪的姜佩立刻规矩起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标准大家闺秀的模样。

青衣婢女诧异看了姜佩一眼。

这位姑娘的仪容姿态倒是不错,可瞧起来明显年纪最小,怎么走到前边去了?

姜佩自从下了马车就精神紧绷起来,唯恐露了怯让人笑话了去,敏感察觉到青衣婢女眼神不对,眼风往旁边一扫,猛然回过味来。

她刚刚离着马车门口最近,下车后一紧张就忘了!

姜佩身形一顿,脸登时红了。

五姑娘姜俪自然而然挽住姜佩的手:“怕二姐久等,六妹比我还心急。”

一句话化解了姜佩的尴尬。

姜似多看了姜俪一眼。

五妹自小少言寡语,怯懦低调,却没想到是个通透人,只可惜前世太没存在感,她竟想不起后来如何了。

长兴侯府布局与东平伯府差不多,只是占地更宽广些,房屋更气派些,这些都很寻常,唯有花园远远把东平伯府比了下去。

长兴侯府的花园中堆了一座三层楼高的假山,山上有凉亭,从山脚可以拾阶而上,到山顶凉亭里享受高处清凉,望尽满园美景。

除此之外便是满园葱郁花木,尤以东边墙角处一片芍药花开得最艳。

姐妹四人不由多望了那片芍药花两眼。

这个时节芍药花已经开到了尾期,其他地方见到的芍药花总有那么几分没精打采,此处花开如霞实属难得美景。

青衣婢女显然也很为府中这片芍药花自得,一边引着姜似等人往前走,一边笑道:“姑娘们来得正好,若是再晚上一些日子芍药花就该谢了。”

青衣婢女带着四人很快就到了姜倩住处。

姜倩站在院门处,一见姜似等人到了快步迎上来:“妹妹们总算到了。”

她目光在姜似身上多留片刻,仿佛卸下一桩心事般露出欣喜的微笑。

“让二姐久等了。”姜佩亲昵挽住了姜倩手臂。

姜倩下意识皱眉,旋即松开,带着几个妹妹进了屋。

姜倩住的是世子所,除了长兴侯夫妇的住处,就属这里最宽阔敞亮,屋子里的摆设于富丽大气中又透出几分雅致来,显然经过了女主人精心布置。

“妹妹们颠簸了一路,先喝口茶吧,在二姐这里不要见外,就当在家中一样。”

姜倩的如沐春风令姜佩越发放松,望着姜倩红了眼圈:“二姐瘦了。”

姜倩眼底不悦一闪而逝,淡淡道:“惦着祖母的身体,天气又渐渐热了,吃得少了些。”

姜似暗暗摇头。

姜佩年纪到底小了些,哪里明白以姜倩的好脸面,处境再艰难也不愿让庶妹说这些同情话。

姜佩吃了个软钉子,讪讪住口。

这其中姜佩是最爱说的,姜俪素来少语,姜似与姜俏隔着一房,姜佩这么一住口,场面顿时尴尬起来。

姜倩意识到现在不是拿架子的时候,正要活络气氛,姜似便淡淡道:“二姐可否屏退了侍女,我有些话要说。”

姜倩有些意外,很快示意婢女们退下,温声道:“四妹要说什么?”

姜似扫了姜佩一眼,直截了当道:“来侯府小住,我不想与六妹一道,二姐让她回去吧。”

这一次姜倩的诧异不加掩饰,很快看向姜佩:“四妹与六妹莫非闹别扭了?”

姜似可真是能耐了,先莫名其妙挤兑她,现在又和六妹闹上了,莫非要把姐妹们得罪光才满意?

姜佩更是吃惊张大了嘴。

她还以为姜似会如何巧舌如簧让二姐赶她走呢,闹半天就这么简单粗暴!

天啊,姜似是魔怔了吧,还是说她以为二姐魔怔了?

姜俏悄悄扶额。

以前只觉得四妹心高气傲,可没觉得她傻啊。

“四妹,若是闹了不愉快就跟二姐说说,都是一府姐妹——”

姜似把茶杯往桌面上一放,站了起来:“六妹不走,那我就走了。”

见姜似毫不犹豫转身往外走,姜倩心中一慌,忙道:“四妹留步,我这就命人把六妹送回去。”

第66章 赏花

姜似停下脚步,气定神闲看着姜佩。

姜佩好像被人一口气往脸上招呼了上百个耳光,彻底懵了。

“我本来就寻思着六妹年纪还小,离开家中恐不适应……”

“二姐——”姜佩喃喃喊着,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怎么就年纪小不适应了?明明以前还来过——

“好了,六妹,我先让人送你回去,等以后二姐再请你来玩。”随意给出个借口后,姜倩并不在意姜佩的想法。

一个是已经出嫁有着世子夫人身份的嫡女,一个是需要讨好嫡母才有希望谋求一门过得去亲事的庶女,姜倩从来没把这个庶妹真的放在眼里过。

伯府姐妹六人中她唯一上心的只姜似一人而已。

那样的美貌,哪怕明知前程有限,同为女子还是不由忌惮。

姜佩脸色苍白看着姜倩。

她完全想不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是庶女没错,可是与姜倩毕竟都是二房的姑娘,且姜倩邀请她在先,转头又把她送回去,这是一点脸面都不顾了吗?

姜佩猛然看向姜似。

姜似依然气定神闲的模样。

姜佩一颗心坠了下去。

她隐隐感觉被坑了,偏偏这个大坑是她自己跳进来的,此刻只剩下欲哭无泪。

眼看姜倩要喊人进来,姜佩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她没有求姜倩,反而拉住姜似的衣袖,可怜巴巴道:“四姐,我错了。”

能屈能伸,对于一个在二太太肖氏手底下长大的庶女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见姜似没反应,姜佩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是我吃多了粪,嘴太臭,不该惹四姐生气,四姐就原谅我吧。”

那一次被祖母赶出慈心堂她已经丢了好大的脸,这回要是再被二姐送回去,以后她恐怕就再也不能出门了。

啪啪啪的耳光声响起,姜似冷眼看着这一幕,竟无言以对。

活该人家一个庶女嫁了个好夫婿,而她嫁了两次,一次守活寡,一次被坑死。

人和人真是不同。

“四妹,你看——”姜倩乐得姜佩与姜似对上。

人是她请来的,被姜似逼着把姜佩送走与打她的脸没有区别,偏偏她还只能认了。

现在姜佩姿态放得越低,便越显出姜似的无理取闹。

“六妹真的不想回去?”姜似忽然问了一句。

姜佩下意识摇头:“我想和姐姐们一起回。”

“既然六妹履行了赌约,那就随便你吧。”

见姜似松口,姜倩顺水推舟笑道:“行了,都是姐妹,哪有解不开的矛盾呢,还是同去同回好。我在花厅备了饭菜,妹妹们陪我吃几口吧。”

“二姐,我们要不要去给侯夫人请安?”五姑娘姜俪怯怯问道。

“不必了,侯夫人事情多,我已经提过接你们过来小住的事,她让妹妹们随意就好。”

姜俪仿佛松了一口气,垂眸不再言语。

姜佩脸上挨了巴掌还是红的,亦低着头随几人去了花厅。

花厅里饭桌已经摆好,很快丫鬟们端着瓜果糕点鱼贯而入。

“妹妹们坐。”姜倩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言笑晏晏招待大家。

然而气氛到底冷了下来,新鲜的瓜果吃到口中没什么滋味。

姜倩对此并不在意。

对她来说,姜似能来,她的目的便算达到了,至于别的她没心思理会。

脚步声响起,一个年轻男子笑着走进来:“饭好了没?饿坏了——”

话说到一半,他仿佛才看到姜似等人,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姜佩第一个站起来:“姐夫。”

姜似随着姜俏她们一同向男子问好。

这个身材偏瘦面色有几分苍白的年轻男子正是长兴侯世子曹兴昱。

姜似几人低头请安,曹兴昱却没吭声,趁着这个机会眼神直勾勾落在姜似身上。

对这个美貌出众的小姨子,从他与姜倩大婚见了第一面开始,他就念念不忘了。

那时候这小丫头正值豆蔻之龄,与姐妹们站在一起面无表情看着他,就如雪山上的花骨朵,那种冷清清的美丽恰好挠到了他的心头痒。

当时他就想,这个小丫头他早晚要弄到手,才不枉当男人一场。

姜倩看着曹兴昱这个样子,气得七窍生烟。

有了那些经历,对这个男人惦记什么样的女人她完全不在乎了,可这不代表她能容忍曹兴昱众目睽睽之下犯傻。

她把几个妹妹请来,倘若真出了什么事,祖母会生吃了她。

“忘了打发人去跟你说一声,妹妹们过来了。”姜倩快步走到曹兴昱身边,借着衣袖的遮挡悄悄拧了他一下。

曹兴昱这才回神,一脸神清气爽:“不知道妹妹们这时候过来,是我唐突了。倩儿,你好好招待妹妹们,我去书房吃。”

姜倩松了一口气:“世子慢走。”

随着曹兴昱这一来一走,气氛反而活络起来。

“二姐,姐夫每天陪你一起用饭啊?”

“是啊。”姜倩扬唇笑笑。

“姐夫与二姐真恩爱。”姜佩笑起来。

姜倩捏着筷子的手一紧,指节隐隐泛白,面上却带着笑意:“不许拿二姐打趣。”

一顿饭在还算融洽的气氛中用完,姜倩捧着茶杯喝了几口,提议道:“侯府花园景色甚美,妹妹们不要拘束,去玩吧。”

“二姐不去么?”姜俪问道。

姜倩微微一笑:“去,我当然要陪着妹妹们逛逛。”

听说姜倩也去,姜俪松了口气。

也许是谨慎惯了,到了陌生的地方总觉有些不安。

“这假山之石是从南湖运来的,山上凉亭叫八音亭,这个季节最适合上去坐坐了……”姜倩温声说着,一副好姐姐的模样。

姜俏伸手一指:“二姐,那片芍药花开得真好,咱们先去赏花吧。”

姜倩愣了愣,随后笑了:“我有些闻不惯芍药的香气。这样吧,我去亭子里歇着,你们随意就好。”

“二姐,我也想去亭子里坐坐。”姜佩立刻道。

姜俪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跟着点头。

姜俏很眼热那片芍药花,见几人都不去,拉着姜似道:“赏花么?”

“赏。”姜似痛快点头。

姜倩平静看着姜似与姜俏向那片芍药花走去,眼神愈冷。

“也是稀奇,都这个时候了侯府的芍药花开得还这么好。”站在花丛中,姜俏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叹道,“这么一大片芍药花,就是香味太浓郁了一些。”

深红浅绿中,姜似脸色骤然苍白如雪。

她于浓郁的甜香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第67章 花下埋骨

姜似的嗅觉天生敏感,从乌苗长老那里习得秘术后在常人眼里几乎能用“神奇”来形容。

哪怕芍药如火,芬芳馥郁,依然挡不住丝丝缕缕的臭味往她鼻尖中钻。

那种味道她闻过,是尸臭。

姜似之所以要来长兴侯府,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就是想要探查一下长兴侯世子曹兴昱与姜倩对她做出那种令人难以置信的事的缘由。

那是她的心结,若不解开并让害她的人得到惩罚,她将永远无法释怀。

有些事可以过去,可以看开,可有些事必须去面对,去解决,才能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所以她主动来了,主动靠近这个地方,主动靠近这对夫妇。

可是她虽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却没想到这片开得绚丽的芍药花下竟埋着尸骨。

姜似下意识用脚尖碾着泥土。

那尸臭浸润着这些泥土,甚至已经浸润到了芍药花那层层叠叠的花瓣中去。

这种味道非三两日可以形成,可又透着诡异的新鲜,仿佛一具尸体才埋下不久,从尸身上开出绚丽的芍药花来。

姜似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到了这个时候,她并不觉得怕,可是气浪般层层扑来的尸臭味熏得她作呕,让她几乎克制不住反胃的感觉。

“四妹,你不舒服?”姜俏发现了姜似的异样,目光从美丽得有些妖异的芍药花上收回来。

姜似缓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还好。”

姜俏皱眉看着姜似,随手扯下一片芍药花瓣在指尖揉捻。

淡红的汁液染上姜俏莹白的指腹。

姜似目光不由落在姜俏手指上。

姜俏随手把揉碎的花瓣迎风一抛,低头嗅了嗅指尖,笑道:“说来也怪,我虽然喜欢芍药花,却不爱这花的香味。四妹,你是不是也闻不惯,所以才不舒服?”

姜似想想那无孔不入的尸臭味,再看看姜俏指腹上的浅浅红色,用力咬了一下唇克制住呕吐的感觉,勉强笑道:“很多气味我都闻不惯。”

“那我们就走吧,你早说闻不惯我就不拉着你来了。”姜俏在伯府中虽然与姜似说不过三句话就会吵,可到了外面自然而然拉近了距离。

一个府上的姐妹,到了外头当然要互相照应。

姜俏开朗爽直,却并不笨,早就从姜倩对姜似反常的态度中觉出几分古怪。

姜似立在原处不动,语气一转道:“虽然很多气味闻不惯,但芍药花的味道我闻着还好。”

这片芍药花下埋着的究竟是人的尸骨还是猫狗之类的尸体,她必须要弄清楚。

既然要弄清楚,她就还会靠近这里,此刻当然不能对姜俏说她闻不惯芍药花的气味。

若是那样,她再靠近这里就成了反常的行为。

“四妹,我问你,你与二姐之间究竟怎么回事儿?”姜俏遥遥望了登上假山的姜倩三人一眼,压低声音问道。

见姜似不语,姜俏冷笑:“你让她赶六妹走,她竟然连一个‘不’字都没有,这太奇怪了,不要告诉我二姐待你比亲姐妹还亲,我不是傻瓜。”

姜似沉默良久,注视着灼灼绽放的芍药花轻叹道:“是呀,我也奇怪呢。三姐可知道,二姐早在祖母未患眼疾之前来伯府时就开口邀请我来侯府做客了。”

姜俏一怔,越发好奇起来。

她们都是一同收到的帖子,却不知道姜倩早就邀请过姜似了。

这是不是说明,二姐想请的人本来就是姜似?

这个念头在姜俏心中一转,她用探究的眼神看向姜似。

姜似微微一笑:“所以我就想试试,二姐对我的诚意到底有几分呢,没想到——”

“没想到二姐诚意十足。”姜俏接口道。

“是呀,诚意十足。”姜似嘴角挂着讥笑。

姜倩夫妇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她是一定要揪出来的,所以她不介意让姜俏先窥得一点真相。

“那到底是为什么呢?”姜俏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脚边掉落的花瓣草叶,表情越发凝重,“我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四妹,在侯府中你与我常在一起吧,住上两日咱们就赶紧回去了。”

姜似虽知道姜俏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性子,却也没料到姜俏能这么快就不计前嫌替她打算,感动之余推脱道:“这倒不必了,我堂堂正正来侯府做客,二姐难不成还会为难我?”

她要做的事太危险,让姜俏察觉几分不对劲是为了揭发真相后有个帮她说话的,却并不想现在就把姜俏扯进危险中。

姜俏显然被姜似这话气着了,伸手一点她额头,恼道:“你是不是傻呀?”

少女肌肤吹弹可破,被姜俏这么戳了一下,光洁的额头上登时出现了一道红印。

姜俏张了张嘴,郁闷踢了一下脚边草叶。

以前怎么不知道姜似是个琉璃娃娃呢,碰了一下竟然就出红印子,活像她欺负人似的。

“咦——”姜俏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物,“这是什么?”

姜俏手中拿的是一支簪,阳光下泛着古朴的色泽。

“这簪子是什么材质的,非金非银……”姜俏纳闷打量着手中簪子。

姜似眼神陡然冷厉起来。

这是一支铜簪!

铜簪很常见。

那些平民百姓家的女子同样爱美,但不是每家都有条件置办金簪银簪,那么铜簪、木簪乃至竹簪就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可是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长兴侯府,别说主子们,就算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戴的都是主子赏的金簪,再次一等的则会戴银簪。

那干着最苦最累差事的丫鬟婆子没有银簪戴也看不上这种铜簪,宁愿选择鲜亮精致的珠花、绢花。

姜似的心急促跳了几下,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这片芍药花下埋藏的是人的尸骨,那么这支铜簪会不会是受害者的?

“这好像是铜簪呢。”姜俏打量片刻,终于认了出来。

这时一道带着凉凉笑意的声音响起:“二位妹妹做什么呢?”

姜似吃了一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姜俏手中把铜簪夺过塞入袖中。

不远处,一身月白色长衫的长兴侯世子曹兴昱面带笑意望着二人。

第68章 入夜

长兴侯世子曹兴昱站在不远处,嘴角挂着浅笑,眼神幽幽。

芍药明艳,花香馥郁,姜似立在其中,只觉一股寒气从心底升腾而起。

姜俏几乎是凭着本能上前半步把姜似挡在身后:“原来是姐夫,我与四妹在赏花。”

曹兴昱轻笑起来,阳光下眼中碎金点点,显得异常和善:“这片芍药花确实比旁处开得要好,二位妹妹慢慢赏。”

他一步步往前走来。

袖中的铜簪坚硬冰冷,抵着少女柔软的肌肤。

姜似握着铜簪的手紧了紧,冷眼看曹兴昱走近。

曹兴昱偏瘦,月白长衫衬托下有种令人心怜的文弱之美。

这样的一个人,谁能想到会做出那样天理不容的事来呢?

衣冠禽兽。

姜似脑海中骤然闪过这个词,那些因为前世阴影而不受控制升起的恐惧顿时烟消云散,只剩下了坚定。

她一定要把这畜生的皮扒下来,不让他再祸害无辜女子!

曹兴昱走近了,却没走到二人面前,而是离芍药花丛尚有一段距离便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没有不妥,仿佛一次再寻常不过的巧遇。

曹兴昱渐渐远去,没有回头。

姜俏望着那道月白色的背景片刻,撇了撇嘴,转头对姜似道:“刚刚你抢簪子干嘛呀?”

姜似神色早已恢复如常,笑道:“世子忽然出现把我骇了一跳,下意识就把簪子给扔了。”

“扔了吗?”姜俏扫量四周,“扔哪儿去了?”

姜似随手一指:“好像就是那边吧。”

她指着一丛灌木,姜俏一看没了兴致:“算了,别说是一支铜簪,就算是金簪银簪,这种捡来的东西也不能要。”

曹兴昱的突然出现显然扫了姜俏赏花的兴致:“走吧,去假山上的亭子找二姐她们去。”

“好。”姜似这个时候也不可能刨开芍药花下的土看看,只得按捺住一探究竟的冲动点头。

姜俏往前走了两步脚步一顿,似是自言自语:“这芍药花旁掉了这么一根铜簪,真是稀奇。”

跟在后面的姜似哑然失笑。

姜俏粗中有细,果然谁都不是傻瓜。

假山上的八音亭中有石桌石凳,是个夏日乘凉的好去处,且因为站得高,能把侯府园中美景尽收眼底。

刚刚曹兴昱在花园中偶遇姜似二人的情景亦被人尽收眼底。

姜倩对此连眼皮都没抬,捧着一盏清茗慢慢品尝。

姜佩急于讨好姜倩,一手扶栏意有所指道:“四姐可真好看,立在芍药花丛中,真正是人比花娇。”

二姐夫斯文内秀,又是身份高贵的长兴侯世子,算得上难得佳婿,她就不信二姐不紧张。

要知道凭姜似的长相别说男子了,就连女子见了都忍不住多瞧一眼。

姜倩把茶盏往石桌上一放,没去看山下花丛中的姜似,反而定定看着姜佩。

姜佩渐渐有些不自在,不知道哪里说错了。

姜倩忽地一笑:“是呀,别说在咱们姐妹们之中,就是放眼京城,容貌上能胜过四妹的恐怕都难寻。”

她说着轻飘飘扫了正往这边走的姜似一眼:“有这么一个貌比洛神的妹妹,当姐姐的与有荣焉。”

她没有什么好内疚的,曹兴昱本来就是个变态,一旦盯上哪个女子非要弄到手才罢休,要怪就怪姜似生得太招人,偏偏又没了安国公府的亲事做依靠。

眼看姜似二人拾级而上快要来到亭子,姜佩讪讪一笑,不敢再胡乱说话,心中对姜倩的不满又涨了几分。

二姐出身好,嫁得好,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就不信二姐夫与姜似接触多了会不动心,到那时且看二姐怎么哭吧。

姜佩心中不乏恶意想着,好像已经看到事情发生了一般,大觉痛快。

“二位妹妹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姜俏率先走了进来,随意往石凳上一坐,享受着高处的清凉:“芍药花虽好看,呆久了却受不了那么浓的香味,正好上来透口气。”

姜倩遥遥瞥了一眼秾丽的芍药花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是呀,再好的景致看多了也不觉得特别了,不过这片芍药花确实值得一看。”

姐妹几人在八音亭坐了一会儿,姜倩带着几人回到住处,安排丫鬟领姜似姐妹去休息。

“世子所的东西跨院一直空着,妹妹们来之前我已经命人把两个院子收拾出来了,三妹、四妹住东跨院,五妹、六妹住西跨院,你们看这样可好?”

未等其他人开口,姜佩便抢先道:“我们都听二姐的安排。二姐可真福气,与姐夫成亲几年,姐夫连个侍妾都无。”

姜倩睇了姜佩一眼,只是笑笑,吩咐丫鬟领四人下去休息。

姜佩面上讪讪,越发觉得不得劲。

说来也怪,她在嫡母面前凭着嘴甜得了不少好处,怎么到了二姐这里却处处碰壁?

她说的那些明明都是身为女子的得意事。

姜似把姜佩的纠结尽收眼底,几乎要笑出声来。

可怜姜佩不知内情,一味奉承姜倩与长兴侯世子恩爱,却不知每一句话都是往姜倩脸上扇耳光。

世子所的东跨院不算大,却胜在幽静雅致,此时院角一株海棠树已经过了花期,刚刚结出青果。

“东西次间的被褥床帐都已经换了新的,二位姑娘哪位住东次间,哪位住西次间?”领二人过来的青衣婢女笑问。

“三姐要住哪间?”东西次间对姜似来说并无任何区别。

姜俏的话却出乎姜似意料:“何必那么麻烦,我与四妹睡一起就是了。”

青衣婢女亦愣了一下,不由看向姜似。

“我习惯一个人睡……”

姜俏挽住姜似的手,可怜巴巴道:“乍然换了地方我有些不习惯,非要有熟悉的人才能睡得安稳。四妹,你就让我和你一起睡吧。”

姜似想着花园中姜俏不经意间的回护,险些忍不住点头,可一想到姜倩夫妇那颗心陡然冷硬起来,摇头道:“我还是习惯一个人睡。”

“既然这样,我住东次间好了。”

白日里风平浪静,很快就到了掌灯的时候,姜似洗漱过后穿戴齐整歪在榻上看书,却听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门帘外停下来。

第69章 人来

瞬间的身体紧绷过后,姜似神色放松下来。

虽然隔着一道绣牡丹花开的门帘,且有着一段距离,可那熟悉的香味告诉她,门帘背后的人是姜俏。

门帘很快就被掀起,姜俏抱着薄被走进来,身后跟着面色尴尬的两个丫鬟。

“四妹,我真的睡不着,就让我跟你睡一晚吧。”姜俏三两步来到姜似面前,软语求道。

姜似拧眉。

“四妹,难道你忍心看我一整夜睡不着么?”

姜似还在犹豫,姜俏已经毫不客气脱了鞋子往床榻上一坐,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走了。

姜似叹气:“就一晚,明天三姐还是回去睡。”

“明天再说好啦。”姜俏露出得逞的笑容,随后睇了跟过来的两个丫鬟一眼,“行了,你们去外头歇着吧。”

因是小住,姜倩的帖子中特意说了几位妹妹过来就好,所有一切都会给准备着,是以姐妹四人并没有带丫鬟过来,这两名丫鬟是姜倩指派的。

无论是姜俏还是姜似都没有让陌生丫鬟同睡一屋的习惯。

两名丫鬟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动弹。

“怎么?”姜俏面色一沉。

两名丫鬟这才赶紧屈膝退下。

姜俏躺下来,抱怨道:“到底不如自己的丫鬟用着顺手。”

姜似笑了笑:“将就吧,咱们觉得不顺手,这些丫鬟可是二姐精挑细选的呢。三姐,你睡里边来吧。”

姜俏拉起锦被摇头:“我习惯睡外边。”

“没想到三姐对睡觉诸多要求。”

“是啊,我也知道这个毛病不好,可想改也改不了。四妹,你怎么还穿着外衣?”

“到了陌生地方我不习惯只穿中衣睡。”

“看来大家都有自己的习惯。时候不早,睡吧。”姜俏扑哧一笑,顺手把床边的灯吹熄了。

屋内先是一阵看不清五指的黑,慢慢又亮了起来,窗外洒进的月光给一切镀上一层朦胧银光。

“四妹。”

“嗯?”

黑暗中一阵沉默,姜俏翻了一个身,脸朝外:“没什么,睡吧。”

不久后,均匀的呼吸声响起,在这片陌生的朦胧黑暗中很是清晰。

姜似仰望着帐顶银钩,默默叹了口气。

她不惜以身涉险,自然有自保之力,却没想到素来不对付的姜俏莫名缠上了她。

姜倩夫妇的目标是她,姜俏与她形影不离,无疑会多出许多危险。

她丝毫不怀疑那对夫妇的无耻程度,既然能对她下手,对姜俏当然不会手软。

只此一晚,明晚绝对不能同意姜俏与她一起睡了。

至于今晚——

姜似眼中闪过寒光。

今晚风平浪静便罢,倘若那对夫妇有什么谋划,她绝不允许他们伤及无辜。

夜渐渐深了,姜似闭上眼睛,睡意渐浓。

轻微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姜似霍然睁眼,旋即又闭上。

她确实低估了长兴侯世子的无耻与大胆程度,这才是第一晚,他竟然迫不及待就来了!

他就这么毫无顾忌打算硬来?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姜似在心中默默否定。

长兴侯世子毕竟不是疯子,三更半夜闯入小姨子的住处意图非礼至少是流放之罪。

当然,姜似不可能为了坐实对方的罪证叫嚷出来,那样的话她与姜俏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至于前世——

姜似笑了笑。

前世不过欺她是个新寡之人,笃定她吃了亏不敢声张罢了。

又要脸面又要满足自己见不得人的肮脏念头,长兴侯世子打得好算盘。

脚步声近了,随后停下来,垂下的纱帐一角被轻轻掀起来。

姜似依然闭着眼睛,遮盖在锦被中的手轻轻摩挲着腕间金镯。

虽然从理智上分析,长兴侯世子今晚前来应该不会做什么,可她还是要防着对方突然抽风。

重活一世,她早已明白一个道理:靠山山倒,靠水水流,唯有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依靠。

小小的里室因为多了一个男人,且是姜似最厌恶的男人,仿佛连空气都不流动了,有种憋闷的恶心感。

姜似不露声色,静静等着对方下一步动作。

没有下一步动作,长兴侯世子就那么站在原处一动不动,只有呼吸声渐渐急促起来。

这呼吸声在姜似听来犹如惊雷,事实上却不足以惊醒熟睡的人。

耳边传来姜俏均匀悠长的呼吸声让姜似稍稍心安。

她无法想象姜俏若是突然睁眼发现床边站着一个男人会是什么反应。

真要出现那种意外,她只能先把长兴侯世子弄个半死再说了。

姜似并不希望那种情况发生。

要一个人死太容易,却会把住在长兴侯府的她们牵扯进去,她想要的是长兴侯世子身败名裂,即便要死也是被世人唾弃而死。

曹兴昱站了许久,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几乎是贪婪盯着少女的睡颜。

他等这一日真的太久了,久到以往那些令他兴奋的人和事已经无法激起他的冲动。

曹兴昱咽了咽口水,死死攥拳克制着伸出手去触碰一下的欲望。

他目光回收,落在姜俏身上。

若没有这个碍事的丫头睡在这里,他今晚或许能摸一摸那张脸。

对,她们睡得这么熟,摸一摸应该不要紧的。

这个念头一起,曹兴昱的眼神陡然热切起来,姜似哪怕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出那两道灼热的视线。

姜似轻轻点了点腕间金镯。

曹兴昱舔了舔唇,伸出手去。

这样的紧张反而让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睡在外边的姜俏忽然翻了一个身,口中喃喃呓语几句。

曹兴昱手收回,眼中的兴奋渐渐被浓雾遮掩。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会耐心等着,等姜似嫁了人甚至生子,不会像小姑娘那样没了清白寻死觅活时才好下手。

高门大户的姑娘就是这么麻烦,哪像寻常百姓家的女孩,若是瞧中了悄悄弄进侯府就是了。

曹兴昱烦躁挑了挑眉,留恋看了少女精致无暇的面庞一眼,轻轻退了出去。

姜似缓缓睁开了眼睛,望着微微晃动的门帘眼底一片冷然。

既然对方如此心急,那她也不准备再等下去了,今夜就去花园一探究竟。

就在这时,本来熟睡的姜俏突然坐了起来。

第70章 夜探花园

姜俏似乎在竭力克制着动作,虽然起得突兀却没有发出多少声响,只是大口大口喘着气,仿佛耗尽了力气。

姜似心中一动。

到这个时候她哪里还会猜不出来,姜俏早就醒了!

姜俏现在这个样子无疑是发现了长兴侯世子的到来。

姜似下意识闭上眼睛,听到压抑的啜泣声响起。

她心中一叹:姜俏显然吓坏了。

可以说姜俏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很好了,深更半夜一个男人闯入香闺,换了其他女子早就不受控制尖叫起来。

那啜泣声非常轻,若不是姜似本来就醒着,根本就不会听到。

过了片刻,啜泣声停下来,姜似能感到姜俏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一刻,姜似有些犹豫,不知道是继续装睡下去,还是与姜俏挑明。

她正犹豫着,姜俏低语起来:“四妹,长兴侯世子果然在打你的主意!”

姜似一听这话,立刻睁开了眼睛。

姜俏骇了一跳,愣愣看着姜似。

姜似干脆坐了起来。

好一会儿,姜俏回神,喃喃道:“四妹,你怎么醒了?”

借着透过窗棂的朦胧月光,姜似能看清近在咫尺的少女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还有因为紧张而不自觉扬起的手。

姜俏的手一直在颤抖,手中紧紧攥着一支金簪,显然还在为刚才长兴侯世子的到来而心有余悸,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在努力克制着身体本能的反应,仿佛怕把这种恐惧传递给姜似。

“三姐,我早就醒了。”姜似心头感慨万千,不准备把姜俏再蒙在鼓里。

她不能做到面面俱到,至少能做到将心比心。

一听姜似这么说,姜俏手中金簪一松,猛然拥住了她,整个人如瑟瑟秋风中挂在枝头的枯叶不安颤抖着:“四妹,长兴侯世子是个畜生!”

姜似却没接姜俏的话,反而问道:“三姐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姜俏松开手,擦了擦眼角泪痕,沉默片刻后点头:“我不确定,但是又不得不怀疑。先前咱们在花厅用饭,长兴侯世子过来吃饭,二姐说忘了知会他,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妥。二姐是什么样的人,四个妹妹过来了,怎么会出这种纰漏?”

姜似有些吃惊。

没想到三姐从那时候就觉得不对劲了,这与她平日里给人的印象完全不同。

从前生到现在,姜俏在她心中一直是个嘴上不饶人却不失善良的人,总的来说就是个心无城府的小姑娘。

她确实不够了解姜俏。

“后来就是在花园了。尽管长兴侯世子看起来是偶遇我们,甚至只是打了声招呼没有靠近就走了,非常守礼——”说到此处,姜俏冷笑,“长兴侯府花园中那片芍药花如此招人,若真的守礼,身为侯府主人难道想不到咱们那个时候十有八九会去赏花吗?可是他偏偏出现了,那时我便确定他是故意的……”

“三姐执意要与我睡一起,是为了保护我吧?”姜似轻声问。

姜俏脸一红,赧然道:“四妹生得好看,我猜着长兴侯世子若是打歪主意也是打到你头上,就想着咱们一直在一块他总不能不管不顾。谁知畜生就是畜生,他竟然——”

说到这里,姜俏说不下去了,浑身微微颤抖,显然还在后怕。

“四妹,咱们明天就回去!”姜俏一把抓住姜似的手。

姜似叹息:“二姐定会苦苦挽留。”

“难不成她还能硬拦着不许人走?”姜俏说完忽然一愣,似是想到了什么,神色大变,连唇都颤抖起来,“四,四妹,二姐她——”

是她想的那样吗?如果是真的,那太可怕也太荒谬了。

姜俏不由自主捂着狂跳的心,完全不敢再往深处想。

姜似神色平静如水:“二姐请我过来,诚意十足。”

姜俏再次愣了愣,难以置信看着姜似:“四妹,你早就猜到了?”

见姜似轻轻颔首,姜俏手一扬,最后无力落下来,气道:“你是不是傻?既然猜到了为什么还要来,这不是自投罗网?”

姜似垂眸不语。

她无话可说。

在别人看来自投罗网,可在她看来,这一趟龙潭虎穴非闯不可。

现在长兴侯世子顾忌着她是未嫁之身,暂且会忍耐,但以后呢?难道要她把希望寄托于对方大发善心放过她?

与其等着将来被动自救,她宁可选择现在主动解决这个衣冠禽兽。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姜俏用手指戳了戳姜似额头,气呼呼道。

“三姐别恼了,我就是想着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干脆上门看看他们究竟想怎么样。”

“可是吃亏的还是你呀!”

姜似微微一笑:“二姐下帖子请咱们来的,至少现在她不会让我真的吃亏。”

“那你打算怎么办?今夜那畜生敢偷偷溜进来,明夜他就敢更进一步。到时候这哑巴亏你只能吃下去,难不成还能叫嚷出来?”姜俏用力握住姜似的手,“四妹,明天咱们就离开,好不好?”

姜似坚定摇头:“不成。”

现在姜俏在姜倩夫妇眼中是局外人,可明日姜俏若死活闹着要走,因为今夜她们是住一起的,长兴侯世子又来过,他们很可能会怀疑姜俏发现了什么。

若是那样,姜俏就有被灭口的危险。

她尚有自保之力,可姜俏哪怕心思细腻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她敢踏入长兴侯府就是抱着彻底解决麻烦的打算,而不是留下无穷后患。

“那你想怎么样?”姜俏气极。

“三姐,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解决他。”

“你可不要乱来!”

姜似安抚笑笑:“三姐放心就是,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很晚了,咱们睡吧。”

姜俏忽然觉得眼皮沉重起来,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不多时就睡沉了。

姜似深深看了姜俏一眼,绕过她下到地上,穿好软底绣鞋往外走去。

外间睡着姜倩派来伺候姜似的丫鬟,姜似脚步极轻从她不远处走过,指甲轻轻一弹,被黑暗掩盖的粉末悄悄散开。

世子所的月洞门直通后花园,姜似脚步轻盈穿梭而过,来到园中那片芍药花前。

第71章 新尸

明月当空,月华如霜。

芍药花瓣微拢,仿佛白日里明**人的娇憨少女卸下盛装陷入了沉睡。

姜似轻轻嗅了一口,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她不再迟疑,先去墙根处把花匠放在那里不知多久的花铲拿过来,绕着芍药花丛缓缓走动。

她要找出尸臭最浓之处。

很快姜似在一处停下来,借着月光蹲下来打量那里。

那处的土看起来比较松软,不久前应该翻动过。

姜似握着花铲的手紧了紧。

这片芍药花下将要看到什么,她心中隐隐有数,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然而无论如何她必须亲眼看一看才能安心。

姜似一铲子下去,挖起一抔土。

因为没有打灯,只凭着月光无法仔细分辨泥土的颜色,姜似咬紧牙关一铲子接一铲子挖土,萦绕在鼻端的臭味越发浓烈。

两边的土渐渐堆高,又一铲子下去,铲尖忽然触到一物。

姜似心头狂跳,立刻停下往那里望去。

黑黄的泥土中依稀看到一物,却分辨不出是何物。

姜似定了定心神,凑近了细看,终于看出来那是什么。

那是一只人手!

姜似猛然往后退了退,心跳如雷。

她可以确定那是一只人手,这片开得妖娆的芍药花下埋着的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人的尸体!

然而还不够。

这是长兴侯府的后花园,就算此处埋的尸首曝光,长兴侯府依然能找个替死鬼出来。

谁能证明芍药花下的受害者是被长兴侯世子杀害的呢?

只要长兴侯府一口咬定是府中下人行凶,自有一百种法子把长兴侯世子摘出去,到时候长兴侯府顶多落个治下不严的名声而已。

暂时不能打草惊蛇!

姜似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再顾不得恶心恐惧,赶紧用花铲把挖开的土重新填起来。

明月躲进乌云,夜色似乎更浓了。

就在最后一铲子土刚刚填回去时,姜似忽然全身僵住了。

她闻到了新鲜的鲜血味道!

尽管现在没有听到别的动静,可是这味道无法瞒过她的鼻子。

更令姜似意外的是,那血腥味越来越浓郁了,这意味着味道源头离她越来越近。

姜似死死攥着花铲快速矮下身子,借着芍药花丛勉强遮挡住身形,透过花枝往味道传来的方向望去。

接下来,她蓦地睁大了眼睛。

来人了!

有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什么往她所在的方向走来。

此时月亮恰好从云层中钻出来,姜似借着月光看清是两个小厮打扮的年轻男子。

两个小厮抬着的——

姜似定定看着横亘在那二人之间的物件,随着浓烈的血腥味不断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已经可以确定那是什么。

那是被床单等物裹着的一具尸体!

这种时候,这种地点,还有那刺鼻的血腥味,她当然不会天真认为被裹在床单中的人还活着。

他们这是来埋尸的?

姜似心念急转,目不转睛看着两个小厮越走越近,虽然震惊却也不慌。

两个寻常小厮,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她还对付得了。

当然,对现在的姜似来说,能不被发现是最好的。

随着两个小厮越走越近,姜似反而平静下来,连原本如雷的心跳都恢复如常。

危险总是与机会并存,这两个人的突然出现虽然带来了被发现的风险,却也让她有了知道更多讯息的可能。

两个小厮到了芍药花丛不远处停了下来,把尸首往地上一放,其中一人低声道:“干活吧,早点干完早点回去。”

另一人嘟囔了一句:“还以为这小娘子能多活几日,谁想到今天就被世子折腾没了。真是晦气,我今天本来早早睡了……”

姜似透过花木缝隙仔细打量着两个小厮,发现二人脚上皆包着软布,讲话的时候脸上丝毫不见紧张之色。

寒气从姜似心底冒了出来。

知道脚底裹着软布减少动静,又不见紧张,这说明二人夜半埋尸的事已经干得相当熟练了。

而这种熟练则意味着不知有多少尸体被这么埋了下去。

“少埋怨两句吧。世子夜里出去了,回来时脸色就不大对,估计是有什么事没顺心才找上了这小娘子,那只能怪这小娘子命短,就该死在今日。”

“路子哥,我这心里吧不知怎么总有些不安,你说咱们这种事做多了是不是会遭报应啊?”

掩在花丛后面的姜似咬唇冷笑。

她保证,一定要他们遭报应!

现在不用猜测便可知道,长兴侯世子从她那里离开后无处发泄恶念,便找上了眼前已经死去的女孩。

从两个小厮的对话中可以确定,死去的女孩不是府中丫鬟,而是外面的良家女。

“报应?你还真信这些啊?这两年咱们替世子埋下去的尸首没有十具也有八具了,你看哪一个化作厉鬼索命来了?”另一个小厮不以为然,“再说了,人是世子弄死的,咱们只是帮着埋尸,这是让她们入土为安,说起来还是做了善事,怎么会遭报应?”

有一句话小厮没好说出口:若是遭报应也是世子在前面顶着啊。

姜似越听脸色就越难看。

果然她下定决心早点解决长兴侯世子这个畜生是对的,不然还不知道他会祸害多少女孩子。

“说得也对。得嘞,干活吧。”先前有些担忧的小厮往姜似所在方向走来。

姜似轻轻转动着金镯,心中快速思量用什么药物对付这二人最合适。

就在这时,那名叫路子的小厮喊道:“换个地方,那边前不久不是才埋了一位。对了,那小娘子家好像是卖豆腐的。”

另一名小厮叹了口气:“其实那小娘子有些可怜,我看到过她跟着她娘卖豆腐……”

路子嗤地一笑:“若不是被世子瞧见了,那小娘子又怎么会在这里呢。我说安子,你今天是怎么了,婆婆妈妈的。”

“唉,今天紫英跟我好了。”

“哟,尝到了娘们的滋味,知道怜香惜玉了。不过你再磨蹭下去天就该亮了。”

“干活,干活。”二人任由裹着床单的尸首孤零零躺在地上,往墙角走去。

“咦,花铲怎么少了一把?”

第72章 幻萤

姜似低头看着手中花铲,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不是花匠偷懒放在墙根的花铲,而是方便两个小厮随时埋尸用的!

难怪花铲如此结实……

姜似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知道不能再干等下去了。

谁都不是傻子,这两个小厮干的是伤天害理的事,再怎么样都会紧绷神经,平白少了一把花铲必然引起他们的警觉。

而她的藏身之处别说隐蔽,连完全遮掩住身形都做不到,不过是仗着夜色的便利罢了。

两个小厮折回来随便一找就会发现她,那时她再脱身就免不了打草惊蛇。

今夜的收获很大,姜似断不想见到这种情况发生。

千钧一发之际,姜似右手向上翻转,沉心静气,就见掌心处有淡淡光芒浮现,很快那凝儿不散的光芒脱离掌心迅疾向两个小厮飞去。

乍然一看,飞掠而去的淡淡光芒就如人们常见的流萤,但又比流萤的光芒暗淡许多。

姜似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用上了这个。

此物名幻萤,是用白角草研制的粉末与多种草药粉末按极精细的配比混合后再以牛脂引燃吸引来的,以人的鲜血喂过后能蛰伏于此人体内,供人驱使。

幻萤没有杀伤力,却能使人产生幻觉,当然,不是什么情况下都能顺利使人产生幻觉。

比如一个人心平气和的时候,幻萤就很难趁虚而入。

现在这种情形姜似丝毫不担心,杀人放火的时候人的心理如果没有丝毫破绽,那么这就不是人,而是恶鬼。

幻萤虽然奇特,其实也是虫类的一种,在乌苗族内称此为蛊。

姜似并不愿意把幻萤称为蛊,蛊总让人觉得神秘甚至阴毒,但这明明是一些可爱美丽的小虫,她养小虫,与其他人喜欢养猫猫狗狗没有区别嘛。

幻萤飞到两个小厮那里,从他们的左耳钻入右耳钻出,最后又回到姜似掌心,淡淡光芒消散无形。

这个过程非常迅速,可以说是瞬息之内便悄悄完成。

“是不是上次用的时候忘了放回来,落在花丛里了?”安子纳闷道。

路子拎着花铲皱眉:“不对,我清清楚楚记得放好了,不可能落在花丛里。”

“那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被人动了?”路子语气陡然紧张起来。

“不会啊,最开始的时候花匠收拾过一次被咱们骂了,后来就再没敢动过。”

“万一是别人呢?”路子幽幽道。

安子骇了一跳:“路子哥,你可别吓我。”

他们月黑风高埋尸体不紧张是因为一回生二回熟,可这不代表被人发现了不紧张啊。

路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

安子下意识跟着转过身去。

二人面前站着一名女子。

女子披头散发,脸色发青,月光下能清清楚楚看到她支离破碎的衣衫下道道血痕,手中则拎着一只花铲。

二人脖子僵硬缓缓转头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令人窒息的恐惧。

“鬼,鬼啊——”安子惨叫一声,实则吓得这一声叫憋在了喉咙里,只发出呜呜的声音,拔腿就跑。

路子比安子表现好不到哪里去,跑了没几步就狠狠摔了一个跟头,慌忙爬起来后头都不敢回,拼命追赶着安子。

眼看二人都跑没了影子,姜似走了出来。

她不知道二人看到了什么,但猜也猜得出来,他们看到的应该是这具女尸。

这其实很好猜测,幻萤能引起人的幻觉,但是引起的幻觉不是随意的,而是由这个人当时最激烈的情绪引发,或是大喜,或是大悲,或是大恐惧等等。

两个小厮正议论少了的那只花铲去了何处,其实潜意识中已经把对女尸的猜测纳入了其中,幻萤的作用不过是在特定的情景下把这个最无稽的猜测无限放大罢了。

所以当他们转身后,便看到了女尸拎着花铲的情景。

姜似带着花铲走到女尸身边蹲下来。

哪怕夜色深浓,依然遮掩不住刺鼻的血腥味。

姜似深深吸了一口气,掀开蒙着女尸的床单。

她要看一下女尸的样子。

上一个埋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她去柳堤那一次偶遇的寻死妇人的女儿,能知道那个苦命女孩子的身份,姜似不认为这是巧合。

她更愿意相信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或许从这具女尸身上她也能找到与其身份有关的线索。

姜似知道动作要快些,刚刚那两个人被幻象吓跑,等缓过神来后定然会回来。

这里可还躺着一具女尸,他们再害怕也会回来把尸体埋起来,不然等到天明女尸被人发现,他们同样吃不了兜着走。

血迹斑驳的床单被掀开,露出女尸的脸。

女尸的脸上倒是干干净净,只是一双眼睛大大睁着,死不瞑目。

那是一张很娟秀美丽的面庞,又过分年轻,看起来顶多十三四岁的样子。

姜似只觉心中一痛,几乎把下唇咬出血来。

这还明明只是个孩子,那个畜生怎么下得去手!

她顾不得猛烈冲击着心口的磅礴怒火,迅速查找着女尸身上的线索。

女尸露出锁骨的脖颈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锦囊。

姜似毫不犹豫把锦囊扯了下来塞入随身荷包里,继续检查。

女尸的上衣支离破碎,下面空荡荡只有一条裙子,而且可以看出那裙子是匆匆套上去的,恐怕原本——

姜似不忍再往下想,没有别的收获后把花铲塞入女尸摊开的右手掌中。

既然那两个小厮还会回来,就再吓吓他们好了,等他们看到静静躺着的女尸手中果然拿着花铲,就再也无法自我安慰那是错觉。

疑心生暗鬼,这一夜后两个小厮恐怕要夜夜睡不安稳了。

姜似把床单替女尸拉上,目光无意间掠过女尸的左手处,动作一顿。

女尸的右手是无力伸开的,可左手却握得紧紧的,仿佛抓着什么东西。

姜似心中一动,忙把女尸左手抓起来。

这可怜的女孩显然殒命不久,此刻的手还是软的,姜似没费力气就把她紧握的手打开,看到了女孩握在手心里的东西。

第73章 物证

那是一粒翡翠蝙蝠纹纽扣。

小巧精致,价值不菲。

姜似当然不会认为这粒纽扣是从两个小厮身上扯下来的,那么剩下的答案就很明显了:这粒纽扣是惨死的女孩从凶手也就是长兴侯世子的衣裳上扯下来的!

能用翡翠做纽扣的衣裳,料子定然是极好的,缺了一粒纽扣后把衣裳就此丢弃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那件衣服会被如何处理呢?

十之八九会先收到箱笼里,等着配一粒新的翡翠纽扣。

当然,这是按常理推测,凡事都有意外,倘若那件衣裳有了破损,大半就会被丢弃了。

不过这也不怕,就算衣裳被丢弃,剩下的翡翠纽扣也不可能丢了,还是会被收起来的。

也就是说,那些翡翠蝙蝠纹纽扣一定会留在长兴侯世子的住处。

而这,将是指出长兴侯世子就是凶手的最直接证据!

姜似忍着激动忙把女尸左手重新合拢。

她知道人死后用不了多久尸体就会出现僵硬,到那时想要再毫无损伤掰开女尸的左手就不可能了。

这枚无比重要的翡翠蝙蝠纹纽扣需要留在女尸手中,作为不久后指认凶手的证据。

做完了这些,姜似把床单拉上来,当血迹斑驳的床单快要遮住女孩俏丽却苍白发青的面庞时,姜似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落在女孩眼睛上,喃喃道:“妹妹,你放心去吧,你的仇我会替你报了。到那时你再睁眼看,这世间总有公道在的。”

如果没有,她就跟老天硬生生讨一个公道来!

姜似收回手,女孩圆睁的双眼合上了。

这一刻,姜似鼻尖发酸,心中好似燃了一团烈火,有种想哭的冲动。

现在还不是痛快哭的时候。

姜似替女尸盖好床单,直起身最后看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女尸一眼,踏着月光从容往回走去。

不多时,两个小厮手拉着手,一步一挪往芍药花丛走去。

二人手拉手当然不是因为感情好,而是刚刚险些被吓破了胆,冷静下来后知道不得不回来处理女尸却又谁都不想走在前面,干脆拉着手过来,也算是有难同当,谁也不吃亏了。

“路,路子哥,你说刚刚我真的是眼花么?”安子颤抖着问,小腿肚不停打颤,比声音抖得还厉害。

路子看起来比安子稍微好些,强作镇定道:“不是眼花是什么?这世上不可能有鬼!”

世子爷糟蹋死的小娘子肯定不能在花园里这么留着,他不糊弄一下安子,万一安子真被吓得死都不来了,埋尸的活计岂不是落在他一个人头上?

“可,可我刚刚真的看到女鬼了,路子哥你真没看到?”安子依然不敢相信,磨磨蹭蹭不往前走。

路子狠狠翻了个白眼:“没看到!要不是你刚才突然鬼叫后撒腿就跑,怎么会吓得我跟着一起跑了?”

他当然看到了,可是这话能告诉安子吗?必须不能啊!

“那……真的是我眼花?”

“不是眼花是什么?你想想看,这世上真有厉鬼索命的话,那些埋在芍药花下的小娘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呢?好了,赶紧去把尸体埋了好回去睡觉,再磨蹭天都要亮了。”

安子犹豫着点头,勉强被说服了。

二人来到芍药花丛前,见女尸还躺在原地,皆松了口气。

“干活吧。”路子拿起先前逃跑时吓得丢到地上的花铲,往手上啐了口唾沫。

安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指着女尸剧烈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路子不由握紧了铲子,顺着安子手指的方向看去。

“手,手……”安子哆哆嗦嗦说着,显然被吓惨了。

路子突然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安子到底看到了什么,竟然被吓尿了?

天色太暗,路子一时没看清,不由上前一步往女尸双手所在位置望去。

一只纤细的手从床单中伸出,手中赫然握着一把花铲!

路子只觉嗡的一声,热血往脑门窜去。

到了这个时候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们真的见鬼了!

路子踉跄后退跌坐下去,一屁股坐到安子大腿上。

路子的失态显然成了压垮安子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猛地把路子往前一推,跳起来撒腿就跑。

不管了,不管了,宁可被世子弄死也不要被女鬼索命。

真的有鬼啊!

可怜路子措手不及之下被安子推了个狗吃屎,下巴正好砸在女尸脚上。

路子:“……”

安子跑出一段距离察觉身后没动静,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女鬼没动?

安子不由停住了脚步。

“快回来!”缓过气来的路子控制着声音喊了一声。

安子站在原处不动,只觉双腿间凉风飕飕。

“王八羔子,你真的要拉着我一起死吗?”路子破口大骂,“没看到女尸没反应么,还不快过来挖坑!”

“路子哥,说不定女鬼故意引诱我过去,好把咱俩一网打尽啊!”安子脚底生根,死活不动弹。

路子这时候反而豁出去了。

谁像他这么惨,下巴枕着女尸的脚,还坐了一屁股别人的尿,女鬼干脆掐死他算了!

路子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气,爬起来抡起花铲开始挖坑。

安子一直站在不远处战战兢兢看着,做好随时拔腿就跑的准备,就这么看了一会儿发现女尸一动不动,渐渐冷静下来。

“你要杵到天亮吗?”路子吼了一声。

安子斗争了一下,慢慢挪过来。

两个人一起挖坑,又都是熟手,速度陡然快了许多,没用多久就挖出一个坑来。

有女鬼显形在先,谁也顾不得多看,提心吊胆把女尸推入坑中埋上,赶紧离开了这恐怖之地。

回到屋中,两个小厮顾不得洗手就一头栽到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大多数时候,事后要比正经历时还要害怕,且随着时间推移发酵成挥之不去的梦魇。

“路子哥,这事跟世子爷说么?”

“说什么?跟世子爷说咱们见鬼了?世子爷能信?到时候以为咱们有了别的心思,咱们就要跟女鬼作伴去了。”

“不说,不说。”

两个小厮达成了一致,直勾勾盯着房梁睁眼到天明。

另一边,姜似在暗影重重的园子中穿梭,将要走到一株树前,一道黑影扑过来。

第74章 保镖

那黑影动作迅捷,搭在姜似手臂上。

姜似伸手揉了揉黑影的脑袋,叹道:“二牛,你怎么来了?”

这黑影正是有些日子没见的二牛。

见二牛亲昵耸动着鼻子,姜似好气又好笑。

也就是她早早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换了别的女孩子三更半夜走在花园里突然被黑影扑住,恐怕早就吓个半死了。

“呜呜——”二牛讨好叫了一声。

“先跟我走。”姜似抚了抚二牛的脑袋,知道此地不宜久留,继续往前走去。

穿过月洞门,世子所一片安静,只有廊下一个个红灯笼依然没有熄灭,散发着淡橘色的光。

世子所的整个院落都沐浴在淡橘色的灯光之下,比起花园中的恐怖惊险,仿佛是另一个天地。

一人一狗很快进了东跨院。

有那秘制的迷魂散,姜似并不担心两个丫鬟和姜俏会突然醒来,进屋后先去净手,而后带着二牛去了无人的东次间。

东次间比西次间略微高大宽敞些,布局并无二致。

姜似坐下来,并未点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看着二牛。

“汪——”二牛叫了一声。

大狗似乎非常明白眼下情况,讨好叫唤时居然知道压低声音。

“二牛,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牛上前一步,两只前腿忽然扬了起来,变成站立的姿势。

姜似一眼看到二牛脖子间除了本就有的官牌,还多了一个小小锦囊。

二牛再聪明也不可能自己把锦囊挂上去,也就是说,这锦囊是……郁七的。

姜似想到此处,一时没有动作。

“汪汪。”二牛猛摇着尾巴把大嘴凑上去,显然在催促姜似赶紧把锦囊拿下来。

姜似顿了一下,取下锦囊,心中自嘲一笑:今夜倒是稀奇,先后得了两个锦囊,一个从女尸身上得来,一个从二牛这里得来,竟没一个正常来处。

锦囊里是一张折叠方正的纸笺,上面简简单单写着一句话:长兴侯世子非善人,尽快离去。

最后的落款,是一个‘谨’字。

不出所料,这果然是郁七借着二牛传给她的锦囊。

姜似本来下了决心远离郁谨,可是看着纸上这一句话,忽然间就生了好奇。

郁七怎么知道长兴侯世子不是善人?难道说他撞见过长兴侯世子私掳民女?

这么一想,姜似蓦地生出了见一见郁谨的心思。

倘若郁七手上有长兴侯世子行凶的证据,那她想要把长兴侯世子绳之以法就容易多了。

等离开长兴侯府后就去见郁七一面吧。

姜似打定了主意,揉了揉二牛浓密的皮毛:“锦囊我收下了,回去吧。”

二牛看了姜似一眼,一屁股坐下来。

姜似愣了愣,随后笑了:“放心吧,你主人看到锦囊不见了就知道我收到了。”

二牛干脆趴在地上,懒懒扫着尾巴。

“难道还要回信?”姜似讶然。

郁七的信中只有一句提醒,她收下就是,完全没有回信的必要。

大狗又瞅了姜似一眼,狗脸贴到地面上。

那就不是要回信了。

姜似打量着二牛,琢磨着它的意思。

二牛似乎嫌姜似没有及时猜出来,不满扫了扫尾巴,随后脸往前腿上一放,闭上了眼睛。

姜似:“……”

“二牛,你要住下?”

二牛汪汪叫了两声。

“这可不行,你留在这里很快就会被发现的。”姜似不由皱眉,心中对郁七的不满又增了几分。

肯定是那混蛋吩咐的!

二牛慢条斯理踱步到窗边,纵身一跃从窗口跳了出去。

片刻后,大狗两条前腿搭在外边窗沿上,毛茸茸的脑袋探出来。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它要在窗根下安家落户了,姜似什么时候离开它才会离开。

“二牛,赶紧回去。”姜似无奈道。

二牛看了姜似一眼,缩进窗外花木下,脑袋贴地,两只前爪挡住了眼睛。

不听,不听!

姜似:“……”

回头她准备找郁七好好聊聊人生!

放弃了劝走二牛的打算,姜似关好窗子回到西次间。

床榻上姜俏依然在熟睡,迷魂散的效果应该能助她安睡到天明。

姜似坐在椅子上,取出了从女尸身上得到的锦囊。

锦囊料子说不上好,当然也不差,能戴这样锦囊的女孩应该不是贫苦出身。

姜似打开锦囊,里面掉出一枚小小的平安符。

姜似拿起平安符翻来覆去看。

平安符正面写有“平安吉祥”,背面则写着“灵雾寺”三个小字。

姜似没有听说过灵雾寺这个地方。

正是因为没有听说过,她反而生出几分希望来。

寺庙小,没有名气,那么去寺庙求平安符的人往往就住在附近,这样的话就缩小了寻人范围。

就如豆腐西施秀娘子一样,好好一个女儿莫名其妙找不到了,丢女儿的人家不可能没有一点动静。

从两个小厮的对话中可以知道,这两年来埋在芍药花下的女孩至少七八个,但随着时间推移红颜化为枯骨,她们的身上很难再有什么线索,所以秀娘子的女儿加上今晚死去的女孩就是揪出长兴侯世子的关键。

她需要尽快找出今晚死去女孩的身份,外加查到豆腐西施秀娘子的住处。

这样的话,长兴侯府确实没必要再住下去了,先前她拿不准什么时候能把长兴侯世子绳之以法,怕姜俏闹着要走会惹祸上身,而现在,只要给她些时间联系上两个女孩子的家人,她就能把长兴侯世子的真面目揭穿,到那时自然不怕姜俏无辜受到牵连。

盘算好这些,姜似重新换了衣裳在姜俏身侧躺下来,不多时沉沉睡去。

月隐入云层,雀子胡同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宅子中,郁谨坐在院中树下的石桌旁,手里捏着一只白玉酒杯怔怔出神。

她怎么好端端跑去长兴侯府了?

也不知她见到二牛带去的锦囊会不会听劝早点离开那里……

想到少女每次见到他眼底明显的戒备与疏离,郁谨深深叹了口气。

大概是不会听的。

还好他早就想到这一点,吩咐二牛赖在那里不走了。

二牛这点好,脸皮比他还厚。

思及此处,郁谨嘴角终于有了笑意。

第75章 侯夫人

姜俏是在婉转的虫鸣声中醒来的。

她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忽然表情呆滞。

昨夜发生了那样的事,她竟然睡得这么死?

“四妹——”姜俏忙往身边看了看,发现姜似还在睡大大松了口气,想了想伸手推了姜似一下,“四妹,你醒醒。”

姜似缓缓睁开眼睛,眼波流动:“三姐?”

“看天色时候不早了,起来吧。”

姜似爬起来,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道:“后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醒晚了。”

姜俏闻言有些尴尬:“我不知怎的就睡得死死的……”

“这也不奇怪,大惊大惧之后有些人睡不着,也有些人精神透支反而睡得更沉。”

是这样吗?

姜俏总觉得自己不是这么心宽体胖的人,此刻想起昨夜的事依然有一团阴影盘踞心头挥之不去:“四妹,咱们真要继续住在这里?”

“不,咱们今天回去。”

“昨夜你不是说——”

“此一时彼一时。”姜似靠近了姜俏,在她耳边低语道,“我找到对付那畜生的法子了,不需要再留在侯府。”

姜俏眼睛一亮,想要说什么,眼尾余光扫了一下房门口又咽了下去,重重握了握姜似的手:“那就好,等会儿见了姜倩咱们就和她辞行!”

姜似立刻察觉了姜俏对姜倩态度的微妙转变。

以往姜俏与姜倩虽不亲近,却也不会如现在这般直呼其名。

“你放心,这事交给我好了。她要是敢拦着,我就撒泼。”姜俏冲姜似挤挤眼睛。

姜似莞尔一笑:“好。”

姐妹二人正低语着,绣牡丹花开的门帘骤然被掀起来,两名青衣婢女匆匆而入,端着软巾脸盆等物齐齐欠身:“姑娘们赎罪,婢子来迟了。”

好一会儿,姜似淡淡道:“不打紧,伺候我们梳洗吧。”

花了一会儿工夫梳洗完毕,其中一名婢女道:“二位姑娘请随奴婢去世子夫人那里用早饭吧。”

姜似与姜俏对视一眼,携手随着婢女去了姜倩那里。

五姑娘姜俪与六姑娘姜佩已经早一步到了。

一见二人并肩进来,姜佩便道:“二位姐姐来得真晚,我都忍不住要去寻你们了。”

昨日被姜似狠狠打脸后,姜佩明显收敛了许多。

姜俏弯唇笑笑:“二姐给安排的住处太舒服,睡得不想起了。”

姜佩忍不住撇嘴。

三姐真是个脸皮厚的,居然能把睡懒觉说得如此光明正大。

姜倩却轻笑起来:“妹妹们住得舒服我就安心了,你们难得过来,这次定然要多陪二姐住些日子。”

“那是当然,平日里二姐回去少,我们来了正好陪二姐解闷。”姜佩讨好道。

姜倩眼睛并不往姜佩这边扫,仿若不经意间看向姜似。

姜俏刚要张口,被姜似轻轻碰了一下手。

姜俏抿抿唇,暂时歇了开口的打算。

“二姐,今日我们是不是该向侯夫人问声好了?”

听姜似这么说,姜俏附和道:“是呀,昨日刚来也就罢了,今早咱们要是还不露面,侯夫人该怪伯府的姑娘不懂规矩了。”

见姜似与姜俏都这么说,姜倩笑道:“正等着你们来了一起过去。”

“呀,那我们岂不是迟了?”姜俏皱眉。

五姑娘姜俪看了姜倩一眼,神色有些不安。

“并不迟,侯夫人宽和,侯府一直的规矩都是各房用过早饭再过去。”

“那就好。”姜俏看起来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姜倩扫量四人几眼,笑道:“用饭吧。”

很快丫鬟们鱼贯而入摆好了早饭。

银丝花卷儿,虾仁粥,小笼包,糟银鱼,醋拌木耳等等吃食摆了一桌子,每一样份量都不多,胜在精致。

姐妹几人默默用过早饭,姜倩带着姜似四人去了长兴侯夫人那里。

此时长兴侯夫人刚刚用过早饭,听了丫鬟禀报,请几人进来。

姜倩规规矩矩请安:“昨日妹妹们刚来,没敢扰了婆婆清净,今早儿媳过来请安就带她们来了。”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早就说了随意就好,不用讲这些虚礼。”

姜佩忍不住偷偷抬眼看。

长兴侯夫人是个年过四旬的美貌妇人,到了她这个年纪养尊处优,许多贵妇都会发福,可是长兴侯夫人依然是尖尖的瓜子脸,体态窈窕犹如少女,神态柔和以致给人病弱的感觉。

姜佩垂下眼,很是艳羡。

长兴侯夫人一看就是好脾气的,有个这样的婆婆,还有长兴侯世子那样的夫君,二姐可真是好福气。

想起姜倩对她的不以为然,姜佩艳羡的心情又转为嫉恨,暗道:不过是会投胎罢了,她要是嫡母所出,凭着伯府贵女,父亲又是正四品京官的出身,说不准比姜倩嫁得还要好。

长兴侯夫人看起来确实是个很和善的妇人,目光一一扫过姜似姐妹,笑道:“果然都是花一般的姑娘,瞧着就让人欢喜。”

接下来,长兴侯夫人轻声细语问了姐妹四人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等等问题,最后目光落在姜似身上:“早就听说姜四姑娘是个难得的美人儿,如今一见才知道传闻还不足以形容姜四姑娘万一。”

姜似大大方方一笑:“侯夫人谬赞了,样貌是父母所赐,与自身努力无关,晚辈倒是觉得不值一提。”

长兴侯夫人一怔,而后笑起来:“没想到姜四姑娘小小年纪如此通透,我真是打心眼里喜欢。”

姜倩扬了扬眉,很快笑盈盈道:“婆婆要是不嫌弃妹妹们扰了您的清净,就让她们多陪您几日。”

长兴侯夫人笑起来:“那敢情好,不知你们几个孩子住得可还习惯?”

“二姐最是疼我们,夫人您又如此和善,我觉得比家中住着还舒心呢。”姜佩掩口笑着。

姜俪素来不爱出风头,这种场合只是乖巧沉默着。

姜俏却忽然道:“夫人喜欢我们是我们的福气,不过晚辈恐怕不能在贵府住了。”

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把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姜似身上的长兴侯夫人讶然看着姜俏,而姜倩则目含警告。

姜俏仿佛感觉不到任何压力,把衣袖往上轻轻一撩。

第76章 脱身

当众撸袖子,哪怕在场的都是女人,这举动也有些不雅。

姜俏却不以为意,大大方方把露出的手臂给众人瞧。

少女皓腕如雪,上面却有十数颗红点。

长兴侯夫人笑容一滞。

“好教夫人知道,晚辈肌肤天生敏感,乍然换了环境就容易起疹子。昨夜睡时我就有这个担心,没想到今早一看果然就成了这样子。”姜俏苦恼皱眉,“所以侯府虽好,晚辈却没办法再住了,不然很快就会浑身发痒无法安睡。”

长兴侯夫人回过神来,依然柔声细语:“若是这样,确实不好勉强。”

她看了姜倩一眼。

姜倩会意,立刻道:“三妹怎么不早说呢?等一会儿二姐就安排马车送你回去。”

“多谢二姐啦。”姜俏扬唇一笑,伸手挽住姜似手臂,“等会儿我和四妹一道回去。”

姜倩神色一僵,缓了缓道:“你们昨日才来,三妹因为不适应只能先回去,可四妹才住了一日,我还想留她住些日子,好多陪陪我。”

“不是还有五妹、六妹陪着二姐呢。”姜俏笑盈盈把姜似的手臂挽得更紧,一副不准备松手的样子,“我们才来了一日我就回去了,知情的明白我是肌肤生了疹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惹二姐不高兴了呢。所以就让四妹陪我一起回去吧,这样就不会有人乱嚼舌了。”

姜俏快言快语,说的却有几分道理。

姜倩不好反驳,瞄了姜佩一眼。

姜佩几乎瞬间就明白了姜倩的意思。

二姐这是想让她陪着三姐回去。

凭什么是她?就因为她是庶女?姜似明明对二姐没有好脸色,二姐却还好生哄着,这到底是为什么?

姜佩想着这些,就没有及时出声。

姜倩压下不满,只得开口道:“既然这样,不如让六妹陪你回去吧。”

姜俏笑着摆手:“一事不烦二主,我都和四妹说好了,四妹也答应了,而六妹又很喜欢侯府,怎么好让六妹陪我回去呢。”

“四妹难得来一趟,而六妹以后随时能来——”姜倩恨不得拿抹布把姜俏的嘴堵上。

三叔是庶出,姜俏虽然泼辣能说,她却没在意过,没想到现在居然要坏她的事!

姜倩不用想就知道一旦姜似就这么走了,曹兴昱会如何暴怒。

姜俏毫不客气打断姜倩的话:“二姐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难不成二姐觉得咱们是堂姐妹,六妹与你是亲姐妹,所以对我和四妹才这么见外?”

人往往对自己人才会不客气,对关系远的人却礼数周到,姜俏这么一说,姜倩顿时噎住了。

姜俏趁热打铁,对着长兴侯夫人一福:“夫人,晚辈与四妹现在就向您道别了,等以后有机会再来看您。”

“那好,你们路上慢些。姜氏,你赶紧去安排吧。”长兴侯夫人温声说完,吩咐了丫鬟两句。

不多时退出去的丫鬟返回来,捧着两个礼盒。

长兴侯夫人笑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你们姐妹一人一盒,拿回去玩吧。”

姜似与姜俏齐齐施礼:“多谢夫人厚赐。”

姜倩强撑着笑意领着几人退出去,长兴侯夫人盯着犹自晃动的珠帘轻叹了口气。

一离开长兴侯夫人住处,姜倩脸色微沉:“三妹,当着侯夫人的面,你不该说太多的。”

姜俏眨眨眼,一脸无辜:“我没多说呀,就是告诉侯夫人我要回去啦。啊,二姐难道怪我拉着四妹陪我一起回去?”

姜倩抿唇看着姜俏。

姜俏扑哧一笑:“二姐,你好奇怪呀,四妹陪我回去与六妹陪我不是一样么?都是妹妹,难不成四妹生得好看你就偏疼些?”

姜倩被噎个半死,躺着中枪的姜佩同样气得七窍生烟。

她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说她丑!

迎上姜俏笑意盈盈的眼睛,姜倩心头一凛。

难道姜俏昨夜发现了什么?

自己的男人觊觎娘家妹妹总不是件愉快的事,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昨夜她并没理会东跨院的动静,甚至还约束着丫鬟婆子们早早歇了。

可即便不理会,凭她对曹兴昱的了解也能猜到,那变态定然没放过夜探香闺的好机会。

姜倩定定看着姜俏,心中无数念头翻涌。

“二姐?”

姜倩回神,牵起嘴角笑笑:“三妹说笑了,你们都是我妹妹,我待你们的心是一样的。”

她留姜似小住的心思不能表现太明显了,几个妹妹都大了,有心眼了。

“那就好,看来是我想多了,我给二姐赔不是。对了,马车什么时候准备好啊?”

姜倩心情沉重送姜似与姜俏上了马车,看着神色轻快的姜佩与低眉顺眼的姜俪气不打一处来。

该走的没走,该留的没留,真是糟心!

“这是要去哪儿?”长兴侯世子曹兴昱正从外面回来,见到停在门口的马车温声问道。

未等姜倩回答,车窗帘突然被掀起,露出姜俏笑意盈盈的一张俏丽面庞:“妹妹身体有所不适,要回伯府啦。”

见是姜俏,曹兴昱微不可察牵了牵嘴角:“那三妹回府后及时看诊,回头把情况告诉你二姐,好让我和你二姐放心。”

“二姐夫放心吧,我一回伯府就好了。”姜俏笑笑,暗骂一声人面兽心。

曹兴昱笑意微滞。

这话听着为何这么别扭?

“二姐夫快陪二姐回去吧,以后再见啦。”姜俏放下了帘子。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缓缓动了。

曹兴昱收回目光,人前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上前握住姜倩的手道:“三妹怎么了?”

“没有大碍。”姜倩含糊道。

“呃。”曹兴昱扫了姜倩身边的姜俪与姜佩一眼,眸光转深,“怎么不见四妹?”

顶着这样的目光,姜倩强笑着道:“四妹陪三妹一道回去了。”

曹兴昱猛然转头看向远去的马车。

挂有长兴侯府标记的马车恰好转过墙角,不见了影子。

曹兴昱转过头来,定定看着姜倩,好一会儿后露出个温柔的笑容:“回屋吧。”

姜倩浑身一颤,缓缓点头。

马车上,姜俏长舒口气:“可算离开了那肮脏地儿。”

姜似却突然扶额。

糟糕,她把二牛落下了。

第77章 迎亲

见姜似神色有异,姜俏忙问:“怎么了?”

姜似恢复了平静:“没事。”

二牛那般机灵,既然能悄悄混进长兴侯府,想来离开也没有问题。

“三姐,你手臂上的红疹是怎么回事?”

她可不相信真有那么巧合。

姜俏抬手任由衣袖滑落至肘部,笑嘻嘻道:“你说这个呀?今儿早上不是有虾仁粥嘛,我多吃了几口,一吃虾我手臂上就起这个。”

姜似一下子想了起来,早上放在姜俏面前的那碗虾仁粥被吃得干干净净,且又续了一碗。

姜似不由握住姜俏的手:“三姐,多谢你。”

她听说过,有些人吃了某种食物会起疹子,浑身刺痒不说,严重的甚至会昏迷过去。

她决意离开长兴侯府,虽然可以扯破脸皮硬走,却没想到姜俏会做到如此地步。

“谢什么。”姜俏把衣袖放下去,“不严重,等明天就退了。一想到昨晚上的事,在那里多呆一刻我都觉得难受,早早离开是正经。”

她说完,随手拿过长兴侯夫人送的礼盒打开,见里面放着钗环珠花等女孩子喜欢的玩意儿,不由一叹:“长兴侯夫人倒是个好人,可惜——”

姜似听了心中冷笑。

长兴侯夫人是好人么?

前世她逃离了长兴侯府流落到南疆,成为七皇子妃后回到京城背着郁七刻意打听,才知道长兴侯世子早就死了。

死状很惨,被人剁碎了下身赤身裸体丢到了闹市上。

长兴侯世子与刘仙姑暴死这两桩案子成了有名的悬案,一直没有找到凶手,行凶的动机更是无从谈起。

姜似本来可以耐心等上两年,到时候自有无名英雄收了长兴侯世子那个畜生。

可是她不甘心,亦不忍心。

不甘心随着曹兴昱的死他做的那些人神共愤的事跟着长埋地下,人们提起来还要叹一声惋惜,更不忍心在这两年里会有多少无辜女孩惨遭毒手。

至于长兴侯夫人——

想到她,姜似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恶心,或许只能叹一声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姜倩嫁到长兴侯府数年无子,可是长兴侯世子横死后,侯府却宣布她有了身孕,等到转年姜倩就早产生下一个遗腹子。

新寡之人因哀思亡夫过度早产不算稀奇,世人自然不会多心,可是随着她对二叔一家的悄悄调查却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姜倩所生的孩子不是长兴侯世子的,而是长兴侯的!

真相比想象中还要不堪,姜倩生下长兴侯的孩子并不是因为二人有着什么不伦勾当,而是长兴侯夫妇不忍儿子断了传承,更不想由庶子继承偌大家业,所以借着儿媳的肚皮生出个“嫡长孙”来。

而这一切,那位柔柔弱弱的长兴侯夫人并没有被蒙在鼓里。

她是参与者。

可能对那个女人来说,宁可如此也不想看着长兴侯与妾室生下庶子继承她儿子的一切。

姜似想到这些事,心中便泛起一阵恶心。

她可以毫不客气地说,整个长兴侯府连门前那对石狮子都干净不到哪里去。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匣子小玩意儿就把三姐收买啦?”姜似揶揄了一句。

姜俏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四妹认为长兴侯夫人也有问题?”

姜似淡淡道:“我觉得一个人的性情与出身环境脱不了干系。有那样一个儿子,当娘的真是个菩萨般的人?”

姜俏想了想,点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他们再怎么恶心也与咱们无关啦,以后离那里远远的就是。”

姜似当然不愿姜俏牵扯太深,笑着称是。

“四妹,你打算怎么对付那个畜生?”

姜似含糊道:“我其实还没想好,当时心里害怕,急着离开侯府才那么说,容我回去好好想想。”

姜俏横了姜似一眼:“少把我当孩子糊弄。”

要说害怕,她表现得比四妹害怕多了,而四妹从头到尾都很镇定,仿佛昨夜完全不知情。

见糊弄不过去,姜似只得道:“那个法子暂时不便提,要是成了到时候再和三姐细说,要是不成——”

见姜俏斜睨着她,姜俏笑道:“要是不成,我就找三姐一起想办法。”

“这还差不多。”姜俏识趣不再追问。

聊到这里,二人心照不宣揭过,随意闲谈起来。

马车却忽然停下来。

“怎么回事儿?”姜俏扬声问了一句。

门帘外传来车夫的回话:“正赶上迎亲呢,看热闹的人太多,前边堵住了。”

“迎亲?”姜俏是个爱热闹的性子,闻言立刻把车窗帘掀起。

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来,瞬间带走车厢内的一丝烦闷。

车外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很快鞭炮声从远处传来,人群中响起孩童快乐的尖叫。

看这架势,应该是哪个高门大户的公子成亲。

见前边走不通,马车一时又不好掉头,车夫干脆把马车赶到了路边等着队伍与看热闹的人群过去。

姜俏托腮趴在车窗边,好奇道:“不知是谁家在办喜事啊?”

姜似漫不经心往窗外扫了两眼。

迎亲的队伍由远及近缓缓走来,喜庆的唢呐声带动得气氛更加热烈。

队伍最前方系着红绸的骏马上端坐着新郎官,随着队伍越来越近,姐妹二人皆听到了四周响起的惊叹声。

“啧啧,没想到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如此俊秀!”

“这有什么奇怪的,若不俊秀怎么能让未嫁人的小娘子随着殉情呢……”

“你这话就错了,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娘子能与国公府的公子私定终身,哪怕这公子生了一脸麻子,也有可能一起殉情呢。”

人们的语气有兴奋有揶揄,议论的正是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安国公府三公子与民女殉情一事。

这可是大八卦,据说还惊动了圣上呢。

姐妹二人坐在马车中,已经能感到京城百姓熊熊燃起的八卦之火快要烧到车厢里来。

姜俏脸色一变,不由看向姜似,见她面无表情甚至连视线都收了回去,这才放下心来。

放下心的姜三姑娘干脆把头探了出去,伸长脖子看。

“三姐,有什么好看的?”姜似无奈道。

“别打扰我,我看看那有眼无珠的男人长什么样。”

第78章 抢亲?

姜俏口中有眼无珠的男人簪花披红,嘴角噙笑端坐于马上,挺拔的身姿偏清瘦,面色亦有几分苍白,以当今大周人的审美正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

姜俏偏着头盯了好一会儿,从样貌上实在挑不出毛病来,只得忿忿道:“我就知道是这种没有担当的绣花枕头。”

姜似被逗笑了:“三姐这话可说错了,现在很多人都在称颂季三公子与民女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据说还有人根据此事编了话本子,非常畅销呢。”

姜俏面色古怪,忍了又忍道:“我看过了,写这话本子的人脑袋简直进了水,四妹你完全无须理会。”

不知是哪个穷酸书生胡乱写的,竟然把他们东平伯府写成了阻碍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恶势力,甚至还写哪怕退了亲四妹对那劳什子安国公府三公子依然念念不忘。

虽说话本子里的人物改头换面,可任谁一看就对上号了。

简直气煞人也。

说起来,她也是因为四妹摊上了这么一件糟心事,再见到四妹便觉有些可怜,就提不起劲头与她如以前那般针尖对麦芒了。

“我看过那话本子了,写的还算曲折。”姜似此刻想到季崇易,心中已经掀不起丝毫波澜。

对那个男人,哪怕是在前世她亦没有动过心,未嫁时所憧憬的不过源于那份虚荣。

而今她彻底成全了他们,只希望他们能始终如一,待千百年后真给后人留下一段佳话才好。

“四妹你真的不介意?”姜俏的目光随着队伍的走近流转。

“与我无关之人,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姜似见姜俏看得起劲,而马车等在路边亦无事可做,干脆凑过来一起看。

姜俏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性子,见姜似如此便放下心,竟与她讨论起来:“四妹,你说安国公府三公子这种长相的男子,是不是都表里不如一啊?”

“为何这么说?”

姜俏冷笑:“长兴侯世子不也是这一款的嘛。”

姜似认真看了行到近前的身穿大红喜袍的季崇易一眼,评价很是公允:“长兴侯世子偏于阴柔,季三公子眼神要比他清正许多。”

姜俏诧异看了姜似一眼,喃喃道:“四妹,你可真是——”

一时间,姜俏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许是巧合,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季崇易眼风恰好往这边扫来。

街两侧看热闹的人摩肩接踵,因为路被堵住而等在路边的车马不在少数,可偏偏季崇易无意间的一瞥,视线就落在了这辆青帷马车上。

马车窗帘被一只玉手掀起,车厢内的少女正漫不经心望着窗外,目光冷清,颜若盛世。

一身大红喜服的季崇易晃了一下神,骏马带着他往前而去。

刚才的姑娘生得真好看,竟是他生平仅见。

作为一名正常男子,季崇易脑海中不能免俗闪过这个念头,当然除了这声感慨再无其他,心中很快又被即将与心上人拜堂的喜悦填满。

这正如绝大数人的想法,路边风景再美终不属于自己,看过也就看过了。

可就在这时,变故突生。

一道黑黄色的旋风从人群中刮过,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之时,一口咬在了高头大马的……屁股上。

作为迎亲用的马,自然挑选脾气温顺的,可再温顺的马屁股上挨了这么一口也受不住啊,那骏马立刻后蹄狠狠往上一掀。

可怜季崇易正春风得意,变故之下措不及防如一颗耀眼流星飞了出去。

惊叫声顿时此起彼伏。

好在迎亲队伍人多,看热闹的人更多,飞出去的季崇易直接被看热闹的人给接住了。

姜俏已是目瞪口呆:“四妹,有抢亲的!”

姜似同样表情呆滞,缓了缓道:“不是抢亲,应该是……闹事……”

二牛这是在干什么?

正被姜似猜测动机的大狗仿佛感应到了姜似所思,居然往马车所在方向看了一眼,得意抖了抖皮毛。

人们这才看清,导致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居然是一只大狗。

“快把这条疯狗打死!”迎亲队伍中的护卫大声喝道。

又有懂规矩的喊道:“不能打死,大喜之日不宜见血,把这畜生赶走就是!”

正疼得直尥蹶子的大马:“……”它屁股上流的不是血吗?

数名护卫立刻向大狗围去。

姜俏紧张之下猛拉姜似衣袖:“不好,大狗要倒霉了!”

姜似:“……”

三姐对二牛这关心的口吻是什么回事?

“算,算了……”季崇易站稳身子,黑着脸道。

迎亲时因为一条狗从马上摔了下来,这也太丢人了,这种情况下当然是赶紧离开最好,难不成还要与这条狗来一场大战吗?

可惜新郎官有息事宁人的心思,大狗却不这么想。

只见大狗于包围中一个飞跃从空隙脱身,顺势叼住新郎官的礼帽,撒丫子就跑。

看热闹的人被这胆大包天的狗给惊住了,竟无一人想着阻拦,好一阵子后瞧着新郎官光秃秃的头顶,哄堂大笑。

季崇易的脸已经黑成锅底,心头愤怒之余又生出几分茫然。

这些日子,他耳边除了父亲的训斥就是母亲的叹息,还有兄弟姐妹虽然没有明说却不满的眼神。

家明明还是他的家,可在他眼中却一点点变得陌生了,那种陌生带来的如影随形的压抑几乎逼得他发疯。

他心中一直安慰自己,只要撑到成亲就好了,将来他好好读书做事干出一番成就,谁还会对他娶了民女指指点点?

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心心念念的喜事却因为一条狗有了瑕疵。

他恐怕是最丢人的新郎官!

“三公子,还是上马吧。”管事重新牵来一匹马,压低声音劝道。

季崇易勉强点头,默默上马,随着队伍重新热闹起来,喜钱与喜糖漫天撒,喜庆的唢呐声在他耳中却没了劲头。

姜俏扒着窗口,缓过神来后叹了一声:“谁家养的狗这么胡来啊。”

干得真漂亮!

姜似却没有接话,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一人身上,心中大惑不解。

郁七怎么会事不关己般站在人群中看热闹?

前世,他明明参加了季崇易的婚礼。

第79章 来自宫里的质问

郁谨乃贤妃所出,而贤妃是季崇易的亲姑母。

今日季崇易大婚,于情于理郁谨都该出现在安国公府的婚礼现场。

在前世,也确实如此。

所以当情况与前世有了出入时,姜似诧异极了。

从她重生以来,确实改变了许多事,而那些是她有意为之,她从未插手的事按理说应该沿着前世的轨迹发展下去。

是什么让郁七有了改变?

姜似一时心乱如麻,理不出头绪。

人群那头,郁谨迎上姜似的视线,冲她微微一笑。

姜似条件反射之下立刻放下了车窗帘。

绣着雅致竹纹的薄透窗帘犹在轻轻晃动,犹如少女晃动的心事。

郁谨见了姜似的反应微微一怔,眼底流露出几分失落,随后无奈笑笑,于人海中默默转身离去。

姜似咬了咬唇,鬼使神差之下又把窗帘掀了起来。

窗外依然人头攒动,却不见了那人身影。

姜似放下窗帘,靠着车壁沉默。

“四妹,你被刚才的大狗吓到啦?”姜俏察觉姜似神色有异,一只手搭上对方肩头。

也不过是去了一趟长兴侯府,姐妹二人就自然而然亲近起来。

“没有。”姜似笑笑。

二牛可是一只不甘寂寞的狗,戏弄一下新郎官算什么,没有从长兴侯府的花园里拖一具尸体出来在大街上溜达,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姜似想到这里,忽然觉得郁谨也不容易。

身为主人,他应该没少收拾烂摊子吧?

正被姜似同情的郁谨回到位于雀子胡同的宅子里,对着空荡荡的院子喊了一声:“二牛,出来!”

不多时,二牛甩着尾巴出来,颠颠跑到郁谨面前把新郎官的礼帽放下来。

郁谨看着礼帽上的花翎默了默。

他可能养了一只狗精……

暗卫龙旦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跑过来告状:“主子,二牛真的太过分了,怎么能在表公子的大喜事上捣乱呢!”

这只贱狗居然比他在主子面前还得宠,他等这个落井下石的机会已经很久了!

“捣乱?”郁谨扬眉,随后揉了揉二牛的脑袋,“不啊,我觉得二牛甚合吾意。”

龙旦眨眨眼,一脸认真:“主子,您一定是骗我的吧?”

郁谨睇了龙旦一眼。

龙旦挠头。

没道理啊,新郎官是主子的表弟,二牛这么捣乱为什么还会得到嘉许?

难道说——表公子得罪了主子?

龙旦心念急转,却死活想不出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到底如何得罪自家主子的。

主子才从南边回来不久,就算与表兄弟之间没什么感情,按理说也不该如此啊。

二牛得意冲龙旦叫了一声。

龙旦气结。

心好痛,主子与二牛一定有什么共同的秘密他却不知道!

龙旦正在自怨自艾,门房过来禀报:“宫里来人了。”

“请进来。”郁谨淡淡道。

二牛立刻叼起礼帽躲了起来。

不多时门房领着个面白无须的太监走过来。

“见过殿下。”

“公公过来有事?”郁谨依旧坐在石凳上,没有起身。

前来的太监不敢有何不满,笑道:“娘娘派奴婢来问一声,殿下今日为何没有与王爷一同前往国公府贺喜。”

太监口中的王爷是郁谨的亲兄长,当今圣上第四子,已经被封了齐王。

说起来,郁谨这位七皇子的处境有些尴尬。

他出生那日,才登基不久的景明帝忽然一病不起,众御医束手无策,太后无奈之下命人张贴皇榜求医,最后揭榜的是一名道士。

道士指出景明帝突然病倒与才出生的七皇子有关,父子二人八字相冲,不能安然共处,要想让皇上病好起来,七皇子就必须移居宫外,满了十八岁后才能父子相见。

太后将信将疑,眼见景明帝迟迟不好只得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把七皇子移出宫去,谁知景明帝真的慢慢好了起来。

从此之后郁谨就再也没回到皇宫。

按着大周礼制,皇子年满十六需离宫封王,而郁谨年满十六时正在南边,无人张罗之下这茬就含糊过去了。

而今郁谨回到京城,因还未满十八岁见不到景明帝的面,宗人令摸不准皇上对这位皇子的态度,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提封王的事。

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尴尬局面,比郁谨还要小的八皇子已经封了湘王,而七皇子还是七皇子……

郁谨对此却半点不在意。

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皇子,想得到心中所求才更容易些。

别的不说,如果太子想娶一个退过亲的姑娘,那是难如登天。

想到这,郁谨嘴角微翘,傻傻笑起来。

前来的太监呆了呆。

虽然七皇子笑起来比宫中那些美人儿还好看,可是这位殿下究竟在笑什么?

该不会从小饱受不公待遇,性格扭曲了吧?

仿佛印证太监心中所想,郁谨收回思绪淡淡道:“呃,我懒得去。”

太监:“……”

等了一会儿,郁谨问:“公公还有事么?”

太监差点抹眼泪。

殿下您给的理由这么直接,让他怎么办?

回宫后贤妃娘娘一问,他来一句七皇子殿下懒得去,想想贤妃娘娘的反应就不寒而栗啊。

“就……就这样吗?国公府是您的外家……”

郁谨冷冷看了太监一眼,似乎嫌他多嘴:“不熟。”

说到这里,郁谨心中冷笑。

何止与外祖家不熟,就是皇宫里那些血脉相连的人,对他来说又与陌生人有什么两样呢?

父皇是一国之君,万金之躯,听信道士之言怕他妨碍了他勉强能理解,然而他的母妃在他被送出皇宫后这么多年别说想法子见他一面,连一件衣裳一双鞋都没给他送过。

幼年时的郁谨委屈过,怨恨过,而现在的他对此只剩下了漠然。

确实是不熟呢。

“公公要留下用饭吗?”

“奴婢多谢殿下,不过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复命呢。”太监特意在“复命”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算是给郁谨改口的机会。

郁谨剑眉微扬:“送客。”

一只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大狗甩着尾巴跑了过来。

太监几乎飞奔而去。

郁谨看了看二牛,叹气:“我说让龙旦送客。”

二牛抬头望天。

什么?它一个字都听不懂。

第80章 去见郁七

姜似与姜俏好不容易回到东平伯府,自是要去慈心堂解释一番这么快回来的理由。

三太太郭氏一听女儿起了疹子,心疼不已,拉着姜俏一边走一边低声数落着。

姜似立在青石小径上,看着渐渐远去的母女二人心头涌上淡淡的羡慕。

她没有母亲,也不知道被母亲数落是什么感觉。

就在这时,姜俏忽然回头,冲姜似扬了扬手。

姜似一愣,抿唇笑起来。

羡慕归羡慕,她却没有多愁善感的时间。

姜似连海棠居都没回,直接去书房找姜安诚。

姜安诚与姜三老爷一起打理伯府的产业,平日里姜三老爷在外面跑得多,姜安诚大半时间会留在府中。

这个时候他正在书房打盹,一见姜似过来立刻来了精神。

“是不是打扰父亲了?”

“没有,为父刚才看书正好看累了。”

姜似瞄了一眼姜安诚左侧脸颊压出来的印子,一本正经道:“父亲看书注意休息,仔细伤着眼睛。”

姜安诚以拳抵唇轻咳一声:“为父会注意劳逸结合的。似儿不是去了长兴侯府,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三姐有些不适,我就陪着她回来了。”

姜安诚又问了问姜俏的情况,听说没有大碍放下心来,喜滋滋暗想:还是女儿贴心,一回府就知道看老子了,不像姜湛那个混账东西,整日里游手好闲在外头鬼混。

“父亲,女儿想找您打听点事。”

从女尸身上得来的锦囊中有写着“灵雾寺”的平安符,然而她没听说过灵雾寺,眼下阿飞还没回来手中亦无人可用,思来想去,不如直接找父亲打听一下。

“似儿要问什么?”

“父亲可听说过灵雾寺?”

“灵雾寺?”姜安诚皱眉思索起来,片刻后摇头,“为父素来不信这些,对此倒是不大清楚。似儿打听这个,莫非想去拜佛?”

姜似心下有些失望,却在意料之中。

倘若父亲真的知道,那才是运气。

“回来的途中偶然听路边一个小娘子说什么灵雾寺的香火很灵验,若是去拜佛能心想事成,女儿就好奇打听一下。”

姜安诚笑起来:“你三叔跑的地方多,等他回来我问问,说不定他知道呢。要是不知道,为父就派人出去打听打听。”

不管灵不灵验,女儿高兴就好。

“父亲要是派人打听,可不要弄得好多人知道。”

姜安诚愣了愣,而后大笑:“似儿放心,为父悄悄派人出去打听。”

女儿这么害羞,莫不是想求姻缘?

见姜安诚笑成这个样子,姜似知道他误会了,却不解释。

她要把长兴侯世子的真面目揭穿,与此同时也要尽力避免伯府牵扯进去。

说到底,还是手中没有可用之人,而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子行事亦不方便。

“那女儿就不打扰父亲继续看书了。”姜似屈膝行礼,离开书房回到海棠居。

阿蛮与阿巧一见姜似回来,立刻欢天喜地迎上来。

“婢子正担心姑娘一个人在侯府住不惯呢。”阿蛮紧张打量着姜似,心疼道,“姑娘都瘦了。”

阿巧嘴角一抽。

才一天!

“行了,给我端杯冰镇蜜水来。”

从长兴侯府到伯府堵了一路,姜似暂时不愿进屋,干脆就在树下秋千上坐下来。

阿巧忙进屋端来蜜水,姜似轻轻抿了一口。

“四妹,听说你回来了。”姜湛兴冲冲跑了进来。

天气热,姜湛一路跑过来脸色微红,额上闪闪全是汗珠,可偏偏他长得好看,瞧起来没有丝毫邋遢油腻,反而有种生机勃勃的朝气。

这种朝气,仿佛能把人心头的阴霾驱散了。

姜似不由笑了:“二哥刚从外面回来?阿巧,去给二公子端一杯蜜水。”

姜湛大步走了过来,轻轻推了一下秋千,然后在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乌黑的眸子满是兴奋:“有件好事要讲给妹妹听。”

“哦,什么好事?”

“姓季的那小子迎亲时坐的高头大马被二牛给咬了!”

他一直看二牛不顺眼,万万没想到二牛与他居然是同道中人!

不对,同道中犬!

也不对……

姜湛有点乱,干脆不想了,反正回头给二牛称两斤熟牛肉就是了。

“妹妹不高兴?”见姜似并无多少喜色,姜湛诧异问。

姜似想了想,忽然笑了。

凭心说,还真有几分暗爽。

尽管她承认季崇易不喜欢自己没有错,可是这门亲事不是东平伯府上赶着定的。

当初主动与东平伯府结亲的是安国公府,父亲还在犹豫时,拍着胸脯保证把女儿嫁过去不会吃亏的是安国公。

前一世,季崇易的心上人死了,心灰意冷娶了她,却又完全忽视她。

她能感觉得到,季崇易无法怪罪父母,于是把心上人的死迁怒到她头上。仿佛没有这桩婚事,他就能八抬大轿把心上人娶进门。

也或许,失去心上人后,只有恨着她才会让他有活下去的动力。

可是那种令人窒息的冷遇,几乎能把所有正常的女子逼疯。

哪怕有了后来那些经历,她依然忍不住想,如果真的心灰意冷,何不干脆出家?安国公有三个儿子,并不需要季崇易延续香火。

或者拼死了抗议,难道安国公夫妇定要赶鸭子上架吗?

娶了她,季三公子对父母有了交代,对安国公府的名声有了交代,独独只有她成了祭奠他们爱情的牺牲品。

见姜似露出真切笑意,姜湛跟着笑起来,几口饮尽阿巧递来的冰镇蜜水,起身绕到她身后推秋千。

“四妹。”

“嗯?”

“姓季的那小子不咋地,以后你定会遇到更好的。”姜湛说到这生了好奇,“四妹中意什么样的?二哥朋友多,可以帮你留意着。”

姜似笑盈盈道:“能有二哥这样好我就满意啦。”

就哥哥那些狐朋狗友,还是算了吧。

姜湛愣了愣,一张脸陡然涨成红布,匆匆找了个借口落荒而逃。

姜似没想到姜湛脸皮如此薄,笑笑从秋千上起身,重新换过一身衣裳带着阿蛮出了门。

既然郁七通过二牛给她传了信,那她就去问个清楚好了。

第81章 求证

主仆二人离开东平伯府,没有直接去雀子胡同,反而往相反方向走。

离榆钱胡同不远的地方有一片民居,其中一处不起眼的宅子恰好空着出租,姜似前些日子就通过牙人赁了下来。

京城寸土寸金,在这富贵人家聚集之地买下一座宅子难比登天,租住还是不成问题的。

姜似把扑买的两千多两银子拿到手,就做了这个准备,毕竟每次与阿飞在茶楼见面,时间一久总不大方便。

主仆二人进去打了个晃,再出来就成了俊秀少年带着清秀小厮。

阿蛮看着一身男装的姜似嘿嘿直笑:“姑娘,您应该把脸抹黑一些。”

“下次吧,以后这里还要多准备些东西。”姜似一边往外走,一边盘算着阿飞什么时候回来。

今日先找郁七打探一下有没有掌握长兴侯世子的罪证,豆腐西施秀娘子那里也不能耽误,父亲那边要是有了灵雾寺的消息亦要着手调查,需要做的事情委实太多了。

雀子胡同离东平伯府所在的榆钱胡同并不远,主仆二人步行了一阵子就找到那里,按着姜湛透露的讯息,寻到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民宅前。

“姑娘,是这里吧?”

“应该是了,去叫门吧,就说姜二公子来访。”

“咱们这是来拜访谁呀?”阿蛮有些拿不准主意。

姑娘穿成这个样子,还顶着二公子的身份,莫非来见的是男人?

阿蛮走到门前,迟疑叩了叩门。

“谁?”门内传来询问,随后门开了半边,露出一张饱经沧桑的脸。

门人看起来四十来岁,一只眼睛竟然是瞎的,仅剩的那只眼睛看起来有些凶恶。

阿蛮不由绷紧了脸:“姜二公子前来拜访贵府主人。”

门人往后看了一眼,独眼陡然冒出精光。

“干嘛呀?”阿蛮头皮一麻,下意识后退半步。

“姜二公子在何处?”

阿蛮往旁边一侧,把姜似露了出来:“这是我们公子。”

门人扫了姜似一眼,皮笑肉不笑道:“稍等。”

话音落,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阿蛮摸摸鼻子,抱怨道:“这家的门人脾气还挺大。”

门人关好了门就往里跑:“主子,有人冒充姜二公子上门打秋风来了。”

未等郁谨有所反应,龙旦就冷笑一声:“居然有人敢糊弄主子?开门,放二牛!”

二牛斜了龙旦一眼,稳稳坐着一动不动。

那意思很明显:凭什么放我不放你?

让一人一狗没想到的是,他们的主子却突然大步流星往外走去。

什么情况?

一人一狗面面相觑,赶忙追了上去。

郁谨兴匆匆走到门前,看着绿漆木门停了下来,待脸上恢复了平静,猛然拉开了门。

二牛直接从郁谨身边窜了出去。

“妈呀!”阿蛮骇了一跳,忍不住尖叫一声。

大狗来到姜似面前,大嘴叼住她衣摆往内扯,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得欢快。

姜似心中一叹。

狗远比人直接多了,无论一个人如何改变,只要独属于他的气息不变,狗就会一下子认出来。

“快些松开,不然衣裳要被你咬破了。”

她这一开口,与阿蛮天生偏清朗的声音不同,娇柔的少女声音就瞒不住了。

二牛叼着衣摆想了想,扭头去看郁谨。

“姜……公子,里边请。”

姜似不愿在门口停留太久,冲郁谨略一颔首,往内走去。

门人悄悄拉了龙旦一下:“明明不是姜二公子……”

龙旦一脸兴奋,啪的一下把门人的手打开:“别耽误事儿。”

天啦,有个小娘子上门来找主子了,他要去搬马扎围观。

姜似随着郁谨往内走,到了院中停下。

“今日过来,是有事问问余公子。”

“不知姜姑娘找我有何事?”

一旁的龙旦猛然瞪大了眼睛。

原来主子早就知道这位是姜姑娘啊!

等等,姜姑娘与姜二公子是什么关系?

姜似前世的时候对龙旦与冷影两名暗卫还算熟悉,知道他们对郁谨忠心耿耿,是以并不在意龙旦在场,手一翻露出锦囊:“余公子为何送了这个给我?”

龙旦下巴都要掉下来了。

主子连定情信物都送了?

阿蛮同样惊掉了下巴,气鼓鼓瞪着郁谨。

这登徒子什么时候绕过她给姑娘乱送东西的?简直不要脸!

“我收到此物十分惊讶,所以忍不住来找余公子问个究竟,还望余公子不要怪我唐突。”

“不怪——”郁谨猛然反应过来,轻咳一声,一本正经问道,“姜姑娘想了解什么?”

“我想知道余公子写那张纸条的因由。”

“担心你吃亏,忍不住提醒一声。”

龙旦用力咬了一下手。

他一定是在做梦!

二牛却悠闲摇晃着尾巴卧在郁谨与姜似之间,从未这般舒心过。

一边是男主人,一边是女主人,作为一只感情充沛的狗,狗生真是圆满啊。

姜似脸颊微热,咬唇道:“我是说,你为何会那样说长兴侯世子,莫非觉得他有什么不妥?”

谁问他是怎么想的了,这人偏偏还若无其事说出来,果然是个惯会哄人的。

“长兴侯世子双目无神,唇色无华,走路时脚步虚浮无力……”

随着郁谨的形容,龙旦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此刻的心情。

主子这形容,长兴侯世子就是个纵欲过度的货啊,主子对人家大姑娘说这个做什么?

“所以我断定长兴侯世子是个好色之徒。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姜姑娘对这样的人应该远离。”

姜似嘴角微抽:“余公子就是看面相?”

郁谨郑重点头:“相由心生!”

五年前他将要去遥远的南方,恰逢东平伯府嫁女,为了见她一面他悄悄混了进去。

那时候尽管他还不大懂,却非常反感长兴侯世子看她的眼神,反感到想把那双眼睛挖出来。

不过这些话他无法对她言明。

总不能说五年前他就生气长兴侯世子看她的眼神,一直生气到现在吧?

他是这么爱吃醋的人吗?

“我还以为长兴侯世子有何不妥,本打算提醒我二姐一声。既然只是看面相,就没什么好说了。今日多有打扰,告辞了。”姜似盈盈施礼。

正在这时,门人匆匆来报:“姜二公子来了!”

第82章 相好

二哥来了?

姜似呆了呆,不由看向郁谨。

郁谨显然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意外,稍一愣神后立刻一指柴房:“先躲到那里去!”

姜似还没琢磨过来,就被阿蛮一阵风般拉进了柴房里。

“总算安全了。”阿蛮抚了抚扑通直跳的心口。

姜似终于回过味来,看着低矮昏暗的柴房哭笑不得:“来这里作甚?”

然而这个时候不便再出去了,因为姜湛已经提着熟牛肉走了进来。本来正大光明在院子中还能解释一番,现在要是出去,那可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

“余七哥,我今天是特意来犒赏二牛的!”姜湛把手中的熟牛肉一晃,笑容灿烂。

“犒赏二牛?”

姜湛直接把熟牛肉抛过去,二牛跳起来一口把裹着牛肉的油纸包接住,走到树根处卧下来开吃。

牛肉的香味立刻窜了出来。

龙旦不由咂咂嘴。

乖乖,这可是醉霄楼的酱牛肉,贼贵了,味道却极好,连他平时都舍不得吃!

大周禁止杀耕牛,除了老死、病死、意外死的牛,健健康康的耕牛若是被杀是要挨板子的。

肉源少,酒楼里的牛肉价格就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

龙旦直勾勾盯着享受大餐的二牛,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人不如狗,人不如狗!

姜湛大马金刀坐下:“今天二牛干了一件大好事,当然该赏!”

龙旦眨眨眼。

等等,姜二公子说的好事不会就是二牛在人家迎亲时闹场子吧?

“咦,余七哥,今天二牛那么做该不是你吩咐的吧?”

郁谨眼角余光瞥了微掩的柴门一眼,一本正经道:“怎么会呢,季三公子可是我表弟。”

“哦,那小子是你表弟啊——”姜湛忽然瞪大了眼,“等等,余七哥,你与安国公府有亲?”

郁谨表情一滞。

糟了,在她面前一分神,不小心说漏嘴了。

柴房中的姜似听了很有几分幸灾乐祸。

这人最爱糊弄人,前生以商户子余七的身份把她当傻瓜哄,如今又把二哥哄得晕头转向,且看他现在怎么解释。

谁知某人很快恢复了平静,叹道:“是啊,哪家高门大户没有几户穷亲戚呢。”

姜湛一听,立刻面露同情之色:“余七哥,你不容易啊,以后离那狗眼看人低的人家远着点,有用得着的地方找我姜湛就是。”

正吃着牛肉的二牛不满冲姜湛叫了两声。

它最讨厌这种歧视狗的笨蛋!

郁谨颇为感动,笑容却有几分意味深长:“将来定然有用得着姜二弟的地方,我先谢过了。”

“谢什么,咱们兄弟谁跟谁呢。”姜湛豪爽摆摆手,颇不以为然。

余七哥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呢,他要是个女人,用话本子上的规矩来说就该以身相许,而今只是有用得着的地方帮点忙算什么。

姜湛正感叹着报恩力度不够,柴房那里突然响起女子的尖叫声,紧跟着木门一开,阿蛮就抱头冲了出来:“有老鼠啊——”

留在柴房中的姜似已是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能拳打几个壮汉的阿蛮居然怕老鼠!

这一瞬间,“惯骗”郁谨同学都忘了反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姜二定会恩将仇报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树根处正吃着牛肉的大狗后退两步助跑,猛然凌空跳起。

姜湛正要看看什么情况,只见眼前一黑,直接被大狗扑倒在地。

大狗两只前爪踩在姜湛身上,舌头就在他脸上方伸着,吓得姜湛一动不敢动,心中直骂娘:这一嘴的牛肉味,熏死他了!

阿蛮呆立在院中,冷静下来之后不由捂住了嘴巴。

糟了,闯祸了。

郁谨轻咳一声,伸手一指大门。

阿蛮还算机灵,瞬间领悟了郁谨的意思,拔腿跑了。

留在柴房中的姜似:“……”

见阿蛮跑没了影子,二牛终于大发善心松开爪子,慢条斯理走到树根处接着吃牛肉去了。

姜湛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杀气腾腾往树根那里冲:“二牛,我要宰了你吃狗肉!”

郁谨忙把姜湛拉住,一脸诚恳道:“姜二弟,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

“二牛吃得高兴,刚才是对你表示心中感激呢。”

“啥?这样表示感激?”

郁谨苦笑:“狗和人的想法哪能一样呢。二牛是我养的我知道,它一激动就爱和人这样亲近。”

姜湛狐疑瞪着二牛,最终嘀咕一声:“我要养了这样的狗早打死了。”

“汪!”

郁谨安抚看了二牛一眼,二牛这才安静下来。

“对了,余七哥,刚刚从柴房里跑出来的女人是谁啊?”

姜湛刚才什么都没看清就被二牛扑倒了,正是因为如此,阿蛮虽然穿着男装,那声尖叫却让他确定了是女子。

余七哥这里他来过好多次了,可没见过丫鬟婆子之类的,难道说那女子是余七哥相好的?

郁谨愣了愣,很快沉着脸对一旁看热闹的龙旦斥道:“以后不许带女子回来胡闹!”

龙旦:“……”他有一种以下犯上的冲动怎么办?

姜湛鄙夷看了龙旦一眼。

龙旦:“……”他真要以下犯上了!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姜湛,郁谨抬手轻揉着太阳穴,微微松了口气。

姜似从柴房中走了出来。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劳烦余公子。”姜似果断拒绝,见郁谨一脸受伤的样子,半点没受那张俊脸迷惑,淡淡道,“被人看见也不好说。”

郁谨看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女孩,忽然微微一笑:“别人经常看到我与姜二公子一同喝酒,无妨的。”

姜似个子高挑,兄妹二人的样貌皆随了亡母,不熟悉的人远远瞧一眼,确实难以分辨出来。

“遇到我二哥呢?”姜似反问。

郁谨摸摸鼻子,放软语气:“那就让二牛送你吧。你来找我,现在一个人回去,若是遇到什么事我无法对姜二弟交代。”

姜似不愿多争,点头应下来。

郁谨站在门口处,已经看不到少女与大狗的影子,却迟迟没有动。

龙旦凑上来,一脸八卦问道:“主子,刚才来的姑娘是您相好啊?”

郁谨抬手打了龙旦脑袋一下,皱眉道:“少胡说!”

以后总会相好的。

第83章 差错(天羽、天月的灵兽蛋加更)

姜似从郁谨那里没有得到有用的讯息,找出灵雾寺与豆腐西施秀娘子就成了当务之急。

灵雾寺那里暂时等着姜安诚的消息,至于豆腐西施,柳堤巧遇那一次有不少人都认识她,想要打听应该容易些。

阿飞没回来,姜似便把这个任务交给了阿蛮。

阿蛮身手不错,换上男装几乎没有破绽,算是最合适的人选。

姜似本来动过找姜湛帮忙的心思,想了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尽管很不想承认,二哥帮倒忙的几率更大些。

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阿蛮就带回来了豆腐西施秀娘子的消息。

“很好打听呢,婢子随便找了个小孩一问就问到了。豆腐西施就住在离柳堤不远的王家庄,村尾最靠近河边的那户就是……”阿蛮叽叽喳喳说着,颇有些将功补过的意思。

险些害姑娘被二公子抓包,想想真是不好意思。

“不过啊,那孩子跟我说豆腐西施成了疯婆子,豆腐都不卖了,整日躲在家中哭嚎。”说到最后,阿蛮同情叹了口气。

“收拾一下,今晚我们去王家庄。”

“姑娘?”阿蛮微讶,迎上姜似平静的眼神,点点头不再多问,心中反倒生出小小的兴奋。

那一次姑娘带她夜探莫忧湖,这一次带她夜探王家庄,作为一个大丫鬟,人生真是精彩啊。

到了晚饭的时候,姜安诚同样带来了好消息:“也是巧了,你三叔真的听说过灵雾寺。”

姜似对能打探到豆腐西施秀娘子的消息早有预料,而灵雾寺的消息却是意外之喜。

“灵雾寺在何处?”

“在京郊青牛镇上,虽然比不上京中那些有名的寺院,但在当地香火还不错。”说到这里,姜安诚呵呵一笑,“尤其求姻缘求子最为灵验了。”

“这样啊。”姜似略一沉吟,趁机向姜安诚求道,“女儿想去灵雾寺上香并小住几日。”

京郊不比城内,一来一回加上调查的时间,三两日算是顺利的,不征求长辈的支持她定然无法成行。”

姜安诚对女儿的小小要求连丝毫犹豫都没有就点头答应了:“去吧,这时候还不算太热,郊外又比京城里敞亮,住着会更舒服。回来我跟你二哥说一声,让他陪你去。”

散心没问题,安全还是不能忽视的。若不是怕女儿嫌弃,他都想陪着去了。

罢了,年轻人出去玩,有他这种老头子跟着会烦的。

俊美大叔姜大老爷默默想。

“似儿打算什么时候去?”

“就这两日吧,先安排一下要带的东西。”姜似并没有给出明确时间。

豆腐西施那里如果顺利,最晚后日就能去一探灵雾寺,如果不顺利就要另寻时间了。

很快入了夜。

仲夏的夜里月朗星稀,花影浮动,阿巧把姜似与阿蛮送到门口,低低道:“姑娘小心。”

“放心吧,有我在呢。”阿蛮拍着胸脯保证。

第二次夜里行动,主仆二人轻车熟路离开了东平伯府,往金水河的方向而去。

此时的金水河,正是热闹的时候。

宽阔的河面上停满了船只。

有三层高张灯结彩金碧辉煌的画舫,也有挑着大红灯笼灵活穿梭河面上的游船。

这些游船画舫中住的是京城大大小小的名妓,此时正是良辰美景,接纳恩客之时。

金水河畔不夜天,说的就是这般盛景。

阿蛮遥遥望了一眼,只见两岸绿柳婆娑,河中船影重重,璀璨灯火落在水面如洒下了无数碎金,渺渺乐声随风传来,恍若人间仙境。

“没想到白日瞧着风平浪静的金水河,夜里这般热闹。”阿蛮感叹一声,察觉姜似驻足,问道,“姑娘,怎么不走了?”

王家庄只是离着柳堤不远,二人却不需要靠近金水河。

姜似遥望着柳堤金河,心中隐隐作痛。

二哥就是在这金水河中溺水身亡的。

深吸一口气,姜似对阿蛮笑笑:“走吧。”

在阿蛮的引领下,主仆二人来到王家庄。

“姑娘,豆腐西施家在紧那头,咱们是从村子里穿过,还是从那边绕过去?”

看着黑黝黝没有丝毫灯火的村庄,姜似下了决定:“绕吧。”

寻常百姓家心疼油钱,早早就会熄灯睡觉,然而从村子中穿过还是会增加许多未知的危险。

夜风习习,蛙鸣虫语声不绝于耳,主仆二人没有提灯笼,只能借着月光星光走在不熟悉的村边泥路上。

“姑娘,山坡上那户就是豆腐西施家。”

与许多聚居的人家不同,豆腐西施家挨着山丘而建,周围并无邻舍。

姜似走到破败的院门前,脚步微顿。

她没有闻到常年磨豆腐的人家院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独特的酸涩味。

隐在浓浓夜色中,姜似面色微变。

如果所料不错,这里应该不是豆腐西施家!

“姑娘,咱们进去吗?”阿蛮不明白姜似为何迟迟不动,压低声音问。

姜似摇头,低叹道:“阿蛮,你被那孩子哄了,这里不是豆腐西施家。”

“啊?姑娘为何这么说?”

姜似沉默着,她在思索接下来是摸黑在完全陌生的村子里把豆腐西施家找出来,还是先回去,明日再打听。

从理智上来讲,现在回去是明智的选择,可是从感情上,已经来到这里就这么无功而返,委实不甘心。

更何况这边耽误一日,灵雾寺那边就要跟着耽误。多耽误一天,很可能就有新的女孩子惨遭毒手。

姜似对长兴侯世子有一种不好的猜测。

从那两个小厮的对话中可以知道,这两年有七八个女孩子被长兴侯世子祸害了,可是豆腐西施的女儿失踪时间与才被害的女孩间隔很短。

这说明长兴侯世子愈发变态,祸害女孩的间隔很可能会越来越短。

当然,这其中可能不乏她出现在长兴侯府刺激到长兴侯世子的因素。

正是因此,姜似才越发觉得时间紧迫。

姜似正斗争着,不远处的破败院门突然打开了。

阿蛮骇了一跳,赶忙拉着姜似往旁边一躲。

一个人从院子中走了出来,在门口停了停。

姜似眼神骤然一缩。

那人手中提的是一把菜刀!

第84章 行凶者

借着皎皎月色,可以看出那人约莫四十岁左右,个子不高却很壮实。

男人在门口停留了片刻,把菜刀往怀中一揣,大步走进了夜色中。

“姑,姑娘,那人是不是要去杀人呀?”阿蛮把声音压得极低,难掩紧张,“还是说……他刚把这家人杀了……”

“没有血腥味。”姜似望着快要彻底融入黑暗中的男人,低声道。

阿蛮狠狠咬唇:“那就是说……这人果然是要去杀人的!”

说到这里,阿蛮有些慌,下意识死死拽着姜似衣袖;“姑娘,咱们怎么办呀?”

这样的突发情况是姜似也没料到的。

夜探王家庄她想过许多,独独没想到会撞上一桩正在进行中的凶杀案。

“阿蛮,那个人你能不能对付?”

“婢子能对付,那人别看挺壮实的,但从他走路姿势就能看出来没有习过武。这样的人,婢子对付两三个不成问题。”

姜似沉吟片刻,眼见男人影子都不见了,终于下定决心:“咱们跟上去看看。”

遇到这样的事,如果视而不见良心上会过不去,但这一切都要以能够自保为前提。

姜似有一点想得很清楚,超出自身能力的好心不是好心,而是愚蠢,特别是会连累身边人的情况下,那就更加愚蠢了。

“好!”听姜似这么说,阿蛮目露兴奋之色。

阿蛮毕竟是个小姑娘,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哪怕有功夫在身,遇到这样的事依然会紧张,但这种紧张并不代表害怕。

对艺高人胆大的小丫鬟来说,比起黑灯瞎火去找什么豆腐西施,哪有跟踪一个准备行凶的人来得刺激。

“姑娘,不知道那人去哪里了。”走了没两步,阿蛮一脸纠结。

“那边。”姜似往一个方向走去。

阿蛮四处看看,小声问:“姑娘怎么知道啊?”

姜似轻声道:“那人喝了酒。”

那浓郁的劣质白酒的味道,哪怕隔着距离与浓浓夜色,依然不会让她迷失方向。

姜似的回答让小丫鬟更加困惑。

姑娘怎么知道那人喝了酒的?

算了,反正跟着姑娘走准没错。

主仆二人手挽着手往前走了不久,姜似率先停下来。

阿蛮紧跟着停下,伸手一指:“姑娘,快看,那人在那边!”

男人离二人约莫十来丈的距离,此时正在一户人家的院墙外徘徊。

阿蛮拉着姜似躲在一户人家门前的大树后,观望着那人的动静。

那人终于有了行动,搬来几块土砖垫着从一处有缺口的围墙爬了进去。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轻手轻脚跟上去。

“姑娘,这家看起来比那人的家还破呢。”站在有了缺口的围墙底下,阿蛮嘀咕道。

姜似却露出复杂的神色。

隔着围墙她已经能闻到那种豆子的涩味,这种味道仿佛浸润到了这户人家的一砖一瓦中,绝不是短时间能形成的。

如果王家庄没有第二户卖豆腐的人家,那么这一家十有八九就是豆腐西施秀娘子家了。

这一刻,姜似忽然有些感慨。

好心有好报,或许是真的存在的。

假若刚才她不愿多事,恐怕等寻找到这里时豆腐西施早已遭遇了不测,那么她想要办的事难度就会大大增加。

“阿蛮,你先进去,然后从里边给我开门,快一点!”姜似催促道。

阿蛮点点头,脚踩着那人刚才放在围墙下的土砖,双手抓着墙头用力一撑,整个身子就腾空而起,悄无声息落到了围墙另一端。

很快院门就被轻轻打开,早就等在那里的姜似灵巧闪了进去。

“姑娘,那人进屋了!”阿蛮低声道。

姜似快步往内而去,阿蛮赶紧跟上走在前头。

屋子里没有灯光,连天上的月都躲进了云层里,那些星子也黯淡下来,天地间的墨色仿佛瞬间浓郁了许多,依如主仆二人此刻的心情。

忽然一声响,二人不由自主停下来,彼此面面相觑。

“娘的,黑灯瞎火什么都看不见!”骂骂咧咧的声音虽然不大,却清晰传入二人耳中。

原来那声响是男人不小心碰到什么发出的动静。

堂屋的门大敞着,从堂屋到里屋只挂着半截布帘子,男人已经走了进去,里面暂时安静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阿蛮不敢再说话,用眼神询问姜似。

姜似反而不见紧张,从容掀起帘子往内看。

低矮昏暗的屋子里,男人站在土炕边,正一动不动盯着炕上的人瞧。

炕上的人恰好翻了个身,带着哭腔的声音含糊响起:“妞妞——”

阿蛮瞬间瞪大了眼睛,黑暗中双目晶亮犹如星子。

这里居然是豆腐西施家!

她忍不住拉了拉姜似衣袖,颇有些意外之喜的兴奋。

姜似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发出声响。

阿蛮忙点头。

这个时候,若是有人看到此间情景定会觉得毛骨悚然。

炕上躺着梦中呓语的妇人,炕边站着怀揣菜刀的男人,而就在半丈距离之外的门帘后,则静静站着两名少女。

这样荒诞离奇的情形,足以让任何人看了心生寒意。

男人仿佛被酒精麻痹了神经,此刻却丝毫没有察觉姜似主仆的存在。

对着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他一脸痴迷,几乎是贪婪盯着炕上的人瞧。

过了一会儿,男人从怀中掏出菜刀往炕边一放,搓了搓手。

阿蛮歪头盯着那把菜刀有些茫然。

这人不是要杀人吗?把刀放下干嘛?

阿蛮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男人忽然掀开搭在妇人身上的薄被子,挤到了炕上去。

姜似赶忙一拉阿蛮,比划了一个手刀的动作。

阿蛮会意,一手揪住男人后背的衣裳,一手抡起重重打在了他后颈上。

男人闷哼一声昏了过去,被阿蛮单手拖下炕来。

姜似指了指门外,阿蛮心领神会,把死猪般的男人扔到了堂屋中。

姜似跟着出来,指甲轻弹,细到肉眼难辨的粉末飘入男人鼻子中。

吸了这迷魂散,足以确保男人死猪般睡到天亮了。

就在这时,炕上的妇人猛然坐了起来,声嘶力竭喊道:“妞妞,我的妞妞——”

第85章 芳魂归来

一帘之隔,可以清晰听到妇人翻身下地的声音。

阿蛮傻了眼。

姜似一指西屋。

阿蛮扛着昏迷不醒的男人拔腿就跑。

西屋不比东屋,连那半截破布帘子都没有,好在同样靠窗砌了土炕,有个仓促之下躲避的地方。

阿蛮扛着男人上了炕,才后知后觉想起来:糟糕,把姑娘落下了。

姜似却镇定得多,听着妇人的脚步声,掏出一物放在地上,紧贴墙根站着。

妇人迷迷瞪瞪走了出来,口中不停喊着:“妞妞,妞妞你回来了吗?”

隔了一些日子不见,原本风韵犹存的豆腐西施成了形销骨立的模样。

她好像处在半睡半醒之间,完全没有留意到近在咫尺的姜似,就这么直直走过去,一脚踩到姜似刚刚放在地上的那物上。

轻微的声响传来。

秀娘子停下来,弯腰捡起那物。

昏暗光线下,秀娘子手中之物黑黝黝的,依稀能辨出轮廓。

那是一支簪。

姜似并不确定那只簪子是不是秀娘子的女儿落下的,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铜簪掉落在芍药花丛中,有可能是秀娘子女儿的簪子,也有可能是以前被害女孩的。

姜似便是用这支铜簪来试探一下秀娘子的反应。

倘若簪子真是她女儿的,会更利于后面幻术的顺利施展。

秀娘子愣愣看了手中铜簪片刻,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叫:“妞妞,妞妞你回来了!”

秀娘子仿佛一下子清醒了,旋风般冲了出去,在空荡荡的院子里来回张望。

“妞妞,你快出来啊!我的妞妞,娘好想你,真的好想你……娘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阿蛮蹑手蹑脚来到姜似身边,看着状若疯癫的秀娘子满眼同情之色。

姜似轻轻一叹。

可怜天下父母心,秀娘子的女儿却长眠于芍药花下,再也回不来了。

她没有办法把活生生的女儿给秀娘子送回来,至少可以帮秀娘子报仇!

秀娘子在院子里哭喊了一阵,竟拉开院门冲了出去,远远能听到她凄惨的喊声传来:“妞妞,你在哪里啊?你怎么躲着不见娘呢?只要你出来,你想要什么娘都依着你——”

大半夜,秀娘子的哭喊声几乎传遍了半个村子,很快就有邻舍家的人出来,不满喊道:“秀娘子,别闹了,你女儿回不来了,吵得人天天不安生!”

“你胡说,你凭什么说我女儿回不来?她回来了,她明明已经回来了!”

外面一阵喧哗,又有人劝道:“算了,算了,秀娘子也可怜,和她计较什么。让她闹吧,闹够了就睡了。”

重重的叹气声传来。

躲在院门口的阿蛮小声问:“姑娘,婢子看秀娘子真的疯啦,您找她干嘛呀?”

“等一会儿别说话,看着就好。”黑暗中,少女声音格外冷静,冷静深处又有一种令人不解的坚决。

秀娘子赤着脚跑了一圈,跌跌撞撞往回跑:“妞妞一定在屋子里等我呢,妞妞说了,上街去给我买桂花糕……”

阿蛮别看能打倒几个男人,心却极软,闻言眼泪掉了下来。

原来秀娘子的女儿是去给秀娘子买桂花糕丢的,秀娘子好可怜……

眼看秀娘子要跑进院子,姜似带着阿蛮匆匆返回西屋。

阿蛮很是紧张:“姑娘,秀娘子要是来西屋怎么办啊?”

她可以把那个混账男人一掌劈晕,面对可怜的秀娘子却有些下不去手。

姜似没有回答阿蛮的话,反手把挽住青丝的发簪抽出,任由青丝如瀑散落下来。

“姑娘?”

姜似抚着门框,静静看着外边。

秀娘子披头散发跑了进来,大概是太急了,上了台阶后直直往前栽去,摔在堂屋门口处。

她手中的铜簪掉落下来,摔在不远处。

“簪子,妞妞的簪子……”秀娘子伸出手向前爬,脸色苍白,神情迷乱,犹如从地狱爬出来的厉鬼,带着绝望与希翼爬回人间。

阿蛮下意识后退半步。

姜似手心翻转,点点萤光从手心钻出,带着微弱的光芒贴着地面向秀娘子飞去。

幻萤从秀娘子左耳钻入,又从右耳钻出,最后回到姜似手心。

整个过程除了幻萤的主人,无人察觉。

秀娘子依然在努力向前爬去够那支铜簪,阿蛮依然受了惊吓般微张着嘴。

而这时,一道声音幽幽响起:“娘——”

阿蛮忙捂住嘴,看着缓缓向秀娘子走去的姜似险些哭出声来。

姑娘啊,不带这么吓人的!

比阿蛮反应更大的是秀娘子。

她连铜簪都忘了去够,猛然抬头,怔怔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少女。

少女秀发及腰,因为没掌灯,于黑暗中显露出一张朦朦胧胧的白净小脸。

“妞妞——”秀娘子激动爬了起来。

少女声音平静无波:“娘,您别靠近我,不然我该走了。”

秀娘子猛然止住要冲过来的身子,语无伦次道:“不靠近,娘不靠近,妞妞你别走……”

缓了一会儿,秀娘子痴痴望着女儿:“妞妞,这些日子你去哪了啊?娘想你想得好苦……”

少女幽幽叹了口气:“娘,女儿其实已经死了。”

躲在西屋的阿蛮:“……”

秀娘子猛然捂住了嘴,浑身抖若筛糠。

她看起来很想扑上去抱住朝思暮想的女儿,可牢记着女儿的话却一动不敢动。

“娘,您仔细听着。”

秀娘子边哭边点头。

姜似瞧着心生不忍,却知道这场戏必须演下去。

她相信,这也是秀娘子的女儿想对母亲说的话。

“娘,女儿是被长兴侯世子害死的。长兴侯世子见女儿生得美貌,把女儿弄到了长兴侯府,凌辱之后杀了女儿埋在他们花园中的芍药花下。女儿长眠地下,夜夜听到娘对女儿的呼唤,所以才能前来见娘最后一面……”

秀娘子咬着唇,发出呜呜的声音。

一滴泪从少女眼角滚落:“娘,女儿死得惨,您要替女儿报仇——”

“报仇?”秀娘子眼珠缓缓转动,陡然射出凌厉的寒光,“娘一定会杀了那个畜生,杀了那个畜生替我儿报仇!”

叹息声响起:“娘,您不可直接去找长兴侯世子报仇。长兴侯府不是咱们寻常百姓能惹的,您若是被长兴侯世子害了,女儿死不瞑目……”

秀娘子一愣,喃喃道:“娘该如何报仇?”

第86章 人后有人

该如何报仇这个问题确实值得商榷。

如果这场报复是以受害者与害人者同归于尽来完成的,姜似认为是失败的,特别是当这场报复由她主导时,更不能危及其他受害者的安危。

这是底线。

报仇是为了让她今生活得更痛快,而不是为了报仇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五月十九日,将要接任顺天府尹的青天大老爷甄大人会在京郊外三十里处的驿站歇脚,您若能见到甄大人,向他禀明女儿的遭遇,他会为您做主的。”

顺天府尹比一般知府高出两三个品级,听起来显赫,实则十分烫手,多任顺天府尹坐不了几年,甚至还有只干两三个月就干不下去的。

顺天府尹来来去去如流水,到了景明十八年夏,按察使甄世成进京调任顺天府尹,才算把这个位置坐稳。

甄世成在地方时是有名的青天大老爷,离开时当地有万民伞相赠,这个人在大周是出了名的刚正不阿,为民做主。

郁七曾对她感叹过,甄世成是真正值得敬佩之人。

这样的人可能无力为一朝兴衰力挽狂澜,却是老百姓的主心骨。

姜似之所以把甄大人进京日期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那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甄大人暂时歇脚的驿站中有人暴毙而亡,那人是新晋宠妃杨妃的兄长。

景明帝对朝中上下虽然尽在掌握,却有个毛病:耳根子软,禁不起后宫宠妃的软磨硬泡。

注意,这里有个关键,施展软磨硬泡这门技术活的要是“宠妃”,重点在“宠”字上。

也就是说,要是皇上不待见的妃子如此做,那就送她两个字:呵呵。

杨妃这么一闹,那位“杨国舅”的死就成了京城上下瞩目之事。

甄大人进京第一个案子就是“杨国舅”暴毙案,案子水落石出后他便顺利打开了局面,坐稳了顺天府尹一职。

不过在案子未破之前,甄大人很是焦头烂额。

“杨国舅”暴毙时他们同在驿站中,杨妃为此难免迁怒甄大人,也因此给破案带来不少阻力,最开始时甄大人甚至在有心人的诋毁下惹上嫌疑。

“娘要记住,那一日若想见到甄大人,您要赶在甄大人到达驿站之前在路上等着,不然等甄大人进了驿站,有差爷守着,您就无法见到人了……”少女声音幽幽,细细讲述该如何做。

秀娘子如果能提前把甄大人拦下来,就使甄大人避开了“杨国舅”暴毙之时,从而让他免去不小麻烦。

“娘记下了么?”

秀娘子连连点头:“娘记着了。”

姜似还有些不放心,再次叮嘱道:“娘一定不要冲动行事,不然若连您也折了去,就再无人能替女儿伸冤了。”

“娘明白,妞妞你放心,娘一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一阵风吹进堂屋,把半截破布帘子吹得来回晃动,屋内的光线更暗了些。

少女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秀娘子大惊:“妞妞——”

“娘,女儿该去了,您好好睡一觉吧,千万记得保重自己……”

“妞妞,妞妞你还会回来吗?”秀娘子急得几乎哭出声,却死死咬着唇连眼睛都不敢眨动,唯恐一眨眼女儿就消失了。

可是难以抵挡的困倦袭来,渐渐使她的眼皮重达千斤,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姜似手疾眼快扶住了睡过去的秀娘子。

“阿蛮,扶她进去。”

阿蛮还在呆若木鸡中。

“阿蛮。”姜似无奈,加重了语气。

“在!”阿蛮这才如梦初醒,晕晕乎乎走过来,一只手把秀娘子夹在腋下。

安顿好了秀娘子,姜似把从地上捡起来的铜簪放在了她枕边。

最后看了一眼熟睡的妇人,姜似低不可闻叹口气,走到了西屋。

西屋的炕上还躺着半夜企图凌辱秀娘子的男人。

“姑娘,这个人该怎么办?”阿蛮压低了声音问。

“那把菜刀呢?”

阿蛮返回东屋把菜刀拿过来。

姜似拿着菜刀在男人下身处比划了一下,冷冷道:“剁掉吧。”

“啥?”阿蛮双手托着下巴,声音都走调了。

今天受到的冲击有点大,苍天可见,她只是个弱不禁风的小丫鬟而已!

躲在暗处随时做好营救心上人准备的郁谨同学下意识伸手往下边一探,只觉裆处凉风飕飕。

他一定听错了。

“还不动手?”

“姑,姑娘,您说剁掉什么?”

少女神色平静,用“今天吃什么”这般波澜不惊的语气道:“自然是他祸害女人的玩意儿。”

郁谨:“……”

他根本听不懂阿似在说什么。

“姑娘,还是婢子来吧。”眼见自家姑娘准备动手,阿蛮手指发颤把菜刀接了过来。

看着熟睡中显得天真无知的男人,阿蛮居然生出几分羡慕来,心一横把菜刀举起。

郁谨不由屏住了呼吸。

“等等。”

阿蛮大大松了口气。

“在这里处理会留下血迹,先把人带走吧。”

阿蛮忙把菜刀收好,提起了男人。

姜似里里外外检查一番,确定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这才离开了秀娘子的家。

整个村子依然笼罩在黑暗中,遥遥可见金水河畔点点灯火。

姜似一言不发往前走,阿蛮扛着死猪般的男人亦步亦趋跟着。

不知走了多久,姜似终于停下来。

她停在一处宅子前,借着微弱星光可以看出这一户的院墙比其他人家都高,青瓦白墙一看就是建起没两年。

姜似指指这家门口,示意阿蛮把人放下。

“把他裤子脱了。”

阿蛮眨眨眼,见姜似确实不是说笑,眼一闭把男人裤子拽了下来,露出白花花的屁股。

跟在主仆二人后边的郁谨抬头望天,轻轻吁了口气。

天知道他要用多大的自制力才克服了出手阻止的冲动。

那傻丫头知不知道,随便看别的男人的屁股是要长针眼的呀!

“菜刀给我。”

阿蛮都要哭了:“姑娘,还是婢子来吧,别脏了您的手。”

“给他屁股上来一刀,别弄死就好。”

毕竟没有经验,剁掉那玩意闹出人命又是一桩麻烦呢。姜四姑娘不无遗憾地想。

“走吧。”冷眼看着阿蛮忙乎完了,姜似拿出帕子擦了擦手。

主仆二人渐渐把王家庄抛在身后,姜似却突然停了下来。

“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第87章 威胁

“谁?”一听姜似这么说,阿蛮骇了一跳,立刻紧张左右张望。

姜似定定望着一个方向,朱唇紧抿。

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

“怎么是你?”阿蛮吃惊不已。

姜似却丝毫不觉意外。

他的气味无论前生还是今世她都太熟悉了,一旦靠近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阿蛮,你等在这里。余公子,请跟我来。”姜似往前方走去。

郁谨硬着头皮跟上,尽管面上不显,心中却疑惑极了。

他藏得这么好,究竟怎么被发现的?她以后该不会把他当成变态跟踪狂吧?

二人往前走了十余丈停下来。

姜似霍然转身,沉着脸问:“余公子为何跟踪我?”

郁谨轻轻碰了碰鼻子。

既然她问得这么直接,那他只能把厚脸皮的天赋发扬光大了。

“姜姑娘误会了,我不是跟踪你,而是保护你。”

“保护我?”姜似扬眉,“余公子莫不是我把当孩子哄?你我非亲非故,我更没有开口请托,余公子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说是保护我?”

郁谨轻轻一叹。

他声音有着少年的清朗与青年的低沉,这声叹息仿佛晨间的风从人心田上拂过。

姜似忽然就想到婚后那段时间,他无数次凑在她耳边低语。

那时候她忍不住想,一个男人哪来那么多话要说,连她想涂什么颜色的口脂他都兴致勃勃帮着挑选,最终那花汁做成的口脂倒是便宜了某个混蛋……

郁谨发现眼前少女似乎在走神。

他这么个大活人站在她面前,她居然还走神?

郁谨轻咳一声拉回眼前人的思绪,好心提醒道:“姜姑娘莫非忘了,你已经给过保护费了。”

“什么保护费?”

“我不是还欠姜姑娘一千两银子嘛,姜姑娘又不许我卖身还债……”郁谨一脸委屈,“可是我这人呢,欠别人钱心里就不舒坦,就当姜姑娘那一千两银子是交的保护费,以后姜姑娘的安全就由我负责了。”

姜似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还能这样算?

“余公子也看到了,我的丫鬟身手不错,不需要余公子来保护我,那一千两银子你暂且欠着吧。”姜似说完,冷冷看了郁谨一眼,“我不希望以后再发生被余公子跟踪的事,不然我会把余公子当登徒子看待的。”

郁谨诧异看着姜似。

她居然还没开始把他当登徒子看待吗?

真是个善良心软的好姑娘。

什么?刚刚他口中的好姑娘准备剁掉一个男人的命根子?

呵呵,那种半夜借着酒意翻墙去祸害寡妇的男人,留着命根子等过年杀猪吗?

“余公子,告辞了。”姜似冲郁谨微微欠身,招手示意阿蛮跟上来。

不得不说她还算幸运,这次跟踪她的是郁七,凭她对郁七的了解,他看到她带着阿蛮做的那些事即便觉得离奇也会守口如瓶。

要是换了别人——姜似只要想到这种可能就不由皱眉。

要是换了别人,她恐怕就要多费些事了。

她的异术学自乌苗长老,而乌苗长老是靠着一身异术统领整个乌苗族的。

比起真刀实枪的功夫,异术能杀人于无形,是更可怕神秘的存在。

整个乌苗族有异术天赋的女童寥寥无几,最优秀的会被定为圣女,作为乌苗长老的继承人。长老与圣女是乌苗一族的精神支柱。

圣女阿桑是乌苗长老的孙女,但并不是因为她是乌苗族长老的孙女才成了圣女。

阿桑是凭借着出众的天赋成为圣女,所以过世后为了乌苗一族的安定才迟迟没有公布圣女死讯,直到她流落到南疆机缘巧合以阿桑的身份活了下来。

她虽学了一些异术,前世却没什么机会施展,更没干过杀人灭口之类的事。

今夜跟踪她的人是郁七而不是不知根底的陌生人,算是免了不小的麻烦。

“姜姑娘就这么走了?”郁谨笑问。

姜似脚步一顿,认真看了郁谨一眼:“余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郁谨上前一步,男子独有的气息瞬间把她包围:“我会告诉姜二弟的。”

刚才还自信满满的姜似:“……”她要杀人灭口!

“告诉姜二弟他眼中弱不禁风的妹妹月黑风高跑来金水河边上的村子跟踪一个醉汉,还把醉汉打昏了准备剁掉他的命根子,对了,还装女鬼……”说到后来,郁谨险些忍不住笑出来。

这么多年,他心悦的姑娘一直是那样与众不同。

“你到底要怎么样?”姜似彻底怒了。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这混蛋这么无耻,居然做出威胁女孩子这么没品的事来。

郁谨低声笑起来:“姜姑娘还看不出来吗?我在威胁你啊。”

既然装谦谦公子无法博得她的好感,还是本色发挥好了。

反正死缠烂打也好,厚颜无耻也罢,他这辈子只要姜似。

姜似气得咬唇。

他居然真的光明正大威胁她!

“余公子,不要以为你是我二哥的朋友,我就不敢对你怎样。”这一刻,姜似真的生出给这混蛋一些苦头吃的念头。

“姜姑娘要杀人灭口吗?”郁谨摸出一把匕首塞入姜似手中,夜色中星眸笑意满满,“我保证不抵抗。”

姜似捏紧了匕首。

匕柄冰凉的触感让她冷静下来,捏着匕首迟迟未动。

“姜姑娘要是下不了手——”

姜似抬眼瞧着面前谈笑自若的男子,心道他莫非还要说出“她要是下不了手他就自己动手”这样虚伪的话来?

只听眼前男子笑吟吟道:“那我就继续威胁你了。”

姜似:“……”

闭眼,深呼吸,压下杀人灭口的冲动。

“我们好好谈谈吧。”

郁谨低笑:“正合吾意,姜姑娘跟我走吧。”

一路向西,穿过寂静无人的大街小巷,郁谨停下来。

“姑娘,他怎么把咱们带到这来了。”

三人停下的地方正是雀子胡同口。

“既然要好好谈谈,还是家中最方便。姜姑娘若是觉得不合适,去你家也行。”郁谨十分体贴提议道。

“你,你这登徒子——”阿蛮指着郁谨说不出话来。

她们姑娘是见了美男子就发昏的人吗?

姜似睇了郁谨一眼,率先往胡同里走去:“去你家。”

阿蛮:“……”

别和她说话,她心情有点复杂!

第88章 书房夜谈

昏暗的巷子被轻微的脚步声打破了宁静。

郁谨走上前,有节奏敲了几下门。

很快门就打开了,门人恭敬避至一旁。

郁谨却没有立刻进来,微微侧身伸手做出请的姿势。

姜似略停了一瞬,无视门人震惊的眼神飘然而过。

直到大门迅速关上时,门人还是一副梦游般的神情。

厢房里,龙旦正扒着窗口往外看。

冷影仰面躺着,鼻息清浅。

“别装睡了,快来看,主子带了个姑娘回来!”龙旦打了鸡血般招呼着小伙伴。

冷影动了动眼皮。

龙旦兴奋嘀咕着:“我说今天主子出去怎么不带我呢,原来有情况啊。等等,主子带回来的姑娘就是白天来过的姑娘!”

冷影面无表情睁眼,而后闭上眼睛翻了个身。

和这么爱八卦的人睡一个屋,真是够了。

不过——主子这是有相好的了吗?

“奇怪,二牛怎么没动静?”龙旦纳闷起来。

这种热闹按理说二牛比他积极啊。

卧在阴影中的二牛慢条斯理摇晃着尾巴,狗嘴朝天。

愚蠢的人类,这是该出去打扰的时候吗?

郁谨把姜似领进屋,站在堂屋中犹豫了一下。

虽然很想把人带到卧房里……咳咳,来日方长,吓跑了就得不偿失了。

“我们去书房吧。”

姜似颔首。

阿蛮快步跟上。

她要拼死捍卫姑娘的清白!

“阿蛮,你在外面等着吧。”姜似淡淡道。

阿蛮:“……”

郁谨呵呵笑起来,心情大好。

尽管不知道她每次见到他那种嫌弃与戒备从何而来,但这傻丫头恐怕不明白,深更半夜愿意与一个男人共处一室,足以说明她对这个男人品性的认可。

没想到他在她心中评价还是很高的嘛。

郁谨忽然对未来信心高涨。

姜似前世从来不知道郁谨还有这么个落脚处,进了书房不由打量一番。

书房中布置很简单,右侧靠墙是高高的书架,临窗摆着长条书桌,桌上随意放着砚台、笔洗、镇纸等物,另一端靠墙有一张矮榻。

香炉、花瓶等物是没有的,书架上亦没有几册书,倒是烛台里的蜡烛跳跃着火焰,照亮了整间屋子,很有……郁七的风格。

看过这些,姜似心中不由闪过这个念头。

“你先坐,我去倒水。”

“不用了——”

郁谨已经走了出去。

姜似抿了抿唇,随意拣了张书椅坐下来。

不多时郁谨返回来,把茶壶茶杯放到桌上,倒出来的却是白水。

“这个时候不宜喝茶,喝些温水吧。”

姜似接过茶杯道谢。

“姜姑娘喜欢喝什么?等下次我会准备好。”

“蜜水”两个字险些脱口而出,被姜似硬生生咽了下去。

“不用麻烦了,以后我应该不会叨扰余公子,咱们还是谈谈今天的事好了。”

“姜姑娘要怎么谈?”郁谨身体微微前倾,显出很配合的样子。

他有一双很漂亮的凤眼,瞳仁黑亮如宝石,随着眼波流转璀璨生辉,流泻出惑人的魅力。

姜似往后拉开了一些距离,不满拧眉。

面对只见过寥寥几次的女孩子如此轻浮,实在不是个好东西。

“余公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郁谨听了微微扬眉,没有回话。

“余公子不想回答?”

郁谨忽然笑了:“姜姑娘,你这可不是好好谈谈的态度。别忘了,现在是我在威胁你,不是你在威胁我。”

这丫头,现在就要压着他作威作福还了得?总要等嫁过来他才心甘情愿啊。

闭目,深呼吸,压下杀人灭口的冲动。

“余公子说怎么谈?”

郁谨笑了一声,似乎笃定了对面的少女不会反对:“姜姑娘先提一个问题,我回答,然后我提一个问题,你回答,这样往复才公平,姜姑娘觉得如何?”

姜似轻轻咬唇。

这混蛋果然是占尽便宜不吃亏的性子。

前世哄着她当了他心上人的替身,偏偏她知道后已经泥足深陷,一想到那混账的点点滴滴就狠不下心使出诈死、出家等手段,只能一边跟他纠缠一边自苦,其中滋味一言难尽。

“好吧,就这样。”

“那么姜姑娘先问吧。”郁谨把玩着茶杯,目光从少女白净的俏脸上轻轻扫过。

好像生气了。

生气也很招人稀罕,好想亲一下怎么办?

少年眼神突然晦暗不明,落在少女弧度精致的唇上。

不得不说,少女可谓得天独厚,唇不点而朱,是最诱人的粉红色,水润润连一丝唇纹都无。

郁谨的目光更低沉了些。

姜似没来由觉得屋内闷热起来。

二人的剪影投在纱窗上,一时之间仿佛时间静止了。

蹲在院子中的龙旦目不转睛盯着窗户,心情十分紧张。

主子大半夜把人家姑娘带回来,就是纯聊天的吗?

“恨铁不成钢”十分完美诠释了小侍卫此刻的心情。

“那好,还是刚才的问题,余公子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踪我的?”

“不是跟踪,是保护。”郁谨强调了一下,眼见对面少女要翻脸,这才不紧不慢道,“姜姑娘从我这里离开后。”

“为什么?”

郁谨轻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姜似暗暗吸口气,冷冷道:“你问吧。”

“姜姑娘如何发现长兴侯世子祸害女子的?”

姜似装成秀娘子女儿的亡魂对秀娘子说的那些话,躲在暗处的郁谨听了个清清楚楚。

那时候,他只要一想到姜似去长兴侯府住了一晚,然后就发现了长兴侯世子如此骇人的秘密,就恨不得把长兴侯世子碎尸万段。

那个畜生是不是对姜似做了什么?不然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知道这些?

姜似心中叹了口气。

就知道他要问这个的。

如何收拾长兴侯世子让他身败名裂,她早就有了打算,并不想把其他人牵扯进来节外生枝。

可是她了解郁七,今日她要是含糊过去,转头他就能把长兴侯世子剁了喂狗,干净利落,简单任性。

她可不想这么便宜了长兴侯世子!

“夜里去侯府花园,无意中撞见长兴侯世子的小厮埋尸,听到了他们的话知道的。”

郁谨霍然起身。

姜似一急,不由站起来拦在他身前:“你去哪儿?”

第89章 补偿

二人瞬间靠得极近。

她能听到他骤然急促的呼吸,他把少女一截雪腻香颈尽收眼底。

窗子上,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到一起。

龙旦吃惊张大了嘴巴。

屋内,姜似察觉到失态往后退了一步,却依然堵住对方的去路。

郁谨不由笑了:“姜姑娘以为我要去哪儿?我只是想去一趟净房而已。”

姜似面上一热。

一个大男人在姑娘面前张口就说去净房,他脸皮为什么这么厚?

不对,现在的郁七算起来还是少年,说不准还没生出身为男人的觉悟。

嗯,一定是这样才会在二人重逢后令她种种不适。

少女细微的神色变化被郁谨瞧在眼里,莫名有些不爽。

总觉得这丫头在寻思什么令他不高兴的事儿。

郁谨重新坐下来。

“你不是要去净房?”姜似恢复了从容,蹙眉问。

“既然姜姑娘舍不得我走,那就不去了。”郁谨一脸认真,“我可以忍。”

姜似额角青筋直跳。

她要弄死这混蛋!

郁谨忽然身体前倾,陡然放大了一张俊脸:“咱们还要不要继续聊?”

闭眼,深呼吸,压下杀人灭口的冲动。

姜似嘴角挂着僵笑:“聊!”

“那么该我问了。”郁谨坐直了身体,笑吟吟道。

姜似挑眉:“刚刚余公子问了我如何发现长兴侯世子祸害女子的问题,现在该轮到我问了。”

对面少年无辜眨眼:“姜姑娘问过了。”

姜似微怔。

郁谨笑起来:“刚刚姜姑娘问我要去哪儿。”

姜似:“……”

眼见少女真的要炸毛了,郁谨伸手在少女头顶揉了揉,语气难掩宠溺:“好了,你想问就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不成吗?”

这个傻丫头,他明明都愿意卖身还债了,整个人都可以是她的,她还要跟他计较谁多问一个问题这种小事。

姜似头往旁边一偏:“余公子请自重!”

落在头顶的手一顿,郁谨垂眸叹了口气:“我觉得我还是要出去一趟。姜姑娘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有个毛病。”

“什么毛病?”

“我心情一不好就想杀人,正好长兴侯世子不是个好东西,今晚我去把他宰了,二牛这几天的狗食就不愁了。”

卧在龙旦身边甩着尾巴的大狗不屑仰头。

它很挑食的!

姜似直直瞪着郁谨,好一会儿问:“我可不可以理解成你又在威胁我?”

郁谨呵呵笑起来,清朗的笑声穿过窗子传到外面。

龙旦挠挠头,好奇得心急火燎。

“余公子这样非君子所为。”

郁谨点点头:“我知道啊。”

当君子能娶到心悦的姑娘吗?

呵呵,之前装成谦谦君子与她连话都说不了几句,耍了一回流氓就把人半夜带回家里来了。

孰优孰劣,不用想便知。

“你这样——”姜似本想说会讨不到媳妇的,可想想对方的身份,默默把这话咽了下去。

堂堂七皇子,怎么也不可能愁这个。

“姜姑娘莫非还怜惜长兴侯世子性命?”

姜似冷笑:“有些人,只付出性命还偿还不清他造的孽!”

一条命怎么够呢?

那些大好年华就被那畜生害死的女孩子怎么办?那些痛失爱女的亲人怎么办?

能养出长兴侯世子那样的儿子,长兴侯夫妇就没有一点责任吗?

她无法看着长兴侯府如前世那样在长兴侯世子暴毙后依然花团锦簇。

那份人前的光鲜,他们不配有!

听了姜似的话,郁谨一怔,而后笑了。

他就说嘛,能面不改色要剁掉男人命根子的姑娘怎么会对一个畜生心软呢。

在他看来,那不是善良,而是愚蠢。

“所以请余公子不要多管闲事,坏了我的事。”

郁谨一脸为难:“但是不杀人我没办法恢复好心情,也许这几天都睡不好。姜姑娘让我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不准备给一些补偿吗?”

姜似愕然。

他到底牺牲什么了?

不过前世的时候这混蛋确实不是循规蹈矩的性子,只要他想,就没有做不出来的事。

郁七生在皇室,与那些为了皇位各种好好表现的兄弟们一比算是独树一帜了。

“你要什么补偿?”姜似冷冰冰问。

豆腐西施秀娘子这边暂时安排好了,还有灵雾寺那边需要解决,她可没有时间耗在这里。

郁谨忽然身体前倾,在少女光洁白皙的额头上轻啄一下。

姜似恍若被雷劈中了,好一会儿没有反应。

“好了。”郁谨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居然没挨刀子,真是惊喜啊,果然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姜似这才反应过来,扬手打了郁谨一巴掌。

守在堂屋的阿蛮抬眼望天。

姑娘不吃亏就好。

清脆的巴掌声连院中的一人一狗都听得清清楚楚。

二牛抬起一只爪子遮住眼睛。

主人这是挨揍了吗?真是没眼看啊。

龙旦下意识咽了口唾沫。

万万没想到,主子还想来个霸王硬上弓!可是反手被人家姑娘揍了是怎么回事?

“没想到主子带来的姑娘身手这么好!”

“那是主子没有躲。”冷影不知何时走过来,冷冷道。

“你怎么来了?”

“你再蹲下去,明天会被主子打死的。”

龙旦垂头丧气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往厢房走去。

二牛抖了抖皮毛。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狗的优势来了,它想看多久看多久,一边看一边抖。

看着面前笑意浅浅的少年,姜似气得手抖。

他居然轻薄她,而且还这么理直气壮若无其事!

郁谨顶着鲜红巴掌印懒懒靠着椅背:“姜姑娘,咱们还是谈正事吧,我现在心情恢复了。”

“你不觉得刚才的行为很无耻吗?”

郁谨双手一摊,死猪不怕开水烫道:“可这就是我想要的补偿啊,不然我就去杀人。”

说到这,他眼波一转,笑意撩人:“姜姑娘,咱们非亲非故,难不成你随便提个条件我就要答应?道理可不是这样讲的,如果不能以权势压人,等价交换才是正理。”

姜似气结。

他哪来这些歪理?

郁谨语气一转:“当然,我虽然不是君子,却是个男人。我亲了姜姑娘愿意负责的,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他说得随意,垂在身侧的手却用力握紧,暴露出内心的紧张。

第90章 拒绝

郁谨几乎是以朝圣的心情等待着那个答案。

他步步为营,小心翼翼靠近她,已经想这么问很久了。

如果她愿意,他会披荆斩棘解决拦在他们成亲路上的一切障碍。

如果她不愿意——他自然会等到她愿意。

这句话被郁谨轻飘飘问出来,姜似最初的震惊过后,气得脸都白了。

他果然又如前世那般想哄着她稀里糊涂点头,只不过前世她好歹顶着乌苗圣女的身份,而现在则是才退过亲的伯府姑娘。

假如她真的点头,他还能八抬大轿娶她当王妃不成?

这个念头在姜似心中一闪而过,随后头脑越发清醒。

这一世,她不会再给他打蛇随棍上的机会了。

“我不愿意,这种玩笑余公子请不要再开了。”姜似抬手,用手背擦了擦被亲过的额头。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对面少年眼中的光芒骤然黯淡下去,可又好像只是眼花,再定神,对方依然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姜姑娘不愿意我负责,那就算了,咱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好了。”郁谨若无其事道。

“痛快说吧,余公子撞见了我今夜的事,究竟想怎么样?”刚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吻让姜似心乱了,总觉得眼前的人从头发丝到脚底都散发着危险。

“我想知道姜姑娘接下来的打算。”

这丫头胆大包天,三更半夜敢跑到陌生的地方装神弄鬼,谁知道接下来还会干出什么惊人的事来。

“我会去寺庙上香,为那些无辜惨死的女子祈福。”

“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到时候我二哥也会陪我去,所以余公子就不要操心了。”

姜似并没有向郁谨求助的打算。

既然下定决心今生离他远远的,遇到事情又找人帮忙这种行为就不好了。

“姜姑娘就料定那位甄大人会替秀娘子伸冤?”

姜似笑笑:“有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

“甄大人是读圣贤书的人,或许不会相信鬼神之说。”

“真正为民做主的好官,遇到这种事宁可信其有。”

所以她才要去灵雾寺一趟,找到另一名受害女子的家人。

接连有人来告长兴侯世子,告的还是同一件事,再不信鬼神之说的人也会动摇的。

“看来姜姑娘对甄大人很有信心。”

姜似听了这话,心头感慨。

要说起来,她对甄大人的信心其实来源于眼前这个人。

她承认,眼前这个人虽然于感情上作弄了她,但其他方面是让她心安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动心……

“我该回去了,今晚的事还望余公子言而有信,不要对我二哥提起。”

郁谨跟出去。

姜似脚步微顿:“余公子不必送了。”

郁谨笑着指了指卧在院子里的大狗:“让二牛送你们回去吧。”

二牛走过来,讨好嗅着姜似的手。

姜似沉默了一下,点头。

眼睁睁看着姜似在二牛的陪伴下走远了,郁谨依然立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脑海中闪过少女抬手擦拭额头的情景。

她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嫌弃他。

这种滋味真是不好受呢。

郁谨掏出手帕按了按掌心处被指甲刺破的伤口,雪白的帕子上很快就沾染了血迹。

夜深了。

二牛返了回来,见郁谨还站在院子中,带着惊喜凑上去围着他打转。

郁谨伸手拽了拽二牛的两只耳朵,叹道:“怎么还不如你讨人喜欢呢?”

真是人不如狗!

二牛呜呜叫了两声,夹起了尾巴。

它讨人喜欢有罪吗?它是无辜的!

海棠居里,阿巧一遍又一遍看向漏壶,急得团团转。

都这个时候了,姑娘怎么还没回来呢?莫非出事了?

就不该由着姑娘与阿蛮胡闹的!

阿巧正后悔一百遍的时候,门口终于传来了动静。

阿巧几乎飞奔而出,把姜似与阿蛮迎了进来。

“姑娘,吓死婢子了。”阿巧上下打量着姜似,见她无事,直接哭了。

姜似安抚拍了拍阿巧的手臂:“好了,没什么事,热水准备好了吗?”

阿巧连连点头。

上一次姑娘半夜回来就沐浴了,她有经验。

老天保佑,希望以后这种经验别再派上用场了。

整个身子沉浸在热气袅袅的浴桶中,姜似疲惫得连手指尖都懒得动。

这疲惫不是因为秀娘子的事,而是源自那个男人。

对郁七来说,她是死去心上人的代替品,乍然发现她的存在后费尽心机也要得到,好填补心头那片空白。

而对她来说,他是她唯一动心过的男人,朝夕相处做了一年的恩爱夫妻。

这样的她,与他每次交锋又怎么可能占到上风?

真是不争气!

姜似双手捂脸缓缓沉入水中,懊恼想着。

翌日,一声尖叫打破了王家庄的平静。

王家庄大部分人姓王,往上数都是一个祖宗的,王家庄的村长自然是姓王的。

王村长家是村里唯一盖起青砖大瓦房的,去年死了糟糠妻后从邻村娶了个水灵灵的小寡妇,新妇才刚十八九的年纪。

今日一早小媳妇出门倒水,一打开门就看到了白花花的屁股。

那盆水直接就泼到了那白花花的屁股上,紧跟着高昂的尖叫声把四邻八舍全都吸引出来围观。

“哎呦,这不是村西头的老光棍狗剩嘛。”

都是同一个村的,以为扒光了就认不出来了?

“天啦,狗剩屁股上怎么还挨了一刀啊?该不会是惦记着村长的小媳妇,被村长砍的吧?”

王村长脸色铁青听着村民的议论,在将来漫长的日子里,把躺在他家门口耍流氓的老光棍收拾了一遍又一遍。

这样热热闹闹的早晨却无人注意到曾被誉为村里一枝花的豆腐西施拎着个小包袱悄悄离开了村子。直到好几天后,才有人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个丢了女儿的疯婆子似乎好久没出现了。

姜似一大早爬起来去给冯老夫人请过安,回到海棠居又睡了个回笼觉,临到晌午才算睁开眼。

阿蛮带来个好消息:“姑娘,阿飞回来了。”

第91章 我会杀人

姜似是在新租下的地方见的阿飞。

“辛苦你了。”

连续赶路,阿飞看起来黑了些,精气神却十足。

“姑娘这话说的,给您办事一点不辛苦。”阿飞笑着摆手。

有银子拿,还有盼头,怎么会觉得辛苦呢?

“那个人最终怎么样了?”

阿飞挠挠头,望着姜似欲言又止。

姜似并不催促,静静等着阿飞回答。

她已经尽了力,至于如何选择,是别人的自由。

阿飞端详着姜似的脸色干笑:“那老哥跟我进京了。”

姜似把手中茶杯放下来:“他莫非要见我?”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那人再次进京的理由。

阿飞一脸惊讶:“是呀,他非要来见姑娘,我甩也甩不脱,只能由着他跟来了。”

“他人呢?”

“我把他暂时安置在客栈了,姑娘您愿不愿意见?”

姜似想了想,点头:“安排一下,我见见他。”

苦苦调查未婚妻的死因十多年,手刃仇人后在未婚妻坟前自尽的人,痴情自不必说,那份执着也是令人心惊的。

刘仙姑的事好不容易完美收场,要是因为她拒绝见人,这大哥在京城闹出什么风波来,到时候就有的头疼了。

“姑娘打算在哪里见他?天香茶楼行吗?”

“那里不合适。”姜似摇头。

那人与阿飞不同。

阿飞虽然是街头混混,却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出入哪里都不会引人注意,而那样一个人要是在茶楼会面,就太惹眼了。

思来想去,姜似有了决定:“就把他带到这里来吧。”

阿飞犹豫了一下:“姑娘,真的在这里见面?”

姜似嫣然一笑:“反正是租来的房子,无妨。”

“那好,我这就把人领过来。”

姜似坐在院子中的藤椅上耐心等人,阿蛮拿了细绢团扇站在她身旁扇着。

树上的知了一声声叫。

阿蛮终于憋不住了,把团扇往腰间一别,摇着姜似衣袖问道:“姑娘,昨夜里您到底有没有被那登徒子占了便宜啊?”

当时听到那声巴掌响她还没多想,可后来一琢磨不对了。

姑娘要是没被那登徒子占了便宜,干嘛打他啊?

姜似抬眸看了阿蛮一眼,心情瞬间低沉下来:“昨夜的事以后不许再提。”

阿蛮猛然捂住了嘴:“那,那就是吃亏了。哎呀,婢子真是该死,当时就该冲进去的!”

“阿蛮!”姜似低低喊了一声,白皙的脸上染上红晕。

这倒不是害羞,而是气恼。

一想到那混蛋胆大包天的行为,偏偏自己当时还不忍心教训他,姜似既气郁谨,更气自己。

这丫头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哎呀,阿飞好像回来了。”阿蛮一见自家姑娘真的生气了,赶忙闪人。

阿飞走进来,身侧跟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

“姑娘,这就是秦将军。”阿飞忙给姜似介绍。

姜似目光落在汉子身上,客气而疏离点了点头。

她当时无人可用,阿飞正好撞到她手上来,这样的人怕死能钻营,其实好掌控。

可是眼前的汉子就不同了,一个人连死都不怕,在这世上亦没有什么牵挂,她可没本事拿捏。

对这样的人,自然是客客气气,能安稳送走最好。

“你是写信的人?”汉子大步上前,迫不及待问道。

阿蛮立刻拦在姜似身前,柳眉倒竖斥道:“哪来的人这么没规矩,你吓着我们姑娘了。”

“阿蛮,你退下吧。”姜似支开阿蛮,对汉子微微颔首,“是我。”

“你是怎么知道的?”汉子神情激动。

“这个我不能告诉你。”姜似笑了笑,“其实对秦将军来说,这个有什么重要吗?你得偿所愿难道还不够?”

“我——”汉子把拳头捏得咯咯响,一动不动瞪着姜似。

阿蛮紧张起来。

她可以感觉出来,眼前男人可不是那些草包,她对付起来恐怕不容易。

阿飞同样紧张起来。

一路走来和这老哥也算有点情分了,等会儿要是被姑娘收拾了到底是帮着求情呢,还是不帮呢?

“我还有个问题要问。”汉子死死盯着姜似,唯恐眼前的人跑了,“就一个问题。”

姜似笑得自然而温和:“秦将军问吧。”

“我妻子真的没有等我,转世投胎去了吗?”

看着汉子紧张的样子,阿飞翻了个白眼。

这老哥一跑几百里跟着他进京,就是为了问这个?

这个问题他都可以回答啊,明明是姑娘编的瞎话嘛。

姜似沉默着。

她其实能理解这个男人的行为。

在任何人眼里,这都是个无稽的问题,可是对想了盼了妻子十几年的男人来说,却是他活着或死的动力。

所以他不惜数百里奔波,只是为了站在她面前,向帮他揭开谜底的人问这么一句话。

别人提出这个问题,是荒唐;别人回答这个问题,是可笑。

但就是在这种情形下,问的人无比认真虔诚,而他只想听眼前人的答案。

“秦将军觉得自己的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她是最好的姑娘,善良、坚强、可爱……”一连串美好的字眼从汉子口中说出来。

姜似笑了:“秦将军的妻子这么好,定然不会留在地狱中受苦,我想她早早就投胎转世去了。”

汉子浑身一震,往后踉跄退了几步,忽然捂住了脸。

阳光下,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在院子里无声哭泣着,躲在树上的蝉突然安静下来,停止了恼人的叫唤。

“哎呀,老哥的妻子要是投胎转世了,现在也是大姑娘了啊。”阿飞受不了这凝重的气氛,开玩笑般来了一句。

汉子一顿,忽然放下手来,两眼发光。

阿飞不敢说话了。

总觉得惹祸了。

“呵呵,老哥,咱该问的也问了,我带你回客栈吃饭吧。”

汉子摇摇头:“我没钱吃饭。”

他仅有的钱在上次进京杀人的时候已经花光了。

“我请啊。老哥来了京城,一顿饭我还是能请的。”

“我也没钱回去。”

“路费我出!”阿飞咬牙。

汉子看了阿飞一眼,忽然对姜似抱拳:“我想在姑娘手下讨口饭吃。”

惜妹一直说想看看京城是什么模样,假若她投胎转世,应该会喜欢这里的。

他要留在她喜欢的地方。

姜似万没想到还有这种转折,犹豫了一瞬道:“我不收无用之人。”

汉子露出个自信的笑:“我会杀人。”

第92章 灵雾寺

汉子此话一出,连吹进院子里的风都凉了起来。

阿飞下意识摸着下巴,忽然觉得自己能平安进京简直福大命大。

怎么能有人把“会杀人”这个特长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我很会杀人。”汉子望着姜似,再次强调道。

阿蛮上前一步,斥道:“你这人好奇怪,在我们姑娘面前动不动提杀人,合适吗?”

她们姑娘虽然敢面不改色往男人屁股上扎刀子,可不能让外人知道啊。

汉子没理睬阿蛮的话,仍然定定望着姜似。

常年饮酒还不至于让他完全糊涂,一个数百里之外给他递上那么一封信的少女,他相信与寻常女子是不同的。

“好,那以后就要麻烦秦将军了。”姜似微微屈膝。

汉子仿佛松了口气:“姑娘叫我老秦就好,‘秦将军’不过是人们笑话罢了。”

“老秦,你以后就住在这里吧。阿飞,你怎么打算?”

阿飞四下瞄了瞄。

干干净净的小院,繁茂树冠在夏日里撑起一片阴凉,门口水缸里还栽了睡莲,是他这辈子都没住过的好地方。

一丝挣扎从阿飞眼中一闪而过,随后他笑着摆手:“我还是住在原来那里好了。不瞒姑娘说,现在有几个兄弟跟着我混,让他们跑个腿打听一下消息很方便,这边我每天过来一趟就行。”

“那好,明日我会出趟门,你与老秦准备一下。”

转眼就是翌日。

明媚阳光给万物镀上一层金色,天空中一丝云彩都没有,抬头望就是湛蓝的天,正是出门的好天气。

姜湛身姿笔挺坐在马上,一身月白色锦袍衬得他越发丰神俊朗,吸引着无数小娘子的目光。

他对这些目光早就习以为常,半点不自在都没有,侧头对马车里的少女笑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四妹,今天天气不错,等到了郊区没人瞧着,二哥带你骑马啊。”

阿蛮探出头来,不满道:“二公子,姑娘不会骑马呢,再说跟您共乘一骑也不合适,您就不要撺掇了。”

姜湛撇撇嘴。

这些穷讲究不知是哪些吃饱了撑的人琢磨出来的,完全就是让女子怎么不痛快怎么来。

“四妹,你快管管你这丫鬟,都敢这么和我说话了。”没办法带妹妹骑马兜风,姜二公子有些不痛快,立刻把面目可憎的小丫鬟拉下水。

“婢子说的可是大实话——”

姜似手指轻扣弹了阿蛮额头一下,嗔道:“不许和二公子顶嘴。”

姜湛轻飘飘扫了阿蛮一眼,一脸得意。

关键时候,四妹还是向着他。

阿蛮捂着额头翻了个白眼。

二公子居然和她一个丫鬟争宠,真是出息了。

赶车的车夫带着遮阳的斗笠,从城中到郊外,一路上把马车赶得四平八稳。

车夫旁边坐着姜湛的小厮阿吉。

阿吉已经偷偷打量身边的车夫很久了,心中一直在纳闷:伯府的车夫什么时候换人了?

车夫面不改色注视着前方,丝毫不理会阿吉好奇的眼神。

这车夫正是老秦。

“四妹,你怎么想着去一个小镇子上的寺庙呢,咱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寺庙很多啊。”姜湛在妹妹面前是个话痨,安静没多久又搭起话来。

“据说那家寺庙很灵验。”姜似拿了帕子递出去,“二哥擦擦汗吧。”

姜湛没有接:“不用,反正还会出的,四妹给我拿个梨子吧。”

咬了一口圆滚滚的梨子,汁水四溢,姜湛舒适叹了口气。

有个妹妹就是好,没事出门上个香,他就能光明正大逃学好几天。

青牛镇离京城算不上太远,天将黑时一行人就赶到了小镇。

小镇上只有两家客栈,在见惯了京城繁华的姜二公子眼中,简直无法住人。

“四妹,咱们直接去灵雾寺吧。”

“已经这个时候了,也许人家不招待香客了,还是明日一早过去吧。”

“那好吧,就是委屈妹妹了。”姜湛定了较大的那家客栈,忙前忙后好一阵子才歇下来。

这种客栈漏洞颇多,到了夜深人静时一个年轻人就偷偷溜了进来,与早就等着的姜似碰了面。

“姑娘,我粗略打听了一圈,没听说镇子上有谁家丢了闺女的。”

年轻人正是阿飞,在姜似的吩咐下提前一日赶过来,住在了另一家客栈中。

阿飞的一无所获让姜似心情微沉。

这样的小镇,别说谁家丢了女儿,就算没了两只鸡恐怕都要被人议论一阵子。

阿飞没打听到消息,只能说明一点:那个女孩子并不是青牛镇的人。

灵雾寺就在青牛镇,如果那个女孩子不是本镇的人,范围就大了很多。

“这样吧,明天你继续在镇上打听,等我去了灵雾寺有什么消息会让老秦传给你。”

阿飞点点头,很识趣没有多问悄悄离去。

姜似独自坐了一会儿,赶路的疲惫袭来,默默躺下睡去。

第二日依然是好天气。

一行人来到灵雾寺,意外发现小小的寺庙居然香火鼎盛,许多香客都在排队进入。

姜似仔细打量着香客们。

从穿着打扮可以看出来,这些香客大多是平民百姓,也有穿绫罗的香客乘着马车或牛车而来,十有八九是从别处赶来的。

姜湛添了不少香火钱,知客僧很痛快给安排了三间客房。

给几人带路的是个七八岁的小沙弥,姜似便向他打听:“小师父,来上香的哪里人比较多呀?”

小沙弥得了窝丝糖,看姜似极为可亲,口齿伶俐道:“很多呀,除了青牛镇的,四邻八乡的人都会来呢。”

“有没有乡绅富户的女眷经常来呀?若是碰上了,正好能做个伴呢。”

“有的,闫庄村闫员外的女儿,大羊镇李老爷家的女眷……”小沙弥掰着指头数了一串名字出来,冲着姜似甜甜一笑,“这些人家的女眷一年来好些回呢。”

姜似默默记着这些名字。

小沙弥停下来:“几位施主,客房到了。”

姜湛一指靠里面那间客房:“那间客房窗外风景最好,又最幽静,可否让我妹妹住那里?”

小沙弥摇头:“那里已经有施主入住了。”

姜湛不由皱眉。

这么个小寺庙,客房没几间也就罢了,居然还挺抢手。

哪个不长眼的把最好的客房给抢了啊?

姜二公子正寻思着,那间客房的门突然推开了。

第93章 平安符

走出来的人再熟悉不过。

姜湛吃惊喊道:“余七哥。”

郁谨仿佛才发现姜湛等人,露出意外的表情:“姜二弟怎么来了?”

姜湛一指身边的姜似:“我陪妹妹来上香。余七哥怎么会在这里?”

“呃,我也来上香的。”郁谨笑着扫了姜似一眼,没有多看就收回目光,一副规矩守礼的模样。

“余七哥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上香?”姜湛瞄了一眼小沙弥,也没觉得这里的小沙弥比京城寺庙中的小沙弥就机灵些,怎么一个两个全都跑灵雾寺来了呢?

郁谨笑道:“听说这里很灵验,所以就来求一求。”

“小师父,你们这里求什么最灵验啊?”姜湛后知后觉问道。

小沙弥甜甜一笑,缺了门牙的洞直漏风:“姻缘呀,当然是姻缘。”

这么俊的施主怎么总问这种傻问题呢?

姜湛一怔,忽然看了姜似一眼,又看郁谨。

求姻缘?

四妹叫他陪着出门上香居然是求姻缘?

这一瞬间,姜二公子不但没觉得有趣,反而有些心塞。

亏他还屁颠屁颠跟出来,搞半天还不定便宜了哪个王八蛋。

“余七哥居然还信这个。”舍不得对妹妹发脾气,姜湛嘲笑起郁谨来,“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就心急娶媳妇了?”

郁谨含笑看了姜似一眼,笑意深深:“是挺急的,好姑娘晚一步就被别人定下来了。所以我来求一求,心诚则灵嘛。”

他远赴南疆多年,好不容易闯出点名堂,有了资格回到京城争取自己想要的,结果却等到了她已经定亲的消息。

那时候,他差点就要提刀去把那劳什子表弟给剁了,可是别人说姜四姑娘相当满意这桩婚事。

他暂且留下了表弟的狗头。

还好到最后他们的亲事没有成,听说他们退亲的那一刻,他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

那时候他就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放手,无论用什么手段,他非要姜似不可。

他不相信别的男人会像他一样用命想着那个姑娘。

既然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本来也没有机会接触与她定亲的男人,更谈不上心悦,那他为什么不能成为那个人?

他会耐心等到她点头,然后求得父皇赐婚,而不是用圣旨压着她与他拜堂。

女子一生最重要的时候,他希望她心甘情愿,欢喜期待。

姜湛来了兴趣:“这么说,余七哥有心上人了?”

“嗯。”郁谨轻轻应了一声。

“余七哥不是才来京城嘛,居然就有心上人了?快说说那姑娘是谁家的,说不定我还能帮忙呢。”姜湛追问。

总觉得余七哥出现在这里太巧合,这家伙该不会打四妹的主意吧?

郁谨笑笑:“早就认识了。”

姜湛一听松了口气:“原来是青梅竹马啊,那我就帮不上忙了,余七哥你要努力啊。”

郁谨郑重点头:“嗯,我会的。”

姜似默默听着,心头发涩。

当朝七皇子年不过十二就去了南疆,他的青梅除了圣女阿桑还能有谁?

阿桑死了,他退而求其次招惹她一个容貌相似的,与季崇易算是半斤八两。

她还真是三生有幸,前后碰到两个痴心人。

“二哥,余公子,你们慢聊,我先逛逛。”

郁谨张口想要说什么,被姜湛一把拉住:“难得巧遇。余七哥,咱们喝茶去。”

姜似目不斜视与郁谨擦肩而过。

无视他?郁谨脸不红气不喘,指尖轻轻一弹。

姜似踉跄了一下。

“姑娘——”

阿蛮没来得及反应,郁谨快一步扶住了姜似,而后很快松开手后退一步,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姜姑娘小心。”

姜似:“……”

“四妹,你是不是累了?要不先进房间休息一下再逛吧。”

“不用了,二哥还是好好陪着余公子喝茶吧。”姜似连眼风都没扫郁谨一下,快步离去。

这混蛋前世没这么无耻啊,难道是她前世太好哄,没机会表现出来?

姜似越想脸色越黑。

“姜姑娘是不是对我有误会?”郁谨轻轻叹了口气,“姜二弟是伯府公子,也许姜姑娘觉得姜二弟与我这样的人做朋友不合适。”

姜湛一听,忙替姜似解释:“我四妹不是这样的人,她就是性子冷,余七哥别和她计较啊。”

看来回头要好好劝劝四妹,总要给他几分面子,对他的救命恩人客气点儿。

又得了一包雪花糖的小沙弥很机灵走在姜似身边,向她介绍寺中情况。

“小师父,何处可以求平安符?”

“女施主请随小僧来。”

小沙弥很快把姜似领到一间偏殿。

殿中香客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最里面一排架子上挂满了形状各异的平安符,旁边一个僧人正解下一枚平安符递给排在最前边的香客。

“平日里也这般热闹吗?”姜似没有急着上前,不动声色从小沙弥口中打听消息。

“平日里没有这么多人,平安符逢五才会有,女施主正好赶上了呢。”小沙弥吃了糖,连笑容都甜丝丝的,“女施主想求什么平安符,小僧可以替你排队。”

“呃,平安符还分种类吗?”

“当然啊,有求身体平安的,也有求姻缘顺遂的,有好几种呢。”

“那我可不可以都求呢?”

小沙弥犹豫了一下,看在两包糖的份上点头:“女施主要多舍些香油钱,佛祖就不计较你贪心啦。”

很快几枚平安符拿到手,姜似目光落在写有“平安吉祥”四个字的平安符上,迟迟没有移开。

从女尸身上得到的平安符就是这一种!

“这枚平安符,主要是保什么?”

小沙弥扫了一眼,笑道:“求这种平安符的施主很少呢。女施主您看到‘平安吉祥’几个字底下这行梵文吗?这是我们佛家的驱邪密咒,一般遇到过意外的人才会求这种符保平安的。”

姜似心头一跳。

出身富户乡绅之家曾遇到过意外的十三四岁的小娘子,这个范围就缩小了。

姜似冲阿蛮递了个眼色。

阿蛮笑嘻嘻道:“小师父不是说这里求姻缘最灵验嘛,我看这种平安符像我们姑娘这样的小娘子是无人求的。”

“没有呀,大羊镇李老爷家的姑娘上个月才刚刚求过呢,不过那位女施主有一阵子没来了。”

第94章 菜羹

大羊镇李老爷家——姜似出于本能的敏感,觉得女尸的身份有很大可能落到这家头上。

又与小沙弥套了些话,最终没有再问出多少有用的讯息,姜似打发阿蛮去把老秦叫来。

“姑娘有什么吩咐?”老秦收拾整齐了些,眼角处因为多年郁郁有着深深的纹,一看就是饱经沧桑有故事的人,但他的腰板比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挺得还直,给人厚重如山的安全感。

姜似相信,有着这样经历这样性格的一个男人,确实如他所说,很会杀人。

有了老秦与阿飞,很多事确实方便许多。比如这个时候,阿蛮跑出去与阿飞联系要比老秦麻烦得多。

“老秦,你告诉阿飞,这几个地方都要他跑一趟,好好打听……”姜似把小沙弥提到的富户乡绅家常来的女眷所在村镇说了一遍,最后强调道,“先去大羊镇看看。”

老秦抱拳,掉头离去。

“姑娘,真的还有很多姑娘失踪了吗?”陪着姜似回客房的路上,阿蛮忍不住低声问。

秀娘子的女儿居然是被长兴侯世子害死的,可没想到还有别的受害女子,长兴侯世子真是丧心病狂!

“回去说。”姜似淡淡道。

等到了晌午,姜湛便来叫人。

“四妹,有师父送来了斋饭,你过来一道吃吧。”

姜似随着姜湛去了隔壁房间,却发现郁谨也在。

她不由看向姜湛。

姜湛笑笑:“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讲究,这斋饭还是余七哥订的呢,据说灵雾寺的头等素斋很出名,咱们正好尝尝。”

“我其实还不大饿,二哥与余公子慢慢吃吧。”

姜似转身要走,被姜湛一把拉住衣袖。

“四妹,不好好吃饭会胃痛的。”

见姜湛挤眉弄眼可怜巴巴哀求的样子,姜似到底心软点了头。

姜湛大喜,拉着姜似在身边坐下来,殷勤递过碗筷,还把一小碗汤羹放到她面前:“四妹,尝尝这道菜羹。据说这菜本是野菜,因为做成菜羹味道实在好,寺庙专门在后山开辟了一片地方种植呢,一般来灵雾寺小住的香客是必吃这道菜羹的。”

郁谨一手放在饭桌上,眉头微锁。

殷勤都让姜湛献了,他还干什么?

大舅哥这样疼妹妹,完全给他增加难度啊。

“二哥不必管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姜似擦了手,接过筷子。

“来来来,咱们先以茶代酒喝一个。”姜湛见姜似很给面子愿意与郁谨缓和关系,心情大悦,冲郁谨眨了眨眼。

他就说四妹只是性子冷,对他的救命恩人肯定会爱屋及乌嘛。

郁谨端起茶杯,笑着冲姜湛示意。

“这泡茶的水是山泉水,据说也是灵雾寺中出名的待客之物,姜姑娘尝尝看。”

姜似轻轻抿了一口茶放下来,看在姜湛就在一旁的面子上淡淡道:“味道不错。”

“看来灵雾寺来对了。不过这地方小了些,明天咱们去周围逛逛吧。”姜湛提议道。

郁谨笑眯眯点头:“好。”

姜似放在桌下的脚狠狠踹了姜湛一下。

这到底是亲哥吗?是不是卖了妹妹还帮人家数钱?

姜湛咧了咧嘴,不好意思让郁谨发现挨踹了,干笑道:“茶还挺烫嘴的。”

郁谨轻笑:“是啊,有些烫嘴。姜姑娘,还是先喝菜羹暖暖胃,出门到底比不上家里舒服,饮食上更要注意。”

“多谢余公子提点。”姜似漫不经心应了一句,用汤匙搅了搅菜羹,舀起一勺递到唇边,接下来却停止了动作。

姜湛连喝了好几口,见姜似迟迟不动,不解道:“四妹怎么不吃啊?这菜羹味道确实极好。”

姜似干脆把汤匙放下来。

“怎么了?”姜湛越发不解,又舀了一勺子吃下,“很好吃啊,清香四溢,口感爽滑。”

四妹还没吃,怎么就嫌弃了?

姜似又舀了一勺菜羹放到唇边,迟迟不动。

这一下姜湛也吃不下去了:“四妹,要是不喜欢就吃别的吧,别勉强。”

姜似盯着色泽翠绿的菜羹,黛眉越蹙越紧,再一次把汤匙放回碗中,肯定道:“这味道有些不对。”

“哪里不对?四妹你还没尝呢。”姜湛被姜似说得一头雾水。

姜似笑了笑:“味道用闻就够了,不用尝。”

“到底怎么不对了?”姜湛放下了筷子,对眼前佳肴没了兴趣。

总觉得四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莫非有人在饭菜里下药了?

那他吃的是蒙汗药还是毒药?该死,总不能是春……药吧?

眼见姜二公子表情丰富,脸色五彩缤纷,郁谨拍了拍他的肩膀:“姜二弟还是听姜姑娘怎么说吧。”

“四妹,真的下药了?”

姜似哑然失笑:“二哥想到哪里去了。”

“不是就好。”姜湛大大松了口气。

刚才就他吃得多,余七哥和四妹一口没动菜羹。

“但是这菜羹有一种臭味——”姜似同情看了姜湛一眼,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像是动物尸体腐败后溶于水中的气味……”

姜湛脸一白,见姜似表情不像开玩笑,起身就冲了出去,很快外面就传来干呕声。

屋子里一时间只剩下了郁谨与姜似。

“真的有臭味?”郁谨舀起一勺菜羹,放到鼻端嗅了嗅,却闻不出丝毫异味来。

“该不会是姜姑娘戏弄姜二弟吧?”郁谨忽然想到这种可能。

姜湛只是无意中帮了他一下,就成这丫头的出气筒了?

姜似视线在郁谨唇边的汤匙上落了落,点头:“嗯,我就是戏弄二哥呢。”

郁谨笑起来,唇微张想要把菜羹吃下。

姜似眯眼看着,却见他又把汤匙放下来。

迎上少女微讶的眼神,少年微微一笑:“我觉得你在骗我。”

姜似不由咬唇。

敌人很狡猾,比二哥机灵多了。

姜湛返回来,扶着门框直喘气,好一会儿才平复心情走过来。

“四妹,你该不会是逗我吧?这种玩笑你都开,二哥要生气了。”

看着可怜兮兮的兄长,姜似苦恼皱眉。

她也很想说这只是她的玩笑,可是那气味她太熟悉,前不久才闻过啊。

第95章 心意

看着姜似的反应,姜湛心一凉,一拳捶在饭桌上:“上等的素斋居然闹出这种幺蛾子,我去找那些秃驴算账去!”

“姜二弟,稍安勿躁。”

姜湛额角青筋直跳:“余七哥拦我做什么?他们的饭菜居然能吃出腐败的气味,这也太恶心人了,非要狠狠收拾那些秃驴一顿才解气。”

只要想到这一点,他胃里又开始翻腾。

郁谨看了姜似一眼,似笑非笑问姜湛:“姜二弟能确定饭菜中的腐败气味是来源于动物尸体呢,还是——人?”

姜湛浑身一僵,好一会儿一张俊脸成了惨白色:“余七哥,乱开玩笑会死人的!”

“是呀,也许真的死人了。”郁谨往后一靠,懒洋洋道。

“等等,让我缓缓。”姜湛闭了闭眼,突然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把敞开的房门关上,靠着木门冷汗淋淋。

“四妹,我真的什么都闻不出来。”姜湛揉了揉鼻子,看向郁谨,“余七哥,你呢?”

郁谨摇头:“我也闻不出来。”

他说完,深深看了姜似一眼,毫不犹豫道:“但我相信姜姑娘说的话。”

姜湛眨眨眼,就差痛哭流涕了。

该死的,他也相信!

“所以说,我吃了人的尸体泡过的水做的饭菜?”姜湛一副快崩溃的表情看着一脸淡定的宝贝妹妹。

“只是有这种可能。”姜似不忍道。

姜湛眼一亮,饱含希翼:“还有别的可能?”

“或许是猫猫狗狗的尸体……”

姜湛捂着嘴蹲在地上。

让他死了吧!

“别的饭菜呢?”郁谨突然问。

比起纠结吃了这些饭菜的恶心,他更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儿。

当然,关键是他没吃——咳咳,这种不厚道的想法自然是不能流露出来的。

姜似夹起离着最近的一块烧豆腐闻了闻,随后放下来把其他饭菜一一嗅过,最后肯定道:“别的饭菜都没问题,只有菜羹有异味。”

郁谨舒了口气:“那咱们先吃饭吧,吃饱了再说。”

姜湛一张脸皱成苦瓜:“别提‘吃饭’这两个字,我只想吐。”

姜似却点头:“嗯,先吃饭。”

吃饱了才有力气谈其他。

二人同时拿起筷子,默默吃起来。

姜湛爬起来,一脸生无可恋:“你们慢慢吃,我出去静静。”

屋子里眨眼又剩下二人。

郁谨放下筷子:“打算在灵雾寺住多久?”

“不确定。”

“还是去客栈吧。”

姜似凉凉看了郁谨一眼,毫不客气道:“余公子这些话,交浅言深了。”

“交浅言深?”郁谨突然身子前倾,低声道,“那天晚上——”

“闭嘴!”姜似气得脸通红,“余公子,你这样与登徒子有什么区别?不顾人家姑娘的心意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如果是你妹妹被其他男子这样轻薄,你会如何?”

郁谨定定望着姜似,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认真问:“你的心意是怎样?”

姜似因为他的认真,心情一时恍惚。

姜湛推门而入:“吃完了吗?”

姜似浑身紧绷,忙道:“吃完了。”说完才发现忘了把手抽回来。

桌面下,少女用力往回抽手,那只大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

“还没吃完。”郁谨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他心里却欢喜无比。

她的心意,他在那晚耍了一次流氓后就隐约懂了。

他不认为她这样有主见的姑娘面对没好感的男子动手动脚,真会如现在这样忍气吞声。

这丫头口不对心啊,承认对他有感觉会怎么样?

姜似瞪了郁谨一眼,仿佛猜到他的想法,心中冷冷说了两个字:会死。

不但因为犯傻动了心会伤心死,还会因为狗屁七皇子妃的身份不得好死。

“余七哥,我真服了你,都这样了你还能吃得下去。”

郁谨这才放开姜似的手,冲姜湛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那就不吃了。”

姜湛呆了呆。

好好的笑这么撩人干什么?他妹妹还在这呢!

“我刚才想了想,既然别的饭菜没问题,只有菜羹有异味,要么就是熬制菜羹的水有问题,要么就是浇灌野菜的水有问题。”姜湛认真分析着,“你们说呢?”

郁谨点头:“姜二弟说得有道理,不过——这关咱们何事?依我说,既然饭菜不合口味,早早离开这里是正经。”

姜似难得附和郁谨的话:“是啊,二哥,既然这里的水不干净,咱们还是去住客栈吧。”

她来这里的目的很明确,并不愿节外生枝。

姜湛皱眉:“你们就不好奇吗?万一真有人死了呢?”

二人齐齐摇头。

“那行吧,四妹你睡个午觉,等下午咱们就走。”见无人赞同,姜湛只得妥协。

姜似起身:“那我回去歇息了。”

郁谨亦起身:“我也不打扰姜二弟了,你刚才吐成那样,喝些热水休息一下吧。”

“别提水……”

姜湛没心情叫小厮阿吉过来收拾一桌子狼藉,待二人一走,直接躺倒在床榻上,郁闷闭上了眼睛。

有动静传来,姜湛睁开眼。

眼前站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浑身湿漉漉往下淌水。

“你是谁?”姜湛吃了一惊。

女子抬起苍白的手撩开挡住面部的长发,露出惨白浮肿的一张脸,对着姜湛狰狞一笑:“你喝了我的洗澡水,要对我负责的……”

姜湛猛然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窗外阳光明媚,正是一天中最热烈的时候,可是他仿佛腊月天掉进了冰窟窿里,从内到外冒着寒气。

纠结了许久,姜湛翻身下床。

不行,他得去探个究竟,不然以后别想睡安稳觉了。

走出屋子,看着其他静静关拢的房门,姜二公子抹了一把泪。

他们又没喝女鬼的洗澡水,当然心安理得走人啊!

此时的寺庙中依然很热闹,姜湛往外走着,正好看到提着食盒给别的香客送斋饭的僧人。

姜湛迎上去,对菜羹一番赞不绝口哄得僧人眉开眼笑,趁机问道:“除了野菜本身好吃,莫非熬汤的水也有讲究?”

僧人矜持一笑:“就如咱们寺中招待贵客的茶用的山泉水,这熬制菜羹的野菜是专门用后山挖的一口水井浇灌的,所以野菜口味才这般好。”

姜湛心中骂了一句:娘的,今天的野菜肯定没洗!

第96章 井水

大晌午的时候,灵雾寺的后山见不到僧人的影子,只有一洼绿油油的青菜没精打采晒着太阳。

姜湛站在空旷的山野中四处张望,很快就看到菜地不远处有一口水井。

他快步走过去,扶着冰凉的井壁鼓了鼓勇气,探头往内望去。

井内深而黑,看不清其中情形。

姜湛用力抽了抽鼻子。

没闻到什么味道啊。

他视线落在井架上。

莫非要打一桶水上来看看?

姜湛伸手握住了手柄,却忽然跳起来转过身去。

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年轻僧人。

姜湛脊背发凉,面上却扯出讨喜的笑容:“师父站在我背后,吓了我一跳。”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冲姜湛一揖,问道:“施主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后山不对香客开放的。”

“呃,是吗?”姜湛不着痕迹往一侧走了几步,拉开了与年轻僧人的距离,“中午吃了贵寺最有名的的菜羹,齿颊生津,实在是太好吃了。问了一位师父,师父说熬成菜羹的野菜非要种在贵寺后山且用专门水井的水浇灌,才能种出那种味道来。”

姜湛满心戒备,面上表情却很自然:“师父不知道,我这人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好吃。被那位师父一说啊,这心里就痒痒得不行,这才忍不住跑到这里来想看看那野菜生的什么样子,井水喝着是什么滋味。这样的话,等我回去说不定也能买到呢。”

年轻僧人笑了:“这种野菜是我们师叔多年前从深山中找到移植此处的,其他地方并没有卖,施主恐怕要失望了。”

姜湛果然大失所望的样子:“这样啊,看来以后想吃这一口只能再来贵寺了。”

年轻僧人更是自得:“很多施主隔些日子就来上香,除了寺中香火灵验,也是为了这道菜羹。”

姜湛悬着的心悄悄放下一半。

假如井中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又与眼前僧人有关联,此人应该顾不上得意。

这就好,至少此刻不会有都想把对方灭口的苦恼。

想过这些,姜湛越发放松,干脆与年轻僧人说起闲话来:“正是大中午的时候,师父怎么不好好歇着,跑到这里来了?”

俊秀非凡的少年脸上挂着讨喜的笑容,无疑很惹人好感,年轻僧人忍不住抱怨道:“这野菜最娇贵,到了这个时候就要浇水……”

姜湛一听乐了。

闹半天这年轻僧人也是个受排挤的,专干这苦活累活了。

“施主早些离去吧,小僧要做事了。”年轻僧人走向水井,熟练摇着手柄。

咯吱咯吱的响声传来,不多时一桶水被打了上来。

姜湛不由伸长脖子瞧。

“施主?”

“师父,这大热的天你一个人打水多累啊,我闲着也是闲着,帮你一起浇水吧。

“这怎么成?”年轻僧人提起水桶走向菜地。

姜湛锲而不舍追上:“师父可别拒绝,这可是我对佛祖的一片诚心,说不定佛祖看在我诚心的份上,今日许下的心愿很快就能灵验呢。”

一听这个,年轻僧人不好拦着了,遂点了点头。

阿弥陀佛,佛祖明鉴,不是他偷懒啊。

看起来黑黝黝的水井打上来的水却很清亮,怎么也闻不出异味来。

一洼菜地浇了十之八九,累成狗的姜二公子毫无形象坐在地上喘气。

他想和四妹好好谈谈人生。

“今日多谢施主了,施主快些回去休息吧。”

见姜湛还要逞能,年轻僧人笑道:“施主的脸都要晒脱皮了。”

姜湛:“……”

见确实没发现异样,姜湛掸掸身上的尘土站起来:“那我就回去了。对了,还不知道师父如何称呼?”

年轻僧人冲姜湛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四空。”

“四空师父,咱们有缘再见。”姜湛对年轻僧人颇有好感,笑着拱手道别,心中却知这种客气话只是说说,待离开灵雾寺,与这寺中人定然不会再有交集。

“再会。”年轻僧人目送姜湛离开,坐在地头休息了一阵,向水井走去。

他今日来得比往日要早许多,又有热心施主帮忙,看来很快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经过休息恢复了力气的年轻僧人很快就把一桶水打上来,可是这一次他却没有立刻提着水往回走,反而盯着水桶目露震惊之色。

七八分满的水桶中,井水依然清澈,可是却多了一物。

那是一只鞋子。

井里怎么会打上鞋子来?

年轻僧人神情惊疑不定,想到某种可能面露骇然。

莫非是哪位师兄失足落水?

不对啊,今晨做早课时并没听说哪位师兄缺席——

年轻僧人放下水桶,脚步沉重上前一步,扒着井沿向下探去。

“四空,你在看什么?”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落在年轻僧人耳中却觉毛骨悚然。

……

姜湛悄悄离开后山,却发现姜似等在不远处,身边还站着郁谨。

姜湛笑着迎上去:“咦,四妹这就午休好了?”

“二哥去哪儿了?”姜似沉着脸问。

“随便转转啊。”姜湛抬眼望天,转移话题,“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凑巧遇到的,发现姜二弟在做好事,就没打扰。”

姜湛大为尴尬:“你们都看到了啊?”

“离开这里再说吧,晌午过了,很快往这边来的人就多了。”姜似板着脸道。

三人回了客房,姜湛狠狠灌了一壶水才停下来:“四妹,你不高兴啥呢?”

姜似挑眉:“二哥还好意思问。一个人胡乱跑到人家后山,就不怕有个意外?”

姜湛还没说什么,郁谨却轻笑出声。

这丫头还真是五十步笑百步,也不知是哪个大半夜跟踪醉汉的。

不过——这大概证明姜湛在她心中十分重要吧?

关心则乱。

郁谨睇了一脸委屈的姜湛一眼,忽然心里泛酸。

“四妹不知道,你们走后女鬼给我托梦了!可后山那里什么异常都没有,我与那和尚轮流打了几十趟水,连根鸟毛都没捞上来。”

“所以二哥就不要操心这些了,等天再凉快些咱们就走吧。”

姜湛只得点了点头。

可外面的日头依然刺眼,寺庙的钟声却响了起来。

第97章 再出意外

悠扬的钟声在灵雾寺中回荡,惊得飞鸟展翅离开树枝。

香客们惊疑不定,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好在到了下午香客已经不多,很快就有僧人前来安排众香客离去。

郁谨第一时间推开门。

晨钟暮鼓,这个时候响起钟声一般意味着有突发情况。

很快姜似与姜湛分别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

三人站在廊芜下,向外望着。

一位僧人快步走来,到了三人近前双手合十一礼:“阿弥陀佛,寺中突发状况,几位施主暂且不要四处走动。”

郁谨扬眉一笑:“师父这话有些强人所难了,我们是香客,来贵寺不是坐牢的,为何自由还要受到限制?”

僧人一怔。

寺中出了事,他奉命前来提醒暂住的香客,怎么还有这种不好说话的?

灵雾寺虽小,却远近闻名,香火鼎盛,僧人当然不会凶神恶煞损害寺院名声,最初的错愕后耐心解释道:“施主误会了,小僧知会几位施主此事,是因为现在寺中有些乱,怕冲撞了几位施主。”

“呃,原来如此。”

姜湛趁机问道:“不知道贵寺发生了什么事啊?”

僧人又是一怔,再看三人年纪这才恍然。

十几岁的少年正是好奇心旺盛的时候,有此一问不足为奇。

僧人正迟疑的工夫,姜湛吃惊道:“莫不是不好对外人言?”

僧人:“……”知道还问!

但已经被人问到这里,若是不说还真容易引人胡乱揣测,而像他们这种接待信女最多的寺庙是最忌讳这个的,僧人便道:“有位师弟圆寂了。”

姜似与郁谨对视一眼。

触及对方视线,她匆匆移开,心中难免懊恼:莫不是哥哥太不靠谱,遇到事情才下意识想看看他的意思?

姜湛“咦”了一声:“圆寂?师父看起来就好年轻,你的师弟应该比你还年轻吧?这样年轻就功德圆满啦?”

僧人嘴角一抽,默念一声阿弥陀佛化解了瞬间化身斗战胜佛的冲动,解释道:“师弟是因意外丧身的——”

“意外?什么意外?”姜湛一副受惊吓的样子,“贵寺看起来一片祥和,莫非还有什么危险?那诸位师父应该早些提醒我们这些香客啊。”

“阿弥陀佛,施主多虑了,寺中并无任何危险,师弟是打水时出了意外——”

姜湛收起了夸张的表情,沉默片刻问:“不知那位师父法号是什么?”

僧人虽诧异还是回答了姜湛的话:“师弟法号四空。”

姜湛往后退了半步。

僧人总算得了机会脱身,再念一声阿弥陀佛,快步往另一排客房走去。

姜湛呆呆站着,郁谨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

姜湛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看一眼远去的僧人,压低声音道:“四妹,余七哥,你们知道么,晌午在后山浇地的那位僧人,法号就叫四空!”

“二哥怀疑那位僧人不是死于意外?”

“这是当然啊,哪有这么巧的事!”说到这里,姜湛皱眉,“不过晌午的时候明明没有什么发现,他怎么会死了呢?”

“这也不难猜测,说明那口井中确实有什么,然后在姜二弟走后被那位僧人发现了,所以——”郁谨淡淡笑笑,“就被灭口了。”

姜湛懊恼拍了拍脑门:“早知道我就坚持到底了。”

郁谨笑道:“若是那样,恐怕出意外的又多一人。”

姜湛愣了愣,不满道:“余七哥你咒我啊,我要真留在那里,绝对不会有事的。”

“为何?”

“余七哥肯定会救我啊。”姜湛理所当然道。

皮厚如郁谨这一刻都忍不住表情扭曲了一下。

看了一眼天色,郁谨以征求的语气对姜似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还是离开吧。”

“等等——”姜湛一把按住郁谨手臂,“咱们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嗯?”郁谨盯着手臂上的那只手,颇有些不快。

当着阿似的面动手动脚像什么样子!

“死人了啊,而且死的很可能不止一个!”

“所以呢?”

“所以咱们不把凶手揪出来吗?”姜湛一见二人都兴致缺缺的样子,一脸错愕。

郁谨语气淡淡:“人又不是我们杀的,亦和我们非亲非故。”

在人家地盘上想抓凶手,如果凶手是僧人中的一员,稍一鼓动,面对一个寺庙的僧人别说找出凶手,想脱身都要费些工夫。

有姜似在,郁谨绝不想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把三人陷入麻烦中。

“可碰到这种事视而不见,良心上咱能过意的去吗?”姜湛依然不死心。

又死人了啊,说不定等会儿他一闭眼,就有两个鬼来找他聊天了。

郁谨好笑看了姜湛一眼:“良心?我没有。”

“余七哥,你居然是这种人!”姜湛捂着胸口痛心疾首。

他以为这是郁谨的玩笑话,所以也是开玩笑的夸张口吻。

余七哥心好着呢,与他素味平生,当时不是还救了他嘛。

明明有着路见不平的义气却不表现出来,余七哥真是难得的好人啊。

“真的没有,我的心啊——”郁谨轻瞥姜似一眼,云淡风轻道,“丢了。”

姜似垂眸。

这时候还不忘调戏她一下,真是够了!

“二哥,咱们还是走吧,我有些害怕。”眼看其他客房陆续有香客出来,姜似轻声道。

姜湛扶额:“我真是糊涂了,怎么忘了四妹是个姑娘家,遇到这种事定然会怕呢。四妹,都是二哥不好,咱们这就走吧。”

罢了,有鬼找他聊天就聊吧,说不定两只鬼聊得投机,就没他什么事了。

一直当木头桩子的小丫鬟阿蛮同情看了姜湛一眼。

二公子还真是天真啊,她们姑娘会害怕?呵呵。

一听几人要离开,僧人求之不得,赶忙送客。

一行人赶回客栈,客栈外大树下已经聚着不少乘凉的人议论着灵雾寺中发生的事。

“听说那僧人打水时不小心滑倒了,一头磕到了井沿上,当时就磕得头破血流,真是可怜啊。”

“要不说命由天定呢……”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阿蛮寻了个机会悄悄禀报:“姑娘,阿飞通过老秦传信来了,说您让他第一个去打听的大羊镇李老爷家,他家姑娘今日来灵雾寺上香,眼下还没回去呢……”

第98章 咱们的事

姜似听了,心中莫名有些不安。

通过从小沙弥那里打探来的消息,她猜测与长兴侯府花园里那具女尸关系最大的很可能就是大羊镇李老爷家的姑娘。

阿飞打听到李姑娘今日来灵雾寺上香,可是小沙弥却说,李姑娘有一阵子没来了。

是小沙弥没注意李姑娘去了灵雾寺,还是有意隐瞒——想到小沙弥纯真的笑容,姜似微微摇头。

前来灵雾寺的香客那么多,小沙弥可能没留意到。

但她认为最有关系的人却与灵雾寺联系起来,而灵雾寺偏偏还发生了凶案——

姜似沉吟片刻,吩咐阿蛮把阿飞叫来。

“姑娘,您有什么吩咐?”阿飞悄悄溜进了客栈。

“你今天去打听了几个地方?”

“一共打听了两个镇子五个村子……”阿飞把跑过的地方禀报给姜似,“都没听说谁家出了什么大事。”

“大羊镇离这里远不远?”

“不远呢,只有几里路。”

姜似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太阳将坠未坠,把西边天际染成温暖的橘红色,整个天空依然是亮堂的,离掌灯还早。

“李老爷家是做什么的?”

“李老爷是大羊镇有名的富户,据说还是位秀才老爷……”阿飞口齿伶俐说着打听来的情况。

在大周,秀才可没那么容易考,很多读书人考了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童生的身份,特别在这种小镇子上,出一位秀才简直是整个镇子的荣耀。

听阿飞这么一说,姜似便明白这位李老爷在大羊镇是有些名望的。

“现在灵雾寺僧人意外身亡的事有没有传到大羊镇?”

“我往回赶时,路上就听人在议论了。”

去灵雾寺上香的香客来自四邻八乡,消息传播会以一种惊人的速度。

姜似凝眉思索着。

阿飞打量着姜似的神情,非常有眼色沉默着。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过后,姜似终于下了决心:“阿飞,你雇些闲汉去大羊镇李老爷家报信,就说李姑娘被人推进灵雾寺后山的水井里害死了,他们若不赶紧去打捞,就别想再替李姑娘伸冤了……”

阿飞听得发愣:“姑娘,这有什么证据啊?”

姜似抿唇:“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假若李老爷真心疼爱女儿,有这种风声就足够了。”

她不确定李姑娘有没有出事,倘若猜中了,至少不会让一个人稀里糊涂没了,若是猜错了,以李家的声望顶多被人们笑话一阵子,并没有实质上的损失。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种预感,李姑娘很可能就是解开这团迷雾的关键。

“阿飞,去吧,别愣着了。”

阿飞罕见犹豫了一下:“姑娘,咱毕竟是外地人,谁知那些闲汉可不可靠——”

姜似笑笑:“给足了银钱就可靠了,倘若还是觉得不可靠,那是钱不够……”

阿飞一拍脑门:“姑娘说得有道理!”

他自己以前不就是那种闲汉吗,只要给钱,别说传个话,就是让他裸奔他都干!

阿飞抱拳离去,姜似准备回屋,却发现郁谨走了过来。

“你认为那位李姑娘在水井里?”

姜似沉着脸看他:“你就这么喜欢偷听别人讲话吗?”

“我没有偷听,只是耳力比较好。”郁谨无奈一笑,“姜姑娘,这个时候就不要争论这个了,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余公子,这是我的事。”姜似面无表情道。

这狗皮膏药到底怎么才能甩脱?

郁谨目不转睛看着姜似,忽然一笑:“你说了不算,这是咱们的事。别忘了那天晚上——”

姜似暗暗吸了口气,决定不与对方逞口舌之快,话题转到正事上:“时间对不上。”

郁谨略一琢磨便明白了:“李姑娘是今日来上香的,而那井水产生异味不会这么快,也就是说即便真有人死在井中,也不大可能是李姑娘。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吩咐那小子去传话——”

“我只是认为使井水产生异味的原因应该与李姑娘关系不大,但这并不代表迟迟没有归家的李姑娘没有出事。”

郁谨笑着点头:“这倒是。”

姜似抬头望着绚烂晚霞,声音放轻:“再说,二哥不是很想知道水井里有没有尸体嘛,正好让他心安。”

郁谨摸了摸鼻子。

他最讨厌兄妹情深了!

“这个给你。”郁谨把折叠成方形的纸笺递给姜似。

姜似看着纸笺没有立刻接过来:“这是什么?”

该不是写些乱七八糟的话吧?

“要是不敢看,我就收起来了。”

姜似睇了他一眼,淡淡道:“确实不想看,我走了。”

郁谨拉住她手腕,叹道:“怎么就像个刺猬似的时刻准备着扎人,一点不配合呢?”

“放手!”

“好吧,既然你没兴趣看四邻八乡有没有丢失女孩的情况,那我就把这张纸烧了。”

姜似豁然转头,盯着那张折叠整齐的纸笺,一时拉不下脸来。

郁谨笑着把纸笺塞入她手中:“好了,是我求你看的,快看吧。”

在对方温柔宠溺的笑声中,姜似忽然觉得脸发烫,并不敢看他的眼睛,匆匆把纸笺打开。

纸上密密麻麻记录着许多信息,好几个村镇的名字姜似都从小沙弥口中听说过。

她不由看向眼前的少年。

郁谨没有卖关子,笑吟吟道:“我比你们先来一步,趁着捐香油钱时借阅了登记捐赠香客的名册,然后照着册子中经常出现的那些名字派人去查了查。不过从结果来看,方圆三十里内的村镇并没有姜姑娘想要的讯息。”

名册中记录某某捐了多少香油钱,当然不会只有一个名字,而是会写上香客是何处人,比如大羊镇李氏女等等。

捏着纸笺沉默了片刻,姜似还是开口道:“多谢了。”

少年露出清风朗月的笑容:“谢什么,我说了,这是咱们的事。”

“我先把纸上的讯息再研究一下。”姜似握着纸笺匆匆走了。

郁谨独自站了一会儿,眼底笑意愈深。

青牛镇的人依然三五成群凑在外面议论灵雾寺中发生的意外,而这时,大羊镇一群人浩浩荡荡往灵雾寺而去。

第99章 寻人

青牛镇因常有附近各地的香客前来灵雾寺上香,对于陌生人司空见惯,可大羊镇来的这群人气势汹汹,一看就像闹事的,青牛镇的人立刻就留意了。

“你们看那些人是哪来的?怎么看着是来寻事的?”

“哎呀,打头的那个不是大羊镇李老爷家的大儿子嘛,这是大羊镇李家的人!”

大羊镇的李老爷家财万贯,还是个秀才老爷,见了县老爷都不用下跪,在寻常百姓心中可了不得。

“这李家要去干什么啊?”

“谁知道呢,跟上瞧瞧。”好看热闹是大周人的天性,青牛镇的人甚至还有暂时落脚的外乡人立刻来了兴致,追随在那队伍后面跟上去。

姜湛兴冲冲来找姜似:“四妹,外头有情况,快出去看看。”

“什么情况啊?”

“还不知道呢,来了一群外镇的人,我有一种预感,这群人的来意很可能与灵雾寺有关!”

姜似强忍笑意:“二哥说的是,那咱们就去瞧瞧吧。”

几人混入人群中,跟着那群人直奔灵雾寺而去。

灵雾寺就在镇子上,于是一路走来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加入,等到了寺门口,队伍已经颇为壮观。

看门的僧人大吃一惊:“阿弥陀佛,今日寺中不再待客,诸位施主请回吧。”

领头的男子二十多岁,长相俊秀,穿戴体面,眼神却透着凶光,闻言扬声道:“我们是来寻人的,我妹子来灵雾寺上香,迟迟未归,家父放心不下,命我把妹妹找回去。”

“阿弥陀佛,今日寺中出了些事故,这两日入住的香客今日都陆续退房离去了,施主的妹妹并不在寺中——”

“我妹子就是来灵雾寺上香的,现在人没回去,难道我们不该来寺中寻一寻?平日里来上香捐香油钱没见有谁拦着,现在人不见了来找人却拦着不让进,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我妹子真在你们这里出了什么事?”

守门僧人一时被领头男子问愣了。

领头男子趁机绕过守门僧人闯进去,振臂一呼:“快些跟上!”

才一眨眼的工夫,守门僧人就被挤到一旁,一群人呼啦啦闯了进去。

到最后只剩下看热闹的人面面相觑。

好一会儿才有人道:“我说,大羊镇的人是来咱们青牛镇闹事的吧?咱们就这么看着也忒窝囊了!”

“对,不能让他们在咱们的地盘上闹事,冒犯灵雾寺的高僧们这还了得!”

守门僧人还没站稳脚,呼啦啦又一群人挤了进去。

看着已经被踩烂的门槛,守门僧人只剩下欲哭无泪。

“你们是哪里来的歹人,这是佛门圣地——”有僧人前来阻拦,话未说完就被推到一边,一群人的目的很明确,直奔后山。

灵雾寺背靠青山,后山虽不对香客开放,格局却很简单,大羊镇这些人占了不讲规矩动作迅速的便宜,没等寺中僧人反应过来就已经闯到后山去了。

等示警的钟声响起,僧人们跑出来已经太晚,连看热闹的人都跟去了。

一时间,原本幽静的后山黑压压站满了人。

“就是这里!”领头男子直奔菜地旁的水井。

水井旁的地面上暗红一片,显然出意外而死的僧人留下的血迹还没清理彻底。

“给我捞!”领头男子一指井口,立刻有人摇起井架上的手柄。

一名中年僧人越众而出:“施主在佛门圣地如此横行,不怕被佛祖降罪吗?”

正在打水的人手一顿。

领头男子冷笑道:“我妹子丢了,佛祖菩萨们大慈大悲,定然不会因为我寻妹妹而怪罪的。我妹妹也是时常来灵雾寺捐香油钱的信女,现在人在这里丢了,师父们不行方便反而横加阻拦,莫非是心虚?”

“阿弥陀佛,施主这话过分了——”

“我们来这里可没损坏一草一木,只是想捞捞这口井中有没有东西而已,还请师父们给个方便吧。”领头男子口才了得,几句话说完手一挥,“还愣着干什么,快点啊!”

人群中的姜湛拉了拉姜似,压低的声音难掩激动:“我就说井里有女鬼吧,你们还总不信!”

女鬼都来找他聊天了,忒吓人了!

看热闹的人群响起嗡嗡议论声。

“李家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李姑娘掉井里淹死了?”

“我看李姑娘是被人害了,不然怎么会在这后山的水井里啊?”

又有人恍然大悟:“难怪有僧人出了意外呢,说不准那僧人不是意外,而是撞见了李姑娘被人害了……”

姜似暗暗点头。

很好,果然看热闹的人眼睛都是雪亮的。

一群燃烧着熊熊八卦之火的人,就是谁家门口落了一条手绢都能脑补出一出大戏来,别说眼下这般情形了。

一桶水打了上来,人们不由伸长了脖子瞧。

什么都没有!

又一桶水打了上来。

……

吱呀吱呀绳索摩擦的声音落在人们耳中,枯燥又无聊。

已经有人用不善的眼神打量着大羊镇一行人。

灵雾寺是他们青牛镇的脸面,要是人真的在这里丢了来找还说得过去,要是来闹事,那就要问问他们答不答应了。

领头的年轻人见状不妙,当机立断吩咐跟来的一名男子:“去下面看看。”

这个时候他已经有些后悔了。

可是不来这一趟不行,妹妹可是爹娘的心头肉,前段时间一直病着差点把爹娘急死。

跟来的男子立刻脱下外衣,露出精壮的上身来。

大周民风开放,别说这种乡野之地,就是大城中遇到一些放浪形骸的人都不算什么,所以男子脱衣服并没引起轰动,一些妇人反而轻笑起来。

姜湛忙用手挡住姜似的视线。

姜似淡定挥开他的手:“二哥,别闹。”

姜湛不由看了郁谨一眼,却发现他一直在看那名男子,似乎不觉得姜似盯着脱衣服的男人瞧算什么。

郁谨:呵呵,看过阿似拿菜刀对着一个男人的屁股瞎比划后,这算什么?

脱去外衣的男子缠上绳子一点点进入井中,不知过了多久,被其他人合力攥在手中的绳索忽然动了。

第100章 井中尸(天羽、天月的灵兽蛋)

领头年轻人立刻指挥人把绳索往上拉。?随{梦}小◢.1a

随着绳索一点点往上移动,先前下井的男子露出了头,再然后他双手撑住井沿爬了上来,身体往旁边地上一翻,坐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

男子**的上身肌肉虬结,明晃晃的水珠往下淌着,可他手中空无一物,显然一无所获。

先前阻止这些人的中年僧人高念一声佛号,语气颇为严厉:“诸位施主再不离开扰乱佛门清净,我们就要把诸位施主送官了!”

十多个年轻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聚在一起,人人手持棍棒。..

看打扮,这是一群武僧。

像这样香火鼎盛的寺庙,哪怕是在这乡镇之中,所得香油钱都是一笔惊人的数目,自然会养着武僧保卫寺庙安全。

领头年轻人脸色难看,讪讪道:“既然找不到舍妹,那我再去别处找找——”

“有,有人——”爬上来的男子终于缓过来,一张口就把剑拔弩张的气氛弄得更加紧张。

“什么有人?”领头年轻人脸色一变,先前的怯意顿时一扫而空。

男子指着井下,声音还算镇定:“井下有人!”

能被领头年轻人带来下井寻尸的人自然是有些胆量的。

男子此话一出,中年僧人脸色顿时变了,看热闹的人群陡然爆发出热烈的议论声。

领头年轻人脸色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大声道:“有人你怎么没带上来!”

老天,他妹子真的淹死在水井里了,爹娘知道了这个消息可怎么办!

在领头年轻人的质问下,男子苦笑:“带不动啊,也怕绳索禁不住——”

人们看了一眼缠绕在男子腰间的绳索,一时沉默了。

这绳索看起来结实,谁知能不能禁得住两个人?万一途中断了,那可要命了。

领头年轻人倒是有些急智,略一琢磨便命人把另一根绳子准备好:“你们拽着这条绳子,你下去用这绳子把井下的……人绑好了,然后就摇晃一下你腰间的绳子。到时候先拉你上来,再拉井下的人上来。”

这番安排还算妥当,男子很快重新下井,众目睽睽之下,绳索动了。

“拉人上来!”

随着领头年轻人一声吩咐,有了经验的两个家丁立刻开始往上拽绳子,与此同时,另外两个拽着另一条绳子的家丁神色紧张起来。

很快男子被拉了上来,白着一张脸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休息,一副脱力的模样。

另一条绳子开始被人往上拉。

这一次,众人只觉时间变得无比漫长。

姜湛紧张得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井口。

女鬼就要出来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他梦里那么吓人……

终于,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一团黑影冒了出来。

“妈呀,那是啥?”有人情不自禁尖叫道。

两个拽绳子的家丁手一抖,绳子又往下落了一截。

本来众人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很快就要看清楚拉上来的是个什么了,这么一来仿佛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这种憋屈感反而让人们忘了恐惧,有人囔囔道:“怕啥呀,这么多人在呢,还是佛门圣地,就算变成鬼都不敢出来闹事……”

“对,我刚看清了,那是一团头发而已。”

因为人多势众,本该恐怖的场面反而让人们有种热切的期待。

“没吃饱饭吗?”领头年轻人喝道。

两个家丁对视一眼,一同使力。

时间似乎再次慢了下来,终于那团黑影又冒了出来,紧接着是身体……

扑通一声,拉上来的尸体摔在地上,这声响仿佛砸在人们心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领头年轻人踉跄往前几步,闭眼哭喊道:“妹妹,你死得好惨啊——”

人们看看年轻人,又壮着胆子看看地上横着的尸首,诡异沉默着。

终于跟来的家丁忍不住道:“少爷,这是一具男尸——”

“呜呜呜——呃?”领头年轻人险些岔了气,哭声戛然而止。

他睁大眼睛看着地上的尸首,哪怕那人散乱的头发遮挡住面部,从身形与衣饰来看是一名男子无疑。

为什么是男的?

这个时候,发出这个疑问的还有姜湛。

他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用力揉揉眼睛。

女鬼哪去了?怎么成了男的呢?

姜似伸手把兄长拽进了人群里。

现在可不是出风头的时候,还是隐在人群中安全。

不过这个情况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她不由看向郁谨。

少年面色平静看着前方,有种事不关己的漠然。

仿佛感觉到姜似的视线,他头一偏迎上对方的眼睛,这才春风化雨般融化那抹漠然,露出淡淡笑意。

姜似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前方。

而这时,人群响起了骚动,有人惊呼道:“你们看,那人身上绑着石头!”

此时日头虽然已经落下去,但天空依然是亮堂的,在这空旷的后山更显明亮,所以人们不必借着光火就能清楚看到拽上来的男尸身上绑着一块石头。

下井的男子面露恍然。

怪不得他在井下用尽力气都无法把男尸拽动,原来还有这块石头的重量,而他在井下给男尸绑上绳索时因为太紧张且没有光亮竟不曾发现。

“这,这是杀人啊!”人群中又有人惊叫起来。

而此时,寺中众僧人面色已经极为难看。

如果说只是从井中打捞出尸体,还能说是失足落水,寺院顶多落个防护不力,可眼下一具绑着石头沉入井中的尸体,只能说明一点:这是毫无疑问的谋杀!

香火鼎盛的灵雾寺居然有香客被谋杀,最重要的是尸体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捞上来的,这对寺庙是极为沉重的打击!

这个时候,那些看热闹的人神色明显发生了变化。

原本看着大羊镇的人很是不善,随时准备揍人,现在则是齐齐望着寺中僧人,眼神带着戒备。

“这是命案啊,要报官吧?”

“肯定要报官啊,哎呦,可真吓人!”

人们议论纷纷,却没人舍得在这个时候离开。

终于有人提议道:“这应该是个年轻小伙子吧,看看认不认识啊——”

领头年轻人干脆闲事管到底,对下井的男子使了个眼色。

男子蹲在尸体旁,轻轻拨开了挡住男尸面部的头发。

第101章 麻烦

遮挡男尸面部的头发被拨开,露出一张浮肿骇人的脸。

众人忍不住伸长脖子去看。

那张脸尽管因为被井水泡胀而显得有些可怖,却依然可以看出很年轻,最多二十来岁的模样。

看热闹的人群中突然有人“咦”了一声:“你们看,这好像是镇东头刘家布店的少爷吧?”

人群一静,围观者不由睁大眼辨认着男尸的身份。

这时带着哭腔的一道惊呼声响起,在这个当口显得极为突兀,人们纷纷看去。

发出惊叫的是一名女子。

女子十六七岁的模样,双眼圆睁紧捂着嘴,泪水簌簌而落,却依然不减清秀。

大羊镇的领头年轻人看清女子的瞬间大喜过望,急忙上前几步拉住女子的手臂:“妹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女子似乎仍处在惊吓中,浑身颤抖着任由年轻人揽住她的肩膀,眼睛却直勾勾盯着男尸瞧。

说来也巧,女子正站在姜似不远处。

姜似冷眼瞧着女子的反应,再看看男尸那张年轻浮肿的脸,若有所思。

这女子早就站在人群中了,若要害怕到失声尖叫也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她听人叫破男尸的身份如此反应,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她认识死者!

更准确地说,二人应该不只认识这么简单,至少围观者中认识死者的不少,可没见哪个是这个样子。

“别怕,大哥这就带你回去。”年轻人安抚着女子。

女子显然没有恢复平静,任由年轻人拽着却不动弹。

“他,他怎么会死了?”女子喃喃道。

年轻人似乎从妹妹的反应中意识到几分不同寻常,伸手把女子往怀中一拉,遮挡住周围人投来的目光:“舍妹受了惊吓,我们就不打扰这里查案了,走!”

“施主且留步。”中年僧人高喊一声,阻止了年轻人离去。

“师父这是何意?”

中年僧人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眼下寺中出了命案,施主身为关键之人却急着离去,这样可不合适。”

“你这师父讲不讲道理?尸体是我派人捞出来的,要是命案与我有关,我何必多此一举?我来这里就是找妹妹的,现在妹妹找到了当然要带她回去,难不成还要留下来帮你们找凶手?”

“若是与施主无关,为何施主会带人来我寺后山的水井捞尸?”中年僧人颇有几分咄咄逼人,显然不准备就这么放年轻人离去。

“这不是捞错了嘛!”年轻人有些恼火,见看热闹的人神色异样,忙解释道,“有人给我家报信,说我妹妹被人害死丢进灵雾寺后山水井里了。”

“可事实上令妹还活着。”

“所以才说弄错了啊,我给师父们赔不是还不成么?”

“不知给公子报信的是何人?”人群中突然有一人越众而出,温声问年轻人。

出声询问的是名中年男子,面色微黄,蓄着长须,他身后跟着两三下人。

年轻人皱眉看着多管闲事的中年人,看热闹的人视线也被吸引到此人身上。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鄙人富兴县县尉,恰好路过青牛镇,听说有人意外而死,故前来一看。”

站在人群中的姜似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有官吏介入很令人意外,且恰好是负责一县治安捕盗的县尉,就更加巧了。

围观众人一听眼前站着的是县尉大人,一时有些无措。

县尉大人怎么会在这里?到底是不是真的啊?

中年人拿出腰牌给年轻人与寺中僧人过目。

“见过县尉大人。”年轻人显然有几分见识,见过腰牌立刻行了一礼。

中年人笑道:“不必多礼,公子还是说一下给你报信的是何人?”

“那些人自称青牛镇的,我们并不认识,不过——”年轻人想了想补充道,“那些人一看就是闲汉。”

“既然是闲汉,公子为何会听信那些人的话?”

年轻人露出个无奈的笑容:“我本来不怎么信,但家母一听说妹妹出事就慌了,让我速速赶来确认,家父也说无风不起浪,那些闲汉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胡说。倘若舍妹真在这里出了事,总不能让她不明不白被害了,若是搞错了,我们也愿意赔不是。”

说到这里,年轻人看了那些僧人一眼,意有所指道:“万万没想到舍妹虽然无事,却真的从井中捞了尸体上来。”

那意思很明显,他们只是误会一场,且捞上尸体还算一件功德,无论灵雾寺还是官府都不该为难。

中年人抬头望了一下天,客气道:“无论如何尸首是公子的人发现的,事关人命不可轻忽,眼下天色已晚,公子与令妹以及带来的人就暂且住在灵雾寺吧,鄙人会再查探一下情况,待到吏役仵作赶到详细查验,相信真相会水落石出的。”

年轻人很是不满,还待说什么,中年人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令妹认识死者吧?”

年轻人揽着女子的手一紧,面露骇然。

大庭广众之下妹妹要是被县尉大人盘问一番,那就太丢人了,就这些没事还要闲嚼舌的人,到时候还不知道传出什么谣言来。

见年轻人服了软,中年人冲着围观众人拱手:“诸位乡亲,有熟悉死者的暂时留下来,其他人请暂时回去吧。若是对本案感兴趣,明日可以再过来。”

县尉话音才落,黑压压的人群瞬间往后退了一大片,竟是全准备拍屁股走人。

开玩笑,看热闹最重要的是什么?当然是不能惹麻烦上身啊!要是留下来一盘问,最后被当成了疑犯那还了得,到时候瓜子都嗑不香了。

这个时候围观者全都想到了一处去:现在甜瓜也下来了,还是赶紧回家洗好甜瓜,明天再来看热闹吧,现在谁留下来谁是傻帽!

这么一来,倒是让姜似一行人突兀留在原地,瞬间引来不少目光。

眼见中年人看过来,姜湛立刻挡住姜似,笑道:“我们是外地来上香的,可不认识死者。”

这时突然有一位僧人高念一声佛号,大声道:“贫僧认得这人,这人今天白日来过后山!”

第102章 嫌疑

众目睽睽之下,僧人清清楚楚指向了一人,正是尚未来得及撤走的姜湛。

姜湛一时懵了。

什么情况啊,关他什么事?

本来要是具女尸,他还心虚女鬼给他托过梦,也算沾亲带故了,现在是具男尸,和他八竿子打不着。

“师叔,今日晌午的时候弟子看到此人鬼鬼祟祟去了后山!”指认姜湛的僧人对中年僧人禀报道。

中年僧人法号玄慈,因灵雾寺住持年岁已高,算是暂代住持一职。

玄慈闻言立刻喝问:“后山并不对外开放,既然那时候就发现有香客混进去,为何不及时阻止?”

被斥责的僧人面露惭色:“弟子见这位施主热心帮着四空师弟打水,就没有出面逐人。后来四空师弟被发现丧身,亦只是以为是场意外,谁成想现在又从井中打捞出身绑石块的尸体——”

僧人如怒目金刚看向姜湛:“弟子一见此人才想到晌午的事。师叔,弟子觉得凶手定然是此人无疑。他先是杀害了这位年轻施主,又怕四空师弟打水时发现端倪,于是装成热心人的样子去帮四空师弟浇水,趁机杀害四空师弟伪装成意外!”

随着僧人指控,众僧默默把姜似一行人团团围住。

隔着僧人围成的人墙,热烈的议论声传来。

“这么快就抓到凶手了,是哪里人啊?”

“看样子不像是四邻八乡的,那么俊的哥儿要是附近人,谁能不知道啊。”一个妇人颇为遗憾道。

周围人纷纷点头。

这话真有道理。

“可这么俊的哥儿杀人图个啥呀?”更多混在人群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大惑不解,听得身边男人们直翻白眼。

这么说像话吗,长得好看就没理由杀人了?难不成只有长得丑的人才会报复乡邻?

“大人,这些人是今早入住的香客,凶手十之八九就在他们之中!”被斥责的僧人对玄慈说完,唯恐放走了姜似等人,立刻对县尉道。

姜湛冷笑:“简直胡说八道,我要是凶手,听说一群人来灵雾寺水井里捞尸,不赶紧跑还会跟过来看热闹?”

众人一听,议论声一滞。

这俊小哥儿说的似乎也有道理。

这时跟在县尉身边的一人忽然开口:“那可不一定,据说不少凶手杀过人后都喜欢返回现场看热闹。”

县尉打量姜湛一番,面上瞧不出任何端倪:“这样吧,既然这位公子有嫌疑,那么今夜也留宿灵雾寺吧。对了,包括这两日入住的香客,还望贵寺提供一下名册。若是这些香客就在人群中请出来,大家放心,只是问个话而已,本官可以向诸位保证绝不会冤枉无辜之人。”

县尉说完这话,人群静悄悄,并无一人走出来。

县尉摸着胡须一脸严肃道:“入住灵雾寺的香客已经离开也无妨,反正有名册在,明日衙门官差到了还是可以请人过来的。”

这话一下子让隐在人群中打算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香客泄了气,几人越众而出。

“不知青牛镇的里正可在?”

很快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走出来,冲着县尉深深一揖:“见过大人,老朽在。”

县尉暗暗抽动嘴角。

果然百姓们爱看热闹的天性是一样的,估计镇上腿脚利落的人都在这里了吧。

这倒也好,方便查案了。

“里正也留下来吧,再留两个机灵的年轻人。”县尉淡淡道。

对于本就为县衙效命的立正、亭长等人,自然就无须太多客气了。

“好了,各位乡亲暂时回去吧,本官今夜会彻夜查案,若有需要还会随时叫各位前来指正。”

县尉发话后,看热闹的人依依不舍离去,灵雾寺的后山一下子变得空荡荡。

此时日头已经落山,连残留的霞光都消失了,整个天空呈现出一种灰黄色。

县尉目光从留下的众人面上一一扫过,最后看向玄慈。

玄慈念了一声佛号:“大人请移步客厅吧。”

县尉并未推辞,指出几人:“各位也随本官来吧。”

这些人里有姜似一行人,大羊镇李家兄妹,留宿香客以及青牛镇里正,当然也少不了灵雾寺的僧人,而那具男尸则被县尉严命看管起来,留到仵作来了验尸。

从空旷黑暗的后山回到灯火通明的厅堂,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县尉率先打破了沉默:“不知这位师父如何称呼?”

被斥责的僧人忙道:“贫僧四海。”

“这位公子呢?”

姜湛看了姜似一眼,心情郁郁道:“大人叫我姜二就行。”

他特意在“姜”字上变了一下音调,落在旁人耳中,便成了“蒋”。

县尉点点头,问四海:“四海师父是什么时候发现蒋二去了后山,又是什么时候见他离开的?”

四海想了想道:“寺中午饭都是定时的,贫僧记得是吃过午饭后不久,也就是正午左右,至于什么时候离开的……贫僧见蒋二来回帮四空师弟打了几趟水就做事去了,并没留意他是何时离开的。”

他说到这里,死死瞪着姜湛:“但是他是唯一进入过后山的外人,四空师弟一定是被他灭口的!他就是害死井中男尸的凶手!”

姜湛气得跳脚:“胡说八道!你这秃驴哪只眼睛看到我杀人的?”

郁谨轻轻拍了拍姜湛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待姜湛冷静下来后轻笑一声:“四海师父这话有失公正,唯一进入后山的外人就一定是凶手吗?相比起来,可以满山跑的寺中人杀人更容易些吧?县尉大人,您说是不是?”

“阿弥陀佛,施主不要侮辱我佛门中人,佛门弟子讲究众生平等,连牲畜蝼蚁都不会伤害,怎么会杀人?”四海义愤填膺道。

姜似适时开口:“其实我兄长有没有出现在灵雾寺后山,根本是无关紧要的事。”

众人顿时看向姜似,神色各异。

四海虽然是出家人也是个暴脾气的,一听姜似轻描淡写的语气,立刻不满道:“现在议论的是命案,女施主还请慎言!”

姜似挑眉:“师父是让我闭嘴的意思吗?”

四海一言不发,显然默认了姜似的反问。

姜似轻轻一笑:“这倒是有趣了,刚刚师父还大谈众生平等,现在就因为我是女子便让我闭嘴,可见师父对自己的内心还不够了解嘛。”

第103章 问案(陌陌陌颜的灵兽蛋)

姜似一番话噎得僧人四海满脸通红,就连暂代住持一职的中年僧人玄慈都深深看了她一眼。

姜似丝毫不在意投来的各色目光,正色对县尉道:“我们是今早才来到灵雾寺的,有知客僧等僧人为证,而井中捞出的男尸看其肿胀程度,最晚也是昨日落水,所以四海师父说我兄长为了灭口杀害四空师父根本不成立。男尸又不是我兄长杀的,他又怎么可能为了灭口再杀人呢?”

“那他为何会出现在后山帮着四空师弟浇水?四空师弟的死绝不是意外!”四海怒道。

姜似呵呵一笑:“出家人不是讲究慈悲为怀,人心向善嘛,我兄长帮四空师父浇水就不能是热心一片?都说心中有佛看人才是佛,四海师父总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也不知是如何修行的!”

“女施主真是牙尖嘴利!”四海气得脸色发青。

姜似毫不客气反击:“高僧真是无理取闹!”

“不知这几位施主以前可否来过灵雾寺?”县尉突然开口道。

玄慈看向知客僧。

知客僧是寺中专门接待香客的僧人,能担此任者往往长袖善舞,很会来事,这样的人少不了一副好记性,尤其是对姜似等人这种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出身的香客,接待一次绝对有印象。

知客僧回道:“这几位施主是第一次来。”

县尉认真看了姜湛一眼,语气平静道:“既然是第一次来,蒋二与四空师父没有宿怨,而且四海师父确实看到蒋二在帮四空师父打水,从常理推断蒋二没有害四空师父的道理。”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接着道:“当然,这种推断的前提是井中男尸并非蒋二所杀。”

这种推断虽然简单却最符合情理。

姜湛如果没有杀井中男尸,就没有杀害四空的动机,所以事情又回到了原点,井中男尸到底是谁杀的?

找出杀害井中男尸的凶手,四空若不是死于意外,自然也就找到了杀害四空的人。

这本就是一条线。

“那么,姑娘是怎么知道井中男尸不是今早死的?”县尉直直看着姜似。

姜似镇定道:“眼下还不到盛夏,山中井水凉意沁人,一块猪肉放入井水一日之内尚有冰镇的效果,假如男尸是今日落入井水中,依小女子看不会是捞上来的样子。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大人可以等仵作验尸结果。”

县尉不自觉点头,侧脸对跟来的人道:“去看看仵作到了么。”

发生命案放到一县之中是大事,早在围观的时候县尉就已经派人去县衙调派吏役了。

“既然要等仵作验尸结果,蒋二的嫌疑暂且搁置。”县尉看向青牛镇里正,“刚才本官听人认出了井中男尸的身份,里正知道么?”

里正连连点头。

“那么请里正仔细讲讲吧。”

“死者是镇东头刘家布店的少爷,名叫刘胜,今年刚十九。刘胜的爹早就过世了,只有刘胜这么一个独苗被他娘拉扯大,现在刘胜他娘还不知道儿子没了,唉,真是可怜啊。”

“既然被称为少爷,刘家布店生意不错吧?”

“这倒没有,镇子就这么大,离着县城也近,好些讲究的人家都跑到县城去买布,至于寻常人家又不大舍得穿那么好的衣裳,也就逢年过节扯几块布头。”里正说着也有些纳闷,“刘家布店生意虽一般,但刘胜穿戴挺体面的,出手也阔绰,所以人们都叫他刘少爷。”

“一个妇人既要拉扯儿子,又要顾着布店,岂不是很辛苦?”

里正连连点头:“辛苦是辛苦啊,好在刘胜的二叔非常疼这个侄子,常年忙着母子二人。”

“既然刘胜的二叔很疼侄子,就先把这位二叔叫来吧。”

“大人,刘胜的二叔两年前去世了。”

县尉怔了怔,而后问道:“刘胜二叔一家还有何人?”

“没有了,刘胜二叔一辈子没娶媳妇,现在刘家除了远亲就只剩刘胜的老娘了。”

“据本官了解,男子不娶媳妇通常是因为家贫,刘家既然开着布店,为何刘胜二叔会打光棍?”

里正道:“刘家布店不是祖传下来的,是刘胜出生那年开的,那时候刘胜二叔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

“那么以前刘家光景如何?”

里正摇头一叹:“穷着呢。”

县尉若有所思。

郁谨突然问道:“刘胜的父亲也是很晚娶妻吗?”

见里正看过来,他笑笑:“刚才听说刘胜出生时他二叔已经三十好几了,既然刘胜是独子,上面没有兄姐,那他父亲岂不是很大年纪才有了孩子?莫非也是娶不上媳妇的缘故?”

大周寻常百姓大多十七八岁便娶妻生子,刘胜出生时父亲的年纪未免太大了些。

“这倒没有,刘胜他爹二十来岁就娶妻了,不过——”似乎说到别人家私事有些尴尬,里正停下来。

县尉语气温和道:“里正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本官现在要尽可能多了解死者家中情况。”

里正点点头,接着道:“刘胜爹娘成亲后十多年无子,所以刘胜出生时年纪就都不小了。”

“原来如此。”县尉摸了摸长须。

跟在里正身边的一个年轻人突然兴奋道:“对了,我想起我娘说过的一件事!”

见众人看过来,年轻人兴奋之余突然紧张起来。

“小伙子说说看。”县尉笑道。

年轻人不由看向里正。

里正狠狠瞪了他一眼:“大人让你说就说!”

“我娘曾经说过,刘大娘十多年生不出孩子,之所以生了刘胜,就是因为来灵雾寺上香求子呢!”

明明说着死者的情况突然扯上灵雾寺,哪怕是好事,玄慈等僧人脸色也有些难看。

在县尉鼓励的目光下,年轻人有种被重视的兴奋:“我娘见刘大娘生了刘胜,也来灵雾寺上香求子,后来没过多久就怀了我。呵呵,灵雾寺香火真的很灵验。”

“这么说,灵雾寺从二十来年前就香火鼎盛了?”

玄慈冲县尉念了一声佛号,算是默认。

这时县尉的跟班走进来:“大人,仵作到了,属下直接带他去了停放尸体的地方。”

县尉点点头,看向李姑娘。

第104章 问心无愧

众人注视之下,李姑娘不由往李公子身后躲了躲。

李公子有些不悦:“大人,无论凶手是谁,绝对与我们兄妹无关。我妹妹胆小,还是不要吓到她了。”

县尉定定看着李公子,忽然一笑:“本官办案多年,倒是有一个经验。一起命案发生,但凡与此案联系上的,绝不会全然无关,还望李公子与李姑娘好好配合。”

“都说了是有人乱传信,不然我们怎么会卷进来!”

“可是来灵雾寺上香的善男信女这么多,为何就往李家乱传信呢?”县尉不再理会李公子,反而目光灼灼盯着躲在后面的李姑娘,“李姑娘,你认识死者刘胜吧?”

李姑娘浑身一哆嗦,脸色惨白。

“大人,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舍妹怎么会认识死者呢!”李公子加重了语气表达不满。

尽管民风开放,像青牛镇、大羊镇这种镇子上未出阁的小娘子与中意男子约会不算什么新鲜事,甚至再过分些人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牵扯到人命案,还放到明面上被一位官老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盘问就不好看了。

县尉对李公子的态度不以为意,微微一笑:“李姑娘,本官想听听你怎么说。”

李姑娘死死咬着唇,面色惨白,干枯的唇不停颤抖着,似乎非常挣扎。

“大人,我妹妹只是个姑娘家,撞见这种事已经很害怕了,您就不要再逼问她了!”

县尉终于冷下脸来,抬手一指姜似:“这位小娘子也是位姑娘家,为何如此平静?”

他这话本是反问,借此堵住李公子的嘴,没想到被指的少女柔柔一笑,语气平静道:“因为问心无愧呀。日间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不吃惊。小女子又不心虚,撞见这种事只觉得受害者可怜,怎么会觉得害怕呢?”

“说得好!”姜湛只觉妹妹说得通快,抚掌道。

郁谨弯唇忍笑,目光落在少女面上迟迟不舍移去。

县尉都愣了,认认真真看了姜似一眼,赞道:“姑娘确实说得甚好。”

咳咳,没想到今日还算运气碰到这么彪悍的一个小姑娘,倒是把李家小儿的嘴堵得死死的。

人家小姑娘都这么说了,李家小儿再拦着不让问话,那就是李姑娘心虚。

果然,姜似说过后李公子张了半天嘴也说不出话来,而李姑娘脸色数变后终于开了口:“小女子……确实认识刘少爷……”

见县尉认真聆听,她咬了咬唇解释道:“只是认识……”

“不知李姑娘如何认识的?”县尉深谙不能操之过急的道理,语气一直平静。

“我常来灵雾寺小住,有时候会在寺中遇到刘家少爷,慢慢就认识了……”李姑娘惊慌看了县尉一眼,忙道,“我们不熟的!”

县尉看向玄慈等僧人:“刘胜时常来灵雾寺吗?”

知客僧道:“时而会来小住几日。”

“既然刘胜是青牛镇的人,为何还会在寺中小住呢?”

知客僧不由看向玄慈。

玄慈解释道:“有些香客喜欢寺中清净,还有的喜欢品尝寺中菜羹,所以本镇人亦有时而小住的。”

一听到“菜羹”两个字,不只姜湛脸色发白,几名住宿的香客表情更加惨烈。

“大人,仵作已经初步检验过了。”

“叫进来。”

不多时仵作走进来:“见过大人。”

县尉点点头,示意仵作可以说了。

仵作显然熟悉这种场面,也不看其他人,言简意赅道:“死者眼睛外突,颈部有明显掐痕,石块缠在背后,初步断定是被人掐死后绑上石头沉尸的,凶手应该是一名男子。”

“如何确定是男子?”

仵作答道:“死者指甲断裂,明显激烈挣扎过。而能把死者这样不算瘦弱的年轻男子活活掐死还绑石头沉尸,女子很难有这个体力。”

“死亡时间呢?”

“大概在昨日下午到酉时之间。”

姜湛听到县尉问起死亡时间,下意识有些紧张,听到仵作回答不由露出个笑容。

还好这个县尉和仵作不是草包。

“好的,你且再去仔细检查。”

仵作退了下去。

县尉视线一一扫过众人,面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既然大致确定了死亡时间,那么蒋二暂且可以排除嫌疑——”

四海忍不住打断了县尉的话:“也许蒋二昨日就来过呢,每日来灵雾寺的香客那么多,他混入其中很难被发现。”

姜湛冷笑:“胡说,我们是昨日才来到的青牛镇,有客栈掌柜与伙计为证。对了,昨日来青牛镇的路上,距青牛镇约莫十来里处有个瓜棚,我们曾找瓜农买了几只瓜。大人若是存疑,这些都可以去查的。”

县尉点点头,看着众僧道:“他们几人同行,一路而来定然会留下痕迹,这些一查便知。本官暂且排出蒋二嫌疑,最重要是暂时寻不到他的动机,而动机才是命案发生的关键。况且本官观察过,由寺中客房通往后山会比较隐蔽,若是没有住宿的香客想去后山而不被寺中人留意到却非常困难。”

“那么凶手会是谁呢?”玄慈神色凝重问道。

“按照目前掌握的线索,凶手对后山定然是熟悉的,那么——”县尉顿了一下,“寺中僧人或者留宿香客的可能最大。”

“阿弥陀佛,还望大人仔细查探,还我寺僧人一个清白。”玄慈双手合十道。

“这是自然,本官现在打算单独问询,还请玄慈师父安排个房间。”县尉说完对姜湛等人笑笑,“几位可以先去休息了,若是有事本官会派人叫你们。”

单独的房间很快就腾了出来,姜似一行人站在长廊上,这个时候没人有睡意。

“四妹,余七哥,你们看,第一个被传唤的居然是留宿香客。”摆脱嫌疑的姜湛一身轻松,看起热闹来。

郁谨笑笑:“我们这些人都被问了一遍,也该问这些香客了。不过这位大人确实有意思,先让众人了解了基本情况,再单独问询细节,说不定有收获呢。”

他说着轻轻摸了摸下巴,看向姜似:“我有个问题准备去向里正留下来的那个年轻人打听一下,一起吗?”

第105章 线索

姜似摇头拒绝,语气还算温和:“不了,我随便走走透口气。你要找人打听事情,我跟着不方便。”

“那好,不要走太远,多加小心。”

二人彼此点点头,各向一个方向而去。

姜湛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抬脚追上郁谨,用力在他肩头一拍:“余七哥,你刚刚是在约我四妹一起?”

当着他的面?

郁谨摸了摸鼻尖。

糟糕,一时把姜湛给忽略了。

“是呀,我觉得姜姑娘思路比较清晰,遇到问题可以讨论一下。”

姜湛黑着脸:“你的意思是我笨了?”

郁谨轻笑:“姜二弟一起去吧。”

“这还差不多。”

姜似回头看了并肩往长廊另一端走的二人一眼,抬脚往院门处走去,阿蛮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姑娘,您准备去哪儿啊?”

黑灯瞎火还发生了命案,姑娘胆子真大!

“我听到有人在哭。”

“有人哭?”阿蛮仔细听了听,“没有呀。”

姜似没有理会阿蛮,加快脚步穿过月亮门,脚步微顿。

“姑娘,真的有哭声!”

姜似左右看看,提着裙摆往一个方向走去。

离月洞门不远处的树底下蹲着个小沙弥,小光头在月光下锃亮。

发出哭声的正是小沙弥,不过小沙弥捂着嘴,哭声非常轻。

姜似在他身边蹲下来:“小师父怎么了?”

小沙弥松开手,一副吓呆的样子。

姜似微微一笑:“是我呀,小师父不记得了吗?”

小沙弥含泪点头:“记得,窝丝糖。”

姜似示意阿蛮把荷包拿过来,从中摸出一包窝丝糖递给小沙弥:“还有糖呢,小师父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哭呀?”

小沙弥正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又身在佛门心无杂念,当然最重要的是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一些,听姜似这么问,低下头道:“四空师兄特别好,小僧好伤心——”

姜似叹了口气,抬手想要摸摸小沙弥头顶,看着小光头又觉得不合适,转而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道:“小师父别太难过了,四空师父肯定到天上去了。”

“真的?”小沙弥抬头,眼神晶亮。

“当然啊,四空师父度过劫难就功德圆满了。”姜似见小沙弥伤心之色稍减,语气一转,“不过井中男尸就很可怜了,我听说含冤而死的人会成为孤魂野鬼在人间徘徊。”

小沙弥捂住了嘴巴。

“小师父愿不愿意帮帮他呢?”

小沙弥忙点头,随后苦恼皱起脸:“小僧怎么帮他呢?”

“小师父先说说认不认识那个人啊?”

“认识,他常来寺中小住。”

“那么他有熟悉的人吗?”

小沙弥歪头想了想,问姜似:“寺中的人还是香客?”

姜似笑道:“只要是熟悉的,小师父不妨都说说看。”

“嗯,寺中的话——那位施主因为常来,与很多师叔师兄都认识的。”

“他连小师父的师叔们都认识?”

“对呀,因为常来嘛,有一次小僧还看到他与玄慈师伯说话呢。”

“不知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常来灵雾寺的?”

小沙弥想了想道:“两年前。”

姜似心中一动,隐隐抓到了什么,可又好似雾里看花,一时不知从何处拨开迷雾看到关键。

“那他与哪些香客熟识?”姜似暂且把此刻的异样记在心里,接着问道。

“寺中香客来来去去,小僧也没注意嘞,不过小僧看到过他与李姑娘在一起……”

姜似没想到从小沙弥口中还能听到这些,不动声色问道:“他们在一起干什么呢?”

“当时天有些晚啦,他好像给了李姑娘什么东西吧,因为离得远小僧没看清。”

到这时,姜似对刘胜与李姑娘之间的关系差不多可以确定了。

先前在后山李姑娘发现死者是刘胜时那种表情,出于女子的敏锐她就觉得二人关系不寻常。

“李姑娘最近一次来寺中小住是什么时候?”

“嗯……大概半个月前。”小沙弥想了想道。

“死去的刘施主呢?最近来寺中小住是什么时候?”

这一次小沙弥立刻道:“也是半个月前,就是那次小僧看到他给李姑娘东西呀。”

姜似沉吟了一下,抱着多问一句总比少问一句强的心思道:“半个月前他们都来寺中小住,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呢?”

小沙弥一脸茫然。

姜似换了一种问法:“或者让小师父印象深刻的事?”

小沙弥终于点头:“有的,当时来了位施主小住,那位施主女扮男装,被安排住宿的师兄认了出来,就安排她住到李姑娘隔壁了。”

说到这里,小沙弥猛然想到了什么:“对了,那位女施主与李姑娘一同求了平安符嘞,求的是同一种。”

姜似心头一跳,忙问:“小师父还记得那位施主多大年纪,样貌如何吗?”

小沙弥显然对那名女子印象深刻:“看着比女施主小一些,长得很好看呀。”

“她如何称呼?是本地人吗?”

“她自称姓迟,小僧以前从没见过她呢。”

“那位施主什么时候离开的?”

小沙弥摇头:“不记得了。”

又闲聊了几句,见从小沙弥口中问不出更多讯息,姜似笑道:“多谢小师父了,现在很晚了,小师父要早些睡觉才能长高,我让阿蛮送你回去好不好?”

小沙弥摆手:“小僧自己回去便是,女施主乱跑被师兄们看到要骂的。”

眼见小沙弥跑远了,姜似这才返回去,正好撞见郁谨与姜湛走过来。

三人凑在一起,低声交换着情报。

“我问了那年轻人,他说听他娘讲,以前灵雾寺就是个破败的山庙,自从刘胜的娘生下刘胜后,人们见如此灵验,于是全都跑来烧香拜佛,灵雾寺的香火渐渐鼎盛起来……”郁谨顿了一下,“也就是说,灵雾寺的香火是在刘胜的娘生子后才开始旺盛的。”

“我从小沙弥那里打听到一件事,刘胜是从两年前开始常来灵雾寺的。”

姜湛插话道:“我找另一个年轻人也打听了,他说以前刘胜就是个混日子的,经常赌钱,他家布店因为他这样歇业了一阵子,两年前不知怎么弄来资金才又开起来的。”

“两年前……”姜似喃喃念着。

那个时间点一定有什么被忽略的关键!

第106章 关键

郁谨突然看向姜似:“县尉问案时,里正是不是说刘胜的二叔两年前死的?”

“对,里正是这么说的,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姜湛道。

“这倒是有意思了。”郁谨笑道。

姜似想的却更远了些。

小沙弥说半个月前有个女扮男装的人入住灵雾寺,还是生面孔,那名女子与长兴侯府花园女尸年龄相符,且同样求了一枚那样的平安符——她是不是可以猜测,那名姓迟的女子很可能就是花园女尸?

不过这件事就要找李姑娘求证了。

三人低声交流时,县尉已经分别盘问过了几名香客,又叫里正与青牛镇两名年轻人依次进去问话。

李公子正在数落李姑娘:“你既然没事,我带着人从水井捞人时怎么不吭一声呢,居然还站在一旁看热闹!这下好了,丢了这么大的人,咱们家还不知道要被人笑话多久。”

李姑娘委屈又难过:“我听到风声赶来时大哥已经命人下井捞人了,那种情况下怎么站出来?”

“既然这样,后来你又跑出来干什么?”李公子显然没有这么好忽悠。

“我——”李姑娘咬咬唇,“我发现认识那人,一时吓坏了……”

李公子狐疑盯着李姑娘:“妹妹,你与那人真的只是认识这么简单?”

李姑娘慌忙看了左右一眼,恼道:“大哥,你胡说什么呀,被别人听到怎么办?”

李公子沉下脸:“好,等回家再说。”

李姑娘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一人过来喊李姑娘进去接受问询,李公子本想拦着,从敞开的房门看到端坐其中的县尉高深莫测的表情,默默让开了路。

李姑娘怯怯走了进去,刚一进去房门就关上了,把她骇得脸色发白。

“李姑娘不必慌张,现在本官要问你一些问题,请你放心,你在此说的话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李姑娘略略屈膝:“大人请问吧。”

县尉沉默了一下,开门见山问道:“李姑娘与死者刘胜有什么关系?”

“就,就只是认识——”

县尉冷笑:“刚才本官已经盘问过数人,他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姑娘骇然望着县尉。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李姑娘频繁来灵雾寺小住,难道以为一直不会被人撞见?”

“大人在说什么,小女子听不懂——”

“李姑娘,不瞒你说,有人看到你与刘胜晚上私会了……”眼见李姑娘面无血色,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县尉语气转为温和,“本官刚刚说过,你在这里说的话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本官现在要调查的是刘胜之死,不管男女之事。但李姑娘要是不配合,那么本官只能认为你与刘胜之死有很大关系,说不得等明日就要再多问一些人了。”

李姑娘身子晃了晃,下意识扶住墙壁,墙壁的冰凉使她恢复了几分冷静,脑海中疯狂盘旋着县尉的话。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支撑不住,掩面痛哭道:“是,我与刘胜已经私定了终身!”

县尉嘴角微松。

总算撬开了这丫头的嘴。

“我们是在灵雾寺认识的,因为总能碰到,时间久了就……就两情相悦了……”

“李姑娘不必详细说这些,就说说你这次来上香有没有与刘胜相约?”

热恋中的少年男女,难得摆脱家人的管束,岂有不偷偷见面的道理。

李姑娘承认后显然没准备再隐瞒,含泪点点头:“我们约好了今日见面。因为怕总是同一天来被人瞧出来,他会提前一天到。可是我来了后怎么也等不到他,就去镇上他可能去的地方转了转,谁知就听人说我哥哥带人来灵雾寺寻我了,等我赶到——”

县尉等着李姑娘缓解了情绪,问道:“李姑娘有没有察觉刘胜有何异常?”

李姑娘迟疑着摇头。

“令尊是有功名的人,李家在大羊镇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刘胜家虽然开着布店,刘胜想要得到令尊令慈的认可很困难吧?”

李姑娘沉默了一下,点头。

“既然你们二人两情相悦,就没有为未来打算一下吗?”

听了县尉的话,李姑娘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瞪大了眼睛迟迟说不出话来。

县尉叹道:“本官可以替李姑娘保守秘密,但李姑娘就不想为心悦的人找出凶手吗?”

李姑娘用力咬着手背,好一会儿放下手道:“他前不久说过会拿出一大笔银钱当做聘礼。”

“令尊也不会见到聘礼单子就松口吧?”

李姑娘脸色有些难堪:“他说那笔钱很多,会让我爹松口的。”

“那你们这次约会——”

“准备妥了肯定要再见面商量一下。大人,我现在想想,能让我爹松口那笔钱一定数目惊人,他的死会不会与这笔钱有关——”

“好了,本官大致了解了,李姑娘先出去吧。”

李姑娘反而站着不动了。

县尉温和笑笑:“李姑娘放心吧,本官不会让受害者死不瞑目的。”

李姑娘拜倒,声音发颤:“小女子谢过大人,请您一定把凶手找出来替他申冤!”

李姑娘退了出去,县尉轻轻拍打着椅子扶手,喃喃道:“现在似乎只剩下了最关键的人物……”

与此同时,郁谨轻声道:“现在似乎只剩下了最关键的人物……”

他与姜似对视一眼,二人异口同声道:“刘胜的母亲!”

姜湛抬眼望天。

他最讨厌他们这样心有灵犀显得他很笨的样子。

院门处一阵喧哗,很快几名衙役快步走了进来,后面追着几位僧人,似乎为他们的突然闯入很是不满。

“大人,属下到了。”

县尉从屋中走了出来,夜色中灯笼的光照在他脸上,显出几分急切:“人带到了么?”

捕头抱拳:“属下带人去了刘胜家,没有见到刘胜的母亲,却发现一人被绑在椅子上,属下把那人带来了。”

捕头说完手一抬,立刻有一名捕快拖着一个头罩黑布袋的人上来。

“取下布袋。”

捕快立刻取下黑布袋子。

众人屏住呼吸,待看清那人模样纷纷变了脸色。

第107章 凶手

那人身上穿的衣裳丝毫不起眼,但一颗光头跟能发光似的,瞬间闪得人目瞪口呆。

四海失声道:“四戒师兄!”

捕头带来的人竟然是一个和尚!

气氛瞬间古怪起来。

四海快步走过去打算把人扶起来:“四戒师兄,怎么会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称作“四戒”的僧人任由人拖着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你们快把人放开,这肯定是误会!”四海大声道。

捕头并不理会四海,对县尉道:“大人,属下带人过去时,刘胜家中有轻微打斗的痕迹,且有血迹。”

“除了此人并无其他?”

“是。”

随着里正留下来的一名年轻人忍不住插话道:“刘胜家里应该还有个使唤丫鬟。”

他们这种镇子,哪家要是有个使唤丫鬟那可了不得,所以年轻人记得很清楚。

“属下没有发现使唤丫鬟,不过留了两个兄弟去镇子上寻找刘胜母亲的下落,属下带着此人先回来复命。”

县尉看向僧人:“四戒师父为何会出现在死者家中?”

“阿弥陀佛。”未等四戒开口,玄慈高念一声佛号把众人视线吸引过去,“四戒是贫僧派去的。”

“师叔——”众僧纷纷变色。

玄慈依然面不改色:“贫僧见刘施主横死在寺中,担忧其母会被歹人所害,便派四戒过去把她请过来。阿弥陀佛,没想到果然出了事,若不是几位差爷赶到,连四戒都险些遭了毒手。”

脾气最急的四海明显松了口气。

寺中谁都知道四戒是玄慈师叔最亲近的弟子,刚才真把他吓了一跳。

“是这样么?”听了玄慈的话,县尉淡淡问四戒。

四戒这时候终于抬起头来,竟然泪流满面:“师父,弟子有负您所托啊——”

姜似静静看着这一切,眉头微蹙。

而县尉显然因为刘胜母亲的缺席陷入了某种困境,一言不发负手而立。

场面突然安静下来。

“赵捕头,你带上所有吏役去找人,无论是刘胜的母亲还是使唤丫鬟,找到哪个立刻带回来。”

“是。”赵捕头立刻带着数人离开,可没过多久竟又返了回来,人还未走近便激动喊道,“大人,人找到了!”

县尉忍不住上前数步,声音难掩激动:“快带过来!”

赵捕头走在前边,后面跟着两名抬架子的捕快,架子上躺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妇人,旁边还跟着个面色惊恐的小丫鬟。

“受伤了?”县尉快步走到妇人面前。

妇人双目紧闭,面如金纸,一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

四戒眼睛不眨盯着妇人,嘴角悄悄翘了起来。

“伤在哪里了?怎么这么快找到了人?”县尉问。

赵捕头回道:“伤在心口左侧不到

一寸处。属下刚走出寺院门口,就见一些镇子上的人抬着这位大娘往这边走。听他们说这位大娘是被一个生面孔送去的医馆,并留下不少银钱交代他们把人抬到这里来。”

县尉端详着妇人。

妇人这种伤势一看便不大成了,即便不抬过来留在镇上医馆也难以活下来。

可最关键的人不能开口,后面怎么办呢?

郁谨突然走了过来,赵捕头见状伸手去拦。

他停下来,把一个白瓷瓶递给县尉。

“这是——”

郁谨几人风度气质卓绝,明显不是寻常人,县尉心中虽有数,因案子要紧却没多问。

更何况到了县尉这个年纪又是主管治安的官吏,见过的事太多了,更明白这种情况下问出几人来历反而不利于办案,所以干脆装糊涂。

但这不代表他对郁谨几人的话不重视。

“一种吊命的药,可以让重伤的人清醒一阵子。”

“那之后——”

“不会有副作用,如果伤者本来就差不多了,该死还是要死的。”

县尉:“……”这是谁家孩子,这么说话没挨过打吗?

郁谨面对垂危的妇人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是把玩着手中瓷瓶问县尉:“大人需要么?若是不需要,那我收起来了。”

这个案子因为一开始牵扯到姜湛,能真相大白固然好,若是就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于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郁谨想得开,态度就越发随意。

反而是县尉纠结良久,心一横:“好,就给她服用吧。”

“大人,这种来历不明的药若是给人服用出了事,就是罪过了。”玄慈双手合十提醒道。

郁谨干脆利落把瓷瓶往回一收:“大人可要想好了,本就是与我无关的事,反正我不会承担任何责任。”

县尉皱眉寻思一下,最后毅然点头:“给她服药!这样的伤势本来就回天乏术,本官救不了她,至少不能让她连儿子被谁害死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走了。”

一名手下接过瓷瓶,取出药丸喂妇人服下。

县尉趁机问跟来的丫鬟:“你的主人是怎么受伤的?”

小丫鬟惊魂未定:“婢子正在里边小屋子烧水呢,突然有人闯进来对着大娘就是一刀,随后又出现一个人把那人打倒绑到椅子上,当时婢子躲在里边大气不敢出,后来的人还是发现了婢子,让婢子领路带大娘去医馆了……”

众人视线立刻落在四戒身上。

四戒脸色非常难看。

他被打倒后昏迷了一阵子,竟不知道一切都被个小丫鬟看在眼里。

“大娘醒了!”

县尉上前一步喊道:“大嫂,醒一醒。”

妇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没有开口,眼珠微转看到所处环境有些茫然。

县尉斟酌了一下,唯恐妇人很快支撑不住死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大嫂,鄙人富兴县县尉,这里是灵雾寺——”

妇人突然激动起来:“是不是胜子惹祸了?”

一提到灵雾寺就认为儿子惹祸,妇人的反应越发印证了县尉的某个推论。

“刘胜他……今天被人从灵雾寺后山水井里捞了出来,他被人害死了!”县尉语气极快,生怕妇人听了一半就昏死过去,“大嫂,你可要挺住,现在只有你能指出害死你儿子的凶手了!”

妇人听了县尉的话如遭雷击,眼珠飞快转动着,落到一个方向后停了停又移开,茫然、震惊、痛苦种种复杂情绪一闪而过,最终在一处定格。

众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玄慈站在那里,面无表情。

第108章 动机

因为儿子的噩耗,妇人情绪激动起来,却一口气堵在喉咙里说不出话,转瞬间一张惨白的脸就涨得通红,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

“大嫂,你怎么样了?”县尉暗叹一声,可眼下妇人的情况想徐徐图之根本不现实,只能心存歉然。

妇人双目圆睁,面部僵硬颤抖着,吃力伸出手指向玄慈。

众人看着玄慈的眼神越发异样。

这种情况下,玄慈依然保持着高僧风范,竟上前一步对着妇人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女施主可是有话要对贫僧说?女施主放心,只要害死您儿子的凶手是寺里的,贫僧身为暂代住持,定然严惩不贷!”

妇人嘴唇颤了颤,似乎要说什么,忽然浑身一僵,伸出的手无力放了下来。

“大嫂!”

妇人睁眼躺在床上,已是断了气。

县尉等人看着咽气的妇人沉默不语,众僧则念起了佛号:“阿弥陀佛。”

“大娘,大娘您醒醒呀——”小丫鬟扑在妇人身边痛哭起来。

妇人没有亲口说出与凶手有关的讯息,似乎让案子一时陷入了困境。

县尉目光深沉看着玄慈。

“阿弥陀佛,大人若有什么需要帮助的,贫僧定然率全寺僧人配合。”玄慈面色平静道,显然刚才妇人虽然手指着他,却没让他觉得惶恐。

这也不奇怪,玄慈是暂代住持,若没有确凿证据而认定他是凶手,县尉这些人别想走出灵雾寺的门。

香火鼎盛了将近二十年的灵雾寺,早已是盘踞一方的猛虎,非寻常猎人可以撼动。

“去把寺门外的百姓请进来,本官还要再问话。”县尉看起来很沉得住气,吩咐赵捕头。

很快一群百姓就涌了进来,瞬间把问案的院落填满。

黑夜从来挡不住百姓们看热闹的热情,何况这次的热闹一波三折,先是隔壁镇子的李家跑来捞尸,然后捞出了镇子上刘家布店的少爷,现在刘胜的娘还被人砍了。

错过这样的热闹,简直后悔三十年!

“请乡亲们进来,是因为刘胜的母亲也重伤身亡。两条人命事关重大,本官要再问乡亲们一些事。”县尉说完对着手下耳语几句,负手走入房中。

很快手下就从人群中指出一个人叫他进去。

那人很是莫名:“差爷,小民住镇西头,与刘胜就是个点头的交情,什么都不知道啊。”

“叫你进去你就进去,哪这么多废话!”

衙门里的人一耍横,小老百姓自然老实起来,忐忑不安走进房中。

接连数人依次进去,姜湛纳闷道:“我怎么觉得他们胡乱叫人进去的?”

“要的就是胡乱啊。”姜似盯着房门口,轻声道。

刚才妇人那一指玄慈就有了很大嫌疑,可他是暂代住持的身份,仅凭妇人那么一指不足以定罪,这时候县尉就需要更多的讯息从而一击致命。

然而对付这种在青牛镇大有地位的人物,想从百姓口中问出什么来并不容易,采取这种没有规律可循的问话,为的就是让被问话的百姓安心。

夜渐深,廊檐下一串串灯笼散发着柔和光芒,微凉的夏夜比白日还舒服些,只是蚊虫恼人,时不时就从人群中传来“啪啪”拍蚊子的声音。

房门终于推开,县尉大步走了出来。

他眉宇间带着疲惫,眼神却一片清明。

立刻有衙役搬了椅子放在院中,县尉坐下来缓缓环视众人一眼,对着县尉沉声一喝:“玄慈,你还不认罪?”

玄慈不急不慌:“阿弥陀佛,贫僧何罪之有?”

众僧人盯着县尉,虎视眈眈,人群更是一阵骚乱。

这些后来进来的百姓并不知道妇人手指玄慈的事情。

县尉扬声道:“刘胜之母咽气前曾指向你,莫非玄慈师父要否认?”

“贫僧不否认。”

“你莫非忘了,本官是要刘胜的母亲指出害她儿子的凶手,她才伸手指向了你,刚才大家都看到的。”

玄慈淡淡一笑:“她指向贫僧是因为不知道凶手是谁,自然要向身为暂代住持的贫僧讨个说法。”

“那么你派去说是保护刘胜母亲的僧人为何会对她下手?”

玄慈看向四戒。

因为先前伺候刘胜母亲的小丫鬟的话,四戒已经被几名衙役悄悄围了起来,此时面如土色直直望着玄慈。

玄慈长叹一声:“四戒,你太让为师失望了!为师命你去把刘胜母亲请来,你为何会伤人呢?”

四戒浑身一震,嘴唇抖了半天跪倒在地:“刘胜……刘胜是弟子杀的,师父派弟子去请刘胜的母亲,弟子唯恐事情暴露,就,就一不做二不休——”

围观人群顿时响起阵阵惊呼,显然亲耳听到寺中僧人杀人太超出他们的想象。

“你为何杀了刘胜?”

“我——”四戒眼珠直转,左手飞快转动着佛珠,“他跑进后山鬼鬼祟祟,贫僧认为他偷东西就赶他走,谁知他却打骂贫僧,贫僧一时冲动错手杀了他,见大错已经铸成就把他推入了井中——”

“啪啪啪。”清脆的掌声响起,县尉脸色微沉,“没想到出家人说起谎来竟行云流水。”

他忽然看向四海:“四戒用哪只手用饭?”

“左手啊。”紧张之下,四海脱口而出,说完才懊恼摸了摸光头。

“本官看到四戒转动佛珠一直用的左手,加上四海的话,足以证明四戒是个左撇子吧?”

“是,是又如何?”四戒求助看向玄慈,玄慈却无动于衷。

“仵作!”

很快仵作上前来弯了弯腰:“凶手是从背后卡住死者脖子,死者颈间指痕右深左浅,证明凶手惯用右手。”

“凶手惯用右手,而四戒是个左撇子,这说明凶手另有其人。而让四戒宁可承认是凶手也要维护的人,到底是谁想必已经很清楚了吧?”县尉盯着玄慈,一字一顿问道。

大概是僧人的习惯,玄慈同样摩挲着佛珠,面色平静反问:“动机呢?就像大人先前说蒋二没有动机所以暂且排除他的嫌疑,请问贫僧身为暂代住持去害一名普通香客的动机是什么?”

“动机?你有!”

第109章 证据

县尉说得斩钉截铁,众人倒抽了口凉气,玄慈却依然面带微笑:“贫僧洗耳恭听。”

“本官已经询问过多人,二十年前灵雾寺可不是现在的样子,那时候灵雾寺只是一座寻常山庙,寥寥几个僧人靠着化缘度日,而玄慈师父半途出家时已经快三十岁了,与从小修行的僧人比起来在住持心中毫无地位……”县尉的声音在繁星满天的夜中响起,清晰传入在场之人耳中。

朦胧夜色下,玄慈面色深沉,彻夜燃着的灯随风摇晃,使得他的脸时明时暗,令人瞧不出情绪。

姜似双目微阖,轻轻嗅了一下。

风中带着湿润的味道,明日应该要下雨了。

大概会是一场大雨。

县尉目光不离玄慈:“依照本官的经验,绝大部分的命案受害者与凶手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如果一时没能发现,十有八九是掩饰得足够深。而问询到你出家前就是本镇人线索就渐渐明了了,你与受害者刘胜的二叔曾是关系尚可的朋友!”

“阿弥陀佛,青牛镇家家户户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都可以是关系尚可的朋友,这就是大人找到的联系么?”

“足够了。”县尉冷笑,“你出家数年,一直是最底层的那个,脏活、重活师兄们都交给你做,住持对此冷眼旁观。这也是人之常情,贴心与能力总要具备一个才能让人另眼相看。于是当你忍无可忍后告诉住持,你有使灵雾寺香火鼎盛成为远近闻名的神庙的能力——”

玄慈终于变了脸色,高喝道:“阿弥陀佛,大人无论如何非议贫僧,贫僧都能忍耐,请大人不要侮辱我寺住持!”

随着玄慈的话,那些僧人个个对县尉怒目而视。

县尉微微一笑:“玄慈师父慌什么,本官只是说你告诉住持你有使灵雾寺香火鼎盛的办法,并没说住持卷入此事。”

“大人莫非是神仙,还能知道二十年前贫僧说过什么?”

“这并不需要神仙手段,多找人问问就够了。”县尉看向某个方向,“玄安师父,本官所说可有差错?”

一名老僧走了出来:“阿弥陀佛,当年玄慈确实对住持这么说,贫僧与几名师兄弟都听到了。”

“玄安——”

老僧对玄慈双手合十,声音淡漠:“没想到师弟还能认出我这个扫了十年地的师兄。”

老僧的出现使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好奇瞪大了眼睛,而寺中僧人则开始不安,一部分僧人看向玄慈的眼神已经带了异样。

“不出一年,灵雾寺果然灵验之名远扬,而最开始令四邻八乡趋之若鹜的起因便是多年没有子嗣的刘胜爹娘突然生下了刘胜——一个人见人爱的大胖小子!”

随着县尉挑明,议论声嗡嗡响起,姜湛猛然扶额,作惊恐状:“天呐,难道刘胜是玄慈的儿子?”

此话一出,众僧杀气腾腾的目光顿时投来,脾气火爆的四海更是忍不住,大喝一声向姜湛扑过去。

姜湛干脆利落往郁谨身后一闪,见四海被拦住,委屈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一脸无奈:“二哥说话过过脑子。”

“咳咳。”县尉咳嗽两声拉回了人们的注意力,“刘胜的爹娘为何成亲十多年无子?因为刘胜的爹不孕!玄慈或是机缘巧合得知,或是与刘胜二叔的关系本就比外人所见亲密,因时间久远难以确定。总之,你所谓使灵雾寺扬名的法子就落到了刘胜爹娘头上。那时候刘家很穷,刘胜二叔连媳妇都娶不上,你找上刘胜二叔,怂恿他对嫂子下手,得手后女方最终选择了忍气吞声。身体无恙的男女有过几次鱼水之欢,刘胜的娘很快就有了身孕,然后在刘胜二叔的指使下来到灵雾寺上香。”

县尉轻叹一声:“刘胜的娘有孕在先,上香在后,岂有不灵验的道理?”

此话一出,人群先是一阵安静,突然有人道:“我想起来了,当时镇上还在议论,说灵雾寺香火太灵验了,按着日子推算刘家的上香求子后就立刻有了刘胜。”

有人附和道:“对,就是因为这么灵验,四邻八乡的小媳妇才全都来了嘛。”

玄慈一言不发看着县尉。

县尉接着道:“这也解释了刘家为什么突然有了银钱开布店的原因。刘胜二叔帮你做事,定然得了不少好处,且刘家有钱后他也没有娶妻,这是什么原因呢?”

县尉抛出这个问题,拈须缓了缓。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道:“肯定是有了大胖儿子又随时能与嫂子睡觉,不需要媳妇了呗。”

话糙理不糙,在场之人皆有恍然大悟的感觉。

一个三十多的男人,有了女人和儿子,还正儿八经娶个媳妇来管束自己干什么?

是不是傻?

县尉默默听着,心中感慨:永远不要轻视百姓的智慧!

“这又与刘胜有什么关系?”玄慈淡淡问。

“当然有关!刘胜是刘家唯一的孩子,溺爱之下成为了一个败家纨绔,花钱大手大脚。两年前,刘胜的二叔重病,自知时日无多,担心死后刘胜败光了家产下场凄惨,于是吐露了这个秘密。”县尉定定看着玄慈,“刘胜二叔本以为替刘胜找了个源源不断的财路,却没想到把他推上了绝路!”

玄慈飞快转动着佛珠,面无表情。

“与得些好处就安稳过日子的二叔不同,刘胜好赌,这就是个无底洞,随着他一次又一次来灵雾寺找你要钱好守住当年的秘密,想必你早就动了杀机吧?直到这一次,刘胜索要的数额超出了你的承受能力,终于促使你杀人灭口!”

听到这里,李姑娘情不自禁晃了晃身子,脸色无比难看。

“刘胜沉入井中后,你最担心的就是负责浇水的四空,想必四空如果不是发现了什么,负责浇水的僧人应该很快就换成你的心腹了吧?可惜换人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而四空太不走运了,你只能杀人灭口并伪造成意外跌倒撞破了脑袋……”

“阿弥陀佛,这些只是大人根据问询的话做出的推论,证据呢?”

第110章 认罪

玄慈的淡定在县尉看来不过是硬撑而已,他淡淡一笑:“玄慈师父不要急,本官这就先把人证传来。”

他说完冲属下略一颔首,很快一名老妇被领了过来。

人群中顿时传来惊呼声:“这不是王大娘嘛!”

“大嫂说说你与刘家的关系,还有你知道的吧。”

老妇人在这么多人的注视下有些局促,不由看向县尉。

县尉鼓励笑笑。

在老百姓心中,有官老爷做主就有底多了,老妇人开口道:“老婆子与刘家做了几十年的邻居,是看着刘胜他娘进门的。他爹娘成亲十多年没有孩子,多少次吵架都看在眼里……”

老妇人陷入了回忆中:“没想到刘胜他娘三十多了竟然生了刘胜,那时候老婆子还挺替他们高兴的,可后来就发现不对了--”

“怎么不对?”县尉适时问道。

老妇人有些唏嘘:“刚生了刘胜那半年,夫妻俩蜜里调油似的,可有一天刘胜他爹把他娘打得很厉害,再后来刘胜他娘挨打就成了常事,结果有一次被老婆子撞见刘胜他娘和他二叔……”

老妇人摇摇头:“你们说,这能不挨打嘛?后来刘胜他爹没了,他娘不再挨打,脸上也有了笑模样。老婆子看刘胜二叔对刘胜这么好就明白了,不过想着闹出来刘胜他娘就没活路了,所以从没跟人提过。”

说到这,老妇人叹了口气:“现在人都没了,还不得善终,老婆子就觉得不能瞒着了,总不能让人当个糊涂鬼不是?”

“原来刘胜真是他二叔的种啊!”看热闹的人啧啧出声。

县尉脸色沉沉看着玄慈。

玄慈依然保持着平静神色:“即便刘胜是他二叔之子,贫僧与他二叔有旧,当年亦说过会振兴灵雾寺的话,大人也不能说明刘胜就是贫僧杀的。”

“呵呵,玄慈师父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县尉忽然上前一步,靠近玄慈。

玄慈神色终于多了几分戒备。

县尉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出手,抓住玄慈右手衣袖撩了起来。

“你干什么!”四海怒吼,目光不经意间落到玄慈手臂处,不由一怔。

院中灯火通明,玄慈手臂处数道深深血痕分外显眼。

“有什么啊?”围观者好奇张望,因为离得远瞧不分明。

“本官留意到玄慈师父一直用左手转动佛珠。”县尉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冷,“四戒是左撇子,玄慈师父也是左撇子,这种巧合固然存在,却极少,相较起来本官更相信自己的推测,刘胜拼命挣扎时抓伤了你的右手!”

“阿弥陀佛,大人误会了,贫僧的手是被野猫抓伤的。”

“玄慈师父好沉得住气!”县尉伸出手,冷笑着问道:“那么这个呢?”

他手上是一颗佛珠,小小的一颗佛珠却让玄慈瞬间变了脸色。

县尉微微笑着:“这种紫檀佛珠可不是寻常僧人用的,本官观察许久,在场僧人中只有玄慈师父的佛珠是紫檀佛珠。”

众人听了县尉的话不由看向玄慈身上所挂佛珠,果然是上好的紫檀佛珠。

县尉把手中佛珠高高举起,扬声道:“这枚佛珠是役吏在水井附近发现的,绝不是那些会去水井打水的寻常僧人所有。玄慈师父,据说佛珠的数目是有讲究的,目测你身上这串佛珠应该是一百零八颗!”

玄慈沉着脸一言不发,左手转动佛珠的速度更快了。

“来人,取下玄慈师父的佛珠,清点一下数目!”

“阿弥陀佛,贫僧乃暂代主持,大人只凭一粒佛珠就如此侮辱贫僧是何用意?莫非对我灵雾寺心存成见?不然大人怎么会恰好出现在此地呢?”

“不许侮辱玄慈师叔!”数名僧人高声喝道,尤以四海嗓门最大,却也有部分僧人沉默了。

“本官与贵寺无冤无仇,还曾来贵寺上香过,何来有意侮辱?现在种种线索都指向玄慈师父,倘若玄慈师父问心无愧,正是证明清白的好机会,为何百般阻拦?”县尉手一挥,“还愣着干什么,取下玄慈的佛珠!”

很快一名太阳穴鼓鼓的属下按住玄慈取下佛珠交到县尉手中,这一次众僧没有出声。

县尉端详摩挲了佛珠片刻,把它交给里正:“里正,就由你来数一数佛珠有多少颗吧。”

里正老脸通红:“小老儿不识数……”

“咳咳……”沉稳淡定的县尉大人一下子噎住了。

“大人,让二蛋子来吧,这小子可机灵了。”里正一指身边年轻人。

县尉还能说什么,自是点头。

身负重任的年轻人很是兴奋,小心翼翼接过佛珠,每数一颗就大声念出来:“一,二……一百零七。”

当他数完念出“一百零七”,院中霎那间针落可闻。

“还有识数的吗?换人再数一遍。”

立刻有人自告奋勇站出来,最后依然数出一百零七颗。

“玄慈师父还有何话说?”

“佛珠是早先丢的,为何出现在水井旁贫僧毫不知情。”玄慈说着看了扫地僧人一眼,意有所指道,“或许是有同门陷害呢?贫僧由当年最不起眼的弟子到如今的暂代主持,有师兄弟嫉妒也不一定。”

十多年的扫地生涯让玄安很是平和,闻言只是念了一声佛号。

县尉大笑:“本官真是大开眼界,到了此时你竟然还不认罪!那么你怎么解释串佛珠的素绳上的血迹呢?”

县尉拨开佛珠露出素绳:“这些血迹还是暗红色,可见染上鲜血不久。有遗落现场的佛珠,有往年见不得人的勾当,有心腹弟子出现在刘胜家对刘胜的母亲痛下杀手……玄慈,你认罪吧,不要把世人当傻瓜!”

玄慈踉跄后退,终于承认了罪行。

令众人钦佩的是,县尉的推测竟与玄慈的说辞一般无二。

夜已经过去大半了,玄慈被押到柴房看守,看热闹的人也在一片唏嘘气愤中离去,想必明日消息传遍后会是一场风暴。

僧人们知道以后的日子定然要难过了,没精打采散去。

县尉进屋休息前找到姜似,竟对她一拱手:“多谢姑娘相助了。”

姜湛吃惊不已。

四妹做了什么,他怎么不知道?

第111章 有问题

姜似身体微侧还礼:“大人客气,小女子恰逢其会赶上凶案,略尽绵薄之力换来水落石出也是应该的。”

“无论如何,多亏了姑娘才能找出指认玄慈的关键证据。”县尉笑道,“时间已经很晚,三位早些休息吧,等明日我把凶手带回衙门,想在富兴县的酒楼宴请三位,不知三位可有时间?”

郁谨看向姜似。

姜似微不可察摇头。

“大人不必麻烦了,我们还有别的事,明日就要离开此地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祝三位小友一路顺风了。”县尉似是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多言。

县尉一走,姜湛就迫不及待问道:“四妹,你究竟帮了县尉什么忙?”

“佛珠。”姜似吐出这两个字,见姜湛依然疑惑不解,解释道,“玄慈的佛珠有血腥味。”

“原来如此。”姜湛恍悟,随后眯起一双好看的眼睛,“四妹,你这是什么鼻子啊?我怎么觉得比二牛还灵——”

郁谨一手按着姜湛肩膀,对姜似微微一笑:“晚了,早点睡,明天不要起太早,我们也去休息了。”

姜似点点头,走向客房。

姜湛进了屋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余七哥那是什么语气?怎么显得他们俩挺亲近,他这个当哥哥的反倒成了外人?

这个发现让姜二公子顿时睡不着觉了。

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姜湛跟烙饼似的在床榻上翻来翻去,不知翻了多久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拔腿去了姜湛那边。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有事?”郁谨站在门口,只披了一件外衣,雪白的中衣敞着领口,露出清晰的锁骨。

他显然匆匆洗漱过,露在外面的肌肤还带着湿气,因为睡得太迟声音较以往多了几分低沉。

姜湛眼睛望天。

咳咳,一个男人这个样子真不像话!

“没事我关门了。”郁谨确实困了,不耐烦道。

“有事,进屋再说。”姜湛撑住门钻了进去。

郁谨皱了皱眉,关好门走回去坐下,等着姜湛开口。

姜湛双手撑桌:“余七哥,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

“嗯?”

“你对我四妹说话的语气很亲近啊。”

“有么?”郁谨暗暗吃惊姜湛怎么突然开窍了,面上摆出无辜的表情。

“当然有!”姜湛突然身子前倾,不放过对方丝毫神色变化,就这么盯着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难道说他想多了?

不,更大的可能是对方脸皮太厚,掩饰得好!

“余七哥,你是不是对我四妹有想法?”

郁谨险些变了脸色。

姜湛怎么突然一针见血了?

心念急转后,他点头,言简意赅:“嗯。”

抓住机会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胜利指日可待。

姜湛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伸手指着郁谨:“你,你再说一遍!”

郁谨轻笑起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令妹聪慧、善良、娴雅、秀美……”

一大串形容听得姜湛连连点头。

没想到余七哥看人这么准……

“姜二弟,面对这样的姑娘我心生倾慕,难道不正常吗?”

“正常呀。”姜湛脱口而出。

他是谁?他说了什么?

等等,他有点晕,好像被绕进去了!

郁谨露出欣慰的笑容,重重一拍姜湛肩膀:“我就知道姜二弟会理解并支持我的!”

“我——”姜湛张张嘴,突然一拍桌子,“不对呀,你有这种心思虽然是人之常情,毕竟我四妹确实好,可是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你这样是对我四妹不负责任!”

“原来姜二弟担心没有这些。那你可以放心,我回头就可以对家人说,请他们来提亲。”

“等一下。”姜湛大喊一声,揉了揉太阳穴,“我不是要你家遣媒人上门——”

“那姜二弟是何意?”

“总之你现在就想往我四妹跟前凑就是不对!”

郁谨重重叹了口气:“姜二弟又不许我请媒人上门,又不满我向令妹示好,究竟要怎么样呢?”

姜湛张了张嘴。

怎么他好像成了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姜二弟你想,令妹总是要嫁人的吧?难道你放心她嫁给一个不知长相,不知人品,不知能力的陌生人?只因为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当然不能啊。”

“这就是了,我现在对令妹示好,如果她对我有意,我会立刻请媒人上门。如果她对我无意……”这个念头一起,郁谨就觉得心口挨了一刀子,面上却不动声色忽悠着,“那我自然会知趣不再打扰。我一直觉得不顾女子心中想法,只是双方父母协商后就定下亲事,对女子太不公平了。毕竟男人没有娶到顺心合意的妻子还能纳妾甚至流连青楼,女子要是嫁了不对心的夫婿,那可就毁了一辈子。”

姜湛不自觉摸了摸下巴。

说得似乎很有道理。

“再说了,姜二弟与我也是熟识的,我若有哪里不好,你不是能看得清清楚楚嘛,有你这个兄长在,总不会让令妹吃亏的。”

“这倒是。”听郁谨这么一说,姜湛突然觉得眼前人确实是个挺适合的人选。

只是瞬间的心态转变,他立刻盘算起来郁谨作为妹夫的优缺点来。

论武力,余七哥没得挑,肯定能保护好四妹。不过缺点也有,武力太高了些,他打不过,将来一旦欺负了四妹就得请人帮忙。

论样貌,余七哥与四妹旗鼓相当,将来生的娃娃定然更上一层楼——呸,他想到哪里去了!

呃,缺点也很明显,余七哥长这么好,容易招蜂引蝶。

论人品,余七哥救过他的命,在那种情况下会仗义出手的人,人品差不到哪里去。

缺点——这一次姜湛仔细想了想。

脸皮太厚,居然一声不吭就对四妹动了心思,幸亏他慧眼发现了。

论家世——

姜湛突然看向郁谨。

他们认识这么久,他还一直没问过余七哥家中是做什么的!

姜二公子交游广阔,只看投脾气与否,从不在意对方出身,可是站在大舅哥的角度突然揪心起来。

家世也很重要啊。

“不知余七哥家中什么情况?”

郁谨唇角微翘。

大舅哥进入状态还挺快的嘛。

第112章 大雨留客

郁谨双手放在膝头,看起来很诚恳。

他其实很想摆出老实忠厚的模样,但长得就不是那么回事,伪装太有难度。

“我家算是望族,不过我这一辈兄弟姐妹众多,我行七,不怎么受重视。”郁谨坦然笑笑,“也就是说,将来过得好过得坏主要靠自己,当然父母对我的管束也比其他受重视的兄弟少得多,算是有利有弊吧。”

姜湛不由点头。

不太受父母重视可是优点啊!

他就是太受老爹重视了,老大不小了还被盯得这么紧,一言不合就挨打。

“所以余七哥就来京城闯荡了?”

郁谨微怔,顺势借驴下坡破:“是啊,打算在京城站稳脚跟。这样的话,娶妻后也不必与父母同住。”

咳咳,皇子成亲后要是住在宫里,那问题就大了,御史的唾沫星子非得把皇宫淹了。

姜湛眼睛一亮。

四妹性子冷,不会哄人,要是嫁过去不与公婆住在一起就再好不过了。

“姜二弟,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姜湛清了清喉咙:“刚才只是随便聊聊,我可没有什么想法。”

问得多,显得他挺上心似的——

“不管怎样,我四妹还小呢。”姜湛绷着脸站了起来,“回去睡了。”

回屋后一头倒在床上的姜湛盯着屋顶叹气。

好烦,想到四妹将来嫁给完全陌生的男人就心慌,可想到她嫁给余七哥又想踹余七哥几脚。

当哥哥还真是苦恼啊!

姜似这个时候也没有入睡。

折腾到半夜已经乏了,她却迫不及待盼着天明去会一会李姑娘。

长兴侯府花园女尸的线索,十之八九要落在李姑娘头上。

听着姜似辗转反侧的声音,睡在门口矮榻上的阿蛮忍不住问道:“姑娘,您睡不着吗?”

她话音落,忽然一道惊雷响起,紧跟着亮光划破夜空,把窗子照得雪亮。

那一瞬间,大地仿佛都震颤了几下,极为骇人。

阿蛮吓了一跳,一骨碌翻身下床,连鞋子都没顾着穿就跑到姜似身边,担忧问道:“姑娘,您没事吧?”

姜似坐了起来,神情淡定:“没事。”

“呀,姑娘,您不怕打雷啦?”

姜似干脆起身趿着鞋子走到窗边,伸手推开了窗子,轻声道:“不怕了。”

她从小怕打雷,这个毛病阿蛮与阿巧都知道的,只不过经历了那么多事以后早就不怕了。

打雷哪及人心可怕。

呼呼的风灌了进来,吹得她长发与衣裙来回摆动。

天是高远的,铺满的整块墨色被一道道亮光照得通透,窗外景色在这样的透亮下一览无遗。

很快雨点就落了下来。

先是一滴接一滴,却不是春雨那般含蓄,而是带着夏日特有的泼辣,雨珠像豆子一般很快就串成了一条线。

又是一道惊雷响起,雨越发大了,窗外白茫茫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雨声如千军万马,惊扰着无数人的梦。

这是真正的倾盆大雨。

在风的助力下,雨水从窗口飘了进来。

阿蛮忙把窗子关好。

“姑娘,当心着凉,还是躺着去吧。”

姜似立在原处没有动,虽然关了窗,目光依然望着窗外。

阿蛮见状干脆点上灯,屋里顿时亮堂起来。

“这雨来得还挺快。”姜似眼中隐有笑意,却无人察觉。

阿蛮拿了件外衣走过来给她披上,有些发愁:“姑娘,这么大的雨,明天咱们会不会走不了了啊?”

姜似瞥了阿蛮一眼,笑道:“急什么?”

阿蛮瞪大了眼:“死人了啊,虽然案子已经破了,可是想想凶手居然是灵雾寺的暂代住持,多膈应啊。”

说到这儿阿蛮撇撇嘴,一脸不屑:“既然灵雾寺当年就是骗人的,可见香火并不灵验,那这种小破庙还有什么呆头?京城到处都是。”

见姜似只是笑,小丫鬟眨眨眼:“姑娘,婢子说的不对吗?”

“你说的有道理。”听着外面的风雨大作,姜似心情不错,“去睡吧。”

她率先走向床榻,脱了外衣躺下去。

下雨了,雨势比她预料中还大,她终于可以安心睡了。

阿蛮见姜似躺下了,忙吹了灯,轻手轻脚爬上床榻。

大雨肆意拍打着窗子,狂风把花木吹得飒飒作响,屋内却很快响起主仆二人均匀的呼吸声。

当姜似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侧耳倾听。

她需要这场大雨把同住灵雾寺的李姑娘自然而然留下来,这样就能免去不少麻烦。

好在天遂人意,外面依然风雨声大作,姜似一颗心终于落定。

洗漱梳妆这些不必细说,姜似才走出门,就见抄手游廊另一端站着一个人。

听到动静,那人看过来,对着姜似微微一笑。

少年五官俊郎,笑容干净,正是郁谨无疑。

还没等姜似有所反应,姜湛就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正好挡在郁谨身前,隔绝了二人视线。

姜似微讶,看向雨幕。

二哥今天抽什么风?难道去雨中狂奔了?

郁谨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

昨夜决定对姜湛坦白,这一步没有走错。姜湛当时没有打他几拳,可见对他这个准妹夫还是挺满意的。至于现在一些小动作,呵呵,垂死挣扎而已,他见多了。

姜湛警告瞪了郁谨一眼,大步走向姜似:“四妹,昨夜睡得还好吧?”

“还行,二哥呢?”

“啊,我也还行。”姜湛眼神闪烁,大大的黑眼圈让他看起来像是夜不归宿逛了某些好地方。

姜似皱眉:“我看二哥似乎没有睡好——”

姜湛赶忙转移话题:“咱们快吃饭吧,肚子都咕咕叫了。这场雨可真烦人,夜里下到现在还没停,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一顿饭吃饭,县尉那边派人来请几人去喝茶,郁谨与姜湛对那位明察秋毫的县尉很有好感,这种雨天闲着也是闲着,便没有推拒。

姜似却寻了个借口留下,等二人一走,来到李姑娘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谁?”屋内传来李姑娘的声音,难掩沙哑与紧张。

“我是蒋二的妹妹。”姜似言简意赅回了一句。

她不是一个擅长找借口的人,不过也无妨,说得越少,或许对方越好奇。

没等多久,门果然吱呀一声开了。

第113章 作死

门外少女神色平和,嘴角挂着浅淡笑意。

李姑娘一手紧抓着门,神色戒备:“什么事?”

姜似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温和无害:“兄长与朋友去喝茶了,想着寺中只有咱们两个姑娘,便来与李姑娘叙叙话。”

“抱歉,我身体不舒服。”李姑娘脸上一丝笑容也无,就要关门。

门外少女伸手一推,大大方方走了进去,留下李姑娘在原地愣了好一阵才慌忙把门关好。

“你干什么?”

姜似干脆在桌子边坐下来,伸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白瓷茶杯被她握在手中,素指如玉,比白瓷还要细腻几分。

“你再不出去,我要喊人了!”姜似的年纪让李姑娘少了几分畏惧,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李姑娘何必这么火大,我只是想找你聊聊而已。”

“我不认识你!”

姜似面色平静,抬眸轻轻瞥了李姑娘一眼,问道:“那么你认识迟姑娘吗?”

李姑娘瞳孔猛然一缩,很快否认道:“不认识,你立刻出去!”

姜似轻轻一笑,转动着手中茶杯:“李姑娘也算出身书香门第,有客上门这般态度,只会让我觉得做了什么心虚事——”

李姑娘脸色一白,气得浑身直抖:“你休要胡说八道!我与你萍水相逢,全无交情,你这么闯进来还不许我气恼?”

“是该气恼,不过李姑娘如果不想聊迟姑娘,那咱们或许可以聊聊刘胜?”

李姑娘花容失色,连连后退,气势已经弱了下去:“你出去!”

姜似托腮,气定神闲:“李姑娘不会以为只有县尉大人猜到了你与刘胜的关系吧?”

“你,你这样说人长短,究竟是什么意思?”李姑娘如风中娇花抖个不停,仿佛想到了什么,用力把手上金镯子往下一撸,“你是不是想要好处?你说,要多少!”

姜似笑起来:“李姑娘,你真的太紧张了。我不是当地人,等雨停了就要离开了,对说人长短毫无兴趣。我只是对你知道的一些事有兴趣,了解后绝对不会再打扰你。”

姜似知道自己这种做法讨人嫌,但李姑娘眼下的状态倘若还要摆出大家闺秀的温婉,那就别想从她口中打听到迟姑娘的事了。

比起把长兴侯世子那种畜生揪出来,讨人嫌又算什么?

李姑娘紧紧盯着姜似,面上神色不停变换,许久后咬唇问:“当真不会再打扰我?”

姜似微松口气,露出真挚笑容:“我会对李姑娘的事守口如瓶。”

“好,你问吧。”李姑娘离姜似稍远处坐了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手依然轻轻抖着。

“我想知道你上一次来灵雾寺,是不是遇到了一位姓迟的姑娘?”

“嗯。”李姑娘捏紧了茶杯。

“李姑娘尽量详细讲讲迟姑娘的事吧,凡是你知道的。”

李姑娘凝眉思索片刻,开口道:“当时迟姑娘来寺里时是女扮男装,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安排住宿的僧人也看出来了,于是把她安排在我隔壁住下。迟姑娘很爱说笑,年纪又小,我挺喜欢的,没过多久我们就熟悉了。她跟我说父亲行商,经常出远门,她就悄悄溜出来玩……”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溜出来玩,没有带下人吗?家中不会有人找?”

“我当时也问了她这些。迟姑娘说她会功夫,等闲人奈何不了她。她父亲不在家,母亲早逝,她溜出来玩惯了,玩几日就会回去,家中下人每次都找不到人,也就习惯了。”

“迟姑娘有没有和你说家住何处?”问出这个问题,姜似不由紧张起来。

这是能否寻到迟姑娘家人的关键。

李姑娘很快给了她惊喜:“说了。当时我们聊得投机,就约好有机会再见,她便告诉了我住处。迟姑娘是北河城宝泉县人,家住宝泉县下燕子镇。每年春夏她父亲会出远门行商,到了冬日便回家团聚。我记得清楚,她说整个冬日她都会老实在家呆着,让我若是去找她玩,便那个时节去。”

“北河城宝泉县——”姜似喃喃念着,有些没概念。

她前世直到流落南边才算出了京城,后来重返京城身份已经不同,就更不可能到处跑了。

不过能问出这么多消息已经收获颇丰,姜似也不愿太过逼迫眼前女子,遂笑着站起来:“多谢李姑娘了。”

“不必。”李姑娘望着姜似欲言又止。

意思很明显,该说的都说了,您赶紧走人吧。

姜似走到门口忽然转身,把李姑娘吓得浑身紧绷,颤声问:“还有事?”

姜似对着李姑娘郑重施了一礼:“刚才多有得罪,我给李姑娘赔个不是,希望你别放在心上。灵雾寺的事——”

她看着脸色憔悴的少女,诚心实意道:“都忘了吧。”

李姑娘神色一震,眼角竟不由湿了。

她慌忙擦了一下眼,却不知对姜似说些什么。

姜似再次欠身,推门走了出去。

“妹妹——”

门外声音陡然停了下来,姜似看着眼前一脸错愕的李公子,微微颔首错身而过。

李公子忍不住回头,直到姜似走进自己房中才推门而入,语带兴奋:“妹妹,你与那位姑娘怎么熟识的?”

李姑娘皱眉,语气冷淡:“不熟。”

对于姜似刚才逼迫她的行为,她当然心存不满。

李公子心中跟猫爪子挠似的:“下着这么大的雨反正走不了,你多和她来往也是个伴。”

“那位姑娘容貌出众、气质不凡,听口音是京城人,大哥莫要多想了。”

“妹妹想到哪里去了。”李公子当然不会承认看上了姜似的美貌,一颗心实则随着这次巧遇却活泛起来。

从李姑娘这里离开他便去了姜湛那里,正赶上姜湛与郁谨回来,正准备各自回屋。

“蒋兄。”李公子抱拳,热情主动,“大家能凑在这里是难得的缘分,小弟想请蒋兄喝杯茶。”

姜湛是个爱交朋友的,虽然才在县尉那里喝了一肚子茶却没想着拒绝:“好啊,这样的大雨天确实烦闷,李兄请进吧。”

郁谨伸手推门的动作一顿。

找姜湛喝茶?这王八羔子莫非在打阿似的主意?

呵呵,真是找死!

郁谨大步向二人走了过来。

第114章 后会有期

郁谨面无表情走过来,姜湛没来由头皮一麻。

余七哥怎么杀气腾腾的?莫非是茶水喝多了憋得慌?

大雨哗哗响,连成线顺着廊檐往下淌。

姜湛这个念头一起,听着欢快的雨声双腿不由夹紧,突然觉得急需去一趟茅房。

“余七哥,你先陪李兄聊着,我去一下净房。”

姜湛一走,郁谨眯眼打量着李公子。

这一瞬间,李公子有种被猎人盯上的感觉。

“进来喝茶?”郁谨毫不客气推开姜湛的房门,嘴角挂着浅笑。

李公子眨眨眼,觉得刚才想多了,跟在郁谨身后走了进去。

门合拢,发出吱呀一声响,落入李公子耳中有些刺耳。

他不由转身,就见那个俊美非凡的少年不知何时落在后面,干脆利落别上了门栓。

“你干什么?”到这个时候李公子再觉不出不对劲就是傻了。

郁谨懒懒靠着门,双手环抱胸前:“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说你来喝茶的目的吧。”

李公子面色微变,有些恼怒又有些心虚:“目的?兄台说笑了,萍水相逢也是缘,喝杯茶能有什么目的?”

“呵呵。”一声轻笑从郁谨喉咙中逸出,带着嘲弄,“既然毫无目的,为何来找蒋二喝茶,而不是我?”

李公子张了张嘴。

这也算问题?

郁谨挑眉:“我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你做出这个错误选择的原因。”

李公子气乐了,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蒋兄有,而你没有的——”

对方骤然冰冷的神色打断了他的得意。

“我知道了。”郁谨轻轻点头,向内走去。

“你知道什么?”

郁谨停下,伸手放在桌面上微微用力,就听咔嚓一声,桌角掉了下来。

他抬脚碾了碾,桌角瞬间变成木头渣子,留在地上像是一小堆灰烬。

李公子脸色大变,看着少年冷冰冰的模样仿佛看到了吃人的妖怪,拔腿向门口跑去。

“你,你要干什么?我要喊人了!”

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出现在郁谨手中:“你可以试试,看那些人来得快,还是我手中匕首快。”

“你敢杀人?县尉还在这里呢!”想到断案厉害的县尉,李公子强撑着勇气道。

郁谨冷冷看着他:“杀了你我可以跑啊,又不会像玄慈一样留在寺中装大尾巴鹰!”

李公子骇然。

这人明明看起来气质不凡,怎么说话跟流氓似的?

“我,我到底哪里得罪兄台了?”

郁谨轻轻一笑:“你终于问到正事了。你觊觎蒋二有而我暂时没有的,就是大大得罪了我。”

李公子愣了愣,随后伸手指着郁谨:“你,你——”

这人居然喜欢蒋二的妹妹?

呃,这也不奇怪,蒋二的妹妹貌比天仙,哪个男人见了不喜欢。

可是从没听说这么霸道的啊。

郁谨把玩着匕首,懒洋洋道:“你个子比我矮,长得比我丑,身手比我差,家里也比我家穷,谁给你的勇气来找蒋二喝茶?”

这时姜湛回来了,走到门口听到郁谨这话,脸色古怪。

原来找他喝茶还有这么高的要求?他怎么不知道?

姜湛伸手一推门发现推不开,用力拍了拍:“余七哥,怎么把门给别上了?”

郁谨手腕一扬,匕首脱手而出。

因为太过突然,当匕首贴着李公子的面颊而过钉到门板上时,李公子才后知后觉惨叫一声,裆下已经湿了。

郁谨走了过去,微微低头凑在李公子耳边,轻声道:“再胡乱惦记,就用匕首钉你下面!”

李公子:“……”呜呜呜,太可怕了,他要回家!

郁谨把李公子往旁边扒拉了一下,取下匕首,伸手打开门。

“什么味啊?”姜湛耸耸鼻子,看到地上那一滩黄,跟见了鬼似的看向脸色惨白的李公子。

李公子用余光瞄了面无表情的少年一眼,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尿急——”

说了两个字他再也说不下去,捂着裤裆落荒而逃。

“这——”姜湛又瞄了瞄地上,啧啧出声,“早知道和我一起去净房不就得了,这是何必呢。”

郁谨眯眼盯着飞奔而去的背影微微一笑:“是呀,不该忍的时候哪能忍着。”

姜湛这个笨蛋也不懂得保护妹妹不受登徒子骚扰,好烦!

到了下午,大雨总算停下来,金乌拨开云层,报复般洒下万丈光芒,很快地面上的水洼就变浅了。

这个时候上路虽然路面还有着泥泞,姜似却再不愿等下去。

许是寺中发生了凶案,雨停之后不只是他们一行人,所有留宿之人都收拾好陆续离去,走得最快的就是李家兄妹。

从未露面的灵雾寺住持居然出面,给县尉送行。

“阿弥陀佛,感谢大人明察秋毫,替我寺揪出了恶徒。”灵雾寺住持年纪已经很大了,连眉毛都是雪白的,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找出真凶查明真相是本官应尽的责任,只是给贵寺造成了影响——”

住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大人客气了,出家人本就该在红尘之外。以后贫僧定会约束弟子在寺中潜心修行,少惹红尘之事。”

“多谢住持理解。”县尉客气还礼。

小沙弥趁着人多悄悄来到姜似身边,摊开手心:“女施主,这是小僧送你的。”

胖乎乎的手心静静躺着一枚平安符,小沙弥神色有些紧张,似乎担心这样的送别礼物会被嫌弃。

姜似接过来,从荷包中摸出一包杏脯放入小沙弥手中,笑眯眯道:“小师父,这是女施主送你的。”

小沙弥虽小,却也察觉姜似在逗他,一下子红了脸,抓着杏脯飞快跑了,跑出数丈之后躲在一位僧人身后,悄悄露出了小光头。

姜似嘴角含笑冲小沙弥挥了挥手。

离开灵雾寺之后姜似一行人与县尉有一段同行。

“三位小友准备去何处?若是有暇今日可以到县城一聚。”

姜湛打心眼里喜欢这位断案如神的县尉,险些就要答应下来,幸亏姜似十分清楚兄长的性子,没等他开口就悄悄拧了他一下。

姜湛咧了咧嘴:“等我们办完了事再去拜访大人吧,反正大人就在富兴县,我们回来也顺路。”

县尉神色微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拱手笑道:“三位小友,那就后会有期了。”

第115章 画像

辞别县尉,姜似一行人很快就出了青牛镇。

雨后初晴,路两旁的树木格外精神,浓郁的绿色仿佛流动的水彩。

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马蹄踩在泥泞的路上,减缓了车马行进的速度。

“咦,那不是李氏兄妹么?”姜湛勒住缰绳,抬手指了指。

不远处的大树下有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李氏兄妹。

兄妹二人家住大羊镇,离青牛镇不远,乡绅富户家的子女到底不比京城贵女与公子哥娇气,包括李姑娘在内的一群人都是步行。

郁谨冷淡往那个方向瞥了一眼。

这小子都吓尿了,莫非还贼心不死?

侧头看了一眼马车,郁谨心头一跳。

该不会是找阿似告状吧?

李公子根本不敢看向郁谨,对着姜湛匆匆招手:“蒋兄,我妹妹想与令妹话别。”

郁谨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嘴角勾起冷笑。

小王八蛋长进了啊,知道通过妹妹套近乎了,不过阿似才不愿意搭理无事献殷勤的陌生人呢。

“停车——”

赶车的是老秦,听到姜似的吩咐立刻一勒缰绳停下了马车。

阿蛮挑开车门帘,扶着姜似下车。

“二哥,你们先等等。来而不往非礼也,人家等在这里与我话别,我过去与李姑娘说说话。”

姜湛当然不会拦着,只是叮嘱阿蛮:“扶好你们姑娘,小心路滑。”

郁谨黑着脸摸了摸鼻子。

姜似走过去时,李姑娘提着裙摆迎上来,先一步开口:“蒋姑娘,咱们去那边聊聊吧。”

姜似仔细打量着李姑娘。

她依然是憔悴的,眼底发青,唇色浅淡,像是大病初愈的人,但眼中多了些令人看不清的东西。

姜似心生疑惑。

以灵雾寺中李姑娘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等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二人各怀心思往路边走去,渐渐拉开了与姜湛等人的距离,阿蛮不远不近跟着。

李姑娘在一株柳树旁停下来,余光扫了阿蛮一眼。

“阿蛮是我的心腹,李姑娘有话但说无妨。”

见李姑娘还在犹豫,姜似提醒道:“我们二人话别,若是支开丫鬟,落在旁人眼中恐会生疑。”

一句话打消了对方想支开阿蛮的念头,李姑娘迟疑着开口:“我刚刚想到了有关迟姑娘的一件事——”

“什么事?”姜似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难免激动。

有关迟姑娘的事自然是越详细越好。

凭感觉她虽然认定迟姑娘就是最近一个受害者,可万一有差错呢?

甄大人进京在驿馆停歇的日子是五月十九,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想先问蒋姑娘一件事。”

“李姑娘请说。”

李姑娘嘴唇翕动,手握紧了又松开,显然有些紧张。

姜似耐心等着。

“迟姑娘是不是出事了?”李姑娘终于鼓起勇气把盘旋在心头的话问了出来。

姜似沉默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

李姑娘脸色更白:“她——”

她怎么样,到底没问出来。

经历了情人的惨死,这个少女对“死”变得格外敏感畏惧,更怕这种不幸落在认识的人头上,哪怕那个人只是萍水相逢。

“我是来帮她的。”最后,姜似只得说了这么一句,信与不信就全在对方了。

李姑娘长久沉默着。

“李姑娘想说什么事?”还是姜似打破了僵局。

李姑娘凝视着姜似的眼睛,斟酌着措辞:“或许是我记岔了,毕竟我与迟姑娘相处时间并不长,我总觉得她……她与蒋姑娘有几分相似……”

“什么?”姜似心中一沉,不由自主回忆着女尸的样子。

当时夜太黑,她又忙着寻找线索,对那张犹带稚嫩的脸并没有多看。

那种惨象,谁又忍心多看呢?

她们相似吗?姜似在心中打了个问号。

“也不是说样貌很相似,怎么说呢——就是眉眼有些像。这样吧,我把迟姑娘的样子画下来给你看看。”

姜似心头一喜:“李姑娘能画出迟姑娘的画像?”

那个充满杀机的晚上她虽没看出来女尸与她有相似之处,但女尸大致样貌还是记得的,李姑娘若真能把迟姑娘画出来,她就能确定是不是同一人了。

李姑娘颇有几分自得:“从小家中给请了先生,别的没学好,丹青还过得去,只是现在没有纸笔——”

“我车上有。”

姜似干脆邀请李姑娘上了马车。

“四妹——”

姜似从马车中探出头,软语相求:“二哥,我与李姑娘一见如故,让我们再说说话吧。你若等着无聊,就与余公子去路边歇歇。”

“不无聊,你们聊吧,想说多久说多久。”被妹妹这么一求,姜湛笑出一口白牙,扯着郁谨就走了。

郁谨恨铁不成钢瞪着姜湛。

这人还有没有一点原则了?

姜湛虽不清楚郁谨的真实想法,却也看出了他的不满,呵呵笑道:“四妹都开口了,这么点小事何必不顺着她的心呢?哎呀,余七哥,你没有妹妹,不懂。”

郁谨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没有妹妹?他那一大群姐妹说出来吓死人。

正是因为有妹妹,他才难以理解姜湛的想法。

当兄长的怎么一点威严都没有,这种时候就该板着脸带着妹妹走人才对。

马车里,姜似已经准备好了笔墨。

李姑娘在丹青上确实颇有造诣,没用多久就勾勒出豆蔻少女的形象来。

姜似不由咬住了唇。

看到这幅画像她已经可以确定,画中人正是那具花园女尸!

与女尸瞪大了一双绝望的眸子不同,画中少女眉目精致,一双眸子顾盼神飞,竟真与她有一丝神似。

一股寒气从姜似心底升腾而起,伴随着的是排山倒海的怒火。

她一定会让长兴侯世子恶有恶报。

姜似把画留下来,送走了李姑娘。

马车行到官路,好走了许多,眼看就要走到岔路口了,姜湛侧头对并肩骑行的郁谨道:“余七哥,难得出一趟门,我还要带四妹去别处逛逛,你打算回京吗?”

阳光下少年笑得人畜无害:“回京也无事,我想与姜二弟一起逛逛。”

第116章 换脸

车窗帘突然掀起,露出少女秀美的面庞。

郁谨与姜湛不由同时看去。

郁谨心中难免打鼓:阿似该不会直接拒绝吧?

姜湛也在忐忑:四妹要是不想余七哥跟着,他该怎么不伤颜面把余七哥甩下呢?

“我有些好奇,是谁救了刘胜的母亲。”

听姜似提起,姜湛猛点头:“对啊,不知道哪位好汉做的好事啊?要没有刘胜母亲临终前伸手一指,恐怕县尉也怀疑不到玄慈呢。”

郁谨在一旁只是弯唇笑着。

姜似看向他。

二人视线相撞,各有心思,那一瞬间倒没人在意姜湛说些什么了。

姜似在少年淡淡的笑意中验证了那个猜测,放下了车窗帘。

雨过天青色的轻纱窗帘随风吹动,时不时把车厢内的情形露出一角。

姜湛见妹妹没有反对,乐得装糊涂,说到灵雾寺住持身上来:“灵雾寺住持看起来倒是一位得道高僧,就是糊涂了点儿,要是早些看出玄慈的本性,哪会害了两条人命呢。”

“糊涂?”郁谨嘴角挂着嘲弄的笑,“高僧不会糊涂,糊涂的算不上高僧。”

姜湛不服:“也不能这么说,谁还没个走眼的时候。让玄慈这么一闹,灵雾寺以后就完了,可是我看灵雾寺住持对此很看得开,还承诺约束好弟子——”

“姜二弟觉得对这种乡野间的寺庙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姜湛一怔,脱口而出:“名声啊,有了好名声四邻八乡的善男信女才会来上香,寺庙才有香油钱……”

虽然提钱俗,可和尚也要吃饭嘛。

郁谨摇头:“默默无闻的寺庙确实需要名声,而对于现在的灵雾寺,这些固然重要,可是失去了也没有世人想的那么重要。”

“为什么?”

车内的姜似侧耳聆听。

郁七经常有很多歪理,这次不知道会说些什么忽悠二哥。

“近二十年来,灵雾寺已经积累了足够财富,有着大片土地,哪怕失去名声靠着这些土地足以让那些僧人吃穿不愁。灵雾寺住持对县尉那般表态不过是见好就收,用歪门邪道替灵雾寺赚取大量财富的弟子伏法了,换上合心意的弟子继承衣钵,还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事吗?”

姜湛听得瞠目结舌,撇嘴道:“余七哥,你把人心想得太坏了吧?”

姜似却勾了勾唇角。

有些人心,永远不知道会坏到什么地步。这一点,她与郁七想法倒是一致的。

郁谨并不抬杠,淡淡道:“确实只是个人之见。不知道你们接下来去何处?”

姜湛扭头对着车窗喊:“对啊,四妹,光听你说想四处逛逛了,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啊?”

郁谨险些从马上跌下来。

还能这样?

“北河城宝泉县。”姜似笑盈盈道。

“北河城宝泉县?”姜湛大惊,“这地方挺远啊,我有个朋友就是那的人。”

“多远?”姜似既惊且喜,没想到姜湛竟然听说过这个地方。

没办法,不学无术的兄长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怎么也有一百多里地吧,就咱们这样的速度,要走两三天。”姜湛有些为难,“四妹,我觉得这些小城小县都差不多,要不就在附近逛逛呗。”

姜似下意识蹙眉,还没等找出借口,姜湛就叹了口气:“好吧,四妹既然想去那就去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多谢二哥了。”姜似嫣然一笑。

郁谨用眼角余光鄙视着姜湛。

这么快就改口了,敢坚持久一点吗?

一路无事,北河城宝泉县已经快到了。

官道上行驶着一辆青帷马车,毫不起眼,马车旁并肩骑行的两名少年却频频吸引着行人目光。

鲜衣怒马,年少风流,如此俊俏的两位少年郎想要低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马车里突然传来阿蛮的惊呼声。

“怎么了?”郁谨与姜湛异口同声问道。

马车很小巧,车厢内却布置得很舒适,此刻阿蛮紧紧捂着嘴,目瞪口呆看向姜似。

姜似一手持镜,一手描眉,勾勒出最后一笔后眸光流转瞪了阿蛮一眼,低斥道:“大惊小怪什么?”

阿蛮眼睛瞪得老大,伸手指着姜似:“姑娘,你,你——”

车壁被敲响,传来姜湛关切的声音:“四妹,你没事吧?”

少女声音平静:“没事,和阿蛮闹着玩呢。”

郁谨握紧缰绳,薄唇紧抿,目不转睛盯着车窗。

好想看看阿似怎么了,不过要是真的这么做了,会被打残吧?

车厢里,姜似懒懒靠着车壁对阿蛮笑笑:“怎么样?”

阿蛮总算缓过劲来,身体前倾险些凑到姜似脸上:“姑娘,您怎么弄的呀?”

姜似举起菱花镜,对镜照了照。

镜中少女浅笑盈盈,眉目如画,少了几分令人动容的绝美,多了几分小家碧玉的清秀与活泼。

镜中人赫然换了一张脸!

阿蛮不由低头看去,在姜似身侧的小方桌上平铺着一幅画,画中人与眼前少女竟然有七八分相似。

“姑娘,太神奇了,到底怎么弄的呀?”阿蛮好奇极了。

明明没见姑娘如何做,只是勾勾画画,怎么就换了一张脸呢?

“雕虫小技罢了。”姜似不愿多提从乌苗长老那里学来的秘术,轻轻点了点画像,“你觉得我们有几分相似?”

“至少七八分。”

姜似笑了。

七八分已经足够了,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迟姑娘出门行商的父亲有没有回来,知不知道女儿失踪了。

这个困扰姜似的问题很快就不存在了。

来到宝泉县城的一行人找了一家看起来挺热闹的酒肆歇脚用饭,就听有人唾沫横飞讲着八卦:“你们听说了吗,燕子镇有位迟老爷啊,闺女丢了。”

“呵,老哥,消息够灵通啊,燕子镇的事你都知道。”

“我婆娘的娘家兄弟媳妇的娘家就是燕子镇的,我婆娘回娘家听说的。还说那位迟老爷可有钱呢,已经放出话来了,谁能找到迟姑娘必有重谢。”

这么一说,闲磕牙的人们顿时来了兴趣:“有重谢?多少?”

“这个数,足足一百两银子!”

“二哥,吃完饭咱们去燕子镇。”

姜湛一脸震惊:“四妹也想赚那一百两银子?”

第117章 燕子镇

燕子镇离宝泉县城不远,姜似一行人只用了个把时辰就赶到了那里。

镇子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郁谨打量着来往行人,笑道:“看来惦记那一百两银子的人还挺多。”

见小镇比想象中繁华热闹,姜湛来了兴致:“我去打听一下这里有什么特产。”

每到一处搜罗当地美食与有特色的小玩意给妹妹算是姜湛一大乐趣了。

趁着姜湛离开的功夫,郁谨往姜似那里靠了一步。

阿蛮眼尖发现了,掐腰瞪眼,希望觊觎自家姑娘的登徒子知难而退。

郁谨完全无视阿蛮的存在,压低声音问:“镇子上迟老爷失踪的女儿,就是另一个受害者吗?”

姜似知道瞒不了他,点了点头。

“还打算装鬼?”

姜似再次点头。

想要迟老爷报官,她就不可能以寻常身份来挑明这件事。

一个陌生人跑过来说你闺女被京城权贵害死了,你赶紧报官替你女儿伸冤吧。

什么?证据?没有证据。我怎么知道的?呃,这也不能说。

除非对方脑子进了水,才会照做。

当然,迟老爷的女儿确实失踪了,对此或许会将信将疑,可是他要对上的是京城勋贵,只凭旁人一面之词身为普通人难有这个勇气。

最妥当的做法,还是利用幻萤以迟姑娘托梦的方式出现。

从李姑娘的话中可知,迟姑娘活泼率性,这样的女孩定然是被娇宠着长大的,她应该有一个深深疼爱她的父亲。

“半夜?”

姜似睇了郁谨一眼。

不然呢?大白天跑过去不是找抽嘛。

“带着我。”某人理直气壮道。

姜似脸一沉。

郁谨脸上挂着笑:“带上我,我保证不说一句废话。你要杀人我就递刀,你要装鬼我可以拿扇子扇阴风,绝对比你的丫鬟好用。”

小丫鬟俏脸瞬间扭曲了一下,顿时感觉到深深的危机。

当个讨主子喜欢的大丫鬟容易嘛,居然还有争宠的!

“要是不带呢?”

郁谨冲着不远处正买凉糕的姜湛招了招手,笑眯眯道:“我会告诉你二哥。”

姜似:“……”她要弄死这个臭不要脸的!

“怎么样?带上我还是告诉你二哥?”

“余公子——”姜似深深吸了口气,保持冷静。

“嗯,你说。”

“你这样,我会更讨厌你的。”

郁谨面不改色:“宁可你讨厌我,也不想你一个人冒险。”

“没有把握才叫冒险——”

郁谨直接打断了姜似的话:“事无绝对。何况,哪怕你觉得绝对没有危险,我觉得有就不行。”

姜似张了张嘴,气得说不出话来,干脆扭头不再理会。

“姜二弟回来了。”郁谨轻笑着提醒。

“你想跟就跟好了。”

郁谨不由笑了。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讲了个笑话给姜姑娘听。”

提着凉糕的姜湛脸一板。

居然趁着他给四妹买凉糕的时候哄四妹开心,简直让人防不胜防!

“我还有个更有意思的笑话,姜二弟也听听……”绞尽脑汁想笑话的郁谨默默叹了口气。

既要讨阿似欢心还要讨未来大舅哥欢心,他容易嘛。

燕子镇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因为地处便利,常有南北旅人在此歇脚,酒楼、茶肆、客栈种种店铺一应俱全,镇子边上还有一大片荷塘,如今正是碧叶连天之时。

姜湛打听到这个好去处,要拉姜似与郁谨同去。

姜似无奈答应郁谨一起行动,已是商量好由郁谨先出面打听迟老爷家的情况,于是郁谨随意找了个借口拒绝了姜湛的提议。

姜湛乐得郁谨离妹妹远着点,兴冲冲带着姜似去乘舟赏荷,乘兴而去,乘兴而归,回到客栈已是黄昏了。

临窗的方桌上摆满了饭菜,郁谨招呼二人过来,笑道:“估计着你们该回来了,饭菜刚上桌,还是热的。”

姜湛一瞧桌上有一盘扣肉,眼睛一亮:“还是余七哥知道我的心意。”

郁谨笑着把筷子递给二人:“今天都累了,吃完早些歇着吧,有什么好去处明日再说。”

他说完夹了一筷子白切鸡放在姜似面前的碟子中:“姜姑娘尝尝这个。”

姜似抬眸看过去,就见对方眨了眨眼。

姜似夹起白切鸡细嚼慢咽,心思微动:要她吃鸡莫非有什么用意?

用过饭各自回屋,阿蛮欲要准备沐浴之物被姜似拦下来:“先不急。”

她思来想去,郁谨给她夹了一筷子白切鸡定然意有所指,应该是暗示他来找她的时间。

酉鸡,他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才想到这,门外就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阿蛮不由看向姜似。

“去把门打开,让他进来。”

“嗳。”阿蛮快步走过去把门打开。

郁谨利落闪了进来。

“你——”

阿蛮刚想说什么,姜似的声音传来:“阿蛮,把门关好吧。”

阿蛮只得关好门,不错眼珠盯着郁谨的一举一动。

郁谨大步走到姜似身边坐下,说起打探来的情况:“知道迟老爷家住何处了,还有件有意思的事讲给你听,或许对咱们的行动有帮助。”

“什么事?”对某人自来熟的行为,姜似已经无力说什么。

“迟老爷每年这时候出门行商,最早要到夏末才会回来,这次回来这么早并不是因为家中下人发现姑娘丢了给他送信,而是因为他接连做噩梦梦到女儿哭泣求救。迟老爷心中不安,最后干脆早早结束生意赶回来,没想到女儿真的失踪了。这件事也算离奇,经由迟家下人的口现在已经传遍了。”

姜似默默听着,忽然就想到了父亲。

临行前父亲拎着二哥的耳朵叮嘱了许多话,在灵雾寺收买小沙弥的那些桃干杏脯都是父亲给她准备的。

“或许是父女连心吧。”姜似心中发堵。

郁谨微微一笑:“迟老爷既然能因为做噩梦就赶回来看女儿,你的事就更有把握了,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子时吧。”

“那好,到时候我来找你。”

见郁谨要走,姜似为了验证心中猜测问道:“吃饭时你夹了一筷子鸡肉给我,是说酉时碰面吗?”

郁谨愣了一下,笑道:“我就是觉得白切鸡好吃。”

姜似:“……”

第118章 迟府

郁谨笑着推门离去,姜似往床榻上一坐,揉了揉脸。

丢人!

都是那个混蛋,给她夹菜就夹菜,好端端眨眼睛干什么?害她想多了。

夜色来临,姜似收拾妥当,抬头问阿蛮:“怎么样?”

“比您在马车里那次还像呢。”阿蛮拿来帷帽,兴奋问,“姑娘,咱们什么时候出发啊?”

姜似看了一眼漏壶,抓着帷帽道:“你留下吧,两个人足够了。”

阿蛮只觉心口一痛。

果然被抛下了!

门轻轻敲响,阿蛮站着不动。

“去开门吧。”

小丫鬟气呼呼走过去拉开门,狠狠剜了门外的人一眼,扭头就走。

姜似带好帷帽走了出来。

郁谨指了指帷帽:“碍事还惹眼,不如不带。”

姜似摇头:“不带的话,说不定会有人拿我换银子的。”

郁谨罕有露出困惑的神色。

姜似抬手把面纱掀了起来,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郁谨皱眉:“怎么弄丑了?”

姜似嘴角一抽:“这样与迟姑娘有七八分像。”

郁谨摸了摸鼻子,抬手替姜似把面纱放下来:“走吧。”

月黑风高,郁谨对路很熟悉,带着姜似直奔迟府。

在这小镇上迟府显得很气派,青瓦灰墙,大红灯笼上一个大写的“迟”字随风轻轻晃动。

这种宅子就不像豆腐西施家那样容易进去了。

姜似看了郁谨一眼。

“别急,跟我来。”

郁谨带着姜似绕到墙院后边,那里是一条无人的小巷,因为没有月光显得清冷阴森。

郁谨往后退了几步,加速快跑,纵身跃上了墙头,随后弯腰伸出手。

姜似犹豫了一瞬,伸出手去。

干燥温暖的大手握住她的,微微用力,再回神她已经站到了墙头上。

还没站稳郁谨就揽住了她的腰,因为靠得近,声音好似敲打在心头:“别出声,我带你下去。”

从高高的墙头跳下,那个瞬间姜似竟半点恐慌都生不出来,只有对方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

那是她从前生便熟悉并爱上的味道。

姜似忽然心乱了一下,脑海中一片茫然。

这辈子她真的能甩掉这块狗皮膏药吗?

“在想什么?”郁谨低声问。

姜似回神:“没什么,打探到迟老爷歇在哪里吗?”

“就歇在前院书房。”郁谨拉着姜似往书房走去,忽然犬吠声响了起来,紧跟着就是咒骂声。

“奶奶的,自从老爷放话说找到姑娘必有重谢,上门的不是骗子就是毛贼,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行了,别抱怨了,先把小贼乱棍打出去再说。”

姜似看向郁谨。

被发现了?

郁谨摇头,示意不要慌。

二人躲在花木后,很快就见到几个家丁追着数只恶犬往一个方向跑去。

正在这时,跑在最末的一只恶犬突然拐了个弯往姜似二人藏身之处跑来。

未等姜似有所动作,郁谨指尖轻弹,不知何时被他捏在手中的小石子飞了出去,打在恶犬两眼之间。

恶犬晃了晃,扑通倒下来。

那些家丁忙着去捉贼,并没留意到这里。

“走。”郁谨握紧姜似手腕,拉着她绕到书房窗前。

窗子是敞开的,屋里没有留夜灯,黑漆漆瞧不清里边情形。

郁谨先悄无声息跳了进去,再把姜似接进来,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就看到靠右边墙壁处有一张矮榻,上面躺着一个人。

那人侧着身一动不动,仿佛睡熟了。

郁谨侧耳听了听,神色微变,拉着姜似躲到一排书架后。

那书架很高,错落有致的格子里摆满了书,看起来比许多饱学之士的书房还要气派。

据说这也是许多商户人家的惯例,虽然不读书,却要有一间大书房,摆满字画典籍。

姜似被郁谨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困惑,干脆取下帷帽,无声问:“怎么了?”

郁谨抓起姜似的手,在她手心写下两个字:未睡。

姜似透过书册间的空隙往内看去。

没过多久矮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忽然坐了起来。

因为已经适应了光线,姜似依稀能看清那人的模样。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材有些发福,本来慈眉善目的长相现在瞧起来沮丧憔悴,显然正经受着痛苦。

中年男子趿着鞋子来到书桌前,也不掌灯,就那么枯坐着,许久后发出一声长叹:“娇娇,你在哪里啊,爹好担心你……”

也许是因为夜深无人,这个饱受爱女失踪折磨的男人压抑太久了,竟开始垂泪。

安静黑暗的书房内响起压抑的抽泣声。

姜似与郁谨对视一眼。

郁谨在她手心快速写道:“行动么?”

姜似没有回答,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张开,微弱的荧光贴着地面往迟老爷的方向飞去。

这时她才轻轻点头。

“等着。”郁谨在她手心迅速写了两个字,悄悄往窗台而去。

窗台上摆着烛台,烧得只剩半截的蜡烛根部积满了烛泪。

迟老爷背对窗台而坐,被幻萤迷惑过却暂时瞧不出异常。

这时,屋内陡然亮堂起来。

迟老爷正沉浸在悲痛中,思绪有些麻木,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霍然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烛台中的蜡烛跳跃着光火。

烛光微弱,却把迟老爷诧异的神色照得清清楚楚。

门吱呀一声开了,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极为清晰,落到迟老爷耳中有种刺耳的感觉。

“谁在外面?”迟老爷大步走到门口,往外看去。

外面空荡荡的,夜风下芭蕉叶轻轻摇摆。

再远处是不停移动的灯光,迟老爷知道那是府中下人提着灯笼捉贼。

他这里是安全的,有夜间巡视的家丁与几条看门犬,那些为了一百两银子就铤而走险的小毛贼终究上不了台面。

“怎么样?”点上灯后从门口出去又迅速从窗户进来的郁谨向姜似邀功。

姜似抿着唇,到底不愿昧着良心说话,又怕眼前仿佛甩着尾巴的男人上天,在他手心匆匆写下两个字:“尚可。”

没有任何发现的迟老爷转身回屋,忽然顿住。

就在他刚刚坐着的书桌旁,竟有一名少女背对而坐,烛光下映出她纤细的身影。

第119章 回京

迟老爷浑身一震,一动不动盯着那个凭空出现的身影。

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可是这时候他不再觉得刺耳,全副心神都被书桌旁的少女吸引住了。

“娇娇,是你吗?”迟老爷快步往内走去,可走了几步后忽然头晕目眩,竟无力上前。

那个漫不经心坐在书桌旁的少女站了起来,缓缓转身。

“娇娇,你这丫头跑哪去了,知不知道爹担心坏了!”最初的惊喜过后,迟老爷一张脸变得铁青。

少女轻轻眨眼,一串串泪水流了下来。

“娇娇,你这是怎么了?”迟老爷大急。

在他眼中,女儿皮得跟小子一样,鲜少流泪。

“爹,女儿已经死了……”

迟老爷先是一愣,随后大怒:“胡说八道!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以为这么说就可以不挨打了?”

他说着左右四顾,抄起高几上的鸡毛掸子就向少女走去,可才走了两步就愣住了。

血泪从少女眼角流下来,顺着秀美的脸颊蜿蜒而下。

当的一声,迟老爷手中的鸡毛掸子掉落在地。

“爹,您听我说……”少女眼角挂着血泪,缓缓讲述自己的遭遇。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疾风吹进来,吹得迟老爷单薄的衣袍飒飒而动。

风是暖的,可迟老爷后背都是冷汗,被风一吹就透心凉。

他回神,却发现少女早已不见了。

“娇娇——”迟老爷快步走到书桌旁,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极淡的香味留下来。

那是女儿惯用的香露味道。

迟老爷似是想到了什么,猛然转身往门口走去,却发现房门是关着的。

“娇娇,娇娇!”迟老爷撕心裂肺喊着。

很快歇在附近的下人赶过来:“老爷,怎么了?”

“看到姑娘了吗?”迟老爷抓住下人衣袖,大声问道。

下人一脸莫名其妙:“老爷,您说什么呢?姑娘不是不在家嘛。”

迟老爷手一松,踉跄后退,最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喃喃自语:“不会的,不会的,娇娇不会出事的。”

他难以接受女儿不在人世的事实,可是想到出门时连做的几场噩梦,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

似是想到了什么,迟老爷再次跑到书桌旁仔细寻找着。

这一次他从砚台旁发现了一根乌黑长发。

捏着那根长发,迟老爷剧烈颤抖起来。

功成身退的二人走在没有亮光的街上,郁谨笑吟吟问:“如何,我比你那丫鬟有用多了吧?”

姜似抽了抽嘴角。

和丫鬟比,他还真是出息了。

“默认了?”见姜似不说话,郁谨故意逗她。

事情已经办完了,他们马上就要回京,再想这样朝夕相处就没这么容易了,他当然要珍稀机会。

“不要自以为是,阿蛮会铺床叠被,端茶倒水,梳头描眉……小丫鬟会的多着呢。”借着黯淡星光,姜似看到对方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里面有璀璨碎光。

少年笑眯眯道:“我也会。我还会更多,是你那丫鬟绝对不会的。”

听了这话,姜似脸莫名一热,脱口而出:“无耻!”

他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却是在床榻间……

郁谨一脸无辜:“怎么就无耻了?我好歹也算文武双全,怎么也比一个小丫鬟强吧?”

忽然发现少女粉颈如霞,郁谨眨眨眼:“哎,你想到哪里去了?”

姜似大窘,瞪了郁谨一眼抬脚便走。

郁谨赶忙跟上,伸手想去握少女的手,可此时气氛正好,他唯恐冒失之下破坏了一切,只得老实忍了下来,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笑了。

阿似对他好像没那么冷淡了。

不过,阿似到底想到哪里去了呢?

转日,一行人又在燕子镇逗留了半日。

姜似听闻迟老爷带着几个下人一大早匆匆出门,算是放下一半心,对姜湛提出回家的要求。

姜湛离开姜安诚的小竹板与皮鞭就如脱笼的鸟,玩得正痛欢快,见姜似想回去却二话不说答应下来。

这趟出门本来就是沾了四妹的光,当然要顺着四妹的心意来。

来时走走停停,回去时倒是很快,不出几日一行人就回到了京城。

立在繁华热闹的街头,姜湛一阵感叹:“出去玩虽然高兴,发现要回家了居然也挺高兴的。”

姜似靠在车窗边,笑道:“二哥肯定是想父亲了。”

姜湛脸皱起来:“瞎说。”

父亲大人见了他往往是两个选择,要么竹板炖肉,要么皮鞭沾盐水,他才不想呢。

“姜二弟,我先走一步,回头去我那里喝酒。”郁谨抱拳,而后对姜似微微一笑,纵马离去。

姜湛暗暗撇嘴。

什么意思啊,对四妹笑得那么好看,摆明是想靠美色打动四妹的芳心。

还好四妹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姜湛担心看了姜似一眼,却见一点不肤浅的妹妹目光正追逐着远去的俊朗少年。

姜湛重重咳嗽一声:“四妹,看什么呢?”

姜似淡定收回视线:“总觉得余公子挺神秘的,二哥莫要被他哄了才好。”

听姜似这么说,姜湛顿时放下心来,又忍不住替郁谨辩解:“四妹放心吧,余七哥绝对是好人。”

姜似笑笑,放下了车窗帘。

还是努力攒钱吧,哪天郁七把二哥卖了,还得把人赎回来。

回到东平伯府,姜似兄妹先去慈心堂请安,阿蛮得了姜似的叮嘱,悄悄交代老秦去找阿飞。

这次出门阿飞一直没有光明正大出现在姜湛等人面前,在灵雾寺有了迟姑娘的消息后姜似便打发他先一步回京了。

五月十九眼看就要到了,姜似需要阿飞与老秦一人留意豆腐西施的动静,一人盯着驿站那边,这些自然要提前安排妥当。

前往慈心堂的路上迎头碰到了五姑娘姜俪与六姑娘姜佩。

“二哥,四姐。”姜俪屈膝问好。

姜佩跟着问了个好,笑道:“四姐回来啦,还以为你陪三姐回府后会再去找我们玩呢,没想到你一个人出门了。”

“怎么是四妹一个人出门?你二哥不是人啊?”姜湛很不待见这个说话阴阳怪气的妹妹,不满道。

姜佩心中虽瞧不上姜湛,却不敢顶嘴,眼珠一转道:“我们回来时二姐与侯夫人赏了许多东西呢,可惜四姐错过了。四姐,要不等会儿你去我那里看看,有喜欢的就拿去用吧。”

姜似莞尔一笑:“不必了,六妹高兴就好。”

第120章 来自二牛的鄙视

如果顺利,长兴侯世子的恶行很快就会成为京城人下一个热议的话题,到时候在长兴侯府小住了不短时日的姜俪与姜佩多少会遭人非议。

毕竟有那样一个姐夫在,看热闹的人可是很会联想的。

可惜姜佩却不明白姜似话中深意,犹在显摆:“二姐给了我一支赤金玉簪花簪呢,四姐你瞧我戴着好不好看?”

“好看,我都羡慕得要哭了,六妹满意了吧。”姜似无奈道。

姜佩总算听出了姜似的嘲笑,当下脸一绷:“四姐,你怎么这么说话?就算你眼红二姐给了我们不少好东西,说话也不要阴阳怪气啊。这里又不是长兴侯府,我可不怕你了——”

姜湛忍无可忍,抬手敲了姜佩脑门一下。

姜佩吃痛,捂着额头看向姜湛:“二哥,你干嘛?”

姜湛翻了个白眼:“六妹,你有毛病吧?戴上一支簪子就成带毛凤凰了?简直莫名其妙。四妹,咱们走。”

姜似忍笑被姜湛拉着往前走,姜湛抱怨一句:“你还笑,跟个脑子有问题的废话什么?”

“是,我错了。”姜似笑意更深。

二哥总是这么简单粗暴,却让人无可奈何。

姜佩捂着额头连连跺脚:“二哥太过分了,我要告诉大伯去!”

在嫡母面前小心讨好的庶女自然知道遇到事嫡母不可能替她出头,要收拾姜湛还是要靠姜安诚。

姜俪忙把姜佩拉住:“六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算了吧。”

“凭什么算了?我又没说什么,二哥却那么护着四姐,未免太欺负人了。”

见姜佩不依不饶,不愿惹事的姜俪劝道:“六妹你忘了,二姐说过些日子还请咱们去侯府玩呢,到时候四姐也会去的。”

姜佩一下子没了脾气。

二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同样是姐妹却把姜似哄着捧着。

二姐说等下次再去会组织一场花会,到时候请一些贵女来玩,这可是难得与那些贵女建立交情的机会,她可不能因为姜似一句话去不成。

这么一想,姜佩只得选择忍气吞声,心道:总有一天要姜似好看!

姜似兄妹进了慈心堂,冯老夫人正闭目听戏。

前来汇报家事的二太太肖氏都在一旁等着,二人亦只能干站着。

两个唱戏的小女孩身段婀娜,声音婉转如莺啼,一转身一甩袖分外迷人。

姜湛却一脸不耐烦。

咿咿呀呀唱得他头疼,还有完没完了。

好一会儿后,两个小女孩唱出最后一个字,冯老夫人才睁开眼示意她们退下。

“给祖母请安。”

“回来就好。以后天热了,四丫头,尤其是你一个姑娘家,少往外跑。”

“孙女知道了。”这个时候姜似自是不会与冯老夫人顶撞。

肖氏恼恨姜似去长兴侯府打了个晃就回来了,扫了女儿面子,趁机开口道:“四姑娘不在府中这些日子老夫人可惦记呢,儿行千里母担忧,这话放在祖母身上也是一样的。四姑娘以后还是不要到处跑了,若想出去玩就去你二姐那里。你二姐说了,等你回来在侯府办一场花宴,姐妹们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二姐办花宴还要特地等着我?”

肖氏被姜似问得一滞:“是啊,你们姐妹中你二姐最疼你了,你们从小不就要好嘛。”

姜似淡淡一笑:“二婶这话可说错了,我对姐妹们一视同仁,没有厚此薄彼。”

肖氏心头火起,可想到姜倩信中恳求又不好与姜似闹僵,只得干笑两声掩饰过去。

倩儿到底为何对四丫头如此另眼相待?回头找个机会要好好问问倩儿。

“行了,你们下去吧。肖氏,你说事吧。”冯老夫人听得不耐烦,把姜似兄妹打发了出去。

出来后姜湛拍了拍胸脯:“还是外头自在,早知道再多玩几天。”

“嗯?多玩几天?”身后一道凉凉声音传来。

姜湛身体僵硬缓缓转身,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父亲——”

姜安诚黑着脸,心中这个气啊。

一双儿女出去这些日子,他嘴上不说,心里惦记得吃饭都不香,一听说人回来了等不得他们过去请安就往慈心堂这边赶了,没想到这小王八羔子居然说这个。

果然三天不打就皮痒1

姜似提着裙角迎上去,笑盈盈给姜安诚见礼:“父亲,我们给您带了许多特产回来,女儿都尝过的,十分美味。”

姜安诚听得心花怒放,脸上还要强绷着:“回来就行了,带那些做什么?”

“我与二哥尝着好吃,当然要孝敬父亲啊,那些东西都是二哥买的呢。”

姜安诚斜睨了姜湛一眼,暂且把这顿打记下:“既然是你们一片孝心,回头我尝尝。”

姜似陪着姜安诚往回走,姜湛自觉落后两步,见姜似回头看他,悄悄伸出一只大拇指。

比起妹妹,他总觉得自己是大风刮来的。

这边父慈子孝,一家团聚,郁谨回到雀子胡同的宅子却觉清锅冷灶,往院中树下的石凳上一坐,发起呆来。

明明才分开,他心中怎么就空落落的呢?

“呜呜——”二牛摇着尾巴凑过来,见主人不理会,两只前爪搭上郁谨肩膀,伸出舌头在他俊朗的脸上舔了一口。

郁谨擦了一把脸,伸手揪着大狗的耳朵斥道:“混账,谁让你这么干的?”

二牛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摇着尾巴扭头冲门口直叫。

“怎么了?”郁谨一时没回过味来。

二牛鄙视看了郁谨一眼,大尾巴险些扫到他脸上去,迅速跑到门外又返回来,冲着他连脑袋带身体一同摇摆起来。

郁谨不由迷了眼睛,思索着二牛的用意。

出去这几天没带着二牛,它受什么刺激了?

“汪汪!”见主人不解其意,二牛用大尾巴拍打着地面,一时尘土飞扬。

还是龙旦看不过去,大着胆子猜测道:“主子,二牛是不是嫌您没把那位姑娘带回来啊?”

姜湛嘴角笑意一僵,盯着二牛。

二牛冲龙旦欢快叫了一声,示意他答对了。

郁谨心口一痛。

出去这么久还没把媳妇讨回来,他这是被一只狗给鄙视了?

第121章 甄大人进京

五月十九那一天日头有些毒辣,官道两旁栽植的高大树木为过往行人提供了阴凉,树叶却被晒得泛着油光,没精打采着。

官道上,一个衣着朴素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妇人神情麻木往前走着。

她忽然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却片刻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去。

妇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今天她可以找青天大老爷给妞妞伸冤了,她要收拾得体面一点,在青天大老爷面前不给妞妞丢脸。

她的妞妞,还埋在别人家花园里——

想到这里,妇人湿润了眼角,扬头竭力不让泪水流下来。

远远辍在妇人身后的阿飞心中有些堵。

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总是会引起人同情的。

阿飞走到秀娘子刚刚险些绊倒的地方,脚尖碰了碰那块石头,脚上用力把石块踢到了路边的沟槽里。

驿站已经过了很远,阿飞不知道妇人还要走多久,不过他也不在意,对他来说完成姑娘的任务拿到银钱就够了。

他的任务就是在这一天跟着妇人,顺利与老秦碰头。

妇人终于不走了,在路边一块半人高的大石处停下来。

这是妞妞让她等着的地方。

妞妞的话要听的。

妇人靠着温热的大石头,泪珠才吧嗒吧嗒掉下来。

阿飞不好靠得太近,选了一棵大树倚着休息。

好在来往行人时而有停下来休息的,他这样并不惹眼。

日头很快划过最高空,渐渐往西移去。

妇人翘首望着前方,神情焦虑起来。

那位青天大老爷怎么还没到呢?

终于前方来了一行人,打头的中年男子骑着一头毛驴,面色微黄,蓄着长须,后边跟着几个下人。

阿飞本来没有多留意,可他忽然看到了后边跟着的老秦。

老秦头戴斗笠,让人看不清样貌,但阿飞早知道老秦的打扮,何况在老秦见到阿飞时还把斗笠抬了一下,露出那张饱经风霜的脸。

阿飞忙看向骑着毛驴的中年男子。

这就是秀娘子要见的人?

秀娘子并不识得什么青天大老爷,却牢记着女儿的叮嘱:那位大老爷是骑着毛驴进京的。

见到这一行人,秀娘子眼神直勾勾盯着毛驴上的人瞧。

恰在这时,走在毛驴一侧的人问道:“大人,要不要停下来歇歇脚?”

毛驴上的中年男子摇头:“不必了,等到驿站再歇着吧。”

这就是她要找的人!

秀娘子眼一亮飞扑过去:“大人,民妇冤枉啊——”

跟在毛驴一侧的人立刻亮出了佩刀,厉声喝道:“哪来的野妇!”

秀娘子已在毛驴前跪下来,砰砰磕头:“民妇冤枉啊,求青天大老爷做主,求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持佩刀的人要去赶人,毛驴上的中年男子淡淡道:“不得无礼。”

他说着从毛驴上翻身而下,对秀娘子和颜悦色道:“大嫂,有什么事去那边说吧。”

一行人走到大树下,中年男子负手而立:“大嫂半路相拦,这是何故?”

秀娘子欲要跪下,被中年男子拦住:“大嫂还是这样说话吧,人来人往,跪着惹人注意。”

“是。”秀娘子激动得浑身颤抖。

妞妞说的没错,真有一位青天大老爷骑着毛驴路过这里,妞妞的冤仇能报了!

“大嫂为何叫我青天大老爷?”中年男子不动声色问道。

这妇人出现得太过奇怪,他调任顺天府尹,一路上走走停停并没有亮明身份,她是怎么知道并等在这里的?

莫非这妇人神志不清,凑巧蒙对了?

可秀娘子妥当的衣着打扮让中年男子打消了这个猜测。

“您就是青天甄大人!”

中年男子面露惊容:“大嫂究竟如何知道的?”

“妞妞告诉民妇的,妞妞是民妇的女儿。”

中年男子越发奇怪了:“不知大嫂的女儿现在何处,为何会知道本官路过此处?”

妇人连他的姓氏都知道,可见是有备而来。

凭经验,妇人应该有很大的冤情要陈述。

中年男子本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妇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秀娘子泪水簌簌而落:“妞妞现在被埋在别人家的花园里呀,她托梦告诉我的!”

“什么?”这个答案太过离奇,中年男子一时愣了。

几个属下同样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妇人是个疯子吧?

“你这疯婆娘,竟敢跑到我们大人面前胡言乱语,还不速速离去!”

秀娘子早已忘了什么是害怕,反而上前一步:“青天大老爷,民妇不敢骗您,更不会咒自己的女儿啊。我的妞妞被人害死啦,我一直找不到她,直到那晚她给我托梦来了——”

“大嫂莫急,细细讲来。”中年男子瞪了属下一眼,温声宽慰着。

秀娘子抹了一把泪,讲起事情的来龙去脉。

中年男子一直默默听着,直到秀娘子讲完,一时没有表态。

秀娘子一见慌了,立刻就要给中年男子跪下:“大人,民妇若有半句虚言就天打雷劈,我的女儿真的被那长兴侯世子害了,现在尸首就埋在他们府中花园的芍药花丛底下。您派人去看一看呀,看到了就知道民妇没有胡说了……”

“你这妇人真是不知所谓,凭你几句胡言乱语就要我们大人去挖侯府后花园?”

“大人,民妇求求您了,能帮民妇做主的只有您了——”

中年男子摸着胡须沉吟片刻,吩咐属下:“速去前边驿站雇一辆马车。”

属下领命而去,中年男子语气温和:“这样吧,大嫂,你先随本官进京,本官会仔细查证,倘若你所说属实,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多谢青天大老爷!”

属下脚程快,很快就从驿站弄来一辆马车,中年男子请秀娘子上了马车,一行人干脆没有在驿站停留,直奔京城而去。

中年男子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路过驿站不久,景明帝的宠妃杨妃的兄长在驿站暴毙,而他们正好避开了这场麻烦。

阿飞继续跟着一行人,老秦则回去禀报姜似。

听到甄大人带走了秀娘子,姜似心下微松。

老秦却说出一个令她惊讶的事:“姑娘,那位甄大人就是灵雾寺那位县尉。”

第122章 第二个苦主

甄大人就是灵雾寺断案如神的那位县尉?

姜似着实吃了一惊,可很快又想通了。

她本来就奇怪一个小县城的县尉如何会有那番本事,如果他是甄青天,那就不奇怪了。

甄大人应该恰好路过那里,见发生了案子便以本县县尉的身份出现。

对百姓们来说,遥不可及的青天大老爷远不如掌管一县刑名的县尉管用。

现在想来,那位县尉身边一位属下当时还说凶手往往会重返凶案现场,这番见识也不是一名普通衙役能有的。

原来这个时候郁七还不认识甄大人。

“甄大人身边能人多,你去告诉他,莫要被人发现了。”

“姑娘放心。”老秦听完姜似的交代,抱拳离去。

甄世成进了京,才到顺天府报道就接下一桩大案:今上宠妃的兄长在驿站暴毙,皇上大怒,命三法司长官及顺天府尹共查此案。

甄世成不愧是百姓拥护的青天大老爷,刚刚上任就遇到这么棘手的案子正值焦头烂额之际,还记着把豆腐西施秀娘子好生安顿下来,查案的间隙找秀娘子仔细了解其女失踪一事。

“大嫂说女儿托梦,这事实在过于离奇——”甄世成斟酌道。

他虽然敢于为民做主,却不是愣头青,不然也不会顺顺当当走到如今的位置。

顺天府尹,已是堂堂正三品大员。

观其行,听其语,再凭借多年来的经验,甄世成觉得秀娘子所言虽然离奇,却有几分可信。

只有几分可信却不能草率行事。

秀娘子状告的是长兴侯世子,无凭无据跑去长兴侯府掘土寻尸,那是要被御史参掉裤衩的。

“大人,民妇有证据!”

甄世成眸光一闪:“呃,大嫂有何证据?”

秀娘子摊开手,手心赫然是一支铜簪。

“大人您看,这支铜簪是妞妞一直戴着的,妞妞给民妇托梦后出现在了家中地面上。大人,民妇不是患了失心疯,妞妞真的被人害死给我托梦了,求您相信民妇吧。”秀娘子不顾人拦跪了下来,砰砰给甄世成磕头。

她一下一下磕着,额头与地板相触,发出咚咚的闷响,把一个母亲的绝望与无助尽显无疑。

甄世成叹了口气,亲手扶秀娘子起来:“大嫂,情况本官已经了解差不多了,你暂且安心住下,待本官掌握了线索定会为你做主。”

待秀娘子被人带下去,属下忍不住道:“还请大人三思,此事无凭无据,若仅凭一名妇人的荒唐言语就与堂堂伯府对上,您会引火烧身的。”

甄世成皱眉,沉声道:“本官何曾怕过引火烧身?”

如果有十分把握,他宁可亲自去引火。

只是秀娘子这个案子确实不能轻举妄动,对付长兴侯府那种庞然大物,要么不动,要动务必一击必中。而现在,他还不能确定秀娘子究竟是太过思念女儿产生了臆想,还是真有此事。

这世上真有鬼魂托梦?

“分出两人先去打探一下长兴侯世子的风评。”

“领命。”

转日,属下就把打探来的情况向甄世成禀报:“人们都说长兴侯世子温润如玉,是个风评不错的贵公子。长兴侯夫妇对下人宽厚,亦没有恶名,反倒是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如何?”

属下忙把长兴侯世子夫人邪祟入体成为京城人笑话的事说了。

“长兴侯世子夫妇关系如何?”

“亦很恩爱。长兴侯世子夫人遇到这样的事,未曾传出长兴侯世子不满的言语。”

甄世成暗暗摇头。

看来靠表面的打听很难有突破。

可眼下他很大一部分精力牵扯到“杨国舅”暴毙案中,一时半会儿难以寻到秀娘子一案的突破口。

“继续去打探,有异常速速禀报。”

这日下午,未等属下有回复,又有人击鼓鸣冤。

甄世成接到状纸一看,腾地站了起来。

苦主状告的竟是长兴侯世子!

甄世成立刻传苦主进来。

苦主是个略微发福的中年男子,与秀娘子不同,来人穿戴体面,一看就出身富裕。

“大人,小民乃是北河城宝泉县燕子镇人氏,膝下有一女,二十多天前离家游玩迟迟不归,小民遍寻无果,两日前才知道小女已经惨遭人害死!”

状纸上只写了状告长兴侯世子害死其女,具体缘由却没写明,甄世成忙问:“你如何得知令爱是被长兴侯世子所害?”

迟老爷抬袖抹泪:“小民本来出门经商,可是突然噩梦连连,梦到小女向我求救。小民左思右想放心不下干脆早早回家,没想到小女果然失踪了……”

“令爱既然时常出门游玩,何以断定失踪?”

“小女虽然时常出门游玩,却没有一次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且超过五日必会与家中传信,可是这一次没有只言片语。知女莫若父,小民可以肯定小女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事被困住了。”

“那又是如何确认她遇害,甚至连凶手都知道了?”

迟老爷干裂的嘴唇抖了抖:“因为小女给小民托梦了,是小女亲口说出的凶手!”

这一刻,甄世成心情格外复杂。

竟然还是鬼魂托梦!

见甄世成不语,迟老爷大急:“大人,小民没有疯,所说句句属实!是小女告诉小民害死他的凶手是何人,还说只有找新任顺天府尹才能替她伸冤!”

“你也是走南闯北之人,真相信鬼魂托梦这种事?”

“那,那是小民的女儿啊!”迟老爷只觉心如刀绞,泪如雨下,“父女连心,若小女平安无恙,小民为何会连续梦到她求救?而且她托梦这次满室留香,正是小女惯用的香露味道,小民绝不会认错的!大人,求您相信小民吧。小女虽不是大家闺秀,也是如珠似宝捧在手心养大的,不能连个尸首都寻不着啊——”

甄世成不由抓紧了状纸。

鬼魂托梦是真是假暂且不说,秀娘子与迟员外两个不相干的人都状告长兴侯世子,若说长兴侯世子一点问题没有,他是不信的。

如何去长兴侯府一探究竟呢?

甄世成心念一转,有了主意。

第123章 再登长兴侯府

姜似派阿飞盯着顺天府那边的动静,很快就得到消息:迟老爷来击鼓鸣冤了。

到了第二日,阿飞又来禀报:“甄大人去长兴侯府了。”

姜似顿感诧异。

通过灵雾寺的接触可以看出,甄大人不是有勇无谋之辈,他贸然登门就不怕打草惊蛇?

不对,甄大人此时登门定然有合理的理由。

姜似凝眉思索,下意识转动着手中茶杯。

阿飞不敢打扰,规规矩矩立在一旁。

替姜似办了几次事,他越来越觉得眼前明明比他小好几岁的少女神秘莫测,也因此在她面前不由自主收起了轻浮样子。

“顺天府那边还有什么异常吗?”姜似想不通甄世成的用意,随口问道。

“没有异常,那里挺热闹的,都在忙‘杨国舅’的案子。”姜似问的随意,阿飞答的也随意。

姜似却突然一怔,一下子想通了。

她知道了,甄大人此去长兴侯府定然是打着办理“杨国舅”暴毙案的名号。

到这时,姜似不得不佩服这位甄大人。

两个案子赶在一起本来是件令人头疼的事,他却正好借着一个案子登门拜访,掩饰真正的用意!

甄大人好手段。

回到海棠居,姜似把请帖翻了出来。

这是才回到京城的第二日姜倩派人送来的帖子,长兴侯府举办赏花宴的日子就定在今日。

谋划了这么久,姜似当然要亲自盯着才放心,倘若甄大人没有发现端倪,她还能想办法提个醒。

接到请帖的还有三姑娘姜俏、五姑娘姜俪以及六姑娘姜佩。

姜佩兴致高昂打扮一番,见姜似出现,撇嘴嘲笑:“我还以为四姐不乐意去呢。”

哼,装的那么清高,还不屁颠屁颠来了。

姜俏紧随其后现身,不悦道:“六妹说话怎么总是带刺?知不知道什么叫长幼尊卑?”

“你们干嘛一个个都向着她?”姜佩又气又怒。

三姐也不是个好的,都让丫鬟传话说不去了,居然也赶了过来,还和四姐一个鼻孔出气,真是气死人。

想到这,她狠狠瞪了姜俪一眼。

五姐与她好歹都是二房的,这种时候却像个锯嘴葫芦,一味当好人。

姜似虽然没把姜佩一个小丫头放在眼中,可麻雀虽小叽叽喳喳使人心烦,遂淡淡问道:“我可有得罪六妹之处?”

姜佩一滞。

她与姜似本来不相干,若说得罪谈不上,可是姜似得罪了嫡母。

她很清楚,嫡母身为长辈不好与侄女计较,却会恼怒在心。

她出头与姜似过不去,自然能在嫡母那里讨了好。

姜佩想到近来嫡母对她的笑脸,还有日渐丰厚的妆奁,哪里还在意姜似怎么想。

见姜佩不语,姜似冷冷一笑:“没有吧?”

她忽然伸手,纤纤玉指勾起姜佩下巴,凉凉道:“我虽没得罪六妹,却得罪过二婶。六妹与我过不去,自然就讨了二婶的欢心,我说的可对?”

姜佩万万没想到姜似居然直接点出来,别开脸恼怒道:“四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母亲?莫非你觉得我母亲是心胸狭窄与小辈过不去的人?这么多人可都听着呢!”

姐妹四人聚在亭子中,身边有丫鬟,亦有过往行人,被姜佩这么一嚷,众人视线纷纷落在姜似身上。

姜似却一脸淡然,无所谓道:“我这样说是因为六妹的言行给了我这种感觉。你是二房的姑娘,二婶身为嫡母有教养你的责任,我不相信你吃了这么多年大米连基本尊卑都不懂。所以——”

姜似环视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仆从们一眼,眼风扫过,那些人纷纷低头。

“所以,你再这么放肆,我只能认为是二婶有意纵容,心胸狭窄与我这个小辈过不去!”

少女声音高昂,却因为天生声线柔美并不刺耳,反而有种珠落玉盘的爽脆。

姜佩已是目瞪口呆。

她怎么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霸道?就不怕落下恶名?

姜似拍拍姜佩的脸颊,带着不屑与警告:“记住了,再惹我不高兴,我就带着你去找二婶说道说道,看到时候二婶可愿为你做主。”

姜佩一下子哑了火。

姜似真找到嫡母头上让嫡母觉得丢了脸,哪里有她一个庶女好果子吃。

一路上姜似难得享了一回清净,待下车时,姜俏拉着她悄悄道:“四妹,我本来以为你不会来的。你是怎么回事呀,明知道长兴侯世子不安好心,还要自投罗网?”

姜似心中微暖。

姜俏本来不愿来,听闻她来了,所以也跟了来。

她用力握了一下姜俏的手,轻声道:“三姐放心吧,谁张开的罗网才是关键。”

姜俏似懂非懂,见周围人多了,只得闭口不言。

天已经热起来,赏花宴就摆在侯府花园中,姜似姐妹到了时那里已经有不少贵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花。

她们赏的当然是那片芍药花。

芍药花期已经过了,其他地方的芍药花早已凋零,可是长兴侯府的芍药花依然盛开着,好像要攒足力气绽放出最后的绚烂。

姜似立在原处,只觉寒气从脚底升了起来,连姜倩挂着温柔的笑打招呼都没反应。

那片芍药花换了地方!

她记得再清楚不过,原先那片芍药花比起现在的位置,还要往东移一丈左右,而此时那一片却被别的花草填满了。

别小看这一丈的距离。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甄大人若从现在的地方挖土,那可挖不到尸首。

更令姜似心惊的是芍药花丛突然移地方的原因——莫非长兴侯世子察觉到她知道了真相?

姜似心念急转,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大可能,倘若长兴侯世子认为她知道了真相,即便再色胆包天,这个时候也不该为了让她来侯府而举办这场赏花宴。

是了,赏花宴!

姜似一下子想明白了。

侯府花园中最出名的就是这片芍药花,赏花宴一办,贵女们全都奔着这里来。

做贼心虚,长兴侯世子担心人多眼杂万一被发现点什么闹出大事,所以悄悄移了芍药花的位置。

不行,她要想办法知会甄大人!

而这时,长兴侯正在前厅招待甄世成。

第124章 好机会

“甄大人光临寒舍,令寒舍蓬荜生辉。”长兴侯态度很是热络,心中却不得劲。

甄世成是顺天府尹,朝廷重臣,他自然要给足面子,可是二人素无往来,一个查案的跑到他府上来做什么?

那些人最爱捕风捉影,甄世成来这么一遭,转头还不一定多么没影的谣言传出去。

甄世成笑起来:“侯爷客气了,我才进京就赶上了杨妃兄长暴毙一案,因为想了解一些情况,才冒昧前来拜访侯爷。”

长兴侯一听更烦了。

“杨国舅”暴毙一案跟他们长兴侯府有什么关系?真是晦气!

“不知甄大人要了解什么情况?”长兴侯嘴角笑意不自觉收了起来。

甄世成把茶杯往桌几上一放,站起身来:“屋中闷热,这样吧,侯爷,咱们随便在外头走走,边走边说。”

长兴侯已经被甄世成勾起了好奇心,随之站起来:“甄大人请。”

二人走出门去,耀眼的阳光使甄世成抬手遮了遮眼,笑道:“今天真是个好天气,我听闻贵府的芍药花最出名,到此时犹在盛放,不知能否一观?”

长兴侯一头雾水。

堂堂顺天府尹跑到他府上就是来赏花的?

见长兴侯不语,甄世成放低声音道:“侯爷也知道,杨妃兄长暴毙一案这几日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三法司与顺天府的官员连觉都没睡好过。我之所以登门,是因为得了一个情报。”

“什么情报?”长兴侯思路不自觉顺着甄世成走。

甄世成声音更低:“有人说,杨妃兄长暴毙前一日,曾与长兴侯世子接触过。”

“什么!”长兴侯神色大变。

甄世成不再说话,故作高深捋着胡须。

两个案子赶在一起,确实如他所说没有睡好,甚至连吃饭都要紧赶慢赶,他摸着摸着从胡子上捋下一颗米粒来。

甄世成面不改色把米粒悄悄弹掉,依然是神秘莫测的表情。

“甄大人,犬子秉性温良,可不会与杨妃兄长一案有什么牵连!”

甄世成笑笑:“侯爷莫慌,本官听说了,令公子一表人才,定不会是那穷凶极恶之徒。只是既然有这样的线索,本官又不愿大动干戈传令公子去衙门问话,所以才来贵府找侯爷与令公子了解一下情况。”

“是,是,多谢甄大人了。”长兴侯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模样。

甄世成暗暗皱眉。

瞧长兴侯的神态,莫非不了解儿子的事?还是说长兴侯世子并未做诱拐杀害女子之事,而是有人针对长兴侯府?

对第二种可能,甄世成并不看好。

他已经派人查探过,秀娘子的女儿确实失踪有些日子了,而迟员外那边也接到了属下从燕子镇的飞鸽传信。

长兴侯世子与两个小姑娘的失踪脱不了干系。

“侯爷,咱们边走边聊。”

见甄世成往花园走去,长兴侯出声阻止:“甄大人,今日真是不巧了,家中办了一场赏花宴,邀请了许多小姑娘正在花园中赏花……”

甄世成一愣,随后面露遗憾:“呃,那还真是不巧了。无妨,咱们就在这边逛逛,劳烦侯爷把令公子请来吧。”

“甄大人稍等,本侯这就派人叫犬子过来。只是犬子胆子小,还望甄大人体谅一二。”

“这是自然,侯爷放心就是。”甄世成朗声大笑,心中却颇郁闷。

好在他查案多年,各种挫折不知遇到多少,早已练成了养气的本事,这点曲折委实算不了什么。

今日先见一见长兴侯世子,也算没有白来。

花园中,姜似却被姜倩缠住了。

“三妹、四妹上次只来了一日就走了,我这心里一直惦记着,这回赏花宴结束你们就留下住几日吧。”

“二姐这么惦记我们?”姜俏不自觉握住姜似的手,心中冷笑。

外人看起来姐妹情深,哪知这对夫妇是惦记着肉包子的恶犬!

姜倩目光往姐妹二人交握的双手落了落,答非所问:“我还记得小时候三妹与四妹总爱争吵,可见如今是大了,竟这么要好了。”

“人总会长大的。”姜俏笑嘻嘻抱住姜似手臂,一脸天真无邪,“二姐知道的,我换了地方就爱起疹子,不能留宿。”

“那也无妨,四妹可以——”

姜俏果断打断姜倩的话:“我一个人在伯府孤零零的,四妹也要回去陪我。嘻嘻,二姐不也看出来了我与四妹最要好,就体谅一下妹妹别把我们分开了。二姐要是想留人作伴,就让五妹、六妹留下陪你呗。”

咳咳,不是她狠心推五妹、六妹入狼窝,既然她们上次能全身而退,可见长兴侯世子看不上嘛。

姜俏不由扫了姜似一眼,心中暗叹:可见还是长得丑些安全。

姜倩表情微僵,若不是要装出姐妹和睦的模样,恨不得撕烂姜俏那张嘴。

这个专门坏事的!

缓缓吐了口气,姜倩笑道:“三妹也要体谅体谅姐姐。四妹以前最爱与我一起玩,自从我嫁了人好久不得亲近了。这一次,二姐真心想留四妹多住几日。”

臭不要脸!

姜俏心中骂了一句,发现姜似一言不发,心急扯了扯她衣袖。

再不说话就要小白兔进狼窝了,你可吱一声啊!

姜似此时哪有心思理会这些交锋,全副心神都放在如何顺其自然引甄大人发现花园女尸这件事上。

没有比眼下更好的机会了,来了这么多贵女,倘若女尸被发现,那么长兴侯府想捂住是不可能的。

姜似攥了攥手,掌心有些湿润。

她的幻萤尚不足以在大白天让这么多人同时陷入幻觉,难道只能动用另一样——

姜似突然觉得姜俏扯她衣袖的力度太大了些,不由皱眉:“三姐——”

却见姜俏小嘴微张,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紧跟着就是贵女们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姜似转头,便看到一只半人高的大狗正欢快甩着尾巴。

二牛怎么来了?

“快来人,把这疯狗打死拖出去!”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姜倩的声音都变了调儿。

二牛不满用前爪刨了刨土。

把谁打死拖出去呢?

这疯女人,吃它一嘴!

大狗腾空而起,扑向姜倩。

第125章 找骨头

姜倩正大动肝火,忽见一个庞然大物向她扑来,当下再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尖叫一声掉头就跑。

大狗跳过来,一爪子按在姜倩裙摆上,只听刺啦一声,裙子短了一截儿。

这是什么?二牛用爪子不耐烦把半截裙子甩开。

小半截洒金榴花裙直接甩到了一位贵女脸上。

“啊——”那位贵女就没有姜倩这么好的心理素质了,尖叫一声竟昏倒了。

二牛小心眼记仇,继续向姜倩追去。

姜倩一边跑一边尖叫,一只大狗跟在后面,把花园中精心打理的花草踩得东倒西歪。

贵女们作鸟兽散,四处奔逃。

“不好啦,恶犬伤人了——”

这个时候,长兴侯世子正与甄世成见面。

“听家父说大人要见我,不知有何贵干?”

甄世成冷眼打量着长兴侯世子。

长兴侯世子今天穿了一件天水碧暗纹袍,九成新的袍子上装饰着翡翠蝙蝠纹纽扣,与衣裳相得益彰。他身形偏瘦,脸色有几分不大健康的苍白,眼神却是深沉的,透着难得的冷静。

这是个心有城府的年轻人,在外人面前往往话不多,从而给人一种谦逊有礼的印象。

甄世成见过的形形色色的人太多了,鲜少看走眼,在瞬间便下了结论。

这个年轻人应该还很在意仪容,天水碧的衣料价值千金,色泽鲜艳,男子穿了未免给人过于华丽的感觉。

或者说——甄世成下意识把目光调向花园的方向,默默补充:或者说在长兴侯世子以凌辱杀害女子为乐的前提成立的情况下,那场赏花宴上有他物色的目标,才不自觉收拾体面一点。

甄世成几乎凭直觉就认定了这种猜测。

他现在需要的是眼前的年轻人露出马脚。

“有关杀人案子的事,想找世子聊聊。”甄世成有意误导道。

这一瞬间,果然就见长兴侯世子瞳孔一缩,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用力抓了衣衫一下,随即松开。

天水碧的衣料没有留下丝毫褶皱。

“我不太明白大人的意思。”长兴侯世子淡淡道。

长兴侯忍不住插口道:“就是‘杨国舅’暴毙案啊,甄大人听说你曾见过‘杨国舅’——”

说到这里,长兴侯突然反应过来,对甄世成尴尬笑笑:“甄大人勿怪,本侯一不留神叫错了……”

“杨国舅”只是民间的叫法,杨妃兄长活着时带着恭维与畏惧,死后则变成了调侃,总之已经叫顺口,事实上一名宠妃无论多么受宠,她的兄长也不能称为国舅。

甄世成笑笑:“理解。”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长兴侯世子身上。

长兴侯世子听到长兴侯的话后紧绷的身体顿时松弛下来,一脸惊讶道:“我不曾见过他啊。”

甄世成牵了牵唇角。

尽管长兴侯世子作出惊讶困惑的表情,可他整个人的状态是放松的,而且是一种过度的放松。

这种情况,往往是侥幸逃过某些不好的事后下意识流露出来的。

他提起杀人案子长兴侯世子想逃避什么?听到问‘杨国舅’暴毙一案,又为何放松?

甄世成心中渐渐有数。

而这时,后边的惊叫声传过来。

三人本来就在室外,传来的声音听得很分明。

“这是——”甄世成发现闹出动静的居然是花园方向,一时又惊又喜。

惊的是那些小姑娘莫非遇到了什么危险,喜的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过去瞧瞧。

“怎么回事?”长兴侯面上无光,厉声问匆匆路过的下人。

下人忙道:“侯爷,不好了,花园中闯进来一只恶犬,正在追逐姑娘们!”

“什么?”长兴侯面色大变,抬脚便往花园赶去。

那些姑娘都是交好人家的贵女,万一有个好歹,可就难交代了。

长兴侯世子脸色比长兴侯还难看,匆匆跟上。

甄世成摸了摸胡子,暗道一声天助我也,招呼远远跟在后边的下属:“还不快些跟过去帮忙!”

花园这边真正是鸡飞狗跳。

姜倩早已累得香汗淋漓,偏偏大狗像猫戏老鼠般追着她跑。

眼看大狗又要追上来,姜倩快要昏过去了。

这畜生怎么就追着她不放呢,或者咬一口给个痛快也好,偏偏追追停停让她丢尽了脸。

二牛一脸严肃。

它容易嘛,既要听女主人的吩咐把事情闹大,又要忍受这些女人的魔音,还要对付拿着棍棒赶过来的人。

混乱中,姜似躲在不近不远的一丛花木旁,唇角飞扬。

她真没想到二牛居然溜进了侯府。

有二牛在,想要闹出点动静把甄大人引来就很容易了。

这个时候应该有动静了吧?

姜似往某个方向望去,就见长兴侯父子匆匆赶来,落后数步的正是才告别过的那位“县尉”无疑。

“二牛——”姜似轻轻喊了一声。

混乱中,她这声轻喊除了身边的姜俏并无其他人听到,二牛却瞬间扭头。

狗的听觉可不是人能够比得上的。

姜似隐蔽比划了一个手势。

二牛前爪落地一个急停,突然改变了方向。

姜倩惊魂甫定,刚露出庆幸的笑容,可很快笑意就转为惊骇。

那只大狗奔去的方向正是原本的芍药花丛。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肥料”过于好的缘故,这一大片芍药花开得太邪门了,到了这个时候依然花开不败。

京城贵妇贵女甚至读过几天书的男人们都好个风雅,要是门第高或者交情好的提出来赏花难以推脱。

埋着尸体的这片芍药花被人翻来覆去观赏,他们夫妇难免心惊肉跳。

如今埋有尸体的那一小片芍药花稍稍挪了地方,撑过这场赏花宴差不多就该枯萎了,到时候把整片芍药花一清理就可以安心了。

可是现在那畜生竟奔着原本芍药花所在去了,怎能不令姜倩花容失色。

同样面色大变的还有长兴侯世子。

“快把那只狗乱棍打死!”长兴侯世子大喝。

二牛瞅了长兴侯世子一眼,身体猛然停住,两只前爪飞快刨起来。

一时间尘土飞扬,连原本被吓得四处奔逃的贵女们都悄悄探出头。

这只大狗在找肉骨头吗?

第126章 重见天日

长兴侯世子见到二牛的举动骇得魂飞魄散,厉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只畜生打死啊!”

甄世成动了动眉梢。

倘若只是怕惊吓了这些小姑娘,长兴侯世子不必如此失态。

这么说,花草下真的有东西,被这只不知从哪来的大狗闻到了异味?

可是这片花草并不是芍药花——

甄世成目光往旁边移动,仔细打量着紧挨这片花草的芍药花丛。

一大片芍药花开得绚烂,娇黄浅红,分外妖娆。

等等——

甄世成眼神一缩,视线落在最不起眼的墙根处,那里的一小丛芍药花比起其他芍药花显得没精打采,似乎要凋零了。

这个时节芍药花凋零并不奇怪,可是想到秀娘子与迟老爷皆说过芍药花丛下埋着女儿的尸体,甄世成凭借着多年来面对案子养成的直觉瞬间想通了其中关窍。

长兴侯世子这是做贼心虚了吧?

呵呵,他见惯太多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凶手。

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把努力刨土的二牛围起来。

二牛察觉到危险,前爪还在刨土,后腿用力一蹬踹翻了第一个冲上来的人,紧接着大尾巴一扫,扬起的尘土迷了另外两人的眼。

这时候它终于暂停下刨土,对着最后两个手持棍棒的人一呲牙,喉咙中发出低沉的声音。

阳光下,半人高的大狗气势汹汹,露出一对闪着寒芒的尖利牙齿。

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二牛却没给二人太多思考的机会,纵身一跃。

“妈呀!”两个家丁吓得把手中棍棒一扔,扭头就跑。

这只狗太吓人了,跟独狼一样!

二牛心满意足叫了一声,掉头继续刨坑。

努力完成女主人的任务,说不定女主人就会跟它回家了——十分朴实的想法从大狗脑海中一闪而过。

“废物!”长兴侯世子对着逃跑的家丁狠狠打了一耳光,抽得家丁转了一个圈扑通摔在地上。

另一个家丁冷静下来,一咬牙转身回去捡起木棍打算继续对付大狗。

这时甄世成开口:“且慢!”

众人齐齐看过来。

长兴侯一脸尴尬恼怒,表现出一府主人闹出笑话后在外人面前该有的反应,长兴侯世子则不一样了。

他根本没有理会甄世成的喊声,竟捡起一根木棍亲自上前去赶大狗。

“快回来,当心恶犬伤着你!”长兴侯大急。

甄世成对属下使了个眼色:“还不去保护世子!”

两名属下会意,迅速跑过去,一人拉住长兴侯世子一只胳膊往回拖,口中道:“世子不要以身犯险,让我们来。”

“放手!”长兴侯世子脸涨成了猪肝色,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气的。

可是甄世成带来的属下明显有功夫在身,任他如何用力都难以挣脱,情急之下两条腿拼命踢蹬,看起来无比狼狈。

那些躲在各处并未离去的贵女个个睁大眼睛瞧着。

看热闹原就是人的天性,无分男女老少。

有贵女感动道:“没想到长兴侯世子对客人如此负责,下人没用竟不惜以身犯险去赶走恶犬。”

一位神色冷静的少女隐隐瞧出几分端倪:“或许没有那么简单,就算宴会有恶犬闯入,长兴侯世子的表现过于失态了……”

“什么意思啊?”

少女笑笑:“且瞧着吧,我总觉得有大热闹可看。”

“呵呵,我最爱瞧热闹了,刚才吓了好大一跳,若是有热闹可瞧,权当补偿了。”

眼看着大狗挖土挖得飞快,长兴侯世子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声嘶力竭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啊,任由外人如此对我!还不把这两人拉开——”

话音一顿,他瞬间改了主意:“不,先把这只畜生赶走,谁先赶走赏银一百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几个家丁瞬间来了精神。

这时大狗却停了下来。

被刚才大狗的神威所震,它一停,几个家丁下意识也停住了。

二牛叼着一只鞋子看向姜似所在方向。

作为一只忠于女主人的大狗,它第一反应是挖到宝贝赶紧献给主人。

姜似悄悄指了指甄世成。

二牛甩甩尾巴,颠颠跑到甄世成面前把鞋子放下来。

鞋子上满是泥土,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甄世成还是一眼分辨出来,这是一只绣花鞋!

“汪汪——”二牛冲着甄世成叫了两声。

都把挖出来的宝贝给你了,你可说句话啊,是表扬我还是表扬女主人都行。

与此同时,两个家丁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那二人正是负责埋尸的小厮路子与安子。

二人面如土色,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完了!

他们那晚遇到了女鬼,实在太害怕,挖的坑要比以前浅,没想到被一只狗刨出了鞋子!

不远处议论声纷纷响起。

“呀,土里怎么还能刨出鞋子来呢?”

“也许有人丢的呢。”

“不可能,咱们这样的府上谁会这么没规矩乱丢鞋子啊,何况还是绣花鞋。”

……

各色议论使长兴侯心头骤然浮上一层阴云,下意识看向儿子。

甄世成拎起放在墙根的花铲,向刨出深坑的那里走去。

“甄大人——”长兴侯不由喊了一声。

甄世成似笑非笑:“侯爷,本官也好奇土里为何会刨出绣花鞋来,本官决定挖挖看。”

到了这时候,长兴侯世子反倒不挣扎了,眼神变得越来越深沉,渐渐找回了理智。

不能慌,即便挖出了尸体又如何?谁能证明人是他杀的?到时只要推到下人头上,长兴侯府顶多就是名声受损——这些念头一闪而过,长兴侯世子越发冷静了。

甄世成一下一下挖土,好在那只反常聪明的大狗对准一个地方已经挖得挺深,他只挖了几下就触到了什么,立刻扬声喊属下过来帮忙。

日头更烈了,那些被挖开的花草很快就变得蔫蔫的。

因为最上面一层土很松软,明显是才翻过的,扩大开挖的范围时很顺利,没等太久一具裹着床单的尸体便挖了出来。

异味渐渐散发开来。

瞬间的安静后,胆子小的贵女尖叫起来。

天啦,长兴侯府花园里埋着尸体!

“再挖!”甄世成厉声道。

第127章 天网恢恢

长兴侯如遭雷击,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大步上前:“甄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甄世成用手绢擦了擦手,神情严肃:“侯爷还是等我们忙完了再说吧。”

“这,这——”长兴侯汗如雨下,心中翻过无数念头。

他不是傻子,刚才儿子的表现似乎过于紧张了,仿佛早就知道这里会挖出尸体——

难道说人是儿子害死的?

长兴侯夫人早已听到动静赶了过来,见到尸体的瞬间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跟来的丫鬟吓得六神无主,花园中又是一片混乱。

姜倩躲在其中,脸色惨白如鬼。

她就知道那个变态杀了这么多人,早晚瞒不住的!

她下意识看向长兴侯世子,却见长兴侯世子面色平静向她看来,眼神犹如寒潭,带着浓浓警告。

姜倩慌忙移开眼睛。

长兴侯世子勾了勾唇角。

这个蠢女人可没少帮他打掩护,以为他出了事她能跑得了?

花丛旁,姜俏轻轻碰了碰姜似:“四妹——”

“怎么了?”姜似看向姜俏。

姜俏唇色惨白:“那尸体——”

她觉得不妥,又摇了摇头:“算了,等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此时虽然许多贵女都这么想,可是在惊恐之余又无人提出离开。

一件骇人的事放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家一同面对时,那种惊骇似乎就要给好奇让道了。

又一具尸体被挖了出来。

甄世成沉默片刻,吩咐一名属下:“去衙门叫人来!”

说是去衙门叫人,甄世成其实早已在长兴侯府外面安排了眼线,一旦真的在侯府寻到尸体,只要下属一出府眼线立刻会回去叫人手,防的就是长兴侯府狗急跳墙。

还好今日赶上长兴侯府办赏花宴,侯府除非把这些贵女全都灭口,不然断不敢拦着他。

“甄大人——”遇到这种事,长兴侯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想拦着却没有理由,可不拦着把事情闹大了,侯府名声就会毁于一旦。

“侯爷,现在出了命案,还是两条人命,您还是配合本官查明真相吧。”甄世成负手而立,淡淡道。

两名挖坑的属下手持花铲,等待甄世成下一步吩咐。

就在这时,大狗突然窜出来,就着挖出来的深坑继续刨土。

甄世成心中一动,立刻道:“继续挖!”

“是!”两名属下抡起花铲继续开挖,不多时已是大汗淋漓。

“侯爷让下人拿几把花锄来吧,锄头比花铲好用。”

长兴侯神色数变,最终点头。

挖坑的人换了锄头,果然加快了速度。

不多时,一具尸体挖了出来。

说是尸体,其实已经见了白骨,骨头上还挂着肉。

之后又一具尸体挖了出来。

万籁俱静,众人连呼吸都忘记了,看着一具具尸体被挖出,只觉遍体生寒。

顺天府的衙役已经赶来,接替两名属下继续开挖。

大片芍药花早已被挖得支离破碎,异味弥漫着整个花园。

那些还想着看热闹的贵女早已吓得面无人色,陆续有人吓昏过去被跟来的丫鬟送回府,可也有几个胆大的贵女白着脸打算等一个结果出来。

这么多尸体,到底是谁杀害的!

是长兴侯世子吧?

世上总不乏聪慧的女孩,先前那个神色冷静的少女遥遥看向长兴侯世子。

就算没有证据,她也觉得这人是凶手。

很快就到了晌午,挖土的人已经轮换了好几拨,挥起的锄头却一直没有停。

终于在泥土中翻来覆去再也找不到东西,几名衙役这才站直了身子。

一具,两具,三具……

足足十具尸体躺在地上,后来挖出的已经是支离破碎的白骨,只有带着深深空洞的骷髅头让人知道这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许还是个鲜妍明媚的女子。

甄世成沉默着。

他知道人心恶,可是事实往往会突破人的想象。

十具尸体,十个受害者。

如果不是秀娘子与迟员外离奇荒诞的女儿亡魂托梦,如果不是他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念头,这些人是不是永远不见天日,成了滋养芍药花的化肥。

整个花园中似乎只听到仵作忙碌的声响,所有人都沉默着。

长兴侯支撑不住,终于打破了安静。

“甄大人,本侯真的不知情,你一定要相信我——”

甄世成笑笑:“我相信侯爷不知情,不过一切还要看证据。”

“一定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下人作的恶!”长兴侯急声道。

“侯爷,本官说过了,凶手是何人要看证据。”

“证据?”长兴侯眼一眯,“人都已经这样了何来证据?若是寻不到证据,甄大人该不会怀疑到侯府主子们头上来吧?”

甄世成微微一笑:“侯爷不必急,本官办案多年,还没有办过一场冤案。本官一直相信,只要做过的事总会留下痕迹,即便凶手再小心翼翼,受害者也会告诉我们一些讯息。”

“什么?死人会说话?”甄世成新奇的言论使许多人一时忘了恐惧,忍不住议论起来。

“死人当然会说话,但只有真心想替他们伸冤的人才能读懂!”甄世成大步走到一具具尸体旁,提醒仵作,“先检查最新鲜的这具尸体!”

仵作忙放弃了检查所有尸体死因的活儿,跑来仔细检查最先挖出的尸体。

这具尸体散发的味道也是最让人难以忍受的。

仵作却丝毫不受影响,尽职尽责从头发开始往下检查着。

姜似站在不远处冷眼旁观,悄悄攥紧了手。

女尸手中那枚翡翠纽扣会被发现吧?

仵作终于检查到女尸的手,见其一只手紧握,出于经验忙把紧握的手小心翼翼弄开,随后眼睛一亮。

“大人,有发现!”仵作兴奋喊道。

“发现了什么?”

仵作摊开手,掌心处赫然躺着一粒纽扣。

那是一粒翡翠蝙蝠纹纽扣,阳光下散发着昂贵不凡的光芒。

这样一粒纽扣,可不是侯府下人该有的。

甄世成盯着那粒纽扣,忽然牵了牵唇角。

这样的纽扣他刚刚见过的!

甄世成缓缓向长兴侯世子望去。

长兴侯世子下意识捂住了衣襟。

第128章 疏而不漏

“来人,把长兴侯世子拿下!”甄世成厉声喝道。

一名属下由始至终都站在长兴侯世子身边,闻言立刻把人按住。

长兴侯大惊:“甄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甄世成指着长兴侯世子的衣裳高声道:“侯爷莫非还要视而不见?令公子衣裳上的翡翠纽扣与仵作从女尸手中发现的纽扣一模一样!”

长兴侯已是心慌意乱。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平时虽然性子冷淡了些,可比起京中那些坑爹坑爷爷的纨绔已经是极好的了。

他万万想不到儿子会杀人啊!

不,不可能,他儿子怎么会杀人呢,一定是搞错了!

“甄大人,您这样迫不及待抓我,是不是太急躁了些?”这个时候,长兴侯世子居然还保持着镇定。

甄世成眯眼看过去。

他看人不只看面部,人的真实情绪往往反映在整体上。

此时长兴侯世子虽然看起来镇定,在甄世成看来却是故作镇定。

他倒要看看这个凶穷极恶的凶手如何狡辩。

“证据确凿,本官可没有急躁。”甄世成淡淡道。

长兴侯世子冷笑,指着身上翡翠蝙蝠纹纽扣道:“纽扣一样就能证明我是凶手?甄大人未免太轻率了吧?”

“世子莫非要告诉本官,贵府下人也会用翡翠纽扣?”

“呵呵,我是个大方的人,穿过的衣裳赏给下人有何不可?”

“这么说,凶手是得到过世子赏赐衣裳的下人了?”甄世成嘴角挂着嘲弄的笑。

如长兴侯世子这般垂死挣扎者,他见得多了。

“安子,我赏给你的衣裳呢?”长兴侯世子喊道。

安子打了个哆嗦,几乎瘫软在地上:“小的,小的——”

他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就算查出凶手是世子又怎么样?身为帮凶,他根本不可能有活路。

迎上长兴侯世子意味深长的眼神,安子瞬间下了决心。

把事情揽过来!

左右都是死,替世子把罪责揽过来,至少他的家人还能得到好待遇。

“小的烧了——”

“为什么会烧了?”长兴侯世子掩住心头兴奋追问道。

他就知道安子会替他认罪!

安子已是泪流满面:“小的猪油蒙了心,祸害了这些良家女子,最近这次发现衣裳上少了一粒纽扣,担心出岔子,就把衣裳烧了。大人,小的认罪,求大人饶命啊!”

甄世成压根不理会安子,缓缓扫视着侯府下人问道:“你们有人见此人穿过带着翡翠纽扣的衣裳吗?”

一众下人沉默不语。

他们自然没见过,可是谁敢说呢?

安子是世子的贴身小厮,到了此时这些下人哪里还想不到真正的凶手是谁,早已吓得双腿发软。

长兴侯世子冰冷的目光扫向路子。

路子打了个哆嗦,寒气从尾椎骨直往上窜,脱口而出:“小的见过!”

一句话说完,他虚脱般晃了晃身体。

应该庆幸的,至少现在替世子顶罪的是安子,他或许还有活命的机会!

甄世成看向路子,那种洞悉一切的目光几乎令他站立不稳,扑通跪倒在地。

“小的真的见过安子穿带翡翠纽扣的衣裳,当时还嫉妒来着,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姜似听着路子的胡言乱语,唇畔挂着冷笑。

长兴侯世子果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到了这个时候还想推出下人顶罪。

她右手一翻,淡淡光芒从手心升腾而起,因为是白日,旁人肉眼几乎难以察觉。

幻萤贴着杂乱的地面飞到路子身边,随着姜似的心意顺着他衣裳一点点往上,最后没入耳中。

少女毫无感情的声音突然响起:“说谎要下拔舌地狱哟。”

因为这话来得太突兀,众人一时愣了,正要寻找声音来源,跪在地上的路子突然惨叫一声跳起来。

这声惨叫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当下再无人理会是何人说话。

路子面露惊恐,跳起来后捂着嘴就要跑。

“拦住他!”甄世成喊道。

两名衙役立刻按住了路子肩膀。

路子死命挣扎,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看到了十分可怕的景象:“放开我,不要拔我的舌头,不要拔我的舌头!”

甄世成捋了捋胡须。

这是什么情况?

“谁会拔你的舌头?”

“恶鬼,恶鬼!”路子已经吓得毫无理智,张牙舞爪扑腾着,“我见过,安子也见过。对,对,是她们报仇来了,她们找我们报仇来了!”

“你们杀了她们?”甄世成追问。

眼前的小厮好像吓疯了,看神情不像是假装的,正是盘问的好时机。

路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我们杀的,是世子!那些小娘子都是世子杀的,我和安子只负责埋尸……我没有撒谎,没有撒谎,放了我吧……”

突然有殷红的血顺着路子嘴角淌下来。

甄世成当机立断喊道:“撬开他的嘴,当心他咬断舌头!”

两名衙役用力掰开路子的嘴,露出血肉模糊的舌头。

还好没有断。

甄世成悄悄松了口气,看向早已吓傻的安子,大喝道:“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替你主子掩饰吗?须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安子浑身一抖,下边已是湿了,如烂泥般瘫在地上,认命道:“路子哥说的不错,那些小娘子是世子……世子杀的……”

他现在相信了,这世上真的有鬼。

不然那天夜里他们见到的是什么?不然路子说谎后为何疯了?

他帮着世子做了这么多亏心事,就算当替罪羊死了,那些被世子害死的冤魂会放过他的家人吗?

一定不会的!

冤有头债有主,他还不如实话实说,至少那些女鬼不会迁怒他的家人。

“你们,你们这些混账!”长兴侯世子自知大势已去,脸色苍白如雪。

甄世成弯了弯唇角,大手一挥:“带走!”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我是长兴侯世子!”长兴侯世子嘶声喊着,早没了名门贵公子的形象。

长兴侯夫人不知何时醒来,见儿子被抓不顾形象冲上去。

姜倩见状跟着跑过去。

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把她牵扯进来!

第129章 谎言

“不能抓我儿子,你们放开他!”长兴侯夫人看起来柔柔弱弱,这时候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用力往衙役身上一撞,竟把衙役撞了一个趔趄。

“世子,这不是真的对不对?你说话啊——”姜倩趁机拥住长兴侯世子嘶声喊着,趁人不备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我有了——”

长兴侯世子有些茫然的眼神登时清澈了,死死盯着姜倩。

她说什么?有身孕了?

姜倩拼命点头。

相信吧,只要相信她,他总不能对怀着他孩子的母亲出手,让她和他一起身败名裂。

“带走!”

任凭长兴侯府的女眷如何哭喊,甄世成丝毫不为所动,命属下带走了长兴侯世子与两个小厮。

至于那些尸骨,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清理完的,繁花似锦的侯府花园成了暂时的停尸处,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长兴侯夫人追在后面跑:“我的昱儿是好孩子,不会害人的,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甄大人,求您手下留情啊,本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长兴侯早没了先前的沉稳,死死抓着甄世成的手就要给他跪下了。

“别人家或许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甄世成面无表情拱手,“稍后或许还要传你们上堂问话,还望侯爷到时候配合。告辞!”

长兴侯踉跄后退,面无血色。

甄世成利落转身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脚下一顿转回身来,目光越过长兴侯落在不远处的花木旁。

那里俏生生立着两个少女,其中一人白衫红裙,端的是人比花娇。

那个小姑娘他当然无法视而不见。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与这件凶案有何关系?

甄世成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奈何此时不是叙话的场合,只得遥遥瞥了这么一眼,好要那个小姑娘知道他看到她了。

小丫头胆子大心眼多,现在不把这次碰面坐实了,说不定以后问起会不承认呢。

谁知白衫红裙的少女只是莞尔一笑,冲他优雅屈膝。

甄世成一怔,不由翘了翘唇角,带着众衙役转身离去。

看到这么惊心动魄的场面,胆大如姜俏已经吓白了脸,这时刚缓过气来,抓着姜似的手问道:“四妹,那位甄大人刚刚……是不是在看你?”

姜似装傻:“没有吧,肯定不会特意看我,我们又不认识。”

姜俏翻了个白眼:“那你干嘛行礼?”

姜似继续装傻:“见那位断案如神的甄大人看过来,有些激动。”

嗯,跟某人一打交道,脸皮似乎厚了不少。

“咱们接下来怎么办?”满园狼藉,哭声、议论声交织在一起让人浑身难受,姜俏问道。

姜似瞥了姜俪与姜佩所在方向一眼:“先去找五妹她们吧。”

侯府大门大敞而开,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这番动静早就已经传到了外头,现在人人都知道长兴侯世子害了人,侯府花园里一口气挖出了十具尸体。

十具尸体啊,这是什么概念?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死人,这样的热闹怎么能错过?

那些颇有心得的大妈大婶们早就准备好了烂菜叶子鸡蛋壳,就等着那残暴的杀人凶手出来时往他身上招呼了。

什么?为什么没有臭鸡蛋?开玩笑,鸡蛋多金贵啊,放臭了还能给猪吃,怎么能便宜了这种人?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

“冰粉儿,好吃的冰粉儿,吃一碗看热闹不会中暑哟——”

一时间长兴侯府门外竟比赶集还热闹。

这些人中站着一个表情麻木的妇人,说她表情麻木,可若是细看,就能看到妇人眼中仿佛酝酿着一团风暴。

“出来了,出来了!”人群一阵骚动。

看到被衙役押着的长兴侯世子,有人惊呼:“真的是长兴侯世子!”

小老百姓有小老百姓的智慧,在他们看来这么尊贵的人物被差爷押着,那肯定是凶手没跑了。

妇人旋风般冲了上去,照着长兴侯世子的脸就是一耳光,随后手脚并用,恨不得把每一寸身体都当成武器弄死眼前的人:“畜生,你还我女儿命来!妞妞给我去买桂花糕的,你怎么能害死她,她是我的命啊——”

“大婶,你冷静点——”衙役劝道。

秀娘子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怕用嘴也要咬死这个畜生,替女儿报仇。

甄世成叹了一声:“大嫂,停手吧,花园里挖出了十具尸体,和你一样失去女儿的还有九家,本官会给你们一个公道的。”

秀娘子怔怔后退,捂着脸痛哭起来。

她即便有了公道,可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畜生啊,丧尽天良!”围观百姓忍不住骂起来,烂菜叶子鸡蛋壳纷纷往长兴侯世子身上扔。

“都住手,不许你们侮辱我儿子——”长兴侯夫人拼命拦在长兴侯世子身前。

围观者动作顿了顿,随后更多烂菜叶子飞去:“你儿子就是心头肉,别人家闺女就是大风刮来的啊?”

眼看场面越发难堪,长兴侯忙命人把长兴侯夫人拉开。

“我不走,我要保护昱儿——”长兴侯夫人眼睛一翻,软软倒了下去。

花园中,六姑娘姜佩已经吓软了,靠着朱红廊柱一动不动。

五姑娘姜俪脸色虽然好看不到哪里去,见到姜似二人走过来还能打招呼:“三姐,四姐——”

姐妹四人中姜俏最年长,这时候很有姐姐的自觉,竭力保持镇定道:“回府吧,一切等回府再说。”

到了这时候姜佩早没了挤兑姜似时的伶俐劲儿,只知道小鸡啄米般点头。

她要回家,赶紧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二,二姐——”姜俪脸色更加苍白,目光直直盯着前方。

姜俪扭头,发现姜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就面无表情站在几人身后,仿佛静待时机择人而噬的厉鬼。

这个瞬间,姜俪被说不清的恐惧击中了,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尖叫。

姜倩目光凉凉落在姜俪面上。

这么一个卑微下贱靠着讨好母亲才安稳活到现在的人,居然敢对她大叫?

“六妹怕我?”姜倩阴沉问道。

第130章 有赏

巨大的恐慌袭来,姜佩忍不住后退。

她不知道慌什么,可是眼前的姜倩就是让她心底发寒。

“府上这么忙乱,就不打扰二姐料理家事了,我先带妹妹们回府。”姜俏适时出声道。

姜倩阴恻恻的目光恢复了正常。

接下来该怎么办她还要与娘家父母商量,现在不能乱。

“今日吓到妹妹们了。”姜倩缓缓红了眼圈,一副饱受打击却强撑着的样子,哪有刚才的阴冷。

见姜倩没有阻拦,姜俏悄悄松了口气,手一直拉着姜似不放:“二姐也要保重,不必送我们了。”

她真怕姜倩狗急跳墙,拿四妹出气。

“妹妹们慢走,回头我给妹妹们压惊。”

姜佩不由打了个哆嗦。

她才不要压惊,侯府太可怕了,她再也不想来了!

回去的路上马车里安安静静,无人愿意多言,沉默凝重的气氛一直持续到回府。

“三姐,咱们要去向祖母禀报此事吗?”从不爱出风头的姜俪打破了沉默。

她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事,到现在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当然要禀报的,这样的事情怎么瞒得住。”姜俏抿了抿唇。

她可以想象伯府因为长兴侯府的变故会掀起怎样的风暴,不过——

那又如何呢,觊觎四妹的畜生完蛋了,真是大快人心!

反正她父亲是庶子,伯府荣耀还是走背运,其实对他们一家没有多大影响。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从一大早眼皮就跳得厉害,经历过一次眼睛骤然失明,老太太格外在意,忙让二太太肖氏请了太医来看。

尽管太医断言并无大碍,冯老夫人还是心情不佳,二太太肖氏与三太太郭氏不得不老老实实陪着说话。

“老夫人,几位姑娘回府了,来给您请安。”

冯老夫人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烦道:“叫她们歇着去吧。”

年轻轻的小姑娘今日去这家参加赏花宴,明日去那里游玩,哪里知道上年纪人的遭罪。

心情不佳的时候,冯老夫人越发不耐烦见到几个如花似玉的孙女们。

大丫鬟阿福出去不久返回来:“老夫人,几位姑娘说有要事禀报。”

还未等冯老夫人有所反应,肖氏便扬了扬眉梢。

今日几个姑娘去侯府赏花,回来就说有要事禀报,直觉不是好事。

“让她们进来。”

不多时姜似几人走进来,冯老夫人打眼一瞧不由坐正了身子。

看几人苍白的脸色,恐怕又出幺蛾子了。

“发生了什么事?”

姜俏率先跪下来:“祖母,侯府出事了。”

“什么事?”肖氏腾地站了起来,面色阴沉盯着姜俏。

这个小蹄子要是敢大题小做,以后有收拾她的时候!

姜俏这个时候可不怕肖氏,快言快语道:“顺天府尹从侯府花园里挖出了十具女尸,把长兴侯世子带走了……”

“什么?”肖氏忙扶住椅背才没有栽倒。

冯老夫人失手打翻了茶杯,茶水顺着桌角往下淌,可这个时候连丫鬟们都不敢上前收拾,死死低着头降低存在感。

“给我从头到尾仔细道来!”冯老夫人稍微缓神,重重一拍桌子。

姜俏口齿伶俐把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最后道:“证据确凿,我们离开时那些尸体还在侯府花园中没有带走……”

冯老夫人面沉如水,手用力抓着椅子扶手,大口大口喘着气。

“倩儿呢,你们二姐怎么样了?”肖氏虽然管家多年,可遇上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早已乱了心神,慌乱问道。

“二姐目前还好,应该在收拾残局吧,长兴侯夫人昏过去了。”

“天啊,为何会发生这样的事!”肖氏一屁股跌回椅子上,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女儿惨了。

冯老夫人脸色虽难看,这时候总算缓过劲来,立刻吩咐下人去把姜安诚三兄弟全叫回家商议大事。

这便不是姜似几人能参与的了,出了慈心堂大门,姜似准备回海棠居,被姜俏一把拉住:“四妹,我想去你那里坐坐。”

姜似当然不会拒绝,笑道:“三姐随我来吧。”

姜佩张了张嘴。

她现在又惊又怕,快要憋死了,她也想去坐坐。

可是想到与姜似的关系,姜佩郁闷叹了口气,只得眼巴巴看着二人走了。

回到海棠居,姜俏倒了一杯茶猛灌了几口,抚着胸脯道:“真是惊心动魄,我到现在还心跳得厉害。”

姜似笑了:“我看三姐今天表现很好。”

“都是装的。”姜俏摆摆手,沉默一下问道,“你说姜倩会怎么办?”

这个时候,姜俏已经不愿用“二姐”来称呼姜倩。

她可不傻,既然姜倩会帮着长兴侯世子算计亲堂妹,那些死了的姑娘焉知姜倩就没有参与其中?

当然,为了伯府名声着想,她肯定不会乱说,却挡不住她从此对姜倩敬而远之。

姜似的回答却让姜俏心塞不已:“她或许会回伯府。”

“什么意思?”

“为了尽量降低此事对伯府的影响,你猜祖母与二叔他们商议后会如何做?”

姜俏顿时明白过来:“和离!反正姜倩还没有孩子,遇到长兴侯世子这样的人和离完全说得过去,甚至义绝也有可能。”

说到这,姜俏叹口气:“真烦人!”

想到那种心肠的姐妹同住一府,她就浑身不自在。

“没什么,她在侯府是尊贵的世子夫人时尚不能把咱们怎么样,回到伯府长住又能如何?”姜似淡淡道。

姜俏眨眨眼:“四妹,你有事瞒着我。”

“什么?”

“老实交代,那只大狗是怎么回事?”

“啊?”姜似装糊涂。

姜俏语带兴奋:“那次从长兴侯府回来的路上那只大狗搅乱了季崇易的迎亲,这回又刨出了侯府花园中的尸体,它肯定认识你!”

姜似咬死不承认:“没有吧,或许不是一只狗呢。”

姜俏伸手捏了捏姜似脸颊:“你当我傻?那样聪慧机灵、威风凛凛的大狗万中无一,怎么可能有两条?哎,也不知道谁是它的主人呢。”

而这时,静谧的雀子胡同深处一座民宅里,郁谨揉了揉二牛的脑袋,表扬道:“干得不错,赏一盆肉骨头。”

要是能把阿似带过来,那就更好了。

第131章 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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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衙门注定是热闹的一天。

甄世成把长兴侯世子及两名小厮带回去后,立刻升堂问案。

长兴侯世子自知大势已去,由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副浑浑噩噩的模样,令人又气又无可奈何。

好在两名小厮受不了这种架势,很快就招认了那些受害女子的身份。

受害女子有六人是京城人,三人是周边县城的,还有两个外地人,其中一位就是迟老爷的女儿,另一位受害女子的来历两名小厮已经说不清楚,只记得是岭南一带的口音,遇害时间在八年前,想找到苦主希望渺茫。

长兴侯世子能干出这种人神共愤的事来,并不像人们想象中那样见到貌美女子就下手,事实上,他极为挑剔,那些女子都是因为某些地方引得他心动,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也因此,这些女子中什么身份都有,甚至还有一位官宦人家的姑娘。

对于长兴侯世子来说,这些姑娘就是他相中的猎物,一旦锁定目标就会耐心盯着,或长或短,总会遇到合适的时机把人弄进侯府来。

这也是两名小厮能记得这些女子来历的原因,有两个姑娘他们甚至在对方家附近盯梢长达半个月之久。

证据确凿,签字画押,甄世成直接判了长兴侯世子与两名小厮斩立决,让看热闹的百姓拍手称快。

当然,所谓的斩立决并不是现在判了立刻推出去问斩,而是要等到今年秋分后执行。

长兴侯在公堂上直接就吐了血,声嘶力竭喊道:“甄世成,你怎能不经过朝审就判我儿斩立决?我儿可是侯世子!”

一般来讲,官员对斩立决的判定十分慎重,对尚有疑问或者对方身份比较敏感之人,大多情况下会判斩监候,也就是留到来年朝审后再作判决。

像长兴侯世子这般身份,有长兴侯在外打点活动,一年过去很可能就免了死罪。

所以说,斩立决与斩监候的区别就太大了,一个定死,一个定生。

甄世成端坐在挂有“明镜高悬”的牌匾之下,声若洪钟:“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长兴侯世子曹兴昱掳掠凌辱残杀十名女子,证据确凿,罪无可恕,当判斩立决!侯爷若有异议,大可去告御状,本官奉陪到底!”

“甄世成,你等着——”长兴侯仿佛瞬间苍老了七八岁,手指颤抖着指向甄世成。

甄世成见过的威胁多了,哪怕这种话,当下微微一笑:“本官就在顺天府静候,侯爷记得回府准备银钱吧。”

长兴侯一时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讽刺他会贿赂皇上?别开玩笑了,他又不是傻子,要说打点一下在皇上面前能说上话的人还差不多。

可是这话不该从姓甄的嘴里说出来啊。

一时间,长兴侯竟有种柳暗花明的错觉。

尽管他心中清楚这种念头很荒谬,可人到了绝境时哪怕一根稻草也要抓住,哪还想这么多呢。

甄世成拧眉:“令公子害了十名无辜女子,她们的家人很快就会接到衙门传讯,侯府难道不准备对这些苦主作出赔偿吗?”

“什么?”长兴侯万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围观百姓纷纷叫好。

“甄大人好样的!”

“真是青天大老爷啊,以后咱们心里踏实了。”

“是呢,像甄青天这样的好官要是被长兴侯这种人欺负了,咱们也告御状去!”

小老百姓的想法最朴实:能养出长兴侯世子这种杀人魔儿子的老子,能是什么好人?

父债子偿,子不教父之过,这些在此时可不是一句空话,而是人人皆以为然的道理。

这些话如飞刀扎进长兴侯心口,饱受打击之下眼一黑昏了过去。

“来人,把长兴侯送回侯府,把犯人押送大牢,退堂!”甄世成一拍惊堂木,缓缓起身。

无数烂菜叶子水果皮向长兴侯世子飞去。

衙役们连连皱眉。

都多少年了,京城百姓还有这种保留节目,不知道等会儿打扫起来很麻烦啊!

来顺天府旁听案子的长兴侯府管事先长兴侯一步赶回侯府。

“世子怎么样?”长兴侯夫人迫不及待问道。

“世子……世子被判了斩立决!”

长兴侯夫人晃了晃身子,却没有晕倒。

一个女人无论多柔弱,当儿女遇到天大的麻烦时都会很快坚韧起来。

“侯爷呢?侯爷什么都没做吗?”

“顺天府尹说哪怕侯爷去告御状也不怕,侯爷被气昏过去了……”

长兴侯夫人眼神直勾勾不会转了,喃喃道:“斩立决,斩立决……我儿好好的人,怎么能被砍头呢……”

她没有焦点的视线忽然落在姜倩身上。

姜倩垂眸站着,已经许久没有说过话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本来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能争取的她已经争取了,想必父母那边也在想办法,她目前只能老实等着。

长兴侯夫人忽然如发狂的野兽冲到姜倩那里,噼里啪啦照着她的脸抽起来。

“夫人——”丫鬟婆子们这个时候哪里敢劝,只能无力喊两句。

“我打死你个扫把星,你是怎么为人妻的?世子做这些事你竟从不曾发觉,也不知道劝阻吗?”

姜倩从小到大算是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但自从嫁给长兴侯世子不知挨过多少打,现在长兴侯夫人扑头盖脸一顿打对她来说完全不算什么。

她并没有还手,甚至没有躲,任由那些巴掌落在脸上,很快娇嫩的脸蛋就高高肿了起来。

这时有丫鬟急急来报:“夫人,东平伯府来人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姜二老爷夫妇一同过来了。

长兴侯夫人强撑着道:“亲家公、亲家母来了。”

“侯夫人,世子的事我们听说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肖氏拭泪道。

长兴侯夫人垂泪不语。

这时一个人突然冲了进来,一头扎进肖氏怀里剧烈颤抖着:“娘,您救救女儿吧——”

长兴侯夫人陡然变色。

这个扫把星怎么敢跑出来告状?看着她的丫鬟是死人吗?

“倩儿,你怎么了?”

一看清姜倩高高肿起的面颊,肖氏发出一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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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没良心

姜倩此时头发是散开的,脸颊高高肿起还挂着血痕,瞧起来极为凄惨。

肖氏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搂着女儿喊道:“倩儿,你这是怎么了?”

姜倩往肖氏怀里缩了缩,泪流满面:“娘,女儿再待在侯府,一定会死的!”

姜二老爷终于开口:“侯夫人,倩儿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长兴侯夫人还沉浸在儿子出事的痛苦中,先前打姜倩只是发泄心中火气,此时头脑中浑浑噩噩,根本想不出借口来。

她的沉默让姜二老爷脸上带出怒火:“侯夫人总不能说这是倩儿自己摔的吧?”

姜倩肿起的脸上还有两道血痕,一看就是尖利的指甲划出来的。

“世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她竟然毫不知情,哪里尽到了为人妻的本分?”长兴侯夫人冷冷道。

肖氏可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当下反唇相讥道:“侯夫人还是为人母的,不也不知道自己儿子会杀人么?”

“你——”长兴侯夫人素来被人敬着,哪受过这种顶撞,当下气得直哆嗦。

肖氏撇了撇嘴角,只觉得痛快。

从成为亲家的那一天起,这个女人就在她面前趾高气扬,总觉得是她女儿高攀了他们家。

如今怎样?长兴侯府名声都臭了。老爷可说了呢,等御史们反应过来参上几本,长兴侯府的爵位能不能保住还两说。

按着老爷的意思,要义绝就要趁早,现在与长兴侯府撇干净任谁都不会说什么,要是等到长兴侯府丢了爵位再撇清,就有落井下石之嫌了。

她本来还有些犹豫,现在看看倩儿这样子,半点不用犹豫了。

“父亲,母亲,女儿若不是实在没有活路,不会厚着脸皮向您二老求救的……”姜倩说着忽然撸起了衣袖,只见白皙如玉的手臂上道道青痕交错,还有已经泛白的疤痕,新伤老伤极为骇人。

“这是——”

姜倩垂头:“是世子……”

肖氏死死抓着女儿的手,眼泪跟着流下来:“他打你?他怎么能这么打你?”

老天啊,她以为嫁到蜜罐中的女儿居然过的是这种日子吗?

姜二老爷还算镇定:“倩儿,你老实说,世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你的?”

姜倩早就等着这一问,啜泣道:“新婚回门后就开始了,我怕父亲、母亲担心,一直不敢说,总以为世子慢慢会好的,谁知……谁知他越打越狠,所以我半点都不敢过问他的事,对他做了什么一无所知……女儿只想着他不来找我就行了,嘤嘤嘤……”

“真是个畜生!”肖氏再不留丝毫情面,破口大骂。

姜二老爷对带来的下人使了个眼色:“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二姑娘回伯府!”

“你们这是干什么?姜氏是曹家妇,现在夫君出了事竟要弃之而去吗?”

姜二老爷冷笑:“若是他们夫妻二人恩爱和睦,倩儿愿意为世子守节我别无二话,可是倩儿受了什么罪侯夫人也看到了,我们也是为人父母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留在火坑里。告辞!”

“不能带她走,她是曹家妇!”

肖氏呸了一声:“侯夫人等着官府下义绝书吧。”

很快姜二老爷夫妇就带着姜倩匆匆离去,看着空荡荡的家,长兴侯夫人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

东平伯府的花园中,姜似坐在花架下等消息。

尽管相信甄大人的品性与能力,但没有一个准信心中总是放不下。

阿蛮匆匆走来,凑在姜似耳边轻声道:“姑娘,老秦传话来说案子已经判了,长兴侯世子判了斩立决。”

姜似眼一亮,缓缓笑了。

堂堂侯府世子被判斩立决,长兴侯世子足以遗臭百年了。

“行了,你辛苦了,回去歇着吧。”

阿蛮却没有动。

“怎么?”

“姑娘,外头有一只大狗闲晃,婢子瞧着是二牛。”

姜似站了起来。

二牛莫非来找她的?它这般闲晃,落在有心人眼里岂不是麻烦?

当初安国公府三公子迎亲被一只大狗弄得一团糟的笑话还没过去多久,神犬助甄青天大破十女失踪案的传闻又闹得沸沸扬扬,现在二牛可不是一般狗了。

姜似略一琢磨,抬脚往外走去。

“姑娘,您去哪儿啊?”阿蛮赶忙跟上。

主仆二人走出府外,姜似环视一番并没见到二牛身影。

“你在哪里见到二牛的?”

阿蛮伸手一指:“就在那边呢。婢子本来没留意的,突然看到一只狗头从墙角探出来。”

姜似顺着阿蛮手指的方向望去。

不多时,大狗探出一个脑袋来。

姜似险些笑了。

她白担心了,二牛居然还懂得隐蔽,想来能被阿蛮发现是这家伙故意的。

姜似示意阿蛮留在原地,独自走了过去。

一见姜似过来,二牛立刻伸出舌头亲热在她掌心舔了舔。

姜似抚摸着二牛的脑袋,喃喃道:“二牛啊,你为何对我如此亲近呢?”

她已经想不出前世初见二牛是什么样子了,那时的二牛似乎没有这么聪明。

可是现在的二牛明明年龄更小,要是随着时间推移会变聪明,也应该是前世初见的时候更聪明才对。

与大狗无辜的眼神对视,姜似心中盘旋着一个念头:莫非二牛与她一样,两世为狗?

这太离奇了。

姜似摇摇头,驱散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二牛不耐烦拱了拱姜似的手,随后仰头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铜牌。

姜似盯着铜牌片刻,伸手一翻,果然见到一个小小的锦囊藏在铜牌后。

郁七给她送了什么?

姜似取下锦囊,从中取出一张纸条,打开来上面只写着三个字:“没良心!”

姜似默了默。

她怎么没良心了?

不错,这次能把长兴侯世子顺利揪出来离不开二牛的功劳,可是尸体是二牛刨出来的,又不是他刨出来的。

姜似眼前仿佛出现那人厚颜无耻笑着:“连二牛都是我的,二牛的功劳当然要算在我头上。”

姜似低头,再次与大狗对视。

“汪——”大狗讨好叫着,尾巴摇得欢快。

似乎也有几分道理,二牛那个时候会出现在长兴侯府,应该是他授意的……

第133章 缘起

“汪——”二牛又轻轻叫了一声,满是讨好。

姜似不由心软了一下。

罢了,看在二牛的份上——她拍了拍二牛的背,返回阿蛮那里:“阿蛮,给我一支黛螺。”

大户人家如阿蛮这样的贴身丫鬟都会随身带着黛螺、脂粉等物,精致小巧份量少,用以给姑娘应急补妆足够了。

阿蛮忙从荷包里摸出黛螺递给姜似。

姑娘天生丽质,要黛螺干什么?嘶——莫非要给二牛画一对眉毛?

阿蛮忙摇头赶走这个无稽的念头,保持沉默。

少说话多做事,跟着姑娘走准没错。

姜似返回二牛那里,在纸条背后用黛螺简单写了个“谢”字重新塞回锦囊,挂回二牛脖子上后揉了揉它茂密的毛发:“去吧。”

大狗不甘心,张嘴咬住姜似裙摆试探往后扯了扯。

主人说过了,把女主人带回去会赏两盆肉骨头。

“快走吧,我现在不方便过去。”一个“谢”字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她总不能有事没事跑去他那里吧?

二牛松开嘴呆呆望着姜似,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乌黑明亮,显得可怜巴巴。

“真的不行。”姜似叹气,默默叮嘱自己绝不能心软。

二牛干脆坐下来,举起一只前爪堵住了一边耳朵。

姜似:“……”

“汪汪。”二牛趁热打铁。

姜似没了脾气:“好吧,等我方便的时候过去一趟。”

怕二牛听不懂,她摆手解释:“不是现在——”

二牛已经神清气爽站起来,抖了抖皮毛颠颠跑了。

姜似抿了抿唇。

二牛竟然还学会装可怜了!这是一只狗应该会的吗?

雀子胡同一户门前的歪脖子枣树依然枣花满树,一条大狗从旁而过,熟练抬起前腿拍门。

门打开一条缝,大狗灵活钻了进去。

郁谨坐在石桌旁端着一杯茶,已经等得不耐烦。

二牛再不回来就罚掉肉骨头。

“汪汪。”二牛两只前爪搭上了石桌。

郁谨伸手捏捏狗脸:“看你一脸邀功的样儿,给我带回什么了?”

二牛跟了他很久了,以前只觉得打架厉害,在战场上是个好帮手,自从回到京城不知怎的好像越来越聪明了。

他家二牛大概成精了。

郁谨丝毫没有身为狗精主人的不安或激动,反倒是二牛脖子上挂着的那个锦囊让他忍不住紧张。

她多少会给他一点回应吧?

郁谨打开锦囊取出纸条,盯着那个匆匆写成的“谢”字不由笑了。

好像不是寻常的墨汁,有点香。

见郁谨低头轻嗅那张纸条,龙旦无语望天。

丢人,他决定装没看到!

二牛心急扯了扯郁谨衣袖。

郁谨反应过来,吩咐龙旦:“给二牛端一盆肉骨头来。”

二牛不满叫了两声。

嗯?郁谨拧眉。

二牛又叫了两声。

郁谨失笑:“你想要两盆肉骨头?”

二牛赶紧点头。

“这可不行,你又没把人请来,只能有一盆肉骨头。”

虽然收到来自她的只言片语对他来说已经很惊喜,但不能惯着二牛,不然下次没这么好使唤了。

二牛不满叫了几声,跑到院门口又跑回来,这么来回跑了几次,郁谨渐渐回过味来,难掩惊喜道:“她答应会来?”

“呜——”二牛肯定叫了一声。

郁谨大喜:“龙旦,再给二牛端一盆肉骨头!”

龙旦忙乎完,见二牛欢快吃着肉骨头,主子则摸着下巴时不时露出令人不忍直视的蠢笑,忍不住道:“主子,您与姜姑娘就见了几面,不应该啊。”

不应该就被人家大姑娘勾走了魂啊,主子又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不应该什么?”郁谨挑眉问。

因为生长经历与其他皇子不同,郁谨对待龙旦与冷影倒没有高高在上的姿态。

“小的就是觉得您又不了解姜姑娘,连姜姑娘有什么长处都不知道呢,不至于——”

郁谨淡淡瞥了龙旦一眼:“姜姑娘的长处你不知道?”

“小的不知道啊!”龙旦咧咧嘴。

知道也不敢说啊,主子生气怎么办?

“长得美。”

“啥?”龙旦揉揉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郁谨皱眉:“这么明显的长处你竟然看不出来?”

龙旦沉默了一下,问:“所以您只是因为姜姑娘长得美——”

“这还不够吗?”郁谨反问。

难道要他承认年少时因为一次意外曾被当成女孩卖入青楼,幸亏被阿似救了才从此把她放在心上的?

这么丢人的事别说对别人,就是对阿似打死也不能说啊。

他愿倾其所有对她好,至于缘起的念头是什么,又有什么重要呢?

风吹来,卷起小扇子一样的合欢花,郁谨眯眼靠着躺椅,只觉心满意足。

他不急,他会慢慢来,早早晚晚要她满心欢喜嫁给他。

龙旦默默望天。

他错了,主子还不到十八岁,说起来还是个少年呢,肤浅点怎么了?

哪个男人年轻的时候还没肤浅过!

姜似准备回去时看到伯府马车由远而近驶来。

阿蛮忙咬耳朵:“姑娘,是二老爷与二太太呢,婢子先前听说他们去长兴侯府了。”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来,姜二老爷夫妇先后下车,姜倩最后一个走出来。

阿蛮不由瞪大了眼,猛拉姜似衣袖,压低声音道:“姑娘,二姑娘居然回来了!”

“意料之中。”姜似神色平静道。

长兴侯世子虐杀女子一事姜倩究竟参与了多少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但有一点很明确,她绝对不是无辜的。

父亲是东平伯,考虑到整个伯府的名声,她不会在这个当口多说什么,但姜倩既然敢回来,那便走着瞧吧。

“二叔,二婶,二姐。”三人路过时,姜似客气打了招呼。

姜二老爷夫妇无心理睬,敷衍点个头从旁走过,姜倩却停了下来,直直盯着姜似。

少女白衫红裙,侯府满园的芍药花都不及她娇艳美丽。

姜倩用力攥着拳。

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就由尊贵的世子夫人成了杀人魔之妻,哪怕从此义绝也别想再抬起头来,可是眼前的人却依然干干净净,前途无量。

这个时候姜倩早忘了对姜似退过亲的轻蔑,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凭什么?

“倩儿——”肖氏喊了一声。

姜倩低头,提着裙摆迈过伯府门槛,轻声道:“就来了。”

第134章 牵连

姜二老爷夫妇领着姜倩到了慈心堂,大丫鬟阿福立在门口对着三人一福:“二老爷、二太太,老夫人乏了,已经歇下了。”

“老夫人这就歇了?”姜二老爷一脸纳闷。

他们夫妇去长兴侯府时老太太还精神着呢。

肖氏见惯了后宅手段,一下子明白了冯老夫人的意思:这是不愿意见倩儿呢。

“既然老夫人歇了,回头我们再来请安。”肖氏悄悄拉了姜二老爷一把,回到雅馨苑。

雅馨苑瞧起来与往常没有多少不同,只是下人们走路都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有种令人压抑的安静。

姜倩进屋就哭了:“我给伯府丢人了,祖母定是生我的气,才不愿意见我——”

在这方面姜倩同样很敏感。

姜二老爷不耐烦道:“都这个时候了哭有什么用?你祖母只是乏了,怎么就扯到不愿意见你?”

姜倩眼泪簌簌直落,嘴上并不反驳,心中却冷笑不止。

换了以往她风光的时候每次回娘家祖母何曾这样过?现在明显是对她不满,表明态度。

不过这话与父亲说了只会惹他厌烦罢了,男人与女人到底是不同的。

“倩儿,我问你,你究竟怎么打算的?”姜二老爷确实对于女人间的较量不愿多动脑筋,把心思全放在了当前大事上。

姜倩停止了哭泣,垂首道:“女儿听父亲、母亲的。”

“我们的意思是想要你与长兴侯世子义绝,这话在侯府就说过了。”

男方出了这种事,作为女方家长当然要表达一种姿态,但为了不被女儿将来埋怨,这话还是有必要问一声。

“父亲说怎么办,女儿都听您的。”姜倩乖巧道。

“行,那我就去官府申诉了,等义绝书拿到,再让你母亲去侯府清点嫁妆拉回来,从此与侯府两清。”姜二老爷说完不愿意在屋中多呆,背手走了出去。

姜倩这才一头扎入肖氏怀中痛哭起来:“娘,女儿好苦啊,女儿以后可怎么办呢?”

肖氏轻拍着姜倩的背,安慰道:“回头我就吩咐几个嘴碎的婆子把你受长兴侯世子虐待的事传出去,到时候人们都知道你受的苦,对你只有同情,等时间久了事情淡了,娘再给你找一户好人家。”

大周民风开放,对女子颇为宽容,丧夫或者和离的女子再嫁甚至三嫁都不足为奇。

当然大部分女子再嫁的夫家比头嫁时往往要差一些。

姜倩靠在肖氏怀里狠狠打了个寒颤:“娘,女儿想一直留在您身边,不想再嫁人了。”

要是再遇到曹兴昱那样的变态,哪有留在伯府自在。她现在就是要多多博取母亲同情,以后在伯府日子才好过。

肖氏想着女儿才遇到这种事不愿想再嫁的事很正常,忙道:“好,不想那么远,你想留在娘身边多久就多久。”

姜倩这才破涕而笑。

如今整个京城都在盯着长兴侯世子杀人一事,姜二老爷找上官府要求义绝的消息就如插上了翅膀很快传遍大街小巷。

“听说了么,东平伯府要与长兴侯府义绝啦。”

“义绝好啊,那种人家早早离得远远的是正经,我听说东平伯府的姑娘嫁过去后三天两头挨打呢。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家闺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就没好过……”

“造孽哟,谁家女儿摊上这种事都要义绝啊,不过他们高门大户讲究,以后这姑娘想嫁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就难了吧?”

“我听说事发前伯府有两个姑娘还去长兴侯府住了一段日子呢,也不知道有没有吃亏……”

“嘿嘿,这可不好说了,谁知道呢。”

……

流言传回东平伯府,气得冯老夫人发抖,叫来肖氏劈头盖脸一顿骂。

本来风光高嫁的女儿落了难,肖氏只能忍气吞声听着,回去后忍不住埋怨道:“倩儿,你既然知道那畜生是个什么德行,怎么还要你妹妹们去侯府住呢?”

姜倩自然咬死了不承认算计姜似的事,委屈道:“女儿叫妹妹们过去小住,是想证明女儿在娘家有脸面,这样也好让曹兴昱忌惮些——”

肖氏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头疼欲裂。

但愿沧儿别受倩儿这事的影响耽误了读书才好。

此刻同样不平静的还有六姑娘姜佩。

她与五姑娘姜俪住在一个院子里,听到外边风声后直奔姜俪屋里。

“五姐,外头的事你听说了吧?”

“什么事?”

姜佩跺脚:“长兴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不派丫鬟打听着外边的动静?”

姜俪抿唇不语。

即便有什么动静也不是她一个小小庶女能解决的,与其上蹿下跳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还不如安安静静呆着。

姜佩直接气哭了:“五姐,你真是个榆木疙瘩!现在外头都说咱们在侯府住了那么久,被二姐夫——呸,被那个畜生占了便宜去呢!如今咱们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姜俪缓缓道:“京城热闹这么多,这些话过些日子就散了。当初二姐盛情邀请,咱们当妹妹的怎好推脱?”

姜佩一愣,忽然抓住了姜俪手腕:“二姐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姜佩闭了闭眼,脑海中无数念头急转,似乎从没这么清明过。

怪不得二姐三番两次邀请她们去侯府小住,怪不得二姐对四姐态度如此蹊跷几乎到了千依百顺的地步,原来答案很简单:长兴侯世子下一个目标是四姐!

姜佩猛然睁开了眼睛。

“六妹,怎么了?”姜俪纳闷道。

“没什么,五姐,我回屋了。”姜佩勉强笑笑,动作僵硬往回走,只觉腿有千斤重。

她明白了,姜倩根本不是无辜的,而是帮凶!

随着姜佩的离去,半截珠帘犹在轻轻晃动着,珠玉相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姜俪盯着珠帘半晌,发出一声轻轻叹息。

看来六妹也想到了呢。

以后有那么一个人住在伯府,她更要打起精神来了。

顺天府那边,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案还没彻底了结。寻找通知苦主要花很多时间,急不来,甄世成趁着这个工夫派人去打听姜似的情况。

那个出现在长兴侯府花园的小姑娘,总觉得不是巧合。

第135章 再见甄世成

从灵雾寺到长兴侯府都有那个小姑娘的身影,甄世成凭多年来办案养成的敏锐直觉,便无法忽略这一点。

属下回禀道:“大人,卑职查过了,当天去长兴侯府赴宴的贵女中并无姓蒋的姑娘。”

甄世成摸了摸胡须。

姓氏是假的么?

这倒不难理解,当时小姑娘的兄长卷入了灵雾寺杀人案,不愿意说出真实姓名乃人之常情。

甄世成用看笨蛋的眼神看着属下:“哪用这么麻烦,直接去问当天赴宴的贵女中最漂亮的一位是什么来历就好。”

属下看向甄世成的眼神顿时无比微妙。

真没想到大人还是这种人!

甄世成气得差点把胡子揪下来一根,抬脚踹了属下一下:“还不快去查!”

属下很快有了回复:“那位姑娘姓姜,乃东平伯府的姑娘,行四。”

“东平伯府?”甄世成眸光微闪,捋了捋胡子。

长兴侯世子的妻子出身东平伯府,原来那个小姑娘是长兴侯世子的小姨子。

灵雾寺、长兴侯府赏花宴、容貌出众的姜四姑娘、注重装扮的长兴侯世子……

这些讯息就如一颗颗珍珠,只差一条线便能串联起来。

甄世成闭目靠着椅背,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一桩接一桩的案子使这个年近不惑的中年人因为忙碌而显出几分憔悴来,刚毅的眉峰与眉心紧锁的竖纹则让人明白这是个遇到问题轻易不会放弃的人。

属下知道这是大人思考的时候,老老实实闭上嘴巴不敢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那有节奏的手指敲击声突然一停,甄世成睁开了眼睛。

“我大致明白了!”

“大人——”

“安排一下,我要见见那位姜四姑娘。”

“啥?”属下张大了嘴巴。

大人,这就过分了啊。

“怎么?”

属下一脸为难:“大人,人家毕竟是伯府贵女,咱是以什么身份见面啊?”

于私于公,总得有个理由吧。

甄世成干脆起身:“随我去一趟伯府,正好案子没结,伯府与长兴侯府又是这种姻亲关系,本官需要找几位姑娘了解一下情况。”

东平伯府接到甄世成的拜帖,大感意外。

“长兴侯世子不是已经判了斩立决,好端端怎么还要找倩儿问话呢?”肖氏捏紧了帕子,一脸不悦。

姜二老爷冷笑:“甄世成都敢直接判长兴侯世子斩立决,说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话来,还不能找倩儿问话?别忘了,倩儿曾是长兴侯世子的发妻,就算义绝也改不了这个事实。甄世成想从她这里了解更多情况无可厚非。”

“那也不成,倩儿已经遭了这么多罪,我不想让她再受刺激了。”肖氏坚持道。

尽管不愿意多想,可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直觉,她并不想让女儿在这个当口抛头露面。

倩儿对长兴侯世子的罪行到底如她自己所言毫不知情,还是早就察觉了什么——万一那个顺天府尹把知情不报的罪名扣在女儿身上呢?

她绝不能让倩儿冒这个险!

甄世成很快来到伯府,相陪的除了姜二老爷还有姜安诚。

简单寒暄过后,甄世成直言道:“关于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一案,本官还想找曹姜氏了解一些情况。”

“甄大人,小女已经与长兴侯世子义绝,不是夫妻关系了。”姜二老爷提醒道。

甄世成笑笑:“呃,本官想起来了,那就劳烦二老爷把令爱请出来吧。”

“甄大人,实不相瞒,小女秉性柔弱,一直受长兴侯世子虐待,眼下又闹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来,小女早已承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现在实在无法见人,还请甄大人海涵。”

“这样啊——”甄世成动了动眉梢,对这种情况早在预料之中。

别说伯府贵女,就是换到寻常人家,女方嫌丢人不愿出面也是人之常情。

好在甄世成今日前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并没有坚持,话头一转道:“那么伯府其他姑娘呢?案发当日她们都在现场,不会全吓病了吧?”

姜二老爷不由看了姜安诚一眼。

姜安诚是个实在人,对于干脆利落判了长兴侯世子重刑的甄世成瞧着很顺眼,闻言笑道:“她们都挺好。”

似儿撞见这种事连他都吓了一跳,他专门买了两个酱肘子给似儿压惊呢。

“那本官就找几位姑娘问问情况好了。”

“甄大人问吧,能帮上你的忙最好。”姜安诚不以为意道。

姜二老爷暗暗撇嘴。

大哥这傻子,遇到这种事别人躲都来不及呢。

甄世成朗声大笑:“多谢伯爷了,等我得闲请你吃酒。”

“那我就等着甄大人这顿酒了。”

甄世成以问案需要保密为由请姜安诚等人暂时避开,第一个见的人是姜俏。

姜俏进去约莫一刻钟的时间走了出来,对姜似眨眨眼,低声道:“四妹不必紧张,那位甄大人挺和善。”

姜似颔首,随后走了进去。

甄世成四平八稳坐着,手捧一杯清茗,见姜似进来微微一笑:“姜姑娘,又见面了。”

此时厅中没有旁人,姜似大大方方屈膝行礼:“灵雾寺一别,大人说后会有期,没想到再见面是在我家里。”

甄世成大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小姑娘是个爽快人,请坐。”

姜似落座,神色平静。

对方在灵雾寺也算见过她伶牙俐齿的样子,就不必装柔弱了。

“本官没想到小姑娘是伯府贵女。”

姜似微微一笑:“小女子也没想到大人不是县尉,而是顺天府尹。”

如果当时知道此人就是甄青天,她大概会老老实实躲在人群中看热闹,或许就不会有今日这次见面了。

不错,姜似很确定,甄世成这趟伯府之行要见姜倩是假,想见她才是真。

这位甄青天慧眼如炬,或许已经猜到了什么。

甄世成喝了一口茶,语气温和:“姜姑娘对长兴侯世子一案有什么看法?”

“长兴侯世子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大人的判决令人拍手称快,必将流芳百世。”

甄世成笑了:“不说这些虚的。姜姑娘,你便是长兴侯世子的下一个目标吧?”

第136章 恻隐

姜似放在膝头的手轻轻动了动。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位甄大人有着超凡敏锐的心思。

对于这样的人,扯谎不过是自取其辱罢了。

姜似倒也干脆,弯唇笑道:“或许吧。”

甄世成一下一下捋着胡须,觉得眼前的小姑娘越发有意思了。

“本官很好奇,秀娘子与迟员外为何会同时梦到爱女冤魂托梦呢?”这是甄世成的试探,说完之后目光紧紧盯着姜似。

眼前的少女神色从容,语气平静:“就像人们常说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吧。”

“好一个人在做,天在看!”甄世成神色越发严肃,“天想惩罚恶人,必将借助人之手。姜姑娘,你说呢?”

姜似微微一笑:“大人不就是那样的人吗?有您这样的青天大老爷在,才把长兴侯世子绳之以法,令那些被害女子沉冤得雪啊。”

甄世成目光灼灼盯着姜似。

姜似扬起弧度优美的下巴,任由他打量。

她问心无愧,自然不惧任何盘问。

即便确认是她装神弄鬼又如何,甄大人不可能以这个理由把她抓起来吧?

甄世成却突然笑了,对姜似眨眨眼。

姜似一时有些懵。

甄大人一把年纪了,忽然做出这种表情怪吓人的。

“小姑娘,你就别把我当成什么顺天府尹,就当成个有缘的朋友呗,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

对方突然的转变令姜似不由抽了抽嘴角,装傻道:“大人在说什么?小女子一点都听不懂。”

甄世成:“……”亏他还不顾老脸卖蠢,没想到小姑娘如此无情!

姜似眸中闪动着笑意。

对方如何猜测她不管,反正该装傻必须装傻。

好在这位甄大人不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就会强逼一个小姑娘的人。

甄世成长叹一声:“罢了,或许是本官想多了。”

卖蠢是不成了,也不知道以后混熟了会不会跟他说实话呢?

对于习惯在案件中掌控一切的人来说,遇到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太挠心挠肺了。

呃,说起来他长子品貌尚可,很快就要进京了,或许可以让他们认识一下。

甄世成一瞬间闪过好几个念头,忽然觉得最后这个想法甚妙。

哼哼,小丫头要是进了他家门,还敢对他这个一家之主不说实话?

嗯,看来等长子来了后要好好叮嘱一下那小子。

官道上,骑着白马的少年走在马车一侧,突然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车窗帘掀起一角,传来妇人温柔的声音:“阿言,是不是着凉了?”

少年揉了揉鼻子,笑道:“或许是父亲想我了。”

每次父亲大人惦记他就没好事!这次进京还不知道有什么麻烦等着他。

姜似见甄世成难掩兴奋的表情,颇有些无语。

真没想到这位断案如神的甄大人私下里如此……平易近人?

“甄大人,不知道秀娘子怎么样了?”

甄世成收敛心神,恢复了严肃表情:“秀娘子目前被安置在衙门后宅的客房中,姜姑娘很关心秀娘子?”

“我听闻秀娘子十分可怜,早年守寡与女儿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把女儿抚养长大,没想到女儿却遭此厄运……”

“是啊。”甄世成跟着叹了口气。

每次破案后最让人唏嘘的便是这些苦主,而秀娘子尤为可怜。

“小女子准备开一间脂粉铺子,恰好需要女工。甄大人若是无处安排秀娘子,就让她来我的脂粉铺子做工吧。”

甄世成眼睛一亮:“若是如此,那再好不过。”

现在案子尚未彻底了结,秀娘子住在衙门里还说得过去,等彻底结案后再住在那里就不合适了。他的家眷还未进京,世人多口舌,时间久了什么风言风语都能传出去的。

给秀娘子提供一个靠双手养活自己的妥当去处,要比给她一笔银钱强多了。

甄世成看眼前少女越发喜爱起来。

没想到他来这一趟还有这种意外收获。

“哈哈哈,本官代秀娘子先谢过姜姑娘了。”

姜似忙道:“大人客气了。只是我开脂粉铺子不便抛头露面,所以还望大人替我保密,对秀娘子也不必透露东家情况。”

“这是自然,姜姑娘放心就是。不过——”

“大人还有难处?”

最初的高兴过后,甄世成又想到了实际问题:“秀娘子饱受丧女之痛,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振作起来。”

姜似不由想到那天夜里见到的秀娘子。

秀娘子那种精神状态,可以说离半疯只有一步之遥。

她想帮帮秀娘子。

人皆有恻隐之心,何况秀娘子的女儿与她同是受长兴侯世子所害之人,这大概也算是一种令人叹息的缘分了。

而今秀娘子的女儿已经香消玉殒,她则摆脱了前世的阴影,那么便让她替秀娘子的女儿来帮母亲好好活下去吧。

“秀娘子一般几时起床?”

甄世成被问得一愣,尴尬道:“本官并没留意。”

他留意这个干什么!

姜似自知失言,抿唇笑笑:“小女子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让秀娘子振作起来。”

“呃,愿闻其详。”甄世成眼睛一亮。

姜似低低说了几句,甄世成先是一愣,而后不由点头。

“此趟不虚此行。姜姑娘,咱们后会有期。”

“小女子告退了。”姜似屈膝行礼,走出房间。

做戏做全套,甄世成耐着性子见过姜俪与姜佩,这才离开东平伯府。

冯老夫人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面,却派丫鬟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听说甄世成离开了,连声道:“家门不幸啊,怎么就遇到那样的人家,平白惹来一身骚!去告诉二太太,让二姑娘以后好好呆在院子里,等闲不要出门了。”

既然嫁过去就遭受虐待,就该早早告诉娘家长辈,若是几年前就和离了哪会有这种事!

冯老夫人对这个曾经最疼爱的孙女彻底厌恶起来。

得到消息的姜倩恨得咬破了嘴唇。

曹兴昱杀人的事曝出来了祖母说这种话,要是早两年她因为挨打就要和离,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祖母!

她不甘心,她要报复害她落到如此境地的所有人!

姜倩擦了擦唇上的血,眼中露出疯狂之色。

第137章 那一盘桂花糕

清晨中的顺天府被淡淡的晨曦笼罩着,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的鸡鸣声,将要拉开一天忙碌的序幕。

秀娘子又失眠了。

每到了黑夜来临,她就无法入睡,总觉得门外随时会响起脚步声,她的妞妞就回来了。

她怎么能睡呢,万一睡着了错过了妞妞怎么办?

秀娘子睁着眼睛直勾勾躺着,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鸡鸣声把才睡了不久的秀娘子叫醒。

她翻身起床,穿好了衣裳神色麻木往外走。

失去了女儿,每一天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日复一日的煎熬罢了。

她在等,等到那个千刀万剐的畜生被推到菜市口砍头,看着他那一腔子肮脏的血窜出来,她就可以安心去找妞妞了。

她的妞妞才十四岁,没有娘在身边怎么行呢。

秀娘子动作迟缓拉开了房门。

丧女之痛还有连日来的失眠几乎熬干了这个妇人的精气神,让她行动迟钝如老妪。

门外的地面上静静放着一个破旧的小竹篮。

秀娘子忽然打了个哆嗦,目光死死盯着那个竹篮。

她家里就有这样的竹篮,那天妞妞上街去给她买桂花糕,也提了一个这样的竹篮——

秀娘子忽然想到了什么,猛然把竹篮抓起,拽开遮住竹篮的盖子。

八块切成菱形的桂花糕拼成一盘,令人馋涎欲滴。

秀娘子手一松,竹篮跌落在地,盘子中的桂花糕滚落出来。

她目不转睛盯着地上的桂花糕片刻,突然像是发了疯般跪趴在地上,抓起地上的桂花糕大口大口往嘴里塞。

听到动静的婆子赶过来,忙去拉她:“哎哟,秀娘子,掉到地上的东西怎么能吃呢?”

秀娘子浑身一震,猛然抓住婆子手腕,嘶声道:“这是哪来的?”

婆子从来没见过秀娘子这般疯狂的模样,一时被吓住了。

“说啊,这是哪来的?”

婆子眼神往下落了落:“你问这些桂花糕吗?”

秀娘子猛点头。

“不知道啊,衙门里都是些大老爷们,谁吃桂花糕啊。奇怪了,刚才我从这边路过还没见着呢,怎么突然就出现一篮子桂花糕?”

秀娘子抱着竹篮,泪如雨落:“是妞妞,一定是妞妞给我带来的桂花糕!”

婆子小心翼翼问道:“秀娘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碟子桂花糕的出现仿佛找回了秀娘子说话的能力,她拉着婆子不断喃喃着:“妞妞那天要给我去街上买桂花糕的……”

说到最后,秀娘子呜呜哭起来,婆子也跟着拭泪。

“你说,这些桂花糕是不是妞妞送来的?”秀娘子眼含期盼问道。

婆子猛地一拍大腿:“肯定是啊!我说怎么这么奇怪呢,这篮子桂花糕完全是凭空出现嘛,定然是妞妞放心不下你,带着你爱吃的桂花糕来看你了。”

“妞妞放心不下我?”

“可不是放心不下嘛。啧啧,秀娘子哟,你快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吧,都瘦得皮包骨了,妞妞怎么能放心呢?”

秀娘子呵呵笑起来:“我就知道妞妞还会来找我的。妞妞,你一定要等着娘啊,用不了多久娘就去找你了——”

婆子吓了一跳,用力一捏秀娘子的手:“秀娘子,你可不能想不开啊。”

秀娘子只是笑:“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要去找我的妞妞。”

“秀娘子,你真是糊涂啊!”

秀娘子愣了。

婆子恨铁不成钢道:“妞妞为什么回来看你?不就是怕你因为想她过得不好嘛!你要真存了寻死的心,妞妞说不准都没法转世投胎了!”

“什么意思?”秀娘子一下子紧张起来。

婆子叹了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黑发人的大不孝。秀娘子,这话你总该听说过吧?”

秀娘子不由点头。

这是老话了,她当然知道。

“秀娘子啊,妞妞先你而去,不管是什么原因,身上已经背着对母亲的亏欠,倘若你再因为她寻死,那她罪过就大了。到时候阎王爷一看功德簿,妞妞下辈子本来要投个富贵人家享福的,这么一来说不定就要投畜生道了——”

“胡说!”秀娘子大惊,脸都吓白了。

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妞妞不能再受罪了!

婆子拍了拍秀娘子的背:“所以啊,秀娘子,你得好好活着。你活得好,妞妞背的债就少,那她下辈子就有福气了。哎,妞妞真是个好孩子啊,惦记着给娘送桂花糕……”

秀娘子眼珠动了动,喃喃道:“我的妞妞也会成为大家闺秀,不会跟着我磨豆腐,受欺负,更不会被人害死了,是不是?”

“是,一定是的。”偷偷打量着秀娘子渐渐焕发神采的眼神,婆子悄悄叹了口气。

看样子是相信了,能不能得到大老爷赏钱先不说,救人一命,她也算积德了吧。

秀娘子,实在是个可怜人啊。

甄世成很快从婆子这里得到了消息,秀娘子今天不但多用了一碗饭,还主动扫地了。

甄世成一颗心放了下来。

能吃饭,能干活,秀娘子看来打消了寻死的念头。

那个小丫头还真有办法啊。

想到姜似,甄世成不由微笑起来。

姜似对甄世成说了安排秀娘子做工的话,便吩咐阿飞尽快寻一间合适的铺面来。

铺面不需要大,最好是前边临街当铺面,后边有院子可以供人落脚。

姜似不指望这个小铺子能赚钱,维持运转就好,关键是有这么一个脂粉铺子她就可以正大光明出现在那里,将来方便办许多事。

对于姜似来说,让长兴侯世子身败名裂只是解决了一个麻烦,后面还有更多麻烦需要解决。

为此,一切未雨绸缪都是必要的。

五月的下旬就在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案的轰轰烈烈中过去了。

在这期间,除了一名受害女子的家人无法找到,其余受害女子的家人陆续赶来料理后事,甄世成为他们从长兴侯府拿到了可观的赔偿。

世人总是淡忘的,很快人们的目光又被“杨国舅”暴毙案吸引过去,因为此案进展不大,京中一时显得风平浪静。

可是郁谨最近的心情颇不平静。

他十八岁的生辰到了。

第138章 郁谨的十八岁

十八岁对七皇子来说是个很重要的节点。

十八岁之前,郁谨可以说是被放养的,读书习武的师傅是有的,只要他想学便有人教,但是他不想学的东西也不会有人以皇子的要求强迫他去学。

皇亲贵胄、文武百官对郁谨秉着一种放任的态度,当然碰面时会表现出对皇子的基本尊重。

他们同样在等七皇子满十八岁。

当初的天师说过,七皇子生来与皇上八字相克,所以父子不能见面,等七皇子满了十八岁就无碍了。

他们就是在等七皇子满了十八岁之后皇上会不会记起这个儿子来。

若是记起自是不必多言,若是早已忘了七皇子这个人,他们从此大可无视。

郁谨的不平静并不是因为这个。

他生辰都到了,阿似居然还没来过!

不开心。

心情不佳的某人把目光挪向一个角落。

那里卧着一只大狗,正眯眼吐着舌头凉快。

某人心情更不爽了。

二牛该不是哄他吧?他还被这混账骗了一盆肉骨头!

二牛似有所觉扭过头来,无辜看着黑脸主人。

郁谨强行忍住了把二牛踹飞的冲动。

罢了,好歹是他拉扯大的,他不和一只狗计较!

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虽然传入院子里的人耳中动静不大,郁谨还是瞬间站起身来,大步往院门口走去。

龙旦在他身后喊了一声:“主子,小的去开门吧。”

明明有守门的老王,主子积极个什么劲啊?

咦,莫非是姜姑娘来了?

“不用。”郁谨回了龙旦一句,声音难掩急切。

龙旦眼中八卦的火苗腾地燃了起来。

他果然猜对了!

哎呀呀,姜姑娘居然会主动来找主子,还是在主子生日的时候,莫非主子的好事将近了?

郁谨迫不及待走到门口,没等守门老王反应过来就兴冲冲拉开了门,嘴角笑意顿时凝固。

门外站着个长身玉立的俊秀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身后跟着两名气势不凡的下人。

短暂的沉默后,郁谨淡淡喊了一声:“四哥。”

来人正是景明帝的第四子齐王,与郁谨皆是贤妃所出。

一母同胞的兄弟二人,一人站在门内,一人站在门外,单从样貌上来看有几分相似,皆是出类拔萃的俊美。只不过齐王是风华正盛的青年,举手投足带着养尊处优的高贵,而郁谨还有着少年的冷傲与不羁。

四皇子笑了:“七弟是不是以为来的是别人?”

他这个七弟,对他可从没热情过。

郁谨神色早已恢复如常,淡淡道:“四哥怎么来了?”

四皇子指了指门口:“七弟难道不请我进去再说?”

郁谨侧开身子请四皇子进去。

四皇子环视着院子。

院子不大,收拾得挺齐整,一棵高大的合欢树遮住了半边上空,角落里卧着一条大狗。

悠闲、宁静,对四皇子来说却太寒酸了。

四皇子叹了一口气:“七弟,让你住到我那里去你偏偏不同意,非要一个人住到这里来——”

“怎好打扰四哥与四嫂清净。”郁谨不冷不热道。

“你看你,这是什么话?”四皇子不以为意笑笑,抬手拍了拍郁谨肩膀,“七弟,你平时不在我那里长住也就算了,今天必须过去。”

郁谨微微皱眉,不解四皇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四皇子愕然:“七弟,你该不会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吧?”

郁谨一愣。

他当然没忘,他还惦记着阿似给他个惊喜呢,但四哥惦记着他生辰干什么?

这么多年来,他的生辰都是一个人过的。

四皇子一把拉住郁谨手腕:“我已经叫了其他兄弟们,现在他们都在我府上,酒席也已经备好了,就等着你去了。”

见郁谨还没反应,四皇子干脆直接拽人:“七弟,往年你不在京城,兄弟们想给你庆生也没办法,今年可不能错过了。”

郁谨想了想,不再拒绝。

既然回来了,并且为了娶到阿似决定留下来,这个圈子他早晚要融入。

那么,便从他满了十八岁这一日开始吧。

见郁谨不再抗拒,四皇子微微一笑:“就说嘛,总是一个人闷着怎么行。”

今天七弟十八岁了,别人可以无视,他身为一母同胞的兄长若是视而不见,难免落下不贤的名声。

张罗着替七弟庆生可是件有利无害的事。

倘若父皇忽然记起七弟来,他此举算是雪中送炭,将来七弟出息了也会记着他这片情谊,说不准还是他一大助力。

要是父皇彻底忘了七弟这个人,他也能得个友爱兄弟的好名声,左右不会吃亏。

不过他这个七弟还真是性子古怪啊。

四皇子心底感叹一声,随后弯了弯唇角。

他那么多兄弟,一个个已经够厉害了,七弟这样才让人放心嘛。

“七弟,怎么不走啊?”见郁谨突然在门前停下来,四皇子催促道。

郁谨笑笑:“没事,走吧。”

阿似大概不会来了吧……

郁谨与四皇子离去约莫半个时辰后,姜似带着阿蛮出现在歪脖子枣树前。

“姑娘,咱们到底要不要进去啊?”阿蛮扶额问道。

您都站了一刻钟了啊,到底想咋样?

“去叫门吧。”姜似轻轻抿唇,终于下了决心。

她可不是因为那人今日生辰才来的,只是一诺千金,前几日答应二牛会来一趟,恰好今日有空罢了。

万一她不来,那人欺负二牛怎么办?什么?郁七不是幼稚到拿二牛出气的人?

姜似撇了撇嘴角。别开玩笑了,那混蛋就是这么幼稚的人啊,她早就领教过了。

只不过,他今日见她过来会不会误会她是来给他庆生的?说不准还要认定她在意他,从此更加顺杆爬——

姜姑娘正纠结着,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面对独眼门人,阿蛮不由打起精神:“余公子在家吗?”

“不在——”

“在!”

门人与龙旦异口同声道。二人说完,不由面面相觑。

阿蛮愣了:“到底在不在呀?”

“汪——”一只大狗用狗嘴推开龙旦钻了出来。

阿蛮下意识后退一步。

妈呀,这大狗的能耐她可是领教过了,惹不起!

二牛从阿蛮身边走过,叼住姜似裙摆往内拖。

这些愚蠢的人类,主人在不在有什么重要的,当然先把人拖进来再说。

第139章 喝多了

龙旦见主子的心上人居然真被二牛拖进去了,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这种事一定要及时通知主子啊,不然等主子回来知道与姜姑娘失之交臂,肯定要收拾他的。

至于他走了没人招呼姜姑娘——呵呵,有二牛在比什么人都强。

郁谨随着四皇子来到齐王府,宴席就设在王府花园。

景明帝一共有八个养活住的皇子,郁谨默默数了一下人数,除了太子居然到齐了。

见郁谨来了,几位皇子神色各异,大多数眼中都闪过不屑。

他们虽然是来给郁谨庆生,捧的却不是郁谨的场,甚至不是四皇子的场。

从小住在宫外还去南边打蛮子的兄弟就这么一个,自从来了京城也不和他们打交道,不借着这个机会凑凑热闹怎么行?

“七弟,和你喝一次酒可不容易啊。”大皇子温和笑着打了招呼。

大皇子封秦王,说起来处境有些尴尬。

景明帝还是一位普通皇子时,大婚多年无子,为了讨个好兆头抱来堂兄家的幼子当做养子,没想到还真是灵了,景明帝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陆续生了许多子女。待到景明帝出人预料称帝,占着长子名分的大皇子便只能低调再低调,以免碍了皇后与太子的眼。

多年下来,大皇子养成了老好人的性子。

郁谨认真打量着大皇子,见他看着最老,默默确定了对方的身份,这才开口道:“大哥。”

不错,郁谨同学回京后鲜少与这些兄弟碰面,连人还对不上呢,印象最深的除了亲兄长就是太子。

好在他虽然散漫,一旦上心却又不同。

最老的是大哥,一脸便秘的是三哥,看着少根筋的是五哥,眼珠乱转自以为聪明的是六哥,毛都没长齐的是八弟。

嗯,还是很好认的。

“七哥,我早就想找你喝酒了,可你现在还没个王府,没地方喝去啊。”八皇子端着酒杯笑吟吟道,一脸纯良。

郁谨抬了抬眉梢。

他十六岁时已于千军万马中斩下敌方首领头颅,把人头放在一边与将士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了,这小王八羔子在他面前装什么天真无邪?也不嫌恶心!

“喝酒不在地方,在人。”郁谨淡淡道。

八皇子一怔,没想到一个被父皇早忘在脑后的皇子说话居然还绵里藏针。

这家伙哪来的底气?

连他都封了湘王,老七算哪根葱?

皇子只有封了王才有自己的府邸与府兵,虽然他们不会去封地就藩,但封地的收入全归他们所有,当皇子时的年俸与此比起来就是九牛一毛。

可以说,一个皇子只有封王后才有能力组建经营自己的势力。原因再简单不过,养人是要花钱的,且花销巨大。

封王是每个皇子梦寐以求的事,更是朝中臣子衡量一位皇子势力的关键,由此足以说明一位普通皇子与封了王的皇子的差别了。

说是天壤之别也不为过。

八皇子的母妃只是一位舞姬,身份卑贱,八皇子又最年幼,在众兄长面前一直被压着,如今好不容易能在郁谨面前逞逞威风居然被对方不冷不热噎了回来,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八皇子并不是多冲动的人,母妃那种身份,他若是个毛躁性子也不会平平安安长这么大。

但人面对认为身份地位不如自己的人时总是不同的,似乎可以肆无忌惮一些。

八皇子也不恼,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提过酒坛倒满:“既然七哥这么说,今儿个咱们兄弟就好好喝一杯。”

他说着冲几位皇子挤挤眼:“哥哥们,七哥可是说了,喝酒不在地方在人呢。咱们今日要是招呼不好七哥,那就是人不对啊,哥哥们说是不是?”

五皇子因母妃受宠养成了大大咧咧好冲动的性子,闻言笑道:“八弟说的对,今天咱们要好好与七弟喝一场。”

二人这么一闹,其他人自然纷纷举杯凑热闹,便连四皇子都没有多说什么。

他张罗着给七弟庆生,好名声已经有了,真的为了七弟得罪其他兄弟可不值得。

郁谨把酒杯放到长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七哥怎么不喝啊?”八皇子唇角含笑,“七哥要是酒量不行,那咱就少喝点,不打紧——”

郁谨把酒坛提过来往面前一放,拍了拍黑黝黝的酒坛子:“拿酒杯喝与个娘们有什么区别?咱们要喝就用这个!”

八皇子嘴角笑意一滞。

这是将他的军?

短暂的沉默过后,八皇子抚掌道:“还是七哥痛快!来人,撤了酒杯,换酒坛!”

他们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人不成?

一坛子酒喝完,郁谨面不改色,八皇子双颊已经烧得似火,其他人同样强不到哪里去。

五皇子本来就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酒一喝多话立刻多了,抱着个酒坛子大着舌头道:“跟,跟你们说,我看上了一个姑娘。”

“谁啊?”其他皇子随口问道。

郁谨漫不经心拍打着空空的酒坛子。

才喝了一坛酒就成了这个德性,也好意思找他喝酒,有这个闲工夫他还不如在家里等阿似呢。

万一等到了不就赚了。

想到这,郁谨已经迫不及待,准备起身告辞。

谁知五皇子接下来一句话让他愣住了。

“东平伯府的四姑娘!”

“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咦,这姑娘我听说过,不是因为安国公府的季三看上了一个民女退了亲嘛,五哥你怎么看上的?”八皇子好奇问道。

五皇子打了个酒嗝儿:“长兴侯世子被抓那天我跑去看热闹,无意间瞧见的,一打听才知道那美人儿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啧啧,没想到安国公府的季三是个傻子啊,放着那样绝色的美人不要去娶一个民女。不过这样也好,不然我就惦记不着了。”

“五哥,你可有五嫂了啊。”

五皇子嘿嘿乐了:“老八,你这就是孩子话了。有五嫂怎么了,我也没打算娶她当正妃啊,给个侧妃名分他们家还不屁颠屁颠把人送来啊——”

郁谨猛然站了起来。

众人一愣。

“七弟,怎么了?”四皇子直觉不妙。

“我喝多了。”

众人眨眼:所以呢?

郁谨笑笑,拎起酒坛直接砸在了五皇子头上。

第140章 混战的皇子们

把酒坛子往一位王爷头上砸是个什么情形,别说在场伺候的婢女们,就是同为王爷的几位皇子也无法想象。

然而眼下这种事就发生了!

那一瞬间,众人呆若木鸡,就连挨砸的五皇子都没反应。

当然别人没反应是因为吃惊,五皇子没反应是因为挨砸后头晕。

一道血流顺着五皇子额头蜿蜒而下,淌进他因太过震惊而大张的嘴里。

浓烈的血腥味传来,五皇子这才如梦初醒,跳起来大吼一声:“你竟敢打我?”

五皇子的母妃乃将门之女,五皇子自幼喜欢拳脚,在诸多皇子中算是身手最好的,反应过来之后立刻回击。

郁谨冷笑一声,伸手抓住五皇子的胳膊用力一扭把他压在长桌上,抡起拳头就打。

有些人嘴贱,必须先揍了再说!

众皇子一看都愣了。

原来兄弟间还能这么直接?

其中四皇子脸色最难看,差点就要翻白眼了。

他组织个庆生宴无非是想落个兄友弟恭的好名声而已,为什么会闹出两个皇子像小混混一样打架的事来?

五弟要是被七弟打出个好歹来,在父皇面前他同样讨不了好。

这样一想,四皇子赶忙上去拉架:“七弟,你快住手——”

其他皇子见状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纷纷去劝阻。

郁谨正好打累了,放松了对五皇子的压制。

五皇子双手一时得了自由,立刻一拳打出去。

就听砰地一声,拳头正好打在六皇子脸上,六皇子当下鼻血就窜了出来。

本就喝得有些多的六皇子摸摸鼻子,一看见了血,登时大怒,抬手就给了五皇子一个耳光。

五皇子脑海中名为理智的那根弦早就断了,拳头抡得虎虎生风,腿也不闲着,抬脚就把八皇子踢飞了,愤怒喊道:“都打我,都打我,让你们都打我!”

八皇子一下子砸在三皇子身上,巨大的惯性之下二人一同往下倒去。

八皇子出于本能伸手一抓,似乎抓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

什么东西啊?八皇子脑海中晕乎乎闪过这个念头,下意识捏了捏。

三皇子嗷的一声惨叫,捂着下边疼得来回打滚。

四皇子整个人都不好了。

八弟该不会把三哥的命根子拽断了吧?

呃,这似乎是个好消息,但要看是什么时候啊!在他组织的宴会上闹出这种事,以后三哥还不恨他一辈子!

四皇子赶紧冲上去假模假样安慰三皇子:“三哥,你怎么了?”

也不知三皇子是有心还是无意,打滚时半边身子正好压住了四皇子的裤腿,四皇子下意识往后一退,突觉两腿凉飕飕,定睛一看原来裤子连小衣一块被三皇子扯了下来。

眨眼间一群皇子就打成了一团。

一旁伺候的人已经吓呆了。

艰难脱身的大皇子总算叫来了侍卫把众皇子分开,再看几个弟弟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一阵阵心绞痛。

这下子玩大了!

半个时辰后,七位皇子并排跪在了大殿上,景明帝负手而立,气得来回踱步。

太子听到风声赶来看热闹,还没开口,景明帝就伸手一指:“你也给我跪着去!”

太子:“……”他还什么都没说,他只是来看个热闹而已啊!

景明帝才不管太子的想法,在他看来,儿子们打群架,置身事外的那个不跟着挨罚莫非还要奖励一朵大红花吗?

景明帝越想越气,冷冷扫了石阶下一眼。

这就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们!

大周皇室历来子嗣不丰,到了他这足足有七个养住的儿子,一直觉得可以在列祖列宗面前扬眉吐气了,谁知儿子多也有儿子多的烦恼!

等等!

正来回踱步的景明帝忽然愣了一下。

他刚刚说几个儿子来着?

一、二……八。

不对呀!

景明帝又默默数了一遍,还是八个没错。

明明七个儿子,怎么多了一个?

台阶下跪着一串,个个把头埋得低低的,只能看到脑袋顶。

“抬起头来!”景明帝默默数了第三遍后吩咐道。

身为一个皇帝,特别是一个自诩明君的皇帝,十以内的数是不可能数错的!

众皇子老实抬头,郁谨夹在其中相当淡然。

景明帝先从最左边看起。

老大、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四、老八、太子……

咦,怎么有两个老四?

景明帝抬手揉了揉太阳******子太多,有点晕。

他走下石阶以便看得更清楚些,这一下目光顿时落在了郁谨身上。

“你——”

真正看清楚了才发现眼前少年要比老四俊秀多了,五官更加精致,气质更加出众,身姿更加挺拔,就好像原本有些粗的模子精心调整了一番。

像还是像的,任人一瞧就能看出二人的相似之处,但眼前少年看起来就是比老四更出彩些。

“儿臣谨见过父皇。”郁谨任由景明帝看够了,垂眸道。

“谨?”景明帝越发糊涂了,不由看了心腹太监潘海一眼。

潘海立刻低声提醒道:“皇上,这是七皇子。”

景明帝愣了愣,好一会儿才有了反应,目光灼灼盯着郁谨:“你是老七?”

“正是儿臣。”

景明帝一时沉默了。

他几乎忘记这个儿子了。

不,说是忘记也不对,因为这个儿子自从出生就离开皇宫,在他心里反而是最特别的一个。

但这种特别并不能使他随时随地能记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来。就像刚才看着跪成一排的儿子,他就万万没想到还有老七在内。

见景明帝脸色不对,潘海悄悄擦汗,心中早已把莽撞的禁卫骂个狗血喷头。

皇上听闻几位皇子打得不可开交,命人把皇子们全都押过来,这些人竟然就真的全都押过来了,这里面还有个七皇子呢,竟然不知道提前说一声。

这群蠢货!

“皇上,今日是七皇子的生辰,七皇子满十八岁了。”潘海心知景明帝的忌讳,忙又低声说了一句。

听到这话,景明帝眉梢动了动,许久后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啊。”

突然冒出来个十八岁的大儿子,跟白捡的一样。

谁也不知道景明帝这话的意思,大殿内一片静谧。

扫一眼跪成一排的儿子们,景明帝脸一沉:“说说吧,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儿!”

第141章 朕很生气

景明帝一开口,几位皇子当下把头埋得更低了。

“老四,他们是在你府上打起来的,你来说!”

四皇子暗暗叹了口气。

果然,他这个宴会主人怎么都跑不了的。

皇帝的威严下,四皇子只得说了起来:“今日是七弟十八岁的生辰,儿臣想着七弟今年难得在京城,就叫了兄弟们给他庆生。因为七弟目前尚无府邸,所以才把大家叫到了我府上来……”

四皇子的解释令景明帝动了动眉梢。

他想起来了,老七至今尚未封王,所以还没地方住呢。

这么一想,景明帝再看郁谨就有了些愧疚。

因为八字相克他是膈应见到这个儿子,但归根到底这也不是孩子的错,而是天意弄人,该给老七的还是要给的。儿子再多也是他生的,不是大风刮来的啊。

景明帝默默想着,有些生气。

文武百官、后宫嫔妃,从内到外这么多人竟无一人提醒他这件事!

景明帝当然不会承认自己健忘,而是把突然升起的这点愧疚变成火气,算到别人头上。

“后来我们喝多了,就打了起来——”四皇子脸色泛青,说不下去了。

打架过程太丢人,他没脸提啊。

景明帝面色微沉:“喝多了就可以打架吗?谁先动的手?”

五皇子一下子来了精神,捂着被打破的脑袋喊道:“是老七,他拿酒坛子打儿臣的头!”

“是这样么?”景明帝看向郁谨。

郁谨嗯了一声,言简意赅:“是。”

景明帝火往上涌:“为什么打你五哥?”

此时别说景明帝,就是跪了一片的皇子们也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啊?当时正听老五吹牛呢,听得怪有意思的,老七怎么就把老五的脑袋给开了呢?

郁谨摸摸鼻子:“喝多了。”

众皇子绝倒。

“你可以!”景明帝眼睛眯起,看着个个挂彩的儿子们气不打一处来,“那你们呢?老五和老七打架,你们怎么也成了这副德性!”

见景明帝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六皇子顶着满脸血委屈道:“五哥把儿臣的鼻子都打出血了!”

当时喝高了的人当然不记得谁先动的手,五皇子理直气壮喊道:“他打我耳光!”

六皇子气极:“你先打了我鼻子,我才打你耳光的!”

八皇子帮腔道:“五哥先动的手,五哥还把儿臣一脚踹飞了,所以儿臣才一不小心抓到了三哥命根子——”

“噗嗤!”那些把头死死低着的内侍中终于有人忍不住轻笑出声,好在此时贵人们都在气头上,无人关注,这才侥幸喘了口大气,不敢再出声了。

三皇子气得嘴唇都是白的。

老八这个王八蛋,这么丢人的事他本来打算吃个哑巴亏,打死都不提的。这下好了,他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什么鼻子打出血、脑袋被开瓢,比起命根子差点被人拽断简直不值一提。

凭什么他们没脑子打架最后是他最丢人?

三皇子心中充满戾气,打眼一扫看到了四皇子,立刻道:“儿臣也有错,儿臣不该一不小心把四弟的裤子连小衣都扯了下来,害他光屁股的——”

四皇子:“……”他招谁惹谁了!

景明帝的胡子都气歪了:“混账东西们!”

众皇子立刻低头:“儿臣有罪!”

“知道有罪就好!”景明帝脸色黑如锅底,“全都给我去宗人府面壁思过去,三日内不得食荤腥与五谷,朕看你们就是吃饱了撑的才打群架!”

真是出息啊,这些混账怎么不光着屁股玩泥巴呢!

景明帝越想越气,目光一扫事不关己的太子,眉头一皱:“太子在东宫面壁一日!”

太子一愣。

他跟着罚跪已经没道理了,为什么还要跟着一起面壁?

简直没天理!

景明帝正在气头上,一见太子流露出不服之色,冷笑道:“你们兄弟八人,他们六个都聚在一起给老七庆生,唯独没有你,这是为何?”

究竟是太子自觉高人一等不屑与其他兄弟打交道还是人缘太差被别的兄弟撇下了?

在景明帝看来,无论哪个原因都不是什么好事。

国之储君这个样子将来难堪大任,必须一起罚,玉不琢不成器啊。

“儿臣……错了……”太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郁闷低下了头。

老四是请他了,但他是什么身份,为何要给老七一个连父皇都不记得这么一个人的脸面去赴宴?

还有老四,天天装出贤德的模样干什么?想当太子不成?脸可真大!

此刻的太子半点没有体会景明帝的心意,只有不甘与委屈。

父皇实在太偏心了,不过是因为他母后早逝,他与现在的继后又不亲近,宫中无人替他说话罢了。

“都给朕滚!”景明帝大袖一挥,立刻多名侍卫上前,一眨眼就把皇子们带了出去。

大殿内顿时变得空荡荡。

景明帝黑着脸坐下,潘海连劝都不敢劝,垂首默默立在一旁。

皇上的家事可没他多嘴的份,还是等皇上自个儿慢慢消气吧。

很快后宫的嫔妃们就听到了风声。

贤妃乃四皇子与郁谨的母妃,一听说郁谨在齐王府闯了大祸,气得直哆嗦。

“这个孽障,从生下来就带累本宫与璋儿,没想到长大了还不消停,可怜璋儿还想着给他庆生——”

此刻屋内没有旁人,只有贤妃的一个心腹嬷嬷。

嬷嬷闻言劝道:“娘娘消消气,要老奴说啊,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

“是呀。娘娘您想,七皇子已经满十八岁了,本来到了可以与皇上见面的时候,可是皇上不提谁都不敢提这一茬。然而皇上日理万机,平白无故怎么会记起七皇子来?现在好了,不管是不是闯祸,皇上好歹记起七皇子这个人了。”

贤妃冷笑:“记起来又如何?不过是个净惹祸的东西!”

“娘娘啊,齐王爷心意是好的,皇上心里清楚着呢,七皇子再闯祸也怪不到王爷头上来。现在皇上记起了七皇子,很有可能按着规矩给七皇子封王,等将来不是还能帮衬着王爷吗?”

经由嬷嬷一提醒,贤妃心头一动。

老七闯祸是不是故意的?

第142章 喜从天降

居四妃之位,育有两位皇子,尽管七皇子从出生就离宫,贤妃在后宫中算是腰杆挺得最直的嫔妃了。别忘了,现在的皇后连一个皇子都没有,只有福清公主一个女儿罢了。

能走到这一步的人,当然不会心无城府,或者说这种人最爱把事情往复杂了想。

现在贤妃就开始琢磨了:老七因为闯祸见到了皇上,可见这闯祸很可能是有意为之。那么,她这个十八年没看过一眼养在民间的儿子是不是挺有心机呢?

身在皇家有心计是好事,可关键要看他什么态度。

要是老七心里有她这个母妃和兄长,那自然万事大吉,要是有别的心思,那她就要好好盯着,不能让老四吃亏。

贤妃心中无数个念头转过,骤然生出见一见郁谨的心思。

她要亲眼看一看才能安心。

贤妃这边有了见儿子的心思,宁妃那边直接把饭桌给掀了。

宁妃是五皇子的母妃,出身将门,美貌泼辣,多年来圣宠不衰,在景明帝面前都掀过桌子的,何况现在还没外人。

“气死我了,一个野孩子竟然敢打我儿子!”

宁妃一发火,宫婢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劝,只听到掉到地上的汤碗滚动的声音。

“皇上还没来么?”等了一会儿,宁妃问道。

一听说儿子挨揍的事,宁妃立刻派人去请景明帝,往常这个时候皇上早就过来了,现在居然还没动静。

内侍战战兢兢道:“皇上正在批阅奏折,说等忙完了就过来。”

“什么?”宁妃腾地站了起来,抬脚便往外走。

批阅奏折?纯粹是借口,明明是怕她找贤妃与那个野孩子算账。

她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不然以后谁都敢来踩她儿子一脚了。

皇上不来,她就过去!

御书房内,景明帝一脸苦恼翻着话本子。

儿子们不省心,那些妃子也不消停啊,这么一会儿工夫来请他的内侍都有三四个了。

他暂时可不想面对那些哭哭啼啼的妃子,还是躲在御书房看话本子舒坦。

潘海蹑手蹑脚走进来,见皇上看得认真,虽然不忍心打扰又不得不说:“皇上,宁妃娘娘过来了。”

景明帝拿着话本子的手一抖,皱眉道:“就说朕在忙——”

话未说完一身绛红宫装的美人儿就闯了进来。

景明帝忙把话本子往堆满的奏折下一塞,干笑道:“爱妃怎么过来了?”

“皇上,璟儿头都让人打破了,臣妾能不过来嘛!”

“还好,不算严重。”

宁妃脸一沉:“不严重?皇上,那可是脑袋,不是别的地方,就算看着不严重万一落下病根怎么办?再说,看着也很严重啊,臣妾听说璟儿满脸血呢!”

“呃,满脸血的是老六,他鼻子让老五打出血了。”景明帝见缝插针解释道。

宁妃语气一滞,缓了缓道:“不管怎么说,您得好好惩罚罪魁祸首!不管是老五还是老六或者其他几位王爷,他们受伤还不是因为先动手的那个嘛。皇上您怎么不想想,几位王爷以前小聚可从没出现过这种事……”

宁妃快言快语说了一通,见景明帝没反应,伸手抓住了他衣袖:“皇上,您可说句话啊!”

“呃,呃,爱妃说得对,是该罚!”

宁妃嘴角一扬:“皇上打算怎么罚?”

景明帝笑道:“爱妃放心,朕已经狠狠处罚过了。”

“臣妾没听说啊。”宁妃很是纳闷。

莫非消息有误?

“朕让老七去宗人府面壁思过了。”

“什么?”宁妃瞬间瞪大了眼,见景明帝端着一张认真脸,气得樱唇发白,脱口而出道,“这算什么惩罚?臣妾听说几位王爷甚至太子都罚面壁思过了,您让七皇子与他们一起受罚,这哪里是受罚呀,纯粹是抬举他。他也配!”

宁妃说完,忽然发现屋内气氛一片凝滞,再看景明帝,则是面色冰冷,眉头深深拧起。

她已经好些年没见过皇上这般表情了。

沉默了片刻,景明帝开口:“爱妃怎么会认为受罚是抬举老七呢?”

宁妃常年受宠,吃准了景明帝的好性子,闻言撇嘴道:“不说太子,几位皇子都是什么人?他们都是亲王,除了咱们宫里的几位就属他们最尊贵了。而七皇子呢,庄子上长大的,说起来与乡野村夫有何不同?皇上您要他与几位王爷一道受罚,可不就是抬举他嘛!”

“原来如此。”景明帝缓缓点头。

宁妃抿唇:“皇上,七皇子害王爷们受伤,惹了这么大的祸,您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定要重重责罚以免他日后惹出更大的乱子来。”

“潘海——”景明帝喊了一声。

潘海适时探出头来:“奴婢在。”

看来七皇子要倒霉了,皇上什么都好,独独扛不住枕边风,而贤妃是绝对不会帮着七皇子求情的。

潘海是穷苦人家出身,家里兄弟姐妹众多,正好是最不受宠的那个,此时想到自小养在宫外因为闯祸才见到父亲的七皇子,难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来。

“传朕旨意,封七皇子谨为燕王,命宗人府与钦天监尽快选定良辰吉日准备册封……”

景明帝此话一出,宁妃与潘海皆呆若木鸡。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景明帝不悦哼了一声:“潘海,你是聋子吗?”

潘海猛然回神,忙道:“奴婢领旨。”

天啦,这是什么情况?七皇子运气如此逆天,莫非是老天爷的亲儿子不成?

潘海晕晕乎乎走出去,抹了一把脸。

皇上这么不按常理出牌,太挑战他这个大太监的反应能力了。

潘海还没走出多远,御书房内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景明帝一副好脾气的样子:“爱妃莫急,不是你说老七不配受罚吗,朕先让他有了与其他皇子一样的身份,才好罚他。”

宁妃气得浑身哆嗦,哑口无言。

这么有道理,她还能说什么?再说下去是不是还要封那野孩子一个太子当当?

贤妃听闻宁妃去御书房告状了,虽然不在意郁谨如何,却唯恐影响了四皇子,急忙赶往御书房,半路上遇到了潘海。

潘海一见贤妃立刻道喜:“恭喜贤妃娘娘。”

第143章 赢家

贤妃听得一愣。

她这正糟心呢,喜从何来?潘海该不会说反话埋汰她吧?

虽然觉得潘海不会做出这么没谱的事来,可贤妃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潘公公,不知本宫喜从何来?”

潘海才被景明帝弄晕过,这个时候自然想让别人也尝尝这种滋味,当下笑着作揖道:“贤妃娘娘还不知道吧,刚刚皇上下旨,封七殿下为燕王——”

话还未说完,贤妃就惊呼出声:“潘公公莫不是拿本宫寻开心?”

“哎呦,贤妃娘娘,给奴婢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拿您寻开心啊,更何况假传圣旨的罪名奴婢更担不起了。”

“皇上果真封七皇子为燕王?”

“千真万确。”

宁妃后退一步,抬手扶额。

有点懵,她得缓缓。

“贤妃娘娘,奴婢要去传旨了。”

见潘海要走,贤妃顾不得缓缓了,忙道:“潘公公稍等!”

“贤妃娘娘还有吩咐?”

贤妃立刻塞了个金戒子给潘海,低声道:“不知御书房中发生了什么事,皇上为何会封七皇子为燕王?”

潘海把金戒子顺势放入袖口内的暗袋里,笑道:“贤妃娘娘莫要为难奴婢,奴婢只能给您道个喜,至于御书房中发生了何事,可不是奴婢能随便说的。”

潘海是景明帝面前的红人,口风很紧,贤妃只能眼巴巴看着潘海远去,心里跟猫爪子挠似的。

得到这种消息,她自然没必要跑去御书房了。

不管怎么说老七都是她儿子,能够封王对她这个母妃来说是件光彩事。

贤妃之所以不待见郁谨,一方面是从未相处过没感情,更重要的原因是郁谨一出生景明帝就生了重病,所有人都认为皇上厌恶这个儿子,连累她成了别人口中的笑话。

那些嫔妃暗地里最常说的话就是贤妃有两个儿子又如何?养出一个妨克皇上的儿子来,还不如没有呢。

如今好了,她这个妨克皇上的儿子都被皇上封王了,而那些无子的嫔妃只能对着月亮哭呢。

不过,皇上到底怎么想的?老七明明惹了祸,为何会给他封王呢?

贤妃一边往回走一边琢磨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这才不敢胡思乱想,赶紧回寝宫去了。

景明帝这道旨意一出,整个后宫都炸了。

“皇上居然封了七皇子为王,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清楚啊。只知道宁妃去了一趟御书房,然后皇上就下旨封七皇子为王了。”

“嘶——没想到宁妃居然是以德报怨的人。”

“以德报怨?我宁可相信七皇子是宁妃生的嘞。”

一时间宫内谣言满天飞,越说越离谱,宁妃气得险些吐血。

不多时有内侍带着许多绫罗珠宝过来,说是皇上赏赐的礼物。

内侍前脚才走,宁妃就把那些礼物踹了个稀巴烂,却不敢去找景明帝算账了。

皇上行事太莫测,万一她去了再弄出什么好处给那个野孩子,那她就没法活了。

一些原本打算去找景明帝告状的嫔妃同样没了动静。

情况太复杂,还是静观其变最保险。

御书房里,景明帝靠着椅背,悠闲翻阅着话本子。

嗯,世界总算清净了。

宗人府内,几位皇子被关在一处空房中,气氛剑拨弩张。

“老七,你现在酒醒了吧?”五皇子恶狠狠瞪着郁谨,一脸凶狠。

郁谨笑道:“五哥误会了,我没醉。”

五皇子一下子抓住了郁谨的把柄,大笑道:“在父皇面前你说喝多了,现在说没醉。老七,你这是欺君!”

郁谨扬眉,比起五皇子的狂躁越发显得淡然从容:“喝了两大坛子酒难道不多?我是说喝多了,可没说喝醉了。”

“你——”五皇子气个半死,抡起拳头冲过去。

几位皇子忙把五皇子拦住。

“五弟,咱们都被关到这里来了,你要是再打一架,就不是三日能出去了。”

宗人府的空房能令皇亲贵胄闻风丧胆,若不是父皇点明三日后能放出去,此时他们就该哭了。

“是呀,五哥,你还是消停点吧。”八皇子劝完五皇子,瞥了一眼郁谨,冷笑道,“和这种人计较,没的辱没了身份!”

“呃,我倒不知你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郁谨淡淡道。

和他斗嘴皮子?无论是动手还是动口,他要是输了就不叫郁谨!

八皇子呵呵笑了:“五哥,你发现没有,有些人啊就是没有自知之明,老大不小了还是个光杆皇子,说出去不嫌寒碜么?”

五皇子哈哈一笑:“他要是知道寒碜就不会跑到齐王府丢人现眼了。”

“呃,我明白了。”郁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众人不由看过来。

郁谨往冰冷的墙壁上一靠,笑吟吟道:“搞了半天你们得意的是王爷的身份。不过我就不明白了,这种只要是个带把的混吃等死活到十六岁就能混上的身份,究竟有什么值得得意的?”

众人被问得一窒。

他们是听说过老七在南边军中颇有威望,可这又怎么样?

他们是皇子,如果没有野心,当个王爷足以逍遥一辈子,要是有野心,奋斗的也是那个位置,谁会去领兵打仗?

在军中再有威望也不及在父皇心中有地位。

然而无论怎么想,真说起来,顺理成章封王确实没什么得意的。

八皇子当然不死心让郁谨占尽上风,冷笑道:“总比你什么都不是要强,你连混吃等死混上的资格还没有呢。”

“老八——”六皇子喊了一声。

就算是要挤兑老七,也不能把他们都扯进来吧?什么叫混吃等死混上的资格?太难听了。

八皇子自知失言,忙冲六皇子笑笑。

郁谨垂眸,懒得再看这些人。

他想要的,自会去取!

“怎么,没话说了?”八皇子见郁谨不语,得意问道。

这时房门突然打开,数人鱼贯而入,一名主事走在最先,对众皇子见过礼后来到郁谨面前:“七殿下,请您起身,这些人要为您量身裁衣。”

郁谨不动声色站起来,其他人皆一头雾水。

“量身裁衣做什么?”五皇子忍不住问道。

主事忙道:“皇上下旨,命臣等准备七殿下的册封仪式。”

第144章 担心

直到那些人离开,众皇子还处在目瞪口呆之中。

他们今天撞邪了不成?

在兄弟们的各色目光之下,郁谨面无表情喝了一口茶水。

打一架还有这种好处吗?

他最开始的打算主要是为了阿似出气,见父皇只是顺便而已。

当然,会见到父皇原在他意料之中,可以说在他这个皇子被人遗忘的时候,这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过会封王是他万万想不到的。

郁谨心中转着这些念头,面上不露半点声色,看起来竟是胸有成竹。

众皇子看向郁谨的眼神顿时变了。

难不成老七早就知道会被封王?这一切原就在他预料之中?

嘶——老七心机够深啊!

这其中最尴尬的就是八皇子了。

他刚刚还在奚落郁谨是个光杆皇子,没资格与他们凑在一起,现在人家就封王了,这脸都打肿了。

比八皇子心情还糟糕的是五皇子。

处于沉默中的五皇子正在怀疑人生。

他挨打了,被老七打破了头,然后两个人惩罚一样不说,父皇还给老七封了王!

他是捡来的吧?还是说这么多年养在宫外的不是老七而是他?

“我不信,我不信!”沉默过后,五皇子彻底爆发,腾地跳了起来就要往外冲。

八皇子一把抱住五皇子:“五哥,你去哪儿啊?”

“我要去找父皇评理去!”

旁边的六皇子嘴角一抽:“五哥,你快别去了,我刚刚从那名主事口中打听到了,就是宁妃娘娘去了一趟御书房,才传出了给老七封王的旨意。”

五皇子愣了愣,嘴唇直哆嗦:“我,我找母妃评理去!”

大皇子走过来拍了拍五皇子肩膀:“五弟,冷静一下吧,兄弟间闹太僵了不好。”

五皇子一听险些气炸了,肩膀一动甩脱大皇子的手,怒道:“是我想闹僵吗?我明明一直很冷静!”

一点也不冷静拿酒坛子砸他的是谁啊?

郁谨放下茶杯,闭目养神。

他也很冷静啊,尤其是拿酒坛子砸人的时候,力道和角度控制得很精准的。

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回家了,也不知道阿似有没有去找过他……

雀子胡同门前有着一棵歪脖子枣树的民宅中,姜似莫名眼皮直跳,跳得她心头不安。

“二牛,你主子去哪了?”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二牛的脑袋,姜似叹道。

卧在姜似身边的二牛闻言立刻站了起来,抖抖油光水滑的皮毛,驾轻就熟叼起姜似的裙摆就要往外走。

姜似忙拽住裙子,无奈笑道:“二牛啊,你总叼我裙子,我都没钱做新衣裳了。”

二牛一听松了口,晃晃尾巴跑进厢房中,不多时叼着个钱袋子出来放入姜似手中。

姜似哭笑不得:“快拿回去。”

这是从哪儿翻出来的钱袋子,系袋子的绳儿都发霉了,不知道压了多久的箱底。

二牛见姜似不收,歪头露出不解的目光。

姜似指指钱袋子,又指指厢房。

二牛掉头跑向厢房,嘴巴和爪子并用把门关好,跑回来接过姜似手中的钱袋子,塞到阿蛮手中。

“给我?”阿蛮一脸惊喜。

“汪汪。”二牛催促叫了两声。

它见过的,每次把钱袋子给了女主人,女主人都会给这个人。

阿蛮看向姜似。

“给二牛放回去。”

郁七不在,她来一趟带个钱袋子走,成什么人了。

阿蛮不情不愿递给二牛:“喏,姑娘不让收。”

“汪!”二牛一呲牙,露出一脸凶相。

阿蛮眨眨眼。

这大狗居然还会威胁人!

门人老王终于忍不住出声:“姑娘还是收着吧,二牛脾气大着呢,它给您的东西您要是不收,它非得把东西撕烂了不可。”

姜似只得示意阿蛮暂且收下,对门人道:“既然如此我就先收下,回头给余公子送回来。”

二牛见阿蛮把钱袋子揣起来了,高兴得围着她打转。

“二牛,我要走了。”姜似拍拍二牛,准备离开。

来这里本来就是一时脑热,她总不可能一直等着,反正已经来过算是守了承诺。

二牛窜过来,挡在姜似面前。

“二牛,不要胡闹!”

二牛歪头打量着姜似,见她俏脸微沉去意已决的样子,往下一倒,四脚朝天开始打滚。

姜似:“……”二牛这是在耍无赖?果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噗嗤。”阿蛮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姑娘,您要不就再等等吧。呵呵呵,婢子从没见过这么聪明的狗——”

说到这,阿蛮笑意一收,压低声音道:“姑娘,婢子听说过狐狸精、玉兔精,二牛该不是一只狗精吧!”

“汪!”二牛不满叫了一声。

它听得懂好嘛,它才不是狗精!

“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该走了。”姜似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心软。

二牛又会讨喜又会撒娇,她要是心软就走不了了。

这时院门猛然被推开,龙旦白着脸冲进来:“不好了!”

姜似脚步一顿,心陡然沉了下去:“怎么了?”

她就说不大对劲。

今天是郁七的生辰,就他那厚脸皮,定然寻思着她会过来呢,就算有事出门也不会迟迟不归。

龙旦听姜似这么问,反倒不知道怎么说了:“主子——”

这话该怎么说啊?主子在姜姑娘面前一直隐瞒身份,总不能告诉她主子因为和王爷们打架被宫中禁卫带走了吧?

“究竟怎么样了?”姜似见龙旦这番表现,越发觉得情况不妙。

龙旦狠狠叹了口气:“主子因为与人起了争执,被抓去大牢了!”

他可没有撒谎,主子闯了这么大的祸,后果肯定很严重啊。

“抓去大牢?”姜似眉头深深蹙起,仔细回想着前世的事。

那个时候可从未听说郁七进过大牢。

是了,她想起来了,前世郁七参加过她与季崇易的婚礼不久就回南边去了,不曾在京城逗留这么久。

难道说因为她改变了一些事,郁七多了一场牢狱之灾?

姜似触及龙旦眼中的急切,心中一动。

不对,郁七是什么身份龙旦再清楚不过,如果只是与人起争执被抓进大牢根本不必慌张。

这么一想,姜似心情攸地一沉。

第145章 龙旦的老婆本

二牛虽不懂龙旦说些什么,可主人没有回来让它本能感到不安。而这时,女主人的安抚就格外重要了。

二牛冲着姜似“呜呜”低叫了两声。

姜似揉揉二牛的头,问龙旦:“余公子是被顺天府的差爷带走的?”

龙旦闪烁其词:“啊,小的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衙门的官差,京城这块地方能伸手管的衙门太多了。”

“既然这样,我让兄长打听一下。”

龙旦忙摆手:“不用了,小的托人打听就行。”

姜似默了默。

既然这样,龙旦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

龙旦暗暗观察着姜似的神色,斟酌道:“姜姑娘,我们公子在京城无依无靠,小的要忙着跑关系救公子出来,一时没人顾着二牛了,您看——”

门人老王默默躲在墙角装不存在。

“没人给二牛喂饭,它会饿死的。”

二牛仿佛听懂了,往地上一躺,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姜似额角青筋直跳。

龙旦心急火燎说了半天,就是为了让她照顾二牛?

等等,这是不是说明郁七根本没有什么大事?

姜似渐渐恢复了冷静,为刚才情不自禁的担心懊恼起来。

她才懒得管他死活!

“这样吧,让二牛跟着我兄长几天。”

“不行啊,二牛换了地方睡不着觉。”

“汪——”二牛叫唤一声,表示附和。

姜似睇了二牛一眼。

她可从来不知道二牛还有这个毛病。

二牛抬起狗脸,讨好冲姜似耸动着鼻子,一双黑溜溜的眼睛水汪汪的,仿佛她要不答应就能哭出来。

姜似默默叹了口气。

算了,不管怎么说,郁七定然是遇到事了,那她就照顾二牛几天吧。

“那我每天抽空过来一趟,余公子究竟什么情况,等你打听到了记得和我说一声。”

龙旦连连点头:“姜姑娘放心,小的打听到消息第一个告诉您,免得您担心。”

姜似抿抿唇角。

她才不担心……

“阿蛮,走了。”

姜似带着阿蛮一离开,龙旦立刻往厢房跑去。

主子好歹是皇子,生命危险应该是没有的,不过想打听到主子的情况少了银钱开路可不行,还好他压箱底的钱不少,先拿出来给主子打点关系足够了。

龙旦跑到藏钱的地方,一看翻乱的衣裳直觉不妙,忙把堆在最上面的衣裳扒拉开往箱底摸去。

箱底什么都没摸到。

龙旦瞬间变了脸色,干脆把箱子倒过来,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倒出来一堆,却不见那个钱袋子。

“老王!”龙旦尖叫一声。

老王负手站在门口:“怎么了?”

“家里遭贼了?”

“没有啊。”

“那我压箱底的钱袋子怎么不见了?”龙旦一声比一声高。

老王掏掏耳朵,一指二牛:“那你得问二牛。”

龙旦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瞪着二牛。

他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二牛,我的钱袋子呢?”

“汪汪。”二牛抬眼望天。

说什么?它听不懂啊。

还是老王看不过去,揭发道:“二牛送给姜姑娘了。”

短暂的沉默后,龙旦撕心裂肺吼道:“那是我压箱底留着娶媳妇的钱,二牛,你这个混蛋,我要剥了你的皮——”

二牛抛给龙旦一个不屑的眼神,甩着尾巴跑了。

姜似主仆回到海棠居,阿蛮惊呼一声:“姑娘,里面好多钱!”

好多钱?

姜似扬眉。

“姑娘您看,有一叠银票呢。”

“放好了,等余公子回来还回去。”

“嗳。”阿蛮应了一声,把钱袋子收好,“姑娘,您说余公子犯了什么事啊?怎么还引来牢狱之灾呢?”

姜似冷冷道:“就他那个性子,没什么奇怪的。”

明明是个皇子,却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她在前世就领教过了。

“姑娘,您就别担心啦。”阿蛮体贴劝道。

姜姑娘仿佛被踩到尾巴的猫:“不许胡说八道!”

阿蛮悄悄翻了个白眼。

这年头还不许人实话实说了,果然大丫鬟不好当啊。

一会儿后,姜似吩咐道:“去让老秦知会阿飞一声,看能不能打听到余公子的事。”

阿蛮:“……”姑娘,您能坚持久点再开口吗?

“快去!”姜似大感尴尬,瞪了阿蛮一眼。

“是,婢子这就去。”阿蛮忍笑走了出去。

姜似起身踱了几步,走到床榻边坐下,抱着软枕深深叹了口气。

她大概还要用些时间才能彻底放下那个混蛋。

等了半天,阿蛮传回阿飞的话,自然是没打听到郁谨的事。

眼下郁谨被封王的事虽然引起了轰动,却仅限后宫与消息灵通的大臣之间,消息还没有传到外头去。当然,就算消息传出去,任谁也不会想到七皇子与余七是一个人,一心打听余七情况的阿飞不会留意到这些。

所以姜似注定失望了。

郁谨出门时带着冷影,半日后龙旦总算与冷影联系上了。

“主,主子封王了?”龙旦眼睛瞪得老大,下巴险些掉了下来。

“嗯。”冷影言简意赅。

龙旦戳了戳冷影:“你可详细说说啊。”

这人一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急死人。

“我不知道详细的,那些人先把我关了起来,后来又把我放了,然后便向我道喜,我才知道主子被皇上封王了。”

龙旦抹了一把脸:“这事有点古怪啊,你见到主子了没?”

“没,主子被禁卫直接带走面圣,后来押去了宗人府,这些都是听那些人说的。”

像冷影这种皇子亲卫,没有上面的明确指示处理起来很有弹性。

因为景明帝的命令只提到了皇子们,压根不在意这些跟去的侍卫如何,所以才会有冷影一开始被关起来,听说七皇子封王又被立刻放出来的事。

现实点说,这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那你究竟知道个啥?”龙旦没好气道。

“主子三日后会被放出来。”

三日后,七皇子封王的事终于传遍朝野。

姜似一直不得郁谨的消息,又不便贸然让阿飞打探皇子之事,终于忍不住去找姜安诚打听:“父亲,最近外边有什么新鲜事么?”

“新鲜事?京中哪天都有新鲜事啊。”

“有关朝廷的呢?”

姜安诚想了想:“还真有一桩,从小养在宫外的七皇子被封王了。”

第146章 三日后

姜似彻底愣了。

这是怎么回事?郁七前世的这时候可没有被封王。

犹记得前世他与乌苗一族合作大胜南兰,封王的旨意是直接下到南边的,怎么现在他就被封王了?

真正说起来,她改变的只有切身相关的一些事,对郁七根本没有任何影响才是。

那么,这些不同因何而来?

姜似被这个惊人的消息弄得脑海中乱糟糟的,一时有些发呆。

“意外吧?”姜安诚可不知道女儿心中的翻江倒海,笑眯眯道。

姜似回神,勉强露出个笑容:“意外——”

当今七皇子遭遇离奇,京城中有头有脸的人家罕有不知道的,便是闺阁女儿也会把此事当成趣谈。

“女儿听说七皇子一直在南边,好端端怎么会被封王呢?”

“七皇子前些日子回京了,不过一直很低调,能被封王真是出人意料。”

“父亲听说原因了吗?”姜似趁机问道。

“据说是因为皇子们打群架引起来的……”姜安诚把听来的那些已经传走样的消息讲给姜似听,最后感叹道,“皇上真是仁厚之君啊,并没有忘了这个十几年没见过的儿子。”

姜似心情有些复杂。

她这两日觉都没睡好,到底是为了什么?

“似儿,你打听这个干什么?”姜安诚后知后觉问起来。

“呃,最近京中热闹不是挺多么,女儿还想着‘杨国舅’暴毙案是不是破了呢。”

“小姑娘家好奇这个干什么,不小心吓着怎么办?”姜安诚一脸不赞同。

他只要一想到长兴侯府后花园挖出那么多尸骸,女儿就在一旁看着,便忧心得睡不着,那压惊的两个酱肘子最后都被他吃了。

“父亲说的是。”姜似笑盈盈道。

父亲大人说的都对。

“对了,有些话为父一直想叮嘱你来着,最近太忙乱没寻着机会。”

“请父亲训示。”

姜安诚大感满意。

看看,女儿多么乖巧,说话多么中听,再看看姜湛那混账东西,只知道惹他生气!

逃学排队买了东大街王五嫂家的凉皮准备送给妹妹吃的姜湛一连打了几个喷嚏,嘀咕道:“父亲肯定又数落我了,看来今天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书房里光线明亮,姜安诚示意姜似坐下,问道:“你二姐的事,你怎么看?”

“二姐?”姜似不料姜安诚会问起姜倩,淡淡道,“二姐遇人不淑,运气差了些。”

她更想说的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这话在长辈面前不好提。

假若姜倩没有帮着长兴侯世子害人,一个府的姐妹遇到这种事,无论是前生还是今世她都会深深同情,尽己所能帮姜倩走出阴霾。

而现在,她只会等待机会让姜倩得到应有的惩罚。

她不相信姜倩是会幡然醒悟的人。

姜安诚长叹:“似儿,我们不能左右自己的运气,但是在遇到不幸的事后至少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你将来万一……”

姜安诚根本没法想象这样乖巧美丽的女儿会有人忍心拳脚相加,可这话不得不说,这是他身为一个父亲的责任:“万一遇到会对你动手的人,你不要管对婆家娘家有什么影响,立刻给我回家!”

“父亲——”

“一切有我和你二哥在呢,还不用你一个小丫头硬撑着顾全什么大局。”

“女儿记住了。”姜似垂眸,心中涌起感动。

前生,倘若她不是一味要强,在父兄面前柔软些,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

她用一个轮回的时间学会了该柔软时柔软,该坚强时坚强,她与她在意的亲人们都会有个好结局吧?

“很快就是你外祖母大寿了,到时候见了你大姐多聊聊,看她过得如何。”姜安诚提起长女姜依,心头发酸。

长女刚出生时他还年轻,满心想的还是孩子娘,难以分出多少心思给女儿,等后来有了三天不打就皮痒的儿子,就更少关注这个女儿了。

再后来,次女出生了,妻子也去世了……

长女从小到大都是安静乖巧的,从没让他操过半点心。好在大女婿性子好,看起来对长女是真心疼爱,就是书香人家讲究多,长女鲜少能回娘家来。

姜安诚毕竟是个大男人,平时只觉姜依夫妇琴瑟和鸣无需操心,可姜倩的事一出,心中难免打起鼓来。

万一婆婆苛待依儿,依儿一味忍气吞声呢?

“父亲放心,等那日女儿好好与大姐聊聊。”

朱家的规矩就是再严苛,外祖母大寿断断没有不许大姐去拜寿的道理,更何况她外祖家可是宜宁侯府,不是什么破落户。

姜似离开书房,才出府就遇到了姜湛。

“四妹,你要出去啊?”姜湛微微喘着,双颊泛红。

姜似抬眼看看天色:“这个时候二哥不是在上学么?”

姜湛献宝般把凉皮递到姜似面前:“四妹,还记得东大街王五嫂吗?他家凉皮最出名了,前些日子不是因为家中有事关了一阵子吗,今天重新开张,你都不知道排了多久的队才买到的!”

“二哥逃课就是买凉皮去了啊。”

“你不是爱吃么。他家凉皮特别劲道,切成均匀的条儿淋上芝麻酱,倒上蒜末、香醋,再配上细细的黄瓜丝与辣椒丝,热天吃最爽口了。”姜湛把凉皮往姜似手中一塞,“四妹吃完凉皮再出去玩吧,我先回去上学了,不然被父亲抓住又是一顿好打。”

姜似还没说什么,姜湛就抬手替她摘下无意间落在发梢的花叶,风风火火跑远了。

“二哥别跑太急,当心中了暑气。”姜似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姜湛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

“姑娘,这凉皮——”阿蛮默默咽了咽口水。

她吃过王五嫂家的凉皮,太好吃了!

嘤嘤嘤,好想有一个二公子这样的兄长。

“先带去雀子胡同吧。”

已经出来了再把凉皮放回去太麻烦,好在一盒凉皮也不重。

宗人府门口,龙旦与冷影翘首以待。

“出来了!”龙旦眼睛一亮,猛拉冷影衣袖。

数人从宗人府走了出来,这些人个个气质不凡,其中一人介于青年与少年之间,与其他人明显隔着一段距离,自是郁谨无疑。

第147章 作死的郁谨同学

宗人府的空房虽然算是某种形式上的牢房,但关的是皇子们,当然与真正的牢房不一样。

可以说除了没有自由,皇子们的生活起居与在王府没有太大区别,当然因为皇上的责罚,这三天只能用蔬果填肚子。

往外走时,众皇子个个腿脚发软,脸色发白。

不吃肉没劲啊!

他们一出来一群人就围了上去。

娶了王妃的,这个时候都是媳妇来接,尚未娶妻的如六皇子与八皇子,母妃早就派了心腹来等着,唯恐儿子受了委屈。

一时间宗人府外哭哭啼啼,好不热闹。

龙旦暗暗叹气,拽了冷影一下:“走,咱们也接主子去!”

早知道带二牛来了,把这群女人统统比下去!

龙旦与冷影才走了几步,就有人先一步来到郁谨面前,行礼后笑道:“殿下,娘娘请您去一趟。”

郁谨笑了笑,轻描淡写道:“现在多有不便,我得回去沐浴更衣,吃饭睡觉。”

来请郁谨的内侍正是贤妃宫里出来的。

郁谨只觉格外好笑。

他回京有一阵子了,那位不知长相的母妃可从来没想起过要见他,甚至他十八岁生辰那日都不见任何表示,现在他被封王就请他入宫相见,是不是太迫不及待了点?

郁谨想起这个,连生气的情绪都懒得有。

对他来说,皇宫是个陌生的地方,住在里面的那位母妃同样是个陌生人。

“母妃”只是一个称呼,没有任何别的意义。

眼看着郁谨大步向龙旦二人走去,内侍跟在后面追:“殿下,娘娘还等着您呢——”

这么一喊,门口的人纷纷侧目。

内侍人矮腿短,眼睁睁看着郁谨带着两名侍卫潇洒离去,只能跺脚叹气,垂头耷拉脑回宫复命去了。

鲁王府的马车上,鲁王妃先是看了看五皇子有无大碍,随后怒道:“那个杀千刀的七皇子,怎么偏偏就砸王爷的头呢……”

五皇子心虚又郁闷,冷冷道:“快别提他,提起来就心烦!”

老七像疯狗似的乱咬人只能认倒霉,要是他惦记东平伯府四姑娘的事被这母老虎知道,又是一顿闹腾。

鲁王妃想着五皇子的倒霉识趣不提了,转而问道:“王爷,父皇为何会封七皇子为王啊?”

“我怎么知道!”

各府马车上,有此一问的不只鲁王妃一人,而被问的没有一个能给出答案的。

“你不必管七弟为何会被封王,圣心难测,父皇有父皇的想法。我与七弟是一母同胞所出,他马上就会有自己的府邸,到时候你当嫂子的要多关心一下,等将来他娶了正妃,尽量交好。”外表低调内里装饰得无比舒坦的马车里,四皇子对齐王妃道。

齐王妃样貌只是中人之姿,胜在气质端庄,闻言点头笑道:“王爷放心就是,回头我就吩咐人送些补品到七弟那里。等燕王府修葺好了,再把我库房里那两株半丈高的红珊瑚送过去当贺礼。”

四皇子听得一阵肉痛。

那两株半丈高的红珊瑚可是好物件,他瞧着都很稀罕,碍于是王妃的嫁妆不好说什么,没想到他的王妃倒是大方。

不过这也正合四皇子心意。

郁谨虽然搅合了他组织的庆生宴,却被封了王,令朝野上下议论纷纷,拿不准皇上的意思。

在四皇子看来,无论景明帝怎么想,郁谨的好处是实打实的,他表现出兄长的友爱绝对错不了。

“委屈你了,等以后……什么好物件我都给你寻来……”四皇子握住齐王妃的手,意有所指道。

齐王妃抿唇一笑,柔婉靠在四皇子肩头:“我不在乎什么好物件,王爷有这个心就够了。”

王爷的野心她当然是知道的,身为一个有野心的皇子的妻子,该怎么做她当然知道。

假如王爷这辈子只当一个闲散王爷,她那些嫁妆自然是随心意使用,可是王爷想的是那个位置,那她当然要替王爷打点好关系。

论家世,她不比太子妃差,皇后那个位置凭什么太子妃能坐,她就不能?

看着齐王妃平庸的侧颜,四皇子心中微微一叹。

王妃确实是他的一大助力,奈何生得太普通了些……

想想五弟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一个美貌如花的王妃,居然还打起东平伯府四姑娘的主意来。

也不知东平伯府四姑娘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美人儿呢?四皇子隐隐生出一分好奇来。

“王爷,您累了?”齐王妃察觉四皇子的心不在焉,问道。

四皇子笑笑:“没事,先进宫去给母妃请安吧,也好让母妃放心。”

齐王夫妇直接往皇宫而去,贤妃宫里出来的内侍先一步回来复命。

贤妃气得脸色发青:“他竟然用回去洗澡睡觉的理由拒绝进宫见我,他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妃!”

那个混账,找借口都找得这么不上心,可见是个不孝的。

“娘娘息怒,七殿下从未在宫中生活过,规矩上难免差一些。”心腹嬷嬷劝道。

这时宫婢进来禀报:“娘娘,齐王爷与王妃来给您请安了。”

一听四皇子来了,贤妃缓了脸色,忙道:“快让他们进来。”

到底还是老四贴心,不枉她一片慈母之心。

回雀子胡同的路上,郁谨问龙旦:“我不在的这两日,有没有什么事?”

“没事呀。”接到主子心里高兴,龙旦起了开玩笑的心思。

“嗯?”郁谨脸一沉。

这小子是不是欠抽了,明知道他要问什么还打马虎眼。

龙旦头皮一麻,忙道:“姜姑娘每日都来喂二牛呢。”

郁谨脚步一顿。

“主子,怎么了?”

“每日都来?”郁谨几乎是一字一顿问道。

“是呀。”龙旦点头。

有什么问题吗?

“混账!”郁谨低低骂了一声,大步流星就往家赶。

他竟然错过了好几次见阿似的机会,简直想杀人!

匆匆赶到家门口,看着懒洋洋晒着太阳的歪脖子枣树,郁谨停下来:“她每日什么时候来?这两日我不在你是怎么和她说的?”

“这个时候姜姑娘应该已经到了呢。”龙旦嘿嘿一笑,“小的和姜姑娘说您得罪人蹲大牢了,可受罪了。”

咦?

郁谨一听灵光一闪,摸出匕首把衣裳划了几道,又眼睛不眨给胳膊来了一刀,流出来的血往脸上身上一抹,靠着龙旦虚弱道:“扶我进去——”

第148章 揭穿

看着刚刚还生龙活虎的主子瞬间变成一朵娇花,龙旦嘴巴张得能塞下一只鸡蛋:“主,主子——”

您这是做什么呀!

“少啰嗦!”郁谨低声警告道。

冷影是个锯嘴葫芦,他最担心龙旦这小子话太多说漏嘴。

龙旦不敢再问,扶着郁谨喊道:“老王,开门。”

普通的黑漆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二牛挤开老王窜了出来,围着郁谨直叫唤。

郁谨三日没见到二牛还怪想的,然而二牛也没有未来媳妇重要,他悄悄捏了龙旦一下,示意龙旦赶紧扶他进去。

龙旦这边还犯傻呢,冷影居然面无表情扶住郁谨另一只胳膊往内走了。

老王骇了一跳:“您这是怎么了?”

在院中树下坐着的姜似早已站了起来。

她没想到会与郁谨撞个正着。

这个时候姜姑娘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好奇郁谨的遭遇,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每日过来还与他碰上,说不准就引起这人的胡思乱想。

早知道换个时候过来了。

姜似正这般想着,便看到了浑身狼狈、血迹斑斑的郁谨。

这一瞬间,什么纠结顿时忘到了脑后,姜似不由快走几步,问道:“怎么受伤了?”

郁谨嘴角悄悄翘起。

他好像从阿似眼中看到了关心!

呵呵,他就说嘛,施展苦肉计准没错。

“没,没事……”郁谨有气无力,白着脸催促龙旦,“扶我先坐下……”

龙旦这个时候也入戏了,哽咽着道:“主子,您慢点儿,别扯着伤口……”

“究竟怎么回事?”姜似拧眉。

郁七不是封了燕王吗,正是风光得意的时候,怎么会弄得遍体鳞伤回来?

没有皇上的旨意,谁敢对皇子滥用私刑?

郁谨抬起头冲姜似虚弱笑笑:“没什么大事,就是得罪了有背景的人,那人买通了衙门里的人让我吃了些苦头。不过我皮糙肉厚,这些都是皮外伤,你千万别担心……”

嗯?

姜似眼睛眯了眯。

她听着怎么有些不对劲呢?

郁七不是因为打群架被关进了宗人府吗?宗人府的人会被买通让一位马上封王的皇子受皮肉之苦?

她一开始虽然不知道郁七遇到了什么事,经过这三日从父亲口里也打听到了。

郁七说的与父亲说的完全不同,可他这一身伤明显从逻辑上说不通。

姜似当然不傻,一开始见到郁谨惨兮兮的模样还有几分关心则乱,恢复冷静后略一琢磨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这混蛋竟然对她施苦肉计!

姜姑娘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开始冷笑了:真是出息了啊,对她施展个美人计好歹算对方有本钱,施展苦肉计还要不要脸了?

“那些人对你用刑了?”

郁谨艰难点头:“就是挨了几鞭子,对我这种习武之人来说不算什么,咳咳咳——”

“那怎么如此虚弱?”姜姑娘摆出关心的神色。

郁谨心中得意:阿似心软,果然装病弱没有错,好在他脸皮厚撑得住。

“咳咳咳,本来不打紧的,这三日几乎没吃饭,再受了些风,就有些难受了……”

“竟然还不给饭吃?”龙旦在一旁帮腔道,“太过分了,您本来就有一挨饿就头晕眼花的毛病,这下子可受大罪了!”

姜似嘴角一抽。

这可真是大实话,谁挨饿不头昏眼花啊!这主仆二人合计好了在她面前演戏,她倒要看看接下来还会怎么演。

“龙旦,不要多嘴。”郁谨斥了一声,流露出不欲惹姜似担心的神情。

“可是主子您得吃东西啊,小的去给您熬粥吧。”

郁谨拧眉。

龙旦拍了拍额头:“对了,小的手艺太差,您现在身体不好肯定吃不下去——”

他边说边瞄向姜似。

郁谨对龙旦的反应颇满意,不过他虽然很想阿似为他亲手熬一碗粥,可是阿似去熬粥了他就不能与阿似说话了。

比起来,还是多与阿似说说话更好。

“不打紧,你去熬粥吧,我吃两口恢复力气也好。冷影,你去医馆抓一副消肿化瘀的药来。”郁谨打发走了龙旦与冷影,抬手扶额,“日头还怪照人的,姜姑娘能不能扶我进屋歇着?”

“行。”姜似笑笑,伸出手来。

少女皓腕胜雪,才挨近就闻到沁人心脾的芳香。

郁谨心头狂跳脚下发飘,感觉跟做梦似的。

不知道多少个夜里他都会梦到与阿似在一起的场景,有时候是在拜天地,有时候是在入洞房——

咳咳,不能再往下想了,他这种正人君子怎么能总想这种美事呢。

屋内窗明几亮,郁谨缓缓贴着椅子坐下,露出虚弱的笑容:“多谢姜姑娘了。”

“不必。”姜似虽然很想揭穿这混蛋的嘴脸,又觉得一旦揭穿定然惹来歪缠,便道,“余公子好好歇着吧,我出来已久,该回去了。”

郁谨哪里舍得姜似这就离开,忙咳嗽几声,可怜巴巴道:“姜姑娘,能不能帮我倒杯水喝?”

姜似视线往郁谨唇边落了落。

线条优美的薄唇水润光泽,配上刀削般的下颏,莫名给人一种凉薄冷然之感,而这种凉薄似乎格外引得女子芳心悸动。

她可半点没看出对方口渴的样子。

饶是如此,姜似还是默默倒了一杯水送过来。

她倒要看看这家伙装到什么时候。

郁谨抬手去接,忽然发出一声闷哼,脸上显出痛苦之色。

姜似握着水杯的手一顿。

郁谨笑得无可奈何:“手臂上有伤——”

姜似扬眉:“是不是要我喂你?”

“真是不好意思,那就劳烦姜姑娘了。”少年耳根慢慢变红,望着姜似温柔一笑。

姜似把茶杯往桌几上一放,冷笑道:“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什么?”郁谨一脸无辜。

受伤虚弱的人是什么样子他再清楚不过,不可能露出破绽啊。

姜似紧抿唇角盯着死不悔改的男人。

任这人装得如何像,却有一点是怎么都想不到的:她早就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只此一点,装得再像也会穿帮啊。

姜姑娘伸手掀起郁谨衣袖,凉凉道:“余公子,你胳膊上的伤口是刚划出来的吧?”

郁谨低头看看手臂,再抬头看看俏脸紧绷的少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完蛋了!

第149章 一起被揭穿

到底怎么被拆穿的郁谨死活想不明白,当然眼下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度过这一关。

“我竟不知道余公子还会演戏了。”姜似捏着郁谨的衣袖冷冷道。

郁谨眨眨眼:“那个……咱们这算是肌肤相亲了么?”

姜似脸一热,慌忙放开郁谨的衣袖。

既然装可怜被拆穿了,那么还是恢复本色吧,郁谨微微一笑,厚着脸皮道:“还是你主动的。”

“郁七!”姜似气结,“你还要不要脸?”

“不要啊。”郁谨笑吟吟凑近姜似,忽然放轻了声音,“我只要你。”

能得到阿似,要脸干嘛?

我只要你……

姜似听到这句似呢喃般的言语,忽然心头一跳,竟有种逃无可逃的慌张,一时忘了把靠近的人推开。

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郁谨轻轻舔了舔唇,生出一亲芳泽的冲动。

不知道亲一下阿似红彤彤的脸颊,是会挨一个耳光还是两个耳光呢?

不管了,先亲了再说……

郁谨头垂得更低,却忽然顿住了。

不成,他脸上还有血呢,会让阿似不舒服的。

他虽停住了,姜似却条件发射一个巴掌打过来。

啪得一声响,郁谨轻轻抓住姜似手腕,委屈道:“就算姜姑娘觉得我是在演戏,也不能打我脸啊。”

早知道还是应该亲了,白挨打了。

“不要扯演戏的事,你刚才——”

“刚才怎么了?”又没亲下去,他才不会承认。

姜似也被问住了,咬着唇一时说不出话来。

郁谨露出恍悟的神色:“姜姑娘,你刚刚该不会误会我要亲你吧?”

姜似沉着脸更觉尴尬。

这个混蛋,每次在他面前就要吃亏,她还是走人好了。

姜似甩开郁谨的手,一言不发扭头便走,一股大力却把她拽了回去。

措不及防之下,姜似撞上了对方的身体。

“你放手!”

“嘘——”郁谨突然眨了眨眼,在姜似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头一低,薄唇印在她娇艳如花的脸颊上。

那个吻如蜻蜓点水,一触即逝,可二人却同时浑身一震,能听到彼此如雷的心跳声。

短暂而微妙的沉默过后,郁谨轻声道:“好啦,现在你不是误会了,想打就打吧。”

他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欢喜无比,仿佛灿烂的春花开了一朵接一朵。

他终于可以确定,阿似心中是有他的。

姜似后退一步,狼狈挣脱郁谨的怀抱,转身跑了出去。

阿蛮正在合欢树下捡起一朵合欢花别在二牛耳朵上,见姜似匆匆跑出来忙站起身:“姑娘,您——”

“回府!”姜似头也不敢回,只觉身后是骇人的凶兽,一旦回头就会落入对方腹中,被他生吞活剥,万劫不复。

转眼间主仆二人就走得不见踪影,二牛汪汪叫了两声,识趣没有去追。

龙旦听到动静从厨房跑出来,看看敞开的院门,再看看立在屋门前石阶上的郁谨,一脸懵:“主子,姜姑娘怎么走了?”

郁谨根本没有理会龙旦的话,遥望着院门一直傻笑。

亲了阿似居然没挨打,好高兴。

不过阿似这一走,明天是不是不来了?

想到这,郁谨收起笑容心塞起来。

说到底还是早早让阿似点头嫁他才是最重要的,他还要更努力才是。

“余七哥回来了没有?”姜湛站在大门口往内一望,顿时面露惊喜走了进去,“余七哥,这两天你去哪了?”

“姜二弟来了。”郁谨收拾好心情走下石阶。

姜湛却吃了一惊:“余七哥,你这是怎么弄的?刚跟人打过架?”

郁谨这才想到自己还伪装着伤员呢,只得继续伪装道:“嗯,没大事。”

姜湛依然诧异不已:“余七哥,你功夫那么好,谁能伤了你啊?你出了这么大的事,龙旦怎么也不说呢,还说你有事出门了。”

“一个小意外,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裳,其实只是一点皮外伤而已。”

“伤哪儿了?”姜湛不放心问道。

虽然有时候懊恼余七哥打四妹的主意,但姜湛对这个救命恩人兼好友心里还是十分感激的。

说直白点,虽然武功不济,但余七哥真的需要,两肋插刀他二话没有。

郁谨知道姜湛是个实在人,掀起袖子让他看:“就是这种小伤,出了点血而已。”

“那就好。”姜湛松了口气,旋即更加纳闷,“怎么还弄了一脸血呢?”

郁谨摸摸下巴,笑道:“对方的血,胡乱一抹就这样了。”

“原来如此,那你快去洗洗吧,等洗完了咱们去最好的酒楼喝酒,我请客,算是给余七哥去去晦气。”

“好,姜二弟稍等片刻。”郁谨见总算把姜湛忽悠过去,悄悄松了口气。

老实人也不好糊弄啊。

“等等!”一屁股坐到石凳上的姜湛忽然喊了一声,目光直直盯着石桌上放着的简易食盒。

这食盒很眼熟啊。

盯了数息,姜湛眼神变了。

能不眼熟嘛,这是东大街王五嫂家的凉皮!

“姜二弟,怎么了?”郁谨返回来,随着姜湛视线看去,眸光一闪。

这是阿似带来给他的东西吗?

不对,阿似不知道他今日回来,这应该是给二牛准备的。

想到这,郁谨心中升起浓浓的危机。

嗯,把阿似娶过门后还是把二牛卖了吧。

“余七哥,这凉皮哪来的?”

“怎么了?”郁谨直觉不妥,不露声色套话。

“我瞧着这凉皮怎么像我买的那份呢。”姜湛纳闷道。

姜二弟买的凉皮?

郁谨心念急转,很快想到了最大的可能:姜湛这么疼阿似,这莫非是他买来给阿似吃的?

不能让姜湛知道阿似来过了!

郁谨想明白后面不改色笑道:“我让龙旦上街买回来的。”

“原来是这样,没想到余七哥也喜欢吃王五嫂家的凉皮,我与四妹也爱吃。”

郁谨扬了扬眉。

果然没有猜错,还好瞒过去了。

郁谨心中清楚,姜湛虽然性子好,可一个疼爱妹妹的兄长定然无法忍受妹妹一个人往男人家跑。

“余公子,我们姑娘落下东西了——”阿蛮风风火火跑了进来,话音戛然而止。

第150章 心悦否?

阿蛮与姜湛四目相对,皆是一脸震惊。

片刻后,阿蛮先一步反应过来,把脸一捂扭头就跑。

姜湛跳了起来:“阿蛮,你给我回来!以为捂着脸爷就不认识了?”

龙旦反应极快,悄悄伸出一只脚来。

姜湛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再起身早已不见了阿蛮踪影。

姜湛黑着脸返回来走到郁谨面前,一言不发瞪着他。

郁谨:“呵呵。”

“别笑!”姜二公子一下子炸毛了,伸手一指石桌上的凉皮,一字一顿问道,“这是四妹带来的?”

郁谨摸了摸鼻子,没吭声。

“四妹为什么会来这儿?”姜湛再问。

郁谨依然不吭声。

姜湛急了,伸手一推郁谨:“你可吱一声啊!”

“哎呦。”郁谨皱眉捂着腹部,额头上登时沁出一层汗珠,一张脸白得吓人。

“怎么了?”姜湛一愣。

郁谨一副痛苦难忍的神色:“受了点内伤,不打紧……”

姜湛不信:“不打紧会疼成这样?”

郁谨坚强笑笑:“真没事——”

“你——”姜湛见郁谨这副模样也没办法算账了,只得把一口气闷在心里,气得肋叉子疼,顿足道,“回头再说!”

眼见着姜湛风风火火跑远了,郁谨直起身来恢复了从容,施施然走到石桌旁坐下,打开盒子吃起凉皮来。

嗯,东大街王五嫂家的凉皮果然好吃,他这是沾了阿似的光呢。

二牛仰头看着主人,不满叫了一声。

主人抢它的凉皮吃,不要脸!

街角树下,姜似正在等阿蛮,见阿蛮急匆匆跑来心中微惊。

她心乱如麻走到这里才想到凉皮落在了郁七家,要是别的也就算了,可那份凉皮是二哥排队买来的,代表着二哥一片心意,她当然不忍糟蹋了,这才打发阿蛮回去取。

可阿蛮怎么这副模样?仿佛身后有恶人在追。

“姑,姑娘,不好啦——”阿蛮跑到姜似面前,扶着腰气喘吁吁道。

“怎么了?”

阿蛮顾不得解释,拉着姜似就向前跑:“快,快走,被二公子抓到就完了。”

姜似停下脚步:“二公子?你遇到他了?”

“婢子返回去,正撞见二公子与余公子说话呢。二公子已经瞧见婢子了,您再不跑就要被二公子抓个正着啦!”阿蛮急道。

二哥不是回去上学了么,怎么会来郁七家?

姜似头疼不已,却没有逃跑的打算:“二公子既然已经看见了你,跑有何用?”

阿蛮眨眨眼,一拍额头:“对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姑娘,这可怎么办?婢子瞧着二公子脸都黑了。”

黑着脸的姜二公子已经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姜湛素日里对府中下人总是笑吟吟的,可此刻一张俊脸铁青,明显是气坏了。

阿蛮本来胆子极大,瞧见姜湛这模样都吓得打了个激灵,悄悄往旁边一挪。

反正二公子不可能舍得打姑娘,但对她一个小丫鬟就不一定了,她还是把姑娘交出来吧。

“二哥——”姜似见姜湛怒容满面,一时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了。

姜湛一把抓住姜似手腕,怒道:“跟我来!”

姜似还没见兄长这么生气过,只得老实随他走。

兄妹二人来到偏僻一角才停下。

“二哥,怎么了呀?”姜似一脸无辜问道。

姜湛松开手,看着妹妹俏生生的面庞,好不容易积攒的怒火悄悄散了大半。

尽管没有那么生气了,但是不能让她看出来!

姜湛板着脸控诉道:“四妹,你竟然把我给你买的凉皮给余七哥吃!”

姜似沉默了。

她以为二哥在生气她私自往男人家跑的事,且无论那个男人是谁,当兄长的生气完全可以理解。

万万想不到二哥是在气这个。

“二哥,你误会了,我没有把你买的凉皮给别人吃,是不小心落那里了,所以才让阿蛮回去拿呀。”

姜湛脸色一缓,又觉得这么快消气怪没面子,冷哼道:“是么?”

他排了那么久的队,轮到他时只剩下最后一份了,自己都没舍得吃一口就给四妹送了来。

只要一想到他辛苦买的凉皮被四妹送给了别人,尤其是送给了一个完全没有关系的男人,他就要气炸了。

“莫非二哥不相信我?”

“相信是相信,不过——”姜湛后知后觉抓住了重点,“你为什么会去余七哥家?”

该死的余七,当着他的面对四妹眉来眼去也就忍了,竟然还敢背着他拐骗四妹回家。

“呃,我是去喂二牛的。这两天余公子不在,二牛吃不下东西——”被兄长撞了个正着,姜似越说越心虚。

虽然她确实是去喂二牛的,可是这原因听着连她自己都不相信——

姜似飞快抬眸看了姜湛一眼,却见刚刚还怒气冲冲的兄长此刻安静下来,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一时住了口,垂眸盯着鞋尖。

没想到二哥也有这么认真的时候,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时她听到姜湛低声问了一句:“四妹,你是不是……心悦余七哥?”

姜似睫毛一颤。

湖绿色的绣鞋映入眼帘,鞋尖露出一点点灰白色,是原本绣上的洁白栀子花因为刚才的跑动而沾染的尘土,依如她此刻晦涩难明的心情。

姜似从来不知道人的心如此复杂,有时候连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想要什么。

少女站在比她高了一头的兄长面前,眼帘低垂,踟蹰着、沉默着。

姜湛却把这沉默当成了害羞,扼腕道:“我就知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

余七哥那个不要脸的到底把四妹的心哄了去,他真是大意了!

“二哥,你说什么呢。”姜似回神否认,“我没有。”

姜湛叹了口气:“四妹,你就别骗我啦,你要是对余七哥无意,怎么可能为了照顾一只狗天天往他家里跑?”

他还养过蝈蝈呢,被父亲揍得起不来床的时候,怎么不见有貌美如花的小娘子跑来给他照顾蝈蝈呢?

姜似张张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可是二牛对她来说不只是一只普通的狗啊。

可是……她确实还心悦着那个混蛋呢。

第151章 巧遇

姜似从来没有否认过对郁谨的心意。

正是因为十分清楚这一点,她才更怕与他有牵扯。

她这辈子都不想再成为任何女子的替身,也不想莫名其妙成了短命鬼,至少在她父兄与长姐平安之前,她一定要好好活着。

她还心悦着他,却不想与他在一起了。

这是姜似的真实想法,但她没办法对兄长言明。

她总不能说她与郁七已经做过夫妻了,他什么都好,就是心里有着别人。

“跟我回府。”姜湛抓住姜似手腕,欲要拉她走。

“二哥?”

“回去后我会对父亲禀明此事,让父亲好好考察余七哥,若是——”姜湛十分不情愿,想到妹妹的心意还是忍着心塞说出来,“若是父亲认可,就让余七哥的长辈早点来提亲吧。”

说到这里,姜湛越发气闷:“总不能眼看着你年少无知,哪天被那小子占了便宜去!”

他纯粹是为了四妹考虑,便宜余七哥那家伙了。

姜似哭笑不得:“二哥,你真的误会了,我才不想这么快嫁人。”

姜湛皱眉,罕有十分靠谱的样子:“先定亲,当然不能这么快就嫁过去操心受累。”

“二哥,我的意思是说我不愿意嫁给余公子。”

“你不心悦他?”姜湛一怔。

难道是他想多了?

不应该啊,他连青楼都逛过了,有经验!

姜似可不知道兄长的经验从何而来,坚决道:“反正我即便嫁人,也不愿意嫁他。”

见妹妹神色不似作假,姜湛不确定了:“真的?”

“真的。”姜似颔首。

姜湛尴尬起来。

原来真的想多了,他就说嘛,四妹才与余七哥见了几次啊,怎么会被哄了去呢。

余七哥虽然长得好,他也不差啊,四妹天天瞧着这么俊的兄长,定然不能因为外貌对一个男人动心。

没错,就是这样,他妹妹才不是这么肤浅的女子。

想想还惦记着妹妹的大尾巴狼,姜湛脸色一正:“四妹,既然如此,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许再去余七哥那里了。”

姜湛心如明月,澄澈剔透,却也有着惊人直觉。

他隐隐觉得郁谨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四妹若是心悦他也就罢了,若是四妹没有这个心,还是远离那人为妙。

“嗯。”姜似毫不犹豫点头。

她这两天是不够妥当,说到底,照顾二牛是一方面,管不住自己的心才是首要的。

好端端人不见了,她情不自禁便会担心……

夜深人静的时候,姜似不知道骂了自己多少次没出息。

“也不要和余七哥见面了。”姜湛想到落在郁谨那里的凉皮,气不打一处来。

既然四妹不喜欢,当然要严防死守,再好的朋友也不能把妹妹搭进去。

姜似犹豫了一下,点头:“好。”

听二哥的也好,只要与那人见面就会引起心中波澜,不似刚刚重生而回的时候,满心只想着解决眼前麻烦,前生那些纠缠痛苦恍如过往云烟。

“二哥,咱们回去吧。”

姜湛走在半路上,一副期期艾艾的样子。

“二哥还有事?”

姜湛干笑:“四妹有钱么?”

姜似嫣然一笑,示意阿蛮把荷包给姜湛。

“这些够么?”

姜湛打开看了一眼,耳根微红:“似乎不大够。”

姜似打量着姜湛神情,蹙眉道:“二哥该不会去碧春楼一掷千金吧?”

她要阿蛮随身带的荷包里也有十来两银子,去上好的酒楼吃一顿足够了。

姜湛瞬间涨红了脸,恼道:“四妹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嘛!”

要是去逛青楼他能有脸找妹妹借钱吗,那成什么人了。

“二哥需要多少?”姜似本来不准备问姜湛要钱究竟去干什么,可是想到他前世与那群纨绔厮混最终丧命的事来,心头一凛。

不成,她还是要问清楚,万一二哥拿了钱是与那些人搅在一起,她万万不能答应。

听姜似问起缘由,姜湛倒是坦白:“我想去和气堂买一株上好的山参送给余七哥,他不是受伤了么。”

“受伤?”

“对啊,受了很严重的内伤。”

姜似:“……”难怪二哥没有与郁七打架却跑来找她算账,原来那混蛋又睁眼说瞎话了!

占她便宜,还要她背锅,他怎么就那么厚脸皮呢?

姜似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那人的模样,一时是他前世温柔小意,一时是他今生狡猾无赖,到最后两者重合,让她刹那间模糊了前生今世的界限,隐隐的痛楚从心头一点点蔓延而开。

彻底放下一个住进心里的人,就好似用刀子把他所住的那一角硬生生挖去,痛总归是痛的。

“怎么了,四妹?”

姜似勉强笑笑:“没事,反正和气堂离此不远,我陪二哥一道去吧。说起来,阿蛮那里还有一袋子银票呢。”

阿蛮诧异看了姜似一眼。

姑娘不是说等见到余公子就把钱还了嘛,为此她还一直带在身上,今日也不知道姑娘与余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竟给忘了,现在姑娘要用这笔钱买山参?

姜似半点内疚都无。

既然那混蛋哄骗二哥,那就用他的银子买山参好了。

“二哥看看够么?”

姜湛打开一看,眼都直了。

没天理啊,都是一个爹生的,为什么四妹这么有钱,他还欠着一屁股债呢?

兄妹二人一道去了和气堂,挑了一支上好山参包起来,姜湛把钱袋子还给姜似:“四妹,等我攒够了钱就还你啊。”

姜似没有接钱袋子:“不用了,二哥连这个一道给余公子送去吧。”

姜湛一头雾水。

“余七哥是二哥的救命恩人,既然受了严重内伤,我知道了不好无动于衷,但送别的又不大合适,干脆送些医药费,实用又不惹人多想。”

姜湛不由点头。

四妹说得真有道理,到底是女孩子心细。

兄妹二人往回走,就听一道惊喜的声音传来:“阿似,这么巧!”

姜似闻声望去,便见不远处站着一对少年男女。

少女与她年纪相仿,甜美的苹果脸笑出一双酒窝,正是家住隔壁的永昌伯府大姑娘谢青杳,而站在谢青杳身边的冷俊少年则是她的同胞兄长谢殷楼。

第152章 伤心(梦田daddy的盟主)

见到谢家兄妹,姜湛热络迎上去:“殷楼,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谢殷楼面上没有多少笑模样,看向姜湛的眼神并不冷:“才带妹妹买东西回来。”

由始至终他只往姜似的方向看了一眼,略一点头便收回视线。

相较起来,姜湛就热情多了,对谢青杳大大方方打招呼:“青杳妹妹有些日子不见,越发好看了。”

当然,还是没他妹妹好看啦。

谢青杳脸微红,却毫不扭捏,冲着姜湛甜甜一笑:“多谢姜二哥称赞,我也这么觉得哩。”

姜似在一旁默默听着,忍不住抿唇笑了。

有时候她觉得二哥与青杳更像兄妹一些,至于谢殷楼——

姜似对这位算是瞧着彼此一同长大的少年颇有些不解。

她隐约记得谢殷楼小时候与二哥差不多,也是个调皮捣蛋的魔星,没少欺负过她与谢青杳,后来不知何时就慢慢变得冷漠严肃起来。

都说女大十八变,她却觉得谢殷楼变化才是最大的。

“你们这是准备回府了?”姜湛问。

谢殷楼言简意赅“嗯”了一声。

“那可正好,让我四妹随你们一道回去吧,我正好还有些事要办。”

谢殷楼没吭声,又看了姜似一眼。

谢青杳亲热挽住姜似手臂:“太好了,我正想找阿似玩呢。阿似,你要是没事先别回府,去我那里坐坐吧。”

姜似略一犹豫,谢青杳就摇起她的胳膊来:“去吧,去吧,前些天我本来就想找你玩了,结果你们家……我就没好意思去……”

姜似扛不住点头:“好吧,不过我出来有一阵子了,只能待一会儿就回去了。”

“这有什么,咱们两家紧挨着,让阿蛮回去说一声不就是了……”谢青杳挽着姜似的手臂一同往前走去。

姜湛摸摸鼻子。

他还没走呢,就无视他了?

“殷楼,我四妹拜托你照应一下了。”

“放心。”谢殷楼转身走在姜似与谢青杳后面,保持着相当的距离。

姜湛长长叹了口气。

看看人家,多让他这个当哥哥的放心,再看看余七哥——

姜湛拎着昂贵的山参去了雀子胡同。

郁谨把一份凉皮吃得干干净净,连辣椒丝都没舍得剩下,吃完洗漱一番,换上一套雪白中衣往床榻上一趟,想起今日那个吻心中美滋滋的,一会儿便要翻个身。

等下次见到阿似,他就向她求亲。

“主子,姜公子来了。”龙旦跑进来禀报。

郁谨随意披了一件外衫走出去。

院中的合欢树随风摇摆着数不清的小扇子,姜湛提着礼盒快步走过来:“余七哥有伤在身,在屋里等我不就得了,出来干什么?”

二人一同进屋,龙旦端上茶水退至一旁。

“姜二弟这是——”郁谨看到姜湛放在桌几上的红木盒子,扬眉问道。

“买了一支老山参,用这个熬汤补元气最好了。”

“姜二弟太客气了。”郁谨心知一支老山参的价格,颇为感动。

说起来,他活了这么多年,除了阿似就属姜湛对他好。

他也是个运气不错的人。

“还有这个。”姜湛把钱袋子掏了出来。

站在角落里的龙旦忍不住揉揉眼睛。

是他眼花了吗?这钱袋子怎么这么眼熟!

“四妹给的,说让余七哥想吃什么就买些什么。”

郁谨盯着钱袋子:“这个我不能收。”

这钱袋子他好像在龙旦那里见过啊。

“余七哥,你就收着吧,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在我四妹心里与她的救命恩人是一样的。”

“救命恩人?”郁谨喃喃念着这四个字,看向姜湛。

这个说法他一点都不喜欢。

阿似对他明明有意,怎么会只把他当成兄长的救命恩人这么简单?

姜湛扭头对龙旦道:“龙旦,你先出去吧,我与余七哥有话讲。”

龙旦看向郁谨,郁谨冲他微微点头。

龙旦依依不舍瞄了桌几上的钱袋子一眼,捂着心口退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二人,姜湛决定把事情讲明白。

“余七哥,今日四妹来你这里被我撞见,回去路上我问过她了——”

随着姜湛的停顿,郁谨一颗心跟着提起来。

阿似在他面前不好意思承认,在兄长面前或许会吐露真言……

郁谨的认真令姜湛有些尴尬,抬手挠了挠头:“四妹她……她对余七哥没有别的想法……我知道余七哥对四妹的心思,本来要是四妹愿意,那我当兄长的也不会多说,但她既然无意,我就不能眼看着余七哥这样下去了,对你们都不好呢……”

这话本来难以开口,正是与郁谨交心,姜湛才不吐不快。

四妹既然不喜欢余七哥,再见到余七哥对四妹眉来眼去他当兄长的立场就尴尬了。

与其到时候影响二人交情,还不如敞开了说明白。

余七哥是个骄傲的人,姑娘家无意总不会死缠烂打吧。

姜湛心中转过这些念头,却发现郁谨脸色难看得吓人,不由骇了一跳:“余七哥,你内伤发作了?”

郁谨苦笑。

他哪里是内伤发作,纯粹是猝不及防被人往心口捅了一刀,一时没缓过来。

“姜姑娘真这么想?”

见郁谨不像死心的样子,姜湛心一横道:“我也不瞒余七哥了,四妹说即便嫁人也不乐意嫁给你,还答应以后不会见你了——”

未等姜湛说完,郁谨已经站了起来。

“余七哥?”

“没事。”郁谨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姜二弟,我有伤在身不宜久坐,改日再请你喝酒。”

“改日喝酒当然没问题。余七哥,我四妹——”

“姜姑娘既然这么说了,我就明白了,姜二弟放心吧。”

等姜湛一走,郁谨枯坐良久,无意识摆弄着钱袋子上的青绳。

“主子——”龙旦瞄着自个儿的钱袋子,暗暗咽着口水。

“嗯?”郁谨抬眸看向龙旦。

从来清澈明亮的一双眸子此刻深沉无波,死气沉沉。

龙旦不由打了个哆嗦,干笑道:“没事。”

郁谨抓起装老山参的盒子与钱袋子一同掷向龙旦:“滚出去!”

龙旦抱着盒子与钱袋子赶忙跑了,出去后拍了拍二牛的背:“二牛啊,主子好像很难受呢,你进去看看呗。”

第153章 如玉少年

二牛晃着尾巴跑进来,见主人坐着一动不动,往他身边一卧,狗嘴放在主人鞋子上舒适眯起了眼。

二牛的安静乖巧让郁谨把目光往它身上落了落,伸手揉了揉它的头,喃喃道:“她还真是不气死我不罢休……”

他别无所求,只希望与少时便放在心里的姑娘相守到老,实现起来为何这么难呢?

郁谨从来没想过放弃。

他已经给过她一次选择。

当知道她定亲后,他也曾忍下杀人放火的冲动默默祝福过,可是她的亲事没成,他不可能再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

可她的不情愿到底是为什么?

郁谨很困惑。

他不是从容游走在花丛中的风流浪荡子,对如何哄女子欢喜并不擅长,一次次靠近姜似凭的不过是一颗锲而不舍的心。

可是现在他尝到了什么叫心痛,恨不得把一颗心剖出来摔在心上人面前,让她看看他的诚心,并问一声为什么。

就算嫁人也不乐意嫁给他?

郁谨只要想到这话由姜似口中说出,就觉得整个人沉在冰窟窿里,除了彻骨的冷还有铺天盖地的窒息感。

以后再也不会见他?

郁谨端起茶杯灌了几口凉茶,茶水饮尽,把茶杯掷到了地上。

茶杯竟然没碎,骨碌碌滚向墙角,被二牛中途一爪子按住,伸出舌头舔了舔残余茶水。

大狗一脸难受的表情。

不好喝,难怪主人不开心。

郁谨站起来,在屋内来回踱步。

伤心归伤心,生气归生气,他还是稀罕阿似!

从姜湛口中听到这些话算什么?哪怕要听,他也要从阿似口中听到才作数。

溜达了几圈,郁谨下了决心:阿似不来见他,那他去见阿似好了,总比一个人辗转反侧真憋出内伤来要好。

真气出病来,又没人心疼。

永昌伯府与东平伯府只有一墙之隔,两府的布局亦大同小异。

但永昌伯善经营,前些年因为立下大功使原本三世而斩的爵位延续下去,整个永昌伯府重新翻新过,看起来就比东平伯府显得生机勃勃。

谢青杳的闺房中摆着数盆鲜花,同样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劲儿。

“阿似,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呀?”谢青杳说了一通,见好友心不在焉,伸手推了推她。

姜似回过神来:“什么?”

这个时候二哥应该找他说开了,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反应——

“瞧瞧,又走神了。”谢青杳忽地凑过来,眼睛一眨一眨,“阿似,你老实交代,该不是动春心了吧?”

“胡说什么啊。”姜似瞪了好友一眼,收起了乱糟糟的心情。

谢青杳打发走了丫鬟,一脸八卦道:“难道你没听说,最近京城出了一位如玉公子呢。”

“什么如玉公子?”

“据说那位公子是顺天府尹家的公子,长得好,才华高,才进京不久。”

顺天府尹家的公子?

姜似眼前顿时浮现出留着长须眼神睿智的中年男子形象。

谢青杳提到的这位公子莫非是甄大人之子?

“既然才进京,怎么会闯出偌大名声来?”姜似顺着谢青杳的话头问道。

谢青杳不由睁大了眼睛,很是不可思议:“阿似,这几日你就没留意外头的事儿?”

“只听说七皇子被封王,别的没听说。”

她这几日只惦记着郁七突然不见的事,哪里有闲心留意什么如玉公子。

谢青杳掩口笑:“皇子王爷与咱们有什么相干呀,当然还是如玉公子的事有意思。”

听谢青杳一讲,姜似才知道这两日京城里又发生了一桩惹人注目的事。

京城有一家酒楼名状元楼,学子们为了图个好彩头,一有名头就会跑去喝酒,状元楼的东家也是个会来事的,但凡作出惊人诗作的学子当场就免了酒钱,久而久之状元楼就成了文人墨客的聚集之处。

顺天府尹早年是京官,子女其实在京城出生,后来才随父亲去了任上。如玉公子回到京城,自然有一些幼时玩得好的朋友替他接风洗尘,接风宴就摆在状元楼。

事有凑巧,当时状元楼有几个书生打扮的西凉人,正在挑衅酒楼中吃酒的大周学子们。

西凉与大周毗邻,曾经是大周的附属国,后来大周文化与经济虽繁荣不衰,军队却不成器,西凉便翅膀硬起来,渐渐不把大周当回事了。

到如今,西凉在文化上有与大周一争高下之势,甚至认为他们才是诸子百家兴盛之源。

这还了得,西凉人迅速超越齐人与南兰人,荣登大周人厌恶榜首。

偏偏两国一衣带水,文化风俗相仿,往来比任何国家都要多,比如西凉学子来大周游学就是司空见惯之事。

学子交锋,当然不会也不屑于动拳头,而是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的比拼。

几个西凉人中有一人文采出众,竟压得满楼大周学子抬不起头来,而这时候如玉公子出现,从对对子到吟诗作赋,狠狠打击了西凉人的气焰,让他们最终输得心服口服,灰溜溜走了。

大周人最爱瞧热闹,何况还是给自家长脸的风雅事,很快如玉公子力挫西凉才子的事迹就传开了。

“那位甄公子啊,听说比咱们大不了多少就已经是秀才了,还要参加今年秋闱呢。你说厉不厉害?”在手帕交面前谢青杳没什么可害羞的,眼神晶亮说着小娘子们都爱议论的话题。

姜似点头:“厉害。”

有甄大人这样的父亲,那位甄公子定然是极聪明的人。

见姜似兴致缺缺,谢青杳也不提了。

出类拔萃的少年郎会引得少女关注乃是人之常情,要说芳心暗许却谈不上。

“姑娘,雪花糕好了。”一名青衣婢女得到谢青杳允许,端着荷叶状的瓷盘走了进来。

碧绿的荷叶盘,做成花朵形状滚上椰丝的雪白糕点,看起来就清爽可口,引人垂涎。

谢青杳笑嘻嘻拈起一块雪花糕递到姜似唇边:“阿似你尝尝,我们府上厨娘做的雪花糕可是一绝,我每天都要吃两块,若不是怕发胖,一盘子都能吃得下的。”

姜似一尝,果然美味可口,顿时赞叹不绝。

谢青杳见姜似喜欢,抿唇笑了。

看着好友的甜美笑容,姜似心道永昌伯夫人的烦恼该是解决了吧。

谁知转日,永昌伯府就出了一件大事。

第154章 惊人变故

永昌伯夫人被永昌伯杀了。

姜似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喝蜜水,当时手中杯盏就滚落在地,摔得粉碎。蜜水溅到她裙摆上,把裙摆大片明媚芙蓉花染成了暗色。

姜似的反应把阿蛮骇了一跳,忙安慰道:“姑娘别怕啊,别怕……”

最近是怎么了,又死人了!

姜似一张脸比雪还白,顾不得打湿的裙子往屏风上一靠,颤声问:“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不可能啊,前世的时候永昌伯夫人一直活得好好的,至少在她死前还好端端呢。

姜似双手死死搅着帕子,只觉脑子里乱糟糟如一团麻绳。

“说是早上大丫鬟进去伺候永昌伯与夫人洗漱,结果一推门就看到永昌伯一身血拿着烛台,永昌伯夫人心口一个血窟窿,已经咽气了……”

“真是永昌伯杀的永昌伯夫人?”姜似直觉不信。

先不说前世这时候永昌伯夫人好好活着,就算不管前世情形,永昌伯与永昌伯夫人的感情一直是极好的。

永昌伯府人口简单,小一辈就只有谢殷楼与谢青杳兄妹,俱是永昌伯夫人所出。

她与谢青杳自**好,从谢青杳口中听过不知多少对父母恩爱的羡慕。据说永昌伯有两个通房,平时不过是摆设罢了。

也正是因为父母和睦,才养出谢青杳这般活泼爽朗的性子来。

现在居然说永昌伯杀了永昌伯夫人,这简直是离奇。

不行,她要去看看青杳——

姜似定了定神,抬脚便往外走。

“姑娘,您去哪儿啊?”阿蛮问。

“去永昌伯府。”

阿巧忙追上来:“姑娘,您就算要去,总要换过衣裳啊。”

姜似低头,这才意识到裙子已经脏了。

上好的绿罗裙,因为沾上了蜜水看起来狼狈不堪,依如她此刻的心情。

姜似自重生后靠着不认命的劲头解决了一个又一个麻烦,因为先知使她应付起来游刃有余,也因此她从心底是从容自如的,在她想来,很多事情即便解决不好,至少不会比前世更糟。

可是眼下就有一件糟糕至极的事情发生了,令她措不及防。

“对,要换过衣裳。”姜似由着阿巧取来一条新裙子换过,抬手理了理鬓发,匆匆往外走去。

东平伯府与永昌伯府是邻居,现在永昌伯府出了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东平伯府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姜安诚等人已经赶过去了。

此刻的永昌伯府大门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姜似带着阿蛮直奔角门。

“王伯,听说府里出了事,我想去看看你们大姑娘。”

看守角门的门人算是看着姜似长大的,闻言叹了口气把门打开:“进去吧,现在大姑娘哭惨了……”

姜似谢过门人,匆匆往里走,一路上数不清的仆人来回奔走,远远就能听到哭声一片,夹杂着男子绝望的嘶吼声。

“姜大,你把我放开,不然朋友没得做了!”

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宁可朋友没得做了,也不能把你放开,由着你做蠢事!”

阿蛮眨眨眼:“是大老爷。”

姜似加快了脚步,挤进去后终于看到其中情形。

姜安诚把永昌伯按倒在椅子上,吼道:“拿绳子来!”

众多下人战战兢兢毫无反应,谢殷楼默默递过一条绳子。

“帮忙按着你老子!”姜安诚对谢殷楼的举动很满意,立刻吩咐起来。

二人合力把永昌伯绑了个结结实实。

姜安诚揉了揉左手。

他当初救安国公时伤了手,这只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关键时候真是不方便啊。

“小畜生,把我放开!”永昌伯拗不过老邻居姜安诚,对谢殷楼怒吼。

谢殷楼垂眸而立,一副任打任骂的样子。

姜似眼尖,看到平日里冷傲的少年此刻眼角泛红,显然强忍着丧母之痛。

谢青杳已经哭得声音嘶哑:“父亲,您不要骂哥哥了,您要是再出事,我们该怎么办啊——”

永昌伯丝毫听不进女儿的哀求,用力撞着椅背。

“把大姑娘扶进屋里去。”谢殷楼沉声吩咐一旁的丫鬟。

这时姜似走出来,喊了一声:“青杳。”

谢青杳透过泪水看清是姜似,伸手死死抱住她痛哭起来。

姜似轻轻拍着谢青杳的后背,对谢殷楼略一颔首:“我先陪青杳进去。”

谢殷楼点点头,轻声道:“有劳。”

姜似扶着谢青杳进了屋,掏出帕子替她擦眼泪。

谢青杳埋在姜似怀中,哭得肝肠寸断:“阿似,我没有娘了,没有娘了——”

姜似张了张嘴,竟是无从安慰,一行泪顺着眼角滚下来。

她记事起就没了娘,丧母之痛没有尝过,但前生丧兄之痛、丧姐之痛种种不幸皆尝遍,哪里不懂好友此刻的心情。

更令姜似惶恐的是今生与前世截然不同的情况,倘若不能搞明白永昌伯夫人究竟因何而死,她恐怕要夜夜难眠。

外边依然乱糟糟的,姜似虽然心急,却知道此刻不是问话的时候,由着谢青杳哭累了,才道:“青杳,能不能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伯父怎么会——”

谢青杳捂着头喊道:“我不信,我不信——”

姜似忙安慰:“是,我也不信伯父会伤害伯母,伯父与伯母那么恩爱,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谢青杳却突然把手放下来,木然哭道:“不是的,我娘……真的是被我父亲用烛台刺死的,我只是不信会发生这种事。阿似,我一定是在做梦,对不对?”

谢青杳突然反应过来,用力抓着姜似手腕:“你告诉我,我是在做梦对不对?等噩梦醒了,我娘还好好的……”

姜似抱住了谢青杳,柔声道:“青杳,醒醒吧,伯母真的不在了。”

“啊——”谢青杳声嘶力竭喊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快要溢满内心的痛苦。

“伯父伯母如此恩爱,你为何笃定是伯父杀了伯母呢?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不是的。”谢青杳哭干了眼泪,惨笑道,“我没好意思跟你提,我父亲患有梦行症啊,他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杀了我娘……”

第155章 永昌伯夫人之死

“阿似,你还记得前些日子我去你家,对你说我娘最近有些不对劲吧?”

姜似点头。

谢青杳擦了擦眼泪:“当时我还猜测父亲在外面养了外室,是你聊天时提醒了我,回家后才发现我娘心神不安是因为我父亲举止怪异,到了夜里经常做出奇怪之举。我娘以为父亲中邪了,这才想着找刘仙姑来驱邪。刘仙姑一死,我娘心情很低落,我劝她请个好大夫给父亲瞧瞧,请了名医来才知道我父亲原来不是中邪,而是患了梦行症……”

姜似默默听了,皱起眉头。

“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就没和你提。我父亲已经开始吃大夫开的药了,谁想到——”谢青杳说不下去,捂嘴哭起来。

“不对——”姜似眉头越皱越深。

前生这时候永昌伯同样患上了梦行症,且因为没有请大夫瞧过还闹出睡猪的笑话来,可即便永昌伯睡过猪,也没有梦里杀了永昌伯夫人啊。

今生永昌伯早早查出患上梦行症,还吃着大夫开的药,无论怎么想都不该发生误杀妻子的事。

“什么不对?”谢青杳停止了哭泣,仰着惨白小脸看着姜似。

“难道说大丫鬟亲眼看到伯父杀害伯母了?”

谢青杳睫毛颤了颤,泪珠滚落:“父亲与母亲一直歇在一处,惯常都是几个大丫鬟伺候他们早上梳洗。今日一早她们几个进去,就看到父亲坐在母亲身边毫无反应,手中拿着染血的烛台,而母亲早已——”

姜似抓住了重点:“可是她们并没看到伯父把烛台刺向伯母的经过,对不对?”

谢青杳一怔:“阿似,你这是什么意思?”

姜似用力捏了捏谢青杳的手:“青杳,人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有的时候眼睛也会骗人的。那几个丫鬟看到伯母被害了,而伯父拿着染血的烛台呆坐一旁,想当然便会认为是伯父杀了伯母。其实仔细想想,她们并没有看到行凶过程啊。”

谢青杳已是糊涂了:“可是当时只有父亲母亲啊,别人也不可能避过那么多人的眼睛进去——”

她当然不愿意相信父亲把母亲亲手杀死这个残酷的事实,何止是她无法接受,父亲清醒过后一直要以死赎罪,若不是有一群人拦着,说不定已经随着母亲去了……

谢青杳想到这个,就绝望得想哭。

她与兄长的痛苦,不只是失去母亲,还有父亲杀死母亲这个不可承受之痛。

现在阿似告诉她,母亲可能并不是父亲杀害的?

谢青杳难以相信,可心底深处又藏着期盼,这份期盼让她更加患得患失起来,直直盯着姜似道:“阿似,你为什么这么说?”

姜似冷静下来。

面对这个样子的好友,她不得不冷静。

“我听闻过梦行症,患梦行症的人睡后会有一些反常行为,比如起床出去游荡,或者做某件事。但归根到底,这些事虽是他睡梦中所为,看似毫不知情,但下意识的行为其实反映出其内心深处的念头。青杳,难道你相信伯父心中对伯母动过杀机?”

“绝不可能!”谢青杳激动否认,“我父母那么恩爱,父亲怎么会起过这样的念头!”

“有果必有因。既然咱们都认为伯父对伯母绝不可能起过杀害之念,那伯母被害这个果,因就不该落在伯父身上——”

姜似还未分析完,谢青杳已经激动抓紧她的双手:“阿似你说得对,我娘不可能是父亲杀的!太好了,太好了——”

姜似默默叹了口气。

她这般分析,其实最主要的依仗就是前世与今生截然不同的结果。但事无绝对,永昌伯夫人究竟是不是永昌伯所杀,最终还是要靠证据说话。

谢青杳擦擦眼泪,迫不及待往外走。

姜似忙把她拦住:“青杳,你去哪儿?”

“我去告诉父亲,母亲不是他误杀,凶手一定另有其人!”

“青杳,你这般对伯父讲,他一定认为你是在安慰他。”

谢青杳有些无措:“父亲不相信怎么办呢?阿似,你帮帮我,我好怕父亲也出事。我已经失去了母亲,不能再没有父亲了。”

姜似想了想,低声道:“青杳,你带我去伯母遇害的房间看一看吧。”

谢青杳浑身一颤,最终一点头:“好,你随我来。”

永昌伯夫妇住在主院,这个时候永昌伯夫人早已由婆子们收拾妥当挪去了灵堂,她的歇息之处反而很冷清,只有两个丫鬟守着。

“大姑娘。”一见谢青杳过来,两个丫鬟纷纷见礼。

谢青杳平日里对丫鬟们很和气,此刻却没有理会的心思,来到门前伸手推门。

一名丫鬟忍不住道:“大姑娘,公子说不许任何人进去——”

谢青杳睇了丫鬟一眼,冷冷道:“让开!”

见谢青杳态度强硬,丫鬟识趣退至一旁,任由她推开门带着姜似走入。

还未进入内室,浓烈的血腥味就扑面而来。

姜似不适耸了耸鼻子。

这般浓烈的血腥味,恐怕其他气味都会被遮掩了。

内室血腥味更加浓郁,屏风倒在地上,雨过天青色的纱帐胡乱掀起,上面有着斑斑血迹。

床榻上锦被皱成一团堆在一角,床单已经成了暗红色,显然事发突然又太过可怕,目前还无人顾上收拾。

“我娘应该是睡在外面的。”谢青杳指着床榻靠外一片血迹,潸然泪下。

“一般来说,伯父会选择睡外边吧?”姜似下意识道。

她与郁七成亲后那无赖从没睡过一天书房,天一黑就往内室钻,那个时候他对她说,他要睡外边,以免夜里起身吵着她……

“我不知道啊。”谢青杳茫然看向姜似,“这要问一下伺候母亲起夜的大丫鬟。”

姜似脸一热。

她好像知道的有点多……

“这个问题很重要么?”谢青杳病急乱投医,立刻把门口守着的一个丫鬟喊进来:“春芳,平日里母亲睡里边还是外边?”

“夫人——”春芳下意识瞄了床榻一眼,刺目的血迹令她嘴唇发颤,“夫人原是睡在里边的,后来——”

她看了姜似一眼,拿不准要不要说下去。

第156章 蛛丝马迹

春芳的犹豫让谢青杳极不耐烦,冷冷道:“有什么就说!”

到这种时候,难道还有什么需要藏着掖着吗?

“后来伯爷被大夫诊断出患了梦行症,夫人担心伯爷夜里不清醒会有危险就睡在外边了,这样伯爷一旦梦游就能听到动静及时醒来……”春芳伺候了永昌伯夫人多年,说到这里哽咽起来。

谢青杳更是泪流满面,捂脸哭道:“阿似,我父亲与母亲这般好,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啊——”

姜似打量着染血的床褥。

假如害死永昌伯夫人的另有其人,因为永昌伯夫人睡外面,很有可能不会惊动睡熟的永昌伯。等凶手杀了人,再把烛台放在永昌伯手边,永昌伯醒来后突然看到妻子惨死画面,第一反应就是拿起手边烛台……

当然,这只是建立在永昌伯不是凶手前提下的推测,并不能完全杜绝永昌伯不是凶手的可能,毕竟人梦游之时确实能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来。

姜似闭目轻嗅。

她要在这满室血腥中试着找出一丝不寻常的气味来。

永昌伯夫人是个爱香之人,姜似静心细嗅,淡淡的兰香萦绕于室,再看花几上果然摆着一盆四季兰。

还有什么特殊气味呢?

姜似竭力分辨着,终于嗅出一抹极淡的甜腻气味。

这种味道很轻,几乎没有什么痕迹了,姜似甚至觉得能嗅出来都是运气。

她依然闭着眼睛,顺着那丝味道往前走。

谢青杳一把拉住她:“阿似,你怎么了?”

姜似睁开眼睛,艰难捕捉到的那抹气味顿时消失无形,再看脚边躺着一只染血的烛台。

她刚刚要再往前一步,便会踩到烛台上。

除了这只染血的烛台,地上还有凌乱的血脚印,显然是事发时下人们于混乱中留下的。

姜似没有理会谢青杳的话,尽力重新捕捉那抹气味,渐渐又闻到那若有若无的味道,并顺着那缕味道往某个方向走去。

绕过倒地的屏风,避开地上的血迹斑斑,姜似最终在衣橱前停下来。

衣橱分上下柜,上面是四扇柜门,下边是八个抽屉,左右对称,柜面上雕刻着精美的花鸟鱼虫图案。

这样的柜子能在任何富贵之家找出来,甚至连木料都选用差不多,委实没有什么稀奇。

“阿似,你看什么呢?”谢青杳不解问道。

姜似深吸一口气,伸手打开两扇柜门。

柜门中放着衣裳,衣裳没有把柜子装满,折叠着放在最里边。

谢青杳看了一眼,不由拧眉。

放在最上面的衣裳看起来皱巴巴,可见丫鬟们一点不精心。

姜似轻嗅着。

那味道的源头果然在这里。

这种气味她一时说不出来是什么,但可以肯定不会是薰衣裳常用的香。

“阿似,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姜似的奇怪举动令谢青杳越发疑惑起来。

姜似仔细检查着柜中情形,忽然在柜角隐蔽之处看到两个指印。

那指印并不完全,落在上过漆的光滑柜面上却很清晰。

姜似不由眯了眼,凑上去看个仔细。

以指印留下的角度与位置,不大可能是丫鬟们收拾衣裳放入衣柜中留下的。

“青杳,你来看。”

谢青杳在姜似的指点下看到了两个指印。

“青杳,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谢青杳茫然摇头:“阿似,有话你就直说吧,我现在脑子乱糟糟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突遭的剧烈变故让这个活泼爽朗的姑娘思绪发木,少了以往的伶俐劲儿。

“有人在这个衣柜里躲藏过。”姜似说出了结论。

谢青杳一双杏眼蓦地睁大几分:“你说什么?”

没等姜似回答,她的神色就变得激动起来:“什么人会躲在衣柜里?”

这个时候她已经想到了答案:会躲在衣柜里的,当然是凶手!

谢青杳一把抓住姜似手腕:“阿似,有凶手,那就证明我娘不是被我父亲杀的,对不对?”

姜似一手揽住谢青杳肩头,柔声道:“当然啦。”

有了这个发现,她已经可以确定杀害永昌伯夫人的另有其人了。

这本来就是最大的可能,但终究需要证据来证明。有人在衣柜中躲藏过,就是最有力的的证据。

只是,那气味到底是什么呢?

“我去告诉父亲与哥哥!”谢青杳难忍激动,拉着姜似便往外走。

不知不觉间,这个小姑娘已经把姜似当成了主心骨。

姜似没有随着她动:“青杳,我有个建议——”

谢青杳脚步一顿:“你说。”

“不如报案吧。现任顺天府尹甄大人断案如神,接连破了长兴侯世子虐杀十女案与‘杨国舅’暴毙案。让伯父请他来,一定会揪出凶手还伯母一个公道。”

眼下永昌伯大受打击,谢青杳又只是个单纯的小姑娘,至于谢殷楼,姜似不认为仅凭他就能把凶手揪出来。

思来想去,请甄大人介入是最妥当的办法。

当然,死者是伯夫人,放到任何一家都不想把官府中人请来。这些勋贵之家很要脸面,岂能容忍官府中人的盘问,更难以接受仵作对身份尊贵的死者进行查验。

姜似这么一说,谢青杳果然愣住了,迟迟没有反应。

姜似劝道:“眼下还有什么比还伯父清白,让伯父不再背负着杀妻的内疚以及找出凶手替伯母报仇更重要的呢?”

谢青杳如梦初醒:“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对父亲与哥哥说!”

眼见谢青杳匆匆往外跑去,姜似看了守在门口的两名丫鬟一眼,交代阿蛮:“你暂时留在这里。”

既然凶手另有其人,焉知这些伺候永昌伯夫人的丫鬟就是清白的?保险起见当然是把阿蛮留下守着,以免破坏她们发现的证据。

此时永昌伯被绑着动弹不得,渐渐不再骂人,一动不动像是没了活气。

姜安诚看着骤然老了十来岁的老邻居,深深叹了口气。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父亲!”谢青杳提着裙摆飞快跑来,因为跑得急一个趔趄跪趴在永昌伯膝头,“阿似发现了杀害母亲的另有其人!”

一直沉默无言的谢殷楼不由向姜似望去。

第157章 少年,你要有追求

谢青杳一句话令无数道视线向姜似投来。

姜似立在那里,神色坦然。

永昌伯动了动眼珠,声音嘶哑:“青杳,不要胡闹!”

“父亲,我没有胡闹,阿似真的发现了杀害母亲的另有其人,母亲的死与您无关啊!”

永昌伯一意以死谢罪,吓坏了这个被父母娇宠着长大的小姑娘。

见父亲不信,谢青杳急了,冲姜似喊道:“阿似,你对我父亲说啊!”

姜似走过去对永昌伯略略屈膝,大大方方道:“伯父,我刚刚与青杳一道去了伯母的寝室,从衣柜内里发现两个手指印,看指印的位置与角度不大可能是丫鬟娶放衣物留下的。”

说到这,姜似语气微顿,而后坚定道:“所以侄女推断,最大的可能是有人曾经躲在衣柜中,才留下那样的痕迹来。”

“此话当真?”永昌伯眼睛陡然亮了起来。

失去相守多年的妻子固然伤心欲绝,可还不至于让他一个儿女都长大的大男人寻死觅活,他不能接受的是亲手杀害妻子的事实。

倘若他是凶手,他从此不但无法面对自己,还不能面对一双儿女,这才是他以死求解脱的原因。

现在有人告诉他凶手另有其人,永昌伯整个人立刻鲜活起来。

“侄女只是推断,当然要想查明真相,恐怕还要有经验的人来。”姜似不敢把话说得太满,也是隐晦提醒永昌伯请顺天府尹甄世成过来查案。

谢青杳紧跟着道:“父亲,咱们报官吧,不能让母亲被人害了而您背上误杀母亲的罪名,真正的凶手却逍遥法外!”

永昌伯拧起眉头,迟疑起来。

找到凶手是必须的,可是请官府介入的话,难道任由那些人检查妻子的遗体吗?

永昌伯一想就觉得无法接受。

姜安诚对姜似使了个眼色。

姜似见状,默默走到父亲身边。

她该做的已经做了,该说的也说了,最终请不请甄大人介入,那就是永昌伯府的事了。

姜安诚把姜似拉到身后来。

似儿就是心好啊,为了谢家丫头居然敢去到处是血的屋子里查看。

唉,看来回头又要给闺女买两个酱肘子压惊了。

“父亲——”谢青杳见永昌伯不语,含泪喊了一声。

永昌伯迟疑着,依然下不了决心。

谢殷楼看了看父亲与妹妹,又深深看了姜似一眼,掉头便走。

“殷楼,你去哪儿?”

“去顺天府衙门报官!”谢殷楼脚步一顿,回答了父亲的话。

“回来!”永昌伯脱口而出。

他本来犹豫不决,儿子的决定让他一阵心乱,下意识开口阻止。

谢殷楼回眸,与永昌伯对视。

“殷楼,你给我回来,现在家里还轮不到你做主!”永昌伯怒道。

这小子翅膀硬了,刚才跟着姜大一块绑他,现在居然还敢擅作主张!

谢殷楼跪下给永昌伯磕了个头爬起来,丝毫不见急躁:“妹妹你照顾好父亲,我很快就回来。”

话说完,谢殷楼头也不回走了。

谢殷楼的沉稳让姜安诚心中一阵唏嘘:瞧瞧别人家的儿子,遇到这样大的事依然稳稳当当,再看他那个游手好闲的混账东西,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转而看到姜似,姜安诚心中平衡了一点。

还好女儿不比别人家差。

“谢殷楼!”永昌伯气急。

谢青杳忙宽慰父亲:“您别生哥哥的气,女儿与哥哥想的一样,不能让母亲稀里糊涂被人害死。与找出凶手比起来,损些颜面又算什么呢?相信母亲在天之灵也不会怪我们这样做的。”

更何况传出去父亲误杀母亲的事,难道会更好听吗?

尽管大周律法在这方面很宽容,父亲因为是梦中误杀母亲,根本不会入罪,可是外祖家定然会与父亲决裂,世人也会指指点点不知多久。

既然都是丢脸,没有什么比让母亲瞑目更重要。

谢青杳虽然单纯却不糊涂,劝永昌伯劝到了点子上。

永昌伯沉默良久,叹道:“给我松绑吧。”

谢青杳不由看向姜安诚。

姜安诚警惕看着老邻居,没有动作。

永昌伯惨笑一声:“老姜,你现在让我死,我都不想死了,总要把害我妻子的凶手揪出来替她报仇!”

姜安诚上前替永昌伯把绳子解开,用力拍了拍他肩膀。

顺天府今日比较安静,刚刚解决了‘杨国舅’暴毙案,衙门从上到下透着一股放松。

甄世成是个断案如神、不惧强权的能吏,但他并不是那种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清官的迂腐之人,面对属下们的放松很能理解。

为了“杨国舅”暴毙案连轴转了那么久,破案后的放松乃人之常情,不但可以理解,还应该支持。

又想马儿跑得好又想马儿不吃草的事他是不屑做的。

甄世成把积压的事务处理了一些,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溜溜达达往外走去。

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无疑能令头脑更加清醒,处理起庶务更加得心应手。

甄世成气定神闲踱着步,眼尖看到了长子甄珩。

十七八岁的少年穿着一袭石青色长衫,清清爽爽,人清如玉。

见到父亲,少年把头一低,有种把自己藏起来的冲动。

“甄珩!”甄世成气势十足喊了一声。

在外面总要端出高深莫测的架势,在自家兔崽子面前当然不必了。

这小子竟然还躲着他!

按着惯例,顺天府尹的家眷是要入住官邸的,甄世成的家眷自然不例外。

少年叹口气,认命走了过来。

“又准备去哪儿?”

“有同窗约了儿子去游湖——”

甄世成脸一沉:“大热天游什么湖?”

有这个空,不能想办法与他欣赏的小姑娘认识一下吗?

甄珩一看父亲大人的神情,头就开始疼起来。

要是知道一进京就被父亲催着相看未来媳妇,他还不如回老家读书。

“那儿子回去读书了。”甄珩准备开溜。

“除了游湖、读书,你就没有点别的追求了吗?”

甄珩面上挂着恭顺的笑容:“不知父亲所说的追求是——”

甄世成清清喉咙,淡淡道:“为父看中一个小姑娘,你想办法娶回家吧。”

第158章 儿子不争气

甄珩所站之处恰好有一棵桂树,这个时节没有开花,风吹来,满树叶子沙沙作响,好像嘲笑着他此刻的心情。

甄珩面上还挂着笑,心中已经翻了无数白眼。

为什么他爹看中的小姑娘让他娶回家!

当儿子就是这样悲催,还不能反驳说你既然看中了怎么自己不娶回家,那样传到他娘那里,照样还是他倒霉。

“父亲,儿子年纪还小,一心准备读书,暂时不想考虑娶妻的事。”

甄世成用扇柄敲着手心,眉头深深拧起:“你想太多了,为父只是想暂时把你的亲事定下来,成家自然要等到你考出功名再说。”

臭小子想的够美的,吃喝还都花用爹娘的呢,就想抱媳妇了?

甄珩摸了摸鼻子。

父亲大人太狡猾,不好对付啊。

“儿子怕考不上功名,耽误了人家姑娘。”

甄世成眼一瞪:“这么说没有功名的人就不成家了?你爹和你娘成亲的时候还没中举呢,现在不是照样成了三品大员?”

“父亲,您成亲的时候已经二十多了,儿子才十八岁!”

甄世成拿起扇柄敲了一下甄珩脑袋顶,板着脸训道:“还敢顶嘴!”

甄珩:“……”说不过就动手,这可真是亲爹。

“大人——”一名衙役跑过来,气喘吁吁。

甄世成背手转身:“怎么?”

不用问,定然又有新案子了。

衙役忙道:“大人,永昌伯世子前来报官,说永昌伯夫人被人用烛台杀害了……”

尽管甄世成沉稳有加,听到这个消息还是面色微变。

伯夫人被人杀害,这可不算小事。

案情重大,甄世成自然无暇与儿子闲扯,交代一句“少出去胡混”随着衙役匆匆离去。

甄珩大大松了口气。

可算逃过一劫。

年少慕艾,他又没准备出家当和尚,对未来妻子自然是憧憬的,可正是如此才不想由着父亲轻率决定了他的婚姻大事。

父亲整日里与案件尸体打交道,能被他欣赏的——甄珩想想,就忍不住抽嘴角。

他还是觉得母亲那样温柔秀丽有才气的女子好一些,与父亲又是青梅竹马。

甄珩摇摇头,往外走去。

甄世成很快就见到了永昌伯世子谢殷楼,听谢殷楼禀明案情,立刻带着人赶往永昌伯府。

永昌伯府中依然乱糟糟的。

主母被人杀害,凶手无论是伯爷还是另有其人,都让府中下人惊慌失措,无心做事。

姜安诚见永昌伯冷静下来,便道:“老谢,既然顺天府的人要来,我就带着女儿先回去了。”

老邻居出了事过来帮忙是情分,现在官府中人介入了,要是再留下就多有不便,有看热闹之嫌。

姜安诚虽然不是个讲究人,这个道理还是明白的。

“今日麻烦老弟了。”永昌伯木然点头。

见姜似要走,谢青杳不由喊了一声:“阿似——”

姜似停下来,看着谢青杳。

“阿似,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少女一张白净的苹果脸上泪痕点点,瞧着可怜又脆弱。

姜似不由心软,看向姜安诚:“父亲——”

姜安诚虽担心女儿留在这里受惊吓,可他毕竟心性宽厚,见谢家小丫头怪可怜的,毫不犹豫便答应下来:“那你就留下吧,有事情记得让阿蛮回去传话。”

嗯,大不了多买两个酱肘子给闺女压惊好了。

姜似走到谢青杳身边,握住她的手:“青杳,别担心,甄大人断案如神,定然会查明真相的。”

“阿似,你认识顺天府尹?”

姜似苦笑:“青杳你忘了,甄大人才办过长兴侯世子的案子,案发时我在现场呢,自然领略过甄大人的风采。”

谢青杳咬唇点点头,用力反握住姜似的手。

“伯爷,衙门的人到了。”很快就有下人前来禀报。

永昌伯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大步迎去。

甄世成见到永昌伯,心中一叹。

他见多了亲人遭遇横祸后苦主的悲痛,可是每次与苦主打交道依然心有戚戚。

不过作为查案之人,先入为主的印象不可取,有许多受害者正是所谓的苦主而为,尽管永昌伯府主动报案,没有仔细查探依然不能认为永昌伯完全没有嫌疑。

“伯爷节哀。”甄世成冲永昌伯拱手。

永昌伯苦笑着回礼:“有劳甄大人了。”

“职责所在,定然全力以赴。”甄世成客套完,直奔主题,“我已经听世子讲了大致情况,贵府是因为衣柜中留下指印才确定凶手曾躲在那里?”

众人不由向姜似看去。

甄世成何等敏锐之人,立刻顺着众人目光看去。

两名少女并肩而立,一高一矮,他直接忽视了稍矮的少女,全部注意力都被个子高挑的少女吸引过去。

居然又是那个小姑娘!

这一刻,喜怒不形于色的甄大人忍不住流露出微讶的表情。

为什么每次凶案现场都能遇到这小姑娘?

灵雾寺是这样,长兴侯府是这样,而今永昌伯府还是这样。

谢青杳对着甄世成屈膝一礼:“大人,指印是我的好友发现的,小女子也看到了。”

甄世成看向姜似的眼神越发微妙。

他可是从永昌伯世子口中听说了,永昌伯醒来发现手持烛台,认定自己杀害了妻子要自戕,后来发现凶手另有其人的线索才冷静下来。

现在看来,又是这小姑娘的功劳。

甄世成习惯性捋了捋长须。

自从夫人进京,衣裳有人叠了,饭菜合口味了,连这把胡子都有人给梳理了,摸起来怪舒服的。

甄世成暗想,这小姑娘要是个男子他就破格提拔,至少给她一个捕头当当。

“既然如此,先去案发之地看看吧。对了,叮嘱门人不得放府中任何人出去。”

谢殷楼插口道:“小子已经吩咐过门人了。”

甄世成满意点点头,随着永昌伯往主院而去,谢家兄妹等人紧紧跟上。

阿蛮正百无聊赖守着门口,眼见一群人走来,脸色一正堵住门。

甄世成认得这小丫鬟,忍不住看向姜似。

姜似解释道:“小女子担心有人趁乱进去破坏了线索,让丫鬟守在这里。”

甄世成心中长长叹了口气。

他就说,儿子不争气啊!

第159章 失踪的丫鬟

甄世成推门进去,熟悉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先环视一番,地上凌乱的血脚印令他不由皱眉。

那样多大大小小的脚印,可见事发时的混乱。

当做凶器的烛台就倒在地上,尖端呈暗红色,泛着冰冷的色泽。

甄世成转头问:“哪一个衣柜?”

谢青杳看了姜似一眼,抬手指出先前被姜似打开的衣柜。

“各位就不要进来了。”甄世成说了一声,带着得力下属走进去检查起来。

他率先检查的就是那个衣柜。

就如姜似所发现的,衣柜内里很不起眼的地方印有两个不全的指印,看指印的角度,可以想象是一个人窝着身体藏在衣柜中时双手最可能停留之处。

这样的指印,还真不可能是丫鬟们取放衣物留下的。

甄世成盯着指印若有所思。

能留下这么明显的指印,汗渍是一方面,那人的手上莫非沾染着什么东西?

甄世成仔细检查着柜中情况,忽然眼睛一眯,对下属喊道:“把镊子与油纸拿来。”

接过属下递过来的物件,甄世成小心翼翼从最上面略显凌乱的衣物中夹起一物放在油纸上。

那是两根头发。

甄世成一下子兴奋起来。

衣柜中放的皆是洗净的衣裳,勋贵之家讲究,当家主母的干净衣裳怎么会有头发出现呢?

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最大的可能便是这两根头发是凶手留下的!

虽然有所发现,甄世成很沉得住气,把物证交给属下收好,又仔细检查室内各处,忙碌了足有小半个时辰才走了出去。

见甄世成出来,永昌伯迫不及待问:“甄大人,怎么样?”

“我想知道这衣柜最近一次收拾是什么时候?”

立刻有个丫鬟怯怯道:“昨天日落之时婢子收的衣裳,叠好放进衣柜中的。右边柜子放满了,还有一部分放在了这个柜子里。”

“这么说,昨日天黑之前才收取的衣物?”

丫鬟忙点头。

甄世成捋了捋胡须,这才给了永昌伯答复:“衣柜中应该藏过人。”

“当真?”永昌伯骇然,骇然过后是滔天的愤怒。

他与夫人的寝室衣柜中藏了人,那还能是什么人,必然是杀害妻子的凶手!

永昌伯用力握住甄世成的手:“甄大人,请你一定要把杀害内子的凶手找出来!”

“伯爷放心,我会尽力而为。不知伯夫人停灵何处?”

永昌伯犹豫了一下。

甄世成相当坦然:“任何物证与推测都不及查验受害者遗体重要。”

永昌伯依旧犹豫着。

尽管在儿女的劝说下同意了请官府介入,可是真的到了这时候,他依然难以接受妻子的遗体任由仵作查验。

这几乎是难以想象的事。

“伯爷,本官带了女仵作来。”甄世成心知永昌伯犹豫的原因,开口道。

寻常百姓家也就罢了,别说伯府,哪怕小富之家女子受害后能接受仵作查验的少之又少。

甄世成是个较真的性子,无法忍受因为世人愚昧而使真相随着受害者长眠地下,干脆培养了女仵作。

他手下得用的女仵作正是跟了他多年的老仵作的女儿,说起来也是个难得的姑娘。

“父亲——”见永昌伯不说话,谢青杳忍不住喊了一声,满眼祈求。

永昌伯终于下了决心,陪着甄世成过去。

甄世成从姜似身旁走过,目光往她身上落了落。

他很好奇这个小姑娘是如何想到检查衣柜的,但现在不方便问这些,看来只有找机会问问了。

灵堂就设在相邻的院子中。

六月天热,永昌伯夫人的棺椁周围摆满了冰盆,一靠近就感觉到丝丝凉意。

一个青布包头的少女得到甄世成吩咐,走上前去开始验尸。

“伯爷,回那边说话吧。”甄世成知道许多苦主难以接受验尸的场面,留下衙役看守灵堂,陪永昌伯等人离开。

女仵作验尸的同时甄世成当然不闲着,立刻把厅堂当成公堂问起案来,最先盘问的便是永昌伯夫人的贴身丫鬟。

三名大丫鬟跪在甄世成面前,个个面无人色。

甄世成笑笑:“都先起来回话,这里不是衙门,本官找你们问话亦不是问罪,不讲究下跪。”

甄世成温和的态度让三个大丫鬟神色稍缓,踟蹰着站起来。

甄世成扫了三名丫鬟一眼,缓缓道:“一般来说,像你们这样的丫鬟都是双数,两个、四个或六个吧?”

三名丫鬟愣了一下,其中一人脱口道:“还有秋露!”

春芳、夏雨、秋露、冬雪正是永昌伯夫人的四个大丫鬟。

“秋露呢?”谢青杳喝问。

失去了母亲,父亲还背上了杀害母亲的罪名,使这个纯善的少女变得草木皆兵。

姜似轻轻拍了拍她手臂。

在好友的安抚下,谢青杳冷静下来。

三名大丫鬟面面相觑,竟是谁都说不出秋露的去向。

春芳再次跪下来,浑身簌簌发抖:“大人,昨日……昨日值夜的正是秋露!”

这样一来秋露立刻成了最可疑之人,甄世成当机立断道:“伯爷,请你立刻吩咐府中上下,先把秋露找出来。”

秋露是不是凶手还不确定,但在这种时候原该值夜的大丫鬟不见了,无疑是不能漏过的线索。

很快全府出动开始寻找大丫鬟秋露。

对于永昌伯府,自然是府中人才熟悉,甄世成便只派了几名衙役跟着寻找。

时间流逝,一直没有传来找到大丫鬟秋露的消息,女仵作反而先查验完永昌伯夫人尸体,前来禀报。

“伯夫人的致命伤在心口处,但周围还有三处伤口,深浅不一,其中一个伤口卡在肋骨处……”女仵作说完,作出结论,“一般出现这种情况,一是凶手经验不足,二是力道不足,属下认为凶手为女子的可能性较大……”

永昌伯勃然变色:“有没有找到秋露!”

仵作推断凶手为女子,而大丫鬟秋露不知所踪,凶手十有八九是秋露无疑。

甄世成却老神在在,面上不露半点声色。

现在下结论为时尚早,一切要等有秋露的下落再说。

第160章 找到

一时没有秋露的消息,甄世成把注意力放到验尸情况上来。

永昌伯夫人不是一击毙命,而是有好几个伤口,这种情况下难道不会发出声音惊醒就睡在身边的永昌伯吗?

甄世成思索着这个问题,视线不自觉落在姜似身上。

这个一开始就直奔衣柜并发现重要线索的小姑娘会不会知道什么?

或许他该听听她的想法。

思及此处,甄世成大步向姜似走去。

谢青杳以为甄世成找她问话,嘴唇翕动:“大人——”

甄世成温和笑笑:“谢姑娘不必紧张,我有些话想问姜姑娘。”

姜似笑笑:“甄大人想问什么?”

“姜姑娘,咱们借一步说话。”

“阿似——”骤然而来的丧母之痛使谢青杳对姜似格外依赖起来。

姜似安抚拍了拍谢青杳手背,随着甄世成往远处走去。

谢青杳眼看着二人走到远处的树下站定,这才收回视线走到谢殷楼身边,不安道:“哥哥,你说甄大人要问阿似什么?”

谢殷楼的目光依然追逐着那个窈窕的身影,低沉道:“或许是问她如何发现了衣柜中的异常。”

甄世成要问的正是这个,姜似听了沉默片刻,坦言道:“我嗅到了一种异香,而那异香的源头正是那个衣柜。”

“异香?”甄世成想起满室血腥味,不禁摇摇头,看向姜似的眼神带着惊奇,“姜姑娘是怎么闻到的?本官刚才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除了血腥味什么都闻不到。”

仔细想想,衣柜中确实有一股淡淡香味萦绕,他还以为是女子惯用的熏香。

姜似眨眨眼,语气俏皮:“或许是小女子天赋异禀。”

甄世成露出个笑容。

他倒不认为姜似在忽悠他。

为官多年,见过了太多的人和事,总有一些人是与众不同的,过目不忘者有之,生而知之者有之,相比起来眼前小姑娘只是嗅觉出众,已经算是寻常。

不过,这种天赋用来破案还真是得天独厚。

甄世成目光灼灼盯着姜似,恨不得儿子赶紧把小姑娘骗回家,呃,不对,是娶回家,以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使唤了。

“姜姑娘,本官有个问题想与你商讨一下。”姜似的不同寻常让这位能力卓绝的三品大员无形中把她放到了平等的位置上。

“甄大人请讲。”姜似并没有流露出受宠若惊的感觉,依然神色坦然。

从前生到今世她学会了很多,改变了很多,唯有如何奉承人、套近乎这些依然不擅长。

这大概是天性使然,她从来不是长袖善舞的女子,而是有些清高倔强爱使小性子的笨丫头。

“在什么情况下,受害者遭受多次袭击而没有发出声音惊动睡在身边的人呢?”甄世成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他很喜欢听听别人的看法,相互验证。

若二人猜测一样,无疑是件痛快至极的事。

姜似对甄世成提出的这个问题并不意外,坦然把心中想法说出来:“小女子认为是某种迷香。凶手想要不惊动睡在受害者身边的人,只令受害者发不出声音并不能做到万无一失,毕竟每个人睡眠情况不同,有些人哪怕打雷下雨依然一无所觉睡到天明,而有的人不用听到什么声响,令人不适的气味便能使他醒来。所以我觉得最大的可能就是当时永昌伯与夫人皆吸入了某种迷香,才使凶手顺利完成杀人栽赃的计划。”

甄世成连连点头,抚掌道:“说得不错,这是最大的可能!”

姜似皱眉想了想,道:“小女子还有一个猜测。”

“你说。”甄世成对待姜似的态度越发郑重。

“那迷香或许就是凶手躲在衣柜中点燃的,所以衣柜中留下的香味最重。”

姜似从一开始就在琢磨那种奇特的香味是什么,倘若是凶手身上的香露味,不大可能留在室内这么久不散。

听到女仵作的验尸情况,她便豁然开朗,一下子想到了留香之物最有可能是什么。

“只是小女子有一点想不明白,若是在衣柜中点燃迷香,凶手如何保证不受迷香侵害呢?”

甄世成摸着胡子道:“迷香有多种,凶手既然使用,必然提前做了防范。”

二人正说着,一名衙役匆匆跑来:“大人,人找到了!”

甄世成立刻停下与姜似的交流,问道:“人在何处?”

“在伯府花园的荷花池中。”

甄世成立刻随着属下往荷花池赶去。

荷花池边已经站满了人,见甄世成过来,衙役立刻喊道:“都让让,我们大人来了。”

人群分开,让出一条路来。

姜似就跟在甄世成后边,随着人群让开,一眼就看到了趴在水池边的女子。

女子上半身伏在池边,露出已经泡得发肿的侧脸,下半身还浸在水中,衣裙与荷叶缠绕着,情景极为骇人。

谢青杳盯着池边女尸双手紧握。

下人们的议论声嗡嗡响起。

“真的是秋露啊,她怎么会死在这里了呢?”

“太吓人了,说不准是秋露杀害了夫人后畏罪自尽吧。”

谢青杳颤抖着握住姜似的手,六月的天,少女的手如冰一样冷:“阿似,我娘对秋露一向不薄,她怎么能——”

姜似微微用力回握谢青杳的手:“一切还要甄大人查验过再说。”

女仵作验尸的时候甄世成继续盘问起来。

“伯爷,昨夜既然是秋露值夜,你们没有见到她人么?”

“见到了,昨夜虽然是秋露值夜,但内子打发她下去歇着了。”

“大概是几时?”

永昌伯想了想道:“应该是戌末亥初的时候。”

甄世成缓缓扫视着众人:“那以后你们有谁见过秋露?”

主院中的丫鬟婆子不由看向大丫鬟冬雪。

众人皆知,伯夫人的四个大丫鬟两个人睡一屋,与秋露同屋的正是冬雪。

冬雪吓得扑通跪下来:“婢子觉浅,可以肯定秋露没有回来过!”

“也就是说,亥初以后再无人见过秋露了?”

众人皆默不作声。

“说话!”永昌伯吼道。

这时一道怯怯的声音传来:“有件事,婢子不知当说不当说——”

“但说无妨,一切由本官做主。”甄世成看向开口的丫鬟。

第161章 秋露之死

开口的丫鬟是四个大丫鬟之一的夏雨,甄世成的态度让她鼓起勇气道:“前天晌午婢子进屋伺候夫人,意外发现秋露眼睛红红的,好似哭过了……”

“这么说,或许伯夫人训斥过秋露?”甄世成猜测道。

“不可能!”谢青杳颇为激动,“我娘待她们几个向来和善,我从没见我娘对她们发过火!”

听谢青杳这么一说,夏雨忙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甄世成颇为无奈:“谢姑娘,本官问话时你最好不要插口。你的情绪会影响她们,眼下没有什么比查明真相更重要的,你说是么?”

谢青杳咬了咬唇,眼圈渐渐红了。

她娘死得这么惨,还很可能背上苛待下人的名声,她如何不恼?不过甄大人说得对,真相才是最重要的。只有真相才会终止外人对母亲的胡乱猜测。

“夏雨,你认为伯夫人会训斥秋露么?”甄世成再次问道。

夏雨犹豫着。

甄世成看了谢青杳一眼。

谢青杳会意,温声道:“夏雨,只要你所说属实,没人会怪你的。”

夏雨抬起头来,神色有几分茫然:“就如大姑娘所言,夫人待我们向来和善,对我们几乎没有高声说过话。不过前日——”

夏雨迟疑了一下,道:“前日瞧着秋露的模样,似乎真是挨了训——”

“你进去后,伯夫人有没有对秋露说什么?”

“夫人让秋露下去。”

“语气与往日有何不同?”

“夫人当时有些冷淡,秋露听了低着头匆匆出去了。”

甄世成捋了捋胡须。

挨了训斥的大丫鬟会不会怀恨在心对当家主母痛下杀手呢?杀人之后自知难逃死罪,投了荷花池自尽?

女仵作前来禀报:“大人,死者口鼻中有泥沙,初步判断是溺死,而不是死后落水……”

甄世成点了点头,对永昌伯道:“目前有两种可能,秋露投水自尽,或是被人推入水中。我观荷花池离有人居住之处并不甚远,倘若秋露是被人推入水中,大声呼救应该会有人听到动静。”

“你们有谁昨夜听到了花园中的动静?”永昌伯问后院的下人。

到了晚上前院通往后院的门会落锁,能听到动静的只有后院的人。

没有人回答永昌伯的话。

这些人或许是没听到动静,也或许是听到了但不愿惹麻烦,即便是一家之主也不可能撬开每个人的嘴。

“甄大人,倘若秋露落水时已经昏迷,就没有能力发出呼救声了吧?”姜似开口道。

甄世成看了女仵作一眼。

女仵作道:“死者指甲缝中同样有泥沙与水草,由此可以判断死者落水后挣扎过,她当时应该是清醒的。”

姜似认真看了女仵作一眼。

女仵作年纪与她相仿,一头乌黑秀发被素色布巾包起来,是个清秀利落的少女。

见姜似看过来,女仵作冲她微微一笑。

姜似顿时好感大生。

她欣赏一切靠本事吃饭的女子,尽管仵作在世人眼中是低贱的活计,但一个女孩子能做到这样好,就值得人佩服。

姜似回之一笑。

女仵作似是没想到勋贵家的姑娘对她竟没有流露出见惯的异样神色,微微一愣后不好意思垂下眼帘。

“秋露家中还有何人?”

“有老娘、哥嫂,还有一个妹妹。”管事道。

门人突然道:“昨天白日秋露的妹子来找过秋露,之后秋露就随着她妹子匆匆出去了。”

“呃,出去多久?”

门人想了想道:“就半个多时辰吧,秋露是家生子,他们一家就住在伯府北边那片巷子里。”

“秋露回来时有什么不一样么?”

“沉着一张脸,看着情绪不大好。”门人道。

“秋露既然是家生子,她的兄嫂和妹子都在府中做事吧?”甄世成再问。

管事忙道:“秋露的哥哥是个游手好闲的,早先在府中做事嫌苦嫌累不干了,她嫂子一口气生了仨儿也没法出来做事,她妹子在府中当二等丫鬟,因为老娘病了告假回去伺候老娘了。唉,这一家子最出息的就是秋露了……”

甄世成便听明白了,原来秋露这一大家子都是靠秋露养活。

“伯爷,叫人通知秋露一家过来吧。”

没等永昌伯派人去喊,高昂的哭声就由远及近传来。

“秋露啊,你怎么就狠心走了呢——”几人很快就来到近前,哭声最大的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

管事小声提醒甄世成:“那是秋露的嫂子。”

“伯爷,秋露伺候夫人一场,可不能就这么凄凄惨惨走了啊。”妇人对着永昌伯哭道。

永昌伯听了就气闷,喝道:“闭嘴!”

下人们暗暗摇头,离着妇人最近的一人小声道:“夫人过世了。”

妇人打了个激灵,一脸惊吓看着永昌伯。

杀千刀的一大早就拿着钱出去赌了,她忙着照顾三个孩子连出门透口气的工夫都没有,要不是有人跑来说小姑子没了,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夫人好端端怎么会没了?

真是倒霉,原想着秋露没了还能从夫人这里讨些钱的,现在什么都没了……

“秋露嫂,昨日秋露回家做了什么?”甄世成问道。

妇人看向甄世成。

“这是顺天府尹甄大人,大人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永昌伯道。

“哎呦,大人怎么这么问?我们秋露不是已经——”

甄世成很有经验,知道对这样的妇人不能客气,板着脸道:“伯夫人是被人害死的,而秋露昨晚原该值夜,却被人发现死在了荷花池里。倘若你不仔细说个明白,那么秋露很可能就是害死伯夫人畏罪自尽的凶手,到那时——”

妇人吓得腿一软:“大,大人,秋露不可能杀了夫人啊。昨天……昨天婆婆要不行了,民妇才叫彩珠来找秋露回去的。”

妇人说着一把拉过站在不远处的少女,推至甄世成面前:“彩珠啊,你快跟这位大老爷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叫彩珠的少女瞧着只有十三四岁的模样,此刻双眼通红,眼角带泪,被妇人这么一推搡跌坐在地上。

少女没有呼痛,亦没有急着爬起来,而是微微仰头看着甄世成,咬唇道:“我姐姐不会杀人的,她,她是被我兄嫂逼死的!”

第162章 另有凶手

妇人先是一愣,似是想不到彩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后才反应过来,劈手向彩珠打去:“你说什么呢,喂不熟的白眼狼!”

“住手!”甄世成皱眉喝了一声,立刻有衙役把妇人拦住。

妇人依然张牙舞爪:“供你吃供你喝,你竟然还说这种话?你还有没有良心!”

彩珠坐在地上哭道:“供我吃喝的是姐姐,不是你!”

“你还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小蹄子,忘了你娘吗?”

彩珠一滞,掩面泣道:“反正娘马上就不行了,我,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她边哭边向甄世成磕头:“大人,婢子听说过您,您把长兴侯世子绳之以法,是个青天大老爷。求您替我姐姐做主,不能让我姐姐死了还要蒙受不白之冤啊——”

妇人越发气愤:“小蹄子,你给我等着,等回去总有收拾你的时候!”

“把她的嘴堵上。”甄世成淡淡吩咐道。

随着妇人嘴里塞了汗巾子,场面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到少女低低的哭泣声。

甄世成叹了口气,亲自把彩珠扶起来:“本官不会放过一个恶人,更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小姑娘,你莫哭了,说说你姐姐的事吧。”

“是。”彩珠擦了擦眼泪,决绝看了妇人一眼。

妇人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威胁之意尽显。

彩珠干脆不再看她,吸吸鼻子道:“其实府中人都知道,我们一家只有姐姐做事,吃喝嚼用包括母亲看病的钱全都是姐姐给的。原本想着娘的身体好一点婢子就回府中做事,谁成想娘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五日前竟然昏迷了,请来大夫看过说要一大笔钱调养。姐姐知道后,没过多久就拿来了那笔钱——”

“那笔钱有多少?”甄世成问道。

一般来说命案缘由无非三种情况,因仇、因财或因情,那种随便找人杀的是极少数,不在常理之内。

“有五十两银子。”

“秋露的月银有多少?”

管事立刻道:“秋露是伺候夫人的大丫鬟,月银在下人中能拿二等,有二两半。”

“二两半,不少了。”甄世成淡淡道。

寻常百姓家,几两银子就够大半年花销了。

“不过秋露既然要养活一家人,想必平时没有什么积攒,这五十两从何而来?”

彩珠脸涨得通红,抖着唇道:“当时姐姐没说,只让我们拿去给娘调养身体,可是——”

说到这里,彩珠恨恨看了妇人一眼,泣道:“可是昨日母亲突然吐了血,婢子急忙找姐姐回去,在姐姐的逼问下才知道兄嫂根本没用那笔钱给娘买药,我喂娘吃的药根本就是他们拿别的充数的。”

“呜呜呜——”妇人听到这里,拼命挣扎起来。

“把她口中布取出来。”甄世成吩咐道。

妇人嘴巴一得了自由,立刻哭天抢地道:“冤枉啊,大人,那笔钱可一分都没花在民妇身上,都被那杀千刀的拿去还赌债了啊——”

甄世成忍耐听妇人足足骂了男人一盏茶的工夫,对秋露的兄长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了数。

一滩嗜赌如命的烂泥。

“你姐姐知道此事有什么反应?”

“姐姐搂着娘痛哭,结果……结果娘说她知道此事,是她同意让哥哥把这笔钱拿去的。姐姐当时一听更伤心了,哭着就跑了出去——”说到此处,彩珠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从那以后你就再没见过你姐姐?”

彩珠忽然抬起头,直直望着甄世成:“不,婢子追了出去。”

甄世成心中一动。

凭经验,眼前的小姑娘很可能知道些什么。

他并没有催促,目光温和看着彩珠。

彩珠咬了咬唇:“我从没见过姐姐那么伤心,姐姐从来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当初让我告了长假回去照顾娘就是姐姐的决定。我一直记得姐姐对我说,只要有她在,家中难关一定会过去。可是昨天姐姐哭得很绝望。也许是她当时太伤心了,在我追问下终于说出了原因。”

彩珠说着不由看向永昌伯。

永昌伯叹道:“你说吧,我和夫人从来都是是非分明之人。”

“姐姐说那五十两银子是她偷偷从夫人的妆奁里拿的,本想着先解了燃眉之急再慢慢补上,谁知夫人忽然要找一支多年前戴的玉兰点翠步摇,结果发现了她偷拿银子的事。夫人问清楚姐姐偷拿银子的原因并没有追究这笔钱,但告诉姐姐不能再留她在身边。夫人慈善,说姐姐毕竟跟了她多年,突然打发出去日子不好过,便再留姐姐一些日子,替她物色合适的人嫁出去。”

“既然如此,你为何说兄嫂逼死了你姐姐?”

彩珠惨笑:“姐姐一直以伺候夫人为傲,却为了娘私拿了夫人的银子。娘要是用这笔钱调养好身子也就罢了,结果这些钱被哥哥拿去还赌债了,只把我和姐姐蒙在鼓里,娘还说是她做主给哥哥的……当时姐姐就说,早知如此她何必做出这种没良心的事来,既丢了差事,娘也没能救,最重要的是辜负了夫人的厚爱,还不如死了干净。我以为姐姐是说气话,谁成想姐姐真的做了傻事……”

甄世成看向永昌伯:“平时伯夫人会留下丫鬟值夜吗?”

永昌伯点头。

“这么说,只有昨晚伯夫人把秋露打发了出去。”甄世成摸了摸胡子,叹道,“秋露偷拿的钱被兄长挥霍了,母亲病重吐血却一心向着儿子,之后伯夫人明显不愿再亲近她,这样说来,她一时想不开自尽就说得通了。”

众人沉默着,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彩珠说得不错,秋露确实是被兄嫂逼死的,准确的说逼死秋露的还有她的母亲——

“既然秋露是羞愧自尽,害死我娘的究竟是谁呢?”谢青杳喃喃道。

甄世成并不气馁。

许多案件就是这样,冒出的线索查到最后并不相干,但这不代表做了无用功,剥丝抽茧,真相总会浮出水面。

“甄大人,既然昨天日落时衣柜中还没有人,是不是说明凶手就在伯府内院这些人中?”姜似忽然问道。

第163章 永昌伯的老通房

“这是最大的可能。”甄世成没有把话说死,排查重点正是这部分人。

大户人家都是有规矩的,前院的仆从没有极特殊的情况根本不能到后院来。而主母所居院落人来人往,想要在日落后藏匿其中,这人定然是出现在主院被人见到亦不会觉得奇怪的人。

这样的话,范围其实可以再缩小一些,主院的人更有嫌疑。

“大人何不请伯府管事拿出后院名册来与人核对,清点一下现在有谁不在府中,留下的人全都集中到院中来,等候大人随时问询。”

甄世成微微一笑:“正有此意。”

永昌伯府整个后宅的人不少,清点核对要花不少时间,这些自是交由伯府几个管事来做,甄世成拿了名册副本从上到下看过。

名册上清楚写着后宅各院人名,这些人做什么差事,拿多少月银,有的甚至还记录了所长,比如一个叫红袖的丫鬟,就专门提到会梳头。

从这样一份名册就可以看出当家主母是何等会理家之人。

甄世成把名册看了两遍,视线落在最上面两个名字上。

那是永昌伯的两个通房。

永昌伯府人口简单,除了永昌伯夫妇与一儿一女,能称得上半个主子的就是这两个通房了。

扫了一眼谢殷楼兄妹,甄世成一指门口:“伯爷,咱们先进去说几句。”

永昌伯沉默随着甄世成走进屋内,看着熟悉的摆设只觉心中发堵,叹道:“甄大人尽管问吧。”

“伯爷的两位姨娘不知有无子女?”

那份名册上并没有把府中主子写进去,甄世成决定问个清楚。

永昌伯苦笑:“并没有。”

甄世成继续问道:“能说一下原因吗?”

“原因?”永昌伯被问得一怔。

“两位姨娘跟随伯爷多年了吧?没有一子半女似乎有些奇怪。”

“我明白甄大人的意思了。”永昌伯下意识拧眉,带着一丝恼火与尴尬。

这恼火不是对甄世成而来,而是因为甄世成的问题令他对两个通房有所怀疑而升起的怒火。

“她们两个一个是生长子时收房的,一个是生女儿时收房的,我不想生出庶子庶女来让伯府变得乌烟瘴气,就一直让她们服用避子汤。”

甄世成想了想问:“那么两位姨娘就从来没有意外有孕过?”

永昌伯沉默了一下,道:“朝云三年前曾有孕过,我没同意留下。”

那个时候他也曾犹豫过,毕竟一双嫡出儿女都大了,多一个庶弟或庶妹影响不了什么,只是——

甄世成何等敏锐,立刻从永昌伯的神色瞧出几分异样,追问道:“毕竟是伯爷的骨血,既然意外来了,伯爷为何没有留下?”

永昌伯犹豫着。

甄世成劝道:“伯爷有什么话一定要说出来,眼下凶手尚未现形,您若再有隐瞒就是无意中帮助凶手了。”

“当时内子病了。”

永昌伯一说,甄世成顿时露出了然之色。

永昌伯夫妇恩爱,通房有身孕后夫人病了,当然不会再让通房把孩子留下。

“内子真的病了,并不是因为生气朝云有了身孕故意做给我看。”永昌伯急忙解释道。

他不想说,就是不愿让人误会妻子是容不得人的女子。

甄世成看着永昌伯叹了口气:“伯爷了解伯夫人,知道夫人那时候确实生了病,那么姨娘呢?”

永昌伯愣了愣,脸色难看起来:“甄大人,你是说朝云很可能因为堕胎而对内子怀恨在心,认为内子装病才使她失去了孩子?”

“令公子与令爱都大了,伯爷既然是在他们出生时先后收的两位姨娘,想来两位姨娘三年前也不算年轻了吧?”

“嗯,她们那时都三十出头了。”

甄世成笑笑:“伯爷不要低估一名多年无子的女人乍然有了身孕又被人强行堕胎的痛苦,而这种痛苦足以令人产生惊人的恨意。”

“是朝云害了内子?”永昌伯脸色铁青。

当时命朝云堕胎,他虽然有些内疚,但心中十分明白,好好的避子汤喝着怎么会有了身孕?这其中有什么猫腻不想可知。

朝云毕竟跟了他多年,不管使了什么手段有了身孕,孩子既然没了,他便不愿再追究,反而因怜惜赏了她不少物件。

难道说她认为是妻子容不得那个孩子才没有留下,从此对妻子怀恨在心,终于等到机会害死了妻子?

永昌伯越想脸色越难看。

“伯爷不必太激动,这只能说明朝云有杀害夫人的动机,但并不能说明她就是凶手,一切还是要证据说话。本官要做的就是找出一个个嫌疑人,然后排除或找出他们是否凶手的证据。”

永昌伯依然无法平静,一拳打在桌几上。

“朝云没了孩子后,伯爷与她再相处没有觉出什么异常么?”

永昌伯摇头:“扼杀自己的骨血心中并不好受,从那时候起我几乎没再踏入两个通房的院子,所以她有什么异常亦难以知晓。”

甄世成起身:“这样吧,先把两位姨娘叫来问问看,伯爷可要沉住气。”

永昌伯勉强点了点头。

二人走出去,永昌伯立刻吩咐人把两个通房请来。

很快两名中年妇人一前一后走来,走在前面的妇人身材微丰,虽然神色忐忑,但眉梢眼角的弧度让她看起来气质温和。

后面的妇人很消瘦,眼皮微垂,肤色有种不健康的苍白,而她的头发竟有些花白了。

甄世成不由想到了在衣柜里发现的那两根头发。

“前面的是春梅,后面的是朝云。”永昌伯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道。

他此时冷眼看着两个通房走来,竟有些陌生了,仔细想想,确实太久没有去过她们那里。

院中人见伯爷的两个老通房被叫过来,虽不敢开口,一个个用眼神交流着。

老天啊,害死夫人的难道是伯爷的通房?

姜似的注意力本来放在陆续集中到院子中的人群那里,见甄世成传唤两位通房,悄悄走过去。

她想到了一个关键点,凭那个几乎能判定谁是凶手,那么就让她先看看两位通房是否清白吧。

第164章 疑凶

看着许久没留意过的两个通房,永昌伯压抑着种种情绪道:“这是顺天府尹甄大人,甄大人问你们什么,你们务必如实回答,知道了么?”

气质温和的通房春梅贪婪看了永昌伯一眼,屈膝给甄世成与永昌伯见礼,口称“知道了”,一副规规矩矩的样子。

朝云没有看任何人,随着春梅一起行礼,神色木然,一声未吭。

“二位住在何处?”甄世成问。

“贱妾住在东跨院。”似乎知道朝云不会吭声,春梅主动道,“朝云住在西跨院。”

“昨天晚上你们几时入睡?”

“贱妾刚到亥初就睡了。”春梅语气带着几分自嘲,“左右无事。”

日复一日,漫漫长夜,既无孩子相伴,又无男人相守,不睡觉做什么呢?

春梅这么想着,忍不住用眼角余光扫了永昌伯一眼。

当年夫人有了身孕,听闻要替伯爷挑一个通房,她几乎喜不自禁,哪怕伯爷与夫人早就明言不允许通房生下子嗣,她还是让父母推了原本在议的亲事如愿成了伯爷的女人。

年轻的时候总是不服输的,想着凭借几分美貌与善解人意的性子早晚暖热伯爷一颗心,将来有个一男半女,她的儿女也是当主子的了。

可是时间久了才知道,伯爷收通房完全就是在夫人不方便的时候有个暖床的罢了,在伯爷心中她们与阿猫阿狗恐怕没有太大区别。

一年又一年过去,那点心气早就磨没了,不甘或许有,后悔并没有。

当年那些嫁给小厮的姐妹未尝比她过得舒心,天天挨男人打或者为了生计发愁的可不少,她安安静静生活在大宅里至少衣食无忧,父母兄弟亦沾了不少光……

“伺候你的丫鬟呢?”

很快两名丫鬟上前给甄世成见礼。

“昨夜你们伺候姨娘睡下的?”

一名青衣丫鬟道:“昨夜是婢子值夜,就歇在姨娘脚边。”

永昌伯一直没有给两名通房抬姨娘,但儿子都长大了,下人们提起伯爷的两个通房尊称一声姨娘,无人见怪。

“中途可曾有什么动静?”

青衣丫鬟不假思索道:“没有。婢子浅眠,且就睡在姨娘脚边,要是有动静婢子定然知道。姨娘睡到早上才醒来,是婢子与桃红给姨娘打的洗脸水。”

另一名丫鬟立刻点头称是。

甄世成打开名册翻了翻,便知道伺候梅姨娘的两个丫鬟一个叫桃红,一个叫柳绿,两个丫鬟都是三年前调到东跨院伺候梅姨娘的。

三年前——

甄世成不由看向永昌伯。

这个时间正是朝云有孕后又堕胎的时间,凭经验可以断定这绝非巧合。

永昌伯看了朝云一眼,低声道:“当时觉得后宅人心浮动,就把伺候她们的丫鬟婆子全都换过了。”

朝云莫名有了身孕,永昌伯疑心她收买了丫鬟婆子替换了避子汤,为了避免将来再出这种事,干脆把伺候的下人们全都换了一遍。

他再也不想体会亲自下令打去血脉的心塞了。

“两名丫鬟是内子挑选的,全是家生子,她们的话应当可信。”

甄世成听了点点头。

两名丫鬟既然是伯夫人挑选的家生子,她们的家人在伯夫人面前定然是得用的,那么她们帮助梅姨娘谋害主母,或者替梅姨娘隐瞒罪行的可能性就极低。

甄世成看向朝云,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昨晚几时入睡?”

朝云沉默了许久,才道:“亥时。”

伺候朝云的贴身丫鬟同样是两个,只是这两个丫鬟听甄世成问起伺候姨娘入睡的事,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永昌伯冷哼一声。

两名丫鬟头一低,异口同声道:“昨夜姨娘独自睡的。”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朝云的目光立刻微妙起来,甚至不少人都想到了三年前朝云堕胎的事。

两位通房多年没有动静,朝云有了身孕的消息一传出来府中上下都在议论纷纷,认为朝云总算熬出头了,一个姨娘是跑不了的,谁知赶上夫人病了,伯爷怕夫人烦心,毫不犹豫命人给朝云堕了胎。

啧啧,打那之后西跨院时不时传来朝云的哭声,她定然怀恨在心,于是害死了夫人。

谢青杳三年前已经很懂事了,此刻想起这些再也忍不住,上前一步质问道:“云姨娘,我娘真是你害死的吗?”

朝云面无表情看着谢青杳,一言不发。

“你说话呀!”谢青杳拔高了声音,“我娘从来对你们不薄,现在她死得那样惨,难道你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吗?”

“我没有。”不知是谢青杳的话触动了朝云,还是她心知众目睽睽之下不可能避过去,终于开口道。

短短三个字落入众人耳中,显得有些无力。

“姨娘一直独自睡么?”甄世成丝毫不受影响,再问道。

一名丫鬟道:“姨娘这两年一直睡不好,不喜欢我们陪着。”

甄世成捋了捋胡须:“这么说,昨夜你们都不知道姨娘是否一直睡在屋中了?”

两名丫鬟对视一眼,刚才回话的丫鬟摇了摇头:“婢子不知道,但也没听到什么声响。”

她一向睡得熟,打雷都听不见,更别说别的了。

另一位丫鬟却迟疑起来。

“怎么,你听到了什么动静?”甄世成立刻问道。

“婢子——”丫鬟飞快看了朝云一眼。

永昌伯立刻喝道:“有什么就说,看她做什么?莫非云姨娘给你发月银?”

丫鬟不由自主跪下来,头埋得极低:“姨娘……姨娘夜里应该烧纸了……”

“烧什么纸?”永昌伯听得怒容满面。

丫鬟头垂得更低:“给未出世的小公子烧的纸……”

原来自从朝云失去了孩子,每年堕胎的那一天都会给未出世的孩子烧纸,这丫鬟第一年撞见过,昨夜里虽然没听到动静,但今早在院子角落里发现了留下的一点灰烬。

“你去西跨院的第一年撞见姨娘烧纸,是在什么时间?”

丫鬟回忆了一下道:“卯初时分。”

一个婆子惊呼道:“哎呀,老奴想起来了,云姨娘那个孩子就是每年今日的卯时落下来的!”

第165章 可心的丫头

卯时正是天将要亮的这个时间段,倘若朝云没有烧纸而是设法混入主院杀人亦是有可能的。

“带本官去西跨院看看。”甄世成深深看了朝云一眼,暂时停止了盘问。

一群人涌向西跨院。

在甄世成的要求下,丫鬟领着众人来到院中一角,指了指地面:“就是这里。”

姜似不着痕迹挤在前头,定睛一看,果然就见地上隐约残留着黑色灰烬,若是过上一两日,定然连这点痕迹都留不下了。

甄世成盯着地面若有所思。

这里的地面似乎有些异样——

他这样想着走到那里,抬脚试探触了触地面。

微微松软的感觉传来。

甄世成神色一动,立刻吩咐属下:“挖开这里看看。”

一名衙役立刻上前开挖。

除了上面一层浮土,下面的土很松软,衙役很快就挖出一个包袱来。

“居然真的有东西!”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呼。

这个瞬间,众人目不转睛盯着挖出来的包裹,可是姜似与甄世成却不约而同看向朝云。

一个人第一时间的反应总是最真实的。

可惜二人注定失望了,许是朝云心如死灰的日子过久了,此刻面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既不紧张,亦无意外。

甄世成叹了口气,视线与青衫白裙的少女视线交汇,险些忍不住冲她挑起大拇指。

他能做到发现重大线索时第一时间不是看物证而是观察疑凶的反应,这是多年积累的经验,而眼前小姑娘还没他儿子年纪大,更不可能有什么经验,那就只能是天赋与悟性了。

这可真是个好苗子啊。

甄世成爱惜人才的那颗心又痒痒起来。

甄大人有个毛病,心一痒就喜欢捋胡子,这么连捋好几下,捋断了两根胡须才回过神来,脸色一正掩饰疼痛道:“打开看看。”

“是。”衙役立刻打开了包袱。

这些衙役都是经验老道之人,打开包袱时格外小心翼翼,很快包袱里的物件便展露在众人面前。

那是一身带血的衣裳。

人群中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甄世成上前一步,蹲下翻看着血衣。

衣裳料子与款式很不起眼,看颜色正是适合中年女子的服饰。

永昌伯夫人被烛台刺死,血流了满床,凶手很难保持衣裳的干净,这件血衣几乎可以肯定就是凶手行凶时所穿了。

甄世成站起来,定定看着朝云:“这血衣是你埋的么?”

朝云沉默着。

甄世成耐心很好,永昌伯却忍不住大怒:“还问什么,定是这贱婢害死的夫人!”

朝云猛然看向永昌伯,没有丝毫血色的双唇剧烈颤抖着。

“伯爷稍安勿躁。”甄世成劝道。

永昌伯一指血衣,脸色无比难看:“证据确凿还要说什么?杀人偿命,更何况这贱婢以下犯上杀害了夫人……大人,这贱婢就交给你发落了!”

甄世成看着一言不发的朝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永昌伯夫人真是朝云杀的么?

尽管朝云有足够的杀人动机,又有埋在院子里的血衣为证,可是用烛台杀死一个大活人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眼前的妇人身材消瘦,有种风吹就倒的病弱感,真有力气用烛台刺死一个人么?

见甄世成没有反应,永昌伯突然去拔谢殷楼腰间佩剑。

谢殷楼下意识按住剑柄。

永昌伯没拔动,喝道:“放手!”

谢殷楼对父亲的话没有多少反应,反而看向甄世成。

永昌伯气坏了:“臭小子,你给我放手,难道你不想给你娘报仇吗?”

谢殷楼按着剑柄平静道:“儿子当然想给母亲报仇,前提是确定凶手。”

力气居然没有儿子大让永昌伯颇有几分气急败坏,扭头对甄世成道:“甄大人,莫非这些还不能证明她是凶手?”

甄世成捋捋胡须,斟酌道:“这其中尚有许多疑点,人命关天,自然不能草率下结论。”

他知道大周八成以上负责刑名的官员仅凭推测便能结案,只要推测合情合理,哪怕没有确凿证据照样把疑凶定为凶手。

但他不会这样。

只要是他经手的案子,宁可因能力所限成为悬案,也不会仅靠推论结案。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悬案总有破案的可能,可是人一旦枉死,却再也活不过来。

每一个死去的人背后,都有亲人无数眼泪。

“还有什么疑点?”妻子横死,通房是最大的疑凶,已经使永昌伯难以冷静下来。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朝云是什么时候?”甄世成没有回答永昌伯的话,继续问两名丫鬟。

一名丫鬟道:“姨娘睡前婢子给她打了热水,那时候大概是亥初。”

这个时间倒是与朝云所说入睡时间对上了。

甄世成这才对永昌伯道:“其中一个疑点,就是朝云如何在亥初之后混进主院并躲进伯夫人寝室的衣柜中。”

永昌伯一时哑然。

那个时候他与夫人刚刚歇下,甚至还未入睡,除非朝云是神仙才能避过他的耳目躲到衣柜中去。

“可是又如何解释这件血衣呢?她烧纸的那个时间十之八九就是内子遇害之后,她很可能是杀害内子之后借着烧纸来掩埋血衣。”

“可是依然无法解释她如何躲入衣柜中。”甄世成语气平静提醒道。

最关键的说不通,其他再怎么符合,他都不会随意把真凶的罪名扣到一个人头上。

永昌伯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有人躲入衣柜中,一直以来只是甄大人的猜测吧?或许衣柜中的指印就是丫鬟恰巧留下的,而不是凶手所留。”

姜似轻轻咳嗽一声,插话道:“伯父,有人躲入衣柜中是侄女的推测,甄大人只是认可了侄女这一猜测。您莫非忘了,正是在衣柜中发现了角度奇怪的指印,才洗清了您的嫌疑——”

永昌伯哑口无言。

谢青杳默默扶额。

为了证明通房是凶手而推翻了先前的结论,成功给自己重新扣上凶手的帽子,父亲大人真是厉害了……

永昌伯的哑火让甄世成不由对姜似笑笑。

他就说,还是这丫头可心啊。

而这时,可心的丫头对甄世成回之一笑:“甄大人,我认为朝云不是凶手。”

第166章 将遇良才

姜似这话一出,无异于一道惊雷扔到人群中。

一群人看向她的眼神顿时变了。

尤其是越来越多的人来到院中等候问询之后,姜似低调站在一旁并不惹眼,这一开口立刻把人们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这不是隔壁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嘛,这位四姑娘性子清高冷淡,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大的事咋胡说八道呢?

不少人心底这样想。

甄世成在听到姜似这话时眼睛一亮,立时问道:“姜姑娘能否说说理由?”

他也不认为凶手是朝云,但这个想法是根据发现的细小证据推断出的,这小姑娘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呢?

甄世成的迫不及待让众人更加愕然。

这位甄大人对姜四姑娘的话很重视啊,真是奇了。

谢殷楼深深看着姜似。

他几乎有好些年没有这般仔细打量她了。

他们算得上从小一起长大,他变了不少,而她亦与以往的印象完全不同。

谢殷楼不知怎么,心中就有几分唏嘘。

谢青杳忍不住催促道:“阿似,你为什么这么说啊?血衣都发现了,就埋在云姨娘院子里,难道还不能证明她是凶手吗?”

虽然她也想不通朝云如何混入主院躲进母亲寝室的衣柜中,可血衣就是最直接的证据,除了朝云,她想不出还有谁会害母亲。

“血衣虽然埋在云姨娘院子里,却不一定是云姨娘埋进去的呀。”姜似随口道。

那名提出朝云烧纸钱的丫鬟吓得腿一软跪了下来:“血衣不是婢子埋的呀!”

姜似愕然。

她真的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她认定朝云不是凶手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个。

谢青杳却对丫鬟的反应起了疑心,睁大眸子道:“你莫不是做贼心虚?”

这个时候,这个一心想找出杀害母亲凶手的少女已是草木皆兵。

“婢子没有,婢子真的没有啊——”丫鬟拼命磕头。

谢青杳下意识去看姜似的反应。

不知不觉间,好友已经成了她最信赖的人,至少比父亲靠谱。

“姜姑娘,说说你的理由吧。”甄世成看不下去小丫鬟添乱,开口道。

“甄大人,我想单独与您说。”

甄世成先是一愣,随后笑起来:“好,姜姑娘这边请。”

眼巴巴看着二人往避人处走去,谢青杳看向兄长。

谢殷楼对妹妹安抚点了点头,盯着姜似离去的方向迟迟没有移开目光。

角落里,甄世成站定,对姜似笑得格外温和:“姜姑娘现在可以说了吧。”

姜似笑笑:“其实我的原因很简单,我推断凶手不是云姨娘的理由,就在她头发上。”

甄世成眼睛一亮,难掩兴奋:“愿闻其详!”

他认为朝云不是凶手,同样是因为从衣柜中发现的那两根头发。

难道说姜姑娘与他想到一处去了?

不对,头发是他从衣裳里发现的——

甄世成想到这里,又迟疑起来。

说起来,第一个发现衣柜异常的可是眼前的小姑娘,或许她早已发现了那两根头发,只是故意视而不见留待他发现罢了。

甄世成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急于听旁人说出对案情的看法。

这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的感觉实在太好了,当浮一大白!

甄世成情不自禁摸了摸胡须,心中叹道:居然有恨不得把一个小姑娘扒拉到家里去的一天,唉,以往遇到的人太蠢,他也没办法啊。

“甄大人还记得我先前的推测吧,凶手应该在衣柜中点燃了迷香。”

随着甄世成点头,姜似的答案却出乎他的意料:“既然衣柜中能留下久久不散的香味,那么躲在衣柜中的凶手身上必然会沾染同样的味道。哪怕凶手杀人后可以脱下血衣换上干净衣裳,可是头发是来不及洗的——”

未等姜似说完,甄世成就抚掌道:“不错!案发时在清晨,从永昌伯等人对当时的情景描述以及验尸结论可以推测,凶手最可能的行凶时间是在后半夜,甚至很可能凶手离去不久就案发了。这个时间他能换下血衣甚至掩埋起来,但洗头发不但来不及,也不敢洗。”

姜似颔首:“是呀,大半夜或大清早洗头发,等于是告诉别人他有问题。”

甄世成看向姜似的眼神难掩赞赏:“姜姑娘能想到凶手头发上留有香味,实在难得。”

说来好笑,他与这小姑娘推论凶手不是朝云的理由都来源于头发,原因却完全不同。而这样,才更让人心潮澎湃。

还有什么比经过剥丝抽茧把躲在重重云雾后边双手沾满鲜血的凶手找出来更让人痛快呢?

甄世成暗想:等这个案子结了,他定要请这小姑娘喝一杯。

“我刚才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靠近云姨娘,她的头发——”姜似神色有些怪异,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似乎有些天没洗了,有股汗馊味,但并无那种香味。”

甄世成表情扭曲一下。

这小丫头,头发有馊味怎么啦?他忙起来胡子还有馊味呢!

“甄大人?”见甄世成表情古怪,姜似扬了扬眉。

甄世成赶忙捋捋胡子压惊:“姜姑娘说得对。”

姜似:“……”

“姜姑娘有没有别的发现?”

姜似摇头:“后宅的人刚来院中不久,我只检查了三五人,还没有发现谁身上带有这种香味。”

“既然这样,本官继续审问朝云来吸引众人注意力,寻找头发上带有特殊香味的人就拜托姜姑娘了。”甄世成冲姜似拱手一礼。

他又不是迂腐的傻老头子,有捷径可走当然走捷径啊。

大户人家女眷横死与‘杨国舅’那种情况又有不同,拖久了随着外面的风言风语愈演愈烈,家人很可能会受不了,选择胡乱拉出个替罪羊以求平息风波。

即便是死者,世人对女子比对男子总是更刻薄些,所以此案越快侦破越好。

姜似回礼:“定不负大人所托。”

只要凶手确实在这些人里,她定会把那人找出来!

二人相视一笑,竟有一种忘年交的感觉。

遥遥望着这边的众人已是一脸懵。

堂堂顺天府尹竟然对姜四姑娘拱手行礼,这种震撼一点不比听闻夫人横死弱啊!

第167章 朝云开口

甄世成与姜似一前一后往回走来。

人群顿时越发安静。

朝云的安静与其他人不同,有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甄世成面上瞧不出任何情绪,平静问道:“朝云,你今早在院中烧纸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朝云垂首不语。

永昌伯怒极,抬脚就向朝云踹去。

“伯爷,不要冲动!”甄世成忙挡在永昌伯身前。

永昌伯见状急忙收回脚,到底还是扫到了甄世成一点。

甄世成疼得直捋胡子,颤声道:“伯爷,在水落石出之前你打伤朝云实为不智!”

永昌伯气得眼前发黑:“甄大人,你看她这个样子!若不是杀害了夫人,为何会一言不发?难道说世上还有人对背上杀人的罪名无动于衷?除非那人就是凶手!“

“伯爷错了。”甄世成摇摇头,深深看了朝云一眼。

三十多岁的妇人秀发中已经掺杂了灰白色,形容枯槁,眼神黯淡,就好似快要燃尽的油灯,死气沉沉。

“哪里错了?”

甄世成轻叹一声:“还有多种情况,会有人背上杀人的罪名无动于衷,比如他想要保护凶手,比如他已经心若死灰,对什么都无所谓……”

在听到“想要保护凶手”时朝云没有什么反应,而在听到“心若死灰”时,她眼睛一眨,落下泪来。

许是打开了情感的阀门,朝云丝毫不在意众人目光,压抑无声的哭声很快变成了高昂的哭音,一声声哭得人头皮发麻。

永昌伯想说什么,被甄世成摇头制止。

一群人就这么静静看着朝云哭。

而姜似则在众人注意力全部被朝云吸引过来时悄无声息从一个个人的身旁走过,竭力从人群中寻找那个凶手。

如果不是投湖自尽的大丫鬟秋露,也不是抑郁多年的通房朝云,那个狡猾的凶手到底是谁呢?

许久后,朝云哭声渐止。

甄世成不由看了姜似一眼。

隐在众人间的姜似冲他轻轻摇头。

甄世成心中一叹,暗道朝云再哭久点就好了。

哭红眼的朝云完全不知道这位看起来高深莫测的大人在想什么,木然擦着眼泪。

“朝云,你现在能说说今晨烧纸时有无异常么?”甄世成耐着性子问。

问案时,无论对方身份如何,他都极有耐心。

这一次,朝云终于摇了摇头,轻声道:“没有。”

甄世成心下一喜。

朝云愿意开口配合,对破案无疑是有利的。

凶手把血衣埋在朝云烧纸的地方,除了永昌伯夫妇,朝云或许就是曾经最接近凶手的人了。

“朝云,你再仔细想想,不一定看到什么,哪怕异常的声音都算。”甄世成提醒道。

朝云抬眸看着甄世成,竟笑了笑:“大人不认为贱婢是凶手么?”

那抹笑,有种嘲讽的味道。

甄世成做事上不糊涂,与人打交道也不傻,闻言立刻看了永昌伯一眼,心道这位伯爷的用处果然是添乱的。

这个时候自然不能火上浇油,以免朝云又缩回那层壳中。

“本官是局外人,只看证据与疑点,你们是局中人,被感情左右亦是人之常情。”

朝云怔了怔,情不自禁看向永昌伯。

永昌伯沉默着,对甄世成的话心有感触。

他平日里对两个通房算是宽厚的,吃穿用度比别的府上姨娘还要好,甚至她们的父母家人都安排了好差事,算是对她们跟他一场的交代了。

他只是没给她们感情,而这一点早在当年挑人时已经明说了,没有强迫任何人。

可是当她们中的一个变成杀害妻子的凶手时,那点宽厚不足以让他对着她还能保持平静。

如果没有请顺天府的人介入而发现朝云害死妻子的端倪,他可能会控制不住弄死这个女人。

甄世成的话同样给朝云带来不小的触动。

她收回视线,摸了摸瘦骨嶙峋的手,低声道:“贱婢烧完纸进了屋,刚刚躺下听到院子中传来一声响,过了一会儿后我才推开窗看,院子中什么都没有。”

“从传来声响到你推开窗看,有多长时间?”

“大概半盏茶的工夫。”

甄世成不由皱眉。

倘若凶手在朝云进屋后才悄悄进了西跨院埋藏血衣,半盏茶的工夫可不足以让她藏好血衣离去。

“你还记得进屋的具体时间吗?”

“卯初刚过。”

甄世成背手走到西跨院,站在月洞门处看向朝云烧纸之处。

卯初刚过,那个时候天还未大亮,朝云会不会没有看清楚呢?

朝云烧纸的地方是墙角处,那里种着低矮花木,倘若凶手弄出动静后迅速俯下身来,朝云从屋中往外看,很可能没有留意到有人趴在那里,那么自然什么都看不到。

甄世成忽然想到了什么,大步走回去问朝云:“你烧纸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声响?”

朝云摇头:“没有。”

那个时候她整个人沉浸在思念未出世孩子的痛苦中,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动静。

“那么,你当时有没有哭呢?”

甄世成这个问题令不少人侧目。

谁都知道朝云因为没了孩子性情大变的事,这位大老爷怎么还追着不放,烧纸时哭不哭有什么重要的?

“哭了。”朝云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微拢。

每一年的这一天,她都会重新体会一次什么叫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怎么能不哭呢,那是她盼了多少年才来的孩子,是她余生的欢喜与依靠啊。

“哭出声了?”甄世成再问。

朝云用力咬唇,点了点头。

甄世成轻轻叹了口气,大概弄明白凶手为何会溜进西跨院埋藏血衣了。

凶手作案后离开主院,十之八九是听到了朝云的哭声然后看到了她烧纸的情景,于是凶手在那个瞬间决定嫁祸朝云。

姜似悄悄走到甄世成身边,轻轻咳嗽一声,见甄世成看过来,轻微摇头。

甄世成眉毛拧了起来。

没有发现?

“伯爷,后宅的人都在院子里了么?”

永昌伯听甄世成这么问,不由看向管事。

管事忙道:“都在了。”

甄世成与姜似对视一眼,皆有些意外。

难道说他们的思路出了问题?

第168章 少了两个

姜似细细梳理着那些关键。

永昌伯夫人的惨死,睡在身边的丈夫,衣柜中的异香,投水自尽的大丫鬟,烧纸钱的通房……

这一切仿若一团乱麻,当顺着认定的那条路没有找到目标时,让人顿时迷茫起来。

可是很快姜似就坚定了想法。

无论凶手隐藏有多深,头发上的异香是去不掉的,既然她没在这些人中发现身上带有异香的人,那只能说明那人并不在这些人里。

甄世成同样想到了这一点。

在他看来,只要来过现场,定然会留下痕迹,没有天衣无缝的谋杀案。

那个人是不是不在这些人中?

甄世成从衣袖中摸出名册重新看了看,名册上清清楚楚写着后宅共有七十二人。

伯府的主子只有四人,而维持伯府后宅的运转人数是其数十倍,这个数字放在勋贵之家却只是寻常。

甄世成招来一名属下,耳语几句。

这名属下擅长记数,听了甄世成的吩咐目光很快掠过院中人群,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后,附在甄世成耳边道:“大人,不算永昌伯等人,现场共有七十人。”

甄世成眼神一紧。

少了两个人!

姜似见甄世成神色变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明白应该是有了发现,可惜她听不到,只能等着甄大人揭晓答案。

“管事,本官再问一句,后宅的人都到齐了么?”

管事被甄世成的严肃弄得有些紧张,神色忐忑道:“都到齐了啊。”

这些人他们几个清点了好几遍,连告假的都派人叫回来了,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甄世成拍着名册封面冷笑一声:“名册上记有七十二人,可来的只有七十人,还有两人去哪了?”

管事被问得一愣。

甄世成不给管事琢磨的机会,喝道:“少了两人却不禀明,莫非你在包庇凶手?”

管事吓得脸都白了,赶忙作揖道:“大人,冤枉啊,给小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包庇凶手啊!”

“那你说说,少的这两人是谁?”

管事不由看向一名婆子。

那婆子是主管后院的,算是内管事,被管事这么一看,汗都下来了,赶忙道:“大人,后宅各院各处的下人都在这了,就是内厨房留了两人——”

“内厨房留了两人?”甄世成听了心中一动,面上无比严肃,“本官再三强调要所有人集中到这里来,为何留了两人你们却不说?”

管事婆子吓得脸色发白:“大人,老奴不是有意隐瞒啊。内厨房哪能离开人,要给主子们备好吃喝,还要准备祭拜夫人要用的东西……内厨房本来有六人,只留下二人已经是最少了。”

“糊涂,还不把那两人叫过来!”永昌伯一听管事婆子提起夫人,勃然大怒。

都这个时候了,这些混账东西居然还想着吃喝的事。

永昌伯却忘了,对于这些下人来说,伺候好一府主子吃喝是顶重要的事。

地面脏了一时无人打扫不要紧,要是主子渴了饿了却不能及时把饭食端上来,说不准差事就丢了,尤其在主子们心情不好的时候。

管事们也是人精,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留了两个老实巴交的在厨房干活,不认为这样对查案有何影响。

没过多时,两名女子被带过来。

其中一人是个中年妇人,穿着一身青布衣裳,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包着同色布巾,看起来干净利落。另一人是个小丫鬟,身上灰扑扑的,十有八九是烧火的。

二人被带到甄世成面前,中年妇人安安静静垂手而立,小丫鬟明显带着慌张,双手交握不停搅着,看起来随时要哭的样子。

甄世成只扫了小丫鬟一眼,注意力就落到中年妇人身上。

妇人的年纪与换下的那身血衣是相符的。

虽说凶手可以反其道行之,故意穿不符合身份的衣裳,但这看起来谨慎,其实是不智的行为。

比如一个中年妇人穿着十几岁小姑娘的衣裙在院中行走,被人撞见等于告诉别人她有问题。

最好的掩饰,就是做自己。

甄世成一言不发打量着妇人。

在这样紧张的沉默中,姜似不着痕迹绕到后边,靠近了妇人。

尽管妇人包着头巾,可姜似不但天生嗅觉出众,还随乌苗长老学过异术,更是强化了这方面的能力,随着她凝神屏息,很快就嗅到了那丝若有若无的异香。

姜似眼一亮,对甄世成微不可察点头。

甄世成一颗心顿时放了下去。

确定了凶手,想要撬开他的口就不难了。

甄世成对一名属下使了个眼色,那名属下立刻凑上来。

“悄悄让人领着你去这妇人的住处搜查一下,看有无异常,尤其留意散发香味之物以及换下的鞋子。”

“是。”属下低声应了,默默退下。

院中围了那么多人,衙役退下后很快就被人挡住,再无人留意他的去向。

“你们在内厨房做什么差事?”甄世成问道。

“小妇人专做甜点。”妇人开口道。

“婢,婢子是烧火丫头。”小丫鬟战战兢兢道。

甄世成接过衙役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口水润润喉咙,再问道:“为何是你们两个人留下来?”

这一次是小丫鬟先回答的:“需要婢子烧火呀。”

在小丫鬟看来,厨房留人烧火是天经地义的事。

甄世成目光在妇人脸上停驻:“那么你呢?内厨房有六人,为何留下做甜点的厨娘?”

甜点只是饭后点缀,留下做甜点的厨娘有些不合情理。

妇人回道:“主子们喜欢小妇人做的甜点,大姑娘时常命人来端雪花糕。”

一听“雪花糕”三个字,姜似登时变了脸色。

就在昨日,她来永昌伯府做客,谢青杳特意请她吃了雪花糕,并对厨娘赞不绝口。

想到这里,姜似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一个问题:“你是新来的吧?”

春日里永昌伯府办了一场赏花宴,那时她还没重生,前去赴宴时可不曾尝到那绵软香甜的雪花糕。

她了解好友,谢青杳是个有好东西乐于与人分享的性子,若是当时这个厨娘就在的话,没道理不拿出雪花糕来宴客。

管事看向姜似的眼神难掩惊讶:“豆娘是三个月前进府的。”

第169章 头发

甄世成拿眼角余光瞄着姜似。

这小姑娘到底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一时感慨过后,甄世成毕竟是心思缜密之人,很快就想明白了。

是了,姜姑娘与谢姑娘交好,偶然得知一些永昌伯府的讯息实属正常。

说来好笑,他现在竟有一种忍不住把这丫头往厉害了想的心理。

嗯,这可不好,以后还怎么端长辈架子?

“豆娘三个月前进府,竟能进内厨房做事么?”甄世成撇开这些念头问道。

内厨房是专门给主子们供饭的,一般来说能进入内厨房的厨娘都是厨艺出众的可靠之人。

管事忙道:“实在是豆娘一手甜点做得太好了,尤其是大姑娘格外喜欢豆娘做的甜点,夫人前些日子便把豆娘调到了内厨房来——”

“住口!”谢殷楼厉喝一声,打断了管事的话。

谢青杳面如金纸,浑身簌簌发抖,捂着嘴无声落泪。

倘若凶手会是眼前的厨娘,岂不是因为她嘴馋引狼入室害死了母亲?

这个念头几乎让谢青杳溃不成军。

管事自知失言,赶忙抽了一下嘴巴:“哎呦,看老奴这张嘴,欠打!”

谢殷楼一手扶着妹妹,望着管事的目光冰冷透骨。

管事大汗淋漓,忍不住跪了下来。

甄世成咳嗽了一声。

他虽然能理解苦主的痛苦,可是这正是关键时刻呢,再拖后腿真要发火了啊!

大老爷不发火,还真当是弥勒佛呢。

“豆娘是哪里人,进府前做什么的?”

管事不敢吭声了,拿眼瞄着豆娘。

豆娘反而很配合回答了甄世成的问题:“小妇人夫家是南河人,两年前男人没了,来京城摆摊卖甜品讨生活。”

“一个人来的京城?”

“是。”

甄世成摸摸胡子:“本官看你年岁不小,莫非没有子女?”

听甄世成提起这个,豆娘神色才第一次有了明显变化,不过她显然克制着,略微停顿一下便道:“有一个儿子,也是两年前没了……”

悄悄起身的管事暗暗叹气。

当时就是知道豆娘没有任何牵挂,遭遇可怜,夫人才破例在豆娘入府这么短的时间把她调进内厨房来。在主子们看来,无牵无挂的人总是可靠些。

“男人与儿子差不多时间过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呢?”

豆娘垂头,红着眼圈道:“儿子意外掉水里淹死了,就这么一个儿子,男人伤心过度生了病,没过多久就跟着去了。”

“那你为何会上京?”

豆娘冷笑:“我们两口子都是勤快人,置了些家业,太多人虎视眈眈盯着我这个无儿无女的寡妇。小妇人总要活下去,听说京城百姓安居乐业,卖些吃食应该不愁没人买,便收拾了细软进京了。”

“豆娘又是如何入府的?”甄世成看向管事。

管事:“……”他有满肚子话,只是说了怕挨打!

甄世成拧眉看了永昌伯一眼。

“大人问话,你就如实说!”

管事擦擦汗,道:“夫人带着大姑娘去珍宝阁挑首饰,回来路上见到豆娘甜品摊子前排满了长队,便叫丫鬟买了两份甜品来吃。没想到甜品极好,夫人与大姑娘吃过后念念不忘,又陆续派人上街买了两次。后来夫人与大姑娘再次上街,去豆娘摊子那里买甜品,恰好遇到恶霸掀翻了豆娘的摊子,夫人便把豆娘叫来问她愿不愿意进府做厨娘,于是豆娘就进府了。”

管事说着一指不远处的大丫鬟春芳:“夫人带豆娘入府时还是春芳对小人说的这些。”

春芳忙道:“正是管事说的这样。”

一个三个月前进府又破例调入内厨房的中年妇人,一个丧子丧夫后还能变卖家产孤身进京闯荡的中年妇人……

别的不说,从时机与自身来说,豆娘具备了杀人的能力。

甄世成面色一沉:“豆娘,那你就说说为何要杀害伯夫人吧。”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哗然。

先前询问秋露的妹子和朝云时,甄大人可从没明确说过她们是凶手的话。

豆娘是杀害夫人的凶手?太不可思议了。

豆娘面皮动了动,依然保持着平静:“夫人对小妇人有知遇之恩,小妇人又不是疯了傻了,为何会杀害夫人?”

“这就要问你了。”甄世成目光灼灼盯着豆娘,厉声道,“还不如实招来!”

豆娘轻轻跪下,神色镇定:“小妇人冤枉。”

“冤枉?”甄世成冷笑一声,“来人,解开豆娘的头发!”

很快两名衙役上前按住豆娘手臂。

豆娘挣扎着,见挣扎不动,喊道:“大人,无凭无据您就说小妇人是凶手,难道要屈打成招么?小妇人真的冤枉啊!”

“稍安勿躁,本官命人解开你的头发,就是让大家看看证据。”

姜似悄悄替甄世成捏了一把汗。

她是嗅觉出众才能嗅出豆娘头发上的异香,甄大人要是以此作为证据给豆娘定罪,恐怕站不住脚。

甄世成似乎察觉姜似的担忧,得意捋了捋胡须。

没有点拿得出手的东西,还真要被一个小丫头比下去了。

办案多年的甄大人完全忘了与一个小姑娘比有什么好得意的。

豆娘包头发的布巾很快就被扯开,一头秀发露出来。

说是秀发,实则与朝云一般,亦掺杂了不少白发了。

两个女子在这一点很相似,明明还不到四十的年纪,便已早生华发。

“各位看看豆娘的头发与旁人有何不同?”甄世成沉声问。

“有白发!”一名小丫鬟脱口而出。

身边婆子忙捶了她一下,低声道:“小蹄子,有白发怎么了?”

她还有好些白发呢,莫非就成凶手了?

谢青杳死死盯着豆娘,突然睁大了眼睛,迟疑道:“她的头发好像有些卷曲……”

经由谢青杳提醒,离豆娘近的人全都看了出来:豆娘一头长发与旁人最大的不同就是弯弯曲曲,看起来很特别。

豆娘抬起双手按住头发,显然很不适应众目睽睽之下披头散发,慌乱道:“大人究竟要怎么样?”

甄世成取出油纸包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两根头发:“这是从凶手躲藏的衣柜中发现的两根头发,大家可以看一看,这两根头发与豆娘的头发相同,都是卷曲的!”

第170章 原来是故人

听甄世成这么一说,永昌伯等人立刻凑近了看。

泛黄的油纸上躺着两根长发,其中一根通体黑色,另一根从发根处已经白了大半。这两根头发有个明显的特点,弯曲如波浪,再看豆娘一头披散长发,正如海藻一般卷曲着。

这种头发天生卷曲之人极少见,若说巧合没有人会信。

众人看向豆娘的眼神立刻变了,嫌恶有之,憎恨有之,好奇有之。

甄大人从凶手藏身之处发现的头发与豆娘的头发一样,夫人定是豆娘害死的无疑了。可是豆娘一个厨娘为何要害夫人?夫人明明对豆娘有恩呢。

众人不约而同想着这个问题,全都目不转睛盯着豆娘。

有个管事婆子忽然咦了一声。

甄世成立刻看向出声的管事婆子:“你是否想到了什么?”

管事婆子一脸不确定,犹豫着没有开口。

“无论想到什么都可以说出来,错了也无妨,没人会追究你。”甄世成宽慰管事婆子的同时给永昌伯递了个眼色。

经历了误以为自己杀害了妻子,再到大丫鬟秋露和通房朝云,如今总算把豆娘揪了出来,永昌伯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豆娘的杀人动机,因而在甄世成递了眼色后立刻道:“大人说得不错,你想到了什么就说,说错了不打紧,若是说出有用的回头有赏。”

管事婆子一听不再顾虑,飞快扫了豆娘一眼道:“看到豆娘这一头头发,老奴突然想起一个丫鬟来,那丫鬟就有一头天生卷曲的长发,不过她十多年前就被赶出去了。”

甄世成听了心中一动。

名册上写着豆娘今年三十四岁,放到十几年前正是当丫鬟的年纪。

“那丫鬟叫——”管事婆子努力回忆着,突然一拍大腿,“老奴想起来了,那丫鬟叫阿豌!”

“阿豌”两个字一出,永昌伯府一些老人依稀有了印象。

那名先前一直给甄世成回话的大管事盯着豆娘更是面色大变,脱口道:“你是阿豌?”

豆娘眼帘颤了颤,缓缓转眸看向永昌伯。

那一眼竟然透着刻骨恨意。

大管事的话让管事婆子一下子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越看豆娘越觉得眼熟呢,天啊,她可不就是当年被赶出去的阿豌!”

十多年的时光足以使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特别是那些本就不熟悉的人,十多年后再见面认不出来一点不稀奇。

不过当一个鲜明的特点被指出来后,人的记忆阀门就被打开了。

管事婆子从一开始的犹豫到最后的坚定,拍掌道:“没错,她就是阿豌!”

人群议论起来。

“阿豌是谁呀?”年纪还轻的小丫鬟好奇问道。

“不知道啊,从没听说过府上有这么一个人。”

“那时候你们还没进府做事呢,我倒是依稀有个印象,十多年前有个叫阿豌的丫鬟因为惹了伯爷与夫人的不快被赶了出去,不过当时她在哪里当差已经不记得了……”

豆娘立在中央,任由人议论着,面上看起来虽然还算平静,垂在身侧的手却微微颤抖。

到底还是被认出来了吗?她头发包得那么严实,这位甄大人如何断定落在衣柜中的两根头发就是她的?难道仅仅因为她是唯二留在厨房没有出来的人?

甄世成把豆娘暂时晾在一旁,继续问管事婆子:“当年阿豌为何被赶出去?”

管事婆子显然还有印象,闻言立刻看向永昌伯。

永昌伯全然想不起阿豌这个人了,一个十多年前被赶出去的小丫鬟他怎么可能记得,当下便道:“说!”

管事婆子心一横道:“那时候夫人怀上了世子,便要挑一个通房丫鬟伺候伯爷。夫人当时挑了好几个,最后定下了春梅,谁知阿豌突然跑到夫人面前来,非要说伯爷已经……已经得了她的身子。夫人认为阿豌为了当上通房胡言乱语败坏伯爷的名声,心思不正,便把她赶出了府……”

永昌伯边听边皱眉,隐约有了印象。

十多年前,似乎是有这么一个丫鬟跑到夫人面前哭哭啼啼的,不过他压根没往心里去,连那丫鬟叫什么都未曾留意。

难道说,这祸事就是当年埋下的祸根?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大人,找到了!”一名衙役快步走到甄世成面前,把手中之物呈上。

那是一双女式布鞋,看起来有些旧了,鞋面上还有油渍,非常符合在厨房做事的人穿的鞋子。

“大人,这是在豆娘房中箱笼里翻出来的鞋子,用这件衣裳包着的。”衙役拎起一件半新不旧的衣裳道。

用一件衣裳包裹一双破旧的鞋子,这显然不合常理。

衙役很快把鞋子一翻露出鞋底:“大人您看!”

鞋底上有浅浅的纹路,那些纹路间隙有的地方嵌着污渍,有的地方颜色发褐。

甄世成盯着那些褐色,眼神一缩。

凭经验,这是鞋子踩到鲜血留下的。

甄世成把鞋子举到豆娘面前:“豆娘,两根头发你或许还能狡辩,再加上这双沾血的鞋子呢?”

他先前派属下去豆娘房中翻找线索,特意强调了鞋子,原因很简单。

豆娘行凶前可以穿两层外衣,行凶后脱下最外面那件溅上鲜血的衣裳埋起来,身上又是干干净净,但她十之八九不会准备两双鞋子,那样太不方便。这样的话,豆娘就不能把脚上鞋子随同血衣一起埋起来,不然她赤脚回房,路上一旦遇到旁人就说不清了。

一双行凶时穿着的鞋子,以豆娘的缜密定然不会再穿出来,但短短时间内想要彻底销毁根本来不及,暂时藏好是最好的选择。

而事实也证明他所料不错。

“大人,还有这个。”衙役又拿出一个素面荷包呈给甄世成,“这是在豆娘枕头套子里发现的,属下闻着有股异香,又见这荷包藏得隐秘或许有什么蹊跷,就带了过来。”

甄世成把荷包凑到鼻端一闻,冷笑道:“豆娘,衣柜中留下的异香与你这荷包如出一辙,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

豆娘嘴唇发白盯着荷包,心知大势已去,惨笑一声:“我无话可说,只恨永昌伯没有因为羞愧误杀妻子自尽,实是苍天不公!”

第171章 动机

豆娘语气中的癫狂和恨意令永昌伯惊愕不已,怒意冲冲道:“休要信口雌黄,我与夫人有何对你不住之处,竟让你歹毒至此?”

众人停留在身上的视线但没让豆娘恐慌,反而令她放声大笑:“哈哈哈,即便你不问,我也要说个明白,好教世人知道斯文守礼的永昌伯是怎样一个龌龊之人!”

“不许侮辱我父亲!”谢青杳气得俏脸发白。

永昌伯把女儿往后拉了拉:“让她说!”

豆娘抬手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眼泪,恨声道:“十七年前,伯夫人有了身孕,放出风来要替永昌伯挑一个通房。当时许多丫鬟蠢蠢欲动,我亦是其中一位。”

说到这里,豆娘自嘲一笑:“府上谁不知道永昌伯对夫人敬爱有加,平日待人温和有礼,洁身自好,除了夫人别说妾室,连一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过。能给这样一位品性好、身份尊贵且还年轻的男人当通房,有几个丫鬟会不动心呢?可是——”

豆娘哽咽了一下,看向永昌伯的眼神满是恨意:“可是谁能想到这位人人称道的伯爷竟会那么龌龊,明明哄骗着占了我的身子,转头却不认了,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样子任由伯夫人安排了春梅。呵呵,是我年轻的时候太蠢想不通,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多睡一个女人有什么损失呢?我不甘心,跑到伯夫人面前理论,可是伯夫人反而指责我为了攀上永昌伯不择手段,命人把我赶了出去……”

“这就是你杀害伯夫人栽赃伯爷的原因?”甄世成无视永昌伯越发难看的脸色,淡淡道,“恨意是可以使人失去理智做出冲动的事来,但恨意往往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减轻,你选择十七年后才报仇,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

豆娘紧抿唇角,浑身如秋风中的落叶颤抖着。

甄世成一拍手:“是了,变故应该出在两年前你儿子与男人的过世上头!”

听了甄世成的话,豆娘情不自禁后退两步,如见鬼魅望着他。

这位甄大人莫非有读心术不成?

到了这个时候,豆娘也失去了隐瞒的心思,反而有种不吐不快的冲动,冷笑道:“不错,不过根由还要从十七年前说起!我自幼被卖入伯府,在府中无亲无靠,被赶出府后更是走投无路,绝望之下选择了投河。许是老天见不得我就这么舒舒坦坦走了,竟被一个路过的货郎救了起来。那时我心灰意冷,感念货郎的救命之恩便嫁给了他,与他一起回到家乡南河生活……”

回想着往事,豆娘眼中竟多了一抹亮色,显然与货郎一起的那些日子并不缺乏欢乐。

可是很快豆娘就语气一变:“谁能想到婚后不久,我竟有了身孕!”

众人听了,不由看向永昌伯。

这种情形下,几乎所有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豆娘腹中孩子是永昌伯的,只有永昌伯沉着一张脸神色冰冷,瞧不出在想什么。

豆娘浑身剧烈颤抖起来:“虽然我被货郎救起后很快就与他做了夫妻,可按日子来算这孩子根本不是他的。果然,成亲八个月后我就发作了,经历了三天三夜的难产终于拼死生下了儿子。随着儿子眉眼一日日长开,根本没有一点与我男人相似的地方,我再也没有办法抱着侥幸的念头自欺欺人。好在我男人以为儿子早产,并没有怀疑。我本想着再为他生儿育女,体贴照顾他一辈子也算是弥补愧疚,谁想到从此再没有怀上过。请来的大夫说我生产时伤了身子,再不能有孕。我真是恨啊!”

豆娘双目圆睁瞪着永昌伯,颤声道:“是他图一时痛快祸害了我一辈子,难道我不该恨!”

甄世成不置可否,继续问道:“那你儿子与男人的死与此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因为不能替夫君生儿育女,这种恨不足以使一个生活还算不错的女人处心积虑报复杀人。

听到甄世成的问话,豆娘用力扯着散乱的头发,那种疼痛令她回忆起往事时不至于因痛苦而陷入疯狂:“这个秘密在我心底藏了太久了,实在太久了,眼看着儿子一日日长大,相貌性子与我男人截然不同,我心里就越来越慌,直到有一夜——”

随着豆娘的停顿,院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

“那天夜里我做了噩梦,忍不住在梦中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惊呼,显然没料到秘密的暴露会是这个样子。

姜似眼中闪过异色。

说梦话把秘密说了出来,听起来匪夷所思,实则并不奇怪。

一个可怕的秘密被隐瞒太久了,在那人心里就会越来越重,终有一日会因为承受不住寻找一个发泄口,或是主动,或是被动。

“听到这个秘密,我男人当时就疯了,红着眼逼我说出来龙去脉,然后——”豆娘张了张嘴,泪水顺着她干枯的眼角淌下来,“他冲到我儿子屋里,一怒之下竟把我儿子掐死了!”

“嘶——”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看向豆娘的目光带上了同情。

不管怎么说,唯一的儿子被自个儿男人掐死了,实在太悲惨了些。

“那时候你没有拦住?”甄世成问。

“我被他打蒙了,等反应过来儿子已经咽了气。我男人冷静下来,把我儿子身上绑了石头扔进了河里,做出儿子贪玩溺水连尸首都没捞上来的假象……”

甄世成沉默片刻,再问:“那你男人又是怎么死的?”

豆娘同样沉默下来,就在众人凝神屏息等着她回答时,她笑了笑,一字一顿道:“我杀了他。”

望着豆娘的笑容,众人忽然觉得脊背发凉,竟无人发出半点声音。

“从那之后每到夜里他就会打我,用鞋底抽,用火钳子烫,只要是折磨人的手段都用上了。我知道再熬不了多久我就会被他打死了,可是我不甘心啊,不是不甘心被他打,这是我欠他的。我是不甘心我被永昌伯害得这么惨,可害我的人还过着富贵逍遥的日子,这不公平!”

第172章 阴差阳错

豆娘阴冷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嘶声问:“你们说,这公平么?难道就因为我是个身份卑微的丫鬟,就活该落到这样的下场,而糟蹋了我的人却没有半点惩罚吗?”

众人沉默着。

豆娘可真傻,下人的命本来就贱啊,怎么能和主子比呢?

不过豆娘的遭遇确实可怜了些。

不少下人想到曾遭遇的一些不公与委屈,暗暗叹气。

“有一晚,我男人把我打狠了,我昏迷了好久才醒来。他搂着我哭,说他其实不想打我的,可他控制不住,他只要一想到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竟然是别人的就恨不得立时死了算了。”豆娘眼神幽深回忆着往事,“他说到死提醒了我。既然他不想活了,而我还不甘心没有报复害我的人就死,那我干脆成全了他,让他先走一步,等我报了仇自会下去找他,到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就团聚了。”

豆娘擦了擦眼角,神色变得凌厉:“所以等他睡着后,我用一根麻绳勒死了他。镇子上的人都知道我们没了儿子这些天伤心欲绝,加之我男人爹娘早就没了,亦没有什么近亲,我只是随便编了个借口说他因为思念儿子病死了就无人怀疑。就这样,等料理了我男人的后事,替他守了三个月的孝,我就变卖了家当来了京城。接下来的事,大人已经知道了。”

“虽然已经知道了你入府的经过,但本官很想知道你为何笃定就能顺利入府?”

豆娘笑了笑:“我摆摊的位置就在伯府前往珍宝阁的必经之路上。我在伯府当丫鬟的时候便知道伯夫人隔上一段日子便会去珍宝阁逛逛。她还是个爱吃甜品的人,想来一个人的口味是不会轻易改变的。我在南河就靠着一手无人能比的甜品为生,何愁对方不上钩!”

“这么说,伯夫人带着大姑娘去买甜品,遇到恶霸掀翻你的摊子亦不是巧合了?”

“不错,恶霸欺凌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妇人是真,但平时我都老老实实交足了银钱,那日心知时机到了,于是故意惹怒了恶霸。果不其然,伯夫人见到我被砸了摊子,就让丫鬟把我带到面前叙话,问我可愿到伯府来当厨娘。”豆娘说到这里勾唇一笑,眼睛亮得惊人,“我当然乐意。”

甄世成心底叹息,摸了摸胡须:“谋划杀害伯夫人的经过,你讲一讲吧。”

为了报仇孤身来到京城卖甜品为生,顺利等到伯夫人自愿上钩,这份耐心实在惊人,世上的男子果然都轻瞧了女子。

“我进了外厨房后便成了专门做甜点的厨娘。在外厨房做事想要混入内宅很不容易,若想杀死伯夫人更是难如登天,我只能耐心等着。没想到连老天都助我,没过多久伯夫人竟命管事把我调到了主院的小厨房来,我有心之下很快就摸清了地形与丫鬟们换班的规律。”

“所以你就动手了?”

豆娘笑笑,看了永昌伯一眼:“不,我本来没打算这么快动手。虽然杀人的念头已经在我心里存了很久,可是越到临头越担心功亏一篑。促使我下定决心的原因,是我意外得知永昌伯患了梦行症。一个患了梦行症的人,一觉醒来发现枕边人死了都分不清是谁杀的,这是老天给我的机会,我怎么能不抓住!”

姜似一直认真聆听着豆娘的话,听到这里脑子嗡一声响,情不自禁后退半步,一瞬间冷汗就把衣衫湿透了。

身后一只手稳稳扶住了她。

姜似回眸,措不及防撞上一双冷然的眼睛。

扶住她的是谢殷楼。

这个瞬间,姜似忘了拉开距离,亦忘了道谢,一张俏脸血色全无,睫毛剧烈颤抖着。

谢殷楼以为自己看错了。

以往姜似是什么样他都有些模糊了,今天的姜似从一开始就那样出彩,面对顺天府尹侃侃而谈,好像没有什么能令她感到胆怯,可是现在她为何看起来如此脆弱?

谢殷楼困惑着,语气中带出一丝关心。

姜似这才回过神来,退后一步拉开距离,勉强笑笑:“我没事。”

她当然有事!

在听到豆娘决定动手的原因后,她终于想明白为何前世永昌伯夫人在她死前还好生生活着,而今生却突然遇害了。

前世永昌伯的梦行症不是现在诊断出来的,而是闹出睡猪的笑话后请来名医才得知的,也就是说,前世的这个时候豆娘还没有下定决心出手。

有时就是这样,一个念头的转变,之后的人生就全然不同了。

她不知道前世豆娘最终有没有动手,或者还没等到动手就被人发现了,总之,因为她不知道的某些原因,永昌伯夫人躲过了一劫。

可是今生,她本来好意提醒谢青杳,想要好友的父亲避开睡猪的笑话,也免得谢殷楼因此丢了正在议的亲事,可是阴差阳错之下却促成了永昌伯夫人之死。

姜似想到这里,几乎站立不住。

这样说,永昌伯夫人岂不是因她几句话而死?

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少女光洁的额头滚落,划过她苍白的面颊隐没在毫无血色的唇畔。

“是不是中了暑气?”谢殷楼低声问。

姜似根本不敢看谢殷楼的眼睛,狼狈偏开头:“没事。”

谢殷楼眸光暗了下去,淡淡道:“要是不舒服就去歇着吧。”

他这样说着,却主动拉开了二人的距离。

豆娘已经讲到了行凶的经过:“我见春芳收好衣裳出去了,而伯夫人去了花厅用饭,就偷偷溜进伯夫人寝室的衣柜躲了起来,并点燃了迷香。这样一直等到天快亮了,我才从衣柜中走出来,用烛台刺死了伯夫人。呵呵呵,当时伯夫人流了好多血啊,可惜永昌伯睡得和死猪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呢。我把烛台塞进他手中,脱下最外边的衣裳包好悄悄离开。”

豆娘看向神色木然的朝云:“我本来的打算就是嫁祸永昌伯,让他尝尝亲手杀妻的痛苦,可是走到院子里时突然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哭声。我顺着哭声寻过去,就看到朝云在烧纸。当时我就有了主意,干脆把血衣埋在那里,如果永昌伯认了杀妻的罪名自然更好,倘若察觉不对,至少还有一个替罪羊……”

众人听得连连抽气。

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

“不管怎么说,能在你一双儿女和这么多人面前揭露你多年前的丑事,我已经心满意足,呵呵呵——”

脸色难看至极的永昌伯终于开口:“你能不能说说,我到底怎么哄骗你的?”

第173章 迟来的真相

豆娘被永昌伯问的有片刻沉默。

“说啊,我到底是怎么哄骗你的?”永昌伯额头青筋暴起,眼神一片冰冷。

豆娘不可思议看着怒气冲冲的永昌伯,眼中的恨意几乎能凝为实质:“怎么会有你这样无耻的人!当时你对我说中意我,我才……我才把身子给了你……”

一阵风吹过,把院中掉落的树叶吹起扫过许多人的鞋面。

众下人皆低着头,不敢流露出异样来。

谢青杳不断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父亲不是这样的人!”

谢殷楼伸手落在谢青杳肩头,给她无声的安慰。

“伯爷,既然已经查出豆娘是凶手,就不要听她胡言乱语败坏您名誉了,把她交给官府狠狠处置吧。”大管事凑到永昌伯身边低声劝道。

永昌伯一抬手,断然道:“不,我今日非要问清楚!豆娘,你说我对你说我中意你,为何我毫无印象?”

他的记性已经差到如此境地了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时候和豆娘有过接触。

从成亲到现在,除了夫人他就只有两个女人,皆是夫人安排的通房。

豆娘冷笑一声:“你是高高在上的伯爷,哪会对十几年前睡过的一个小丫鬟有印象!”

“够了!”永昌伯忍无可忍厉喝一声,“豆娘,你可敢指天发誓,我亲口对你说过这些话?”

豆娘立刻举起一只手:“我对天发誓——”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口,脸色变得越发难看起来。

“怎么不说了?”永昌伯咬牙问。

他可真是撞邪了,怎么会遇到这么一个疯女人!

在永昌伯的逼问下,豆娘缓了口气,恨声道:“这话你是不曾亲口对我说,而是让人跟我说的。”

永昌伯越发觉得眼前的女人疯得厉害了:“那人是谁?你凭空捏造一个人就往我身上泼污水?”

“我没有捏造!”豆娘受刺激般大叫起来,眼珠转动扫到一个人,猛然停住,伸手一指道,“当年你就是让他传的话,后面的事都是他安排的!”

众人顺着豆娘手指的方向望去,看清那个人时不由吃了一惊,不少人忍不住脱口而出:“大管事?”

豆娘指出的人正是伯府大管事。

大管事是永昌伯的心腹,十几年前就跟在永昌伯身边做事了。

“你,你休要胡说!”大管事面色大变,眼神慌乱。

永昌伯视线落在他身上,敛眉道:“怎么回事?”

“伯爷,您别听这疯婆娘胡言乱语——”

永昌伯一脚踹在大管事心窝,把大管事踹倒在地,厉声道:“你们一个个都当我是傻瓜不成?不说是么?可以!刘管事,清点一下李管事家的人口,全都给我卖出去,一个纸片都不许他们带走!”

哪怕大管事跟了他多年,可是平白无故被个疯女人泼脏水,甚至还因为这个连累妻子丢了性命,这个时候永昌伯已经没有半点容忍度。

他只想知道真相,越快越好!

永昌伯口中的刘管事是府上二管事,多年来一直屈居大管事之下,此刻听到吩咐立刻高声道:“是!”

二管事走到大管事面前,居高临下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大管事,唇角微翘:“李大管事,请吧。”

他有预感,经此一事,这个压在他头上多年的李大管事要完蛋了,他总算熬出头了。

二管事的得意让大管事一下子瘫软下来,伸手抓住永昌伯袍角:“伯爷,是小人鬼迷心窍,看在小人伺候您多年的份上,就饶过小人这一遭吧!”

大管事说着抡起手一下一下抽着嘴巴,很快两边脸就肿了起来,显然是下了狠手。

永昌伯罕有的平静,可他身体的每一寸都绷紧了,让人瞧着心惊胆战。

“我不想听这些废话,我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管事了解永昌伯的性子,见他如此心知大势已去,颤声道:“当年……当年夫人有了身孕,要给伯爷挑通房,府上有好些丫鬟蠢蠢欲动,其中就有阿豌,也就是豆娘。阿豌生得好看,小人其实早就对她动了心,不过知道阿豌心高气傲根本不愿当小人的偏房,一直没能得手。那时候阿豌找上我帮忙,当时小人就觉得是个好机会,于是哄骗她说伯爷对她有意,让她天黑了去园子里的花棚中等着。阿豌果然相信了,到了约定时间去了那里。花棚里的石桌上摆了水果与茶水,小人躲在暗处看着阿豌等了好一阵子,因为无聊和紧张把混了迷药的茶水喝了后很快就睡着了,于是小人就——”

后面发生了什么事,众人已经能想到了。

“小人得手后给阿豌留了一只金镯子,本以为她醒来后不敢声张,再说得了一个金镯子也算不上吃亏,没想到她又找上小人追问那天晚上的事。小人怕她闹出来,只得骗她说镯子是伯爷留下的,伯爷许诺回头就和夫人提一声把她收房。”大管事看向豆娘的眼神几乎可以杀人,“后来夫人宣布了通房人选是春梅,阿豌又来找小人质问。小人只好再糊弄她,说伯爷虽满意她,但夫人听了不同意,让她再耐心等上个一两年。可万万没想到阿豌是个受不了气的,竟然直接找夫人理论去了……”

他当时得手的丫鬟可不止阿豌一个,可别人好打发多了,哪像阿豌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脱,只能一次次糊弄着,还好夫人听了阿豌的话勃然大怒,直接命人把阿豌赶了出去,而伯爷压根没留意阿豌这么个人,他才算得了平静日子。

“都是小人的错,千算万算没算到阿豌十几年后会以豆娘的身份混进伯府害了夫人。伯爷饶过小人一条贱命吧,是小人当年一时鬼迷心窍——”大管事自知罪无可恕,只得砰砰磕头期望奇迹发生。

豆娘猛然冲到大管事面前,双手揪住他衣领:“你说的是真的?”

她显然受不了真相的刺激,一双眼充血流露出疯狂之色,手上越来越用力:“你说话啊,你是骗我的对不对?”

如果这才是真相,那她的报复还有什么意义?真正害了她的人还好端端活在她眼前。

她要弄死这个王八蛋。

“咳咳咳,住手,你这个疯女人——”大管事用力把豆娘推开。

“够了!”永昌伯神色疲惫看向甄世成,“甄大人,请你立刻把这两个人带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再看到他们!”

一行泪顺着永昌伯眼角无声流下,滑到嘴角,只觉无限苦涩。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被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女人处心积虑报复?他的妻子又做错了什么,无辜丢了一条性命?

或许是他识人不明,留大管事这样的人在身边才招来这场祸事,亦或许他当初就该坚决拒绝夫人替他选通房的提议。

可是这世上,毕竟没有那么多如果。

永昌伯捂着胸口,忽然觉得心口一阵剧烈疼痛,一头栽倒下去。

第174章 蝴蝶的翅膀

永昌伯倒下得太突然,虽然被不远处的谢殷楼手疾眼快扶住,还是激起阵阵惊呼。

“父亲,您怎么了?”谢青杳吓得花容失色冲过来。

永昌伯的头枕在谢殷楼肩头,无力垂着。

甄世成见状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走上前来唤道:“伯爷,伯爷!”

永昌伯双目紧闭,一缕鲜血顺着他嘴角缓缓淌出来。

甄世成立刻伸手探向永昌伯鼻息。

气息全无。

甄世成缩回手,沉声道:“快请大夫来!”

谢青杳蓦地瞪大了眼睛,抓住永昌伯垂落的手:“父亲,您怎么啦?”

甄世成喝道:“不要摇晃他!”

谢青杳吓得松开手,怔怔盯着空落落的双手发呆。

姜似在不远处站着,看着嘴角流血的永昌伯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永昌伯府本就养着大夫,很快大夫提着药箱急匆匆赶来,瞧见永昌伯的模样骇了一跳,赶忙上前一阵检查,最后呆住了。

“我父亲……怎么样?”谢殷楼竭力保持着镇定,可声音还是泄露出来一丝不平静。

大夫知道再难开口的话也要说的,颤声道:“伯爷……去了……”

此刻永昌伯还靠在谢殷楼身上,谢殷楼听了用力攥着拳头,面上表情有几分扭曲。

谢青杳尖叫一声,软软往下倒去。

姜似下意识伸手扶住谢青杳,可在这一刻同样心头茫然。

永昌伯居然死了!

前世永昌伯虽然有梦行症,可身体一直很硬朗,现在竟然死了——

姜似不敢细想下去,浑身止不住颤抖。

甄世成视线不觉往姜似身上落了落,有些疑惑。

永昌伯的死虽然突然,可对他这种见惯生死的人来说依然能保持理智的平静,可是姜姑娘先前那般镇定,表现那么耀眼,现在怎么会如此失态?

看这样子,姜姑娘受到的打击一点不比谢家兄妹小,这就奇怪了。

“甄大人,我父亲是不是中毒?”谢殷楼缓缓问出这句话来,看向豆娘的眼神冰冷如刀。

“这个还需要检查一下才能下结论。”甄世成示意下属上前把永昌伯的遗体挪开,抬进屋中去检查。

院子中的下人战战兢兢等着,连大气都不敢出。

谢青杳终于找回了声音,嘶声哭道:“父亲——”

她哭得极惨,整个人弯下腰去,好像要把心肺哭出来。

那一声声凄厉的哭声仿佛蘸了盐水的鞭子抽打在姜似心尖上,一下下使她鲜血淋漓。

她用力抱着谢青杳,不停喃喃着:“青杳,对不起,对不起……”

尽管知道害死永昌伯夫妇的人是豆娘,可是她再怎么自欺欺人都没办法说服自己不需要负责任。

确实因为她的多嘴,才改变了永昌伯夫妇的命运。

一生一死,难道因为她出于好心就能问心无愧吗?

她不知道别人遇到这种事会怎么样,至少她不能。

那是两条人命,还是好友的父母,更是一府的顶梁柱,不知道关系着多少人的命运,就因为她的几句话,就这么没了。

这一刻,姜似终于明白先知带来的不只有好处,若不谨言慎行同样会给人带来厄运。

“啊,啊——”谢青杳用力抓着姜似的手大哭,指甲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抓出道道血痕。

沉浸在悲痛中的谢青杳毫无所觉,而姜似只能默默承受。

没过多久,仵作有了结果:“大人,伯爷并非中毒,而是死于突发性心疾——”

“胡说!”谢殷楼冷冷打断仵作的话,“我父亲素来身强体健,根本不曾听大夫说过他患有心疾!”

他说完把大夫拎过来,厉声问道:“张大夫,我父亲的身体情况你应该最了解,你说!”

张大夫连连擦汗,可这种时候不把话说清楚他这个当大夫的以后同样没好日子过,赶忙解释道:“世子,突发性心疾与别的病症不同,平日里可能查不出任何毛病,但受到剧烈刺激就有可能——”

谢殷楼突然拔出腰间佩剑向豆娘走去。

“快拦住他!”甄世成喊道。

谢殷楼手握佩剑,神色冰冷:“甄大人,我要剁了那个女人替父母报仇,您要拦我?”

甄世成摇摇头:“世子不要冲动,真相已经查明,他们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谢殷楼冷哼一声,推开拦住他的衙役:“让开!”

“谢大哥,你亲手杀人岂不是脏了自己的手?”姜似绝不想再让谢殷楼背上杀人的罪名,顾不得苦闷至极的心情出声阻拦。

夺妻之恨,杀父之仇,尽管在这种情况下杀人报仇会被律法所宽容,但对即将袭爵的谢殷楼来说依然有可能引人非议。

谁家都有几个朋友,同样会有几个仇敌,倒霉时盯着落井下石的大有人在。

谢殷楼要是因为杀人而使爵位出现什么岔子,姜似更无法原谅自己。

谢殷楼墨玉般的眸子看过来,黑黑沉沉,让人一时看不透情绪。

姜似揽着谢青杳,劝道:“谢大哥,他们把伯府害得这样惨,就这么一刀解脱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谢殷楼眸子动了动,佩剑回鞘。

甄世成走过来拍了拍谢殷楼的肩,沉声道:“世子,节哀顺变,府上后面若有需要帮忙的,大可派人去顺天府说一声。”

谢殷楼垂眸道谢。

“把豆娘与大管事绑了带走!”甄世成吩咐完,对姜似拱手,“姜姑娘,这次你帮了本官很大的忙,回头本官会登门道谢。”

嗯,这样的话就能顺理成章把儿子带去了。

姜似心中乱糟糟的,匆匆回了个礼:“不敢当大人的谢,小女子没有做什么。”

甄世成带着一群人很快离去,谢殷楼走至姜似面前,声音微哑:“今日多谢了,我先送你回去。”

这种时候姜似哪里能让谢殷楼送,自是拒绝。

谢青杳拉着姜似不放,谢殷楼睇了妹妹一眼:“青杳,父亲母亲的后事还要咱们操办,先让姜姑娘回去吧。”

“阿似——”谢青杳对着姜似直掉眼泪,看起来好不可怜。

姜似握了握谢青杳的手:“我回去对家里人说一声,就来陪你。”

谢青杳这才松手。

姜似走出永昌伯府的大门,迎上刺目的阳光,脚下一软险些栽倒。

“姑娘,您没事吧?”阿蛮忙扶住她。

姜似摇摇头,继续往前走,快要走到东平伯府时不觉停下。

一只大狗冲她欢快摇晃着尾巴。

第175章 眼泪

阿蛮眼睛一亮:“呀,这不是二牛嘛!”

二牛似乎发现姜似情绪有些不对,仰起头嗅了嗅她的手,喉咙间发出讨好的呜呜声。

见到二牛的瞬间,姜似紧绷的状态顿时松弛,露出一抹夹杂着伤感的温柔笑容:“二牛,你怎么来了?”

不得不说,在这个时候见到二牛,对姜似饱受煎熬的心是个抚慰。

她的父亲很好,兄长也很好,可是在前世的后来,他们一个生离,一个死别,陪伴在她身边的除了郁七便是二牛了。

甚至前世濒死之际,她依稀听到了二牛的叫声。

也许那是错觉,但对姜似来说,二牛的确不只是一条普通的狗,而是长久陪伴着她的亲人。

“汪——”二牛叫了一声,扭头。

姜似顺着望去,便见不远处的树下不知等候多久的少年眸光亮起来。

永昌伯府外看热闹的人很多,郁谨站在树下并不惹眼,但当姜似看到他,眼里便再也没瞧见别人。

瞬间的愣神后,姜似掉头便走。

郁谨大步追上去,拦在她身前。

他本来准备了两套方案,一是兴师问罪,二是委屈诉苦,可是在看到少女苍白面庞的瞬间,两套方案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脱口而出:“谁让你受委屈了?”

也不知怎的,听到这话,刚才还全副武装的姜似一下子被击破了心房,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而落。

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的面颊滚落,使她的脸看起来越发苍白脆弱。

郁谨一下子慌了神,忙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别哭,我给你出气去!”

姜似如梦初醒,如被烫到般往后退了两步,转身飞快跑了。

眼睁睁看着少女背影消失在门口,郁谨一张俊脸沉下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面对恶霸乃至杀人凶手都能侃侃而谈,毫无惧色,为何刚才会哭成那个样子?

只要一想到那些晶莹的泪珠,郁谨一颗心就疼得厉害。

他都没舍得气哭她呢,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活腻了?

郁谨把视线落在永昌伯府门口处。

他早就来了,冷眼旁观已经知道永昌伯夫人清晨被发现横死房中,永昌伯府请来了顺天府尹查案。阿似是谢大姑娘的好友,这期间一直留在永昌伯府,她的异常一定和永昌伯府有关。

他一定要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龙旦——”郁谨喊了一声。

从树上跳下个娃娃脸的男子,笑嘻嘻问:“主子有什么吩咐?”

郁谨看到对方的笑容就觉得刺眼,不悦道:“笑什么!”

龙旦一脸委屈:“主子,小的替您高兴啊。”

郁谨眉梢动了动。

高兴?他正心慌呢,有什么可高兴的?

龙旦眨眨眼:“主子,您这就不懂了吧。一个女孩子当着一个男子的面哭,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她很伤心。”

“主子,您想得太简单了,这说明这个男子在女孩子心里不一般啊。不然您想想,姜姑娘怎么不在小的面前哭呢?”

“你想她在你面前哭?”郁谨眯眼。

龙旦头皮一麻,擦着汗道:“小的就是举个例子,主子您千万别误会!”

“举例子也不行。”郁谨不满挑了挑眉梢,忽然又转了语气,“你说说我在她心中怎么个不同?”

龙旦张了张嘴。

他怎么知道,他就是哄主子高兴而已!

“咳咳,姜姑娘能在您面前哭,就证明您在她心里是可靠之人。人不都是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流露真实心思么,您说是不?”

郁谨想了想,觉得龙旦说得很有道理,一颗心顿时飞扬起来。

原来那丫头一直口不对心,其实深深信任着他。

这样不好,他怎么能在阿似伤心的时候觉得高兴呢!

郁谨暗暗检讨一番,吩咐龙旦:“去打听一下永昌伯府的情况,尤其留意姜姑娘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龙旦领命而去,留下一人一狗四目相对。

二牛鄙夷看了主人一眼。

真没用,又让女主人跑了。

郁谨伸手打了二牛一下,怒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汪汪。”二牛敷衍叫了两声,甩着尾巴跑了。

郁谨双手环抱胸前,目不转睛盯着东平伯府大门。

不知道她今日还会不会出来,如果不出来,他要不要进去呢?

郁七皇子摩挲着下巴,认真思索着这个严肃的问题。

就在郁谨琢磨着溜进姜似香闺到底会挨几个耳光时,龙旦回来复命:“主子,打听到了!”

郁谨回神:“说。”

“杀害永昌伯夫人的原来是伯府厨娘,而那个厨娘纯粹是因为误会了永昌伯才杀了永昌伯夫人,永昌伯气怒攻心,也走了……”

“姜姑娘呢?”永昌伯夫妇先后暴毙虽然令人吃惊,但郁谨早已见惯生死,他在乎的只有姜似。

“姜姑娘?这和姜姑娘没关系啊。”龙旦先是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小的打听到姜姑娘在查案中出了不小的力,连顺天府尹都对她赞不绝口,据说回头还要登门道谢。”

登门道谢?

郁谨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糟老头子的形象,登时放下心来。

回到衙门的甄世成:“……”世人究竟有什么误会,愣是把一个中年美大叔看成糟老头子?

“那她怎么哭了?”郁谨喃喃道。

“主子,姜姑娘家与永昌伯府不是邻居嘛,或许是永昌伯夫妇对她不错,她跟着难过呗。”

郁谨目光再次向东平伯府望去。

他觉得没有这么简单,看来真的有必要问问去。

姜似走进东平伯府,匆匆交代阿蛮:“去跟大老爷说一声,永昌伯过世了。”

阿蛮忍不住问:“姑娘,您去哪儿?”

“我先回海棠居收拾一下。”姜似头也不回,匆匆而去。

一口气跑回海棠居,姜似难看的脸色把阿巧吓了一跳。

“姑娘——”

姜似摆摆手,直接进了屋关上门,把阿巧关在了门外。

阿巧虽然是个沉稳的,可姜似的样子让她实在放心不下,忙把耳朵贴到门口听着里边的动静。

压抑的哭泣声从屋内传来。

姑娘哭了?

阿巧心头一慌,往外探了探头不见阿蛮的影子,越发着慌了。

第176章 深藏

屋内的哭声很轻微,轻微到让人觉得压抑。

阿巧忐忑不安,一会儿在房门口听着里边动静,一会儿来到廊芜下等阿蛮,不知过了多久总算见到阿蛮身影,匆忙迎了上去。

“阿蛮,你怎么没跟着姑娘一起回来!”

“姑娘让我给大老爷传信去了呀。”

阿巧拽着阿蛮手腕把她拉到一角,低声问:“姑娘怎么了?”

“姑娘?”阿蛮一脸骄傲,“姑娘今天好厉害,帮了来查案的大老爷很大的忙——”

阿巧打断阿蛮的话:“我看着姑娘有些不对劲。”

她悄悄往里指了指:“你听,姑娘在哭。”

阿蛮忙把耳朵贴上去,果然听到了低低的哭泣声。

“姑娘到底遇到了什么事?”

阿蛮一脸懵:“姑娘哭得好伤心……对了,永昌伯没了。”

阿巧还不曾听说,闻言骇了一跳:“什么叫永昌伯没了?”

“就是死了呀。”阿蛮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阿巧听得瞠目结舌,喃喃道:“姑娘是替谢大姑娘难过吧?”

阿蛮点头:“是呀,一日之间没了爹娘,放到谁身上都受不了。我还记得永昌伯夫人挺喜欢咱们姑娘呢,姑娘觉得难过也属正常。”

阿巧略微放下心来。

屋内响起姜似的喊声:“阿巧,帮我打一盆水来。”

“嗳。”阿巧应了一声,冲阿蛮努努嘴。

阿蛮来到门口:“姑娘,婢子传过信了。”

“进来。”

阿蛮推门而入,就见姜似端坐在桌几旁,面上已经看不到泪痕,只是一双眼睛红红的。

“姑娘——”阿蛮小心翼翼喊了一声。

姜似牵了牵嘴角:“没事,就是想着往日永昌伯夫妇待我如同侄女一般,有些难过。”

那些内疚自责终究要与她重生的秘密一样被深深埋在心底,不可能对任何一个人诉说。

“父亲他们过去了么?”

“大老爷、三老爷还有三太太一道过去了。”

姜二老爷去上衙了,二太太肖氏要打理府上事务,至于姜湛等人一大早去了学堂,此时还没到下学的时候。

姜似想了想道:“阿蛮,你去给二公子送个信吧,把永昌伯府的事情跟他说说。”

姜湛与谢殷楼是从小的玩伴,虽然长大后性子南辕北辙,关系依然亲近,这种时候自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阿蛮领命而去。

姜似由阿巧伺候着净面敷脸,重新擦了些脂粉,直到瞧不出异样来,抬脚去了慈心堂。

她放心不下谢青杳,准备陪她住上几日,自然要对冯老夫人说一声。

二太太肖氏正对冯老夫人禀报家事。

自从姜倩与长兴侯世子义绝回了娘家,冯老夫人对肖氏母女越发不满,虽然依然让肖氏管着家,可时不时就要听肖氏汇报一下府中情况,显然对她的管家能力存了质疑。

肖氏心中窝火,却无可奈何。

谁让她女儿摊上这种事呢,眼下除了忍一时之气没有别的办法。

看着吧,倩儿虽然落难了,可她还有两个儿子呢,特别是长子到了秋天就要参加乡试,桂榜高中她就能扬眉吐气了。

肖氏想得明白,只要两个儿子好了,女儿有兄弟撑腰将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至于这死老太婆——呵呵,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总有她能真正当家做主的那一天。

想到这里,肖氏心塞不已。

至少这几年她得好好伺候着这老婆子,老爷可不能因为丧母守孝,不然就大大耽误了前程。

姜似等了一阵子,由阿福带进去。

听她道明来意,冯老夫人撩了撩眼皮:“要去永昌伯府小住?”

“是,青杳一日之间失了父母,我怕她受不住。”

肖氏猜出冯老夫人的心思,出声道:“他们府上出了这么大的事,同族和姻亲很快就会赶到了,到时候自有许多姐妹陪着谢大姑娘。四姑娘,人家府上在治丧,你就别过去添乱了。”

姜似扬眉,似笑非笑看着肖氏:“二婶把朋友落难时的陪伴叫添乱?幸亏当初二姐回府我没敢往她面前凑,不然岂不是给二姐添乱。”

她心情不好,对于肖氏的刻意为难当然毫不留情回击。

肖氏被姜似噎得陡然变了脸色:“四姑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与倩儿是一家人,你去看她,她高兴还来不及。可是谢大姑娘不一样,人家堂姐妹、表姐妹不知道有多少,你过去了还要有人招待,不是添乱是什么?”

提起这个就生气,当初倩儿回府,一个府上的姐妹都躲着不见人,姜俪和姜佩两个小蹄子还是她甩了脸色才识趣过去的,至于姜似和姜俏两个到现在还没去过倩儿那里一步。

那些下人惯会看人下菜碟,倩儿落了难,她当然希望府上这些主子表明对倩儿的友好态度才安心。

对一个府的姐妹这么薄情,对邻居家的姑娘倒是上心,她偏偏不叫这小蹄子如意!

“老夫人,倩儿命不好,四姑娘也是退过亲的,现在外头对咱们府上姑娘已经有很多风言风语。要我说,姑娘们还是安安分分少出门才是。”

肖氏这番话正合冯老夫人心意:“你二婶说的不错,你父亲与三叔他们都去帮忙了,你一个姑娘家就不必过去了。”

姜似垂眸笑笑:“要是永昌伯府来请孙女过去怎么办?咱们若是拒了,外人会觉得人走茶凉。”

冯老夫人最在意名声,一听此话当即道:“若是对方来请,当然要过去。”

眼下永昌伯府只剩下两个小的,忙着伤心且来不及,哪里会记着派人来请四丫头上门?

要她看,四丫头就是心野了,三天两头往外跑,没有一点规矩。

冯老夫人想到这里,对姜似越发不满。

或者说经历了姜倩的事,她对所有孙女都是不满意的。

这些死丫头没一个争气的,一个个只会添堵。

“四姑娘,你且下去吧,我还有事要对老夫人禀报。”肖氏得意扬了扬唇角。

伶牙俐齿又如何?没有亲娘护着,有委屈就得受着!

姜似笑笑,屈膝告辞。

姜似才走不一会儿,丫鬟便进来禀报:“老夫人,永昌伯府的内管事求见。”

第177章 肖氏的心思

姜似还没走回海棠居就又被请了回去。

永昌伯府的内管事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多谢老夫人了,我们世子担心大姑娘,不得不麻烦四姑娘过去一趟。您放心,我们定会照顾好四姑娘的。”

冯老夫人笑笑:“远亲不如近邻,应该的。”

她说完看向姜似,叮嘱道:“到了那里好好陪着谢大姑娘,莫要给人家添麻烦。”

姜似应了,随永昌伯府的管事婆子离去。

肖氏脸色讪讪,忍不住道:“永昌伯世子到底年轻,只想着四姑娘与谢大姑娘交好,别的方面就考虑不到了。”

冯老夫人瞥了肖氏一眼,意味深长道:“年轻有什么不好?谁不是从年轻的时候过来的。何况永昌伯世子这么年轻,用不了多久就成一府之主了。”

肖氏听了心头一跳。

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永昌伯世子会袭爵不假,可这与东平伯府有什么关系?

“没了长辈扶持,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即便成了一府之主,恐怕永昌伯府也不复以往的风光。”

冯老夫人笑了:“暂时的艰难算不得什么,再怎么样这爵位是谁都夺不走的,等将来娶上一位贤妇,还愁不能把伯府打理得妥妥帖帖?”

她本来不愿意姜似往外头跑,但既然是永昌伯世子派人来请,瞬间就改了主意。

永昌伯世子与四丫头是一起长大的,永昌伯夫妇若是在,或许会嫌弃四丫头退过亲,但年轻人往往不在乎这些,要是四丫头命好,嫁过去就是伯夫人了。

肖氏一听冯老夫人提到“贤妇”两个字,陡然明白了。

老夫人是想撮合姜似与永昌伯世子?

一想到这,强烈的不甘从肖氏心底升起。

姜似要是真的嫁给永昌伯世子,回头就是伯夫人,哪怕三年后过门依然还不满二十岁。

谁家女儿嫁到勋贵之家这么年轻就能成为主母,若真如此,姜似也太好命了!

肖氏满心不甘离开慈心堂,沉着脸往雅馨苑走,心思还放在冯老夫人的话上。

“母亲。”

肖氏回神,看到两个庶女立在不远处向她行礼,目光从她们面上一一扫过。

五姑娘姜俪今年十四岁,六姑娘姜佩十三岁,两个女孩都是花朵一般的年纪,再过上三年,正是花开正好的时候。

肖氏一颗心顿时活了起来。

倩儿是嫁过人的,以后寻个小官二嫁不算难事,但想嫁给伯爷就是痴人说梦了,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但两个庶女未尝没有机会。

永昌伯世子上面没有父母管着,倘若对一个姑娘动了心,执意要娶,根本没人可以拦着。

她很清楚,对年轻男子来说可没那么看重女子的出身,就比如安国公府那位三公子不是舍了姜似娶了个民女么。

呵呵,这还是府中长辈都在呢。

肖氏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视线来回在两个庶女面上扫量着。

姜俪是个老实的,好拿捏,但她这样的性子恐怕不讨男人喜欢,至于姜佩——

肖氏目光在姜佩脸上停得久些。

少女生着一张瓜子脸,细细的眉毛下是一双含情杏眼,腰肢纤细柔软,如一截妖娆柔嫩的柳枝。

说起来,府中几位姑娘都是美丽的,只是姜似生得太好,才把其他姐妹衬得不显眼罢了。

肖氏心中有了人选,对姜佩道:“你随我来。”

姜佩被肖氏看得胆战心惊,心中一直琢磨着哪里碍了嫡母的眼,听她这么一说,只得老老实实跟上去。

姜俪看着姜佩亦步亦趋跟在肖氏身后进了屋,不觉蹙眉。

自从二姐回府,嫡母对她与六妹完全熟视无睹,今日怎么会把六妹单独叫走?

姜俪直觉有事,最终只得轻轻叹口气,默默走了。

进了屋,肖氏一指雕花绣墩:“坐。”

姜佩屁股挨着一小半绣墩坐下,神色乖巧等着肖氏开口。

“我记得你小时候与永昌伯世子时常一起玩吧?”

姜佩愣了愣。

永昌伯府的大姑娘与姜似年纪相仿,时常凑在一起玩,于是永昌伯世子没少与她们一道玩耍。她那时瞧着眼馋,往跟前凑了好几次,可是人家并不搭理她。

姜佩拿不准肖氏的意思,低下头露出羞涩的神情。

“再过个三四年你也到出阁的时候了,这期间母亲会给你留意着合适的,你自个儿也要争气,知道么?”

“女儿知道了。”

“好了,你下去吧。”

姜佩越发一头雾水,一脚跨出房门口忽然反应过来:嫡母这是让她与永昌伯世子亲近?

想到这里,姜佩一颗心狂跳起来。

她可是听说了,永昌伯夫妇全都过世了,永昌伯世子很快就会袭爵——抛去这个不谈,永昌伯世子的人品样貌她是极满意的。

姜佩想到嫡母竟然支持她去亲近永昌伯世子,一颗心就飞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这种好事会落到她头上!

有了嫡母的支持,只要她有本事让永昌伯世子动心,那她就能成为风光无限的伯夫人,到时候别说姜似,就是在她面前从来高高在上的嫡姐姜倩都会一辈子被她踩在脚下。

姜佩越想越激动,对着肖氏屈膝行礼:“多谢母亲!”

肖氏微微弯唇:“去吧。”

这丫头是个机灵的,接下来她就拭目以待了。若是成功了算是他们这房的一大助力,若是失败了,不过一个庶女而已,弃了便是。

姜似随着管事婆子向永昌伯府走去,谢殷楼竟走出大门迎过来。

这时的谢殷楼已经换上一身麻衣,反而更显清俊挺拔。他的哀伤控制得很好,只有眼角微微泛红。

“姜四妹,多谢你能过来,青杳就拜托你了。”

姜似垂眸对谢殷楼略略屈膝:“谢大哥放心,你自去忙就是,我会照顾好青杳的。”

谢青杳是姑娘家,父母过世并不需要她亲自操持什么,一切重担都会压在谢殷楼身上。

姜似看他神色,知道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进去吧。”谢殷楼侧身,走在姜似身边。

眼睁睁看着金童玉女般的二人并肩走进永昌伯府,郁谨从树后露出半边身子,鼻子都要气歪了。

第178章 一条大河

永昌伯府大门前的红灯笼已经换上了写有“奠”字的白灯笼,可郁谨的脸色比摇摇晃晃的白灯笼还要难看。

他巴巴在这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个?

一拳捶在树干上,大树狠狠震了几下,掉下不少落叶。

“主子,您的手出血了!”

郁谨拿出手帕毫不在意擦了擦手背,目光紧紧不离永昌伯府大门口。

龙旦暗暗翻了个白眼。

主子简直是个醋坛子,人家永昌伯府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永昌伯世子再混账都不可能这时候动什么男女之情啊,姜姑娘安全着呢。

他完全低估了自家主子。

郁谨怎么会是个醋坛子呢,他是一条醋河!

龙旦能想明白的道理他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一想到姜似站在别的男子身边,他就心塞。

“龙旦。”

“小的在。”

“刚刚跟在姜姑娘身后的丫鬟是不是拎着个小包袱?”

“是。”

郁谨眼睛眯起来:“他们两府离着这么近,她的丫鬟拎包袱干什么?”

龙旦想了想,灵光一闪:“姜姑娘是要住下吧!”

两府相邻,只有住下才可能带些随身之物。

郁谨脸色更难看了,转身便走。

“主子,您去哪儿?”龙旦赶紧追上。

“去找二牛。”

关键时刻,二牛比侍卫好用。

二牛已经回到了雀子胡同的民宅里,正美滋滋吃着一盆肉骨头。

冷影寡言少语,平日里面无表情,对二牛却格外温和:“别急,吃了还有。”

话音落,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毫不客气把盛肉骨头的盆移走了。

移走了!

二牛茫然抬头,胡须上还沾着肉汁。

郁谨拍拍二牛的背:“别吃了,有正事。”

二牛往地上一趴,生无可恋扫着尾巴。

吃了一半的肉骨头被拿走了,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吗?

反正它什么都不想听。

“二牛——”郁谨语带警告。

二牛斜睨了主人一眼,依然面瘫脸。

克扣一只狗的口粮,主人你良心不会痛吗?

“先去做事,回来让龙旦给你买酱牛肉。”

二牛立刻站了起来,抖抖油光水滑的皮毛,尾巴摇着。

郁谨把二牛带到永昌伯府门前不远处,指了指朱漆大门:“找机会混进去,保护好姜姑娘。”

先前阿似去住长兴侯府,遇到了长兴侯世子那样的变态,埋了一花园的尸体,这次她又要住永昌伯府,天知道会遇到什么事?

恨不能跟二牛换换,能亲自去就好了。

二牛警惕看着郁谨。

为何主人的眼神充满着妒忌?

“去吧。”郁谨压下心中遗憾,摸了摸二牛的脑袋。

二牛低低叫了一声,机灵避开人群,沿着墙根往后跑去。

郁谨缓缓收回视线,垂眸看了看手背上的擦伤,默默离去。

姜似直接被领到谢青杳的闺房。

谢青杳呆坐在床榻上,身边围着几个劝慰的女子。

姜似有些恍惚。

就在昨日,她与谢青杳还在这里一起聊什么如玉公子,对府中厨娘的雪花糕赞不绝口,欢欢喜喜,无忧无虑。

可是才过了一日,谢青杳的人生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这个变化对她的触动同样翻天覆地。

姜似立在原地,突然觉得脚有千斤重,迟迟迈不开步子。

领姜似来的丫鬟喊了一声:“大姑娘,姜四姑娘来了。”

谢青杳抬头,迎上姜似的眼睛,一直呆呆的表情突然有了变化,拨开挡在她面前的人快步走了过去。

“阿似,你总算来了。”

姜似回握那双冰凉的手,牵了牵唇角:“已经和家里说好了,你放心。”

谢青杳拉着姜似走向床榻,看看围在那里的几人,声音木然:“我想与阿似在一起说说话,请你们先出去吧。”

刚刚被谢青杳推开的妇人神色不悦:“青杳,婶子可是专门来陪你的。这时候府上正忙乱着,你年纪小不懂事,可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领。婶子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不还有你堂姐堂妹呢。有什么事呀你就跟婶子说,婶子一定给你办好了。”

其他人纷纷点头,看向姜似的眼神隐含挑剔。

姜似猜测这些人应该是谢青杳的族人。

谢家族人就住在京郊一个庄子上,接到丧信后动作快的话是该到了。而谢青杳的外祖家在外地,最快也要明日才能赶到。

姜家与谢家相邻多年,姜似知道永昌伯府与同族平日来往不多,只在逢年过节打交道,而刚刚的妇人一番话很有些要当家做主的意思。

姜似心中冷笑。

这是瞧着永昌伯夫妇过世了,谢青杳年幼,想替永昌伯府管家?

这种事不算稀奇,往往一个大家族的顶梁柱倒了,最先想捞好处的就是这些族人。

谢青杳一听妇人这话就恼了:“我懂不懂事,用得着你来说教?你是我什么人呢?”

说到这里,谢青杳想起已逝的父母,不由泪如雨落。

父亲并没有亲兄弟,若是父母还在,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堂婶对她说三道四。

“哎呦,青杳你这话就伤婶子的心了,婶子全都是为了你好呀。”妇人一拍大腿。

“是啊,堂姐,我娘是心疼你呢。”一位素衣少女附和道。

妇人叹口气:“你堂姐伤心着呢,难免说些糊涂话,我哪里会跟个孩子计较呢。”

谢青杳伤心父母的死,思绪本就滞缓,被妇人这么一说,气得只知道落泪忘了反驳。

姜似扶住谢青杳的手,冷笑:“大婶是来陪青杳的?”

“是呀。”妇人随口回道。

“我刚刚进来时青杳还好端端的,大婶几句话就把青杳说哭了,可见大婶这陪人的差事没做好。既然连这点事都做不好,大婶就别想着替青杳操办什么了。大婶是乡下来的,恐怕不懂,伯父伯母虽然仙逝了,但是伯府章法还在,管事们自会按着定例办事,用不着别人插手。”

姜似一番话有理有据,又把妇人一顿埋汰,妇人一张脸陡然涨红,恼道:“你,你是谁呀?”

她本来见这丫头是来陪谢青杳的,还以为是哪家小门小户的闺女,给大家姑娘当伴当那种,可这丫头怎么叫永昌伯“伯父”?

谢青杳听了姜似一番话反应过来,怒道:“带他们下去!”

第179章 如果

夜渐渐深了,白色蜡烛跳跃着惨淡的烛火,同样纯白色的纱帐垂拢着,映出里面两道曼妙的身影。

谢青杳是女孩,夜里不用守灵,到了时间谢殷楼就命人把她扶了下去,而姜似今晚与她同睡。

无论是谢青杳还是姜似,已经许久没有与人同榻而眠了。

姜似听着谢青杳如烙饼一般翻身,一颗心同样饱受煎熬。

她无法开口对好友说明真相,只能默默下定决心,以后竭尽所能帮助谢家兄妹。

这是她轻率的代价。

重生原来是柄双刃剑,而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孩子,前世死得那样憋屈悲惨,如何能笃定今生就风生水起?

姜似在心底对谢青杳说了无数遍对不起,好友的每一次辗转反侧都好似利刃在她心头划过。

刻骨铭心的难受。

姜似闭着眼一动不动,身边的人猛然坐了起来掀起床帐。

她这才睁开眼看向谢青杳,声音温柔似水:“青杳,睡不着么?”

谢青杳拥被而坐,双手用力抓着薄薄的锦被,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

姜似坐了起来,把手搭在谢青杳肩头。

“阿似,我睡不着……”谢青杳肩膀微颤,声音哽咽,“我一闭眼就想到父亲母亲,一会儿是母亲浑身是血的样子,一会儿是父亲轰然倒下的情景,我根本不敢闭眼睛——”

姜似轻轻拍着谢青杳的背:“会过去的,相信我,一定会过去的。”

谢青杳怔怔流泪:“阿似,我想不明白。我父亲只是在我母亲有孕的时候收了两个通房,这放在其他人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他既没有宠妾灭妻,亦没有冷落子女,对亲友热忱,待下人宽厚,我母亲同样是贤良之人,可是为什么他们会惨死?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呢?”

谢青杳掩面痛哭。

窗外是一丛芭蕉,月光下芭蕉叶新绿如碧,微微摇晃着。

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竖着耳朵听着窗内传出来的哭声,狗脸上表情十分丰富。

永昌伯府办丧事,人多而杂,对二牛来说混进来轻而易举。

“阿似,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呀?”谢青杳喃喃问着。

她不是要从姜似这里得到一个答案,只是突如其来的惨祸让这个原本天真无邪的少女直到现在都无法接受双亲离世的事实,心心念念想要找个缘由。

姜似终于忍不住道:“青杳,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

谢青杳浅褐色的眼珠动了动,愣愣看向姜似:“阿似,你说什么呀?”

姜似竭力控制着逃避的冲动,与谢青杳剔透如琉璃的眼睛对视,坦白道:“豆娘本来没打算现在动手,是因为听说了伯父患有梦行症才选择这时候下手。而伯父诊断出患有梦行症,是因为……因为我当时提醒你注意伯父的身体……”

姜似越说越愧疚,手指因为用力捏得发白:“青杳,是我对不住你,如果不是我多嘴,伯父与伯母就不会死——”

谢青杳默默听着,连眼珠都忘了转动。

姜似说出这些,反而有种大石落地的轻松。

青杳若是恨她,她也认了,至少她不能心安理得接受对方的信赖与感激。

好一会儿后,谢青杳眨了眨眼睛,回过味来:“阿似,我父母的死与你有什么关系?要是照你的说法,那我也不该撺掇着母亲给父亲请大夫,更不该因为贪嘴把豆娘带进府里来,还有那嘴碎把父亲患有梦行症的事传到豆娘耳朵里的人,更该千刀万剐了……”

“可是青杳——”

谢青杳摇摇头,制止姜似往下说:“阿似,我虽然伤心,却还没糊涂。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我再自责也明白最该死的是豆娘,是大管事,他们一个是心如毒蝎的凶手,一个是把人引向深渊的恶鬼,他们才是最该死的。”

姜似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谢青杳说的其实没有错,如果她不知道前世与今生截然不同的结局,也不会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阿似——”

“嗯?”

“这世上的夫妻如果一生一世只有彼此两个人就好了,你说是不是?”谢青杳双手环抱着膝头,怅然看着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洒进来的月光。

若是那样,她的父母定然会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是呀。”姜似喃喃应着,思绪一下子飘远了。

那时候她已经成为了七皇子妃,一方面是装大度,一方面是试探,提起侍妾的事来。

当时郁七就翻了脸,说伺候她一个人都伺候不过来,哪来的工夫应付其他女人?让她趁早死了这份闲心,别没事惹他生气。

她听着心中熨帖,终究是不信的。

他连娶她都是连哄带骗,至于其他,她又怎么可能全然相信呢。

有时候想想,他们没有走到最后再正常不过。他们隐瞒了彼此很多事,从一开始那段姻缘就背负了太多东西,即便她后来没有惨死,恐怕也不会皆大欢喜。

谢青杳慢慢躺下来,轻声道:“阿似,如果将来遇不到一个那样的人,我就不嫁人了,我怕……”

谢青杳确实太累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当她情绪宣泄出来后,很快就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姜似直愣愣盯着帐顶好一会儿才闭上眼睛。

翌日天明,姜似率先睁开眼睛,看到谢青杳犹在熟睡,对进来伺候洗漱的丫鬟轻轻摇头:“先让大姑娘睡一会儿,不然白日熬不住。”

谢青杳身为永昌伯府唯一的姑娘,白日要跪在父母灵前迎接前来吊唁的客人,若是折腾一整日,铁打的身体都熬不住,这个时候多睡一会儿算是养精蓄锐。

姜似梳洗过后坐在床侧绣墩上想着心事,突然听到窗子发出轻轻的声响。

姜似目光缓缓转向窗子,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二牛?

姜似几乎下意识看了一眼尚在睡梦中的谢青杳,快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子。

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晨露的味道。

大狗两只前爪搭在窗沿上,可怜巴巴望着女主人。

二牛饿了。

第180章 难

背后传来窸窣动静,姜似飞快关上窗子。

二牛鼻子戳在窗纱上,把薄如蝉翼的窗纱戳出一个洞来,露出湿漉漉的黑鼻头。

姜似回头,见谢青杳只是翻了个身,这才松了口气,又转过身来。

黑黝黝的鼻子动了动,居然还老老实实停留在戳破的洞里。

窗纱模模糊糊映出大狗的轮廓。

姜似不由抽了一下嘴角,重新把窗子打开。

大狗一脸无辜望着姜似,似乎知道不能惊醒其他人,很是乖觉一声不吭。

“等会儿弄些东西给你吃,然后赶紧回去,知道么?”姜似想想二牛饿着肚子有些心疼,又恐它被人发现,低声叮嘱道。

“阿似,你和谁说话呢?”

姜似赶忙转身,就见谢青杳已经坐了起来,双眼肿成核桃,带着尚未清醒的朦胧。

二牛机灵躲回了窗根下。

姜似走回去:“我看天气不错,自言自语呢。”

谢青杳没有起疑,把丫鬟喊进来浑浑噩噩洗漱完,麻木坐在桌前用早饭。

摆在她面前的早饭只有一碗稀粥。

按规矩,父母刚刚过世,三天之内这碗稀粥都是没有的,只能喝清水。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别说谢青杳一个娇弱姑娘家,就算身体结实的大男人三天不吃饭只喝水,白天哭丧夜里守灵,恐怕三天后也差不多要糟蹋坏了。

荤腥不能碰,清粥果腹并无人诟病。

姜似面前除了一碗稀粥还多了两个素包子。

素包子只比小儿拳头大,两个包子加一碗粥本来够了,可是想到窗根的二牛,姜似有些发愁。

谢青杳没有半点食欲,喝了两口粥就不想再吃,拿汤匙有一下没一下搅动着稀粥。

“阿似,你不用管我,趁热吃吧,若是不够再让丫鬟端些来。”

姜似默了默,厚着脸皮道:“那就再端十个包子来吧。”

立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失声道:“十个?”

谢青杳瞪了丫鬟一眼:“多嘴!快去端。”

没有想到阿似胃口这么大,果然人长大了总会变的。

很快一盘子素包子被端上来,包子褶皱均匀,皮薄馅大,整整齐齐码在白瓷盘子中。

丫鬟悄悄瞄着姜似,难掩稀奇。

姜似不由皱眉。

盯得这么紧,她怎么喂二牛?

“有不熟悉的人在我吃不下,你暂且下去吧。”

丫鬟见谢青杳不反对,默默退下。

谢青杳吃得心不在焉,时而走神,姜似便趁着这种机会丢个素包子到窗外,等一盘包子见了底,累出一身汗来。

她就知道郁七是个添乱的!

“今日外祖家该来人了。”走在前往灵堂的路上,谢青杳轻声道。

姜似拍了拍谢青杳的手背,给予无声的支持。

灵堂里,谢殷楼正跪坐着烧纸。

火舌舔舐下,纸钱化成灰蝶被风卷走,少年神情专注,面如冰雪。

“大哥——”谢青杳一见谢殷楼,泪意不由上涌。

谢殷楼手一顿,抬眸看向谢青杳,而后分出目光看向姜似,颔首致意。

谢青杳跪坐在谢殷楼身侧,接过他手中一叠纸钱点燃,喃喃低语。

“你与姜四妹先去里边坐着,等来了亲友再出来。”

“大哥,我想与你一起。”

谢殷楼神色一冷:“听话。”

谢青杳如今只剩下谢殷楼一个至亲,对兄长的话自然不会反驳,默默起身去了里边。

白日里陆陆续续有人前来吊唁,若有女眷前来,谢青杳便会出来回礼。

眼看快到午时,知宾喊道:“河东章家舅老爷、舅太太到了。”

河东章家是永昌伯夫人的娘家,乃当地大族。

很快一群人涌进来,哭声一片。

几个女子搂着谢青杳哭了一顿,相拥着进了里边隔厅。

其中一位妇人擦擦眼泪,紧紧搂着谢青杳:“孩子,真是苦了你了,大舅母来迟了。”

一群女子有长有少,围着谢青杳你一言我一语诉说着同情。

这种场合,姜似只得悄悄降低存在感。

“现在府上的事是谁在管?”妇人问道。

谢青杳不吭声,一味流泪。

妇人与其他人交换了一下眼色,心道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哪里懂得这些俗事。

“青杳啊,你外祖母听说你母亲没了,当时就昏倒了,昏睡中还念着你的名字呢。老太太这是放心不下你啊。”妇人拭着泪,话题一转,“你别怕,有我与你舅舅在,定然把你父母的事操办好,绝不让别人欺负你们年幼吃暗亏。”

“这些我不懂,舅母去与哥哥说吧。”谢青杳木然道。

妇人一窒,温声道:“那好,回头舅母要叮嘱一下你大哥,正好你舅舅也有事要与你大哥说。”

见谢青杳懵懵懂懂的样子,妇人不再多言,继续哭起谢家兄妹的命苦来。

到了晌午,谢殷楼催谢青杳回屋歇着,他本人却一脸疲态,连嘴唇都干枯起皮。

谢青杳想劝兄长休息一下,可是心知偌大的伯府如今只能靠兄长撑着,即便她再怎么劝都无用,那样只会让兄长心烦而已,遂按下不提,老老实实回房。

她确实许多事不懂,却明白这个时候听从兄长的安排就是最大的懂事了。

姜似悄悄提醒道:“青杳,我看舅太太除了吊唁恐怕还有别的想法,你且留心些。”

谢青杳轻轻点头,留下一个丫鬟在这边盯着。

二人回了屋,洗脸净手,才歇下没多久丫鬟便匆匆赶来,神色沉沉:“大姑娘,舅太太与八太太争起来了。”

丫鬟口中的“八太太”就是昨日姜似过来时与谢青杳说话的妇人。

谢青杳动了动眼皮,声音冷漠:“争什么?争谁替我们管家么?”

很显然,谢青杳在刚才舅太太问话时一问三不知,实则并不是什么都不明白。

她心中有数,正是因为有数,才越发觉出没了父母两座大山当依靠是如何悲凉。

她如今真的只有哥哥了。

丫鬟神色古怪:“不是,舅太太与八太太争着给世子张罗亲事呢,说伯府没有当家主母不成样子,趁着热孝把亲事结了,就不用再等三年了,也算告慰伯爷与伯夫人的在天之灵。”

谢青杳一听,当即变了脸色。

第181章 底线

父母刚刚离世,兄长的亲事就成了同族与外祖家争抢的香饽饽,这个事实让谢青杳气得浑身发抖。

“我大哥怎么说?”

“世子说已经有了在议的亲事,让舅太太与八太太不必操心。可是舅太太与八太太都不信,非要问世子议亲的姑娘是哪家的。”丫鬟提起这个,脸上带了气愤。

谢青杳脸色更加难看:“我大哥没说什么吧?”

丫鬟摇头:“世子没吭声,舅太太与八太太认为世子先前说的是托词,又开始争了。”

谢青杳气怒不已,冷笑道:“这与她们有什么相干!”

丫鬟赶忙把打听到的事说出来:“八老爷是代替族长出面的,八老爷说让世子爷赶在伯爷与夫人头七内成婚是族长的意思。大姑娘,这可怎么办呀?”

谢青杳听了身子一晃,掐入掌心的一根指甲硬生生折断。

到这时,她再一次体会到没有父母的庇护是多么悲哀。

八老爷是族长的儿子,亦是他们的长辈,如果这真是族长的意思,那她与大哥想要反抗并非易事。

大哥还没有袭爵,亦未到加冠的年纪,族中长辈打着替他们兄妹着想的名头插手大哥的婚事,大哥要是应对不当传出不孝的名声那很可能会影响袭爵,毕竟大周以孝治天下,天子最重孝道。

可是大哥的婚事怎么能这么匆忙定下来呢,若是轻率娶进来一个不合意的妻子,大哥这一辈子就太可怜了。

谢青杳想到这里急得直掉眼泪,握住姜似的手喃喃道:“阿似,怎么办?”

“青杳,世子已经有了在议的亲事吗?不知女方是什么态度?”姜似语气平静问道。

眼下谢青杳情绪快要到崩溃的边缘,她更要稳住。

现在发生的事与前世截然不同,似乎随着永昌伯夫妇的死,谢家兄妹的命运就向不可控的方向奔去。

她要尽己所能帮谢家兄妹避开这些麻烦,这是她应尽的责任。

姜似提起与永昌伯府议亲的人家,只是抱了一线希望。

前世因为永昌伯闹出睡猪的笑话,女方打消了议亲的念头算是人之常情。毕竟只是议亲,不是定亲,永昌伯出了这么离奇的事,女方不乐意结亲很正常。

而今永昌伯夫妇离世,女方态度就不好估测了。

或许会担心谢殷楼年纪小撑不起来伯府,不愿女儿嫁给将要败落的人家,也或许看中了女儿一嫁过来就成了伯夫人愿意继续议亲,所以姜似才有此一问。

“女方的态度?”谢青杳经历了父母横死的打击虽然情绪有些失控,但贵女的灵巧心思还是有的,闻言柳眉一蹙,想了想吩咐丫鬟请管事婆子过来。

很快管事婆子就赶过来。

谢青杳也不避着姜似,开门见山问道:“来吊唁的人中,可有国子监祭酒温家?”

前世与谢殷楼议亲的正是国子监祭酒温家的姑娘。

温家是京中出了名的清贵人家,国子监祭酒的次女早年因才名远播入宫为妃,生的儿子便是景明帝的第六子蜀王。六皇子大概继承了母妃的聪慧,同样以聪慧受到景明帝的喜爱。

永昌伯府能与温家结亲,无疑是极好的。

不过前世的这时候姜似并不知道与永昌伯府议亲的女方是谁。议亲只是说两家有这个意思,其中变数还很多,没有正式定下来之前都会闭口不言,这样的话若是没有议成不会惹人议论。

姜似知道女方是哪家姑娘,还是前世永昌伯睡猪后亲事谈崩了,谢青杳因为心情糟糕找她倾诉,她这才得知。

管事婆子能管着后宅自然有些本事,听谢青杳一问,略想了一下便道:“今早温家派了个管事过来,在伯爷与夫人灵前上了香便走了。”

“什么都没说?”谢青杳追问,手指用力抓着白麻裙摆。

“没呢,就说了些客套话。”

谢青杳睫毛动了动,看向姜似,唇畔挂着讥笑:“阿似,你说对方这是什么意思?”

姜似伸手拍了拍谢青杳手臂。

正在议亲的男方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女方有意继续,这个时候绝不可能只派个管事过来匆匆吊唁就离去。

这一切只能说明对方避之不及。

这一点姜似想到了,谢青杳自然也想到了。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谢青杳喃喃道。

“青杳,我会陪你共渡难关的。”

谢青杳眸光微转落在姜似面上,乌沉沉的眼睛突然亮起来:“阿似,你觉得我大哥如何?”

姜似被谢青杳问得一愣。

谢青杳抓着姜似的手,迫不及待:“说呀,你觉得我大哥怎样?”

这话问得太笼统,姜似只得含糊道:“谢大哥当然很好。”

“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大哥?”

姜似彻底愣了。

谢青杳眼中光彩愈盛:“你与我大哥青梅竹马,咱们也是知心好友,你若能成为我嫂嫂就太好了!我不必担心大哥匆匆娶个不合意的妻子,那些人也别想再动小心思。反正没人知道与大哥议亲的姑娘是谁,我找机会对大哥说了,再让他悄悄派人与姜伯父好好说说,只要姜伯父点头,这事就算成了。”

谢青杳越说越激动,推了推姜似:“阿似,你说可不可行?”

看着好友晶亮的眼神,姜似沉默了。

父亲与永昌伯关系不错,算是看着谢殷楼长大的,倘若这个时候谢家派人去说此事,父亲十有八九会愿意的。

在父亲心里,谢殷楼比季崇易要好得多,她嫁到永昌伯府也比嫁到安国公府要好得多。

可是她不愿意。

她是下了决心要竭尽所能帮助谢家兄妹,可这不包括用她的终身大事。

前世,她受够了当别人的替身,受够了本来属于她的男人心里有着别的女人。将心比心,她心里还有着别人,如何能当好谢殷楼的妻子?

若是那样,她就不是帮忙,而是糟蹋人了。

这对谢殷楼不公平,而这种无底线的帮忙只会毁了他将来本可能拥有的幸福。

“青杳,这样不合适。”

谢青杳眼底的光暗了下去。

姜似看着窗外天际群峰争奇的云山,低声道:“有更好的办法。”

第182章 灵前谈亲事

谢青杳将信将疑看着姜似:“阿似,你有什么办法?”

姜似附在谢青杳耳边低语几句。

谢青杳越发诧异:“这样能行?”

“试试看吧,若是不成再想别的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谢青杳用力点头:“好,那就试试。”

二人相携去找谢殷楼,才走到门口就听妇人声音传来:“殷楼,婶子可不会害你,婶子说的这个姑娘啊,人品相貌百里挑一,与你正相配呢。”

谢青杳一脚跨过门槛,冷冷道:“大哥,这时候你不去灵堂怎么在这儿呢?让我一顿好找。”

见到妹妹与姜似,谢殷楼紧绷的神色微松,又露出几分尴尬。

本以为他不搭腔,他们说着无趣会暂时偃旗息鼓,没想到让妹妹她们听个正着。

一见谢青杳进来,妇人飞快皱了一下眉,马上又露出亲热神色:“青杳啊,大人们在说正事呢,你先去歇着吧。”

谢青杳一脸无辜看向谢殷楼:“大哥,现在还有比替父母治丧更重要的事么?”

谢殷楼起身,神情冷然:“自然没有。”

见他要离去,妇人忙道:“殷楼,这你可想错了。眼下除了操办伯爷伯夫人的丧事,还有一件大事就是你的婚事!”

谢殷楼冷冷看着妇人,一言不发。

妇人可不在乎谢殷楼能冻死人的表情,在她看来对方是小辈,他们可是得了族长点头来的,这小子要是敢摆世子的架子,就别想有好名声了。

没了好名声还想袭爵?做梦!

“婚事?”谢青杳像听到笑话一般,声音高扬,“父母过世,为人子女者要守孝三年,怎么能嫁娶呢?”

少女下巴微扬,眉梢眼角都流露着不满。

妇人不怕谢殷楼,反而有些怵谢青杳。

一个没了爹娘的小丫头就好比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落了她面子她找谁说理去?

这时候谢青杳的舅母开口了:“青杳啊,凡事总有例外。你哥哥是永昌伯府的独苗,你父母走得急,没见到你哥哥成亲不知道有多遗憾呢,你忍心让他们再等三年?再者说,这偌大的伯府总不能靠你哥哥一个人打理吧?趁着未过头七给你娶个嫂嫂进门,以后你哥哥就有贤内助了,这岂不是好?”

这一点上八婶与舅母是一致的,她隐晦扫了跟在谢青杳身旁的姜似一眼,意有所指道:“有婶子给你哥哥把关,定然娶个贞静贤良的进来,好过你哥哥年少无知被乱七八糟的女子哄了去。”

谢青杳脸色陡然一沉,看向舅母:“这也是舅母的意思?”

舅母扯了扯唇角:“这事呢,是你舅舅临来时与你外祖母商量过的,舅母哪敢做主呢,青杳你一个姑娘家就不要操心了。”

没想到几年不见,这丫头竟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还好老爷的意思是把女儿嫁到永昌伯府来,而不是让她儿子娶这丫头,不然她死都不依!

“对呀,这事有婶子呢,不用你个小姑娘操心。”八婶瞄了舅母一眼。

二人四目相接,火药味十足。

他们的一半目标是一致的,至于另一半目标谁能实现,就要看各自本事了。

谢青杳看在眼中,悲在心里。

阿似说得不错,舅母与八婶都恨不得自己的人当上未来的伯夫人,利用她们的矛盾便是她与兄长的机会。

“可我听母亲提起过,大哥已经在议亲了。倘若为了让父母瞑目,我觉得选择父母中意的姑娘更合适。”

这个瞬间,谢殷楼下意识看了姜似一眼,不由想到某种可能。

谢殷楼皱眉,准备开口阻止妹妹的胡闹。

他们家的烂摊子,不该把别人扯进来。

谢青杳似乎料到兄长的反应,放在身后的手用力扯了他一下。

谢殷楼垂眸掩去眼底的疑惑,决定静观其变。

“议亲?哪家的姑娘?”八婶立刻拔高了声调。

舅母跟着道:“亲事都没定下来,女方定然不愿意七日内成婚,到时候又要等三年——”

“三年后我大哥不过二十岁,一点都不晚。”谢青杳忍无可忍辩驳道。

八婶一拍大腿:“青杳啊,你这就是孩子话了。为什么急着让你大哥在父母头七成婚?就是因为他是独苗苗。人世无常你们也见到了,三年时间谁知道会发生多少事呢?”

谢青杳气得脸色煞白:“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咒我大哥出事?”

舅母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是呀,你这话就太不厚道了。殷楼,你父母过世了,你的婚事你舅舅能做主的。今日这事要听舅舅、舅母的,我们都是为了你们好——”

“舅舅与舅母真是为了我们好?”

“自然是真的。”

八婶不甘落后:“青杳,咱们才是一家人,都是姓谢的,八叔、八婶才是一心为了你们啊。”

谢青杳擦擦眼泪,冷笑:“既然舅母与八婶都说为我们好,你们谁若是能在我父母灵前说这些话,我哥哥的婚事就依着谁。”

舅母与八婶一下子哑了火。

“舅母与八婶若是不敢去说,那我大哥的婚事你们就不要管了。正如长辈们所说,我父母最惦记的就是大哥的亲事,这事绝不能草率。舅母与八婶若能在我父母灵前许诺要提的女方是好的,我父母在天之灵才能放心。若如不然,还是等三年孝期满了再慢慢挑好了。”

“去就去,婶子可问心无愧。”八婶睨了舅母一眼,抬脚就往灵棚走去。

舅母不甘落后,立刻跟上。

屋内还坐着同族与外祖家的几个长辈,包括谢家兄妹的舅舅与八叔,此刻都起身跟了过去。

这种争执男人不好出面,实则本来就是他们的意思。

“阿似——”见众人涌进灵棚,谢青杳忐忑拉了姜似一下。

此时正是晌午,并无前来吊唁的客人,灵棚里空荡荡,瞬间被涌进来的人填满了。

姜似指尖轻弹,幻萤悄然飞向八婶与舅母。

姜似投给谢青杳一个安心的眼神。

谢青杳定定神,扬声道:“八婶,你先对我父母说吧。”

八婶看看并排摆着的两具黑黝黝的棺材,烧纸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莫名觉得比先前来时多了一丝寒意。

第183章 心虚生鬼

灵棚外的高空,云山越来越高,直耸天顶,几乎是眨眼间就弥漫了整个天空。

天依然是透亮的,灵棚内无人留意到这番变化,注意力全都放在八婶身上。

八婶心里有些发毛,干笑道:“这要说什么呀?”

那笑容刺痛了谢青杳的眼,少女俏脸紧绷,冷冷道:“说说如何为了我兄长打算,女方有哪些好处。八婶刚才不是侃侃而谈嘛,怎么到了我父母灵前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八婶悄悄拽了拽衣摆,眼睛一瞟舅母:“还是舅太太先说吧,你们是客。”

舅母不屑瞥了八婶一眼,正色道:“这分什么客不客的,我们可是一心为殷楼着想,没什么不能说的。青杳,你二表姐自小就与你要好,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是知道的,把你二表姐嫁过来与你哥哥共渡难关可是你外祖母的意思。你们想,还有什么人比舅家表妹更贴心呢?可不像有些人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弄出个姑娘来,不管香的臭的都想往伯府里塞——”

八婶一听不干了,立刻反唇相讥:“舅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要对殷楼提的姑娘是族长知晓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我们可是一家人,难不成不盼着殷楼好?”

二人皆是泼辣能说的,你一言我一语,争得旗鼓相当,很快就忘了这里是庄重森然的灵堂。

谢青杳时不时插一句嘴,推波助澜。

谢殷楼隐隐猜到妹妹这样做绝不是无的放矢,遂从头到尾面无表情看着这场闹剧。

姜似站在最外侧,能清楚看到天上云层的变化。

就在舅母与八婶争得面红耳赤之际,那耸入天顶的云山突然崩塌了般往下坠去。

姜似轻轻咳嗽了一声。

谢青杳不由抓住粗糙的白麻布裙,克制住下意识去看姜似的冲动。

“舅母与八婶都说是为我大哥好,大哥与我就更拿不定主意了,顺得哥情失嫂意,这可怎么办呢?”

谢青杳的为难让舅母与八婶暂停了针锋相对,皆向她看来。

灵前,少女一身重孝,嘴角挂着一抹惨淡的笑:“舅母与八婶谁若能指天发誓说是一心一意为我大哥好,我们就信了谁,然后娶那边的姑娘过门。”

八婶莫名头皮一麻,不满道:“你这孩子,嫁娶本来是好事,发哪门子誓啊——”

谢青杳直接扭头,对舅母道:“舅母,那就选我二表姐吧。”

八婶一听急了,忙举起一只手道:“我发誓,我们可是全心全意为了殷楼好,绝无半点私心……”

舅母认为谢青杳陡然失去双亲脑子有些不清醒,行事才会这般荒唐无稽。不过正是脑子不清楚,这丫头才什么都能做出来,为了不让八婶捡便宜,不甘落后举起了手。

这个时候没必要与一个没规矩的小丫头计较,把亲事抢过来才是正事。

在舅母想来,灵棚里的事只有两家人知道,无论是与八婶的争执还是现在的发誓都算不上丢脸。

父母过世兄弟分家闹得不可开交的大有人在,人嘛,面对利益不争不抢是傻子。等她女儿成了伯夫人,外人只会看到她女儿的光鲜体面,谁会知晓这些?

二人争抢发誓之时,天上云山已经变得漆黑,原本还算亮堂的灵棚好似一块巨大的黑布罩下来,瞬间暗了。

紧接着就是一道惊雷滚落,在人们耳边发出一声巨响,整个灵棚好像都随之一颤。

舅母与八婶同时尖叫出声。

灵堂里一片黑暗,只有白蜡烛跳跃着烛火,看起来惨白阴森。

“你们真是为了殷楼好?”不知从何处传来女子幽幽的声音。

紫色闪电划破长空,映照出谢青杳惨淡的面庞。

八婶猛然揉了揉眼,步步后退,一脚踩到了烧纸钱的瓦盆里。

惨叫声传来,八婶双眼吓得发直,连滚带爬往外跑,可是她眼前不远处的少女突然变了模样,成了永昌伯夫人的样子。

“八弟妹,说谎话会天打雷劈的。”浑身血淋淋的永昌伯夫人冲着八婶阴森一笑,向前走了一步。

“啊,你别过来,别过来!”

永昌伯夫人几乎瞬间来到八婶身后,冰凉双手搭上她的脖子。

八婶很快就觉得无法呼吸,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让你说谎,让你说谎!”永昌伯夫人来来回回念着这句话,“说谎会天打雷劈的。”

轰的一声,电闪雷鸣,仿佛是在八婶身边炸响,八婶甚至能隐隐闻到头发的焦糊味。

八婶一下子理智崩溃,大声道:“放过我吧,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我们就是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让谢殷楼娶了我娘家侄女,到时候伯府的产业就是我们说了算。都是谢家人,伯府吃肉总该给族人喝口汤吧……”

与此同时,舅母说着类似的话:“我们要不把女儿嫁进来,殷楼的亲事还不得让他那些族人当一块肥肉惦记着?好歹盈儿是他嫡亲的表妹呢,小姑子留下的嫁妆凭什么便宜了别人?”

“你疯了,给我住口!”谢青杳的舅舅冲过来,扬手打了舅母一个响亮的耳光。

八叔抬脚向八婶狠狠踹去:“蠢货,你失心疯了吧?”

灵棚外大雨滂沱,但黑透的云山这个时候散开了,大地又恢复了光亮。

灵棚内众人面色难看,冷冷看着发疯的两个妇人。

八婶与舅母同时打了个颤,渐渐恢复了清醒。

“我这是怎么了?”八婶抬手扶了扶凌乱的鬓发,摸到烧得卷曲的一缕头发,当下脸色惨白,隐隐约约想起是刚才踩到烧纸钱的瓦盆后,溅起的火星把散落的头发烧焦的。

“你还有脸问,你是中邪了不成?”八叔怒气冲冲吼道。

一声冷笑传来,带着少女独有的清脆。

谢青杳面无表情看着这些心怀鬼胎的人,当众人视线被吸引过来时,突然掩面哭起来:“原来舅母与八婶都不是真心为大哥着想,大哥要是真答应了你们头七里成亲,我父母定然死不瞑目……”

少女悲伤欲绝看向兄长:“大哥,你说是不是?”

谢殷楼看向众人的眼神仿佛结了冰:“是,所以热孝内成亲的话请各位长辈不要再提了。”

第184章 恶念又起

闹出这样的笑话来,再要强迫谢殷楼热孝中娶妻,无论同族还是外祖家都没这个脸了。

众人神情尴尬,在灵棚里颇有些呆不下去的意思。

谢青杳紧绷的心弦这才松弛下来,手心里全是湿漉漉的汗水。

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风雨从门口灌进来,吹得灵堂中的白幡窸窣摇摆。

烧纸那种独特的味道充斥着灵堂,气味仿佛更浓郁了。

众人寻了借口匆匆离开灵堂,眨眼间灵堂里就只剩下了谢家兄妹与姜似。

这样的暴雨,吊唁的客人是不会来了,灵堂里有了暂时的宁静。

谢青杳看着兄长,眼泪簌簌而落。

谢殷楼无声把手落在谢青杳肩头,眼底有了温度。

姜似见兄妹二人有话要说的样子,识趣道:“青杳,我先回屋子去。”

谢青杳一把抓住姜似手腕:“阿似,你怎么做到的?”

“什么?”

谢青杳难掩激动:“天打雷劈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姜似面色古怪:“青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谢青杳飞快瞥了谢殷楼一眼,忽然想到好友应该不愿意在兄长面前暴露这个惊人的本事,面色一正道:“我开玩笑的。大哥,我先陪阿似回房,等会儿再过来。”

谢殷楼看看谢青杳,再看看姜似,心知二人有事瞒着自己,却也不强迫,微微点头。

谢青杳拉着姜似回到屋中,把门一关,迫不及待问道:“阿似,现在你可以说了吧。”

“说什么?”

“你是不是会神仙法术,能让雷公电母听你号令?”谢青杳眼睛亮亮的,整个人都是兴奋的。

姜似忽然觉得有些头疼。

谢青杳用力握住姜似的手,颇为遗憾:“阿似,刚刚你该请雷公狠狠劈她们一下的,不用劈死,劈个半死给个教训也就是了。”

姜似赶忙阻止谢青杳的胡思乱想:“青杳,你想多了,我哪有这种本事呢。”

倘若真能号令雷公电母,她想劈死的人可太多了,雷公电母估计都忙不过来了。

“可是先前你明明说听到你的咳嗽声就让她们在我父母灵前发誓,结果她们刚一发誓就天打雷劈了。”

姜似透过窗子看向天际,透露几分实情:“因为天上的云会说话。”

谢青杳一脸茫然:“阿似,我不懂你的意思。云怎么会说话呢?你又是从哪里学会的这些?”

姜似自嘲一笑:“倒霉多了,总会遇到些机缘,这些就不提了。总之你知道这些与鬼神之力无关就行了,更不能帮你引天雷劈她们。不过我看这样子,谢大哥的婚事他们是没脸插手了。”

谢青杳不是个钻牛角尖的,听姜似这么一说不再追问,嘴角露出一抹讥笑:“他们再想插手,我大哥就不用顾忌什么了,是他们先不要脸在大庭广众之下抖露出来那肮脏的心思。”

谢青杳说着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阿似,多亏了你,不然我与大哥还不知道被他们逼成什么样子。”

那些高门大户平日里风光无限,可是家里支柱一旦倒塌,被亲族借着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吸血吃肉的不知有多少,谢青杳再天真也耳闻过。

姜似心中惭愧,并不敢受这份感激,坦言道:“你不怪我当日多嘴,我已经很惭愧了。青杳,放宽心,再难的坎儿都会过去的。”

谢青杳缓缓点头。

八叔八婶回到暂住的客院,气氛比外面的暴风雨还要低沉。

等撑着伞送二人过来的下人一离开,八叔箭步冲到八婶面前,一把揪住她的衣襟反手抽了一个耳光:“蠢婆娘,你今天是疯了不成?”

八婶惨叫一声,伸手抓向八叔的脸:“你才疯了呢!让我出头的是你,我都要被天打雷劈了,你还有脸教训我!”

女人发起疯来比男人力气一点不小,八叔左闪右躲,脸上还是被八婶抓出一道子。

火辣辣的感觉袭来,八叔捂着脸,抬脚把八婶踹翻,怒道:“抓花我的脸,你是生怕别人瞧不着咱们的笑话吗?”

八婶委屈不已:“是你先对我又踢又打的!我哪有发疯,难道你没看到在灵堂里我刚一发誓天就黑了,紧接着就是一道雷落在我身边。要不是我福大命大,那雷定然就落在身上了!”

“胡说什么,只是赶巧了。”

“赶巧?”八婶声音高昂,“怎么可能是赶巧?五嫂那个短命鬼来找我索命了,你没瞧见?”

八婶口中的“五嫂”便是永昌伯夫人,永昌伯在族中排行第五。

八叔看向八婶的眼神更加古怪:“你是真疯了吧?我可什么都没看到。”

八婶一愣,猛然抓住八叔手腕:“你没看到五嫂一身是血突然出现在灵堂里?”

八叔甩开八婶的手,虽然觉得蠢婆娘胡言乱语,可心里亦是一阵发毛,恼道:“当时天一下子黑了,外头又电闪雷鸣,哪来的五嫂?她不是躺在棺材里呢。结果你就突然发疯了,说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话,今天的事都让你给搞砸了。”

“不可能!”八婶神色激动,“她就站在我身后,用力掐我的脖子,我要是不说实话,她就掐死我了!老头子,你真没看见?”

“没有!”

八婶呆了呆,突然发疯般捶打着八叔:“都是你,非要我出头,结果就我一个人被五嫂那短命鬼盯上了,你说这可怎么办呀!”

八叔推了八婶一把:“行了,别发疯了,你当时一定是癔症了。要是真有鬼掐你,你脖子上能什么印记都没有?”

八婶一愣,很快如梦初醒,冲到镜子前仔仔细细检查着脖颈处。

那里光滑一片,没有任何痕迹。

八婶后退两步,精神骤然松弛下来后有种虚脱感:“真是我的癔症?”

“不然呢?”

八婶刚刚放松的表情一下子凝滞了:“不对啊,如果我是癔症,章家舅太太怎么也癔症了呢?”

八叔心中打鼓,面上不以为然道:“妇人家胆小,突然打雷又是在灵堂,受惊吓了。别寻思这些有的没的了,你说搞砸的这事怎么补救?”

第185章 装鬼

八婶揉着被抽肿的脸冷笑:“我怎么知道如何补救?”

八叔眼一瞪:“蠢婆娘,伯府这么大一块肥肉没人护着,好不容易来的机会你想错过?”

“可是现在已经这样了,难不成还能逼着世子娶亲?”

八叔摸了摸下巴,眼中闪着贪婪的光:“此路不通就再想想别的法子,你们女人主意不是多嘛。老婆子,你要是趁着这个机会能管着伯府的家,还愁几个小子娶不上好婆娘?”

八婶一屁股坐下来,灌了几口凉茶水,把先前的恐惧抛到了九霄云外去:“让我想想。”

怎么才能插手伯府的事呢?老头子说得对,这样大好的机会要是错过,她要后悔一辈子的。

八婶眼珠子乱转,绞尽脑汁想着主意。

八叔知道八婶这方面主意多,一声不吭喝着茶水,盯着八婶微肿的侧脸生出几分懊恼来。

应该抽轻点的。

八婶突然一拍大腿:“有了!”

“什么?”八叔来了精神,把见底的茶杯往桌几上一放。

细腻的白瓷茶杯,这样一套就要不少银钱,伯府吃喝用度真不是庄子上能比的,简直比神仙还逍遥。

八叔想到这些,心头就一片火热。

永昌伯这一脉一直人丁单薄,几代单传,到了如今在同族中其实并无近亲,与八叔他们都是隔了几房的。

好在永昌伯为人厚道,多年来对同族颇为照顾,每年都会给族中的学堂、祠堂等拨银钱,遇到族中谁家出了天灾人祸的大事,只要找上门来都会施以援手。

只可惜人心不足蛇吞象,眼见着多年如一日大把大把的银钱从伯府散出来,对八叔八婶这样的人来说,一心想着永昌伯府是金山银山堆成的,哪里还记着永昌伯夫妇的情分。

在他们看来,伯府有钱,照顾族人是应当的,甚至还觉得给少了。现在伯府当家做主的过世了,偌大的家业怎么能交给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给败了呢。

八婶探头往外看了看,把支开的窗子关好,压低声音道:“我冷眼瞧着世子是个有心思的,这事还是要从那丫头身上下手。”

“你想到什么好法子了?”八叔想到谢青杳在灵堂中的咄咄逼人,摇摇头,“那丫头更不是个好惹的。”

八婶嘴一撇:“你们男人不懂,会咬人的狗不叫,闹得厉害的都是半桶水。”

“好了,赶紧说你的主意吧。”

“那丫头要是病了,府中没个长辈管着,十有八九要去外祖家休养吧?”

“说不准那位舅太太会留下来照顾呢。”

八婶不以为然笑笑:“就算舅太太留下来又如何?世子的亲事他们虽然说得上话,可只要他们不能把姑娘塞进来,这伯府总不能由着外人管家吧?这到哪里都站不住脚。那丫头只要一病,咱们可是她同族,又打着族长的名头,替伯府打理一下后宅岂不天经地义?毕竟世子是个小子,难不成还要管着宅子里鸡毛蒜皮的事?”

八叔听着不由点头。

“这伯府的管家权只要一沾手,就算那丫头回头病好了,还能把咱们赶出去不成?请神容易送神难,伯府在没有迎来名正言顺的女主人之前,咱们就能在伯府当家做主了。就算将来世子娶妻,那时候府中这些关系咱们都理顺了,想动咱们也没那么容易。老头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话是这么说,可那丫头虽然伤心,我瞧着精神还是不错的。”

八婶白了八叔一眼:“我活了一把岁数了,在灵堂里都能吓出癔症来,那丫头娇滴滴一个小姑娘,遇到个不干净的东西还不吓出病来?”

八叔眼一亮:“你是说——装鬼?”

八婶乐了,颇有些洋洋自得:“就是装鬼。等到了夜里,来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往那丫头面前一晃,看不把她吓个半死。”

八叔认为这方面他比八婶严谨多了,提意见道:“既然要装鬼吓人,就要一下子得手,只是披头散发不保险。要我说,把脸涂白了,最好看不出五官来……”

二人热火朝天研究着装鬼的细节,最后相视一笑。

“就这么定了。”八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摩挲着细腻的白瓷茶杯。

这茶杯摸着真舒服,都是钱啊。

八婶眼神闪了闪:“可是谁去装鬼呢?”

八叔被问得一愣。

八婶自顾道:“咱们带来的人靠不住,临时收买伯府的人又来不及了……”

她说着迎上八叔的视线,从对方眼中瞧出几分意思来:“老头子,你该不会让我来吧?”

八叔笑笑:“老婆子,你最合适啊。就像你说的,别人也不放心,这事还是得自己来。”

八婶张张嘴,猛然想到了灵堂里那双冰凉的手以及险些落在身上的惊雷,不由打开了个寒颤:“我不行!”

“怎么不成?”八叔眼一瞪。

八婶不甘示弱瞪回去:“你怎么不去?”

“我一个大男人,溜进女孩家的住处,不是很容易被发现了?”八叔本能抗拒着跟鬼神沾边。

“扮成女鬼的模样要是有人看见,不是更惹眼?”

八叔没话说了。

“眼下府中下人大半都在灵棚那边忙着,一整天下来累都累死了,到了夜里肯定睡得沉。再说真见着女鬼吓都吓跑了,谁敢往跟前凑啊。”八婶掐了八叔一把,“我不管,反正我一个人不去!”

八叔没了法子,只得答应同去。

到了晚上,雨已经停了,凉爽的风从窗子吹进来,吹得屋内床幔来回飘荡。

“阿似,你还不睡么?”谢青杳见姜似站在窗边有一阵子,出声问道。

姜似最后往窗外瞧了一眼,这才把窗关好走回谢青杳身边:“睡了。”

二牛应该已经离开这里了,她没有闻到它的气息。

不过今日雨大风疾,会影响她的判断。

要是二牛还在,就要饿肚子了。

正被女主人担心饿肚子的二牛叼着一只肥鸡穿过花园往谢青杳的院子方向跑来,跑到院门口停下来,闪到了一旁的花木后。

还是吃完肥鸡再进去吧。

第186章 笑话

二牛精得很,窝在角落里吃肥鸡,居然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肥鸡散发的诱人香味也被大雨后潮湿的泥土气息掩盖了。

一只肥鸡三下五除二吃完,二牛舒适眯起了眼。

这才是幸福的狗生啊,早上几个素包子吃得它差点噎着。

二牛起身,甩了甩身上的水珠,耳朵突然竖了起来。

远处来了两个人,鬼鬼祟祟在院门口徘徊。

“院门落了锁,怎么进去啊?”从头到尾裹着黑布的八婶问。

八叔同样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张脸来:“院墙不高,我托着你翻过去。”

“那你呢?”八婶抓着领口处的黑布问。

“蠢婆娘,你进去后不会从里边把门栓移开吗?”

八婶恍然:“对,这样也方便吓完了那丫头溜走。”

一旦谢青杳见到鬼,肯定会大声尖叫,到时候歇下的丫鬟婆子定然会起来查看,那样的话再翻墙逃跑就来不及也太显眼了,趁着混乱从院门口溜出去是最好的选择。

八婶看了看高出她半头的院墙,有些紧张:“老头子,你可仔细点,别摔着我。”

“哪这么多话,赶紧吧。”八叔往下蹲了蹲,双手交叠往外一伸。

阴暗处,二牛稳稳坐着,歪头打量着二人的举动。

八婶踩在八叔的手上,借着八叔的力道爬上墙头,小心翼翼翻了过去。

八叔贴着墙根,听到里边传来轻微落地上,不由露出一个笑容。

不多时,院门轻轻打开了,八婶探出头来,压低声音喊道:“老头子,快进来。”

“喊什么!”八叔骂了一句,快步向院门走去。

二牛歪头看着八叔走过去,站起身抖了抖毛,把水珠甩得四溅,悄无声息跟上去,等钻进院门,抬起前爪把虚掩的木门关拢,又用嘴把门栓推了回去。

大狗整个过程动作行云流水,竟没发出一丝声响来,而只顾打量院子的八叔与八婶浑然不觉身后的变化。

谢青杳住的院子名枕霞居,院中芳草菲菲,一株杏树已经结出了青涩的果实,往墙外探出许多枝桠。

二人打量一番,看着清冷空寂的院子皆有些紧张。

过了片刻,八叔推了八婶一把:“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你身上的黑布扯下来!”

八婶扯下黑布塞进八叔手里,露出一身惨白惨白的衣裳,接着又从怀里取出一物往脸上一戴。

二牛一双眼都瞪圆了,显然是诧异八婶的变化。

此刻八婶脸上带着一张白纸做的面具,面具上眼睛的部位只留下两条狭窄缝隙用以视物,虽然简单,三更半夜乍然看到却足够吓人。

“快去呀,早点完事早点回去睡觉。”

八婶紧张吸了口气,往前走了两步停下来回头问:“站在窗口就行了么?”

到底是第一次装鬼,没经验呀。

“先敲窗!”

八婶犹豫着伸出了手。

二牛眼一眯,整个身子腾空而起把刚在窗外站定的八婶扑倒在地。

八婶本就做贼心虚,又还没从灵堂见鬼的阴影中走出来,被一道黑影突然扑到不由自主惨叫起来:“有鬼啊——”

尖叫声高昂刺耳,瞬间传出老远。

八叔这个瞬间也吓懵了,愣在原地忘了反应,直到几处灯火亮起,这才如梦初醒,拔腿就往外跑。

他只有一个念头: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无论如何不能被抓住!

八叔扑到院门前,顾不得看就用力一拉。

院门纹丝不动。

一丝寒意从八叔尾椎骨直往上窜。

他进来时特意虚掩了院门,怎么可能拉不开?

想到灵堂里的古怪,八叔腿脚一软:难道真的有鬼?

白日里骤然黑下来的灵堂,突如其来的惊雷与大雨,还有两个女人同时的发疯,这些情景走马灯般在八叔脑海里闪过。

要说他当时没有一丝想法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怕婆娘坏事,强装着不以为然罢了。

这些说来话长,实则只是一瞬间。

二牛移开踩在八婶脸上的爪子,浑身绷紧飞窜至八叔身后,对着他屁股狠狠一咬。

“嗷——”八叔发出一声比八婶还要高昂的惨叫。

这一下不只院子里人影攒动,其他院落听到声音的人或是提着灯笼或是拿着棍棒,也有性急的连鞋子都顾不得穿就往这边奔来。

八叔俯趴在地上,连被什么人袭击了都不知道,奋力挣扎着。

二牛扭头看到往外冲的人,不急不缓松开嘴,溜到墙根的芭蕉丛里去了。

“谁?”赶来的人举起灯笼来回晃,原本清冷空寂的院子顿时恍如白昼。

窗子悄无声息推开,姜似与谢青杳并肩站在窗口往外探望。

院子里传来一声惊呼声:“鬼——”

出声的是个小丫鬟,面色惊恐指着地上披头散发的人吓得腿软。

地上的女人俯趴着,侧脸白花花看不清五官,斜伸出来的一只手干枯如柴,灯光下瞧着没有一点血色。

这番情景,若是一个人见了定然会吓个半死,好在如今人多,除了惹起几声惊叫倒是没有别的风波。

又有一声惊呼传来:“咦,那好像是八老爷。”

姜似仔细打量,低声对谢青杳道:“那个女子脸上戴了面具。”

谢青杳眼中闪着怒火,转身便往外走,站在屋外石阶上扬声喊道:“把这两个装神弄鬼的贼人绑起来!”

一听大姑娘发声,众人立刻围上去。

八婶缓过来,跳起来就往外跑。

人多胆壮,一见“女鬼”要跑,众人反而不怕了,一个婆子果断伸出脚把“女鬼”绊倒,“女鬼”脸上的纸面具掉了下来,被风吹着在地面上摇晃。

“是八太太!”眼见的婆子一下子认了出来。

眼看丫鬟婆子把二人团团围住,八叔捂着流血的屁股忙道:“误会了,误会了!”

谢青杳走到二人面前,冷冷道:“误会?那八叔八婶等会儿在族人与我舅舅他们面前说一说是什么误会吧。”

八婶一听慌了,哭求道:“青杳啊,咱们可是一家人,怎么能把外人扯进来看笑话呢?”

谢青杳冷笑:“那是你们的笑话,可不是我的笑话。来人,去请世子、族中长辈以及舅老爷他们过来!”

第187章 有妖怪

枕霞居灯火通明,黑压压站了一群人。

章家舅舅面沉如水,怒斥着八叔八婶:“你们三更半夜混进我外甥女的院子,究竟意欲何为?”

饶是八叔八婶舌灿莲花,这时候也讪讪说不出话来,两个人老脸通红,大汗淋漓。

舅母冷哼一声:“呦,八老爷、八太太与我们殷楼、青杳可真是一家人,大晚上穿成这样就往青杳院子里跑,这样的一家人我可真是长见识了。”

八婶绞尽脑汁辩解:“我,我就是做了噩梦,梦到青杳遇到了麻烦哭得厉害……舅太太你不知道,这梦跟真的一样,我醒来思来想去不放心,这才与老头子一起过来了。老头子,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八叔连连点头:“没错——”

谢青杳冷笑打断二人的话,把白纸制成的面具扬手一晃:“八叔八婶不放心我,八婶就戴着这个过来看我?是嫌我命硬,吓不死吗?”

八叔彻底闭了嘴,连连擦汗。

八婶垂死挣扎:“青杳你不知道,夜里婶子一吹风,脸上就起疹子……”

谢青杳直接把面具掷到了八婶脸上,俏脸气得通红:“我看是想把我吓出个好歹来,八婶能堂而皇之鸠占鹊巢吧?”

八婶张了张嘴,看着面罩寒冰的少女突然打了个激灵。

到这时她才发现,眼前这个丫头可不像她的母亲那样是个面团性子。

这竟然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青杳啊,你听八婶解释——”

“够了!”简单的两个字响起,每一个字都好像冰珠子,砸得人胆寒。

谢殷楼面无表情看着八叔八婶,嘴角微微一扬:“送他们出府!”

伯府中的下人早就看不惯八叔八婶所为,听谢殷楼一发话立刻把二人控制住往外推。

八婶哭天喊地:“殷楼啊,我们可是你叔叔婶子,再怎么样都是你的长辈,你可不能把我们赶走啊!”

谢殷楼看都不看哭闹的妇人一眼,问面色尴尬的一众同族长辈:“各位叔伯婶娘,这二人三更半夜闯入我妹妹的住处,意欲装鬼害人,我请他们离府不算对长辈不敬吧?”

被问的人连连叹气,其中一位年纪最长的跺足道:“这事闹的。老八,你们两口子真是糊涂啊。”

这两口子仗着爹是族长平日在庄子里得意惯了,早有人看不顺眼,此刻见他们的行为更觉不屑。另有平时对二人多有恭维的,眼下这种情形也说不出二话来。

眼看着八婶两口子闹腾无用被府中仆从往外推,谢殷楼突然扬声:“等等!”

八叔与八婶立刻扭过头来,眼里带了一丝希翼。

谢殷楼看着二人的眼神就像看两只丧家犬,带着不屑与厌恶:“发生了这种事,伯府与你们的同族情分就算断了,以后二位不要再登伯府的大门!”

八叔万万没想到谢殷楼会说出这种绝情的话来,黑着脸道:“殷楼,你大爷爷可是族长!”

谢殷楼凉凉一笑:“你误会了,我并没说与大爷爷断了同族情分。你们今日所为,等我父母出殡后我会亲自对大爷爷说明,请大爷爷替我兄妹二人主持公道!”

“你——”八叔一下子傻了眼。

他们两口子这次赶来协助伯府治丧虽然存了一些私心,可没想着捅到父亲那里去啊。

他爹身为族长,即便心下想偏着他们,当着这么多族人的面也不好办。

八叔越想越心惊,眼一瞟身边如丧考妣的黄脸婆子,扬手就是一个耳光:“都是你这恶毒婆娘干的好事,还连累我!”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娘们!

八婶可不是个吃素的,窜起来就回了一巴掌,到如今也没必要顾着脸了,破罐子破摔道:”什么叫我连累你?不是你撺掇我的吗?现在事情败了反倒怨我一个人了?你这个没良心的老东西……”

在场的族人连连摇头,只觉老脸都丢光了,年纪最长的那位黑着脸道:“世子,赶紧命人把他们两口子送出去吧。”

太丢人了!

“我不走,我不走!凭什么赶我走?”八婶哭天抢地,不甘心回头望去。

恍如白昼的院落中,一身白麻衣裙的少女俏生生而立,望过来的眼神如寒冰深潭。

八婶打了个激灵,指着谢青杳喊道:“臭丫头早就等着算计我们了,你是故意看着我们倒霉!”

“这人疯了吧,这时候还胡言乱语呢?”院中众人鄙夷道。

“我没胡言乱语,若不是故意算计我们,一个大家闺秀院子里怎么会养了妖怪?”

卧在墙根芭蕉丛后的二牛不满甩了甩尾巴。

这人会不会说话啊?它明明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大狗,怎么会是妖怪?

八叔一听八婶这么说,立刻想了起来,跳脚道:“不错,这院子里有妖怪,就是那妖怪算计我们,我们才——”

“才暴露的?”谢殷楼接话,目露寒光,“要真如此,那我倒要感激你们口中的‘妖怪’了。”

二牛把嘴往前爪上一放,眯起了眼睛。

嗯,这人还挺有眼光的,当然比起它的主人还是差点。

“枕霞居里确实有妖怪,还不止一个,而是两个!”谢青杳啐了一口,伸手指向八婶夫妇,“对失去双亲的侄女做出如此下作的事来,你们才是妖怪,不然我实在想不出一个人的心肝怎么能这么黑!”

少女说着泪如雨落,孤零零立在院中犹如被风雨吹打的柔弱花蕾,令人不禁生出恻隐之心。

谢殷楼上前,揽住妹妹的肩头。

“赶紧让他们走!”章家舅舅喝道。

直到被推出去,还传来八叔不甘的喊声:“真的有妖怪袭击了我,你们没看到我屁股上还流着血吗?”

众人:“……”这个疯子,他屁股上又没开花,谁没事盯着他屁股看?

二牛悠闲摇了摇毛茸茸的大尾巴。

都说了它这么威风凛凛的大狗怎么会是妖怪嘛,看来大部分人类还是明理的。

姜似目光挪动,落在一丛碧绿如洗的芭蕉叶上,唇角轻轻扬起。

二牛看家护院可是一把好手呢!她家二牛怎么会是妖怪呢?世人就爱胡言乱语。

第188章 姜四妹不是这样的人

闹剧总算收场,舅母鄙夷扫过谢家众人,揽住谢青杳宽慰道:“青杳,有舅舅、舅母在呢,受了委屈就跟我们讲,对那些不安好心的不必客气。”

谢青杳挣脱舅母的手,淡淡道:“知道了。”

舅母不由讪讪。

不少人心中更是暗暗鄙夷:也不知道谁白日里在灵堂发癔症说了那么多见不得人的话,现在又装贤良了。

灼灼目光下,舅母反而淡定下来。

做人就怕有比较,本来她和八太太一起丢了脸,是不好开口的,可谁让八太太两口子装鬼害人呢,这时候她身为永昌伯夫人的娘家人,理当出头说话。

谢家族人面对舅母的讥讽确实无言以对,只感到难堪,心中对八婶夫妇越发恼怒。

谢殷楼这时候对众人拱手:“各位叔伯婶娘,我与妹妹不是不敬长辈之人,更不是枉顾同族之情的,今日实在被逼无奈才如此。以后族中祠堂、族学等一应开支,先父、先母在时如何还当如何,还请各位长辈回到庄子中替我们兄妹解释一二。”

谢青杳诧异看着兄长。

往日里兄长冰冷寡言,鲜少说出这么多话来。

谢殷楼眼底藏着冷意。

世人重孝道,重同族,哪怕永昌伯府与这些族人都是隔了几房的,可说出去他们还是一家人。哪房子弟有本事哪房子弟就要对家族多做贡献,这是世人公认的道理,天经地义。他要是停了对族中祠堂、族学那些供奉,可不是赶走八叔八婶这么简单,更会落得恶名。

即便他不惜名誉,还要为妹妹着想,妹妹将来总要嫁人的。

果不其然,谢家族人一听一切依然循照旧例,顿时放下心来,纷纷道:“世子放心就是,老八他们两口子确实太过分了,这事不是你们的错,回头要是有人胡乱说话,叔伯们给你做主!”

“那我与妹妹就多谢各位长辈了。”谢殷楼再次拱手,“已经很晚了,各位长辈早些回去休息吧,殷楼稍后还要去给父母守灵。”

十七岁的少年穿着一袭白麻孝衣,如一株挺拔的白杨立在夜色中,坚韧、可靠。

谢家族人暗自点头:有这孩子在,看来伯府不见得会一蹶不振,以后对这孩子还是要客气些,这可是未来的伯爷呢。

啧啧,这样年轻的伯爷,难怪老八两口子动了歪心思,想把老八媳妇的娘家侄女嫁过来。

劝走了谢家族人,谢殷楼对章家舅舅拱手:“舅舅也回去歇着吧,天晚了。”

章家舅舅想着白日里舅母那番表现,实在无颜摆出舅父的款来,讪讪道:“那舅舅就先回去了,你守灵也不要太熬了,仔细身体。”

谢殷楼垂眸称谢。

直到走出院门,舅母还在低声埋怨:“青杳正委屈着,多好的修复关系的机会呀,怎么就走了呢?”

章家舅舅冷笑:“若没有你白日那番胡言乱语,这确实是大好的机会,现在还是算了吧。你难道没看出来,那两个孩子可不是那么好拿捏的。”

说到这里,章家舅舅眼神暗了暗:“你还真以为白日灵堂里突发癔症只是巧合?依我看,这其中少不了他们兄妹的手笔。”

舅母心头一跳:“你是说我发癔症是他们兄妹使了手段?”

章家舅舅没吭声,显然是默认了。

舅母脸色难看起来,喃喃道:“不能吧?他们还是孩子呢,能有这样的本事?”

章家舅舅回头望了一眼依然灯火通明的院落,低叹道:“孩子和孩子可是不一样的,史上还有十二岁为相的孩子呢。”

“那样的人不是极少数么。”舅母嘀咕一声。

章家舅舅回过头来,睇了舅母一眼:“你就肯定他们不是极少数中的两个?再者说,我毕竟是他们的舅舅,还是盼着他们出息的。咱们两家能亲上加亲当然更好,若是不能,总不能结仇,那样怎么对得起我妹妹?”

听闻妹妹、妹夫同一日丧身的噩耗,把他的女儿嫁过来虽然有私心在内,可也确实是为了他们兄妹着想,这样总比两兄妹被族人生吞活剥了强。现在看来,倒是他多此一举了。

“行了,那些主意以后就不要打了,顺其自然吧。”章家舅舅提点道。

舅母撇撇嘴不吭声了,心中一阵膈应:这可真是鱼没抓着,平白惹了一身腥。

枕霞居中,谢家兄妹与姜似依然站在庭院中。

“你们也都下去吧。”谢殷楼对一众丫鬟婆子道。

待丫鬟婆子纷纷退下,他把目光投向二人,先问道:“受惊了么?”

姜似隐约觉得对方视线把她笼罩其中,好似与以往有些不同,默默摇头。

谢青杳扬唇:“没有,倒是瞧了一出好戏,让我出了心中一口恶气。”

谢殷楼看向姜似。

姜似有些莫名。

谢大哥非要听她开口说?

“我也无事。”

谢殷楼望着姜似沉默着,眼神深邃。

这时候连谢青杳都觉出不对劲来,下意识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二人之间。

一边是她的兄长,一边是她的好友,她虽盼着两人能成为一对,可既然阿似表明了与哥哥不合适,至少在阿似改变心意之前她不能胡乱当红娘。

哪怕单纯如谢青杳也知道,这个世道对女孩子远比男子苛刻得多,好友与兄长走得近了若是最终没能结为眷属,吃亏的还是好友。

“大哥,怎么了呀?”

谢殷楼深深望着姜似,终于开口问道:“姜四妹,这院子里有妖怪么?”

姜似与谢殷楼对视,眉梢轻扬,带出几分意外来。

原来谢殷楼是怀疑这个。

她扬唇,一脸无辜:“没有呀。”

芭蕉丛后只有她家二牛,当然没有妖怪了。

谢殷楼一滞。

他当然不相信八叔八婶出师未捷只是运气不好,别人没留意,他早就看到地上洒落的鲜血还有八叔屁股上的破洞。

妹妹自身什么情况他心中有数,而今连连出现稀奇事,每一次都对他们兄妹有利,他再想不出是谁在其中起的作用就是傻子了。

可是姜四妹居然对他撒谎,还不带眨眼的。

姜四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第189章 恶有恶报

顶着谢殷楼微诧的目光,姜似面色毫无变化。

她当然不可能把二牛暴露出来,只能厚着脸皮装糊涂了。

不过谢青杳好糊弄,谢殷楼却不是好糊弄的人。

他微锁着眉,目光依然在姜似面上流连。

姜似垂眸,颇觉压力。

“大哥,你问阿似这个干什么?我院子里当然没有妖怪啦。”谢青杳说到这里难得弯了弯嘴角,算是笑了,“谁院子里也没有啊。”

夜色中,谢殷楼浅褐色的眸子光芒流转,越发深了,令人瞧不出他的情绪来。

妹妹说的不错,这世间哪来的妖怪呢?

他这么问姜四妹,本来也不是要问出什么妖怪。姜四妹既然不愿意承认,他又何必让帮过他们兄妹的人为难?

谢殷楼目光缓了缓,对姜似轻轻点头:“今晚多谢姜四妹了。”

姜似见谢殷楼不再深究,莞尔一笑:“谢大哥客气了,我没做什么。”

“很晚了,你们休息吧,我去灵堂。”

瞧着兄长眼下越发浓重的青影,谢青杳忍不住道:“大哥,你也要保重身体,你要是累病了,我一个人怎么办呢?”

谢殷楼对谢青杳微微一笑:“放心,我撑得住,不会让你只有一个人的。”

谢青杳瞬间湿了眼角。

倘若没有哥哥,她真的没有支撑下去的勇气。而现在,瞧见过那些豺狼虎豹的真面目,她更不能退缩,让哥哥一个人面对那些。

谢殷楼拍了拍谢青杳肩头,冲姜似点头示意,转身往院门口走去,等走到门口处脚下突然一顿,转眸往芭蕉丛的方向瞥了一眼。

姜似面上不动声色,心头不由一阵紧张。

谢殷楼发现二牛了?

芭蕉丛后,对视线格外敏感的二牛警惕竖起了耳朵。

这个人类发现它了?要是走过来它是赶紧跑呢还是咬一口呢?

二牛一琢磨,它又不是打不过,逃之夭夭太没面子,还是咬一口吧。

不过女主人看起来与这人关系不错的样子呢?

二牛歪头盯着院门处的少年,难得迟疑了一下。

算了,还是咬一口吧,就算女主人生气,男主人应该会高兴的。

拿定主意的大狗放松下来,淡定等着咬人。

谢殷楼收回视线,推门而出。

姜似悄悄松了口气。

不管谢殷楼有没有发现异常,当面不揭穿就好,反正她脸皮厚,只要不当面揭穿就能咬死不承认。

谢殷楼是个行动快的,不止把八叔八婶连夜赶了出去,还即刻修书一封,命管事与一位族叔天一亮等城门开了就前往谢家庄子找族长禀明来龙去脉。

管事与族叔天刚蒙蒙亮就骑马出城,半夜被赶出去的八叔八婶露宿街头,前半夜眼睁睁盯着满天繁星睡不着,后半夜迷迷糊糊睡着了,等一睁眼太阳都晒屁股了。

两个人连眼屎都没擦,一身狼狈出了城,想赶紧回到庄子先找族长装可怜去。

先入为主,很多事先说和后说可不一样。

等二人回到庄子,顶着族人异样目光往家走,身后有人啐了口唾沫:“呸,真是丢人现眼!”

八婶仗着公爹是族长在庄子里算是得意人,哪里受过这种气,闻言立刻转过身来,掐腰问道:“你说谁呢?”

妇人撇了撇嘴:“骂谁谁心里没个数呀?五哥两口子走了,尸骨还未寒呢,有的人就惦记着人家偌大家业了,也不怕天打雷劈!”

八婶一听“天打雷劈”四个字,浑身就是一颤。

她现在最听不得这个!

“什么天打雷劈啊?哟,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和五哥这么亲近了,人都死了还上赶着巴结呢?可惜啊,媚眼抛给了瞎子看……”论起骂街,八婶可不输人。

岂不知永昌伯府的管事早来一步把二人所为抖了个干干净净,又有一同前来的族叔为证,现在族人都知道了二人丑事,算是惹了众怒。

有些人是升米恩斗米仇,但也有些人良心还在。

刚才说话的妇人就是受过伯府恩惠的,听着八婶的污言秽语,一口浓痰啐在了她脸上:“我呸,你嘴里嚼什么蛆呢?我男人没了的时候五个孩子眼看都要饿死了,是五哥五嫂给的活命钱。五哥见我家老二机灵,还专门出钱供他上学。五哥五嫂的恩情有的白眼狼不记着,我可是记着呢。走,找族长说理去,族长今日要不把你们两个黑心烂肺的赶出去,我就碰死在族长家门口,也算还了五哥五嫂的恩情!”

族人群情激奋,推搡着八叔八婶去了族长家。

这种情景下族长即便想存私心也没法子,更何况能当族长必须是德高望重之人,这样的人最重名誉,为了平息众怒直接把八叔八婶赶出了庄子。

时人格外重宗族,宗族的束缚还要凌驾于律法之上,比如族中处置某人,官府是不会插手的,而失去宗族庇护的人就会很悲惨了。

八叔八婶喊破了喉咙也没能使族长收回成命,从此好长一段时间失去了消息。

谢殷楼跪在灵堂里,面无表情听管事附耳禀报了情况,嘴角轻轻扬起,望着棺椁上的白绸花默道:父亲、母亲,你们放心吧,儿子会撑起伯府照顾好妹妹的……

很快永昌伯夫妇的头七过了,姜似见谢青杳精神好转,便提出回府。

谢青杳虽然心中不舍,却也知道没有留人久住的道理。

这个时候她不由看了兄长一眼,心道大哥要是能与阿似结为眷侣就好了,这样她们就能整日在一起了。

说到底,还是哥哥不争气。

少女眼中的哀怨让谢殷楼莫名其妙之余有些受不住,忙对姜似道:“姜四妹,我送你出府吧。”

谢青杳嘴角微抽。

大哥这么迫不及待送人家走,也难怪不讨人喜欢。

“两府离得这么近,不必麻烦谢大哥了。”

谢殷楼坚持:“姜四妹陪着青杳这么久,相送是应该的。”

姜似不是忸怩之人,见谢殷楼这么说,便不再推辞。

世人爱看热闹,尤其红白喜事的热闹最爱看。永昌伯夫妇过世,请了僧人、道士各十数人做道场,吹吹打打每日引了无数人来看。

郁谨也是雷打不动来看热闹的一员。

第190章 遇袭

封王的仪式还在准备中,燕王府更是没有修葺好,在郁谨看来,这些都是不值一提的琐事,当然没有与姜似见一面重要。

那日,姜似的眼泪好似小锥子,在他心底敲出了坑。

他十分想知道她为什么那般伤心,可是她竟然住在永昌伯府不走了!

想到永昌伯府里有一位眉眼清冷的俊秀少年,郁七皇子这颗心就七上八下的。

他早就打探得一清二楚,这位永昌伯世子与阿似是青梅竹马,从小就有情分,现在都懂事了再来个朝夕相处,万一阿似一时想不开怎么办?

没错,在郁谨看来,姜似心悦除了他之外的任何男人都属于想不开!

“主子,喝水。”龙旦递过来一个水壶。

郁谨伸手接过,抿了一口水,神色突然一滞,抓着水壶的手不由加大了力道。

永昌伯府门口外,谢殷楼停下来冲姜似拱手:“姜四妹,这些日子麻烦你了。”

按规矩,重孝在身的人是不能进别人家门的。

姜似屈膝回礼:“谢大哥不必如此客气,我与青杳是最好的朋友。”

谢殷楼疏冷的神色微缓:“青杳有姜四妹这样的朋友,是她的幸运。”

姜似心中惭愧,垂眸避开谢殷楼的视线,低低道:“并没有。谢大哥,我先回府了,不耽误你忙。”

短短七日谢殷楼已经瘦了一圈,一袭白麻孝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却让他显得越发清俊挺拔。

父母同时过世,对于只能靠自己支撑的人来说无疑极熬人,无论从精神上还是体力上。

谢殷楼定定看着姜似,想笑笑却没有力气,亦不合时宜,只得放柔了声音:“姜四妹慢走。”

姜似略一点头,匆匆离去。

谢殷楼站了片刻,转身回府。

郁谨气得把水壶都捏扁了,扔了壶塞,仰头灌水。

龙旦瞧在眼里,暗暗摇头:瞧主子这样子不像是喝水,倒像是喝醋。

水珠顺着郁谨嘴角流下,没入脖颈,等一壶水灌完了,他把水壶一扔,大步流星向东平伯府走去。

果然怕什么来什么,刚刚阿似居然不敢瞧谢殷楼那小子。

“主子——”龙旦抬脚去追。

郁谨脚步一顿,直直盯着龙旦:“我问你,一个女孩子在一名男子面前害羞,这说明了什么?”

龙旦脱口而出:“说明她稀罕他?”

郁谨的脸彻底黑了。

龙旦眨眨眼。

好像答对了!

见郁谨抬脚就走,龙旦赶忙拦住:“主子,您要去哪儿?”

“去找她问清楚。”

龙旦一拍额头:“主子,这里可不是南疆啊,现在这么多人看热闹呢,您追到人家大门口问这问那,恐怕不合适吧?”

郁谨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竭力克制着心中翻江倒海的醋意,冷冷道:“你说得对。”

白日里不合适,那便晚上问好了,反正阿似回家了。

什么?夜闯香闺不是君子所为?

呵呵,他就是登徒子啊,不过只乐意对阿似一个人耍流氓而已。

郁谨是个认定了人就不回头的性子,心中打定主意,撇下龙旦就往回走。

先回家养精蓄锐。

因为永昌伯府这场丧事,整条大街都是热闹的,人群摩肩接踵,很快就隔开了郁谨与龙旦的距离。

龙旦落在后面忙喊:“主子,等等小的啊——”

郁谨脑海中还在翻来覆去回放着刚刚少女含羞垂眸的场景,哪里在意侍卫的呼喊,脚下越走越快。

一名男子从郁谨身侧走过。

男子眉眼极为普通,衣着亦再寻常不过,放入人海中就如不起眼的一粒水珠,是哪怕刚打过照面转头就不记得长相的那种人。

这么一个人在拥挤的人群中从郁谨身边走过,自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当二人交错而过时,男子衣袖中寒光一闪,雪亮的匕首向郁谨刺去。

郁谨虽然心不在焉,可多年来在战场上的厮杀外加天赋所在,早养成了一种对危险的惊人直觉,当那人举起匕首时身体先一步有了反应往一侧避去,顺势抬手去抓那人手腕。

原本对着心口刺去的匕首最后堪堪从他小臂处划过。

匕首削发如泥,竹青色的绸衣顿时被划破,小臂处血珠渗了出来。

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

郁谨面色顿变。

匕首上有毒!

“主子!”龙旦隔着人群瞧见了这番异状,再也顾不得其他,奋力推开挡在前边的人冲了过来。

这个瞬息,郁谨与手持匕首的男子已经交锋数次,速度之快甚至都没引起身旁人的注意。

见龙旦冲过来,男子当机立断后退,钻进人群拔腿就跑。

“去追!”郁谨果断对龙旦下了命令。

平日里龙旦虽然嘻嘻哈哈,在郁谨面前颇有些没大没小,但关键时刻对主子的吩咐却不敢打半点折扣,当即就追了上去。

他并不知道郁谨此刻已经中了毒。

随着龙旦不断推开挡路的人往前跑,人们终于察觉异样,好热闹的天性促使他们跟上去。

郁谨趁机来至路旁,瞧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

当时他反应很快,伤口其实只有浅浅一道,只是这时候渗出的血珠已经变成了乌黑色。

郁谨伸手摸向系在腰间的荷包。

荷包里有他在南边得来的解毒丸,能解百毒。

只是当他的手摸上做工精良的荷包,却停下了动作。他瞬间改变了主意,脚步微踉向一个方向奔去。

若是龙旦还在,便能发现郁谨所去的方向并不是雀子胡同,而是相反的方向。

穿过几条小巷,郁谨靠在一户门前,用力拍了拍门。

“谁?”门内警惕的声音传来,从声音可以听出是名年轻男子。

“我。”郁谨简单回了一声。

门内一阵沉默。

“你是谁?”片刻后,门内声音再次响起。

这时候,门外传来咚地一声响,好像是重物砸在了门上。

门内的年轻人吓了一跳。

莫非是哪个缺德的来砸门?

他把耳朵贴近听了听,却听不到任何动静了。

想了想,年轻人还是悄悄把大门拉开一道缝隙,往外一看不由打了个哆嗦。

门外居然倒着个人!

年轻人瞬间打开了门。

第191章 中毒

随着院门打开,门外的人一只手横在了门槛上。

阿飞第一反应就是左右四顾,看有没有人瞧见这一幕。

见四下无人,他不由松了口气,嘀咕道:“真是人心坏了啊,那么宽的大街不晕,晕在人家门口!”

等待救助的郁谨:“……”真没想到,阿似找的跑腿的居然是这种人。

这户民宅是姜似租下来的,原本老秦在住,后来老秦混进东平伯府当了车夫,阿飞每日就会过来一阵子,一是有个安全落脚的地方,二是有事方便与老秦联络。

郁谨对这些一清二楚,这也是他中了毒不回雀子胡同而来这里的原因。

替阿似跑腿的人见他这种情况,定然会去告诉阿似的,到时候阿似就会过来了,不用他再等到晚上。

被郁七皇子寄予厚望的阿飞鬼祟探了探头,俯身拖起他两只胳膊,小声道:“不行,得赶紧把这人扔到别人家门口上去!”

郁谨:“……”忍无可忍抬起头,示意自己还活着。

阿飞一愣,揉了揉眼:“咦,这人面熟!”

郁谨眼皮抖了抖。

这小子又不是没见过他,像他这样俊朗出众的人,见一次难道还不能印象深刻么?

“咳咳咳——”郁谨轻声咳嗽了两声。

阿飞恍然大悟:“这好像是姑娘认识的人。”

说完这话,阿飞又是一阵沉默。

郁七皇子险些毒气攻心:为什么认出了他还在犹豫!

“姑娘与这人关系好像不怎么样呢。”阿飞依然犹豫着。

郁谨浑身颤了颤,喉咙一阵腥甜。

真想跳起来拧断这小子的脖子!

阿飞迟疑了片刻,低叹一声:“罢了,还是先把人拖进来,问问姑娘的意思再说吧。”

不胡乱做主可是阿飞的好习惯。

郁谨个头虽高,却还有着少年的单薄,阿飞没费太大力气便把他拖进院子里,找老秦传话去了。

老秦已经很适应现在的生活了,或者说为了等待与转世的未婚妻子再重逢那个可能,什么样的生活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阿飞找过来时,他正懒懒晒着太阳。

阿飞羡慕得不行:“我说老秦,你这日子够美的。”

老秦收回落在永昌伯府糊了白布的大门上的视线,笑笑没说话。

自从姑娘去了永昌伯府,他每日就在这里盯着。他没有办法跟进去,至少姑娘一旦遇到什么麻烦能尽快知道。

听阿飞说了事,老秦很快把消息传给了阿蛮。

阿蛮一听可不敢耽误,急匆匆跑回了海棠居:“姑娘,出事了!”

姜似才回府不久,按着规矩要去了晦气才能给长辈请安,一番忙碌下来,回到海棠居刚刚歇了口气而已。

“什么事?”阿蛮急得发白的脸色令姜似心头一跳。

“是余公子出事了!”

姜似用力捏紧手中茶杯,声音微扬:“他如何了?”

“余公子昏迷了,阿飞让老秦来给您传话。”

姜似手一松,茶杯在桌几上打了个转。

片刻后,姜似站了起来,匆匆往外走:“阿飞呢?”

“在府外等着呢。”

姜似越走越快,脚下仿佛生了风。

他好端端怎么会昏迷?是生病还是别的原因?阿飞又是如何得知的?

一连串的问题使姜似几乎小跑起来,恨不得立刻见到阿飞一问究竟。

快步追在后边的阿蛮暗暗摇头。

姑娘原来这么关心余公子啊,那怎么每次见了还冷冰冰呢?

哎呀,感觉姑娘的心思比那些杀人案还难懂呢,不想了,她以后把余公子当姑爷看定然错不了。

府门外的角落里,阿飞正百无聊赖等着,突然见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赶忙招了招手。

姜似快步走过去,勉强保持着冷静问:“怎么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啊,一开门就发现那人倒在门口,我一看是姑娘认识的人,就来给您传话了。”

“他人呢?”

“就在租的宅子里。”

姜似面色紧绷往租赁的宅子赶去,一路上心中七上八下。

郁七身份非同寻常,暗地里有侍卫保护,怎么会昏倒在那里?

适逢郁谨封王的时候,姜似不由想得很深。

皇室中那些看起来高贵端方的人能险恶到什么样子,她前生深有体会。

租赁的宅子离东平伯府并不远,姜似一路快走,很快便赶到了那里。

“怎么没锁门?”见院门只是虚掩,姜似睇了阿飞一眼。

阿飞抬眼望天。

这么明显的问题姑娘还问,当然是因为不在乎啊。他以为这人对姑娘来说无关紧要呢,谁知道姑娘慌成这样啊!

阿飞很委屈。

姜似已经走了进去,一眼便看到郁谨悄无声息趴在院中树下的石桌上。

“也不知道他什么情况,就没往屋子里弄——”阿飞心虚解释两句。

幸亏没把这人丢到别人家大门口,不然现在还真没办法交代了。

郁谨头枕在没受伤的那只手臂上,动了动眉梢。

阿似来得比他想象中要快呢。

“你怎么样?”姜似来到郁谨身旁,轻轻喊了一声。

郁谨竭力抬头,看了姜似一眼。

见到对方发青的脸色,姜似骇了一跳,脱口而出问道:“你中了毒?”

郁谨艰难抬了抬右手,虚弱道:“好像……是的。”

姜似看到对方手臂上有道不深的划痕,伤口处乌黑的血渍已经凝固,散发出淡淡的腥臭味。

她伸手在伤口附近轻轻按了按。

“别——”郁谨艰难吐出一个字,冲姜似笑了笑,“不好看。”

阿飞默默蹲到了墙角去。

哪怕是这个时候,郁谨的笑容依然如皎皎明月,却刺得姜似心口发疼。

姜似冷着脸瞪了郁谨一眼:“你闭嘴!”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跟她说不好看?

他一个大男人,难道以为是靠美色让她稀罕的吗?

姜似顾不得盘问郁谨如何受的伤,抬手试探了一下他额头温度,又扒开他眼皮看了看瞳孔,咬唇从荷包中取出一物。

那是个杏子大小的玉盒,顶端有着透气小孔。

姜似小心翼翼把玉盒打开,两根手指捏起一条胖乎乎的虫子。

郁谨眼神一缩,说话都有了几分力气:“这是什么?”

“虫子呀。”姜姑娘理所当然道。

第192章 绝情

虫子胖乎乎的,通身呈现一种晶莹剔透的淡红色,红是那种娇艳欲滴的红,好看极了。

可再好看这就是一条虫,又软又肉又会爬的那种。

郁谨表情有些僵硬:“阿似,这虫子是哪来的?”

姜似捏着虫子的手一顿,黛眉轻敛:“你叫我阿似?”

郁谨一下子没了声音。

糟糕,中毒之后反应有些迟钝,竟把心里想的叫出来了。

这个时候姜似倒不计较一个称呼,拎着胖虫子放到了郁谨伤口上。

那虫子一碰到散发着淡淡腥臭气的伤口,竟然身子一耸一耸,欢快吃起来。

看着虫子美滋滋吃着伤口上的血肉,郁谨艰难克制着把虫子捏死的冲动,唇色惨白问姜似:“这虫子哪来的?”

姜似拍了拍腰间荷包:“你不是看到了,从荷包里拿的。别怕,这种虫可以吃掉渗入伤口血液的毒素,能帮你解毒。”

只可惜此虫与幻萤不一样,没有办法养在体内,只能养在玉盒中随身携带。

“谁怕了?”郁谨死撑着嘴硬,微微闭上眼睛,唇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为什么会有这么恶心的解毒方式!早知道——想到安然躺在荷包中的解毒丸,郁谨苦笑。

早知道他依然会情愿被虫子吃,也想见阿似一面呐。

郁谨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个人如此心心念念,他也不想弄明白。

世上有一个人令他牵肠挂肚,势在必得,这是他的幸运。

“好了。”不知过了多久,淡淡的声音传来。

郁谨睁开眼,目光落到小臂上,便见伤口处的血肉重新变成了鲜红色。

姜似取出一方白帕子缠上他的伤口,叮嘱道:“三日内不要见水,等结的痂自然脱落就好。”

郁谨不做声,目不转睛盯着姜似瞧。

姜似被他看得有些恼火,直起身来:“回头让阿飞送你回雀子胡同,我先走了。”

一只微凉的手握住她的手腕:“阿似,别走。”

姜似垂眸看着二人双手交握之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前世不知这么握了她多少次,连指尖的薄茧都是她所熟悉的。

她一时竟忘了挣脱。

郁谨轻轻咳嗽了一声,如玉的脸颊泛起一片潮红:“阿似,我难受——”

这话带着隐隐的祈求,颇有些可怜巴巴的味道。

姜似却冷起心肠,挣脱对方的手:“已经解了毒,我不是大夫,再难受就没有办法了,我让阿飞送你回去。”

那只手重新抓住她的手,少年语气更软:“阿似,我心里难受——”

姜似心攸地一紧,火烧般甩开那只纠缠的手,转身便走。

身后重物落地的声音传来。

姜似猛然回头,就见郁谨已经栽倒在地,费力支撑着身体看向她。

一缕殷红的血顺着他嘴角淌下来。

姜似大惊,快步走过去扶住他:“怎么回事?”

不应该啊,他的毒分明已经解了。

郁谨皱着眉,竭力忍耐着痛苦:“不小心挨了一掌,内里受了些震荡……”

“阿飞,去雀子胡同——”

郁谨轻轻摇头,艰难道:“有,有人暗杀我,或许已经在雀子胡同布置了天罗地网……”

姜似只得暂时歇了把人送回雀子胡同的念头,与阿飞一起把郁谨扶进屋去,伺候他躺下后吩咐阿飞去抓药。

她确实不是大夫,对内伤无能为力。

郁谨半靠着引枕,唇角弯了弯。

万万没想到阿似居然会解毒,害他险些赖不下去了,还好他反应快。

郁谨很满意自己机智的反应,可看到身边少女微蹙的眉,又有些心疼。

似乎表现太严重,让她担心了。

“受伤对我来说算是家常便饭……我还好,你不用担心。”

姜似垂眸:“余公子误会了,我没有担心。”

“你刚刚——”

“你是我大哥的救命恩人,这于我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郁谨薄唇动了动,这一次真有一股热流在喉咙间激荡,似是随时会奔涌出来。

这个丫头,专拣气死人不偿命的话来扎他的心。

还好他心胸宽广,受得住。

郁谨拿出帕子擦拭了一下唇角,雪白的帕子立刻染上了斑斑血迹。

姜似不由多看了那帕子两眼。

说不担心是自欺欺人,可是这人的脸皮她最了解,眼下要是稍稍心软,他就能顺杆爬。

“原来在姜姑娘心里,我只是你大哥的救命恩人。”郁谨叹了口气。

听他由“阿似”叫回“姜姑娘”,姜似竟不觉轻松,反而觉得心口发闷,可是面上却凉凉一笑:“本来就是如此,希望余公子以后也不要误会。”

郁谨苍白的唇颤了颤,垂眸自嘲一笑:“我知道你看见我就心烦,或许我永远消失在你面前才觉得清净……”

他说着,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从心底发出一声嗟叹:“可是阿似,我担心你。你那天为什么哭了?”

姜似的心好似被小锤子轻轻敲了一下,有种钝钝的疼。

她前世嫁过两个男人,一个是季崇易,一个是郁七。

与季崇易对她令人窒息的冷淡不同,郁七对她从来都热情如火,她不经意间说过的一些话他都会记在心上。

很多时候她会忍不住说服自己,郁七心里从来没有圣女阿桑,只有姜似。

可是那话是她从郁七口中亲耳听到的,让她实在没办法自欺欺人下去。

郁谨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清澈如山涧的一汪清泉。

迎上这双充满着真挚担忧的眸子,姜似有种茫然的荒谬。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心里想着一个女子,却对另外一个女子那样好呢?好到让代替品有了是真品的错觉,哪怕最后被坑死了,重生而回,依然无法割舍对他的心意。

她这辈子可不会再犯傻了。

“这与余公子无关。”

“阿似!”

“余公子,等阿飞回来会给你熬药,你什么时候觉得安全了就让他去雀子胡同传话。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姜似转身走了数步停下,没有回头,语气是波澜不惊的淡漠,“余公子以后记得叫我姜姑娘,如果我们还有机会见的话。”

她说罢向外走去。

第193章 心会疼

郁谨起身,拦住了姜似的去路。

姜似看着他麻利的动作,漂亮的眼睛眯起。

刚刚还吐血,现在却能跳起来拦着她,所以他又在骗她?

怒火从心头升起,想到刚才的担心,姜似就忍不住暗骂自己。

“让开!”

“以后不想见我?”郁谨一只手撑在墙壁上,微微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女。

姜似眼帘不抬,淡淡道:“是。”

“宁可嫁给任何人也不愿意嫁我?”郁谨再问。

那一丝迟疑几乎不曾出现,姜似再次颔首:“是。”

少年的脸色渐渐苍白,缓缓收回了手,浓密的睫毛遮挡了他眼底波涛汹涌的情绪。

这个狠心的丫头,她明明对他有意,却为何一而再再而三拒绝他?

独独拒绝他!

想到姜似那句“宁可嫁给任何人也不嫁给他”,郁谨就心口疼。

“为什么?”

姜似终于抬起眼帘,与他对视。

少年生着一双精致的凤眼,眼尾微微挑起,总显出几分漫不经心的风流,而他的瞳仁不像大多数大周人那样是浅褐色,而是浓郁的黑,仿佛上好的墨玉熠熠生辉。

而此刻,这双明亮的眸子中溢满深情与苦楚。

“为什么?”

姜似笑了笑,语调和缓,透着波澜不惊的无情:“余公子比我还年长几岁,怎么会不知这世上只有此事是说不出为什么的。难不成随便一个女子对你表达倾慕之情,你若是不接受,就要回答人家为什么吗?”

“没人问过我。”

南疆女子热烈奔放,见了生得俊秀的男子十分大胆,他一般不等那些女子靠近就躲了,哪里能等到别人问为什么。

“倘若有人问,你可会回答?”

“不会。”郁谨没有丝毫犹豫回道。

除了阿似,他对任何女子都会敬而远之,而阿似当然不需要问他为什么。

姜似看着郁谨,目光冷清:“余公子你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先走了。”

“等等!”

姜似沉默着。

郁谨看着她,忽地笑了笑:“这些话我记着了。这里是你的地方,要走也是我走。姜姑娘,告辞了。”

姜似轻轻咬着唇,看着对方往门外走去。

她心中转过千百个念头,终究没有出声,而那个人再没回头。

郁谨不敢回头,他怕回头看到心上人露出轻松庆幸的神情会扛不住。

他的心毕竟不是铁打的,也会疼的。

走出院门,刺目的阳光照过来,把少年苍白的面颊映照得有些透明。

郁谨在院门外驻足片刻,身后没有任何动静传来。

他轻轻叹口气,大步往前走去。

走出小巷,穿过街道,哀乐声时不时飘入耳中,是永昌伯府在治丧。

这里离东平伯府本来就不远,正如他在雀子胡同的民宅,是他初回京城就迫不及待选中的地方。

他想与她离得近些,哪怕一时不能相守,想着二人生活在同一片地方,抬头能看到同一片星空,那颗没着没落的心就觉得安稳。

一声调笑传来:“哟,七弟,你这是怎么了?失魂落魄的,不知道还以为被人打劫了呢。”

郁谨回神,看着前面的人。

说话的男子二十出头,穿戴体面,一副浓眉大眼的好样貌,正是五皇子鲁王。

五皇子手摇折扇,眼底含着怒火。

今天怎么会撞见这个王八蛋,真是晦气!

不过对方的狼狈又让他愉悦起来,五皇子把折扇轻摇:“看来七弟是个惯爱打架的。”

郁谨剑眉皱起:“你是——”

五皇子表情僵了僵,随后大怒:“混账,你竟然都不知道我是谁?”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他平生第一次被人往头上砸酒坛子,然后不但没从父皇那里得到爱的安慰,还被罚去宗人府面壁,这事他得记一辈子,罪魁祸首他得恨一辈子。

可是现在这个罪魁祸首居然不记得他了?他们好歹在一个“牢房”里被关了三天,他就这么没存在感?

五皇子越想越气,连拿着折扇的手都抖了起来。

郁谨摆出茫然又无辜的神色:“不好意思,我记性不大好。”

除了阿似,别人想口头上讨他便宜简直是做梦。

瞧着五皇子铁青的脸色,郁谨微微一笑:“呃,原来是大哥。”

五皇子跳了起来:“你放屁,我有这么老吗?”

身侧的人死命扯着五皇子的衣袖:“王爷,慎言啊!”

就算秦王不是皇上亲生的,可正是如此皇上心里才一直存着愧疚,明面上对秦王比对太子还温和呢。

再者说,秦王才三十出头,正是一个男人最有魅力的时候,王爷这话传出去可不好听。

五皇子自知失言,凶狠瞪着郁谨:“老七,你今日是不是还想打一架?当日你无缘无故砸破我的头,这笔账还没和你好好算呢!”

郁谨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是五哥。”

五皇子捂了捂心口。

终于认出来了,他是不是还要说声谢谢?

这口气不出,他就要气死了。

五皇子把扇子一收,冷笑道:“老七,别说这些废话,你可敢与我好好打上一架?先说好了,这一次不管谁吃了亏,都不能去父皇那里告状!”

郁谨笑着摇头,一副云淡风清的模样:“五哥说笑了,兄弟之间怎么能自相残杀呢?你这个提议我不能答应。”

“我呸,当日你用酒坛子砸我的头,怎么不想着与我是兄弟了?”五皇子气得脸色铁青。

少年眉目精致,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无辜:“当日我喝多了。”

如此理直气壮的理由,竟叫五皇子一时无言以对。

郁谨对着气得半死的五皇子微微一笑:“今日弟弟很清醒,可不能依着五哥胡闹。”

“你——”五皇子伸手指着郁谨,气得七窍生烟,“人话鬼话都让你说了,我——”

他想动手,可是才罚过禁闭的阴影还没有消散,不得不生生忍下去。

郁谨仿佛没看出来对方的恼火,笑吟吟问:“五哥来这里干什么?这好像离鲁王府远着呢。”

五皇子下意识瞥了不远处的东平伯府一眼。

他这小动作哪能瞒过郁谨的眼睛,郁谨当即脸色沉了下来。

第194章 死士(和氏璧加更)

五皇子那一眼让郁谨顿时收起了笑意。

他早就猜测这王八蛋出现在这里不怀好意,所以才有闲心与他废话,没想到半点没冤枉他。

这王八蛋居然还没放下对阿似的那点龌龊心思,看来当时那酒坛子砸轻了。

“五哥来此处干什么?”

五皇子性子虽粗疏,却不傻,随着对方神色的骤然变化莫名感到一丝寒意。

“怎么,我去哪里逛还需要向七弟禀报不成?”

郁谨笑笑:“那倒不是,我就是随口问问,毕竟这里不像是五哥会来的地方。”

五皇子打量着郁谨,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可不认为这小子只是随口问问。那天这小子随口一句喝多了,那只酒坛子就砸在了他头上。

想到这,五皇子有种抬手去摸脑袋的冲动。

这种冲动令五皇子格外恼火。

他又不是怕了这小子,这种情不自禁的反应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七弟为何又会在这里?”

郁谨笑了:“五哥住着王府恐怕不知道,弟弟的落脚处就在这附近,当然会在这里。”

“呃,对了,七弟的王府还没建成。”五皇子终于找到了打击对方的地方,嘴角挂着讥笑,“真是苦了七弟了,要不先去哥哥家住几日?”

“五哥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这人呢,时不时爱喝酒,一喝多就想做些爱做的事,到时候给五哥添麻烦就不好了。”郁谨说罢似笑非笑看了五皇子一眼,“真没想到五哥还爱看红白喜事的热闹。”

“谁爱看这个啊。”五皇子脱口而出。

郁谨眯了眯眼,眼神如刀。

很好,确定了,这王八蛋就是来惦记阿似的。

到了这时候五皇子失去了偶遇佳人的心思,黑着脸道:“既然你没种打架,我就不与你废话了。”

“五哥慢走。”

郁谨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五皇子带着仆从走远,这才快步往雀子胡同走去。

回到门前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宅子中,正吃着酱牛肉的二牛立刻抬头向主人望来。

大狗的鼻子很灵敏,已经嗅到了主人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它低头看看满盆酱牛肉,艰难斗争了一瞬,还是起身凑到主人身边来,关切耸动着鼻子。

“没事。”随着二牛这几个月变得越来越聪明,一人一狗越发有默契,郁谨摸着二牛的头宽慰道。

二牛这才低低叫了一声,跑回去继续与那盆酱牛肉奋斗。

“主子——”

郁谨抬手打断了冷影的询问:“龙旦回来了没?”

“还未回。”

郁谨走到合欢树下的石桌旁坐下,修长手指敲了敲桌面:“茶。”

冷影立刻端来茶杯茶壶,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郁谨接过来一口一口喝着,脑海中一会儿是姜似那些无情的话语,一会儿是五皇子在东平伯府附近转悠的身影。

不知不觉一壶茶下肚,龙旦终于返回。

龙旦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还拖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一具尸体。

见到郁谨,龙旦把尸体往地上一扔,单膝跪下:“主子,没能留下活口。”

郁谨走了过去,居高临下扫量着地上的男尸。

男尸面色铁青,嘴角残留着乌血。

“毒发身亡?”

“是,小的快要把这人拿下时,他咬碎了口中毒牙。”

风吹过,卷起的合欢花飘落在男尸身上,柔美的粉白花朵与可怖的男尸形成鲜明对比,让这情景显得越发诡异阴森。

郁谨却毫不在意,蹲下身来抓起男尸的右手细细端详。

男尸手上有一层薄茧。

“主子,这人武功不弱,小的也是勉强取胜。”龙旦低声道。

龙旦与冷影很早就跟着郁谨,别看二人一个笑嘻嘻一个面瘫脸,身手却非同一般。能令龙旦觉得吃力,这样的人可不是随便哪家养的护卫。

郁谨神色严肃起来。

养得起死士可没那么简单,而这种精心培养的死士为何会偷袭他?

这是最令郁谨不解的。

他只是个闲散皇子,就算有些势力也是在南边,随着他回到京城,那点势力放在旁人眼中算不得什么,要说这就碍到某些人的眼根本不至于。

这死士的出现就太有意思了。

郁谨嘴角微弯,不但不苦恼,反而觉得有趣。

“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郁谨凉凉一笑:“怎么办?当然是告官啊。”

正好看老五那些人不顺眼,一时半会儿又弄不死,先收点利息也不错。

甄世成自从回了京城,案子一个接着一个,尽管忙得团团转,却颇觉如鱼得水。

他喜欢替死者昭雪,把凶手绳之以法,这会让他心情愉悦。

然而这些日子长子的不配合明显影响了甄大人的好心情。

“又去何处?”趁着休息之时甄世成在庭院中溜达,再一次抓到了准备出门的儿子。

甄珩垂眸苦笑:“朋友约了儿子去林中赏兰作画。”

为什么他爹这么闲,难道没有案子让他破了吗?整日就盯着他。

甄世成听了脸一沉:“赏兰作画?掺和这些没用的做什么?有这个时间,等我下衙陪我去串个门。”

甄珩太阳穴突突直跳。

人都说他温润如玉,谁能知道他内心深处总有打老子的冲动呢!

他是读书人,与朋友吟个诗、赏个花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消遣,怎么落到父亲眼里就如此不堪了?别以为他不知道,父亲抓着他一道串门其实是想把自己瞧中的那位姑娘硬塞给他。

说不定今日他随父亲登了人家的门,明日父亲就能把亲事定下来了。

甄珩心中门儿清,自是打定了主意坚决不与甄世成一道出门。

“赏兰作画只是个小聚的由头,毕竟儿子将来步入官场也需要同窗帮衬,总不能什么聚会都缺席。再者说,儿子已经与人约好了——”

一见儿子又找到借口逃了,甄世成没好气摆摆手:“赶紧滚。”

甄珩:“……”他一定是捡来的吧?

说起来,他倒真有些好奇父亲大人看中的姑娘究竟什么样了。

想到跟在甄世成身边那位抱着人头研究的女仵作,甄珩嘴角一抽。

不,他还是别好奇了,好奇要倒霉的!

第195章 皇子告官

眼见儿子跑得比兔子还快,甄世成气得直抖胡子。

这小子怎么就不开窍呢,他眼光这么好,瞧中的小姑娘会差了?

甄世成不由想起那日儿子问他欣赏的姑娘有何优点,他不假思索道:“破案很有天赋。”

这么大的优点,混账儿子居然不懂得欣赏?

甄世成想起甄珩听了后的表情,气就不打一处来,用力捋了捋胡子。

难道要他把那小姑娘很貌美这种无关紧要的优点拿出来说一说吗?肤浅!

“大人,有人报官!”衙役飞快跑来禀报。

甄世成恢复了淡然神色,大步往外走去。

公堂上,衙役们在甄世成未到之前瞧着立在当中的少年窃窃私语。

不是他们没见识,实在是直接拖着尸体来告官的人真没见过。

“大人到了!”

公堂中立刻肃静下来。

甄世成往堂案后一坐,放眼望去,见到下方站着的少年不由一怔。

这少年竟然是灵雾寺偶遇的几位小友之一。

考虑到姜姑娘与这少年相识,甄世成心中明了此人身份非富即贵。

当然这种身份放在京城不算什么,对甄世成来说亦见怪不怪,他吃惊的仅仅是曾有过交集这种巧合。

甄世成很快回过神来,一拍惊堂木:“升堂。”

衙役手中的杀威棒立刻敲了起来:“威武”

郁谨云淡风轻立着,等堂中安静下来。

一名衙役喝道:“大胆,公堂之上居然不下跪!”

郁谨淡淡一笑,对甄世成道:“还请大人原谅,我不大方便下跪。”

甄世成对此并不在意,板着脸道:“这倒无妨,还是请你说说是何方人士,报官又是什么缘由。”

大周厚待文人,有了秀才功名的人见到县老爷都不需要下跪,世家公子在他面前不下跪亦不奇怪。

不过这个时候甄世成倒是很好奇对方身份了。一般来说,大户人家即便报官也不会主子亲自上堂,这少年有些意思。

“呃,有人暗杀我。”郁谨淡淡道。

甄世成陡然坐直了身子,神色郑重起来:“暗杀?”

“嗯,刺我的匕首上还淬了毒。”

甄世成越发重视了:“那人是否逃脱?”

暗杀、淬毒,足以说明眼前少年身份不简单,这个案子更不简单。

郁谨伸手一指地上的男尸:“就是此人。”

甄世成沉默了一下,皱眉道:“阁下如此,是滥用私刑。”

杀人者反被杀,只要有人证,受害者倒是无须受罚,可是你都滥用私刑把人弄死了,还抗到公堂上来干嘛?

甄世成生出一种被调戏的感觉,面色微沉。

郁谨微微一笑:“大人误会了,此人不是我杀的,而是被我的侍卫抓到时咬碎毒牙自尽。”

“阁下究竟是何人?”甄世成不由追问。

“我姓郁,单名一个谨字,家中排行第七,家父是……当今天子。”

一名衙役手中的杀威棒直接掉了下去,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甄世成捏紧了惊堂木,声音微扬:“你可否再说一遍身份!”

郁谨依然面色平静:“我是皇上第七子,大人唤我郁七便是。”

甄世成不由站了起来:“你可知道”

假冒皇子可是死罪啊!

郁谨抬眸与甄世成对视:“大人,我不蠢。”

甄世成沉默片刻,道:“本官要看腰牌。”

郁谨取下腰牌,交由一旁的衙役呈上去。

衙役捧着腰牌的手都是抖的,如烫手山芋呈给甄世成。

甄世成接过腰牌仔细看过,拱手道:“原来是王爷,下官有礼。”

“大人不必如此客气,如今你是主审官,我是苦主,今日还要请大人替我做主才是。”

册封仪式虽然还没举行,但封王的圣旨已下,旁人对郁谨自是要叫一声王爷。

“王爷是皇室中人,那么此案就不能只归顺天府负责,还请王爷稍后。”甄世成并不缺高官都有的通透圆滑,当然不愿意让人抓到越俎代庖的把柄,立刻吩咐人去通知三法司会审。

郁谨被死士偷袭一事到目前算是一桩无头案,三法司心知难以查出头绪来,却要摆出仔细搜查的架势,心中早已把不按常理出牌的七皇子骂了半天。

这个七皇子真会添乱,像他这样的身份遇到袭击不是应该暗中调查嘛,哪有上顺天府告状的。

现在好了,甄世成那老东西把皮球一踢,他们这些人就要焦头烂额。

更令三法司高官心塞的是,此事非同小可,必须上奏皇上。

景明帝这些日子颇有些不痛快。

天热了,人本来就容易心浮气躁,后宫那些嫔妃还不消停。

不就是罚几个儿子去面壁思过嘛,居然走到哪个妃子的寝宫就要面对一张哭丧脸,谁见了不烦?更别提他近来最宠爱的杨妃一直为了她兄长的死对他使小性子了。

景明帝自诩明君,到了这个年纪倒没有选秀的想法,可挡不住心中憋闷,总有股无名火无处发泄。

“皇上,三法司的三位大人进宫求见。”潘海进来禀报。

景明帝把看了一半的奏折一扔,不怒自威:“让他们进来。”

这个时候求见定然没好事,他有经验。

很快刑部尚书、左都御史与大理寺卿先后走进御书房。

“三位爱卿有何事禀报?”

三人互视一眼,由刑部尚书禀明来意。

景明帝一听气就不打一处来,当着外人的面骂儿子又觉得没面子,对潘海道:“传燕王进宫来!”

郁谨接到进宫面圣的口谕丝毫不觉得意外,面色平静随潘海入宫。

他绕了一圈,最终目的就是找父皇告状,这位仅见过一面的父皇倒是没让他失望呢。

一路上潘海见这位新封的王爷神色坦然,丝毫不像其他人面圣前忐忑不安,恨不得从他嘴里套出些内情来,心中倒是生出几分同情,提醒道:“王爷,皇上近来有些燥热。”

这便是暗示郁谨皇上火气大,让他悠着点。

郁谨没想到一个陌生太监会向他展露善意,微微一怔后笑道:“多谢公公提点。”

看着少年的真挚笑容,潘海突然觉得心血来潮的这句提醒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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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一视同仁

进了御书房,郁谨规规矩矩给景明帝请安:“儿臣见过父皇。”

他还一直不曾把遇袭时穿的衣裳换下来,衣袖处的破口与斑斑血迹登时引起了景明帝注意。

那血迹刺得景明帝心头火起。

先不管他对这个儿子如何,老七到底是当朝七皇子,堂堂燕王,天子脚下竟然有人暗杀他,还用了淬毒的匕首!

那么行凶之人抱的什么心思,又把他这个天子置于何地?

景明帝越想越恼火,对郁谨跑到顺天府报官的荒唐之举反而没了那么大的火气。

尽管如此,无论是站在皇帝的立场,还是老子的立场,该敲到还是要敲打的。

“今日遇袭了?”

郁谨垂眸:“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

景明帝摸摸鼻子。

谁担心了?这小子真会自作多情。

可是皇上不否认,御书房内的大臣就有些吃惊。

没想到陛下对燕王还是挺关心的,这与他们以往的认知有些不符啊,看来以后要重新调整对燕王的定位。

这其中刑部尚书想得最深。

七皇子自从回到京城,深居简出几乎没在任何场合露过面,可以说在京城毫无存在感,很多人都在等着看这位皇子年满十八岁依然不得皇上召见后会是个什么情形,可没想到七皇子竟然用一场群架顺理成章见到了皇上。

在刑部尚书看来,这简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而七皇子无疑赌对了,一次面圣的机会让他顺利封王。而这一次,七皇子居然又顺理成章见到了皇上!

燕王此人,不容小觑。

景明帝看着下首的儿子,眉心渐渐拧成川字:“又得罪人了?”

天子如此说,放到别人身上就要慌了,郁谨却全然不在意,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儿臣回京后与人接触的少,想不出得罪了什么人。”

“你生辰时少得罪人了?”景明帝脱口而出。

郁谨一愣,随后叹道:“是得罪过几位兄弟。”

景明帝突然有种踹人的冲动。

今日失言了,他如此说,岂不是等于告诉别人对老七出手的是其他儿子?

家丑不可外扬,御书房里还有三个老家伙呢。

三个“老家伙”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无辜表情。

景明帝猜疑的念头一起,就如星火燎原,止不住了。

老七回到京城后深居简出,这他是知道的,要说得罪的人就是那几个弟兄。难道说因为打了一架,他们之中就有人对亲兄弟下如此毒手?

天家亲情淡薄,可正是如此,景明帝格外忌讳兄弟相残。

派出死士,匕首淬毒,这与打群架的性质是截然不同的。

景明帝越想越恼火,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对刑部尚书三人道:“此事你们不必再插手,就交给锦鳞卫彻查吧。”

郁谨听了唇角微扬。

不管谁来查,查出多少,反正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所以说儿子受了委屈找老子告状准没错。

刑部尚书三人一听,求之不得,赶忙应下。

可算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了,谁爱接谁接吧。

御书房内气氛有些凝重,景明帝沉着脸瞥了潘海一眼:“潘海,去问问窦尚书,燕王府他准备留到过年自个儿住吗?”

刑部尚书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暗道工部尚书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好了,你们退下吧。”

“臣等告退。”

眼看郁谨准备随刑部尚书三人一同退下,景明帝抬了抬眼皮:“老七,你留下。”

在刑部尚书三人异样的目光下,郁谨停住了脚。

等外人退下,景明帝姿势微微放松,冷哼一声:“老七,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遇袭后为何会去顺天府报官?”

堂堂亲王,他的皇子,居然像个升斗小民跑去报官,他几乎能想象出当这小子表明身份后那些人的表情。

“你是何方人士?”

“出身皇室,家父当今天子。”

只要这么一想,景明帝就觉得这张老脸都给丢尽了!

郁谨沉默了片刻,抬眼看向景明帝:“儿臣也不懂遇到这种事该如何是好,首先想到的是报官。”

少年眉眼精致,气质如高山白雪般干净清澈,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

而令人感到赏心悦目的人或物,总是受到偏爱的。

景明帝看着风姿卓绝的儿子,忽然就想到了他飘零宫外十多年,尤其到了后来一直远在尚未开化的南疆,不懂规矩实在寻常不过。

他怎能苛求一个养在山野间的孩子如在宫内长大的人那般懂得眉眼高低呢?这就像嫌弃野狼不吃草,不是明君该干的事。

“咳咳,等你入住王府就会有属官,到时候自会有人替你料理这些事,以后断不许再胡来。”

“儿臣知错了。”郁谨认错相当痛快。

反正认错不会少一块肉,至于别人会不会少一块肉,那他就不管了。

“行了,你退下吧。没事好生呆在住处,别整日惹是生非。”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看着平静恭顺的儿子,景明帝隐隐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总觉得以后没那么多闲心看话本子了。

算了,眼不见心不烦。

景明帝摆手示意郁谨退下,一个多时辰后等来了锦鳞卫指挥使。

“说吧。”见锦鳞卫指挥使欲言又止,景明帝不耐烦道。

锦鳞卫指挥使垂首道:“启禀陛下,目前暂未查出偷袭燕王之人的线索,唯一的异常就是……鲁王今日曾在燕王暂住之处的附近徘徊过,燕王进宫前还曾与鲁王有过短暂的交谈——”

“这个混账!”景明帝气得一拍龙案。

在他心里,郁谨对朝廷内外甚至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皇子,这样的人怎会引人痛下杀手?

他不得不怀疑几个儿子。

“传鲁王进宫!”

潘海领旨要走,景明帝把他喊住:“等等,把几位王爷都传进宫来。”

哪怕老五嫌疑最大,可是兄弟相残这种事传出去太难听,更何况并无证据。

景明帝决定把几个儿子叫进宫来全都敲打一番,一视同仁。

潘海低眉顺目走到御书房门口,又被景明帝叫住:“把太子也叫来吧。”

第197章 无妄之灾

看着跪成一圈的儿子们,景明帝沉着脸好一会儿没吭声。

总要给他们一些反省的时间!

几位皇子更是一头雾水。

父皇好端端把他们都叫来干什么?看这架势肯定不是表扬。

可是他们什么坏事也没干啊,顶多是听闻老七跑去顺天府告状,背后鄙视嘲笑了一通。

在众皇子心中打鼓之时,景明帝终于开口:“你们今日都干了什么?”

众皇子面面相觑。

父皇问得这么笼统,真有点吓人。

景明帝视线落在大皇子身上。

大皇子心中苦笑一声,忙开口道:“儿臣一直在王府中,吃过早膳去园子走了走,然后看了一会儿书。”

景明帝看向太子。

“儿臣一直在东宫,用过早膳去园子走了走,也看了一会儿书——”

景明帝打断太子的话:“除了这些呢?就没做些特别的事?”

一滴汗从太子额头淌下。

不至于啊,他就是一大早在花园里遇到一个姿色不错的宫女,把人拉到花丛里睡了,父皇为此还要大动干戈不成?

“嗯?”见太子迟迟不回答,景明帝皱眉。

太子想到锦鳞卫,熄了糊弄的心思,含含糊糊道:“儿臣……和一个宫女谈了谈心……”

“噗嗤。”不知谁忍不住笑了一声,众皇子忙把头垂得更低。

景明帝这个气啊,他还真没把老七遇刺的事往太子身上想,毕竟太子是储君,又没掺和那次打群架,怎么想都犯不着对老七下手。

万万没想到,太子如此荒唐好色!

忍下立时发作的冲动,景明帝看向三皇子:“老三,你呢?”

三皇子生母身份卑微,因而养成了小心谨慎的性子,闻言回道:“儿臣在府中演武场带着福哥儿骑了几圈。”

景明帝一听来了兴致:“呃,福哥儿已经会骑马了吗?”

其他皇子暗暗撇嘴。

老三就会讨巧,可惜母妃是个宫女,再怎么样都硬气不起来。

“刚开始学。”

景明帝点了点头。

总算有一个靠谱的,除了太子,他对其他儿子其实要求不高,别胡作非为就行。

接下来景明帝又问了四皇子,五皇子都打好腹稿了,景明帝却把他略过,问了六皇子与八皇子。

五皇子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的。

父皇为什么偏偏绕过他?以他对父皇的了解,不大可能是因为对他放心,十有**是留到最后收拾——

果不其然,等景明帝把其他皇子都问过,看向五皇子时面色陡然一沉:“说说你今天都干了什么!”

其他人一听,看向五皇子的眼神就不对了。

闹了半天,罪魁祸首是老五。

“儿臣,儿臣没干什么呀。”五皇子一紧张,脑海中一片空白。

郁谨跪在角落里,嘴角溢出一丝冷笑。

他说过了,暂时弄不死惦记阿似的人,先收些利息也不错。

“没干什么?那你为何会出现在青桐街雀子胡同附近?”

五皇子一时愣了。

什么青桐街雀子胡同?他明明去东平伯府附近转悠了。

“说!”

景明帝一声冷喝吓得五皇子脱口而出:“儿臣没有啊。”

景明帝一听更气了,原本的两分猜疑成了五分:“到这个时候你还装傻?你当锦鳞卫是摆设么?”

五皇子冤枉极了:“儿臣真没去什么青桐街雀子胡同啊——”

等等,雀子胡同有些耳熟。

五皇子眼珠下意识转动,无意间扫到不远处的郁谨,忽地一愣,而后脸色变了。

他想起来了,老七的落脚处就是那里,从宗人府出来后他还派人打听过,想着找个机会狠狠收拾那小子一顿。

景明帝看着五皇子满是失望,淡淡道:“今日老七就在家附近遇刺,你们听说了么?”

“儿臣听说了。”众皇子纷纷道,看向五皇子的眼神更微妙了。

五皇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父皇,七弟遇刺的事可与儿臣无关啊!”

为什么遇到那小子就倒霉?五皇子下意识看向郁谨。

郁谨转眸,对他微微一笑。

五皇子脑袋嗡了一声。

完了完了,他今天这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看着不打自招的五儿子,景明帝气不打一处来:“朕只是问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要真想查个水落石出,他又怎么会让锦鳞卫把事情揽过来,老五这个不长脑子的!

“儿臣——”五皇子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老七遇刺这么大的罪名他当然不能认,本来就不是他干的啊,谁知道是哪个好人替天行道呢,然而他惦记伯府贵女也不能实话实说。

“儿臣……就是闲的无事,去看永昌伯府治丧的。”

见景明帝面色紧绷,五皇子忙解释道:“不知父皇听说没有,永昌伯夫妇同一日横死,儿臣觉得挺稀奇,就——”

“够了!”景明帝忍无可忍打断五皇子的话,“从今日起,你在鲁王府禁足三个月,罚去一年薪俸!“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派人刺杀七弟!”

景明帝忍下抬脚把五皇子踹飞的冲动,斥道:“蠢货,你若敢兄弟相残,难道以为只是这个处罚?”

其他皇子暗暗摇头。

感谢老五这么蠢,让他们少挨点骂。

“给朕记住了,这是罚你德行不修!别人家有人横死,你不但不同情还去看稀奇,这是一个王爷该干的事吗?”

“儿臣错了。”五皇子垂头丧气,有种祸从天降的感觉。

“还有你们!”景明帝目光缓缓从几个儿子脸上扫过,面沉似水,“谨言慎行,温良恭俭,兄友弟恭,这些品质不要忘了!”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众皇子算是听明白了,什么谨言慎行、温良恭俭都是瞎话,兄友弟恭才是他们今日被叫过来罚跪的目的。

父皇这是怀疑他们之中有人下手害老七,话里话外敲打他们以后老实点呢。

简直是无妄之灾!

众皇子心头不约而同浮现这种想法,可看到哭丧着脸的五皇子,又觉得气顺了。

还是有对比才行,比起他们,老五明显是父皇的重点怀疑对象。

“都下去吧,太子留下!”

这一刻,众皇子心情竟微妙好了些。

嗯,只要太子倒霉,他们就放心了。

太子:“……”流年不利,他哪天要去上个香!阅读最新章节请关注

第198章 春归

平白无故挨了老子兼天子一顿训,众皇子心情都不怎么样,走出皇宫时个个微沉着脸。

五皇子心情就更糟了。

他什么都没干就要禁足三个月,还要罚去一年薪俸,更重要的是在父皇心中还落了个残害手足的嫌疑,简直是飞来横祸。

这其中当属郁谨最淡定。

瞥见他从容的神色,五皇子气不打一处来,大步靠近:“站住!”

郁谨睨了五皇子一眼,弯唇笑笑:“兄友弟恭。”

五皇子一口气当即憋在了胸口里,咽下去不甘心,发作出来没胆子。

才刚走出宫门他要是与老七打一架,父皇估计要扒了他的皮。

“你给我等着!”最终五皇子只能撂下一句狠话,拂袖而去。

郁谨抬手压了压手臂上的伤口,伤口处缠着白帕,是姜似的帕子。

想到姜似的冷言冷语,郁谨觉得伤口开始隐隐发疼。

“七弟。”一道温和的声音传来。

面对旁人,郁谨是无懈可击的冷硬:“四哥有事?”

四皇子被噎个半死,缓了缓笑笑:“外头不安全,去我那里暂住吧。今日听说你遇刺,我与你四嫂都很担忧……”

郁谨笑而不语。

他就听听对方怎么瞎编下去。

四皇子轻咳一声,拍了拍郁谨肩膀:“走吧。”

郁谨抬手拨开四皇子的手:“还是不了,我习惯独住。”

对他来说,除了阿似别人都是外人而已,他没有与外人同住的爱好。

眼看着郁谨大步走远,与四皇子交情尚可的八皇子凑过来,挑拨道:“四哥,你把人家当亲兄弟,别人可不是这么想呢。”

四皇子目光追逐着远去的那道挺拔背影,笑了笑:“七弟从小住在宫外,自是与咱们不同,还望哥哥弟弟们多担待了。”

“四哥可真是个好人。”八皇子撇了撇嘴。

四皇子没再吭声,心中却冷笑。

是不是好人无所谓,反正说好话又不要钱,老七越不通人情越能显出他的贤德来,而父皇最想看的不就是兄友弟恭的局面吗?

郁谨重新回到雀子胡同的民宅,倒头躺在床榻上,盯着帐顶一言不发。

龙旦悄悄探了探头,颇有些担心对冷影道:“主子是不是余毒未清啊,瞧着有些不对劲。”

“嗯。”

龙旦翻了个白眼:“你可说句人话啊。”

找冷影这种八竿子打不出个屁来的人聊天,还不如找二牛聊。

“不知道,但确实不对劲。”冷影难得多说了几个字。

“要不你去劝劝?”龙旦撺掇小伙伴。

冷影摇摇头。

他只是话少,又不是傻,这个时候跑去劝不是往枪口上撞。

龙旦想了想,冲卧在墙角的二牛招手:“二牛,去看看主子怎么样了。哄着主子开心,回头有酱牛肉吃。”

二牛鄙夷扫了龙旦一眼,钻进屋子。

屋内静悄悄的,二牛来到床榻旁,后腿一蹬跳了上去,在郁谨身旁卧下来。

郁谨转眸盯着二牛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下抚着它背上的毛叹道:“将来……你可不能随便往我床上跳了,知道么?”

二牛偏头看着主人:“汪!”

“快下去,掉一床的毛。”郁谨冷着脸道。

二牛才不怕郁谨的冷脸,张嘴咬住他衣袖往床下拽。

“二牛——”郁谨拉长了声音警告。

他现在委实没什么心情陪着二牛闹腾。

二牛坚持不懈往下拽人。

郁谨冷着脸起身,由着二牛把他拽到院子中。

已经快到晌午,院中合欢树叶闪烁着白花花的光,藏在枝叶深处的知了一声声叫得恼人。

二牛飞快跑到一个角落里刨起来,不一会儿刨出一物,叼着跑回来放到郁谨手中。

那是一只藤编小球,虽然因为埋在土中显得破旧,做工却很精致。

郁谨记起来,这是刚到京城时二牛看到几个孩子踢藤球玩,差点干出当街抢球的事来,于是他吩咐龙旦买了个藤球给它玩。

二牛喜欢把心爱之物挖坑藏起来,藤球显然是其中之一。

郁谨看着手中藤球,凉透的心暖了暖。

那个狠心的丫头,再惹他伤心,他干脆与二牛过好了。

二牛警惕看了主人一眼。

不知道主人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这个工夫早点把女主人带回来,它也能省点心。

二牛望向院门,比人类简单了许多的头脑中闪过某些可怕的场景。

姜似离开租来的宅子后并没有回东平伯府,而是往城中一处山林去了。

今日是夏至,她等了许久的日子,她选在这一天离开永昌伯府亦与此有关。

夏至,阴气至而阳气始衰,这一天处于阴阳二气微妙的平衡点,正是滋养某些奇特活物的好时机。

她要养一种蛊虫,此蛊的母体寄生在一种叫“太平”的树上,初生时伏在树根,渐渐上移,直到夏至这一天移到树梢头最靠近日头那里。过了夏至日,若是无人收取像树瘤一样长在树上的蛊虫母体,母体便会爆裂而开,一切重新归于尘土。

姜似可不想错过这一日再等到明年。以后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多一种蛊虫在手,就多一份手段。

坐在高高的树梢头,姜似毫不迟疑把找到的蛊虫母体拿到手里。

这种蛊虫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春归,可以与幻萤一样以特殊手段收于手内,以自身血肉滋养。

她前世养过幻萤,却从没养过此蛊。

想到此处,姜似自嘲笑笑。

当初她觉得用不上此蛊,又膈应它的能力,现在想想真是犯蠢。

这世上没有无用的能力,只有无用的人。

此蛊寄生于主人手心处,不过铜钱大小,实则数目无法估测,它们可以如尘埃进入尸体之内,随着主人心意控制尸体动作,不知内情的人看来会以为死者还魂或诈尸,所以得名“春归”。

顺利得到春归蛊,姜似放下一桩心事,动作轻盈从树上跳下来,脚落到实地,踩到厚厚的草地上没有发出多大声响。

她稳了稳身子,抬手理了理松散下来的长发,而后动作一顿。

不远处一名眉眼清俊的少年看着从天而降的少女,表情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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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又见面了

第199章 又见面了 (第1/1页)

少女白衫青裙,乌鸦鸦的长发垂落至腰间,明眸红唇,仿佛带着朝露的海棠花,又好似半睡半醒间一场美梦。

少年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

姜似没料到会出现这种变故,一时愣神。

“你……是人是妖?”

姜似提着裙摆飞快跑了。

对于这种一辈子不会再见到的人,她除非傻了才接话呢。

几乎是眨眼间,白衫青裙的少女就消失在林间。

少年下意识抬脚去追,身后有声音传来:“甄老弟,你跑哪儿去了?”

甄珩如梦初醒,看着空荡荡的前方心头迷茫。

他刚刚出现了幻觉?

催促声再次响起,甄珩转身欲走,突然草地上闪着光的一物吸引了他的视线。

那是一支海棠玉簪。

他弯腰把玉簪捡起来,打量片刻揣入怀中,这才大步往回走去。

林子深处有几个年轻男子,皆是读书人的打扮,有的在赏不远处一丛幽兰,也有的正提笔作画。

见甄珩回来,一人笑道:“甄老弟,你这小解可够久的。”

甄珩顾不得同窗的打趣,匆匆走到一个画案前,铺纸研墨,提起笔来一气呵成。

甄珩的丹青在一众同窗中小有名气,待他一停笔,就有同窗要凑过来欣赏:“我来赏赏甄老弟画的兰花。”

甄珩直接把画卷反扣过来,笑道:“我重新画一幅吧,这张画坏了,见不得人。”

听他这么说,那人于是作罢。

甄珩暗暗松了口气,待墨迹干了把画收起,重新画了一幅山涧幽兰图应付了事。

“甄老弟,你今天不在状态啊,这幅兰花图可没李兄画的灵动。”

甄珩笑得心不在焉:“本来就比不过李兄画工出众。”

赏了兰,作了画,众人提议去状元楼喝酒,甄珩借口头疼回了顺天府后宅。

“珩儿,你今日这么早回来了?”妇人温和的声音传来。

“今日散得早。娘,儿子先回书房了。”

“你吃过了么?”甄夫人问了一声,却见甄珩已经走远了,无奈摇头,“这孩子,今日怎么跟丢了魂似的,莫不是热着了?”

甄珩匆匆走进书房,立刻关上房门,把画卷从怀中取出来。

随着画卷徐徐展开,一名白衫青裙的少女出现在甄珩眼前。

少女微微睁大的眸子流露出几分惊讶,仿佛山林间的小妖被无意中闯入的人类吓到了。

甄珩闭了闭眼,那雪肤乌发的少女仿佛就在眼前。

他从怀中取出那支海棠玉簪端详许久,心中渐渐坚定:林间所见绝不是一场梦,或许这世上真有精怪存在。

于是甄世成惊讶的发现儿子最近不出门了,整日抱着书看个不停。

甄世成摸摸胡子,心道:离着秋闱还早,甄珩现在就开始头悬梁锥刺股,这不大像他儿子啊。

好奇之下,甄世成来甄珩书房走了一遭,于是看到满当当一书架的志怪话本。

甄世成大怒:“甄珩,你看的都是什么?”

甄珩暗暗叹气。

平日里父亲大人根本不来他书房,今日是怎么了?早知道包个书皮也好。

甄世成伸出手指头戳着甄珩手边的话本子:“你整日就在看这个?”

这蠢小子,包个书皮让他眼不见心不烦也好啊,居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看,还有没有把他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

“儿子就是好奇这世上有没有妖精鬼怪。”

“子不语怪力乱神。”甄世成训道。

甄珩垂眸听着,可思绪飘飘荡荡,满心满眼都是那日从天而降的少女倩影。

父亲大人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都遇到了,怎么能不好奇。

甄世成见儿子不知悔改的模样,抬手赏了他一个爆栗:“你既然这么闲,陪为父出去一趟吧。”

“父亲——”

“怎么?”甄世成扫了几眼话本子,威胁之意尽显。

甄珩老老实实应了下来。

看来今日是躲不过去了,罢了,去就去,又不会少一块肉,最多就是父亲大人乱点鸳鸯谱的话他咬死不答应就行。

姜安诚接到甄世成的拜帖时,颇为惊讶。

伯府与这位才回京城的顺天府尹并无私交,甄大人怎么会来拜访?总不会又碰到什么与伯府有关的案子吧?

不管如何惊讶,姜安诚当然不会扫甄世成的面子,很快就在前院的花厅接待了这位二次登门的高官。

甄世成的登门引起了整个伯府的震动。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问了两遍:“确定甄大人来拜访的是大老爷,不是二老爷?”

“是大老爷呢。”阿福再次回道。

冯老夫人一下下转动着手腕上的檀香佛珠,沉思片刻,吩咐阿福:“去前边打探一下甄大人登门的目的。”

阿福领命而去,冯老夫人目光缓缓移向前院的方向。

她一直觉得长子不堪大用,难不成还能与三品大员结下交情?罢了,还是先探探顺天府尹登门的目的再说。

今日恰好是官员休沐日,姜二老爷亦在府中,听闻此事同样一头雾水。

顺天府尹这个位置可不是好做的,甄世成能从外地调回京城担任此职,足以证明其简在帝心。

大哥什么时候与甄世成有交情了?

姜二老爷越想越不痛快,抬脚往前院花厅走去。

甄世成与姜安诚寒暄一番,笑道:“实不相瞒,我今日前来是想向令爱道谢的。”

姜安诚一脸惊讶:“小女做了什么?”

“永昌伯夫妇的案子,多亏了令爱帮忙才能水落石出。”

提到永昌伯,姜安诚情绪低落下来,灌了几口茶道:“她一个小姑娘,当不得甄大人的谢。”

甄世成朗笑出声:“伯爷此话差矣,令爱巾帼不让须眉,当得起的。”

甄珩打扮成小厮模样,垂头静静立在甄世成身后,对父亲的安排无奈极了。

父亲来向一个小姑娘道谢也就罢了,非要拖着他来,还要他扮成小厮,万一被拆穿简直没脸做人。

这么一想,甄珩把头垂得更低了。

姜安诚听着甄世成对闺女的推崇欣赏,早已飘飘然,于是吩咐下人道:“去请四姑娘来一趟。”

不久后,门口传来一道轻柔声音:“父亲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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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想要这个媳妇

第200章 想要这个媳妇 (第1/1页)

甄珩立在甄世成身侧,眼观鼻鼻观心,听到这道轻柔的声音略略抬了抬眼帘。

这一瞬间,甄珩如遭雷击,直愣愣盯着走进来的少女回不过神来。

这,这不是山林里遇到的——

才一进门,那道炽热的视线就令姜似无法忽视,她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视线来源,挂在唇畔的浅笑顿时僵住,有种拔腿就跑的冲动。

那日她从树上跳下来时遇到的人为何会出现在她家里?

甄世成的朗笑声传来:“姜姑娘,咱们又见面了。”

姜似定了定神,走上前去给姜安诚与甄世成请安,余光却忍不住往甄珩那里落。

甄世成悄悄看了一眼儿子的反应。

臭小子三番五次对他的提议不屑一顾,现在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甄珩现在什么想法都没有,脑海中翻来覆去都是那日偶遇的画面。

披散着乌鸦鸦长发从天而降的少女,与眼前少女之间的距离渐渐消融。

原来她是东平伯府的姑娘,而不是他以为的林间精怪。

有了这个认知,不知怎的,少年白净的耳根腾地红了起来。

甄世成把儿子的反应瞧在眼里,心中这个气呀。

好你个臭小子,在亲爹面前表现得要去当和尚似的,现在就差把口水流出来了,简直给他丢人!

“咳咳。”甄世成用力咳嗽了两声。

甄珩如梦初醒,忙把头垂得更低,可脸上的热度许久未消,竟有些不知把手放到哪里才好,更不敢再看少女一眼,只竖着耳朵听她说话。

少女声音轻轻柔柔,与他父亲交谈的语气竟很熟稔,不见丝毫局促。

甄珩静静听着,心头升起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原来父亲大人偶尔也有靠谱的时候。

这个念头一起,他的耳根不由更红了,暗暗骂了自己一声没出息。

他这个样子被她看在眼里,该笑话他了吧?

这么想着,甄珩悄悄看了姜似一眼。

姜似并没有往甄珩的方向看。

被这人撞见她从树上跳下虽有些尴尬,但也仅此而已。她与此人说到底只是陌生人,而她如今并不怎么在意陌生人的看法。

前世她就是太在意世人看法,才活得那么累,那般虚荣,最终也尝到了教训。

门口再次传来声音:“听闻甄大人来了,下官有失远迎,还望甄大人勿怪。”

姜二老爷脚步带风走了进来。

甄世成飞快皱了一下眉头。

他带着儿子来偷偷相看未来儿媳妇的,这人添什么乱?

虽如此想,甄世成面上却不动声色与姜二老爷客套起来。

姜二老爷察觉姜似在此颇为惊讶:“似儿怎么也在?”

未等姜似回答,甄世成便道:“本官是来找姜姑娘道谢的。”

“找似儿道谢?”姜二老爷不好追问甄世成,瞄向姜安诚。

姜安诚强压下心中得意,对姜似道:“大人谈话,你就先回去吧。”

姜似屈膝:“甄大人、父亲、二叔,我先告退了。”

甄世成摆手笑道:“姜姑娘以后就叫我甄世伯吧,叫甄大人太见外了。”

姜二老爷眼中闪过惊讶之色。

四丫头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三品大员如此另眼相待?

世伯——这是要与大哥结交的意思?

姜似没有想到会有这番变化,笑盈盈对甄世成福了福:“甄世伯。”

前世父亲被赶出家门落魄潦倒,二叔继承了爵位的事犹如一柄利剑悬在她心头,令她片刻不敢忘。

父亲若能与甄大人交好无疑大有好处,而她确实敬重甄大人的人品能力,这一声“甄世伯”她十分愿意叫。

甄世成何等敏锐之人,自然听出了这份诚意,大笑着对姜安诚道:“老弟,你养了个好女儿啊,实在让我羡慕。”

姜安诚忙谦虚:“哪里哪里,只是比臭小子懂事而已。”

甄世成顿时生出知己之感:“确实如此啊……”

二人一同数落着儿子的不是,竟越说越投机,把姜二老爷彻底凉到了一旁。

甄珩越听越觉得压力大。

无论是他的父亲还是姜姑娘的父亲,对儿子都没什么好感啊——

他抬眸,下意识追逐少女身影,却发现对方不知何时早已离去了。

离开东平伯府,回去的路上甄珩一直欲言又止。

甄世成明察秋毫,反而不搭理儿子了。

哼,之前推三阻四,现在动心思了,有什么话就憋着吧,反正他不急。

回到顺天府后宅,眼看就要分开,甄珩终于忍不住开口:“父亲——”

“嗯?”甄世成拿眼瞄着面皮泛红的儿子,多一个字也不肯说。

今日就教教这臭小子什么叫风水轮流转!

甄珩忍着脸上热度,竭力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今日遇到的那位姑娘,就是您先前赞不绝口的那位姑娘吗?”

“赞不绝口?”甄世成讶然,“没有吧,为父什么时候对一个小姑娘赞不绝口了?”

甄珩嘴角抽了抽。

他早晚有一天要干出打老子的事来。

“呃,对了,为父一直觉得阿惜那丫头不错,对她多次赞不绝口,你是问她吗?”

阿惜就是甄世成手下的那位女仵作,因为是个年轻姑娘,甄世成身边的人没有不知道的。

甄珩脸色一黑。

这真是亲爹吗?可算逮着奚落他的机会了,竟如此不遗余力。

见甄世成露出老狐狸般的笑容,甄珩认命低头:“就是……父亲前些日提起说看中了一位姑娘……”

想让他娶回来的那个!

甄世成恍然大悟:“呃,对,不过现在为父觉着强扭的瓜不甜,强摘的花不香,此事还是罢了。”

甄珩眼巴巴看着甄世成,就差控诉他说话不算数了。

甄世成淡定摸了摸胡子:“为父还有事,去书房了。”

儿子既然开始急了,那他就不急了,反正谁想娶媳妇谁心急。

不过小兔崽子真是肤浅啊,他说了那么多都无动于衷,今日见了一面就急吼吼的,可见纯粹是看上了人家小姑娘的美貌。

眼见父亲大人无情走人,甄珩终于忍不住开口:“父亲,那瓜……也不算强扭的……”

甄世成定定看着甄珩,好一会儿后问:“想要这个媳妇?”

甄珩微红着脸点头:“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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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冯老夫人的转变

第201章 冯老夫人的转变 (第1/1页)

甄珩说完,实在不好意思面对父亲大人揶揄的目光,几乎是逃回了书房。

书房中窗明几净,充斥着淡淡墨香,窗外枝头悦耳的鸟鸣声给这份寂静平添了几分热闹。

甄珩其实不是个性子毛躁的人,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不然也不会得来如玉公子的名号。

这一次他确实冲动了,可冲动过后非但没觉得懊恼,内心深处还雀跃不已,使他几乎随着窗外鸟儿的鸣叫要哼起歌来,只觉阳光明媚,风景无限好。

甄珩来到书案前,从暗格里取出画卷徐徐展开,打量着画中雪肤乌发的少女,看着看着又忍不住浅笑起来。

他与她大概是上天注定的缘分,才有这般巧合。

用晚饭时,甄夫人忍不住对甄世成道:“我怎么觉得珩儿今天走路都在飘?一点没有以前的稳重样子。”

甄世成笑眯眯捋了捋胡子:“少年人,太稳重了不好。”

甄夫人是个聪明女人,闻言听出点意思来,斜睨着甄世成道:“这话怎么说?你们父子俩莫不是有事瞒着我?”

甄世成把立在一旁伺候的丫鬟打发出去,交代道:“我看中了一个姑娘——”

“什么?”未等甄世成说完,甄夫人伸手拎住了他的耳朵,“看中了一个姑娘?呵呵,我怎么不知道你一把年纪了还这么有想法?我看你这把胡子是不准备要了吧?那我回头拿蜡烛烧了好了。”

甄世成疼得直吸气:“快松手,你总得等我把话说完啊。老夫老妻了,这点信任都没有嘛。”

甄夫人沉着脸松开手。

甄世成揉了揉耳朵:“我是说啊,发现一个小姑娘挺不错,想给咱们珩儿讨回来当媳妇。”

“这还差不多。”甄夫人松了口气,冷静下来后略一琢磨,又怒了,“珩儿今天这么不对劲,莫不是你跟他提过了?”

“啊。”甄世成打马虎眼,不敢说早提过多少回了。

甄夫人抬手戳了甄世成一下:“你可真行,这么大的事不和我商量一下?那姑娘是什么出身,什么性子,家中又如何?这么多情况都要仔细打听呢,你就如此草率对珩儿说了?等等——”

说到这,甄夫人心中一沉,杀气腾腾道:“珩儿是什么性子我清楚,就凭你说上几句,他不可能乐意的。难道——”

甄世成见瞒不过去,老实道:“今日我带珩儿去见过那姑娘了。”

“什么!”甄夫人气得脸都黑了,“甄世成!”

甄世成忙往外看了一眼,求道:“小点声,让丫鬟们听见多不好。”

甄夫人冷笑:“听见又如何?你跪搓衣板她们又不是没瞧见过。”

甄世成:“……”

“你就这么大大咧咧带着珩儿去见人家姑娘?话说回来,能这么轻率让自家女儿与珩儿见面,这家人可不大妥当——”

“不是,我让珩儿扮成小厮来着。”甄世成冒死解释了一句。

甄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了。

“既然夫人觉得不妥,那就算了,以后有合适的再说,反正我看珩儿也不是急于娶媳妇的样子。”甄世成以退为进道。

甄夫人一听不乐意了:“婚姻大事怎么能依着珩儿?他说不急就不急啊?都老大不小的了,整日除了读书就是闲逛,像什么话。”

提起儿子对娶妻的态度,甄夫人又没了脾气。

她还真怕儿子拖到二十好几才乐意娶妻。既然父子俩都瞧中了那位姑娘,或许那姑娘还真不错。

“那姑娘是哪家的?”

甄世成一听知道妻子动了心,忙把姜似的情况一一道来。

甄夫人听完拧了眉:“我与那些夫人太太们小聚时听人提起过这位姜姑娘。”

名声似乎不大好。

与人退过亲,自小又没有母亲教导,至于东平伯府爵位三世而斩她倒不是很在意。

甄家本来就只是普通富户,她家与甄家是邻居,二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后来甄世成通过科举步入官场,凭着出众的能力步步高升,甄家这才挤进现在的圈子。

听甄夫人说完担忧,甄世成不以为然笑笑:“妇人之见,只会盯着这些有的没的。”

甄夫人一听不乐意了:“怎么是妇人之见了?谁家娶妇不要衡量这些?”

甄世成难得对妻子正色道:“眉娘,姜姑娘那样的姑娘,一旦这个家遇到什么变故,是能站出来撑起这个家的。”

他们家不是那些传承百年底蕴深厚的大族,可以说是凭他一人有了如今的地位。在他看来,长媳遇到事情能撑起来,可比什么乖巧温顺重要。

甄夫人听了沉默良久,算是认同了甄世成的话:“既然这样,我找机会见见姜姑娘。”

甄世成的登门拜访让姜似被叫去了慈心堂。

“祖母找我有事?”姜似给冯老夫人见过礼,问道。

冯老夫人打量了姜似一眼,见她神色平静,很难从中瞧出什么情绪来,心下微微一惊。

难道说她以往看走眼了?这个孙女不声不响,竟是个有城府的,居然得了顺天府尹的青眼。

勋贵之家与勋贵之家是不同的,有些门第尊贵,在朝中又有非凡影响,这样的人家自然人人向往。但如东平伯这般远离朝廷中心只是按时领俸禄的,就远远不如一个有实权的官员风光了。

这也是东平伯府为何二房反而更受冯老夫人重视的原因。

姜二老爷是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真正遇到事可比老大顶用。

冯老夫人从来高看二房一眼,可随着姜倩狼狈回了娘家,心思就有了微妙的不同。如今见姜似不声不响得了三品大员的青眼,再想到不久前永昌伯世子亲自把姜似送出门,她对姜似的态度登时不同了。

听姜似这么问,冯老夫人露出个慈爱的笑容:“没什么,祖母想起来你外祖母的寿辰很快就要到了,回头让管事买些衣料来,你挑几匹喜欢的好好做几身衣裳。对了,首饰也该打新的了,你没事就去珍宝阁逛逛,有喜欢的买下来,记在伯府账上就是。”

“多谢祖母,孙女知道了。”

想到外祖母的寿辰,姜似不由期盼起来。

她很快就能见到大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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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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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阳光正好,姜似带着阿蛮去珍宝阁挑首饰。

既然祖母发话,她当然不会清高拒绝。

珍宝阁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银楼,来来往往大多数都是富贵人家的女眷。

尽管这些富贵人家的女眷可以让银楼把首饰送到府上挑选,可古往今来女人似乎有个通病,出来逛逛哪怕不买,心情都是不一样的。

姜似挑好首饰时旁边有个气质温雅打扮却寻常的中年妇人正对着满托盘首饰挑得眼花缭乱,打眼扫到她露出个温和笑容:“不知这位姑娘可否帮我一个忙?”

姜似虽没料到妇人突然对她搭话,面上却没露出半点异样,浅笑盈盈问道:“不知夫人需要我做些什么?”

姜似客气又不失热情的回应让妇人笑意更真切了些:“我这人见了这么多东西就不会挑了,想让姑娘给我参详参详。”

妇人的请求不算出格,这种举手之劳姜似当然不会拒绝,遂走近了些问道:“不知道夫人想买什么?是钗环还是镯子?”

妇人轻蹙蛾眉:“都行。”

姜似又问:“夫人是自己戴还是送人呢?若是送人,不知所送之人是什么年纪?”

妇人笑了:“送人的,我娘家侄女过些日子要来,给她准备两样见面礼。年纪么?”

妇人扫了姜似一眼,笑道:“就如姑娘一般年纪。”

姜似听了心中有了数,目光往那些金银首饰上一扫,很快从中挑出三样物件来。

一样是赤金掐丝柳叶发箍,一样是点翠垂珠红玉耳坠,另一样是一匣子珍珠为蕊的绢花。

“小姑娘喜欢这个?”妇人有些迟疑。

姜似笑道:“我们这个年纪戴步摇那些压不住,这赤金发箍中规中矩又不失体面,送人总不会出错的。不过夫人要送的是自家侄女,一味贵重没有必要,想来这对红玉耳坠与这匣子做工精致的珍珠绢花应该会让那位姑娘喜欢的……”

姜似很是耐心说着自己的想法,妇人却在暗暗打量着她,越瞧脸上笑意越深刻。

“多谢姑娘了,若是没有你帮忙,今日我还真不知该怎么挑了。”

“夫人太客气了,您不嫌我胡说就好。”

“姑娘才是客气。姑娘要是无事不知愿不愿意陪我去隔壁茶楼喝杯茶?也让我表表谢意。”

姜似委婉拒绝:“虽然很想与夫人一道品茶,奈何出来已久,不好再在外面逗留,我该回去了。”

“这样啊,那姑娘好走,希望以后有缘咱们还能见到。”

待姜似一走,甄夫人就兴匆匆去了隔壁茶楼的雅室。

甄世成见甄夫人进来,笑眯眯问道:“如何?”

看夫人的样子,显然是满意的。

甄夫人笑着点头:“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我今日故意穿了一件料子寻常的衣裳请她帮我挑首饰,她挑的三样东西最贵的是个赤金掐丝发箍。这种发箍看着体面实则分量轻,花费不了多少,另两样都是小姑娘喜欢又不贵的玩意。可见这姑娘蕙质兰心,很能设身处地为人打算,难得的是还能把话说得漂亮,不让人难堪。再者说,一个小姑娘对看起来出身普通的陌生人有如此耐心,也是难得的……”

听完甄夫人的长篇大论,甄世成掏掏耳朵:“现在满意了?”

甄夫人想点头,又觉得有些没面子,没好气斜睨了甄世成一眼。

甄世成大笑:“那我回头去找东平伯探探话?”

“去吧,去吧,没看珩儿那小子这两日魂不守舍的。再不去啊,我怕他憋出相思病来。”

憋出相思病其实有些过了,甄珩这两日心中七上八下倒是真的。

他从不相信一见钟情,奈何那个少女出现在他面前的方式太过特别,又有那样惊心动魄的美貌。

说到底,甄珩只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人,那日从天而降的少女要是个母夜叉,他自然不会任由旖旎心思不断发酵,最终生出求娶之意来。

也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去找她的父亲探话呢?

甄珩取出画卷又看了一眼,心中满是期待。

甄世成约了姜安诚去天香茶楼喝茶。

听甄世成委婉提及儿女亲事,姜安诚整个人都懵了。

他没听错吧?有人看上他闺女了?虽然他闺女是很好,当然会有人慧眼识珠,可这未免太突然了些。

“犬子虽不成器,读书还有点天分,想来以后靠自己本事养家糊口是可以的,这个还请姜老弟放心。”

姜安诚不由点头:“甄老哥的儿子可比我家那孽障出息多了。”

那日二人交流了一番教育(收拾)儿子的心得,姜安诚出于好奇去打听了一番。

这一打听,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什么三岁作诗,七岁读史就不说了,才来京城就因为力挫西凉才子闯出了“如玉公子”的名号,这可真是别人家的孩子。

甄世成摆摆手:“一样的,只要是儿子就一样不让人省心。不过姜老弟放心,我们家没有纳妾的传统,将来犬子也是如此。他要是敢纳妾,我第一个打折他的腿。”

姜安诚一听就心动了。

不纳妾可真是个大优点,谢家老哥当年要是没有通房,哪会有如今的祸事。

姜安诚早就想好了,长女已经出嫁只能罢了,将来儿子要是敢纳妾,他一个大耳刮子把小兔崽子打清醒了再说。至于似儿,要嫁就嫁个一心一意对她的男人,不然还不如留在家里养她一辈子,省得将来遭罪。

不错,对爱女如珠似宝的姜安诚来说,男方有千万条优点都不及这一点重要。

甄世成何等敏锐,见姜安诚明显心动,美滋滋捋起胡子来。

这亲事,十有八九成了。

姜安诚理智还在,琢磨了一会儿道:“内子去的早,小女又是个有主意的,这事我想先问问她的意思再说。”

甄世成一怔,随后点头:“这是自然。”

难怪姜姑娘是个有主见的,原来有个与众不同的父亲。

想想自己也是个与众不同的父亲,甄世成对姜安诚越发有好感了。

姜安诚辞别了甄世成回到东平伯府,兴冲冲把姜似叫到了书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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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寿辰

第203章 寿辰 (第1/1页)

见姜安诚难掩兴奋,姜似笑问:“父亲莫非有喜事?”

“喜事谈不上,就是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思。”姜安诚矜持道。

“父亲您讲。”

“你觉得你甄世伯怎么样?”

这话问得突兀,姜似如实道:“甄世伯是个难得的好官,人品能力都让女儿钦佩。”

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甄世成虽然不舍还是问了出来:“那你愿不愿嫁到他家去?”

“啥?”姜似彻底愣了。

“今日甄大人约我喝茶,有意替长子求娶你……”

姜似默默听着,莫名就想到了山林里偶遇的那个少年,而那个少年前不久随着甄大人来了她家。现在想来,那少年根本不像一个小厮。

想到这里,姜似心头一跳:他莫非就是甄大人的长子?

这种巧合让她心情有些复杂。

“似儿,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姜安诚说完,期盼看着姜似。

尽管女儿要是点头他会觉得失落,可要是拒绝,似乎也不开心呢。

甄家确实是一桩不错的亲事。

姜似明显察觉了姜安诚的期待,而这份期待让她心情蓦地沉重。

她这个年纪,嫁娶似乎是个躲不过的事。

姜似久久沉默着,以至于姜安诚隐隐觉出不对来:“似儿不愿意?”

“女儿暂时不想说亲。”姜似惭愧垂下头。

她心中清楚这样是让父亲为难。

她到了这个年龄,遇到各方面都合适的亲事,似乎就该欢欢喜喜的嫁了,不然就是任性,不知好歹。而父亲能体贴她,其实是万里挑一的长辈。

“罢了,罢了,似儿现在不想嫁人那就不嫁,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小姑娘家快别皱着个眉头了。”姜安诚看出姜似的内疚不安,忙道。

“父亲,我——”姜似心中感动,却口拙了。

姜安诚看着与亡妻越发神似的女儿,长长叹了口气:“人啊,确实不能稀里糊涂嫁娶。”

人这辈子遇到一个打心眼里欢喜的人多不容易,他希望女儿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当然,那个人也必须这般心悦女儿,不然任女儿再稀罕他都不同意。

“甄家那边,回头为父就去说清楚。”姜安诚宽慰拍了拍姜似,“回去吧。”

甄世成得了姜安诚的回信,深深叹了口气,对甄夫人道:“看来珩儿与姜姑娘没有缘分,真是可惜了。”

甄夫人一听拧了眉:“姜家不乐意?”

甄世成苦笑:“说是才退过亲,女儿不愿太早重新议亲,想再留两年。”

“不乐意就罢了,咱家还上赶着不成?”甄夫人虽觉有些遗憾,可对一个当母亲的人来说,别人瞧不上自家宝贝儿子是天大的事,在银楼中对姜似生出的那点好感顿时烟消云散。

哼,她儿子这么好居然瞧不中,可见是个眼瞎的。

甄夫人心中不痛快,对挑起这事的甄世成自然没有好脸色:“不成就不成呗,你不去前边衙门还在这干什么?”

“珩儿那里——”

“谁挑的头谁去说。”甄夫人没好气道。

甄世成踱步到甄珩书房。

书房门微掩,从缝隙中可以看到甄珩坐在书案前正认真看着什么。

“咳咳。”甄世成用力咳嗽了一声。

甄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画卷塞入暗格中,起身走向门口:“父亲怎么来了?”

想到某种可能,少年一颗心火热起来,耳根慢慢红了。

甄世成看在眼里,千锤百炼的一颗心竟然有些难过。

他似乎把儿子给坑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姜家的事,你就忘了吧。”

甄珩一怔。

甄世成用力拍了拍甄珩的肩膀:“将来会遇到更合适的。咳咳,这事为父不擅长,以后还是让你娘做主吧。”

第一次牵红线就把亲儿子坑个半死,他还是老实专注破案好了,果然术业有专攻。

甄珩脸上血色渐渐褪去,发白的唇微微弯起:“儿子知道了。”

“珩儿——”

甄珩笑笑:“父亲别担心,儿子无事。”

甄世成还想再劝什么,却觉得说太多亦无必要,最后摸了摸胡子,背着手飞快走了。

咳咳,还好是皮小子,受点打击也没事。

甄珩默默注视着甄世成远去,直到看不见身影才把书房门一关,默默走回书案处把那幅画取了出来。

画中少女栩栩如生,这样看着她仿佛能嗅到山林间的青草香。

甄珩突然觉得有些难受,说不上撕心裂肺,却是实实在在的疼。

伸出手,指尖掠过画中少女精致的眉眼,甄珩无声苦笑。

看来他还不够好,入不了人家姑娘的眼。

罢了,既然如此,他也不会强求。

甄珩拿起画来准备撕碎,可才做出这个动作又停下来。

看了画卷好一会儿,甄珩终究舍不得撕,默默把画藏进了暗格最深处。

很快就到了姜似的外祖母宜宁侯老夫人大寿的日子。

这一日,姜安诚收拾妥当,带着姜似兄妹赶往宜宁侯府。

宜宁侯府世袭罔替,姜似的外祖父在景明帝心中有些分量,风光自是与东平伯府不同。今日宜宁侯府门口热闹非凡,前来给宜宁侯老夫人贺寿的车马都排到了街道上去。

姜似以前常来宜宁侯府小住。

那时候的她嫌弃伯府日渐没落,艳羡侯府风光,甚至会想她要是宜宁侯府的姑娘就好了。

因为心向往之,所以难免流连。

可是从重生后,姜似却再没了这般心情。

尽管外祖母还算疼她,可其他人是什么心思,早已不是天真少女的她许久前就明白了。

临下马车,姜湛小声道:“四妹,今日大姐会来,不知道到时候我有没有和她说话的机会,你记得先替我给大姐问好。”

“二哥放心,我会的。”

“那行,我与父亲先去那边了,你要有事就让阿蛮想法子传话。”

“二哥快去吧,不用担心我。”

马车直接驶向二门口,到了二门处马车停下,姜似一下马车立刻被侯府侍女领进去,与平辈姐妹聚在一起。

“四妹。”难掩惊喜的温柔声音传来。

姜似循声望去,一眼就见到了许久未见的长姐姜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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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姜依

第204章 姜依 (第1/1页)

姜依正值双十年华,美貌端庄,白皙的鹅蛋脸上挂着浅浅笑容,显得温柔可亲。

姜似定定望着姜依。

说起来她与长姐数月未见,可实际上已经分别数年了。

就在这个冬天,长姐因为与人私通被休,回到东平伯府后没多久便悬梁自缢了。

姜似认真看着姜依。

现在的姜依双颊丰润,眉目舒展,看起来还算舒心,不像前世她最后一次见到长姐,那般苍白孱弱,就好似单薄的纸片人,被风一吹就寻不到了。

姜依已经走了过来,挽住姜似的手,笑道:“几个月没见,莫非连姐姐都不认识了?”

说到这里,姜依心中很是愧疚。

四妹性子清高骄傲,本来对她就不甚亲近,而她在四妹与安国公府退亲后迫于婆母的压力竟没能回娘家陪陪她,现在四妹对她心中有气也是应该的。

说到底,是她这个当姐姐的不对。

姜似紧了紧姜依的手,声音甜软:“想大姐了。”

姜依一听,攸地红了眼角。

四妹非但没有怪她,还用这般亲昵的语气与她说话,可见是长大了。

轻笑声传来:“依表姐,似表妹,你们这般纯粹要我眼馋么?”

姜依对着走来的少女笑道:“霜表妹就爱拿我们打趣。”

姜似对少女打了招呼:“霜表姐。”

少女名叫苏清霜,是姜似大舅的女儿。

宜宁侯老夫人生有两子,长子这一房很是热闹,有两个嫡出的孙子,一个嫡出的孙女,还有两个庶出孙女,次子这一房就单薄多了,目前仅有一个五岁大的幼子。

苏清霜虽是宜宁侯府唯一的嫡女,性情却很好,无论是对姜依还是姜似从来都是亲热的,对两个庶妹虽有些冷淡,却也维持着面上的和睦。

姜似前世最羡慕的便是这位表姐。

苏清霜对姜似一笑,抱怨道:“先前下帖子请四表妹来玩,你又不理我。”

姜似与安国公府退亲后没多久苏清霜便下了帖子请她来侯府玩,算是表明了支持态度。

姜似当时顾不上这些,而因为她的母亲早已过世,苏清霜自然不好去伯府找她,说起来表姐妹亦是有一阵子没见了。

“那时候想不开,觉得丢人呢。”姜似随口找了个理由。

苏清霜眨眨眼:“那现在呢?我看似表妹气色比年初见面时还要好。”

姜似淡淡一笑:“现在自然是想通了,为了不相干的人苦恼值不当的,有这个悲春伤秋的时间还不如与姐姐们多亲近亲近。”

苏清霜抚掌:“似表妹这样想就对了。”

坐在角落里的一名粉衣少女凑在身旁绿衣少女耳边嗤笑道:“发现了没,咱们这位似表姐可不像以前那么清高了呢,居然会说漂亮话了。”

绿衣少女撇嘴:“这有什么奇怪的,从小她就自诩美貌爱端着,后来又得了安国公府那样的好亲事,心气还不高上天了。现在从天上掉下来了,也该清醒清醒了。”

粉衣少女名叫苏清雪,绿衣少女名叫苏清雨,便是大房那两位庶女。

二人小心翼翼掩饰着幸灾乐祸,可神色还是流露了出来。

姜似对此连半个眼神都欠奉,逢高踩地是许多人都会做的事,她既然敢来,早就料到了这些。

今日宜宁侯府很热闹,许多交情或深或浅的人家都来了人或者派管事送来寿礼,那些算不得近亲的宾客只在前院吃席,真正当面给宜宁侯老夫人贺寿的还是这些实打实的亲戚。

姜似很快就随着众人前往堂厅给宜宁侯老夫人贺寿。

堂厅里热闹非凡,宜宁侯老夫人被众人簇拥着端坐上首,抹额上鸽子蛋大的红宝熠熠生辉,衬得老太太精神又喜庆。

姜似迅速扫了厅中众人一眼,跟在姜依后边给宜宁侯老夫人拜寿。

她本来只是个小辈,在今日这种场合是无关紧要的角色,可当她站出来拜寿时,厅内一时很安静,无数道意味莫名的视线往她身上落。

姜依怜惜妹妹处境,不由深深皱眉。

姜似却浑不在意,从容淡定给宜宁侯老夫人拜寿。

宜宁侯老夫人看着外孙女没有自怨自艾,露出慈爱的笑容勉励几句。

苏清雪又拉着苏清雨咬耳朵:“你看祖母多偏心,姜似还有他们东平伯府接连丢脸,竟一点都不在意。”

苏清雨扫了退至姜依身边的姜似一眼,不屑道:“丢的又不是咱们宜宁侯府的脸,祖母干嘛在意?”

苏清雪噗嗤笑了:“说的也是。”

宴席很快开始,姜似总算得了与姜依单独说话的机会。

“大姐,二哥让我代他向你问好呢。”

听姜似提起姜湛,姜依眉眼弯弯:“二弟近来如何?有没有惹祸挨打?”

姜似忍不住笑:“二哥还是老样子。”

姜依摇摇头:“二弟总是不让人放心。四妹,我不好常回去,你要多劝劝他,老大不小也该收收性子了。”

“我会看好二哥的。倒是大姐除了逢年过节平日里鲜少见到,也不知你过得如何?我们都很挂念。”

提到自己,姜依唇畔带笑:“我没什么不好的,你们放心就是。”

姜似仔仔细细打量着长姐的表情,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愈发疑惑。

现在看来长姐确实过得不错,到底为何会在不久后的冬日发生那样惊人的事呢?

无论如何,她绝不相信长姐会与人私通。

“大姐,你与大姐夫可会吵架?婆婆待你是否和善?”

姜依被问得一怔:“怎么问这个?”

“就是有些好奇,不知道去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究竟是什么样呢?大姐不知道,其实没与安国公府退亲时,我整日都在寻思这些问题呢。后来退亲了,想到一时半会儿不会出阁,我竟偷偷松了口气……”

姜依觉得妹妹这个念头有些危险,连连摇头:“四妹,你有这样的担心很正常,不过只要学会包容,总会与人相处好的。”

她眼中洋溢着光彩:“你大姐夫对我很好,婆婆虽然有些严厉却也算不上苛责,嫣嫣又聪慧可爱……这样的日子,我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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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搬弄是非

姜似从姜依的言语中听不出丝毫异样来,又不好追问不停,话题一转道:“正要问大姐,怎么今日没有带着嫣嫣来?”

提起爱女,姜依温柔又惆怅:“嫣嫣这两日有些腹泻,就没带她过来。”

姜依嫁入朱家数年,只生了一个女儿,如今已经三岁,小名嫣嫣。

“嫣嫣不要紧吧?”姜似不敢放过与姜依有关的任何异常,忙问道。

前世的这时候她来赴宴,是风光无限的安国公府儿媳,身边围着不少人与她攀谈,并没有机会与长姐多聊,甚至没注意到长姐是否带外甥女过来。

想到这些,姜似不由懊恼。

妹妹的关切令姜依心头很暖,温柔笑道:“不要紧,孩子小的时候惯爱闹病的。大夫说了,嫣嫣底子好,以后慢慢大了就好了。”

“那就好。”听闻嫣嫣没有大事,姜似松了口气。

她刚刚还忍不住琢磨会不会因为嫣嫣病得严重才引发了后面一系列变故,如今看来倒是想多了。

这时苏清霜凑过来:“依表姐与似表妹一说话旁人就挤不进来了,可见嫡亲的姐妹与表姐妹就是不一样。”

她佯作不快,眉梢眼角却都带着笑。

姜依柔声道:“没有,在我心里霜表妹与四妹都是一样的。”

姜依是个实在人,苏清霜听得出其中真意,叹了口气:“依表姐,你这么好的性子,当心被人欺负了去。”

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这话是有道理的。

姜依也有些奇怪今日妹妹与表妹总是担心她吃亏是为哪般,略过这个话题问苏清霜:“刚刚贺寿时怎么没见宝哥儿?我瞧着二舅母精神亦不大好,莫不是宝哥儿哪里不舒坦?”

姜似的二舅与二舅母许氏成亲多年才得了宝哥儿一个儿子,亦是二房唯一的孩子,今日老夫人大寿没有不出现的道理。

苏清霜神色掠过一丝不自然:“宝哥儿病了,二舅母想是照顾宝哥儿累着了。”

姜依一听不由担心:“宝哥儿生的什么病?常给嫣嫣看诊的大夫挺不错——”

“依表姐不用担心了,宝哥儿快好了呢。”

姜似一直没有做声,冷眼观察着苏清霜的神色,总觉得她有所隐瞒。

这有些说不通,即便宝哥儿生病,霜表姐为何言辞闪烁?难道——宝哥儿患的是时疫?

时疫能传染,正值外祖母六十大寿的当口若是患了时疫确实不好对外人言。

姜依还想再说,被姜似悄悄拉了拉衣袖。

姜依遂不再提。

宜宁侯府靠近花园的西北角搭了高高的戏台子,宴席结束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去听戏,听了两场戏后宜宁侯老夫人发话道:“知道你们小孩子不爱听这个,都去玩吧,别在这坐着难受了。”

姜依坐着没动,见姜似亦不动弹,低声问道:“四妹怎么不与霜表妹她们一起去玩?”

姜似笑道:“我与大姐一起。”

姜依拉着姜似起身:“罢了,咱们一道走走吧,说不定还能遇到二弟。”

男客与女客虽不在一处吃席看戏,却有可能都去花园里走动,这些人最远也是表兄弟姐妹,没有太多避讳。

姜似本来就不愿意坐这里听戏,只想与姜依呆在一处罢了,见姜依如此说自然不会拒绝。

许是姜湛抱了同样的打算,姐妹二人才在园中散步不久便迎头遇上了。

姜湛难掩惊喜,大步走到姜依面前:“大姐!”

与姜湛一同走来的少年见姐弟二人神色激动,识趣没有打扰,眸光转向姜似,冲她颔首微笑:“似表妹。”

姜似屈膝见礼:“大表哥。”

少年是宜宁侯府的世孙苏清询,以前姜似虽常来侯府小住,却与这位性情淡然的表兄没有多少交集,特别是姜似定亲以后,表兄妹偶尔见了顶多打个招呼而已。

今日苏清询话多了些:“似表妹近来可好?”

“劳烦大表哥挂念,没有什么不好的。”

“那就好。”苏清询目光扫向姜湛,见姜依正在念叨他,又把目光转回来,“似表妹以后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不要忘了还有侯府,这里永远是你外祖家。”

姜似轻轻点了点头,不再吭声。

大表哥与霜表姐确实不错,然而她却知道那位大舅母可不好相与。前世她守寡后大舅母对她态度的转变早已让她领教了什么叫世态炎凉。

姜依平复了见到胞弟的激动,与苏清询问好。

“前边有几株栀子花开得不错,我带表姐、表妹去看看。”

四人一道往前走去。

苏清雪从一旁的花架后走出,冲着四人离去的方向撇了撇嘴,对苏清雨道:“瞧见没,姜似对大哥多热络,还不定存了什么心思。”

“她没有这个胆子吧?”

“女子后半辈子如何就看嫁到什么样的人家了。姜似丢了安国公府的亲事哪还能寻到什么好亲事,要是能嫁进侯府恐怕做梦都要笑醒,你说她有没有这个胆子?”

苏清雨不由点头:“二姐说的不错,不过大哥对姜似从来都很冷淡,一定不会看上她的。”

苏清雪嗤笑一声,没再搭理苏清雨。

要不说三妹笨呢,也不想想以前姜似对着大哥那个冷淡劲,大哥那样自尊心强的人当然不会上赶着,现在姜似要是放低身段,难保大哥不动心。

苏清雪这般想着,很快找了个借口与苏清雨分开,去找嫡母卖好。

大太太尤氏正陪着宜宁侯老夫人听戏,茶水喝多了想去净房,便带着丫鬟往外走,恰好遇到了返回来的苏清雪。

“母亲,女儿有话对您说。”在尤氏面前,苏清雪规规矩矩,连眼帘都不敢抬。

尤氏对两个庶女向来不冷不热,但对她们的小意奉迎还算受用,闻言移步不远处的凉亭,坐定后问道:“什么话?”

苏清雪扫了四周一眼,上前一步轻声说起来。

尤氏从一开始的云淡风轻到后来面沉似水,最后一张满月脸上乌云密布,怒道:“你可看清楚了?”

“女儿不敢欺瞒母亲,当时三妹也在呢。”

尤氏一拍桌面,冷笑道:“真是好得很!”

第206章 恶念

苏清雪见尤氏大怒,唇角不由上扬,暗道这步棋走对了。

以嫡母的性子当然不可能把三妹叫过来对质,再者说她也没有歪曲事实,大哥本来就带着姜似赏花去了。

苏清雪想得不错,尤氏这个时候满心都是怒火,丝毫没有怀疑这番话。

对天下所有母亲来说,自己的儿子当然是最好的,一群小妖精前仆后继往儿子身上扑也是正常的。更何况尤氏的长子,宜宁侯府的嫡长孙苏清询确实优秀,放到整个京城都是出众的儿郎。

尤氏缓了缓怒火,看向苏清雪:“你今日做得很对,有些人为了攀高枝动了歪心思,你大哥又是个性情宽厚不设防的,是该盯着别让他被人算计了去。”

苏清雪低眉顺眼附和嫡母的话:“女儿也是这般想的。大哥龙章凤姿,不知多少姑娘倾慕,若是那门当户对品貌俱佳的也就罢了,万一被乱七八糟的人算计了,女儿都替大哥委屈得慌。”

“即便是门当户对也没有私下接触的道理。”尤氏虽这么说,对苏清雪的语气却温和不少。

嫡母的态度无疑让苏清雪欢天喜地,垂眸掩住心头欢喜。

尤氏手扶石桌闭目沉思。

苏清雪不敢打扰,静静等着。

她这位嫡母可不是菩萨性子,姜似要是吃不着暗亏,她还不信了。

苏清雪想到姜似,娟秀的面庞扭曲起来。

她最讨厌的便是姜似!

明明只是一个表姑娘,不安生在自家呆着,偏要时不时来侯府小住。这也就罢了,每次过来摆的谱比她这正儿八经的侯府姑娘还要大,就连大姐对她这个妹妹向来淡淡的,对姜似却亲近有加。

苏清雪想起年纪还小时忍不住当面讥讽姜似,姜似毫不留情道:“我娘是外祖母的亲生女儿,我即便是表姑娘也是外祖母的嫡亲外孙女,还轮不到你来挤兑我。”

苏清雪只要想到这些话就气得发抖。

她怎么敢这么理直气壮还击?这侯府姓苏,不姓姜!

小孩子拌嘴本来再寻常不过,苏清雪却一直记到现在,对姜似的厌恶从来没有消退过。

尤氏睁开眼,轻轻咳嗽一声。

“母亲——”苏清雪立刻坐直了身子。

“刚刚伺候你二哥的丫鬟过来禀报,说你二哥吵着要去园子玩,现在已经过去了,你可有看见?”

苏清雪不明白尤氏为何提到二哥苏清意,摇头道:“女儿没有看到二哥。”

尤氏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你去找一找,带你二哥去朝阳亭玩……”

尤氏细细交代着,苏清雪越听眼睛睁得越大。

她已经明白了嫡母的意思,嫡母是要设计把姜似与二哥凑成一对!

反应过来后,苏清雪顿觉大快人心。

二哥当然是嫡母的亲生儿子,本来没有便宜姜似的道理,奈何二哥小时候病了一场,从此就成了痴儿。

想到苏清意一脸傻相嘴角挂着口水的样子,苏清雪不由抿了抿唇角。

她已经迫不及待要看到姜似成为二嫂后是什么样了。

他们这种人家又不是养不起女儿的穷苦人家,别说二哥只是侯府公子,就算是皇子,也没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傻子。

“去吧。”尤氏催促道。

苏清雪立刻起身:“母亲放心,女儿知道怎么做了。”

尤氏满意点头:“嗯,母亲记着了。”

待苏清雪走了,尤氏吩咐丫鬟几句,这才折返回去听戏。

此时戏台上的《香囊记》已经唱到了第十出,众人看得聚精会神,尤氏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上面。

她不着痕迹瞥了众星捧月的宜宁侯老夫人一眼,嘴角挂上一抹冷笑。

早在姜似没有与安国公府定亲时,老夫人就委婉探过她的口风,话里话外想让询儿与姜似结为一对,当时真气得她心口疼。

一个自幼丧母,娘家很快连爵位都没了的丫头,凭什么嫁给她精心教养的儿子?老夫人这颗心真是偏得没边了。

呵呵,老夫人不是想亲上加亲嘛,她干脆成全好了,让意儿娶姜似是一样的。

想到次子苏清意,尤氏心口有些发闷。

若意儿没有生那一场病,定然会与询儿一样聪慧出色,哪会便宜了姜似!

尤氏思绪飘散,眼角余光瞥见二太太许氏蹙着眉起身离去,心头浮起一丝疑惑,很快又抛开这些杂念专注听起戏来。

苏清雪得了尤氏嘱托去找二哥苏清意,心头颇有些紧张。

这其中可不能出差错,不然让嫡母失望她就白白卖好了,说不定还要惹来嫡母厌烦。

“雪儿——”一道怯怯的声音传来。

苏清雪停下脚,看清面前的人不由沉下脸:“你怎么在这儿?”

说话的是一名妇人,看年纪三十岁出头,微微下撇的嘴角与额头浅浅的竖纹使她原本还算娟秀的面庞满是愁苦,顿时失去了许多颜色,但若是细瞧就能看出妇人与苏清雪有几分相似来。

苏清雪看着形容怯弱的生母,语气就带了恼火:“都说了,不要总摆出一张苦瓜脸出现在我面前。”

妇人嘴唇动了动,讷讷道:“雪儿,姨娘想你了……”

妇人是苏大老爷的妾室,宜宁侯老夫人大寿这样的场合是没有资格出现的,就是平时想见女儿一面也不容易。妇人此刻见到苏清雪满心欢喜,连愁苦的面容都多了几分精神。

她痴痴望着女儿,恨不得把女儿的一丝一毫镌刻进心里。

苏清雪听了妇人的话却极不耐烦,冷漠道:“姨娘说话还是注意点。我是母亲的女儿,叫你一声姨娘已经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至于其他,你还是不要痴心妄想得好。”

她说罢,不理妇人陡然变得雪白的脸色,抬脚便走。

妇人不由抓住苏清雪衣袖。

苏清雪跺脚:“你快放手,我还有事要做,没空理会你。”

“雪儿,今天是——”

苏清雪等不得妇人说完,用力抽出了衣袖,忿忿道:“耽误了母亲的事你能替我兜着吗?什么本事都没有,只知道给我添麻烦,真恨我不是母亲生出来的!”

妇人面色苍白望着头也不回远去的苏清雪,默默流下两行泪来。

第207章 陷阱

与姜湛分开后,姜似姐妹二人随意找了一处遮阴的地方继续闲聊。

姐妹二人许久未见,姜似忧心长姐马上要面临的厄运,姜依心疼妹妹退亲的遭遇,是以二人聊得越发深入。

这时一个青衣丫鬟快步走来,对着姜依规规矩矩一福:“老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姜依虽觉意外,还是站了起来。

姜似欲要一同前往,被姜依拦下:“天热,四妹就不要跟着我乱跑了,想来外祖母唤我顶多是问几句话,等问完了我再过来找你。”

姜依很快跟着青衣丫鬟离去,阿蛮拿了扇子给姜似扇风,主仆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今日可真热,好在姑娘寻了这么个乘凉的地方,凉风吹着怪舒服的。”

姜似本来轻轻闭着眼睛,任由明媚阳光透过碧绿的树叶间隙洒落在她白瓷般的面庞上,闻言睁开眼睛睨了阿蛮一眼,笑道:“那你还打扇做什么,趁早歇会儿吧。”

“婢子又不累。”阿蛮瞄着四周无人,掩口轻笑,“姑娘,婢子发现大表公子今日不像往日那般寡言呢。”

苏清询是个很规矩的人,以往姜似来侯府小住,二人几乎没有什么交流,最多见面互相问好而已。

姜似重新闭了眼,淡淡道:“大表哥是个好人。好了,出门在外,不要随便议论他人。”

姜似明白苏清询这次为何对她的态度与往常不同。

从她过了十岁后,大舅母尤氏便开始提防她,唯恐她这个出身寻常的表姑娘与寄予厚望的儿子有什么牵扯。

尤氏态度虽隐晦,但无论是生性敏感的她还是聪慧内敛的苏清询都感觉到了。

苏清询不愿因为母亲让她难做,打那以后对她一直淡淡的。而今日苏清询之所以表现不同,是因为她近来在世人眼里处境堪忧,不愿让她觉得世态炎凉罢了。

阿蛮吐吐舌头:“好啦,婢子不说就是。”

见自家主子双目微阖,神态淡然,阿蛮悄悄叹了口气,暗道看来姑娘心里只有那位余公子,对别人竟连提起的兴趣都没呢。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姜似睁开眼,看到一名青衣丫鬟匆匆走过来。

她不由坐直了身子。

青衣丫鬟来到她面前,屈膝一礼,神色急促:“表姑娘,朱太太突然昏倒了。”

姜依夫家姓朱,因为已经出嫁,侯府下人不好再称呼大表姑娘,遂以朱太太相称。

姜似一听心中咯噔一声,立刻起身:“我大姐现在何处?快些带我过去。”

“表姑娘请随婢子来。”

姜似跟着青衣婢女走走绕绕,心中虽焦急,却时刻留意着四周情况,见确实是前往宜宁侯老夫人所在方向,稍稍安心。

转了个弯,就是掬霞湖。

掬霞湖与不远处的朝阳亭相辅相成,算是宜宁侯府数得着的美景。

姜似对这处景致很熟悉,此刻却无心停留。

可就在她将要走过时,突然一道人影从一旁的花木后冲了过来,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谁!”阿蛮忍“”不住喊了一声,定睛一看失声道,“二表公子?”

拦路的人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体形很宽,原本清秀的五官因为肥胖挤成一团,看起来有些凶横。

少年的眼神有些呆滞,对姜似欢喜拍手:“似表妹陪我玩!”

姜似看着半路冲出来的人,尽管心中吃惊,面色却一直平静。

保持着冷静的她很快就发现给她们带路的青衣婢女隐没在繁茂花木中,眨眼不见了踪影。

姜似立刻察觉出不对劲来,果断后退两步。

恰在这时苏清意伸手去抓姜似衣袖,因为她这一退抓了个空。

阿蛮尖叫:“二表公子,你这是干什么!”

“阿蛮,不要多说,走!”

姜似转身往后退。

二表弟苏清意是个心智不足的痴儿,这个时候与他理论就是犯蠢,当机立断走人才是明智的。

这个时候姜似顾不得去想谁在背后设计她,目的又是什么,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做出了最合适的选择。

可苏清意是个傻子,现在想跟姜似玩耍,怎么会让她这么走了,立刻冲上来把阿蛮推开,口中喊道:“似表妹和我一起玩,我要和似表妹玩!”

此刻阿蛮也反应过来了,抬脚就踢了出去。

阿蛮是有功夫在身的,等闲对付两个大汉不成问题,情急之下这一脚威力十足,苏清意块头虽大,还是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趁着这个机会,主仆二人快步离开。

走出去好远,阿蛮抚了抚心口:“姑娘,这是怎么回事呀,好端端的二表公子怎么会在那里?”

姜似平复着因快跑而急促的喘息,冷冷道:“是啊,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苏清意脑子不灵光,给外祖母贺寿时并没有出现,如果说二人在这里遇到是凑巧,那消失的青衣婢女足以说明其中猫腻。

“先去找我大姐。”

青衣婢女利用她对长姐的关心令她不得不跟着一起走,那么大姐的离开到底真是外祖母的吩咐还是另有阴谋?

姜似想到这里,心中焦急。

大姐与她不同,既没有好身手的丫鬟,又没有她那些虫子与药粉,遇到麻烦想脱身可没那么容易。

姜似带着阿蛮赶往宜宁侯老夫人听戏之处,遥遥看见姜依就坐在宜宁候老夫人身侧,这才松了口气,立在原处缓了缓神。

到这时,她才发现手心全是湿漉漉的汗水。

姜似抬手理了理微乱的鬓发,放缓脚步往戏台的方向走去。

陪着宜宁侯老夫人看戏的人很多,姜似没有往前凑,拣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来。

姜依却早早发现姜似过来了,目光投过来,带着询问。

发现长姐安好,姜似颇觉庆幸,冲姜依微笑示意无事。

姜依回之一笑,恰好宜宁侯老夫人说了些什么,她便收回了视线。

就在姐妹二人无声交流时,大太太尤氏悄悄扫向姜似的目光颇为复杂。

怎么回事,莫非苏清雪把事情搞砸了?

突然间一阵骚动传来,有人边哭边喊道:“不好了,二公子出事了!”

第208章 溺水

骚动声越来越大,很快惊动了宜宁侯老夫人。

“怎么回事?”宜宁侯老夫人侧头问不远处的大太太尤氏。

尤氏听到那些哭喊早已变了脸色,起身对奔来的婢女厉声斥道:“老夫人大喜的日子还有没有规矩了?有什么事好好说清楚!”

跑来的婢女花容失色,说话都结巴了:“大太太,二公子他--”

“二公子到底怎么了?”若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尤氏恨不得狠狠抽这丫鬟几巴掌。

尤氏是个得意人,生了侯府嫡长孙与嫡长孙女,一双儿女俱是出众的,偏偏次子苏清意自小痴傻,成了尤氏的一块心病。

此刻见丫鬟慌里慌张的模样,尤氏一颗心揪了起来,唯恐次子又惹了什么祸让她难做,要知道前不久次子刚刚闯了祸--

无数道视线落在丫鬟身上,丫鬟泪流满面喊道:“大太太,二公子溺水了!”

尤氏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眩晕,厉声道:“二公子有没有事?”

丫鬟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尤氏一颗心凉了半截,抬脚便往掬霞湖的方向跑。

身为管家之人,尤氏很清楚侯府能让人溺水之处就是掬霞湖。

宜宁侯老夫人颤巍巍站了起来,因为起得急险些栽倒。

“外祖母!”姜依忙把宜宁侯老夫人扶住。

宜宁侯老夫人抬起手,声音苍凉:“依儿,扶我过去。”

听戏的众人忙随着宜宁侯老夫人同去。

眨眼间热热闹闹的戏台子无人再出声,只剩喧闹过后的冷清。

角落里,阿蛮嘴唇发白,用力拉了拉姜似衣袖:“姑,姑娘,咱们是不是有麻烦了?”

姜似面色虽苍白,语气依然保持着镇定:“我们也过去吧,是麻烦躲不过,该来总会来的。”

二表弟苏清意居然溺水了!

前世,苏清意也是这一年去世的,但不是外祖母大寿的时候,而是晚了数日。

当时她已是安国公府的媳妇,丧信传到她那里,说二表弟是病故的,至于什么病并没有提。

而今,苏清意却溺水而亡--

姜似想到其中区别,心中阵阵寒气往上窜。

回到戏台子这里冷静下来,她早已想明白苏清意在掬霞湖附近拦住她若是被人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纠缠之下被人撞见,说不定就要把她与苏清意凑成一对,到时候她就算宁死不从也要惹一身骚。

前世的此时她已经为人妇,并没有发生这个插曲。

那么苏清意溺水是因为今生有前世无的这个插曲,还是说他前世的病故另有缘由?

而不论如何,有一点姜似很清楚:苏清意前世与今生的死亡时间是不同的!

姜似越想,脸色越难看。

才经历了永昌伯夫妇的死亡,她对重生后的一些改变开始懂得了畏惧。

思绪纷乱间,姜似脚下一软打了个趔趄。

一只手稳稳把她扶住:“姑娘,小心!”

姜似点点头,加快了步伐,很快就追上了宜宁侯老夫人等人,默默走在姜依一旁。

远远见到了明媚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掬霞湖。

掬霞湖畔围满了人,喧哗声夹杂着哭喊声,与先前府上的热闹喜庆比起来,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

跑在最前面的尤氏一眼就瞧见了躺在地上的次子。

苏清意一动不动躺着,身边有一名婆子不停按着他的腹部,随着婆子的按压,水顺着他嘴角流出来,可他却毫无反应。

“意儿!”尤氏发出撕心裂肺一声喊,扑了过去。

苏清意双目紧闭,一张本就肥胖的脸几乎挤在一起,看起来有些狰狞。

“意儿,你醒醒呀,别吓娘!”尤氏摇晃着苏清意的身子,手摸到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片冰冷。

“大太太,二公子已经……去了……”

尤氏大恸,抱着苏清意尸身不放手。

尽管她很多时候都会嫌弃次子是个痴儿,可再怎么样都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如今养到十四岁落得这样的结局,岂有不伤心的道理。

尤氏的哭声一声声传入众人耳中,众人皆小声啜泣起来。

宜宁侯老夫人抓着姜依胳膊的手不停发抖,几乎站立不住。

好好的喜事变丧事,巨大的情绪落差使她很难控制住情绪。

消息很快传到了男客那边,没用多久老宜宁侯与苏大老爷便纷纷赶来。

“这是怎么回事?”苏大老爷铁青着脸问。

尤氏声音已经哑了:“老爷,意儿没了我的意儿没了--”

她开始后悔,为何次子活着时嫌弃他是个痴儿,怕给她丢脸连老夫人寿辰都没让他露面。

今日次子若是与长子一起,说不定就没有这场祸事了。

苏大老爷看着已经没了气息的次子,虽然难过却远不如尤氏悲痛,因此理智尚在。

“意儿虽然心智不足,平时却不会靠近水边,再者说,伺候意儿的丫鬟呢?”

苏大老爷这么一问,一名婢女扑通跪下:“婢子陪二公子在院子里踢毽子,二公子说渴了,婢子进去端水,谁知道转头二公子就不见了。婢子到处找,然后……然后就发现有人浮在掬霞湖里,仔细一看正是二公子……”

婢女越说越慌,连连磕头:“婢子该死,老爷太太饶命啊!”

“贱人,你住口!”尤氏冲过来抽了婢女一个耳光,脸色越发难看,而后缓缓转头,与面色煞白的苏清雪对视。

苏清惊恐睁大了眼睛,用力摇头。

不关她的事,是嫡母让她把二哥哄到朝阳亭那里,然后等着姜似路过时撺掇二哥跑出去缠着姜似的。

苏清雪竭力用眼神表达着无辜。

尤氏渐渐冷静下来,心中明白庶女绝无害次子的胆子,猛然想到了怀疑对象。

次子会不会是纠缠姜似时遭到的意外?

思及此处,尤氏扬声对众人道:“二公子不可能无缘无故落水,你们谁若是发现了什么异常定重重有赏!谁若是知情不报被我得知,全家人都打发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多时一个小丫鬟怯怯道:“婢子先前从不远处的小路上路过,隐隐约约听见二公子在喊人--”

第209章 缘分呀

“二公子在喊谁?”小丫鬟的话一出,苏大老爷与尤氏几乎异口同声问道。

小丫鬟神色仓皇,苍白着一张小脸下意识四处张望。

随着她目光流转,被扫过的人不由紧张起来。

最终,小丫鬟的视线在姜似身上定格,扯着僵硬的唇角伸出手指向她,结结巴巴道:“二公子好像在喊……似表妹!”

这话一出,众人视线全都落到姜似身上。

尤氏早有这个心理准备,闻言瞪向姜似的目光格外凶狠:“姜似,意儿落水是不是与你有关?”

她真是恨啊,早知道这小贱人如此蛇蝎心肠,就不该动那个心思,这种祸害人的东西就该哪天被老天收了,而不是留着四处祸害人。

苏大老爷尚算冷静,沉声问小丫鬟:“你确定听见二公子这么喊?”

小丫鬟在众目睽睽之下十分紧张,听苏大老爷这么一问,最后一丝犹豫反而忘到了脑后,猛点头道:“婢子听清楚了,二公子唤的正是似表妹!”

“贱人,你还意儿的命来!”尤氏尖叫一声,冲过去扑打姜似。

姜依挡在姜似身前拦住尤氏:“大舅母,我妹妹不会害人的,更不可能害二表弟!”

“你给我让开!”尤氏用力把姜依一推,推了姜依一个趔趄。

身后一只手把姜依扶住,淡淡的少女声音传来:“大舅母好歹是宜宁侯府世子夫人,管家多年,见多识广,而今仅仅听一个小丫鬟说了几句,就如泼妇般对外甥女喊打喊杀,不觉得有失身份吗?”

姜似示意阿蛮照顾好姜依,面无表情看着尤氏。

看到这张丝毫不见慌张的脸,尤氏怒火直冲脑门,连哭带喊道:“身份?我如今的身份就是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什么脸面我都可以不要,只要害了我儿子的人给我儿子偿命!”

她说着,劈手向姜似打去。

“住手!”少年带着薄怒的喝声传来。

姜湛抓住尤氏手腕,怒容满面:“我管你什么身份,你敢动一下我妹妹试试?”

姜湛简直要气炸了,他就晚来一步,居然有人敢打他妹妹?

尤氏手腕被抓得生疼,恨声道:“姜湛,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

姜湛冷笑:“现在问我有没有规矩了,你一个当舅母的,事情还没弄清楚就要打夫家外甥女,这又是哪来的规矩?”

阿蛮扶着姜依,目瞪口呆。

万万没想到啊,二公子居然如此威风!

“老爷!”尤氏带着哭腔看向苏大老爷。

苏大老爷沉声道:“不错,是该问清楚了再说。”

尤氏已经认定了是姜似害死次子,听苏大老爷这么一说,万分不甘。

苏清霜扶住了尤氏:“娘,还是问清楚再说吧,我觉得似表妹不会伤害二弟的--”

“你懂什么!”尤氏斥道。

苏清霜紧抿唇角,眼泪悄悄落下来。

她完全无法想象二弟为何会突然落水,更无法想象会与表妹有关。

苏大老爷定定看着姜似,面沉如水:“似儿,你先前与意儿碰过面?”

姜似刚要开口,一道声音传来:“且慢。”

姜安诚大步走到姜似身边,把她往身后一拉,毫不示弱与苏大老爷对视:“大舅哥是在审问我女儿吗?”

“妹夫怎么这么说?我是似儿的亲舅舅,当然不是在审问她,只是找她了解一下情况。”

姜安诚沉着脸并不给苏大老爷面子:“了解情况可不是侯府这种态度!大舅哥,你们若是觉得意儿不是失足落水,想要找出凶手来,就报官吧!”

报官?

众人听了这话,大为意外。

等闲人家,轻易不愿与官府打交道,一是麻烦,二是丢人。

如苏清意这样溺水身亡,家中无人报官的话,官府也不会吃饱了撑的来人调查。

见苏大老爷一时不语,姜安诚皱着眉头冷声道:“意儿的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失足落水,二是有人推他落水。倘若是第一种,那就与似儿无关,大舅哥这样盘问似儿很没道理。如果是第二种,为人父母难道不想找出凶手替孩子报仇吗?”

姜安诚的话让苏大老爷迟疑起来。

“报官!”宜宁侯老夫人沉声道。

“母亲(老夫人)--”众多声音响起。

宜宁侯是个不管事的,听老夫人这么说,附和道:“那就报官吧。”

“父亲,儿子觉得没必要让官府介入吧?”苏大老爷说着,看了姜似一眼。

他不明白姜安诚的信心从哪里来,要是官府来人查出外甥女与次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事,那真是两府都丢人了。

姜安诚虽不是心思细腻的人,可是事关女儿却格外警醒,一看苏大老爷这样子就来了火气。

说来说去,他们就是怀疑似儿!

这也是他坚持报官的原因。

他相信女儿的清白,亦相信顺天府尹甄世成的能力。既然如此,请官府介入是最明智的选择,无论如何都比女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当犯人一样问来问去要好。

“大舅哥若是觉得没必要,那旁人也不好多嘴,但你们抓着我闺女问来问去我可不答应!”

尤氏怒了:“伯爷,难道你的女儿是宝贝,我的儿子就是瓦片吗?”

姜安诚早就烦尤氏对女儿的态度,闻言冷冷一笑:“所以我才提议报官啊,官府来人查问似儿,我绝不拦着。”

“报官就报官!”尤氏心中已认定次子的死与姜似脱不开关系,狠狠道。

苏大老爷见此不再阻拦。

等待官府来人的时间,尤氏围在苏清意的尸体旁哭个不停,宜宁侯老夫人体力不支由宜宁侯陪着进了屋子休息,苏大老爷则一直沉默着。

姜安诚悄悄拍了拍姜似,低声道:“有父亲在,别怕。”

姜似点头:“女儿不怕的。”

等了没有太久,甄世成带着一群衙役匆匆赶到,苏大老爷迎了上去,哀声道:“有劳甄大人了。”

“苏世子节哀。”眼下不是寒暄的时候,甄世成与苏大老爷打过招呼,目光扫向众人,落到姜似面上时心底长长叹了口气。

一有案子就遇到这丫头,还真是缘分呀。

第210章 如何自证清白

甄世成见到姜似简直有种油然而生的亲切感,不由暗怪起儿子的不争气来。

什么?是他出面被人家父亲拒绝的?

当时东平伯明明意动了,回头就改了主意,说到底还是人家姑娘没答应。

难道人家姑娘会挑剔他吗?肯定是儿子不争气,没那个本事让小姑娘芳心大动。

甄世成的目光简直让姜似尬尴起来。

她也不想每次这种场合碰见啊!她明明只是个安静的少女!

可很快,姜似的注意力就放到了另一人的身上。

那人站在甄世成身侧,高高瘦瘦,肤色白皙,面无表情时有种天然的清冷。

姜似怔了一下,没有想到郁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郁谨竭力控制着看过去的冲动,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揉了揉二牛的头。

二牛看看女主人再看看男主人,烦恼晃了晃尾巴。

姜似发现二牛时更是愣了一下。

郁七与甄大人一起出现已经很奇怪,再带上二牛,她已经开始糊涂了。

众人很快就发现了二牛的存在,一时间表情微妙。

什么时候官府办案还带狗了?

“苏世子,可以带我去看看令公子么?”

“甄大人请随我来。”

苏清意的尸体已经被移到了屋子里,甄世成仔细查看一番,示意带来的仵作进一步检查,移步厅里开始问话。

“是你听到苏二公子在喊似表妹?”

小丫鬟跪在甄世成面前,刚要回答就觉一道冷冷目光扫来,如刀般割得她心口发凉。

她不由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甄世成身旁的高瘦少年,就见少年容色冰冷,手正按在悬在腰间的刀鞘上。

小丫鬟头皮一麻,赶忙低下了头。

见小丫鬟不吭声,甄世成拧眉:“怎么?”

“大人问你话,你哑巴了吗?”尤氏恨不得一巴掌甩过去。

这个贱婢,关键时刻竟然犯蠢。

小丫鬟忙点头:“是,婢子听到二公子那么喊。”

甄世成摸了摸胡子,不急不缓问道:“你当时听到喊声,有没有过去看?”

“没有,婢子走的是另一条小路,虽然与掬霞湖相距不远,但有花木阻挡,看不到湖边情形。当时婢子急着去做活,并没有停留。”

“这么说,你只听到了声音,什么都没看到?”

小丫鬟犹豫了。

甄世成脸一沉:“你只要回答本官,是或不是。”

“是。”

“那好,你先退到一旁吧。”甄世成目光移向姜似。

姜似神色坦然走到甄世成面前,冲他一福:“大人有什么话尽管问吧。”

众人皆看向姜似,其中一道目光格外专注,姜似没有往那个方向看也知道是谁。

“姜姑娘对小丫鬟刚刚的话是否认可?”尽管私下对姜似欣赏不已,甄世成问案的态度依然端正。

姜似沉默片刻,开口:“不久前,小女子的确在掬霞湖边遇到了二表弟。”

“果然是你害了意儿!”尤氏恨声道。

姜似看向她,凉凉道:“大舅母好奇怪,难道我遇到了二表弟,二表弟就是我害的?如果什么都靠臆测,还要官府干什么?”

“你--”尤氏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

她万万没想到一个小丫头这种时候还如此牙尖嘴利。

郁谨忍不住弯起唇角。

看来阿似的伶牙俐齿不只针对他一人,对这个面目可憎的老女人也毫不留情嘛。

想到这里,郁谨嘴角又垂了下来。

与一个面目可憎的老女人相提并论,似乎也没啥可高兴的……

“世子夫人,本官问案时,请您保持安静。”

尤氏顿觉脸上火辣辣的。

“姜姑娘,仔细说说你遇到苏二公子的情形吧。”

姜似没有丝毫忸怩局促,声音微扬能让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到:“我带着阿蛮去找大姐,路过掬霞湖时二表弟突然从花木中跳了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郁谨听得心口疼。

这可真是混蛋人家养出来的混蛋儿子,就算不死他回头也要弄死算了。

“然后呢?你们可否起了争执?”

姜似神色沉静:“没有,二表弟如同稚儿,只是想要我与他一起玩耍,但我急着去找大姐,就匆匆走了。”

至于那引路的青衣婢女,姜似并没有提。

如今已经寻不到青衣婢女的人,既不知道婢女的名字亦不知道来历,这么敏感的时候贸然提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对她有害无益。

“那之后你可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二表弟虽然喊了我几声,但我并没有停留。”

尤氏忍不住道:“大人,您可不能只听信她一面之词!她说没有与我儿子起争执就没有吗?谁能证明?”

“婢子能证明!”阿蛮大声道。

尤氏冷笑:“你是她的丫鬟,就算她让你承认自己是凶手,想来你也不会拒绝的。”

众人暗暗点头。

“大人,姜似显然是最后见到我次子的人,她的嫌疑最大!”

姜似摇了摇头:“大舅母,你错了,我绝对不是最后见到二表弟的人。”

“那还有谁?”尤氏脱口问道。

姜似一字一顿道:“倘若二表弟不是失足落水,那么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当然是凶手!”

她这话说得干脆又冰冷,众人听了,竟莫名觉得心底发寒。

“明明凶手就是你!”尤氏激动起来。

别人不清楚,她却明白姜似与苏清意的相遇是怎么一回事,加上姜似闭口不提引她上钩的青衣婢女,她就更认定姜似心中有鬼。

这时仵作前来,说出了结论:“大人,经过初步查验,死者确实死于溺水,而不是死后落入水中的,也就是说失足落水与被人推入湖中都有可能。”

苏大老爷开口道:“大人,犬子虽然心智不足,却自小畏水,不大可能会失足落水。”

“这样说来,苏世子更倾向于后者了?”

苏大老爷默默点头。

甄世成吩咐衙役去掬霞湖附近检查,郁谨站出来道:“大人,我也去看看。”

尽管他想一直留在这里,但找到线索证据替阿似洗清嫌疑才是最好的保护。

姜似冷眼旁观,依然看不透郁谨与甄世成之间是什么情况,暂且把疑惑压下,从容道:“如果二表弟是被人推入水中,其实有一处很明显能证明与我无关。”

第211章 新的嫌疑人

姜似的话顿时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甄世成迫不及待问:“姜姑娘如何证明?”

“甄大人可否随我去掬霞湖畔?”姜似问。

甄世成颔首:“自然可以。”

他原本就准备问完话后去现场仔细查看的。

一群人浩浩荡荡重新返回掬霞湖边。

姜似伸手一指:“甄大人您看,这一片地方脚步虽凌乱,其中一行脚印却很明显。”

甄世成仔细看了看,指着湖边一行宽大脚印问道:“姜姑娘是说这行脚印?”

姜似颔首:“对,这行脚印是我二表弟留下的,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取来二表弟现在穿的鞋子来比对。”

苏清意体形宽大,一双脚也宽大得惊人,姜似有一次来侯府小住,偶然听到丫鬟抱怨二公子的鞋子不好做,因而印象深刻。

刚才众人赶来现场,姜似心知少不了麻烦,一直在暗暗寻找线索,很快就发现了这一行脚印。

“把苏二公子脚上穿的鞋子取来比对。”甄世成吩咐属下。

不多时属下取来一只鞋子,认真比对过后道:“大人,这行脚印确实是鞋子的主人留下的。”

姜似往前走了数步,在掬霞湖边站定:“最后这双脚印就在这里,鞋尖朝向湖边,可见二表弟落水前正面对着掬霞湖的方向。倘若二表弟是被人推入水中,那么凶手肯定是站在他的后面。大人觉得我说的是否有道理?”

甄世成点头:“姜姑娘所言有道理,不过除了苏二公子的脚印,其他脚印多而凌乱,想从这些脚印中找出凶手的脚印几乎不可能。”

甄世成说着,心中叹息。

正如许多案发现场一样,往往因为人们的无知破坏了许多非常重要的线索,给原本容易查出的案件带来很大困难,可是又不能因为这些而指责苦主。

姜似盯着地面上那些纷乱的脚印,心头觉得沉甸甸的。

这些脚印中定然有一行是凶手留下的,只可惜随着救人与看热闹的人前来,早已无从分辨。

姜似轻轻叹了口气:“大人误会了,我提到脚印,当然没指望靠这个找出凶手,而是让大家知道当时凶手所站的位置。假如真有凶手存在,他应该是站在这里的,各位可否认同?”

众人不由点头。

姜似提了提裙角:“二表弟体型宽大,这么掉入水中定然会激起一片水花,那么凶手的衣裳不可避免会被打湿很多。”

“那又如何?日头如此大,过了这么久即便打湿也早就干了。”尤氏反驳道。

姜似看向尤氏:“我回到戏台那里时时间尚早,看到我的人可以证明我的衣裳是干净的。再者说,大舅妈莫非认不出我裙子的衣料?”

尤氏定睛一看,脸色微变。

姜似所穿的绿裙色泽鲜艳,是用一种名叫“碧莹纱”的名贵料子裁成。这种料子做成夏衣穿起来清凉无汗,格外舒适,许多贵妇贵女都喜爱穿,却有一点不好,哪怕沾了几滴水珠都会晕花,好像油渍。而姜似的绿裙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花斑。

正如姜似所言,哪怕凶手再小心,把苏清意推入水中后身上不可能一点水花都没溅到,而她无疑用一条绿裙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姜似不再看脸色难看的尤氏,对甄世成微牵唇角:“很遗憾,小女子只能明自己的清白,至于找出真凶,就要劳烦甄大人了。”

甄世成看向姜似的目光难掩欣赏:“姜姑娘做得很好。”

姜似微微屈膝,退至一旁。

姜湛轻轻拉了姜似一下,冲她竖起大拇指。

姜似回之一笑,很快又收敛了笑意。

也许是因为在前世苏清意很快就“病故”了,她其实潜意识中已经接受了这件事,所以当事情发生在眼前时心情虽沉重,却不似面对永昌伯夫妇去世时生出那种难以克制的绝望感。

“这么说,凶手很可能换过衣裳?”尤氏忽而问道。

甄世成颔首:“不排除这种可能。”

尤氏缓缓移动目光,最终落在二太太许氏身上。

众人随着尤氏视线看去,几个丫鬟婆子瞬间变了脸色。

她们同时想起二太太许氏参加寿宴时穿了一件宝蓝色柿蒂纹刻丝褙子,看戏中途离场,现在身上穿着的却是一件丁香色十样锦妆花褙子。

“弟妹为何会换衣裳?”尤氏上前一步,目光凶狠盯着许氏。

先前在戏台子那边听戏时她无意中瞥见许氏中途匆匆离场,心中就存了疑惑,只不过没有多想。现在想来,许氏要是对次子动手,时间完全对得上。

许氏淡漠看了尤氏一眼:“换个衣裳也要向大嫂报备吗?”

“你平时换几套衣裳我管不着,可是现在意儿死了,你换过衣裳就有嫌疑!”尤氏神色激动,“甄大人,先前看戏时她中途离去,算时间正是我次子遇害的时候,这不可能只是巧合!”

“世子夫人稍安勿躁。”甄世成安抚道。

许氏淡淡开口:“大嫂不要随意往别人身上泼脏水。我看戏时中途离场,是因为丫鬟来禀报说宝儿醒了。我回去给宝儿喂药,衣裳上洒了药汁,当然要重新换过衣裳。此事我的丫鬟能证明。”

听许氏提到苏清宝,尤氏语气越发激动:“不要狡辩了,你一定是为了替宝哥儿报仇,才害了意儿!”

“住口!”苏大老爷喝了一声,脸色阴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胡言乱语,嫌不嫌丢人?”

“我没有胡言乱语!老爷您就算不想家丑外扬,也不能让意儿死不瞑目啊!”

甄世成咳嗽一声:“苏世子,本官想听听世子夫人为何这么说。”

丧子的打击加上算计姜似的受挫使尤氏难以控制情绪,毫不犹豫把内情说了出来:“意儿心智不足,又喜欢与人玩耍,前两天找宝哥儿玩躲猫猫时不小心把他从假山上推了下来。宝哥儿头部受了伤,昏迷了许久,许氏一定是怀恨在心才对意儿下手的!”

听尤氏提起儿子,许氏红了眼圈,冷笑道:“大嫂错了,正是因为宝哥儿受伤后我伤心欲绝,才更不会对别人的孩子下手。作为一个母亲,我可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这时少年清冷的声音传来:“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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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章 鸡毛毽子

十七八岁的少年穿过重重花木出现在众人面前,紧跟在他身旁的还有一只大狗。

少年修眉凤目,神光湛湛,哪怕穿着一身再寻常不过的青衫,依然衬得他如高山白雪,不流于俗。而他身旁的大狗更是威风凛凛,只是走路时有些跛脚,令人下意识忽视它的威胁。

姜湛忍不住凑在姜似耳边低声道:“好奇怪,余七哥怎么会与甄大人混在一起?难不成他成了甄大人的手下?”

“或许吧。”姜似同样猜不透郁谨出现在这里的缘由。

“要是这样也好。”姜湛喃喃道。

余七哥有个正经差事也好,将来娶媳妇方便些。

姜似只觉兄长这话有些莫名其妙,移开目光看向郁谨。

郁谨很快走到甄世成面前,嘴角挂着轻笑:“大人,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

“呃,不知有什么发现?”甄世成看着眼前笑意淡淡的年轻人,再想到他的身份,心情就格外复杂。

万万没想到这位余公子就是新晋燕王,那位自幼就不曾出现在世人面前的七皇子。

想起刑部那边强塞了个人过来,说是以后协助他办案,甄世成就头大,等见到来人并得知了对方身份,他的头就更大了。

他办案特别烦有人指手画脚,这位七皇子要是仗着身份胡乱插手,他总不能上刑部退货去,要知道让几位王爷去各部历练可是皇上的主意。

令甄世成没想到的是,郁谨主动提出不公开身份,而是以他下属的身份参与其中。

甄世成自然乐意,连对方提出破案要带着狗的无理要求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咳咳,没办法,那狗是正五品的狗官,勉强还算同僚!

郁谨手一摊,手心上是一只五彩的鸡毛毽子。

甄世成已经通过询问了解了许多情况,知道苏清意原本正在院子中与丫鬟踢毽子,那么这只出现在郁谨手里的鸡毛毽子就耐人寻味了。

苏清雪见到鸡毛毽子的瞬间,脸色陡然苍白了几分。

她按着嫡母的吩咐去找苏清意,见到他正一个人捏着鸡毛毽子,正是用陪他一起玩耍的理由把他哄到了这边来。

这毽子……怎么会出现在这人手中?

想到郁谨走出来的方向,苏清雪不由攥紧了手,手心处一片湿漉漉的汗水。

当时她与苏清意就是在朝阳亭中玩的。

朝阳亭紧挨着掬霞湖,四周花草繁茂,从掬霞湖看去只能看到凉亭飞檐,看不清其内情景,但若是坐在朝阳亭中透过花木间隙却可以把掬霞湖边的情况瞧得清清楚楚。

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清雪总觉得拿着鸡毛毽子的清冷少年视线若有若无往她这个方向扫了扫。

苏清雪用力握紧了拳头。

不要慌,就算发现了鸡毛毽子又如何?顶多证明二哥在朝阳亭停留过,谁能知道她也会在那里。

不对,有一个人知道的,就是嫡母。

苏清雪小心翼翼瞥了大太太尤氏一眼,飞快收回视线。

她这番行事本来就是嫡母安排的,嫡母当然清楚除了姜似,与二哥接触的还有她,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嫡母应该不会对人提起。

想通这些,苏清雪暗暗松了口气。

“鸡毛毽子是我在亭子中发现的,这说明苏二公子离开贴身丫鬟的视线后曾在亭子里待过。也就是说,苏二公子很可能因为在亭子里看到姜姑娘路过,才从这边冲出去的。”提起姜似,郁谨声音放柔几分,却克制着没有看向她。

甄世成点头,算是认同了郁谨的推测。

郁谨掂了掂色彩鲜艳的鸡毛毽子,薄唇微抿:“听侯府中人所言,苏二公子是个心智不足的痴儿,大家试想一下,这样的人有耐心在亭子中停留吗?”

他说着,目光漫不经心扫过众人,淡淡道:“如果有,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

众人听了这话,攸地一惊。

还有其他人在场?这岂不是说明苏清意拦住姜似时其实被人看到了?

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一直没有站出来?

一连串的问题在众人脑海中盘旋,使得众人目不转睛盯着侃侃而谈的少年。

尤氏深深看了苏清雪一眼,目光阴沉。

她其实早就奇怪,按着她的吩咐,苏清雪引着意儿缠上姜似后应该去找人前来撞见这一幕,只有这样才能把姜似与意儿顺理成章凑在一起。可是后来姜似安然无事,意儿却死得无声无息……

尤氏有太多话要问苏清雪,可从始至终都没有合适的时机。

承受着嫡母审视的目光,苏清雪几乎用尽了全部自制力才使自己没有失态,忙把头低下去。

而就在苏清雪身边的苏清雨同样面色苍白,几乎难以站稳。

她用颤抖的指尖悄悄碰了碰苏清雪,苏清雪猛然抬头,与她对视。

苏清雨浓密的睫毛不停颤动,用眼神询问苏清雪。

苏清雪掩在衣袖中的手用力握了苏清雨一下,示意她不要自乱阵脚。

苏清雨从指尖到心头都是冰凉的,恐惧一点点蔓延。

“那个人会是谁!”苏大老爷眼神如刀,从众人面上扫过。

即便心中无鬼的人在这种场合下依然难掩紧张,身为仆从,他们太清楚很多时候心中无鬼的人不见得就能明哲保身。

苏大老爷没有发现异样,最后视线落在郁谨面上。

郁谨笑笑,摊开了另一只手:“应该就是这方帕子的主人。”

他手中赫然是一条雪白的丝质手帕,在风中轻轻摆动着。

苏清雪只觉脑袋嗡了一声,后退半步。

她什么时候把手帕掉了?

是了,她想起来了,当时哄着苏清意玩,结果苏清意把口水滴在了她手背上,她用帕子擦过后觉得恶心,就把帕子扔了……

苏清雪越想,心中越慌。

这时苏清霜突然开口:“这样的手帕一般是主子或者有脸面的下人才能用的。”

听了这话,苏清雪突然冷静下来。

不能慌,这帕子上连一条花纹都没有,谁能证明是她的?

尤氏闭了闭眼睛。

不会错了,苏清雪确实哄着意儿在朝阳亭玩,就是不知这小贱人看到了什么,或者说——意儿莫非是这小贱人害死的?

第213章 发誓

想到次子的死很可能与庶女有关,尤氏微阖的眼皮跳了跳,缓缓睁开后却再看不出多余情绪来。

如果次子是苏清雪害死的,那她定会让这小贱人给儿子偿命,当然这种场合下她不会多说一个字。苏清雪若是把她交代的事供出来,她虽然可以否认,毕竟不好听。

“这帕子除了料子好并无什么标记,恐怕很难找出帕子主人来。”苏大老爷皱眉道。

郁谨微微一笑:“谁说找不出来?”

他这话顿时让众人一愣。

姜似不由看向他,再看看他身侧的大狗,隐约明白了什么。

甄世成迫不及待问:“不知有何办法找出手帕的主人?”

郁谨揉了揉二牛的脑袋,语气淡漠:“二牛,上!”

二牛嗅了嗅手帕,抖抖皮毛,慢条斯理向众人走去。

众人见这么一条大狗走过来,不由紧张起来。

“放心,它不咬人。”

二牛脚步一顿,甩了甩尾巴。

主人又胡说八道了,真让它无奈呀。

不知内情的众人却稍稍松了口气。

二牛耸动着鼻子从一个个人身旁走过,突然一个转身扑向苏清雪。

苏清雪尖叫一声,拔腿就跑。

二牛纵身而起,把苏清雪扑倒在地。

苏清雪瞬间情绪崩溃,放声尖叫。

二牛一只爪子按着她的肩膀,扭头看向郁谨。

“回来。”郁谨召回二牛,满意拍了拍它后背,表扬道,“干得不错。”

二牛不屑摇了摇尾巴。

这有什么可表扬的,这么简单的事换女主人来都可以。

“大人,我的狗已经把手帕主人找出来了。”

郁谨的话使陷入呆滞的众人醒过神来,看向苏清雪的表情顿时五彩纷呈。

甄世成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捋捋胡子道:“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苏清雪已经被人扶起,抽泣着不语。

苏大老爷看了她一眼,回道:“她是我的次女。”

甄世成颔首:“原来是苏二姑娘。不知苏二姑娘可否给本官解释一下,你的手帕为何会出现在亭子中?”

苏清雪依然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整个人都在打颤。

“甄大人见谅,小女应该是吓到了。”苏大老爷瞥了二牛一眼,神色不快,“一只狗就能确定谁是手帕的主人,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郁谨毫不客气反问:“苏世子认为人鼻子比狗鼻子灵?”

苏大老爷被问得哑口无言,恼羞成怒道:“甄大人,您这属下真是不讲究!”

甄世成意味深长笑笑:“年轻人一腔赤诚为了破案,苏世子应该理解。”

不讲究?您要是知道这小子的身份,就知道什么才是真的不讲究了。

“苏二姑娘,请回答本官的话!”甄世成突然脸一沉道。

苏清雪脸上血色尽褪,腿一软往下栽去。

“二姑娘!”扶着她的丫鬟喊了一声。

苏清雪靠着丫鬟才有力气勉强站稳,整个人如风吹枯叶般抖个不停。

苏大老爷看着神色惶恐的庶女,面色微沉:“大人问你话,你就老实回答!”

苏清雪猛然一颤,认命般哭道:“其实,其实我看到有人飘在湖里了——”

她这话一出,一旁的苏清雨陡然白了脸色,身子摇摇欲坠。

“到底怎么回事?”苏大老爷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尤氏不发一言,目光却如毒蛇般阴冷。

苏清雪缩了缩身子,双手紧张交握着:“我本来在园子东边玩,衣裳不小心弄脏了,便叫三妹陪我回去换衣裳,路过掬霞湖时却发现……发现有人在湖中起伏……”

苏清雪越说神色越惊恐:“我与三妹当时吓坏了,顾不得分辨湖中是何人赶紧跑远了,结果没多久就听说二哥溺水了……呜呜呜,我真的不是故意见死不救,实在是当时太害怕了……”

苏大老爷看向苏清雨,苏清雨忙点头附和。

尤氏死死盯着两个庶女,心中起伏不定。

这么说苏清雪引着意儿拦住姜似后就离去,找来苏清雨作见证,结果等她们返回时意儿已经落水了?

这么短的时间,倘若凶手不是姜似,意儿难道真是失足落水?

“这么说,两位姑娘一同发现了湖中有人?”甄世成问道。

苏清雪与苏清雨对视一眼,同时点头。

郁谨一脸嫌弃拎着那条雪白手帕,淡淡道:“那又如何解释你的手帕出现在亭子里?”

“我怎么知道?”苏清雪崩溃般喊了一声,泪如雨落,“我与三妹一同从那边经过,或许跑得急帕子掉了,恰好被风吹到了朝阳亭那里。难道仅凭一条帕子就认定我与二哥待在一起过?再者说,我有什么理由害二哥?”

苏清雪的反问令众人暗暗点头。

这么听起来,二姑娘确实没有害二公子的缘由啊,再说还有三姑娘一起呢,总不能两位姑娘联手把二公子害死吧。

苏大老爷隐隐松了口气,叹道:“或许意儿真是失足落水吧。”

到这时,他情愿次子就是失足落水,不然凶手无论扯上外甥女还是庶女,传出去都是让人抬不起头来的一桩笑话。

天有不测风云,世人对意外总会宽容许多。

郁谨忽地一声轻笑,目光淡漠落在苏清雪面上:“巧合?你是把别人当傻子哄吗,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巧合?你的帕子出现在死者停留的亭子里,足以说明你有最大的嫌疑,不然为什么偏偏是你的帕子而不是别人的?苏二姑娘,你就不要巧舌如簧了。”

苏清雪忍不住反驳:“似表姐还出现在湖边呢,照你这么说,她才有最大的嫌疑!”

郁谨陡然收起笑意,面如冰雪:“人可以说谎,物件可不会,所以物证比人证更可靠。甄大人,是不是这个道理?”

甄世成诧异看了郁谨一眼,颇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颔首道:“有几分道理。”

案子虽不能一概而论,但人证确实存在更多变数。

“说来说去,你还是没有证据,反正二哥不是我害死的,我可以对天发誓!”苏清雪突然举起手来,大声道,“苍天在上,我发誓二哥不是我害死的,若有半句谎言,就让我天打雷劈!”

第214章 不信

这个时候世人很信鬼神,轻易不敢指着苍天发誓。苏清雪毒誓一发,众人就信了十之八九。

姜似却不信。

在场之人,除了算计她的那个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苏清意为何会缠上她。

倘若苏清意与她遇到是巧合,或许不会有第三人存在,但既然是青衣婢女刻意把她引到掬霞湖边来,那么苏清意等在朝阳亭无疑是有人安排的。

正如郁七所言,苏清意是个痴儿,想要他老老实实等在亭子中根本不可能,那么必然有人在亭子中哄着他玩。

姜似静静看着指天发誓的苏清雪,嘴角微勾。

不论苏清雪如何辩解,那个人是苏清雪的可能最大,她除非傻了才相信苏清雪所说手帕是风刮过去的。

苏大老爷看着一脸凛然的庶女,叹了口气,转头对甄世成道:“罢了,犬子应该是失足落水,今日劳烦甄大人跑一趟了。”

甄世成皱眉看着苏大老爷。

他很明显感觉到对方不愿再深究下去,而这是许多富贵人家的通病。

对他们来说,真相往往没有家族的脸面重要。

甄世成却不打算给苏大老爷留面子。

民不举官不究,倘若宜宁侯府没有请官府介入,他当然不会吃饱了撑的跑过来查案,可是既然请他来了,没查明真相就要他走人,这是成心让他睡不着觉吗?

凡是想影响甄大人睡眠的人,甄大人一律秋风扫落叶般无情对待。

“谁说令公子是失足落水?”甄世成眯眼反问。

苏大老爷一怔:“甄大人这是何意?”

甄世成看向郁谨:“余——”

稍微犹豫了一下,甄世成喊道:“小余啊,你给他们说说。”

他就说,有个皇子跟着查案连称呼都这么麻烦,好在这位七皇子比他想象中要能耐,不是那种只会端架子的草包。

不知不觉间,甄世成已经认可了郁谨今日的表现。

郁谨明显感觉到众人视线都落在了他身上,其中一道目光让他的心小小雀跃一下,很快又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他走向掬霞湖边,在苏清意留下最后两个脚印的地方停下来,指着地面道:“不知各位可否留意到这里的痕迹?”

痕迹?

众人被问得一愣。

郁谨淡淡解释道:“湖边潮湿,只要是人在这里活动过,定然会留下痕迹来。”

“你是指这些脚印?”苏大老爷问。

“脚印只是其中一种。各位可以试想一下,苏二公子若是失足落水,那必然有他脚滑后滑入湖中的一些痕迹,可是这里却没有。这说明什么?”郁谨把问题抛给众人,不等人回答便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说明他是被人突兀推入湖中的,所以才没有留下这样的痕迹。”

甄世成不由点头。

先前趁人不注意时七皇子便悄悄向他提了这个线索,对他来说实属意外之喜。

这意外之喜,并不是专指宜宁侯府此案,而是七皇子对痕迹方面的一些经验让他今后破案多了一个方向。

痕迹与证据一样重要。

苏大老爷听得直皱眉:“这只是推测而已——”

郁谨冷笑打断他的话:“不,这是现场留下的实打实的证据。苏世子认为令公子是失足落水,才是毫无根据的猜测。”

说到这里,他嘴角微扬,挂着讥笑:“连推测都谈不上。”

姜似看向郁谨的目光幽深起来。

前世她习惯了他的甜言蜜语和高超身手,却从不知道他在破案上还有如此见解。

这一刻,姜似心情有些复杂。

她一直觉得十分了解对方,现在看来,想要完全了解一个人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察觉投来的目光,郁谨微微转眸,讥笑瞬间转柔。

苏大老爷一张脸极为难看,隐忍怒气道:“甄大人,您的下属还是该适当约束一下!”

甄世成严肃道:“苏世子放心,回头本官定会好好管教。”

空口许诺而已,反正不会掉半块肉。

苏大老爷听甄世成这么说,自觉挽回了几分颜面,脸色稍缓。

这时一道轻柔声音传来:“我有几句话要说。”

众人闻声望去,便见姜似站了出来。

“四妹——”姜依忍不住喊了一声,面带担忧。

姜湛却事不关己般双手环抱胸前,没有任何阻止姜似出面的举动。

姜二公子想得很简单:没有什么好阻止的,反正谁要欺负四妹,抡起拳头揍人就是了。

苏大老爷看着姜似直皱眉:“大人的事,你不要掺和。”

姜似肃容道:“大舅,先前外甥女被认为是凶手,如果不揪出真正凶手任凭世人胡乱猜测,总有些人会往我身上扯的。我不是想掺和大人的事,而是已经身在其中,身不由己。既然如此,我当然有资格说几句话,您说呢?”

苏大老爷没想到往日里寡言的外甥女如今有这样大的变化,深深看了她一眼才道:“你想说什么?”

姜似走到苏清雪面前,目不转睛看着她。

苏清雪才刚刚松了口气,见状浑身紧绷起来:“你要干什么?”

“二表妹可敢再发一次誓?”

“什么?”

“其他都不用改,只是有一处,二表妹说二表弟要是被你害死的就天打雷劈,这里我觉得太绝对了,不如改成二表弟的死若是与二表妹有关联便天打雷劈吧。”姜似淡淡道。

既然有人算计她,想让苏清意败坏她的名节,躲在朝阳亭中的那个人下一步行动定然是引来旁人撞破,可是对方没想到她如此快脱身。

可以试想,当她带着阿蛮匆匆离去,苏清意最合理的反应便是重新回到朝阳亭中,因为那里还有人陪他玩耍。

可是苏清意却死了。

姜似可以肯定,苏清雪或许不是害死苏清意的凶手,所以才敢指天发毒誓,可要说她与苏清意的死毫无关联,那绝无可能。

“二表妹怎么不说话?”

苏清雪面色铁青,冷笑道:“真是好笑,似表姐又不是我的父母,有什么资格要求我重新发誓?”

看着气急败坏的苏清雪,姜似凉凉一笑:“看来二表妹不敢。”

苏清雪咬唇瞪着姜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莫非知道什么?

第215章 自首

姜似笃定的神情让苏清雪心中打鼓,在众人注视下,不自觉咬了咬唇。

“二表妹不敢发誓,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你是心虚了?”姜似毫不客气逼问一句。

“谁心虚了?”苏清雪尖声反驳。

姜似笑笑:“那么二表妹可敢发誓?”

苏清雪定了定神,强撑道:“我已经发过誓了,为什么还要再发一遍誓言?在场这么多人,似表姐独独针对我,莫非因为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庶女?母亲都那般宽容不为难我一个庶女,似表姐有什么立场这样做?”

苏清雪一番话掷地有声,声泪俱下,看着委屈不已,倒是让在场不少人觉得姜似的行为有些过分了。

姜似浑然不在意那些目光,精致的眉眼流露出几分诧异:“现在是要找出害死二表弟的凶手,二表妹扯上嫡女、庶女这些做什么?在场这么多人我独独问你,不就是因为只有你的手帕出现在朝阳亭中吗?二表妹不会认为你说一句帕子凑巧被风吹到那里去,就能彻底洗脱嫌疑吧?”

“就是凑巧,三妹可以作证!”

苏清雨见苏清雪把她推出来,心中虽懊恼,却硬着头皮点头:“嗯,我与二姐一起路过湖边的,当时看到湖里飘着人我们都很害怕,跑得急,手帕应该是那时候不小心落下的。”

苏清雪听了苏清雨的话,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姜似叹了口气:“三表妹只能证明路过掬霞湖时与二表妹在一起,那么之前呢?”

“之前?”苏清雨一怔。

见到苏清雨的反应,姜似心中有了数:“是啊,之前三表妹与二表妹一直在一起吗?从没分开过?”

苏清雨一下子被问住了,下意识看向苏清雪。

她想起来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好像没有看到二姐,那时候正好有个族妹找她聊天,她没有多留意。

苏清雪唇色白了几分。

“三表妹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吗?”姜似平静问。

苏大老爷皱眉看着苏清雨,神色深沉。

苏清雨只觉莫大的压力袭来,让她不知所措。

姜似收回视线,看向甄世成:“甄大人,如此简单的问题三表妹却避而不答,我觉得三表妹比二表妹嫌疑要大——”

“没有!”苏清雨猛然打断姜似的话,小脸煞白。

害死二哥要抵命的,她怎么能惹这种麻烦上身!

苏清雨又慌又怕,再顾不得其他,忙道:“我与二姐没有一直在一起,有段时间我与别人在聊天,没有留意二姐去了哪里。后来二姐坐回我身边,没多久衣裳就弄脏了,我才陪她回去换衣裳……”

说到这里,苏清雨心中对苏清雪有了几分埋怨。

倘若不是苏清雪拉着她回去换衣裳,她又怎么会撞见二哥淹死在湖里?

当时她们都吓个半死,顾不得细看湖里的人是谁就飞快跑了,后来听闻是二哥,她更是要吓死了。倘若被父亲与嫡母知道她们原本撞见了二哥却没有及时救人,定然会被迁怒受罚。

正是这样,先前她才半个字都不敢提。

姜似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对脸色苍白的苏清雪弯了弯唇:“那么二表妹能说说没有与三表妹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做了什么吗?”

苏清雪只觉对方弯起的唇角比狰狞恶鬼还要骇人,竭力控制着慌乱道:“不过是在园子里随意走走,如我这样随意逛逛的人不知多少,这也不行吗?”

姜似摊手:“可是那些人的手帕没有出现在朝阳亭里呀。”

“噗嗤。”一声轻笑传来。

姜似睇了郁谨一眼,波澜不惊收回视线。

郁谨尴尬扬了扬唇角,心中有些小小失落。

还是对他这样冷漠,这狠心的丫头。

姜似突然上前一步,一字一顿道:“二表妹,那段时间你就在朝阳亭中吧?陪二表弟在亭子中玩的人就是你!我从掬霞湖边路过,二表弟冲出来要与我一道玩,我因为急着找大姐离开后那里便只剩下了你们二人!”

她语气如此肯定,众人下意识便信了大半。

姜似冷冷一笑:“我离开后,你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把二表弟推进了湖里,然后跑回去找三表妹。因为平时你与三表妹形影不离,当事发后你们一同出现,别人下意识就会以为你们一直在一起,也就给你提供了不在场的证据。而事实上,那手帕就是你先前落下的。二表妹,不知我说的可对?”

“不是的,二哥不是我杀的,你血口喷人!”苏清雪激动反驳。

姜似面无表情看着她,情绪不见丝毫波动:“二表妹既然说我血口喷人,那就照我所说那样发誓来证明你问心无愧吧。”

“我,我——”苏清雪缓缓后退两步。

苏大老爷对苏清雪的反应起了疑心,沉声道:“雪儿,你二哥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二哥不是我害的,不是我!”苏清雪猛烈摇着头,一副要崩溃的样子。

越来越多异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使她几乎难以承受这种负荷。

苏清雪慌乱中撞见了尤氏那道没有半点温度的目光,脊背瞬间发凉。

不能让嫡母对她有所怀疑,不然即便躲过今日这一关,她也不会有命在!

论对尤氏的了解,苏清雪自认比嫡姐苏清霜还要清楚。

她有了嫌疑而嫡母一言不发,只是因为嫡母不愿交代她的事被抖落出来,而不是对她如何宽容。她必须让嫡母相信她见到二哥纠缠姜似后就立刻离开去找三妹了,不然她就惨了。

“好,我发誓——”苏清雪见无路可退,颤抖举起了手。

姜似这时却摇摇头:“这样发誓可不行,二表妹若是问心无愧,就在二表弟面前发誓吧。”

苏清雪瞬间面无人色,尖叫道:“姜似,你不要逼人太甚!”

姜似依然神色淡淡:“二表妹想多了,我只是不愿二表弟死不瞑目而已。”

苏大老爷叹了口气:“雪儿,你就发个誓吧。”

苏清雪面无血色看着苏大老爷,浑身抖得厉害。

这时一个人冲了出来:“你们不要为难二姑娘,人是我害的!”

第216章 目击者

冲出来的是个中年妇人,本来怯弱的气质在这一刻却全然不同,眼中仿佛冒着火。

众人看清妇人时,全场静了一下。

这不是大老爷的姨娘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苏清雪脸色越发难看,嘴唇抖动着想要对姨娘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妇人冲到甄世成面前,直直跪倒在地:“人是我推进湖里的,与二姑娘无关。”

“这位是——”甄世成看向苏大老爷。

苏大老爷面色发黑看了地上跪着的妇人一眼,尴尬道:“她是我的妾室。”

甄世成恍然:“是苏二姑娘的生母吗?”

苏大老爷点了点头。

这个妾室平日里丝毫没有存在感,他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一个人。

甄世成冷眼打量着妇人。

这人突然冲出来承认罪行,一般人或许会以为姨娘爱女心切,替女儿揽过罪责,但他从不会一上来就对人存有先入为主的看法,无论是好的看法还是坏的。

“姨娘说说具体情况吧。”甄世成淡淡道。

妇人抬起头飞快看了尤氏一眼,惶然的神色竟然平复下来,挺直腰板道:“不久前我遇到了二姑娘,本想与二姑娘好好说说话,但二姑娘急着离开了。平时我很少能见到二姑娘的面,实在想她,好不容易碰到了却没说上两句话,心中难受得厉害,便失魂落魄往前走,没想到就走到了掬霞湖这里,看到了二公子与表姑娘……”

她语气平静,缓缓道来,在场之人全都默默听着,只有风吹落叶的沙沙声与湖面荡漾的水波是生动的。

妇人目光往姜似面上落了落。

少女容颜绝美,那般年轻。

妇人的目光柔和下来,缓缓道:“二公子拦着表姑娘要与她玩耍,表姑娘没有理会,带着丫鬟匆匆离开了。我看到二公子站在那里很不高兴,便走了过去,对他说其实表姑娘没有走远,不信让他往湖里瞧瞧,里边有表姑娘的影子——”

姜湛听到这里气得骂了一声:“会不会说人话呢?”

说湖里有四妹的影子,这不是咒四妹落水嘛!

姜安诚打了姜湛一巴掌,斥道:“别插嘴!”

正听到关键时刻!

“然后呢?”甄世成温声问。

妇人笑了笑:“二公子是个傻子,他这么一听,当然就凑到湖边去看了。二公子说看不到,我便对他说你低下头仔细看,然后我就趁着他弯腰低头的时候用力把他推进了湖里……”

说到后来,妇人神色越来越冷漠,嘴角噙着淡淡的笑。

“你为什么这么做?”苏大老爷忍不住问。

“为什么?”妇人目光缓缓流转,看着苏大老爷笑意更冷,“老爷莫非忘了林哥儿是怎么死的?”

妇人此话一出,众人顿时窃窃私语起来。

甄世成从人们的谈论中听出了林哥儿的身份,原来林哥儿正是妇人的儿子,只不过小时候就夭折了,最终都没有在小一辈中序齿,更没有上族谱。

妇人干脆站了起来,大声道:“林哥儿就是被那个傻子从假山上推下来摔死的!可怜我的林哥儿还不到三岁,那样聪明可爱,每次都会扑到我怀里软软喊姨娘,却被那个傻子害死了。”

妇人说着,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淌下:“结果呢,就因为那个傻子是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所以他一点事都没有,甚至连责骂都没有过!”

“既然如此,姨娘为何等到今日才动手?”甄世成不带任何感情问道。

妇人自嘲笑着:“因为我是个出身卑微的下等人啊,亲生的儿子被人害死了,可还有女儿,为了女儿能好好活下去,只能咬牙忍着。”

“现在不忍了?”

“不忍了。”妇人用力擦了擦眼角泪痕,“那个傻子又害人了,他把三公子从假山上推了下去。三公子命大没有死,可是谁知道那个傻子以后还会害多少人?所以,还是他去死好了。”

说到最后,妇人神色冷硬如刀。

二太太许氏不由掩住了嘴,眼圈瞬间红了。

她成亲多年只得了宝哥儿一个儿子,那样如珠似宝疼爱,却被人害成那个样子,现在只要一闭眼她的眼前就浮现宝哥儿一脸血的模样,让她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做噩梦。

可是她一点法子没有,别人会说:“难道你与一个傻子计较吗?”

她没存着害人的心,可要说没有一点怨恨是不可能的,没想到却有人替她出了这口恶气。

甄世成静静望着妇人,良久一叹:“姨娘今日如此冲动,与苏二姑娘有关吧?”

妇人不由看向苏清雪。

苏清雪瞬间低下头去,不看妇人一眼。

妇人忽然笑了笑:“是啊,谁让二姑娘连与我这个生母说句话都不屑呢?我儿子死了,女儿没把我当个人,那我为何还活得这么窝囊而不是给我儿子报仇?”

今天是林哥儿的忌日啊,她锥心般的疼,十分想与女儿说说话,可是换来的却是女儿的鄙视。

苏清雪猛然抬头,看着妇人的眼神闪过怨恨。

“你这个贱婢!”尤氏指着妇人,气得脸色铁青。

这一刻,她恨不得命人把眼前的贱人一刀刀凌迟,残存的理智使她没有妄动。

妇人反而无所顾忌笑起来:“太太说我贱婢就贱婢吧,我本来就是贱命一条,呵呵呵,死不足惜。”

“你,你这个疯子!”尤氏从没想到一贯低声下气的妾室如此跟她说话,气得浑身哆嗦。

甄世成却定定望着苏清雪,一字一顿道:“苏二姑娘,姨娘推苏二公子落水时,你就在朝阳亭中看着吧?”

虽然凭经验他已经断定姨娘不似说谎,可人证物证俱无,就这么结案到底难以服众。

苏清雪身子晃了晃,对妇人的怨恨上升到极点。

为什么非要把她扯进来,这些人就不能放过她吗?

甄世成脸色一正,厉声道:“有手帕为证,到现在苏二姑娘若是还不说实话,那本官只能认定你与姨娘联手害死了苏二公子——”

苏清雪骤然打断甄世成的话:“我没有!”

甄世成面无表情看着她。

苏清雪一下子泄了气,掩面道:“不错,那时候我正在朝阳亭中,看见姨娘把二哥推进了湖里……”

第217章 二牛的艰难选择

湖边吹来的风是凉的,即便是盛夏的天,人们听着苏清雪的讲述依然觉得心底生寒。

苏清雪恨到了极点。

本来一切那么顺利,她找到二哥时正好只有二哥一个人,她几乎不费吹飞之力就把二哥哄到了朝阳亭来。

不久后,嫡母派去的婢女把姜似领来了,她随便撺掇两句,二哥就冲出去缠住了姜似。

只是她没想到姜似的丫鬟竟能一脚把块头庞大的二哥踹倒在地,她还没来得及引人过来,姜似就顺利脱身了。

可是更让她想不到的是,姨娘随后过来了,不知对二哥说了什么,二哥就跑到湖边探着头看,然后她眼睁睁看着姨娘用力把二哥推了下去。

苏清雪只要想到那一瞬间,窒息的恐惧就袭来。

她从没想过平日里连头都不敢抬的姨娘竟然会做出这种事来,那一刻她怕得要死。

嫡母知道姨娘杀了二哥,定然连她都不会放过的!

她想冲出去救人,可是她不会水,即便会水也不可能拖得动二哥,而姨娘一直站在湖边,直到二哥不再挣扎才快步离开。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逃离那个噩梦般的地方,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甄世成静静听完了苏清雪的讲述,问道:“苏二姑娘为何会与苏二公子在朝阳亭里?”

苏清雪飞快看了尤氏一眼。

尤氏听着苏清雪讲述姨娘如何害死次子,原本娟秀的面庞早已扭曲,这一眼让她恢复了清明。

尤氏微不可察对苏清雪点点头,暂且把对这母女二人的恨埋在心里。

她虽然不想承认,却也心知肚明,今日死的是痴傻的次子,她虽伤心却还不到悲痛欲绝的程度,若是换了长子,她恐怕早就疯狂了。

苏清雪定了定神,道:“凑巧碰到的,二哥说没人陪他玩,非拉着我陪他踢毽子。我觉得路上人来人往不太好,就带二哥去了朝阳亭玩。没过多久似表姐来了,二哥瞧见了很高兴就跑了出去,我本想追出去,还没等反应过来似表姐就匆匆离开了,再然后——”

无论如何她不能把嫡母吩咐的事交代出来,不然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其实苏清雪心中明白,生母害死了嫡母的儿子,她现在即便不交代,将来日子也不好过,但再难过总比丢了性命强。

这一刻,苏清雪无比后悔当初的多事,倘若她没有向嫡母告姜似的状,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这样想着,她情不自禁看向姜似。

姜似就站在姜湛身旁,察觉到苏清雪的视线微微转眸,眼底淡淡没有温度。

欠了债总是要还的,苏清雪既然算计人,就要有遭报应的觉悟,至于她背后是否有指使之人——姜似目光一转,轻轻瞥了尤氏一眼。

痛失骨肉,这番报应可不轻。

姜似想,前世苏清意的“病故”或许没有这么简单,因为在苏清意“病故”后不久她就听闻苏清雪的生母去世了。

之所以有这个印象,是一次宴会中苏清雪一身明艳红衣现身,苏清霜就对她提了这么一句,说苏清雪生母才没了,哪怕只是一个姨娘,苏清雪穿成这样也不合适。

苏清意与苏清雪生母先后去世,前世的时候在外人看来毫无关联,可是现在知道了苏清雪生母对苏清意的恨意,那前世宜宁侯府想要掩盖的真相就很清楚了。

侯府公子被父亲的姨娘害死,传出这样的事可不好听,自然是“病故”最妥当。

“苏世子还有什么想问的么?”案子有了定论,甄世成问苏大老爷。

苏大老爷不愿意多看妇人一眼,摆了摆手。

“带走!”

甄世成发话,立刻有衙役上前把妇人拖走。

“那么本官就告辞了。”甄世成冲苏大老爷拱拱手,转身时意味深长看了姜似一眼。

今天的事他也看出来了,有人算计这小姑娘呢,希望这丫头机灵些,莫吃了亏。

姜似冲甄世成微微屈膝,算是送别。

甄世成看着她云淡风轻的模样,放下心来。

他似乎操闲心了,这小姑娘总有化险为夷的本事。

甄世成往前走了两步回头:“小余,怎么还不走?”

郁谨笑笑:“遇到朋友,叙个旧。”

“呃。”甄世成摸了摸胡子。

皇子想叙旧,他当然没法拦着。

眼睁睁看着郁谨走向姜似,甄世成瞬间连胡子都忘摸了。

好在与他想的不一样,郁谨从姜似身边走过,伸手拍了拍姜湛肩头:“姜二弟,这么巧。”

姜湛摸摸鼻子:“是够巧的,余七哥怎么成了甄大人的属下?”

郁谨指指大门的方向:“边走边说吧。”

姜湛早就因为尤氏对姜似态度恶劣懒得留下,闻言正合心意,匆匆跟姜安诚说了一声便随着郁谨走了。

姜似见郁谨对她再没纠缠之意,心中松了口气。

这样就挺好,长久不靠近,那些无法控制的情愫就会慢慢变淡了,终有消失的一日。

郁谨走出十数丈,忽地回过头来,目光如蜻蜓点水从姜似面上掠过,冲着卧在原地的二牛喊道:“过来!”

二牛抬头望天,尾巴拍得尘土飞扬。

它不想走,女主人还没摸它头呢。

郁谨没想到平时挺机灵的二牛这个时候居然犯了狗脾气,脸色微沉加重了语气:“过来。”

二牛不情不愿起身,可怜巴巴冲姜似叫了一声。

姜安诚忙拦在姜似身前,对郁谨喊道:“差爷快些把这只狗领走吧,吓到人就不好了。”

差爷?

这一瞬间,郁七皇子俊朗的面庞扭曲了一下,深深看了姜安诚一眼。

听未来岳父大人叫他差爷,这感觉还真微妙啊。

都怪二牛没事找事!

郁谨毫不客气甩锅给二牛,对着它打了个手势。

二牛眼睛一亮。

主人会赏它一盆肉骨头!

可是转头看看姜似,二牛又纠结了。

到底是选肉骨头还是女主人呢?

罢了,肉骨头有很多,女主人只有一个。

二牛稳如泰山重新坐下。

郁谨很想冲回去踹二牛一脚,当着姜似的面却只能忍住,再次打了一个手势。

三盆肉骨头!

二牛腾地站起来,不舍看了姜似一眼,颠颠跑过去了。

姜似:“……”

第218章 提醒

姜似对郁谨那几个手势很了解,正是因为了解,这时候才有一种被二牛深深伤害的感觉。

在二牛心里,她居然还不如三盆肉骨头。

不对,这不是二牛的错,全是郁七逼二牛在本性与她之前作出的艰难选择。

姜似想到这里,心情好多了。

侯府闹出这样的事来,原本的热闹喜庆早已烟消云散,明明是明媚的天,整个府邸都好似笼罩上一层阴霾。

留下来的宾客纷纷散去。

姜安诚带着姜似姐妹与宜宁侯夫妇辞了行,走出侯府。

东平伯府与朱家的马车停靠在一处,那里曾经停着的许多马车随着宾客离去已经不在,空出好大一片空地来。

老秦靠着墙壁面无表情,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朱家的车夫几次搭话都没成功。

见姜似等人走过来,老秦默默站直身子,走到伯府马车旁候着。

姜安诚左右寻觅,纳闷道:“马呢?”

老秦道:“二公子让他的朋友骑了您的马。”

“这个臭小子!”姜安诚气得瞪眼。

姜似忙道:“父亲,正好我想与大姐坐一辆马车,您就乘坐我那辆马车回府吧。”

姜安诚点头,叮嘱长女在婆家好生照顾自己,看着姐妹二人一同上了朱家马车,马车缓缓驶动,心头莫名有些涩然。

老秦大步跟上去。

他早就暗暗发过誓,只要跟着姑娘出门,姑娘的安全就是他的责任。

别人的饭不是那么好吃的,而老秦显然是个很有原则的人。

眼看着老秦跟着别人家马车跑了,姜安诚傻了眼。

什么情况,车夫都跑了,难道要他赶车回去吗?

身在朱家马车中的姜似不知道父亲大人与马车一同被撇下了,坐定后接过姜依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

“今日吓到了吧?”姜依柔声问。

姜似把茶杯往小几上一放,摇了摇头。

姜依显然没从这一日的剧变中缓过神来,白着唇道:“没吓到就好,当时看到他们把你牵扯进去,我这颗心一直跳得厉害。”

“大姐放心就是,现在我能保护好自己了。”姜似伸手握住姜依的手,微微一笑。

姜依轻轻叹口气:“就是可惜了二表弟,虽然他害了人,可他毕竟不懂事。”

“不是所有不懂事的人都会害人的。”姜似喃喃道。

见识过长兴侯世子与姜倩夫妇丑恶的嘴脸,姜似有些想法早已与前世不同。

在她看来,这世上有极少数人天性就是丑恶的,无药可救。

姜似心知这种想法有些执拗,可她就如同被水墨渲染过的白纸,早已不是真正的十五岁少女,前世那些烙印不是说放下就能烟消云散的。

“你说什么?”姜依没有听清姜似的喃喃自语,问道。

姜似笑笑:“就是感慨世事无常。对了,大姐,外祖母叫你回去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外祖母听说嫣嫣不舒服,叫我过去问了问。”

“外祖母听谁说起的?”

姜依纳闷看了姜似一眼:“四妹,怎么了?”

姜似想了想,决定对姜依吐露实情:“大姐先说外祖母听谁提起的,我再告诉你怎么了。”

“是听大舅母提起的。”

姜似露出果然如此的冷笑。

“四妹,到底怎么了?”姜依虽然性情柔顺,却不是木讷之人,早从姜似的态度里瞧出不对劲来。

这个时候,她心中没来由慌张,总觉得接下来听到的事会让她某些认知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姜似沉默了片刻,车厢内气氛越发凝重,也让姜依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才开口道:“二表弟在掬霞湖边拦住我没有那么简单,此事十有八九是被大舅母算计的。”

她从青衣婢女传信姜依昏倒开始说起,讲到青衣婢女的悄然消失,再到传来苏清意的噩耗。

姜依默默听着,越听脸色越难看,到最后握着姜似的手忍不住抖起来,不可置信道:“怎么会这样?她是咱们的舅母,这般算计妹妹就不怕良心过不去吗?“

姜似直言道:“大姐,世上的人没有良心的并不少。”

她不准备瞒着长姐这些糟心事,虽然长姐性情柔弱,听到这些恐怕会难受好些日子,可长姐很快要面临一场厄运,现在若不让长姐见识一下亲人亦有人心险恶,才是害了长姐。

有的时候,旁人再好的保护都不如自己立起来。

姜依缓缓平复了情绪,用力握了握姜似的手,羞愧道:“都是我不好,当时要是带你一起回去就没有这些事了。”

姜似笑了:“大姐不要这样想。一个人若是存了害人的心思,总有他自认为找到机会的时候,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所以这与大姐无关。大姐若是为此自责难受,倒是我的过错了。”

姜依定定望着姜似,好一会儿轻叹道:“妹妹真的长大了。”

姜似趁机劝道:“大姐,你以后也要小心些,知人知面不知心,那些对你好的未尝就是真心实意,说不定存了什么害人心思……”

姜依愣了片刻后紧张起来:“四妹,虽说世上有恶人,但绝大多数人都是好的,你可莫要因为今天的事就左了性子,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姜似愕然。

她这是没劝成大姐反被教育了。

姜依确实十分担心姜似因为受刺激变得性情乖僻,揽着她劝了又劝。

姜似叹道:“大姐放心,我不会钻牛角尖的。只是大姐也要答应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直到姜依点头,姜似才稍稍放下了心。

朱家马车直接把姜似送到东平伯府门口,姜似这才与姜依分别,进门时随口问了一句:“二公子回来了么?”

门房回道:“没有。”

“我父亲呢?”

“也未见伯爷回来。”

姜似皱眉:“这就奇怪了,老秦赶车比朱家的马车要快呀。”

悄悄跟在后面的老秦上前来道:“姑娘,伯爷大概是因为没车夫。”

姜似看着出现在面前的老秦傻了眼。

老秦理直气壮:“我只是姑娘的车夫。”

必要时还可以是姑娘手中一把可以杀人的刀,但他不会对其他人负责,别人又没管他饭吃。

姜似沉默了一下,点头:“你说得都对。”

还好她不是二哥,至少不会挨揍。

第219章 恶人自有恶报

没等老秦回去接人,姜安诚总算用生疏的赶车技巧赶着自家马车回来了,一下马车就找姜似诉苦。

姜似本以为会被父亲大人数落几句,没想到姜安诚一开口就骂到了姜湛头上:“你二哥那个混账东西,当初荐了个人给你当车夫,拍着胸脯说人老实可靠,果然那混账的话一个字都不能相信。”

姜似尴尬笑笑。

当初收老秦入府,她不方便出面,便请二哥帮忙,没想到这时候让二哥背了黑锅。

姜安诚越想越气:“更可恶的是那混账让人把我的马给骑走了,就是那个在甄大人手下当差的年轻衙役。哼,看着相貌堂堂,却跟着你二哥混,可见也是个不着调的。”

姜似嘴角微抽。

父亲大人这是多嫌弃二哥,凡是与二哥打交道的都列为狐朋狗友了。

不过想到那个人是郁七,她就生不出半点同情心来。

嗯,就让父亲大人的嫌弃来得更猛烈些吧。

姜安诚骂完了,觉得痛快了些,当然要想完全消除火气还得等儿子回来抽一顿才行。

“似儿,今天的事你不要害怕,这与你没有丝毫关系。你外祖家那边以后若无必要就不要再去了。”

“女儿知道的。”

知道大舅母尤氏的心如此黑,若无必要她当然不会再踏入宜宁侯府半步。

姜安诚见姜似面色尚算平静,这才放下一半心离开。

待只剩下主仆二人,阿蛮就忍不住道:“姑娘,二表姑娘那么坏,还有那个不见了的青衣丫鬟,全是烂了心肝的,难道就这么算了,她们做了坏事一点不会得到惩罚吗?”

姜似笑笑:“恶人自有天收。”

苏清雪的背后明显是大舅母尤氏,可是现在苏清雪的生母害了苏清意,苏清雪以后在大舅母手下定然好过不了。

至于那个青衣丫鬟,往日她没在大舅母身边见到过,可见不是什么受重视的大丫鬟,说不准就是为了算计她特意找了个不起眼的小丫鬟行事。

这样的小丫鬟,替主子做过见不得人的事后最可能的下场就是被灭口或者远远打发了。

而大舅母尤氏,这件事的始作俑者,其实已经得到了惩罚。还有什么比丧子之痛对任何一位母亲来说更难受呢?

姜似不知道的是,没过几日宜宁侯府的一名小丫鬟被人发现淹死在掬霞湖里,府中人心惶惶,都说是二公子找替死鬼来了。

当家夫人尤氏雷厉风行处置了那些传谣言的下人,总算遏制住了谣言往外传播。

正如姜似所言,恶人自有天收,那些存了恶念害人的,无论是指使者还是执行者,终归都受到了惩罚。

御书房中,景明帝忙里偷闲看了会儿话本子,被话本子中某个情节触动,传来六部重臣询问几位皇子的历练情况。

说起来,景明帝也是被儿子们近来时不时作天作地给气坏了,认为这些小崽子整日无所事事,不是看热闹就是打闲架,干脆把他们派到六部历练,好歹有个正经事做。

景明帝内心深处其实一直不愿意承认对儿子们有那么一点点嫉妒:凭什么这些混账东西想闲逛就闲逛,想打架就打架,甚至调戏个良家妇女都没事,而他却整日起得比鸡早,兢兢业业上朝批奏折,连看个话本子都要小心翼翼,唯恐被御史发现了来个死谏。

当儿子的比当老子的活得舒坦,当老子的能爽快吗?必须不能啊!

景明帝听了六部重臣打官腔的汇报,不耐烦扬了扬眉。

王爷聪慧睿智,王爷谦逊有礼,王爷……这些废话还用听他们说吗?就没有一点新鲜的?

刑部尚书是个机灵的,见皇上有点隐晦的不高兴,突然想起一桩事来,忙道:“回禀陛下,燕王协助顺天府尹办案,刚刚查办了宜宁侯之孙落水一案。”

景明帝一听来了兴致:“呃,什么案子?”

刑部尚书忙把案子简单介绍一下,最后赞道:“就连顺天府尹都说燕王心细如发,很有天赋。”

景明帝高兴了,打发走了六部重臣,命大太监潘海传郁谨入宫。

郁谨才与姜湛喝过酒,旁敲侧击了姜似不少情况,带着大狗往回走的时候,在家门口的歪脖子枣树旁遇到了潘海。

“王爷,皇上宣您进宫一趟。”

郁谨眼神恢复了清明:“劳烦公公稍等,我换一身衣裳。”

不多时,换过衣裳的郁谨随着潘海入了宫。

“皇上,燕王到了。”

随着郁谨走进来,景明帝就闻到了淡淡酒气。

景明帝顿时不高兴了。

青天白日居然喝酒?

“从哪里来?”

郁谨如实道:“与朋友喝酒,回去时恰好遇到了潘公公。”

“这个时候不是上衙的时候吗?”

“儿臣随顺天府尹甄大人查出一桩落水案,有些高兴,就叫朋友小酌了两杯。”

看着脸颊微红的儿子,景明帝心中叹了口气。

在宫外长大的孩子到底比不上在宫内长大的机灵,这么实在还挺容易吃亏的。

说起来,他也有责任。

景明帝有了这个想法,看向郁谨的眼神就柔和下来,问道:“你回来后交了哪些朋友?”

“儿臣只交了一个朋友,就是东平伯府的二公子,不过他还不知道儿臣的真实身份。”

“东平伯府?”景明帝想了许久才有了印象,“朕想起来了,东平伯府本来与安国公府结了亲,结果安国公的小儿子为了个民女殉情,退了与东平伯府的婚事,是有这回事吧?”

郁谨一脸茫然:“儿臣不知道啊。”

“你才刚回到京城,不了解这些也属正常。”

看着芝兰玉树般耀眼的儿子,景明帝笑了:“对了,安国公的小儿子还是你表弟。老七,你对此事怎么看?”

郁谨一张俊脸瞬间结了冰,冷漠道:“儿臣觉得季三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账,受他连累而退亲的那位姑娘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才与他有牵扯。”

景明帝摸了摸下巴。

老七的想法很独特啊。

他当初听了此事只觉得新鲜,还没想过东平伯府那位退亲的姑娘会如何。

这么一想,景明帝又觉得自己身为明君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嗯,回头找机会赏那位姑娘一点什么吧。

第220章 不同

景明帝是个明君,身为明君当然不能太任性,除了自己儿子,对臣民不好说赏就赏,说罚就罚。

他此刻虽对那位倒霉的姑娘起了一点同情心,却不可能现在就赏下物件给她长脸,不然御史骂他沉迷女色想扩充后宫了怎么办?

心里转过这些念头,景明帝看向面罩寒霜的儿子,笑道:“毕竟是你表弟,不要说得太难听。”

郁谨面无表情道:“儿臣帮理不帮亲。”

无论是帮理还是帮亲,都是帮阿似,至于季崇易那混账,早晚有收拾他给阿似出气的时候。

景明帝叹了口气:“你啊,看来很适合随着甄世成做事。”

太耿直了啊,连个顺耳的话都不会说,一点不像皇室中人。

不知为何,景明帝虽嫌弃着,内心深处又有一点担忧。

“差事做得不错,以后再接再厉,下去吧。”

“儿臣告退。”直到走出皇宫大门,郁谨还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被叫进宫来的目的是什么。

回头看了一眼威严庄重的宫墙,他那双黑宝石般的眸子微微眯起,里面盛满了璀璨碎光。

大太监潘海把这番情景看在眼里,没来由觉得走出宫门的七皇子与面对皇上的七皇子完全不一样了。可要说哪里不同,又难以言明。

或许是不习惯宫中的束缚吧。

潘海回到宫中,向景明帝禀报郁谨已经离去。

景明帝拿下遮在脸上的话本子,瞥了潘海一眼,突然问道:“你觉得燕王如何?”

潘海打了个哆嗦。

对皇子品头论足,他除非疯了才这么做。

“奴婢与燕王没有打过交道,说不上来。”

景明帝盯了潘海片刻,笑了笑:“罢了,你退下吧。”

也许是因为他与那些儿子们一样,生于皇宫,长于皇宫,与历朝历代的皇子们没有不同,所以面对生于民间的第七子谨总会生出莫名的好奇来。

只是连景明帝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一旦生出好奇,那么就会生出宽容。

总要多些忍耐,才能看看对方怎么搞事嘛。

上位者的一举一动牵扯着无数人的心,景明帝召集六部重臣问话后独独召了燕王进宫,最后燕王还由大太监潘海亲自送出去,这立刻引来众人的揣测。

燕王这是得了皇上青眼了?

与太子竞争?这个不存在的,没人会把一个自幼养在民间的皇子与稳坐东宫的太子相提并论。

但是一个受皇上重视的皇子,与一个皇上都记不住长相的皇子,那绝对是不一样的。

燕王不能与太子竞争,难道还不能帮着别人与太子竞争吗?

比如四皇子齐王。

要说起来,几位王爷中齐王的声望可是最高的,德才兼备。

宫中的娘娘们先得到的消息,贤妃一听就转起了心思。

她本来以为老七是个废子,如今看来,大有可为。

老四那么出众的孩子,就吃亏在晚生了几年,倘若有个得皇上青眼的亲兄弟帮衬着,将来的路就好走多了。

贤妃十分清楚皇子受宠的重要性,就如六皇子。

六皇子的母妃庄妃当年以才华著称,而今上了年纪其实早就不受宠了,但是因为有六皇子这个受宠的儿子在,每当六皇子哄了皇上高兴,皇上都会去庄妃那里小坐。

也因此,宫里上下无人敢小觑了庄妃。

贤妃是个雷厉风行的,郁谨这边才回到雀子胡同的民宅中,贤妃身边的太监就带着一堆礼品过来了。

二牛拦着门不让进。

太监尖声道:“你这畜生,不要挡路!”

二牛一听怒了,飞身而起把太监扑倒在地,照着他的屁股就咬去。

太监惨叫一声,喊道:“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把这只畜生打走!”

龙旦双手环抱胸前,笑吟吟提醒道:“二牛可是正五品的官,皇上亲封的。”

三年前大周与南兰有一场恶战,主子受了重伤,是二牛咬死了准备对主子痛下杀手的敌人,并在尸山遍野中把主子拖了出来。

二牛的一条腿就是那时候瘸的。

二牛不仅救了当朝皇子,咬死的那个南兰人还是一位小王爷,战况传到京城,虽然二牛只是一条狗,景明帝还是不顾御史们的上蹿下跳,御笔一挥封了二牛为正五品啸天将军。

龙旦这话一出,那些太监都愣了,一时不知是真是假。

龙旦冷笑:“才过了三年就没人记得了?你们要不要看看啸天将军脖子上的铜牌?”

二牛一听松开口,身子直立起来,露出颈间挂着的铜牌。

大狗威风凛凛,睥睨着呆若木鸡的众太监。

“看到了吧?真的论起来,你们见了二牛还得行礼呢。想打它?这是以上犯下,要吃板子蹲大牢的!”

众太监越发傻眼,不由看向地上领头的那位。

领头的太监捂着屁股艰难爬起来,刚要拿出贤妃压人,就见半人高的大狗突然一呲牙。

领头太监吓了一个哆嗦,灰头土脸跑了。

众太监自然跟着一哄而散。

一时间冷清下来,只有地上堆满的礼品有种琳琅满目的热闹。

二牛踩过那些礼品,来到从头至尾不发一言的郁谨身边,讨好蹭了蹭他的手。

郁谨冰冷如霜的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轻抚着二牛的头道:“干得不错,回头让龙旦给你买酱牛肉。”

“汪汪!”二牛心满意足叫了两声,从主人身侧挤进去继续吃肉骨头了。

树荫下,一盆肉骨头散发着令人垂延的香味,二牛挑了一根最顺眼的啃着,大尾巴一下一下摇晃着。

嗯,有肉骨头,倘若再有女主人陪伴的话,狗生就十分完美了。

龙旦看了看堆满在地的礼品,再看看郁谨冰冷的模样,试探道:“主子,要不小的把这些都扔大街上去?”

郁谨冷笑:“扔了干什么,都是好东西,留着用!”

他从不干讨厌一个人拿物件出气的傻事。

好与坏,都是人干出来的,与物件没有半点干系。

二牛这么一闹,很多留意这边动静的人都知道了。

太子本来已经准备找机会狠狠打压郁谨一番,免得以后与四皇子联手让他头疼,如今一听贤妃的人连雀子胡同那宅子的门都没进去,不由乐了。

咦,他似乎不用急着当恶人,老七与其他兄弟不一样啊。

第221章 金水河畔

白驹过隙,很快就到了七月。

七月的京城暑气未消,人们到街上打个晃,一身衣裳就要湿透了,可是按时节来说已经到了初秋。

初秋的天是高的,云淡而疏,满眼都是大片大片的湛蓝,以及比盛夏还要炽热的阳光,人们的心情在这样的时节里莫名就敞亮些。

姜似的心情却一日比一日沉重。

前世二哥的死就如一块巨石压在她心头,随着那个日子越来越近了,让她喘不过气来。

经历了永昌伯夫妇的死,她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是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让她明白一个不经意间的改变有时候会带来难以预测的厄运。

姜似不敢拿亲兄长的命冒险。

比起拼命阻止二哥在前世身亡那一日去游河,她情愿按着前世的轨迹发展,再在最关键的时刻把二哥救下来。

她不可能整日与二哥形影不离,谁知道阻止了这次游河会不会有下次呢?或者其他防不胜防的意外。

对姜似来说,至少前世姜湛身亡的时间、地点这些讯息都是清楚的,这要比面对未知好得多。

然而要说心中不慌,那绝不可能。

关心则乱,这是人之常情。

“姑娘,您这些日子越发瘦了,是不是天热吃不下东西?”阿巧把一碟点心摆到桌几上,劝道,“婢子特意做了凉果,您尝尝吧。”

阿巧是个心灵手巧的丫鬟,做点心很有天赋,一碟凉果淡绿浅粉,外面裹着细碎如霜花的椰丝,在这大热的天气瞧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姜似却摇摇头:“你与阿蛮吃吧,给我端杯蜜水来就好。”

阿巧还待再劝,见姜似神色凝重,只得打消了念头,转身去端蜜水。

姜似站起来,在不算宽敞的室内来回踱步。

这一日就是二哥与礼部尚书之孙杨盛才画舫游河的日子。

尽管已经反复想过每一个细节,肯定在这件事上与前世发展没有任何变化,可等不到姜湛那边的消息,姜似还是放不下心来。

“姑娘,姑娘——”阿蛮气喘吁吁从外边跑进来。

正好阿巧端着蜜水过来,姜似接过蜜水顺手递给了阿蛮。

阿蛮一口气喝完,把空碗塞回阿巧手中,快言快语道:“阿吉传来消息,说有人约了二公子去金水河游玩。”

姜似用力咬唇,气得踢了一下脚边的小杌子。

她就知道二哥是个记吃不记打的,果然还是与杨盛才那些人搅到一块去了。

气恼过后又有些心安。

一切果然照着前世在发展,那她就有信心把二哥救下来。

“二公子什么时候去?”

“说是约好了傍晚时分。”

姜似抿了抿唇,有心去找姜湛叮嘱几句,又担心引起变故,只得硬生生压下这种冲动,吩咐阿蛮把老秦找来。

与老秦见面的地方是连接前院与后宅的一处凉亭。

姜似没等多久,老秦就由阿蛮领着走了过来。

来到姜似面前,老秦抱拳行礼,一言不发等着吩咐。

老秦这样的态度倒是让姜似无比安心。

有的时候她需要阿飞那样机灵的人办事,也有的时候正需要老秦这样不折不扣执行她命令的人。

事关兄长生死,她不允许有任何差池。

“老秦,你知道金水河么?”

老秦摇摇头。

他不是京城人,选择在京城扎根只是心中有个念想而已,对金水河连听都没听过。

“那你就去了解一下吧,我需要你尽可能熟悉金水河的情况,雇一条船在那等着我。”姜似对老秦道。

老秦连惊讶都没有,立刻点头:“姑娘放心。”

姜似又讲了一些细节,最后道:“老秦,今晚的事对我来说十分重要,就拜托了。”

老秦抱拳:“我会全力以赴把姑娘交代的事做好。”

与老秦分开,姜似回到海棠居开始收拾东西。

阿巧有种不妙的预感,试探问道:“姑娘,您又要出去啊?”

嗯,她为什么用“又”这个字?

“对,今晚我与阿蛮可能会很晚回来。阿巧,院子里的事就交给你了,尤其注意不要被人发现我与阿蛮不在。”

阿巧嘴里发苦:“姑娘——”

这都是第三次了啊!

最终可怜的阿巧也没说出劝阻的话来,等把姜似与阿蛮送走后,默默念了无数声阿弥陀佛。

再这样下去,她都要信佛吃素了。

金水河畔白日里要冷清许多,最热闹的时候是在晚上,月上柳梢,灯火通明,无数游船画舫徜徉在金水河上,隐隐传来乐声与调笑,还有随风送到人们鼻端的脂粉香。

这里是才子们向往的温柔乡,更是权贵们流连的销金窟,金水河畔不夜天正是对这番盛景的描述。

姜似与阿蛮皆是一副不起眼的打扮,静静看着那些停靠在岸边的精美画舫逐渐亮起大红灯笼,开始缓缓驶向河中。

“姑娘。”低沉的声音响起,老秦摇着船靠岸。

金水河除了那些雕龙画凤的画舫,同样有许多灵巧的船只,有些是穿梭于画舫之间贩卖鲜果小吃的小贩,还有的是姿色寻常的花娘,没资格上画舫便用这小船做些迎来送往的生意。

来金水河逍遥的并不只是有钱人。

老秦熟练划着船,隐在这些船只中丝毫不起眼。

姜似与阿蛮上了船。

阿蛮有些新奇:“老秦,看不出你还会划船啊。”

“嗯。”老秦简单应了一句。

他与惜妹青梅竹马长大的地方就有一条河,年少时没少与同伴们戏水,至于划船,对有功夫在身的他来说掌握起来并不难。

“姑娘,接下来该怎么做?”阿蛮跃跃欲试。

姜似目不转睛盯着前方。

那里停靠着一艘画舫,放眼可及之处是最华丽的一艘。

此刻有几个少年郎说笑着走向画舫,其中一人让她最熟悉不过,正是二哥姜湛。

阿蛮眼睛微微睁大,猛拉姜似衣袖:“姑娘,二公子来了!”

到了这个时候姜似反而冷静下来,平静无波吩咐道:“老秦,开船,跟在那艘画舫后边。”

老秦一声不吭用船桨划开水波,小船很快融入来往如梭的船流中,向着画舫靠近。

第222章 画舫

画舫上灯火通明,人影攒动,丝竹声袅袅飘入耳中。

姜似侧耳聆听,清晰听到了少年略显轻浮的声调:“只留几个小倌伺候就行了,那些花娘通通下船去吧,人多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姜湛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小倌?”

先前开口的少年笑道:“反正咱们今日是喝酒,有女子在场喝不痛快,不过姜兄要是喜欢花娘,那就给你留两个。”

阿蛮听到这些,不由看向姜似。

二公子的狐朋狗友原来是这样的,这么一看,还不如余公子呢。

姜似绷着脸听兄长如何说。

她忽然觉得父亲大人平时对二哥还是太宽容了,对这种孩子就得狠揍啊。

“不用,不用,小倌就好。”姜湛急忙道。

开什么玩笑,他是那种花天酒地的人嘛,来这里主要是因为遇到麻烦杨盛才帮了他一把,所以他才卖杨盛才一个面子与崔逸那小子吃顿和解饭,不然他才不会跟着他们来金水河呢。

咳咳,就算来也是自己来才轻松自在嘛。

姜似听得嘴角直抽。

什么叫小倌就好?二哥这个傻子!

很快数名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子陆续从画舫上走下去。

姜似准备了两套衣裳,一套是贴合花娘身份的裙装,她身上穿的则是一身男装。

这些日子她时常会来金水河畔仔细观察,这身装束正是金水河上那些小倌的常见打扮。不是那种一出现就能吸引众人视线的小倌,而是适合端茶倒水不惹眼的那种。

姜似的一张脸涂涂抹抹,本来出众的眉眼变得平淡起来,与衣裳极为相称。

“老秦,搭把手,把我扔到画舫上去。”

“姑娘,那我呢?”阿蛮急忙问。

站在船沿的姜似回头:“你与老秦留在船上,等下准备接应我与二公子。”

事到临头,阿蛮完全放不下心来:“姑娘,您一个人在画舫上太危险了,让婢子与您一道去吧,有情况婢子还能护着您——”

“啰嗦。”姜似脸一沉,“人多反而添乱,我不会有事的。老秦,动手吧。”

老秦点点头,划动小船更靠近了画舫背侧,托起姜似把她送到了画舫上。

眼看着姜似动作灵巧翻过栏杆往内走去,老秦眼中光芒一闪。

他一直以为姑娘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看姑娘刚才灵活的身姿,倒有些意思。

当然,老秦并不关心这些,从现在起他会时刻不离画舫左右,一旦姑娘遇到危险能第一时间营救。

“老秦。”阿蛮望着姜似消失的方向轻轻喊了一声。

老秦没有回话,面色平静看向阿蛮。

“你说姑娘是准备把二公子打晕了扛下船吗?”

姜似来画舫真正的目的当然不能告诉阿蛮。

“不知道。”老秦言简意赅。

阿蛮盯着画舫叹了口气:“姑娘真不容易啊。”

姜似混进画舫,轻车熟路向大堂走去。

这样的画舫她先前来过数次,对其中分布已经了然于心。

大堂内亮如白昼,姜湛等人已经在桌前坐定。

数名眉眼不太出众的小倌端着瓜果酒肉来来往往,另有几名锦衣华服的小倌陪坐在姜湛等人身旁说笑逗趣。

姜湛皱眉:“咱们喝酒,要这些人坐一边叽叽歪歪干什么?没得扫兴!”

显然姜二公子是个对男色没有丝毫兴趣的“耿直人”。

杨盛才今日一袭薄纱紫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端的一副好相貌。

姜似混入端茶倒水的小倌之中,冷眼打量着他,心中暗道一声衣冠禽兽。

被姜似在心中唾骂的杨盛才今日显然心情甚好,对姜湛格外宽容,闻言立刻把那几个打扮冶艳的小倌赶了出去。

姜湛觉得自在许多,原就清俊的眉眼因为有了淡淡笑意显得俊朗无双。

杨盛才眼睛一亮,伸手搭在姜湛肩头:“姜兄,我还要谢谢你今日给我面子。来,咱们先喝一杯。”

姜似盯着占兄长便宜的那只咸猪手,恨不得抽出刀剁下来。

杨盛才没来由觉得手臂一凉,下意识摇了摇头。

嗯,一定是错觉。

耿直的姜二公子完全没有察觉不妥,端起酒樽很痛快与杨盛才碰杯。

二人一饮而尽,杨盛才大笑:“我就喜欢姜兄这种痛快人,不像一些人喝个酒还要推三阻四,上不了台面!”

除了姜湛,在场的四个少年一个是杨盛才,祖父是当朝礼部尚书,胞姐是太子妃。一个是崔逸,父亲是当朝名将,母亲是荣阳长公主。另外两个少年一个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一个是丹霞郡主之子。

这四个人凑在一起,算得上京城公子哥儿中的顶级圈子了,是以杨盛才说出这话十分有底气。

姜湛笑了:“我也喜欢痛快人。”

虽然他一开始觉得杨盛才这个人有点娘气,但接触下来还算不错。至少比那个崔逸强多了。

他这一笑,杨盛才越发热情起来。

一旁的崔绪在杨盛才暗示下端起酒杯:“姜兄,以前是小弟不懂事,还望你莫要见怪,喝了这杯酒,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

姜湛本来就是那种仗义疏财、广交朋友的公子哥儿,听了这话虽然心中对崔绪依然不待见,看在杨盛才的面子上却忍了下来,举杯一碰仰头喝了。

其他两名少年拍着桌子纷纷叫好:“姜兄真是痛快,兄弟们见了你就觉投缘,来来,咱们干了这杯。”

姜似看着姜湛左一杯酒右一杯酒喝下肚,气得牙疼。

她的傻二哥,真该早点找个母老虎那样的嫂子好好管教,敢跟着这些狐朋狗友厮混先打个半死再说。

眼见着姜湛双颊泛红、眼神迷离,已经有了酒意,杨盛才亲热揽住他肩头:“姜兄,光喝酒岂不无趣,咱们玩点别的吧。”

姜湛墨玉般的眼睛微微睁大,有着少年的纯真与好奇:“玩什么?”

杨盛才忽地起身凑近了姜湛,在他耳边轻吹了口气:“马上你就知道了。”

姜湛还在发懵的时候,杨盛才张嘴,轻轻咬住了他的耳垂。

包括几个小倌在内的崔绪等人皆发出了阵阵轻笑声。

第223章 放火

因为喝了不少,人的感官与反应都迟钝下来,姜湛有那么一瞬间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等他反应过来后,根本不需要经过大脑,一拳就打在了杨盛才脸上。

带着酒意的姜湛彻底忘记了对方的身份,所以这一拳不掺半点水分,一拳下去杨盛才惨叫一声,鼻血窜出尺高。

那些热血纷纷洒落在姜湛脸上、身上。

姜湛抹了一把脸,想到这些是鼻血,张嘴就吐了出来,正吐了杨盛才一身。

杨盛才可没喝多少酒,他还要保持清醒与眼前的美少年做点有趣的事呢。

正是这份清醒让他面对对方的呕吐暴击简直无法承受,杨盛才当即把一直垂涎的美色抛到九霄云外,大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揍死这个蠢货!”

崔逸把酒杯往地上一扔,一抹嘴冷笑道:“早就该这么干了,跟这小子温声细语的说话,真他娘憋气!”

几人立时把姜湛围在中间,抡起随手拿到的物件劈头打过去。

几个小倌见到这种情景立刻低头弯腰逃离大堂,唯恐惹上大麻烦。

贵公子们之间的打架他们可不敢掺和,就连旁观都没必要,实在是在这迎来送往的销金窟中这种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的场面见多了。

姜似站在不惹眼的角落里,无论是正在打群架的少年还是匆匆退走的小倌皆无人注意到她。

这种情况下,她反而能把一切瞧得更清楚。

前世的这一晚,二哥就是这样被他们围殴而亡然后抛入金水河的吗?

姜似没有急于出手把姜湛救下。

首先兄长皮糙肉厚,挨些拳脚算不上什么,更重要的是她想看看后面的发展。

姜湛寻常情况下收拾两三个人没问题,可他现在毕竟有了酒意,躲开崔逸打过来的一拳后脚下一滑,上半身扑到了桌子上。

杯盘落了一地,酒气熏天。

另两名少年一左一右按住了姜湛胳膊,令他动弹不得。

崔逸眼中闪过狠厉,抄起椅子就要往姜湛头上砸去。

姜似手心幻萤就要飞出去,就听杨盛才喊了一声:“慢着!”

姜似看向杨盛才。

莫非他良心发现了?

虽然她早就下了决心不会放过这四个人,但惩罚的程度当然要看他们所为。

崔逸把举起的椅子放下来,纳闷看着一身狼狈的杨盛才:“不是吧,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对这小子有想法?

他与杨盛才不一样,对男人没什么兴趣,偶尔一起玩玩是个乐子,但这个姜湛虽然有个好皮相,性子却讨厌极了,要不是冲着杨盛才的面子他才懒得往前凑。

“有想法?”杨盛才抹了一把脸,酒气混合着酸臭食物的味道熏得他直翻白眼,对姜湛的恨意就更深了。

他从小到大养尊处优,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今天绝不会放过这小子!

杨盛才神色越发狰狞:“打他干嘛?他好歹是伯府的公子,若是出了什么事有一身伤,咱们该逃不了干系了。”

崔逸撇嘴:“这有什么,伯府还敢与咱们硬来不成?”

杨盛才冷笑:“能省事当然还是省事得好!”

“那咱们怎么收拾这小子?”看着被按在桌子上拼命挣扎的姜湛,崔逸满脸嫌弃。

杨盛才侧头看了一眼窗外。

画舫大堂的窗子皆是敞开的,外边就是波光粼粼的河水。

这个时候月亮已经爬高,夜幕很暗了,但那一串串随风摇曳的红灯笼以及璀璨生辉的琉璃灯把河面映照得比白日还要雪亮美丽。

可是在姜似眼里,这从未停止过荡起涟漪的河面就如一面凶镜,会随时把人最珍视的东西吞噬进去。

杨盛才冷冷道:“把他从这里扔出去,不就一了百了了。”

崔逸吃惊得瞪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杨盛才要的是姜湛的命。

两个按着姜湛的少年同样面露惊讶。

崔逸舔了舔唇:“杨哥,没必要闹出人命吧,给这小子一顿教训就差不多了啊。”

杨盛才看向另外两名少年:“你们也这么想?”

两名少年不由点头。

他们虽然出身显赫,平日里没少干欺男霸女的事儿,但弄出人命来其实没有几次,特别是姜湛好歹是伯府公子,就更没有过了。

“怕了?”杨盛才扫了三人一眼,撇嘴,“就知道关键时刻你们都怂了!”

这个年纪的纨绔子最经不起激将,三人当即怒道:“谁怂了啊?”

杨盛才推开两个少年,从背后揪住姜湛把他提了起来。

姜湛一番折腾后酒意上涌,早已站不稳身子,甚至都没意识到眼前的危险。

姜似就这么看着杨盛才把姜湛推至窗口,然后推了出去。

扑通落水的声音传来,崔逸三人愣在当场。

他们虽然逞强,可从心底真没想过杨盛才真会动手。

“好了,这下子清净了。”杨盛才拍拍手道。

“杨哥,真的推下去啦?”

“怎么,怕了?”

崔逸搓搓手:“姜湛跟咱们一起上船很多人都看到了,到时候尸体捞上来怎么说啊?”

杨盛才不以为然笑笑:“有什么不好说的。画舫上层就是露台,就说咱们一道去露台玩,姜湛喝多了,失足掉下去了。咱们顶多就是没有把人救上来,他死了关我们什么事?总不能跳下去救他把自己的命搭上吧?到时候给东平伯府送些银钱聊表哀思,已经仁至义尽了。”

杨盛才越说眼中光芒越亮,仿佛刚才落入水中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酒杯,一盘冷炙。

从头到尾,姜似就这么冷冷看着他。

她并不担心姜湛的安危,因为已经提前嘱咐过老秦时刻留意画舫动静,倘若发现兄长落水会第一时间把他救起来。

她就是要看看前世掩盖在扑朔迷离之下的真相,看看她的兄长如何被这些人害死。

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她自然明白怎么做了。

姜似取出早准备好的油往地上一洒,再把地上堆着的酒坛一泼,油与酒混在一起开始蔓延。

这个时候杨盛才等人终于留意到没有离去的小倌。

“你要干什么?”

姜似笑笑,把移开灯罩的蜡烛丢到了地上。

干什么?当然是杀人放火啦。

第224章 杀人

火星沾上油与酒,腾地就燃烧起来。

画舫大堂的地面、四壁全都是木质结构,再加上那些帷幔轻纱,几乎是瞬间整个大堂就被火舌舔舐了。

火海之中,杨盛才四人甚至连小倌的长相都瞧不太真切。

这个时候他们也顾不得这些,更没了推姜湛入水时的镇定,脸上惊慌难掩,声嘶力竭喊道:“走水了,走水了!”

姜似对着惊慌失措的四人笑了笑,纵身从窗口跃了出去。

重物入水的声音传来,仿佛给了四人提示,四人竟慌乱转身从离自己最近的轩窗跳了出去。

犹如下饺子一般,扑通扑通声接连传来。

而就在四人跳下去不久,留在画舫上的小倌与仆役发现四位公子哥儿已经跳水,或是靠自身过硬的凫水本领或是借用木盆木桶,各自逃生。

姜似跳入水中后的第一感觉就是凉。

眼下暑气未消,夜风带着熏人的暖,正是因为地上与水中的气温差距,才觉得河水格外凉。

姜似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双腿微蹬整个头冒出了水面。

清凉的水珠顺着光滑的面颊滚落,这个瞬间姜似骤然想到一个人。

她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从东平伯府的后宅到安国公府的后宅,当然没有学会凫水的机会,这一身本领是在南边时郁七教她的。

南边多水,到处都是大大小小的湖。

郁七有一次开玩笑把她推入河中,看她狼狈挣扎,诧异她身为乌苗族圣女竟然不会水。

那个时候,她心虚又难过。

心虚于对方与她接触完全是把她当成了圣女阿桑,难过的也是这一点。

后来她终于忍不住承认,她只是偶然流落到南疆的汉女,并非圣女阿桑。

郁七沉默了很久,对她道:“我早就知道了,你与阿桑生得真像。”

再到后来她才知道,郁七从一开始就知道她只是阿桑的替代品。

不论如何,她在郁七的教导下学会了凫水。

用郁七的话来说,到处都是湖,不好好学凫水,万一哪天失足落水怎么办?再多保护的人都不及自己有自救的能力。

她深以为然,学得很认真。

而今,她竟然已经两次用到了这个本领,第一次是救季崇易落水的心上人,从而顺利退亲,这一次是放火后脱身。

“姑娘,快把手给我!”朦胧夜色中,水光与灯火随着流水摇曳,传来阿蛮急切的声音。

姜似握住阿蛮递过来的手,借着对方的力道灵巧上了船。

看着浑身湿漉漉的姜似,阿蛮忍不住埋怨:“姑娘,您胆子太大了,真的吓死婢子了!”

“怕什么,不是已经和老秦说好的。”姜似左右四顾,“二公子没事吧?”

老秦雇来这条乌蓬小船,是用卖鲜果做掩饰,混在金水河数不清的船只中丝毫不起眼。

阿蛮一指船舱:“二公子在里面呢,现在还没醒,不过老秦说他没事。”

他们一直紧跟着画舫,姜湛落水后第一时间就把人救了起来,不过因为姜湛喝多了,竟睡得死死的。

听闻姜湛无事,姜似心下微松。

这时那艘画舫已经彻底燃烧起来,火光冲天,犹如怒龙,画舫四周的河面被映照得通红。

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四周的船早已被惊动,缓缓靠近画舫救人。

“救,救命——”微弱的求救声传来,一只手搭上姜似所在小船的船舷。

很快一张湿漉漉的脸就露了出来。

阿蛮低低惊叫一声,看向姜似。

这个人好像是与二公子一道上画舫的人。

老秦依然默默握着船桨,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只会听姑娘的吩咐,姑娘要他救人他就伸手,姑娘不发话的话,他绝不自作主张。

救人可是个力气活。

姜似居高临下,冷冷盯着那张脸。

向她求救的人,居然是杨盛才。

这一刻姜似竟觉得老天还是很厚道的,她本来就不准备立刻离开,而是要找到杨盛才,没想到对方就送上门来了。

姜似对着仰头求救的杨盛才笑了笑。

此时她因为入过水,脸上涂抹的膏粉开始融化,形成浑浊水滴顺着脸颊淌下,瞧着分外滑稽,好在这个样子就更瞧不出本来模样了。

杨盛才于挣扎中骤然见到这张脸,却顾不得害怕,一手扒着船舷,另一只手竭力向上伸着:“救我……我是礼部尚书的孙子,你们救了我,我给你们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姜似低下头来,面上一丝多余情绪都无,声音寒冷如冰:“我想要的,你舍不得给。”

杨盛才虽然是个纨绔,却也不蠢,生死关头更是激起了他的急智,此时早已瞧出姜似才是做主的人,立刻道:“你……你要什么?我都给……”

姜似微勾唇角,嫣然一笑:“自然是要你的命啦。”

她说完,用力扒开杨盛才的手,抄起船上的竹蒿对准杨盛才的头按下去。

杨盛才是学过凫水的,但非常生疏,落水后竭力挣扎游向其他船只求救。只不过他运气不好,本来的目的地是相离十数丈的一艘画舫,可中途见到这只乌篷船便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不愿也使不出力气再往前游了。

然而他却没有料到这根救命稻草实际上是催命符。

他整个人淹没在水中,任凭如何挣扎都无法浮上去,按在头上的那根竹蒿越来越用力,使他的身体一点点下沉。

终于,杨盛才挣扎不动了,河底的水草慢慢缠住他的脚踝,一串串气泡从他嘴角溢出,渐渐升至水面,最后破裂。

姜似面无表情收起竹篙,放回船中,吩咐老秦道:“走。”

老秦神色几乎没有丝毫变化,立刻加快了划船的速度。

很多船只已经靠过来,却因为画舫烧得太厉害无法靠近,只能竭力救助落水的人。

这一切的嘈杂与惊慌都被小小的乌篷船抛在后面,小船向岸边驶去。

阿蛮完全没有从自家主子那样干净利落杀人的惊惧中醒过神来,声音微颤道:“姑,姑娘,刚刚——”

姜似睇了她一眼,淡淡道:“怕什么?刚刚,我是在救人。”

那样毫无人性的畜生死去了,不正是在救人么?

她回眸,只见身后火光冲天,金水河仿佛越发绚丽了。

第225章 听我解释

“快点快点!”一队队官差沿着河边跑过来,火光灯光下,可以看到这些人的肃然与急切。

金水河是个销金窟,那些雕梁画柱的华丽画舫里往往坐着的都是达官显贵,一旦出了事可了不得,甄世成自从当上顺天府尹,就专门派出几名衙役在此巡逻,一旦发生大事立刻鸣锣,那么就会有大批官差赶来。

想当好顺天府尹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周到,这也是历任顺天府尹总干不长久的原因,而甄世成显然是个能力出众的。

姜似看着赶来的官差面色微变,吩咐老秦:“先别靠岸,混入那些画舫游船中再说。”

也许是屡次见识到甄世成如何破案,姜似对此有种本能的敏锐。

画舫起火,普通人的心思都是留下来瞧热闹,在这种时候有船悄悄离去,等于告诉别人这船有问题。

她已经从这些官差中看到经常跟在甄世成身边的那名属下指挥着部分衙役守着码头,当然不能冒险。

有能力出众的上峰,就会有能力出众的下属。

小船突然停了下来,一条画舫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老秦手握竹篙,全身戒备。

凭经验,他可以肯定这条画舫是冲着他们来的。

一个人从画舫上探出头来,无奈道:“上来!”

他们所在的这个位置光线稍暗,姜似却一眼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阿蛮不由转头:“姑娘,是余公子——”

姜似遥望了一眼热闹的岸边与河面,毫不迟疑对老秦道:“把二公子送上画舫!”

很快老秦就把姜湛抱出来送到画舫上,紧跟着姜似与阿蛮先后上了画舫。

郁谨对老秦微一颔首:“你可以离开了。”

老秦原本就伪装成卖鲜果的小贩,一个人划船离开无疑是最安全的,而姜似三人上了七皇子的画舫,安全当然更有保障。

得到姜似示意后,老秦默默摇着船桨很快离去。

郁谨这条画舫并不大,亦算不上华丽,可以说在众多画舫中是不起眼的。与众不同的是画舫中没有花娘小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画舫内部给人的感觉空荡又清净。

画舫大堂临窗之处有一方桌子,上面摆着一只酒壶并几碟鲜果,因为只有一只酒杯用过,瞧起来就越发冷清。

安顿好了姜湛,郁谨看着姜似叹了口气:“先去把脸洗干净换上干衣裳再说吧。”

姜似为了这一日反复推敲过无数细节,包括起火后从窗口跳入河中的举动,既是为了脱身,也是在那种万分危急的时刻给杨盛才等人造成暗示。那种情形下,人们见到一个人跳河,往往都会不假思索效仿。

姜似自然考虑到了之后需要换上干净衣裳的问题,所以阿蛮随身包袱中早就放着两身衣裳,男装女装都有,算是有备无患。

画舫有私密性极好的房间,姜似由阿蛮陪着换好衣裳,回到画舫大堂。

郁谨视线落在少女湿漉漉的头发上,笑道:“好在天热,头发很快就能干了,不过回去后记得好好泡澡,免得寒气入体。”

姜似没说话,静静看着他。

郁谨笑笑:“别误会,今日只是凑巧,我可没跟踪你。”

他当然打死都不会承认的,不然阿似又要讨厌他了。

想到一身男装的少女握着竹篙面无表情把露出水面的人一下下按下去,少年那颗骚动的心就安分许多。

嗯,暂时还是老实点吧。

“你都看到了?”姜似终于开口。

郁谨干笑:“呵呵,你该不会杀人灭口吧?”

姜似坐下开,淡淡道:“我没那么闲,也没那个本事。”

她从窗口看着不远处攒动的人影,有种解脱感。

郁七见到她如此冷酷杀人,应该不会再动心思了。毕竟男子欣赏的都是善良柔弱的女子,而她死后复生,早就不是那般模样了。

“我看到姜二弟被人从窗口推出来了。”

姜似眸光微转,与郁谨对视。

她其实不大相信今晚遇到只是巧合,不过对方不承认她自然不会揭穿,以免这混蛋破罐子破摔又信口胡言。

“所以你做得很好,不要有一点内疚。”

不得不承认,郁谨见到姜似那样决绝弄死杨盛才差点忍不住拍手叫好,不过激赏过后又忍不住担心起来。

阿似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呢,在气头上杀了人,过后定然会辗转反侧睡不好觉,万一再留下阴影就更麻烦了。

“那些以德报怨的人都是脑子有问题,你兄长被别人害,你替兄长报仇一点毛病都没有。要是因为这个心中不舒服就更傻了,你想啊,死了一个祸害,或许有千百个人受益,真说起来还是一桩大功德。”郁谨努力安慰着心上人。

一旁阿蛮忍不住咧嘴。

余公子与姑娘还真是天生一对,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郁谨在安慰人上显然不怎么擅长,姜似听着对方笨拙的安慰,暗暗叹了口气。

这要换个正常的姑娘,听了这种离经叛道的安慰早就哭死了。

当然,正常的姑娘也不会像她那样面不改色杀人。

姜似对郁谨笑笑:“我知道我做的是好事,那种人该死。”

郁谨后面的话一下子憋在了喉咙里,因为停得太急,竟咳嗽起来。

好一会儿平静下来,郁谨认真打量着姜似神色:“不会内疚?”

“不会。”

内疚?她现在只想浮一大白,庆祝前世害死二哥的人被她干掉了。

“也不害怕,不忐忑?”郁谨都有些难以相信了。

还有什么比发现心悦的姑娘比想象中更合胃口高兴的事呢。

姜似微微一笑,语气无比肯定:“不啊,我只觉得高兴。”

郁谨朗声笑起来:“我也高兴!”

“你高兴什么?”姜似诧异。

郁谨忍下心头激动,淡淡笑道:“本来无聊夜游金河,没想到能帮上姜二弟的忙,还不值得高兴么?”

姜似环视画舫,随口道:“一个人夜游金河,确实无聊。”

郁谨唇畔笑意一僵,轻咳一声道:“一个人游河才自在,那些花娘吵得人头疼。嗯,其实我很少来这里的。”

一定要听我的解释啊!

第226章 回家睡觉

第226章 回家睡觉 (第1/1页)

金水河上热闹如白昼,随着崔逸三人被陆续救起,很快人们就知道有几个公子哥儿喝酒时画舫起火,这火还是画舫上的一个小倌放的。

然而这个时候赶来的官差根本顾不得追究小倌,因为从崔逸三人口中他们知道了一件事:礼部尚书之孙杨盛才还没有找到!

距离四人跳水已经过去这么久,人还没找到,情况就有些不妙了。

偏偏这些官差精通水性的不多,只能发动金水河上那些讨生活的人帮忙。

金水河波澜壮阔,要在河里找一个落水的人,难比登天。

眼看着到了夜半时分依然全无进展,除了少数好奇心特别重的人舍不得离去,大多数人都准备回去了。

河岸上守在码头的官差只有十余人,哪里拦得住,面对那些乘坐画舫的权贵只能老老实实放行,而对一些花船、渔船则重点盘查了一下。

即便如此,大部分船只都没有被检查到,无他,人手太少。

老秦混在那些船只中躲开了抽查,郁谨这艘画舫则畅通无阻靠了岸。

岸上被夜色笼罩得更浓,放眼远处,更是漆黑一片。

夜已过半,万家灯火早已安眠,只剩稀疏的星子在墨玉般的天幕上闪烁。

“让冷影送你们回去吧。”于朦胧夜色中看着男装打扮的少女,郁谨咽下了亲自送人的话。

那样一定会被阿似毫不留情拒绝的。

“不用,人多反而不好,有老秦就够了。”姜似照样拒绝了,语气却颇为柔和,“我二哥就麻烦你照顾了。”

郁谨微微一笑:“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他刻意在“好好”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因为先前二人便已经商量好,让姜湛认为被郁谨所救更妥当。而姜似有一个要求就是好好收拾一下姜湛,好让他长个教训。

面对心上人的嘱托,郁谨当然毫不犹豫就答应下来。

至于与姜湛之间的友情?呵呵,不存在的。

“那就好。”姜似笑笑,带着阿蛮离去。

这一夜,大半个京城都是热闹的。

将军府、侍郎府、太平伯府接到顺天府的传信,府中上下都被惊动了,忙派人去顺天府接人。

礼部尚书府听闻落水的杨盛才至今还没找到,更是兵荒马乱,把所有能召集到的人手都派到了金水河去寻人。

顺天府尹甄世成当然睡不成了,坐于公堂之上开始询问崔逸三人。

“画舫是怎么起火的?”

问到这个,崔逸三人情绪激动起来,纷纷喊道:“有个小倌故意纵火!”

“崔公子,你说吧。”

听崔逸讲述完画舫起火的前因后果,甄世成摸了摸胡子没吭声。

短暂的沉默让三人都有些难受,崔逸喊道:“甄大人,你们一定要把那个该死的小倌找出来,千刀万剐!”

“顺天府会尽力的。”甄世成当然不会打包票。

这几个纨绔子从小到大还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想要顺着结仇这一条线索找出人来,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们一起喝酒的不止四个人吧?”

甄世成这话一出,三人顿时变色。

甄世成轻扣手指敲打着桌案,不紧不慢道:“本官从画舫上逃生的小倌那里了解到,你们一行喝酒的有五人。”

崔逸突然拍了一下头:“对了,还有东平伯府的二公子姜湛,他也落水了!”

甄世成脸色一沉:“既然如此,你们为何不早说?”

崔逸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我们太紧张了,一时给忘了。”

“一同喝酒的人也能忘了?”凭经验,甄世成已经可以断定这其中有见不得人的猫腻。

“我们都不熟嘛,人是杨盛才喊来的,所以遇到起火落水这么吓人的事一紧张就把他给忘了。”其他两个少年纷纷道。

崔逸一脸的不高兴:“甄大人,我们是受害者,你们顺天府不赶紧把那个纵火的小倌找出来,却把我们三个当犯人一样审问,这是什么道理?”

甄世成猛然一拍惊堂木,虽然没有站在公堂两侧的衙役手持杀威棒喊“威武”,三人还是吓了一跳。

“你这是什么意思?”三人色厉内荏喊道。

甄世成慢条斯理把惊堂木放下来:“就是告诉三位公子,这才叫审问。刚刚本官只是找你们了解一下情况,你们却认为自己被当成了犯人审问,莫非做了什么亏心事?”

“我们没有!”三人异口同声否认。

“没有就好。三位公子辛苦了,你们可以回府了,不过之后本官有需要了解的情况还会劳烦你们过来的。”甄世成眯眼道。

这些没脑子的小兔崽子还没他儿子难缠呢,也想跟他瞎咧咧?

想到近来没精打采的儿子,甄世成忽地有些心虚。

待崔逸三人离开,甄世成立刻吩咐人去东平伯府报信。

想到姜湛的生死下落,甄世成情绪不佳。

虽然早就见惯了生死,可面对全然陌生的人与熟悉的人当然完全不一样的。

那少年难道就这么没了?

还有那个小姑娘,知道兄长出了事定然会很伤心吧。

东平伯府接到消息果然乱成一团,姜安诚立刻召集了家丁赶往金水河,一路上不停地骂:“小畜生,找到你看老子不剥了你的皮!”

他嘴上骂得凶,眼中却闪着水光,紧握的拳头更是抖得厉害。

姜二老爷与姜三老爷连声安慰,面色皆很沉重,只不过姜二老爷眼底的轻松被夜色遮掩住,无人察觉。

雅馨苑里,二太太肖氏蒙着锦被笑了好一阵才恢复如常,收拾一番前往慈心堂安慰冯老夫人去了。

姜湛这一死,大房绝了后,等将来老爷若是能与隔壁邻居永昌伯那样立下个大功劳,这爵位理所当然就落到他们这一房头上了。

海棠居中,阿蛮看着不紧不慢换上干净里衣的姜似忍不住提醒道:“姑娘,前边动静很大呢,大老爷他们都去找二公子了。”

姜安诚怕女儿担心,并没有叫人来海棠居传话,在旁人眼中此时的四姑娘应该还在熟睡中,却不知道四姑娘刚刚杀人放火回来。

姜似换好衣裳躺下:“不用管这些,睡觉去。”

府里闹得厉害更好,也让二哥瞧瞧,他不长心会给家人带来什么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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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高兴

金水河上纯粹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只剩顺天府的官差以及几家府上派来寻找杨盛才与姜湛的人。

当然,寻找姜湛的只有东平伯府一家,另几家全是寻找杨盛才的。

几家小子一起出来厮混,三人得救了,一人生死不明,得救的三家不可能置身事外。

金水河依然波澜壮阔,远方朝阳一点点跃出水平线逐渐升高,把柔和的橘光洒向河面。

天渐渐亮了,往日里尚算平静的金水河透着一股躁动的喧嚣,洒下碎金的河面时不时荡漾开层层涟漪,那是精通水性的人深入河底去寻人。

随着消息传开,赶往河边帮忙寻人的队伍越来越多了。

杨盛才不只是礼部尚书的孙子,还是当朝太子妃的胞弟,他的落水失踪无疑牵动着无数人心。

甄世成带着一群衙役赶来,立在河岸看着那些或焦急或疲惫的人,心底叹了口气。

到这个时候尚未寻到人,情况很不乐观。

日头越升越高,新一波看热闹的人赶来了,里三层外三层围在金水河边。

听闻尚书府已经放出话来,谁若找到了杨家公子赏银千两,那些看热闹的人彻底疯狂,自信水性好的人下饺子般跳入河中,竟让河水流动滞缓起来。

甄世成脸色难看得厉害,暗骂了一句礼部尚书府混蛋。

这个时候放出这种话来,引得无数人跳河寻人,能不能找到人另说,十有八九会再闹出人命来。

金水河不是小水沟,水性再好的人都可能出事。

甄世成大步走到礼部尚书府的人等候之处,对杨盛才的父亲道:“杨兄,请收回悬赏,这样只会让事情更难控制。”

杨父冷笑:“你们衙门没本事,难不成还不许我们想办法吗?”

甄世成体谅杨父的心情,声音温和:“没有组织的寻人,并无用处。”

“怎么会无用?多一个人下水寻找,我儿子被找到的机会就会更大。甄大人,你不要再说了,鄙人现在什么话都不想听,只想尽快有犬子的消息!”

甄世成摇了摇头。

突然撕心裂肺的哭声响起,所有人听到都不由骇了一跳,杨父快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一个妇人跪在岸边,抱着一个汉子放声痛哭:“孩子他爹,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我说别下水,你非要赚那狗屁赏银,完全不听劝。现在你两眼一闭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怎么办啊?”

汉子浑身湿漉漉的,双目紧闭,显然已经不成了。

旁边有个男子推开妇人用力按压着汉子的腹部,却无济于事。

妇人的哭声愈发惨烈。

甄世成走到杨父身旁,叹道:“杨兄现在看到了。”

杨父冷笑:“那又如何?这些人如何比得上我儿?”

甄世成眼底闪过愠怒,淡淡道:“寻常百姓自然比不得令公子矜贵,不过令公子现在下落不明,还是为他多积福德才好。”

这话倒是让杨父重视起来,想了片刻叫人取消了赏银。

甄世成把所有营救的人组织起来,分成十数支队伍对金水河采取地毯般的搜索,等到日头爬上高空,其中一支队伍突然有人钻出水面大叫起来:“底下有人!”

这话一出,顿时引起轩然大波。

杨父与姜安诚几乎同时奔过去。

甄世成的属下指挥着那一队人下水打捞,过了约莫两刻钟,一名精通水性的汉子单手夹着一个人缓缓浮上来。

汉子钻出水面,大声道:“找到了!”

很快有两个人把汉子带上来的人接过去,游向岸边。

岸边围满了人,最前边的就是杨父与姜安诚。

那些人很快上了岸,把捞上来的人平放在岸边。

泡了一夜,捞上来的人已经浮肿,披散而开的头发把面部遮掩了大半,让人一时分辨不出长相来。

甄世成不由看向杨父与姜安诚。

杨父已经看到捞上来的人身上穿着紫袍,脚一软往下栽去。

杨盛才偏爱紫色,大多数衣裳都是这个颜色。

身旁的人忙把杨父扶住。

杨父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一步一步走向尸体。

甄世成的属下默默把遮挡尸体面部的头发拨至一旁,露出整张脸来。

看清尸体模样的瞬间,杨父再无一点侥幸,踉跄着奔过去。

与此同时,姜安诚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天知道他刚刚多么恐惧,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还好不是那小畜生!

这一刻,姜安诚竟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姜三老爷半跪下来,用力拍着兄长的肩膀,低声安慰道:“大哥,眼下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姜二老爷颇觉失望。

姜湛若是死了,二房以后的路就更顺当了。

不过也不用急,眼下这种情形姜湛根本没有生还的希望。

礼部尚书府的人很快带着杨盛才的尸体离去,剩下的人继续寻人,可是随着时间推移一直徒劳无功。

不少人体力透支,开始坐在河边休息,围观的人议论纷纷起来。

“会不会被水冲走了?我记得有一年旁边村子一个娃娃掉进了河里,怎么都找不到人,后来是在百里开外的地方浮起来的。”

“有可能啊,不然动静这么大,都快把河底翻过来了,怎么就寻不到人呢?”

……

姜似一大早收拾一番前往慈心堂请安。

二太太肖氏与三太太郭氏早已到了,正陪着冯老夫人说话,见到姜似进来瞬间一静。

姜似今日穿了一件云纹白衫,下边配着大红石榴裙,明眸皓齿,清艳无双,比海棠花还要娇艳。

肖氏瞧见了凉凉道:“四姑娘今日穿得真喜庆。”

这蠢丫头还不知道亲哥哥淹死了吧?穿成这样可真是讽刺啊。

不过这样也好,老夫人瞧见了对这小蹄子定然不满。

姜似低头提了提大红裙摆,嫣然一笑:“心情好当然要穿得喜庆些,这样祖母瞧见了也高兴嘛。”

从阿飞那里已经接到了消息,画舫上那些小倌、仆役皆已获救。

尽管通过先前多次观察,姜似对放火烧船后不会牵连无辜之人很有信心,但意外难免会有,接到这个消息她确实很高兴。

至于崔逸三人——姜似轻抿唇角,眼底冷意浮现。

这笔账还没算完!

第228章 姜湛的优点

“心情好?”肖氏长长叹了口气,“四姑娘,你要是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就不会这样说了。”

姜似露出困惑的神色。

肖氏心中越发舒坦,面上却露出哀戚之色,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唉,这话可怎么和你说呢。”

冯老夫人已是不耐道:“回去换一身衣裳吧。”

她对二孙子虽然不怎么看重,到底是伯府第三辈的男丁。这时候讲究个子孙满堂,男丁越多一个家族才越兴旺。

再者说,就算姜湛没出息,焉知他将来的子孙中就没有能光耀门楣的?

是以冯老夫人此刻的心情可不怎么好,瞧着姜似的红裙格外刺眼。

姜似低头看看,不解道:“孙女不知哪里不妥——”

“你二哥昨夜落水,至今下落不明!”冯老夫人不悦道。

先前瞧着隔壁永昌伯世子对姜似颇为亲近,冯老夫人重新审视了这个孙女在心中的分量,其后多次暗示姜似常与永昌伯府大姑娘走动。

然而姜似仿佛是个不开窍的,自从那日从永昌伯府回来就再也没去过。

冯老夫人心中虽还存着念想,对姜似的不识趣却日益不满。等到宜宁侯府出了事,还把姜似牵扯进去,尽管最后证明了姜似的清白,冯老夫人却明白从此之后这个孙女在宜宁侯府那边是讨不了好了,重视她的心思便愈发淡了。

不得不说,冯老夫人是个非常实际的人,当一个人在她心中分量减轻,那么态度自然随之改变。

姜似微微睁大眸子,把震惊显露得恰到好处,喃喃道:“二哥现在有消息了么?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肖氏瞧着姜似大受打击的模样只觉痛快。

她以前从没把姜似看在眼里,可不知从何时起每当与这丫头对上总会吃亏,这口气实在难以咽下。

唯一的兄长没了,从此娘家少了一个大依靠,她倒要看看这丫头还怎么得意。

肖氏心中这样想着,面上却无比关切:“你父亲、叔叔还有大哥他们得到消息就赶去金水河边了,目前还没有你二哥的消息。之所以现在才告诉你,是你父亲怕你夜里知道了睡不好。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你二哥要是有个什么事,你父亲可怎么办啊?”

“二婶很想我二哥出事?”姜似俏脸一沉,淡淡问道。

肖氏神情瞬间扭曲,不满道:“四姑娘,你二哥也算我看着长大的,与你大哥、三弟他们没有多大区别,我怎么会盼着你二哥出事呢?你这样说真让婶子太失望了。”

“呃。”姜似蹦出一个字来。

肖氏一窒,暗暗咬碎银牙。

这丫头气死人简直不偿命!

想到姜湛的下场,肖氏火气消了大半,劝道:“四姑娘,听老夫人的话,快去把衣裳换了吧。”

姜似理了理衣裳,不急不缓道:“我不换。”

“四丫头!”冯老夫人不悦喝了一声。

姜似微微抬起下巴:“祖母,您想要孙女换什么衣裳呢?莫非要我换条白裙子来?”

冯老夫人被问得一愣。

姜似眸光一转看向肖氏,冷笑道:“我二哥还没有消息传来呢,二婶就撺掇祖母要我换衣裳,不知安的什么心?倘若昨夜是大哥落水,二婶今早看到我穿一身素衣,难道不觉得晦气?”

肖氏一听姜似居然拿大儿子举例,气得脸色发白:“四姑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婶子放在眼里?”

一旁的三太太郭氏忍不住打圆场道:“二嫂,你就少说两句吧。二公子出了事,四姑娘也是心里难受。”

肖氏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这个时候她没必要与这小蹄子逞口舌之争,反正死的是姜湛,到时候看谁哭!

“我今早来给祖母请安,换上这条石榴裙就觉得心情愉悦,仿佛会有好事发生。我相信这是个好兆头,所以不会把裙子换了的。”姜似语气坚决,对着冯老夫人屈膝,“祖母,请您莫要为难孙女。”

“你——”冯老夫人恼怒姜似面对长辈时强硬的态度,这让她有种被冒犯的冲动。

姜似面不改色等着冯老夫人发火。

这些日子祖母态度有些奇怪,似乎动了什么心思,她可不能表现得一味柔弱,让对方觉得她是个任人揉捏的面团性子。

府中上下似乎都忘了,哪怕是前世,她从来都不是那种温顺可人的姑娘啊。

“行,那就等你父亲他们的消息吧!”冯老夫人忍怒道。

她现在不与一个小丫头费口舌,一切等有了二孙子的消息再说。

“倘若你二哥出了事——”

倘若传来噩耗,她定会狠狠教训这丫头。

姜似笑笑:“祖母放心吧,我二哥是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她说着眸光漫不经心扫向肖氏:“至于那些恶人,自有天收。”

肖氏心中气个半死。

这不是指桑骂槐吗?小蹄子实在可恶!

不过到底是个不长脑子的,还好人会有好报呢,姜湛都落水这么久了,现在尸首恐怕都泡肿了。

郭氏冷眼旁观,默默叹了口气。

四姑娘不愿相信二公子出事的事实,情愿顶撞老夫人也不去换衣裳,仿佛这样就会没事了。

唉,说起来真是可怜可叹。

冯老夫人懒得再与姜似说一个字,双目微阖,一颗颗转动着佛珠。

姜似完全不在意各人心思,她现在只想知道二哥被郁七“照顾”得怎么样了。

姜湛此时已经醒了,宿醉让他头疼欲裂,看清眼前的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余七哥怎么会出现了?我一定还没醒。”

“兄弟,你摊上大事了。”郁谨重重拍了拍姜湛肩膀。

姜湛一怔:“余七哥,我摊上什么事了?”

郁谨叹气:“昨晚的事你一点不记得了?”

姜湛愣了愣神,陷入回忆中。

昨晚他与杨盛才几个一起喝酒来着,后来喝了不少,杨盛才说要玩点别的,居然咬了他耳朵。他一怒打了起来,再然后——

姜湛轻轻捶了捶头。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想不起来了啊。

姜湛求救看向郁谨。

郁谨面色无比沉重:“万万没想到姜二弟会被人占了那么大的便宜,还是个男人!”

嗯,姜湛说梦话还真是个优点呢。

第229章 生无可恋

姜湛整个人都懵了,说话哆哆嗦嗦:“余,余七哥……你说我被男人占了便宜?”

郁谨深知此时无声胜有声的道理,目光深沉望着姜湛,不发一语。

姜湛犹不敢相信,缓缓低头看向身上,发现身上穿的早已不是原来的衣裳,却忘了落水之后把衣裳换了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一刻,他脑海中电闪雷鸣,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被一个男人占尽便宜的情景。

“呕——”画面不忍直视,姜湛扶着廊柱呕吐起来。

酒鬼隔夜吐出来的东西味道自然不用多说,酸臭之气立刻弥漫开来。

郁谨心里嫌弃得不行,面上半点不露声色。

开玩笑,他可是答应阿似要好好“照顾”这小子呢,阿似难得拜托他一件事,他当然要做好,务必让这小子印象深刻。

嗯,还好他有先见之明,没把姜湛弄到他歇息的屋子里去,不然以后就要搬家了。

立在门外的龙旦:“……”这是他的房间,他早晚要弑主!

忍着熏人的味道,郁谨拍拍姜湛后背,满是同情:“姜二弟,你要是难受就尽情吐吧,都吐出来就没有那么难受了。”

龙旦:??

姜湛的心彻底凉了。

他对余七哥还是有些了解的,平时多爱干净的人啊,现在对他竟然如此宽容,可见——

姜湛连酸水都吐不出来了,接过郁谨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把手帕往地上一掷,转身就往外走。

郁谨快步追了出去:“姜二弟,你去哪儿?”

屋里实在呆不下去了。

走过龙旦身旁,郁谨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进去好好收拾屋子。

龙旦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进了屋。

小小的院子里高大的合欢树依然如火如荼盛开着,无数柄粉色小扇子被风一吹就扑簌簌落下来,落到姜湛发梢肩头。

甜腻的香味刺激得姜湛又想呕吐了。

他弯腰干呕,却什么都没吐出来。

不远处墙根里卧着的二牛往这边看了一眼,又收回视线继续与肉骨头奋斗。

它只对三样东西感兴趣:男主人、女主人、肉骨头。

当然酱牛肉也是很好的。

冷影端了醒酒汤过来。

郁谨接过来递给姜湛:“姜二弟,先喝碗醒酒汤吧,你这样身体受不住。”

“身体受不住”这句话无疑刺激了姜湛,他脸色煞白跳脚:“他娘的,我去宰了那个王八羔子!”

郁谨把醒酒汤放回冷影端着的托盘,伸手拽住姜湛:“姜二弟,你要去宰了谁?”

“宰了杨盛才!”姜湛被郁谨按住脱不了身,恨道,“余七哥,你放开我,我今日要不宰了那个恶心人的玩意非呕死不可!”

郁谨叹口气:“姜二弟,你这么冲动可不成,先说说谁是杨盛才吧。”

姜湛稍稍冷静了一点,缓口气道:“他是礼部尚书的孙子,当朝太子妃是他亲姐姐。余七哥,你不要怕,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你的。”

姜湛说完用力挣脱郁谨的束缚,却挣不开,气得神色扭曲:“余七哥,你放开我!”

“姜二弟,你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我。那么你可有想过你真的杀了礼部尚书的孙子,会不会连累伯府?”

姜湛突然停止了挣扎,神情呆滞。

是啊,他杀了杨盛才固然出了一口恶气,大不了以命抵命,可是父亲与妹妹他们呢?

礼部尚书府与太子等人会不会为难他们?

这个答案几乎是肯定的。

姜湛还是头一次意识到无能为力是什么感觉,呆呆愣愣一动不动,任由秋风卷起的合欢花吹到他苍白的面上。

郁谨见打击得差不多了,轻咳一声:“有个好消息告诉姜二弟。”

姜湛整个人像被抽了魂般浑浑噩噩,闻言惨笑道:“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啊啊啊,他被一个男人占了便宜啊,简直是奇耻大辱。

“你说的那个杨盛才死了。”

“什么?”姜湛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一把抓住了郁谨手腕,“余七哥,你说清楚,谁死了?”

“就是礼部尚书的孙子啊,倘若他叫杨盛才的话。”

郁谨把昨夜和今日的情况讲给姜湛听,当然不该说的只字未提。

姜湛从没不觉得心情如此大起大落过,喃喃道:“这么说,昨晚我落水后是余七哥救了我,然后画舫起了大火,杨盛才他们全都落水了。”

“不错,我昨晚突然起了兴致去游金水河,正凭栏而望,没想到一个人从窗口掉入了水中。姜二弟也知道我是个热心的人,忙命冷影把人救起,没想到竟然是你。”

姜湛不由点头。

他还真是福大命大遇到了热心肠的余七哥,不然现在尸首恐怕都落入鱼腹了。

“余七哥,你这是第二次救我了——”

郁谨露出个和煦的笑容:“姜二弟客气,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姜湛这个时候脑子乱糟糟的,没听出哪里不对劲来,跟着点了点头。

“今早大半个京城的人都跑去金水河看热闹了,我才刚刚得到消息,杨盛才的尸体已经被捞了上来。”

“死得好!”姜湛挥了挥拳头,突然想到什么,蹲下来抱头痛哭。

二牛又往这边看了一眼,叼起一根肉骨头出了门。

太吵了,影响食欲。

郁谨默默看着姜湛哭,抬手摸了摸下巴。

这番“照顾”应该能让姜湛终身难忘了,不过他还可以加把劲。

等姜湛不再发出声音,郁谨半蹲下来,关切问道:“姜二弟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姜湛脸色黑了一截。

他现在听不得这样的话!

“要不然我让冷影拿些药膏来——”

“不用!”姜湛险些跳起来,涨红着脸道,“我就是想到杨盛才就这么死了,让我连鞭尸的机会都没有,心里憋屈!”

郁谨深以为然点头:“姜二弟说得是,你的心情我完全能理解。”

姜湛神色扭曲,有种撞墙的冲动。

郁谨突然想到什么,一拍姜湛肩膀:“姜二弟,你赶紧回府吧,令尊现在还在金水河寻你呢。”

姜湛眼前一黑,只觉生无可恋。

第230章 姜湛回府

第230章 姜湛回府 (第1/1页)

已经日上三竿,金水河几乎被翻了过来,依然不见东平伯府二公子的踪影。

那些瞧热闹的渐渐没了耐心,陆续散去,当然也有离家近的回去填饱了肚子,夹着个小凳子返回来继续围观。

万一再等等就能看到东平伯府二公子的尸体被捞起来呢?到时候就能对人吹嘘他是第一个见到尸体的人了。

姜安诚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沿着河岸深一脚浅一脚走着。

到了这个时候,他已经不再抱有儿子生还的希望,唯一的念头就是找到姜湛的尸体。

哪怕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总要有人可送,不能让他的儿子留在河底喂鱼。

金水河仿佛走不到头,姜安诚几乎感觉不到身体的疲惫,哪怕脚底已经起了血泡依然无法让他停下来。

从昨夜到现在,他想了很多事,想得最多的就是姜湛。

姜湛掏鸟窝被马蜂蜇昏过去了,姜湛偷人家地里的西瓜被瓜农逮着大骂了,姜湛在学堂吃烧鸡把先生气得请辞了,姜湛逛青楼把他二弟的上峰给揍了……

姜安诚想着这些,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脚下一个趔趄往前栽去。

“大哥,小心。”姜三老爷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姜安诚看向姜三老爷,撞上对方同样遍布血丝的眼。

姜安诚苦笑起来:“三弟,我是不是很窝囊?既不能把伯府发扬光大,又不能把儿子教育得出类拔萃,最终连他的命都留不住。等将来到了地下,我有什么脸面见你大嫂……”

“大哥——”姜三老爷揽住姜安诚肩头,尽管心中知道毫无希望,还是安慰道,“湛儿吉人自有天相,会没事的。”

一旁姜二老爷适时开口道:“是啊,大哥,你现在可不能垮了,说不定下一刻就找到湛儿了。”

不知道姜湛的尸体是不是被冲到别处去了,再这样找下去大活人都撑不住了。

姜二老爷面色发赤,觉得要中暑了。

姜安诚麻木点头:“是,只要坚持找下去,一定会找到他。”

他绝不接受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局。

这时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父亲——”

姜安诚一愣,随后苦笑:“真是不中用了,竟然出现了幻觉。”

姜湛看着往日里威风凛凛的父亲此刻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觉眼眶一酸,扑通跪了下来重重叩首道:“父亲,您不是幻觉,儿子没死呢!”

姜安诚依然愣愣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没反应,姜三老爷已然大喜过望把姜湛拉住:“湛儿,你真的没事?”

姜湛直直跪在地上不起来:“三叔,侄儿好好的。”

姜二老爷彻底愣住。

姜湛怎么可能还活着?

冷眼端详一番,见姜湛面色虽苍白,身上衣裳却干干净净,姜二老爷回过神来,一脸欣喜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姜沧笑着去拉姜湛:“二弟,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姜湛挣开姜沧的手,跪着走到姜安诚面前,可怜巴巴求道:“父亲,都是儿子不好让您担心了,您狠狠打儿子一顿出气吧。”

姜安诚呆呆站了一会儿,突然伸手碰了碰姜湛的脸。

没错,儿子还活着!

这一刻,姜安诚只觉坠入谷底的心终于升了上来,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这个小畜生!

姜安诚想如往常那样打上一顿出气,却发觉没了这个力气,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姜湛愣了,赶忙起身追了上去:“父亲,您等等——”

父子二人一个在前走,一个在后追,留下无数人热烈议论着东平伯府二公子大难不死的奇事。

东平伯府往日的这个时候已经准备用午饭,然而今日主子们聚在慈心堂,没人提开饭的事。

姜俏坐在姜似身边安慰道:“四妹,二哥一定会没事的。我跟你说,我会看面相的,二哥枕骨丰满,人中深长,一看就是长寿之相——”

冯老夫人眼风扫来,斥道:“小姑娘家胡说八道什么!”

堂堂伯府姑娘自称会看相,传出去岂不可笑?

姜俏当然不会看相,这么说纯粹是安慰姜似而已,闻言吐了吐舌头,悄悄握了握姜似的手。

姜似嫣然一笑:“嗯,我相信二哥一定会没事的。”

气氛压抑的堂屋里,只有姜似一身红裙格外惹眼。

少女此刻背脊挺得笔直,嘴角挂着淡淡笑意,姜俏瞧了忍不住红了眼圈。

她知道四妹是在强撑着,不愿面对二哥出事的事实,而实际上四妹此刻心里还不知多难受呢。

二太太肖氏凉凉扫了姜似一眼,心中冷笑:她倒要看看这小蹄子死鸭子嘴硬到什么时候。

“老夫人,让厨房传饭吧。我们可以不吃,您不能饿着,不然身体受不住的。”

冯老夫人没有反对肖氏的话。

人是铁饭是钢,死了一个孙子固然难受,可为此连饭都不吃糟蹋了身体,那就更不值当的了。

“摆饭吧。让厨房准备好伯爷他们的饭菜送过去,记得熬一锅绿豆汤。”

这时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婆子冲进来禀报道:“老夫人,伯爷他们都回来了!”

冯老夫人不由站起来:“二公子呢?”

婆子很是激动:“二公子也回来了!”

在场的人都误会了婆子的激动,以为姜安诚等人把姜湛的尸体带回来了,簇拥着冯老夫人往外走去。

肖氏转眸看了姜似一眼,叹道:“四姑娘,你父亲找了一夜的人,现在怕是要撑不住了,你当女儿的可要多费心了。”

“多谢二婶操心。”姜似不冷不热接了一句,快步往外走去。

不知道二哥在郁七和父亲的联手打击下还好吗?

冯老夫人带着众人才走出院门,就见姜安诚等人迎面走来。

跟在冯老夫人身后的大丫鬟阿福算是沉稳的,此刻却忍不住惊呼:“二,二公子!”

那亦步亦趋跟在姜安诚身后的不是二公子姜湛又是谁。

肖氏跟见了鬼般喃喃道:“姜湛还活着?”

“是呀,二婶,我早说了好人有好报,恶人自有天收。如今看来,果然不假。”姜似说着从肖氏身侧走过,快步迎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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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醒悟

姜安诚来到冯老夫人面前,喊了声母亲。

冯老夫人点了点头,仔细打量着姜湛,见他非但安然无恙,连身上的衣裳都干干净净,不由心中一动,问道:“在哪儿找到的人?”

姜安诚眼神如刀剜了姜湛一眼,哑声道:“进屋再说吧。”

一群人呼啦啦又返回慈心堂。

姜似趁机挤到姜湛身边,一开口眼泪先滚了下来:“二哥——”

见到妹妹哭了,姜湛有些慌,忙掏帕子替她擦眼泪,却摸了个空。

他这才想起衣裳已经换过了。

“四妹,你莫哭啊,我这不是没事么。”姜湛拍拍手臂,“一点事没有,比牛犊子还壮。”

姜似狠狠瞪了姜湛一眼,转身便走。

哭当然是假的,生气是真的。

见到画舫里那一幕她才明白前世二哥死得多么冤,竟然是被人灌醉调戏后推进了河里。

前世若不是后来太子被废牵连到了礼部尚书府,二哥的事流传出来只言片语,她也不会起了疑心,那么二哥真的会死不瞑目。

姜似想想昨夜情景,对兄长既心疼又生气,暗暗发誓这一回定要让姜湛吃吃苦头,最好让他以后再不敢与那些狐朋狗友厮混。

“四妹——”姜湛快步去追,被姜安诚回头扫了一眼,立刻老实下来。

一行人进了堂屋,没等人发话,姜湛就自觉跪下:“都是我不好,让各位长辈担心了。”

姜湛只要想到郁谨对他说父亲已经带人找了他大半天,小腿肚就忍不住打颤。

这一次真的惹大祸了!

“湛儿,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冯老夫人扶着太师椅坐下来问。

姜湛老老实实跪着:“昨夜杨盛才几个叫我一起去金水河玩,我喝了不少酒,醒来才发现被人救了,原来画舫起火大家都落了水……”

姜湛当然记起他是被杨盛才推入河里的,至于后来画舫起火则是郁谨告诉他的。

经由郁谨提醒,他知道不能照实讲。

杨盛才已经死了,他要是说被杨盛才害的,那么各种麻烦就来了。

姜湛虽然冲动,对好友十分有道理的话却很听得进去。

“人没事就好。你们回去收拾一下准备吃饭吧。”冯老夫人听了姜湛的讲述,暗道这个孙子倒是个福大命大的,不过礼部尚书府那边恐怕有些麻烦。

冯老夫人是个十分懂得人心险恶的人。

在她看来,姜湛要是像另外三家的孩子那样被及时救起就算了,偏偏姜湛与杨盛才两个一直找不到,折腾得人仰马翻。最后姜湛安然无恙回了家,杨盛才的尸体却被捞了上来,那么礼部尚书府哪怕知道不是姜湛的错,心里也会不甘。

这也不难想象,同样落水失踪,凭什么我家孩子死了,你家孩子却什么事都没有?

想着这些,冯老夫人叮嘱道:“老大,等吃过饭你去礼部尚书府走一趟吧,带些礼品过去。”

姜安诚表情木然:“儿子累了。”

冯老夫人不悦敛眉,看长子那木讷的样子有些丧气,转而对姜二老爷道:“老二,那你去吧,记得多说些宽慰话。”

“母亲放心,儿子知道该怎么做。”姜二老爷此刻的心情有些糟糕。

一起游河落水失踪,礼部尚书的孙子死了,姜湛却没死,杨家就算嘴上不说心中定然会膈应东平伯府,这无疑会影响他在官场的发展。

冯老夫人又交代二太太肖氏准备谢银让管事给姜湛的救命恩人送去:“不能让人觉得伯府不知感恩,不过也要保持距离,省得让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姜安诚听得烦闷,淡淡道:“母亲,我先回去换衣裳了。”

外头阳光炽热,姜安诚眯了眯眼睛,有种恍若梦里的错觉。

到现在他依然不敢相信混账儿子就这么活蹦乱跳回来了。

姜安诚思绪木然,脚下却极快。

姜湛给冯老夫人磕了两个头,拔腿就追。

姜似这才开口:“祖母,孙女去看看父亲与二哥。”

“去吧。”冯老夫人不耐烦道。

想到莫名得罪了礼部尚书府,冯老夫人对大房越发不待见起来。

她看出来了,大房这一家子不惹祸就是好的,指望他们哪个有出息纯属痴人说梦。

一路追到姜安诚住处,姜湛扑通跪下来:“父亲,您打我吧,都是我的错!”

姜安诚望着跪在地上的儿子一言不发。

他本以为每次儿子惹了祸揍一顿就解了气,可是这一次他连动手的欲望都没有了。

这么个混账东西,眼看就要娶妻生子了,倘若自己没有悔悟上进的心思,难道要靠棍棒打成才?

不,他都不指望他上进成才,只要这孽障不惹祸,安安稳稳一生就谢天谢地了。

姜安诚感到了深深的失望。

姜湛抬起头,就撞进了那双饱含失望的眼睛里。

“父亲——”姜湛有些慌。

他还没见过父亲这个样子,这让他莫名害怕。

“你回去吃饭吧。”姜安诚淡淡道。

姜湛跪着不动:“父亲——”

他眼巴巴望着姜安诚,恨不得对方如往常那样把他痛揍一顿。

皆大欢喜。

可是姜安诚没有这么做,他转过身负手往屋内走去。

姜湛呆呆望着父亲的背影,突然发现印象中高大如山的父亲原来已经没有他高,身形更是比他记忆中瘦弱。

这一刻,姜湛如梦初醒。

父亲老了,而他迟迟不肯长大,最终只能让所有人失望。

姜湛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一耳光。

他怎么就这么糊涂呢?就算没有出众的天资,没有超人的毅力,至少做个让父亲能够放心的儿子,让妹妹可以依靠的兄长,这并不难。

可是他连这一点都没做到。

他可真是个混蛋啊!

姜湛抬手又抽向自己,被姜似拦住。

“四妹?”

姜似深深叹了口气:“二哥,以后莫要与那些狐朋狗友玩了吧。”

她真的不求兄长出人头地,好生生活着就够了。

姜湛重重点头。

他太蠢了,总把哥们义气看得无比重,现在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当朋友的,有些人天生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你把他当兄弟,他都不把你当一个人。

他一旦出了事,伤心的是亲人,而不是那些所谓的“朋友”。

第232章 登门道谢

姜湛的态度让姜似颇觉欣慰。

她的兄长本性纯良,乐于结交各式各样的朋友,为人又重情重义。

这些其实是难得的优点,但他需要学会的是分辨哪些是真正的朋友,哪些要敬而远之。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真心相待,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被原谅。

比如杨盛才,当她亲眼看着他把兄长推入河里仿佛只是往窗外扔了一只用过的酒杯,她就知道这个人从根子上烂透了。

这么一个人盯上了兄长,即便这一次兄长能够逃过,那下一次呢?

没有了前世的先知,她不知道二哥的下一次劫难会在什么时候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到来。所以还是弄死杨盛才好了,这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姜似对亲手了结杨盛才的性命没有半点后悔。这辈子本来就是赚来的,只要能保亲人一世安宁,死后就算下地狱她也不悔。

“四妹,二哥真的错了,你替我劝劝父亲吧,让他别气坏了。”

姜似颔首:“我会的,二哥也起来吧,先把饭吃了,可能很快顺天府就会找二哥问话。”

看样子二哥暂时不会胡闹了,至于以后会不会故态复萌,那就暂观后效吧。

说起来,不知道郁七怎样“照顾”得二哥呢?

姜似生出一丝好奇,拿眼瞄着姜湛。

姜湛被妹妹看得莫名其妙,抬手挠了挠头:“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看二哥脸色特别苍白,是不是昨晚喝了太多酒?我看还是请个大夫来给二哥看看吧,以免身体出什么状况——”

“不用!”姜湛慌忙打断姜似的话。

姜似不解看着他。

姜湛忍着心慌拍了拍胸脯:“我一点事都没有,用不着请大夫。”

要是让四妹知道他——姜湛狠狠打了个哆嗦。

看着兄长越发苍白的脸,姜似更加好奇了。

看来郁七把二哥“照顾”得很不错。

“对了,顺天府为何会喊我问话?”姜湛怕姜似继续追问,赶忙转移了话题。

“昨晚获救的人说画舫之所以起火是有一个小倌故意纵火,现在礼部尚书府的公子溺水死了,杨家定然会催促官府大力追查纵火凶手,所以甄大人十有八九会找二哥问问昨晚情况。”

“我看那纵火的小倌是为民除害才对。”姜湛此刻把杨盛才恨个半死,对那不知名的小倌生出深深的感激。

正如姜似所料,没等多久顺天府就来了人,请姜湛去衙门一趟。

姜湛是受害者,衙门的人态度相当客气。

姜安诚对官差道:“我与犬子同去。”

父子二人一同来到顺天府,却不是在公堂见的甄世成,而是在后院一处凉亭里。

甄世成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姜安诚:“姜老弟,世侄安然无恙,实在可喜可贺。”

在外人面前姜安诚恢复了正常,狠狠瞪了姜湛一眼,气道:“小畜生没有一日不惹祸,昨晚要不是去金水河鬼混,何至于闹出这样的事来……”

甄世成耐心听姜安诚数落着儿子,深以为然点头。

他儿子虽然有个如玉公子的名头,实际上都是欺骗世人的假象。

唉,说到底还是女儿省心,就像这位姜老弟的闺女,非但不会惹祸,还能帮他破案呢。

甄世成已经审问过画舫上逃生的所有小倌与仆役,连画舫的主人现在都拘在衙门里,接受了数次盘问。

问来问去,竟然无人能说出纵火小倌的半点讯息。

甄世成几乎可以肯定那个小倌是有备而来,目的就是寻仇。

寻仇这样明显的关系按理说不难查,可是随着对这几个纨绔子的深入了解,甄世成感受到了什么叫棘手。

实在是几个纨绔子这么多年干了不少恶事,能安安稳稳活到现在才出事纯粹靠着好出身。

不说别的,只一件事就让甄世成膈应得不行。

礼部尚书那个孙子竟然是个好男色的,去年瞧上一个寒门书生,愣是把人家给祸祸了。不料那个书生是个傲气的,受辱之后投了河。

可怜书生才成亲半年,妻子刚刚查出来两个月的身孕。

书生的妻子见到夫君留下的血书告到顺天府,连当时顺天府尹的面都没见到,一句“证据不足,全凭臆测”就给打发了。

妇人不甘心,跑到礼部尚书府讨说法,被正好出门的杨盛才一脚踹落了胎,最终变得疯疯癫癫。

尚书府用一笔银子平息了这件事,没过多久书生的父母就给他的两个兄弟娶了妻,原本一贫如洗的人家婚事办得很体面,至于疯癫的长媳在婚礼上连个面都没露,仿佛没有这个人。

这一切都是甄世成派人从街坊邻居的口中辗转打听来的,倘若杨盛才还活着,想以此给他定罪纯属痴心妄想。

甄世成是个有理想的官员,却也非常能认清现实。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他想要实现的梦想,却终究是痴人说梦。

他只愿竭尽所能,尽量还百姓们一个公道。

至于杨盛才——想到儿子说前不久收到过杨盛才的请帖,甄世成只想冷笑。

“小余已经跟我说了,昨夜是他凑巧救的你。”甄世成语气和煦对姜湛道。

“小侄运气好。”

沾妹妹的光,他在人人敬畏的顺天府尹面前也能自称一声小侄。

想到这,姜湛骄傲之余又有点难受,暗暗下了决心:总有一日他会让四妹沾他的光,让四妹以他为傲。

“姜世侄讲讲昨夜的事吧。”

“小侄其实到现在还稀里糊涂的,当时喝太多了。”姜湛早得了郁谨的叮嘱,在甄世成这样的老狐狸面前多说多错,为了避免麻烦,把一切推到醉酒上是最好的。

甄世成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讯息,语气一转:“据说姜世侄与将军府的公子往日里不怎么合得来。”

姜湛坦然点头:“是啊,所以杨盛才才把我们叫到一块喝酒,算是把以往那些小过节揭过。”

甄世成又询问了几句,见实在问不出什么,转而与姜安诚闲聊起来。

姜湛悄悄松了口气。

余七哥说得对,杨盛才当着崔逸三个人的面把他推入河中,其他人都算共犯。现在杨盛才死了,那三个人只要不傻是不会把昨晚的真相说出来的。

从顺天府离开,姜安诚脚下一顿,淡淡道:“带我去你那个朋友家道个谢吧。”

第233章 讨好

姜湛没想到姜安诚会提起这个,望着父亲眼底遍布的血丝,不由道:“父亲,您辛苦了一天,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与余七哥关系好,他不会计较这些的。”

姜安诚脸一沉,喝道:“带路!”

姜安诚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哪怕眼下身心俱疲,他都认为应该登门道谢,而不是听冯老夫人安排随便派个管事上门。

姜湛一缩脖子,赶忙带路。

这一次父亲没有动他一个手指头,他却再没了以前与父亲过招的胆子。

或者说,以前的他无知无畏,其实再蠢不过。

走到雀子胡同口,父子二人恰好遇到伯府管事提着礼盒往内探头。

“王管事,把东西交给我吧。”姜湛伸出手去。

王管事忙道:“还是老奴提着吧,老夫人交代老奴把谢银送到呢。”

姜湛不再多说,走在前边带路。

三人很快在栽有歪脖子枣树的一户门前停下来。

“父亲,余七哥就住在这里。”

姜安诚亲自上前敲了门。

“谁?”门打开半边,露出独眼老王那张颇具特色的脸。

姜湛忙道:“老王,这是我父亲,今日来向余七哥道谢的。”

老王立刻扭头喊道:“主子,姜公子的父亲来了。”

郁谨正在院中树下一边喝茶一边替二牛顺毛,闻言惊得跳了起来,一脚踩到了二牛尾巴。

二牛正享受着主人的抚摸,没想到飞来横祸,嗷地叫了一声拔腿就跑。

姜安诚只见一条大狗向他冲来,不由惊了。

这是什么待客之道?

好在大狗从他身边如一阵风般刮过,没有其他不友好的动作。

姜安诚定了定神,大步走到院中对郁谨抱拳:“多谢公子救了犬子。”

郁谨此刻还是发懵的状态,飞快瞄了姜湛一眼。

阿似的父亲怎么来了?这也太突然了!

不过郁谨可不是那种见了心上人的父亲就说话结巴的傻小子,他反而觉得这是个赢得未来岳父大人好感的大好机会。

郁谨很快淡定下来,侧开身子回礼:“您太客气了,无论是谁落水小侄见到都会出手相救,当时并不知道是姜二弟,所以不敢当您的谢。”

姜安诚一听,顿时对眼前的年轻人好感大增。

他原本对这年轻人印象实在一般,没办法,谁让这年轻人与儿子交好呢。

在姜安诚看来,与儿子厮混的肯定是同流合污,尤其那天还把他的马骑走了!

现在姜安诚感到深深的惭愧。

看看人家这品性,多么光风霁月,宅心仁厚。

啧啧,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姜安诚这样想着,瞄了姜湛一眼,心道混账儿子居然也有眼睛亮的时候,他不该带着先入为主的偏见。

“这是伯府给公子的谢银。”管事把礼盒奉上。

郁谨客气笑笑,果断拒绝:“谢银就不必了,本就是举手之劳。”

“公子还是收下吧,不然老奴不好回去交差。”

郁谨脸色一正:“姜二弟与我情同手足,能够凑巧救了他我只感到高兴,若是收谢银那成什么人了?”

他说着对姜安诚微微一笑:“伯父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姜安诚不由点头。

有道理啊,要是他救了好友,好友家提了银子来谢,他恐怕会气得把银子丢出去。

管事还待再说,被姜安诚狠狠瞪了一眼。

管事提着礼盒不吭声了。

姜安诚越发觉得眼前少年合眼缘,问道:“不知道余公子与犬子如何结识的?”

郁谨忙道:“伯父就像甄大人那样叫我小余吧。”

姜安诚不是个拘泥的人,闻言笑了:“行,那以后就叫你小余。”

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姜湛唯恐郁谨把二人在青楼附近第一次相遇的情景说出来,忙插口道:“儿子当时正与人打架,情况危急,余七哥正好路过就拔刀相助救了我,从此我们就结识了。”

姜安诚看郁谨越发顺眼起来:“这么说,这是小余第二次救你了。”

难怪与混账儿子那些狐朋狗友不一样,原来结识的方式就与那些纨绔子不同。

果然还是小余这种自力更生不靠家里的年轻人最可靠,这样的年轻人哪怕家里条件差点都比那些只知道惹祸的纨绔子强一百倍。

“小余啊,以后没事常来伯府玩,反正两家离得近。”姜安诚看向郁谨的眼神几乎可以用“慈爱”来形容。

郁谨心中一喜,打蛇随棍上:“只要伯父不嫌小侄叨扰就好。”

没想到救了姜湛还有这么大的收获,真是意外之喜。

姜安诚脸一板:“这是什么话!姜湛结交的若都是你这样的朋友,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二人完全把姜湛忽略,又聊了许久姜安诚才提出告辞。

郁谨把姜安诚送到大门外,目送他远走。

留下来的姜湛叹了口气:“余七哥,比起我来,我父亲大概更希望你是他儿子。”

郁谨笑得意味深长。

女婿也是半子嘛,他完全有信心当好这个儿子的。

呃,当然最关键要感谢姜湛这个儿子的衬托——郁谨不厚道地想。

二人重新返回院中,姜湛一连灌了两杯茶水。

郁谨笑道:“酒喝多了,改喝茶了?”

姜湛撩起眼皮看了郁谨一眼,认真道:“余七哥,我不想像以前那样混下去了,你帮我参谋参谋吧。”

“你有什么打算?”

姜湛挠了挠头,有些茫然:“读书我根本不是那块料,每日去学堂纯粹浪费时间,可是又想不出来能干什么。余七哥,你也知道我这脾气,就算去做生意非得弄砸了不可。”

“姜二弟不如去营卫当差?”

姜湛眼睛一亮,很快就丧了气:“寻常营卫家里人不会同意我去,想进禁卫军需要托关系——“

“不如我帮你问问吧。”

“余七哥认识人?”

郁谨笑道:“机缘巧合倒是结识了几个用得上的朋友,总之我先试试再说。”

“多谢余七哥了。”姜湛沉重的心情稍缓,当然被男人占了便宜这个巨大的打击一时半会儿是无法恢复的。

姜安诚与郁谨一番畅谈,回到府中心情尚可,可是有一人心情却糟透了。

姜二老爷从礼部尚书府灰头土脸回来了。

第234章 小余怎么样

姜二老爷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还不到四十岁已经外放回京,现任太仆寺少卿。可以说他的仕途一帆风顺,不少人提起都会赞一声年轻有为。

这样一个人,不管别人有没有高看他一眼,他自己是很高看自己的,可是今天在礼部尚书府居然挨了白眼。

挨白眼的滋味当然不好受。

姜二老爷回来后一张脸黑如锅底,对冯老夫人叹道:“礼部尚书府与咱们伯府从此恐怕结下嫌隙了。”

正好姜安诚回来,冯老夫人眼风就扫了过去,淡淡道:“湛儿确实太胡闹了些,整日给伯府惹祸,这一次你可要好生管教,让他长长记性。

姜安诚一听就不乐意了。

小畜生确实经常惹祸,但一码归一码,不能算糊涂账。

“母亲,这件事说起来还是湛儿受了连累,他是被杨家公子叫去游河的,没有出事实属万幸。总不能因为杨家公子死了,湛儿没事,就全成了湛儿的错吧?礼部尚书府若是因此与伯府结怨,那是他们脑子有病!”

冯老夫人被姜安诚一番话堵个半死,怒道:“到这个时候你还护着他!怎么沧儿没去游金水河呢?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有问题!”

姜似淡淡接话:“祖母,二哥是被杨家公子叫去游河的,倘若不去岂不是得罪了那些人?孙女早就说啦,好人有好报,恶人自有天收。如今二哥没事,可见二哥是个好的。”

她这话听得在场的人嘴角直抽。

四姑娘可真敢说,二公子因为是好人才大难不死,那么杨家公子岂不是恶人自有天收——

自觉被四姑娘带偏的众人不觉摇头,可想到二公子未找到之前四姑娘便笃定这么说,不由愣住了。特别是二太太肖氏,看向姜似的眼神多了一抹深思。

这是巧合么?还是说这小蹄子有常人不知的本事?

不,不,一个才及笄的小丫头能有什么本事?这一定是她的错觉。

“大人说话,你一个小姑娘不要掺和。”冯老夫人不冷不热道。

永昌伯世子要守孝三年,出孝后到底如何还难料,看姜似不是个懂得把握机会的,冯老夫人重视她的那颗心又淡了下去。

对于冯老夫人来说,不受重视的小辈自然没有资格开口。

姜似闻言牵唇笑笑,丝毫不以为意。

在乎的人说出的恶语才能伤人,至于不在乎的人说出的恶语,对她来说与放屁没有区别。

姜似不在意,姜安诚却不干了,敛眉道:“我倒觉得似儿说的话比许多大人所言还有道理。”

他转头直接对姜二老爷发难:“二弟回来说这些是什么意思?礼部尚书府比咱们伯府有地位,所以他们家死了人迁怒到伯府头上就有道理了?哼,明明是他们心胸狭窄,以势欺人,二弟在那里受了冷落就该拂袖而去,而不是回来对自家晚辈发难。你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莫非把气节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哼,母亲既然摆出长辈的款给闺女脸色,那他就摆出长兄的架势痛骂老二,反正长兄如父,就连母亲都不能说什么。

姜二老爷一张还算俊朗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竟然忘了,大哥一直是个炮仗,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们年纪还小,大哥可没少挨揍。

说起来,姜湛完全随他爹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姜安诚劈头盖脸一顿骂,姜二老爷面子挂不住,气道:“大哥此言差矣,礼部尚书府的公子没了,我受点冷落莫非要在人家府上大闹一场?这可不是君子该有的心胸气度!”

姜安诚冷笑:“说到底还是瞧着礼部尚书府门槛高!”

姜二老爷气得开始口不择言:“礼部尚书府的门槛比伯府高难道不是事实么?大哥不在意伯府将来如何,我还要替小一辈的前程着想呢。”

他这个大哥就是个不识时务的窝囊废,就因为早生了两年继承了伯府爵位,却完全不想如何光耀门楣,把爵位长久传下去。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二叔现在看着礼部尚书府门槛高,或许以后还不如咱们伯府呢。”少女冷冷淡淡的声音响起。

她这话说得众人一愣。

冯老夫人脸一沉:“四丫头,你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满口胡言乱语!”

姜似起身,对冯老夫人施施然一礼:“祖母莫要计较孙女的胡言乱语,孙女告退了。”

她走出慈心堂的院门,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等了没多久就见姜安诚走了出来。

见姜似在这等着,姜安诚露出温和的笑容:“似儿可是等我?”

姜似颔首,问道:“父亲与二哥同去了顺天府,为何只有父亲回来了?”

对于甄世成的能力姜似十分清楚,也因此对案子进展十分关注。

“呃,我们去了你二哥的救命恩人那里,我离开时你二哥留下了。”

姜似颇有些意外,面上不动声色道:“原来如此。”

姜安诚忽地一叹:“你二哥总算交了个靠谱的朋友,他以后要是多与小余这样的年轻人打交道,我就可以放心了。”

小余??

姜似脑海中忽然闪过那人含着浅笑的一双凤目。

他若听到父亲这番评价还不定如何得意。

不对,会哄人原就是他的专长,父亲要是多上门两次,没准就要把闺女卖了。

一声清咳响起:“似儿,小余你见过的,就在永昌伯府那次。你还记得吧?”

小余身边有一条大狗,按理说女儿应该印象深刻。

“记得。”

“咳咳,你觉得小余怎么样啊?”姜安诚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自以为不着痕迹问了出来。

姜似面容瞬间扭曲了一下。

她高估了父亲大人的节操,这才第一次上门!

“不了解,对二哥的那些朋友也没有了解的兴趣。父亲,我先回房了。”

眼见女儿快步离去,姜安诚在后面喊:“哎,似儿,小余可和你二哥那些狐朋狗友不一样——”

姜似默默翻了个白眼。

当然不一样,二哥那些狐朋狗友可没本事把父亲哄得团团转。

回到海棠居,阿蛮凑了过来。

“老秦把船处理了么?”

第235章 扫尾

金水河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数百艘,行乐之人数千,可以说夜幕降临后的金水河是京城胜景之一。

这给姜似带来很大便利。

甄世成虽然明察秋毫,可毕竟不是神仙,想从这么多人与船只中寻到纵火小倌的线索可以说难如登天,即便能找出蛛丝马迹也非一日之功。

姜似没有因为这样就掉以轻心,与甄世成打过几次交道让她深深明白,不能忽视掉任何一处细节。

老秦租来的那艘船就是必须要妥善处理掉的。

她犹记得杨盛才用力扒着船舷往上爬的情景,当杨盛才重新落回水中,最终悄无声息死在河底,船舷上十有八九会留下他的痕迹。

甄世成是个有大智慧的人,若是从昨晚租船的人那里下手,再检查船体,一旦发现那些痕迹或许就能猜测出租赁此船的人有问题。这样顺藤摸瓜,哪怕她叮嘱过老秦去租船时要掩饰样貌,都可能出现难以控制的情况。

姜似当然不愿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惹麻烦上身。

“老秦让姑娘放心,他都处理妥当了。”

“那就好。”姜似笑了。

对老秦的能力她还是信得过的,不然昨夜也不会眼看着二哥落水却那样放心。

金水河并不湍急,是一条十分温柔的长河,才如此适合那些画舫游船在此徜徉,供人们逍遥自在。

正是因为这一点,以老秦的身手与水性及时把二哥救起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阿蛮到今天还没从自家主子杀人的“英姿”中醒过神来,满脸崇拜道:“姑娘,您怎么知道要处理那艘船啊?婢子去给老秦传话,老秦都说您太厉害了,简直料事如神。”

姜似自嘲一笑:“我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是因为非常重视,才想得多些。”

她重生而回,人生当然不只“复仇”两个字,但守护住亲人却是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不然任由前世的厄运来临,独自逍遥自在吗?

她绝对做不到这一点,所以即便手染鲜血也在所不惜。

顺天府中,甄世成背着手慢慢踱步。

不久前,仵作向他禀报了一件事。

仵作从死者的指甲缝中找到了木屑!

这说明了什么?

通过崔逸等人的讲述,昨晚画舫大火一起他们几人就全都从窗口跳入了河中,也就是说死者手中的木屑与画舫无关。

那么死者指甲缝中出现木屑的最可能情况是什么呢?

甄世成是个十分敢设想的人,很快一个大胆的猜测就在他脑海中浮现:死者跳入河中,慌不择路游向最近的船只,然后牢牢抓住了船舷或者船桨。

可是他并没有得救,还在指甲缝里留下了木屑。

其实杨盛才没有得救是让甄世成很费解的一件事。

他亲自去金水河观察过,水流十分平缓,何况在夜里灯火通明,又有无数船只就在附近,怎么会没有得救呢?要知道画舫上除了杨盛才之外的所有人,哪怕是喝多了落水的东平伯府二公子都被人救起来了。

甄世成考虑到这些,那个猜测越发清晰:死者求救的那个人,十有八九正是凶手!

也就是说那个小倌还有同伙,他们至少有一条船,若是运气好,说不准能在船舷或者某处找到死者指甲留下来的痕迹。

甄世成想着这些,心情并不大好。

尽管办案时他会拿出公正态度,无论死者什么身份,找出真相才是他该做的事,但这次杨盛才的死确实让他感到大快人心。

那样的人渣,才十几岁就沾上不少人命,活到老还不知道祸害多少人。

无论心中如何想,甄世成还是果断吩咐下去:“先询问那些游船的主人,昨日有没有租船之人,若是有,船只有没有归还。”

下属领命而去,不多时另一位属下来报:“大人,礼部尚书府来人了。”

甄世成点点头,抬脚往堂厅而去。

礼部尚书府来的是杨盛才的父亲,此时杨父双目赤红,脸略有些浮肿,看起来很憔悴。

白发人送黑发人,放到任何人身上都是难以承受之痛。

甄世成虽然对杨盛才没有半点好感,对杨父却心存同情,语气温和打招呼:“杨兄要注意身体啊。”

杨父冷笑起来:“甄大人就不要说这些了,不知那纵火的小倌找到了么?”

他虽然还有两个年纪尚小的庶子,可嫡子只有杨盛才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哪怕平时嫡子时常惹祸免不了打骂,却是疼到骨子里的。

如今儿子没了,要是不能找到凶手,他恨不得一把火把顺天府烧了。

“尚未找到。”见对方态度不佳,甄世成语气也冷淡下来。

礼部尚书府又如何?

他能坐稳顺天府尹的位置,难道是吓大的吗?

甄世成是从寒门一步步爬上来的人,这样的人年轻时或许毫无根基,可是能有如今的地位,绝不是空有家世的官员所想那样简单。

“都过去一夜了,为何还没找到?”杨父咄咄逼问。

甄世成不紧不慢捋了捋胡子:“昨夜金水河上至少有数千人,杨兄莫非认为本官是三头六臂的神仙,掐指一算就能知道人在何处?再者说,那小倌也跳了水,说不准就如人们猜测那样已经淹死了。”

哼,有其子必有其父,再瞎咧咧他不管了,让三法司查去吧。查出来凶手是谁,他给发一面锦旗!

甄世成从来不是古板迂腐之人,身为顺天府尹又不是只管破案,只是因为对这一块最感兴趣才投入最多,其实偶尔当甩手掌柜别人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那你说说究竟什么时候能把人找到?”

“这个很难说。杨兄这样问就是为难本官了。”

“你!”杨父十分想发泄一通怒火,可是面对甄世成那张沉稳淡然的脸,又发作不出来。

“我听说救起东平伯府二公子的人正是甄大人手下,现在我怀疑那人与犬子的死有关。甄大人把那人叫出来让我见见吧。”

不能与甄世成闹僵,至少不能轻饶了那个救下东平伯府的小子却没救他儿子的衙役!

甄世成语气古怪:“杨兄要见我的手下?”

第236章 我爹是皇上

杨父并没察觉甄世成语气的古怪,冷笑道:“甄大人莫非要包庇属下?”

“这个绝对不会。不过本官要事先提醒杨兄,我那位属下与令公子的不幸离去绝对没有关系。”

“还是先见到人再说吧!”在杨父看来,甄世成这番话纯粹是替属下辩解。

没关系?

当时既然能救下东平伯府那小子,凭什么救不了他儿子?

就算没关系他也会找出关系来!

杨父下定了决心找茬,神色阴沉等着。

郁谨此刻尚在雀子胡同的民宅里。

讨得了未来岳父大人欢心,郁七皇子心情很不错,起了闲情逸致拿着小刷子给二牛梳毛。

二牛一脸享受躺在树下,眼睛半眯着。

没过多久来了衙役,请他去一趟顺天府。

“杨家来人,指名道姓要见我?”

郁谨虽然不是那种好脾气的,却与这些衙役关系不错,前来的衙役提醒道:“杨家那位老爷认为您与杨家公子的死有关系,看样子是来找茬的,您要小心了啊。”

“找茬?”郁谨眼睛一眯,淡淡道,“走吧。”

咦,他这跃跃欲试的心情是怎么回事?他以前不是这么爱闹事的人。

想到姜似昨夜先是泡在水里,后又杀了人,郁谨就一阵心疼。

若不是杨盛才那个混账,怎么会让阿似脏了手?

想到这个,他就觉得太便宜那小子了。

嗯,等以后阿似和他关系好了,他要对阿似说,杀人的事还是交给他干吧,阿似给他递刀就行了。

想着前途光明的未来,郁谨弯唇笑起来。

他便是这样嘴角含笑走进了顺天府衙门的厅堂里,杨父见了气个半死,冷冷盯着他问:“你就是救了东平伯府二公子的衙役?”

郁谨倒也没有捉弄杨父的心思,坦言道:“呃,是我救的,不过我不是衙役,而是甄大人的帮手。莫非这位老爷给我送谢银来了?”

杨父没有理会郁谨对身份的解释,确定了对方的身份直接发难:“你昨晚为何会出现在金水河?你救起东平伯府二公子时没有注意到别人么?”

郁谨诧异看向甄世成:“甄大人,这位是——”

“这是杨公子的父亲。”

“呃,甄大人请杨老爷来协助查案吗?”

“这倒没有,杨兄身为苦主,是来了解案情的。”

“原来如此。”郁谨抬手摸了摸鼻子,漫不经心道,“我还以为甄大人又多了一个帮手呢。”

“甄大人,你对属下太纵容了吧,一个小小衙役竟然如此态度与你说话!”

郁谨一皱眉,俊俏的脸上顿时笼罩一层寒霜:“我与甄大人如何相处与你有什么关系?你既然不是来协助大人查案,而是了解案情,那就注意自己的态度!”

“放肆!你一个小衙役这般无礼,可见是个胆大包天的,我有理由怀疑你昨夜出现在金水河另有目的,说不定你就是那个纵火小倌!”

杨父对这一套把人打落脚下的把戏十分熟悉。

他当然知道此人不是那个纵火小倌,但以他的身份对一个小小衙役发难,身为小衙役的上峰总要卖他几分薄面让这小衙役不好过。

这且没完,等儿子的事情淡了,不再被世人关注,堂堂尚书府捏死这么一个小人物再简单不过。

“呵呵呵。”郁谨轻笑起来。

杨父被他笑得一怔。

郁谨眼角带着笑,看向杨父的目光竟然温和起来。

没办法,对待智障他一向宽容。

“杨老爷,你有理由怀疑就怀疑啊?难不成这顺天府是尚书府开的?”郁谨懒得与杨父多费口舌,斜睨着杨父慢慢道,“都说了我不是衙役,杨老爷竟然不知道甄大人多了个助手,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呢。”

郁谨从刑部来到顺天府虽然没有表明身份,但皇上命几位王爷去六部历练的事本来就不少人知晓,以杨家的地位来说他的身份瞒不住,所以不如痛快言明。

再者说,他爹是皇上又不丢人!

郁谨隐瞒身份只为了一个人,就是姜似。

他怕以皇子身份出现会让心上人难以接受,至于其他人,什么心情当然不再他考虑之内。

郁谨一番话让杨父愣了愣,不由看向甄世成。

“杨兄,这是燕王。”

杨父眼睛瞬间睁大,失声道:“燕王?”

“是呀,燕王在刑部历练,正好近来顺天府事多,便过来帮本官的忙了,为了行事方便没有对外言明身份。”

杨父望向郁谨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很快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黑,如调色盘般精彩。

这一刻,他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震惊与丢人。

几位王爷去六部历练的事他当然听父亲提起过,只不过燕王鲜少露面,他还没见过。

没想到燕王竟然就是这个小衙役——

杨父神色无比复杂,对郁谨尴尬笑笑:“原来是王爷,失敬了。”

杨父的女儿是太子妃,他比郁谨还长了一辈,震惊过后当然不至于失态,毕竟与太子比起来一个燕王又不算什么了。

郁谨笑笑:“杨老爷现在不会认为我是纵火小倌了吧?”

杨父咳嗽一声:“这自然是个误会,还望王爷勿怪。”

“不敢。”

杨父恢复了镇定,对郁谨越发不在意起来。

他可是太子的岳父,私下论起来,燕王还要叫他一声伯父才对。

郁谨何等敏锐,一见杨父神色就恼了。

这智障莫非觉得当上太子岳父就能在他面前装大尾巴鹰了?简直可笑。

郁谨对甄世成一抱拳,正色道:“甄大人,杨老爷对我是个误会,不过我这里有个情况要向你禀明,这却绝对不是误会。”

“呃,不知王爷有何事要说?”甄世成狐狸般的眼睛眯了起来。

凭经验,好戏来了!

郁谨瞥了杨父一眼,眼波冷冷淡淡。

杨父不知为何头皮一麻,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其实昨夜东平伯府二公子落水时,我看到了。”

“看到什么?”甄世成立刻追问。

杨父一颗心莫名提起来。

“看到一双手把东平伯府二公子从窗口推了出去。”郁谨平静道。

第237章 诈

杨父一听郁谨这么说,立刻道:“不是我儿子干的!”

他实在太了解杨盛才了,一听这话就知道确实是儿子会干得出来的事。然而儿子都死了,他绝对不允许这盆脏水泼到儿子身上。

郁谨轻笑起来:“杨老爷这么急着否认干什么?我又没说是令公子干的。”

杨父这才反应过来,刚刚郁谨只提到一双手,并没指出是何人。

“这么说,王爷没有看到那个人?”甄世成只以为杨盛才几人是狐朋狗友混在一起玩,没想到还有这般内情。

郁谨笑眯眯道:“没看到啊,不过当时画舫中的人就那几个嘛,杨公子虽然不幸落水身亡,其他人不是还好好的,甄大人问问不就知道那双手的主人是谁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礼部尚书府把姜湛恨上了。

还真是好笑,明明害人的是杨盛才,帮凶是崔逸那三个小子,遭恨的却是受害者。

当然,礼部尚书府其实没恨错人,毕竟弄死杨盛才的是阿似,但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去恨姜湛,这就是欺负人了。

郁谨是个护短的人,虽然平时对姜湛的智商百般嫌弃,却见不得别人这么嚣张。

既然如此,他就稍微挑拨一下,看看杨盛才的那三个好兄弟会怎么选择。

其实那三个人如何选择郁谨心中有数:一个人死了,另外三个人还活着,何况当时本来就是杨盛才动的手,那三人不说实话,难道会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这绝对不可能。

而礼部尚书府这种连受害者都迁怒的人家,以后对待指认杨盛才罪行的另外三家要是没有怨言才怪,到那时对姜湛自然就忽视了。至于会不会因为暴露了姜湛与杨盛才的事而让姜似被甄世成怀疑,郁谨十分自信并不会。

姜湛是被骗到船上去的,在他自己当时看来与杨盛才关系不错,所以凶手不可能是他安排的。而那一把大火更是把画舫上所有人留下的痕迹烧得干干净净。

甄世成立刻命人去传崔逸等人。

第一个到的是崔逸。

甄世成便对杨父与郁谨道:“还请二位在此稍候,本官去问几句话。”

杨父提出旁听,郁谨直接道:“这样可不妥,万一他们见到杨老爷受到影响怎么办?”

杨父坚持:“事关犬子,我有权利知道情况。”

“这样吧,二位到时候就在屏风后听一听吧。”甄世成提出一个折中的办法。

杨父的目中无人也是分对象的,如今一个是简在帝心的顺天府尹,一个是新晋的燕王,他当然不可能固执己见,遂勉强答应下来。

甄世成冲郁谨眨了一下眼睛,暗示他把人看好了。

郁谨会意,微不可察点头。

很快二人就躲在了屏风后,听甄世成与崔逸对话。

崔逸并不怕甄世成,在他看来一个小小的顺天府尹比起他的父母差远了。

“甄大人又叫我来有什么事?”

“有个情况需要了解一下。”

崔逸一脸不耐烦:“甄大人,你们衙门不赶紧去找纵火的凶手,天天盯着我不放干什么?”

莫非是见他母亲去避暑了,目前不在京城,所以才这么大胆?

崔逸对母亲荣阳长公主的脾气十分了解,母亲若是在府中,知道他夜游金水河落水的事肯定会拿鞭子抽他一顿,但顺天府想叫他过来门都没有,不像父亲——

崔逸想到崔将军,嘴角微扯。

他这次过来就是被父亲逼的,用父亲的话说,自己惹了祸自己收拾烂摊子,别惹他心烦。

“东平伯府二公子姜湛是被人推入水中的吧?”甄世成不理崔逸的态度,突然问道。

因为问得太突兀,崔逸一时没有心理准备,陡然变了脸色。

甄世成目不转睛盯着崔逸的每一分表情,紧跟着又抛出一句惊心动魄的话来:“有人看到你把姜湛推了下去!”

“胡说!”崔逸几乎跳了起来,脱口而出,“明明是杨盛才推的,那人眼瞎不成?”

躲在屏风背后的杨父听到这里哪还忍得住,张口就要呵斥崔逸胡言乱语,一旁郁谨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

杨父嘴被捂着说不出话来,眼睛冒火死死瞪着郁谨。

郁谨凑在他耳边,低声道:“杨老爷还是耐心听下去吧,不然我就打昏你了。”

杨父眼睛瞪得更大了,气得面皮直抽。

燕王怎么敢如此对他?他可是太子的岳父,就算皇上见了都要给几分薄面!

回头他就找皇上告状去!

屏风外,甄世成慢条斯理捋着胡子,满意点头。

他就说这些小崽子比起儿子还是差远了,一句话就把大实话诈出来了。

啧啧,还真是心无城府啊。

甄世成对崔逸的表现相当满意,面上不动声色道:“看来那人看错了,那么崔公子把先前隐瞒不提的情况仔细说说吧,也好彻底给你洗清嫌疑。”

崔逸一时犹豫了,眼神四处闪烁。

甄世成善解人意道:“崔公子放心,这里不是公堂,亦无旁人。再者说,本官已经问过你另外两个朋友了。”

屏风后的郁谨见怪不怪弯了弯唇角,杨父则气得直翻白眼。

他一定要去找皇上告状,不只告燕王无礼,还要告堂堂顺天府尹信口雌黄。

人的心思就是这么奇怪,本来还犹豫的事,一听别人已经说了,且没有旁人知晓,一下子就没了坚持的动力。

崔逸很快便道:“就是杨盛才看中了姜湛,而我与姜湛以前不对付,于是他假借让我们和好的名义把姜湛叫到船上吃酒。我们几个就给姜湛灌酒,等他喝多了好方便下手,没想到他还反抗,杨盛才一生气就把他推进了河里……”

甄世成面无表情听着,眼底闪过怒火。

果然恶劣的人是不分年纪的,甚至年纪越小越敢把恶毒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人被寻仇,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崔逸被送走后,其他两个少年陆续接受了询问。

甄世成几乎用同样的手段就哄得两个少年老实交代了,所说与崔逸差不多。

至此,杨盛才推姜湛落水再无异议。

第238章 堵路

甄世成把老奸巨猾发挥到极点,命属下分别送走崔逸三人时还忽悠着他们签字画押,特意避开了杨父。

姜湛是最后一个被叫来的。

他本来在家中睡得天昏地暗,来到顺天府衙还在发懵。

面对姜湛,甄世成态度就和煦多了,先让他喝了一杯茶才问起昨夜的事来。

“姜公子对昨夜如何掉入水中还有印象么?”

甄世成问起这个,心中是有些奇怪的。

今天上午问询时,崔逸三人隐瞒真相不足为奇,但姜湛什么都没说就有些不合常理了。

姜湛眨了眨眼。

好端端为何又问起这个?

姜湛虽然心眼不多,却能听得进朋友的话,尤其是信得过的朋友。

此刻他就牢牢记着郁谨的提醒,一脸茫然道:“没有印象了,我喝太多了,对当时的情况一点都不记得了。大人,莫非有什么情况?”

甄世成仔细观察着姜湛的表情,默默叹了口气。

对一个喝醉的人,还真是束手无策。

不过从常理来讲,对方没有替害他的人隐瞒的必要。

甄世成最终选择相信姜湛的话,含糊道:“又有了一些新的线索,所以找姜公子再问问情况。对了,你被小余救起后,小余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屏风后的郁谨暗暗皱眉。

这个甄世成,还真是谁都不放过,这么快就连他都惦记上了。

好在他提前叮嘱过姜湛,不怕现在掉坑里去。

“说了啊。”姜湛虽然心思简单,却不是真傻,听甄世成问到郁谨心中警惕起来,“余七哥把我骂了一顿,让我以后少跟着人瞎混。”

“没有提到你如何落水么?”

姜湛心中一跳。

甄大人莫非知道他落水的原因了?

猜到这一点,姜湛一点不慌。

他是受害者,他慌什么?就像余七哥说的,反正他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就行了,甄大人要是自己查出来他是被杨盛才害的,那岂不是更好。

“没提啊,不是因为画舫失火吗?”姜湛脸色一变,“甄大人,莫非还有别的原因?”

甄世成暂且不想把事情弄得更复杂,笑道:“姜公子别多心,本官只是问问。辛苦你又过来一趟,赶紧回去休息吧。”

这孩子的气色比起崔逸三个差远了啊,嗯,一定是因为醉酒的原因。

甄世成命人把姜湛送了出去。

郁谨这才松开杨父的嘴,施施然从屏风后转出来。

杨父得了自由,大口大口喘着气。

憋死他了!

甄世成神色复杂看着杨父:“杨兄,令公子——”

“犬子已经不在了,甄大人莫非还要给他安个罪名打入天牢不成?有这个工夫,顺天府早点把纵火凶手找出来是正经!”杨父化丢脸为恼怒,拂袖而去。

甄世成与郁谨对视一眼,摇摇头:“还真是有恃无恐。”

正如杨父所说,杨盛才已经死了,而姜湛一点事没有,加上对方是礼部尚书的孙子,太子的小舅子,哪怕皇上都不愿意见到他死后落下污名。

“甄大人,我也告辞了,昨夜游河没睡好,现在还没歇过来呢。”郁谨见没热闹可瞧,准备回去补觉。

杨盛才落没落下污名无所谓,杨家与其他三家落下嫌隙就行。

姜湛从顺天府衙大门走出来,身子微晃。

宿醉加上落水,让他现在还没有缓过劲来。

不远处,姜似安安静静等在那里,见兄长出来迎上去。

姜湛有些惊讶:“四妹,你怎么来了?”

阳光下,少女微微一笑:“我来接二哥回家。”

姜湛顿时无措起来,一时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讪讪道:“我这么大的人,哪用四妹来接。”

果然是他表现太差,这么大了还要妹妹操心。

姜似与姜湛并肩往马车的方向走,边走边道:“其实父亲也很担心二哥的身体,所以我来接二哥也是为了让父亲放心。”

走到马车边,姜似催姜湛上去。

“我骑马就行了。”

“二哥还是上车吧,你昨夜落了水,根本没精神,要是从马上掉下来可怎么办?”

“哪有那么差劲。”姜湛虽这么说,到底听姜似的劝上了马车。

姜似跟着上去,车夫甩动马鞭把马车缓缓驶动。

郁谨立在顺天府衙门口眼巴巴看着兄妹二人上车离去,恨不得把姜湛扯下来换自己坐车。

姜湛又不是风吹就倒的病痨鬼,阿似这么小心翼翼干什么?

女人果然心软!

郁谨舍不得埋怨姜似,干脆推到了所有女人头上。

东平伯府的马车刚刚从衙门前的大道拐入一条行人稀少的小路,几块石头就飞了过来。

今日赶车的不是老秦,车夫面对这种突发状况一时反应不过来,其中一块石头就砸在了马肚子上。

马嘶鸣一声,连带着车厢晃动起来。

姜湛护着姜似怒道:“怎么回事?”

“二公子,有人拦路。”

姜湛挑开车门帘跳下马车。

崔逸三人就站在不远处,神情不善盯着他。

“你们什么意思?”见到崔逸三人,姜湛同样火大。

这三个人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没去找他们麻烦,他们反而找上门来,还真把他当软柿子了。

崔逸上前一步:“什么意思?姜湛,你有种啊,居然敢跟顺天府尹告状。你以为说出来是杨盛才害你就能让我们跟着倒霉,或者让杨盛才落个恶名?我呸,别做梦了好嘛!”

崔逸越说火气越大。

他离开顺天府就瞧见了两个同伴府上的马车,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等三人凑在一起对质,才知道被顺天府尹忽悠了。

这样一来,顺天府尹从谁口中得到的讯息就再清楚不过了。

这个发现让三人气愤极了。

他们被忽悠着把杨盛才的恶行说了出来,一旦被礼部尚书府知道,那肯定要结怨的。

崔逸尚且不怕,可其中一个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礼部尚书正是其父的上峰,这么一想不恨姜湛多嘴才怪。

“好狗不挡路,让开!”姜湛有心与三人痛快打一架,可想到妹妹在马车里,暗暗把这口恶气忍下。

“昨晚淹死的怎么不是你呢,在小爷们面前还嚣张。兄弟们,揍他!”崔逸一挥手,三人冲了上去。

第239章 教训

被崔逸三人围上来的瞬间,姜湛第一反应是转头,任由那些拳头落在身上依然对着车夫大喊道:“快走!”

这一刻,他感到真切的怕。

他浑身没有多少力气,一旦被这三个混账发现四妹就在马车里,后果不敢想象。

这么一想,姜湛冷汗都流了下来,丝毫感觉不到落在后背的拳头带来的疼痛,对着车夫更大声吼道:“走啊!”

车夫上了年纪,被吼了两声才反应过来,忙扬起马鞭催动同样上了年纪的老马。

偏偏这时竹青色的棉布帘子被挑起,露出少女明艳的面庞:“二哥,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轻柔的声音响起的瞬间,崔逸三人动作一顿,而后神色染上轻浮。

“哟,原来车里还有人啊。”

姜湛霍然转身,恶狠狠道:“崔逸,你敢靠近我妹妹,我弄死你!”

崔逸其实算不上特别好色的人,哪怕见到姜似这样万里挑一的美人儿也不至于迈不开脚,但他表情立刻不怀好意起来,因为对欺负人已成常态的他来说十分清楚什么样子会让对方更恐慌。

姜湛不是在意宝贝妹妹嘛,那他就偏偏占占他妹妹的便宜,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教训。

“你们拦着他!”崔逸撂下一句话,另外两个少年非常默契把姜湛拦住。

放在平时姜湛对付这两个少年绰绰有余,可他酒后落水,到了白日精神上又遭遇了一连串暴击,整个人都处在垮掉的边缘,此刻哪里应付得了。

眼看着两个同伴绊住了姜湛,崔逸邪魅一笑,伸手拽住了缰绳。

拉车的枣红马是匹上了年纪的老马,性情温和,用它拉车胜在稳当,而此刻这个优点就变成了致命的缺点。

老车夫哪里遇到过这种阵仗,竭力催动马车却无济于事,只能急得团团转。

姜似面色平静看着欲要跳上马车的崔逸,眼底一片冰凉。

这还真是送上门来作死。

解决了杨盛才,剩下三人虽然罪不至死,但一顿教训是必须的。

姜似本想着等杨盛才落水的风波过去再说,以免这三个人接连出事引起甄世成注意,却没想到三人上赶着找收拾。

姜似当然不会放过白送上门来的机会,她刚刚露面就是故意为之。

崔逸欲要往马车上跳时,姜似拢在袖中的素手悄悄伸出,指甲轻轻一弹,粉末悄无声息钻入了枣红马的鼻孔中,另有一些飘往崔逸的方向。

枣红老马脾气确实温顺,哪怕被个陌生人禁锢着依然好脾气甩着尾巴,可当粉末吸入的瞬间,老马温柔的眼睛立刻充斥着疯狂,马蹄高高扬起把崔逸踢飞了。

这番变故太突然,崔逸连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就横飞出去以狗吃屎的姿势摔到了地上,把他摔得七荤八素。

这还不算完,老马似乎认定了崔逸,凑上去马嘴大张啃上了他的屁股。

崔逸惨叫一声,连呼救都忘了。

说起来,比起摔的这一下,被马啃居然不疼。

这一刻,崔逸脑海中竟莫名闪过这个荒唐的念头,再然后才反应过来,怒喊道:“你们还不快来救我!”

两个少年都傻了,被崔逸吼了一嗓子才如梦初醒,赶忙放开姜湛冲了过去。

枣红老马松开嘴,转头看了两个少年一眼。

两个少年齐齐后退一步。

三家仆役这才后知后觉冲过来救人。

往日里都是主子们作威作福,他们一贯只在一旁看热闹,哪里想到还有这么一天。

郁谨赶过来时,正看到一群人向姜似所在马车的方向冲去。

见到这番场景,郁谨怒火中烧,箭步冲过去把姜似拉下马车,护在怀中往外冲去。

与此同时,他顺势飞起一脚踹到马肚子上。

原本专心致志啃人的老马吃痛,条件反射往旁边一挪,就听咔擦一声,崔逸的一条腿被老马给踩断了。

“啊——”这一次的惨叫可谓惊天动地,崔逸抱着一条腿打起滚来,边滚边喊,“给我弄死他们!”

一群仆役向郁谨围去。

郁谨冷冷道:“给我狠狠收拾他们,弄死了不要紧!”

龙旦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如矫健的豹子冲进了羊群里。

郁谨这才放开姜似,问道:“没事吧。”

姜似抬手捋了一下散落的发,淡淡道:“没事。”

可惜了,老马才啃了几口。

想到崔逸被老马踩折了腿,姜似又气顺了些。

不管怎么说,郁谨救她是出于好心,这个情她还是领的。

“多谢余公子相救。”

郁谨刚要开口,姜湛就冲了过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余,余七哥,幸亏你来了。”

郁谨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个时候姜湛就不能安安静静待在一边吗?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干什么呢?”

很快一群捕快就赶了过来,看着满地打滚的一群人有些懵。

崔逸疼得欲要昏过去,那些窝囊废一样加入打滚队伍的仆从更是让他怒火攻心,对捕快们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我是荣阳长公主与崔大将军的儿子,被歹人袭击了,你们还不把他们抓起来!”

其中一名捕快很快认出了郁谨,诧异道:“余爷?”

这些顺天府的捕快都知道有郁谨这么个人,虽不知什么来历,却格外受甄大人重视,总之不是寻常人。

发现歹徒是“自己人”,衙役们一阵犹豫,反倒是郁谨无所谓笑笑:“那就一起去顺天府坐坐吧。”

“都带走,都带走!”捕头一挥手,干脆把这棘手的事交给大人处理。

“余七哥,我四妹——”姜湛本想说先让姜似回府,可才开口天旋地转的感觉就袭来,身子一晃倒了下去。

姜似手疾眼快扶住兄长,对郁谨道:“我先带二哥去医馆。”

“好,让龙旦陪你们去。”

“余爷,这——”

郁谨淡淡瞥了捕头一眼:“这些人都是我打的,不是他们动的手。现在人昏倒了,抬回去也没用。大人若要问话,到时候再传他们就是了。”

崔逸见这些衙役居然就放姜湛走了,连气带疼竟也昏了过去。

最大的受害者也昏过去了,好吧,先送医馆再说。

第240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离此最近的一家医馆算是京中比较有名气的,名叫和气堂,此时不少人从医馆中进进出出,瞧起来很热闹。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从医馆中匆匆走出来,脚步很急,若是仔细瞧,能看出他神色有些不自然。

少年正是安国公府的三公子季崇易。

他前来和气堂是替新婚妻子巧娘抓药的。

安国公府是有小药房的,上至名贵的百年老参,下到寻常草药,虽赶不上外边大药堂那么齐全,该有的都会有,按理说安国公府的主子看诊问药不用到外边来。

可是巧娘却有个难言之隐,自打数月前落水之后每当月事来了就淋漓不尽,很是恼人。

巧娘自从嫁入安国公府,夫君给她带来的甜蜜与风光并不能抵消府中上下那种无处不在的鄙视带来的压力。她有了这个毛病都不敢对丫鬟提,因为就连丫鬟都是夫人派过来的,现在说了转头就会传到夫人耳朵里去。

巧娘信任的人只有季崇易。

季崇易顶着巨大的压力把巧娘娶进门,当然不愿任何人看低了妻子。

不说别的,巧娘进门后的第二日安国公夫人就专门派了个婆子过来教导她规矩礼仪。

安国公夫人此举无疑往季崇易脸上抽了一耳光,令他难堪又无奈,可他最终不得不默默忍了。

季崇易心中清楚,巧娘虽然有着贵女们没有的纯善,于规矩礼仪上确实不能与那些自幼受到严格教导的大家闺秀比。既然这样,那便好好学吧,等巧娘学好了规矩,至少长辈们就不能在这方面挑剔了。

不知不觉中,季崇易对府中人对待巧娘的态度甚至比巧娘本人还敏感,听了巧娘的请求自然只能亲自出马了。

巧娘身边的丫鬟婆子信不过,他总不能让他的小厮给妻子抓这种药。

季崇易提着抓好的药才走下台阶,一辆马车就在不远处匆匆停下来。

赶车的车夫是个格外精神的年轻人,马车一停下就利落跳下来,掀起车帘弯腰从车厢里抱出一个人来。

季崇易下意识停下来。

看热闹本就是人们的天性,而年轻车夫抱着的那个人因为脸正好对着他的方向,令他不由睁大了眼。

他认识这个人。

这不就是东平伯府的二公子,也就是先前与他定亲的那位姜四姑娘的亲哥哥。

两家退亲后,他有一次被这位姜二公子堵在小巷子里大骂一顿,说他是个有眼无珠的混蛋。

更难听的话还有,季崇易却不愿意再回忆。

选择与巧娘在一起后,他听过太多责骂了,现在他依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但这不代表被人骂着会心情舒爽。

总之,季崇易对险些成为他大舅子的姜湛印象深刻。

很快紧紧跟在姜湛身边的一道纤细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少女白衫红裙,哪怕行色匆匆依然无法掩饰她的光彩,就好像漫山遍野的青翠中一抹娇红,蓦然间就会撞到人的眼里、心里去。

季崇易又是一愣。

这少女他同样见过的。

几乎没有思索,季崇易就想了起来。

那是他大婚当日迎亲的时候,于人山人海中不经意往路边一瞥,正见到停在路边的青帷马车窗帘子被掀起一角,露出少女皑如冰雪的盛世容颜。

当时他在心中感慨少女的美貌,却明白这样的相遇如风中浮萍,以后不会有再见的机会。

季崇易没想到仅仅一眼就把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想了起来,这大概就是生得好的人旁人羡慕不来的优势了。

“姜姑娘,您不要急,姜公子应该是虚脱了,多休息就没事的。”龙旦安慰道。

“嗯。”姜似只淡淡应了一声,很快三人就进了和气堂。

季崇易彻底愣住了。

刚刚那个年轻车夫似乎喊少女姜姑娘,这么说,她就是——

这个突然的发现让季崇易心情格外复杂,脑海中那个完全模糊的与他退过亲的女子的形象陡然鲜明起来。

原来她就是姜四姑娘,原来她就是险些成为他妻子的人……

察觉自己的晃神,季崇易猛然摇了摇头,面色有些难看。

他在恼火自己的片刻失神。

不过是一副好皮囊,说到底是老天赏赐的。他与巧娘才是两情相悦,巧娘的好也是别的女子比不上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后悔。

季崇易挥去了突兀闯入脑海中的那道倩影,匆匆赶回安国公府。

巧娘颇有些坐立不安,一见季崇易回来立刻起身相迎。

身旁婆子重重咳嗽一声,巧娘立刻止住脚步,回忆着婆子教导的走路姿势小心翼翼迈着碎步迎上去。

季崇易脑海中突然闪过少女哪怕步履匆匆依然风雅的身姿,再看巧娘笨拙挪动着步子,眉不自觉就敛了起来。

说起来,他的姐妹们也是那样的,而巧娘与她们完全不一样。

季崇易没来由就有些憋闷,对巧娘道:“好好走路,看你这样当心被裙子绊倒。”

“可是——”巧娘不由看了婆子一眼,神情怯怯。

她要是忘了这些,回头婆子又要数落她。

季崇易更加气闷,扭头对一侧的丫鬟婆子道:“你们都出去!”

丫鬟婆子很快退下,巧娘这才松了口气,眉眼弯弯笑道:“买回来了?”

季崇易深深看着她,叹了口气:“这样不就很好。”

巧娘笑意隐去,低声道:“可我要是学不好,出门会被人笑话的。”

自从嫁进安国公府,她还没参加过一次宴会,因为安国公夫人不许,说她规矩学不好见客会丢人。

巧娘当然也是有自尊心的。

季崇易突然有些索然,叹道:“那你好好学吧,早点学好。这药你让丫鬟煎了,记得按时吃。”

不学也行,学好也成,至少不要像现在这般不伦不类。

“阿易,你去哪儿?”见季崇易要离去,巧娘一愣。

季崇易扯出个笑容:“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看着季崇易离开的背影,巧娘怔怔吐出一个字:“呃。”

而这一声应,对方显然没有听到,回答她的只有珠帘的晃动声。

顺天府衙。

甄世成看着衙役带回来的一大串人,颇有种撂挑子不干的冲动。

他总算知道以往那些同僚为什么干不长了。

第241章 告状

第241章 告状 (第1/1页)

甄世成了解着情况,三家的仆从已经回到各自府上告了状。

礼部侍郎府与太平伯府一听孩子被甄世成的下属打了,这还了得,立刻前往顺天府衙理论。

东平伯府那边,冯老夫人等人亦从老车夫口中得到了消息。

冯老夫人一听姜湛得罪了崔逸三人,甚至连姜似都被牵扯进去,当即脸色难看到极点,对姜安诚道:“先前我说湛儿不像话,你非要护着他,如今好了,似儿一个姑娘家——”

“母亲,我去找似儿他们!”冯老夫人还没数落完,姜安诚撂下一句话就不见了踪影。

冯老夫人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抚着心口重重喘气。

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大太不像话了,把一双儿女纵得只知道惹祸,再这样下去伯府的脸早晚让他们丢光。

姜湛也就罢了,等姜似这次回来她定要好好管教一番,就算老大护着也不成。姜似没了娘,她这个当祖母的管教孙女天经地义。

几家人中,崔将军听了最为淡定,只命管事前往医馆接人。

反而是崔将军的女儿崔明月一听不干了,怒道:“父亲,您难道没听清吗?哥哥的腿都被打断了,难道任由哥哥被人这样欺负?”

崔将军淡淡扫了女儿一眼:“你哥哥欺负别人的时候更多。”

“可是别人怎么能和哥哥比?”崔明月对父亲的态度越发不满,“要是母亲在,肯定会替哥哥做主的!”

听女儿提起荣阳长公主,崔将军神色一冷,态度越发淡了:“你哥哥如此胡闹,就是你母亲宠出来的。”

见父亲提起母亲态度冷淡,崔明月并不觉奇怪。

崔将军与荣阳长公主貌离神合多年,从崔明月有记忆起父母之间就淡淡的,甚至见面都少。

父亲住在将军府,母亲则长住公主府。

想着这些,崔明月更加心烦,赌气道:“父亲不管哥哥,那我管!”

崔大姑娘拂袖而去,当然不是去顺天府,而是进宫找太后告状去了。

荣阳长公主是景明帝之妹,却并非同母所出,而是母妃病逝后抱到当时的皇后膝下养大的,景明帝同也是同样的情况。也因此,在众多长公主中荣阳长公主是最有脸面的。

太后疼爱荣阳长公主,爱屋及乌,对崔明月亦很疼爱。

崔明月轻车熟路进了宫,没等多久就顺利见到了太后。

受到宫中贵人宠爱的人总是有特权的。

太后是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的老妇人,见了崔明月笑眯眯问:“月儿想起来看哀家啦?”

“月儿一直想着外祖母呢。”崔明月嘴巴很甜,哄着太后说笑了一会儿,眼睛一眨落下泪来。

太后一瞧忙问:“这是怎么了?”

“太后您不知道,我哥哥昨夜差点溺死了。”崔明月拣着能说的说了,最后说到崔逸现在的惨况,“一个小小的官差都敢这么对我哥哥,据说那位顺天府尹还是个护短的,这分明是瞧着我母亲不在京城欺负人呢。太后,您可要为我哥哥做主。”

太后听了面色微沉:“逸儿的腿断了你父亲都没去医馆看看或者亲自把逸儿接回府?”

荣阳长公主与大将军崔绪这对怨偶她是清楚的。

当年崔绪与宜宁侯府苏氏本是青梅竹马,荣阳长公主瞧中了崔绪,最后算是仗着身份拆散了二人。

然而强扭的瓜不甜,荣阳长公主与崔绪之间一直不冷不热,等苏氏死后,崔绪对荣阳长公主就更冷淡了。

太后虽然知道当年缘由,可感情上毕竟倾向养女,提起崔将军便颇有微词。

崔明月拭泪:“父亲一向不怎么管我和哥哥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瞧着哥哥受了欺辱没人管,只好求您做主了。”

“月儿放心,哀家回头问问。”

“多谢太后。”崔明月破涕而笑。

太后是个雷厉风行的,很快就给景明帝传了话。

礼部尚书今日没有上朝,景明帝已经听闻礼部尚书的孙子出事了,从太后这里知道另外三个小子又出事了,颇为感慨。

看来别人家的儿子同样不省心,嗯,这样他就可以放心了。

“皇上,朝廷的事哀家不插手,但崔逸可是荣阳唯一的儿子,杨盛才还是太子妃的的亲弟弟。顺天府尹那里是该敲打一下了,总不能让受害者一肚子委屈吧。”

太后虽不是景明帝的亲生母亲,对景明帝却有养育之恩,加上景明帝能够登基有一部分功劳要归于太后当时的身份,是以景明帝对太后一向敬重。

太后都发话了,当然要给面子了。

景明帝想了想,既然闲来无事,干脆就让甄世成把人带进宫来,他亲自问问情况好了,也显示一下帝王对臣子的关心。

顺天府此时无比热闹,甄世成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控诉,忍着糟心捋了捋胡子,拿眼斜睨着没事人般的郁谨。

万万没想到燕王居然是这种人,好歹是个王爷,居然打群架!

正琢磨着是掩护一下郁谨的身份,还是干脆撂挑子不管,宫里就来人了。

甄世成顿时轻松了。

一切交给皇上去苦恼吧。

甄世成彻底发扬死贫道不死道友的精神,除了在医馆的姜似兄妹与断了腿的崔逸没管,把这些闹腾的人全都捎进宫里去了。

景明帝算是好脾气的帝王,颇有耐心听两家人把甄世成的属下说成嚣张无比的凶恶之徒,这才慢悠悠问道:“甄爱卿,你这个属下真的如此大胆?那你是如何处置的呢?”

甄世成淡然行了一礼:“陛下,臣认为凡事不能只听一面之词,所以把卷入此事的属下也带来了。”

“哦,让他上前来。”

郁谨本来被人挤在最后面,闻言拨开挡在前边的人走上前来,朗声道:“儿臣见过父皇。”

父皇?

礼部侍郎与太平伯忍不住掏掏耳朵,以为听岔了。

这人管皇上叫什么?父皇?

看来这小衙役知道得罪了他们三家,已经吓得神志不清了。这下好了,在皇上面前胡言乱语,定会治个大不敬之罪,掉脑袋都是轻的。

景明帝盯着郁谨许久,不温不火道:“老七,你又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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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2章 景明帝眼中的倒霉姑娘

一个“又”字出口,景明帝自己先尴尬了一下。

这么说似乎暴露了什么。

礼部侍郎与太平伯一听景明帝开口喊“老七”,一下子就愣了。

说起来七皇子由一个才从南疆回来的小透明一跃成为燕王,无疑令朝廷上下侧目,不少人都在暗暗揣测景明帝对燕王的态度。遗憾的是燕王鲜少露面,又还没有行过册封大典,见过的少之又少。

眼前这个小衙役居然是燕王?

礼部侍郎与太平伯齐齐看向甄世成,目露凶光。

甄世成这老东西,这不是成心坑他们嘛!

“父皇,儿臣不是打架,而是救人。”郁谨从容不迫道。

当他在别人眼里只是一个小衙役的身份时,他说过些什么无人在意,而现在以燕王的身份站在皇上面前说话,礼部侍郎与太平伯立刻紧张起来。

郁谨语速平缓淡然,不紧不慢道来:“儿臣本是从那里路过,结果看到崔将军之子、礼部侍郎之子、太平伯之子三人召唤着仆从攻击东平伯府的马车,把马车中的姑娘吓得花容失色。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就在顺天府衙门外不远处居然有人明目张胆拦劫良家女子。父皇,见到这般情景儿臣难道要无动于衷么?”

景明帝微不可察点头。

若真是这样,那当然不能无动于衷。

礼部侍郎与太平伯一见景明帝的神色,心知要糟。

这个时候他们反而不能退了,若是知道燕王身份后认怂,反而会让皇上觉得他们先前是仗势欺人。

要知道这个时候的御史是敢与皇上吹胡子瞪眼的,一些大臣自认有理时也敢与皇上理论一二。

礼部侍郎立刻给太平伯使了个眼色。

太平伯算是半个天家人,他的妻子是景明帝的堂妹,今天这事可以算是家事,所以由他开口比礼部侍郎方便。

“皇上,犬子当时并没有拦劫良家女子,而是见荣阳长公主的公子崔逸被惊马攻击,召唤仆从急着去救人,谁知就被燕王给打了。还请皇上替犬子做主啊。”

“惊马?”景明帝抓住了关键。

甄世成立刻道:“回禀皇上,那匹马臣也带来了,就栓在宫外柳树上,您要是想见一见——”

“不必了。”景明帝嘴角直抽,“那匹马不是惊了吗?甄爱卿把它带来没伤着人?”

甄世成下意识去摸胡子:“回禀皇上,那是一匹老马,不知先前如何发疯,反正臣看到时那匹老马无比温顺,甚至见了这么多人吓得两眼泪汪汪的。”

景明帝想象了一下老马两眼泪汪汪的情景,绷紧嘴角才没有笑出来。

郁谨适时插口道:“父皇,一匹老马居然会受惊伤人,足以说明当时崔逸等人如何咄咄逼人。那种情形下儿臣出手救人难道不该么?”

“皇上,即便燕王对当时的情况有些误会,也不该把犬子等人伤成这个样子。”礼部侍郎一指鼻青脸肿的儿子,沉痛道,“咱们大周素来是礼仪之邦,什么事情若靠武力解决岂不惹人笑话?总该先问清楚再处理才是啊。”

太平伯跟着道:“是啊,犬子等人伤势还是轻的,崔将军之子断了一条腿,年纪轻轻以后万一落下残疾,等荣阳长公主回来——”

景明帝一听就不高兴了。

他们的儿子是儿子,他的儿子就是大风刮来的吗?

先是太后把事情闹到了他面前来,然后礼部侍郎与太平伯轮番指责他儿子,现在居然还拿荣阳威胁他!

呃,就因为打架他儿子没输,就全成他儿子的错了?说到底,还不是他们的儿子没本事!

这么一想,景明帝突然又得意起来。

当皇上的就是这点能耐,无论心中如何想,面上不露半点喜怒哀乐。

礼部侍郎与太平伯可不知道景明帝心中想法,一唱一和势必要让燕王得个教训。

郁谨听这二人说得热闹,反而不吭声了,垂眸敛眉默默立在一边。

景明帝瞥了郁谨一眼,心中对礼部侍郎与东平伯越发不满。

这是看着他儿子老实没人撑腰是吧?

打量着他是皇上,就要公正无私替臣子做主了?那谁管他儿子?

景明帝越想越不满,在一片聒噪中终于忍无可忍咳嗽了一声。

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在其位谋其政,这个事既然是甄爱卿接手的,那么还是交给甄爱卿处理吧。朕相信甄爱卿会秉公处理的。”

礼部侍郎与太平伯一听不干了。

甄世成什么态度太明显了,交给他处理,儿子岂不是白挨打了?

“皇上——”

景明帝不耐烦看了太平伯一眼,淡淡道:“就这么办了。孩子们一点小事,难不成还要交给三法司不成?伯爷不嫌丢人,朕还嫌丢人呢。”

景明帝此话一出,太平伯与礼部侍郎心头一震。

皇上认为燕王给他丢人,从某方面说正是因为皇上在乎这个儿子啊!

二人这么想着,冷汗就流了下来。

大意了,他们一直认为皇上对燕王这个儿子可有可无,没想到父子毕竟是父子——二人意识到这一点,立刻安静如鸡。

“好了,你们都退下吧。”

见郁谨没动,景明帝没好气问:“还不走?”

郁谨对景明帝行了一礼:“父皇,儿臣认为应该对今日真正的受害者加以抚慰,才能显示您的圣明,不然天子脚下以后贵女们都不敢上街了。”

景明帝这才想起这一茬来,问道:“那个贵女是东平伯府的?”

“回禀父皇,今日受惊的是东平伯府四姑娘。昨夜她兄长落水,今日又被传到顺天府问话,姜四姑娘不放心兄长这才乘车前去衙门接人,没想到遇到了这样的事……”

景明帝一听是东平伯府四姑娘,眸光一闪。

咦,他对这倒霉姑娘有印象啊,不就是因为安国公府三公子要死要活看上个民女,好端端的亲事飞了的那个姑娘嘛。

原先他就想赏赐这姑娘一些东西当做补偿,只是考虑着没有合适的时机就把这事抛到一旁了,眼下老七提起来,正是一个合适的机会。

嗯,就赏赐那倒霉姑娘一柄玉如意吧,以后说不定就转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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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3章 发难

郁谨厚着脸皮给心上人讨了好处,这才心满意足走了。

耳根子总算清净下来,景明帝疲惫闭了闭眼。

大太监潘海立在一旁不敢吭声。

别人不清楚,他可十分明白,皇上此刻的心情并不好。

那些人把皇上当君,哪怕是燕王的状都敢告,可是皇上还是会有正常人的情绪啊。

谁不向着自己儿子?

景明帝闭着眼睛好一会儿,对潘海道:“把甄世成临走前塞给你的东西给朕看看吧。”

潘海立刻把物件呈上。

景明帝接过来,抖开,是三张按有手印的供述。

默默看完后,景明帝一张脸彻底黑了。

几个屁大点的孩子去金水河逍遥就已经很欠收拾了,闹半天其中还有这样的猫腻。

原先他还同情礼部尚书年纪一大把没了孙子,现在看来,这小子纯粹是作死啊。

景明帝捏着纸张的手有些抖,又是气愤又是羞恼。

甄世成是个铁面无私的,能私下把供述交给潘海,算是让他这个皇上保住了面子。

再怎么说杨盛才都是太子妃的弟弟,太子的小舅子,居然起了色心对一位伯府公子下手,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这种混账东西死了反而是好事,为了这么个玩意儿折腾得人仰马翻,最后还闹到他这里来,可见这几家完全不认为自家孩子有什么问题。

景明帝对此并不奇怪。

权贵阶层面对寻常人有特权他可以理解,但是明明自己有错在先还跑到他这个皇上面前任性,这就说不过去了。

景明帝琢磨着这些,原本只打算赏姜似一柄玉如意,现在又决定赏姜湛文房四宝以示安慰,好叫人知道哪怕真实情况不便传扬出去,但他这个皇上还没糊涂呢。

至于其他人,必须敲打一番!

“潘海,去把太子叫来。”

潘海前往东宫传口谕,心底默默替太子上了一根香。

作为皇上的心腹太监,他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又要倒霉了……

东宫里,气氛一片压抑。

太子妃已经得知了胞弟溺亡的消息,眼睛肿如核桃。

太子听着细微的啜泣声很是不耐烦,放在以往早就拔腿走人去找良娣之类的调笑了,眼下却强忍着没走。

最近流年不利,似乎什么都没做就引来父皇不快,他还是低调一点为好。小舅子刚去世,这时候留下劝慰太子妃才是最妥当的做法。

“人死不能复生,别哭了。”对哭得梨花带雨的太子妃,太子没有多少耐心。

太子是个好新鲜的,哪怕太子妃美貌如花,老夫老妻早已看够了。对太子来说,成亲多年的太子妃还不如扫地的宫女让他有兴致。

当然这种心思万万不能说出来,可太子妃不傻,如何感受不到太子冷淡的态度。

人死不能复生就不用哭了?这哪是安慰,纯粹是气她。

“我只有这么一个亲弟弟。”太子妃流泪道。

太子见太子妃不识趣,冷下脸来不再劝,端着茶盏边喝边百无聊赖扫量着伺候太子妃的几个宫女。

因为太子妃胞弟没了,宫婢们都不敢穿得太花哨,眼圈俱是红红的,其中一个宫婢引起了太子的兴趣。

那宫婢身量窈窕,有着尖尖的下巴,微红的眼角让她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太子放下茶盏摸了摸下巴。

以往倒没察觉这宫婢有如此风情,瞧着与父皇近来最宠爱的杨妃竟有几分相似。

想起杨妃的一颦一笑,太子顿觉心头痒痒的,很快摇了摇头不敢再想。

他就算再好色,也不能向父皇的女人下手。

很快潘海就过来传了口谕。

太子跟着潘海前去见景明帝,这一次心中终于不用打鼓了。

太子妃的弟弟是他小舅子,再怎么说他都算该被安慰的一方。

因为太过自信,太子压根就没想着找潘海打探一下口风。

潘海自然乐得不提。

“父皇——”太子一脚踏进御书房,喊了一声。

景明帝转过身来,面色微沉盯着太子。

太子眨眨眼。

似乎和他想象的有点差别。

“你从什么地方来?”

太子暗道守着太子妃做对了,忙表功道:“儿臣就在太子妃那里呢。您可能不知道,太子妃的弟弟昨夜出事了——”

景明帝难看的脸色让太子下意识住了口。

“回去告诉太子妃,让她回娘家时多给弟妹们做个表率,教他们好生惜福,莫要没事折腾出事来带累太子妃与你的名声。”景明帝凉凉点了一句,见太子一副呆愣的样子心中来气,立刻摆起严父的架子狠狠训斥一顿。

景明帝儿子多,正是因为如此,对太子才格外不同。身为太子必须要更优秀一些,不然怎么能服众?

因为期望高,要求自然高,然而太子天资有限,挨训就是家常便饭了。

离开御书房,太子几乎要跳脚。

为什么他小舅子死了,他不但没有得到安慰还挨骂?父皇到底瞧他多不顺眼?

怒气冲冲回到东宫,太子直接对太子妃发了一通火,又命属官去打听情况。

等属官回了话,太子气得脸皮直抽。

他早就发现了,一沾上老七就要倒霉,他岳父那个老东西居然连老七身份都拎不清就跑去顺天府告状。

这不是上赶着作死嘛!

太子因为景明帝一顿训斥恼上了太子妃,这下子连样子都懒得装了,一连多日没在太子妃面前露过面。

宫中的一场风波被阻在高高的朱墙之内,姜安诚这边急匆匆赶去和气堂,见姜湛已经转醒这才放下心来,带着一双儿女回府。

“你们都累了,先各自回房歇着吧。”

姜安诚才说了这话,慈心堂的丫鬟便来传话道:“老夫人叫您与二公子、四姑娘过去。”

姜安诚不觉敛眉。

“父亲,二哥身体还很虚弱,让阿吉扶他回房休息吧,我与您一同去祖母那里。”

姜安诚有些不满姜老夫人如此心急,但母命难违,于是带着姜似赶了过去。

姜似才一进门,冯老夫人立刻发难:“四丫头,你这是丢人丢到衙门里去了啊。一个姑娘家,这像什么话!”

第244章 护女

冯老夫人的骤然发难并没出乎姜似意料。

她早已看得很清楚,对祖母来说家族利益是第一位的,其他都无关紧要。

“祖母这话让孙女有些不明白,不知道孙女如何丢人了?”

姜似的平淡语气令冯老夫人越发火冒三丈,扬手把一个茶杯砸到她面前。

姜安诚把姜似往身后一拉,看着飞溅的茶水与碎瓷眉头拧紧,语气隐含不悦:“母亲,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您这样岂不是吓到了小辈。”

“吓到?”冯老夫人不由冷笑,“四丫头一个姑娘家都敢往衙门跑,还能被我吓到?”

“母亲,似儿是去接湛儿回府,哪里是往衙门跑了。”

冯老夫人恨不得拿起拐杖狠狠敲长子的头:“你还护着她!府里这么多人,谁去接湛儿不行,怎么就非用她?她要是不去,何至于与那几个纨绔子扯上关系?现在好了,人人都知道荣阳长公主的公子因为拦她的马车受了伤,还不知背后让人如何议论伯府……”

望着冯老夫人开开合合的嘴,姜似轻轻攥了攥拳,不带烟火气问道:“祖母不问问我二哥怎么样了么?我与二哥才从医馆回来。”

对方是祖母,她不可能明面上顶撞,那么就讲道理好了。

冯老夫人被问得一窒。

在她印象里二孙子身体结实,精力无处发泄才整日惹祸,所以姜湛哪怕进了医馆,她却打心里觉得不要紧,没想到竟被这死丫头抓住了话柄。

冯老夫人颇有些恼羞成怒,看姜似越发不顺眼起来:“你二哥如何我心里有数,还轮不到你来提醒!”

姜似笑笑:“祖母您误会了,孙女不是提醒,只是好奇。”

好奇一个人的心冷硬到什么程度,听闻孙子孙女被人围攻后送去了医馆,回来后不问一声情况而是劈头盖脸一顿指责。

冯老夫人眼神微闪,不知道姜似说这话的意思,偏偏姜似不吭声了,而她又拉不下脸问,于是只能憋个半死。

“四丫头,你不必说这些云里雾里的话。你如今也不小了,规矩上却不成样子,以后就不要随便出门了,好好收收你的性子!”

“母亲,似儿明明很懂事,哪里没规矩了?您说府上这么多人,谁去接湛儿都行,可是想到去接湛儿的不只有似儿吗?儿子不明白似儿坐着马车去接兄长回家怎么就没规矩了?要说因为遇到荣阳长公主之子那些人,难不成害人的没有错,受害的反倒错了?就因为她是个姑娘家?”

“不错,就因为她是个姑娘家!”冯老夫人干脆把话挑明了,“老大,你也不要和我说什么如今世道不同了,对女子不似以前那般严苛。我告诉你,到什么时候与乱七八糟的人牵扯上吃亏的都是女子,给家族丢脸的也是女子!”

姜安诚一听也怒了,忍不住把心底话说了出来:“我看不见得。那些疼女儿的人家遇到这种事定会打上门去算账的,没道理委屈自家孩子让别人家混账东西逍遥自在。母亲如此怪罪似儿,说到底是见对方门第高,怕得罪人罢了。”

“老大,你——”冯老夫人没想到被儿子如此顶撞,气得嘴唇发白。

一旁姜二老爷终于忍不住出声:“大哥,你怎么能这样对母亲说话?母亲是为了似儿名声着想才让她安分呆在家中省得惹上麻烦。你就是再不想承认,一个女孩子沾上麻烦也不是什么好事吧?名声上终归要比男人吃亏的。”

“名声名声,为了一个名声就委屈自己闺女的事我可做不出来。母亲与二弟也不必替似儿操心,女孩子有个好名声不就是为了嫁人嘛,似儿可以不嫁,我养着。”

姜安诚这番话可谓石破天惊,震惊了在场之人。

“那三家府上的小崽子无端找湛儿麻烦,还吓到了似儿,这笔账我还要去算呢!”姜安诚并不知道姜湛落水内幕,但姜似兄妹被一群人围攻,足以激起他的怒火。

对了,后来替湛儿他们解围的好像还是那个小余呢。

这么一想,姜安诚对郁谨印象越发好了。

姜二老爷一听姜安诚还准备去找那三家算账,眼前一黑。

大哥这是不坑死他不罢休啊!

得罪了这三家,再加上一个礼部尚书,等等,应该还要加上太子,大哥一个清闲伯爷当然无所谓,他在官场上还怎么混?

知道姜安诚是个一根筋,姜二老爷还不敢硬拦着说不让去算账,不然激起逆反心理就不好了,只得还从姜似身上下手:“大哥,你说这话可有为侄女们考虑?似儿可以不嫁人,那俏儿、俪儿、佩儿她们三个呢?”

事关女儿,姜安诚可没那么好忽悠,当即冷笑:“二弟,你可别把这么大的锅扣在似儿身上。人家南亭伯的大闺女偷人被休回娘家都没挡着下面几个妹妹出阁,似儿不过是差点让几只苍蝇恶心着,怎么就能影响俏儿她们几个嫁人了?”

这种锅还想让他闺女背,门都没有!

姜似垂眸听着,唇角微弯。

冯老夫人终于爆发:“老大,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是你母亲!”

看着气急败坏的老娘,姜安诚动了动唇,没再吭声。

毕竟是亲娘,气坏了他当然于心不忍。

见姜安诚不吭声了,冯老夫人斩钉截铁道:“我是似儿的祖母,怎么教养孙女我说了算。老大,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要掺和这些了,让人笑话!”

姜安诚被噎得脸通红。

这一刻,他格外痛心爱妻的早逝。

姜似倒是一脸平静。

与祖母硬碰硬的事当然不能做,祖母要她不出门,她暂时歇歇好了,反正等她想出门时自有办法。

有幻萤在手,姜似不愁找不到机会让冯老夫人改口。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婆子急匆匆挑开帘子进来,气喘吁吁道:“老夫人,宫,宫里来人了!”

一番话顿时让众人愣住。

冯老夫人忍不住再问一遍:“说清楚,哪里来人?”

“来了位公公,说是请二公子与四姑娘出去迎接口谕。”

第245章 御赐

听闻宫里来人给姜湛与姜似传口谕,冯老夫人吃惊不已,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赶过去。

前来传口谕的太监正是潘海。

姜二老爷一见,忙上前问好。

“姜大人客气,不知道贵府二公子与四姑娘现在何处?”

姜二老爷转头往人群中看了看。

姜似与姜湛越众而出,向潘海见礼。

潘海飞速扫量兄妹二人一眼,暗道一声好相貌,这才道:“皇上说了,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实在不该,姜二公子与姜四姑娘今日受了委屈他知道了,特命奴婢带来玉如意一柄赏给姜四姑娘,文房四宝一套赏给姜二公子。二位谢恩吧。”

姜似与姜湛忙跪下接过赏赐,谢恩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起身。

潘海目光一转:“这位是伯爷吧?”

姜安诚只有大朝会时才会进宫朝贺,那时勋贵百官无数,当然不会有他单独露脸的机会。不过潘海是个认人极准的,多年前见过一次姜安诚,至今还有印象。

冯老夫人在一旁看着,只觉悲凉。

老伯爷还在世的时候,时不时也是有机会被皇上召进宫里叙话的,哪里知道到了长子这时候,皇上身边的公公都不认得了。

“我是东平伯。”姜安诚面对潘海很是从容。

他既不像二弟靠着会读书步入了仕途,又不像那些天资出众的名将能镇守一方,在他看来一家人能平安和乐足矣。这世上站到顶尖的能有几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没有什么不好的。

姜安诚无欲则刚,面对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自然就无须格外奉承。

潘海微微一笑:“伯爷放心吧,让令公子与令爱受委屈的那几家,皇上会训斥他们的。只不过皇上说了,都是小孩子不懂事胡闹,这件事还是不要闹大了好。”

潘海话里的意思很明显,皇上不想看到姜安诚去找那三家算账。

姜安诚不知道姜湛落水的内幕,想一想儿女没有损失什么,遂点了头。

“咱家就先回去了。”潘海目光微转,多看了姜似一眼,心头有几分感慨。

东平伯府这位四姑娘就是当年宜宁侯府苏氏的女儿吧,母女二人生得真像,只可惜苏氏红颜薄命,不知道她女儿又会如何了。

见潘海要走,姜二老爷快步追上去,把一个荷包塞进他手里:“潘公公辛苦了,大热的天应该留下喝杯茶的。”

“姜大人客气了。”潘海笑笑,很快带着几个小太监离去。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众人目光在姜似手捧的玉如意与姜湛抱着的木匣上打转。

姜二老爷眼红得不行。

他为官多年,只有随大流在年节得过皇上的赏赐,可没单独被赏赐过什么。

二太太肖氏就更眼热了。

御赐的文房四宝啊,眼看着就要秋闱了,要是沧儿得到该多么吉利,这可是能传给子孙后代的。还有姜似手里的玉如意——

肖氏盯着那柄系着红绸的一尺多长的玉如意,眼睛放光。

这样一柄玉如意,要是女儿出嫁时往嫁妆里一放,婆家人谁敢看轻了。

再看姜似平平淡淡的表情,肖氏心里针扎般难受。

这小蹄子还真是好命,偏偏还要摆出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委实可恨。

嫉妒会不会使人丑陋不知道,肖氏却深深体会到了嫉妒使人扎心。

姜似抱着通体微凉的玉如意,同样搞不清状况。

只不过是几个纨绔子做了点他们做惯的事,怎么就传到皇上耳中去了,还给了她与兄长赏赐?

一柄玉如意,一套文房四宝,名贵与否尚在其次,御赐之物的意义大为不同。

就比如现在,她原本打算暂退一步,没必要与祖母硬来,现在有了这柄玉如意处境就完全不同了。

放到以后,谁敢拿今日的事说事,她都可以毫不客气顶回去。

“母亲,儿子说的没错吧,似儿本来就没有错,连皇上都赏了玉如意,希望她以后能顺心如意呢。”姜安诚喜滋滋道。

他以前没什么感触,现在看来,皇上真是明君啊。

冯老夫人抓着拐杖的手紧了紧。

这样的狗屎运怎么就让四丫头撞上了,简直是打她的脸!

冯老夫人这个时候是又喜又恼。

喜的是皇上居然有赏赐下来,天知道伯府多少年都没得到过御赐之物了,恼的是她刚刚发话让姜似禁足,转眼皇上就赏赐了玉如意,显然那番话等于白说了,这让她祖母的威严何在?

心情矛盾的冯老夫人淡淡嗯了一声,转而道:“御赐之物马虎不得,送到祠堂供奉起来吧。”

姜安诚立刻道:“就把湛儿那套文房四宝供奉起来好了,玉如意让似儿留着吧。”

冯老夫人拿眼斜睨着长子,恨不得敲开他的脑袋瞧瞧里面装着什么。

别人都是把好处留给儿子,只有老大一颗心全偏在了女儿身上。

说到底,还是因为姜似长得像她那早死的娘!

想到这里,冯老夫人心底对姜似越发膈应起来。

多少年来冯老夫人都忘不了长子当初为了苏氏与她顶撞的情形,没想到苏氏死了这么多年对长子的影响依然无处不在。

想到这,冯老夫人突然心思一动。

老大一个人多年了,若是给他续弦,等到与新人生出感情来,或许就能把苏氏那个狐狸精忘个干净。

这个念头一起,冯老夫人暂且打消了为难姜似的心思。

一个没出阁的姑娘,以后有继母磋磨当然比她这个当祖母的出手方便,也省得她落下不慈的名声。

“那行,似儿你可要把玉如意仔细收好,这是御赐之物,若是磕碰了会惹来大祸的。”冯老夫人恢复了慈眉善目,叮嘱道。

姜似捧着玉如意笑盈盈行礼:“多谢祖母提醒,孙女知道了。”

看她漫不经心捧着玉如意的模样,别说冯老夫人,就连肖氏都心惊肉跳。

这个没心没肺的小蹄子,自己不怕死可别连累别人啊,玉如意怎么就让她得着了呢!

潘海离开东平伯府,很快就把另外三家走了一遍,崔将军这才知道女儿进宫找太后告状的事,当即把崔明月叫来训斥一顿。

第246章 悬案

崔明月挨了崔将军训斥,憋了一肚子火,离开将军府直奔荣阳长公主府。

荣阳长公主怕热,每年这时候都会去避暑,没有主人在的公主府却依然热热闹闹,一切有条不紊。

荣阳长公主讨厌一切冷清。

“大姑娘——”

崔明月无视向她纷纷行礼的公主府下人,一路奔回皎月居。

荣阳长公主与崔将军不住在一处,崔明月大半时间都是在公主府度过的,她的住处修葺得格外精致。

此时皎月居中繁花似锦,崔明月对这些外边难得一见的奇花异草视而不见,直接冲到了后边。

后边用栅栏隔出一方小天地,里边卧着两头梅花鹿。

“开门!”

守在那里的婢女立刻把木门打开。

崔明月走了进去。

两头梅花鹿见到崔明月进来,瑟缩着往后退了退。

崔明月抽出缠在腰间的鞭子,一个漂亮凌厉的鞭花甩出,照着梅花鹿身上狠狠抽去。

梅花鹿竟然没跑,温顺承受了这一鞭子,喉咙间发出低低的哀鸣。

崔明月越抽越凶,很快两头梅花鹿身上就满是鞭痕。

守门的婢女不忍看梅花鹿含泪的大眼,悄悄低下了头。

崔明月继续抽着,直到其中一头梅花鹿倒了下去才罢手,把鞭子一扔往外走去。

“收拾一下。”经过婢女时,崔明月淡淡撂下一句话。

婢女忙道:“是。”

崔明月凉凉瞥了婢女一眼:“管好你的嘴。”

“婢子知道。”

崔明月回到闺房喝了一杯花茶,这才觉得气顺了些,抬手看看指尖红痕,微微咬了咬唇。

抽鹿毕竟没有抽人痛快。

小时候,她无意间看到过母亲用鞭子狠狠抽打婢女,当时竟吓到了,后来见得多了,就觉得当初的害怕简直可笑。

说到底,那些下人与牛马并无区别,甚至还没有鹿贵重。只不过人会说话,她还是要名声的。

崔明月想到父亲的训斥,又烦躁起来。

兄长腿都断了,结果父亲不闻不问,甚至说兄长早该受些教训,分明就是因为父亲不愿意为难东平伯的儿子罢了。

不,应该说父亲不愿意为难苏氏的儿子。

崔明月对父母的过往隐隐知道一些,但她更多是从荣阳长公主这边知道的,自然而然把姜似的母亲苏氏看成了该千刀万剐的狐狸精。

“姜湛,你等着好了。”崔明月喃喃道。

礼部尚书之孙金水河溺亡一案因为闹到了皇上面前,成了京中上下格外关注的一件事,大家都等着顺天府尹把纵火小倌揪出来,看看这胆大包天的凶手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不过这一次人们注定要失望了,断案如神的甄大人这一次竟然迟迟没有破案。

顺天府里,甄世成正整理着一摞摞案卷。

这些案卷全是有关杨盛才四人多年来的一些情况,甄世成看过这些案卷不由感叹现在才有人来找这几个小崽子算账还真是不容易啊。

至于破案?难!

他本来准备从大火那日租赁船只的人着手,然而派属下查过后一无所获,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虽然没有实质的进展,可甄世成凭经验却隐隐察觉并不简单,仿佛有个躲在暗处的对手早早猜到了他的打算,把所有纰漏一一堵住。

还真是有意思。

随手翻了翻案卷,甄世成起身走了出去,溜达着静静脑子。

“父亲。”少年清朗的声音传来。

甄世成停下脚,打量着有几日没注意到的长子。

咦,这小子气色好了些,看来已经从上次的打击中恢复了。

甄世成前些日子生出的那一点点愧疚理直气壮消散了,问道:“今日没出去?”

甄珩笑道:“快考试了,就不出去了。父亲的案子进展如何了?”

“没进展。”甄世成随意道。

甄珩笑意一滞。

父亲大人说没进展的语气似乎太理直气壮了些,让他本来准备好的安慰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端详一下甄世成的神色,甄珩温声劝道:“父亲不要着急,儿子相信以您的能力定然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这个案子大概就这样了。”

甄珩又是一滞,斟酌着劝道:“父亲不必往心里去,有些时候人力终有不及,不是您的问题。”

甄世成斜睨着儿子:“你操这个心做什么?还不温书去。”

到底谁是老子谁是儿子?

甄珩嘴角微微抽动,想着前些日子无意中瞧见老父亲愁眉不展,默默把火气咽了下去,宽慰道:“父亲,儿子知道您破不了案心中难受,不过——”

“不过什么啊,谁说我破不了案心里就难受的?”甄世成皱眉看着儿子,“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啰嗦?”

这个样子小姑娘能喜欢吗?据说现在小姑娘心悦的都是那种话少高冷的美少年。

“前些日子儿子看到您对月长叹——”

甄世成捋了捋胡子:“呃,当时发愁万一破了案把凶手打入死牢怪于心不忍的,可故意不破案又不符合我的处事原则。”

现在好了,他确实能力不足破不了案,总算可以对良心交差了。

甄珩:“……”说好的公正无私呢?他父亲别是个假冒的吧?

“快去温书!”甄世成吼道。

甄珩翻个白眼,赶紧走了。

甄世成摇摇头,背手往回走。

儿子还是太单纯了啊,大周律法尚做不到公正无私,何况人呢。

案子一拖就拖到了金秋八月,甄世成在多方势力的施压下大大方方上禀景明帝,案子破不了。

弹劾甄世成办案不力的奏折如雪花飞到龙案前。

景明帝把一摞奏折往桌上一摔,冷笑:“一个案子破不了就要摘下顺天府尹的顶戴?天下悬案数不胜数,要是这样那些官员都该滚蛋了!”

大太监潘海默默听着,暗暗为太子鞠了一把同情泪。

皇上被这些不开眼的一气,又该迁怒太子了,谁让礼部尚书的孙子是太子的小舅子呢。

等到转日上朝,一名御史出列,忿忿指责顺天府尹尸位素餐,一桩简单的纵火案竟弄成了悬案。紧接着又有数人站出来弹劾甄世成。

景明帝不动声色听完,好脾气问站出来的数人:“顺天府尹是要职,离不得人,不知诸卿谁愿意接任此职,接手画舫纵火一案呢?”

第247章 枣子

景明帝这么一问,站出来的数人顿时傻了眼。

谁不知道顺天府尹难当啊,多少任顺天府尹都是踌躇满志上台,用不了多久就灰头土脸走人。能顺利走人还算好的,最后弄得丢官罢职的可有不少。

相比起来,大周的言官就太舒坦了,只要盯着朝廷内外,但凡有出格的事奏折一写,任务就算完成了。

见几人面面相觑谁都不开口,景明帝心中冷笑:就知道这些人只会嘴皮子功夫,真正要他们做实事了,一个个都闭嘴了。

景明帝当然不会换掉甄世成。

在景明帝心中甄世成是能吏,难得的还是孤臣。

在别人看来甄世成寒门出身,没有家族当大树乘凉,可对景明帝来说寒门出身正是甄世成最大的优点。

只要甄世成始终如一,他就会当这个寒门能吏的最大靠山。

当然这个心思景明帝从来没有明显流露过,而喜怒不形于色本就是一个称职的帝王应有的素养。

“怎么,诸卿都不愿意?”故意等了好一会儿,景明帝不温不火问道。

先前站出来的御史忙道:“微臣才疏学浅,难以接任顺天府尹一职。”

其他人一听立刻附和。

景明帝面上依然淡淡的:“既然如此,那么甄世成卸任顺天府尹一职后,诸卿心中可有更合适的人选?”

几人又被问傻了。

合适的人选?当然没有啊,谁不知道顺天府尹是个烫手山芋,坐稳了说得上位高权重,坐不稳那就等着得罪人倒霉吧。

他们要是胡乱举荐,那才是想不开。

“诸卿怎么又不说话了?人是你们弹劾的,莫非还要朕绞尽脑汁想接任的人选么?”

“臣等不敢。”

“那就好好想想吧,朕等着呢。”

几人额头沁出冷汗,这才琢磨过味来:皇上这是力保甄世成啊。

奇怪了,金水河画舫纵火一案受害者明明是太子的小舅子,甄世成破不了案不该龙颜大怒才对嘛,皇上怎么浑不在意呢?

嘶,莫非皇上对太子有所不满?

那可真是失策了,他们弹劾得这么起劲,就是想卖礼部尚书府与太子一个好,反正是顺水人情,早知道皇上的心思就不趟这个浑水了。

景明帝不是个刻薄的,把几个让他糟心的臣子逼得汗流浃背,便决定给个台阶下了:“诸卿要是想不出来,看来这顺天府尹一职还是甄世成最合适,各位觉得呢?”

几人还能说什么,自然连连称是。

金水河画舫纵火一案最终以悬案了结,以礼部尚书府为首的几家自然气不过。可除了礼部尚书府,其他三家先前还被皇上斥责过,这个时候不敢再闹腾。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孩子并没出事,找不出纵火小倌虽然窝火,但为此再惹皇上不快显然不明智。

礼部尚书府的一处书房,响起杨父不甘的声音:“父亲,才儿难道就这么白死了?”

礼部尚书已到了花甲之年,往日顺心如意瞧着精神矍铄,此刻看起来却一脸疲惫,咳嗽一声道:“不然呢?你忘了太子妃前些日子回来说过的话?”

杨父一听,脸色越发难看了。

“才儿确实太不像样子了,平时胡闹也就罢了,怎么能打伯府公子的主意?这事情传到了皇上耳中,你以为皇上会怜惜你丧子之痛,怜惜我丧孙之苦?别做梦了,皇上心中不满着呢!我告诉你,你再不消停就要连累太子妃了……”

杨父一听,心中一紧。

儿子是心头肉,而太子妃则是杨家的荣耀。等将来太子登基,杨家就要出一位皇后了,那时候他就可以封沐恩伯。

要说起来,一个伯爷其实远比不上尚书府的权位,但是尚书府的风光是父亲带来的,等父亲致仕,倘若家族十年以内没有出息的子弟通过科考踏入仕途,杨家就要退出京城上层圈子,到时候谁还记得杨家曾经的风光。

可是封伯就不同了,沐恩伯可是世袭罔替的,哪怕他的子孙再不争气,在京城世世代代都有一席之地。

“儿子知道了。”

杨父曾经也是个纨绔少年,现在人到中年当然稳当多了,平日里的嚣张不是因为不懂世故,而是因为面对的那些人不值得他收敛脾气。现在是皇上不满,那么再大的脾气当然要收好了,打落牙齿和血吞。

“等明日,我也该上朝了。”礼部尚书疲惫揉了揉太阳穴。

孙子横死,身体抱恙虽能引起皇上同情,但时间久了万一皇上觉得他年老体弱,礼部尚书说不定就要换人来当了。

海棠居中的海棠树已经结了果子,眼看着就要成熟了,坠满枝头煞是喜人。

阿蛮蹬蹬蹬跑进屋子,压低声音道:“姑娘,那案子已经当悬案结了。”

姜似眼神微闪,唇角露出轻松的笑意:“知道了。”

尽管反复琢磨过每一个细节,自认万无一失,可是遇到甄世成那样的对手对姜似来说压力还是很大的。

案子一日不结,她这颗心终归放不下来。

“阿弥陀佛,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阿蛮双手合十,喃喃念着。

姜似目光下移,落在阿蛮胳膊上挎着的小篮子上:“这是什么?”

阿蛮这才想起来,忙把盖在小竹篮上的细布掀开,露出红灿灿的枣子:“姑娘,余公子家的枣子。”

“谁?”姜似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句。

“余公子呀,他家门前不是有棵歪脖子枣树嘛,这枣子就是从那棵枣树上摘下来的呢。”

“他是如何给你的?”

“姑娘您还不知道呀,今日余公子来咱们府上找二公子了,这篮枣子就是余公子带来的。二公子尝着甜就让阿吉给您送过来,路上正好遇到婢子,婢子就直接带回来了。姑娘您尝尝,枣子可甜呢。”

姜似抬手扶额。

郁七竟然上他们家来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你都收。”见小丫鬟美滋滋的,姜似气不过斥了一句。

阿蛮眨了眨眼,再问:“姑娘,那您尝不尝啊?”

一颗颗枣子又大又圆,红得喜人,一看就是精心挑选后洗过的。

姜似拿起一颗枣子放入口中。

第248章 弃学

此时郁谨正在听竹居里与姜湛聊天,思绪却早已飞远了。

也不知道阿似有没有吃到他送来的枣子,那些枣子可是他亲自挑选了洗过的。

“余七哥?”

郁谨回神,想到先前见到他带来的枣子姜湛一口气吃了七八颗,气就不打一处来。

就没见过一个大男人这么爱吃零嘴,尝一颗意思一下不就得了!

姜湛正感动着呢:“余七哥,从顺天府回来那一次幸亏你在,不然我与四妹就要吃亏了。我吃点亏不打紧,四妹万一吃了亏,我可真的罪该万死了。”

郁谨没吭声,心道明白就好,当哥哥的总惹事连累了妹妹可不罪该万死嘛,难道还想减刑?

“余七哥,你不但带了名贵的补品,还带了枣子,实在太客气了。”

“枣子补血。”郁谨淡淡道。

“对了,余七哥,你刚刚说要搬家了?”

郁谨颔首:“嗯。”

“雀子胡同不是住着好好的么,怎么突然要搬家了?”

“家人给置的宅子,不好不搬。”

“这么说余七哥以后不是一个人住了?”

郁谨想了想,点头:“人还不少。”

姜湛颇为遗憾:“那以后就不方便去找余七哥了。”

一大家子人呢,他除了余七哥谁都不认识,上门做客有些尴尬。

郁谨颇为体贴道:“不打紧,姜二弟觉得去我那里不方便,以后我可以常常过来。”

姜湛一听乐了:“余七哥说得是,我父亲特别欣赏你,总说叫你来玩呢。”

郁谨淡淡一笑:“伯父不嫌弃就好。”

“怎么会嫌弃呢,我看我父亲恨不得你是他儿子。”姜湛撇了撇嘴。

“伯父不嫌弃就好。”

“啥?”

郁谨咳嗽一声,一本正经道:“我是说,伯父对我如此厚爱令我受宠若惊。”

姜湛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问:“余七哥,令尊对你是不是不咋样啊?”

要不是二人这么熟了,这话他可不好意思问。

姜湛最近想通了,余七哥要是真能当他妹夫也不错,至少遇到危险可以保护四妹。不过余七哥的家里情况让他隐隐有些担忧,总觉得孤身一人在京城讨生活的余七哥似乎在家里处境不大好。

听姜湛这么问,郁谨回想了一下,笑道:“姜二弟也知道我家兄弟姐妹多,父母放到每个孩子身上的关注自然就少了,这本是人之常情,倒算不上对我不好。我反而觉得这样更自在些,至少一举一动不会被长辈盯着,你说是不?”

姜湛一听太对了,他爹就是因为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才紧盯着随时打他呢。

“余七哥说得有道理。”

郁谨微微一笑:“姜二弟,前些日子给你打听的事有眉目了,金吾卫有个空缺,不知道你想不想去——”

“金吾卫?”姜湛都愣了,好一会儿指着自己道,“你说我可以去金吾卫?”

在大周,金吾卫与锦鳞卫是众亲卫军中最耀眼的两卫。

锦鳞卫的名头就不必多说了,金吾卫专司皇室安全,几乎全是从勋贵与武将子弟中挑选出来的。

姜湛在金吾卫选人的时候曾经逃课考过一次,没考上。

那时候他才十三岁,落选后发狠练了两年,结果金吾卫不再大选了,一般都是顶缺。

一个大家族除了注定要继承家业的嫡长子以及读书有天赋的子孙,那么多子孙与其在家里厮混当然不如有个正经事做。金吾卫是个锻炼年轻人的好去处,差事清闲、薪俸不菲,偶而还能在皇上面前露个脸,自然就成了许多人眼里的香饽饽。

姜湛依然不敢相信有这般好运,再次问道:“余七哥,我真的能去金吾卫?”

郁谨笑着点头:“只要你愿意就行。”

“我当然愿意啊,傻子才不愿意呢!”姜湛欢喜得险些要跳起来。

他要是去金吾卫当差,以后就不用读书了,还能用自己赚来的钱给妹妹买好吃的。

不对,还能早点把欠四妹的钱还了。

这么一想,姜湛恨不得立刻去金吾卫报道。

郁谨提醒道:“我记得姜二弟还在读书吧,改走别的路是大事,姜二弟还是要和令尊商量一下。”

“父亲一定会答应的。”

“那我等姜二弟的消息。”

送走了郁谨,姜湛立刻去书房找姜安诚,很快书房里就传来惊天动地的吼声:“什么,不读书了?你个小畜生,是不是去逛金水河没挨打,反倒把你胆子养肥了?”

姜湛赶忙挡着脸:“父亲,您听我说完啊,是余七哥帮我找了个差事。”

一听姜湛提到郁谨,姜安诚狂揍儿子的动作一顿,皱眉道:“小余给你找了个差事?”

姜湛连连点头:“是呀,余七哥找的。”

“你不读书能干什么?难道要去学人家开铺子做生意?本以为小余是个靠谱的,没想到跟着你学坏了。”

姜湛听得嘴角直抽。

这到底是谁的亲爹啊,一般不都是嫌弃别人带坏了自家孩子嘛,怎么到他爹这里反过来了?

“父亲,您先听听余七哥给我找了个什么差事再说啊。”

“什么差事?”

姜湛咧嘴一笑:“金吾卫。”

姜安诚一下子愣住,以为听错了:“金吾卫?”

“是呀,就是您想的那个金吾卫。”姜湛看着父亲的表现顿觉神清气爽。

没想到他在父亲面前也有扬眉吐气的一天。

“金吾卫现在一缺难求,小余怎么给你找到这么好的差事?”姜安诚百思不得其解。

“余七哥帮过不少人呢,别人承他的情呗。”

“这么好的差事,小余应该自己去啊。”

姜湛挠了挠头:“父亲,您再这样会让儿子怀疑人生的。”

姜安诚一巴掌打过去:“怀疑什么人生?回头把小余叫来吃饭!”

“知道了。父亲,学堂那边我就不去了吧,趁着还没去当差先练练。”

姜安诚板着脸沉吟片刻,这才点头:“不去学堂可以,但在没去当差前不许把事情嚷得人尽皆知。”

“儿子铁定不会瞎嚷嚷的,最多告诉四妹。”

姜湛在东平伯府众人眼里是个不成器的,逃课乃家常便饭,直到秋闱临近府中人才后知后觉发现一件事:二公子居然不读书了!

第249章 秋闱

冯老夫人对大房一直窝着火,等到府中主子吃团圆饭的时候,借着这个由头把火发了出来:“老大,湛儿不去学堂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姜安诚有些错愕。

儿子是块什么材料谁都知道啊,不读书居然还用说?

“湛儿自从落水后有一阵子没去学堂了,后来说打算找个差事做,我想着他在读书上确实没有天赋就答应了。之所以没跟母亲提,是觉得一点小事没必要让您费心。”

冯老夫人目光凉凉从姜湛身上扫过,突然重重一拍桌面:“老大,你莫非忘了前不久皇上赐了什么给湛儿?”

“儿子当然记得,皇上赏赐了一套文房四宝给湛儿。”

冯老夫人恨不得举起拐杖把长子的脑袋敲开,看看里边是不是装满了稻草:“皇上赐了文房四宝给湛儿,湛儿却连书都不读了,这不是天大的笑话吗?此事一旦传到御史乃至皇上耳中,你让皇上对咱们伯府怎么想?”

“祖母,您想多了吧,皇上日理万机,能记得孙子是谁啊。”姜湛忍不住嘀咕道。

“你给我闭嘴!”冯老夫人板着脸斥了姜湛一句。

金水河一事虽然最后皇上安抚了东平伯府,可到底因为姜湛把几家高门大户给得罪了。

姜湛那时候若出了事,冯老夫人肯定会有几分真心实意的心疼,但现在姜湛活蹦乱跳的,冯老夫人心中就只剩下不满了。

这个孙子还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将来还不一定给伯府惹出多少祸来。

二太太肖氏接话道:“湛儿,老夫人说得没错,你现在不是小孩子了,凡事作出决定前都该考虑一下咱们伯府,可不能全凭着性子来了。”

肖氏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姜湛越不成器越能显出长子姜沧的优秀来,她自然乐见其成,另一方面就是翻江倒海的嫉妒了。

御赐的文房四宝啊,正值秋闱之年,这赏赐要是给沧儿的,那么沧儿通过乡试就十拿九稳了。

姜沧读书上很有天赋,年纪轻轻已经中了秀才,这一次的乡试虽然是第一次下场,但先生与老爷都说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那还是会有万一啊,但姜沧要是有了御赐的文房四宝当护身符就不一样了。

肖氏不由在心中第无数次感叹:御赐的文房四宝怎么就给了姜沧这个不学无术的蠢货呢!

“我不读书怎么就是由着性子来了?我又不是打算从此游手好闲——”

姜似已经从姜湛口中知道了郁谨给他安排进金吾卫的事,虽然相信以郁谨的身份不会出问题,但事无绝对,没正式入职之前当然低调些才好。

她此时怕兄长忍不住抖出来,遂接过了话头:“二婶,您想岔了,我二哥不读书正是为了咱们伯府着想。”

肖氏撇了撇嘴:“四姑娘,你说说二公子怎么替咱们伯府着想了?”

她本来想刺几句更难听的,可是想到姜似手里那柄玉如意,只得把话咽了下去。

一柄玉如意当然不至于让她一个当婶子的连话都不敢说,可是她发觉姜似有点邪门。

不久前姜湛落水,姜似却穿了一条石榴裙,当时所有人都认定落水一夜的姜湛没有生还希望,只有姜似坚信兄长活着,还扯出什么好人有好报来,结果姜湛真的活蹦乱跳回来了。

再然后,姜似与几个纨绔子牵扯上,不管谁对谁错,女方一身腥是惹定了,可是皇上一柄玉如意赐下来,谁都不敢再拿那天的事说话,不然就是与皇上唱反调。

这小蹄子的运气莫不是要逆天?

面对肖氏的追问,姜似嫣然一笑:“我二哥读书还要公中出钱呢,找个差事做的话不论薪俸多少都要交给公中,这一进一出,难道不是替伯府着想么?”

姜湛仿佛被打了一闷棍。

他怎么忘了,就算领了俸禄也要老老实实上交,看来欠四妹的钱不知要猴年马月才能还上了。

冯老夫人淡淡道:“伯府供你们读书还是读得起的。再者说,你们小一辈真能赚到钱自己留着就是,公中并不差这些。”

姜湛瞬间精神抖擞起来。

“孙女觉得应该让二哥做他擅长的事,而不是在不擅长的路上走下去——”

冯老夫人毫不客气打断了姜似的话:“他能擅长什么?打架吗?”

姜湛耳根通红,用力握拳把愤怒忍了下去。

他不会再冲动了,等他穿上金吾卫的侍卫服,倒要看看祖母怎么说。

肖氏弯了弯唇角,眼底笑意一闪而逝。

老夫人最重视她的长子,嫌弃姜湛不争气,这一点众人心知肚明,不过以往老夫人并没有这般挑明态度。

姜似暗暗摇头。

看来祖母对二哥的轻视根深蒂固,她再说什么都没必要,等二哥去了金吾卫自然能让大家改观。

勋贵之家会读书的子弟少之又少,有资格继承爵位的更是只有一人,剩下那些子弟能进金吾卫混个资历算是极好的出路。

至于堂兄——想到姜沧,姜似神情有些微妙。

她这位堂兄确实很会读书,凭实力通过乡试问题不大,然而这一届秋闱注定要让这些人失望了。

姜沧在考场呕吐不已,最终是被抬出去的,完美错过了今年乡试。

“不要再想些有的没的,明日就回学堂读书!”冯老夫人最终下了命令。

姜沧脾气上来,梗着脖子道:“读书有大哥就够了,反正我不去!”

他说完拔腿走了,气得冯老夫人嘴唇发白,当即吩咐阿福:“去跟管事说一声,从这个月起停了二公子的月银!”

肖氏忍着得意劝慰起冯老夫人来。

随着二公子被停月银的事传出去,一边是大公子紧张备考,一边是二公子不学无术连书都不读了,二人可谓形成了鲜明对比,府中下人提起此事俱都摇头。

“啧啧,早就看出来了,二公子不惹祸就是好的,哪是读书的料啊。”

“可不是嘛,到底比不了大公子。”

“这是当然了,二老爷就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大公子能差了?这次下场定然高中的。”

肖氏听到下人们的私下议论,越发春风得意。

很快景明十八年的乡试就到了。

第250章 人靠衣装

二太太肖氏把考篮检查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连考篮中每一个物件的摆放位置闭着眼睛都能记下来才算安心,交代书童道:“拿好了大公子的东西,要是出了差错,唯你是问!”

姜沧的书童是个伶俐的,喜滋滋道:“二太太您把心放在肚子里吧,大公子定然能给您考个举人回来。”

肖氏抿嘴笑了,矜持道:“到时候自然少不了你的赏钱。”

姜沧去贡院这一日,天还蒙蒙亮就要动身,阖府上下都出来送行。

“沧儿,不要紧张,发挥出你平日的水平就好。”姜二老爷轻轻拍了拍姜沧的肩膀。

“儿子明白。”

肖氏紧跟着道:“我听说号舍内环境极差,沧儿,你要照顾好自己。”

姜沧嘴角挂着从容的笑:“母亲放心吧,儿子会照顾好自己的。”

姜二老爷有些不耐烦:“好了,少说些,让沧儿赶紧去贡院。”

肖氏抬手替姜沧整理了一下衣领,不再啰嗦。

姜沧对着冯老夫人深深一揖:“祖母,您赶紧回去吧,孙子这就去考场了。”

冯老夫人强作镇定连连点头:“去吧,记得你父亲提醒的话,你没问题的。”

姜沧再次对冯老夫人等人抱拳,上了马车往贡院的方向驶去。

天边淡淡的黑渐渐变成浅浅的橘红色,晨曦初露,又是一个好天气。

冯老夫人矗立原地,久久注视着姜沧离去的方向,心头激动不已。

长孙今年才十九岁,只要此次考试顺利明年二月就可以参加春闱了,倘若在春闱中高中,立刻就会跃入京城权贵圈子的视线。

科考的残酷无人不知,弱冠之龄的进士有多么抢手更是无人不晓,到时候何愁长孙没有好前程,没有好姻缘。

儿子这一辈次子是个前程远大的,孙子这一辈长孙很快就要撑起来了,伯府就算将来失去爵位似乎也没那么可怕。

冯老夫人想着这些,一颗衰老的心仿佛重新焕发了活力,连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咦,大哥已经走了吗?”姜湛揉着眼匆匆赶来。

虽然私下里姜湛与姜沧不算亲近,但科考是天大的事,放到任何一家几乎都会阖家相送,姜湛自然记得早起送人。

奈何郁谨已经通知姜湛马上要去金吾卫报道,他为了不露怯整日操练,又是年轻贪睡的时候,一不小心就睡过头了。

看到姜湛,冯老夫人嘴角的温和隐了下去,不悦道:“你还记得过来!”

姜湛不好意思道:“没想到大哥去这么早。”

冯老夫人沉着脸伸出手,由阿福扶着转身往回走去。

对这个孙子她是彻底不抱希望了,多看一眼都添堵。

姜湛尴尬眨眨眼。

今日是他不对,不过祖母眼中的嫌弃也太明显了。

肖氏路过姜湛身侧,凉凉说了一句:“这读书啊,就是这么辛苦。二公子回去吧,眼下时间还早,可以睡个回笼觉呢。”

姜安诚对姜湛的姗姗来迟当然不满意,不过想到近来儿子的努力,默默把原本的训斥咽了下去,与姜三老爷一同出门办事去了。

姜似落在最后,与姜湛并肩往回走。

“二婶好像越来越阴阳怪气了。”姜湛小声道。

姜似望着肖氏的背影微微一笑:“是呀,每个人不一样。有的人遇到了挫折扛过去后越发从容,有的人遇到挫折原本的从容忘得一干二净。”

想想前世,姜倩不曾因为“邪祟附体”的事被祖母嫌弃,更不曾因为长兴侯世子虐杀女子的事狼狈回了娘家,志得意满的肖氏在大房的人面前一直保持着满满的优越感,当然从容大度。

而这一世,随着许多事情的改变,肖氏在日积月累的怨念中难以保持伪善的面具不足为奇。

“那看来二婶的毛病要痊愈了。”

姜似不解其意。

姜湛笑道:“大哥显然会高中的,到时候二婶春风得意,还好意思阴阳怪气啊。”

“这可不一定。”姜似意有所指道。

姜湛以为姜似这话指的是肖氏,没往深处想,语气一转道:“四妹,余七哥通知我明日就能去报道了,我已经拿到了号牌。”

号牌一领,姜湛入职金吾卫便成了板上钉钉,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姜似由衷替兄长高兴:“那恭喜二哥了。”

第二日一大早姜湛就出了门,回来时穿着一身蓝黑相间绣金线的侍卫服,显得格外俊俏。

守门的人险些没认出来:“二,二公子?”

“王叔不认识我了?”姜湛连马都没骑,是一路走回来的,却觉得浑身是劲,一点都不累。

原来被别人艳羡的感觉这么美妙。

“二公子,您从哪借来的衣裳?这好像是金吾卫的衣裳吧?”给东平伯府守了这么多年门,门人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姜湛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什么叫借来的衣裳?一个小小门人居然把他看得这么扁!

姜二公子站稳了,挺了挺腰板,一拍挂在腰间的佩刀:“王叔说什么呢,我能借人家衣裳穿吗?这是我自己的衣裳。”

他说完昂首挺胸往里走,门人颇担忧喊道:“二公子,仿制官家的衣裳听说要吃牢饭的——”

姜湛脚步一顿,深深吸气。

他现在可是金吾卫了,至少不能闹出暴打门人的事来。

姜湛成为金吾卫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伯府。

冯老夫人看着因穿上合身的侍卫服显得越发丰神俊朗的孙子,一时心情格外复杂。

她以为这个孙子这辈子就是一滩烂泥了,不给家族惹祸就谢天谢地,没想到竟混进了金吾卫。

姜二老爷不由看向姜安诚:“大哥,湛儿能进金吾卫托了不少关系吧?”

想进金吾卫,托关系找人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他竟没听到一丝风声,真是奇怪了。

姜安诚笑笑:“我可没门路。湛儿朋友多,他自己寻的路子。”

嗯,小余真的很不错,要是似儿满意他还想留着当女婿呢,可不能暴露给别人。

姜湛从没觉得这么扬眉吐气过:“是呀,二叔,我找朋友帮的忙,没花家里一个铜板呢。”

肖氏瞧着姜湛的得意很不舒服,笑道:“没想到二公子当上金吾卫了,这样也好,以后你们兄弟一文一武,互相帮衬。”

金吾卫又怎么样,能有举人、进士风光么?

第251章 逆天霉运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在大周是连贩夫走卒都根深蒂固的认知。

锦鳞卫吓不吓人?吓人!谁家要是有个在锦鳞卫当差的,四邻八舍见了这家人就得夹着尾巴做人。可是畏惧的背后,却是让人吐唾沫的。

金吾卫风不风光?当然风光,但能进金吾卫的都是公子哥儿,羡慕不来。

只有读书一途,那才是正正经经的出路,真正的鱼跃龙门,就连勋贵之家的子弟能通过科举都是举家欢庆的事,原因很简单,官场上能攀到权力顶峰的永远是科举出身的官员。

至于别的,都是杂鱼。

肖氏现在就用姜湛是一条杂鱼来安慰自己。

只不过这条杂鱼之前还是一滩烂泥,任谁都觉得一辈子扶不上墙去,肖氏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些酸涩。

再等等,只要等到秋闱结束出了桂榜,谁都不能抢走长子的风光。

“二哥,你的衣裳真好看,你真的是金吾卫了?”四公子姜泽仰头问。

姜三老爷有一儿一女,女儿是姜俏,儿子是姜泽,今年才刚十岁,正是懂些事又保持着天真的年纪。

姜湛解下腰间佩刀递给姜泽炫耀:“当然是啊,四弟你看看这刀鞘上的飞鹰,就是金吾卫特有的标志呢。”

一旁的三公子姜源见姜泽摩挲着霸气十足的佩刀,羡慕不已:“二哥,让我摸摸呗。”

肖氏看了姜源一眼,暗暗恼怒次子的没出息,淡淡道:“乱摸什么,别给你二哥摸坏了。你看你二哥都有正经差事了,你以后可要好好读书。”

姜源一听垮了脸:“母亲,我也不想读书了——”

“闭嘴!”肖氏声音扬起,“不读书你能干什么?也有你二哥的好运进金吾卫吗?”

姜湛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凭本事结交到的余七哥,有个有本事的朋友怎么就是只凭运气了?这明明是靠人品和实力。

“二哥能进金吾卫,我怎么就进不去?大不了让父亲帮我托托关系。”姜源梗着脖子道。

姜源如今也有十四岁了,和姜湛有一点很相像:都特别厌烦读书,似乎没开这一窍。

只不过姜源年纪稍小,上面有作天作地的姜湛长期顶着,一时显不出来。

“胡闹!”因为长子自幼就天资聪颖,在肖氏心中没有什么比读书更重要。

姜二老爷看着挺拔如一株白杨的姜湛倒是有些意动。

次子与长子截然不同,读了这么多年书能识几个字、作两首歪诗就算不错了,年纪小的时候当然要读书磨性子,但大了后确实没必要在科举这条道上走到黑。

金吾卫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姜源这个年纪进金吾卫太小,姜二老爷自然不急,淡淡道:“先好好读书,回头再给你请个武师学上三年再说。”

“太好了!”姜源挥挥拳头,看姜湛的眼神越发亲近起来。

等几年后他进了金吾卫,就有二哥罩着了。

肖氏心中不满姜二老爷的决定,在众人面前却什么都没说。

罢了,次子本来就不是读书的料,将来当个金吾卫也不错,一母同胞的兄弟一文一武那才是真正的帮衬呢。

想到长子,肖氏格外惦念起来,回到雅馨苑忍不住对姜二老爷念叨道:“这么热的天,也不知道沧儿受不受得了,我听说他们考试的号舍连伸个脚的地方都没有。”

所谓号舍,就是考生们考试时所在的单独小矮屋。乡试共分三场,每一场考三天,这三天考生的吃喝睡觉都在小小的号舍中度过。

姜二老爷经历过秋闱、春闱,对号舍的恶劣条件当然是清楚的,淡淡道:“都是这么过来的。”

“据说那些号舍有的还漏雨呢,万一要是分到那样的号舍——”

“闭嘴!”姜二老爷不悦瞪了肖氏一眼。

真要分到漏雨的号舍,一旦下雨打湿了考卷,那么成绩也就作废了。

肖氏自知失言,忙道:“咱们沧儿从来都是运气顶好的,肯定会分到最好的号舍,我就是瞎操心呢。”

姜二老爷没好气扯了扯面皮。

无知妇人,号舍漏雨算什么,要是分到挨着厕所的“臭号”那才是连考都不用考了。

这么热的天气,想想那味道——

姜二老爷回想着他大考那一年,有一个倒霉的同窗分到了臭号,挺了一天就受不住昏倒被抬出去了,格外唏嘘。

不过这种臭号是极少数,能分到的人那是十分背运了。

姜二老爷当然不认为儿子会这么倒霉,波澜微起的思绪很快平复下来。

眨眼就到了八月十一,乡试首场考试的最后一日,到了黄昏时分参加第一场考试的考生就会出来了,像姜沧这样离家近的当然不用住客栈,而是回府。

眼看到了下午,伯府上下都紧张又期待起来,姜二老爷夫妇更是心中忐忑。

姜二老爷是参加过科考的人,比谁都清楚首场考试的重要性。

八股取士只重第一场经义,第一场考好了,剩下两场只要过得去就能中举,可以说首场才是真正决定考生们前途的。

拿下这一场,就等于拿下了明年春闱的资格。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好似雷点敲打在人心头,姜二老爷莫名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很快脚步声的主人就冲了进来,是外院管事,一进门就放声喊道:“大,大公子回来了!”

姜二老爷咯噔一声,一颗心沉了下去。

这个时候还没到交卷的时间,沧儿怎么会回来?

“到底怎么回事?”姜二老爷问话间已经带上了急迫。

管事惨白着一张脸道:“大公子是昏迷着被抬出来的!”

肖氏先前听到姜沧回来就情不自禁起身,听了这话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

“书童呢?”

一个瘦小的身影扑通跪了下去,抹泪道:“公子分到了臭号,抬出来时小的才知道公子硬挺了两日,到了今日呕吐不已,实在挺不住昏倒了被抬了出来……”

饶是姜二老爷在官场多年,听到这个眼前亦不由阵阵眩晕。

基础、经验、眼界、天赋,他盘算来盘算去都笃定长子中举十拿九稳,独独算漏了长子的运气。

“大公子人呢?”肖氏脚步仓皇冲了出去。

第252章 霉上加霉

姜沧确实倒霉透了,成百上千的考生,就那么十来个臭号就被他给摊上了。

正如姜二老爷所想,分到臭号的考生别说考试了,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

姜沧是个不甘平庸的,自小就认准了科考这条道,毅力自然不缺,所以硬生生挺了两天多才实在受不住臭晕了。

此刻姜沧躺在架子板上被抬着往里走,已经苏醒过来。

“沧儿——”肖氏跌跌撞撞迎上来,看清儿子的模样脑袋嗡了一声。

进考场时意气风发的儿子此刻脸色白中透黄,丰润的双颊深深陷了下去,瞧起来就如病入膏肓的痨病鬼差不多。

她儿子怎么会成了这样子!

“沧儿,你觉得怎么样?”

姜沧费力睁着眼睛看着神情惶然的母亲,惨淡一笑:“儿子让您失望了……”

吃力说完这几个字,姜沧白眼一翻昏了过去。

“沧儿,沧儿——”肖氏撕心裂肺哭喊着,这一刻觉得天都塌了。

这时以冯老夫人为首的众人都赶了过来。

姜二老爷怒道:“哭有什么用,还不赶紧请大夫来!”

长子是运气差,并不是没有实力,如今事情已经成了这样,只能等三年后再来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身体养好,身体才是一切的前提。

虽然如此安慰自己,可看着模样凄惨的长子,姜二老爷心中还是堵得透不过气来。

有实力没运气,这才是最令人窝火的。

姜沧主要是被考场环境折磨的,请来大夫开了几服药服下,身体就渐渐缓了过来。

人缓过来后,精神却一下子萎靡不振。

十年寒窗苦读,本该在秋闱中一鸣惊人,谁知道却因为运气不好连第一场考试都没坚持完,这怎么能不令人懊恼痛苦。

更让姜沧痛苦的是他的四书答得极好,别说中举,就是夺得桂榜前三都有可能。

对于乡试,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三场重首场,首场重四书。

第一场有七道题,四书三道,五经四道,决定首场考试成绩的就是三道四书题,所以考生们都会选择先做这三道题。

姜沧忍着恶臭把三道四书题做得花团锦簇,可惜到了最后一日没有坚持下来,一切心血付诸东流。难受之余,姜沧情不自禁把答好的题写了出来,魔怔般念了一遍又一遍。

看了姜沧对答的姜二老爷同样想吐血。

他可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入过翰林院学习的,眼光当然有,哪里瞧不出儿子的答题多么精彩。

越是如此,心中越滴血。

可惜了,太可惜了。

一个人实力不变的情况下,成绩的起伏很看运气,这一次的四书题明显对了姜沧胃口,再等上三年,谁知道出题人会有什么偏好?

这是到手的举人飞了啊!

姜二老爷几日来没少得到来自同僚的“安慰”,心一横把姜沧的答题传了出去。

很快关注科考的人便知道了一件事:东平伯府大公子是个有解元之才的,奈何运气太差分到了臭号,考试没有坚持下来。

这样一来,姜沧退考就成了人们颇觉可惜的一件事。

肖氏的打击比姜二老爷父子还要大,一连几日连饭都吃不进几口,很快就病歪歪起不来床了。

陆陆续续不少人来探病,肖氏从这些人口里听闻儿子的情况更觉心碎。

等姜二老爷过来,肖氏忍不住啜泣道:“沧儿的答题传出去了,现在人人都替他可惜,说他有解元之才,这话让沧儿听到了可怎么受得了……”

听着肖氏的抽气声姜二老爷就觉得心烦,甚至生出一个荒谬的念头:那日要不是这婆娘跟他讨论号舍的好坏,说不定沧儿还不会这么倒霉。

都是蠢婆娘的一张乌鸦嘴!

“不要哭了,你懂什么!”

肖氏啜泣声一顿,一张蜡黄的脸吃力抬起看向姜二老爷。

肖氏出身寻常,在大事上向来听姜二老爷的话。

“每一次秋闱因病退考的考生不知凡几,沧儿是个有才的,可退考的人姓名不会出现在桂榜上,谁会知道他有才?靠我们自己到处解释吗?现在把他的答卷内容传出去,那些有眼光的人看了就会替他惋惜,进而记住沧儿的才华。等到三年后沧儿再次下场定然会受到关注,这对他是极有利的。”姜二老爷耐着性子解释道。

说白了,姜二老爷是在最坏的情况下替姜沧造势,为三年后的乡试做准备。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听到外面的风声烦闷之余重重叹了口气。

说长孙有解元之才,她不觉得是夸大其词。长孙幼时启蒙,启蒙先生就断言他是块读书的料,将来一门父子双进士定会成为一桩美谈。

父子双进士啊,这是何等的风光!

冯老夫人只要想到这个就犯心绞痛。

要是长孙不成器那是没办法,可长孙明明有这样的能耐却因为运气差而与此届乡试失之交臂,这就太让人难受了。

一连十数日东平伯府都气氛低沉,弄得姜湛都不好意思显摆了,每日里老老实实前往金吾卫当差,倒是很快适应了新身份。

三场考完,很快就桂榜揭晓,头名解元立刻跃入世人的视线。

新出炉的解元居然是一位少年,正是名扬京城的如玉公子甄珩。

放榜次日便是宴请新科举人的鹿鸣宴,甄珩可谓众星捧月,不知接了多少同科递过来的美酒。

少年得意,总有人瞧不惯,就有人说酸话道:“可惜东平伯府大公子姜沧没有考完,他的答对我看过的,确实有解元之才。”

甄珩可不是那种被人堵心了还装君子的书呆子,从父亲那里似乎也没学过忍气吞声,当即微微挑眉笑道:“那我的答对兄台看过么?”

他说罢招人拿来笔墨纸砚,洋洋洒洒把第一篇四书题默写出来,随即把笔一扔,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少年解元酒后张狂些,谁能不原谅呢?

甄珩默写出来的答题很快就被在场举子传遍,紧跟着又以惊人的速度传到了外边去。

如果说姜沧是个读书的人才,那么甄珩就是个天才,两份答题放在一起一对比,姜沧那原本被无数人惋惜的答题立刻被甄解元惊才绝艳的答题衬成了渣渣。

第253章 坚持

甄世成听说了此事,把甄珩数落一顿:“年少轻狂!”

甄珩忙低头认错:“儿子喝多了。”

他承认东平伯府大公子姜沧学识不错,可是踩着他出名就不能忍了。

他辛辛苦苦考一个解元回来,若干年后别人一说是因为姜沧没考完才让他捡了便宜,岂不是要憋屈死。这个时候不当机立断替自己正名,难道要等将来苍白辩解吗?

再者说——想到东平伯府,甄珩心中小小荡起了涟漪。

他憋着一口气拿下解元,也是希望她能看到他的光彩。

或许她就改了主意呢。

那一次的拒绝,甄珩决意默默收起所有心思,可是初识情滋味的少年想要忘却第一次心动岂是那么容易的事。

说到底,是有几分不甘的。

而甄珩有这个自傲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优秀到哪怕对方不喜欢,也不能忽视他的光彩。

“父亲,要不您带着儿子去东平伯府认个错?”

甄世成觉得儿子的提议不错。

那小姑娘叫他一声世伯,东平伯与他也挺对脾气,如今已经称兄道弟,那么儿子在鹿鸣宴上酒后张狂的举动就不能装聋作哑了,带着儿子去东平伯府表个态是应有之意。

甄珩一看父亲大人表情,心知有戏,嘴角微微一翘。

甄世成正欲点头,一眼瞥见儿子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猛然回过味来,胡子一吹道:“臭小子,你是去人家伯府道歉的,还是去招蜂引蝶的?”

“咳咳咳。”甄珩猛烈咳嗽起来,白玉般的耳朵很快变得通红,哭笑不得道,“父亲,您说的都是什么啊?”

他是那种人嘛!

“再说了,儿子这么规矩的人,怎么会招蜂引蝶呢。”

甄世成慢条斯理捋着胡子:“这样啊,那我就私下把姜少卿约出来吧,反正道歉这事不宜张扬。”

本来东平伯府的大公子已经丢了大脸,要是他们登门拜访的事被旁人得知,就更令东平伯府难堪了,所以甄世成早就想好了低调行事。

当然,说私下约姜二老爷出来纯粹就是逗儿子玩的。

“父亲,还是登门拜访显得比较有诚意。”甄珩有些急。

他从未想过居然有再次去她家的机会,这一次还是光明正大的身份。

甄珩并不怕别人认出他是甄世成那次上门带在身边的小厮。

当时他一副小厮打扮,规规矩矩站在父亲身后,没人会留意到他,唯一能认出他身份的应该就是姜四姑娘。

甄珩怕姜似认出他的真正身份吗?当然不怕啊!

他自觉长得还不赖,如今名声亦过得去,在姑娘家面前想来还是挺容易赢得好感吧?

甄珩想到那个美貌无双的少女,忽然又有些不确定了。

甄世成见儿子表情变化莫测,拿折扇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叹道:“你这个傻小子啊!”

儿子贼心不死,当老子的总该帮一把,何况还是亲自给儿子挖的坑。

甄珩腾地红了脸,竭力维持着镇定:“父亲去的时候告诉儿子一声就好。”

“你与同科们的宴会不是一个接一个么?”

“都是可以推掉的。”甄珩说到这里脸皮终于撑不住了,随便找了个借口匆匆跑了。

看着儿子落荒而逃的背影,甄世成叹了口气。

罢了,他就帮着儿子再试试吧。

年轻人嘛,受一两次挫折算什么,受着受着说不定就习惯——咳咳,就成功了呢?

甄夫人一听甄世成要带着儿子前去东平伯府,略一思索就琢磨出其中深意,当即拎住了甄世成耳朵,怒道:“好啊,害了儿子一次不成,还要再害第二次!甄世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姑娘给你灌迷魂汤了吗?”

要不是从穿开裆裤就一起玩,她都怀疑这老家伙自己想娶来当媳妇了。

“快松手,总要等丫鬟们出去啊!”甄世成老脸涨得通红。

甄夫人察觉两个丫鬟还在屋子里杵着,忙松开手,沉着脸道:“还不出去,没个眼力劲!”

两个丫鬟迫不及待跑了。

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两个,甄夫人往美人榻上一坐,板着脸道:“甄世成,我告诉你,你再祸害儿子我绝对不答应!”

年少情动的滋味她尝过,两情相悦还好,若是其中一个单相思,那可就太难受了。

她一想到如此优秀的儿子目前就是这种处境,便忍不住心疼。

“珩儿不是那种跳脱的孩子,碰了壁把念头收起来,慢慢就熬过去了。等将来给他挑个样样出挑的好姑娘,这点子事算什么?可你居然还一次次挑起他的念头,这不是害他么?”甄夫人越说越气,恨不得现在就把搓衣板拿出来让甄世成跪着。

这时门外传来少年清越的声音:“父亲,母亲,儿子可以进来一下么?”

夫妇二人面面相觑,甄夫人缓了缓情绪道:“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甄珩走了进来。

“珩儿有事?”见甄珩反手把门关好,甄夫人问道。

甄珩冲着甄夫人一揖:“母亲,刚刚您与父亲的争执,儿子在门外不小心听到了。”

甄世成胡子抖了抖。

不小心听到?不亏是解元郎,用词很有他当年的水平呢。

甄夫人定定望着儿子,不解他说这个的意思。

“母亲,您别怪父亲,是儿子……儿子想再去一次……”说到后来,少年连耳根都是红的。

如此直接在父母面前袒露心思,说不尴尬是不可能的,可是为了那万一的机会,这又算什么呢?

“珩儿!”

“母亲,您听我说。”甄珩抬眸,毫不退缩与甄夫人对视,“您是为了儿子好,儿子全都明白。只是……轻易放弃固然会少很多磋磨,但会多很多遗憾呢。母亲,儿子不想留有遗憾。”

总要再试一试,用他光明正大的身份。

至少要她知道他是谁,至少要他第一次心动的姑娘知道他生的什么模样。

他哪怕注定是她人生中的过客,至少比从未路过要强。

甄珩从未后悔在那个清幽安静的林子里偶遇那个如精怪般的少女,即便从此饱受折磨。

“眉娘,年轻人懂得坚持是好事,还记得咱们那时候么?”

甄夫人神色一变,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第254章 醉翁之意

秋高气爽的八月对东平伯府大多数人来说是个愁云惨淡的月份,姜二老爷夫妇更是其中之最。

儿子十拿九稳的举人飞了已经够苦闷,想为儿子造点势提升名气,没想到新科解元毫不客气啪啪打脸,把脸都抽肿了。

肖氏头一次对姜二老爷有了微词:“早知道不把沧儿的答题传出去,也不至于把沧儿推到风口浪尖上……”

“你懂什么,这是意外!”姜二老爷本来就窝火,听肖氏这么一说,越发恼怒。

他不认为顺势替儿子扬名有什么不对,只能说运气太差,极差。

谁能想到鹿鸣宴上有人吃饱了撑的拿沧儿来踩新科解元呢?谁又能想到新科解元居然连一句酸话都不能忍,当场就写下自己的对答甩在了挑衅之人的脸上,更是狠狠抽在了东平伯府脸上。

姜二老爷想着这些,脸黑如锅底,偏偏前不久景明帝对甄世成若有若无的袒护让他只能默默咽下这份憋屈。

论官职,他没人家高;论圣眷,他没人家浓。不忍气吞声难道撸袖子算账吗?

再者说,这个事情还真没法找人算账,越牵扯越让人看笑话,现在他就盼着事情赶紧冷下去。

肖氏一脸愁云惨雾:“老爷,沧儿要是知道了外边的事可怎么办?”

姜沧如今身体虽恢复了,精神上却大受打击,这些日子可谓落落寡欢,鲜少踏出院门一步,是以对外头传出他有解元之才的风声并不知情,当然对后面被新科解元打脸的事同样不知。

肖氏完全不敢想象儿子知道这些后会怎么样。

她心中忍不住又一次埋怨姜二老爷多事,但瞧着对方难看的脸色却没敢再提。

“过段日子再对沧儿说。”姜二老爷想想长子,叹了口气。

明明出类拔萃注定会在这届乡试一举成名,偏偏因为运气不好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想到秋闱之前许多亲戚朋友乃至同僚提前向他道喜,姜二老爷就有一种把脸埋起来的冲动。

肖氏的脸肿得比姜二老爷还高。她前几日还暗讽姜湛烂泥扶不上墙呢,结果转头姜湛成了金吾卫,她寄予厚望的长子却退考了。

“老爷,要不我哪日去白云寺上个香吧,总觉得这些日子诸多不顺。”

白云寺是京城有名的大寺之一,就在城外,香火鼎盛。

姜二老爷是读书人,对神佛不怎么信,但很多时候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肖氏想去上香拜佛当然不会拦着,遂道:“去吧,多添点香油钱。”

夫妻二人满心烦闷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有丫鬟来报:“老爷、太太,大老爷让人传话,说接到了甄家的拜帖。”

“甄家?”肖氏一愣,不由看向姜二老爷。

姜二老爷很快反应过来,问丫鬟:“是顺天府尹甄家?”

丫鬟回道:“大老爷没提,就说甄大人要带着公子过来,问您到时候有没有时间过去。”

“知道了。”姜二老爷挥挥手让丫鬟下去。

“老爷,甄世成带着儿子来咱们家是什么意思?”

姜二老爷想起上次在甄世成那里受到的冷落,这一次上门却专门知会了他,很快回过味来:“或许是为了鹿鸣宴的事。”

肖氏脸色猛然一变,怒道:“难不成还不依不饶找到咱们家来了?”

姜二老爷瞪肖氏一眼:“什么不依不饶?你以为堂堂正三品大员如你们妇人一般有这个闲工夫?”

“但老爷与他没什么来往,这个时候他带着儿子上门干什么?”

姜二老爷心中一动。

这或许是拉近与甄世成关系的好机会,至于儿子被对方儿子打了脸,说到底只是小一辈的事罢了,如何比得上官场人脉重要?

“给我准备一身见客的衣裳。”姜二老爷开始期待甄世成父子的到来。

甄世成送了拜帖后没多久就接到回帖,很快带着甄珩登了东平伯府的大门。

再一次走在东平伯府的青石路上,甄珩心中有些激动。

不知道能不能顺利见到她呢?

然而这种场合下他即便是才高八斗的解元郎,也只能把见心上人的希望寄托在父亲大人身上。

偏偏甄世成好似浑然不觉甄珩的忐忑,连个眼风都没给他。

少年一颗心就更焦灼了。

失策了,先前只顾着激动,却忘了问问父亲如何才能见到人家姑娘。

听着甄世成与姜安诚兄弟寒暄,甄珩还有些心思恍惚,直到话题转移到他身上来。

“姜老弟,姜少卿,这是犬子。今日我带他来是赔不是的,小畜生年少轻狂,一喝点酒就胡言乱语,给贵府带来不少麻烦……”

姜二老爷抢过话头:“甄大人这话就让我惭愧了,犬子与令公子本来就比不得,谁知外头竟胡乱传话。”

甄世成飞快瞥了甄珩一眼。

甄珩忙上前一步,对姜二老爷深深一揖:“小子不懂事,请您勿怪。”

姜二老爷忙把甄珩扶起:“解元郎真是一表人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世人重传承,在姜二老爷想来,夸儿子比老子有出息绝对错不了。

甄世成听了却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这种办案严谨的人最不喜欢夸大其词了。

什么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当年读书的时候到了晚上连油灯都舍不得点,孤身一人闯荡官场有了如今地位,儿子一开始的条件可比他好太多了,考不好才该拖出去打死。

姜二老爷不知道马屁拍到了马腿上,毫不吝啬夸赞着甄珩。

甄珩十分谦逊:“您过奖了,小子还有许多不足。今日小子随家父前来是想给姜大公子陪个不是,不知方不方便?”

“呃,犬子考试那日病了,现在还在静养。解元郎本来也没有对不住犬子,这点小事就别放在心上了。”姜二老爷婉拒。

放在平时长子能与甄珩这样的同龄人交往,姜二老爷自然求之不得,可是现在却只能拒绝。

没办法,长子已经饱受打击,要是见到新科解元被刺激得一蹶不振,那才是得不偿失。

甄珩又对姜二老爷一揖:“那就劳烦您替小子转达歉意了。”

一旁姜安诚不动声色打量着甄珩,心道:这就是甄老哥当初准备说给他闺女的儿子啊,貌似挺不错的样子。

第255章 婉拒

甄珩确实是个很出挑的少年,先不说加在身上的解元郎光环和良好出身,只看他此刻举止从容,态度谦逊,道歉时不见丝毫局促又不失恳切,就足以博得旁人好感了。

姜安诚想想毛躁得跟猴子似的儿子,再看看人家芝兰玉树一般的儿子,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原来以往甄老哥附和他数落儿子是谦虚呢。

甄世成悄悄观察着姜安诚神色,得意抖了抖胡子。

他儿子虽然有点表里不一,还是很能拿出手的。

道完了歉,甄世成自觉完成了任务,开始与姜安诚谈笑风生。

甄珩立在甄世成身旁,规规矩矩听着。

姜二老爷颇有种插不进话的感觉。

这对他来说一点都不奇怪,能与大哥聊投机的人他能谈得来才怪了。

不过这也不妨碍姜二老爷强聊下去,而甄世成显然看在自家儿子才打了人家儿子脸的份上没有故意冷落人。

姜二老爷微微舒了口气。

先不管谈不谈得来,能凑到一块聊就是个进步了,一回生二回熟,官场上又不是交朋友,有个面子情遇到事可以找上门去就足够了。

又坐了一会儿,一个小厮走进来,凑在姜二老爷耳边低语几句。

姜二老爷面色一变,起身对甄世成一抱拳:“甄大人,我忽然有些急事要离开一下,实在不好意思。”

甄世成站起来,笑道:“姜少卿自去忙吧,正事要紧。”

随着姜二老爷匆匆离去,厅内气氛陡然轻松起来。

又闲聊了几句后甄世成一指甄珩:“今日带犬子过来,除了让犬子给姜大公子赔个不是,也是想带他见见姜老弟,省得将来路上遇到却不认得,那就是对老弟的不敬了。”

姜安诚一听,顿觉受宠若惊。

没想到甄老哥如此待见他,带小辈来拜见这是打算长久交好的意思了。

甄珩忙对姜安诚深深一揖:“侄儿见过世叔。”

他心底忍不住为父亲大人的急智喝了一声彩。

两家既然打算长久交好下去,那么让双方小辈见见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比如东平伯府隔壁的永昌伯府,因为从祖辈就是邻居,两家人再熟悉不过,小儿女们也不必太避嫌。

果然就听姜安诚道:“可惜犬子今日当差,没办法让他给甄老哥与世侄见礼了。”

“呃,不知道世侄去了何处当差?”甄世成顺口问道。

姜安诚明明不是虚荣的人,这一刻亦有几分飘飘然:“犬子进了金吾卫混口饭吃。”

甄世成微微一笑:“世侄找了个好去处,恭喜老弟了。”

“哪啊,比起老哥的公子差远了。”

二人互相吹捧了一番,甄世成叹道:“本来还想让小辈们见见,看来只能改日了。”

“回头等犬子歇班,我带他去拜访甄老哥。”说到这,姜安诚猛然想起来什么,笑道,“忘了小女了,也该让她来拜见一下甄老哥与世侄。”

听着甄世成吩咐下人去请四姑娘,甄珩恨不得抱住老爹亲一口。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甄世成不着痕迹扫了儿子一眼,嘴角微翘。

小子,为父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人家姑娘要是还瞧不上,你就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吧。

父子二人用眼神隐秘交流着,没等多久门外脚步声响,一名身姿窈窕的少女走了进来。

快速扫了一眼厅中的人,姜似欠身行礼:“父亲,甄世伯。”

听闻父亲叫她来见甄世成,姜似心中有些不情愿。

金水河画舫纵火一案尽管以悬案落幕,可她毕竟是真正动手之人,短时间内当然不想与善于查案的甄世成打交道。

不过姜似深知越是如此越不能言行反常,所以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就大大方方过来了。

给姜安诚与甄世成行过礼,姜似目光自然而然落在甄珩身上。

甄珩收在身后的手因为紧张用力攥紧,面上却维持着云淡风轻的表情对姜似礼貌颔首。

甄世成朗声笑起来:“四姑娘,这是犬子,应该比你年长一两岁,你以后叫他世兄就好。”

眼看上一次跟在甄世成身边的小厮变成了儿子出现在家中,姜似隐隐明白了什么。

第一次相遇是纯粹的意外,第二次一个公子哥扮成小厮跑到她家中就不是意外而是奇怪了,再加上这一次,她想说服自己这其中没有别的意思都不容易。

更何况,前不久父亲还提起过,甄大人有意替长子求娶她。

这样看来,真正想求娶她的或许是——

姜似脸有些发热,神色却越发坦然,对着甄珩一福:“见过甄世兄。”

在姜似看来,越是明白了对方心意,越不能表现出丝毫忸怩,以免让人家误会。

甄珩心跳加速之余看着举止大方、眼神冷清的少女,心中蓦地有些失望。

她明明知道他上次假扮了小厮,面色却如此冷淡坦然,这意味着什么?

聪慧如甄珩,其实已经隐隐明白了答案,可是到底有一丝不甘。

他露出个朗月清风的笑容:“姜世妹客气了。”说罢退至甄世成身侧,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甄世成笑眯眯望着姜似:“不久前金水河画舫纵火案四姑娘听说了吧?”

姜似心头一跳,面上不动声色道:“我二哥就是落水的人之一,自然听说了。”

“可惜没有四姑娘帮忙,不然这案子说不定就不是悬案了。”

甄珩诧异扬起眉梢。

他一直知道父亲对姜姑娘很欣赏,却没想到会到如此地步。

有姜姑娘参与就有可能破案?即便只是玩笑,传出去也足够惊人了。

甄珩忍不住看向姜似。

少女好看的笼烟眉下是一双清澈有神的眼睛,听到甄世成的话后眼波未起丝毫波澜,只是淡淡一笑:“甄世伯就不要取笑我了,您都破不了的案子还有谁能破。”

甄世成摇摇头:“女子有独有的细腻与观察力,只可惜没有机会参与其中罢了。就比如以前我曾破过一桩奇案,布局之精巧令人感叹,凶手就是一名女子。”

姜似嫣然一笑:“要是世人都像甄世伯这么想,我们女子就自在多啦。”

再没事吓唬她,她就要杀人灭口啦。

第256章 派人盯梢

回去的路上,甄珩有些沉默。

甄世成看不过去,甩给儿子一个白眼:“还没有向东平伯再提你们的亲事,你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干什么?”

甄珩嘴角溢出一丝苦笑:“父亲,亲事暂时不要提了。”

“嗯?”

“再等等。”甄珩垂眸,扫见车厢角落里随意放着的一卷书册,伸手拿了过来,声音放轻,“再等等吧。”

他几乎可以肯定,现在去提亲事的话只有被拒绝的份。

父亲也就罢了,一连被拒绝两次,母亲是绝对不会再同意的。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他不敢冒险。

东平伯府的二房,此刻好一阵鸡飞狗跳。

姜二老爷手持棍子追着三公子姜源满院子跑。

“小畜生,你给我站住!”

“您不打我,我就站住。”姜源可与长兄姜沧完全不同,十四岁正是性子跳脱的年纪,一边与父亲讨价还价,一边抱头鼠窜。

姜二老爷这个气啊。

他与肖氏千防万防,就是没有料到小儿子居然跑到长子面前把外头的风言风语给捅了出来,结果身体已经大好的姜沧一听当时就闭过气去,醒来后整个人都木木的,喊他毫无反应。

姜二老爷越想越气,手里棒子一甩,飞出去砸到姜源后背上。

姜源打了一个趔趄,惨嚎一声冲出了院子。

姜二老爷追到院门口,铁青着脸气喘吁吁。

院子里的下人们噤若寒蝉,等姜二老爷大步离去才低低议论起来。

“二公子这才有了出息,怎么三公子就成了二公子以前那样了?”

“什么呀,三公子不一直这样嘛,只不过以前有高个顶着呢。”

“主子们的事你们也敢嚼舌,赶紧做事去!”

三公子姜源因为口无遮拦把大公子姜沧气倒的事传进姜似耳中,姜似心里半点波澜都没起。

她那位读书好、性子好的大堂兄前世成为东平伯世子后,对父亲可无情得很。

“四姑娘出门啊?”门人见到姜似,态度很热络。

四姑娘得了御赐的玉如意,二公子当上了金吾卫,据说三品大员还与大老爷交好,府中上下都知道大房算是扬眉吐气了,见了大房的主子当然就转了态度。

姜似对这些有所察觉,对待下人的态度却与以往没什么不同,微微颔首走出门去。

她这次出门是要见一见阿飞。

数月前姜似开了个脂粉铺子交给豆腐西施秀娘子打理,本来没指望靠这个赚钱,只当多一个靠谱的地方方便行事,没想到因为一款香露味道格外好,竟然赚了不少银子。

姜似对钱财不甚看重,见脂粉铺子能赚钱了,毫不犹豫拿出一笔银钱交给阿飞,让他好好经营人脉。

像阿飞这样的小混混结交的都是三教九流,这些人别看不起眼,往往关键时刻会派上大用场。

姜似来到租赁的住处,阿飞已经等在那里。

“姑娘。”见到姜似,阿飞依然不敢多看,心中却一阵激动。

半年前,他还是寻常人看一眼都嫌弃又畏惧的浪荡子,而他自己也从没想过将来会如何,过着有一天没一天的日子。

现在呢,呃,他还是个混子,不过用不着为了填饱肚子祸祸人了,而是过上了呼朋唤友喝酒吃肉的生活。

无数个清晨从床上一跃而起,阿飞都有种大喊的冲动:老子太聪明了,赌对了,跟着姜姑娘混果然有肉吃!

姜似回眸看了一眼阿蛮:“阿蛮,你去外边守着吧。”

阿蛮点点头,快步向外走去,心中不由激动起来:姑娘又要搞事了!

阿飞见这情形同样神色郑重,摆出认真聆听的模样:“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的关系网怎么样了?”姜似开门见山问。

她与阿飞一开始算是胁迫的关系,后来恩威并济,再到现在随着阿飞办了一件件靠谱的事,关系自然越发融洽了。

可以说,双方的信任是一步步建立的,有利益驱使,短时间内会很牢靠。

阿飞拍着胸脯道:“姑娘放心吧,我那些朋友大事办不了,要是打听个消息、盯个梢或者传播点谣言这类的事,手到擒来,保证不留后患。”

姜似沉吟片刻,道:“这件事用的人可以少一点,但必须找信得过的来,你能找到几个?”

一听用人不多,阿飞就更有把握了:“要说口风紧能信得过的,有三个,不知道姑娘要兄弟们干什么?”

三个么?应该足够了。

姜似便把要阿飞办的事讲出来:“你们给我盯一个人。”

“谁?”

“大理寺右少卿朱府的公子朱子玉,在翰林院任庶吉士。”

阿飞一听险些跪了。

他就知道姜姑娘不是寻常姑娘,听听,一开口就要他盯着大理寺少卿家的公子,关键还不是那种游手好闲的纨绔子,而是在翰林院当庶吉士的。

科举在大周人心中有独一无二的地位,哪怕是阿飞这样的街头混混都知道庶吉士意味着什么。

庶吉士是从新科进士中选出来的,入翰林院学习三年,前途无量。大周官场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

所以说,每一位庶吉士都可称得上将来的国之栋梁。

姑娘好端端要他们盯一个庶吉士干嘛呀?

在阿飞心里,庶吉士这样的人物先不说有多大本事,至少每日规规矩矩去上衙就没什么好盯的。

嘶,难道这是姑娘的心上人?

阿飞看向姜似的眼神有了几分异样。

姜似淡淡道:“这人是我大姐夫。”

“咳咳咳。”阿飞猛烈咳嗽起来。

姜似诧异看阿飞一眼。

阿飞立刻恢复了一脸严肃:“没问题,姑娘想重点盯着哪方面?”

莫非那人背着姑娘的大姐养外室了?

“不拘哪方面,只要他不在府中,你们轮流盯着就是。”

阿飞有些为难:“可是翰林院咱们进不去啊。”

“守在门外,从明天开始每隔三日你就来向我汇报,事无巨细,我要掌握朱子玉的一切行踪。”

加上阿飞一共四个人,盯着朱子玉应该足够了。

“姑娘,要盯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入冬。”

第257章 露生香

对于长姐姜依前世与人私通被休,姜似是绝不相信的,可经过不久前外祖母大寿时的试探,又一无所获。

姜似思来想去,暂时无法把手伸到朱家内部,那目前能做的就是盯住朱子玉。

作为长姐的夫君,朱子玉是姜依最亲近的人,无论前世有什么隐情,他都不大可能是彻彻底底的局外人。盯着他或许会一无所获,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姜似有些遗憾。

长姐因为私通被休回娘家,她回去见了长姐一面,当时长姐整个人跟丢了魂一般,什么都问不出来,只不断说着“我没有”,让人瞧了心中难受。

她不敢再刺激长姐,想着等长姐想开些再问个究竟,谁知道回府后没过多久就等来了长姐自缢身亡的消息。

倘若前世逼着长姐多说几句,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毫无线索了。

不对,也不全是毫无线索。

姜似记得前世姐妹二人最后一次见面,还从姜依口中听到一句话。

那是她安慰完姜依离去的时候,走到门口掀起厚厚的棉帘子,风夹着雪扑面而来,令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脚步微顿。

就在那时,里屋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哭喊:“不该救他的!”

那一声哭喊低低的,飘到外边就被风吹散了,以至于她以为听岔了。

到现在,隔了前世今生,姜似依然不确定那时的长姐有没有说那么一句,不过她不准备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倘若确实有那么一句话,长姐救了什么人?又为何说不该救那个人?或者说那个人是其他人救的?

一连串的问题让姜似得出一个结论:在相信姜依绝对没有私通的前提下,那句话很可能说明长姐落得那样的结局与救了一个人有关。那么这个人便是解决姜依困局的关键。

姜似眼底闪过冷光:她一定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姑娘,那小的去了啊。”阿飞见姜似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没有回神,小心翼翼道。

“去吧,记着每三日来向我汇报,无论有无异常。”

阿飞是个机灵的,见姜似如此态度,立刻提高了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拍着胸脯道:“姑娘您放心吧。”

离开租赁的宅子,姜似带着阿蛮去了一趟脂粉铺子。

这间被她随口取名“露生香”的小铺子由原本的门可罗雀到现在已经变得有几分热闹,敞开的大门时不时有女子出入。

露生香是由阿巧负责的,包括与秀娘子的接触、查账等都是阿巧一手打理。

前些日子阿巧凑在她跟前唉声叹气,哭诉新开的脂粉铺子在两家老字号脂粉铺子的夹击下一直在亏损,再这样下去不若盘了铺面划算。

姜似嗅觉出众,能掌握气味的丝毫变化,在调香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当时她随手写了个香露方子交给阿巧,很快这款香露就传出了名气。

同样的香露,露生香的香露闻起来就是格外芬芳怡人。

香味的细微变化给人们带来的是截然不同的感受,露生香因为一款独一无二的香露一下子红火起来。

进了铺子,姜似并没有取下帷帽,而是隔着轻纱环视一番。

小小的铺子打理得一尘不染,各式物件有条不紊放着,一个头上包着蓝底碎花布的妇人来回穿梭招呼着客人。

这样小的脂粉铺子一个掌柜加一个伙计足够了。

露生香从无到有,从冷清到红火,见证并参与着这一切的秀娘子似乎也从丧女之痛中缓缓恢复过来,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姜似没有打扰秀娘子,带着阿蛮悄然离去,心中却有了想法:她要再调制两款香露,使露生香在香露这一块更加有优势,这样的话生意就会更红火。

钱财无疑是一个人的底气,而姜似要用到钱的地方很多,不说别的,阿飞那边有不少人要笼络,这些自然要拿钱来填。

走出露生香没有几步,阿蛮突然轻轻拉了拉姜似衣袖:“姑娘,您看那位夫人,婢子瞧着有些面熟。”

姜似脚步微顿,顺着阿蛮的指点望去,便见一名年轻妇人由丫鬟陪着往露生香的方向走来。

姜似颇觉意外。

这梳着妇人髻的年轻女子竟然是季崇易的心上人巧娘,呃,现在应该称她为季三奶奶了。

与那晚在莫忧湖畔见到的荆钗布裙的秀雅少女不同,此时的巧娘换上华贵衣裙,头上戴着金步摇,每走一步金步摇垂下的珠玉都随之轻轻摇晃,与数月前比已然判若两人。

令姜似惊讶的是,如愿以偿嫁入高门的巧娘气色看起来并不大好。

姜似很快收回目光,与巧娘擦肩而过。

“这里的香露果真那样好么?”巧娘抬眼看着露生香的招牌低低说了一句,带着几分迟疑。

这些日子她明显感觉到季崇易回房的时间不如以前多了,虽然对她依然柔声细语,她却本能感觉到了不安。

那日无聊逛花园时,无意间听到丫鬟们夸赞大姑娘身上的香露味好闻,据说是从一间才开不久的小铺子买的,她悄悄把铺子名字记在心里,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出来买。

听巧娘质疑自家铺子,阿蛮笑盈盈接话道:“当然好啦,夫人您试试就知道了,我们姑娘也用呢。”

“阿蛮。”姜似低低警告阿蛮一声。

从顺利退亲开始,她就没想过再与这二人有交集。

巧娘先是一愣,感觉到阿蛮的善意笑了笑,微微低头走进了铺子。

往回走时姜似不悦道:“就你话多。”

阿蛮吐吐舌头:“谁让她怀疑咱们铺子的香露不好呢。再说,婢子真的觉得那位夫人面熟呢,奇怪了,究竟在哪里见过呢?”

才走了两步,阿蛮猛然想了起来,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姑,姑娘,她是那个,那个——”

姜似神色冷淡:“她是来咱们铺子买香露的客人而已,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

阿蛮眨眨眼,安静下来。

虽然不懂姑娘是什么意思,但看姑娘满不在乎的样子,还真是觉得痛快呢。

姜似回到家中,提笔给姜依写了一封信。

第258章 白云寺

八月已经快要过去,离前世事发还有两个来月的时间,这对姜似来说已经很紧迫。

在信里,姜似并没有打听姜依有没有救过人,这样的事当然要当面了解为好。

信送到朱家,没过多久就等到了姜依的回信。

姜似把信看完,揉了揉眼尾。

看来又要出门了。

信中姜依提到后日要去城外白云寺上香,约她在白云寺相见。

相比去朱家,姐妹二人在白云寺见面自然更方便自在。

姜似很快给姜依回了话,耐心等着后日的到来。

转眼就是两日后,阿蛮一大早便给前边传话要车,不久后一脸沮丧回来禀报:“姑娘,府上那辆大车被二太太用了,小车被三太太和三姑娘用了,已经没车了。”

姜似想了想道:“叫老秦出去雇一辆干净点的车子就好。”

老秦办事很可靠,很快就雇好了马车,载着姜似与阿蛮主仆二人向城外白云寺赶去。

天高云淡,出了城后少了熙熙攘攘的行人,天地似乎更广阔了。

阿蛮掀起车窗帘一角,任由微凉的秋风吹拂着面颊,心情愉悦欣赏着路边的景致。

“姑娘,您看那片麦田,金灿灿好似金子堆的,瞧着比花儿还好看呢。”

坐在车中闭目养神的姜似睁开眼睛,探头往外瞧去。

路旁是无边的麦田,正是成熟的季节,金色的麦穗随风起伏,犹如连绵不绝的金色波浪涌过来,与蔚蓝的天连成了一线,让人瞧着便觉心境开阔,而麦田间弯腰挥舞镰刀的农夫便越发显得渺小了。

姜似仿佛能嗅到麦子的清香与农夫因为劳作而洒下的汗水味。

这样的景致,她很喜欢。

“姑娘,快看前边那辆马车,好像是咱们府上的车子。”阿蛮眼尖,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一辆青帷马车喊道。

姜似定睛一看,果然是东平伯府那辆大些的马车。

“二太太这是去哪儿,瞧着和咱们一路呢。”阿蛮不解嘀咕着。

姜似沉吟片刻,吩咐老秦:“把车赶快点儿,早些到白云寺去。”

想想二房近来的不顺,再有出现在前方的马车,姜似猜测肖氏十有八九是去白云寺上香的。假如被肖氏赶在前头碰到大姐,说不得就要耽误她与大姐说话,所以姜似很快做出了抢先一步的决定。

等见了大姐把该问的都问了,就算肖氏搅局亦无所谓了。

老秦听了姜似的吩咐扬起马鞭:“姑娘您坐稳了。”

鞭子在半空发出一声脆响,落在马背上,很快马车就加快了速度,把肖氏所坐的马车超了过去。

肖氏此时正探头瞧着外面风景,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一旁路过带起了一片烟尘,忙把窗帘子放了下来,略微舒爽一点的心情瞬间糟透了。

最近真是诸事不顺,就连瞧瞧外边风景还吃一肚子土,不知道马车里坐着什么上不了台面的玩意儿。

老秦一路快马加鞭,没用多久就赶到了白云寺。

阿蛮往后探了探头,笑吟吟道:“老秦,你赶车有一手啊,那辆车连个影子都不见了。”

老秦眼皮都没抬,波澜不惊道:“赶车不是我的长处。”

“那你最擅长什么?”

老秦叹了口气。

这小丫头忘性真大,早说过了,他擅长杀人。

“阿蛮,去打听一下朱府的车子到了么。”

一听姜似吩咐,阿蛮立刻收起了好奇心,跑去找知客僧打探消息,很快带回了姜依已经来了的消息。

如姜依这样高门大户的女眷,来到白云寺定然会订上一间客房,晌午留下用饭。

这个时候姜依自然不会留在客房里,姜似带着阿蛮直奔大雄宝殿,果然就见到一个熟悉的倩影跪在宝相庄严的佛像前。

令姜似意外的是姜依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竟是她的大姐夫朱子玉。

这时姜依站了起来,抬眸对朱子玉浅浅一笑。

姜似站在不远处,看着并肩而立的一对璧人心中生出几分困惑。

或许是她方向错了,大姐夫朱子玉并无问题?

姜似微微调转目光,落在朱子玉的面上。

朱子玉今日穿着一件青色直裰,面容俊朗,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浓浓书卷气。

坦白说,朱子玉是个很能让女子心动的男子。

前世大姐死后,朱子玉如何了?

姜似清楚记得在她离开京城前朱子玉并没有另娶,三年后她回到京城,刻意留心才知道朱子玉一年前娶了个门第寻常的姑娘。

似乎察觉到姜似的注视,朱子玉一偏头迎上她的视线,先是一愣,而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依娘,是四妹。”

姜依霍然转身,眼中迸出惊喜,快步走过来拉住姜似:“四妹,你来了。”

姜似很快收起诸多思绪,露出笑意:“没想到大姐在这里。”

她这话说得含蓄,因为不确定姜依是否对朱子玉提过她们是约好的。

姐妹二人说了两句,朱子玉很识趣道:“你们聊,我去前边随便逛逛。”

姜似目光追逐着朱子玉离去的背影,头一次觉得一个人的深浅如此难以看清。

从礼数上,朱子玉可以称得上端方君子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多做一点就比什么都不做强,哪怕白费功夫她也认了。

“四妹?”姜依隐隐有些疑惑。

姜似挽住姜依的手:“大姐,咱们也随便走走吧。”

姜依一指后面:“四妹不拜一拜吗?”

姜似想了想,走到蒲团处跪下来诚心叩拜,心中默念:佛祖在上,请保佑我大姐平安和顺,无灾无忧。

姜似起身,姜依笑吟吟打趣:“四妹求了什么,莫不是姻缘?”

“大姐不要乱说。”姜似露出羞恼的样子。

姜依是个性情如水的人,见妹妹害羞不忍再打趣,问起伯府情况来。

寺中古树成荫,这个时候已经有几分凉意了,越往后走香客越少。

姜似见时机差不多了,佯作不经意道:“早知道大姐夫会陪大姐来上香,我就不凑热闹了。”

“不许乱说。”姜依脸色微红推了姜似一下,解释道,“本来我一个人来的,你大姐夫恰好今日无事,就陪我一起了。”

第259章 秋雷

恰好无事?

姜似挽着姜依的手臂缓缓往前走,目光微闪。

也许是她太敏感,听到“恰好”这类的字眼,总忍不住多想。

“今日好像不是休沐日呢。”姜似随口道。

官员休沐都有固定的日子,今日姜二老爷去上衙了,那么在翰林院任职的朱子玉没道理会休息。

姜依笑容里带了几分掩不住的甜蜜:“四妹不知道,他们翰林院很清闲,正好你大姐夫手头上的事做完了,听说我来白云寺上香,就跟上峰告了个假陪我一道来了。”

“大姐夫对大姐真好。”

“四妹!”姜依不由红了脸。

她这次来上香是为了求子。

姜依嫁到朱家已有四年多,目前只有一个女儿,在这个有儿子才算在婆家站稳脚的年代,说心中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

让她觉得幸运的是,婆婆虽然对此颇有微词,夫君却一直维护着她,今日还特意陪着她来上香。

看着姜依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幸福光芒,姜似一时沉默了。

她能感受到长姐切切实实的欢喜心情,而她大概会成为亲手打破这一切的人。

不过姜似眼底的犹豫很快被坚定取代。

倘若这一切是假象,那么打破了又何妨?总比长姐背负着那样的屈辱走向绝路要好得多。

一阵风吹过,送来轻微的凉意与青草香。

姜似抬眸看向天空。

天边疏淡的云不知何时堆积起来,层层叠叠好似云山,在蔚蓝的天空缓缓变换着形状。

这个时节的乌阳已经没有夏日炽热,缕缕阳光透亮清爽,给万物带来丝丝暖意。

姜似却知道要下雨了,应该是一场急雨。

她并没有急着催姜依往回走,闲聊中把话头往姜依身边的人身上扯:“我看今日来上香跟在大姐身边的一个丫鬟有些面生,怎么没见阿珍?”

姜依有两个陪嫁大丫鬟,一个叫阿珍,一个叫阿珠,平日里出门都是带着她们两个,而今天姜似只看到了阿珠,阿珍却被一个陌生的丫鬟替代了。

听姜似提到阿珍,姜依脸色有些不自然:“阿珍病了,就没带她出门。”

姜似停住脚,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姜依。

姜依越发不自在:“四妹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姜似轻轻皱眉:“总觉得大姐有事瞒着我。”

姜依伸手点了点姜似白皙的额头,嗔道:“你呀,小小年纪胡思乱想什么?一个丫鬟没跟我来都要问东问西。”

姜依越这么说姜似越料到其中有事,当下眼帘轻垂换上一副落寞神色:“大姐总说我年纪小,其实过了这个年我就十六岁了。我记得大姐十六岁的时候已经嫁到朱府去了。”

“四妹——”姜依一时语滞。

姜似继续卖惨:“我十五岁连亲都退了,说起来比大姐十五岁时的经历还丰富呢。大姐总把我当小孩子看,别人要是知道了只会觉得好笑。”

姜依蓦地一怔,随后就是满满的心疼。

她是姐姐,在她眼中自幼没有享受过母亲爱护的弟弟与妹妹永远是孩子,可是现实却不会纵着一个人永远长不大。

或许一些事情她可以与四妹说说,以免四妹什么都不懂,将来会吃亏的。

想通了这些,姜依就不再隐瞒阿珍的事,轻叹一声道:“阿珍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你姐夫发了脾气,就把她打发到针线房去了。”

“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大姐是指——”

姜依脸一红,忍着尴尬道:“夜里你姐夫在书房读书,她跑去送甜汤……”

“她竟然打大姐夫的主意?”姜似面上浮起愤怒,心中却一片平静。

大概是经历了姜倩夫妇那些恶心事,一个想爬床的丫鬟已经激不起她太多情绪。

“那大姐夫当时——”

姜似羞涩笑笑:“你大姐夫当时就恼了,把阿珍带到我面前任我处置。阿珍起了这个心思,我是断断不能留她在身边了,不过她好歹是自小跟着我一起长大的,总不能就这么赶出去,所以就打发她去针线房做事了,也算是眼不见心不烦吧。”

“那今日跟着大姐来的丫鬟叫什么?是她顶了阿珍的位置吗?”

“今日随我来的那个丫鬟叫阿雅,目前还没有给她提等。”

姜似露出好奇的神色:“阿雅是朱府的丫鬟吧,居然能入了大姐的眼,莫非有什么过人之处?或者大姐对她有过提携之恩之类的,觉得她可靠?”

姜依露出哭笑不得的神色:“四妹说什么呀?一个小丫鬟,觉得她平日还算稳当就随口指了她跟着我出门,哪有你想得那么多?”

姜似讪讪一笑:“我就随口问问嘛,难得与大姐见面,就算聊一聊母猪能不能上树都觉得高兴。”

本来见长姐身边出现一个生面孔还以为是突破口,如今看来倒是想多了。

姜似这话令姜依内疚不已,当即便道:“四妹若是想我了,随时去朱府找我就是。”

“行啊,正好我也想嫣嫣了,回头就去看她。”

姜依温柔一笑:“嫣嫣今日还闹着要跟我来呢,山寺比外边寒凉,我怕她受不住就没答应,小家伙还发了好一阵脾气。”

“大姐。”

“嗯?”

姜似决定开门见山问一句:“你可有救过什么人?”

姜依被问得一头雾水:“四妹你这是怎么了,竟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

“大姐就说有没有嘛。”

姜依对唯一的妹妹确实真心疼爱,哪怕觉得姜似的问题天马行空,还是回道:“大姐整日呆在家里,难不成还能像戏折子演的那样行侠仗义?四妹,你怎么想到问这个的?”

姜似拿出早准备好的说辞:“我不久前做了个怪梦,梦到大姐冬日里救了一条冻僵的蛇,结果那条蛇暖和过来后狠狠咬了大姐一口,还是有毒的……”

姜似说着变了颜色,用力一握姜依的手:“大姐,这个梦实在让我有些害怕。”

姜依笑着揽住姜似,安慰道:“果然还是个小丫头,一个梦就让你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震动长空。

秋日里竟然打雷了。

第260章 躲

秋日打雷,在大周人看来不是好兆头。

俗语有云:秋天打雷,遍地是贼。秋日打雷了,往往意味着来年会有大灾。

姜依面色微变,抬眸看向风起云涌的天空。

风很快把草木吹得剧烈摇动。

被姐妹二人打发到远处候着的两个丫鬟跑过来,一个是阿蛮,另一个是阿雅,至于姜依身边的另一个丫鬟阿珠先前就没有随着过来,而是收拾客房去了。

“姑,姑娘,看样子要下雨了。”阿蛮跑得快,很快来到姜似身边。

姜似一指前边钻出繁茂树木的一角飞檐:“我与大姐去那里的亭子躲一躲,你回去取雨具。”

眼看着雨就要下来,姜似不敢让体质偏弱的姜依淋雨,遂打发阿蛮回去取雨具,毕竟这场雨到底要下多久不好估测,万一持续时间太久,姐妹二人总不能一直困在亭子里。”

阿蛮立刻脆生生应了一声是。

“让阿雅回去吧,阿珠带来雨具放在客房了,这里离客房近一些。”

姜似扫了叫阿雅的丫鬟一眼。

小丫鬟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眉目清秀,神色宁静,瞧着就比同龄人沉稳些。

想到被取代的阿珍,姜似并没有对阿雅彻底放心,于是道:“就让她们一起去吧,也有个伴。”

姜依略一迟疑,便答应下来。

先前姐妹二人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偏僻处,白日里在寺院本来没什么,但眼看着就要大雨滂沱,雷响风疾,让一个小丫鬟这么回去倒是有些不落忍。

“早去早回。”姜似叮嘱了一声。

“姑娘放心就是了。”阿蛮扯了一下阿雅,“快走啊,一会儿该淋雨了。”

眼看两个小丫鬟跑远了,姜似拉着姜依的手向亭子跑去。

亭子极小,掩在高大树木后若是不仔细都不会留意,姐妹二人才跑进亭子里,豆大的雨珠就落了下来。

亭外狂风大作,吹得树枝猛烈摇晃,落叶被风卷着漫天飞扬,又旋即被雨珠打落到地上。

六角亭很快垂下六面雨帘。

“这雨可真大。”盯着厚厚的雨幕,姜依喃喃道。

这个时候夫君正在外边走动,也不知有没有寻到合适的地方避雨?

寒意随着风雨由四面八方涌进亭子里,让人裸露在外的肌肤泛起层层战栗。

“四妹,冷不冷?”姜依握住姜似的手,发觉少女柔嫩的手心一片冰凉。

姜依立刻担心起来,刚要开口却被姜似突然掩住。

“大姐,有人来了。”姜似说完顾不得姜依的反应,立刻拉着她往亭子旁一棵两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树后躲去。

大树枝繁叶茂,把大雨几乎全部遮挡住,只有稀疏一点雨珠落在二人身上,一时倒是不怕打湿了衣衫。

听着耳边阵阵雷鸣,姜似暗暗叹了口气。

据说打雷天不能躲在树下,不然容易遭雷劈。

告诉她这个的人是郁七。

随着脚步声近,姜似很快收敛心神,用力紧了紧姜依的手。

到这个时候姜依已经听到了脚步声,目露疑惑看向姜似。

她有些不解,为何知道有人来就要躲起来,这似乎没有什么必要。

姜似不好出声,轻轻摇了摇头。

若是寻常有人来,无论男女,先一步坐在亭子里的她们都没必要躲起来,可是此刻雨大风疾,夹杂在潮湿泥土气息中的那股淡淡血腥味随着脚步声近就越发浓郁了。

这种情况下,姜似第一个反应就是躲起来。

见姜似如此,姜依无奈笑笑,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很快就有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亭子里。

二人中一人穿着长衫,看起来是个白净的文雅人,另一人一副利落短打扮,满脸络腮胡子。

这样的两个人凑在一起,颇有几分格格不入。

姜似的目光落在络腮胡子身上。

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就是从此人身上传来的。

姜依一无所觉,悄悄打量着两个陌生男子,心中有几分庆幸。

这两个人中那个络腮胡子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她也就罢了,撞见四妹可别惹出麻烦来。

这么看,四妹拉着她还是躲对了。

“这个时候了,说下雨居然就下了起来。”络腮胡子打量四周,抱怨了一句。

长衫男子没接这个话头,皱眉问道:“怎么样了?”

络腮胡子笑笑:“人已经送来了,就在老地方。”

“善后呢?”

络腮胡子眼中闪过寒光:“放心,不该开口的人已经不会开口了。”

此话一出,姜依不由浑身一颤,握着姜似的手不自觉一紧。

她们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

也许是先闻到了那股血腥味,姜似听了这话心中反而没起多少波澜。

大雨的天,僻静的山寺凉亭,淡淡的血腥味,倘若走进亭子的是两个寻常香客,她反而会感到奇怪了。

可很快长衫男子接下来的话恍若一声惊雷在姜似脑海中炸响。

“那个人,有几分像圣女?”

姜似陡然变了脸色,与姜依交握的手抖了抖。

圣女?

这世间她知道的有圣女这个称呼的就是远在南疆的乌苗一族,难道说长衫男子提到的圣女与乌苗族有关?

这个念头令姜似一颗心急促跳起来。

察觉姜似的异样,姜依不解看向她,眼中满是关心。

“至少有五分相似。”

“五分?足够了。据打探来的消息,七皇子心慕乌苗圣女,如今乌苗圣女已经不在人世,出现个与她有五分相似的女子想要博得七皇子好感应该轻而易举。”

姜似用力咬了咬唇才控制着没有失态。

这两个人想要找人接近郁七,有着什么目的?

姜似本想说服自己郁七的事与她无关,可是看到长衫男子阴狠的目光,心中打了个突。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郁七能够平平安安。

“对了,七皇子那日当街保护了一名女子,女子的身份打听到了吗?”长衫男子突然问道。

“打听到了,那名女子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

听了这话,姜依猛然后退一步,踩到一截枯枝。

吱呀一声轻响在这风雨大作的时刻很难引起人注意,那名络腮胡子的男子却猛然起身,警惕打量四周。

第261章 险

“谁?”络腮胡子一声喝问,与狂风骤雨声裹挟在一起当头向姐妹二人罩去。

姜依一张脸变得煞白,紧紧握住了姜似的手。

长衫男子看向络腮胡子:“有人?”

络腮胡子面色紧绷,大步向姐妹二人藏身的大树走去。

姜依身体剧烈颤抖着,下意识把姜似往身后推。

风更猛了,吹打得树枝剧烈摇晃,当络腮胡子走近时一截树枝恰好被风吹断,摔落在他面前。

络腮胡子一脚踩在落枝上,下意识用脚尖碾了碾,没有丝毫停顿往树后走去。

姜依死死捂着嘴,几乎快要控制不住尖叫的冲动。

这一刻她怕极了。

这样一个男人,哪怕是凑巧因为避雨聚在一起她都忍不住心慌,更何况现在听到了那样惊心的话。

怎么办?要是被这个人发现了她与四妹,会不会灭口?

不成,无论如何不能让四妹出事。

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落在姜依耳中仿佛催命符,让她绝望之下又生出莫大的勇气来。

姜依伸手用力一推想让姜似快逃,却推了个空,定睛一看姜似竟不知何时站到了她前边去。

“四妹!”喊声因为漫顶的恐惧被堵在喉咙里,姜依犹如狂风暴雨中的落叶,绝望而无助。

挡在她身前的少女却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姜似看着出现在树旁的一双黑布鞋,再不犹豫把幻萤放了出去。

肉眼难以分辨的幻萤如流星从络腮胡子一侧耳中飞入,又从另一侧耳中飞出。

在姐妹二人面前现身的络腮胡子眼神有瞬间茫然。

络腮胡子显然是习武之人,这种人往往意志坚定,加之此时没有恰当的言语诱导,很难利用幻萤引起他的幻觉。

姜似深知此点,她本来就没指望让此人产生幻觉,而是等他这一瞬间的失神。

几乎就在络腮胡子失神的瞬间,紧握在姜似手中的一根尖刺就刺了出去,扎在了男子手臂上。

络腮胡子浑身一颤,骇然发觉整个人动弹不得了,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情况之时一些粉末就飞进了他眼中。

火辣辣的感觉袭来,络腮胡子脸色极为扭曲,却发不出声音。从手臂处传来的麻痹感几乎控制了他身体的每一处,让他连惨叫都发不出来。

“怎么了?”亭中的长衫男子见同伴一动不动站在树旁,大感诧异。

络腮胡子眼睛因为进了不知名的粉末痛苦颤抖着,眼泪一串串往外淌。

长衫男子又喊了一声:“你发现什么了,怎么不吭声?”

回答长衫男子的只有风雨声。

“搞什么呢?”长衫男子终于忍不住向络腮胡子走去。

络腮胡子此刻眼睛已经疼得睁不开,听力却格外敏锐,听着同伴脚步声越来越近,急得要抓狂,可是此刻那种传遍全身的麻痹感依然没有过去,他的喉咙依然发不出丝毫声音。

从亭中到树旁只有数步之遥,长衫男子很快走近了。

一根棍子迎面砸来,直接招呼在他脑门上。

长衫男子眼前一黑栽了下去,正好倒在络腮胡子身上,二人齐齐往下倒去。

一连串的变故让姜依彻底傻了眼。

长衫男子与络腮胡子倒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姜似没有犹豫给络腮胡子补了一棍子,随后把手中顶端包着一层铁皮的棍子一扔,抓住姜依的手腕拔腿就跑。

冲出树冠遮挡的范围,雨帘瞬间把二人包围,而此刻姜似却顾不得这么多了,拽着姜依跑得飞快。

雨更大了,泥泞湿滑的路面使二人每迈出一步都好似陷在泥潭里。

“四妹——”姜依一张口,立刻有雨水灌了进去。

姜似用力握住姜依的手,脚下没有片刻停留。

姜似的坚定让姜依把所有疑问与惊慌都暂且抛到了脑后,跟着加快了速度。

她本该保护好妹妹,现在却靠着妹妹才脱身,要是再给妹妹拖后腿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姐妹二人互相搀扶着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看到两把青伞犹如舒展的莲叶飘荡在无边无际的风雨中,离她们越来越近。

“阿蛮!”姜似心中一定。

她最怕的就是与阿蛮走岔了。

阿蛮要是去了亭子那边撞见那两个人,事情就不妙了。

长衫男子挨了一闷棍会昏迷多久姜似不确定,但络腮胡子浑身的麻痹用不了太久就会消失,而她补给络腮胡子的那一棍并不会要人性命,以习武之人的身体状况说不准会很快醒来。

姜似刺向络腮胡子的尖刺长不过数寸,尖端淬了一种毒素。这毒素是她养的解毒蛊所分泌,只要刺破肌肤就能使人瞬间浑身麻痹,只可惜持续时间不能太久,不过在关键时刻足够了。

至于砸晕长衫男子的木棍,则是姜似顺手从络腮胡子腰间抽出来的,也算是物尽其用。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际上发生在瞬息之间,直到现在姜依还恍恍惚惚犹在梦中,见了赶来的阿蛮与阿雅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阿蛮见到浑身湿透的姐妹二人大吃一惊,忙把夹在腋下的伞撑开替姜似遮住,急急问道:“姑娘,不是说好了在亭子那里躲雨等我们吗?”

另一边阿雅也替姜依撑起了伞,把浑身发软的姜依扶住。

这一刻姜似却格外冷静,果断道:“先回客房再说。”

撑起的伞被风吹得东摇西晃,根本挡不住斜斜吹进来的雨,等主仆四人回到客房,原先打着伞的阿蛮与阿雅身上都湿了大半,至于姜似姐妹就更狼狈了。

水珠很快顺着发梢衣角淌下,在地板上积起了水洼。

阿蛮把伞收好跺跺脚:“姑娘,婢子去要热水给您擦洗。”

姜似抬眸看了一眼外边。

雨珠顺着廊檐织成道道雨帘,没有停下来的架势,偶尔可以见到人影急匆匆从远处的月亮门一闪而过。

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困住了许多人。

姜似看了一眼浑身湿透、脸色苍白的姜依,点了点头:“去吧。”

见阿蛮去打热水,阿雅忙道:“大奶奶,婢子随阿蛮姐姐一起去打水。”

姜依胡乱点了点头。

姜似却开口道:“你留下。”

第262章 恐吓

听了姜似的吩咐,阿雅不由看向姜依。

在阿雅来看,姜似越过自家主子吩咐她,显然是有些奇怪的。

此刻姜依心乱如麻,随口道:“那你就留下吧。”

姜似一言不发打量着阿雅,阿雅渐渐局促起来。

见小丫鬟不复原先的沉稳,姜似这才开口:“你是叫阿雅吧?”

“回姑娘的话,婢子贱名正是阿雅。”

姜似笑笑:“是个好名字。阿雅,你过来。”

阿雅越发摸不着头脑,迟疑着走到姜似面前。

姜似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一个玉盒递给阿雅,淡淡道:“打开看看。”

阿雅接过玉盒打开,只见一只淡红色的胖虫子正吃力仰起头,小身子一扭一扭的。

这画面来得太猝不及防,阿雅惊叫一声把玉盒扔了出去。

姜似早有准备,手疾眼快抓住飞出去的玉盒。

玉盒中的蛊虫居然牢牢吸附在上面没有掉出去,只不过胖虫子显然受了惊吓,几乎直立起来对着姜似猛抖胡须,似乎在发泄被主人虐待的不满。

少女白皙的指尖轻轻点了点虫子的背部,胖虫子才算被安抚住,翻了个身仰躺在玉盒中。

不知为何,一直死死盯着玉盒的阿雅居然从胖虫子的动作中瞧出了几分心满意足。

姜似把玉盒收起,这才看向阿雅,不悦道:“你险些把我养的小东西摔了。”

阿雅心头一凛,跪下请罪:“婢子一时失手,还请姑娘原谅。”

“四妹——”姜依这才缓缓回神,觉得眼前面无表情的少女有些陌生。

四妹什么时候养了这种恶心人的虫子?还有刚刚在亭子里,四妹竟毫不犹豫把两个大男人打晕了……

姜依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姜似轻轻摇头,示意姜依不要插手。

一边是亲妹妹,一边是小丫鬟,姜依当然毫不犹豫选择站在姜似这边冷眼旁观。

“阿雅很怕虫子?”姜似笑吟吟问。

阿雅白着脸点头承认。

那样圆滚滚胖乎乎扭动着身子仿佛随时会爬到人身上来的虫子谁不怕啊!

“那阿雅怕蛇么?”

阿雅脸色更白了。

姜似抬手攥了攥湿漉漉的发梢,语气平静道:“巧了,我也喜欢养蛇。”

阿雅彻底懵了。

她什么都没干啊,为什么大奶奶的妹妹有种不吓死她不罢休的架势?

见火候差不多了,姜似面无表情道:“阿雅,我不管你是谁的人,也不管对我大姐是否忠心,今日大姐淋雨的事若是传出只言片语,那么你以后就做好与虫蛇作伴的准备吧。”

凉亭里遇到那两名男子完全在意料之外,听到的话更意味着大麻烦,所以她与长姐绝对不能暴露出去。

阿蛮是绝对可靠的,至于阿雅究竟如何,恐怕连长姐都不能肯定,那么就让她来做主吧。

想要管住一个人的言行,徐徐收买人心固然是上策,但短时间内显然还是威逼利诱效果最好。

阿雅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望着姜似。

姜似伸手探向腰间,阿雅打了个激灵,忙道:“婢子绝对不会乱说的!”

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奶奶干了杀人放火的事呢,只是淋了个雨而已啊,至于这般威胁她一个小丫鬟嘛。

“姑娘,热水来了。”

姜似旋即换上浅浅的笑容:“大姐,你先擦洗吧。”

姜依浑浑噩噩擦过身,热水带来的舒适让她渐渐回神。

等姜似擦洗过后,姜依立刻把阿蛮与阿雅打发出去,抓着姜似的手颤声问:“四妹,为何那两个人会提到你?他们口中说的七皇子怎么会与你扯上关系?还有,你是如何制服了两个大男人——”

姜似哭笑不得:“大姐,你一口气问这么多,让我回答哪一个呢?”

姜依缓了缓神,苦笑:“四妹,我现在这颗心七上八下,好似在油锅里煎,你快些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吧。”

怎么回事?姜似隐隐有些头疼。

她其实也说不出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两个人想要找一个与圣女阿桑有几分相似的女子接近郁七到底有什么目的?那个长衫男子注意到了她,是因为发现她像阿桑吗?

迎着姜依忐忑紧张的眼神,姜似恢复了镇定,拿软巾轻轻绞着头发:“大姐别慌,我猜那两个人之所以留意到我,大概是因为七皇子的缘故。”

“可是四妹怎么会认识七皇子?”

姜似笑笑:“我不认识什么七皇子啊,前不久二哥不是被卷入金水河画舫纵火的案子吗,我去顺天府接二哥回家,路上被几个纨绔子围攻了,二哥一位朋友救了我。现在想来,那位朋友可能就是燕王吧。”

说到这,姜似灵光一闪,意识到古怪之处。

如今郁谨已经封王,人们提起他都会称一声燕王,而刚刚那两个人叫的却是七皇子,这是不是说明两个人之前就叫惯了,一直没有改口?

这样的话,那两个人应该是早就盯上郁七的。

发现姜似走神,姜依急了:“即便四妹被七皇子救了,那两个人为何会盯上四妹?”

想到那两个人悄悄打听妹妹的身份,姜依便不寒而栗。

“大姐莫急,他们打听到我的身份后,想来就不会轻举妄动了。”

先不论伯府有无实权,一位伯府贵女当然不是随便好控制的,在有别的选择的前提下,姜似不认为长衫男子会打她的主意去接近郁谨。

“四妹,我还是担心——”

“大姐,有的时候担心无用,要是实在躲不过,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望着妹妹坚定明亮的眼神,姜似纷乱如麻的心绪渐渐稳定下来,蹙眉问道:“四妹,你怎么会养虫子?”

“偶然发现这虫子颜色很漂亮,就收养了。”

姜依默了默,又问:“你还养蛇?”

“这倒没有,只是吓唬你那小丫鬟的。”

姜依大大松了一口气。

谢天谢地,妹妹没养蛇还算是个正常的少女。

“大姐,今日的事别对姐夫提了吧。”姜似提醒道。

姜依用力点头,想到两个男子的惨状,不安道:“四妹,那两个人会不会被你打死了?”

第263章 醒

姜依的担心让姜似不由笑了:“大姐,你妹妹才多大力气,那么两下敲不死人的。”

那个夜晚她可以眼都不眨收拾了杨盛才,但面对两个陌生人,哪怕知道他们将来可能会对她不利,至少目前她还做不到杀人如麻。

到底是心软啊。

姜似垂眸盯着如青葱的手指,自嘲一笑。

当然,没有痛下杀手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两个男子一看就是行事鬼祟之人,清醒过来不可能主动张扬在寺院里被人打晕了。可要是闹出人命,她说不定又要与甄大人见面了。

姜似由衷觉得近来与甄大人还是少些偶遇为好。

一听死不了人,姜依又开始担心了:“那两个人会不会查到我们?”

姜似笑着揽住姜依的手臂:“放心吧,大姐,白云寺这么大,今日来上香的香客不少,他们那种人藏着掖着还来不及,难道能大张旗鼓调查?这个哑巴亏他们吃定了。”

“可是他们正在查你的身份,要是知道你来了白云寺,岂不是麻烦……”姜依黛眉紧锁,无法心安。

对于她这样连门都鲜少出的大家闺秀来说,今日遇到的事可谓惊心动魄,到现在腿脚都是软的。

“大姐放心吧,我是租车来的。再者说,他们即便知道我来了又如何?难道会怀疑我一个小姑娘两棍子把他们敲晕了?”

姜依不由笑了。

听妹妹这么一说,她似乎过于紧张了。

“大姐,你只要盯好了阿雅别乱说,就没有问题。”

姜依轻轻点头。

她平时虽然是个好性子,但也分得清轻重,断不会让一个小丫鬟坏事的。

想到刚刚妹妹把阿雅吓得花容失色,姜依心情有些复杂。

原来不知不觉中四妹已经不是印象里那个清高倔强的小姑娘了,而是有了许多女子没有的杀伐决断。

这个认知让姜依心中难受起来。

说到底是母亲早逝,她这个长姐没用,才逼得四妹自强起来。

“四妹,你那时就不怕吗?怎么那人的眼睛突然就睁不开了?”想到当时的场面,姜依心有余悸。

姜似拿出早准备好的说辞:“眼睛里进了辣椒面当然就睁不开了。”

姜依隐隐觉得古怪,可是刚刚经历的恐惧使她思绪凝滞,一时又想不起古怪在何处。

这时门外传来男子温和的声音:“依娘,你在里面吗?”

姜似轻轻喊:“大姐——”

姜依会意点头:“我知道,不会对你姐夫提的。”

小丫头真是个爱操心的,即便没有后来那些事,躲雨遇到陌生男子又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事,她当然不会多嘴。

姜依理了理衣衫,快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对朱子玉微微一笑:“在呢,四妹也在。”

朱子玉立在门外廊下,目光往内一扫。

姜似略略屈膝:“大姐夫。”

朱子玉笑着点点头,对姜依道:“既然四妹也在,你们好好说说话吧,我去隔壁客房。”

他衣衫湿了小半,发梢脸颊尽是湿气,姜依瞧了有些心疼。

姜似十分识趣,快步往门口走去:“我就不打扰姐姐、姐夫了,等吃饭的时候再与姐姐一起。”

见姜似很快走了出去,姜依白皙的脸上浮起两朵红云,对朱子玉低声道:“倒是让四妹看笑话了。”

朱子玉含笑看了少女远去的背影一眼,很快收回目光,打量着姜依问道:“淋雨了?”

对待朱子玉向来毫无保留的姜依难得扯了谎:“嗯,本来与四妹快要走到了,没想到雨下得这么急,还是打湿了衣裳。”

“我先前吩咐小厮去找阿珠取伞,倒是听说阿雅在他前边来过了。”朱子玉貌似随意道。

姜依心中一沉,不由紧张起来。

“怎么?”

姜依笑笑:“是呀,小丫鬟腿脚快,风一起就打发她们回来取伞了。不过雨太大,撑着伞衣裳还是湿了大半。夫君,我来给你更衣吧,穿着湿衣当心着凉。”

姜依抬手替朱子玉解着衣带,朱子玉突然问道:“今日你与四妹是约好的吧?”

姜依手一顿,很快点头:“嗯,四妹来信问我近况,正好我要出门,就告诉她了。”

“这样啊。”朱子玉配合着抬起一边手臂,“你们姐妹感情好,若是想四妹了请她来府上做客就是,别担心母亲那边,正常的亲戚往来母亲不会说什么的。”

姜依眼眶一酸,默默点头。

她嫁到朱府数年,样样称心如意,只有一点令她如履薄冰,便是婆母对她的态度。

真的说起来,婆母算不上针对她,而是对小辈们一贯严厉,而她因为是长媳,嫁给的是朱家最有前途的儿子,婆母的那份严厉就承担得更多一些。

姜依本就是个秉性柔弱的人,加之至今无子自觉没有底气,平日里连回娘家都屈指可数,可要说心中不心酸,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再多的委屈心酸与她所得良人比起来又毫不重要了。

朱子玉见姜依眼角泛红,牵动嘴角笑了笑。

姜似走出去时才发现雨已经小了,夹杂着清新泥土气的凉风直往脸上吹,落在鼻端格外浓郁。

回到客房,姜似才放松下来,反复琢磨着两名男子的来历。

想了片刻,她下了决心:有关两名男子的事等回去后要尽快知会郁谨一声。

山寺深处的亭子里,络腮胡子总算弄醒了长衫男子。

长衫男子忍着头疼欲裂问道:“怎么回事?”

“不知道。”

“不知道?”长衫男子有一种抓狂的感觉。

他当头挨了一棍子什么都没看清就罢了,这家伙跟他说什么都不知道?

络腮胡子同样憋屈:“是啊,我刚走到那里就不知被什么刺了一下,紧接着眼睛就疼得睁不开了,什么都没看到。”

“那你为何不提醒我?”

络腮胡子脸色难看:“当时发不出声来也动弹不得,刺我的尖锐之物上可能有毒。”

长衫男子仔细检查了络腮胡子被刺处,见手臂上只有一个细小伤痕,神情陡然郑重起来:“只是这么点伤就能让你不能动弹不能出声,对方很不简单。”

他看了看络腮胡子脸上被泪水冲过后留下的淡红色痕迹,伸手抹了一下放入口中浅尝,眼睛顿时瞪大了。

辣椒面?

第264章 脚印

长衫男子盯着指尖上淡淡的红色,沉吟片刻,得出了一个严肃的结论:能随身携带辣椒面的人十有八九与江湖人扯不开关系。

络腮胡子深以为然点头:“不错。”

随身带着辣椒面的不是那些下三滥的江湖混子是什么?

试想一下,两名死士交锋,千钧一发之际其中一名死士突然扬出一把辣椒面来,那是什么情景?

络腮胡子只要一想就觉得耻辱。

至于大家闺秀随身携带辣椒面,这个念头就没在二人脑海中升起过。

亭子外雨势渐小,长衫男子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络腮胡子问。

二人看起来是地位相当的同伴关系,而不是一方领导另一方。

长衫男子没有回答,站在雨中视线落在地面上。

这里是山寺僻静处的一处景致,地面不是主道那样铺着青石板,而是泥土路,这样的地面潮湿后必然会留下脚印来。

只不过——长衫男子看着因为大雨而积起数寸高水洼的地面,眉头越发紧锁。

雨势太大,哪怕先前留下了脚印,此刻也全被雨水填满了。

不,这样的天气只要来过,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来。

长衫男子猛然转身,问络腮胡子:“刚刚袭击你的人就躲在这棵大树后?”

络腮胡子点头:“不错。”

长衫男子目光盯着地面向大树后走去。

树很高大,粗壮的树干哪怕两个成人伸出双手合抱也难以抱过来,繁茂的树冠把雨水几乎全都挡住,地面上只是浅浅一层潮湿。

长衫男子仔细寻找一番,终于在树冠将要挡不住雨水的交界处发现了一个脚印。

他立刻蹲下来观察着那个脚印。

脚印只有前半截,脚尖对着背离树干的方向,可以想象那人离开时的匆忙。

脚印上的花纹几乎浅得看不出来,可以说只是留下了一个粗略的轮廓。

络腮胡子似乎明白了长衫男子的意思,跟着蹲下来,盯着半个脚印嘀咕道:“就这么半个脚印,花纹几乎没有,根本没办法推测对方穿了什么鞋子。”

此时的大周人,有些身份的穿靴,寻常人则穿布鞋、草鞋,而单单穿靴又可以分出数种样式来,这样一个只剩粗略轮廓的脚印想要分辨出对方穿了什么鞋子,那就太难了。

长衫男子紧盯着脚印摇摇头:“不需要看什么花纹甚至轮廓,你只看这半个脚印的大小,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大小?”经由长衫男子提醒,络腮胡子眼睛一亮,“这脚印太小了点儿!”

长衫男子点头:“不错,这样小的脚印只能是女子留下来的。”

“女子?”络腮胡子一脸古怪,“你是说一个女子向我眼睛撒了辣椒面,然后再用我的铁头棍把你敲晕了?”

络腮胡子这种说法显然让长衫男子有些尴尬,遂没好气道:“还给你补了一棍子。”

络腮胡子连连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这实在太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长衫男子冷笑着睨了络腮胡子一眼,“再不可思议的事,排除了别的可能就是事实。这么纤小的脚印,总不会是孩童留下的吧?”

“更不可能,我虽没看清人,但可以肯定对方绝不是孩童的身高。”

络腮胡子说完,与长衫男子一同沉默着,片刻后恼道:“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竟然被一个女子算计了。”

长衫男子直起身来,淡淡道:“能混江湖的,女子往往更胆大心细。”

“可是对方无缘无故招惹咱们干什么?”

长衫男子眼神陡然凌厉起来,杀机隐现:“一开始许是为了避开我们,后来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又被你发现了动静——”

络腮胡子脸色顿变:“那怎么办?咱们的谈话被对方听了去,对方会不会给七皇子通风报信?”

“不好说。”长衫男子负手走到亭边,望着渐渐变得稀疏的雨帘神情阴鸷。

络腮胡子凑上来:“怎么个不好说?”

“倘若对方是个与七皇子毫无关系的人,也许就不会趟这个浑水,但不排除对方与七皇子恰好认识或者想通过贩卖这个消息赚一笔银钱。”

络腮胡子搓搓手:“要是这样就麻烦了,不过对方既然是下三滥的江湖人,与七皇子认识的机会不大吧。”

长衫男子冷笑一声:“你莫非忘了,这位七皇子最爱结交三教九流的人。”

络腮胡子沉默下来。

最终长衫男子叹了口气:“罢了,事已至此担心无用,我会多叫些人盯着七皇子那边,看最近是否有特别的人与他联系。倘若真的发现这个人——”

长衫男子眼神更加阴冷:“那就正好除掉她!”

络腮胡子点头。

“当前最重要的事还是把那个与圣女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尽快送到七皇子身边。”长衫男子抬脚把地上那半个脚印踩住,蹭了几下磨没,“走!”

晌午过后,雨已经彻底停了,沁凉的风给白云寺吹来一层薄雾,枝叶带着水珠轻轻摇曳,林间偶然会传来低低的鸟鸣声,却不见飞鸟从空中掠过,雨后的山寺似乎越发幽静。

不过很快白云寺就热闹起来。

那些因为大雨滞留在寺中的香客开始走出避雨之处,或是继续在寺中流连,或是准备离去,寺中僧人们亦开始活动。

姜依站在廊芜下,听着顺着廊檐落下的水珠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侧头问姜似:“四妹还想去哪里走走么?”

姜似眼角余光扫了不远处的朱子玉一眼,笑着摇头:“不啦。好不容易天晴了,还是早些回去吧,省得回头再下雨路就不好走了。”

姜依悄悄松了口气。

她可真是半点不想在这里呆了,妹妹想早些走当然最好。

姜依扭头对朱子玉道:“夫君,那咱们与四妹一道回去吧。”

朱子玉目光微转,看向姜似。

见他一时不语,姜似大大方方问:“姐夫莫非还有事?”

朱子玉似是没料到姜似问得这么直接,先是一怔,而后笑道:“没有事,本来就是陪你大姐来上香的。那就一起回去吧。”

第265章 失控

白云寺是香火鼎盛的大寺,依山而建,山门外专门开辟了一处宽阔场地供香客们停车。

姜依顺着姜似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临时租来的矮小马车,开口邀请道:“四妹还是与我坐一辆车子吧。”

姜似立刻向朱子玉望去。

朱子玉面上挂着淡淡笑容,眼中惊诧一闪而逝。

姜似收回视线,笑着问:“那姐夫呢?”

姜依脸一红,忙道:“你姐夫骑马来的。”

“那好,我正好还想和大姐再说说话。”姜似听姜依如此说,毫不客气答应下来。

姜似要与姜依坐同一辆马车,三个丫鬟跟在身边伺候就太拥挤了,姜依遂打发阿珠、阿雅和阿蛮去姜似租来的马车上坐。

姐妹二人先后进了车厢,姜似扫量一眼,笑道:“大姐这车子还挺舒适的。”

姜依抬手替姜似整理了一下垂落的碎发,半是怜惜半是疑惑:“我记得伯府有两辆马车吧,四妹怎么租车来的?”

想当年她出阁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幼妹。

父亲虽疼爱妹妹,可毕竟是个大男人,不可能天天理会内宅的事。二弟是个男孩子,不闯祸就算谢天谢地,不用担心他会吃亏。只有这个妹妹上无母亲护着,下没有姐妹扶持,想在宅门大院活得自在太难了。

有时候想到这些,姜依一颗心就狠狠揪起,久久难以平复。

姜似笑着解释:“也是凑巧,今天二婶与三婶都用车,府里车子不够用,我就打发人出去租了一辆。”

“原来是这样。”即便知道了缘由,姜依心中依然觉得不是滋味。

倘若母亲还在,妹妹要出门怎么会没有车子用?当然,她不是说要与长辈争车子,而是怜惜幼妹的处境。

姜似从车窗看向外边,见朱子玉骑马走在马车靠前不远处,背影挺拔中带着几分单薄,眼中掠过小小的疑惑。

朱子玉出身书香门第,是纯粹的读书人。大周的读书人虽然要学习骑射,可绝大多数都是文弱的。

夫妻一同出游,朱子玉不与大姐同乘一车而是选择骑马,他与大姐的关系真像大姐所认为那般亲密无间吗?

姜似知道这种想法有些吹毛求疵了,或者说她是因为前世长姐的遭遇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才会处处挑剔朱子玉的一举一动。

姜似不由想到自己。

她与郁七成亲后,只要二人一起出门,郁七就再也没骑过马,一定要与她挤在马车里腻腻歪歪才满意……

想到那个男人的大胆与荒唐,姜似面皮微微发热,垂眸整理了一下心情,试探着问姜依:“姐夫怎么不与大姐一起坐车呢?我觉得夫妇一同出游就该在一起才是。”

姜依错愕看着姜似,哭笑不得:“四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难道不是?”

姜依伸手揽住姜似,只觉好笑不已:“我的傻妹妹,男人和女人哪有时刻腻在一起的。”

说到这,她脸微红,凑在姜似耳边压低声音道:“男人陪着妻子去上香,有些人知道了还要说酸话呢。”

姜依眼中流露出来的幸福与羞涩让姜似心中轻叹:前世的长姐原本有多幸福,事发后就有多绝望,难怪会走上绝路。

“大姐,等过些日子我去找你玩吧。”没有打听出来姜依救过什么人,姜似越发觉得时间紧迫,决定登门去看一看,或许会有收获。

“好呀,四妹什么时候想过去派人去说一声就好。”

回程的路因为才下过雨有些泥泞,马车略有颠簸,没过多久姜依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

姜似见了有些担心,轻声道:“大姐今日淋了雨,回去记得喝些姜糖水驱寒。”

“四妹也是一样。”随着离白云寺越来越远,亭子里发生的那一幕给姜依带来的阴霾却没有散去,而是如一块石头压在心头,只要一回想就沉重无比。

车厢内一时安静下来。

而此时,紧跟在朱府马车后面的那辆马车里倒是气氛热络。

阿蛮是个活泼的,姜依的大丫鬟阿珠也是个爱说笑的,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说得热火朝天。

坐在靠车门边的阿雅一直沉默着,好一会儿鼓起勇气问道:“阿蛮姐姐,你们姑娘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么消遣啊?”

阿蛮一听犹豫了。

她们姑娘喜欢什么消遣?仔细想想,姑娘近来好像最喜欢杀人放火吧。

呃,这个不能说!

阿蛮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道:“我们姑娘喜欢调香。”

她可没有胡说,姑娘最近调了几款香露送到脂粉铺子卖,据说很受那些太太姑娘们欢迎。

想到这里,阿蛮有些得意。

到底是她们姑娘,想做什么都能做好,杀人放火那么利落,调香的本事也是别人拍马难及的。

调香?阿雅想到姜似面不改色拿虫子吓唬她的样子,对阿蛮说的话半个字都不相信。

姜姑娘当时眼中的狠厉让她确信,她要真的多嘴对方绝对会说到做到。

她曾听闻一些贵女私下里以折磨下人为乐,姜姑娘说不定就是那种人,那她的贴身丫鬟也太可怜了。

阿雅眼中浮现的怜悯让阿蛮颇觉莫名其妙,问道:“怎么这样看我?”

阿雅回神,干笑道:“调香正适合姜姑娘那样天仙似的人儿用来打发时间呢。”

阿蛮讪笑:“是啊。”

她其实觉得杀人放火也挺适合的,比调香刺激多了。

阿雅心头一凛:看吧,姜姑娘的大丫鬟这话回得多勉强,可见是糊弄人的。

小丫鬟默默往门口处移了移,心中打定主意管好自己的嘴。

这时一声嘶鸣突然响起,骤然打破了车厢内的祥和气氛。

阿蛮头一个反应过来,立刻掀起帘子探头往外看,就见本来在她们这辆马车前方不远处的朱府马车突然如离弦的箭往远处冲去,引起路上行人一片慌乱与惊呼。

“姑娘!”阿蛮见状急红了眼,钻出马车就要往下跳。

赶车的老秦率先跳下马车,急声道:“阿蛮,你来赶车。”

交代完这句话的老秦快步跑到似乎吓傻的朱子玉身边,毫不客气把他拽下来跳上马背,向着前方失控的马车追去。

第266章 误会

马车失控的瞬间,姜依下意识的反应就是紧紧抱住姜似。姐妹二人齐齐撞向一侧车壁,发出低低的惊呼。

马车颠簸得厉害,根本无法坐稳,姜依承受着车壁的碰撞急切问姜似:“四妹,你没事吧?”

被姜依护在怀中的姜似脸色苍白得厉害,无数支离破碎的记忆在她脑海中如烟花爆裂而开。

前世,她就是坐在马车里,一路驶向了悬崖……

与死亡相关的记忆隐藏在心底深处,被激发的瞬间使她浑身冰冷僵硬,一时忘了反应。

姜依急切的呼唤声以及从窗口灌进来的呼呼风声使姜似回过神来。

不能慌,她要是慌了,谁来保护大姐?

“大姐,我没事。”姜似伸手抓住车壁的凸起,吃力向车门口挪去。

姜依见状大急,声音都变了调:“四妹,你干什么?”

“我看看怎么回事……”姜似的声音随着马车剧烈的颠簸断断续续,挪向车门口的动作却没有停。

姜依拼力抓住姜似脚腕,急道:“四妹,你别胡闹,万一掉下马车怎么办呢?”

姜似透过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的车门帘已经看清了状况:原本温顺的马像是受到什么刺激一般飞快奔驰着,赶车的车夫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到变故突发时那一声响,车夫大概是那时候就被甩了下去。

也就是说,此刻随着马车飞奔的只剩她们姐妹二人。

风吹得姜似几乎睁不开眼睛,两侧的景物快速往后倒退,一切都好似重复着前世的噩梦,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姜似一人,失控的马车上还有姜依陪着她。

而正是这一点不同,令姜似在重新经历着这种恐惧的情况下不但没有情绪崩溃,反而镇定下来。

更可怕的事她已经经历过,当时她无法自救,这一次绝不会再坐以待毙。

姜似一手撑着马车门框,一手探向腰间,从荷包里摸出一根尖刺来。

这种速度下无论是蛊虫还是那些药粉都没办法用到惊马身上,最佳的选择就是利用不久前放倒络腮胡子的淬毒尖刺。

只要尖刺刺破惊马的皮,毒素会使惊马在极短时间内浑身麻痹,速度定然就会缓下来,到时候是跳车还是采取其他自救方式就有选择余地了。

只不过马与人不同,刺破毛皮没有那么容易,更何况是在现在这种飞奔的情况下。

姜似紧握尖刺用力咬唇,视线渐渐落在眼睛前方的马屁股上。

那里的肉应该软一点。

这一刻,她突然有点理解二牛为什么喜欢照着这个地方咬了。

找准了目标,姜似心一横往外爬去。

姜依在后边死死抱住她的腿:“四妹,你疯了吗?”

“大姐,你抓好车壁不用管我,我有办法让马速度慢下来。

说是惊马,毕竟拖着一辆载人的车子,又是奔跑在泥泞的路上,速度即便再快也谈不上风驰电掣。

这也是姜似有信心自救的重要原因。

“不行,四妹,我要是放手你会掉下去的。”姜依这个时候也发了狠,抱着姜似的脚踝死活不松手。

姜似颇为无奈。

这才叫拖后腿啊!

眼看着前方行人纷纷尖叫着避让,马车隐隐有散架的架势,姜似正准备用蛮力挣脱姜依的束缚,突然一声厉喝传来:“姑娘,抓好了!”

骑马赶上来的老秦腾空而起,从身下马背跃到受惊的马背上。

惊马受了刺激,扬起马蹄欲要把马背上的人甩脱,马车一时东倒西歪,瞧着越发惊险。

听到老秦声音的瞬间,姜似就缩回了马车,紧紧抓住车壁挡在姜依身前:“大姐别慌,老秦一定有办法的,你一定要抓好了别被甩出去。”

姜依脸色惨白,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知道不断点头。

马车似乎开始缓下来。在老秦的力量与技巧控制下,惊马有了渐渐被制伏的趋势。

偏偏这时候前方的路中间突然跑出来一个小童,看着疾驰而来的马车呆呆忘了反应。

老秦额角青筋暴起,用力扒着马脖子扭转方向,眼看离小童越来越近了,一道身影冲到路中间抱起小童,灵活打了个滚避到路旁。

这一瞬过后,响起幼童嘹亮的哭声。

马车又往前冲出十数丈,终于慢慢停下来。

整个马车仿佛散了架,狼狈停在路边,姜依在姜似的搀扶下踉跄钻出车子,弯腰呕吐起来。

“姑娘,您没事吧?”老秦把马拴在路边的树上,走了过来。

姜似脸色虽难看,神情却还算镇定,摆摆手道:“我没事。老秦,你去看看那个孩子有没有受伤。”

老秦点点头,往后边走去。

姜依缓了缓,白着脸道:“四妹,我没事了,咱们去看看那个孩子吧。”

姐妹二人相携走回去,救下孩童的人正不悦质问老秦:“你们是怎么赶得车,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不说,这娃娃险些就要被撞到了。”

姜似这才注意到救下孩童的竟是一名年轻女子。

与寻常见到的闺秀不同,眼前女子身量高挑,穿了一件豆青色的窄袖短衣,脚下蹬着一双长靴,裤腿塞进靴子里,这一身装扮衬着浓黑的眉眼透着说不出的英气与飒利。

“孩子没事吧?”姜似开口问。

女子目光转向姜似,见出声的少女容貌极美,语气温和,紧绷的神色略缓,微微颔首:“还好无事。”

姜似松了口气,露出真切的笑容:“那就好,多亏了姑娘刚刚出手。”

女子正待说什么,在田地里劳作的一个妇人急匆匆冲过来,揽过嚎哭不止的孩子开始哭天抹泪。

姜似探手往腰间荷包摸了摸,有些尴尬。

她荷包里要装的太多了,已经没办法给银钱腾地方,钱都放在阿蛮那里呢。

“大婶,实在对不住,这是给孩子的医药费。”

妇人接过姜依递过来的银锞,扯着孩子道了谢,唯恐被人惦记这白花花晃人眼的银子,连扔在田地里的农具都顾不得拿,抱着孩子就跑了。

姜依带着姜似再次对年轻女子道谢。

女子不甚在意摆摆手,转身离去。

而这时,站在驻足看热闹的行人里,两双眼睛盯上了女子。

第267章 惊马

第267章 惊马 (第1/1页)

人群里,长衫男子与络腮胡子对视一眼,皆对这意外的发现感到惊喜。

他们推断躲在树后偷听并袭击他们的应该是一名混江湖的女子,正愁寻不到线索,没想到在这里就遇到了可疑人物。

那些寻常看热闹的人可能没注意,而他们早在看到女子冲出去救下孩童的瞬间就知道女子是个有功夫在身的。

看女子来的方向,正是白云寺所在。

一个很可能去过白云寺又有功夫在身的年轻女子,这难道不是最符合的人选吗?

“跟上那名女子。”长衫男子低声道。

络腮胡子点点头,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铁头棍,眼中闪过凶狠。

敢往他眼睛里撒辣椒面?敢往他头上打闷棍?今日他要不教教这小娘们好好做人,这么多年就白活了!

长衫男子见同伴离开,对眼前的热闹不再感兴趣,深深看了姜似一眼悄然离去。

东平伯府的这位四姑娘与圣女阿桑还真是像啊,倘若在眉心点一颗红痣,再稍加修饰,那么足可以以假乱真。

可惜了,眼前少女出身伯府,好好一个大活人失踪了定然会引起轩然大波,以后更不可能堂而皇之出现在七皇子身边,这样一来容貌再像亦只能放弃,不若那勾栏里寻来的女子好控制。

“依娘,你没事吧?”朱子玉等人终于赶了过来。

一见朱子玉焦急的神色,姜依顿觉腿脚发软,险些落泪。

朱子玉快步上前,揽住姜依温声细语安慰。

阿蛮急急冲过来抱住姜似,声音发抖:“姑娘,吓死婢子了!”

姜似拍拍阿蛮示意她松手,一言不发走到惊马面前。

此时的惊马已经安静下来,老老实实站在树下,汗出如浆,无精打采甩着尾巴,全然不似刚才暴躁的模样。

阿蛮急忙拉住姜似:“姑娘——”

“无妨。”姜似绕着惊马走了两步。

老秦走过来。

“老秦,你说这马为何突然受惊?”

老秦上前仔细检查惊马的口鼻等处,皱眉道:“一般来说,驯好的马突然受惊,有可能是吃下的草料里混了令马暴躁的异物,也有可能身体突有不适,或者受到外界的干扰惊吓。先前路上一切正常,可以排除外物干扰。我刚才检查了一下,此马身上没有明显外伤,是否身体不适有待商榷。至于吃的草料有没有问题,必须要检查吃剩的草料才能知道……”

“检查此马胃里残留的食物也能知道吧?”

老秦舌头打了个结,被问得一愣,沉默了一下才道:“这就要看情况了,倘若混入草料的异物还未被彻底消化,有经验的医者或许能找出原因来,若是已经消化殆尽那就难了,而想用这种办法查明原因,就要把马开膛剖腹……”

他连杀人都不皱眉的,杀一匹马当然不在话下,令他吃惊的是姑娘居然想到这个……

想起姜似听到他说会杀人时的面不改色,老秦释然。

能收留他这种人的女子,当然格外强悍啊。

悄悄竖着耳朵听的阿雅目露惊恐望着姜似,紧紧捂住了嘴巴。

看吧看吧,姜姑娘怎么可能像阿蛮说的那样爱好调香?果然这才是姜姑娘的本色。

阿蛮亦有些小吃惊,不过很快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这马险些害姑娘出了事,开膛破腹也是活该。

姜似只是就事论事分析情况,见三人神色有异明白被误会了,不过阿雅饱受惊吓的表现令她十分满意,干脆没有解释,继续问道:“检查此马的粪便呢?”

老秦一下子被问住了,好一会儿道:“不好说啊,有些异物并不是有毒性,只是恰好对马起作用,那么马的粪便就检查不出什么。”

“这样啊……”姜似上前一步,抬手在马的臀部四周按了按。

留意到她这个举动的三人顿时一脸惊恐。

他们太无知了,刚刚姑娘有把马开膛破肚的打算算什么?一脸淡定摸马屁股才惊人啊!姑娘难道在催这匹马赶紧拉粪——

想到那个画面,三人齐齐打了个冷战。

姜似根本不理会旁人的想法,神情专注摸着马屁股。

惊马许是从未见过如此无耻之人,刚开始竟傻了眼毫无反应,直到这姑娘大有摸到地老天荒的架势,突然扬起后蹄来。

阿蛮大吃一惊,拽住姜似急忙往后退去。

惊马尥了几下蹶子,没过多久便安静下来。

朱子玉携着姜依走过来,一脸关切:“四妹无事吧?”

姜似看向朱子玉,睫毛微微颤了颤,声音平静中蕴含着令人猜不透的情绪:“无事。”

朱子玉脸上带着温和的笑,仿佛把姜似当成嫡亲的妹妹那般宠溺:“这马受了惊,脾气难料,四妹可不要再靠近它。”

姜依紧跟着道:“是呀,四妹,你刚刚靠近惊马实在太危险了。”

姜似笑笑:“姐夫说得是,惊马太危险了,方才我与大姐坐在马车里,要不是老秦及时赶到,等马车撞上树或者行人翻倒说不准就要出事了。”

姜依想到刚才惊险万分的情景,浑身止不住颤抖。

若是四妹出了事,她如何向父亲交代?若是她出了事,嫣嫣那么小没了娘该怎么办?

姜依只要想到这些,后怕就如汹涌的海浪袭来,比身处失控的马车上时恐惧更甚。

姜似目光微转看了一眼静静停靠在一旁的马车,微扬下巴问朱子玉:“姐夫,车夫呢?”

朱子玉扫了一眼路边。

一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走出来,跪倒在朱子玉面前连声求饶:“小的该死,当时太过突然被甩下去了,没有保护好大奶奶和姑娘……”

姜似冷眼看着朱府的车夫请罪,不为所动。

姜依是个心软的,叹道:“罢了,这种意外也不是你能料到的……”

朱子玉看向姜似,面带惭愧:“车夫虽然是无心之过,却存在失职。四妹放心,姐夫定会重重罚他的。今日的事都怪姐夫没有安排好,回头姐夫会登门给岳父赔罪……”

姜似面无表情听朱子玉说完,冲他凉凉一笑:“姐夫确实该给父亲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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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这是谋杀

第268章 这是谋杀 (第1/1页)

姜似毫不客气的回答令朱子玉一愣,面上浮现尴尬之色。

谁都知道他刚刚一番话是场面话,没想到这丫头竟当真了。

登门赔罪当然没问题,只是姜似的反应却让朱子玉重新认识了这位小姨子。

朱子玉与姜似见面不多,印象中的这位小姨子美貌惊人,是个文文静静的姑娘,没想到真实性情这般不好接触。

朱子玉颇为庆幸扫了姜依一眼,心道还好妻子与小姨子完全不同,是个柔情似水的性子。

姜似的回答同样令姜依吃了一惊,不由道:“四妹——”

四妹有些小性子她知道,今日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与惊吓要发脾气也是正常,可是眼下这么多人,夫君面子上难堪没什么,要是传出四妹娇蛮不饶人的名声就不好了。

姜依担心扫量了一眼四周。

先前停下看热闹的行人大多数已经散去,可还是有少数人闲来无事留下继续看热闹。

“四妹,大姐知道你心里委屈,有什么事咱们回去说吧。”姜依柔声劝道,眼底带着担忧与恳求。

姜似冷下心肠不理姜依的恳求,把手伸到朱子玉面前,缓缓摊开手心。

少女手心白皙柔软,上面赫然躺着一根长针。

朱子玉眼神骤然一缩,错愕望着姜似。

姜依一颗心急促跳动,惊疑不定问道:“四妹,这针是从哪里来的?”

难道说妹妹随身除了带着辣椒面和虫子还带着长针?

姜似唇角紧绷,语气冷然:“这是从惊马臀部一处毛发间取出来的,这针就深深刺入肉中只留了一小截在外。我想,这就是马突然受惊的原因。”

姜似不管众人听到这话后的想法如何,目光沉沉看着朱子玉:“姐夫,我想朱府的车夫不是无心之过吧?”

姜似一句话把朱子玉问得脸色铁青。

姜依更是花容失色,失声道:“四妹,你是说这长针是车夫故意刺入的?”

姜似往前走了两步,淡淡道:“正在奔跑中的马被一根长针刺入臀部四周的位置,大姐不觉得车夫是最容易办到的吗?”

姜依无法反驳,不由去看朱子玉。

今日的事实在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这一切就像做梦似的。

朱子玉缓过神后,狠狠剜了车夫一眼,对姜似勉强露出个笑容:“四妹,等回去姐夫会好好审问车夫,今日的事一定给你一个交代。眼下人多口杂,咱们还是先走吧”

姜似摇摇头。

朱子玉给姜依递了个眼色。

姜依压下翻涌的诸多思绪,跟着劝道:“是啊,四妹,你姐夫说得对,有什么事咱们还是回去再说。”

姜似一动不动立在原地,叹道:“大姐,难道你认为一个小小车夫会特意针对你?”

姜依被问住了。

姜似微微眯眼看向朱子玉,似笑非笑问:“还是说,姐夫这么认为?”

“当然不是……”朱子玉脸色越发难看了,却发不出脾气来,正色保证道,“等回去姐夫一定查明真相,不让你与你大姐白受了委屈。”

这丫头太没分寸,眼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出来,别人知道朱府有一个存心害主子的车夫,回头还不知道传出什么难听话来。

“姐夫如何保证?”姜似反问,不等朱子玉回答就冷笑着道,“指使车夫害人的定然不是一般人,说不准就与姐夫有着极亲近的关系,到时候我怎么知道姐夫有没有秉公处理?会不会随便找一个替罪羊应付我?”

朱子玉额头已经沁出薄汗,苦笑道:“四妹,你这话就让姐夫无地自容了。你可以问问你大姐,姐夫是不是这样的人。”

姜依当然不愿妹妹与夫君闹这么僵,忙打圆场道:“四妹,你姐夫不会这样的……”

姜似摆摆手:“姐夫不必扯到我大姐。说起来姐夫也是朱府的主子呢,很能使唤得动府上车夫。瓜田李下,姐夫本该避嫌才是。”

“四妹!”姜依万没想到姜似会说出这种话来,神色陡变。

四妹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怀疑今日的事是夫君指使的?

这个念头从姜依脑海中闪过,只觉荒唐可笑,头一次感到妹妹太过任性了。

要说因她一直无子而略有微词的婆婆或者总爱与她攀比的妯娌,这还有些可能,要说夫君……这绝不可能。

嫁入朱府数年,夫君给她的呵护是无微不至的,怎么可能会害她?

姜依的反应让姜似心中苦笑。

她早就料到让恩爱不疑的大姐怀疑朱子玉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可是这桩意外让她更倾向于朱子玉有问题。

先前见到大姐乘车而朱子玉骑马,或许不是她太过敏感,而是朱子玉早就知道马车会失控……

当然,这依然是她的猜测,可是在大姐性命受到危害后,这个猜测无疑比先前可靠许多。

再有两个多月大姐的厄运就要降临,在这种情况下姜似当然不会放过任何异常。

朱子玉轻轻拍了拍姜依,面对姜似的态度依然和煦:“那四妹觉得该如何是好?”

一方是被质疑后依然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一方是得理不饶人的小姑娘,两相比较,就更衬得姜似咄咄逼人了。

姜似半点不在乎旁人的看法,微勾唇角道:“这件事,姐夫要登门对我父亲言明。”

先不管谁指使的车夫,大姐性命受到威胁娘家若是毫无反应,要害大姐的那个人以后就会越发肆无忌惮。

“这是当然。”朱子玉立刻答应下来。

小姨子脾气如此大,事情当然不会简单揭过,登门道歉在他意料之中。

姜似略一颔首,白皙的下巴扬起:“马车失控,车上只有两个弱女子,这是谋杀,所以我要报官!”

先不管官府能否查出暗害长姐之人,只要此事一报官,传扬开来之后人们就会留下朱府有人对大姐不利的印象。那么等到冬日哪怕她没有阻止长姐与人“私通”的事情发生,至少会有反击的余地。

原因很简单,既然先前就有人利用车夫做手脚害大姐,之后继续陷害不足为奇。

姜似此举算是化被动为主动,抢占了一丝先机。

“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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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求救者

第269章 求救者 (第1/1页)

朱子玉一听姜似提到报官,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淡定,断然拒绝。

姜依同样骇了一跳,拉着姜似的手喃喃道:“四妹,这怎么能报官呢。”

家丑不可外扬,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更何况对姜依这样为人媳、为人妻的人来说,当然是关起门来处置最好。

报官?这是想都没想过的。

姜似抱歉笑笑:“可是我已经打发阿蛮去报官啦。”

姜依吃了一惊,四处环顾,果然不见了阿蛮的身影。

“四妹,你真的叫阿蛮去报官了?”姜依犹不敢相信姜似如此大胆。

姜似颔首,打破了姜依的希望:“是呀,我听说顺天府尹甄大人屡破奇案,请他来查一查定然会水落石出的,就不用姐夫费心费力调查了。姐夫,你觉得呢?”

朱子玉脸色难看得厉害,虽然没说什么,可显然气得不轻,眼神深沉看向姜依。

在这样的目光下,姜依有些难堪,却还是维护姜似道:“夫君,四妹还小,不懂事……”

朱子玉沉着脸不吭声。

朱府的事没经他同意就闹到官府去,这能用一句“不懂事”搪塞过去吗?

姜似眨眨眼,眼神无辜又疑惑:“大姐,今日我们险些丢了性命,请甄大人来查一查不是应该的吗?难道说所谓的脸面比你我性命重要?姐夫,你不会这样想吧?”

朱子玉扯出一抹僵硬的笑:“当然不会。不过明明关起门来可以解决的事,何必闹到官府去让人看笑话呢?”

被姜似话赶话问到这里,朱子玉满腔火气无法发作。

姜似笑道:“姐夫是读书人,应该知道先贤一句话: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姐夫想关起门来解决当然好,可万一查不出什么呢?到时候再请官府介入岂不是错过了最佳时机?姐夫这样关心大姐,该不会愿意看到害大姐的人逍遥法外吧?”

朱子玉被问得只剩下苦笑。

“大姐,坐我的车子回去吧。”姜似轻轻拉了姜依一下。

姜依不由看向朱子玉。

“先离开这里吧。”朱子玉一脸无奈。

朱子玉的为难让姜依越发觉得羞愧。

她出来上香婆母本来就不大高兴,现在竟闹出这样大的事来,回去后还不知道该如何交代。

姜似暗暗叹了口气,拉着姜依上了租来的马车。

挑起帘子,探出少女明媚的面庞:“老秦,赶车稳当点儿。”

这话意有所指,老秦自然听得明白,大声道:“姑娘放心就是,绝对稳稳当当的。”

眼看着不起眼的矮小马车缓缓驶动,朱子玉眸色沉沉在原地停了一会儿,对被甩下的两个丫鬟道:“还不上车!”

阿雅与阿珠一声不敢吭,战战兢兢爬上停在路边快要散架的那辆朱府马车。

朱子玉翻身上马,不远不近跟在姜似姐妹所在的马车旁,没有表情的脸上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姜似明显感觉姜依情绪低落下来,上了马车后好一阵沉默。

“大姐生我气了?”姜似别的都不怕,最怕长姐关键时候选择站在朱子玉那一边,与她离心。

姜依苦笑着叹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姜似黑鸦鸦的发:“大姐怎么会生你的气?只是四妹今日的做法太冲动了,凡事闹到官府就不好收场了。”

“大姐还记得永昌伯府的事么?”

姜依一愣,随即点头:“怎么会不记得呢。”

永昌伯府与东平伯府相邻多年,永昌伯夫妇对她来说是很熟悉的长辈,想起他们的不幸离世姜依就一阵难受。

“大姐你想,当初永昌伯府要是选择不报官,最终怎么会知道凶手是一个因为误会而怨恨了永昌伯十几年的厨娘?永昌伯定会背负着杀妻的内疚抑郁而终,此事也会成为谢家兄妹心中永远的痛楚。”

与父亲亲手杀害了母亲比起来,最终的结果无疑让人更能接受一些。

姜依虽赞同姜似的话,却还是摇摇头:“今天的事与永昌伯府的事怎么一样……”

姜似用力握了握姜依的手:“大姐,有人要害你啊,你想想嫣嫣。”

姜依陡然打了个激灵。

为母则强,嫣嫣无疑是她的软肋,亦是她勇气的来源。

倘若真的有人害她,被婆母责怪总比她出事后女儿无依无靠要好。

“可官府要是查不出来呢?”

听姜依这么问,姜似松了口气。

大姐这么说,至少不会因为此事与她产生间隙了。

“就算查不出来,至少也给想害大姐的人敲响了警钟,让他知道咱们东平伯府的人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姜依轻轻叹了口气,疲惫靠在车壁上不再言语。

先是山寺凉亭,再是路上惊马,一连串的意外实在令人心力交瘁。

车厢里一直保持这样沉默的气氛进了城。

车外的声音明显多起来,行人的说笑声,走街串巷的货郎的吆喝声,车马的吱呀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繁华景象。

姜似无心欣赏这些,默默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马车突然一停,紧跟着是一阵惊叫声。

“老秦,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车门帘外传来老秦平淡的声音:“有个女子突然冲出来,险些撞到朱公子的马。”

姜依猛然睁开眼,掀起帘子往外望去。

朱子玉已经下了马,温声问:“姑娘没事吧?”

女子犹如抓到救命稻草,死死拽住朱子玉衣袖,气喘吁吁道:“公,公子,救救我——”

朱子玉回头看向马车,与姜依对视,脸上尽是尴尬与无奈。

姜依下意识理了理衣衫,走出马车来到朱子玉身边,问道:“夫君,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一阵喧哗传来:“让开,让开!”

很快两名大汉推开挡路的人群挤过来,上前拖着女子就走,口中骂道:“你还敢跑?真是翻天了!”

女子死死拽着朱子玉衣袖,哀求道:“公子救救我——”

朱子玉皱眉,不为所动。

“还敢求救?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一名大汉抬手打了女子一耳光。

被打翻在地的女子吃力伸手抱住了姜依的腿,仰头求道:“夫人,求您救救我吧,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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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当了一回恩人

第270章 当了一回恩人 (第1/1页)

女子看起来与姜似差不多的年纪,一身粗布衣裳掩不住白皙的肌肤,巴掌大的鹅蛋脸虽然称不上美丽,可年轻就是最好的资本,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个可人的小姑娘。

此时这个可人的小姑娘白皙的脸蛋上巴掌印又红又肿,看起来就更加惹人怜惜了。

姜依是个心善的,被少女抱着一哭求,眼中立刻浮现出几分不忍。

姜似面无表情盯着地上的少女,心中生出尘埃落定的庆幸。

她庆幸苦苦寻觅的那个线索竟然就在她眼前出现了,这个少女应该就是长姐前世提到不该救的那个人!

那么,长姐应该很快就会答应少女的请求。

这一刻,姜似有些迟疑。

阻止长姐救少女固然不难,可是前世长姐落入那样的绝境,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得而知,长姐提到不该救的那个人起了什么作用亦不得而知。

她现在把少女驱离长姐身边,如果又有另外的人以更让人想不到的方式接近长姐呢?

有心算无心,完全让人防不胜防。

这样的话,不阻止少女被长姐救下似乎更好一些,至少有个明确盯防的目标。此后无论是少女出于个人目的陷害长姐还是背后有指使之人,都有迹可循。

“给我起来!”大汉如拎小鸡般去抓少女。

少女惊慌往姜依身后躲。

大汉人高马大,一脸横肉,姜依见了亦有些慌。

朱子玉伸手拦住大汉:“有什么事好好说,不要吓到内子。”

大汉眼珠乱转打量着朱子玉,冷笑道:“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小娘们的哥哥可是欠了我二十两银子呢,亲口说把他妹子拿来抵债了。”

说到这,大汉把少女一把揪出来,推搡着任人观看:“大家伙儿瞧瞧,就这小丫头的姿色,二十两银子我能买三个,同意拿她抵债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少女流着泪拼命挣扎:“你放开我,我哥哥欠你钱你找他去,他凭什么拿我抵债?”

大汉又是一巴掌打过去:“小娘们,你要怪就怪自己命苦,谁让你老子娘都没了呢。你哥哥拿你抵债,以后你就是我们花船上的人,再想跑就把你丢到河里去喂鱼!”

“我不要,我死也不上花船。夫人,求您救救我吧……”

姜依咬着唇很是犹豫。

换做平时遇到这样可怜的女孩子她毫不犹豫就会出手相助,可是今日四妹因为惊马报了官,已经给朱府带来不小的麻烦……

可少女一声声绝望的请求到底让姜依狠不下心来视而不见,她下意识看向朱子玉。

而这时,姜似同样悄然观察着朱子玉的表情。

先是马车失控,再是少女求救,前者她已经可以肯定是人为,至于后者的出现究竟与朱子玉有没有关联,还需要再看。

朱子玉安慰握了握姜依的手,柔声道:“你做主就好。”

姜似眉梢微扬,心底一声冷笑。

朱子玉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处处尊重长姐的意见,实际上“”是拿准了长姐心软的性子。

也就是说,朱子玉不阻止就意味着对少女被长姐救下乐见其成。

不过---姜似轻瞥朱子玉一眼,决定再确认一番。

“既然这样,那---”

“等等。”姜似直截了当打断了姜依的话。

姜依不解看着妹妹,朱子玉同样把目光投来。

姜似上前一步,站到大汉面前。

大汉先是一愣,而后不怀好意一笑:“怎么,小娘子想替她出头---”

“少废话,这些够了么?”姜似把几粒金珠递过去。

见大汉一时怔住,姜似不耐烦问:“莫非这些还抵不了二十两银子?你可不要哄我,我伯父在衙门里做官,最见不得坑蒙拐骗之徒。”

大汉眼珠乱转,下意识扫向朱子玉。

他本来做得不甚明显,奈何姜似盯的就是这个,自然立时发现了。

姜似当即皱眉:“是不够,还是不要,你吱一声。”

“够了……”大汉强忍着为难道。

“那是不要?”姜似眼波流转瞥了少女一眼,似笑非笑问,“莫非留着人将来争花魁娘子么?”

大周京城三年一度的花魁评选是不亚于春闱的盛事,举办之地就在金水河畔,到那时就连垂髫小童都会折一枝花投给盛装打扮的美娇娥们凑趣。

姜似这么一说,看热闹的人不由会心一笑。

落难的少女顶多算得上清秀,给大户人家的太太姑娘当丫鬟都不算出挑,若说去争什么花魁那就太可笑了。

大汉显然明白这一点,被姜似这么一问,又向朱子玉瞄去。

姜似扬眉:“你这人好生奇怪,答不答应给个痛快话就好,总看我姐夫做什么?莫非你还负责给这位姑娘找个好归宿不成?”

朱子玉听了心头一跳,有心辩驳一番又怕越描越黑,只得闭了嘴,暗暗给姜依使了个眼色。

到这时他才发现印象中有些孤高的小姨子难缠程度不断刷新着他的认知。

“四妹,我这里有钱……”

“大姐,这又不是争着请客付账。”姜似一句话堵住了姜依的打算,不悦看着大汉,“我再问一句要不要,不要的话那你快些把人带走吧,本来就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要,要!”大汉硬着头皮接过金珠,与同伴转身便走。

“你还有东西忘了给我吧?这姑娘的哥哥写给你们的卖身契呢?”

大汉额头冒汗把一张契纸塞给姜似,快步离去。

姜似把契纸往少女手中一塞,唇角微扬:“大姐,咱们走吧。”

接下来,少女该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要当牛做马伺候恩人了吧。

只不过这一次是她出的钱,少女后面的戏该怎么演呢?

姜似想到这里,竟有些期待少女的表现了。

而少女果然迟疑起来,看看姜依又看看姜似,最终快步走到姜似面前跪下,把契纸双手奉上:“姑娘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我以后愿意当牛做马伺候姑娘……”

“当牛做马啊……”姜似微微一笑,“可我家不缺牛马呢。再者说,牛马的事你也做不了,就别说空话了。”

少女一懵。

这和她想象中的大家闺秀有点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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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1章 收留

姜似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平静深沉,给人性情难测的感觉。

少女有些慌,泣道:“姑娘若是不要我,我就无处可去了,最终还是被我那烂赌鬼的哥哥卖入青楼一条绝路……”

姜似叹了口气。

所以说好人做不得,不但要你破财,还要你负责。

“所以需要我找刚才离去的人把金珠要回来吗?”静静听少女哭诉了一会儿,姜似面无表情问道。

少女哭声一滞,因为太急竟打了一个嗝儿,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已经可以确定了,眼前这个大家闺秀绝对和别的大家闺秀不一样!

见把少女堵得哑口无言,姜似气顺了一些。

虽然已经作出了暂不改变原本轨迹的决定,可看着陷害长姐的人演戏还是太膈应了。

姜依忍不住提醒道:“四妹,少说两句。”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女孩子言语太锋利可不是什么好事,传扬开来对四妹名声不利。

姜似明白姜依的担忧,心中不以为然。

如果为了一个好名声忍气吞声甚至委曲求全,这样的好名声不要也罢。

少女一掉头,又冲姜依跪下了:“求夫人收留我吧,我什么都会干,只要给我一个容身的地方,有口饭吃就行……”

眼瞅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纷杂的议论声传入耳中,姜依颇为尴尬,迟疑片刻下了决心:“四妹,你若是不方便,就让这位姑娘跟着我吧,看她这样子若是回去是没有活路的……”

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能被兄长卖第一次就能卖第二次,收留这个小姑娘算是救人救到底了。

姜似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如此,哪怕是她出手买下这个少女,在无人阻止之下,少女最终还是留在了大姐身边。

少女一听喜出望外,砰砰给姜依磕了几个头:“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姜依忙把少女拉起来:“不必如此,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婢子小名晴儿,夫人若是觉得不好,请给婢子赐一个新名字。”少女是个机灵的,很快改了自称。

姜依笑笑:“雨后初晴,是个好名字,就不必改了,以后还是叫你晴儿吧。”

不愿久留任人围观,姜依示意阿珠领着晴儿上了跟在后边的马车。

“依娘,你们也上车吧。”见姜依视线还停留在后边马车上,朱子玉笑笑,“一个小丫头而已,若是合你眼缘就留在咱们院子里,若是不喜欢,随便打发到一个地方当差就好,不必往心里去。”

朱子玉的体贴令姜依柔柔一笑:“别的地方人手都是安排好的,罢了,还是让她留在院子里当个扫洒丫鬟吧。”

一句话决定了晴儿的去处,也让姜似越发肯定晴儿就是前世长姐提到的那个人没错。

等上了马车,姜似眉头紧皱的样子引起了姜依的注意:“四妹,你不高兴大姐收留晴儿?”

姜似抬眸与姜依对视,依然没开口。

姜依叹口气把姜似揽过来,劝道:“四妹,你替晴儿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本来是人人称道的善举,之后何必那般强硬呢?咱们这样的人家不缺一口吃的,晴儿回家却是死路一条,这样一来你的好心落在别人眼里也成了不对了……”

姜似皱眉打断姜依的话:“大姐,别人的看法有这么重要么?”

姜依一怔,心中浮现一个念头:别人的看法难道不重要么?

这就是姐妹二人的差别了,哪怕没有经历过重生,姜似也不是个老实性子,前世的她甚至更一意孤行一些,而姜依从来都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处处循规蹈矩。

“大姐,还记得在白云寺里我和你说过的话么?”

提到白云寺,姜依脸色不由一白,显然那个地方对她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想必将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再去了。

“大姐,我不是和你说我梦到你救了一条蛇嘛,那条蛇却反过来咬了你一口……”

姜依心头一跳:“你是说——”

“事情未免太巧了,我才做了这个梦晴儿就出现了,我觉得这个梦一定是预警!”

姜依有些难以置信,喃喃道:“可是救下晴儿的是四妹……”

姜似差点气笑了,无奈道:“大姐,我要是不出面,救下晴儿的会是谁?

姜依被问得哑口无言。

若没有四妹横插一杠,她定然会选择救人的。

“大姐,你不妨暗暗盯着这个晴儿,多加留意她的言行,尤其注意不要被她算计了去。”担心姜依不以为然,姜似强调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大姐,你要是出了事,最可怜的是嫣嫣。”

姜依点点头:“四妹别担心了,大姐会留意的。”

尽管一个新来的洒扫丫鬟怎么算计到她很难想象,可既然四妹做了这么古怪的梦,为了嫣嫣她是该留意一下。

姜似当然不会因为姜依的点头而有所放松,心中已另有计较。

姜依心事重重,想到妹妹报官的事就愁眉不展。

“等等,这是去哪儿?”车外传来朱子玉吃惊的声音。

老秦回道:“姑娘说了回伯府。”

朱子玉勒住缰绳,扬声道:“停下!”

马车慢慢悠悠从朱子玉身边路过,紧跟着老秦一鞭子落下,拉车的马扬蹄跑了起来,马车眨眼就绝尘而去,留下朱子玉被激起的尘土呛得一阵咳嗽。

马车突然的加速令姜依吓了一跳,扶着车壁探头往外望去,见朱子玉被甩在了后边,急道:“四妹,怎么回事儿?”

姜似笑吟吟劝慰姜依:“大姐别急,咱们先回伯府把今日发生的事对父亲说道说道。”

姜依没想到姜似来真的,神情带了急切:“四妹,这是朱府的事,回到府中我与你姐夫会好好调查的,何必闹到伯府去让父亲担心呢?”

姜似不为所动:“大姐坐稳了吧。”

“四妹——”

不管姜依如何焦急,马车在老秦的驱赶下很快就来到了东平伯府大门前。

姜依是个软性子,到了这个时候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姜似往内走。

姜似才踏进伯府大门,就骤然觉出几分不寻常来。

第272章 失踪

门人欲言又止的表情,下人匆匆的步伐与凝重的表情,都让姜似意识到府中发生了不同寻常的事。

姜似干脆拦住一个下人问道:“府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下人下意识看了一眼姜依。

姜似脸一沉:“怎么?”

下人小心翼翼道:“二太太失踪了!”

姜似着实吃了一惊:“到底怎么回事儿?”

事情显然已经传遍了伯府上下,下人忙把知道的情况一股脑说了出来:“今日二太太去白云寺上香,没想到半路上冲出来两个蒙面人把赶车的老张踹下马车,驾着马车跑了……”

“天!”姜依吃惊掩住了口,有种心惊肉跳的慌张。

今日是怎么了,她与四妹遭遇一连串意外,就连二婶也出了事……

姜似听了心头一跳,骤然生出一种难言的后怕:倘若今日她坐着伯府马车去白云寺,又会如何?

姜似不认为自己多心了,重生以来步步险恶,任何一桩意外在她看来都有可能是人为。

只要一想今日她若坐了伯府马车,那么现在失踪的就是她了,姜似对二太太肖氏的失踪就没了欣喜,只剩下沉重。

这件事不能马虎放过。

“现在二婶回来了么?”

下人道:“没有啊,三位老爷都出去寻人了,现在只有大老爷回来了。”

“四妹——”姜依面色苍白喊了一声,不安道,“我还是先回去吧,家里这么乱,不能再给父亲添麻烦……”

眼看朱子玉已经追到伯府大门口,姜似果断抓住姜依的手:“大姐此言差矣,正是因为事情都赶在了一起才太过蹊跷,今日的事非要禀明父亲不可。”

“大姑爷,您也来了。”门人见到姜依已经很奇怪,再看到朱子玉匆匆下马往内走就更吃惊了。

朱子玉对门人匆忙点了点头,快步追过来:“依娘,等一等。”

见长姐停下来,姜似不可能硬拖着人走,干脆等在原地,等朱子玉过来冷笑一声:“姐夫才答应过的话,莫非不算数了?”

伯府下人异样的眼神令朱子玉颇为尴尬,强笑道:“自然是作数的……”

“那就好,咱们一道去见父亲吧。”姜似拽着姜依往慈心堂而去。

姜似早已想明白,对朱子玉这样处处表现上佳的人,她若走温婉内敛的大家闺秀路子是行不通的,只有扯下面子才会占据上风。

姜似预料不错,此刻姜安诚正在慈心堂里,见她进来一脸惊喜:“似儿,你可算回来了,你二哥呢?”

目光一扫看到姜依,姜安诚吃了一惊:“依儿也来了。”

姜依与朱子玉忙给姜安诚与冯老夫人见礼。

面对朱子玉,冯老夫人阴沉的脸色有所缓和:“阿福,给大姑爷、大姑奶奶上茶。”

姜安诚顾不得这些客套,问姜似:“你二哥没与你们一起?”

“二哥去找我了?”

姜安诚颔首:“你二婶被人劫走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放心不下,就让你二哥去寻你了。”

“可能与二哥走岔了。”

这时阿福奉上茶水,冯老夫人纳闷问道:“依儿,你与姑爷今日怎么一道来了?”

姜依与朱子玉面面相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因为有件事情要向祖母与父亲禀报。”姜似可不觉得有什么难开口的,一股脑把今日的遭遇倒出来,最后冷着脸道,“朱家有人要害大姐,我放心不下,就把大姐带回来了,好请祖母与父亲替大姐做主。”

冯老夫人听得连连皱眉。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惊马的事本该回到朱府好好查探,最多是后宅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关起门来解决了就是,四丫头把人带到伯府来不是添乱么,总不能让伯府插手朱府的家务事。

姜安诚却一拍桌子:“似儿,你做得好!”

姜似微微一笑:“女儿还报了官。”

“正该如此(胡闹)!”姜安诚与冯老夫人的声音同时响起,二人截然相反的态度让气氛更尴尬了。

冯老夫人的态度不出姜似所料,她眸光轻转,诧异看向冯老夫人:“祖母觉得孙女做错了?”

冯老夫人着实愤怒了,面上强压着怒火:“清清白白的人家,哪有动辄报官的道理,不是惹人笑话嘛!”

姜似冷笑:“车夫用长针刺入马屁股来害主子,这也算清清白白的人家?”

冯老夫人不以为然。

深宅大院,哪一家没有点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要是都报官那衙门的人恐怕连吃饭的空都没了。

“此事朱府的长辈们会替你大姐做主,你这样冒冒失失岂不是让你大姐以后为难?”

朱子玉神色微松。

妻子的祖母还算是个明白人,至少没有一味护犊子。

冯老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显然认为姜依已经是朱家的人,伯府不该插手朱府的事。

姜似心中悲凉,干脆来了一记重拳:“祖母,我不认为这只是朱府的事,相反,这事咱们伯府必须要重视。”

冯老夫人皱眉听姜似往下说。

姜似睨了朱子玉一眼,不急不缓道:“今日朱家车夫能害大姐性命,他日谁能保证别人不会使出更无耻的手段?别的不说,若是有人诬陷大姐名节,咱们伯府如何抬得起头来?”

朱子玉脸色骤变:“四妹,你这话过分了——”

姜似反唇相讥:“不及姐夫家能指使得动车夫的人做得过分。”

冯老夫人一时沉默了。

倘若真的发生这种事,伯府在京城就没法见人了,这可就不只是朱府的事了。

见冯老夫人神色动摇,姜似心中冷笑:果然只有扯上伯府利益才能使祖母重视起来。

姜安诚狠狠剜了朱子玉一眼,抬脚便走:“跟我去朱家!”

“父亲——”姜依左右为难。

姜安诚早已大步走了出去。

一转眼慈心堂恢复了安静,冯老夫人揉了揉眉心。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肖氏还不知道在哪呢!

而此时,肖氏仓惶打量着所处环境,有种要崩溃的感觉。

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好端端坐着马车嗑着瓜子去上香,怎么一眨眼就在这种地方了!

第273章 劫错了

肖氏身处在一个低矮狭小的屋子里,房顶的横梁能看到大片大片被虫蛀的朽木,墙上一个高窗哪怕踮着脚也看不到外面。

脚下是枯黄的稻草,墙根堆着高高的木柴,一股淡淡的霉味飘荡在鼻端。

肖氏盯着那堆柴看了许久,才恍悟:这居然是一间柴房!

是谁把她掳来关到了柴房里?

劫财吗?若是如此,怎么无人来找她谈话?肖氏有自信,无论对方要多少,只要伯府拿得出来定然会给的,她毕竟是三个儿女的母亲,婆母再计较也不会置之不理。

要是劫色……肖氏惊恐摸了一下脸颊。

她如今还不到四十岁,素来保养得当,细想之下竟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个想法让肖氏不由慌了。

她要真被劫了色,哪怕对方不要她的命,伯府也容不下她了。

“有人吗?有人吗?”肖氏冲到门口,用力拍打着木门。

离此不远的厅堂里,崔逸抡起拐杖往两个年轻人身上砸,边砸边吼道:“你们两个是智障吗?叫你们把东平伯府四姑娘给爷弄来,你们居然把她婶子给弄来了!你们这么能耐,怎么不把她爹弄来呢?”

两个年轻人连躲都不敢躲,任由拐杖砸在身上,连连讨饶道:“公子饶命啊,小的们一直盯着东平伯府,明明打听到姜四姑娘今日要去白云寺上香的,谁知道劫来的马车里就换成一位大婶了……”

一听这个,崔逸气得额角青筋直跳,手上力气更大了些:“谁知道?你们不知道难道我知道?你们两个蠢材就不知道撩起帘子瞧瞧吗?”

两个年轻人委屈得不行。

干劫道的活计他们又不熟练,更不是那些靠一身功夫混饭吃的,他们就只是普通家丁而已啊,劫了人一门心思想着赶紧跑还来不及,谁还顾得上掀起帘子确认一下啊。

崔逸打累了,把拐杖一扔,手扶着椅子扶手直喘大气。

他也很委屈,自从金水河上惹了一身骚,腿到现在还没好呢,去哪里都要坐在椅子上让人抬着。

更过分的是父亲连崔成、崔功两个护卫都给叫回去了,害得他只能用这么两个蠢货。母亲避暑回来后听闻他的事没有多说,看样子也是不打算替他出头了。

崔逸长这么大哪里受过这种窝囊气,心里憋了一股邪火要给姜湛好看,偏偏姜湛混进了金吾卫,眼下他行动不便不好收拾人,于是盯上了姜似。

姜湛不是最疼他妹妹嘛,那就给他宝贝妹妹一个深刻的教训,让那小子哭都没地方哭去。

把矛头调转向姜似,崔逸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

对付一个小姑娘可比对付一个愣头青容易多了,至于效果,绝对比直接把姜湛凑一顿还要好。

崔逸甚至已经能想象姜湛得知妹妹失踪后悲痛欲绝的样子,万万没想到两个蠢材居然劫错了人!

“公子,现在该怎么办?”其中一个年轻人小心翼翼问。

“怎么办?你还有脸问我怎么办!”崔逸又想拿拐杖打人了。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把姜四姑娘劫来戏弄一番就放人,这样的话姜四姑娘名声受损,足够给姜湛一个沉重的打击。

劫色当然不会,他还不屑于干这么没品的事,至于杀人那就更不会了,杀人之后麻烦太多了,万一又惹上甄世成那个老疯狗可怎么办?

在崔逸想来,把姜似悄悄放回去,东平伯府连声张都不敢声张,他出了一口气还能全身而退,简直再完美不过。

而现在,这个完美的计划成了天大的笑话。

“要不然就像处置那位大婶的丫鬟一样,把人给卖了?”另一位年轻人胆战心惊提议道。

今日肖氏出门可谓轻车简从,除了车夫只带了一位贴身大丫鬟红月,随她一起坐在马车里。

马车被劫后肖氏与红月一同被掳到此处,因为剧烈的颠簸与恐惧肖氏昏了过去,两名家丁从红月口中问到肖氏的身份,知道劫错了,一合计就把红月给卖了,至于肖氏则不敢妄动。

就算劫错了人,这也是东平伯府的人,到底如何处置就要主子做主了。

崔逸抬手打了年轻人一巴掌,气道:“你当那位大婶是十几岁的黄花大姑娘呢,哪家花船会要啊?哪家吃饱了撑的会要!”

冷静了片刻,崔逸叹口气:“赶紧把人给我放了,别让她看到你们的脸。”

两名年轻人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公子您放心,小的们一直蒙着脸呢,那个丫鬟从头至尾都不知道小的们长什么样,那个大婶就更不知道了。”

“离这里远一点再放人。”觉得两个下人太蠢,崔逸不放心叮嘱一句。

此时,出去找人的姜二老爷等人陆续回来了,慈心堂里气氛沉沉。

“没找到?”冯老夫人沉声问。

姜二老爷一言不发,脸色仿佛酝酿了许久的暴风雨,低沉得可怕。

姜三老爷开口道:“只在离金水河不远的路边发现了被弃的马车……”

冯老夫人眼皮一跳。

金水河?

一提起这三个字,京城人谁不知道那是最负盛名的风月场所,伯府马车出现在那里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肖氏——

这个念头一起,连冯老夫人自己都觉得荒谬。

对方除非有病才把一个半老徐娘卖到那里去吧。

“这个事情我觉得有蹊跷。”姜二老爷抹了一把脸,终于开口了。

他在官场上当然不能避免会得罪人,但这属于政见不合或站队问题,为了这个在朝廷上斗得你死我活不奇怪,谁会劫政敌的妻子啊,这不是神经病嘛。

“老夫人,老爷——”一个婆子慌不择路冲进来。

“怎么了?”主子们齐声问。

婆子大喘着气:“二太太,二太太回来了!”

姜二老爷腾地站起来,大步就往外走。

冯老夫人皱着眉沉吟一瞬,缓缓坐了回去。

肖氏站在伯府门口,有种身处梦中的感觉。

到底怎么回事,那些人既没劫财也没劫色,就这么把她给放回来了?

肖氏头脑昏沉往内走,迎面撞上了姜二老爷,陡然打了一个激灵清醒了。

第274章 朱家

姜二老爷目光深沉看了肖氏一眼,沉声道:“进屋再说。”

肖氏跟在姜二老爷身后进了慈心堂,便见冯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正面无表情看过来。

肖氏浑身冰凉,木然向冯老夫人见礼。

“坐吧。”冯老夫人指指一旁的座位。

堂屋里还站着姜俏这些小辈,此刻皆大气不敢出。

姜二老爷皱眉道:“你们都出去。”

姜俏几人悄然无声行了礼退出去。

上午下了一场雨,因为伯府突发的这场变故,扫洒丫鬟无心做事,院中的香椿树叶子落了一地,踩上去像是踩在地毯上。

姜俏几人走出慈心堂院门,不约而同回头张望。

五姑娘姜俪忍不住道:“母亲没事吧?”

姜俏淡淡道:“大人们的事咱们就不要多打听了,走吧。”

对这位二婶她一贯亲近不起来,所以对方是好是坏并不关心。

“母亲被劫持了,现在又突然回来,总觉得——”后面的话姜俪没有说出来,心中却十分忐忑。

她从小殚精竭虑讨好嫡母,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体面,再过两年想来嫡母愿意费些心思为她谋一桩好亲事,嫡母现在要是出了事岂不是多年的做小伏低都白费了?

这么一想,姜俪就有吐血的冲动。

六姑娘姜佩安安静静,一个字都没有说。

“这个事,大哥与三弟还不知道呢。”姜俪嘀咕着。

大公子姜源经历了秋闱与新科解元甄珩的双重打击现在还没恢复过来,整日躲在屋里不见人,三公子姜沧是个不靠谱的,一早出去上学,家里当然不会专门派人去学堂告知他此事,毕竟告诉了只能添乱。

姜俏看了姜俪一眼,默默离去。

“五姐,咱们也回房吧。”

姜俪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慈心堂,怀着满腔不甘悻悻走了。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一言不发,端着茶盏有一下没一下喝着,使得气氛越发低沉。

姜二老爷仔细打量着肖氏,皱眉问道:“今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肖氏听着这话,心中一凉。

原想着夫妻和睦相处多年,对方对她即便没有了刚成亲时的浓情蜜意,至少感情是有的,可是如今这个男人眼中不见一丝关切,只有探究。

这个发现让肖氏骤然觉得比被人莫名劫走还要委屈。

沉默了好一会儿,肖氏红着眼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端端坐在马车里突然就听外面一声响,紧接着马车快速跑了起来,红月往外一看才知道车夫被人踹下去了,赶车的是两个遮着脸的人……”

肖氏回忆着那番恐怖经历,浑身忍不住发抖:“等我醒来就发现被关在了柴房里,喊了许久门突然开了,两个遮着脸的人再次出现,警告我不许出声会把我送回来。后来我被推下马车,才发现就站在离榆钱胡同不远的一条暗巷口,对方马车很快不见了踪影……”

姜二老爷听得眉头紧锁:“这么说,对方没为难你?”

肖氏忙点头。

别说对方真的没有为难她,就算为难了她也不能承认啊,那样她就没法做人了。

“你没事就好。”考虑到姜三老爷夫妇在场,姜二老爷勉强笑笑。

妻子既然回来了,他除了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已经没有更好的办法,总不能大张旗鼓去追查掳走妻子的人,那样的话他就成了同僚眼中的笑话了。

可是伯府马车被弃在金水河附近到底成了扎在姜二老爷心头的一根刺,让他看着肖氏无法生出半点关心,只剩下膈应。

妻子究竟有没有失了清白,谁知道呢?

“红月呢?”冯老夫人突然开口问。

肖氏一愣,随即面色微变,这才想起红月来。

“我醒了后就再也没见过红月……”

“这么说,对方把你送了回来,留下了红月?”冯老夫人只觉这事透着古怪,转头问姜二老爷,“老二,你怎么看?”

姜二老爷摇头:“难说,总不能这场祸事是红月引来的吧?”

一个鲜少离开主母身边的丫鬟若能引来这场祸事那才是稀奇了。

“你们说,此事与朱家马车失控有没有关联?”冯老夫人把姜似今日的遭遇简单说了一下。

姜二老爷一怔:“母亲的意思是?”

邓老夫人快速转动着佛珠:“我总觉得事情赶在一起,未免太凑巧了。”

姜二老爷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中闪着寒芒:“母亲说得不错,伯府马车被劫,朱府马车失控,两者的交集就是似儿,她或许就是其中关键!母亲,似儿人呢?”

冯老夫人脸上浮现出几分古怪:“你大哥带着她去朱府讨说法了。”

姜二老爷一滞。

居然还理直气壮去讨说法,难道怀疑错了方向?

冯老夫人又补充一句:“四丫头还去报了官……”

姜二老爷立刻跳了起来:“伯府马车被劫的事绝不能与朱家的事扯到一起!”

那丫头是疯了吗,这种事居然要闹到报官?

想到甄世成那张波澜不惊的老脸,姜二老爷就开始脑仁疼。

冯老夫人重重点头:“这事确实不能再提,交代人吩咐下去,谁若提起二太太被劫的事全家立刻发卖了。”

此刻的朱府比东平伯府还要热闹。

朱夫人是个最重规矩的人,平日里一丝一毫都让人挑不出错处,万万没想到今日竟然要应付一堆不请自来的官差。

此刻大大咧咧在厅中坐着喝茶的年轻人正是郁谨。

与心情极差的朱夫人不同,面上一派高冷的郁七皇子此刻心情却是飞扬的。

阿似居然把朱家给告了,这岂不是说明不用等多久就能见到她?

阿似这么会制造碰面的机会,还真令他有些害羞。

不知想到什么,郁谨眼底浮现出浓浓笑意。

朱夫人看在眼里这个气啊,都说才从南边回来的七皇子是个没规矩的,万万没想到他不只没规矩,还没人品,来朱府办案居然如此幸灾乐祸。

不错,经过金水河一案礼部侍郎几家闹出的乌龙,百官勋贵再也不敢掉以轻心,赶紧把时不时在皇上面前刷存在感的燕王给认准了,眼下无人不知燕王正跟着甄世成做事呢。

赶又不能赶,骂又不能骂,朱夫人只能生闷气。

“朱夫人,朱公子怎么还没回来呢?”

第275章 对比

郁谨的催问让朱夫人越发恼火。

她怎么知道儿子为何现在还没回来,大儿媳去上个香竟然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到现在她都是懵的。

见朱夫人回答不上来,郁谨倒也不准备为难,有一下没一下摸着二牛的头。

朱夫人视线下移,落在紧挨着郁谨而坐的大狗身上。

半人高的大狗这么一坐,颇有种令人胆战心惊的压迫感。

察觉朱夫人视线,二牛默默扭头。

好烦,主人把它带到这里来干什么?既没有女主人,又没有肉骨头。

朱夫人神情瞬间扭曲了一下。

她是眼花了吗,居然从这只狗眼中看到了满满的嫌弃。

朱夫人对郁谨的不满当即更深了一层:就没见过来查案还带着狗的!

想她这花厅招待的从来都是讲究人,等闲粗鄙的都不会与之打交道,可如今竟让一条狗堂而皇之登堂入室,朱夫人就觉阵阵气闷。

一名青衣丫鬟快步走来:“夫人,老爷回来了。”

很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中年男子走进屋来,冲郁谨抱拳道:“让王爷久等了。”

郁谨笑笑:“无妨。”

朱少卿看向朱夫人,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朱夫人开口道:“今日子玉陪着姜氏去白云寺上香,谁知不久前王爷带了顺天府的官差来,说姜家四姑娘把咱家给告了,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朱少卿看向郁谨:“王爷——”

郁谨揉了揉二牛的脑袋,笑道:“此事还是等苦主到了再细说吧。”

朱少卿嘴角一抽,干笑道:“王爷还是把情况给下官讲讲吧,省得下官稀里糊涂的。”

郁谨笑着摇头,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

在没见到阿似面前他才不会乱说呢,不然到时候配合不好怎么办?

至于公平公正,呵呵,不存在的,他是那种帮理不帮亲的人嘛?

朱少卿彻底没了辙。

堂堂王爷不愿意开口,他总不能撬开人家的嘴。

厅中气氛陡然沉默下来,郁谨浑不在意,继续给大狗顺毛。

看着掉了一地的狗毛,朱夫人几次欲喊丫鬟来收拾,生生忍下了这种冲动。

终于熬到丫鬟进来禀报朱子玉等人回府了,朱少卿夫妇迫不及待迎了出去。

这个时候郁谨倒迟疑起来了,悄悄掸了掸衣衫上不存在的灰尘,这才挺直脊背走了出去。

遥遥数人走过来,郁谨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面罩寒霜的少女。

嗯,似乎每次见,阿似都是这般苦大仇深的模样,一个小姑娘哪来这么多心事呢?

郁谨心疼了一下下,看到跟在姜似身边的姜安诚,表情瞬间僵硬。

什么情况,为什么阿似的父亲也来了?

他,他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本来郁谨在姜安诚面前已经成功伪装成一个家境普通、独立自强、热心助人的好少年,随时都能去东平伯府做客了,现在要是突然暴露身份,万一未来的岳父大人无法接受怎么办?

这么一想,郁谨就慌了,冷汗顺着额头滴下来。

朱少卿快步迎上去,虽对姜安诚的出现很意外还是颇能沉住气,笑道:“亲家公也来了。”

姜安诚冷哼一声:“再不来我女儿说不定就被害死了,不能不来。”

“这话怎么说?”朱少卿快速瞥了朱子玉一眼,见到的是一张无奈沉重的脸。

“让你儿子说吧。”姜安诚没好气道,对大女婿的不满上升到极点。

亏长女一直对他说夫妻和睦,没想到婆家连害人性命的事都能闹出来,这样的夫君要来有什么用?

姜安诚正腹诽着,一眼瞥到了郁谨,不由一愣。

小余怎么在这儿?

略一琢磨,姜安诚想明白了:是了,小余在甄老哥手下当差呢,似儿派阿蛮去顺天府报了官,小余领着衙役来朱府也是应有之意。

打量一眼小女儿,再打量一眼打心眼里喜欢的小余,姜安诚忽然觉得这一趟真的来对了。

说不准一对小儿女互相看着顺眼,那他就省心了。

姜安诚倒是不担心小余,以似儿的品貌男方要是看不中那就是眼瞎了,这种瞎子不要也罢。

他担心的是女儿啊,女儿连新科解元郎都看不中,这样下去岂不真的要在家里留一辈子。虽说有女儿一直陪着是福气,可他怕女儿年纪大了有后悔的那一日。

郁谨被姜安诚这一眼看得头皮发麻,好在这时候朱子玉开了口,把事情经过讲了一番,最后道:“那根针是怎么刺入马屁股的其实难说,本来不该劳烦顺天府的……”

“怎么不该了?”姜安诚冷笑,“姑爷,我听着你这话多有袒护车夫,莫非依儿的安危在你心里不及车夫重要?”

朱子玉头大如斗,忙道:“岳父大人误会了,小婿就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至于是谁想害依娘,当然要找出来好生处置。”

郁谨重重咳嗽一声:“该不该请官府介入的话现在就没必要多说了,既然已经报官,那就让车夫过来接受问话吧。”

姜安诚立刻觉得多日不见的小余又顺眼了些,比面无可憎的大女婿强多了,刚要开口与郁谨打招呼,就见对方冲他眨眨眼。

姜安诚先是一愣,很快会意过来:不能让朱家的人察觉他与小余熟悉,不然就落下话柄了。

自觉反应极快的姜大老爷冲郁谨微不可察点点头,示意他放心。

郁谨暂且放下一半心来。

嗯,暂时把阿似的父亲忽悠过去了,还剩朱少卿要解决。

“王——”朱少卿一开口,就收到了郁谨递来的眼色。

少年五官精致,尤其一双眸子波光潋滟,这么递来眼色竟与送秋波无异。

朱少卿后面的“爷”字就忘了说,猛然咳嗽起来。

缓过来后,朱少卿突然升起一个念头:看样子东平伯是不知道燕王身份的,那他何必说出来呢。就东平伯这种性子,说不了几句话就会把燕王得罪了,到时候对朱府自然有利。

朱少卿顺势改口:“忘了给亲家公介绍,这位是顺天府甄大人的属下,此次前来就是处理此事的。”

姜安诚没好气嗯了一声。

用两个眼神解决了身份暴露的危机,郁谨悄悄看了姜似一眼。

第276章 独处

那一眼带着几分小心与深藏的浓情蜜意,恰好姜似看过来,二人视线交汇,郁谨赶忙别开了眼。

他还记得那一日姜似说的那些无情话,以他虽然没有经验但超凡的追姑娘的天赋推断,大概是之前逼狠了,应该缓一缓再说。

郁谨的回避倒是让姜似有些稀奇了,她沉默了一瞬,收回视线。

郁谨轻咳一声,问:“车夫呢?”

一声闷响,紧跟着是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传来。

郁谨皱着眉往前走去,就见一个短打扮的中年男子躺在围墙边的地上,额头瘪了一块,鲜血横流。

一名家丁吓得面如土色,语无伦次解释道:“小的没,没拉住……”

郁谨轻飘飘看了朱少卿等人一眼,面无表情问:“这就是那个车夫?”

很好,本来还需要审问的事,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动手之人就是车夫,而车夫背后必然有主使之人了。

一个小小的少卿府,还真是藏污纳垢。

朱少卿面色沉重点了点头。

对于府上车夫居然敢暗害主人一事,他同样很震惊,可很快就想到其中不妥。

一个车夫能与长媳有什么深仇大恨,何况长媳是个温婉贤淑的性子,不存在凌辱下人的可能,那么车夫必然是受人指使的。

在朱少卿看来,敢害主子的人必然要揪出来,可这是关上门说话的事,总不能把家丑扬到官府去,所以车夫的死无疑令他悄悄松了口气。

郁谨微微垂眸,盯着地上死相极惨的车夫平静问:“你们这么多人,就没一个发现他要寻死?”

下人们纷纷道:“谁能想得到啊,突然就冲出去一头撞在墙上了……”

“那么他死前什么都没说么?”

最开始回话的家丁道:“他说了今日的事就是他做的,与别人无关,他婆娘就是因为大奶奶的缘故才死的,他是替婆娘报仇……小的听着不对劲,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冲出去了,一伸手抓了个空……”

家丁的话使姜依面色陡然一白,似是想到了什么,浑身颤抖起来。

郁谨目光转向朱子玉,准备听听他的解释。

当着阿似的面审问她姐姐定然不讨好,反正夫妻一体,朱子玉肯定知道家丁这话的意思。

朱子玉叹息着解释道:“车夫婆娘原在我们院子里当差,三年前内子生嫣嫣的时候因为车夫婆娘的懈怠提前动了胎气。家母震怒,于是罚车夫婆娘去了洗衣房,没想到有一次车夫婆娘去水井打水竟然失足掉了进去,捞上来后人已经没气了……”

姜依听着这些,摇摇欲坠。

车夫婆娘是个老人,她嫁进来时就在她院子里当差了,或许是见她好说话,奴大欺主,她很难使唤得动。

还记得那日在园子里散步突然不舒服,打发车夫婆娘去叫人,结果耽误了许久,把守着她的丫鬟急得直哭,后来才知道车夫婆娘去叫人的路上恰好遇到了在婆母院子里当差的女儿,母女二人说了好一阵子话才分开。

婆母知道来龙去脉后立刻把车夫婆娘打发到洗衣房当差,车夫的女儿则迅速指了个庄户上的小子嫁了。

车夫本来有个还算体面的差事,也因此受了牵连,去了马房当差。

细究起来,这一家确实因为一念间的失误在府中境遇一落千丈,后来闹出人命,她想起来便一阵不舒服。

姜依不认为自己该对车夫婆娘的死负责,但毕竟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因为意外没了怎么都觉得唏嘘。车夫若是因此迁怒下手害她,似乎也不奇怪。

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握住了姜依的手。

姜依不由侧头,对上姜似的眼睛。

少女明眸如水,可水波是清冷的,泛着明明暗暗的光,令她看不透其中情绪。

姜依怔忪了一瞬,姜似已经开了口:“姐夫的意思是说车夫害大姐有足够动机?”

朱子玉眼神微闪。

他说了这么多,车夫有动机害妻子还需要再问么?

姜似面露不悦:“面对妻子性命受到威胁的状况,自当不放过任何一种可能,车夫固然有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动机,可谁能保证车夫真因为这个害我大姐?说不定是背后主使早就想好的托词呢。再者说,车夫该迁怒的人难道不该是朱夫人吗,毕竟打发他婆娘去洗衣房的是朱夫人,而不是我大姐。”

“四妹……”听姜似毫不客气把朱夫人扯进来,姜依不安拉了她一下。

姜似不为所动,对着面色难看的朱夫人嫣然一笑:“朱夫人,您说呢?”

朱夫人气得手抖。

她还没见过这般伶牙俐齿在长辈面前大放厥词的女孩子。

这一刻,朱夫人突然觉得姜依这个媳妇算是不错的,当初要是娶了这位姜四姑娘,她恐怕要天天心绞痛了。

姜似转眸对朱子玉微微一笑:“姐夫,你看,连朱夫人都认可了我的说法。”

沉默就是默认,这一点毛病都没有。

涉及到母亲,朱子玉生生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而朱夫人碍于脸面更不好与一个小辈撕扯,一时竟无人反驳姜似的强词夺理。

而郁谨瞧着姜似对朱子玉露出的如花笑靥,心中泛起酸来。

居然对这么一个伪君子笑得这么甜,他很不高兴。

很快郁七皇子又高兴起来,他听到姜似居然说:“我有话要向这位差爷单独禀报。”

郁谨仔细确认一番,确定姜似指向的是自己,瞬间心花怒放,又要强压住喜色摆出一副正经脸,微微颔首:“可以,就请朱少卿指一处方便的地方吧,最好是那种没有遮掩的亭子。”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他才不想呢。

“这个……”朱少卿迟疑。

这次报官就是姜四姑娘干的,不知道这姑娘还会闹出什么事来。

“怎么,莫非贵府没有合适的地方?”

见郁谨面露不快,朱少卿忙命下人领着二人去了离此处不远的一个凉亭。

朱夫人盯着姜似的背影直摇头。

这样的女孩子,可真没规矩!

凉亭四面全无遮掩,与众人拉开的距离不怕说话被人听了去,二牛往亭外一坐,开始替男主人、女主人把风。

第277章 有问题

这个时节天气已经很凉爽了,特别是坐在这样四面开阔的亭子里,可郁谨还是觉得亭中温度似乎比外边要高,抬手扯了扯衣领。

嗯,要是解开一点透透气,不知道阿似会不会误会他耍流氓……

解衣裳当然是不敢的,难得独处的机会多说两句也不错,郁谨冥思苦想,挤出一句话来:“车夫一死,可能查不出来什么了。”

话一说完,郁谨就恨不得扇自己一下。

说这些不是给阿似添堵么!

姜似对郁谨难得把心思放在正事上没扯些乱七八糟的松了口气,微一点头道:“我知道的。”

车夫选择自杀,定然是知道逃不了责罚,干脆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期望背后指使之人善待他的家人。

想要把一桩案子查个水落石出,有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受害者家人的配合。

比如永昌伯府的案子,当时无论是永昌伯还是一对儿女都盼着找出杀害永昌伯夫人的真正凶手,甄大人要做的就是根据得到的各种线索敲定凶手。

而眼下显然不同。

朱家不想官府介入,车夫一死,只要全府上下什么都不说,别说是郁谨,就算是甄大人过来亦束手无策。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家族发生纠纷后都是由族长主持着私下解决,而官府也不愿主动介入的原因。

好在姜似本来就没指望从车夫这里找出真相,她选择报官是为了把事情闹大,摆到明面上来,这样的话短期内背后之人要想算计大姐就要寻思寻思了。就算她力有不逮,没能阻止大姐“私通”那件事的发生,到时候至少有反击之力。

经历了永昌伯夫妇横死的事,姜似深知知道一些未来的事不是无所不能,那些事很可能会随着她的改变而改变。

“我想对你说的不是朱府的事。”

郁谨不由坐直了身子,心砰砰乱跳。

总觉得阿似接下来要说的话很重要,会不会冷了这一段时间,阿似终于想通了?

郁谨心中一阵猜测,已经幻想到与姜似第一个孩子该起什么名字好了,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姜姑娘要对我说什么?”

姜似不由牵了牵唇角,暗想郁七若一直能保持这种无关风月的态度,二人还是能好好说话的。

郁谨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姜似释放的善意,骤然紧张起来。

不是他自作多情,阿似真的对他态度软化了。

怎么办,倘若阿似表明对他中意,他要不要坦白身份?

一直瞒着阿似当然是不对的,可万一皇子的身份把阿似吓跑了呢?

郁谨正为难着,就听姜似道:“我今日在白云寺无意间遇到两名男子,听他们谈话要算计你……”

见郁谨表情古怪,姜似停下要说的事,问道:“怎么了?”

郁谨心底长长叹了口气,把铺天盖地几乎把他淹没的失落感压下去,露出个淡淡的笑容:“然后呢?”

姜似诧异看他一眼。

听到有人算计他,他居然如此云淡风轻?

是了,他是皇子,凡是与皇家扯上关系的人哪一个不是在算计中长大的,听到这些无动于衷亦不奇怪。

姜似决定直截了当:“他们打算对你用美人计。”

郁谨突然笑了:“美人计?异想天开。”

这世上好像比他长得好看的人不多吧?

再者说,他是阿似的,阿似对他使美人计他十分愿意配合,至于别人……

郁谨一声冷笑。

好好活着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作死呢?

见郁谨不以为然,姜似不由皱眉。

郁谨见状忙道:“你放心,我会好好注意的。”

姜似睃了他一眼。

才刚说他改邪归正了,现在又来。什么叫她放心?她有什么不放心的,之所以提醒他不过是出于好意,哪怕知道一个普通朋友会有危险她也会善意提醒的。

姜姑娘在心里自我解释一番,猝不及防撞进了对方仿佛流淌着清澈泉水的眼眸里。

那一刻,亭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花木的轻微沙沙声与大狗均匀的呼吸声。

从远处看,亭中一对璧人相对而坐,大狗卧在亭外悠闲晃动着尾巴,形成了一幅动静相宜的画面,美好得令人心头都柔软起来。

姜安诚目不转睛看着,满是欣慰。

他就说,似儿还是与小余般配呢……当然甄老哥家的解元郎也是极好的……

女儿与看中的少年没有交集时姜安诚恨不得撮合一番,眼见二人颇有戏,一点都不坚定的某人又左右摇摆起来。

“他们说要找一个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靠近你,总之你好生注意吧。”姜似提到圣女,下意识留意着郁谨的反应,果然就见对方在听到“圣女”二字的一瞬间眼神深沉起来,由清澈的泉水变成深不可测的寒潭。

姜似垂眸起身,默默往亭外走去。

二牛早就得过叮嘱,在外人面前要克制着对姜似的亲近,此时见姜似离开眼巴巴去瞧郁谨,却发现主人居然在发呆。

二牛顿时着急了。

不许它亲近,自己也不抓紧,主人这表现别说把女主人带回家了,就是那些总往它跟前凑乎它又瞧不上的同类雌性也带不回去啊。

二牛不满叫了一声。

郁谨猛然回神,发现姜似已经走出亭子,急急追了上去。

乍然听到“圣女”二字,由不得他不多想。

那两个人定然是熟悉南边事情的,说不定就是南边来的人,可他们想找一个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接近他有什么目的?

关键是与圣女容貌相似怎么就容易接近他了,简直莫名其妙!

等等——与圣女容貌相似,那岂不是说……

反应过来后,郁谨有种撞墙的郁闷。

阿似好不容易对他有了几分好脸色,现在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行,他要解释!

亦步亦趋追在姜似身边的郁七皇子有心开口,然而不远处有一群人盯着,纵有千言万语都找不到机会提起。

“余公子,你再与我走这么近,别人都该知道咱们有问题了。”

郁谨抹了一把脸。

他们之间本来就有问题啊,还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第278章 有大问题

第278章 有大问题 (第1/1页)

尽管急得不行,郁谨还是默默拉开了与姜似的距离。

他是不在意这些俗礼,但阿似会在意。

走了数步,郁谨突然停下来,盯着少女的背影脸色大变。

突然听阿似提起圣女,他一时有些懵,现在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阿似怎么能确定那两个人提到的人是他?

首先,他这个“余公子”是化名,纯粹是为了接近姜湛从而接近阿似才弄出来的,那两个人先不管是什么来路,绝不会说把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送到余公子身边来。他们提到他,只可能说七皇子,或者燕王。

这岂不是说阿似已经知道了他的真正身份?

可古怪之处又来了,阿似若是知道了他是燕王,为何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来,好像早已知晓了般。

郁谨只觉二人之间亟待解决的问题更多了,恨不得立刻丢下朱府这些破事,把姜似拐到雀子胡同去。

不远处目光灼灼的姜安诚使他默默寻回了理智。

问题可以一个个解决,在未来岳父大人那里的印象不能搞坏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回来。

姜似没吭声,默默站到姜安诚身侧,朱少卿等人不由看向郁谨,有心打听二人谈了什么又不好直接问。

郁谨绷着脸道:“今日陪大少奶奶出门的都有谁,我要一一单独问话。”

不管能不能查出来什么,该吓唬还是要吓唬的,他已经看出来了,阿似今日报官的目的本就不是立刻查个水落石出,而是敲山震虎。

郁谨打眼一扫,对朱子玉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朱公子,你先随我来吧。”

朱子玉不知道姜似对郁谨说过什么,沉着脸点点头,随之向亭子走去。

姜安诚小声对姜似道:“似儿,你瞧瞧,小余办案还挺有气势的,面对官宦之家的公子一点都不胆怯,真是不卑不亢呢。”

他就欣赏这种有骨气的少年人,出身普通点算什么,只要有本事有风骨,跟着他的人就受不了委屈。

姜似默默翻了个白眼。

真要说起来,明明是朱子玉不卑不亢才对……

接下来,郁谨陆续询问了阿雅与阿珠两个丫鬟,又盘问了朱府中与车夫走得近的数人,一番折腾下来花了不少功夫,这才道:“今日就先到这里吧,朱大人若是有什么发现可以及时告知我们。”

朱少卿拱拱手:“好走。”

瘟神可算要走了,他吃饱了撑的再与顺天府打交道呢。

郁谨笑着问姜安诚:“您回去么?”

姜安诚直摆手:“不回,还要与朱家人再谈谈。”

“那我等双方谈完了再走吧,万一谈不拢动了手,我作为官府中人也好维持一下秩序。”

朱少卿:“……”燕王是不是有病?

姜安诚默默感动了一下:小余到底是向着他,怕他势单力薄留下来。

无视朱少卿扭曲的表情,郁谨抬手一指凉亭:“放心,两家的私事我不会多打听,就去那里等着好了。”

撂下这句话,郁谨眼角余光迅速扫了姜似一眼,带着数名衙役向凉亭走去。

朱少卿调整了一下心情,对姜安诚叹了口气:“亲家公,今日的事确实是我们不对,没有管教好下人,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出来,咱们就不必让外人看笑话了。”

他说着这话扫了凉亭的方向一眼,“外人”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姜安诚冷笑:“谁是外人还不一定。我知道车夫一死,贵府无人承认的话谁都没法子,不过有句丑话说在前头,我大女儿以后要是再受了委屈,我会立刻让她与朱子玉和离,并把这些事拿到外边说道说道。”

姜安诚是个粗人,但不傻,能相信车夫没有受人指使才怪了。

“不至于,不至于。”朱少卿连声道。

理亏在先,朱少卿姿态摆得很低,心中却直摇头:要不说东平伯是个二愣子呢,现在说这些狠话固然让朱府不得不低声下气,却不想想女儿是在谁家生活。

什么叫受委屈?为人妇的,男人出去喝花酒往家里纳妾可算不上给委屈受,婆婆给儿媳妇立规矩也不算给委屈受,将来真有这些事,东平伯拿出去说只会惹人笑话,真正吃亏受苦的还是他闺女。

当然,他向来认为家和万事兴,妻子虽严厉些也不是刻意磋磨儿媳的人,这些事他们亦不愿意见到。

“亲家公,这件事回头我会好好调查的,倘若另有隐情,绝不包庇那心存歹念之人。”朱少卿自信家风清白,不愿官府介入只是嫌丢人,而不是认为害姜依的是妻儿,等关起门来肯定要查的。

朱少卿这话令姜安诚气顺了些,喊道:“依儿,你过来。”

姜依走到姜安诚面前,喊了一声父亲。

“以后受了委屈不要闷在心里,记住你是有娘家的人。”看着面色苍白的长女,姜安诚十分揪心。

他说那些话是为了表明娘家人强硬的态度,但最终过得如何还要靠长女自己,他这个女儿性子太柔弱了。真有那一天,长女愿不愿意和离还是个问题……

瞥了一眼身侧面色冷清的次女,姜安诚有些遗憾:依儿要是有她妹妹八成脾气就好了,至少不吃亏。

姜依微微低头:“父亲放心吧,女儿明白的。”

“似儿,咱们走。”

见谈完了,郁谨走过来,笑道:“朱大人,我也告辞了。”

朱少卿干笑着把郁谨送到门口,一瞧外面伸头探脑看热闹的人脸色一黑。

果不其然,这些官差往家里一来,立刻就引起了四邻八舍的好奇心。

他正要撇清一番,就听郁谨高声道:“各位麻烦让让了,官府办案呢。”

朱少卿差点一头栽倒。

真想堵上燕王这张破嘴!

姜安诚悄悄点了点头。

嗯,小余可真善解人意啊。

这么一番折腾,回到东平伯府天色已经擦黑,姜似以受了惊吓不舒服为由回了海棠居歇息,接过阿巧奉上的茶水抿了几口,便问阿蛮:“对阿雅说好了?”

阿蛮忙道:“跟她说了好好盯着晴儿,有任何异常就给姑娘传信。不过阿雅要是不听话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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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章 虚惊

不听话?

姜似扬眉笑笑:“阿飞能听话,她应该也会听话的。”

听话了不一定有好处,不听话绝对有坏处,阿雅那样出身底层的小丫鬟绝大部分都非常识时务,想来今晚的噩梦会让她印象深刻。

“姑娘,您既然觉得那个晴儿有问题,干嘛还把她留在大姑娘身边呢?”阿蛮不解问道。

姜似笑着拍了拍阿蛮:“问这么多干什么?打水去,我要沐浴。”

盥洗室里雾气缭绕,夹杂着秋日的凉意,姜似褪去衣裳踏入大木桶,任由温热的水没过白皙的肩头,乌鸦鸦的青丝如海藻在水面散开,带着说不出的慵懒。

耳边是哗哗的浇水声,姜似充耳不闻,阖目想着心事。

大姐那边暂时应该不会出问题,明日她要见一见阿飞了……

阿蛮用水瓢浇水的动作一停,低声问阿巧:“姑娘是不是睡着了?”

阿巧俯身轻轻喊:“姑娘?”

过了片刻,姜似睫毛轻颤,睁开了眼。

“您还是起来,等婢子给您擦干了再睡吧,不然会着凉。”

姜似点点头,站了起来。

水珠顺着少女洁白光滑的肌肤往下淌,齐腰的长发掩盖住整个后背,反而是前边才露尖尖角的小荷一览无遗。

许是前世嫁过两次的缘故,更经历过与郁谨的浓情蜜意,姜似并没有这个年纪的少女袒露身体的害羞,赤着足走向起居室。

窗外一阵响动传来,似乎有人在拍打窗子。

姜似原本漠然的表情陡然变成了惊恐,慌忙躲到离之最近的屏风后,急声道:“阿巧,给我拿衣裳来!”

两个丫鬟也慌了,迅速取来衣裳七手八脚伺候姜似穿衣,而拍打窗子的声音一直不停,在这华灯初上的时候显得格外清晰,清晰得令人心惊肉跳。

总算穿好了衣裳,姜似俏脸紧绷,任由湿漉漉的长发披散着,大步向窗边走去。

她倒要看看窗外是谁!

“姑娘——”阿蛮与阿巧急急追上来。

姜似摆了摆手,黑着脸亲自打开了窗子。

可以说,此刻的姜四姑娘出离愤怒了。

想想看,任谁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正光着身子的时候突然听到敲窗声,能不惊恐吗?

窗外一只大狗前爪搭在窗沿上,冲姜似耸了耸鼻子。

怒气一触即发的姜四姑娘顿时没了脾气,诧异道:“二牛,你怎么来了?”

她下意识侧开身,大狗轻轻松松跳了进来。

阿巧随姜似出门少,不清楚其中渊源,结结实实骇了一跳。

阿蛮却欢欢喜喜迎上去,与二牛亲热打着招呼:“二牛,你是不是又捡钱了?”

二牛一脸高冷看了阿蛮一眼,掉头冲姜似努力扬起了脑袋。

冷静下来后,姜似大概猜到了二牛的来意,果然从它脖子上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锦囊。

姜似皱眉把锦囊取下来,从中取出一张折好的纸条,看完后走到桌边取下灯罩,把纸条扔了进去。

烛火瞬间高窜了一寸,把少女紧绷的面庞映得越发雪亮。

阿蛮与阿巧好奇得心痒痒,见主子这般表情却无人敢多嘴。

走进书房迅速写好回信塞回锦囊,姜似揉了揉二牛的头:“回去吧。”

二牛委屈摇了摇尾巴。

姜似想了想,吩咐阿巧:“去把今日父亲送来的酱肘子端过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姜大老爷就养成了给小闺女送酱肘子压惊的好习惯,且份量还不少,今日送来的没吃完,恰好还没处理掉。

二牛埋头吃完,这才心满意足从窗口跃出,转眼消失在夜色里。

姜似默默在窗边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床榻。

郁七派二牛来送信,是约她明日见上一面,可她该说的都说了,想不出二人有什么见面的必要。

再者说,明日她还要见阿飞呢。

与海棠居的安静不同,雅馨苑此刻灯火通明,二太太肖氏看着已经凉透的一桌子饭菜全无食欲,而她以为会来与她共用晚饭仔细询问她白日遭遇的那个男人并没有来。

姜二老爷甚至没有踏入雅馨苑,而是直接在前院书房歇下了。

肖氏心中生出一股被人无视的恼火,可偏偏这股邪火还发作不出来。

她十分清楚,此刻府里凡是知道这件事的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当家主事的太太青天白日被人掳走了,又稀里糊涂被人送了回来,这事要是放到别人身上她也会鄙视加嘲笑的。

一旁立着的肖婆子多次打量肖氏神色,终于忍不住跪了下来。

“肖妈妈,你这是干什么?”

肖婆子声音有些哑,重重磕了个头:“太太,红月还能找回来吗?”

肖婆子是肖氏的心腹,红月是肖婆子的女儿,母女二人皆是肖氏得用的。

肖氏被问住了。

她连掳走她的人是谁都不清楚,从醒来后更是不见了红月踪影,尽管伯府悄悄派了人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

肖氏揉了揉眉心,有气无力道:“派人去找了,或许明日就有消息了……”

肖婆子伏地,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泪如雨下。

她女儿定然回不来了。

……

新落成的燕王府里,郁谨总算把二牛盼了回来。

二牛一靠近,他就闻到了淡淡的肉香味,当即捏了捏二牛的脸皮,语气说不出是嫉妒还是心塞:“她对你可比对我好。”

二牛哼哼两声,示意主人赶紧把锦囊拿走。

郁谨从锦囊中取出纸条看过,越发心塞了。

很好,二牛跑一趟腿有肉吃,他就得了两个干巴巴的字:不见。

这人和狗,待遇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可这一次郁谨没有被“不见”这两个字吓住,他觉得必须得见见。

虽说不能把阿似逼得太紧,可更不能让阿似以为他对别的姑娘有意啊,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翌日秋风一阵阵凉,姜似照例去慈心堂请安,左耳进右耳出听过冯老夫人的一通数落,转头就寻了机会带着阿蛮去了租赁的宅子。

阿飞已经等在那里,见到姜似赶忙见礼。

姜似摆手示意无须多礼,开门见山问:“昨日追着少女的那两个闲汉有没有跟丢?”

第280章 我心悦的是姜似

昨日虽然经历了马车惊魂,但对姜似来说是大有收获的一天。

她找到了前世长姐提到的不该救的那个人,更令她庆幸的是因为早就未雨绸缪,安排阿飞时刻紧盯朱子玉,晴儿向他们求救时阿飞其实就藏在看热闹的人群里。

她用几粒金珠打发走两个闲汉时便向阿飞使了眼色,示意阿飞追上去。

当时她是眼瞧着阿飞不远不近跟了上去才放下一半心来,今日早早过来问话,就是要看看阿飞有没有什么收获。

可以说,让阿雅盯着晴儿是被动的防备,阿飞这一边才算主动的出击。

倘若顺着两个闲汉的来历追查下去,或许就能查清楚前世对长姐设局的是什么人,又是为了什么设局。

有因必有果,姜似坚信对方花了这么多心思绝不会是单纯看长姐不顺眼这么简单。

“没跟丢。”听了姜似的询问,阿飞笑嘻嘻道。

“人去了哪里?”

阿飞神色陡然古怪起来,不过想到为之跑腿的姜姑娘与寻常的姑娘家十分不一样,倒是没啥不能说的,于是清了清喉咙道:“跟到了金水河。”

见姜似面上没有丝毫变化,阿飞不确定地问:“您知道金水河吧?”

老老实实当木头人的阿蛮默默抬眼望天。

太知道了啊,前不久她们姑娘才去过金水河杀人放火……

“知道,我二哥喜欢去的地方。”

阿飞咧了一下嘴,默默同情姜湛一瞬。

“继续说。”

“我见那两个闲汉上了一艘花船,到了晚上特意装作客人上船看了看,原来那两个闲汉是花船上的龟公……”阿飞提到“龟公”,又有些担心姜似听不明白,然而瞧着对方波澜不惊的表情又觉得自己瞎担心了。

总觉得姜姑娘比他懂得还多,这一定是错觉。

“那两个人确定是龟公?”

“没错的,我还特意问了,那两个人在船上都干了好几年了。”

姜似皱眉思索起来,手指无意识敲打着桌面。

晴儿既然是对方设套送到大姐身边的,她本以为两个闲汉只是演了一场戏,没想到竟真是在花船上做事的。

难道说晴儿来到大姐身边只是巧合,后来起了害人的心思也是巧合,这一切并没有人事先安排?

姜似很快就把这个念头否定。

这世上的巧合固然很多,可是真正落到亲近的人身上,即便是巧合也要当成不是巧合对待。

事关长姐性命,容不得她疏忽。

姜似轻轻闭上眼睛琢磨:倘若她是主导这一切的人会如何做?

假作真时真亦假,一场精心编织的谎言,真实的部分越多,破绽就越小。

阿飞很乖觉,见姜似闭目不语,识趣不出声,直到对方睁开眼睛才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倘若不计较银钱,给你多长时间能和那两个人混熟?或者说能从他们嘴里问出些东西来?”

阿飞想了想道:“不用多了,三日足够了。”

“三日?”姜似倒是意外了,没想到阿飞给出的时间这么短。

阿飞笑着解释道:“姑娘您不了解,能在花船上做事的男人连烂泥都不如,平日里没人瞧得上的,只要他们本身不是口风特别紧的,一两顿饭的工夫就能哄得他们把小时候光着腚偷看小媳妇洗澡的事倒出来……”

阿蛮柳眉一竖:“在姑娘面前胡说什么呢!”

阿飞冲阿蛮做了个鬼脸。

“三日后我等你消息。”

“姑娘放心好了,吃喝玩乐套近乎是我的专长。”

姜似还是再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阿飞忙不迭应了,走到院门口把门一拉,眼睛瞬间瞪大,条件反射关门。

木门被一只手抵住。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子,手掌还抵不上成年男子的宽大,力道却十足。

阿飞用力推了推,推不动。

“滚开。”郁谨直接把阿飞推开,大步走了进去。

姜似意外之余又有种不出所料的感觉,心中无数个念头飞转而过,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郁谨几步就来到了姜似面前,目光灼灼望着她。

姜似以手撑着石桌站了起来:“余公子不请自来,有什么事?”

“进屋说。”

姜似重新坐下去:“就在这里说吧。阿飞,你去忙吧。”

阿飞一步三回头走了。

姜姑娘与那人到底什么关系啊,好奇死了。

眼看着院门重新合拢,阿蛮难得机灵一把,居然跑过去别上了门栓。

姜似脸色微黑。

这到底是谁的丫鬟?

“现在可以说了么?”

此刻姜似坐着,郁谨站着,可坐着的人显然更占上风。郁谨虽然很想不管不顾把人扛进屋里去,到底没敢下手。

没办法,他稀罕人家,人家还不够稀罕他,他只能妥协。

“阿蛮,你进屋去。”郁谨指指屋门口。

阿蛮颠颠跑了过去,上了台阶才想到这话不是自家姑娘说的,赶忙停下来拿眼瞄着姜似。

姜似不愿再浪费时间,微微点头。

院子里只剩下了二人,连盘旋在院中卷起落叶的风似乎都因为陡然宽敞起来而吹得更猛了些。

郁谨坐下来,双手搭在石桌上,神色专注凝视着隔了一个石桌的少女。

“你到底要说什么?”

“有一件事,我觉得你误会了,所以务必要说清楚。”

姜似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郁谨停了一瞬。

那个瞬间风声似乎骤然大了起来,吹乱了姜似垂落下来的一缕碎发,晨曦越过院墙洒下,给她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

这个时节的朝阳不似夏日那般热烈,是恰到好处的温暖。

然后她听对方一字一字说:“我不喜欢什么圣女,我心悦的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姜似。”

上辈子,姜似从对面的男人口中听到过无数甜言蜜语,那些情话犹如缠缠绵绵的细网把她缚住,却让她越来越窒息,越来越不平,以至于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哪怕她心里依然抹不去这个人,还是果断选择了远离。

现在他说他心悦的是姜似……

这一刻,姜似完全不知道想着什么,几乎是慌不择路冲进了屋子,用力关上了房门。

第281章 跟你说个秘密

姜似突然冲进屋子,把正扒着门缝偷看的阿蛮骇了一跳。

“姑,姑娘?”

姑娘去金水河杀人放火都不慌,余公子说了什么能让姑娘慌成这样?

姜似对阿蛮的喊声充耳不闻,满脑子都是郁谨刚刚说的话:我不喜欢什么圣女,我心悦的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姜似。

她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不可能。

那时候郁七与她接触,一开始是以全然陌生的姿态。

她当时顶着圣女阿桑的身份,虽然心虚,却安慰自己就算这个男人认为心悦的是阿桑也无妨,反正从头至尾与他相处的是姜似,与他越来越熟悉的是姜似,与他两情相悦的是姜似。

她在京城的那段过往一个字都不能再提起,对她来说圣女的身份是新生,是重新拥有幸福的可能。她既然要了圣女的身份,又何必计较她的意中人口中一个名字呢,对方心悦的是她这个人就足够了。

可是后来才知道,郁七很早很早之前就认识阿桑了,从头至尾他都清楚她不是阿桑,一开始摆出生疏姿态不过是为了降低她的戒心,方便接近她罢了。

圣女死了,透过一个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去怀念已逝的心上人也算一种安慰。

这话是阿桑的贴身婢女乌兰用一种藐视的语气冷笑着对她说的。

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她一个字都不愿意相信,哪怕无意间在郁七的书房一处隐蔽的暗格里发现了阿桑的画像,她依然不死心。

其实那时候她就知道乌兰的话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副画像已经有些年头了,画上少女还处在十二三岁的豆蔻年华,明眸皓齿,雪肤乌发,眉心一粒红痣尤其鲜艳,给还未长开的小小少女平添几分娇艳。

她与阿桑乍一看来最大的区别就是阿桑眉间有红痣,而她是没有的,当她顶替阿桑的身份后那粒红痣是点上去的。

更何况有一点姜似实在无法自欺欺人:她十二三岁时根本没见过郁七,若她还要说服自己画中少女是她而非阿桑,那就不只可笑,而且可悲。

她姜似可以不被人喜欢,可以被人算计着当了别人的替代品,但不能当一个可悲可笑活在假象中的人。

这大概是她痛苦的根源,以至于郁七对她的所有好都无法缓解这绵延不绝的痛苦,甚至对方对她越好,她就越愤怒。

等后来,她亲耳听到他说心悦的是圣女,她就彻底死了心,认了命。

那时的她不止一次想过,要是一切重新开始,在她还没心动,或者哪怕心动但还没嫁给他的时候,她再也不要与这个混账东西在一起了。

而现在,他居然对她说他心悦的从来都是姜似。

姜似抬手,用指腹轻轻触摸眉心。

那里是光滑平坦的,没有红痣的存在,也就不存在认错的可能。

他的话是信还是不信?

姜似背靠着木门,浑身止不住在颤抖。

她大概还是会信的。

那个混蛋虽然脸皮厚,说起哄人的话不要钱般漫天撒,可有一点她还算了解:当他用那样的神情与语气说一件事时,他是认真的。

若是这样,那么前世是怎么回事?

姜似闭着眼,脑海中浮现出郁谨的模样。

是前世的郁谨,比之现在还未完全褪去少年的青涩,那时的他已经长成眉眼越发冷峭的青年。

她对他冷淡时,在外人面前冷若霜雪的男人却流露出委屈如小兽的眼神,然后用这样的眼神加上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哄她心软。

那时的他……喜欢的也是姜似么?

姜似自从重生以来从未觉得这般茫然,甚至比永昌伯夫妇命运与前世截然不同还令她感到茫然。

无数个念头在心中反复,她浑浑噩噩离开房门口向内走去,来到堂屋八仙桌边坐下,捧着一杯凉茶喝起来。

阿蛮着实被姜似的反应吓住了,悄悄看了主子一眼,蹑手蹑脚推开门溜了出去,快步跑到郁谨面前掐腰问道:“余公子,你到底对我家姑娘说了什么,把我家姑娘吓成那样?”

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少年随着小丫鬟这声质问终于回过神来,微微转动了一下黑亮的眼珠。

说起来,他才是被吓住了,刚刚阿似突然起身,他以为要挨一顿暴打了……

“你可说话呀!”阿蛮急得跺脚。

郁谨淡淡瞥阿蛮一眼,越过她往屋内走去。

阿蛮追上去,追到门口砰地一声响把她关到了外头。

阿蛮揉了揉鼻尖,转身一屁股坐在了石阶上,托腮琢磨着:以她的经验推断,姑娘不会吃亏的,何况余公子不只有一张好看的脸,还有一只会捡钱袋子的大狗,冲这两个优点她还挺希望姑娘与余公子结为眷属的。

郁谨一步一步往里走,来到姜似面前在对面坐下,对方还全无反应。

“真的吓到了?”

姜似眨了眨眼,定定看着他。

那眼神太过复杂,仿佛千万种情绪融合在一起,盛放在一双精致的明眸里,几乎要盛不下了,足以把看着它的人淹没。

郁谨一时有些无措,喃喃道:“我就只是澄清一下误会,没有逼你立时接受我呀,怎么就吓成这样了?”

因为表明心迹把心上人吓傻了,这世上大概没几个人能做到吧?

对面的少女睫毛轻颤,终于有了反应:“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刚刚?

阿似这么问,莫非很在乎他真正心悦的是谁?这岂不是说阿似心里是有他的!

一丝隐秘的欢喜瞬间冲击着郁谨的心房,让他的心急速跳动起来。

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也能。

“是真的么?”姜似再问,仿佛用尽了前世今生的勇气。

对面青竹一样挺拔俊秀的少年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叹道:“傻丫头,我骗你干什么。我若喜欢的是什么劳什子圣女,天天在你面前自讨没趣做什么?”

姜似张了张嘴,那句话没有问出来:或许是因为圣女死了呢?

今生的她没有任何理由知道圣女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时她听郁谨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道:“跟你说个秘密。”

第282章 坦白

秘密?

姜似心头一跳。

郁谨声音放轻了:“不过这件事呢,你听过就算了,目前除了极少数人,别人都不知道。”

姜似抬眸看着他,从中察觉出几分郑重。

“要是不合适,那就别说了。”姜姑娘口不对心道。

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回头还要她负责任。她只想听秘密,不想负责任。

果然一听姜似这么说,郁谨忙道:“跟你说最合适。”

对郁七皇子来说,自然什么秘密都没有解开心上人对自己的误会重要。

扫了一眼门口,郁谨低声道:“南疆乌苗族的圣女其实早就不在人世了。”

姜似一直等着郁谨会说出什么秘密来,听他说了这话,眼神登时变了。

圣女阿桑这个时候已经不在人世确实是个秘密,哪怕在乌苗族知晓此事的人数都超不过一巴掌。

她是一个,郁七是一个,乌苗长老是一个,阿桑的贴身婢女是一个。

她流落到南疆,之所以能顺利以圣女阿桑的身份活下来,就是因为在阿桑去世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对外公布死讯。乌苗长老对外的说法是圣女闭关修行了。

南疆并非只有乌苗一族,而是大大小小十数族共居,其中最显赫的便是乌苗族。可以说其他族群是被乌苗一族领导的,无论是朝拜上国大周,还是与毗邻的南兰贵族打交道,都由乌苗族出面。

而这样的乌苗族却以女子为尊,因为鬼神莫测的乌苗秘术只有女子才能掌握。

圣女便是从众多有资质的乌苗女子中选拔出来悉心培养的,可想而知,圣女的死对乌苗一族是个沉重的打击,一旦传扬出去十分容易激起某些族群的不安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谁又甘心一直被人统治呢?

姜似惊讶的不是圣女阿桑已死这个秘密,而是郁谨说起这件事时漫不经心的语气。

无论如何,对面的男人用这样的语气提起阿桑的死不像是情根深种的样子。倘若对方为了哄骗她而对真正的心上人如此冷漠,那就太可怕了。

她心悦的郁七不是这样的人。

正是晨光大好的时候,堂屋虽然掩着门阻止了想要溜进来的阳光,可还是亮亮堂堂,能清楚看到一个人面上神色的细微变化。

姜似可以肯定,她没有从对面的男人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伤心。

那张线条还没有前世那般冷硬的俊脸上流露出来的最多只是唏嘘。

“总之,乌苗族圣女已死的事情对乌苗族来说格外重大,而今除了极少数人知晓,世人皆不知道,我也是机缘巧合得知的。”郁谨说完这些,停了一瞬。

姜似看着他,心中盘旋着无数个问题,可那些问题像是烧红的炭火堵在胸腔里,让她撕心裂肺得疼。

最无奈的处境恐怕就是她这样,对她来说,他已与她朝夕相处过无数个日夜,可她之于他还只是个心有好感却又算不上熟悉的人。

她难道能问:既然你不喜欢圣女阿桑,为何珍而重之藏着阿桑的画像吗?

或者问:既然你不喜欢阿桑,为何前世又亲口说喜欢呢?

姜似觉得自己走进了死胡同里,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他的错,似乎是命运起了捉弄之心。

她沮丧地想:前世的事大概永远无法弄明白了。

而这时,对面的少年用波澜不惊的语气说:“我要是心悦乌苗圣女啊,定然愿意拿我的命换她的命。”

姜似浑身一震,脱口问道:“换命?”

郁谨恢复了不正经的样子,巴巴眨了眨眼:“只是这么一说,总之这世上别人都可以误会,你可不能,不然我就太冤枉了。”

乌苗一族秘术颇多,有一项以命换命的奇术只在极少数人之间流传,条件十分苛刻,据说药引是一个人的心头血,且必须这个人完全心甘情愿奉上。

他虽不清楚秘术具体如何施展,机缘巧合听闻后亦震惊非常,心知一旦流传出去对乌苗族来说是怎样的灾难。

死而复生,对掌握了恐怖权力的人来说,是不惜令山河倾覆、生灵涂炭的诱惑。

姜似别开了眼,有一种欢喜却从心底悄然滋生,像是春水初生,融化了长年累月积压在心头的冰雪。

她要竭力控制着才不会让汹涌的泪意溃堤,可是泪珠还是很快在纤长的睫毛上凝结,沉甸甸坠下。

郁谨有些无措。

阿似为什么哭了?

“我还有个事骗了你……”郁谨硬着头皮开口。

既然早晚要说,那还是趁早好了,谁让阿似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呢。

姜似看着他,泪水洗过的眸子黑得发亮:“什么?”

“嗯……我其实姓郁……”

“燕王是吧?”姜似淡淡问。

郁谨一阵庆幸。

还好他没有心存侥幸继续隐瞒下去,不然就完蛋了。

“不是有意瞒着你们,我是怕姜二弟知道了我的身份,相处起来不自在……”

姜似扯扯嘴角:“呃。”

要是这辈子才认识这家伙,她说不定就信了。什么怕二哥不自在,分明是打算像前世那样不动声色接近她……

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姜似面色微变。

无论前生还是今世,他与圣女阿桑都相识在先,与她相识在后,前世时还可以说他们朝夕相处生出了感情,那么今生呢?

从一开始她就对他没有好脸色,而他却毫无矜持死缠烂打。在没有相处过的前提下,她难道是凭着比阿桑少了一颗红痣而令他一见倾心吗?

这显然不可能。

姜似把撑在桌面上的一只手改为托腮,貌似漫不经心问道:“能传出燕王倾心乌苗圣女的话来,想必圣女是个美人吧?”

郁谨满心的紧张顿时烟消云散。

阿似这是吃醋了吧?倘若心中没有他,她又何必在意乌苗圣女是不是美人?

这个发现令他胆子登时肥了起来,或者说胆大皮厚才是他的本色。

郁谨一脸认真点头:“乌苗圣女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

姜似沉默了。

郁谨倾身凑近了些:“阿似,你吃醋了?”

姜似抬眸,凉凉扫他一眼:“王爷说笑了。”

她就不该与这个爱胡咧咧的混蛋废话!

第283章 委屈一下

姜似站起了身,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通泰舒爽,仿佛两辈子加起来的憋闷与痛苦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她承认,她大概是钻了牛角尖,特别是前世成亲后每一次想到与她同床共枕的男人心里想的是另外一个人,都咬牙切齿地恨。

恨郁七无耻,恨自己没出息。

而今,她终于听郁七亲口说他心悦的一直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姜似,前世那些弄不明白也想不通的事就这样吧。

她何必与自己过不去呢,非要千方百计证明郁七对她说了谎,然后继续憋屈心塞吗?

姜似决定放过自己。

她愿意信他,也因为相信而再无遗憾与不甘,这便足够了。至于这辈子她与他,当然不可能在一起。

明明做的决定是一样的,可是对姜似来说却全然不同。

之前她远离这个男人,可挣不脱的是随她一起重生的那种不甘与痛苦交织的心情,而现在她感受到的是释然。

她是退过亲且地位普通的伯府姑娘,他则是帝王的第七子燕王,他们当然不可能在一起。

她没有什么好怨,也没有遗憾,那些甜蜜的情话她听过无数句,眼前这个男人她曾彻彻底底拥有过,这已经足够,倘若再纠缠下去于彼此无益,不过是平添新的烦恼罢了。

郁谨所有注意力都在姜似身上,几乎是一瞬间便察觉眼前少女不一样了,先前数次见面浸透在她眉眼间的郁色好似被秋风吹散,连眼尾翘起的弧度都比以往舒展,带着轻盈洒脱的笑意。

可这一抹笑却令他没来由一阵心慌,见姜似转身欲走,一手拉住她手腕拽了回去。

二人瞬间拉近了距离,冷硬的桌角抵着少女柔软的腰肢,令她不适皱眉:“放开!”

“不放!”这样近的距离,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芳香萦绕在郁谨鼻端,令他声音低沉下来。

姜似一只手抵在他肩头,虽然推不动,拒绝的意味却十足:“王爷请自重。”

“王爷”这个称呼使郁谨心头一阵烦躁。

去他娘的王爷,说起来他那个皇帝老子没生过他没养过他,添乱倒是有一手。

烦躁之余,郁谨更见不得眼前人比先前更加疏离的态度,他一手箍住她的腰,一手撑在桌子上使怀中人无法逃脱,一字一顿道:“阿似,你不要自欺欺人了,你分明在意我是不是心悦圣女。不然你为什么要确认真伪,为什么哭,又为什么关心圣女是不是个美人?”

郁谨问着这些,几乎咬牙切齿质问:“承认中意我,有那么难么?”

阿似要是个男人,他非得揍她一顿!让她口不对心,让她疏离冷淡,让她总让他难过伤心!

去他娘的,揍一顿不行就揍两顿,直到揍到老实听话为止。

可惜阿似是个女孩子!

郁谨最终只剩下叹息。

这辈子大概只有阿似揍他的份了,他还要担心人家懒得揍。

对方的气息铺天盖地包围过来,那一声声质问犹如冰雹砸在人心头,使姜似逃无可逃,心慌意乱。

她一低头,狠狠咬在他手臂上。

整个身体骤然腾空,姜似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压在了桌面上,那个还应该被称作少年的男人撑着双臂悬在她上方,眼睛好似着了火。

这个姿势,她十分熟悉的……

姜姑娘一不留神想远了。

“你还咬我。”郁谨控诉。

“那又怎么样?”明明是这般暧昧的姿势,姜似却从容问道。

解除了那个心结,她仿佛一下子被打通了五经六脉,面对这个男人的心态完全不一样了。

她怕什么,这个男人什么地方她没见过,脸红心跳?不存在的。

说起来,他恐怕才是该害羞的那一个。

姜似眯眼打量着上方的少年。

她记得,成亲时他还什么都不会……

少女的眼神像是长了小钩子,勾得郁谨的心一抽一抽地难受。

她无畏的神情以及藏在眼底的意味深长的笑意,落在他眼里就是十足的挑衅。

是可忍孰不可忍!

郁谨猛然靠近那张梦里惦记了千百次的娇颜,张嘴咬住了她的耳垂。

没道理只有他挨咬的份儿!

姜似一下子僵住了。

她的反应无疑助长了郁谨的贼胆,咬了一下耳垂还嫌不够,一手托起她的后脑对着娇艳的唇便啃了下去。

胡乱啃了几下……咦,居然还没事儿?

郁谨有种天上掉馅饼的不真实感。

或许是在做梦吧。

这个念头闪过,他几乎是迫不及待抛开了最后一点犹豫,撬开那芬芳柔软的唇横冲直撞起来。

姜似的脑海中瞬间电闪雷鸣,恍惚了今夕昨夕。

重生只是做了一场漫长的梦吧,梦醒了,她与他继续无边无际的甜蜜与痛苦……

郁谨喘息着把全副重量压了上去,桌上一只茶杯掉到了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这一声响把两个人骤然拉回现实。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对视着,保持着之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压够了么?”片刻后,姜似问。

郁谨起身,理了理皱乱的衣裳坐下,一本正经道:“没够……”

而内心早已波涛汹涌,恨不得拔腿冲进盥洗室,一遍一遍洗冷水澡。

姜似费了点力气直起身来,恨恨瞪着眼前的男人。

得寸进尺顺杆爬,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郁谨到底有些心虚,微微调整了一下凌乱的呼吸,辩解道:“那个……你先咬了我……”

姜似简直气笑了:“所以你就胡作非为?”

要是再晚一点,他是不是打算就在这里洞房了?

郁谨摇头,一脸认真解释:“我只是咬了回去,后面的事不是我干的……”

他打量着姜似的脸色,终于找到人背锅:“说不定是被几年后的我附体了……”

嗯,几年后他绝对已经与阿似成亲了,做点夫妻间该做的事算什么。

姜似看着他,吐出一个字:“滚!”

比脸皮厚,这混蛋大概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阿似——”

姜似不语。

“姜姑娘!”

姜似这才正眼瞧他。

“你看,咱们都互咬过了,再咬别人也不合适,你就委屈委屈,嫁我算了。”

第284章 你不能歧视我

姜似往一旁移了一步。

距离太近,会干扰她的理智。

嫁给他啊……倘若前世今生他心悦的都是姜四姑娘,嫁给他比嫁给别的男子当然是一件值得欢喜的事。

可是她如今不是所谓的圣女,而他提早封了燕王,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再者说,皇室这摊浑水蹚起来是要本事的,前世她就是惨死于皇室风云诡谲的算计中,嫁给他难道要重新过提心吊胆、百般防备的日子吗?

那样的日子太累了,比起与他一起过那样如履薄冰的日子,她情愿现在这样,至少不用担心哪一天就莫名其妙丢了性命。

“小心。”郁谨手疾眼快拉住了姜似,避免她的脚踩在碎瓷片上。

深秋的季节,姜似出门穿的还是软底绣花鞋,倘若踩到碎瓷片上割破脚心也是可能的。

姜似垂眸盯了地上的碎瓷一瞬,对郁谨道了一声谢。

郁谨笑着捏了捏她的手:“姜姑娘,要不要委屈一下?”

姜似抬起眼来与他对视,缓缓把手抽出来。

那个瞬间,郁谨心里有种空荡荡的难受,可再抓她手的勇气是没有的。这种关键时刻,当然还是表现老实一点,以期听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

姜似微微弯了弯唇角。

比起嗔怒,这样的神情让郁谨不由更紧张起来。

答应吧,只要答应下来,他会对她好好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一直对她好。

他要是个姑娘家,遇到这样的男子都要以身相许了,她难道就这么狠心,一而再再而三把他推到人生之外吗?

余生倘若没有阿似,他一点都不快活。

屋外秋风陡然大了起来,哪怕掩着房门,夹杂着凉意的风还是顺着缝隙钻进来,吹得二人衣衫随之飘扬,心绪亦起起伏伏。

姜似终于问道:“王爷可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对郁七也算有一定了解,说起来他在某方面与她是一样的人,都那样执拗,认定了什么便不回头。

看来今日不说清楚他是不准备放手了。

“身份?”郁谨一双英挺的眉越蹙越紧,“王爷”两个字落入耳中尤其刺耳。

原来阿似担心的是这个。

他反而安了心,黑亮的眼睛定定望着她,带着少年的坚决与自信,一字字道:“解决这个问题是我该操心的,不是你操心的事。”

停了一下,他的话带着一点欠揍的意思:“再说,你操心也没用。”

只要阿似愿意嫁给他,怎么哄得皇帝老子赐婚当然是他要解决的问题。

这大实话说得姜似一滞。

确实,这个问题她想解决也解决不了。

“阿似,你只要想好愿不愿意就够了。只要你答应,别的问题我会解决的。”郁谨声音放柔,有那么几分蛊惑的味道。

他可以使手段在阿似不情愿的时候求来赐婚,让东平伯府与阿似都没有说“不”的机会,但不到万不得已,他还是不愿走这一步。

当然,如果东平伯府要把阿似定给别人,那他就不会坐以待毙了,先把人抢过来再说。先前他一时装大度,阿似险些嫁到了安国公府去,这种憋屈加苦闷的滋味他可不想再尝一次。

嗯,在没人和他抢的时候他会耐心等阿似点头,在有人跟他抢的时候先下手为强……什么,这样很不要脸?别开玩笑了,他什么时候有脸了。

姜似摇头:“王爷,我只是个寻常的伯府姑娘,想过的是平平淡淡的日子,皇家生活对我来说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我只是个闲散王爷,咱们不出头不挑事,关起王府大门过日子,别提多逍遥自在。”

皇室斗争固然残酷,可他又不打算掺和,那些有想法的人乐见他置身事外,难道要把他拉扯进去平白树敌吗?

姜似还是摇头。

太子被废,夺嫡风波一起,又岂是想置身事外就能够的。

郁谨突然伸出双手捧住姜似的脸,恼道:“你再不好好想清楚,这么不负责任随便摇头,我就要咬你了!”

姜似不由翻了个白眼。

而郁谨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手落回桌面,没好气问道:“姜姑娘,你觉得什么日子是平平淡淡的?嫁一个普通男人?我记得你二姐嫁的是长兴侯世子,按着双方出身这也算是个普通男人了,可结果呢?”

姜似被问住了。

在寻常人眼里长兴侯世子当然不算普通男人,但对他们这样的人家,门当户对就意味着不出奇,比起王爷的身份那自然是普通人。

而这个众多上层人眼中的普通男人,东平伯府眼中的乘龙快婿,却做出了连续虐杀女子的事来。

“那些走街串巷的货郎,刨地的庄稼汉,这更是普通男人了吧?可这样的普通男人手里有点小钱还想着去金水河逛逛呢,更有喝二两酒就打媳妇出气的……”郁谨的语气越发语重心长,嘴角却带着几分讥诮,“阿似,姜姑娘,人生在世任何选择都有风险,焉知所谓平淡的日子就一定是好的?或许更不堪,更可怕。”

说到这里,少年变得委屈起来,控诉道:“阿似,你不能因为我是皇子,就歧视我。”

姜似一时静默。

郁谨见状再接再厉:“你看,至少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的,比起嫁给完全陌生的人风险还是小多了嘛。”

郁谨觉得自己是个卖菜的小贩,正对着主顾竭力吆喝着:看一看喽,新鲜水灵的白萝卜,个大皮薄滋味好,可比别人家的歪瓜裂枣强多啦。

而姜似在对方如有神助的这番忽悠下,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大姐与二姐嫁给的都算是门当户对的普通人,而她们的日子过得可不比前世的她平淡多少……

她沉默良久,终于迟疑着道:“你不要说了,我要好好想想。”

郁谨大喜。

这还是第一次阿似没有断然拒绝他,而是提出好好想想。

“你慢慢想,认真想,不带任何歧视地想。”

身为皇子在阿似心里就先输了一筹,他容易嘛。

“我可能要想很久。”

“想多久都无妨。”郁谨长长舒了一口气,笑意从眼底蔓延至唇角。

第285章 稀奇事

郁谨离开小巷子时,脚步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燕王府与其他王府一般,坐落在皇亲贵胄聚集处。

他走至大门口,心中实在欢喜,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门口石狮子的头,令王府门人瞬间瞪大了眼睛。

瞥了神色古怪的门人一眼,郁谨大步流星走了进去。

比之雀子胡同小小的民宅,王府自然大得多,亭台楼阁,重重院落,若是初次来的人定然会晕头转向。

可对郁谨来说,他还是觉得那个门口有一棵歪脖子枣树的民宅最方便。

进门就是院子,高大的合欢树遮天蔽日,夏日里坐在树下乘凉最是舒爽,还有小扇子一样的合欢花仿佛一直开不败,点缀着漫长且悠闲的时光。

这偌大的王府空荡荡,郁谨认真想了想,主要还是缺了一个女主人。

二牛窝在墙根,见主人回来没精打采看了一眼,又把脸重新放到前腿上。

对于看够了主人这张老脸的大狗来说,郁谨的地位已经一降再降,原先或许还勉强顶得上一盆肉骨头,现在大概只值一根肉骨头了。

“二牛,过来。”郁谨想要与人分享这样的好心情,思来想去,龙旦与冷影不如二牛靠得住。

二牛晃晃尾巴,懒得理会。

郁谨也不介意,乐颠颠走了过去,抱住二牛的脑袋狠狠揉了揉。

“呜呜——”二牛一脸懵抗议着。

龙旦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撞了冷影一下,小声道:“主子今天有点不对劲!”

冷影收起弓弦,转身便走。

“哎哎,你跑什么?”龙旦莫名其妙喊着。

冷影眨眼走远了,就听郁谨道:“龙旦,过来陪我练练。”

龙旦:“……”冷影这个没有同伴爱的混账!

龙旦被主子蹂躏得痛不欲生暂且不提,姜似回到海棠居往美人榻上一坐,开始为先前的动摇羞耻起来。

太没出息了,太不坚定了,怎么能因为对方几句话就想重上贼船呢。

姜四,你难道是这么没有节操的人吗?

心中一个小人碎碎念着:是啊,是啊,你就是啊。你是不是傻,既然嫁给任何男人都有风险,嫁给长得好看又喜欢的男人怎么啦?

姜四伸手揉了揉脸。

不能再想下去了,她目前的摇摆有点危险。

阿蛮站在一边,瞧着自家姑娘神色反反复复变幻,发愁叹了口气。

姑娘到底在想什么呢?拿出那个晚上杀人放火的飒利劲儿不是挺好的。

眨眼就是三日后。

秋风一日比一日凉,空气里开始有了菊花与醉蟹的味道。

这个时候的金水河比夏日还要热闹。

赏菊吃蟹不只是高门大户的乐事,更是文人墨客与名妓们的盛宴。

姜似在民宅里见到了犹带着酒气的阿飞。

酒意浅淡,而阿飞的眼神是清亮的,姜似皱起的眉重新舒展,示意阿飞坐着回话。

阿飞很识趣离姜似远远坐下,讪讪道:“这两日喝得有些多,五脏六腑都成酒缸了。”

“辛苦了。”

阿飞连忙摆手:“不辛苦,一点都不辛苦。”

苍天啊,这样的日子让他一直过下去好了。

“这两天有收获么?”

阿飞不由坐直了身子,收起了嬉笑神情:“也不知道对姑娘来说有没有用,倒是从那两个汉子口里听到了几句醉话。”

姜似亲手倒了一杯茶递给阿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小的请他们喝了两顿酒,第一次两个人还有点戒心,第二次就放开喝了。当时见差不多了,我就问他们如今往花船上卖闺女卖妹子是不是不稀奇啊,您猜他们说了什么?”

姜似用纨扇敲了敲桌面,嗔道:“别卖关子。”

阿飞忙老实起来:“其中一个汉子说卖闺女卖妹子算什么稀奇,有一个人把一个妹妹卖了两次才叫稀奇呢。”

姜似听得云里雾里,皱眉问:“卖了两次是什么意思?”

“那人说有个伺候头牌的丫鬟前不久才被人赎了身,结果没多久她兄长因为赌钱欠了债又来卖人了。说来也是搞笑,这在花船上干过的女孩子与黄花闺女价格能一样嘛,那人以为给妹妹换了一个名字他们就不认识了?”

姜似抿唇,继续听阿飞往下讲。

阿飞身子微微前倾,带着点得意与邀功:“姑娘,那个被卖了两次的丫头,叫晴儿。”

当日混在人群中阿飞是见过晴儿的,后来姜似吩咐他去金水河打探消息,专门叮嘱他留意有关晴儿的一切消息。

打听到这些,阿飞这三日就不算白忙活。

姜似不由站了起来,在屋内踱了几步停下来问阿飞:“晴儿的兄长是什么人,家住何处这些打听到了吗?”

这一次换来阿飞的摇头:“没有,那人说只在赌场与晴儿的兄长接触过,再问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我估摸着他们是真不知道。”

姜似想了想道:“既然晴儿的兄长是赌场常客,你去赌场打听过没有?”

“去问过了,可惜那两个人只知道晴儿的兄长叫杨大,人家赌场哪对得上号。”说到这,阿飞下意识替自己辩白一句,“姑娘您有所不知,在赌场里如晴儿兄长那样的人太多了,因为欠赌债卖房卖地、卖儿卖女卖妻的不计其数,他为了几两银子卖妹妹再寻常不过了,这样的人都没人多看一眼。”

姜似走到八仙桌旁重新坐了下去,把玩着手中纨扇。

“那汉子说晴儿的兄长给妹妹换了名字,那么先前晴儿叫什么?”

这一次阿飞倒没有犹豫,道:“叫雨儿。因为雨儿是伺候头牌的丫头,虽然不起眼却有不少人知道。”

晴儿、雨儿,这还真是有意思。

姜似琢磨着这两个名字,再次肯定如今在朱家的那个晴儿有大问题。

可是眼下从朱家那边下手是不明智的,想要剥丝抽茧解开其中谜团,还是要从花船上着手。

“那么晴儿先前是被谁赎身的呢?难不成是她的兄长?”

一个好赌且把妹妹卖了两次的兄长,手头通过赌钱赢来一笔银钱后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去赢更多钱,而不是良心发现给妹妹赎身吧?

第286章 燕春班

阿飞一声嗤笑:“怎么可能,她兄长有钱也不会干这种人事啊。”

“有没有找别人打听过?”

阿飞听姜似这么一问,苦笑起来:“小的找鸨儿打听过了,要不是仗着姑娘给的丰厚银钱撑腰,差点就要被赶出去了。”

姜似叹口气。

给阿飞的时间到底太短了些,从两个龟公嘴里套点话不难,要与精明无比的鸨儿打交道那就不容易了。

可是照目前情况来看,给晴儿赎身的究竟是何人显然很关键,说不定那个人就与朱家有关。

姜似还有一点想不通:晴儿只是服侍头牌的一个小丫头,各方面平平无奇,有哪一点值得算计大姐的那个人看重呢?再者说,那人给晴儿赎身后为何又送回晴儿兄长那里,让她兄长把妹妹再卖一次?

弄这么多曲折,就是为了演那场戏让晴儿被长姐救下吗?

可若是这样,似乎多此一举。

这场戏若是由她出手该怎么演?

至少没那么复杂,盯着赌场找一个走投无路准备卖闺女卖妹妹的赌棍就是了,根本犯不着先把人从青楼赎身送回家人身边去。

除非——姜似举着纨扇的手一顿,眼神越发深沉。

除非那人有非用晴儿不可的理由,而这个理由坐着空想是不成的,她要去晴儿被卖的花船上一探究竟。

姜似把纨扇往桌子上一丢,漫不经心问道:“那花船打着什么旗号?”

金水河上大大小小花船无数,每一条花船都有名字方便恩客们辨识。

阿飞随口道:“叫燕春班。”才说过后骤然觉得不对,小心翼翼打量着姜似的脸色问:“姑娘,您问这个干什么呀?”

姜似靠在椅背上,笑道:“还真是个应景的名字。”

阿飞站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姑娘,您说这个我突然有点紧张。”

不可能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少女垂眸,懒懒盯着饱满粉润、修剪齐整的指甲,用“我打算去脂粉铺子随便逛逛”这样的语气道:“我打算去燕春班逛逛。”

阿飞腿一软,跌坐回椅子上。

“那两个龟公已经认得你,你就不用跟着我上船了,到时候给我带路就行。”

阿飞声音都变了:“姑,姑娘,这不成啊。”

“怎么不成?”姜似敛眉。

怎么不成?这还需要问嘛!

阿飞都快跪下了:“姑娘,您当是戏折子上演得那样啊,女扮男装的大姑娘不只能逛青楼还能考状元甚至当驸马?那些都是骗人的!就您这样的一上船,鸨儿瞧一眼就会看出来您是个姑娘家……”

“这个我知道,你带路就是了。”

“这个真不行……”阿飞壮着胆子拒绝。

“嗯?”

阿飞语重心长劝:“姑娘,您万一出点什么事可怎么收场啊,到时候小的可担不起责任……”

姜似笑笑:“我会带上老秦的。”

见阿飞还待再说,姜似脸一沉:“难不成在你心里,我是那种做事不计后果羊入虎口的傻瓜?”

“当然不是……”

“好了,你做好我吩咐的事就好,别的无需操心。”

阿飞叹口气,生无可恋问道:“您打算什么时候去?”

少女嫣然一笑:“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好了。”

回到海棠居,阿蛮围着姜似团团转,到最后姜似不得不问道:“阿蛮,你是在赶苍蝇么?”

阿蛮停下来,可怜巴巴看着她:“姑娘,您真的带着老秦,不带着婢子了?”

万万没想到,她一个贴身大丫鬟还需要与车夫争宠。

“人多显眼,带一个刚刚好。”

老秦那张大众脸稍微乔装一下就没人认得出,关键时刻还比阿蛮顶用,姜似自然毫不犹豫抛弃了小丫鬟。

阿蛮委委屈屈应了声,直到夜幕悄然降临目送姜似消失在黑暗里才彻底死了心。

抬起头,天上一弯冷月黯淡无光,那些星子更是不见了踪影,阿蛮深深叹了口气。

这样月黑风高的晚上正是杀人放火的好时候,便宜老秦了。

九月初的夜里已经有些凉了,姜似偷偷溜出伯府自然不能提灯,这样摸着黑小心翼翼与老秦汇合后,手心却出了薄薄一层汗。

外面万家灯火,一片光明。

姜似打量了老秦一眼,满意点头:“这样不错。”

老秦嗯了一声算作回应,仿佛姜似这次出门与以往任何一次都没有区别。

“姑娘——”转角处,阿飞用力向二人挥手。

姜似与老秦一前一后走过去。

神色复杂看了一眼男装打扮的姜似,阿飞默默叹口气,侧身道:“您上车吧。”

入了夜别看这边安安静静,等到了金水河那里又是另一番景象。

姜似坐着马车不急不缓赶到金水河畔,果然是欢声一片、脂艳香浓,这辆还算精致的马车混入川流不息的车马间半点都不会引起人的注意来。

那些停靠在岸边的花船,有许多花枝招展的女子站在外边揽客,浓郁的脂粉香随着她们一抬手一甩帕直往姜似鼻尖里钻。

姜似下意识皱了皱眉,很快整理好心情,在阿飞的指引下向一条花船走去。

船上彩杆垂下的写有“燕春班”三字的大红灯笼正随风摇摆着。

燕春班同样有一名花娘正立在木板上迎客,两名打手悄然隐在不起眼的地方,以防有人来闹事。

姜似身量高挑,体型偏瘦,穿上男装再略加掩饰便看不出女性特有的曲线来,在不甚明亮的岸边匆匆一瞥,恰是一个俊俏无双的少年郎。

花娘眼睛一亮,登时凑了过来:“公子里面请——”

她说着,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见眼前少年生得实在俊俏,胸前汹涌的波涛抖了抖,直往姜似胳膊上蹭。

躲在暗处还没离去的阿飞一颗心顿时揪了起来,唯恐姜似受不住尖叫起来暴露了女子身份。

姜似微微抿唇,竟笑了笑,一块碎小的银子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光,准准落在了花娘胸脯上。

花娘欢欢喜喜一叠声道谢,那俊俏的少年郎已带着面无表情的仆从上了船。

阿飞看傻了眼,下意识摸着下巴。

乖乖,姑娘这逛青楼的范儿可比他强。

第287章 砸钱

第287章 砸钱 (第1/1页)

青楼妓馆姜似当然没有逛过,不过前世在以女子为尊的乌苗生活了一段时间,见惯了大胆奔放的乌苗女子,似乎就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她步履从容往里走,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打量着四周。

燕春班所在的船是个中等花船,上下共两层,下层是供客人们赏玩歌舞的宽敞大厅,上层则是一间连一间的香闺。那些乘着夜色兴匆匆而来的客人们若是起了兴致,便会沿着大厅四角的木梯拾阶而上,搂着瞧中的花娘共度春宵。

姜似抬眼瞄了一眼上方。

两层楼上其实还有一个小小的阁楼,好似被托举着欲乘风而去,听阿飞说那是这艘花船上的头牌住处。

大体来说,燕春班就是金水河上很寻常的一艘画舫,燕春班的头牌放到整条金水河上更是排不上名号,至于伺候头牌的小丫鬟就更不起眼了。

姜似寻思着这些往厅内走,很快一名三十左右的女子迎了上来。

女子体态丰盈,神色轻佻,这个时节还香肩半露,令人忍不住顺着那深深的沟儿往下探寻。

姜似琢磨着这应该就是花船上的鸨儿了。

她所料不错,女子确实是花船上的鸨儿。

这样不大不小的花船当然比不得那些顶级画舫,连招待客人们的妓子都分了数等,有鸨儿一人应付足矣,其他稍有姿色的花娘要陪着恩客寻欢赚钱的。

鸨儿见了姜似的样貌穿戴眼睛一亮,声音比之寻常热情几分:“哟,这是哪来的俊俏公子,快快里边请。”

姜似微微颔首,控制着打喷嚏的冲动。

鸨儿身上传来的脂粉香对她来说太浓郁了些。

可很快原本热情的鸨儿面色一沉,狐疑盯着姜似不走了。

姜似倒也不怕,干脆停下脚步,对鸨儿微微一笑。

鸨儿的脸更沉了,上前一步靠近了姜似,放低的声音含着愠怒:“小娘子要是来闹事的,那就休怪老娘不客气了!”

常在河上混,什么稀奇事没见过,像眼前小娘子一样混上花船的不是没有过,十之八九都是来捉奸的。

这是什么地方?供男人们风流自在的逍遥窝,要是时不时传出家里婆娘打上船来的笑话,她们燕春班还混不混了?

金水河上花船成百上千,竞争压力可大呢。

鸨儿因着这个发现火气直往上冒,又不好立时闹大。

别的不说,这小娘子要是个烈性的,寻短见太方便了啊,转身就能从花船上跳下去……

鸨儿暗道一声晦气。

姜似从袖口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放到了鸨儿手上。

鸨儿一愣,感受着手中沉甸甸的荷包小小摇摆了一下,很快坚定了立场:“这也不行,燕春班不是你放肆的地方!”

她是眼皮子这么浅的人嘛,为了几块银子毁了燕春班的前程?

姜似轻笑一声,声音清清淡淡,因为放得低,竟一时辨不出是少年郎还是小姑娘:“妈妈误会了,我来燕春班可不是闹事的,而是找人。”

鸨儿老脸一绷,本来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成了母夜叉,冷笑着道:“找人就是闹事!”

“不呀,我要找的人是你。”姜似再笑,一扬手又是一个荷包塞进鸨儿手里。

鸨儿顿时愣住。

找她?

左思右想她很久没有下场了啊,这细皮嫩肉的小娘子不可能来找她打架的吧?

若真是那样……鸨儿暗暗冷笑。

燕春班养的那些打手又不是摆设!

不是来找男人的就好,这钱可以收。

鸨儿当即把两个荷包往怀里一塞,脸上重新挂上笑容:“既如此,公子随奴家来吧。”

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扭头问:“公子对地方没有特别的要求吧?”

“没有。”姜似回得痛快。

鸨儿干脆把姜似领到了自己的落脚处。

鸨儿的落脚处在大厅一隅,算得上宽敞的房间以屏风隔成两部分,外边是小厅,里边帷帐重重,是供人休憩之处。

小厅靠窗的一侧摆着桌几,窗外便是泼墨一样的夜幕与灯火摇曳好似缀满了星辰的金水河。

凉风徐徐从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吹得人神清气爽。

鸨儿却倾身把窗子关拢了,皮笑肉不笑道:“小娘子可以说说找奴家何事了。”

哪怕有那两个荷包,鸨儿也无法畅快,在她看来一个良家女子来花船上,这就是不识趣、不知羞、不懂事儿。

世间女子要都这样没规矩,这不是砸她们饭碗嘛。这种歪风邪气是绝对不能纵容的!

“找妈妈打听一件事。”

姜似往椅背上一靠,神色自得,若不是鸨儿识人颇准,还以为是哪家画舫上的花娘来串门的。

这也太自在了,现在的良家女子都这么彪悍了?

“妈妈听说过雨儿这个名字吧?”

鸨儿眼睛一眯,看向姜似的眼神警惕起来。

先前说了,燕春班摊子小,就算是给伺候花娘的小丫鬟赎身都要经她的手,“雨儿”这个名字她当然知道的。

可她拿不准姜似的来意,自然就不会多说一个字。

姜似淡淡一笑:“我想知道给雨儿赎身之人的讯息,但凡妈妈知道的,我都想知道。”

“这不合规矩。”鸨儿扬手指向门口,“小娘子要是问这个,那就请回吧。”

“妈妈别激动,我只是想了解那人讯息而已,既不会杀人放火,更不会给燕春班惹来任何麻烦。”姜似把手探入袖中,白嫩嫩的手指夹着一张银票推至鸨儿面前。

鸨儿瞥一眼,扯扯嘴角。

才十两的面额,当她没见过钱吗?

姜似看鸨儿一眼,又把一张相同面额的银票推了过去。

一张、两张、三张……她一言不发,转眼银票就高高一叠占了鸨儿满眼。

鸨儿眼神闪了闪。

十两面额虽小,可这么一叠就不算小数目了。来金水河一掷千金的豪客固然不少,但不会到燕春班来。

姜似继续往上加银票。

一张,两张……鸨儿下意识默数着。

作男装打扮的少女好似拿出来的是废纸,漫不经心的样子让鸨儿有种莫名的压力。

不行,不行,数乱了!

鸨儿焦急起来,恨不得对方重新放一遍,可眼前的银票依然增加着高度。

她终于忍不住双手往银票上一按:“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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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8章 想与头牌喝杯茶

姜似手一顿,似笑非笑看鸨儿一眼。

鸨儿捂着高高一摞银票,脸色有种激动的潮红。

她们这样的人赚的就不是干净钱,只要钱给够,有什么规矩不能打破的?

这些银票加起来足有几百两了,让她一个人陪俩儿都行,何况只是说说给一个小丫头赎身的恩客。

“咱们先说好了,出了这个门,小娘子与给雨儿赎身的恩客之间有什么纠葛一概与燕春班无关。”

姜似一手托腮,轻轻点头:“这是自然。”

“那行,小娘子问吧。”鸨儿把银票往怀中收拢。

一只素手伸出,轻轻按住了那摞银票。

鸨儿好似被人割了一块肉,警惕看着对面的人。

姜似笑笑:“先不慌,妈妈总要说些我需要的东西才好伸手不是?”

鸨儿讪笑。

“妈妈知道给雨儿赎身之人的身份吗?”

“小娘子这话问的,您去市集上买鸡子,难道还问下蛋的母鸡是什么花色吗?”

姜似俏脸一绷:“我去市集买鸡子,也不会出买牛的钱。”

这鸨儿若打量她是个姑娘家什么都不好意思说,那就错了。

来都来了,钱都花了,她害羞给谁看?若问不到想要的,她就不走了!

鸨儿被噎得翻了个白眼,不由腹诽:小丫头瞧着这么秀气,脸皮咋这厚呢?

“妈妈不知道给雨儿赎身的恩客是什么人也无妨,那他的年纪、样貌这些总该知道吧?或者一切你知道的,都可以说给我听。”

鸨儿回忆了一下,道:“那人三十多岁,京城口音,不高不矮,不胖不瘦,模样也普通,要说起来遇到这种人转头就忘了,不过——”

鸨儿拉长语调,卖了一下关子。

姜似并不催促。

鸨儿这样的人最是精明,显然知道说了这些废话不可能把钱拿走,那么必然有有价值的消息。

鸨儿嘿嘿一笑:“奴家这双眼见过的人太多了,那人虽然穿得还算体面,可奴家一眼就瞧出来那应该是个常在街头厮混的。这种人突然有了钱给相好儿赎身不稀奇,可给一个小丫头赎身就有点意思了。不过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该好奇不该问的,奴家是一个字都不会问……”

姜似用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声音微微带着失望:“这么说妈妈只看出来那人是街头混混,别的一概不知,这么一个处处平凡无奇的人就是下次瞧见都不见得认出来了?”

鸨儿得意甩了甩帕子:“小娘子小看奴家了吧,再普通的人只要与奴家打过交道,奴家都能记得。不过呢,这么一个人离开了金水河,往京城这条浑水江里一钻,小娘子想把人找出来可太难了。”

“看来我这些钱花得有点不划算。”姜似不冷不热道。

她看得出来,这鸨儿还有话没倒出来。

“嘿嘿,那人虽然生得普通,其实有个特征。”鸨儿见姜似不是好糊弄的,不再卖关子,抬手指了指右耳,“那人的右耳垂上有个好大的痦子。”

姜似暗暗把这个特征记下来,再问:“还有么?比如那人与雨儿之前是否就认识。”

鸨儿连连摇头:“不会。”

“妈妈何以肯定?”

鸨儿笑了:“奴家命人把雨儿领过来时他还问了一句这就是雨儿?要是早就认识,肯定不会这么问。”

姜似赞同点头,又问起雨儿在燕春班的情况来。

一个既无过人姿色又无特长的小丫头,鸨儿当然不会了解太多。

姜似干脆问:“燕春班有无与雨儿相熟的?”

“倒是有一个叫燕子的小丫头,与她一同伺候我们头牌的。”鸨儿倒也干脆,很快把燕子喊了过来。

混迹这种地方的小丫头全然没有怯场的意思,走进来后眼珠灵活转着直往姜似身上瞄。

姜似挺直脊背,面色温和,在小丫头眼中就是一个难得的美少年。

“不知妈妈找燕子有什么事?”

“这位公子有话要问你,但凡你知道的就好好说。”鸨儿颇识趣,叮嘱完燕子扭身走进了里室。

里室与小厅虽只隔着一排屏风,燕子却骤然觉得轻松许多,看向姜似的眼神越发大胆起来。

姜似笑意温和:“听妈妈说,你与雨儿是好姐妹。”

燕子一怔,眼中飞快闪过一抹不悦。

怎么又是雨儿?

同样是伺候头牌的丫头,她比雨儿来的还早,可是雨儿却被人赎身了。

赎身啊,这是她们做梦都盼着的事儿。

要是那些顶尖的画舫花娘就罢了,见惯了一掷千金的豪客,瞧不上寻常男人。可是对燕春班这样不上不下的花船来说,别说她们,就算那些花娘又有哪个不盼着找个良人离开这腌臜地儿呢。

雨儿的运气未免太好了,不久前才被赎身,现在又有这么一个俊俏的郎君惦着。

这可真是不公平极了。

“你们相处了这么久,有没有听雨儿提起过家里的事?”

燕子掩口一笑:“我们这样的人,谁还有脸总提家里呀,让人知道谁家的姑娘在花船上做事又不是什么光彩事。”

“私下里也没有么?”姜似手一翻,一对金耳坠落入燕子手心。

燕子忙往屏风处看了一眼,飞快把耳坠收好,话多了起来。

郎君长得好看固然赏心悦目,但金坠子才是最实在的。

姜似默默听着,捕捉到一些讯息:比如雨儿一家是外地来的,路上死了爹娘,还没找到落脚地方就被她哥卖了。比如哥哥好赌,都卖了她还时不时找来要钱,她又不敢不给,怕妹妹跟着哥哥受委屈……

等燕子歇了口气,姜似便问:“原来雨儿还有个妹妹,多大年纪了,与兄长在何处落脚?”

燕子摇头:“雨儿没有提过这些。”

姜似闭目思索。

既然雨儿一家是沿河上京,因为缺钱顺手把她卖到了金水河的花船上,她的兄长更是时不时来讨钱,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断雨儿兄长的落脚处应该就在金水河附近呢?

见再问不出什么,姜似与鸨儿道别。

鸨儿得了银子又怕惹祸,巴不得赶紧送走这尊大佛,于是亲自把姜似送回大厅。

璀璨灯光下,姜似笑吟吟道:“来都来了,总要与班子里的头牌喝杯茶。”

第289章 这一场偶遇

眼前少年郎容色秀美,身姿挺拔,一袭淡青色宽袍以白玉带束腰,眼角唇畔挂着淡淡浅笑,哪怕立在那里不动亦成风流,恐怕除了阅人无数的鸨儿,匆匆一瞥都难以发现她女儿家的身份。

鸨儿又是可惜又是生气:一个女子打扮成男人的模样比来花船潇洒的绝大多数恩客都好看,这不是扎心嘛。

扎心就扎心吧,问完了事不赶紧走人还想着与头牌喝茶,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鸨儿悄悄撇嘴,随后香帕一甩:“真是不巧了,今日我们莺莺姑娘有贵客。”

说到这里,鸨儿得意抚了抚鬓边绢花。

她们燕春班确实不大,画舫比不上金水河顶尖的画舫宽敞华丽,花娘也比不上人家的漂亮,是以平日来燕春班消遣的都是一些层次不算高的客人。

可是今天有点不寻常,不但来了这么一位古古怪怪的小娘子,在这小娘子之前还有位公子点名要见头牌莺莺。人家不只长得俊,出手还阔绰,一看就出身不凡,莺莺仗着是燕春班的顶梁柱平日还爱拿乔,今晚从楼上瞥了一眼就迎出来了。

要说起来,鸨儿先前一发现姜似女子的身份,头一个怀疑就是奔着这位公子来的。

至于那些大腹便便的老家伙或者会念几句歪诗的酸书生,家里婆娘吃撑了才这么上心吧。

姜似蹙眉看着鸨儿。

一个花船上的头牌有客人是很正常的事,她确实不能指责鸨儿敷衍她。

可是来都来了,不看那头牌一眼委实不甘心。

姜似对燕春班的头牌不是没有怀疑的。

既然暗害长姐的人赎走雨儿,而雨儿是伺候燕春班头牌的丫头,焉知那人与头牌之间没有猫腻。

难道说朱子玉与燕春班的头牌有首尾,先给头牌的丫头赎身送到长姐身边,是为了陷害长姐好给头牌腾位置?

姜似暗暗摇了摇头。

朱子玉要真有这个打算,还不如二牛有脑子。

不论如何,燕春班的头牌花娘还是要见一见的。

“公子啊,早些回去吧。”鸨儿皮笑肉不笑劝道。

姜似皱起的眉缓缓舒展开来,对鸨儿微微一笑:“既然今日无缘见到莺莺姑娘,那我明晚再来好了。”

鸨儿脸皮一抖,厚厚的脂粉都掉了不少,强笑道:“明晚莺莺姑娘也有人约了……”

姜似斜倚着栏杆淡淡笑:“那就后日来好了,我很闲的。”

鸨儿暗啐了一声,一甩帕子:“奴家送公子下船吧。”

这个时候还早,大部分花船还停靠在岸边等着客人们上船。船体微微有些摇摆,彩杆上的红灯笼在水面投下的光影儿亦跟着晃动,无数碎金聚拢又散开,使平静的水面变得神秘莫测,又有着独属于金水河的旖旎。

姜似知道再留下去不会有什么收获,微一颔首,随鸨儿往外走去。

鸨儿悄悄松了口气。

总算把这姑奶奶打发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老秦走在最后面,眼看着就要走到最靠近门口的木梯处。而这时,木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姜似下意识抬头。

比不上大厅内的灯火通明,木梯处光线稍暗,那人的脸有一半隐藏在黑暗中,只能勉强看出轮廓。

可姜似只扫了一眼就愣了。

从木梯上稳步往下走的人居然是郁七!

他怎么会在这里?

不过是一晃神的工夫,二人之间便只隔着数个台阶的距离。

姜似条件反射低下头去,加快了脚步。

鸨儿的声音适时响起,热情又欢快:“哟,公子怎么这就走了呢,可是我们莺莺没有服侍好您?”

莺莺?

姜似走不动了,抬眸扫过去。

二楼的栏杆处,一名红衣女子幽幽怨怨盯着郁谨的背影,满是不舍。

女子约莫双十年华,挽着个松松的堕马髻,齐胸的长裙一直垂到脚踝,与胸前大片雪白相辉映的是一双纤巧的赤足。

姜似眼力不错,甚至能看到女子的脚趾甲涂成了鲜艳的红。

比起这番打扮身段,那张脸就稍显乏善可陈了。当然称得上美丽,可也只是寻常的美丽罢了。

至少在姜似看来,燕春班的头牌莺莺从容貌上比长姐逊色不少。

姜家的几个姑娘不论性情如何,皮相上从不输人。

当然,姜似不会单从容貌就断定朱子玉与莺莺之间是清白的。毕竟她也不丑,季崇易照样不屑一顾,满心惦记着一个小家碧玉。

转眼间楼梯上的少年已经走了下来,那双黑亮的眼越过抖动胸前波涛的鸨儿看向姜似。

尽管姜似作男装打扮,又巧妙修饰了五官与肤色,可当那道似乎能看透一切的冷冽目光看过来,她没来由一阵心虚,鬼使神差把鸨儿往怀中一拉。

鸨儿愣住了,郁谨愣住了,其实姜似自己也愣住了。

好在她脸皮够厚,反应够快,学着那些逛青楼的男人惯有的样子,一手揽着鸨儿的肩,一手在鸨儿腰间捏了一把,粗着嗓子道:“我就稀罕妈妈这样的,不如妈妈陪我说说话吧,咱们还去老地方好了。”

鸨儿嘴角直抽。

老地方?这小丫头到底搞什么鬼?

“走了。”姜似暗中加大力气推了鸨儿一把。

鸨儿直觉不对,看在那一叠银票的面子上没有挑破。

去老地方又怎么样,对方一个弱女子还能对她用强不成?

姜似半搂半抱着鸨儿,顶着郁谨探究的目光往里走,鸨儿回头笑道:“对不住啦,公子,奴家这里有客人,等您下次再来奴家一定好好招呼啊……”

“等等。”郁谨沉沉喊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鸨儿抛了个媚眼:“公子要是没有别的安排,就让莺莺好好陪陪您呗,您看奴家实在无法分身——”

郁谨伸手把鸨儿从姜似怀中拽了出来,一手搭上姜似肩头。

“呦,这是怎么说,为了奴家二位公子打起来可不值当的。”鸨儿笑着打圆场。

少年眸光黑沉,带着某种危险的意味深深看了姜似一眼,转身便走。

他居然在这里发现了阿似,这可真是万万想不到啊!

不生气,不生气,等问明白了再说。

郁七皇子默默劝了自己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第290章 当一回男人

顶着鸨儿狐疑的眼神,姜似掸了掸衣裳上不存在的尘土,端着一张正经脸微微颔首:“妈妈留步吧,我就告辞了。”

“哎——”鸨儿张张嘴,把那些疑惑咽了下去。

就像她之前说的,干这一行的就是为了钱,别的轮不着她们操心好奇。

姜似越过鸨儿向外走去,老秦与之隔了半丈左右的距离默默跟上。

经过鸨儿身边时,老秦看了鸨儿一眼,尽管一声未吭,鸨儿却觉一盆冰水迎头泼下来,在这流淌着靡靡暧昧的大厅里,好似陡然掉进了寒冬腊月的冰窟窿。

鸨儿唇色瞬间发白,眼底爬上惊惧。

这样的人,手上一定沾有人命!

而这些更不是她能好奇的了。

尽管这时老秦已经大步跟上了姜似,根本看不到鸨儿表情,可她还是露出讨好的笑来。

瘟神赶紧走吧,以后可别再来了。

一扭头看到二楼倚栏而立的头牌莺莺,鸨儿面皮一僵。

糟糕,那丫头说明晚还来。

可很快鸨儿又察觉出古怪:刚刚那丫头分明要见莺莺,怎么后来却视而不见,就这么走了?

稍一琢磨,鸨儿就想到了从楼梯上走下来的那个冷峭少年。

这二人之间看来不简单。

鸨儿快步沿着木梯上了二楼,对莺莺撂下一句话:“去你屋里。”

等进了莺莺屋子,鸨儿便问:“刚刚离开的那位公子,在你这里做了什么?”

莺莺一怔,随后笑了:“看妈妈说的,恩客来找女儿,还能做什么。”

鸨儿一双厉眼上上下下打量着莺莺,犹如雪亮的灯。

莺莺微微垂头:“妈妈这样看我做什么?”

鸨儿缓缓开口:“这时间……短了点吧?”

那位公子看起来不像是绣花枕头啊,难道这么快就完事了?还比不上临河村子里那个二傻子呢。

说是二傻子,其实人家不傻,只是脑筋没有那么灵活而已,要是生在富贵人家半点不影响什么,可惜是个穷苦命,等成年了到底是没有哪家姑娘愿意嫁过来。

脑筋不灵活的男人,那也是男人,不知怎么手上有了点钱就来燕春班了。

赚钱的机会鸨儿怎么能放过,出挑的花娘二傻子不配享用,年老色衰的花娘还是可以的。

结果花娘被二傻子折腾了足足一夜,披头散发跑出来都哭傻了。

咳咳,看来二傻子也有那种俊俏矜贵的公子哥儿比不了的优点。

“妈妈,您这是说的什么话!”莺莺啐道。

鸨儿拉回跑到天边的思绪,语气转冷:“莺莺,那位公子不简单,你可不要动不该动的心思。”

莺莺淡淡一笑:“妈妈说笑了,莺莺又不是头一次接客了,能动什么心思。”

“那就好。”鸨儿这才起身,回到大厅与恩客们眉来眼去去了。

丝毫不知自己在鸨儿心里被二傻子比下去的郁谨离开花船后,就在岸边不远处默默等着,终于等到了姜似出来。

姜似一眼就看到了隐在暗处的少年,心中斗争了一瞬:是过去呢,还是装没看见呢?

她穿成这样,面部又做了修饰,或许他并没有认出来,只是觉得有些相似而已。

不错,以郁七的脾气当时要是把她认了出来,定会扛起她走人,而不是那么干脆离开。

姜似抱着侥幸打定了主意:还是装没看到好了,不能自投罗网。

她这样想着,面上装出轻松惬意的神色,如大多数心满意足的恩客一般,不紧不慢往与郁谨所在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

郁谨一看,鼻子险些气歪了。

刚刚在花船上撞见,他唯恐别人发现她的身份,费了多大力气才压抑着没有当场发作,结果呢,她居然还装没事人!

少年紧绷着脸大步流星追上去,拦住姜似的去路。

姜似粗着嗓子问:“兄台,咱们认识吗——”

后面的话直接化成了惊呼。

郁谨把人扛在肩头,低低道:“一会儿你就知道认不认识了!”

老秦冲了过来。

他认识郁谨,多少知道这二人之间有那么点不同,然而再不同,眼下这举动就过了。

一只手往老秦肩头一搭,龙旦笑吟吟道:“你说你多不懂事,主子们的事咱们掺和什么呢,要是不痛快,那咱俩练练?”

郁谨扛着姜似往小林子里走,头也不回叮嘱道:“别把动静闹得太大。”

金水河畔的小树林里黑悄悄的,时不时就能听到细微的喘息声。

那些声音时而婉转高昂,时而似痛苦低泣,缠缠绵绵,柔柔婉婉,因为看不清人,反而更令闻者心旌摇曳。

郁谨却对这些充耳不闻,仰头借着稀薄月光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把肩上的人改扛为抱,一手紧紧抱着人,一手以树干凸起之处借力,几息工夫就到了树上。

姜似回过神来时,已经被放在了树杈上。

“你说咱们认不认识?”郁谨欺身过来,带着秋夜的凉。

昏暗中,只能看清那双分外明亮的眸子。

那么亮,大概是气的。

姜似下意识动了动身子:“会掉下去的……”

“谁让你动了!”郁谨低低骂了一声,身子一翻把人抱到大腿上,牢牢箍着她,“姜姑娘,打扮成这个样子来逛金水河,你可真让我喜出望外。”

老地方?她与一个鸨儿居然还有老地方!

这丫头不气死他是不罢休吧。

郁谨越想越怒,少年宽阔却还有些单薄的胸膛起起伏伏。

姜似觉得自己坐在了一叶小舟上,被摇得浑身发软。

“跟我说说你们的老地方吧。”郁谨头微低,灼热的气息尽数喷洒在姜似面颊上。

姜似头一偏,不悦道:“王爷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好像刚刚才看到你从莺莺姑娘的香闺里出来。”

“你还知道那家的头牌叫莺莺?”郁谨气得扬眉。

眼睛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昏暗,姜似把对方含霜带怒的神色瞧得一清二楚,下颏微抬:“那又如何?”

郁谨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狠狠亲了下去。

去他娘的不许百姓点灯,在她面前明明他才是那个苦巴巴的小老百姓。

今天他要不翻一回身,就别当男人了!

第291章 亲近

因为唇被对方骤然堵住,反对声化成了断断续续的呜咽,顺着穿过林间的夜风往远处飘散。

姜似有些羞恼。

前世两个人不知道滚过多少次,一个横冲直撞的吻而已,还不至于让她乱了分寸。

可这里是紧挨着金水河的小树林,林子深处要是有心寻觅,不知道会惊起多少野鸳鸯,他在这里胡来,简直太……太不要脸了!

许是昏暗的环境给了郁谨勇气,他这一次清清楚楚知道不是在做梦,却毫不客气撬开她的牙关,与之唇齿相缠。

两具年轻的身体毫无间隙拥在一起。

他背后是粗粝的枝桠,虽然稳稳当当托举着二人,却因腾空而有种莫名的刺激。

她则坐在他大腿上,被他牢牢箍着动弹不得。

泛了黄的树叶扑簌簌直往下落,好似刮过一阵又一阵风,有些落在堆积着枯叶的地上,有些则落了二人满身。

而此刻谁都顾不得这些。

姜似用力推着那个胆大包天的男人,又不敢发出太大动静,唯恐被旁人听了去。

郁谨亦不发一言,手腕一用力把弓着身子稍稍逃远的人往回一拽。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

她还坐在他腿上,这一拉一拽,肌肤间的摩擦使她浑身起了无数战栗,那些斗志与坚持皆化作了虚无,任由他把她拉到最近前。

而这样一来,她就直接坐到了他的灼人之处。

郁谨亲吻的动作停了一瞬。

男人的呼吸声陡然浑浊。

很快那亲吻就越发猛烈起来,犹如疾风骤雨吹打着柔弱的花朵。

他吻着她的唇,咬着她的耳垂,手则伸到二人亲密无间的地方,生疏地揉捏着。

枝桠晃得猛,叶子落了更多,好似下了一场急雨,在被稀薄月光洒满的地上浅浅落了一层。

良久后,那些急促的声音终于停歇。

郁谨一动不动靠着树桠,而姜似则趴在他身上轻轻喘息着。

她的喘息带着灼人的温度,一下一下喷洒在他胸膛上。

也不知刚刚究竟经历了什么,一切回归平静后少年的衣衫就散了开来,露出白皙如玉的胸膛。

又缓了一阵,少年声音沙哑,轻声问:“还要想很久么?”

“两件事……不相干。”姜似轻喘着道。

要不要与他重新开始,她必须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想一想,一旦拿定了主意,无论是再续前缘还是相忘江湖,都不会再后悔。

他要是以为二人耳鬓厮磨过她就会动摇,那就错了。

耳鬓厮磨算什么?前世再过分的事他们都干过。

姜似明明白白知道,她确实与那些真正的小姑娘不一样了。

当这个男人靠近她、掠夺她,比起害羞,在她身上唤起的更多是兴奋,是渴望,是与心上人融为一体的冲动。

前世已为人妇,而今就算换回少女时的皮囊,又怎么可能还是一张白纸呢?

重生后应付那些问题已经够累,姜似在此事上不准备再自欺欺人。他吻她、抱她,她感到更多的是舒服,甚至在他最后收手时还有那么一丝隐秘的遗憾。

她并没随着重生变得更聪明,竭尽全力挽救亲人的命运已然心力交瘁,那就对自己好一些吧。

倘若不与他在一起,她也没有嫁给别人的打算,所以放肆一些也无妨吧。

“怎么不相干?”郁谨几乎看不懂眼前少女了,尽管她就贴在他腿上,靠在他怀里,因为那番缠绵散乱下来的发垂落在他胸膛上,像是有人拿着羽毛在挠痒,痒得他恨不得把人往草地上一扔,让自己痛快了再说。

可终究是不能,他刚刚已经过分了。

想到刚才的一切,指腹上似乎还留着滑腻,郁谨面上佯作镇定,耳根却红透了。

一时又沉默了下去,林间风疾。

姜似反倒不急,就这么安安静静在他身上趴着。

月冷如霜,秋风薄凉,可郁谨的身上却好似有火在烧。

他忍着那难受的滋味,委屈控诉:“难不成除了我,你还想让别的男人这样对你?或者扒别的男人的衣裳?”

姜似这才隐隐约约记起,在那干柴烈火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她熟练而急切地扯开了他的衣襟,对着那微微凸起的红豆狠狠咬了一口。

而此刻,他那里还留着一圈牙印,好似被幼兽攻击过。

姜似脸上有些烧,语气却坚定:“都说了不相干,你非要问,是要我现在就做决定吗?”

郁谨反而退缩了。

比起他的狼狈,她太从容,太淡定,他不敢急于求成。

“说说你来金水河做什么。”郁谨退了一步。

上一次她来金水河是杀人放火,这一次她来金水河是调戏鸨儿,她就不能给他留点活干嘛。

姜似静了一瞬,心中无数个念头掠过。

郁谨没有催促,安安静静等。

以前的急切与莽撞,是因为感受得到她的冷淡与抗拒,令他慌乱不安要做些什么,好打破那层坚冰。

而现在,哪怕她说得冷淡,可唇齿间的缠绵与身体的亲密无间都让他开始心安。

他等得起。

树梢的月是弯的,犹如镰刀,洒下的月光清清冷冷,林间的风似乎大了起来。

姜似抬手,默默替他把敞开的衣衫拢好,这才道:“我要找一个人。”

现在不是犯倔的时候,若说找人,她只有阿飞一个帮手,而郁七就方便多了。

“找谁?”郁谨觉得谈正事的时候这个姿势实在容易让他分心,于是直起了身。

随着身体的贴合,嗯,似乎更容易分心了……郁谨绝望放弃了全神贯注的打算。

“一个混迹街头的混子,右耳垂有一个黄豆大的痦子,曾在燕春班出现过……”

郁谨认真听着,等姜似说完了问:“这个人很重要?”

“很重要,越快找到这个人越好。”

郁谨看着姜似,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阿似,我实在猜不出你找这么个人做什么。”

她若不愿说,他强问也没用。

姜似笑着看了他一眼,带着几分探究与揶揄:“我也实在猜不出,原来鸨儿口中头牌花娘招待的贵客是你。”

郁谨险些掉了下去,手忙往枝桠上一按。

第292章 车内

糟了,只顾着惊讶阿似为何会来逛花船了。

“有个案子要查……”

没等他解释,姜似便点了点头:“呃。”

“真的是查案——”这么轻描淡写点头,一定是不相信他。

“既然查案,就不耽误你正事了。带我下去,我也要回去了。”

郁谨抬手按住姜似肩膀;“我真的是查案,不信你可以去问甄大人……”

姜似无奈扶额:“我真的相信。”

对郁七,这点了解她还是有的,刚刚不过是怕他追问个不停,小小反击一下而已。

“不是说气话?”郁谨狐疑打量着她。

“不是,我真的该走了。”

郁谨松了口气:“那我送你。”

他抱着姜似从树上跳了下去,落地无声。

姜似低头整理着衣衫与微乱的发。

郁谨在一旁看着,伸手替她摘下一片树叶子,又摘下一片树叶子……

姜似叹气:“算了,回去洗漱吧。”

郁谨自觉干了坏事,讪讪往林子外走。

出了小树林,光线陡然亮起来,从金水河上传来的欢声笑语越发分明,连空气都裹着淡淡的脂粉香。

姜似停下来:“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郁谨皱眉。

“你不是要查案么,还不快去忙正事。”

郁谨不吭声,抓着姜似的手就走,被她挣脱:“真的不必送,有老秦和阿飞,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回去了,你跟着反倒惹眼。”

见她坚决,郁谨只得作罢。

刚刚才亲近了些,他还是表现好点吧。

龙旦与老秦就守在不远处。

姜似走过去,对老秦点头:“咱们走。”

眼看着人都走远了,郁谨还立在原地不动。

龙旦凑上来:“主子,您和那位公子没……没怎么样吧?”

万万没想到啊,主子居然还好这一口!

龙旦浑身泛起了鸡皮疙瘩,暗道一声好险。

还好主子公私分明,不然要是对他提出某种要求,他是答应呢,还是拒绝呢?

这种难题,龙旦一想就觉得脑仁疼。

郁谨诧异看龙旦一眼:“你没看出来那是姜姑娘?”

他难道会把一个大男人扛进小树林?

龙旦猛吃了一惊,音调都变了:“没呀,姜,姜姑娘男装打扮不是这样啊……”

他见过姜姑娘女扮男装,瞧着和姜二公子挺像的,可不是今晚这个模样。

“看人难道只看脸?蠢!”郁谨敲了一下龙旦的头,大步往前走去。

龙旦忙跟上去,亦步亦趋跟着主子往金水河畔走,眼尖从郁谨发间发现一片树叶子。

他伸手把树叶摘了下来。

郁谨脚步一顿,侧头看过去。

龙旦举着树叶子,满是崇拜:“主子,咱们府上是不是很快要有女主人了?”

主子下手忒快了啊,还是在小树林!

“多嘴!”郁谨板着脸,嘴角却忍不住翘起来。

这般心情可惜不能与阿飞多言,要是二牛在就好了,至少可以把二牛的大脑袋揉上几圈。

“不是你想的那样,去下一个画舫吧。”

龙旦脚下一滑,不可思议道:“主子,您逛花船,姜姑娘没说什么?”

郁谨想了想道:“她说让我快些去办正事吧。”

龙旦一拍额头:“姜姑娘定然在说气话呢!”

“她没生气。”

“要是不生气,那就是不上心。”

“不上心?”郁谨声音冷了下去。

“您想啊,您要是发现姜姑娘逛小倌馆,是什么心情?”

郁谨想了想。

还是不想好了……

“主子,您还是去送姜姑娘吧。那些花船夜夜迎客,早一天晚一天又跑不了,什么时候不能查呀。”

郁谨深以为然点了点头。

甄世成那老头太会忽悠,弄得他都忘了一开始来刑部的初衷了。

他明明只是为了应付皇帝老子而已,难不成还真要当个断案如神的青天老爷吗?

郁谨突然觉得刚刚不送姜似的行为傻透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乐意逛花船呢。

“这样吧,你去下一个画舫逛逛,别打草惊蛇。”郁谨叮嘱一句。

龙旦立刻眉开眼笑应下来。

郁谨狐疑打量他一眼。

龙旦忙恢复了严肃:“要不主子您去查,小的替您送姜姑娘。”

“滚。”

弯月越爬越高,地上好似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阿似察觉老秦走路有些异样,问道:“老秦,怎么了?”

老秦赧然:“腿被踹了一下,有些吃痛。余公子的属下身手不错。”

换到年轻的时候,他能与对方打个平手,而现在到底是体力跟不上了。

当然,真到了以命相搏的时候,他自信不会比龙旦差,大不了以命换命。

“回去擦些活血的药酒。”见老秦一脸自责,姜似宽慰道,“他的属下本就是千里挑一的,你不落下风已经很好了。”

无论是嬉皮笑脸的龙旦还是沉默寡言的冷影,在战场上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真正爬过死人堆。

雇来的马车就停靠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阿飞等得有些心急了,见到姜似与老秦一前一后走过来,急忙迎了上去。

“姑娘,您总算出来了!”

再不出来,他都要怀疑姜姑娘瞧中燕春班哪位花娘了。

“先上车。”姜似提着裙角利落上了马车,回眸看了亮如白昼的金水河一眼。

这个时候的金水河比之她刚来时似乎更加热闹,乐声、笑声、歌声,各式各样的声响好似被瞧不见的脂粉香包裹着汇成听不真切却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一点点往人耳朵里钻。

听到的人耳朵是痒的,心也是痒的,而无拘无束飘荡在金水河上的那些游船画舫就是给这些人解痒的好去处。

不知道他又上了哪一艘画舫呢?

他那个样子,头牌花魁定然乐意相陪。

姜似脑海中骤然浮现出燕春班的头牌莺莺的模样。

大红的长裙,松垮的发髻,白皙的胸脯,还有涂着蔻丹的一双赤足……

姜似抿唇摇头。

说了不介意,她又胡想些什么。

挑了帘子钻进车厢,姜似暗暗鄙视了一下自己。

可很快,这些女儿家的矛盾心事就如泡沫被骤然戳破。

姜似浑身紧绷,尽量平静问:“谁?”

后腰处抵着的一柄冰冷匕首微微一动。

第293章 劫持

第293章 劫持 (第1/1页)

那匕首冷硬冰凉,无情而沉默着抵着姜似腰肢的柔软处。

淡淡的血腥味裹着金水河畔的脂粉香钻入鼻尖。

姜似暗道大意了。

胡思乱想果然要倒霉的。

“你不要叫,我不会伤害你的。”身后响起女子低低的警告声。

从声音可以听出女子应该还很年轻。

姜似没来由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一时又想不出在哪里听过。

马车已经动了起来,吱吱呀呀往前走,随着轻微的颠簸,匕首尖轻轻抵了姜似的腰肢一下。

她可以感到匕首被人刻意往后挪了挪。

“你是谁?”姜似问,垂在身前的右手悄悄摊开,掌心处肉眼难辨的淡淡光芒一闪而逝。

女子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不耐;“你不用问,也不要回头,等到了合适的地方我自会离开……”

姜似微微吃了一惊。

在白云寺无意中撞到两名男子交谈,她就是先以幻萤使络腮胡子的思维产生瞬间凝滞,紧接着再以涂有麻痹蛊毒的尖刺刺破那人肌肤,这才顺利脱身。

而现在,她还打算用那个法子,却遇到了麻烦:挟持她的这个女子竟然半点不受幻萤影响。

幻萤长于姜似手部的血肉中,已经与她心意相通,她能感觉到幻萤委屈的情绪。

这样一来,她就不能莽撞了。

她是可以趁其不备用尖刺刺向女子,只要划破对方一点点肌肤,那么主动权就回到了她手中。

可对方万一是那种哪怕没有防备也能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人呢?

这个险,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冒。

她且没活够呢。

不说大姐的危机还没解决,父亲买来的酱肘子酥烂喷香,二哥送的王五嫂家的凉皮香辣爽口,二牛又那般讨人喜欢,就连郁七——

想到那个有一堆毛病却也有许多优点的男人,姜似心中叹了口气。

她要是死在了这辆马车里,他一定会很伤心。

总之是不能死的。

姜似暂且放弃了孤注一掷的打算。

当然,她会这样做也是出于某种直觉:刚刚马车颠簸,劫持她的人却悄悄把匕首移开了一些,由此可见,此人并非穷凶极恶之人。

马车在这个时候却突然停了。

车外传来阿飞的声音:“余,余,余公子,这么巧啊……”

天啦,余公子认识他,岂不是能猜出来车内是姜姑娘了。

阿飞先前眼巴巴看着姜似上了花船便返马车那里等着了,并不知道之后那番热闹,此时这个惊恐的发现骇得他险些握不住缰绳。

老秦皱眉看了郁谨一眼,转头凑在车门帘处压低声音道:“姑娘,是余公子。”

姜似明显感觉身后匕首一颤,紧接着就是那女子吃惊的声音:“你是女子?”

车壁处的灯因为没有及时添加灯油,光火早就微弱下去,车内光线不甚明亮。

劫持一个人怎么都算不上放松心情的事,女子显然没有察觉姜似的真正身份。

车窗处的车壁被轻轻叩响,少年清越的声音传来:“我还是想送你。”

那匕首瞬间往前送了送,抵住姜似后腰。

“把他打发走!”

姜似张了张嘴,喉咙发紧:“都说了不用了,你快些去忙正事吧。”

“送你就是正事。”

姜似嘴角一抽,心道这王八蛋再甜言蜜语下去她就要挨刀子了……

“你怎么不掀起帘子看看我?”车外的人问。

姜似下意识转头。

而劫持她的女子显然也没料到马车外的男人竟如此无耻,一时忘了警告姜似别动。

昏暗灯光下,二人四目相对,姜似眸子瞬间睁大几分,终于明白为什么听着女子声音耳熟了。

这女子竟然是从白云寺回去的路上因为惊马救下小童的那个姑娘。

姜似的脸做了修饰,女子没有认出来,见对方看清了她的模样,手一翻那匕首就抵在了姜似脖颈处,另一只手则把姜似的双手捏住,用口型一字一顿道:“让他走!”

姜似唯恐匕首不小心把脖颈划破,板着脸道:“刚刚看够了。你若不走,以后就别来找我了。”

车外一时没了声音。

好一会儿,车外的人叹了口气:“那好,我就不送了,你别生气。”

耳听着轻盈的马蹄声渐渐远去,女子紧绷的情绪松弛下来,横在姜似颈间的匕首却没收起,只是放轻声音道:“离开这里,等我觉得安全了就会离开,不会为难你。”

姜似点了点头。

马车不紧不慢行驶着,离金水河越远就越安静,不过偶尔也会遇到其他在青石路上疾行的马车,或是夜间巡视的官差。

大周取消宵禁后,夜间亦是热闹的。

姜似明显感觉车速快了起来。

女子松开了她的手,掀开车窗帘一角往外看。

除了马车头挂着的灯笼把四周朦朦胧胧照亮,远处就是一片黑。

女子眼中闪过困惑与茫然,把帘子一放改了口:“我需要一个落脚处。”

姜似悄悄翻了个白眼。

闹半天女劫匪所谓的安全地方需要她找。

略微犹豫了一下,姜似扬声吩咐:“阿飞,去松子巷。”

租来的那处民宅就在松子巷里。

“嗳。”阿飞应了一声,马鞭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又是一停,传来阿飞无奈的声音:“姑娘,马车坏了。反正松子巷也快到了,要不您下来走吧。”

女子陡然紧张起来,低声道:“不行!”

姜似声若蚊蚋:“马车坏了,我不出去他们会起疑心的。再者说,你既然要我安排落脚处,早晚要下马车啊,不可能瞒过他们去。”

她隐隐感到了女子的走投无路,不然不会对一个被劫持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

也许是看她男装打扮长得俊会心软?

女子终于点了头,示意姜似先下车。

姜似往车门口挪动,突然感觉抵在后心的匕首骤然远去,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她猛然回头,就见车厢尾竟然有一对后门不知道何时打开了,门外是一望无际的黑。

姜似迅速从前边钻出车厢。

“姑娘,您没事吧?”

姜似没有回答阿飞的话,往后望去。

郁谨踹了踹被扔到地上的女子:“冷影,带回去喂二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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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4章 倒霉

女子躺在地上微微抽搐,原本淡淡的血腥味浓郁了些,显见在劫持姜似之前便受了伤,被郁谨这么一扔,伤口处崩裂了。

马车停下的地方居然正是松子巷。

松子巷安安静静,一只鸟儿突然一蹬脚从树上飞起,因为飞得急擦了一户屋檐下的灯笼一下,灯笼便大幅度摇晃起来。

地上的女子随着光线的摇曳面部忽明忽暗,一时神色莫名。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伸出,把女子提了起来,冷影一言不发站在郁谨面前等着吩咐。

郁谨面部线条冷硬如刀刻,眼底结了霜:“带回去看好了,别让人死了。”

“是。”冷影提着女子转身便走。

女子挣扎:“放开,你们这些王八蛋,姑奶奶到底怎么得罪你们了,就跟跗骨之蛆一样跟着我!”

“把她的嘴堵上。”郁谨淡淡道。

冷影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人,当即就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女子的嘴。

女子的骂声很快变成低低的呜咽,瞧起来狼狈极了。

姜似终于开了口:“还是先把人带进来吧。”

冷影看向郁谨。

郁谨略一沉吟,点了点头。

小小的宅子顿时热闹起来。

“先让她在这等着。”郁谨吩咐一句,拉着姜似进了屋。

灯光亮起,郁谨一把把姜似拽进怀里,后怕道:“我说送你,你不要。刚刚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姜似其实并不怎么怕。

或许是出于女子特有的直觉,她不觉得那个女子真的会伤害她。

一个拜托被劫持者找落脚处的女子,其实内心深处对人是不设防的。这样的人往往经历的险恶事少,难有杀害无辜者的勇气。

姜似也是因为这一点才决定静观其变。

“你是怎么发现不对劲的?”她挣开郁谨的手,拉开二人间的距离。

“那辆马车告诉我的。”

姜似抬眸看着他。

郁谨解释道:“看车辙的深浅能大致估算出马车上的重量。不过这不是重点,重要的是你的表现。”

“我如何表现了?”

郁谨笑着点了点她鼻尖:“你又不是那种会害羞的姑娘,见我来了就算要骂也该掀开帘子骂个痛快,怎么会遮遮掩掩不敢见人。我当时就想啊,莫不是背着我车上有野男人吧……”

姜似瞪了他一眼。

郁谨任由她瞪,接着道:“我就示意阿飞他们找个由头把马车停下,那个时候车里的人最容易被吸引走注意力,正方便我从马车后门钻进去……没想到里面没有野男人,倒是有野女人。”

说到这里,郁谨重重叹了口气:“阿似,以后你还是别穿男装了吧。”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要贫嘴了。”姜似瞥他一眼,轻轻揉了揉后腰处,那里仿佛还能感受着匕首的冷硬。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马车是阿飞雇来的,我怀疑那位姑娘是趁阿飞不注意时躲进了车厢里。”

犹豫一下,她道:“那位姑娘我见过。”

郁谨收起嬉笑的神色:“这么说,她是有预谋盯上了你?”

姜似摇头:“应该不是,她发现我是女子时还挺惊讶的。”

“你们在何处见过?”

姜似便把白云寺回程中的事简单讲了一番:“那位姑娘还算心善,不然也不会从惊马蹄下救人。”

“先问问再说。”

郁谨走到门口,示意冷影把人带进来。

在冷影的禁锢下,女子完全没有了反抗之力,神色却是倔强的,迎上郁谨探究的视线头一偏,冷笑道:“算我倒霉,莫名其妙惹上你们这群疯狗,要杀要剐随便好了。”

郁谨手一抬,冷影松开了女子,迅速消失在门口。

女子失去支撑,跌坐在地上。

一双脚出现在她面前,再抬眼则是男子冰雕般的一张脸。

“你莫名出现在我未婚妻的马车里,又劫持了我未婚妻,现在却说我们是疯狗。姑娘,这么会反咬一口,你才是疯狗吧?”

“我呸!”女子含怒往地上啐了一口。

郁谨往椅子上一坐,冷冷道:“我呢,是办案的官差。近来金水河上陆续有花娘遇害,我怀疑你就是凶手。”

女子气得浑身抖:“我没有杀什么花娘!你们因为胡乱怀疑人就一直紧盯着我不放,派了一波又一波人来追杀。我倒要问问,被杀的真是花娘吗?这么重视,我看该是娘娘才对。”

郁谨轻笑了一下,懒懒靠着椅背:“姑娘,人不能只长个子不长脑子,就你的身手,我需要派一波又一波人去追杀?你当我的人都是酒囊饭袋吗?”

女子愣了一下,深深蹙眉:“难道说你们不是那些追杀我的人?”

“我们当然不是追杀你的人。不过姑娘若再说不清楚你是什么人,我就要把你先带回衙门再说了。”

女子伸手抱膝,从郁谨脸上看到姜似脸上,眼中渐渐有了光彩。

不是那些追杀她的人,那她大概不用稀里糊涂死了。

想起这几日的遭遇,女子仿佛做了一场噩梦,还是毫无缘由的那种。

“名字。”

“楚楚。”女子说完意识到不对,用力瞪了郁谨一眼。

郁谨还是波澜不惊的语气:“我是官差,有权带走犯人。”

“我不是犯人!”

郁谨笑笑:“有权带走我怀疑是犯人的人。好了,你把话说清楚,若是我觉得没有嫌疑,那我们就放你走。”

楚楚抿了抿唇,忍怒讲起这些日子的不幸遭遇。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日我去逛了白云寺,好像是上个月的二十八……对,就是八月二十八,从那天起就总有人莫名其妙袭击我……”

郁谨不由看向姜似。

姜似有些诧异。

还真是巧了,原来八月二十八那日这位楚楚姑娘比她还要倒霉,居然稀里糊涂惹来人追杀。

姜似隐隐有种古怪的念头,一时又想不透,直觉女子没有撒谎,便道:“放她走吧。”

郁谨当然不会驳姜似的面子,示意女子可以走了。

楚楚没有动。

“怎么?”郁谨不耐烦扬眉。

楚楚扭头,对姜似道:“来都来了,能不能让我在这里落个脚?”

第295章 一个花娘

还没等姜似开口,郁谨便断然道:“不成!”

他起身,居高临下盯着楚楚,满是不悦:“你莫要打量我未婚妻心善就提这种过分的要求。既然有人追杀你,你的行踪随时都会暴露,到时候莫非要把我未婚妻卷入其中?再者说,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事,那些人追杀你定然有原因。”

说到这,郁谨凉凉一笑:“或许你自己清楚,只是为了博取同情装作无辜罢了。“

“我没有装无辜,有个追杀我的人说了一句‘谁让我听到了不该听的’,我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谁,能清楚什么……”楚楚脸上的愤怒消逝,自嘲摇了摇头,“罢了,是我过分了,原就与你们无关。”

她缓缓爬起来,对姜似牵了牵唇角:“无论如何,今日的事很抱歉,也谢谢你让我暂时脱困。”

她没有说再见,也没有看郁谨,慢慢向门口走去。

姜似盯着楚楚的背影,火光电石间想通了那古怪的念头是什么:倘若楚楚所言属实,会不会……会不会白云寺里那两名男子没有放弃追查偷听到他们谈话的人,然后不知道什么原因认错了人……

姜似看向楚楚的目光顿时微妙起来。

若是没有猜错,楚楚岂不是替她挡了祸?

这么一想,姜似当然不能昧着良心让人就这么走了,尽管她良心有限……

“等等。”

楚楚脚步一停,回头。

“你就在这里暂时落脚吧。”

郁谨与楚楚皆很意外。

“阿似——”

姜似低声道:“我有我的打算,等下与你说。”

能干出藏进陌生人马车劫持的事来,楚楚当然不是傻正直的人,略一犹豫便接受了姜似的挽留,郑重道:“我欠你一个人情,以后会还的。”

姜似没好意思接这个话,淡淡道:“跟我来吧。”

这宅子是最常见的那种小四合院,左右是厢房,正房一共三间,中间是待客的堂屋,东屋是起居室,西屋布置成了书房。

姜似直接把楚楚领到了东屋去。

“楚楚姑娘就在这里歇息吧,这被褥床单都是换过后没人用过的。”

楚楚有些迟疑:“那你——”

姜似微微一笑:“我当然不住在这里。”

楚楚道了谢,沿着床边坐下来。

姜似转身回到堂屋倒了杯水递给楚楚:“有些凉了,楚楚姑娘将就一下,等会儿我让人给你烧些热水。”

看楚楚一口气把半温不热的水喝干,姜似问:“你受伤了?”

楚楚手一顿,捏着水杯苦笑:“被一群莫名其妙的疯狗咬了这么些天,能活命就很好了。”

姜似不确定那个猜测对不对,当然不能承认什么,略略劝了几句便去找郁谨。

安顿好了楚楚,郁七那里还等着解释。

“去院子里走走吧。”

院子里的树已经开始变秃,夜风一吹枯叶就簌簌而落。

阿飞正在厨房烧水,老秦蹲在树下不知想着什么,冷影则干脆不见了影子,仿佛从未出现过。

姜似与郁谨走向树下的石桌,老秦就自觉起身蹲到了墙根去。

“怎么把人留下来了?”郁谨双手撑着石桌,身子微微前倾,眼睛黑亮。

姜似捡起石桌上的一片落叶把玩,觉得这话说出来有些荒唐,大概也就在郁七面前能毫无顾忌说了。

“我怀疑追杀楚楚姑娘的那些人追杀错了,他们要追杀的或许是……我。”

郁谨想笑又实在没心情,默默往下听。

姜似把枯叶在指尖揉碎了抛进风里,问郁谨:“还记得我说在白云寺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吧,当时我躲开了,后来想想,那日下着雨,即便再小心也很难不会留下痕迹。倘若那两个人发现了我的脚印,定会猜到听到他们谈话的是女子……”

“所以他们就找上了楚楚姑娘?”郁谨一时觉得姜似想多了。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阿似,你不要总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姜似叹气:“可那日楚楚姑娘救了小童,显露出不错的身手,若被那两个人看到非常容易被误会。不管怎么说,既然有这种可能,我就不能对楚楚姑娘的遭遇无动于衷。”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她可不想多背罪孽。

“行吧,你想留人就留下,正好我顺着这条线查查。倘若追杀楚楚姑娘的真是你听到谈话的那两个人,说不定还能揪出他们要算计我的原因。”

聊完了楚楚的事,姜似想起郁谨先前说的话:“金水河有花娘遇害?”

郁谨之前没有谈案子是怕姜似害怕,见她问起便不再隐瞒:“目前为止有四个花娘遇害了,都是中小花船上的花娘,其中一位与燕春班的头牌莺莺有些过节,今晚我找莺莺就是问这个的。”

姜似颇吃惊:“死了四个花娘不是小事,今晚见那鸨儿却没瞧出任何异样。”

郁谨冷笑:“她们当然不想把事情闹大。不久前的纵火案成了悬案,再闹出花娘遇害的事,人心惶惶谁还敢来潇洒。”

人命如草,金水河上的花娘死了就死了,直接绑上石头往河里一丢,连破席子都省了。

不过正赶上前不久画舫纵火案的热度尚未平息,尚书府杨家不甘心成了悬案还紧盯着,一见有命案发生立刻闹到了甄世成那里,这才有了郁谨夜逛金水河。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吧。这里你暂时不要来了,免得惹麻烦上身。至于楚楚姑娘,我会让人照应着。”

“那我交代阿飞一声。”

那个赎走雨儿的人既然很可能是街头混子,阿飞说不定会有线索,姜似虽然拜托了郁谨却不愿放弃任何一丝可能。

郁谨送走姜似回到王府,却发现龙旦先一步回来了。

“这么早回了?”郁谨扬眉。

以他对龙旦的了解,不该等明早才来找他报道吗?

龙旦一脸古怪:“主子,小的遇到了一个花娘……”

“嗯。”郁谨面无表情听着。

龙旦神色越发古怪了:“主子,那花娘瞧着……有点像姜姑娘……”

郁谨神色顿时郑重起来,沉声问:“哪家画舫?”

第296章 再逛金水河

郁谨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姜似对他说的那件事:有两个人说要找一个与圣女容貌相似的女子接近你……

难道说那女子就是金水河上的花娘?

“哪家画舫?”

龙旦被郁谨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

咦,他还以为主子会高兴呢,平时不方便见姜姑娘,随时找花娘解个闷也不错啊。等将来主子和姜姑娘成了亲,要是受了气还能打花娘解气……

咳咳,这样想似乎有些不地道。

“就是您逛过燕春班之后原打算去逛的馥芳班。据鸨儿说那花娘是才来的,还是个清倌。”

郁谨皱眉扫了龙旦一眼。

这小子越来越不会说话了,什么叫他逛过燕春班又打算逛馥芳班?那叫查案!

“花娘叫什么?”

“叫清清。看样子鸨儿是把她当摇钱树,准备培养成头牌呢,小的瞧见了多问了几句,鸨儿还有些不乐意。”龙旦颇委屈拽了拽衣裳,嘀咕着,“咱这身挺体面的,鸨儿居然还狗眼看人低……”

“给我取一套外出的衣裳来。”

龙旦取来一套八成新的衣裳给郁谨换上,见他要走不由问:“主子,您这是去哪儿啊?”

“去馥芳班。”

“啊?”龙旦探头看了一眼天色,一脸诧异,“都这个时候了,那些花娘都有客人陪了吧……”

“啰嗦。”郁谨横了龙旦一眼,大步往外走。

龙旦见状忙跟上去。

“你不用去。”

龙旦:??

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还有什么来着?

金水河畔依然亮如白昼,两岸垂柳的叶儿早已发黄,犹如垂暮的老人迎着夜风迟缓招摇着,飘落的叶儿便被卷入了脂粉香浓里。

隐隐约约的丝竹声,河上摇曳闪烁的灯火,都因为这无处不在的浓香而染上了旖旎色彩,于京城的深秋里此处永远是一派春景。

那些大大小小的画舫花船已经离岸在河中飘荡着,透着无拘无束的自在。

郁谨随手招了一只停靠在岸边载客的游船。

撑船的是个老汉,笑容爽朗:“公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馥芳班。”郁谨不愿多言,淡淡说了三个字。

老汉倒是个规矩的,闻言没有再啰嗦,道一声好嘞,动作熟练把小船划得飞快。

小船从无数船只中穿梭,没用多少工夫就靠近了挑有“馥芳班”灯笼的花船。

“馥芳班迎客喽。”老汉喊了一声,把船停住。

花船上立刻有人把郁谨接上船。

与燕春班一样,馥芳班是个不大不小的班子,迎客的鸨儿一瞧郁谨穿着打扮,脸上笑意就热情起来,欢天喜地把人迎了进去。

郁谨在大厅里坐下,把玩着茶杯,对厅中央台子上的歌舞兴致寥寥。

“公子有没有瞧中的姑娘?”鸨儿凑过来问。

“第一次来。”

“这样啊,恰好咱们的头牌霏霏还闲着,不如叫她出来给公子唱个曲儿?”

郁谨略一点头。

“那公子去雅室吧,这里乱糟糟的听曲儿也不方便。”

郁谨才在雅室坐下,没等多久就有一个身披轻纱的女子抱着琵琶走进来。

“公子,这就是霏霏了。”

郁谨懒懒扫了霏霏一眼。

霏霏眼一亮,娇笑着凑过去:“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儿?”

一块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线落入霏霏怀里,少年慵懒的声音响起:“随便。”

霏霏娇笑一声,干脆把琵琶往桌几上一放,清唱起来。

“……伸手摸姐面边丝,乌云飞了半天边;伸手摸姐脑前边,天庭饱满兮瘾人……”

居然是首十八摸。

郁谨在南边军营待了多年,什么荤素不忌的笑话没听过,听首艳曲儿当然面不改色。

待霏霏唱完把半软的身子往他身上蹭,他一手推开人,淡淡道:“没什么意思,我还是去大厅欣赏歌舞吧。”

霏霏不敢给客人甩脸色,委委屈屈看着鸨儿。

鸨儿笑了一声:“看来公子稀罕新鲜的。还真是巧了,咱们馥芳班才来了一位姑娘,水灵灵别提多好看了,难得还是位清倌儿,公子要不要见见?”

郁谨微微点头。

不多时珠帘轻响,走进来一位身量窈窕的女子。

鸨儿把霏霏打发了出去,拉过女子推到郁谨面前:“清清,抬起头来给公子瞧瞧。”

女子似乎有些不情愿,低着头不动。

鸨儿伸手掐了女子一下:“让你抬头呢。”

说完对郁谨笑笑:“公子见谅,清清刚来,还不懂事。”

郁谨皱眉:“确实不懂事。”

一个花娘,跟他装什么欲拒还迎,纯粹瞎耽误工夫。

清清与鸨儿皆愣了一下。

这公子有点不按常理出牌啊。

鸨儿很快反应过来,推了清清一下:“没听见嘛,你是不是哑巴了?”

清清这才缓缓抬头,神色委屈,眼中含泪,怯怯叫了一声“公子”。

郁谨微微眯眼。

若说与圣女阿桑相似,是有那么几分,可对方居然认为凭这个就能让他神魂颠倒,也不知那些人是无知还是无畏。

“确实挺水灵。”郁谨弯唇笑笑,问,“会唱曲儿吗?比如十八摸?”

清清面皮一僵,垂眸道:“不会。”

“会跳舞吗?”

清清摇头。

“那会伺候男人?”

清清红着脸低下头不语了。

郁谨一脸嫌弃:“什么都不会,难不成让我唱曲跳舞给你看?妈妈,这样的花娘还是领下去吧,爷没兴致。”

鸨儿都愣住了。

不对啊,这和她想的不一样!

“公子,清清还是个清倌儿,害羞些也是难免,您多包涵……”

郁谨冷笑:“爷见过的大家闺秀都会害羞,要是看害羞的女人还用来这里?

他说完干脆不理会鸨儿,大步走了出去。

鸨儿对清清使了个眼色,赶忙追出去:“公子,清清不懂事扫了您的兴,奴家让她给您赔不是。清清,还不过来!”

清清半低着头往这边走,撞上一个踉跄的男人。

男人瞧着喝了不少,先是骂了一声,看清楚清清的模样眼睛一亮,把怀里的花娘往外一推,抓住了清清的手:“刘妈妈,这是什么时候来的姐儿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清清慌张看向鸨儿,目光同时笼罩住与鸨儿相离不远的郁谨。

郁谨牵了牵唇角。

真是无趣啊,难怪那些戏折子从来都没什么新意。

第297章 饵

郁谨面无表情,冷眼看戏。

清清花容失色向鸨儿求救:“妈妈——”

鸨儿忙赶过去:“大爷是不是喝多了?”

清清趁机挣脱躲在鸨儿身后。

男人一脸不高兴:“刘妈妈,你可真不够意思,有这么好的货色怎么不早叫出来伺候我呢?”

“大爷,清清是新来的,还没接过客呐。”

男人嘿嘿一笑:“清倌儿啊,爷最喜欢了。来来,陪我上楼喝一杯。”

见男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过来,清清惊叫一声。

男人不耐烦鸨儿碍事,把她一推,张开双臂向清清抱去:“来吧,美人儿。”

清清惊慌莫名,抬眼见到冷眼旁观的郁谨好似见到了救星,向他跑来:“公子救我——”

男人见到郁谨,脸色一变:“你是谁?”

“看客。”

“什么?”男人一时没听明白,狠狠道,“我警告你,这小娘们是爷看中的,你要是敢跟爷抢,当心你的小命!”

清清慌忙往郁谨身后躲,鼓起勇气道:“我已经被这位公子包下了,爷还是去找别的姐妹吧……”

“爷还就看中你了。小子,你给我让开!”

郁谨迅速让开了。

男人很吃了一惊,错愕看着郁谨一时忘了反应。

郁谨笑笑:“放心,我可没付账,兄台想怎么样请自便。”

“算你识相!”

眼见郁谨从男人身边走过往门口走去,鸨儿嘴唇抖了抖。

这人怎么一点血性都没?还是不是男人了!

“走吧,美人儿!”男人一手把清清扛了起来,淫笑着往楼上走去。

清清拼命挣扎着,大厅里的人对此皆见怪不怪,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鸨儿快步追上郁谨:“公子——”

郁谨脸一沉:“爷是来花天酒地的,不是路见不平的,你们这馥芳班可真无趣,爷还是换一家吧。”

“哎,公子,公子——”

郁谨已经走了出去,随手招来河面上游荡的小船跳了上去。

夜风习习,浓香阵阵,郁谨不适皱了皱眉,听着鸨儿的咒骂声笑了笑。

人已经见过了,不过如此。他偏偏不配合,看他们接下来怎么演。

至于先把人弄到身边好引出背后的大鱼来,他才懒得干这种吃饱了撑着的事。揪出背后之人有许多办法,没必要选最恶心自己的一种。

想想刚才鸨儿与清清的靠近,郁谨顿时一阵腻歪,心道:亏了,亏了,回去至少要洗两遍澡才行。

馥芳班里,男人扛着清清上楼后,突然后脑勺一痛就不省人事了。

鸨儿与清清在一间安静的屋子里面面相觑。

窗外传来隐约的调笑声,此时正是金水河上最热闹的时候,等再过上一阵子,那些看够了歌舞喝得微醺的男人便会搂着花娘共度良宵去了。

“方便奴家已经提供了,鱼儿不上钩就没办法了。”鸨儿率先打破了沉默。

清清抿唇不语。

她本来就是一枚棋子,与任务目标搭不上线,有人会比她还急。

“哎呦,清清姑娘,你要是瞧中了那位公子能不能想个别的办法啊?你又不接别的客人,一张脸偏偏生得这么勾人,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把我馥芳班的恩客都给得罪了。”鸨儿抱怨着,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清清一手托腮:“以妈妈的经验来看,那位公子莫不是个断袖?”

鸨儿一愣,差点把茶水喷出来。

“他既然来逛金水河,没道理如此冷淡。”清清喃喃道。

对自己的容貌,她还是颇自信的。

“这奴家就不知道了,或许那位公子恰好不喜欢清水芙蓉这一口呢。”

清清抚了抚面颊。

郁谨已经离船上岸,走至无人处喊了一声:“冷影。”

一道暗影悄无声息出现在郁谨面前。

“派几个人盯着馥芳班,看谁与清清接触。”

“是。”冷影应下,又如影子般悄然隐匿。

郁谨抬头,天上挂着一弯冷月,瘦骨伶仃散发着微弱光芒。

他轻轻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吸进去的脂粉香气吐尽,这才打道回府。

第二日一早,郁谨便去了松子巷。

松子巷口不知什么时候有了一家卖桂花糕的摊子,郁谨顺手买了一份桂花糕,瞧着粉嫩浅绿的糕点忍不住微笑,心道阿似见了定然喜欢。

走到宅子门口,他才想到姜似这个时候定然不会过来,里头住着的是别人,于是站在门口默默把糕点吃了。

龙旦别开眼。

他真的不想承认这是他主子!

擦了擦嘴角,郁谨示意龙旦上前敲门。

宅子里没有看门的,往常只有阿飞时不时过来,昨晚郁谨离开时叮嘱龙旦派了人过来,名为保护楚楚,实质是监视。

郁谨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好心,对可能给姜似带来麻烦的人全无好感。

门开了,郁谨走了进去。

楚楚已经起了,对于郁谨的突然到来有些意外。

郁谨指指树下石椅:“坐。”

楚楚在他对面坐下。

“楚楚姑娘伤势怎么样了?”

“好一些了。”楚楚不明白郁谨问这话的意思,含糊道。

比起眼前阴晴不定的少年,她更喜欢与昨晚被劫持的那位姑娘打交道。

还是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让人安心啊。

“那就好。”郁谨手指敲了敲石桌,神情似笑非笑,“我有一个建议,楚楚姑娘不妨听听看。”

“请说。”

“有一群你不知道的人追杀你,你在明敌在暗,这样的话就算你在这里养好了伤,出去后还是很可能被缠上吧?”

楚楚沉默片刻,苦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嫌我给你们惹了麻烦。”

这男人真无耻啊,背着他未婚妻来赶人了。

他未婚妻救了她,她还不知道人家的真实样貌,想想还真是遗憾。

郁谨摆摆手:“惹麻烦这不是明摆着么,所以你要不要配合我一起把这个麻烦解决了?”

假如追杀楚楚的那批人实际奔着阿似去的,这说明与清清背后是同一伙人,从楚楚这边下手说不定会更容易一点。

“怎么配合?”

“引蛇出洞,你来当饵,我负责把那些人解决掉。”

楚楚仔细打量郁谨神色,见他不似开玩笑,惊疑问道:“为何这么帮我?”

第298章 男人那张破嘴

楚楚当然不相信郁谨是出于好心

那他帮她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至于瞧上她的美貌吧?

瞧着郁谨那张五官精致的脸,楚楚摸了摸下巴。

这个她真没有……

“楚楚姑娘想多了,我这不算帮你。反正麻烦你已经带来了,不彻底把麻烦解决我可不放心。好了,这个提议楚楚姑娘答不答应?”

“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郁谨扬唇一笑:“当然有,我是这么不通人情的人嘛。”

楚楚笑笑,显然是不信的。

“我答应。”

干嘛不答应呢,当鱼饵又如何?只要能把那群莫名其妙的疯狗揪出来,让她干什么都行。

“楚楚姑娘是个痛快人!”郁谨抚掌赞了一句,眼角带笑,“这么保密的事就不要对我未婚妻提了。”

楚楚扯了扯嘴角。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忍!

楚楚踏着晨曦离开了松子巷。

街上渐渐热闹起来,车马来来往往,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京城的繁华其他地方拍马难及。

可楚楚站在街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只觉悲凉愤怒。

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莫名其妙惹上这种麻烦事。

不对,从小到大她似乎就没走运过,总是别人惹祸她顶缸,别人遇事她遭殃……

楚楚把这些糟心事从脑海中甩开,踏着晨光走进了人群里。

金水河的清晨就格外冷清了,那些船好似陷入了沉睡,一动不动靠在岸边,只有晨曦洒落的水面随风荡起一层连一层的波纹,夹带着沉腻的暗香。

一名络腮胡子的男子从馥芳班的花船悄悄溜出来,很快钻进岸边不远处的小树林,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络腮胡子七转八绕,在一处废弃的宅子与长衫男子碰了面。

“怎么样?”

络腮胡子摇摇头:“没成,鱼儿没上钩。”

“没上钩?”长衫男子有些惊讶,“怎么会?”

络腮胡子便把从清清那里听来的话讲了一遍。

长衫男子抬手揉了揉眉心,脸色沉下来:“不对。”

“怎么不对?”

长衫男子看着络腮胡子问:“你不觉得七皇子的表现太冷漠了么?换成是你,见到与心爱的女人容貌相似的女子,难道会如此冷淡?甚至瞧着她被别的男人凌辱都面不改色?”

络腮胡子想了想,重重点头:“是不对劲,是男人就不会这样。”

“这其中一定出了问题。”长衫男子想到了什么,面色骤然一变,“昨晚上那个女子突然失去了踪影,莫非她想办法联系上了七皇子,所以七皇子知道了咱们的布局?”

络腮胡子一拍手:“有可能!昨晚上咱们的人就是追到金水河才把人追丢的,而七皇子当时正好在那里。”

“该死,好不容易设局让七皇子能与清清自然而然相遇,竟然坏在那个女子身上!”长衫男子神色阴鸷。

“要真是这样,清清这颗棋子岂不是没用了?”

长衫男子起身:“无论如何先把女子找到再说,这一次要活口。倘若她没有和七皇子联系上,事情就继续。倘若联系上了,那再另做打算。”

长衫男子与络腮胡子穿过长满荒草的院落,各自分开。

而这时,二人未曾发觉有两个眉眼普通的年轻男子分别跟上了他们。

郁谨很快得到了消息,立在二楼的窗边沉吟片刻,吩咐冷影:“先不要打草惊蛇,找到他们的老窝再说。”

斩草除根是必须的,敢算计他,就要有承受代价的觉悟。

冷影抱拳,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将近午时,龙旦上了楼:“主子,楚楚姑娘已经被人盯上了。”

楼下大堂此刻已经满座,楚楚靠着窗一边用饭一边神色紧张留意着四周。

她想到郁谨的话:之前怎么惊慌狼狈请继续保持,你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是想告诉对方快来吧,我有埋伏吗?

尽管被鄙视了,她却觉得那人的话有些道理,只不过演戏这种事她不是很擅长。

对方会上钩么?

楚楚有些忐忑,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两个人,一颗心先提起,而后又落了下去。

来了!

这些天她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对那些人的气息格外敏感。

来了就好,只要那位余公子能把人收拾了,她就算自由了。

对于郁谨能否把人解决,楚楚竟没来由觉得没问题。

非要找个理由……能陪着女扮男装的未婚妻逛青楼的男人应该不差吧?

有两桌人悄然起身,不动声色靠近楚楚。

楚楚下意识捏紧了茶杯。

大堂内热闹非凡,食客们高声谈笑,伙计们大声报着菜名,还有后厨隐隐传来的油锅滋滋声及训斥声。

悄悄包围楚楚的两拨人对视一眼,靠窗而坐的女子仿佛已经成了爪下猎物,无处可逃。

呵呵,这女人以为找个繁华热闹的酒馆他们就不敢下手?实在太天真了。

楚楚突然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拔腿便跑。

两拨人一愣,立刻追去。

酒馆伙计跟在后边追:“哎哎,还没给钱呢——”

楚楚跑到酒馆外就被几个人围住了,双方迅速交起手来。

她连日被追杀身上带着伤,加上对方人多,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落了下风。

京城治安虽然尚可,但当街打架斗殴的事时有发生,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也不算稀罕事,见到这一幕一些人急忙走远以免惹祸上身,更多人却迅速围成一个圈看起热闹来,又有少数有良心的人赶忙去喊官差。

“主子,咱们该出手了吧?楚楚姑娘要坚持不住了。”

郁谨摇头:“不用,就让对方得手好了。”

啥?

龙旦诧异看着郁谨。

主子啊,您这么不要脸忽悠人家一个大姑娘送死,这合适吗?

郁谨扶着栏杆面不改色看热闹:“你还没看出来,对方这次没有下死手,而是要抓活的。”

“所以呢?”

郁谨用看蠢货的目光看了龙旦一眼:“所以就让楚楚姑娘被抓走好了,这样才好顺藤摸瓜。”

楼下,楚楚低呼一声已经失手,可直到被人捂着嘴拖走还不见有人出来。

她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酒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真傻,早就该知道宁可相信母猪上树,不能相信男人那张破嘴!

第299章 收网

楚楚恨得要死,倘若郁谨就站在她面前,她大概会抽出匕首在那张俊美的脸上狠狠划上七八刀再说。

可不管她怎么恨,那几个人还是带着她迅速离开了酒馆,穿过一条接一条巷子,越走越偏僻。

楚楚心底深处那点希望犹如狂风里的火苗,噗的熄灭了。

她实实在在被那个该死的男人给坑了。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凉意直往脸上刮,像是钝刀子割着柔嫩的肌肤。

带着她的人终于停了下来,把她往地上一扔。

那一刻头晕目眩,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楚楚还没缓过劲来,头顶上方就传来男子的声音:“总算把这小娘们抓住了,还真是棘手。”

楚楚下意识抬头,一个满脸胡子的汉子映入眼帘,盯着她的眼神凶狠如兽。

络腮胡子蹲下来,捏住楚楚的下巴:“那天听到的话,你告诉了谁?”

楚楚瞪着络腮胡子,眼神如刀,说不出的愤恨。

又是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她都要疯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络腮胡子手上加大了力气,少女白皙的面颊立刻被捏红了。

长衫男子轻咳一声:“你这么捏着她,让她怎么说。”

络腮胡子这才松手。

楚楚转头看向长衫男子。

比之络腮胡子的凶恶相,长衫男子气质儒雅,瞧起来是个读书人,可那眼神阴恻恻犹如毒蛇般冰冷,让楚楚的心彻底坠了下去。

凭直觉,这是个更加冷酷的男人。

心中没了侥幸的念头,楚楚露出冷笑:“我不认识你们,也没听到什么话,所以我猜你们是认错了人吧。只可惜啊,你们在我身上浪费了这么多时间,别想找到那个真正听到你们话的人了……”

“牙尖嘴利!”络腮胡子抬手打了楚楚一巴掌。

楚楚反而笑得更肆意:“那个人会把你们担心的事传扬出去的,我相信你们这些疯狗一定会倒霉的……”

只要那个人做的事是他们不愿看到的,那她情愿背锅,总之不能便宜了这些王八蛋。

络腮胡子看向长衫男子。

难道真的抓错了?

长衫男子露出毒蛇般的笑:“先用刑看一看到底是抓错了还是嘴硬。”

一盆炭火端了过来,络腮胡子用火钳夹起一块烧红的炭,对着楚楚笑:“真的不说?”

楚楚眼中闪过惊恐,浑身轻颤,却知道躲不过了。

她也想说啊,可他娘的能说什么?

背了这么多年的锅,就这次的锅最沉,扛不住了。

仿佛感受到了灼热,楚楚闭上了眼。

惨叫声传来。

楚楚立刻睁开眼,就见络腮胡子正抱着脚跳,火钳掉在了地上。

长衫男子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转身便跑。

可惜已经迟了,龙旦如拎小鸡般拎住他的衣领,先把下巴卸下来防止自尽,这才笑道:“我还当有多大本事呢。对一个小姑娘这么狠,看把你们能的。”

络腮胡子无意间瞥见了窗外倒地的那些同伴,脸色骤变。

完了,被一锅端了!

不甘心坐以待毙,他一声暴喝,抡起铁头棍向冷影打去。

二人瞬间打成一团。

“能起来吗?”少年清冷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楚楚愣了愣,瞥见那张五官分明的俊脸,怒火腾腾往上冒,跳起来就甩过去一耳光。

郁谨皱眉躲开,沉声道:“够了,你以为我不打女人?”

“你……你个骗子……”楚楚气得浑身抖。

郁谨冷笑:“这样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楚楚没了话说,可一想到刚刚的恐惧乃至绝望,就想大哭。

她招谁惹谁了啊!

咔嚓一声响,络腮胡子的一只手断了。

他惨叫一声,可下一刻抡起的铁头棍没有打向冷影,反而砸在了自己头上。

就听噗的一声,络腮胡子的脑袋好像西瓜被开了瓢,红的白的全都涌了出来,浑浊的液体四溅。

楚楚脸色苍白别开了眼。

冷影低头看看,对郁谨道:“主子,人死透了。”

郁谨走了过去,避过地面上蔓延开来的鲜血打量着络腮胡子的尸体。

这是个魁梧的汉子,那般决绝自尽,来历绝不简单。

打量片刻,郁谨吩咐道:“把他衣裳剥光了检查一下。”

冷影一言不发开始动手,楚楚看向郁谨的眼神顿时变了。

这是个变态吧,人死了还要扒衣裳?

眼看着冷影已经扒下络腮胡子的外衣,楚楚咳嗽一声。

郁谨看了她一眼,毫无诚意道:“抱歉,忘了你是女孩子,你可以先去院子里等。”

楚楚翻了个白眼走出去。

很快络腮胡子就被扒了个干净,冷影检查一番,对郁谨摇头:“主子,没有任何标记。”

郁谨有些失望。

追杀楚楚的这批人果然就是阿似不小心惹上的人。这些人知道他倾慕圣女的谣言,定然与南边有关,而南疆那边的人大多数都有纹身的习惯,特别是男子,可络腮胡子身上却没有纹身。

郁谨看向被龙旦控制的长衫男子。

还好有个活口,或许能问出些什么。

“把人带回去好好审问,这里收拾一下。”

交代完,郁谨转身走出去。

楚楚站在院子里,看着一院子东倒西歪不知死活的人有些茫然。

那个余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让人送你回松子巷。”

楚楚回过神,迎上少年平静无波的眼神,心头一凛。

他刚刚还让人扒了尸体的衣裳……

“既然麻烦已经解决了,我就不叨扰了。”

“不行。”

楚楚一愣。

“楚楚姑娘就这么走了,我无法向未婚妻交代。”

楚楚皱眉:“余公子可以装作不知情,就当我不辞而别了。”

她本来就运气不咋地,离这种一看就是大麻烦的人还是越远越好。

郁谨一脸诧异:“楚楚姑娘这是教唆我对未婚妻撒谎?”

楚楚:“……”算她倒霉!

姜似记着郁谨的叮嘱没有出门,焦急不安等着消息。

能用的人还是太少了,无论赎走雨儿之人还是雨儿兄长的下落,都只能等郁谨与阿飞的消息传回来。而找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有时还需要一点运气。

接到郁谨的信儿,姜似急忙收拾出门,却遇到了麻烦。

陪着二太太肖氏去白云寺上香而失踪的大丫鬟红月被人送回来了。

第300章 薄命

送回大丫鬟红月的是礼部侍郎府的管事。

礼部侍郎府的管事站在东平伯府待客的花厅中,侃侃而谈:“说来也是巧了,小人那不争气的儿子昨夜去逛金水河,在一艘花船上遇到了这位红月姑娘,结果这位姑娘哭着求救,说是贵府二太太身边的丫鬟。犬子一时心软就把人赎了出来,若真是贵府的丫鬟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

管事说着扫量着花厅中的几个主子,笑着道:“老夫人与太太认一下人,瞧瞧是不是贵府丫鬟?”

二太太肖氏面色极为难看,倘若礼部侍郎府的管事不在,恨不得把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女乱棍打死扔到乱葬岗去。

这个该死的丫鬟,落入金水河那种腌臜地方怎么还有脸回来,就该一头扎进河里死了才干净。现在被人领着找上门来,传扬出去别人该怎么想她?

一个勋贵家的太太,贴身丫鬟陷身青楼里了,别人的议论有多难听可想而知。

万一再挖出她曾被劫的事……肖氏打了个激灵,恐惧从心底升腾而起。

这一年不知走了什么霉运,真是处处不顺。

冯老夫人的脸色比肖氏还要难看,透过礼部侍郎府管事那张堆满笑意的脸,仿佛看到了无尽的嘲讽与幸灾乐祸。

原来肖氏被劫的祸事还不算完,不,或许这才刚刚开始……

冯老夫人心中突兀闪过这个念头,越发坚定了想法。

她伸手端起手边的粉彩茶盏,吹开漂浮的茶叶喝了两口,又把茶盏慢慢放下来,语气不悦:“一个花船上卖笑女子的胡言乱语你们也信?这个人我们不认识,我们伯府也不可能有丫鬟卖到金水河去,请速速把这位姑娘带走吧。”

对犯了大错的下人,叫来牙婆卖出去不算稀奇,但正经人家是不会把人往那种腌臜地方卖的,那么做既没规矩又无德,会让人背后说闲话。更何况红月还不是被卖到青楼那么简单,而是关系到肖氏的名声。

无论如何,人不能认回来!

冯老夫人一开口,肖氏高悬的心暂时落下来。

人确实不能认,可这话由她来说不合适。

事情本来就是冲着她来的,避嫌还来不及,何况红月还是肖嬷嬷的独生女,她今日开了这个口,肖嬷嬷这个陪她多年的心腹恐怕就要离心了。

跪在地上的少女猛然抬头,不可置信看着冯老夫人,看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老脸,连脸上每一道皱纹都透着无情。

她怔怔看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跪着向肖氏扑去:“太太,婢子是红月啊——”

肖氏绷着脸一言不发。

冯老夫人拿拐杖重重顿了一下地:“把这胡言乱语的女子打出去!”

两个婆子立刻冲上去,捂住红月的嘴往外拖。

红月拼命挣扎着,一双大大的眼睛死死盯着肖氏。

肖氏默默别开了眼。

礼部侍郎府的管事笑笑:“没想到是误会了,小人给老夫人赔罪了。”

“无妨,令公子也是做善事。”冯老夫人心知对方是来打脸的,面上却不好表现出来。

对方拿捏着红月,要是闹大了,对东平伯府来说就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不知贵府下人把那位姑娘带到何处去了?人是犬子买下的,既然不是贵府的人,那小人还是带回去吧。实不相瞒,犬子对那位姑娘还挺满意,出身金水河那种地方当妾不合适,收个通房倒是无妨……”

冯老夫人勉强笑笑,对身边婆子道:“去把那位姑娘找回来吧,既然是侍郎府的人买下的,在咱们府上有个磕碰就不好了。”

收到冯老夫人递来的眼色,婆子心中一个咯噔,脊背瞬间爬满冷汗。

“嗯?”

婆子回神,道一声是快步走了出去。

礼部侍郎府的管事面带微笑等着,落在冯老夫人眼中分明就是看伯府笑话。

冯老夫人心底一声冷笑。

想用红月拿捏住伯府看笑话,算盘未免打得太好!

不知过了多久,婆子慌慌张张跑过来,白着脸道:“老夫人,那位姑娘突然挣脱了人跳进了花园的池子里,等捞上来已经没气了……”

冯老夫人连连摇头,对礼部侍郎府的管事无奈叹息:“这可真是可惜了。不知令公子花了多少钱把人赎出来的,人既然是在伯府出的事,就当伯府把人买下了……”

管事暗道一声老太婆心够狠,皮笑肉不笑道:“老夫人客气了,银钱小人可不能收,人也不带走了,就当给那位可怜姑娘的丧葬费吧。小人告辞。”

“慢走。”

等礼部侍郎府的管事一走,肖氏那里发出一声响,是不小心碰倒了手边茶盏。

冯老夫人睇了肖氏一眼,深深拧眉:“剩下的事你自己处理好,别再闹出笑话来!”

这个肖氏,真是越来越晦气,长孙与二孙女的不幸说不准就是她妨的,看来这个家不能再交给她管了。

把管家权交给三太太郭氏,冯老夫人是想都不想的。

肖氏再不好,好歹二儿子是亲生的,而老三却是庶子,看来给老大续弦的事不能再拖。

冯老夫人心中再次升起这个念头,吩咐心腹婆子把府上主子都喊到慈心堂来。

阿蛮是个消息灵通的,姜似早就知道了前边发生的事,来到慈心堂面上一派平静,心中却有些烦。

这么一来,出门都耽误了。

见人差不多齐了,冯老夫人开了口:“近来府上是非多,从今天起你们几个都好生待在家中不要再出门了。实在有事,跟我请示了再说。”

姜似暗道一声糟糕,随着姜俏几个应下来。

红月一事外边还是起了传闻,好在死无对证,人们都当了笑话在说。

有些人信,有些人则嗤之以鼻。

冯老夫人虽恼伯府又被世人挂在嘴边嚼,却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情况了,心中又把肖氏恼了一遍。

姜二老爷回府后听了这事,先恼过肖氏,又恼上大房。

都是姜湛惹来的麻烦,以礼部尚书府为首的那几家看来是把伯府视为眼中钉了。

心情极差的姜二老爷直接去了书房。

而肖氏的心腹肖婆子到底知道了女儿丧命的事。

第301章 祸根

第301章 祸根 (第1/1页)

自从红月失踪,肖婆子就心神不属。肖氏面对肖婆子也不大自在,就放了她休息。

人一闲下来就越发胡思乱想,精神就越发不好了。

礼部侍郎府的管事带着红月上门的事肖婆子原是不知道的,更不知道女儿没了的事。

许是母女连心,她没吃晚饭就睡得昏昏沉沉,突然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女儿就是那日陪二太太出门时的穿戴,特意在鬓边别了一朵新绢花。女儿在那波光粼粼的水里上下沉浮,每当冒出头就对她哭:“娘亲,红月冷……娘亲,红月想回家……”

肖婆子一个激灵就坐直了身子,额头冷汗淋淋,心头狂跳。

“红月,红月……”肖婆子越想越怕,趿着鞋子推门出去。

天比夏日黑得早了,此时已夜幕沉沉,天边最后一抹橘红也消隐。一弯残月静悄悄挂在空中,冷霜洒了一地。

凉风吹进肖婆子脖子里,让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清醒过来,停下了去往雅馨苑正房的脚步。

这些日子二太太心情也不好,她要是去说多了,万一二太太恼了,女儿岂不是更回不来了……

尽管知道女儿回来的希望渺茫,肖婆子心底还是存了一点奢望,而这个梦则让她乱了心神。

女儿生下来就胖乎乎的,脸盘子又大又圆,一瞧就是有福气的,所以才取名叫红月。

她的红月这么有福气,才不会出事呢。

肖婆子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里,往花树边一跪,对着月亮磕起头来。

“月神娘娘保佑我女儿红月平安无事,无论她遭遇了什么,只要能活着就好……”

拜完了,肖婆子直接坐在地上,靠着花木失魂落魄想着心事。

没了女儿,那个屋子她一点都不想回。

不知过了多久,夜更黑了,花园子里处处都是暗影重重,好似鬼魅。

窸窣的脚步声传来。

肖婆子醒过神,下意识往里边躲了躲。

很快脚步声就在离她不远处停下,飘来小姑娘的哽咽声:“姐,我怕——”

肖婆子竖起耳朵听。

“我看到了……今天那个人就是红月姐姐……”

另一个声音急急把她打断:“快闭嘴,让主子们听到你议论这个,定会拔了你的舌头!”

“姐,我真的怕呀……”

“怕什么,不管那是谁,掉池子里淹死了是命不好,与你有什么关系?”

小姑娘的声音抖得更厉害:“姐,我亲眼看到了,是伺候老夫人的冯妈妈带着人把红月姐姐按到水里溺死的……万一,万一以后我们犯了错,会不会也这样……”

“真的?”

“真,真,真的……呜呜——”小姑娘的嘴被捂住了。

“要死了,这话你给我烂在心里一辈子,不许对别人提一个字!”

咔嚓一声响传来,在这黑暗寂静的花园里显得分外清晰。

很快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跑越远了。

花木后,肖婆子手腕上的玉镯子断成了数截,被她死死攥在手中,而她的脸色比天上的冷月还要惨白。

红月死了?

被冯妈妈带着人按到水池子里溺死了?

怎么每一个字她都知道,可凑在一起就不明白了呢?

那两个杀千刀的小丫头定然是嫉妒她的红月在主子面前体面,才说出这样丧尽天良的话来咒她女儿吧?

肖婆子擦了擦眼角,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了雅馨苑的正房门口。

“肖妈妈,这么晚了,你有事啊?”守门的丫鬟见是肖婆子,眼神闪烁。

往里日肖婆子在雅馨苑可以横着走,然而今日红月的死却让小丫鬟拿不准了。

虽然伯府绝大多数人都以为红月是自己跳进池子里淹死的,可老夫人不认红月的事都听闻了,目前瞒着的只有肖婆子。

“我要见太太。”回答小丫鬟的话时,肖婆子脸上已经看不出丝毫端倪,可她藏在背后的手却抖个不停。

小丫鬟飞快进去禀报。

肖氏第一个反应是不见,可是很快就改了主意。

不管伯府对外怎么不承认,在府内红月的死是瞒不住的,肖婆子早晚会知道。与其让肖婆子从别人那里知道,还不如她亲口说,免得主仆二人离了心。

肖婆子进来后便给肖氏跪下了。

“肖妈妈,你快起来。”

肖婆子跪着不动:“太太,奴婢梦到红月了……”

肖氏脸色变了一下,很快叹了口气,亲手去扶肖婆子。

“肖妈妈,本来早该对你说的,我怕你一时受不住,暂且瞒了下来……”肖氏避重就轻说起白日的事。

“白发人送黑发人最是伤心,肖妈妈,你的心情我都懂。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将来无依无靠的。至于老夫人……你也别怪老夫人,她是为了伯府名声着想不能把红月认下,本打算先把侍郎府的人应付过去再悄悄把红月安置好,谁成想红月性子那么烈——”

话她已经说清楚了,肖婆子要怪也是怪老夫人。

这反倒是好事,肖婆子恨上老夫人,以后为她做事就会更尽心。

听了肖氏的话,肖婆子放声大哭,心底却一声接一声冷笑。

她恨下令害死女儿的老夫人,更恨冷眼旁观的肖氏。

她尽心尽力伺候了肖氏二十几年啊,唯一的女儿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明明是肖氏带女儿出去的,歹徒要劫的也是肖氏,就因为女儿是下人,天生贱命,所以最后所有人都没事,只有女儿丢了性命吗?

这不公平!

肖婆子用哭声遮掩住心底滔天的恨。

且等着吧,总有一日她要肖氏尝尝失去女儿的滋味!

女儿的最后一面自然是没见到的,肖婆子抹着眼泪往花园的水池子走去。

郁谨带着二牛翻墙进来,一落地二牛就往一个方向飞奔。

郁谨一边追一边在心里骂:跑这么快干什么,不知道他是第一次翻墙来找阿似,还有点不好意思嘛。

然后羞涩的郁七皇子就被二牛带到了水池子边。

月光稀疏,树影重重,水池子泛着粼粼冷光。

肖婆子缓缓扭头,一张惨白的老脸陡然撞进郁谨的眼里。

妈的,回去他要杀了二牛这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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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有一件重要的事

第302章 有一件重要的事 (第1/1页)

面对突然出现的一人一狗,肖婆子神情呆滞看了看,而后低下头去继续对着水池子发呆。

对正承受着丧女之痛的肖婆子来说,郁谨与二牛的出现就是眼花了。

郁谨糊涂了。

他正琢磨着是杀人灭口呢,还是杀人灭口呢,这婆子一脸无视是什么意思啊?

二牛见主人没反应,咬了咬他裤腿。

要不要把这婆子干掉,主人你可吱一声啊。

郁谨回神,冷着脸比划了一个圆圈的手势。

二牛立时慌了。

主人居然要罚掉一盆肉骨头!

大狗垂头丧气摇着尾巴向一个方向跑去。

郁谨抬脚跟上,走了几步转回来,抬手把肖婆子打晕了。

嗯,还是这样安心点。

二牛在前边带路,轻车熟路溜进了海棠居。

郁谨心里颇不是滋味:二牛居然比他还熟悉阿似的闺房,看来等把阿似娶进门来,还是把这家伙卖掉好了。

二牛完全不知道主人在吃干醋,跳过窗前芭蕉丛,抬起两只前腿啪啪啪砸窗,砸得那叫一个正大光明,理直气壮。

郁谨默默站在墙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人不如狗啊……

窗子立刻开了,隐隐传来阿蛮惊喜的叫声:“二牛,你又来啦,快进来,快进来。”

二牛利落跳了进去,一只素手伸出来准备把窗子关拢。

郁谨扬眉。

今天要是被一条狗比下去,那就别混了。

他几步走过去,伸手把将要合拢的窗子抵住。

突然出现的脸把阿蛮吓了一跳,说话都结巴了:“余,余公子?”

郁谨一声不吭,利落从窗户翻进去。

“哎呀,您怎么能这时候来呢。”阿蛮抱怨一句,迅速闪开,“姑娘,是余公子。”

同在屋内伺候的阿巧早已目瞪口呆。

对于郁谨的突然造访,姜似虽然意外却很快反应过来,示意阿蛮与阿巧退下。

阿巧迟疑不动,被阿蛮拽了出去。

隔着一道门,阿巧慌张不已,低低道:“怎么能留姑娘与一个男人独处呢?”

阿蛮老神在在:“姑娘心里有数。”

想到自家姑娘那张平静的脸,阿巧叹了口气。

好吧,姑娘心里有数就好。

还未到歇下的时候,屋内光线明亮,大敞的窗有凉风吹进来,把郁谨的衣摆吹得簌簌而动。

二牛晃着尾巴扑向姜似,亲昵嗅着她的手。

姜似摸摸二牛的头,视线与郁谨的目光相碰。

郁谨凑过来把二牛挤到一边,解释道:“让二牛传信到底不太方便,所以我就来了。”

二牛不满低叫一声。

姜似坐下来,轻轻给二牛顺毛。

“今日你约我见面,是有给雨儿赎身之人的消息了吗?”

“这方面还没消息,约你见面是有两件事要说。”

姜似手一顿,等着他往下说。

“先前你不是猜测追杀楚楚姑娘的那批人其实是冲着你来的吗,今日我把那些人揪出来了,确实如此。”提到那伙人,郁谨剑眉蹙起。

那些人的来历不简单。

络腮胡子毫不犹豫赴死,长衫男子瞧着文弱,经历了严刑拷打却什么都不说,如今只剩下半口气在。

郁谨自己都纳闷,他一个不得圣宠的皇子,那些人图什么呢?

这种云里雾里的状况委实令人恼火,好在阿似近来对他软化了态度,抵过所有的坏心情。

姜似登时觉得过意不去了:“这么说是我连累了楚楚姑娘。”

哪怕是前世,她也是那种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对于挑衅找茬的人不用客气冷脸顶回去,对于给予帮助的人即便不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会尽力而为。

想到一个陌生姑娘差点因她丢了性命,姜似一阵后怕,郑重对郁谨道谢。

郁谨神色古怪盯着姜似。

“怎么?”姜似被他盯得莫名其妙。

“阿似,你竟然为了一个外人特意跟我道谢。”

万万没想到,他不但要跟男人争宠,跟二牛争宠,还要跟女人争宠!

姜似懒得和他贫嘴,叹道:“有机会还是和楚楚姑娘说清楚。”

“这有什么可说的,反正她现在也没事了。”郁谨觉得多此一举。

姜似皱眉:“害了别人还让别人把我当恩人,我可做不来。”

郁谨笑着揉了揉她的头:“我们阿似真是个好姑娘。”

卖了人还让那人数钱,他觉得很好啊。

姜似偏头躲开:“第二件事是什么?”

楚楚这是一桩事,拜托郁七找人的事还没消息,她想不出还有什么事。

郁谨突然凑过来,眼中满是认真:“第二件事比第一件事还重要。”

“什么?”

少年黑亮的眸子里柔情万千,一字一字道:“我想你了。”

姜似莫名红了脸。

说来也是奇怪,他亲她抱她,她只想反亲回去,浑然不觉害羞为何物。可在这夜深人静的闺房,听他说着这些话,却陡然体会到了心跳加速的悸动。

这种感觉让姜似有些慌。

一只大手伸过来,握住她的。

少年的手还有些单薄,少女的手更加纤小。

二人的手交握,在灯光下如两块羊脂白玉。

姜似抽出手,佯作平静:“事情说完了,你就回去吧。”

“来都来了,总要让我喝口水吧。”郁谨打定主意多赖一会儿,端起桌几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顿时有种占了大便宜的感觉。

这是阿似用过的茶杯呢。

少女诧异的声音响起:“那是阿蛮喝剩的水。”

郁谨面皮一僵,咽下去的那口水仿佛一块炭火落入腹中,火烧火燎难受。

好不容易缓过劲来,他气个半死:“哪有这么没规矩的丫鬟,怎么能用主子屋里的茶杯喝水!”

等阿似过了门,连二牛带阿蛮一道卖了。

姜似笑盈盈看着郁谨的气急败坏。

郁谨突然反应过来:“阿似,你哄我?”

居然拿这么恶心的事哄他,简直不能忍!

郁谨猛然把姜似拉了一把。

二人之间隔着桌几,桌上茶杯掉到了地上。

郁谨却不管这些,抓着姜似恶狠狠控诉:“阿似,你学坏了!”

“二牛还在呢,别动手动脚。”余光瞥见走过来的二牛,姜似警告道。

“不理它。”

反正二牛又不会说出去。

悄无声息来到旁边看了一阵的大狗犹豫了一下,一口咬在男主人屁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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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进展

那一刻,天地都安静了。

郁谨盯着二牛的目光犹如利刃,估计要是姜似不在场,就要把这狗东西剥皮了。

二牛一脸无辜摇着尾巴。

怎么了嘛?

姜似几乎要忍不住笑,忙抿了一口水才保持住面无表情。

屁股被大狗咬得隐隐作痛,郁谨是没脸待下去了,黑着脸问:“阿似,你以后不方便出门了?”

姜似不以为意笑笑:“今日府里发生了点事,祖母才下了命令让我们安生留在家中,若是出门需要向她请示。”

“那我来想想办法?”

“不必。今天是祖母发话的第一日,还是老实些,过两日要是出门我自有办法。”说到这,她语气稍顿,看着郁谨道,“伯府上的事你就不必多管了。”

倘若连伯府里的这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需要仰仗别人的帮助,那她就不必奢谈改变亲人悲惨命运了。

“真的不用我帮忙?”

“不用,要见我你就想法子通知老秦,他会传消息给我的。你以后也别大晚上翻墙过来,不像话。”姜似说着笑看二牛一眼,揶揄道,“没见连二牛都看不过去了。”

郁谨脸色又黑了一层,临走时突然想起一件事。

“阿似,就算在自己府上,夜里也不要胡乱跑。今晚我在你家花园里看到个疯婆子,对着水池子顾影自怜。”

疯婆子?

姜似一时想不到会是谁,忙问:“她发现了你?”

“没吧,我顺手打晕了她。”到底发现没发现,郁谨觉得这是个艰难的问题。

目送郁谨与二牛离去,姜似立在窗边站了一会儿。

窗外天幕黑沉,点缀着暗淡的星子,月弯如钩,洒下凉凉月光。

晚秋的夜风越发凉了,已经带了令人略感不适的冷意。

姜似以手撑窗,心头的阴霾挥之不去。

马上就要到冬天了,而她的长姐姜依就死在那样一个滴水成冰的冬日里。

长姐被休,死得不光彩,她的婆母安国公夫人卫氏不满她回娘家奔丧,她第一次公然违了卫氏的心意回了娘家。

可东平伯府不见半点哀戚,那些下人们依然有条不紊做着往日的差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直到走到长姐出阁前的院子,她才见到了零星的白。

父亲沉默着站在院子里那棵老桃树下,摩挲着疙疙瘩瘩的树干。

长姐院子里的桃树每到春日就会繁花满树,灼灼其华,而这一年老桃树没有开花,只有一树的叶,到了这个时候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来年恐怕不会再发芽了。

因为长姐早已出阁,这院子久无人住,无人记得把这老树砍了去,而这棵枯死的老树仿佛早已暗示了今日的不详。

那时候,她忍不住想:没有母亲的孩子真是可怜,倘若他们母亲还在,即便长姐为人妻、为人母很多年,长姐院中的桃树枯死了,母亲定会记得早早叫人处理了。

她不是怪父亲,而是明白男人与女人在细心上到底是不同的,对一个连后院都很少踏足的男人来说,怎么奢求他会记着砍掉已出阁的女儿蒙尘的院子里一棵老树呢?

而现在,同样失去母亲的嫣嫣正大哭着,小小的人哭得撕心裂肺,满脸通红。

面对大哭的外孙女嫣嫣,父亲站在老桃树下显得手足无措,并不敢靠近去安慰。

那时候她是有些气愤的,冲过去抱起了嫣嫣安抚着,可经历了一遭生死,她明白了父亲当时的心情。

青年丧妻,中年丧子丧女,那时候的父亲大概觉得自己是个不祥之人,怕把这份不详传给唯一的外孙女嫣嫣。

不知何时,阿蛮与阿巧蹑手蹑脚走进来。

阿蛮打扫着落在地上的碎瓷,阿巧则来到窗边,给姜似披上一件披风。

姜似攸地回神,脸色苍白如雪。

“姑娘,当心着凉。”阿巧轻声说着,心底悄悄叹息。

这几个月她冷眼旁观,早已发觉姑娘的不同,大概是退婚的打击太大了。

姜似双手交握,指尖冰凉,一步步向床榻走去。

这一世,哪怕拼了命也不要长姐重蹈覆辙,倘若真的查不到幕后之人——少女眼底泛着冷光,比惨淡的月光还要冷。

朱子玉,朱少卿夫妇,那就统统杀掉好了,大不了她偿命。长姐嫁到朱家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被人设计,左不过那些人。

姜似躺在柔软的床褥上,慢慢阖上眼睛。

一夜无话,转眼天明。

阿蛮一大早又带了消息回来。

“姑娘,今早上有个小丫鬟在花园水池子边发现了呼呼大睡的肖婆子,那小丫鬟还以为肖婆子死了,吓得尖叫。等一群人赶过去叫醒了肖婆子,你猜她怎么说?”

姜似昨夜竟睡得很安稳,此时精神饱满,头脑清明,听了阿蛮的话笑着道:“少卖关子。”

阿蛮吐吐舌头,眉飞色舞说道:“肖婆子说昨夜在屋子里睡得好好的,不知怎么就睡在水池子边了。当时那些人听了脸色就变了,现在府里都传遍了,说是红月的魂儿不愿意归地府呢,这才冥冥之中把亲娘引了过去,以后府中恐怕要不安生了……”

姜似默默听着,总算明白了郁谨昨夜遇到的是谁。

闹鬼的传言对她来说是件好事,以后稍加利用,说不定行事更加方便。

毕竟闹鬼了,夜里府上的人就不会乱逛了。

不出姜似所料,肖婆子夜宿水池边的事传到冯老夫人耳里,把冯老夫人膈应得不行,叫来二太太肖氏劈头盖脸一顿骂。

短短几个月的工夫,肖氏由春风得意的当家主母变成了精神不振的受气媳妇,落差之大恐怕只有当事人能明白其中滋味了。而红月之死到底让她心虚后怕,此后一连数日都睡不安稳。

东平伯府也在闹鬼的传闻中变得人心惶惶,笼罩着看不见的阴影。

这一日,姜似总算等到了郁谨传来的消息:给雨儿赎身的人找到了!

眼看姜似梳着最普通的双环髻,穿上海棠居小丫鬟的衣裳,阿蛮不死心问:“姑娘,您真的一个人出去啊?”

第304章 棺材

姜似毫不留情打消了阿蛮的念头:“如今不同往日,一个人出门才不惹眼。倒是你与阿巧要好好守着院子,若有人来便想法子遮掩过去。”

白日里就是这一点不好。

因为红月闹鬼的事正在府上传得热闹,姜俏几个被冯老夫人约束着不准出门,白日里去姐妹那里串门就多了,姜似昨日还招待过姜俏。

她今日不得不出门,倘若又有人来还真是件麻烦事。

知道阿蛮性子急,姜似临走前特意叮嘱阿巧:“海棠居的事就交给你了。”

“姑娘放心吧。”经历过几次大半夜等着姑娘回来给开门,阿巧突然觉得面对什么事她都可以淡定了。

不就是扮成小丫鬟白日溜出去嘛,不算个事儿。

想要出门对姜似来说确实不算个事。

她打扮成小丫鬟的样子,肤色微黑,眉眼平平,让人一见隐隐觉得面熟,好似府中随处可见的那种小丫鬟,但要说名字一时又想不起来。

面熟已经足够,谁会对一个小丫鬟的名字上心呢。

姜似来到角门,塞给门人一串铜钱说是想去货郎那里挑些头油脂粉,很顺利就出了门。

外面的天空瞬间广阔起来,不似在伯府中抬头只能望见巴掌大一块。

姜似加快了脚步,很快赶到与郁谨约见的地方。

二人见面的地方是一个茶楼,等姜似报出雅室的名号,就被伙计领上了二楼。

龙旦正守在一间雅室的门口。

姜似示意伙计离开,抬脚走了过去。

瞥一眼靠近的小丫头,龙旦冷着脸赶人:“小姑娘不许靠近哟,不然大哥哥会打人的。”

姜似深深看了龙旦一眼。

没想到龙旦在陌生姑娘面前是这样的龙旦!

龙旦被姜似这一眼看得莫名其妙,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而这种感觉让他越发想把人赶走,眼不见心不烦。

他快速扭头瞥了一眼房门,确定主子不会知道,对姜似露出一脸奸笑:“小姑娘,要不大哥哥带你去喝杯茶?”

没有料想中的惊慌逃跑,小丫鬟居然还杵着不动。

龙旦这下子没辙了,抬手摸了摸下巴。

莫非见他生得太俊,小丫头芳心大动了?

这可不行,他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姜似忍无可忍开口:“龙旦,是我。”

龙旦瞬间瞪大了眼睛。

姜似怕他听不出来,补充道:“姜姑娘。”

龙旦:“……”

完了,完了,太丢脸了!

这时门开了,郁谨伸手把姜似拉进去,定定看了龙旦一眼,似笑非笑道:“回头我可以带你去喝杯茶。”

门重新关上,龙旦靠着门一脸绝望。

郁谨上下打量姜似一眼,笑着道:“原来是打扮成这副模样混出来的。”

姜似拉拉衣摆,笑问:“是不是挺像的。

郁谨看着她叹了口气。

姜似扬眉。

“你说你,早点嫁给我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到时候你想干什么,想去哪儿,我都陪着。”

姜似没接话,自顾坐下来倒了杯茶水喝,喝了两口问道:“那人在哪儿?”

郁谨有些失望,可很快又高兴起来。

这一次提起这个话题,阿似居然没反驳。

没反驳与默认差不多一个意思吧?

“那人是在康平坊一带活跃的混子,叫老鱼,现在正被咱们的人盯着呢。”

康平坊?

姜似琢磨了一下。

郁谨突然道:“倒是去翰林院的必经之地。”

姜似眼皮一跳,看着他。

郁谨若无其事笑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阿似,我还不知道你找这么个人干什么。”

姜似很想白他一眼。

要不是早就了解这个男人,她定会被他这样子忽悠过去了。

郁七不是那种心思缜密深沉的人,很多时候都随着性子肆意,但在某些方面又有惊人的敏锐。

比如现在,她什么都还没说,他就提到了翰林院。

从白云寺回来她就把朱家给告了,郁七虽然没有多问,恐怕早已对她的做法有所猜测。

其实也不难猜,长姐若是受害,朱子玉本来就是首当其冲怀疑的对象。任他表现得如何夫妻情深,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而显然,郁七也这么认为。

这个时候,姜似已经没有隐瞒得必要,直言道:“我想看看那个人与朱家有没有关系。”

“这个很简单,那种混子最是没骨气,抓起来等不到用刑就会有什么说什么。”郁谨说完这话,默默叹气。

那个长衫男子到现在都撬不开嘴,还真是不如混混可爱。

“我想亲自问问。”

郁谨一怔,很快点头:“没问题,我这就安排。”

康平坊聚集着三教九流,眼下正是热闹的时候。

老鱼从一条暗巷钻出来,睡眼惺忪往前走,很快就碰见了常在一起混的人。

“哟,老鱼,这是去潇洒了啊,看你眼下青影重的,可要悠着点儿。”

老鱼喜滋滋摆手:“去,老子好不容易不用靠手,少咒我!”

搭话的人满是羡慕打探着:“我说老鱼,这些日子你手头很宽裕啊,在哪儿发财呢?”

老鱼白了那人一眼:“少管闲事!”

眼见老鱼脚步虚浮往巷口走,那人呸了一声:“得意什么,要是有钱怎么不去金水河呢——”

后面的话突然就被卡住了。

那人一脸惊恐看着走到巷子口的老鱼被人迅速打晕了抗走,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左右看看,那人头一低冲了出去,撒丫子就跑。

至于帮老鱼呼救,不可能的,老鱼逛窑子的时候也没叫他一起啊。

老鱼清醒过来,发现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狭窄之地,伸手四处摸摸,触到的是不冷不热的硬壁。

这是什么地方?

老鱼纳闷且惊恐,大声喊了一句。

发出来的声音似乎都被憋在这狭小的空间里。

老鱼越发恐惧了,一边大喊一边手足胡乱挥动,无意间对着上方推了一下,登时传来响动。

老鱼登时吓得一动不敢动,很快又反应过来,用力推动上方。

随着缝隙一点点拉开,光线似乎亮了起来。

老鱼从困住的地方爬出来,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妈呀,那是一口棺材!

第305章 求证

老鱼吓得神智险些失常,爬起来就跑,碰到堵住去路的高壁也分不清是墙还是门,死命捶打着。

一道没有温度的声音从他身后幽幽响起:“这样出不去的。”

老鱼动作一停,猛然转身。

比之在棺材里的伸手不见五指,这时候的光线虽然昏暗,至少能看到不远处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形轮廓。

老鱼吓得整个身子往下滑,胯下湿乎乎一片往下滴着水。

娘啊,见到人比什么都见不到还吓人啊。

联想到刚才爬出来的地方,老鱼只能想到眼前这个人是鬼,还是个女鬼!

女鬼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老鱼心中百般不情愿,可腿却完全不受控制,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到了女鬼近前,这才发现女鬼身旁还有一只男鬼。

两只鬼,更没救了。

他腿一软跌坐到地上,连连求饶:“阿弥陀佛,神仙保佑,二位有怨抱怨有仇报仇,千万别找我……”

郁谨虽然很想把这满口胡咧咧的人踹到南墙上去,可还是忍了下来。

等阿似问过话再收拾不迟。

“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回答得让我满意就放你走。”姜似皱眉忍着从老鱼身上传来的尿骚味,缓缓开口。

“你,你们不是鬼?”老鱼的脸上多了一点血色。

少女声音冰冷,神色冷漠:“不好好回答,你会变成鬼,那棺材用不用得上就看你自己了。”

老鱼打了个哆嗦,那点血色又褪下去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有了几分心安。

只要是人,还能讲点道理,鬼可不讲道理的。

别问他怎么知道,人们都这么说。

“为什么给雨儿赎身?”

老鱼一愣,眼珠乱转下意识就要撒谎:“雨儿啊,那是我老相好——”

少女素白的手伸出,轻轻扣了扣棺材壁:“看来我说的话你没听懂。公子,您说剁下他一根手指还是两根手指呢?”

姜似还是小丫鬟打扮,对郁谨叫起公子来丝毫不显违和。

少女神色乖巧,声音甜美,郁谨听得满是欢喜,心道阿似叫起公子来真好听,等成了亲定叫她多喊两声才行。

冷光飞出,一柄匕首把老鱼的手钉在了地上。

郁谨笑吟吟道:“剁几根都行,端看你满意。”

鲜血很快就涌了出来,老鱼惨叫几声,连连道:“我说,我说!”

姜似冷笑:“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你胆子倒是很大,棺材在这里摆着还要耍花样。我再问一遍刚才的问题,这一次你想好再回答。”

老鱼已经被吓破了胆,一叠声道:“不用想,我说!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雨儿,是一个年轻人给了我钱,让我去燕春班把一个叫雨儿的花娘赎出来的。”

“赎出来之后呢?”

“之后?之后那个人就把雨儿带走了啊。”

姜似顿时有些失望。

她还以为对方既然通过老鱼去赎人,说不定一事不烦二主,就让老鱼把雨儿送回兄长那里了,这样就能顺便找到雨儿的兄长。

现在看来,还是太乐观了。

“那个年轻人长什么样子?有无特征?或者你留意到什么不同都可以说出来。”

对方如此谨慎,指望老鱼认识那个年轻人是不可能的,倘若能指出对方某些特征,就算有收获。

老鱼却突然沉默了。

手掌上钉着的匕首令他感到钻心得疼,不过对于他这种人来说受伤是常事,在性命暂时无忧的情况下,这种痛还能忍受,也必须忍受。

郁谨突然开了口:“看样子你不只是留意到那个人长什么样这么简单……说吧,你是不是认识他?”

老鱼猛然抬头,诧异望向郁谨。

这是个昏暗的屋子,唯一的光源便是从高窗投过来的阳光。

那些光线聚成一束,浮动着无数灰尘。

老鱼还是瞧不太清楚郁谨的长相,却能感觉到对方神色的冰冷。

那是对他这种蝼蚁之人的漠然。

偏头看了一眼黑黝黝的棺材,老鱼只犹豫了一瞬就下了决定,心一横道:“小人是认识那个人……”

“是谁?”郁谨不动声色追问。

姜似诧异且惊喜,看向郁谨的眼神顿时不一样了。

果然还是没他狡猾。

老鱼摇头:“说不出那人的名字。小人说是认识,其实是恰好见过。他好像是一位大家公子的小厮,有一次与那位公子从小人常逗留的地方路过,在卖花郎那里买了一捧鲜花。因是男人买花,小人特意多看了两眼,就给记住了。没想到前不久他找上我,要我给一个花娘赎身……”

“这么说,他不知道你知道他。他找上你,纯粹是巧合?”

老鱼点点头:“应该是。”

“那要是让你见到那个人,你能不能认出来?”

老鱼毫不犹豫道:“当然能了。”

郁谨看向姜似。

姜似压下心头激动,又问了老鱼一个问题:“倘若让你见到那位大家公子,你能不能认出来?”

“能。”老鱼肯定道。

姜似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就好,那位大家公子是不是朱子玉很快就能弄清楚了。

翰林院算是京城最清闲的衙门之一,哪怕是一日里才拉开序幕的上午,都透着那么一股子悠闲劲儿。

朱子玉刚给自己泡了一杯茶,才喝上两口就有个人走了进来:“朱兄,外头有人找。”

这个时候有人找他?

朱子玉虽然有些疑惑,还是走出了翰林院的大门。

衙门外空荡荡,只有不远处的街道上行人来来往往。

人呢?

朱子玉左右张望,又等了片刻也不见有人,皱眉转身返回。

对面的茶楼上,郁谨问老鱼:“是那个人吗?”

“是……”

姜似回想了一下,问老鱼:“那个小厮是不是瘦瘦小小,长着一张娃娃脸?”

虽然不曾多留意,她隐约记得朱子玉身边有这么一个下人。

她与朱子玉见面机会本来就不多,能留下印象的下人显然是常伴朱子玉左右的。

老鱼连连点头:“对,对,瞧着怪小的,所以一听让我去金水河给花娘赎身,小人还有点惊讶呢。”

郁谨示意龙旦把老鱼带了下去。

姜似从窗口看着对面的翰林院衙门,心凉如冰。

第306章 赖上

翰林院是最清贵的衙门,随着那些翰林走向不同的职位,在朝中形成一股庞大的清流,会成为任何势力无法忽视的力量。

这可是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时代,是读书人最好的时代。

在翰林院的每一个人都是世人艳羡的天之骄子,会把所有的溢美之词往他们身上安放。可有些人哪怕有着谦谦君子的风貌,却是披着人皮的豺狼。

确定了是朱子玉的那个瞬间,姜似竟不知是愤怒还是松了口气了。

是他也好,有了明确的目标,一切都好说。

姜似抬头。

天高云淡,是令人心情阔朗的高远。

她没有问郁谨怎么打发的老鱼。郁七既然插了手,这些善后的事就不用她多操心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是等。

先前说实在不行就把朱子玉弄死拉倒,那是万不得已的法子,也是最下策。

杀人终究是不对的,也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出路。

别的不说,她出手把朱子玉弄死,长姐知道了恐怕要恨她一辈子。

姜似很贪心,也很小心眼。

凭什么害人的畜生要被长姐想着念着记一辈子,而她与长姐却要姐妹离心?

朱子玉这样的人就该身败名裂,妻离子散,受尽世人白眼。而长姐会带着嫣嫣回到东平伯府,一时心灰意冷也无妨,只要能看清这个男人的真面目,她相信长姐早晚有放下的那一日。

察觉姜似心情不怎么美好,郁谨凑过来哄她:“阿似,你看看,女子嫁人可比赌钱风险还大,万一嫁个人面兽心的男人,这一生就毁了。”

“嗯。”

“所以啊,嫁给我这样的才能安心。”

姜似没心思与他贫,随口道:“没人会把‘恶人’两个字写在脸上。”

郁谨被噎得好一会儿找不到说辞,最后憋出一句话来:“日久见人心。”

这话姜似听着颇顺耳。

在没解决这些糟心事之前,她一点嫁人的想法都没有,既然郁七这么说,至少会给她很长的思考时间。

姜似深感自己在感情上是个懦夫,一方面舍不得这个人的情,一方面又不敢从龟缩的硬壳里探出头来。

她决定以后养上一只乌龟,每日对着骂上几遍,权当骂自己了。

“对了,那位楚楚姑娘,你打算怎么办?”

姜似想了想道:“既然出来了,那我去见一见吧。”

朱子玉这边有阿飞那些人盯着,长姐那边的晴儿有阿雅看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无论如何惶惶不安,也不能除了长姐的事别的都不做了。

松子巷正是安静的时候。

一日之计在于晨,老百姓们为了讨生活早早出了门,一般要到傍晚才回来,留下的多是老人幼童。

楚楚在院子里活动完筋骨,百无聊赖蹲在墙根叹气。

虽然说留在这里吃喝不愁还能养伤,可那种来去不自由的感觉太不爽了,跟坐牢有什么区别呢?

她甚至都开始怀念那些倒霉日子,至少她想去哪去哪,没人管。

楚楚恨恨瞪了盯着她的人一眼,心中把郁谨翻来覆去骂了无数遍。

门口传来动静,正被腹诽的少年带着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

“咳咳。”见楚楚大大咧咧蹲在墙根,郁谨冷着脸咳嗽了一声。

一定要阿似远离这个人,不能学坏了。

楚楚扫了郁谨一眼,无聊收回视线,头也不抬道:“余公子的未婚妻到底什么时候来?再不来我真要走了。我跟你说,你弄个丫鬟来是没用的,我不用人伺候……”

“楚楚姑娘。”姜似开口。

听到这个有些熟悉的声音,楚楚一怔,皱眉打量姜似好一会儿,诧异道:“你是那个逛金水河的姑娘!”

“是我。”

楚楚立刻看了郁谨一眼,恍然:“原来你是他的丫鬟,不是未婚妻。”

这就对了,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带着未婚妻去逛金水河?风流好色的男人带丫鬟去逛还差不多。

郁谨不悦拧眉:“她是我的未婚妻。”

楚楚明显流露出不信的神色。

“怎么,我未婚妻有时候喜欢扮男人,有时候喜欢扮丫鬟,楚楚姑娘羡慕?”

楚楚看向姜似的眼神顿时微妙起来。

活得这么随便的女孩子还是第一次见,简直是她毕生追求的目标啊。

楚楚对姜似露出个亲热的笑:“还不知道姑娘如何称呼。这次落难幸亏有姑娘收留,总不能连姑娘姓名都不知晓……”

姜似看了郁谨一眼。

郁谨明白了姜似的意思,虽不情愿只好点头:“你们聊。”

见他离去,姜似郑重对楚楚福了福。

楚楚吃惊不已:“这是做什么呀,你们这里通报姓名难道还如此正式?”

京城的规矩好奇怪。

姜似直起身,对楚楚歉然一笑:“我姓姜,楚楚姑娘叫我阿似就好,今日过来是想对你说声抱歉的。”

楚楚越发疑惑。

“其实我与楚楚姑娘早就见过,在白云寺回城的路上……”

楚楚仔仔细细打量着姜似,努力回忆。

姜似直接把惊马的事点了出来,楚楚恍然大悟:“原来是你。”

她很是洒脱摆摆手:“这有什么好道歉的,惊马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姜似沉默一瞬,讪讪道:“我才知道,追杀楚楚姑娘的人本来追杀的是我……”

楚楚脸色顿时变了,一双大眼睛盯着姜似,恨不得盯出花来。

该说的已经说了,姜似反而坦然了。

害别人险些丢了性命,被骂上几句她完全受得住。

当然挨打是不成的,即便她愿意,依郁七的脾气恐怕要杀人,她真心不希望楚楚姑娘这么想不开。

瞪了好一会儿眼,楚楚突然笑了:“算了,说到底还是我倒霉,你不必往心里去。”

从小到大倒霉那么多次,绝大多数时候她代之受过的人可不会感到半点歉疚。

阿似这个人,可交!

楚楚瞬间打定了主意:反正因为被那些人追杀,钱袋子都不知道掉哪里去了,她决定赖上阿似不走了,什么时候攒够盘缠再说。

直到从松子巷离开,郁谨还冷着个脸。

没天理了,他还没赖上阿似呢,居然被一个女人赖上了!

第307章 迷雾

天一日比一日凉,空气中的菊花香越发浓郁,眼看着就快入冬了。

姜似记得,景明十八年的冬天格外冷。

她不算记性顶好的人,可这一年她出阁守着活寡,接着失去了兄长与姐姐,一连串的厄运使她每当回忆起这一年,充斥在记忆中的就是滴水成冰的冷与纷飞的大雪。

不幸似乎是普遍的,很多穷苦人家的老人都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东平伯府的气氛一直不怎么好,总在平淡中透着说不出的压抑,就连该裁量冬衣了,府中也迟迟不见动静。

这一年,一连串的糟心事让本就根基薄弱的东平伯府不可避免露出了颓败的架势。

海棠居院子里的海棠树叶子早已掉得差不多,只剩光秃秃的枝桠随风摇摆,零星飘下枯黄的叶,犹如蝴蝶翩翩飞舞。

姜似伸手接住一片落叶,默默数着日子。

“姑娘——”阿蛮推开院门,快步跑了过来。

姜似的心急促跳了几下。

这样无聊且平淡的日子,能让阿蛮这般反应,十有八九是有了新消息。

果然阿蛮带来了好消息:“余公子那边的人说,朱大姑爷——”

迎上姜似冷淡的目光,阿蛮猛然想起来,吐吐舌头道:“朱子玉的那个小厮突然鬼鬼祟祟去了一处偏远的民宅,那宅子里居然住着一位姑娘!”

姜似听得心砰砰直跳。

朱子玉的小厮鬼鬼祟祟去民宅,定然是朱子玉的意思,莫非那里住着朱子玉的相好?

她要见一见这个金屋藏娇的女子!

姜似很快拿定了主意。

照例是乔装成小丫鬟混出了府,只留下阿蛮满腹哀怨。

负责盯梢朱子玉小厮的是郁谨的一名侍卫,等姜似一到,郁谨便命他上前来:“把你看到的对姜姑娘说说。”

侍卫并不敢抬头,规规矩矩道:“我们有两个兄弟负责轮流盯着那个小厮,他平时只在两个时间出门,一是早上送朱公子去翰林院,二是傍晚把朱公子接回府。今日一早他送朱公子上衙后没有原路返回,反而七绕八绕到了一处偏远民居。属下翻墙过去,瞧见里头有一名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年纪……”

姜似问起女子样貌,侍卫挠了挠头:“还挺清秀的。”说完一脸为难看向主子。

郁谨笑着道:“阿似,你问这个就是难为他了,在他们这些小子看来,母猪都清秀。”

侍卫一张脸瞬间成了红布,敢怒不敢言。

“带我去见见那名女子。”

以翰林院为中心,民宅位于与朱府截然相反的方向,说是偏远,却有种鱼龙混杂的热闹。

侍卫领着郁谨与姜似在一处不起眼的宅门前停下来,低声道:“就是这里。”

姜似定睛一看,微微扬眉。

门是木门,绿漆早已脱落,门上挂着锁。

再看四周,是一座座民宅连成的巷子,而这座民宅就在角落里,孤零零好似荒废已久。

倘若不是侍卫领着过来,姜似即便从这里路过也不会认为这里有人居住。

盯着绿漆斑驳的木门,姜似觉得有些奇怪:白日锁门,这是不准备与左邻右舍打交道的意思。可女子若是朱子玉金屋藏娇的心爱之人,过这般日子岂不是太痛苦了?

姜似不是没耳闻过那些养外室的男人,不过是找个方便的宅子把人安顿下来,每次过去说不上敲锣打鼓,也算得上光明正大。

男主外、女主内是公认的规矩,妻子长居内宅,不可能派人盯着自家男人的行踪,这样一来除非外室大着肚子闹上门来,不然大部分妻子到老都不会知道外室的存在。

姜似脑海中浮现出朱子玉举止翩翩的模样,心莫名一沉。

能让一个男人小心到这个地步,他所求绝不是金屋藏娇这么简单。

难道他前世害死了长姐,打算让外室上位?

可前世朱子玉是长姐没了三年后才成亲的,妻子是一位寻常官宦之女,不可能是这个外室。

还是说等长姐没了后朱子玉悄悄把外室纳入了府中?

这更说不通了。

长姐是公认的柔弱贤惠,朱子玉只要流露出这个意思,恐怕都不用他提出来,长姐就会主动把人抬进府里来,朱子玉根本犯不着对长姐下手。

这些念头在姜似心中盘旋着,耳边传来郁谨的询问声:“打算怎么见?”

姜似回神,看了一下围墙的高度,轻声道:“暂时先不要惊动里面的人,我先瞧瞧。”

“那好。”郁谨话音落,一手环着姜似的腰跃上了围墙,继而跳到屋顶上。

屋顶是斜坡,却丝毫不影响郁谨的行动,等姜似反应过来,他们已经趴好。

小小的院子空无一人。

姜似动了一下身子,少年低低的声音传来:“别动,我把人引出来。”

沉默一瞬,姜似咬牙道:“拿开你的爪子。”

这混蛋,居然按在她屁股上!

郁谨眼睛往下溜了溜,面上顿时一热。

原来一时不察,手放的地方不对……

少女腰肢纤细,因为这样趴着,衣裳贴服着身体,勾勒出小巧挺翘的臀。

而此时显然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

郁谨忙收回视线,一本正经道:“抱歉。”

心中却已欢呼雀跃。

嗯,不能喜形于色,不然会挨耳光的。

他强压着上翘的嘴角,捡起屋顶的碎瓦片往院子里抛去。

小小的碎瓦片击到窗户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片刻后,屋门被推开,一个荆钗布裙的少女走了出来,站在院中茫然四顾。

“没有人?”少女喃喃一声,匆匆走到院门口伸手推了推门。

院门外上了锁,自然推不动。

少女转身往回走,比之先前出来时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惊喜,显得有些低沉失落。

很快少女就走进屋里,房门再次合拢。

见姜似眼睛一眨不眨,郁谨轻声问:“瞧清楚了么?”

姜似缓缓点头,可随后却用力抓紧他的手,声音轻颤:“再看一次!”

郁谨诧异,故技重施把少女再次引出来。

姜似白着脸盯着少女,好似陷入了团团迷雾中,从心头冷到手指尖。

这个少女竟然是晴儿!

那么……长姐带走的是谁?

第308章 双生

见姜似神色不对,郁谨凑在耳边问:“怎么了?”

姜似迟迟没有反应。

郁谨这才仔细打量少女几眼。

一个鼻子两只眼,没什么特别啊。

“要不要把她带走?”

姜似一下子回神,目光追逐着少女背影消失在房门口,缓缓摇头:“不,我们……先走……”

身体凌空而起,再定神已经落到了巷子里,一只大手伸过来,把少女冰凉的手包裹住。

对方掌心传递来的暖让姜似于茫然中有了几分心安。

姜似缓了缓神,郑重对郁谨道:“有个事要拜托你。”

“你说就是,我的人随你用。”郁谨微微扬唇,补充,“我也随你用。”

“这里面的人帮我看好了,不要脱离掌控。”

“还有么?”这点小事,即便阿似不说,他也会吩咐下去的。

现在阿似愿意找他帮忙,说明心中早就接受了他,他当然要好好表现,争取早点把媳妇娶回家。

“没了,我要回去了。”

郁谨抓住姜似的手不放:“阿似,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见了那个姑娘为何如此失态?”

姜似迟疑了一下。

长姐的事虽然借用了郁七的人手,本不想让他牵涉太深,可眼下看来,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姜似很快不再纠结,把从白云寺回来途中救下晴儿的经过详细道来。

郁谨听完道:“想不明白就去朱家瞧一瞧,看那个晴儿在不在就是了。”

“倘若在呢?”姜似下意识反问。

郁谨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你啊,真是当局者迷。倘若朱家有个晴儿,那就说明刚才那个院子里的不是晴儿,而是两个容貌一样的人,极大可能是双生姐妹。”

姜似先是一怔,随后眼前迷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拨开。

她确实当局者迷了,如果有两个“晴儿”,那么其中一个必然不是“晴儿”。

或许……是雨儿?

姜似福至心灵闪过这个念头。

受了从燕春班得来讯息的影响,她存了先入为主的印象,以为朱子玉的小厮通过混子把雨儿赎出来送回她兄长身边,然后好赌的兄长给妹妹换了个名字再卖出去,从而被长姐撞见救下。

而现在,倘若晴儿好端端呆在朱府,那么从一开始或许就弄错了……

姜似生出迫切去朱府一探究竟的念头,与郁谨告辞。

郁谨拉着她不放:“何必这么麻烦,你扮成我的侍女,我带你去朱府岂不更快一些。别忘了,令姐惊马的案子还是我负责呢。”

“王爷带着婢女去朱府查案,这恐怕会引人非议吧?”

郁谨无所谓笑笑:“他们不敢当着我的面非议。至于背后议论,反正我又听不见,管他们说什么。再者说——”

“什么?”

郁谨叹气:“阿似你忘了,你才把人家告官,莫非以为人家还欢迎你?不信你试试,你把拜帖送过去,朱家定会婉拒。”

姜似当初敢扯破脸报官就想过这种情况,不过她有应对之策,但眼下急着去朱家,无论什么应对都太耽误时间了。

思来想去,竟还真是跟着郁七去最便利。

见姜似点头,郁谨眼底藏笑,理直气壮道:“喊我一声公子,听听像不像。”

那双含笑的眼让姜似没来由有些张不开口。

这个趁火打劫的混蛋!

整理一下心情,姜似恢复了淡定:“公子,咱们走吧。”

郁谨心花怒放。

等将来,他还要阿似喊他七哥。

还不到下衙的时候,朱少卿不在府中,朱夫人一听燕王来了,立刻觉得心绞痛。

可人家来头大,心再难受也得受着。

朱夫人强撑着去见了郁谨,眼一扫,这位王爷身后还站着个婢女,心就更堵了。

简直不成体统!

“王爷光临寒舍,蓬荜生辉,不知今日来有何贵干?”无论心中如何鄙视,朱夫人面上却半点不露,客气得体。

郁谨靠着椅背,端着茶盏一副懒散样:“朱夫人忘了啊,贵府的案子不是还没结呢。”

朱夫人恨不得把茶水泼到郁谨脸上。

燕王是吃饱了撑得吗,为什么死盯着他们家这么一点事不放?

这些日子朱府同样不太平。

车夫死了,朱少卿发了话要好好查,可查来查去还是一无所获。

这样一来,朱少卿就有点怪罪朱夫人治理内宅不力的意思。

朱夫人是个好面子的人,尽管朱少卿没有直言,但流露出来的意思足以令她夜不能寐。

眼下才刚觉得消停一点儿,这个燕王竟然又来了!

“莫非王爷有了线索?”朱夫人故意问。

他们自己都没查出什么,燕王若能查出来才怪了。

朱夫人的埋汰对郁谨来说无关痛痒,他把茶盏放下,笑吟吟道:“正是没有线索,才再走一趟啊,麻烦朱夫人把大奶奶请出来吧。”

朱夫人暗道一声无耻,淡淡笑道:“实在是抱歉了,长媳姜氏自打那日受了惊吓,身体就有些不舒坦,眼下不大方便见人。”

先不说让媳妇见外男很令人不快,朱夫人打心底就不待见郁谨这样一瞧就没规没矩的人,当然不愿让他如意。

姜似一听姜依病了,轻轻抿唇。

朱夫人动作优雅端起了茶杯。

她不信话说到这个份上燕王还要见她儿媳。

郁谨脸上笑意不减:“大奶奶既然不舒服,那就罢了,朱夫人把大奶奶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都叫来吧。”

朱夫人一时语塞。

郁谨挑眉:“怎么,连伺候大奶奶的丫鬟婆子都不方便见人了?”

“王爷说笑了。”朱夫人被挤兑得没了话说,吩咐婢女去叫人。

很快一群丫鬟婆子就站满了院子。

少年迈着长腿从一个个丫鬟婆子面前走过,眉眼无奇的婢女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都在这里了啊?”郁谨脚步放缓,好似漫不经心问。

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他的脚步却不曾停留片刻,而姜似在看了一眼之后快速低头,遮掩住眼底汹涌的情绪。

晴儿果然在这里!

晴儿,雨儿……

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少女,或许这才是朱子玉费尽心机非用晴儿不可的原因!

第309章 偷看

离开朱家后,姜似一直在思索。

前世,长姐提到不该救晴儿,说明长姐落到私通被休的绝境与晴儿离不开关系。

而晴儿则是长姐院子里的丫鬟……

一个晴儿,一个雨儿,那个局之所以能设成,关键点应该就在她们容貌一模一样这里。

会是什么局呢?

姜似想得脑袋隐隐作痛,心神不属上了马车,坐在郁谨身边。

郁谨看她神游天外的样子,想了想,决定由她去。

反正马车是驶向燕王府的,阿似自己要跟着他回府,哎,他也很苦恼啊。

姜似抓起郁谨衣袖当成了帕子揉,喃喃自语:“两个长相一样的人,最适合做什么恶事呢?”

郁谨顺口道:“当然是可以互当替身啊。”

许是姜似对“替身”两个字太过敏感,闻言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紧抓他衣袖问:“你说什么?”

郁谨愣了一下,一双黑亮的眸子望着她,无辜又无措。

他什么都没说,阿似一副要把他赶下马车的架势干什么?

姜似定了定神,平静下来,迟疑道:“你刚刚说互当替身……”

郁谨松了口气。

原来是问这个。

他没有多想,笑着道:“双生子嘛,倘若一个人干了坏事,可以推到另一个人身上去啊。”

姜似隐隐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问:“假如外人不知道有一对双生子存在呢?”

那团迷雾好似有阳光洒进来,仿佛再多一些光明就能被驱散。

“那就更好了啊,一个人做了恶事,而另一个人在那个时间段与他人在一起,因为在外人眼里只有一人的存在,另一个人就能给做恶事的人制造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啊……”

一道雷在姜似脑海中劈开,瞬间劈散了那片迷雾。

一对双生子,一个人能为另一个人制造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据,那么反过来呢?

假如晴儿或雨儿中的一人把长姐引向与人“私通”的死局,她们当中的另一个在那个时候却出现在众人眼里,那么当长姐与人“私通”被人撞破后,想要指出是被晴儿设计的,根本百口莫辩。

这样一来,长姐就坐实了私通的罪名,落得被休回娘家的结果。

姜似如醍醐灌顶,想通了长姐前世落入了什么样的圈套中。尽管无法验证前世的事,但她相信这个猜测八九不离十。

而朱子玉……

姜似只觉一颗心浸在了寒冬腊月的冰水里。

一个男人竟能对结发妻子残忍如斯,心肠委实比蛇蝎还要毒。

少女十指用力,捏紧了郁谨的衣袖。

她发誓,她绝不会放过朱子玉,定要他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身败名裂么?

姜似突然想到了长兴侯世子曹兴昱。

曹兴昱被判了斩立决,秋后问斩,说起来行刑的日子快要到了。

对看曹兴昱被砍头,姜似毫无兴趣。

她只负责把人渣从云端打落在地,至于别的,没必要再恶心自己。

不过这让姜似有了信心。

她能把长兴侯世子曹兴昱那样的恶魔绳之以法,就能揭开朱子玉这种伪君子的真面目。

想通了前世姜依落入的圈套,姜似淡定了许多。

既然朱子玉设那个局离不开晴儿、雨儿一对双生子,想要破掉那个局就很简单了,只要晴儿或雨儿中的一个消失就好。

目前来看,当然是解决掉民宅里的雨儿最方便。

但姜似不到万不得已不打算这么做。

无论是雨儿还是晴儿,不过是一枚棋子,真正的关键还是朱子玉。

她现在破掉前世的局又如何,豺狼伴在长姐身边,有无数办法能置长姐于死地,解决掉朱子玉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阿似……”郁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再揉下去,我的袖子就破了……”

姜似回过神,讪讪收回手。

郁谨凑上来:“你是不是想通了什么?”

“嗯。”姜似点头。

少年狭长的眼尾扬起,透着丝丝浅笑:“这是我的功劳吧,是不是该有什么奖赏?”

姜似心情确实不错,见他那死皮赖脸的模样,笑道:“有的。”

“什么?”

少女柔软的唇印了上去。

郁谨瞬间怔住,很快铺天盖地的喜悦如潮水席卷了他,令他心甘情愿被淹没。

他用力把少女拉过来,唇齿交缠,热烈如火。

好一会儿,二人分开,伴随着吱吱呀呀的车轴转动声,是他们急促的呼吸。

郁谨猛然掀开车窗帘,用力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

冷静,越是胜利在望的时候越要冷静,急于求成乃兵家大忌……

姜似整理了一下微乱的衣衫,恢复了若无其事。

郁谨一看不乐意了。

他还在这火烧火燎、不上不下呢,她凭什么成没事人了?

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阿似。”他喊了一声。

姜似看过来。

“你刚刚亲我了。”

姜似扬眉,并不否认。

“主动的。”郁谨强调。

姜似依然无动于衷,郁谨有些急了:“阿似,你难道不该负责任吗?”

姜似靠着车壁,笑道:“不啊。”

郁谨气结。

能把不负责任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丫头脸皮越来越厚了。

说不过又不能打,他闭上眼睛生闷气。

姜似悄悄打量着他。

少年的五官日渐凌厉,唇下生出淡淡的茸毛,当闭上眼睛时又有种孩子般的柔软与傻气。

眼前的人越来越像她记忆里的样子。

这一世,他们早认识了一年多,处境与前世已截然不同。

或许……他们可以重新开始?

这个念头骤然生出,如寒风中的火苗,脆弱又珍贵。

姜似眼角莫名发酸,心口涨得满满的。

她真的能与他重新开始吗,再次走进皇家那场漩涡,即便落得前世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也不后悔?

一滴泪悄然隐没在眼角。

不可否认,凡夫俗子的她,还是有些怕。

少年突然睁开了眼睛,把眼角微红的少女拉入怀中。

耳边是有规律的车轴转动声,而不规律的则是二人的心跳声。

郁谨抵着姜似浓密鸦黑的发,叹口气:“好了,不要你负责还不行么,别哭了。”

这个傻丫头,还真以为他睡着了啊,居然偷看他。

嘿嘿,偷看他。

第310章 危机

郁谨觉得知足常乐是个大优点,比如现在。

曾经他亲阿似,那是要挨耳光的,而现在阿似主动亲他了。

尽管阿似没有松口,这也是非常惊人的进步了。

这样已经很好。

偷看被抓包,姜似有些尴尬,垂眸否认:“谁哭了?”

她没有推开他,只觉那个胸膛宽阔温暖。

她前世睡过的男人,今生还没别的女人,若不趁机多摸摸多抱抱,岂不是傻。

若是以后——想到将来郁谨会娶别的女子,姜似倒也看得开。

她若选择放弃,当然没有资格怨天怨地,就当两辈子的缘分尽了吧。

这么一想,姜似干脆在少年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既然这样,她就多靠一会儿好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害羞是没有的,对姜似来说,她与身边这个男人不过是一闭眼一睁眼的时间就变了身份,而实际上,就在她遇害前一晚,他们还相拥而眠。

她熟悉他身体的每一部分,连夫妻情浓时他惯爱的动作都一清二楚,又哪里害羞得起来。

被姜似一脸惬意靠着,郁谨反而浑身紧绷起来,好似架在火炉上烤,苦不堪言。

察觉身体某处起了变化,他悄悄挪了挪身子。

“怎么了?”姜似没有睁眼,动了动眼睑。

“没事。”郁谨唯恐被发现不妥,胡乱找了个理由,“被你压麻了,挪动一下。”

压麻了……

姜似睁开了眼,迎上的是少年闪烁的眼神。

还知道心虚,以前她怎么不知道他这么嘴笨呢。

一滴汗从郁谨额头冒出来。

倘若被发现,他该怎么办?

或许情况没那么糟,阿似还什么都不懂呢,说不定以为放了把匕首也说不定。

对,没事的。

自我安慰一番,郁谨终于恢复了从容:“怎么这样看着我?”

“啊,没事……”姜似意味深长笑笑,从郁谨怀中挣脱,坐直了身子。

郁谨被笑得心里七上八下,若是车厢里无人,恨不得把那不听话的东西狠狠敲两下。

还好这时候马车停了下来,传来侍卫的声音:“王爷,到了。”

郁谨大大松了口气,几乎是逃了出去。

“王爷?”

“闭嘴!”

好一会儿,车门帘被掀起,少年若无其事道:“下车吧。”

姜似笑着点头,动作轻盈跳下车来,抬头看到明晃晃“燕王府”三个字,顿时一愣。

“来都来了,逛逛么?”

姜似抿唇摇头:“不了,我想早些回去。”

郁谨掩下失望:“那好,我送你回去。”

这时一道声音遥遥传来:“七弟真潇洒啊,出门还带着婢女。”

姜似闻声望去,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走了过来。

来人她认识,是五皇子鲁王。

对于鲁王,姜似谈不上恶感。

大概是前世成为燕王妃后回京时日尚短,与这位王爷碰面的机会少,只听说有一次鲁王去喝花酒被鲁王妃追着打到了街上,被揍得鼻青脸肿。

事情传到鲁王的母妃宁妃耳中,宁妃大怒,闹到皇上面前要狠狠责罚鲁王妃,最后竟是鲁王替鲁王妃求的情……

许是因为这一点,姜似对鲁王别说恶感,竟微妙有些好感。

她回忆着这些事,停在五皇子面上的视线就久了些。

郁谨大大不悦。

老五莫非生得比他好看,能让阿似看呆了?

“五哥这是禁足到日子了?”郁谨一开口就揭了五皇子的底儿。

五皇子拳头捏得咯吱响。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老七这个王八羔子忒不是东西了。

眼一转扫到姜似,五皇子一脸嘲笑:“七弟,你这品位一般啊。既然带着婢女出去,怎么不带个好看点的?我想起来了,燕王府刚刚建成,内务府分配来的婢女都不怎么样吧。呵呵,回头五哥给你送几个舞姬来,保证用着舒心,带出去有面子……”

给郁七送舞姬?

姜似对五皇子那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

鲁王妃当初怎么没弑夫呢,真是遗憾。

“五哥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自己府上的想怎么用怎么用,只是别总爱去外边看热闹,免得再被父皇禁足。”

“你!”

郁谨翻了个白眼,转身便走。

姜似没想到郁谨说翻脸就翻脸,一时倒是忘了反应。

“走了。”一只大手伸过来,拽了她一下。

眼见二人消失在朱红大门口,五皇子揉了一把脸。

娘的,他早晚要收拾老七这个混账!

进了燕王府,姜似顿时感到无数视线投过来,甚至有些视线都不知道来自哪个角落。

郁谨一皱眉,那些视线登时消失了。

“来,我带你逛逛。”郁谨走走停停,介绍着每一处景致,很是认真。

这里以后会是阿似的家,余生他们将在这里度过很长很长时间,希望她能喜欢。

姜似对燕王府已经很熟悉了,听着介绍就有些心不在焉,当郁谨指着一处水塘时,脱口而出:“晚荷塘。”

郁谨脚步一顿,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姜似舌头打了个结,佯作平静道:“池中还有残荷,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应景。”

郁谨笑起来:“真是巧了,这处水塘就叫做晚荷塘。”

竟然有这样的巧合,可见阿似就该是燕王府的女主人。

觉得是个好兆头,郁谨无端高兴起来。

姜似不敢再走神,提出告辞:“不必用王府的车子送我了,外边寻一辆马车把我送到伯府附近就行。”

在一起呆了大半日还逛了新家,郁谨心满意足,老老实实按着姜似的意思办了。

燕王府与东平伯府都在西城,说远当然不会很远,没过多久就到了熟悉的街道,姜似跳下马车,整理一下衣衫向东平伯府走去。

门人对这偶尔出府买胭脂水粉的小丫鬟已经有了印象,见姜似过来,笑道:“大姐儿又买了什么,今日回来有些晚呐。”

姜似笑着把一包糕点塞给门人:“替主子买了东街头的桂花糕,香着呢。”

门人收了糕点,笑着给她开了门。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这是哪个院子的小丫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第311章 跟爹走

第311章 跟爹走 (第1/1页)

姜似没有回头,却听出了这个声音的身份:这是内宅的管事婆子赵管事。

内院中所有下人的安排、月钱、调度统统归赵管事打理,可以说在伯府后院除了主子们就属赵管事体面了。

赵管事是个精明人,有一副好脑子,姜似曾耳闻过她教训小丫鬟的事迹。

姜似微微顿了一下,侧头对赵管事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赵妈妈真的不认识我呀?”

赵管事一双眼睛犹如雪灯,仔仔细细扫量着姜似,皱眉道:“不认识,你是在哪儿当差的?”

这小丫鬟普普通通,好像随处可见,可她认人很有一手,即便再普通的脸只要经过她的眼睛就没有一点印象都留不下的道理。

姜似心中叹了口气。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看来以后要换个法子溜出去了。

当然,眼下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赶紧脱身才是正经。

姜似微微扬起下巴,对赵管事甜甜一笑:“不认识就好。”

她说完提着裙摆撒腿就跑,动作灵活如脱兔。

赵管事与门人何曾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一时都愣住了,待反应过来,小丫鬟早已不见了踪影。

赵管事大怒,大声喊人去追,死气沉沉的东平伯府竟热闹了起来,折腾得人仰马翻却没寻到人。

这番动静很快惊动了冯老夫人。

慈心堂里,冯老夫人面沉似水看着赵管事,开口就带了怒气:“赵管事,你就是这么管事的?让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丫鬟随便进出伯府,难怪伯府近来生了这么多是非!”

赵管事忙跪下来请罪:“老夫人,都是奴婢办事不力,奴婢也没想到老王头如此糊涂……”

冯老夫人一双厉眼扫向门人老王:“老王头,你可认得那小丫鬟?知不知道她是哪个院子的?”

门人战战兢兢跪着,到现在还一脸茫然:“老奴不知道啊。”

“不知道?”冯老夫人手中拐杖重重一顿,“不知道你居然三番两次放一个小丫鬟出府?府上还有没有一点规矩了!”

门人心里还怪委屈的:“那丫头说是出去买点东西,让老奴给行个方便。老奴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面上,府中下人要出门是要报备的,不过放到哪家府上都一样,上有规矩下有应对,一些小丫鬟想出去买点针头线脑之类的,往往塞给门人几个铜板就能成事。

赵管事对此心中有数,心知管得再严都无法杜绝,却也想不到门人糊涂至此,连她都给坑了。

“赵管事,你确定那个小丫鬟眼下还在府中?”

赵管事忙点头:“奴婢确定。奴婢亲眼瞧着那小丫鬟是往后院跑的,喊人追赶的同时就命人紧紧守好了府中前后门。那小丫鬟定然还在府中,插翅难飞。”

“倘若再见到那小丫鬟,你们可认得?”

门人倒是实在,低着头不吭声。

府上那些大姐儿穿着一样的衣裳,又都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明明长得都差不多。

赵管事毫不犹豫道:“那小丫鬟化成灰奴婢都认得!”

她就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小丫鬟,被抓到了不但不怕,居然还对着她笑。

脑海中一浮现那个灿烂的笑容,赵管事就气得肝疼。

“给我查,务必把那小丫鬟到底是哪个院子的查出来!”

赵管事退下后,冯老夫人不悦的目光落在肖氏身上,一字一顿道:“肖氏,这个家你可管得真好!”

肖氏无比窝火。

她管家不是一年两年了,往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就今年一个事接一个事呢?

人要倒了霉喝凉水都塞牙!

“是儿媳的错,等找出那小丫鬟定好好处置,以儆效尤。”

冯老夫人没有搭理她,直接闭上了眼睛。

姜似跑回海棠居,把身上衣裳一扒,在阿蛮、阿巧的相助下很快收拾妥当,等赵管事领着人过来,见到的就是形容冷淡的四姑娘,与往常别无二样。

“赵管事如此兴师动众,莫非府中进了贼?”

面对姜似,赵管事很是客气:“有个小丫鬟闯了祸,但不知道是哪个院子里的,奴婢奉了老夫人的命令一个个院子查人呢,眼下刚从三姑娘那边过来。”

言下之意,这番兴师动众不是针对姜似。

姜似微微点头,唇角紧绷转身进了屋。

阿巧笑道:“赵管事,我们海棠居的人都在这里了,你好好瞧瞧吧。若是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就早些去别处看看,我们姑娘怕吵。”

赵管事把聚集在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一一扫过,压下心头失望对阿巧说了两句客气话,带着人向五姑娘院子去了。

姜似立在窗旁看着赵管事等人离去,轻蹙黛眉。

经此一事,府上门禁定然会严起来,想出门又要费点心了。

阿蛮凑过来:“姑娘,咱以后还是晚上出门吧,晚上出门哪有这么麻烦呀。”

姜似伸手在小丫鬟白嫩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淡淡道:“再说吧。”

府上闹腾了一通,最终一无所获。

冯老夫人大发雷霆,罚了赵管事半年的月钱,门人则打发到了庄子上,甚至发了话让三太太郭氏与肖氏一同理家。

三太太沾手管家这还是破天荒头一遭,好似一个耳光重重甩在了肖氏脸上,把她整个人都打蔫了。

府上出入果然前所未有严厉起来。

就是在这种情形下,姜似突然收到了阿飞通过老秦传来的消息:朱子玉与一名女子在天香茶楼碰面了!

听到这个消息的瞬间,姜似恨不得插翅飞出伯府。

略一犹豫,她直奔前院去寻姜安诚。

“父亲,女儿一直在家中有些憋闷,想出去逛逛。”面对姜安诚,姜似根本不必耍什么心眼,只要娇声软语说出想法就够了。

哪个父亲能抵挡得住女儿的撒娇呢。

姜安诚想都没想就摘下钱袋子递过去:“想去就去呗,是不是银子不够?”

姜似笑盈盈道:“父亲陪我去吧,女儿一个人出去还要向祖母请示,怕惹祖母不高兴呢。”

“跟爹走。”

姜似跟着姜安诚正大光明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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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2章 朱子玉的情人

第312章 朱子玉的情人 (第1/1页)

姜安诚是一府之主,要带着女儿出门当然无须向冯老夫人禀报,新换的门人目送着父女二人离开,继续打起精神守门。

“似儿想去哪里逛?”

“女儿想去逛逛脂粉铺子,据说有一家新开不久的脂粉铺很是红火,香露大受欢迎。”

“脂粉铺啊——”姜安诚有些遗憾。

他一个大老爷们逛这种地方不太合适啊。

陪着姜似来到挂着“露生香”招牌的脂粉铺,姜安诚停下脚来:“似儿,你去逛吧,为父就在这边的茶馆等你。”

姜似立刻露出一抹甜笑:“那就劳烦父亲等等了。”

随着两款新香露在露生香开售,小小的脂粉铺子越发热闹起来,这个时候已经来了不少买胭脂香露的人。

姜似带着阿巧走进去,秀娘子一见阿巧立刻迎上来。

阿巧微微摇头。

经过这几个月的忙碌,秀娘子渐渐从丧女之痛中走出来。或者说,那痛是永远压在心底的,但这个小小的脂粉铺子承载了秀娘子对未来的所有寄托,让她能咬牙走下去。

秀娘子年轻守寡,靠卖豆腐把女儿拉扯大,其实是个能干泼辣人,如今已经恢复了本色,见阿巧摇头,很快就反应过来,等阿巧陪着姜似进了里边有一阵才寻了个机会过去。

“给姑娘请安。”

秀娘子虽然还不知道姜似的真正身份,却从阿巧口中知道了这才是露生香真正的东家。

对姜似,她打心眼里感激。

现在回想,秀娘子都不知道那段时日是怎么熬过来的,倘若没有这个小铺子给她提供了安身之所,她恐怕早已陪女儿去了。

姜似能听出秀娘子真心实意的感激,把帷帽取下往桌几上一放,对她温和一笑:“秀娘子无须多礼。”

看清姜似眉眼的瞬间,秀娘子一怔,眼泪几乎不可控制从眼角滚了下来。

她莫名从眼前少女身上看到了女儿的影子。

秀娘子很快反应过来,向姜似请罪:“小妇人失态了,请姑娘勿怪。”

她一定是太思念女儿了,这位姑娘气度形容远胜女儿,她怎么会觉得两个人有些像呢。

最初的冲击过后,秀娘子冷静下来,再仔细打量就觉得一点都不像了。

姜似决意在秀娘子面前露面是早有打算。

松子巷那里住进了楚楚姑娘,一些事就不适合在那边安排了,脂粉铺子其实很适合她的身份出现。

姑娘带着婢女来买胭脂水粉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压根不会引起人怀疑。

这样一来,她就需要秀娘子能认识真正的东家,如此才好打掩护,提供方便。

“阿飞到了么?”姜似问。

“到了,请姑娘随小妇人来。”

秀娘子把姜似领到了后院去。

这临街的脂粉铺子虽然不大,却是常见的前铺后院的格局,前边开门做生意,后边正好住人。

当然,这后院是不允许客人随便进入的。

后院开了个后门,阿飞就是从后门进来的,正等在屋子里喝茶,一见姜似进来立刻起身,迫不及待道:“姑娘,您总算来了!”

阿巧笑盈盈拉着秀娘子:“秀娘子,你去前边忙吧,前边离不开人。”

等阿巧与秀娘子离开,姜似立刻问道:“现在人还在那里吗?”

“小的两个弟兄在天香茶楼外头盯着呢,目前还没瞧见朱公子下来。”

“如何发现他与一名女子见面的?”姜似追问。

她不相信以朱子玉的谨慎会堂而皇之带着女子去天香茶楼。

阿飞立刻道:“先前小的跟着朱公子进了天香茶楼,就在他对面雅室盯着。没等多久有个姑娘上来了,进了朱公子隔壁的雅间。又过了一会儿,朱公子就从雅室走出来,鬼鬼祟祟进了那位姑娘的雅间……”

“你可瞧清楚了?”姜似抿唇问。

阿飞拍了拍胸脯:“小的瞧得真真的。”

“我的意思是,看其年龄打扮,你确定是位姑娘?”

“和您差不多的年纪,梳着女孩发髻,看穿戴还挺贵气的……”

姜似紧紧握了握手,心头难掩激动。

朱府的晴儿,民宅的雨儿,这两边还没有动静,没想到朱子玉这边竟露出了马脚。

倘若朱子玉真有个情人在,仔细算来,他们至少有一个多月未见了,因为从八月份她就命阿飞全天候盯着朱子玉。

这样的话,倒不是朱子玉沉不住气。

一对有情人呢,这样长的时间不见确实难熬了些。

“带我过去。”

阿飞领着姜似从后门出去,抄近路很快就赶到了天香茶楼。

“姑娘,要上去看看么?”隐在茶楼对面的树后,阿飞低声问。

姜似摇了摇头:“不必了。等一会儿朱子玉出来你先别管,给我跟上那个女子,看看她是哪个府上的。”

从阿飞传来消息到她设法出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现在她即便冲上天香茶楼也来不及做任何布置。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冲动,打草惊蛇只会让自己陷入被动。

在姜似看来,对付朱子玉这种人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务必要他不得翻身才行。眼下她连女子什么身份都不知道,显然不能贸然行动。

她跟过来就是要亲眼瞧瞧女子长什么样,还有朱子玉的反应。

她相信,一个男人无论多会掩饰,与情人约会后都不可能一点端倪不露,也许是眼底一汪春水,也许是嘴角一抹浅笑……

而这些,都需要亲眼瞧一瞧才能察觉。

“姑娘,出来了。”

先从茶楼里走出来的是朱子玉。

姜似冷眼瞧着那个男人唇畔含笑渐渐走远,面无表情摸了摸藏在荷包里的毒刺。

冷静,杀人放火是不对的。

阿飞莫名打了个哆嗦。

又等了约莫一刻钟,一名少女带着婢女走出天香茶楼。

“姑娘,就是那个女子!”阿飞提醒道。

姜似早已看了过去。

比之朱子玉的春风得意,在茶楼门口稍稍停留的少女就显得平淡多了,完全看不出来她刚刚与情人约会过。

而姜似在看清少女模样的一瞬间,瞳孔骤然一缩,露出极度诧异的神色来。

怎么可能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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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 离奇

第313章 离奇 (第1/1页)

姜似万万没想到,与朱子玉约会的少女竟然是崔将军府上的大姑娘崔明月。

崔明月是大将军崔绪与荣阳长公主的爱女,兄长正是与金水河画舫纵火案中遇难的杨盛才一起厮混的崔逸。

崔明月的父亲是名将,母亲是长公主,外祖母是太后,这样显赫的出身放到京城贵女中都是顶尖的,姜似万万没想到她会是朱子玉的情人。

难道是她想岔了,崔明月与朱子玉之间不是那种关系?

在这样荒谬的现实面前,姜似几乎怀疑起自己的推论来。

“姑娘,小的跟过去了。”阿飞见姜似失神,低声道。

姜似阻止了阿飞:“不必了。”

她已经知道了女子的身份,当然没必要让阿飞跟过去了。

姜似自己跟了过去。

崔明月带着婢女随意走走逛逛,居然进了露生香。

面对这种巧合,姜似哭笑不得,整理一下帷帽垂下的轻纱,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秀娘子正轻声细语向一位年轻妇人介绍着新出的香露,打眼一扫姜似从店门口走进来,惊得一时忘了说话。

东家的举动真是高深莫测。

“店家,喊你呢,耳朵聋了么?”跟在崔明月身边的婢女不满喊了一声。

秀娘子回神,对年轻妇人道一声抱歉,赶忙迎了上去:“不知道贵客要买什么?”

崔明月并不开口,婢女脆声道:“听说你们这里的香露不错,把所有香味的香露都拿来给我们姑娘瞧瞧吧。”

秀娘子道一声是,并不敢多看姜似一眼,快步走向货架取来数瓶香露。

“这是茉莉味的,这是栀子花香,这是……”

听着秀娘子介绍,婢女讨好问崔明月:“姑娘,您要试哪个?”

“试试玫瑰味的吧。”崔明月一手托腮打量着琳琅满目的货架,随口道。

秀娘子拿起一瓶淡粉色的香露,打开瓶塞倒了一点在婢女伸出的手腕上。

婢女抬起手腕嗅了嗅,献宝般伸到崔明月面前:“姑娘,比您惯用的好闻呢。”

崔明月扫了婢女一眼,皱眉闻了闻。

她惯用的玫瑰香露是从海外来的御贡之物,万金难求,这么一个小小脂粉铺子里的香露会比御贡之物还要好?

嗅到那股淡而不寡,沁人心脾的芳香,崔明月眼底露出惊诧来,微微点头。

婢女问秀娘子:“还有更上品的玫瑰香露么?”

她们姑娘用任何物件都是非顶好的不用,这小铺子的香露虽好闻,姑娘如何能用这么多人都用的下等货。

“贵客稍等。”

眼见秀娘子去取上品玫瑰香露,婢女凑到崔明月耳边低声笑道:“姑娘,您用了新鲜的香露,那人估计要神魂颠倒了——”

姜似就光明正大站在崔明月身后竖着耳朵偷听,这时听到三个字从崔明月口中吐出:“他也配!”

短短三个字,凉薄又无情,透着对婢女所提男子的不屑于顾。

想到崔明月刚刚与朱子玉偷偷摸摸见面,姜似不难猜出婢女提到的那个人正是朱子玉。

这让她更费解了。

崔明月才与朱子玉约过会,为何竟是这般态度?

再想到朱子玉离开天香茶楼时的春风得意,姜似越发觉得古怪。

“好了,在外头少多嘴!”崔明月不悦斥了一声。

直到崔明月主仆离开,姜似再没听到别的有用讯息。

她靠着柜台,琢磨着这件离奇的事。

先承认朱子玉的情人是崔明月这个前提,那么朱子玉如此费尽心机陷害长姐就说得通了。

他要让长姐给崔明月腾位置,而他还必须要干干净净的!

这其实很荒唐,以崔明月的出身根本不可能给一个四品官的儿子当填房。

不过——姜似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朱子玉与崔明月都能是情人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呢?

想当年,她的母亲与崔将军是青梅竹马,眼瞧着都成亲了,还被崔明月的母亲荣阳长公主横插一刀,一对有情人生生被拆散。

荣阳长公主能做出不惜世人指点横刀夺爱的事来,她的女儿为了真爱当填房有什么稀奇?

姜似突然愣住,心中浮现一个念头:说不定朱子玉也是这么想的!

是了,朱子玉那样的男人,不见兔子不撒鹰,如果不是认定能娶崔明月当继室,定然不会出手算计千依百顺的结发妻子。

那么崔明月呢?

“他也配”三个字在耳边回荡,姜似又想到了前世。

朱子玉最后可没娶到崔明月,而是在长姐过世三年后娶了个寻常官宦之女当填房。

更重要的是,那时候没有传出朱子玉与崔明月的只言片语,这二人在世人眼中毫无交集。

朱子玉依然是前途无量的清流,崔明月依然是高高在上的贵女。

是有人棒打鸳鸯,还是——

“他也配”三个字让姜似更倾向于另一种猜测:这一切不过是崔明月戏耍朱子玉而已,或许是瞧着有妇之夫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沾沾自喜,或许是……

姜似眼底结了冰,冷意与怒火从心头冒出来:或许只是为了让长姐不好过而已!

崔明月对姜家人的态度,姜似是知道的。

前世她嫁到安国公府,进入了京城顶级圈子,与崔明月碰过数次面,对方的态度如何一清二楚。

想必在崔明月看来,母亲让崔将军念念不忘很该死,作为母亲的儿女,同样该死。

经历过前世那些糟心事,姜似早已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

“姑娘,大老爷还在等您呢。”阿巧悄悄凑过来提醒道。

姜似伸手拍了拍额头。

糟糕,把父亲大人给忘了。

匆匆赶到对面的茶馆,迎上姜安诚望穿秋水的眼,姜似歉然一笑:“让父亲久等了。”

“没等多久,似儿买好了么?”

姜似一指阿巧拎着的锦盒,笑道:“买好了。父亲,咱们回去吧。”

她要回去磨刀,收拾那对狗男女了!

“好。”姜安诚缓步走出茶楼,突然脸一变,越走越慢。

姜似察觉有异,停了下来:“父亲,您怎么了?”

姜安诚扯扯嘴角:“没,没事……”

天啦,在府里吃了油腻的烧肉,刚刚又灌了一肚子茶水,他好像闹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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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以牙还牙

第314章 以牙还牙 (第1/1页)

姜安诚虽然不是什么斯文人,可在女儿面前承认拉肚子还是没这个脸的。

不行,得忍!

一步、两步、三步……

姜安诚憋得脸发青,嘴发白,浑身发抖,眼看就要忍不下去了。

这个时候他突然记起了儿子的好。

要是姜湛那个臭小子在,他忍个屁啊,直接吼一声抱着老子去茅厕不就解决了。

没错,眼下姜安诚连腿都不敢迈了,可怜巴巴立在原地,满心绝望。

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伯父是不是不舒服?”

“小,小余啊。”看着出现在眼前的俊朗少年,姜安诚冒着冷汗打了声招呼。

郁谨正色对姜似道:“姜姑娘,我看伯父是得了急症,这种情况耽误不得,我这就送伯父去医馆……”

他说完把姜安诚一扛,冲进了才走出来的茶馆。

姜似抬眸看了一眼茶馆的招牌。

是茶馆没错。

不多时,郁谨扶着姜安诚走了出来。

姜安诚神清气爽,面对女儿疑惑的眼神有些尴尬。

郁谨歉然一笑:“见伯父不舒服,我一时着急竟把茶馆当成了医馆,走错了……还望姜姑娘勿怪。”

姜似扯了扯嘴角。

她当然不相信郁七的鬼扯,想到刚刚姜安诚的异样隐隐明白了什么,为了避免父亲尴尬,装糊涂问道:“父亲如何了?”

姜安诚说话声音都洪亮起来:“急症嘛,急过那一阵子就好了,咱回家吧。”

郁谨微微一笑:“伯父,我送您与姜姑娘一程吧。”

姜安诚此时看郁谨与救命恩人无异,乐不得应下来:“那就麻烦你了,小余。”

回去的路上,姜安诚遇到了故交。

故交相邀喝酒,姜安诚略一犹豫便对郁谨道:“小余,就麻烦你把似儿送回去吧。”

还好是小余,换了别人他可不放心。

“伯父放心,小侄定然把姜妹妹安然送到。”

等姜安诚一走,郁谨直接把姜似带到了松子巷。

阿巧几次欲言又止,想想这位大半夜都敢翻墙进来,那些话又默默咽了下去。

好吧,姑娘心里有数就好。

站在松子巷的民宅前,姜似停了一下。

仿佛猜到了姜似想什么,郁谨笑道:“放心,在里边说话方便得很,那位楚楚姑娘每天一大早就出去找事做了。”

“找事做?”

面对姜似的诧异,郁谨不以为然:“不找事难不成要别人养一辈子啊,我现在倒觉得她还算个识趣的人。”

听了郁谨的话,姜似对楚楚的印象又好了一层。

楚楚因为她结下的因被人追杀,虽然管吃管住她绝无话说,但谁不欣赏独立自强的人呢。

一个女子有这般品质,无疑是令人敬重的。

郁谨警觉起来。

总觉得无端涨了别人的好感。

阿巧是第一次来这里,却不像阿蛮那样跳脱好奇,目不斜视,规规矩矩跟在姜似身后往内走。

“你在外边守着就行了。”郁谨淡淡吩咐着。

阿巧看向姜似,见她微微点头,默默行了一礼,留在了外面。

一进屋,郁谨就笑道:“没想到你还有这么木讷的丫鬟。”

姜似白了郁谨一眼。

能把守规矩说成木讷,这人果然是不要脸的。

“你怎么知道我出门了?”

郁谨拉着姜似坐下来,笑道:“我不但知道你出门,还知道与朱子玉私会的女子是谁。”

见姜似蹙眉,他伸手替她把眉心抚平,解释道:“我叫人盯着朱子玉呢,阿飞毕竟只是个街头混混,这事对你这么重要,万一出了纰漏怎么办?”

“所以我父亲遇到的朋友,不是巧遇吧?”

郁谨笑着眨了眨眼睛。

姜似当然不会追究这些细枝末节,问道:“你既然知道了那个女子是谁,就不觉得惊讶吗?”

“这有什么惊讶的,世上离奇的事情多着呢。我只在乎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件事,可需要我帮忙。”

他一个皇子小时候还险些被卖入青楼呢,荣阳长公主的女儿与朱子玉勾搭在一起怎么了?

怎么解决?

姜似神色瞬间冰冷下来,素白的手指轻轻叩着桌面,一字一顿道:“当然是要他们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她的肌肤本来就白,许是因为以血肉饲养蛊虫,血气不足,瞧着就更加白皙了,好似最脆弱的上等白玉,有种令人怜惜的美丽。

郁谨叹了口气,忍下把人拥入怀中的冲动,问:“打算怎么做?”

姜似垂眸思索着。

现在对方的情况已经明了,无论是作为棋子的晴儿和雨儿,还是态度莫测的情人崔明月都已经浮出了水面。

这种情形下,她当然不会坐等前世长姐与人“私通”的事情再发生。

被动的反击如何比得上主动出手痛快。

姜似很快有了计较,冷冷道:“我要捉奸!”

前世,朱子玉害长姐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耻辱,那她当然要以牙还牙,让朱子玉也尝尝这般滋味。

郁谨很不满这种说法:“对别的男人,怎么能叫捉奸呢?”

姜似被他的小心眼气笑了:“对你可以?”

郁谨脸色一正:“除了你,我肯定不会和别的女人胡来的,所以要真是被捉奸了,肯定是咱俩一起丢脸……”

“无耻。”

“嗯,我认可这个说法。”

“你帮我物色个人吧。”亲也亲了,抱也抱了,姜似没想着再客气,更何况现在不是客气的时候。

“最好是市井中二十多岁的泼辣妇人,男人在外边吃野食还没被发现的那种……到时候,我们推波助澜看热闹就好,不要让人察觉我们的存在……”

听姜似讲完,郁谨笑道:“这样的人定然不少。放心吧,很快就能找到的。”

像他这么替阿似守身如玉的男人不好找,背着媳妇在外头吃野食的男人还不遍地跑啊。

正如郁谨所言,没费多少工夫合适的人选就找到了。

姜似收到这个消息放下了一半的心,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等朱子玉按耐不住与崔明月再次私会。

天一日日冷了,夹衣都渐渐抵挡不住这种寒冷。

那一日终于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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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5章 捉奸捉双

第315章 捉奸捉双 (第1/1页)

那日是个好天气。

冬阳不似夏天的日头那般灼眼,安安静静躺在天际,洒在人身上的阳光是恰到好处的暖。

当然,这样的暖抵不住那股寒意。

街头上的行人有些已经换上了棉袄,也有的依然穿着夹衣,穿夹衣的人看背影总显出几分瑟缩来。

一名穿豆绿色夹衣的年轻妇人挎着蒙着旧布的篮子在市集上快步穿梭着,看起来倒是精神飒利。

她走到常来摆摊的老地方,却发现已经被人占了。

占位置的人是同村的刘二婶。

刘二婶是个不好惹的妇人,但年轻妇人也是个泼辣的,当即就恼了:“刘二婶,这是我的地方,麻烦你让让吧。”

刘二婶抬起眼皮瞅了年轻妇人一眼,撇嘴道:“哟,这怎么就是你的地方了?我说冬梅啊,你是把这块地方赁下了还是买下了?要是既没赁下又没买下,自然是先到先得。”

年轻妇人这些日子本就气不顺,闻言火气腾地冒了起来:“这半年来我都在这里卖鸡子,那边还有那么多空地方你不占,怎么就偏偏占这里?刘二婶,你是故意和我过不去吧?”

“我一个当婶子的和你过不去干什么?那边背阴,坐上一会儿还不冻个半死啊。半年了又怎么了,你要是天天去大酒楼晃一圈,难不成半年后人家酒楼就成你的了?道理可不是这么讲的……”

年轻妇人柳眉一竖,狠狠啐了一口:“你不要扯这些乱七八糟的,那边你嫌弃背阴,往前边挪一挪可不背阴吧?分明就是前些日子你家的猪跑到我家院子里拱了白菜,被我家狗子咬断了腿,你怀恨在心!”

刘二婶一听也怒了。

还好意思和她提这个,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她家猪不过是一时没看好跑到邻舍家去了,拱了几颗白菜而已,她赔就是,谁知道就被邻舍家的狗给咬掉了好大一块后腿肉。

这也就罢了,咬下来的猪后腿肉你可还啊,居然说被狗吃了,没有了。

我呸,等到了晚上她就闻到邻舍家传来的肉香味了,她家的猪后腿肉到底是进了狗肚子还是人肚子,她清楚着呢。

“冬梅,我和你婆婆这么多年的邻居都没红过脸,没想到你婆婆一走,与你这当媳妇的倒合不来了。别怪婶子没提醒你,年轻媳妇温柔点好,别到时候连自个儿男人都拴不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年轻妇人心中咯噔一声。

这些日子她就觉得男人有点不对劲,虽然没抓着什么,但凭女人的直觉她知道一定有事儿。

也是因为这个,最近她夜里睡不好,这才赶集来晚了。

刘二婶幸灾乐祸一笑:“婶子可什么都没说。不过你要是没地方卖鸡子了,不如去麻婆酱瓜铺子对面那一户瞧瞧,我今早儿从那里路过,怎么瞅着有个眼熟的人钻进去了呢……”

麻婆酱瓜铺子对面那一户?

年轻妇人一想,脸色顿时大变。

那不是俏寡妇家嘛,她就知道他们勾搭上了!

年轻妇人提着篮子杀气腾腾走了。

集市上不少人都认识年轻妇人,见她要去捉奸,立刻跟了上去。

麻婆酱瓜铺子是远近闻名的咸菜铺,腌制的酱瓜一绝,特别是到了冬日配着酸爽脆辣的酱瓜喝上一碗麻婆熬的热气腾腾的玉米粥,别提多美了。

姜湛一连喝了两碗粥,用帕子抹抹嘴,舒适叹了口气:“父亲,四妹,我没说大话吧,这里的玉米粥配酱瓜是不是绝了?”

姜似笑吟吟点头:“是很好喝,难得二哥能寻来这样的地方。”

姜湛脸上就带了得意:“我在金吾卫认识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就喜欢满城找好吃的。那日听四妹说吃腻了大鱼大肉想吃点爽口咸菜,我就想到这里了。父亲觉得合胃口么?”

冬日里新鲜的菜蔬很少,哪怕东平伯府这样的人家饭桌上也多以肉食为主,姑娘家吃多了确实会倒胃口。

姜安诚扯扯嘴角:“尚可。”

似儿吃腻了酱肘子?看样子以后要换别的了。

“不要总想着吃喝玩乐,当好差才是正经!”姜安诚例行训儿子。

经历了金水河画舫纵火一事,姜湛再听到这种话心里的排斥就少多了,虽觉无趣还是点头称是:“儿子知道了。”

姜安诚大感安慰,心情颇佳。

儿子懂事了,女儿本来就懂事,没事带着一双儿女出来逛逛,似乎人生都没有遗憾了。

年轻妇人匆匆赶来,扶着麻婆酱瓜铺子对面那户人家门前的树歇了口气,一眼就瞧见了落在门口的一条红绳。

她弯腰捡了起来。

红绳已经很旧了,一头断开,另一头打着一个还算精巧的结。

见到那个结,年轻妇人立刻确信这就是她男人腕上系的那一条。

这结的打法还是她从村尾去年才嫁过来的小媳妇那里学来的,因为今年是她男人的本命年,年初就给他系在了手腕上。

这个没良心的王八蛋!

年轻妇人是个脾气暴的,冲过去就要砸门。

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把年轻妇人拦下:“我说大妹子,你敲门不是等于给里头的人通风报信嘛。俗话说得好,捉贼捉赃,捉奸捉双,你前边砸门人家从后边跑了,到时候你往哪儿说理去!”

年轻妇人一听有道理啊,立时歇了敲门的心思,向说话的人投去求助的目光。

那人出主意道:“把门踹开直接冲进去啊,打里面的人一个措手不及!”

“对,对,就得这么干!”围上来看热闹的人中立刻有几人出声撺掇。

年轻妇人正在气头上,理智早没了大半,听好几人都这么说,毫不犹豫照做。

门被猛地踹开,年轻妇人如一阵旋风冲了进去。

天冷以来,连叽叽喳喳的麻雀都变懒了,这样的热闹好一阵子不见,不少人打了鸡血般跟在年轻妇人后边冲了进去。

无人留意的是,先前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出声撺掇的几人反而悄悄退走了。

朱子玉看着突然冲进堂屋的一群人面色铁青。

崔明月厉声道:“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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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跳坑

崔明月简直要气炸了。

朱子玉想见她,可以。

朱子玉说即便是不同的茶楼,见面次数多了也可能引人注意,不如换到民宅里安全,也行。

可他谨慎来谨慎去,就给她弄出这种热闹?

谁能告诉她这个粗俗鄙陋的疯婆子是谁,为何会闯进这里来!

年轻妇人这时候也愣了,伸手揉了揉眼睛。

怎么回事啊,里面的居然不是她男人?

不对啊,明明刘二婶瞧见她男人溜进俏寡妇家里来的,俏寡妇家门口还有她男人掉的红绳呢……

这时跟进来看热闹的人也看出不对劲来。

“大妹子,看这位公子的穿戴,不是你男人吧?”

年轻妇人脑子有些乱,指着朱子玉问:“你,你是谁?这里不是俏寡妇家吗?”

此时堂屋的门大开,朱子玉瞧着越来越多的人涌进院子里来看热闹,惊出一身冷汗:“大嫂是不是弄错了,请你们立刻出去!”

年轻妇人哪里甘心,扯着朱子玉衣袖问道:“是不是你们替我男人打掩护呢,不然你们怎么会在俏寡妇家里?”

朱子玉发现年轻妇人是个歪缠的,伸手把崔明月拉到身后,严声厉色道:“这宅子是我们夫妇才赁下的别院,与俏寡妇有什么相干?你们惊吓到内子了,请速速离去,不然我要报官了!”

寻常百姓最怕见官,年轻妇人一听,高涨的气焰立刻落下来,讪讪道:“这里明明是俏寡妇的家,什么时候被人赁下了……”

这时一个老妇人插话道:“那天俏寡妇说要把这处宅子赁出去回乡下呢。”

朱子玉淡淡道:“大嫂听到了?请你们立刻离开这里!”

年轻妇人好似被人打了一闷棍,憋屈又无奈,强挤出个笑容:“对不住了。”

一群人见没热闹可看,摇头叹气准备走人。

这时一道冰冷至极的声音传来:“内子?贤婿,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女儿长这个模样呢?”

姜安诚拨开人群,冷冷盯着朱子玉。

姜湛在最初的错愕之后冲过去一脚把朱子玉踹倒在地,使足了力气打了几耳光,一边打一边骂:“朱子玉,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竟敢背着我大姐在外头养外室,还有脸以夫妻相称!”

姜安诚就这么冷眼看着儿子狂揍大女婿,半点劝架的意思都没有。

比起兄长的暴怒与父亲的气愤,姜似的心中就平静多了。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误导年轻妇人闯进来其实很简单,而这样简单粗暴的法子对付朱子玉却最有效。

朱子玉是个谨慎的人,见一群人冲进来,为了避免把事情闹大,定然会亲口承认他与同处一室的崔明月是夫妻关系。只有这样才能理直气壮把人打发走,到时候再悄然离开,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真正身份,这场无妄之灾就算应付过去了。

朱子玉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却利落跳进了姜似挖的坑中。

姜似不是绝顶聪明之人,只是当一件事攸关生死,又反复思量,再笨的人也能让聪明人吃亏。

“朱子玉,你这种人怎么有脸在翰林院当庶吉士?我大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嫁给你这种人!”

那些看热闹的人腿好似生了根,钉在地上不动了。

天啊,本以为白激动一场,没有热闹可瞧了,没想到还有这样惊人的事儿!

男人养外室不稀奇,可男人养外室还以夫妻相称就忒不是东西了,更何况干出这种事的还是当上庶吉士的读书人!

众人鄙视的目光纷纷落在朱子玉身上。

少女清亮的声音响起:“父亲,二哥,大姐夫身后的女子应该是位云英未嫁的姑娘。”

姜湛抡起的拳头停在半空,向崔明月看去。

众人经过姜似提醒都反应过来:与有妇之夫私会的居然真是个大姑娘!

要知道这时候女子是否嫁人从发型上是能一眼看出来的,眼前女子正是未出阁的女孩打扮。

年轻妇人没抓到自己男人本来就憋着一口气,最见不得这种不要脸的小蹄子,当即呸了一口:“黄花大闺女跟有妇之夫私会,还以夫妻相称,可真是不要脸呀!”

“就是啊,还不如俏寡妇呢,人家死了男人被人惦记着还知道躲回乡下去呢。”

“看这小娘子的打扮是个大家闺秀吧,啧啧,真是世风日下啊。”

姜湛站了起来,目光沉沉盯着崔明月:“怎么是你?”

姜似来到姜湛身边,诧异问道:“二哥认识?”

按理说二哥与崔明月不该有交集。

姜湛薄唇紧抿盯着崔明月。

这位崔姑娘近来没少在他面前转悠,还一副讨喜的模样。

当时他就觉得不对了,明明他与崔姑娘的哥哥有过节,怎么当妹妹的对他还笑脸相迎?

有问题,一定是憋着一肚子坏水算计他呢!

姜湛看着脸色煞白的崔明月,颇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庆幸。

还好四妹生得好看,他瞧惯了后谁也别想用美色迷惑他。

“当然认识了,她是——”

“住口!”崔明月厉喝一声,推开朱子玉往外跑。

如此丢人,她一刻都不想留在这里。

姜湛一把拽住了崔明月,冷冷道:“我刚刚听大叔大婶们说了,捉贼捉赃,捉奸捉双,崔姑娘就这么走了可不行!”

“你放手!”崔明月羞愤交加,与姜湛打在一起。

姜湛混进金吾卫虽然走了郁谨的门路,却有几分真本事,崔明月不过花拳绣腿,哪里是他的对手,三两下就被擒住了。

至于朱子玉,弱不禁风的书生一个,姜安诚单手就提了起来。

父子二人杀气腾腾向朱府走去,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看热闹的人群与面无表情的姜似。

崔明月的婢女则趁着混乱溜走,跑回长公主府求救。

朱府上,朱夫人正在敲打姜依。

“不过就是一场惊马,你到现在还一副恹恹的样子作甚?如此经不起事,将来如何管好偌大一个家!”

姜依惭愧低头,不敢多言。

这时丫鬟匆匆跑了进来,花容失色禀报:“夫人,出大事了!”

第317章 摊牌

朱夫人最见不得府中下人毛毛躁躁的样子,当下脸就沉了下来:“什么事?”

丫鬟仓皇看了姜依一眼,语气依然难掩惊慌:“大奶奶娘家的亲家老爷上门来了,还,还……”

“还如何?”朱夫人越发不悦,心道当年就不该与东平伯府这种没规没矩的人家结亲,哪有连个拜帖都无直接登门的。

“还带着大公子与一名女子,说大公子与那名女子私通!”丫鬟总算把话说清楚了。

朱夫人腾地站了起来,厉声问:“人在哪儿?”

丫鬟带着哭腔道:“跟来好多看热闹的人,管事怕闹大了不好收场,就请他们进来了,眼下在前边等着呢……”

不待丫鬟说完,朱夫人已经快步走了出去。

姜依立在原地,好似被神仙施了定身术,一动不动。

丫鬟深深看了姜依一眼,这才转身去追朱夫人。

姜依睫毛微颤,泪水顺着眼角滚落下来。

那泪冷如冰珠,就如这早早来到的冬日。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踉跄抬脚往外跑去。

朱夫人一边打发人去衙门叫朱少卿回府,一边赶去前院花厅。

朱府的花厅布置颇雅致,姜安诚坐在里边却一阵阵犯恶心。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今日是深深体会到了。

朱夫人进门后一眼就看到了面无人色的儿子,再然后才是姜安诚。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姜安诚看朱夫人一眼,冷冷道:“贵府去喊朱得明了吧?还是等他回府一道说吧,省得再费一道口舌。”

“子玉,你说!”朱夫人看向朱子玉。

别人都闹到家里来了,当然不能被动等着,至少要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子玉从心口到手指尖都是冷的。

也许是冬日太冷冻僵了他的思绪,到现在他还如坠梦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与明月私会的地方再隐蔽不过,怎么会有妇人领着一群人闯进来捉奸?

弄错了也就罢了,反正无人认识他与明月,想应付过去并不难,可岳父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朱子玉想着这些问题,朱夫人的质问仿佛隔着云端,有种不真切感。

在父母面前,他是孝顺恭顺的长子;在外人面前,他是有“储相”美称的庶吉士;在妻子面前,他是体贴有加的夫君……

这一切难道都因为今天的意外而烟消云散了?

不,不,不能这样!

朱子玉脸色渐渐扭曲起来,浑身开始颤抖。

姜似冷眼旁观着朱子玉的反应,嘴角挂着讥笑。

朱子玉这种男人最恶心,平日里道貌岸然,心机深沉,恨不得展露在旁人面前的永远是最完美的一面,可一旦揭穿那层画皮,会懦弱到令人齿冷。

朱夫人目光一转看到了崔明月,眼神猛然一缩,失声道:“崔大姑娘?”

崔明月的表现就比朱子玉镇定多了,一直垂眸不语。

她在等。

姜湛认出了她的身份还不管不顾把她拉到朱家来丢人现眼,这笔账以后再算,现在她要等着母亲来。

对于崔明月来说,此刻羞愤远多于害怕。

她与朱子玉约会又如何?至少姜湛没有在外面叫破她的身份,只要母亲插手把这件事压下来,就算有风声传出去也只能是猜测。

母亲当然会生气,但那是回家关起门以后的事了,她自有办法哄得母亲不计较。而现在,多说多错,保持沉默才是最好的。

认出崔明月的身份后,朱夫人稍微安心了些。

“伯爷是不是弄错了,这位姑娘是崔将军与荣阳长公主的爱女,不可能——”

姜安诚冷笑着打断朱夫人的话:“朱子玉与崔大姑娘是被一群人堵在屋子里的,而我这个贤婿可是亲口承认崔大姑娘是他的内人!”

“这恐怕是谣言——”

“我当时就在院子里亲耳听到的,朱夫人还说这是谣言?”姜安诚一指门外,“朱夫人若是不信,就随便叫外头看热闹的人问问,当时可有不少人都听到了。”

朱夫人竭力保持着镇定:“子玉,你告诉娘,事情究竟是怎么样?”

在朱子玉长久的沉默中,朱少卿赶了回来。

见朱少卿要开口,姜安诚摆摆手:“那些场面话就别说了。湛儿,你把经过给朱大人讲一讲。”

姜湛冷冰冰扫了朱子玉一眼,含怒道:“也是老天开眼,今日我请父亲与妹妹去麻婆酱瓜铺喝粥,就瞧见了这么一出热闹……”

朱少卿听完,沉着脸走到朱子玉面前,扬手打了他一耳光。

清脆的巴掌声带来的是满室的瞬间沉寂。

一个婆子快步走进来:“老爷,夫人,荣阳长公主来了。”

很快一位长眉入鬓的美貌妇人走了进来。

荣阳长公主是从朱家后门悄悄进来的,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灰溜溜进别人家门。

见到荣阳长公主,崔明月才第一次开口:“母亲——”

荣阳长公主凤目明亮,扫向朱少卿等人,最后在朱子玉面上落定。

她已经从婢女口中听说了今天发生的事。

与女儿有牵扯的就是这个年轻人?

顶着荣阳长公主审视的目光,朱子玉只觉刚刚挨了朱少卿耳光的那边脸越发火辣,这种火辣让他感到深深的耻辱,以及孤注一掷。

朱子玉微微挺直了脊背,对着荣阳长公主与朱少卿夫妇深深一揖:“是子玉辜负了父母的期待,子玉也没有想过会变成这样……”

他语气微顿,深深看了崔明月一眼,神色坚毅:“只是儿子与明月两情相悦,还望长公主与父亲、母亲成全!”

到如今,再想名声丝毫不受影响休妻另娶已经无望,要是不能娶到明月,今天的事足以葬送他的仕途。

他不能鸡飞蛋打!

荣阳长公主微微扬眉,冷冷道:“你一个有妻有女的人求我成全,岂不是可笑?”

朱子玉突然转身,对姜安诚施礼:“岳父,小婿让您失望了,小婿也不想对不住任何人,可是一个人的感情是控制不了的……”

门帘一晃,踉跄跌进来一个人。

“大姐!”姜似快步走了过去。

姜依扶着墙壁,直直看着朱子玉。

第318章 非梦

看到姜依的瞬间,朱子玉眼神闪烁了一下,很快就平静下来。

姜依推开去扶她的姜似,一步步来到朱子玉面前。

沉默了片刻,姜依问:“夫君,你刚刚说与崔姑娘两情相悦,是真的么?”

朱子玉没有吭声。

“是真的么?”姜依再问。

她竭力控制着颤抖的睫毛,不让泪珠滚下来。

“你说啊,是不是真的?”第三次问,姜依的音调已经开始失控。

在妻子的一连三问下,朱子玉终于轻轻点了点头,语气沉重:“依娘,是我对不住你……”

姜依连连后退,一脸失魂落魄:“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

怎么可能相信呢,明明成亲数年来他对她那般温柔体贴,连大声争执都没有过。

那么多次被婆婆苛责,夫君都会维护她,安慰她,给她最坚定的依靠。

现在,这个男人告诉她,他与别的女子两情相悦,还求公婆与父亲成全……

那她算什么?

姜依眼前阵阵发黑。

她才知道,原来天塌地陷就是这种感觉。

这是一场噩梦吧,一定是一场梦,等她醒来就好了……

姜依转身,浑浑噩噩往外走。

姜似拉住了姜依的手。

姜依动了动眼珠,对姜似微微一笑:“四妹,我怎么连你都梦到啦——”

姜似用力抓着姜依的手:“大姐,你清醒一下,没有什么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绝不能让大姐自欺欺人下去。

“真的?”

姜似点头:“朱子玉与崔姑娘私会是真的,朱子玉亲口说与崔姑娘两情相悦是真的,朱子玉求父亲成全也是真的。没有梦,我们也不可能活在梦里。大姐,你说是吗?”

姜依的眼神渐渐恢复了清明,清明过后是铺天盖地的痛苦与震惊。

姜似反而放下心来。

伤心绝望不怕,这一世她没有出嫁,会好好陪着大姐,相信大姐早晚会走出来的。

“依儿,你过来。”姜安诚开口。

姜似陪着姜依走了过去。

姜安诚面上是平静的,眼底好似蕴含了一团火,定定落在长女面上:“站到父亲身后来。”

姜依茫然走过去,心口好似破了个洞,空荡荡难受。

姜安诚看向朱子玉:“你刚刚说让我失望了?”

朱子玉态度恭敬,语气卑微又诚恳:“都是小婿不对。但事已至此,小婿不能再对不住崔姑娘,就求岳父成全小婿吧……”

“我打死你个王八蛋!”姜湛气得抡起拳头冲了过去。

眼见朱子玉挨了好几拳,姜似这才走过去把姜湛拉住:“二哥,还是听父亲的吧,打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姜湛黑着脸收回手。

姜安诚大笑:“成全?我活了四十年,宽厚待人,但对待畜生可不知道该怎么成全。”

朱子玉没想到姜安诚会说出这种刻薄的话来,微微变色。

朱少卿夫妇虽然心疼儿子,但二人都是重规矩的人,万没想到向来引以为傲的长子会闹出这种事来,此刻皆无颜辩驳。

厅内回荡着姜安诚的笑声,那笑声带着无尽嘲讽与愤怒,令人闻之心头沉甸甸好似压了巨石。

笑声停止,姜安诚看向朱子玉的目光满是轻蔑:“我女儿是规规矩矩的正经人,怎么能和畜生待在一起呢?放心,我不会让她留在这个豺狼窝的。不过你要记住,不是我成全你,而是人不能与畜生共处!”

姜湛抚掌:“父亲说得好!”

他以前一直觉得父亲教训他时最威风,现在才知道,明明是教训别人时最威风嘛。

朱少卿连连擦着额头汗水:“亲家公,小畜生只是一时糊涂,不至于如此啊。”

“一时糊涂?我看不见得。”姜似凉凉搭话。

朱少卿拧眉看着姜似,心头火起:“姜四姑娘,你还小,大人的事还是不掺和为好。”

宁拆一座庙不悔一桩婚,他们这样的人家怎么能闹出和离的笑话呢?

再者说,崔大姑娘是什么身份,即便真的和离,还能嫁给长子当填房不成?

儿子真是糊涂!

姜似闻言冷冷一笑:“朱大人这话可说错了。朱子玉倒是比我痴长数岁,却能做出谋害妻子,与未出阁的贵女私通的事来呢。”

朱少卿倒吸一口气:“什么谋害妻子?这话可不能乱说!”

姜似唇角挂着讥诮:“朱大人莫非忘了,前不久我大姐去白云寺遭遇惊马险些丢了性命,指使车夫的人还没找出来吧?现在我有理由怀疑,背后主谋就是朱子玉!”

姜似这么一提,姜安诚登时变了脸色。

原本为了外孙女嫣嫣着想,他只打算和离了事。倘若朱子玉早就存了害长女的心,就不能这么便宜了这个畜生!

他要朱子玉身败名裂,这辈子都别想在官场混下去!

“咱们走!”姜安诚拂袖转身。

姜依没有动。

姜安诚停下来,看向长女。

姜依的脸色比纸还要白,拢在袖中的手用力握紧,任由指甲嵌入掌心。

她丝毫感觉不到痛,因为这些都填不满她此刻心头的空洞。

姜似的心顿时提了起来。

倘若哪怕朱子玉身败名裂,一心另娶,长姐也坚持留在朱家该怎么办?

朱少卿夫妇见状对视一眼,心下微微一松。

只要儿媳不愿走那一步,事情就有转圜的余地。

“依儿,你是如何想的?”姜安诚问出这句话,脸色颇难看。

面对着父亲,姜依压抑许久的泪水终于从眼角滚落,轻声道:“父亲,我跟您走。”

姜安诚不由露出个笑容:“好,我们走。”

可姜依低下头去,声音更轻:“可是嫣嫣呢?”

他求她父亲成全,她不是死皮赖脸的人,可是女儿嫣嫣怎么办?

嫣嫣才三岁,如何能离开亲娘?

这样一想,姜依就觉有刀子往她心口扎。

这时,荣阳长公主终于开口:“听各位说了这么多,我还没问过小女的意思。明月,你与朱公子确实是两情相悦,非他不嫁了?”

众人皆向崔明月望去。

崔明月抿了抿唇,突然掩面哭起来。

第319章 玩弄

第319章 玩弄 (第1/1页)

崔明月这一哭,实在令众人措手不及。

被一群人堵在屋子里没有哭,被强行带到男方家里没有哭,现在怎么哭了?难道是反应太慢,现在才觉得丢人现眼?

众人心思各异,因为荣阳长公主在场,却不好催问。

而荣阳长公主也非常人,女儿发生了这种事,此刻竟面色如常,只一双长眉微微蹙起,使她的眼尾显出岁月的痕迹。

不得不说,荣阳长公主是个美貌的妇人。

崔明月从容貌上比之母亲亦不逊色。

姜似冷眼看着崔明月掩面哭泣,不由想到了在露生香这个美貌少女凉凉吐出的那三个字:他也配!

此刻姜似突然好奇起来。

显然,崔明月对朱子玉并无真心,那么当她把这二人推到如今的境况,崔明月是顺水推舟应下,还是另有想法呢?

崔明月越哭越厉害,到后来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靠着荣阳长公主语不成调:“母亲,女儿……被蒙骗了……”

荣阳长公主面色微变,用力攥着崔明月的手:“什么?”

“女儿知错了……女儿一时糊涂……”崔明月断断续续说着,浑身颤抖着往荣阳长公主身上靠。

朱子玉不可置信看着崔明月:“明月,你说什么?”

崔明月垂着眼哭,泪光遮掩了眼底的凉薄与不屑。

朱子玉上前一步,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明月——”

崔明月仿佛骤然受到了惊吓,往荣阳长公主身后躲去。

朱子玉好似被打了一闷棍,一时出不得声。

崔明月埋在荣阳长公主肩头哭得悲惨,嘴角讥诮一闪而逝。

朱子玉有什么可受打击的?

她对他是戏弄,是为了让姓姜的都倒霉,他对她又何尝是真心?不过是瞧着她出身尊贵,想攀高枝罢了。

只可惜男人到底比女人蠢得多,她看得明明白白的事儿,男人还以为她少女无知,死心塌地呢。

真真是可笑!她即便瞎了眼,也不会嫁给连结发妻子都谋害的男人。

母亲是父亲的结发妻子,可父亲心中一直有着别的女人,对母亲冷淡到极点,这样的男人已然足够可恶,更何况是朱子玉这样的。

崔明月当然不会让自己陷到朱家这摊烂泥里,跟朱子玉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

还好,她的母亲是长公主,荣宠非常,哪怕她一时不慎落到如今的困局,一句年少无知受了蒙蔽,母亲定会帮她的。

姜似冷眼瞧着崔明月的反应,险些忍不住要笑。

这位崔姑娘可真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这世上竟有如此狠心,如此果断,如此厚脸皮的女子!

余光扫向朱子玉,姜似只觉痛快无比。

想必朱子玉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吧,真想问一问。

姜似亲眼瞧见了这场闹剧,终于想通了前世朱子玉为何时隔三年才娶了个寻常官宦家的女子当填房。

他这是被崔明月玩了一把,最后只能哑巴吃黄连,打落牙齿和血吞。

当然,她不会因为这个就对崔明月生出一丝好感来。

崔明月玩弄了朱子玉不假,可最大的受害者却是她的长姐姜依。

她的姐姐为这两个人的一场戏付出了性命的代价!

姜似又把目光投向那个靠着母亲哭泣的少女,一股寒意从心头陡然升起。

不,这不是朱子玉与崔明月两个人之间的一场戏。

京中品貌俱佳的男子大有人在,崔明月为何独独选上了朱子玉?

她真正的目标是长姐!

或者说,她的目标是姜家……

在这个瞬间,姜似突然想到了前世姜湛的死,心头隐隐浮现一个惊人的念头:二哥前世因为被好男色的杨盛才瞧上而惨死金水河中,今生依然照着前世的轨迹发展,无非是她插手才改变了二哥的结局。

那么,二哥与杨盛才那几个人产生交集真的只是偶然吗?还是——

姜似久久凝视着崔明月。

还是崔明月在其中推波助澜过?

一个少女为了算计长姐能与已婚男人虚与委蛇,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的?

姜似想,她大概无法验证这个猜测了,因为即便这就是事实,崔明月也不会承认的。

不过她又有了新目标:她要干掉崔明月。

这么一个人盯上了姜家,准确地说是盯上了姜家大房,不想法子干掉对方难道要等着被对方干掉吗?

姜似缓缓收回目光,垂下眼帘。

朱子玉依然不敢相信崔明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最初的震惊过后,脸色因极度激动而染上潮红:“明月,你是不是吓到了,我——”

眼见女儿拼命往后躲,荣阳长公主喝了一声:“够了!”

朱子玉一滞。

荣阳长公主缓缓从朱少卿夫妇面上扫过,唇角紧绷:“小孩子不懂事,我把女儿带回去好好教导,也请二位管教好自己的儿子,好自为之!”

荣阳长公主说完,带着崔明月拂袖而去。

长公主府的马车就停在朱府后门外,瞧起来就如街上随便一辆寻常马车。

等上了马车,荣阳长公主一巴掌甩了过去。

“蠢货!”

崔明月的婢女眼睁睁看着主子被打,吓得缩在角落里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崔明月与朱子玉私会被人撞破,婢女回去搬救兵当然不敢乱说话,是以长公主真的认为女儿与朱子玉有了私情。

也是因为这样,当荣阳长公主见崔明月没有要死要活闹着嫁给朱子玉,这才大大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离去。

崔明月白嫩的面颊迅速一片红。

“给我说说,你是怎么被蒙骗的?”

崔明月垂眸,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片暗影:“刚开始女儿不知道他的身份,还以为是为了科举一直没有成家的寒门学子……后来知道了,又一时不舍了……不过女儿现在知道错了,无论如何都不该与有妇之夫牵扯。母亲,您就原谅女儿,帮帮女儿吧……”

荣阳长公主沉默许久,靠着车壁闭上眼睛。

朱府花厅中的气氛随着荣阳长公主的离去,陡然陷入了诡异的尴尬中。

朱夫人扶着桌角摇摇欲坠。

难道真相更加不堪,儿子居然哄骗人家未婚姑娘?

“似儿,带你大姐走!”姜安诚暴喝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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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章 拭目以待

第320章 拭目以待 (第1/1页)

眼见姜依要挣扎开口,姜似自然而然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涂了麻痹之毒的尖刺轻轻刺了一下。

姜依登时浑身发麻,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姜似稳稳扶着姜依,温声道:“大姐,咱们走吧。”

既然大姐最放不下的是嫣嫣,那就更不能让她表现出离开女儿时的撕心裂肺,不然被朱家拿捏住,将来想带着嫣嫣一同离开朱府就没那么容易了。

姜依的沉默让姜安诚松了一口气。

他最怕长女拧着不走,那样的话想硬气都硬气不起来。

还好长女还算争气。

姜安诚给姜似递了个眼色,示意动作快一些。

姜似却不急,把姜依交给姜湛扶着,对朱夫人笑了笑:“朱夫人,前不久我大姐去白云寺上香,带了个叫晴儿的丫鬟回来吧?”

朱子玉猛然看向姜似。

姜似的视线毫不示弱迎上去,对朱子玉嫣然一笑。

她就是要朱子玉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免得他做了害人的事还以为所有人都是傻瓜。

朱夫人心情差到极点,听了姜似的话脸色更沉,一言不发盯着她。

姜似唇角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让人莫名生出寒意来。

“不知道大姐有没有对朱夫人提过,晴儿其实是我买下的,说起来算是我的人呢。既然大姐今日要回家,那我把晴儿也带走吧。”

朱子玉眼神骤然一缩,死死盯着姜似。

姜似却不再理会他,含笑望着朱夫人:“朱夫人答应吗?”

这种时候朱夫人哪里在意一个小丫鬟的去留,立刻命人去叫晴儿。

没过多久,一个眉眼清秀的丫鬟走了进来。

姜似见是晴儿无疑,冷冷道:“走吧。”

晴儿错愕,下意识看向朱子玉。

朱子玉低着头,整个人看起来像是霜打的茄子,再没以往的意气风发。

姜似冷眼盯着晴儿:“舍不得走?”

晴儿面色微变,忙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亲家公,亲家公——”朱少卿缓过神来,追在姜安诚身后。

朱夫人没有料到素来柔顺的长媳竟真的一声不吭跟着娘家人走,这才意识到不妙。

今日姜氏要是就这么走了,东平伯势必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她儿子的前程就真的完了。

朱夫人立刻给大丫鬟使了个眼色。

大丫鬟会意,转身离开没有多久就把嫣嫣抱了来。

“嫣嫣,你娘要走了,以后都不回来了,快些去追。”

就在姜安诚领着儿女走到大门口时,女童的哭喊声传来:“娘,娘,您去哪儿啊,您不要嫣嫣了吗?”

众人脚步一顿。

女儿的哭声让姜依心神俱碎,可她此时动弹不得,竟连回头看女儿一眼都不能。

姜安诚看着远远跑来的小外孙女却鲜少露出冷酷的神色,语气坚决道:“湛儿,似儿,扶你们大姐上马车!”

姜湛稍微犹豫了一下:“父亲——”

“聋了么?”姜安诚吼道。

姜湛重重叹口气。

眼看着母亲上了车子,嫣嫣哭得愈发撕心裂肺,跑着跑着竟摔了个跟头。

姜湛再也忍不住从车子上跳了下去,跑过去把嫣嫣抱起来,心疼哄道:“嫣嫣不哭,舅舅带你去外祖家玩。”

朱府的人立刻拦住了姜湛的去路。

姜湛大怒:“怎么,嫣嫣不能去外祖家吗?”

朱夫人心乱如麻,面上强撑着没有失态:“嫣嫣当然能去外祖家,但不是这个时候。”

她看向不远处的姜安诚:“亲家公,嫣嫣到底姓朱,眼下大人之间的事情尚未解决,你们把孩子带走可不合适。”

姜安诚一时沉默了。

他承认朱夫人说得没错。

嫣嫣是他唯一的外孙女,他如何不心疼,可是眼下要带走嫣嫣确实站不住脚。

正如朱夫人所言,嫣嫣到底姓朱,这个时候带走,姜家就是有理也要变没理了。

姜似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吩咐老秦:“带我大姐先回伯府。”

老秦点点头,扬起马鞭驾着车渐渐远去。

姜似走了回去,与父兄并肩而立。

“湛儿,把嫣嫣交给朱夫人。”姜安诚沉着脸开口。

“父亲!”

“照我说的做!”

“唉!”姜湛用力跺了跺脚,把嫣嫣递给朱夫人。

朱夫人抱过嫣嫣交给一旁的婆子,见马车已经走远了,留下嫣嫣无益,吩咐婆子把嫣嫣带回去。

“且慢。”

朱夫人警觉看向姜似。

不知为何,这位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姜四姑娘一开口,她就开始心惊肉跳。

姜似越过朱夫人走向嫣嫣。

“姜姑娘要干什么?”

姜似没有理会朱夫人的问题,微微倾身对嫣嫣柔声道:“嫣嫣,小姨向你保证,很快就来接你去找母亲,你答应小姨不要哭了好不好?”

“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姜似伸出手去,“拉钩。”

嫣嫣抽泣了一下,犹豫着伸出小指。

等嫣嫣被朱府婆子抱走,姜似转过身来,对朱少卿夫妇微微欠身:“请二位照顾好我外甥女,姜家很快就会来人接她的。”

姜似的淡定成功激怒了朱夫人。

朱夫人沉着脸,厉声道:“休想!”

姜似诧异看了朱夫人一眼。

她还以为大姐口中这位以严苛著称的婆母多沉稳,没想到这就沉不住气了。

这倒是姜似强人所难了。

只要是人就不可能完全不受情绪左右,朱夫人当然不会例外。

她引以为傲的儿子一下子成了抛弃妻子哄骗未出阁少女的禽兽,又屡屡被姜似一个小姑娘挑衅,换谁都会恼羞成怒。

姜似可不理解朱夫人的心情。

在她看来,当儿子的如此禽兽不如,当娘的还挺横,简直是欠收拾。

少女眼神如冰,嘴角笑意更凉,一字一顿道:“那就拭目以待。”

路过姜湛,姜似伸手拉了一把:“二哥,走了。”

回去的路上,姜湛频频打量着姜似。

姜似侧头:“二哥为何这么看我?”

“四妹,我发现你挺会唬人啊。”

姜似白了姜湛一眼:“谁说我是唬人了?”

要想大姐走出朱家阴影,必须把嫣嫣要过来。

“你真有法子把嫣嫣接走?”姜湛激动起来。

姜似瞥了低头跟在后边的晴儿一眼,微微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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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轻视

老秦赶着车直接到了东平伯府二门处。

阿蛮扶着姜依下了马车往内走。

看守二门的婆子笑着打了声招呼:“阿蛮,四姑娘这是累了——”

后面的话被婆子生生咽了下去,语气古怪起来:“这是大姑奶奶?”

“大姑奶奶有些不舒服,我赶紧扶她去海棠居,先不聊了啊。“

“哎,哎——”等阿蛮扶着姜依快步走远了,守门婆子才反应过来。

好端端大姑奶奶怎么回来了,而且还是这个样子?

略一琢磨,守门婆子忙去禀报冯老夫人。

姜依被阿蛮扶着走到海棠居门口,终于有了知觉,吃力指向慈心堂的方向。

此时姜依的全部重量都压在阿蛮身上,阿蛮却依然动作灵活,脚步不停把姜依拖进了海棠居。

至于姜依手指慈心堂的意思?

哎呀,她一个只有蛮力的小丫鬟哪里懂得呀。

冯老夫人接到门人的禀报,很吃了一惊,浑身都紧绷起来。

实在不怪冯老夫人紧张,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糟心事,眼瞧着这一年就要过去了,风平浪静就谢天谢地了。

“去海棠居请大姑奶奶过来。”

阿福奉了冯老夫人的命令去海棠居请人,阿蛮站出来道:“大姑奶奶起不来床了,阿福姐姐,我去给老夫人回话好了。”

在阿福心中,已经出嫁的姜依是客,眼下既然是这般状况,当然没有强要客人起来的道理,只得带着阿蛮去复命。

冯老夫人一瞧姜依没过来,眉立刻皱起,冷声问:“大姑奶奶人呢?”

面对冯老夫人阿蛮可没有寻常下人的畏缩,脆声道:“在海棠居歇着咧。”

阿福附在冯老夫人耳边说了姜依的情况。

“怎么回事儿?”

阿蛮眨眨眼:“婢子不知道呀,姑娘让婢子先送大姑奶奶回来的。”

一旁阿福暗暗咬牙。

这个阿蛮也是个滑头,刚刚还说来给冯老夫人回话,结果一问三不知。

“四姑娘人呢?”

“姑娘与大老爷在一起呢,算时间快回了吧。”阿蛮不确定道。

冯老夫人干脆闭了眼,默默等姜安诚回府。

姜安诚回来后直奔慈心堂,没等冯老夫人盘问,就把今日的事细细道来。

冯老夫人听完了,气得手抖:“爷们在外头与别的女人有牵扯,你就把女儿带回娘家?”

“娘,朱子玉那畜生不是只与别的女人牵扯这么简单,他存了害依儿的心思啊!”

冯老夫人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然:“这不过是你们的猜测,做不得准。再者说,荣阳长公主放出那样的话把女儿领走,显然是要与朱家撇清关系的,谁能动摇依儿的地位?你现在不管不顾把人带回来,有没有想过以后如何收场?”

姜安诚诧异不已:“什么如何收场?儿子把依儿带回来,当然是要与朱子玉和离。”

“不可能!”冯老夫人声音一高,骇得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忙低下头去。

冯老夫人腾地站了起来,怒火冲天指着姜安诚骂:“你休想!除非我死了,姜依才能与朱子玉和离!先是四丫头退亲,后是二丫头义绝,现在大丫头又闹和离。老大,你不看着伯府成为全京城的笑话不罢休吗?难不成还没丢够人?”

一声冷笑响起。

众人目光骤然落到出声之人的身上。

冯老夫人因为姜似这声笑越发火大,一字一顿问道:“四丫头,你笑什么?”

姜似往前走了一步,离着冯老夫人近了些,神色坦然:“孙女想笑,当然是因为可笑!”

冯老夫人扬起了拐杖:“你说什么?”

姜湛一脸戒备盯着冯老夫人,只等拐杖要是往妹妹身上落就抢过来。

姜似却半点没在意那根拐杖的威胁,语落如珠:“孙女退亲,是因为安国公府季三与民女私奔殉情;二姐义绝,是因为长兴侯世子虐杀无辜女子;父亲要大姐与朱子玉和离,是因为朱子玉与长公主的女儿私通,存了谋害发妻的歹心。祖母,京城人看笑话也是看他们的笑话,我们姐妹说到底都是受害者,哪里丢人了?”

“哪里?”冯老夫人快要被大放厥词的孙女气死了,恨声道,“谁让你们托生成女儿家?这个世道可不是靠讲理的,你以为男方成为笑话,女方就能置身事外?倘若真是如此,为何你至今无人上门提亲?”

“母亲!”姜安诚不料冯老夫人一个当祖母的会对孙女说出这般刻薄的话来,当下脑门一热脱口而出,“谁说无人上门提亲了?只是儿子不大满意,给拒了。”

冯老夫人不料随口一说还有这种意外收获,当下吃惊得连姜依的事都给忘了,定定望着姜安诚:“谁家来提亲了?”

姜安诚话说出口就后悔了,抬手摸了摸鼻子。

已经婉拒了人家的提亲,现在又拿出来说,似乎不大厚道。

冯老夫人嗤笑一声,一个字都懒得说。

她就知道老大是为了女儿打肿脸充胖子。

这声嗤笑成功激将。

姜安诚挥手把屋内伺候的下人赶出去,无视姜似阻止的眼神,笑道:“一直没跟您说,甄家前不久向儿子求娶似儿呢。”

“哪个甄家?”冯老夫人下意识想到一个人,心中立刻否认。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那个甄家!

“当然是顺天府尹甄大人,他替长子求娶似儿。”话说出来,姜安诚有些得意,“母亲应该听说过甄大人的长子吧,就是今年秋闱的解元郎。”

姜湛与冯老夫人同时倒抽了口冷气。

他妹妹什么时候被甄大人盯上的?简直防不胜防。

冯老夫人就是另一个反应了:“老大,你说什么胡话?”

“母亲,这种事我会乱说?要是没有这回事儿,传出去儿子还做不做人了?”

听姜安诚如此说,冯老夫人信了大半,狐疑打量着姜似,震惊之余竟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甄家怎么会看中四丫头?”

姜似也不知道怎么谈着大姐的事就扯到她身上了,听着冯老夫人的话心头火起,淡淡道:“孙女有个最大的长处,祖母莫非一直没有发现?”

第322章 赌约

“你有什么长处?”冯老夫人满是不耐。

姜似认真道:“长得好。”

“噗嗤。”姜湛忍不住笑出声来。

冯老夫人愣了好一会儿,气得嘴唇哆嗦:“四丫头,这是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娶妻娶贤,高门大户娶妻看重的是女子的德行出身,容貌是最不重要的。你这话传出去,知不知道会让多少人耻笑?”

“是,祖母说得有道理,这样看来甄家是看上孙女的德行了。由此可见,真正清贵的人家绝不会是非不分,明明是男方的错却要看低没有丝毫过错的女方。”

冯老夫人被姜似噎得脸色反复变化,最后沉着脸问:“老大,甄家提亲的事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又没准备答应,就没提。”

冯老夫人扬起拐杖在姜安诚脚边重重一顿:“你莫不是魔障了?”

姜安诚皱眉:“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甄大人是三品大员,深得圣眷,儿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小小年纪已经是解元郎,等来年春下场考个进士是铁板钉钉的。这样好的亲事你为何不答应?”

姜安诚飞快扫了姜似一眼,心道他也想答应啊,可女儿看不中有什么办法?

这个理由当然不能说出来,姜安诚轻咳一声:“也不算顶好。一家有女百家求,怎么能才来一个上门提亲的就答应呢,总要再往后边瞧一瞧。”

姜湛不由点头。

父亲大人说得不错,四妹好不容易从火坑跳出来,再许人家一定要睁大眼睛瞧清楚。

说起来,如果非要给四妹挑个男人,他觉得余七哥比甄家小子强多了啊。

他喜欢余七哥!

“糊涂!”冯老夫人抓着拐杖的手抖了抖,恨不得把长子不开窍的脑袋敲醒了。

一家有女百家求,那也要看来求的是什么人家。有甄家那样的人家在先,往后瞧什么?

“你是怎么回绝的?”冯老夫人不甘心追问。

“就说女儿还小,想再等等。”

“等什么!”冯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把拐杖往姜安诚身上招呼了一下,神色扭曲,“你这就跟甄家说,答应他们的提亲!”

“母亲——”

冯老夫人缓了缓,扫了姜似一眼,眼神犀利:“甄家的亲事若是成了,我就答应大丫头与朱家和离!”

朱子玉与崔姑娘被那么多人堵在屋子里,想把事情压下是不可能了,而走科举一途的人最重要的就是声誉。闹出这样的丑事,朱子玉的前程就算完了。

这样一来,弃了朱家这门姻亲算不上可惜,顶多是府上几个姑娘陆续出事不好听罢了。

而这些虚名当然比不上与甄家结亲来得实惠。

“母亲,这是两回事,我不答应!”

冯老夫人冷冷扫了姜安诚一眼,从眉心的川字到嘴角的横纹都透着不容拒绝:“若是这样,我这就命人把大丫头送回朱家去。老大,你莫要忘了,我是你娘,你莫非要忤逆不孝?”

在大周,“不孝”的帽子足以压得人抬不起头来。

大周之前曾被异族统治,破坏了先前历朝历代孝治天下的国策,而到了大周初建,便重兴孝道,把孝视作风化之本。

一个人要是传出不孝的名声,别说是做官袭爵,就是寻常与人来往都会遭人鄙夷,而这人的子女更会受人轻视。

一个人都不孝顺父母,还指望他能教好子女吗?

当然,不孝子依然不在少数,但这些人的父母往往为了家族与子孙后辈着想反而会替不孝子掩饰,不敢让外人知道实情。

冯老夫人用“孝”来逼姜安诚就范,令姜安诚绝望又痛心,几乎是不可置信望着她,喃喃道:“母亲,您不能这样……”

他可以不要东平伯的名号,可是儿女怎么办?他当父亲的已经够无能,总不能再因为自己的名声连累孩子们。

冯老夫人抬了抬眼皮,吐出两个字:“我能。”

姜似冷眼看着祖母对父亲的逼迫,抿了抿唇。

世道就是这样怪,爱得少的那一方总是占据着优势,比如许多作天作地的儿女对父母,比如祖母对父亲。

“我不愿意。”姜似淡淡开口。

正与长子较劲的冯老夫人把注意力投过来,几乎要被姜似的无畏气笑了,冷冰冰道:“四丫头,这事还轮不到你愿不愿意,什么时候婚姻大事也能让小辈做主了?”

冯老夫人对姜似已经不满到极点,然而对上那张出众的脸,还是把火气埋在了心里。

无论嘴上如何说,她不得不承认姜似的话是对的:四孙女最大的优势大概只有这张脸了。

对于有用处的人,冯老夫人愿意稍稍忍耐。

姜似早已把冯老夫人看个通透。

在这位祖母心里大概只剩下了利益,对付这样的人其实也不难,扯掉那些没用的,用利益说话就行了。

“孙女并没兴趣讨论什么婚姻大事,不过是觉得祖母未免看低了孙女。”

冯老夫人眼神一沉,定定望着姜似。

姜似与冯老夫人对视,嫣然一笑:“祖母难道觉得除了甄家,孙女不能嫁到更好的人家吗?”

冯老夫人被那一笑险些晃花了眼,无端有了听下去的耐心,理智上还是觉得荒谬:“你以为自己还能嫁到比甄家更好的人家?”

“祖母,那咱们就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就赌孙女能嫁入比甄家更好的人家,倘若不能,孙女任由祖母安排。当然有个前提,大姐的事交给父亲处理,祖母不要再插手。”

冯老夫人定定看着姜似,眉越皱越紧,好一会儿才道:“四丫头,你说要嫁给比甄家更好的人家,那什么时候嫁?连个时限都没有,这不过是一句空话而已。”

“最迟明年定亲。祖母要赌么?”

冯老夫人盯着姜似许久,点了点头:“那我就等着看。”

一年的时间,她还等得起。

姜似弯唇笑了:“就让父亲与二哥当见证好了。”

既然已在虎狼窝,那去闯一闯别的虎狼窝又何妨,更何况到时候还有人与她并肩前行。

姜似想:原来下定决心只是一瞬间的事。

第323章 宫里来人

也许是多日来的犹豫彷徨终于有了答案,姜似竟没来由觉得轻松起来,好似一直悬在半空的石头终于落到实地上,即便知道那条路崎岖难行,下了决心就不再后悔。

姜湛一听,拼命冲姜似挤眼睛:“四妹,婚姻大事怎么能拿来打赌?”

你难道忘了雀子胡同的余七哥了?

姜安诚亦不同意姜似的决定:“似儿,你大姐的事父亲会想法子解决,你不能拿自己的婚事胡闹!”

姜似看着父兄着急的样子扑哧一笑:“父亲,二哥,我要真的嫁到比甄家更好的人家,你们该为我高兴才是。”

姜湛急得骂起来:“高兴个屁!门第再高,要是男人不靠谱有什么用?大姐、二姐嫁的人家都不差,结果呢?”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帮余七哥一把的,后悔啊。

姜安诚难得赞赏看了姜湛一眼,连连点头:“你二哥说得不错,门第出身不过是锦上添花,真正过得好不好,还是看嫁的人是否可靠。”

“可是出身低微的人未尝可靠,或许更不可靠呢。”姜似淡淡道。

出身高低都是相对而言的,在伯府看来,大姐与朱子玉算是门当户对,而相对于崔明月,朱子玉算是出身稍低了。

而朱子玉还不是存了攀龙附凤的念头,才生出谋害发妻的歹念来。

至于寻常人家,男人因为贪杯好赌欠了债把媳妇送给人家睡都不稀奇……

心中闪过这些念头,姜似突然怔住。

重生一场,她似乎看哪个男人都有问题,唯独郁七竟成了最可靠的人。

她什么时候有这么危险的想法的?姜姑娘默默鄙视着自己。

姜似的话把姜安诚问住了。

是啊,谁说出身低微的人就更可靠一些?这样的人一旦得了机会说不定能舍弃一切往上爬……

冯老夫人看向姜似的眼神立刻有了几分赞赏。

没想到四丫头在这方面竟是个通透的。

“父亲放心,女儿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的,眼下还是先解决大姐的事最重要。”

谈到姜依的事,气氛陡然沉闷下来。

一个婆子快步走进来:“老夫人,宫里来人了?”

“宫里?”冯老夫人一愣之后整理了一下衣衫,由婆子扶着走了出去。

宫里来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内侍,冯老夫人仔细看了一眼,面色微变。

这是太后身边的公公。

“老夫人,请您与伯爷借一步说话吧。”内侍尖声尖气开了口。

姜似兄妹被冯老夫人打发出去。

姜湛频频回头,眉宇间染上担忧,低声道:“四妹,你说宫里为何来人了?”

姜似薄唇轻抿,淡淡道:“左不过是为了崔明月。”

姜湛脚步一顿:“崔大姑娘闹出这种丑事来,莫非宫里还想压下去?”

姜似回望着慈心堂叹了口气:“崔明月是皇上的外甥女,太后的外孙女,这种丑事不压下去莫非还要闹得人尽皆知?哪怕人们都知道女方是谁,至少明面上不能提。”

“岂不是便宜了她!”

“一口吃不了个胖子,朱子玉讨不到便宜就成。”姜似对此很看得开。

天然的身份差距摆在这里,有些事情急不得。

再者说,哪怕有皇室压着不能公然提起崔明月的丑事,她的名声也彻底没了,将来想出入皇宫或任何正式场合都不大可能。

对崔明月这样的天之骄女来说,落入这样的境地恐怕比死还难受。

姜似突然想到了一事,斜睨着姜湛:“二哥怎么认识崔明月的?”

“啊?”

姜似一瞧,越发觉得古怪,一双黑亮的眸子微微眯起来。

在妹妹审视的目光下,姜湛耳根微红,左右看看无人,小声道:“崔明月好像打算对我使美人计……”

姜似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姜湛忙把她扶住,恼道:“四妹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姜似平静了一下,含笑道:“我觉得二哥不为美色所惑很好,如二哥这样的男子太难得了。”

心中却已怒火滔天。

崔明月可真是好样的,玩弄朱子玉不说,竟连二哥都不放过,这笔账早晚要算!

姜湛重重叹了口气:“我好点、坏点有啥用,总不过便宜别人家姑娘。倒是四妹,你要嫁人可要睁大眼睛瞧清楚了,不能为了与祖母的赌约就糟蹋自己。”

姜似被姜湛逗笑了:“便宜别人家姑娘?二哥你这样自夸也不脸红。”

姜湛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眼看着姜倩与姜依所遇非人,他确实对唯一的妹妹担心到极点。

要是遇到曹兴昱与朱子玉那样的人渣,妹妹还不如不嫁,他养一辈子好了。

见姜湛愁眉苦脸的样子,姜似心中流淌过阵阵暖意,柔声道:“二哥真的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的。”

姜湛抬手想揉揉妹妹头发,却发现今日妹妹发髻有些复杂,揉乱了恐怕要挨骂,遂悻悻放下手来,叹道:“去瞧瞧大姐吧。”

海棠居里,姜依已经恢复如常。

对先前身体突然动弹不得,她并没多想。

一个人伤心到极致,整个人好像要死掉了,身体一时出现异常有什么奇怪呢。

姜似兄妹进来时,就瞧见姜依表情木然靠着屏风发呆。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并肩走了过去。

“大姐。”姜湛喊了一声。

姜依眼珠微动,看向姜湛。

“大姐,你别伤心了,为了朱子玉那样的人不值得。”

姜依垂着眼睛没吭声。

“大姐,你就在家里安心住着,我会在金吾卫好好混的,以后当你与四妹的依靠。”

姜依颤了颤睫毛,眼泪簌簌而落,依然没有开口。

姜湛束手无策看向姜似。

姜似挨着姜依坐下来,拉住她的手:“大姐,你是不是在想嫣嫣?”

提到嫣嫣,姜依脸上立刻布满痛苦,被姜似握住的手颤抖起来。

“大姐,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让嫣嫣到你身边来,所以你先要振作起来,不要糟蹋自己的身体,好吗?”

“嫣嫣……真的能跟着我?”姜依好似木偶陡然被注入了活气,终于有了反应。

“一定!”

姜似劝慰完姜依去了书房,语气淡漠吩咐阿蛮:“叫晴儿过来。”

第324章 审问晴儿

第324章 审问晴儿 (第1/1页)

海棠居正房的西次间布置成了书房,陈列简单,整洁干净。

天还尚早,稀薄的阳光从窗棂洒进来,勾勒出坐在窗边少女的纤细与柔软。

晴儿走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美好画面。

可那纤柔绝美的少女落在她眼中,却如高山的雪,湖上的冰,美则美矣,却令她没来由心头发毛。

晴儿被带到姜似面前,阿蛮喊了一声:“姑娘,人来了。”

姜似微微颔首,示意阿蛮退下。

阿蛮退到门口站着。

晴儿顶着莫名压力向姜似行礼:“婢子见过姑娘。”

姜似托腮,打量着晴儿。

真像。

人都说她与圣女阿桑很像,可她没有见过阿桑,只见过那副藏在郁七书房中的画像,所以那种感慨远没有现在强烈。

晴儿与雨儿可真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大概唯一不同的便是她们的气质了。

姜似想到民宅中的雨儿,虽然荆钗布裙,可走路间依然不经意流露出几分妖娆来,而眼前晴儿却实打实寻常小丫鬟的做派。

姜似不语,晴儿就不敢动,很快便觉得腿发软,鼻尖冒汗。

书房里生了炭火,与外头的寒冷隔了一墙一窗,却成了两个世界。

在这般沉默中,姜似终于开口:“我该叫你晴儿呢,还是雨儿?”

虽然忐忑却还算镇定的晴儿猛然抬头,错愕看着姜似。

姜似微微一笑:“还是叫你晴儿吧,想来人可以换来换去,一个名字倒是没必要换来换去的。你说是么?”

晴儿脸上血色几乎瞬间褪了个干干净净,浑身开始发抖。

姜似懒懒靠在椅背上,放在桌面上的手莹白如玉,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桌面,发出有规律的咚咚声。

那声音每响起一下,晴儿的心就缩紧一分。

“说说吧,朱子玉找到你们姐妹,打算怎么对付我大姐?”施压够了,姜似貌似漫不经心问了出来。

晴儿下意识后退半步,连连摇头否认:“婢子不知道姑娘说什么……”

姜似笑了起来。

少女的笑很轻柔,干干净净如被泉水洗涤过,那泉却是冰泉。

而少女的眼睛比笑声还冷,好似结了厚冰的寒潭,这么看着人就能把人冻僵。

“过来。”姜似冲不断后退的晴儿招了招手。

她的手是柔软的,犹如招摇的水草,让人心生恐惧却又躲无可躲,只能被紧紧缠住。

晴儿战战兢兢站到姜似面前来。

姜似便笑了:“晴儿,我既然能叫出雨儿的名字,你该不会认为我不知道她在何处吧?”

晴儿直直瞪着姜似,眼中错愕、惊恐等种种情绪交织而过。

姜似凝视着晴儿,唇畔是没有温度的笑:“我会杀了她!”

晴儿猛然打了个哆嗦。

那笑绽成了绚丽迷人的花朵:“反正你们姐妹本来就打算共用一个身份出现在人前,那我就成全你们好了,你的回答不能让我满意的话,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杀了她。”

说到这里,那轻柔冷然的声音微微停下,越发令人生寒:“我还会割下她的头,让你瞧一瞧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闭上眼睛后是个什么样子——”

“别说了!”晴儿终于崩溃,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守门的阿蛮探头往屋内看了一眼,撇了撇嘴。

这就吓到了,真是没出息。

说起来,还是她这个大丫鬟称职,看着姑娘杀人放火,她说什么啦?

只恨姑娘最近总不带着她!

姜似不再开口,静静看着晴儿反应。

好一会儿后,晴儿放下手,苍白如雪的脸上残留着恐惧,眼神灰败下来,带着认命的意味。

“我说……”她一开口,眼泪就先掉了下来。

姜似敲了敲桌面,不耐烦道:“哭若有用,我还杀人干什么?”

晴儿哭声一滞,垂头道:“雨儿是我孪生姐姐。我们一家在进京的路上爹娘先后离世,只剩下哥哥与我们姐妹相依为命。为了活下去,哥哥把姐姐卖入了青楼,谁知道没多久哥哥就迷上了赌钱,不仅把姐姐的卖身钱输了一干二净,还欠了不少债……”

接下来的故事几乎与所有染上赌瘾的人一样,输光了钱又欠了债,晴儿兄长就打上了妹妹们的主意。

先是频繁去燕春班找雨儿要钱,当把雨儿榨干后,又准备把晴儿卖了还赌债。

“我不甘心被卖入青楼就跑到了街上,朱公子就是那时候出现的。他给了哥哥一些银钱,叮嘱哥哥不要卖我就离开了。我太了解哥哥了,等他败光了朱公子给的银钱定然还会打我的主意,本来打算找个机会偷偷逃走,可是哥哥威胁我说要是不老实敢逃,他就杀了我姐姐。没办法,我只能认命等着和姐姐一样落入青楼的那一天。谁知道……”

晴儿怯怯看了姜似一眼,接着道:“朱公子竟然又偷偷找到了我,要我演这样一场戏,答应我事成之后不仅让我能过上安稳的生活,还会把我姐姐赎出来……”

这个诱惑的确够大。

姜似弯了弯唇角,再问:“那么他要你如何害我大姐?”

晴儿咬了咬唇,在对方清亮的眸光注视下知道蒙混不过去,老老实实交代道:“朱公子要我努力博取大奶奶的信任,等时机成熟了,就让姐姐悄悄进府扮成我的模样,以替朱公子传话的借口把大奶奶哄出去,到时候会有别的男子在那等着大奶奶——”

一声响打断了晴儿的话,是姜似折断了手中笔。

“继续。”姜似把断笔丢到一旁,重新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

“我会在那时候去大厨房或者任何人多可以证明我在的地方,姐姐把大奶奶引去后就会离开朱府。等大奶奶与朱公子安排的男子的“奸情”被人撞破,大奶奶定会说是被姐姐叫去的,所有人都会认定大奶奶说谎……”

姜似摆了摆手,示意晴儿不必再说下去。

晴儿住了口,忐忑不安看着姜似。

她不知道这个可怕的姜姑娘会如何处置她。

姜似点了点铺在书桌上的纸张:“来吧,在这里画个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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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5章 三罚

看着面前的白纸黑色,晴儿眼睛猛然睁大了几分,睫毛抖个不停。

姜似笑着安抚她:“别怕,就伸出手指蘸上朱砂按一下就好了,比写字简单。”

门口阿蛮默默望天。

姑娘,您真会安慰人。

晴儿显然更怕了,迟迟不敢伸手。

姜似俏脸一冷:“怎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敢做,承认却不敢?”

晴儿扑通跪了下来,哭求:“姑娘,您饶了我吧,我再不敢了……”

姜似冷笑:“求饶有用,还需要衙门干什么?”

晴儿迟疑看着姜似。

少女冷冰冰看着她,神色是不容拒绝的强硬。

“姑娘,我不是存心害人的。实在是没办法,当时要是不答应朱公子,我与姐姐就被哥哥祸害死了……”晴儿存着最后一丝奢望求饶。

姜似眼神越发深沉,嘴角挂着讥笑:“为了自己与亲人活下去就可以理直气壮害无辜的人?你是哪来的脸说出这种求饶的话来?好了,痛快些签字画押,我若高兴说不定不会交给官府,若是再啰嗦,那我就去找雨儿了……”

“我画!”一听姜似提到雨儿,晴儿彻底没了坚持的勇气,含泪在纸上按下手印。

姜似吹了吹墨迹,把纸张叠起收好。

这一夜,许多人彻夜无眠。

姜依就歇在了海棠居。

夜已深,外头陡然风大了起来,呼呼拍打着窗,室内却温暖如春。

姜似紧挨着姜依睡下,侧身看着毫无睡意的长姐。

“大姐,睡不着么?”

姜依轻轻颤了颤眼帘,没有应姜似的话。

姜似从锦被中伸出手,拥住了姜依纤弱的身体。

昏暗的灯光,安静的屋内,疾风呼啸的寒夜。

姜依的心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妹妹温柔的声音好似飘来的浮木,让她有了一点点希望。

“大姐,嫣嫣离开你,想来也睡不着。”

这个时候,姜似不会犯傻问姜依是不是还爱着朱子玉。

她十分明白长姐的心情。

对一个男人信任爱恋那么多年,哪怕一朝之间看到了那个男人最丑陋的一面,又怎么可能立刻斩断情丝。

长姐在这个时候需要的是时间,用时间这块最冰冷的磨刀石一点点打磨那颗柔软的心,最终想起那个男人能平静骂一声“畜生”,这便是时间的宽待了。

她相信会有这么一天,但不是现在。现在她要做的是用嫣嫣来激起长姐面对一切的勇气。

而姜依在听到姜似提及女儿时果然有了反应。

她用力揪着姜似雪白的里衣,无声哭了起来。

姜似湿了眼角,柔声道:“大姐,嫣嫣很快会来陪你的,以后你与嫣嫣就住在这里,有父亲,有二哥,有我,咱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姜依扯着姜似衣袖的手格外用力,哭声突然放大了。

睡在外间的阿巧悄悄翻了个身,心中叹了口气。

大姑奶奶可真可怜,这样看来,还是姑娘活得自在。

嗯,其实半夜溜出去闲逛或者半夜有个俊俏公子翻墙进来闲逛也没什么不好的。

大姑奶奶倒是温柔规矩又守礼,最终又如何呢?

正安慰着长姐的姜似不知道,在这个寒冷的深夜,她的另一名大丫鬟阿巧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天还没有蒙蒙亮,需要上朝的官员就已经顶着冷风打着灯笼走出了家门,向乾清门赶去。

景明帝同样早早起来,由内侍服侍着穿戴妥当,开始一天的政事。

昨夜景明帝偷看话本子睡晚了,现在头脑还有些昏沉。

见景明帝精神不济,大太监潘海小心翼翼提议道:“皇上,奴婢给您端一碗醒神汤来吧。”

“不用了。”景明帝摆摆手拒绝。

每日早朝左不过那些事,实在无趣得紧。

当然,景明帝抱怨归抱怨,他还是很享受这种无趣的。

无趣,则意味着没有大事、坏事、烦心事发生,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看话本子消遣,不然作为一个明君要夜不能寐、忧国忧民的。

有些困,回头睡个回笼觉,处理完了政事还要把剩下的话本子看完,昨夜正瞧到精彩的地方就被潘海给没收了!

景明帝一眼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孔,长久以来养成的敏锐使他立刻感到不对劲。

怎么有些家伙跟打了鸡血似的?

景明帝旋即在心里默默下了结论:看来有人要倒霉了。

果然,等日常说完,立刻有数人争相恐后出列,弹劾的还是同一人:翰林院庶吉士朱子玉。

快过年了,这些御史正愁完不成业绩呢,你一个本该作为天下读书人表率,品质无暇的庶吉士居然闹出这样的事来,不弹劾你留着过年吗?

听几位御史慷慨陈词骂完,景明帝也惊了。

一个前途无量的庶吉士,居然养了外室还以夫妻名义相称?

这种蠢材是怎么考上进士的?

景明帝摩挲着下巴有些不爽。

今年为了喜欢的女人无视世俗礼教的事还真多,先是安国公府的小子,现在又是朱少卿的儿子。

这种事发生在话本子里叫感天动地,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在现实中,是说他没有管教好,子民已经无视规矩礼教了?

一定是先前对安国公轻拿轻放的处置给了这些人错觉。

这种歪风邪气不可助长!

景明帝陡然沉下脸:“众卿所言甚是,就革去朱子玉官职,终身不得录用吧。”

“皇上圣明。”几位御史莫名有些憋屈。

没想到皇上处置这么利落,简直让他们没有发挥的余地。

“大理寺右少卿朱得明管教无方,就降为正五品寺丞吧。”

众臣一惊,暗道皇上这次还真不留情面。

儿子犯错坑老子很正常,但一下子官降两级,估计朱少卿要哭晕了。

景明帝缓缓扫了众臣一眼,又道:“安国公罚俸一年。”

众臣这下子懵了。

关安国公什么事?

想起来了,安国公的幼子春末的时候闹出了与民女殉情的事,不过人家都成亲好几个月了啊。

景明帝似乎料到了众臣在想什么,淡淡道:“补罚。”

众臣表情一阵扭曲。

还能这样?

景明帝这一连三罚到底表明了某种态度,使众臣心生凛然。

“与朱子玉厮混的女子是什么来历?”

第326章 加深印象

景明帝问出这句话,众臣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微妙了。

皇上问得有点宽啊。

一般来说当人外室的女子还能是什么身份?好了说是贫苦人家的女儿,而大多都不是什么正经出身。

发生了这种事,关键在怎么收拾身在仕途的男子身上,谁会关心一个外室什么来历。

众人眼神微妙还有一层原因:看热闹的人流传那个外室姓崔,还是个大姑娘打扮,现在有种说法,那个女子是荣阳长公主之女崔大姑娘。

这个传闻有些离奇,朱府与东平伯府对此皆缄默不语。

但无风不起浪啊,说不准是真的呢?

当然,不管真的假的,他们在这种场合是不会拿女子身份说事的。

景明帝冷眼瞧着众臣神色,半点不觉尴尬。

怎么了,他好奇问问不成么?

景明帝最终没有得到答案,在众臣诡异的沉默中悻悻散朝。

回了御书房,景明帝往龙椅上一坐,越想越觉得古怪。

那些老家伙态度未免太奇怪了些。

思来想去,景明帝喊道:“潘海。”

潘海忙道:“奴婢在。”

“这个事情这么热闹,很多人都知道了吧?你去打听一下具体情况。”

潘海是东厂提督,打探情报自不在话下,很快就一脸古怪回来复命。

“怎么?”相伴多年,不只潘海了解景明帝,景明帝同样了解潘海,一见他的神色就知道有问题。

潘海只沉默了一瞬,便如实禀报:“回禀陛下,与朱子玉有牵扯的那名女子是崔绪与荣阳长公主之女……”

见景明帝一时没有反应,潘海体贴补充道:“您的外甥女……”

景明帝险些抓起龙案上的砚台砸破潘海的头。

潘海这个混账,难不成以为他年纪大了脑子不灵光了?他当然知道荣阳的女儿是他外甥女!

景明帝站了起来,被这个消息气得在御书房里来回打转,连藏在堆成小山般的奏折之下的话本子都失去了吸引力。

话本子算什么?有堂堂一国之君的外甥女与有妇之夫搅在一起更令人吃惊吗?

要是话本子上有这种故事,他还要笑骂一声荒唐。

“确定了?”景明帝脸上挂不住,追问。

潘海低着头:“荣阳长公主去了朱家,慈宁宫那边有人去了东平伯府……”

景明帝又诧异了:“这与东平伯府有什么相干?”

最近东平伯府似乎频频在他耳边出现,以至于一个寻常伯府他竟印象深刻起来,甚至还记得他们府上有位得了他玉如意的四姑娘。

也不知道那倒霉丫头嫁出去没——景明帝忽然觉得自己操心有点多,尴尬回神。

潘海提到东平伯府也是一脸古怪:“回禀陛下,朱子玉的发妻正是东平伯府的大姑娘,事情发生后东平伯就把女儿带回府中了。”

景明帝沉默了一会儿,起身前往慈宁宫。

人上了年纪就畏寒,天一见冷太后就窝在烧着火龙的室内不再出屋了。

往日里听一场戏,抄一卷经书,吃着外边见不着的新鲜蔬果,日子平静且自在,可是今日太后的心情好似冬日的阴天,糟糕至极。

“皇上驾到——”

一声通传令正闭目养神的太后立刻睁开了眼。

景明帝大步走了进来。

“母后在休息么?”

太后整理了一下心情,笑道:“皇上快坐。”

景明帝挨着太后坐下,顺势把滑落到地上的薄毯捡起来替太后盖在膝头。

哪怕这样暖如春日的屋子,到了冬日,太后的膝盖还是受不住。

景明帝记得是为什么。

那时候他还是无依无靠的皇子,因奸妃谗言惹了父皇大怒,罚他去跪到冰天雪地里。

还是皇后的太后闻讯赶来,跪在他身边向父皇求情,跪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求得父皇回心转意。

可是从此之后太后就落下了腿疾。

景明帝想着这些,那些质问就默默咽了下去,伸出手替太后轻轻捏了捏腿。

“皇上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没事,就是想母后了。”

太后闻言长眉舒展,眼角堆起了笑纹。

景明帝到底什么都没提,陪太后坐了一会儿便起身离去,

等景明帝一走,太后舒展的眉却皱起,脸色沉了下去。

知子莫若母,皇上虽不是她亲生的,却是她从小带大的。眼下不早不晚,不年不节,皇上突然过来又什么都没说离开,这其中一定有事。

太后略一思索便想到了缘由。

皇上定然是听说明月的事了。

想到崔明月,太后脸上就结出冰霜。

这个丫头实在太胆大妄为,简直令她失望透顶!

“太后,荣阳长公主携崔大姑娘求见。”

太后摆摆手,冷冷道:“让她们回去。”

荣阳长公主进宫向来都不用通传,这还是头一次没见到太后的面就被打发回去。

等回到长公主府,荣阳长公主立刻火了,抄起手边茶杯狠狠掷到崔明月身上,怒骂道:“瞧瞧你干的好事!”

好在那茶杯是空的,并无茶水溅到身上。

崔明月承受着那一下疼,委屈哭泣:“母亲,女儿真的知道错了,外祖母以后难道再也不想见女儿了吗?”

荣阳长公主恨恨瞪了女儿一眼:“你做出这样的丑事,还指望太后把你当成掌上明珠?趁早熄了这份妄想,以后留在府里少出去丢人现眼!”

崔明月用力咬了咬唇,这才后悔了。

早知道就像当初暗中推波助澜让杨厚承与姜湛认识那样,躲在后边比亲自出手安全多了。

“女儿一时糊涂,谁知道看起来斯文可靠的男人会骗人呢……”

荣阳长公主眼中陡然射出冷光,想到朱家被御史争相弹劾的下场,这才压下心底的暴戾。

此时的朱府,在接到圣旨后一片愁云惨雾。

朱子玉听到“终身不得录用”的旨意,直接就昏死了过去,犹如一条上了岸的死鱼直挺挺躺在太阳底下,散发着令人嫌恶的腥臭味。

无人顾得上扶他。

朱夫人犯了心绞痛,捂着胸口缓缓往地上滑,引得丫鬟婆子连连惊叫。

朱少卿失魂落魄走到朱子玉面前,狠狠踹了一脚却不解恨。

官降两级,前途无量的长子绝了仕途的路,朱家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他作了什么孽,才生出这种孽子!

第327章 痛打落水狗

第327章 痛打落水狗 (第1/1页)

相比朱府的凄风苦雨,安国公府却好似莫名其妙挨了一闷棍。

朱少卿的儿子犯事,凭什么安国公被罚了一年俸禄?这简直是无妄之灾!

安国公还算沉得住气,安国公夫人卫氏却火冒三丈,数落儿子舍不得,寻了个由头就把巧娘发作一通。

巧娘回了屋,趴在枕头上痛哭。

季崇易走到门口时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哭声。

他当即脚步一顿,本就黑沉的脸愈发阴郁。

国公府莫名其妙又被人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再次成为人们口中笑谈,他何尝好受?

那些多年的玩伴如今见了他都怪怪的,好像他犯了十恶不赦的罪。

可实际上,他只不过顺着自己的心意娶了一个女人,仅此而已。

比起那些流连青楼妓馆、纳美妾收通房的玩伴,他到底犯了什么错?

那种被朋友隐隐排斥的感觉令季崇易苦恼又无所适从。

而好不容易在国公府沉寂的那些隐含指责埋怨的目光再次无处不在,就更令季崇易郁闷了。

他怀着这般心情走向休息之处,却听到了妻子的哭声。

若是放到数月前,听到这样的哭声,他第一反应就是担忧心疼,定会立刻进去问个究竟,再把妻子搂在怀中安慰一番。

可是现在季崇易感受到的只有厌烦。

被母亲训斥了,妻子要哭;被妹妹冷脸了,妻子要哭;被下人们怠慢了,妻子还要哭……

可他也会烦,也会累的。

他难道就没有痛苦烦躁想哭的时候吗?只不过他是个男人,而眼下这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没有资格哭,也没有脸面哭。

但是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希望在心灰意冷的时候,回来后面对的不是一张委委屈屈的脸,而是一杯热茶,一声软语。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会在他怀中放声大笑的少女不见了?

季崇易默默转身,向书房走去。

守在门口的丫鬟欲言又止,看着季崇易远去的背影最终摇了摇头。

这才几个月呀,三公子对三少奶奶就如此冷淡了,亏她当初还暗暗艳羡三少奶奶的好命呢。

不过——丫鬟眉眼一转,嘴角噙了笑意。

三公子对三少奶奶冷了情岂不是正好,不然哪有别人的机会呢。

在丫鬟们看来,她们身份低微,与大家贵女比不了,可既然一个平民之女都能嫁入国公府当少奶奶,她们当个妾也不算痴心妄想。

皇上对朱府的处罚让姜安诚抚掌称快,可处理长女与朱子玉和离一事却遇到了麻烦。

朱家不愿意签下和离文书,只因上面明确提到朱子玉与姜依之女嫣嫣随其母而居。

冯老夫人见到皇上对朱家的处罚,恨不得与失了圣心的人家撇清干系,见两家和离卡在嫣嫣身上,当即便对姜安诚道:“嫣嫣姓朱,本就是朱家的女儿,即便她父亲犯了错依然改不了这一点。这世上哪有和离带走夫家儿女的道理?我看就算了吧。”

“不成!”姜安诚与姜湛异口同声道。

冯老夫人不悦睇了姜湛一眼,不满道:“今日你不是当值么?”

“孙儿告假了,不处理好大姐的事,孙儿没法安心当差。”

冯老夫人脸一沉:“胡闹,你能帮什么忙?难不成能去朱家把嫣嫣抢回来?”

“要是抢回来作数,那孙儿就去抢回来。”姜湛颇为遗憾道。

只可惜还有律法约束着,眼下朱府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无数人盯着呢,他前脚把外甥女抢回来,后脚就要被朱家告到官府去。

姜安诚揉了揉眉心:“母亲,您也不必急,和离不是小事,哪有这么简单的,总要有个谈的过程。朱家现在式微,时日久了日子会更难过,嫣嫣的事只要咱们不放弃,他们早晚会放手的。”

“可是这个时间太久了。”姜似轻声道。

她声音虽轻,却立时引起了众人注意。

姜湛想到姜似先前说过的话,目光灼灼:“四妹,你是不是有办法?”

冯老夫人皱眉盯着孙女。

自从那个赌约,每当看到孙女这张殊色难掩的面庞,她就心情复杂。

一方面,小丫头的大放厥词令她恼火,可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冒出一个念头:万一这丫头能做到呢?

隔壁永昌伯世子,呃,现在应该称为永昌伯了,与四丫头青梅竹马长大。四丫头说得如此笃定,或许是那孩子对四丫头有了什么许诺。

新任永昌伯替父母守孝三年又何妨?三年后四丫头不过十八岁,正值妙龄,嫁过去便能立刻生儿育女,站稳脚跟。

至于一年之约,冯老夫人则嗤之以鼻。

除非皇上打算选秀广充后宫,不然四丫头还能上天不成?

对冯老夫人来说,就算姜似入宫为妃也不如程微永昌伯夫人好。

皇上一把年纪了,最重要的是儿子一大堆,进宫当了嫔妃又有什么用?更何况四丫头这张脸被贵人们瞧见说不定还要替伯府树敌。

冯老夫人可忘不了姜似的母亲是因什么嫁不出去最终嫁到伯府的,有这么一个娘,太后与荣阳长公主能对四孙女有好脸色才怪。

“说说你的办法。”冯老夫人说出这话,又暗暗摇头。

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有耐心听个小丫头胡言乱语了。

“朱家既然不愿意痛快和离,那就请官府判义绝好了。”

“这不可能!”冯老夫人断然否定,“男人在外有了女人,说起来连和离都犯不着,官府怎么可能会判义绝?”

姜似笑笑:“要是朱子玉意图谋害发妻呢?”

冯老夫人一惊。

姜安诚沉着脸开口:“朱子玉那个歹毒的畜生,正是这样我才坚决要依儿离开那个虎狼窝,只可惜没有证据!“

“谁说没有证据?”见父兄等人视线皆投过来,姜似微微扬起下巴,轻轻吐出两个字,“我有!”

姜安诚腾地站了起来,急切问:“当真?”

姜似嫣然一笑:“女儿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父亲,您带女儿去找甄大人好了,女儿定会把义绝书拿回来。”

痛打落水狗什么的,她最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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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8章 对簿公堂

姜安诚见姜似神色不似作伪,略一犹豫便痛快点了头:“走!”

反正甄老兄挺稀罕似儿的,似儿真能拿出证据就是公事,拿不出来就当去拜访一下长辈嘛,左右不吃亏。

身后传来冯老夫人一声怒喝:“老大,你怎么能由着四丫头胡闹?”

姜似转身,笑盈盈问冯老夫人:“祖母可否再与孙女打一个赌?”

冯老夫人皱眉等着她往下说。

“孙女若能拿回义绝书,大姐与嫣嫣将来的事祖母就不要再插手。”

“若是拿不回呢?”

姜似摊手:“那孙女任由祖母处置好啦。”

冯老夫人才一犹豫的工夫,姜安诚就带着一双儿女快步离开。

老太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啊,两次打赌,四丫头赌输了都是任由她处置,这不等于空手套白狼嘛。

一时不察竟被一个小丫头算计了!

冯老夫人生闷气的时候,姜安诚带着姜似兄妹已经赶到了顺天府。

坐在堂案后的甄世成看着姜安诚,默默叹口气。

自从接任了顺天府尹,姜老弟家就成了顺天府的常客,支持工作也不用这么卖力吧。

“不知伯爷所为何事?”公堂之上,甄世成当然不能称兄道弟,十分注意分寸。

姜安诚也不糊涂,扬声道:“甄大人,我此次前来,是请官府判处小女与朱子玉义绝!”

“呃,不知有何理由?”

“朱子玉为了与外面女子做夫妇,意图谋害发妻!”

公堂上立刻起了一阵骚动。

甄世成目光微转,看了低调站在姜湛身后的少女一眼。

姜似迎上他的目光,微微弯唇。

甄世成轻咳一声:“伯爷稍后,本官先传朱府的人过来。”

姜安诚点点头,老神在在坐在一边的长凳上等待,心中却有些打鼓。

好像有些冲动了,应该问问似儿到底握着什么证据。

这番忐忑在看到女儿沉静的面庞时突然消失无踪。

似儿不是鲁莽的孩子,他应该相信她。要是换了儿子——这还用问,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再说。

没等多久,朱少卿父子随着衙役来到公堂上。

顺天府里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都是听闻东平伯府要与朱家义绝带着瓜子飞奔过来的。

大周有个开明的地方,官府问案,百姓可以进来旁听。

至于为何有那么多百姓站在外头,这还用说,当然是腿脚不够快来晚了,没地方了!

甄世成冲姜安诚点头:“伯爷,你方既然要告男方意图谋害发妻,就先陈述吧。”

姜安诚起身来到堂中央,高声道:“此事还要从小女去白云寺上香说起……”

听他讲完,议论声越发大了。

“想起来了,是有这么回事,当时东平伯府就报官了,我还瞧见官差往朱家去了呢。”

“好像没证据吧,后来官府一直没动静。”

“没证据我也觉得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不然东平伯府当时怎么会毫不犹豫报官?”

“没错,能闹到报官定然没那么简单,果然朱子玉在外面就有人了,听说还是一位大家闺秀呢,只可惜不知道是哪家的……”

听着这些议论,姜安诚恨不得买上两斤酱肘子犒劳女儿。

还是似儿有先见之明,当时果断报官使伯府如今占据了主动。

“肃静!”甄世成一拍惊堂木,视线投向朱子玉,“朱子玉,你有何话可说?”

不过短短两三日,原本意气风发的青年就成了形容枯槁的模样。

朱子玉闻言缓缓挺直了脊背,语调缓慢却不失清晰:“惊马一事是车夫心存报复,与我没有任何关系。姜家告我谋害发妻,不过是想把女儿从我身边夺走罢了。”

“胡说!”姜安诚见朱子玉至今死不悔改,怒火上涌。

朱子玉反问:“岳父把这样的罪名往小婿身上扣,不知有何证据?”

“证据当然有。”少女清亮甜美的声音响起,使公堂上的人吃了一惊,纷纷投向声音来处。

而当看到出声之人的模样时,众人就更加吃惊了。

这是东平伯府的姑娘吧,一个贵女居然随着父兄跑到公堂上来了?

面对这些目光,姜似丝毫不觉得局促,大大方方从袖中抽出一物交给姜安诚。

她既然敢站在这里,就不怕世人看。

胞姐受难,当妹妹的为何不能站出来?只因为她是女子?

女子同样有爱有恨,有血有泪,有柔情似水,亦有以直报怨的胆魄。面对伤害亲人的畜生,她偏不躲在父兄身后,就要正大光明把朱子玉这条落水狗狠揍一顿。

迅速看完姜似递来的纸张,姜安诚脸色腾地变得铁青,几乎是颤抖着手把那张纸交给衙役,呈给甄世成。

“畜生!”姜安诚飞起一脚,把朱子玉踹翻在地。

朱少卿面色陡变:“亲家公,何必把事做绝?”

“把事做绝?朱得明,你仔细看清楚你儿子做的好事!”

甄世成示意衙役把那张纸给朱少卿与朱子玉看过。

朱少卿不可思议望向儿子。

朱子玉内心的支撑瞬间坍塌了大半。

怎么可能,姜四如何知道晴儿有问题?

“荒谬,你们仅凭一张纸就要给我扣个意图谋害妻子的帽子?”

姜似冷笑:“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轻轻拍了拍手,阿蛮的大嗓门响起:“麻烦让一让。”

一对姐妹花出现在众人面前,二人紧挨在一起,看彼此像在照镜子。

朱子玉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

“你们谁是晴儿,谁是雨儿?”甄世成问。

姐妹二人一同跪下来,各自表明身份。

“说说吧。”

晴儿和雨儿你一言我一语把纸上那些事交代了一遍,听得围观众人时不时倒抽一口凉气。

“胡说,这两个丫头是被你们买通的!”朱子玉不死心反驳。

姜似笑盈盈盯着朱子玉:“别急,我还有许多证人。比如燕春班的两个打手,比如给雨儿赎身的混子,比如……雨儿姐妹的兄长!”

说到这里,姜似的目光越过人群,与郁谨的视线相撞。

能找到雨儿姐妹的兄长,还多亏了郁七。

二人视线短暂纠缠,姜似很快收回目光,一字一顿道:“朱子玉,你若是个男人就痛快认罪吧,至少没这么难看。”

第329章 恩断义绝

认罪?

朱子玉看着姜似的眼神犹如盯着洪水猛兽。

明明一切都计划得好好的,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姜似嘴角噙着冷笑,定定看着朱子玉,淡淡光芒从手心涌出,悄然向着情绪处在崩溃边缘的男子飞去。

“朱子玉,像你这般谋算妻子上赶着给自己弄绿帽子的男人,我还是第一次见,想必大家也是第一次见吧?”

围观众人哄笑着附和:“是啊,从没听说过!”

那一声声笑冲击着朱子玉的耳膜,让他的脑袋昏沉沉的,犹如脱了缰的野马不受控制了。

本来不用这样的!

姜氏为什么不死在惊马中?要是那时候死了,根本用不到晴儿这步棋!

朱子玉在心底呐喊着,为自己的倒霉透顶抓狂。

可是他很快发现四周一片安静,众人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着他。

一股大力传来。

“畜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短短两三日,朱少卿头发白了大半,此刻看起来衰老又狼狈,而儿子突然的风言风语又给了他一拳重击,忍不住给了朱子玉一巴掌。

朱子玉眼神渐渐恢复清明,不由捂住了嘴。

他刚刚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白云寺归途的那场惊马,确实是他安排好的。

母亲管得严,姜氏出远门的机会不易得,所以他准备了双重计划。

先是惊马,倘若姜氏死在惊马中,那是最好的,他只要忍上一年就可以另娶。

不过这样的意外毕竟不好掌控,如果姜氏安然无恙,他就会在牵马的缰绳上系一条彩绸,早就等在半路上的晴儿见到彩绸飘扬,就会冲出来演上一场戏。

以他对姜氏的了解,姜氏定会救下晴儿带回府中,那就可以启用另一个计划了。

只要姜氏背负着与人私通的罪名被休回娘家,无须他出手,姜氏就会自我了断,到时候再无人给他造成困扰。

这个计划需要耐心,胜在万无一失。

可偏偏他认为万无一失的计划却出了这样大的纰漏,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姜似已经不耐烦看朱子玉半死不活的模样,转身对甄世成施了一礼。

少女的音色比男子高扬清脆,也因此,落入众人耳中便越发清晰。

“大人,您刚刚听到了,朱子玉亲口说出希望小女子的长姐死在那场惊马事故中,加上从惊马臀部发现的长针,自杀的车夫给出的站不住脚的理由,还有朱子玉承认晴儿姐妹这步棋……小女子有理由认定那场惊马的幕后主使就是朱子玉无疑!”

甄世成耐心听着姜似的陈述,有一下没一下摸着胡须。

而围观的人早已迫不及待喊起来。

“不错,一定是姓朱的要谋害妻子!”

“天啊,居然还有这般心思歹毒的男人,真是长见识了。”

“这算什么,南头张大郎的媳妇外头有了野男人,不还把张大郎毒死了嘛。这人啊,不分男女,一旦有了异心,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

这些议论声直往朱子玉耳朵里灌,如无数蜜蜂嗡嗡乱叫,叫得他心烦意乱。

“住口!”朱子玉喊了一声,有种歇斯底里的难看。

场面骤然一静。

朱子玉目光凶狠盯着姜似,阴恻恻问:“姜四姑娘口口声声说我谋害你姐姐,那么你姐姐现在如何?”

姜似微微扬眉。

长姐现在东平伯府,当然平安无事。

不只是姜似,众人很快明白了朱子玉的意思。

在大周,可没有谋杀未遂的罪名。

朱子玉的妻子现在没事,惊马一事又没有确凿证据,就算朱子玉承认打算用一对孪生姐妹设计妻子,可这事情还未发生,那么就不能给他定罪,顶多是受世人唾骂。

姜似轻轻叹了口气:“读过书,果然沉得住气呢。”

这个世道的律法真是荒谬,没有得手就无罪了?

长姐身体上是没有受到伤害,可是那颗心早已被朱子玉伤得千疮百孔,永远不会恢复如初。

朱子玉如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沉默看着姜似。

姜似突然一笑:“朱子玉,你可能忘了,我们今日前来告官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朱子玉喃喃念着这两个字。

围观众人皆好奇等着姜似的答案。

姜似觉得有些好笑。

这世上,规则永恒,唯人心难测。

只因为朱子玉语出惊人,这么多人竟忘了东平伯府前来报官的最初目的。

这样也好,人心难测,才更好煽动,成为她所需要的助力。

“是呀,难道你忘记了,今日伯府前来报官,是请官府判决我大姐与你义绝!”

谁说他们要告朱子玉杀人的,从一开始伯府想要的就是义绝,并从朱家光明正大带走嫣嫣。

朱子玉不会进大牢又如何?他这样从小活在众星捧月中的天之骄子,从此将尝遍世人白眼,就好好体会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吧。

姜似对甄世成郑重一礼,扬声道:“大人,朱子玉对发妻心存谋害之意,枉为人夫;不顾念女儿年幼失母的苦楚,枉为人父。身为天子门生,选入翰林院的庶吉士,辜负了圣上期待,是为不忠;意图谋害结发妻子,毁去白首之盟,是为不义;令父母受人嘲笑,家族蒙羞,是为不孝。如此一个不忠不义不孝之人,小女子恳请大人明断,判处家姐与朱子玉义绝,并把其女嫣嫣归家姐抚育。”

姜似这番话慷慨激昂,犹如星火落入每个人的心田,点燃了那些热情与意气。

众人纷纷喊道:“义绝,义绝,请青天大老爷判处姜家与朱家义绝!”

在这样排山倒海的呼声中,甄世成郑重下了判决:“朱子玉对发妻有谋害之心,夫妻视为恩断义绝,二人之女嫣嫣交由女方抚育。退堂!”

公堂里外登时传来一片欢腾。

听了这样的判决,朱子玉失魂落魄,步步后退。

被他靠近的人像躲瘟神一样快速躲开,紧跟着无数烂白菜叶子臭鸡蛋往他身上砸去。

姜似在这样的热闹中对姜安诚微微一笑:“父亲,咱们去接嫣嫣回家吧。”

第330章 坑儿子与坑爹

那个瞬间,看着微笑的女儿,姜安诚竟热泪盈眶。

他的女儿长大了,已经能靠自己完成想做的事。

身为父亲,他既惭愧,又欣慰。

欣慰比惭愧多,人在这个世间靠自己永远比靠别人来得重要,哪怕那个别人是父亲,是兄长,是夫君。

“小余,你陪伯爷走一趟吧。”甄世成开口道。

穿着常服的郁谨对甄世成抱拳,来到姜安诚身边:“伯父,走吧。”

姜安诚看看玉树临风的年轻人,再看看亭亭玉立的小女儿,欢喜之余在心底叹了口气。

小余与似儿还是挺般配的,回头试探一下似儿的意思,要是似儿愿意就请甄老兄当个证婚人,总比似儿一心想着嫁个高门要可靠得多。

至于女儿与老夫人的赌约?

呵呵,反正官府都已经判依儿与朱子玉和离了,当然是反悔啊!

姜安诚毫无心理负担替女儿默默做了决定。

眼看着人群如潮水般散去,公堂上变得冷冷清清,甄世成负手向一处走去。

甄珩站在那里,因为少了看热闹的人,显得孤零零的。

见父亲来到面前,甄珩笑了笑:“父亲。”

甄世成语气意味深长:“如何,吓到了?”

甄珩不由看向姜似离去的方向,面上挂着干净的笑容,而他的声音比笑容还要干净:“您儿子又不是吓大的。”

他心悦那个姑娘,不是因为她是笑不露齿的大家闺秀。从一开始在山林间偶遇,他就接受了她的与众不同。

而刚刚,他又见到了她光彩照人的另一面。

当一个人在心中越发独一无二,那应该就是更深的心悦了吧。

他想,他爱上她了。

想与她一起用早饭,一起相拥而眠,一起欢欢喜喜度过这一生。

如果这个人换成了别人,他会觉得很遗憾。

瞧着儿子的模样,甄世成突然觉得脑仁疼。

把儿子叫来围观,本来是想着让他认清楚姜姑娘不是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与好读书、喜诗词,琴棋书画为伴的儿子不是一路人,好让这小子早点死心。

可看这傻小子的模样,好像陷得更深了……

完了,似乎奔在了坑儿子的路上不回头,万万不能让夫人知道!

顺天府越发冷清,而朱家大门外却涌来浩浩荡荡的人群,把守门人瞧得心惊肉跳,忙去禀报了朱夫人。

朱夫人就守在前院的花厅里。

东平伯府突然告到官府要义绝,老爷与儿子全都去了衙门,事情到底如何了?

门人进来禀报时,朱夫人已经走出花厅,心神不属站在石阶上。

“夫,夫人,来了好多人!”

“老爷与公子呢?”

“没看到老爷与公子,人太多了。”

“夫人——”陪着朱少卿父子前往顺天府的管事匆忙跑了进来。

一瞧管事惨白如鬼的脸色,朱夫人心里就是一沉,忙问道:“如何?”

管事跌趴到地上,痛哭:“夫人,输了,输了……”

朱夫人踉跄后退,忙伸手扶住了廊柱。

又是一个下人急急跑过来:“夫人,东平伯在门口说要带走大姑娘。”

朱夫人面色数变,大步往外走去。

姜安诚没有进朱家大门,就站在门外石狮子旁等着。

朱夫人由丫鬟婆子陪着迈过高高的门槛,看一眼门外黑压压的人群,一阵阵头晕目眩。

缓了一下神,朱夫人强笑道:“伯爷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去说?”

姜安诚沉着脸扯了扯嘴角:“顺天府尹已经判了朱姜两家和离,朱府的大门我就不进了,此次前来是接我的外孙女嫣嫣的。”

“这不可能!”朱夫人听得一愣,下意识寻找朱少卿父子,却只收到了无数鄙夷的目光。

这些目光仿佛刀子凌迟着朱夫人的身体。

“我呸,还是书香门第呢,居然养出这种儿子来!”

“就是啊,为了和别的女人做夫妻就谋害发妻,害命不成又想主动戴绿帽子好休妻,世上怎么有这种人啊……”

朱夫人觉得这些话好似从天边飘来的,隔着云雾。

“他们在说什么?”

管事凑在朱夫人耳边道:“夫人,官府把大姑娘判给大奶奶抚育了……”

朱夫人眼神发直,似乎没有听懂管事的话。

“朱夫人,您可不要晕。”少女轻柔的声音传来,好似一盆冰水当头泼来。

朱夫人吃力撑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冷冰冰的俏脸。

“姜四姑娘。”朱夫人清醒过来,警惕盯着姜似。

姜似上前一步,笑得温柔无害:“您看,我说会来接嫣嫣的。”

“你,你——”朱夫人指着姜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觉这张过分美丽的面庞比恶鬼还要骇人。

姜似冷了脸,对朱府管事道:“去把你们大姑娘抱出来!”

朱府管事下意识转身往府中走,走了两步猛地反应过来:不对啊,他为什么听姓姜的吩咐?

朱府管事迟疑看向朱夫人。

朱夫人表情麻木,毫无反应。

带着几名衙役站在一旁的郁谨淡淡开口:“朱子玉与姜氏之女嫣嫣已经判由女方抚育,贵府若是拒不执行,那我就直接进去带人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把大姑娘抱出来。”

朱夫人猛然变了脸色,几乎是扑了上去:“老爷,您怎么这样了?”

朱少卿离府时穿着体面,而此刻已经辨不出衣裳原本的颜色,上面全是黄黄绿绿的不明物,就连头发上都往下淌着汤汁,在这寒冷的天里结了冰凌。

朱少卿抬眼看着朱府大门厚重耀眼的匾额,喃喃道:“子不教父之过,我造的孽,得还啊!”

姜似抱着嫣嫣往外走。

“小姨,娘怎么没来呢?”

“你娘正在做嫣嫣喜欢吃的点心呢。”

“真的啊?那嫣嫣能带回来给祖父、祖母还有爹爹吃吗?”

姜似脚步一顿,看了朱少卿与朱夫人一眼,却挡住了朱子玉所在的方向。

“可以啊。”姜似把嫣嫣抱得更紧,“嫣嫣可以与你娘商量,请你娘多做一些。”

在年幼的女儿心里,父亲是最可靠的大山,而要不要推翻嫣嫣心中的这座大山,不该由她来决定。

“我来抱吧,小孩子挺重。”郁谨伸出手。

“嫣嫣会认生的。”

郁谨对小女孩微微一笑:“嫣嫣,要不要叔叔抱?”

嫣嫣歪头看着眼睛黑亮的少年,伸出手来:“哥哥,抱。”

第331章 梦一场

第331章 梦一场 (第1/1页)

粉雕玉琢的女童,睁着黑葡萄一样的眼睛对郁谨伸出手,纯真且无辜,浑然不知道“哥哥”两个字给郁谨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跟阿似叫小姨,跟他喊哥哥?

这辈分不对啊!

郁谨板了脸,语气严肃:“要叫叔叔!”

“哥哥。”

“叫叔叔。”

“哥哥。”

“叫叔叔!”

“哇——”

抱着嚎啕大哭的外甥女,姜似黑了脸:“你一定要跟个三岁娃娃争个高下吗?”

她忽然想到了前世嫁给他后的某个清晨。

二人一起赖在床上,因她小日子迟了几日,谈到了怀孕生子的话题。

当时他抚着她的小腹,认真道:“如果实在要生,就生个女儿好了,生个儿子一想到他与你呆的时间比我还多,总忍不住想揍他……”

很好,现在她确定了,就算生个女儿这混蛋也没多少耐心。

不对,她好端端想这么远干什么?

姜似脸微热,收回思绪。

“我来抱着吧。”姜湛接过嫣嫣走出朱府,送姜似与嫣嫣上了马车。

马车不紧不慢驶向东平伯府,郁谨与姜湛骑马走在前面。

拐过一个路口,姜湛提醒道:“余七哥,顺天府是那个方向。”

郁谨老神在在端坐马上:“甄大人吩咐我协助伯府把外甥女带回家,当然是送人送到家。”

“余七哥真尽职尽责。”姜湛赞了一声,不一会儿叹了口气。

“姜二弟有心事?”

姜湛看向郁谨,眼中带着可惜。

郁谨不由皱眉:“姜二弟若是遇到难事就和我说,若有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

姜湛就更加觉得可惜了。

瞧瞧,余七哥多好的人,偏偏四妹与祖母打了那么一个赌……

“没什么。”姜湛最终什么也没提。

算了,一个人改不了自己的出身,何必说出来让余七哥烦心呢。

郁谨往后扫了马车一眼。

难道与阿似有关?

罢了,姜湛不说就不说,他回头去问阿似也是一样的。

这么一想,郁谨嘴角便挂了笑。

总算又有光明正大翻墙的理由了。

马车里,嫣嫣在姜似的安抚下睡着了,一时只剩下枯燥的车轮吱呀声传来。

姜似掀起车窗帘一角,悄悄往外看。

前方是两道挺拔的背影并肩而行,每一道都是她熟悉的。

一个是她的兄长,一个是她心悦之人。

既然有了决定,是该寻个机会对他讲了……

前边的人突然侧头,二人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撞。

姜似下意识弯唇一笑。

郁谨忙回过头去,心砰砰直跳,乱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阿似都不慌,他慌什么?

不就是有未来的岳父大人与大舅哥在一旁嘛,他一点都不怕。

“小余啊——”

郁谨身子一晃,险些从马上栽下来,忙收起了胡思乱想:“伯父有事?”

顺利义绝并带回了外孙女,姜安诚心情大好,笑道:“既然到这里了,就进来喝杯茶吧,正好想和你说说话。”

“那小侄就厚颜讨杯茶喝了。”

进了东平伯府,姜安诚命姜湛陪郁谨稍坐,带着姜似与嫣嫣去慈心堂给冯老夫人问安。

“老夫人,大老爷、四姑娘来了。”

冯老夫人睁开眼:“孩子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由四姑娘抱着正在外头等着。”

对于嫣嫣,冯老夫人没什么感情,见了只嫌心烦,淡淡道:“叫大老爷进来就是。”

阿福领命正要出去,冯老夫人喊了一声:“等等。”

阿福停下来,等着冯老夫人吩咐。

“叫大老爷与四姑娘一同进来。”

阿福走到外边传话:“老夫人请大老爷与四姑娘进去。”

见姜似抱着嫣嫣往内走,阿福忙道:“老夫人吩咐婢子把嫣姑娘先送到大姑奶奶那里去。”

姜似闻言脸色微沉。

祖母竟连见嫣嫣一面都懒得,以后大姐与嫣嫣在伯府的日子就难了。

伯府真正当家的是冯老夫人,而当家人对大姐母女的态度显然能左右府中上下的态度。

“嫣嫣认生,还是我把她送到大姐那里去吧。”姜似说完,也不理会阿福脸色,抱着嫣嫣回了海棠居。

祖母不待见嫣嫣,那她更要强硬表明态度,让那些逢高踩地的下人明白,以后谁若敢怠慢大姐母女,她定不会客气。

冯老夫人见进来的只有姜安诚,问道:“四丫头呢?”

“她先把嫣嫣送回海棠居了。”

“这丫头还有没有把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冯老夫人火气上来,重重一顿拐杖。

“母亲别生气,嫣嫣还小,跟着别人会认生。”

“去把四姑娘给我请过来!”冯老夫人在“请”字上加重了语气。

冬日的海棠居有几分萧索,嫣嫣从大红斗篷中露出小脸,好奇打量着陌生的院落。

姜依自从出阁回娘家次数不多,才三岁的嫣嫣对此全无印象。

“小姨,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

“是呀,小姨就住在这里。嫣嫣你看到那棵树吗,那是海棠树,等到了春夏就会繁花满树,十分美丽……”

“我娘呢?”姜似形容的美景对小女孩来说远没有见到母亲的吸引力大。

“大姑奶奶,您小心脚下——”

姜依跌跌撞撞从门口跑了出来。

“娘——”嫣嫣在姜似怀中扭动身子挣扎。

姜依冲了过去把嫣嫣抱在怀里,好似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姜似站在一旁,微笑看着。

好一会儿后,姜依擦干净眼泪,低头看了怀中女儿一眼,问姜似:“朱……朱子玉答应与我和离了?”

数载夫妻,从此两不相干原来如此简单。

姜依不敢回忆那一天朱子玉是怎么求公婆与父亲成全他的,只要一回忆就是万箭穿心般的疼。

姜似沉默了一瞬,直言道:“不是和离,是义绝,嫣嫣由官府判决交由大姐抚育,从此与朱家再无干系。”

“义绝?”姜依失声,满脸不可置信。

姜似伸手拥着她:“大姐,咱们进去说吧。”

听完了姜似讲述,姜依长久沉默着。

“大姐——”

姜依笑了笑,用手帕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

“大姐——”

“义绝挺好的,挺好的……”

她给家里添了这么多麻烦,还能陪着女儿长大,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至于朱子玉,那个带给她美梦与噩梦的男人,便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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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小余的身份

第332章 小余的身份 (第1/1页)

阿巧走进来:“姑娘,慈心堂的阿福来了,说老夫人请您过去。”

“知道了,让她等着。”

阿巧转身出去传话,反倒是姜依有些不安。

“四妹,让祖母的人等着不好,你快些去吧。”

姜似不以为意笑笑:“一个婢女还等不得了?”

惯得臭毛病。

“并不是婢女的事,祖母——”

姜似脸色一正,凉凉道:“祖母等等也无妨。”

她必须让大姐清楚,这是东平伯府,父亲是东平伯,大姐回来不是寄人篱下,无须对个下人还要小心翼翼,哪怕是祖母院子里的下人。

姜依被姜似的态度所惊,呆呆望着她:“四妹,祖母会怪罪的……”

要是因为她让妹妹被祖母不喜,那就是她的罪过了。

姜似闻言笑起来。

“四妹笑什么?”姜依愈发觉得妹妹与印象中不同。

姜似伸出手,握住姜依冰凉的手。

“大姐别担心,祖母怪不怪罪其实没那么重要。”

姜似忽然觉得有个处处利益为先的祖母也不错。

这世上,讲钱讲利益其实没什么,最麻烦的是讲感情。

像祖母这样多好,她只要让祖母明白她有用,放肆一些就无妨。

“四妹,我不懂你的意思……”

姜似拍了拍姜依手背,站起身来:“大姐陪着嫣嫣玩吧,我去一趟慈心堂。”

阿福被晾在外面,心中难免有些气闷。

她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任谁见了都要客客气气的,坐冷板凳这还是第一次。

可当看到那个冷着一张俏脸的少女走出来,阿福心中那点怨气忽地就没了。

四姑娘可是敢在公堂上指着朱家人大骂的,这脾气她一个小丫鬟可惹不起。

或许是验证了那句鬼怕恶人,阿福几乎是条件反射给走过来的少女行了一礼,恭恭敬敬道:“四姑娘,老夫人请您过去。”

姜似微微颔首,大步走了出去。

阿福低头跟在后边,直到走出院子竟连腰杆都没挺直。

站在窗口目送姜似离开的姜依若有所思。

“娘,以后我们住在这里么?”怀中嫣嫣揽着姜依的脖颈,仰头问道。

姜依低头对女儿柔柔一笑:“是呀,以后咱们就住在你外祖家了。”

“那爹呢?爹来不来住?”

姜依沉默许久,对嫣嫣笑了:“你爹不来住。不过娘以后会整天陪着嫣嫣,嫣嫣想去街上买糖葫芦娘会陪着你去,嫣嫣想去天桥看变戏法娘也陪你去,嫣嫣觉得好不好?”

对三岁的小女孩来说,这些无疑有着莫大吸引力,嫣嫣很快高高兴兴点了头。

“老夫人,四姑娘到了。”

冯老夫人示意阿福退出去,骤然发难:“四丫头,你现在还记不记得我是你祖母?”

“孙女当然记得。”

“来慈心堂还要八抬大轿请你么?”

姜似没有接这个话,笑盈盈问:“祖母,您看到义绝书了吗?”

“看到又如何?”冯老夫人蓬勃的怒火缓了几分。

长子带着儿女去顺天府告与朱家义绝,冯老夫人早就派人去打听情况,是以姜似在公堂上的表现老太太清清楚楚。

这个丫头的胆大与伶牙俐齿远超乎她所料。

也因此,她竟一时不知该用何种态度对这个孙女了。

“之前孙女与祖母打了个赌,孙女好像赢了。”

冯老夫人脸一沉:“怎么,赢了你还想讨赏?我记得这个赌注是以后我不会多管你大姐母女的事。”

姜似笑着摇头:“不敢讨赏。孙女只是想告诉祖母,另一个赌约,我也会赢的。”

“咳咳。”姜安诚频频向姜似使眼色。

这个傻丫头,好端端提这个干什么,他还想找小余谈谈人生呢。

冯老夫人定定看着姜似,吐出三个字:“我等着。”

等出了慈心堂,姜安诚黑着脸往前走。

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父亲,您生气啦?”

姜安诚不搭理姜似,快步走出好一段距离才猛然停下来,气哼哼道:“我是你爹,你的婚事,我得做主!”

“可我与祖母已经打了赌。”

“赖掉就是了。”姜安诚理直气壮。

长女都住回家了,义绝书也拿到了,赌约赖掉了老太太也没辙。

“总之,这件事你说了不算,婚姻大事要听我的!”姜安诚抽回衣袖,“去陪陪你大姐吧,为父还有正事要忙。”

别以为他没看到,回伯府的路上似儿掀起车窗帘偷看小余呢,这丫头分明对小余很中意,还想着嫁什么高门大户啊。

那些高门大户的子弟,哪有小余靠谱。

姜安诚挥别了女儿来到花厅,听着厅中传来的爽朗笑声不由露出个笑容。

见姜安诚进来,郁谨起身:“伯父。”

姜安诚背着手走进来:“小余啊,坐。”

看一眼儿子:“聊什么呢?”

“和余七哥说金吾卫的事呢。”

姜安诚欣慰点头。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混账儿子自从和小余走得近,果然越来越像样了。

“小余今年多大了?”

郁谨心头一跳。

这个问题他很喜欢回答,总觉得要有好事发生了。

“小侄十八岁了。”无论心中怎么欢喜,郁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

“十八岁啊,好年纪。”

郁谨保持着微笑。

姜安诚觉得还是要矜持些,便重重叹了口气。

“伯父怎么了?”

“唉,小余你还没有成家,不理解为人父的心情啊。长女遇人不淑,我都想留次女一辈子了。”

郁谨表情一僵,干笑道:“伯父也不要因噎废食,好男人还是有的。”

“是么,哪有?”

郁谨抽了抽嘴角。

这么大个好男人,您没瞧见啊?

“小侄就觉得一生一世一双人挺好,多一个人不但麻烦,养着还费钱。”

姜安诚大笑出声:“是这个道理!”

他就说还是嫁给小余这种出身寻常但努力的男人靠谱,多会过日子啊。

与郁谨谈过后,姜安诚觉得姜似的亲事不能再拖,转头把甄世成约出来喝茶。

“甄老哥,今日有个事拜托。”

甄世成端着茶杯听。

“小余是你的属下,我想请你打探一下他们家的情况,还有小余本人的意思。要是合适呢,想让小女与他结个亲。”

甄世成一脸古怪:“姜老弟不知道小余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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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小余这个骗子

姜安诚笑着把茶杯放下来:“具体是谁家的还没打听过,所以才拜托甄老哥。只知道小余家里算是大族,不过子弟众多,小余不怎么受重视,要靠自己闯荡……”

甄世成越听,神色越古怪。

搞了半天,这老弟都相中人家当女婿了,还蒙在鼓里呢。

“甄老哥,莫非有什么不妥?”姜安诚瞧出几分异样,心不由提起来。

人都说远香近臭,他瞧着小余方方面面都是好的,但毕竟了解只在表面上,而甄老哥却整日面对着小余。

莫非小余有什么毛病是他没看出来而甄老哥清楚的?

姜安诚用力握住甄世成的手:“甄老哥,咱们这样的关系,要是小余有什么问题,你可别瞒着我啊。我长女嫁了个人面兽心的畜生,现在走到义绝这步境地,次女要是再遇人不淑,那真的没法活了……”

甄世成默默翻了个白眼。

一个大男人说什么要死要活,他这么坑儿子不还好好的。

“甄老哥,你可说句话啊。”见甄世成迟迟不语,姜安诚越发忐忑了。

甄世成捋了捋胡子:“要说呢,小余哪方面都好,就是这个身份,恐怕与姜老弟认为的有那么一点点差距。”

“什么差距?”姜安诚摩挲着茶杯,“莫非小余家里不是什么大族……嘶,难道小余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咦,要是这样岂不正好,更不怕小余对似儿不好了。

虽然世人都认为没有父母家族庇护的人难有出息,但他不在意这个啊。

“噗嗤。”甄世成一口茶水喷出来,溅了一胡子茶叶。

姜安诚忙拿出手帕替他擦胡子:“甄老哥这么激动做什么,就算我猜准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出身差点怕什么,人品最重要……”

甄世成艰难摆了摆手,示意他快别说了。

姜安诚替甄世成擦胡子的动作一停,微微皱眉。

瞧甄老哥这反应,似乎不是这么简单。

“甄老哥,小余到底什么身份你就直说好了,我受得住。”

甄世成看着姜安诚,长长叹了口气:“小余啊,他是当今圣上的第七子,燕王——啊——”

最后一个字变成了惨叫。

姜安诚捏着拽下来的胡子,目瞪口呆。

甄世成疼得眼泪直流。

他料到了姜老弟知道真相会大吃一惊,却没料到第一个遭殃的是自己的宝贝胡子!

甄世成心疼摸着胡子,心里来气。

这个姜老弟,先前他三番两次想替儿子求娶姜姑娘,偏偏不乐意,原来是瞧上了燕王。

哼哼,燕王除了长得俊点,身份高点,哪里比他儿子强了?

以为他会替燕王保密?别开玩笑了,他是那种人嘛。

瞧着姜安诚呆若木鸡的模样,甄世成恨不得哼两句小曲儿。

快死心吧,还是他儿子最合适。

他递了杯茶过去。

姜安诚抬手:“让我缓一缓。”

好一会儿后,姜安诚用力揉了一下脸:“甄老哥,你不是和我开玩笑吧?”

甄世成脸一板:“姜老弟,这种玩笑能开吗?”

姜安诚抬手拍了拍额头。

对,这种玩笑不能乱开,谁不怕掉脑袋冒充皇子啊。

想了想不死心,问:“那他怎么在老哥手底下做事呢?”

“老弟没听说么,皇上命几位王爷去各部历练,燕王去的刑部,然后就来顺天府给我帮忙了。”

“那你叫他小余——”

甄世成微微一笑:“这是燕王的意思,方便办案。”

姜安诚又呆住了。

刚才愣住是太过吃惊,现在则是确定了小余的身份。

天,那个谦逊有礼让他叫他小余的年轻人,是燕王?

还和他说,养小妾通房费钱?

小余这个骗子!

姜安诚豁然起身。

甄世成老神在在举着茶杯:“姜老弟怎么了?”

“没事。”姜安诚喃喃回了一句,突然转身就走。

“姜老弟——”甄世成喊了一声,却很快不见了姜安诚的身影。

姜安诚匆匆赶回东平伯府,把姜似叫到书房。

姜似走进来,就看到姜安诚在不大的书房中来回踱步。

“父亲找女儿有事?”

姜安诚脚步一顿,冲姜似招手:“似儿,你过来坐。”

姜似走了过去。

姜安诚一屁股坐下,迫不及待问:“你知不知道小余的真正身份?”

姜似诧异扬眉。

父亲这么问……那是已经知道了郁七的真实身份?

“知道么?”

姜似摇头:“父亲问女儿这个,女儿哪里知道呢。余公子还有什么特别身份吗?”

姜安诚往椅背一靠,连连叹气:“看走眼了,看走眼了!”

姜似莞尔。

看父亲这话说的,他什么时候眼光准过……

这样想有点大逆不道……姜似默默垂下了眼帘。

“余公子是什么身份?”

听姜似问起,姜安诚反而沉默了。

许久后,他叹了口气:“没什么,似儿回去吧。”

姜似起身,不动声色福了福:“那女儿告退了。”

关门的声音传来,姜安诚沉着脸捶了捶桌子。

现在好了,不用担心似儿嫁什么高门大户了,怎么嫁都不可能比小余家门第更高。

他现在要做的反而是盯紧了,别让小余那骗子把宝贝女儿骗走。

还好女儿不知道小余的身份,也没明确流露出倾心小余的意思,他只要闭口不谈,两个人就到不了一块去。

好险啊……

姜安诚往后仰躺着闭上眼睛,惊出一身冷汗来。

嫁给寻常人家,遇人不淑还能和离、义绝,要是嫁入皇室,那只能任人磋磨。

他可不能让女儿掉进皇家那种大火坑。

小余这个骗子!

姜大老爷第无数次默默唾骂。

郁谨坐在燕王府的书房里,总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龙旦——”

守在门外的龙旦推门进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反过来?”

“当然是——”龙旦硬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小心翼翼问,“您是哪只眼睛跳?”

当然是主子哪只眼睛跳,哪只眼睛就跳财啦。

郁谨哪里不知道龙旦的滑头,脸一沉:“说!”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郁谨冷着脸站了起来。

不行,他要和阿似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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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4章 愿意

天冷得厉害,到了夜里,只听到呼啸的北风拍打着窗,想从一切缝隙钻进来。

海棠居的灯还是亮着的。

姜似拿了一本游记歪靠在熏笼上看,暖意夹杂着淡淡的炭香袭来,熏得她有些昏昏欲睡。

书其实看不进去几页,不过是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后那种无所事事的悠闲,让她有几分无聊与茫然。

这样的无聊,姜似很享受。

谁不享受呢,无聊往往是没有压力、没有危机之下生出的奢侈情绪。

比如之前,二哥与大姐前世的厄运犹如两柄利剑悬在她头顶,令她只感到急迫与担忧,又哪里有时间无聊?

而茫然,则是对她与郁七的未来。

以前只想着远离那个男人,这些都无须烦心,而现在决定与他重新开始,又担心困难重重。

父亲显然是不赞成她嫁入皇室的,至于皇室那边,当然也不会中意她。

姜似把书往脸上一放,闭上了眼睛。

罢了,这些交给郁七烦心就好,她想出力也使不上劲,总不能跑到皇上面前毛遂自荐吧。

有节奏的敲窗声响了起来。

姜似抬手把书卷从脸上拿下来,看向窗子。

冬日天黑得早,此时早已漆黑一片,纱窗朦朦胧胧,时而晃过道道暗影,是枯萎的芭蕉叶随风一扫而过。

“姑娘?”这一夜是阿巧当值,听到动静抄起花瓶向窗子走去。

停了片刻的敲窗声再次响起。

姜似示意阿巧把窗打开。

阿巧一手拎着花瓶,一手打开窗。

随着寒风涌进来,利落跳进一个人。

从黑夜中走出来的少年眉眼如墨,衬得唇红齿白,风华无双。

阿巧淡定把窗子合拢,对郁谨略略屈膝,抱着花瓶往外间走去。

郁谨微讶,走到姜似身边坐下来,笑道:“阿似,你这丫鬟很自觉嘛,我还以为她要拿花瓶砸我呢。”

姜似斜睨了他一眼,把书卷搁到一旁。

“真冷。”郁谨把手贴到熏笼上,可怜兮兮道。

阿似嘴硬心软,见他这样,或许就不生气他又爬墙了。

“阿似。”

“嗯?”

少女笑意盈盈,给了少年莫大勇气。

“我想你了,过来看看。”

他右眼一直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不好的事发生,见到阿似安然无恙就放心了。

姜似沉默了片刻,笑意更深,那话如此随意就说了出来:“我也是。”

郁谨攸地愣住了。

他刚刚听到了什么?

阿似说我也是——

“阿似,你说什么?”他一定是听岔了。

姜似笑着:“我说我也是。”

“你也是什么?”

姜似靠着熏笼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笑道:“我也想你了。”

郁谨再次愣住,这一次愣的时间更久,久到姜似都想打呵欠了,他猛然靠近了她。

屋外天寒地冻,屋内暖意洋洋,使顾不上脱下外衣的男人很快出了汗。

那沁出的汗珠不及他此刻燥热的心情。

郁谨猛然拉开系带,把玄色大氅随手一扔,露出合身的石青色夹袍。

“阿似。”他认认真真打量着她,想要捕捉对方每一分表情。

“你是不是心里生气,故意逗弄我?”

被压在熏笼上的少女偏着头微笑:“你又不是小猫小狗,我逗弄你作甚?”

郁谨悻悻摸了摸鼻子。

对啊,论讨喜,他大概及不上二牛,阿似没必要逗弄他。

若是这样,那阿似刚刚说的是真心话?

可这种感觉还是太不真实了,有种白日做梦的荒谬感。

“阿似,你真的也会想我?”他更靠近了些,目光灼灼。

姜似点头。

“可,可怎么会……”

“不信?”

郁谨想点头,可又舍不得,唯恐他一点头,对方就顺势告诉他是假的。

要是那样,他会非常不开心。

眼下孤男寡女,干柴烈火,要是很不开心他说不定就要干点让自己开心的事……

姜似仰头印上他的唇。

屋子里很热,二人纠缠碰撞在一起的唇更热,可怜二人身下的熏笼被越压越弯,越压越弯,渐渐向炭火靠近。

姜似觉得后背要被烤化了,含糊喊了一声:“热……”

男人抱着她,一个翻身就滚落在一旁的床榻上,碰掉了枕头与被褥。

紧接着二人就掉到了地上,刚好落在柔软的被褥上。

纠缠的唇始终不曾分离。

他越来越热烈,似乎要把拥着的少女生吞入腹。

她也不甘示弱,手向下摸索,熟练握住那柄昂扬的剑。

好似不及前世那般……

念头才闪过,少年猛然松开她翻身而起,手撑着地面急促呼吸。

“可信了?”姜似气息微乱,双颊如盛开的桃花,轻声问他。

郁谨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这个胆大包天的丫头,她刚刚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略一细想,他就有种爆炸的感觉,心中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什么礼仪规矩,统统都是狗屁,他想现在就与她洞房……

也因此,呼吸声更急了,他却不敢有任何动作。

这不对,明明他才是那个想占便宜的登徒子……

用尽了所有克制渐渐恢复了冷静,郁谨抹了一把脸,坐直了身体。

姜似淡定整理着弄乱的衣裳。

许久之后,屋里的暖没有那么逼人,郁谨才开口:“阿似,我会当真的。”

姜似靠过来。

郁谨警惕看着她。

他现在意志力无比薄弱,已经做不到再克制一次了。

少女看着他笑,眼波熠熠生辉:“要我再亲一次吗?”

那颗悬着的大石,随着这一问终于落地。

郁谨揉了揉发僵的脸,用力捶了一下地面,喜悦排山倒海袭来。

“阿似,那你愿意嫁给我么?”

姜似点了头,声音很轻,令人听着莫名有些伤感:“愿意的。”

这一世,她终于用光明正大的身份告诉他,她愿意嫁给他,也清清楚楚知道他想娶的人是姜似。

这样可真好。

“太好了!”郁谨心花怒放,用力拥着她,“你父亲今日还问起我的年纪,想来他对我很中意,有心把你许配给我……”

姜似抿了抿唇,好心提醒道:“我爹知道你的身份了。”

郁谨一怔,抱着一丝侥幸问:“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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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5章 不给就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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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似白了郁谨一眼:“你说呢?”

郁谨叹了口气:“就说这个身份只会带来麻烦。”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还是想看看伯父有没有可能接受。”

“那你试试吧。不过那是我父亲,你可不能脾气上来打人。”姜似不放心叮嘱。

郁谨笑了:“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嘛。”

姜似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可不就是那种无法无天的人,真的触到逆鳞什么事都敢做。

“真的不会,谁让他是你爹呢。”

姜似暂且放下一半心。

“等我的消息。”

郁谨低头亲了一下少女白皙的额头,视线在那微红的唇上停驻一瞬,恋恋不舍翻窗而出。

窗外的风涌进来,把一室的旖旎一扫而空。

姜似站在窗边,默默向外看。

窗外是无边无际的黑,天上的星子闪着清冷的光,不见月亮,显得空旷冷寂。

可姜似那颗没着没落的心却踏实下来。

再难再黑的路,有心系之人一同前行,就没那么可怕了。

“阿似。”

窗外露出一张俊朗的笑脸。

姜似后退半步,拧眉看着眸光湛湛的少年。

“原来你这么舍不得我。”

一句话让正准备进来的阿巧猛地停住脚步,两颊发烧。

姜似没有反驳,亦没有嗔怒,反而望着他微微笑了。

不得不承认,本以为消失在黑夜中的人重新出现在眼前,心情甚好。

她这一笑,反而令郁谨有些无措。

“窗边凉,早点睡。”他主动关了窗,身影匆匆消失在院落间。

阿巧硬着头皮走进来:“姑娘,婢子伺候您歇息吧。”

姜似转身走回去,坐在梳妆台前。

阿巧替她解开了头发。

黑鸦鸦的长发散落开,垂过腰际,好似最上等的绸缎泛着光泽。

阿巧拿着象牙梳,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牙白的梳,墨黑的发,昏黄灯光下的梳妆镜中照出少女柔和的眉眼。

阿巧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看什么?”姜似察觉,抬了抬眼帘。

阿巧想着无意间听来的那句话有些慌,胡乱找了个理由:“姑娘好看。”

姜似仿佛看透了阿巧的心思,侧头笑问:“是不是被吓到了?”

阿巧猛地红了脸。

姜似起身往床榻走去。

地上还散落着枕头与锦被。

阿巧瞧见,脸就更红了,一时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搁。

要是就这么捡起来,姑娘会害羞吧?

是捡呢,还是装没看到呢?

正纠结着,就听姜似淡淡道:“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吧。”

阿巧忙把枕头被子抱起来放到床榻上。

“去歇着吧。”

“是。”

阿巧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来。

姜似静静看着她。

“姑娘,您会嫁给余公子吧?”

姜似看着一脸紧张的小丫鬟,微微颔首。

阿巧松了口气,也不敢看姜似的眼睛,匆匆走了出去。

姜似笑着摇摇头。

看来小丫鬟是被吓到了。

想想也是,像她这样没有出阁就与爬墙的男人耳鬓厮磨,放到守旧的人家一旦被发现是要浸猪笼吧?

去他娘的浸猪笼!

姜似拉过锦被盖住脸,心安理得睡着了。

郁谨回到燕王府却无法入睡,一遍接一遍冲着冷水澡。

立在一旁递软巾的龙旦忍不住打哆嗦。

“主子,您这样受得住么?”

郁谨没搭理龙旦,舀了一瓢水浇下。

没有衣物遮蔽的年轻身体犹如矫健的豹,每一处隆起的线条都蕴藏着力量。冷水顺着锁骨一路往下淌,淌过平坦结实的小腹,修长有力的双腿,在地上积成水洼。

主子大概需要一个女人,不,三个……

龙旦一时走神,盯着某处有些久。

郁谨察觉,飞起一脚把龙旦踹到门口,抓起外衣披上,冷着脸走过去:“再没规没矩,踹断你第三腿!”

龙旦下意识夹紧双腿,委委屈屈跟在后边离开浴房。

都是大男人,他不小心看两眼怎么了?

走在前边的郁谨很想转身补踹两脚。

这混账小子,阿似还没看过呢,他还敢胡乱看!

不过——阿似摸过了……

这么一想,郁谨忽然觉得冷水澡似乎白洗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要早些把阿似娶回家。

第二日,郁谨守在姜安诚出门的必经之地晃荡。

姜安诚一眼瞥见那人高腿长的少年,眼一翻,视而不见往前走。

“伯父。”郁谨恭恭敬敬作揖。

“别,别。”姜安诚忙摆手,冷笑道,“我可担不起堂堂王爷这么喊。”

他琢磨了一宿,总算回过味来了。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小子这么尊贵的身份,在他面前做小伏低图什么?总不能图他那个白给都不要的儿子吧?

思来想去,这小子定然是打他闺女的主意!

看着姜安诚横眉冷眼,郁谨暗道一声侥幸。

还好昨夜及时爬墙,心中已经有数,不然现在就要失态了。

而此时,郁谨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坦然笑道:“原来伯父知道小子身份了。无论小侄什么身份,在您面前都是晚辈,您忘了我与姜湛是好兄弟了。”

俊朗的少年,优雅的举止,再加上真挚的语气,任谁都无法心生恶感。

姜安诚暗暗掐了一把大腿。

挺住,不能被这小子忽悠了!

姜安诚四下看了一眼,放低声音冷笑:“王爷真的吓着我了,您在我面前自称小侄,让皇上知道了怎么想?”

郁谨依然好脾气笑着:“父皇是开明的人,定然乐见儿女交到知己好友。”

姜安诚皱眉。

这小子水火不侵,脸皮太厚,看来不来狠的是不行了。

“王爷,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就直言吧。”

“伯父请讲,小侄洗耳恭听。”

“我呢,就两个女儿,长女义绝回了娘家,次女待字闺中。所以对次女的婚姻大事慎之又慎,有一点是绝对不行的。”

“您说哪一点。”

“皇室中人不行。”

郁谨沉默一下,问:“没有回旋的余地?”

姜安诚叹了口气:“绝对没有。”

小余真的很不错,奈何出身不过关啊。

“小侄明白了。”

“别再自称小侄了,省得都不自在。”

“那小王明白了。”郁谨缓缓挺直腰杆,微笑应了。

好吧,既然当小侄没用,那就当小王把他宝贝闺女抢过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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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6章 有客自远方来

景明十八年的冬天委实冷得厉害,还没到冬至,就下了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如绵绵细针落在屋檐、街面,渐渐铺成一片白。

青石的路,稀薄的雪,凝结成泛着青色的一种惨白,行人的靴履踏在上面,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响,有些打滑。

天真冷。

走在路上的人搓着手,捂着耳朵,纷纷加快了步伐。

这样冷的天若不是迫于生计,或是有必要的事,任谁也不愿意出门。

可是东平伯府今日却来了客。

姜似被慈心堂的丫鬟请过去时,满心疑惑。

眼瞧着要冬至了,放在每一家都是大节日,连朝廷都要有大朝会的,怎么这个时候来做客?

走到慈心堂门口,里面的谈笑声传出来。

“四姑娘到了。”

随着丫鬟的通传,屋内一静。

姜似扫量一眼。

炕上盘腿坐着冯老夫人,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挨着炕沿而坐,低眉顺眼,一时瞧不清面容。

三姑娘姜俏、五姑娘姜俪、六姑娘姜佩都已经到了,三太太郭氏也在。

姜似解下披风递给丫鬟,抬脚走了进去,向冯老夫人与郭氏施礼:“祖母,三婶。”

冯老夫人嘴角挂着笑看向姜似,态度罕有的温和:“过来吧,见见你表姑。”

而后对身边女子道:“这是四姑娘。”

女子抬了头,主动与姜似打招呼:“四姑娘。”

姜似这才看清女子模样。

未婚女子的发式,秀美的鹅蛋脸,水润的杏眼,瞧着是个文静人。

表姑?

姜似心中百转,思索着女子的身份。

让她叫表姑的,要么是祖父姐妹的女儿,要么是祖母兄弟姐妹的女儿。

祖父过世多年,以祖母的性子哪里愿意理会那边的人,那么眼前女子十有八九是祖母兄弟姐妹的女儿了。

没有见过的印象,一时难以确定究竟是哪家的。

姜似这般琢磨着,动作却不停,对女子微微欠身:“见过表姑。”

“四姑娘快不必多礼。”女子虚扶一把,抿唇笑。

姜似瞧着女子文静羞涩的模样,倒是生出几分好感。

这时冯老夫人开了口:“你们表姑是你们小姨姥姥的女儿,才从金沙来的,以后就住在府中,你们要与表姑多亲近。”

姜似这才知道了女子身份。

冯老夫人的幼妹嫁到了京城以南的金沙县,夫家姓窦,因为比冯老夫人小十几岁,子女年纪都不大,只可惜寿数不长,两年多以前就过世了。

这么说,这位表姑刚出了孝期?

想到这里,姜似眼皮突然一跳,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她也说不清这种感觉由何而来,但她选择相信这种直觉。

将要过年的时候来了这么一位表姑,不论品性如何,总觉得祖母又要闹幺蛾子了。

姜似不由多看了女子一眼。

婉约的眉眼,恬静的表情,瞧着还真是位可人的姑娘。

难道说祖母准备提携小姨姥姥的女儿,所以把人接到京城来,准备替其谋求一桩好亲事?

这倒可以理解。

可姜似还是无法忽略那种不大舒服的感觉。

好在表姑与她们差着辈分,不至于打哥哥的主意。

当然,她不是瞧不上投靠亲戚的人,而是警惕祖母。凡是与祖母扯上关系的人,由不得她不注意。

谁让她的祖母利益大于一切呢。

女子垂眸避开了姜似的视线,心中暗暗诧异:与其他三位姑娘比起来,这位四姑娘眼神好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而冯老夫人对四姑娘的态度,更令她惊讶。

在其他三位姑娘进来时,姨母分明就是祖母待孙女的寻常态度,而这位四姑娘进来后,姨母一改闲适的姿态,整个人都好似撑起了精神。

这般重视,倒不像祖母对待孙女了,而是——

而是什么,女子一时说不上来,只觉不大对劲,也因此对姜似格外留了心。

“郭氏,沁芳苑收拾出来了么?”

一直沉默寡言的郭氏开口道:“收拾出来了,屏风、幔帐那些不知道表妹喜欢什么样式,若是不喜欢再换。”

女子忙道:“表嫂太客气了。”

冯老夫人拍了拍女子的手:“不必拘礼,以后伯府就是你的家,住着有不习惯的地方,记得和你三表嫂说。”

姜似越发诧异。

沁芳苑是离着他们大房最近的一处院落,自从姑母出阁后就再没住过人。

姜安诚这一辈共有兄弟姐妹四人,只有姜三老爷是庶出,另外两子一女都是冯老夫人亲生的。

对唯一的女儿,冯老夫人自然疼爱有加,远嫁后也不让院子荒废了,有下人定期收拾扫洒。

祖母让窦表姑住进沁芳苑,可见对其的疼爱。

疼爱么?姜似很快又否认了这个想法。

对亲孙女都没多少这种感情,对妹妹的女儿会有?

冯老夫人又道:“对了,你们表叔正与你们父亲喝茶,回头也见见,免得都住在府中连长辈都不认得。”

姜似这才知道原来除了窦表姑还来了窦表叔。

“似儿,沁芳苑离海棠居不远,你与你三婶一道送你表姑过去吧。”

“好的。”姜似微笑应了,决定先静观其变。

陪着郭氏把窦表姑送到沁芳苑,姜似去了姜依那里小坐,提起窦家兄妹来伯府长住的事。

许是揭开朱子玉真面目的过程太过血淋淋,让姜依丝毫没有了自欺欺人的可能,缓了这些日子后,她的状态竟比姜似想象中强不少。

姜依闻言皱眉:“我印象中那位表叔性子很跳脱,妹妹不要与他太亲近了。”

“窦表叔与窦表姑来过?”

“来过的,不过那时候你还太小,不记事。总之四妹离窦表叔远着些就好。”

“大姐放心,我知道了。窦表叔又不住内院,想来见面机会不多。”

姐妹二人闲聊一阵,姜似回了海棠居。

到了下午,五姑娘姜俪竟来了海棠居小坐。

姜俪是个不愿惹是生非的性子,能不出门便不出门,来海棠居算是稀客。

姜似压下心中诧异招待姜俪,没多大工夫姜俪便离去了。

姜似觉得古怪,琢磨着姜俪说过的话,一句话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母亲许是身体不舒坦的缘故,今日竟发了好大的脾气。”

第337章 园中偶遇

第337章 园中偶遇 (第1/1页)

比起六姑娘姜佩嘴上没个把门的,姜俪是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对于长辈,尤其是嫡母,这样的议论几乎没有过,那么她说这话就值得深思了。

二太太身体不舒坦,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

身体不舒服用了猜测的语气,那么重点便是今日发了好大的脾气。

有什么事,值得二太太发好大脾气?

姜似不由就想到了今日来的娇客。

当时她们姐妹都去了,三太太也在,独独不见二太太。

自打前些日子冯老夫人发了话,让三太太与二太太一同管家,府上就起了不小的议论,姜似对此有所耳闻。

肖氏这些日子心里不痛快是肯定的,管了十多年的家,突然被个庶出的妯娌插手,不论分走多少权利,关键是没脸。

姜俪特意强调二太太今日发了好大脾气,难道与窦表姑有关?

这就让姜似琢磨不透了。

祖母娘家来客,二太太发什么脾气?

不对,这其中一定有关系。

姜似抬手揉了揉眉心。

“姑娘,喝杯热茶吧。”

姜似接过阿巧递来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

微烫的茶水入腹,顿觉浑身舒泰,也使姜似思维更敏捷了些。

二太太与窦表姑往日无仇,近日无怨,能让她大动肝火说白了还是因为利益。对于一个后宅太太来说,利益要么与男人有关,要么与权力有关……

姜似心头一跳。

难不成祖母想让窦表姑给二叔当妾?毕竟祖母都让三婶管家了,可见对二婶不满到了极点。

也不应该,窦表姑家就算再落魄,也是祖母妹妹的女儿,祖母再怎么看重利益都不会让嫡亲的外甥女给儿子当妾室,那样传出去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那二太太发的什么脾气?

姜似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某种可能,惊得直接站起身来,碰倒了手边的茶盏。

热茶顺着桌角往下淌,有几滴溅到手背上,白皙的手背顿时泛了红。

阿巧忙用浸了冷水的帕子替姜似敷在手上,阿蛮则低头打扫着地上的狼藉。

“姑娘,您没事吧?”姜似难看的脸色让阿巧颇不安,小心问着。

姜似摆摆手没吭声,心中却巨浪滔天。

亏她还替二哥松了口气,原来祖母是打算给她找个后娘!

这才是二太太大发脾气的理由,大房有了主母,对二太太不满的祖母就能把管家权交给大儿媳了。

找后娘不是不可以,只要父亲愿意。可这个人选是祖母选定的,她就半点不看好。

不行,这件事要提醒父亲一声。

毕竟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姜似对男人多少还算了解。

哪怕父亲再正派,对早逝的母亲再痴情,有心算无心之下,都难免惹一身腥。万一父亲一时不察与窦表姑有个什么,难道能不负责任?

姜似用冷帕子按着手,吩咐阿巧:“去给我拿披风来。”

阿巧很快取来披风,问姜似:“姑娘要出去?”

这样冷的天,若非有事,手边放一杯热茶,靠着熏笼看书是最舒坦的。

“去找父亲。”

阿巧不再多言,陪着姜似往外走。

姜似脚步一顿:“阿蛮随我去吧,阿巧你收拾一下屋子。”

天寒地冻,比起柔柔弱弱的阿巧,自然是身体壮实如小牛犊子的阿蛮带着比较方便。

阿蛮全然不知道姑娘的心思,冲阿巧做了个鬼脸,抱着伞得意洋洋往外走。

一出门,寒气登时袭来。

阿蛮把伞撑开,跺了跺脚:“姑娘,小心路滑。”

这样细密的雪沫最是恼人,若是在路面积了厚厚一层反倒好,如今这样就好似给青石路面打了一层蜡,泼了一层油,走路若不仔细十有八九要摔的。

姜似拢了拢披风,往外走去。

出了海棠居,没有了院墙的遮挡,寒气就越发重,风吹到面颊上像是刀子在割。

这样的天气,路上果然见不到人,放眼皆是空荡荡一片。

阿蛮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姜似往前走,遥遥瞥见一道身影。

阿蛮眼神好,很快就瞧出来是一张生面孔,低低喊了声姑娘。

姜似也看到了那个人,面容瞧不大真切,看身形衣着不是寻常下人。

这样一个人出现在园子里,难免有些奇怪。

再走近些,就能看清那是个有几分清秀的年轻人,二十多岁的模样。

姜似忽然反应过来此人的身份:这人十有八九就是那位窦表叔。

猜到了年轻人的身份,姜似不准备上前见礼。

还未正式见过,在花园里无意中碰到,见礼未免有些尴尬,更何况她对窦表姑初见面那点些微好感早就随着猜到冯老夫人的打算而烟消云散了。

想当她后娘、后舅舅,她能有好感才怪。

姜似本以为窦表叔在人家花园里乱逛撞见年轻姑娘会觉得尴尬,进而自觉避嫌,没想到却料错了。

从她一出现,那道目光便再没移开过。

窦启桐确实忘了挪开视线。

空荡萧索的园子,飞扬的细雪,青色的油纸伞缓缓飘近,伞下是披着大红披风的绝色少女……什么,还有一个丫鬟?

窦启桐当然没有看到。

姜似皱了眉,冲阿蛮略略颔首:“走那边。”

没想到那个男人却直直走了过来,三两步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阿蛮掐了腰想发作,姜似轻轻摇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冷的天她可没工夫与一个陌生男人纠缠。

可对方显然不这么想。

走得近了,越发看清少女精致的眉眼,露在外边的每一寸肌肤都好似精心雕琢出来的白玉,令人看一眼便神魂颠倒。

金沙县何曾见过这样的美人。

窦启桐心生火,脚发软,又靠近一步。

“站住。”少女的声音响起。

声音很轻,也很冷,在这细雪纷飞的园子里有种令人心醉的空灵。

窦启桐觉得自己已经醉了,笑着伸出手去抓姜似。

姜似从阿蛮手中夺过竹伞,收拢,照着窦启桐狠狠抽去。

窦启桐捂着脸惨叫一声。

姜似尤嫌不够,追着劈头盖脸很抽几下,这才罢手。

还算清秀的年轻男子已经被揍成了猪头,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走了。”姜似对阿蛮道。

阿蛮低头看看惨叫的男人,踹了两脚追上去:“姑娘等等婢子,不打伞容易着凉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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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8章 告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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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阿蛮犹气个半死。

“什么人呀,居然还有这样的登徒子。只可惜了咱们的伞,差点打坏了……”

姜似步子更急。

阿蛮继续碎碎念:“姑娘,那人私闯民宅,咱们应该押送他去报官呀,就这么走了他跑了怎么办?”

“他应该是窦表姑的兄长。”姜似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阿蛮陡然瞪大了眼睛:“就是今天来的那位窦表姑?”

姜似点头。

阿蛮更惊了,连说话都结巴起来:“姑,姑娘,那他,他调戏您……”

这差辈分了啊——不对,同辈也不能调戏!

然而差辈分还是太让人震惊了,这,这简直荒唐……

阿蛮小心打量姜似的神色,却发现自家主子面无波澜,只是脚下步子快了些。

“姑娘别跟那等人一般见识。”小丫鬟努力想着措辞安慰。

姑娘表面这么平静,心里一定气坏了。

换谁不气呢,被长辈调戏……

阿蛮一想,就恨不得返回去补踹几脚。

姜似弯唇:“谁说不跟那等人见识的?等会儿见了大老爷,记得这样说……”

姜安诚正窝在书房里看闲书,听闻姜似来了,忙把书往书架上一塞,换了本史书翻看。

“下着雪,似儿怎么过来了?”

姜似站在门口跺了跺脚,把解下的大红披风交给阿蛮,垂首走进来。

姜安诚很快发现不对劲,歪着的身子不由坐直了:“似儿?”

姜似抬头,泪珠挂在睫毛上,似坠非坠。

姜安诚大惊,腾地站了起来:“似儿到底怎么了?”

女儿居然哭了。

在公堂上女儿能骂得朱家人抬不起头来,现在怎么会哭?

定然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姜安诚越想越着急,伸手欲扶住女儿又不合适,一时竟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搁。

姜似伸手,抓住了姜安诚衣袖:“父亲,有人轻薄我……”

姜安诚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扶着墙壁稳了稳,吼道:“人呢?”

他要弄死那个登徒子!

姜似揪着姜安诚衣袖一言不发。

阿蛮在一旁快言快语道:“老爷您不知道,刚刚婢子陪姑娘往这边来,在咱家园子里居然遇到个男人……”

见姜安诚脸色又青了三分,小丫鬟重重点头:“您没听错,在咱家园子里居然有个陌生的年轻男人!”

“然后呢?”姜安诚额角青筋突突直跳,若不是衣袖还被女儿拽着又不知道那登徒子的身份,早就提刀冲出去了。

“然后那登徒子就奔着姑娘来了,挡住去路不让姑娘走,居然还想抓姑娘的手……姑娘与婢子好不容易才脱身,到现在还吓得脚软呢。”

姜安诚看向姜似,咬牙问:“真的?”

姜似轻轻点头。

“混蛋!”姜安诚一脚踢飞了眼前的小杌子。

可怜小杌子还八成新呢,就这么散了架。

稍微冷静下来,姜安诚追问:“那个人后来跑了?有没有记得他的模样?”

阿蛮避开第一个问题,直接回答了后面的话:“瞧着二十出头的样子,穿着一件鼠灰袄,不像是下人。”

姜安诚一愣,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

今日才到伯府的那位表弟,穿的正是一件鼠灰袄……

思及此处,姜安诚的火气直往上冒,几乎要顶破天灵盖冲到天上去。

当表叔的居然调戏表侄女,简直令人发指!

不成,他要找那混账算账去。

打眼一扫女儿,姜安诚强把火气压下去,安慰道:“似儿,我先送你回海棠居,至于今天的事你万万不要往心里去,为父定会找出那个人狠狠收拾一顿。”

“那个人是谁呢?”

姜安诚被问得一窒,抬手碰了碰鼻尖:“现在还不知道,为父会查的。”

“阿蛮,你先出去吧。”姜似道。

阿蛮退了出去,书房内只剩下父女二人。

姜安诚有些担心:“似儿?”

姜似看着姜安诚:“父亲是不是知道那个人是谁?”

姜安诚脸色一变,突然就有了莫大压力。

“女儿想了一路,那个人青天白日出现在咱家园子里,定然不是小贼,也不是哪家下人,那么十有八九就是父亲或叔叔们的客人了。”姜似抿了抿唇,脸上闪过难堪,“女儿今日才拜见过远道来的窦家表姑,听闻与窦表姑一同来的还有一位表叔……”

姜安诚狼狈移开目光。

说谎被女儿当场识破,再没有比这尴尬的了,都是窦启桐那个混账玩意害的,回头他定要打断那王八蛋的腿赶出去!

“父亲打算如何做?”

“打断他的狗腿赶出去!”

姜似叹了口气:“父亲,您若那样做,女儿被他轻薄的事岂不要传开了?”

姜安诚一下子傻了眼。

似儿担心得没错,窦启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他姨家表弟,远道而来被他打一顿赶出去,任谁都知道这其中有问题,略一深究似儿遇到的糟心事就瞒不住了。

窦启桐那种烂泥丢人现眼无所谓,似儿怎么能被泼这种脏水?

越想越觉得窝火,姜安诚用力捶了一下头。

“父亲,您别气了。”

姜安诚看向姜似。

姜似弯唇笑笑:“女儿现在也不气了,早早知道对方是个什么人,以后远着就是。”

“必须远着。”姜安诚琢磨着有机会还是要狠狠教训窦启桐一顿,只不过不能是现在。

“父亲也要远着。”

姜安诚一怔,随后正色点头:“那是当然。”

姜似这才放心笑了。

她放心,当然不是因为窦表叔那种烂泥会被如何收拾,而是经过这件事父亲定会离窦表姑远远的。

在这一点上,姜似十分了解自己的父亲。

面对轻薄自己女儿之人的妹妹,他对窦表姑的先天印象直接从地底开始,以后窦表姑能靠近父亲一丈之内就算她输。

“对了,似儿来找我什么事?”

姜似眸光闪了闪,抬手把碎发理到耳后:“给父亲做了一双鞋,父亲试试合不合脚。”

“合脚,合脚。”姜安诚接过递来的鞋子,还没试便连声道。

看着那张与亡妻十分相似的面庞,姜安诚悄悄红了眼角。

女儿真的长大了,也不知要便宜哪坨牛粪!

姜大老爷突然对姜姓以外的未婚男子充满了深深的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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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9章 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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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安诚坚持把姜似送回了海棠居,返回书房后取下挂在墙壁上的剑,一下下摩挲着寒凉的剑身。

再缓几日,他定要狠狠教训窦启桐一顿,找个由头不难,只要别扯到女儿身上。

姜似走了一路,回到海棠居脚心发寒,去了鞋袜靠着熏笼取暖。

阿巧捧了一杯姜茶来。

姜似接过来,有一口没一口喝着。

阿蛮几次欲言又止,见姜似一言不发,又怕提起来惹主子烦心,硬生生憋着。

“阿蛮,阿巧,你们想法子打听一下今日来的窦表叔住哪个院子。”

“姑娘?”阿蛮看着姜似,惊讶中隐藏着欣喜。

难道姑娘又准备做些让她激动的事了?

姜似端着茶杯,淡淡笑了:“条件允许的话,咱们尽量不留隔夜仇。”

有仇当天报了才痛快,她可不想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谁知道十年后仇人还在不在啊,万一被雷劈了呢?

阿蛮兴冲冲点头:“嗳。”

阿巧一头雾水:“怎么——”

阿蛮拽着她往外走:“快去打听,路上跟你说……”

随着两个丫鬟的走远,屋子里安静下来。

姜似靠着熏笼,随手拿起一边的书卷翻看着打发时间。

外面下着细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可室内没有开窗,隔着半透明的窗纸,光线就有些暗了。

这样的光线,使姜似并没有真正看进书去,她的心思也不在书上。

郁七这几日都没与她联系,也不知道被父亲打击后憋着什么坏招。

说来也怪,先前一心想着离他远远的,总觉得他出现在眼前的次数多了些,多到令她心烦意乱。而现在,不过几日没有他的消息,竟惦记起来。

姜似把书卷放下来,整个人斜靠在熏笼上,竹编的熏笼被压弯了些。

她陡然想起那一晚被他压在熏笼上,衣裳险些被炭火烤着……

姜似想着想着,忍不住笑起来。

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思念一个人,是件多难得的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似靠着熏笼昏昏欲睡,阿巧与阿蛮赶了回来。

阿巧回禀道:“姑娘,窦表叔住在落枫居了。”

落枫居?那里与二哥的听竹居挨着。

姜似想到这里,心中越发膈应。

窦表姑瞧起来是个文静的女子,先不管真实性子如何,既然父亲因为今日的事会远着她,那她就不会特意针对她。

窦表叔却不行。

姜似觉得那个男人脑子或许不大正常,不然在别人家园子里遇到个年轻姑娘,怎么就敢冲上来调戏呢?

这不是有病是什么?

这样的人,她决不允许留在伯府。

这个家,长者不慈,并无多少暖意,但再如何都是她长久居住的地方,有这么一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岂不是给自己添堵。

更何况府上还有其他姐妹在,要是在花园里遇到这么一个人,说不准就要出大乱子。

“准备一下,晚上咱们去一趟落枫居。”

阿蛮大喜,脆生生应了。

阿巧微微掀了掀眼皮,竟也无动于衷。

姜似瞧着两个丫鬟的反应抽了抽嘴角,摆手打发她们出去了。

睡个好觉,晚上好做事。

入夜,伯府各处的灯笼早早亮了起来,照得地上白花花一片。

雪已经停了,揉碎了融化在石板缝中,结成薄薄一层冰。

两道身影小心翼翼行走在路上,没有打灯笼,墨色的斗篷与黑暗融为一体。

“姑娘,路上一个人都没呢。”

姜似笑笑。

这样冷的天,若非想在夜里干点见不得人的事,谁会出来呢。

到了二门处,阿蛮摸出钥匙悄悄打开了门,心中一阵激动。

自从年初姑娘让她配了二门的钥匙,这日子一下子精彩了。

天上不见星月,只有层层乌云堆砌,好在长廊屋檐点缀的灯不至于让人两眼一抹黑。

风是冷的,如刀在柔嫩的肌肤上割,偶尔经过树下,会有雪沫落下来,后颈一片冰凉。

主仆二人一路搀扶,终于来到了落枫居。

这种前院的院落不设院门,只有一道不高不矮的月亮门。

姜似扶着月亮门的墙壁,冷眼往内看。

落枫居已经熄了灯。

白日里府上传开了一则流言,说新来的窦家公子在花园里撞邪了,是秋天的时候投了水池子的红月的鬼魂在作祟。

阿蛮把听来的流言对姜似说了,姜似莞尔。

红月溺死后,肖婆子夜里坐在水池子边悼念女儿,因为被郁七打昏传出了闹鬼的消息。从那以后,尽管老夫人她们明令不许乱传,可私底下花园闹鬼的传闻在下人中就没有平息过。

而她当时就在想,有这么一则传闻,对她来说倒是方便。

果不其然,窦表叔顶着一张猪头脸被人发现后,不敢说出真实原因,人们立刻就想到了闹鬼的事上去。

姜似抬脚走了进去。

窦启桐躺在柔软的床褥上,裹着散发着淡淡熏香的锦被,迷迷糊糊并没有睡熟。

脸上起了几道红痕,疼得睡不安稳。

翻了个身,窦启桐觉得有了尿意,含糊喊睡在外间的小厮端尿壶。

小厮是从金沙跟着来的人,窦启桐用起来毫无压力又顺手。

可伺候惯了的小厮却没有应声。

窦启桐又喊了几声,小厮没喊来,把睡意喊没了。

他不得已睁开了眼。

室内静悄悄的,一片黑暗。

好一会儿后眼睛适应了这样的黑暗,终于能隐约看清屋内摆设的轮廓。

窦启桐咒骂着撑起身子,却突然神色一僵。

有呼吸声传来,均匀悠长。

伴随着呼吸声,是说不清的香气。

那香极淡,却好闻得紧。

窦启桐颤了颤嘴唇,想问一声“谁”,可这个字迟迟不敢吐出。

他猛然想到了白日里回到前院被人瞧见脸上的伤时听来的传闻。

伯府的花园子闹鬼!

我的天,这样花团锦绣的地方,怎么会闹鬼呢?

难不成漫天雪花中向他走来的那个披着大红披风的绝色少女,竟是个鬼?

那样好看,那样冷,打起人来那样不留情,不是鬼又是什么?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姑娘!

女鬼找他索命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窦启桐尾椎骨便麻了一下,竟动弹不得。

这时,屋内陡然亮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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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剪掉吧

突如其来的明亮使窦启桐下意识闭了一下眼,再睁开,豁然发现眼前多了一个人。◢随*梦*小◢.1a

不对,是鬼,是白日里在花园里撞见的那个女鬼!

窦启桐已经坚信自己是撞了鬼,至于为何白日能撞鬼?这还用说嘛,当时下着雪,连个太阳都没,有道行的女鬼出来害人有什么稀奇的。

也因此,他已是面如土色,两股战战,冷汗直流。

可是想跑却跑不了,不知为何,他突然不能动了,只剩嘴巴还能发出微弱的声音:“救,救命……”

这样的声音想把人喊来是痴心妄想,窦启桐当即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讨饶:“放了我吧,我只是一时糊涂啊——”

眼见女鬼走近,窦启桐快要吓尿了,带着哭腔喊道:“不至于啊,我既没杀人也没放火,连你的小手都没摸着,你就这么把我的命索走,那我也会变成厉鬼的。我跟你说,我是个男人,变成厉鬼是个男鬼,男鬼肯定比女鬼厉害的,到时候我会报复的……”

窦启桐闭了眼喊:“所以你不能杀我啊,不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一声轻笑打断了窦启桐的胡说八道:“杀了人当然会有麻烦,所以我不杀你。”

窦启桐猛然睁开眼睛,一眨不眨瞪着眼前的“女鬼”。

也许是靠得近了,也许是那声带着戏谑的笑,窦启桐突然意识到什么,目光下移。

灯光把少女的影子在纱窗上拉长,婉约纤细。

窦启桐大大松了口气。

谢天谢地,不是鬼!

既然不是鬼,而是一位小姑娘,还是个绝色的小姑娘,窦启桐的胆子陡然大了起来,竟问起姜似的身份:“你到底是谁呀?”

姜似扬眉。

这就是所谓的色胆包天吧,明明动弹不得,深更半夜一个来意不善的陌生女子出现在面前,竟然又有力气好奇了。

她笑了笑。

昏黄的灯光下,那笑带着诡异的灿烂,令窦启桐的后背骤然爬上一层冷汗。

少女轻轻道:“我是来给你净身的人。”

“什,什,什么?”窦启桐以为听错了,结结巴巴问。

少女手中出现一柄明晃晃的剪刀,甚至还动了动剪刀柄,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窦启桐彻底吓呆了,上牙磕着下牙,发出“多多多”的磕牙声。

姜似冲阿蛮扬了扬下巴。

阿蛮快步走过来,居高临下打量男人一眼,俏脸上满是轻蔑。

就听刺啦一声,窦启桐的裤子被扯了下来。

“男,男女授受不亲……”

“我呸!”小丫鬟对着窦启桐啐了一口,掐腰骂道,“现在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了,白日里在花园你怎么胆大包天呢?”

低头看了一眼凉飕飕的大腿,再抬头看看那柄明晃晃的剪刀,窦启桐若是能动弹早就跪着求饶了,而现在只能嘴上讨饶:“饶命啊,白日里我是一时昏了头,实在是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阿蛮抿了抿嘴。

这倒是大实话,她家姑娘确实好看呢。

她不由看向姜似。

姜似依旧面无表情,声音比窗外的寒风还冷:“我也从没见过这么色胆包天的男人,所以还是剪掉吧,免得你以后还要害人。”

“别,别啊——”窦启桐眼巴巴瞧着剪刀伸过来,努力翻了好几次白眼,可惜还是清醒无比。

原来人在极度恐惧时根本不会吓晕的。

“阿蛮,把他那个祸根按住,我要动剪刀了。”

少女的声音明明甜美娇柔,落在窦启桐耳中却阴恻恻,比厉鬼还要恐怖。

他错了,人比鬼可怕!

“大姐儿,你可别碰我命根子啊,我才撒过尿没洗澡呢,脏了你的手多不好……”

阿蛮拿出一条手帕甩了甩,冷笑:“谁用手摸啦,我有帕子垫着呢。”

窦启桐崩溃叫了一声。

这对主仆到底是什么人啊,一个拿着剪刀对着大男人的命根子面不改色,一个居然还要用帕子垫着摸!

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也不要怪我,我思来想去,还是这个法子一劳永逸。不然今日我能脱身,来日你遇到别的姑娘继续害人怎么办?”

窦启桐仿佛感受到了剪刀散发出来的寒意,吓得涕泪横流:“不会的,我再也不敢了,打死我也不敢了啊……”

姜似把剪刀收了回去,放在手中把玩:“可是男人的保证最不可靠呢,你一日住在这里,我一日就不放心——”

窦启桐迫不及待保证:“我走,我走!”..

“你走?”姜似终于听到想听的话,脸上有了笑意。

要不说这男人蠢,早点说出她想听的,何至于受这么大惊吓。

窦启桐的反应远超平时,很快从姜似的表情变化寻到了生机,连声道:“我明天一早就走,一刻钟都不多留。”

打死他也不想在这可怕的地方呆了,又闹鬼,又有比鬼还可怕的女人。

姜似敛眉:“可是你无缘无故要走,让老夫人、伯爷他们如何想?岂不觉得怠慢了客人?”

窦启桐抹了一把泪,忙道:“我就说我一个大男人不好久住在别人家,还是想自力更生……”

眼见少女点了头,窦启桐讨好笑着:“您看这样行么?”

“那你明早去给老夫人请安,就向她辞行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

“您说。”

“若是明日你还住下来,那我晚上会再来。”说到这,姜似冷冷一笑,“不要想着有下人保护你,我既然能让你的小厮睡死了,就能让别人睡死。呃,这个别人也包括你,到时候我或许懒得与你废话,等你第二日醒来就会发现自己可以进宫服侍贵人们了。”

窦启桐直接哭了:“您放心,我肯定走。”

姜似收起剪刀:“阿蛮,走了。”

阿蛮颇遗憾扫了男人下边一眼,摇摇头。

她每摇一下头,窦启桐就打一个哆嗦,直到人走了还筛糠般抖个不停。

一夜无眠,天终于亮了。

睡得极香的小厮揉着眼走进来:“公子——”

窦启桐猛然从床上跳下来,揪住了小厮的衣领:“你昨晚上死了吗?”

“公,公子……”

“你昨夜真的没听到一点动静?”

小厮茫然摇头。

窦启桐松开手,摇摇晃晃往外走。

“公子,您还没洗漱呢!”

慈心堂里,听闻窦公子前来请安,冯老夫人吩咐阿福请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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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小心一个人

正是日常请安的时间,慈心堂里或坐或站着不少人。

听闻窦公子来了,三姑娘姜俏好奇往外张望。

五姑娘姜俪照例垂眸,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六姑娘姜佩则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冯老夫人便笑道:“正好你们都在,见一见你们表叔。”

窦启桐在小厮的劝说下到底是洗漱干净换了一身衣裳才过来,一进门就是带着香的暖风迎面扑来。

“给姨母请安。”

冯老夫人笑着让窦启桐起来:“昨夜睡得可好——”

话没说完,就看到了窦启桐浓浓的黑眼圈。

冯老夫人的客套话就咽了下去,皱眉问:“这是怎么了,瞧着像一夜没睡的模样,莫非床褥不舒坦,或者下人不尽心——”

窦启桐忙道:“不是的,是外甥换了地方一时睡不着。”

“回头让厨房给你送碗安神汤。昨日你和三个表哥吃茶没见到几个侄女,现在正好见见,免得以后在府上走动见了面不认得。”

窦启桐下意识抬头。

“这是三姑娘。”

出现在眼前的娇俏少女让他下意识想笑笑,可昨夜的阴影太大,愣是笑不出来。

不过伯府真养人,这位三姑娘还挺俊……

姜似一瞧窦启桐那个眼神,就知道狗改不了吃屎,当下心中冷笑。

“见过表叔。”姜俏给窦启桐行了礼,退至一旁。

这位表叔虽然眉眼清秀,可眼下好大的青影,瞧着像是在青楼连住了一个月似的,不像个好的。

冯老夫人扫了姜似一眼:“这是四姑娘。”

“见过表叔。”

窦启桐刚要还礼,听到这个冷清清的声音猛然打了个激灵,就好似扒光了衣裳去外头跑了一圈,整个人都清醒了。

他抬起眼,随后眼睛惊恐瞪大几分,失声道:“你——”

这番异样,登时引来众人目光。

冯老夫人皱眉扫量着二人。

一个似见了鬼般,一个若无其事。

“启桐?”

冯老夫人一声喊,拉回了窦启桐的理智。

他刚刚险些要夺门而出了。

“启桐,你怎么了?”冯老夫人直觉二人之间有事,沉声问道。

窦启桐下意识看向姜似。

少女面上一丝表情都没,眼睛像是寒玉,平静冰冷。

窦启桐脱口而出:“她是谁?”

冯老夫人的眉皱得更深:“启桐,你没听到我刚才的话吗,这是府上四姑娘,你大表哥的次女。”

窦启桐望着姜似,嘴唇翕动。

这个凶神恶煞的丫头,居然是大表哥的女儿!

意识到姜似的身份,窦启桐一股怒火从心头升起。

她一个大家闺秀怎么敢那样戏弄他?她就不怕他把事情说开了,让她名声扫地?

那股戾气才升起,就被那道冷冷的目光压了下去。

窦启桐恢复了清醒。

是大表哥的女儿又如何?这丫头能大晚上神不知鬼不觉溜进他的屋子要剪掉他命根子,他就惹不起啊!

惹不起,躲得起。

窦启桐讪讪道:“不知怎的瞧着四姑娘有些面熟,像是在哪见过,一时失态了。”

接下来与姜俪和姜佩的见面窦启桐显得心不在焉,冯老夫人频频皱眉,对这位多年未见的外甥生出许多不满来。

对冯老夫人来说,亲孙女都能论斤称两区别对待,妹妹家的儿女若无价值就更别说了。

她派人去金沙把外甥女接过来,就是为了给长子当填房,好让肖氏清醒清醒,至于这个外甥,本来就是搭头。

她原想着外甥若是不错,留在府中好好安置,以后也是儿孙们的助力,可现在看来,性子未免太浮躁了些。

就算四丫头像是他见过的人,一个当长辈的在晚辈面前何至于就这样失态,这么沉不住气能有什么出息?

一旁的窦表姑见兄长出了状况,眼中闪过担忧,默默捏紧了帕子。

而窦启桐接下来的话更令人吃惊。

“姨母,昨夜外甥睡不着,仔细想了想,还是想离府自力更生。”

窦表姑不由看向窦启桐,眼中难掩诧异。

冯老夫人紧盯着窦启桐:“这是怎么说?”

“外甥毕竟不是孩子了,长久住在姨母家中到底不太方便,还是出去赁间房子闯荡一番,若能有个成就也算对得住父母家人……”

窦启桐说了一通,冯老夫人只是摇头不准。

昨日才来,今日就要搬出去,尽管从长远来看是个好事,可这未免让她脸上无光,不知道的还以为连亲外甥都容不下。

冯老夫人虽然爱计较利益,伯府却不差这口饭吃。

窦启桐哪敢就这么顺势住下来,顶着落在后背的那道凉凉目光,只差指天发誓,好说歹说总算让冯老夫人松了口。

赁宅子的事交给管家去办,打点行李原是交给三太太郭氏,窦表姑却主动接了下来。

冯老夫人有心看看窦表姑处事,遂点了头。

令她意外且欣喜的是,外甥女虽是个文静的,指挥着下人做事却有条不紊,当下便对那个决定越发满意。

“妹妹——”窦启桐趁人不注意,冲窦表姑挤挤眼。

窦表姑走过来,目光从窦启桐脸上一扫,轻声问:“大哥是不是又闯祸了?”

窦启桐险些跳起来:“没有的事,妹妹不要总是这么想我!我要搬出去,就是下了决心以后要好好干。”

窦表姑垂眸:“那就好。那大哥喊我有什么话说?”

窦启桐瞄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妹妹,看姨母的意思,是准备给你在京城谋一桩好亲事了。在你出阁之前,要在这伯府长久住着,别的都不担心,只有一个人你务必要小心……”

“谁?”

“那位四姑娘!”

窦表姑诧然看了兄长一眼,好一会儿吐出一句话:“大哥还说没闯祸,你是不是把四姑娘得罪了?”

那位四姑娘本来就给她不寻常的感觉,大哥怎么偏偏得罪了她——

“没有,没有,总之你小心她就是了。”窦启桐自然不会告诉妹妹实话,说了这些抬脚走了。

等姜安诚从外头回来,列入被收拾名单的混账表弟已经搬走了。

他错愕好一会儿,暗骂了一声小畜生还算识趣,准备回头再教训。

这时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阿福过来,请姜安诚去一趟慈心堂。真人小姐姐在线服务,帮你找书陪你聊天,请微/信/搜/索 热度网文 或rd444 等你来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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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冬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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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心堂中烧的地龙要比别处旺,姜安诚进门脱了大衣裳,还是觉得热。

“母亲找儿子来有何事?”

冯老夫人嗔道:“自然是有事,但你也不和表妹打个招呼?”

姜安诚错愕看着窦表姑:“表妹也在啊。”

他哪会多看老夫人屋子里的人,一扫眼还以为是新添的丫鬟呢。

经由冯老夫人提醒认出是新来的表妹,姜安诚猛然想到昨天女儿被调戏的事,一张脸直接冷下来,往后退了一步。

窦表姑对姜安诚屈膝:“大表哥。”

姜安诚冷淡点了点头。

冯老夫人一看就郁闷了。

这么多年来,长子就对苏氏那个狐狸精神魂颠倒,哪怕苏氏死了这么多年,对别的女子一眼都不瞧,他还是不是个正常男人!

尽管质疑自己儿子这个有些尴尬,可由不得冯老夫人不多想。

斜睨一眼外甥女,冯老夫人再叹气。

明明生得美貌端庄,怎么就半点都不心动呢,甚至还如此冷淡!

这时窦表姑开了口:“姨母,您与大表哥有事说,那我先回去了。”

眼看着窦表姑往外走,冯老夫人嘴唇动了动,到底没有挽留。

眼下还早着,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她这个外甥女未免太老实了些……

冯老夫人有些矛盾,一方面最厌恶苏氏那种把男人迷得昏头转向的,所以十分中意端庄秀美的外甥女,另一方面又着急外甥女不懂笼络男人,太木讷了。

这世上终归没有两全其美的事,说白了还是儿子让她堵心。

窦表姑离开后,冯老夫人脸就耷了下来,眼角皱眉越发深刻。

“母亲有什么事?”

“过了这个年,湛儿就十八了吧,四丫头也十六了,你当爹的就没个打算?”

姜安诚先是一愣,随后不以为意笑道:“沧儿还没娶妻呢,湛儿不急。”

对于唯一的儿子,他要求不高,眼下能进金吾卫已是喜出望外,将来只要安安稳稳当差就心满知足了。

至于儿子的婚事,他还等着那傻小子哪日开了窍,告诉他中意什么样的姑娘。只要那姑娘品性过得去,清白人家出身,他就请媒人上门提亲去。

人活一世,又没有皇位等着继承,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做什么,能与心悦的人共度一生,日子才有滋味。

是呀,日子才有滋味……姜安诚想到这里,眼角有些酸。

他那有滋有味的日子啊,没有了。

“他们兄弟怎么一样。”冯老夫人脱口而出。

姜安诚收回思绪,反问:“怎么不一样了?沧儿是大哥,湛儿没必要越过他先成家。再者说,男孩子成亲晚几年不打紧,到时候性子沉稳了,说不定更和美。”

冯老夫人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斜睨着姜安诚:“沧儿三年后还要考功名的,等中了进士才谈亲事,湛儿难道要等到那时候?”

姜安诚轻轻撇了一下嘴:“不是一定要等三年,但也不用急,总要有时间慢慢看着。娶妻娶贤,母亲您说是不?”

冯老夫人扬了扬眉,没好气道:“那四丫头呢?难道你真把她和我的那个赌约当真了?”

姜安诚眼神一闪。

必须没当真啊。

“大丫头、二丫头婚姻都不如意,三丫头有她父母做主,四丫头的婚事难道要由着她胡闹?”

姜安诚一时沉默了。

“给女孩儿挑亲事哪有那么简单?你一个大男人总有顾不到的地方,而我年纪又大了,与京中那些相当的人家走动少了,心中也没个谱。难不成你想看着四丫头遇到她大姐那种糟心事?”

姜安诚面色微变。

“要我说,眼下倒是有个办法。”

事关女儿,姜安诚不由认真了些。

冯老夫人抬手揉了揉眼角,语重心长道:“你娶一房继室吧,到时候有当母亲的替女儿操心,不是省力多了。”

姜安诚都惊了。

母亲今日是怎么了,先是儿女的亲事,又轮到他了?

姜安诚冷了脸,直接道:“不行。”

“老大!”

“母亲不必说了,您早些年就劝过,儿子还是那话:这辈子不会再娶,我不想百年之后牌位边除了我与苏氏,还放着别人。”

“你混账!”冯老夫人气得不轻。

姜安诚皱眉看着母亲:“母亲何必如此生气?儿子有儿有女,不娶妻也不算不孝。”

冯老夫人一指门口:“给我滚出去!”

姜安诚起身:“那儿子告退了,您千万别和儿子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冷眼瞧着姜安诚拔腿跑了,冯老夫人气得好一会儿顺不过气来。

这个不孝子!

冯老夫人默默劝自己一句来日方长,还是生气,抄起茶杯砸到了地上。

冯妈妈在一边劝:“老夫人,您别急,总要慢慢来。”

冯老夫人拿帕子擦了擦手,微微点头。

确实急不得,且等等吧,转过年来四丫头的赌约成了笑话,依着约定任由她处置,到时候就能拿捏长子了。

以长子疼爱四丫头的劲儿,她不信他不低头!

府上一时平静下来,眨眼便是冬至。

冬至是一年中的大日子。

在大周有三大节,元旦、万寿节,以及冬至。在这三日,朝廷要举行大朝会,文武百官、王公勋贵都要盛装出席。

冬至这日,天子会率领文武百官前往城郊祭天,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晌午的国宴就在城郊行宫举办,家宴则放在回宫后的晚上。

一年三大节,景明帝最喜欢的就是冬至。原因无他,冬至能出宫放风。

是的,没有听错,一国之君最期待的便是一年一次的出宫放风。

除了祭天这一日,皇上想出宫那是门都没有,至于微服私访,呵呵,真的只能从话本子上做个美梦了。

景明帝年轻的时候不是没有抗争过,然后被言官们关门打狗一样弹劾了半年之久,从那之后,他就老实了。

没办法,谁让他要当一个明君呢,不然他就把那些王八羔子言官全都杀掉,丢到酒池子里腌着。

当明君,总是要受气的。

例行祭过天,景明帝心情颇佳,一扫殿中等待开宴的百官,悄悄问潘海:“哪个是东平伯?”

嗯,他对这倒霉蛋好奇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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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家宴

京城勋贵多如牛毛,是以除了经常在眼前打晃和要紧的一些人,景明帝即便见过东平伯,如今也毫无印象了。

而就是这么一个毫无印象的人,今年来居然连连被人提起,每一次还都是无端倒霉的那一方,这就由不得景明帝不好奇。

瞧着皇上好奇的眼神,潘海默默翻了个白眼,对着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回禀皇上,西南角那一桌从里边数第二个就是。”

西南角?

景明帝眯眼远望。

潘海的清咳声响起:“皇上,那是东南角……”

景明帝脸上挂不住,脸一沉道:“怎么,朕瞧瞧别处不行么?”

潘海抽了抽嘴角。

景明帝终于看清了姜安诚的样子,微微吃惊。

东平伯居然还是个相貌堂堂的美男子,按理说生得好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差啊。

“皇上——”

“嗯?”

“是不是该开宴了?”潘海小声提醒。

“呃,开宴。”

潘海立刻扬声道:“开宴——”

勋贵百官立刻起身谢恩。

景明帝接过潘海递过来的酒杯,依着往年惯例敬了臣子一杯,而这一次,他遥遥举杯,面朝的是西南角的方向。

上意难测,而人们最喜欢揣测的也是上意。

皇上今年敬酒居然对着西南角,莫非那边有皇上看重的人?

勋贵百官纷纷把目光往西南角投去。

没什么特别的人啊,坐在那个位置的都是没什么地位的勋贵,常年在皇上面前连露脸的机会都没有,特别是东平伯,今年一年都不顺当,晦气得都不想与他同桌了。

很快乐舞丝竹响了起来,觥筹交错渐渐热闹。

景明帝随意吃了几口菜,继续与心腹太监潘海八卦:“姜少卿看起来比他兄长老成。”

姜二老爷现任太仆寺少卿,在景明帝面前算是熟面孔,这也是为何姜二老爷要比姜安诚得脸的原因。

一个是在皇上面前挂了号的,一个是百年之后眼一闭子孙都无法袭爵的,在世人眼中谁更有体面不言而喻。

潘海同情看了姜二老爷一眼。

皇上说得委婉,老成的意思就是认为姜少卿没有东平伯好看!

“听闻他们兄弟年龄相差不大。”

“呃。”景明帝随口应了声,瞄着姜安诚那张颇令人赏心悦目的脸,突然又起了好奇心,“东平伯府两位出嫁女都遇人不淑,莫非她们的样貌随了母族?”

潘海左右瞄一眼,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

皇上,您这些问题不能回宫再说嘛,万一让人听到堂堂一国之君关心这个,丢不丢人啊!

不管怎么腹诽,皇上的话必须回答:“奴婢听闻东平伯府的姑娘都是出众的美人儿。”

“那位姜四姑娘呢?”景明帝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对于姜似生得如何,潘海虽没见过,却真的知道。

他掌管的东厂眼线遍布各处,前些日子东平伯府把朱家告上公堂,姜四姑娘在公堂上可是抛头露面的,公堂上那些官差中正好有东厂的人。

据手下回禀,姜四姑娘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可是如何向皇上回禀,潘海稍微犹豫了一下。

要是实话实说,皇上该不会把姜四姑娘纳入宫里来吧?

景明帝扬眉:“嗯?”

潘海心中一凛,忙道:“据说姜四姑娘殊色惊人。”

能被潘海称一声有殊色,景明帝颇惊讶。

这样看来,姜四姑娘定然是艳压群芳的美人儿。

如此一个美人儿,安国公家的那小子竟然退亲?

景明帝好奇过后,便把此事抛开,赏起歌舞来。

冬日天黑得早,宴席一结束,稍作休息,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回了城。

一路上彩旗猎猎,乐声悠扬,无数百姓立在街道两旁围观皇家銮驾,景明帝亦坐于车马中含笑看着他的子民。

回到皇宫后,景明帝高昂的心情低落下来。

从外面广阔的天地回到一成不变的宫中,任谁都会有些沮丧。

可无论心情如何,晚上的家宴还要打起精神应对。

景明帝忙里偷闲休息了一下,换上常服,前往长生殿。

宫中的家宴一直设在长生殿举行,对郁谨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

绵绵不绝的乐声,衣裳轻薄的宫女,熏人欲睡的暖意,都让郁谨感到十分无聊。

可是再无聊,他还是要过来,他的终身大事还指望皇帝老子呢。

低低的嘻笑声传来。

郁谨耳力好,听得明明白白。

“那是七哥吧,听说他没事就与其他皇兄打架,没想到生得还挺秀气……”

“哼,再秀气也是只会动手的野蛮人,有什么好瞧的。”

……

郁谨往那边扫了一眼,被一串公主晃得眼花。

这至少有十几个公主吧,皇帝老子可真能生!

再扫一排皇子,郁谨自嘲一笑。

若是不能生,说不定也轮不到他出世了。

尽管一出生就被送出了宫,几乎没享受过皇子待遇,更没从父母那里得到半点温暖,郁谨却从没想过命运这么惨,要是没把自己生下来就好了。

开玩笑,活着多好啊,要是从没在这世上走一遭,又如何遇到他的阿似呢?

郁谨拎起酒壶,替自己斟了一杯酒。

银制的酒壶,白玉的酒杯,琥珀色的美酒。

郁谨端起酒杯放到鼻端轻嗅,轻抿一口。

有低低的嗤笑声传来。

不用细听,也知道是那些公主在笑郁谨亲自倒酒的举动不合时宜。

郁谨扬了扬眉,目光如电看了过去。

公主们立刻噤声,有几个悄悄红了脸低下头去。

无论这位皇兄如何粗鲁没规矩,却不得不承认众多皇兄中当属七皇兄生得好,看人时还莫名让人心慌。

就好像……就好像要是再多嘴,就会如那些皇兄一样被打一顿……

郁谨收回目光,转了转手中玉杯。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高喝,礼乐声顿停,景明帝携着皇后走进大殿。

殿中众人立刻起身,高声参拜。

景明帝双手往下一压:“坐下吧,都是一家人,无须多礼。”

出宫祭天已经够累,家宴上他可不想再端着了。

景明帝懒懒坐下来,开始打量嫔妃儿女们。

第344章 皇子的婚事

宫里许久没进新人,妃子们没什么好瞧的,倒是儿子、儿媳还有女儿们,一年里难得到这么齐全,他可要仔细看看,免得认不出来了。

没办法,儿女多也有儿女多的苦恼。

特别是公主,他足足有二十六个,什么样的好记性也应付不过来啊。

景明帝先从公主们看起,打眼一扫就一阵眩晕。

除掉已经出阁的,眼下未嫁的公主还有十多个,在这样的场合穿着统一的宫装,梳着统一的发式,样貌也差不太多,简直是故意与他过不去!

景明帝又看了好几眼,无奈收回目光。

还好,女儿们一般呆在深宫鲜少在他面前晃,认不清就认不清吧,把儿子、儿媳认清就行了。

景明帝喝了一口酒定定神,看向下方。

先是太子与太子妃,再是大皇子秦王夫妇、三皇子晋王夫妇、四皇子齐王夫妇、五皇子鲁王夫妇,六皇子蜀王,八皇子湘王……等等,似乎少了一个。

景明帝默默又数了一遍,恍然大悟:少了老七!

他左右四顾,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郁谨。

周围或是嫔妃们的笑声,或是女儿们的低语,要么就是皇子皇妃不经意间的对视,还有生养了皇子的妃子投向儿子的关爱眼神,只有那修眉俊目的少年孤身一人,冷清清坐在角落里自斟自饮。

景明帝瞧着,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这也是他的儿子呢,论形容举止,哪怕在乡野间长大,也不比其他皇子差,怎么就这般可怜呢。

老七的母妃是谁来着?

景明帝想了一下,看向贤妃。

宫里向来不缺美人儿,哪怕生养了两位皇子,到了贤妃这个年纪瞧起来依然明艳不可方物。

此时齐王妃正凑在贤妃身边不知说着什么,贤妃含笑听着,而后抬眸,对着不远处的齐王微微一笑。

景明帝不由皱了眉。

老四都有媳妇了,当母妃的还做出这个样子干什么?倒是老七,现在孤零零坐在一角,也不见这当母妃的关心一下。

贤妃似有所觉,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清了清喉咙,问:“爱妃与老四媳妇说什么呢,这样高兴?”

贤妃不料满殿的人皇上独独注意到了她,当下欢喜又得意,笑道:“听老四媳妇说起媛姐儿学女红的事呢。皇上您看,这是媛姐儿绣的帕子,才五六岁的小人儿,绣得已经很像样了。”

“是么,朕瞧瞧。”

立刻有宫婢把一方手帕从贤妃手中接过来呈到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扫了一眼,方帕上是一丛兰草,有一只模样古怪的小鸟落在一朵盛开的兰花上。

“这是什么鸟?”景明帝随口问。

小孙女绣的,不管好坏总要表现出一点兴致来。

贤妃表情瞬间扭曲一下,在景明帝询问的目光下,咬牙道:“这是蝴蝶。”

瞬间笑声四起。

景明帝摸了摸鼻子,因觉得丢了脸,对贤妃更没了好脸色:“比起媛姐儿绣的蝴蝶,爱妃不如操心一下老七的终身大事。”

此话一出,不只贤妃愣住了,殿中更是瞬间针落可闻。

景明帝越发不满。

老七是他儿子,今年都十八了,团圆宴上还一个人孤零零喝闷酒呢,他当父皇的问一句怎么了?

郁谨看向景明帝的目光满是欣喜,心中却一派平静。

不枉他装了半天可怜,皇帝老子还挺敏锐的嘛,没等他把打好的腹稿说出来,居然就主动提起了这个话茬。

郁谨毫不掩饰的喜悦让景明帝越发感慨:看把老七高兴的,可见早就想娶媳妇了,就是没人给张罗。

这可怜的孩子。

景明帝有些心酸,睇了贤妃一眼,转向庄妃:“老六比老七还大些,终身大事同样不能耽误了。”

除了太子,其他儿子的王妃人选他不准备插手,按着往常那样交由他们的母妃操持就行,等定出王妃人选让他过目,只要问题不大他都会点头。

庄妃微愣了一下,立刻笑道:“臣妾正想借着这个机会对皇上说,等开了年举办一场赏梅宴,请各家闺秀来赏花,到时候若有合适的,就把老六的亲事定下来……”

景明帝边听边点头:“爱妃有心了。”

贤妃听着险些气炸了。

什么叫爱妃有心了?这是嫌她对老七不上心?

老七才刚回京城,她叫了好几次都没给她请过安,她就算有心也无力啊!

贤妃并不想承认对郁谨的忽视。

在她看来,一个前途难料的儿子,这么早张罗亲事做什么,缓一缓摸准了皇上态度会更有利。

万万没有想到在今日这样的场合,皇上居然为了老七向她发难。

想到这里,贤妃心中一惊。

也许,皇上对老七没有她想得那么淡漠……

心中琢磨着这些,贤妃忙笑道:“臣妾也是这么想的,原来与庄妃妹妹想到一处去了,那等开年就一起办吧。”

见贤妃这么说,景明帝自然不会扫面子,点了点头。

贤妃微微松了口气。

这事暂且算过去了,眼下离开年尚有一段时日,正好让她好好思索一下燕王妃的合适人选。

这个人选,出身不能太差,不然帮衬不到老七,那老七要帮老四就使不上力气。也不能出身太好,越过老四媳妇让老四没脸。

性情上,自然是越乖顺越好。

一个闲散王妃,性子太强硬了半点用处没有,平白给她添不痛快。

给老七说哪家闺秀好呢?

贤妃扫了郁谨一眼,开始琢磨开了。

郁谨把酒杯往桌几上一放,站起身来:“多谢父皇对儿臣的关心,那儿臣的终身幸福就靠父皇了。”

景明帝刚想点头,突然顿住。

等等,什么叫终身幸福就靠他了啊?他只是看不过去要给老七找个媳妇而已,可没保证娶的媳妇一定称心如意啊。

哼哼,年轻人就是天真,称心如意哪有那么容易,他还没称心如意呢。

虽然这般腹诽,可迎上儿子那双黑亮清澈的眼睛,景明帝到底没有多说,板着脸点了点头。

郁谨含笑坐下了。

有了父皇这个点头,他终于可以安心了。

第345章 夜来人

宴席散罢,已是寒星漫天。

郁谨无视贤妃欲言又止的神色,大步走出皇宫。

宫外是刺骨的冷,恰好赶上姜湛换班。

“姜二弟。”郁谨立在不远处,含笑喊了一声。

姜湛忙跑过去,无奈道:“王爷,在外边您就别这么喊了,让那些同僚听到多不好。”

前些日子,姜湛已经从暴跳如雷的老子那里知晓了郁谨的真正身份,震惊了足足三天才缓过劲来。

跟他称兄道弟的余七哥是皇子?

呃,这也没什么,他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不少朋友,既然能与乞儿打交道,与皇子称兄道弟又有什么关系。

不过,堂堂皇子惦记他妹妹?

别的都没问题,这个可不行。

姜湛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在他看来,妹妹虽然什么都好,可毕竟退过亲,要是嫁给皇子,最多当侧妃。

别欺负他读书少,侧妃不就是妾嘛,嫁过去被正妃欺负了,他难不成能打进王府去?

拳脚功夫练得再好都不行,他打听过了,那等于造反!

所以姜湛果断与父亲大人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好兄弟可以继续做,大舅子绝对不能当。

看着姜湛,郁谨气不打一处来。

未来的岳父大人一时糊涂也就罢了,姜二居然也跟着胡闹,亏他还屡次救他,这小子的良心肯定被二牛吃了。

“他们听到有什么不好?”无论心中如何不快,为了把媳妇娶到手,郁谨还是要忍,含笑说道。

姜湛眨眨眼,嘀咕道:“对啊,我与王爷熟悉又不是见不得人。”

“还是叫我七哥好了。”

姜湛忙摆手:“这可真不行,咱们不在乎,有心人听到该做文章了。”

郁谨笑了笑。

“怎么了?”当了一天的值,姜湛只觉手脚都是僵的,边搓手边问。

“我发现姜二弟比以前考虑周全了。”

姜湛一笑:“吃一堑长一智,我再不成器,总不能一直让父亲与妹妹操心。对了,王爷,宫里设宴有意思不?”

郁谨抬头望了一眼天空。

这一年的冬至恰是十一月十六,天上挂着圆盘大的月。

月是冷的,洒下如霜的月辉,染了他一身寒气,可他的心头却是暖的。

郁谨笑道:“有意思,父皇要给我说亲了。”

“啥?”姜湛猛然停住,打量郁谨神色,一时忘了称呼,“余七哥,你该不是开玩笑吧。”

“这有什么好开玩笑的,我过了年就十九了,王府里总不能一直没有女主人。”

姜湛缓过神来,抱拳:“恭喜王爷了。”

太好了,余七哥娶了媳妇,就不用担心妹妹羊入虎口了。

郁谨不由黑了脸。

他对姜湛吐露这个,是想瞧瞧这小子到底怎么想的,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喜形于色。

真是气死他了,今夜他就爬墙去找阿似。

哼,姜二不是护着宝贝妹妹吗,他偏要找阿似幽会去!

打定了主意,再看姜湛欣喜的表情,郁谨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二人分别后,姜湛回了东平伯府。

累了许久,饭都没吃上几口,一回到屋中姜湛就吩咐阿吉去大厨房取饭。

没过多久阿吉提着食盒跑了回来,先摆出几碟小菜并一壶烧酒,又端出一大盘热气腾腾的饺子。

姜湛看到饺子,颇吃了一惊,不由笑道:“今年大厨房是不是换了厨娘,还挺有心思。”

这盘饺子有紫皮的,绿皮的,还有黄皮的,花花绿绿先不说滋味如何,瞧着就赏心悦目。

阿吉笑着解释道:“公子,这五彩饺子是四姑娘包的,特意吩咐厨房给您留了一盘。”

姜湛一听立刻感动得不行,举筷夹了一只黄皮饺子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眼一亮道:“这是鱼肉馅的,好吃!”

吃不出是什么鱼,可鱼肉剁成糜做成了饺子,那种鲜美滋味令人回味无穷。

“绿的呢,绿的呢?”阿吉仿佛比自己吃到饺子还新鲜,一连声问道。

姜湛夹起绿皮饺子吃了,笑眯眯道:“素馅的,里面加了木耳还有绿豆苗。”

“四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姜湛睨了阿吉一眼:“四姑娘如何,还轮得着你说!”

他妹妹当然心灵手巧,聪慧无双,他脚上的鞋子还是四妹送的呢。

一盘热乎乎的饺子下肚,姜湛一颗心热络起来。

四妹这么惦记他,不去道声谢,总觉得过意不去。

看一眼天色,冬日里天黑得早,其实也不过刚用过晚饭,离着就寝还早。

嗯,去海棠居看看四妹去。

姜湛打定主意,也不带阿吉,直奔海棠居而去。

这个时候二门依旧大开着,守门婆子躲在小屋子里取暖,偶尔往外瞧上一眼,见是姜湛,忙出来请了安。

府上如今谁人不知,一向烂泥扶不上墙的二公子这一次居然在墙上糊住了,说不准还能有大造化呢。

姜湛摆摆手,快步走过。

姜似听阿巧禀报二公子来了,微讶之余忙迎了出去。

她心知郁七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那么这一年的冬至很可能是在伯府过的最后一个冬至节了,这才起了心思包些饺子给父亲、大姐、二哥他们送去。

说起来,这样的五彩饺子还是在南边时学到的。

“四妹出来做什么,外边冷。”

姜似打量着兄长,声音温柔:“二哥当差累了吧,这样天寒地冻还要在外边巡视。”

姜湛笑出一口白牙,与姜似一同进了屋坐下:“不累,吃了四妹送的饺子,就更不累了。”

“二哥喜欢吃就好。”

姜湛看着妹妹,怎么看怎么好,心道难怪余七哥身为皇子还打歪主意。

这么一想,忽然又同情起好兄弟来。

这么好的妹妹,与余七哥是没有关系了。

“二哥怎么了?”察觉姜湛神色有异,姜似问道。

姜湛笑呵呵掩饰:“没事。就是吃着四妹做的饺子好吃,来和四妹说一声。”

“那我回头还给二哥包一些。”

姜湛忙摆手:“那倒不必了,厨房下多了手会粗。”

想了想舍不得五色饺子的滋味,提议道:“让你那两个丫鬟学学,到时候让她们包。”

阿蛮与阿巧齐齐翻了个白眼。

这时,突兀的敲窗声突然响了起来。

第346章 有妖怪

这一晚没有起风,所以敲窗声落入耳中分外清晰。

姜湛面色微变,直接站了起来。

阿蛮突然冲过来:“二公子,婢子去给您端茶!”

“让开。”姜湛一脸严肃把阿蛮扒拉开,大步向窗口走去。

他绝对没有听错,有人在敲窗!

天都黑了,这还是四妹的闺房,窗外居然有人,这还了得!

姜湛几乎是铁青着脸冲到了窗口去,连姜似那声“二哥”都丝毫没有阻止他的步伐。

窗被猛然拉开,寒流直接冲了进来。

姜似还算淡定,阿蛮与阿巧却不由自主捂住了嘴巴。

完蛋了,完蛋了,姑娘与余公子幽会要被二公子逮个正着了!怎么办?二公子会把她们浸猪笼么?

这是阿巧的想法。

阿蛮则不忍闭上了眼睛。

二公子与余公子之间会发生一场血战么?要是打起来,她是帮二公子呢,还是余公子呢?

阿蛮为难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窗外,登时目瞪口呆。

比阿蛮还要惊讶的是姜湛。

他与窗外那只大狗对视,以为眼花了,抬手用力揉了揉眼。

是二牛没错!

两只前腿搭在窗沿上的二牛耸了耸鼻子。

姜湛彻底黑了脸,杀气腾腾骂道:“二牛,今天小爷要宰了你吃肉!”

二牛一只前爪抬起晃了晃,似是在与姜似打招呼,又似是挑衅怒发冲冠的姜二公子,随后一扭身冲进了冰冷夜色中。

姜湛以手撑住窗台,利落跳了过去,很快消失了身影。

窗子大开着,往屋里灌着寒气,屋里的主仆三人一时都忘了反应。

一道身影从窗口跃了进来,身姿轻盈,落地无声。

来人穿着玄色大氅,进屋后从容转身把窗子合拢,解下大氅抖了抖,抖落满衣冷霜,随后把衣裳递给了愣在一旁的阿巧。

那样熟稔与自在,仿佛回到家中一般。

而阿巧居然也自然而然抱着大氅挂到了衣架上。

姜似看着走近的男人,又看了一眼窗口:“二牛——”

郁谨走过来,握住姜似的手,不以为意道:“那狗子大概是想你了,死活要跟来。这样也好,替我背个黑锅。”

姜似嘴角抽了抽。

能这么坦然让自己的狗背黑锅,除了这混蛋也没谁了。

“现在还早,怎么就来了?”姜似问。

要是晚一些,何至于被二哥抓个正着。

郁谨眨眼一笑:“嫌我来得早?要是来晚了,我就不想走了……”

阿巧听了微红着脸低头,阿蛮则一脸警惕守在窗口。

姜似拍了郁谨一下:“少贫嘴,说正事!”

他这么迫不及待过来,显然是有正经事要说。

郁谨扬眉扫了两个丫鬟一眼。

姜似叹气:“没有个在窗口守着的,我二哥去而复返怎么办?”

意外被撞破也就算了,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愿意让二哥受这种惊吓。

郁谨笑道:“不会,我了解二牛那家伙,有它在你二哥是别想回来了。”

说到这里,郁七皇子就不高兴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姜湛为何在阿似这里!

姜似默默翻了个白眼。

二牛跟着郁七学坏了,原本多乖巧的大狗。

“你们先退下吧。”既然郁谨这样说,姜似自然不再质疑,摆摆手示意阿巧与阿蛮下去。

待两个丫鬟退下,郁谨立刻把姜似拉入怀里,不满道:“姜二怎么在?”

突如其来的靠近,令姜似下意识推了推,解释道:“今日冬至,我包了些饺子给二哥,二哥当差回来吃着好,特意来谢我的。”

郁谨深深敛眉,越发不满:“你还给他包饺子?”

“他是我二哥!”姜似无奈。

郁谨咬牙:“知道他是你二哥,不然早打断他的腿。”

姜似白他一眼:“你再不说正事,我就睡了。”

郁谨拉着她坐下来,笑道:“宫中的家宴上,父皇提起了我的亲事。”

姜似微微一怔。

她虽相信他有办法,却也忐忑好奇他该如何做才能让二人跨越那些障碍走到一起。

皇上提起郁七的亲事,总不可能直接赐婚吧。

这时,郁谨说道:“等过了年,贤妃与庄妃会合办一场赏梅宴,专为我与蜀王选妃。”

姜似听着郁谨的话,暗暗叹息。

郁七提到母亲只称一声贤妃,可见母子关系的淡漠。

她不在乎其他,只心疼这个男人。

郁谨对上姜似的事格外敏锐,察觉她眼神突然的柔软,笑问:“怎么了?”

姜似自然不会犯蠢提及郁谨与贤妃的母子关系,垂了眼帘道:“那赏梅宴,我恐怕没有资格收到请帖。”

郁谨放声笑了。

笑声是介于男人与少年之间的清澈醇厚,仿佛酿得正好的美酒,令人听了,心尖微微发麻。

“笑什么?”姜似斜睨着他。

郁谨抬手落在姜似发上,用力揉了揉:“傻丫头,你自然会收到请帖的。”

姜似伸手去护着头发,却捂住了他还未移开的手。

她按着他的手,他看着她。

二人对视,屋内一时没了声音。

回神后,郁谨长长叹了口气。

没成亲前,他可不敢招惹这丫头了,不然受苦的还是自己。

他的手落下来,替她把垂落的发轻轻抿到耳后,温声道:“总之这些日子你不要胡思乱想,安安心心过年就是。等到了赏梅宴也无须刻意做些什么,一切有我。”

姜似动了动唇,有心问问他究竟会如何做,可迎上那双含了温柔笑意的黑亮眼睛,默默把话咽了下去。

“那我走了。”郁谨低头在姜似额头落下一吻,拉开窗子跳了出去。

姜似走到窗口,看他转了身冲她摆摆手,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姑娘,余公子这就走啦?”听到关窗声的阿蛮走了进来。

姜似板着脸道:“去睡吧。”

小丫鬟一脸嫌郁七走太早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而这时的二门口,传来守门婆子的尖叫声。

天啦,二公子被妖怪抓走了!

不对,是二公子在追一只妖怪。

“有妖怪啊——”守门婆子的尖叫声很快引了不少人出来瞧。

避人的角落里,姜湛捂着屁股上被咬破的洞气得脸色铁青:“你等着。二牛,你等着!”

二牛后腿一曲坐下来,等着。

第347章 说服

黑黝黝的角落里,一条半人高的大狗纹丝不动坐着,一脸无辜望着气急败坏的少年。

姜湛气得跳脚:“谁让你坐这里了,赶紧走,想被人发现吗?”

二牛站起来,抖了抖毛,鄙夷看了姜湛一眼,这才钻进了门洞里。

姜湛扶着树喘气。

气死他了,二牛这个狗东西!

一群人追了过来。

“二公子,您没事吧?”

姜湛恢复了若无其事,摆摆手:“没事。”

守门婆子眼珠乱转:“二公子,刚刚奴婢看见一个毛茸茸的黑影跑过去,那别是狐狸精吧?”

“你见过那么大的狐狸精?”姜湛脱口而出。

守门婆子认真回忆了一下。

是哦,狐狸精没有那么大个。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姜湛咳嗽一声,板着脸道:“没看清,也没追上。好了,都散了吧。”

眼见着二公子负手走了,众人面面相觑。

“杨家的,你真看到了妖怪?”

一见有人问起,守门婆子立刻来了精神,眉飞色舞道:“可不是嘛。我本来坐在屋子里嗑瓜子呢,听到动静往外看了一眼,妈呀,好大一个家伙窜了过去,只可惜天太黑,没看清究竟是什么玩意,只觉得毛茸茸的。你们说,这不是妖怪是什么!”

众人纷纷吸气。

“二公子胆子忒大了,敢追着妖怪跑。”

“难怪二公子能当上金吾卫呢,俺娘就说过,这人啊,胆有多大福就有多大……”

“这么说,二公子以后前途无量啊。”

躲在墙壁另一侧的姜湛摸了摸鼻子。

这些下人真能扯,好好议论着妖怪又歪到他前途无量上去了。

不过,他前途无量还用他们说嘛!

姜湛一宿没睡好,好在第二日轮休,匆匆洗漱过直奔慈心堂。

四妹要去给祖母请安,去那里逮人最方便。

慈心堂的地龙照常烧得很旺,姜湛过去时,窦表姑已经到了,正陪着冯老夫人轻声细语说话。

“祖母,表姑。”姜湛向二人行了礼,脸上挂着爽朗的笑。

窦表姑不由多看了姜湛一眼,心道比起那位神秘莫测的四姑娘,二公子倒是心无城府,坦荡得令人舒心。

她这样想着,垂了眼帘盯着鞋尖瞧,不由又担心起独自在外的兄长来。

大哥出去有几日了,居然还没惹祸……

不知窦表姑的担忧,冯老夫人见到姜湛难得露出个笑脸:“今日没当值?”

自从姜湛有了正经差事,经常出门比鸡还早,给冯老夫人请安就不固定了。

“没呢,所以就来瞧祖母了。”

冯老夫人听得心中舒坦,笑道:“你有心了。”

接下来各房主子陆续前来请安,姜似才进门就迎上了兄长的视线,暗暗叹口气。

二哥这是秋后算账来了。

等从慈心堂离开,姜湛果然亦步亦趋跟着。

姜似干脆问道:“二哥有事?”

见四下无人,姜湛黑着脸问:“昨晚上怎么回事?”

姜似无辜眨了眨眼。

“二牛怎么会去你那里?”

姜似用帕子掩住口,一脸吃惊:“那是二牛?我听说是妖怪……”

姜湛快被宝贝妹妹气乐了,压低声音怒道:“四妹,你以为我是傻瓜啊。”

姜似老实了,垂头道:“谁知道二牛怎么会来呢。”

姜湛深深吸了口气。

冷静,妹妹不是那些臭小子,打不得。

稍微缓了缓情绪,姜湛把姜似拉到了不远处的凉亭。

冬日里,四面没有遮拦的凉亭风颇大,放眼一片萧瑟。

姜湛站在风口,挡住吹过来的寒风,严肃问道:“四妹,你说实话,是不是余七哥利用二牛鸿雁传书呢?”

不远处的阿蛮默默望天。

二公子真是单纯啊。

姜似略一迟疑,点头:“传过几次。”

隐瞒父兄并不是她的本意,郁七那边在努力,她也该慢慢表明态度,徐徐让父兄接受才好。

不对,是让二哥接受,至于父亲……咳咳,父亲还是比较适合事情有了定论后再安慰好了。

“他,他都说了些什么?”姜湛跳脚。

余七哥这个混蛋,居然真的偷偷给四妹传信,还是不是君子了!

姜似垂着眸,双颊渐渐红了。

姜湛一看这表情,直呼糟糕,气得在亭子里打转。

好一会儿后,四面吹来的凉风使他冷静下来。

“四妹,男人的花言巧语不可信啊……”姜湛长篇大论,苦口婆心,试图拯救迷途少女。

姜似依然垂眸不语。

到最后姜湛泄了气,一跺脚:“四妹,你就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吧。”

姜似抬眼与兄长对视,眸光湛湛:“二哥,我心悦他。”

“你——”姜湛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栽倒,扶着亭柱缓了缓,再次看向妹妹。

少女眼中的认真使他怔住,而后就是心塞。

余七哥那个混蛋,到底是把单纯无知的妹妹骗走了。

二牛还是帮凶!

他早晚要教训这一人一狗!

发过狠,姜湛泄了气。

余七哥是王爷,想教训没那么容易,何况他还打不过。

二牛那死狗太狡诈,他也讨不着便宜。

啊,真是气死他了。

姜似看着兄长气得团团转,抿着唇笑。

姜湛突然停了下来,正色问姜似:“四妹,你是认真的?”

“这种事怎么会开玩笑。”

姜湛摸了摸腰间刀鞘。

虽然休息,可他已经习惯了佩刀。

不知道把余七哥剁了,四妹会不会死心……

“四妹,你和余七哥没可能的,他是皇子。”

“我知道。”

“他告诉你身份了?”

姜似笑着点头:“是呀,我看他还算坦诚,挺可靠的。”

姜湛抹了一把脸。

去他妈的坦诚,要不是父亲跟他说,他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呢。

“二哥,你不喜欢余七哥?”

姜湛很想说是,可到底无法违心,哼道:“扯这些没用。他是皇子,你心悦他,难道要当妾?”

姜似笑了:“二哥何必担心这些。是他想娶我,那就让他想办法好了,要是不成功,咱们也没损失嘛。”

姜湛一愣。

咦,四妹说得似乎有点道理。

还是不放心,他追问:“要是不成,你不会死活跟着他?”

“当然不会啊。”

姜湛琢磨了一下,乐了。

这么一想,还行。

新年很快到了,赏梅宴的时间定了下来。

第348章 请帖

赏梅宴定在正月十八,正是梅花开到最盛的时候。

贤妃斟酌许久,拟好了名单,交给内侍送到内务府去。

这场赏梅宴是由贤妃与庄妃一同举办,而二人素来不怎么对付,当然不会你商我量,而是各自拟好名单再交由具体主管此事的公公来料理。

送走名单后,贤妃又有些不安心,长长的玳瑁嵌宝珠指甲套掠过棋罐,捏起一枚黑子放在手中把玩,喃喃道:“也不知庄妃请了什么人。”

她拟的名单上邀请的贵女全是家世中等,不出挑、不拔尖,或是家风严谨,或是有娴静温顺之名的姑娘,为了撑场面还请了几位出身极好的,实则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这样一份名单,与庄妃那边恐怕重合不多。

贤妃是个好面子的人,一方面不准备给感情疏远的小儿子娶高门之女,另一方面又不愿被庄妃瞧出这种心思来。

心腹嬷嬷十分了解贤妃这种心思,宽慰道:“娘娘挑的人,定然都是最合适的。”

贤妃把棋子往棋罐中一丢,起身往窗边走去,叹道:“罢了,就这样吧。”

屋内热得厉害,支开了一半窗子透气,窗外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空与不停变幻形状的流云。

难以掌控的流云,正如她那个性情不定的小儿子。

这期间,贤妃几次想把郁谨叫进宫来探探他的意思,却总被对方以各种借口推了去。

贤妃想起来就气闷。

不管母子二人有没有相处过,好歹是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竟然对她这个亲娘不闻不问!

有的时候,贤妃也会生出几分不安:老七对她如此淡薄,以后真能顺着她的心意帮衬老四?

这个念头使她对赏梅宴既重视,又有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茫然,总怕一脚踏空了,反受其害。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声音虽轻微,落在贤妃耳中已足够警醒。

在宫里要想混得好的内侍,沉得住气是必须的,这么匆匆走来莫非是有大事?

很快一名青衣宫婢走了进来:“娘娘,燕王来向您请安了。”

贤妃急促转身:“燕王来了?”

意识到失态,贤妃抬手理了理鬓发,指甲套上的宝珠熠熠生辉,晃人眼睛。

“是,王爷正在外面等候,不知娘娘见是不见——”

“请燕王进来。”贤妃直接打断了宫婢的话,莲步走向贵妃椅,款款坐下等着。

郁谨进来时,便见到一位宫装妇人挺直脊背坐在贵妃椅上,美貌端庄,却与那本该懒散悠闲的美人靠有几分格格不入。

他这位母妃,还真是有意思。

郁谨眯眼,确定没认错人,这才行礼:“见过母妃。”

贤妃盯着向她行礼问安的小儿子,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看他这懒散劲儿,真是一点规矩都没有,哪里及得上老四一星半点。

贤妃心里存了不满,面上越发端着:“上前来,让母妃看看。”

郁谨上前走了几步,已经能看到贤妃眼角淡淡的细纹。

岁月是公平的,无论如何美貌的女人,都会留下痕迹来。

郁谨微微勾起唇角。

说起来,他活到十九岁,这还是有记忆后第一次与母亲离得如此近。

还真是不自在啊。

贤妃对郁谨的来意颇好奇。

自从这个儿子回到京城,她传了不止一次,可从没顺从过,老七今日来总不会是单纯请安吧。

贤妃没有立刻问,而是仔细打量着小儿子。

感觉是陌生的,可是那形容神态又格外熟悉。

单从容貌上,老七比老四更像她。

这毕竟是她的骨血孕育出来的。

贤妃忽地生出几分感慨来,神色缓和了些,问道:“今日来见母妃,可是有事?”

“儿子来给母妃请安的。”

贤妃心中不信,面上笑了笑:“你有心了。还有别的事么?”

郁谨的脸微微红了,似是纠结了一下,才道:“听说赏梅宴的时间定下来了。”

贤妃定定看了郁谨一眼,笑了笑:“是啊,就定在十八那天,谨儿莫非担心母妃办不妥当?”

一声谨儿,郁谨差点抬手抖落浑身的鸡皮疙瘩,好在面上还撑得住,红着脸道:“儿子当然不会担心这个。只是儿子常年在南疆,对京中贵女毫无了解,却格外向往夫妻和乐的生活,所以能不能有位称心如意的妻子就要靠母妃了。”

贤妃一直看着郁谨,见他越说脸越红,到后来颇有些手足无措,弯唇笑了笑。

先前听闻老七与几位皇子打群架,她还以为是个混不吝的性子,现在看来,就算在外面养野了也还是个孩子,对未来妻子居然如此憧憬。

在这方面,老七倒是比养在皇宫的皇子们单纯许多了。

贤妃并不认为这是个优点,不过在感情上单纯,往往意味着只要妻子合心意就会耳根子软,听得进枕边风。这样的话,她只要拿捏住儿媳妇就等于拿捏住了儿子。

看着儿子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贤妃微笑起来:“你放心,母妃定会给你选个称心如意的媳妇。”

罢了,赏梅宴上老七瞧中了哪个,她答应就是,原本淡薄的母子关系借着这次机会还能缓和一番。这样的话,将来老七帮着老四才会更尽心。

“那儿子告退了。”

离开贤妃的寝宫,郁谨立刻恢复了冰冷的神色,仿佛那个在母妃面前脸红的少年从不曾存在过。

本来也不存在。

郁谨冷漠笑笑,穿过重重宫墙拐了一个弯。

一名灰衣内侍从郁谨身侧走过,悄悄放缓了脚步。

“办好了么?”郁谨眼望着前方,轻声问。

内侍轻轻应了一声:“好了。”

郁谨弯了弯唇角,大步向宫外走去。

内务府具体负责此事的韩公公正吩咐数名内侍按着两位娘娘送来的名单誊写请帖,其中一名内侍看了一眼名单,提笔写下东平伯府四姑娘的名字。

赏梅宴的风声渐渐传开来,离着正月十八的前两日,收到请帖的贵女大多欣喜若狂,不曾收到的府上则扼腕叹息。

王妃之位啊,连参与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飞了!

东平伯府中,冯老夫人反复看着管事呈上来的雕花请帖,激动不已。

第349章 挑拨

鎏金的雕花请帖,轻盈精致,可落在冯老夫人手中却有千斤重。

她反复看了数遍,确定帖子是给东平伯府四姑娘无疑,这才端起茶杯一口气饮尽,带着难掩的激动吩咐阿福:“去请四姑娘过来!”

阿福一路小跑着来到海棠居请人,陪着姜似回慈心堂的路上,腰弯了又弯,看向姜似的眼神带了费解与敬畏。

四姑娘不声不响,怎么会得到宫中的帖子?

实在是不可思议!

“老夫人,四姑娘到了。”

冯老夫人把请帖压在手下:“请四姑娘进来。”

守门的丫鬟打起棉帘,一个穿着大红斗篷的少女脚步轻盈走了进来。

看到那身大红,冯老夫人顿觉心情舒爽。

四丫头喜穿艳色,不像那些小姑娘非穿素色自以为清丽无双,殊不知清丽不清丽和你穿什么颜色衣裳有什么关系,纯粹看那张脸啊。

就凭四丫头这张脸,也难怪是个有造化的。

姜似进了屋,把斗篷解下交给一旁的丫鬟,对冯老夫人盈盈施礼:“祖母。”

冯老夫人伸出手,态度罕有的和蔼:“来祖母身边坐。”

姜似不动声色走上前来。

冯老夫人仔细打量着孙女,眼角堆着笑:“今日宫中给你送了一张帖子,你瞧瞧。”

姜似看着冯老夫人推过来一张精美请帖,伸手拿了起来。

垂眸看过,姜似无意识摩挲着帖子上的镂空花纹,脑海中浮现的是郁谨嘴角含笑的样子。

他居然真的有办法让她收到帖子。

如今她收到了赏梅宴的请帖,两日后便要进宫赴宴,那他又如何让自己成为燕王妃的不二人选呢?

姜似默默想着这些,嘴角不禁噙了浅笑。

不管如何,她相信他能办到。

这份信任大概源于前世。

当时她是乌苗圣女的身份,与大周皇子结合关乎着两国关系,绝不是个人能达成的事,可是郁七却颁来了赐婚圣旨。

冯老夫人盯着姜似唇边那抹浅笑,眼神微闪,试探问道:“四丫头,你知不知道为何能收到这张请帖?”

姜似笑了:“祖母说笑了,孙女如何知道宫中贵人会定下赏梅宴,更不用谈能不能收到请帖了。其实孙女也在奇怪,为何这样的花宴孙女能得到请帖呢。”

冯老夫人不信,目光一直在姜似脸上打转,看到的依然是那副平静淡然的表情。

“既然丝毫不知,怎么也不见你惊讶?”

姜似诧异看着冯老夫人:“不是祖母曾教导我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才是大家贵女该有的风范吗?”

一句反问让冯老夫人颇为尴尬,想发火却没了脾气。

是的,单单这张请帖,足以使她没有脾气可发。

这可是替皇子选妃的请帖!

先不说能不能选中,四丫头莫名得了这么一张请帖,就足以令她扬眉吐气,往后给四丫头说亲事都能直起腰版了。

什么,你家四姑娘退过亲?还传出胆大妄为的名声?

那又如何,既然能成为王妃的候选人,经过了宫中贵人的严格挑选,就证明东平伯府四姑娘品格无暇,以后任谁都不能在这上面公然挑理。

冯老夫人这么一想,就觉得卸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伯府两个出嫁的姑娘接连出事,实在是太糟心了。

当然,哪怕收到宫中请帖,冯老夫人也不认为姜似能屏雀中选。

皇子妃,那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

“回去后好好准备一下,缺什么直接对管事说,祖母这里还有两套年轻时用过的头面,回头收拾出来让阿福给你送过去……”冯老夫人一口气说了不少,笑着拉起姜似的手轻轻摩挲着,“不要让咱们伯府失了面子。”

“孙女知道了。”

看姜似平静的模样,冯老夫人有心再叮嘱几句,可最后却把那些话咽了下去,示意姜似可以退下了。

四姑娘收到赏梅宴请帖的事很快风一般传遍了伯府上下。

二太太肖氏自打窦表姑来了,一改先前病歪歪的样子,对管家越发上心,每一桩事无论大小务必做得让人挑不出刺来。

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听闻了这个消息,当即捏着烫手的茶杯好一阵没言语。

肖婆子似乎也从丧女之痛中走了出来,恢复了精明利落,这些日子尽心尽力替肖氏做事,又重新得了信任依仗。

见肖氏这样,她温声劝了又劝。

肖氏这才缓和许多,嘱咐道:“开春了,府中上下的春装要提前准备着,还有床幔帘子那些,我记得去年用完了存货,该采买新的了。对了,倩儿那里你亲自走一趟,免得那些下人狗眼看人低,怠慢了她。”

“太太放心,等下老奴就过去看看。”

从肖氏这里离开,肖婆子轻轻抚了抚鬓边素色的绢花,抬脚向姜倩的住处走去。

姜倩自从回了伯府,鲜少走出院门。

她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有冯老夫人的话在先,她一个义绝回到娘家的出嫁女,自然要安分一些,至少挺过这些日子再说。

姜倩本想着等兄长中举就可以抬起头来,万没想到兄长十拿九稳的事竟出了状况,说起来这一年实在倒霉到极点。

听闻肖婆子来了,姜倩打起精神见了人,忍着不耐听肖婆子说那些琐事。

她什么时候落到这般境地,连母亲身边一个婆子的话都要耐着性子听。

姜倩心中一阵酸楚。

肖婆子悄然勾了勾唇角,似是不经意间提起来:“四姑娘真是好命啊,竟然收到了宫中赏花宴的帖子。”

“宫中赏花宴?”

“是呀,听说是给未娶妻的皇子选妃咧。”

姜倩眼神骤然一缩,用力扯着帕子:“四妹为何会收到?其他妹妹呢?”

肖婆子笑着道:“只有四姑娘收到了。府上都说,没准四姑娘真能当上王妃呢——”

“不可能!”

肖婆子停下来。

姜倩抿着唇缓缓平复下来,强笑道:“以后肖妈妈常过来,给我说说外边的事。”

“二姑娘放心,太太叮嘱过让老奴常过来的。”

等肖婆子一走,姜倩陡然沉下脸,喃喃自我安慰:“姜似算什么东西,一个连爵位都传不下去的伯爷的女儿能当上王妃?做梦!”

第350章 赴宴

进宫赴宴那天,天还未亮就下起了雪沫子,似雪非雪,落到地上就化成冰水。

天空铺满了层层叠叠的云,透着青色。

冯老夫人早早就起来,打发阿福去海棠居看姜似收拾得如何了。

等了约莫两刻钟,姜似随着阿福走了进来。

冯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先看发式,再看衣着,最后连鞋面的花样都不忘扫过,这才笑着问道:“昨夜睡得可好?”

姜似微微点头:“好。”

“进了宫要守规矩,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别人如何做你就如何做。有一样要记着,万万不能惹祸……”冯老夫人叮嘱着。

收到请帖的兴奋过后,剩下的便是担心。

冯老夫人后知后觉想起来,她这个孙女可不是什么好性子,在宫里要是一时脾气上来顶撞了贵人,那可了不得。

“可记得了?”

姜似垂眸点头:“嗯。”

冯老夫人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里。

她口水都要费干了,这丫头就不能多说几句嘛!

“行了,早一点过去吧,记得带着手炉。”

“孙女告退了。”

姜似对冯老夫人欠了欠身,转身出去,走到慈心堂院门口遇到了窦表姑。

对着窦表姑,姜似露出个笑容,主动打了招呼。

窦表姑回礼,走进慈心堂给冯老夫人请安。

在窦表姑面前,冯老夫人便随意许多,歪靠着引枕问:“遇到四姑娘了?”

“恰好在门口碰见。”

“阿婉啊,你觉得四姑娘如何?”冯老夫人突然问道。

窦表姑闺名姝婉。

“四姑娘样样出挑,是个难得的。”窦姝婉字斟句酌,却想着兄长那句提醒。

冯老夫人意味深长笑笑:“你是个稳当的,四姑娘还是个孩子脾气,只希望以后你们能和睦相处。”

窦姝婉心头一跳。

姨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窦姝婉虽话不多,心思却剔透,想到有几次正陪着老夫人说话,老夫人就命人把姜安诚请了过来,猛然猜到了老夫人的意思。

姨母该不是要她与大表哥——

这个念头一起,窦姝婉心中掀起了巨浪。

大表哥是个好人,可她不想给人当继室,更重要的是,她没有从大表哥眼中看到任何特别的意思。

大表哥看着她,乃至看着任何女子,都与看男子没有区别。

她虽然没了母亲,家族也衰落了,却不想执手到老的夫婿一直用那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这样的一辈子,纵是泼天富贵又有何趣。

想到这里,窦姝婉含笑道:“我是四姑娘的长辈,自然会与四姑娘和睦相处,不然哪有当长辈的样子。”

她不敢把拒绝的意思表露太明显,倘若姨母挑明了说,那才没了退路。

窦姝婉很清楚,无论她如何不情愿,眼下的命运是被姨母握在手心中,很多事由不得她做主。

这时候,她突然羡慕起姜似来。

来到伯府,她耳闻了四姑娘许多事,别的都不提,唯独羡慕四姑娘有那样疼爱她的父亲与兄长。

不像她,兄长不靠谱不说,姨母派去金沙接人,另娶了继母的父亲几乎是迫不及待把她送上京城。

窦姝婉深知,金沙那个家她这辈子是回不去了。

而此时,被窦姝婉深深羡慕着的姜似正乘着车向皇宫赶去。

已经开了春,依然天寒地冻,车轮滚过地面,发出枯燥的咯吱声。

阿蛮挑开帘子一角向外探望。

“姑娘,外面马车好多。”

“许多人进宫参加赏梅宴,马车自然是多的。”

见姜似靠着车壁闭目养神,阿蛮忍不住道:“姑娘,您不好奇皇宫里是什么样么?听说地砖是金子铺的呢。可惜婢子不能随您进去御花园,只能在内城偏殿里候着……”

姜似听着小丫鬟在耳边叽叽喳喳,心情甚好。

“四妹——”少年带了些兴奋的声音传来。

阿蛮忙推了姜似一把:“姑娘,是二公子。”

姜似睁了眼,探头往外瞧。

姜湛不知从何处跑过来,穿着金吾卫的服侍,显得英姿勃发。

“四妹,紧不紧张?”搓着冻得通红的手,姜湛笑着问道。

姜似把手炉塞到姜湛手中,笑道:“不紧张,二哥快回去当值吧,让人瞧见了不好。”

姜湛看着手中小巧的手炉,一脸古怪:“我一个大男人揣着这个,被人看到要笑掉大牙了。”

他把手炉塞回去,伸手入怀拿出一个纸包塞给姜似:“玫瑰糖,听说吃些甜的运气会好。”

接过那包玫瑰糖,姜似对姜湛粲然一笑:“多谢二哥,我会好运的。”

她放下车窗帘,马车继续向前驶去。

姜湛犹伸长了脖子看。

“姜兄,那是你家的姐妹?”一只手搭上姜湛的肩膀。

姜湛看了一同当值的同僚一眼,道:“是我妹妹。”

年轻侍卫嘿嘿一笑:“等回头我求父母去贵府提亲成不?”

“滚!”姜湛没好气白了同僚一眼。

“怎么了,难不成你妹子还能当上王妃啊。”年轻侍卫撇了撇嘴。

要不是惊鸿一瞥,从没见过这般美人儿,他还没这个心思呢,东平伯府又不是什么值得联姻的高门。

姜湛板着脸往回走:“总之不许打我妹妹主意!”

到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些只看脸的臭小子赶不上余七哥,他已经开始盼着四妹与余七哥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阿蛮被留在了内城口,姜似由内侍引着前往梅园。

她来得不算早,到了梅园时已经有许多贵女在那里。

姜似的出现使众贵女颇为意外,三五成群悄悄议论起来。

“新来穿浅绿色斗篷的姑娘是哪一家的,怎么从未见过?”显然姜似的容貌使不少贵女产生了危机。

“呀,那是东平伯府的四姑娘,去年初在永昌伯府的花会上遇到过。”

“东平伯府?”一听这个来历,许多贵女眼中带了不屑。

先不说东平伯府在京城勋贵中地位如何,近来东平伯府可没少出风头,出的还是丢人的风头。

这种人家的姑娘,如何能到这样的花宴来?

“也不知有没有检查一下请帖,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混进来。”一道少女的声音突兀响起,让那些私语声一停。

第351章 刁难

众人循着那个声音望了过去。

说话的是一名水杏眼的紫衣少女,而她的视线正落在姜似身上,微翘的嘴角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

与众女不同的是,姜似却微微低头,寻找合适的位子坐下。

紫衣少女见姜似对她视而不见,柳眉倒竖,抬高了声音:“说你呢,莫非耳聋了?”

姜似这才抬眸,面色平静看了过去。

这个少女她同样认得,乃是太平伯府的姑娘,姓陈,闺名惠福。

前世,她成为燕王妃,与太平伯府的这位陈姑娘见过。

那时候二人并无什么交集,或许她对自己有所不满,但不曾表露出来。

却不想在今日,敌意如此明显。

姜似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

陈慧福的母亲是宁罗郡主,同胞兄长与礼部尚书府的杨盛才,将军府的崔逸,以及礼部侍郎府的公子是从小玩到大的狐朋狗友,而这四位就是金水河上害她二哥的人。

杨盛才落水死了,崔逸三人也没讨到好处,这四家恼上二哥乃至迁怒东平伯府是早就明了的。

陈慧福对她这满满的敌意,大概就是由此而来。

见姜似看过来,陈慧福语气越发刻薄:“呵,既然不是聋子,却对别人的话听而不闻,可见就是没教养了。”

姜似坐下来,拿出手帕拭手,慢条斯理拈起面前果盘中的一枚枣子把玩。

她对发难的陈慧福视而不见,众女就露出瞧热闹的眼神。

陈慧福因姜似这目中无人的态度大为光火,仿佛听到了众女的嘲笑声。

她大步走到姜似面前来,手按着长几,沉沉道:“看来真是聋子了,不然怎么会如此没规矩!”

姜似动了动眉梢,把枣子往桌几上一丢,抬眼看着陈慧福笑了笑。

本来小姑娘之间的争执没什么意思,可一而再、再而三咄咄逼人,那就不想忍了。

她从来做不到装娴静淑良由别人出头的事。

咳咳,当然,也无人为她出头。

这么一想,人缘有点差啊。

“你笑什么?”陈慧福居高临下问姜似。

可是论气势,坐着的少女却明显压过了她。

“我在笑原来规矩与教养是陈姑娘这样的。”

陈慧福一怔:“你认识我?”

姜似笑了:“陈姑娘都指着我鼻子发难了,难道还不许我认识?”

轻笑声接二连三传来。

陈慧福大为尴尬,怒道:“你既然认识我,那我刚才问你,你为何装哑巴?”

姜似叹口气,声音虽轻,注意这边的人却听得清清楚楚:“我通常只理会说人话的,至于别的,要看情况。”

“你!”陈慧福不料姜似这种出身在她面前居然敢大放厥词,当下就恼羞成怒,冷笑着伸出手,“拿来!”

姜似看着她。

“别装傻,我要检查一下你的请帖。我现在怀疑你根本没有收到赏梅宴的帖子,是蒙混进来的。呵呵,莫非仗着有几分姿色就以为能得到贵人青睐?我告诉你,那是痴心妄想!”

姜似拧眉想了想,认真问道:“所以说,你是在嫉妒我生得好看?”

被戳中了一半的心事,陈慧福脸色越发难看,咬牙切齿道:“拿出来,不然就叫内侍来请你出去!”

原本与陈慧福相邻而坐的素衣少女走了过来,轻声劝道:“惠福,算了吧。”

姜似好整以暇,打量着走来劝说的少女。

这位姑娘她同样认识,是杨盛才的胞妹杨素莲。

杨素莲在勋贵圈子中有着文静懂礼的名声,半点不愁嫁,今日前来参加赏梅宴不过是走个过场。

她的胞姐是当朝太子妃,她不可能再嫁给皇子。

“素莲,你不必劝我,今日我非要瞧瞧她的帖子到底是不是真的!”

一道甜美的声音响起:“陈姑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陈慧福猛然往出声的方向看去,迎上的是安国公府的姑娘季芳华的视线。

姜似有些意外。

刚刚还在感叹人缘太差,没想到居然有人替她出头,而这个人还是季芳华。

她与季崇易退亲后,与安国公府的人牵扯上,在外人看来总有几分尴尬。

令她意外的是季芳华居然无视这种尴尬,在这种场合出了声。

陈慧福盯了季芳华几瞬,突然笑了起来:“季姑娘,你家不是与东平伯府退亲了吗,怎么还与姜四如此亲热?呀,我知道了,莫非是还想当一家人……”

陈慧福没有直言,话里意思却很明白:安国公府是打算让姜似去给季崇易当妾,或者是姜似有这个想法。

这当然是纯粹的讽刺,且恶意满满。

季芳华面上染了薄怒:“陈姑娘口下留德吧,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场合!”

陈慧福冷笑:“季姑娘才该好好注意这是什么场合,你出头得不着别人一声谢,平白没了原有的机会才得不偿失呢。”

从各方面考量,季芳华的确是王妃的热门人选,她可是贤妃嫡亲的侄女。

“多谢季姑娘。”陈慧福话音才落,姜似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季芳华对着姜似抿唇一笑。

王妃之位她才不稀罕,她只愿找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夫君,既不要像三哥那样娶个平民之女弄得焦头烂额,也不要高嫁到皇室连呼吸都不畅快。

陈慧福看着二人眉眼来往,火气腾腾往外冒:“姜姑娘是不是拿不出真正的帖子,才迟迟不见动弹?”

姜似一手托腮,闲适的姿态越发显出对方的气急败坏:“我倒不知道宫里贵人还请了陈姑娘干内侍的差事,只是陈姑娘不该在这里检查,而是该守在内城门口。”

一句话引得众女笑声连连。

“贤妃娘娘到,庄妃娘娘到——”

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喝,众女顿时收回目光,恢复了文静娴雅的模样。

陈慧福嘴头没讨着便宜,一口气憋在胸腔里,碍于娘娘们的到来却无法发作,只气得脸色铁青。

季芳华不知何时悄然走过来,在姜似身边坐下:“姜姐姐,我坐这里方便吧?”

姜似含笑点头:“自然方便。”

众女向贤妃与庄妃见过礼纷纷落座。

贤妃缓缓扫过在场贵女,视线落到姜似面上时,嘴角笑意一滞。

第352章 旧隙

姜似的母亲苏氏出身宜宁侯府,容貌拔尖,放到十几年前是出了名的美人儿。

无论是贤妃还是庄妃,都与苏氏算是一辈人,贤妃虽然比苏氏大了不少,却早早就认识了。

不但认识,还印象深刻。

那时候她已经入了宫,还只是个婕妤,有那么一阵子疯传皇上看中了苏氏,要把苏氏纳入宫中来。

她为此紧张了许久,后来苏氏进宫的事不了了之,据说因为苏氏有了青梅竹马的未婚夫,不愿意进宫。

贤妃没有因此而高看苏氏一眼,反而越发膈应。

她心心念念求的东西,苏氏凭什么不屑一顾?

再后来,苏氏与崔绪的亲事被荣阳长公主搅黄了,她大感痛快。

呵呵,苏氏这可真是鸡飞蛋打。

有娘家安国公府当依靠,贤妃越爬越高,一直若有若无关注着苏氏后来的经历:比如苏氏早就与崔绪耳鬓厮磨没了清白嫁不出去了,比如苏氏最终嫁给了世袭不过三代的伯府世子,比如苏氏早逝……

贤妃听闻着这些事,便想:红颜薄命呢,老天果然是公平的。

姜似容貌酷似其母,而母女二人的容貌就如耀眼的明珠,令人见之难忘,贤妃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

有了这桩旧事,贤妃对姜似的印象当然好不了。

她很快想到了姜似的出身与东平伯府近来的名声,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中却烦得不行。

东平伯府的姑娘怎么会出现在这赏梅宴上?

贤妃不由看了庄妃一眼,心中冷笑:她还道庄妃是个多能耐的,原来不过如此,竟给这样的姑娘下了帖子。

难不成庄妃还想给儿子纳个绝色的侧妃?

可侧妃又有侧妃的选法,断没有与正妃混在一起选的。

贤妃轻轻撇嘴。

殊不知此时庄妃也在诧异。

她当然也是认得苏氏的,对于苏氏的女儿亦是一眼认了出来。

贤妃怎么会请东平伯府的姑娘?

在场这些贵女哪些是她请的,她心中有数。除了重合的,再看剩下那些人,她便明白了贤妃的意思。

贤妃这是打算给燕王选个出身不高不低的王妃。

可再怎么样都不该请一位退过亲的姑娘吧,还是东平伯府那种眼看着就没了爵位,名声亦不怎么样的人家。

都说贤妃对燕王凉薄,没有半点母子情分,如今可算是瞧见了。

呃,或许贤妃是打算给儿子纳个绝色的侧妃,好缓和母子之间的关系?

可侧妃又有侧妃的选法,断没有与正妃混在一起选的。

庄妃的腹诽几乎与贤妃如出一辙,面上丝毫不露声色,对贤妃回之一笑。

在二人的无声交锋下,众女颇有些局促。

无论出身高低,进了这金碧辉煌的宫中,任谁都要低头。

“庄妃妹妹,咱们就不要拘着这些孩子了,由着她们随意些。”

“贤妃姐姐说的是。”

在两位娘娘的温声软语下,场面渐渐热络起来,有的贵女坐到琴架旁,有的贵女走到画具前,更有许多贵女走出长亭,在梅树间漫步。

姜似一直窝在角落里一动不动,间或回着季芳华的话。

贤妃又忍不住把视线投过去,暗暗皱眉。

芳华怎么会与姜姑娘搅在一起?

对于唯一的娘家侄女,贤妃颇有几分疼爱,却没想着把她许给小儿子。

她的靠山是娘家父兄,季芳华又是她亲侄女,一旦成了老七媳妇,她还怎么拿捏?

只这一点,贤妃就在心中划去了季芳华的名字。

她面上自然不会流露出来,笑着冲季芳华招手:“芳华,来姑姑这里坐。”

季芳华对姜似露出个抱歉的眼神,起身走了过去。

“姑母。”

“有些日子不见,芳华真是成了大姑娘了,瞧着比满园梅花还鲜妍。”

季芳华天性开朗,又没存着给亲姑母当儿媳的心思,神态自然坦荡,笑盈盈道:“家里人都说我长得像姑母呢,可见姑母才是人比花娇的大美人。”

“少跟姑母贫嘴。”贤妃嗔怪一声,脸上却堆满了笑。

那些悄悄往这边扫量的贵女心中一叹:有季芳华在,她们的机会又少了许多。

贤妃是个要面子的人,在这样的场合下,哪怕对侄女与姜似来往百般瞧不上也不会说出来,只拘着季芳华坐在身边。

眼看着贵女们表现越发自在,庄妃便起了话头,提议众女展示才艺。

众女心中一震,知道关键时候到了,纷纷打起精神来。

而这时,内侍高唱一声:“蜀王到,燕王到——”

两位锦袍玉带的年轻男子并肩走了过来。

庄妃未出阁前是闻名的才女,胜在气质出众,若论容貌,比之后宫众多佳丽要稍逊几分,而六皇子蜀王显然继承了母妃的相貌,瞧起来清秀儒雅,气质卓绝。

而在众女看来,这位只存在于传闻中的燕王简直有种惊心动魄的俊美。

他一挑眉,一抬手,明明透着疏懒随意,却令人不由脸红心跳。

原来燕王是这样一个美男子。

前来参加赏梅宴的贵女在两位王爷中无疑更想嫁的是蜀王,毕竟在众多皇子中蜀王是出了名的受皇上宠爱,一旦嫁给蜀王,哪怕不可能站到最高的那个位置,也足够风光无限。

而现在,她们心中的天平悄悄移了移。

只可惜嫁或不嫁,她们都没有挑选的权利。

但无论如何这是件令人振奋的事,要是表现好了,无论嫁给哪位王爷都是撞了大运。

向两位娘娘见过礼,蜀王笑道:“我与七弟正逛着园子,见这边如此热闹就过来瞧瞧。”

这当然只是说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场花宴就是给两位皇子举办的,他们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定下王妃人选。

大周民风开放,即便皇子也有选择的权利,前提是那些姑娘能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也就是说,出现在选妃宴上的姑娘已经默认有了成为王妃的资格。但这并不是说皇子能确定最终人选,而是以赠花的方式选出数人,再由妃子、皇后或皇上斟酌定下最终人选。

郁谨趁着蜀王说话的工夫,凤目微转向姜似看了过去,确定了心心念念的人在场无疑,含笑收回视线。

第353章 姜姑娘擅长什么

他那一转眸,一浅笑,不知令多少注意到这一切的贵女脸红心跳,纷纷低头,而后又不甘心,忍着羞涩悄悄看来。

正是情窦初开,少女怀春的年纪,能真正做到只以家族利益为重无视皮相的女孩子到底还是极少数。

姜似冷眼看着这一切,有种微妙的得意与不爽,而后又深深鄙视自己:得意也就罢了,毕竟自己男人是个出众的值得得意,可她又不是爱吃醋的人,不爽什么?

都是被郁七那个醋缸带坏了。

想着这些,姜似抿唇微笑。

郁谨同样心情甚好。

终于能以皇子的身份光明正大与阿似来往了。

过了今日,她就是他的姑娘。

蜀王有种被弟弟夺去风头的感觉,不过他并不太在意。

一个男人,特别是出身皇室的男人,长相是最不重要的事,他计较这个未免落了下乘。

贤妃含笑道:“两位王爷坐吧,正好领略一下咱们京城贵女的风范。”

郁谨与蜀王坐下来。

有两位年轻且英俊的王爷在场,众女顿时跟打了鸡血一般,哪怕竭力摆出矜持的姿态,依然能从举手投足瞧出雀跃来。

即便不会被选中,即便眼前的两位王爷不是皇子的身份,只是寻常贵公子,出于女孩子的天性,谁又不想表现出最好的一面呢?

很快在场之人便大饱耳福与眼福。

弹琴的,吹箫的,鼓瑟的,特别是寿春侯府的三姑娘寇凌波一段精彩绝伦的胡旋舞,令人目不暇接。

寇凌波一舞毕后,全场竟安静了一瞬,迟迟没有贵女上场。

谁都不想被寇凌波衬成平庸的花瓶,给别人铺路。

姜似随大流拍掌的动作才停,就察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满满的不怀好意。

“二位娘娘,东平伯府的姜姑娘说她要上场。”陈慧福笑嘻嘻喊道。

陈慧福不过十四五岁年纪,一双水杏眼笑起来显得天真无邪,任谁都想不到睁眼说瞎话。

两道意味莫名的目光向姜似扫来,一道来自贤妃,一道来自庄妃。

贤妃心道:刚刚看这丫头坐在一角,还算是个识趣的,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现在居然要出风头了?简直不知所谓!

庄妃则暗暗摇头,对姜似更看低了几分。

先不说这位姜姑娘即便表现再出众也机会不大,单说刚才那段令人抚掌称赞的胡旋舞还让人回味中,这姑娘选择在这个时候上场太不智了。

若是真有本事,挑这个时候上场,未免太争强好胜。

若是没有能拿出手的,那就是丢人现眼。

两位娘娘自然想不到陈慧福这样一个看起来天真无害的小姑娘会红口白牙扯谎。而离陈慧福不远,心中清楚她这些小动作的贵女也不可能替姜似出头。

陈慧福就是笃定了这一点,才无所畏惧。

她就不信姜似敢把她供出来。

这种场合,无论谁对谁错,要是撕扯起来,谁都落不着好。

陈慧福想得不错。

姜似稍一不注意被推出来当出头鸟,自然不可能退回去当缩头乌龟。

她能选择的,唯有上场。

郁谨捏着茶杯,眸光深沉。

当着他的面,这女人算计阿似?

当场掀桌还不行,毕竟媳妇还没定下来。

郁谨忍了又忍,看向姜似的目光带着几分担忧。

他虽想了阿似许多年,可真正有接触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阿似擅长什么来着?

在脑海中回忆了一遭,闪过几个字眼:杀人、放火,用刀剁男人屁股……

郁谨不敢再想下去了。

咳咳,这种场合,阿似还是韬光养晦吧。

姜似悄悄扬了扬唇角。

其他人她不在乎,可郁七那是什么眼神?

这是以为她没有个能拿出手的了?呃,最拿手的确实不是琴棋书画,但应付这种场面还是没问题的。

姜似施施然起身,对着贤妃与庄妃所在方向一福,淡淡笑道:“臣女本不敢献丑,不过刚刚陈姑娘说臣女若是上场,她就下一个上场。臣女不忍陈姑娘失了展示自我的机会,所以就斗胆献丑了。”

陈慧福猛然咬唇,嘴角抖了几抖才把话咽了下去,看向姜似的目光杀气腾腾。

这个狡诈的小贱人!

陈慧福对东平伯府的厌恶不只源于兄长,还有手帕交崔明月。

明月就是被朱家与东平伯府害的,不然这种场合怎么会躲在家中出不来,却让这么个不上台面的东西莫名出现在选妃宴上。

陈慧福想着这些,心中愤愤不平,可正如她算计姜似一样,姜似以牙还牙,她同样无法否认。

也就是说,姜似展示完才艺后,就轮到她上场。

陈慧福有些心慌。

琴棋书画,她当然都有涉猎,可在这种场合拿出来到底有些胆怯。

先前展示这些的贵女,有好几个水平都比她强,她要是上场,脸面上就不好看了。

姜似见陈慧福脸上闪过为难之色,轻轻勾唇。

傻孩子,等会儿你才会知道什么叫不好看。

姜似确实恼了。

私底下的挤兑争执,她可以看作小姑娘不懂事,懒得较真,可这是什么场合?

有两位娘娘在,皇子也在场,她要是个寻常姑娘,被挤兑着上场丢了脸,估计从此会一蹶不振。

不惜毁掉一个人的前途,且二人还是没有直接仇怨的,这就不是不懂事,而是恶毒。

在姜似看来,恶毒是不分年龄的。

既然如此欠收拾,那她教训起人来当然不会手软。

怜香惜玉是没有的,这辈子都没有,谁让她不是男人呢。

姜似已经顶着无数目光走到了场中央。

郁谨紧抿薄唇压抑着担忧,蜀王则第一次露出专注的神色。

“不知道姜姑娘要展示什么才艺?”贤妃淡淡问道。

姜似从容一笑:“刚刚欣赏了各位姑娘的才艺,水平远在臣女之上,臣女就不贻笑大方了,打算变个戏法,希望能博大家一乐。”

变戏法?

贤妃下意识皱眉。

众女纷纷闪烁着好奇的目光,目光深处藏着嘲讽。

在这种场合变戏法?这也太不上台面了。

“请帮我去折两支含苞的梅花,两个装半瓶清水的琉璃瓶。”

第354章 花开

听了姜似的请求,宫婢看向贤妃与庄妃。

庄妃淡淡笑着,没有多余反应。

贤妃点头允许。

她倒要看看这丫头玩什么花样。

很快两名宫婢各捧着一只插有梅枝的琉璃花瓶过来。

大肚细口的透明琉璃瓶,长出瓶口三寸有余的梅枝,上面是零星数点花苞。

在这满目怒放的梅花中,寻两支只有花苞的梅枝也不是易事。

“娘娘。”两名宫婢并肩而立,齐齐对着贤妃与庄妃行礼。

贤妃冲姜似所在的方向一扬下巴,淡淡道:“给姜姑娘送过去吧。”

两名宫婢捧着花瓶来到姜似面前,面无表情冲她微微屈膝。

对见惯了贵人的宫婢来说,一个伯府姑娘自然不算什么,更何况眼前这位显然是没什么前程的。

变戏法?

大大小小的赏花宴她们不知见过多少次,还从不曾见过一名贵女施展才艺是变戏法的。

怎么变戏法?是把这梅枝变没了不成?

而无论怎样,都觉得上不了台面,滑稽非常。

两名宫婢如是想着,面上半点端倪不露,目不斜视把花瓶奉给姜似。

姜似笑道:“二位姐姐拿着好了。”

两名宫婢抱定花瓶不动了。

姜似上前两步,拉进了与其中一名宫婢的距离。

她抬手,纤纤素指轻轻点了点梅枝上的一个花苞。

那花苞小小的,紧紧收拢,显得瘦骨伶仃。

众女见她这般动作,越发费解,无论心中如何不屑,此时还是被高高吊起了好奇心,皆凝神屏息望着,有的甚至不自觉踮起了脚尖。

“姜姑娘,你究竟要变什么戏法?”贤妃问道。

姜似微微一笑:“其实也算不上变戏法,只是梅花满园,花期将过,这两支却迟迟未放,臣女觉得可惜,想催一催它们不要偷懒,早早开花罢了。”

什么,催含苞的梅花开放?

不只是听到这话的贵女们个个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就连贤妃眼中都闪过惊色,下意识与庄妃对视一眼。

庄妃同样微微吃惊。

倘若这位姜姑娘真能令含苞的梅花绽放,那就不是不上台面的戏法,而是一桩雅事、奇事了。

可这怎么可能。

她饱读诗书,连那些杂书都看过许多,从没听说世上有这样的法子。

两位娘娘对视的工夫,贵女们已经忍不住低低议论起来。

“姜姑娘莫非癔症了吧?”

“谁知道呢,刚才我听得分明,姜姑娘是被陈姑娘挤兑上去的,估计是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艺,被逼的吧。”

“就算被逼的,也不能破罐子破摔呀。说这种大话,等会儿岂不是更丢人?”

陈慧福嘴角越翘越高。

她推姜似上场,是想让姜似在寇凌波那精彩绝伦的一舞后无论展示什么才艺都被衬得平庸,可万没想到对方这么作死。

令含苞的梅花开花?哈哈哈,姓姜的小贱人定然是智障了。

坐在贤妃身侧的季芳华看着场中少女轻轻皱眉,可当那个少女美目流转,恰好与她对上一瞬,对方从容淡定的神态令她莫名放下心来。

季芳华不由露出一抹笑。

姜似弯唇回应,而后收回视线。

郁谨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场中的人,把对方每个动作神态都瞧得清清楚楚,如今见姜似与别人眉来眼去,当即就郁闷了。

他就坐在这里呢,阿似不看他,居然看别的女人?

那个不识趣的女人是谁家的?

郁谨认真打量季芳华一眼。

瞧着眼生,不过能坐在贤妃身边,来头应该不小。

察觉郁谨的视线,季芳华转眸,对他微微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心中却有些奇怪:表哥莫名其妙看她干什么?

呀,莫不是瞧中了她?

这可太吓人了!

季芳华心中一急,脸立刻沉下来,对郁谨翻了个白眼。

郁谨一怔,而后大怒:这女人与阿似眉来眼去不说,居然还挑衅!

一道声音低低传来:“七弟,你说姜姑娘真能令含苞的梅花开放吗?”

郁谨回神,迎上蜀王微亮的眸光,登时警铃大作,面无表情道:“我怎么知道。”

蜀王笑了:“呵呵,我也很好奇。”

原来老七看中了安国公府的姑娘。

说来也是,安国公府是老七的外祖家,老七若是娶了安国公府的姑娘,那安国公府就死心塌地支持老七了,而与老七关系淡薄的贤妃恐怕也会有所转变,不会一颗心全扑在老四身上。

这么一想,老七还真是有心机。

蜀王心中转着这些念头,目光落在场中少女身上。

尽管蜀王妃之位与这位美貌绝伦的姜姑娘无缘,可身为一个正常男人,当然愿意多看美人几眼。

众人的反应议论对姜似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她垂眸望着琉璃瓶中的梅枝,目光温柔:“不要躲懒,该开花了。”

话毕,莹白指尖拂过一个花苞。

只见那紧紧合拢的花苞随着少女素手拂过,竟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就这么一点点抖动花瓣,缓缓绽放。

素手轻轻拂过一个个花苞,被拂过的花苞好似得到了琼脂玉露,随之缓缓而开,很快红艳艳的梅花就开了满枝。

这番奇景好似雷电击中了在场每一个人,那一瞬间鸦雀无声,针落可闻,只有花开的声音虽然不存在,却好似低喃在每个人心头。

竟然有这般美景。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参加过许多赏花宴,见识过许多奇花异草,可以说无论多么稀奇的花木,多么美丽的盛景都无法令之动容。

可是她们第一次见到花一点点绽放是什么样子。

如此神奇,如此……震撼人心。

众人尚未回神的时候,两支梅花已经开满头。

大红的梅,比花还要娇艳的少女。

蜀王忍不住站了起来。

姜似对着贤妃与庄妃一礼,朗声道:“臣女不才,谨以这两支梅花献给二位娘娘,祝二位娘娘青春常驻,千秋不老。”

贤妃缓缓回神,一时竟说不清是何心情,对宫婢颔首:“呈上来吧。”

两名宫婢很快把插着梅花的琉璃瓶呈到二妃面前。

贤妃仔细看了又看,心中一叹:真是奇了,能令鲜花盛放,简直闻所未闻。

第355章 小惩

贤妃压下心中惊讶,对姜似微微点头:“姜姑娘有心了。”

她十分想问对方如何做到的,可是要顾着身份,只能忍着。

再者说,她要是问多了,给人留下对东平伯府的姑娘感兴趣的印象就不好了。

或许庄妃会问问?

贤妃不着痕迹扫了庄妃一眼。

庄妃对着姜似露出淡淡笑意:“姜姑娘的献礼确实别出心裁,今日得见如此奇景,也算大开眼界了。”

她还真是小瞧了这位姜姑娘。

有寿春侯府寇姑娘的一舞珠玉在先,随之其后的姑娘上场无论展示什么才艺都容易沦为衬托,而姜姑娘居然能令梅花绽放,既应了赏梅宴的景儿,又出乎所有人意料,可以说是难得的风雅事了。

她是如何做到的?

庄妃心中存着疑惑,却不好多问。

这种场合,她问得多了,无疑会让人觉得她对姜姑娘感兴趣。

其实她对这个小姑娘还真的感兴趣,但绝不是想让对方给她当儿媳妇那种。

特别是——庄妃淡淡扫了蜀王一眼,想着刚刚儿子不由自主起身,心中暗暗警惕。

儿子不是那种见了美色犯糊涂的人,刚才居然做出如此失态之举,可见这小姑娘的能耐。

冷眼瞧着面前少女从容浅笑,庄妃心中一叹:又有什么奇怪呢,年少慕艾,见到美貌少女做出神仙之举,换成哪个少年郎都会怦然心动吧。

她不由看了郁谨一眼,却见对方垂着眸,手指轻扣玉杯,辨不明神色。

庄妃讶然。

燕王竟无动以衷?

被庄妃认为无动于衷的郁谨用力捏着茶杯,竭力控制着冲上场去把人抗走的冲动。

他就知道阿似是个出人意料的,杀人放火是,令梅花盛放亦是。

这是他的姑娘啊……郁谨带着几分感慨,几分酸涩,还有几分悸动,这般想着。

真想把老六那对眼珠子抠出来。

“臣女献丑了。”姜似再次对贤妃与庄妃一礼,从容退下,一路引来无数目光追逐。

短暂的安静过后,贵女们纷纷议论起来,离着近的甚至直接问道:“姜姑娘,你是如何做到的?”

姜似笑着回道:“雕虫小技罢了。”

太平树上,有蛊名春归,小如尘埃,却能控制其作出许多神奇之事,比如令尸体活动,比如推动花瓣绽放。

刚刚那神奇的一幕,说到底是用外力强行撑开层叠的花瓣而已,说穿了不过如此,可在不明真相的人看来就是仙人般的手法了。

万事就是如此,若是不够出奇,在世人看来就是不上台面的戏法,若是玄妙无比,那就成了神仙法术。

这两者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姜似走到陈慧福身侧,脚步一顿,笑道:“是不是该轮到陈姑娘上场了?”

无数目光顿时落在陈慧福身上。

有寇凌波的一舞,又有姜似令梅花绽放的神仙法术,可以说无论陈慧福展示什么都沦为别人的踏脚石。

陈慧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一张俏脸白中泛青,格外难看。

顶着各色视线,她硬着头皮走了出去,遥遥对着二妃一福:“臣女献丑,给二位娘娘吹一曲笛子。”

琴棋书画歌舞她都会,可无论是弹琴还是跳舞都会沦为笑话,相较起来吹一曲笛子至少中规中矩不会出错。

贤妃点了点头。

众多贵女中,陈慧福她是认识的。

宁罗郡主的女儿,要说好感,并没有。

当然,无论心中如何想,贤妃面上都不会流露出一星半点来,只等着陈慧福接下来的表演打发时间。

有青衣宫婢端来托盘,上面放着一管通体润泽的潇湘笛。

陈慧福拿起笛子,试吹了两声。

笛声悠扬,音质极佳。

她一颗心微微放下来,暗暗给自己打气:没什么可怕的,只要顺顺当当吹完这一曲就行了,反正吹笛子与跳舞和表演戏法相差甚远,不至于被人比到尘埃里。

定了定神,陈慧福把笛子横到唇边吹奏起来。

笛声响起,活泼清丽,是耳熟能详的名曲《鹧鸪飞》。

这种场合,曲风欢快的《鹧鸪飞》是很应景的,又有展翅高飞之意,暗暗应了选妃之事。

无功无过,贤妃听着微微点头。

笛曲渐入佳境,陈慧福越发放松,从笛孔流泻出来的笛音就越发圆润悠扬了。

陈慧福甚至为自己感到惊讶:这竟然是她发挥最好的一次。

一抹得意从心头升起。

就在此时,奇痒传来。

那痒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剧烈,使她根本无法控制,嘴角猛烈抽搐。

笛声瞬间破了音,变成尖锐的刺耳声,好似利刃划过肌肤般难受。

众人虽然听得漫不经心,可伴着欢快的笛曲聊聊天还是挺不错的,这变了调的笛音一响,顿时齐齐皱眉,向场中人望去。

陈慧福大惊,努力维持着淡定。

尖锐的笛音接连响起,在窃窃私语中,她瞬间脸涨得通红。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痒?

似乎不能想,越想越痒,到后来她几乎完全无法控制嘴角的抽搐,把长笛一抛,照着腮边一抓。

五道指痕留在白嫩的面颊上,似乎瞬间就不痒了。

可耳边响起的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紧接着就是阵阵议论传来,如排山倒海,冲击得她头晕目眩。

“天,就算吹不出好曲子,也不能这么极端啊,给自己的脸来这么一下子,岂不是毁容了?”

“毁容不至于,十天半月不能见人倒是真的。”

“啧啧,陈姑娘这里是不是有些问题?”一位贵女悄悄指了指脑袋。

“谁知道呢,反正她这样太吓人了,对自己都能如此,以后咱们还是远着些吧。”

“正是。”

陈慧福呆呆立在场中,一时忘了反应。

她干了什么?她在哪?她是谁?

疼痛后知后觉袭来,伴随着疼痛的是难以接受的丢人与耻辱。

“还不退下!”那数道血痕在贤妃看来格外晦气,沉着脸淡淡道。

陈慧福捂着脸尖叫一声,跌跌撞撞回到原处,听着那些刺耳的议论彻底崩溃,放声大哭起来。

场面一时有种古怪且尴尬的安静。

第356章 识趣?

丢人当然是丢人的,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么嚎啕大哭,是不是太直接了点?

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陈慧福:谁懂情绪完全崩溃的少女的心情?

姜似弯唇笑,眸光一转,迎上郁谨的视线。

郁谨冲她悄悄眨了一下眼睛。

他果然是白操心了,根本轮不到他出手,阿似就给自己出了气。

不过——淡淡的疑惑从他心头升起。

先是令含苞的梅花绽放,再是上场贵女奇怪的举止,这一切都给他熟悉之感。

阿似与南疆的乌苗一族,莫非有什么关系?

这不可能。

郁谨微微摇头,打消了这个荒谬的想法。

姜似喝了一口桂圆红枣茶。

淡淡的枣香,恰到好处的甜,喝下去暖洋洋舒畅,恰如她此刻舒畅的心情。

她就说,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尽量不留隔夜仇,当场报了最舒心。

冷眼看着陈慧福放声大哭,姜似内心毫无波澜。

真是个傻孩子,现在知道什么叫不好看了吧。

陈慧福旁边的贵女忍不住劝道:“陈姑娘,莫要哭了,两位娘娘与王爷们还看着呢……”

陈慧福一听,哭声更大了。

劝慰的贵女大为尴尬。

贤妃脸色越来越沉。

好好一场选妃宴,怎么混进这么一粒老鼠屎?

“扶陈姑娘下去歇歇。”贤妃忍无可忍,淡淡吩咐一旁的内侍。

内侍走至陈慧福身旁,不冷不热道:“陈姑娘,请吧。”

选妃宴上落选不丢人,可是宴会进行了一半被赶出去,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内侍瞧着陈慧福,都仿佛瞧一个大笑话。

陈慧福猛然起身,掩面飞奔而去。

众女一时面上讪讪的。

同属一个圈子的人这般表现,还真是有点丢人啊。

贤妃开口打破了这番尴尬:“大家刚刚的表现都很精彩,还有谁想展示一番吗?”

陈慧福本就不在贤妃心中的名单上,对她来说不过是一个跳梁小丑,这么一走耳根登时清净。

众女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上场,有利有弊。

有利的一面是经由陈慧福这么一闹,似乎只要顺顺当当展示下来就万事大吉,可这同样是弊端。

眼下众人心思浮动,展示的才艺除非能与寇凌波的胡旋舞媲美,或者有姜姑娘令梅花盛开的神奇手段,不然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走过场的话,又何必去走。

季芳华起身,笑道:“姑母,侄女给您与庄妃娘娘弹一曲,还望姑母与庄妃娘娘不要嫌弃我手笨心拙。”

郁谨诧异扬眉。

原来是他表妹。

安国公府的表妹?

一想到安国公府,郁谨便如吃了苍蝇般难受。

和阿似定亲,又和阿似退亲,真是个养傻子的地方。

无论郁谨如何腹诽,季芳华大大方方走至场中,在琴架旁跪坐下来。

一曲高山流水奏完,虽没有出神入化的造诣与技巧,却抚平了人们心头的浮躁。

季芳华冲着贤妃与庄妃的方向一礼,走向姜似那里。

那原本就是她的位置,只不过早早被姑母叫过去坐在身边,一直不好回去。

贤妃见状嘴唇动了动,这种场合不便说什么。

对这个侄女,她是满意的:人乖嘴甜,还知道救场,只可惜娘家侄女的身份注定了与燕王妃之位无缘。

想到这里,贤妃心中有些遗憾,忽然又起了个念头:倘若老四真的能争到那个位子,那么皇后之位凭什么便宜了平庸的太子妃?

到了那时,不再是她与老四一致对外,而是她该为娘家好好谋划的时候了,她的侄女为何不能当皇后呢?

贤妃思绪飞扬,只觉这个主意简直两全其美,嘴角挂上若有若无的笑。

有季芳华的救场,之后又恢复了热闹。

等众女展示差不多了,贤妃与庄妃对视一眼。

贤妃清清嗓子,笑道:“庄妃妹妹,你有没有觉得长江后浪推前浪,今日本宫果然大开了眼界。”

庄妃莞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世事原是如此。贤妃姐姐若是瞧着眼热,大可不必。”

贤妃大笑:“我一把年纪了怎么和这些花朵般的小姑娘比。只是这些孩子个个有本事,竟令我一时评不出好赖来。”

“确实如此。”庄妃微微点头。

贤妃看向蜀王与郁谨:“这样吧,今日就由两位王爷替我与庄妃选出表现最出众的几位贵女来,也好让我们准备的一些小玩意儿有机会送出去,不知二位王爷觉得如何?”

蜀王起身抱拳:“娘娘信得过,小王就大胆一选了。若是眼拙,还请娘娘与各位姑娘海涵。”

郁谨没有蜀王的谦逊,表现十分坦荡:“多谢娘娘给儿臣的机会。”

贤妃与庄妃笑而不语,众女则悄悄红了脸。

无论是蜀王的风度翩翩,还是燕王的俊美无俦,都使她们对接下来的赠花心生期待。

也不知今日入选的会有几人。

很快两名宫女各提着一只花篮上前来,篮中是数支绿梅

众女面上竭力保持着云淡风轻,实则早就默数起绿梅的数量。

一支,两支……

两只花篮中各放了六支梅花,一只花篮中的梅枝系了粉带,另一只花篮中的梅枝系了蓝带。

众女心情雀跃起来,登时有了精神。

一个花篮里有六支梅花,那就意味着两位王爷会各选出六个候选人。这样一来,在场众人会有十二人入选,机会并不小。

见宫婢在两位皇子面前站定,贤妃微微点头,示意可以开始了。

蜀王看向郁谨。

郁谨笑道:“六哥先请。”

“那为兄就却之不恭了。”蜀王抽出一枝系着蓝带的梅花,向众女走去。

随着他走近,众女的心跟着提起。

走到姜似身侧时,蜀王脚步微顿,而后继续向前走去。

他心中长长叹了口气:罢了,这是选正妃,不是挑侧妃,家世、品性这些远比容貌重要。

不能意气用事,不能让母妃失望……

郁谨紧盯着蜀王背影,微微扬唇。

老六还算识趣。

而这时,明明已经走过姜似的蜀王突然转身,大步返回来把手中梅花放到了姜似面前的白玉盘上。

去他娘的家世品性比容貌重要,说这话肯定是因为那些姑娘还不够美,更没有令含苞梅花绽放的本事!

第357章 请笑纳

第357章 请笑纳 (第1/1页)

蜀王把梅花放在姜似面前的瞬间,场面登时一静。

而他就在这格外的安静中清醒过来。

他干了什么?

是了,他遵循着男人的本能,把绿梅放到了全场最漂亮的那个姑娘面前。

有些羞涩,更多的是懊恼,然而再多的懊恼都无法改变一时冲动造成的事实。

蜀王心中虽波澜横生,面上到底能沉得住气,抬手轻轻摸了摸鼻子,往回走去。

还有五支梅花,能赠给五位姑娘,说起来这一时冲动算不上什么。

饶是如此,蜀王还是用眼角余光悄悄瞄了庄妃一眼,瞄见的是庄妃瞬间低沉的面容。

此时庄妃确实有些懵了。

她实在没想到向来聪慧沉稳的儿子竟然会做出如此惊人之举。

他怎么会把绿梅给了东平伯府退过亲的姑娘!

震惊过后,就是狂怒。

怒儿子色令智昏,怒贤妃脑子有病给东平伯府的姑娘下帖子。

百般情绪落到面上,只是淡淡的平静与深沉的眸光,宫中生活多年早已使庄妃这般身居高位的女人修炼到家,喜怒不形于色。

还好,六支梅花六个王妃候选,最终定出王妃的人还是她。

贵女们看着蜀王往回走,失落、吃惊、郁闷、不解等种种情绪交织在心头,到最后只剩下了酸涩:就因为姜姑娘生得美貌,蜀王就把第一支梅花给了她?这可真不公平,美貌有什么用,是能吃能喝能持家,还是能成为夫君的助力?

统统都没有,只不过一副天生得来的皮囊罢了!

贵女们这般想着,心中极不是滋味,把手中小帕子搅来搅去,搅来搅去……险些要搅成了烂布条。

而此时,郁谨只想飞身给蜀王心口来上一脚。

老六这个王八蛋,居然敢觊觎他媳妇!

不错,阿似确实样样都好,这王八蛋还算有眼光,可是再有眼光也不能觊觎弟媳妇啊,简直丧尽天良!

随着蜀王走近,郁谨渐渐冷静下来。

理智来说,蜀王此举对他来说倒是好事。

他相信庄妃与贤妃都是一样的人,见到儿子把梅花给了阿似,定然急坏了。这样一来,等他表明选中阿似时,庄妃定然会推波助澜。

啊,还是生气。

那些有眼无珠的人凭什么嫌弃阿似?总有她们后悔的一日!

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手背上青筋凸起,郁谨面上却冷漠一片。

他倒要看看蜀王接下来如何作死,倘若第二支梅花还给阿似,那他就真的不忍了。

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别的男人挑来选去,郁谨深刻体会到什么叫忍字心头一把刀。

这种滋味可真他妈难受。

蜀王来到郁谨面对,对他笑着做出一个手势:“该七弟了。”

“不必了,六哥一道选出来好了。”郁谨淡淡道。

蜀王推辞:“这怎么行。”

二人轮流挑选才合规矩,要是他一口气把六支梅花全都送出去,岂不是成了燕王挑他剩下的。

这可不合适,传扬出去还以为他太霸道呢。

郁谨笑道:“何必这么麻烦,还是六哥选好了我再选吧,懒得一趟趟起来又坐下。”

见他坚持,蜀王只好应下来。

郁谨冷眼看着蜀王回到捧花宫婢那里,抽出第二支绿梅向贵女走去,最后把梅花放到寿春侯府的姑娘寇凌波面前,憋在胸口的那口气才消了些。

寇凌波盯着面前白玉盘中的绿梅,微微垂眸,耳根渐渐爬上红晕。

蜀王盯着少女精致的耳廓,脑海中闪过那张秀美无双却淡漠如水的面庞,心中失笑:罢了,东平伯府的姑娘生得再好,一个冰美人也没什么意思。

这样想着,他又忍不住向姜似所在方向扫去。

玫红的袄,素白的裙,纤细有度的侧影,以及精致无双的侧颜。

蜀王那点自我安慰瞬间被击碎。

他撒谎了,冰美人很有意思啊!不过是没办法拥有,自欺欺人罢了。

恢复了理智的蜀王心中轻叹一声,扬唇笑道:“刚刚二位姑娘的表现实在惊艳了小王,这两支梅花就赠给二位姑娘了,想来二位娘娘与各位姑娘不会骂小王眼光差的。”

他说得这般坦荡,而姜似与寇凌波展示的才艺确实是在场贵女中最令人惊艳的,倒是让他把第一支梅花赠给姜似的举动没有那么耐人寻味了。

庄妃面色平静,眼底闪过笑意。

她就知道她儿子是个靠谱的。

贤妃扬眉,心中颇为遗憾。

本以为能看一场笑话,谁知道没成。

对庄妃,贤妃一直心存忌惮。

明明比她晚入宫,姿色又平平,偏偏凭着会吟两句诗就得了皇上宠爱,且长盛不衰到如今。

庄妃的笑话,多年来她一直不曾看到过,真是天大的遗憾。

蜀王拿起第三支梅花,环视一番,略微迟疑,把花放到一位贵女面前的白玉盘中。

收到绿梅的贵女喜上眉梢,又竭力压抑着欢喜的情绪。

其他贵女见那贵女出身并不算顶尖,容貌亦称不上出色,心里又酸开了:蜀王把绿梅给舞姿绝伦的寇凌波和容貌出众的姜姑娘也就罢了,凭什么某某也能得了梅花?

比较起来,某某还不如自己呢。

这么一想,众女又期待起来。

蜀王既然能把梅花赠给一位各方面平平的贵女,岂不是说人人都有机会。

就在众女翘首以盼中,蜀王送出了剩下的三支梅花。

收到梅花的贵女喜出望外,没收到梅花的贵女则失落心塞。

郁谨站起身来,从面前宫婢的花篮中抽出一支绿梅。

众女立刻收拾起各种心情,紧张等着燕王会把第一支梅花赠给何人。

一般来说,已经得到过绿梅的贵女不会再得到燕王的梅花,那么剩下贵女中会有六人得到梅花,人人机会不小。

郁谨大步向姜似走去。

“请姜姑娘笑纳。”含笑拈花的少年把绿梅放到姜似面前的玉盘中。

众女微惊,贤妃嘴角笑意有些僵,而蜀王诧异过后则理解笑了笑。

但凡是个男人,谁又不想站在最高的位置,睡最美的女人。

郁谨深深看了姜似一眼,转身回去,抽出第二支梅花再次向众女走去。

众女不约而同想:莫非燕王也会把第二支梅花给寇姑娘?

两位王爷把两支梅花给表现最出众的两位姑娘,这倒说得过去。

而郁谨就在各种猜测中再次停到姜似面前,含笑放下梅花:“请姜姑娘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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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8章 没有最惊人,只有更惊人

随着锦袍少年手中的绿梅落在姜似面前的白玉盘中,众女攸地一惊。

她们是不是看错了?

已经有性子冲动的贵女开始揉眼睛,而性情沉稳的贵女此刻也难以维持淡定。

燕王居然把两只绿梅全都给了姜姑娘?

目光微移看到离姜似不远的季芳华,不少人心中浮起一个念头:燕王是不是手滑了,这支梅花许是给安国公府季姑娘的吧?

季姑娘出身高门,还是贤妃的亲侄女,与燕王是嫡亲的表兄妹,得燕王一枝梅花理所当然。

应该说,燕王只要是个顾面子的人,六支梅花里必然有一支该送给舅家表妹,不然贤妃脸面可不好看。

此刻贤妃一张脸都拉长了,镶了宝石的长指甲抵在桌几上,发出轻微的刺啦声。

第一支绿梅给东平伯府的姑娘,她也就忍了,反正有蜀王的例子在先,年轻人欣赏美人儿乃是天性,可是第二支绿梅居然还给了姓姜的丫头,这简直让她忍无可忍!

刚刚她还想着瞧庄妃的笑话呢,谁想到眨眼间自己成了那个笑话。

庄妃险些维持不住淡然的表情。

贤妃的小儿子竟然是这样的人……

被美色冲昏了头,说起来她儿子也昏了一次,好在及时清醒过来了,燕王居然被冲昏了两次。

这样一来,因为姜姑娘表现出色而赠花的理由就说不过去了。

这是纯粹看中了姜姑娘的美色!

庄妃暗暗摇头。

燕王是这种人,她就放心了。

说起来,贤妃此刻恼火极了吧?

庄妃转眸看了贤妃一眼。

这一眼使处在爆发边缘的贤妃猛然清醒过来。

不能乱,要是一乱,就更合了庄妃的心意。

她强撑着笑笑,紧盯着郁谨接下来的举动。

姜似看着玉盘中的两支绿梅,有些意外,又觉果然是郁七能做出来的事。

她还以为能得郁七一支绿梅,然后看他如何在皇上与贤妃之间周旋,好把二人的亲事定下来,没想到他根本不做表面功夫,要把六支梅花全都给她。

是的,到这时姜似已经明白,郁谨剩下的几支绿梅必然都是她的。

不过,不给她又给谁呢,亲眼瞧着自己的男人把花给别的女人,想一想就生气。

姜似微微弯唇。

什么,明明盘中有第三支梅花?抱歉,不感兴趣的人所送之物,她自然是不放在眼中的。

见姜似弯唇,郁谨瞬间心情飞扬。

看着阿似高兴,他亦高兴。

场面已经无法再保持平静,低低的私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好似苍蝇吵得人心烦。

郁谨全然不在意这些,一心一意做着想做的事。

“请姜姑娘笑纳。”他把第三支梅花放到姜似面前。

私语声更大,已经变成哗然。

“什么,燕王竟然把第三支绿梅也给了姜姑娘?”

有贵女喃喃:“原来燕王赠出第二支绿梅不是手滑啊……”语调拉长,带着叹息,藏不住的不甘与酸涩。

凭什么呢,怎么会有这样幸运的女子?就因为她好看一些?

蜀王的一枝梅花,燕王的三支梅花,姜姑娘这是要出尽风头吗?

又有贵女自嘲笑着:“怎么可能手滑呢,燕王就是看中了姜姑娘呀。”

“燕王会把第四支绿梅给谁?总不会还是给姜姑娘吧?”

一名贵女连连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哪有把四支绿梅给同一人的道理,这可是选妃宴——”

一时说漏了嘴,贵女急忙咬唇住了口,羞得面红耳赤。

两位王爷在赏梅宴上选妃虽然是心照不宣的事,说出来就有些尴尬了。

而此时,无人理会这名贵女的尴尬,众女全都死死盯着郁谨,看他把第四支绿梅赠给何人。

要是赠给其他贵女,至少还有三个机会,要是依然给了姜姑娘……不,不,燕王敢这么做一定是疯了。

而郁谨手中的第四支绿梅就这么坚定不移落入姜似面前的白玉盘中。

“请姜姑娘笑纳。”少年的声音依然平稳清澈,如被山尖上融化了的春雪涤荡过。

干净,又有种道不明的暖。

如何不暖呢,四支梅花尽归一人,足以证明了少年的心意。

“疯了,疯了,燕王一定是疯了……”一名贵女神色呆滞,喃喃道。

一旁贵女忙掩住她的口,低嗔道:“快醒醒,说什么疯话呢!”

燕王再如何,那也是皇子,岂是她们能公然随意议论的。

贤妃已经不自觉直起了身子,再无通体的淡然气度。

郁谨笑着把第五支绿梅放入姜似面前的白玉盘中。

与其他贵女面前空荡荡的白玉盘相比,姜似面前的白玉盘已经堆满了梅花。

到这时,场面再次恢复了安静。

震惊到麻木,就只剩下了眼睁睁看事情如何发展。

还会有更令人吃惊的事发生么?

这个应该不会有了,最多就是燕王把第六支绿梅也给姜姑娘罢了。

给呀,给呀,以为她们还会惊讶吗?哼,燕王能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再怎么样她们都不会吃惊了!

事实证明这些姑娘太天真了。

当郁谨把第六支绿梅放下,道一声“姜姑娘请笑纳”,他慢条斯理翻了翻堆满了梅枝的玉盘,抽出系着蓝色带子的绿梅,随手丢到桌几上。

众女一懵,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视线,就更懵了。

燕王把蜀王赠给姜姑娘的绿梅丢到桌几上也就罢了,更过分的是居然丢到了别人的桌几上!

盯着面前桌几上的绿梅,季芳华咬了咬牙。

她这是天降横祸没错吧?

她发誓,这个表哥是她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不过也因此,看着不远处的姜似,季芳华突然有了几分感同身受的同情。

当初三哥要死要活闹着娶平民之女,黄掉了与姜姑娘的亲事,对姜姑娘来说才是真正的无妄之灾吧。

姜姑娘当时的郁闷心情,定然胜她千万倍。

一只手伸过来,捡起季芳华面前的梅花掷到了地上。

“抱歉,没扔准。”

郁谨说完,转头对蜀王拱了拱手:“姜姑娘的玉盘中放不下这么多支梅花,弟弟就把六哥这支拿出来了,六哥不介意吧?”

第359章 挑破

蜀王还能说什么,只能干笑着道:“自然不介意。”

他心中对郁谨竟有几分佩服了:老七为了美色够拼的。

作为一个身体与心理皆正常的男人,谁不想娶个绝色的女子当媳妇,可是一位妻子要承担的义务中,取悦夫君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一项,比如生儿育女,管家理事,侍奉公婆……任何一项都比前者重要。

而作为一名王妃,需要承担的就更多了。

他的王妃,绝不能只有美貌。

娶妻娶贤,纳妾纳美,这才是聪明人该有的选择。

老七把他那一支绿梅拿出来,让他有些遗憾的同时,实则松了口气。

娶一位高门贵女才是最符合母妃期待的,也最符合他的利益。

至于美人么,将来自然可以凭着心意挑选几个容貌出众的侧妃侍妾。

在满场呆滞迟缓的视线中,郁谨施施然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来。

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的贤妃身子微微一晃。

老七这个混账东西都干了些什么?

她一定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见到如此荒唐的事?

手心的刺痛感使贤妃醒过神来,脸色沉得能滴水。

不是做梦,老七这个混账不但干了这么荒唐的事,还没事人般回去坐着了,到底有没有把她这个母妃放在眼里?

她已经可以想象,今日赏梅宴一结束,她立时就要成为宫里宫外口中的笑话,还要带累老四脸上无光。

贤妃气得发抖,却不能在庄妃面前跌份,深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燕王,这样的场合怎么能胡闹呢?”

把郁谨刚才的惊人之举归为少年的胡闹,在贤妃想来,倘若郁谨有一分识趣,也该知道下台阶。

贤妃死死盯着郁谨,眸光灼灼带着警告。

郁谨起身,冲着贤妃朗声一笑:“娘娘说笑了,儿臣又不是孩子了,这么严肃的场合怎么会胡闹呢。”

贤妃用力咬了一下唇,一字字道:“在场这么多姑娘皆是天之骄女,刚才的才艺展示亦不乏出色的,你把六支梅花全都赠给姜姑娘一人,这对其他姑娘可不太公平。”

郁谨笑了。

丰神俊朗的少年,清冷干净的气质,再加上刚刚惊人的举动。

这样的燕王,众女不得不承认,迷人极了。

还有什么比一个样样都好的男人对所有女子不屑于顾,独独钟情一人更令人心动呢?

季芳华冷眼瞧着众女反应,以手托腮,默默翻了个白眼。

这些傻子啊,任一个男人再好,眼里看的是别人,纵有千般好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何况她这个表哥只有讨厌,到底哪里好了。

说起来她三哥也好讨厌,看来看去,竟都不如姜姑娘有趣。

郁谨笑过,声音不高不低,落在众女耳中却格外清晰。

他几乎是带着叹息说:“娘娘,这世间的事,何来绝对的公平?”

贤妃一怔,一时竟说不出心中感受。

这一瞬,她突然想到了许多。

比如承载了她所有期待的老四,比如让她恨不得没出生过的老七……

老七不论多么不靠谱,这句话却没说错:这世间的事,何来绝对的公平。

是啊,多不公平,她生了两个皇子,其中一个一出生就克得皇上重病,结果不但没有享到育有两位皇子的风光,反而受了诸多耻笑与冷落。

到如今,还不如只有一个皇子的庄妃得圣宠。

郁谨摊开手,从容又坦荡:“儿臣就觉得这些绿梅赠给姜姑娘最合适,若是为了所谓的公平把绿梅赠给别的姑娘,这不是让儿臣昧良心嘛,这样其实对其他姑娘来说才是不公平吧?”

他停顿了一瞬,扬声道:“在儿臣看来,这不是公平,而是可笑。”

选妃选妃,选你妹的妃,他的媳妇凭什么要别人做主。他偏要把六支绿梅全都给阿似,没有了其他候选,看贤妃如何挑选。

贤妃气得脸发青:“什么可笑不可笑,这难道是选才女的花宴?这是选妃宴!”

震怒之下,贤妃忍不住把赏梅宴的那层遮羞布扯了下来。

众女立时垂眸低头,面颊发热。

放到平时,她们都是千娇百宠的贵女,哪怕被皇家挑选,一旦挑明了还是免不了难堪。

郁谨高高扬眉,装出几分惊讶,而后笑出一口白牙:“若是这样,儿臣就更不需要把六支绿梅分赠六位姑娘了,毕竟儿臣只有一个人,又不需要六个媳妇。”

扑哧一声,季芳华竟忍不住笑了一声,忙用帕子掩口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似垂下眼帘,遮住满眼的笑。

扯歪理扯得如此理直气壮,大概只有郁七一家,别无分号。

众女听着郁谨的歪理竟下意识点头,而后才觉不对:点什么头啊,燕王妃之位还没掺和呢,就这么飞了!

贤妃也是傻了眼,有种被逼到绝路上的感觉。

选妃宴最终只选出一个人,简直闻所未闻。

这要放到别人身上她还能当个乐子笑一笑,可放到自己儿子身上就不那么美妙了。

可是这样的场合又不能完全扯破脸教训老七。

贤妃仿佛被打了一闷棍,有火发不出,紧攥着手道:“你只需要一个媳妇不假,可婚姻大事自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家也不例外。王妃之位怎么能由你直接定下来,此事还需要本宫与你父皇好生商议才是。”

郁谨诧异且委屈:“先前父皇答应儿臣未来的燕王妃会令儿臣称心如意,母妃也是这般答应的,现在怎么竟与先前应下的不一样了?”

贤妃一滞,气得浑身微微颤抖,有种心肝肺要气抽筋的感觉。

老七这个混账,难怪那天破天荒进宫来,原来是给她设套呢!

还不止给她设套,更早的套傻皇上早钻进去了!

搬出景明帝来,贤妃一时没了言语。

有皇上那么一点头,除了姓姜的丫头,她选任何贵女老七若是来句不称心如意,那她不等于被架到火上烤?

贤妃下意识向姜似望去。

红袄素裙的少女,令她仿佛看到了昔日京城第一美人的风光。

绝对不成!

哪怕今日拼着丢些面子,也不能被老七逼着选姓姜的丫头当儿媳!

第360章 皇上驾到

贤妃扫量着姜似,一个个字仿佛从牙缝中挤出来:“能不能称心如意,可不是见一面、看一眼觉得欢喜就成的,两个要过一辈子的人,想称心如意需要注意的事且多着呢。”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她完全有理由对姓姜的丫头甩脸色了,且不会让人说她不够大度。

一个小姑娘,居然能引得两位皇子赠花,这已经不是适合嫁入皇室的人选,更何况还迷得燕王把所有绿梅都给了她一个人。

这是要干什么?当红颜祸水吗?

郁谨姿态越发慵懒,淡淡道:“若是见一眼都堵心,还谈什么一辈子?照娘娘的说法,岂不是所有人都要走到人生尽头才能评议这一生是否称心如意了?”

众女:啥意思?燕王看她们一眼就觉得堵心?

一时间杀气冲天。

郁谨无视贤妃越发难看的脸色,笑道:“总之儿子现在十分称心如意,相信在父皇金口玉言的祝福下,以后也会称心如意的。”

贤妃心一横,干脆垂下眼,沉沉道:“称心如意不代表随心所欲,总之这般不合规矩的事本宫不答应。燕王要么把六支绿梅重新赠给六位姑娘,要么就等着本宫回头替你安排吧。”

一句话直接说死了,场内顿时一片寂静。

郁谨定定看着贤妃,眸光深如幽潭。

贤妃动了动眉梢,心中冷笑:老七莫非还敢当众顶嘴不成?要是那样,她就更能死死拿捏他了。这个儿子,不给点颜色瞧瞧半点不把她这个母妃放在眼里。

“贤妃姐姐,何必与小辈计较这么多。今日赏梅本来是件令人快意的事,依我看呐,人生若能称心如意是件大幸事。”庄妃适时开口。

贤妃气得想抓花庄妃那张寡淡的脸。

庄妃这个贱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什么叫人生若能称心如意是大幸事?这是讽刺她为难自己儿子吗?

哼,要是蜀王把六支绿梅全都给了姓姜的丫头,庄妃还能这么说,她就对庄妃一个大写的“服”。

贤妃笑笑:“庄妃妹妹误会我了,我怎么会与亲儿子计较,而是替他好好打算,就如你替蜀王好好打算是一样的。”

庄妃笑了笑,不再与贤妃言语交锋。

无论如何,今日这场闹剧她已经看完了,贤妃的笑话想必会在宫中传许久。相较之下,儿子赠一支绿梅给姜姑娘完全不算什么。

庄妃眼角余光扫了郁谨一眼,暗叹道:感谢燕王衬托出儿子的沉稳来。

贤妃绷着脸,挠心挠肝的难受。

要不是老七犯浑,她也可以像庄妃这样淡定看热闹。

真是气煞人也!

“皇上驾到——”一声高唱,顿时引得众女一阵骚动。

皇上怎么会过来?

贤妃与庄妃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愕然。

给皇子选妃这种场合,皇上从没凑过热闹。

再者说,堂堂天子凑这种热闹很奇怪啊,传到御史耳里定然会觉得皇上吃多了。

贤妃腹诽着,就见一道熟悉的明黄身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大太监潘海。

景明帝环视一圈,目光落在郁谨身上,而后收回目光向二妃走去。

郁谨微微扬唇。

父皇来得还算及时嘛,不枉他来这边之前去父皇面前晃了一遭。

在满场高呼万岁声中,景明帝对二妃虚扶一把,示意众女不必多礼。

有皇上在场,众女皆垂眸低首,连呼吸声都放轻了些。

她们虽是高门之女,可除了极少数与皇室沾亲带故的,大多数贵女这是第一次得见天颜。

原来皇上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鬓边有了白发。不过皇上到了这个年纪依然儒雅不凡,不像她们的父亲或是挺着个大肚子,或是脑袋可以照亮,足以令人对皇子们的未来心生期待。

“皇上怎么过来了?”贤妃开口问,虽然竭力掩饰,可发僵的笑意还是令景明帝有所察觉。

景明帝下意识瞥了郁谨一眼,不动声色道:“朕听说有位姑娘能令含苞的梅花绽放,心生好奇,过来瞧瞧。”

都怪老七这小子。

他那么多儿子,成亲的也有五个了,哪个选妃时都十分淡定,独独这个老七一大早跑到他面前打转。

他忍不住问怎么了,这小子说父皇啊,万一选妃宴上没有称心如意的姑娘可怎么办啊?

他气得一脚就踹了过去。

什么选妃宴,人家是赏梅宴!

当然,办赏梅宴的目的就是选妃,可也没见说得这么直白的啊,还有没有一点皇室的矜持了。

踹完了,看着那小子捂着屁股一脸倒霉可怜样,他随口说若是这次没有称心合意的,那就再办一次赏花宴,臭小子这才眉开眼笑走了。

景明帝回忆着那张笑脸,是他从未见过的灿烂坦荡。

真是野生野长的孩子,无论是生气还是高兴都如此鲜活,鲜活得令他忍不住多看一眼,好似看到了城郊祭天的行宫外那片肆意燃烧的红云。

哪有脸皮这么厚的小子,这是想媳妇想疯了吧,说不定到现在还是个生瓜蛋子。

景明帝突然好奇起七儿子的私事来,招来潘海一问,果然听潘海说燕王府中没有任何侍妾,甚至连婢女都不多。

景明帝一听,登时多了几分理解。

难怪了,其他皇子满了十四岁就会安排宫女伺候,这也算是一种教育。

景明帝本来对赏梅宴没有关注,因着郁谨来了一遭,忍不住命潘海派人去瞧瞧。

他挺好奇这次赏花宴上那小子有没有合心意的姑娘,毕竟再举办一场花宴花的还不是他私库里的银子,心疼咧。

谁知内侍回话,居然听到了一桩奇事:有位姑娘不知施展了什么仙人法术,竟令含苞的梅花绽开了。

他当时就要过来,只恨潘海老东西死命拦着错过了好戏!

听了景明帝的话,贤妃睃了潘海一眼。

潘海抬眼望天。

他有什么办法,他也很绝望啊!

越发觉得气氛古怪,景明帝笑问:“那位会仙人法术的姑娘是谁家的啊?”

贤妃紧抿着唇,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笑容。

庄妃笑道:“回禀皇上,是东平伯府的姑娘。”

第361章 皇上那颗好奇心

东平伯府?

东平伯府!

景明帝下意识摸了摸下巴。

咦,这不是他听说了好几次的那个东平伯府嘛。

景明帝登时来了精神。

实话实说,他对那位格外倒霉的姜四姑娘好奇许久。

眼睛扫着贤妃与庄妃,景明帝暗暗想:不知哪个妃子这么善解人意,居然把东平伯府的姑娘给请来了,也不知是不是那位四姑娘。

清了清喉咙,景明帝露出个自然的微笑:“是东平伯府行几的姑娘啊?”

“是四姑娘。”庄妃笑着道。

贤妃一言不发,心中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

庄妃这个贱人,这种时候添什么乱!

郁谨冷眼旁观贤妃的神色,心底冷笑。

果然不出所料,老六那一支绿梅送出,立刻使庄妃成了他的帮手。

景明帝一听庄妃的话,心里乐了。

真是他想瞧瞧的那位姜四姑娘。

嗯,来都来了,不看白不看!

“人呢?”

庄妃仔细看了景明帝一眼,心道:若不是见皇上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她真的会多想的。

姜似越众而出,对景明帝盈盈一礼:“臣女见过皇上。”

一道温和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姜似并无多少紧张。

天子虽高高在上,可前世她见过不少次,抛开威严的一面,私下算是位可亲的长者。

呃,古怪且可亲的长者。

姜姑娘默默补充一句。

看着盈盈施礼的少女,景明帝嘴唇翕动。

他要是说一声抬起头来看看,是不是显得老不正经?毕竟这是选儿媳妇的花宴。

景明帝面上越发严肃,不紧不慢道:“你就是能使含苞梅花盛开的小姑娘?”

“正是臣女。”姜似不卑不亢应道。

贤妃有些失望。

还以为见了皇上,姓姜的丫头会慌得语无伦次,没想到居然如此淡定。

她讨厌这种淡定。

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底气淡定?说白了不就是自恃美貌容易让人另眼相看嘛。

这样的女子,她见多了。

“能令花苞绽放,岂不是仙人法术?”

姜似笑道:“只是雕虫小技罢了。”

“姜姑娘可否让朕一观?”

景明帝这般说着,身旁内侍立刻去折梅枝。

开玩笑,皇上虽是询问的语气,真要拒绝那就不是不识好歹,而是作死了。

见内侍把缀着数点花苞的梅枝折来,景明帝再问:“不知还需要什么?”

“还需要盛着清水的琉璃瓶。”庄妃笑着插话。

贤妃用力握着折断的长指甲,目光恨不得化成尖刀,戳庄妃几下。

谁让庄妃这个贱人抢答了!

庄妃弯唇含笑。

看贤妃如此吃瘪,还真是神清气爽。

她忽然觉得姜姑娘有几分可爱了,当然,前提是不能是她儿媳妇。

内侍立刻又取了盛着清水的琉璃瓶来,看向姜似。

姜似微微抿唇,沉默了一瞬才道:“把梅枝放入琉璃瓶中就行。”

她声音轻盈,透着干净冷清的质感,像是上好的玉石相击。

郁谨不自觉皱眉。

为何觉得阿似不太高兴?

姜似确实有些小小的不爽。

一个人主动展示技艺,博得满堂惊艳会觉得得意,而被动做这些,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像是耍猴给人取乐子。

好在是皇上,耍猴似乎也没啥丢人的。

姜似很快想开,面色依然淡淡。

她这般冷淡,景明帝反而来了兴趣。

很久没见过这么有意思的小姑娘了。

美貌固然出众,但他当了这么久的皇帝什么绝色美人没见过,他是觉得这小姑娘够胆子。

她刚刚是给他脸子瞧?

可他什么也没干啊,等会儿要是不能让他看到奇景,他要翻脸生气了,不惯这些小姑娘无理取闹的毛病。

景明帝这般寻思着,就见少女素手轻抬,莹白指尖缓缓从花苞上拂过。

哪怕刚才已经见过,众人依然忍不住凝神屏息,目光灼灼。

那般如梦如幻的奇景,委实是看多少次都不够的。

“花开——”

随着少女素手拂过,红梅点点而开。

景明帝蓦地睁大了眼,闪过孩子般的新奇。

居然真的开花了?

“是水温的问题吗?还是水中放了什么——”

“咳咳!”潘海用力咳嗽一声。

景明帝恢复了一脸严肃:“姜姑娘好本事。”

啊啊啊啊,好奇。

潘海:“……”醒醒,您是皇上!

身为一位帝王的矜持,景明帝不好作出刨根问底的举动,赞了姜似一声后又把视线落到蜀王与燕王那里。

姜似见状屈膝一礼,默默退回去。

“听说你们两个是今日赏梅宴的评判?”面对儿子,景明帝习惯性板着脸问。

蜀王笑着给景明帝行了个礼:“正好赶上。两位娘娘抬爱,让儿子们凑个热闹。”

景明帝瞟了郁谨一眼。

这小子不是担心寻不到称心如意的姑娘嘛,到底寻没寻着?

他下意识扫向摆在众女面前的白玉盘。

按惯例,皇子会把梅花放到中意姑娘的玉盘中。

他当年也是这么过来的,不过放的不是梅花,而是芍药。

到现在他还记得那芍药开得格外娇艳,他把它放到了一眼就相中的姑娘面前。

他看中的那个姑娘后来成了他的王妃,再后来成了他的皇后。

再到后来,她死了……

景明帝收回思绪,目光突然顿住。

一盘绿梅几乎要晃花了他的眼。

定了定神,景明帝确定没看错。

这是什么情况?

到底忍不住好奇,景明帝问道:“姜姑娘的玉盘中为何有多支梅花?”

贤妃脸一热。

老七就没给她长过脸!

不过皇上既然知道了,老七那点小心思就更别想了,省得她多费口舌。

贤妃自我安慰一番,觉得好受了些。

郁谨笑着道:“儿子送的。”

蜀王垂眸,几乎不忍看景明帝的表情。

能把这话在父皇面前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他要给老七跪下了!

不知道父皇是要罚老七禁闭呢,还是年俸呢?或许减一块封地都是有可能的。

老七也是倒霉,被父皇撞个正着。

不过这样才好,他心理平衡点。

“全部?”景明帝声音微扬,听着都走音了。

郁谨笑容越发灿烂:“是啊,全部。多亏了父皇金口玉言,儿子真是白担心了。”

第362章 帝王心

景明帝脸一沉:“胡闹!”

这傻小子也太实在了,就算遇见十分中意的,就不知道掩饰一下吗?

贤妃适时开口:“皇上息怒,臣妾刚刚已经说了燕王,让他重新赠花。”

在皇上面前,她不信这逆子还敢犯倔。

郁谨嘴角微扬,讥讽一闪而逝,很快换上了纯良无辜的表情:“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另送他人的道理?这些花儿臣既然已经送给姜姑娘,断不会再送给别人了。”

“当着你父皇的面,还这么放肆——”

景明帝摆摆手,示意贤妃不要急着发火,沉声问道:“老七,你为何要把绿梅全都赠给姜姑娘一人?在场这么多姑娘,就没有一个的才艺能入你的眼吗?”

郁谨笑道:“儿臣是粗人,瞧着每位姑娘的展示都好极了,实分不出高低来。之所以把绿梅都赠给姜姑娘,是瞧中了姜姑娘其他方面的长处。”

众女听了心中叹息:姜姑娘令梅花绽放的手段,委实太出风头。

贤妃冷笑:“不过是施了个障眼法令梅花开了,就让你犯糊涂了?燕王,你这般见识,可让本宫失望了。”

郁谨听得心中冷笑连连。

让本宫失望?

脸真大,活像他在乎似的。

景明帝听得也不高兴。

什么叫使了个障眼法?到现在他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呢。

贤妃说得轻巧,怎么不给他使个这样的障眼法瞧瞧?

“不是啊,娘娘。儿臣刚刚不是说了,各位姑娘先前展示的才艺都好极了,分不出高低来。儿臣把绿梅全送给姜姑娘,只有一个特别简单的原因:一瞧见她就觉得称心如意。”

蜀王听着嘴角微抽。

老七净说大实话了,谁瞧着大美人儿不称心啊!

“皇上,您瞧瞧,燕王实在——”

景明帝脸微沉:“好了,只是赠个花而已,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花宴既然已经结束,那便散了吧。”

贤妃真是越发啰嗦了,当着这么多贵女的面教训皇子能有什么好,有话就不能关起门来说?

被景明帝这么一说,贤妃脸上阵阵发热,一扫郁谨平静无波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强撑着道:“皇上说得是,赠花也不算什么。”

皇子赠花选出王妃候选只是惯例,又不是明文律条,最终定下哪家的姑娘为王妃可不是皇子拿主意。

决定权最终还是捏在她手里。

贤妃这么一想,又觉先前确实急躁了,都怪老七这混账做事太荒唐让她乱了阵脚。

想通这些,贤妃笑意舒展了些。

众女在内侍的引领下往外走,没收到绿梅的贵女不约而同想着一件事:听皇上与贤妃的意思,燕王赠花也不作数了?这么说,她们还是有成为燕王妃的机会?

燕王瞧中姜姑娘不过是一时瞧上姜姑娘的美色而已,她们若是成了燕王妃,对燕王温柔以待,再给燕王挑几个绝色的侍妾通房,不愁拢不住燕王的心。

男人贪新鲜,从父兄那里她们见多了。

无论如何,在皇上与娘娘那里她们的胜算定然比姜姑娘大,谁让姜姑娘出身寻常,还退过亲呢。

有了这个念头,众女被姜似与郁谨双重打击的心情好受了些。

不错,赠花算什么,只要皇上和娘娘不赞成,燕王妃怎么都轮不到姜姑娘来做!

长亭空荡下来,只剩下景明帝与二妃。

庄妃相当识趣,淡然道:“皇上,臣妾先告退了。”

“嗯。”景明帝微微点头。

对庄妃,他向来是满意的。

聪明事少话不多,妃子们要都像庄妃这样,他耳根子就清净多了。

只剩下景明帝与贤妃二人,景明帝说话就随意了:“爱妃刚刚何必发如此大的脾气?老七从小长在宫外,没什么城府,算不上大毛病。”

“皇上,那也不能由着他胡来啊。您瞧瞧,他把梅花全给了姜姑娘,说到底还是重美色。眼皮子这么浅能有什么出息……”

景明帝听了眉梢一动。

老七一个闲散王爷,一辈子富贵荣华享用不尽,还想有什么大出息?

再有出息,那是要当太子吗?

景明帝是个性情和软的人,特别是在后宫,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这便给了许多嫔妃错觉,以为这位帝王是个心思少的。

殊不知景明帝心思格外多,对某些事可以完全不在意,而对涉及根本的事,那是一万个警惕。

他的太子早早没了母后,而皇子们又多,莫非这些小王八羔子以及他们的母妃还不死心?

景明帝再看贤妃,心中就存了审视。

贤妃还在滔滔不绝数落郁谨,越说用词越尖刻:“臣妾也不指望老七能像老四那般懂事,可是他这样由着性子胡来,又半点不把我这个母妃放在眼里,也太不像话了……”

景明帝皱眉,蓦地想到了早上的情形。

俊逸无双的少年站在他面前,微微红着脸,眼神明亮满怀期待:“母妃也答应儿臣了,这次赏花宴上定然给儿臣选一个称心如意的媳妇。有父皇与母妃的话儿臣就放心了,没想到父皇与母妃待儿臣这样好……”

呵呵,老七觉得母妃好,一心盼着能让他称心如意,却不知他的母妃此时正把他说得一无是处……

景明帝越想越不是滋味。

“一个退过亲的姑娘,就因为生得好看,他就眼巴巴想求着当王妃,简直是妄想,还有没有把皇室的尊严放在眼里了——”

“够了!”景明帝出声打算了贤妃的埋怨。

生得好看难道不是个大优点吗?宫里这些妃子若是生得歪瓜裂枣能被选进来?

再者说,想娶个好看的媳妇怎么就是妄想了?

景明帝突然一愣。

是啊,老七要是有别的心思,挑选王妃怎么会只重样貌呢?可见是个老实的。

“朕觉得姜姑娘不错。”

出身寻常,容貌好,老七瞧着称心,这不是挺好嘛。

“皇上!”贤妃惊了,不可思议望着景明帝。

老七被美色冲昏了头脑,皇上也被美色冲昏了头脑吗?

她听到了什么!

“皇上,姜姑娘退过亲!”

第363章 许你称心如意

贤妃都要抓狂了。

她都听到了什么,皇上居然觉得姓姜的丫头不错!

一个退过亲且出身寻常的丫头,放在王妃的位置上,居然觉得不错?

祸水,姓姜的丫头绝对是祸水!

贤妃瞧着景明帝的眼神十分微妙。

当年就有皇上要把苏氏弄进宫来的传言,可见是真的了。

景明帝敛眉。

贤妃那是什么眼神,莫非以为他被美色冲昏了头?

他是那种人嘛,他只是一个能宽容被美色冲昏头的儿子的父亲而已。

毕竟,谁没年轻过呢——

“皇上可能不知,东平伯府的这位姜姑娘曾与安国公府的公子定过亲,去年初才退了亲……”

景明帝淡淡道:“呃,这件事朕知道,姜姑娘退亲说起来还不是你侄子胡闹。”

贤妃一滞,抿唇道:“老七虽是宫外长大的,可到底是皇子,怎么能娶一位退过亲的女子当王妃呢——”

景明帝不以为意道:“退过亲也不算什么大事。先祖的皇后还曾嫁做人妇呢,甚至与前夫生养了两个孩子,后来不是照样帝后携手共创盛世,传为佳话?”

景明帝提到的先祖是大周朝第三任帝王丰德帝。

丰德帝还在潜邸的时候,看中才卖身进府的一位婢女,收到身边当了侍妾。

而这名婢女原本是嫁过人的,一家人逃难进了京城,活不下去,夫君把她卖进了王府。

合该这名婢女有着惊天造化,丰德帝就是瞧中了她,如珠似宝宠爱着,从此后院再没进过新人。

等后来太子病故,丰德帝成了新太子,登基为帝时恰好正妻于前两年病故,皇后之位暂时空悬。

之后任由百官劝说,丰德帝就是不娶继妻,等过了三年把朝廷上下掌控在手里,直接宣布立婢女为后。

当时反对声铺天盖地,劝谏的御史撞死了好几个,丰德帝愣是不为所动,甚至决然斩杀了两名言官。

百官噤声,再无人敢提反对立婢女为后的事。

此后国运昌隆,迎来一番太平盛世,世人渐渐对帝后只剩赞美,再无人提起皇后的出身。

更令人叫绝的是,皇后的前夫还得了一个闲职,与前夫所生的两个孩子亦有好前程。

这段百多年前的奇闻,贤妃当然是知道的。

见景明帝拎出这一段来搪塞,贤妃凤目微挑:“这怎么一样——”

这世间只有一个纯容皇后,姓姜的丫头如何能比?

景明帝微笑:“是不一样,姜姑娘至少没出嫁呢。爱妃啊,给老七选王妃又不是挑太子妃,只要他自己瞧着喜欢,差不多就得了……”

贤妃脸色发青,气得嘴唇直抖:“皇上,臣妾绝不要老七娶这么个女人当王妃——”

景明帝骤然沉下的脸色使贤妃下意识停下了后面要说的话。

她许久没这么失态了,实在是这对父子的所为一个比一个惊人,让她难以自控。

“爱妃瞧不上姜姑娘,莫非要给老七挑个样样顶尖的名门贵女?朕当初替太子选太子妃,也没如此费心。”

太子妃是礼部尚书杨得光的孙女,而杨得光在他心中是将来入阁拜相的人选之一,选他的孙女为妃是为了让太子将来处理朝政更得心应手一些,不要像他当年那般步履维艰。

太子妃的出身固然不错,但别的方面要说都出挑就没有了。

贤妃听景明帝这么说,心中一凛。

皇上这是对她有了猜疑?

不错,眼瞧着太子不是个争气的,又没有亲娘护着,她当然动了心思,可这心思不是为老七动的。

她想让她的儿子当皇上,她还想当太后,而那个儿子是老四,与老七半点关系都没有。

贤妃轻轻抿唇。

难道为了老七这么个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混账东西,她要坚持己见,让皇上对她存了戒心从而影响到老四的前程?

这可万万不成!

贤妃心念急转,缓了语气:“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老七的王妃如何能与太子妃比呢?既然皇上您觉得姜姑娘不错,那把她定给老七也成,一切都依皇上的意思。”

贤妃说着这话,心中如吃了苍蝇般难受。

说到底,她只是个妃子,所有荣光全都是来自皇上,一旦与皇上意见相左,就由不得她不服软。

要是皇后就好了,至少有底气与皇上斡旋,而要是成为太后,那连一国之君都要敬着,哄着。

贤妃心中火热。

为了老四,她暂且退一步,早晚……早晚有能扬眉吐气那一日!

自我安慰过后,贤妃彻底平静下来。

景明帝瞧着舒服许多,笑道:“姜姑娘既然能得到你们的请帖,可见各方面是没有问题的,爱妃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以后有一个会变戏法的儿媳哄你开心,岂不是有趣?”

贤妃忍下翻白眼的冲动,淡笑道:“皇上说得是。”

有你妈的趣!

真真是气死她了,给她强塞一个这样不上台面的儿媳妇也就算了,还要她欢天喜地表示接受!

特别是花宴上当着那么多贵女的面她明明白白表示不满,最后又成全了姓姜的丫头,想想就觉得脸都丢尽了。

“这样吧,朕再问问老七的意思,婚姻大事还是不能马虎了。”

贤妃用力攥着手中断裂的指甲,一字字道:“皇上说得是。”

刚刚说她时,说差不多就得了,现在又说不能马虎了,皇上到底想怎么样?

不多时郁谨被潘海请进来。

“父皇,母妃。”一进来,郁谨便恭恭敬敬行礼。

贤妃没吭声。

“老七,你瞧着姜姑娘称心如意,可是想要她当王妃?”

郁谨咧嘴笑:“还是父皇明白儿臣的心意。”

心底已是乐开了花。

“但是姜姑娘退过亲,你现在瞧着她颜色好不介意,焉知以后呢?到时候觉得不称心如意,是不是要怪朕金口玉言不顶用了?”景明帝望着郁谨,一脸严肃,“给朕一个你不在意这些的理由。”

郁谨静默了一瞬,笑道:“别人眼瞎丢了的金子,还不许有眼光的人捡回家吗?”

景明帝大笑:“那好,既然你这么说,朕就许你一个称心如意,让姜姑娘给你当王妃。”

第364章 受惊吓的冯老夫人

郁谨大喜:“多谢父皇,多谢母妃!”

见他激动行大礼,景明帝弯了弯唇,抬脚踹道:“没出息!”

而后眼风一扫贤妃。

贤妃强笑着:“这样的大事,旨意一时没下就不要透出风声了。”

“儿臣明白的。”

“滚吧,滚吧。”景明帝摆摆手。

见郁谨走路发飘,景明帝摇摇头,对贤妃笑道:“看把老七高兴的,这小子真是个实心眼,一点沉不住气。”

“皇上说得是。”贤妃第三次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

“那就这样,等蜀王妃的人选定了,朕把旨意一道传下去,后面的事爱妃好好操持一番。”景明帝交代完,背着手往外走去。

潘海上前一步挑开挡风的锦帘。

春寒料峭,梅香袭来。

景明帝抬眼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心中有些怅然。

在这偌大的皇宫呆久了还真是无趣啊,姜姑娘要是成了他儿媳妇,岂不是时而就能瞧瞧她变戏法?

马车中的姜似突然打了个喷嚏。

“姑娘着凉了!”阿蛮紧张不已,忙拿了帕子递给姜似擦拭。

姜似接过帕子擦拭一下,摆了摆手:“没有着凉,不必大惊小怪的。”

好端端为何会打喷嚏?总觉得有人在打她的主意。

阿蛮凑过来,一脸神秘兮兮:“姑娘,在宫里怎么样啊?”

皇宫不比别处,如阿蛮这样的丫鬟连进里面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内城边候着。

阿蛮憋到出宫,终于忍不住打听。

“还行。”姜似笑着回了两个字。

“姑娘,还行是什么意思啊?”

姜似笑盈盈:“就是还行。”

她没丢脸,也没吃亏,还收了郁七好多漂亮的梅花,当然还行。

至于能不能成为燕王妃,不是她能决定的,亦没必要为此患得患失。

“那您收到皇子的梅花了吗?”阿蛮捂着脸问。

她都打听过了,今日的赏花宴,两位王爷中意哪位姑娘就会赠给这位姑娘一枝梅花。

她们姑娘这么好看,得两支梅花不难吧?两位王爷又不瞎。

哼,说来就生气,当时那些贵女的丫鬟还讽刺她家姑娘为何能被邀请,一群没眼力的傻子。

姜似含笑道:“收到了。”

“几支几支?”阿蛮眼睛晶亮。

姜似也没逗弄小丫鬟的心思,笑道:“六支。”

“啥?”阿蛮眼一眨。

姜似闭了眼,不再说话。

阿蛮猛摇姜似胳膊:“姑娘,真的是六支?婢子没听错吧。”

“嗯,是六支。”姜似无奈睁开眼。

阿蛮捧着脸尖叫:“姑娘好厉害!”

还是姑娘争气,等回来有机会见到那些小蹄子,她要狠狠炫耀回去,让她们瞧不起人!

冷静下来,阿蛮掐了一把脸:“可只有两位王爷,姑娘怎么会收到六支梅花?”

“燕王把花都给我了。”

“姑娘真的太厉害了!”阿蛮眼睛发亮赞美着。

冯老夫人早早打发了人在大门口守着,一见伯府的马车回来,立刻飞奔进慈心堂禀报。

“老夫人,四姑娘回来了!”

冯老夫人豁然起身:“把四姑娘请到慈心堂来!”

见下人往外走,冯老夫人又把人喊住:“大老爷回来了么?”

“大老爷还没回来。”

冯老夫人这才放下心来。

想到姜安诚,她就一阵头疼。

还好四丫头收到帖子的这两日老大出门了,不然且有得烦。

母子这么多年,冯老夫人也算十分了解长子脾气了,知道这种对别人来说十分光彩的事长子定会避之不及。

也不知道这个儿子随了谁,半点上进心都没!

冯老夫人腹诽着,就见一袭淡绿斗篷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忍下起身的冲动,淡淡道:“回来了。”

姜似解下斗篷交给一旁的丫鬟,上前微微一福:“祖母。”

冯老夫人仔细打量着才进门的孙女,只见对方面上一派平静,瞧不出半分端倪。

她只得开口问道:“宫中如何?”

“还好。”姜似回道。

冯老夫人皱眉。

还好是什么意思?

“有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儿惹贵人不快?”

姜似淡淡笑着:“只是应娘娘的提议表演了才艺。”

冯老夫人点点头。

听起来还好。

“行了,在宫里循规蹈矩就好,你一早出门也累了,回去歇着吧。”冯老夫人有心问问孙女有没有得到皇子赠花,可见姜似这般平静,打消了念头。

能收到宫中请帖已经是造化,四丫头这样的条件怎么可能得到皇子赠花呢。

问这个,不过是给自己找没趣罢了。

冯老夫人闭上眼养神。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怎么?”见大丫鬟阿福带着个耳房里守炉子的小丫鬟进来,冯老夫人问道。

“老夫人,翠儿从阿蛮那里听到了一点四姑娘的事。”

冯老夫人看向小丫鬟。

“说呀。”阿福拍了小丫鬟一下。

小丫鬟有些激动:“回禀老夫人,阿蛮刚才在耳房对婢子说……四姑娘在赏梅宴上得了六支梅花!”

“胡说!”

冯老夫人一声斥,小丫鬟立刻吓得噤声。

“去把四姑娘请回来!”

姜似还没有走到海棠居就被请回了慈心堂。

“不知祖母还有什么吩咐?”

冯老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姜似,沉默着。

这样的沉默或许会令许多小姑娘胆战心惊,姜似却不为所动。

冯老夫人一拍桌子:“四丫头,你可知但凡涉及皇家的事,胡言乱语是可能掉脑袋的!”

姜似愕然:“不知孙女胡言乱语了什么?”

“你那个丫鬟阿蛮说你得了六支梅花?”

“是啊。”

冯老夫人眼角皱纹都撑开了:“你说什么?”

“孙女说是啊。”

“你,你真得了六支梅花?”

姜似笑笑:“祖母若是不信,随便打听一下也就知道了,发生在赏花宴上的事瞒不住人。”

冯老夫人眼睛忘了眨。

四丫头都这么说了,那这事就是真的了?

缓了口气,冯老夫人眉头皱紧:“刚刚为何不说?”

姜似理直气壮:“您没问。”

冯老夫人顾不得生气,急声问:“六支怎么来的?”

“全是燕王送的。”

冯老夫人沉默片刻,跌足长叹:“麻烦了!”

第365章 翻脸

第365章 翻脸 (第1/1页)

倘若姜似只收到一支梅花,那冯老夫人会十分欢喜。

反正没有机会成为王妃,能得哪位王爷一枝梅花,至少证明孙女是个出挑的,这也是东平伯府的光彩。可是,四丫头不是得了一支梅花,甚至不是两支梅花,而是六支梅花!

不管燕王如何想的,竟把六支梅花全都送给四丫头一人,真正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是四丫头,是东平伯府。

一个姑娘收到王爷全部的梅花,这叫贵人们怎么想?

冯老夫人越想越不妙,紧盯着姜似问道:“燕王把梅花全都给了你,庄妃娘娘怎么说,贤妃娘娘又怎么说?”

姜似如实回道:“庄妃娘娘没说什么,贤妃娘娘说燕王这样不合规矩……”

“当然不合规矩!”冯老夫人再次跌足,脸色极为难看。

燕王再胡闹也是皇子,最多不受皇上待见罢了,可是四丫头呢?

赏梅宴的事情一传开,人们都要说四丫头红颜祸水。

而养出红颜祸水的东平伯府能得什么好话?

冯老夫人一想这些就难受得厉害。

东平伯府这一年来究竟怎么了,真是霉运连连。两个义绝的姑娘,一个祸水的姑娘,剩下几个还嫁不嫁人了?

事到如今,其实只有一种可能才能使东平伯府避免这种难堪的局面,便是四丫头成为燕王妃。

可这种可能只是在冯老夫人心底一闪而逝,就嗤笑着否定。

四丫头能成为王妃?这种话她一个字都不敢提,说出来要让人笑掉大牙。

“四丫头,你给我把赏梅宴上的事细细道来,特别是燕王赠花后。”

姜似敏锐察觉冯老夫人语气的变化。

去赏梅宴之前,温和慈善,而今是十足的咄咄逼人。

姜似微扬唇角,不急不缓把赏梅宴的经过讲给冯老夫人听。

老夫人是长辈,她是小辈,再多的不耐烦,基本的敷衍还是要有的。

当听到皇上也来了,冯老夫人一张脸像是被粉刷过,白得吓人,手中佛珠飞快转动着。

“回海棠居吧。”冯老夫人懒得再看姜似一眼,声音沉沉,“以后就在海棠居里看书绣花,没事不要过来了,更别再出门。”

果然如此,皇上与贤妃都说赠花不算什么,这是明显不把燕王的赠花之举当回事,而四丫头简直成为了花宴上的笑话,以后贵人们提起四丫头能有好?

如今也只能把四丫头拘在家里,别出去丢人现眼。

姜似抬眸看着冯老夫人,声音微凉:“祖母这是把孙女关禁闭吗?”

有些话能敷衍,有些话却要挑明了说。

她若是不言不语就这么走了,回头成了燕王妃,祖母照旧当慈善的长辈,她还不得不给脸。

现在直接挑明祖母的心思,至少转变身份后她冷淡一点祖母心里也有点数,别仗着是长辈就不知道自己几两重。

冯老夫人脸皮抖了抖,眼底一片愕然。

这丫头还敢这么问!

“不然呢?”冯老夫人与姜似对视,一字一顿问。

姜似面色平静:“不知道孙女做错了什么,祖母要把我关禁闭?”

她这般态度无疑激怒了心情大起大落的冯老夫人。

老夫人抓起茶蛊砸过去,声音狠厉:“你还有脸问,没脸没皮的东西!”

姜似没有躲避,任由茶蛊砸在身上。

那一下,生生地疼。

茶水是热的,好在倒在杯子里有一阵子已经转温,就这么顺着衣角往下淌,玫红的小袄染上了褐色。

姜似心中叹口气。

可惜了新衣裳,她还挺喜欢这件玫红小袄的。

老夫人的声音如石砾,有种粗糙的尖利:“好好一场赏梅宴,你惹来这么多是非,难道还要觍着脸出门让人指指点点吗?你不嫌丢人,伯府还嫌呢!”

“这是怎么了?”一道声音传来。

姜似转眸望去,便见姜安诚与姜三老爷一前一后走进来。

开了年伯府一些产业要重新张罗,姜安诚与姜三老爷过了正月十五便出门了。

一扫见姜似的满身狼藉,姜安诚骤然变了脸色,三两步走过来,急声问:“烫着没?”

姜似摇头。

姜安诚把她拦在身后,皱眉看向冯老夫人:“母亲,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似儿毕竟是个姑娘家,怎么能动手呢?”

冯老夫人一指沉默无言的少女:“你还护着她,她这么会惹事,都是你纵出来的!”

姜安诚一脚踹飞了小杌子:“到底怎么回事儿?”

他才出门几天,居然就虐待他女儿,要是出门久一点是不是要给女儿收尸了?

飞起来的小杌子砸到墙壁上,发出一声巨响,惊得外头的下人频频往屋内张望,而屋内伺候的阿福险些站不稳脚。

姜三老爷忙拉住姜安诚的胳膊:“大哥,别激动,有话好好说。”

冯老夫人气得打哆嗦:“老大,你这是想打你亲娘?”

这个不孝子,真是气死她了!

“儿子当然不敢,就是觉得小杌子碍眼,踹着高兴。”

“你,你给我滚出去!”

姜安诚一动不动:“母亲还是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值当您发这么大的脾气。”

“你可知道四丫头惹了多大麻烦?”

冯老夫人把赏梅宴的事一说,姜安诚更暴躁了:“什么,宫里给皇子选妃还给似儿下了帖子?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气得不行,左右看看,走过去把躺在地上的小杌子又踹了一脚。

“现在说这个已经没必要。四丫头惹来一身腥,不让她好好在家里呆着,难道还出去丢人现眼?”

姜安诚冷笑:“要说不要脸,那也是燕王不要脸,怎么反而是似儿的错了?世人这般想,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母亲英明睿智可别受那些没胆没品的人影响。您消消火,我先带似儿退下了。”

“老大——”眼见姜安诚拉着姜似头也不回走了,站起来喊了好几声的冯老夫人气得打转,脚尖碰到还没停稳的小杌子,一脚踹到了墙根去。

她是造了什么孽,大的小的都不让她省心!

姜三老爷默默把小杌子扶起来,行了个礼退下。

真是的,小杌子招谁惹谁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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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章 传旨

姜安诚走得飞快,姜似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姜安诚猛然停了下来,看一眼女儿,怒气如风中火苗,时而蹿得老高,时而落下来。

如此反复几次,他甩下一句话:“跟我来。”

父女二人很快到了书房。

姜安诚一屁股坐下,瞄一眼一言不发的女儿,指了指椅子:“坐吧。”

姜似坐下来,把被茶水打湿的衣摆往一边提了提。

姜安诚见状叹了口气,苦恼抓了抓头:“似儿,你收到宫中帖子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就算为父不在家,也可以让下人给我送信啊。”

姜似就笑:“女儿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不是大事?”姜安诚眼一瞪,“这种莫名其妙的宴会就该称病推了,不然也不会被燕王那臭不要脸的小子缠上!”

姜安诚说到这里,突然一愣:“似儿,你见到燕王了?”

“嗯。”

“那——”

“没想到燕王就是余公子。”姜似主动道。

姜安诚一拳砸在书桌上:“这小子,看来早就打你的主意呢!”

姜似笑盈盈劝:“父亲,您别急,选妃的事是皇上与娘娘做主。”

姜安诚舒了口气:“若不是如此,我哪还坐得住!好了,你也把心放回肚子里,回去换衣裳吧。至于你祖母那边……最近别往她面前晃就是。”

“那女儿告退了。”

姜似走出书房,抬眼看了看天。

天开始放晴,金色的阳光透过云层落下来,给屋顶绿瓦镀上一层金光。

初春虽冷,可毕竟来了。

父亲大人似乎误会了什么,是担心她要是被选中会哭晕?

姜似拢了拢斗篷,快步向海棠居走去。

冯老夫人一颗心完全无法静下来,立刻命人出去打探赏梅宴的事。

没花多少工夫,心腹婆子冯妈妈就带着满肚子消息回来了。

一见冯妈妈的脸色,冯老夫人心中一咯噔,忙问:“如何?”

冯妈妈重重点头:“现在外头都传开了,四姑娘真的得了燕王六支梅花,且不止这些,据说蜀王的第一支梅花也是给四姑娘的……”

冯老夫人听得眼前发黑,咬牙切齿骂:“这个招蜂引蝶的死丫头!”

亏她还想着四丫头凭借容貌将来或许能有一番造化,果然是想多了。

冯老夫人越寻思越恼。

“外边怎么说?”

见冯妈妈迟疑,冯老夫人脸一沉:“听到什么就说什么,现在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外头都暗讽四姑娘是祸水,还说这样也没用,宫里贵人都发话了,赠花不算什么,东平伯府的姑娘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不过是白日做梦……”冯妈妈边说边扫量冯老夫人的脸色,便见那张老脸越来越沉,越来越沉。

“都是一些乱嚼舌根的东西!”冯老夫人听得心烦,吩咐冯妈妈,“交代好门房那边,不许四姑娘再出门。”

随着冯老夫人的吩咐传开,府中上下顿时领会其意。

二太太肖氏当即吩咐下去:“针线房那边专门给四姑娘做的新衣停了吧,既然不出门也不必准备这么多衣裳,没道理越过其他姑娘去……”

到了晚饭的时候,阿蛮一瞧小丫鬟从大厨房提来的饭菜就怒了:“这是能吃的吗?虾仁羹是冷的,椒盐酥鸡里只见鸡头不见鸡块!婢子这就找大厨房算账去,那些混账东西一定是故意的!”

“不必去。”姜似看了一眼不像样的饭菜,只觉可笑。

祖母翻脸比翻书快,下人们见风使舵更快,可见她当初的决定多么明智。

既然哪里都不素净,她何必在东平伯府这个烂泥塘里打滚。

“姑娘,难道咱们就这么忍了?”

姜似不再瞧那些饭菜,回了床榻边坐下,摆弄着纱帐上垂下的流苏:“如果要忍一世,那就不需要忍。如果只是忍一时,忍忍又何妨?”

她要是长久在伯府住下去,比如当初二太太想磋磨她,那是一刻都不能忍,不然这府中上下打量她好欺负都要来踩一脚。

而现在,为何不忍忍呢?

老夫人做得越过火,将来她摆脸色才越理直气壮,任谁都不好多指责什么。

阿蛮听得一头雾水:“忍一世?忍一时?姑娘,婢子越发糊涂了。”

“你只需要知道这几日不要理会那些就行了。饭菜若是不合心,就出去买。”

“可是——”

阿巧轻轻拉了阿蛮一把:“姑娘这么说,你就这么做吧,姑娘肯定有姑娘的道理。”

阿蛮一想也对,不情不愿点了头。

哼,要不是姑娘发话,她非去砸了大厨房的锅不可!

天色越发黑,阿巧又添了一盏灯,屋内光线顿时亮堂起来。

姜似沐浴更衣,一身雪白里衣坐在床边上。

到底不是寒冬腊月了,洗过澡后周身暖洋洋,连脚趾尖都透着一股懒劲儿。

见姜似昏昏欲睡,阿巧轻声道:“姑娘,婢子伺候您歇着吧。”

“不急。”姜似说着,不自觉瞟了窗子一眼。

以她对郁七的了解,今晚他十有八九会过来。

才转过这些念头,窗棂就发出了声响。

“姑娘?”阿巧询问姜似的意思。

姜似微微点头。

阿巧熟练抄起高几上的花瓶走了过去,低声问:“谁?”

什么时候都不能大意了,万一窗外不是余公子,还能一花瓶砸过去再扯嗓子喊人。

窗外:“汪!”

阿巧忙把窗子打开,一只大狗跳进来。

见到二牛,姜似喜出望外,快步迎上去用力揉了揉大狗的头,取下它脖子上的锦囊打开。

纸上画着一柄碧绿的玉如意。

姜似见状抿嘴笑了,一颗心才算彻底落下。

翌日一早,数名内侍悄悄出了皇宫,分成两支队伍乘着马车向不同方向驶去。

东平伯府所在的榆钱胡同口支起的早点摊子前围了不少人,包子油条的香味直往高墙大院飘。

阿蛮一手掐腰,正与门人理论:“我只是去胡同口买几只肉馒头吃,凭什么不许出去?”

门人眼皮都不抬:“老夫人吩咐了,没事不许出门。”

“买肉馒头不是有事?”

“有事要有管事的对牌。”

“去你的对牌,简直吃饱了闲的。”阿蛮见死活说不通,一手抓起门人扔了出去。

带着圣旨前来的内侍看着摔在面前的老头子,顿时惊了。

第367章 赐婚

揣着圣旨的内侍抬头望望门匾。

朱漆大门上横悬着乌木匾额,其上四个鎏金大字:东平伯府。

是东平伯府没错。

内侍眼神古怪打量着吃力爬起来的门人,再看看一脸凶相的丫鬟,又有点拿不准了。

可从没听说哪个府上的丫鬟出门直接把门人扔出去的啊。

“这是东平伯府吧?”小心无大错,何况是传这么重要的旨意,内侍决定确认一番。

内侍特有的尖细嗓音使门人很快意识到来者的不同寻常,顾不得与阿蛮计较,忙道:“正是,不知几位贵客——”

内侍不耐烦打断了门人的啰嗦:“咱家是从宫里来传旨的。”

门人一惊,把数名内侍请进来后飞快进去报信。

阿蛮犹豫了一下。

宫里来人,是赶紧给姑娘报信还是先去买肉馒头呢?

小丫鬟斗争了一瞬,提着裙摆飞快向胡同口跑去。

买了肉馒头再给姑娘报信也是一样的,总不能让姑娘饿肚子。

慈心堂里,丫鬟婆子做事轻手轻脚,谁都不敢发出大声响。

老夫人夜里没睡好,至今尚未起身。

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来。

阿福狠狠瞪了她一眼,低斥道:“小声点!”

“快,快叫老夫人起来,宫,宫里来人了——”丫鬟气喘吁吁,完全顾不得放低音量。

阿福猛吃了一惊,立刻转过屏风传话。

“老夫人,您醒醒,宫中来人了——”

冯老夫人腾地坐了起来,一把掀开床帐:“你说什么?”

见冯老夫人醒了,阿福放轻音量:“刚刚门人传信进来,说来了几位公公传旨。”

冯老夫人顿时慌了,草草收拾完毕向前边待客厅赶去。

一路上,冯老夫人一颗心七上八下。

好端端宫里怎么派人来传旨?

是了,昨日四丫头才参加了宫中赏梅宴,此番传旨定然与此有关。

四丫头花宴上招惹了那样的是非,皇上知晓后定然心中不快,这是降下对伯府的惩治了。

皇上绝对是能干得出这种事的人,前不久朱家倒霉时,安国公还莫名其妙跟着吃瓜落呢。

都怪四丫头这个丧门星!

老夫人脚下发软,趔趄了一下。

“老夫人,您小心。”一只手伸过来。

冯老夫人定神,见是姜三老爷夫妇,皱眉道:“你们也得到信了?”

三太太郭氏回道:“二嫂派人去静澜苑传信了。”

三人匆匆赶到待客厅,就见二太太肖氏已经在里边,正陪着一位面白无须的男子。

听到动静,内侍看过来。

“让公公久候了。”

想着眼前的老妇会是未来燕王妃的祖母,内侍面色和缓,问道:“咱家奉命来传旨,不知姜四姑娘可在?”

果然是四丫头!

冯老夫人因为起晚了好一番匆忙,此刻心中乱糟糟的,僵着面皮点了点头:“在。”

“那就把四姑娘请出来吧,还有府中主子们都出来迎旨。”

很快院子里就乌鸦鸦站了一群人。

内侍目光从众人面上缓缓扫过,取出了圣旨打开。

一见那抹明黄,众人立刻跪了下去,鸦雀无声中很快响起了内侍高昂的诵读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东平伯之女似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朕闻之甚悦。今皇七子谨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特将汝许配皇七子为王妃,择良辰完婚。钦此。”

圣旨宣读完,院中一片安静,安静到令人发毛。

内侍抖了抖唇角。

从进东平伯府大门就觉得这家太古怪,可见不是错觉。

“姜四姑娘,接旨吧。”

姜似恭恭敬敬一礼,接过圣旨:“臣女领旨。”

“咳咳,旨意已经传到,咱家在此恭喜贵府各位了。”内侍抱拳,眼珠微转。

除了捧着圣旨的姜似,在场之人依然神情呆滞。

内侍悄悄翻了个白眼。

亏他还以为走上这一遭会得些油水,如今看来是没戏了。

“咱家告辞了。”内侍拱拱手,带着几名手下转身欲走。

冯老夫人这才如梦初醒:“公公留步!”

一旁的冯婆子立刻把一个荷包塞了过去:“公公一路辛苦。”

内侍笑道:“太客气了。”

冯老夫人一双利眼仔细打量着内侍。

内侍嘴角笑意一滞。

他刚还想东平伯府的人还算识趣,这位老夫人用看骗子的眼神看他干什么?

冯老夫人实在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喃喃道:“四姑娘真的被封了燕王妃?”

内侍笑了:“瞧您说的,这还能有假?假传圣旨可是要掉脑袋诛九族的。”

对,掉脑袋,诛九族!

想到这个,冯老夫人终于没有了做梦的感觉,一颗心落到了实处。

四丫头居然成了王妃了!

内侍离开了,可院子里的人却没有一个离开,视线全都落在姜似身上。

冯老夫人一步步走到姜似面前,伸出的手是抖的,用力摩挲着姜似的手:“四丫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姜似抽回手,语气冷淡:“孙女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孙女先回海棠居了,您昨日才吩咐了让我少出院门。”

见姜似转身便走,冯老夫人脱口而出:“站住!”

姜似回过身来,平静问:“祖母还有什么吩咐?”

冯老夫人暗道失言。

如今四丫头已经是准王妃,她的态度必须转变了。

才说出的话如今要咽回去当然不是滋味,可是这些比起东平伯府出了一位王妃,就完全不值一提了。

冯老夫人露出和煦的笑:“没有的事,只是想着天还没彻底转暖,怕你总往外跑着了凉。”

受惊过度的阿蛮终于回过神来,适时插嘴:“那怎么连婢子也不许出去呢,今早婢子要出去买几个肉馒头,门人死活拦着不许。”

“买肉馒头?”

小丫鬟快言快语:“是呀,昨天大厨房送来的晚饭根本不是人吃的,今早只送来了一碗稀饭,婢子只能出去给姑娘买吃的呀……”

冯老夫人脸涨得通红,怒道:“肖氏,你是怎么管的家!”

肖氏还在发懵。

这与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没来得及为难姜似呢。

“郭氏,以后家里由你管着,你二嫂近来身子骨不好,需要静养。”

姜似听着冯老夫人众目睽睽之下对肖氏的打压,嘲讽笑笑。

第368章 心甚悦之

第368章 心甚悦之 (第1/1页)

冯老夫人三言两语收了肖氏管家的权利,半点不在意肖氏的难堪,对姜似伸出手:“似儿,陪祖母回慈心堂,祖母有话问你。”

姜似视线往那只皱纹叠起的手上落了落,目光微凉:“阿蛮买的肉馒头再不吃就该凉了,等孙女用过早饭就过去。

说罢,无视冯老夫人僵住的神色,带着阿蛮施施然离去。

冯老夫人当众被落了面子,一口气却只能憋在心里,缓了缓吩咐下人去请姜安诚与姜二老爷回府。

回到海棠居,阿蛮忍不住抱住姜似胳膊猛摇:“啊啊啊啊,姑娘,您成王妃了!”

阿巧立在一旁瞄了瞄姜似另一只胳膊。

虽然很想像阿蛮这样做,可是……王妃之位真是姑娘想要的吗?

她不由想到了那个乘着夜色而来的少年,还有偶然间听到的令她脸红的情话。

姑娘中意的不是什么燕王,而是余公子呀。

阿巧担忧看着姜似:“姑娘——”

阿蛮似乎意识到什么,动作突然一停,掩口道:“姑娘,您成了燕王妃,那余公子可怎么办!”

刚刚光顾着替姑娘扬眉吐气了,怎么把余公子给忘了。

燕王府的窗翻起来肯定没有伯府方便呀。

姜似坦然笑道:“余公子便是燕王。”

“什么?”两个丫鬟齐齐惊呼。

阿蛮捧着脸晕乎乎:“姑娘,您说夜里翻墙来找您的余公子是,是……燕王?”

“嗯。”

阿蛮用力杵了一下阿巧:“阿巧,你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阿巧在最初的吃惊后迅速冷静下来。

是了,倘若燕王不是余公子,姑娘又怎么会如此淡定呢。

燕王是余公子,姑娘成了燕王妃,这可真是太好了。

很快丫鬟就进来禀报:“姑娘,三姑娘、五姑娘、六姑娘全都来了。”

“请进来吧。”

与海棠居的骤然热闹不同,慈心堂里安安静静。

冯老夫人盘腿坐在床榻上,依然有种做梦的感觉。

“冯妈妈,你说四丫头怎么就成王妃了呢?”

年前四丫头跟她打赌,莫非——

冯妈妈有些为难。

她只是一个下人,平时仗着在老夫人面前有脸面,议论主子几句不打紧,可现在四姑娘是准王妃了,哪是她一个奴婢能随便评说的。

可是老夫人的话不能不回。

冯妈妈陪笑道:“皇上不是说咱们四姑娘温良敦厚,品貌出众……老奴往日瞧着四姑娘就是个有大造化的。”

冯老夫人一声叹息:“是呀,确实有大造化。”

她可真是做梦都没想到姜似会成为王妃,而东平伯府居然成了燕王的岳家!

到头来,府上这些小辈中最有出息的居然是四丫头。

冯老夫人又悔又恼。

早知道如此,她就不该对四丫头冷淡轻视,尤其不该在昨日说出罚她禁闭的话来。

可是现在后悔无济于事,只能以后好好缓和关系。

“母亲,四姑娘真的得了圣旨?”姜二老爷一进来,劈头问道。

冯老夫人缓缓点头。

“怎么会?”

见姜二老爷失魂落魄,冯老夫人拧眉:“这是好事!”

姜二老爷回神,笑着附和:“母亲说得对,当然是大喜事。”

大哥的女儿成了王妃,他多年惦记一朝落空,虽然是件大憾事,但与皇家攀上了关系,算是失之桑榆收之东隅。

有这个助力,他的仕途会走得更顺当,倘若将来能入阁拜相实权在握,可比虚名的伯爷强多了。

面对向来偏爱的儿子,冯老夫人没什么好掩饰的:“我已经吩咐下去,府中的事暂时由老三媳妇管着,你媳妇以后就静心养着吧。”

姜二老爷眼皮都没动:“本该如此,身子不好还要管家,纯粹是添乱。”

对肖氏他已经生不出多少情分,只要想到她不知被什么人掳走一天一夜又安然回来,心中就膈应得很。

冯老夫人露出个笑容。

她就知道,老二一直让她最省心。

姜安诚这时走了进来:“母亲派人说家中有急事,不知是何事?”

与姜二老爷不同,冯老夫人特意叮嘱送信的下人什么都别对姜安诚说,就怕大儿子抽风。

人回来了就不怕了。

“今日来了圣旨,似儿被赐给燕王当王妃——”

冯老夫人话还没说完,姜安诚抽出佩剑就往外走。

“快拦住伯爷!”

一阵鸡飞狗跳,姜二老爷拼死把剑夺下来:“大哥,你疯了么?”

冯老夫人气得直哆嗦:“老大,你举着剑是要做什么?想让伯府上下一百余口给你陪葬吗?”

姜安诚一口气泄下,整个人格外沮丧。

冯老夫人猛拍桌子:“瞧瞧你是什么样子!传扬出去,是要贵人们认为咱们对这桩婚事不满?老大,你清醒清醒吧,四丫头能当王妃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这种福气不要也罢。”姜安诚只觉头疼欲裂,跺了跺脚,“罢了,我去看看似儿!”

才走近海棠居,就听到屋内传来阵阵女孩子的笑语声。

姜安诚脚步一顿。

似乎没有他想得那么糟。

“大老爷来了。”

与姜似平辈的几个姑娘除了姜依与姜倩都到了,甚至还有窦姝婉。

见姜安诚进来,众人忙告退。

只剩下父女二人,姜安诚沮丧又自责:“似儿,是父亲对不住你,早知道就答应了甄大人的提亲,也不至于让你掉进皇室那个大火坑。”

姜似忍不住笑:“哪有父亲说得那么可怕。”

其实就是这么可怕,不过她的心态已经变了。

“燕王妃怎么会落在你头上呢!”姜安诚一怔,暴跳如雷,“定然是燕王那个混账搞得鬼,我这就找他算账去!”

姜似拉住姜安诚衣袖,软声提醒:“父亲,您现在去找燕王算账,世人会猜疑女儿与燕王之间有私情。”

姜安诚傻了眼。

似儿担心的有道理啊,他不能冲动。

啊啊啊,燕王那个臭小子先斩后奏,实在太阴险、太狡诈、太不是东西了!

心情暴躁的姜大老爷就听女儿悠悠道:“再者说,女儿觉得余公子是个好人,心甚悦之。”

姜安诚:“……”他可能出现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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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9章 各方反应(和氏璧加更)

见姜似不像说笑,姜安诚捶胸口:“似儿,你年少无知,好人不代表适合托付终身啊!”

何况小余才不是什么老实人,不然怎么先哄骗了他,又哄骗了闺女?

再没有比小余更可恶的了。

“但女儿觉得余公子可以托付终身。”姜似微笑道。

“可那是皇室,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姜似笑着接口:“若无自保之力,什么地方都是绝境,说到底日子是人过出来的。”

“似儿,你就那么相信燕王不会负你?他是皇子,以后若对别的女人好,你再如何闹都没用,到时候连和离的机会都没有。”姜安诚语重心长劝。

姜似哑然失笑:“父亲,赐婚的圣旨已经下了,即便女儿不愿意,又能如何呢?”

姜安诚似是早就想到了这些,闻言未加思索道:“那就称病,在成亲前报病故,然后父亲把你悄悄送出去,寻一个靠得住的人家嫁了也好,游山玩水也好,总之活得自在最重要。”

皇室那种地方一不小心连命都没了,他只要女儿好好活着。

姜似摇摇头:“父亲,女儿不想一辈子藏头缩尾,连真正的自己都不能做。”

当别人,上辈子已经够了,这辈子她只当姜似。

“父亲,您别替女儿担心了,燕王以后要是敢对不住我——”她随手捡起绣箩里的剪刀放在姜安诚面前。

姜安诚一愣。

姜似笑笑:“反正父亲放心,他不敢啦。”

直到离开海棠居,姜大老爷心里还在犯嘀咕:似儿拿出那把剪刀是什么意思啊?

不,一定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但无论如何,既然女儿对这门亲事表现出欢喜与认定,身为父亲似乎除了祝福没有其他选择。

姜安诚不知不觉走到了明华堂。

这是他大婚后生活的地方,自从妻子病逝就鲜少来了,绝大部分时间都歇在前院书房中。

明华堂是伯府中最宽敞的一处院子,姜安诚走进去,负手在院中徘徊,最后停留在一排花架前。

再过些日子,这片鸳鸯藤又要郁郁葱葱了。

他抬手摸了摸斑驳的横栏,喃喃道:“阿珂,五年前依儿出嫁,我来告诉你了。去年依儿回了娘家,我怕你担心没敢说。这次过来是想对你说,咱们的似儿也要出阁了,一晃就这么多年过去了……”

姜安诚立在颓败的花架旁,许久才离去。

另一队内侍在寿春侯府宣读完圣旨,寿春侯府一派喜气洋洋,竭力留内侍用茶。

内侍笑着推辞道:“侯爷不必客气,咱家还要赶着回去复命,不然比去东平伯府传旨的人回晚了,不好交代。”

“东平伯府?”寿春侯有些懵。

“是呀,东平伯府的四姑娘许给了燕王为妃。”

寿春侯比听到自家女儿赐婚蜀王还要震惊,直到内侍离去嘴巴还大张着。

东平伯府四姑娘成为燕王妃的消息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传开。

京城上下,顿时哗然。

宁罗郡主之女陈慧福听到这个消息后,直接跳了起来:“这怎么可能?姜似那个贱人怎么会成为燕王妃?一定是搞错了!”

“住口!圣旨都传开了,怎么会搞错了?惠福,你给我收起这毛躁的脾气,赏梅宴上被赶出去还不嫌丢脸吗?”向来疼爱女儿的宁罗郡主此刻却怎么看女儿都闹心。

一场赏梅宴,一个出身不高名声不好的女孩成了王妃,她女儿却被扫地出门,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陈慧福根本无法冷静。

都怪姓姜的小贱人逼她上场才在赏梅宴上丢了那么大的人,这口气她绝对咽不下!

“娘,她退过亲的,不可能成为王妃!”

宁罗郡主倒是淡定:“皇家的事,有什么不可能?”

要说不讲规矩,其实最不讲规矩的就是皇室。

“真的……真的没弄错?”陈慧福渐渐认清现实,抬脚往外走,“娘,我出门一趟。”

“你去哪儿?”

“我去找明月——”

“你给我站住!”宁罗郡主看着女儿,恨铁不成钢,“给我老实在家呆着,你的脸还花着呢找什么明月!”

崔明月有了那样的丑闻,宫中贵人岂有不知道的道理,这个傻丫头还往跟前凑。

无缘这场赏梅宴的崔明月同样从兄长口中得到了消息。

“姜湛那小子运气怎么这么好呢,本来还想找机会教训他。现在好了,他成了皇子的大舅哥,以后想找他算账都不方便了……”

崔明月听崔逸滔滔不绝抱怨着,淡淡道:“大哥要是说完了就出去吧,我累了。”

“你——”崔逸刚想感叹妹妹不够争气,若是去了赏梅宴说不定就没姜湛的妹子什么事了,迎上崔明月深潭般的眼,突然不敢说了。

不知为何,从小到大他有点怵这个妹妹。

等崔逸一走,崔明月面无表情绕到屋后面,握着长鞭狠狠抽打着梅花鹿。

半大不小的鹿倒在地上,嘴角渗着血无声抽搐着。

没劲!

崔明月把长鞭一扔,眼风突然扫了养鹿的婢女一眼。

婢女头都不敢抬,小肚子直打哆嗦。

这已经是大姑娘近来抽死的第九只鹿了,她总有种感觉,大姑娘可能很快就不想再拿鹿发泄火气。

到那时,又会怎么样呢?

婢女不敢再想下去,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瘫倒在冰冷的地上。

甄世成在听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把甄珩叫了过来。

“珩儿,给你说个事。”

甄珩沉默了一下,笑道:“倘若是说姜家妹妹被赐婚给燕王的事,父亲就不必说了,儿子已经知晓了。”

如今京中谁人不知东平伯府的姑娘麻雀变凤凰的奇事呢。

“那你——”

甄珩依然笑着:“儿子没事,儿子很好。”

“没事那就回去读书吧,春闱要到了。”

甄珩嘴角一抽。

这安慰是不是太短了点儿?

“珩儿——”

甄珩在门口停下来。

甄世成心虚捋捋胡子:“咳咳,书中自有颜如玉……”

甄珩握了握拳。

心情本来已经够糟,现在要是给老子一拳,大概也是能被原谅的吧?

第370章 后患

海棠居很快收到了堆积如山的贺礼。

有外祖家宜宁侯府上下送的各式礼物,礼单写了长长一串,姜似甚至看到大舅母尤氏送了一对金镯子。

“阿蛮,把尤夫人送的东西找出来。”

阿蛮翻找了半天,捧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对分量十足的金镯子,沉甸甸压手。

姜似瞥了一眼,便道:“你和阿巧一人一只吧。”

阿巧正打着算盘记账,闻言茫然抬头。

阿蛮欢欢喜喜把一只金镯子戴在手上,举起来任由金镯子顺着手腕往下滑:“姑娘,还怪好看的呢。”

阿巧嗔了阿蛮一眼,迟疑道:“姑娘,这是尤夫人送的,给婢子不太好吧……”

姜似眼睛盯着礼单,漫不经心道:“就是她送的,才合适。”

尤氏那般算计她,难道就因为她全身而退便可以原谅吗?

抱歉,她是个记仇的人。

不只是尤氏,还有姜倩,她且盼着这些黑心烂肺的人再倒霉些。

赐婚的圣旨虽然下了,具体的婚期还要钦天监来定,而按着惯例,皇子大婚都会在当年完婚,也就是说姜似不会在东平伯府留到明年。

出阁前,她很不放心姜倩。

在世人眼中,姜倩是个不幸的受害者,而她却深知姜倩是共犯!

这样一个人留在伯府,父亲与兄长也就罢了,长姐一无所觉之下被算计了可怎么办?

“姑娘,大姑奶奶来了。”

姜似正想着去大姐那里,没想到姜依就过来了,忙迎出去。

姜依领着嫣嫣走进来。

“小姨,这是什么呀,好漂亮!”嫣嫣指着三尺高的一株珊瑚问道。

“这是珊瑚树,嫣嫣觉得喜欢,小姨送给你好不好?”

嫣嫣看了姜依一眼,摇头:“娘说好姑娘不许随便要别人东西呢。”

姜似捏了小外甥女脸蛋一把,故作伤心道:“难道在嫣嫣心里小姨是外人么?”

“小姨才不是外人,小姨是嫣嫣最喜欢的小姨,可是——”小姑娘一时被绕进去了,求助看向母亲。

姜依摇摇头:“别逗嫣嫣了,小孩子家确实不能养成伸手要东西的毛病。”

“知道啦,大姐来得巧,我正要去寻你。”

阿巧与阿蛮哄着嫣嫣去外间玩,留了姐妹二人说话。

姜依静静看着姜似。

“大姐这样看我做什么?”

姜依抬手摸了摸姜似头发,叹道:“大姐从没想到四妹会嫁入皇室。”

姜似靠过去,挨着姜依坐。

对方身上传来的温暖使她无比心安。

这一世兄姐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四妹,虽然不该说,可大姐心里有些怕……那是皇室呢,嫁过去后岂不是说句话都要战战兢兢……”

姜似倒了杯茶递给姜依,神色淡定:“大姐不必担心我,你妹妹是个又硬又臭又不服输的脾气,皇室里既然有人能过得好,我为何不行?倒是大姐,有个人你要离远了些,莫要让她算计了你。

“谁?”

“姜倩。”

姜依愕然:“你二姐?”

见姜似点头,姜依越发不解:“你二姐怎么了?”

“长兴侯世子凌辱杀害多名年轻女子的事大姐知道吧?”

姜依点头。

长兴侯世子已经伏法,此事京中妇孺皆知。

“长兴侯世子的罪行没有暴露之前,姜倩曾三番五次邀我去侯府小住,无论我如何拒绝甩脸子,依然热情如火,大姐觉得这是何意?”

姜依敛眉,猛然看向姜似,已是猜到了什么。

“她,她知道?”极度的震惊之下,姜依语调不稳,脸色煞白。

姜似一字一顿道:“大姐,她不只知道,她还是帮凶。”

姜依额头登时滚出汗珠,伸出手握紧了姜似的手,后怕道:“四妹,你,你怎么不早说!”

老天,在她一直沉浸在痴心错付的痛苦中时,万万没想到四妹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

姜似笑笑:“本来不想大姐更烦心,只是我就要出阁了,留姜倩这么一个祸害与大姐同在后宅,放心不下……”

这些日子,她冷眼瞧着长姐与姜倩有了走动,并没有第一时间阻止。

在她前景未定之时,只要一日在伯府,就不会让姜倩翻起风浪来。大姐与姜倩有了来往,骤然听到这么可怕的事,才会更加后怕。

姜似所料不错,姜依此刻后怕连连,苍白着脸喃喃道:“我想着与她同病相怜,见她相请,便有了些走动,万万没想到她这样黑心……”

哪怕不是一个爹娘的,她们也是堂姐妹,姜倩怎么能这样算计四妹!

愤怒与后怕充斥在姜依心头。

门口传来阿蛮的禀报声:“姑娘,二姑奶奶来了。”

“四妹!”姜依一惊,下意识攥紧了姜似的手。

姜似略一琢磨,语气平静交代阿蛮:“说我不想见。”

“四妹,这样是不是太直接了?”在姜依看来,知道姜倩是个什么样的人从此远着就是了,一府姐妹闹得太难看,传扬出去别人会说四妹一朝得势就瞧不起人,有损四妹的名声。

姜似笑了:“直接点才好。”

与其时刻担心姜倩作怪,倒不如主动出手,趁早解决了这个麻烦。

阿蛮出去,笑嘻嘻道:“二姑奶奶,不好意思了,我们姑娘不想见您。”

论传达姑娘的意思,她最准确啦。

姜倩由婢女扶着,瘦得都要脱形,立在阳光下肌肤几乎是透明的。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不想见?”

阿蛮笑得更灿烂:“是呀,不想见。”

姜倩用力捏着帕子,身子如挂在枝头的残叶剧烈颤抖。

知道姜似成为了王妃,天知道她用了多大力气控制住情绪来到这里,姜似居然这么明明白白说不想见她。

这是一点脸面都没给她留!

一股腥甜味直往上冒,喉咙里好似生了锈。

姜倩竭力扯出一个笑容:“我是来恭贺你们姑娘的。”

阿蛮翻了个白眼:“来恭贺我们姑娘的人多着咧,二姑奶奶没听明白啊,我们姑娘不想见您,不想见!听不懂人话是不?”

“好,好。”姜倩咬着唇走了。

“四妹,阿蛮是不是太——”姜依不好说出口。

姜似笑眯眯道:“太跋扈了啊!”

第371章 绝境中的疯狂

姜依揽住姜似的肩:“四妹,你就不怕别人传你的闲话?你现在是准王妃了,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姜似把玩着空茶杯,似笑非笑道:“谁会传?府中下人敢嚼舌,第一个饶不了他们的就是祖母!”

她这位祖母呀,才最让人省心,只要符合伯府利益,别管心里多不待见也会是最维护她名声的那个人。

“那也犯不着,现在我知道姜倩是什么人,以后咱们都远着她就是了。”

姜似把手中茶杯往桌几上一放,笑容转冷:“一坨屎要是留在路中间,难道所有人都要绕道走?为何不能把这坨屎铲走呢?”

姜依愕然:“四妹,你的意思是——”

姜似下巴微抬,一字字道:“我要把她赶出伯府!”

那些伤害,不是因为姜倩收手才避免的,而是她竭尽全力的自救。难道就因为最后没有伤害到她,那些罪行就不作数?

大周的律法是这样算,她心里可不会这样算!

无论是为了前世的她自己,还是现在的大姐母女,姜倩她是一定要收拾的,一时心软留下后患,将来再后悔那才是脑子有问题。

姜倩来祝贺姜似却没能进门的事很快风一般传遍全府。

第一个来姜倩院子的便是冯老夫人身边的阿福。

看着穿着桃红比甲的俏丽丫鬟,姜倩撑起身子,笑问:“阿福怎么来了,是老夫人有事找我么?”

几个孙女中,祖母以前最疼她,虽然后来她看明白了祖母最在意的是什么,可是姜似如此羞辱她,祖母难道就全然不闻不问?

姜倩心底隐隐升起几分期待。

人在绝境中,总是容易生出希翼来。

或许……或许没有那么糟糕呢?

阿福看着这位往日里风光无限的二姑奶奶,眼底闪过怜悯。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事就是如此无常。

冲着姜倩草草一福,阿福面无表情道:“婢子奉了老夫人的命令来跟二姑奶奶说一声,以后二姑奶奶少出院门,特别是四姑娘那里。四姑娘现在是贵人了,不要给四姑娘带去晦气……”

姜倩浑身一震,脱口而出:“这是老夫人说的?”

阿福一口气把冯老夫人的吩咐说出来,不忍看姜倩的眼睛,对她再次福了福:“婢子岂敢胡言乱语。二姑奶奶歇着吧,婢子该回去复命了。”

直到阿福走了好一会儿,姜倩还在发呆。

许久后,她放声大笑起来。

“二姑奶奶——”丫鬟有些怕。

“好,好,这就是我的亲祖母!”姜倩咬牙切齿说完,一把抓住丫鬟手腕,“二太太那边没人来么?”

正说着,肖婆子就走了进来。

肖婆子近来时常来这里,已经用不着通禀。

“二姑奶奶,这是怎么了?”肖婆子快步走到姜倩身边,一脸关心的模样。

“没什么。”姜倩抬手擦了擦眼,问道,“太太最近怎么样了?”

肖婆子叹口气:“二姑奶奶还不知道啊,宫中赐婚的圣旨一下,老夫人就把管家的事交给三太太了,让太太好好静养呢。”

姜倩猛然站了起来,而后缓缓坐下,冷笑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人不待见的自然要被打入地狱。”

肖婆子再叹气:“太太也是不容易,被老夫人当众落了面子,老爷如今连太太的门都不进了,不是歇在姨娘那里,就是歇在书房……”

再然后,姜倩陆陆续续从肖婆子口中知道了许多事。

比如四姑娘的婚期定在了六月初六,比如宫里特意派人来给四姑娘量体裁衣,比如海棠居收到的贺礼堆积如山……

与之对比的,是这边的待遇一日比一日差,到后来渐渐连吃口热乎饭都要看厨房那边的脸色。

逢高踩地,本就是许多人最擅长的事。

一切的一切,都刺激着姜倩那根敏感脆弱的神经。

而这根神经,在姜倩发现连自个儿院子里的下人都使唤不动时,终于断了。

已经进了二月,乍暖还寒,一大早还是要穿夹衣御寒。

姜倩穿着一件约莫八成新的秋香色褙子,今年她没有收到针线房送来的春装,这褙子还是在长兴侯府时做的。

不过这些对姜倩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她把手往袖中缩了缩,抬脚向门口走去。

守着院门的丫鬟居然在打盹。

姜倩暗道一声天助我也,轻手轻脚绕过丫鬟溜出了门。

院外风疾,姜倩深深吸了口气,有种要飞起来的自由。

她仰着头,任由初升的太阳投下温和的碎金,大步往前走去。

她曾以为在长兴侯府的日子是地狱,而今才发现东平伯府何曾是人间。

是人间还是地狱,靠得还是自己,她既然已经没有办法从地狱爬回来,那就干脆拉着最恨的人一起下地狱好了。

姜倩恨的人有很多,其中之最当然是姜似。

同是一府的姐妹,明明她从小到大都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为何到现在却成了被姜似随意践踏的泥?

那一日姜似拒绝见她连个遮掩都没有,这是故意把她往死路上逼!

伯府的花园已经有了绿意,姜倩远远看到两个女子并肩散步,嘴角忍不住露出笑意。

从肖妈妈那里探听到的消息果然靠谱,最近姜似常拉着姜依在花园里散步。

呵呵,这是姐妹情深,担心出阁后见不着了?

她很快就会要姜似那个贱人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见不着!

姜倩理了理衣衫,含笑向姜似与姜依走去。

姜依已经发现了迎面走来的姜倩,轻轻拉了一下姜似:“四妹,姜倩过来了。”

姜似笑笑:“既然遇到了,那咱们就打个招呼吧。”

姜依莫名有些不安,停下脚步压低声音道:“我听说祖母拘着姜倩不许出门,一大早她怎么会来园子里?”

看着越走越近的姜倩,姜似笑得意味深长:“祖母虽让她少出门,毕竟不是坐牢,在巴掌大的地方呆久了总要出来透口气的,没什么好奇怪。”

说话间姜倩已经到了近前,先开口打了招呼:“大姐,四妹,这么巧啊。”

第372章 亲情如纸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姜依是个好性子,虽然认清了姜倩的真面目,可迎面遇见了还是不好意思视而不见。

“是好巧,二妹也出来散步吗?”

姜倩睫毛轻颤,笑了笑:“嗯,整日在屋子里呆着,人都要发霉了,想出来走走。”

她说着看向姜似:“听闻四妹定亲了,那日本来去给四妹道喜,可惜没见着。好在今日碰到了,还望四妹别嫌我祝贺晚了。”

姜似望着姜倩笑笑:“怎么会,只要是祝贺,什么时候我都不嫌晚。”

姜倩取下腰间挂着的荷包,面上有些不安:“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荷包里有一条珍珠项链,就送给四妹当贺礼了,请四妹别嫌弃。”

姜似笑得温和,全然瞧不出那日半点情面都没给姜倩留的样子:“当然不会嫌弃了,同是一府姐妹,二姐哪怕送我一朵绢花,我都会好好爱惜。”

“那二姐就放心了。”姜倩抓着荷包走近姜似,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

姜依瞧瞧姜似,再看看姜倩,心中一叹:四妹能给姜倩留些颜面也好,如今四妹是宝瓶,真的与姜倩闹起来不值当的。

至于要把姜倩赶出伯府……姜依说不清是赞同还是反对。

对她一个客居娘家的人来说,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比起四妹的果敢决绝,她情愿离姜倩远着些就是了。

姜倩已经走到姜似跟前,把葫芦样的精致荷包递过去,声音细细柔柔:“四妹打开瞧瞧可喜欢。”

“多谢。”姜似把荷包接过来,面色淡淡去翻荷包。

眼角余光被突如其来的冷光闪了一下,耳边响起姜依的尖叫声:“四妹,小心!”

姜倩高高举着剪刀向姜似刺去。

姜似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呆了,愣了一下才转身就跑。

“想跑?晚了!”姜倩虽瘦得吓人,却不知怎么爆发了惊人力气,一把抓住了姜似衣袖,毫不犹豫向她刺去。

“姜倩,你住手!”姜依用力去推姜倩。

姜倩完全不在意姜依的推搡,眼中闪着独狼般的狠厉,一心一意要姜似的命。

凭什么她要像烂泥一样被困在屋子里发臭,姜似却能风风光光去当王妃?

她被逼到这个境地全都是姜似这个贱人害的,既然翻身无望,那就拉着姜似一起死好了。

姜依的丫鬟本来落在后边与阿蛮说着话,见状高声尖叫起来。

阿蛮飞奔过来,一脚踹飞了姜倩,扑到姜似身上嗷嗷大哭:“姑娘,您没事吧?吓死婢子了!”

姜倩被踹倒在地上,眼前阵阵眩晕,竭力去够落在不远处的剪刀。

一只绣鞋把剪刀踢远了。

姜倩吃力抬头。

姜依白着脸,盯着姜倩的眼神像是看着恶鬼:“姜倩,你太可怕了!”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光天化日之下对着一府姐妹痛下杀手……

这个工夫不少人都听到了动静,迅速向这里赶来。

听着那些凌乱的脚步声与呼喊声,姜倩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犹如一只濒死的鱼躺在岸上。

赶到的人全都吓个半死。

老天爷啊,二姑奶奶居然要杀四姑娘。

四姑娘现在都是准王妃了,要是真出了事,他们这些人还不要陪葬?

“你们都是死人嘛,还不把她绑了送到慈心堂去!”阿蛮边哭边跳脚。

太伤心了,姑娘居然让她远远站着等二姑娘发疯够了再过来,还给不给她这大丫鬟发光发热的机会了?

几个婆子上前毫不客气扭住了姜倩,押到慈心堂。

冯老夫人看着披头散发的姜倩,气得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阿福恭恭敬敬把一柄磨得发亮的剪刀奉给冯老夫人。

冯老夫人只看了一眼,就觉心惊肉跳。

“姜倩,你是疯了么?”

姜倩一言不发。

“到底怎么回事?”

姜似白着脸沉默。

姜依上前一步,开口道:“祖母,本来这话不该孙女说。可是姜倩太过分了,竟然用剪刀刺杀四妹。请您一定好好处置她,不能再让她以后有机会伤着四妹!”

冯老夫人脸色越发难看,看向姜似:“似儿,你怎么说?”

姜似垂眸,语气冰冷:“孙女无话可说。”

“去叫二老爷过来。”冯老夫人吩咐阿福。

至于二太太肖氏,提也没提。

正值休沐日,姜二老爷很快赶来了慈心堂,一见这副架势不由吃了一惊:“母亲,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冯老夫人声音高扬,指着姜倩的手抖个不停,“你问问你的好女儿都干了什么,她竟然用剪刀刺杀四姑娘!”

“真的?”姜二老爷看着久未见面的女儿,几乎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姜倩低着头,散乱的发遮挡住了她的面容,根本无法看清表情。

姜二老爷大步走过去:“倩儿,你真的做了这种事?”

姜倩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扭曲的面庞。

姜二老爷下意识后退一步,心中很吃了一惊。

他印象中如花似玉的女儿,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忽然没了耐心再听姜倩说什么,对冯老夫人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倩儿犯了错,您看着处置便是,儿子绝无二话。”

姜倩听着姜二老爷的话,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哈哈,这就是我的好祖母,好父亲,你们可真是好得很,只恨我力不从心,不然我要把你们一个个全都杀掉,全都杀掉……”

屋子里的人个个胆寒。

二姑娘这是疯了?

冯老夫人对唯一真正疼爱过的孙女最后那点情分彻底烟消云散,高声道:“二姑奶奶病了,冯妈妈,去请大夫来给二姑奶奶诊治开药!”

姜倩很快被推了出去。

冯老夫人并不在意姜二老爷就在面前,一脸关切问姜似:“似儿,没吓着吧?”

姜似看姜二老爷一眼,淡淡道:“吓着了,孙女先回海棠居了。”

冯老夫人碰了个软钉子,面上却半点不见恼:“阿福,送四姑娘回去,不许任何人再惊扰到姑娘。”

姜似笑笑,挽着姜依的手走了。

被押送回院子的姜倩安静下来后,面前多了一碗冒着热气的药。

第373章 咎由自取

冯妈妈冷着脸瞪了丫鬟一眼:“愣着干什么,还不伺候二姑奶奶服药!”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端起药碗向姜倩走去:“二姑奶奶,服药吧。”

虽然先前准备用剪刀刺死姜似时抱了同归于尽的心,可是那口气缓过来,看着这碗漆黑的药,姜倩还是感到恐惧。

她往后退了退,高声道:“我不吃,你们给我滚!”

冯妈妈叹口气:“二姑奶奶,病了就要吃药,您不是小孩子了,这个道理应该懂。”

“你算是什么东西?不过是老夫人身边一条狗,见我落难了,竟也觍脸教训主子了!”姜倩怒骂。

冯妈妈听了这话面上平静,眼底却闪过怒火,厉声道:“还等什么,给二姑奶奶喂药!”

一名丫鬟架住了姜倩。

姜倩拼命挣扎:“滚出去,我不喝!”

她即便是死,也不该是这样窝窝囊囊的死去!

“姜似呢?我要见姜似!”到这个时候,姜倩完全没想过再找冯老夫人求情,心心念念就是见姜似。

有些话,不问个明白,不说个痛快,她不甘心!

冯妈妈噗嗤笑了:“二姑奶奶,您可真是认不清自个儿的处境。四姑娘是什么身份?那可是未来的燕王妃,伯府里再没有比四姑娘还尊贵的人,岂是您想见就见的?更何况您还对四姑娘做了那种事——”

提到这个,冯妈妈摇摇头。

二姑娘真是疯了啊,还好四姑娘安然无恙。

“我要见姜似!”姜倩用力推开了丫鬟。

两个丫鬟以为她要跑,忙去堵门,却不想姜倩转身跑进了里间,旋即冲出来,把一个红木匣子摔在冯妈妈面前。

匣盖被摔开,露出一匣子的珠宝首饰。

冯妈妈眼神一缩:“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姜倩一下子冷静下来,面无表情道:“屋子里只有我们四个人,肖妈妈与二位分了这个,没人会知道。我只有一个要求——”

冯妈妈视线从金光灿灿的珠宝首饰上移开,忍痛道:“二姑奶奶不要说了,老奴不可能把四姑娘给您请来的。”

“如果只是传个话呢?”

冯妈妈一愣。

姜倩指指地上的珠宝:“你们帮我给姜似递个话,无论她想不想见我,这些都给你们。”

“这——”冯妈妈一时迟疑起来。

财帛动人心,她伺候老夫人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两个丫鬟更是眼睛放光。

这么多钱,哪怕只分给她们一点点,也足够她们将来过日子了。

时间一点点流逝,冯妈妈终于一点头:“那好,只是话说在前头,传话后四姑娘不想见您,二姑奶奶也别闹。”

姜倩冷笑:“可以。不过我要你们发誓必须把话传到。若是收了钱不做事,就天打雷劈!”

“这怎么行!”冯妈妈断然拒绝。

“又没要你们一定把人请来,如此轻而易举得一匣子珠宝,你们也不愿意么?”

沉吟片刻,冯妈妈点头:“好。”

三人很快举手发誓,其中一名丫鬟悄悄去海棠居传话。

姜似得到传信,有些意外,叹道:“姜倩还真是有办法。”

落入这般田地居然能指使得动老夫人院中的丫鬟传话,姜倩算是有本事。

“姑娘,您可别去见那个疯子了。”

姜似起身:“去见见也好。”

有些话她本来懒得再说,既然姜倩不甘心,走一趟也算是了结。

姜倩没想到姜似真的来了。

紧闭的房门,昏暗的光线,令人窒息的气氛。

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女,姜倩突然一笑:“没想到你这个金贵人会来,就不怕我再对你不利?”

姜似语气凉凉:“时间有限,二姐还是抓紧说话吧。”

“二姐?”姜倩蓦地睁大了眼,“没想到你还会叫我二姐!那么姜似,我要好好问问你,明明以前我们关系那么好,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让你突然就没个好脸色了?”

姜似就这么看着姜倩,神色古怪。

“怎么了?”

姜似笑了:“二姐真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我不知道?”

她上前一步,轻声道:“你这个帮凶!”

姜倩浑身一震,狼狈又震惊望向姜似,有种瞬间被人脱光衣裳的难堪。

她知道?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

“你说什么——”

姜似冷笑打断姜倩下意识的辩解:“有胆做没胆认,二姐,别让我看不起你。”

姜倩张张嘴,那些质问仿佛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子无影无踪。

“二姐既然清楚了,那我就走了。”

姜倩突然想到了什么,伸手去抓姜似衣袖:“世子的事会暴露,是不是因为你?”

姜似垂眸看看那只干枯苍白的手,没有否认。

“真的是你!”姜倩眼睛通红,似是失控的凶兽,“你这个贱人,原来我落入如今这般境地都是你害的!”

姜似用力抽出衣袖,一掌挥过去。

啪得一声响,姜倩脸上多了一道红印。

姜似皱眉:“本来不愿意脏了手,只是没想到这个时候你还执迷不悟。什么叫你落入这般境地是我害的?照你的意思,我活该任由你算计着被长兴侯世子凌辱甚至杀害,然后你继续风光做你的世子夫人,无动于衷看着曹兴昱继续害人才算对得住你?”

姜似越说越冷:“说无动于衷是高看了你,恐怕曹兴昱遇到难处你还要帮一把吧?姜倩,你听清楚,你落入如今的境地不是任何人害的,是你自己!”

她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姜似,你这个狠心的贱人,你以为成了王妃就能风光无限了?你会有报应的,一定会有报应的!”

姜似脚下一顿,转身笑了:“至少在你身上,我不会有报应,老天的眼还没这么瞎!”

门开了,冯妈妈带着两个丫鬟消无声息进来。

“二姑奶奶,喝药吧。”

“呜呜呜呜——”一番挣扎,姜倩用力抠着喉咙在地上打滚,渐渐发不出声来。

很快府中上下便知道二姑奶奶病得厉害,话都说不出来了。

老夫人发了话,送二姑奶奶去庄子上养病。

姜倩哑了,被送走之前,肖婆子悄悄来看她。

第374章 报复

肖婆子塞给守门的丫鬟一支金钗,得以进了屋。

屋中没有开窗,垂着厚厚的窗帘,显得昏暗沉闷。

姜倩就坐在床榻上,头发没有梳,身上的衣裳也还没换,再无以往的光鲜体面。

这看起来就是一个疯女人啊。

肖婆子一言不发盯着姜倩,嘴角弯了弯。

静静站了一会儿,她才开口:“二姑奶奶。”

姜倩垂着头,一时没有反应。

肖婆子也不急,又喊一声:“二姑娘。”

姜倩猛然抬头,像是才发现肖婆子来了,眼中恼火、伤心、委屈种种情绪交织翻腾。

可是她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呜呜呀呀的声音,瞧起来可怜极了。

在姜倩心里,代表了母亲的肖婆子是仅剩的一处柔软。

母亲怎么不过来呢?连母亲也放弃她了吗?

不,肖妈妈说过,母亲被祖母收回了管家权,勒令静养,实则就是被软禁了,根本没办法来见她。

她们母女为何都这么惨呢?

姜倩痛苦不已,用力拉着肖婆子的手呜呜个不停。

肖婆子看着这样的姜倩,突然笑了。

她这一笑,顿时使姜倩愣住。

姜倩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表达疑惑。

肖婆子越笑越放肆,干脆笑出了声。

“呜呜——”姜倩眼睛越睁越大。

是她疯了,还是别人疯了,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奇怪,都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肖婆子上前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二姑娘一定很奇怪我笑什么吧?”

姜倩点点头。

口不能言的痛苦使她神色扭曲。

肖婆子却全然不惧,一字字道:“因为我终于给红月出了一口恶气!我的女儿因为太太死在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太太的女儿成了哑巴,哈哈哈,这不是很公平么……”

姜倩先是茫然,再然后是滔天的愤怒,一把抓住了肖婆子手腕。

肖婆子任由她抓着,凉凉笑道:“二姑娘,当哑巴的滋味不好受吧?可是我的红月不是哑巴,却生生被你们这些黑了心的人堵住嘴巴按进了水池子里。她才十六岁啊,还没嫁过人!”

说到这里,她用力按住姜倩的手,一字一顿道:“二姑娘嫁过人了,还是比我的红月强呢。所以还没有完,现在是二姑娘,接下来就是太太了——”

“呜呜——”姜倩使出全身力气去抓肖婆子。

可惜现在的她哪还有多少力气,肖婆子只是用力一推,就把她推倒在床榻上。

肖婆子看了姜倩一眼,转身出去。

姜倩冲过来,守门的丫鬟见状飞快关上了门,任由房门被拍得震天响。

“肖妈妈赶紧走吧,让人知道我放你进来,那可不得了。”

换做以前,肖婆子去哪里都畅通无阻,但现在二太太失势,二太太身边的人自然跟着走下坡路。

肖婆子对此根本不在意,对丫鬟道了谢,很快离去。

木门依然砰砰作响,丫鬟轻轻叹了口气。

曾经风光无限的二姑奶奶看来真的疯了啊,真是可怜呢。

姜倩被送走时姜二老爷没有露面,只有孪生兄长姜沧追了上去,看着几乎认不出来的妹妹,含泪道:“二妹,你等着,总有一日大哥会接你回来的……”

姜倩呜呜喊着想要提醒兄长提防肖婆子,却被送她去庄子上的两个婆子连推带搡弄上了马车。

静静看着马车走远,姜沧闷头往回走,进了月洞门见到姜二老爷面无表情站在那里。

“父亲。”姜沧垂头丧气喊了一声,心中颇不是滋味。

他不怪父亲没有拦着二妹被送走,可是二妹临走父亲都没有现身,甚至还把母亲蒙在鼓里,未免令人心寒。

姜二老爷瞧着姜沧的样子同样不痛快。

寄予厚望的长子一蹶不振,这是想让二房永远不得翻身?

“沧儿,两年后又是秋闱,你只要有出息,你妹妹就有回家的那一日。”

姜沧浑身一震,用力点头:“儿子会努力的,定不会让二妹一直在外头吃苦。”

长辈们说二妹生了不好的病,需要离府去庄子上静养,可说到底还是因为二妹得罪了四妹,怕碍了四妹的眼才这么做。

可怜二妹大受打击之下都失声了,身边却连个照顾的亲人都没有。

姜二老爷见姜沧如此反应,暗暗满意。

精心培养的嫡女虽然废了,能激励长子上进也算有点用处。

姜二老爷抬手拍了拍姜沧的肩膀:“好了,回去读书吧。你二妹这个样子为父心中也难受,可是有的时候难受也得忍着,形势比人强啊。”

“儿子明白了,儿子告退。”姜沧离开姜二老爷,往住处走去。

“肖妈妈,你怎么会在这里?”走到住处,姜沧发现了躲在隐蔽处的肖婆子,不由停下脚步。

肖婆子走上前来,左右看看,低声道:“大公子,老奴有话要对您讲。”

“肖妈妈来这边。”

院中的竹已经长出了新叶,青翠如洗。

姜沧立在那里,温声道:“肖妈妈有话就说吧。”

肖婆子扑通跪下来,哭道:“大公子,您可要为二姑奶奶做主啊!”

“肖妈妈有话起来说,让人看到岂不要说闲话。”

肖婆子站起来,抹泪道:“大公子,您有所不知,二姑奶奶根本不是病得说不出话,而是被毒哑了!”

“什么?”姜沧只觉一棍子砸下来,砸得他头晕目眩。

肖婆子声音压低:“那天老奴偷偷去看二姑奶奶,发现房门紧闭,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觉得不对劲就悄悄绕到后边从窗缝往里看,居然看到慈心堂的冯妈妈带着两个丫鬟给二姑奶奶灌药,再然后就传二姑奶奶病得失声了……”

“此话当真?”

肖婆子不停抹泪:“这种事老奴哪敢乱嚼舌。太太如今在静养,老夫人严令不许对太太提起二姑奶奶的事,老奴不敢违命,又替二姑奶奶委屈,只能告诉大公子了。”

姜沧面上神色变幻,最终平静下来,冷声道:“我知道了,这件事肖妈妈不要对任何人再提,你快些回雅馨苑吧。”

“是。”肖婆子对姜沧行了一礼,出得院门,微笑起来。

回去的路上,阿蛮拦在肖婆子面前,抬着下巴道:“肖妈妈,我们姑娘有请。”

第375章 敲打

一听四姑娘相请,肖婆子心中一跳,面上自不敢说什么,乖乖随着阿蛮去了海棠居。

“姑娘,肖妈妈到了。”

听了阿蛮的禀报,姜似放下手中茶杯:“让她进来。”

肖婆子低眉顺眼走了进来,向姜似行礼:“给四姑娘请安。”

一时没有动静。

肖婆子心中打鼓,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敢动。

不知多久,一道轻柔冷淡的声音传来:“不必多礼。”

肖婆子暗舒口气,直起身子。

“肖妈妈。”

“老奴在,不知四姑娘有什么吩咐?”

姜似看着肖婆子,只觉好笑。

这样的卑躬屈膝以前哪里会出现在二太太的心腹婆子身上,难怪人都要往高处走。

这么打量了片刻,姜似开门见山道:“肖妈妈,你有什么盘算我不管,只有一点要提醒你,莫要把手伸到大房来。”

肖婆子心神巨震,错愕看向姜似。

少女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有一双黑宝石般的眼睛透着彻骨的冷。

肖婆子生生打了个寒颤。

“四姑娘,老奴——”

姜似凉凉打断肖婆子的话:“红月的死,你不甘心。”

肖婆子仿佛见了鬼般死死盯着姜似,心中掀起巨浪。

四姑娘为何会知道?

府中主子们到现在都不晓得她早就知道了女儿的真正死因,她在肖氏面前更是掩饰极好,重新得到了肖氏的信任,这才能推波助澜使二姑娘走上绝路,可是远在海棠居的四姑娘怎么会知道她的心思?

肖婆子只觉眼前美貌如花的少女可怕又神秘,令人胆寒。

姜似懒懒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道:“肖妈妈不必好奇我为何知道你的心思,就如我不好奇姜倩为何会理智全无要害我一样。你只要记得,大房不是你该伸手的地方,若是不守规矩,那我就会剁掉你的爪子。可听明白了?”

肖婆子下意识后退一步,脸色越发难看,心中一个声音狂叫着:四姑娘知道她挑拨二姑娘的事!四姑娘统统都知道!

四姑娘到底怎么知道的?

到最后,她什么都没问出口,跪下重重给姜似磕了个头:“四姑娘放心,老奴是个最规矩不过的人。”

姜似笑起来:“那就好,肖妈妈回去吧。”

恶人自有恶人磨,肖婆子会怎么对付二太太,她拭目以待。

肖婆子爬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东平伯府一时春风得意,却不知皇宫里气氛颇为凝重。

太后不舒服好几日了。

景明帝下了朝便早早来到慈宁宫探望太后。

慈宁宫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味,景明帝轻轻吸了吸鼻子,有些心虚。

太后好像生气了。

“皇上日理万机,怎么又过来了?”太后正斜倚着床头屏风养神,见景明帝进来,欲要起身。

景明帝忙走过去按住太后:“母后好生躺着。母后今日好些了么?”

太后还是坐直了身子,笑笑:“本来就没什么事,都是皇上太大惊小怪了。”

景明帝忙道:“没有事当然好。眼下乍暖还寒,母后还是要保重身体,儿子才能放心。”

太后已经是年近古稀的人了,禁不起风吹草动。

想到这里,景明帝就颇恼。

到底是谁嚼舌把给皇子选妃的事传到了太后耳里?让他知道了定然抽筋剥皮!

看着景明帝满眼关切,太后到底把烦心事说了出来:“皇上,给皇子选妃这么大的事,怎么如此匆忙就定下了?”

景明帝摸摸鼻子,很是无辜:“匆忙么?儿子认真思考了一夜呢。”

太后想翻白眼,奈何岁数大了懒得动,板着脸道:“思考了一夜,就给老七定了东平伯府的姑娘?哀家可听说那姑娘退过亲。”

还是苏珂的女儿。

对那个美貌绝伦的女子,太后至今还记得。

“母后竟连老七媳妇曾退过亲都知道,母后英明。”

“多大的人了,少跟哀家贫嘴。”太后睨了景明帝一眼,嗔道,“世间女子何其多,再怎么样也不该选一个名声有瑕的女子当王妃。”

“母后且放宽心,那日朕看见老七媳妇了,瞧着是个端庄守礼的。”

嗯,冷傲少言,说是端庄守礼也过得去吧。

太后越发皱眉:“老七媳妇,老七媳妇,人还没进皇室的门呢,皇上一口一个老七媳妇合适么?”

景明帝死猪不怕开水烫:“儿子已经赐婚,这次他们可没办法退亲了。”

太后被噎个半死。

听听皇上这语气,敢情还觉得占了大便宜?

“行了,哀家累了,皇上回去吧。”

景明帝觉得老太太八成是想开了,笑道:“那您好好歇着,儿子就先回了,明日再来看您。”

“不用了。”太后闭了眼,更气闷了。

景明帝又劝了一句:“母后就别为孩子们的事太操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能不能过好最终还是看他们自个儿。要是不懂事,就是娶个天仙回来照样弄得乌烟瘴气。”

说到这里,景明帝又恼起太子来。

那个不争气的东西,太子妃德容言功即便称不上顶尖,各方面也是不错的,怎么就天天冷落着呢?

宠妾灭妻放在寻常之家会乱了内宅,要是放到皇室,特别是储君身上,说不定就要祸国。

离开慈宁宫,景明帝立刻把太子叫了来,劈头盖脸一顿训。

太子都愣了。

他做了什么?

父皇管的是不是太宽了点,他不待见太子妃也要挨训?

回到东宫,太子一把掀翻了桌子,气得直打转。

他都听说了,老七的媳妇貌比天仙,当初要是给他娶这么一个太子妃,那他也不会看着烦啊!

明明是父皇对他不上心,却总是瞪大眼睛挑他的毛病!

太子越想越不平,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母后去了这么久,父皇是不是听那些妖妃的枕边风听多了,想换掉他这个太子?

御书房中,潘海小心翼翼劝:“皇上莫要气坏了身子,太子慢慢就能体会您的苦心了。”

“慢慢?朕看他完全摆不正自己的身份!”

太子这个样子,将来他如何放心把江山交给那个混账玩意。

第376章 状元游街

景明十九年的春天多雨,万众瞩目的春闱就在这烟雨蒙蒙的春日拉开了序幕。

等三场考试结束,二月已经过半。到了杏花开时,杏榜就要在贡院前张贴。

放榜那日,贡院前人山人海,挤着去看哪些人榜上有名。人们赫然发现杏榜第一名正是秋闱时的解元郎甄珩。

不,现在该叫会元郎了。

这一下,顿时激起千尺浪。

如玉公子先是解元郎,再是会元郎,等到了殿试圣上金笔一挥中了状元,岂不是连中三元?

连中三元,那可是百年难出一位,何况如玉公子如此年轻。

整个二月,京城百姓都好似打了鸡血般盯着这事,就等着出一位连中三元的文曲星,那可是能见证奇迹诞生的所有人的荣光。

殿试那日,景明帝心里直犯嘀咕:他要是不顺了民意,会不会被百姓们的唾沫星子淹死?

罢了,甄世成那老东西的儿子确实有才,生得又体面,在他的为帝生涯中出一位连中三元的文曲星,载入史册,何乐而不为呢。

景明帝御笔一挥,新科状元郎的头衔就落在了甄珩身上。

金榜一出,无数人高呼万岁,奔走疾呼。

大周出了个连中三元的文曲星,开国以来头一个啊,这意味着什么?

说明大周国运昌隆,人杰地灵,才有如此祥瑞降世,那未开化的北齐人,还有总想和大周攀比的西凉人,赶紧一边待着去吧!

状元游街那日,京城万人空巷,人山人海全都挤到街上围观。

姜似也是其中之一。

“姑娘,人可真多啊。”阿蛮用力把挤过来的人扒拉开,护着姜似往茶楼里走。

龙旦颠颠迎上来:“您来了,我们主子在楼上等着呢。”

姜似微微点头,随着龙旦上了楼。

见到姜似,郁谨欢喜不已,拉着她在身边坐下,斟了一杯茶递过去。

姜似捧着茶问:“怎么今日约我出来?”

郁谨指指窗外:“这样的盛事,我想着你会好奇。”

姜似弯了弯唇角。

郁七要是知道她与甄家公子那点渊源,恐怕就不会满足她的好奇心了。

见姜似笑而不语,郁谨干脆承认:“好吧,是我想见你了,寻个光明正大的由头而已。”

姜似笑了:“看状元游街就是光明正大的由头?

郁谨往后仰了仰,笑眯眯道:“那是当然啊,没见京城上下都出来瞧热闹了,咱们趁机见个面怎么了?”

说起来,皇家就是破事多,换做民间未婚夫妻,一道游玩根本不算什么。

他早就想约阿似出来见面了,奈何王府长史比二牛盯人还紧,委实烦人。

他是会乱来的人吗?

姜似托腮往外看:“确实很热闹,毕竟是连中三元的文曲星,也难怪人们如此激动。”

郁谨伸手把姜似的脸扳回来:“好了,看看那些乌压压的脑袋顶就算了,状元郎没什么好看的,总不过是一只鼻子两只眼,又没长出尾巴来。”

姜似故意逗他:“谁说没什么好看的?三年一个的状元郎不稀罕,百年难出的连中三元的魁星可只有这一个呢。”

“那也没什么好瞧的,再瞧也和咱们没关,有这个工夫还不如多看看我。”郁谨见姜似对新科状元如此推崇,心中泛酸。

会读书了不起啊?就算书中自有颜如玉,也没他的阿似好看。

这么一想,郁谨顿觉神清气爽。

他这一辈子别无所求,每天抱着阿似睡,一睁眼看到的是阿似,就心满意足了。

“王爷才没什么好看的吧。”姜似笑眯眯气他。

不知为何,明明是打情骂俏的废话,竟也有滋有味,心中说不出得甜。

郁谨脸色一正:“不许叫我王爷。”

“那叫什么?”

郁谨靠过来,厚着脸皮提议:“叫我一声七哥听听。”

七哥?

看着这张靠近的俊脸,带着一点得意与期盼,姜似毫不客气翻了个白眼。

就算前世成了夫妻,他好像也没提出过这么不要脸的要求。

嗯,那时比现在到底年长几岁,能稍微克制一下厚脸皮了。

“叫不出。”

郁谨有些失望,又不甘心:“反正不能叫王爷。你叫我王爷,别人也叫我王爷,那多没意思。”

姜似想了想,笑盈盈道:“那我叫你阿谨可好?”

“阿谨?”郁谨念着这两个字,只觉明明平平常常,从心爱的姑娘口中说出来却格外好听。

阿似和阿谨,真是般配啊。

郁谨点头:“好。”

姜似笑着喊:“阿谨。”

“嗯?”

“感觉都叫了你一辈子阿谨了。”

那短短的时光,抛开因为圣女阿桑带来的痛苦,确实是她短暂人生中最快活的日子。

郁谨把姜似拉进怀里,得意道:“自然是要叫一辈子的。”

突然的喧哗骤然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旖旎气氛。

“状元郎来啦,状元郎来啦——”

天杀的状元郎!

郁谨黑着脸往外瞄了一眼,就见人群疯狂向前涌动,仿佛要连路都踩塌了。

伴随着喜庆的鼓乐声与鞭炮声,披红戴花的三鼎甲骑着骏马缓缓走来,排在首位的便是状元郎甄珩。

见到甄珩如此年轻,无数女子尖叫声响起,紧接着便是香囊、帕子、鲜花疯狂向他掷去。

有沉稳的老者高喊:“别扔瓜果,千万别扔瓜果,把咱们的祥瑞砸伤了就了不得了!”

祥瑞?

骑着高头大马的甄珩险些栽下来。

他什么时候成祥瑞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全力以赴参加科考,既是他身为读书人的骄傲,亦是对第一次心动却永远不能说出口的那段感情的一个交代。

无论如何,他做到了把最好的自己展示给她看。

在这人山人海中,她在看着他吗?哪怕是作为一个纯粹看热闹的路人身份。

也许是冥冥天意,甄珩鬼使神差看了茶楼一眼,心蓦地一跳。

他胯下骏马跟着放慢了脚步。

路两旁的人发现状元郎速度慢下来,尖叫声更大,尤其是年轻人跟疯了一般往前挤。

“状元郎,状元郎!”人们如痴如狂喊着。

突然一名女子被挤了出去挡在路中间,队伍中的护卫条件反射举起长矛刺去。

第377章 突发

看到那女子,姜似一惊:“三姐!”

郁谨听姜似语气中带着关心,手中茶杯一甩抛了出去,砸偏了护卫刺向姜俏的长矛。

这番变故之下,人群顿时骚乱起来,惊叫声此起彼伏。

一道寒光向着甄珩飞射而去。

郁谨眼神一紧,迅疾抄起另一只茶杯砸过去,顺势从窗口翻出。待人落到地上,飞出去的茶杯与暗器相撞,齐齐落地。

场面越发慌乱。

“保护状元郎!”

骏马长嘶,脚步凌乱,高喝声此起彼伏。

斗笠遮面的人与郁谨过了几招,自知不敌,立刻撤退。

郁谨拔腿便追,很快一前一后消失在人群里。

姜似探头窗外,看到龙旦照着她的吩咐把姜俏从混乱的人群中带走,这才松了口气,却察觉一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目光相触,姜似略一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匆匆关拢窗子。

甄珩顾不得再有任何反应,就被护卫们团团护住,草草结束了风光无限的游街夸官。

龙旦带着不断挣扎的姜俏上了茶楼。

姜似迎上来,握住姜俏的手:“三姐,你没事吧?”

见是姜似,姜俏停止了挣扎,大为意外:“四妹,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儿?”

姜似很是坦荡:“王爷约我一起看状元游街,三姐呢?”

姜俏提着不知怎么破掉的裙摆,咬唇道:“我也是随五妹、六妹来看热闹的,谁成想差点丢了小命!”

“街上人多,刚刚三姐确实太危险了。”想到长矛刺向姜俏的情景,姜似还有些后怕。

自从长兴侯府小住,姐妹二人关系便越发融洽,她自然不愿见到姜俏出事。

姜俏突然冷了脸,手往桌面上一拍:“有人推我!那力道绝对是故意的,而不是无意间的拥挤。”

姜似一愣,第一个便想到了六姑娘姜佩。

姐妹三人一道出来,要是真有人故意推姜俏,姜佩使坏的可能性很大。

姜俏也是这么想的,立刻冲到窗户边,推开窗子往外看。

楼下人头攒动,混乱不已。

她眼尖,扫量片刻,便看到了扶着树气喘吁吁的姜俪姐妹。

“四妹,她们在那里。”

姜似立刻吩咐龙旦把姜俪二人带上来。

不多时姜俪与姜佩上了楼。

刚刚的一番混乱,二人看起来比姜俏还狼狈,一个散了头发,一个掉了鞋子。

见是姜似,六姑娘姜佩立刻凑上来,可怜兮兮道:“四姐,幸亏遇到了你。你瞧我鞋子掉了一只,都没法回家了。”

姜似抿了抿唇。

姜佩逢高踩低虽不怎么样,比起姜倩害人性命算是小毛病了。

不过刚刚那一推要是她所为,另当别论。

姜俏冷着脸看向姜佩:“我刚刚被人推了出去,五妹、六妹可瞧见了是谁?”

五姑娘姜俪轻轻摇头。

姜佩跟着道:“没看见。”

见姜俏依然紧盯她不放,姜佩有些恼了:“三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推你的!”

姜俏冷笑:“那可难说。”

姜佩反唇相讥:“三姐不要以为和四姐要好就可以红口白牙冤枉人。没做过的事,再怎么样我都不会认的!”

姜俏气白了脸:“我问你有没有推我,你扯别的做什么?”

见二人吵得厉害,姜俪轻声开口:“三姐,不是六妹。”

姜俏不由看向姜俪。

姜俪微微咬唇,解释道:“当时六妹往前冲,险些撞到一个小姑娘,我就拉了她一把。刚好那时候三姐被挤出去了,所以我瞧得清楚,六妹没有推三姐……”

“三姐,你听到了,不是我!”

姜俏面色微红,突然对姜佩福了福:“那我给你赔不是,我误会你了。”

姜佩不料姜俏认错如此干脆,一时倒没了话说,到最后冷哼道:“算了,以后你别什么坏事都往我身上想就行,自己倒霉怪谁啊。”

姜俏咬咬牙,确实只能认倒霉。

那样混乱的场合,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哪里找得出人来呢。

姜似往外看了看,收回目光:“龙旦,你送我们回伯府吧。”

楼下停着马车,本来有老秦赶车不担心什么,但刚刚甄珩的遇险令姜似不敢大意。

“您不等主子了?”

“不了,他去追刺客,要是没事早就回来了。”

选在御街夸官时刺杀状元郎,姜似从其中嗅出不同寻常的意味。

正说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郁谨推门而入:“阿似——”

见屋内还有姜俏等人,立刻噤声,剑眉微挑扫量几人一眼,大步向姜似走去。

“没事吧?”到了姜似面前,他温声问,气息却还急促。

姜似就笑了:“我能有什么事,刺客抓到了?”

郁谨微微点头,直接对龙旦道:“请三位姑娘先出去。”

龙旦立刻对姜俏三人伸出手:“三位姑娘请吧。”

姜俏看姜似一眼,走了出去。

姜俪低眉顺目屈了屈膝,跟着出去。

只有姜佩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飞快扫了郁谨一眼,这才走出房门。

龙旦回头看看三人:“三位姑娘去那里等着吧。”

姜佩靠着栏杆,一颗心油煎般翻腾着。

那便是四姐的未婚夫燕王啊。

如此年轻,如此俊美,如此尊贵……姜似为何有这般好运气呢!

屋子里,郁谨伸手落在姜似肩头:“阿似,事情有些不对,那个刺客是异族人。”

“你的意思是——”

“这事可能会惊动父皇,偏偏你三姐牵扯进去了,到时候或许会传你三姐问话。”

这也是他为何会当机立断跳窗救状元郎的原因。

先是一名女子冲到路中间使队伍放缓,护卫分神,紧接着是状元郎遇刺,他凭直觉便断定女子冲到路中间不是无意的,若不是刺客的同伙,便是被殃及的池鱼。

要是旁人,他才懒得管那女子如何,但女子是阿似的姐妹,就不得不上心了,更不能让状元郎出事。

倘若被视为祥瑞的状元郎遇害,阿似这个准王妃定然会受连累。

郁谨琢磨着这些,摸了摸下巴。

他都佩服自己千钧一发间能想到这么多了,难怪阿似谁也不爱,独独中意他。

第378章 天子之怒

“传我三姐问话?”姜似心头一跳。

郁谨笑笑:“只是有这种可能,你心里先有个数,暂且不要对你三姐提,或许只是我多虑了。”

姜似点头:“嗯。”

“那我先把刺客带走,让龙旦送你回去。”

二人并肩走出房门。

姜俏三人望过来。

姜似走过去,不动声色道:“三姐,五妹、六妹,咱们走吧。”

姐妹四人挤在同一辆车上,由老秦赶着向东平伯府驶去,姜俏三人出门时坐的马车跟在后边,并没有载人。

姜佩悄悄打量着姜似神色,眼珠一转问道:“四姐,刚刚那位就是燕王啊?”

姜似似笑非笑看着她,反问:“不然呢?”

姜佩碰了个软钉子,讪讪一笑。

她明知道能与姜似独处的外男只能是那位未来的四姐夫燕王,可还是忍不住想问问。

四姐一个退过亲的寻常伯府姑娘,怎么就一跃成了燕王妃呢?

到现在姜佩都有一种不真实感。

她脑海中反复出现着郁谨的模样,忍不住又瞥姜似一眼,心道:说到底,还是因为四姐生得好看,燕王定然是瞧中了四姐的美色。

天生的容貌,这是羡慕不来的,谁让她不是早逝的大伯娘生的呢。

姜佩酸溜溜想着,在这拥挤的车厢里,伴随着枯燥的车轮吱扭声,总忍不住想说点什么。

“四姐,先前听你与四姐夫说话,真的有歹人刺杀状元郎?”

姜俪轻轻拉了拉姜佩衣袖,低声道:“六妹,别问了,咱们没必要知道这些。”

姜佩白姜俪一眼:“就属五姐胆小,车厢里又没有外人,问问怎么啦。那么惊险可怕的事,你就不好奇?总是这也不敢问,那也不敢说,干脆把自己埋起来好啦。”

姜俪垂下眼帘,不再吭声。

姜俏看不过去,瞪了姜佩一眼:“六妹,你身为妹妹,就是这样与姐姐说话的?”

在姜佩心里,她虽是庶女,可父亲是嫡子,还是前途无量的四品京官。而姜俏虽然是嫡女,却是庶子生的,父亲没有一官半职,只是给大伯当下手打理伯府庶务而已,论起来还不如她体面。

听姜俏这么一说,她哪里服气,小声嘀咕道:“四姐都没说什么呢,三姐这么积极做什么?”

姜俏当即柳眉倒竖,便要与姜佩理论。

姜似轻笑一声:“六妹真要听我说?”

姜佩立刻收起了不忿,笑道:“那是自然。”

姜似定定看姜佩一眼,不紧不慢道:“既然六妹要听我说,那我便提醒一句。请六妹记住,以后不要称燕王为四姐夫。”

“那该叫什么?”姜佩纳闷问。

“你应该叫他王爷。”

那双极为精致的眸子波澜不惊,可姜佩却觉仿佛盛满了嘲讽。

她当即脸一红,讪讪道:“可他确实是四姐夫呀。”

姜俏嗤笑出声:“六妹,四妹都提醒你了,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皇家的规矩能与寻常人家一样吗?那是堂堂亲王,还没与四妹成亲呢,你一口一个四姐夫,让人听了岂不笑掉大牙?”

见姜佩依然不服气,姜俏反问:“你听说过国丈跟皇上叫女婿的吗?”

姜佩彻底没了话说,低头道:“四姐,我错了,以后不乱喊了。”

姜似闭上了眼,不再吭声。

对于这个妹妹,她的耐心仅限于此了。

马车直接驶到东平伯府的二门口,姐妹四人依次下了马车。

在路口与姜俪和姜佩分开后,姜俏一把抓住姜似的手:“四妹,我是不是惹麻烦了?”

姜似站定,不动声色问道:“三姐怎么这么问?”

府中这些姐妹,姜俏虽性子直率,看起来心无城府,在关键时候却相当敏锐。

姜似想,每个人的资质真是天生不同,就比如她,哪怕经历了重生,有时候依然笨拙不堪。

姜俏绞着帕子:“听你对王爷提到刺客,我就想哪有这么巧的事,我刚被推出去阻拦了队伍前行,刺客就跳出来了。既然背后推我的不是六妹,或许……或许是刺客也不一定,要是这样我岂不是惹麻烦了……”

姜俏越说越恼:“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出门凑热闹……”

姜似握了握姜俏的手,宽慰道:“三姐先不要胡思乱想,回去好好歇着吧。倘若真的有麻烦,我定会找王爷想办法。”

“那就麻烦四妹了。”姜俏颇有些沮丧。

二人分开不过一个多时辰,宫中就来了人,请姜俏走一趟。

“真的是传我们三姑娘?”冯老夫人又问了一遍,心中不停犯嘀咕。

莫非是弄错了,宫中就算传召也该是传四丫头啊,三丫头能与宫中扯上什么关系?

内侍有些不耐:“确实是三姑娘没错。”

冯老夫人见内侍神色笃定,只得吩咐下人去请姜俏。

姜似听到消息,主动送姜俏出去,路上压低声音道:“三姐且放宽心,有人问起当时的事照实说就行。有燕王在,他们不会为难你的。”

姜俏点点头,随内侍上了马车。

姜似眼瞧着马车走远了,这才返回。

冯老夫人急切问道:“似儿,宫中怎么会来人传你三姐?”

姜似一脸茫然:“孙女不知道啊。”

冯老夫人被噎个半死,明知姜似耍滑头,却有火发不出,憋得心口疼。

皇宫里,景明帝同样憋得心口疼。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御街夸官竟然混进了歹人刺杀状元郎,还是个异族人!诸位可知道,倘若被贼人得手,会是什么后果?”

地上乌压压跪了一群,承受着景明帝的雷霆之怒,阵阵后怕。

这一科的状元郎可不比往常,乃是百年难出的祥瑞啊,要是真的在万千百姓面前被刺杀,说动摇大周根基都不为过。

民心聚,则江山固。民心动摇,则江山危矣。

兴衰聚散,国运走向,有时候只是一件事的不同,便天翻地覆。

景明帝见惯了臣子们梗着脖子唱反调的样子,难得见这些倔驴一个个战战兢兢,于震怒中竟莫名有一丝暗爽。

他沉着脸,瞥了不远处的郁谨一眼。

第379章 教引宫女

看着七儿子,景明帝心情就微妙起来。

要说生气,当然是生气的。

一个王爷,跑去看状元游街已经够可笑了,居然还带着未婚妻!

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迫不及待呢,八辈子没见过女人吗?

景明帝腹诽着,忽然觉得该为儿子做点什么。

嗯,回头给老七赐两个教引宫女好了,缺了这么多年的课也该补上了。

皇子年满十四岁由教引宫女教导房事,是历朝历代皇家惯例。

生气之余,又说不出的庆幸。

多亏了老七在那里,这才及时救下了大周的祥瑞,若如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一想,他这个儿子身手还挺不错的,竟比那些千里挑一的禁军还要强。

察觉景明帝的打量,郁谨露出个笑容。

景明帝脸一板,移开视线。

臭小子给点阳光就灿烂,等会儿还要好好训斥一番。

这番动作被眉眼灵活的臣子尽收眼底,当即高呼道:“臣等有罪,幸亏有王爷出手才避免了一场大祸。这都是皇上洪福齐天,英明神武……”

滔滔不绝的马屁把景明帝拍得很舒服。

嗯,总算提到他儿子的功劳了,这些老东西还不算太蠢。

“朕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那异族人既然被燕王活捉了,能不能问出什么就靠你们了。”

众臣如蒙大赦,忙道:“臣等告退。”

郁谨跟着往外溜。

一道深沉声音传来:“老七,你且留下。”

郁谨站定不动:“不知父皇还有什么吩咐?”

大殿里已经没了外人,景明帝干脆起身,走下石阶来到郁谨面前。

郁谨头微低,等着景明帝发话。

景明帝阴恻恻问:“今日干什么去了?”

郁谨心道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真以为他不知道东厂已经传唤了姜三姑娘?

“朕问你话呢,怎么不吭声?”

郁谨笑笑,很是坦率:“儿臣这不是有点害羞嘛。”

景明帝嘴角微抽。

害羞是这样的吗?欺负他年轻时没害羞过?

“儿臣约了姜四姑娘一起看状元游街。”郁谨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交代。

景明帝扬起一边眉毛,心道:这小子还算老实,太子要是能这么老实,他就省心了。

尽管心中这么想,景明帝却沉着脸训道:“没规矩!”

郁谨委屈且诧异:“父皇此话怎讲?”

“怎讲?”景明帝忍不住用扇柄敲了敲他的肩头,“六月就要大婚了,现在约着看什么状元游街?”

“可是儿臣看周围的年轻人都是如此啊,定亲后不但可以约着未婚妻出门游玩,有些还牵手呢!”

景明帝眼一瞪:“别人是别人,你是皇子,这样就是不妥!”

他当年都没敢约着未婚妻出去游玩,这小子凭什么可以?

“儿臣错了,儿臣应该呆在王府好好读书的。”

景明帝想点头,又觉不对。

老七要是没出门,状元郎说不定就完了啊。

这一下他纠结了,思来想去,既然结果是好的,那便不追究了。

“退下吧。”

郁谨一时没动。

“怎么?”

“父皇,儿臣还想遣人去东平伯府问问姜四姑娘有没有受惊。当时她的几个姐妹也在场,其中一位在拥挤中被推到了路中央,把四姑娘吓得不轻。”

景明帝没好气道:“这点小事你自己看着办。”

老七这个媳妇迷,真是没出息!

等郁谨离开,景明帝闭目歇着,潘海立刻凑上来替他揉捏眼睛四周。

昏昏欲睡中,景明帝问:“可问出来了?此事与东平伯府有无关联?”

东平伯府的一位姑娘冲到了路中央,紧接着发生了刺杀事件,正好燕王在路边茶楼上瞧见,出手救下了状元郎。

这一切,未免太过巧合。

那个眉眼深邃的异族人,究竟是何方来历?

在大周东南有一个岛国,岛上人智慧不足,身体却极好,常被各方势力当死士培养。

刺杀状元郎到底是国内某些不安分的人所为,还是那些虎视眈眈的邻国呢?

景明帝有些烦心。

太后身体不舒服,迟迟不见好转,眼下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从开年似乎就不太顺当啊。

潘海低声回道:“奴婢吩咐盘问经验丰富的手下问过了,应该是有人故意把姜三姑娘推出去的,但姜三姑娘对此一无所知……”

景明帝听了沉吟片刻,淡淡道:“那就放人回去吧。年轻姑娘家,又是未来燕王妃的姐妹,留在宫中久了不大合适。”

“奴婢知道了。”

景明帝再次合眼,突然想起一件正事:“对了,挑两个伶俐稳重的教引宫女送到燕王府上。”

潘海一愣,很快点头:“是。”

啧啧,就连太子的教引宫女都是继后安排的,其他皇子的教引宫女全是各自母妃安排,燕王的教引宫女却是皇上给操心,这么想想,燕王还真是得圣心。

当爹的操心这个,自然说明对这个儿子是上心的。毕竟后宫那么多公主,皇上连名字和脸还没对上呢。

教引宫女属后宫管理,景明帝此举一出,众妃很快得到了消息,却是与潘海截然不同的想法。

皇上亲自指派教引宫女给燕王,这是嫌燕王不懂事,顺势给未来的燕王妃一个警告?

一个养在民间的皇子,一个各方面平平仅有几分美貌的王妃,难怪皇上都看不过去了,现在皇上恐怕后悔赐婚了。

贤妃得到消息,连连冷笑。

皇上还真是闲,又抢了她该做的事。

她本想着临近大婚再派人过去,没想到被皇上抢了先,这样一来,宫里又该嚼舌她对七皇子不够关心了。

贤妃当即命女官挑选两名宫女送到燕王府去。

郁谨离开皇宫,吩咐冷影去给姜似送信,好教她放心姜俏,谁知才回王府还没多久,就有两个美貌端庄的宫女站在了他面前。

郁谨举着茶杯,顿时惊了:“这是哪来的?”

王府长史躬身道:“回禀王爷,这是皇上派来的教引宫女。”

“教引宫女?”郁谨有些困惑。

宫中名目太多,他到底吃亏在宫外长大,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皇家子嗣关乎国运,这是正事,大事,当然不用避讳,长史一本正经解释道:“就是教导王爷房事的——”

郁谨一口茶喷在了长史脸上。

第380章 弹劾燕王

第380章 弹劾燕王 (第1/1页)

燕王府初建成,一套属于王府的班子自然跟着成立。考虑到燕王自幼长于宫外,于礼数规矩等方面有所欠缺,景明帝特意挑了老成持重的臣子当燕王府长史。

长史年纪不小,最重规矩,一把胡子每天打理得漂漂亮亮,谁知就被喷了一胡子茶叶。

“咳咳咳,王爷,您这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长史气得脸通红,胡子一抖一抖往下抖落茶叶。

郁谨忙放下茶杯,歉然道:“真是对不住,本王一时没忍住……”

长史胸口剧烈起伏,如果能犯上,恐怕早就抓着郁谨的双肩猛摇了:“老臣说过多少次,您是堂堂亲王,一举一动都要稳重,怎么能……怎么能把茶水喷在老臣脸上呢?”

燕王这一定是蓄谋已久的报复吧?

长史福至心灵想到一个可能,当即看郁谨的眼神越发愤慨。

这要是他儿子,他早就打死至少八回了。

郁谨以手抵唇,轻咳一声,颇为严肃道:“长史快些去清理一下吧,实在不好意思。”

对长史来说,这般模样确实不能见人。

他抱了抱拳:“老臣先告退。”

郁谨凤目一扫,冷冷道:“你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还不伺候长史去梳洗!”

两名教引宫女面面相觑。

燕王这是打发她们去伺候一个糟老头子?

老天,要是这样,她们干脆一头碰死好了。同样是糟老头子,她们还不如伺候皇上啊!

教引宫女一般至少要培养三年,在这三年中她们接受的任务便是教导龙子龙孙房事,避免其误入歧途。

所以在这些宫女的心中,她们的第一次,定然是交给年少尊贵的少年郎,哪怕以后连个妾室的身份都捞不着,那也认了。

可是,眼前这个胡子挂着茶叶的糟老头子是什么情况?

长史一听也急了,吼道:“王爷,这是皇上赐给您的教引宫女,专门教您——”

郁谨正好端起茶杯润喉,闻言喉咙一动。

长史吓得拔腿就跑,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郁谨颇为遗憾:“看来长史不用你们伺候。龙旦——”

龙旦进来:“主子有什么吩咐?”

刚刚主子命这两个美貌的姐姐伺候长史,长史跑了,眼下该不会便宜他吧?

咳咳,他早就需要美貌如花的姐姐伺候了。

郁谨一眼就瞧出龙旦在想什么,凉凉道:“把这两个宫女领到后边交给内管事,由她看着安排一个差事。”

“是。”龙旦暗道可惜,一本正经道,“二位姐姐,请吧。”

两名宫女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大着胆子道:“王爷,奴婢是皇上派来教引您的——”

后面的话因为少年骤然冰冷的神色消失在唇间。

“这样的话,本王不想再从你们口中听到第二次,以后谁若不长记性,就让龙旦剪掉谁的舌头。”郁谨面无表情说着,嘴角弯出残忍的弧度,“本王没有那个怜香惜玉的闲心,更用不着人教引,带下去!”

龙旦忙把两名教引宫女领走,不多时返回来,迟疑道:“主子,那两位可是皇上派来的,王府中大半都是上边拨下来的人,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您这样一旦传到皇上耳中……”

郁谨不以为然笑笑:“那又如何?最多被训斥几句罢了。我又不是太子,堂堂一国之君难不成会天天盯着我睡不睡宫女这点破事?”

有些事可以妥协,有些事却绝对不行。他又不是种猪,睡哪个女人还轮不到任何人来安排。

什么为了将来一时隐忍,那都是扯淡,不过是懦弱无能或贪婪无厌的遮羞布罢了。

这件事扫了皇帝老子的面子,皇帝老子听说了定然会不快。然而不高兴又怎么样呢?顶多是以后瞧他不顺眼,还能把他王位夺了不成?

那一串兄弟之所以在皇帝老子面前大气不敢喘,说到底是想要的太多。而他最想要的只有阿似,而今好不容易美梦成真,皇帝老子添什么乱。

教引宫女?

哼,他是那种什么都不会的笨蛋吗?自从赐婚之后,命龙旦买来的一摞小册子早都翻烂了,没有什么姿势是他不会的。

龙旦一头雾水挠了挠头。

主子这隐隐的得意是什么情况啊?

还没等龙旦退下,又有侍卫来报:“王爷,玉泉宫送了两位宫女来。”

玉泉宫乃是贤妃的寝宫。

郁谨一听气笑了。

还没完没了了?

先是皇上那边,再是贤妃那边,等会儿皇后、太后是不是也要送人过来了?

“告诉门人丢出去,不要什么垃圾都往王府收。”

侍卫原就是在南边时郁谨的亲卫,对他的吩咐自然不打折扣执行。

长史闻讯赶来,跌足长叹:“王爷,丢不得,丢不得啊!”

郁谨脸一沉:“什么丢不得?”

长史恨铁不成钢:“王爷,那是您的母妃送来的宫女,您就这么丢出门外,一旦传扬开来,会引来御史弹劾您不孝的。”

郁谨翻了个白眼:“弹劾就弹劾呗。好了,长史,人都已经丢出去了,就别伤心了啊。”

长史:“……”他伤心个屁,他要被燕王的无法无天气得心梗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很快燕王把贤妃送来的宫女丢出去的事就传得沸沸扬扬。

与燕王府是对门的鲁王府中,鲁王笑得直打跌:“哈哈哈,老七这个傻子,这一次我就看看你怎么死!哼,害我无辜被父皇责骂,还抢我看中的女人,这一次轮也该轮到你倒霉了。”

东宫听到风声虽然晚一些,太子同样神清气爽,咬牙道:“老七这个混账,害我无辜被父皇责骂,还娶了据说京城最漂亮的女子,这一次轮也该轮到他倒霉了。”

众皇子不约而同在想:就是啊,轮也该轮到老七倒霉了。

景明帝面无表情听着几名言官唾沫横飞抨击燕王,眉越皱越紧。

老七这个王八羔子虽然该打,可昨日刺杀状元郎的异族人究竟什么情况还毫无进展,一个个正事不做只盯着这些芝麻大的破事,莫不是吃饱了撑的?

“既然如此,把燕王打入天牢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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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反将一军

打入天牢?

众臣都听傻了。

这,这不至于啊,皇上您说得如此云淡风轻真的合适吗?

景明帝居高临下扫大臣们一眼,看向郁谨:“燕王,你有何话可说?”

他倒要看看这混小子如何为自己解释。

郁谨跪下来,淡淡道:“儿臣无话可说。”

景明帝挑挑眉:“既然如此,来人——”

几个弹劾燕王的言官立刻争相恐后道:“皇上,使不得,使不得啊……”

景明帝手一抬,阻止了殿中侍卫的动作,皱眉问:“如何使不得?”

他就知道这些家伙有贼心没贼胆!

一名言官万般无奈道:“皇上,燕王拒收贤妃娘娘送去的宫女虽然是不孝之举,但,但罪不至此啊……”

景明帝沉着脸,不为所动:“大周以孝治天下,既然是不孝,当然是重罪,朕觉得只是打入天牢还轻了,不如——”

众臣听得心惊肉跳,疾呼道:“皇上,万万不可啊!”

看着扑通跪了一片的大臣,景明帝扬扬唇角。

他还没说什么呢,到底万万不可什么?

扫一眼郁谨,见他直直跪在地上,面上连一丝表情都无,景明帝又是恼怒又是无奈。

这个蠢材,贤妃送去宫女赶出去做什么?留下来烧火也行啊。怎么就这么实心眼呢!

这样想想,老七至少把他送的宫女收下了,可见在老七心中他这个父皇要比母妃强多了。

景明帝脸色一正。

想多了,这个逆子确实该好好敲打一下。

任由众臣七嘴八舌劝说,景明帝一言不发,脸色凝重得吓人。

这时甄世成开了口:“皇上,臣以为各位大人弹劾燕王本就不妥。燕王并非太子,不必承担传承皇嗣的重担,既然如此,贤妃娘娘赠宫女给燕王只是家事,与国事无关。燕王推辞了长辈好意,皇上与贤妃娘娘作为父母关起门来教训一顿也就是了,放到大殿里弹劾,莫非咱们大周没有别的事需要操心了?”

景明帝暗暗点头。

到底还是甄爱卿懂事啊。

众臣咬牙。

甄世成这老货,现在跑到皇上面前充好人了,谁不知道燕王救了他儿子,这是存着私心呢。

“不用打入天牢?”见众臣跃跃欲试准备与甄世成干上,景明帝迟疑问。

众臣顿时偃旗息鼓,齐声道:“还望皇上三思!”

燕王当然做得不对,可只是因为没收母妃送的宫女就打入天牢,传扬开来他们成什么人了?

更何况燕王救下状元郎的事迹已经传开了,现在京城老百姓都知道大周的祥瑞是被燕王保下来的,他们把燕王送进天牢,以后上下衙会被丢臭鸡蛋的。

想想那情景,众臣阵阵后怕。

景明帝沉吟一下,道:“既然众爱卿为燕王求情,那便罢了。不过惩罚还是不能少,这样吧,就罚燕王在王府思过七日,好生反省自己的错误!”

众臣暗暗松了口气,齐声道:“皇上圣明。”

待众人离开皇宫,被料峭的春风一吹,登时灵台清明。

不对啊,明明是他们弹劾燕王,催着皇上惩治燕王,怎么弄到最后变成他们替燕王求情了?

他们这是被皇上忽悠了吧?

回头看一眼庄严肃穆的宫门,众臣脚步放缓。

现在再冲回去要求皇上加重对燕王的惩治,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命?

罢了,罢了,下次定然要保持警醒,不能再犯迷糊。

殿中,景明帝看着依然跪着的郁谨,没好气问:“老七,你为何没收你母妃送的宫女?”

郁谨垂着眼,淡淡道:“儿臣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母妃送的礼物,竟然就是两个大活人,当时以为是有人借着母妃名义送的呢。活人不比死物,留两个大活人在身边,万一是刺客怎么办?”

景明帝下意识点头。

有道理啊……有道理个屁,险些又被这小子带歪了。

不过,贤妃确实过分了,老七都这么大了居然是第一次给他送东西……

这么一想,景明帝心头怒火少了许多,敲打道:“你从小长在宫外,许多事都不懂,朕送去的两个教引宫女不得胡乱安排乱七八糟的差事,那就是教引你的。”

郁谨沉默着。

等不到他谢恩,景明帝更多的是诧异:“怎么?”

这么多儿子中再没见过比这小子胆大的,还真新鲜。

郁谨抬眼,看着两鬓已经染霜的景明帝,为难道:“有句话,儿子说了怕父皇生气,不说又不痛快。”

“说。”景明帝背手走过来。

嗯,要是太让他生气,踹起来方便。

郁谨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儿臣瞧着宫外那些百姓孩子一个接一个生,也没听说哪个不懂的……”

“混账!”景明帝恼羞成怒。

这逆子,就拿宫外刺激他。

郁谨不吭声了,老老实实跪着。

景明帝绕着他转了一圈,越想越气,抬脚踹过去。

郁谨也不躲,任由那一脚落在屁股上。

景明帝停下来,沉声问:“你就是不想接受宫女的教引?”

“父皇英明。”

景明帝缓口气,问:“究竟是为何?”

白给的啊,为何宁可得罪他这个父皇,也不乐意要?

郁谨认真道:“儿臣是个宁缺毋滥的人,她们还没儿子长得好,实在睡不下去……”

“给朕滚出去!”景明帝手一指,胡子直抖。

郁谨立刻起身:“儿臣告退,儿臣这就回府思过。”

眨眼间殿里就只剩了景明帝与伺候的人。

景明帝沉默了一会儿,又气又笑:“这个混账。”

太子要是能宁缺毋滥,他也就放心了。

郁谨走出皇宫,就见甄世成站在柳树边。

“甄大人还没走?”出了皇宫呼吸都畅快起来,郁谨笑吟吟问。

甄世成冲郁谨作揖:“还没谢过王爷救了犬子一命。犬子也想亲自向王爷道谢,只是昨日发生了那件事,皇上吩咐下去,让他暂且留在府中……”

郁谨不以为意摆手:“顺手而已。甄大人去忙吧,我还要回府思过呢。”

甄世成静默了一下,笑道:“王爷与姜四姑娘会是一对佳偶。”

郁谨笑了:“甄大人断案如神,眼睛比别人亮多了,小王先走一步。”

第382章 迥异

紧盯着郁谨的诸位皇子很快知道了结果。

“什么,才罚禁闭七日?”鲁王一拳头砸在桌几上,把上好的花梨木桌几都砸垮了。

他犯了错就禁闭好几个月,老七犯了错才禁闭七天,比较起来他才是那个自小养在宫外的野孩子吧?

鲁王气得直打转:“气死我了,害我被父皇罚了好几次,还抢了我看中的女人,竟然就这么点惩罚?”

一只脚跨过门槛。

“王爷为何发这么大的火?”鲁王妃脚步轻盈走过来。

鲁王一下子呛到,咳嗽起来。

鲁王妃替他轻轻拍了拍背,等鲁王平复了,悠悠问道:“我刚刚怎么听到王爷说什么看中的女人?”

“咳咳咳咳!”鲁王咳得更厉害了。

鲁王妃望着鲁王笑:“王爷这是心虚了?

“咳——”鲁王咳嗽声顿止,抹了一把眼角,“王妃听错了,我最近都没怎么出门,除了王妃哪有什么女人啊。”

鲁王妃打量着鲁王,好一会儿笑笑:“王爷真是令我受宠若惊。”

“应该的,应该的。”鲁王擦了擦额头,干笑。

这个母老虎,被她抓住把柄又要大闹。

他是个男人,闹起来虽然吃不了亏,可是传到父皇耳中就完蛋了。

父皇最厌恶的便是夫妻不和,家无宁日,这一点还是母妃提点他的。

鲁王脑海中闪过景明帝威严的表情,暗暗打了个哆嗦。

总有一日父皇管不动了,他要休了这个恶婆娘!

太子知道了结果更是大失所望,本来还想耐着性子去太子妃那里坐坐,心烦之下干脆拉了个小宫女放松去了。

齐王对此没有多言,叮嘱齐王妃:“你进宫陪陪母妃吧,劝母妃不要往心里去,气坏了身体不值当的。”

齐王妃柔声道:“王爷放心,我会好好宽慰母妃的。”

知母莫若子,贤妃此时连饭都气得吃不下了。

当娘的给儿子送东西,儿子没收,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让那些言官一闹,能知道的全都知道了,她的颜面也丢没了。

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逆子呢,早知道当时生下来拿枕头捂死,也不会被他气死。

“娘娘,齐王妃来了。”

贤妃缓了口气,命人请齐王妃进来。

“儿媳新得了一朵千年雪莲,送来给母妃调养身子。”

“还是你有心了。”

齐王妃打量着贤妃,语带关心:“瞧母妃脸色不大好,可是不舒服?”

贤妃冷笑:“能活着就不错了!”

提到郁谨,贤妃几乎称得上憎恶了。

笑意从齐王妃眼底一闪而过,口上温柔宽慰着:“七弟还小,又是在宫外长大的,母妃就别与他计较了。再者说,您气坏了身子,七弟不懂得心疼,我们王爷还心疼呢。儿媳在内院原本不知道这事,还是王爷提醒了臣妾……

贤妃长叹:“若没有老四,这日子确实没法过了——”

“母妃快别这么说。您过得不好,我们王爷连觉都睡不着的。”

贤妃听齐王妃劝了一会儿,心情略略转好,命宫婢收拾了不少好东西给齐王妃带回去,说是给孙女的礼物。

齐王妃推辞好一会儿,最终收下走了。

王爷养了不少门客,花销太大,有婆婆这些好东西又能顶一阵子了。

见齐王妃回来,齐王一脸感动:“辛苦你了。”

齐王妃笑:“没有什么辛苦的,能帮到王爷是我的福气。”

齐王握了握齐王妃的手:“那你先忙,我去书房还有些事。”

“王爷快去忙吧。”

齐王走到门口,无意中回眸,见齐王妃兴致勃勃清点着带回来的礼物,心中忽然一阵厌恶。

齐王妃似有所觉,抬眼看来。

“王爷还有事?”

“没事。”齐王笑笑,走了出去。

燕王被罚禁闭的事传到了东平伯府。

冯老夫人当即命人把姜似请过来,嘱咐道:“似儿,王爷能约你一同看状元游街,可见对你是上心的。等你嫁过去后,要记得多劝劝王爷,莫要什么都由着性子来。”

姜似笑笑:“孙女欣赏王爷的真性情。”

送教引宫女?

可惜她还没过门,不然就算郁七不把人丢出去,她也要丢出去的。

贤良淑德那一套若是用来给自己添堵,不要也罢。

也许是前世见过鲁王妃把鲁王追到大街上狠揍一顿都没事,姜似对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其实有些认知。

皇上并不是为了这些就大动肝火的人。

“欣赏?”冯老夫人抬高了声音,“四丫头,你可不能犯糊涂。如今京城上下都知道,燕王看中你主要是因为你的容色。等你嫁过去要是传出专宠的名声,那就更坐实了这个说法,传言会更难听。”

姜似诧异:“这还需要坐实?”

冯老夫人气个倒仰。

姜似起身:“祖母就不要操心了,孙女又不是活在那些人的传言里。我与燕王的婚事是皇上钦定的,别人背后嚼舌也就罢了,谁若敢当我面胡言乱语,定叫他好看!”

冯老夫人见姜似全然听不进去劝,还一副飞扬霸道的模样,一阵心惊肉跳。

这个死丫头,生着个红颜祸水的模样,偏偏半点不懂贤良淑德为何物,嫁入皇室该不会惹大祸吧?

“孙女告退了。”

“四丫头,四丫头——”冯老夫人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姜似回头,气得直打颤。

阿福低了头竭力降低存在感。

难怪人往高处走,四姑娘成了王妃连老夫人都无可奈何呢,真令人羡慕啊。

一场风波随着燕王禁足渐渐没了动静,而刺杀状元郎的异族人突然暴毙,亦使得几个衙门的调查陷入了僵局。

时光匆匆,眨眼就到了初夏,海棠居的海棠树已经花开似火,伯府备嫁的气氛越来越浓。

用不了多久,四姑娘就要嫁进王府去了。

想到这个,就连与海棠居全无关系的下人都不由抬头挺胸,有种说不出的得意劲儿。

这种微妙的气氛并没有影响到姜似。

随着婚期临近,她鲜少再出门,一般就窝在屋子里喝茶看书打发时间,偶尔听听阿蛮从外边带回来的八卦。

这一日听阿蛮说起安国公府的新闻,姜似突然想到一件事。

前世这个时候,季崇易明明已经身故……

第383章 流言起

难得轻松自在的时光,姜似几乎忘了季崇易这个人,还是听阿蛮提起安国公府,才陡然想了起来。

前世这一年的暮春,季崇易喝得大醉,从此再没有睁开眼睛。

据说,他喝多了后一直念着巧娘的名字。

这本是常事,她亲耳听到过的都不下三次,因为季崇易就这么死了,便成了她的大笑话。

三少奶奶多么无能,连一个死去的民女都争不过,让男人至死都念着别的女人。

安国公夫人悲痛欲绝,甚至当着她的面哭诉,说当时若是顺了小儿子的意,小儿子或许就不会死了。

姜似至今都记得那种愤怒与屈辱,以至于连丧夫之痛都没有太多感觉。

那个时候,她对季崇易只剩下了痛恨。

后来时过境迁,再想起这个男人,便连恨都没有了,不过是个陌生人。

可是季崇易如今好好活着,与前世截然不同,还是让姜似不由琢磨起来。

怎么就变了呢?

她当然不至于盼着季崇易早死,可是前世明明在这时已经过世的人如今竟然没事,总是让人困惑的。

想久了,姜似自嘲笑笑。

似乎也没有太奇怪。

季崇易深爱巧娘,前世不情不愿娶了她,大概是思念成疾才把自己喝死的。

而今生他如愿以偿,自然就活蹦乱跳了。

想通了,姜似便把此事抛开,继续过着流水般的平静日子。

可是慈宁宫上下却度日如年。

太后的病越发重了。

说来也怪,太后自打赏梅宴不久就不大舒服,渐渐缠绵病榻,太医却说不出个一二三来。

景明帝往慈宁宫跑得越来越勤,各宫嫔妃更是一趟一趟前来请安,虽然见不到太后的面,但关键不在于见,而在于来。

来了说不定能偶遇皇上呢,就算遇不到,传到皇上耳中至少能落个好名声。

“皇上——”宫婢见景明帝走过来,齐齐施礼。

内侍张口要通传,被景明帝阻止:“不用了。”

景明帝大步走了进去,直奔太后休息之处。

慈宁宫内帷幔深深,越往里走药味越浓。

见到太后的那一刻,景明帝心情沉重起来。

都说人上了年纪就禁不起生病,哪怕落到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身上依然无可避免。

太后看着不大好了。

景明帝在心里呸了一声,怪自己胡思乱想,加快脚步走过去握住太后的手:“母后,您好些了么?”

太后吃力睁开眼,声音温和:“还是老样子。皇上怎么又来了?国事为重,不能为了哀家耽误了。”

景明帝心中颇不是滋味,面上却没有显露,笑道:“耽误不了,再说什么都没母后身体重要。那些庸医,真该全推出去砍了……”

太后微微用力握了景明帝一下:“皇上不必怪罪太医。哀家年纪大了,有个风吹草动身体就跟不上,本来也到时候了——”

景明帝急忙阻止太后说下去,陪着太后坐了一阵子,见太后精神不济才离去。

走在路上,雨后湿润的青草气息直往鼻子里钻,景明帝的心情却没有随着初夏的明媚而好转。

又是一年春夏,而太后已经到了古来稀的年纪。

难道说护着他、爱着他的太后,真的要熬不过去了?

草木后传来的窃窃私语使景明帝脚步一顿。

“听说了没,太后根本不是病了,是被冲撞了。”

见潘海冷着脸要开口,景明帝摆摆手,反而飞快躲入一旁的花木后。

眼见皇上都躲起来了,大太监潘海只得跟着躲起来。

二人竖着耳朵一起偷听。

“啊,被冲撞了?被什么冲撞的?”

“说是被赏梅宴皇子的婚事冲撞了呢。”

另一个声音惊呼:“呀,还真是,太后就是从赏梅宴后身体开始不好的……那,那是被哪位皇子的婚事冲撞了呀?”

赏梅宴后蜀王与燕王的赐婚圣旨是一道传出去的,两位王爷的婚事更是仅隔了一个来月。

“这还用说,肯定是那位呗——”

“哪位?”

“七——”小宫女后面的话一下子憋在了喉咙里,望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傻了眼。

另一个小宫女机灵些,用力扯着同伴跪下来,战战兢兢给景明帝请安。

景明帝面沉似水,问道:“哪位?”

见两个小宫女低头不语,潘海一脚踹过去:“皇上问话呢,哑巴了?”

其中一个小宫女被踹倒,忙爬起来以额贴地瑟瑟发抖:“回,回皇上,都说是燕王的婚事冲撞了太后……”

景明帝抬脚就走。

两个小宫女深知大祸临头,不断磕头讨饶。

身为东厂督主,无论在景明帝面前如何恭敬,在旁人面前都是冷血的。

潘海居高临下扫了两个小宫女一眼,冲不远处一招手:“带走。”

不远处立刻出现两名内侍,走过来熟练捂住小宫女的嘴悄无声息拖走。

景明帝越走越快,显然恼怒非常。

潘海追上来:“皇上息怒,为那些贱婢气坏了龙体不值当的。”

景明帝脚下一停,看向潘海:“朕竟不知还有这种荒唐的传闻!”

无论是蜀王还是燕王,婚事都是他赐的,说燕王的婚事冲撞了太后,这是说太后的病是他害的?

景明帝越想火气越大。

潘海暗暗摇头。

弄出这种传言的人真是个傻子啊。

看着是冲燕王去的,殊不知婚事是皇上赐的,皇上又最在意太后,要是与太后的病扯上关系,能不恼火?

“朕不想再听到这些胡言乱语。”

潘海忙应了声是。

这种传言想要寻到根源是最难的,但要堵住那些乱传的嘴还是容易的。

只不过——

潘海想想赏梅宴上那个姿容出色的少女,心中一叹。

燕王妃以后的日子恐怕不好过了,即便皇上不在意心中也会膈应,更何况堵得住人口堵不住人心,就算皇上没什么想法,皇后与那些嫔妃呢?

甚至太后呢?

一个传言能毁掉一个人,这种事他见多了。

太后当然也听到了这种风声。

心腹嬷嬷劝道:“太后,要不老奴去跟皇上说一声吧。”

太后吃力摇了摇头:“说什么?这种无稽之谈放到皇上面前说,岂不可笑?”

“可是——”

这时内侍通禀道:“荣阳长公主到了。”

第384章 一味药

年前崔明月那么一闹,太后想到就一阵烦,但荣阳长公主在她心里的分量到底不同别人,是与景明帝一道带大的。

见太后点头,心腹嬷嬷给内侍使了个眼色。

内侍立刻请荣阳长公主进来。

很快珠帘微动,一个美貌妇人走进来,手中提着个锦盒。

“母后,您可好些了?”荣阳长公主无论在旁人面前如何高傲,在太后面前依然是小儿女的样子。

太后抬了抬眼皮,不冷不热道:“死不了。”

荣阳长公主抿了抿唇。

太后这是还生着气呢。气明月不知检点,气她没有管教好女儿。

荣阳长公主把手中锦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笑着挽住太后的手:“母后,您这么说,荣阳太伤心了。您且要好好活着呢,不然荣阳可怎么办?”

太后斜睨荣阳长公主一眼,没好气笑:“什么怎么办?儿女都要成家的人了,还说这种没出息的话,像什么样子。”

荣阳长公主垂下眼帘,睫毛轻轻颤抖着,神情陡然寞落:“母后您又不是不知道,崔绪他……他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的,要是您不管我了,那我可真就……”

“你呀。”太后叹了口气,本来的火气悄悄散了。

她一生无子,荣阳长公主在她心里与亲骨肉没有什么分别。

荣阳长公主见时候差不多了,伸手打开小几上的锦盒,从中取出一只带盖白瓷碗。

太后看了一眼那碗:“这是——”

荣阳长公主揭开盖子,碗中是琥珀色的汤汁。

“儿臣请到一个民间名医,给开了一个偏方,说是对母后的病有奇效。母后,您要不要试试?”

太后皱着眉再看那碗药一眼。

说来也怪,与日日喝的药汁不同,这药竟散发着淡淡香气。

“母后——”荣阳长公主唤了一声,眼底带着期盼。

太后犹豫了一下,点头。

立刻有宫婢上前来,拿起银汤匙舀了一小口喝下。

荣阳长公主丝毫不以为奇。

哪怕是太后最亲近的人,从宫外带进来的吃食必须要由宫女试毒。

其实从宫外带吃食进宫是大忌,更是不讨好的事,但为了太后身体能康复,她也是豁出去了。

好一会儿后,宫婢微微点头,这才有两名宫婢伺候着太后把药服下。

“母后觉得如何?”见太后服了药,荣阳长公主一颗心落了一半,小心翼翼问道。

太后睁开眼,嘴角带着一点笑意:“似乎舒坦了些。”

荣阳长公主大喜:“那就好,听大夫说吃了这药会犯困,您先好好睡觉吧,说不定等睡醒身子就大好了。”

太后自是不信会有这么神奇,还是笑着点头:“你有心了。”

荣阳长公主起身:“那就不打扰母后休息了。”

正如荣阳长公主所说,太后很快就察觉了困意,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日一早。

景明帝正在发怒:“给朕把荣阳长公主叫进宫来!你们哪来的胆子,从宫外带进来的东西竟然敢给太后吃!”

慈宁宫里跪了一群宫婢,个个面无人色,听着景明帝发火大气都不敢出。

一名宫婢冲过来:“太后醒了,太后醒了!”

一位太医紧跟着宫婢走了出来,神色古怪。

“如何?”景明帝一边往里走,一边问。

太医忙道:“恭喜皇上,太后大好了。”

景明帝猛然停下脚,紧紧盯着太医:“当真?”

太医此刻也跟做梦一般,连连点头:“微臣刚给太后诊了脉,太后真的大好了,皇上洪福齐天——”

景明帝顾不得听太医的废话,快步走了进去。

太后正由宫婢扶着下榻。

“母后,您怎么起来了?”

太后难得露出轻松的笑容:“皇上来啦。”

景明帝快步走过去搀扶太后。

太后落地走了几步,叹道:“哀家还以为这回不成了,幸亏了荣阳……”

景明帝讪讪一笑,问道:“您现在感觉如何?”

太后扶着椅子扶手缓缓坐下来:“浑身轻快多了,就好像打通了五经六脉。对了,荣阳呢?快传荣阳进宫,哀家要问问她究竟请了何方神医,开的药竟有如此奇效。”

景明帝点头:“是啊,这样的神医应该留在宫里的。您别急,荣阳马上就到了。”

话音才落,内侍就高声喊道:“荣阳长公主到——”

“快让她进来!”景明帝与太后齐声道。

荣阳长公主很快就走了进来,一见景明帝便跪下请罪:“不知臣妹犯了何错,还请皇兄明示……”

太后不解看向景明帝:“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儿?”

景明帝轻咳一声,对着荣阳长公主那叫一个温和:“快起来吧,谁说你犯错了。朕叫你进宫,是因为母后大好了,据说是吃了你昨日送来的药……”

荣阳长公主仿佛才发现坐着的太后,一脸喜色道:“母后,您真的大好了?”

太后笑着:“看你惊讶的,不是吃了你送的药才大好的么。”

荣阳长公主眼圈登时红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

“这是怎么了?”太后关切问道。

太后病这一好,看荣阳长公主就更亲近了。

荣阳长公主走过来,伏在太后膝头,如释重负道:“母后能大好,我也就放心了。那神医虽然说能治好母后的病,可我这心一直悬着,想着万一适得其反,那真是百死莫辞……”

说到后来,荣阳长公主哽咽起来。

太后听了越发感动。

她这一场病来得突然,偏偏吃了无数汤药不见好,那么多太医都束手无策。这种时候荣阳为了她的病敢冒险,足见对她的孝心。

“多亏你了。对了,那神医何在?哀家要好好谢谢他。”

景明帝跟着道:“不错,这样的神医朕要好好奖赏!”

荣阳长公主犹豫了一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这就派人把神医叫进宫来。”

没等多久,一名白须老者出现在景明帝与太后面前。

景明帝大悦,要留神医入太医署。

老者推拒道:“草民闲云野鹤惯了,年纪也大了,难当御医重任。且太后的病并不难治,关键在于一味药难得。”

“什么药?”景明帝好奇问道。

第385章 翻身

老者沉默了。

景明帝见状越发好奇,催问道:“究竟是什么奇药?”

老者笑了笑,似乎有些为难:“说奇也不奇,许多人都有,说不奇却不是用钱能买到的……”

他这般说着,不由看了荣阳长公主一眼。

荣阳长公主微微摇头。

景明帝察觉二人的眉眼官司,脸一板:“荣阳,到底是什么药,你还拦着神医不许说?”

“这——”荣阳长公主迟疑着。

太后自然也是好奇的:“荣阳,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荣阳长公主神色变幻莫测,最终点了点头。

老者这才道:“回禀皇上、太后,这味药乃是人肉二两,需采未婚少女的臂上肉……”

“什么?”太后大吃一惊,一时胃里翻涌,脸色难看起来。

荣阳长公主立刻跪下请罪:“还望母后不要怪罪儿臣隐瞒,儿臣是怕您知道了不敢喝药……”

景明帝亦一脸震惊。

母后吃人肉了,居然没尝出来?这么说,人肉和别的肉味道差不多?

咳咳,似乎想远了。

收回思绪,景明帝关切看向太后。

太后已经缓了过来。

对一个站在后宫最高处的女人,如果人肉能治病,那么就是一味药,既然是救命的药,那就没什么吃不得的。

“哀家无妨。只是不知道这药——”

荣阳长公主沉默了片刻,才道:“是明月亲自割了臂上肉……”

“居然是明月?”太后大吃一惊。

景明帝更是惊讶非常。

在他印象中,这个外甥女向来文静婉约,去岁闹出那般传闻令他震惊不已,没想到会割肉救太后……

太后许久才平静下来,语带关切问道:“明月现在如何了?”

哪怕对崔明月有再多不满,如今听到此事,那些不满也烟消云散了。

荣阳长公主轻轻擦了擦眼角:“明月割肉后就开始发烧,现在还在睡着。”

太后一听面色微变,不由道:“怎么不选别人呢?”

那么多婢女,何必要娇滴滴的姑娘家割肉……

荣阳长公主叹口气:“神医说这味药的提供者越娇贵,药效会越好……明月得知了消息,直接就用匕首把手臂上的肉割了下来,儿臣拦都没拦住……”

“这孩子,这孩子真是……”太后一时说不出话来。

荣阳长公主宽慰道:“母后您别替明月担心,您的身体好了最重要。明月还年轻,只是发热没什么大事——”

太后打断了荣阳长公主的话:“谁说发热不是大事?发热才最不好说。对了,神医给明月看过了么?”

老者道:“草民只擅长疑难奇症,对于寻常发热最好是请太医看看。”

太后看向景明帝:“皇上——”

景明帝点头:“母后别担心,儿子这就命太医去给明月瞧瞧。”

荣阳长公主起身:“皇兄,臣妹就与太医一道回府吧,明月那里实在放心不下。”

“皇妹去吧,有事情一定及时派人告诉朕。”

慈宁宫一时安静下来。

太后数着念珠,闭目喃喃。

过了约莫一个时辰,太医来回话。

太后招太医上前来,轻声问:“崔大姑娘伤口如何?”

太医回道:“崔大姑娘左手臂伤口颇深,有些肿疡,所以才引起发热。”

太后听了感动不已。

身在后宫,对人总是存了一丝不信任,崔明月割肉的事虽是从荣阳长公主口中说出来,太后还是存了一点迟疑,现在听了太医的话才疑虑全无。

明月那孩子为了救她竟然真的毫不犹豫割肉……

“可会留下疤痕?”

太医低头道:“那样的伤口,自然会留下疤痕的。”

太后一时沉默了。

一个贵女,手臂上留下那样的疤痕,这可是终身遗憾,将来嫁了人恐怕会因此不受夫婿待见……

想到嫁人,太后又想到了崔明月年前闹出的事。

荣阳说明月是被姓朱的混账哄骗了,以为他是个自尊自强的寒门学子。二人虽然相处了一段时间,但明月发乎情止乎礼,依然是处子之身。

当时她恼怒崔明月不懂事,根本没听进去,现在想想,明月一直是个好孩子,荣阳这么说并不是为女儿辩解。

太后的病几乎是奇迹般痊愈,宫中很快便传遍了崔明月割肉救太后的事。

一时间再无人敢笑崔明月年前的传闻。

许多人暗想:崔大姑娘这是要翻身了,比起救太后的功劳,那点子传闻又算什么?

众人猜得不错,当太后能够在花园中散步,甚至觉得身子比未病之前还轻快时,终于有了决定,命人把景明帝请到慈宁宫来。

景明帝这两日心情亦轻松不已。

太后能够大好,他是真心感到高兴。

“母后已经走了一会儿了,儿子扶您进屋吧。”见太后额头沁汗,景明帝提议道。

太后顺势答应下来,由景明帝扶着回了寝殿。

二人落座,立刻有宫婢奉上茶水。

太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示意不相干的人退下,只留了心腹嬷嬷伺候着。

景明帝察觉太后有话要说,脸色一正。

“湘王是不是也不小了?”太后开口问道。

景明帝傻了眼,眼风扫向潘海。

他这么多儿女,哪里记得老八多大了。

要说起来,他记得最清楚的就是老七了,谁让老七从出生就被天师断言年满十八岁才能与他父子相见呢。

他是去年才知道老七长什么样的,所以老七今年是十九岁,绝对不会记错。

潘海一瞧就知道皇上被问住了,偷偷比划了个“七”的手势。

景明帝忙道:“老八七岁——”

“咳咳!”潘海用力咳嗽一声。

皇上,奴婢只有十个手指头,比划不出来十七啊,您就不能上点心吗?

“十七岁了!”景明帝及时改口。

“十七岁啊,也不小了。老六与老七的婚事都定下来了,哀家想着不如把老八的婚事也定下吧。”

景明帝有些明白了太后的意思,顺势问道:“不知母后可有中意的人选?”

要说起来,老八的生母只是个舞姬,婚事本就轮不到她做主。

太后笑着看向景明帝:“皇上觉得明月如何?”

第386章 赐婚湘王

提到崔明月,景明帝微怔。

“明月么?”他斟酌着,一时不知说什么。

放到太后没生病前,崔明月自然不会是湘王妃的人选。

对这个外甥女他虽然有几分疼爱,可是闹出那样的传闻怎么能嫁入皇室。

可是现在又不一样了,明月救了太后,单凭此点就是天大的功劳。

见景明帝沉吟不语,太后叹道:“皇上,哀家知道你顾虑什么。明月是一时犯了糊涂,可她到底是个好孩子,与朱子玉并没有逾矩,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姑娘。她是年少单纯被人哄骗了,说起来也是个可怜的。”

太后说着,语气唏嘘:“谁年轻时没犯过糊涂呢?”

景明帝一时没了反对的理由,皱眉迟疑着。

太后再叹口气:“更何况明月为了救哀家,手臂上留下了疤痕,将来嫁人定会受影响……哀家只要想到这一点就过意不去,夜不能寐……”

景明帝终于被说服,微微点了头。

“老八的亲事确实该定下来了。”

太后见景明帝松口,嘴角露出笑意。

她看中湘王,一是与明月年纪相当,再有一点就是湘王生母身份卑微,把明月嫁给湘王不会受到阻碍。

甚至对湘王母子来说,与荣阳结亲算是一件大好事,绝不敢亏待了明月。

这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母后,要不您和荣阳商量一下吧,毕竟是她女儿,总要问过她的意思。”

“嗯。”

等景明帝一走,太后立刻命人传荣阳长公主进宫。

荣阳长公主这两日心情不错,一吐年前的憋闷气,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母后气色看起来更好了。”

太后见到荣阳长公主便觉心情不错,笑道:“多亏了明月。明月现在恢复得如何了?”

荣阳长公主道:“有太后惦记着,明月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哀家总算放心了。不然为了哀家一个老太婆让明月有个好歹,哀家如何能安心。”

“能让母后好起来,是明月的福分。”

太后示意伺候的人退下,问荣阳长公主:“对明月的亲事,你有什么想法?”

荣阳长公主一愣,而后心中狂喜。

太后这么问,难道要插手明月的亲事?

明月年前闹出那种事,亲事成了老大难,眼下虽然博得了孝顺的好名声,也等于告诉世人她还是清白之身,但一时半会儿想寻个合适的人家并非易事,若有太后插手那就好了。

荣阳长公主心中翻涌,面上却不动声色,重重叹口气道:“哪里有什么想法呢,明月说她一辈子不嫁人,就这么陪着我算了……”

“胡说。”太后皱眉打断荣阳长公主的话,“明月才多大,怎么就不嫁人了?”

“母后您又不是不知,明月她的名声——”

“明月的名声怎么了?哀家看再没有比明月更孝顺的孩子了。荣阳,现在没有外人,你有什么想法就照实说,你觉得湘王如何?”

荣阳长公主的眸子瞬间睁大几分,诧异看着太后。

她想到了太后会替明月物色一门好亲事,万万没想到太后选中的是湘王!

放到以前,她还琢磨过六皇子蜀王。

奈何蜀王的母妃庄妃与她关系向来淡淡,她几次试探太后,太后亦没有帮忙的意思,只得歇了心思。

等到年前明月与朱子玉的事情闹出来。别说皇室了,将来能把明月寻个门当户对的嫁了都要烧高香。

万万没想到太后这一病,竟然因祸得福了。

她哪怕再瞧不上湘王的生母,湘王也是正儿八经的亲王,明月嫁过去就是王妃。

“如何?若是觉得湘王不合适——”

荣阳长公主迫不及待接口:“合适!湘王与明月年岁相当,算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再合适不过了。多谢母后替明月费心了。”

太后摆摆手:“哪的话,明月是哀家的外孙女,又救了哀家的命,这算什么。这事哀家已经与皇上提过了,你既然不反对,回头就把旨意传下去。”

荣阳长公主回到公主府,按捺不住喜色,茶都没喝便直奔崔明月的闺房。

闺房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飘到荣阳长公主鼻端,只觉比花香还要好闻。

崔明月正靠着弹墨引枕看书,听到脚步声抬眼看去,微笑道:“母亲来了。”

她想要起身,被荣阳长公主疾步走过来按住:“好生躺着,伤口还疼么?”

疼当然是疼的,崔明月却只是淡淡笑:“不疼了。”

端详着女儿苍白的脸,荣阳长公主叹气。

生生从手臂上剜下一块肉来,如何会不疼呢。

她执起崔明月的手,声音温柔:“明月,你受的苦太后心中是明白的,这番苦你不会白受。”

崔明月垂着眼帘笑笑:“女儿不图什么,只要太后安好就好。”

从年前到现在,有多久没见过母亲对她这般和颜悦色了?

说到底,要想翻身一切还要靠自己。

“你呀,这么懂事的孩子,当时怎么就——”荣阳长公主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算了,那些事不提也罢。明月,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崔明月抬眸看着荣阳长公主。

荣阳长公主眉眼舒展,可见心情大好,放低声音道:“托太后的福,皇上要给你与湘王赐婚了。”

崔明月脸上适时流露出喜色:“真的么?”

见崔明月欢喜,荣阳长公主松了口气,笑道:“母亲还能哄你?你好生准备着,赐婚的旨意很快就会传下来了。”

“女儿晓得了,多谢母亲为女儿操心。”

荣阳长公主心满意足走了。

崔明月盯着晃动的珠帘,眼底一片冰凉。

湘王?

那个生母是个舞姬,从小在宫中像野草般长大的皇子,每次见了她都会流露出讨好的笑,也配当她的夫婿?

罢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进了皇室那个圈子才会如鱼得水。

崔明月把心中不屑压下,静静等待。

赐婚湘王与荣阳长公主之女崔明月的旨意果然很快就传了下来。

湘王听闻后钻进书房,把笔折断了三支才冷静下来。

第387章 婚期到

湘王因为生母出身卑微,在众多皇子中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对待天之骄女一般的崔明月确实十分客气。

然而这种客气是由于崔明月的身份,可当崔明月摇身一变成了湘王妃,那种屈辱愤怒就如烈火烹油,腾腾往上冒。

同样是近来被赐婚的皇子,六哥娶了寿春侯府最出众的姑娘,七哥娶了个绝色,凭什么轮到他就是崔明月?

崔明月救了太后,在世人眼中功劳再高,对他来说依然是个不检点的女人罢了。

曾经与其他男人卿卿我我,因为救了太后就让他当傻子?

湘王越想越怒,多年来的隐忍还是使他渐渐认清了现实,握着断笔自嘲笑起来。

不服气又怎么样呢?谁让他的生母只是一个舞姬,到现在只是个嫔的身份而已,更无娘家当靠山。

他虽然是皇子,是亲王,却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不老老实实谢恩还能拒绝不成?

拒绝啊……湘王发觉这两个字对他来说竟有着无比的诱惑。

倘若能像老七那样痛痛快快拒绝贤妃送去的宫女该多好……可是他到底不是老七。

七哥能被父皇骂一声自幼长在宫外不懂事,继而不往心里去,他却不能。

他要敢这么做,第一个饶不了他的就是父皇。

“王爷——”自幼陪湘王长大的宫婢担忧喊道。

湘王回神,手一松断笔落下。

“把这些收拾好,莫要被人瞧出行迹来。”

“王爷放心吧。”婢女弯腰收拾着书房的凌乱。

湘王盯着婢女出神。

婢女比他大了数岁,正是一个女子芳华正盛的年纪,气质柔顺,身材饱满,这样弯着腰便勾勒出动人的曲线来。

湘王一把抱住婢女,压在了书桌上。

笔架滚到地上,发出一连串声响,婢女通红着脸喊了一声王爷。

“别说话,爷心里烦。”湘王说完,埋进婢女白皙的脖颈间。

婢女不再挣扎,任由身上的人施为。

她陪着八皇子一起长大,自然早已经是他的人。

很快书房里便响起压抑的喘息声,羞得停留在窗外枝头的鸟儿扑棱棱飞走了。

皇上赐婚湘王与崔明月的事是件大新闻,很快就传遍了京城上下,自然也传到了姜似耳中。

阿蛮格外激动:“姑娘,那个不要脸的崔姑娘以后居然与您是妯娌了!”

姜似坐在院中秋千上,笑意疏淡:“是啊,这真是万万没想到的事。”

前世,湘王的王妃可不是崔明月。

到这时,姜似不得不承认,一件事的改变往往会引起一连串的变化,比如季崇易没有死,比如崔明月摇身一变成了湘王妃。

不过想开了也不奇怪。

前世崔明月的丑事没有被揭穿,她一直是最顶尖的贵女之一,不用费任何心思就能得到好前程。

而现在一切不同了,她只要不是坐以待毙的人,有挣扎自然就有变化。

脚步声传来,姜湛一阵风走了过来。

“二哥今日没当差?”姜似坐在秋千上,仰头问突然来到的兄长。

在金吾卫当了大半年差,姜湛看起来有了不小的变化。

他个子又拔高了,肩膀渐渐宽阔,眉宇间也多了一丝沉稳,有了青年的影子。

然而这丝沉稳在遇到与妹妹有关的事时便没了影踪。

“四妹,你听说了没,那个崔姑娘成了湘王妃,以后会是你的妯娌呢!”

姜似忍不住笑:“是啊,真是万万想不到。”

一旁阿蛮默默抬眼望天。

刚刚姑娘就说了一样的话,却一点不见着急。

姜湛却急了,一把握住秋千绳,忧心忡忡道:“四妹,崔明月恨你入骨,你们一同嫁入皇室,她是荣阳长公主的女儿,太后的外孙女,占据着天时地利人和,到时候我担心你吃亏……”

姜似扑哧一笑。

“四妹笑什么?”

姜似仰头看着姜湛,唇畔含笑:“二哥不愧是金吾卫,连天时地利人和都晓得了——”

姜湛有些恼:“四妹,我说正经事呢!”

姜似从秋千上起身,与姜湛相对而立,神色从容笃定:“二哥放心好了,你妹妹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可是——”

姜似笑盈盈问:“二哥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阿谨?”

“阿谨?”姜湛一怔,古怪盯着姜似。

姜似自知失言,讪讪道:“燕王。”

姜湛颇不是滋味。

阿谨?四妹叫的还怪好听!

哼,明明还没过门呢,叫什么阿谨,定然是燕王恬不知耻哄四妹叫的。

“燕王就燕王呗,叫什么阿谨,让人听了不像话。”姜湛板起脸教训道。

“二哥说得是。”

姜湛一拳打在棉花上,拿姜似无可奈何,摸着腰间刀鞘走了。

妹妹要出阁的心情,怎么这么不爽呢?

见鬼的阿谨!

很快就进了六月,婚期在即,到了添妆的日子。

东平伯府在京城属于末流的勋贵阶层,因为姜二老爷是文官,来往圈子比那些没落勋贵之家要大不少,但放到整个京城只是寻常。

可是姜似是要嫁到皇室的,自然又有不同。

添妆这日,但凡是知道风声的人家都送了添妆礼来,阿巧小算盘打得飞起依然忙不过来,只能请了伯府账房帮忙。

冯老夫人只觉心情大畅。

总算是盼到四丫头要出阁了。

这几个月来虽然明知赐婚不会出变故,一颗心还是不踏实。

更令她高兴的是经过这次添妆,原本一些攀不着的人家以后想打交道也有了光明正大的借口。

所谓人情往来,有了“来”,只要有心就能有“往”。

高门嫁女,这就是摆在明面上的好处。

海棠居里,几乎已经堆不下礼物。

“姑娘,这是楚楚姑娘送的。”阿蛮拿出一个小匣子递过去,不一会儿又拿起一个长匣道,“这是谢大姑娘送的。”

卢楚楚如今在姜似开的脂粉铺子里帮忙,算是在京城落了脚,隔壁永昌伯府的谢大姑娘因为还在孝期,这种场合自然不好露面,添妆礼却颇贵重。

姜似想到手帕交谢青杳,心中便一阵内疚,只能等对方出了孝期再好好来往。

在一片喜气洋洋中眨眼便是三日后,到了姜似出阁的日子。

第388章 出阁

姜似出阁这日风和日丽,明媚得人的心情都不由愉悦起来。

蜀王是在上个月大婚的,与燕王的婚事只隔了一个来月,可蜀王成亲那日却下着连绵细雨,到最后大雨滂沱,弄得迎亲队伍好不狼狈。

大周民间有种说法:两脚踩黄泥,不死就分离。

这虽然被读过书的人斥为无稽之谈,可依然挡不住人们嘀咕。

燕王与蜀王大婚日子离得近,两相比较,自然会有人提起。

寿春侯夫人面沉似水,心情极不痛快。

原本与东平伯府素无交集,万万没想到两家的姑娘都嫁给了皇子,婚期还如此近。

这样一来,凌波将来恐怕要处处被人拿出来与姜四姑娘比较了。

寇凌波是京中出名的才貌双全,寿春侯夫人从没见过姜似,虽听说姜四姑娘是个绝色却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有点姿色委实算不得什么,女儿生得同样出众,还有万中无一的舞技,绝不会被一个寻常伯府的姑娘比下去。

可偏偏人算不如天算,女儿出阁那日下了雨,还是大雨,这一下就被姜四姑娘压了一头。

该死的钦天监,到底怎么算的吉日!

寿春侯夫人的不爽挡不住东平伯府的喜气。

东平伯府里外焕然一新,处处张灯结彩,下人们更是穿得光鲜体面,满脸带笑。

海棠居中,姜似换上了大红嫁衣,比起往日越发明**人。

屋子里挤满了人,凑在她耳边说着吉祥话。

这些人中有长辈,有姐妹,却不见二太太肖氏。

对于冯老夫人的安排,姜似颇满意。

大喜的日子里,她自然不乐意见到肖氏给自己添堵。

可是人群中同样不见长姐姜依。

扫视了一圈,姜似问:“大姑奶奶呢?”

屋内静了一瞬。

姜俏便道:“我去喊大姐了,大姐说她不方便过来……”

姜似皱眉,吩咐阿蛮:“去请大姑奶奶与嫣嫣过来。”

阿蛮立刻应一声是,转身出去。

屋中人面面相觑。

姜依是义绝,不是丧夫,按理说没有什么避讳的,但毕竟不是什么吉利人,没想到四姑娘浑不在意。

四姑娘可是要嫁到皇家去的,合该处处求个好彩头。

冯老夫人有些膈应,扫着明艳不可方物的孙女,淡淡道:“嫣嫣还小,来闹腾什么?”

姜似与冯老夫人对视,不冷不热道:“嫣嫣是我的亲外甥女,我见了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嫌闹腾?”

冯老夫人碰了个软钉子,这种日子又不好说什么,面上强撑着笑意把气憋在心里。

众人眼神交汇,登时明白了姜依母女在燕王妃心中的地位。

大姑奶奶还真是好命,义绝回了娘家,不但有父兄护着,还有妹妹如此照拂。

比较起来,被送到庄子上养病的二姑奶奶就太惨了……

有了这个认知,众人对日后如何与姜依往来自然有了数。

把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姜似微微弯唇。

扒高踩低不可怕,只要她一日是燕王妃,这些人便一日不敢欺辱长姐。

说到底,她站得高站得稳才能护着亲人。

姜依很快被阿蛮请了来,无数道视线落在她身上。

姜依性情虽柔弱,却不是那等小家碧玉,在众人注视下挺直脊背,大大方方给姜似道喜。

不过来是怕给妹妹的好事添堵,既然来了,自然不能让人笑话上不了台面。

嫣嫣随着母亲一起说吉祥话,到最后却瘪了嘴:“嫣嫣以后是不是见不到小姨了?”

姜似伸手揉了揉嫣嫣的脸颊:“怎么会?嫣嫣想小姨了就可以去王府找小姨玩,什么时候去小姨都高兴。”

小姑娘这才高兴起来。

天色不知不觉转暗,眨眼便夕阳漫天,铺满红霞。

鞭炮声隐约传进来。

屋子里的人一阵激动。

这是迎亲的队伍到了。

姜似一时有些紧张。

前世,她与郁七在南疆大婚,虽也算隆重,用的却不是京城这边的礼仪。

她与他,真的要成亲了。

这一世他是燕王,她是姜似。

这样想着,姜似眼中便噙了泪,朦胧中看到了爱恋了前世今生的少年。

他一身红衣,肤白如玉,夺目如骄阳。

姜似眼中泪水褪去,明亮起来。

郁谨对着姜似微微一笑。

他可终于光明正大跑到阿似家里来了,不容易啊!

“呀,是漂亮哥哥——”

姜依忙捂住嫣嫣的嘴,惊出一身冷汗。

好在屋里正热闹,无人留意一个小姑娘的话。

郁谨耳力好,听了个清清楚楚,嘴角不由一抽。

这破孩子,到现在了还叫他哥哥,实在是太烦人了。

照着规矩,姜似向冯老夫人与姜安诚辞别。

冯老夫人端着架子叮嘱姜似出嫁后如何守规矩,姜安诚双目微红,一直瞪着郁谨。

也不知道现在把这小子揍一顿,会不会耽误了似儿的吉时?

不少人心道:啧啧,燕王生得可真好,难怪伯爷瞧得目不转睛呢。

“咳咳。”冯老夫人说完,见姜安诚还盯着郁谨猛瞧,使了个眼色。

姜安诚依然没反应。

冯老夫人忍无可忍开口:“伯爷,你就没话对女儿说么?”

本该是父母叮嘱出嫁女的环节,姜安诚却摆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王爷记得对似儿好就行。”

众人皆面色古怪,想笑却不敢笑。

人家都是叮嘱女儿嫁过去如何孝敬公婆恭顺夫婿,哪有这么说的啊。

没想到郁谨却对着姜安诚深深一揖,正色道:“请岳父大人放心,小婿会做到的。”

姜安诚长久以来对郁谨生的闷气这才散了大半。

臭小子能这么说,还算有良心。

姜湛来到姜似面前,蹲下来:“四妹,二哥背你上轿。”

姜似柔顺伏到姜湛背上。

冷眼瞧着姜湛轻轻松松背着姜似往外走,郁谨心中醋海翻涌。

到底是谁定的女子嫁人要由兄长背着的规矩,简直没道理。

他未嫁的姐妹有十几个,谁爱背谁背,反正他不背。

将心比心,姜湛这小子背得这么起劲干什么?

姜湛只觉背后凉飕飕的,仿佛有刀子往身上戳。

大概是妹妹要出嫁,心里太难受了吧。

第389章 大婚

姜似伏在姜湛背上,头上蒙着喜帕,眼里看到的只有兄长宽阔的肩膀。

那肩膀宽而有力,不再是少年那般单薄,令人无比安心。

姜似靠着姜湛肩头,眼泪悄悄掉下来。

上辈子她嫁入安国公府也是二哥背着她上花轿,当时她对背着她的兄长没有多少不舍,甚至是有些嫌弃的。

别人的兄长都是良才美玉,年少有成,而她的兄长却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她想得更多的是嫁入安国公府后的生活,有憧憬,有不安,独独没有对陪伴了她十五年的亲人的依恋。

现在想想,她可真是过分啊。

姜似这般想着,不知为何越发觉得酸楚,眼泪一颗颗掉下来,落在姜湛脖颈间。

姜湛脚下一顿,迈不动步了。

四妹哭了?

他这一停,围着看热闹的人不由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莫非姜四姑娘太重,二公子背不动?

不至于啊,看四姑娘的身段,苗条着呢。

郁谨这个气啊。

他还等着阿似上了花轿赶紧带回家呢,姜湛这混账在干什么?

难不成以为不走了就可以把阿似留下了?见过疼妹妹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郁谨薄唇紧抿,然而顾虑着岳家一大群人都看着,总不能飞起一脚把姜湛踹飞。

于是更生气了。

姜似随着姜湛这一停回过神来,轻轻喊了一声二哥。

姜湛有些迟疑:“四妹——”

姜似低声问:“你是背不动了吗?”

什么,背不动?

姜湛飞一般冲到了花轿前。

在郁谨的眼神威逼下,喜娘忙不迭扶着姜似上了花轿。

眼睁睁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妹妹身影消失在轿帘后,花轿于震天的唢呐声中远去,姜湛一时颇不是滋味。

这就是嫁人了啊。

他以后成了亲还是生儿子好了,送疼爱的人上花轿心情太糟糕了。

郁谨却是截然相反的心情。

他骑着高头大马走在花轿前方,嘴角的笑意就没消散过。

挤在街道两边看热闹的人尖叫连连。

“快看,那就是燕王!”

“燕王好俊啊,还这么年轻,燕王妃真有福气……”

“我听说燕王妃是个绝色美人呢,应该是燕王有福气才对……”

“这么说,燕王与燕王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了。”

郁谨竖着耳朵把这些议论听进耳里,格外愉快,微微侧头瞥了撒喜钱的随从一眼。

撒喜钱的随从眉眼灵活,立刻抓起大把缠着红绳的喜钱向那个方向抛去。

人群一阵欢呼。

锣鼓喧天,十里红妆,人群随着迎亲的队伍一起往前涌动,留下满地的花瓣与鞭炮皮。

热闹过后,便是格外的冷清。

与东平伯府相邻的永昌伯府侧门是敞开的,谢家兄妹站在那里,缓缓收回视线。

“回去吧。”谢殷楼面色平静对谢青杳道。

兄妹二人并肩往回走。

谢青杳微微叹口气:“本以为能送阿似出嫁的……”

虽是从小一同玩到大的好友,因为有孝在身,自然不能往喜事上凑。

对于替父母守孝的兄妹二人来说,别说这等喜事,便是普通宴请都不能参加。

谢殷楼话少,只是默默听着妹妹念叨,大步往内走。

谢青杳打量着谢殷楼神色,只觉兄长冰冷冷没有一丝笑意,终于忍不住问:“大哥,阿似嫁人了,你……你心里是不是不好受?”

谢殷楼脚下一顿,看着妹妹。

“大哥——”谢青杳又有些后悔问出口了。

明明是没有意义的事,问明白了又怎么样呢?

可是想到兄长与阿似两小无猜的那些日子,到底是遗憾的。

阿似怎么就成了燕王妃了呢?皇家不比寻常,阿似嫁过去恐怕日子不好过。

谢殷楼望着谢青杳,神色认真:“并没有,你想多了。”

“大哥——”见谢殷楼快步走远,谢青杳提着裙摆追上去。

成亲的队伍绕城走了一圈,终于停在燕王府门口。

一番折腾后,终于在新房的喜床坐下时,姜似只觉浑身要散了架。

天色不知明暗,隔着喜帕能感受到屋内的亮堂。

很快盖头就被挑开,姜似一眼就看到站在面前的郁谨,正微笑看着她。

二人目光交汇,一时忘了在场众人。

“王爷、王妃,该喝交杯酒了。”

全福人递来交杯酒,打破了二人的对视。

郁谨把酒杯接过来一饮而尽,而后放下空杯子,赶新房里的人出去。

“王爷,您该去前边敬酒了。”男方这边的内管事提醒着。

内管事是个容长脸的中年妇人,姓纪,人称纪嬷嬷。

她一早得了长史叮嘱,一定好好盯着王爷,千万别让王爷搞事。

好在王爷还是挺配合的,长史未免太杞人忧天了。

郁谨皱眉盯着纪嬷嬷:“你是——”

这妇人又是哪来的?王府怎么总是莫名其妙出现他不认识的人?

纪嬷嬷气个倒仰,面上半点不敢露出来:“奴婢是管理内院的嬷嬷。”

郁谨点头:“知道了,你带着她们出去吧。”

“可是前边——”

郁谨眼皮也不抬:“晚点去敬酒怎么了?”

纪嬷嬷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干笑着请众人离去,心道:长史诚不欺我!

新房内只剩下了二人。

小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燃烧着,把新房照得亮亮堂堂。

郁谨凝视着端坐在喜床上的人,欢喜一直从心底溢出来。

阿似终于成了他的妻子,从此以后是他的了。

幼年时独自在庄子生活的寂寞,少年时在南疆战场厮杀的残酷,一切一切的不好在这一刻都变得值得。

他来到这人世间,便是为了与阿似相遇相守吧。

郁谨的迟迟不语反而令姜似等不住了。

她直接把凤冠取下,笑问:“怎么傻了?”

郁谨执起她的手,笑呵呵道:“人都说傻人有傻福,傻点不要紧,只要你不嫌弃。”

姜似白了他一眼:“快去敬酒吧,前面宾客还等着。”

“那我去敬酒。”郁谨走了几步突然返回来。

“怎么?”

郁谨捧住姜似的脸用力亲下去。

喜烛爆响了烛花,室内一时旖旎无边。

“等着我。”擦了擦唇角,郁谨大步走了出去。

第390章 睡

前院热闹非凡。

先不说沾亲带故的宾客,郁谨的亲兄弟就有七个,太子在这种场合不方便久留,其他人一桌子都挤不下。再加上出嫁的公主、驸马,那就更热闹了。

“七弟,你可来晚了,该罚。”鲁王正愁挑不到错处,见郁谨姗姗来迟,把酒杯往面前一放,不怀好意道。

郁谨笑呵呵问:“怎么罚?”

这是他大喜的日子,要忍住别打架。

鲁王显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点不怕惹毛了新郎官,笑眯眯道:“当然是要罚酒了。”

郁谨抬了抬眉。

他真是高看老五了,闹了半天只是罚酒。

“拿酒来。”鲁王招来侍者,一连倒了三杯酒。

郁谨伸手去拿酒杯,被他拦住:“等等。”

许是早有准备,鲁王一招手,另一名侍者端上来一个青瓷瓶。

鲁王拔下瓶塞,倒出酱色的液体,与酒液混在一起。

“七弟,敢不敢喝?”

“这是——”郁谨吸了吸鼻子,看向鲁王,“醋?”

鲁王一笑:“七弟鼻子还挺灵,这醋酒没喝过吧?”

郁谨端起酒杯一口喝下去,淡淡道:“现在就喝过了。”

鲁王见郁谨面不改色,有些失望,挤兑着他喝剩下两杯兑了醋的酒,却见他拎起了一个酒坛子。

那个瞬间鲁王下意识护住头,喝道:“你想干什么?”

曾经被酒坛子砸脑袋的惨痛回忆格外深刻,由不得他不紧张。

郁谨提着酒坛子有些诧异:“五哥这是干什么?醋太酸,我喝一坛子酒漱漱口。”

“漱漱口?哪,哪有用一坛子酒漱口的……”鲁王紧张得都结巴了。

他真不是害怕,也不想紧张,可是就是控制不住身体的反应啊。

低笑声四起。

齐王站了出来:“五弟就不要逗七弟了,今天他是新郎官,喝醉了可怎么办?”

鲁王心中一紧。

对啊,老七要是喝醉了会发疯的,一发疯就闹到父皇那里去了。

挨骂,扣钱,关禁闭……一连串的后续令鲁王不由打了个哆嗦。

齐王含笑举杯:“七弟,恭喜你了。”

“多谢。”郁谨向几位皇子敬过酒,走向下一处。

八皇子湘王盯着远去的背影,笑着对鲁王道:“五哥,弟弟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你曾说看上七嫂了吧?”

鲁王手中酒杯直接掉在了地上,压低声音气急败坏道:“老八,你是喝多了么,翻什么旧账?”

老七还没走远呢,母老虎就隔着一排屏风,老八是想害他被双面夹击吗?

湘王摸了摸下巴,意有所指道:“弟弟就是忽然觉得七哥生辰时能打起来,有点意思。”

那个时候老七莫名其妙拿酒坛子砸老五,他还觉得这是个神经病,现在想想,或许从那时候起老七就看上东平伯府的四姑娘了吧?

如果是这样,老七与姜四姑娘之间恐怕没有那么清白……

湘王琢磨着,一时没有注意到迎面飞来之物,待剧痛传来捂着嘴巴惨叫,就见一只酒杯摔在脚边打滚。

他这一叫,登时吸引来无数视线。

“八弟,怎么了?”众皇子纷纷问。

湘王瞪着前方,一时说不出话来。

郁谨扶着侍者稳了稳身子,转回来歉然道:“八弟,实在对不住,刚刚脚下一滑手里的酒杯就飞出去了……”

你是故意的!

湘王开口指责,却疼得说不出话来,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什么,不用往心里去?这是自然的,咱们亲兄弟谁跟谁啊。”郁谨笑笑,转身离去。

要不是大喜的日子不能见血,非把这混账的门牙砸下来。

湘王攥了攥拳。

疯子,老七真是个疯子!

他不像老五,理智让他在这种场合只能忍下来,不然闹到父皇面前谁都讨不了好。

老七这么护着媳妇?呵呵,那就走着瞧吧。

郁谨应付完宾客,偷偷揣了一包酱肘子,几乎是迫不及待向新房赶去。

姜似已经由阿蛮与阿巧伺候着换过衣裳,重新梳妆,吃了一碗小厨房特意送来的冰糖燕窝粥后整个人顿时舒坦了。

成亲是个体力活,又累又饿,她整整经历过三次,都能渡劫飞升了!

“王爷。”见郁谨进来,阿蛮与阿巧齐齐施礼。

到现在两个丫鬟还有一种不真实感,盯着郁谨猛瞧。

余公子是燕王,燕王是余公子,总算踏实了。

郁谨脸一板:“你们退下吧。”

二人一走,郁谨挨着姜似坐下抱怨起来:“阿似,你那两个丫鬟总看我干什么?难不成想爬床?”

姜似差点把咽下的燕窝粥喷出来,嗔道:“胡说八道什么?”

别的男人掩饰还来不及,他倒好,比当妻子的还要疑神疑鬼。

郁谨确实十分警惕。

最近学习画册子,顺带看了不少话本子,那些误会都是男人粗心大意、女人敏感小性造成的,他可不想因任何人、任何事与阿似生出误会来。

“吃过燕窝粥了?”

“你让人送来的?”

“嗯,我问过了,女子出阁从早上一直到洞房几乎都不能吃什么东西,你定然饿了。”

姜似心中一暖,笑道:“燕窝粥很好吃。”

郁谨听了极高兴,伸手入怀取出一个油纸包。

“这是什么?”姜似诧异。

她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郁谨利落把油纸包打开,邀功道:“听岳父大人说你最爱吃酱肘子,正好宴席上有,我给你捎了一只回来。”

姜似看着硕大的酱肘子,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

她以为等来的是春光旖旎重温旧梦,没想到是一只大酱肘子!

“父亲对你说的?”姜似咬牙问。

郁谨笑呵呵点头:“本来以为岳父大人一直在生我的气,没想到——怎么了,阿似?”

姜似闭目缓了缓,睁开眼笑笑:“没事。我不饿,酱肘子让阿蛮她们端出去好了。”

难道要她满嘴酱肘子味儿与他洞房吗?这个笨蛋!

“可是——”

“还睡不睡了?”姜似忍无可忍问。

这笨蛋每次跳窗那么来劲,现在终于光明正大在一起了,纠结大酱肘子干什么?

“睡!”

第391章 公主有疾

大红的纱帐层层晃动,朦胧烛光映照出帐子里的人影。

一时春光无限。

姜似猛然坐了起来。

衣衫半敞的男人诧异着,声音低哑:“怎么了?”

姜似拢着衣领掀开纱帐。

二牛叼着酱肘子,一脸无辜摇尾巴。

郁谨跟着坐起来,借着灯光把二牛瞧得清清楚楚,脸直接黑成锅底:“二牛,谁放你进来的!”

他左右看看,抄起瓷枕要砸过去。

二牛叼着酱肘子嗖的窜了出去。

郁谨翻身下地,被姜似拦住:“你去哪儿?”

“去剥了二牛的皮,明天吃肉!”

姜似白他一眼:“洞房花烛夜你去追二牛,让别人瞧见了怎么想?”

郁谨默了默,气道:“二牛那狗东西说不定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敢大晚上来偷酱肘子!”

气了一会儿,到底春宵一刻值千金,伸手一拉把姜似拥入怀中,一起倒进床帐里。

龙凤喜烛燃了一夜,大红的纱帐便晃了一夜,直到天际泛起鱼肚白一切才安静下来。

郁谨手放在姜似光洁的背上轻轻摩挲着,身体得到满足的同时,心中有些忧愁。

难道说这事讲究天赋?为什么他把画册子都翻烂了,居然还不如阿似熟练?

姜似迷迷糊糊睁开眼:“是不是到时间了?”

郁谨立刻把愁绪抛开,抚了抚她散开的发:“再睡一会儿吧。”

门外响起纪嬷嬷的咳嗽声:“王爷,王妃,该起了。”

郁谨眉头一皱,欲要开口赶人。

姜似打了个手势阻止,爬了起来。

“既然要去宫中请安,去晚了不好。”

按着规矩,在外开府的皇子大婚,帝后嫔妃不便出宫,第二日新人要进宫请安。

“进来吧。”姜似整理好衣裳,开口道。

很快房门打开,纪嬷嬷领着数名婢女鱼贯而入。

屋中未散的靡靡气味令纪嬷嬷皱眉。

王爷与王妃这是有多胡闹?年少无知,年少无知啊!

看一眼姜似,纪嬷嬷再叹气。

王妃生得这个样子,难怪王爷没有节制……

不行,哪怕拼着主子不喜她也要劝一劝,不然怎么对得起这份差事。

“王爷,奴婢听说昨夜要了五次水——”郁谨冷如刀的眼神使纪嬷嬷不由住了口。

“是小厨房懈怠,热水不够用么?”

“自然是够用的,可是——”

“既然够用,王府也供得起柴火,你废什么话?”郁谨冷冷问。

“阿谨,算了。”听了纪嬷嬷的话,姜似并不羞恼。

这种宫里出来的嬷嬷规矩大,见不得出格的事,倒也正常。

纪嬷嬷陡然睁大了眼:“王妃,您不该叫王爷的名字……”

姜似脸微沉:“嬷嬷叫阿巧与阿蛮进来伺候我洗漱吧。还望嬷嬷记得,以后我是王府唯一的女主人,府中规矩我说了算,我相信嬷嬷是个识趣的人。”

纪嬷嬷不由看向郁谨。

“王妃说的话没有听见?”

纪嬷嬷还要说什么,触到郁谨那张冷冰冰的脸,突然想了起来。

这位爷恼了都敢与皇子们打群架,真要收拾她一个管事算什么?

纪嬷嬷当下没了声响。

长史啊,对不住了,以后王爷、王妃守不守规矩的问题还是你自己操心吧。

王妃说的不错,她是个识趣的人,既然已经被分到燕王府,从此生老病死荣华富贵皆与王府脱不开关系。

比起这些,就让规矩一边凉快去吧。

去往皇宫的马车上,郁谨揽着姜似笑:“就你脾气好,我当时都想直接把那老婆子踹出去。”

他们要几次水也要被管着?管天管地,连生孩子都被管着,身为皇室中人还真是无趣。

“你是王爷,对下人何必用拳头解决问题。以后王府里的事我来操心就好了。”

郁谨想想也是。

就如皇上鲜少干预后宫一般,他管得太多,别人反而觉得王妃无能。

“我以为你懒得操心这些。”

姜似笑了:“怎么会。既然选择嫁给你,这些便是我该操心的。倘若处处被你护着,久而久之我就成菟丝花了……”

郁谨笑意懒散,心满意足:“菟丝花也好,霸王花也罢,你想当什么就当什么,只要觉得高兴。”

二人一路说笑着到了皇宫,由内侍领着先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等了一会儿,太后身边伺候的人出来道:“这是太后赏王妃的礼物。太后有些不大舒服,免了王爷、王妃的请安。”

姜似接过宫婢手中的锦盒,对着太后寝宫的方向福了福,与郁谨并肩离去。

见二人走远了,大宫女也离去,两个小宫女咬起耳朵来。

“崔大姑娘才刚进去呢,太后就不见燕王与王妃,这是对燕王妃不大满意吧?”

“这是自然,上个月蜀王带着王妃来给太后请安,太后留蜀王妃坐了好一会儿呢,现在不见燕王妃,显然是对燕王妃不喜……”

寝殿中,崔明月举着象牙槌替太后轻轻敲腿,眼中闪过笑意。

姜似看到过她最狼狈的样子,害她名声扫地,她若让她好过,就不叫崔明月。

“明月,你与湘王的婚事定得急,委屈你了。”

崔明月扬唇一笑:“明月怎么会委屈?您不嫌明月之前不懂事,明月已经觉得自己是最幸运的人了。”

太后看向崔明月的眼神越发温和。

太后的拒见并没有影响姜似的心情,夫妇二人向皇后寝宫走去。

景明帝此时正等在坤宁宫里。

皇后心中存了诧异。

当初蜀王夫妇前来给她请安,还是正叙话时皇上才赶来的,怎么到了燕王竟早早过来了?

这样说来,她要重新审视燕王夫妇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了。

景明帝早早过来完全是随兴所至。

近来各地雨水频发,陆续传来灾情,心情委实不佳,那便瞧瞧会变戏法的儿媳妇放松心情吧。

当了十几年的明君,景明帝很会纾解压力。

“父皇、母后,我听说七嫂是京城最漂亮的女子,是真的么?”坐在皇后下首的少女突然开口问。

少女容色秀丽,最显眼的便是一身雪白肌肤,瞧着像是一尊玉人。

这便是皇后的独女福清公主,也是景明帝最宠爱的女儿。

可是这样一个尊贵美丽的天之骄女,一双眸子却蒙了白雾,说话时毫无波动。

第392章 可以治

景明帝是个很重正统的人,先皇后只给他留下了太子,而今的皇后则只有一女。

他虽有二十多个女儿,连好些女儿的名字都对不上,对唯一的嫡公主却格外疼爱。

更何况福清公主幼年患了眼疾看不清人,就更惹景明帝怜惜了。

听福清公主这么问,景明帝与皇后对视一眼,笑道:“谁都没有朕的阿泉好看。”

福清公主仰着脸,露出浅淡笑意:“真的么?父皇一定是在哄我。”

“怎么会呢,父皇从不哄人,在父皇心中阿泉真的最好看。”

福清公主便笑起来,笑着笑着叹息一声,低头不再吭声。

景明帝见状难受起来。

他的阿泉确实是最乖巧、最好看的女儿,可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公,偏偏让阿泉看不见呢?

景明帝心情陡然低落,连看新儿媳的兴致都没了。

正准备抬腿走人,内侍通传道:“燕王、燕王妃到——”

皇后微微点头,示意把人请进来。

不多时一对璧人相携而入。

“给父皇、母后请安。”

“起来吧。”景明帝淡淡道。

皇后在一旁含笑看着二人。

很快有宫婢端上茶来。

郁谨事先得过教导,知道这是大婚后要给长辈敬茶,遂端起茶杯先敬景明帝,再敬皇后。

姜似照做,从皇后那里得了一套金头面。

对皇后来说,无论是蜀王妃还是燕王妃都一样远近,自然没有什么偏倚,每个人赏的都是一套金头面。

之后便轮到了福清公主。

“福清见过七哥。”

郁谨还是第一次留意到福清公主,拿出姜似替他准备的礼物递了过去,说着场面话:“一点小玩意儿,请妹妹别嫌弃。”

福清公主接过礼物,下意识摩挲着,面上带着迟疑:“这是……木鸟?”

她久不能视物,很多物件一摸便能猜出个大概来。

郁谨一扫眼,拿过一只茶杯摆在面前桌上,再接过福清公主手中的木鸟放到茶杯前。

他这个举动立时吸引来帝后的目光。

就见那木鸟头一低,长喙浸没到茶水里,紧跟着又弹起身子,再次重复喝水的动作。

福清公主侧耳倾听,不由露出笑意,微微惊讶道:“我听到了鸟儿喝水的声音。母后,难道是刚刚七哥送我的木鸟在喝水?”

皇后亦惊叹不已:“确实是那木鸟在喝水!”

景明帝一扫先前的低落情绪,兴致勃勃问郁谨:“这木鸟儿怎么会自己喝水?”

郁谨笑道:“儿臣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叫饮水鸟,是南疆一带富贵人家的孩子最喜欢的玩意儿,当初儿臣回京就带了一只回来……”

景明帝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南边古怪的玩意儿还挺多。”

见福清公主难得露出真切的笑,景明帝连连点头:“阿泉喜欢就好。”

福清公主确实极喜欢,摸索了好一阵才交给身边宫婢,向姜似问好:“七嫂,祝你与七哥美满顺遂。”

“多谢公主。”姜似目不转睛盯着福清公主的眼睛。

福清公主并没察觉,皇后却不悦拧眉。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看得跟命一般重,偏偏苍天不公让女儿患了眼疾,别人毫不珍惜看着这五彩斑斓的世界时,她的女儿只能留在黑暗里。

福清公主的眼疾不只是福清公主的痛苦,更是皇后的心病。

皇后敏感察觉姜似盯着福清公主的眼睛瞧,自然大为不悦。

即便当着景明帝的面,皇后还是沉了脸,淡淡问道:“王妃在看什么?”

刚刚还说无论是蜀王妃还是燕王妃都与她没什么关系,现在看来,这燕王妃确实有些没分寸。

一味盯着别人的缺陷看,这都不是没分寸,而是没教养了。

皇后越想越恼,脸色更冷。

福清公主听了皇后的话,立刻垂下头去。

七嫂是在好奇她为何是个瞎子吧?

景明帝见到福清公主的反应一阵心疼,沉着脸道:“老七,老七媳妇,你们退下吧。”

“那儿臣告退了。”郁谨虽诧异姜似的失态,面上却半点不露,握住她的手欲要离去。

姜似却没有动,直视着福清公主的眼睛,突然开口问道:“公主的眼睛,是什么时候看不见的?”

她这一问,场面瞬间一静,连殿中伺候的宫婢都吓得低下头,大为惊讶。

燕王妃这是疯了不成?竟敢当着皇上、皇后的面揭福清公主的短。

福清公主提着裙摆匆匆屈膝:“父皇,母后,儿臣想起还有事,先告退了。”

皇后忍无可忍,怒道:“燕王妃,你放肆!”

别的事,她都可以当贤良大度的皇后,独独关于福清的事不行。

面对皇后的怒火,郁谨一派平静,淡淡道:“母后何必发火,不如听听阿似怎么说。”

皇后不由看向姜似,眼神越发深沉。

景明帝虽不满姜似刚才的举动,却起了好奇心。

这个会变戏法的儿媳妇似乎又要搞事了。

哼,若是能令他满意也就算了,如若不然,他就罚这不懂事的丫头变一百个戏法,不许重样!

姜似略略屈膝,而后直起身子问道:“儿媳若是没有猜错,公主的眼疾不是天生的吧?”

皇后冷笑:“天生的如何,不是天生又如何?”

京中像样点的人家谁不知道福清幼年患了眼疾,燕王妃这么问简直是故意戳她心窝。

皇后对姜似的好感瞬间降到冰点。

不对,本来就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现在这没规没矩的丫头成功激怒了她。

景明帝看了皇后一眼,又一眼。

皇后的注意力被分走一半,暗道皇上一直看她干什么?平时睡在一起时也没见多看她几眼。

景明帝心道:要说这个儿媳妇也有本事,他都许久没见过皇后生气了。

准确地说,平时皇后生气也不露出来,他都替她憋得难受。

上一任的太医院院使就说过,火气要泄出来才不伤身,总憋着容易生病。

后宫太平了这么多年,景明帝对继后虽然没有多少喜欢,却也希望皇后活蹦乱跳别出事。

帝后二人分了一下神,就听姜似道:“公主的眼疾,可以治。”

第393章 换一种活法

走至门口的福清公主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身边宫女慌忙扶住她,吓得心惊肉跳:“公主,小心。”

公主乃千金之躯,要是有个闪失,她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够。

福清公主仿佛没听到宫女的话,推开宫女往回跑去。

她的眼睛虽然看不清,但这么多年早已习惯,平时行走看起来与旁人无异,此时却踉踉跄跄,撞到了桌角上。

“公主——”

福清公主望着某个方向,声音颤抖:“七嫂,你说什么?”

她望的不是姜似所在方向,也因此,越发显得可怜。

如花少女眼睛失明,本就是让人惋惜的事。

皇后箭步冲来握住福清公主的手,疾声厉色道:“燕王妃,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姜似神色无比平静:“儿媳说,公主的眼疾可以治。”

“哗众取宠——”

福清公主用力握了握皇后的手:“母后,我想听七嫂说下去。”

“阿泉,不要理会这些胡言乱语……”皇后搂着浑身颤抖的女儿,心疼不已。

燕王妃居然说出这么荒唐的话来,其心可诛!

她怎么能用福清最渴盼的事来刺激福清呢?

皇后越想越气,几乎要维持不住皇后的气度,狠狠训斥姜似一顿。

景明帝没有说话,目光深沉无比,紧紧盯着姜似。

福清公主仰着头,语气颤抖:“母后,这么多年,那么多太医给儿臣看过眼睛,可是只有七嫂说我的眼疾可以治。”

说到这里,她露出一抹惨笑:“所以哪怕是胡言乱语,儿臣也想听下去。”

皇后看向姜似,一字字道:“那好,请燕王妃说下去。”

姜似语气轻松:“公主的眼疾不是天生的,更不是后天病变改了眼部构造,而是有虫寄生于眼部才导致不能视物……”

“你如何证明?”皇后迫不及待问。

姜似笑了:“儿媳可以治好公主的眼疾,算不算证明?”

皇后彻底愣了,死死盯着姜似忘了反应。

景明帝凑到福清公主面前,喃喃道:“有虫?眼睛怎么能生虫呢?”

福清公主捂着眼睛,羞恼交加:“父皇,您别说了!”

她的眼睛真的有虫么?

只要一想,胃里就一阵翻涌。

可是比起眼睛病变,倘若真的有虫,是不是说她的眼睛有治愈的希望?

福清公主这样想着,渐渐松开手。

“好,好,既然燕王妃这么说,那就请你替福清治疗眼疾吧。”皇后平复下来,面沉如水,“若是能治好福清的眼睛,本宫定然重谢,若是不能——”

姜似微笑着截下皇后后边的话:“母后,儿媳听到惩罚,压力会很大的。”

郁谨抿唇偷笑。

他还担心阿似到了帝后面前会胆怯,如今看来实在多虑了。

也是,阿似杀人放火都不眨眼,胆量自然够大。

皇后憋得额角青筋都冒了出来。

她是听错了么?这种时候燕王妃居然还敢威胁她不许放狠话。

皇后深深看着姜似。

姜似平静与之对视。

再次走进皇室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前世她选择藏拙却死于非命,那么今生就痛痛快快做自己好了。

规矩放在那里,束缚的是绝大多数人,可总有一小部分人哪怕打破规矩也会活得很好,甚至是更好。

只要有那个打破规矩的能力。

姜似很清楚,无论眼下皇后如何恼怒,皇上如何质疑,只要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那么她先前说过什么都无所谓,那些只是她自信的表现而已。

福清公主轻轻拉了拉皇后的衣角:“母后,即便七嫂治不好我的眼睛也没什么。儿臣患眼疾又不是七嫂的缘故,最坏也就是老样子……”

姜似听了,微微弯唇。

不得不说,福清公主是个明白人。

皇后冷静下来,轻轻拿帕子按了按眼角,语气恢复了柔和:“不知燕王妃什么时候可以替福清医治,又需要哪些物件或人手?”

姜似道:“现在就可以,请皇后安排一间无人打扰的屋子就好。”

“无人打扰?”皇后拧眉。

“对,只能有我与公主二人。”

皇后一时迟疑,不由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格外痛快,立刻吩咐人去安排。

单独相处怕什么,这丫头不疯不傻,难道敢伤害福清?

很快姜似与福清公主就被安排在一间屋子里,所有人都守在外面等着。

空荡寂静的屋子里,福清公主的声音显得有些空灵:“七嫂,你真能治好我的眼睛么?”

姜似放柔了声音:“公主别怕,咱们可以试试。就像你刚刚所言,最坏也不过现在这样。”

福清公主轻轻点头:“嗯。”

她心里还是怕呀。

有了希望又灭绝,如何能是老样子呢?

只不过,她不愿见到母后为此责罚不相干的人……

“公主躺好,放松……”

福清公主依言照做,由姜似扶着缓缓躺在竹床上。

竹床微凉,房间四角还摆着冰盆,可是她的手心很快出了许多汗,湿漉漉一片。

福清公主感觉到眼皮被支撑起来,紧接着是细微的疼痒。

那种感觉很轻微,许是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中,却又格外清晰。

惶恐不安如潮水漫过福清公主的心房,使她呼吸急促起来。

她耳边是女子轻柔沉稳的声音,带着某种坚定的力量:“放松些,很快就好了。”

福清公主渐渐放松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那个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公主可以起来了,我扶你。”

一阵沉默后,福清公主猛然坐起来,喃喃道:“看不见,还是看不见……”

果然是太想看到才异想天开吧,瞎了十来年,怎么可能突然就复明呢!

福清公主用手捂住脸想哭,却突然触到一物。

姜似扑哧一笑:“公主久不见光线,我给你眼睛上蒙了布巾,等会儿去了亮堂地方隔着布巾先让眼睛适应一下再解开,看看怎么样。”

福清公主一时无措。

“我带公主出去。”姜似牵着福清公主的手走向门口。

一开门,景明帝险些跌进来。

“咳咳,福清眼睛如何了?”

福清公主有些迟疑:“我,我不知道……”

第394章 复明

此刻,福清公主的心情极为忐忑。

眼睛看不见这么多年,长久待在黑暗中是什么滋味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对光明的渴望也没有人比她更强烈。

正因如此,便越加患得患失。

内心深处,她忍不住抱着希望,可越这样嘴上越不敢轻易说什么,到最后只能说一句不知道。

“这布巾——”景明帝看向姜似。

姜似微笑着拉着福清公主的手,走向宽敞的厅堂。

正是晨光大好的时候,厅堂窗明几亮,亮堂非凡。

隔着布巾,福清公主隐约感觉到一片朦胧的红。

“福清,你感觉如何?”皇后凑在福清公主身边,小心翼翼问。

福清公主不吭声。

皇后一双眼扫向姜似,满是威严:“公主的布巾,何时能够取下?”

“皇后稍安勿躁。”

姜似简单明了一句话,皇后顿时无可奈何。

蛇有七寸,人有死穴,福清公主便是皇后的死穴。

帝后一时没了说话的心情,默默等着。

这种沉默中,伺候在殿内的宫婢连呼吸都不由放轻了,竭尽所能降低存在感。

公主眼睛看不见这么多年,几乎每位太医都看诊过,更请了无数民间名医,可是全都束手无策,燕王妃仅仅见了公主一面,就放话能治好公主的眼疾?

皇后说的不错,燕王妃就是在哗众取宠!

可她就没想过帝后的雷霆之怒吗?

燕王妃莫非是中邪了,才鬼迷心窍做出此等荒唐之举?

在众人的揣测中,终于等到姜似开口:“公主勿动,我来解下你眼上布巾。”

“我——”福清公主猛然抓了一下姜似的手,浑身紧绷起来。

于万分紧张中,眼前突然一轻。

帝后皆屏住呼吸,盯着福清公主的反应。

福清公主闭着眼,一时茫然无措。

“公主睁开眼睛试试。”

福清公主听到那个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不由颤动眼皮。

她不敢。

好一阵子福清公主都没有任何动作,俏丽的脸上毫无血色。

皇后终于忍不住道:“福清,你睁眼试试吧。”

福清公主面上露出犹豫不决的神色。

耳边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公主不是说过,最坏不过是老样子,所以公主怕什么呢?”

这句话促使福清公主下定了决心,几乎是孤注一掷猛然睁眼。

她渐渐找到了焦距,看到了雕龙画凤的朱柱,精致彩绘的藻井。

视线往下落,是皇后端庄秀美却有了岁月痕迹的面庞。

福清公主的泪水簌簌而落。

皇后急了,一把握住福清公主的手:“阿泉,怎么了?”

福清公主突然放声大哭。

当着帝后与姜似夫妇还有那些宫婢、内侍的面,福清公主哭得撕心裂肺,全然忘了皇家公主的风范。

皇后慌了神,一叠声问:“阿泉,你究竟怎么了,别吓母后啊——”

景明帝一把推开皇后,扶住福清公主的肩:“阿泉,你是不是看见了?”

皇后这个笨蛋,以福清的性子,若是依然看不见怎么可能会哭呢?她只会微笑着说不要紧……

尽管有了这样的猜测,景明帝还是急切等着福清公主的答案。

福清公主一把抱住景明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父皇,我看到了……您的胡子好长……”

景明帝瞬间抽了一下嘴角,继而大喜,老泪竟然顺着眼角流了出来:“看到就好,看到就好,朕就知道福清这样好的孩子一定是有福气的……”

只听咕咚一声,紧接着是宫婢们的尖叫:“皇后,皇后——”

皇后一时激动昏了过去。

福清公主吓愣了,扑过去喊:“母后,您醒醒——”

宫婢与内侍皆慌乱看向景明帝,等着景明帝吩咐传太医。

景明帝快步走过去,伸手直接掐在皇后人中上。

传什么太医,皇后就知道添乱。

毫不留情这么一掐,皇后登时悠悠转醒,眼中映入景明帝的脸,下意识问:“福清呢?”

她猛然坐了起来:“皇上,我是不是做梦了?”

一旁福清公主挽着皇后手臂,泪如雨下:“母后,您没做梦,儿臣真的看到了……”

皇后这才有了真实感,揽着福清公主痛哭。

殿内回荡着母女二人的哭声,宫婢们抬手悄悄抹着眼泪。

景明帝看着失态的皇后与公主,还有连公然落泪都没有资格的宫女们,半点不嫌烦,只觉无比舒畅。

激动过后,众人注意力放回姜似身上。

皇后早已转变了态度,看着姜似眼中流露出真切的善意:“燕王妃,本宫万万没想到你真能治好福清的眼睛,本宫……本宫多谢你了……”

姜似向皇后略略屈膝:“不敢当母后的谢,能治好公主的眼睛,儿媳也觉得高兴。”

前世,她随着郁七从南疆回来,知道福清公主患有眼疾却不敢站出来说可以治。

她心虚。

她顶着圣女阿桑的身份,却与安国公府失踪的三少奶奶长得如此相似,唯恐太过惹眼让人发现端倪。

为此,她低调再低调,恨不得关起门来与郁七过自己的小日子。

后来,据说福清公主失足跌下高台,摔死了……

尽管福清公主的死与己无关,可姜似还是心情沉重了许久,偶尔会忍不住想,当时若是有勇气治好福清公主的眼睛,这个正值妙龄的少女便不会惨死。

重来一次,姜似不想再体会那种压抑遗憾的心情,且从自身利益出发,她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作为真心疼爱女儿的皇后以后多少会偏倚她。

景明帝饶有兴致看着姜似,问道:“老七媳妇,你如何会治福清的眼疾?”

姜似早知景明帝有此一问,从容道:“儿媳也不知为何,一见公主的眼睛就知道是生了虫,就知道可以治。”

景明帝讶然:“生而知之?”

在这个年代,生而知之的奇闻时有发生,人们对此等事并不觉荒谬,甚至有“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的圣人之言。

对于姜似的话,景明帝并不全信,盯了她好一会儿不见心虚之色,大笑起来:“老七,你娶了个好媳妇。”

有没有扯谎有什么要紧呢,治好了福清的眼睛才是真的。

第395章 报喜

景明帝的反应令姜似松了口气,亦在意料之中。

她既然打定主意不再藏拙,无论是赏梅宴上令花苞绽放的把戏,还是现在治好福清公主的手段,以及将来的诸多异处,总要有个说法。

可是她一个从小长在深宅大院的贵女能有什么说法?总不能编出一个神秘师父来。

与其扯这种慌,还不如推到生而知之上,反正她这么说,别人信不信也只能这么一听。

上位者,其实并不在意什么理由,看重的永远是结果是否有利。

姜似知道景明帝过后会派人查探,好在她长这么大确确实实没有任何异常,反而不怕查。

郁谨轻轻瞥了姜似一眼,笑道:“是父皇慧眼,给儿臣指了一个好媳妇。”

景明帝笑声更大。

他就说嘛,有个会变戏法的儿媳妇,这宫里将来就有趣多了。

福清公主来到姜似面前,对她深深一礼:“七嫂,福清在此谢过——”

姜似伸手扶住福清公主:“公主不必如此。你患了眼疾,我恰好能治,这大概就是天意。”

“天意?”福清公主喃喃念着,又红了眼。

懂事后,她曾无数次抱怨老天不公,而现在她的眼睛好了,是不是说明老天并没有遗忘她?

“无论是不是天意,治好我眼睛的都是七嫂,福清很感激……”福清公主说着,看向皇后。

皇后此刻心情依然激荡不已。

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女儿眼睛看不见是她心底最深的痛。如今女儿眼睛恢复了,算是解开了她一块心病。

至于皇子——眼看着一个个皇子长大成人,连最小的八皇子都赐婚了,皇后早就绝了能生出皇子的念头。

她与皇上都老了,别说已经生不出,就算现在生了皇子又能如何?

继后嫡子,太子若能顺利登基便罢了,如若不能,注定了难以像其他皇子那般当个富贵闲散的王爷。

皇后直接握住了姜似的手:“福清是个知恩的孩子,你也是个懂事的孩子,以后你就常来坤宁宫,多陪本宫聊聊天……”

皇后说着给心腹嬷嬷使了个眼色:“取一只凌霄镯拿来。”

心腹嬷嬷愣了一下,很快转身离去。

宫婢与内侍跪了一地,高呼:“恭喜皇上,恭喜皇后,恭喜殿下——”

景明帝心情大悦:“都有赏!”

皇后笑着点头。

听着震耳欲聋的恭贺声,殿外的宫婢面面相觑。

今日燕王携燕王妃来给皇上与皇后敬茶,发生了什么事竟传出这样的动静?

不久前蜀王带着蜀王妃前来,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离去了。

眼见一名在殿内伺候的内侍走出来,殿外一名宫婢大着胆子问:“陶公公,发生什么喜事了?”

内侍按捺不住喜色:“公主殿下的眼睛好了,皇上命我去慈宁宫报喜呢。”

内侍匆匆而去,连脚步都带出兴奋来。

知道这个消息的宫人们个个大喜。

坤宁宫许久没有这般大喜事了,先不说皇后娘娘会有多少赏赐,至少数月之内她们都会在一种相当宽松的气氛中当差,不怕行差踏错一步就会受罚。

更何况,福清公主性情那样好,眼睛看不见委实可怜。

坤宁宫里外登时一片喜气洋洋,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比过年还欢喜的神情。

慈宁宫里,太后正听崔明月讲逗趣的话,便有宫人来报:“坤宁宫的陶公公奉命前来给太后报喜。”

报喜?

太后不由正了脸色,心中诧异。

坤宁宫能有什么喜事,值当派人专程来报喜?

想到这个时辰燕王夫妇应该正在坤宁宫给帝后敬茶,太后心中一动。

莫非与燕王夫妇有关?

可是她实在想不出那对夫妇能有什么能耐,竟与报喜扯上关系。

存着这分疑惑,太后示意宫人带报喜的内侍进来。

陶公公一进来,立刻跪倒在地,高声道:“奴婢给太后道喜了!”

“喜从何来?”太后沉声问。

陶公公虽不敢抬头,语气却激动不已:“回禀太后,福清公主的眼睛好了——”

太后腾地起身:“什么?”

内侍带来的消息太离奇,她不由怀疑听错了。

“太后,福清公主的眼睛大好了!”陶公公高声重复道。

太后由宫婢扶着走近陶公公,神色极为严厉:“你可知哄骗哀家的下场?”

陶公公忙磕头:“奴婢绝不敢哄骗太后,是皇上与皇后命奴婢来给太后报喜的。”

太后依然不敢相信:“福清公主的眼睛如何好的?”

“是燕王妃治好了公主的眼睛!”

太后彻底愣住。

静静站在一旁的崔明月罕有露出诧异的神色来。

姜似治好福清公主的眼睛?简直荒谬!

可是再荒谬,她还是不动声色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能割肉治好太后的病,姜似又为何不能治好福清公主的眼睛?

她还真是低估了苏氏的女儿!

崔明月思索间,太后已是吩咐道:“去请福清公主与燕王夫妇来慈宁宫——”

才吩咐完,太后又改了主意:“不,扶哀家前往坤宁宫。”

从来都是皇后来慈宁宫给太后请安,太后主动去坤宁宫几乎没有过,可是福清公主眼睛被治好这件事令所有人都觉得太后此举丝毫不奇怪。

就算是好奇,也要赶紧去坤宁宫看看啊。

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坤宁宫赶去。

景明帝正笑着对皇后道:“也不知母后听了会如何高兴。”

皇后笑着附和,心中却不以为然。

福清即便是她所出,也只是一位公主,在太后心里哪有皇子们重。

说到底,最疼惜福清的除了她这个亲生母亲,还能指望谁呢?

也因此,看着福清公主对姜似流露出来的亲近,皇后瞧姜似越发顺眼了。

皇上说得不错,老七娶了个好媳妇,也不枉她把凌霄镯给了她。

一片喜悦祥和中,内侍高声喊道:“太后驾到——”

景明帝与皇后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帝后二人很快携手去迎太后。

郁谨向姜似伸出手,低笑道:“刚刚去见她不见,现在倒主动过来了。阿似,还是你有本事。”

姜似伸手放入郁谨手中,回之一笑。

二人并肩向外走去。

第396章 敲打

第396章 敲打 (第1/1页)

太后匆匆而来,虽然带着浩浩荡荡不少人,但并没摆什么排场。

景明帝快步迎上去:“母后,您怎么过来了?”

太后阻止了众人的见礼,开门见山问:“福清的眼睛真的好了?”

说话间已经回到殿中,福清公主走上前来给太后施了个大礼:“孙女拜见皇祖母。”

大周不但民风开放,天子亦开明宽厚,并没有动不动磕头的规矩,即便是臣子到了皇上面前,若是私下场合,作揖已经足矣。

福清公主对太后行大礼,足见其郑重。

太后立刻把福清公主扶起来,口中道:“让皇祖母看看。”

福清公主起身抬眸,微笑望着太后。

太后见她明眸含笑,波光流转,登时再无疑虑,叹道:“竟真的好了!”

福清公主笑道:“孙女没想到皇祖母这般慈祥年轻哩。”

太后把福清公主揽入怀中,连连道:“宫里再没有比你还招人疼的孩子了,如今眼睛大好了,真是老天保佑……”

福清公主嫣然笑道:“孙女幸得上苍垂怜,亦多亏了七嫂呢。”

太后一双厉眼扫向与郁谨并肩而立的姜似。

姜似福了福:“孙媳见过皇祖母。”

太后的目光在姜似脸上停得有些久,淡淡的语气听不出怀疑,亦听不出和善,是对绝大多数人的样子:“公主的眼疾是王妃治好的?”

姜似保持着见礼的姿势:“孙媳只是侥幸。”

“侥幸?”太后扬起一边眉毛,淡淡道,“福清患眼疾这么多年,看过无数医者,没见哪位大夫有这个侥幸。”

一时场面沉寂下来。

郁谨伸手一拉,自然而然把姜似拉过去,笑嘻嘻道:“皇祖母,福清的眼睛好了是大喜事,孙儿琢磨着就算不大赦天下也该普天同庆吧,您要因为那些大夫没治好福清的眼睛而责罚他们,孙儿与王妃还怪不好意思的……”

太后瞬间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

她是这个意思吗?

待要说话,景明帝已经开口斥道:“老七,不好好读书就不要胡乱用词!”

郁谨赧然道:“儿臣以后好好读书。”

“母后,您别和这混账东西置气……”

太后淡淡一笑:“福清的眼睛好了是天大的喜事,哀家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说着视线再次投向姜似,眼中带着审视:“只是不知王妃如何治好福清眼睛的?哀家只知道王妃是东平伯府的姑娘,莫非还学习过医术?”

即便学习过医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力压一众名医也太荒谬了。

姜似神色坦然:“孙媳并未学习过医术,能治好公主,大概是老天见公主可怜可爱,假托孙媳之手罢了。”

太后皱眉:“这是什么话?”

“母后,老七媳妇一见福清就知道如何治她的眼睛,这大概真的是天意。”景明帝笑道。

太后神色古怪瞄了景明帝一眼,心道:这种话皇上也信?她看着长大的皇上莫不是傻了吧?

景明帝一点不自在都没有。

他是天子,老天觉得他女儿可怜,冥冥中借他人之手治好女儿的眼睛有问题么?

但凡上位者,总恨不得闹出点异常来证明自己不同凡响的身份,这也是为何很多野史甚至正史记载某某人物出生时天上红光闪闪啦,或是满室异香啦,再不济母亲生产前也会梦到神仙往嘴里塞仙丹什么的。

太后可不懂景明帝的小心思,挑明问:“这么说,燕王妃生而知之?”

景明帝便笑了:“可不是么。”

可不是么个屁!

太后决定不搭理景明帝,接着问姜似:“那么燕王妃还会治什么?”

姜似全然不见惧色,却神态恭敬令人挑不出毛病来:“孙媳也不知道,或许等见了患某种怪病的人才会知道。”

“还真是神奇。”太后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姜似淡淡道:“孙媳曾听说崔大姑娘割肉治好了皇祖母的病,亦觉得神奇。”

一直安安静静的崔明月眼底闪过诧异。

她还没说什么,燕王妃居然主动挑衅?

这种惊讶且愤怒的感觉,崔明月许久没体会过了,眼底诧异结为寒冰。

景明帝笑起来:“要不说近来喜事连连呢,太后的身体大好了,福清的眼疾也好了,几位皇子亦成了家,朕觉得老七说得对,是该普天同庆——”

“皇上!”太后截断景明帝的话。

“母后?”

太后淡淡道:“普天同庆就不必了,劳民伤财会折福分的。”

景明帝不以为然:“替母后祈福,怎么能叫劳民伤财?”

太后有点懵。

为什么扯到给她祈福上来了?

眼见景明帝执意坚持,太后只得道:“福清的眼睛好了是好事,是该庆贺一番,不过办一场家宴就行了,正好也让福清认认人。”

景明帝想了想,点头:“就听母后的。”

太后动了动眉梢,伸出手来:“皇后,家宴的事就由你准备着,不能委屈了福清。哀家累了,燕王妃,你扶哀家回宫吧,正好哀家还想听你讲讲生而知之的稀奇事。”

说到这,她扫了郁谨一眼,语气波澜不惊:“燕王就不必跟着了,回头哀家让人把燕王妃送回来。”

郁谨欲要说什么,被一只素手轻轻拉了一下。

姜似上前一步扶住太后的手:“父皇,母后,儿媳暂且告退。”

当着皇上的面被带走,姜似当然不担心太后会责罚新妇。

至于言语上的敲打,谁在乎呢?

一路向慈宁宫而去,太后并没有开口,直到进了内殿屏退众人,才不冷不热道:“燕王妃,哀家不管你有什么能耐,既然成了皇室中人,那么以后就要规规矩矩的,莫要行差踏错半步。”

“孙媳知道了。”

“还有,以后少说些妖言惑众的话。”

“孙媳知道了。”

无论太后如何说,姜似以不变应万变,偏偏又恭恭敬敬挑不出错来。

到最后太后说得嘴发干,啜了一口茶:“明月,你送燕王妃出去吧。”

崔明月对姜似微微一笑:“表嫂,我送你出去。”

姜似定定看崔明月一眼,淡淡道:“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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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7章 不留情

第397章 不留情 (第1/1页)

二人并肩向慈宁宫外走去。

姜似面无表情,并不主动与崔明月说话。

虚与委蛇不是不会,但对着崔明月,她不愿做。

前世,这个人毁了她长姐,更可能是害死二哥的幕后真凶。

对着太后、皇上恭恭敬敬那是没办法,她即便不是燕王妃,也犯不着对这么一个人笑脸相迎。

更何况她的近期目标还摆在那里:干掉崔明月。

崔明月却突然开口唤了一声表嫂。

姜似脚步微顿。

崔明月凑过来,轻声问:“表嫂可是不喜欢我?”

姜似扫她一眼,点头:“嗯。”

崔明月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咬唇道:“表嫂这是什么意思?”

姜似继续往前走,淡淡道:“刚刚崔大姑娘问我,我不是回答得很清楚了么?”

崔明月快步追上来,声音微扬:“我可有得罪表嫂的地方?表嫂为何如此说?”

她这么一抬高声音,仿佛先前不是她主动开口问的,而是姜似刻薄无礼突然说出这番话,顿时吸引来周围宫婢的目光。

姜似一双精致疏淡的远山眉微微蹙起,似是很诧异:“崔大姑娘竟不知道缘由?”

崔明月面上维持着委屈,内心震惊不已。

姜似居然顺着她的话承认了!

她难道以为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就可以肆无忌惮了?这样刻薄的话传入太后耳中,就不怕惹太后不喜?

惹太后不喜么?

姜似脑海中同样晃过这个问题,无所谓勾了勾唇角。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从见太后第一眼起,她就知道太后对她没有好感。

既然怎么样都不讨喜,那她还在乎个屁。

姜似直直盯着崔明月,云淡风轻笑道:“我以为缘由很充足了,崔大姑娘应该有这个自知之明,没想到还要我来指点迷津。我不喜崔大姑娘,当然是因为你与我大姐的前夫厮混啊——”

“你!”崔明月下意识去摸腰间长鞭,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每次进宫前都会把长鞭取下。

姜似似笑非笑问:“崔大姑娘恼羞成怒,莫非想打我?”

周围宫婢看向崔明月的眼神已经带了异样。

有关崔明月与朱子玉的传闻,深宫寂寞无聊的宫女私底下不知议论了多少次,既鄙视崔明月的无耻,又艳羡她的好命。

人与人真是不能比,崔大姑娘有了这样的污名还能成为湘王妃,说到底还是因为崔大姑娘是太后的外孙女,不然换了别人,你看太后会不会把她许给湘王。

然而这些话绝不能放到明面上议论,不然传到主子们耳中就要没命了。

越是这样,这些宫婢对崔明月越没有好感,而今听姜似直接揭短竟觉大为痛快。

顶着这些意味莫名的目光,崔明月脸上火辣辣难堪,忍怒道:“表嫂说笑了,我怎么敢打你呢。再者说,身为大家闺秀,哪有随便打人的道理。”

姜似没有理会崔明月的话,只轻轻一笑。

这一笑,落在崔明月耳中充满了嘲讽。

那些宫婢更是低下头去掩饰眼中笑意。

身为大家闺秀不能随便打人,却与有妇之夫厮混,这才更没道理吧。

崔明月不料姜似如此难缠,说话竟毫不留情面,一时竟没了辙。

燕王妃要是个脸嫩嘴拙的,她刚刚那几句话就能把燕王妃挤兑住,没想到现在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要是再说,燕王妃又说出什么难听话来,那她这湘王妃做还是不做?

二人的对话定会传到太后耳中,太后固然会恼怒姜似不懂事,可她的旧账被翻出来也讨不了好。

“表嫂慢走,恕我不送了。”崔明月冲姜似行了个半礼,转身匆匆往回走。

回到内殿,太后察觉崔明月眼角微红,问道:“这是怎么了?”

崔明月低了头:“没事。”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送了一趟燕王妃,眼睛都红了?”太后追问。

崔明月沉默良久,才道:“表嫂因为明月先前不懂事,对明月大不喜欢……”

既然太后总会知道,还不如她先说出来,以免被动。

太后一听,脸就沉下来。

她既然做主把明月许给湘王,燕王妃再抓着明月的错处不放就是不顾皇室名誉,更是没有把她这个太后放在眼里。

然而与景明帝母慈子孝几十年,太后在这个时候当然不会苛责燕王妃。

燕王妃刚刚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帝后见之欣喜,选在此时发落燕王妃实属不智。

太后想得清楚,轻轻拍了拍崔明月的手:“不必与姜氏计较,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崔明月缓缓点头。

姜似第一次进宫就得了帝后喜欢,竟连太后都要按捺住火气,她绝不能眼见这个贱人以后地位越发巩固……

待崔明月一走,太后便问刚才陪二人出去的宫婢:“燕王妃与崔姑娘怎么起的争执?”

宫婢请罪道:“当时奴婢跟在后面,王妃与崔姑娘说话声音又轻,一时听不大清楚。”

有些话是听都不能听的。

燕王妃直言崔大姑娘与有妇之夫纠缠,可崔大姑娘是太后选的湘王妃,把这话讲给太后听,太后恼怒之下看她这种身份卑微的奴婢能顺眼才怪。

太后于是不再追问,一时不满姜似的出格,又厌烦崔明月的不检点。

然而崔明月割肉当药的情她是承的,只能把这种厌烦深深埋起。

崔明月回了长公主府的住处,握着鞭子往后走去,那处却空荡荡不见鹿的影子。

她立在栅栏旁,这才想起来因为要出阁了,之前的鹿被抽死后就没再添。

崔明月突然向照料鹿的婢女看去。

婢女一下子软了腿脚,顺着栅栏瘫软下去。

姜似回到坤宁宫,时间已经耽误了不少。

可福清公主情绪高涨,恨不得时时挨着治好她眼睛的恩人说话。

皇后见爱女如此高兴,皇上亦不开口,乐得不催促燕王夫妇去给贤妃请安。

平日里她可以当个佛爷般的皇后,那是没有什么可求,但现在阿泉亲近燕王妃,什么贤妃、庄妃,统统靠边站好了。

玉泉宫里,贤妃有些等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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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8章 冷遇

她吃过一次媳妇茶了,不稀罕吃第二次。

可是不稀罕是一回事,对方有没有来敬茶是另一回事。

老七那个逆子没把她放在眼里,她是领教了,老七媳妇这是夫唱妇随?

爱屋及乌,厌烦一个人也是一样的。

贤妃对郁谨毫无疼爱之心,有的只是被儿子冒犯不敬的厌恨,自然会影响到对儿媳的看法,何况这个儿媳本就是她膈应之人所生之女,那就更不待见了。

贤妃只觉这夫妇两个凑在一起,完美给她添了十分堵。

“娘娘,燕王与王妃到了。”

日头已经爬高,窗外的蝉一声声叫,天气燥热非常。

贤妃的脸却罩上寒冰。

“就说本宫等乏了,正在小憩,让他们在厅里候着。”

宫婢领命而去,到了外头面无表情传达了贤妃的话。

郁谨与姜似对视一眼。

“那好,我与王妃等着。”

郁谨今日穿着暗红色的袍,称着白皙的肤色越发显得丰神俊朗,灿若明月。

他用这般随意的语气说话,隐隐带着散漫的笑,那传话的宫婢不由红了脸,一时竟摆不出冷脸来了。

饶是如此,宫婢还是谨记贤妃的不满,并不招呼夫妇二人。

时间一点点过去,二人皆安安静静等待。

就在厅内侍立的宫婢以为贤妃差不多要见二人时,郁谨突然抓起茶杯,狠狠掷到了地上。

茶杯陡然间四分五裂,发出大声响。

这对在宫里连走路都要尽量放轻的宫婢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动静了。

数名宫婢不由白了脸,一时有些无措。

“老七,你在干什么?”帘子一晃,贤妃由宫婢扶着走出来。

那一地的碎瓷刺痛了贤妃的眼,而那对新婚夫妇不见惶恐的神色更是令她气怒。

贤妃直盯着郁七,冷笑:“老七,你还记不记得本宫是你的母妃?”

郁谨垂眸,淡淡道:“当然记得。”

“记得?”贤妃扬高了声音,“我看你是不记得了!你这个混账,本宫等了你们近一个时辰,等乏了去后边歇歇,你居然摔打到玉泉宫来了,你还有没有把我这个母妃放在眼里?”

郁谨笑了:“娘娘,儿子就是把您当了最亲近的人,才要帮您教训一下这些不懂事的狗奴才!”

贤妃冷冷等着郁谨说下去。

郁谨半点不自在都没有,唇畔笑意未减:“娘娘在睡,我与王妃等多久都是应该的。可是我们等了这么久,这玉泉宫的奴婢竟连一杯茶都没上,可见这些奴婢半点规矩都不懂。这是遇到了儿子与媳妇可以不计较,要是别人来了也是这般情况,丢的可是您的脸。儿子毕竟是您亲生的,当然要站在您的角度考虑问题,这么一考虑,这些奴婢非教训不可……”

随着郁谨说下去,那些宫婢早跪了一地,个个花容失色。

她们只想着讨娘娘的好,却没想到燕王如此霸道。

贤妃同样没想到郁谨因为没喝到茶就能当场翻脸掀桌,偏偏说的话让人无法辩驳,特别是“您亲生的”那几个字,让贤妃怎么听都是讽刺。

“是本宫对她们太宽和了,不过今日是你带王妃第一次来玉泉宫,不要让这些不懂事的奴婢败了好事。”贤妃扫了跪了一地的宫婢一眼,淡淡道,“还不退下领罚。”

几名宫婢忙请罪退了出去。

姜似不由莞尔。

让郁七这么一闹,以后再来玉泉宫,没有贤妃明面的吩咐这些宫婢是不敢自作主张怠慢他们了。

很快有宫婢收拾好地上的狼藉,奉上新茶。

郁谨举杯给贤妃敬茶。

贤妃不冷不热道:“本宫还以为到晌午才能喝上这杯茶。”

郁谨笑道:“儿子早就想过来的,可父皇非要留儿臣说话,一不小心就耽搁了。”

他很不耐烦进后宫说这些废话,奈何这是大婚第一日,为了他与阿似的好兆头也要忍耐一二。

贤妃听郁谨提到景明帝,心中一动。

皇上留老七说话?这是什么意思?

“你父皇不是多话的人。”贤妃试探道。

郁谨笑着拉过姜似:“人逢喜事精神爽嘛。”

贤妃嘴角一抽。

狗屁的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嫁女儿嫁了十来次,给儿子娶媳妇也六七回了,不嫌无聊都难得了。

贤妃压下疑惑,接过郁谨的茶浅浅喝了一口。

接下来轮到姜似敬茶,贤妃却没有接。

“茶先不急着喝,有些话本宫要叮嘱王妃。”

“请母妃示下。”姜似保持着敬茶的动作,神态柔顺。

她这柔顺恭敬的态度无疑给了贤妃错觉。

贤妃从女子当以贞静为要说起,足足一盏茶的工夫还不见停下来的意思。

儿子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混不吝一时奈何不得,儿媳妇再压不住就可笑了。

姜似双手捧茶,在心中默数:一,二,三……

果然还没数到十,郁谨就劈手夺过她手中茶杯重重放到了茶几上。

“娘娘慢慢喝吧,快晌午了,儿子还要带王妃去下一处。”

眼见郁谨拉着姜似快要走到门口,贤妃由震惊到狂怒,端起茶杯砸到地上:“混账,这茶本宫不喝了。”

郁谨脚步一顿,转眸看着贤妃:“娘娘要是不喜欢喝茶,那就自便吧,儿子与媳妇当然不能为难长辈。”

当着厅内宫婢的面,贤妃气得浑身颤抖:“混账东西,你可知道本宫不喝这茶,燕王妃就算不上名正言顺?”

郁谨一怔。

见他错愕,贤妃冷笑起来。

就是寻常人家,新妇给婆婆敬茶还要提心吊胆,无论婆婆如何为难都要受着,不然婆婆若是拒绝喝茶,那就等于不承认这个媳妇。

要是这样,新妇以后在宗族就别想抬起头来。

她倒要看看她不喝这杯新妇茶,燕王夫妇该怎么办!

郁谨突然笑起来:“娘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刚刚父皇与母后都喝过王妃敬过的茶,母后还赏了王妃一只凌霄镯,所以要说名正言顺,再没有王妃名正言顺的了。”

他说罢,拉着姜似扬长而去。

贤妃死死盯着晃动的珠帘,一张保养得宜的脸时青时白,险些闭过气去。

第399章 东宫那个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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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妃怒火攻心,却没失了理智,立刻吩咐人去打听凌霄镯的事。

说到凌霄镯,还有一桩奇闻。

皇后是狄氏女,家族算不上显赫。皇后的母亲将要生产时在花园中散步,被一块石头绊倒,于是当场发作生下了狄氏。

那不知道在花园中待了多少年的顽石自然是要被清理的,谁知道搬动顽石的仆从没抱稳,石头撞到另一块石头上,撞掉了一小角,露出隐隐的碧色。

仆从见石头颜色有异立刻上报,管事请匠人把石头割开,竟然是一面翡翠,最终制成一对玉镯。

玉镯水头极好,更令人称奇的是内里隐隐有雪花错落分布,竟是难得的雪花棉。

这样一对玉镯,自然价值不菲。

因玉镯的发现与狄氏的降生联系起来,玉镯毫无疑问归了刚降生的狄氏。

狄家老夫人认为这是个好兆头,特意请了卜卦先生给狄氏看命格。

卜卦先生见到狄氏大惊,断言狄氏将来贵重非凡。

狄老夫人大喜,从此看待狄氏如眼珠子一般,更是为那对玉镯取名为凌霄镯。

后来景明帝登基称帝,与元后和睦恩爱,狄老夫人虽失望却以为所谓的贵重非凡,或许是孙女能嫁给某位王爷当王妃。

一个正儿八经的王妃对他们这样的家族来说已经很不错。

谁知人生无常,元后竟然病逝,景明帝哀恸不已,后位空悬数年,在朝廷上下、宫里宫外一致的劝谏下决定娶继后。

那一年,狄氏正好及笄。

多方平衡之下,狄氏成了新的皇后。

再后来,凌霄镯的故事便慢慢传扬开了。

凌霄镯有一对,皇后把其中一只赏给燕王妃,这太令人匪夷所思了,要知道当年太子大婚,太子妃都没从皇后这里得到一只凌霄镯。

福清公主眼睛大好是喜事,贤妃派人一打听就传回了消息。

贤妃坐在贵妃椅上,无意识摸着雕花扶手,犹在梦中。

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

这简直……简直离奇。

可偏偏这样离奇的事发生了,连太后都被惊动。

玉泉宫前去打探的人虽然没有见到福清公主的面,这件事却板上钉钉不可能有假。

贤妃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出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庞。

女子低眉浅笑,素手拂过,含苞的梅花便缓缓绽放。

而今,她居然又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

贤妃心中咯噔一声,突兀浮起一个念头:这是个妖孽!

“娘娘——”心腹嬷嬷见贤妃脸色难看,担忧唤了一声。

贤妃睁开眼,面上恢复了平静,吩咐道:“管好了下边的人,今日燕王夫妇在玉泉宫的事不得传扬出去。”

她本来想拿捏燕王妃,没想到老七那个畜生直接拉着燕王妃走了,最终连杯媳妇茶都没喝上。

这样的不孝之举传到皇上耳中,老七受罚是一定的,而她当然不会在意这不孝子的名声。

可是偏偏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据打探来的消息,皇上已经发话要举办宫宴庆祝。

这种当口要是把事情闹出去,皇上即便惩治了老七,对她也会大为不满,而宫里那些狐狸精更会看她的笑话。

儿子不把母妃当回事,儿媳不给母妃敬茶,她的脸上能有光彩?

所以最好的做法还是把事情瞒下来,暂且忍下这口气。

除了这等特殊日子,成年皇子进宫次数本就不多,大半时间都是王妃进宫给母妃请安。等到燕王妃一个人来,没有老七护着,她倒要看看燕王妃还能不能这么放肆。

离开玉泉宫后,姜似笑问:“阿谨,你就这么拉着我走了,不怕贤妃娘娘去找父皇告状?”

郁谨回眸看了一眼。

艳阳下,玉泉宫红墙碧瓦,富丽堂皇。

他轻笑:“她若不怕丢脸,尽管去告。”

贤妃是不怕丢脸的人么?当然不是。

一个因为儿子被道士断言与皇上相克就能从此对儿子不闻不问的人,在乎的永远是那些最没用的东西。

这样其实也不错,希望贤妃好好保持这个优点。

接下来二人去了有妃位的几处宫殿,收获礼物若干,又去东宫拜见太子与太子妃。

太子已经看郁谨不顺眼很久了。

每一次这王八羔子惹了祸,他都要跟着挨骂,凭什么?

太子阴晴不定盯着郁谨,太子妃忍不住轻轻拉了拉他。

太子越发烦,甩开太子妃的手,看向姜似。

这一看,时间便有些久。

郁谨沉了脸:“府中事多,我与王妃就告辞了。”

太子仿佛没听到郁谨的话,笑眯眯道:“难怪七弟赏梅宴上把梅花全都给了弟妹,弟妹真是好样貌。”

呵呵,看老七这样,还真护着媳妇。

他偏要这么说,有本事打他啊。

打其他兄弟算是兄弟间胡闹,敢打他,那就是犯上。

他定要这王八羔子吃不了兜着走!

郁谨反而笑了,大大方方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弟弟瞧着喜欢自然就要抓到手里。我知道太子羡慕,不过在太子妃面前这么说,太子妃会伤心的。”

眼见郁谨拉着姜似往外走,太子拳头捏得咯咯响:“老七,你回来!”

郁谨头也不回:“留饭就不必了,宫里的饭弟弟吃不太习惯。”

太子还想再说,被太子妃拦住。

“你拦我做什么?”

太子妃抿了抿唇,忍不住劝道:“殿下当众评论燕王妃的容貌,传到父皇耳中又要挨骂了。”

“挨骂,挨骂,除了挨骂还会干什么?”

太子妃听得心惊肉跳:“殿下!”

“好了,你就会唠叨,真无趣。”

太子妃脸色通红,抿了抿唇道:“我确实一无是处,却也知道身为储君当为诸皇子表率,上使父皇顺心,下令臣民安心,而不是如殿下这般见了弟媳还要品评一番,轻佻浮滑——“

“住口!”太子一巴掌甩过去,气急败坏,“你要是有燕王妃的容貌,我怎么会被老七那混蛋挤兑?”

太子妃偏头险险躲过,淡淡道:“燕王能挤兑殿下,岂是因为我的容貌。”

只可惜,这个蠢货不会懂的。

出得皇宫坐进马车,郁谨突然道:“我看东宫那个蠢货,太子当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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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0章 那副画像是否在

那一刻,姜似的心猛然跳了一下,看向郁谨的眼神带了几分异样。

景明十九年的夏天,距离太子第一次被废确实没有太久了。

这一瞬间,姜似竟然生出郁七与她同是两世为人的念头。

“阿谨。”

郁谨笑着把姜似拉入怀中,望着她的眼睛:“怎么这样看我?”

“你为何说太子当不久了?”

郁谨嗤笑一声:“俗话说,天作有雨,人作有祸,不作就不会死。太子已经不是一般作了,能当得久才怪。”

姜似定定看着郁谨。

“怎么了?”郁谨疑惑,突然恍然大悟,凑在姜似耳边问,“是不是想我了?”

姜似先是一愣,而后一个白眼飞过去:“你胡思乱想什么?”

青天白日,马车之中,这混蛋怎么会想到那些——咳咳,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姜似不由想起前世来。

那个时候,这家伙像是几辈子没见过女人,整日里与她歪缠,她从一开始的羞恼拒绝,到最后竟然有种破罐子破摔的乐在其中。

似乎,其实,当棋逢对手,那本来就是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郁谨一直注视着怀里的人。

见她仿佛在回忆,眼中闪着令他心旌摇曳的光芒,一下子得到了鼓励。

阿似定然是想他昨夜的勇猛吧。

本来他可以做得更好的,还不是怕阿似身体受不住……

这么一想,好似一把火腾地点燃了身体,整个人都燥热起来。

郁谨抿了抿唇,低头在姜似雪白的颈间啃了一口,大着胆子去解她衣带。

姜似按住那只不安分的大手:“别胡闹,我还疼呢……”

郁谨顿时恢复了正襟危坐,甚至把姜似往外推了推。

姜似气笑了:“你怎么不把我丢马车外边去?”

郁谨苦恼又委屈,叹了口气:“柳下惠难当啊。”

姜似靠着车壁,声音转低:“阿谨,我也觉得太子当不久了。”

郁谨不觉有异,笑道:“咱们想到一起去了。”

如果皇帝老子只有太子一个儿子,那么太子作天作地都不要紧,可是皇帝老子太能生了,皇子足足有八个,最小的都到了成亲的年纪。

尽管他看那些兄弟蠢的蠢,阴的阴,可也挡不住那些人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

群狼环伺,皇帝老子又身体倍棒,太子夹着尾巴做人能不能安然等到继位都难说,现在这样不出乱子才怪。

当然,这些与他和阿似无关,他反正就是一个闲散王爷,关起门来在王府与阿似和和美美就是神仙般的日子,皇位那个肉骨头让那些疯狗争去吧。

郁谨想想昨夜,只觉以后的日子就是浸在蜜罐里,那叫一个神清气爽,心满意足。

姜似这才确信郁谨与她是不一样的。

她隐隐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

遗憾的是前生她与阿谨一同经历的那些永远只有她一个人知道,庆幸的则是他们在最合适的时候认识彼此,二人之间没有季崇易,更没有圣女阿桑,无疑会简单快乐许多。

庆幸比遗憾多,对她来说,便算是福气了。

幼时她不信红颜薄命,长大后经历了那些就信了,而现在她更相信命运要靠自己争取。

姜似放下了疑惑,郁谨却突然问道:“阿似,你能治好福清公主的眼睛,真的是生而知之?”

“不信么?”姜似笑问。

“不是。”郁谨握住姜似的手,与她十指交缠,“你可能不知道,在南疆一些部落,生而知之的说法很盛行。”

姜似心头一跳。

郁谨继续说道:“比如乌苗族,他们的圣女被称为天选之人,据说只有天生对异术敏感的女童才能成为圣女候选,而在这些候选圣女长大的过程中,定会有一位女童拥有远超他人的天赋,仿佛天生就懂得那些异术的运用……这个人便会成为乌苗族的圣女,等上一任圣女过世后就会成为新的长老,也就是乌苗族乃至四周依附部落的领袖……”

真正掌握了乌苗族以及依附部落的领袖,倘若与大周或其他几国对上,搅乱半边天还是没问题的。

郁谨从固定在车厢中的小几上拈起一颗梅子丢入口中,嚼了嚼咽下,又端起茶杯喝了几口,脑子里想的还是南疆的事。

那是他呆了多年的地方,看似弹丸之地,实则神秘莫测,拥有着令人恐惧的力量。

姜似见此,伸手搭在郁谨身上,似笑非笑道:“阿谨,你对乌苗圣女很了解嘛。”

前世她假冒了两年的乌苗圣女,因为怕露出破绽与族中人鲜少接触,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学习异术,熟悉的人除了郁七就是阿桑的贴身婢女。

现在想想,那段经历给她带来的是种种神奇能力,其他留在记忆中的烙印并不多。

“机缘巧合知道的。”对南疆的事,郁谨不愿多说。

姜似嘴唇微动,有心问那副画像的事,又无从问起。

夫妻间虽说应该坦诚相待,可这种前世遗留问题怎么算?

这个时候的她不但不应该知道圣女阿桑的长相,更不可能知道那副画像的存在。

难道要她告诉郁七她是重生的?

别的都可以,只有这一点姜似从没想过。

重生这个秘密就好似她最贴身的一件衣,一旦扒开,那真的是赤裸裸了。

思及此处,姜似突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一世,郁七书房中那副画像究竟在不在?

这个疑问一起,好似一石激起心湖千层浪,竟恨不得立时回到燕王府中。

在郁谨觉得短暂而姜似觉得漫长的独处中,马车终于停下来。

燕王府到了。

二人先后下车,并肩往里走。

一道灰黄影子冲过来,在姜似面前停住,可怜巴巴摇着尾巴。

郁谨黑着脸咬牙切齿:“二牛,你还敢出现!”

二牛嘴上缠着一道红绸,还打了个蝴蝶结,颇委屈呜呜两声。

姜似见了心疼不已,瞪郁谨一眼:“二牛只是想吃酱肘子,怎么能这样罚它?”

郁谨脸更黑了。

只是想吃酱肘子?这狗东西分明是因为他迎娶阿似不许它跟着,故意捣乱。

他当时差点惊得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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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1章 抱定女主人大腿

二牛嘴巴得到了自由,冲着郁谨大大打了个哈气。

大狗嘴巴张开老大,露出白牙,还斜着眼睛观察男主人的反应,一副十足挑衅的模样。

郁谨险些气炸,抬脚踹去。

二牛灵活躲到姜似身后,讨好舔着她的手背。

姜似皱眉数落郁谨:“你和二牛计较什么。”

郁谨:“……”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要是早点把二牛这狗东西卖了,现在怎么会落到气内伤的境地!

二牛:“汪!”

燕王府的正院名毓合苑,坐落在王府中心轴处。

夫妇二人跨进院门,二牛紧随其后跟进去。

郁谨脚步微顿,嫌弃道:“回你的狗窝。”

没成亲前他几乎都歇在前院书房里,就是为了等阿似进门一同住进新居。

二牛的窝亦设在前院,不过平日在偌大的王府撒丫子乱跑并无人管。

二牛看郁谨一眼,叼住姜似的裙摆不松口。

郁谨伸手去拎二牛脖子,被姜似拦住。

“在毓合苑给二牛弄一个狗舍吧。”

二牛仿佛听懂了,得意叫唤两声,倒在地上开始慢悠悠打滚,一直滚到墙角阴凉里,吐着舌头不走了。

郁谨暗道一声回头再算账,与姜似一起进了屋。

之后换衣净手不必细说,等待用饭的时候,郁谨板着脸抱怨:“阿似,我总有一种错觉,你对二牛比对我好。”

姜似默了默,嫣然一笑:“其实不是错觉。”

郁谨拍案而起,把姜似拉近:“真的?”

姜似见他绷着脸格外认真,笑道:“怎么,答案不满意准备打人?”

郁谨声音低下来,眼中闪着危险的光:“我其实准备干点别的……”

姜似眨眼笑了:“我正有此意。”

郁谨彻底愣住。

他可能听错了,设想中阿似不该义正言辞拒绝嘛。

姜似笑得止不住。

她好歹两世为人,真要比脸皮,怎么也比眼前这傻瓜厚一点。

“吃饭吧,饿了。”姜似不再逗他。

郁谨有些遗憾,却老老实实不再乱想。

不就是等到晚上么,他还忍得住,总有阿似求饶的时候。

二人用过午饭,婢女奉上脸盆、帕子等物,一番收拾才算妥当。

姜似进了内室歪在床榻上,见郁谨跟进来,笑问:“王爷没有别的事?”

郁谨踢掉鞋子在姜似身边躺下来,把她拥进怀里:“什么事也没一起午睡重要。再说,我一个闲散王爷能有什么事……”

混吃等死,至少让别人以为混吃等死,日子才会舒心。

姜似推推他:“不去书房看看书?你不是对父皇说以后要多读书么。”

郁谨呵呵一笑:“书读多了烦恼也多,我眼下这样正好。”

“那睡吧。”姜似抬手解开帐钩。

大红的纱帐落下来,隔绝出一方小天地。

姜似睡不着,惦记着那幅画。

郁谨也睡不着,琢磨着皇后赏给姜似的凌霄镯。

他回到京城两眼一抹黑,就跟瞎子一般。

那种滋味糟透了。

早在那一年他险些被当成女孩子卖入青楼,他就发过誓,这辈子绝不能再由别人掌握他的命运。

从此他收起幼年时的委屈愤懑,发疯般读书习武,去最残酷的南疆战场上磨炼,就是为了获得力量。

可以说他的新生是阿似给的。

如今他回来了,如愿以偿拥有了阿似,尽管心满意足别无所求,却不能放松警惕。

他可以主动选择不争,却不能被动随波逐流。

回京一年多的时间,南疆那些收获绝大部分以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变成了某些棋子与眼线。

那是他的眼睛与耳朵,让他不至于回到京城后当瞎子,当聋子。

有关凌霄镯的故事,他当然耳闻过。

阿似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立了大功,皇后要重赏无可厚非,可是赏赐凌霄镯是不是太重了?

耳边的呼吸声并不均匀,郁谨便开口道:“阿似,你喜欢皇后赏赐的镯子么?”

姜似转过身来,与郁谨面对面。

二人同躺在一张床上,靠得极近。

她能清晰数出对方下巴冒出的几根青茬,他能看到她面颊上的浅浅茸毛。

姜似举起手来,随着雪白的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腕,腕上是翠绿欲滴的凌霄镯。

“镯子还是挺漂亮的。”姜似由衷道。

郁谨薄唇微抿,提醒道:“皇后的用意有些让人想不透,你以后除非必要,不要往宫里跑。”

想浅了,皇后是太感激才拿出最珍贵的物件赏赐给燕王妃。想深了,焉知不是皇后想把他们夫妇拉进那潭浑水中。

郁谨觉得把任何人都往坏处想这个习惯不太好,但他不准备改。

姜似颔首:“这个我自然知道。阿谨,你放心吧,我既然嫁给你就做好了准备,不会再让自己身陷绝境。”

一个“再”字引起了郁谨的注意。

“再?”

听阿似的意思,难道以前陷入绝境过?

姜似自知失言,掩饰笑道:“年初参加永昌伯府举办的花宴,听了些风言风语,那时候我还是孩子脾气,气性大,病了好久才想通。”

她在那个春末重生,真正说来,以前那个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姜似在那个时候便死去了。

死在了一个男人的随口评议中,死在了女孩子们揶揄的目光里。

现在想想,真不值当的。

郁谨眼神陡然转冷:“阿似,你要不要出出气?”

姜似摇头:“不相干的人,连生气都是浪费时间。睡吧。”

“嗯。”

帐子内很快安静下来。

姜似醒来睁开眼,身边空荡荡的。

“王爷呢?”她一边穿外衣一边问阿巧。

“王爷比您早起了一阵,去练剑了。”

姜似并不意外。

郁七在这方面一向自律,从没放松过。

本来只是午后小憩,这一觉却睡得有些久,到底是昨夜折腾太过的后遗症。

姜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洗过脸往外走去。

郁七练剑会在演武场,那她正好去书房逛逛。

一路往前走,遇到的下人纷纷见礼:“王妃。”

姜似微微颔首,带着阿蛮穿过重重月亮门来到前院书房。

书房外有小厮守着,见到姜似愣了愣,急忙见礼。

第402章 那幅画的不同

“小人见过王妃。”

“王爷在么?”姜似问着,绕过小厮往内走去。

小厮忙道:“回禀王妃,王爷不在书房。”

“哦。”姜似伸手推门。

小厮都懵了。

他都说了王爷不在,王妃怎么还要进去?

书房算是重地,王爷以前不但睡在这里,时而还会与人在此议事,没有王爷的点头王妃就这么进去可不合适啊。一旦被王爷知道了,王妃讨不了好不说,他这守门的定要挨罚。

小厮箭步拦在姜似面前,壮着胆子道:“王妃,王爷不在。”

姜似脚步微顿,淡淡道:“我听到了。”

“那,那您请回吧。”

姜似还没出声,阿蛮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小厮的鼻子骂道:“大胆,放肆!”

小厮更懵了,后退一步躲过小丫鬟的袭击。

阿蛮冷着脸斥道:“这偌大的王府都由我们王妃做主,王妃想进书房看看怎么啦?你这刁奴居然拦着,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小厮嘴角猛抽。

他是刁奴?

明明这黄毛丫头才是吧,就没见过这么凶的丫鬟!

小厮也来了火气,撸撸袖子道:“王爷早就吩咐过,书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阿蛮啐了一口:“闲杂人等?你这刁奴会不会说话啦……”

二人吵嘴的时候姜似已经推门而入,还顺手带上了门。

关门的声音传来,小厮才如梦初醒,推门喊道:“王妃,您不能进去啊……”

一旁阿蛮丢了个白眼:“进都进去了,你还瞎嚷嚷什么。让别人知道你没守好书房,定然告你失职。你这刁奴真够笨的……”

小厮捂着胸口快气愤了。

刁奴,刁奴,要不是这死丫头一口一个刁奴喊,他会这么大意吗?

小厮抹了一把脸,忿忿道:“我失职还不是被你害的。”

阿蛮撇嘴:“刁奴就知道找借口。”

小厮:“……”他要是愤而弄死王妃的贴身婢女,不知道会怎么样?

郁谨的书房比寻常书房大很多。

一共三间大房相连,从门口进去的房间布置成待客厅的格局,东边一排屏风相隔,转进去是起居室,西边没有屏风等物遮挡,进去就是成排的书架与一张书桌,桌上笔山、砚台等物一应俱全,是读书写字之处。

姜似的目的地便是这里。

她扫视一圈,凭着记忆视线在一处落定。

那里有一个暗格,里面就放着那幅画。

当然,这是前世的情形,今生如何她并不确定。

姜似走过去,手伸出又停下,心猛然提了起来。

说好了不在意,说好了看开了,亦说服自己去相信阿谨前世今生心悦的都是她。

可是此时此刻,她依然无法不紧张。

无论如何自欺欺人,这幅画都是她最深的一个心结。

因为她想不通。

倘若阿谨前世从未喜欢过圣女,为何画中人会是阿桑?

那幅画上的少女只有十岁出头的模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她。

可是,就算再紧张,再安心当鸵鸟,难道就让那个心结一直存在下去吗?

她没见到画像前,找不到理由对郁七提起乌苗圣女,倘若现在找到了,是不是就可以开诚布公问一问了?

怕什么呢,问一问不就都明白了吗,至少她现在已经相信郁七心悦的是她。

姜似心一横拉开了暗格,眼睛却闭上了。

好一会儿后,她缓缓睁眼,目光触到暗格中的物件,眼神骤然一缩。

那幅画在!

她伸手把画卷拿出来,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分明,依然是情不自禁的紧张。

四周很安静,无风也无声。

书房里有着夏日的闷热。

汗珠沁出额头,顺着面颊淌下,有一滴落在泛黄的画纸上,瞬间氤氲开。

姜似暗吸一口气,缓缓展开画卷,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映入眼帘。

姜似只觉脑子里嗡了一声,好一阵子反应不过来。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伸手点在画中少女的额头。

那里……没有红痣……

这个瞬间,喜悦如春草从心底最柔软的那片地方滋生,很快就疯长起来,突破了心房。

姜似坐在木板铺成的地面上,像是溺水的人劫后余生,大口大口呼吸。

没有红痣,没有红痣!

而圣女阿桑是有痣的……

莫非这画中人是她?

更大的疑惑袭来:阿谨怎么会知道她十岁出头时的样子?

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她要去问!

姜似动作轻柔把画卷好,捏着画卷的力度却不轻,合上暗格后大步向门口走去。

走到门边,门外有质问的声音传来:“这里怎么会有婢女?”

小厮吭吭哧哧不知如何回答。

姜似直接把门拉开。

门外除了小厮与阿蛮,还站着一位老者。

老者相貌堂堂,一把胡子打理得格外齐整,眉间深深的川字可以看出这是个不苟言笑的人,正是王府长史。

“王妃?”长史见到姜似,大惊。

他虽没见过王妃,可王府中能如此穿戴的除了王妃不会有第二个女子。

长史最重规矩,确定了姜似的身份立刻低下头去,这一低头,就发现了姜似抓在手中的画卷。

长史脸色瞬间变了。

王妃居然来王爷书房乱拿东西?

这,这成何体统!

这一下也顾不得避讳了,长史猛然抬头,气得胡子都在抖:“王妃,敢问王爷可在?”

“不在啊。”

“那,那王妃手中拿的是什么?”

“一幅画。”

长史拔高了声音:“王妃,王爷虽然没有在朝中担任要职,可书房乃是要地,您怎么能随便出入并乱拿书房之物呢?请王妃立刻把手中画卷物归原处!”

他本以为王妃过了门好歹能约束一下随心所欲顽劣不堪的王爷,万万没想到啊,王妃竟然比王爷还不懂规矩!

姜似躲开长史乱溅的唾沫星子,一脸为难:“可是王爷托我来取这幅秘戏图——”

长史像是被雷劈般抖了抖,颤着胡子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小厮更是险些栽倒。

只有阿蛮似懂非懂,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秘戏图是什么?

从婢女口中得知王妃来了前院的郁谨赶过来,刚好听到这话,顿时迈不开腿了。

背地里,阿似就是这么坑他的?

第403章 坦白

长史气沉丹田吼了一声:“王妃!”

虽说他家老婆子也会把秘戏图放在衣箱里辟邪,可是王爷与王妃拿秘戏图显然不是辟邪用的!

王妃脸皮这么厚,会把王爷带坏了!

不对,王爷本来也不是啥好东西……

长史越想越觉前程一片黑暗,眼前隐隐发黑。

郁谨转过墙角,清了清喉咙:“长史为何在此大声喧哗?”

眼见长身玉立的青年大步走过来,语气隐隐带着质问,稳重如长史气得直翻白眼。

什么叫他大声喧哗?他这是恪守职责,拦着王爷与王妃别在邪路上越奔越远。

“王爷,是您让王妃来书房的?”虽然极度气愤,长史还是记得向郁谨行礼。

郁谨看姜似一眼,颔首:“嗯。”

“王爷!”长史往前迈了一步,神情沉重仿佛下一刻天就会塌下来,“书房重地,怎能让女子随便进入?哪怕是王妃也不该!王爷,您这样是乱了规矩,不成体统……”

郁谨也不阻止,任由长史说得唾沫四溅,估摸着老头口说干了,笑呵呵问道:“长史啊,要不与小王进书房喝杯茶?”

长史一听喝茶,胡子猛地一抖,仿佛瞬间被人掐住了脖子说不出话来。

郁谨淡淡扫小厮一眼:“还不把长史扶进书房,没个眼力劲儿!”

小厮最听郁谨的话,闻言立刻抓住长史胳膊往书房拖。

长史已经对喝茶有了深深的阴影,慌忙推开小厮撒丫子跑了。

小厮迟疑看向郁谨:“王爷——”

“门口守着吧。”郁谨说罢,伸手把姜似拉进了书房,直奔东边的起居室。

起居室里有一张矮榻,郁谨走到榻边坐下,拍了拍身下软垫:“阿似,我想欣赏一下你找到的秘戏图。”

他什么时候在书房藏秘戏图了?他是这么不讲究的人嘛,要藏也该藏在枕头底下。

姜似走过去,坐在一旁的锦凳上,把画卷递过去。

郁谨接过,认真看了画卷一眼,面色微变。

阿似怎么会发现了这个?

沉默了一会儿,姜似问:“画上的人是谁?”

郁谨并没有展开画卷,捏着已经泛黄的画卷望着姜似,见她问得认真,犹豫了一下,笑道:“当然是你,不然还能有谁?”

姜似把画卷拿回来,徐徐展开,指着画中人道:“画上少女正值豆蔻年华,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在南疆。”

郁谨哭笑不得:“阿似,你莫非怀疑我会画别人?”

姜似垂眸看画中少女一眼,似笑非笑睨着郁谨:“这画中人与我十二三岁的时候至少九分相像,我怎么会怀疑你画别人呢?阿谨,你这么说莫非做贼心虚?”

郁谨猛地咳嗽两声,老老实实道:“阿似,说来你可能不信,在南疆还真有一个女子与你生得很像。”

姜似微微抿唇。

郁谨的坦白无疑使她的心情松快了些,紧张却依然无可避免。

前生今世两辈子的疑惑,她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是谁?”她问。

声音虽然轻,却透着郑重。

而郁谨的回答则随意多了:“乌苗圣女。”

姜似眨了眨眼:“原来我与乌苗圣女很像?”

郁谨点头:“嗯,确实很像,倘若不熟悉的人见了,定会以为你们是一个人。”

“还真是巧,可惜没机会见到了。”

郁谨皱眉:“当然没机会了,乌苗圣女已经香消玉殒成了一抔黄土,阿似定会长命百岁。”

姜似沉默不语。

“怎么了,阿似?”

“想不通。”

“哪里想不通?”

“你说画的是我,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已经及笄了……”

郁谨眼底闪过几分挣扎,可看着姜似茫然的眼神,认命坦白道:“谁说的,我第一次见你,你才十岁不到……”

这个答案大出意料,姜似真的愣住了。

“你就不记得曾救过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了?”

“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姜似绞尽脑汁回忆着,依然找不出头绪。

郁谨提醒道:“京郊的路上,有个小姑娘被两个男人拖着……”

姜似眼睛一亮,猛然想起了这段往事:“我想起来了,那年我去城外寺院上香,路上见有两个人抓着个小姑娘不放,小姑娘说那两个人是拐子,那两个人却说是小姑娘的兄长……”

她还记得清楚,因两个男子这样说,看热闹的行人冷眼旁观,任由小姑娘如何挣扎都没有出手相助之意。

许是出于女孩子的敏感,她几乎第一时间就认定那两个男人不是好人。

看着拼命挣扎的女孩,她很快下定决心救人,于是谎称女孩子是她前不久丢的丫鬟。

那两个人见她虽年幼,丫鬟婆子家丁却跟了不少,一时不敢硬来,又不甘心放人。

她命阿蛮把银子给了那二人才算平息了风波。

那银子是她准备去寺庙捐的香油钱,这样一来上香也不必去了,便带着救下的女孩回了城。

回城后到了人多之处,她给了女孩几个小银锞子把人打发走,没过多久便把此事抛在脑后。

对她来说,那不过是恰好遇见的举手之劳,自然不会记在心上。

姜似拉回思绪,神色古怪看着郁谨:“那个小姑娘与你有关系?”

郁谨耳根顿时红了,最后挣扎了一下,心一横道:“那个小姑娘就是我!”

姜似以为听错了,举起团扇遮住因吃惊而微张的口,好一阵子才平复了心情,字斟句酌道:“阿谨,真看不出……你年少时还有这般爱好……”

郁谨连脸都红了,赶忙解释道:“我自幼生活在京郊庄子上,小时候怨天怨地,愤世嫉俗,有一天就想摆脱那些人进城看看。可我虽然不受待见,毕竟是皇子的身份,想溜出去不是那么容易的,便灵机一动装扮成女孩的样子,这才顺利溜出去。谁知道在半路上就被人盯上了……”

那一次后,他把所有的怨恨不公都收起,发誓一定要拥有强大的力量,再不落入那样不堪的境地。

也是那一次后,他那颗冷硬孤僻的心第一次有了牵挂……

第404章 幺蛾子

听了郁谨的解释,姜似举着团扇,几乎要笑岔了气。

她只知道郁七天不怕地不怕,从来不把规矩放在眼里。

万万没想到啊,一直以来竟低估了他。这傻瓜年少的时候,连男扮女装都做得出来。

姜似肆无忌惮的笑声令郁谨越发着恼,一把抱起她丢到矮榻上,恶狠狠道:“不许笑了!”

姜似停下笑,抬手抚上他的眉峰,而后纤手下移滑过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

郁谨轻轻避开,嘀咕道:“摸什么?”

姜似又忍不住笑了:“我在想,你十二三岁时穿上女装确实比大部分小姑娘都要好看……”

落在那些龟公眼里,定认为是良材美玉,要当花魁娘子培养的。

“阿似!”郁谨彻底恼了,低头在她肩头咬了一下。

隔着薄薄的夏衫,姜似只觉肩头一阵酥痒,不由推了推他:“别闹。”

“那你不许再笑。”

姜似推开他坐直了身子,轻声问道:“这么说,你那时候就记着我了?”

郁谨斜靠着床头,凝视着身边的人:“对,那时候我就想,我以后一定要和救下我的那个小姑娘天天在一起。一起用饭,一起在晴朗的夜里听蛐蛐叫,一起睡觉……”

那样,他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姜似莫名红了脸,啐道:“那时候你才多大,就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郁谨一脸无辜:“就只是单纯的睡觉啊,阿似你想太多了。”

姜似举扇打了郁谨手臂一下,撞进对方深情似海的眼波,心突然抽痛。

察觉对方情绪的变化,郁谨抬手落在她肩头:“阿似,你在难过?”

姜似浓密纤长的睫毛轻颤,控制着不使眼泪掉下来,语气带着无尽的埋怨:“你为什么不说呢?”

如果前世他告诉她他们的缘起那么早,就不会有那些误会与折磨了。

“告诉心上人自己男扮女装还险些被卖进青楼?”郁谨紧绷唇角,一脸生无可恋。

倘若不是今日阿似在书房发现了这幅画,实在躲不过去,打死他也不说啊。

姜似想了想,倒也理解了郁谨的做法。

这样的糗事,以郁七的性子确实会死死瞒着。

只不过,他们一个好面子,一个执拗,最终以那样的结局收场。

姜似突然想,前世她惨死后郁七如何了?

罢了,她不能再因前世的事影响现在,那样就真的太傻了。

至于为何前世的画上有红痣而如今的画上没有,姜似不准备再问。

前世她发现这幅画比如今晚了近三年,一粒随时可以用朱笔添上去的小痣,有太多人可以动手脚。她现在拿来问郁七,不过是为难人罢了。

见她手里还握着那幅画,郁谨颇有些赧然:“我去南疆前曾偷偷去看过你,就在你大姐出阁时。到了南疆最初那段日子很难捱,便越发念着你。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乌苗圣女阿桑,便突然想到把你画下来,那样就可以时时见到你了……”

他说着,越发温柔了眉眼。

那时他已经有两年多没见到阿似,在他的想象中,他的小姑娘豆蔻年华时就该是那个样子。

“这么说来,你是照着圣女阿桑的模样画的我?”

郁谨断然否认:“当然不是。尽管你们在旁人眼中非常相似,在我眼中却大不同。”

他指着画上的小少女:“你的眼尾比她的长,你的鼻梁比她的挺,你的唇比她的薄……最明显的就是她这里有痣,你没有……”

姜似笑:“观察还挺细致。”

郁谨得意,抓着她的手放在心口:“那当然,我记性好,见过你两次就印在这里了。”

“我是说你看圣女还挺细致。”

郁谨猛烈咳嗽起来。

一不小心就钻套里,人生不易啊。

姜似只觉心满意足,突然倾身在他的脸颊落下一吻。

郁谨愣了一下,而后快速把姜似扑到身下,

“王爷,臣有事要报!”门外响起急促敲门声。

郁谨与姜似对视,无奈笑笑:“这个长史,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二人走出起居室,拉开书房的门。

重整旗鼓的长史就站在门外,一双厉眼闪着锐利的光芒,上上下下扫量郁谨。

至于王妃,这么看可不合规矩,他会拜托好伙伴纪嬷嬷盯着的。

扫量完,长史微微松了口气。

没有白日宣淫,王爷这根朽木还有救!

郁谨的脸比乌云还沉:“长史有何事禀报?”

要不是看这老家伙年纪不小,打理府中事还算认真,他早就命人丢出去了。

长史老脸严肃:“外边的事,臣要单独禀报王爷。”

姜似忍笑对郁谨微微点头:“王爷,我先带秘戏图回正院了,听纪嬷嬷说此物能辟邪呢。”

直到姜似飘然而去,长史还处在呆滞中。

纪——嬷——嬷怎么能这样!

郁谨见状叹了口气。

阿似又欺负老实人了,看在同病相怜的份上,他还是把老长史留下吧。

“长史请进吧。”郁谨转身走进书房。

一路往毓合苑而去,姜似只觉心情明媚如春日,就连听着聒噪的蝉鸣都悦耳。

回到毓合苑,倚着屏风把画再次展开,心境已经截然不同。

这是十二三岁时的她。

他画下这幅画时,也不过十五六岁罢了。

倘若她知道一直有这么个少年想着她,陪着她,还恰恰长成她心悦的样子,或许就不会于自傲中藏着深深的自卑了。

“王妃,纪嬷嬷求见。”阿巧的禀报打断了姜似的感概。

姜似把画交给阿蛮收起,示意阿巧把人请进来。

很快一个打扮干净利落的容长脸妇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少女。

姜似越过纪嬷嬷的长脸,目光在两名少女身上落了落,旋即收回视线。

“给王妃请安。”

“嬷嬷不必多礼,不知嬷嬷这个时候过来有何事?”

按道理,她这才大婚后第一日,要等三日回门后才开始接手管理王府。

纪嬷嬷往一侧偏了偏,把两名少女露出来。

“本来应该三日后才让王妃操劳,只是这两位姑娘乃是皇上赐给王爷的教引宫女,日后如何安排,奴婢还要请教王妃。”

第405章 快刀斩乱麻

姜似目光在两名少女之前流转:“教引宫女?”

纪嬷嬷面无表情,声音微扬:“王妃可能不知,皇家自来就有这样的规矩,皇子年满十四就由教引宫女指导皇子房事。王爷十四岁时远在南疆,没有按着规矩行事,幸得皇上疼爱,在王爷大婚前特意指了这两个教引宫女来……”

姜似平静听着。

纪嬷嬷语气微顿,严肃道:“不料王爷竟对两位教引宫女敬而远之。无规矩不成方圆,如今王妃进了门,以后偌大王府都由王妃做主,该如何安排两位教引宫女还请王妃示下。”

“不知二位姑娘如何称呼?”

两名教引宫女对视一眼,穿粉裙的屈膝道:“奴婢名叫绛珠。”

另一名青衣宫女跟着道:“奴婢名叫青玉。”

姜似看向纪嬷嬷:“在我没过门之前,绛珠和青玉如何安排的?”

提到这个,纪嬷嬷就火大。

明明是皇上赐给王爷当通房的,王爷偏偏甩给她。

这样的烫手山芋,她哪里知道如何安排合适啊,做重活传出去无法交代,什么都不做又违背了王爷的吩咐,最后无可奈何,只得暂且让二人负责管理香料。

“管着香料?”听纪嬷嬷这么一说,姜似笑笑,“二位姑娘是皇上赏赐的,比府中那些婢女都要贵重,而香料亦是贵重之物。依我看来,嬷嬷安排两位姑娘负责管理香料妥当极了,相得益彰。”

纪嬷嬷嘴角一抽。

相得益彰个屁。

明明是皇上赏赐下来伺候王爷的,管理香料怎么就成了相得益彰了?

说到底,王妃就是个不够大气的,见不得王爷睡别的女人。

啧啧,到底比不得王公之家的贵女,没有一点当家主母的风范。

不,随便一位富贵人家的主母都没说拦着男人不许有通房啊,王妃难道以为王爷以后只有她一个女人?未免太天真。

纪嬷嬷扯了扯嘴角:“王妃说笑了。让二位姑娘管理香料只是权宜之计,而今有了王妃,二位姑娘当然该由您安排着伺候王爷,这才不负皇上的心意。”

姜似脸微沉,反问:“由我安排伺候王爷?”

纪嬷嬷毫不畏惧,甚至一副全然替姜似考虑的语气:“王爷是男人,有些事可以任性,但王妃不能不在意,不然会有损您的名声……”

姜似嗤笑一声。

未出阁时满耳朵听到的是名声,而今出阁了,竟然还是躲不过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能吃人。

纪嬷嬷被姜似笑懵了。

她说错了什么,王妃竟然嗤笑?

“多谢嬷嬷替我考虑了,不过有件事我要问问嬷嬷。”

“王妃请说。”

“皇上把两位教引宫女赏给王爷的初衷是什么?”

“自然是因为担心王爷不懂夫妻之事,心疼王爷,所以让两名教引宫女来指导王爷。王妃要知道,这可是皇上对王爷的一片爱护之心。”

“父皇的好意,我自然懂,不必嬷嬷提醒。不过嬷嬷或许忘了,昨夜我与王爷已经顺顺利利成了夫妻……”

纪嬷嬷表情扭曲一下。

忘了?开玩笑,打死她都忘不了啊,一晚上要五次水!

就没见过这么没羞没臊的新婚夫妇!

“看来嬷嬷是真的忘了。”

纪嬷嬷从牙缝挤出两个字:“没忘。”

姜似定定看着纪嬷嬷,似笑非笑道:“没忘就好。我与王爷既然顺利成了夫妻,说明王爷就不需要教引宫女教导了,给她们安排别的差事正合适,不然王府里岂不是要养闲人?嬷嬷,挥霍浪费,坐吃山空可不成啊!”

纪嬷嬷张张嘴。

咦,王妃说得似乎有道理。

不对,她怎么被王妃绕糊涂了!

“王妃,这是两码事。”

姜似语气更冷:“这是一码事,不信嬷嬷去问问王爷,看他是否赞同我的说法?”

纪嬷嬷垂死挣扎:“男主外女主内,王府这些事本来就该归王妃管,如何能为了这点事去劳烦王爷?”

姜似冷笑:“既然如此,嬷嬷为何还与我争执不休。”

她说着伸手入袖,一柄匕首拍在桌面上。

那匕首朴实无华,全然不似贵女把玩之物,反而更像一件杀器。

纪嬷嬷打了个哆嗦。

她说错了,匕首本来就是用来杀人的,王妃一个新嫁娘为何随身带着这个?

纪嬷嬷看向姜似的眼神都变了,仿佛重新认识了大家闺秀这个群体。

姜似指尖抚摸着匕首,一脸云淡风轻:“我这人脾气不好,归我管的事若有旁人指手画脚,就容易冲动。”

一入皇室,外头不知多少腥风血雨等着她,这王府就是她与阿谨的遮风避雨处,决不允许在自己的地盘上还要被人掣肘。

纪嬷嬷彻底傻了眼。

说好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呢?

堂堂王妃,哪有动不动用匕首威胁人的?一旦传扬出去,岂不是丢尽了燕王府的脸?

不成,为了王府的名誉,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劝阻王妃改邪归正!

纪嬷嬷挺了挺腰板,义正言辞:“王妃,您如此行事,传扬出去会被人取笑的,到时候丢的还是王府的人!“

姜似嫣然一笑:“传扬出去?嬷嬷真会说笑,眼下屋中只有咱们几人,要是能传扬出去,那多嘴多舌的人统统剪掉舌头好了。”

阿蛮与阿巧一脸若无其事,屋内其他人瞬间白了脸。

王妃是说笑吧?

姜似拿起匕首,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面无表情道:“我这人从不爱说笑,不信大可试试看。”

纪嬷嬷一下子没了声音。

姜似把玩着匕首看向两名宫女:“二位姑娘要是对现在的差事不满,可以对我说。”

两名宫女齐齐打了个寒颤,异口同声道:“满意,奴婢对现在的差事再满意不过了……”

姜似把匕首抛出去。

屋内伺候的人忙捂嘴堵住惊叫,就见匕首稳稳落入阿蛮手中。

阿蛮单手转着匕首,匕首快速旋转之下化成一道白光,令人心惊肉跳。

“阿蛮,送嬷嬷与二位姑娘出去。”

“嗳。”阿蛮脆生生应了,对纪嬷嬷三人撩了撩眼皮,“请吧。”

第406章 齐王妃

送到毓合苑门口,阿蛮站定,下巴高高抬着,标准的用鼻孔看人:“我们王妃是个好性子,我可不是,三位以后且收敛些,莫要惹王妃生气。”

她说着,手中匕首甩出,笔直没入不远处的树干,震得树冠簌簌而动,叶子纷纷落下。

三人眼中再掩饰不住惊恐。

这个阿蛮一定是王妃调教出来的!

“三位记住了吗?”

纪嬷嬷铁青着脸应下,两位宫女连声都没敢吭。

离开毓合苑勉强支撑着回到住处,青玉扶着墙壁浑身发软:“吓死我了,王妃怎么……怎么是这样的……”

绛珠同样面如土色,连连点头:“是,王妃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宫中那些贵人娘娘,哪一个不是和颜悦色,温声细语,就连惩罚人都只是略略皱眉,自有下面的人代办,娘娘们自个儿还是高贵优雅的存在。

而王妃呢,竟然一言不合就掏匕首。

青玉靠着墙壁定了定神,问绛珠:“你说,王妃这样王爷知道么?”

绛珠此刻心还跳得厉害,抚了抚心口叹道:“知道又如何?我看王爷也和寻常人不一样,说不定就喜欢王妃这样的。”

青玉一脸绝望:“那,那咱们岂不是永无出头之日了?”

绛珠沉默良久,慢慢道:“我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也不错。”

青玉蓦地睁大眸子,一脸错愕:“绛珠,你是被吓糊涂了吧?”

她说着伸手去摸绛珠额头,看有没有发热。

绛珠偏头避开,语气冷静下来:“我没糊涂。青玉,你想想看,现在咱们管着王府的香料,是不是比在宫中轻松多了?”

青玉迟疑点头。

要说起来,她们因为三年前就被选为教引宫女,并没有被安排具体差事,大部分时间除了规矩礼仪,就是学习房事,说累自然谈不上,但……

不知想到了什么,青玉眼中闪过惊恐。

绛珠对此显然感同身受:“这三年来哪有一日睡过安稳觉,反而是来了王府管理香料这些日子,我竟觉得有几分轻松自在。本来以为王妃与见过的那些贵人一般,等过门后定然会给咱们安排侍寝,但从刚才看来这条路显然不用走了。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在王府至少吃喝不愁,咱们又是皇上赏赐的,只要不得罪王妃,任谁也不敢给咱们气受,你说呢?”

青玉依然想不通,咬唇道:“绛珠,你也说了,咱们是皇上赏赐的,不伺候王爷,难不成别人还敢求娶?这样一来,咱们岂不是……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绛珠白她一眼,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嫁人图的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咱们在王府一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何必还要嫁个糙汉子洗衣做饭侍奉公婆?等到咱们辛苦大半辈子,汉子攒了几个臭钱就该琢磨着讨小妾了。”

绛珠的话好似一道闪电在青玉脑海中劈开,给她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绛珠,你这么一说,我突然觉得是这么回事儿……”

宫中的宫女几乎都是贫苦人家出生,虽然有年满二十五便出宫归家的规矩,可是见过了宫中的锦绣膏粱,除非父母极为疼爱,真正甘心回到原有生活的少之又少。

青玉的父母几年前陆续没了,绛珠只剩了老母与兄嫂,那个家早已回不去了。

“走吧,咱们进屋。”绛珠向青玉伸出手。

青玉握住绛珠的手,二人相携向屋内走去。

院中只余阳光满落,绿叶油油。

纪嬷嬷则直奔前院,找到了长史。

长史才从郁谨的书房离开不久,想着王爷的桀骜不驯心口正疼着,谁知纪嬷嬷一进来就开始叹气。

“嬷嬷为何叹气?”

“长史,我这差事是干不下去了。”

听纪嬷嬷长吁短叹说完,长史脸色格外精彩,好一会儿才劝道:“正是这样,嬷嬷才更该尽心尽力,务必引王妃走上正途啊!“

纪嬷嬷拉着脸,有气无力道:“本来以为只是拼着惹王爷、王妃不喜的风险,万万没想到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啊!我过来就是知会长史一声,以后我只管好下人,王爷、王妃有出格的言行我是管不了了。”

纪嬷嬷说完扭身便走。

“嬷嬷,嬷嬷——”长史没追上,捶胸跺足,“畏难而退,妇人果然不能指望!”

然而他一个长史能劝谏王爷,却不能总往王妃跟前窜,这么一想,老头顿时觉得未来暗无天日。

姜似顿时清净了。

景明帝那边批完了奏折,翻出了锦鳞卫指挥使的密奏。

在景明帝心里,锦鳞卫那边递上来的密奏要比那些臣子正儿八经的奏折有趣多了,特别是这其中还有他专门吩咐下去的事。

比如调查燕王妃的过往。

锦鳞卫的密奏一般都言简意赅,务求精准。

景明帝翻完,放下了心中疑虑。

燕王妃自幼长在深闺,除了容貌殊丽,并无出奇之处,更没有与特别的人打过交道。

这样看来,燕王妃生而知之的说法,倒也没有破绽。

到底只是一桩小事,无关任何大局,景明帝看过便把密奏放在一边,左右瞄了一眼,从堆积如山的奏折底下抽出话本子津津有味看起来。

庆祝福清公主眼睛痊愈的宫宴就定在两日后,这可以算是一场家宴,能收到帖子的只有皇亲国戚。

那日正好是姜似回门的日子,如此一来,到了那天只能打发人去东平伯府传信,要晚点过去。

不提伯府众人收到传信的各色心情,一大早姜似与郁谨就乘上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宫宴设在长生殿,规格可与冬至、元旦的宫宴媲美,足见帝后对福清公主的重视。

姜似与郁谨来的还算早,进了大殿二人分开,各自由宫婢领着走向座位。

姜似才落座,便听一道温柔声音传来:“七弟妹?”

一股寒气不受控制从心底冒出,很快传遍四肢百骸。

姜似攥着冰冷的指尖,闻声望去。

齐王妃嘴角挂着浅笑,神态和善:“七弟妹那日大婚人太多,恐怕不记得我,我是你四嫂。”

第407章 姜似之死

我是你四嫂。

听着齐王妃温和友善的话,姜似好似又回到了从南疆回到京城与齐王妃的初见。

那时的齐王妃也是这般和善,笑着宽慰她不必紧张,有不认识的人、不懂的事只管说。

两年多的南疆生活竟令她放松了警惕,对郁七一母同胞的兄长之妻生出好感来。

也是这样,她才一时不察走上了绝路。

到现在姜似都记得一清二楚,悬崖边的风那么大,吹起她散乱的长发。

她想活着,用手死死扒着悬崖边,哪怕手指磨出了血依然不想放手。

熬过了安国公府死水般的生活,熬过了在南疆冒充圣女的胆战心惊,哪怕与郁七之间有心结,有折磨,她还是想活下去。

齐王妃同样站在悬崖边,相比她的狼狈绝望,却一派从容。

这个女人就挂着眼前这般和善的笑蹲下来,一点点扒开她的手指。

她掉了下去。

姜似一刻都忘不了意识模糊时每一寸骨头都断裂的疼痛,忘不了喉咙里、口腔里充斥的血腥味,自然也忘不了那恶鬼般的笑容。

再次见到这个女人,姜似浑身是冷的,心更冷。

她不怕这个女人,而是怕那样恶毒的人心。

一个人怎么会残忍到那种程度?

或者说,盯上那个位置去争去抢的人,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姜似沉默的时间有些久,齐王妃半点不露尴尬,表情春风化雨般柔和:“七弟妹别不好意思,我当初大婚也是这么过来的,以后若有不懂的事都可以来问我。七弟与我们王爷是同胞兄弟,再没有比咱们更亲近的了……”

姜似嫣然一笑:“我当然认得四嫂。”

挫骨扬灰也忘不了。

齐王妃一怔,笑道:“七弟妹好记性。”

姜似伸手拿起摆在面前的茶杯,宽大衣袖随之滑落露出一截皓腕,以及手腕上的玉镯。

齐王妃眼神骤然一缩,落在玉镯上忘了移开。

这对齐王妃来说是罕有的失态。

可是失态又如何呢,这可是凌霄镯!

皇后降生就得来的凌霄镯,寓意不言而喻。

一时间,齐王妃百般滋味在心头。

开府在外的皇子打探宫中之事是大忌,虽然接到帖子后知道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燕王妃由此得了帝后欢心,可亲眼瞧见凌霄镯就这么戴在姜似手腕上,齐王妃还是震动不已。

同样是新妇大婚第二日进宫拜见帝后,她处处小心,唯恐行差踏错一步,多一句话不说,多一件事不做,得来的不过是皇后一句端庄稳重的评价。

端庄稳重?放眼宫里宫外,最不缺的就是端庄稳重。

燕王妃真是胆大包天,第一次进宫就敢做这么出格的事,偏偏还让她做成了,得了帝后的赏识,更得到了连太子妃都没有的凌霄镯。

凌霄镯是一对,一只给了燕王妃,另一只定然会留给福清公主。

虽然没人敢明说得了凌霄镯预示着将来会当皇后,可这样的好兆头谁不想要呢。她见了这镯子尚且如此酸爽,也不知太子妃心情如何。

想着进宫前齐王的叮嘱,齐王妃收拾好心情,亲昵去拉姜似的手:“听说公主的眼睛是七弟妹治好的——”

后面的话因姜似十分明显的躲避动作而停下。

“我不习惯与不熟悉的人肢体相触。”

姜似一句话令齐王妃面上一阵热,偏偏在这种场合发作不得,只好讪讪道:“是我唐突了。”

姜似笑笑,不再接话。

对付齐王妃这样的人,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齐王妃力求当一个无可挑剔的王妃,时时刻刻都要保持端庄大度,哪怕再冒犯的话听了也要大度笑笑。

她由衷希望齐王妃这个好习惯保持下去。

陆续来了人,有些自恃矜持,一双眼却时不时往姜似这边瞟,亦有些人大大方方走过来,打听姜似治好福清公主眼睛的事。

一时之间姜似成了众星捧月的焦点,越发显得一旁的齐王妃无人问津。

齐王妃涵养足够,面上半点不露声色,只对着携女走进大殿的荣阳长公主遥遥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荣阳长公主是太后的养女,更是景明帝最亲近的妹妹,这样的场合从来少不了。而崔明月因为许给了湘王,前段时间躲着不能见人的日子也过去了。

荣阳长公主一眼就望见了姜似,眼神锐利如刀。

“母亲——”崔明月低低喊了声。

她这个母亲性子不够稳重,对待寻常人半点气都忍不得。

给姜似难堪她当然乐见,却不是现在。在顺利成为湘王妃之前,她不想再惹任何事端。

听了女儿的低唤,荣阳长公主收回视线,甩袖走向自己的位置。

崔明玉在荣阳长公主身侧坐下来,越过重重人影看向姜似。

这是个值得她重视的对手,想想将来还真期待。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福清公主到——”

随着内侍一声高喝,殿内众人立刻起身。

景明帝与皇后携手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绿衣少女。

众人的注意力第一次没有放在这世间最尊贵的人身上,齐刷刷看向福清公主。

都说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是真的吗?

感受着无数道目光,福清公主微微挺直了脊背。

头一次面对这么多人的打量,说不紧张是假的。可她是嫡公主,又是眼睛好了后第一次现身人前,若是弱了气势丢的是母后的脸。

她盲了这么多年,让母后承受了不知多少闲言碎语,如今怎么能再让母后丢脸呢?

福清公主想起了奶娘的话:“公主若是紧张,不如就冷着一张脸,这样别人猜不透您的心思,对您便只有敬畏了。”

冷着一张脸不难做到的,于是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福清公主便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姜似轻轻扬眉。

比之那日柔软娇俏的少女,眼前的福清公主仿佛换了一个人。

正这样想着,福清公主突然看过来,对她甜甜一笑。

众人登时又把视线重新落回姜似身上。

福清公主对燕王妃如此亲近,看来传闻是真的了!

第408章 开宴

几位王爷坐在一处。

鲁王倾身问郁谨:“七弟,七弟妹怎么治好十三妹眼睛的?”

郁谨淡淡看鲁王一眼。

每次凑在一起都打架,每次都打不赢,老五这自来熟是哪来的勇气?

鲁王丝毫不在意郁谨冷淡的眼神,笑呵呵道:“说说呗。”

据说提起燕王妃容易激起老七的怒火,这种场合老七要是发疯,定然要倒霉的。

郁谨端起酒杯喝一口,把玩着空酒杯不做声。

鲁王觍着一张贱脸:“七弟怎么不说话呀?”

郁谨转着酒杯,面无表情问:“要不要我问问五嫂,近来五哥是不是对五嫂关心不够?”

鲁王摸摸鼻子,顿时偃旗息鼓。

湘王对郁谨大婚时嘴上挨的那一下砸依然怀恨在心,不冷不热道:“七嫂还挺神秘,竟连十三妹的眼睛都能治好。七哥可要上点心,别连七嫂有什么能耐都不知道。”

湘王在一众皇子中一直处于最底层,好不容易养在宫外的老七回来,以为有个可以压一头的了,没想到连连受挫,而对方却活得恣意。

这样一来心中越发失衡,那些忍耐一遇到郁谨就没了踪影。

郁谨嗤地一笑,一双凤目意味深长扫着湘王:“倒是要恭喜八弟对未来的八弟妹有什么能耐早早知道了。对了,八弟可能不记得了,当初朱家那案子还是经的我的手……”

湘王一张脸顿时成了猪肝色,把酒杯往桌面上重重一顿,登时引来四周人的注意。

齐王轻轻喊了声八弟。

湘王这才克制住一拳砸在郁谨脸上的冲动,深深吸气。

不能冲动,不能冲动。

真是气死他了,老七这张破嘴真毒!

“七哥比妇人还伶牙俐齿,弟弟今日领教了。”湘王压低声音嘲讽道。

郁谨浑不在意他的讽刺,淡淡道:“说得好像动手就能打得过一样。”

湘王气结。

齐王出来打圆场:“七弟,八弟还小,你莫要与他计较。”

郁谨翻了个白眼,没接齐王的话。

当着众兄弟的面,齐王有些下不来台,讪讪一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湘王这个间隙往女眷的方向看了一眼。

今日的家宴范围颇广,除了宫中品级够的嫔妃和公主,嫁在京城的公主能来的都来了,加上上一辈的长公主等众多皇亲国戚,一桌接一桌好不热闹。

荣阳长公主在太后与皇上面前有脸面,位置自然显眼。

他一眼看到了跟在荣阳长公主身边的崔明月。

二八年华的少女,生得明艳动人,气质娴静,令人见了实在难以生出恶感。

崔明月似有所觉,突然看过来,二人目光乍然相撞。

崔明月忍着厌烦对湘王微微一笑。

湘王立刻别开眼,心情却有了微妙的变化。

曾经,他其实憧憬过能娶崔明月这样的贵女为妻。

样貌好,高雅大方,更重要的是出身高贵。

只是他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荣阳长公主的高傲,不会把他这个生母出身卑微的皇子放在眼里。

冒出的这些念头被理智挥去,等到崔明月与朱子玉闹出那样的事,这门亲事再落在他身上就不是欣喜若狂,而是耻辱了。

他又不是捡破烂的,连问都不问一声,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他这里塞?

说到底,还是觉得他好拿捏,没有置喙的权利。

不过——湘王想着刚刚对他温柔浅笑的少女,心中有了几分动摇。

或许她真的只是一时糊涂……

崔明月微微弯唇。

她早就知道母亲对父亲那样强硬是不行的。

人心又不是铁打的,特别是男人的心,要用水一般的柔情来捂着,只要有耐心就没有捂不热的。

可是母亲偏偏不这样。

她一边爱着父亲,一边又放不下公主之尊,多少年下来与父亲越行越远,苦的却是自己。

这又是何必呢。

在崔明月看来,荣阳长公主是个傻子,而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名声有瑕又如何?等她嫁过去,定会牢牢抓住湘王的心。

帝后落座后,景明帝率先开口:“今日朕很高兴,福清的眼睛好了,从此之后福清也和你们一样能看到大好美景,看到诸位了。朕先举杯,为福清庆祝。”

殿中人纷纷举杯,高声祝贺福清公主重见光明。

这般场景,皇后不由热泪盈眶。

她的女儿终于有这一日能光明正大站在世人面前接受祝福,而不是躲在深宫里一点点枯萎。

她如何能不激动呢?

这一刻,她不是什么皇后,而是一个母亲。

短暂的放纵后,皇后恢复了得体的笑容,开口道:“福清能重见光明,多亏了燕王妃。本宫在此敬燕王妃一杯。”

姜似对着皇后施了一礼:“儿媳侥幸,是公主善良聪慧、福泽深厚,上天不忍其一直受苦……”

至此,众人对燕王妃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再无疑虑。

他们立刻有了新的困惑:燕王妃如何治好福清公主眼睛的?

然而这种场合纵有千般疑惑只能老老实实憋着,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景明帝朗声笑道:“都是一家人,今日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们不必拘束了。”

场面立刻热闹了。

皇上都这么说了,哪怕再拘束也要热闹起来。

福清公主好奇打量着这一切,只觉看不够。

皇后拍了拍福清公主的手:“阿泉,你是坐在母后身边,还是去姐妹们那里做?”

福清公主是今日绝对的主角,坐在帝后身边并无不妥,更何况这是家宴,皇上稀罕谁就能让谁坐身边。

福清公主不由看向未婚帝姬那边。

十来位装扮相仿的少女围着一张大桌团团而坐,看起来十分热闹。

“我可以去那里么?”

“当然可以,去吧。”皇后笑着鼓励。

福清公主提着裙摆往那里走去。

早有宫婢摆好了椅子,请福清公主落座。

“十三姐,你的眼睛可真漂亮。”说话的少女与福清公主年纪相仿,苹果脸上挂着活泼的笑容,赞完了调皮问道,“十三姐猜猜我是谁?”

福清公主认真看了少女一眼,笃定道:“十五妹。”

第409章 十五公主

福清公主自幼患有眼疾,但她心地淳厚,性情温和,从不摆嫡公主的架子,后宫帝姬们乐得与她亲近。

虽是如此,真正与福清公主要好的并不多。

福清公主身份贵重,偏偏眼睛看不见,就如个珍贵的琉璃人,与之一道玩耍要是磕了碰了或是不高兴了,岂不要吃不了兜着走?

福清公主对这个声音却很熟悉,是时常来找她玩的十五公主。

“十三姐好厉害,一下子就猜对了!”十五公主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

福清公主仔细端详着十五公主,弯唇笑道:“十五妹是个小美人儿。”

她眼睛好了后得了姜似叮嘱需要静养两日,于是皇后吩咐不许任何人来打扰公主,今日才算是第一次见到众人。

十五公主听了高兴极了,亲昵拉着福清公主的手,抿嘴笑道:“也就是十三姐这么说,别人都笑我脸圆呢。”

“才没有。十五妹气色好,任谁瞧了都赏心悦目。”

对于长久在黑暗中的福清公主来说,一切明媚的颜色都是她喜欢的。

这时有婢女奉上果酒,一一摆在公主们面前。

乐声响了起来,一队舞姬在殿中翩迁起舞。

趁着这般热闹,十五公主凑在福清公主耳边,小声道:“十三姐,我觉得这么多人里就属七嫂最好看呢。”

福清公主越过轻歌曼舞的宫娥看向对面那桌。

十五公主捧着酒杯喝着酸甜爽口的果酒,笑嘻嘻问:“是吧?”

福清公主微微点头:“是。十五妹,你稍等,我想去给七嫂敬一杯酒。”

她端起酒杯,嗅到隐隐的梅子香又把酒杯放下,吩咐宫婢倒了一杯百花漾,起身往对面走去。

十五公主匆匆站起来,轻轻拉了拉福清公主衣袖。

福清公主停下来,看向十五公主:“十五妹,怎么了?”

“十三姐,我也想去敬七嫂一杯。她治好了你的眼睛,我高兴哩。”

福清公主扑哧一笑,戳破了十五公主的小心思:“我看你是好奇吧。”

她瞎了十来年,眼睛突然被燕王妃治好了,谁能不好奇呢。

“走吧。”

二人一起向姜似走去。

姜似应付着同桌的女眷,虽然把齐王妃晾在一边,对其他人倒也能耐下性子,气氛一时还算融洽。

见福清公主走来,众人立刻停止了谈笑看过来。

福清公主大大方方对众人一福:“福清见过诸位皇嫂。”

十五公主跟着见礼。

众王妃不敢托大,立刻还礼。

这可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不但是皇后的眼珠子,更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她们哪怕是王妃都不可能在福清公主面前摆架子。

至于跟在福清公主身边的公主,呵呵,能知道这位公主的排行就不错了。

福清公主对姜似举杯:“七嫂,你治好了福清的眼睛,福清铭记于心,这一杯是敬七嫂的。”

姜似与福清公主手中玉杯相碰:“公主不必如此,早就说了,这许是我与公主的缘分。”

几位王妃听了忍不住想翻白眼。

燕王妃可真会拉近关系,难不成天上月老给福清公主和燕王妃牵线啦,还缘分呢。

不过酸归酸,众人也知道这是羡慕不来的。谁让福清公主的眼睛偏偏被燕王妃治好了呢。

福清公主微微一笑:“七嫂说得对,福清敬你。”

二人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十五公主见二人喝过酒,举杯笑盈盈道:“七嫂,十五也敬你,多谢你治好了我十三姐的眼睛。”

姜似这是第一次见十五公主,对这个生在深宫却性情活泼的少女颇有几分好感,接过宫婢重新倒满的酒杯对十五公主举起:“十五公主客气了。”

二人酒杯碰了碰,见姜似喝得痛快,十五公主忙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七嫂,今日人多就不打扰你了,等改日请你进宫小坐,你可一定要来。”福清公主见姜似点了头,高兴抿了抿嘴,侧头轻声道,“十五妹,咱们回去吧。”

十五公主却没有回应。

福清公主觉出几分不妥,伸手去拉十五公主的手:“十五妹——”

十五公主突然倒地,痛苦抽搐起来。

离十五公主颇近的一位宫婢惊呼起来:“血,公主流血了!”

这番动静立刻惊动了殿中众人。

听到公主流血了,皇后手一抖,杯中酒尽数倒在桌案上。

“十五妹!”福清公主扑向在地上不断抽搐翻滚的十五公主。

皇后松了口气,理智回笼,立刻高喊道:“快拉住福清公主,传太医!”

帝后二人匆匆奔来,场面一时大乱。

十五公主终究没有等到太医赶来便咽了气。

伴随着福清公主轻微压抑的哭声,是景明帝的怒吼:“十五公主究竟怎么了?”

数名太医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说话,不然朕砍了你们的头!”

在皇上的质问下,其中一位太医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回禀皇上,十五公主是……是中毒而亡……”

“什么毒?”

几位太医被问住了,面面相觑。

景明帝冷笑一声:“几位是举国挑选的医者,竟然查不出十五公主中了什么毒?”

几位太医只觉心里苦。

隔行如隔山啊,皇上能把皇帝当好,就不要对医者这一行胡说八道了。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中毒才是最不好查的。

可这话只能放在心里说,要是敢对皇上这么说那就是作死。

一位太医道:“皇上,要想确认十五公主究竟中了什么毒,首先要找到毒源,比如吃过什么,或是接触过什么。”

景明帝虽不忍心,还是看向福清公主:“福清,刚刚你与十五在一起么?”

福清公主含泪点头。

“那么十五可有什么异常?”

福清公主轻轻抿唇,一时没有吭声。

荣阳长公主插话道:“皇兄,刚刚这边热闹,臣妹无意中扫了两眼,看到十五公主正与燕王妃喝酒。”

众人视线顿时落在姜似身上。

景明帝拧眉:“老七媳妇,可是这样?”

“是,刚刚十五公主确实给儿媳敬了酒,不过十五公主的酒是从自己那一桌端来的。”

第410章 真正的目标

第410章 真正的目标 (第1/1页)

众目睽睽之下,姜似面不改色伸出手,手心放着一只白玉酒杯。

那白玉酒杯有一处缺口及数道裂缝。

“这是十五公主所用的酒杯,刚刚随着十五公主倒地跟着落在地上,儿媳捡了起来。”

景明帝立刻对几位太医道:“检查一下杯中残留酒液!”

一听可能是酒中有毒,众人顿时大惊失色,面色发白。

刚刚觥筹交错,他们可都喝了酒。

于是有人喃喃道:“不可能是酒中有毒吧,好多人都喝了啊,怎么偏偏十五公主有事?”

景明帝把这些议论听入耳中,沉着脸等着太医结论。

几位太医围着十五公主所用酒杯查验一阵子,在紧绷的气氛中一位太医开口道:“回禀皇上,杯中残留酒液确实验出了毒素,具体是哪一种毒还要进一步查验……”

景明帝闭了闭眼。

究竟是哪一种毒不重要,重要的是宫中这样的宴会居然会有人神不知鬼不觉给公主下毒!

今日能给公主下毒,明日岂不是能给皇后、给他、给太后下毒?

这么一想,景明帝便不寒而栗。

景明帝的女儿多,平日里虽然连名字都对不上,可眼瞧着活蹦乱跳的女儿顷刻间成了冰冷的尸体,心情沉重阴郁至极,猛然睁开眼一拍朱柱:“给朕好好查!”

皇后同样不好受。

这场宫宴是她操持的,为的便是庆祝福清眼睛大好,可好好的宴会竟然出了这么可怕的事,这已经不只是令她丢脸的问题了。

“皇上,此事要是闹大了,恐有伤皇家体面。”皇后轻声提醒道。

景明帝冷静下来。

十五公主是中毒而亡,那么必然有下毒之人。

那下毒之人或许就在这大殿中,而大殿中俱是嫔妃帝姬,皇亲国戚……

景明帝一时越发恼怒,双目威严扫了姜似一眼。

可以说,十五公主最后接触的人就是燕王妃。

这时一道清越声音响起:“父皇,儿子在刑部历练了数月,还跟着甄大人查案有一阵子,从甄大人那里学到些皮毛,不如今日就让儿子试着找出害死十五公主的凶手吧。”

众人目光立刻投向出声之人,个个面色古怪。

遇到这种事避之唯恐不及,燕王是不是傻,竟然主动揽过去?

可也有反应快的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燕王妃是最后与十五公主接触的人,倘若要查给十五公主下毒之人,那么燕王妃首当其冲。燕王这么做,是护着燕王妃呢……

想明白的人不由感叹姜似的好命。

燕王这真是把燕王妃放在心尖上了。

虽说色衰爱弛,眼下的恩爱不代表以后如何,可再怎么样都比从来没被放在心尖上要强。

太子妃便是生出这般感叹的其中一位。

她轻轻扫了太子一眼,只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兴奋。

那是看热闹的眼神。

太子妃心一凉,自嘲牵了牵唇角。

十五公主惨死,太子与十五公主兄妹之情再淡薄,也不该凉薄至此。

这样的人哪怕继承大统,会善待大周臣民,还有她这个发妻吗?

太子妃垂眸,遮住眼底的落寞。

景明帝盯着郁谨片刻,问:“老七,你真要试试?”

“儿子虽然是第一次见到十五公主,我们毕竟是兄妹,儿子想为十五妹略尽绵薄之力。当然儿子能力有限,要是寻不出线索,还请父皇海涵。”

太子见郁谨主动站出来,正暗暗盼着他倒霉,听了这话撇了撇嘴。

老七这个油嘴滑舌的,好话都让他说了,好人都让他做了,最后还不用负责任,当父皇是傻瓜吗?

景明帝听了这话,对郁谨印象立刻好了不少。

皇室中人,遇事明哲保身的多,有勇气承担的少,老七在宫外长大却是个重手足之情的,实属难得。

“那你就试试吧,倘若不成,不得逞强。”

郁谨冲景明帝抱拳:“谢父皇。”

太子:??

“这个是十五公主的位置吧?”郁谨伸手指向一处。

众人这才意识到燕王没有在自己那一桌,而是站在公主们的酒桌旁。

因为刚刚的混乱,不少帝姬冲过去看,但也有不愿惹事的帝姬依然留在原处。

随着郁谨这一问,众人视线都落在那里。

留在原处的一位公主忍着紧张轻声道:“七哥所指的不是十五妹的座位,而是十三妹的位子。”

郁谨微怔,看向被皇后紧紧拉住的福清公主。

福清公主挣脱皇后的手,向前走了数步,忍着悲痛点头:“不错,那是我的座位。”

郁谨神色有些古怪,以食指轻轻叩了叩那处桌案:“我刚刚看了看,这一桌有十二人,只有这个座位前没有酒杯,所以我才以为这是十五公主的位置。”

他这话一出,福清公主脸色顿时一变,失声道:“不对!”

众人立刻看向福清公主。

福清公主脸色惨白如纸,喃喃道:“我刚刚去给七嫂敬酒,是直接从宫婢那里接过一杯百花漾,并没有拿摆在面前的酒杯,所以我的位子前不可能没有酒杯……”

说到这里,福清公主似乎想起了什么,急急奔过去撑住桌面,盯着那处脸色发白。

那处桌上摆着一个空酒杯,里面还残留着红色的液体,杯沿上留有口脂痕迹。

郁谨灵光一闪,问:“这是十五公主的位子?”

福清公主颔首。

郁谨轻轻摩挲着下巴,于针落可闻的安静中,突然道:“我明白了!”

“老七,你明白了什么?”景明帝急问。

郁谨拿起了那只空酒杯,看着杯沿上留下的淡淡红痕,问福清公主:“当时公主去给我妻子敬酒,十五公主是立刻随你一起过去了么?”

“嗯,十五妹替我高兴,便闹着一道去给七嫂敬酒。”

郁谨叹口气道:“那么事情就清楚了。十五公主要随福清公主一起过去敬酒,恰好她刚喝完了杯中酒,而福清公主从宫婢那里拿了百花漾,没有动面前的酒,于是十五公主顺手拿了福清公主未动的那杯酒……”

“什么意思?”皇后厉声问道。

郁谨看向皇后:“意思就是那杯毒酒本来是福清公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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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抽丝剥茧

福清公主掩口,脸色苍白如雪。

皇后竟还不如福清公主的表现,听了郁谨的话摇摇欲坠,被一旁的宫婢扶着才没有倒下。

众人的脸色更是五彩纷呈。

那杯毒酒若是福清公主的,岂不是说凶手要毒死的本来是福清公主,而十五公主做了替死鬼?

抚着十五公主尸身压抑哭泣的宫装妇人闻言放声大哭。

“闭嘴,听老七怎么说!”景明帝喝了一声,全场立刻噤声。

郁谨目光移向福清公主:“当不当真,问问福清公主就知道了。福清,你对十五公主饮酒有无印象?”

福清公主竭力保持着镇定,回忆了片刻道:“十五妹与我说话时,确实捧着宫婢奉上的梅子酒在喝。”

“那你对她拿你的酒杯可有印象?”

福清公主摇头:“我先转身,十五妹跟上来,所以没有注意十五妹手中酒杯是怎么来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郁谨语气越发淡,却吊起了在场众人的心。

“七哥请说。”

“十三妹为何舍弃摆在面前的酒不用,而从宫婢那里要来百花漾呢?”

“燕王,你这是何意!”皇后面罩寒霜问。

景明帝摆摆手:“皇后,听老七说下去。”

皇后抿唇,紧紧盯着郁谨。

郁谨面不改色,丝毫不受皇后态度影响:“母后不必多心,既然是查案,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这些问题都要问,我想福清公主也不希望十五公主死得不明不白。”

不等皇后开口,福清公主便道:“七哥,你说得对,不能让十五妹去得不明不白。”

她说着看向姜似,眼神哀伤又柔和:“我之所以没有用面前的酒杯,而是拿了百花漾,是觉得用果酒敬七嫂不够诚心,这才弃梅子酒拿了百花漾……”

福清公主此话一出,帝后看向姜似的眼神顿时变了。

皇后眼中带着说不出的感激,若不是场合不对,恐怕要拉着姜似好生感谢一番。

谢天谢地,如果不是燕王妃,福清今日定然要出事了!

景明帝更是看姜似顺眼了。

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背的肉哪有手心多,在他心里当然是福清公主的分量更重。

老七媳妇这是救了福清的命啊!

他唯一的嫡公主眼盲了这么多年,要是才好了因为他执意举办宫宴出事,那他这一生恐怕都要活在愧疚中。

“十五妹……是替我死的?”福清公主喃喃问。

郁谨疏淡的语气转柔:“那也不是公主的错,你与十五公主都是受害者,凶手才是丧心病狂。”

福清公主眼角泪水簌簌而下,神色坚决:“七哥,请你一定找出凶手!”

看着郁谨从容不迫的表现,景明帝暗暗点头,问道:“老七,你还有什么想法?”

“父皇,儿子觉得当务之急是要找出奉上那杯毒酒的宫婢。”

景明帝扫向皇后。

皇后立刻问负责今日宫宴的女官。

这等宴席任何细节都要考虑到,哪些宫婢负责哪一桌都是提前安排好的。

女官是个稳重老道的,略一思索立刻点出了负责公主们这一桌的六名宫婢。

眼见六名宫婢跪成一排,郁谨问道:“福清公主的酒是谁奉上的?”

六名宫婢抖若筛糠,谁都不敢吭声。

皇后恨道:“若是无人说话,统统拉出去赐毒酒一杯!”

她的福清险些被害死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福清那样乖巧懂事,却从小遭受厄运,如今好不容易好了又险些丧命……

想着这些,皇后心里就翻江倒海的恨与怒。

六名宫婢依然无人开口。

郁谨见状勾了勾唇角。

没人敢站出来,不足为奇。

无论那名宫婢是不是给福清公主下毒之人,她既然奉上了那杯毒酒,死罪已经难逃。

在死亡面前,即使没有任何躲过的可能,也越晚越好。

“不说也无妨,现在从最左侧的人开始,报出呈上果酒时你前后之人的名字。”郁谨居高临下打量着六名宫婢,语气淡漠,“迟疑者立刻拖出去!”

最左侧的宫婢颤颤巍巍说出前后宫婢的名字,如此到了第四人,说出身后宫婢的名字后一下子卡了壳。

“奴婢前面……前面……”

“说,你前面是谁?”郁谨冷声追问。

宫婢终于崩溃,哭着承认:“奴婢前面没有人,是奴婢给福清公主奉上的梅子酒……”

她自知大难临头,说完便瘫软在地。

皇后盯着宫婢,手直抖:“贱婢,你为何要害公主?”

“奴婢没有!皇后娘娘,打死奴婢都不敢害公主啊……”宫婢声嘶力竭解释着。

皇后沉着脸不再说话,默默看向郁谨。

哪怕真是眼前宫婢下的毒,宫婢也绝不是害公主的真凶,这一点皇后十分明白。

显然,郁谨刚刚的表现令她对燕王能否揪出凶手有了些信心。

这时一位御医突然开口:“启禀皇上,臣等已经查出了十五公主所中何毒。”

景明帝立刻追问:“什么毒?”

“十五公主所中之毒乃断肠草,此草的根叶研成粉末毒性强烈,些许入口就能使人在极短时间内毒发身亡……”

随着太医的讲述,众人面色变了又变。

“你们都站起来。”郁谨绕着六名宫婢走了一圈,随后问女官,“负责今日宴会上伺候的宫婢都要经过仔细检查吧?”

女官道:“不错,这些宫婢统一发式与衣裙,入席前需沐浴更衣,从头到尾所配之物全都是经过查验的,更不许佩戴香囊等物。”

“这么说,她们没有夹带的可能?”

女官肯定点头:“绝无可能。”

“那么这毒或是有人趁宫婢不备所下,或是等宫婢入殿后把毒给了宫婢。也就是说凶手一定在大殿中!”郁谨笃定道。

荣阳长公主冷笑一声:“燕王口口声声称凶手要害的是福清公主,倘若凶手是旁人,如何确定毒酒会被送到福清公主那里?”

郁谨笑笑:“这很简单。既然侍酒宫婢是数人一队负责不同桌次,凶手便可以锁定这队宫婢。而公主们这一桌以福清公主为尊,第一杯酒自然要奉给福清公主,如此一来,凶手当然能够确定毒酒会被送到福清公主那里。“

荣阳长公主登时无话可说。

第412章 漏掉的人

听了郁谨的分析,众人顿时浑身发毛。

凶手如此缜密大胆,委实超乎人意料。

这可是皇室家宴,天下最尊贵的人都在这里了,到底是谁如此胆大包天?

燕王说,真凶就在殿中这些人里……这么一想,不少人不由打了个冷战。

大殿的冰盆似乎太多了。

郁谨冲景明帝抱拳:“父皇,殿中人多杂乱,还是要从这名宫婢入手,先确定她究竟受人指使投毒还是大意被人钻了空子。”

景明帝颔首,淡淡道:“潘海,给朕撬开这名宫婢的嘴。”

潘海立刻应了,一挥手上来两名内侍把宫婢拖下去。

两名内侍都属于东厂的人。

众人色变,只觉大殿内气氛凝重压抑,呼吸不畅。

郁谨环视一番,高声道:“在没有消息传来前,各位不要随意走动,更不能放一人离开大殿。”

气氛越发沉重。

漫长的等待后,潘海终于回来:“皇上,经过审问,宫婢确实不知情。”

那名宫婢没有再出现。

审问当然不可能只用嘴问,是要用刑的,而用过邢的人形容可怖,没有特别吩咐不能带进来惊扰贵人。

景明帝看向郁谨。

殿中这么多人,排除了宫婢受人指使的可能,想找出投毒者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十分好奇这个儿子还有什么办法。

郁谨面色平静扫过众人:“今日是家宴,虽然没有把男女客以屏风等物相隔,但公主们都是姑娘家,倘若有男子走过去定会引起注意,所以我认为可以排除凶手是男子的可能,不知各位可有意见?”

众人暗暗点头。

宴席开始,座位都是有讲究的,女子这边嫔妃一桌,未出阁公主一桌,出阁公主又有一桌,再加上众王妃、郡主等等。

而在这个范围走动的皆是宫婢,并无内侍。

这样的话,燕王分析十分有道理,凶手定是女子无疑。

见众人对他的话表示认可,郁谨视线从一个个酒桌掠过,不疾不徐道:“一共九桌,想要找出那个凶手,其实用刚才的法子就够了。”

刚才的法子?

众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姜似望着侃侃而谈的男人,眼底一片柔软。

阿谨便是这样,平日里看起来放荡不羁,随心所欲,真正遇到事从来都靠得住。

郁谨眼波一转,与姜似有瞬间的对视,而后接着道:“从第一桌起,各位回忆一下事发之前有谁离开座位就好。”

第一桌坐的是贤妃等人,立刻有一位娘娘为难道:“当时正与身边姐妹闲聊,哪里注意有谁离开座位?”

郁谨笑笑:“这好办,娘娘只需要回想一下当时左右有无人离去便可。”

众人恍然。

这个法子确实极好。

热闹的场合注意力容易分散,鲜少有人会时刻留意一桌人的动静,倘若只是回忆左右之人正在干什么就容易多了。

此法还有一个好处,因众人是团团围坐,那么每一个人既是左侧人的右边,又是右侧人的左边,能被两个人留意到,这样一来即便有一人没留意也无伤大雅。

有景明帝在场,十数位嫔妃无论心中如何不愿,还是配合郁谨回忆起来,

轮到贤妃开口时,她深深看了郁谨一眼,神色从容道:“当时左右二人正在干什么本宫不知晓,因为那时本宫出去了。”

众人神情顿时微妙。

真没想到,第一个确定那时离开座位的竟然是燕王的母妃,而贤妃显然是知道用了燕王的法子躲不过,直接承认了。

郁谨面色没有半点变化,淡淡问道:“娘娘当时去了何处?”

“本宫去更衣了。”

这种场合,更衣是委婉的说法,实则就是出恭。

郁谨再问:“刚刚开宴不久,娘娘为何就需要更衣?”

他这话一问,众人顿时面色古怪,彼此交换着眼神。

燕王还真是耿直啊,对母妃都如此咄咄逼人,不留情面。

有些人则在想:由此看来,燕王与贤妃关系不睦,是真的了。

众目睽睽之下被儿子如此问,贤妃大感难堪。

这个畜生还有脸问!

她为何会出恭?还不是被这个孽畜气的。

她冷眼瞧着这两口子越来越火大,偏偏半点不能流露,只能不停喝茶压火,喝了一肚子茶后肚子发胀,当然要出恭。

“身体有些不适。”贤妃面色平静,语气不带半点火气,“本宫的宫婢以及更衣处伺候的内侍可以作证。”

贤妃的话很快得到了证实。

“燕王还有要问的么?”贤妃淡淡问。

郁谨笑出一口白牙:“没有了。儿子问得仔细,也是不想让别人误会娘娘,相信娘娘不会怪我吧?”

还不等贤妃说话,景明帝便道:“老七,你继续问吧,你母妃是明理的人,怎么会怪你呢?”

贤妃笑笑,附和景明帝的话:“你父皇所言极是,本宫当然不会怪你。”

“那就好。”郁谨不温不火回了一声,开始询问下一桌。

第二桌是荣阳长公主等与景明帝平辈的皇亲国戚,宴席开始后,跟在荣阳长公主身边的崔明月去了自己的位子。

这一桌同样有一人事发前离座,便是荣阳长公主。

见众人看过来,荣阳长公主扬了扬眉,略显不耐道:“我当时正给皇兄敬酒。”

景明帝点头:“不错,荣阳那时候正给朕与皇后敬酒。”

之所以没有提前说,是因为他明白只有带头配合老七,那些皇亲贵胄才会老实。

荣阳长公主洗脱了嫌疑,横郁谨一眼。

郁谨视若未见,继续盘问下一桌。

没用多长时间八桌女客都问过,又问出那时离座的有数人,却都有人能证实那时候在做些什么。

一时之间,调查似乎陷入了僵局。

荣阳长公主不冷不热道:“皇兄,臣妹瞧着燕王这法子行不通啊,这么多人问下来好一番兴师动众,却没查出个所以然。”

又有一位老王爷开口:“燕王毕竟年轻。皇上,还是命三法司配合宗人府彻查吧。”

景明帝定定望着郁谨,语调缓慢:“老七,你还有什么想法?”

郁谨笑笑:“父皇,其实还有一部分人没被查到。”

第413章 现形

还有一部分人?

众人听郁谨这么说,悚然一惊,扫量着周围的人。

女眷一共有八桌,刚刚就连贤妃与荣阳长公主那一桌都没有放过,一个个问下来,怎么会有人没被查到?

等等,燕王说有一部分人没被查到……

有人忍不住道:“不可能,要是漏了一两个人还有可能,刚刚大家都盯着,怎么会有一部分人没被查到?莫非大家都是瞎子不成?”

景明帝脾气好,又是家宴,在场的俱是皇室宗亲,说起话来自然随意些。

景明帝听了这话,深深看着郁谨,等他的解释。

郁谨眸子微阖,似是在思索。

殿中众人渐渐不耐烦。

就在这时,郁谨伸手一指,冷然道:“还有这部分人没被查到!”

众人本就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顺着手指方向望过去,不由愕然:燕王指向的是一名双肩微露,彩裙曳地的女子,乃是宴席开始后助兴的舞姬!

舞姬被郁谨一指,无数视线向她投来,立刻吓得跪倒,战战兢兢连一个字都不敢说。

景明帝有些意外:“老七,你的意思是,投毒之人在这些舞姬中?”

这些舞姬不是从民间招募,而是自幼选进宫来培养的,平日里在皇宫大大小小的宴会上舞乐助兴。

要说舞姬中有人投毒,真有些匪夷所思。

大部分人第一个反应是不信。

有人质疑道:“这些舞姬身份低贱如泥,有什么必要害帝姬?”

郁谨看向说话的人,淡淡道:“害公主的动机,这是之后要考虑的事,现在要做的是找出凶手。刚刚诸位也说了,八桌女眷挨个询问过,不可能有错漏,但凶手就是这殿中的某个女子,那么再不可能也成了必然。”

他说着目光缓缓从在场众人面上扫过,收获了各色眼神。

“这些舞姬在殿中翩然起舞,还有谁比她们在某处舞过更不惹人怀疑呢?”

随着郁谨这一问,众人一怔,脊背开始发凉。

不用刻意回忆,每一次的宴会上舞姬可不是只在大殿中央跳舞,而是随着乐声穿梭曼舞,添彩助兴。

这么一想,燕王所说竟十分有理。

宴上任何人离开座位都可能被人留意,唯有这些舞姬本就是边舞边动,在何处翩然而过都不会引人注目。

最容易忽略的往往都是司空见惯的。

舞姬很快跪了一排,郁谨缓步从她们面前走过。

这些舞姬别说发型服饰,就连身形都没有太大差别,此刻跪在地上想要分清谁对谁显然是个十分艰巨的任务。

即便投毒之人在这些舞姬当中,燕王该如何找出来呢?

众人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皇室亲情淡薄,死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公主,真正伤心的能有几人?当被排除了嫌疑置身事外,在场的绝大部分人更多的是兴奋与紧张,甚至隐隐觉得刺激。

郁谨依然绕着舞姬转。

这一次,再无人插话。

不知过了多久,他脚步一顿停下来,开口道:“我刚刚观察了一番,这些舞姬梳高髻,着彩衣,脚腕系着铃铛,除了领舞之人,装扮别无二样。我就在想,她们中的一个是如何做到悄悄投毒的呢?”

这一问,问住了不少人,亦有一些人灵光一闪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如雾里看花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

是啊,舞姬如何做到投毒而不被人察觉?

郁谨笑了笑,眼神冷然若冰:“动作一定要快,且不能有让人一眼就看到的异常之物。所以——”

他往前迈了一步,绣着金线的浅靴停在一名舞姬面前。

“所以什么啊?七弟,你就不要卖关子了!”鲁王忍不住喊道。

一道威严目光扫过去,鲁王登时老实了。

他好奇问问都不行啊,父皇就瞧他不顺眼。

“所以我猜测,无论投毒之人一开始把毒藏在何处,下毒的瞬间最有可能把毒藏在指甲中,这样只要轻轻一弹,完全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投毒,并全身而退。”郁谨说着侧头问太医,“倘若这些舞姬中的一人指甲中残留剧毒粉末,太医可否查出?”

几位太医立刻称是。

郁谨收回目光打量着众舞姬,语气淡漠:“那么你们现在伸出手来吧,让太医查验一番,也好使无辜之人免于责罚。”

他这样一说,众舞姬稍稍迟疑后立刻有数人伸出纤纤玉手,其他人见状陆续伸出手来。

郁谨眼神锋锐,打眼一扫立刻注意到跪在左数第六个的舞姬。

那名舞姬较之同伴更纤瘦些,此刻不知是怕还是心虚,伸出的手轻轻抖个不停。

她指尖颤抖,但并不明显,显然是在竭力克制着不要流露出异常。

郁谨大步走过去,在那名舞姬面前站定。

舞姬抬眸看了他一眼,竟突然跳起来,对着柱子冲去。

这番变故太突然,等众人反应过来就见舞姬已被燕王牢牢箍住了手腕,任凭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郁谨丝毫没受这番变故的影响,波澜不惊道:“太医可以过来查验了。”

几名太医立刻上前检查起舞姬的指甲。

没过多久一名太医便惊呼道:“左手第四指!”

第四指,便是无名之指。

“不错,此舞姬的左手第四指的指甲缝中残留有断肠草的粉末……”

“带过来!”景明帝沉声道。

立刻有两名内侍把舞姬拖到景明帝面前。

景明帝打量着身姿窈窕的舞姬,实在想不出来这样一个柔弱女子为何会做出毒害公主的事来。

“朕问你,你为何毒害公主?”

舞姬巴掌大的小脸上毫无血色,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郁谨不知何时走过来,冷冷问道:“你是受了何人指使?”

凶手的目标是福清公主,选择的时机是福清公主刚刚复明后,这就十分耐人寻味了,要说舞姬背后没有指使之人,几乎不大可能。

“没有,没有人指使!”舞姬激动喊起来。

她这一喊,郁谨反而确定了自己的猜测,立刻看向景明帝。

景明帝会意,含怒喊了一声潘海。

潘海手一挥,立刻有两名内侍把舞姬拖了出去。

第415章 鸳鸯藤

鸳鸯藤,亦称忍冬花,初开为白色,后转为黄色,民间又有金银花之称。

鸳鸯藤春日开花,花期极长,一直到初秋依然可以见到花开。

此花在民间虽常见,但到了一草一木都讲究贵重稀有的皇宫却不多见。

小小的忍冬花,又如何与国色天香的牡丹,明媚多姿的芍药相比呢?

姜似这话问得奇怪,众妃不由面面相觑。

燕王妃特意问宫中何处栽有鸳鸯藤,这是何意?

“老七媳妇,你问到鸳鸯藤,可与今日之事有关?”景明帝徐徐问道。

姜似态度坦然:“儿媳不敢肯定,只是先问问。”

也许是姜似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以及先前令花苞绽放的手段展露出太多神奇,景明帝虽想不出不起眼的鸳鸯藤能与十五公主之死有何关联,却表现出十足耐心:“燕王妃的问题诸位都听到了?”

姜似问的是宫中,荣阳长公主这些住在宫外的人不觉如何,众妃与未出阁的公主们顿时有了几分忐忑,越发琢磨不透姜似的意思。

“你们都好好想一想,倘若现在想不出,事后朕派人查出来何人宫中有鸳鸯藤——”景明帝后面的话没有说,警告意味却十足。

本是庆祝爱女重见光明,另一个女儿却遇害,若不是涵养极好,景明帝早就龙颜大怒。

令人窒息的一阵沉默后,突然有一名宫婢跪下来,怯怯道:“回禀皇上,奴婢……奴婢曾在一处偶然见到过一片鸳鸯藤……”

“何处?”

在景明帝问话的时候,认出这名宫婢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贤妃那里。

贤妃几乎维持不住平静的神色,厉声问道:“石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原来这名叫石榴的宫婢正是玉泉宫的宫女,今日陪着贤妃前来赴宴。

“爱妃何不听听她怎么说。”景明帝凉凉瞥了贤妃一眼,语气不大好。

贤妃万万没想到好端端麻烦就找上来,忍下翻腾的怒火问宫婢:“那你说说,是在何处见到的鸳鸯藤?”

宫婢暗暗递给贤妃一个无奈的眼神,俯首贴地道:“奴婢曾在陈美人处见过鸳鸯藤……”

陈美人?

景明帝有些茫然。

皇后十分体贴提醒道:“陈美人乃是十四公主的生母,居于玉泉宫的侧殿。”

大周后宫嫔妃居住规制都是有讲究的,只有到了一定等级才有资格拥有独立宫殿,像婕妤、美人这些只能依附高等嫔妃而居。

听到是在陈美人那里见过鸳鸯藤,贤妃微松口气的同时又暗道晦气。

这些低等嫔妃依附高阶嫔妃分散而居,住在哪个宫殿都是按例分配的,又不是说她瞧着哪个嫔妃顺眼才让她住到自己的玉泉宫。

虽不知燕王妃问起鸳鸯藤有何用意,但显然不是好事,偏偏找出来的人住在玉泉宫,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陈美人可在?”景明帝弄清了陈美人的身份,皱眉问道。

这场宫宴本就是皇后所办,对这些自然清楚,闻言立刻道:“陈美人告了假。”

“告假?”

“十四公主前两日病了,陈美人告假,说要去照顾十四公主。”

公主年满十二便不再与母妃住在一处,十四公主与福清公主一般大,早已搬离玉泉宫。

当然,公主们长大后虽然与母妃分开居住,因都在后宫,妃嫔想要去探望还是十分方便的,亦无须上报皇后。

“也就是说陈美人与十四都不在殿中?”景明帝眉头皱得越紧,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皇后颔首:“正是。”

景明帝看向姜似:“老七媳妇,现在何处有鸳鸯藤也知道了,你问这个究竟何意?”

“儿媳还要亲自去看看。”

见姜似越说越令人费解,景明帝不由瞥了郁谨一眼。

老七媳妇到底什么意思?

“父皇,儿媳并非卖关子,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儿媳不敢胡乱影响任何一人,只有亲自去看看才能肯定。”

景明帝叹口气:“那好,叫潘海带你去玉泉宫。”

姜似再次微微屈膝:“还请太医院院使相随。”

都已经允许姜似前去玉泉宫,景明帝自然不会在这个上面为难,未曾迟疑便点了头。

郁谨本想请求与姜似一同前往,收到姜似递来的眼神打消了念头。

这个时候最难受的就是贤妃。

燕王妃居然还要亲自去一趟玉泉宫,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难道说陈美人与十五公主的死有关?这怎么可能!

越想越想不通,憋得贤妃又想出恭了。

可这个时候在场之人一个都不能走,对皇上说要出恭那简直把脸都要丢尽了。

没办法,只能忍。

等待的过程中,景明帝闭目不语,众人则忍不住低声议论。

“燕王妃看鸳鸯藤干什么?”

“谁知道呢?难不成鸳鸯藤还能毒死人?”

这就有取笑的意思了。

而留在殿中的几位太医交换着眼神,隐隐有了某种可怕猜测。

当然,在燕王妃没有回来之前,他们是一个字都不敢乱说的。

荣阳长公主等得不耐烦,对身侧的宁罗郡主冷笑一声:“我看燕王妃就是故弄玄虚。”

宁罗郡主乃陈慧福之母,赏梅宴上女儿出了大丑,她仔细盘问后直觉与姜似脱不开关系,所以对荣阳长公主这话并不认同,低声道:“难说,别看燕王妃年轻,却是个有手段的……:

漫长的等待后,姜似终于返回,手中拿了一方折起的帕子。

“老七媳妇,你现在可以说清楚了么?”景明帝睁开眼问,余光扫向潘海。

潘海身为景明帝最信任的大太监,不知见过多少风浪,此刻脸色却发白,显然是发生了令他极度震惊之事。

“父皇,儿媳大概找到剧毒来源了。”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

“在何处?”景明帝迫不及待问。

姜似平静道:“就在那片鸳鸯藤中!”

“不可能,鸳鸯藤不但无毒,还是良药!”不少人脱口而出。

能在短短时间内使十五公主丧命的毒药会是鸳鸯藤?简直可笑!

姜似面不改色对景明帝福了福:“父皇,还是请张院使说吧。”

第415章 鸳鸯藤

鸳鸯藤,亦称忍冬花,初开为白色,后转为黄色,民间又有金银花之称。

鸳鸯藤春日开花,花期极长,一直到初秋依然可以见到花开。

此花在民间虽常见,但到了一草一木都讲究贵重稀有的皇宫却不多见。

小小的忍冬花,又如何与国色天香的牡丹,明媚多姿的芍药相比呢?

姜似这话问得奇怪,众妃不由面面相觑。

燕王妃特意问宫中何处栽有鸳鸯藤,这是何意?

“老七媳妇,你问到鸳鸯藤,可与今日之事有关?”景明帝徐徐问道。

姜似态度坦然:“儿媳不敢肯定,只是先问问。”

也许是姜似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以及先前令花苞绽放的手段展露出太多神奇,景明帝虽想不出不起眼的鸳鸯藤能与十五公主之死有何关联,却表现出十足耐心:“燕王妃的问题诸位都听到了?”

姜似问的是宫中,荣阳长公主这些住在宫外的人不觉如何,众妃与未出阁的公主们顿时有了几分忐忑,越发琢磨不透姜似的意思。

“你们都好好想一想,倘若现在想不出,事后朕派人查出来何人宫中有鸳鸯藤——”景明帝后面的话没有说,警告意味却十足。

本是庆祝爱女重见光明,另一个女儿却遇害,若不是涵养极好,景明帝早就龙颜大怒。

令人窒息的一阵沉默后,突然有一名宫婢跪下来,怯怯道:“回禀皇上,奴婢……奴婢曾在一处偶然见到过一片鸳鸯藤……”

“何处?”

在景明帝问话的时候,认出这名宫婢的人纷纷把目光投向贤妃那里。

贤妃几乎维持不住平静的神色,厉声问道:“石榴,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原来这名叫石榴的宫婢正是玉泉宫的宫女,今日陪着贤妃前来赴宴。

“爱妃何不听听她怎么说。”景明帝凉凉瞥了贤妃一眼,语气不大好。

贤妃万万没想到好端端麻烦就找上来,忍下翻腾的怒火问宫婢:“那你说说,是在何处见到的鸳鸯藤?”

宫婢暗暗递给贤妃一个无奈的眼神,俯首贴地道:“奴婢曾在陈美人处见过鸳鸯藤……”

陈美人?

景明帝有些茫然。

皇后十分体贴提醒道:“陈美人乃是十四公主的生母,居于玉泉宫的侧殿。”

大周后宫嫔妃居住规制都是有讲究的,只有到了一定等级才有资格拥有独立宫殿,像婕妤、美人这些只能依附高等嫔妃而居。

听到是在陈美人那里见过鸳鸯藤,贤妃微松口气的同时又暗道晦气。

这些低等嫔妃依附高阶嫔妃分散而居,住在哪个宫殿都是按例分配的,又不是说她瞧着哪个嫔妃顺眼才让她住到自己的玉泉宫。

虽不知燕王妃问起鸳鸯藤有何用意,但显然不是好事,偏偏找出来的人住在玉泉宫,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陈美人可在?”景明帝弄清了陈美人的身份,皱眉问道。

这场宫宴本就是皇后所办,对这些自然清楚,闻言立刻道:“陈美人告了假。”

“告假?”

“十四公主前两日病了,陈美人告假,说要去照顾十四公主。”

公主年满十二便不再与母妃住在一处,十四公主与福清公主一般大,早已搬离玉泉宫。

当然,公主们长大后虽然与母妃分开居住,因都在后宫,妃嫔想要去探望还是十分方便的,亦无须上报皇后。

“也就是说陈美人与十四都不在殿中?”景明帝眉头皱得越紧,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皇后颔首:“正是。”

景明帝看向姜似:“老七媳妇,现在何处有鸳鸯藤也知道了,你问这个究竟何意?”

“儿媳还要亲自去看看。”

见姜似越说越令人费解,景明帝不由瞥了郁谨一眼。

老七媳妇到底什么意思?

“父皇,儿媳并非卖关子,只是此事关系重大,儿媳不敢胡乱影响任何一人,只有亲自去看看才能肯定。”

景明帝叹口气:“那好,叫潘海带你去玉泉宫。”

姜似再次微微屈膝:“还请太医院院使相随。”

都已经允许姜似前去玉泉宫,景明帝自然不会在这个上面为难,未曾迟疑便点了头。

郁谨本想请求与姜似一同前往,收到姜似递来的眼神打消了念头。

这个时候最难受的就是贤妃。

燕王妃居然还要亲自去一趟玉泉宫,到底在卖什么关子?

难道说陈美人与十五公主的死有关?这怎么可能!

越想越想不通,憋得贤妃又想出恭了。

可这个时候在场之人一个都不能走,对皇上说要出恭那简直把脸都要丢尽了。

没办法,只能忍。

等待的过程中,景明帝闭目不语,众人则忍不住低声议论。

“燕王妃看鸳鸯藤干什么?”

“谁知道呢?难不成鸳鸯藤还能毒死人?”

这就有取笑的意思了。

而留在殿中的几位太医交换着眼神,隐隐有了某种可怕猜测。

当然,在燕王妃没有回来之前,他们是一个字都不敢乱说的。

荣阳长公主等得不耐烦,对身侧的宁罗郡主冷笑一声:“我看燕王妃就是故弄玄虚。”

宁罗郡主乃陈慧福之母,赏梅宴上女儿出了大丑,她仔细盘问后直觉与姜似脱不开关系,所以对荣阳长公主这话并不认同,低声道:“难说,别看燕王妃年轻,却是个有手段的……:

漫长的等待后,姜似终于返回,手中拿了一方折起的帕子。

“老七媳妇,你现在可以说清楚了么?”景明帝睁开眼问,余光扫向潘海。

潘海身为景明帝最信任的大太监,不知见过多少风浪,此刻脸色却发白,显然是发生了令他极度震惊之事。

“父皇,儿媳大概找到剧毒来源了。”

此话一出,众人大惊。

“在何处?”景明帝迫不及待问。

姜似平静道:“就在那片鸳鸯藤中!”

“不可能,鸳鸯藤不但无毒,还是良药!”不少人脱口而出。

能在短短时间内使十五公主丧命的毒药会是鸳鸯藤?简直可笑!

姜似面不改色对景明帝福了福:“父皇,还是请张院使说吧。”

第416章 陈美人

景明帝看向张院使。

张院使颇有些年纪了,脸上沟壑纵横,一把胡子雪白。

经历过岁月的磨砺,又待在太医院这样的地方,这样一个人早已变得沉稳如山,可此刻他却神色惶恐,不安难以掩饰。

张院使对着景明帝深深作揖,苍老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回禀皇上,燕王妃所言不错,剧毒来源就是那片鸳鸯藤!”

听张院使也这么说,众人暂且按捺住反驳的冲动,屏息等着他继续往下讲。

张院使低着头道:“鸳鸯藤乃清热解毒的良药,这个毫无疑问,但有一物与鸳鸯藤外观极为相似,没有药理知识的人很难分辨。而此物正是断肠草的一种——钩吻花!”

在民间,断肠草是个笼统的说法,数种剧毒之草都可以称为断肠草,钩吻花正是其中一种。

钩吻花有剧毒,特别是根与嫩叶,极少量就能使人短时间内中毒身亡,而它的外观有个最能迷惑人的特征,便是与民间随处可见的鸳鸯藤极为相似。

只不过钩吻花主要生长在南方,绝大多数生于京城、长于京城的人别说见过,就连听都没听过。

听完张院使的解释,众人不由胆寒。

居然有与鸳鸯藤外观相似的剧毒之物,这实在太可怕了,更令人心惊的是陈美人的院子里栽有鸳鸯藤,而燕王妃与张院使在那片鸳鸯藤中发现了钩吻花……此事经不得深思。

“给朕看看那钩吻花!”

姜似把手中帕子打开,露出里面的花叶。

众人皆睁大了眼,见那花呈淡黄色,看起来果然与鸳鸯藤极为相似。

景明帝上前一步,目光深沉:“这……这就是钩吻花?”

他印象里,只有一次出宫祭天时见过鸳鸯藤,彼时花开灿烂,金银相间,与燕王妃手中之物根本没什么区别。

那时只是随意一瞥,现在要问他眼前之物是不是忍冬花,他也说不清。

说不清,当然要听太医的。

术业有专攻,这一点上景明帝向来看得明白。

“皇上请看,这才是鸳鸯藤。”张太医从袖中取出折好的帕子打开,呈给景明帝看。

景明帝仔细分辨,总算是瞧出些许不同。

“这钩吻花是在那片鸳鸯藤中发现的?”

姜似道:“正是。”

景明帝盯了姜似片刻,突然问静立在一侧的潘海:“十四公主那里如何了?”

潘海立刻道:“奴婢已经命人守在外头,不过没敢惊扰公主殿下与陈美人……”

涉及到皇上的妃嫔与女儿,没有景明帝吩咐,潘海当然不敢妄动。

景明帝眸光深沉扫过殿中众人,语气微凉:“朕与皇后去看看十四公主,诸位暂且留在此处。”

众人立刻称是。

景明帝向皇后伸出手。

正式的场合,景明帝从来都会给足皇后体面。

皇后把手放入景明帝手中。

“老七,带你媳妇随朕一起过去。”

郁谨应了,如同景明帝那般向姜似伸出手来。

众目睽睽之下,姜似大大方方把手放在郁谨手中,夫妇二人随帝后等人走出长生殿,留下众人大眼瞪小眼。

燕王与燕王妃居然大庭广众之下手牵手,真是不知羞!

什么,帝后也牵手了?帝后和睦乃国民之幸,这怎么能一样呢。

“你们说,害了十五公主的真是陈美人?”

“十五公主只是倒霉罢了,真正要害的是——”

“想不通啊,一个小小美人怎么会——”

这种场合,议论的又是这种事,饶是在场的皇亲国戚平日里行事无所顾忌,此时说话也只敢说一半。

好奇,挠心挠肺般好奇啊!

可惜不是燕王夫妇……

众人这么想着,视线若有若无扫向太子。

想想皇上只允许燕王夫妇随同,太子夫妇与他们一同在殿中坐冷板凳,似乎平衡点了。

太子:“……”毒又不是他下的,都看他干什么?

以景明帝为首,一群人浩浩荡荡赶到十四公主住处。

那里悄无声息守着十数名内侍,并没有惊动里面的人。

景明帝脚步微顿。

姜似低声道:“父皇,玉泉宫虽然发现了断肠草,但舞姬已死,并不能证明什么——”

景明帝一抬手,语气沉沉:“这些朕心中有数,不必多心。”

姜似遂不再言。

原该生长在南方的钩吻花混入了鸳鸯藤中,说是巧合就太可笑了,但事无绝对,她当然要提醒一下才心安。

郁谨握紧她的手,一本正经道:“父皇英明神武,定不会冤枉无辜之人,更不会放过恶人的……”

景明帝横了郁谨一眼,走过去淡淡道:“传吧。”

内侍立刻高声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院门大开,景明帝率先走进去。

院中宫婢跪了一片,从屋内走出来的宫婢亦立刻跪拜。

一个淡妆素裙的宫装妇人匆匆走了出来:“臣妾见过皇上,见过娘娘。”

景明帝停在宫装妇人面前,语气莫名:“陈美人?”

陈美人稍稍抬了抬视线,瞥见的除了帝王紧绷的脸,还有许多未曾见过的面孔。

她脸上的血色猛然褪去。

“你可知罪?”景明帝一字一顿问道。

四个字如重锤,狠狠砸在陈美人心头。

陈美人猛然颤了一下。

不给她多想的机会,景明帝怒容满面道:“舞姬已经招认,你难道还想狡辩?”

听到舞姬已经招认,陈美人的慌乱再也掩饰不住,绝望瘫倒在地。

“来人,去把十四公主带出来,朕过来了她竟不拜见么?”

景明帝点名要见十四公主,陈美人伏在地上求道:“皇上,十四病着呢,您想知道什么臣妾都招认,只求您不要为难十四,她是无辜的!”

“那好,你说吧。”景明帝立在院中,神色冰冷。

陈美人重重磕了一个头:“求皇上允许臣妾再看十四一眼,权当与十四道别了。”

垂眸看着乞求的女人,景明帝虽恨,到底有些心软,微微点头。

“多谢皇上。”陈美人唯恐景明帝改了主意,快步奔向门口,将要进去时却缓下来,理了理衣衫才往里走。

郁谨见那背影消失在门口,暗暗摇头。

又不是心爱的女人,还心软,父皇这毛病得改啊。

第417章 十四公主

景明帝确实是个容易心软的人。

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他不是个暴戾的君主,以性情平和受到臣民爱戴,自然做不到心硬如铁。

郁谨冷眼看着陈美人进了屋,并没有出声提醒。

这种情形,提醒是错,不提醒也是错,究竟哪样更好他也说不清。既然如此,千言不如一默,他还是老老实实与阿似旁观好了。

郁谨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

他与姜似刚刚出够了风头,也到了低调的时候。

陈美人进去有一阵没出来。

景明帝觉得不妥,抬脚往内走去。

因宫婢们都出来接驾,殿内空荡荡,只有轻微的咳嗽声响起,透着压抑。

那咳嗽声有着年轻女孩特有的娇柔。

“父皇,是您么?”

景明帝动了动眉梢,示意旁人留在厅堂中,由潘海陪着与皇后一道走了进去。

屋内纱帐重重,因没有开窗,弥漫着浓郁的药味。

一个少女强撑着斜靠在床头,见景明帝与皇后进来欲要下床见礼。

一旁伺候的宫婢早已跪在地上,大声不敢吭。

“还不扶公主躺好。”景明帝皱眉。

宫婢忙起身按住了十四公主。

景明帝这才看清十四公主的模样。

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芳华初绽之时,可眼前少女却双颊凹陷,一脸病容,全无青春少女的精神气。

景明帝不由生了几分怜惜。

“病得这么重没有传太医么?”

“请过了。”十四公主眸光流转,吃力道,“儿臣不孝,劳烦父皇、母后来看。只是刚刚母妃前去接驾,怎么不见母妃?”

她病着,满心想的自然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的生母,而不是数月都难见一次的景明帝与皇后。

景明帝面上不露声色,温声道:“父皇有些话要问你母妃。皇后,你陪陪十四,朕记得前几日她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重了。”

“皇上放心。”

景明帝大步走出去,立刻有一名内侍低声道:“皇上,奴婢等人检查了西屋,西屋的窗子敞开着,陈美人应该是跳窗逃了……”

“逃?她能往哪里逃?”景明帝走进西屋,盯着大敞的窗子语气冰冷。

他存了一点怜悯之心允她母女最后道别,没想到这贱人竟如此胆大包天。

窗外阳光灿烂,翠绿的芭蕉懒懒晃着叶子。

逃自然是逃不了的,院外那么多内侍守着,后院还有藏匿之处不成?

即便有这样的地方,一寸寸翻也能翻出来。

景明帝背手等着,等来的又是一个糟糕的消息。

“皇上,陈美人在后院的树上投缳了。”

“这个贱人!”好脾气如景明帝,终于忍不住动了怒。

郁谨默默翻了个白眼。

现在生气了,早干嘛去了,要是他直接把那女人揪过来两个耳刮子先扇懵了,看她还能玩什么花样。

又要找出害最心爱女儿的凶手,又不忍另一个女儿受到惊吓,哪有两全其美的。

皇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十四呢?”

“十四撑不住睡了。”

景明帝满腹的怒火化成疑问:“皇后,你说陈美人为何要寻死?”

皇后回望了一眼,轻声道:“大概是怕连累女儿吧。”

景明帝眼中迸出冷光:“这么说,陈美人害福清与十四有关?”

他是听了皇后的话脱口而出,说完后与皇后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愕然。

陈美人宁可选择自尽也不坦白,甚至连与女儿见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放弃而是匆匆赴死,很可能是知道一旦把真相说出来,会对女儿不利。

十四公主是知情者么?

帝后不约而同看向十四公主所在的方向。

景明帝脑海中闪过少女一脸病容的模样。

“皇上,此事必须彻查到底!”皇后肃然道,垂在身侧的手不停抖着。

若不是燕王剥丝抽茧揪出舞姬,燕王妃提出断肠草与鸳鸯藤的相似,谁又能想到一个小小美人会害福清呢?

这太可怕了,倘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她将夜不能寐。

“朕明白。”随着舞姬与陈美人接连死去,景明帝早没了息事宁人的心,“潘海,彻查伺候陈美人与十四公主的每一个人,再出纰漏你就别来见朕了。”

时间慢慢过去,景明帝坐在那大敞的窗子旁,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终于等到潘海来复命。

“查出什么了么?”

潘海心知景明帝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半点不敢犹豫道:“陈美人有个最倚仗的心腹嬷嬷,昨日得急病去了,那嬷嬷应该是替陈美人做事的人,被陈美人灭了口。”

宫中有些人命贵无比,有些人则如草芥。

一个小小美人身边的嬷嬷,生了病连太医都没资格请,人没了立刻会被草席裹着抬出去。

这样抬出去的人一年少了说也有十几人,不会有任何人在意。

“这么说,陈美人与心腹一死,再无知情人?”景明帝只觉头疼欲裂。

可要他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会允许陈美人以若无其事的样子去见女儿最后一面。

“有一名宫婢无意间听到过陈美人与心腹嬷嬷的话。”

景明帝立刻来了精神:“把那名宫婢带过来。”

“父皇,儿子带王妃去外头候着吧。”郁谨趁机道。

有些事知道太多,未尝是好事。

景明帝摆摆手,示意他们随意。

很快一名宫婢被带了进来。

“把你知道的对皇上说。”

宫婢趴在青砖上,颤声道:“奴婢有一次打扫书房,一只耳坠掉进了书架缝里,伸手去够时不知摸到了什么,一声响后书架旁竟然出现一道暗门。恰好门外传来脚步声,奴婢匆忙之下只得躲了进去。没想到很快有两个人走进暗室,一个是美人,另一个是她的心腹嬷嬷……”

这种巧合对宫婢来说显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她颤巍巍跪着,脸色苍白继续往下说道:“奴婢听到美人说福清公主的眼睛好了,十四公主一定会遭遇不幸……嬷嬷劝她不要多心,美人却说,却说——”

“说什么?”这一次厉声问的是皇后。

“说她原本也不信,可是当初福清公主眼睛瞎了,十四公主才好起来的。十四公主与福清公主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出生,命运相连,运道此消彼长,由不得她不信……”

第418章 此消彼长

宫婢这番话,透露了太多讯息。

皇后由身边宫女扶着,声音都变了调:“十四与福清命运相连,运道此消彼长?这,这是什么鬼话!”

两个人同时出生就命运相连,运道此消彼长?这太可笑了!

皇后很快从宫婢的话中领会到另一层意思,失声道:“这么说,福清的眼疾也与陈美人有关?”

这个发现令她惊骇欲绝,几乎站不稳脚。

倘若福清的眼疾乃是人为,而她丝毫不知,任由女儿痛苦了这么多年,那太可怕了。

“燕王妃,叫燕王妃进来!”皇后已经完全顾不得景明帝在场,厉声喊道。

潘海瞄了一眼景明帝。

景明帝对皇后的失态相当理解,微微点头。

潘海出去传话。

“皇后,稍安勿躁。”景明帝语气沉沉道。

听了宫婢的话,他也心惊肉跳,怒不可遏,但事已至此只能了解清楚再谈其他。

皇后稍稍冷静下来,可心中一股火依然在烧,烧得她喘不过气来。

等候在外的姜似与郁谨很快走进来。

“老七媳妇,福清的眼疾,你当日说不是病变,而是生了虫?”

姜似点头。

景明帝定定望着她,语气严肃:“那么,你知不知道什么情况下会生虫?”

姜似不由看了郁谨一眼。

皇上这么问,是对福清公主患眼疾的根由有了疑问?

帝后是听了陈美人身边宫婢的话后有此一问的,这样说来,福清公主的眼疾不简单。

而这正验证了她先前的猜测。

当日她说福清公主眼中生虫,只是不引人恐慌的一种说法,而实际上,福清公主是中了遮目蛊。

遮目蛊是万千蛊虫中的一种,专门寄生于人的眼部,会结出细到极致的丝网覆盖在眼珠上,形成薄雾般的效果。

中了此蛊的人就会慢慢看不清楚,时间越长越看不清,最终彻底失明。

正是因为失明是被遮目蛊吐出的丝网遮挡所致,对于擅长异术的人来说,治疗再简单不过,揭去那层薄膜,再以特殊药液把遮目蛊逼出来就好了。

也因此,那日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治好了福清公主的眼睛。

对景明帝提出的问题,姜似心念急转。

她能把看出福清公主生虫推到生而知之上,帝后听过便罢,可要说精通蛊术就会惹人忌惮了。

斟酌片刻,姜似开口道:“儿媳只知,那虫极罕见,福清公主按说没有接触到的可能。”

景明帝与皇后对视。

害福清公主失明的虫罕见,福清公主没有接触到的可能,这么说,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皇后的脸色变得雪白,声音发颤:“皇上,阿泉……阿泉是被陈美人害的!

这一刻,皇后庆幸福清公主没有跟过来,不然知道自己是被人所害才失明多年,该有多么难过。

对这冰冷冷的皇宫,又该多么失望。

“是我没有保护好阿泉,是我没有当好一个母亲……”皇后几乎崩溃,喃喃念着。

景明帝拍了拍皇后手臂:“皇后,这不是你的错,你无须自责。眼下还是把事情弄清楚了再说。”

知道了陈美人害福清公主的缘由,那么陈美人与舞姬之间有何关系,毒害公主一事又有多少人参与,这些都要查明。

“潘海,让长生殿的人散了吧。”

潘海应一声是,立刻吩咐人前去传信。

景明帝却没放郁谨与姜似离开,而是由他们陪着继续查问。

到这时,姜似二人已经知道了陈美人与心腹嬷嬷之间的对话。

潘海捧着厚厚的册子递给景明帝。

“皇上,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确实是同时出生,奴婢发现一件奇特的事……”潘海顺着陈美人那番话有所发现,拿起另一本册子奉给景明帝。

那是太医记载宫中贵人病例的医册,十四公主的名字赫然在列。

景明帝翻了翻,问:“你发现了什么?”

皇后不由攥紧了拳。

潘海低头道:“十四公主出生后一直体弱多病,三个月时好转,而那时福清公主刚好染了风寒。册上记载,福清公主十日方好,十四公主患了咳疾,等到福清公主半岁时出疹,十四公主的咳疾恰好痊愈……”

随着潘海往下说,景明帝飞快翻着医册,比较着福清公主与十四公主的记录。

到最后,景明帝脸色铁青,沉默不语。

皇后夺过册子,一页页翻看。

她的手指停留在福清公主五岁那一页的记载上。

“十三帝姬视力突然模糊,众太医会诊,无果……”

之后多次会诊,记录着福清公主视力越来越差的过程,直到后来彻底失明。

哪怕如今福清公主眼睛大好,翻阅着这段记载着痛苦的日子,皇后依然心如刀割。

她发疯般翻过十四公主的记录,到了十四公主五岁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无其患病的记载,直到两日前福清公主眼睛恢复,十四公主再次病倒。

皇后闭了闭眼,眼角溢出泪水。

“皇上,陈美人定然是见福清眼睛好了而十四公主生病,这才对福清起了杀心!”

景明帝沉默着。

一名内侍进来,凑在潘海耳边低语几句。

潘海听完禀报道:“皇上,查出陈美人与舞姬之间的关系了。”

“说。”

“四年前,该舞姬因被教习夸赞天资出众为人所嫉,被一名舞姬设计弄伤了脚腕,机缘巧合被陈美人撞见,赠了她上好的药膏才没有留下病根。舞姬对陈美人十分感激,曾对要好的同伴吐露陈美人待她比亲娘还好……”

景明帝听罢,神情萧索摆了摆手:“老七,带你媳妇回去吧。”

真相已经水落石出,接下来该赏的赏,该罚的罚,该发丧的发丧,就没必要留着人不放了。

“儿子(儿媳)告退。”

郁谨与姜似退下,只留帝后相对无言。

好一会儿后,景明帝起身:“皇后,十五的后事,要你费心了。”

皇后垂眸,突然问道:“皇上,陈美人说她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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