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剑长安 - xp1024.com
《书剑长安》


那个叫苏长安的男孩



众生渺渺,幸何殇殇?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诚如众生如芥,哪得尽如人意。

所有的侠,甚至仙都免不了世间的丝丝绕绕。

无论处于庙堂之上,抑或是江湖之远。

逃不出“情”字一解!

这种“情”不限于男女之情,更多的是情感的表现。至少我认为,事事皆含情,而情到深处,融入到书中每一个角色,生动地刻画出各自的喜怒哀乐。这就是文中情所要传递的,而不将在念念不忘的时候,被谁又随意遗忘了去。

书剑长安设定在,连连战火,天下三分,人、妖、蛮。也正是这三大巨头,在众多角力者中脱颖,更设想尽其余力,夺天下大局。其中,最耀眼也是最顶端的战力莫过于星殒。星殒牵动着命星斗争,于是各自的命运就此纠葛。西方有蛮,北地盘妖,以及长安多俊才,各出奇招,驱狼逐虎。各自拥有的星殒相互角逐,极大程度便是整个天下。

岁月,战火,洗礼着一切。

一次次推翻了旧时代,又一次次唤醒了新城都,可永不坠落的却是耸立在长安以南,云州以北,天门山上一星阁——被世人称为星辰阁的阁楼。

星辰阁,散着神秘的魅力,聚集着世间星殒运行轨迹。可真正修行的人却畏惧着它,因为它除了权力的诱惑之外,还带来引入星海的送葬。即使强如星殒,在它的面前也要遵循着它指定的轨迹。

它作为一个执牛耳者,笑看星殒更替,坐观潮起潮落,或许谁也不知筹划着是何沧桑变化。

但是,争斗始终是时代展的核心动力。

且不说西方蛮族,也不说北地妖豪,单单说长安俊才。就可知世间的争斗,即使短暂的缓和,也从来不曾离去。而是慢慢酝酿着更为致命的一击,直至王朝的分崩离析。

长安,南都。

外患未解,内忧滋生。圣皇老矣,天衡将逝,世上无开阳。这三条线索穿插着多场争斗:皇权归属、学院荣辱、因果环报以及引魂入星海。

人群熙熙攘攘,商旅络绎不绝。人声鼎沸之下,帝都的繁华尤见一斑。可是谁又曾见到,这片繁华是建立在满地骨骸忠魂之上?又是谁可曾见到,豺狼吞人不吐骨,朱门酒肉路冻骨的荒凉?

然而在世人心中,记忆不过是一纸誓言,其中纠葛牵扯了北妖的圣女梧桐与长安的刀客莫听雨。

一场人与妖的爱恨,随着斗争恩怨的深化而蜕变成不可调和的结果。

故事也从这开始诉说起来。

长安迎雨别听雨,

长门逢雪师徒遇。

于是,书剑长安所要表达的“情”字两拆,一段莫听雨走完的归旅,便是一段苏长安启程的始端。

最后,仅以此文献给最好的我们,将最初的想法付诸笔尖,勿忘初心!

此文书友泪诀亲笔,长安感激,以此互勉。

莫听楼台雨,莫看梧桐落

莫听楼台雨,莫看梧桐落

一、莫听雨

(一)莫听雨的伤,酒一觞

天下人。

十年前,他手持单刀,同阶无敌,被誉为最有希望成为人族最年轻的星殒。连神侍都对他垂涎欲滴,将之视为神的宿体。摇光是他师傅,却是被他伤的最深。梧桐是他恋人,却是伤他最深的人。

仅因为他被梧桐欺瞒,害死了他的师傅摇光。

可那是星殒,人族仅存的八位星殒之一。

为此,

天岚一闭,便是凋零;

圣皇一怒,浮尸千万。

本该被处于极刑的他,在殿前立志十年后将他负得最深的人斩杀。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笑谈。

十年,没人会去相信。

十年,没人敢去相信,非星殒的他能斩掉早已沉溺星殒多年的梧桐,即使天刀在手,天赋在身,也违反不了这个世界的定律——星殒,联系着命星;斩不下命星,便杀不了星殒。

所以,这注定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只是一笑罢了。

但是惊讶的是,本该最为愤怒的圣皇居然信了一眼便可知晓不过是求命的谎言,仅仅是看了因为他那双绿到红的眼。世上还有更荒唐的事情?

不过,圣皇信,于是,我们也信。

十年,他醉酒、睡觉、扫墓,更多的是呆。但不练刀。

十年,他在境界上丝毫无所寸进。

所以,他还是我们眼里是个笑话。

十年前,我们依稀记得,他叫莫听雨;

十年中,我们只知道,他叫醉酒鱼。

(二)莫听雨的意,续传承

苏长安。

那年,他决定横刀赴北地,自十年前在殿前求下了一命延续,便有了这个决定。且不说他的命不再属于自己,也不说圣皇对于北地更宏远的布局,单单说能让妖族陨落一个星殒,断了一颗命星,对于人族来说,也是极好的。

理念远大,现实骨感。

还没到北地,仅到了长门,他便昏倒了。

那年,长门飞雪,我救了他,

原因却是简单,

因为寒风中,他的身旁有把刀;

更因为我想学刀,改变我的现状。

那年,小屋虽寒,他跟我说,

刀不出为养意,

因为有了恨,欠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有恨,负了天下人,更负了摇光一脉。

摇光一脉的凋零让他愧疚,于是在他身边照料的我,变成了他唯一的选择,继承了摇光的荣耀,也担负了本不该属于我的负担。

就这样,我便莫名其妙的成为他的徒弟,摇光一脉的传人。

可他从未没教我任何刀法。

我看到的更多的是他在远望北地,对,就是呆,而不是练刀。

我上学,他呆;

我回家,他呆;

我要学剑,他呆;

他沉静了好一阵子,方才说道:炼刀,养意。却不是我认为的练刀,扬善。

总之,无论我好说歹说,他就是不教。

寒雪夜,已半。

他倚墙而靠,带着一股决然而又安逸的气息,静静的等待着时间的到来。

我在床上辗转难眠。因为我知道,“他在两个时辰后准备去北地,不止是决战,更是去赴死。回不来了,真得回不来了,这样依我看来是极为不好的。”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虽然他没教我练刀,但我还是想知道关于他的事情,比如说名字。他就像一个过客,不曾带来什么,也不带走什么。可我就是不想他这么白白送死,我希望他能被我的话挽留。于是对着他的背影问道,“为什么不等伤养好了再去,然后回来。”

那晚他给我的回答,我早已忘记。只依稀记着他的名字“莫听雨”。原来他叫莫听雨。

我为他哭泣,虽然我知道做不了什么,但我依旧选择为他哭一场。

真该庆幸,他被我打动了。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场泪的作用,但他决定教我练刀。

于是,我们同赴北地。

一场北地对决,我终于学会了他的唯一一刀,也叫莫听雨,我见证了世人不可能见到的至今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场景,更是让我牵扯了三个星殒的因果。

直到今日。

莫坟,碑前。正面用篆体清晰的刻着,

南都有座坟,

葬着赴北人,

莫听风吹雨,

刀落一星辰。

刀落了,人散了。

莫听雨,你真不是一个好师傅。

我的泪就这么流着。

(三)莫听雨的梦,很破碎

莫听雨。

十年前。

十二月的长安,冬将尽。

长安城,一场渭雨。

下得如此措不及防,来不及躲,也来不及避。

我被困在这里。

外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至少我也不想出去。

梧桐。

这个我做梦都没想到会背叛我的人,最终选择了背叛。

我的那双眼眸,傲视过同时代的所有天骄,

此时,却被蒙蔽了,害死了恩师摇光。

我以为的爱情却一再将我推向无法自拔的深渊,

越推越远,直到让我跌得痛彻心扉。

我痛过,我悔过,更是自缚过。

甚至我只能用我最沉重的誓言在殿前求下一命。

自那天起,我放弃了引以为傲的天赋。

自那天起,我的刀便不出鞘,只养意。

自那天起,我忘记了所有,只记得一刀,也是我唯一记得的一刀。

十年了,我已经快要压制不住刀上的意。

天下人都不相信,

只有我自己坚信,

我的刀,能雪耻,能复仇。

十年了。

长安又临十二月,冬将尽。

长安城,一场渭雨。

下得如此及时,

我带着我的刀,我的意,

向着北边迈去,且行且诵道。

我自横刀赴北地,不斩星殒终不还。

(四)莫听雨的情,一往而深

梧桐。

茶楼,一书生,孤千帆。

用他《南翠歌》新的一篇记录着从苏长安那听到关于莫听雨与我的故事。

十年前,我本为妖族圣女。奉令前往长安城,天岚院执行我的使命。

那时,我化名梧桐。

进了天岚院。

人声鼎沸,天岚正盛;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这是我族最怕看到的现象,如今却在我眼前出现了。

我必须行动。因为我始终知道来天岚院的目的——杀了开阳、天衡、摇光三位星殒,只要杀死其中任何一个就能改变这种现象。

我先与与摇光的弟子莫听雨相恋,再利用常年受我欺压的小师弟——北通玄。我的计划一步步地实行着,希望天岚院的三位星殒没看出什么破绽。

近日,三位星殒之一的摇光似乎对我起了疑心,从他的目光中,我感觉到了危机,难道我的身份暴露了,等待我的是人族的陷阱?我不敢往下想,冷飕飕的阴风吹乱了我的思绪。本以为我不可能活下来,但令我奇怪的是,摇光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并一如既往的教导我。

可我等不及了,我骗了莫听雨,我设计了北通玄。

终于,我斩了摇光的命星,断了他所有的后路。

我完成了我的使命,可斩下摇光命星的那一刻,断了所有摇光与世间的牵连。我却留下了遗憾,这或许是日日夜夜积累的师徒之情一夜散尽后的悲凉。

从此我遗失了一道眷念,背负起罪孽感。

那晚,我呆住了,甚至不知道是如何被带回了北地。

事后,我才知道。

天岚倾倒,人走茶凉;

长安临雨,圣皇震怒。

莫听雨被圣皇羁押,订下十年之约,要来取我的性命。

听到后,我等着,甚至推掉了北地妖王让妖族死士替我刺杀莫听雨的旨意。我希望得到一种解脱。

十年间,我望着南都,燃尽了宫殿周边的梧桐树,只为知晓莫听雨的消息。

十年已过,如今,莫听雨就要来了。

其实他不来,我的命星也快走向了尽头。明明要逃远,偏偏动了情的我让我的命星出现了暗质,而这些暗质无时无刻不在腐蚀着我的命星。

我还是想去见见他,或者他来见见我。

长门,雪夜。

我身着红色的宫装,迎风摇摆的华袍,随着赤足边铃铛声,叮叮咚咚,来见我苦苦等待的那个人。

可待见到莫听雨的那刻,我才知道我骗了我自己,我还不曾割舍下心中的情感。我等待着他出刀,因为我知道一出刀,便可斩尽一切,管它山涛骇浪,管它花前月下,都将散尽。

与我预料的一样,莫听雨出刀了,出得是那么决然。

雪更大了。

刀落,可我依在。原来莫听雨要替我赴死,他也不曾割舍那份深深的眷恋。他为我斩下了因果,斩断了我与其他命星的命线,更甚至代替我成了荧惑星,魂归星海。

于是,莫听雨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在那一刻,我才忽然明白情不知何起,却一往而深。

书友泪诀亲笔

风雨摇曳中的天岚弟子(番外)

一、长安,风起,卷起千堆雪。

“十年前,梧桐听雨爱情佳话,长安城内人皆知,一朝夕,梧桐刺星殒,摇光魂归星海,圣上一怒,听雨敛仇独居摇光屋,朝夕天才黯淡。”

一身青衣落在木屋门前,风凛冽刮起稍许秋叶。

他,名莫听雨,十年前万人仰望的莫听雨。

“师父,此去北地就不再回来了。”莫听雨一脸平静诉说着,对着一把刀,一把刀鞘漆旧无比的刀,一把十年未曾出鞘的刀。

“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莫听雨转身而去,略微沙哑的嗓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院子。

没人知道,莫听雨唤此院名为:梧桐院。

一身青衣,一把刀,就如他的刀意一样,一线直入北地内。

“十年楼阁内听雨,窗外梧桐叶已陨。”

梧桐院内,地上只刮秋风不见枯叶。

此日,星辰阁送魂人下山入北地。

二、我只会用刀,所以刀不能丢。

“大雨夜,孩童练刀,刀落”

“大雨夜,刀客伫立,刀落”

江东刀客,一身蓑衣,奔赴于雨夜之中,他们在整个天下的注视之下,一路直指皇城,去割一个人的头颅。

无人闻,谁死誰伤,只闻谁刀落。

“刀出人不还”楚惜风,壮哉,江东刀客,荣哉。

“我愚笨,想不了那么多事,所以我用刀。”

那个男人,他话不多,他有一个似敌之友,掩盖了他的光辉,他有一个笨徒弟,却一直学不会他的刀。

“那场雨夜,他的笨徒弟学会了他的刀。”

“还真是笨,现在才学会”刀奴摸了摸腰间的刀,露出了久违的笑。

“莫听雨,你倒是清闲,把你笨徒弟丢给我,我要是没保护好他,黄泉之下我也不敢去见你”

那场雨夜,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伸出他那双粗糙的手,抱起一个少年,走向夜幕。

来,我带你回家。”

三、通玄愿为苍生负恶名。

“苍生为重”这四个字,谁都可以轻易说出口,但谁可以像他一样,真正去割舍自己的儿女情长。(谁不愿意怀中伊人,浪荡天涯,此生相守到老。)

如烟,此女子不可负,但天下苍生,更不可负。

或许这就是北通玄最大的悲哀,无法自我去选择想要的生活,只能默默背负属于自己的责任。

他,一点都无情,他只是想尽自己最大努力,为苍生予以庇护,断自己私欲,成为“负心汉”

“如烟,如果再来过,我还是会选择这样做。”我想北通玄这个人物塑造的是十分完美的,无论哪一方面,他有他的果断,他也有他的柔情。

通玄不愿负如烟,只望来世,没有北通玄。

北通玄,大男子也,荣光于天下人,却负于心爱之人。

四、我看遍这城内沧桑,却只能怀几分悲凉。

“莫听雨只身去了北地,挥出了他这一生最后一刀。”

“苏长安带着他的刀来了长安”

长安城内一间普通的竹木酒栈内,一名小二缓缓饮着涩苦的酒水,他身在城中三十年,阅尽此城满沧桑。

“走的太早,何必去争那天下,苟活一生不好吗?”小二嘀咕着,似问又似自言。

酒栈外飘起了春日第一场雨,小二悠悠的饮着苦酒,面色时悲时喜,时而狂笑不止,时而泪流满面。似疯魔似神仙。

酒栈内只有小二一人,掌柜的出远门办事,只有他一人掌店。

这间酒栈开了上百年了,来过庸人,来过如今名声在外之人。

小二敲打着破旧的木桌,十二年前,这坐着一个叫莫听雨的人,他的刀始终未离身,他要了一碟花生,一盏苦酒,就这样饮到了黄昏。

“嘿,你还真是死穷酸,没想到没脸没皮的你走的比我还早了。”小二苦笑着,自言自语。

“这座城,这片天下,所有人都欠你莫听雨,欠你一句谢谢,可惜了,到死你也没能听见。”小二的面色隐晦不清,似挣扎。

“算了,哥哥我也不跟你个死穷酸斗气,在天上就好好过活着吧,别再练什么狗屁刀了,还不如饮酒作乐终此一生。”

酒栈外,春雨骤停,柳树抽枝。

“谢谢”酒栈中回荡着小二的话语,却未再见到他人。

长安城外,长门镇处,雷雨交加,大雨磅礴。

(待续)

本文由书友墨色几分白丶撰写

第一章 长安有雨,长门有雪

十二月的长安,冬将尽。

长安城下着细雨。

一个消息,在长安城里传开。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市井街坊。

“莫听雨去北地了。”

是的,莫听雨动身了。没有告诉任何人,亦没有带任何东西。

他一个人去了北地,只带着他那把十年未出鞘的刀。

这是一个可以追溯到十年前的故事。

一个人族天才和妖族圣女的故事。

朝廷把他当做秘密,最后却天下皆知。

十年前的莫听雨和化身天岚院学生的妖族圣女相爱。被圣女利用,害死了自己的恩师摇光。

那是人族硕果仅存的八位星殒之一。

圣皇震怒,当场便要斩了莫听雨。

“让我活下来。十年后我亲自去北地,取她性命。”那天,莫听雨俯跪在圣皇面前。像一条狗一样乞怜性命,眼中却露着狼样的凶光。

那年,莫听雨十九岁,是近百年来天下公认的天才,也是当时天下最有可能成为人族第九位星殒的人。

但他毕竟十九岁,妖族圣女成为星殒已有百年。十年之后,二十九岁的莫听雨能成为星殒吗?没有人看好,即便他是莫听雨,是人族百年来最天才的天才。

既然成不了星殒,那便斩不到妖族圣女的命星。斩不到命星,星殒便不会死。

这是天下公认的道理。

成不了星殒的人,就必须顺从这个道理。

所以,所有人都认为,那是莫听雨的乞命之言,以圣皇之明,莫听雨必死无疑。

但是,圣皇偏偏信了。

从那天起,莫听雨便在摇光的故居住下。

他不修行,不练刀。

每天吃饭,沐浴,扫墓,当然更多的是呆。可就是不修行,不练刀。

于是,十年来,这位人族的天才,修为寸步未进。

听雨斩星殒,成了长安城近年来最大的笑话。

但是,在迎来第一场春雨的长安。

莫听雨动身了,走出十年来未踏出的房门。

临行前,他认真的将屋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将恩师摇光的牌匾端端正正的放好,重新补上三支香,待香燃尽,他提起十年来从未出鞘却也从未离身的刀。

在无数或明或暗的注视下,他离开了细雨纷飞的长安城,只身前往北地。

北地边塞,长门镇下着雪。

这样的雪会一直下,直到三月。

苏长安不太高兴。

他愁眉苦眼的看着眼前这个躺在自己床上的男子。

苏长安在雪地里捡到他的时候,他衣衫褴褛,身体被冻得僵硬。但即使这样,他的左手始终紧紧握着一把刀。

苏长安觉得这样刀不离身的人,应该就是小说里的高手,若是自己救了他,他为了报恩,教给自己一招半式。那他苏长安应该就可以在长门镇过上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幸福生活了。

于是,抱着这样单纯的念头,十四岁的少年拖着男子不知死活的身体,在雪地里跋涉了五里路。为了让男子快点康复,苏长安宰了家里唯一一只鸡,也让出了自己的床。

悉心照顾数日,男子终于苏醒。

“你醒了?”

“恩。”男子知道是眼前这个少年救了自己。

“太好了。你教我刀法吧!”苏长安很认真的说道。

“不行。”男子也很认真的回答。

“是我救了你!”苏长安强调。

“我知道。”男子很认真,同时也很木讷。

“你应该感谢我,这叫知恩图报。”苏长安觉得有必要和这个男人讲讲道理。

“可是我忘了带钱。”

“那就教我刀法啊!”刀法抵钱,苏长安觉得自己这个道理讲得通。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忘了。”男子的态度很诚恳。

“你失忆了?”苏长安觉得这很正常,小说里的高手重伤被救起之后,失忆的概率是很高的。

“没有。”男子抬起左手,以及那把仿佛黏在左手上的刀,横于胸前,轻轻抚摸。

“那你为什么说你忘了!”苏长安开始不高兴了。要么这家伙是个傻子,要么他在耍我苏二爷!

“我忘了刀法,可是我没有失忆。”男子很有耐心的解释,眼神诚恳。

“忘了刀法,那你为什么带着刀!”苏长安并不想那么容易放弃这个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机会。

“因为我还记得一招,这一招我不能教你。”

“为什么,可是我救了你。”

“因为这一招,我只能用一次,而这一次,我得用来杀一个人,一个必须死的人。”男子脸色很平静,杀人,或者说杀那个他口中必须死的人,在他眼里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苏长安突然变得很严肃,因为他老爹告诉他杀人本来就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一个生命强制性的终止另一个生命,在苏长安看来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因为在苏长安觉得活者是一件好事,与之相反死亡,自然就是很不好的一件事。

但苏长安并不会去阻止男子,因为他知道当一个人要杀另一个人,一定是有原因的。不管这个原因是对是错,既然杀意已决,那就不会因为旁人的劝阻而改变心意。

这个道理,是苏长安的老爹告诉他的。他觉得很对,所以便信了。

“那等你杀了人,想起忘记的刀法,再教给我吧。”苏长安觉得男子很特别,于是便找了自己可以将男子留下来的借口。

“谢谢。”男子感激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倒头便又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次日中午。

莫听雨艰难的从床上起来,床头放着两个馒头,床下放着一双崭新的马靴。

他没想太多,拿着馒头啃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便很认真的吃了起来。

莫听雨就是这样一个人,向来认真。无论是对事还是对人。

但无论再怎么认真,人终免不了犯错。莫听雨犯过一次错,然后害死了他师父。所以他决定不能再犯错。

更重要的是,现在他要杀一位星殒。

从十年前,他师父摇光永远闭上双眼那一刻起,他便决定要杀了她。

这是一件很难的事。至少,莫听雨以前从未做过这么难的事情。所以,这一次他准备了十年。

每一天,他都过得很认真,比以前更加认真。

认真的吃饭,认真的沐浴,认真的为摇光扫墓,也认真的带着他的那把十年未出鞘的刀。

他用了三十息吃完两个馒头,感觉自己恢复了一些气力。然后起床,穿上那双苏长安为他准备的马靴,他从长安带来的布鞋太薄了,在北地的冰天雪地里行走容易冻伤脚。

莫听雨站起身子,走了两步,马靴很合脚。只是身子还有些虚弱,躺在床上太久,让他现在的脑袋有些晕。

他打开苏长安家简陋的房门,迎面而来的风雪差点把他吹倒在地。

北地的冬天永远在下雪。

他曾听她这么说过,至少这点上,她未曾骗他。

这座叫做长门的边塞小镇,比不了长安的繁华,但也算得上热闹。

苏长安的家,地段不错,站在院落里,就可以看见镇上的街道,来来往往有不少人,时不时还有官兵巡逻。毕竟边塞,每个镇上或多或少都住派有军队。而且每到冬季,北边的妖族们日子就不好过,时不时会劫掠这样的小镇,所以军队的调度就更加频繁。

而且今年,据说北方妖国的太师算到有妖星临世,所以妖族的骚扰并不像往年那般小打小闹。莫听雨离开长安的时候,长安城的调令一个接着一个往北地晋王府。

莫听雨的思绪有些乱,十年的准备,终于快到了解的时候了,他心里总归有些起伏。只是可惜摇光一脉的刀法到他便从此泯灭世间,莫听雨觉得很遗憾,也觉得自己愧对师父,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这时,从书院下课的苏长安回来了。

他打开院门,看见了愣愣的站在门前的莫听雨。

“你好点了吗?”苏长安问道。

莫听雨的脸色没有了之前的苍白,但还是很白,或者他之前就这么白。而且长得也很好看,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当然苏长安并不觉得他比自己好看。

“你记起你的刀法了吗?”苏长安对于学武念念不忘。

“没有。”莫听雨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摇头说道。

苏长安觉得他的样子,并不像在骗人。

“那等你杀了你要杀的人后,你会记起来吗?”

“或许会,但那个时候我更有可能已经死了。”

“你不是他的对手?”苏长安很奇怪,既然打不过为什么还要去送死?活着不是更好吗?

“我不是她的对手,但我可以杀掉她。”莫听雨的表情很认真,认真得不容置疑。

“我不是很懂,但是你死了就没人教我刀法了。”苏长安同样认真的看着莫听雨,“所以我不想你死。”

男孩的眼神,让莫听雨愣了一愣。他忽然觉得这个男孩和自己有几分相似。至少和十年前的自己有几分相似。

“你为什么想学刀?”莫听雨问道。

苏长安想了想,回答道:“不一定要学刀,只要是武功都行。”

“为什么?你有什么一定要杀的人吗?”莫听雨算了算时间不算太仓促,如果男孩真的要杀谁的话,他可以帮忙,就算回报男孩的救命之恩。

“没有,没有。”男孩连忙摆手。“虽然我不喜欢古宁,因为沫沫喜欢他。但是我不想杀他,他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我也不喜欢王宏和纪道,他们老是仗着他爸在军营里比我爸官大欺负我,我讨厌他们,但我不想杀他们。”

“我只是单纯的想习武,可是我老爹不让。非让我读书,我也不是不喜欢看书,只是不喜欢看学院里的书。枯燥又无聊。他还想托人把我送到长安去读书,可是长安好远,而且在长安就看不到沫沫了,我很喜欢沫沫,虽然他喜欢古宁。”苏长安着牢骚,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眼前这个男子很值得信任。

“那你喜欢什么书?”莫听雨来了兴致,他有快十年没有和人好好聊过天了。

“恩,像《游侠传》、《英雄志》、《离山奇侠传》、《荡妖侠客》都很好看。”苏长安很乐意和人分享他丰富的书库。

“听上去很有意思。”莫听雨笑了笑,暗暗把这些书名记下,想着回去可以找时间看看,当然是如果他还有那个机会的话。

“对啊,可是老爹不喜欢,有次他从军营喝酒回来,一气之下把它们都烧了,不然现在就可以给你看。”苏长安很惋惜,只是不知道惋惜的到底是那些书,还是没有机会看到这些书的莫听雨。

“你爸爸很喜欢喝酒?”莫听雨皱了皱眉头,对于素未谋面的苏爸的印象很不好。“喝酒不太好。”

“是啊,可是他不听我的。因为我打不过他。所以你如果教我武功,我就能打赢他。他就不会再一直喝酒了,王宏和纪道也不能再欺负我了,说不定沫沫也会喜欢上我。”苏长安的表情再次认真起来。“所以,你不能死,你还要记起你的刀法,然后教给我。别忘了,我救过你。《荡妖侠客》里的刀客都是有恩必报的。”

“是吗?那那个刀客一定是位很了不起的刀客。”

“当然。”苏长安很高兴,觉得自己找到了知己。

“但是我不能答应你。”莫听雨也收起了笑意,同样认真的看着苏长安。他本可以安慰眼前这个男孩,告诉他自己一定会活者回来,教他刀法,帮他教训欺负他的同学。但他没有,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即使这样会让苏长安很难过,他依然要告诉他实事。“我活不下来,杀了她,我就活不下来。”

“那为什么一定要杀他?”苏长安终于问出了自己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因为我答应过别人一定要杀她。”

“谁?”

“天下人!”

第二章 我自远方来,来送故时人

苏长安这几天过得很开心,他已经渐渐忘了刀法的事情,毕竟那只是一个十四岁少年的一时兴起。

在长门他没有几个像样的朋友,他已经十四岁了,年纪说来算不得太小。但是却很瘦弱,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所以书院的学生并不太喜欢和他在一起,当然苏长安觉得自己也不喜欢他们。

但是莫听雨不一样,他愿意和苏长安认真的聊天。那种聊天方式让苏长安觉得自己已经成为比书院同学更加成熟的人。

是的,所有的小孩子都希望自己快点成熟快点长大。以为长大后就可以逃出书院,就可以不再面对喋喋不休的父母,就可以遇见一个漂亮的姑娘,就好像她一直在等着你,就在未来的某一处。只要你赶到那里,对她张开双臂,微笑的说一声“我来了。”她就会放下一切投入你的怀里。

但事实上,当你长大了,你会现书院其实是个很好的地方,那里有你喜欢的姑娘,她一直在那里,就算她从来不曾看你一眼,但至少她会一直在那里,不曾离开,也不曾嫁做人妇。父母虽然依旧喋喋不休,但他们年轻又强壮,足以为你挡下所有风雨。但当你长大了,你必须独自面对这个世界,它即美丽又残忍,像玫瑰,鲜艳却带刺。

但苏长安不明白这个道理,至少现在的苏长安不明白。

所以他也渴望长大,尤其是在此刻。

他站在书院的讲台上,魏先生拿着戒尺严肃的望着他。

台下纪道和王宏正在对他指指点点,眼里带着嘲弄的笑意。

沫沫依旧没有看他,不知道古宁又讲了什么笑话,逗得她掩嘴轻笑。

魏先生年纪很大了,脸上的皱纹就像幽云岭的丘壑那样又多又深。他还有一头白,虽然已经尽力的梳得齐整,但依旧像杂草一样蓬乱。但即使是这样,他依旧是整个书院,甚至整个长门镇最有学问的人。据说年轻的时候,魏先生还中过举人,这在长门这种小地方可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苏长安,你可以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连续三天未交书院布置的课业吗?”魏先生的戒尺在书桌上敲打,每敲一下,苏长安的心就咯噔一下。

“我说我忙着救人,你信吗?”苏长安尽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足够诚恳。但换来的只是台下学生的哄笑。

这个世界是分阶层的,上至朝廷官场,下至长门镇的书院。

书院在长门并不是每个孩子都可以去的地方,它需要不菲的费用,对于一般家庭来说更是一笔不可忽视的开销。

苏长安的老爹在军营当着百夫长,在长门这种小地方大小算个人物。平常的百姓看见苏爸都得恭恭敬敬的叫他一声“军爷”。见了苏长安,便得叫声苏二爷。

但是在书院不一样,孩子是没有阶层可以分的,但是他们的父辈有阶层,所以孩子便有了阶层。而很不巧,苏长安恰恰在最底层。所以在书院大家都不再叫他苏二爷,而是叫他苏二狗。

而他的情敌,此时正和沫沫有说有笑的古宁,他在金字塔的最顶层。他的爸爸是长门镇的太守,在这种军事小镇,军政是不分的,所以古宁的爸爸同是也是苏长安爸爸的最大的上司。

这并不是太让人高兴的事情。

但最让人不高兴的事情是,无论是古宁或是古宁的老爹古相亭永远都温文如玉,所以人们都喜欢他。

他们永远那么优秀,就像太阳,耀眼得让你不敢直视。

苏长安找不到理由来讨厌他们。

光这一点就让苏长安很沮丧。

“手!”魏先生说道。

苏长安很自觉的伸出手,魏先生的戒尺在苏长安的手心打了三下,苏长安觉得很疼。但他得装得不疼,因为沫沫可能正在看着他。

于是关于苏长安不交课业的理由,在长门学院又多了一个版本。

苏长安说的是实话,就算他以前找的很多理由都是假的,但一次是真的。

苏长安觉得自己问心无愧,但同学的指指点点,依旧让他很不舒服。

下午的课业终于结束了,苏长安终于结束了坐立不安的一下午,他飞一般的逃出书院。

苏长安来到王嫂的酒家,店面并不大,但味道很好。

苏长安并不常来,因为他并没有太多钱,但终归是有一点。

莫听雨的身体还很虚弱,但他要去杀人。这么虚弱是杀不了人的,但莫听雨是他的朋友,所以苏长安觉得他应该帮帮他。小说里都是这么写的,朋友就应该肝胆相照。

现在还没到晚饭时间,王嫂的店里空空荡荡,她的生意通常要等到巡逻的士兵换班才会好起来。

王嫂是一个很平常的妇人,已经四十多岁,脸上的胭脂已经快遮不住她眼角的鱼尾纹。

“王嫂子,给我来一只烤鸭。”苏长安敲了敲门,对着还在打瞌睡的王嫂说道。

“咦,长安你来了。又给你爸买下酒菜?”王嫂起身,麻溜的从架子上拿下一直烤鸭,放在砧板上。

“不是,我爸还没回来呢。”苏长安摇头道。

“哦,他这次去了快半个月了吧。”王嫂用刀准确的把烤鸭切成两半。

“是啊,好像最近北边的妖族不太安生,搞不好要出大事。”苏长安说道。

“那你可得要你爸小心点。”王嫂的菜刀在砧板上飞舞,说话间烤鸭已经被分成数份。

“恩。”苏长安点头,心里却想着,自己老爹哪能听自己的话。

“给你,拿好了。一共六十文钱。”王嫂用油纸把烤鸭包好,递到苏长安手上。

苏长安付了钱,给王嫂道了声谢,提着烤鸭便离开了酒家。

这时,天色已近傍晚,长门又开始下起了小雪。

王嫂估摸着巡逻的士兵快要换班了,她又要开始张罗了。

她把清水下锅,煮沸。

若是食客来了,她就可以很快的端上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在这飘雪的夜晚,她家的面条是很畅销的东西。

刺啦。

那是有人的靴子踏破地上薄雪的声音。

今天这么早就换班了?王嫂有些奇怪。

“这位军爷,这么早就换班了?想吃点什么?”王嫂赶忙从厨房里出来,开始招呼客人。

但让她很意外,来人并不换班的士兵,也不是以往的常客。

来者是一位女子,面相很生,应该不是长门的本地人。

年纪估摸十**岁,一身青衣,面着白纱,眸如秋水,腰间别着一支玉箫。虽从雪夜中来,衣裳上却不着一片雪花。

她身上散着一股寒意,就像天山上的幽莲,高不可攀。

“有面吗?”女子在店里找了个位置随意坐下。

“有!姑娘想要吃什么面?”王嫂回道。

“就来碗清面,不要醋。”女孩的口味和她的人一样很清淡。

“好,你坐一会,我这就去给你做面。”

不稍片刻,一碗热腾腾的面就端上了桌。

“您慢用。”

“谢谢。”女子点了点头,取下面纱。

王嫂这时才看清女子的容貌,很漂亮,比她想象中更漂亮。面若桃花,唇红齿白。就像高山上的积雪,地底的涌泉,无尘无垢。

王嫂不免有些嫉妒。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巡逻的士兵还有一会才会来,王嫂无事可做,于是便试着和女子闲聊。

“恩。”女子应道。

“最近长门可不太平啊!你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得多加小心啊。”王嫂带着善意的提醒,边塞之地本来就鱼龙混杂,更何况,近来北边的妖怪一直闹腾。

“恩。谢谢姐姐提醒。”女子点了点头,不急不缓的吃着面条。“我会注意的。”

“你来长门有什么事吗?是投靠亲戚?还是来这里谋什么生计?”王嫂觉得一个女孩,只身跑到长门这种地方来,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来送人。”女孩饮尽最后一口汤汁。

“一个很久之前认识的人。”

第三章 决战未至,他早已手握兵刃

苏长安回家时,莫听雨正坐在饭桌边呆。

是的,呆。除了和苏长安聊天,莫听雨几乎所有时间都在呆。

苏长安拍了拍衣裳,抖落身上的雪。

“你又在呆?”

“是炼刀。”莫听雨纠正道。

几天前,莫听雨第一次呆时,苏长安就问过莫听雨在干什么。

莫听雨的回答是炼刀,苏长安的理解是练刀。他觉得练刀不应该是呆,所以他不信。

“给你。”苏长安把包着烤鸭的油纸递给莫听雨。

“这是什么?”莫听雨接过油纸,他闻到一股香气,嘴里的唾液开始分泌。他并不会做饭,十年的静修,粗茶淡饭过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未有沾过荤腥了。

“王嫂家的烤鸭。”苏长安嘿嘿一笑,“你多吃点,身体好了才能杀人。”

莫听雨沉默。心里有些感动。

“谢谢。”他打开了油纸,只见酥嫩的鸭肉被温火烤制金黄色,又被精细的刀工切成工整的数份。

他试着咬了一口,肥厚的油脂瞬间溢满他口腔。

莫听雨停不住了,开始大口大口的吃着烤鸭。

“好吃吧?”苏长安得意的一笑,也拿起一块鸭肉,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恩。”莫听雨的嘴里喊着鸭肉,回答得含糊不清。

“明天我给你买烧鸡,比这个还好吃。你多住几天,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做好你要做的事,才能活着回来。”

莫听雨愣了愣,放下了手里的鸭肉。很认真的看着苏长安。

“我活不下来。”他这么说道,语气平淡而恳切。就像是在说太阳明天会升起,冰雪终有一天会融化一样。

很少有人能这样谈论自己的生死,除了那些早已放下生死的人。

苏长安也放下了手上的鸭肉。他突然觉得很伤心,就算他跟莫听雨认识才几天没,就算他把莫听雨捡回来的初衷是为了习武,就算莫听雨已经强调过很多次自己必死无疑。

但苏长安还是觉得很伤心。

“你要杀的人很厉害吗?”苏长安试着说服莫听雨,如果对方真的很厉害,那就不要去了。不管怎么样,活者总是好的。

“恩,很厉害。”莫听雨如实说道。

“你说过你不是他的对手。”

“对,我不是她的对手。”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苏长安很想大声质问他。但他没有,因为莫听雨的眼神告诉他,他必须要杀了那个人。

“其实你不一定现在就要去杀他的,毕竟你还有伤。你可以在长门住一段时间,你可以在这里好好练刀,等你比他厉害了,再去杀他,这样你也不用死了。”苏长安觉得自己想了一个很好的办法。

“不行。”莫听雨摇了摇头。

苏长安不知道为什么不行,是过段时间去杀他不行,还是练刀到比他厉害不行。

他只有看着莫听雨,等着他的解释。

莫听雨沉默,他并不是不想解释,只是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尤其是对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孩子。

但最后,他还是说了。

“我的刀,十年未出鞘。十年来我一直把它带着身边,给它灌注刀意。刀不出鞘,刀意便一直累积。现在它的刀意已经到了我快压制不住的地步,我没有时间等了。”

莫听雨尽可能的解释得简单,但是苏长安依旧不懂。只知道自己想出的办法似乎行不通。

“那你什么时候走?”苏长安问道。

“明天。”

“这么快,你身上有伤,万一杀不了他怎么办。”

“不,我一定能杀掉她。”莫听雨说得很笃定,就像他说自己一定会死一样。似乎他的世界里永远不会有意外生。

苏长安很不理解莫听雨的逻辑,既然你不是他的对手,那你为什么又能杀掉他?

“因为送她的人来了,她必死无疑。”

莫听雨很认真,从未这么认真过。

他感觉到他等的人来,他来了,那她就死定了。

长安以南,云州以北,有一座险峰。唤作天门山。

天门山上,有一座塔楼。唤作星辰阁。

星辰阁不属朝廷管辖,也不与妖族亲近,更不和魔族来往。

它就像落尘的谪仙,脱俗世。

山下的百姓不知道这些,只当山上住着神仙,每年供奉,以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但真正的修士却不这么看待他们,他们称他们为“送葬者”。

星殒,是天下大能。命格与星辰相连。

命星不坠,则肉身不死,灵魂不灭。

命星陨落,则身死道消。

肉身葬于大地,灵魂回归星海。

但星海与人间太过遥远,即使强如星殒的灵魂也难以到达星空彼岸。

所以世上便有了星辰阁,他们用魂曲为星殒的灵魂引路,让这些英魂可以安然的回归星海。

所以,每当有送葬者出现,必有星殒陨落。

这个道理,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亘古不变。

即使俯瞰众生的星殒都必须遵循。

星辰阁的人出现在长门镇。

这个消息被各方势力的眼线以最快度送到了各自本部。

长安,皇宫深处。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高高的殿堂上,他看着台下为他送来消息的大臣。眼神深邃,就好像里面藏着星辰大海。

他轻轻的敲打着身前的案台,台下大臣头上冒着冷汗,这是一种本能的畏惧。

圣皇就是这样的人,他可以一眼看出别人的心思,但别人却永远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么说,莫听雨会成功?”他终于说话了,厚重的声音像是经历了无数岁月才传到台下人的耳中。

“虽然不可思议,但是送葬者和莫听雨同时出现在长门镇,那么就意味着。。。”台下的人如实说道。就算在此之前没人相信,就算自古以来从来没有人办到过——以星殒之下的修为斩杀星殒。但葬送者出现了,那么实事便不可争辩了。

殿堂之上的人没有回应,台下之人没来由的一阵紧张。

“而且,观星台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近日荧惑星星光黯淡,有暗质出现。”似乎为了佐证自己的论断,台下之人继续补充道。

每个星殒都有自己的命星,每个命星代表的便是每个星殒的命运。

而暗质便是星殒陨落的前兆,它就像跗骨之蛆,无法驱除。它会一步步的蚕食星辰的光辉,当暗质彻底吞噬了星辰,那颗星星便彻底死去。命星死了,那么星殒便死了。

“他十年刀未出鞘,出鞘便要饮下星殒的血吗?十年刀意,便可斩了星殒。莫听雨啊莫听雨,你不愧是人族百年来最大的天才!”圣皇轻轻叨念着,嘴角终是浮现出一丝笑意。

自从摇光死后,开阳隐世不出,玉衡垂垂老矣,人族北有妖患,西有蛮乱。即使有他圣皇坐镇,依旧渐渐感到力有不逮。

若妖族荧惑陨落,那么北边的防线就可以交给古家晋王,他也可以腾出手来好好治理西方的蛮族。

圣皇眯着眼睛,自从摇光死后,他已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他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少年。

那个如丧家之犬跪在自己面前,却眼露凶光的莫听雨。

莫听雨在摇光的故居住了十年,所有人都说莫听雨不过在苟且偷生。

但他知道,莫听雨没有。

那个少年从承诺要杀了荧惑那一刻起,便刀不离身亦不出鞘。

他在为他的刀蓄意,而这一蓄,便是十年。

即使这样,圣皇也从未觉得莫听雨能杀掉一个星殒。因为他了解星殒的可怕,与那种脱人间的力量比起来,莫听雨不过蝼蚁。

但若是有那么一个人,为了杀你,准备十年,光是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即使是星殒也会害怕,而能让荧惑害怕,光这一点就已经给了圣皇足够的理由留下莫听雨的命。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星辰阁现,荧惑陨落已成定局。

圣皇在等着,整个天下都在等着。

决战那一刻。

早已手握兵刃的少年,将展现给人世人怎样惊艳的一刀。

第四章 莫倚楼台听秋雨

夜已过半。

长门的雪越下越大。

苏长安在床上辗转反复。

莫听雨倚墙而靠,怀抱着他的那把刀。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要出,去杀那个十年前他便决定要杀的人。

苏长安还太小。他才十四岁。他只知道死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但究竟什么是死,死了会怎样。他还不太懂。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苏长安坐起了身子,他看见莫听雨在黑暗中的身影。

“莫听雨。”莫听雨回答道,他闭着眼,却从未睡着。他只是在等,一息又一息,每一息过去,就意味着离见到她就近了一息。光是想到这一点,他就感觉到他的血仿佛要燃烧起来。

“我叫苏长安。”苏长安说道。

“恩,是个好名字。”莫听雨很认真的夸奖。“你不睡觉了吗?明天不用去书院吗?”

苏长安突然很想哭,我明天要去书院,你却要死了。

我明天会在书院读书,会偷偷看沫沫,会被纪道和王宏嘲笑。

你却要背着你的刀,去杀你口中的他,然后再也不回来。

苏长安突然有些明白死究竟是什么了。

想到这里,他的泪水再也止不住。

“我还没看过你用刀。你就要走了,再也不回来。我又找不到人教我刀法了。”苏长安带着哭腔说道。

他并不想哭,他努力装成大人。他觉得大人就应该像莫听雨那样,坦然面对生死。但他终究做不到,毕竟他还只是一个十四岁的男孩。

莫听雨沉默,他自然听出了苏长安的哭腔。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因为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就跟她必死无疑一样。但不可避免他的心里生出异样,自从他师父摇光死后,天下人视他如敝履,他以为这世不会再有人为他悲伤。但就在此刻,他的眼前,一个刚刚认识几天的少年,却为他哭得那么真切。

莫听雨觉得他应该做点什么。

“我的师傅叫摇光,是人族八位星殒之一,我是他唯一的弟子。”他走到苏长安跟前,伸手,尽可能温柔的为苏长安抹去眼泪。

苏长安疑惑的抬起头,看着莫听雨的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睛却闪着光芒。

“后来他死了,我便是摇光一脉唯一的弟子。等我死了,摇光一脉便断了传承。我不想摇光一脉失传,我已经很对不起师傅了,我不能再辜负他了。”莫听雨顿了顿,似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所以,我若死了。你便是摇光一脉唯一的弟子。”

苏长安的表情从疑惑到错愕,从不解到讶异。他张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杀她的时候我会带着你,我会用一刀,也只会这一刀,能学多少就看你的本事。学成了你是我摇光一脉的传人,学不成你也是我摇光一脉的传人。”

“只要你还活着,你就是我摇光一脉的传人。”莫听雨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

他不仅说给苏长安听,还说给那些从长安一路跟着他的探子听,更说给这些探子背后的主子听。

他为天下杀了妖族的星殒,不管曾经如何,这天下欠他一个人情。他用这个人情换苏长安一生无忧。

长门的雪更大了。

雪夜中,一个女子朝着长门走了过来。

她穿着红色的宫装,在寒风中衣带飞舞,像黑夜中的火焰。

她赤足上挂着一个铃铛,在雪地里叮叮作响,像山涧的溪流。

她的脸不施粉黛,却美得不可方物,像落入凡尘的仙子。

“你终于来了。”女子呢喃着,“我等了你十年啊。”

长门镇的城门有三丈高,因为前方局势紧张,所以长门的晚上巡夜的士兵并不少。

但对于女子,他们却熟视无睹。

就连城门对她来说,都形同虚设。

她轻轻的抬手,城门的立轴出呜呜的声响,缓缓打开。

她赤足走进城门,城门像是收到了某种命令,再次出呜呜的声响,然后缓缓合拢。

整个过程她不急不缓,巡夜的士兵从她的面前经过,却视而不见。就连她踏过的雪地,也平整得像刚刚铺就,没有半点足迹,就好像她从未从那里走过一样。

而在长门一家不知名客栈的某一个房间中。

一位青衣少女盘膝而坐。

就在红衣女子踏入长门镇那一刹那,少女的双眼猛然睁开。

她起身,将面纱带在脸上,将玉箫在腰间别好,身子微微一躬,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房内。

这时星光忽然亮了起来,透过窗户照在苏长安的脸上。

他的嘴越张越大,就好像再也合不拢了一样。

他在刚刚那短短几息里,从长门镇一个不学无术的男孩,变成了摇光一脉在这世界上除了莫听雨唯一的传人。

虽然苏长安并不知道摇光一脉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听名字就知道这东西绝对不简单。

“我。。。”他终于回过神来,刚想要说点什么。却现莫听雨的眉头慢慢向他的鼻梁聚拢,最后皱成一团。然后,莫名的,莫听雨的眉头舒展,脸上又恢复了以前的平静。

“她来找我了。”莫听雨说道。

“谁来?”苏长安的问题只问了一半,便已知道了答案。因为他看见莫听雨拿刀的左手开始颤抖,他知道,莫听雨要杀的那个人来了。

他没有等到莫听雨去找他,却自己找上门来。苏长安开始紧张了,他不知道这样的变故,会不会影响到莫听雨的计划。

他试图从莫听雨的脸上看出点什么,却现只是徒劳——除了一开始的一皱眉,莫听雨的脸永远都是那么波澜不惊。

叮。

叮。。。

叮。。。。。。

忽的,雪夜传来阵阵铃声。

由远及近,像空谷幽兰,又像高山流水。

苏长安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寒意,那清澈的铃声落在耳中,仿若阎罗催命。

呼啦。

苏长安家的房门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打开,一位红衣女子远远走来,在苏长安家的院门前站定。她愣愣的看着莫听雨,看着他嘴角拉渣的胡子,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努力的将眼前这个有些邋遢的男人和当年的翩翩少年联系在一起。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来了。”

那一刻,漫天风雪停下,乌云散去,月光与星光洒下。映在雪地,映在女子身上。

她衣袂飘零,好似神明。

苏长安这才明白,莫听雨要杀的不是人,而是一尊神。

“你来早了。”莫听雨起身,转头看着眼前的女子,声音平淡。但苏长安却分明看见莫听雨的手颤得更厉害了。

“早一刻,晚一刻,并无多大差别。”女子如实说道。

莫听雨没有说话,他沉默着走出了房门,站在雪地里,于五米外站定。

苏长安见状连忙跟上,站在一边,神情紧张的看着在场的两人。隐约间感觉到两人的关系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你变老了。”女子再次说道,语气听上去就像多年未见的老友间的寒暄。

“可你一点都没有变,和当年一样美。”莫听雨神情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追着自己满长安城跑的少女,此时就站在自己眼前。她还和当年一样,蛾眉皓齿,美艳动人,就好像时光从未从她脸上划过。

只是当年他唤她梧桐,只要他伸出手,她便会笑颜如花的扑入他怀中。

如今世人称她荧惑,他得向她拔刀,挥向她的命星。然后了了这十年的恩怨,也了了这十年的相思。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心生疑窦。

你恍惚间会分不清现在与过去究竟哪个才是真实,你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然后你就忽然从床上坐起。你的师父依旧慈爱的看着你,你向你的女孩伸出手,她依然会像十年那样扑入你的怀中。

莫听雨讨厌这样的感觉。除了他手上的刀,他早已一无所有。

所以他抬起了手,将刀横于胸前,右手握上刀柄。他已经十年未有握刀,他的刀很寂寞,当感觉到它主人的那双手的一刹那,一声刀鸣冲天而起。

那时,万籁俱寂,百兽伏蛰。

但刀鸣如龙,直入云霄,像久违武士的重逢,又像沙场枯骨的凄凉。

他要用他的刀,斩断这一切。

不管是真是幻,也不管恩怨离愁。只需这一斩,万事皆休。

“星辰阁的人来了。”女子对于莫听雨的举动置若罔闻,依旧自顾自的说道。“我必死无疑。”

“是的,你必死无疑。”莫听雨的眼神变得凌冽。

“可是这一刀出鞘,你也必死无疑。你的十年刀意,你驾驭不住。”女子看着莫听雨,眸子里闪着一种莫名的光芒,有幽怨,亦有不舍。

“十年前,我便已经死了。”莫听雨将刀拔出一截,刀身在星光与雪地中泛着渗人的光芒。“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是只剩仇恨的修罗。”

苏长安看得真切,那一瞬间天地间的星光似乎都变得晦暗,只有莫听雨的刀光依然恍若白昼。

直到这时,苏长安才明白。

这并不是两个人之间的厮杀。

这是两尊神祇的战斗。

第五章 木曰梧桐,鸟曰凤凰

长安城以北,大约五百里处,有一座高台。

此台名曰观星台。

台高三百丈,底方顶圆,取天圆地方之意。台顶刻有两仪四象,又分置星灯八座于八方。

此时台顶站有两道身影——老道与童子。

老道着一身七星道袍,白鹤颜,剑眉星目。

童子梳着一对冲天鬏,一张小脸粉雕玉琢,说不出的可爱。

“师傅,弟子有一事不明?”童子脆声说道。

“何事?”老道负手望着夜空,说道。

长安方才雨歇,此时晴空万里,夜空里繁星灿烂,唯独西南角的一颗星辰星光黯淡。

“朝廷之中都道是荧惑将被莫听雨斩杀,可荧惑命星已出现暗质,莫听雨斩与不斩,荧惑的命星迟早都会被暗质所噬。那荧惑之死,又与莫听雨有何关系。”

“呵呵。”老道抚须一笑,道:“命理一说本就玄妙,其关因果,而因果莫测,故命理难料。只是当年若无荧惑杀害摇光之因,今日便不会有莫听雨北地斩荧惑之果。当年荧惑是因,莫听雨是果。今日莫听雨是因,荧惑是果。这因生果,果成因,因又生果。谁又能说得清荧惑命星的暗质不是因为莫听雨前往北地而生的呢?”

“哦。。。”童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因果之说太过高深,又哪是他这个孩童能够明了的。

“那那个孩子呢?他会怎么样?莫听雨不是将摇光一脉传承给他了吗?”童子忽然又问道。

“那个孩子?”老道微微迟疑,半晌之后,方才说道。

“那孩子本是凡夫,但今日之后,因果却与三位星殒相连。”

“三位?”童子扳了扳手指,却是数不出究竟有哪三位星殒。

“恩。”老道脸色有些沉重,“或许今晚除了荧惑还有两位大能牵扯其中,只是事关星殒,为师也看不真切。”

“只是有一点却可以肯定,那孩子身负摇光一脉传承,长安城里的那些豺狼定会想些由头将他招入京都,从他身上捞出些什么好处。”

“莫听雨想用摇光一脉的身份做这个孩子的护身符,但他虽然刀法独步天下,却终究不懂这世道人心险恶,长安城更是豺狼遍布啊!”

童子不是太懂老道的一番话,只能睁大双眼,愣愣的看着老道背影。

而此时长门镇中。

莫听雨再将刀拔出一截,此时刀已出鞘二分之一。莫听雨身上的气势每一息都在攀升,藏在刀鞘内十年之久的刀意,此刻如同洪荒猛兽一般,奔涌而出。

那刀意似骤雨似狂风。吹皱一地风雪,遮住满天星光。

“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任凭周围的境况怎么变化,荧惑的眼睛始终注视着莫听雨。她忽的一抬手,一道星光突破莫听雨的刀意从天际射下,照在她身上。

“我的死,早已注定。”她神情哀怨。“你何必赔上自己的性命。”

莫听雨一愣,这才抬头看向星空。

他的刀意遮天蔽日,所有星辰都被掩盖。唯独一颗星辰,固执的将一道星光洒下。那星辰星光黯淡,已有一半被暗质所吞噬,而这种吞噬,每分每秒都在加剧。

“为什么?”莫听雨皱着眉头看向眼前这个女子。

他的心突然变得空荡荡的,你要杀的人就在眼前,你的刀已经要出鞘,下一秒,你便可以了断一切。她却告诉你,她本就是将死之人。

莫听雨感到一股烈火在自己胸腔燃烧,他想要嘶吼,想要一刀斩破这个世界。

他的眼神终于不再凌冽,他看着她,眼神复杂。

“当年,我假意与你相恋,害死你的师父。我以为是我骗了你,可当我离开时看见你的眼神时。我才知道,我也骗了我自己。十年来,我被心魔所困,当你踏上北地那一刻起,我的心魔终于压制不住。我修炼的《太上忘情录》,需要修炼者心境无尘无垢,而动情时,便只有死路一条。”女子微笑着陈述自己将死的实事。

然后。

她赤足踩在雪地上,铃铛叮叮作响。

每一步,雪地上便凭空生出一朵莲花。

她每向前走一步,莫听雨的心就莫名颤抖一下。

终于她在离莫听雨只有一刀距离处站定。

她望着他,眸里含着秋水,嘴角带着温柔。

“听雨。”她负着手,身子微微前倾,眼角弯成了月牙状。就像在十年前的长安城一样,她总是这么唤他。

莫听雨在颤抖,他的手快握不住他的的刀了。他的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将要奔涌出来,但他极力忍住。

“活下去吧。听雨。”女子伸出手,握住莫听雨拔刀的右手。荧惑星的星光闪烁,女子的手轻轻一推。

铛。。。

莫听雨的刀回到的他的刀鞘中。

那时,漫天刀意消散,星光重新洒下大地。

苏长安抬头望着漫天星辰,繁星依旧灿烂,只有东南角的一颗星星,忽明忽暗,像是将燃尽的蜡烛,散着最后的光芒。

莫听雨眼眶里的东西终于包裹不住,泪水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梧。。。桐。。。”莫听雨叫出了那个藏在心底十年的名字。

“恩。”女子应道,脸色苍白,却笑面如花。帮助莫听雨长刀归鞘时,她几乎已经耗尽了所有气力。她命星闪烁不定,似乎下一秒便会隐没在夜空中一样。

“梧桐。”莫听雨放下了刀,那把十年未有离身的刀。他向她伸出了手,眼角带着泪水,嘴角却带着笑意。

下一秒,女子扑入他的怀中。一如十年前一般。

女子靠在莫听雨怀里,贪婪的嗅着那股让她着迷的味道。这时她才现,莫听雨身边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她对着苏长安微笑,问道:“他是谁?”

不待莫听雨说话,苏长安向前走来。

“我叫苏长安,是他的徒弟。”苏长安也对着女子微笑。他不太清楚女子和莫听雨之间到底生了什么,但他喜欢眼前的景色。

星光下,雪地上。

男子抱着女子,他们嘴角都带着笑意,美得像一幅画。

“徒弟?那你应该叫我什么呢?”女子对着苏长安眨了眨眼睛。

“师娘!”苏长安脱口而出。

“真乖。”女子说道,“比你师傅聪明多了。”

苏长安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却并不说话,只是傻傻的看着紧紧相拥的两人,心里说不出的高兴。

但这种幸福却并没有持续多久。

雪又开始下了。

“下雪了。”苏长安喃喃说道,他伸出手,试着去接落下的雪花。

“他来了。”靠在莫听雨怀里的梧桐在他耳边细语。

“恩。”莫听雨回答道,声音沉重。

苏长安不明所以,侧头向远处看去。只见不远处一道青色的身影,徐徐而来。

那是一位青衣女子,面着白纱,腰间别着一直玉箫。她不急不缓的走来,一路星光为她铺路,大雪为她让道。似乎她便是这片天地的主人,意动山摇,言出法随。

气氛忽然变得沉默,苏长安感到阵阵不安。

这种不安随着女子的靠近,愈强烈。

“荧惑,你的时辰到了。”女子站在众人身前如是说道。

她的声音,无尘无垢,很是好听。

此刻,却如同判官勾魄,阎罗催命。

她叫青鸾。

她来自星辰阁。

她是世人口中的送葬者。

她活了三百年,送葬了八位星殒。

今天她要亲自送她妹妹的英魂回归星海。

星辰阁是个很神秘的地方,他们掌握着天下星殒的生死。

有他们出现的地方,必定有星殒陨落。

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定律。

梧桐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她很艰难的从莫听雨怀里抬起头,即使将要陨落,她也不该虚弱到如此地步。但十年,整整十年才换来这样一个拥抱。她很不舍,非常不舍。所以她尽可能多的待在莫听雨的怀里,哪怕只是一秒。

终于,她仿佛用尽全身力气一般挣脱了莫听雨的怀抱,她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笑得好看一点,泪珠却断了线一样往下掉。

“我要走了。”她这么说道。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命星随时可能熄灭,她无力阻止,即使星殒,面对这浩大天地也终究不过蝼蚁。

青鸾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三人。

她自然知道梧桐和莫听雨之间的关系。

但她不懂那种关系究竟意味着什么的。

她修炼的同样是《太上忘情录》,星辰阁的每个人都是修炼这样的功法。

当年的北地妖王,就是用自己的一个女儿,为自己的另一个女儿换来的这样功法。

她境界更高,所以她更不懂情。

她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和自己的妹妹相认。

但她已经三百年未有见自己的妹妹了,而这一面,便是最后一面。

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玉箫,只要一魂曲,她的妹妹就会魂归星海。这样的事情她已经做过八次,按理说,应该驾轻就熟。

但此刻,她的玉箫却似乎比以前重了许多。

梧桐想要说点什么,却终究不知道如何说起,她只能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的看着他。

他们之间恩怨纠葛了十年,即使现在也未解开,但在生死面前,很多事情终究释怀。

梧桐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向他抬起手,朱唇微启。

“再见。”她的话在喉咙里打转,却未有说出来。

因为莫听雨突然伸出手,将她挡在身后。

莫听雨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冷冽,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答应我,不再插手族人之间的事情。”莫听雨说道。

不待梧桐应他,他再次转身,面相青鸾。

似乎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梧桐惊呼,声音却被淹没在风雪与刀光中。

这一次,莫听雨终于拔出了他的刀。

那一刻。

星辰涌动,山河呼啸。

他举着刀,高高跃起,声音似虎,目光如龙。如天神下凡,修罗临世。

第六章 梧桐燃尽凤凰哭

在这个世界上,古往今来,生过很多蚍蜉撼大树的事情。

有士卒弑将帅,下臣篡王侯,修士斩星殒。这些事情不管成功与否,他们都曾今真实的生过。

但是,自有史以来,却从未有人敢向星辰阁的人出手。

他们是星辰阁,是星殒的送葬者,甚至可以说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从未有任何人或妖或蛮或任何生灵敢于挑战他们。

他们见过太多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星殒对着他们承欢献媚,摇尾乞命。但今日,他们终于看见了不同的风景。

那是一把高举的刀。刀不过三尺,刀身雪白,映着星光与月光,明晃晃得让人睁不开双眼。

它似雷霆似霹雳,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志挥下。划破了浓郁的夜色,也划破了一方天地。

青鸾未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会有那么一个人敢于向她举刀。她拿玉箫的手顿了顿,然后她感受到那一刀里所蕴含威能。她的双眼猛然睁大,一道青色的流光出现在她与那把刀之间。

莫听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只听他大喝一声,握刀的手向后一挑。那刀贴着青鸾唤出的流光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转头斩向天际。

云州以北,天门山上。

有一位中年男子静默的站在山巅。他穿着一件灰色布衣,容貌亦不出奇。就好像一位寻常百姓。但若仔细看来,你会现周天星辰似乎都以男子为中心在旋转,像众星拱月,又像百鸟朝凤。他仿若这世界的君王,天地山河,日月星辰,都随他调度。

他一挥手,数十颗星辰一同射下一道若有若无的丝线,他们连接着这个世界各个角落的一些人。他们之中有君王,有宗师,有隐士,他们或人,或妖,或蛮。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星殒,是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一批人。

这些星辰中,有一颗星,忽暗忽明。那颗星辰叫荧惑,他记得,这颗星成为星殒才两百年不到,算是很年轻的一颗星星。

“可惜,你今天就要死了。”男子望着那颗还顽固的闪烁着的星星,很是惋惜的说道。

不过很快他收起了他的惋惜。

“咦?”男子感觉到了某些不一样东西,他极目看去,天上的云雾散开,地上的草木摇曳。他目光所到之处,走兽辟易,鬼神让道。

终于,他看见了一道白光,自北方来,似猛兽洪荒。它咆哮,它嘶吼,它撕碎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东西,无论是地上的山岳,还是天上的星辉。

他瞬息而至,闪电般越过男子的眼前,奔向东南。

千年来,这世界上第一次出现男子不能控制的东西。

男子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愤怒的东西,但他还未好好品味这种他执掌星辰阁千年以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情绪。一件更加让他暴躁的事情生了。

嘶啦。

那是一条线被某种利器切断的声音。

他赫然的转过头,看向东南方。那道白光,切断了荧惑与人间的命线。

有人斩断了荧惑星与它星殒的命线!他想要救荧惑,他要逆天改命!

男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他感觉他的脑仁好像就要炸开了一般。

他脸色变得狰狞,像是某种野兽。

“尔敢!”他怒吼道,声如洪雷,震慑八荒。

周天星辰像是收到了某种敕令,星光大盛,照得整个神州大6恍若白昼。那些星光像是带着某种能量,荧惑星与人间被斩断的命线间开始出现一些极细小的白丝,这些白丝一条一条的缓缓出现。

他在动用星辰之力,他要将断掉的命线重新连上。

每个星殒都身怀天地伟力,他们的命运关系着数以千万计生灵的盛衰。命星连接着星殒,星殒连接着众生。控制了星殒的生死,便控制了天下的众生,便掌握了整个世界。

星殒命线一断,便意味着星辰阁对于天下的绝对控制权受到了动摇,这种动摇,在男子的心里是绝对不允许出现的。

白丝不断累积,断掉的命线即将连接上。

男子脸上的狰狞终于渐渐消失,他又感觉到了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控制力。只要他念头一动,冥冥之中的伟力便会让世界按照他的意志运转。这种感觉简直让人着迷,让人欲摆不能。所以任何敢于让他的意志受到阻碍的东西,都将被消灭。

比如那些曾经试图探究世界真相的星殒,又比如那道白光的主人。

青鸾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看着那刀芒划破天际,轻而易举的斩断了荧惑星的命线。

她只是不明白。

她固然感觉到那一斩所蕴含的威能,但她也曾经看过更加强大更加古老的星殒,不甘毁灭,也曾试过斩断命线,但他们都失败了。命线中蕴含着因果、命运,那种东西并不是纯粹的力量所可以毁灭的东西。

但眼前这个男人,他境界低得可怕,却能斩断命线。这比天方夜谭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却真真切切的生在她的眼前,让她不得不信。

但错愕过后,她心里升起阵阵窃喜。

命线断了,她的妹妹便不用死了。她本已忘情,但藏在灵魂深处的念头告诉她,她并不愿意自己的妹妹就这么死去。

就连梧桐也想不到此中变化,她只看见莫听雨的刀假意斩下,然后在半空中刀锋一转挥向天际。一切电光火石,她根本来不及阻止。但在那刀芒消失在天际的一刹那,她感觉到一直缠绕在她灵魂的深处的灰暗气息消失不见了。

虽然她再也感觉不到命星的存在,她的境界从星殒跌落,但是死亡的阴影也同时离去。甚至她一直隐隐感觉到的某种枷锁也随之散去,天地忽然变得清晰,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萦绕在她心间。似乎此时,她才真正感受到这个世界。

“咳咳。”莫听雨喘着气,汗水浸湿他的衣襟。他杵着刀,半跪在雪地上。鲜血顺着嘴角滴落下来,在雪地上绽出朵朵梅花。

梧桐与苏长安连忙上前扶住莫听雨的身子。

苏长安忽的想起了莫听雨曾今说过他刀一旦出鞘他就必死无疑。他看着现在的莫听雨,刚刚那个宛若神明的男人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他心里难过,却不想表现出来。他突然从莫听雨与梧桐身上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界上有太多事情你无法改变,无论你哭得怎样撕心裂肺,或是难过得怎样辗转反复,都无济于事。你能做的只有面对他,笑着面对他。所以苏长安努力的笑着,即使那笑容难看至极,但他依旧努力的笑着。

“成功了吗?”莫听雨看着梧桐,他脸色苍白却满怀希冀。

“恩。”梧桐泪眼婆娑的点着头,刚要开口说点什么。但那时天地忽然一颤,一道敕令铺天盖地而来。它从四面八方涌来,避无可避。

“尔敢!”那声音宛若惊雷,带着无上威严。

刚刚消散的死亡阴影再次漫上心头,那将死星辰的命线再次与她连接上,虽然这种连接很薄弱,但这种连接却以一种她能感觉到的度增强。一股死气从星辰上传来,她的生机快的消散。只是几息的时间,她再次变得面如白纸。她甚至难以支起自己的身子,倒头便要栽倒在雪地里,却被莫听雨一把搂住。

莫听雨脸上刚刚浮现的笑意也随之消失,他抬头看着天际。那里除了一片繁星,别无他物。但莫听雨似乎能感觉到一些不同的东西,冥冥中有股力量无声无息却又强大得让人窒息。

从日月星辰到禽兽草木,似乎天地万物此刻都在与那股力量相互辉映。他们共同散出一个意志——今日荧惑魂归星海!

他的刀身上忽然传来阵阵悸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涌入他的体内。

那东西带着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以及对着世间万物近乎绝望的恨意。莫听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刀中,但他知道一旦接受了他,他拥有了和那冥冥中的力量抗衡的实力。

但他本能的抗拒,那东西所带有的那股恨意,让他感到恐惧。

似乎做了一个很重要决定,他长吸一口气,把他的刀收入了刀鞘,那一瞬,他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在咆哮。

莫听雨艰难又坚定的站起身子。他把虚弱的梧桐放到苏长安的手上,摸了摸苏长安的头,然后把那把他终于出鞘的刀连同刀鞘塞进苏长安的怀里,笑了笑说道:“照顾好她,她可是你的师娘。”

整个过程,每一个步骤他都做得很认真,也很庄重,像是某种仪式。

“恩。”似乎感受到莫听雨要做什么很重要的事,苏长安重重的点了点头。他右手扶着比他高出一头的梧桐,左手拿着那把比他还大上一号的刀。他抬头,直视着莫听雨,眼睛里闪着光芒。他把它当做永恒的誓言,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承诺,是一位刀客对另一位刀客的信任。他把它深深的刻在心里,任凭时光荏苒,却永志不忘。

等到了苏长安的答案,莫听雨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顾虑。

他仰着头,张开自己的双手,像是要接受某种洗礼。

这方天地的灵力也像是受到莫听雨的牵引,莫听雨在这一刻仿佛成为的它们的君王。它们向着莫听雨汇集,像是朝拜自己的君王。

莫听雨的身体缓缓上升,他身上的气息也开始不断的攀升。

地灵。。。

天听。。。

魂守。。。

问道。。。

他的境界一步步的突破,几息之间,连破三级,转眼便到了问道巅峰。而问道之上便是星殒,现在他只要沟通到一颗星辰,点燃命宫星火,与星辰用命线相连。他便是星殒。

但这一步看似简单,却难如登天。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天骄妖孽止步于此,含恨而终。

他能几息之内连破三级,是因为他十年里厚积薄。但星殒之路却需要更多东西,天赋、岁月、历练缺一不可。每颗星辰都是一方世界,想要捕获一方世界何其困难?即使莫听雨,他这个人族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刀客,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做到的。

但如果他要点亮的那颗星辰是一颗将死的星辰,就另当别论了。

是的他要点燃那颗将要死去的荧惑星,如果今天真的需要一个名叫荧惑的星殒陨落。那他,便代替她去陨落吧。

十年前他眼睁睁的自己的师傅摇光回归星海,十年后他不愿再看见自己在乎的女孩再次以同样的方式离他而去。哪怕她害死了他的师父,哪怕他是妖族的圣女,是人族的死仇。但他依然不想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死去。如果真有罪孽,那他来代她背负,如果真有地狱,那他来代她堕落。只为了十年后,她依然可以负着手,笑面如花的唤他一声:“听雨。”

莫听雨的身体里忽然伸出了一道肉眼看不到的白线。那是他的命线,里面包含着他的命运、因果,那是连星殒也无法控制的东西,但莫听雨做到了。今天晚上他做到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个男人体内蕴含着一种可怕的力量,那力量可以篡生逆死,改天换地。

莫听雨的命线开始衍生,朝着东南方向的天际,如蟒蛇蛟龙一般扑过去。万里之遥,转瞬即至。那命线似有灵性,对着正在重新连接的荧惑星与梧桐的命线便是一鞭。那本就脆弱的命线,瞬间崩溃。莫听雨的命线不待荧惑星伸出的命线有任何反应机会,转身便朝着荧惑星扑了过去。

星辰有灵,而任何生灵都不会甘愿死去。莫听雨的命线带着他勃勃的生机,对于将死的荧惑星无疑是干材遇烈火,枯木逢甘露。两者的命线很快便纠缠在了一起。

而莫听雨生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便被那荧惑星抽的一干二净。他身皮肤慢慢枯槁,黑从根部开始苍白,整个人不消片刻便变得垂垂老矣。但看得出他很开心,前所未有的开心。他成功了,无论这世界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力量想带着她走向死亡,但他终于还是救了她。

“奏你的魂曲吧,荧惑星的英魂回归星海的时间到了。”他对着还在愣的青鸾如是说道。

然后,他艰难的转过头,看着苏长安以及面色开始红润的梧桐。用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声音呢喃着。

他说:“活下去。笑着活下去。”

第七章 此间曾有凤凰来

青鸾终于奏出了那支魂曲。

时辰到了,荧惑星也做好了魂归星海的准备。虽然这位荧惑与一开始的荧惑有所偏差,但他确实是货真价实的荧惑星星殒。

而她的妹妹也终于不用死了。不管怎么看,今天的结果她很满意。

所以她拿出了玉箫,奏出了那支魂曲。

莫听雨的眼睛缓缓闭上,他肉身化作星光散去,他的灵魂流连的看了人世最后一眼,然后回归星海。

苏长安扶着梧桐,看着夜空,似乎看见了莫听雨笑容。他也对着他微笑,自内心的微笑,他能感觉到他,就算他明明已经死去,但他就是能感觉到他。他在那片星空中,注视着他。

于是,这位十年藏刀,刀出斩星殒的刀客终于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蛰伏在长门的探子们终于看到了这片雪地上的风景——荧惑星陨落,莫听雨身死。

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答案,于是纷纷化作流光而去,将这个消息传到了他们主子的耳朵里。

青鸾同样看着夜空,她的心情并不像她的脸色那般平静。那个男人舍身化为荧惑那一刻,她能感觉自己的心莫名颤抖。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一个人会愿意为另一个人含笑赴死。但她感谢莫听雨,他救了她的妹妹。

最后,她朝着苏长安躬了躬身,声音轻柔的说道:“照顾好她。”

然后在苏长安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她转过身,向着远处走去,最后消失夜色里。

而梧桐也终于睁开了双眼,她的境界从星殒跌落,却依旧是这世界的巅峰强者。她曾经是星殒,她对这个世界的法理、规则有着更加深刻的理解。更重要的是,莫听雨斩断了她的命线,从此她不沾因果,不受天地束缚。所以现在的她不是星殒,却不惧星殒。

梧桐在苏长安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她看见青鸾离去背影,看见荧惑化作流星消失在夜空。她明白了这段时间生了什么。

“啊!!!!”她大叫,泪水噙满了她的眼眶。

“。。。。。。”苏长安想要安慰一下她,张开嘴,却终究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的大叫慢慢变成了悲鸣,她身体慢慢膨胀,身上的衣衫寸寸破裂,从身体里伸出一根根火红色的羽毛,那羽毛很快便覆盖了她的全身。

“凤凰。。。”苏长安看着眼前这只火红色的大鸟,有些愣的说道。这时苏长安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的师娘是一只凤凰。

那只凤凰仰天一声悲鸣,如泣如诉。她挥动着翅膀,罡风搅动,深夜里的长门镇终于被吵醒。一家又一家的灯火被点亮,人们走出房门,看向那悲鸣传来的方向。

阵阵惊呼在人群中响起,寻常百姓哪里见过这般异兽。他们看着那只火红的大鸟,眼里带着恐惧。

“那是凤凰!”终于有人认出了火鸟的真面目。

人群里的惊呼声更大了。

太守也被惊动,古相亭甚至连官服都没来得及穿戴,裹着一件大衣便赶了出来。他一边吩咐着手下安抚好慌乱的群众,自己却带着儿子和几个亲信便朝着大鸟的方向赶了过来。

古相亭并不是不害怕,但他是长门的太守,他需要为自己的百姓负责,所以他必须确认这突然出现的凤凰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梧桐终于安静了下来,她在半空中盘旋了一阵,转过身子,朝着北方便要飞走。

苏长安赶忙向前,他朝着空中,用自己所能出最大的声音吼道:“师娘!你要好好活下去!师傅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

“嘤!”那凤凰头也不回的出一阵清鸣,像是回应。

苏长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雪地里。

半晌过后,古相亭带着他的人赶到了。

凤凰早已离去,只有一个怀抱着一把刀的小孩坐在雪地中,古相亭看着眼熟,却叫不出名字。

他的儿子古宁认出了苏长安,他跑了过来。

“苏长安?你怎么在这里,刚刚生了什么?”古宁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一个接着一个。

苏长安却不理他,他只是笑着望着夜空,望着漫天星辰。

良久。

他才说道:“刚刚这里来过凤凰。”

长门镇的日子还得继续,关于那只鸟到底是不是凤凰,来长门镇到底为了什么。对于长门镇的百姓来说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古相亭自然不能如此,他把这件事情交给信使快马加鞭的递到了长安。得到的却是“此事无虑”的答复。于是事情便这么不了了之了。

北方的战事渐息,而苏长安又做回了那个终日不学无术的苏二爷,而唯一的变化是他的家中最显眼的位置供奉着一把藏锋于鞘的刀。

日光荏苒,如白马过隙。

这一天,长门镇难得的热闹。

这一天,苏长安已经十六岁了,与他同届的书院孩子也都十六岁了。

而十六岁在这个神州大6上就算是成年了,既然成年,那么就会有许多问题要面对。比如你以后要干什么?做什么职业谋生?要不要取房妻子,生几个大胖小子?

当然这只是对于寻常百姓。长门书院的孩子不用担心这些,苏长安也不需要。虽然他的身份比不上其他同学的显赫,房子也破破烂烂,比不上他们的高门大宅。但他老爹好歹也是军队里的百夫长,只要他苏长安不想着怎样过穷奢极欲的生活。以他爸爸的职位为他在军营里谋个闲职的本事还是有的,至少他不用为生计愁。

但正所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书院的孩子有他们担心的事情。

朝廷每隔三年便会从各地十六岁到十八岁的孩子中选出有资质的人,送往各大学院加以培养。而择取的主要对象就是各地的书院与武馆,这种筛选只论天资,不看出身,可谓是寻常人家鲤鱼跃龙门的机会。所以无论是豪门显赫还是寻常百姓,只要家中有孩子习武或者读书,对于这三年一届的选举都是格外重视的。

这种选拔开始时便会由长安城里派出的督官前往各地,由他们出面主持符合要求的孩童进行武考或者文考,然后再由他们把成绩派送到京都。京都会在十日之内做出最后的选择,将符合要求的孩童分派到各大学院。最后再派信使将这个消息送到各地,通知中榜的学子。

而今天便是信使来长门镇的日子。

此时距离信使来的时辰已经只有半柱香的时间了——长安来的信使总是很准时,与约定的时间不差一毫。

长门镇的学院面前已经围满了前来等榜的学子和父母,当然还少不了看热闹的老百姓。在长门这种地方,哪怕有一个孩子能进长安城最末流的学院读书或者习武,那都是了不得的大事。

这不,信使还未到,长门镇的百姓们已经议论开了。

“你说这次咱们长门能出几个去京都的孩童?”

“应该和往年差不多吧,也就三五个。”

“我看咱们太守的公子应该少不了,听说他文考三甲,武考二甲,这样的成绩恐怕能进长安城里排名靠前的书院了吧?”

“是啊,古公子不愧是晋王旁系,要说还真是不一样。我看他那青梅竹马的苏沫小姑娘也不差,听说文考也是三甲,武考也有一甲。”

“对啊,还真是一堆金童玉女啊!”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热闹,就好像比自家孩子中了榜还高兴一样,由此可见古相亭在长门镇是很得人心的。

但一旁同样在等榜的苏长安并不太高兴。

他的文考自然是惨不忍睹,但武考成绩也是让他难以启齿。说来苏二爷本来就不是一块读书的料,这般成绩他自然也是有所准备的,按理说不应如此沮丧。

这坏就坏在临考前两天他老爹苏泰突然从军营回来了,面色潮红,看上去像是喝了不少酒,一进屋也不顾正在练刀的苏长安,就在他那洗的白的床单下一顿鼓捣。最后,在苏长安见鬼一样的眼神中,掏出了一袋碎银。

苏长安数了数,一共三十八两。

当时,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他爸当上百夫长一共八年,每月军饷一两白银又五百文钱。除去学院那边和苏长安花销大概能剩下六百文左右,三十八两便是他爸五年多不吃不喝存下来的。而五年前,便是苏泰决定把苏长安送进长门学院的时间。

苏长安当时突然觉得喉咙里有东西打转,想说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苏泰这个时候拿出这个钱给苏长安,苏长安哪会不明白什么意思。

“你妈走得时候拉着我的手让我照顾好你,让我要你有出息。老子一寻思,怎么才能有出息呢?读书啊!去长安的学院里读书那就有出息,所以老子就把你送到了学院。我知道你不喜欢读书,但是练武得花钱啊,那吃的用的那样不得钱啊。到长安待四年,你得吃好,逢年过节也得置办几件新衣服,不能让你把老子的脸丢到长安去你说是不。这些也都得花钱。”

说这些话的时候,苏长安明显感觉到自己老爹身上的酒意很浓。他根本不待苏长安接话又自顾自的说道。

“老子没什么本事,赚不了什么大钱。但我算过了,从你进书院那天我开始,我吃军里的,喝劣一点的酒,到你中榜的时候,攒出的银子差不多也够了你在长安的花销。但这也是紧巴巴的,若是你习了武,这钱也就不够了。”

“但现在好了,大考来了,你中了榜去了长安,我老苏家也是光宗耀祖了,我也就对得起你死去的妈了!”说完这些话,苏泰打了一个酒嗝,倒头便睡了过去——就像每个父母一样,从来不会怀疑自家孩子的聪明程度。所以他很有信心,觉得自己的种不管读书还是习武,都会出头。所以他带着酒劲和对苏长安没有来由的信心幸福的睡去。

苏长安却没办法开心起来,看着那沉甸甸的三十八两银子和在床上已经憨憨大睡的苏泰,他第一次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读书。

但这世上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当你知道后悔的时候,就早已经是来不及的时候了。

第八章 玉衡摇光

长门镇上越来越热闹,距离信使到的时间也越来越近。

苏长安看了看自己身旁信心满满的老爹,心里很是沉重。等到信使来的时候,便是那种信心破灭的时候。那时候若是他老爹当着全长门镇的面狠狠的揍他一顿,苏长安也觉得自己该罚。但他最怕却是他老爹对他的信任被辜负,那种一直憧憬的东西突然消失时的绝望。

他不想这样,他希望他老爹可以以他为荣。可以在酒桌上向人吹嘘自己的儿子多么了不起。但他却做不到,所以他的老爹只能在别人吹嘘自己儿子的时候,默默的坐在一旁喝酒。

想到这里,苏长安很沮丧。他又看了看沫沫,十六岁的她长得更加楚楚动人了,她站在古宁身边。一个英俊潇洒,一个娇小可爱。信使未到,所有人的赞叹却早已不绝于耳。仿佛他们才是世界的中心。

有道是,红花有人看,野草无人识。而他,苏长安,就是那路边的野草。

前方忽然传来阵阵惊呼,苏长安的惆怅被打断了。他抬头看去,只见一位身着黑色甲胄的男子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绝尘而来。他知道,送榜的信使来了。

长门镇沸腾了。

古相亭作为太守自然要上去迎接,他一身淡蓝色官袍,头上用玉簪串着冠,一席黑梳理得井井有条。脸上春风和煦,更是掩不住的笑意。他的儿子今天便要中榜了,这样的事情又怎能叫人不开心呢?

“长门镇太守古相亭见过大人。”古相亭拱手作揖。

有道是长安书童七品官,从长安来的人大多有些背景,哪怕只是一位信使,古相亭也不敢怠慢。

“古大人多礼了,小的只是一位送信之人,担待不起。”那马上男子嘴上如此说道,神情却傲慢得很。也不下马,而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

古相亭微微皱眉,心中虽有不满,脸上却依旧恭谦道:“大人那里的话,这长安到长门舟车劳顿,不若在长门歇息便可。”

“罢了。”那男子摆了摆手,“诸位学生等得心焦,我也早点放榜,赶往下一站。”说完,男子从怀里掏出一卷黄色卷轴,小心翼翼的在手里展开。

那是圣皇钦点的中榜学生名单。

长门镇里瞬间鸦雀无声,都紧张的看着那男子,静待他将卷轴上的名字一一道来。

苏泰也很激动,虽然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但这个时候难免心里打鼓,他拍了拍苏长安的肩膀,像是给自己儿子鼓劲,又像是给自己打气。

“一定有你。”他小声的给苏长安说道。

苏长安闻言,心里更是难受,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双脚,一言不。

“此次长门镇中榜学生有四人。”男子终于开始念榜。

“第四名蔺如。入金百院。”

话音一落,人群里便想起一阵欢呼,苏长安知道他,那是武院的学生,长得人高马大,年纪轻轻便入了闻道境。这修炼一途,无论是文武都分为九大境界,分别是聚灵、九星、繁晨、太一、地灵、天听、魂守、问道、星殒。这闻道虽是第一境界,却也是不简单,苏泰已经年过四十,也才堪堪聚灵境,便可以在军营里混得一个百夫长的位置。由此便知这入境难,升境更难如登天。

“第三名纪道。入鸿鹄院。”

又是一阵欢呼,鸿鹄院排名虽和那金百院一样都是末流,但好歹入了前一百。往年长门镇虽也能有四五个学生入选,但大都是百名以外的学院。这次才第三名便入了前百,实在是不可思议。这也让人们更期待古宁这个长门才俊的成绩了。

苏长安低着头瞥了瞥纪道,这纪道虽然是个文生,却长得虎背熊腰。往年仗着自己的身体常常欺负苏长安。这两年大家长了年纪,苏长安也长了身体,看起来终于和同龄孩子差不多的模样。纪道倒也没怎么欺辱于他,但终归少不了时不时的冷嘲热讽。

似乎感受到了苏长安的目光,纪道得以洋洋的横了他一眼,苏长安赶忙低下头,不敢看他。

“第二名苏沫。入红袖院。”

红袖院长安学院排名第六十一位,应该长门数十年来最好的成绩了。但人群却没有太多讶异,反而大家都屏气凝神的看着念榜的男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就连苏沫本人对于自己的成绩都似乎不太在意,而是紧紧抓着身旁古宁的手臂,一脸期待的看着男子。

他们都在等着,等着男子告诉他们,他们的长门公子古宁究竟会是何等惊艳的成绩。

而苏泰的脸色一片苍白,他虽然对自己的儿子很有信心,但是却也知道比起古太守的公子却相去甚远。如今只剩一个名额,难道自己的孩子还能和古宁相比?

苏长安自然感受到苏泰地异样,却不敢多言,只能把脑袋低得更深。

“第一名。。。”那念榜男子终于开口了。

长门镇的百姓都秉住了呼吸,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便会错过些什么一样。

“第一名,古宁!入昆仑院!”

这次响起的不再是欢呼,而是惊呼。

昆仑院!那可是长安学院里排名前十的学院。这在长门的历史上可是从未有出现过的事情。

人潮里的欢呼一浪高过一浪,百姓们高声向着古相亭与古宁祝贺。

苏长安闭上眼睛,不敢抬头。他在等着他老爹的臭骂甚至拳脚相向。

但他终于没有等到。

他疑惑的睁开眼,他看着自己的老爹,走向古相亭笑着向他祝贺,就像那些百姓一样。但他笑得很难看,像是极力忍着些什么东西。

苏长安的心莫名的有些刺痛,他看着人群,看着雀跃的苏沫,看着洋溢着笑容的长门镇居民。他似乎感觉到这个世界正在离自己远去,他就像一颗煤球,与这个光彩艳丽的世界格格不入。他突然现长大似乎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咳咳!”大马上的男子一阵轻咳,打断了兴奋的人群。他们转头看向他,眼神疑惑。

“还有一事。”那男子说着翻下马背,不在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众人。

他将那卷轴收入怀中,顺的,又掏出一物。那是一卷黄色的锦缎,两头镶着金边。

是圣旨!

古相亭心里一咯噔,他也是在参加古家晋王一次宴会上见过一次圣旨,那是圣皇颁给已经年过古稀的晋王的。却不知小小长门镇,有何事需要圣皇圣旨下诏。来不及多想,赶忙伏跪地。

周围百姓不明所以,但见太守如此,也都赶忙效仿,纷纷跪下。

苏长安也被苏泰拉着跪在地上,心里却奇怪的紧,究竟所谓何事。

“威德八十六年,大魏圣皇诏曰。”

“长门县男,圣贤摇光之徒孙,天刀莫听雨之徒,苏长安,助其师诛杀妖邪。其功在社稷,德行天下。朕甚嘉之。念其年幼,封其为荡妖爵。其父苏泰,宣德明恩,守节乘谊,戎马半生,封为千户,赏地百亩,黄金百两。钦此。”

长门镇忽的变得安静,那是一种落针可闻的死一般的寂静。

苏泰地眼睛睁得老大,怔怔的看着宣读圣旨的男子,脑子里变得一片空白。他是很相信自己的儿子,也觉得他会有出息。但这圣旨的内容,出了他预计的出息太多了。

苏长安同样很惊讶,那夜之后他打听过,关于莫听雨与妖族圣女的故事。这本就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只是长门地处偏僻,所知之人较少而已。但那一夜,莫听雨并没有杀梧桐,反而救了她。那诛杀妖邪又从何说起?而且,最让苏长安疑惑的是,那一夜在他看来,知道的人不过自己、师娘、以及那位白衣女子。那长安城里那位圣皇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和师娘断然不会说出去,那么定是那位白衣女子说出去的了。

看着冷冰冰的,想不到却是一个长舌妇。苏长安在心里暗暗想道。

而长门镇里的百姓更加惊讶,苏长安是谁?虽然比不了那些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的纨绔子弟。但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经常被学院的先生指着鼻子骂,那声音长门镇里都听得到。这样的人竟然是什么莫听雨的徒弟,摇光的徒孙。莫听雨是谁在座的可能不知道,但是摇光作为一名护佑人族近百年的星殒,虽然十年前陨落,但现在听到他的名字却依旧如雷贯耳。

“怎么了?还不接旨?”男子见自己宣完圣旨半晌,依然无人上来接旨,有些奇怪的看向跪在一旁的古相亭,小声问道。“古太守,你们镇里的苏男爵不在吗?”

古相亭不愧为太守,多少见过些世面,他回过神来,来不及细想。对着还在呆的苏泰说道:“苏千户快和你儿子一起接旨。”

这时苏泰才醒悟过来,赶忙拉着儿子上前恭恭敬敬接过圣旨,再高呼一声万岁,才算礼毕。

众人跟着起身,街道上却依然鸦雀无声。

“还有。”那男子认清了谁才是正主,脸上露出了献媚笑容,没有了方才的高傲。“爵爷的师叔祖,玉衡大人托我给你带句话,让你跟着去京都修行的学生一道长安。天岚院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在场有些见识的人再次倒抽一口凉气,玉衡是谁?摇光师兄,人族在世最长的星殒,传说他已有两百余岁。天岚院是什么地方,长安排名第一的学院,当年圣皇想送太子进天岚院,却被玉衡拒绝。

苏长安木讷的拿着圣旨,点了点头,看似云淡风轻的应了下来。

第九章 此去长安路迢迢(上)

“呵呵。”那信使谄媚的看着苏长安,说道:“小的宏武,家中排行老三,小侯爷唤我一声宏三即可。到时到了京都有什么用得到小的地方说话便是。”

“哦。”苏长安道。他心里还在回味刚刚那道圣旨。宏武后面的话根本还没进入他的大脑中。

这些反应落在周围人眼中反而觉得苏长安深藏不露,明珠暗藏。

“那小的这就告辞了,还有几处地方等着小的送榜。”那男子见苏长安似乎并不想过多于他交谈,也不自找没趣。拱了拱手,便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这时苏长安才回过神来,他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四周。却现那些熟悉的长门镇居民此刻却用一种很陌生的眼神看着他。

那神情里有忐忑、又好奇,而更多的是敬畏。

就连平时从不看他一看的苏沫,此刻也睁大了眼睛好奇的看着他。苏长安说到底不过是一个才十六岁的男孩,此时他心里免不了有些志得意满。

“恭喜苏千户。虎父无犬子啊!”古相亭拱手向苏泰道贺。如今苏泰贵为千户,论官职已经可以和他这个长门镇太守平起平坐了。以后长门镇也再也不是他古相亭一人说了算的时代了,至少明面上是他和苏泰一文一武。

“不敢不敢。”苏泰不是自谦,他现在脑袋还晕乎乎的,一切生的太突然。而且他虽然是个老大粗,但并不笨。这长门镇古相亭经营良久,他刚刚升为千户,很多事情还需要依仗古相亭,自然也得与古相亭好好相处。更何况,就算他还是个百夫长的时候,古相亭对他也是善待有加,他如今新晋,于情于理也要和古相亭好好亲近才是。

“令公子深藏不露。想我还常常自以为我家犬子便已是长门的才俊了,现在想来,实在惭愧。”古相亭继续感叹道。脸色有些红润,看上去是真有几分羞愧。就连他身旁的古宁也跟着低下了头,似乎也在为自己往日的自以为是而感到羞愧。

“古公子的德行,长门镇都有目共睹。我家小子是不知哪里踩了狗屎运。说来此时连我都不知道,口风够紧啊。”说着,苏泰不免有些得意的拍了拍苏长安的肩膀。

苏长安挠了挠头,尴尬的笑了笑。心道:别说你不知道,我要是早知道还会担心这么久吗?

“小爵爷可能也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吧。”古相亭说道,“对了苏兄,此去长安路迢迢,不知你可又为爵爷安排好如何去往长安呢?”

“额?”苏泰愣了愣,他本是粗人,只想着送苏长安去长安读书,其他事情根本没有多加考虑。此刻古相亭提到,方才想起长安长门相隔万里若是让自家孩子独自前往,定是不让人放心。可一时半会又想不出一个好办法,但又不想再长门镇的相亲面前掉了面子。边打着哈哈说道:“咋去?让这小子自己走去呗。”

“苏兄说笑了,你看不如这样,让你家小爵爷和犬子结伴而行。我雇了刘镖头的镖队护送犬子,届时苏沫、纪道、蔺如也同行。小辈们都同乡同岁,在路上多多亲近,到了长安也可以相互有个关照。古兄你看如何?”古相亭大概也料到苏泰未有准备,便提出早就想好的方法。措辞含蓄,既解决了苏泰的困难,又保住了他的面子。

“好好!”还不待苏泰答应下来,一旁的苏长安一听可以和苏沫同路,哪还顾得上其他,赶忙答应道。

“大人说话哪有你这小屁孩插话的地方。”苏泰白了苏长安一眼。转头笑着和古相亭说道:“那就麻烦古兄了。”

“哈哈,苏兄见外了。今日高兴不如与我到府上小酌几杯。”古相亭热情邀请道。

“小酌几杯”苏泰这几年为了给苏长安凑够在长安的花销,省吃俭用,就连喝酒也是挑些最便宜的酒喝。而古相亭最为长门太守,家中自然少不了备有些好酒,光是想到这点,苏泰就已经双眼放光,食指大动了。“今天这么高兴,怎能小酌,今日我定与古兄不醉不归。”

古相亭这时才想起苏泰在长门镇里那嗜酒如命的癖好。脸色一变,暗叹自己那壶上好的猴儿酒恐怕是保不住了。

这场宴会几位中榜的学生连带他们的父母都被邀请,各位都恰逢喜事。自然都是举杯豪饮,几轮下来。当真是主客俱欢颜,好不热闹。

从古相亭住处回来时已是亥时,苏长安扶着自己烂醉如泥的老爹,跌跌撞撞的回到了住处。

“平日里说什么千杯不倒,这才喝几杯就被古叔叔灌成这样。”苏长安嘴中碎碎念道。

说话间他把苏泰放在床上,这要转头去烧点热水——苏泰喝醉之后,就喜欢喝热水。却见苏泰脸上一点醉意都没有,反是直勾勾的看着他。

苏长安被看得毛,心里暗以为是他老爹要询问关于圣旨的事情。这件事情他从未与自己父亲提起过,一是苏泰那段时间忙于战事,在家时日不多。二是苏长安隐隐觉得这事太过不可思议,所以也不太愿意向人提及。但此时圣旨都下来了,想是也瞒不住了。便在心中措辞,他从今天的圣旨中听出圣皇似乎以为师傅杀了师娘,所以他断不能把真相告诉自己父亲。苏泰嗜酒成性,若是哪天酒后失言,岂不招来杀身之祸。

打好腹稿,苏长安看着苏泰,说道:“你不是喝多了吗?”

“喝多?你老子会喝多?就他古相亭能喝得过你老子?老子可是千杯不醉的。”苏泰平生最讨厌别人质疑他的酒量。

苏长安瞥了瞥嘴,心里想到,方才古叔对着来客一一敬酒,杯杯满饮,五轮下来面不改色,依旧谈笑风生。反观自己父亲,几杯酒下肚便面红耳赤,这孰高孰低,还用说?

“那你这是?”心里虽如此想,但嘴上却不敢拂了自家父亲的面子。

“骗古相亭那小子的,想早点回来,我有事想问你?”苏泰脸上少见的正经。

来了!苏长安心道,不过他早有准备,正要把自己想好的话说出来的时候,却听苏泰继续说道。

“我看你小子刚刚一直盯着人家苏沫看,时不时看上人家了?”苏泰很认真的问道。

“啊!”苏长安千算万算也未有算到苏泰会问此时。就像自己心里的秘密一下被看破一样,他脸色一下红润起来。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苏泰虽然是个粗人,但男女之事终究是过来人。看苏长安的样子,那还能不明白自家孩子的想法。他一下坐起身子,问道:“那你有告诉人家苏沫不?”

苏长安摇了摇头。

“你个怂包!”苏泰用手大力推了推苏长安的脑门。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模样。“你老爹当年要是和你一样怂包,就没你了!”

苏长安红着脸不敢搭话。

“苏沫家好啊!你要是取了苏沫,那长门学院不就是咱家的了。这一路去长安,你得和人家好好相处,争取早点拿下,给咱们老苏家开枝散叶。”苏泰一脸憧憬,眼睛里透出的神彩,仿佛已经可以看见自己儿子财色双收的未来了。

苏沫的父亲苏河是长门学院的院长,当然他这个院长自然没法和长安的学院比,但放在长门镇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若放在往常,苏泰虽与他家同姓,但却是高攀不起。但现在不一样了,苏长安被封了爵,若论地位,就是古相亭也无法和他相比。苏泰自然心里便打起了小九九。

苏长安不高兴了,他觉得他对沫沫纯洁的爱慕之意,受到了他老爹世俗钱财的玷污。他愤愤不平的看着苏泰,说道:“君子重义,小人爱财!”

苏泰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指着苏长安的鼻子,吼道:“你敢教训你老子!什么君子小人的!在哪学的这一套!”

“书里写的!”苏长安想着沫沫,难得的在自己老爹面前直起身子。

“什么破书!老子现在就烧了它。”苏泰心中怒气更盛,睁大眼珠子瞪着苏长安。

“《荡妖侠客》里面一个刀客说的。”苏长安见状,气势顿时弱了许多。

“又是什么妖怪、侠客的,老子给你说了多少次不准看这些破书!”苏泰虽然没读过几天书,但也知道这些志怪小说多是玩物丧志的东西。心里愤恨,作势便要揍苏长安。

“可是,我师父说它是本好书。”苏长安小声说道,他心里更慌了,暗暗后悔不该在自己老爸面前逞英雄。况且沫沫也不再跟前,也就不会知道自己为了她和自己老爸据理力争,那这顿打岂不是白挨。

“你师父?”苏泰举着的手顿了顿,苏长安的师傅是谁,名字他记不清楚了。但他师祖是摇光,那可是个大人物。他师父喜欢的书,那摇光应该也不会讨厌。

想到那位虽然陨落十年,但威名如初的摇光。苏泰地脸色变得难看了,他收回手,讪讪的笑了笑,摆手说道:“咳咳,既然你师父喜欢,那就算了吧,不烧了。”

第十章 此去长安路迢迢(下)

在长门的日子过得很快,一晃便是三日过去。

苏长安这几日过得很惬意,他是爵爷,长门镇若是论身份,连古相亭也不如他。没人叫他苏二爷,更没有人敢再叫他苏二狗。哪怕纪道遇见了他,也得乖乖的唤他一身苏爵爷。莫说再欺负他,就是看他一眼也得畏畏缩缩的。

他很喜欢这种感觉,却又很不喜欢。

喜欢的是自己无论走到哪里,大家都得看着他,仿佛这世界的中心终于转向自己。但是,他也自己知道这不对,大家看着他,却只敢远远的看着他。这个世界依然在离他很远,不同的是,以前他在仰望这个世界,现在他在俯视这个世界。但不变的是,他依然孤身一人。

这天,是动身前往长安的日子。苏长安早早的起了床。屋子空荡荡的,他老爹因为军中有急事,昨日便被调到北地的最前线困龙关去了。苏泰现在已经是千户了,军中很多事情多少都需要他在场,即使没有言权,但旁听却是必须的。他走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苏长安问他,他也不说,苏长安也就作罢了。

苏长安不是太喜欢苏泰的差事。他太忙了,自从圣皇登基以来。他雄才大略,励精图治。适逢人族星殒层出。他高座在长安城里,运筹帷幄,北击妖族,西扩蛮地,一路开疆扩土。也就这数十年,曾经的星殒们或老死、或战死、或如摇光一般意外陨落,但终归是死了。人族的星殒仅剩七位,他才渐渐收敛起了南征北战的步伐。苏长安的老爹就这样,圣皇要开疆扩土,他就得去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圣皇要休养生息,他就得去边关保家卫国。

所以,自苏长安记事以来,苏泰就很少有时间陪他。

所以,苏长安的心里其实并不太喜欢圣皇,但他知道这不能说出来。因为大多数都很喜欢他,他虽然开疆拓土,却不穷兵黩武;虽好大喜功,却赋轻税薄;虽篡了汉家天下,立了大魏,但又名正言顺。

坊间都说他是千古一帝,苏长安想若不是自己老爹常年在外征战,他或许也会喜欢他。但现在,苏长安就是不喜欢他。

苏长安的把从王嫂家买来的包子吃完,再舔干净手上沾的油脂。来到大厅供奉的那把大刀前,恭恭敬敬的上了三炷香。他就呆呆的看着那火头一点点的向下蔓延,神情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香燃尽,他取下那把刀,背在背上,关好自家的房门。认真的检查了三遍是否锁好,他可不想待到自己老爹回来,却现自家被贼人翻了个顶朝天。

然后他转身,踏着一地薄雪,走出了长门镇。那模样,像极了当年离开长安的莫听雨。

镇门口,古宁已在等候,同行的苏沫、蔺如、纪道也在,还有几个中年男子亦牵着几匹马车站在雪地里。

“苏兄,你来了?”古宁迎了上来,他穿着一席儒生青袍,髻用一根雪白的玉簪扎着,满脸笑意。一如他的父亲,温润如玉。

“古。。。古兄久等了。”苏长安还不太适应这样的称呼,但他们已经成年了,以往直呼其名的叫法也就不合礼数了。他努力让自己目不斜视,可余光不由自主的瞥向了一旁的苏沫,她一身青衣,梳着两只马尾,向两边垂着,似乎感受到苏长安的目光,她冲着苏长安笑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苏长安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异样。身子顺势转过去,对着另外几人说道:“也让诸位久等了。”

几人也连忙见礼,苏长安现在贵为爵爷,他们不敢怠慢。

“苏兄说笑了,我们也是刚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刘镖头。”古宁指着正在走来的一位中年男子说道。

这中年男子长得很是粗壮,国字脸,厚嘴唇,手提一把柳叶刀。脸上着不住风霜,一看便是从辛苦日子里走过来的人。这男子,苏长安倒是认识。

此男子名曰刘大宏,在长门镇也算小有名气。他是个镖头,带着一个七八人左右的镖队。每年往返于长门与长安之间。有镖的时候他们便走镖,没镖的时候便带着货物做些倒买倒卖的生意。

当然,这并不稀奇,在大魏朝这样的镖队数不胜数。但长门与长安之间隔着幽云岭,那里精怪横行。别说寻常百姓,就是朝廷军队的人想要从幽云岭过都得有圣贤给的宝物护体,否者也是凶多吉少。但是刘大宏他们偏偏就能从幽云岭安然出入,每年押着镖从长安到长门,再从长门到长安,赚着让人眼红不以的银子。

坊间盛传刘大宏会古语,能与精怪们交流,每年给他们带去供奉,才换来在幽云岭安然出入的机会。但对于此,刘大宏只字不提。

再没有遇见莫听雨之前,苏长安一直觉得长门镇里最像书里面那些刀客剑侠的,莫过于这刘大宏了,甚至曾经还一度很崇拜他,想着跟他拜师学艺。

今日一见,却现他很普通。和一般的中年男子没什么区别,甚至看上去还没有自家老爹厉害。

苏长安不由有些失望,但看见了他手上的刀,眼睛又亮了起来。

“你会使刀?”苏长安问道。

刘大宏一愣,他正要拜见苏长安,却被苏长安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把到嘴边话生生咽了回去。

“是的。小的常年在外奔走,练了些刀法,以作防身之用。”说着,他瞥了瞥苏长安背后的那把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大刀。那大刀藏于刀鞘,看不见刀身,但刀鞘破破烂烂,甚至还沾了些油污。刘大宏用刀多年,除了大点,确实看不出这刀有何特别之处。心里暗暗奇怪,按说苏长安被圣上封了爵爷,也算一位人物,怎么使这样一把破刀?

“刘某看爵爷负着一把刀,想必也会使些刀法。小的的刀法跟爵爷比起来应该上不得台面。”虽然心里奇怪,可苏长安毕竟是爵爷,刘大宏混迹江湖这么多年,自然见风使舵的眼色还是有的。

“我不会用刀。所以想请你教我刀法。”苏长安如实说道,莫听雨当年说教他一刀,只教一次。苏长安也看了他那一刀,也记住了那一刀。他这两年来,每天都很真的练那一刀,可就是练不会。

他觉得他还算聪明,也算勤奋。那么练不会就应该是这一刀太难,所以他想先找点简单的练起。

“这不该啊?天刀莫听雨不是你师父吗?”刘大宏问道。他常年来往于长门与长安之间,消息自然灵通得很。关于莫听雨的事情,他早已烂熟于心。被誉为人族数百年来最天才的天才,当年他境界堪堪太一境,刀法就已经独步天下了。前两年,更是以太一境的实力斩了星殒,天下人都称他为天刀莫听雨。而苏长安最为他的弟子怎么能不会刀法?

“他是教过我。”苏长安有些为难,若是说自己没有学会,怕是在苏沫面前掉了面子。思来想去,方才说道:“可我现在使不出来。”

“哦?”刘大宏一愣,方才醒悟过来,当年莫听雨太一境一刀便可以斩了星殒,那用的刀法定是极为高深。眼前苏长安连聚灵都还没有成功,使不出那般奥妙的刀法也是情理之中。可转眼又陷入了两难,苏长安是莫听雨的徒弟,莫听雨是摇光的徒弟。他的刀法倒不稀奇,可若是教了苏长安,自己这身份就尴尬了。与友人喝酒吹牛到可以说说自己和莫听雨平起平坐,多些面子;但要是被有心人知道,恐免不了祸患。但苏长安贵为爵爷,当着这么些人请他教刀,他又不敢拂了苏长安的面子。心里微微斟酌,才说道。

“苏爵爷说笑了。教你刀法我可不敢,但若是你在刀法上有什么问题,我们倒是可以探讨一下。”

“那好。”苏长安想不到那么多,只要能学刀,怎么都行。“那要是得了空,我便找你。”

“好勒。”刘大宏笑着应了下来。

众人又寒暄一阵,便准备坐上马车动身了。

刘大宏一共带了七个人,四辆马车。古宁苏长安一辆,纪道蔺如一辆,苏沫一辆,剩下一辆是给自己人休息用的。这一路免不了风餐露宿,得有人守夜,那辆马车就是给守夜人在白天赶路的时候休息用的。

“各位坐好了,老刘起镖了!”刘大宏跨上马,向车里的众人招呼一声,便扬起手上的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那马吃痛的嘶叫一声,迈着腿便向远处走去。

苏长安撩开马车的帘子,回头最后看了长门镇最后一眼。

时至晌午,小雪纷纷,长门镇炊烟寥寥,街道上恍惚有下课的学童在追逐。

第十一章 北地闲话

不知不觉,苏长安等人上路已有两日。

北地不比中原,山路崎岖,少有官道。众人虽坐在马车上,但终免不了一路颠簸。

这时,时至傍晚。

“苏爵爷、古公子。前面便是北岚城了,今日我们便在那里休息。这几日颠簸,辛苦众位了。”赶着马车的刘大宏对着车厢内的二人说道。

“好啊!”苏长安从马车里探出头,这几日犹如大家闺秀一般待在不见天日的马车内,苏长安感觉自己就快要生锈一般。

“北岚城?”古宁也探出了脑袋,他极目看去,却见风雪中远处矗立着一座雄伟的城郭。在北地,能有这般气势的城郭也就只有古家晋王的北岚城了。

“刘镖头,这去长安,走花楼镇不是要近一点吗?从北岚城绕行可要多好几日的脚程。”古宁作为长门镇太守的世子,多少还是有点见识。他有此一问倒不是怀疑刘大宏等人,只是怕耽误了在长安学院开学的日子。

“哈哈,古公子莫怪。这到长安老刘跑了不下百遍,心里有数,自是不会耽搁几位的大事。”刘大宏笑道。“实不相瞒,来北岚城刘某是有点私心的,这儿,我们还有一位雇主,也得送一位世子去长安读书,所以便绕了点路,来接这位世子,一并送往长安。”

“哦。”古宁点了点头,刘大宏跑镖这么多年,德行方面还是信得过。若是为了接人,倒也没什么,不过绕几日路,不耽误到长安的日期便可。

“接谁啊?”苏长安更不在意,他只想着找时间让刘大宏教他些刀法,只是这几日风餐露宿,镖队的几人得轮换着守夜,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但今日到了城中,想必刘大宏也不好再拒绝他了。

“晋王古家的一位公子吧。说起来应该还是古公子的亲戚吧!”刘大宏说道。

长门古相亭本来就是晋王古家出来的分支,说是与古宁亲戚倒是不差。

“晋王古家?”古宁的眉头皱了一皱,他并不太喜欢晋王古家的人。小时候古家王爷每逢大寿便会邀请他们这些旁系祝寿,但主家人却不太看得起他们这些旁系,他爸爸说是长门太守,但跟主家比起来了,根本上不得台面。所以,每次去别说主家的那些公子小姐,就是下人也对他们爱理不理。

古宁虽然是为儒生,深知孝悌忠信礼义廉耻。但终究不过才堪堪十六岁,对于主家多少有些怨言。

“恩啊,古家公子身份尊贵,到时候还得麻烦和二位挤一挤。”正在赶车的刘大宏没有注意到古宁的异样,继续说道。

四辆马车,一辆是个他们镖队休息用的,挤着三四个男子,自然不能再住人。而纪道与蔺如的马车,虽然只有两人,但二人虽在长门算是富家子弟,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军人的孩子,苏沫又是女眷,虽说大魏民风开放,但若与男子长期共处一室免不了一些风言风语,自然是不妥。只有苏长安与古宁,一位是大魏爵爷,一位是古家旁系公子。这虽比不上晋王古家人,但也不至于掉了他的身价。

古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若是与主家公子的人常日同处一室,这一路的旅程想来不会太过愉快。

“古兄,你这是怎么了?”苏长安看出了古宁的异样,几日相处,苏长安虽依然把古宁依旧当做情敌,但却依旧免不了被古宁的风骨折服。二人又年纪相仿,不自觉的倒是熟络起来。

“没什么。”古宁强颜一笑,退回车内。

“是不是晋王古家的人不好相处?”苏长安小声问道。

“恩。”古宁点了点头,微微斟酌,方才继续说道:“晋王古家毕竟是大魏的王侯,多少有点傲气。也不是说不好相处,只是。。。恩。。。只是眼界不同,与我们这些村野之民,少有话题可聊。若是同处一室,怕有所尴尬。”

以古宁这种儒生的性子终究是说不出自家主家的坏话,只能措辞的谨慎的大概表述一番。

苏长安自不是本人,当下便听了出来,道:“就是说他们晋王古家的人瞧不起人呗。”

“恩。”古宁点了点头,算是默认,心里对主家的怨气让他终究未有反驳苏长安的话。

“那又何妨。他看不起你我,你我不看他便是。”苏长安亲近的搭上古宁的肩膀,“我俩说我俩的,他要是愿意听就听着,不愿意听便去车下走着。难不成他一人还得想着我们来伺候?”苏长安的想法很简单,古宁是他的情敌,但那是长门镇内的事情。新来的古家公子是长门外的人,安内必先攘外,所以这次他很明确的站在古宁一边。

古宁闻言,心中稍慰,点了点头。说道,“苏兄说的是,是古某女儿态了,让你见笑了。”

“各位,北岚城到了!”说话间,已到了北岚城,刘大宏扯着嗓门吼道。

众人下车,准备接受入城的检查。

北岚城市大魏在北地的重镇,时常会有些异族想要混进城中打探消息,所以这种例行检查是常有的事。平日里只是看看名牌,再自报家门则可。但今日的检查却异常严格,苏长安踮着脚看了看,搜身、名牌、连从何地何时来,到北岚作甚,何日离去都问得一清二楚,还得一一登记。

苏长安平日里走动得少,但也知道这般架势绝不寻常,便小声问道。

“刘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平日里北岚城的检查也这么严吗?”

“不会!”回答他的却是古宁,他每年都会来北岚城一两次,参加主家的一些聚会。但即使是古家王爷八十大寿时也未有这般严格。“想来应该是有些什么事情生吧。”

“好像是北边的妖族又不太平了,估计是为了防外族吧。”刘大宏接话道。

苏长安闻言,想着前几日自家老爹被急匆匆的调往困龙关,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只消片刻,便轮到了苏长安一行。

刘大宏是个老江湖,塞了十来文前,守城的士兵倒也不难为,正常过场一过便放了行。

北岚城不愧是北地重镇,街上商户林立,行人络绎不绝。让几位几乎从未出国北门镇的年轻人看得目瞪口呆。

“恐怕连长安城也不过如此吧。”走在队尾的纪道如此感叹道。

“没见过世面,长安城比这里不知道要繁华多少倍。”苏长安难得找到机会,挤兑一下纪道,以报当年在学院里被欺负的仇。

纪道闹了个红脸,一时无言。只是碍于苏长安的身份,愤恨的看着他,却不敢再想以往那般动手。

“古哥哥,你看那个镯子,好漂亮。”

“沫沫喜欢?我们去看看。”

两人斗嘴时,身边响起苏沫与古宁的对话。苏长安转头看去,却见苏沫亲昵的拉着古宁的手,走到路边的一个摊铺前,对着上面的饰物精挑细选。也不知道两人说些什么,只听见苏沫出阵阵银铃般的笑声。

苏长安见此,如打了霜的茄子,刚刚和纪道斗气取得的小小成就感,顿时烟消云散。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纪道上前说道,眼里满是戏谑。

“。。。。。。”这次换苏长安无言以对,同样愤恨的看着纪道,可碍于对方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身子,同样不敢出手。

“和气生财。”一边的蔺如上前劝道,这家伙虽是武生,却寡言少语,一路上惜字如金。而说话少的人,一说话,通常分量不轻。

所以苏长安与纪道都买了蔺如的面子,不再大眼瞪小眼,带着些许怒气跟上了大部队。

众人一路走走停停,终于是到了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一座大得快赶上半个长门镇的府邸,门高八尺,宽四尺,门钉九纵七横,上书牌匾晋王府!门前侍卫八名,手持战戟,腰挎长刀,对面而立,器宇轩昂。

路上刘大宏曾告知,众人到王府报道,王府的人会负责安排住处。所以众人除了感叹这王府气势鸿宇之外,倒无其他疑问。

天色将晚,刘大宏也不敢再耽搁,带着众人走到王府门前,正要请门前侍卫前去通报。却见那古家大门被缓缓推开,一位老者正站在门后,正眯着眼睛看着几人。

那老者身着灰色布袍,满头银丝,脸上皱纹密布,身子还有些佝偻。看上去,似乎已有古稀之龄。

“来者可是长门镇刘镖头?”还不待刘大宏自报家门,那老头便朗声问道。

那声音中气十足,实在不像是一位这样的老者出的。

“是个高手!”苏长安表情严肃,小声对众人说道。

“哦?何以见得?”古宁见苏长安神情不似玩笑,但这老人是古家管家,古宁也见过几次,未觉得有什么特异之处,所以便好奇的问道。

“书上说过,大户人家的老管家,不是隐世高人就是绝世高手。”苏长安如是说道。

“还有这等奇书?苏兄得空时可与我讲讲?”

“好说好说。”苏长安一向很乐意和人分享自己的书库。

第十二章 此祸杀身

“正是在下。”这边刘大宏也不敢怠慢,拱手称是。

“呵呵,那众位随老朽进来吧。马车交给侍卫,他们自会为你打理。”

刘大宏一行人将马车交于侍卫,便随着老管家进了王府。

古家门内,一王三侯,可说已到了人臣的极致。府内也是水榭楼台,雕栏玉砌一应俱全。别说几位从未出过长门的少年少女,就是刘大宏这种见过长安景象的老江湖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老管家带着几人穿过几处院落,来到一处客房处,对着在一旁候着的丫环吩咐道:“带几位贵客住下。”

转身又对众人说道:“诸位今日便在这里休息,刘镖头你和我来一下,王爷有话与你说。”

刘大宏将行李交给手下的伙计,朝老管家应了一声是,便随着他去了。

苏长安与古宁安排在同一房间,苏长安摸了摸洁白的被褥,感觉又软又顺,心中暗叹,这王爷府就是不一样,随便一张床也比自家里的好了不知多少倍。转头却见古宁又皱着眉头,心里奇怪,便问道:“嘿,我说你这是怎么了,今日我看你皱眉头的次数,比在长门镇数年还要多?”

古宁闻言苦笑,说道“苏兄难道就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

“不对?也是,按理说你也算古家人,不应该和我们一样住这里,怎么也得有个自己的房间吧?”苏长安随口说道。

“苏兄想哪里去了!古家旁系数以万计,我父亲来也是住这样的房子,更何况我?我所说的是其他事情?”

“其他事情?”

“对!苏兄难道就没觉得今天古家院内侍卫巡逻很频繁吗?”古宁一脸沉思的说道。

“是吗?”苏长安回忆了一下,今日古府确实三步一岗,时不时便有带刀的侍卫巡逻,但他没来过古府,一位这王爷府平日便是这样,所以不觉有它。

“我以为王爷府平日便是这样。”苏长安如是回应道,末了又问了一句,“难道这很奇怪吗?”

“恩,很奇怪。”古宁说道:“古家太爷可以说是北地最厉害的人物,就是放在大魏,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别说常人,就是妖邪想要入府也逃不过古太爷的法眼,何须这些侍卫?但你看看,今日进城时关卡严密,现在古府内又侍卫棋布,平日里那些喜欢装腔作势的世子们也未见露面,似乎全都龟缩在房内。整个古家严防死守,似乎如临大敌!”

古宁说得认真,听得苏长安一阵头皮麻。

“没这么严重吧?古王爷还有怕的人?”苏长安故作轻松的说道,似想要驱散古宁刚刚无意制造出的恐怖气息。

“按理说,大魏天下,除了几位星殒与圣皇,不会有人再让古家这么忌惮,但事有万一,你我还是小心一点吧。”

“恩。”苏长安应道,抱着那把大刀方觉心安一些。这把刀很奇怪,莫听雨赴死时将它交给他,但从那天后,苏长安无论怎么努力都拔不出那把刀。它就像伏蜇的野兽,静静潜伏在自己的洞穴,等着能有与之匹敌的对手到来时,再如那夜一般,惊鸿而出,覆雪盖星,呼啸河山。

想着想着,苏长安的眼皮开始打架。恍惚间,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天晚上,他看见莫听雨举着刀高高跃起,看见梧桐哭得梨花带雨,看见青衣女子卸下白纱,露出一张他看不真切的脸。

“苏兄!苏兄!”就在苏长安极力想要看清那女子的模样时,耳畔传来了古宁的声音。

“恩。”苏长安应了一声,他起身,揉了揉眼睛,看着已经穿戴齐整的古宁,问道:“什么时辰了?”

“已是辰时了!”古宁说道,“刘镖头刚刚来说过了,让我们收拾好行李,准备出了。”

“哦,我睡了这么久?”苏长安有些诧异,不觉间竟是睡了四五个时辰。

“是啊!我本来想叫苏兄和我一起去用膳,但见苏兄着实睡得太香,不忍打搅。不过沫沫怕古兄饿着,便让我带了些酥饼备着。”说着古宁递来一个包裹着薄饼的淡绿色的手绢,上面绣着苏长安认不出的花朵。

“沫沫买的?”苏长安的瞌睡似乎一下便醒了。

“对啊。”古宁如是说道。

苏长安赶忙接过那手绢,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放着三张酥饼,散着阵阵香气。苏长安一夜未有吃东西,此时闻道这般香味,经不住食指大动,拿着一个酥饼便吃了起来。

今日的酥饼特别好吃,苏长安暗暗想到。却不知这好吃究竟是因为沫沫,还是因为酥饼。

“对了,昨日无事吧?”苏长安满足的吃着酥饼,向古宁问道。

“恩。无事。看样子可能是我大惊小怪了,让苏兄笑话了。”

“没事,你说得也有道理,出门在外是要多加小心。我老爹就常和我说,害人之心不可少,防人之心不可无。”

“。。。”古宁觉得这话似乎有些不对,但苏长安嘴里含着酥饼,咬字含糊,他也一时未有听出那里有问题。

苏长安一口气吃了两个,觉得意犹未尽,正要吃第三个。却忽然想起了什么,将拿在手上的酥饼又放回手绢中,再小心翼翼的包好,放在自己怀中。

“苏兄为何不吃了?是不合口味吗?”古宁见状觉得奇怪,这酥饼并不大,苏长安昨夜未有用餐,想来现在应该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额。。。”似乎是有什么秘密被撞破了一般,苏长安脸色略微有些尴尬,他强做镇定道:“时候不早了,我等会再吃,先去与刘大哥他们会合在说。”

说着也不待古宁继续追问,便把刀放在背上,拉着古宁向王府外走去。

在古家家丁的指引下,他们来到了古家门前。

刘大宏一行人已经在此等候,苏长安抬手想和刘大宏问好,却现刘大宏的脸色难看的可怕。想是昨晚生了些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但此刻在古家门前也不便多问,边和古宁一起上了马车。却未有见到昨日说好会同处一车的古家公子。

苏长安心里奇怪,心道这古家公子排场够大,竟然要让众人等他。却听刘大宏马鞭一扬,镖队便应声向外出。

“刘镖头,不等那位古家公子了?”古宁心里也很是奇怪,便出声问道。

“已经接到了,是位小姐,已安排和苏沫姑娘同车。”那头刘大宏说道,那声音有些苦涩。

古苏二人自然听出了异样,却又不知从何问起,一时马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镖队继续向前,转眼便出了北岚城。

“不知是那位小姐,说不定古兄还认识。”苏长安终究受不了这样的气氛,试图通过一些话题化解此刻马车内的尴尬。

“古羡君。”刘大宏说道,声音却更加苦涩。

“古羡君?这名字好生熟悉。”苏长安想了想,觉得似乎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却又一时半会想不出来。正要询问身旁的古宁,却见古宁一脸苍白,全无血色。

“可是古家三侯之一,靖天候古羡君。”古宁的声音在颤,就像有什么东西卡在他的喉咙。

“恩。”马车外刘大宏沉闷回应。

“刘镖头糊涂啊!这样的镖怎么也敢接!这是杀身之祸啊!”古宁的声音压得很低,或是怕被同行的同学们听到。

刘大宏沉默,或是已然无言以对。

“这是为何?”苏长安不明所以,想不通古家其他公子能送,为什么换成这个古羡君就成了杀身之祸?

“苏兄你有所不知,这古羡君虽与你我同岁,却天资绝佳,是北地出了名的天才。年纪轻轻便继承了古家三侯之一的侯位,可谓是古家最重要的后辈。这样的角色若是真要去长安,何须刘镖头护送,古家自家高手,哪一个不比刘镖头强上百倍?”

“在想一下昨日我与你说的北岚城与古家王府的异象,这古家招惹到了他们惹不起的东西,而这东西的目标很有可能便是这位靖天候古羡君。”

风雪忽的大了起来,吹开马车的帘布,苏长安觉得有些冷意。

“古公子说得是啊。”刘大宏这时也接口说道:“我昨日听闻要护送的人是古家靖天候时,本有心拒绝,但王府之人何其霸道,拿我等性命相逼,甚至你等也不能幸免。说来我老刘山野村夫,贱命一条,大不了一死百了。可若是害了爵爷与公子的性命,却是不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众位。”

“古家想把古羡君安全送至长安,却又不想引起某些人的注意,自然就得需要做些障眼法。你我等人便是那障眼之物。”

古宁声音变得冰冷,眼眸里闪烁着某些东西,似要喷涌出来。

这东西苏长安在莫听雨的眼神里曾见过,他知道,那是愤怒!

第十三章 百鬼夜行

车内的气氛再次沉默下来。

死对于在座的各位,无论是混迹江湖多年的刘大宏还是才堪堪十六岁的古宁都是一个沉重的字眼。

但苏长安却笑了,就像那一夜,莫听雨笑着赴死,梧桐笑着送他。他与古宁一般大小,还看不破生死。他只是知道,你得笑,无论下一秒等着你的是怎样的刀山火海,你都得笑,因为你得告诉这个世界,你不认输。

“其实,刘大哥与古兄也不必太过担心。”苏长安如是说道,“古家究竟得罪了谁,我们不知道。但是有一点,他们想把古羡君安全的送到长安,而且还是由我们送。古兄也说过,古羡君是古家三侯之一,身份高贵,若是没有几分把握,古家定不会贸然把古羡君送出古家。所以我们只要带着古羡君,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了讶异的神色。此中关节,听苏长安提到,方才醒悟过来,原来事情却还未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坏。

“苏兄所言极是,我们若是妥善安排,并不全无胜算。”古宁点头说道,看向苏长安的眼神已有几分异色。暗道,苏兄能成为莫听雨的弟子,看来却有几分独到之处。

“恩。苏爵爷古公子,你看这样如何,我们今日晚上便把这事告诉大家,让诸位都有些防范。然后让大家群策群力,想出一个合适的法子。”刘大宏脸色也好了许多,心里也活泛起来。

“那就照刘镖头说的办。”

一行人怀着异样的心情终于等到了傍晚,镖队找了一处空旷的地方夜宿。

这是刘大宏多年走镖的经验,视野开阔的地方方便守夜的同伴观察形势,再点上一处篝火,既可以御寒又可以驱赶野兽。

三人把其余众人召集过来,但那古羡君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却并未下马车,连饭菜也是苏沫给送去的。

不过这样三人觉得也好,古羡君只要一直待在马车里不现身,对于护送的把握也就高了几分。

待大家吃过晚饭,刘大宏把事情告诉了众人。众人知道自己的处境自然不会太高兴,但好在三人把其中的利弊再一次次陈述,众人脸上的愠色才稍缓。

只是说道想办法,众人却是一筹莫展。

最后还是蔺如这个寡言少语的少年出言说道。

“此处北地,山多而路崎,少村落而人烟希。过了幽云岭,便是中原,那里官道通畅,又每每有军官巡逻。我若是那贼人想要劫古家小侯爷定然选在北地行事。一可以掩人耳目,二可以防止节外生枝。所以此行的关键便在于如何从北地走到幽云岭。”

“而贼人劫人定会多选在夜中行事,我们大可以夜中赶路,日里休息。这样既在夜中可以保持高度的警觉,白日休息时,值班的同伴也有更好的视野,便于警备。”

蔺如这一番话娓娓道来,说得不急不缓,丝毫看不出一个普通少年身逢大变时惊慌失措。

而众人也觉得蔺如所言有理有据,便再对细节做了些许补充,便定下了方案。

于是,一行人夜中赶路,日里休息。一转眼便是十日过去,却未有生任何预想中的险情,甚至连一起劫匪都未又遇到。

“前面便是幽云岭了,过了幽云岭便是中原了!”刘大宏的马车走在最前面,车尾挂着两个灯笼,在夜中为后面的马车引路。

镖队里传来一阵欢呼,众人这几日了都是提心吊胆,眼前只要穿过幽云岭,那他们就安全了。

“古家的大小姐还真是大家闺秀啊,十几日待着车里都不曾出来,连吃饭都要沫沫伺候。”坐在车里的苏长安不满的嘟哝着。对于这位害得众人如此狼狈的古家小侯爷,显然是没有太多好感。

“苏兄莫要多想。其实小侯爷她这样也是为了我们好,她越是不出面,咱们就越安全。沫沫说是伺候,其实也就送点饭菜,倒不妨事。”古宁笑着劝解道了,终于快到中原,他的心情也是难得的好了起来。

“哈哈,古公子说得对啊!”刘大宏爽朗的笑声传来,终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又出了那熟悉的爽朗笑声。

“对了,刘大哥,前面幽云岭,据说这幽云岭精怪横行,凶险无比。可你为何每次都能安然度过?难道你真会古语,能和山精交流?”苏长安终于问出了萦绕在自己心里很多年的问题。

本来这种问题涉及到刘大宏镖队的机密,但苏长安向来没有心机,想什么问什么,更何况这些天的经历下来,几人也勉强算是共患难过。

刘大宏倒没有想过隐瞒,笑着说道:“其实哪有别人说得那么邪乎,我只是认识这山里一只树精,他在这片山岭好像很有威望,所以每次我路过的时候,精怪们也就不来骚扰。”

“树精?那它和北边的妖族岂不是一伙的?”苏长安有些不明白,他自然不讨厌妖族,虽然他老爹常年在边关和妖族打来打去,但他觉得那是圣皇和妖族皇帝的事情,下边的人也都是混口饭吃,至少普通人是不喜欢打仗的,苏长安相信妖族那边的老百姓也应该不喜欢。更何况他的师娘也是妖族,所以他更没有理由讨厌妖族。

但他不明白的是,既然圣皇在和妖族打仗,那幽云岭里面住着那么多精怪,圣皇为什么不管管?

“据说幽云岭里面有大妖,自古居住在幽云岭内,和历代人族统治者都有互不相犯的约定。圣皇虽然雄才大略,但也不愿穷兵黩武在幽云岭白白浪费军力。”一旁的古宁解释道。

“那他们岂不是看着我们和妖族打架。”苏长安更不明白了,哪有自家人和外人打架,你却袖手旁观的道理。苏长安觉得这幽云岭的妖怪应该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有什么奇怪,南边的蜀地还有一个妖人混居的国度。”刘大宏插话道,他经常和幽云岭精怪们接触,自然不像一般大魏人那样排斥妖怪。

“啊?还有这样的地方。”苏长安第一次听说楼兰,觉得稀奇得很,心道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

“现在我们已经进了幽云岭,这里的精怪都认得我的气味,不会来犯。就是那贼人想要劫小侯爷也得掂量掂量这幽云岭的精怪们同不同意。”刘大宏就像来到了自己的主场一时间意气风。

车内二人闻言也是笑了笑,到了幽云岭,又有刘大宏这个幽云岭“地主”坐镇,确实轻松了很多。

苏长安拉开马车的车帘,现幽云岭与北地像是两个世界,这儿没有北地终年积雪,崖头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植被。只觉得与长门不同,甚是好看。

他转着头,看着这十六年来从未看过的景象,只是可惜今夜星光暗淡,他看不真切。

苏长安正觉得有些遗憾,忽的,他现前方的山路上立着一道黑影,只是同样在夜色下他看不真切。是山里的走兽?他这么想道。

“呜呜呜~”

还来不及询问,一道声音忽的在寂静的山岭中响起。它押着奇异的音调,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突兀的出现。

苏长安只觉得自己身上寒毛炸起,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穿过他的四肢百骸,直到头皮,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战。

“那是什么?”苏长安觉得自己的声音好像在颤抖。

“可能是山中的精怪吧?”刘大宏不太确定,那声音莫名的让他心惊肉跳。

镖队的度慢了下来,苏沫几人也都探出了头,想要询问,却被此刻诡异的气氛止住。

刘大宏把灯笼提到眼前,驾着车缓慢的向那黑影靠近。他神色紧张,额头上甚至出现了一丝丝汗迹。

苏长安与古宁也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道黑影,古宁甚至暗暗运起内劲,他已是聚灵境,若只是寻常走兽,甚至精怪,他都有一战之力。

车慢慢靠近,在离那黑衣不远处停下。

那是一个人,穿着黑袍,低着头手上拿着一件不知名的乐器,像笛子又像笙,刚刚那渗人的声音便是此物出的。

这场景说不出的诡异,在精怪横行的幽云岭,一个“人”在山道的夜色中吹奏着一段凄凉的乐声。

“咕噜!”刘大宏喉结蠕动,咽下一口唾液。他小心翼翼的把灯笼往前凑了些,想要看清他的面貌。

苏长安把刀拿在了手上,他还不会刀法,也拔不出刀,但握着那厚重的刀柄,总觉得心安一些。古宁的手上以泛着白光,他的术法也准备就绪。镖队的每一个人都掏出了各自的武器,紧张的盯着那道人影。就连苏沫等人也掏出了自己的武器,他们都已是聚灵境,并不真的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只有古羡君,依然坐在马车内,好像外面生的任何事情都与她无关。

那个黑袍人,却始终未有所觉,他我行我素的吹奏着他渗人的乐曲。黑袍人云淡风轻,苏长安一行如临大敌。他们这样对峙着,就像雄狮与羊群。

终于,那段乐曲到了尾声。

黑袍人不急不缓的收起了他怪异的乐器,然后缓缓的抬起头。

苏长安终于看清了黑袍人的模样,所有人也都在那一刻看清了黑袍人的模样。

苏沫出一声尖叫,众人倒吸一凉气。

那是一张变幻着的脸,时男时女,时老时幼,时美时丑,时人时兽。

他抬起手,左手白嫩如玉,右手枯槁似骨。

他冲所有人笑,笑意里却带着戏谑与残忍。

他的嘴唇缓缓张开,他的声音沙哑,像是锯子拉扯着朽木。

他说:“百鬼夜行!”

第十四章 我寻你已有千年

近百道身影忽的出现,以众人为中心将他们包围。

那些身影或四肢着地或临空虚立,且长相古怪。他们或人或兽,或有头无身,或有身无头,或有眼无嘴,或有嘴无眼,有的干脆就只是一团令人作呕的肉球。

它们身上泛着幽光,那光又暗又冷,幽云岭并没有因此而明亮几分,反而更显阴森。

嘶啦。

一辆马车的帘布被掀开,一位蓝衣女子出现在众人眼前。她梳着马尾,手持一把清锋,透着寒光。面容娇美,又带着英气。

这位从未露面的古家小侯爷终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此刻她眉宇间带着煞气,却不难看,反是别有一番韵味。

“你就是那个一直想劫我的贼人?”古羡君如此问道,声线不同于一般女性的纤细,有几分从容与大气。

那位黑袍人在古羡君出现的一刹那,目光便再也未有从她身上离开。他眼神炙热,像情人看着爱郎,又像臣子仰望君王。

他的脸不再变化,停留在一个俊美男子的模样。声音也变得好听,像极了那些乐团的歌伶。

他说:“我寻你已有千载。”

寻与劫不同,寻是求,劫是要。寻是文,劫是武。

古羡君听不出其中的差异,她只觉得愤怒。她已经从北地逃到了长安,却还是被找到。“找我做什么!?”声音里带着怒意,她本就是北地公认的天才,又是古家侯爷,身份尊贵,一路躲躲藏藏本就憋屈,此刻被找到了,索性和这罪魁祸拼上一拼。

“因为千年前,我答应过你,定会寻到你。”黑袍人说道,他神情专注,凝视着古羡君,目光似星芒,穿越过千万时光。

“我与你从未谋面,何谈承诺。更何况,我才十六,千年前何曾有我!”古羡君眉间煞意更浓,她觉得荒谬,而为了这个荒谬的借口她古家数年来惶惶不可终日。

“你神血未醒自然记不得我。但你我是这世上仅存的半神,当成做神婚,来日诞下真神后裔,定可君临天下。”黑袍人眼神里的炙热似要把古羡君融化,甚至那俊美的脸庞也因为那份炙热变得有些扭曲。

“呸!你这无耻之徒,我当是什么妖魔鬼怪,却不想是个犯了痴症的淫贼。”苏长安的声音忽然响起,他觉得可笑,自己喜欢苏沫,那是暗暗的喜欢。而这个黑袍人,却是抢,连理由都编得这么荒诞不经。苏长安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心里自然是害怕的紧。但他看过不少书,书上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苏长安拔不出刀,不过他记得苏泰教过他的道理。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就骂。苏长安学以致用,所以他便骂了。

“神与神的对话岂容凡人插嘴。”那黑袍人甚至瞧都没瞧苏长安一眼,围着众人的近百道身影便应声而动,呼啦啦的朝众人冲了过来。

众人此时已经下了马车,背靠背围成了一个圈,苏长安躲在中间。所有人中只有他是真正的手无缚鸡之力。也许是在人群的中央,让他觉得心中稍安,方才有了刚刚叫骂的勇气。

“来了!”刘大宏大喝一声,这些邪物似乎并不强,但黑袍男子浑身透着诡异,让他心里没底。

只消片刻,众人与邪物们便短兵相接。

刘大宏一马当先,他已至九星境,手上的柳叶刀大开大合,刀芒四射,所到之处诸邪异。一个照面的功夫便有数位邪物被斩成两半。

而古羡君年纪虽小,却也是九星境的高手,一把清锋寒光绽开,剑影如雨,凡是近身的邪物都被戳出数个窟窿,血流不止。

就连苏沫古宁这些学生也都是游刃有余,他们没有什么实战经验,但好歹也是聚灵境,这些邪物却都是不入流的鬼魅,几人仗着境界上的优势,也都有数名邪物的斩落。

苏长安看得兴起,却苦于修行不够只能在旁高声助威。但他忽的现有些不对,众人转眼便斩了数十位邪物。但围着众人的邪物却始终没有减少,苏长安这才看清,每当有邪物被斩,虚空中便会有一个与之一模一样的邪物现身。

它们就像蝗虫蚂蚁,前赴后继,杀之不绝。

刘大宏也现了问题的关键,他们已经杀了数百邪物。镖队的众人与古宁一干学生都只是聚灵境而已,渐渐的都有些力有不逮。他和古羡君虽然尚有余力,但人力有尽时,这样下去,未被邪物杀死,就已被活活累死。

“擒贼先擒王!”刘大宏吼道,周围几位镖队成员瞬间会意,刀锋一斩,生生为他与古羡君开出一道血路。

刘大宏与古羡君就要顺着那血路朝黑袍人杀去。

他黑袍人却不见丝毫紧张,他再次张开他的嘴唇,说道:“百鬼夜行!”

声线阴冷,如千年寒铁,万载枯骨。

话音方落,那些邪物的身躯上便泛出阵阵血光。它们的境界在一瞬间便飙升到了聚灵境。近百聚灵境邪物突然力,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刚刚打开的豁口此刻被邪物们生生压了回去。

众人们的压力陡增,古羡君与刘大宏境界上的优势尚在,尚能斩杀几名邪物,但也渐渐感到阵阵疲惫涌上心头。镖队的几名成员也尚能自保,可要想斩杀邪物就得以命搏命了,而古宁几位学生更是险象环生。

苏长安已经躲到了马车底下,他倒不是胆小,只是他连聚灵都未成,出去反而会让众人分神照顾他,平添变数。

但他看得着急,众人被邪物们逼得一退再退,古宁苏沫几人更是带了伤,神色狼狈。他暗暗拔了拔刀,刀依然藏在鞘内,仍他怎样用力依旧纹丝不动。他觉得自己没用,若是自己能拔出刀,能斩出莫听雨那一刀,哪怕只有他十分之一的威力,这些邪物岂不统统伏诛。

人群中终于出现了伤亡。

那是刘大宏镖队的成员,苏长安记得他,长得高瘦,姓名不详,只知道镖队里都叫他霍老二。使的也是一把刀,苏长安无事时还像他请教过刀法。

此刻他胸口被一堆肉球伸出的触手刺穿,双目挣得老大,鲜血顺着嘴角溢出。

“老二!”刘大宏悲呼一声,高高跃起,一刀把那肉球斩成两半。但终究晚了一步,霍老二已经没了生机。

众人的眼眶都红红的,不仅因为霍老二的死,也因为仿佛看见了不久后的自己。

“百鬼夜行!”那黑袍人似乎并不想给众人任何机会,再次声,

那些邪物的境界应声化为九星境。

近百九星境邪物合围上来,转眼便又有两位镖队队员被邪物们分尸。

众人感到阵阵绝望与无力。近百九星境的邪物,就是他们不再复生,众人也不是对手。

连续三位成员的阵亡让刘大宏彻底红了眼睛,他冲着夜色里的幽云岭大声吼道:“树爷爷救我!”

邪物们越逼越紧,众人一退再退,此时已退到崖口,退无可退。邪物们欺身而上,眼看死局已成。

忽的,山岭里传来巨响。

轰隆!

轰隆!

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朝着此处移动。

轰隆!

又是一声巨响,一个庞然大物落在了众人身前,那些邪物们瞬间便被压得粉碎。一时尸骸漫天,血如雨下。

那是颗树,准确的说是一位树人,他长着四肢,庞大无比,枝干似要数十人才能围住。

“树爷爷!”刘大宏见此树人,喜上心头。

那树人闻言缓缓的转过头,他太过庞大,连转头都耗去了十余息时间。苏长安看清他的脸,生在枝叶见,又没有毛,按理说看不出年龄,却眉宇间透着沧桑。

“刘家小子,你怎么招惹到这等污秽之物。”树人开口,瓮声瓮气,如钟鸣在耳。

“说来话长。”刘大宏苦笑道,心有万言,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就等下慢慢说。”树人再次转过头,又有近百邪物从虚空中出现,朝着树人冲了过来。

他粗壮的手臂一挥,邪物们便被扫飞出去。但虚空中的邪物源源不断,被被杀死一批,又不知从何处涌出一批。

“树爷爷!这些污秽杀之不尽,得找正主!”刘大宏看得心急,当下大声提醒道。

“老身知晓了!”树人向前迈出一步,邪物们围上来扑杀,却好似蚍蜉撼大树,树人只需轻轻挥舞手臂,妖邪们便化为粉粒。

轰隆!

轰隆!

树人每走出一步山岭里变出一声巨响。他走得缓慢,却坚定,任凭邪物们如狂蜂浪蝶一般冲上来,却对他丝毫不能造成影响。

众人的脸上浮上些许喜色,树人绝对的力量压制,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终于,那树人来到了黑袍人身前,他将手臂高高举起,喝道!

“邪物伏诛!”

第十五章 最后一个酥饼

那手臂重有千钧,似有碎山裂石之力。带着呼呼风声朝着黑袍人砸去。

“肉眼凡胎怎敢亵渎神灵。”那黑袍人对于那铺面而来的树臂却置若罔闻。

他小小的身躯与树人庞大的枝干相比,那么渺小。但他立在那里,背后却恍若立着一方天地。

他的声音很小,却像是某种敕令,那巨大的手臂砸下,再离黑袍人身子不足半寸的地方停下,像是碰到了一道无形的壁垒,再也难进分毫。

树人觉得不可思议,他成为树灵已近四百年,修为已至魂守境。再加上生在植被繁多的幽云岭,即使问道强者也不可能毫无伤的接下自己这一锤。可眼前这位黑袍人却如此云淡风轻的接了下来。

难道他是星殒?树人想道。

他成为树灵有四百载,但他神识早开,在他还是一棵树的时候便有了记忆,算来已有千年。这千年他见过太多东西,但却从未听闻过世界上的星殒有眼前这位人物?

树人抬起他的手臂,这次他将双手合拳再次砸下。

势若奔雷,声震寰宇。

砰!

一声巨响响起。

那双手,依旧在离黑袍人半寸处停下,难进毫分。

“四百载树灵,正好养我神血。”黑袍人嘴角浮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一道道黑紫色的触手从男子的黑袍中涌出,如恶蛟螣蛇,张牙舞爪的插入树人体内。

树人想要反抗却现似乎有什么不知道的东西定住了他的身形使他动弹不得。

树人惊骇,众人惊骇。

树人屠戮那些九星境的妖邪如杀猪狗,可想这树人的力量有多可怕,但在黑袍人面前,却毫无反抗之力。

对于黑袍人的强大,众人刚刚生出的希望再次破灭。

“树爷爷!”刘大宏见状,更是心急如焚。

他家祖上曾是中原人士,曾在园中种下一颗果树。悉心照料,待树长成后,他们夏日以树荫乘凉,冬日以落叶御寒。

后逃难,来到北地。却不想那果树机缘巧合的了造化,修成树灵,两百年前寻得他家后人,做了他家守护神,祖祖代代护佑他家族人。今日刘大宏唤他来本是让树人救他性命,如今看来,反可能害了树人。

心里是既愧疚又害怕,却又只能眼睁睁看着,毫无办法。

这时,树人头上的枝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度开始枯萎,他的生机顺着那些黑紫色的触手涌入黑袍人体内。每一息他都变得比上一息更加虚弱与枯槁。转眼间,头上的枝叶便枯萎了一半。

“百鬼夜行!”黑袍人再次出声。

那声音好似无常勾魂,每次声,邪物们就强上数倍,就次次把众人逼向死路。

这一次也不例外,众邪物化成了繁晨境。这比在场境界最高的古羡君和刘大宏还要高出一境,而数量更是近百位。

邪物们再次逼近,死亡的阴影排山倒海的涌来。众人虽然还拿着武器,却再也没人提刀上前。他们只能静静的看着邪物们靠近。他们终究失去了反抗的勇气。

苏长安还在用力拔刀,他没有放弃。

他的胆子并不比任何人大,甚至他比任何人都不想死。正因为不想死,所以他要反抗,他不认输。哪怕下一秒他就要丧命在这些丑陋的怪物手下,但那一秒未到,他就不认输,他就要反抗。

邪物们的进攻开始了,古羡君与刘大宏定在最前面。他们虽然只是九星境,但古羡君乃是古家侯爷,无论是修炼的心法还是手上的清锋都非凡物,对上繁星境多少有点招架之力。而刘大宏常年行走江湖,对战经验丰富,同样可以与这些邪物对上几招。

但其他的人却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只有聚灵境,和繁星境的邪物比起来差距太大。这种差距已经不是经验或者其他外物可以弥补的了,一时间险象环生。

而古宁一行更是不堪,他们不仅只有聚灵境,连实战经验都少得可怜。只有躲在古羡君与刘大宏身后。可这两人本就力有不逮,哪还有空暇顾及他们。

一只红衣披的女鬼便找准了机会,绕开二人到了古宁一行人身前。

她出一声厉叫,那一头散便化为利针铺天盖地的袭来。

一切事突然,古宁几人脸色一变,纷纷祭出内力抵抗,可聚灵境的他们哪是这些邪物的对手,一个照面便被击飞。纷纷落在躲在队伍最后面的苏长安跟前,身子较弱的苏沫甚至喷出一口鲜血,溅在苏长安脸上、手上与刀上。

那血还带着温热,想烙铁一样浇在苏长安的眼里。他觉得视线有些模糊,他看着倒在自己面前的四人。他们闭着眼睛,神情萎靡,生死不知。

“沫沫。。。古兄。。。纪道。。。蔺兄。。。”苏长安声音很小又颤抖着,像是怕吵醒了些什么,又像是在害怕些什么。

他没有得到回应,他心里有些慌。

“沫沫。。。古兄。。。纪道。。。蔺兄。。。”他又唤了一声,音量大了几分,却依然没有回应。

他想到了长门镇,想到了长门学院。想到了那个翩翩少年古宁,想到了那个笑颜如花的苏沫,想到了那个常常欺负自己的纪道,想到那个憨头憨脑的蔺如。

无论他们曾经对自己是好是坏,或者根本没有交集,也无论自己是否喜欢他们,但记忆里的他们都那么鲜艳。但此刻他们都躺在自己面前,衣裳凌乱,披头散。无论他怎样呼唤,他们都死死的睡着。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手在怀里一阵探寻,最后掏出了一张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的手绢。手绢并不是什么绸罗锦缎,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布料。被浸染成淡绿色,上面绣着不知名的花朵。

苏长安颤颤巍巍的打开它,里面包裹的是一个酥饼。

他觉得有些饿了,张嘴便咬了一口。酥饼似乎被放了很久,有些潮,但他还是觉得好吃。

又有两位镖队的成员被邪物们分尸,刘大宏手上的刀也砍出了豁口,身上负着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直往下淌。反倒是古羡君似乎因为邪物们在战斗中刻意避讳些什么,她虽然神情狼狈,却几乎未有受伤。

此刻,所有人都到了极限。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已经没有了余力。

“等等!”古羡君突然大声说道。

黑袍人似乎很在意她,他意念一动,所有的邪物们在那一瞬间便停了下来。静静的待在原地,像是乖巧的宠物,与刚刚的凶神恶煞有天壤之别。

“你说。”黑袍人微笑的看着她。

“放了他们,我跟你走。”古羡君收起了手上的剑。

刘大宏诧异的看了古羡君一眼,颜色说不清的复杂。若不是古羡君众人不会陷入这样的险境,可此刻她却要牺牲自己就他们几人,这其中是非,让人五味陈杂。

“不行。”那黑袍人却摇了摇头,脸上毫无波澜。就像是父亲在拒绝孩童顽皮的要求,不经意,又理所当然的他拒绝了几条鲜活的生命。

“为什么!?你不是想要抓我吗?这和他们没有关系。”古羡君努力平复下的情绪又冲了出来,音调不觉已大了几分。

“我可以答应你很多要求,但唯独为了他人的请求我不能答应。你永远都只可以为了你自己要求我!”黑袍人平静的阐述着取走众人性命的理由,和他要劫走古羡君的理由一样,荒诞不经。

“不过,放心。我不会伤你。”他又说道,然后眸子里幽光一闪,那些邪物们又化为了厉鬼,朝着众人杀来。

刘大宏看了看周围,带来的镖队兄弟活者也只有一位,断了左臂,用刀撑着身体,站在一旁,几位学生也都生死不知。他惨然一笑,举起刀,又放下,他已经太累,光是身上的几处伤口都快要把他的鲜血流尽了。他只能站在,望着扑杀过来的邪物们,等着他们将他的头颅掀开,将他的四肢割裂。他渐渐闭上眼睛,四周忽然变得安静,再也听不到邪物们的嘶叫,也听不到树灵的悲鸣。

咚!

咚!

忽的,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声又一声,缓慢又坚定。

那是布制的鞋底与山道碰撞的声音!

有人来了!

刘大宏猛地睁开双眼,他转过头望去。

那是一个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穿着寻常布衣,背上却负着一把大刀。他一步一步的走来,神色冷峻的像是万载不化的坚冰,他的眼睛里却闪着光芒,烈烈如风,熊熊如火。

他右手向后握着那把大刀的刀柄,左手紧握着一样事物,像是手绢,淡绿色,边角绣着花朵。

他跨过众人生死不知的身体,走过刘大宏与古羡君,走向那铺天盖地的邪物,走向那黑袍。

他是苏长安!刘大宏忽然醒悟过来,大量的失血已经让他的思维变得缓慢,分不清很多东西。但终究他还是认出了苏长安。

第十六章 此刀名为莫听雨

是的,那就是苏长安。

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长门镇公子,天才一般的古宁刚刚倒在了他的脚下,连同他一直暗恋的沫沫也倒下了。就连那个最喜欢欺负自己的纪道也倒下了,当然还有他不太熟悉的蔺如。他们都倒下了,他们好像都死了,又似乎没有死透。但最后终归是要死的。

所以苏长安并不觉得自己还能活下来。

但他也不想就这么死掉。至少不是什么都没有做便死掉。

从一开始他便躲在众人身后,现在那些让他躲避的背影都已倾塌殆尽。所以他想要做点什么,哪怕用那把拔不出鞘的刀使劲砸一下那些怪物也好。就当是帮那些曾经保护过自己的人报仇好了,就算这并不能杀死任何一只怪物,又就算那些人已经死了,自己无论为他们做了什么他们也都不会知道。但这多少可以让苏长安心安一点。

在这之前苏长安认真的想了想自己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可以做。

他想到了那张酥饼,那是沫沫买的,托古宁送给他的。

他当然知道这并不意味着什么,沫沫喜欢的是古宁。毕竟古宁是长门的公子,待人既有气度又有风骨,连苏长安也不得不承认他也很喜欢他。就算他现在成了男爵,沫沫也依然喜欢的是古宁。苏长安觉得这样很好,若是因为自己成了男爵沫沫便喜欢自己,那这样的沫沫苏长安反而不喜欢了。

但这酥饼确实是苏沫送给他的,所以他一直舍不得吃。可他现在就要死了,不吃掉,若是便宜了那些怪物,岂不是暴遣天物?

所以他用了一点时间很认真的把那张酥饼吃完,每一次咀嚼都细致无比。

然后他站起身,走向前,走向那些怪物。

他要用他的刀,狠狠的砸向那些怪物,最后不留遗憾的死掉。

只是可惜老爹从此没了儿子,苏长安突然想道,但又一想,圣皇赏了他百两黄金,他老爹的身体还行。也够他娶上几房妾室,再为他生几个弟弟。这么想来,又觉得没那么可惜了。

而这时他已经越过了刘大宏与古羡君,走到了那些怪物的身前。

那些邪物们像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纷纷放下原来的目标,吼叫着冲向苏长安。

苏长安却莫名的笑了,自内心的笑了。

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仰起头,望向星空,对于那些扑上来的邪物们置之不理。

星光忽然变得明亮了起来,透过夜色,透过幽云岭密密麻麻的植被照了下来。照亮了满地尸骸,也照亮了苏长安的眼睛。他的眸子在这光芒下闪闪亮,就像天上的星辰。

他用力抬起握着刀柄的右手,雪白的刀身与漆黑的夜色格格不入。像是隐藏在密林的恶狼,又像是割破苍穹的神龙。

是的,这一次,苏长安拔出了刀。

自从莫听雨死后,这把蛰伏两载的利刃终于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它咆哮似恶鬼出狱,它嘶吼如苍狼啸天。

苏长安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顺着刀柄涌入自己的体内,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觉得很亲切,就像莫听雨曾今给他的感觉一样。

他双手握着刀,横眉看着就要扑到眼前的邪物们。

那一刻,罡风四起。

那是刀意涌动卷起的罡风,苏长安自然没有办法散出这么强的刀意,甚至他连一点刀意都激不出来。这漫天刀意,是莫听雨留给他的。

那些刀意四处游走,凡是触碰到的邪物们无不被切割成碎片。甚至当新生的邪物还未来得及从虚空中走出,便已经被斩杀。

黑袍人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得难看。

他怔怔的看着苏长安,声音再次沙哑,他问道:“你是谁?这是把什么刀!”

眼前这个凡人忽然涌出些力量,很特别也很冷冽,他立在那里,好似一把刀,一把贯穿天地的刀。但这力量终究太弱,黑袍人并不害怕。

但这凡人手上握着的那把刀,却太过诡异,他从那把刀上感觉到了足以让他警惕的危险。他本以为这世上早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威胁到他。

凡人不行!星殒不行!就是星辰阁也不行!

可偏偏眼前这个少年,他连聚灵都不是,他却在他的身上闻到了死亡的味道。

他活得太久了,久到都忘记了死是什么东西。但这一刻苏长安又让他记起了这个字眼,他忽然感到害怕。

苏长安没有理他,刚涌入他体内的东西开始运作,他觉得自己似乎拥有用不完的力气。这股力气让他平添几分信心,或许他可以杀了黑袍人为沫沫与古宁报仇。

于是他提着刀冲向了黑袍人,然后在刘大宏古羡君等人惊讶的注视下高高跃起。

他的刀被他举过头顶,星光映在他的身上,他出一声狮子般的吼叫。

罡风暂歇,无数刀意化为蛟龙盘踞在刀身上,他的身影在夜色中,却亮得好似白昼。

这一刻,他的模样好像和两年前那个雪夜里的男人重叠。

他忽然明悟了,这一刀的名字。

他决定告诉这个黑袍人。

“此刀名曰——莫听雨!”

黑袍人表情变得严肃,甚至收回了插在树灵身上的紫黑色触手。树灵已近枯萎得好似一棵朽木,但好歹是活了下来。

他望着那个高高跃起的身影,他伸出自己的双手。一只白嫩如玉,一只枯槁似骨。

他轻声说道:“百鬼!”他背后忽的浮现出一片虚影,那是刚刚围杀诸人的邪物们,他们像是被困在黑袍人身后的那一方天地一样。在里面不停的嘶吼,凄厉又绝望。

然后,黑袍人又说道:“天照!”

黑袍的袍子蓦然变成的白色,一种圣洁得不敢让人直视的白。背后的邪物们像是被这种白光度化,纷纷涌入黑袍人的体内。

他立在那里,光芒万丈好似太阳。

他抬起手,迎向那把刀。他的左手白嫩如玉,右手亦白嫩如玉。

那把刀终于和那双手相遇。

没有想象中的电光火石,黑袍人,不,现在应该是白袍人。他的手稳稳的接住了那把刀。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狞笑,他说:“你的刀很古怪,可惜你终究还是太弱了。”

苏长安有些沮丧,心道自己终究比不上莫听雨,若是莫听雨来挥出这一刀,这白袍人定然当场身异处。

但他却未有放弃,他觉得自己尚有余力。

苏长安的太阳穴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他出一声闷喝,将全身的气力都灌注在那把刀上。但刀依旧难进分寸,白袍人安若泰山。

“没用的,这把刀虽然不错,但你终究太弱了。”白袍人的语气听上去更像是在劝解。

苏长安很难过,好不容易觉得自己可以为朋友报仇,最后却依旧不是黑袍人的对手。甚至他的刀连砸到黑袍人身上都做不到。

但这种难过很快变成了愤怒,他从来没有现在这样讨厌一个人,更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渴望杀死一个人。

他的刀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杀意,又有什么东西从刀身上传来。

这东西与刚刚涌入他体内的玩意并不一样。它像是被臣民背叛的君王,带着对世间万物的滔天恨意冲进苏长安的体内。苏长安想要拒绝,但他的反抗在那股意志下如同螳臂当车。那东西如若无物般进入苏长安体内。

苏长安感到他的脑中一声巨响,一股力量自小腹下涌出,传遍苏长安的全身。

他左眼变成了白色,像长门的雪,他的右眼变成了黑色,像幽云岭的夜色。

“尼克拉桑。”他的嘴里出几个意义不明的字符,那是两个由声音同时出的。一个庄严威武,一个幽冷如冰。

白袍人的瞳孔猛然放大,转而变得惊骇。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漫上他的心头,他的身子竟然开始颤抖。

他听懂了那段音符。

那是一段古语,是君王对臣民的审判,是真神对异教徒的怒火。

这不是任何法术,亦不包含任何力量。但这世上却只有那么少数几个人能说出。因为那几个人曾是这世界的主宰,他们即是这方天地。

他们言出法随,只要他们意念一动,天地间的伟力便顺着他们的想法而运转。那是越任何力量、法术、甚至规则的东西。

而那段古语说的是——逆臣伏诛!

天地间的草木、山水、星辰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引,出一种神妙的共鸣。白袍人体内的物质开始流失,不仅是力量和真气,还包括肉身与骨骼。

他渐渐感觉到了岁月的气息,他开始衰老,以肉眼可见的度衰老,身子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消瘦下去。

很快他变成了一位形容枯槁的老人,他的模样不再俊美,他的眼珠高高突起,像是随时便会滚出眼眶,额骨也高高隆起,像是要刺破他残败的皮肤。现在的他更像是具包着皮的骷髅,又或者是风干了的尸体。

但他还未有死去,他袍子上的白色褪去,渐渐化为黑色。那耀眼又圣洁的光芒也随之散去,他又变成了那个阴冷幽森的黑袍人。不同的是,他不再俊美,双手都枯槁如骨。

“啊!!!”他出一身厉吼,手再也抓不住苏长安的刀。

苏长安的刀如割败絮,一刀划下,整整卸下了黑袍人小半边身子。却没有鲜血流出,他的身子已经干枯得空无一物。

他依旧未死,他喘着粗气,似乎还未从刚刚的恐惧中回过神来。

第十七章 你想死吗

刘大宏与古羡君何曾见过这般的景象,他们明白这场战斗的层次已经越了他们太多。他们所能做的就只是远远看着。

苏长安一刀斩落,身子顺势落地。

他的头上冒出阵阵虚汗,不仅因为这一刀耗尽他的气力。更因为刚刚涌入他体内的东西,那东西所带有的气息让他感到害怕,它就像一只怪物,阴冷又嗜血。而这只怪物此刻却住在了他的体内。他能感觉到它,却无法驱赶他。

而这时耳畔传来的怒吼打断了苏长安的思绪。

“为什么!为什么你身上会有真神之血!”黑袍人早已没了刚刚的云淡风轻,他的左臂连带着他的小半个身子挂在他的身上,那诡异的黑袍也被撕烂,露出里面干枯的身子。他冲着苏长安吼着,声音里有愤怒,但更多的是惊恐。

苏长安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很不安,又浑身无力,他需要极力撑着,才能使自己不昏过去。

“你为什么还不死?”苏长安问道,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失去了半边身子,还能出这样大的声音。

“死?我刚刚已经死过了!你看不见吗?我的天照命被你斩落了!”那黑袍人已近抓狂,他是何等高贵的存在。但却莫名其妙的被这个小子斩死了天照神性,他的神血损失一半,实力更是跌落了八成!而他更不理解的是,为什么这个孩子的体内会有真神的神血。即使是那把刀,也不该有这种东西。

“可你明明还能说话。”苏长安皱了皱眉头,很认真的说道。“死了就应该和他们一样,再也起不来,再也不能说话。”

是的他说得很认真,就像是在宣判着些什么。

苏沫死了、古宁死了、纪道死了、蔺如死了,还有那些镖队的人都死了。他们不能再说话,即使苏长安有很多话想和他们说,他们都不会听见,更不会回应他。那才叫死了,而眼前这个怪物还能说话,所以他还没有死。

苏长安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再次举起了他的刀。就算他浑身痛得要命,就算他觉得自己随时会昏过去。但他要他死,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苏长安认这个道理。

他的刀就这么劈了下去,没有任何抵抗。

他的刀落在了黑袍人的天灵盖上,却连那层又薄又难看的烂皮都未又割开。

苏长安终归还是没有了力气。

“为什么我杀不死你?”苏长安这么问道。

“你体内的神血沉睡了,他还太弱小,你也还太弱小。不过能斩落我的天照命,足以让你自傲了。”黑袍人说道,很有耐心的解释。然后他好像笑了,因为皮肤下没有了血肉,他的笑容并不太好辨认。“不过,我现在会吃了你,再吸收了你体内的神血。说不定我会因此成为真神。说来还真是谢谢你。”

说着,黑袍人尚还健在的右手猛地伸出,掐住苏长安的脖子,将他高高提起。

苏长安想要反抗,可他真的已经毫无气力。

“小爵爷!”

“苏长安!”

刘大宏与古羡君同时出惊呼,他们想要上前帮忙,但那黑袍人只是瞟了他们一眼,一道无形的束缚便把二人死死困住。

“自他们沉睡后,这世上终于又要有一位真神诞生了。你们就作为见证人吧,即使是死,你们也会感到荣幸吧。”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看向古羡君,露出一个自以为优雅实则难看至极的笑容,再次说道:“当然,你不会死,你将成为我的神后。和我一起统治这个世界。”

苏长安更本听不懂黑袍人在说什么,他也不觉得自己体内有神血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他只知道黑袍人好像要吃掉他,他讨厌这种死法。他忽然生出一些力量,想要扳开黑袍人捏住他喉咙的手。但终究只是徒劳,那一刀已经耗尽了他所有力量,也用光了莫听雨留给他的馈赠。

“没用的,我感觉到你体内神血的力量耗尽了,没有了他。你不会是我的对手。”黑袍人说道,他看着苏长安,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作呕的怜悯。

因为被紧紧捏住喉咙,苏长安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真神之血啊!”黑袍人出感叹,眼神里的垂涎让他本就难看的面貌变得更加丑陋。他对着苏长安猛吸一口气,苏长安便感到体内的某些东西开始朝着黑袍人的方向流失。

苏长安能清晰的知道自己每分每秒都在失衰弱。但他极力想保持清醒,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入眼的是一片星空。

直到这时苏长安才现,今夜的星空不知何时变得如此灿烂。

夜空中的星辰闪烁,一颗又一颗,他叫不出名字,却觉得漂亮极了。

死在这样的星空下,倒还是不错。苏长安这么想道。

忽然他看见有一颗星星很不一样,它泛着红光,像是夜空中的火焰。那火焰越来越大,苏长安的瞳孔也随之放大。

“嘤!”他的耳畔传来一声清鸣,像是某种鸟的叫声。苏长安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忽然他虚弱的脸上散出某种光彩,像是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

他极力的俯下头,因为被黑袍人捏着脖子,这个动作差点把他的骨头弄碎。他看着黑袍人,黑袍人正张着嘴,从他身上吸取着些什么东西。

苏长安看着他,无比认真的说道:“对不起,恐怕今天你杀不了我了。”

或许是被苏长安笃定的神情唬住,黑袍人愣了愣,他觉得苏长安应该是疯了,他刚想要说点什么。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那道声音是这么说的:“你想死吗?”

然后黑袍人眼前一花,他看见一只浑身燃着火焰的大鸟落在身前,化作一位赤足的红衣女子。

那女子生得芳华绝代,倾国倾城,眉宇间却带着煞气。

她赤足走到黑袍人身前,足上挂着的铃铛叮叮作响。

“你想死吗?”她再次问道,眉头皱得更深了。黑袍人似乎被眼前的变数怔住了,一时没有回答。

红衣女子脸上的煞气变为了杀意,她的音量大了几分。她又一次问道:“天照,你这上个纪元苟延残喘下来的旧神!告诉我!你想死吗!!!”

黑袍人真的被吓住了,来历不明的红衣女子一语道出了他的根脚。他以为这个世上关于他的信息早已被淹没在历史的车轴下。

他把苏长安抓的更紧了,他敏锐的意识到,眼前这个红衣女子与苏长安有着很深的联系。再没有摸清红衣女子底细之前,苏长安将是他手上最重要的筹码。

“找死!!!”女子似乎被黑袍人这个动作彻底激怒,她眸子里星芒一闪,黑袍人仅有的手臂从胳膊处齐根切落。苏长安应声落地。

黑袍人疑惑的转过头,他什么都未有看见,亦未感觉到,以至于苏长安落地时他才现自己的手臂被斩断了。他脸色的疑惑转而变成了的恐惧,在这个女人的身上他感觉到一丝丝真神的气息。

苏长安狼狈的站起身子,他狠狠的呼吸了几口空气。再用衣袖抹去自己脸上的污渍与血迹。然后转过头,对着红衣女子露齿一笑,有些抱怨的说道:“师娘,你再晚来一步,我就要去见师父了。”

这红衣女子,便是那日化作凤凰的梧桐。

“你师父的英魂回归星海,在天上。你死了也见不了。”梧桐白了苏长安一眼说道。

“啊?这样啊?”苏长安有些失望。

“这么想死?”梧桐又好气又好笑,抬起手就在苏长安的头上敲了一下。

“不想不想。”苏长安嬉笑道,有梧桐在,他终于不用担心黑袍人的事了。转过头看着狼狈的刘大宏还有依旧躺在地上的古宁几人,刚刚好起来的心情又变得难过起来。他望向梧桐,说道:“师娘,能帮做一件事吗?”

“什么事?”梧桐挑了挑眉头,语气不咸不淡的说道。

“帮我杀了他!”苏长安指了指,已经呆若木鸡的黑袍人,很认真的说道。“我杀不了他,可又想杀他,所以只有麻烦师娘。”

“我杀不了他。”梧桐看了看黑袍人,摇了摇头说道。

“怎么会?”苏长安感到不解,梧桐连手指都未动便斩了黑袍人一条手臂。苏长安觉得梧桐杀这个黑袍人,应该是件很轻松的事情。

“你知道他是什么吗?”梧桐却反问道。

“他说他是神,但我差点就杀了他了。应该没这么弱的神。”苏长安看了看黑袍人那枯骨一样的身体,又补充道:“应该也没有这么丑的神。”

梧桐失笑,对于苏长安对神的判定标准不置可否。她说道:“在大6的南边有一个岛国,名曰东瀛。传说在很久之前,那里人鬼同居,日里百姓劳作,夜里百鬼横行,就无人敢再外面行走。后来他们居住的地方,来了一个男人,收复了百鬼。百姓们在晚上也可以如白天一般自由活动,百姓们很感激他,便奉他为神,称他为天照。”

“那他真的是神了?”苏长安很诧异,再次很认真的看了看黑袍人,说道:“听上去那位神是个好神,可我觉得他不像。”

第十八章 有关于神的一次对话(上)

“神和人一样,都有自己的欲望。而一旦有了欲望,那便没有了好坏之分。”

“可人也有好坏之分。”苏长安很不同意梧桐的观点。

“也许吧。”梧桐笑了笑,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苏长安有所争辩。

苏长安觉得自己已经说服了梧桐,他又指了指地上的黑袍人,问道:“那他怎么办?看上去他快死了。”

是的,黑袍人已经躺在了地上,他怔怔的看着梧桐与苏长安,张开嘴,却不出任何声音。

梧桐没有回答苏长安的问题,只见她水袖一挥,一道火光便在黑袍人身上升起。黑袍人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挣扎便化为了灰烬。

“死了?”苏长安很奇怪,梧桐刚刚才说过杀不死这个家伙,怎么转眼又把他烧成了灰烬。

“没有,神是杀不死的,即使他只是个半神。他会复活,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的某个人身上。但时间会很长,或者百年,或者千年。”

“哦。”苏长安木讷的点了点头,他并不能完全明白梧桐的话。但他知道这个所谓的神死了,至少这一百年内是死了。那便足够了,苏长安并不觉得自己可以活到一千年那么久,只要在他有生之年,不会在与黑袍人共同生活在一个星空下,那么对于苏长安来说,黑袍人就是死了。

“师娘,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你可以等我一下吗?我想把古宁和苏沫她们埋了。”苏长安指了指不远处躺着的几人说道。

“埋?为什么要埋?他们不是你的同伴吗?”梧桐有些奇怪。

“人死了不是得入土为安吗?”苏长安觉得梧桐更奇怪,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但他又想了一想,或许妖族的习俗跟人是不一样的,便也就谅解了她。

“谁告诉你他们死了?”梧桐又翻了一个白眼,暗叹莫听雨怎么收了个这么蠢的徒弟。

“没死??”苏长安愣了愣,转而脸上涌出阵阵喜色。

“恩,没死。”梧桐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不过快死了。”

“那师娘你救一下他们好吗?我很喜欢苏沫。。。恩。。。和古宁他们。”苏长安的脸变红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掩饰的很好,但梧桐戏谑的眼神依然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哦~!”梧桐很调皮的拖了一个长音,狡黠的看着苏长安,眼角弯成了月牙状。

她忽然觉得苏长安和当年的莫听雨很像,总是在提到自己喜欢的女孩的时候脸红。

“既然是我家徒弟的心上人,那做师娘的怎么能不救呢?”看着苏长安的脸红得快和猴屁股一般了,梧桐知道不能再逗下去,她水袖再次一挥,一道红光涌入几人的体内。

苏沫几人究竟有没有好转苏长安不知道,但是刘大宏与古羡君等人却忽的倒下。苏长安被吓了一跳。他看着梧桐,诚恳的说道:“师娘,你救人的方式好特别。”

然后苏长安的头又被梧桐狠狠的敲了一下。

“别担心,你的几位同伴过两个时辰便会苏醒,至于这几位,我抹除了他们的一些记忆。关于我还活着的消息,对你很不利。”

“也对。”苏长安觉得梧桐说得很有道理。

“那么接下来我要和你好好聊聊关于你的事情。”梧桐的表情变得凝重了起来。

“我的事情?”苏长安有些疑惑。

“你的体内有真神之血。”梧桐说道。

“真神之血?”苏长安疑惑,他想起那位半神天照说过的话,又想起那股从刀中涌入自己体内的东西,心中莫名不安。

“自那雪夜之后,两年以来一直有一件事困扰着我。”梧桐并不正面回答苏长安的问题,反而说起了一件似乎与之没有关联的事情。“你师父是个天才。无论在刀道还是修炼上,他都是毋庸置疑的天才。所以他能以地灵境斩我命星或者能在数息之间成就星殒之身,我虽然惊讶,但却不意外。但唯独他能斩断我与荧惑的命线这件事,我却不得不心生疑窦。”

“命线这东西里面包含着命运、因果。他虚无缥缈,绝非简单的依靠力量就可以斩断的。曾经有很多古老又强大的星殒,在将死时试图斩断那自己的命线,以期活命,但他们都失败了。听雨他没有理由能做到。”

“带着这个疑问,两年来,我去了很多地方,探寻了数不清的古城遗迹。终于我在楼兰的一处壁画中找到了关于命线的只言片语。相传在这世上曾经生存着这样一批生灵,他们可以挣脱命运的束缚又不粘因果,所以他们不死不灭。他们曾经统治过这片世界的所有生灵,并自称为神。”

说道这里梧桐顿了顿,眉头皱了皱,方才又说道。“可到了这里,关于神族的记载的壁画中间缺失了一部分,像是被什么人刻意破坏掉以此来掩盖些什么。我跳过此部分,继续往下看。神族却陨落了,而陨落的原因想来应该是在缺失的那部分壁画中。”

“那后面的部分有写了些什么呢?”苏长安好奇的问道。

“后面的部分”梧桐似有些犹豫,足足停下数息时间后,又说道。“神虽然陨落了,但神是不死不灭,特别是其中那些被称作真神的家伙,他们给信奉他们的生灵留下了神血,以期在后世复活。而这些生灵被称作神侍,他们潜伏在世间,混杂在人妖蛮三族的各个阶层。为他们所信奉的神寻找着最合适的宿主。”

“宿主?那是什么东西?”

“神灵的复活需要以生灵的灵魂与血肉为养料,他们把神血种在合适的宿主体内。神血会潜伏在其中,一步步的吞噬宿主的灵魂、同化宿主的肉身。待到宿主死时,神便在宿主的体内复活了。”

梧桐缓缓道来,苏长安却听得毛骨悚然,一想到自己体内住着一位噬人血肉的神,他就觉得头皮麻。

“而神血的宿主需要那些天赋极佳又修为相对底下生灵。天赋极佳就意味着宿主可以为神灵提供更好的养分,而修为底下相对的对神血的抵抗就更弱。当年的莫听雨无疑是一个很到的宿主。”梧桐的努力将自己的情绪压下,但说到这里时,苏长安明显能感觉到自己这位师娘眼神中的怒火。

“怪不得,当时我遇到师傅的时候他倒在雪地里,模样也很狼狈。想来是和那些所神侍有过交手。”苏长安回忆起他在雪地里捡到莫听雨的情景,如实向梧桐说道。

“这就说得通了。他们击败了听雨,想把神血种下。但神侍们低估了听雨的实力,他虽然堪堪地灵境,但星殒之下他鲜逢敌手。所以便把神血负在了听雨常年带在身边的刀上,以期神血寻找时机侵入听雨体内。却不想,听雨没过几日便为了救我,陨落在北地。”梧桐的声音变得低沉,不管过去多久,莫听雨的死对于她来说都永远无法释怀。

“或许听雨死前有所警觉在刀上留下了禁制,让你无法拔出此刀。但不想你却还是拔出了刀,神血入体。而我查到这一步,本也是想来寻你带走这把刀,却不想也是来迟了一步。”

梧桐说完不由叹了一口气。

“那神血没有办法从我体内取出吗?”苏长安的眨着眼睛看向梧桐,认真的问道。在他脸上却找不出太多其他情绪。

第十九章 有关于神的一次对话(下)

“神血入体便会和宿主成为一体,想要取出神血,只有杀死宿主。至少现在我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取出神血。”梧桐摇头说道。苏长安的模样落在梧桐眼里,她觉得很难受。他那么认真的问,让她连说些谎话安慰他的勇气都生不出来。

“这样吗?”苏长安低下了头,似乎在思考些很重要的问题。过了许久,他才又抬起头,问道:“那那位神,用我的身体复活后,又会怎么样?”

“这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梧桐微微沉吟,她在想怎样的措辞告诉苏长安,才能让他感觉好受一些。但她终究想不出应该怎样表达,于是她如是说道:“虽然不知道原因,壁画上最后说道,复活的神会向这个世界的所有生灵复仇。”

“复仇?”苏长安皱了皱头,他不太喜欢这样的字眼,小说里那些复仇的人最后大概都不会有好下场。既然好不容易依靠杀死一个人才活过来,为什么不好好活者,却要想着复仇呢?苏长安不太明白,所以他又问道:“神很强吗?他一个人怎么向所有生灵复仇呢?”

“神不止一个,但想来数量也不会太多。算上半神、次神也应该不过百数。而且或许这个世界上已经有一些复活的神了,他们只是潜伏在世界的某一处,静待时机。但他们确实很强,至少壁画上这么写。”

“强?有多强?”苏长安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

“杀星殒,如屠猪狗。”梧桐给出了自己判断。

苏长安沉默,他又低下了头,开始思考些什么。最后他再次看向梧桐,眼睛里闪烁着比星辰还明亮的光芒。

他说:“那请师娘在神复活前,杀了我,取出神血。”

苏长安说得既诚恳又认真。这让梧桐心莫名的颤。

“为什么?”梧桐同样认真的盯着苏长安的眼睛,想从这个才十六岁的少年眼中看出些什么,但她所看见却只是一片明亮得耀眼光芒。

“我不想死。但神血既然取不出来,那那个什么神就会从我身体里复活。他若是是个好神,那他活了就活了,我或许还可以求他帮我照顾下我的老爹。”苏长安说道:“但师娘说,他却是个要毁灭世界的恶神。这个世界对我并不算太好,至少在我遇见师傅之前,这个世界对我并不好。但这个世界上有我喜欢的东西。比如沫沫,比如我老爹,再比如师娘。我想让你们可以活在这个世界,但他要毁灭这个世界,那我就不能让他复活。”

苏长安觉得自己这段话说得很好,也很有气势,就像那些小说里写的那些即将赴死的英雄。而这个时候会有些朋友为他热泪盈眶,也会有那么一个两个女孩为他哭得泪眼婆娑。但很遗憾,这里只师娘,但师娘如果为他哭两下鼻子,想来也是不错,毕竟师娘很漂亮,比沫沫还漂亮。

但苏长安没有等到梧桐的眼泪,等来的却是梧桐的手在他头上狠狠的敲了一下。

“你们摇光一脉的男人都这么没出息吗?”梧桐看上去很生气,她的声音大了几分。“动不动就想着为别人死,你师祖是,你师父是,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也是!还保护世界,你死了,你喜欢的那个沫沫,她跟别人跑了怎么办?死了还带个绿帽子有意思吗?”

“可是沫沫本来就不喜欢我,他喜欢古宁。怎么也不算给我带绿帽子吧。”苏长安捂着头,有些委屈的看着梧桐。他以为自己的英雄气概可以折服自己的师娘,就算不像当年莫听雨师傅死的时候,哭得那么梨花带雨,但多少也应该掉两滴眼泪吧。却不想换来的却是梧桐的一顿臭骂。

“她不喜欢,你不知道让她喜欢吗?”梧桐更加恼火了,心道听雨怎么收了个这么笨的徒弟。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她喜欢我。”苏长安更委屈了,若是他有办法让苏沫喜欢上自己,那又何必每次为了苏沫和古宁在一起卿卿我我而难过。

“你没有办法,你师娘有办法啊!”

“是吗?”苏长安眼前一亮。

“师娘会骗你?”

“可是我就快死了,若是沫沫喜欢上我,我又要死了,她会很伤心的。”苏长安神情又暗了下来。

梧桐没好气的又在苏长安头上敲了一下。说道:“所以你要想办法活下去啊!不然你的女孩就会被别人抢走了!”

“我是想要活下去,可是连师娘你都没办法,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现在没办法,不代表以后没办法!把你手伸过来,我看看你体内的情况。”

梧桐做出一副很凶恶的样子,但苏长安知道她是在真心关心自己,便依言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梧桐同样也伸出一只手,放在苏长安的脉门上。然后闭上双眼,通过神识,探查着苏长安体内的情况。

半晌之后,她收回手,睁开双眼,说道:“情况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刚刚那个半神想要吞噬你体内的真神之血,真神之血为了自保,消耗了不少的能量。现在它很虚弱。而且你的体内还有你师父给你留下的刀意灵星,它也可以帮助你抵御神血的侵蚀。”

“师傅留下的刀意星灵?”

“修炼之道,分为聚灵、九星、繁晨、太一、地灵、天听、魂守、问道、星殒九境。而第一境聚灵便是在体内结成灵星。寻常人刚刚修炼出的灵星通常是一片白纸,其拥有的属性需要人为的根据自身的修炼之道添加上去。而星殒为了传承通常会把自己对道的理解化作灵星留在后辈身上,这种传承方法被称作星承之术,一位星殒一生也只能完成一次。你体内那颗灵星刀意盎然,应是听雨留在上面的。它附着在那把刀上,待你拔出刀时,便是激活传承之时。这既是你师父授予你的传承,也是害怕你拔出刀时,被神血所噬,留下的一层保护。”

“但这种抵御却也只是暂时的,只能延缓你被侵蚀的时间,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不过也让我有更多的时间为你寻找对抗神血的办法。”

苏长安听出了梧桐的离意,心中不舍,连忙说道:“师娘,我跟你一起走吧,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多少还是能帮上点忙吧。”

“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你去了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给我平添麻烦。你若真想帮我,就好生修炼,不要我找到了根除神血办法,你却输给了那劳什子神血。”梧桐说道。

苏长安想了想,觉得梧桐说得也不无道理。便点了点头,很郑重的说道:“师娘放心,我一定不会输给它的!”

梧桐闻言,终是展颜一笑,说不出的明媚动人。然后她伸出手,轻轻放在苏畅的天灵盖上。苏长安只觉得一道热流自天灵盖上涌入自己的丹田处。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服。

“师娘,你这是?”苏长安疑惑的看向梧桐。

“这是我的星承之术,你是我的徒弟,我的真火灵星自然是要传给你的。等下我再授予你一些修炼法门,你身负我与你师父两位星殒的星承之术,莫说聚灵境,寻常九星境也不会是你的对手。但这些终究只是外物,你不可懈怠,好生修炼出自己的灵星,方能更好的对抗你体内的神血。”

苏长安并不太懂星承之术究竟是为何物,但这种星殒一身都只能使用一次的法术想来是珍稀无比。梧桐用在他身上,却只是希望他能在神血的侵蚀下多坚持些时日。苏长安心中感动,却不知如何表达,只能红着眼睛看着梧桐,久久不语。

梧桐见他此状,微微一笑,摸了摸苏长安的头,说道:“等你的同伴们醒来,你就和他们一起去长安吧。那里有你的师叔祖玉衡,你是他们摇光一脉的独苗,想来他不会看着你这般死去。他活的日子太长,应该会有些法子。修行上的事情也大都可以请教他,这天下星殒,想来在修行之道上,也应该无人能与他比肩了。”梧桐又交代道,末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说道。

“记住,无论遇到怎样的情况,在我未有来寻你之前都不可放弃!别忘你,你可答应过你师父,你要保护我的。若是你死了,师娘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梧桐说完,对着苏长安又做了一个鬼脸。

苏长安从未想过师娘还有这样的一面,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回应。

第一章 长安来了个苏长安

苏长安站在院门前。他已经来到了长安。

两年前莫听雨从这里出,两年后苏长安来到这里。

他们一个是身负传奇人族天才,一个是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子。

但长安城里的探子们却一如两年前一般活跃起来。

苏长安到了长安城。

这个消息被传到了长安城的某些人手里。

两年前的莫听雨是地灵境,然后他靠着这样的境界斩了妖族成名已久的圣女梧桐。这是一个困扰某些人很久的问题。

莫听雨究竟依仗的是什么?

人?刀法?或是那把刀?

某些人觉得或许可以从这个叫做苏长安的男孩身上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长安城里的豺狼们双眼开始泛起幽光,而身处暴风中心的男孩此时却浑然不知。

苏长安皱着眉头看着这所院门。

这院子看着很大,比起古家的王爷府也不遑多让,但却太过破旧。

门上的灰尘遮住了这府门本来的颜色,上面坑坑洼洼,像是曾经镶嵌过些什么东西,后来又被人撬走了一般。

这就是长门第一学院?

苏长安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布满灰尘的牌匾上的字迹。

古羡君去了古家在长安城置办的宅院,刘大宏带着他仅有的伙计准备回长门养老,苏沫古宁等人也去到了自己的学院报道。苏长安在这儿举目无亲,他能想到的去处自然便是这天岚学院。

长安城中的学院多如繁星,他在来的路上也曾见过不少学院。虽说不上金碧辉煌,但大都也是些宏伟大气的院落。而此时正值各地来学生来学院报道的日子,门前来往的人群可谓络绎不绝。

反观这所谓的长安第一学院,院门破败,像是许久未有人打理不说,门前也是冷清得很,苏长安愣神这半刻钟时间,竟然未见有一人经过。

苏长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觉得这地方不似一个朝气蓬勃的学院,反而更像一座孤塚。

但来都来了,终归还是要看上一看的。苏长安如此想到。他走上院门前的阶梯,抬起手撕开门环缠着的蛛网,轻轻的扣了三下门。

铛铛铛。

三道沉闷的声音响起,像是在湖面上荡起涟漪,在这空旷的大街上久久回荡。

院门内没有传来任何回应,苏长安莫名感到一股寒意,一身鸡皮疙瘩凸起。

“你是苏长安?”一道清澈的声音在苏长安身后响起。

苏长安转过头,他看见三五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少年,簇拥着一位少女。少女眉目秀美,着一身白色纱衣,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她看着苏长安,显然刚刚那道清澈的声音便是她出的。

“是我。”苏长安下意识的应道。女孩长得很好看,比苏沫好看,与古羡君不相上下,他不由自主的都看了几眼。随后又用余光打量了几位少年,身上皆穿着绸罗锦缎,想来定是长安城里的大户之子。

女孩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又说道:“你就是玉衡爷爷钦点入天岚院的苏长安?可你看上去很弱。”

“恩。我还没有聚灵。”苏长安说道。他并不觉得女孩说错了什么,他确实很弱。

女孩周围的少年们都出一声轻笑,对着苏长安投来鄙夷的眼神。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他问道:“有什么事吗?”

“你太弱了,不配入天岚学院。”女孩说道,她并不喜欢这些少年带着挑衅与嘲弄的笑声。但她同样不认为苏长安这样的人有资格入天岚学院。

“为什么?”苏长安问道,他的语气很认真,像是在真心请教些什么。

“为什么?”不待少女回答,身旁一位身着锦缎的浓眉少年排开众人,走上前来。“难道听不懂人话吗?你太弱了!所以不配!”说完,他还用余光瞥了瞥身后的少女,似乎很想吸引到那位少女的注意。

“正因为弱,才需要修行。不是吗?”苏长安很疑惑,他觉得自己的道理并没有错,所以他看向少年,想从少年的口中得到足以让他信服的理由。

“这这”或许是苏长安的回答太过简单直白,浓眉少年一时语塞,涨红了双脸,支支吾吾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他回头瞄了一眼那位少女,却见她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窘迫。感觉到自己被无视,浓眉少年更加无地自容。

“修行可以去很多地方,长安城有数不清的学院。为什么一定要来天岚学院?”少女开口说道,她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未有落在那浓眉少年身上一眼,而是直视着苏长安。她试图找出苏长安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但眼前这个少年,瘦弱、境界低下、甚至听他言语,还有几分愚笨。她实在想不通,这个少年凭什么可以得到玉衡大人的青睐。

“我并不是特别想来长安的,可是我爸想让我来长安,觉得可以出人头地。而玉衡师叔祖又叫我过来,我在长安无处可去,便来了这里。”苏长安说得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

少女却被这话气得咬了咬牙,她的皇弟天资聪颖,父皇千方百计想要把他送入天岚学院拜玉衡为师,可还是被玉衡拒绝。眼前这个少年倒好,说得到天岚学院好像是件很委屈的事情。

“长公主殿下,这个乡巴佬混不讲理,你我也不要再同他废话,直接收拾他一顿吧。”这时一位身体肥胖的少年走了出来,狞笑着看着苏长安,满脸肥瘦一阵抖动。

那位少女,也是这肥胖少年口中的长公主,她眉头皱了皱,她并不是那种喜欢仗势欺人的纨绔子弟。但对于苏长安能受到玉衡的青睐,心中确实不忿,所以便未有出言阻止。

肥胖少年见长公主不说话,心中以为是得到的长公主的许可。他得意的朝着浓眉少年努了努嘴,然后大摇大摆的走到苏长安面前。

“小子,你现在若是答应小爷不再想着癞蛤蟆吃天鹅肉,入这天岚学院。小爷保证等下只废你一条腿。否者,嘿嘿!”胖子脸上的肥肉抖动得更加厉害,像是煮沸的面糊。

苏长安的眼神忽然明亮起来,他似乎想通了什么东西。他仰着头,神情专注的看着胖子。说道:“你们不想我进入天岚学院。”

众人愣了愣,忽的爆出阵阵笑声,连那位长公主殿下也忍不住掩嘴轻笑两声。

“原来是个傻子,现在才明白过来。”那胖子指着苏长安,说道:“傻子,你给我听好,我们不是想你入天岚学院,而是不许你入天岚学院!”

“可是这是为什么?”苏长安挠了挠后脑勺,似乎很为难:“就算我不进入天岚学院,你们也进不了啊。”

苏长安说得很恳切,像是在真心的为众人感到惋惜。

众人的嬉笑声消失了,他们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像是被苏长安戳中了痛点。胖子脸上的肥肉抖动得更厉害,他身上不知何时泛起阵阵黄光——那是灵气的波动,也是聚灵境的标志。

“你找死!”胖子一声怒吼,抡起右手握成的拳头便朝着苏长安砸来。

苏长安一愣,下意识将手放在背上的刀柄处,微微上提,那刀便被拔出一截。

但很快他又皱了皱眉头,将刀收回了刀鞘,双脚向后一蹬,堪堪避开了那胖子凌冽的拳风。

众人惊呼,这胖子虽然算不得什么厉害的角色,但好歹也是聚灵境。这一拳无论是力道还是度,都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可以避开的。可苏长安虽然有些狼狈,但确实是避开了这一拳。

“反应挺快嘛!”胖子一击不中,心知是在众人面前丢了脸面。这让他更加恼怒,他走向苏长安,浑身灵力运转,一股气势从他身上腾起。刚刚那一拳他只用了六分力,便是顾忌苏长安的身份,毕竟是玉衡钦点的学生,若真是被他给打残了,就算他贵为侯爵之子,也是担待不起。但此时,苏长安躲过了他的一拳,让他在众人与长公主面前丢了脸面,他心中一股热血上头,也顾不得许多,只想着着实实的揍上苏长安一顿,出口恶气。

苏长安感觉到这胖子身上气势的变化,脸色有些难看。他体内藏有神血,又有梧桐教他的法门,在来长安的路上他一日不辍的勤练,现在他的身体比起常人是要强出一些。但他毕竟还未聚灵,这胖子全力的一拳他定然是躲不过的。

“不要打了,好吗?”苏长安问道,声音很低,像是在请求。

“哈哈哈!”众人顿时又出一阵嬉笑。

“这小子是个怂包!”更有甚者大声的说道。

连那位长公主殿下也鄙夷的看了苏长安一眼,心道,也不知道玉衡爷爷想的什么,这样的人都可以进入天岚学院,却便便不让我的皇弟进。

胖子是所有人中笑得最开心的,他觉得自己找回了刚刚丢失的颜面。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苏长安。

“现在求饶太晚了!”胖子说道,他的右手再次高高举起,然后狠狠的砸向苏长安。这次他用出了他的全部力量,聚灵境的力量不容小嘘。若是寻常人被这一拳击中,身子弱的可能便会横死当场,身子好一点的也免不了卧床数月。

苏长安看着瞳孔中不断放大的拳头,终于叹了一口气。然后他拔出刀,刀锋顺势斩向胖子握拳的右手。那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是眨眼的功夫,苏长安的刀便已至那胖子拳头上方不足三寸处。

好快的刀。长公主看得心惊,她从未想过一位还未聚灵的普通人竟然会有这般快的刀法。

而那位胖子更是大急,眼看着这刀便要落下,斩断他的右臂,但他去势已成,想收回自己的拳头已经来不及。

苏长安此时也微微犹豫,见那胖子神色慌张。终是心中一软,将刀柄一转,刀身也顺势一转,变斩为拍。

“哼!”胖子出一身闷哼,捂着乌青的小臂退到一边。他看向苏长安的眼色有些复杂,带着恐惧与感激。

“我说过,我不想打。”苏长安说道。他眼神清澈,不似作假。

胖子微微一愣,这时才明白苏长安刚刚的询问并不是胆怯,而是不想伤他。想到这里,他脸色一红。

“谢谢!”胖子红着脸,拱手向苏长安说道。

“没事,我不喜欢伤人。”苏长安对着胖子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胖子感到无地自容,他又说道:“在下正德候之子,孙应龙。苏兄今日大恩,在下铭记于心,将来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尽管说来。”

“正德候?侯爵?”

“苏兄听说过家父?”

“不是,我想问一下,侯爵官大还是男爵官大?”

“”

第二章 楚惜风

夏侯夙玉很不开心。

她带着几个平日里对自己阿谀奉承的贵族子弟,想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抢了自己皇弟名额的少年。但孙应龙这个蠢货,不仅连一个聚灵都未成的少年都收拾不了,反而还和他称兄道弟起来。

“孙应龙!你给我回来。”夏侯夙玉娇喝一声。那正在和苏长安有说有笑的孙应龙缩了缩脖子,对着苏长安歉意的笑了笑,赶忙退到了夏侯夙玉身旁。

“公主殿下,你看,他是玉衡大人钦点的学生,要是真有个什么,咱们不好交差。要不咱们今天暂时放过他?”孙应龙笑呵呵的对着夏侯夙玉说道。苏长安饶了他一次,他自然不愿意见到苏长安被打,所以赶忙帮着苏长安给夏侯夙玉说着好话。

“你倒是挺仗义啊?”那浓眉少年眉头一挑说道。

“连个没聚灵的乡下小子都收拾不了,你家老爸正德候的脸也算给你丢尽了。”又有一个瘦小的少年接过话茬,阴阳怪气的说道。

“你们!”孙应龙脸一红,却又无法反驳。在京城的贵族子弟中他确实是境界修为最低的一个,为此受到过不少同龄人的嘲笑。

“夙玉,让我来帮你教训教训这个臭小子吧。”那浓眉少年冲着夏侯夙玉一笑,带着一股自信与笃定,他转身走向苏长安。

孙应龙一惊,这浓眉少年是大魏武成候许南晨的儿子许定岳,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天才,小小年纪已至九星境。跟北地的古羡君、太尉之子穆归云这些天骄相比也只差一线。那苏长安虽然浑身透着诡异,但决计不会是这徐定岳的对手。

“你也要和我打?”苏长安看着走来的徐定岳问道。

“怎么?你也想告诉我你不想伤我?”徐定岳的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他很有自信,他的天赋有目共睹,除了少数几个妖孽,他不相信这世上还有他不能胜过的同龄人。

“不是。”苏长安摇了摇头,“我不是你的对手。你已经是九星境,可我还没有聚灵。我伤不了你。”

是的,虽然梧桐教了他很多法门,他也牢牢记在心中。虽然来长安的路上舟车劳顿,但他依旧极力抽取每一分时间修炼,可他毕竟修行时日尚浅,很多东西都还未有来得及修炼。能战胜孙应龙。一是这胖子虽然是聚灵境,却好吃懒做,比一般的聚灵修士要弱上几分,二是他体内含着莫听雨的刀意星灵,加上一路上的刻苦修炼,所以刀法的造诣其实已不弱于大多数九星甚至繁晨境的修士。故能出奇制胜,打孙应龙一个措手不及。

但此刻对手换成了九星境的许定岳,苏长安便没有了半分胜算。

“那你想要求饶?”许定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可惜是没用的,你让夙玉不高兴了,所以就得付出代价!”

“夙玉?”苏长安斜着眼睛瞄了一眼那位白衣少女。

“你喜欢她?”苏长安又问道。

许定岳的脸色瞬间变得红润,刚刚那股将一切玩弄于鼓掌之间的自信消失殆尽。他红着脸,支支吾吾的说道:“关你关你何事!”

就连在一旁许久未有出声的夏侯夙玉也不由的脸色一红,都是些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平日里有些小情愫都装在心中。虽然她从未对许定岳有任何想法,但许定岳的心思她却是大概知道。此时被人摆在台面上说出来,难免觉得羞涩。

这个浑球!我定要好好收拾他!夏侯夙玉在心中暗暗说道。

“可惜她不喜欢你。”苏长安又说道,他脸色平静,看向许定岳的眼神中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惋惜。

“你休得胡言乱语!”许定岳脸色已经红得犹如猴屁股一般,他甚至不敢转头去看夏侯夙玉。此刻老羞成怒,身形一动,左手一擒,便带着凌冽的掌风,向苏长安拍来。

好快!苏长安一阵讶异,他只觉得眼前一花,许定岳的手掌便已到了他身前,他甚至来不及把刀提到胸前,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手掌离自己越来越近。

这可是九星境的一掌,就算许定岳未有尽全力,但这一掌打下,也足够苏长安在床上卧病一年半载了。

却在这时,一道刀风轰然而来。

许定岳心中赫然,那道刀风中夹杂着令他胆颤的力量,他赶忙脚尖点地,身子在空中一顿,然后猛然向后方退去。

方才站定,刀风便贴着他的面门,呼啸而过。他额头上被吹起的丝,擦着刀风,化为两截。

苏长安与诸人转头看向刀风斩来的方向。

却见一个身影,那是一位男子,长胡乱的披着,嘴角有些许胡渣,穿着一件灰色布衣,看上去有些邋遢。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像是天上的星辰。他提着一把刀,刀藏在鞘中,他缓缓走来,靴子在长安的石板路上,激起哒哒哒的声响。

“他是?”夏侯夙玉身旁的几位少年议论纷纷,既好奇又有些畏惧的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楚惜风。”夏侯夙玉盯着那位男子,缓缓道出了他的名字。

“楚惜风!”诸位少年都出阵阵惊呼,这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

十多年前,人族出了一位绝世天骄,也就是苏长安的师傅,天刀莫听雨。他就像艳阳,照耀着人族青年一辈,所有的天才在他面前都晦暗失色。而年轻一辈中唯一能与之匹敌,或者说能在莫听雨手上走过十招的便是眼前这个男子——楚惜风!

十年前,莫听雨为斩梧桐,封刀隐居。楚惜风数次挑战莫听雨被拒绝后,他远赴西域,扬言他归来之时,便是击败莫听雨之时。

两年前,莫听雨北地斩了妖族圣女,自己也死在来北地。但楚惜风却了无音讯,众人皆道他死在了西域,却不想,此时,这个男人却回来了。

“你是苏长安?”楚惜风走到了苏长安身前,他问道。

苏长安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虽然他的一刀救了自己。但苏长安却隐隐在这男人身上闻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同时他也觉得奇怪,“你是苏长安?”这句话今天他不止一次听人提起,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很出名,似乎很多人都知道自己。

“恩。是我。”苏长安还是点头应道。

“莫听雨是你的师傅?”楚惜风问道。

“是。”

“他人呢?”

“死了。”苏长安觉得奇怪,莫听雨的死两年前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为什么这个男人还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死了?”楚惜风愕然。

“他怎么可能死!怎么可能死!”他的音调渐渐变大,从怒吼变成的咆哮。

一股股罡风振起,卷起满地的灰尘,苏长安的衣角开始出现条条裂痕。苏长安知道,那是男子的刀意,带起的罡风。

“可他确实死了,死在北地。”苏长安觉得自己的师傅对于眼前这个男子来说,或许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想试着安慰他,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当一个人真心为另一个人的死而感到难过时,无论你想做什么或者说什么来安慰这个人,在苏长安看来都是没有用。因为他是为他的死而难过,而死的人只要不能活过来,这个人就一定会为死去的那个人感到难过。

“不可能!”楚惜风一声怒吼,他的长在罡风中高高扬起,露出太阳穴上的暴起的青筋,此刻的他显得格外狰狞。

他体内的刀意喷涌而出,狂乱的围绕在他四周搅动。在场的诸人都被那些刀意逼得连连后退,甚至不得不运起体内灵力来抵御他随意放出的刀意。

“楚前辈,莫前辈的死我们都很难过,还请你节哀顺变。”夏侯夙玉不知何处抽出一把长剑,横于胸前,抵挡着阵阵袭来的罡风与刀意。

她敏锐的察觉到此刻的楚惜风有些不正常,她尝试着劝解他,想让他冷静下来。

“不可能,不可能!”但楚惜风对此聪耳不闻,嘴里如同魔怔一般重复着这三个字。

苏长安的体内没有灵力,但他身怀两位星殒的传承星灵,虽然他还不能完全控制它们。但此时两颗星灵感受到宿主的危险,本能释放出能量,保护宿主。

只见一道道真火与刀意自苏长安体内放出,围绕着他,形成一道圆形的护罩,将苏长安包裹在其中,任凭那些狂乱的刀意掠过,却如同蚍蜉撼树,不能动摇那护罩毫分。

第三章 前辈后辈

楚惜风的脸色终于出现了变化,他看着苏长安,愣愣的说道:“你身上为何有他的气息?”

“他的气息?”苏长安重复道,他并不明白楚惜风究竟指的是什么。

“我刚觉到了!你身上有他的刀意!他根本没死!”楚惜风的眼神中出现一丝狂热,像是追逐火焰的飞蛾,终于在黑夜中看见了火光。

“师傅他真的死了。”苏长安解释道,他忽然有些难过,却也说不清因为眼前这个男子,还是因为已经死去的莫听雨,“这刀意,是师傅给我的刀意星灵中留下的。”

此话一出,众人愕然。

“刀意星灵”夏侯夙玉叨念着,她的眸子里光彩忽的开始闪动,看向苏长安的眼神变得异样。

“刀意星灵?你胡说,莫听雨又不是星殒,哪来的刀意星”楚惜风的声音忽然变得微不可闻,他眼神里的疯狂慢慢褪去,一股骇然的情绪猛地爬上他的眉梢。

“你是说,他成了星殒!”他对着苏长安问道,声音中带着遏制不住的颤抖。

“是的。师傅已成星殒,魂归星海。”苏长安并不太懂楚惜风对自己师傅到底怀着怎样一种感情,似乎带着敌意,但他却又感觉到楚惜风真心在为师傅的死感到难过。

这个消息可谓石破天惊!关于莫听雨怎么杀死妖族圣女,人们做了无数的设想。但他们却如何都未有想过莫听雨可以成为星殒,两年前,他才堪堪二十九岁,从古至今,从未听说过有这般年轻星殒。即使在百年前,人族最璀璨的时代,星殒之数多达百位,也从未出现过这般的妖孽天骄。

“星殒!你竟然修成了星殒!”楚惜风抬起头,看向天空,似乎能看见莫听雨的英魂一般。“你不亏是人族百年来最负盛名的天才!徐让、罗玉儿、侯如意、花非昨,你们知道吗,他竟然修成了星殒!哈哈哈!”

楚惜风癫狂的大笑,眼角不觉已有泪水滑落。

与莫听雨生于一个时代,既是幸运又是不幸。他就像一座大山压在每一个同代修士肩上,无论你怎么努力奔跑,当你抬起头,所能看见依旧只是他越来越远的背影。

现在他走了,留下一段不可思议的传奇,让那些曾经努力追赶他的人只能望洋兴叹。

最后,楚惜风渐渐冷静下来,那些游走的刀意被收敛,天岚学院外面的官道上,恢复了宁静。

但夏侯夙玉一行依旧很紧张,他们看着楚惜风,不知道下一秒,这个男人又会做出如何疯狂的举动。

“你身上有他的传承星灵?”良久之后,楚惜风终于说道。

“恩。是的。”苏长安点头。

“和我打一场吧。”楚惜风很认真的说道,他的刀被拔出,刀身雪白,闪着骇人的光芒。

“恩?”苏长安明显的愣了愣,他看不出楚惜风的境界如何,但从他无意间放出的刀意中便可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显然出九星境太多太多。

“我还没有聚灵。”苏长安试着向他强调自己的境界,改变他的注意。

“你是莫听雨的徒弟,他欠我一场,你得还上。”楚惜风不为所动,自顾自的说道。

“”苏长安无言以对,他觉得楚惜风说得很有道理,可他确实不是他的对手。“可我打不过你,算你赢了。”

楚惜风皱了皱眉头,说道:“莫听雨的徒弟就这副德行?没有打过,你怎么知道打不过我。”

苏长安愕然,他从未想到还会遇到比自己还能讲道理的人。一时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楚惜风。

“这样,我自封灵力,我们只比招式。”楚惜风见苏长安半天未有说话,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以大欺小,便再次出声说道。

比招式?苏长安暗暗苦笑,他会的招式都是来的路上与刘大宏学的粗浅东西,无非是扫、劈、拨、削、掠、奈、斩、突这样基本的东西。莫听雨唯一教过他的一招,他也只学刀皮毛,两年来也是依靠着莫听雨在刀上留下力量勉强使出来过一次。

“我”苏长安正要开口拒绝,脑中却想起一道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声音。

“答应他!”那声音如是说道。

苏长安很是惊讶,他转着头向四周看去,除了楚惜风与夏侯夙玉一群人,却再也未见到其他身影。

“别看了,我不在这里。”那声音似乎有些不耐烦,“你只需在心中默念想说之话,我便可以听见。”

“你是玉衡师叔祖?”苏长安在心中问道,他能想到有这般神奇能力,却又与自己认识人,也就只有这位成名已久的玉衡大人了。

“小子还不算太笨。”那声音说道。

“可是,我还没有聚灵。”苏长安皱着眉头,心中默念道。

“叫你答应你便答应,老夫还能害你不成?”那声音中的不满愈来愈浓重。

“那那好吧。”苏长安无奈,他虽与玉衡素未谋面,但因为玉衡是莫听雨的师叔,所以苏长安对于玉衡有股莫名的亲近与信任。

“等一下,我与你说一段话,你将之复述于楚家小子。”那声音再次说道。

楚惜风已经等了许久也未等到苏长安的回应,他将刀提起,指向苏长安:“小子,你到底应还是不应!”

这时苏长安忽然抬起头,他冲着楚惜风笑了笑,带着一股无与伦比的自信。他朗声说道:“我答应你!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何事?”楚惜风皱了皱眉头,问道。

“你是和我师父齐名的刀客,是我的前辈。虽然愿意自封修为与我比试,但毕竟修行时日比我多出太久。这若是赢了我,那自然是应该。可若是后辈我侥幸胜了前辈,有该当如何?”苏长安不急不缓,将玉衡的话重复一遍。

“你要如何?”楚惜风有些不高兴,他自然知道自己就算赢了苏长安也是胜之不武,但莫听雨已成他心中的魔障,若是不与其传人苏长安一战,恐怕对他日后修行会有不少阻碍。

“很简单,小子我若是侥幸赢了前辈,我希望前辈入我天岚院,做我刀道教习。”

楚惜风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他虽是武痴,但却并不是完全不谙世事。此时大魏表面国泰民安,看似风平浪静。但大魏两位正真的国柱,玉衡与圣皇都是日薄西山,繁华的长安城下暗流涌动。入了天岚院,便是选了玉衡一脉,其中利害关系岂是一语可以道尽的。但他不觉得自己会真的败于苏长安,所以他微微犹豫,便说道:“好,我答应你!”

夏侯夙玉很吃惊,今天在这天岚学院面前,生了很多事。

比如,莫听雨竟然成为了星殒,苏长安体内蕴含莫听雨的传承星灵,消失数年的楚惜风突然回到长安城。这些都不是小事,甚至每一件都值得圣皇亲自过问。但与这些比起来,苏长安敢于接下楚惜风的战书,才是真正算得上骇人听闻。

楚惜风何人也?上一代的天骄,若不是莫听雨这个妖孽横空出世,他定然是如这一代的古羡君、穆归云一般的人物。十多年前远赴西域时已是繁晨境,如今苦修十年归来,境界该是何其高深?而苏长安,虽说是天刀莫听雨的徒弟,体内甚至有他的传承星灵,但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位未有聚灵乡下小子。这样的人,竟然敢与楚惜风一战,若不是亲眼所见,夏侯夙玉定会觉得是天方夜谭。

夏侯夙玉有些失神,直到苏长安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才清醒过来。

“能借你的剑一用吗?”苏长安这么说道,眼眸清澈得如一池春水。

“啊??哦。”夏侯夙玉的脸莫名的红了起来,她下意识的递出手中的剑。

“谢谢。”苏长安恭恭敬敬的接过剑,转过头,冲着楚惜风点了点头,说道:“可以了。”

只见苏长安把剑横于胸前,身子微侧,左手的食指与中指并拢,轻靠在剑身的七寸处。

楚惜风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苏长安的架势看似随意,实则进可攻退可守,无论是剑的摆位还是脚上的站姿都拿捏得毫分不差。这根本不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应该有的在剑道上的造诣,更像是一位侵淫剑道多年宗师。

楚惜风隐隐感到一丝不妥,可一时又想不明白到底是何处出了问题。但他是一位刀客,想不通的问题,他向来的解决之道便是将之一刀斩断。

所以他动了,他双脚蹬地,手上的刀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斩向苏长安。

这一刀势大力沉,即使封印了灵力,他的肉身上的力量也是极其强悍的,就是一般的九星、甚至繁晨境的修士,他也可以凭着肉身上的力量以及凶悍的刀法将之击败。他相信这一刀下去,苏长安定然会当场落败。

不仅是他,在场的诸人亦是这般认为。楚惜风这一刀的威力,即使在场修为最高的夏侯夙玉也自认接不下来。但不知为何她有些不忍,虽然她不喜欢苏长安,可一想到苏长安很可能被这一刀上的力量振成碎沫,她心中便有些不舒服。

苏长安面对那呼啸而至的刀,却不闪不避。他握剑的右手一转,反握住剑柄,向前一挑,迎上那夹着的雷霆之势的一刀。

楚惜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轻蔑的笑意,他这一刀势大力沉,绝对不是一个还未聚灵的少年能接下的。他可以想刀很多方法来避开这一刀,但苏长安却用了最蠢的办法。他知道,这一刀下去,苏长安必然身死当场。他试着收了些许力道,他并不想杀死苏长安,苏长安毕竟是莫听雨的徒弟。虽然楚惜风一直将莫听雨视为自己修行路上的对手,但对手却并不是敌人,甚至隐隐中他更觉得莫听雨更像是他的朋友。

铛!

一声脆响。刀与剑相遇。

第四章 廉颇老矣

楚惜风的刀并没有像他想那样,贯穿苏长安的剑。苏长安的剑,精准的落在刀的某个点上,这是一个很奇妙的点,这个点是他这一斩用力最薄弱的地方。但按理说即使是力道最小的一处,以苏长安的状态也是接不住的。但坏就坏在,他为了留住苏长安的性命,在落刀的刹那收了三分力道。

楚惜风的瞳孔猛然放大,他意识到苏长安这一剑绝非巧合。苏长安精准的找到了他的破绽,甚至还算到了他会在最后收去几分力道。他感到震惊,这是何等天赋?即使在刀道上侵淫多年的他也自问做不到如此。他想到这里,不禁有些失神。

但高手过招,往往胜负便在一瞬。

苏长安曾经算不上高手,但现在他是了,至少在这一会他是。

他抓住了楚惜风这一瞬的破绽,荡剑一挑,拍开楚惜风的刀,然后右手一转,正握着剑柄,剑锋在离楚惜风不足半寸处停住。

“你输了。”苏长安说道,他的声音不高不低,态度不卑不亢,眼神中既没有窃喜亦没有后怕。

但场面却死一般的寂静下来。

夏侯夙玉一行人睁大了眼睛,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以他们的眼界自然看不出其中门道,他们只知道,苏长安接下了楚惜风势若风雷的一斩,然后只用一招便败了楚惜风这个成名已久的刀道天才。

这是一件让人抓狂的事情。夏侯夙玉甚至还捏了捏自己可人的脸蛋,试图证明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当然,结局定然未有如她所愿。

楚惜风看着苏长安的剑,他的表情变得阴晴莫测。震惊、不甘、疑惑、愤怒,但到了最后他释然一笑,“天岚院玉衡大人果然不同凡响,楚某输得心服口服!”

苏长安一愣,脸色变得有些绯红,像是干了坏事被抓个现行的小孩,“你知道了?”

刚刚的剑招自然不是苏长安的本事,玉衡在那一会控制了苏长安的身体,完成一连串看似简单,实则深藏奥妙的剑招。

“哈哈!莫听雨找了个好徒弟啊!”楚惜风却不答他,意味深长的对着苏长安笑了笑。然后他收敛起脸上的笑意,神情肃穆的对着天岚学院破败的院门叩道:“楚某愿赌服输,今日起便是天岚学院的刀道教习了!”

吱啦!

楚惜风话音刚落,只听天岚学院的院门出一道沉重的声响,然后缓缓打开。

苏长安这时终于看清了神秘的天岚学院里的景象。没有想象中的富丽堂皇,恢弘大气。里面只是些平常不过的建筑,稀疏又冷清。

苏长安有些疑惑,他踮起脚尖,又望了望,却现偌大的学院竟然一个人影也未有看到。

“天岚学院自从摇光大人魂归星海之后就再也没有招过学生,你是这十二年来唯一一位。”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疑惑,孙应龙这个胖子凑了上来,向他解释道。

“哦?”苏长安觉得奇怪,一个好好的长安第一学院为什么不招学生?没有学生,那还叫什么学院?他正待说点什么,院内却传出一个声音,那声音苍老无比,却又厚重有力。苏长安听得真切,这声音便是刚刚在自己脑海中响起的声音。

“唉。”那声音出一道轻叹,方才缓缓道来:“此次是我玉衡算计与你,待你问道之时,天道阁有你之名。”

此话一出,苏长安不明所以,但夏侯夙玉诸人却出一声惊叹。

倒是楚惜风一脸淡然,他再次叩道:“谢过玉衡大人。”

“恩。”那道声音又说道,“夙玉。”

“啊?玉衡爷爷,夙玉在。”一旁还在呆的夏侯夙玉猛地惊醒,赶忙走到院门前,恭恭敬敬的答道。

“当年圣皇想送七皇子入我天岚,只是当年天岚已经闭院,自然无法招收七皇子。想来这事,是我玉衡理亏。”说到这里,那声音微微沉吟方才又说道:“如今七皇子已经师承观星台星殒太白道人,但我天岚院欠着你们夏侯氏一份人情,回去告诉你家父皇,若是愿意,可让你入我天岚院。”

夏侯夙玉脸上的神情从错愕到惊喜,她眉梢上掩不住的笑意,赶忙拱手说道:“恩恩,谢谢玉衡爷爷,我这就回去告诉我家父皇。”

“恩。去吧。”那声音道。

得到玉衡的肯,夏侯夙玉又一阵道谢,然后带着一群少年急冲冲的离开,想来是去找圣皇报告此等喜讯。

离开时,孙应龙还不忘约苏长安有空相聚,苏长安觉得这个胖子颇为有趣,也就笑着应了下来。

“楚某还有些俗事要处理,明日可来学院,望玉衡大人准许。”这时,楚惜风亦开口说道。

“唔。你也去吧。”

“楚某谢过玉衡大人。”楚惜风抱拳说完,便转身朝远处走去。

此时,原本热闹的天岚学院又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苏长安一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半晌之后。

“傻站着干嘛,还不进来!”那声音又再次响起。

“啊???哦。”苏长安这才回过神,他心中有些忐忑,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的师叔好像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就连公主都得对他恭恭敬敬。

但即使如此,他的脚依然还是老实的踏入了学院的大门。一是他无处可去,二是他师娘曾告诉他,他体内的神血或许需要玉衡出手帮忙。

“往前直走,我在玉衡阁。”玉衡的声音响起。

苏长安应了一声是,便朝着正前方走去。

穿过一排苏长安叫不出名字的草木,他的面前出现了七座样式各异的阁楼,分别名为天玑、天权、天枢、天璇、摇光、玉衡、开阳。他们似乎毫无章法的坐落在天岚学院内,但苏长安却隐隐觉得这七座阁楼的摆放暗合北斗七星的方位。

苏长安认准那座玉衡阁,迈步走去。

待他来到,那阁楼的门前,心中的忐忑更甚。这倒不是因为害怕,更像是即将见到岳父岳母时,会被对方不喜欢的担忧。

但他最终还是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阁楼的门,一道身影出现在苏长安的面前。

那是一位头花白的老者,脸上的皱纹像沟壑一般纵横,他佝偻着背,坐在那里,带着睡意的眼睛,此刻正直勾勾的打量着苏长安,像是在审视一样事物。

苏长安也打量着他,他这时才现,原来玉衡已经这么老了,老得就好像随时会死掉一样。

一老一少,便这样对视着。

良久之后。

终于,两人同时收回了目光。

又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开口说道。

“我快要死了。”

第五章 天岚宿命

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

最后苏长安打破这种沉默、

“为什么?你生病了?”

“没有。”玉衡摇了摇头,说道:“人老了,自然会死。”

他的声音很小,不似刚刚在院门外那般中气十足。让苏长安恍惚间有种两道声音似乎不是同一人出的感觉。

“星殒也会老死?”苏长安皱了皱眉头,他一直以为星殒是不会死的,至少不会老死。

“是人都会死。你的师父不也死了?”玉衡的嘴角拉出一道弧线,似乎是在笑。

“师父他不一样,他不是老死的,他是”苏长安忽然止住了声音,他在犹豫是否要告诉玉衡真相。虽然这个老头让他觉得亲切,但他们毕竟才认识不到一刻钟。

玉衡咧了咧嘴,这次苏长安确定他确实在笑,只是他太老了,连笑都显得不太好看。玉衡这么说道:“他确实不是老死的,他是为了救梧桐那孩子而死的。”

苏长安的瞳孔猛然放大,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秘密在玉衡平淡的叙述中被缓缓道来。他愣愣的看着玉衡,想从这个老者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玉衡的脸却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好似他刚刚所说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苏长安开始紧张了,他的手心开始冒汗,他甚至暗暗计划着怎样才能迅的逃出这所学院,但玉衡的后面所说的话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说来,梧桐那孩子我已有十多年未见,很是想念。”玉衡说道。

玉衡说得很认真,苏长安一时分不出真假。他有些迟疑的说道:“你不恨师娘吗?”

“我为什么要恨她?”玉衡眉头一挑,饶有兴趣的看向苏长安。

“她杀了你师弟。”苏长安皱了皱眉头,他觉得玉衡的态度很不对。摇光虽然是他的师祖,但他没见过他,也不认识他。而梧桐是他的师娘,对他很好。他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没见过的人,去讨厌自己的师娘。但玉衡不一样,他是师祖的师兄,师娘杀了她的师弟,他怎么能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

虽然这样的想法看来似乎有些矫情,但苏长安就是觉得不对。

“她也杀了你师祖。”玉衡说道,他说得云淡风轻,甚至带着些许玩笑的味道。

苏长安心中的不满更甚,他的声音大了几分,说道:“这不一样。我并不认识师祖,而且师娘对我很好。可师祖是你师弟,你不应该这样。”

“那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把你绑起来,以此威胁梧桐那孩子。把她引来,然后杀了她,为我师弟报仇才对?”

“”苏长安一愣,半晌才用轻若无物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按道理应该应该是这样的”

玉衡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说道:“梧桐那孩子古宁精怪,怎么会教出你这样一个呆子。”

“”苏长安无言以对。

“梧桐是摇光收的徒弟,梧桐虽然成为星殒百年之久,但论修为,她却不及摇光。摇光定然知晓她的身份,但他依旧将梧桐收入门下。我想他对于此事早就有了准备,至于为何,我却不得而知。”说到这里玉衡顿了顿,又说道:“而且,摇光临死前曾与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话?”苏长安问道,他意识到这句话,可能是玉衡这般态度的关键。

“梧桐永为天岚门徒。”玉衡这般说道。虽然还是一副懒洋洋的语气,但苏长安敏锐的现,在说这一句话时,玉衡眼角的睡意忽的褪去,猛然散出一股冷厉的光芒,像是睡醒的狮子。但很快,他又收起了这份气势,恢复了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可这是为什么呢?毕竟是师娘,害了他。”苏长安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我如何知道,我这当师兄的只需要按着他说的话做便好了。”玉衡打了个呵欠,眼中的睡意更浓了,就像随时都会睡着一般,“陈年往事提来无用,不如你与我说说为什么你也快要死了吧?”

“”苏长安犹豫了一下,他觉得玉衡看起来似乎很困了,而神血的问题也不急在这一时,所以想了想方才说道:“可是我看你困乏得紧,不若师叔祖先休息一会,我再”

苏长安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玉衡摇头打断,“人年纪大了,可不能随便睡觉,说不准什么时候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此事说来话长。”苏长安还是觉不太好,让一个老人熬着睡意听他讲故事,他心里终归有些过意不去。

“那你就长话短说吧。”玉衡不以为意的说道。

长话短说?苏长安歪着脑袋想了一想。然后,他看向玉衡,说道:“我的体内有真神之血!”

玉衡忽的变得沉默,他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脸上的神采变得阴晴不定。

苏长安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他在想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些什么。

终于,玉衡开口了,他的声音变得有些苦涩,那声音像是从喉咙中被挤出的一般。“怎么回事?”

“是师傅刀上的。”

“刀上?”

苏长安翻了个白眼,最后还是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玉衡。师娘让他找玉衡寻求帮助,自然是信得过玉衡,所以苏长安也没有再隐瞒些什么。

玉衡听完苏长安的叙述,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对着苏长安说道:“你过来,让我看看。”

苏长安依言走上前,玉衡伸出手,摸向苏长安的左臂。

一股暖流自苏长安的左臂处涌入他的体内,苏长安知道玉衡正在探查他体内的情况。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玉衡收回了他的手。

“你体内的神血似乎在幽云岭那一次消耗了不少力量,现在陷入了沉寂,而你又有听雨与梧桐的传承星灵护佑,所以短时间内应无大碍。”玉衡的眉头皱在一起,脸上的沟壑被挤做一团。“但是,他迟早会再次苏醒过来。”

“那师叔祖有没有办法”苏长安急切的问道。

“没有。”玉衡摇了摇头,打断了苏长安接下来要问的问题。

苏长安眸子里的色彩黯淡了下来,他低下头,声音有些沉闷的问道:“那我还能活多久?”

“不知道。或许一年,或许一月,又或许一天。”玉衡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沉闷。“一旦真神复苏,后果不堪设想。”说到这里,他望向苏长安,眼神中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所以师叔祖想要现在就杀了我,以绝后患吗?”苏长安似乎明白了玉衡的意思,他身体开始颤抖起来。

死——对于苏长安,或者说对于任何一个才十六岁的男孩来说都是一个太过沉重的字眼。

玉衡再次摇头,他叹息道:“我已经太老了,老到许多认识的人都死掉了,所以再也不忍心看任何人死,我想告诉你的是,神血的事情知晓的人并不多,但终归还是有一些人知道。而这些人中又有些人或想利用你,或想杀了你。所以,神血的事情若不是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再告诉其他人。”

苏长安愣了愣,他有些疑惑。“可万一真神真的在我体内复活了怎么办?”

玉衡翻了个白眼,像他这么大年纪的人翻白眼并不是太好看,甚至有些怪异。他说道:“那与我何干,那个时候我早就死了。我要做的就是,我活一日,便让你活一日。我死了,你死不死,那就是你的事了。”

玉衡的话并不太中听,但苏长安觉得很有道理。

“对了,你想学剑吗?”

“恩?”苏长安有些跟不上玉衡跳跃性的聊天方式,他回味一会才反应过来,说道“师傅留给我了一把刀。”

意思很明显,他要学的是刀。

“这并不矛盾,刀和剑可以一起学。”玉衡像是没有听懂苏长安的话,继续说道。

“可我太笨,师傅教我的一招,两年都未有学会。”苏长安又说道。

“无妨勤能补拙。”玉衡打了一个很夸张的哈欠,说道:“此事便这么定了,你退下吧,老头子要休息一会。”说着,甚至不给苏长安任何反应的机会,他便闭上了眼,出阵阵不算小的呼噜声。

“”苏长安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成名百年之久的玉衡大人,竟然有这般无赖的一面。

他只好小声的说了声告退,然后退出房间。

但苏长安不知道的是,当他退出房门的那一瞬间,玉衡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他眼角的睡意褪去,随之涌现上来的是无奈与悲愤。

他用只有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叹息道:“天岚一脉,终究逃不开宿命啊。”

第六章 曾有少年惑,曾有长者解

苏长安在院内找了一间还算不错的房间住下,虽然天岚学院多年未有学生,但当年的陈设都还在,屋子也算干净,只需要稍稍收拾一下即可。

这一觉苏长安睡得并不安稳,毕竟神血还在体内,自己朝不保夕,苏长安还做不到置生死于度外。他辗转反复到了很晚才沉沉睡去。

“喂喂!起床了!”

一道如黄莺般的声音在苏长安的耳畔响起,他很不情愿的睁开双眼。上下眼皮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他很艰难的将双眼睁开了一条缝。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漂亮的脸蛋。苏长安觉得有些眼熟。是沫沫?不对?苏长安还是有些迷糊,他揉了揉眼睛,终于是看清了那张脸蛋的主人。竟然是昨日那个少女,大魏的长公主夏侯夙玉殿下。

苏长安本能的往床的里侧退了退推,“你你怎么在这里?”苏长安有些害羞,脸不自觉的变得红润。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夏侯夙玉觉得脸红通通的苏长安很是有趣,她又向前凑了凑。“你忘了,昨天玉衡爷爷同意让我在天岚院修行了吗?”

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上苏长安的鼻尖,他的心跳扑通扑通的跳得厉害。他甚至没有听清楚夏侯夙玉究竟在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应道:“哦。是这样啊。”

“快点起床啦,楚惜风前辈让我来叫你起床。”夏侯夙玉催促道。

苏长安一听到楚惜风的名字,眼前顿时一亮,精神也好了许多。他一直想着学刀,但苦于没有良师。他立马坐起身子,正准备掀开被子下床,却又停住。他转过头,有些扭捏的看着夏侯夙玉,支支吾吾的说道:“公主殿下,你能不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为什么?”夏侯夙玉的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苏长安。

“这个男女有别”苏长安有些不好意思,他很少有机会和自己的同龄的女孩独处。难免有些紧张。

夏侯夙玉这时也反应过来,她脸色一红,丢下一句“那那你快点。”后,飞一般的逃出苏长安的房门。

待到苏长安整理好衣物走出房门,现夏侯夙玉还在门口等候。

她立在那里,低着头,揉捏着衣角,脸色红润,说不出的好看。

苏长安走上前去,说道:“让公主久等了。”

夏侯夙玉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走啦,楚前辈可是等了很久了。”说完,也不待苏长安回答,便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苏长安赶忙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走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来到一处石板铺筑的空旷方台。楚惜风此刻,正双手抱刀,立在上面。

二人赶忙走上前去对着楚惜刀行礼。楚惜刀现在是天岚学院的教习,二人自然需要给予他足够的尊重。

“唔。”楚惜刀点了点头,算是回礼。他说道:“今日起我便是你们的教习,楚某既然答应了玉衡大人,自然会殚精竭力。若是修行上有什么问题,二位都可以来询问楚某。”说道这里,楚惜风顿了顿,有些迟疑的看向夏侯夙玉。又说道:“只是楚某所学尽在这刀上,公主殿下修得剑道”

“楚前辈放心,玉衡爷爷已交于我一份剑诀,若是不懂,亦可以找他请教,不劳前辈费神。”夏侯夙玉笑着说道。

“唔,这般楚某便放心了。”楚惜风又看向苏长安,神情变得严肃。“玉衡前辈交代过了,从今日起,你上午随我学刀,下午与公主殿下练剑。其他我不知道,但随我学刀,可定要吃得苦。若你自觉无这份恒心,最好现在说出来,省得浪费你我时间。”

“楚前辈放心,我一定努力的。”苏长安赶忙应道,他盼这一天已不知盼了多少年,自然不会错过。不过说完,他的脸色忽的变得有些古怪。他有些犹豫的说道:“只是只是”

“恩?只是什么?但说无妨。”

“只是我还未有吃过早饭。能不能”苏长安小声说道。

“哼!”楚惜风一挥手,冷冰冰的说道:“一日之计在于晨,现在便开始修行。日后若想吃早饭,便早些起床。”

苏长安只有苦着脸应了一声是,倒是惹得一旁的夏侯夙玉一阵轻笑。

自此,苏长安在长安的修行时光中终于开始了。

他从未修行,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那般新鲜。楚惜风虽然严厉,但苏长安因为受莫听雨影响本身就爱刀,所以也不觉得有多辛苦。但他的资质并不算好,楚惜风当年又是响当当的天才,眼界难免有些高。对于苏长安修行的进度并不太满意,所以也就越加严厉。

而在剑道,说是与夏侯夙玉一道练剑。其实就是夏侯夙玉教他练剑。夏侯夙玉是大魏的长公主,自小便有圣皇请的名师教导。而她本身又极有天赋,指导一下初出茅庐的苏长安自然不在话下。但说来也奇怪,本来苏长安对于剑道并没有太多兴趣,可他似乎在这方面很有天赋,许多东西一点就透,就连夏侯夙玉也对此连连称奇。刚开始还需要夏侯夙玉时不时提点几句,到了后来,两人竟然可以斗得旗鼓相当。

这样一晃便是近两个月的时间过去。

这一日,苏长安结束了下午的剑法修行。

玉衡、楚惜风、苏长安、夏侯夙玉四人正围着一张桌子吃着晚饭。夏侯夙玉也在天岚院住了下来,房子就在苏长安的隔壁。

此刻,夏侯夙玉愤恨的夹起一些青菜送入嘴中,用力的咀嚼着,似乎想把什么东西咬碎。她的双眼却好像要喷出火焰,直勾勾的盯着苏长安。

苏长安被看得很不自在,他甚至连坐在那里都感觉有些局促不安。

“夙玉,你今日不是与长安比试剑法吗?结果如何?”玉衡眯着眼睛,笑呵呵的问道。

“哼!”夏侯夙玉闻言,脸上的神色变得越难看,她用力的将筷子的在碗中捣弄了几下,低下头不说话。

“”苏长安见此情景,愈尴尬,他苦恼的挠了挠头,方才说道:“我侥幸胜过了师姐一招半式。”

夏侯夙玉比苏长安年长一岁,便逼着苏长安称他师姐。

“长安在剑道上的天赋似乎比刀道强出很多。”一向沉默的楚惜风这时说道。

“师叔祖,我这段时间修行剑道与刀道。却现刀道上难有寸进,但剑道上却一日千里。我喜欢用刀,学得也比剑认真,可为何却功倍事半。难道说我真没有学刀的天赋?”苏长安问这句话的时候,心情并不太好。他见过的真正的可以和那些小说中的大侠比肩的人,便只有莫听雨。

所以他一直把莫听雨当做自己的目标,想成为和他一样的刀客。但到了真正修炼的时候,却现事与愿违。就像某种梦境被猛然击碎了一般,他的心中难免失落得紧。

玉衡对于他的失落却置若罔闻,他半眯着眼睛说道:“修行之事,虽有天赋一说。但我这么多年来,看过太多天才最后冥然众人,又看过太多所谓的庸才最后成就非凡。”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眯着的眼睛带着一股耐人寻味的笑意看向苏长安,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你修行剑道吗?”

“不知。”苏长安摇了摇头。

“刀与剑,皆是器。使剑或者使刀便是御器。而寻常人学得刀法剑法,是以身御器。乃是下成。而楚惜风所教授的刀法,或者我授予夙玉,让你与她一起学习的剑法都是以心御器,乃是上乘。”

“楚惜风的刀法讲究刚猛,大开大合,以进为退,以攻为守。走的是霸道。这不合你道。”

苏长安若有所悟,他歪着头想了想问道:“那我的道是什么?我修行剑法似乎得心应手,那是不是我的道,便是那剑法的道。”

玉衡摇了摇头,又说道:“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以某一个剑法为道,岂不是拘泥于形式,成不了大器。”

“那我就是要修的是剑道?”苏长安觉得豁然开朗,既然不能以剑法为道,那便以剑为道,剑中包含万法,既不拘泥于剑法的形式,又契合他得心应手的剑。剑道,似乎是最适合他的修行之道。

谁知道此言一出,玉衡再次摇了摇头。

“你所习的剑法名为《春风渡》,是我早年所创。你练起来得心应手,是因为,此剑法看似圆滑温润,实则外柔内刚。与你有几分相似,但这是我道,似你,却不是你。你的道你得自己去找,我帮不了你。”

苏长安听得迷迷糊糊,道对于他来说还是太遥远的东西,他想不明白,“那我还用继续学刀吗?我觉得自己好像不太适合,老是惹得楚前辈生气。”苏长安说得时候,下意识的朝楚惜风看了看,却见楚惜风面色如常的吃着饭菜,才放下心来。

“若让你不学刀,你就可以不似现在这般苦恼了吗?”

苏长安闻言,很认真的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我喜欢刀。”

“喜欢那便去学,学着学着,说不定你便找到自己的道了。”玉衡意味深长的说道。

苏长安并不太懂,但得到玉衡的许可,可以继续学刀,对于苏长安来说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长安你已经聚灵了吧?”这时,玉衡又问道。

“恩。”苏长安点头,他数日前已经聚灵成功了。前后一共用了差不多一个半月的时间,这是一个很惊人度。

所谓聚灵便是吸纳天地灵气在体内化作星灵,这个过程一般来说很漫长,根据每个人修行的功法和对灵力的亲和力不同,需要一年甚至数年的时间。

苏长安却不需要这么漫长的过程,因为他的体内有两位星殒留下的传承星灵。

这和一般修行者练成的星灵不一样,若把星灵比作一枚种子,那么传承星灵就是一枚只要有足够的养分就注定可以长成参天大树的种子。

苏长安拥有两颗这样的种子,聚灵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他只需要将体内的传承星灵炼化成自己的东西,那他便是聚灵境了。而现在他虽是聚灵,体内却拥有两颗星灵,两颗星灵又包含星殒的本源之力,单论灵力强度,就是九星境也鲜有能与之匹敌的。这又是他能依托这样的修为战胜夏侯夙玉的重要原因之一。

“昨日,我收到了八荒院的请帖,他们要举办新一届的将星会。我天岚院十年未有新生,今次,怎样也是推脱不了了。你明日与夙玉去上一趟吧。”玉衡说道。

“八荒院?将星会?”苏长安问道。

“八荒院是长安排名第二学院,将星会是每届长安各学院招入新学员后都会举办的大会。各学院派出最得意的新学员,在大会中比斗,决出一个先后,然后评出一份榜单。”一旁的夏侯夙玉接话道。

“这将星会本来是由咱们天岚学院举办的,但是因为这些年未有再招新生,所以便把它交由了排名第二的八荒学院。”

“恐怕来者不善。”一旁的楚惜风忽然说道:“我听说这些年来,八荒院一直对长安第一学院的名头虎视眈眈。想来是窥视天道阁的名额,这次邀请我们,恐怕是想在众人面前落一落我们学院的威风。”

“呵呵。虚名而已何须在意。”玉衡却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只要我玉衡还活着,这天道阁,谁也抢不走。”他如是说道,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忽的射出一道骇人的光芒。

第七章 那些曾令天下心折的人啊

次日下午,苏长安有些气喘的收起了手上的剑,一旁的夏侯夙玉正气呼呼的看着他。

对于昨日比剑输给苏长安,夏侯夙玉很不服气,她在长安怎么也算得上一位剑道天才,修为也是九星境,甚至摸到了繁晨境的门槛,但却败给了苏长安这个修行剑道才两个月不到的聚灵境少年。她自然想着找回面子,所以今日下午又与苏长安比了一场,但最后依然还是以她落败收场。

“师姐,是时候去那什么将星会了。”苏长安算了算时辰,觉得与昨日玉衡交代的时间差不多了。他心中还是有些期待,倒不是想去和谁整个高下,只是单纯觉得好奇而已。

“知道啦!”夏侯夙玉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我回去换件衣服,你也去换一件!练了一下午剑,浑身脏兮兮的,去了,给人笑话。”

“恩。”苏长安觉得夏侯夙玉说得很有道理,便应了下来。

待到二人换好衣裳,便结伴朝着八荒院走去。

苏长安对于长安并不熟,或者说这近两个月的时间他除了天岚院根本未有去过任何地方。而夏侯夙玉贵为公主,平日里出行要么有随行的仆从引路,要么有车驾代步,所以对于诺大的长安竟然也不太熟悉。

两人七转八拐,耽误了好些功夫,才终于是来到这八荒院。

“这就是八荒院?”苏长安站在院门前,看着这四五人高的院门,忍不住感叹道。

夏侯夙玉觉得好笑,虽然苏长安在剑道上的天赋异禀,但说到底还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向下小子。想到这里,夏侯夙玉对于被苏长安击败的阴霾竟然也少了几分。

“气派吧?”夏侯夙玉笑问道,心里却暗暗想着,这就觉得惊讶,若是进了皇宫,那还不看得你眼花缭乱。光是想想那时苏长安的模样,夏侯夙玉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恩。”苏长安应道。他放眼朝院内看去,或许是因为举办将星会的缘故,院内来来往往的少男少女络绎不绝。

“真热闹啊。”苏长安说道。

夏侯夙玉正要打趣他几句,这时一位侍卫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态度恭敬的问道:“两位可是参加此次将星会的学生?”

“是的。”夏侯夙玉点头应道。

“可有请帖?”中年男子又问道。

“有。”夏侯夙玉掏出怀里的请帖,递给男子。

那男子看了看请贴上天岚学院的字样,神色有些怪异的瞟了二人一眼,方才又说道:“将星会已经开始了,二位随我入内吧。”说完便将请帖递还给夏侯夙玉,转过身,带着二人便向院内走去。

苏长安二人随着男子穿过院门前的长廊,又经过一处水榭假山,终于是来到一座大殿前。却见许多与苏长安年纪相仿的少年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正踮着脚不住的往里观望。

“这些人是?”苏长安向中年男子问道。

“哦,这些都是各个学院来的学生。”中年男子回过头笑着说道。

“那他们为什么不进去呢?”苏长安觉得奇怪。

“呵呵,这将星会能进去入座的要么是排名靠前的学院,要么便是将星榜上有名的学生。寻常的末流学院哪能入内?”男子说道。

“这样啊?”苏长安皱了皱眉头,有道是来者是客,既然邀请了人家,却又不让别人落座,他忽的觉得这将星会似乎也不如他想的那般有趣。

“将星榜不是要先比斗之后才评出来吗?怎么现在就有了?”苏长安又问道。

“能上将星榜的学生大都早有些名气,八荒院会根据这些少年的事迹排出一个初榜,而将星会上,那些对于自己排名不满意的学生便可以在会上提出比斗,从而改变自己的排名。这也将星会的一大看点。”中年男子不厌其烦的继续解释道。

说话间,三人在一众殿外学生艳羡的眼神中走入了殿内。

苏长安这时终于看清了这大殿内的情形,数百人围着大殿正中的一片十米开外的空地盘膝而坐,身前都摆着案台,上面放着上好的酒水与佳肴。而空地中正有两位少年在比斗,一方单手持剑,一方双手持枪。此时二人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而周围的少男少女不时出阵阵叫好声。将殿内的气氛推向一波又一波高氵朝。

而大殿正前方有一处高台,高台上也有一处案台,却无人坐在上边。案台后方放着一面大大的金色锦旗。说面密密麻麻的写着近百个名字。

“那就是将星榜的人榜。”夏侯夙玉在苏长安耳畔小声说道。

她呼出的热气喷在苏长安的耳根处,苏长安的心中生出一份异样。他眼睛不由自主的瞟了瞟夏侯夙玉,或许因为大殿内的温度比室外要高出几分,此时夏侯夙玉的脸红扑扑,看起来煞是好看。苏长安没来由的有点紧张,下意识的朝旁边移了移身子,和夏侯夙玉拉开些许距离,然后故作淡定的问道:“人榜?将星榜难道还有很多种?”

“恩。”夏侯夙玉似乎没有现苏长安的异样,她又朝着苏长安靠了靠了,说道:“将星榜分为天地人三榜。人榜由天岚学院评定,当然现在是由八荒院来评定。人榜上都是入学院一年以内的新生。而地榜由朝廷亲自拟定,上榜的是修行满一年却又还未从学院结业的学员。最后的天榜是由观星阁拟定,上榜的是已经从学院结业的学员。”

说道这儿,夏侯夙玉想了想,又说道:“像楚惜风前辈就是天榜上排名靠前的天骄。”

“这样啊。”苏长安点了点头。“那天榜第一名是谁呢?”

“曾经是你的师傅莫听雨。”夏侯夙说道。

“那现在呢?”苏长安有些好奇。

“现在天榜上第一的名额空着。”

“空着?为什么呢?”

“天榜上靠前的几人十多年前都离开了长安,至今未归。他们不回来,这第一名便评不出来。”

“都离开了长安他们是谁?”

夏侯夙玉白了苏长安一眼,幽幽的念出了一段曾经让整个大魏天下都为之心折的名字:“鬼见愁徐让、细雨剑罗玉儿、白头公子侯如意、红衣客花非昨还有刚刚回到长安的,你的刀道教习,刀奴楚惜风。”

苏长安正要再问点什么,却听大厅忽然响起一道阴测测的声音。

“哟,这不是咱们长安城人榜第一的苏公子吗?怎么这么晚才到,我等还以为苏公子自持身份,不愿与我等鄙陋之人同处呢?”

大殿里忽的安静下来,就连正在比斗的两位少年都停了下来,转过身朝苏长安二人看来。

第八章 繁晨三万万,星王只一人(上)

苏长安活了十六年,很少遇到这样的情况——同时被数百人注视。

上一次是在长门镇中,圣皇将他封为男爵的时候。

这一次是在长安城里,八荒院的大殿中,天才妖孽云集的将星会上。

他依然感到有些不自在。他的手握拳又松开,不知道究竟应该放在何处。头时而抬起,又时而底下,却不知道自己的目光究竟应该落在何处。

同行的夏侯夙玉倒没有因为众人的目光有丝毫不适,她是大魏的公主,生来便是活在万众瞩目中。但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当她听到那道阴测测的声音后,便极目朝着殿内高台处的人榜看去。赫然现第一名的位置,闪烁着一个泛光的名字——苏长安!

她想到看过的一个故事。

长吏马肥,观者快之,乘者喜其言,驰驱不已,至于死。

她也曾就此问过圣皇,这一段话究竟是何意思。而当时的圣皇说出了至今仍让她记忆犹新的两个字——捧杀!

是的。捧杀!

苏长安到长安时聚灵未成,除了早前在天岚院被她带着的一拨人围堵,被迫出手,也就堪堪能战胜孙应龙这种出了名不学无术的家伙。虽然后来,击败了楚惜刀,但事后想想便知道定是玉衡出手帮忙。这种事情,连她都能想明白,八荒院的人怎能不知。

再者说,苏长安这段时间在天岚院虽然修为精进,甚至可以和她平分秋色,但他从未出过天岚院门,外人怎会知道。而以他那日在天岚院门前展现出来的水平,能进人榜便已是万幸,如何当得起这人榜第一的威名?

思来想去,夏侯夙玉便只觉得有一个可能,八荒院故意将名不见经传苏长安放在人榜第一的位置。以此激起那些心高气傲的学生的怒气,想在这将星会上,借学生的手,狠狠的让天岚院落一落面子。

她不是没想过现在便拉着苏长安的手,逃开这处鸿门宴,但此刻众人皆看着苏长安,若是这般走了,定会落下畏战的名声,正中八荒院的下怀。所以,夏侯夙玉只有硬着头皮跟在苏长安身边,以期见机行事。而且以苏长安的修为,人榜上一般的学生想来也是能勉强应付,若真有如许定岳这般的天才妖孽出手,大不了她以自己大魏公主的身份相护,料对方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而苏长安自然想不到这么多,起初的被众人注视的不适褪去后,他的目光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位阴测测声音的主人。

那是一位老者,毛皆白,但腰身挺得笔直,脸上的轮廓如刀削一般,透着精光的眼睛下,那只鹰钩般凸起的鼻子格外醒目。

“你认识我?”苏长安终于问道,他并不记得他有见过这位老者,但老者显然认得他,这让他觉得很奇怪。

“苏公子是长安人榜第一天才,我怎能不识。”鹰钩鼻老者回答道。他在“第一”这个词上加上了重音,周围那些学生闻言,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不忿的神情。他们早在第一眼便看出苏长安的修为不过聚灵境,而能在这将星会上有一席之位的少年哪个不是各州郡千挑万选出来的天才,而堪堪聚灵的苏长安却骑在他们头上,这些心高气傲的少年少女怎会满意?

苏长安并不觉得鹰钩鼻老者说得有道理,但他不想深究。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他望着老者,很是认真的问道:“你这么大年纪的新生,真是很少见。”

苏长安的语气很真诚,真诚得挑不出半分毛病,就好像他是真心在佩服鹰钩鼻老者的毅力一般。

他也确实在真心佩服老者,但周围的学生不这么认为,鹰钩鼻的老者更不这么认为。

所以一小段沉默之后,人群中出一阵哄笑,但又很快止住。因为鹰钩鼻老者的脸色忽的变得阴沉,以他在长安城中的凶命,这些学生再自认不凡,也不敢拂了这老头的面子。

就连夏侯夙玉的脸色也在苏长安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变得极为精彩。她有时候,真的不太理解自己这位师弟。看上去不谙世事,但每每与人相争,都能说出些惊人的话,可偏偏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表情又是那么认真,让人捉摸不透他心中到底是做如何想法。

“呵呵。”这时,一段银铃般的笑声传来。那声音在本来变得安静的大殿里忽的响起,众人的视线不由都朝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却见一位身着白纱的少女,正盈盈朝苏长安走去。她身材婀罗高挑,唇红欲滴,齿白如雪。眸子里含着秋水,有着妩媚的春色,乌黑的长被扎成马尾,向身后自然的垂落,又平添几分英气。

当她出现的一刹那,大殿内的所有目光都被她所吸引。但她却好似浑然不觉,依旧笑盈盈的看着苏长安,漫步走来。

苏长安的神色变得古怪,而夏侯夙玉的脸色却变得格外难看。

终于她走到了苏长安身前不足一米处,一股说不出来,却又好闻极了的香气铺面而来。

“苏公子,好久不见。”女子如是说道。

“也没有很久不见吧。”苏长安说道,他的目光有些躲闪,不敢对上女子的眼神。

这女子赫然便是北地晋王,古家靖天候古羡君!

“那这么说来是小女子我一厢情愿,单作相思咯。”古羡君的脸上浮现出阵阵哀怨的神色,看得人好不心疼。

古羡君与苏长安不同,她虽生在北地,但其的美艳与天赋早就在大魏家喻户晓,不知有多少大魏的贵族子弟视她为梦中情人。近来古羡君来到长安的消息更是激起了那些爱慕者的狂热,到她宅院前拜访的贵族弟子不知几何,但大多铩羽而归,少有些幸运儿有幸与她见上一面,在朋友面前便是极长面子的事情。

此刻,苏长安却与古羡君一副旧识的模样,众人心中对于苏长安的不满便也就愈加浓重了。

但苏长安却高兴不起来,他十六岁了,按道理来说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他也有自己喜欢的女孩,亦喜欢和漂亮的姑娘待在一起。比如他的师姐夏侯夙玉便是极漂亮的姑娘。古羡君生得倒是很漂亮,比沫沫漂亮,甚至比师姐还要漂亮,但苏长安却一点都不喜欢和她待在一起。

那日梧桐为了不暴露自己行踪,亦为了不牵连苏长安,抹去了众人的记忆。苏长安更是编出一个神秘人出手救了众人的故事。众人自然深信不疑,一是他们确实死里逃生,成功脱险;二是觉得苏长安也没有欺骗他们的理由。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梧桐的失忆术出了差池,或是这古羡君与众不同,她对于那夜的许多事情多有疑问,对着苏长安一再追问,虽然都被苏长安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但自那之后她对苏长安的态度却变得有些暧昧不明,让苏长安隐隐觉得古羡君或多或少已察觉到了那夜的真相。所以在来的路上苏长安一直以各种借口躲着古羡君,不愿与她多做接触,怕的便是自己言多必失。但却不想在这将星会上,竟然再次碰见了她。

“古小侯爷,别来无恙。”这时一旁的夏侯夙玉忽的开口说道。

“这不是夙玉公主吗?听说你入了天岚学院,真是可喜可贺啊。”古羡君仿佛现在才看见夏侯夙玉一般,脸上露出讶异的模样。但她虽然嘴上道着恭喜,可语气中却听不出丝毫庆贺,反是带着些许嘲弄的味道。

夏侯夙玉的脸色变得愈难看。她不喜欢古羡君,或者说她很讨厌古羡君。她们一个是大魏朝的公主,一位是北地晋王的千金。可以毫不客气的说,她们便是整个大魏朝身份最为尊贵的两位少女。

因为身份相差无几,又都生得国色天香,所以自然免不了被人摆在一起比较。夏侯夙玉虽然在修行上也算是天赋异禀,但终究比不上古羡君这等妖孽,早在两年前便已是九星境,甚至坊间传闻,近日她已经突破到了繁晨境,这对还在九星境摸爬滚打的夏侯夙玉不可谓不是一个打击。

而从小到大,夏侯夙玉便一直生活在古羡君的阴影之下。她被剑道师傅称之为天才时,古羡君已经聚灵;她聚灵未多久时,古羡君已经是九星境;好不容易她突破到了九星境,又拜入天岚院玉衡门下,可古羡君却已经是繁晨境的高手。

夏侯夙玉自认为并不是那种在乎虚名的人,可总是生活在某个人的阴影下,终究让她没办法高兴起来,更没有办法喜欢这个人。

第九章 繁晨三万万,星王只一人(下)

夏侯夙玉也听出了古羡君话中有话,她与古羡君之间的暗暗竞争也有些时日,双方一旦见面自然是免不了这样的冷嘲热讽,而且她胜少输多。她正要说些什么,回敬古羡君几句。却在这时那道阴测测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亏是天岚院十年来第一位学生,牙尖齿利。但愿你身手也和你的嘴一般厉害。来吧,请!”却见鹰钩鼻老者面色铁青,显然是压着怒气,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后辈敢这样与他说话了。此刻他伸出手,五指并拢,对着那大殿正前方的高台,说道。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他感觉到这鹰钩鼻老头言语中带着恶意,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何事让他如此针对自己。他对着鹰钩鼻老者,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坐那里?”

“苏公子说笑了,你是人榜榜,你若不坐何人能坐?”老头身旁一个模样俊美的少年站起身子,冲着苏长安说道。

他衣冠华贵,眉目如星,看着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但苏长安却在他的眉宇间感到一股阴郁的气息,这让苏长安很不舒服。

“不能坐。”一旁的夏侯夙玉连忙在苏长安耳边小声提醒。将星会的规矩她是知道一点的,那个位置又被称作星王台,只有将星榜人榜榜才有资格坐上去。

而坐上去容易,想要坐稳却很难。

有道是繁晨三万万,星王只一人。

这是一个从前朝便流传下来的规矩,人榜榜只要坐上星王台,将星榜人榜上的天才妖孽皆可以向他挑战,而星王台上之人,必须连续接下九轮挑战,才能坐稳这星王台,成为这一代将星会的星王。

当然星王不仅是虚名,成为星王的人可以向将星会的召开者提出一个要求。这个要求只要力所能及,不涉及道义,皆可。这个规矩从很久很久之前便有了,在大魏朝之前,也在大汉之前,久到让人无法追根溯源。

苏长安听到了夏侯夙玉的解释,他点了点头,他并不想打架,来将星会一是玉衡师叔祖的命令,二是自己确实好奇这般新奇的东西。但来了之后,他又觉得无趣的很,一群人为了一个排名打得你死我活,苏长安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

所以他看向那位鹰钩鼻老者,说道:“我要走了,这地方”苏长安顿了顿,他想说这地方无趣得很,这样说可能会让本就不太高兴的老头更加难过。苏长安看过的书都告诉他,惹人不高兴并不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虽然他并不喜欢这个老头。但他还是在心中找了找他能记起的又足够委婉的措辞。最后他说道:“这地方人太多了。”

人多了,自然就会有不喜欢你的人,也会有你不喜欢的人。而和这样的人待在一起,自然会很无趣。这是苏长安的逻辑。

他对自己这段话很满意,即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又照顾了老头的面子。

但鹰钩鼻老者却很并不满意,他觉得苏长安是怕了,而怕,是他想要的结果之一,但并不是全部。他是八荒学院的院长之一,对于那座顶在他们头上天岚学院,早已不满很久了。

今天,对于他们是一个很好地机会,一个向世人证明他们并不比天岚学院差的机会。所以,他并不打算这么轻易的放过苏长安。

“原来天岚院不过如此,莫听雨当年被一个妖女迷得五迷三道,害死了自己的师傅,躲在摇光阁里,十年不敢见人。收了一个徒弟,也胆小如鼠。我看你也学着你那废物师父,躲在天岚学院别再出来了吧。”鹰钩鼻老者旁边那位俊美少年,这时出口说道。

此话一出,大殿里顿时响起一阵刺耳的笑声。

在场的大都是些十五六的少男少女,十多年前,他们还大都不太记事。莫听雨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名字,一个并不太光彩的故事。所以他们只是觉得那俊美少年说得有趣,而听到有趣的事情,自然便得笑一笑。

鹰钩鼻的老者却笑不出来,他皱了皱眉头,莫听雨,那是个曾让整个天下为之心折的名字,他曾有幸与他共处一个时代,目睹他的风采。那个少年和那把刀,他至今也不敢忘怀。但莫听雨终究死了,现在他需要那他的徒弟下手,得到他们梦寐以求的长安第一学院的宝座。他们是第一个出手的,但绝不会是最后一个。所以,他压下了心中涌出的些许愧疚。冷眼看着眼前的一切。

苏长安迈出的脚步在半空中生生停住,他低着头沉默了一小会,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而大殿内的笑声也随着他的沉默渐渐落下,直至熄灭。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有些瘦弱的少年,将星会的大殿,陷入一阵诡异的寂静。

这段时间并不长,苏长安收回了迈出的脚,他转过头,目光在所有人的身上扫过,最后停在那位俊美少年的身上。

忽的,苏长安的脸上绽出了一抹无比明媚的笑容,他笑得那么恳切,像春风抚岸时,杨柳摇曳的枝条;又像枯木逢甘露时,枯树上生出的新枝。

俊美少年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恶寒,苏长安笑得越是灿烂,他心里的不安就愈加浓郁。

“你不喜欢我做这个榜?”苏长安问道,他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澈得宛如一池春水。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九月的秋雨,并不冷冽,却掩不住身后的漫天风雪。

俊美少年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他叫杜虹长,是大魏神将之子,是八荒院这一届的所招学员的院。他心高气傲,寻常天才都视之无物。但此刻,却在苏长安这个刚刚聚灵的乡下小子的目光下变得害怕。

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感到羞愧,但这种羞愧很快便被无边的愤怒所淹没。气血涌上他的心头,这让他的面色变得潮红,也让他莫名生出的惧意渐渐消退。他望向苏长安,眼白因为充血而变得有些赤红。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拥有足够的风度,但他咬字时的磨牙声却暴露出他此刻极其不稳定的情绪。

“是你不配做这个榜!”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中被挤出来一样,竟然有些沙哑。

“你们都不喜欢我做这个榜吗?”苏长安再次环视众人,大声问道。这次他没有得到答复,但他从他们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于是他迈出了他的脚步,在众人的注视中,在夏侯夙玉与古羡君的惊呼声中,走向大殿正前方的星王台。

第十章 我叫苏长安,刀曰莫听雨

星王台并没有什么出奇的,至少苏长安是这么觉得。

和台下一样的案台,上面摆放着一样吃食与酒水。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后面立着一面巨大的锦旗,或许有法术附着,上面闪现着密密麻麻近百个名字。

苏长安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那面锦旗。榜赫然写着他苏长安的名字,紧跟着的是古羡君,后面便是一长串苏长安根本不认识的名字。他又仔细找了找,夏侯夙玉排在二十七位。这时他便失了兴趣,转过头,看着台下众人。

他的目光再次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然后他伸出手,拔出他负在背上的刀。刀长三尺多二寸,刀身雪白,透着寒光。

“我叫苏长安,刀曰莫听雨。”苏长安的声音并不大,可他的话却在落针可闻的大殿里久久回向。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个俊美少年身上,他问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杜虹长。”俊美少年挺了挺身子,说道。

苏长安歪着脑袋想了想,记起在人榜的第三位看见过这个名字。他再次说道:“我们打一场吧。”

杜虹长一愣,他已经是九星巅峰,只需要临门一脚便可以进入繁晨境,他是有想过在将星会上把这个苏长安狠狠揍一顿,但他想不到,苏长安会主动提出这个要求。他不认为,刚刚聚灵的苏长安会是他这个九星境巅峰的对手。

他正要应允,身旁却窜出一个人影,那是一位身材壮硕的少年,手持一把阔刀,眉目凶煞。他瓮声瓮气的说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对付你怎劳杜公子出手。”

苏长安再不济也是将星会的人榜第一,战胜他怎样也会落下一个击败人榜第一的名头。而很多人今晚都盯着这个名头。

“你又是谁?”苏长安皱了皱眉头,问道。

“小爷凉州莱云城袁动坤。”那壮硕少年傲声说道,手上的大刀随意舞出一片刀花,挑衅的看这苏长安。

袁动坤?苏长安不记得这个名字,想来是排在二十七名之后,所以他摇了摇头,说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他说得很认真,认真的会让人不自觉的相信他说得是一个实事。

袁动坤的脸一阵铁青,他是九星境,在凉州同辈中是数一数二高手。苏长安这个才刚刚聚灵的乡下小子,却这般辱没与他,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大喝一声,九星境磅礴的灵力外放,大刀直指苏长安,大声喝道:“是不是对手,打过才知道。”

苏长安想了想,觉得袁动坤说得不无道理,他身子一跃,跳出高台,落在大殿的空地上,然后他将长刀归鞘,冲着在人群中夏侯夙玉说道:“师姐借剑一用。”

夏侯夙玉对于苏长安的一系列举动还未回过神来,心中暗暗埋怨自家师弟怎会这么鲁莽,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她再做多想,手中将剑一提,便剑送入大殿内的空地中。

苏长安抬手接过剑,抽剑离鞘。夏侯夙玉的剑自然不是凡品,剑身通透,如玉琢而成。

“你不用刀?”袁动坤问道。

“不用。”苏长安摇头。和楚惜风学了已有两月刀法,他在这方面资质愚笨,楚惜风的刀法又高深玄妙,所以至今他会的刀法也只有当年莫听雨教给他的那一斩。而那一斩他想要留给杜虹长。

“好!”袁动坤心中气极,苏长安是莫听雨的徒弟,莫听雨又以刀道著称,所以在袁动坤看来,苏长安的举动无疑是在告诉他,他不配苏长安出刀。

念及此处,他心中的怒火再也控制不住。脚跟蹬地,壮硕的身体竟丝毫不显得笨重,只见一道流影,他便身至苏长安面前。他一身轻喝,手上的大刀快如闪电般掠向苏长安的头颅。

这是杀招!一般的比斗,双方很少会攻击对方的面门要害。

在场的诸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将星会上闹出人命的事情虽然并不是没有生过,但苏长安毕竟是天岚学院的人,星殒玉衡的徒孙,若真有三长两短,玉衡动了真怒,放眼整个大魏朝没人承受得起。

所以,鹰钩鼻的老者已经暗暗运起灵力,准备救下苏长安。天岚学院的学生,在将星会上被一个排名五十开外的学生击败,这个结果对于八荒院来说已经足够了。

但苏长安面对那势若风雷的一斩,却镇定自若。他将手中的剑横于身前。只听一声脆响,他的剑便不偏不倚的挡住了袁动坤的刀。

袁动坤心中一惊,他对于自己出刀的度向来自信,就是一般的九星境高手,在他这快刀下也鲜有能像苏长安这般游刃有余的接下的。他虽然吃惊,却也知道对战之时,不容分心。故沉下心来,体内的灵力疯狂运转,既然度上占不了优势,那便以他九星境雄浑的灵力,击垮苏长安这个才刚刚聚灵的乡下小子。

与此同时,苏长安眉头一皱,感觉到了剑身上传来的巨大力量。

这边是九星境的力量?苏长安暗暗想到。这几日他与夏侯夙玉比试,虽然也有动用灵力,但更多的是在剑招上变化的比较。少有这样灵力的直接对抗,所以他第一次真切的了解到,九星境的灵力究竟是何等霸道。

那便试试自己的星灵究竟有几分威力吧。苏长安心头一动,体内的刀意星灵开始运转,一股磅礴的灵力从苏长安的丹田涌出,穿过他的四肢百骸,冲出他的身体,直接迎上袁动坤的灵力。

只听一声闷响在大殿里炸开。

在众人的惊呼与袁动坤骇然的眼神中。

袁动坤的刀被高高的击飞,在空中盘旋数下以后,“哐”的一声落在地上。

袁动坤的握刀的手无力的垂下,鲜血顺着指缝直往下淌。苏长安体内灵力的霸道与强悍让他心有余悸,他感激的看了苏长安一眼,他知道若不是苏长安最后关头收回了灵力,他的手可能就此废掉。

对于一个刀客,没有了手,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强忍着手上传来的剧痛,冲苏长安拱了拱手,说道:“苏公子深藏不露,袁某自不量力,献丑了。”说完,他狼狈的转身捡起地上的刀,穿入人群。几位他同窗模样的少年赶忙迎上,将他接走。

大殿内此时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在场的少年都是有些眼界的人,自然看出了袁动坤是与苏长安比拼灵力不敌方才败下阵来,但他们如何也想不通聚灵境的苏长安是如何取胜的。

“他的星灵不是普通的星灵,那是莫听雨留给他的刀意星灵。星殒传承之物,寻常九星境自然不是对手。”鹰钩鼻老者淡淡的说道,他瞥了身旁脸色变得难看的杜虹长一眼,又说道:“那个袁动坤体内星灵不过双十之数,是九星境中的初境,你已修成七十八枚星灵,莫听雨的刀意星灵再厉害,也决计不会是你对手。”

修行境界中,修成九枚星灵便是九星境,但这却不是九星境的极限,星灵不断的聚练,直至九九八十一枚便是繁晨境。可这中间足足有七十二枚的星灵差距,所以,即使同是九星境,其实力也是有天差地别的。而杜虹长已修成七十八枚星灵,离繁晨境也只有临门一脚。他的实力比起袁动坤,强了数倍有余。

经鹰钩鼻老者提点,杜虹长心中稍定,脸上的神色也变得轻松起来。苏长安再强,体内也只有一枚星灵,论修为,他杜虹长怎样也没有理由输给苏长安。

但鹰钩鼻的脸色却有些阴沉,看苏长安以聚灵的修为击败九星境的袁动坤,却并不自傲,自始至终都是那般不卑不亢。反观杜虹长,修为胜过苏长安百倍,却被苏长安的气势所唬住。两者对比,高下立判。

他不由在心中暗暗佩服天岚学院能培养出这样的学生,却有其独到之处啊。

苏长安目送袁动坤消失,他方才转过身,正要向杜虹长邀战。却又有两道身影跃出人群落在苏长安身前。

“你们也要和我打?”苏长安问道,他有些不高兴,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要和他打。

两道身影一男一女,男的持剑,女的持鞭,

“苏兄技艺群,我等看得心痒,怎能不讨教一番。”那持剑男子笑呵呵的说道。

“可我不想和你们打。”苏长安说道。

“苏公子说笑了,上了星王台,就得打够九场。不然这星王台岂不是土鸡瓦狗都能坐?”持鞭女子讥讽道。

苏长安听不出她话中有话,他只是算了算,问道:“也就是我还要再和七个人打过之后才能和他打?”

“差不多吧。”女子将手中的长鞭一挥,在空中炸出一声脆响。

“那你们再出来五个人吧,一起上。我不想再等了。”苏长安说道。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忽的躁动起来,一声声怒骂响起。大都是些说苏长安狂妄自大言辞,但措辞极其恶毒,不堪入耳。

而人群中也相继跃出五道身影。他们或持刀或持剑或持枪,不一而足。

为的是一位男子,他走向前,冲着苏长安拱手说道:“苏公子技艺非凡,我等钦佩。可以一敌七虽是胆气过人,但我等也觉知战之不武。所以,若是苏公子愿意收回那句话,再当着这将星会数百同窗的面认个错,我等可以退下。”

那男子说得不急不缓,措辞严谨,句句在理,又不以势逼人。倒是让在场诸人纷纷点头附和。

“我为什么要道歉?”苏长安却摇了摇头,只见他长剑归鞘,将之扔还给人群中的夏侯夙玉手中。然后他再次抽出背后的长刀,双目直视场中七人,同时体内的刀意星灵与真火星灵开始运转,一股不该属于聚灵境的气势从他身上升起。

苏长安用他的行动告诉了在场诸人,此战不可免!

诸人感受到苏长安身上传来的灵力波动,终于是心生警觉。他们都是将星榜人榜上面排名极其靠前的学生,比起那个袁动坤只强不弱。本以为这一战,就是苏长安再强,料想也无取胜之机。但此时他们却收起了这种想法。

苏长安散出来的灵力并不没有多磅礴,但却气息凝练,里面附着着灼热又霸道的气劲。这种灵力,根本就不是寻常聚灵境甚至九星境乃至繁晨境修士所可以拥有的。

这种来自星殒的馈赠根本不能以常理来衡量。更何况苏长安体内有的还是两位星殒的传承星灵。

“不要轻敌,亦不要留手。”男子沉声喝道。

诸人皆应声称是。

随后,像是事先有所默契一般,七人几乎同时奔向苏长安。手中的武器也都纷自飞舞,一时间刀光剑影,枪花鞭蛇呼啸而至,直接封死了苏长安的所有退路。

似乎是受了袁动坤之事刺激,又或是有了男子出手前的提醒。诸人这次出手毫不留情,皆是自己最强悍的招式。放眼此届长安新生或许也就只有已经是繁晨境的古羡君可以全身而退。而堪堪聚灵境的苏长安,众人是如何也想不到他能有何退敌之法。

连夏侯夙玉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苏长安的本事她自然是知道。能修行数月便将她击败,自然是天赋异禀,可毕竟修行时日尚浅,此刻又是面对长安此届新生中几乎是最强的一个修士组合。她也不认为苏长安能有何胜算。所以她提剑便要上前帮助苏长安,却不想被一只玉手牢牢拉住。

“古羡君,你这是何意!”夏侯夙玉转过头,看清那玉手的主人后,忍不住厉声问道。

“这么紧张你的小师弟?”古羡君对于夏侯夙玉一脸怒气却置若罔闻,她抿着嘴唇,笑了笑说道。“放心吧,你家小师弟可比你想象中要厉害得多,”

夏侯夙玉心中疑惑,心里暗道怎么古羡君一副很了解自家师弟样子。但又一想虽然她们二人会经常明争暗斗,但却也从未有谁对谁使过手段,想来是不会骗自己。所以她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紧张的朝大殿内望去。

第十一章 坏他名声,如害我性命

苏长安聚灵之后,第一次好无顾忌的释放出自己的全部力量。

一道道如有实质的刀意围着苏长安开始游走,还伴随着阵阵灼热的火光。

他面对如洪荒猛兽般袭来的诸人,神色冷峻。

只是几息不到的功夫,诸人离苏长安便只有数米不到的距离。苏长安这时忽然动了,他高高跃起,将手上的刀举过头顶。刀身上忽的生出一道耀眼的光芒。

“喝!”他出一身暴喝,漫天的刀意与火光顺势收敛,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如有灵性一般的附着在苏长安刀上。

他的刀身上的光芒变得更加明亮。

时间在那一瞬好似静止了下来,所有人都仰着头,呆呆的看着那举着刀的少年。他有些瘦弱,脸上还带着些许书卷气。却又那般耀眼,像是夜中的星辰。

而后那画面又忽的活泛起来,只见苏长安的身影猛地下坠,他度极快,像是天边划过的流星。诸人的攻击还未至身前,苏长安刀却已经狠狠的斩在了众人的身前地板上。

是的,苏长安刀的目标不是那呼啸而来的七人中的任何一位,他的刀,斩向的是地板。

轰!

一声巨响在大殿中炸起。

一股巨大的气浪同时向四周扩散,地上的用大理石铺就的石板寸寸龟裂,一道道裂痕如同游蛇一般向四周蔓延。

砰!

又是一声巨响,以苏长安为中心的十米内的地板瞬息化为粉粒,在众人骇然的目光中,爆裂开来,整个大殿顿时被笼罩在灰尘之中。只听数道惨叫声传来,一道道身影飞出迷雾,狼狈不堪的落在人群中。

这些身影一道不差,正好七人,赫然便是刚刚与苏长安交手的七位将星榜人榜上有名的天才。

人群哗然,能击败袁动坤,还能说袁动坤名不副实。可七位好手一同出手,却被苏长安一招击退。这又该作何解释?

尘雾散去,诸人极目望去,终于是看清在大殿中心的那位少年。

他提着刀,站在满地狼藉中。

周身有刀意纵横,八方有灵炎护体。

他抬起头看向众人,眸子里的光芒清澈。

“该你了!”他手中的刀指向杜虹长,这么说道。

杜虹长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如果说之前他还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但此刻,他早就被苏长安一斩败七人的气魄吓得失了斗志。

“你不和我打吗?”苏长安看着杜长安的模样皱了皱眉头,他不明白所有人都想和他打,为什么杜虹长却不敢。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杜虹长,这让他很羞愧。他自问面对刚刚那七位好手,决计没有胜算,但苏长安却只用了一刀便击败了他们。他甚至来不及细细思索为什么区区聚灵境的苏长安会拥有这样的实力,现在他的心中剩下的就只有深深的害怕。

是的,他不敢应战。苏长安的质问犹如利芒,让他连直视苏长安的勇气都失去了。他沉默不语的低下头,像是都败了的公鸡般瑟瑟抖。

这一切落在鹰钩鼻老者的眼中,他不由摇头叹了口气。杜虹长作为他们八荒院这一届的院,平日里眼高于顶,在同届新生中作威作福。如今面对一个聚灵境的苏长安,却这般不堪。撇开修为、实力不谈。光是苏长安这份胆色,便已让杜虹长落了下乘。他心中不禁开始怀疑八荒学院到底有没有能力将稳重长安第一学院宝座百年之久的天岚院拉下马来。

前有莫听雨,后有苏长安。天岚院,果然名不虚传啊。鹰钩鼻老者忍不住心生感叹。

他走上前去,对着苏长安说道:“苏公子武艺不凡,我八荒院的孽徒怎敢与你相争。”就算心中对于杜虹长的表现极其失落,但毕竟是他八荒院这届的院,鹰钩鼻老者也不得不出言为他解围。

杜虹长闻言将头低得更深了。他甚至能感觉到,周围人看他时眼神中的鄙夷。他贵为神将之子,何曾受过这般侮辱,他将拳头握得“咔呲”作响,却依旧没有勇气接下苏长安的邀战。

“我一定要和他打。”苏长安闻言却摇了摇头,平静的说道。他盯着低头不语的杜虹长,自始至终都没有看鹰钩鼻老者一眼。

“你!”鹰钩鼻老者一时气极,他是什么身份,何曾有这样与一个后辈说话的时候。如今已是开了先河,可苏长安却不买账,甚至连看都未曾看他一眼。

“小辈!莫要得理饶人。”他的眉目阴沉下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冷冽。

周围的人的脸色都变了一变,他们可知道这老头的恶名,出了名的护短爱面子。如今已是说了软话,可是苏长安这小子还不满意,恐怕今天的事是无法善了了。

苏长安闻言转过头,直视鹰钩鼻老者锐利的目光。他眸子闪烁的光彩让鹰钩鼻老者没来由的愣了一愣。

“我的师傅已经死了。”他开口说道,那声音忽的响起,像是隆冬中的白雪,干净却又寒冷。

“死了的人,就只剩下名声了。”

“辱他名声,便是害我性命!”男孩的声音在这一刻陡然增大,他环顾周围,掷地有声的说道。

末了,他又看向鹰钩鼻老者,认真的说道:“所以,我必须和他打一场。”这一次,他将手上的刀举起,刀意与灵炎缠绕于刀身上。这个瘦弱又带着稚气的少年,终于第一次,在世人面前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鹰钩鼻老者的脸色越难看了,他意识到苏长安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软弱,这个少年看似并不出奇,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书生,放在人群中,绝不会让人留意第二眼。但实则外柔内刚,骨子里带着一股桀骜。

他沉声再次说道:“将星会有将星会的规矩,向来只有人挑战榜,从来未有过榜挑战他人的先例。而且比斗之事讲究两厢情愿,岂容你这般胡闹。”

他说话时,每个字都咬着重音,显然已是极力压着自己的怒气,若是苏长安再这般不知进退,他也就放开自己的老脸不要,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个小子。

“师弟!”这时,夏侯夙玉自然看出了场上浓烈的火药味,赶忙排开众人走上前来,想要劝解苏长安。这鹰钩鼻老头,确实不是他们现在的修为所能惹得起的。

还未待她说话,苏长安便又再次开口。

只见他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的般小声说道:“你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似乎有些苦恼,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又说道:“看来确实不合规矩。”

夏侯夙玉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还真怕自己的师弟意气用事,冲撞了这老头。

鹰钩鼻老者闻言,脸色也终于是稍缓。

“那这么说来便是这一届的星王了?”忽的,苏长安脸上的色彩再次活络起来,他开口问道。

“恩。无人敢应战,你自然便是这届星王。”鹰钩鼻老头下意识的回应道,但这话,刚刚说出口,他心中一咯噔,暗叫不好。

“做了星王,按规矩八荒院是不是得应我一个要求?”

第十二章 我带你们回家

“做了星王,按规矩八荒院是不是得应我一个要求?”苏长安这般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

但事已至此,鹰钩鼻老者也只有硬着头皮,答道:“是。”

“那好。”苏长安忽的笑了起来,他刀又一次指向了杜虹长,说:“我要让他和我打一场!”

“这个要求很珍贵,你可以向八荒要很多东西,功法、兵器、甚至能提升境界的丹药。你可要想好!”鹰钩鼻老头的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苏长安,一字一顿的说道。语气中威胁的味道,在场诸人都能听得明白。

“我只是按规矩来,难道不行吗?”苏长安瞟了老头一眼,说道。他似乎根本没有听懂老头的话中有话。

但苏长安就是这样一个人,你要讲道理,我便和你讲道理。你要说规矩,我便和你说规矩。而正因为如此,他虽不善言辞,却常常能把人说得无言以对。

“小辈,你找死!”鹰钩鼻老头终于动了真怒,今日他为八荒院仅存的一丝颜面对着苏长安一让再让,却不想这个小子不识好歹,一味拿理压人。他本就不是什么慈眉善目之辈,在众多后辈面前连连吃瘪,此刻那还能够压住心中的怒火。

只听他话音刚落,一股澎湃的气势自他体内升腾而起,周围诸人皆被这股气势的余波震得连连后退,就连这恢弘大气的八荒院大殿似乎也在那一瞬抖了一抖。

而处于这股气势中心的苏长安,更是被这股磅礴的力量压得直接半跪在地上。他用刀杵地,极力想要站起身子,奈何那老者身上散出来的灵力波动实在是强得可怕,苏长安那般骇人的灵力与他比起来境好似汪洋大海中的一粒水珠。他根本连反抗都做不到,光是撑住身子,便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小子,你若现在服个软,认个错。我倒可以在看在你师叔祖的面子上饶过你这一次。”鹰钩鼻看着变得面若白纸的苏长安,心中的戾气终于是消减了几分。

“我何错之有?”苏长安抬头说道,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鹰钩鼻老者的灵力威压下,连说话这般简单的动作也需要耗费他极大的气力。

夏侯夙玉被鹰钩鼻老者的灵压直接震退了数米的距离,若不是她及时运起灵力,恐怕就得狼狈不堪的摔在地上。但她想要再次靠近苏长安,却是做不到,鹰钩鼻老者的灵力就好像在空气中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护罩,仍她如何努力,也近不了苏长安五米以内的范围。她心中大急,也顾不得这鹰钩鼻老者的身份,直接破口大声骂道:“阴山浊!你不要欺人太甚!”

阴山浊,便是这鹰钩鼻老者的真名。他是八荒学院的院长之一,虽不是星殒,但在魂守境也有三十余年之久,在大魏也算是有些名气的高手。

阴山浊的出身于草莽,早年是流放边关的死囚,后来在对蛮族的战役中立了大功,得了赦令。又被当时八荒院的院长看中方才收入院中,如今虽然时过境迁,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那股浑劲不减当年,反而有些愈演愈烈的意思。近年来在长安城中虽然未有做过什么恶事,但却常与人因口角之争而大打出手。这样的人,岂会因为夏侯夙玉一声怒骂而收手?

“欺人太甚?”阴山浊看了夏侯夙玉一眼,阴测测的说道:“老夫是代玉衡他老人家管教弟子,怎能说是欺人?”

他自然识得夏侯夙玉,但大魏朝表面看上去国泰民安,但两大派别——朝廷与学院的领人物,圣皇与玉衡都垂垂老矣。朝廷有几位皇子争权夺势,学院有诸如八荒院这般的许多学院垂涎着天下第一学院的宝座。这一派繁华的长安城下实则暗流涌动。

他阴山浊只是不买这大魏公主的面子而已,自顾不暇的圣皇岂会为了这点事情来怪罪八荒院?

至于玉衡?反正他八荒院迟早要与天岚院撕破脸皮,此刻先教训教训苏长安,试探试探玉衡的底线也不无不可。

想到这里,他抛下了心中最后一丝顾虑。左手化为爪,直向苏长安的天灵盖拍去。

苏长安很清晰的感觉到那一爪所包含着的阴冷气息,心知若是被这一爪拍下,虽然不至身死,但免不了修为受损,甚至留下某种隐疾。更坏的情况,或许还会被体内神血抓住破绽,趁机夺取他身体的控制权。

虽然后果是如此严重,但苏长安却依旧没有办法挪动自己的身体,哪怕只是一根拇指都做不到。和阴山浊相比,苏长安还是太过弱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爪在他的瞳孔中不断放大,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在场的人都有些不忍心的撇过头,他们最初不忿苏长安坐到了将星榜人榜榜的位置,但后来,苏长安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了这个榜他当之无愧。众人对他便有所改观,虽然谈不上多么喜欢,但也没有起初那般厌恶。此刻见阴山浊以大欺小,心中的恻隐之心难免朝着苏长安偏移,所以对于苏长安即将受到的遭遇都心生不忍。

眼看阴山浊的手爪离苏长安已不足半寸距离,苏长安甚至能闻到阴山浊手上传来的淡淡血腥味。

“老匹夫!尔敢!”这时一声暴喝从殿外传来。

人虽未至,但一把刀却化作一道流光,划开殿外浓郁的夜色,又轰破大殿金镶玉嵌府门,带着呼啸的风声,直冲着阴山浊的面门而来。

阴山浊心中一惊,那一刀中所蕴含的威能,让他心悸,他不敢直面起锋芒,微微犹豫,脚尖点地,身子便往后退出数步。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那把刀不偏不倚落在苏长安身前,也就是阴山浊刚刚所站的位置。那刀周身闪着紫色雷电,斜插在地上,好似一位俯视众生的君王。

阴山浊盯着那把刀,沉默不语,但从眉宇间阴郁神色不难看出,他的心情并不太好。

众人还未从这忽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那把刀忽的又出一阵刀鸣,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那把刀忽的冲出地面,朝着大殿门口飞去。众人寻着那道在空中划出的轨迹望去。

哒!

那是一声轻响,但在此刻沉寂的大殿中却显得格外清晰。

一直黑色的马靴出现在大殿门口,然后一只手伸出,将那把刀收入鞘中。

这时一个人影终于是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位男子,他披散着头,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寻常布衣,嘴角的胡渣像是久未打理,乱糟糟的,长相极其平常,看不出丝毫出奇。但他的眼睛里却有着如他刀一般锋利的光彩闪过。他一步步走来,靴子与是地上铺就的木板碰撞,出哒哒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久久回响。

“是你?”待看清来人的样貌,阴山浊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个和莫听雨生于同一时代的刀客,十多年前便已在同辈之中鲜有敌手,如今从西域归来,究竟又强到了何种地步呢?

阴山浊不知道。但从刚刚那一刀中,他已经明白,这是一个需要他全力以赴的对手。

男子并不理他,他走到苏长安身前,扶起半跪在地上,满头大汗的苏长安。

苏长安感到身子一轻,刚刚如泰山般压在自己身上的灵力竟然在男子这轻轻一扶中尽数瓦解。

苏长安有些虚弱的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子,脸上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他断断续续的说道:“楚楚前辈你来了”

“别说话了,好好休息,剩下的交给我吧。”说着他把苏长安递给身边正满脸焦虑的夏侯夙玉,又对夏侯夙玉温柔的说道:“好好照顾他。一会我带你们回家。”

然后,他抽出刀,刀身上紫色电光如凶龙恶蛟一般来回游走。

“阴山浊。”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冷冽,犹若天山之上千载不化的寒冰。“让我来试试,你这八荒院院长到底有几分斤两吧。”

第十三章 你我有缘

“刀奴楚惜风!”阴山浊沉声说道,“你也要跟着那小子胡闹吗?”

虽然忌惮楚惜风的实力,但阴山浊并不是害怕与之交手。他已至魂守境三十年,星殒问道之下罕逢敌手,只是楚惜风身份不同。他打了苏长安,可以说是管教后辈,但楚惜风是天岚院的教习,他们之间若是动了手,便代表着天岚八荒彻底撕破了脸皮。

天岚院如今只有玉衡一人在苦苦支撑,若真是对抗起来,八荒院并不害怕。可这长安第一学院的宝座,可不止八荒院一家学院看着,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虎视眈眈。等着八荒院与天岚院鹬蚌相争,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阴山浊不得不再次压下自己的怒气,一再忍让。

“幼徒卫亡师,怎能说是胡闹?”楚惜风摇了摇头,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打?”阴山浊双手化作利爪,一股阴冷的气息自他体内涌出。比起刚刚困住苏长安时所散出的气息还要强上百倍。

俗话说,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他阴山浊今天为了八荒院的大局隐忍太久了,既然这楚惜风和那苏长安一般不知好歹,那他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唯有手底下见真章。

谁知这时候,楚惜风摇了摇头,说道:“不打。”

阴山浊一愣,忽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说道“既然不打,那你就让你家小子给我八荒院赔个礼道个歉,此事就算”

他的话还未说完,眼前便闪过一道寒光。他只觉左臂一麻,有什么东西被高高掀起。他木讷的抬头望去,他的瞳孔猛然睁大。

入目的是一只手臂,他看着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大殿内顿时响起不绝于耳的惊叫声。

阴山浊侧头看向自己的左臂处,却现那里早已空无一物,他这才意识到那只手臂,便是自己的左臂。

这时一道血光乍现,鲜血自他左肩处喷涌而出。

他脸上的神色终于变得惊恐,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张开嘴却又喷出数口鲜血。他的身子随之轰然倒地,在意识完全消失之前,他听到耳畔传来楚惜风冰冷的声音。

“死罪可免,但需断你一臂,以正我天岚之威。”

天门山上,星辰阁中。

容貌寻常的一位中年男子负手而立。

他的身后有万千星辰,它们灼灼生辉,将阴暗的房间照得恍若白昼。但这其中却有两颗星辰晦暗不明,闪烁不定。

此时身前有一位面着白纱的青衣少女半跪于地。

“阁主,唤我来,有何事?”那少女问道,声音清冷,如山涧幽兰,地底涌泉,无尘无垢。

“紫薇玉衡将陨,你下山一趟,送他们英魂归去吧。”男子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与他的样貌一般,并不出奇。却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似乎暗合某种天地至理。

“是。”少女应声说道,起身便要离去。

“等等!”那男子忽的再次开口,说道。

“阁主还有吩咐?”少女转过头看向中年男子。

“这两位星殒事关人族兴衰,虽是将陨,却还有些时日。这段时间,那些上世纪的余种又开始在长安活跃起来,你先潜伏于长安,帮我探明他们究竟意欲何为。待到玉衡紫薇英魂归去时,再返回阁中。”

少女微微一愣,但还是开口应了声是,身影一闪,便消失在阁楼中。

是夜,天空有些晦暗,星辰似乎都隐没在云底,不及那阁楼内耀眼的百分之一。

一道青色的身影在天门山中穿行,她度极快,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越过了数个山头,再往前便是中州,而长安便在中州。

那道身影又是一闪,瞬息便已至官道上。

晚上的官道少有人烟,无论是镖队还是行人大都都会选在白日赶路,毕竟视野开阔,且每隔数里都有官兵巡逻,相对于夜晚要安全很多。

但凡事都有例外。

比如现在,青鸾的面前便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位男子,黑暗中看不清容貌,但从他身上穿的衣物,可以预想这男子想来也有些岁数——那是一件深色大袄,肩侧贴着毛毡,上面还沾着雪迹。已是三月的中州,早已告别皑皑白雪的隆冬,很难想象男子究竟是在何处沾染着的这些东西。

“你是谁?”青鸾白纱上露出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这世上能毫无察觉的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已是不多,而眼前这一位显然便是其中之一。

那男子未有说话,但他的眼睛却忽的明亮起来。

这时一道星光破开阴郁的云层照了下来。

此时,借着星光,青鸾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男子五十岁上下,刀削的脸庞,嘴角有些胡渣,但却并不杂乱,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头上的青丝中夹杂着鹤,却也被他梳理得一丝不苟。若是在倒退三十年的光景,再给他配上一把写有诗句的折扇,想来这位男子称得上是一位翩翩公子。

但他毕竟上了年岁,即使仪装整理的再好,也依旧掩不住他额头上爬满的皱纹。

青鸾顺着那星光抬头望去,却见晦暗的夜空中有七颗星辰闪现。

那七颗星辰排成一个古怪的形状,像是一把勺子。其中五颗早已晦暗不明,只是借着其他星辰的光辉才依稀看得清轮廓;又有一颗闪烁不定,像是快要熄灭的油灯;而剩下的一颗,光芒耀眼,正从亿万里外投下一道光芒照耀在男子身上。

“你是开阳?”青鸾清楚了来人的身份,但她还是皱了皱眉头,她并不记得自己与眼前这个人有何交集。

那男子只是点了点头,却并不说话,只是上下打量这青鸾。

大约数息之后,男子忽的满意的收回了他的目光,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他说道:“果然是你。”

青鸾依然皱着眉头,她并不喜欢开阳审视她的目光,即便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开阳的目光里没有任何恶意。但她依旧不喜欢。

“你在等我?”于是她问道。

开阳又点了点头,说道:“你我有缘。”

第十四章 忘情方为太上

这是一句很突兀的话,但开阳却说得很平静。就像在说太阳明天会升起,百川终究会入海一般。

青鸾的眉头皱得更加深了。到了他们这种境界,对世界规则的理解已经到了一种很玄妙的地步。很多话,它的意思,比它的表相更加复杂、深奥甚至难解。

而“缘”字便是其中之一。

它是恩,亦是怨;是因,亦是果;是相聚,更是离别。

按理说,开阳作为星殒,是不会妄言的。

但她修得是星辰阁至宝《太上忘情录》,她此心无尘无垢,此身亦不沾因果。

所以她摇了摇头,说道:“我与这方天地已无因果。”她想起了两年前的北地,那场雪中,她了却了最后的因果。故而,这两年修为精进。

开阳闻言,却是笑了笑,“天地生你是因,你未死,便未还天地的果。怎能说与天地无因果呢?”

青鸾一愣,心中莫名生出一丝烦躁。“就算我与天地还有因果,与你何干。”

“你与我天岚还有一段因果。”开阳的眼睛忽的眯成了一条缝,像是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妄言。”青鸾的声音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怒气,这怒由燥生。

“妖王生你是因,你以己身,换回妖族延续,这便是你还的果。梧桐与你血脉相连是因,两年前北地,你留她性命是你还的果。”

开阳一段话说得不急不缓,却让青鸾的心头剧震。她的一双美目中满是讶异,她是妖王之女这件事,极其辛密,即使在妖族中也鲜有人知,开阳一个人族星殒,如何得知。而关于梧桐之事,她更是连阁主都瞒住了,除了当事人,她却不知道这世上竟然还有人知晓其中内情。

但她还是强压下自己心中的震惊,故作镇定的说道:“那又如何,你也说了,我与她们的因果已了。而和你们天岚院的因果,更是无从谈起。”

“你与他们的因果自然是了了。可那位帮你救了梧桐的刀客呢?你不欠他吗?”

“他已经死了。”青鸾寒声说道。

“可他的徒弟还活着。”

青鸾沉默,她神识在一动,便感到一条若有若无的线自她她体内生出,无限蔓延,直伸到远方,她知道,如果开阳未有说谎,这条线的另一端,便是那日雪夜中的那位男孩。

那是一条因果线,太过薄弱,即使以她对天地因果的理解也难以察觉,此刻被开阳点醒,才骤然现。

“你要去京都办事,正好了了这段因果。”开阳再次说道。

青鸾的脸色变得有些复杂,最后她咬了咬牙,还是拱手向开阳说道:“谢过前辈指点。”

她修炼的《太上忘情录》讲究修行者心无尘垢,身无因果。修行过程便是剥去心中七情六欲,斩断周身因果。而这种修炼,到了越高境界,对心性与因果的要求就越高。比如当年的梧桐就是很好的例子,虽已是星殒,但因为动情,却还是被《太上忘情录》反噬。此时,若不是开阳点出此事,等她以后在修行中现,说不定就为时已晚了。

“无妨。”开阳摆手说道:“现在来说说你我之事吧。”

“你我之事?”青鸾一愣,不明所以。

“我说过你我有缘。”这是开阳一开始便刚说过的话,起初青鸾以为是,这缘指的是与天岚那位孩子的因果,但此时听开阳再次提起,才知其另有所指。

“什么缘?”她问道。

“师徒之缘。”

经过刚刚的点拨,青鸾对于开阳的话,已经给予了足够的重视,但开阳此话一出,她依旧觉得荒谬。

“我已经有师傅了。”她说道。

星辰阁的阁主传她《太上忘情录》,教她修行,自然便是她的师傅。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他传你何道?授你何业?又曾解你何惑?”开阳的声音陡然增大,犹若雷霆,他说的话,字字珠玑,直击青鸾本心。

青鸾的脸色少见的一白,她半晌之后才愣愣的说道:“师尊曾传我《太上忘情录》”

“哼!”她的话才说道一半,便被开阳生生打断。“左道而已!”

“师尊修为天下无双。怎能说是左道!”青鸾怒道,即使开阳有恩于她,她也不允许有人随意诋毁自家师尊。

“是否左道,你日后便知。”开阳似乎无意与她争辩,他顿了顿又说道:“可你我却有师徒之缘。”

“只是”

“这道因果被人斩断了。”

“被斩断了?”青鸾心中骇然,她下意识的想要反驳,说这因果怎能被斩断。但话到嘴边,却想起了两年前,那个男子那决然的一刀。所以她沉默了下来。

“不管你信与不信,这因果曾在。”开阳说道。“今日,我来,便是与你了解这段因果。”

“为什么一定是今日。”

“因为过了今日,世上再无开阳。”

青鸾疑惑的抬起头,开阳星正无比耀眼。

她刚想说点什么,却见开阳的体内便忽的生出一道白光,一颗白色的星灵涌出他的体内。那道星灵晶莹剔透,里部似有龙蛇游走。开阳心头一动,那道星灵便化作一道白光,以迅雷之势没入青鸾体内。

整个过程极快,青鸾甚至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待她醒悟过来,那道星灵已经沉入她的体内,以她浩荡的神识,竟然也找不到那道星灵的半分踪迹。

“我早成星殒,传承星灵,与我无用。”青鸾无奈的说道,她对于开阳所说的师徒之缘半信半疑,但传承星灵何其珍贵,竟然就被他这般轻易的赠与自己。

“来日,他或可以救你一命。”开阳说道。

然后他转身,星光洒下。

那一瞬,青鸾忽的觉得他的身影既伟岸又寂寥。

“你要去哪里吗?”她不禁问道。

“去杀人。”开阳如是说道。

他身上的气息开始攀升,天地间的灵气蜂拥而至。

黯淡的天空中忽的冒出一颗不知名的星辰,然后一颗接着一颗,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夜空中已是星辰漫天。仔细看去,会现这些星辰竟像是众星拱月般将那颗开阳星围住,好似群臣在朝奉君王。

开阳星的光芒在那一刻变得前所未有的耀眼,长安城外的官道被照耀得恍如白昼。

青鸾白纱下的脸看不出神情,但那双眼睛中却写满了赫然。

那是越星殒的境界,千年万年来,除了星辰阁历代阁主,从未有人抵达过的境界。

“星殒之上,为太上。然太上忘情。”

她忽的响起《太上忘情录》开篇的那句话。

“今日之后,世上再无开阳。”

她怔怔出神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口中却不禁小声呢喃道。

长安,天岚院,玉衡阁内。

一个老者正躺在一张再平常不过的床上。

他像是很累的,他的眼睛已经眯成了一条缝,眼角的睡意浓郁得好似这化不开的夜色。但他始终未有完全闭上他的眼睛,好似在害怕些什么——似乎闭上了这双眼睛,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一般。

但忽的,外面的星空忽然亮了起来,明晃晃的光芒顺着他的纱窗照了进来。屋内简单的陈设,在那光芒下清晰的好似白昼。

老者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他那双朦胧的睡眼忽的睁开,有些浑浊的眼球中像是有金芒闪过。他坐起身子,有些急切推开窗。

然后他扬起了头,望向那片星空,目光深邃又沧桑,像是在追忆些什么,又像是在悲伤些着什么。

那片星空中繁星如海,却有两颗星星格外醒目,一颗晦暗将灭,一颗耀如艳阳。

老者就这么一直看着,看着。

许久,不觉眼中竟有浊泪顺颊而下。

“你终于还是走上了这条路。”最后他低声一叹,幽幽自语道。

“终于,这世上只剩我一人。”

“但我却还不能死。”

是啊,我怎能这么死去。

天岚的种子还未芽。

过往的英魂尚在那片星海中沉睡。

恶神却再次向世界伸出了爪牙。

这世界虽不美丽。

但那些美丽的人却曾在这里活着,然后死去。

在那些可以守望这个世界的人到来之前。

我怎能安然入眠。

第十五章 故人来

当苏长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天花顶上缭绕的烟气。随后他闻到鼻尖上传来淡淡的檀香味。他双手撑着床板,坐起身子。环顾四周,却见熟悉的桌子上此刻正放着一个香炉,上面插着一直檀香,这向上飘着一缕青烟。

这里是他在天岚得住处,他对昨晚生的事情的记忆变得有些模糊,只依稀记得,阴山浊的一爪就要拍下,却被突然赶到的楚惜风拦下。

他摇了摇脑袋,沉下心来,微微感应,体内的灵力有些空虚,似乎是昨日消耗过多的原因。他觉得肚子有些饿,便掀开被子,穿上他的靴子,走下床来。

吱啦。

这时,他的房门被推开。

一位眼角带着睡意的老者,走了进来。

“师叔祖,你来了?”苏长安连忙走上前去。

“唔。”玉衡点了点头,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苏长安,似乎是在检查苏长安是否在昨日的战斗中被卸下一条胳膊或者砍掉一只大腿。

最后他满意的收回自己的目光,说道:“昨日,打得可尽兴啊?”

玉衡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是喜是怒。苏长安一愣,一时摸不准玉衡的意思,所以他想了想后如实说道:“不够尽兴。”

“恩?”苏长安的回答似乎有些出乎玉衡的预料,他的眼睛好像睁大了一点,可看上去还是只有一条窄窄的缝。他说完,自顾自的走到桌子边,拉出下面的木凳很自然的坐下。然后他又仔细端详了一下桌上那支燃着的檀香。忽的他转过头脸上带着揶揄的笑意,又说道:“不错,楼兰来的龙涎香,有静心宁神之效。据说每年皇室也最多能有百支不到入库。恩,看样子夙玉那孩子对你不错嘛?”

或许是因为玉衡揶揄的眼神,又或许是因为他古怪的语气。苏长安的脸忽的变得绯红,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却不知如何接下话茬。

对于自己这个有些木讷的徒孙,玉衡早就见怪不怪,他话锋一转,又问道:“来与我说说,昨日你为何觉得不够尽兴?”

“我还没与他打过。”苏长安不假思索的说道,末了,似乎又怕玉衡不知道他口中的他究竟是何人,所以苏长安又歪着脑袋努力的回想了一下“他”的名字。“恩,他好像叫杜虹长。”

“那你为什么那么想和他打?”玉衡又问道。

“他辱骂师尊。”

“所以你便要和他打?”

“恩。”

“那为什么又没有打?”

“他不敢了”说到这里,苏长安微微犹豫,他低下头,又些迟疑的问道:“师叔祖,我是不是不应该和他们打的?”

苏长安到此刻其实也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些什么,但从玉衡的表情他确实无法判断出,玉衡的喜怒。可他并不想让玉衡生气,毕竟玉衡已经很老了。

但玉衡却不答他此问,而是自顾自的说道:“他不跟你打,是因为他知道打不过你。而你同样打不过阴山浊,为什么要和他打?”

“是他要和我打。”苏长安纠正道。

“可你同样不和他打的。”玉衡斜着眼瞟了苏长安一眼。

“他要我认错,但我觉得我并没有错。”

“可你刚刚不是也想认错?而你同样并没有错。”

“”苏长安沉默,他疑惑的看着玉衡,他有些不太明白这段话里玉衡有什么样的深意,但他同时也明白似乎玉衡想要告诉他些什么。

苏长安不喜欢这样的机锋,因为他并没有那么聪明的脑袋可以想透这其中的奥妙。

所以他问道:“师叔祖,你究竟想说什么?”

玉衡站起了身子,他用满是褶皱的手摸了摸苏长安还未打理的乱,说道:“我要说的是,这便是你的道。”

“我的道?”苏长安重复道,他又仔细的想了想,却还是想不明白,所以他抬起头,想要说这些什么。却现玉衡早已不见了踪影。

苏长安挠了挠后脑勺,心中感叹自己的师叔祖当真是神出鬼没。

苏长安出了房门,吃了些早饭,正待去演武场找楚惜风开始今天你的修行,却听院门那边传来阵阵敲门声。

苏长安觉得奇怪,他在天岚两个月,从未又任何外人来此。

莫不是昨天八荒院的人来找事了?苏长安暗暗猜测。他心中这样猜测,但脚步却不停下,走到院门前,微微犹豫,还是打开的了房门。

但出乎意料的是,入目的却是四张熟悉的脸庞。

“沫沫!”苏长安惊呼道,但此言一出又觉得不对,赶忙接着说道:“古兄、纪兄、蔺兄你们怎么来了。”

这来人,正式苏长安在长门的同窗古宁沫沫四人。

“怎么?进了长安第一的学院,就不让我这些老乡来看你啦?”沫沫冲着他笑了笑,露出嘴角可爱的小虎牙。

苏长安的脸没来由的有些烫。他刚想说些什么,却见纪道大大咧咧的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行啊,听说昨天将星会以一敌七,打得那个叫什么杜虹长的家伙都不敢和你动手了。”

经过幽云岭的事情,众人的关系都好了许多,特别是纪道,这个家伙和苏长安也尽释前嫌,两人熟络了许多。所以做出这般亲昵的举动苏长安倒是不觉得意外。

只是他的夸奖让苏长安多少有点不好意思,心中却免不了有些小小的窃喜。虽然苏长安昨日的本意只是想教训一下那个对自己师傅出言不逊的家伙,但毕竟他只是一个才十六岁的男孩,对于别人的夸赞,心中自然还是本能的开心。

“苏兄,难道不打算请我们进去坐坐?”这时一旁一直笑眯眯的古宁忽然开口说道。

他依旧是那个苏长安记忆中的古宁,温文尔雅,笑面和煦。

苏长安一愣,方才醒悟赶来,赶忙拉着诸人走进学院。

“这便是长安第一学院啊?看上去好普通,还比不上古哥哥的昆仑院嘛。”苏沫好奇的打量了一番,开口说道。

但方才说完,她才意识到这般似乎不妥,赶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只露出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的看着众人。

古宁看似责怪实则带着宠溺的看了苏沫一眼,赶忙向着苏长安解释道:“苏兄莫怪,沫沫她向来如此,你莫要往心里去。”

苏长安摇了摇头,说道:“沫沫说的是实话,我刚来的时候也觉得这儿有些破破烂烂。”

苏长安昨日名声大振,众人心中本来还有所顾虑。但见苏长安这般大度,顿时也就放下了心中那一丝隔阂。再加之众人本是同乡,此时又同处异地,所以心中更是倍感亲切。一时间大家都打开了话匣子,一路有说有笑。就连一向沉闷的蔺如也会时不时的插上一两句话。

众人正说着话,忽的前面跑来一会红衣少女,她气喘吁吁的在来到苏长安身前,冲着苏长安说道:“喂,你干嘛去了,楚前辈正找你呢!昨天受了那么大的伤,也不好好休息,乱跑什么!”

女孩的话似乎很不中听,但却不难听出她语气中的关切。

“师姐,我朋友来了,所以”苏长安为难的挠了挠头。

这时,夏侯夙玉才现苏长安身边跟着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少女。她脸上一红,毕竟她是大魏的公主,在外人面前向来是礼仪得体。如今却在诸人面前露出在她看来如此不堪的一面,她不由怒从心头起,用眼睛狠狠的剐了苏长安一眼,把所有错误,自然而然的归咎到了他的头上。

“这位便是长公主殿下吧。”反应过来的古宁赶忙向前朝着夏侯夙玉行礼道。

天下皆知,天岚学院招了两位学生,一位是苏长安,另一位是大魏长公主夏侯夙玉。所以古宁并不难猜出来者的身份。

诸人闻言也都反应过来,赶忙朝着夏侯夙玉行礼。

似乎还未从刚刚的意外中缓过来,夏侯夙玉依旧脸红扑扑的。她一一向着诸人还礼,那模样像极了苏长安在书中看过的大家闺秀。

从未想过自家师姐还有这样一面,苏长安不由吃惊的睁大了双眼。

“看什么看!”夏侯夙玉看着一脸不可思议的苏长安,心中愈不满,她白了他一眼,又说道:“还愣着,楚前辈可在演武台等你许久了,还不快去。”

苏长安闻言,脸色一变,他对于楚惜风向来是很敬重的,而且昨日若不是楚惜风及时赶到,后果可不堪设想。但楚惜风的严厉又让苏长安心有余悸,如今耽搁了这么久,想来去到他那里,免不了一顿臭骂。

他苦着脸,冲着古宁等人你说道:“你们先等我一会,我去见见楚前辈。”

第十六章 第一总是好的

“我们与你一道吧。”古宁说道。

苏长安有些为难,楚惜风的性情古怪,自己本就惹他生气,若是再带着古宁等人,恐怕他会迁怒众人。

正为难间,却听沫沫说道:“长安,带我们去吧,我们也想去一睹楚惜风前辈的风采。”

沫沫话,苏长安哪能拒绝,他又想了想,觉得就算楚前辈性情古怪,但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所以便也就答应了下来。

众人这便一同来到了演武场,却见楚惜风早已抱刀,站在上面。

苏长安心中一阵忐忑,连忙走上前去。说道:“楚前辈,让你久等了。我”

他未有来得及解释,却被楚惜风一摆手打断。只听楚惜风说道:“玉衡大人与我说过,你昨日受了些伤势,今日暂且让你休息一天,但明日需把今日落下的功课补上。”

说完,也不管苏长安作何反应,转身便自顾自的离开。

苏长安诧异,他本来还打着腹稿,想着该怎样向楚惜风请上几个时辰的假期,好生陪伴自己的几位同乡,但却不想楚惜风今日却这般善解人意,一时让苏长安不太适应。

“哇,这就是一刀斩下阴山浊一条手臂的楚惜风前辈!好帅!”一旁的沫沫却忽的一声尖叫,她抓着古宁的胳膊一阵摇晃,很是兴奋的说道。

苏长安转头看见两人这般亲昵的神态,心中不免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压下心中的情绪,笑着看着众人。殊不知,这一系列神态变化,皆落在了夏侯夙玉的眼中。

却在这时,院门那边又传来敲门声。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苏长安嘀咕道。

“苏兄不妨事,你先去忙,我们随便走走,等你回来。”古宁笑着说道。

“恩,好。”苏长安点了点头,赶忙快步走向院门方向。却不知为何,夏侯夙玉竟然也跟了上来。

“师姐?”苏长安疑惑的看向有些反常的夏侯夙玉。

夏侯夙玉闻言忽的凑了过来,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她问道:“怎么,你喜欢那个叫苏沫的姑娘?”

苏长安的脸一下便红了起来,他脚下度忽的变快,低着头继续朝院门方向走去,显然,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夏侯夙玉岂能如他意,只见她灵力运转,脚下生风,一个闪身便走到苏长安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嘿嘿,别害羞嘛,来,和师姐说说。”她笑嘻嘻的逗着苏长安。不知道为什么她最喜欢看苏长安这幅脸红害羞的模样,和昨日那个冷峻又有些霸道的少年似有天壤之别。

“我我没有”苏长安几次想要绕开夏侯夙玉,但都被她及时拦住。

他二人论真正的实力,夏侯夙玉自然比不上苏长安,但苏长安昨日一场大战,消耗巨大,虽然经过一夜静养,并无大碍,但消耗的灵力还未回复。所以一时竟然无法奈何夏侯夙玉。

两人这般打闹,不觉间已到了门口处。

苏长安咳嗽一声,整理好拉扯间有些褶皱的衣物,夏侯夙玉也识趣的乖巧的站在一边——在外人面前,长公主殿下还是很注意仪表的。

苏长安的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夏侯夙玉身上的香气,他忍不住瞟了一眼如同换了一个人的夏侯夙玉,不过却换来夏侯夙玉一个白眼。

他无奈的笑了笑,然后拉开学院的大门。

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二人面前。

那男子身上的衣物的材质看似华贵,但样式却很普通。他见苏长安开了门,赶忙凑上前,弓着身子,张口便要说些什么。但又看见了一旁的夏侯夙玉,微微一愣,不过随即脸上又堆献媚的笑意,说道:“想必阁下就是将星会榜,星王苏公子吧?”

苏长安疑惑的看了他一眼,又转头看向夏侯夙玉。眼神的意思很明白——这人你认识吗?

但夏侯夙玉却投给他一个意思相同的眼神。

苏长安更疑惑了,他努力的回忆了一番,最后确定自己的记忆中确实没有这样一个人。

“你认识我?”苏长安问道。

“呵呵。”男子的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说道:“苏公子说笑了,你是天岚院玉衡大人的徒孙,又是天刀莫听雨的传人,这天下何人不识何人不晓”

男子好似被触碰了某种机关,嘴如同连弩一般,说个不停。苏长安只觉听得脑仁有些疼,赶忙出言打断了男子的话:“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呵呵。”男子对于苏长安的打断,丝毫不恼,继续笑容满面的说道:“小的是太子府的家奴,今日叨扰,实在我家太子殿下仰慕苏公子才华,与苏公子深交已久,想邀请苏公子明晚去往府上,与苏公子促膝长谈一番,”说到这里,男子不着痕迹的瞟了一旁的夏侯夙玉一眼。

夏侯夙玉若有所察,她在男子报出自家家门与来意的时候,她的神情便变得有些不自然。特别是在他邀请苏长安的时候去往太子府的时候,更是紧张的看着苏长安。

苏长安也是一愣,他并不认识什么太子,也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会这么热情的邀请他去府上吃饭。他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他转头看向夏侯夙玉。却见夏侯夙玉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己。

那男子见此情景,心中一凛,暗叫不好。

苏长安想要问问夏侯夙玉的意思,毕竟太子算来也应该是她的哥哥。但场面上的气氛不知道为何变得有些诡异。让他到嘴边的话,被生生咽了下去。

一段短暂的沉默后。

苏长安终于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我我还是不去了。”苏长安说道,他说得有些结巴,倒不是因为拒绝太子而感到惶恐。

在他看来太子邀请他是好意,而拒绝别人的好意并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所以他心里难免有些歉意,说起话来自然有些难以启齿。

那男子的脸色一变,他的眼珠子在两人之间转了一转,又幽幽的说道:“苏公子可要想清楚,太子殿下不是对每个人都这般看重的。”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他不太喜欢男子的语气,那种语气他昨日曾在那个叫阴山浊的老者口中听到过。

“你在威胁我吗?”苏长安问道。

“不敢不敢。”那男子收起了满脸的笑意,表情变得古怪,或者说阴冷。“只是在下想提醒苏公子,能被太子如此看重的人不多,而敢拒绝太子的人却是没有。苏公子当真要做这第一个?”

苏长安想了想,觉得第一总是好的。比如在长门,古宁的学业总是第一,所以大家都喜欢他。又比如在昨晚,他是将星榜人榜第一,虽然大家都不喜欢他,但他们都想做这个第一。所以他说道:“那我就做这第一个吧。”

他说得很轻松,就好像这本身就是一件很轻松或者说很好玩的事情。

苏长安的回答让男子和夏侯夙玉都愣了愣。最后男子一挥衣袖,大有深意的看了二人一眼,转身愤恨的离开了。

苏长安很有礼貌的目送男子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夏侯夙玉,脸上带着笑意说道:“好了,师姐他走了,我们回去吧。”

夏侯夙玉闻言,却愣愣的转过头,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怔怔的看着苏长安。

苏长安被那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局促不安,他忍不住问道:“师姐你怎么了?”

“你为什么要拒绝太子的邀请呢?”夏侯夙玉向前走了两步,站在离苏长安极近的地方,呵气如兰的问道。

“我”苏长安紧张到了几点,夏侯夙玉红润的嘴唇就在他的眼前,他只需要向前哪怕半寸的距离就可以碰触得到。苏长安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沫。然后吱吱呜呜的说道:“我只是觉得师姐似乎不希望我去。”

“所以你就不去?你就为了我得罪太子?我在你心中真有这么重要吗?”夏侯夙玉的声音越来越小,到了最后几乎微不可察。但她眸子里的秋水却越来越浓,好似要融化了一般。

苏长安下意识的往后躲了躲,他并不是不喜欢和自己的师姐亲近。只是每次和夏侯夙玉靠近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会变得很奇怪,心跳加,脑袋热,似乎连体内灵力的运转度也变得快了几分。这种奇怪的变化,说不上究竟是好是坏,但苏长安并不讨厌。而正因为这种不讨厌,让他有些心慌。所以下意识的回避。

他挠了挠脑袋,努力让自己被夏侯夙玉身上的香气熏得有些晕乎的脑袋清醒过来。然后他说道:“也不是说特别重要,但至少比那个太子重要。”

他说的是实话,夏侯夙玉虽然偶尔喜欢欺负他,但待他确实是极好。可毕竟相识也才两个月,怎么也不可能比得他的老爹或者他的师娘。

在苏长安的理解里,特别重要便是最重要。夏侯夙玉虽然重要,但还算不上最重要。

第十七章 逃!

此话方才音落,夏侯夙玉眼中上一秒还漫布的柔情,在这一瞬,消失殆尽。

她有些无奈的白了苏长安一眼,然后用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嘟哝道:“你这个呆子。”

苏长安自然未有听清夏侯夙玉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将院门再次关好,摸了摸鼻子。说道:“师姐我们回去吧。”

“急着回去看你的沫沫啊?”夏侯夙玉没好气冲他说道,但脚却还是朝着院内迈出了步子。

苏长安这刚想跟上,却听院门外再次传来了敲门声。

苏长安与夏侯夙玉对望一眼,心中都觉得奇怪,今天的天岚学院热闹得有些过分。

但苏长安还打开了院门,这次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看上去年纪已五十有余的男子,他一见苏长安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

他刚要说话,却被苏长安打断:“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苏长安从男子的神态,甚至嘴唇张开的弧度,就大概知道,这男子与之前那个太子府家丁应该都会说出大概相同的开场白。

苏长安倒不是不喜欢听人夸他,但他刚刚被那太子府家丁说得疼的脑仁还没缓过劲来,实在经不起在折腾了,所以,他决定开门见山的与眼前这位男子谈话。

那男子一愣,又神色无常的拱手说道:“苏公子快人快语,果真不凡。”

说完,他顿了顿,试着观察了一下苏长安的脸色,却见他并未有因为自己的夸奖而露出丝毫高兴的神色,更没有丝毫回应他的意思。他觉得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又接着说道:“小的是太尉府上的家奴,明晚我家老爷会在府中宴请今次将星会上的各位青年才俊,今日来是奉了太尉之命,想请苏公子明日赏脸去府上一聚。”

苏长安的脸色变得有些奇怪,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今天会接二连三的有人请他去府上吃饭。自己和他们并不熟,或者素未蒙面,这样的邀请,在他看来多少有点突兀。

“我还是不去了吧。”他这次几乎没有犹豫便拒绝了男子的邀请,或许是前面太子府的人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所以苏长安心中下意识的抵触这种邀请。

这样的答复似乎出乎男子的意料,他大有深意的看了苏长安一眼,方才躬身道了一声“打扰了。”然后转身缓缓离开。

“师姐我很出名吗?”待那人走远,苏长安这才向夏侯夙玉问道。

夏侯夙玉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觉得呢?将星会星王,莫听雨传人,玉衡徒孙。你不出名谁还出名?”

“是这样吗?”苏长安似乎有些苦恼,他挠了挠脑袋,又问道:“可他们为什么都想请我去吃饭?”

“自然是拉拢你咯。”夏侯夙玉说道。

“拉拢我?”苏长安一愣,“我有什么值得拉拢的?”

夏侯夙玉似乎已经习惯苏长安在人际关系上的迟钝,她白了苏长安一眼,说道:“你体内有莫前辈的传承星灵,以后成就定然不菲,昨天你已经很好的证明了这一点。你现在的教习,楚前辈,能一刀斩下阴山浊这种成名已久的魂守境高手。你的师叔祖,是护佑人族百年之久的星殒玉衡大人。”说到这里,夏侯夙玉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又说道:“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的师姐,我!是大魏的长公主殿下!你说,他们怎么能不想着拉拢你呢?”

苏长安觉得夏侯夙玉说得很有道理,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便又再次问道:“那为什么师姐你好像并不太喜欢他们?也好像不希望我和他们接触呢?”

夏侯夙玉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了,她忽然沉默下来,低着头久久不语。

苏长安意识到似乎自己问了一个并不太好的问题,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问题究竟那里不好。但是惹得师姐不高兴,那定然就是不好。

所以他赶忙说道:“师姐,师姐,你别生气,反正只要师姐不喜欢我去,我就一定不会去的。”

夏侯夙玉闻言,抬起头,看着自己眼前这个男孩。

他模样很普通,并不好看,及不上许多对她百般殷勤的公子王孙。他还有些愚笨,甚至木讷,更比不上那些喜爱吟诗作对的墨客。但他此刻脸上的关切,话里的慌张却是那般真实。

第一次,夏侯夙玉觉得她的心忽然跳得快了几分,觉得眼前这个师弟似乎也顺眼了几分。不觉脸色忽的变得潮红,担心中却也在这时升起一股愧疚,她微微犹豫,便要说些什么。

咚!咚!咚!

忽的刚刚合上的院门,又再次传来阵阵敲门声。

苏长安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极其精彩,他有些不情愿的再一次打开院门,而不出他所料。门口此时有站着一位四十来岁的男子,其穿着、脸上的笑意与前面二位几乎如出一辙。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苏长安一直忙于应付门前络绎不绝的访客。整个长安城达官显贵,上至太子府,下至京都伯侯,但凡有点身份的人今天前前后后都往这冷清了十二年之久的天岚学院凑了一凑。

甚至有些家丁为了抢在前面见一见苏长安,还在这天岚院门口大打出手。到最后,连古宁等人也不得不出面帮忙接待这一窝蜂涌来的访客。

这边好不容易又送走了自称是神将虎行山的家丁的一波访客,苏长安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嘴里嘀咕道:“怪不得今天楚前辈这么容易便让我休息了,看来是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幕。

“长安,这样下去,不知道要弄到什么时候啊。”苏沫透过门缝远远的看见有一批人带着些礼物,正急冲冲的朝这方走来。她转过头,忍不住说道。

苏沫本来就是一个生性有些跳脱的小姑娘,让她面对这些说话打着几个弯,又总是满脸笑容的老油条,确实有些招架不住。

苏长安闻言也苦着脸,他环顾众人,却见就连一向稳重老成的古宁也面有难色。当然最精彩的还是蔺如这个向来不善言辞的大块头。

刚刚他在接待一位来自某位侯府的客人时,对方也不知道如何想的,一见面便把他当做了苏长安。而那人又是一位极擅长溜须拍马的人物,整整半刻钟的时间,蔺如就一直愣愣的听着对方把苏长安夸得天花乱坠,直说得好似只要苏长安出手,就是北地妖王或者西域蛮王都只有束手就擒似的。最后还是纪道出面,干净利落的赶跑了那位家丁。

众人本是来找他叙旧,却不想遇见这种事情,苏长安心中有些愧疚。他眼珠子一转,突然说道:“要不我们逃吧?”

“逃?”众人先是一愣,随后眼前一亮,皆有些意动。

他们互相望了一眼,便从对方的眼睛里读出了意思。于是他们不顾门外阵阵的敲门声,在苏长安的带领下,来到侧面的一处围墙边。诸人最差也是聚灵境的修士,这种不过一人多点高度的围墙对于他们自然形同虚设。

夏侯夙玉作为长公主殿下,身先士卒,她一个燕子翻身,便已跃在墙上。她弓着身子左右望了一番,见一群人正围着天岚学院的院门敲个不停,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便转头向众人使了一个一切尽在掌握的眼神,然后身子轻轻一跃,便悄无声息的落在了墙外。

她再次看了看院门放下,却见依旧未有引起那方来客的注意,当下放下心来,冲着墙内小声催促道:“快出来。”

这时,苏沫从里侧小心翼翼的探出了头,她冲着夏侯夙玉笑了笑,双手用力一撑墙,便灵巧的落在了夏侯夙玉身旁。

第十八章 恰同学少年

后面几人也都如法炮制,很顺利的来到了墙外。

最后轮到纪道,他很壮,从小就很壮。但他是一个儒生。虽然他已经到了聚灵境,但儒生和武生是不一样的。

文武都修灵力,但武生用灵力锻体,儒生用灵力炼神。

武者到了问道甚至星殒,可以以武道追星拿月,儒生可以以神识移山填海。两者的强弱在伯仲之间。但在聚灵境,武者在身体上强悍的优势却是强过大多数同境界儒生太多。这个时候的儒生,大多只会些移花接木的小把戏,再强上一些,或许能御使些刀剑,但威力却少得可怜。这也是每年将星会上,几乎都是武者的原因。

古宁与苏沫虽然也都是儒生,但好歹练过些拳脚,虽然真打起来,或许还不是纪道的对手,但胜在灵活,翻点门墙,却也不在话下。

可纪道不一样,他壮,壮得有些笨重。所以他光是爬上墙就已经很吃力了。

“你快点,纪道,待会被他们现就麻烦了。”看着缓慢的纪道,苏沫仍不住催促道。那一群访客已经敲了近半刻钟的门了,却依旧无人应他们,再这么拖下去,很快就会被现。

“就来就来。”纪道回应道,他望了一下墙底,想着找一个落点跳下去,但这一看,却又觉得有些高,他想要再思量思量,已经前倾的身子又往回推了推,但小腿却一滑,整个人便不由自主的朝着墙外倒了过去。

“啊啊啊~~~!”他的声音会越来越高,双手毫无章法的挥舞,试图重新夺回自己对于身体的控制权,但却只是徒劳。

一直抬头看着纪道的众人,只觉面前忽的压来了一座大山,他们下意识的避开。

砰!

一声巨响响起,地面也似乎在那一瞬间抖了一抖。

整个世界好像安静了那么一会,正拉拉扯扯敲门的家丁们也被这巨响吓得愣了一愣,他们有些呆滞的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群少年这在拉扯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孩站起身子,而感受到众人目光,那几个少年也是一愣,手上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时间好像静止了,两拨人在很奇怪的气氛下对望了数息时间。

“那是苏长安!”也不知道人群中是谁忽然认出了苏长安。此话话音还未落,那一群家丁模样打扮的人,便呼啦啦的冲了过来。

“快跑!”苏长安一个激灵,看着那气势汹汹的一群人,心中胆寒,拉起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的纪道,转身便跑,而诸位少年也是醒悟过来,纷纷甩开了双手,狂奔起来。

这应该算是长安城中很少见的场景。

一群年轻得有些过分的少年在前面狂奔,他们中有身份显赫的大魏公主,又有声名鹊起的青年才俊,还有从北地来的寒门学子。但此刻,他们却不分彼此,亦没有尊卑。男孩拉着女孩,武生拉着书生,当然瘦子也拉着胖子。他们一同奔跑在大魏的京都中,奔跑在长安宽阔的官道上。

而他们身后,一群人气喘吁吁,他们提着各种物件,绫罗锦缎、黄金白银不一而足。他们一边追逐着那些少年,一边自报着家门。

若是有心人细细听来,定会惊讶的现,他们无一不是长安甚至大魏最有权势的那一小撮人。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众人来到一处闹市。也不知究竟今天是什么日子,或是此处正在举行些什么集会,这处地方人潮涌动,不适传来阵阵喧哗,似乎是在叫好,又似乎是在叫好。

众人一愣,但后面的“追兵”却在步步逼近。他们互相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谁带头,便齐齐穿入了拥挤的人潮。

夏侯夙玉仗着自己九星境的修为,祭出灵力,排开人群,为众人生生开出一条堪堪够他们通行的空隙。因为此处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夏侯夙玉根本看不清前面的情况,也就顾不上许多,只是低着头一味的带着众人向前冲。

终于他们来到了人潮的最前方,却是一处酒楼,周围的人推推嚷嚷,似乎都想要进这酒楼,但门口却有几位小厮拦着众人,说着些什么,因为人群中声音太过吵杂,听不真切。

诸人回头望了望,见那些家丁中也有些修出灵力的好手,正排开人群,朝他们靠过来。诸人心中一惊,正不知如何是好时。

“走,进去!”夏侯夙玉说道,拉着苏长安便朝着那酒楼走去。众人见状,虽知道这酒楼似乎不是那么好进,但此刻也只有硬着头皮跟上夏侯夙玉。

那看门的小厮一群打扮平常的少年走来,甚至还有两位女孩。他一愣,心道荒唐,当下便伸出手要阻拦。却见那走在前面的少女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送入他的手中。

他下意识的接住,只觉得手里一沉,定睛一眼,却是一个青铜铸的牌子,造型古朴,上书夏侯二字。他心中一咯噔,脚下一软差点就跪在了地上。这时他哪还敢阻拦,低着头颤巍巍的将手中的牌子递出。

夏侯夙玉似乎一早便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她连脚步都没有顿一下,很是随意拿走那只铜牌,揣会怀中。昂着头,带着诸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酒楼中。

只是他们走得匆忙,甚至连酒楼的名字都未有来得及细看。

而带他们走进酒楼不稍半刻钟的时间,那些来自各个权贵家的家丁家奴们也纷纷赶到,他们你推我攘的便要冲进酒楼,却被一众小厮们给拦住。

这些家丁家奴平日里在主家中定然还是有些地位,不然也不会将如此重要的差事教于他们。而在外,仗着主家的名声定然也少不了作威作福。此刻被一些小厮打扮的人拦住,心中不忿。出口便说道:“你可知我们是谁?你敢拦我们?”

那为的小厮上下打量了一眼众人,心中冷笑,暗道:我倒不信你们也能掏出一个皇帝家的铜牌。当下便说道:“我管你们是谁,我们牡丹阁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进的。”

那些家丁本来气势汹汹,可以听到牡丹阁的名号时,他们先是一愣,再抬头看了看酒楼的牌匾。顿时就像霜打了的茄子,泄了气。神色尴尬的退到一边,再也没有了一开始的气势。

这是一处很奇怪的酒楼,至少这些少年少女是这么觉得的。

和一般的酒楼不同,这酒楼的装饰以粉色为主,雕饰着鸳鸯、牡丹等图样,女儿态十足。楼下的大厅中更是奇怪,酒客们三三两两的坐着,但身旁却必定有一位打扮艳丽的女子在旁服侍。而酒客们对于身旁的女子也是时不时的上下其手,但女子却并不恼,反是娇笑着回应,与酒客们打闹。

整个酒店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氛,这种气氛,让苏长安六人都不禁有些脸红耳赤。

“哟,几位客官,怎么才来呢?姑娘们都等你们好久了!”这时一位三十来岁的女子迎了上来,她身着薄纱轻衣,露出雪白的肩膀,身上也不知道抹了些什么东西,苏长安只觉她身上传来阵阵香气。但那香气太过浓郁,并不好闻。

“姑娘?等我们?”苏长安一愣,他并不觉得自己合适曾在这里认识过什么姑娘。于是他转头看向众人,似乎是在问,你们是不是认识这里的某个姑娘。

但他得到的回答,却是夏侯夙玉的玉指在他的腰间狠狠一掐。

他一声清叫,有些委屈的摸了摸腰间被捏红的部分。

而那位女子也现这一群人中竟然还有两位少女,且模样俊俏可人,比自家店中的许多花魁都强上几分。她眼珠子一转,这带着女子来此等场所的人,她还是头一遭见到,但也不愿意点破。她们只管开门做生意,只要客人们拿得出银子,究竟要干些什么,她们也懒得深究。

“看样子诸位这次来也是为了看我家樊如月姑娘的吧。来来,你们先去那里坐会,我让姑娘们给你们上些酒菜,再过半个时辰,樊姑娘自会出来。”那女子又说道。

“好啊!”苏长安应了下来,他与诸人一直忙着应付那些络绎不绝的访客,又在逃出天岚院的时候跑了许久,早已饿得强胸贴后背了。此时,一听有酒菜,自然高兴。

但待到他转身看向诸人时,却现他们的脸都有些潮红,神色亦有些不自然。但他未做多想,只当是这一路狂奔,让诸人有些劳累。当下便带头坐到了近处的一张桌椅上,还顺带笑呵呵的唤着几人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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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承君一诺

众人听到苏长安的声音,才愣愣的坐过来,有些僵硬的坐下。

“你们这是怎么了?”苏长安不由得问道。他觉得自从进到这座酒楼,大家都变得有些奇怪。就连一向举止得体的古宁也有些局促,像是在害羞着些什么,又像是在不安些着什么。

“你们是在担心那些送礼的家丁?”苏长安试着安抚众人,“没事,我刚刚看了,那些小厮将他们拦了下来,我们先吃东西。酒足饭饱之后,我估摸着他们也该走了。”

这话音方落,便被夏侯夙玉一个白眼打断。

“长安你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一旁的苏沫问道,她声音很小,像是怕被人听到。

苏长安愣了愣,理所当然的回应道:“这还能是什么地方,酒楼啊。”

“苏兄这里是”古宁有些古怪的看了苏长安一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长安心中的疑惑更重了,他看着一脸紧张兮兮的古宁,不禁追问道:“古兄,你倒是说啊,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旁的夏侯夙玉似乎被自己这个反应迟钝的师弟彻底打败了,她的玉指又在苏长安的腰间狠狠的捏了一捏,皱着眉头,故作凶恶的说道:“这里是青楼!!!”

“青楼?”苏长安一愣,他环顾四周,入目的是一派莺歌燕舞的景象。那些侍女穿着暴露,又花枝招展。言笑间带着媚意,与酒客们卿卿我我。

他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沫,有些结巴的说道:“这这真是青楼。”

话音方落,几位半露酥胸的女子便端着酒菜迎了上来。她们脸上摸着胭脂,身上带着一股让人迷醉的香气。将酒菜上桌,便纷至笑盈盈的坐到几位少年身旁。

苏长安瞟了一眼自己身边的那位女子,三十岁的模样,容貌还算俏丽,但却比不上苏沫,更谈不上和夏侯夙玉这等绝色有什么可比性。

但她却久经风月,身上带着一股不同于少女的风情。这让苏长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如烟自十四岁便被买入这座牡丹阁,如今算来已有十年。她生得还算漂亮,又机灵,懂得讨妈妈的欢心。待她十六岁,被青楼的鱼公调教出一身床技,也做过那么一段时间的花魁。如今虽然年纪大了点,但姿色还在,所以在这牡丹阁也算得上拿得出手的女子。在牡丹阁也有一间自己的厢房,相比于那些几人挤坐一间房子,只有来客人时才能腾出一间房间供她们侍奉客人的女子来说,如烟已经很是知足了。

当然,也曾有过那么几个公子商人想着替她赎身,但她却都未有答应。一些曾经相好的姐妹都为此说过她,像她们这些做皮肉生意的女子,若生得有几分姿色,年轻的时候自然风光,无数公子豪商为她们一掷千金。但若是到了年老色衰的时候呢?烟花之地向来是表面莺歌燕舞,内里却藏污纳垢的地方。没有姿色,便没有了客人,青楼自然不会养这些闲人,到那时候,会是怎样凄惨的境遇,自然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对于大多数烟花女子来说,被客人相中,赎了身子,哪怕只是去做一个填房小妾,也是一件极其幸运的事情。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对于大多数烟花女子来说,这是她们一直梦寐以求的归宿。

到了如今,如烟已经三十有一,青楼女子本就辛苦,又易得一些怪病,老得要比寻常女子快上几分。若是去了脸上厚厚的胭脂,如烟看起来,恐怕已像一些年近四十的女子。而那些想着为她赎身的男人也都渐渐旗鼓偃息。牡丹阁里那些与她年纪相仿又有些姿色的女子,这些年来66续续都被赎了身子,只有她还一人在苦苦支撑。就是看她长大的妈妈也劝过她,但她却不为所动。

她的怀里一直都藏着一张手绢,一张很普通的手绢。但手绢上提有一行诗句,那诗句是她一直在等的那个人写给她的。而这一等便是十年,她从那个花魁等成了败柳,从曾经的门庭若市等成了现在的门可罗雀。她眼角等出了鱼尾,青丝等出了白雪,冰肌等出了褶皱。

她并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她害怕,怕她刚刚嫁作他人。他便出现在她面前,拉着她的胳膊质问她为什么不等她。每当想到可能出现这样的情景,她便收起了赎身的念头。

她只是一位青楼女子,虽然识字,却没有读过几本书,虽会唱几小曲,却不通音律。她只是记得一个承诺,这个承诺好像是黑暗的火把,给了她熬过漫长寒夜的温暖。待到实在坚持不住时,她总会掏出怀里那张手绢,读一读上面那几行诗句,便又会凭空生出几分勇气。继续让她在这黑夜中煎熬,而这一熬,便是十年。

这十年,她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从达官贵人,到贩夫走卒;从粗陋的武卒,到翩翩的公子。但像苏长安几人这般有趣的男人,或者说男孩,她却是第一次见到。

本该是纵情犬马放浪形骸的时候,他们却如坐针毡;本该是与姑娘们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的时候,他们却又自己带着两个极其漂亮的女孩。

如烟觉得有趣极了,她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

“几位公子看样子是第一次来我们牡丹阁吧?”她说着,用手轻佻的摸了摸身旁这个男孩的脸庞。

那男孩如同触电一般往后躲了躲,身子更是向一旁挪了挪。他旁边那个漂亮的女孩更是瞪着她与那男孩,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她见此情景,不由掩嘴轻笑几声,软若无骨的身子便顺势靠了过去。嘴里轻笑着说道:“公子既然来了这快活地,就应该及时行乐,何必拘礼呢?”

而苏长安只觉得一阵香风袭来,手臂处更是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他想要往后退,但这女子就好似黏在他身上是的,他动作越大与之接触得就越多,这让他觉得别扭,又觉得难受。最后只能僵硬的坐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几位靠在古宁等人身边的女子也开始行动,一时间酒桌上一阵鸡飞狗跳。唯有苏沫与夏侯夙玉,一个瞪着古宁,一个瞪着苏长安。美目里煞气浓重,似要杀人一般。

“公子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如烟对于夏侯夙玉的目光却是置若罔闻,她对着苏长安的耳垂轻轻吹了一口香气,又轻声说道。

苏长安觉得自己的耳朵里一阵酥麻,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舒服还是难受,他下意识的回答道:“苏苏长安。”

苏长安?女子在心中嘀咕,她好像今日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但一时又记不清到底是谁。她正待再调戏苏长安两句,却在这时,盯着另一位少年的小姑娘忽然跳了起来。

众人一惊,却见苏沫猛地站到了椅子上,她眼睛里燃烧着阵阵火焰,指着那位缠着古宁的女子便大声骂道:“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快离开古哥哥!”她插着腰,脸色因为大吼而通红,像极了护食的母狮。

那位侍女都愣住了,似乎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而周围的一些酒客也被苏沫的大吼所吸引了目光,对着苏长安一众指指点点。

倒是如烟及时冲那位侍女使了一个眼色,那侍女会意,这才撇着嘴,闷闷不乐的退下。

“公子这位红颜知己倒是个性情中人啊,来我敬你一杯。”如烟笑着站起身子,拿起一个酒杯,冲着古宁说道。

古宁心中还是很感激如烟替他免去了那侍女的纠缠,他赶忙拿起酒杯,起身说道:“让姑娘见笑了,我等只是匆忙到处,并不清楚此处是恩,只以为是寻常酒楼,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说着古宁又看了一眼还在被侍女拉扯的纪道蔺如二人苦笑着说道。

“公子客气,如烟知晓了。”说着她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又冲另两位侍女试了试眼色,那两人虽是不情愿,却也知道如烟与妈妈关系极亲,便也都愤愤的退下。

古宁见状,赶忙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道:“谢过姑娘。”

第二十章 樊如月

如烟抿嘴一笑,冲着古宁颔。却并不退下,而是再次盈盈的坐在了苏长安身边。

苏沫见侍女退下,刚刚涌上心头的妒火也渐渐消弭,红着脸坐在了古宁身边,也不说话,倒是安静乖巧了不少。

但是夏侯夙玉却高兴不起来,她瞪着再次坐在苏长安身边的如烟,忍不住说道:“为什么你还不走。”

“我为什么要走?”如烟风情万种的看了夏侯夙玉一眼,又欠着身子给自己与苏长安斟满酒,然后慢悠悠的说道。

“她们都走了!”

“那我就要走吗?”如烟又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说道:“你看看这周围,哪桌没有一位侍女作陪。到了这喝花酒的地方就得有喝花酒的规矩,我走了自然还会有人来,来的可能就不止我一个了。”

“”夏侯夙玉,一时无言以对,但却对于为什么偏偏留下的是她依然耿耿于怀。

苏长安听了,也觉得如烟说得颇为有理,而且刚刚如烟提他们赶走三女已经让他对她心生好感。暗觉得只要她不再像刚刚那般纠缠自己,留下来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当下他便对着夏侯夙玉说道:“师姐,这位姐姐说得也有些道理,我们吃些酒菜待那些人走了便离开就是。”

夏侯夙玉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她就是不乐意见到如烟,此刻苏长安又帮着如烟说话。这让她更加不满,冷哼一声转过头,便不再理苏长安。

苏长安见状,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但好在他已经习惯了夏侯夙玉的脾气,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他想了想,看着身旁自顾自喝着小酒的如烟,问道:“这位姐姐,我们来的时候,见门口挤满了人,不知道是为何呢?”

“苏公子好生客气,叫我如烟就行了。”如烟笑着说道:“今日是我们牡丹阁新一代花魁樊如月姑娘出阁的日子。”

花魁樊如月?苏长安想了想,似乎并不认识,他又问道:“她是谁?很出名吗?”

周围的少男少女们也都竖起了耳朵,好奇的看着如烟。进来时,门口那人潮涌动的盛况他们还历历在目,听如烟的言语,心中都暗暗好奇这个樊如月到底是何妨神圣,竟有如此号召力。

如烟见他们这般反应,心中即好气又好笑,也不知这几位少年究竟是怎么进到通过今天严格的守卫,进到这牡丹阁的。要知道外面那些达官显贵,为了能在这牡丹阁有一席之地,可以一睹樊如月的芳容,早就把这牡丹阁今日的座位炒得一座千金了。却不想这几个少年稀里糊涂的混了进来,却连樊如月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她调整了一下心情,方才说道:“樊如月是前朝神将樊黄岭的孙女,数年前与其父在云州被官兵抓住,其父被斩,樊如月被牡丹阁的阁主买入阁中,教于她音律诗词。她天资聪慧又生得俏丽,这些年其艳名与才气早已传遍大江南北。”

如烟说得很缓慢,语气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惋惜,但苏长安却听出了其中的沉闷。他不禁问道:“如烟姐姐,这樊如月姑娘这般优秀,应是好事。为何我看你却”

“苏兄,今天是樊如月姑娘出阁的日子!”古宁打断了苏长安的话,他这般说道。

“出阁?什么意思?”苏长安的疑惑并没有因为古宁的解释而有所减少。

众人听了苏长安的问题,皆有些脸红却又不知道作何解释,饭桌上忽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苏长安看着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为什么众人忽的都不在说话。

最后还是如烟轻咳一声,说道:“苏公子,出阁便是男女之事的意思。”她虽是风尘女子,但当众说出如此不堪的字眼,依旧有些不适。

“啊?”苏长安一愣,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凝固。怔怔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阵阵喧哗声,在场酒客皆被那一阵声响吸引,转头望去。

却见一群衣裳华丽的公子走来,他们二十岁上下,都带着两三仆人。几个有眼力劲的龟公赶忙迎上,点头哈腰的说道:“王公子、刘公子、周公子,你们来了啊,上好的包房我早已派人给几位备好了,你们里面请。”

那为的王姓公子,将手中纸扇一折,趾高气昂的说道:“不是説今日是樊如月姑娘出阁的日子吗?怎么没见到人呢?”

看样子这几位公子是这牡丹阁的常客,又极有身份,龟公不敢怠慢,赶忙赔笑着说道:“王公子去包房稍作歇息,这还有一刻钟的时间,樊如月姑娘一会出来见您。”

“哼!”那王姓公子却不买账,说道:“早就和你们说过,这樊姑娘小爷我要定了,你们非要搞什么花魁出阁大会,是当小爷我给不起价钱吗?”

那龟公连连苦笑,却又不敢得罪于他。只听龟公再次说道:“王公子出手,今夜定然是将那樊姑娘收入账下。只是这花魁出阁大会是阁主定下的规矩,小的们也很无奈啊。还请公子不要为难小的。”

似乎有些忌惮这龟公口中的阁主,几位公子脸上的傲气稍缓,讪讪的说道:“既然是阁主定下的规矩,那就按规矩办吧。”

“唉!王公子果然是通情达理。这边请,诸位稍作休息,花魁出阁大会马上便开始了。”龟公赶忙拍上几个马屁,又唤来几位容貌俏丽的女子招呼其几位公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这样的客人络绎不绝,短短一刻钟便有数十位这样的公子赶来。

而周围的酒客也开始讨论起那位樊如月姑娘是如何的花容月貌,才情无双。

“看样子这个樊如月还真是挺受欢迎的。”夏侯夙玉转头抿了抿嘴说道。

“那是自然,相传五皇子也曾见过樊如月姑娘一面,便惊为天人,也不知道今日他会不会来。”如烟掩嘴笑道。却未有注意到此言一出,夏侯夙玉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众人也都若有所觉的看了夏侯夙玉一眼,只有迟钝的苏长安还好奇的继续问道:“五皇子也喜欢这个樊如月姑娘?那看来这个樊如月姑娘定然生得极其漂亮。”

“是啊。牡丹阁的那位花魁又曾经不漂亮呢?”如烟又将一杯酒饮尽,脸上泛起一阵红晕,有些幽怨的说道。

但终究还只是风尘女子啊。她在心中又默默说了一句。

苏长安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异样,奇怪的看了眼前这个女子一眼。觉得此时的如烟似乎和刚刚那个风情万种的如烟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但他还是关切的问道:“如烟姐姐,你没事吧?”

如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摇了摇头,甩掉脑中不知为何跑出来的哀怨,又恢复成了那个娇媚的如烟,她笑着说道:“没事,只是想着樊如月那孩子,忍不住生出几分感叹。”

“不是说五皇子喜欢她吗?让五皇子为她赎身不就好了?”苏长安觉得奇怪,既然五皇子喜欢她,那为什么不把她接走。何必让她在这青楼受苦。

“哪有那么简单。”如烟摇头说道,她看出苏长安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这其中的门道,又哪是一言半语所能解释得了。所以她沉闷的又喝了一口清酒,不再说话。

“五哥五皇子他,很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啊。”一旁的夏侯夙玉却在这时接过了话茬幽幽说道。

苏长安并不喜欢他们这种打机锋,装深沉的说话方式。他正要问个究竟,却听大厅里的酒客们响起阵阵欢呼声。

苏长安站头看去,只见楼上正中的厢房们缓缓打开,在众多妖艳女子的簇拥下,一位黄衣女子抱着一只琵琶,缓缓从中走出。

这位只闻其名的牡丹阁花魁,终于要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第二十一章 满座衣冠皆禽兽(上)

她低着头,迈着小碎步,缓缓走来。

酒客们不约而同在她出现的那一刻变得沉默。整个牡丹阁,就这么忽然安静了下来。他们屏气凝神的看着这个款款而来的少女,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些什么。

终于她走到了两层楼之间的方台处。

一声悠远的琵琶声忽的响起。

簇拥着她的数位妖艳侍女如得号令纷纷退下。于是那方台上,便只余下一位黄衣少女,盈盈独立。她颔着,双手环抱着一把琵琶。虽然看不清容貌,但酒客们却觉得此刻的她美极了。

他们怔怔的看着台上那位少女,眼神里是毫不遮掩的欲望与贪婪。

“咕噜。”也不知究竟是谁咽了一口唾沫,打破了牡丹阁内此刻的寂静。

似乎是对这样的声音的厌恶,又或是别的原因。黄衣少女忽的伸出自己的玉指,在那琵琶弦上轻轻一拨。

峥!

又是一声悠远的琵琶声响起。

女子忽的抬起了自己的脑袋。那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庞?

蛾眉皓齿,琼鼻冰肌。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但又显得苍白,不足以形容女子的美貌。或者说,这世上并不存在一个词语可以真正诠释出她的美貌。

她像误入人间的精灵,又似跌落凡尘的谪仙。美得不可方物。

但人们还来不及惊叹,只见她的玉指在那琵琶弦上来回拨动,一声声清脆的声音带着一股韵律响起。

其声呜呜然。似塞外征人望明月,又似春闺妇人待君归。

这曲子是前朝一位妇人所创,时值乱世,妇人青梅竹马的丈夫被征调前线。妇人一等便是十余寒暑,最后等来的是他的一副衣冠。忧思哀悼中,妇人便谱下了这曲子,悼念亡夫。

此曲名曰捻青梅,而那位妇人便是樊如月的婆婆,青玉夫人。

樊如月将这曲子弹得很好,即使是不通音律的苏长安也经不住被曲调所吸引,脑中泛出阵阵愁绪。

但那些酒客公子们却毫无所觉。他们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位少女,眼睛里好似有一团熊熊的火焰在燃烧。好像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拔掉她衣服,狠狠欺凌一番。

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无论你做得再好,但对于一群披着人皮的野兽而言,他们所看到的永远只有箱子里闪闪光的金子与衣裳下女人白花花的肉体。

樊如月似乎也明白了自己所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她眸子里蒙上了一层阴霾。她带着侥幸环顾四周,却终究未有看见她想要看见的身影。她的心终于乱了,拨弄琵琶的手也失了些方寸,弹出了几个错音。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他觉得这曲子似乎有些问题,但他却说不清楚到底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他看了看周围的酒客,却见他们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台上的女子,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出异样。但也不知究竟是听曲听得入迷,还是看那少女看得入迷。

终于一曲方罢,樊如月收起了琵琶,颔立在台上。她的身影有些单薄,又有些可怜,像是砧板上的鱼肉,等着人待价而沽。

但她这般模样却没有让台下诸人生出一丝一毫的怜悯,反而是愈激起了他们掩藏在那看似华丽的衣冠下的兽性。

这时,一个老鸨模样的中年女人走了上来,她冲着台下的男人们一阵媚笑,然后方才用她有些沙哑的声音说道:“各位公子,这位便是我们牡丹阁今次的花魁,樊如月姑娘了。”

说道这里她停了停,似乎在等着台下诸人给她回应。

但她终究未有等到她想要的反应,男人们依旧怔怔的看着那位少女,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其他东西。

不过这老鸨却并不恼,她冲着台下诸人暧昧的笑了笑,又说道:“诸位一副要把我们樊如月姑娘生吞活剥了的样子,可我们樊姑娘胆子很小,再这么看下去说不定便把她给吓跑了。”

这老鸨一看便是久经风月的人,简单的一两句话便把握住了这些男人的痛点,他们不舍的收回自己似乎已经黏在了樊如月身上的目光,看向这个老鸨。

一些口无遮拦的公子哥,更是在这时大声说道:“我们怎么舍得吃了樊姑娘,我们想着的可是,把樊姑娘抱到床上好生疼爱一番呢!”

此言一出,大厅里顿时响起阵阵笑声,一时间一些粗鄙不堪的言论层出不穷。而那位处于风口浪尖的少女却把头低得越来越深,像是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但苏长安诸人却对视一眼,眼中的不悦更是显露无疑。

这些涉世未深的少年少女,对于这般景象心中说不出的排斥。

而那台上的老鸨对于酒客们这样的反应却是高兴地很,乐呵呵的说道:“如若诸位不弃,不如再让我家姑娘为诸位再奏上一曲?”

她这话音才落,一直酒杯便飞了过来狠狠的砸在她的头上。那酒杯上显然是用力极大,直接在她的头上砸出一道深深的红色印记。

“奏什么奏!小爷要听曲用得找花钱来你们牡丹阁吗?快给我开始,小爷等不及了。”说话的是刚刚去了包房中的那位王公子,他拿着折扇怒气冲冲的走了出来,冲着那老鸨便开始叫骂道。

似乎是被这位王公子说出了心声,周围的酒客也都开始催促。

那老鸨虽然头上被狠狠砸了一下,却并不生气,脸上带着恶心的笑容说道:“既然诸位这么有兴致,我也就不再啰嗦,那现在咱们的花魁出阁大会便开始吧。”

她这话音一落,周围便涌出许多服装统一的侍女,她们手上拿着一张玉牌,纷纷递给在场的每一拨酒客。苏长安一众自然也不例外,他接过了自己的玉牌,上面写着五十六这样的字样。

他有些不解,转头问向旁边的如烟:“如烟姐姐,这个东西是什么?”

周围的少男少女也不甚明了,所以听苏长安问皆转头看向如烟。

如烟没好气的白了这群小孩一眼,心道什么也不懂,也不知道来这牡丹阁究竟为何。但最后她还是说道:“这是身份牌,待会花魁叫价时便是用这个身份牌识别身份。”

“叫价?”苏长安还是不解。

但他很会就明白过来,因为那位王公子已经急不可耐的举起了手上的玉牌,他似乎是牡丹阁的贵客,他的牌子比起苏长安的要大上几分,上面还镶着金边。

“一千两!”那位王公子这般说道。

这一声叫价就好似一根导火线,彻底点燃在场这些男人心中的火焰,一时间举牌的酒客公子络绎不绝。

“一千一!”

“一千二!”

“三千八!”价钱在极短的时间内便被推到了一个极高的地步。牡丹阁很少有花魁的初夜能有三千两以上的高价,而这位樊如月姑娘只是一刻钟不到的时间便已经出了这个价格。

那老鸨的脸高兴得挤作一团,像极了一朵即将枯败的烂菊。这样的事情已经许久未有生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在十多年前,那个叫做如烟的姑娘,是被另一个老鸨带出来的花魁,当年也卖出了过三千两的价钱,想不到今日,她竟然也有这个福分。一想到她可以分到的那笔不菲的银子,她的心中早已乐开了花。

价钱还在攀升,男人们好似中邪了一般,他们手上的玉牌被一次次的举起,而看向如烟的眼神也一次比一次狂热。

但苏长安的脸色却在这时变得格外难看,他在那个王姓公子叫出第一声价钱的时候便明白了所谓的叫价究竟是何意思。

他不是不知道像牡丹阁这样的地方究竟是作何事情的。但当一群人,把一个人,当做一件物品一样,相互叫价时。他的心中还是忍不住愤怒,他环顾周围,看着那些男人们因为某种不堪言表的欲望而变得扭曲甚至狰狞的面孔。他觉得陌生,觉得自己好似正处在一群野兽之中。

他讨厌这样的事情,讨厌这样的地方,也讨厌这样的人。

他虽然从来没有对这个世界抱有多么美好的愿景,可当这个世界的污秽以如此不堪的方式赤裸裸的呈现在他面前时,他依然觉得恶心,觉得不堪入目。

他将双手握拳,或许因为过于用力,他的手上青筋暴起。

而男人们的叫价还在继续,他们眼珠因为兴奋而充血,因为充血而布满血丝。他们张嘴,因为激动而口中唾沫横飞。

这些平日里在长安城中衣冠楚楚的人物,在此刻竟变得如此丑陋不堪。

第二十二章 满座衣冠皆禽兽(下)

“八千两!”那位王公子似乎受够了这样漫无止境的加价,他举出手上的牌子,喊出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数字。

牡丹阁里刚刚还热火朝天的气氛忽的冷了下来,八千两,这个数字对于哪怕是在座的豪门显贵,也并不是一个小的数目。

樊如月虽然漂亮,但为了春宵一度,却花费如此多的钱财对于在场大多数人来说还是过于奢侈。毕竟只是一夜,今日不成,可以明日再来,这是在场大多数人的想法。

那位王公子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他享受这样的感觉。以绝对的实力碾压众人,让众人对你惧怕,却又拿你无可奈何。

樊如月似乎也预感到等待自己的命运,她最后看了一眼整个牡丹阁,依旧没有看到那个曾与她海誓山盟的身影。她的心中生出死一般的绝望。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待宰羔羊,周围环饲着一群饿狼。而她苦苦等待的牧羊人却不见踪影。

她低下头,美丽眸子中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灵动,变得死气沉沉。

台上的老鸨幸福得好似要晕过去了,她一想到八千两白银这个巨大的数字,就不由有种仿佛在做梦一般的不真实感。

但她还是极力保持清醒,环顾众人,以她多年察言观色的经验自然看出众人皆没有再接着叫价的意思。所以她张嘴便要宣布此次花魁出阁大会的结果。

但这时,一只玉牌却忽然被高高举起。

那是一只很普通玉牌,没有银线镶边,亦没有金线镶嵌。但玉牌的主人却很自信,将他举得高高的,似乎怕被她忽视,还故意的摇了摇。

难道八千还不是最后的价钱?老鸨心中一跳,生出一种遏制不住的激动。虽然对方并没有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玉牌,但一些低调的富商或者不愿意被认出身份的王侯,也是会用一些不引人注目的玉牌来参与花魁大会的,这样的事情在牡丹阁的历史上并不是没有生过。而且她下意识认为,在这大魏,没有任何人敢于在牡丹阁的场子上捣乱。

所以她激动地看着那位玉牌的主人,那是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衣着很普通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拿出过八千两银子的人物。

但这老鸨此刻已经被欲望冲昏了头脑,她眼神中带着鼓励。似乎在期望从这个普通的少年嘴里能蹦出一个让她惊掉大牙的数字。

但有人却没有他这么高兴,那位王公子在那玉牌被举起的瞬间脸色便变得极其难看,他讨厌这样的事情,讨厌自己的风头被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少年突兀的抢去。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会报出一个越这个少年许多的价钱,然后再当着他的面狠狠的讥讽他一番,最后在和那位美貌如花的樊姑娘共度春宵。

可是他们注定会失望,无论是老鸨还是那位王公子。

因为那位少年举着玉牌却没有半分报出价钱的意思,他只是皱着眉头,看着在场的所有人。

然后说道:“这样不对。”

他的声音很清澈,像是未染凡尘的白雪。却又很有力,像是夏夜里忽然炸起的霹雳。

老鸨呆住了,王公子也呆住了,与苏长安一同来的古宁夏侯夙玉等人也呆住了。就连低着头,面无血色的樊如月也忽然抬起头,看着这个有些瘦弱的少年。

如烟忽然有些恍惚,或许因为喝了点酒的缘故,她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她还是花魁的时候。

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也是在这表面繁花似锦,内里污秽不堪的牡丹阁。

她就像此刻的樊如月一般,怕生生的站在高台上。她的妈妈正在那里卖力吆喝,酒客们粗言秽语,将她如货物一般评头论足一番后,然后开始叫价。

而就在她如樊如月一般惊慌失措不知所以的时候,也有那么一个少年排众而出,对她露出了一个至今她依然不曾忘怀的笑容。

而就是为了这个笑容,她一等十年,即使从那个妙龄少女熬到现在人老珠黄,却依旧甘之如饴。

老鸨似乎还没有摸清楚这突然生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试探着问了问苏长安:“这位公子,不知你这是何意?”

“你们这么做不对。”苏长安走到了那方台前,抬头望着那老鸨认真的说道。

老鸨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其难看,她几乎已经肯定眼前这个少年是来捣乱的。虽然这么多年来她已经许久未有见过有人敢在牡丹阁撒泼了,但此刻这样的事情却真真实实的生在她的眼前,而且还是在对她极为重要的花魁出阁大会上。

她极其愤怒,冲着周围的几个龟公模样的男子使了一个颜色,那几位男子便会意的朝着苏长安扑了过来。

苏长安眉头一挑,体内灵力运转,一个照面便把这几位龟公放倒在地。

他可是将星会人榜榜,这一届的星王。即使七位九星境的好手也被他一刀斩落。这些连聚灵都不是普通人,如何是他的对手?

只见苏长安轻轻一跃,便落在了樊如月的身旁,那老鸨似乎被苏长安一招放倒几位龟公的身手吓住了,下意识的便躲到了一边。而苏长安却不以为意,他环视台下那些愕然的酒客与公子,很认真的说道:“我要带她走。”

樊如月愣住了,她看着这个挡在他身前的少年,他不过与她年纪相仿,甚至可能还要小上几分,他的背影也很瘦弱,却又恍惚间很高大,像是山岳。

“你凭什么带她走!?”那位王公子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对于这个突然蹦出的愣头青厉声问道。

但苏长安却不理他,而是转过头,看着樊如月,眼中露出温柔的笑意,他轻声问道:“你想待在这里吗?”

樊如月还有些愣,又有些胆怯。

但或许是苏长安眼中的温柔给她莫名的勇气,所以她最后还是冲着他摇了摇头。

“那你愿意跟我走吗?”他又问道。

“恩!”这一次樊如月这一次回答得很快,也很坚定。

苏长安这才转过头,看向那位王公子说道:“你听见了吗?她不想呆着这里,所以我要带她走!”

那王公子愕然,他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与这个愣头青对话。但很快他的血液便被一股怒火所点燃。他觉得与苏长安讲道理如同对牛弹琴,所以他一个眼神,身旁数个护卫应声而动。

那些护卫都是他府上的好手,每一个都至少是九星境的高手,他早已看出苏长安不过聚灵境,欺负一些没有修炼的龟公还行,可在这牡丹阁,别说聚灵境,就是地灵天听来了,也是枉然!

苏长安目光一沉,他看出来袭来的几位男子都是些九星境高阶甚至颠覆的高手,当下心生警觉,体内灵力运转,他一声暴喝,出一声狮子般的吼叫。

这时,樊如月才意识到,自己没有等来自己的牧羊人,却等到一头择人而噬的幼狮。

第二十三章 最好的年纪。最好的他们。

同是九星境,实力却也天差地别。

这些护卫比起将星会上那几位还要强上几分,都是些修成星灵六十枚以上的人物,更重要的是这些护卫都曾是些饱经沙场的士卒,实战经验比起那些将星会上所谓的天才强出不知道多少倍。

而反观苏长安,昨日一战,至今灵力还未回复。而更重要的是,他的刀,他没带。

没刀的刀客,就像没有獠牙的恶狼,能跳能跑,亦能咆哮,却伤不了人。

此消彼长,这一战并不轻松。

苏长安沉下心来,他数了数,扑来的护卫共有五人,他知道这是一场恶战。不敢大意,他体内的刀意星灵与真火星灵运转。

顿时,四周刀意纵横,灵炎闪烁。

五位护卫也非等闲之辈,一眼便看出苏长安放出的灵力有些怪异。故不敢轻敌,他们纷纷暴喝,一道道灵力波动从他们身上升腾而起。

或许因为是在牡丹阁的关系,这些护卫有所顾忌,他们并没有抽出自己的武器,出招也都是冲着苏长安手足等部位,并未取其要害。

但这并不意味着苏长安的处境会因此轻松几分,这五个护卫,配合默契,他们从不同的方位袭来,几乎封死了苏长安所有退路。

若不做点什么,只需一个照面,苏长安恐怕便会被擒。

可苏长安又能做什么呢?体内灵力空虚,刀亦不在手中。他的眉头皱成一团,但却并不因为现在的处境而后悔。

他喜欢看书,虽然不是正经书,可终归是书。

书上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书上说,侠客行,惩奸除恶安天下。

他想成为那样的人,因为书中的大侠们,无论走到何处,人们总是喜欢他,身旁总有和沫沫一样漂亮的姑娘相伴。

他也有想过如他们一般行侠仗义,但什么惩奸除恶安天下,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个又大又空旷的概念。

说到底他只是希望这个世界并不那么讨厌他,而他也可以不那么讨厌这个世界。

可偏偏,许多事情,永远都与人所想的背道而驰。

将星会上,那些他素未谋面的人,对他恶语相向。

牡丹阁中,这些所谓的名门贵族,却如财狼般,想要啃食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

为什么这个世界偏偏会是这样?

他忽的开始想念他的刀,他想要就这么提起它,将这个世界一刀两断。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便是一惊,额头上浮现出阵阵冷汗,他能感受到在那一瞬,丹田处沉寂已久的神血忽的有那么一丝暴动。

他感到后怕,可这时那五位护卫的掌风已至身前。

苏长安护体的灵炎与刀意在他神血暴动的一瞬间,变得萎靡。而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暴露在这些凶神恶煞的护卫面前。

眼看那五道掌风便要拍至苏长安,而苏长安因为刚刚的一失神俨然已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

一道凌厉的剑光咋起,又有数道灵光尾随其后。直逼众位护卫毫无防备的身后,那几道攻击,却是不讲情面,所袭击之处届时众位护卫的胸口、面门等要害。

众人心头一惊,不得不稍稍改变自己的度,以避开那几道忽然袭来的攻击。

而就是在他们身形放缓的一瞬间,一个高大身影忽然出现在苏长安身边,他拉着还在愣神中的苏长安往后退去数步,终于是堪堪躲过了那几位护卫呼啸而来的掌击。

苏长安这时才看清,那道身影,竟是那向来不善言辞壮硕少年蔺如。

他再望向那剑光与灵光袭来的方向,却见夏侯夙玉持剑而立,而古宁纪道三人,也是手上闪烁着还未褪去的灵光。

他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几人便小跑到他的身前。

“你说你!怎么老是这么冲动!”夏侯夙玉对着苏长安的腰间便是一阵狠捏,嘴里也随之没好气的说道。

“是啊!长安你怎么一个人就冲上来了,你别以为得了一个什么星王就了不起了。”苏沫也不满的嘟哝道。

“就是,臭小子,打架也不叫上你家纪哥哥,你忘了我在长门是怎么修理你的呢?”纪道自然不敢落后,也跟着说道。

而古宁与蔺如虽然未做话语,但看着苏长安时,脸上的笑意已经很清楚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苏长安一时无言,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不知如何接下话茬。但心中却升起阵阵暖意,这股暖意似乎带着某种魔力,那有所悸动的神血在这股暖意升起的瞬间,竟然慢慢安静了下来。

但他还来不及细细感悟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那几位护卫却脸色难看的再次围了上来,他们可是久经沙场的武卒,说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也不为过。今次却着了几个后辈的算计,心中怎能高兴。当下体内灵力运转,势要一击将这几位少年拿下。

众人的脸色一沉,他们中修为最高便是夏侯夙玉,也就堪堪九星境,算上苏长安有着不同于一般聚灵境的战力,说白了,一共也就两位可与九星抗衡的人。

而剩余四人都是聚灵境,其中古宁、苏沫、纪道更是儒生,在这个境界,三个都不一定是一个同境界武生的对手。

反观这几个护卫,却都是些九星境后期甚至颠覆的好手。这一战,虽还未开始,但却似乎胜负已定。

苏长安看着围过来的护卫们,脸色阴沉。若是他体内灵力充沛,又有长刀傍身,这一战胜负之数还尤未可知。他不由生出一种虎落平原被犬欺的憋屈感。

“师姐,要不你带着古兄他们与樊如月姑娘先走,我替你拦住他们。”苏长安沉着眉头小声说道。

“还惦记着你的樊如月姑娘!”夏侯夙玉回头瞟了一眼那位花魁,此时的樊如月正抱着琵琶,怕生生的躲在一边。她不由瞥了瞥嘴,早前便听说自己的五哥为了一个青楼女子和父皇吵得不可开交,如今被父皇软禁在宫中。她本来还奇怪到底是何等绝色,有如此魅力,能把自己那放浪不羁的五哥迷得神魂颠倒,今日机缘巧合竟然见到其人。即使心中不忿,夏侯夙玉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的容貌即使是她,也要逊上几分。不然自己这个愣头青师弟也不会为了她,拔刀相助。

当然,一想到这一点夏侯夙玉就莫名的有些不开心。她带着些许怨气继续说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们跑得掉吗?”

苏长安一愣,也就明白此刻的局势,毕竟这牡丹阁是别人的地盘,想来总有些防卫在,想要这般轻松的带着人家的花魁逃跑,定是不可能的事情。

念及此处,他不由叹了一口气,心生自责,想要说点什么。却被古宁打断。

“苏兄不必自责。”似乎一眼便看出苏长安的心思,古宁这般说道:“你可还记得在来长安的路上你与我说过的那本叫《荡妖侠客》的书吗?那书中的刀客不就是与你我这般,路遇不平事,一怒便拔刀吗?你我读书习武,为的不就是如此?此事你若不出头,我等也定是看不过去,那时,苏兄也定会如我等一般鼎力相助的。”

“就是!苏二狗,你别以为就你一个是英雄好汉,大家都是长门来的人,谁也不会比你少上这二两胆!”一旁的纪道大声附和道。

苏长安又是一愣,心中的麻绳忽然解开,他的眼眸也随之明亮起来,所有的顾虑都在这一刻豁然开朗。就连体内的灵力运转也通透了几分。

“好!那我们就做一回这《荡妖侠客》中的刀客!”

他一声暴喝,周身的刀意忽然朝着他虚握的右手凝聚,不过几息时间,竟然化成一把若隐若现的长刀形状。

他仰起头,脚下蹬地,如同猛虎一般跃起,手上的刀在那一瞬变得如有实质。他体内灵力运转,念头一动,身子便化为一道流光,护体灵炎流转,绕着苏长安化作的流光,紧紧相随。

诸人见状也都纷纷暴喝一声,祭出自己最强的招式,一往无前的冲向那些修为高出他们不止一筹的黑衣护卫们。

牡丹阁的大厅安静了下来,酒客们放下了酒杯,公子们放下了折扇,樊如月睁大了双眼,如烟掩住了玉唇。

他们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看着这一群决然的少年。

他们那么渺小,又那么明亮。

像是扑火的流萤,又像搏兔的雄狮。

这群少年在无知亦无畏间所迸出来的东西。

让他们既觉荒唐,又感震撼。

这是很矛盾事情,又是在这最好的年纪中,最美丽的东西。

这是最好他们。

第二十四章 拳头与道理

那些护卫也是一愣,在他们看来这群少年对上他们怎么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若是介时能稍加抵抗,便已是有些胆魄。

可他们如何也想不到,亦想不通,这群少年能有勇气主动出击。

或许当真是应了那么一句古话——初生牛犊不怕虎。

他们互看一眼,眼神中的意思很明白,今次定要好生教教这些少年什么叫做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一道道气浪爆开,五位护卫九星境的灵力毫无顾忌的外放。

“长安!”夏侯夙玉唤了一声。

“恩。”苏长安沉声应道,他明白夏侯夙玉的意思——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只是瞬息,众人便短兵相接。

苏长安迎上左侧的两位护卫,刀意凝成的长刀,虎虎生风的便是一个横扫。

夏侯夙玉迎上右侧的两位护卫,她一声娇喝,剑光如影,瞬息便把那两个护卫笼入其中。这是玉衡所传剑法《春风渡》的第二式——晓风拂柳岸。

而蔺如则直接冲向中间那一位护卫,他的度越来越快,像是一头暴怒的犀牛。古宁纪道三人则在远处,唤出数道灵力凝聚撑的飞弹,从各个方向袭向中间那命护卫,直接封死了他的所有退路。

那些护卫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这样的战术安排不可谓不精妙。

以最强的二人拖住对方绝大多数的战力,然后再以人数上的优势,集中击杀对方一只主力。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布置出如此优秀的战术,不得不令人佩服。

但是,有时候在绝对强大的实力面前,再优秀的战术与计划都是枉然。

中间那位护卫一声冷笑,他暴喝一声,不知是否是错觉,那一瞬间,那位护卫的身形似乎暴涨了几分。他抬起手,对于冲来的蔺如竟然不闪也不避,准备硬接下对方气势汹汹的一撞。

而古宁几人祭出的飞弹,落在这护卫身上如同蚍蜉撼树,甚至连他身上的护体灵光都未击破。而冲撞上来的蔺如,虽看似汹汹,但那护卫却稳如泰山,他只是后退两步,便站住了身形。

另一边,两翼的护卫,都纷纷往后一避,躲开了苏长安与夏侯夙玉凌厉的攻击。转头看向中间那名护卫,见此情形,皆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

但他们的得意却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苏长安与夏侯夙玉在他们做出往后躲避的动作的一瞬间。刀锋与尖峰一转,直指中间那名护卫。

这时他们才明白,刚刚的所有一切都是虚招,此刻才是图穷匕见之时。

他们赶忙身形掠起,想要护援,但为时已晚。

夏侯夙玉是九星境,虽然修为比起这些护卫差上一点,但手中之剑乃是圣皇亲赐的宝剑——幽玉,所修剑法是玉衡所创的《春风渡》。这两物,都非凡品,都是寻常剑客梦寐以求的东西。弥补修为上的些许差距绰绰有余。

而苏长安的刀法,虽然一塌糊涂,修为也远不如人。但他体内的灵力来自于星殒,其中奥妙与威力,非等闲可比。

只是一个照面,中间那位护卫便被轰出数米,落在那位王公子身边,脑袋一歪便昏死过去。

一招击中,退避千里。

众人毫不恋战,见得手后,纷纷退回,再次聚在一起,警惕的看着剩余四位护卫。

这一计,是蔺如这个不显山不显水的大个头出的,早在北地时,这个寡言的武生就显示出他出类拔萃的指挥天赋。

那四位护卫面色铁青的看着场中那四位少年。耳畔还传来他们的主子的叫骂声。他们终于收起了最后一丝轻敌之心。作势便要扑上去。

苏长安一行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击倒了一位护卫而有丝毫轻松。他们清楚这次的成功靠的是蔺如的奇计与对方的情敌。而现在,这些优势都已经不在,面对四位九星后期甚至巅峰的护卫,他们依然凶多吉少。

那些护卫显然是气极,沉默的冲上来,也不言语,出手便是数道凌厉的攻击。苏长安与夏侯夙玉有意的将古灵一行护在身后。

夏侯夙玉灵力充沛,又有宝剑幽玉傍身倒是还算游刃有余。

可苏长安灵力空虚不说,手上的又是一把刀意凝成的虚刀,一时间可谓险象环生。

几轮攻防下来,肩上与手上便负了几处伤,这还是几位护卫,念及能到牡丹阁来的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物。故而手下留情,不然苏长安恐怕此时早就因为受伤过重失了战力。

但即使是这样他们的情况依然不容乐观,这样下去,不过半刻钟,众人定然失手被擒。

“王家小侯爷,好胆魄啊。大魏公主与天刀弟子也敢打。”这时,阁楼上忽然传来一道懒洋洋的声音。

在场诸人一惊,皆抬头望去。却见一位阁内侍女打扮的女子引着一位男子缓缓而来。那男字面色雪白,长相也颇为阴柔,拿着一把折扇,不是抚动两下,更是女儿态十足。

但在场的酒客公子却无一人敢对这男子的行为有所非议,他们具是在这男子出现的一刹那,神色讶异,而后不管虚情或假意,都换上了一脸恭敬的表情。

而周围的老鸨龟公甚至侍女也都纷纷跪下,齐声说道:“恭迎阁主。”

“起来吧。”那男子慵懒的摆了摆手,越过苏长安一众走到了那位王公子身前。

苏长安那时才看清,引着这位男子出来的那位侍女竟是刚刚与他们同坐一座的如烟姑娘。他微微思索,便明白了她是看出苏长安一行不是那几位侍卫的对手,故而采取请出的这位男子。想到这里,苏长安不由对如烟心生感激。

似乎是碍于这位男子的面子,又或是顾忌苏长安与夏侯夙玉的身份。那王公子一摆手召回了几位护卫,阴沉着脸问道:“阁主所言,可是实话?”

“呵呵,王公子说笑了,这公主的手上的幽玉,天到莫听雨的刀意,龙某岂会认错。”男子捂着红得好似涂了胭脂的嘴唇一阵轻笑。

王公子的脸色终于难看了起来,他的眼珠来回摆动似乎是在思索着些什么。最后,他终于是一咬牙,竟然向着苏长安一行拱手说道:“王某有眼不识泰山,惊了公主玉驾,扰了苏公子雅兴,实在是多有得罪,望二位海涵!”

此言一出,苏长安等人一愣,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然会如这般峰回路转。

“那就这么算了?”苏长安说道。

“谢过苏公子。”王公子此刻也是放下架子,对着苏长安一行再次躬了躬身,带着一众玩伴与护卫,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不亏是武安侯的儿子,王公子这气魄,龙某佩服。”那阴柔男子看得远去的王公子,拍手说道。此言话音方落,他忽的转过头,看向苏长安一行人。他表情变得阴沉了起来,“那么,公主与苏公子,该算算与我牡丹阁的账了!”

苏长安一行刚刚放下的心,忽的又提了起来。从王公子对这男子的态度,便知这位男子定然是比那些护卫更加难缠的对手。

苏长安皱着眉头看着眼前这个男子,问道:“算什么账?”

男子微微一笑,笑得很妩媚,若是这一笑放在在场诸位女子身上定然是美极了,可是落在一位男子身上却显得格外怪异。

“我牡丹阁的花魁大会的账。”说完,他有意无意瞥了一旁,似乎被眼前这一系列变化吓傻了的樊如月。

“什么意思?”苏长安不解。

“苏公子打算那我家樊如月姑娘如何?”男子却问道。

“自然是带走。”苏长安说得很轻松,好像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要带走我牡丹阁的人,自然就得按我牡丹阁的规矩。”男子眯着眼睛说道。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当牡丹阁阁主迷上眼睛的时候,便是他心情极不好的时候。而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自然惹得他心情不好的人就要倒霉了。

一旁的如烟有些焦急的朝着苏长安使了使眼神,或许是因为,苏长安刚刚站起身子那一幕与藏在她心底深处的那一幕实在是太像了,所以,她实在不忍心看苏长安受难。

但苏长安却好似对如烟的提醒毫无察觉。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可你们的规矩不对。”

男子闻言,哑然失笑。

“苏公子当真是一个极为有趣的人。若是得空了,我定要与你促膝长谈。”男子说道,但他这般轻快的语气,稍纵即逝。他的声音再次阴沉下来,“可我想苏公子还未明白一个道理。规矩,从来不是对的人制定。规矩,是强者制定的!”

“而弱者,只需要遵从规矩。”男子说完,一股磅礴又阴冷的气息猛然从他的体内散出来。整个牡丹阁的温度似乎都在那一瞬间下降了几分,而处于这股气息中心的苏长安一行,更是如汪洋中的扁舟,风雨摇曳,一个失神,便有可能堕入这无边的深渊。

苏长安很真切的感受到,男子身上散出的气息,比起昨日的阴山浊还要强横数倍。他不知道今天是否还会有昨日那般幸运,会有楚惜风在关键的时刻出现,再次救下他。

但他不敢赌,因为他身后还有他的师姐、他长门的同乡。

这时苏长安第一次后悔自己的莽撞,也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讲的不是道理,是拳头。

“那你的规矩是什么?”苏长安将体内最后一丝灵力运转起来,将身后修为较弱的古宁等人保护起来。这样虽然不能完全抵消男子身上散出来的阴冷气息,但多少可以减轻身后诸人的压力。

“我的规矩?龙某是个生意人,所以规矩简单得很,价高者得。可是苏公子今天坏了我的生意,龙某自然便得讨回些本钱。你是玉衡大人的徒孙,自然动不得,夏侯公主是圣上的掌上明珠,自然也动不得。那么”男子的眉头一挑,目光越过苏长安,在古宁等人身上一扫,最后将其落在了苏沫身上。“这个小女孩不错,留下来,做我牡丹阁下一届的花魁吧。”

第二十五章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

此言一出,苏长安一行人的脸上的神采顿时阴沉起来,苏沫更是脸色一白,气息紊乱,若不是一旁的古宁及时察觉,用自己的灵力护住她,恐怕那失神的一瞬间便会被男子的气息给生生逼晕。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古宁几人得处境也越来越差,身形开始有些摇晃。而修为最差的纪道,甚至需要蔺如的搀扶才能勉强站稳身子。

苏长安自然察觉到身后诸人的情况,他自己何尝不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本就灵力空虚,又经过一场大战,现在还要分出灵力保护古宁等人,以他现在的状态可以说是苦不堪言。但他还在坚持,他在这世界上的朋友本就不多,这事又是因他一时冲动而起,幽云岭那日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他怎舍得再让他们受到伤害。

可他又能如何,自己已是岌岌可危,就连九星境的夏侯夙玉也似乎有些力有不逮,额头上不住淌着冷汗。

苏长安开始苦苦思索,究竟有何破敌之法。但以他们的境界修为,与男子比起来差距犹若云泥之别。苏长安不得不承认,这一次,似乎已入绝境。

“怎么样?苏公子可答应龙某这一桩买卖?”那男子悠哉悠哉的说道,眼神闪着戏谑的神色。“莫不是苏公子还以为与昨日八荒院一样,会有人再来救你?”

八荒院?苏长安一愣,似乎抓住了什么,他眼中的目光一阵闪烁。终于开口说道:“我答应你,按你的规矩办!”

男子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又恢复那副笑吟吟的模样。

众人只觉得压在身上的大山忽然消散,但他们的脸色却更加难看起来。

“长安!你!”纪道大声说道。他不理解苏长安为什么会答应男子的要求。

古宁与蔺如也是沉着脸将苏沫挡在身后,警惕的看着男子,显然,他们并不同意男子的规矩,更不会让苏沫在这里留下。

连夏侯夙玉也是看向苏长安,她了解的苏长安绝不会是这样的人。只因为杜虹长辱骂了莫听雨一句,他便可以为此独战将星会上众人,即使是面对阴山浊这样的魂守境高手也未曾退缩。这样的苏长安怎么可能真的放弃苏沫,夏侯夙玉可是看得明白,苏长安喜欢苏沫。

“早听闻苏公子是一位讲道理守规矩的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男子说道,“那便留下这位小姑娘,诸位便可以离开了。”

诸人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苏沫更是绝望的低下了头,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到这一步,他们宁愿这么打下去,也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古宁纪道二人激动得便要冲上去,但却被夏侯夙玉与蔺如拦下,给他们使了一个静观其变的眼神。

苏长安闻言,低着的头忽的抬起,他看着男子,摇了摇头,平静说道:“沫沫不会留下,她,我也要带走。”

男子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寒着声音说道:“苏公子是在耍龙某?”

“自然不是。”苏长安又摇了摇头,“我只是按你的规矩办事。”

“我的规矩?”男子一愣,脸色忽的浮出一缕笑意。“苏公子,是要付钱?”

谁知道,苏长安再次摇了摇头。说道:“我没钱。”

八千两并不是一个小数目,以大魏的物价,八千两足够一家人过上极其富足过上几辈子了。苏长安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即使夏侯夙玉贵为大魏公主,一时半会也拿不出这么多钱。而八千两只是樊如月出阁的价钱,想要赎身,又另当别论。

“这么说,你还是在耍龙某咯。”男子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他将手上的折扇收起,眯着的眼睛中闪着凶光。

“但是,八荒院有。”

此言一出,古宁夏侯夙玉一众不明所以,在场诸多看客更是被苏长安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说得莫名其妙。

但男子却忽的笑了,笑得格外灿烂。他拍着手,像是听到了极有趣的事情:“好!苏公子果然爽快。”

苏长安一愣,像是明白了什么,问道:“你从一开始就算计到了?”

“生意而已,苏公子觉得不亏,龙某觉得有赚,何来算计一说。”男子说道。

苏长安却高兴不起来,古宁等人的安危自然比什么都重要,但这种被人算计的感觉却让苏长安感到憋屈。他不再说话,盯着男子很长一会,才收回了目光,说道:“你说得对,这桩生意我做了。”

天岚院,玉衡阁中。

楚惜风看着眼前这个半闭着眼睛的老者终于忍不住问道:“院长,你为何不让我去救他。”

玉衡打了一个呵欠,意兴阑珊的问道:“你不是不喜欢长安这个愚笨的小子吗?”

楚惜风愣了愣,方才又说道:“长安只是与我刀道不合,说不上愚笨,而且他足够用功。再者说,不管他如何不堪,我毕竟是他教习,也算得上我半个徒弟。怎能看着他身处险地?”

“险地?他顶着我天岚这张大旗,放眼大魏,谁敢真的伤他?”玉衡摇了摇头,说道。

“可牡丹阁的龙骧君可不是等闲之辈,就算不敢伤着长安,但终归免不了吃些苦头。”楚惜风还是皱着眉头,说道。

“岁月无情,我护不了他一世,天下太大,你亦护不了他一生。吃些苦头,方才知江湖险恶。终究,最后他还是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的。”玉衡像是在叹息,语气里少见的带着一些苦涩。

楚惜风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他睁大眼睛看着玉衡,有些不确定的问道:“院长,你”

玉衡却是摇了摇头,打断了楚惜风在嘴边话。

“人力有尽时。天下众生芸芸,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终免不了这一日。我只能尽力多支撑些时日,能护他一日,便是一日。”

楚惜风沉默,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对了,古羡君那孩子安顿好了没有?”玉衡又忽的问道,他依旧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似乎刚刚说的那些话,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楚惜风努力让自己显得足够平静,但说话时,有些颤抖的上下嘴唇还是暴露出他此刻不够平静的内心。“恩,让他在长安旁边的厢房住下了。”

玉衡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抹不一样的神色,他带着揶揄的说道:“这小子,别的不行,桃花运倒是不少。”

“可”楚惜风似乎有些犹豫,一欲言又止的模样。

“惜风,有什么但说无妨。”

“惜风只是担心,古羡君毕竟是古家之人,收入天岚院中,恐怕让圣皇不满。”

“羡君那孩子和你想的不同。”玉衡顿了顿似乎在考虑些什么,过了一会才说道:“她对于长安很重要。”

“很重要?”楚惜风有些不解。

“恩。很重要。”玉衡点了点头,说完这一句,他变得沉默,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很细很细的缝。

楚惜风知道,玉衡不会再说什么,他轻声告退,便走出了玉衡的房门。

他走到阁楼外的空地上,此时已是夜晚。

玉衡阁楼外种着的几棵一两丈高的小树在长安三月的夜风中摇曳,在稀疏的星光下沙沙作响。或许因为现在的天岚院,太过冷清的原因,那声音虽不大,却清晰入耳。阁楼四周的围墙有些斑驳,像是有些日子无人打理。

他不禁有些恍惚,想起当年,他第一次在这里见到莫听雨的时候。

那时的天岚,七星照耀。天下人皆以其为圣地,儒生武生,皆以能入天岚为荣。

却又哪想得到,不过十余年光景,便落魄至如今这般模样。

他不禁叹了一口,抬起头望向那片星海。望向那七颗曾经照耀过天岚,也照耀过整个人族的星辰。

“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摇光、开阳。”

他在心中一字一句的默默念道,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嘴角不由浮出一抹笑意。

他好像又看见了那个盛世。

那时,七星如炬,星耀如昼。

天枢枕兵,天权横刀。

南蛮不侵,北妖不扰。

悠悠大魏,何其雄哉。

第二十六章 算计

走出牡丹阁,时间已至戌时。

原来这闹市处两侧密密麻麻的商贩与牡丹阁前拥挤的人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去。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还偶尔走过。

稀松的星光照在青石板铺就的马道上,把苏长安一行人的影子拉的长长的。

苏长安很沉默,从牡丹阁出来之后,他就变得很沉默。

他的沉默,把一行人间的气氛也拉得格外沉闷。跟着他们一起出来的樊如月更是被这沉闷的气氛压抑的有些紧张。她抱着与她相依为命数年的琵琶,低着头跟在众人后面。只时不时的用眼睛的余光,小心翼翼的瞟一眼苏长安。

“长安,你怎么了?”纪道并不是一个心里能藏住事的人,所以他走上前去问道。他看着苏长安,眼神中有点闪烁。“是不是我们在阁中误会了你,让你生气了?我们也不是不相信,只是当时那个阴阳男说着什么要把苏沫留下当花魁,我一时气血上头,就”

说到这里,对于刚刚怀疑苏长安的事,他不由心生愧疚。

苏沫与古宁也都有些不安的看着苏长安,一想到在阁中夏侯夙玉与蔺如对于苏长安的信任,与自己的反应一加对比,高下立判。

苏长安听到纪道的话,他抬起头,看向一群正关切的看着自己的众人。他如大梦初醒,赶忙摆了摆手,说道:“没有,当时你们只是太关心沫沫了而已,我怎么会生你们的气呢。我只是在想想一些事情而已。”

“想事情?什么事情?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想啊?”纪道说道,他一向是个粗线条,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怎么靠读书考上长安的学院的。他一听苏长安未有生他们的气,便放下心来,恢复了那大大咧咧的模样,笑呵呵的问道。

苏长安停下了脚步,面露难色。他并不是不想说,只是不知道如何说起,故而有些为难。

众人也随之停下脚步,他们看着苏长安,似乎等待中他的下文,就连樊如月也睁大了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怔怔的看着他。

这让苏长安更为难了,他努力在心中组织起言辞,想要清晰明白的表达自己的意思。

“将星会。”却在这时,蔺如忽然说道。

众人一愣,苏长安也是一愣。

这个蔺如,虽然也是人高马大,又是一个武生。但却心细如,而且遇事冷静,经常在关键时刻能为众人提出简单又有效的办法。和纪道这个儒生比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

苏长安点了点头,终于是说道:“就是将星会。”

“我成了星王,按规矩,我可以给八荒院提了一个要求。我本是想让那个杜虹长与我打一场的,可是他没有答应。所以八荒院,还欠我一个要求。”

“所以,苏兄是用一个要求,为樊如月姑娘赎了身,又保住了我们的安危。”古宁这时也反应了过来。

即使他们才来长安两个月,但也明白八荒院是怎样的庞然大物,他可以应允的一个要求,又是何其珍贵。这时众人才明白,苏长安在刚刚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就连樊如月看向苏长安的眼神也有些异样。

她对于这个忽然冲出,保护自己的少年,并不了解。只是觉得那一刻,他的眸子异常耀眼,让她忍不住去信任,去亲近她。

她虽然只是牡丹阁的一位花魁,可自从被阁主买到牡丹阁,她便一直生活在长安,平日里耳濡目染,也知道八荒院的一个要求是何其珍贵。

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值得苏长安如此对她。就是她一直魂牵梦萦的那个五皇子,恐怕为了她也不会愿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更何况,今日,这样的时刻,他都未有出现。想到这里,樊如月心中一阵失落,她再次低下头,怔怔的看着碎花裙下,露出的脚尖。不知道在作何想。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古宁的说辞。他又接着说道:“可我真正在意的不是这个事情。”

“那是什么?”古宁一愣,再次问道。

“是他的算计。他从一开始便打着这个主意对我们出手,以沫沫为要挟,逼我就范。”

“只是我不清楚,他的算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我跳出来救樊姑娘的时候,或是在我们走入牡丹阁的时候,亦或是我们逃出天岚院的那一刹那。”苏长安缓缓说道,他的表情在这刻变得格外的阴沉。

这种阴沉,从未在苏长安的脸上出现过。至少纪道未曾见过,古宁未曾见过,夏侯夙玉更未曾见过。

这种阴沉,像是某种万古不化的坚冰。固执、顽强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所以,夏侯夙玉的脸色忽然有些异样,她压下心中的某些情绪。故作轻松的说道:“没你说得那么夸张吧,他又不是观星台的太白道人,难道我们今天去不去他那里,他都能算出来?”

“或许吧。”苏长安摇了摇头,想将心中的顾虑尽数抛开,但终归还是隐隐觉得后怕,就好像有一双眼睛一直在背后盯着他一般。这并不是一种太好的感觉。

“对了,师姐,今天你是怎么带我们进到牡丹阁的?我看那些追我们的人好像被拦住了,为什么他们进不来呢?”苏长安忽的问道。

他的脸色又恢复了过来,又是那个夏侯夙玉的熟悉的师弟——木讷又固执的男孩。

夏侯夙玉的心没来由的隐隐作痛,她有些牵强的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铜牌,递到苏长安手中。

“这是我们父皇给我的,大魏皇室的信物。有了它,除了像是天岚院这样的地方,没有什么地方进不去。”似乎调整好了心情,夏侯夙玉说这话的时候很得意的扬了扬脖子,像只高傲的天鹅。

众人闻言都露出了然的模样,纪道与苏沫二人甚至还争着将铜牌拿在手中细细打量一番,嘴中还不住啧啧称奇。惹得众人一阵好笑。

这时,一行人间的气氛终于又变得活络起来,连苏长安也暂时放下了心中的阴霾,开始与众人说笑。

但谁也未有注意到,在听大魏皇室四个字的瞬间,樊如月低着的头猛地抬起来,看向夏侯夙玉。似乎想要问点什么,踌躇犹豫间,众人却开始打闹起来。所以,她又止住了到嘴边的话,有些怯懦的再次低下头。

众人一路打闹,倒不觉得无聊,不觉间已经到了天岚院前。

天岚院的院门前,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有门前的崖脚还挂着一个灯笼,孤零零的闪烁着稀薄的光芒。

“苏兄,天色已晚,我等就不在叨扰。咱们改日再聚吧。今日之事,古某铭记于心。”古宁拱手说道。

“恩。再会!”苏长安同样对着诸人抱拳说道。但眼睛却不自觉的瞟了苏沫一眼,心中多少有些不舍。

但古宁诸人一番寒暄后,终究还是离去了。苏长安只能愣愣的看着诸人背影在他眼睛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还看什么,人都走了!”

耳畔传来夏侯夙玉不满的嘀咕声,苏长安这才回过神来。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师姐,我们进去吧。”

“去什么去!”夏侯夙玉却是白了他一眼,指了指俏生生站在一旁的樊如月,问道:“她怎么办?”

似乎感受到二人的目光,樊如月的头低得更深了,她紧张的抱着她的琵琶。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稍稍心安一些。

“什么怎么办,当然是住这里咯。”苏长安理所当然的说道。

此话一出,樊如月抱着琵琶的手颤了颤,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脸色亦随之变得苍白了起来。

夏侯夙玉更是脸色红的好似能滴出水来,她伸出手,放在苏长安的耳垂上。

苏长安感受到耳垂上传来的美妙的触感,他的脸不由有些烫,刚想问些什么。忽的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传来。

“啊!!!”一声惨叫在寂静的天岚院门前久久回荡。

“让你不学好!你才多大!就就尽想着这些龌蹉之事!!!”夏侯夙玉显然是生气极了,她捏着苏长安的耳朵,死劲的往上提,似乎要把苏长安的身子给提起来一般。

苏长安这才明白夏侯夙玉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赶忙解释,却因为被捏着耳朵所以说起话来,有些断断续续。

“师姐,我我的意思是让樊如月姑娘在我们我们这里找个房间先先住下。”

夏侯夙玉一愣,捏着苏长安耳朵的手这才松开,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讪讪说道:“这样啊,谁叫你自己不说清楚。”

说完,不知道似乎因为心虚,她有意无意的撇过头,不去看正在不断揉着被捏得通红的耳朵的苏长安。

“我明明说得很清楚,是你自己胡思乱想。”苏长安不满的嘀咕道。

惹得夏侯夙玉与樊如月二人一阵脸红。

第二十七章 苏公子,明天见

“你!”夏侯夙玉恼羞成怒,作势又要去捏苏长安的耳朵。

却在这时,只听天岚的院门出一声有些沙哑的响动。那大门应声被缓缓打开,一道白色的人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苏长安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夏侯夙玉的动作也生生僵住,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那道忽然出现的身影。

“苏公子,好久不见。”那道身影对着苏长安施施然的一行礼,柔声说道。

苏长安的眉头不由跳了一跳,不是昨天才见过吗?他在心中嘀咕道。但他还是硬着头皮走向前,说道:“古小侯爷,为何你会在这里?”

“恩?”古羡君闻言说道:“昨日苏公子受了重伤,羡君心中挂念,自然是来探望公子,可不想公子却和夏侯公主到外面去风流快活,让羡君一阵好等。”

说完,她还幽怨的看了苏长安一眼,那模样像极了男人出去与别人鬼混,自己却空守着房门的小妇人。她本就生得极美,这般作态,更是让苏长安没来由的心跳加,暗叹吃不消。

“谢谢古侯爷关怀,我已无大碍。”苏长安赶忙说道,他是打从心底害怕与古羡君相处。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孩,有一颗让人琢磨不透的心,这让苏长安很不舒服,更何况,苏长安隐约感觉到,有意无意间,古羡君一直在向苏长安打探幽云岭那一夜的真相。这让苏长安更是不得不对她敬而远之。

反观自己的师姐——夏侯夙玉,虽然有时候蛮不讲理,甚至时不时还喜欢欺负于他。但苏长安却觉得她很真实,喜欢便是喜欢,讨厌便是讨厌。并不像古羡君这般难以捉摸。

至少,到目前为止,苏长安是这么认为的。

“确实无大碍,而且看样子还好得很呢。”古羡君瞟了苏长安一眼,似乎有些不满的说道:“不然怎么有气力把牡丹阁的花魁拐回学院呢。”说到这里,古羡君的眼睛似乎有意的瞟了一旁有些手足无措的樊如月一眼。

或许是她说话的语气太过幽怨,又或许她脸上的神情太过可怜。

苏长安竟不自觉的感到自己似乎真的干了什么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样是不对的,他又说道:“古侯爷”

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古羡君打断,只见她冲着苏长安眨了眨眼睛,说道:“苏公子,为何总是叫我古侯爷、古侯爷的。听着好生生分,莫不是看不起羡君。”

“恩?”苏长安一愣,有些木讷的问道:“那那我该如何称呼?”

“叫人家羡君就好。”古羡君说道。

“羡君?”苏长安又是一愣。大魏的民风虽然开放,但总归男女有别,除了长辈对晚辈,很少有人能这样对一个女性直呼其名,除非,两人的关系极其亲密。所以苏长安有些犹豫,他想试着告诉古羡君这般称呼或许有些不妥,但还未等到他出声,古羡君却应了下来。

“恩。”古羡君低着头,把玩着衣角,脸上甚至还泛起两朵红云。像极了初见情郎时,既羞涩又渴望被拥抱的怀春少女。

“咕噜。”苏长安不由咽下一口唾沫,他不得不承认,这个样子的古羡君很是迷人。

夏侯夙玉看着眼前眉来眼去的二人,心头无名火气,特别是当苏长安叫出“羡君”二字时,她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一阵烦躁。带着这股烦躁,她气呼呼的走上前,像是母鸡护食一般的将苏长安护在身后。

“谢谢古侯爷关心,不过我家师弟今天已经很累了,又有伤在身,实在是不能奉陪,不若下次再来,我们定然好生款待。”夏侯夙玉看着古羡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说完她拉着苏长安与一旁搞不清状况的樊如月就要往院门中走去,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古羡君甚至连一点阻拦的意思也没有。反而在后面不急不缓的跟了上来,甚至在走进天岚院后,她还很是主动的帮着樊如月将院门关上。

“你这是干嘛?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夏侯夙玉有些不解。

“对啊,羡羡君姑娘,你还是先回去吧,天色已晚,改日我定登门拜访。”苏长安也附和道。他本就不是那种会说假话的人,此时虽然附和着做出一副替古羡君着想的模样,但他闪烁不定的眼神却暴露了他此刻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希望古羡君不要再纠缠于他。

可古羡君好像是被二人说服了一般,她像是很赞同的点了点头。说道:“恩,确实天色已晚,是该回去歇息了。”说完,也不知是否是真的累了,她还捂着嘴打了一个呵欠。

“对对,那你赶快回去吧,我们改日再聚。”苏长安见状赶忙趁热打铁。

“恩,那羡君这就告辞了,长安你也早些休息。”古羡君乖巧的点了点头,像是那三从四德的小妇人一般。

不仅苏长安,连与古羡君相识甚久的夏侯夙玉也隐隐觉得此时的古羡君有些怪异。这般好说话的古羡君,他们好像还是头一次见到。可两人虽然心生疑窦,但终究还是觉得先摆脱这缠人的妖精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他们二人皆如小鸡啄米一般点了数下头,脸上露出他们自认为有史以来最真诚的笑容看着古羡君。似乎要目送她离开一般。

当然古羡君也如他们所愿迈出了她的玉步,看架势不似作假,真如她所言的要回去歇息。

苏长安二人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是放了下来,虽然不知道为何古羡君会在这时转了性子,但这终归是好事,所以二人也未有再去深究其中缘由。

可他们这才刚刚吐出一口浊气,却猛然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他们互望一眼,皆反应过来。转过头看向古羡君渐行渐远的背景,心头一惊,又赶忙迎上。

“苏公子,为何追着妾身,莫不是舍不得妾身?”古羡君闻声转过头,看着一路小跑过来的二人,露出一副惊喜的模样。

苏长安刚想要说点什么,夏侯夙玉却已经抢先说道:“古羡君,你走错路了!”

“恩?”古羡君一愣,朝着夏侯夙玉所指方向望了望,又朝着自己所走的方向望了望。似乎真的是在认真考量夏侯夙玉的话,但最后她却不明所以的看着夏侯夙玉,很是疑惑的说道:“没有啊。就是这个方向。”

夏侯夙玉终于是忍不住了,她觉得古羡君之前一系列的表现都是在戏弄她。这让她不高兴,非常不高兴。所以她的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什么大魏长公主的仪态在这一刻被她抛至九霄云外。

“古羡君!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里是天岚院,你的住处在外面!”夏侯夙玉此刻的模样像极了因为被抢走了鱼儿,而张牙舞爪的母猫。

而这时,古羡君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狡黠的笑意。她像获得了先生表扬的学生一样,仰起头说道:“没人告诉你们吗?今天玉衡大人同意收我做天岚院的学生了。”

在苏长安与夏侯夙玉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她又迈出了玉足,无比轻快的朝着苏长安与夏侯夙玉住处的方向走去。

末了,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她转过头,那漂亮马尾在苏长安眼前划出一道迷人的弧线。她看向苏长安,带着三分调皮七分期待的说道。

“苏公子,我们明天见。”

第一章 于春光中长叹

时间已到了亥时,稀疏的星光透着砂纸做的窗户,照在这间并不大的房间里。

苏长安枕着自己的手臂,躺在床上,黑暗中虽看不清模样,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他在想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古羡君给他的感觉始终很怪异,古宁等人对于幽云岭那一晚的事情只字不提,很明显,梧桐的失忆术是起了作用的。可为什么到了古羡君身上却似乎并没有那么有效。苏长安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古羡君对于那一晚的情况定然有所察觉。

而最让苏长安不安的是,天照,这个半神,似乎就是为了古羡君而来。这个古家晋王最杰出的后辈身上肯定藏着什么秘密。这秘密究竟是什么,苏长安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这个秘密和神族定有所关系。

这些是他都能想得明白的事情,他不信师叔祖会不明白。但即使是这样,师叔祖还是把古羡君收入了天岚院,这其中有什么玄妙他是如何也想不明白。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处,他能清晰的感觉到神血的存在,而且在牡丹阁的时候,神血还因为他心中升起的戾气而差点失控。这让苏长安感到后怕,他的身体里住着一个怪物,一个可以吞噬这个世界的怪物。因为这个怪物,他拒绝与任何与之有关的事物接触,而古羡君现在便是最有可能与神族有关的那一个。

想着想着,终于一股倦意袭来。今天过得并不轻松,他本就匮乏的灵力,在与牡丹阁阁主的那场对峙中灵力更是消耗殆尽,此刻再也抵不过阵阵袭来的睡意,他的双眼缓缓闭上,转眼便沉沉睡了过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入房间时,苏长安便已经醒了过来,如往常一般洗漱穿戴好之后,他推开了房门。

时值三月,清晨的天岚院中,草长莺飞,绿盖于野。这是很美的景色,至少在长门活了十六年的苏长安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景色。

苏长安的心情也因此变得很不错,他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准备出去吃些早饭。

昨日已经欠下楚惜风一场功课,他并不想今天再出些什么幺蛾子,惹得楚惜风不高兴。所以他起得比往日要早上几分。

但当他转过房角,正要朝着院门方向走去时,他的好心情便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人,她穿着白纱裙,手里提着些早点,本就漂亮的脸蛋上,不知作何想又敷了一层淡淡的胭脂。此刻她乖巧的立在那里,俏生生的看着苏长安。看样子,似乎在那里等了有那么一段时间的模样。

苏长安这才忽的想起,古羡君已经在天岚院住下了。他下意识的想要转头就跑,但又觉得不太合适。所以他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古侯爷,早啊。”

“怎么又叫妾身侯爷!”古羡君皱着眉头娇嗔道。

苏长安一愣,半晌之后才有些结巴的说道:“羡羡君,早啊。”

“这还差不多。”古羡君似乎很满意苏长安对他称呼,她冲着苏长安甜甜的一笑,然后递出手里的东西。

“给。”她这么说道,声音清脆。像极了这三月的春风。

苏长安一时未有明白她的意思,他指了指自己,问道:“给我的?”

“对啊。妾身想着苏公子昨天去了牡丹阁,又带回了樊姑娘那般美丽的花魁,定然是极其劳累,所以便替公子买了些早点。”说到这里,古羡君还有些害羞的瞟了苏长安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苏长安接过那些早点,刚想要道声谢谢,却又觉得不对劲。他的脸忽的变得红润,他赶忙慌张的解释道:“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昨日我们只是只是不小心去到牡丹阁的,就吃了些酒菜,别的什么什么都没有干。带回樊姑娘,只是觉得她有些可怜,也没有别的意思。”

说这段话的时候,古羡君一直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他。他没来由的一阵紧张,说话时也不觉有些结巴。

“真的?”听完苏长安的解释,古羡君似乎还有些不太相信,她又将信将疑的确认道。

“自然是真的。”苏长安点头说道。

“可是那樊如月生得那般美丽,古公子又救了她,若是真的要做点什么,想来她定然也不会拒绝。古公子就真的不想做点什么?”古羡君又问道。

“自然是没有,我只是看她可怜,想要帮一下她而已。”

这一次,古羡君似乎得到足够让她满意的答案。她笑着说道:“我就知道苏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苏长安却是一愣,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并没有必要与她解释这么多。他想到这里,脸不由得更红了。

“苏公子,你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不太舒服,要妾身给你看看吗?”古羡君似乎有意捉弄他一样,抬起手便要去摸苏长安的额头。

一股醉人的芬芳从古羡君的身上传来,苏长安被那味道弄得一阵心猿意马,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古羡君那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玉手,一时间不知所措。

“长安!长安!”却在这时,一道熟悉声音传来。

苏长安一下子回过神来,躲开了古羡君的手。下意识中他并不想让夏侯夙玉看到他与古羡君如此亲近。

“你怎么在这里。”不稍片刻,夏侯夙玉便走到了苏长安身前,她自然看见了一旁的古羡君,有些不高兴的问道。

“还能干什么,自然是给古公子送些早点。”古羡君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因为夏侯夙玉的忽然出现而有丝毫变化,她依旧一副千娇百媚的模样,笑着回答道。

夏侯夙玉这时候才看到苏长安的手上提着些早点,她的眉头皱了皱,却不再与古羡君多做纠缠,她转头看向苏长安。说道:“玉衡爷爷找你呢,你还在这里干嘛。他刚刚把樊如月叫了过去,我估计肯定是要拿昨天的是向你问罪。”

苏长安正想着如何从古羡君这里脱身,他赶忙应承下来,冲着古羡君道了一声别后,便急冲冲的离开。

两女目送着苏长安的身影消失,确认他已经不可能听到她们之间谈话的时候。她俩很有默契的对望一眼,各自脸上的神情都在那一刻冷了下来。

“你接近长安到底有何目的?”夏侯夙玉率先难。

“你又有什么目的?”古羡君反问道。

“我能有何目的,我在这天岚院中修行,长安是我师弟。他待我极好,我自然也真心待他,何有目的一说。”

“苏公子心性纯良,待任何人都是极好,可人待他如何就不好说了。我看公主殿下还是好自为之吧。我古羡君虽然另有所图,但其目的绝不像公主殿下这般不堪。与其想着怎么试探我的目的,还不如好好想想待苏公子知道真相后,公主殿下你该如何自处。”古羡君这一番话说得不急不缓,却字字直击夏侯夙玉本心。

夏侯夙玉一下便愣在了那里,甚至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古羡君似乎也得到自己满意的结果,她迈着碎步,就这么从夏侯夙玉走过,面色冷峻。

这时,一道西风拂过。

虽是阳春三月,却不知为何,夏侯夙玉觉得这风有些冷意。她捋了捋被吹乱了的丝,转头看向这春色满园的天岚院,终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第二章 于陋室中辨是非

苏长安推开玉衡房门时,樊如月已经不见了踪影,想来是已经离去,

玉衡此时正坐在一个临近窗户的椅子上,眯着眼睛,像是在假寐,又像是在看着窗外的春色。他已经很老了,老得有些邋遢。他的花白的头像是杂草一般在他的头上胡乱的生长,既蓬乱又稀疏。他脸上的皱纹亦多得有些可怕,沟沟壑壑来回纵横,与幽云岭险峻的地势不相上下。

在苏长安的记忆里,长门也有些上了年纪的老者,但他们多少还是会出来走动,特别是在阳光明媚的春日,毕竟在北地这种地方,这般和煦的阳光并不多见。

但玉衡不一样,他总喜欢待在自己的房间,除了吃饭,苏长安几乎没见他走出过自己的房门。他也为此劝过他,但玉衡总是笑着说自己年纪大了,多休息,才能活得更久。

苏长安有些踌躇的走到玉衡身边,他有些担忧自己是否太过莽撞,才刚刚惹出八荒院这般大的事情,昨天又在牡丹阁捅了一个篓子。他倒并不是害怕玉衡责骂,他只是担心会惹得玉衡生气,影响到他看起来本就不太好的身体。

“你来了?”苏长安走到玉衡身边安静的待了半刻钟的时间,玉衡才现他。他坐起自己已经半躺在椅子上的身体,看向苏长安。他的眼睛似乎睁开了一些,可看上去依旧只有一条窄窄的缝隙。

“恩。”苏长安小声的回应,像是怕不小心惊醒了什么一样。

“昨天怎么样?”玉衡问道,他的精神并不太好,说起话来也有些小声。苏长安需要很认真的去听,才能辨别出他吐字中的音节。

苏长安没来由的一阵心酸,像是有什么东西梗在他的喉咙处一般。从他见到玉衡到现在也才两个月的时间,但这两个月中玉衡却老得格外的快。他的声音从一开始在天岚院外那中气十足到现在的微不可闻。似乎自从苏长安来到天岚之后,这个守护了人族百年之久的老者,每一天都在以肉眼可见的度老去。

但苏长安并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情绪。他用了大概几息时间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努力用很平常的语气说道:“没什么大事,只是看樊如月姑娘可怜,便帮她赎了身子。”

“你倒是侠肝义胆。”玉衡眯着的眼睛像是睁大了些,他又说道:“这倒是和你另一个师叔祖很像。”

“谁?”苏长安来了兴致。

“开阳。”玉衡慢悠悠的吐出了一个名字。

“开阳?”苏长安想了想,他知道这个名字,但他有些疑问。于是他问道:“我听人说开阳师叔祖还活着,可是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长安。玉衡师叔祖,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又去干什么了吗?”

玉衡身上的气息在苏长安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忽的变得有些紊乱,但又很快的恢复过来。这个时间极其快,快到苏长安根本察觉不到。但是玉衡却因此沉默了一小会,方才吐出这样五个字。

“他去杀人了。”他说得极其平淡。就好像在说他是去长安的西市作了些买卖,或是去南市鼓捣了些生意一般平常。

这样的话,苏长安听过,在两年前的北地,莫听雨曾用同样的语气,说着同样的话。

苏长安的心没来由的一抽,他感到这其中的不平常。但他不知道从何问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不该问。所以,他在犹豫之后,选择了沉默。

玉衡似乎也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缠,他极其难看的笑了笑。又问道:“关于昨天的事情,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昨天的事?”苏长安愣了愣,似乎并不明白玉衡指的是什么。

“比如为什么我没有再让楚惜风来救你。”

苏长安恍然,他说道:“我昨日和师姐他们走的时候并没有告诉师叔祖,师叔祖不知道我们去了哪,自然也不知道我们会身处险地。所以”

“长安城虽大,却不过百里之地。我若想知道什么,谁也瞒不住我。”苏长安的话却被玉衡突然响起的声音生生打断。

他的脸色也因为这段话而变了变。他一直很信任玉衡,这种信任是彻底的、毫不隐瞒的信任。他下意识的以为玉衡也会以此回报他,就像梧桐一般,知道他有难,即使千里万里,也会过来救他。

当然苏长安并不是觉得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他的心还是难免因此而失落。而他的心中又是向来藏不住事情的,所以他问道:“为什么?”

玉衡却忽的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去抚摸苏长安的头。但苏长安已经十六岁,但凡一个正常十六岁的男孩,长得都不会太矮。所以坐着的玉衡即使那么努力都触碰不到苏长安的头。

但好在苏长安似乎察觉到了玉衡的意图。他赶忙低下自己的脑袋,又向前倾了倾身子,让玉衡的手可以很轻松的碰到自己。

做完了这些,玉衡心满意足的收回了自己的手,这才慢悠悠的说道:“因为,我们不能总护着你。”

“我会死,而楚惜风迟早会离去。可你还年轻,你总有一天得独自面对这个世界。而这个世界比你所看到或许还要龌蹉百倍。”

苏长安很难过,他当然知道玉衡会死。他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甚至他说话时沧桑的语气,都无一不向苏长安诉说着眼前这个人已经垂垂老矣。但他并不愿意去想,他试着骗自己,玉衡是星殒。星殒是那么强大,又怎么会死?可当这样的话,从玉衡口中说出时,他所一直给自己编造的梦境,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他的眼圈变得红红的,眸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打转。但他固执得忍住了眼眶中的东西,说道:“长安知错了,日后定不会如此莽撞。”

玉衡却摇了摇头,说道:“不要轻易的去做一件没把握的事情,但如果做了,那就不要轻易认错。更何况,我并不认为你做的有什么不对,或者说这世界上的许多人与事,本身是没有对错的。”

苏长安疑惑,这样的话,在幽云岭中他曾听梧桐说起过。但当时的他并不赞同,但现在他却有所领悟。

“师叔祖,那你说,那个牡丹阁阁主究竟是善是恶?”

“你觉得呢?”玉衡却不答他,反是问道。

苏长安脱口而出:“他逼着不想做那行当的樊如月姑娘,做那样肮脏的营生。自然是恶。”

“那你可知樊如月是反将樊黄岭的孙女,被俘时,按大魏律是要斩的。若不是龙骧君买下了她,早已死在了数年前。又哪等得到你去救她?”

苏长安一愣,却是答不上来。可他心中还是觉得不对,所以他皱着眉头又要说些什么,却被玉衡打断。

“那你又与我说说,那阴山浊是好是坏?”

苏长安这次并没有急着回答,他很认真的想了想,才说道:“他家弟子辱骂师尊,我按着他的规矩挑战他的弟子。他却护短,甚至以大欺小,自然不是好人。”

“那若是有一天,杜虹长变得修为比你厉害,刀法比你精湛。他要杀你,楚惜风护你,替你杀了他。那楚惜风是好是坏。”玉衡眯着的眼睛里,闪烁着某种莫名的神采。

苏长安一时语塞,他的脑子不住的闪现着那般的情形。他觉得楚惜风似乎没有错,可阴山浊所做的事情与楚惜风似乎并无多大区别,可在他看来似乎又是错的。这让他有些迷茫。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一直所坚信的某些东西或许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正确。

“那师叔祖的意思到底是什么?难道是我错了?”苏长安决定不再去想这些他怎么也理不清楚的事情。

“我说过,这世上很多事情没有对错。你没有错,阴山浊也没有错,甚至龙骧君也不一定有错。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四字而已。”

“哪四字?”

“问心无愧。”

第三章于懵懂中问我道

问心无愧。

苏长安叨念着这四个字,皱着眉头,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演武场。

因为在玉衡那里耽误了一些时辰,所以,楚惜风此时已经抱着刀在那里等了一会了。三月的风吹开他额头上的乱,露出他同样皱着的眉头,苏长安不难看出,他已有些不耐烦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长安心头一跳,赶忙快步走了过去。

“来了?”还未待苏长安你解释什么,楚惜风便说道。

“恩。”苏长安低着头,小声回应。虽然他很尊敬楚惜风,但心中还是难免对这个冷冰冰又严厉的男人感到些许畏惧。

“那开始练刀吧。”出乎意料的是,楚惜风这次并没有责罚他。而是直接摆开了架势,准备开始今天的功课。

这让苏长安有些疑惑,但不用受罚终归是件好事,他也不会傻傻的去追问缘由。

而练刀,对于苏长安来说又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所以他收起了自己其余的心思,也收起了自己脸上多余的色彩。他拔出了自己背上的刀,面色也随之冷峻下来。

“恩?不错嘛。看样子这两天的架没有白打,有点意思。”楚惜风嘴角的弧线向上一挑,如此说道。

苏长安却犹若未闻,他一声暴喝,身子便高高跃起,周身刀意与灵炎在那一瞬间喷涌而出。将他的身子围得密不透风。

楚惜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他能看出这短短两天,苏长安的修为与刀法有所精进。

但这都不足以让他害怕,即使他已经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到了九星境,可丰富的对战经验,以及对刀道的理解,他都远在苏长安之上。所以他只是微微讶异之后,身子一晃,便避过了苏长安这看似凌冽的一斩。

只听一声轰响,演武场上的石板便被斩出数道裂痕。

“如果你永远只会这一招,即使你到了繁晨境,你也伤不到我。”楚惜风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样的事情自从苏长安学刀以来,每天都在生。他只会这一斩,楚惜风交给他的刀法他一招也没有学会。这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楚惜风的刀法很高深,其中涉及到灵力的运转,出刀的度,用力的大小,这些都需要用刀者在短时间内完成,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

当然这不是说莫听雨的一斩就比不上楚惜风的刀法,但这一斩,苏长安足足练了两年,最后还是在幽云岭,依靠着莫听雨留下的刀意,加上他的传承星灵,苏长安才能勉强使出,而使出的这一点,相对于莫听雨那一斩,也只是些皮毛罢了。

楚惜风的话,挑起了苏长安的好胜心,他一咬牙,又是一声轻喝。手上的青筋暴起,落在地上的刀便贴着地面,出滋滋滋的声响,然后横着就以刀身怕拍向楚惜风。

楚惜风的眉头又挑了挑,像是在赞许,但嘴上却毫不留情的讥讽道:“太慢!”

只见他抬起左脚,脚尖飞快的晃动。

第一击,他的脚尖踢在了苏长安的刀身上,苏长安的刀微微一顿。

第二击,他的脚背踩在了苏长安握刀的手上,苏长安一阵吃痛,嘴角抽搐。

第三击,他将脚快的收回,再猛地向上一踢,苏长安的刀便应声飞了出去。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苏长安的刀,便应声落在了身后的地上。

苏长安赫然,楚惜风已经把修为压制在了九星境。

而九星境,苏长安在这两天不知道打败了多少这样修为的武生。但他在楚惜风面前依然不堪一击。本来有些得意的心情,随着他的刀落地时的脆响,而随之消失殆尽。

他有些沮丧的站起身子,揉了揉被踩得红的右手。看着楚惜风,小声说道:“对不起,楚前辈,长安还是学不会。”

但这一次,出乎苏长安意料的是,楚惜风并没有苛责他,反而伸出了他得大手,在苏长安的头上摸了摸,说道:“学不会,再学就是。”

苏长安诧异的抬起头,他觉得今天的楚惜风有些不一样。他忍不住问道:“你不怪我?”

楚惜风却是瞟了他一眼,说道:“怪你?你自己学不好本事,与我何干?我何须怪你。”

楚惜风的话并不中听,但苏长安却能感觉到他言语中的关切。他呵呵的傻笑两声,又把落在地上的刀捡起,走到楚惜风身边,与他并肩而站。

那时春风拂过,撩起二人的衣角,苏长安看了看这满园翠绿,看似生机盎然却又实则清冷的天岚院。然后他问道。

“楚前辈,为什么我总学不会你教我的刀法。”这个问题,他曾问过玉衡,玉衡也给过他答案。可玉衡说得太过玄妙,他并不太懂,所以他想听一听楚惜风的答案。

楚惜风微微一愣,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愿意想起的事情,沉默小一会之后才说道:“你知道我的刀法是何人所创?”

“何人?”

“我的爷爷,星殒——天伤楚断岳。”

苏长安仔细数了数,人族现在还活着的七位星殒。大魏的圣皇、天岚院的玉衡与开阳、观星台的太白道人、北地古家的老太爷古清峰、蜀山剑宗长老雁归秋、西域凉州武王浮三千。却是没有天伤楚断岳这号人物,他猛然间明白了什么。他猛地低下头,变得沉默起来。

苏长安的一系列表现都落在了楚惜风的眼中,他冷冰冰的脸上浮出一抹苦涩的笑容。然后说道:“他已经死了,在我八岁的时候便死了。”

“但他把他的刀法与星灵传承给我了。所以我和你一样,都是星殒的传人。”

“星殒的功法自然不好学,我也并不聪明。所以那时候我经常被爷爷责罚。”说道这里楚惜风转头看了看苏长安,方才又说道:“可到我爷爷死的时候,他将传承星灵给了我。我的靠着他的星灵,体会他的刀、他的道。才有了如今着些许成就。就如莫听雨一样,没有他的传承星灵,你就算再练上四五年,也不一定能学到他那一刀的皮毛。”

苏长安听得出来,楚惜风是在安慰他。但这样的安慰并不能让苏长安高兴起来。他现在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学会莫听雨的那一刀,完全是因为莫听雨的传承,而他自己的努力在其中所占的功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他低着脑袋,再次沉默了下来。

楚惜风也意识到自己的安慰好像起了反作用。他本就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能够这般安慰一个人说来也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又哪能想到这么多。

他又想了想,方才说道:“但你剑道天赋不错,玉衡大人的《春风渡》在当世也算得上是绝顶功法,除了蜀山的雁归秋,这世上恐怕少有人能与之抗衡。你学来却得心应手,甚至在造诣上还过夙玉那孩子。你别看她顽皮,却是年轻一辈中少有的剑道天才,我虽远在西域,却也听说过她的名号。她若是肯多花点心思在剑道上,恐怕日后成就定是不菲。你能和她在剑道上较出个长短,由此可见,你的剑道天赋是何其天才。“

这应该算是很好的夸奖了,楚惜风想到,他虽然严厉,但其实内心是很喜欢苏长安这个孩子的。他虽然天真又不谙世事,甚至有时候做起事情来顾头不顾尾。可谁年轻的时候不是这样呢?带着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不撞南墙不回头。

楚惜风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少年了,但这并不妨碍他喜欢曾与年少时的他那般相像的苏长安。

可让他惊讶的是,苏长安依旧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

“可我喜欢刀。”苏长安这么说道,他慢慢抬起头,直视着楚惜风的眼睛,那般小声,却又那般坚定的说道:“我喜欢师尊,也喜欢您,你们都用刀,所以我也想用刀,也想成为和你们一样的刀客。”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理由,简单得有些幼稚。

但楚惜风却愣住了,他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瘦弱的少年,半晌之后,脸上的寒冰忽的化开,他问道:“长安,你知道星殒死后都去了哪里吗?”

苏长安并不明白楚惜风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但他还是老实的回答道:“听人说,星殒死后,肉身葬于大地,英魂回归星海。”

“但我去不了那片星海。”楚惜风转过了身子,抬头看向天空。此时正是白昼,天空中有些云朵遮住了些许阳光,所以虽有艳阳,却并不刺眼。“即使我成了星殒,我也去不了那片星海。”

苏长安也下意识的抬头望去,去现除了碧云连天,那片天空中空无一物。他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走的是我爷爷的道,不是我的道。我的命星点亮的必然会是我爷爷留给我的星星。但那是他的命星,不是我的命星。”楚惜风有些苦涩的说道:“没有自己的道,便没有自己的命星。没有了命星,又怎么去到那边星海。”

苏长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他愣了愣后,才问道:“那为什么你不走自己的道,不去点亮一颗自己的星星。”

楚惜风却摇了摇头,说道:“因为楚家等不起,他们需要一位星殒,而我就是那个必须成为星殒的人。”

苏长安并不知道为什么楚家一定需要一个星殒。但他觉得这样并不对,所以他说道:“这样不”

“不对是吧?”楚惜风却忽的瞟了他一眼,接过了话茬。

苏长安忽的想起了玉衡刚刚在房间内和他说过的话,所以他的脸红了红,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是,我觉得这样不对。”

楚惜风却笑了笑,却并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与苏长安多做纠缠。他又说道:“十二年前,你的师祖摇光死后,摇光星就再也没有亮过。而莫听雨又成了星殒,点亮的却又不是摇光,那么想来他是走出了自己的道了。光这一点,我差他远矣。”

说道这里,他又顿了顿,看向书长安问道:“长安,你想再见到他吗?”

苏长安一愣,却是明白了楚惜风话中所指,他怔怔的看着楚惜风,看着他嘴角拉渣的胡子,看着他被春风吹乱的长。最后,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想!”

“既然学不会别人的刀,那不学也罢。”

“你喜欢刀,那便给自己创一套属于自己的刀法。”

“待你刀法大成之日,便是你成就星殒之时。”

“记住,长安。”末了,楚惜风看着苏长安,无比郑重的说道。

“走自己的道。拥有自己道的星殒,才是真正的星殒。”

第四章 九星

有道是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

苏长安虽然不在山中,却在院中。

他每日上午练刀,下午习剑,到了晚上又以吐纳之法,修行灵气。

时光一晃,春去秋来,已至九月。

这五六个月的日子看似平淡,却也精彩。

在与楚惜风谈话之后,他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急躁,每日练刀再也不似以前那般因为久久未有学会楚惜风的一招半式而苦恼。

他开始细细品味楚惜风的刀法,当然以他的眼界自然看不懂太高深的东西。只是觉得楚惜风的每一招,看似平淡,但其出招时,带着一股“势”。

是的,是“势”。

这“势”既是力,又是相。

势由意成。意由心生。

而势到极致便成“域”,“域”极则生道。

道成便星殒生!

这些自然不是苏长安悟出来的,这是古羡君告诉他的。

他知道,想要走出自己的道,先变要有自己的“意”,其实他并不缺这所谓的“意”。莫听雨给他的星灵中,便有这样的“意”。“意”即刀意。但那是莫听雨的“意”,不是他苏长安的,他要走自己的道,练自己的刀,那他就得悟出自己“意”。

这个过程是很困难的。

很多武生到了太一境都无法悟出来这样的东西。

而苏长安虽然早在六个月前便有独战七位九星境好手的战力,但他却不过是聚灵境。以这样的境界,想要悟出所谓的“意”,绝非易事。

但幸好,他体内有莫听雨与梧桐传承星灵,又有玉衡与楚惜风这样的高人指点。这段日子下来,他终于是摸清了一些门道。

这一日夜里,他端坐在演武场上,深秋的夜风拂过,吹起他的丝,也吹皱他的衣角。

他穿的衣服很单薄,在这有些寒意的秋夜里,并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但他周身却泛着阵阵若有若无的红光。那是他的真火星灵,这几个月的时间,苏长安闲暇时也会抽出些时间研究梧桐留给他的星承之灵,倒是摸索出些许法门——比如用灵炎取暖。

苏长安有时也会想。若是梧桐知道自己拿着她的传承,干这种事情,会不会从万里之外飞过来揍自己一顿。

但是他现在却没有这份心思担忧这些问题,因为他出了些问题。

他已经修出八枚星灵,四枚真火星灵,四枚刀意星灵。再进一步便是九星境。

可这最后一枚,却出了岔子。

他体内的情况有些复杂。

不是没有人的体内有过两种道蕴完全不同的星灵。

但他们中大多数都因此死掉了,而活下来的那么一小部分,大多数是实力强劲之辈,能以自身强大的灵力压制住某一方道蕴。

而苏长安显然没有这样的实力。

他能拥有两颗道蕴如此强大的星灵的原因是因为他体内还有一种无比霸道的东西——真神之血。

这是苏长安的催命丸,但同时为了能让真神复活,神血会自主保护宿主。比如在幽云岭的时候,神血就曾赐予苏长安力量,让他一刀斩落了半神天照的一条命。

两颗道蕴不同的星灵在一般情况下,会把修士的丹田当成战场,疯狂厮杀,直至一方消耗殆尽,当然作为战场的丹田,到了最后自然也是会因此变得千疮百孔。而一个修士,无论武生还是儒生,丹田被毁,自然就没有了活下来的可能。

但苏长安不一样,他体内的神血出于保护宿主的本能,将两种星灵分置丹田两处,两者泾渭分明的被神血隔开,处在一种极其微妙的平衡状态。

苏长安自然也大概知晓其中蹊跷,所以他在修炼时,都很小心,每次都是同时修炼出两颗道蕴不同的星灵,以此维护这种微妙的平衡。

但现在,却不一样。他已经到了瓶颈,他的丹田太小已经不足以容纳下第十枚星灵。必须再修炼出一枚星灵,再以此突破到九星境,开拓他的丹田,才能容纳下更多的星灵。

可这最后一枚,他却不知道如何是好,修炼出任何一种星灵,都有可能打破这微妙的平衡,让他落得道消人亡的下场。

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所以苏长安很谨慎。但如果不想一辈子被困在聚灵境,那他便必须修出最后一枚。苏长安自然不是那种安于现状的人,况且他体内还蛰伏有神血这般的怪物,他怎能坐以待毙,所以突破到九星境对于他来说是势在必行!

“苏公子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一夜了,这么下去真的不会有事吗?”远处,一位黄衣女子,满脸担忧的向身旁两位与她生得一般美丽的女子问道。

“应该没事吧。”其中一位红衣女子蹙着眉头,看着远处那个坐在秋风中的少年如是说道。

“恩。”另一位白衣少女附和道。“不管怎样有楚前辈与玉衡大人在,我想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虽然三位少女嘴上说着没事,但却都立在屋檐下远远看着坐在夜色中的少年,久久不愿离去。

这三人自然是樊如月、夏侯夙玉与古羡君。

虽然三人在一起也有六个月,但其实相处的过程并不算融洽。特别是夏侯夙玉与古羡君之间,时常生口角,甚至偶尔还会有些比斗。但好在二人也知分寸,每次比斗都是点到为止。

可古羡君的实力是何其强悍,当日将星会第二名,半年前便已是繁晨境,说起来那日她要是出手,这星王宝座,苏长安能否坐稳还是两说。

夏侯夙玉自然每次交手都没有占到丝毫便宜,所以这段时间她也收起了以前玩闹的心思,修行起来格外刻苦,最近已经到九星境巅峰,离繁晨境不过一步之遥。

至于樊如月,也是被玉衡应允留了下来。

她资质尚可,以前也有些修炼的底子,这些日子来也堪堪到了聚灵境巅峰,离这九星境也只差一步。

只是或许因为五皇子的原因,夏侯夙玉对她并没有太多好感,而古羡君除了苏长安,对其他人都有些冷淡,加之樊如月的性子本就有些过于柔弱,所以除了帮苏长安打扫起居,她几乎很少与其他人交流。

但即使三女的关系并不融洽,可因为苏长安,此刻她们却聚到了一起,放下过往的芥蒂,暗暗为苏长安担忧起来。

第五章 朝闻道,夕死可矣

苏长安的心情却十分的差。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一天一夜,可依旧没有想到丝毫破境之法。

他被卡在这个地方已经快一个月了,他用过许多方法,甚至强行在自己的丹田中塞下两颗道蕴不同的星灵,但那样做的结果是差点让他自爆而死。要不是楚惜风及时出手,他现在恐怕已经过完了头七。

但他不想止步于此,他想要变强,不想让神血在他的体内苏醒。他答应过梧桐要等着她来寻他,在那之前,他不能输给身体里的怪物。可在几个月前的牡丹阁中,那怪物曾有过一次异动,这让苏长安意识到,那怪物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用他不知道的方法正在一步步变强。

所以苏长安不能停下来,他也要变强。

为此他在这演武场已经枯坐了一天一夜,但他终究想不出办法。

第九枚星灵,刀意不行,真火亦不行。

苏长安皱着眉头想道。

那到底该如何是好!

他心中不免有些急躁,这样的问题,他一个月中已经问了自己无数次。

一阵秋风吹来,带着些许寒意。

苏长安的躁动的心稍稍平稳了一下,他意识到这般急躁是无济于事的。他索性收起了自己的灵炎,任由寒风抚摸他的面颊。

他终于又沉下心来。

这一刻,一个念头忽然蹦出心头。

既然刀意与真火星灵都不能修炼,那不如就修出一枚与他们都不一样的星灵!

苏长安抓住了事情的关键,他敏锐的意识到,这是他破境的最好办法。他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些许笑意,但很快又沉了下来。

若不修刀意,亦不修真火,那他又能修什么呢?

他再次陷入了困境。

又是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他的脸忽的阴晴不定,像是在挣扎些什么,但最后他眉头一挑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那时,他周身的灵光一闪,一道道灵炎与刀意喷涌而出,那是他在全力运转他丹田中的灵力。

这样的变化让周围的女孩也是一惊,她们原本就不安的神色在这一刻更是变得无比紧张,因为她们知道,苏长安又开始冲击九星境了。

而在玉衡阁内,玉衡将眯成一条缝的眼睛睁开了一点,嘴角勾出一抹笑意,他喃喃自语道:“又要开始了吗?”

而他身旁站着的楚惜风则神情肃穆起来,他周身灵力流转,伴有紫色电光。看样子是做好了一有不对,随时出手救下苏长安的准备。

是的,苏长安又一次开始冲击九星境了。他疯狂运转灵力,将体内刀意与灵炎不断外放,他要先耗尽自己星灵中的灵力,这样可以减弱当第九枚星灵修成时,其余八枚星灵可能产生的异变。

他用了差不多半刻钟的时间完成这件事情,然后他脸色一沉,一声轻喝从他口中爆出,瞬间以他为中心,方圆数十米内的灵力如得某种敕令,山呼海啸般朝着苏长安涌来。

那些灵气穿过他的四肢百骸,游走过他的奇经八脉,最后汇集于他的丹田。

苏长安心中意念一动,那些灵气便朝着一处涌动,渐渐的开始形成一枚星灵的雏形。这个过程说来简单,却也消耗了苏长安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当然相对于修出一枚星灵,这个度可以说是快得匪夷所思。但苏长安却已经重复了这个过程数十次,而且体内也储备得有足够形成星灵的灵力,所以这一切便对于他才会显得如此容易。

这一步他走了数十次,一次比一次熟练,可这后一步,他却走得一次比一次凶险。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他知道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来了。他需要为他的星灵打入道蕴。他尝试过很多方法,打入刀意,打入真火,或是两者都同时打入,又或是什么都不打入。但结果都失败了。

而这一次,他要打入的是他的“意”。

是的,是他的“意”。不是莫听雨的,也不是梧桐的,而是他的,只属于他苏长安的“意”。这是他这六个月修炼所悟出的东西,他知道这股所谓的“意”并不成熟。但他愿意试一试,或者说他想要借着此次磨砺他的“意”,使它完善。

“意”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却又真实存在。

苏长安试着将它打入星灵中,他失败了,他的身体因此震了震,这让他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夏侯夙玉等人见此情此景,更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们紧张的看着苏长安,似乎只要苏长安的情况再稍有不对,她们便会立马赶到他身旁。

若是一般人,或许此刻察觉出不对,便已然放弃。

但苏长安不一样,这个外表瘦弱,甚至带着点书生气的少年,心中却有一股狠劲。

他再一次调集自己的意念尝试着将自己的“意”打入那道刚刚形成雏形的星灵中。

他的身体又是一震,他的“意”再次被弹了回来。而他的脸色也因此变得更加苍白。

“长安!”

“苏公子!”

夏侯夙玉三人一声惊呼急匆匆的便跑了过来,看着脸色苍白得可怕的苏长安,脸上的担忧自是溢于言表。

但或许是因为两次失败让苏长安有些虚弱,又或许他太执迷于破境。

苏长安对于众女的惊呼与关切聪耳不闻,他再次坐直身子,一股气血上头,他一咬牙,几乎调动全身力量,再次将他的“意”打入那道星灵中。

这一次他心神剧震,只听噗嗤一声,一道血箭便从他口中喷出,他的脸色也随之变得萎靡。

众女顿时被吓得花容失色,她们下意识的便要上前查看苏长安的伤势。

就在此时,一道身影带着紫电雷光闪过,待她们反应过来,楚惜风便已经立在了苏长安身前。

只见他皱着眉头,抬起手就要放到苏长安的天灵盖上。他这是要帮苏长安疗伤。

众女心头稍安,毕竟楚惜风实力高强,有他出手,想来苏长安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但让众人意想不到的是,在楚惜风的手即将放到苏长安天灵盖的一瞬间,苏长安忽的伸出了他的手。

楚惜风愣住了,他能看得出苏长安伤得极重,却不明白苏长安为什么要阻止他为他疗伤。

“楚前辈让我再试试。”因为伤到了内府,所以苏长安说起话来都有些吃力,但当他抬起头看向楚惜风时,楚惜风却被他的眼神所震动。

那双明亮的眸子中竟然带着笑意。

是的,苏长安忽的笑了,笑得很开心,但鲜血也随着他的笑容顺着嘴角滑落。他再次说道:“让我再试试,我好像懂了!”

楚惜风一愣,他大概能明白苏长安所谓的懂了指的的是什么。

这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以聚灵境,领悟出“意”。按理说这应是天大的机缘,但楚惜风却有些犹豫,因为他感觉到苏长安体内的状况一团糟,如果不及时治疗,后果恐怕会不堪设想。

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即组织苏长安,但这个男孩看他的眼神中所闪烁的光彩,所对道的向往,竟让他有所动摇。

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的自玉衡阁中响起。

“朝闻道,夕死可矣。惜风,让他去吧。”

第六章 莫听雨!!!

楚惜风愣了愣,又想了想,最后长叹一声,终于是退到了一边。

而三位女孩显然对此并不满意,她们作势便要上去阻止苏长安,却被一把雪白的长刀拦住。

“玉衡大人!你怎么能放仍长安胡来呢!!!他可是你的徒孙啊!”夏侯夙玉看着眼前这把刀,便知道了楚惜风的立场,她心中大急,冲着夜空便大声喊道。她知道,玉衡一定能听得见。

而古羡君与樊如月也都在此时沉下了眉头,看着苏长安,她们身上灵光闪动,显然是准备强行制止苏长安这般冒险的行为。

楚惜风瞟了他们一眼,身上一道紫光闪过,三位女孩顿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束缚,一时间动弹不得,只能呆呆的站在原地。

“由他去吧。他的路比你们艰难,就算逃得了这一关,也逃不了下一关。”玉衡的叹息声在夜幕中响起,苍老又悲壮,像是战士的挽歌,又像是边塞的箫笛,在众人的耳畔久久回荡。

此言一出,夏侯夙玉与古羡君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异样,她们渐渐放弃了挣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有樊如月似乎还有些不甘,尝试着做些什么,可她的境界毕竟太低,在楚惜风的面前更是不值一提,所以她就算试遍了所有方法最后还是没有办法移动分毫。

苏长安再次艰难的坐直了身子,口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衫,让他看起来格外狼狈。他很艰难的对着众人露出一个笑容,然后决然的再次闭上眼。

这一次他气沉丹田,关闭六识。心神完全沉浸其中,周围所生的事情再也不入他耳,亦不入他知。

这一种很玄妙的状态。被称之为忘我。

这是梧桐教于他的法门,他曾经不会,但这几个月修为精进,便慢慢掌握了不少。

他开始思索,何为“意”。

他的“意”之所以不能被星灵所接纳是因为他的“意”还不能被称之为“意”。

他的“意”是这几个月观摩楚惜风的意而来,却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而在刚刚他运集全身力量将“意”打入星灵的时候,他突然明悟他的“意”中所缺的神到底是什么了。

是“我”。

模仿别人而来的“意”,终究是别人的。而他苏长安要走的是自己的道。“意”中无我,便是道中无我。

无我之道,便是旁人之道,是左道。

道法三千,有我为大!

苏长安身上的气势猛然变得磅礴,天地间的灵气再次疯狂的向他汇集。

场上诸人看向他的脸色也变得震惊。这股浩瀚如海的气势根本就不是一个聚灵境修士所可以拥有的。

“他悟到了。”楚惜风看着这个浑身浴血少年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是的苏长安悟到了。

道由域生,域有势生,势由意生,意由心生。

他的意已成,便有了成道的基础。一条康庄大道豁然在他眼前展开。

他出一声轻喝,这一次他将完整的“意”猛然轰入那道星灵中。

那一刻,时间好似静止,他的长被秋风撩起,露出下面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庞。

一声惊雷忽的炸响,晦暗的星空中一颗星辰突破层层雾霭,向着这方世界,向着这处城池,向着天岚院,向着这个少年,洒下一片灿烂夺目的光辉。

几位女孩像是被这忽然出现的异象惊呆了一般,微微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有楚惜风,他在那道光芒出现时,猛地转头看向天际,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握着刀的手紧了紧。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玉衡阁内的老者猛然站起身子,他的双眼豁然睁开,双目里光芒闪烁,像是被惊醒的雄狮,正冷目巡视着自己的疆域。

他快步的走到窗前,抬头望着那片星空,望着那一颗光华大作的星星。

那是一颗已经死去的星星。

一颗两年前陨落在北地的星星。

她有一个很美的名字。

她叫荧惑。

“听雨?”老者的上下嘴唇不规律的颤抖着,他极小声的问道,像是怕惊醒了什么一般。

那颗星辰像是真的能听到他的声音一般,竟然忽的闪了一下。

老者的心陡然一颤,眼眸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打转。

“天岚有负于你,有负于你啊。”他口中喃喃自语道,而眼中的东西再也包裹不住,就这么顺着他满是褶皱的脸颊汹涌而下。

很难想象,会有什么事情会让这个护佑人族百年之久的星殒哭得如此伤心。

或许是感受到了老者的情绪,那颗星星又是一阵闪烁,竟然分出一道星光透过窗户,照在了老者身上。

老者似乎也能透过那道星光感受到星辰索要传达的意思。他有些狼狈的擦干脸上眼泪,颤巍巍的说道,“再等师叔些时日,师叔就快来了。到时候我与你师傅一起想你请罪。”

那星辰闪了闪,似乎是在拒绝些什么。又一道星光洒下。玉衡转头看去,星光所照耀的正是正端坐在演武台上的苏长安。他领会到其中的意思,点了点头,说道:“放心,师叔活一日,便护他一日。即使星辰阁阁主亲自,老夫在,也无人可伤他毫分!”

那颗星辰像是得到了让自己心满意足的答案,他收回了落在玉衡身上的星光,然后又是一道接着一道的星光洒下,算上刚刚的两道星光,不多不少,他向着苏长安一共洒下了九道星光。

然后那颗星星一阵闪烁,像是在这方天地寻找些什么似的。但是知道最后他也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那个人。他的星光渐渐暗淡,好像天地间有股莫名又强大的意志正在阻止着他与这方天地的交流。最后他不甘的出一丝星光,然后完全隐没在这片星空中。

苏长安并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生的一系列情况,他关闭了自己的六识,即使有人在他耳畔尖叫两声他也无知无觉。

但他感觉得到在他的“意”成功打入星灵的一瞬间,一股磅礴的力量从外部涌来。

那股力量很强大,强大到他即使调集起周身全部的灵力,与这股力量比起来也如汪洋中的一叶扁舟一般,不堪一击。

但令苏长安惊讶的是,那股力量毫无恶意,他们游走过苏长安的是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将他因为强行修炼星灵而造成的内伤尽数修复。

然后这些能量像是有灵性一般汇集于他的丹田处,他丹田处的神血好像对这股能量有着本能的畏惧。在这股能量进入丹田时,神血便龟缩于丹田的一角,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躲在那里,不再出现。

但这些都只是一个开始,那股能量忽的化为九份,分别将九颗星灵包裹其中,然后一道道肉眼可见的触手从四面八方伸出,直插入那些星灵中。苏长安心中赫然,他不知道接下来会生什么,但本能告诉他这股能量是不会做出任何危害到他的事情的。况且与这股浩瀚的力量比起来,他也做不了任何事情,所以苏长安索性沉下心来静观其变。

只是几息的时间他的九枚星灵都被那股力量伸出的触手插满。然后一道奇异的声响在他体内响起,那是一个音节,却不是这世上任何一种器物所可以生的。那个音节并不长,却似乎暗含某些天地至理,带着一股奇怪的韵律。

苏长安觉得这种奇特的音他似乎在什么地方听过,他细细思索一番,却是如何也想不起来。

而这时,随着那道声响落下,他体内的九枚星灵开始虚化。本来如有实体的灵力,渐渐气化,其中的真火、刀意或者苏长安的“意”都如丝线般缠绕在这些星灵化作的浓郁气体中。待到这些星灵尽数气化,那九道能量又夹带着这些气化后的灵力与道蕴合九为一。

被这些能量包裹,苏长安看不清其中的情况,但他却能感觉得到这些灵力相互纠缠,那些道蕴也因此慢慢融合。大约一刻钟后,那股能量由外向内猛地收敛,而对身体的控制权在这一刻,也终于回到了苏长安的手中。

苏长安定睛看去,之间他的丹田内,此刻正有着一枚星灵,在那里静静旋转。它周身闪烁着耀眼的光芒,表面时不时又灵炎与刀意闪动。而在其中心,一颗璀璨的光点,苏长安知道那是他的“意”。

他闭着的双眼豁然睁开,看向正关切的看着他的诸人,说道:“我悟到了!”

第七章 一见奈何饮孟婆

虽然到最后,苏长安并没有破境。九星归一后,他体内只剩下一枚星灵却包含了九枚星灵所蕴含的灵力与道蕴。这一枚星灵所包含的力量是九枚星灵总和。而早在六个月前,他只依靠着一枚刀意星灵与一枚真火星灵便可以以一敌七。

所以现在的苏长安虽然看上去只是拥有一枚星灵的聚灵境初期的武生,但他的实际战力,即使对上寻常繁晨境也是有一战之力的。而最重要的是,困扰他许久的星灵间道蕴的冲突问题终于解决了,他只要再按部就班的修炼出八枚星灵便可以突破到九星境,这对苏长安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按理说这应该是好事,但他这两日却高兴不起来。因为自从那一夜之后,他一直在床上躺了两天了。

他试着向三位女孩解释自己身体里的内伤已经被那道突然出现的神奇力量给完全治愈。但三女本就对他当时一意孤行,强行破境的事怀恨在心,又哪能听他解释。

向来不合的三位女孩,这一次少见的齐心,她们将苏长安强行的关在屋里,让他养着他那莫须有的伤。

此时苏长安正百般无聊坐在床沿,背靠着墙,眼睛怔怔的看着前方呆。

他在想,那夜突然涌入他体内的力量究竟是什么,他起初以为是玉衡或者楚惜风在暗中帮他,但后来他得到的是两人否定的答案。当然他也曾听三女说起过夜中的异象,他大概可以猜到那股力量的由来肯定与那夜的异象有关。但让他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异象,是什么人在暗中帮自己吗?

苏长安在脑子里仔细的回忆了一下自己所认识的人里面,可能有这样能力的人,除了楚惜风与玉衡,那边只剩下梧桐了。可梧桐现在正处在万里之外苏长安想了想,他也不知道梧桐究竟在哪里。

但这些终归是好事,所以想不明白,苏长安干脆也就不再去想。

吱呀。

这时苏长安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一位黄衣少女捧着些什么东西,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

“如月。”苏长安赶忙从床上走了下来,待他看清少女手中捧着的东西啊,脸色又苦了下来。

那是一碗不知道用什么东西熬成的汤,据夏侯夙玉说,那些东西都是她从皇宫里带来的珍稀药材,放在外面都是些有价无市的好东西。但三位女孩却不通药理,更不懂什么烹饪之法,只知道把好东西一股脑的往锅里一扔,然后便煮出来现在樊如月手上的这碗汤。

他已经喝了数次,这味道,却是让苏长安难以评价。但每次看到几位女孩关切又带着期望的眼神,他都还是咬着牙,将它一饮而尽。

“公子,你醒了?”樊如月的美目眨了眨,看着苏长安说道。

“我从来就没有睡过好吗”苏长安无奈道。他又向着樊如月身后看了看,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然后他不禁问道:“怎么没看见羡君和师姐呢?”

平常这个时候夏侯夙玉与古羡君都会随着樊如月一道前来,今次却只有樊如月一人,苏长安不由有些奇怪。

樊如月闻言却有些责怪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说道:“公子这段时间尽忙着修炼,那还有时间关心其他事啊。”

苏长安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难道这几日出什么事了?”

“先把汤药喝了,妾身就告诉你。”谁知道樊如月调皮的眨了眨眼睛,将盛这汤药的碗递到苏长安面前,笑盈盈的说道。

她本就生得漂亮,这番作态,更是将她脸上的美丽完全绽放了出来,若不是已经相处了数月,恐怕苏长安又得被这一笑迷得失了神。

看着眼前这一碗颜色古怪的汤药,又看着满脸殷切的樊如月,苏长安一咬牙,捏着鼻子,强忍着舌尖上传来的可怕味觉,终于是将这汤药一饮而尽了。

他满头大汗的将碗放在一边,又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有时候他在想,与其喝这碗汤药,他更愿意和龙骧君或是阴山浊打上一场。

“公子!”樊如月看着满头大汗的苏长安,口中娇嗔道。但手中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只白色的手绢,伸到苏长安额头前,温柔的将他上面的汗渍一一擦拭干净。

苏长安嗅着也不知是樊如月身上还是她手帕上传来的香气,一阵心猿意马,脸上泛起一阵不自然的红晕,他有些尴尬的往后躲了躲,顾左右而言他的问道:“你还没有告诉我最近长安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樊如月似乎也习惯了苏长安的害羞,她笑着收回了手帕,说道:“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在饭桌上曾听公主和古姑娘说起过。一是西域凉州,蛮族最近好像有一个新的部落崛起,其领深得蛮王器重,在西凉边关上连斩我朝十余大将,又用奇兵破了啸虎关,此刻正兵围莱云城。公主急匆匆的赶回宫里恐怕就是为了此事。”

“那羡君呢?她也去了?”苏长安又问道。

樊如月摇了摇头,说道:“古姑娘离开了长安,去办另一件事情了。”

“什么事?”苏长安一愣。他可是记得古家千辛万苦才把她送入长安,为的便是长安这地处皇城,又有数位星殒坐镇的天然屏障,能有什么事能让她不顾自己的性命安危,离开长安呢?

“就是这几日,长安边上有一座小镇,叫蓝灵镇,也不知道是招惹了山贼还是什么的,前些日子被屠了镇。整个镇上几千号人,无论大人小孩,全部被杀害。镇上有个大户,好像也姓古,似乎和古小姐是远亲。圣皇为此事震怒,派了贼曹郭三云前去调查,古小姐也随着一起去了。”

“这样啊。”苏长安点头应道,但他的眉头却忽的皱了起来,以他对古羡君的了解,能让她一个招呼也不打就走的急事,定然不会是只为了一个远亲这么简单。

“还有一事”这时樊如月又忽然说道,但她的声音却忽的变小,头也不自觉的低了下来。手上还有些不自然的玩弄着衣角,像极了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苏长安看他这幅模样,心中觉得好笑,不由问道:“还有什么事?”

“妾身不知道当不当讲。”樊如月的声音变得细若无物。

“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吧。”苏长安笑道。

樊如月似乎还是有些犹豫,她低着头踌躇半天,最后终于是说道:“半个月前,龙骧君去了八荒院。”

“恩?”苏长安愣了愣,然后说道:“就是这事?”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樊如月好像不太敢告诉他此事。

“恩。”樊如月低着脑袋说道。“他拿着苏公子的要求,拿走了八荒院的奈何。”

“奈何?”苏长安的眉头忽的又皱了起来,他已经不是那个刚入天岚得小屁孩,对于长安的一些事情还是有所了解的。

奈何是八荒院的神器,是八荒院的创始人之一留下的一把剑。相传此剑是采幽冥之地的亡者之骨,放于西域蛮地的火山熔岩中,经七七四十九天而成的一把凶剑。

坊间曾有言传,一见奈何饮孟婆的说法,由此可见此剑的凶煞程度。

这等神奇瑰宝,苏长安怎么也想不通八荒院会因为将星会上的一个要求就送之于人?

见苏长安皱着眉头久久不语,樊如月心中一慌,以为苏长安在为此是烦恼,心中顿时升起阵阵不安。她不由小声问道:“苏公子,你在生如月的气吗?”

苏长安这时才回过神来,他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樊如月一眼说道:“生气?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樊如月依旧低着头,小声说道。“若不是因为我,这把剑可能便是苏公子你的。”

苏长安不仅哑然失笑,他摇了摇头,拍了拍身旁的那把刀。说道:“我要剑何用,我喜欢刀啊。”

或许是苏长安说这话时的语气太过随意,又或是他这话本身就有些问题。所以樊如月在听完这话时,忍不住抬起了头,她看着苏长安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来。但她却失败了,因为苏长安的眼睛清澈得好似一潭秋水,清晰透明,毫无杂质。

她不明白苏长安到底在想些什么,奈何是何宝物?这与你用刀用剑毫无关系,即使不用,就是拿着它献给圣皇,想来换个侯爵当当是绝无半分问题的。

她正当说点什么,想要提醒苏长安此物的价值,但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天夜里,那个少年排众而出,在那些衣冠显贵的公子酒客面前,掷地有声的说出:“这样不对。”四个字时,他的眼睛也是如现在这般清澈迷人。

她的脸色不仅爬上两朵红晕,到嘴边的话也就生生给咽了回去。因为她知道,无论苏长安知不知道那把剑的价值,但从他口中所得出的答案却定然都是一样的。

她忽的展颜一笑,就这么看着苏长安,美丽的眸子里好似有秋水流转。

第八章 神女有心

苏长安被樊如月忽然变得奇怪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他低了低头,避开了樊如月的眼睛。然后他又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再次抬起头,望向樊如月。

“对了,如月,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问你,却忘了。”

“恩?”樊如月回过神来,或许是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行为有些莽撞,所以她的脸色变得越红润。

“我记得听人提起过,师姐的哥哥,也就是五皇子好像挺喜欢你的。”苏长安很随意的问道。

但樊如月却像是被踩住了痛脚的兔子,一下子站起了身子,有些慌张的立在一旁,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怎么了?”苏长安不禁有些奇怪,心中暗暗猜测是不是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他正要道歉,却听樊如月小声的说道。

“是。”她说得很小声,说完之后还小心翼翼的瞟了苏长安一眼,见他面色无常,才心中稍安的接着说道:“我是曾与五皇子见过几面。”

“他对我对我也曾表露过些爱慕之意。”

“哦?”苏长安眼前一亮,像是来了兴致,他好奇的问道:“那你喜欢他吗?我听人说五皇子素有才情,又长得极其英俊。坊间可有不少女孩子暗地里偷偷喜欢他。”

他本是想逗一逗樊如月,却哪知此言一出,樊如月却慌了神。

她抬起头,连连摆手,有些焦急的说道:“没有,没有。我不曾喜欢过五皇子。只是当时我就要出阁,五皇子又曾言会帮妾身赎身,所以妾身想着若是有人真能救妾身脱离苦海,跟了他也未尝不可。”说到这里樊如月又看了看苏长安,见他依旧脸色无常,心中不免有些气恼,一咬银牙,声音也不觉大了几分。她如是说道:“可是,最后救我的却是苏公子。”

屋内的气氛忽的陷入了沉默。

樊如月半天未等到苏长安的回应,她有些奇怪的看向苏长安,却见他正呆呆的看着她。似乎是在犹豫些什么。

樊如月的心不由得砰砰直跳。她再次害羞的低下头,把玩着衣角。

苏长安的脸色变得有些怪异,他觉得樊如月好像是在怪他,那日本该由五皇子出面救下她,那么他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双宿双飞。但他不太确定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所以他试探着问了问:“如月,你是想回到五皇子那里吗?”

“恩?”樊如月愣了愣,她不明所以的看着苏长安,不知道为什么苏长安会说出这样的话。

苏长安也有些紧张,他看着久久不说话的樊如月,一位是自己说中她的心思。他想着小说里的女孩子总是在对一些和自己心上人有关系的话题上会选择沉默,这让他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但这并没有让他开心起来,他已经习惯了有这个漂亮的女孩照顾自己的起居,一想到她可能就要回到别人那里,他不由有些提不精神。但他又不愿意强迫樊如月做她不愿意做的事情。

而这时一旁的樊如月有大概想明白了是苏长安误解了自己的话,所以她赶忙开口就要解释,却听苏长安抢先她一步说道。

“其实如果你实在是思恋的紧,我可以托师姐帮你带话给五皇子的。”苏长安这么说道,但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樊如月一愣,她看着眼前这个口是心非的男孩,是又好气又好笑,心里更是莫名生出几分感动。终于她一跺脚,脸色红扑扑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说道:“苏公子,你真是一块木头!”

然后在苏长安诧异的注视下,逃一般的跑出了苏长安的房间,留下苏长安一个人怔怔的看着她的背影呆。

接下来的两天,天岚院中难得的清净了下来。

没有了古羡君与夏侯夙玉的天岚院,便少了许多打闹,亦少了许多乐趣。

而苏长安也不得不承认习惯了与生性跳脱的夏侯夙玉和精灵古怪的古羡君相处后,当她们一下都消失时,他真的有些不适应。

而樊如月似乎还在生他的气,虽然苏长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些什么,但他觉得惹女孩子生气终究是件不太好的事情。所以他也试着找机会和她道歉,但有些事情弄巧成拙,待他把打了半天腹稿,自认为颇有诚意的一段话说给樊如月听后,这个素来乖巧温柔的女孩竟然更加生气了,这已经连着两天未有和他再说过一句话了。

待到第四天的清晨,苏长安被门外急匆匆的敲门声叫醒。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了看窗外,天还暗沉沉的,隐约间还能看见些许月亮轮廓。这还不到辰时!苏长安有些不高兴的站起身子,心中嘀咕着,究竟是谁这么一大早便来敲门。

他没精打采的打开房门,却见樊如月正一脸焦急的看着他。心中奇怪,樊如月不是还在生他的气吗?怎么今天一大早却找了过来。

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了,樊如月便开口说道:“不好了,不好了,苏公子!”

苏长安还有些迷糊,他又揉了揉眼睛,问道:“什么不好了?”

“古小姐!古小姐出事了!”似乎因为苏长安的样子看上去太过于随意,让樊如月更加心急,她这最后一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苏长安一个激灵,他的瞌睡一下便醒了过来。他看着樊如月急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自然知道此事绝对不是她或者古羡君的恶作剧,他心头一沉,问道:“到底怎么了?”

樊如月似乎也慌了神,她有些语无伦次的说道:“前几日古小姐与贼曹郭三云去了蓝灵镇,按理说每三个时辰都需要向丞相府内递送一只渡鸦汇报情况,但从昨日未时起,丞相府内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一只渡鸦。到现在起已经经八个时辰未有消息。朝廷已经派出神将杜纬带了三百虎贲军前去探查情况。”

在樊如月说这些话的时候,苏长安已经穿上了自己平日里出门的行头——一件平常的青色布衣,一条淡白色的外裤,以及一双黑色靴子。

“那玉衡师叔祖怎么说呢?”苏长安最后整理了一下衣角,手向着屋内的某处虚空一握。一把藏于刀鞘的刀便飞入他的手中。

这是隔空取物,对于儒生来说聚灵境便可以完成的事情,但武生通常得到了太一境才能掌握。苏长安突然这一手让樊如月微微一愣,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感叹这些的时候。

她继续说道:“玉衡大人让楚前辈跟着前去,现在正在前院准备出。”

“恩。”苏长安沉着脸点了一下头,便要向前院走去,但刚刚迈出步子,却又忽的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正要跟上来的樊如月说道:“如月,你就在家待在。我和楚前辈去便行了。”

但樊如月却说道:“公子,如月已经快到九星境了,你让我去,一定可以帮上忙的。”

“不行。”苏长安摇了摇头,说道:“那什么郭三云何种境界我不知道,但羡君却是实打实的繁晨境,她现在都生死未卜,你去了只会徒增变数。况且,那些贼人敢在长安城旁,天子脚下屠镇,想来定是有所依仗。”

“可是!”樊如月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一只手温柔的捂住了嘴。

她看着苏长安忽然靠过来的脸,看着那双自己第一次离这么近的双眼,忽的安静了下来。

“放心,我一定会把羡君救回来的。”那声音有些稚嫩,却带着一股让人忍不住去相信的魔力。樊如月本来悬着的心,在这一刻忽的放了下来。

说完这句话,苏长安将刀负于背上,转身大步走向笼罩在晨雾中的天岚院。

第九章 谨慎的神将

“你要去吗?”楚惜风斜眼瞟了一眼走来的苏长安。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并肩与他站在天岚院的院门前。

九月的长安,露气很重,将这一老一少笼罩在清晨晦暗的晨光下,他们的背影看不真切,但他们的背上的刀,露出的一截刀身,却是那般明亮。

这是一阵秋风忽的刮过,卷起院内无人打扫得落叶。

哒哒哒!

远处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吁!”

片刻之后,一个男人粗犷的吆喝声响起。一匹壮硕的枣红色大马得蹄子高高扬起,眼看就要人仰马翻。上面坐着的男子却一声轻喝,身子像是固定在马鞍上了一般,他肚脐以下的部位爆出一道黄色的灵光,那马后仰的势头便被生生止住。它蹄子猛地朝地上一砸,像是背上负有千钧之物一般,天岚院前那上好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便被生生砸出两个窟窿。

“你就是楚惜风?”马上之人这般问道,而这时他身后密密麻麻身着漆黑铠甲的士兵踩着整齐的步伐,缓缓而来。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即使远隔数十米,他也依旧能问道那些士兵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是。”楚惜风抬头看了那马上之人一眼,说道。

苏长安这时也抬头打量了这个男子一番,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身着黄铜色的铠甲,手持一把齐人高的大刀,双肩镶着两个虎头护肩,背后有一张猩红色的披风在秋风中飘荡。脸上蓄这浓密的胡子,将他的嘴唇几乎完全包裹住,他的眼球有些突起,此刻正睁得浑圆,盯着苏长安二人。想来定是此番受圣皇之名前往蓝灵镇的神将杜纬了。

“他也要去?”杜纬瞄了一眼楚惜风身旁的苏长安,以他的境界自然一眼便看出了苏长安不过是一个堪堪聚灵境的武生。他不禁皱了眉头,心中有些奇怪,就是这样一个家伙,竟然在将星会上打得自己的宝贝儿子连出手的勇气都没有。

“对,我们一起。”楚惜风看了苏长安一眼,冲着杜纬点了点头。他说得很平淡,平淡到让人无法去质疑。

楚惜风的态度让杜纬一时气结,他冷哼一声,又说道:“你们没马?”

“他们不也没有吗?”这时苏长安却接过话茬,指着男子身后的一排排士兵说道。

杜纬一愣,脸色阴沉下来,说道:“好,但愿苏公子这位将星会星王不要走丢了才好。”说完这句话,他用手上的大刀的刀背猛地一拍马的屁股,那马吃痛出一声长嘶,马蹄蹬地,只是几息功夫便窜出近百米的距离。

而背后的众位士兵像是得到了某种号令,在马蹄蹬地的一瞬,身上的灵光闪烁,竟然就踏步随着杜宇百米之外的身影向前走去。

这时楚惜风转头看了苏长安一眼,问道:“能跟得上吗?”

苏长安闻言,歪着脑袋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方才点头说道:“能。”

听到苏长安肯定的答复,楚惜风放下心来,他身影一动竟化作一道紫光,带着破空之声朝着远处飞去。

苏长安第一次见到楚惜风的真实实力,不由有些惊叹。

但他脚下此时也做出了动作,只见他脚跟蹬地,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带着残影向着楚惜风消失的方向追去。

但他度毕竟比不上楚惜风这种成名已久的天骄妖孽。身子跟上那些士兵都有些吃力。说来也奇怪这些士兵走起路来看着不急不缓,但其度却极快,即使苏长安使出全力,两者之间的距离还是被越拉越远。

“光是这样果然不行。”他喃喃自语道。

他心中念头一动,体内的星灵忽的开始运转,一道道真火被抽离出来,在他的足下形成一道道的灵炎。

火起则风生。

他的身子陡然一轻,脸上也随之浮出一抹笑意,他再次脚尖蹬地,度竟然比刚刚快上了三成。

虽然还不至于能追上楚惜风,但却也能和那些士兵保持一般的度不会担心再被甩掉。

蓝灵镇处在一处山坳中,离长安其实并不算远,不过五百里的距离。镇子虽小,却因为临近长安,一些过往的商人或是路过的镖队都会在这里歇脚,所以镇子还算得上富裕。但谁曾想到,这样一个处在天子脚下的城镇,竟在数日前,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歹人屠了满门。

那满镇数千口人就这么暴尸于镇中,数日下来,那股浓密的血腥味依然久久的散不开。即使在数里外,杜纬也闻得到。

他已经到了蓝灵镇旁山坳处,再往前便是蓝灵镇。因为时节已经到了深秋的缘故,山坳上原本一片绿油油的草地此刻已经枯败泛黄。在不时吹起的秋风中打颤,像是没有了血肉的腐朽干尸,稍稍吃力它便会应声断成两截。

杜纬又用刀被拍了拍马,然后回头看了看,入目除了枯黄的山坳,再无他物,他的嘴角不由浮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此时才刚刚到辰时,深秋的雾气还未散尽,前方的景色依旧处在一片雾蒙蒙之中,但他的眼前已经渐渐出现了蓝灵镇的轮廓。

他正要再次催促胯下已有些力竭的马匹,但他忽的现不远处不知何时正立着一道人影。他人影背对着他,似乎正在眺望蓝灵镇方向。但因为雾气的缘故,他看不真切那道身影的模样。

杜纬的本能的拉了拉马缰,放慢了自己前进的度。

深秋的早晨,一个人,在远处望着一座被屠了满镇的孤城。

多年驰骋沙场的经验告诉他,眼前的情景并不正常。

他握紧了手上那把与他征战沙场多年的大刀,身下的战马像是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一步又一步的踩在已经满是枯草的土壤上,轻轻地,又慢慢地向着那处身影靠近。

大约半刻钟的时间过去了,他离那道身影的距离已经不足十米,而那道身影却依然背对着他。

按理说这是一件好事,这样的距离,以他大魏神将的修为,若是想要偷袭定然是绝佳的机会。

但杜纬却高兴不起来,他身在沙场多年,屡屡遇险,许多修为比他强出数倍的人都死了,但他却活了下来,原因只有一个——他足够谨慎。

这一刻他的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譬如这道身影若是与这场屠杀有关,那贼曹与古家小侯爷的失踪也定然和他有关。

贼曹郭三云虽是一个儒生,但修为已至地灵境,又带着古家小侯爷与诸多修为在繁晨甚至以上的武者。若真是打起来,但凡这些武者能为郭三云争取到十息时间,以这个老儒生的修为,定然可以爆出下天听境的破坏力。

所以眼前这个男子的真实实力定然是在天听以上,而有这样实力的人,不可能当有人近身到他十米范围内还是未有所察觉。

可这道身影却自始至终没有转过头的意思,如果不是他杜纬高估了他的实力,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眼前这个人,他有足够的自信——即使在这么短的距离里,杜纬突然难他依然可以接下。

这个猜测让杜纬的额头上浮现出阵阵冷汗,他又向前小心的移动了一段距离,很快他与那道身影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五米。这次他隐约看见这道身影的背上似乎背着一把刀,而且模样有些眼熟,像是在何处见过,但一时又记不清楚。

他压下心头的疑问,他知道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在一瞬之间,所以他强行放空自己脑袋里多余的念头,将自己的状态调整到最好。

这时他与那道身影只有两米不到的距离,他手上的刀已经高高举起,胯下的战马也喘着粗气。

时间在这一刻好似慢了下来。画面也好似定格在了这一瞬间。

这时一道秋风袭来,他们脚下那些枯败的杂草在风中一阵摇曳,杜纬心头一横,知道此刻已是绝佳的时机。

他一声闷喝,手上的大刀作势便要砍了下去。

“杜神将好生慢啊,让楚某一阵好等。”这时那道身影忽然转过了头,一道冰冷的声音也随之传入他的耳中。

第十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杜纬举着的手赫然停住,待他看清这道人影模样的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因此变得格外精彩。

因为这张脸,在一时辰前,他曾见过。

“杜神将举着刀是何意?难道楚某可有什么地方得罪过杜大人?”那人又问道。他脸上的神情很冷漠,说话的语气也是如出一辙的平淡。但不知是否是错觉,杜纬隐隐约约感觉到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这个男子的嘴角有一抹笑意闪过。

而杜纬此时也从一开始的讶异中回过神来,然后他的心中便生出一股让他感到无地自容的愧疚感。

他胯下的战马乃是大魏出名的异兽,也是他早年立了大功圣皇赏赐下来的,名曰翻羽,乃是八骏之一。以这马的脚力,在杜纬想来,定可以将楚惜风远远的甩在身后。所以当他看见那道人影的时候,下意识的便将此人是楚惜风的可能性抛之脑后。所以他也就有了刚刚那一连串好似惊弓之鸟的滑稽举动。

这当然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无论是骑马的跑不赢用脚的,还是草木皆兵,差点砍了自己人。这两件事中的任何一件传到了自己那些同僚耳中,想必都是可以足够他们畅聊许久的事情。

杜纬是个很谨慎,但也是一个很爱面子的人。

所以他强作镇定的呵呵一笑,装作刚刚的事情似乎都没有生过一样。但他却不自觉的收起了一开始的轻视。

杜纬坐上大魏神将的位置已有数十载,若真只是狂妄自大之辈,那他可能早就死在了西域或者北地的某一处战场上。但他没有死,他活了下来,无论是北地的风雪,还是西域的黄沙,都未曾埋葬他。即使在暗潮涌动的长安城中,他依然可以混得如鱼得水。这一切的一切都足以说明,他并不是一个他表面看起来这般粗犷的人。

而今次被派遣到蓝灵调查屠镇一事,这并不是一件好差事。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能想明白,敢在大魏圣皇的眼皮底下干出这种事情来的人定然不会是什么良善之辈。早先失踪的贼曹郭三云与古家小侯爷便是最好的证明。

但他尽管谨慎,可好歹也是大魏的神将,对于所谓的楚惜风,这种比他小上一辈的后生心中难免有些轻视。但同时他也是足够理智的,在见识到楚惜风的实力后,他心里的轻视自然也就尽数散尽。

他将楚惜风摆在了平等的位置,这一点从他跳下马,不再俯视着楚惜风就可以看出来。

当然这种平等只是双方交流对话时的一种态度,并不代表他们就能自此精诚合作。或者说,双方在某种意义上来讲是几乎不可能合作的。

因为这看是简单的一次调查中,其实关系到某些极其复杂的事情,比如大魏未来的主人,又比如人族百年后的荣辱兴衰。

圣皇在早年便立了大皇子为太子,这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立长不立幼是自前朝传下来的规矩,而文武百官中,上至三公九卿,下至太守县令,对此亦没有任何异议,因为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近些年来,圣皇的年岁渐渐变大,即使他看起来还是一位中年男子的模样,但但凡有点眼界的人都看得出,他已经越来越老,即使他极力掩饰,但他的命星上一日比一日晦暗的光芒早已将他出卖。

圣皇太过强大,也太过苍老。他已经在那个位置上坐了近百年,而大皇子也因此在太子这个位置上等了近五十年。

这五十年他可谓兢兢业业,也恭恭敬敬。令天下人满意,同时也令圣皇满意。可现在,他梦寐以求的时刻终于快到了,他反而变得急躁,变得迫不及待。他开始对着一些国事评头论足,开始与圣皇出些不一样的声音,而最让圣皇不能容忍是他与丞相司马诩走得太近。

太子与大魏的权臣走在一起,这其中的很多事情就变得不言而喻了。圣皇的眼睛里怎么揉得进沙子,所以他动了废长立贤的心思。

而因为圣皇的一个念头,那些不与太子亲近的人就开始寻找对他们有利的人选。在长达数年的尔虑我诈、明争暗斗之后,终于所有竞争者中,只剩下两方势力——太子与五皇子。

而很不巧,今天的楚惜风与杜纬,分别便是来自这两方的推荐。

太子一系的司马诩推荐了杜纬,五皇子一系的长公主推荐了楚惜风。

这个差事与其说是奉命调查蓝灵镇被屠镇的时间,倒不如说是太子与五皇子一脉相互博弈的一个筹码。

圣皇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在这不多的日子里生的每一件事情,无论大小,但都可能成为压倒他心中天平的最后一根稻草。

杜纬不知道楚惜风到底清不清楚这件事情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他清楚。所以即使楚惜风再怎么优秀,他也不可能与之合作。

就在杜纬脑中不断闪现这些奇怪的念头时,那三百黑甲士兵的身影已经渐渐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那些士兵依旧不急不缓的踏步而来,他们的气息沉稳,每一步,每一次摆手,甚至每一次呼吸似乎地都是在同一时间开始,又在同一时间结束。他们虽有百人之众,却又好似一人般令行禁止。

杜纬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楚惜风的实力虽强,但他带有三百大魏精锐虎贲军。反观楚惜风带着的却是堪堪聚灵的苏长安。虽然相传他在数个月前便可以以一己之力,打败七位九星境。但以杜纬的阅历自然不会去相信那些道听途说的东西,就算说这些的是自己的儿子杜虹长。

今日一见他不过体内堪堪凝聚出一枚星灵,如果之前传言是真的。那么只能说明这位将星会星王半年来修为寸步未进,而当初在将星会上能有那般惊艳的表现,也不过是依靠莫听雨的馈赠而已。本来他还有些担心苏长安会成为自己儿子武道上的魔怔,但今日一见心头疑虑尽消。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一个无法进步的对手,无论再强,都不值得让人害怕。

杜纬有意的往那些黑甲虎贲军的身后看了看,然后转头看向楚惜风,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他这般说道:“好像苏公子不见了,莫不是在来的路上迷了路。”

他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更没有无聊到想要通过贬低苏长安而找回自己的面子。

只是多年的沙场领兵经验让他学会了一个道理,攻心为上,攻城为下。

刚刚他与楚惜风的一场交锋中落了下层,虽然身体未有受到任何实际的伤害,但其气势却不自觉得落了几分。所以他需要通过打击苏长安来扳回一城。

这一次他有十足的自信。苏长安的境界他看得清清楚楚,就算他身怀莫听雨的传承星灵,但这三百虎贲军每一个都有繁辰境的修为,有身怀大魏秘法,虽看似普通的行走,但其度,就是比上一般的太一境修士也不遑多让。

所以,他坚信,这一次,他不会输。

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他的变化永远比你想象中更多。

比如说现在的杜纬便很清晰直观的领悟到什么叫计划赶不上变化。

当他的话刚刚落下的一瞬间,一只手就忽的从那三百黑甲虎贲中伸出。

然后那整整齐齐的三百黑甲虎贲中,忽然生了骚动,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强行从他们之中穿越过去。终于,在数十息时间之后,最前面的一排的两个相邻的虎贲间忽的探出一个脑袋,那个脑袋的主人有些吃力的拔出自己夹在这些士兵间的身体,然后他整理了一下因此而变得有些褶皱的衣衫。最后终于站直了身子,在杜纬诧异的眼神中,冲着他露齿一笑,说道:“谢谢杜大人关心,长安幸不辱命。”

第十一章 分道

或许苏长安说这话时的态度太过于认真,杜纬的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垮了下来,他有些闷闷不乐的摆了摆手,终于是不再说话。沉默的再次跨上马,带着他那三百黑甲虎贲,朝着山脚下的蓝灵镇走去。

苏长安有些奇怪的看着脸色阴沉的杜纬,想不通一个刚刚似乎还很关心自己行踪的人,怎么会在自己出现后突然又变了脸一样对自己爱理不理。但自从来了长安之后,他遇到太多不明白事,看不懂的人。他已经习惯了不去深究这些他无法理解的东西。况且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走吧。”楚惜风走过来拍了拍苏长安的肩膀,然后便跟着那些黑甲虎贲不急不缓的朝着蓝灵镇走去。

苏长安应了一声是,正要跟上,却不知为何丹田处忽的传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悸动,他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丝不对。他停下了脚步,想要细细感悟刚刚那一切究竟是因何而起,但当他沉下心来的时候,刚刚那股异样却消失得无隐无踪。他不禁有些怀疑刚刚那转瞬即逝的悸动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这时他抬头看了一下,却见楚惜风与那杜纬已经走出了数百米远的样子。他摇了摇头,甩开脑袋里奇怪的念头,小跑着跟上了楚惜风。

此刻,一道阴风在苏长安刚刚待过的位置卷起,那满地的枯草碎屑中忽的缓缓伸出一道黑色身影。

那身影浑身裹着宽大的黑袍,只露出一双没有眼白的赤色眼睛。既辨不出男女,亦看不清容貌。他盯着正一步步走向蓝灵镇的诸人,身子一上一下的抽动着,像是在出无声的笑容。而刚刚已经开始散去的晨雾也在这时忽的变得厚重了几分。

正走到楚惜风身边的苏长安若有所察,他有些疑惑的转过头看向那一片山坳。那黑袍身影一惊,他那双血色的眸子猛然睁大,而一道阴风再次袭来,他的身影便在那一瞬消失不见了。

苏长安看着入目的这片空荡荡的山坳,不禁摇了摇头。心中暗骂自己疑神疑鬼,当下也收起了心里那一丝丝不安,跟着诸人朝着蓝灵镇方向走去。

蓝灵镇的镇门很大,这种五米宽四米高的尺寸,比起一些边塞的小城的城门也不遑多让。毕竟是临近皇城长安的地方,很多事情就不能再以常理来定论。但这也从某些方向说明了曾经的蓝灵镇是如何的富足繁华。

当众人来到这座镇门前的时候,镇门还半开着,城墙上的还插在一面写着“古”字的笙旗,正在秋风中飘扬。一切看起来似乎很寻常,就好像这只是一座平常的小镇,推开门走进去,你会看见一群平常的人家,以很平常的方式生活在这里。所有的事情也就仅此而已。

但是,顺着蓝灵镇的大门而飘出的那股刺鼻的血腥与腐尸混杂的味道,却时刻提醒着众人,这座半掩的镇门背后是数千居民的尸体,这座蓝灵镇曾是他们生前安居乐业的家园,现在却成了他们的死后难以安息的坟场。

走在最前面的杜纬犹豫的在那这门口站了一会,待他接触到楚惜风投来的疑惑的目光时,方才一咬牙率先走了进去。

里面的情景比杜纬所预料的还要不堪,屠镇的事情已经生了过了数日,但因为事情太过恶劣,所以朝廷并没有第一时间派遣军队过来为满城死尸收尸,反而是最先派来了贼曹郭三云以及自愿前来的古羡君调查此事。或许在朝廷心中尽快找出此事凶手,以平民愤才是重中之重。而后贼曹郭三云与古小侯爷的离奇失踪,更是给这件本就匪夷所思的事情添上了更加恐怖的色彩。而那些寻常的官兵对此地是闻风丧胆,收尸之事更是了了无期。为了彻查此事,朝廷甚至派出一位神将与三百本来就数量稀少的虎贲军前往蓝灵镇,可见对于此事是何等重视。且不说蓝灵镇被屠民间民愤难平,光是古家老太爷的掌上明珠古羡君失踪这一条便给了朝廷对此足够重视的理由,要知道晋王古青峰这大魏天下仅剩的七位星陨之一,又手握重兵,替大魏坐镇北地多年,他的怒火可不是一般人承受得起的。

而正是因为这些或是那些的原因,满镇尸体便就这样暴尸数日,无人问津。

杜纬身为大魏神将,死人的场面自然是见得不少。别说数千人,就是埋葬数万人尸体的万人坑他也不是没有挖过。但那些都是士卒,不管他们来自敌方还是我方,也不管他们是来自人族或妖族或蛮族。但先他们都是士卒,所以在踏上战场之前他们便已经做好杀人或者被杀的准备。

但眼前的情景不一样,那一具具横七竖八毫无规律的躺在街道上的尸体,他们大都是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平民。杜纬想不明白究竟是所谓何事,才能让那些歹人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干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情。

他脸上的表情也因为这满地腐烂得不成人样的尸体,而变得难看。就连与他一起前来,整个路上始终面无表情的黑甲虎贲们也为此刻眼前宛若人间地狱一般的情景二微微色变。

杜纬回头瞟了一眼楚惜风与苏长安,却见楚惜风依旧一脸冷漠,周围的景象对他来说好似无物。而苏长安的脸色虽然有些阴沉,但却也没有太大异样。杜纬心中不由对这个男孩高看了几分,不说寻常百姓,就是那些饱经沙场的士卒,若是见到眼前的景象定然也免不得一阵反胃恶心。哪怕是像大魏虎贲这样的死士在面对这样的景象时,也有些稍稍色改。而苏长安才多大年纪,他竟然可以再这样的地方保持住足够的冷静。杜纬心中不由得开始重新评价这个在将星会上让自己儿子颜面扫尽的男孩。

经过了这一些列的事情,若是杜纬还没有认识到眼前这一长一少的不凡之处,那他这大魏神将也就是浪得的虚名了。

他现在已经完全收起了对于苏长安与楚惜风的轻视,他将脑中因为眼前这般景象而生出的感叹抛之脑外。他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不仅是救回失踪的古家小侯爷与查清蓝灵镇被屠的真相,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抢下这件事情头功,为太子在这场皇位争夺中,赢取更多的筹码。

所以他向着楚惜风拱了拱手,很郑重的说道:“楚兄,这蓝灵镇太大,若是你我一起寻找线索恐怕会耽误不少时间,但古小侯爷与郭三云现在生死未卜,容不得你我这般耽搁。不若就此分开,各自寻找线索。”

他这话说得自然是大义凛然,看似颇有道理,但实则是想撇开楚惜风二人,依仗自己手下的三百精兵悍将独自完成此事。他本以为楚惜风会要走些人马,他也早就想好了拒绝的借口。

但谁知他话音方落,楚惜风便淡淡的点了点头,说道:“好。”

他回答得很迅,音也短促有力。就好像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句话,等着甩掉某些包袱一般。

这让杜纬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变得越铁青,他沉默着向着楚惜风拱了拱手,一拉缰绳,便带着三百黑甲虎贲向着小镇的深处走去。

第十二章 刀客的面子

楚惜风与苏长安目送着杜纬与他的三百黑甲虎贲远去,楚惜风倒是面色无常一如往常的冷淡,但苏长安那本就阴沉的脸色却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越难看,最后他的眉头更是挤作一团,像是在极力忍受着些什么一般。

就在苏长安的脸色由红变青,由青又向着紫转换时。杜纬一行人终于完全消失在他们二人的眼帘中。

“呼。”楚惜风似乎松了一口气,他的手这时也在苏长安背上轻轻点了一下,苏长安的身体就像是突然解开了某种看不见的束缚一般。他的头猛的低下,双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然后一两道剧烈的干呕声响起,他胃里的酸水便从他的口中喷出。因为早上走得太急,他几乎没有吃任何东西,所以他的胃里有的也只有酸水。

苏长安不断的吐着,吐到他的胃里已经空空如也,但却依旧不住的干呕,好像是要把他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方能罢休一般。而楚惜风似乎早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所以他毫不吃惊的站在一旁,既不做什么,也不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等着苏长安。

过了许久,苏长安的干呕声才渐渐平息下来。他脸色白的站起身子,却依旧不敢去看那周围横七竖八的腐尸。

苏长安感到害怕,这种情绪似乎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将星会的星王身上。

但他确实感到害怕,他说到底不过是一个还差两个月才满十七岁的男孩。在他前面漫长的近乎十七年的经历中,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尸体。即使在那一夜的幽云岭,他所见的死尸也不过双手之数。

此刻他的面前却是满目的血肉模糊,这样的画面对他造成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他的心没来由的一阵颤抖,他的胃也跟着一阵翻江倒海。

苏长安感觉自己似乎好了一些,他看向楚惜风,眼神中带着疑惑,但他还未说话,耳畔便响起楚惜风的声音。

“直面杀戮,对刀客很重要。”楚惜风看着前方,这般说道。

苏长安一愣,他心中不得不赞同楚惜风的话,他正要说些谢谢指点之类的话时,又忽然觉得不对。他看向楚惜风说道:“我要问的是,你为何刚刚封住我的脉门!”

脉门,是修士灵力运转的通道。被封住了脉门的修士便动用不了丝毫灵力,亦做不出任何动作。而苏长安刚进入这蓝灵镇时,便觉得一阵恶心,就要吐出来,却被楚惜风眼疾手快的封住了脉门,只有面色阴沉的极力忍着胃里的翻滚,却做不出任何事情。直到刚刚,杜纬走远之后,楚惜风才解开了他的封印。

苏长安的问题并没有让楚惜风的脸色有任何变化,他只是淡淡的瞟了苏长安一眼,然后冷冷的说道。

“面子,对刀客同样重要。”

“”苏长安无言以对。

蓝灵镇并不大,他们很快便走到了一处空旷的马道上,看周围起建筑的样式,此处应该是以往蓝灵镇的的集市,想来应该是一个很热闹的地方。但此刻,这儿而却只剩下满地的腐尸。

苏长安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比刚刚好了许多,此时他提着刀警惕的看着四周,而楚惜风正蹲在一具早已看不清面貌的腐尸旁检查着些什么。一路来他已经这样做了数十次,而没这样检查一次他的脸色就变得阴沉一分。

这一次也不例外,当楚惜风站起身子时,他的两处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

苏长安并不懂楚惜风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他只觉得他的表情太过阴沉,阴沉得就像是随时会洒下狂风暴雨的乌云。

所以他问道:“楚前辈,到底怎么样呢?”

楚惜风看了他一眼,方才说道:“很怪异。”

“怪异?”

“对,很怪异,你看这些尸体,他们伤口的位置不一,但却都是被某种利器一招致命。而你再仔细观察他们的尸体摆放的位置,很随意,也很分散。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嘛?”

苏长安闻言,转着脑袋打量了一下周围尸体摆放的位置,又想了想,最后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楚惜风却似乎早就料到了苏长安会有这样的回答,所以他头也不回的解释道:“你看这些尸体,他们倒下的位置几乎便是他们死前所处的位置,而此处应该是一处集市,而从这些尸体的位置不难看出这些尸体死前正在逛集市。”

苏长安听得很疑惑,他不太明白楚惜风究竟想说什么。此处是集市,这些人死前到这里来自然便是逛集市的。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为何需要强调?他本来想要提楚惜风这一点,但他又忽的想起楚惜风说过的那句话——面子,对刀客同样重要。

所以他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决定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而楚惜风此时回头瞟了一眼苏长安,见他这副摸样,心里忍不住暗暗想道:长安这个孩子什么都好,有赤子之心,又肯吃苦上进,但可惜就是脑子愚笨了一些。这些死者死前来集市自然是来逛集市,这种事情他本以为苏长安再是愚笨,但这些常识也应该是有的,他说这些只是为了拖出后面的事情,却不想苏长安却是连这么浅显的道理还需要他来提点之后才能明白。

他本想说点什么,但又想起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面子,对刀客同样重要。

苏长安虽然修为尚低,但他好歹使刀,在楚惜风心中使刀的自然便是刀客。所以他决定保全苏长安的面子,于是他在自己冷冰冰的脸上挤出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

一老一少两位刀客,都带着对对方面子足够的尊重,心照不宣的继续着这场谈话。

“但这并不正常。”楚惜风接着说道,他的脸上又换回了那副冷漠的样子。

“恩?怎么不正常呢?”苏长安疑惑道。

“假如你在集市上,突然有人闯了进来,伤了或者杀了几个人。这时你会怎么样?”楚惜风问道。

苏长安一愣,然后提了提自己的刀,说道:“自然是砍了他。”

这样的回答让楚惜风愣了愣,他盯着苏长安好一会后,方才说道:“我说的是,假如你和这些居民一样,没有灵力,面对那些歹徒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啊。”苏长安闻言有些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说道:“那自然是跑了。”

“对,是跑。面对这样的情况,寻常百姓自然只有跑,而按着大多数人的本能,他们会朝着人多的地方自然的聚拢。而你看我们一路走来,这满镇的尸体,他们都是临散的分部,而且从他们的神态,所处的位置丝毫看不出有逃跑或者惊慌的样子。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嘛?”

苏长安很认真的想了想,他好似明白了楚惜风想要表达的意思,但一时又不知道该如何说清楚。他张开嘴,话到了嘴边,却半天没有出一个声音。

“这说明。”楚惜风似乎没有耐心等到苏长安组织好自己的措辞,他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这全镇数千口人,是在几乎同一时间,被人用利器所杀!”

第十三章 属于莫听雨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楚惜风说话时的语调太过深沉,又或是因为这突然咋起的秋风太过冷冽。苏长安莫名感到一阵寒意。

而本该散去的晨雾,不知为何却越浓重。清晨的阳光像是被这些雾霭阻碍,怎么也照射不进来。天色越来越暗,清晨的蓝灵镇,却像日近黄昏了一般,周围的景象渐渐开始晦暗不明。

苏长安转头看了看这满地的腐尸,他觉得有些阴森。

这种阴森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似乎他在什么地方曾经经历过这样的阴森。

幽云岭!!!

他的脑海中忽然蹦出了那一晚的画面,那个身着黑袍的男人,嘴里叨念着如同梦魇一般的“百鬼夜行”,然后如现在这般阴森诡诞的气氛开始笼罩。

他的瞳孔猛然睁大,几乎下意识的他体内的星灵运转,一时刀意四起,灵炎相护。

“小心!”他这般喝到,身子却飞快的退到楚惜风的身边。

而楚惜风在苏长安行动的一瞬间便已察觉到事情的不寻常,他的刀身上紫电雷光咋起,身子也向苏长安靠了靠。

这一老一少,两位刀客,手持着刀,背倚着背,警惕的四望。

似乎是为了回应他们的动作,天色更加阴暗了,浓重的暗色将清晨的蓝灵镇压得恍如深夜。

浓雾如有灵性一般围了上来,将他们紧紧包裹其中。

二人的视野变得很低,他们需要全神贯注才能看清这一丈内的事物。

他们的额头上开始出现汗迹,持刀的手也因为用力过猛而开始青劲暴起。

“桀桀桀”

一阵诡异的笑声忽然响起。

那声音难听至极,像是从破败的风箱中拉扯而出的一般。它穿过层层雾霭从四面八方传来。

楚惜风与苏长安的脸色都因此而阴沉下来,他们额头上的汗迹越积越多,已经变成了一颗颗清晰可见的汗珠。

迷雾中开始有黑影闪动,一个又一个,只是几息的时间,他们周围便已经站满了这样的黑影,只是隔着雾霭他们看不真切这些黑影的模样。

哒!

那是他们中某人的汗珠滴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大,却在寂静的可怕的蓝灵镇中变得清晰可闻。

就像是某种信号。

在这声音响起的瞬间,两位刀客的身影豁然动了起来。

楚惜风的度很快,快得就像他刀上的雷光一般。几乎就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便冲到了离他最近的那道黑影身前,他的刀如影随形的从侧翼袭来,眼看便要将那道黑影拦腰斩断。

他的刀上的雷光也在这一刻耀眼起来,照亮了他蓬乱丝下冰冷的脸庞,也照亮了那道黑影的模样。

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豁然睁大,去势汹汹的一刀竟然因此慢了几分。

眼前这道黑影,这张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脸的脸他曾见过。

就在刚刚。在他查探那些尸体时,他曾见过这一张不知道是被什么动物啃食过的脸。

他是一个人,至少曾经是一个人。但现在他是一具腐尸,一具能行走、能向人伸出利爪的腐尸。

当这具腐尸抬起他的手时,当他手上伸出的不似人能拥有的锋利指甲时。

楚惜风豁然清晰的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东西,已经是一具被人控制的傀儡,他的眼神在那一瞬变得锋利,慢下来的刀再次紫电闪烁,以极快的度横劈了过去。

嘶啦!

他的刀如割败絮一般切开了那具腐尸的腰身,没有想象中的血肉横飞,就像切开一块刚出炉的豆腐一般,那具腐尸就这样应声化为了两半。

他的上身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栽倒在楚惜风的眼前。

但一切却未有因此而结束,那具腐尸并没有这样“死去”。他的上半身在地上挣扎着向着楚惜风靠近了一些,然后在他认为可以触及到楚惜风的地方,再次向楚惜风伸出了自己的手。

楚惜风的眉头皱了皱,一道紫光闪过,那具腐尸的伸出的手便就此被割离出了他的身体。但他犹若未觉,或者说对于自己越来越小的身体毫不在意。这一次他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但他的手方才刚刚抬起,却又再次被割裂。

可他依旧未死,他那失去了四肢的身体在地上一阵蠕动,又向前爬行了一段距离,然后他张开那张满是腐肉的嘴,朝着楚惜风的脚咬去。

楚惜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的脚抬起,又狠狠落下。

噗嗤!

就像是西瓜被某种巨力拍碎了一般。

那具腐尸的头颅因此四分五裂,里面干枯的骨头、血肉、脑髓在青石板路上绽开出一朵妖异的花朵。他剩余的身体终于在这一刻停了下来,一滩分不出是血水还是腐水的液体里面渗了出来,同时伴随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长安。脑袋。”楚惜风捂着鼻子,这般说道。

而这时的苏长安刚刚从看清这些黑影的真实面貌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一刀砍断那具腐尸袭过来的利爪。听闻楚惜风的话后,他阴沉着脸色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然后他猛地跃起,一道斜斩,将眼前这具腐尸的脑袋豁然斩下。那具刚刚还张牙舞爪的腐尸,在脑袋落地那一瞬,像是失去了提线的木偶,轰然倒地。

找到了破敌之法的二人,身影连动,他们快的在这些腐尸之间穿梭,每一次停顿,都伴随这有一颗丑陋的头颅落地。

待到他们再次退回在一起,数十具腐尸豁然倒地。

但事情远未结束。

“桀桀桀”

雾霭中再次响起了那丑陋的声音。

它像是在嘲笑苏长安二人一般,迷雾中又有数道腐尸在此时站起了身子。

苏长安的眉头忽的皱了皱,他觉得这样的招数与幽云岭中的那个自称神的天照如出一辙。

但他来不及多想,因为那些身影再次扑了上来,他与楚惜风对望一眼,二人的身影晃动,再次出击,只用了十来息的时间,那些腐尸就一一身异处。

这样的事情来来回回生数十次后。

似乎意识到这样的战力对于苏长安二人毫无威胁力。

隐藏在雾霭深处的那个人,停止这样无意义召唤。

楚惜风二人得以一丝喘息的机会,但他们不敢松懈,依旧警惕的看着迷雾深处,他们知道下一次出现的东西恐怕就不会如前几次这般简单了。

嘶啦嘶啦嘶啦

像是血肉与青石板路摩擦的声音忽的响起,那声音从微不可闻,到清晰可闻。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苏长安心头一跳。

而这时,前方的雾霭中一道身影忽的有道身影出现,他缓缓而来,而那嘶啦的声音也因为他的接近而变得越来越大。

最后他在离二人数米远的地方站定。

他浑身裹着黑袍,苏长安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那双没有眼白的猩红色眸子,让苏长安的心猛地一颤,他忽的意思到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黑袍会是一个很难缠的家伙。而古羡君的失踪,恐怕就与他有关。

苏长安正要开口逼问古羡君的情况,但那黑袍便已经抢先开口了。

“天照。是你杀的吧?”

那黑袍的声音很沙哑,就和他刚刚在迷雾后出的笑声一般,枯萎、**、令人作呕。

苏长安却愣住了,他额头上忽的出现密密麻麻的汗迹,提着刀的手没来由的开始打颤。他低着头,不再说话,似乎连看黑袍人一眼也是不敢。

楚惜风也在这时现了苏长安的异样,他觉有些奇怪。这个黑袍人虽然诡异,但是以他对苏长安的了解,绝对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有所畏惧。

“你身上有不属于你的东西。”那黑袍人又说道。

“那东西本该是莫听雨的。”

第十四章 刀之所至

黑袍人的声音并不大,但他的话却如惊雷一般在苏长安耳边炸响。

苏长安的身子在那一瞬间打了个冷战,似乎是因为恐惧的缘故,他拿刀的手抖得厉害,甚至连提稳刀都有些难以做到。为此他不得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握住刀柄,方才止住了刀的颤抖。

“你是谁?”苏长安低着头问道。他的声音听不出是悲喜,但却有些颤抖,像是因为害怕而变得有些吐字不清了一般。

“我?”那黑袍人猩红色的眼睛眯了眯,里面射出的血色光芒变得愈锋利。“我是被世界遗忘之人。我带着诸神的意志而来,为惩戒那些乱臣贼子降临此处。”

苏长安并不完全明白他说的话,但多少懂一点。他的身子接着往后退了一步,似乎是为了与黑袍人拉开足够安全距离。但他嘴上却接着问道:“你是神侍?”

黑袍人似乎很喜欢苏长安现在的表现,他的笼罩在黑袍下的脸上勾出一抹残忍的笑意。“神侍?恩。世人是曾这么称呼过我。”

楚惜风的眉头皱了皱,他不明白苏长安为什么会这样?这个面对阴山浊、龙骧君也从未低头的男孩,为什么会对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人而忽然变得怪异。而且他们之间的对话,他也听不大明白,更不清楚这和莫听雨到底有什么关系。他的刀上的紫电雷光又闪烁了起来,对于一个刀客来说,解决一件想不通的事情的最好办法便是一刀将之斩断,也就无需再想了。

楚惜风一贯信奉的的行事风格便是如此,这次也不例外。所以他身子一躬,眼中的锋芒毕露,像极了蓄势待的猎豹。

但这时,苏长安却忽的挺住了后退的步伐,他再次问道。

“你说我体内的某些东西本来是留给他的?”

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颤抖,他说得很流畅,流畅到让人感受不到他说这句话时内心的情绪究竟如何。

但楚惜风却闻到了一丝异样,所以他刀身上的电光暂时静了下来,躬起得身子也微微放松,他决定再等一等。

而那黑袍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苏长安的语气中某些不寻常的东西,他正要说些什么,却被苏长安打断,

只见苏长安低着的头豁然抬起,他清澈的眸子此刻却裹藏着某种东西。

那东西猎猎如风,熊熊如火。

在那些他曾经杀死的他觉得的应死之人的眼中,他不止一次的见过那东西。

但没来由的,这一次,苏长安眼中的那东西让他感到心颤。

那东西,世人称之为愤怒。

“也就是说,两年前的北地,是你们袭击了他!?”苏长安的声音陡然变大,最后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黑袍人一愣,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这个男孩会为了一个在他看来与之毫不相关的人而这般愤怒。

但他下意识的感到了危险,所以一道暗红色的屏障在他周身咋起。

而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是对的。

只见苏长安拖着刀猛地向他奔跑一段,然后他的身影高高跃起,他的刀被他举过头顶,一如两年前的那个雪夜,那个男人一般。

他的双目因为愤怒而充血,因为充血,而变得猩红。

那眼球里滚动的血色,比起黑袍人的眸子也不遑多让。

他体内的星灵开始运转,周身的刀意浮现,身后灵炎相随。

楚惜风愣住了,不仅因为苏长安忽然暴起。更因为苏长安的这一刀。

这一刀,是莫听雨教他的。楚惜风也见他使过无数次,最多也就是学到些皮毛

但这一次却不一样。

力虽不足,但相已有几分火候。

黑袍人眼中同样闪过一抹异色,但很快便又平复了下来。

他一眼便看出来,苏长安这一刀,意境虽足,但力却差得太远。

他的嘴角也随之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就这么静静的看着那破空而来的少年,眼中戏谑越浓重。

砰!

一声巨响!

如他所料一般,苏长安的刀在了他身前的暗红色屏障上,却如蚍蜉撼树一般,难进毫分。

他玩味的往前凑了凑,他的脸几乎已经伸到了苏长安的刀下,可中间却隔着一道苏长安怎么也斩不破的屏障。

“这一刀,我见过。”他这么说道,即使只看得清他的双眼,苏长安也能感受到他脸色的嘲弄。“但他比你强太多,我本不是他的对手。可他很笨,笨得不敢拔出他的刀。一把藏在刀鞘中的刀,怎么伤得我。”

这句话就好像利刺一般扎进苏长安的心中,他的瞳孔猛地睁大,里面翻滚的血丝,浓重得好似要爆裂开来。他仰天出一声声嘶力竭怒吼,那声音像极了穷途末路的雄狮,要吼破自己的喉咙一般。

他周身的灵光因此变得更加灿烂,刀意遮天蔽日的涌出,灵炎劈天盖地的袭来。

但这样还不够,黑袍人身前的屏障只是因此抖了抖,却并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

苏长安的握着刀柄的手因为用力过猛已经渗出了鲜血,但他并不想停下。

“给我破!!!”他再次出一声闷喝,他体内的星灵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意志,藏在内核最深处那一抹属于苏长安的“意”忽的一闪,出耀眼的光芒。那光芒由内而外,很快便包裹住了苏长安的全身。

那时,漫天的刀意灵炎收敛。

它们顺着苏长安体内出的光芒缠绕于他的身体,他们相互纠缠在一起,最后竟然凝成了一团。灵炎与刀意,在以往更像是两个喜欢各自为战的将军,虽不相互排斥,但却泾渭分明。但此刻在苏长安的“意”中,却像是找到了君主的臣子一般,开始融为一体。

苏长安觉得自己凭空生出许多气力,他将这些气力施加在他的刀上,可他的手因为再也承受不住这般大的力量,上面的一些血管开始爆裂,鲜血顿时染透了他的双手。

但他依旧未有停下,或者说他从未出现过哪怕一丝这样的想法。

他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双眼,想着两年前的北地,那个男人,也曾这样面对过这样一双眼睛。他的心中因此生出一股戾气,这戾气让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

他心头一沉周身的气力便全部灌注到他的刀身上。

砰!

这时一声类似琉璃玉盏被摔在地上的脆响。

在黑袍人惊骇的眼神中他眼前那道暗红色的屏障应声化作了晶莹的碎片,四散开去,最后彻底消失在晦暗的雾霭中。

他唤出的屏障破了。

苏长安的刀,来势不减,直勾勾的便冲着他的面门而来。

他脸上的戏谑瞬间变成了惊愕,惊恐快爬上了他猩红色的眼眸。

第十五章 楚惜风的道理

这是避无可避的一刀。

即使是黑袍人,即使他的境界高得可怕,可在这儿的不过是他的一具傀儡。

但傀儡却也不是随便可以丢弃的东西,这种依靠秘法而成得东西需要耗费巨大的精力,更重要的是上面还附着得有他的神识,一旦傀儡被毁,那他的本体必然会受到不小的伤害,这需要他耗费漫长的时间去恢复。

而他现在最缺少的东西就是时间。

但他并不是武者,当然也不是儒士。他的这具傀儡在这样的情况下难以挥出他本有的强大力量。面对他视之为蝼蚁的苏长安,因为刚刚的托大,现在他竟然别无他法,只有眼睁睁的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刀刃。

一股死亡的气息悄然而至,这么多年来,他又一次闻道了这样的味道。

他曾给无数人带去这样的味道,他以为他已经爱上了这样的滋味,可直到此刻,他真真切切的闻道,才觉得那味道依旧如此令人作呕。

苏长安狰狞的脸上在这一刻终于浮出一抹笑意,他终于可以为莫听雨做点什么了。他感到由衷的开心。

他讨厌神血,讨厌身体里的那个怪物。

所以很自然的也讨厌试图将这东西种入莫听雨体内,又机缘巧合送入自己身体的这些家伙。

而就在他的刀就要划开眼前这双令他厌恶的双眼时,一道寒光袭来,他心头一凛,但手上的刀却毫无退意。他脸上的狰狞更甚,像极了穷途末路的歹人,就是舍下身上百斤肉,也要把皇帝拉下马。

那道寒光的主人似乎察觉到了苏长安的意图,虽然她并不知道苏长安为什么会有这样恐怖的杀意,但她还是讲手上的寒光锋芒一转,刺向苏长安身体的寒光瞬间改变方向,转而击向苏长安的刀身。

铛!

一声脆响。

那道寒光看似不起眼,但其上面的力道极大,苏长安的身体猛地一震,他的刀连带着他的人就这样往侧面飞了出去。

但那寒光的主人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又是一道寒光袭来,直冲着苏长安的面门而来。

苏长安的脸色变得难看,不仅因为刚刚那一斩险些得手,更因为这忽然袭来的寒光。他知道以这寒光中所夹带的力道,若是击中了他的面门,那几乎可以肯定,他必死无疑。

但这时一道紫电雷光呼啸而至,一个身影蓦然出现在苏长安的身后,他轻轻的拖住苏长安飞出去的身子,然后手上的刀在半空中划出一道紫光。只听一声刀鸣,那道呼啸的寒光便生生止住的去势,被楚惜风的刀拍落在地。

楚惜风定睛看去,竟是一把连着古怪透明丝线的匕。

“骨道人,你这阴沟里翻船的本事,倒也是着实让奴家佩服啊。”

一个娇滴滴的声音忽的响起,楚惜风扶着已经有些脱力的苏长安快步退到了一边,然后才有精力看向那道声音出来的方向。

那是一个女子,身着一套暗紫色劲装,将她傲人的身材完美的呈现了出来。她的脸,虽然看上去已有些年岁,但却并不显得难看,反而带着一股成熟女人独有的韵味。而最妙的是,她的嘴唇抹着妖艳极了的胭脂,嘴角更是长着一颗勾人的美人痣。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楚惜风又任何讶异。他的心中向来只有他的刀道,他的一生早已奉献给了他手中的刀。这世上,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未出现过任何让他心动的美色。眼前这个女人,显然也不行。

而正真让这个可以与莫听雨比肩的刀客心生愕然的是,那位女子手上所提某样事物。

这时,那位死里逃生的黑袍人终于回过了神来,他施施然的拍了拍自己身上莫须有的灰尘,然后转头看向那位女子,声音沙哑的问道:“幻夜,你真够慢的。”

被称作幻夜的女子白了一眼那男子,将手中的事物随意的扔向楚惜风的脚下,没好气的说道:“再慢,也抵不过你堂堂次神,竟然差点栽倒一位聚灵境的小子手里吧?”

女子语气中的嘲弄自然是不言而喻,由此也可以看出她和眼前这位黑袍人关系并不像想象中那般融洽。

但楚惜风与有些脱力的苏长安却更笨无暇去关心二人的谈话,他们只是看着那样咕噜噜滚到自己脚边的事物,心中一片赫然。

那事物是一颗人头。

一颗男人的人头。

一颗大魏神将的人头!

那可人头自然便是杜纬,这个纵横沙场的大魏神将,竟然就在与他们分开着一会时间里,在这长安城旁,天子脚下,被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女子斩下了头颅。

这是一件何等荒唐的事情。荒唐到,即使以楚惜风的眼界,也不由感到吃惊。

而就在二人为着这颗人头而感到赫然的时候,那二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毕竟只是一具傀儡,况且那孩子体内有我们丢失的那滴神血。”黑袍人毫不在意女子言语中的挑衅,他转头瞟了一眼苏长安,眼神中闪烁起某种欲望。“而且出乎我的意料,那孩子与那神血竟然完美的契合。不然以他聚灵境的修为,怎么可能伤到我。”

女子闻言也是一愣,她与这黑袍不和不假。可对对方实力还是有所了解的,以他的修为再不济也不可能被一个聚灵境的修士逼到那般境界,此刻听他说来,神识往苏长安身上一扫,心中便有定数。“这么说来,莫听雨体内的神血是在他体内,天照那个蠢货想来也是被他所杀咯。”

“恩。”黑袍人脸色阴沉的点了点头,他体内的灵力忽的开始运转,一道道恐怖的灵力波动豁然如涟漪一般以他为中心荡漾开来。

他猩红色的瞳孔猛然睁大,包裹在黑袍下的身体忽的一阵蠕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了一般。

他忽的出一声沙哑的嘶吼,一只手忽的从他张大的嘴里伸出,还伴随着一团湿哒哒的粘液。接着又是一只手伸出,他的嘴因为这两只手的缘故几乎被撑得撕裂。

嘶啦!

像是某种破布被撕开的声音。

他黑袍下的身体如同败絮一般被撑破,一个壮硕的怪物赫然从他那具破败的皮囊中爬出。

它身高近一丈,眦目呲牙,双眸血红。巨大的手臂几乎落在了地上,身后一条与他身高相齐的披着鳞甲的蛇尾左右摇晃。

这般突然的变化几乎让苏长安与楚惜风惊呆,他们何曾见过这般诡异的事情,而更可怕的是那个怪物身上传来的可怕灵力波动,比起一开始不止强了百倍。

“早点露出你这丑陋的面貌,又何至于此。”幻夜似乎早已知晓了这般变化,所以她丝毫不感到惊讶,反而继续嘲弄道。

“毕竟有损我次神的威仪。”那怪物依旧不恼,瓮声瓮气的说道。然后他转头再次看向楚惜风二人,眼神中的杀意几乎如有实质般的要溢出来。

“杀了这个老的,这小的我要带走。第一尊真神的复活恐怕就指望在这小子身上了。”他如此说道。

“知道啦。”那女子也收起了刚才懒洋洋的态度,神情肃穆的向前跨出一步,,随之一股排山倒海的灵压扑面而来。

楚惜风的脸色阴沉得几乎可以滴出水来,他并不知道这两个人口中的神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也不知道这到底和苏长安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一个刀客,他对于想不通的事情向来是将之一刀斩断,便无需再想。

他一直奉行这个道理。

这一次。

也不例外。

第十六章 带你们回家

所以楚惜风他转身看了看身旁的苏长安。

苏长安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朝着他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还能再战。

但楚惜风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放心,他瞟了一眼苏长安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苏长安的手现在已经是一片血肉模糊。而且还在不断的打着颤。

一个连刀都握不稳的刀客,怎么继续战斗呢?

楚惜风的意思很明白,他想要苏长安暂时躲一躲。

但苏长安却摇了摇头,他拉住自己的衣角,猛地一扯,便撕下一块布条,然后他用牙咬住布条的一端,将他握刀的手与刀柄紧紧的缠绕。

终于做完这一切,他抬起他的手,邀功似的看向楚惜风。

楚惜风忽的变得沉默,半晌之后方才点了点头。他并不是不知道这样的苏长安在这样等级的战斗中只会给他增加不必要的负担。但他尊重一个真正刀客的决定,为了这种尊重他愿意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

得到楚惜风的许可,苏长安的脸上忽的绽放出一抹笑意,然后他转头看向正一步步向他们靠近的二人,眉目同样沉了下来。

“我主攻。”楚惜风说道。

苏长安点了点头,他明白这二人的实力高出他太多,刚刚能威胁到那个黑袍人实在是因为对方太过轻敌,加之刚刚那个状态的黑袍人确实比现在这个怪物弱了不止一筹。

而现在以他的实力若是贸然出手恐怕只会给楚惜风添麻烦,所以他需要静待时机,攻其不备。

得到苏长安肯定的答复后,楚惜风终于是放下心来,一道紫光豁然从他体内散开,他提着刀,缓缓向前,靴子与地上的青石板路碰撞,出嗒嗒嗒的声响。

那叫做幻夜的女子眉头一挑,似乎感受到了楚惜风身上传来的灵力波动。她心中神识一动,身体周围数道匕便化作寒光,呼啸着向着楚惜风袭来。

那些寒光度极快,所攻击的部位又极其刁钻,几乎封死了楚惜风可以用于躲闪的空间。

这是势在必得的一击,那女子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似乎已经看到楚惜风被这一招打得体无完肤的样子。

但楚惜风却对于那些袭来的寒光置若罔闻,他的度越来越快,到了最后几乎是在奔跑,他就这么迎了上去,迎上那来势汹汹的二人,也迎上那数道势大力沉的寒芒。

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他便来到了数道寒芒的跟前,只需要半息不到的时间这些寒芒便会从各个位置刺入他的身体。

但楚惜风的脸却依旧冷若冰霜,他的刀在他手上忽的一转,在空中划出数道几乎是快得让人看不清的紫光。然后数声脆响传来,那几把匕便应声掉在了地上。

幻夜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她意识到眼前这个男子,比起那个什么大魏神将要强出许多。

“骨道人!”她沉着眉头,低声喝到。

那头怪兽闻声出一阵沙哑难听的嘶吼,双脚蹬地,巨大的身子竟然丝毫不显得笨重,他的身子就接着那股反冲力高高跃起,然后双手握拳,如泰山压顶一般的砸向楚惜风的头顶。

而幻夜也眉头一挑,周身数百道匕被她催动到了极致,化作寒光夹着摧枯拉朽之势,破空而来。

二人已经在楚惜风刚刚那几刀中摸清了底细,知道眼前这个男子绝非等闲,所以当下也不再留手,一出招便是杀招!

面对这样狂暴的攻势,楚惜风却忽的停下了前进的步伐,他斜提着刀,刀身上的紫电雷光如同蛟龙蟒蛇一般游走。

他的眸子忽的冷了下来,一道精光忽的闪过。

“雷。”他这般说道。

声音并不大,却清晰的传入在场的每个人的耳中。

一道巨大的光芒自天际照下,晦暗的雾霭忽的散开,苏长安不由抬头望去,不知何时,蓝灵镇的上空竟然布满了暗沉沉的乌云。而刚刚那道光芒,便是乌云间游走的电蟒。

“鸣。”楚惜风再次说道。

一道巨响就随着他的声音轰然炸响。

那声音极大,但很奇怪苏长安却觉得并不刺耳,甚至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任何影响。

但那化作巨型怪物的骨道人与幻夜却没有这么幸运。

他们只觉得耳畔传来一声轰鸣,无论是体内的灵力运转还是脑中的神海都为之一顿。

而高手过招胜负往往就在这一瞬。

“雷。”

楚惜风再次念叨。

天空中又是一条电蟒游过。

而此时,因为刚刚的一顿,二人的攻势都缓了一缓,他们心中一凛,暗道不好。但招式去势已成,已无挽回的余地,所以他们一咬牙,体内灵力疯狂运转,进攻的度再次快上了几分。特别是那女子的匕,几乎转瞬便至楚惜风身前。

一旁看着的苏长安暗叫一声不好,他也顾不得其他,身子一动,人与刀便同时化作一道流光袭向那位女子。

他看得出这位女子的攻击虽然诡异,但似乎完全是依仗她周身那数百道匕,而此时她的匕都杀向了楚惜风,内防空虚,在苏长安看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苏长安本就一直在旁游走,此时又恰好离得那幻夜极近,他的攻击瞬息便至那女子身前。

幻夜心头一惊,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本就已经受了重伤的少年竟然还有勇气袭击于她。她的嘴角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她可不是骨道人那般托大的蠢货,心头一动体内便瞬间伸出数道连着丝线的匕。几乎就在苏长安的刀快要碰触到她的一瞬间,她的匕也如电光火石一般的飞出。那度快得苏长安几乎捕捉不到。

“动!”而这时楚惜风也再次吐出了一个字眼。

天上的电蟒像是受到了某种敕令,一道雷蛇自万里苍穹而来,摄入楚惜风体内。

那一瞬,楚惜风的身子豁然而动。

他的度也变得极快,快得不只是苏长安,就连幻夜与骨道人也只能勉强捕捉到一些残影而已。

一道紫光咋起,逼退来势汹汹的骨道人。楚惜风的身子并不停留,而是继续向前,冲向那幻夜。而迎接他的第一道障碍,便是那数百道匕化为的锋芒。

这时楚惜风瞟了一眼苏长安,见那道道寒芒已至苏长安身前。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幽冷,冷得就像天山上万载不化的坚冰。

他的刀芒闪烁,紫电雷光萦绕着他的身体,那些寒芒打在那些刀芒与紫光上,出砰砰砰的脆响。却又全都止步于此,被击打得纷纷倒飞出去。

天色更暗了,雨似乎就要下下来。

天空这中的电蟒来回游走,一道道雷光将这蓝灵镇照得明晃晃的。

刀芒与寒芒碰撞所激起的气浪,将楚惜风额前有些蓬乱的头高高扬起,他嘴角的胡子拉渣,但眼睛里的眸子却在雷光的映衬下闪着骇人的光芒。

他又瞟了一眼苏长安。

寒芒离苏长安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了。他很清楚那寒芒的威力,即使是他,吃上这么一下也是极为难受的事情,更别说才堪堪聚灵境的苏长安。

他脚下的度更快了,手上的刀也更快了。

他冷若万年玄冰的脸上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一种名为愤怒的而情绪。

他终于击飞了最后一把匕,他的身影一动,毫不停留冲向苏长安的方向。而他的身后是满地倒插在青石板路上的匕。

这时幻夜的匕几乎已经碰到苏长安脸颊,它上面带着寒芒率先划破了苏长安的皮肤,他的脸上开始渗出一些血迹,但他的刀离幻夜还有些距离。至少在这匕撕裂他的脸庞,割破他的喉咙前,他的刀是触碰不到幻夜的。

苏长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甘,但他毫无办法。

就在他几乎认命的闭上双眼的时候。一道身影忽然出现。

连想都没有想,楚惜风几乎下意识的便挡在苏长安的身前。

一道温热的液体溅射在苏长安的脸上,他睁看眼去,入目的却是这个男人胸前数道骇人的血迹。

他几乎可以想象,楚惜风的背后现在定然被插满了匕。

“楚前辈!!!”他张开嘴大声的呼喊,声音却被淹没在忽然响起的雷声中。而泪水,也在这时顺着他的脸庞决堤而下。

但一只粗糙的手却忽然伸出,温柔替他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那个男人,嘴里含着鲜血,含糊不清的说道。

“别担心,我会带着你们回家。”

那声音几近微小得近不可闻,却又坚定得如三山五岳,不可动摇。

第十七章 江东楚家客,刀出人不还

轰隆!

一道雷鸣忽的在万里之遥的天际中炸开。

嗒!

一滴水,就这么突然的敲打在蓝灵镇的青石板路上。

就像是某种信号。

那些裹藏在乌云里的雨水就这么山呼海啸般的倾泻而下。

苏长安的脸被打湿了。

或者说他的脸,在看清楚惜风满身血洞那一刻,便已被泪水浸满。

他看着眼前这个有些邋遢的男子,看着他有些摇晃的身子,伸手便要去扶他。

那男子却忽的伸出一只手,那手穿过密密麻麻的雨帘,拍开他伸出的手。

“跑!”那男子这么吼道。

然后,他决然的转过身。

他的刀,他的身子。在那一刻猛地爆出一道明亮得刺眼的紫光。

苏长安这时终于看清他背上的如刺猬一般被插满的匕,他的心猛地一颤,他知道,这些匕本来是该插在他的身上的。

他想要说些,但却被淹没在雨声与雷声中。

他只是觉得这个背影好生熟悉,熟悉得就好像他曾在哪里见过。

他几乎下意识的叨念道。

“师傅”

那声音很轻,在这般的雷雨中,几近不可闻。

楚惜风的身子却若有所感的顿了顿,他的头侧了一侧,最终却未有转头再去看苏长安一眼。

但他的眼神却因此变得越坚定,他朝着幻夜与那骨道人走去。

一步又一步,他的度越来越快,快到让人愕然,快到恍若闪电。

他的刀也被他举起,刀身在雷光下折射出凶恶的光芒。雨打在上面,滴滴作响,就像是在奏响某种乐曲。那乐曲,既豪迈又悲壮。似英雄的赞诗,却又像壮士的挽歌。

苏长安愣住了,他看着这个男人背影,看着他一路洒下的鲜血。那鲜血顺着雨水汇集,最后化作小溪,流淌过来,即使隔着靴子,他也能感受到那血液中滚烫得温度。

他忘了逃跑,他又怎能逃跑?

幻夜也愣住了,她很清楚自己的匕的威力,除了星殒,她从没见过能再受了她十余枚匕之后还能站起来的人。

但眼前这个男子却做到了,他不仅站了起来,他还提着他的刀,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度冲向了她。

她的眉头挑了挑,一股怒火漫上她的心头。若不是刚刚转生,她又怎会如此孱弱。

她讨厌眼前这样的景象,讨厌这样的人,也讨厌这样的燃着火焰的眼神。

她出一声冷哼,一道晦暗阴沉的灵力波动从她体内荡开。顺着那些丝线涌向插在楚惜风身后的匕。那些灵力是她身为暗神后裔的本源力量,可以吞噬任何生物的灵力、血肉,甚至灵魂。

楚惜风的身子蓦的慢了下来,他的脸上的神采变得狰狞,似乎正在忍受着某些巨大的痛苦。那种痛苦让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他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灵力正在以一种快得匪夷所思的度消逝。他当然知道,这一切都是那位女子所造成,他也明白解决这些问题最好的办法便是一刀结果了那位女子。所以他试着加快自己的度,但他的脚却忽然变沉重,他的脑袋也随之变得迷糊。他的度也因此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在离女子只有不到一丈的距离处停了下来。

他的眼睛里尽是愕然,却又满是不甘。所以他试着将自己手上的刀刺向女子。但他的度慢得就连一个三岁孩童也可以轻易躲掉。

铛!

一声脆响,一把匕忽的袭来,他的刀就这么应声飞了出去。

他愣愣的转过他,看着他的刀在布满雨水的青石板路上翻滚,最后哐当一声轻响,跌落在远处。

他的心也因此落了下来,就好像有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在那一刻离他而去了一般。

他神情变得恍惚,他似乎回到了那年。

他看见。

在一个同样下着暴雨日子。

一个只有五六岁的孩童在雨中挥舞着刀。

那刀很大,比他的身子还要大出几。所以他舞得很吃力,却又很坚决,雨水拍打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将他那一身小小的长衫湿透。但孩童却犹若未觉,依旧那般尽力的挥舞着刀。

这时,雨帘中,一个身着墨色锦衣的老者提着刀缓缓而来。

孩童的眼前忽的一亮,他放下手中的刀,小跑向老者,可爱的脸蛋上露出邀功似的笑容,他张开嘴,脆生生的说道:“爷爷!我今天学会了”

啪!

他的话却被一记狠狠的巴掌所打断。那一巴掌很用力,他稚嫩的脸上因此渗出些许血迹。他不解的看向老者,但老者低着头,却看不清容貌,亦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只是耳畔却响起了老者的声音。

那是一段让人寒意彻骨的话,那寒冷让他记忆犹新,也让他在以后近三十年的光阴里,不敢忘怀。

那声音是这么说道的。

“楚家人,命丢得,刀丢不得!”

一道惊雷炸响。

楚惜风又回到了蓝灵镇,他看着那把静静的躺在雨帘中的刀。

那是一把很出名的刀,刀长三尺,刀身雪白。滴水而落,沾血而明。那是他的先祖曾用过的刀,那把刀沾染过无数人的鲜血,而真正让他闻名于天下的,却是因为他的先祖曾用它杀过一人。那个人姓夏侯,是现在大魏圣皇的族兄。

它的名字很普通。却又足以让天下人胆寒。

它叫夏侯血!

它被曾经的江东之主楚萧寒传于天伤楚断岳,又被楚断岳传于楚惜风。

而现在,他被楚惜风弄丢了。丢在这九月的暴雨中,丢在蓝灵镇湿哒哒的青石板上。

“楚家人,命丢得,刀丢不得!”

楚惜风呢喃着。

“丢了刀便是丢了命”

他的身子慢慢跪下,眼神里的光芒也随之渐渐熄灭。

终于,一声巨响。

楚惜风倒在了地上。

他倒得那么突然,突然得让苏长安不敢相信。

那个宛若神明的男子,那个永远将他护在身后的男子,竟然就这样倒在了这座名不见经传的蓝灵镇。

苏长安觉得这不对,像楚惜风这样的刀客怎么能就这么轻易的倒下。

但他又确确实实的倒下了,苏长安的心里忽然涌出一股让他难以名状的情绪。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就像有万钧之力在敲打他的脑仁。他难受得厉害,却又不知道该作何泄。他只是怔怔的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男子,眼泪混着雨水,汹涌而下。

幻夜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如同君王在俯视朝臣。雨打湿了她那一头漂亮的乌,她冷峻的脸色丝毫没有因为楚惜风的倒下而变得轻松。这个男子让她回想起了她最不愿回想起的某些往事。

她心头一动那些插在楚惜风背上的匕就这被生生的抽出,在这雨夜中绽出朵朵殷红色的莲花。然又又是一只匕被伸出,像是毒蛇一般抵住楚惜风的喉咙,她知道只要这一下,眼前这个男人便会如同百年前的那个他一般,永远的沉睡过去。

但她在这一瞬忽的犹豫了。

雨还在下。

女子的脸色在这晦暗的天色下,如同头顶的乌云一般阴晴不定。

半晌之后,她终于还是收回了她的匕,然后一道丝线猛地射出,只扑向正呆坐在一旁的苏长安。那丝线如有灵性一般,飞快的将苏长安的身体缠绕。

“杀了他。”她这般对着那个古道人化作的怪物说道。然后她身子轻轻一跃,带着苏长安便向虚空中跃去。

而虚空中就在此刻忽的张开了一道黑色暗门,那个女子与苏长安便迅的隐没在那道暗门中。

“果然还是忘不了他。”骨道人化作的怪物的脸上浮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女人还真是麻烦。”

然后他瞥了瞥躺在地上的楚惜风,嘴角忽的勾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最后,所有的脏活还是落在我的身上。”他伸出带着腥臭粘液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他的尾部忽的高高翘起,里面的血肉一阵蠕动,他的尾部便开始不断的延伸,尖端那闪着绿色幽光的利刺也随之朝着楚惜风靠拢。

“很不错的皮囊,收起做我的傀儡想来也是不错。可惜,我却没有时间。”他很是遗憾的出一声感叹。然后他猩红色的眸子忽的眯成了一条缝,一股浓烈杀意爬了上来。他的尾巴飞的向前一突,眼看便要插入楚惜风的天灵盖。

铛!

这时,一阵清脆的刀鸣声忽的响起。

骨道人心头一凛,暗道一声不好,但却为时已晚,一道紫光忽的划过,他的尾巴便在三尺处忽的裂开。一道平整无比的切口,赫然出现在他的尾部。

他心中愕然,身形往后一退,若有所觉的朝着那道紫光传来的方向看去。

此刻那儿一把周身游走着紫电雷光的刀,静静的立在半空中。

他的脸色忽的变得阴沉。

“刀灵?”他这般喃喃自语道。

似乎为了回应他的说辞,那把刀再次爆出一声清澈的刀鸣。

苍穹上隐没在雷云中的电蟒乍现,它在那云中来回穿梭,出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咆哮。

最后,在骨道人惊骇的眼神中猛地朝此方袭来。

那道电蟒度极快,快到以骨道人的修为也几乎没有时间反应,他就这么看着那道电蟒射下,轰入楚惜风的体内。

楚惜风的身子在电蟒涌入体内那一刻猛地站起,但他的双眼依旧紧闭着,像是睡着了的孩童,安详恬静。

那把名为夏侯血的刀若有所感,如同找到了母亲的孩子一般化作一道流光,窜入楚惜风的手中。那个男人就这么安静的立在那里,任凭雨水冲刷,却纹丝不动,如同坐定了的高僧一般。

这一系列诡异的变化,让骨道人惊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炸响。

楚惜风紧闭的双眼豁然睁开,他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骨道人,沉默不语。

骨道人的身子下意识的向后退了退,这具皮囊不过是他众多傀儡中的一个,即使真的被斩杀,也不过是伤到些心神罢了,按理说他应该不至于如此惊慌。

但楚惜风身上传来的灵力波动却让他自心底感到害怕,他的头皮开始麻,一股寒意自下而上的涌来,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耳畔却响起一道宛若从九幽黄泉之下传来的声音。

楚惜风的嘴唇微微张开。他这般说道。

“江东楚家客,刀出人不还!”

第十八章 星殒!星殒!

骨道人的脸色变得越难看。

他已经活了很多年。

活得比这世界上很多人都要久。

这并不是一件太难的的事情,至少在他看来是如此。

只要你拥有足够的决心,足够的到抛弃掉所谓“人”的身份,然后如恶鬼一般蛰伏于这世界污秽中,从此不见天日。

而当他还是“人”的时候,他听过这样的话。

他见过那样一群刀客,他们身着墨色锦衣,手持三尺长刀。

他们身动,有雷起。

他们刀至,有头落。

他们自漓水那侧渡江而来,为杀一人远赴长安。

因此,他们死去了很多人,但最后他们确实杀掉了他们想杀的人。

于是,一把刀扬名天下。

而一个故事,也传遍大江南北。

那个故事,很长,很难说尽。

但若真要说点什么,那便是。

江东楚家客,刀出人不还。

骨道人忽然明白了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也知晓了那把刀的名字。

“楚家后人?”他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沫,苦涩的问道。

但楚惜风却没有回答他,他只是看着他,安静得像是一座雕塑。

乌云聚集得更多了。暗沉沉的压下来,似要压碎这座已无人烟的城镇。

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它们越来越来大,大得骨道人与楚惜风间不过五六丈距离却好似天堑一般被雨幕隔开。

这时,楚惜风身体忽的亮了起来,那光芒并不耀眼,却醒目得很,即使隔着这么厚重的雨幕,骨道人也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心因此猛地一跳,他心有所感的抬头望去,一道惊骇的景象就这么映入他的眼帘。

如果他没有记错,此时应该是辰时。虽然下着雨,虽然暗沉沉的乌云将所有阳光都遮掩。但此时,应该是辰时没错。

这个时候,不该有星光。或者说不该有可以掩盖住太阳光华的星光。

但这时,却有那么一道星光,自遥远星海而来,冲破漫天的乌云,也遮掩住太阳本就暗淡的光芒。它笔直的射下,照入楚惜风的身上。

楚惜风的眼神因此灵动了几分,像是方从一场黄粱大梦中醒来。

而他身上的伤痕也在这道星光的照耀下飞的愈合。

他身上的气势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的疯狂攀升,最后终于到了一个临界点。

气势的攀升停了下来,但这方天地间的灵力还是疯狂的朝他涌入,只是那么一瞬,这整个蓝灵镇的灵力便被他一口鲸吞。但仍有更远处的天地间,也更加磅礴的灵力奔涌而来。

“这是要破境吗?”骨道人心头一惊,楚惜风已是魂守境,再往上便是问道,那是星殒之下最强的境界,以他这具傀儡的实力,想要对付也要废上一番手脚,更何况楚惜风还有夏侯血这般的利器护体,胜负之数可说尤未可知。但他绝非坐以待毙之徒,所以他出一声沙哑的嘶吼,身子如猛虎一般的窜了出来。他伸出自己的右手,指上的利爪闪着恶鬼一般的凶光。

楚惜风没有动,或者他根本还不能动。

但他手上那把夏侯血却出一声刀鸣,远在万里外的星辰若有所觉,又一道紫色的光芒洒下,骨道人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吼,身子如同被极其高的温度灼烧过一般,出一阵阵滋滋的声响。他赶忙停住了自己的攻势,身形往后一退,终于是堪堪躲过了一劫。但他的手臂、肩膀、甚至头顶的一些血肉却因此变得焦黑。出一阵令人胃酸搅动的肉香味。

终于,楚惜风停止对这方天地间的灵力的吸收。他的眼中精光一闪,口中出一声暴喝。他刚刚停止攀升的气势再次往前跨出一步。

问道!

他破境了。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大水。

那道困住了无数英雄好汉的屏障就这么在他的一声暴喝中,化为粉剂。

但一切却远没有因此而结束。

那道遥远的星光变得更加明亮,晦暗不明的蓝灵镇,在那光芒下变得恍若白昼。

楚惜风气势的攀升已经停了下来,但体内却有一颗微小却明亮的东西在闪烁。那东西的光芒与那道星光相映成辉,像是久别的老友,用光芒在相互寒暄。

那是一副很漂亮的景象。

但骨道人却无暇欣赏。他脸上的赫然终于消失,而随之出现的是无比的惊恐。

他知道那东西,他也知道即将生什么,他的头皮几乎要炸开。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白昼星明的异象生了。

那是星殒!

是一位星殒诞生的异象。

“你体内有星殒的传承之灵!?”他这般问道,但其实他已经知道了答案。除了拥有传承之灵的修士,又有谁可以在问道之后如此快的获得星辰的认可,成就星殒呢?

那是何等强大的境界,没有数十年的参悟,岂能成就?

也只有那些有着传承星灵的幸运儿,才能躲过漫长的悟道,才能从一开始便得到星辰的认可。

楚惜风体内那颗传承星灵的光芒开始与那道星光纠缠,他们像是情人一般缠绵,一般纠葛。终于在最后变得不分彼此。一道若有若无的丝线就在这般纠缠中产生。然后那丝线开始不断的往两端延伸,一端连着楚惜风体内的命星,一端连着苍穹中,那颗紫色的星辰。

那个过程极快,万里之遥转瞬即至。

待到最后,那道丝线忽的闪烁出一道银白色的光辉,然后消失不见。

那一刻,楚惜风的双眼中猛地爆出一道深邃的光芒,那光芒虽来自他的眼眸,却宛如星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自他体内爆出,他的整个人在那一刻变得有些不一样。他立在那里,却又好似处在万里星空之外。就像一尊神明,让人忍不住要顶礼膜拜。

雨忽然就这么停了下来。

漫天乌云像是得到了某种敕令,在那一刻豁然散开,但天色却没有因此明亮起来。似乎是为了表示对一位星殒的尊重,太阳在这一刻隐没,虽是白昼,却无日光。

天空中一颗又一颗的星辰闪烁,他们相映成辉,似乎也在对这颗再次明亮起来的星辰祝贺。

这样的异象几乎覆盖了整个天下。

从人族九州,到西域蛮地,再到北地妖域。

天下沸腾了,无数道目光穿过千里万里的距离照射而来。

他们见证着人族第八位星殒的诞生。

无论是敌是友,此刻他们都对这位强者报以足够大的敬意。

这样的景象持续了数十息的时间。然后所有的星辰隐没,太阳重新射出他的光辉,照耀到这片大地。

嗒!

楚惜风的脚向前迈出了一步。

那是很轻,很平常的一步,踏破了地上的积水,也溅起了一道水花。

骨道人眼中的惊恐更深,他转头便要朝着虚空中那道暗门逃走。但一道紫光不知从何处而起,轻描淡写的从他的头颅贯入,自他尾部而出。

他的脚步赫然停住,就像时间在他的身上停止了一般。

嘶啦!

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紧接着他的身体便自头部起化作两半。

墨绿色的鲜血从他的身体流出,他的眼珠子里还带着不可思议的愕然。但他还没有死透,他的嘴张了张,似乎想说点什么,却终究什么声音也不出来。

嗒!

楚惜风又迈出一步。他缓慢而坚定的从他身边走过,黑色的马靴在积水的青石板路上溅起一道又一道水花。

他就这么的从骨道人还未瞑目的尸体旁走过,却自始至终都未有看他一眼。

“唉。”一道叹息忽的自远方传来。

楚惜风知道那声音来自大魏的皇都长安。

“你没有自己的道。”那声音这般说道。

“与你何干。”但楚惜风的脸色冰冷的回应道。

“你该回去了。成了星殒这长安你便待不得了。”

“可我要去救一个人。”楚惜风这般说道,他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但语气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那声音忽的变得沉默,似乎在衡量一些什么东西。最后他再次说道:“你只有一刻钟的时间。”

“好!”楚惜风的回答干脆又利落。

他转过头,大步的迈向虚空中那道还没有隐没下去的暗门,眼神幽冷又决然。

第十九章 苏长安的第二刀

苏长安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人便这么被扔了出去。他在乌黑色的地上翻滚数下之后,终于撞到了身后的一颗枯萎的树干,这时他才算停了下来。

他有些头晕眼花,身体的各处也传来阵阵剧痛。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肋骨断了几根,左手的手腕也似乎骨折了,怎么也使不出气力。

但他的右手却始终抓着他的刀。

他知道,他是一名刀客。而一名刀客,是不能丢下自己的刀的。

更何况他得用这把刀,取下这位女子的头颅。

他们害了莫听雨,又杀了楚惜风。

这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因此苏长安觉得自己一定要杀了她。倘若杀不了,那便让她杀了自己。

所以他杵着刀,很艰难的站起了身子。

但入目的景象却让他不由的愣住了。

这是一方很奇怪的天地。暗沉沉的天空中没有太阳,亦没有星辰。只有一轮如倒刺一般锋利的猩红圆月悬于天际。

他的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树林,但那些树长得却很奇怪,他的枝桠胡乱的伸着,稀疏的挂着一些已经枯萎的树叶。

而他所在的地方,是被这个树林包裹住的一片并不算开阔的空地。

但最让他感到胆寒的是,他的前方,有一群他从未见过的生物。他们长着与人一般的四肢,但却要壮硕得多。他们背上的脊梁高高突起,有的已经刺破了他们背上暗灰色的皮肤,伸出一排排闪着寒光的倒刺。而此刻他们正勾着脑袋,不断的舔食这地上的某些东西,那东西似乎对他们来说格外的美味,所以他们吃得很认真,嘴里还不是出滋滋的声音。而苏长安的到来丝毫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苏长安的目光越过那些怪物,继续向前看去,一道鲜红色的溪流正缓缓从不远处流淌至那些怪物中,似乎这边是那些怪物们抢食的东西。

而在最前方,也就是那道鲜红色溪流的源处。是一具石台,石台上面躺着一位生死不知的白衣女子。那白衣女子生得极为漂亮,但此刻却脸色苍白,她的右手无力的垂下,手腕处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正不断的从里面流淌出来。而那些怪物争相舔食的红色溪流,正是这女子手腕处涌出的鲜血。

“羡君!!”待到苏长安看清那位女子的容貌,心头一惊,不由出声喊道。但那高台上的女子却好似睡着了一般,对于他的呼喊毫无反应。

苏长安心中一紧。他提着刀就要上前,即使这样做牵动了他本就严重的伤势,浑身各处也随之抗议似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但他犹若未觉,咬着牙,快步向前走去。

但这时,一道寒光闪过,一把匕落在了离他身前不过半寸的地方。

“怎么?想要救她?”一道语气中满是嘲弄的女声忽的响起。

苏长安循着声音抬头看去,他看见了一位身着暗紫色劲装的女子。他的双眼在那一瞬变得血红,但他还是强压着心底的怒气,他问道:“这是哪里?”

他只记得自己被那位女子抓住,跃入一道漆黑的大门中,眼前一花,便到了此处。这是一件在苏长安看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所以他决定问一问。而与此同时,他伸出自己因为骨折而有些不灵活的左手,慢吞吞的将缠着他的右手与刀柄的布条解开。

女子似乎并没有注意他那般明显的动作,反而是很有耐心的开始解释道:“此处是酆都。”

“酆都?”苏长安点了点头。他并不知道酆都究竟是何处,他也不关心酆都是何处。作为一个快要死的人,他唯一关心的是,怎么才能在自己死之前,尽可能的斩下这位女子的头颅。

按道理来说,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苏长安还是想要试一试。

“他们是什么?”苏长安又问道。这时他已经将那段布条解开,他用牙齿咬着布条的一段,说出的话有些含糊不清。

“他们?”女子瞟了一眼那些对于两人的谈话犹若未觉的怪物,说道:“他们是些被神血吞噬了本性的神裔。”

“唔。”苏长安有点了点头。他把布条再次缠绕上他的握刀的手。这一次他缠得很紧,但他还是害怕这样不够,所以他决定再打上一个死结。这需要一点时间,所以再一次问道。

“那你们为什么要屠杀蓝灵镇的百姓?”

“蓝灵镇有一个叫古画戟的人,杀了他,就可以把她从长安那座堡垒中引出。”女子这么说道,似乎她对于留下苏长安有足够的自信,所以她几乎有问必答。

而这时苏长安终于打好了一个他自认为很结实的死结。他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但那笑容又转瞬即逝

。他将刀横于胸前,雪白的刀身却在那猩红色的玄月下,透着诡异的红光。他抬头看向幻夜,眉宇间透着一股散不尽的煞气。

“你想杀我?”幻夜问道。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他稚嫩的脸色上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决然。

“可是你才聚灵。你杀不了我,只会被我杀死。”幻夜说道。

他觉幻夜说的很有道理,所以他因此愣了一愣。然后方才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他不由有些悲伤,无论怎样,死总归是一件不太能让人开心起来的事情。

幻夜的眉头挑了挑,她像是现了某些有趣的事物一般。她的嘴角忽的勾出一抹笑意,饶有兴致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苏长安后,又问道:“既然知道会死,那你为什么还要杀我?”

苏长安又愣了一愣。他觉得这个问题似曾相识。他很努力的回想了一下,然后忽的恍然。在两年前的北地,他曾这么问过莫听雨。而那时候的莫听雨的脸上的神采他至今记忆犹新。

“但我想试一试。”他这么说道。

那一刻,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像极了莫听雨,也像极了书上所写的那些刀客。

虽知死却独往,虽惜命却求死。

“好!”幻夜答道。她莫名的开始欣赏眼前这个小子,她决定在他体内的神血苏醒前,陪他好好玩。

“那我就让你试一试。”她这么说道。

苏长安身上的气势在那一刻猛地升腾而起,体内的星灵急运转,刀意、灵炎在他的“意”的指挥下相互缠绕,或许因为他心中杀意太盛的缘故,一股戾气自他丹田处涌出,包裹住他刀意与灵炎所形成的灵力。他的气势也因此再次向上攀爬,他的意在这一刻忽的变的浓郁,隐隐间有由意化为势的趋势。

感受到自己身上那股不知道哪里涌出的强大力量,苏长安心中多出几分信心。

他如猛虎一般跃起,手上的长刀被高高举起。猩红的月色洒下,将他稚嫩的脸照得有些狰狞。他的意在那一刻生了质变,刀意、灵炎还有那股戾气混杂而成力量在他破茧而成的“势”中化为蛟龙,缠绕于他的刀身上。

那一斩那般决然又那般悲壮的斩下,出手便是拼尽全力的杀招,不给对手丝毫机会,亦不给自己留半分余地。

幻夜的脸色变了变,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骨道人会差点在这个堪堪聚灵境的小子手下阴沟里翻船了。眼前这个男孩虽然境界低得可怕,对道的领悟却骇人听闻。而最可怕的是,这一刀中竟然让她嗅到了些许真神之力的味道。她不明白为什么身为神血的宿主,却会拥有调动神血的能力,难道他体内的真神之血已经被他降服了?

但她很快便收起了这样的猜想,真神是何等伟大的存在,就是那些被世人神话了的星殒也绝不可能做到,何况他一个小小的聚灵境修士。

而就在她出神的这一小段时间里,苏长安的刀已至她的身前,她心头一凛,不得不承认,这一斩,此时已有伤到她的可能。

她收起了心底的那一丝轻视,数百把连接着丝线的匕自她体内涌出,山呼海啸般迎上苏长安。

苏长安的心头大赫,但眼神却越决绝。

砰!

一声轰响炸开。

苏长安的身子就在那一瞬倒飞出近十丈的距离,才猛地撞向地面,再次出一声巨响,而地上尘土也在这一撞中被掀起,一股巨大的尘雾就这么升腾而起。

幻夜的身子一顿了顿,刚刚那一击硬撼虽然她取得了胜利,但她的内息却因此有些紊乱,她心中惊骇于苏长安所变现出来与他的境界极不相符的战力。但脸上却云淡风轻的说道:“你就只会这一招吗?这样可杀不死我。”

说完这一句,她便失了兴趣。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苏长安此刻已经命悬一线,不可能还有在站起来的可能性。所以她转身就要朝着那座石台上走去,还有一些仪式等着她去完成,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继续耽搁。

“那一招。是莫听雨教我。”但一道虚弱的声音却忽的传来,这让她刚刚迈出去的脚步豁然停住。她不可思议的砖头看向那一团尘雾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正从那里缓缓的站起来。

“但他没有来得及告诉我那一招名字,所以那一刀我叫它莫听雨。”

“就在刚刚我学会了另一招,但教我的人同样没有来得及告诉我这一招的名字。”

“所以这一刀,我叫它楚惜风!”

尘雾里传来的声音并不大,而且因为过于虚弱,他说得有些缓慢。但不知道为何,幻夜却有些愣,似乎不敢相信一个聚灵境的小子,在承受了那么大的力量后,还有站起来的力气。

但更让她不敢相信的事,却忽的生了。

那尘雾里,一道身影突然窜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才十六七岁的少年,他衣衫褴褛、浑身浴血,说不出的狼狈,但他的眼睛燃着火焰。

他将手上的刀向前伸出,脚上的黑色马靴在地上不断的踩踏,他的度在那一刻变得极快。到最后几乎化作一道流影,势若奔雷的朝着幻夜冲了过来。

他是那般的决然,像极了穷途末路的雄狮。

幻夜的眉头皱了起来,她讨厌眼前的景象,讨厌眼前的人,亦讨厌那双燃着火焰的眸子。

第二十章 回家

但幻夜并不害怕。苏长安已经没有了多少力量,他体内的灵力耗尽,身上还带着很严重的伤。她只是单纯的讨厌这样的事情。

但她不能杀了苏长安,他体内还有真神之血,他是他们复活神血的希望,也是他们这次行动的意外收获。她压下自己心中升起的杀意,数道寒光自她体内涌出。

苏长安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一轻,脚上、手上便有数道血光崩出,他一个趔趄,身子便再次栽倒在地上。他像一条死狗一般的躺在了地上,鲜血顺着他的手腕脚踝不断往外流淌。

他试着握紧手里的刀,再次站起来,但他刚刚起身,他脚踝处的伤口便再次撕裂,他又一次的跌坐在了地上。鲜血的溢出变得更加汹涌,那块地已经渐渐被他的血染成了红色。他的身体变得好像不再是他的了一般,任他如何努力,换来的却是越撕心裂肺痛感。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压制住了你体内的神血,但你的灵力已经耗尽。你的身体会随着你体内鲜血的流淌而越来越虚弱,在你死之前,真神一定会在你的体内苏醒。”幻夜这般说道。然后她再也不看苏长安一眼,在虚空中迈出一步,身子便落在了那座石台之上。

石台上的古羡君依然在沉睡,但她的脸色却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越的苍白。

幻夜向着她,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一把闪着幽光的匕就在这时出现在的手中,锋利的刀尖,抵在了古羡君的颈项。

苏长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想要做些什么,可他的身体早已失去了控制。他只有冲着幻夜大声的喊道:“你要干什么?”

幻夜转头看了一样那个在血泊中的男孩,她说道:“这下面埋藏着一座城。那是一位真神的行宫,名叫酆都。酆都里有一条路,唤作黄泉。路的尽头,有一块石头,唤作三生。我要去取它。”

“但酆都自那位真神陨落后,便隐没在这地底。只有用他后裔的血液献祭方能唤出。而她,便是那位真神的后裔。”

说到这里,幻夜的嘴角又勾起一抹笑意,她饶有兴致的看向苏长安问道:“所以,你说说看我现在要做什么?”

苏长安并不知道幻夜口中的酆都、黄泉、三生到底是些什么东西。但他知道,若是这一刀下去,本就虚弱的古羡君定然是活不了了。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也活不了他太久了,他的血越流越多,脑袋也因此变得有些昏沉沉的。但他并不想让古羡君死,至少不想看着她在自己死之前死,所以他决定做点什么。

“你这样不对。”于是他这么说道,他想试着和这个女人讲讲道理。

这并不是一件特别光彩的事情,至少苏长安是这么觉得的。刚刚还喊着要杀了她,打不过之后,转眼又要讲道理。苏长安认为像莫听雨或者楚惜风这样的刀客是干不出来这么掉面子的事情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遗憾,到了快死的时候,自己还是没有成为和他们一样的刀客。

但既然要死,面子要来又有什么用?苏长安这么安慰自己。能让古羡君活下来便够了。因为,不管怎样,活着总是好的。

幻夜看着这个男孩,美丽的眼睛眨了眨,似乎在等待他的下文。

苏长安一时有些词穷,他想了想,半晌之后,才说道:“你这样她会死。”

幻夜愣了愣,忽的噗嗤一声,出一阵笑声。她很认真的看了苏长安一会,像是真的在衡量他说的话。过了许久,她才说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

这时她抬头看了看天空,漆黑的夜空中,那轮猩红色弯月不知何时渐渐变成了满月。幻夜又说道:“和你聊天真的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说道这里,她摇了摇头,好像真的是在为此感到遗憾一般。然后她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她又一次转头看向石台上的古羡君,手中的匕就这么朝着她雪白色颈项送了过去。

苏长安想不到一切生得这么突然,他开口便要喝阻,但幻夜这一次对他的话却聪耳不闻,眼看着那匕便要刺进古羡君的脖子。

“尔敢!!!”

一个声音忽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声音像是带着某种魔力,幻夜心头一震,伸出去的匕也因此顿了顿。

除了那轮血月再无一物的夜空中忽的泛起一道紫色的光芒。那是一颗星星,他忽的出现,朝着这方天地洒下一道耀眼的光辉。

“星殒?”幻夜的脸色一变,她的力量虽然还未完全恢复,但这种排山倒海而来的威压还是让她明白了来者究竟是何等强悍的存在。

她的话音刚落,一道紫色的电蟒便从虚空中窜出,朝着她本来。

那电蟒出一阵刺耳咆哮,瞬息便至她身前。她心头一凛,暗道一声不好,赶忙唤出密密麻麻的匕将她包裹。

一声轰响炸起。

幻夜的身子暴退数丈后才堪堪站稳,但她的嘴角却溢出了血迹,显然是受了不小的内伤。她心知不敌,赶忙就要运转体内的灵力逃跑。

但一把刀与一个人却忽的从虚空在冲出,瞬息便已至她的身前。

待她看清那来者的模样时,她的瞳孔猛然睁大。

“是”

她刚想说点什么,却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卡主了一般,再也出一点声音。她的头忽的变得有些晕沉沉的,隐约间感到自己好像是在旋转。但她觉得似乎有些不对,于是她试着睁大眼睛看清楚自己的状况,但入目的却是一个没有头颅的身体正在缓缓倒下。

她恍然大悟,原来自己被砍下了头颅。

咚!

一声轻响。幻夜的头落在了地上,然后一阵翻滚,最后在那一群还在舔食着古羡君血液的怪物身前停住。那些怪物此刻才从那些对他们来说美味至极的食物中回过神来。他们愣愣的望了望那个背对着他们的男人,又看了看脚下那颗还未瞑目的头颅,终于是出一声恐惧的嘶吼,纷纷四肢着地,朝着密林的深处遁去。

这一切生得如电光火石一般,直到那些怪物们在密林中穿梭时的声响传来,苏长安才回过神来。

他怔怔的看着那个提着东西,背对着自己的男人。眼眶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但他不敢出声唤他,他心中莫名生出一些恐惧。他害怕当他转过头的时候,出现的不是自己期望中的那张脸。

那男子将手中的刀一抖,上面泪泪的血迹尽数掉落,那刀身瞬间变得通透,在月光与星光下山水这骇人的光芒。

铛!

男子将长刀归鞘负于背上,他又将手放在古羡君还在滴血的伤口上,紫光一闪,那伤口便渐渐愈合。然后他将她横抱于胸前,身影一闪,便来到苏长安的身前。

苏长安眼里极力包裹着的东西在那一刻倾泻而下,他望着那男子蓬乱额头前蓬乱的头,嘴角拉渣的胡子,终于忍不住轻声唤道:“楚前辈。”

男子冰冷的脸上露出一丝少见的笑意,他把昏迷中的古羡君放下,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又伸出一只手将苏长安扶起。说道:“我带你们回家。”

第二十一章 血仇

楚惜风的话音刚落,一道雷光乍起,他们身前的虚空中便被劈开一道裂缝。楚惜风扶着二人,大步便迈了出去。

一道阳光照了过来,苏长安觉得有些刺眼,他下意识想要抬起手遮住阳光,但他的胳膊却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只好眯着眼睛,打量着周围景象。

集市、尸体、还有满地的积水。

这儿是蓝灵镇。苏长安恍然大悟。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虽然他才离开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但心底却不由升起一阵恍若隔世的错觉。

忽的他看见不要出有一个身影立在那里。

那好像是一位老者,他佝偻着身子,正面朝着他们,似乎已经在这里等了有些时候了。

因为逆着光的缘故,所以苏长安看不真切老者脸上的表情,但他觉得他应该是在笑。

楚惜风扶着他们二人,快步得走到了那老者面前,他躬着身子说道:“玉衡大人。”

苏长安这时也看清了来者的容貌,他也随即唤道:“师叔祖。”

“唔。”老者点了点头,然后一道温和的白光从他手中飞出,融入苏长安体内。苏长安只觉得一股暖意涌入自己的丹田,然后再随着自己体内的灵力游走过他的四肢百骸,奇经八脉。这股暖意就这样在他的体内荡开,他的伤势以肉眼可见的度愈合开来。

苏长安心头一喜,他挪开了放在楚惜风肩上的手,虽然他还是很虚弱,但起码的站立还是能做到了。

“谢谢师叔祖。”他向玉衡笑着说道。

但玉衡却没有丝毫回应苏长安的意思,他只是看着楚惜风,眼神里又说不清有道不明的色彩。

楚惜风自然感受到了玉衡的目光,他微微沉吟后将手里的古羡君交到苏长安手里,然后他猛地跪了下来。

苏长安接过古羡君,将她靠在自己的肩上,正想说点什么,却被楚惜风忽然的举动给打断,他有些不明所以的愣在那里,怔怔的看着楚惜风和玉衡二人。

咚!咚!咚!

楚惜风朝着玉衡连着磕了三个响头,他用力极大,又撤去了护体的灵力,三下下来,额头上已出现了一片淤青。

玉衡眯着的眼睛中似乎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动,他颤颤巍巍的走上前,将楚惜风跪倒在地的身子扶起。

然后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楚惜风,满是褶皱的脸上浮出一抹笑容:“好!好!好!”

玉衡连说三个好字,晦暗的眼珠里有明亮的光芒在闪动。他又接着说道:“有你太爷爷楚萧寒的几分气魄!”

楚惜风闻言却不答他,反而是恭敬的退到一边,沉默了下来。

场上的气氛在这一刻变得有些压抑。而苏长安最受不了的就是这种压抑。他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到底生了何时,所以只有继续看着二人。

半晌之后,玉衡忽的叹了一口气,方才有些迟疑的说道:“惜风,你回到江东”

他的话才说道一半,却被楚惜风打断。只见楚惜风脸上的神色变得肃然,他说道“玉衡大人,江东楚家的血仇,惜风一人说了不算。还请玉衡大人不要让我为难。”

玉衡的脸色一变,最后只有长叹一声,不再言语。

楚惜风知道玉衡已经妥协,他朝着玉衡点了点头,走到苏长安身边。

“楚前辈?你要走了吗?”苏长安从二人的对话中隐隐听出了些什么,他看着楚惜风,忍不住问道。

楚惜风闻言,冰冷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他伸出手,摸了摸苏长安的脑袋。说道:“长安,天下无不散的筵席。”

苏长安的脑袋低了下来,他的声音也小了几分:“我知道,但你也不用这么急着走,你走了,谁教我刀法?我这么笨,肯定找不到第二个愿意教我的教习了。”

楚惜风闻言,他嘴角的笑意更盛了。一道紫色的灵光忽的从他体内升起,朝着苏长安的体内飞去。

“长安,你很聪明。我的刀法你已经摸到些门道,这颗星灵中有我的刀意,你只需要勤加感悟,日后成就定不会输于我和莫听雨。”

苏长安感到一颗星灵涌入自己的体内,这样的事情在他身上已经生过数次,他很清楚的知道,那是星承之灵。他的眼睛赫然睁大,看向楚惜风的眼神里满是震惊。他不禁问道:“楚前辈,你?”

“恩。”楚惜风点了点头,肯定了苏长安心中的猜测。

“可是这传承星灵。”苏长安又说道,这样珍贵的东西,楚惜风就这样轻描淡写的给了自己,他不由有些不安。

“你叫师傅。这东西自然是给你。”楚惜风说道。

“”苏长安觉得楚惜风说得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所以便不再这上面做纠缠。他又想了想,方才问道:“那楚前辈,我们何时才能再见"

楚惜风闻言,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道:“好好照顾玉衡大人。”

说完,楚惜风脸上的笑容收敛,他朝着玉衡拱了拱手说道:“玉衡大人!惜风这就去了!你多保重!”

话音方落,他的身上一道紫电雷光闪过,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要出飞射出去,只是数息时间,便彻底消失不见。

苏长安惆怅若失的看着那道紫色光芒消失在自己的眼中,他转头看向玉衡,想要问些什么。但或许是玉衡脸上的表情太过严肃,他的嘴方才张开,却又再次闭上。

“你想问什么?”谁知玉衡却瞟了他一眼,说道。

苏长安看玉衡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知道自己的小心思瞒不住他的眼睛。他挠了挠后脑勺,问道:“楚前辈是如何成为星殒的?”

玉衡又瞟了他一眼,方才说道。“他的实力早已在魂守境巅峰,想要破境对他来说本就是易如反掌的事,只是他身怀传承星灵,而自己的道还未参悟,破境之时,星海中的天伤星便会有所感应,让他强行接受传承。他心中始终还有那么一丝不甘,所以一直将自己的境界压制在魂守境。期望可以以自己的道,修成星殒。”

苏长安一愣,他忽的响起了楚惜风曾说过的话。

“没有自己的星星,便到不了那片星海。”

他的心莫名有些慌乱,忍不住问道:“那他为什么不再等等?”

“等?再等下去,你便已经死在了酆都!”玉衡说道。但他看着苏长安因此而变得沮丧的神情,心头一软,又说道:“但即使没有今天的事,他也没有时间悟道了。至多三月的时间,他必须成为星殒。”

“恩?为什么?”苏长安不解,他想着玉衡与楚惜风刚刚的对话,不禁有些紧张的问道:“是不是他们楚家的什么仇人?难道他们要对楚前辈家出手?”

“楚家和他们的仇家有个百年之约。约定百年内互不相犯。而再过三个月便是百年之约结束的时间。”

“那楚前辈岂不是很危险,我去帮他好不好!”苏长安说道。

“帮?如果已是星殒的楚惜风都解决不了,你去了不是添乱?”

苏长安觉得玉衡说得很有道理,刚刚在蓝灵镇便是他贸然出手才让楚惜风身处险地。所以他有些不好意的摸了摸鼻子,但又有些不甘心的再次问道,“那楚家的仇人到底是谁?”

这一次玉衡却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他将手放在苏长安肩上,一道白光闪过。三人便消失在这座已是死城的蓝灵镇。

第二十二章 因果

而在距离蓝灵镇不过五百里之地的一处密林中,两道身影正在相互追逐。

前面的是一位身着青衣,蒙着白色面纱的女子。她右手持着剑,左手捂着胸口,她那儿的衣衫已经被鲜血染红,随着她的奔跑,不时有点点血迹洒下。而她的身后,跟着一个人形的怪物,那怪物体型硕大,有近一丈多高,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又附着得又鳞片的蛇尾。他四肢着地,如野兽一般在山林中奔跑,猩红色的眸子,出阵阵幽光,此刻正死死的盯着前方那位女子,嘴角不时有腥臭的唾液流下。

女子脸色越来越苍白,但她的眼神却很冰冷,没有恐惧,亦没有愤怒。就像是天山上的白雪,地底下的涌泉,无尘无垢。

她的度渐渐慢了下来,胸口处的伤痕渐渐泛出了一阵不寻常的暗色,那是被身后那个怪物袭击后,所受到的剧毒。这种程度的毒虽然厉害,但以她的修为,按理说是伤不了她的。可因为那只怪物不停的追逐,所以她根本无暇运气自己的灵力给自己疗伤,以至于这毒液已经开始渐渐扩散。

她身后的怪物似乎很了解她身体的情况,所以他也放慢了些许度,只是如同鬼魅一般的跟着她,丝毫没有主动出击意思、。他似乎想的是通过这样追逐的拉锯战,最后生生拖垮女子一般。

不得不承认这是很好的一种策略,只需稍稍多耗费一些时间,便可以拿下一位,比自己强出许多的对手。

但事情的展却并没如他所愿。

女子脸上的神色却也没有因为击破这怪物的诡计,而有丝毫的高兴。她的眸子更加冷冽了起来,在穿过一排不知名的树木后,她的眼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山体。

那是一座崖口,它高又千丈,长不知几许,如一尊拦路虎一般立在那里,挡住了女子的去路。

女子对于这忽然出现的崖口先是一愣,随后,她决绝的转过身,将手中的剑横于胸前,一股寒意猛地从她的体内升腾而起。

那如影随形的怪物也在几息后来到了女子身前,他在距离女子大概四五丈远的地方停住,站起身子。他伸出自己细长的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随后那双猩红色的眸子里,忽的凶光闪动。他带着戏谑的语气问道:“跑啊?我以为你们星辰阁的走狗都是些只知道逃跑的丧家之犬呢?”

女子的眉头一皱蹙,却并不说话。但她身上的寒意却因此更加深了,她的提着剑便要朝那怪物刺去,但家剑锋刚起,她的脸色一变,一道鲜血便猛地从她口中喷出。她的剑招也因此停了下来。

她这时才现,她体内的灵力不知何时被染上了一层暗灰色的气息。这些晦暗的物质随着她出剑时体内灵力的运转而瞬间游走过了她的全身,她的身体因此被这种不知名的东西腐蚀住了。若是放在平常这东西虽然麻烦,但只需要给她一些时间,她便可以将之剔除。但现在,显然眼前这只怪物是不会给她任何时间的。

女子的一系列变化落入那怪物眼中,他的嘴角因此勾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他慢慢的朝着女子一步步的走来,脚踩在铺满落叶的地上,出一阵沙沙的响动。

女子看着缓缓靠近的怪物,她的眉目几乎皱成了一团。她提着剑缓缓的朝后面退去,眼睛却一直警惕的看着那怪物。

那怪物似乎很享受这样的乐趣,他并不急着出击,反而是任由着女子后退。

终于,女子退到了那一堵崖口上,她心里一沉,知道此时未有拼死一搏,方有一线生机。她强忍着因为运转灵力而传来的剧痛,再次将剑提到身前。

那怪物也在这一刻出一声嘶吼,他猩红色眸子的光芒因为即将到来的杀戮而变得越凶恶。他的身子猛地向前冲出,手中的利爪泛着骇人的光芒。

几乎就在这时女子也动力,她的剑气如虹,伴有龙鸣凤啼之音,身子化作一道流光,这么迎着那怪物冲了上去。

这一击,虽然声势浩大,但女子却知道实则虚张声势色厉内荏。她体内的灵力因为那些不知名的晦暗物质的侵蚀而变得空虚,强自提起的最后一些灵力所出的这一招,也不过是螳臂当车而已。她在刺出这一剑时,心中已蒙死志。

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本来凶神恶煞般扑来,已至半空中的怪物忽的顿住了。

他猩红色的眸子在那一刻黯淡了下来,一口逆血自他口中喷出,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变得萎靡,他的身子也紧接着落了下,狠狠的摔在铺满枯叶的地上。

女子微微一愣,显然是被这突然生的异变给惊住了。但她很快便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几乎下意识的她的剑锋一荡,带着凌冽的寒意破空而来。

那地上的怪物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他见到女子如此凌冽的攻势,几乎连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他出一声嘶吼,背上猛地伸出一对骨翼,身影一动,竟然头也不回的朝着远处遁去。

女子并未追击,但她依旧持剑警惕的望着那道遁去的身影,直到完全确定他不会再回来时。她的身体忽的软了下来,瘫坐在地上。

女子用了几息时间调整好自己紊乱的灵力,眉头一皱,心中神识一荡,一道若有若无的丝线便忽的的出现,那丝线一头连着她的身体,另一头伸向不知道在何处的远方。

她的眉头皱了皱,看着这根明显比上次粗鲁许多的丝线,心中对于那怪物的异变多了几分了然。

“是时候去了却这段因果了。”

她轻声喃喃自语道。

玉衡的度很快,快到苏长安根本看不清周围的景象,只觉得四周的山川草木如山呼海啸一般的往后倒退。待到眼前的景色再次明亮起来时,苏长安已经回到了天岚院。

他刚想要说点什么,一道黄色的身影,带着一股醉人的香风便扑了过来。

虽然玉衡已经将他体内的伤势几乎至于,但他的灵力空虚,身子免不了有些虚弱,那扑来的身影又太过突然,让他几乎差点扶不住还昏迷中的古羡君。

“如月。”苏长安从那香气中便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苏公子,如月担心死了!”樊如月似乎也看出了苏长安身体上的不适,她赶忙扶过还在昏迷中的古羡君,然后看着苏长安,眼眶红红的说道。

苏长安见她这般模样,心里没来由的一慌,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做了什么穷凶极恶的坏事一般。他赶忙伸出手,擦掉樊如月已经溢出眼眶的泪珠,轻声安慰道:“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地吗?”

或许是因为苏长安的手伸得太过突然,樊如月的脸忽的就红了起来。她有些害羞的低下头,刚想要些什么。却见苏长安的脸色忽的一白,整个人便栽倒在地。

樊如月心头一紧,想要蹲下身子去扶苏长安,但奈何肩上还靠着昏迷中的古羡君,她只有一脸焦急的看向玉衡问道:“苏公子!苏公子他怎么了?”或许是因为太过着急的缘故,她连平日对玉衡的尊称都未有带上。

玉衡对此也毫不在意,他慢悠悠的说道:“无妨,只是脱力而已。休息一阵便无大碍。”

“是吗?”樊如月显然还是不太放心,忍不住再次问道。

玉衡闻言,瞟了樊如月一眼,说道:“我怎会骗你,这臭小子是你的情郎,也是我天岚院的独苗。我比你更担心他的安危!”

樊如月听他如此说道。脸色更加红润,但提着的心终于是稍稍放下。

第二十三章 真神如狗屁

苏长安醒来时,是辰时。

阳光很明媚。像是春天的艳阳。

他觉很舒服,一点也没有用力过度后的虚弱。

他看了看自己的房间,这里的陈设忽然变得有些不一样,但他却觉得眼熟,像极了他在北门的家。他有些疑惑不知道是谁将这儿布置成的这样。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的敲门声。苏长安赶忙穿戴好自己的衣物,然后急忙忙的打开门。

但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却让他愣了愣。

是古宁。

只见他穿着一席儒生的白袍,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看着苏长安。

苏长安有些奇怪,正要询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古宁却抢先说道。

“苏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磨磨蹭蹭的,沫沫都等了你好久。”话音刚落,便不由分说的拉着苏长安朝着外面走去。

苏长安心里越疑惑,沫沫在等我?他不曾记得他有与沫沫约定过什么。所以他不由得问道:“古兄,沫沫等我干什么?”

古宁依然拉着他头也不回的说道:“苏兄糊涂啊,今天可是你与沫沫大婚之日,怎么能忘了呢?”

虽然看不清古宁的模样,但苏长安的却听得出来,此刻他是真心的在为他感到高兴。

可苏长安却一下子愣住了。与沫沫的大婚?

他的脑袋忽然有些晕沉沉的,周围的景象也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待他再次清醒过来,他已经处在了一个张灯结彩的大殿中。

这是哪?他下意识朝四周环顾。

却现大殿中围满了人。

这些人他都认识,有在北门时的邻居、学院的同窗、还有那些打过他手心的先生。

此时这些人都满脸笑容的看着他,嘴里说着一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话。

苏长安有些疑惑的回过头,他忽然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个身着红衣,盖着红盖头的女子。他再一看自己,现自己不知何时也换上了一身新郎官的打扮。

他忽的明悟,今天是自己和沫沫大婚的日子。

这时候,一个有些壮硕的男子走了过来,苏长安也认得,是纪道。

他冲着苏长安挤了挤眼睛,然后在他身前不远处站定。

“一拜天地!”他这么大声的吆喝道。

苏长安还在愣,但他身边人却捅了他一下,小声说道:“夫君在什么呆。”

苏长安听那声音,便知道眼前这个盖着红盖头的女孩定是苏沫无疑。他忽然有些恍惚,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娶到了自己喜欢已久的姑娘。

但苏沫似乎有些受不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呆的苏长安,她用手推了苏长安,让他转过身,朝着着众人的方向拜了拜。

“二拜高堂!”纪道又大声说道。

苏长安这时才醒悟过来,赶忙又转过身子,面向大殿的里侧。

却见上面坐三个人,左侧坐的是苏沫的爸爸苏河和他的夫人,二人苏长安都曾见过。而右侧坐的是他的老爹苏泰。此时他们都笑呵呵的看着苏长安与苏沫,嘴角与眼眸里都透着浓郁的喜色。

但苏长安却忽的有些难过,自己成婚了,苏沫的爸爸妈妈都到了,可惜自己的母亲却早早的过世了,他甚至已经记不得她到底长得什么样子了。

而就在这时,一个面容姣好的中年妇女忽的从旁走了过来。她急匆匆的走到苏泰身边,那儿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座椅,她就这么在那里坐下。然后回头给了苏泰与苏河夫妇一个歉意的笑容。

“对不起啊,亲家,来的路上有些耽搁,到晚了一些。”那妇人这么说道。

“呵呵,无妨无妨。”苏和夫妇笑呵呵的回应道。

“你也是,自家儿子的婚事你也能来晚。”一旁的苏泰说道,话语中虽然带着责怪,但他眼中的笑意却表明他此刻心底其实是开心得很的。

苏长安却愣住了,这个妇女是他的妈妈?

他有些疑惑,他记得他的妈妈在他出生没多久便

忽然他的脑袋又一阵恍惚,待他恢复过来时,那妇人已经走到他的跟前,温柔的看着他:“这孩子,什么愣啊,快点拜啊,这么好的新娘子你难道还不想要,你不要可有的是人跟你抢啊。”

话音刚落,台下便想起一阵哄笑,催促着苏长安赶快行礼。

苏长安有些尴尬,所以他迷迷糊糊的便跟着身旁的人儿朝着台上的四位长辈恭恭敬敬的拜上了一拜。

“夫妻对拜!”这时纪道又大声吆喝道。

盖着红盖头的苏沫闻言,便转过了身子,但苏长安还似乎有些出神。她伸出小手拉了拉苏长安的衣角,小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

苏长安这才回过神来,他赶忙转过身子与苏沫相对而站,勾着头便要做最后一拜。心中暗骂自己糊涂,好不容易能跟沫沫在一起,这个节骨眼上胡思乱想,若惹得沫沫不高兴,回头跟着古宁跑了,那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儿,他正要躬下去的身子猛地僵住了。

他忽的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沫沫和自己成了婚,那古宁怎么办?

他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台下的人群中便走出一个儒生模样的少年,正是古宁!

他笑呵呵的看着苏长安问道:“苏兄你这是怎么了?大好的日子什么呆?还不快点成礼,我们还等着闹洞房呢?”

他脸上的笑容不似作假,好像是真心在为苏长安与苏沫感到高兴。

但苏长安并没有因此而放下心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和煦的长门公子,心中的不安愈浓烈起来。

他打心里觉得不妥。虽然他从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沫沫,但沫沫喜欢的是古宁,古宁也同样喜欢沫沫。可现在要和苏沫成婚的却是他!

这样不对!

苏长安很想现在就抓着古宁的肩膀大声问他:“我要和你喜欢的女孩成婚了,为什么你会这么高兴?你不是应该拉着蔺如、纪道来抢亲吗?为什么你却这样站在我的面前祝福我?”

但他却不能这么做,因为他的身子忽然僵住了,就连张嘴说话这样简单的事情也做不到。

而冥冥之中那股力量似乎并不满足于此,苏长安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他的身子被拉扯着转了过来,面朝着苏沫。

然后他的头开始渐渐低下,背也开始弯曲。他这才意识到,那力量想让他拜完这场天地。

苏长安的脑袋再次变得迷糊,刚刚的心里升起的疑惑忽的变得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管那么多干嘛?只要拜完这个天地,眼前的女孩便是你的妻子,你就可以永远的和她生活在一起了。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苏长安心里那一丝抗拒几近崩溃。

“拜完这天地,沫沫便是我的妻子了。”他这么喃喃自语道,眼睛里的神采却开始涣散。

那师姐呢?羡君呢?如月呢?她们怎么办?

苏长安的脑海里忽的升起这样荒诞的念头。他若是和沫沫成婚,那她们岂不是要嫁给别人?一想到这里,他变得不开心起来。

苏长安忽然有些犹豫呢?娶了沫沫,便失去了她们,而苏长安在这一刻忽然不太确定自己心中喜欢的那个女孩究竟是谁了。

这样的想法让他已经快要低下的头再次停住了。

“夫君!”这时有三道身影忽的从内屋里走了出来,那是三位女子,头虽然已经盘起,一派妇人打扮。但却依旧透着青春的气息,而举手投足间又带着成熟的女人的风情,看上去说不出的美丽。

“师姐?羡君?月如?”苏长安看着突然出现的三位女子不由得一愣,他不知味道为何她们会打扮成这般模样,更不清楚为何她们会唤他夫君。

“夫君,快些拜天地了,什么呆,你还要让苏沫妹妹等多久?”古羡君靠上前来,亲昵的挽住苏长安的手,说道。

而樊如月与夏侯夙玉也同时走了过来,柔声催促着他。

苏长安忽的明悟,原来她们都和我成了婚了,只要自己再和沫沫拜完天地,那自己就可以永远和她们生活在一起了。

这似乎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苏长安告诉自己。

但他又觉得有些遗憾,若是师叔祖在就好。

他身体不好,若是看到自己成婚,冲冲喜,说不定身体就会好起来。

于是一个老者就走了出来,他虽然年纪看上去很大了,但走起路来却大步流星,精气神十足。他笑呵呵的站在苏长安身前,说道:“长安,娶了这么多漂亮姑娘,可要早些生几个大胖小子,让我们天岚院热闹起来啊。”

若是楚前辈在就好了。苏长安又想到。

于是,一个背负长刀头蓬乱的男子忽的出现,在不远处看着苏长安,冰冷的脸上浮出一丝温暖的笑意。

若是师娘在,那就更好了。苏长安接着在心底说道。

于是,一声清脆的鸣叫骤然响起,一只浑身燃着火焰的大鸟忽的从大殿外飞至苏长安身前,在落地那一刻化作一位赤足红衣的美丽女子。她笑盈盈的走到苏长安身前,敲了敲他的脑袋,说道:“臭小子你可以啊,勾搭小姑娘的本事,比你那不开窍的师傅倒是要厉害许多。”

苏长安停了下来,他看着许久未见的梧桐,刚刚离开的楚惜风,眼睛里终于有神采的师叔祖。心里生出一股说不出的开心。

但他觉得还少了一个人。

所以他再次在心里说道。

要是师傅在的话。

一位男子自远方走来,他三十岁上下,面容冷峻。手上提着一把长刀,刀藏于鞘中。他来的风尘仆仆,衣衫上还沾着一些雪花。像是刚刚从两年前的雪地中醒过来。

他走到苏长安跟前,脸上的冰霜忽的化开,一抹温暖的笑意浮现,他张开嘴,便说些什么。

但苏长安却抢在了他的前面。

用阴沉得可怕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

“一定会一刀斩了你这狗屁真神!”

第二十四章 山有木兮木有枝

铛!

一声刀鸣冲天而起。

周围的景象在那一刻如琉璃一般破碎掉。

苏长安的身子猛的从床上坐起,一把刀应声飞入他的手中。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他沉下心来,神识在体内荡开。他丹田内有两颗星灵,一颗是他九星合一而成的星灵,一颗是楚惜风留给他的星灵。此外还有许多血红色的液体沉在他的丹田地步如熔岩一般翻滚。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他知道在蓝灵镇的时候他动用了神血的力量,所以造成了本来已经被压制的神血又有了复苏的迹象。

而刚刚那场荒唐的梦境想来便是受真神之血的影响而产生的。

那真是险之又险的一步,如果真的拜完那场天地,究竟会生苏长安不清楚,或许是他永远沉浸在那场梦里,又或许是神血从他体内苏醒。但总之应该不会是太好的事情。

若不是那神血将这一切演得太过完美,完美得挑不出一丝毛病,苏长安或许便真的信了。

他想着这些,身子却盘膝坐下,体内灵力运转,一道道灵力开始在丹田里游走,朝着丹田下翻滚的神血压了下去。

自从那一夜吸收了那些星光之力后,苏长安的灵力似乎对于神血有了一丝压制作用,那些翻滚的神血在苏长安的灵压下渐渐消停了下来,最后终于又龟缩在他丹田的一角,似乎再次陷入了沉睡。

做完了这些,苏长安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看着体内另一个紫色的星灵,想了想,他的星灵中猛地伸出阵阵星光将那颗紫色星灵包裹进去。

只用了半刻钟的时间便将之吞噬。他的星灵中便多出了些雷光闪动,又有一些与莫听雨不一样的刀意游走。但苏长安并不满足于此,他的“意”已成“势”。

他心中一动,那股藏在星灵深处的势便升腾而出,将星灵内的刀意、灵炎、雷光尽数包裹。

他就这么坐定,直到一个时辰之后,他的嘴角忽然浮现出一抹笑意,他的双眼也在那一刻睁开。此时她体内的各种驳杂又强大的道蕴终于与他的势融为一体。自此后,他的每一刀都带有他的刀势,又伴有雷火相随,虽然境界上毫无进寸,但真正的实力实则已经突飞猛进。

这时,门外忽的传来一阵敲门声。

“苏公子,你醒了没有?”樊如月温柔的声音传来。

苏长安应了一声后赶忙下了床,打开房门,便见樊如月正提着些饭菜俏生生的立在那里。

她见苏长安脸色红润,看起来已无大碍,心里的担忧顿时放了下来,脸上也随浮出一抹温柔的笑意。她将手中的饭菜递到苏长安手中,说道:“苏公子昨日一天未有进食,如月想着待你醒来定然是需要吃点东西,所以便自己弄了些饭菜,给苏公子送来。”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变得很小,头也低了下来,脸色红扑扑像是有些害羞。

倒不是说这顿饭真的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是樊如月以前从未下过厨,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为苏长安做了一顿饭。也是她人生第一次为一个男子做饭,心中难免有些少女情怀,所以也就不由生出几分羞意。

但苏长安因为修为精进的好心情却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早就领教过以夏侯夙玉为的三位女孩的厨艺。他的眉头不由的跳了跳,可低着头一脸羞涩的樊如月却又让他不忍心拒绝。他不由得有些僵硬的接过樊如月递来的饭菜,心里不断想着应该如何逃过此劫。

“对了?羡君怎么样了?”苏长安忽的问道。

“古姑娘已经醒了,只是身子还有些弱,按玉衡大人的说法,还需要调养几日。”樊如月答道。

“这样啊?”苏长安点了点头,又说道:“那我们去看看他吧。”说着他就把饭菜放下,拉着樊如月手便要朝着古羡君的房间走去。

樊如月的身子如同触电一般,本就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如同熟透了的苹果一般,但她似乎还是有些不甘心,小声的提醒道:“那饭菜呢”

苏长安一愣,他想了想,又把饭菜提了起来,说道:“给羡君吃吧,她身子不好,吃了如月悉心烹饪的饭菜定然会好起来的。”

樊如月也是一愣,虽然有些可惜苏长安没能亲自吃到自己弄的饭菜,但古姑娘的身体毕竟最重要,所以想了想,觉得苏长安说得很有道理,当下也就不再出声,仍由苏长安拉着她的手朝古羡君房间走去。

只是苏长安手上传来的温度,却让樊如月的心莫名的狂跳不止,像是有一只小鹿快要从胸腔内窜出来了一般。

当苏长安推开古羡君的房门的时候,古羡君还卧在床上,她的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比起在那个叫做酆都的密林来说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

她看见苏长安与樊如月进来,赶忙坐起了身子。

“苏公子、如月你们来了?”

看着古羡君似乎要从床上下来迎接他们,苏长安赶忙走上前按住他的身子,然后在床沿上坐下。而一旁的樊如月也乖巧的在苏长安身旁立着,像极了夫唱妇随的小妇人。

“身体好点了吗?”苏长安问道。

“恩。”古羡君点了点头,抬头看着苏长安,那双美目里好似有异彩闪过。她又说道:“听闻是苏公子救的妾身。”

“额”苏长安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说道:“应该是楚前辈救了你,我虽然去了,却没有帮上什么忙,反而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但古羡君好似没有听懂苏长安的话一般,她眸子里忽的有秋水开始流转:“那些歹人身手了得,妾身本以为已经了无生机,却不想苏公子为了我竟然身赴险境,妾身真不知该何以为报。”

苏长安被她那样怪异的眼神看得很不自在,他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在神血所造的梦境中古羡君成为他妻子那一幕,脸色也随之红了起来。他很不自然的转过头,避开了古羡君的目光。

“那些歹人为什么要抓你,我听他们说你是”说到这里苏长安忽的停住,他意识到还有樊如月在场。当然他并不是不放心樊如月,只是那些神侍修为强大又神出鬼没,而且手段残忍,动则屠城。知道得太多,对于樊如月来说并非好事。

而一旁的樊如月也意识到他们要聊一些不太方便她听到的话题,虽然心底失落,但她还是乖巧的向二人行了一个礼说道:“如月还有些事情要忙,就不打扰苏公子与古姑娘了。”说完这些,她便盈盈的走出了房门。

待到樊如月走出了房门,古羡君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神裔。我的母亲是半神铃彦姬。”

古羡君的回答让苏长安愣了一愣,他并不知道铃彦姬是谁,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除了天照还有其他半神活者,而且还和大魏古家的侯爷生下了一位子嗣。

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疑惑,古羡君又接着说道:“自我记事起,便没有见过她。只是偶然间听到爷爷和父亲的谈话才知道有此事。而且一直有一些人在追杀我,那些人很强,即使以父亲与爷爷的修为对付起来也有些吃力,所以他们不得不想方设法将我送到长安,请求玉衡大人与圣皇的庇护。”

“那你为何还要离开长安?我听那个叫幻夜的女子说起,好像是因为一个叫古画戟的人?他是谁?他们为何又一定要抓你。”

“北地古家一王三侯,又手握重兵,雄踞北地。可谓位极人臣,圣皇怎能放心,古画戟便是古家送给圣皇的定心丸。他是我父亲的大哥,也是爷爷放在圣皇眼皮底下的质子。他待我极好,听闻他被人屠了满门,我怎能袖手旁观。”

“至于那些神侍究竟为何抓我,我却也不得而知。”说这话的时候古羡君的脸色变得异常阴冷,却不知言语间的恨意到底是针对那些屠了古画戟满门的神侍,还是见死不救的圣皇,又或者二者皆有之。

苏长安闻言沉默了下来,那些神侍当年在北地给莫听雨种下神血,又机缘巧合留在了苏长安体内,在蓝灵镇又差点害死楚惜风。所以他很理解古羡君的感受。

半晌的寂静之后,苏长安终于忍不住问出了藏在自己心底已久的问题。

“羡君,在犹幽云岭的事,你记得对吗?”

古羡君闻言,抬起了头,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苏长安,幽幽的说道:“苏公子这几个月一直躲着羡君,就是应为此事?”

苏长安一时无言,他摸了摸鼻子,方才说道:“毕竟师娘她的身份特殊,我也是害怕”

“害怕我告你?以此牟取私利?”古羡君白了苏长安一眼说道。“难道在苏公子眼里,羡君是如此忘恩负义之人?”

“可是你也没有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苏长安有些无辜的说道。

古羡君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我倒是想和苏公子说来着,可是苏公子每次见我都跟见了鬼一样,我哪来的机会?”

苏长安的脸色越尴尬,他看着古羡君那张幽怨的脸,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我接近苏公子,只是觉得你与我的处境相似,就像是北地的雪狼没有火把,唯有抱团取暖而已。”古羡君的头低了下去,她的脸色少见的浮出了些许红晕,煞是好看。

苏长安无言以对,他并没有领悟到古羡君话里别的意思,只是心里觉得愧疚,一时也不该作何言语。

古羡君半天未有等到苏长安的回应,抬头看着他这副摸样,心中暗暗责怪他是个榆木疙瘩。但又觉得这样的苏长安才是她认识的苏长安,心里的气也就消了几分。

忽的她看见苏长安手里提着些饭菜,她问道:“苏公子这饭菜是给羡君准备的?”

苏长安一愣,赶忙点头,将手上的饭菜递了过去。

古羡君心中顿时被一股柔情给站满,她睡了许久,又受了重伤,本就饿得厉害,当下也就拿出筷子,随意在盘子夹了一撮饭菜,放入嘴中。

她的脸色变了变,那饭菜的味道与她想象中的差了不止十万八千里。但他却瞥见苏长安那好奇的眼神,心中想到苏公子一个大男人为了她愿意去厨房这样的地方,何其难得。当下她一咬牙,便将嘴里的饭菜吞了进去,脸上露出一抹自内心的笑容。

“恩,好吃。”

“恩?”苏长安一愣,心中暗暗想道,难不成如月的厨艺在他昏迷这一会时间突飞猛进了?他不由有些好奇,但见古羡君吃得这么开心,便说道:“好吃你就多吃点,你大伤未愈,是该补些身子,若是不够,我让如月再给你做点便是。“

古羡君闻言,筷子上夹着的饭菜陡然一松,便落在了地上。

她心里那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甜蜜也忽的散去,她看向苏长安,美丽的眸子里浸满了浓郁的煞气。

第二十五章 世上再无开阳

又是几日过后。

深秋的长安城已经开始有些冷意。

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正站在天岚院的演武台上。

他手持着一把看似不起眼的长刀。

身形一动,伴有雷光相随,四周有灵炎护体,八方有刀意纵横。

他境界不高,不过聚灵。但手上的刀上下翻飞,寻常人只能看见片片残影,难以捕捉到刀锋到底藏于何处。

“斩!”他忽的高高跃起,口中出一声狮子般的吼叫,一道巨大的刀状虚影便猛地自上而下的落在演武台上。

一声轰响骤起,演武台上的石板,便被猛地掀起,四散纷飞。

“呼。”少年吐出一口浊气。身形站定,长刀归鞘。

他的双眼随之闭上,如同入定了一般,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大约在几十息的时间过后,他的眸子豁然张开。

那是一张并不算好看的脸,但却很干净,干净得像北地的白雪一般,没有丝毫杂质。他的眸子也很清澈,清澈得犹如山涧的溪流,一眼便可见底。

但此时那张脸上却有些苦恼,他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道:“还差点。”

然后他有些泄气,又自怨自艾的说道:“要是楚前辈在就好了。”

没有了楚惜风,他在刀法上的许多问题便不知道向何人讨教,只有通过反复的练习,自行琢磨。但这样的琢磨耗时耗力,却不见得有多大成效。想到这里,苏长安叹了一口气。他将刀负于背上,走到了演武台的一侧,看着远处那一排已经快掉光枝叶的树木,心里莫名生出些惆怅。

如今的天岚院变得有些冷清,楚惜风去了江东,夏侯夙玉待在皇宫至今未归,古羡君又受了伤,还在调养。整个天岚院除开了玉衡也就只剩下他和樊如月还在走动。苏长安一时不太适应没有了他们的生活。

他不禁又叹了一口气,在演武台上随意的坐了下来。

一阵秋风吹来,他正对着的那棵光秃秃的大树上面最后一片树叶在风中一阵摇曳,最后终于是熬不住那秋风的吹袭,落了下来。

苏长安就这么看着那片在秋风中晃荡的树叶,怔怔的出神。

“苏公子!”忽的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回过神来的苏长安转头看去,却见一席白色长裙的樊如月正朝他小跑过来,她的裙摆在秋风中来回摆动,煞是好看。

苏长安站起了身子,走到她面前,问道:“怎么呢?”

樊如月在他的身前站定,因为一路小跑,她的脸色有些绯红,额头上还有些香汗,看上很是可爱。

“苏公子,门外来了个女孩,说是开阳大人的传人要见你。”樊如月有些气喘的说道。

苏长安一愣,开阳师叔祖的传人?他是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位师叔祖活着,但他从未见过他,对他的所知甚少,此时忽然出现了一个传人,不得不让苏长安心声疑窦。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觉得不管是真是假终归得见上一面再说,于是他便冲着樊如月点了点头说道:“走吧,我们去看一看。”

“恩。”樊如月应道,转身便领着苏长安朝着院门处走去。

“你就是师叔祖的传人?”苏长安看着眼前这个青衣女子,不由问道。

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她腰间别着一支玉箫,手中握着一把三尺青锋。脸蛋生得是琼鼻峨眉,皓齿红唇。最让人难忘的却是她的那双眼睛,像是三月的春水般一尘不染,又像浩瀚的星空般深不可测。说是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也毫不过分。

但她脸上的神采却太过冰冷,冷得好似一朵不容人靠近的雪莲。

“恩。”女子轻轻的颔,她瞟了一眼苏长安,问道:“你是莫听雨的徒弟?”

“恩。”苏长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这女孩与他虽然素未谋面,但她那双干净的眸子,苏长安却觉得似曾相识。但他又想了想,相这般漂亮的女孩若是见过,他定然不会忘记。所以便也就打消了心里的疑虑。他又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是天岚院的传人,来天岚院自然是在这儿住下,”女子说道,她说得不急不缓亦不卑不亢,仿佛她要做的要说的都是理所当然一般。

苏长安一愣,他觉得女子说得很有道理,但又觉得还是有些不妥。他想了想,又问道:“可你怎么证明你是开阳的传人?”

“你要怎样证明?”女子反问道。

苏长安又是一愣,他也不知道要如何证明。

而就在他愣的时候,女子已经开始朝着天岚院内部走去。

苏长安一惊,赶忙伸出手拦住女子。他有些不高兴的问道:“你要干嘛?”

女子的眉头也皱了皱,说道:“自然是进去。”

“不行,你还没有证明你是开阳师叔祖的传人。”

“可你并不知道让我怎么证明。”

“”

苏长安变得苦恼起来,女子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可就这么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进了天岚院他心里终归觉得不妥。虽然这个来历不明的人长得确实很漂亮。

女子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变得有些不高兴。

她没有想到苏长安是一个这样的人。要她证明,却又说出该如何证明;她想进去,却又不让他进去。她的手下意识的放到了她的剑柄上——在她漫长的生命里,对于这些“不讲道理的人”她向来是用手上的剑与他们讲道理。

这是她的师尊教她的方法,用这个方法她和许多人讲通了道理,上至星殒,下至走卒。所以她觉得这是一个讲道理的好方法,所以她一直用到现在。

但她忽的意识到不对,苏长安有恩于她,她到此是为了报恩。虽然这个恩人有些蛮不讲理,但终归是她的恩人。所以她还是放回了放在剑柄上的手,睁大自己的双眼,耐着性子等着苏长安的回答。

而就在二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道苍老的声音忽的从院内传来。

“放她进来吧。她确实是你师叔祖的传人。”

苏长安一愣,他自然相信玉衡的话,但心里不知为何还是有些不太开心。他微微迟疑,方才说道,“走吧,我带你去玉衡师叔祖那里。”

女子点了点头,不再言语,沉默的跟着苏长安来到了玉衡阁。

待到门口,苏长安正要推门而进,却又听里面再次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长安,你先退下吧。我有事要单独问她。”

“哦。”苏长安一愣,但还是点头应了下来。他最后打量了一眼这位女子,带着疑惑与樊如月离开了玉衡阁。

女子推开了门。

那是一间陈设极为简单的房间。

一张木桌,几个木凳,正前方放着两张太师椅,墙上挂着一张并不太好看的山水画。

而其中一张太师椅上,坐着一位老者。

那是一位看上去很老很老的老者。

他本就稀稀拉拉的头花白,脸色的褶皱纵横,他的身材有些佝偻,半眯着的眼睛里带着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睡意。

但自见到老者那一刻起,女子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古怪。

“你快要死了。”她这么说道。

“恩。”玉衡点头。

“但你可以不死的。”她又说道。

“恩?”玉衡眯着的眼睛像是睁开了一些,问道:“你是说像开阳那样吗?”

“那样不好吗?”女子疑惑。

“人都得死。”玉衡这么说道。

女子依旧不解,她正要再问些什么,却听玉衡再次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青鸾。”

“”玉衡沉默了一会,像是在犹豫些什么,但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他怎么样了。”

“这世上再无开阳。”女子这么回答道。

第二十六章 凤有五子,青者为鸾

苏长安失去了他的刀道教习。

但从那天起,他多了一个剑道教习,那是一个看上去与他年纪相仿的女孩。她是开阳师叔祖的传人,是他的师叔。她叫青鸾。

青鸾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说是苏长安的剑道教习,但实际上,若是苏长安不主动询问,她可以一整天就站在演武场上,一动不动,亦不说一句话。有时候苏长安会觉得青鸾并不像是一个人,反而更像一具被提着线的傀儡。

但她在剑道上造诣确实很高。

高得苏长安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什么境界。

无论在苏长安看来是有多么生涩难解的问题,青鸾只需微微思索便可以给出一个能让他轻松理解的答案。这让苏长安不得不对这个看起来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女孩心生敬意。

但她的古怪并不止于此。青鸾还有一个让人很难理解的原则。

古羡君的身体在四五天之后终于差不多康复了。

她是大魏出了名的剑道天才,以往因为苏长安心里的某些顾虑,所以在练剑的时候,时常会躲着古羡君。但近来二人解开了彼此之间的芥蒂,所以苏长安很心安理得开始邀请古羡君与他一同练剑。无论是剑道还是刀道,在苏长安看来都是需要在不断的交手中才能找出其中的问题,一个人瞎琢磨,终究收效甚微。

而古羡君也很乐于此,苏长安虽然才聚灵,但其真实实力比起繁晨境的她也差不了多少。所以,在与苏长安的交手中,她也可以现许多自己的问题。

但当她拿着这些问题去请教青鸾的时候,青鸾却沉默不语。

古羡君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既然青鸾不愿意理她,她自然也拉不下面子再问。但苏长安却不愿意见到二人的关心闹得太僵。这几日的接触下来,他觉得青鸾虽然寡言少语,但却不像是尖酸刻薄之人。

所以他为此专门找过青鸾。

“师叔。”苏长安对于这个称呼还有些抵触,毕竟眼前这个人,看上去也就十**岁,而且还是一位长相极其漂亮的女子。叫她师叔,苏长安心中始终感觉怪怪的。

“你为什么不愿意教导羡君呢?”说完,他又想了想补充道:“她是剑道天才,资质比我高出许多。”

青鸾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教她。”

她的回答简单明了,没有原因,却不知为何却让人信服。

但苏长安并不满足,他在微微一愣之后,又说道:“可你能教我,为什么就不能教她。”

“你和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我们都是天岚院的弟子,你是天岚院的教习,按道理天岚院的每个学生,你都得教的。”

苏长安的话,让青鸾愣了一愣,她问道:“有这样的道理吗?”

“自然是有的。”苏长安点头回应道。

青鸾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向来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可很矛盾的是,这世间的很多道理她并不清楚。

但苏长安的话让她挑不出毛病,所以她觉得,或许真的有这么一个道理。

这让她不禁有些苦恼。她蹙着眉头想了一想,她来是报恩的,是为了了结与苏长安的这一段因果的,所以她愿意指点苏长安的剑道,在她看来这是报恩的一种方法。

但若是教了古羡君,那古羡君与她之间便势必再生出一段因果,这样很不好。

可道理又不能不讲,所以她在思索了许久之后,终于相处了一个办法。

“你问。”青鸾这么说道。

这个回答让苏长安愣了一愣,但他很快他便领悟到了青鸾的意思。所以他欣喜的点了点头,与青鸾道了一声谢。

自此起,古羡君无论在剑道上遇到何种问题,都是交由苏长安向青鸾请教,再由他转述给古羡君。

这种询问与转述,起初还是避讳着对方来进行的,但到了后来,却渐渐变成了古羡君当着青鸾的面将问题告知苏长安,而苏长安又当着青鸾的面将答案转述给古羡君。这是一件很别扭的事,但因为青鸾坚持如此,所以古羡君与苏长安到了后来便也就适应了下来。

转眼又是十来天的光景。

十月的长安城,已有些许冬日的寒意。

天岚院的那些树木终于掉完了他们枝桠上的最后一片叶子。

苏长安结束了一上午的刀道功课,他有些气喘的将刀收回鞘中,正想着回房休息一下,院门方向忽的传来了阵阵敲门声。

苏长安赶忙朝着那处走去,这些日子天岚院时不时还是会有一些访客,但大多数都是交由楚惜风处理。可现在楚惜风不在了,师叔祖又向来不理会这些事情,青鸾又是出了名的寡言少语,所以这样的事情便落在了苏长安的肩上。

可苏长安向来不太会应付这样的人际交往,与一些几乎素未谋面的人,却要装出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确实有些难为这个还未满十七岁的少年。

他不禁有些想念夏侯夙玉,这些事情想来以夏侯夙玉的能力,处理起来应该是得心应手。

可他听师叔祖说起过,师姐现在已经到了突破至繁晨境的关键时刻,所以才在皇宫中住下,毕竟那里高手云集,又有圣皇这样的当世星殒在,想来对于师姐的破境益处更多。

想着这些,苏长安已经走到了院门前。

他努力让自己苦瓜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更加真诚一些,然后极不情愿的打开了院门。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一张熟悉的俏脸。

“师姐!”他有些惊喜的说道。

立在他面前的那位女子的眼睛弯成乐月牙状,俏生生的看着他:“怎么样?想我吗?”

夏侯夙玉今天穿着一袭白色长裙,外面套着一件粉色小袄,漂亮的脸蛋上不知作何想,还敷着一层薄薄的胭脂。看上去当真是美丽极了。

苏长安几乎想都没想,便点了点说道:“想!”

似乎没有料到苏长安的回答竟然如此干净利落,让本来还想逗弄一下苏长安的夏侯夙玉一时语塞,脸颊上更是升起一抹红霞。

“几日不见,嘴倒是越来越甜了。”夏侯夙玉低着头小声的嘀咕道。

她的语气好像有些埋怨,让苏长安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在夸他还是骂他,所以只有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傻傻的看着夏侯夙玉。

“别光顾着和你的小师弟叙旧,好歹也介绍一下我啊。”这时一道带着戏谑的声音忽的从夏侯夙玉的身后响起,一位身着一袭白衣的青年男子缓缓的走了出来。

这男子看上去二十五六岁上下,剑眉星目,唇红齿白。像极了那些春日里,在春水柳岸,吟词弄赋的文人骚客。但却不同于那些文弱书生,这个男子举手投足间又带着一股放【荡】不羁,飘逸洒脱的意境。两种极其矛盾的气质,在男子身上却巧妙的融为一体,让人感觉不到有丝毫不妥。

“这是?”苏长安问道。

还未待夏侯夙玉说点什么,那位男子便淡淡一笑,然后说道:“在下夏侯轩,是夙玉的五哥。”

“五哥?哦。五哥好。”苏长安一时脑袋没有转过弯来,拱手便冲着男子说道。

但男子闻言却忍不住出一阵笑声,但那笑声却并不刺耳,也没有丝毫嘲弄的意味。只是单纯的因为好笑而笑,与苏长安接触的那些达官贵人相比,眼前这个男子显得即坦荡又真实,让他忍不住在心底对他生出几分好感。

可苏长安依旧觉得有些尴尬,不太明白男子为何笑。

一旁的夏侯夙玉的脸色却红润了起来,她没好气的轻踹了苏长安一脚,一句一字的说道:“他是我五哥!”

苏长安这时才忽的恍然大悟,师姐是大魏的公主,他的五哥自然是大魏的五皇子。只是因为他与夏侯夙玉相处时,夏侯夙玉从来没有一个公主应该有的的架子,所以他也就渐渐忘了自己的师姐还有这样一重身份。

明白了眼前男子的身份,他赶忙再次拱手见礼,说道:“见过五皇子。”

夏侯轩却不以为意,笑着说道:“早就听闻天岚院的苏长安是一个不拘小节的奇男子,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我虽与你素未谋面,但却常听我家夙玉提及你,所以也算是神交已久,苏公子就不必多礼了。”

苏长安向来也是最讨厌这些繁礼缛节的所以他很开心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引着二人便朝着天岚院内走去。

“师姐,听说正在破境,不知成功与否?”苏长安与夏侯夙玉很自然的并肩而走着。

“那是自然,也不看看你师姐是什么人。”夏侯夙玉倒是毫不谦虚的昂起了自己的脖子,看上去像极了一直骄傲的天鹅。

“对了听说楚前辈破境,成为星殒了?”

“恩,可惜他回了江东,又没人教我练刀了。”

“不过最近来了一个开阳师叔祖的传人,是一个女孩,可她的剑道修为很强,现在是我的剑道教习。”

“是吗?我在皇宫中,父皇也给我找了一个”

这对少男少女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聊了起来,相互交换着彼此的近况。

而他们身后,一袭白衣的男子看着眼前这对人儿的背影,嘴角浮出一丝既苦涩又欣喜的笑容。

第二十七章 夏侯轩

这样说话间,三人便已经来到天岚院的正院。这是一处还算大的院子,里面的陈设却很简陋,只有一些寻常的木椅与案台,但却很有讲究的摆放。这一处本来因为天岚院近年来少有访客,所以几乎已经废弃,但后来苏长安在将星会上夺了星王的名号,所以访客又渐渐多了起来。

樊如月觉得始终在住处接待这些客人终究有些不妥,所以便把此处打扫了出来,虽然说不上多么富丽堂皇,但终究还算是像模像样。

宾客落座后,三人又是一阵寒暄。苏长安虽然不善言辞,但夏侯轩确实一位极其健谈的人,他早年又游历过许多地方,所以将这些见闻一一说来,苏长安听得有趣,倒也丝毫不觉无聊与难耐。

“对了,师姐你这次来,还回去吗?”苏长安问道。

夏侯夙玉一愣,有些为难的说道:“再过些日子便是父皇大寿,我和五哥这次来其实是为了邀请师弟到时候代表天岚院参加这次寿宴的。”

“哦。”苏长安点了点头,但心里却难免有些失落,但他想了想又问道:“一定要参加吗?”

他并不喜欢这样那样的宴会,那种地方他需要应付许多他根本不认识的人,对此他是自内心的抵触。

“恩”夏侯夙玉微微沉吟方才又说道:“也不是一定要参加,但按照惯例,父皇大寿,长安城的学院,无论排名高低,都会派出些人参加,再送些贺礼,以表敬意。”

“而且”说到这里,夏侯夙玉有些不安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见他神色无常,才又接着说道:“五哥和我希望师弟你能帮我们一个忙。”

苏长安一愣,他倒是很乐意帮助夏侯夙玉,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再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夏侯夙玉与夏侯轩的脸色都变得尴尬,好像有些难以启齿一般。

“师姐你说,要我帮什么忙?”苏长安说道,他并不愿意看见夏侯夙玉如此为难,所以他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但凡自己能做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大魏向来重视修士,每到父皇大寿,在宴会上按照惯例便会举行一些比斗助兴。这样的比斗通常是由三公或者皇子选出一些各学院的修为出众的学员,或者青年士官”

“这一次大哥那边找来一些各学院中的天才妖孽,甚至还拉拢前段时间奉旨被调回京城的西凉将领北通玄,但五哥这边势单力薄,恐怕”

苏长安听到这里,便大概明白了夏侯夙玉的意思。但他有些疑惑,他问道:“那北通玄是谁?我前些日子听人说西凉边塞告急,为什么圣皇在这个时候还会将那里的将领调回京城呢?”

“将星榜分人、地、天三榜,北通玄便是将星榜天榜排名第八十七位的高手,算起来与楚前辈他们是同一届学院的学生,虽然比不上他们,但在这青年一辈中,也算的上是高手。至于父皇为什么会调他回京,我却不甚了解。”

苏长安点了点头,他大概明白了夏侯夙玉此行来的目的。

他想了想说道:“我只有聚灵境。若那个北通玄只在繁晨境左右,我倒是可以”

“天听。北通玄半年前修为便已至天听。”夏侯夙玉说道。

苏长安疑惑了,他觉得夏侯夙玉定然不会置他于险地,但若是让他对上北通玄定然是没有半分胜算的。所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夏侯夙玉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夏侯夙玉白了他一眼,又说道:“北通玄我们已经找到人对付了,找师弟你出手,是为了对付其他学院的来的高手。”

“这样啊。”苏长安点了点头,很爽快的答应了下来,他虽然并不喜欢打打杀杀的事情,但为了夏侯夙玉,与人比斗几场想来也是无伤大雅。

看到苏长安如此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夏侯夙玉的脸上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反而变得心事重重。

圣皇的年纪越来越大,虽然他看上去还是那副中气十足的模样。但明眼人都知道,他快要死了,他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

所以,大皇子与五皇子的大权之争也开始愈演愈烈。

圣皇大寿上的那场比斗,表面上看的是各位皇子手下的高手比较。但实际上比的却是这些人背后所站着的那些庞然大物。这场比斗与其说是个人力量较量,却还不如说是,在大皇子与五皇子彻底撕破脸皮前,各方势力的最后一次站队。

而夏侯夙玉这时候将苏长安以及他身后的天岚院拖进这个泥潭,成则皆大欢喜,但一旦输了,便是一场杀身之祸。

所以,夏侯夙玉的心里不可避免的生出了难以遏制的愧疚。

但苏长安不懂这些,他只是很单纯的想要帮助自己的师姐罢了,而夏侯夙玉此刻的表现落在他的眼中,他下意识的以为是夏侯夙玉在当心他在那场比斗中的安危。

“师姐,你不用担心,只是比斗而已,我不会意气用事的。”苏长安这般安慰道。

但这样的话却让夏侯夙玉越难过,她几乎就要忍不住告诉苏长安真相的时候,却对上了夏侯轩的眼神。她因此一阵犹豫,最后还是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苏公子,实不相瞒,在下此次前来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时夏侯轩满脸笑意的说道。

“恩?”苏长安对于自家师姐的这个哥哥颇有好感,所以当下便问道:“五皇子有什么,但说无妨。”

“如月近来好吗?”夏侯轩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变得有些忐忑。

苏长安又是一愣,这才想起早前听说过的五皇子倾慕樊如月的传言。虽然如月早就向他表明过愿意与五跟随五皇子,但见上一面应该无碍。而且在这天岚院,若真是如月不愿,苏长安怎么也能护她周全,更何况以这个夏侯轩目前的表现来看,也并不像是一个会强人所难的人。所以他点了点头,说道:“我这就去唤她。”

“不用。”夏侯轩赶忙止住就要离开的苏长安,说道:“苏公子,实不相瞒。早前轩某第一次见到如月姑娘时便惊为天人,心里想着要为她赎身。但父皇却觉得如月姑娘出身卑贱,又是叛将之后,有辱皇家威仪,便将我囚禁于皇宫,若不是苏公子仗义相救,恐怕后果不堪设想,轩某更是万死难辞其咎。”

“如今想来,如月姑娘对我定然是失望透顶,轩某也无颜面对她,轩某所求,不过是想知道她过得开心与否,便已是知足。”

夏侯轩这一番话说得言辞恳切,让苏长安心头都不得不为之一颤,虽然他心里依旧对于五皇子当初将如月扔在牡丹阁有些不满,但世间之事又岂能尽如人心意?这一点他早已有所领悟。

所以他想了想后,便说道:“五皇子放心,在这天岚院里,没人可以欺负得了她,回头得了空闲我也会向她说明五皇子的苦衷。相信以如月的性子,定然是会谅解五皇子的。”

“恩。”五皇子虽然还皱着眉头,但得到苏长安肯定的答复,心中的担忧却是落了下来。

第二十八章 十年相思始得见

而后,苏长安又带着夏侯夙玉去看了看古羡君。

虽然古羡君的身体已无大碍,虽然二人向来不合,但这一次不知道是作何考虑,二人竟然少见的没有掐架斗嘴。这让苏长安多少有些不解,但觉得这终归是件好事。

待夏侯夙玉离去后。古羡君的脸色忽的变得严肃,她看向苏长安问道:“苏公子当真要去帮着五皇子参加比斗?”

“恩。”苏长安并没有注意到古羡君的异样,不以为意的说道:“只是一场比斗而已。我会小心行事的。”

古羡君一愣知道苏长安并不了解其中的深意,正准备说点什么,但又想此时想来玉衡大人是知道的,既然他不说,那自然便是默许了此事。所以古羡君在微微犹豫后,便还是止住了在喉咙里打转的话。

“你可知道对手是谁?”她又问道。

苏长安摇了摇头,说道:“只知道有一位叫做北通玄的人,是天榜上的高手。不过却不需要我对付,我要对付的是其他学院的学员,但具体是谁却是不知。”

古羡君闻言,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这种事情,以五皇子在长安城的眼线覆盖范围,即使不能确定具体的人选,但一个大概的范围想来还是能够给出的。可连这样的讯息五皇子都不愿意透露,这不得不让古羡君心生疑窦。不明白这个夏侯夙玉与五皇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北通玄。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时,刚刚走进来的樊如月忽的接过话茬。

“说是在西域与蛮族交手中屡建奇功的一位年轻将领,想来是长安的坊间也会流传一些他的事迹吧。”苏长安说道。

“不对。”谁知樊如月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她眼睛忽的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我记起来来了,是如烟姐姐。”

“如烟?”这次换作苏长安愣住了,他好生的想了好一会,才记起,在牡丹阁的时候那个与他们同桌的侍女,当时他们与那个王姓公子生冲突时,还是她帮忙叫来了牡丹阁的阁主龙骧君。为此苏长安当时还想着怎么感谢她一下,不过到了后面却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但他却是不明白,北通玄与如烟会有何关系。

樊如月自然一眼便看出了苏长安的疑惑,她又接着说道:“如烟姐姐曾经也是牡丹阁的花魁。在她出阁之日,她遇到了一个少年。”

说到这里,樊如月顿了顿,她有些害羞的看了苏长安一眼,却见他面色如常,心有不由有些羞怒,但她还是接着说道:“那个少年为她呵斥众人,虽然最后如烟姐姐的初夜还是被那些酒客买走,但如烟姐姐却就此倾心于他。可那个少年家境贫寒,拿不出多少钱来为如烟姐姐赎身。如烟姐姐为了和他相见,常常自己掏钱留他过夜。后来,那少年得了调令,被派到西域参军,临走前曾让姐姐等他,说待到他功成名就时,定然回来娶她。”

“我也是偶然间听牡丹阁里一些年长的姐姐们说起,那个少年好像就叫北通玄。而如烟姐姐为了他这些年来不知道拒绝了多少想要为她赎身的达官显贵。想不到他现在竟然真的回到了京城,还成为了西凉那边有名将军。如烟姐姐熬了这么多年的苦日子也终于是到头了。”

樊如月越说越高兴,就好像等到自己情郎的那个人不是如烟而是她自己一般。她就是这样的性子,会为每一个她认识的人的幸福而衷心的感到高兴。

苏长安闻言也是一愣,虽然他觉得如烟是一个很不错的人,但却想不到背后竟然还有这般的故事。他想到了他曾经看过的一本小说,名叫《南翠歌》。

讲的便是一位叫南苑的书生与一位叫翠玉的青楼女子相识相恋,但因为南苑家境清寒,又要进京赶考。翠玉便变卖了饰物,又拿出自己存了多年的钱财,给南苑凑够了去京都的盘缠。南苑也很争气,考取了功名,衣锦还乡,最后迎娶了翠玉。

这是苏长安最喜欢的小说之一,但为什么喜欢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觉得无论是翠玉对南苑的无私奉献,还是南苑对翠玉的至死不渝。都是极其美好的事情,而苏长安喜欢这样美丽的事物,仅此而已。

而这北通玄与如烟,便像极了小说中的南苑与翠玉。

苏长安想了想,又说道:“圣皇的寿宴是在三天后,而北通玄虽然还在路上,但想来也就是这两日便可以到京都。”

“是吗?”樊如月看上去有些兴奋。在牡丹阁的时候,如烟少数几个对她照顾有加的女子。她心里自然为她而感到高兴。她忽的走上前,拉住苏长安的手,带着孩子一般撒娇的语气说道:“苏公子,我们现在去看看如烟姐姐好不好,我想现在就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苏长安一愣,也有些意动,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说道:“你等我一会。”

说完,便在二女疑惑的眼神中走了出去,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后,他又回到了房内,手里却不知何时,多了一本书。

“走吧。”他笑着对樊如月说道。

“这是什么?”樊如月拿过书长安手上那本有些泛黄的书,定睛看去,却见扉页上写着《南苑歌》三个字。

“贺礼。”苏长安冲着她眨了眨眼睛,这般说道。

“哦。”樊如月嘟了嘟嘴,有些讨厌这样卖关子的苏长安。但她心里此刻已经被如烟的事情填满,也就不在这上面深究什么。

“那我们走吧。”苏长安说道,带着樊如月便准备离开。

“苏公子就这么去吗?”却在这时,一旁一直静静听着二人对话的古羡君忽然出声说道。

苏长安一愣,以为古羡君是在为自己没有询问她要不要一同前去而生气。他心中暗道自己粗心,嘴里却连忙说道:“羡君若是没事,可以一起去看看。如烟姐姐是一个很好的人。”

虽知古羡君却摇了摇头,说道:“妾身与苏公子口中安慰如烟姑娘素未相识,去了也不知说些什么。只是牡丹阁那样的地方可不是想进就能进的,妾身不知道你们上次是如何进去的,但我想这一次恐怕便没有这般好运了。”

苏长安经古羡君一提醒,方才想到那一次他们进入牡丹阁时还有些小厮拦路,靠着的还是师姐的一块铜牌才能进去。想到这里,他才意识到原来这牡丹阁还不是想进就能进的,他不由得有些为难了。

却在这时,古羡君忽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轻轻一抛,便递如了苏长安手中。

苏长安接过那事物,定睛一看,却也是一枚铜牌,只是上面写着的却是一个大大的“古”字。

“古家与龙家素来又生意上的往来,所以便给了我们几枚这样的铜牌,说是这大魏,只要是龙家的产业都进出无阻,想来这牡丹阁应该也是无碍。”古羡君这般说道。

但苏长安心里却莫名一跳。这东西与师姐那天拿出的铜牌除了上面映着的字迹不同,其他方面简直是一模一样。却不知为何师姐说那是他们皇室的身份牌,而到了古羡君口中却变成是龙家专门给贵客准备的出入令了。

他正要细想,一旁的樊如月却催促着说道:“太好了,那苏公子我们快去吧。”看她的样子显然已经是急不可耐了。

苏长安也就收起了自己心里刚刚升起的些许疑窦,他向着古羡君道了一声谢,便带着樊如月出了天岚院,朝着牡丹阁的方向走去。

却不知在他们离去后,一直面无表情的古羡君忽的叹了一气,幽幽说道。

“苏公子,这长安城满是豺狼啊。”

第二十九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当苏长安掏出古羡君给他的铜牌时,守门的小厮脸上的横肉瞬间收敛下去,堆出一脸献媚的笑容。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公子里面请。”他躬下了身子这么说道,虽然带着一个女孩来喝花酒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虽然那位女孩很漂亮,比牡丹阁里所有的姑娘都要漂亮。虽然那女孩看着眼熟,眼熟得好似在哪里见过。

那小厮眼里的瞳孔猛地放大,他忽的意识到了来者的身份——那个在几个月前,打闹牡丹阁的天岚院学生!

他不禁觉得有些头皮麻,不知道这个小煞星这次会不会又搞出些什么动静。他下意识的想要再去拦住二人,但又一想,那男孩身上有龙家的铜牌,以他的身份自然是拦不住的。所以他踌躇了一会,一咬牙,便急忙朝这阁主平常休息的那个房间跑去。

苏长安与樊如月刚刚踏入牡丹阁,一位老鸨打扮模样的妇女便迎了上来。

“这位客官,怎么这时候才来呢。姑娘们都等急了。”那老鸨这么说道。

苏长安心中一凛,心道自己与樊如月是临时起意,才到这的牡丹阁,这老鸨怎么一副早就知道的模样。听闻长安观星台有一位叫做太白道人的星殒,便有这样未卜先知的本领。难道眼前这个妇女也有这样的本事不成?

而这时这老鸨终于是看清了来者的模样,她的脸色一变。

这女不就是牡丹阁前段时间推出的花魁,而这个少年,便是那个敢和阁主叫板的将星会星王。当时她可是在场,虽然最后是少年妥协了,但敢与阁主这般说话后还能安然退去的人,她在这牡丹阁干了近三十余年,也未曾见过。

她心中一惊,便想着掩面而退。但这时,樊如月却一脸惊喜的说道。

“刘妈妈,是你啊。”这女子樊如月自然认识,虽然未曾照顾她。但这位老鸨却是如烟的妈妈。当然这个妈妈并不是指真正意义上的妈妈。而是牡丹阁这样的地方,女子对于管教他们的老鸨的一种叫法而已。

这位刘妈妈相比于牡丹阁其他的老鸨还算不错,而且与如烟的关系极好。因为如烟喜欢樊如月,所以她也就爱屋及乌,会时常照顾一下樊如月。

而被唤作刘妈妈的老鸨脸色一变,不得不停住退下去的脚步,皮笑肉不笑的说道:“如月你和这位这位公子怎么回来了。”

“我们是来看如烟姐姐的。”樊如月并没察觉到这位刘妈妈的异样,她又指了指苏长安手里那本纸张泛黄的书,笑嘻嘻的接着说道:“我们还给她带了礼物。”

而这时的苏长安还在上下打量这位老鸨,最后终于确定她的体内没有灵力波动。他不禁疑惑,难道这种未卜先知的能力是不需要灵力的。直到听见樊如月的话,才回过神来,提起手里的东西,问道:“如烟姐姐现在哪?有空吗?”

如烟当然有空。现在还才刚刚下午,牡丹阁的生意还没有开始。

刘老鸨有些为难,她不知道苏长安与樊如月间如烟所谓何事,也不知道会不会又生上次那样的事情。若真是因为她的缘故惹出些祸端,岂是她这个老鸨可以承受得了的。

正犹豫间,一位小厮走了过来,这小厮苏长安看着眼熟,是刚刚在门口给他们放行的那一位。只见他在老鸨身边附耳嘀咕了几句什么,那老鸨皱着的眉头也随之舒展开来。

当她再次看向苏长安等人的时候,她的脸上又堆满了笑意。但这一次与前面那种献媚的笑容不同,苏长安能感觉到那笑意是自内心的。

“那北通玄真的回来了?”刘老鸨如此问道。

“恩。”樊如月重重的点了点头,如此说道。

“好!好!好!如烟那傻孩子这么多年没有白等啊。”刘老鸨连说三个好字,因为上了年纪而有些紫的嘴唇也止不住的上下颤抖。

如烟自从被阁主买入牡丹阁之后便是由她一手带大。虽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但人非草木,她看着如烟长大,又怎能不真正心疼她呢?

而如烟与北通玄的事情她一直都不占同,毕竟那小子太穷了。可如烟就是一根经,不仅喜欢他,还经常自己掏钱留他过夜。这些也就罢了,北通玄一走十年,了无音讯,期间不知有多少达官显贵想着为如烟赎身。但她就是不肯,非得等着北通玄。

她本以为自己这个女儿的一辈子便这么毁了,却不想峰回路转,还真让她给等来了。而且不仅如此,那北通玄好像还做了什么将军,虽然以如烟的身份,或许得不到明媒正娶,但依着当年的情分,做一个小妾填房想来是没有问题的。

想着想着,刘老鸨的眼珠子里竟然多出了些泪水,顺着她眼角的鱼尾纹就要往下淌。但她意识到这样不对,牡丹阁是酒客公子们找乐子的地方。

而这样的地方是见不得泪珠的,就是有,那也得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这些年的摸爬滚打,从姑娘做到老鸨,她早已把这个道理当成了自己安身立命的信条。

所以她不着痕迹的抹去自己眼角的湿润,脸上又带起了熟悉的笑容。说道:“如烟现在空着呢,我带二位上去。”

说完她便急忙躬着身子,将苏长安与樊如月向着如烟房中引去。

“如烟。”待到了门口,刘老鸨敲了敲房门,轻声唤道。“苏公子与如月小姐来看你了。”

房屋内忽的响起一阵叮铃哐啷的声音。

“就来。”里面的人这么应道,苏长安听得出那声音有些慌乱。

打开房门的如烟,衣衫虽然整齐,但水袖处却有些湿痕,她的眼圈红红的,脸上的胭脂也有些花,显然是刚刚哭过。

“傻孩子,哭什么。这是好事!”刘老鸨怜惜的说道。

“如烟知道。如烟不哭。”她这么说道,但心里包裹着的某些东西,却还是让她的声音有些打颤,差点就藏不住眼里的泪水。

她又小心翼翼的抹了抹眼角的湿润,这时才看向苏长安与樊如月,有些惊喜的说道:“苏公子、如月你们怎么来了。快里面请。”

一旁的刘老鸨此时也告了一声退,她毕竟还有客人要张罗,不能在这儿待得太久。

而苏长安与樊如月便随着如烟进到了她的房间。

那个房间并不大,装饰却很漂亮,粉罗红帐,红木雕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女儿香。

“如烟姐姐,你听说了吗?那个北通玄要回来了。”还未待三人坐定,樊如月便凑到了如烟的身前,拉着她的胳膊说道。

“恩恩。”如烟连连点头,我也是刚刚知道的。说着,她眼里的泪水又开始侵蚀她的眼眶。

她连忙抹去那些泪水,又给二人倒上两盏茶水,说道:“让二位见笑了。”

苏长安却摇了摇头,他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也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而他记得有个词叫做喜极而泣,想来如烟便是如此。他想了想,便把手里的书给递了过去。

“送给你,如烟姐姐。”他这么说道。

“恩?”如烟一愣,有些迟疑的接过那本看上去有些破旧的书。“南苑歌?”她念叨着书页上的三个字,疑惑的看向苏长安。

“这是贺礼。我最喜欢的故事之一,跟你和北通玄大哥的故事很像!”苏长安这么回答道。

他说着话的时候,眼睛里泛着的神采很是明亮。明亮得如烟也不得不为之一愣,虽然贺礼送人一本书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她却能感受到苏长安的真诚。她抿嘴一笑,嘴角的美人痣也随之拉出一条迷人的弧线,她将那本书放在床头的柜子下面小心翼翼的收好,就好像那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一般。

“谢谢。”她这么说道。

“我听师姐过了,北大哥大概这两日便会回来,到时候他一定会迫不及待的来找你。”

“恩。”如烟点头,她等这一日已经等了太久,从得到那个消息后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于她来说都是度日如年。但好在这一切都不在是漫无目的等待,至少,她已经能看见那个她期盼已久的未来了。想到这里,她又再次灰心的一笑。

“恐怕不然。”这时一道阴柔的声音忽的自门外响起。

众人一惊,皆侧头望去,却见一个长相俊俏,但举止间透着一股女儿态的男子,手持一把折扇,走了进来。赫然便是牡丹阁阁主——龙骧君!

苏长安几乎下意识的站起了身子,他眉目一沉,盯着眼前这个男人,问道:“什么意思?”

“我军部那边的朋友告诉我,这传来消息,北通玄再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伙乱匪”

他才刚刚说到这里,一旁的如烟便猛地站起了身子,神色紧张的问道:“他没事吧?”

龙骧君的眼睛眯了眯,他瞟了如烟一眼,又耐着性子说道:“人自然是没事,但却免不了耽误一些行程。估摸着得三天后才能到。”

“可三天后又是圣皇大寿,他定然没有时间来见你。怎么也得圣皇大宴后,才能有空闲。”

“这样啊。”如烟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但听闻又要多等上两日,脸上的神色多少有点失落,但嘴里却说道:“没事就好,这么多年都等过来了,再多等两日也没什么。”

苏长安与如月见她这般模样,皆出言安慰。而她也一一笑着感谢。

“若是想早些见到你的情郎也不是没有办法。”龙骧君阴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圣皇大寿,我龙家有幸也受了邀请,到时候我带上你,你便可以早些见到你的情郎。想来,北将军也会很高兴的。”

如烟一愣,接着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情。“真的可以吗?”她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龙某是个生意人,自然不会做无利可谋的事情。能与北将军结个善缘,想来怎么也不会亏吧。”龙骧君摇着手里的折扇这般说到。

“太好了。”如烟还未说什么,但一旁的樊如月一声欢呼便扑入了如烟怀里。

苏长安看着她们的模样,脸上也不由浮出一抹笑意,心中对于龙骧君的恶感也随之减少了几分。

“苏公子,可愿借一步说说话。”这时龙骧君说道。

苏长安一愣,随即便点了点头,随着龙骧君走到了屋外。

“如烟姐姐的事情,谢谢你了。”待到二人站定,苏长安开口说道。

“呵呵。无妨。倒是苏公子,侠肝义胆,什么事情都要帮上一帮啊。”

苏长安闻言,有些不好意思,他觉得龙骧君是在夸他。他刚想要说些谦虚的话,却听龙骧君接着说道。

“苏公子可知北通玄是个什么人?”

“什么人?”

“儒生。”

苏长安又是一愣,不知道龙骧君到底所言何意。正要问,却又听龙骧君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但仗义却多是屠狗辈。”

第三十章 人心不足,故沟壑难填

苏长安很认真的想了想,他并不太明白龙骧君的意思。

他向来讨厌这样的机锋,但好像别人都喜欢。

“但还是谢谢你,如烟姐姐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这么对龙骧君说道。

龙骧君只是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那应该是很有风情的一眼。可当这样的一眼,是由一位男子出的时候,就让苏长安感到一阵说不出的不适。就像是光着膀子站在北地的风雪中一样,浑身的鸡皮疙瘩刺啦刺啦的冒了出来。

“我说过,龙某是个生意人。做的都是不舍本的买卖。恩至少是龙某自己看来不舍本的买卖。”龙骧君将手上的折扇打开,轻轻摇晃着说道。

苏长安觉得这是一个很奇怪的习惯,本已快到冬至,还摇着纸扇。

他并不理解这样的事情,但他却不愿再问,因为他已经见过太多他不理解的东西。

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理解你,同样你也不能去理解每一个人。这是他在长安悟到的道理,他觉得很不错,所以便记了下来。

但他问了另一个问题。

“你很缺钱吗?我听人说龙家很有钱,有钱到怎么花也花不完。那为什么你还想着赚钱呢?”

“苏公子,你真的是一个很有趣的人。”龙骧君挑了挑眉头。

“你看看这楼下的酒客。”他这么说道。“他们都是些达官显贵。哪个家里没有个三妻四妾?可为什么他们还是没日没夜来我这牡丹阁醉生梦死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轻飘飘的瞟了苏长安一眼,又接着说道:“因为别人的东西总是好的。”

苏长安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人和钱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呢?”龙骧君像是来了兴致,他将手上的折扇收起,转头看着苏长安,问道。

苏长安愣了愣,他的脸色忽的变得有些红润。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般,他看着龙骧君的眼睛说道:“就好比师姐、羡君还有如月。虽然她们都很漂亮,但漂亮得又各自不同。但钱却不一样,你的一两银子与我的一两银子,是一样的,能买到的东西也是一样,所以它们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多少不同,可你明明已经有很多钱了。”

龙骧君闻言,脸上的神采忽的变得有些怪异,半晌之后他才拍着手,揶揄的说道:“苏公子这个比喻当真是有趣得很啊。”

但苏长安却丝毫没有他的夸奖而感动高兴,反而莫名的后悔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苏公子觉得古小侯爷、公主殿下还有如月姑娘,谁更好呢?”龙骧君阴柔的声音里带着一些戏谑的问道。

“我”苏长安的脸一下子便变得如熟透了的苹果一般,支支吾吾半天,方才说道:“我喜欢沫沫。”

“沫沫?”龙骧君一愣,他的眼珠子一转,一拍手里的折扇,恍然大悟的说道:“那天的那个小女孩?恩不错。虽然比不上公主他们漂亮,但却胜在干净。”

“干净?”苏长安有些不理解,师姐她们都挺干净的,经常看他们洗澡来着

“好吧,这算你赢了。”龙骧君显然没有解释自己话的意思,他又接着说道:“那苏公子觉得大魏大吗?”

这个问题让苏长安很认真的思索一会,他想着自己活了快十七年,见过的地方不过长门、北岚与长安。但往西边还有凉州,那儿有一片大漠叫雁不归,往东边还有幽州。往南边的话,会遇见漓江,渡过漓江,东边又有宛州,西边有蜀地,蜀地中有座蜀山。这么多地方,就是用一辈子来走,想来也是走不完的。

所以他说道:“很大。”

“对啊。大魏很大。大到即使以圣皇的雄才伟略也顾及不到每个地方。但即使是这样,他依旧南征北战,开疆扩土。不是吗?”龙骧君说道。

苏长安沉默。

他不得不承认,龙骧君说得很有道理。

他的钱多得怎么花也花不完。可他依旧想着挣钱,即使这些钱是许许多多如如烟这般的女子的一生换来的。

圣皇也拥有,他更笨治理不下来的版图。可他还是想着开疆拓土,即使这些疆域,是那些士卒用血肉换来的。

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无数人的牺牲,却只是为了满足一小撮人心底那不可理喻的欲望。

他忽的想起了在幽云岭的时候梧桐说过的话——神有了欲望,便有了好坏之分。

神亦如此,人何以堪。

苏长安莫名觉得有些烦躁。他不打算再问下去,因为很多事情其实是没有答案的。若真要为它们找上一个答案——便是欲望。

从牡丹阁回来后,苏长安一直有些闷闷不乐。

就连练剑的时候,也频频出神,几次被古羡君将剑击飞。

这时很少见的情况,古羡君为此也感到很奇怪。她为此问过苏长安,但苏长安却没有回答她,不是不愿意,而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答案是什么。

待到结束了下午的剑道功课,古羡君便急匆匆的离开了,说是要为圣皇的大寿做些准备——作为古家的代表,她自然也被邀请参加圣皇的大寿。

苏长安颓废的将手里的剑放到一边,靠在演武场的檐口,坐了下来。

他看着对面那一排排光秃秃的树木,怔怔的出神。最近他很喜欢干这样的事情,却说不出为什么。只是觉得楚惜风走了,师姐也不在了。天岚院似乎少了些什么,而他向往的大侠生活,似乎又并没有他想象中那般美好。他忽的开始想念长门,想念他的老爹。

“这个时候长门应该已经开始下雪了吧。”他喃喃自语道。

“你的心不静。”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忽的传了过来。

苏长安转身望去,他看见了一身青衣的青鸾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他的背后。

他赶忙站起了身子,有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看着青鸾说道:“师叔,你没走啊。”

青鸾摇了摇头,说道:“你这样练不好剑。”

苏长安闻言,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我知道。可是我今天心里烦躁得很。”

“为何?”

“因为一些事情。”

“你的事?”

“不是。”

“那既然与你无关,想来做什么。”

苏长安一愣,觉得青鸾这话说得毫无道理。

他试着纠正道:“但人不能只想着自己啊。”

“为何不能?”

“那比如说你的朋友出了事”苏长安的话还没有说完,青鸾冰冷的声音便打断了他。

“我没有朋友。”

“那比如你的父母出了事。”

青鸾想了想把她送到星辰阁的父亲,说道:“我父母早亡。”

“那师傅,比如你的师父,开阳师叔祖他出了事呢?”

青鸾沉默了,她想着的是她的师尊,星辰阁阁主。他虽然为人冷淡又不近情面,但却是将她一手养大,又授予她无上功法《太上忘情录》。若是他出事,自己怎能不顾。

按理说她与她的师尊是应该有一段因果的。

但她的师尊修为已至太上,那是圣人的境界,脱凡尘,不沾因果。所以她与他之间的那段因果是个不完整的因果,虽然确实存在,但却不会对她修炼《太上忘情录》而造成任何影响。至少以她现在的境界是不会的。

但这依旧让青鸾意识到因果的可怕,即使是与师尊那一条根本不完整的因果,也会让她修炼数百年的心升起一些涟漪。若是在这俗世继续待下去,不小心沾染了其他因果,那她好不容易修来的无尘无垢的心境便岌岌可危了。

所以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了解与苏长安这场因果,早日回到星辰阁。

“师叔,你到长安有出去逛逛吗?”苏长安忽的问道。

青鸾这时才回国神来,她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那我们去逛逛吧。我来了快一年,也从来没有好好逛过。”苏长安笑着说道。他觉得心里烦躁,想着或许出去走走就会好上许多。

青鸾一愣,换作平时她定然不会答应苏长安这个要求。但此刻他刚刚下定决心要早些了断因果,而苏长安这个要求虽然并不大,但多少可以了却一些,所以她想了想,最后竟然点头答应了下来。

第三十一章 十有九人堪白眼

时间已近酉时,十月的长安城天色早已经暗了下来。

但这一条叫做朱雀街的集市却很热闹。

一排排从街头一直延伸到街尾的灯笼把这儿照得是恍若白昼。

街道上的商贩的吆喝声洪亮,两侧的酒家菜熟酒香,来往的行人格式络绎不止。

苏长安很少见到这样的景象,即使在长门最热闹的时候,也不及此刻这朱雀街的百分之一。

他有些兴奋的在各个商贩之间穿梭。

那些商贩买的东西千奇百怪,有糖果泥人,又有木偶面具。总之苏长安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东西。

青鸾一直跟在苏长安旁边,他要看什么东西,她便在一边等他;他要往前走,她便不急不缓的跟着。

但她对于那些街边摊贩上的物件却不感兴趣。

在她看来那些东西都是做工粗鄙,又毫无使用价值的东西。

就拿那些木偶来说,在青鸾看来这些木偶造型僵硬,既不能动又不能说,还抵不过山林中一只寻常的走兽。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类会对此如此热衷。

在一百多年前,她游历人间斩断一身因果的时候,她曾遇见过一个妇人。她的丈夫曾给她用一些草料编制过一个娃娃,但后来她的丈夫死了,那个妇人便每天对着那个娃娃诉说衷肠,就好像那个娃娃便是她的丈夫一样。

她对此很疑惑,她不理解女子对于他的丈夫是一种什么的样的感情。在她看来是人都会死,既然迟早会有这一天,又何苦为了谁比谁先离去而感到难过呢。更何况,青鸾觉得即使女子是真心舍不得自己的丈夫,那她也应当去坟前探望,而不是莫名其妙的对着一个人偶呆。

想着这些往事,青鸾不禁有些出神。不觉间她便走到了一处买玩偶的摊贩面前。

而一旁的苏长安那股刚刚见到这集市的热闹场面的兴奋劲也渐渐退了下去,他左右看了一下,却现自己这位师叔正站在一处玩偶店前呆。

他有些奇怪的凑了上去,“师叔,你喜欢吗?我买一个送给你。”苏长安这般说道。

青鸾闻言,转头看了看那些被涂抹得五颜六色的玩偶,很确定自己并不喜欢它们。所以她摇了摇头说道:“不用。”

但苏长安却又不同的看法。青鸾说是与他一起逛街,但一路上沉默不语,而对于这个集市上的东西也是视而不见,却唯独在这个玩偶铺子前停住了脚步。他又想着书上说过,女孩子向来口是心非,她说不要便是想要,说想要却不一定真的会要。

苏长安就这样肯定了自己心里的判断,他很认真的在摊贩前精挑细选了一番,最后,他从那一堆娃娃中掏出了一个青衣女子的模样的玩偶。

“就她了!”苏长安这么说道,然后很麻利的与摊主商量好价钱,又付了银子。

“给你!”他把那个看上去与青鸾有几分相似的玩偶递了过去。

“我并不喜欢。”青鸾摇了摇头说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直视着苏长安。眼睛里的眸子清澈得如一池春水般。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是不会说假话的。

苏长安很快便意识到,自己似乎想错了些什么。但第一次送女孩子东西被拒绝,是一件很尴尬,同时也很掉面子的事情。

而面子,对于刀客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这是楚惜风告诉他的道理,他奉为信条。

所以他硬着头皮说道:“别人送你东西,你说不喜欢,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是吗?”青鸾愣了愣,她向来很讲道理,所以她有些迟疑。“有这个道理吗?”

“自然是有的。”苏长安看出青鸾有些松动的痕迹,他连忙点了点头,这般说道。

“那好吧”在微微迟疑后,青鸾还是伸手接下了那个玩偶。

“别人送的东西,要好好保存。弄丢了或者弄坏了,也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苏长安已经渐渐摸清楚了自己这个师叔的心思。所以他又补充道。

“恩。”青鸾暗暗将这个道理记下,然后把那个她并不喜欢的玩偶小心翼翼的放入自己的怀中。

“那我们去那边看看。”苏长安这时忽的现不远处,有许多人围在一起,似乎再看一些很稀奇的东西,他来了兴致,拉着青鸾,便一路小跑过去。

青鸾的手被苏长安拉住的那一刹那,她下意识的便要反抗,但她忽的想到,这个男孩似乎也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他拉自己或许有他的道理,若是自己挣开了,反倒会显得自己不讲道理。

所以她在微微犹豫之后,还是任由苏长安拉着她,向着那一出人潮中走去。

“我给你说了多少次,你这东西,我们要不了!”

苏长安拉着青鸾刚刚挤进人群,便看见几位身高马大护卫打扮的男人这对着一个男子喝骂道。

那个男子,二十五六岁上下,身材瘦弱得好似一阵风便可以将之吹倒一般。他穿着一件寻常麻衣,或许因为经常洗的缘故,所以衣服的某些部位已经开始白。

但他长得还算俊俏,可眼睛却有些浮肿,脸色又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所以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邋遢与颓废。而他的手里此时正环抱着一叠厚厚的白纸,他抱得很用力,故而枯瘦的手臂上浮出跳跳青劲。

男子听闻那几位护卫的话后,本就白的脸色越难看。但他还是咬着牙,乞求着说道:“你们再看看。再看看好吗?”

说着,他的手也顺势将手里那一叠厚厚的白纸递到了那几位护卫的身前。

“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写的东西,我们要不了!”为的一位护卫极不耐烦的说道,他的手一挥,便把男子递到眼前的手给打开。

“我求求你,你再看看。”当那男子似乎并不能接受这样的说辞,他依旧不死心的再次将手里的纸递了上去。

“我说了!你写的我们要不了!”那护卫显然已经被男子的纠缠惹出了几分怒气,他再次挥手想要拍开男子递过来的东西。

或许是因为他这一次用力极大,又或许是因为男子的身体太过于瘦弱。所以男子的身子一个趔趄便倒在了一旁,而他那些一直以来视若珍宝的白纸也从他身上脱落。在半空中高高抛起,又如同雪花一般纷纷落下。

男子的眼睛猛地睁大,他看着一张张纷飞的纸片,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的度的在人群中穿梭,将那些白纸一张又一张的捡入怀里。

但这儿是闹市,人群来来往往,他的那些白纸免不了会被过往的行人踩上两脚,而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如同魔怔一般冲上去推开那些人,捡起那些白纸,口中喃喃自语道:“不要。不要。”

那几位护卫见男子终于不再纠缠,故而出一声冷笑,转身便走入了身后的一个店铺。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那个在人群中佝偻着身子,不断探寻的男子,莫名的觉得他有些可怜。

他想了想,最后还是也勾下了身子准备帮那位男子捡起地上的那些白纸。

但这时,一旁的青鸾,她的玉指忽的一动,手臂抬起,一股隐晦的灵力波动忽然传开,那地上随意散落的纸张像是的到了某种敕令,飞一般的朝着她的手上涌来。数息之后便整整齐齐的在她的手上放成一沓。

“你给他吧。”青鸾将那一沓纸张递到苏长安手里,说道。

苏长安一愣,接过了拿一沓纸,这时候他才现那些白纸上面,用工整的字迹密密麻麻写满了东西。他仔细的看了看,现这上面写的似乎是一个故事,他觉得有些有趣。但身子却快步走了上去,将手里的纸递到了那位还在苦苦寻觅的男子手里。

“给你,全在这里了。”苏长安这般说道。

男子显然很吃惊,他有些木讷的接过那一沓纸,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他再次将那些东西紧紧的拥入怀里,似乎害怕下一秒这些东西便会消失不见一般。

“谢谢。”他站起身子,对着苏长安说道。

“没事。”苏长安说道:“我觉得你写得很不错。你可去别家试试。”

“恩。”男子有些苦涩点了点头,对于苏长安的话不置可否。

而后他又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忽的他抬起了头,看着苏长安的眼睛,说道:“我叫孤千帆。今次之事谢谢了。”

不知是否是错觉。苏长安觉得那一刻男子的眼神似乎明亮了许多。他冲着他再次点了点头说道:“我叫苏长安,我住在天岚院。你若是有空了,可以把你的东西带来给我看看,我很喜欢看故事。”

第三十二章 山河穆里有云归

十月初八。

苏长安这一天早早的结束了自己的剑道修行。

樊如月帮他早就准备好了一盆热水。

他很认真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穿上一件新买的白色长袍,又将头上的长规规矩矩的盘好,用玉簪串起。他做得很慢,因为他还不太习惯这样正式的装扮。虽然再过上一个月他便已经十七岁了,可他始终还没有适应自己已经是一个成年人这样的身份。

但圣皇应该是一个很严肃的人。

他的寿宴想来也应该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所以苏长安不得不让自己也严肃起来。

他对着铜镜仔细端详了一番自己的模样,他很满意。

他又想了想,他的手伸了出来,在虚空中一握,一把藏于鞘中的刀便飞入了他的手中。

这是隔空摄物,需要很强的神识才能办到。而对于通常不修神识的武生来说,通常得到了太一境才可以办到。但苏长安却能以聚灵境的修为做到这一点,不得不说,这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苏长安将刀负于背上,又环顾了屋里的陈设确定自己没有落下任何东西后,终于转身出了房门。

待到他打开天岚院的院门,一架马车已经停在了院门前。

“你就是苏公子吧。”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对着苏长安拱了拱手后说道。

苏长安愣了愣,说道:“恩。是我。”

“请与我上车吧。我奉五皇子殿下的命令前来接你。”那侍卫说道。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他正愁自己找不到去皇宫路,有人相送自然是极好。他不疑有他,抬脚便踏上了那辆马车。

这是一辆很好的马车,又或者说是,这个驾车的侍卫是个手艺很好的马夫。苏长安在马车里丝毫不觉得颠簸,很是舒适。

但他却有些无聊。长安城很大,以这马车的度,到了皇宫估摸怎么也得半个时辰。他有些后悔不带上如月了,当然也不是他不想带,只是如月似乎并不特别想去,所以他也就没有勉强。

他也试着和那位侍卫攀谈。但那侍卫看着虽然年轻,但说起话来却打着官腔,又一个劲的称赞苏长安。

所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苏长安便失了兴趣。

就在这样的沉默中,马车终于是到了此行的终点——朱雀门。

这是大魏皇宫的正门,也是那位君临天下的圣皇的居所。

苏长安走下马车,去现门口已是人潮涌动。

“苏公子,这边请。”那侍卫说道,然后带着苏长安来到了人群的右侧。

那里站着的全都是与苏长安一般年岁的少男少女。

“这儿是学院派来的代表。苏公子待会便随着他们进去便可,五皇子与公主殿下已在里面等候,小的这就先告辞了。”那护卫如此说道。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又与他到了一声谢。

他转过头正看向那一群与他年纪一般大小的少年少女,却听一个声音忽的响起。

“长安!长安!”

那是一个女孩的声音,苏长安觉得很熟悉,他在人群来回找了找,却并没有现他记忆中的那张脸。

“这儿!这儿!”那声音又说道。

苏长安这时才终于看见,一个女孩正跳着向他挥手。

他心头一喜,便朝着那个方向挤了过去。

待到他走到那儿,他身上的衣衫已经有些凌乱。

但他却很开心,因为眼前出现的几章熟悉的笑脸。

“古兄、沫沫、纪道、蔺如你们也来了?”他这般说道。

“我们怎么就不能来了?”纪道白了他一眼,不满的嘟哝道:“你以为就你了不起,我们在学院里也可都是出类拔萃的精英啊。”

苏长安不仅有些不好意思,他尴尬的挠了挠头,正要解释些什么。

却听一旁的古宁笑着说道:“苏兄莫听纪道的胡言乱语。我等虽然在各自学院还算得上中上流水平,但要说参加圣皇寿宴,确实万万没有资格。能有幸到此,说来还全是沾了苏兄你的光啊。”

“恩?”苏长安一愣,不明所以的问道:“这与我能有何干系。”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说你是莫听雨的徒弟,玉衡的徒孙,又得了星王的称号,前些日子更是救出了古家的小侯爷。”纪道抢过话茬说道:“你这是天岚院的独苗,以后的天岚院还不是你说了算,我们是你的同窗,学院派我们来,自然是想巴结巴结你了。”

“对啊。而且我听说楚惜风前辈修成了星殒。是不是真的啊?”一旁的苏沫问道。

“恩。”苏长安点头:“不过他回了江东。”说到这里苏长安不由有些难过,楚惜风虽然严厉,但苏长安却很喜欢他。他是他心目中的刀客,是他见过的人中唯一一位可以和莫听雨比肩的人。

“楚家和陛下的百年之约快到了,他又成了星殒,陛下自然不会让他留在长安。”古宁皱着眉头接过话茬。

“百年之约?”苏长安隐约记得玉衡曾经说起过这事,不过他却不知道具体是何物。他不禁问道:“百年之约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楚前辈成了星殒便不可以留在长安。”

“你不知道?难道楚前辈从来没有与你提起过?”古宁一脸差异。

苏长安正要摇头,却见人群中忽然一阵骚动,一群人指着不远处窃窃私语。

众人转头看去,却见又是一辆马车停在了学员代表的人群前。

一个人影慢悠悠的从上面走了下来。

那是一位不过二十岁上下的男子。他眉目如星,鼻勾如月。身着一身黑色锦衣,背上负责一杆猩红色的长枪。

一阵秋风吹过,抚起他的衣袂,他立在那里,却好似与那把枪融为一体,一股如有实质一般的阴冷气息弥漫开来。

“穆归云。”

“地榜第一。”

“太尉之子。”

苏长安从人群的窃窃私语中,隐约听道这样的言辞。

“穆归云。”他叨念着这个名字。他自然知道他,这是一个他经常听人提起的名字。

他有许多的称号。

但最响亮的莫过于,自莫听雨之后,人族又一位绝世天才。

但莫听雨已经死了,所以他们之间孰强孰弱自然无人知晓。但他确实很强,圣皇曾说过,同辈之中论天赋,能与他一较长短的只有北地古羡君。

但古羡君毕竟比他小了些岁数,所以如今同辈之中他堪称无敌。

苏长安不禁有些好奇,这个能与自己师傅比肩的天才究竟强到了何种地步。

但这时,皇宫的深处忽的传来一阵悠长的钟鸣。

“大魏宣德武威皇帝寿宴开始!”

“宣请门外众爱卿觐见!”

一声尖细的嗓音也随之传来。

苏长安知道,圣皇的寿宴开始了。

第三十三章 卿不负君

大魏的皇宫是一处即大又宏伟得可怕的地方。

他宽不知几许,而长亦不知几许。总之寥寥无边。

天色已近开始暗了下来,前面引路的宦官,勾着身子,拿着一只晦暗不明的灯笼在前面引路。

苏长安觉得他的姿势有些可笑,明明可以直起的腰板却偏偏要像一只乌龟一般驼着背,缩着脑袋,就好像一旦伸出了脖子便会有一把刀突然飞出斩下他的头颅一般。

他觉得有些无趣,便又开始打量那些皇宫中的建筑。

那一座座大殿,魏然屹立。

他们恢弘又大气,漂亮得过苏长安以前所见的任何一做建筑。

因为天色渐暗的缘故,所以殿门前都点着一排排灯笼,但却不显得明亮,反而透着几分森严。

一阵秋风袭来,苏长安莫名的打了一个冷颤,他忽的觉得这座他一直幻想着的皇宫并没有他想象那般富丽堂皇。它更像是一只蛰伏在黑夜中恶灵,要将这里的每一个人吞噬干净。

他忽的有些明白了,那压得这些宦官宫女直不起身子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他想到这里,身子忽的感到一阵恶寒,他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再多想,而是安静的随着众人朝着他们的目的地走去。

作为举办大魏皇室各种庆典的太和殿,自然是一个很大的地方。

至于究竟大到什么程度,苏长安并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比起他刚到长安时见过的那座八荒院大殿来说,恐怕有十倍之余。

太和殿分为外殿和里殿。

外殿很大,上面密密麻麻又整整齐齐的摆放着一排排案台与坐垫,还有一些宫女宦官在其间来回穿梭,想来是在做寿宴开始前最后的布置。

里殿却也并不算小,但中间一大片地方却空了出来,只有两侧稀稀拉拉的摆放着一排案台。而正上方,却又一个金镶玉琢的大椅,即使从未见过,但苏长安也知道,这定是书上常常说过的龙椅!

这些学员派来祝寿的学生自然是没有资格坐到里殿的,所以宦官们将一群人引到外殿的一侧,安排他们坐下。

而苏长安也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正要落座。

“宣,太尉之子穆归云、魏灵神将之子杜虹长、男爵苏长安!进里殿贺寿!”这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苏长安刚刚准备坐下的身子,也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而同时站起来的还有两个身影,一位是刚刚在朱雀门外见到的那位绝世天骄穆归云,而另一位却是苏长安的老熟人,杜虹长。

因为这次离得极近,所以苏长安好奇的打量了一下二人。穆归云只是不用多说,依旧那副傲然冷冽的模样,似乎这世上并没有任何东西能入他眼。但在听到苏长安的名字时,他还是转头瞟了一眼,但却在下一秒钟便失了兴趣,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苏长安对此并不在意,他又看了看杜虹长。

而杜虹长也正好在看着他。

在接触道苏长安目光的一瞬间,他的眼神里某些色彩被他快的隐藏,然后他低下头避开了苏长安的目光。

但苏长安还是打量了他一番。

杜虹长穿着一袭白衣,手中提着一把清锋。而提剑的手臂上却缠着一块黑布,他的脸色很憔悴,眼睛也有些浮肿,看得出他的心情似乎并不是太好。

苏长安在这个时候也忽的记了起来。

杜虹长的父亲便是大魏二十四神将之一的魏灵神将杜纬。而这个杜纬,前几日,死在了蓝灵镇。

想到这里,苏长安有些替杜虹长感到难过。虽然他们之间有过恩怨,虽然杜虹长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过莫听雨的坏话。但他的父亲死了,而且还是在与他一起的时候死的。

他的心里莫名生出一些愧疚,他想着或许在那个时候,自己能说服楚惜风与杜纬一起行动,或许杜纬就不用死了。

抱着这样的心理,他张开嘴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一下杜虹长。

但一旁那位太监却开始催促道,“诸位快些随我进到里殿,这寿宴快要开始了。”

苏长安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心思,虽然他从未见过那位统治了大魏近百年的男人,虽然他也曾说过他并不喜欢他。可他毕竟是圣皇,是大魏的宣德武威皇帝。

苏长安自心底对他抱有一丝敬畏,或者说这大魏天下除了少得可怜的那么一撮人,都对圣皇抱有敬畏。

苏长安三人随着那位年纪稍长的宦官去到了里殿,他被安排在一个稍稍靠外的位置坐下。

里殿的座次是有讲究的。从最上面的皇子公主,再到三公九卿,再到文武百官。苏长安能进到里殿已是意外,所以位置自然不可能靠前。

但他也并不在意,他对这样的宴会本就意兴阑珊,若是真让他坐到那种高位,反而会让他觉得不适。

因为圣皇未到,所以殿内的百官还在相互走动。

苏长安瞟了一瞟,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他仔细看来,却现他们隐隐约约间被分成两拨,看似随意的站着攀谈,实则泾渭分明。

而其中一拨人的中心,便是苏长安熟悉的五皇子夏侯轩与他的师姐夏侯夙玉。

而另一拨的中心,却是一位年纪三十五六上下的男子,他身着一袭黄袍,长得并不出奇,眉目间一团和气,举止说话也还算得体,但却毫无出彩的地方,整个人显得一板一眼。他的身边站着一位老者,年岁有些大了,故而身上的毛皆白。他此时正半眯着眼睛,立在一边,虽然位置有意识的突出那位男子,让人分得清二人的主次之位。但每当男子有何疑问,便会冲着这老者递去询问的眼神。看得出,这男子是相当依仗这位老者的。

苏长安还是一眼便认定那位男子便是当今的大魏太子。至于原因却很简单,在这太和殿中,除了圣皇,敢穿着这样一身金色罗袍的便只有太子了。

他本想着上去与师姐打个招呼,但看着他们一直忙于应付各个来看,所以便收起了心思。

他又在人群中找了找,却现了一个身影。

是古羡君。她作为北地古家的代表自然也会被邀请参加此番宴会。

此时她坐在苏长安斜对面,正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樽酒杯,自饮自斟,看神情似乎有些烦恼,却不知在为何事忧虑。

“羡君。”苏长安小声的喊道,毕竟是在太和殿,苏长安本能的觉得太过放肆总归是不好的。

但古羡君似乎魂不在此,对于苏长安的呼喊犹若未觉。苏长安正想着加高点声音,再唤她一次,却又听那宦官尖细的鸭公嗓响起。

“龙骧君到!”

大殿里忽的安静了那么一小会,而一位拿着折扇,长相俊美却又阴柔的男子,便带着一位三十岁上下的女子缓缓走了进来。

苏长安看得真切,正是牡丹阁阁主,龙骧君与如烟。

龙骧君走得不急不缓,他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看得出来,即使在大魏皇宫这样的地方他也是如履平地,丝毫没有一般人的局促。

而他身边的那位女子。却并不轻松。

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水袖长裙,脸上的妆容头显然都是精心打理过的样子。但她毕竟有些岁数,即使涂上了长安城里最好的胭脂也掩不住她眼角已经突起的鱼尾。

而她脸上的神情更是不堪。

她很紧张。她的眉头蹙起,走路的姿势虽然极力装得平稳,但稍稍有些眼色的人都可以看出,她脚步时快时慢,呼吸也极不规律。

她说到底,只是一位青楼女子。

若论起地位,即使这宫里随便一位刷马桶洗尿壶的宦官也高出她数倍有余。

可她还是来了。只是为了早些见着,她等了十年的那个人儿。对于一位青楼女子来说,这需要莫大的勇气。但她的心却开始变得不安,不仅因为这座巍峨的大魏皇宫,更因为她不知道,她等的那个人,是否还如十年前那般。

会在纷扰的红尘中,推开所有的污秽。

如十年前那个少年一般冲她展颜一笑。

为此,她不得不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一本书,是一个男孩送给她的。她用了一天的时间把它看完,她觉得那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故事。那个故事好像就是为她写的一般,她想到这里,心里便再次生出些许勇气,脚上的步伐也轻快了许多。

既然我是翠玉,那他也一定会像南苑一般。

卿不负君,君亦不负卿。

这个故事,应当有这样的结尾。

她在心里这么想道。

第三十四章 翠玉等南苑,如烟望通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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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姐姐,你今天好漂亮。”

从如烟进入这太和殿的一刹那,苏长安便注意到了她。

他走上前去,如是说道。

本来就有些紧张的如烟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豁然转过身子,当她看见眼前这种露着真切的笑脸时,心里莫名的觉得平静了许多。

她终于露出了自进了大魏皇宫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她说道:“苏公子,你也在啊。”

“恩。”苏长安点头。“如烟姐姐这般漂亮,北大哥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或许是渐渐适应了这皇宫的气氛,又或许是苏长安的话让她觉得心安。如烟说话时的声音变得流畅了许多:“谢谢苏公子,你送给如烟的书,我很喜欢。”

“是吗?我也很喜欢呢。你和北大哥一定可以像南苑和翠玉一样在一起的。”苏长安这么说道,他的脸上的笑容也越灿烂了起来。

他喜欢那些和他喜欢同样书的人。

比如莫听雨,亦比如如烟。

“哦?”一旁一直听着二人对话的龙骧君忽的眉头一挑说道:“苏公子还是一位爱书之人,什么时候得了空闲,不若把你喜欢的书说给龙某听听?”

苏长安因为想着如烟马上就可以和她等了许久的情郎相见,故而心情大好。对于龙骧君的恶感也少了几分,他点了点头,应承了下来。

“呵呵,这不是龙兄吗?想不到你也来了。”这时一道爽朗的笑声响起,一位男子与一位老者联袂而来。苏长安定睛看去却是大魏的太子殿下。

龙骧君闻言转过身子,但他的眼神里却没有丝毫意外的神色,似乎从一开始便已经料到会有这样一幕。他拱了拱手,勾下腰身,用极其标准的仪态向着这位大魏太子行礼,但他说话的语气里却听不出有丝毫的尊重。

“见过太子殿下,丞相大人。”

他这般不咸不淡的说道。

“这二位是?”太子却似乎听不出来龙骧君语气里的不敬,他的脸上依旧春风和煦的指着苏长安与如烟问道。

“这位是天岚院玉衡大人的徒孙,苏长安苏公子。”龙骧君指了指苏长安,说道。不知他是作何想,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那本来有些阴柔的声音忽的大了几分。整个里殿都在这时转过了头,看向苏长安。

太子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而那位一直半眯着眼睛,被龙骧君称为丞相的老者的双眼也在那一刻忽的睁大了一些。

一道道神识铺天盖地又毫不掩饰的涌了过来。

他们在苏长安的身上一扫后,又纷纷退去。

这个过程极快,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但苏长安的脸上却忽的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用神识探查一位修士是一件即不合礼数的事情,而这样不合礼数的事情通常都需要做得极其隐秘。而敢这么明目张胆的用神识探查一位修士,只能说明两件事情。

要么是探查者拥有足够的自信,不怕得罪这位修士。又或者说是,在他们眼里这位修士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而对死人自然便不用讲什么礼数。

但龙骧君却没有注意到苏长安的异样,或者说,他假装未有注意到。

他的目光落在了如烟的身上。

他的眼睛忽的眯了起来。

如烟的心猛地一颤,她在牡丹阁带了十余年,她很熟悉这个眼神。

她知道,当阁主露出这样的眼神时,便以为这有人要倒霉了。

“至于这个嘛。是我牡丹阁曾经的一位花魁。”龙骧君这般说道。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跟在太子身后一位武官打扮的中年男子,率先站了出来,他指着龙骧君便喝骂道:“龙骧君,你不要仗着自己龙家家大业大就到处撒野!这儿是大魏皇宫!圣皇能让你这种贩夫走卒来参加寿宴已是开了大恩,你还敢带着一位出身下贱的女子!”

“章将军说笑了。圣皇大恩,我龙家可是铭记于心,怎敢相忘?又怎敢冲撞他的寿宴。此番带着此女前来,却是一片好意啊。”龙骧君气定神闲的说道,丝毫不把那位男子的喝骂放在心上。

“你还敢狡辩!你这分明就是有意辱我圣上!”那位姓章的将军显然被龙骧君的态度激怒了,他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来人,给我把这个女人捆出去,押入天牢!”

显然,这位章将军官衔不小,他一声暴喝落地,周围的护卫们便围了上来,作势便要擒住如烟。

而如烟不过是一位弱流女子,她不知为何事情便到了这种地步,但她下意识的往龙骧君的身后靠了靠,想要寻求保护。但龙骧君却动也不动的立在那里,丝毫没有出手的打算。

苏长安也终于在这场忽然生的变故中回过了神来,他不清楚如烟的身份究竟招惹到谁,也不清楚为什么这群人为什么要对着一个毫无修为的女子咄咄相逼。但他的手已经下意识的握在了他的刀柄上。

“且慢!”

却在这时,一道声音响起。

苏长安抬头看去,却见五皇子与他的师姐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将握着刀柄的手放了下来,他下意识的认为,五皇子与师姐定然会帮助如烟。

围上来的护卫自然不敢忤逆五皇子的意思,他们微微迟疑后便退了下去。

“皇弟有何见教?”太子转头看向走来夏侯轩说道。他脸上的神情很诚恳,诚恳得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皇兄。”夏侯轩同样很恭敬的对着太子躬了躬身子,他脸上的笑容和煦的宛如春风。他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龙骧君如是说道:“龙兄虽然行事放【荡】不羁,但绝非鲁莽之辈,他带着此女来,或许有他的道理,我们不妨听他说完,再行定夺,皇兄意下如何。”

“这”太子一愣,他自然知道龙骧君所做之事有不似表面这般简单的目的,但他更清楚,这目的不管是什么,但绝对不是对他有利的事情。可夏侯轩的一番话却又让他挑不出一丝毛病,所以他有些迟疑的看了看身边的老者。直到看见那位老者微不可察的点点头后,心里的不安才平复下来。他说道:“既然如此便依皇弟之言吧。”

“谢过两位皇子。”龙骧君再次恭敬的冲着二人行礼,然后他转身看向太子身边那位半眯着眼睛的老者,也就是大魏的丞相——司马诩!

“我听闻圣皇陛下最近召回了在西凉素来有善战之名的儒将北通玄。不知可有此事?”他的眼睛忽的眯成了一条缝,里面闪烁着某种莫名的光芒,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位老者。

这是一件很大胆的事情。

放眼大魏的朝野,除了圣皇,恐怕就再也找不出几个人敢这样盯着这位大魏丞相。

因为他是一个很神秘的人,没人知道他从何处来,亦没人知道他的修为到底在何种地步。他就这么忽然的被圣皇任命为丞相,圣皇猜忌他,却又倚重他。就在这样的矛盾中,他在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已经待了整整四十个春秋。

待到那些反对他的人都要么死去要么沉默,待到圣皇已经垂垂老矣,再也没有精力对付他。他俨然已成为整个大魏最有权力的几个人之一。

而这样一个如同恶狼一般阴森,又如雄狮一般强大的人,自然没人愿意招惹。至少已经很久没有人敢于招惹了。

但龙骧君今天,似乎想要做一做那许久未有人做过的事情。

太和殿里忽的变得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位老者的身上,他们已经可以想象当这位老者睁开眼时,将会是一场怎样的狂风骤雨。

但事情有时候总是会出人意料。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那位权倾朝野的老者忽的点了点头。

“确有此事。”老者的有些沙哑的声音忽的响起。“他已在路上,不久,龙公子便可以看见他。”

龙骧君的眼睛眯得更深了。他又问道:“我还听闻丞相大人似乎准备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这位北通玄将军,今晚便会让圣皇陛下赐婚!是与不是!”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一愣。

西凉近来在与蛮子的战斗中连连失利,这与那位武王浮三千的不作为大有关系,圣皇在这个时候将与蛮子作战经验丰富的北通玄召回本来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想要扶持一位可与武王浮三千分庭抗礼的人物。

如烟的脸色也在那一刻变得苍白,就好像又一把重锤狠狠的敲在了她的胸口一般,她的身子一阵摇晃几乎就要倒下。但她一咬牙,却还是生生立在了那里。低着头,红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一切自然也就落在一旁的苏长安眼中,他伸手扶住了如烟,他的脸色也极为难看,但他还是在如烟的耳畔轻声安慰道:“如烟姐姐,不要担心,你要相信北大哥,他一定不会同意那门亲事的,你等了他那么久。你记得南苑吗?他中状元的时候,也曾有人要把女儿许配给他,但他还是回到了翠玉身边。”

“你就是翠玉,所以北大哥一定就是你要等的南苑。”

第三十五章 百樽酒,百颗星

(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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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有这么一回事。”老者再次说道,他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像是棵盘根错节的老树,任你狂风暴雨,我自巍然不动。

龙骧君的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他轻笑着说道:“既然是这样,那丞相可得好好谢谢龙某。”

“哦?”那老者的双眼忽的睁开,他的脸色依旧平静的像是一潭死水,但他眼睛里却好似有波涛涌动。

太和殿的光似乎暗了许多,一阵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又不知去向何处,但它们却是从老者与龙骧君的身旁拂过。

老者花白的须被扬起,龙骧君的衣袂在摇曳。

他们对望着,目光里好似带着金戈铁马,在空中猛烈的对抗,却谁都是分毫不让。

太和殿变得越安静了,连那些正在忙碌着的宫女宦官也察觉到了异样,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敬畏的看着处于暴风雪中心的二人。

“圣皇驾到!”

一声尖细的声音再次打破了这诡异的沉寂。

而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殿中的二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众人纷纷在这时回到自己的座位,他们知道,有圣皇在,这一场冲突暂时会平息下来。

苏长安自然也回到自己的位置,很巧的是,龙骧君与如烟就坐在他的旁边。

龙骧君依旧泰然自若的摇着他手上的折扇,而如烟却低着头,沉默着不知道再作何想。她的身份被龙骧君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自然免不了被外殿那些达官显贵指指点点,就连那些来往的宦官宫女也对他白眼相待。她为此感到很不安,而更让她不安的是,那个丞相要把女儿许配给北通玄的消息。

这对于她来说,如同晴天霹雳。

这并不是她不相信北通玄。

但十年。

十年是一个太漫长的时间。

尤其是对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子来说,十年,几乎是她这一生最美丽的时光。

现在她再也不是那个无数达官显贵愿意为之一掷千金的花魁。

她失去了美丽容貌,她的眼角是再厚的胭脂也掩不住的鱼尾,她的两鬓已有了怎么拔也拔不完的白雪。

而除了这些,她几乎再无可以依仗的东西,剩下的她,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烟花柳巷来的青楼女子。

她不知道以自己的残花败柳之身,拿什么和那位未曾谋面丞相千金相争。

她用了十年去赌,但到了此刻,她才明白,这十年的光阴,几乎赢走了她所有押在赌桌上的筹码。而她现在唯一能用来一搏的只剩下,那个男人,那段十年前的缠绵悱恻。

如烟想要站起身子,想要逃离这儿。

她不想赌了,也不敢赌了。

这十年她输掉了所有,若再输掉最后一点筹码,她便一无所有。而一无所有的人,活者亦是死去。

但一只手却在这时,伸了出来,将她刚刚站起的身子压了下去。

那只手看似纤细,却好似有千钧之力,让她几乎连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来了。就走不掉了。”那声音的主人用阴柔的声音这般说道。

如烟侧头看了看这个长相柔美的男子,看着他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睛,她跟了这个男人近二十年,所以她知道,她知道她不能违背他。

她有些僵硬的转过了身子,再次低下了头。

苏长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自然明白如烟心中的忧虑,他的心中何尝没有这样的担忧。

但他依旧固执的相信,如烟便是翠玉,北通玄便是南苑。

他觉得这世上既然有莫听雨与楚惜风这样的刀客。

那自然就应该有如同南苑一样的北通玄。

这是一件很没有罗辑的事情,但苏长安觉得这世上应该有这样一个道理。

所以他再次对着如烟说道:“如烟姐姐,你放心,北大哥一定不会答应那门亲事的。”

而这时,一群人走了进来。

或者说是一群宦官宫女簇拥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那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

他眉如刀削,眸如星成。他身着一席金色罗缎,大刀阔斧的走来。脸上的须如雄狮一般张开,虽未怒,但一股森然的威严却如有实质一般散开。所过之处,无论宦官宫女,还是三公九卿皆伏叩拜。

最后,他终于来到了那座金碧辉煌的龙椅前。

他转过身子,将衣袂往后一扬,便金刀大马的坐在了上面。

“众爱卿平身。”他的声音浑厚无比,如洪钟大吕一般响起。

“谢主隆恩。”太和殿的众人如是说道。而后众人起身,端坐于各自的位置上。

“朕。起于毫末,行于武卒。生逢乱世,汉室昏庸,民不聊生。而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遂揭竿而起,试救黎民于水火,扶大厦于将倾。”

“南征北战八十载,平江东,收蜀地,终得我大魏一统。”

“而后百年励精图治,才有我大魏如今太平盛世!”

“吾皇圣明!”这时百官伏喝应。

“今日是孤二百一十一岁大寿,这第一杯。”

“我敬江东猛虎,天伤楚萧寒!”男子举杯对天说道,他的声音沧桑又深邃,像是要穿越那千载万载的时光,传到那段群雄并起的时光中。

“敬楚萧寒!”百官同时举杯,对着星空如是说道。

其声震寰宇,久久不息。

一樽酒尽。

“这第二杯!”男子再次举杯望着天上的星辰。

“我敬蜀地卧龙,天恸玉左城!”

“敬玉左城!”

又是一樽酒尽。

“这第三杯,我敬天岚二雄,天枢天权!”

半个时辰之后。已是近百樽酒饮尽。

而圣皇也念叨出了近百个姓名。

而这些人,他们与圣皇或敌或友,但无一例外都是星殒,都是在这两百年,人族由乱世走向盛世所牺牲掉的星殒。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一道传奇,都值得用笔大书特书。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死了。

而圣皇还活着。

或许是酒劲上头的缘故,这位大魏的宣德武威皇帝忽的变得有些恍惚。他放眼望去,这满朝文武,竟再无一人是那时的旧人。

“他们都死了。”他用他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作为一个人来说,他活得太久了,久到那些他爱过与恨过的人都已死去。

他莫名的感到一阵孤单。

他想了想,忽的记起在这世上似乎还有那么一个人活着,与他一般老得这世上在无相识之人。

“玉衡呢?朕要与玉衡痛饮一杯!”他这么说道。

但却无人应他。

“朕问你们,玉衡呢!?”他看着台下的文武百官再次问道。

众人都看得出这个大魏的圣皇已有些醉意,所以群臣伏,不敢在这个时候触他的霉头。

“陛下,玉衡大人身体抱恙,不能来参加此次寿宴。”这时,那位大魏丞相司马诩站了出来,他拱手低头如此说道。

“但他的徒孙,天刀莫听雨的徒弟来了。”

“徒孙?”圣皇一愣,似乎在努力回想着自己是否曾经见过这么一个人。

“陛下忘了?你还曾与微臣说过今次要就蓝灵镇之事赏赐他与魏灵神将之子呢。”司马诩依旧低着头,提醒道。

“对!”圣皇拍了一下身前的案台,像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事一般。“快宣这二人觐见!”

他身旁一直立着的那位宦官,在得到授意后,清了清嗓子,用他那尖细无比的嗓音说道。

“宣天岚院学生,大魏男爵苏长安,神将杜纬之子,杜虹长觐见!”

苏长安一愣,他没想到还有这样的事情,本以为只是帮师姐做一场比斗而已,却不想还要面圣。

他不由有点紧张,他把刚刚拿在手上端详的酒樽放下急忙朝着殿前走去——他有些慌张,所以走得有些急促,但却没有丝毫醉意。他的老爹苏泰嗜酒如命,但他却因此讨厌酒,所以在刚刚那场宾客豪饮的过场中,他却只是做做样子,实则滴酒未沾。

待他走到殿前时,杜虹长已经低着头跪伏在那里,苏长安并不懂这些礼仪,所以也就学着杜虹长的模样跪了下来。

“你们谁是玉衡的徒孙,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台上之人的声音蓦然响起。

苏长安能感觉到,说这话时,圣皇并没有使用丝毫的灵力,但他却本能生出一股想要臣服的错觉。他咬了咬牙,甩开这莫名涌上来的念头。然后他抬起了头,看向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统治了天下百年之久的宣德武威皇帝。

“你叫什么名字?”台上之人这般问道。

“苏长安。”他如实回答道。

“苏长安?”圣皇念叨了一遍,“长安,长安。长治久安。好名字!”

他好像很高兴,但苏长安却觉得奇怪。长安是一个很稀奇的名字吗?大魏的皇都不就叫长安吗?

“你就是在北地被莫听雨收下的徒弟?”圣皇又问道。

“恩。”苏长安点头。

“这么说,是你看着莫听雨杀了荧惑?”问这话的时候,圣皇的声音忽的变得有些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酒劲的缘故,又或是别有深意。

苏长安的额头因为这个措不及防的问题而涌现出密密的汗迹。

他忽的意识到,师娘的生死,瞒不足玉衡师叔祖,那自然也应当瞒不住眼前这位男子。

但他在犹豫几息之后,还是硬着头皮说道。

“是。我亲眼看见师傅一刀斩下了荧惑的命星!”

第三十六章 活在狼群中的羔羊

(今日第三更,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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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亲眼看见师傅一刀斩下了荧惑的命星!”

苏长安的声音在安静的太和殿里回荡。

圣皇并没有说话,他的手指轻轻的敲打着身前的案台,他看着苏长安,眼睛里是玩味的笑意。

苏长安额头上的汗迹更深了,他下意识的想要回避圣皇的目光,但又很快意识道这样不对,于是他硬着头皮对上了圣皇的目光。

太和殿里的气氛阴沉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好!”良久之后,圣皇一声暴喝,手上的酒杯再次举起。

“敬天刀莫听雨!”他如此说道,然后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敬莫听雨!”百官喝应。

“恩。莫听雨给天岚院收了一个好徒弟啊!”圣皇似乎话里有话,他又瞟了苏长安一眼,转头看向了一旁一直勾着脑袋的杜虹长。

“你便是魏灵神将杜纬的儿子?”圣皇如此问道。

似乎对于圣皇有着一股天然的恐惧,杜虹长的身子明显在那一刻抖了抖,他抬起头,眼眶似乎因为哭过,所以有些红,又有一些肿。

“正是微臣。”他这般说道。声音很低沉,看得出并没有从父亲离世的悲痛中出来。

“杜纬”圣皇的声音也低沉了下来,“跟随寡人算来也有三十余年。朕看他在西域征战多年,劳苦功高,本想着召回京都让他过上一阵安生日子,谁知竟在蓝灵镇遇上歹人,丢了性命。这实来寡人之过啊。”说着圣皇伸出长袖掩面,一派悲恸欲泣的模样。

“陛下节哀,能为大魏战死,是我父一生所愿,现在想来他也是死得其所。”杜虹长赶忙叩拜,语气诚恳不似有半分作假,只是他低着的眼睛里却闪露这凶光。

如果说一个月前他还是那个仗着自己的家世与与生俱来的天赋而眼高手低、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的话。那么现在的杜虹长已经完全收敛他的秉性。

他开始不再将自己内心的想法写在脸上,开始学着与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开始低下他自以为笔直的脊梁。因为在杜纬死去的这一段时间里所生的某些事情让他明白,失去神将之子光环的他,想要在这个豺狼遍布的长安城中活下去,只有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壮,强壮到能成为这些豺狼的一份子。而在那之前,你便得如绵羊一般的温顺,一般的人畜无害。他懂了这个道理,但是苏长安还不懂。

圣皇很满意眼前这个孩子的表现,虽然他做得还不够好,虽然他的眼睛里还有不应该存在的光芒在闪烁。但至少他已经具备了在这长安城中活下去的资格。

“你二人一位是莫听雨之徒,一位是神将之子,都算得上是忠良之后。且都是青年才俊,修为不俗,又于蓝灵镇之事有功,朕心甚慰。”

“二人上前挺听封!”圣皇如是说道。

“杜虹长,即日起朕封你为灵烈伯,世袭三代,赏地三百亩,黄金千两!”

“苏长安,即日起朕封你为血刀伯,世袭三代,赏地三百亩,黄金千两!”

此言一出,苏长安虽然意外但却不觉有他,他对着些爵位向来兴趣乏乏,在他看来这种虚名,除了在与纪道斗嘴时可以拿出来压一压他以外,便再无其他用处。

但杜虹长却不一样,他的父亲是神将,可他不是。他的父亲死来,说好听他是忠烈之后。但说个不好听,他的身份与庶民无异。而一个无权无势的庶民,却有一些他父亲当朝为官时结下的仇怨,那他以后的日子是该如何,想想便知。而伯爵,虽然说不上是多么位高权重的爵位,但至少圣皇以此给出了一个态度,一个他要保全他的态度。

而这个态度,虽不能完全改变他的现状,但却是他在这长安城中活下去的重要筹码。杜虹长的脸上浮出一丝喜色,但很快又压了下来。他与苏长安几乎同时再次叩,说道:“谢吾皇隆恩。”

“唔。退下吧。以后好生修炼,早日成为我大魏栋梁!”圣皇点头说道。

二人点头应是,然后纷纷退回到自己的作为。

而这时殿外一位宦官低着头匆匆的走了进来,他在距离圣皇数十丈远的地方跪下,说道:“禀告陛下,西凉北通玄将军求见!”

殿内忽的变得有些吵杂,一些人开始交头接耳。

北通玄。

在一个时辰之前,在场的许多人并不将他放在眼里,他虽然在西凉多有战功,但毕竟位卑言轻。但刚刚殿前那一场冲突,却让这些文武百官们意识到,这个男子,或许会在不远的将来成为一名左右西凉占据的人物。

如烟的身子也在听闻那个名字的一刹那忽的一抖,她抬起头,有些期待又有些惶恐的看向殿外。

她知道,这场赌上她所有的牌局,终于到了开盘的时候。

圣皇的脸上也在此时浮现出一抹笑意,他说道:“快迎他进来!”

“是。”跪在地上的宦官应道,然后他站起身子,冲着殿外喊道:“宣西凉北通玄觐见!”

嗒!嗒!嗒!

而一道马靴与地面撞击声音就此响起。众人皆转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身材修长的中年男子,身着一袭黑色甲胄,漫步而来。

他一头青丝被一丝不苟的高高盘起,用一枚玉簪串起。他长得很是俊俏,但眉目间透着一股阴柔,嘴唇如饮血一般猩红。而所过之处,一道淡淡的血腥气四散开来。

他就这样目不斜视的走到了圣皇台下,他半跪下身子,低着头沉声说道:“末将北通玄贺寿来此,还请陛下降罪!”

“哈哈!”圣皇的脸上却毫无恼怒之意,他放声一笑,说道:“爱卿在归途替朕平了一处匪患,此来大功,何罪之有,快快请起。”

“是。”北通玄如此说道。他从地上站起了身子,如同一座雕塑一般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爱卿,朕前两日收到奏折,说你十数日前一人帅五百铁骑奇袭蛮将呼延佐的后方,解了莱云城之危,可有此事?”圣皇斟满一樽酒,看向北通玄问道。

“确有此事。”北通玄沉声应道,他说这话的时候腰身依旧听得鼻子,眼睛虚望着前方,似乎丝毫没有因为此事而有丝毫自傲。

“好!”但圣皇却显得很高兴,他猛地一拍眼前的案台,说道:“英雄出少年啊!北爱卿年岁看来不过三十岁左右,却勇气过人,该赏该赏。”

这些年来能让圣皇如此赞誉的人并不多,或者说几乎没有。则按理来说应当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北通玄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因此而有丝毫的变化,他只是极其平淡的点了点头,口中说道:“陛下谬赞,末将实不敢担。”

“爱卿不必自谦。你容寡人想想究竟该赏你何物?”说着,圣皇坐回了他身后那把龙椅,像是很苦恼一般抓着自己的胡子苦苦思索。

“陛下。”这时,司马诩再次站了出来。他拱手低头如是说道:“你忘了魏灵神将为国捐躯,这大魏二十四神将之位便空出一个名额。”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大魏神将是何等高的荣耀,哪一个不是浴血沙场数十年的荣耀。而眼前这位北通玄,虽然小有名气,但比起那些驰骋沙场多年的老将却差之千里。

杜纬一死,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岂能让与北通玄这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后生多了先机。但此议却又是司马诩提出,在场诸人虽然心中不忿,却又犹豫踌躇不敢言说。

“恩?”圣皇的眉头一挑,他坐起身子,一双虎目闪着骇人的光彩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老者。但老者却犹若未觉,低头拱手恭恭敬敬的立在那里。

“众爱卿觉得如何?”

圣皇的声音犹如惊雷一般忽的响起,原本因为司马诩的提议而变得嘈杂的太和殿再次如鬼魅一般静了下来。

台下的文武百官皆低下了头,他们自然不同意这样的事情,可司马诩的意思却又不是他们敢忤逆的。所以他们在此刻皆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

这样的诡异寂静大概持续了二十息不到的时间。

一个声音,打破了这样的沉默。

那是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

他的眼眶还有些浮肿,手臂的衣袖处还缠着一张黑色的布条。

这样的布条。在大魏,只有家中有长辈去世时,才会带上的。

那少年排众而出,走到圣皇台下,拱手低头。说道:“陛下,微臣有一言,不值当讲不当讲。”

圣皇的眼睛忽的眯了下来,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但说无妨。”他这么说道。

而那位低着头的老者,他的半眯着的眼睛里也在这时,闪过一道精光。

“北将军在西凉屡立奇功,素有威名。虽是儒将,但勇气过人;虽资历尚浅,但家父在时也常与我说,北将军用兵如神,他自愧不如。”

“想我大魏现在虽是太平盛世,但北有妖族,西有蛮国。群狼环视,边防之事,容不得一丝懈怠。先父已亡,但神将之位却不可空缺。如今放眼朝野上下唯有北将军可堪此重任!”

第三十七章 北通玄

(今日第四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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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场上的文武百官再次窃窃私语了起来。

大魏神将并不是什么恭维之称,而是实打实的官职。位列于三公九卿之下,几乎是一位武将一生所能到的位置的极致,再往上便是三公之一的太尉。而太尉,只要那一位还活着,其他人便永生无望。

北通玄是西凉的后起之秀。

杜虹长是刚刚殉国的魏灵神将之子。

而他开口,推举北通玄为神将。看似深明大义,但更多人却在背后暗暗耻笑他买祖求荣。

司马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线。

圣皇的脸色却变了一变,他直勾勾的看着眼前这个还有些胆怯的少年。

这本就是一场博弈。一场他与司马诩之间的博弈。

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扶持一位新的将领在西凉牵制已经渐渐开始不听号令武王浮三千。

这是他们都想要达到的结果,而他们所作出的人选也是一致的——北通玄!

那么这个扶持的过程就变得尤为重要了。

他们都需要将这个能牵制住浮三千的人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所以在司马诩提出封北通玄为神将时,他需要一个人站出来,反对这个提议,然后他再为他平息掉这些反对的声音。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站出来的人是杜虹长,而他说的话与他想要的背道而驰。

良久之后,圣皇终于是放声一笑:“英雄出少年啊!!!好!”

“北通玄上前听封!”

“臣在!”这一系列事关他荣辱的事情就这样生在他的眼前,但他却自始至终未有看在场诸人一眼,直到圣皇的话音响起,他方才向前跨出一步,再次单膝跪下。

“即日起,朕封你为大魏神将,号为龙犼,五日之后,朕授你十万兵符,去往西凉,平定蛮军!”

圣皇的话音刚落,一道罡风阵起。夜空中忽的有一颗星辰闪烁,一道耀眼的星光自苍穹照下,穿过云层,穿过千里万里,也穿过太和殿透明的穹顶照了下来。

那是圣皇的命星——紫薇。

万星之主,亦是天下之王。

一股磅礴的气势从他的身上升起,在场诸人在这时皆心生顶礼膜拜之意。

那道星光终于落在北通玄的身上。

像是有某种力量伴随着星光涌入他的体内,他的衣袂在那时被吹起,甲胄上的铜片花花作响。

只是数息的时间,星光散去,星辰隐没。圣皇坐回了他的龙椅,而北通玄也站起了身子。

他的修为并没因此而增加,但他身上的杀气却变得愈浓重,举手投足间似有星光闪动。众人知道,自此刻起,大魏多了一位名为龙犼的神将。

紫微星。是一颗很特别的星星。

它与这世上任何的一颗星星都不同。

它不需要修炼,亦不需要感悟。

只要一位星殒得到天下人的认可,登基为帝,那么他的命星便会在那一刻成为紫薇。

而紫薇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能力——敕封!

圣皇刚刚所用的便是此种能力。这是一件极其耗费心神的事情,并不是所有的大魏神将都可以得此殊荣。但北通玄偏偏得到了,即使他很可能在最后站在司马诩一边,但圣皇还是对他使用了敕封,为他灌注了星辰之力。

因为他太需要,太需要一个人替他守住西凉,牵制住浮三千。

他的时间不多了,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而其中最让他苦恼的便是,长安以南,漓江以东的那群人。

当天伤星再次明亮起来那一刻,他便仿佛又看见百年前那一群刀客。

他们乘舟渡江。

负兵入长安。

只为杀一人。

刀出。

人不还。

“陛下。老臣听闻北将军义这些年忙于战事,虽年近四十,却无妻室,更无子嗣。”

就在圣皇出神这一小会,司马诩再次出声说道。

“老臣膝下有一女年方二八,待字闺中。老臣斗胆想请圣上赐婚,成就这一段佳话。”

圣皇收回了他纷飞的思绪,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眼角的余光却不经意的瞟了一眼坐在台下夏侯夙玉,微微迟疑,便点头笑道:“爱卿言重了,这乃好事,朕自然乐做此月老,只是不知北爱卿意向如何?”

满朝文武百官此刻都看向了北通玄,他们知道,只要他应下这一门亲事,那么北通玄的崛起就已是铁板上钉钉子的事了。这个并不见经传的小子,过了今夜便会成为整个大魏最炙手可热的人物。

苏长安与如烟也很紧张,他们同样盯着远处这个男人,等着他的回答。

也等着这个故事的结尾。

北通玄好像愣了一愣,但他脸上的表情太过僵硬,让人看不真切。

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又平静得如一潭死水的声音说道:“这是在下之幸!”

在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苏长安的脸色变得难看至极,他怔怔的看着眼前的虚空呆,显然是如何也预想不到是这样的结果。

而如烟的脸上的神彩终于暗淡了下来,她的头渐渐底下,手摸了摸胸口那一本书,却觉得那东西似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好!如此”圣皇正要说些什么,却听一道阴柔得过分的男声响起。

“且慢。”那声音如此说道。

然后一个俊美得好似女子的男人拉着一位神色暗淡的女子走了过来。

司马诩的眉头皱了皱。

北通玄脸上冰山却终于在这女子出现的一瞬间开始融化了。他的眼睛就仿佛被镶嵌在了女子身上,再也移不开了。

“陛下。龙某莽撞冲撞陛下,还请陛下赎罪。”龙骧君这般说道,但他的神情却很自然,没有丝毫惶恐。

“恩?龙爱卿所谓何事?没看我们正在商议北将军和丞相千金的婚事吗?”圣皇一眼便洞察到了北通玄的异样,以他的精明自然能看出北通玄与眼前这个女子定然有些瓜葛。他故作不满的问道,眼神里的山水却暴露出他并没有多少怒意。

“皇上赎罪。龙某虽然莽撞,但此事却事关丞相千金的终身,所以龙某也是不得以而为之。”龙骧君拱手说道。

“哦?那你可要好生说道一下。否者若是污了北神将的名声,寡人定然饶不了你。”

“谢过陛下。”龙骧君再次拱手,然后他将手里的折扇打开,环顾在场文武百官。指着正在与北通玄对视的如烟大声说道。

“这女子!是我牡丹阁十多年前的花魁!”

“那时的她貌美如花,风华绝代。”

“她从那时起便一直待在我的牡丹阁,一待便到了现在。”

“有很多人想为她赎身,她都不允。我觉得奇怪,这世上怎会有女子喜欢待在这种地方,所以我便问她为何?她却说她在等一个人。”

“我又问她何人?她却不说。”

“知道几天前,北将军回京的消息传来,这个女子才急匆匆的跑来告诉我,她要等的人便是这位西凉北大将军。”

“龙某自然不信以北将军的威名怎会和这样的女子纠缠不清。但我害怕此女到处散布谣言,毁坏将军名声,所以便斗胆将之带到了这太和殿与将军做个辨认。”

太和殿再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落在了这个男子身上。

北通玄这时也终于收回了落在如烟身上的目光,他转头看向龙骧君。龙骧君也眯着眼睛看着他。

大约数息的时间过去。

北通玄终于摇了摇头,说道:“素未相识。”

他说得很慢,但也很坚决。

坚决得好似一把利刺一般刺入如烟的心口,她的身子一阵趔趄,眼看就要倒下——她知道,就在刚刚,她输掉了她所有的筹码。

但这时,一只手却伸了出来,扶住了她的身体。

“果然是这样。”龙骧君点了点头,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意外的神色,似乎从一开始便已经知晓了这个答案。他扶着几乎就要昏厥过去的如烟,走到了北通玄的身前。

他的脸靠了上去,他的鼻子几乎就要贴到北通玄的鼻子,他甚至能清晰的问道这个男子身上那股浓郁得几乎散不开的血腥味。

但他却若无所察。

“竟然如此。”他这么说道。

“那就劳烦北将军杀了这个坏你名声的贱人吧!”

第三十八章 阴谋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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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句话,他将提在手里的如烟如同敝履一般的抛出,扔入了北通玄的怀里,但北通玄却并没有丝毫接住她的意思。

他只是如雕塑一般立在那里,任眼前这个女子跌坐在地上,他却犹若未闻。

“陛下大寿,不宜见血光。”北通玄连看都没有看如烟一眼,就好像眼前这个女子真的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他将这一切做得那般真切。真切到如烟都不得不开始怀疑,十年前的那一切,究竟是否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场黄粱大梦。

“无妨!寡人出身武卒,半生戎马,所杀之人,何止百万。既然此女毁你名节,便由你处置吧。”圣皇眯着眼睛说道,他的语气飘忽不定,让人摸不透他心中究竟是作何想。

北通玄颔,他转身俯视着这个瘫坐在地上的女子,脸上寒意如铁。一声剑鸣响起,一把剑就这么出现在虚空之中,剑身通透,剑锋直指如烟的咽喉。

龙骧君的眼睛里开始闪烁着莫名的神采,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司马诩也抬起了头,他半眯着的眼睛似乎睁开了一点。

苏长安的身子躬了下来,他的手放在了刀柄处。整个人像一只被拉满的长弓,引而不,待时而动。

如烟近乎绝望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还是那么俊俏,十年的光阴丝毫没有改变他的容貌,只是他脸上的冰冷却让如烟觉得陌生,陌生得好似眼前这个男人与十年前那个满脸春风的少年好像只是住在同一具皮囊里的两个灵魂。

她终于闭上了她的双眼。

也终于明白,她用十年赌来的相见,只是一场海市蜃楼。而现在,她需要为这场豪赌,支付她仅剩的筹码——她的命!

终究,她不是翠玉,他亦不是南苑。

一滴泪就这么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

嘀!

那是水珠与太和殿的木质地板相遇所出的脆响。

像是某种默契一般。

在这声音响起的一刹那。

北通玄身后的利剑应声而动,化作一道残影射向如烟。而与此同时,一道刀光于数十丈外乍起,裹挟着灵炎与紫电,呼啸而至。

铛!

一声脆响。

刀光与剑影相遇。

一个并不高大的人影忽的出现,他伸出手,拽住如烟的衣衫,借着刀剑碰撞的反力暴退于数丈之外。

殿内的诸人也终于从这场变故中回过神来,他们看见一个少年,右手持刀,左手扶着几乎晕厥过去的如烟,面容冷峻的立在那里。

“长安!”

“苏公子!”

“苏兄!”

数道惊呼在此刻响起,这些声音有的来自外殿,有的来自里殿,但都透着关切与惊讶。

“苏公子当真好胆识,敢大闹我牡丹阁在下已是觉得勇气可嘉,现在竟然在陛下的寿宴也敢出手,想来我龙某人还是低估了你啊。”龙骧君摇着手里的折扇如此说道,他的语气不咸不淡,既没有怒意,更没有欣喜,只是带着淡淡的戏谑。好像眼前这一幕是格外有趣的场景一般。

“大胆!你当着太和殿是什么地方!来人给我把这个无知小儿抓起来!”一声暴喝响起,一位身着甲胄的男子便站了起来,殿外一直候着的护卫们如潮水般涌了进来,虎视眈眈的看着书长安。

苏长安的眉目阴沉了下来。他握刀的右手开始打颤,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北通玄那一剑看似云淡风轻,但实则势大力沉。

他虽然堪堪挡住那一剑,他的虎口却已然被震伤,整个右臂也开始有些麻。

他将扶在左臂的如烟轻轻放了下来,然后左手同时握上刀柄,终于是止住了打颤的刀身。

夏侯夙玉从龙骧君拖着如烟走到殿前那一刻,便知道事有不对,她看了身旁一眼神情淡漠夏侯轩,心头一紧。便知道这是自家哥哥的算计。而不由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圣皇,却见他眯着眼睛任由一群护卫将苏长安围住,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她更加忧虑,几乎就要站起身子去为苏长安求情,但一只手却伸出了出来,将她生生的按回了座位。

“五哥!你”夏侯夙玉转头看向身旁那位嘴角带着和煦笑意的男子,心头怒起,忍不住就要大声质问道。

“怎么?心疼呢?”夏侯轩眉头一挑,端起手边的酒樽轻抿了一口,“可利用这小子的主意一开始便是你出的。”

夏侯夙玉闻言,脸上的怒意蓦然收敛,她低下头沉默不语。

“既然要利用。”夏侯轩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明亮的眼睛里忽然闪烁出如恶鬼一般的凶光。“那就要把所有的价值统统榨干!”

夏侯夙玉低着的头猛地抬起,她看着身旁这个依旧俊美的兄长,这个从小对她溺爱,对人温文尔雅的夏侯轩。她忽的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变得有一点陌生,变得连她都有一点不确定帮助他究竟是否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我们没有退路了。”夏侯轩转头看向夙玉,他眼睛里的光彩前所未有的严肃,“自从三哥死的那天起,我们就早已没有了退路!”

他这么说道,然后他又想了想。脸上又挂上了那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你放心,没人伤得了他。他的身后站着天伤与玉衡两位星殒,放眼大魏,谁敢动他一根毫毛?”

夏侯夙玉点了点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但一股更加深沉的担忧确涌了上来,她看向一侧正在自饮自斟的古羡君,而似乎是有某种默契,古羡君也正转头看向她。两女的眼神交错,一股莫名的愁绪皆爬上眉梢。

殿内的气氛开始变得压抑。

一把把明晃晃的刀被那些护卫一个接着一个的抽了出来。

他们看着大殿正中的苏长安,就像一群饿狼看着一头待宰的羔羊。

“苏公子。交出那个女子,或许陛下可以看在玉衡大人的面子上网开一面。”司马诩这般说道。

苏长安一愣,他体内的星灵在此刻开始运转。

“你们为什么要杀她?”他这般问道。

“她犯了错,自然就该杀。”司马诩如此回答。

“何错?”

“出身低贱,却到太和殿中,冲撞圣驾,此为一罪。”

“胡言乱语,毁我大魏神将威名。此为二罪!”

“两罪齐加,唯死而已。”司马诩这一段话说得不急不缓,而其中的道理更是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来。

“不对。”但苏长安却摇了摇头。

“如烟姐姐虽是青楼女子,但所得所获却没有半分是抢盗而来,何言卑贱。”

“而所谓毁坏大魏神将名声。你们只听他一家之言又怎能辨别谁是谁非?”苏长安的声线越来越高,最后的一段话几乎是吼出来的。而他手上的刀,也刀锋一转直至那个正神情冷漠立在那里的北通玄。

“笑话,难道我们不信北将军,却要相信这个荡妇所言?”这一次司马诩还未说话,但是周围的一些文武百官已开口说道。

他们已经看清了圣皇与司马诩的态度,北通玄大势已成,在西凉崛起也成定数。所以他们并不介意在这个时候为他锦上添花,博取一些好感。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环顾着满场那些站起来喝骂他的达官显贵。他不明白他们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觉得这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

所以他这么说道:“如果因为他是大魏神将,如烟姐姐只是寻常女子,所以你们便信他的。那我是大魏的伯爵,我若是说在场诸位都犯了死罪,那你们可愿意去死?”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无知小儿!”

“夜郎自大!”

一声声喝吗顿时不绝于耳。

“好了!”一声暴喝响起,刚刚还气势汹汹的文武百官顿时如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下来。

圣皇站起了身子,摆了摆手,说道:“你们退下吧。”

话音方落,那些护卫手中的长刀便被收回鞘中,他们高声应了一声是后,便如潮水般退了下去。

“北爱卿说得话朕自然是信,但苏伯爵身为玉衡大人的徒孙我想也不会是妄言之人。我看不如这样,既然二人各执一词,不若二位爱卿自己商讨出一个办法,不要为了一个烟花柳巷的女子伤了和气。”

圣皇眯着眼睛,如是说道。

“父皇,儿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时,一位俊美的男子走了出来,对着台上的圣皇拱手说道。

“哦?但说无妨。”

“每次逢父皇大寿,我等儿臣都会挑选出一些名门新秀做些比斗为父皇祝寿。今次自然也不例外。但说来也巧,苏公子便是我今次邀请的新秀之一,而北将军却是大哥邀请之人。”

“现在苏公子与北将军各执一词,父皇让他们商量,恐怕不仅商量不出任何结果,还会伤了和气,反而不美。”

“儿臣斗胆,不若就让儿臣代表苏公子,大哥代表北将军,双方比斗,胜者便决定此女的归属。”

第三十九章 豺狼们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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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圣皇的手指又开始敲打着桌前的案台。

以他的眼界,自然看得出那个叫如烟的女子定然与北通玄有旧。但他并不关心他们之间究竟有多少生死缠绵。他只是想要以此阻拦北通玄与司马诩女儿的婚事罢了。

但北通玄的态度却坚决得令他诧异。坚决到不惜杀掉这个叫做如烟的女子。

圣皇知道,在阻止司马诩拉拢北通玄这一点上,他这个儿子和自己是站在同一阵线的。所以他既然敢提出这一场比试,那么他必然也有十足的信心赢下这场比斗。而留下这个女子的性命虽然不知道究竟还有没有用,但圣皇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去试一试。

所以他点了点头,笑着看向自己另一个儿子。

“胤儿,你觉得轩儿这个提议如何?”

那位身着黄袍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拱手说道:“全凭父皇吩咐。”

“唔。”圣皇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很喜欢自己这个儿子,虽然他长得很一般,做事也很一般,修为天赋同样很一般,但他有一点却让圣皇满意,那就是孝顺。当然也可以说是听话。

是的,太子夏侯胤是一个很听话的人,听话到近乎愚笨。

但圣皇不在乎,因为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所以他的身边并不需要太多的聪明人。比如已经死去的他的第三个儿子,又比如现在站在台下的夏侯轩。

“既然如此,你便开始比斗吧!朕已经等不及要看一下我大魏青年才俊的风采了!”

得到了圣皇的应允,众人皆退到了两侧,而苏长安也扶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如烟来到夏侯夙玉与夏侯轩的身边。他恨恨的盯了一眼依旧摇着折扇的龙骧君,转头看向夏侯轩,说道:“谢过五皇子。”

“苏公子客气了。”夏侯轩笑着回应道。他又让身旁的宦官接过苏长安手上的如烟,将之带到一旁悉心照料。“苏公子不用担心如烟姑娘,我自会让下人好生照顾,你现在需要的是专心赢下这场比斗,这才是能真正帮到如烟姑娘的事。”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

“长安你先歇息,这第一场不用你出手。”一旁的夏侯夙玉有些心疼给他递来一樽酒杯,里面装的却是清水——她知道自己这个师弟向来不喜饮酒。

“恩。”苏长安又点了点头,冲着夏侯夙玉笑了笑。但不知为何夏侯夙玉似乎有意的回避着他的目光。但此时苏长安心中想着决斗之事,所以便也未有在意。

“比斗开始!”而这时,一位宦官走到了大殿中央,用他那尖细的嗓音如此说道。

太子的身后便走出一位男子,二十岁上下,容貌清秀,手持一把长剑,飞身立在了大殿的一侧。

而五皇子身边也同样有一位巨汉走出,他年纪稍长,大约二十五六岁的模样,生得是人高马大,手持一把比苏长安还要大上几分的巨斧,跨了出来。

二人几乎未有做任何交谈,一见面便开始了缠斗起来。

苏长安的脸色却在这个时候变得格外难看,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寻常的比斗,但此刻他才现,二人出招极尽恶毒刁钻,也丝毫没有避讳对方要害的意思,招招都是杀招。

不出一刻钟的功夫,二人的身上已满是血迹。

但最后还是那位巨汉不敌,被那少年找到了破绽,一剑挑断了左手的手经,落败了下来。

虽然这位巨汉的伤势并不致命,但却浑身浴血。

苏长安看着那位被抬下去的男子,他几乎不敢相信的转头看向夏侯夙玉。眼里满是不解。

他一直相信自己的师姐是不会做出任何对他不利的事情的,但他却想不明白,这样的比斗,为何不与他说个清楚?他也要好有所准备。

但夏侯夙玉此时却低下了头,有意识的躲开了苏长安的目光。她几乎可以想象苏长安此刻的心情,也可以想象他的那张脸上此刻应当是何种复杂的神采。她不想看,亦不敢去看现在的苏长安。

“师姐,这场比斗对你很重要吗?”苏长安清澈的声音响起。

夏侯夙玉愣了愣,她下意识抬头,开着眼前这一双眸子,没有想象中的怨恨与愤怒。只是一个男孩,一张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笑脸。

“恩。”夏侯夙玉下意识的点头,但她的心却在这一刻莫名的绞痛。

“放心,我会帮你赢下这一场的。这对你很重要,对如烟姐姐同样重要。所以我不会输。”说着他一个翻身便落在了太和殿的中央,他的刀被他抽了出来,握在手上,在明亮的太和殿里闪着耀眼的白光。

“真是傻得可爱啊。”这时,一直站在一旁的龙骧君终于走了过来,站到夏侯轩的身边。

夏侯夙玉沉默了下来,她盯着台上那一个瘦小的身影,眼中莫名有些什么东西在涌动。

“他这样的心性在长安城中能活到现在无非靠的是玉衡的照应。但玉衡快要死了,总得有人教教他这长安城里的规矩。”夏侯轩的脸上再也找不到刚刚那股温润如玉,他的眉目变得阴沉,嘴角也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意。

“龙兄此次这一招玩得确实漂亮,不仅坏了北通玄名声,还把这傻小子逼上了我们的战车。本来我还担心大哥即控制住了西凉,又有北地古家相助,我等形式危已。但有了天岚院这一张大旗,胜负之数,五五之间。”夏侯轩如此说道。

天岚院确实是一张大旗。即使这张大旗已经今非昔比,即使玉衡已经垂垂老矣。但夏侯轩却不在意,因为他知道,天岚还有一位星殒,虽然他久去未归。但他的那颗星星还亮着,那说明他还活着。只要他还活着,夏侯轩就不信他能在那场即将到来的权利之争中袖手旁观。就能眼睁睁的看着天岚院的独苗被长安城里的恶狼吗撕成碎片。

“只是我想不到这北通玄这般无情,等了他十年之久的女子,他竟然说杀就杀,看来我还是小看他了。”夏侯轩又说道。

“无情?”龙骧君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甚是妩媚的笑意:“我看未必。”

而另一边,苏长安的体内星灵运转,一股不属于聚灵境的气势自他身上升腾而起。他沉着自己的眉目,看向太子一侧,等着他的对手出现。

于是,如他所愿。

一道身影从人群中窜了出来。

那是一位女子。

她眉目如画,面若桃花。手持着一把三尺清锋,一身胜雪的白衣无风自动。

她立在那里,好似下凡的谪仙,美得不可方物。

“羡君!?”苏长安却愣住了,他看着突然出现的女子,忍不住叫出了她的名字。“是你!”

“是我。”古羡君点了点头,苦涩的说道。

苏长有些不明白他在几个时辰之前还与她一起练剑,虽然他知道古羡君会代表古家去参加这一场圣皇的寿宴,但却从未听她提及过比斗之事。

苏长安觉得今天的许多事情都变得有些诡异。

本来应该是一场恋人久别重逢的画面,却刀剑相向。

本该是一场寻常的比斗,却变成了惨烈的厮杀,而他的对手竟然也成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女孩。

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也突然开始后悔参加这一场圣皇的寿宴。

但现在他却没有退路,他不愿意看见如烟就这么死去。

她是他心中的翠玉,就算北通玄不是她的南苑。但无论如何,翠玉都不该死在这里。

他这么想着,然后把心底生出的某些猜忌与愤怒统统抛诸脑后。

他抬头看向古羡君,眸子里的目光那样清澈。

“这一场我不能输。”苏长安这么说道。

这并不是宣战,也不是想古羡君表露些什么决意。他只是想告诉古羡君,他不想输。他希望古羡君能够退让,因为在他看来这只是一场做给圣皇看的表演。

古羡君没有理由为此与他拼命,但他有!说到底,他只是不想伤害她,仅此而已。

但回答他的却是一把闪着幽光的清锋。

“苏公子。这样的你在长安城,是活不下去的。”古羡君在心底这般说道。

第四十章 奈何人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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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把很好的剑。

剑长二尺又一寸。剑身玄铁而铸,薄如蝉翼。上有蓝色流苏萦绕。

它带着一阵寒光,破空而至。

苏长安的瞳孔在那一刻忽的睁大,他手上的刀被他下意识的一挥,堪堪挡住了那一剑。但他的身子还是被那一剑上传来的力道震退数丈,方才稳住。

“苏公子,这一战对所有人都很重要。”古羡君冰冷的声线也在这时忽的传来。

苏长安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手持长剑,周身剑意纵横的少女。

她脸上的寒霜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他还是试着再说些什么,但下一道剑光却再次袭来。

他提起了刀,但想了想之后,却又再次放下,然后身子往旁一侧,那把剑便贴着他的面门刺了过来。

“羡君!”他这么说着,身子却往后急退去。

白衣少女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只见她脚尖踩地,剑锋一转,如影随形的追了上来。

苏长安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他的刀亮了起来,紫电与灵炎如蛟龙蟒蛇一般在他的刀身上流转,他一身轻喝,止住了还在暴退的身子。一股凌然的刀意冲天而起。

古羡君的嘴角在那一刻忽的勾起一抹笑意,她的剑忽的变得飘忽,然后百道剑影如莲花一般绽开。

这是玉衡的剑法《春风渡》的第七式——莲花。

苏长安的脸色变得讶异,这是《春风渡》最强的一式,同时也是最难的一式。他没有学会,夏侯夙玉也没有学会。他本以为古羡君也不会,但现在想来,在以往的练剑中,古羡君一直在藏拙。

而最让苏长安心寒的是,古羡君这一剑直指他的面门——这是杀招。

他的心头莫名升起一股戾气。

“吼!”

他出一声近乎嘶吼的咆哮。

刀身上的光芒大盛,一道巨大的刀芒虚影应声斩下。

轰!

一声巨响在太和殿里炸开。

古羡君所激的莲花虚影,在苏长安的刀光下如琉璃一般破碎。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终于苏长安的刀完全破开了古羡君的剑影。这一式莲花,并没与苏长安想象中的那般强大,它就像一颗熟烂橘子,金玉其外,却败絮其中。

苏长安甚至觉得他并没有费上多大力气,便打碎了这多看似华丽的莲花。

而这时他的刀,已经贴近了古羡君的面门,刀光照在那张绝美的脸上,她嘴角的笑意让苏长安的心莫名的一紧。

他一声闷喝,想要收回刀势,但刀光已至,为时已晚。

虽然他在随后关头收回了刀身上的九成力道,但他的刀风却还是穿过了古羡君的身体。

古羡君的脸就这么在他的眼中不断放大,最后蓦然的倒在了他的肩膀。他的手伸了出去,想要抱住受伤的古羡君,但却有生生在半空中停住,他忽的意识是他伤了她。他的身子在那一刻这么的僵住了,时间好像也变得很慢,他感受这从她身上传来的香气,恍惚间有些分不清,往日的古灵精怪与方才的杀意凌然。究竟哪一个才是正真的古羡君。

“苏公子。收起你心底的温柔吧,这样的你,才能在长安城活下去。”她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在苏长安的耳畔这么说道。

苏长安的心好像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只不过是想帮一帮师姐,只不过是想见证如烟的幸福。

但最后,他却险些杀了古羡君。

几位宫女走了上来,她们抬着已经昏迷过去的古羡君,走了出去。

古羡君是古家的侯爷,苏长安是玉衡的徒孙。没人敢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出现哪怕一丝意外,所以,一群大魏最好的医师早已经在门外待命。待到古羡君被抬到早已备好的厢房,他们便围了上去,开始检查她的伤势。

而殿内的那些达官显贵也在这时开始了交头接耳,他们是有耳闻,莫听雨这个徒弟很是古怪,虽然才堪堪聚灵但战力群。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北地古羡君,这个天赋堪称可与穆归云媲美的天之骄女,既然也会这般轻易的在苏长安手中落败。

苏长安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场下的,他有些浑浑噩噩,耳畔还回荡着古羡君最后的那句话。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或者说他在心底下意识的抗拒那一句话。

“长安,你没事吧。”夏侯夙玉有些心疼的走了上去,想要扶住苏长安的身子。

但苏长安抬头看她的目光却让她的心猛的一颤,她伸出去的手就这么的僵住了。

她从未见过苏长安的脸上出现这样的神情,他那双灵动又清澈的眸子已经便得死气沉沉。像是被某种东西掏走了灵魂一般。

她忽的意识到自己似乎做了一件会让她为此后悔一辈子的事情。而这件事情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三场!”

宦官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今天比斗的最后一场,也是决定胜负的一场。

其实这样比斗的输赢一般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那些参加决斗之人的背后究竟站着谁的影子。但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了。

它赌上了一个女子的性命,一个看似同样不重要,却又关乎道,北通玄这个大魏新起的神将,究竟以后所处的立场。

所以在场的文武百官都打起了精神,他们看着太和殿前者一块空地,等着这最后一场决斗。

最先入场的是北通玄,这个大魏龙犼神将。

他一身黑色甲胄,迈着均衡的步子走到了殿前。他负手而立,如同一尊雕塑一般冷峻的注视着前方的那一片虚无。

无可非议,北通玄是一个很强的对手。他已经是天听境,又得了圣皇紫微星的敕封,可以说除了天榜上少数几位天才妖孽,这大魏天下中已经很难找出能与他抗衡的青年一辈了。而很不巧的是,那几位天才妖孽此刻都不在长安。

所以在场的文武百官几乎想不出来,究竟五皇子会派出谁来与眼前这个阴冷的男子一战。

但就在这时,一把猩红的长枪落了下来,笔直插入太和殿的地面。

诸人心头的一紧,一个名字豁然出现在他们的脑中,而随之出现的还有那个名字背后所站着的那个人。他们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本以为大皇子有丞相司马诩与北地古家相助,又拉拢了即将在西凉大展拳脚的北通玄。此番大权之争几乎已经尘埃落定,但却不想,五皇子竟然得到了那个男人的支持。一切又必将重新洗牌,胜负之数也因此变得尤未可知了。

一个身着黑色锦衣的男子猛地一跃,便如一直飞雁一般,单脚踩在那长枪的枪柄处,稳稳的立在了上面。

“在下北通玄。”北通玄如此说道,他脸上的神采依然那般淡漠,如同一池潭水一般波澜不惊。

“穆归云。”那位男子这般说道。

“太尉之子?”北通玄问道,他的眉头也因此皱了一皱。

“恩。”男子轻轻点了一下头,他的眸子也随之闪过一片华彩。然后他身影一动,那把长枪如有灵性一般飞入他的手中。

他的度暴起,转眼便已至北通玄的身前,无数猩红色的枪花就在这一瞬猛地出现,从四面八方袭向眼前北通玄。

但北通玄的身子依然如同雕塑一般立在那里,他如染过鲜血一般的嘴唇忽的一张,一个音节便这么从他的口中吐了出来。

“剑来!”他这般说道。

他的背后就在这时浮现出数十道闪着寒芒的长剑。

“去!”

他再次说道。

那数十把长剑便应声化作一道流虹,山呼海啸一般的迎上穆归云的枪影。

“蛟龙!”穆归云一眼便看出那一阵剑光中所蕴含的恐怖力量,他猛地出一声暴喝,一道蛟龙虚影从虚空中涌现,它出一声摄人心魄的吼叫,然后化作流光缠绕住穆归云猩红色的枪身。

北通玄气势汹汹的剑芒竟然就在这蛟龙化作的流光一把接着一把开始碎裂。

他的眉头皱了皱,心头一动,他的身子就像风筝一样往后退出数丈的距离。然后他伸出自己左手,食指与无名指并拢按在自己的眉心。

“心剑!”他这般说道,他的眉心就在此刻闪现出一道漆黑的光芒,他在这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往自己眉心虚空一握,一把泛着幽光的长剑就这么被他自自己的眉心拉扯了出来。

“去!”他再次轻声说道。

此言方落,太和殿内忽的卷起一阵罡风,那风来势汹汹,众人案台上的酒杯,殿内两侧的帘布都在那一刻开始摇曳起来。

然后那些罡风如有灵性一般朝着那把剑聚拢,最后在他的剑身上形成了一道几近可见灰色风影。

一道破空的呼啸声响起,那把剑便猛地飞了出去。

还未将北通玄的剑影完全剿灭的穆归云脸色一变,赶忙收回自己的枪身,护于胸前。

但北通玄这一剑显然势大力沉,虽然穆归云及时挡住了这一剑,但他的身子还是止不住倒退出去,直至到了太和殿的门口才堪堪稳住了身形。

“你很强。”北通玄意念一动,那把剑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飞回了北通玄的身边,犹如鸟雀一般在他的身体四周盘旋。“可是你太年轻了。”

是的。穆归云很强。

他修为已至地灵。他是将星榜地榜第一的高手,但实际上排在第二名的那个家伙却在他手下走不过是个会和。

但他毕竟太年轻了,他才二十二岁。而北通玄已经三十有余,他比他多出十载的光阴,这十载,在大多数情况下,足以弥补所谓的修行天赋上的差距。

“你不是我的对手。”北通玄摇了摇头,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某种不一样的神色,像是在惋惜些什么,又像是在苦恼着些什么。

“是吗?”穆归云却在这时终于再次站直了身子。

“那如果加上这个呢?”他握枪的手一抖,那把猩红色的长枪便这样被他生生的插入了太和殿的地板中。然后他的右手往虚空中一握,一样事物就这样被他从虚空这拉扯了出来。

那是一把剑!

一把漆黑色的泛着死气的剑!

苏长安脸上的神色在那一刻变得格外的难看。

那把剑,苏长安虽然从未见过,但他却一眼认出了它。

因为那是一把很出名的剑。

它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

奈何。

第四十一章 血肉筑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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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前段时间比较忙所以没有打出来,今天一下补上,感谢各位朋友的支持)

是的,那把剑就是奈何。

八荒院的镇院之宝,神剑奈何。

可它为什么会流落到穆归云手里,这应当时一个很值得考究的问题。

苏长安仔细想了想。

他在将星会上得了星王,获取了一个要求。

龙骧君要买了樊如月,他便用这个要求还了樊如月。

然后,龙骧君拿着这个要求,去八荒院换了这把剑。

事情本应该到这里就结束了。

但这把剑却出现在了穆归云的手上。

穆归云是为五皇子参加了这次比斗,所以这把剑应该是五皇子给他的。

这中间似乎差了一环。

苏长安愣了愣,他转头看向身旁站立着的几个身影。

夏侯轩、夏侯夙玉、龙骧君。

他的瞳孔在那一刻猛然睁大,他抓住了整件事的关键。

龙骧君与夏侯轩本就认识,而且看样子关系还极好。若是这样,他又怎会将夏侯轩那么喜欢的樊如月抛售出去?又怎会那么巧的在苏长安拿到星王之后,来到牡丹阁之后,才开始那所谓的花魁出阁大会?

除非他算准他会来,又算准了以他的性子,定会不惜一切的保全樊如月。

苏长安的身体开始莫名的抖,他好似赤着身子站在北地的冰天雪地中,一股寒意自脚跟处升起,穿过他的肚脐,越过他的琵琶骨,直至头皮。

他颤颤巍巍的生出自己的手,往怀里一掏,拿出一样事物。

而这时的夏侯夙玉正好转过头,看向苏长安,但她的目光却在那一瞬被苏长安手中拿件事物所吸引。她的眼睛再也离不开了,她的身子也开始莫名的打颤,她想好的所有说辞,所有解释都在那件事物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那是一枚铜牌。

造型古朴精致,又有金玉镶边。

上书一个大大的古字!

那是前两日古羡君给他的,是龙家给古家的出入证。

夏侯夙玉也曾有过那么一张,但她却说这是夏侯王氏的身份牌。

所有事情就在这一刻变得清晰。

苏长安抬起了头,对上了夏侯夙玉躲闪的目光。

“师姐”他张开嘴,曾经清澈无比的眸子里却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他想要质问她些什么,但到了喉咙边上的话,却又不知道为什么怎么也说不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与他朝夕相处了近一年的女孩,终于是叹了一口气,将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他并非原谅了她,只是觉得此时无论再说些什么,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他眸子里的火焰渐渐熄灭,最后变得冰冷。他的整个人也在那一刻沉寂了下来,就如同被某些东西掏空了灵魂一样。

“长安”夏侯夙玉蹙着眉头,张开嘴便要解释些什么。但她忽的意识到她并没有任何可以解释的余地,所有的事情便如苏长安所想的那般。当这座长安城华美的外皮被剥开时,他所能展示在世人面前的便只剩下算计、欺瞒与背叛。

长安!

这座天下人都视之为圣域的王都,当你正真走进他的时候,才会现。他繁华的外衣下,是无数血肉铸成的地基。

他就像一只野兽,安静的蛰伏在漆黑的夜里,却无情的吞噬着这里的每一个人。

苏长安将手中的铜牌塞进了怀里,他的刀闪过一丝寒光,然后被他收入鞘中。他最后转头看了一眼这座富丽堂皇的太和殿,然后决然而然的走出了这里,最后消失在大魏皇宫的夜色中。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的价值已经被榨干,所以并不会有人再留他一步。至于如烟,她的生死,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中。他还是太弱小,弱小到救不了如烟,甚至救不了自己。

而场上穆归云与北通玄的战斗并没有结束。

奈何。确实是一把对得起它那响亮名号的剑。

它在穆归云的手上来回翻转,一道道带着死气的剑锋便如恶狼一般的飞了出去。比穆归云修为高出整整一个境界的北通玄竟然被那些源源不断的剑气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但即使是这样,北通玄的脸上却依旧找不出丝毫异样。他的眸子依然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波澜不惊。

只见他又往后退去数步,围绕在他身边的那把闪着幽光的长剑应声而出,将那几道袭来的剑气尽数剿灭。但这并不能为他的境况带来丝毫的改变,穆归云体内的灵力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剑气依然一道接着一道的袭来。

又是这样数十次的你攻我守之后,北通玄的位置在这样的不断移动之后,终于到了一个很奇妙的点。圣皇台的下面。

穆归云抬起来的手忽的顿了顿,他这一道剑气出,虽然能够继续逼退北通玄,但是剑气的余波免不了会冲撞到圣皇。当然这样的剑气定然是伤不到他的,可是近年来脾气越来与古怪的圣皇却说不准会不会因此加罪于他。为此他有那么一小会的犹豫。

而这时北通玄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笑意,一直游走在他身旁的长剑忽的出一声清澈的剑鸣。然后一阵残影晃动,那把剑竟然一化为九。

“九星破!”北通玄如此说道,那九把剑便应声化作一道道流光,相互交错着袭向穆归云。

穆归云的瞳孔猛然睁大,他忽的意识到自己中了北通玄的算计。

但此时后悔想来已是为时已晚,他心头一横,手中的奈何忽的绽放出一道漆黑的光芒,然后他一声暴喝,竟然就这么将这把神剑朝着那九道剑气抛了出去。

奈何的剑身也与此同时,涌出一阵阵乌黑色的死气,那些死气不断聚拢,最后形成一个个如同恶鬼一般的虚影,迎上了那九道剑气。

穆归云的身子便没有就此停下,他双脚蹬地,化作一道残影,绕过那两道即将碰撞在一起的剑气,从侧翼奔向了北通玄。

“蛟龙!”他又是一声暴喝,那柄稳稳插在地上的长枪如有灵性一般一阵抖动,最后化作一道猩红色的残影,飞入他的手中。

“吼!”

一声似龙非龙,似虎非虎咆哮声在太和殿里响起,一道蛟龙虚影猛地出现,化作流苏缠绕在穆归云的枪身,他的度在这一刻变得更快了。

只是一个呼吸不到的时间,那把枪的枪尖便已至北通玄的身前。穆归云的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北通玄是个儒生,而儒生所依仗的不过是依靠强大的神识而驾驭的器物,但现在他一旦近身,即使北通玄比他高出一个境界,他也有信心一招结果了他。

而他的目标也很明确,他要杀了他!

所以他枪,指向了他的胸口。

北通玄的眸子的池水终于出现了一丝涟漪,穆归云势如蛟龙的一枪几乎封死他所有的退路,似乎这样下去,他的下场唯死而已。

穆归云自然也是这么想的。他几乎已经可以看见北通玄被撕开的胸口所喷涌而出的鲜血。

但他的眼前却突然一花,北通玄的身子似乎动了动,那是极快又极短的一点距离,快到短到几乎看不粗来。这似乎并不能改变些什么,他的枪还是稳稳的刺中了北通玄。

那个如同雕塑一般冰冷的男人就这么飞了出去,一朵血莲自他胸口处绽了出来。

众位的诸人想起了一阵惊呼,谁都没有料到,这个才堪堪二十二岁的男子,竟然可以如此干净利落的击败北通玄这位在天榜已待了数年的高手。

穆归云收回了手中的枪,立在那里,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已经倒在了地上的男子。

他没有丝毫的高兴,因为他并没有杀死他,北通玄最后的那一闪,何事巧妙的避开了他致命的一击。

而最让他不解的是,以北通玄最后那一瞬所表现出来的度,是完全有能力避开这一枪的,但他偏偏没有。他只是保住了自己的性命,然后输掉了这场比斗。

穆归云若有所思的环顾四周,最后他的目光滑落在了一位女子身上。

那女子三十岁上下。脸上虽有些岁月的痕迹,但不满看出她年轻时是怎样美艳动人。

此刻她正安静的躺在那里,就好睡过去了一般。

穆归云恍惚间好像听人提起过她的名字。

他想了想。

终于记了起来。

那位女子的名字。

“如烟。”

第四十二章 以善谋善,以恶除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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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苏长安归来时,星光正盛,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推开天岚院的院门,一位青衣女子正立在门后,因为背着星光,苏长安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她那一双眼睛却很明亮,比起天上的星星也不遑多让。

苏长安躁动的心莫名的平复了许多。

“青鸾师叔。”他这么说道。

女子点了点头,然后她冰冷得几乎不大有任何感情的声音忽的响起。

“玉衡大人让你回来后去他房间。”

苏长安点了点头,他并不觉得意外,隐隐间他感觉到,玉衡对这一切定然是知晓的,所以低沉着声音与青鸾应了一声是后,便向着玉衡阁的方向走了过去。

女子转头看着少年的背影,她的眉头一蹙,她感觉到现在的苏长安与以往似乎有那么一丝不一样,但具体是哪一点上的不一样,她却说不真切。

吱啦。

玉衡阁有些老旧的房门被苏长安推开了。

他走到玉衡的跟前。

这个老者正眯着眼睛半躺在他的太师椅上假寐。

他总是这样,即使眼角的睡意已经浓郁到几乎不能化开,但他双眼却从未有一次真正的合上过。苏长安觉得这对于一个老头来说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所以他不止一次的问过他,为什么不愿意好好休息。

但玉衡的回答每一次都如出一辙。

“年纪大的人,是不能随便睡觉的。因为当你闭上了眼睛,就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醒过来。”

而这样的回答总是会让苏长安的心莫名一痛,所以他也就不再问了。

“回来了?”玉衡坐起了身子,他的眼睛依旧眯着,但却带着一股只有苏长安才能看得真切笑意。那笑意里的慈爱,让苏长安一直强压在心底的某些情绪忽然崩塌。

他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个未满十七岁的男孩。

他怀揣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怀揣的梦想与憧憬来到了长安,他想要成为一名如同莫听雨一样的刀客,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最后再带着一个如同沫沫,亦或者比沫沫更好看的姑娘衣锦还乡。

促成这个梦想的初衷并不是什么大仁大义,只是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加之一些寻常人都有的虚荣罢了。

他也曾觉得自己确实做到了一些,为此他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

但这些东西都在这一晚,忽的破碎。似乎他所经历的,所以为得到的,都不过是背后有一只他不曾看见的大手在推动。而他就好像一只提线的木偶,被人暗暗的操作,自己却浑然不觉。

他感到一阵说不来的难受,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

而见到玉衡时,这些压抑的情绪,终于如潮水一般涌来。

他的肩膀开始抽动,泪珠便止不住的顺着他还有些稚嫩的脸庞喷涌而下。他意识到这并不知一件太好的事情——一位像莫听雨那样的刀客是不能随便哭的,至少不能因为这样的事情哭。

他伸出自己的手,想要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可他的眼睛却好像开闸了一般,泪水怎么也止不住了。

一只满是褶皱的手却在这个时候伸了出来,放在了他的头上,轻轻的揉了揉他的头。

“哭吧。”玉衡这般说道。“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吧。”

苏长安一愣,他心底最后一丝坚持因为玉衡的话彻底柔软了下来。他靠在玉衡太师椅的扶手上,终于是埋头哭了起来。就和许多一般年纪的孩子一般,这一次,他哭得毫无顾忌。

哭吧,哭尽心底最后的柔软。然后,自此坚硬如铁,这样你才可以再没有了我的长安城中活下去。

玉衡轻轻拍着他的背,心底暗暗想到。

而在演武台上,一位静静立着的少女,忽有所感的抬头望向那一片星海,她的眸子里闪烁着与星辰媲美的光芒。一阵秋风吹起,撩起她的衣衫,她腰间的玉箫被拿起,却又放下。

那一刻,她感到有那么一颗星星忽的熄灭,但又再次亮起。虽然只是那么短暂的一瞬,但她相信自己的感觉不会错。她盯着繁星灿烂的夜空中那一颗晦暗的星星,心里忽然有些不解。

“既然不舍得死去,却又为何一定要死去呢?”她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但漆黑的夜色中,回应她的只有呼啸的秋风。

玉衡阁内,苏长安的哭泣终于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玉衡,有些不好意思的擦掉自己脸上的泪痕,然后赶忙站起身子。

“哭完了?”还不待他说些什么,玉衡的声音便再次响了起来。

“恩。”苏长安的情绪依旧不高,他低着声音如此回答道。

“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玉衡转头看向苏长安,眯着的眼睛里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苏长安想了想,然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但让他感到苦恼的是,他并不知道该如何问起,比如为什么北通玄会辜负如烟,比如为什么师姐会欺骗他,又比如羡君会与他刀剑相向。

所以最后,他这么问道:“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抬起了头,眸子里的光芒再次亮了起来。他问得那般恳切,像是很急迫的想要知道某些真相一般。

但玉衡却沉默了下来,他想过苏长安会问他许多问题,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

他想了有大概那么几息的时间,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少见的事情。然后他同样看向苏长安,反问道:“那你觉得这个世界应该是怎么样?”

苏长安一愣,他用了比玉衡更长的时间来思考这个问题。方才有些迟疑的回答道:“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应该是什么样子,但我觉得至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见玉衡并没有接话的打算,他才又接着说道。

“我也知道,好人不一定都有好报,坏人也不一定都能被制裁。但至少等待的人不应该被辜负,信任的人不应该被背叛。如果这个世界,是这样的世界,我想,我并不会太喜欢他。”

说完这些,苏长安望向玉衡,似乎想从他嘴里得到某些不一样的答案,某些可以支撑起他信念的答案。

但玉衡却让他失望了。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世界。”

苏长安的眸子暗了下来,他觉得某些他一直引以为信条的东西开始崩塌,他低下了头,开始沉默。

“等待的人是总被辜负,而信任的人也总被背叛。但即使如此,依然有人选择等待,也同样有人选择信任。善与恶从来就不是对立的,是并存的。天下众生芸芸,谁没有自己的善又谁没有自己的恶。”

苏长安闻言,他低着的头再次抬了起来,他像是把握住了玉衡话里的意思,却又想不真切。

他有些疑惑。但还未等他问出些什么,玉衡却再次问道。

“你还想成为听雨那样的刀客吗?”

苏长安想了想,最后他坚决的点了点头,说道:“想!”

“那就守住你心底的善,用你的恶去直面这个世界的恶!”

玉衡的声音在那一刻不再苍老,他中气十足,像一只苏醒的雄狮。

星光忽的变得明亮,映在苏长安的脸上,将他的眸子照得给外明亮。

第四十三章 此间事事总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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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苏长安很少见的没有早起。

他一觉睡到了中午。

樊如月也大概听说了昨日里所生的事情,她本想着安慰一下苏长安,但想了许久,却又不知道如何说起,最后只是在他房门口一阵徘徊后离去。

下午有青鸾监督的剑道功课,苏长安虽然有些意兴阑珊,但他犹豫之后,还是提着一把木剑到了演武台。

昨日玉衡与他说了许多。

他心中虽然知晓了这些道理,可心里的阴郁却还是未有散去。他毕竟只是一个才十七岁不到的少年,很多事情必不可免的难以释怀。

所以下午的剑道功课他有些心不在焉,剑法的修为非但没有丝毫进寸,反而有些退步。

酉时不到,苏长安便草草结束了这一场修行。

“你不高兴。”青鸾走了过来,看着一直皱着眉头的苏长安,如此说道。她的语气很坚定,像是笃定自己的判断。

苏长安低着的头上下摆动一下,然后说道:“对不起。”

他觉得这是一件很抱歉的事情,青鸾是他的教习,而因为自己的原因,他今天下午在剑法上几乎没有丝毫进步。这无疑于是在浪费青鸾的时间,就好比在长门时自己的功课不好,会被魏先生打手板一样。自己不认真习剑,青鸾自然也会生气。

青鸾却并没有回应苏长安,她只是盯着眼前这个有些沮丧的男孩,心里暗暗想着。他若是一直这般模样,那她不知道何时才能教会他一些剑法,更不知道何时才能了却这一段因果。

但她的时间并不多了,虽然玉衡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生生的延长了自己的寿命,但她知道即使是这样,玉衡也活不过多久了,而送走了玉衡与紫薇,她就得回到星辰阁,在那之前她必须了解这一段因果。

所以她很认真的想了想,她觉得当务之急是先让眼前这个男孩高兴起来。

在一番思索之后,她终于说道:“我陪你去逛街吧。”

青鸾记得在几天前,苏长安也曾不太高兴过,然后她陪着他去了一次集市,第二天苏长安的心情就好了许多。所以也才有了她的这个提议。

苏长安却为此愣了一愣。他不知道向来清冷的青鸾为何会有这样的提议,但他想了想,此时心情烦闷,出去走一走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他点了点头说道:“好!”

于是二人再次来到了长安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朱雀街。

这里依旧那般热闹,与前几日并无任何差别。

昨日夜里在太和殿里所生的一切并没有对这些生活在长安城中的普通百姓与商贩造成任何的影响。

但苏长安却再也没有了前几日来到这里时的兴奋,他的心情同样也没有因此而好上几分。

青鸾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还是低着头的苏长安,她开始努力的思索怎么才能让眼前这个男孩高兴起来。但很显然她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她自小便被北地妖王送于星辰阁,然后修炼至宝《太上忘情录》。她的七情六欲虽还未完全断绝,但已经稀薄到了极致。

她甚至都不知道开心应该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所以又怎能让别人开心起来了。

而就在她为此苦恼的时候,一个熟悉的摊位映入青鸾的眼帘,她心头一动,拉起了苏长安的手,在苏长安不解的眼神中说道:“去那边。”

于是,二人便来到一处玩偶店前。

这是那一日苏长安为青鸾挑玩偶的摊贩。

青鸾松开了苏长安的手,开始在一堆木偶中挑选起来。她本想着问一问苏长安究竟喜欢什么样的玩偶,但转头却见他兴致不高,所以只好作罢凭着自己的感觉翻找起来。

但她还是感到苦恼,她并不清楚苏长安的喜好,所以半晌之后也没有确定究竟该送给他怎样一个玩偶。

这时,在她翻开面上的一层玩偶时,一个男孩模样的玩偶却忽的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拿起那个玩偶端详了好一会,觉得他大大的眼睛,红扑扑的脸蛋像极了苏长安。在联想那一日苏长安送于她的那一个与她模样相似的玩偶,所以她觉得这一个一定会让苏长安高兴起来。

于是她连价钱都没有问便掏出一些碎银递给商贩,然后把那个玩偶递到了苏长安身前。说道:“送给你。”

苏长安愣了愣。

他下意识的接过这个木偶,有些不解的看向青鸾。

“不喜欢吗?”青鸾看着苏长安脸上有些木讷的神采,她暗暗以为自己挑选的玩偶并不合苏长安的心意。

苏长安这时才回过神来,虽然对于向来冷冰冰的青鸾来说,送人东西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但苏长安还是很认真的看了看手上的木偶,觉得与自己好像有那么几分相似。他刚要说声谢谢,但一只玉手却伸了过来。

那只手带这一阵淡淡的香气,拿走了苏长安手中的木偶,然后再次递来另一只木偶。那是一个青衣女子造型的木偶,苏长安觉得有些眼熟。然后他猛然记起,这是几日前他送给青鸾的木偶。

他有些疑惑的抬起头看向青鸾,不明白这是何意。

“我们换。”青鸾这么说道。

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她挑的苏长安不喜欢,那苏长安自己挑的他想来应该是喜欢的。所以她决定和他换一换。

然后她把那个与苏长安差不多模样的玩偶小心翼翼的放入怀里,稳稳的揣好。

“这个就当是你送我的。”她这么说道。她一直记得苏长安说过别人送的东西,就应该好好保管。所以她用这样的行动表明她把这个玩偶当做是苏长安送给她的。

苏长安的脸却莫名的红了起来。

他看了看手里那个神识青鸾的玩偶,又看了看被青鸾贴身放着的与自己像极了的玩偶。莫名想到了小说中说道的那些有情人互送定情信物的场景。

他的心跳得快了几分,脸色也因此越红润。但他瞟了一眼青鸾,却见自己这位师叔的脸色如常没有一丝异样。他不由暗骂自己一声胡思乱想,然后学着青鸾的样子,将那个玩偶放入自己怀里。

但或许是因为这个玩偶才刚刚从她怀里取出的缘故,所以上面竟然带着几分温热。苏长安方才变得正常的脸色又因此红了起来。

而这一切,落在青鸾的眼中却让她误以为苏长安的心情好了几分。所以她的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了一抹笑意。

这是许久未有出现在她脸上的神采,久到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底竟然涌出了某些名为快乐的心情。

“话说莫听雨去到了北地,遇到了一个叫苏长安的男孩!”而这时,不远处忽的传来一个男子抑扬顿挫的声音。

第四十四章 南翠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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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的身子一怔,他有些疑惑的转头朝着那个方向看去。

透过人群隐约看见一家酒馆里有位男子正拿着一块惊堂木在台上口沫横飞。

说书的?苏长安的眼睛亮了亮,他对着青鸾说道,“我们去看一看吧。”

青鸾只想着能让苏长安开心起来,所以几乎想都没想便点头应了下来。

二人走到那酒馆内,方才坐下,一个小二打扮的男子便走了过来。

他麻溜的取下肩上的抹布,将本就还算干净的桌子又擦拭了一遍,问道“二位客官,是要吃些什么酒菜呢?”

听他这么问起,苏长安才想起到了现在他和青鸾还未有吃饭。所以他看向青鸾,问道:“师叔,要不我们吃点东西。”

“恩。”青鸾轻轻的颔,到了她这样的境界,虽然说还不能像书中说得那样吸风饮露,但若只是一两个月不食凡物,也无多少大碍。但只要苏长安能高兴起来,这样的事情她还是愿意做的。

苏长安得到青鸾的应允之后,便冲着小二连连报出了七八个菜名。这些都是他喜欢吃的东西,末了他才想到还有青鸾在,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看向青鸾问道:“师叔,你有没有喜欢吃的东西?也点一些?”

青鸾闻言愣了愣,喜欢的东西?喜欢对她来说一种很陌生的情绪,所以她自己也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有喜欢吃的东西。所以她很认真的想了想,方才有些迟疑的说道:“那来碗阳春面吧。”

小二本脸上的笑容顿了顿,但他看了看青鸾清冷的脸色觉得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虽然心底奇怪有人会来酒楼吃面条,但只要肯花钱倒也未尝不可,所以便记了下来。

“好勒,那二位看看要喝点什么酒水呢?”那小二又笑着问道。他已经看出来这二位来客并不是差钱的主,仅仅两个人便点了七八个菜,所以便趁热打铁开始推销起自己店里的酒水。

“酒?”苏长安愣了愣,他并不喜欢那种东西,他下意识的便想要拒绝。但他忽的想到书中的大侠总喜欢借酒浇愁,他觉得现在的他应当算是很愁了,所以或许可以试着浇一浇。

“那就拿一壶你们这儿最好的酒上来吧。”苏长安学着小说中那些大侠的话,如此说道。

“唉,好勒!”那小二喜上眉梢,乐呵呵的便退了下去。

砰!

一声轻响。

那台上的说书先生将手上的惊堂木一拍,又接着说道。

“却说这苏长安得了莫听雨的刀法,每日是勤学苦练一日不辍。”

“北地雪寒,他又出生贫寒,所以买不起好的衣裳,但即使吹风受冻也拦不住他没底苦练!”

“终于,他有朝一日刀法大成。这便辞了父母,又拜别乡里孤身到了这长安城。”

苏长安这时才听得真切,这说书先生说得竟然是自己,他不免有些脸红,感觉有些不适。他是在那两年里每日练刀,但绝没有吹风受冷。他因为害怕被同窗取笑,每次练刀都是窝在自家房间里比划。至于刀法大成更是无稽之谈,他只不过学到莫听雨刀法中的一些皮毛罢了。

而这个时候饭菜已经上桌,苏长安像是怕被人认出来一般,低着头开始吃着那桌上的饭菜。

“他说得是你?”青鸾自然也听清了那位男子所说的话,她觉得有些有趣,不禁问道。

“恩。”苏长安有些不好意的点了点头。

而一边,这位说书先生的评书像是很受欢迎一般,他周围的酒客已经把他所在的高台围住,时不时爆出一声声叫好声。以至于到现在为止苏长安也只是听到他的声音,未有看清他的真面目。

“客官,你的酒到了!”这时那小二提着一壶酒水走了上来,他笑呵呵的将另一只手中的两只酒杯放上,又规规矩矩的给两只酒杯斟满酒水,递到二人跟前,然后道了一声慢用之后,方才退下。

“你要喝吗?”青鸾举着酒杯问道。

她自然喝过酒这种东西,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好奇的试了试,但她觉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所以自那以后便再也没有喝过这东西。

但若是为了让苏长安高兴起来,喝上一次倒是无妨。

苏长安却有些犹豫,他要酒不过是一时兴起,加上心中确实不郁。

他也喝过酒,毕竟他老爹苏泰是出了名的老酒鬼,家里自然会时常备上一些酒水。苏长安在小的时候便尝试着喝过,但他觉得这东西火辣辣的只烧喉咙,所以便再也没有喝过。

但现在青鸾举起了杯子。

她虽然是他的师叔,但在这之前,她是一个看起来与苏长安一般大小的姑娘。

恩,还是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那种姑娘。苏长安在心底默默补充道。

在这样漂亮的姑娘面前,面子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了,尤其是对于向他这样的刀客来说。

这是楚惜风交给他的道理,虽然似乎有些差别,但苏长安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

所以他也举起了酒杯,说道:“喝!怎么能不喝。”

于是他仰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然后一股火焰便自他的胃中升起,穿过他的咽喉,至抵他的梢。他的脸被这股火焰烧得红扑扑的,而他的头也被这股火焰烧得有些晕乎乎的。

心里的烦闷却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反而愈浓重。

他又将酒杯斟满,说道:“再来。”

于是又是一杯酒下肚。

青鸾见此状觉得自己应当陪着苏长安,所以她也再次斟满一杯酒,将之一饮而尽。

几轮下来,二人已是七八杯酒下肚,苏长安已经感到自己的脑袋变得有些沉重,眼前的事物也开始变得模糊。他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变得清晰。

但入目的却是青鸾那张有些红扑扑的脸蛋,因为也不胜酒力的缘故,她看上去也有些迷糊。但却苏长安却觉得这个样子的青鸾好看极了。

他张开嘴便说道:“师叔,我以后可以不叫你师叔吗?”

“恩?”青鸾愣了愣,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的反应也变得有些迟钝。“那你想叫我什么?”

苏长安想了想。他吐字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师叔你这么年轻,又这么漂亮。老是叫你师叔总感觉怪怪的,我以后就叫你青鸾好不好。”

“恩。”青鸾点了点头。苏长安从下午练剑开始便没有说过这么长的一段话,她觉得这样一定可以让苏长安开心起来。所以她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下来。

“青鸾,你是在什么地方遇见开阳师叔祖的?”苏长安接着醉意又问道,这个问题他并不是没有问过她,但青鸾本就不喜说话,所以对于苏长安这个问题并没有作任何回应。

青鸾闻言又是一愣,她不是一个会撒谎的人,或者说她从未有撒过谎。但若是告诉了苏长安她的来历,那必然便会暴露她的身份,那对于她这一行了却因果的目的或多或少会产生一些影响。但现在的苏长安好不容易心情好转,她又害怕此时在不回答,会让之前的努力付之东流。所以在微微犹豫之后,正要坦言相对时。

砰!

那说书先生的惊堂木又是一拍。

“各位看官,今日咱们就讲到苏长安牡丹阁里救花魁,欲知后事如何,明日再来这酒家,小生为你们一一道来。”

此言一出,周围的酒客皆变得意兴阑珊,他们出阵阵不满的咕哝声,但见那说书先生已经没有了说下去的意思,便也就只有纷纷作罢,三三两两的朝着酒店外走去。

苏长安与青鸾这个时候方才看清那位说书先生的容貌。

却不想竟是他们的一位熟人,那日在朱雀街遇到的那位落魄书生——孤千帆。

而孤千帆这时也收拾好自己的一声行头,与酒店的老板说了些什么正要离开,但眼睛的余光却瞟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二人。他心头一喜,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

“二位你们也在这儿啊?”他自来熟的做到了苏长安身边。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问道:“你怎么到这儿说起书来了?不写故事了吗?”

苏长安不禁有些遗憾,他很喜欢那些小说里的故事,所以在它看来孤千帆不写故事了,那他以后能看到的故事便少了一些。

“写,怎么不写,我喜欢写些东西,虽然并不见得多么好看,但我想一直写下去。”孤千帆说道,“只是总得做点营生养活自己。然后得了空暇再写。”

“这样啊。”苏长安有点了点头,他瞟了孤千帆一眼,觉得他的样子比起第一次见他已经好了不知道多少。他打心里替他感到高兴。

“呵呵。”孤千帆有些不好意的挠了挠头,又说道:“其实我以前也写过一些小说,虽然卖得不多,但还算能维持生计。只是后来家里出了变故,也就有那么一段时间无心写作,所以写出来的东西也就没人要了。”

“哦?你都写过些什么?”苏长安来了兴致。

“《南翠歌》”孤千帆想了想之后,说道。

第四十五章 有情还道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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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

龙犼神将府。

这儿曾经是魏灵神将杜纬的府邸。

但自从北通玄被封为龙犼那一刻起,这座府邸便换了牌匾。

在从圣皇寿宴回来时,杜虹长便带着自己的母亲匆匆搬离这儿,去到了杜纬在世时置办的一处别院。

算来这座府邸已经换了三次主人,而这第四次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府邸内的一间布置华丽的厢房中,一位男子正躺在那里。他面容苍白,但两瓣嘴唇却如同染过鲜血一般猩红。

而旁边铺着白色锦缎的桌子旁,一位老者正拿着一盏茶水在手中把玩。但他丝毫没有喝它的意思,反而更像是在等待些什么。

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那位男子紧闭的双眼忽的睁开。

“醒了?”那位老者放下了手中的茶具,如此问道。但他却没有看男子一眼,似乎他知道男子就应该在这个时候醒过来一样。所以他的声音几乎是在男子睁开眼的瞬间便穿入他的耳中的。

男子也丝毫没有因为老者的声音而感到惊讶,他坐起身子,脸上的表情如同万年的枯井一般波澜不惊。

“丞相,你来了。”他这般说道。

“唔。”老者点了点头,又提起桌上的茶壶,将那茶杯中的茶水灌满。

“北将军的身体好些了吗?”老者这么问道,他的声音不咸不淡,让人听不出悲喜,亦琢磨不透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托丞相的福,在下已经好多了。自是不会耽搁两日后与小姐的婚期。”

“哦?”老者的眉头一挑,将茶壶放回了远处,然后端起那茶杯在嘴边小抿了一口。“看样子北将军很记挂与长雪的婚事嘛。”

“长雪小姐美若天仙,又素有才情,通玄自然是记挂得紧。”男子捂着胸口处骇人的伤口,但说话的语气里却丝毫听不出异样。

“是吗?”老者站起了身子,终于转头看向那位男子。“我那日观北将军的萦尘步似乎还差些火候,不若等北将军将这步伐练得炉火纯青之日再与小女完婚?”

老者的话犹如一颗石子,在男子那如万载枯井的脸上荡起了阵阵涟漪。

“北将军好生养伤吧。婚约之事,不急。”老者扔下最后一句话,然后拂袖消失在男子的房间内。

只留下男子一人,阴晴不定的看着眼前的虚空怔怔的出神。

第二日,清晨。

天岚院。

穿着黄色纱裙的樊如月正拿着扫帚清扫着院前的落叶。

天气已经冬日,所以天岚院的树木上每天都会掉下新的落叶,而为此,樊如月也就不得不每日清理。按理说这是一件很繁琐的事情,但她却并不觉得无聊。

相比于以前在牡丹阁的日子,她觉得现在的她才算是真正活着的。虽然每日辛苦一点,但胜在自由,并没有人管束她。她可以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弹自己的琵琶,做一些修行,又比如陪着苏长安,就算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他,在樊如月看来也是一件极为幸福的事情。

但最近这样的幸福却变得有些远不可及了。

自从从圣皇的寿宴回来之后,苏长安就每日愁着脸色,就连他最喜欢的刀也不练了。想到这里,樊如月不由有些担忧。她也不是没有试过去劝一劝苏长安,可现在的他根本就听不进去别人的任何话。每日都坐在演武台呆。

樊如月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心中暗暗祈祷苏长安能够早些从阴影中走出来。

心里想着这些,她还是低着头,拿着扫帚清理着地上的落叶。

忽的一双白色靴子站在了她的身前。

她抬起头看去,却见一位青衣女子正神情平淡的看着她。

“青鸾小姐?”樊如月有些紧张的将手上的物件放到一边。她倒不是害怕,只是青鸾的性子太过清冷,在这天岚院中除了玉衡与苏长安几乎谁也不理,所以见到她忽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樊如月下意识的感到有些不适。

“有空吗?我想问你一些事情。”青鸾如此说道。她的声音说不上有多么冰冷,可就是听不出丝毫的感情波动,让人下意识的觉得她是一个冷若冰山的女子。

“恩?”樊如月愣了愣,虽然心里奇怪青鸾为何会找她,但她还是点了点头,脸上同时露出迷人的笑意,应了下来。

“恩”得到樊如月的应允,青鸾却顿了顿,她想了想昨日的情况。

在酒楼喝酒的时候苏长安的心情明显是好了许多,可当他与那个叫孤千帆的书生聊完之后。在回家的路上,他却忽的再次变得沉默。然后今天早上有坐在演武台上开始呆。青鸾觉得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何时才能教完苏长安剑法,所以她不得不继续想办法让苏长安开心起来。

但她确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所以她想了想之后,决定找一个人问一问。而目标自然而然的便落在这个与苏长安年龄差不多大小的女孩身上。

“你知道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开心起来吗?”青鸾在微微沉吟之后,终于开口问道。

这时她的表情很是专注与认真,像是在请教一些很是深奥的修行问题。

而实际上,以青鸾的天赋,在她活者的近三百载的岁月里,她几乎很少在修行上遇到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可偏偏这个事情却难住了她,因此她觉得这应当是一个很深奥的问题。为此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很是认真的请教樊如月。

噗!

但樊如月却不自觉的掩嘴笑出声来,她觉得这个样子的青鸾莫名有些可爱。与她平日所表现出来的冷冰冰的形象,大相径庭。

“很好笑吗?”青鸾的眉头蹙了一蹙,她盯着眼前这个女孩有些不解的问道。

“恩!”樊如月拖着长长的尾音摇了摇头,然后止住自己嘴角的笑意。她用弯成乐月牙状的眼睛看着青鸾,问道:“青鸾小姐也是在为苏公子担心吗?”

“恩。”青鸾点了点头,似乎想起了苏长安的状态,她的眉头蹙得更深了,“我想让他高兴起来,恩,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老是愁着脸。”

“可我并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一个人变得开心,所以我希望你能教教我。”青鸾看向樊如月,她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得认真起来。

或许是青鸾脸上的神情太过于严肃,所樊如月也不得不收敛住自己的笑意。她盯着眼前的青鸾,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的问道:“青鸾小姐,你是不是喜欢苏公子?”

第四十六章 星星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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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苏长安?”青鸾愣了一愣,她并不了解喜欢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頂∮点∮小∮说,x或者说她早就失去了这种感觉,所以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樊如月,问道:“什么才叫喜欢呢?”

樊如月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所以她很认真的想了想。但最后她也没有想出答案。

“我也不知道。”她这么说道。

“哦。”青鸾应了一声,看样子丝毫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

但樊如月却似乎并没有就此放过这个问题的打算。她又接着说道:“但我可以帮你想一想,你到底喜不喜欢苏公子。”

“你帮我想?怎么想?”青鸾问道。

“恩”樊如月沉吟了一小会,方才说道:“呐,在你眼里会不会觉得苏公子和别人不一样?”

不一样?青鸾想了想,苏长安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还与她有因果的人,所以自然会不一样。所以青鸾点了头,很笃定说道:“不一样。”

“那会不会在见不到他的时候很想很想见到他呢?”

青鸾想,她需要早些教完苏长安剑法了却因果,自然巴不得苏长安整天与她在一起练习剑法。而见不到他的时候,也就很自然的希望见到他。所以,青鸾再次点了点头,说道:“想。”

“那会不会在他不开心的时候想让他开心起来?”

“自然。”这一次青鸾回答的很快,她就是为此才来找到樊如月。

“那你喜欢苏公子。”樊如月很是笃定的说道,但她的心底却不由泛起一阵失落。她喜欢苏长安,为此她也曾暗示过他,但却没有得到回应。而青鸾是开阳的传人,修为深不可测,样貌比起她也不遑多让。

若是我是公子,想来也会选择眼前这个青衣少女吧。她这样在心底暗暗想到。

“我喜欢他?”青鸾愣了愣,她并不知道这个结论对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她很敏锐的捕捉到樊如月脸上神情的变化,她觉得在得出这个结论之后,眼前这个女孩似乎变得并不是那么高兴了。所以她有些疑惑的问道:“喜欢一个人,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吗?”

樊如月闻言,这才从自己那小小的失落中回过神来。她强颜一笑,说道:“没有,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这样吗?”青鸾点了点头,她觉得眼前这个少女似乎懂得很多,至少在这方面她比自己懂得多得多。

“那我以后便喜欢他吧。”青鸾这么说道。但之后她忽的变得有些疑惑,她再次看向樊如月问道:“可是你还是没有告诉我怎么才能让他高兴起来呢?”

樊如月这时才想起青鸾找她的初衷,她有些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然后说道:“这个嘛,得根据他不高兴的原因来说。”

“恩?”青鸾的表情再次认真起来,眨着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樊如月,一副很期待她的下文的模样。

“咳咳。”樊如月学着教书先生的模样清了清喉咙说道:“这得看苏公子是因为什么原因而不开心。”

“比如,一个小孩,别人抢了他的糖果,他就会不开心,那你这个时候就得给他买些糖果,他就会因此开心起来。”

“又比如,一个学生被先生打了手心,他就会不开心,那这个时候如果你能让先生再夸的几句,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好很多。”

说道这里樊如月顿了顿,她转头看了一眼,依旧专心致志听着她说话的青鸾,很是满意的笑了笑,又接着说道:“总之呢,你想让苏公子变得开心起来,就得先知道苏公子究竟是为何不开心。然后对症下药。”

“恩。是这样啊。”青鸾将樊如月说得话暗暗记下,又在脑子里再回忆一遍,不由觉得樊如月说得很有道理。

“谢谢你。”青鸾这般说道。

“呵呵。”樊如月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正想再说点什么,却又听青鸾接着说道。

“你帮了我一次,你要我用什么回报你?”青鸾的表情意外的严肃了起来。

“这点小事。就算了”樊如月的话说道一半,就被青鸾满脸认真的神色给生生顶了回去。她有些为难的想了想,忽的脸上绽开一抹迷人的笑意。

“如果一定要回报我的话,就请让苏公子快些高兴起来吧。”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到了酉时。

苏长安吃过晚饭后,又独自一人坐在演武台上呆。

昨夜,在那家酒楼里。

趁着酒劲,心中的阴郁本来消散了许多,可当孤千帆再次提及《南翠歌》那本书的时候,他的心有忍不住回到了太和殿的那一夜。

北通玄的负情,古羡君的剑,夏侯夙玉的欺瞒。

他们就像一把把锋利的刺一样扎进他的心窝,让他无论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来。

想到这里,他不由叹了一口气。

“你在干什么?”这时,一道清冷的生意从他背后传来。

苏长安转头看去,却见青鸾正盈盈的立在那里。

“师叔。”苏长安说道。“你怎么来了?”

“你昨天不是説要叫我青鸾吗?”青鸾的眉头蹙了起来,在她的心里,说过的事就一定要去做。这是一个道理,而道理就应该被遵循。

苏长安一愣,昨夜他本就是接着酒劲胡言乱语,事后想起来也自觉自己荒唐。本以为此事过了也就算了,却不想青鸾竟然还把它放在了心上。

他有些为难的想着此事就这么算了,但青鸾却是一脸认真的看着他。所以在微微犹豫之后,他只能硬着头皮唤了一声:“青鸾。”

“恩。”青鸾轻轻回应道。然后捋了捋耳边被秋风吹起的秀,坐到了苏长安旁边。

她与苏长安靠得极近,几乎已经是身子贴着身子。苏长安甚至可以清晰的闻道从她身上传来的淡淡香气。为此,他不由得变得有些紧张。他伸出手像撑在地上稍稍移动一下身子,但却不小心放到了青鸾的手上。

一股触电一般的感觉从指尖传来,苏长安赶忙收回自己的手。

但刚刚从指尖上传来的美妙触觉依旧让他感到一阵脸红心跳,他的身体就那么僵在那里,再也不敢乱动一下。

“你在这里干什么?”青鸾侧过头问道。

因为靠得极近的缘故,青鸾说话的时呵出的气息,落在苏长安的耳垂让他觉得痒痒的,但又并不感到难受。

苏长安向后微微仰了仰身子,稍稍拉开了一点雨青鸾的距离。

“我在”苏长安顿了顿,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究竟是在干什么,只是觉得心里烦闷,想要静一静罢了。但他觉得这样的事情,以青鸾的性子定然理解不了。所以他抬起头,指着夜空说道:“我在看星星呢。”

“恩?”青鸾有些疑惑的看向夜空,不解的说道:“可是今晚没有星星。”

苏长安一愣,这时才现,今天夜里,暗云密布,所有的星辰都被遮掩,只有月亮偶尔才能露出那么一角。

苏长安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他刚想着要解释一些什么,却听青鸾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过若是你想看的话。”她这么说着,然后玉手忽的伸了出来,朝着夜空中随意的一挥。那青色的衣袖便在苏长安眼前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

“我便让万物避让。”

那一刻,漫天云雾如得敕令,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暗沉沉的夜空中忽的涌现出成千上百的星辰,他们相映成辉,朝着天岚院这方小小的世界,投下一片前所未有过的灿烂星光。

苏长安被眼前忽然出现的这一幕惊呆了,他仰着头怔怔的看着溢满他整个眼眶的星光,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并不难。”青鸾回答道。

“不难?”苏长安转头看向青鸾,但他却忽的愣住了。

她白齿红唇,她的琼鼻冰肌,都在这星光下显得愈动人。

而最让苏长安为之心颤的是她那双无尘无垢的眸子,里面好似藏着星辰般璀璨夺目。

他心跳忍不住快了起来,刚刚恢复常态的脸色又一次红了起来。

但青鸾却似乎并没有现苏长安的异样,她看着他自顾自的说道:“是啊,这并不难。因为星星们一直都在那里。”

青鸾的话让苏长安猛地回过神来,他意识到这样盯着一位女孩子看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尤其是当这个女孩还是他的师叔的时候。

他只是赶忙的转过头,将之低下,根本没有细想青鸾刚刚那一番话究竟是何意思。

“现在心情好一点了吗?”青鸾又接着问道。

“恩。”苏长安低着的脑袋上下一阵摆动,却不敢抬头再去看青鸾一眼。而他的心也扑通扑通的跳得飞快,就好像要从他的胸口蹦出来了一般。

“那你能告诉我你究竟再因为什么在不开心吗?”青鸾问道。

苏长安有些诧异的抬起头看向这个女孩,却见她也正用她那一双无尘无垢的大眼睛望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遇的瞬间,苏长安猛地觉得自己的眼睛被什么东西拉扯住了一般,再也移不开了。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他忍不住问道。

“因为我想让你开心起来。”

第四十七章 当时繁星照,不知离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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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的话让苏长安本就莫名悸动的心更是一颤,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他感到晕眩的情绪溢满了他的心底。

就在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做些什么的时候,青鸾却眨了眨她的眼睛,她的脸上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你怎么了?”她这般轻声问道。

青鸾的话,让苏长安从方才那种奇怪的状态下回过神来。他不禁感到一阵后怕,心中暗暗骂自己怎能对自己的师叔生出这样奇怪的念头。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开心呢?”青鸾又问道,她觉得现在的苏长安有奇怪,像是被人勾了魂魄似的,怎么问都不与她回应。

青鸾的关切让苏长安为自己刚刚的生出那些念头而感到一阵羞耻与愧疚。而在这样的羞耻与愧疚下,他自然不敢再藏住自己的心思。

在微微的沉吟之后,他终于沉着声音开始将圣皇寿宴上所生的事情一点一点的给青鸾娓娓道来。他讲的很仔细,几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觉得或许只有这样,青鸾才能更加真切的体会到他的感受。

毕竟青鸾想要让他开心起来,这是一件让他很感动的事情,所以他也尽可能的配合她。

但当听完苏长安所说的东西后,青鸾却一脸迷茫的看着苏长安。她的漂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就完了?”

“恩?完了。”苏长安说道。

青鸾愣了愣,她在脑中努力的将苏长安所讲的事情回忆了一遍,才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是因为古羡君与夏侯夙玉的事情而不高兴?”

青鸾的逻辑很简单,夏侯夙玉与古羡君欺骗了苏长安。而欺骗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因为遇见了不好的事情而变得不开心,这就应该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至于如烟,青鸾很自然的将之忽略了。她并不觉得苏长安与她之间有什么关系。而既然没关系,那自然就不会因为她的遭遇而难过。

“也不全是还因为”苏长安想要补充一些什么,但又觉得这样会显得太过矫情。而他下意识的并不想在青鸾的眼前表现出太多这样的在他看来极不好的一面。所以他收回了即将说出口的话,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青鸾的猜测。

得到了苏长安的肯定之后,青鸾蹙着眉头在心底想到。

夏侯夙玉与古羡君都是极其漂亮的女子,又与苏长安关系极好。因为欺骗了苏长安,所以苏长安便失去两位漂亮的女孩。

她又想了想早前樊如月与她说过的那一套道理。

小孩没了糖果,自然就得给他糖果。

学生收了批评,自然就得给他夸奖。

而苏长安失去了女孩,那她为了让他开心起来,自然就得给他找来与她们一般漂亮的女孩。

可是哪里去找与她们一样漂亮的女孩呢?青鸾为难了起来。而且就算是找到了,她把那女孩抓来,那么她肯定得欠那位女孩一段因果。这样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样想着,青鸾的眉头越皱越深,她很少遇到这样让她为难的事情,她不禁开始变得有些苦恼。

而苏长安看着脸上神色开始变得阴晴不定的青鸾,心中疑惑。他问道:“青鸾,你怎么了?”

苏长安的话让青鸾回过神来,她觉得自己或许应该问一问苏长安,不管如何,至少应该先找到那些漂亮的女孩,再做下一步打算。青鸾在心里这么想道。

“你知道哪里有和夏侯夙玉一样漂亮的女孩吗?”所以她这么向苏长安问道。

苏长安不禁一愣,他不知道青鸾为何会问出这样没头没脑的一个问题,但他还是很认真的想了想。

但他在长安认识的人并不多,而古羡君与夏侯夙玉确实又是极其漂亮的女孩。所以他想了半天,也找不出答案。他有些遗憾的抬起头,想要告诉青鸾自己也不知道。

但当他看到青鸾的一瞬间,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与古羡君和夏侯夙玉一般漂亮的女孩不就近在眼前吗?他这么想道。

所以他说道:“你不就是和她们一样漂亮的女孩。”

青鸾也是一愣,对于自己的容貌其实青鸾心里并没有什么概念。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苏长安觉得自己与她们一般亮了这就行了。而自己是不会欠自己因果的。

她觉得苏长安给她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她脸上的愁云散去,嘴角也很少见的勾起一抹笑容。

她想着只要自己像夏侯夙玉与古羡君那样对苏长安,那么苏长安就一定可以开心起来。

为此她又不得不好好回想一下她们是怎样与苏长安相处的。

终于在数息之后,青鸾的那双漂亮的眸子忽的明亮起来。她笑意盈盈的看着苏长安,然后张开她的双手,轻轻的将他拥入怀里。

“让我来做你的女孩吧。”青鸾在苏长安的耳畔这般轻声说道。

苏长安怎么也想不到青鸾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他下意识的想要推开。

但青鸾身上传来的气味,额前被秋风撩起的丝,耳畔响起的轻语都无一不让他感到一阵心颤。他的心开始前所未有的狂跳,他甚至能清晰的听到那剧烈的跳动声,而那声音让他几近窒息。

他想要推开青鸾的那双手,抬起又放下。数次踌躇犹豫之后,终于妥协的垂下。

“这样,你开心一点了吗?”青鸾温柔的声音再次在苏长安的耳畔响起。

“恩。”苏长安轻声回应道。

青鸾闻言,她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她觉得樊如月交给她的方法果然很管用。

“呐,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情好不好?”青鸾轻声说道。

“恩。”苏长安感受着从青鸾身上传来的美妙触感,脑子几乎已经丧失了所有思考能力,他只是下意识的这么回答道。

“我喜欢你。”

青鸾声音犹如漠西里的驼铃,江南岸边的莺歌一般在苏长安的耳畔久久回荡。

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好事。这是樊如月告诉她的。

而知道一件好的事情,自然就应该变得开心起来。这是她自己想到的。

但让她想不到的是,当她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她那三百载未曾有过悸动的心,莫名的颤抖起来。

第四十八章 魏灵换龙犼,残兵易雄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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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关于青鸾的性格问题昨天收到了很多反馈,先谢谢大家提出的宝贵意见。关于这个我想稍稍说一下。她的性格、或者说心智会在后文中有所解释,虽然并不见得多么值得推敲,但是我自认为应该还是能够说得通的。最后,谢谢大家,希望你们继续支持我。)

(ps:感谢梦魇男神谜鹿、筱太极、1ife情归何处、fkq19971o15、弦乐绕梁、书友28897437、书友28862467、用户538o5o71、书友28812544、xjxy123456的打赏和月票。)

苏长安最近有些烦恼。

他吃过午饭,带着某些异样的心情来到了演武场。

青鸾手持一把清锋,立在那里。

她脸上的神情很是严肃,严肃得几近冷峻。

“开始吧。”她沉着声音这般说道。

“恩。”苏长安低着头应了一声,但他的眼睛却不自觉的瞟了青鸾一眼。却见她依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他深吸一口气,收起纷乱的心神,开始了一天的剑道修行。

青鸾最初教他的剑法名为《雪无痕》,那是一套极为高深的剑法,苏长安甚至隐隐感觉到那套剑法的造诣还在玉衡教他的《春风渡》之上。但很遗憾的是,他无论怎么努力也不会那套剑法。

所以,青鸾教给他了另一套剑法《烟波平》,这套剑法自然也是不俗。至少与《春风渡》比起来也不遑多让。苏长安学得很认真,加上青鸾往往是一针见血的指点,所以他也算是摸到些许门道。

这一下午他练得很认真,在剑法又有许多生涩的问题得到了解决。

最后他吐出一缕浊气,然后站定身子,收剑归鞘。一连串动作做得是一气呵成。

他正要转头向着青鸾道一声退,但一道香风袭来,一个青色的身影便窜入他的怀里。

“辛苦了。”青鸾在他怀着柔声说道。

感受着怀里那位女孩身上传来的温度,苏长安一阵头大。

这样的事情这几日来已经不知道生过多少次。

只要苏长安没有在修行,青鸾便总会找到机会与他亲近。

苏长安从最初的惶恐,到现在的无奈。心中当真是酸甜苦辣百味陈杂。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他已经可以很确定青鸾并不喜欢他。或者说,在青鸾的心里她根本就还不能理解所谓的喜欢究竟是何物。

虽然苏长安也并不太了解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他至少知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不过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甚至在他的心里隐隐有些期待这样与青鸾相处。

可青鸾毕竟是他的师叔,而且与这样的曲解了喜欢的意思的青鸾相处,苏长安的心里总是难免会生出些愧疚。所以他还是如前几次一般不着痕迹的轻轻推开了青鸾。

青鸾转头,睁着他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很是疑惑的看向苏长安。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要推开她一般。

苏长安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正要解释些什么。

咚咚咚!

院门的方向忽的传来一声声敲门声。

苏长安如蒙大赦,他对着青鸾说道:“有人来了,我去开门。”然后转身,在青鸾疑惑的眼神中,逃一般的朝着院门方向跑去。

待到苏长安打开院门,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个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人——已故魏灵神将之子,杜虹长。

“是你?”苏长安愣了愣,口中不仅有些疑惑的问道。

虽然在八荒院的将星会上,他与杜虹长有过一些冲突,可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而苏长安也向来不是一个记仇的人。况且,杜虹长的父亲,还是在与他一起救古羡君的路上被人所杀害,苏长安的心底对于此事其实一直是有所内疚的。

因此苏长安并没有多么讨厌杜虹长,相反对他还有些许愧疚。

但他却还是不理解杜虹长为何会来天岚院,他并不觉得自己与他会有任何交集,又或者有人生事情可以谈论。

“是我。”杜虹长点了点头,对着苏长安露出一个并算不上好看的笑容。他的脸色也有些苍白,可以看出这段时间,他过得并不太如意。

“我能进去坐坐吗?”杜虹长又说道。语气中竟然带着些许祈求。

苏长安心头没来由的一怔,他想着几个月前那个意气风又心高气傲的少年,不由心底生出些同情。

“恩。进来吧。”苏长安说道,然后引着一路沉默无语的杜虹长来到了天岚院的会客厅。

而樊如月也在这时,很是识趣的送来两盏茶水。

待到她盈盈退下。杜虹长张开他有些干涩的嘴唇,低着头轻声道了一声:“谢谢。”

苏长安笑了笑,用尽可能善意的声音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恩。”杜虹长点了点头,苍白的脸上露出些许犹豫,但在几番踌躇之后,他还是咬着牙抬起头看向苏长安,说道:“我想知道我的父亲究竟是被何人所害?”

苏长安一愣,他看着杜虹长的眼睛。那双眸子还有些红肿,眼白里泛着条条血丝,但最深处却藏着些什么东西。苏长安看得真切,那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的心颤了颤,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依然能感受到那火焰里所裹挟的灼热。

但他并不能告诉杜虹长真相,他沉吟了一会,在心里暗暗想了一下,正要说出声来,但杜虹长似乎有些急不可耐,他见苏长安变得沉默,一位他有所顾虑,所以他抢先说道。

“杀我父亲的是不是一个浑身裹着黑袍又长着一对猩红色眼睛的男人?”杜虹长说道,他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长安,像是极度渴望着苏长安给予他回应。

杜虹长的话让苏长安心头一震,几乎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但此言一出,他便后悔了。关于神族的事情,他向来不愿意与任何谈起,这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所以他才会在杜虹长道出那位男子的外貌时那般震惊,那般口不择言。

杜虹长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他露出一股果然如此的神情,苍白的脸上也似乎有了些许血色。

“这么说真的是他杀了我的父亲。”他再次问道。

“不是。是一位与他一起的女子所杀。”苏长安知道到了此时自然是再也瞒不住了,所以索性便也就将真相告诉了他。但却并没有提及他们的真实身份,在他想来,虽然不知杜虹长如何得知那那位骨道人的容貌,但若是知道他们神侍的身份,定然不可能这般安然的坐在这里与自己对话。

所以苏长安试探着问道:“你是如何得知那位黑袍人的?”

苏长安的问题让杜虹长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阴晴不定,只见他低着头,时不时用余光瞟向苏长安一眼,像是在忌惮这些什么,但最后他一咬牙,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见过他!在司马诩的府内!”他这么说道。

杜虹长话里冷厉的寒意让苏长安一愣,但他很快回过神来,因为杜虹长话中所透露的信息让他的心头一凛。

那个叫骨道人的神侍竟然会出现在司马诩的家中,他实在想不出,一个是大魏的丞相,一个是想着复活真神的使徒二者之间究竟会有什么交集。

除非

一个荒唐到令人恐惧的念头忽然出现在苏长安的心头,他的脸上随之露出赫然的神情。

但一旁,苏长安的沉默却让杜虹长以为他不相信自己所言。所以他赶忙又接着说道:“此事千真万确,我那日随着院长到司马诩家中商谈事宜,但却不小心撞见了他正与那位黑袍人正在说些什么,见我们到来,那黑袍人匆匆离去。虽然司马诩当时解释那只是他派出去监视某处匪贼的密探,但我还是在一开始隐约听到他们提及我父亲名字。”

“而过了没多久,便传来蓝灵镇被屠城的消息。我父亲也因此前往那里调查,最后死在了那里。而向圣皇提出让父亲前去的人,正是司马诩!”

“所以我才不得不有此怀疑,故而前来叨扰苏公子。”

苏长安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但他还是有些不解。

经过圣皇寿宴那一夜的变故,苏长安也渐渐想通了一些长安城里的局势。

无非是圣皇将死,二子夺嫡的戏码。

但让他不解的是,据他了解杜纬向来是站在大皇子这一边的,而司马诩同样也是如此。二者既然是如此关系,那司马诩又有何理由出此毒计还是杜纬呢?

所以他看向杜虹长,问道:“可是司马诩并没有理由杀死杜纬将军?”

杜虹长闻言,惨然一笑,他又瞟了一眼苏长安,方才说道。

“本以为苏公子经历了寿宴那一夜会有所长进,却不想还是如此如此天真。”说道这里,他又看了一眼苏长安,见他只是皱着眉头,并无反驳的意思,又才接着说道。

“家父虽然是大魏神将不假,又与司马诩一般是大皇子的支持者。可在这长安城中颐养天年,手无寸兵的神将又怎能算得上神将?用这样一个虚有其名的魏灵,换来一个可以在西凉手握十万雄师龙犼。你说这样的买卖,司马诩怎能不做?”

杜虹长的话犹如一击重锤狠狠的在苏长安心中敲响,他是渐渐明白了世道险恶,人心难测,却不知人与人之间的算计竟然可以恶毒到如此地步。

一股寒意忽的袭来,他抬头看向屋外那座繁花似锦的长安城。觉得暮色中的它,好似一只恶狼,正泛着绿油油的眼睛,盯着他,也盯着这座城池里的每一个人。

第四十九章 苍生为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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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脸上的震惊,让杜虹长的心里莫名生出些许快意。

但这种快意很快便被一种名为同病相怜的情绪所替代。或许是想通了什么,杜虹长又接着说道:“苏公子可知北通玄与司马家的婚事被推迟了?”

“恩?为何?”苏长安问道。

就如杜虹长所言,司马诩为了拉拢北通玄,不惜除去神将魏灵。而只要北通玄与他家女儿成亲,那北通玄以后自然会站在他这一边。可眼看事情到了这一步,为何又被停了下来?

“不仅如此,前几日西凉又传来战报,号称西凉第一关的啸虎关被破,蛮族新任的元帅摩翎天引三十万大军直入西凉,连破坤山、莱云、西陵、左岩四城。西凉现在是腐尸盈野,哀鸿片地。但浮三千却依然龟缩在他的赤阳城,按兵不动。圣皇三番五次下令,但浮三千却毫无回应,恐怕是已有反意。”

“但即使是这样,司马诩却已然托故说是北通玄伤势未愈,咱不能出兵平定西凉乱局。”

“而实则是还未彻底将北通玄握在手中,所以一直借故拖延。”

杜虹长的一番话让苏长安愈疑惑,他不禁问道:“既然司马诩急着拉拢北通玄,那为何又迟迟不让他与自家女儿完婚?反而一再拖延?”

杜虹长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说道:“正也正是我想与苏公子所说的。司马诩位极人臣,却生性多疑。他心中对于北通玄依然心存疑虑。这疑虑不消,不到万不得已,他绝不会方北通玄出京!”

“什么疑虑?”苏长安皱着眉头问道。

“如烟!”

大魏龙犼神将府内。

北通玄阴沉着脸色坐在装饰极近奢华的大殿内。

他手上的茶杯被他端起又放下,如万年枯井的脸上,此刻尽少见的露出了愁容。

而茶杯旁还放着一本小小的折子,封面是如他嘴唇一般的血红色,上书四个大字,西凉战事。

他又瞟了一眼那本折子,这是他在西凉的亲信貌死传来的东西。同样的折子还有两份被送到长安,一份落在丞相府,一份被送入皇宫。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开始敲打着身旁的案板,似乎是在焦急的等待着某些消息。

而终于,他等到他要等消息。

一位家丁打扮的中年男子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径直的跪在北通玄的身前。

“怎么样?”北通玄问道。

“小的无能,聘礼还是被丞相家退了回来。”那男子低着头颤巍巍的说道。比起曾经的魏灵神将,他很害怕自己这位新的主人。

虽然同是神将,这位年轻的北通玄浑身上下却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每一次靠近北通玄,他身上的味道都让这中年男子感到一阵胆寒。他想不通,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腥风血雨,才能让这位如此年轻的神将身上累积出这般厚重的杀意。

而当他的话传入北通玄耳朵那一瞬间,北通玄本就阴沉的眸子变得愈寒冷,冷到男子能明显感觉到这个大殿的温度也由此下降了几分。

他的身子开始不自主的打颤,密密麻麻的冷汗也随之浮现在他的额头。

他只是一位家奴,当初选择留在神将府无非是看重北通玄神将的身份,想跟着他多赚些银两,养活家里的体弱的妻子与几个嗷嗷待哺的孩童。

但现在,他却无比后悔那个决定。杜虹长虽然失去了神将之子的身份,但好歹也是一位伯爵,报酬虽是少了一些,却不用像现在这般提心吊胆。他家就他一位男丁,若是真的死在了这里,他几乎不敢想象他的妻儿以后将会经历怎样的生活。

而想到这些男子愈恐惧,就在他几乎就要出声求饶的时候,大殿里弥漫的血腥与杀意蓦然散去。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

“下去吧。”

男子一愣,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是否听错了北通玄的话。因此他小心翼翼的抬起头看向北通玄,似乎想要确认些什么。

“怎么?你还有事?”北通玄冷着脸瞟了他一眼。

“没事,没事!”男子心头一惊,赶忙说道,然后低着头勾着身子,如蒙大赦一般的退了出去。

北通玄见他退下,脸上却越寒冷,他坐回身后的太师椅上,皱着眉头,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一个时辰,又或许两个时辰。

他就一直那么坐着,直到长安的夜色来临,仆人们开始点起神将府里的灯笼。

但他依然犹若未觉的坐在那里。

扑!扑!扑!

那是某种鸟雀煽动翅膀所响起的声音。

北通玄低着的头忽然抬起,他伸出手,一只鸽子便在数息之后落在了他的手臂上。

那是一只很漂亮的鸽子,通体雪白,眼眸湛蓝,鸟喙即长又尖。

它似乎很喜欢北通玄一般,在落在他手臂上的时候,它伸出自己的鸟喙轻轻的在他的臂上啄了两下,像是在与他打招呼一般。

北通玄冰冷的脸上也在此时少见的露出一抹笑意,他伸出手捋了捋它身上的毛,嘴中说道:“柳儿,好久不见。”

“咯咯咯!”那白鸽好似能听懂他的话一般,冲着他出阵阵清叫。

“呵呵。”北通玄似乎也很喜欢这只鸟,他再次伸出手,抚摸了一阵他的头顶。然后他将它轻轻托起,自它的鸟爪处扯下一张被裹成圆状的纸条。

“去吧。”他又轻轻一提,将白鸽便借势展翅飞了起来。不过它似乎有些不舍,在北通玄的头顶盘旋数次之后,方法出一阵清鸣,化作一道白芒消失在神将府内。

而待到那被唤作柳儿的白鸽彻底消失在北通玄眼帘的时候,北通玄才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又做回了那个不苟言笑,冷若寒霜的龙犼神将。

他轻轻打开手里那一张纸条,低头看去。

他的身子在那一瞬猛地僵住了,额头上也出现密密麻麻的汗迹。他的手随之开始了极不规律的颤抖,最后竟然握不住那一张纸条,任它飘落在地上。

而那张纸条上,其实只有四个字。

那是用极其老练又沧桑的笔力写出的四个字——苍生为重!

第五十章 开阳出,荧惑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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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来到玉衡阁的时候,很少见的看到玉衡竟然走出了他的房间,站在了院子里。

他正要上去说些什么,却见玉衡忽的对着天空伸出了一只手。

扑扑扑!

一阵鸟雀的展翅声传来,然后一只通体雪白的鸽子便挥着翅膀落在了玉衡的手臂上。

那鸽子冲着玉衡“咯咯咯”的一阵清叫,似乎是在说些什么。而玉衡也似乎听懂了它要传递的意思,他伸出自己另一只满是褶皱的手,在那鸽子的身上一阵抚摸。

“辛苦你了。”然后他将鸽子托起,那鸽子再次出一阵清叫,最后展翅,消失在长安的暮色中。

苏长安这时才走了过去,有些好奇的问道:“师叔祖,你还养的有鸽子?”

“呵呵。”玉衡对于苏长安的出现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他转头看着他,说道:“只是以前偶然的机会救了它,想不到这小家伙有几分灵性便一直跟在了我的身边。”

“哦。这样啊。”苏长安点了点头,然后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有些犹豫的生生止住。

“说吧,有什么事?”苏长安的小动作哪能瞒得住玉衡的眼睛,他瞥了他一眼,说道。

被识破了心思苏长安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然后说道:“师叔祖,我想要去为如烟姐姐赎身。”

“如烟?”这个名字让玉衡的身子顿了顿,方才问道:“你说的是那个青楼女子?”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皱,他不太喜欢青楼女子这个称呼,但他知道玉衡说的是实话,所以他有些无奈的点了点头。说道:“恩。”

但末了,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如烟姐姐是一个极好的人,她等了那个北通玄许多年,但北通玄却辜负了他。而且”

“我知道。”玉衡点了点头,用他苍老又缓慢的声音打断了苏长安后面的话。

“那你是同意了?”苏长安脸上一喜,他觉得玉衡既然知晓如烟可能会有危险,那么定然便不会再阻止他。他兴匆匆的就要转身离去,但这时,玉衡却缓缓的摇了摇脑袋。

他这般问道:“你知道我快要死了吗?”

苏长安脸上的神采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他自然知道玉衡快要死了。或者说天下人都知道玉衡快要死了。

他的命星早在数年前便开始晦暗无光,从那个时候开始,坊间便开始流传出玉衡将陨的传言。但他却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熬到了现在。

可他确实已经熬不下去了,这一点苏长安比谁都清楚,只是他一直不愿意去想这个事情罢了。

但当玉衡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时,他不得不意识到自己,或许即将也必须去面对这样的事情。

“长安城并不太平。”玉衡这般说道。“豺狼、恶鬼满地皆是。”

“你想要救人,但先你自己得学着活下去,得学着在没了我的长安城里活下去!”

“你把如烟赎了身子,又能如何?你救得了她一时,却救不了她一世。司马诩迟早会想办法杀了她!以你的修为,你觉得你拦得住吗?”

“不是还有你在吗”这样的话到了苏长安的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能在长安城里活得这般自在所仰仗的不过是师叔祖的名声。而一旦师叔祖逝世,别的不说,光是八荒院的阴山浊想来也够他苏长安好好喝上一壶了,又何谈救人呢?

“我的时间不多了。”玉衡说道。“我希望在我离开之前,能看见你强大起来,至少能有在这长安城里活下去的力量。这样,我才能坦然的去到那片星海,去见你的师父与师祖。”

苏长安的心开始变得难受起来,像是有什么重物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起来。

这种难受不仅是因为对即将到来的未来感到不安,更多的是对于玉衡的离世感到伤心。

死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

这是苏长安很早之前便领悟到的道理,但是让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天岚院的人总是可以这般轻描淡写的面对自己的死亡。

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说的时候越是平静。而正真关心他们的人听起来就会愈难过吗?

苏长安的头低了下来。

“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活下吗?”

苏长安这么问道。

他不愿意看到玉衡死去,就像不愿意看到莫听雨死去一样。

“傻孩子。”玉衡伸出了他的手,在苏长安的头上揉了揉。像是感叹一般的说道:“是人都得死。”

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苏长安的眼眶里开始有些什么东西在弥漫。他需要用尽他的所有力气忍住,才能让那些东西不从他的眼中溢出来。他讨厌这样的感觉,讨厌他喜欢、他在意的人在离他而去时,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

“你还想要救如烟吗?”玉衡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苏长安的异样,他这般说道。

苏长安愣了一愣,虽然不知道玉衡为什么又提及此事,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可这一次你得靠你自己了。先救己,才能救人。”

“先救己?”苏长安望着玉衡,问道:“我如何才能救自己。”

“去天道阁吧。”玉衡的声音再次响起。“至少在我回归星海之前,我想看着你成为一名强者。一名可以在长安城里活下去的强者。”

“天道阁?”苏长安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这个名字。

当初楚惜风入天岚的时候,玉衡也曾许诺,待他问道,便为他开天道阁。

但不想楚惜风机缘巧合,却从魂守一路化为星殒。

而长安排名前几的学院对天岚院这个天下第一学院虎视眈眈,所垂涎的似乎也是这座天道阁。

但苏长安虽然已在这里生活了近一载光阴,却从未有见过天道阁。

“天道阁究竟在哪?”苏长安不禁问道。

“天道阁自然在天岚院。”玉衡笑眯眯的说道,似乎这是一件很值得自豪的事情。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我该怎么去?”苏长安又问道。

“自然是我送你去。”玉衡的话音方落,他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磅礴。一道星光自万里外的苍穹而来,照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宽大的长袍被他体内散出的灵力高高鼓起。

“七星聚!”他那双一直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开,在那一刻他就像一只睡醒的雄狮,他的身子慢慢的升起,转眼便已至半空。

他看上去还是那个老者,可在星光的照耀下,他身上所散出来的气息,却让苏长安觉得他在那一刻,恍若神明。

而就在这时,原本早已沉睡在星海的几个星星忽的亮了起来。

这时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即使玉衡是星殒,或者说是当世最强的星殒。可他依旧是一个凡人,一个会老,会死的凡人。但他却唤醒了沉睡中星辰,也唤醒了那些沉睡在星辰中的英魂。

它们与玉衡那颗晦暗的星星相映成辉,隐隐间构成了一个勺状。

但这个勺子并不完整,似乎差了点什么。他们中有一颗无比明亮的星星,一颗从未陨落的星星,他固执的散出寒冷又耀眼的光芒。似乎不愿意与其余六颗星辰威武,他开始缓慢的一动,数息时间之后,竟然脱离了原先所在的轨迹。

玉衡苍老的头上在这时也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他又说道:“荧惑!还不归位!”

他的声音不再苍老老,像是某种敕令豁然响起。

又是一颗沉睡的星辰亮了起来。它自不知道多么遥远的星海而来。闪烁着耀眼的红光,如火焰一般在夜空中燃起。

苏长安的瞳孔在那一刻豁然睁大。

他感受到了某种熟悉的气息。

那气息,即使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也不曾忘怀,亦不敢忘怀。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心中的猜测,他背上的刀也在这时出一阵清鸣,像是见到久别的故人一般,它颤抖了起来,也炙热的起来。

“师傅”苏长安怔怔的望着那颗星星,口中喃喃自语的说道。

那星辰似有所感,他微微停驻,然后朝着苏长安射下一道星光。那道星光里没有任何能量,但却出奇的温暖。

苏长安在被这样的温暖包裹中,心莫名的安静了下来。

“师傅,我会活下去的。好好的活下去!然后成为和你一样的刀客。”他冲着那颗星星这般说道。

那颗星星一阵闪烁,像是在回应苏长安的话。

苏长安的嘴角也在这时露出一抹自内心的笑意。

那颗星星终于放下心来,他拖着火红色的尾翼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绝美的弧线,然后飞入那六颗星辰中,最后停在了曾经开阳所在的位置。

然后一道明亮线自天枢伸出,然后依次连接天璇、天玑、天权、玉衡、荧惑、摇光。最后七颗星辰终于形成了一个明亮勺状。

“天道现!”玉衡的声音并不大,却恍如雷霆一般在苏长安耳畔炸起。

七道光柱自那七颗星辰上升起,射向这方天地。

然后准确的分别照在,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命名的七座阁楼上。

一道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芒亮起。

苏长安眯着眼睛看去,却见七座阁楼在那光芒里隐没,然后一座高耸近百丈的塔楼拔地而起。

这时他才明白。

原来天道阁一直都在天岚院。

藏在这七座阁楼之中,隐没于七星的光辉之下。

第五十一章 胭脂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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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终于笼罩了下来。

长安城被一排排高高挂起的灯笼照耀得恍如白昼。

在这座大魏最繁华的城市的东面,有一处装饰极近豪华奢侈的酒楼,被唤为牡丹阁。

那是一处极好的地方,至少在长安城大多数男人心中那是一处极好的地方。

那里有这长安城里最好喝的清酒,亦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姑娘。

那是一座青楼。

也是无数达官显贵趋之若鹜,无数公子文人紫醉金迷的地方。

和往常一样,这儿迎来了许多客人。他们在这里撕下了平日里伪装在自己脸上的温文尔雅,开始搂着那些浓妆艳裹的姑娘们花天酒地。

刘老鸨年纪已经很大了。

她在这个牡丹阁呆了很多年,或者说,她这一辈都是在这里度过的。

年轻的时候,她与这些笑盈盈的姑娘们一样,在来往的酒客怀里放浪形骸,荒唐度日。

到了年纪大一点,没了姿色,亦没有等来一个愿意为她赎身的人。

她本应该和大多数这样没有了客人的姑娘一样,被送去干一些苦力活。但幸运的是,她做事向来本分,一张嘴又能说会道。被主家看重,便做了拉客老鸨。虽然也不是什么正经营生,但比起那些即使上了年纪,还不得不靠着体力为生的姐妹来说,她已经很知足了。

“哎,小兰,好好照顾张公子啊!”她满脸媚笑的为一位公子安排好了客人,还不忘冲他的背影如此交代道。

而后她转过头,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然后有些担忧的看向阁楼上的某一处紧闭的房门。

她在心里不由叹了一口气,自从如烟被阁主带回来后,便一直待在房间内,已经近十日没有出门了,就是饭菜也是由一些丫环送进去的。

虽然阁主对此没有说什么,甚至还关照诸人要好好照顾她。但刘老鸨却从她的这一系列反映在明了,她等的那个人最终还是负了她。

刘老鸨为此也在心里狠狠的咒骂过那个男人,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她只不过是一个烟花柳巷,做着下作营生的老鸨。就连出门买些东西都害怕与人提起自己的身份,更何况去为一个同样出身卑贱的女子状告一位大魏的神将?这样的状纸恐怕还递不到负责民事的决曹手里,便已被看门的护卫乱棍打出。

像她们这样的人,就得学会认命,学会苟延残喘。

这是她这些年悟出的道理,她不知道对不对,但好歹她靠着这个道理活了下来。而活下来,总是好的。至少在刘老鸨心里,她是这样认为的。

所以她希望如烟也可以学到这个道理,至少这可以让她活下去。不管怎么说,她是看着如烟长大的,她希望她能活下去。

嗒!嗒!嗒!

那是某种材质名贵的靴子,敲打在牡丹阁名贵大理石板铺就的地面上的声音。

刘老鸨只是这样,便判断出来者的身份非富即贵。她眯着眼睛,脸上堆起一团献媚的笑意,朝着门口方向转过了头。

“这位客官,怎么才来啊,姑娘们都等你”刘老鸨的话说道一半,便生生止住。

因为眼前这个男子,很特别。

他身材修长,面色苍白却俊美,两瓣嘴唇却如染过鲜血一般猩红。

而最让刘老鸨讶异的是他一身雪白的打扮。

雪白的长袍,雪白的马靴,雪白的冠。

这样的打扮根本就不像是来喝花酒的公子哥,反而像是来为某人送行的报丧人。

而男子也丝毫没有理会刘老鸨的意思,他自顾自的走到离他最近一张空着的座椅旁坐下。

回过神来的刘老鸨赶忙走上前去,脸上依旧带着习惯性的媚笑,问道:“这位客官,是第一次来吧,你稍坐一会,我这就叫姑娘们出来伺候着。”

无论来者有多么古怪,但只要他掏得出银子,那就得把他当做皇帝。

这时牡丹阁的铁律,也是龙骧君教给每一个刚来牡丹阁的下人们的规矩。刘老鸨将之奉为信条的活了数十载,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不用。”但男子却摆了摆手,说道:“我要见如烟。”

“如烟啊?她现在”刘老鸨的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以如烟现在的年纪与姿色,已经许久没有客人点名要她了。刘老鸨回过神来,她想着这位莫不是如烟以往的常客,想要来找她叙一叙旧情?但以如烟现在的状态,想来应该也是没有精力应付于此。所以她想了想,笑着说道:“哎呀,这位客官真不赶巧,我们家如烟姑娘今日身体抱恙,恐怕是”

“我说了,我要见如烟。”男子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悲喜,却带着一股寒意,把刘老鸨说道一半的话生生打断。然后他转过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于桌前。

刘老鸨愣住了,不是因为着一锭分量十足的银子,而是这时她才现这位男子长像极其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她开始变得为难,眼前这位男子看样子绝不是一个好惹的主,而如烟现在的状态她是知道的,她害怕如烟一个伺候不周到,惹得这男子不高兴,恐怕就得惹祸上身,这并不是她所愿意看到的。可男子坚决的态度又让她几乎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就在这踌躇间,一道阴柔的声音忽的响起。

“哟,稀客稀客啊。”一位长相俊美得有些过分男子手持一把折扇缓缓而来。他径直走到这白衣男子身前,笑呵呵的说道:“这不是我大魏新晋的龙犼神将北通玄,北大将军吗?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烟花柳巷寻欢作乐呢?”

龙骧君的话让刘老鸨心头一震,她不得不再次瞟了那位白衣男子一眼。

北通玄!

她终于记了起来,眼前这个男子,就是北通玄。

十年前那个如春风般和煦的翩翩少年,现在已是一个满手血腥,周身阴寒屠夫。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刘老鸨一时也未有响起,但听龙骧君所言,方才恍然大悟。

北通玄对于龙骧君的话犹若未觉。他提起桌上的茶水,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上一杯,然后气定神闲的小抿一口。再次说道:“让她出来见我。”

“她?哪个她?”龙骧君像是很不解的样子,他的眼睛睁大,嘴唇微开,“我这牡丹阁的姑娘成千上百,不知道北大将军究竟要见的她是哪个她呢?”

他说话的时候,故意将声线拉得极高,将话里的意思极其清楚的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而在场的酒客大多都是有些身份的人,其中还有那么一部分亲眼见证过圣皇寿宴上的那一出闹剧。

故而当他们知晓了来者的身份,也就大概猜到了他的来意。所以他们皆放下手中的酒杯,转头看向此处。

牡丹阁安静了下来。

北通玄的脸上的山水虽然还是那般风平浪静,但从他握着茶杯的手臂上忽的出现的青筋中,不难看出他此时极不平静的内心。

“如烟。”最后,他还是从喉咙深处挤出了这样一个名字。

“如烟?谁是如烟来者?让我想想。”龙骧君收起了折扇,轻轻拍打这自己的脑袋,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似乎真的记不得前几日那个被他待到圣皇寿宴上的姑娘究竟是谁了一般。

但他将分寸把握得极好,就在北通玄的眉头开始皱起的瞬间,他一拍脑门,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他凑到北通玄的跟前,一双眼睛就在那个时候眯成了一条缝,他望着他,声音阴冷的如此说道:“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到处宣扬说与北将军有旧,诽谤将军名声的、贱、人、吧?”

在龙骧君将最后四个字一字一顿吐出的瞬间,北通玄冰冷的脸色有些变化,但又很快恢复了过来。他再次将手伸入怀里,掏出数个沉甸甸的银子,放于桌上。冷眼问道:“怎么?牡丹阁不做生意了?”

龙骧君愣了愣,显然没有想到北通玄的反应会如此淡定。他看了看桌上的银子,伸出手拿起一个在手中掂量了一小会。

“做,怎么不做。不过北将军出手倒是阔绰,这样的银两,以如烟现在的身价可以包上半年了!”说完这些,他转过头看向已经有些呆滞的刘老鸨,撇了撇嘴,说道:“去,把如烟叫出来。”

刘老鸨却没有动,她有些迟疑。

北通玄已经辜负了如烟,今次却忽然再次上门。以她的阅历,自然不会相信是北通玄回心转意,所以她大概猜到,北通玄来见如烟绝非好事。

她佝偻的身子开始颤抖,平生第一次,她试着反抗龙骧君。

“阁主如烟姑娘的身体抱恙恐怕”这一番话她说得断断续续,也结结巴巴。但终归她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怎么?还要我亲自去请?”龙骧君的意志自然不会因为一个卑微的老鸨之言而有所改变。他眯着眼睛看向他,一股寒意蓦然笼罩在了刘老鸨的四周。

那寒意让本就年迈的刘老鸨的身子打了一个颤,对于龙骧君多年来,几乎出于本能的恐惧终于还是站了上风。

“是。”她低着头,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声,然后弓着身子缓缓退去。

第五十二章 胭脂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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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刘老鸨退去,龙骧君满意的笑了笑。

然后他拉开北通玄身旁的一张木椅,坐了下来。

“北将军,龙某与你可说是一见如故,今日说什么也要与你好好饮上一蛊。”龙骧君的脸色露出了阴柔的笑容,他一副很是熟络的样子。

“来人!给我把牡丹阁最好的酒菜端上上来,今日我要与北将军不醉不归!”他又朝着一旁的下人如此说道。

刘老鸨踩着碎步,朝着如烟的房间走去。

她走得很慢,从未有过的慢。

以往堪堪几十息的距离,她生生用了半刻钟的时间。

但她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走得如此缓慢。

或许她是在期望着龙骧君的回心转意,又或是在给与如烟足够的时间,做一些在她看来最好的选择。

但不管怎样,她终于还是走到了那座门前。

她自己的手抬了起来,想要扣下去,却又忍不住一阵迟疑。

她比谁都清楚,这一扣,与其说是扣响了如烟的房门,倒不如说是敲响了送她上路丧钟。

都道是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可如烟却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膝下无子,便一直将如烟看做自己的女儿。试问这天下又有谁真的舍得看着自己的女儿去赴死呢?

而就在刘老鸨迟疑不定,进退维谷的时候,一个声音自房内响起。

“是刘妈妈吗?”那是一道很轻快的声音,听起来它主人的心情也应当是相当不错的。

“恩。”刘老鸨不禁有些疑惑,但她还是下意识的点头应道。

“你让北将军等一会,如烟这就来。”里面的人说道。

屋内的女子端坐在梳妆的铜镜前。

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有些红肿的眼角伸出了些鱼尾,曾经漂亮的青丝,如今有些蓬乱,鬓角还有些白雪。

则应当是一张算不上漂亮的脸蛋,但依稀却还是可以看出当年的绝代风华。

毕竟她也曾是牡丹阁的花魁。她这么想到。

然后她起身,打开身旁一间并不算大的柜子,里面零零散散摆放着这些衣物。她将它们拨开,然后从里面拿出一个方盒。她将那盒子放到桌前,然后伸出手轻轻的打开。

这个过程,她一直小心翼翼,像是害怕一不注意,便打碎了藏在里面的事物一般。

终于盒子被打开,里面放着的是一件大红色袍子。金丝镶边,鸾雀纹底。

这是她在北通玄走后托人那大价钱买的。

她想着北通玄家境贫寒,能帮她赎了身子想来已是废了大力气,自己自然不能拖着她的后腿。所以便买了这个红袍,想着出嫁那天,穿着它,坐上他来迎亲的轿子,风风光光的嫁给他。

却不曾想,这件衣裳在这箱子里一放,便是十年。

不过,怎么也得穿上一次吧。她这么想到。

于是她将自己的衣裳退下,又将那红袍拿了出来,细细的,又慢慢的穿戴整齐。

这时那盒子内还剩下些东西,是些银两。大的有铸成锭子的白银,小的有零零散散的碎银。这也是她这些年存下的。

她本就是一位青楼女子,嫁到婆家,想来定然是会招来公公婆婆的白眼的,多一些嫁妆,总归是能在婆家挺直些腰板。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这些年来,除了这身红袍,她几乎将所有的钱都存了下来。现在想来,怕已是用不着。

不若给了刘妈妈,让她也过上几日安生日子吧。她微微思索,心里便有了主意。

“如烟,快点。”

门外传来了催促的声音,似乎有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但她却并不急,这毕竟是人这一生数一数二的大事,总得给她点时间打扮打扮。

于是她又坐回了铜镜前,从抽屉了拿出了胭脂,在自己的脸上涂抹一番,又从桌前,拿出一把橡木梳子,将她有些蓬乱的头,一缕又一缕的捋顺。

整个过程她都很认真,不放过任何一丝瑕疵,就像一位要出嫁的女子一般,尽可能的将自己打扮得足够漂亮。

做完了这些,她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

虽然比不上当年那个花魁,但至少也算得上漂亮。

她很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在站起身子之前,她又认真的想了一想,检查自己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事情。

而她还真的想到了些什么。

她将手伸入怀里,掏出两样事物,一本泛黄的书,一张洗的白的手绢。

书里面有一个故事,手绢上有一诗。

这两样东西,来自两位不同的男孩。至少在送她这些事物的时候,这两个人都还是男孩。

她思索了小一会,将那本书放入了那盒子,又找来一张信纸,在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了些什么,放在那盒子上。

最后她将那手绢塞入怀里,扬起了自己的脖子,高傲得如同一只天鹅一般,推开了房门。

在无数酒客公子,老鸨龟公的注视下。

她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那张她等了十年的脸庞。

男子也在这个时候站了起来,他面容冷峻,白衣如素。他来送她。

女子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她面若桃花,红衣似火。她来嫁他。

他们的目光相遇,周围的一切仿佛也变得不再真切。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十年前的夜晚。

酒客们山呼海啸般举起手里的玉牌,对着她露出狼一样的凶光。

而他,推开嘈杂的人群走到他面前,对着她展颜一笑,而所有的风雨都在那一刻被他拒之门外。

“我叫北通玄。我来自天岚。我的师傅是玉衡大人。”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一名大魏的神将,带着成千上万的人来迎你过门。”

“我为你写了一诗,我念给你听好不好。”

她不知道天岚是哪里,也不知道玉衡究竟是何人。她只是记住了那个叫北通玄的名字。

她也不知道神将到底是一个多大的官,也不知道这样的神将,手下能有多少的人。她只是记住了他曾说过,他会娶她过门。

她更不知道那诗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将它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

那是一很美的诗。

这么想着,她口中便不禁开始念了起来。

红妆曾有鸾凤妒,

凤啼方作伶人吟。

才叫冰肌试兰水,

又闻雄鸡抱春鸣。

那诗叫做《胭脂》。

她这么想道。

一滴泪,不知何时顺着她的脸颊跌落在了牡丹阁名贵的大理石上。

第五十三章 无为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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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阁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从外面看他是一座塔楼,但当苏长安走进去之后,才现他所在的完全是与之前不同的一方天地。

他站在一团云雾之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看不真切。

他试着走了一走,然后他沮丧的现这儿似乎很大,近乎半刻钟的时间他也没有找到它的边际。

他不禁有些疑惑。

玉衡只是告诉他让他去天道阁,在这里他可以掌握到足够强大的力量。但是他却并没有告诉苏长安究竟应该怎么做。

他又这样呆立了一刻钟的时间,终于他开始不耐烦了。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苏长安在心里这么想到。

于是他站起了身子,体内星灵运转,一道道灵力自体内荡开。

他的眸子里猛然爆出一道精光,他的嘴在此刻也忽的张开。

“有人吗!!!??”他冲着云雾的深处这般吼道。

他的声音在他体内磅礴的灵力的加持下,如黄钟大吕一般响起,朝着远处一直扩散开来。

大约数十息的时间后,他的声音才停了下来。然后,他立在原地,似乎在等待这什么。

但让他失望的是,他什么都没有等到。

没有回音,亦没有回应。

这说明两个问题,这儿很大,这儿没人。

他因此越苦恼。

但他相信玉衡是没有理由骗他的,所以他沉下心来,就在原地盘膝坐了起来。

既然找不到,那就等他来。苏长安这么想到。

而后他有些惊喜的现这天道阁内的灵气浓度比起外面的世界竟然浓郁几分。

就当做是修行灵力吧,他这么想着,竟然就真的开始于原地吐纳起灵气来。

时间就这样开始流淌,一转眼便是两三个时辰过去了。

“唉。”一声叹息从迷雾中传来。

苏长安的眼睛在这一刻猛地睁开,他用极快的度站起身子,又抽出背上那把明晃晃的刀,警惕的看着四周。

“谁!?”他沉着眉目如此问道。

“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语气听上去带着几分无奈与惊讶。

那话音刚落,周围的雾气微微散开了一些,一个人影就这么走了出来。

苏长安定睛看去,但即使隔着不过数丈的距离,他依旧看不清那人的长相,甚至难以分辨出男女。但却并不是因为此处浓密的云雾,而是因为这位来者本身就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苏长安从未见过如此离奇的事情,他越紧张了起来,他的刀似有所感,刀身上忽的暴起一阵清鸣。

“哟。小家伙,是你啊。我们又见面了。”那身影虽然没有容貌,但苏长安却明显感觉的他这番话是对着他手里的刀说的。

“你是什么人?”苏长安终于问出了心底的问题。

“我是什么人?”那身影似乎听到了极其有趣的事情,他出一阵轻笑。

而就在这时,一直笼罩在苏长安周围的迷雾轰然散开。他才现,原来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片暗沉沉的,空无一物的虚空。

一道声音蓦然响起:“我是梧桐。”

一个红衣赤足的女子忽的从天而降,落在那道身影的左侧。

“是莫听雨!”

一位背负长刀的男子从远方而来,在那身影的右侧停住。

“是楚惜风!”

“是玉衡!”

“是青鸾!”

一个个苏长安熟悉的人就这么出现,他们立在那道身影的周围,不言不语,冷眼看着苏长安。

“是天!”

苏长安的头顶应声出现了湛蓝色的天空。

“是地!”

一从绿草自他脚下生出,然后向着无限远的远方无止境的蔓延。

“是万物!”

天空中开始出现云朵与艳阳。大地上生出一颗颗参天大树。忽的有鸟雀飞过,却被一只匍匐在密林里的猛兽猛然抓住,生生的将它从空中拉扯下来。但那只猛兽还未来得及享用这顿每餐,一把弓箭百年穿过了他的头颅,他出一声悲鸣,便永远的倒了下去。然后几个人影从远方走来,他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乐呵呵的将那猛兽抬起,朝着远方升起缕缕炊烟的村落中走去。

苏长安被这突然间的变化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来不及感叹。

那道模糊的身影本来高亢的声线忽的低沉下来。

“亦是无。”他这么说道。

这方天地里的所有东西便在那一瞬猛然如潮水般退去,最后收敛于眼前这道身影的体内。

苏长安一瞬间便明白了刚刚所有的幻象皆是眼前这道身影所为。他没来由的生出一丝怒气,沉着声音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是无。”那身影如此说道。

“无?好奇怪的名字。”苏长安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不是天道阁吗?”

“我也不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但我一直在这里,等着每一个进入天道阁的人。”

“等进天道阁的人?等他们干嘛?”

那道模糊的身影的脸上并没有容貌,但苏长安很确定在刚刚,他白了自己一眼。

“来天道阁自然是修心,我等他们自然是给他们试炼。”那道身影如此说道。

苏长安闻言,心头一喜,他急不可耐的说道:“你是试炼者?那你快点给我试炼吧。”

“我也想给你试炼,可是”那道身影的语气从苦恼渐渐变成了抱怨。

“最近你们天岚院究竟在干些什么,为什么老是送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进来。”

“上上次来的,是一个地灵境的刀客,提着刀,一招便斩了他的心魔。”

“上次来的,是一个儒生,心魔竟然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女子。两人在我这儿卿卿我我大半年,最后才一剑杀了那位女子。”

“这次倒好!来了你这个聚灵境的小子,竟然连心魔都没有,这让我如何试炼!?”

“还有上上上次”

苏长安并不太懂他究竟在抱怨什么,但隐约觉得他的苦恼似乎与自己有关一般,这让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将他的刀收了起来,然后静静的站在那里,等着那道身影结束他的抱怨。

但那道身影似乎对于天岚院的怨气极重,喋喋不休的说了不知道多久。苏长安认真数了数他一共说了大约两百多件事情,似乎每一个进来此处的人都不太让他满意,当然,自己是最让他不满意的那个。

终于,在数个时辰之后,他像是终于将心中的不满泄干净了之后,终于转头看向苏长安。

“喂,小子,你叫什么名字。”他这么问道。

“苏长安。”

“呐,苏长安,你听好了。”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你没有心魔,我没办法给你试炼。”

“恩?”苏长安一愣,显然并不太理解现在的状况。“那我该怎么办?我能够回去吗?”

“进了天道阁,要么死,要么完成试炼,什么都不做,是出不去的。”那身影很是笃定的说道。

“那我该怎么办?”苏长安一下便慌了神,他可不愿意待在这暗沉沉的地方,陪着一个看不清长相的人孤独终老。

“你自己想一个试炼吧!”那身影轻描淡写的回答道。

第五十四章 何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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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想?”苏长安愣住了,他觉得这是一件很荒唐的事。

但无却点了点头,说道:“这方世界的试炼皆是来自于试炼者的内心,我只是帮助他们具化他们的魔。可你心中无魔,我自然帮不了你。”

“你需要通过试炼,那么第一步,你得有自己的魔。”

“你是说让我自己创造出一个心魔?”苏长安问道。

“魔由心生,试炼者来此是为了破魔。哪有为了试炼,自己给自己创造出一个心魔的道理。这岂不是本末倒置?”无哑然失笑道。

“那你的意思是?”苏长安越疑惑了。

“人都有。”

“这些有爱、有恨,有贪、有痴。他们无论或大或小,或好或坏。都是魔。”

“所以,只要是人,都有魔!”

“那我为什么没有。”苏长安不禁问道。

“我不知道。”无耸了耸他的肩膀如是说道。“或许你的魔,被你藏住了,又或许你的魔太强,强到以我的能力难以具化他。”

无的声音并不大,但却如惊雷一般在苏长安的心中炸响。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魔究竟是何物。

一股寒意自他的脚底升起,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打可一个冷颤。

而他所在的这一方虚无开始变化,一只只如恶鬼般的漆黑生物从不知何处的虚空中爬了出来,他们呼啸着嘶吼着冲向苏长安。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他的眉目一沉,再次将刀抽出刀鞘。体内星灵运转,雷光、灵炎、刀意汹涌而出,那些漆黑的恶鬼便在这些纷杂的力量下尽数化为灰烬。

“它们是什么?”苏长安转头问向无。

“是你的恐惧。”无的身子却在这一刻慢慢隐没,但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这方世界里,你的每一次情绪波动都会被具象话,成为魔,向你袭来。在你没有找到你真正的魔之前,我劝你还是不要做太多其他的想法。”

苏长安闻言,点了点头。

他不疑有他,坐然后收敛心神,盘膝坐了下来,开始静静的思考自己的魔究竟为何物。

无说,他的魔被他藏了起来,又或是那个魔太强,强到他难以具象。

可他自认为自从进到此处,从未有过收敛心底某些想法的念头,故而藏魔一说应属荒谬。

那么,我的魔便是我体内的神血了吗?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他的心底便不自觉的生出一抹恐惧。

而这方世界的虚无中便再次化出数只恶鬼朝他袭来。他不得不站起身子,提刀将这些恶鬼尽数斩尽。

可当他坐下,念头一旦触及到与神血有关的东西,心里的恐惧便一次又一次的升起。而那些恶鬼也就一次又一次的来袭。他就得一次又一次的提刀将之击杀。

事情似乎在这一刻陷入了某种死循环。

神血是解开他心魔的关键,而只要想到神血,他便会心生恐惧,便会有恶鬼倾巢而出。

他不由得有些急躁,这样的急躁让这方天地忽然化为一片火海,而他便处于这火海的中央。他意识到这样不对,可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压下心底的急躁。于是火海愈灼热,他的头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汗珠。

可他依旧毫无头绪。

这样过去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他的身上的衣衫几乎已经被汗迹所侵湿。

这火海的温度也越来越高,他知道是因为他的心越来越急躁。他很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可他每次想压下新的急躁,却又只能适得其反。

他的灵力在这般高的温度下已经开始乱窜,呼吸也渐渐变得紊乱。

难道我要死在这里了吗?这个念头蹦出的瞬间,成千上百的恶鬼再次自虚空中闪现,呼啸着向他袭来。

这一次出现的恶鬼数量远远过之前的数次,苏长安意识到这是因为他此时内心的恐惧比起方才要强烈许多。他再次站起身子,将刀横于胸前,体内的灵力运转,便要再次出击。

但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身子猛地停了下来。

“你曾说过,是人都有魔是吗?”他对着虚空中大声说道。

“是。”无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他回应。

“那那些杀死了自己魔的人呢?他们的心底还有魔吗?”

这一次,无沉默了一会。方才说道。

“自然有。有人即有魔。”

“也就是说魔是杀不死的。对吗?”苏长安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是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空档,那些恶鬼呼啸着已经到了苏长安的身前,但他却犹若未觉。

直至得到无的某些回答时,他的嘴角才忽的勾起一抹笑意。

然后他将手上的刀放回了自己的刀鞘,围绕在他身体四周的灵炎、雷光与刀意在那一刻尽数收敛。他就这么裸的站在了那一群漆黑的恶鬼之中。

他的手臂缓缓的张开,像是要拥抱些什么东西一般。

那些恶鬼也在这个时候袭了过来。

他们尖叫着,嘶吼着涌入苏长安的身体,像一道道黑色洪流一般隐没于此。

而紧接着这方火海也如有灵性一般或作一道道流光被苏长安一一吸纳。

再数息之后,这方天地终于回归平静。

苏长安睁开了双眼,他重新站在了那一出虚无的空间中。

而无也再一次站在了他的面前。

“你是怎么做到的。”虽然看不清他的容貌,但苏长安能清晰的感觉到此刻他的声音正在打颤。

“很简单。”苏长安却笑了笑,“既然魔是杀不死的,那又何必杀他。”

“人心有爱、有恨、有惧、有怕。只要是人,这些东西便会不停在他心里滋生,他们杀不尽,亦斩不绝。既然如此,学着面对岂不更好。”

苏长安这般说道。

苏长安的回答让无再次愣住了,他过了好一会才忽然笑了起来。

“你真是一个极有趣的家伙。我在此处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岁,也见过不知道天岚院的传人。”

“他们与你一般,都心中有魔。但他们都想着除魔务尽,一次又一次斩杀他们心里的魔,他们有的做到了,但有的却被自己心底生出的无穷无尽的魔生生杀死。”

“可不管怎么样,他们的心底迟早会生出新的魔。”

“只有你,明了了,学会了,悟道了。”这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件极好的事情,所以说完这些,他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直到数十息的时间过后,他才收敛住自己的笑声。

“不过很可惜,你知道如何除魔,却找不到自己的心魔,你依然出不去。”无的话像是在惋惜,但语气里的嘲弄却是毫不遮掩。

“不。”但苏长安却摇了摇头。

“我找到了我的心魔。”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很确定。”

“你就是我的心魔。”

第五十五章 心无一物,身有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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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确定,你就是我的心魔!”

苏长安清澈的声线在空无一物的虚无中响起。

话音刚落,无飘渺不定的身躯就在这一刻渐渐变得清晰,一张苏长安再熟悉不过的脸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是他自己。

“你怎么知道。”化作与苏长安一模一样的无这般问道,但他的声音却很奇怪,像是有无数人在同时说话一般。

“爱恨贪嗔痴,皆是魔。”

“但这些却都不是心魔。”

“但你说我的心里空无一物,所以你化不出我的心魔。因为你是无。”

“我的心里装着很多事,很多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说他里面空无一物。但既然空无一物,那我的心便也是无。”

“我的心是无,你也是无。”

“那你便是我的心魔!”

说道这里,苏长安的体内猛地爆出一道耀眼的星光,这光苏长安认得,是那日他九星合一时,涌入他体内的星光。他本以为这光已经散去,却不想它一直藏在自己的体内。

他凭空生出许多力量。

雷光。灵炎。刀意。也在此时汹涌而出。

他的眉头沉了下来,双手握住刀柄,身子便裹挟着漫天华彩,如雄狮一般扑了过去。

长安城最近出了些事情。

比如某位新晋的神将即将与当朝丞相的千金完婚。

又比如北地古家的冠武侯最近要进京面圣。

再比如江东的那一群刀客已经磨刀霍霍。

这些都是大事。

但比起天岚院重开天道阁来说都不值一提。

为此,樊如月最近很苦恼。

自从那日天出异象,天岚院里莫名多出一座高得吓人的塔楼后,她就开始烦恼。

无数的达官显贵找着各种理由想来登门拜贺,但玉衡大人却不应允,而苏长安也不在,青鸾更是指望不上,所以这样的事情自然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不得不硬着头皮拒绝一个又一个以往在她看来身份极其显赫的人。

但好在天岚院毕竟有玉衡的威名在,所以不管来者的身份何等高贵却都没有想要硬闯的意思。不然与樊如月的身份与修为,想要拦住这些人,恐怕就是痴人说梦了。

但她依旧感到有些吃力,因为这些来客极有毅力,一次不行便来两次,所以这几天樊如月的所有时间几乎都用在了搪塞这些来客身上。

她又送走了一批来客,终于得了些空闲,她转头看向那座塔楼的方向,心底隐隐生出一股担忧,苏长安已经进去数日,也不见出来。而最让她害怕的是,当苏长安得到那个消息的时候,究竟会做何反应。

她太清楚他的性子,太过善良,善良得有时让人觉得愚蠢。想到这里,她不由轻叹一口气。

当然,同样心情不好的还有青鸾。

她坐在演武场上,有些无趣的用手托着腮子。

苏长安已经去了有四五日的样子,也就耽搁了四五日的剑道修行。

天道阁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青鸾并不太清楚,这可以算得上这天下少有的几个连星辰阁也不甚了解的地方。故而她也就没法推断出苏长安到底要在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但玉衡与紫薇的陨落在即,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她不免有些心急。

而想到玉衡,她的眉目却不由的蹙了一蹙。

他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明明可以不死,明明也不想死,可偏偏就是要去死。

她有些不明白他。

而就在她心里想着这些的时候,一道耀眼的光芒忽的亮了起来。

她蓦然站起身子,朝着那光芒升起的地方望去。

是天道阁!

她心头一震,她知道,天道阁要隐没了。

而天道阁的隐没通常只有两个原因,要么里面的人通过了试炼,要么里面的人,永远留在了那里。

她没来由的生出些许担忧,这样的担忧对于已经将《太上忘情录》修炼至如此境界的人来说,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情绪。可它还是在她的心底出现了,她将它归咎于担心苏长安死了,便无法了断这一段因果的原因。

可同时,她心底却也比谁都清楚,了断一段因果最好的方法便是杀了他。

因为只有一端的线,是不能被称之为因果的,顶多算作业果。

带着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思绪,青鸾的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了那天道阁的身前,紧张的盯着里面的情形。

但那光芒似乎带着某种奇异的能量,即使以她的修为也无法将里面的情形看得真切。

“怎么样?苏公子出来了吗?”樊如月也在见到这般异象后,急冲冲的跑了过来。但她并没有青鸾的本事,所以知道此刻才赶到。

“没有。”青鸾摇了摇头,眼睛却一直注视着那高塔内的情况。

终于,在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过后,耀眼的光芒渐渐消散。那座巍峨的天道阁,也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以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命名的七座阁楼又重新出现在了天岚院。

一切都回归了平静,但这样的平静却让人觉得那般不真切,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可是一个身影的出现,却打破了这样的平静,也打破了这种不真实感。

那是一个少年,他衣衫褴褛,面容冷峻。

他手握着一把雪白的长刀,周身凌冽的刀意还没有消散,似乎刚刚经历一场极其艰难的战斗。

他缓缓走到二女的身前。

然后长刀归鞘,脸上的寒意也在那一刻忽的化去。

他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我回来了。”他这么说道。

然后不待青鸾与樊如月做任何反应,便身子一软的倒了下去。

而耳畔也在此时响起的是两位女孩的惊呼,他的心莫名一暖。

有她们,我的心怎么会空无一物呢?

他在失去最后一丝清明前这么想到。

待到苏长安再次睁开双眼,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熟悉的房间内。

他坐起身子,透着纸糊的窗户外看了看。入目的却一道明媚的阳光,他的眼睛不由的眯了起来。

时值初冬,这般的艳阳在长安城并不多见。他的心情也因此好了起来,对于无消失前曾与他说过的那一番话所产生的阴霾也被他就此抛诸脑后。

他收回了目光,将神识沉了下来,内视丹田。

比起以往来说,此刻他的丹田几乎可以用浩淼如海来形容。

而他这浩淼如海的丹田中,此刻正有数十颗闪着迷人华彩的亮光在静静旋转,将这方世界照耀得宛若星海。

那是他的星灵,是天道阁给予他斩破的心魔的馈赠。

他认真的数了数,这些星灵不多不少,正好九九八十一颗。这也意味着他从聚灵境一跃千里,直至繁晨境。但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星灵本就与众不同。

里面包含着有三位星殒的传承以及他自己对道的领悟。更可怕的是他的每颗星灵皆是由十颗星灵聚敛而成。这并不是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的关系。

想当初,他只有一颗星灵的时候便可以以此硬悍许多繁晨境的高手,更何况此时,他体内的星灵数量已至八十一枚,起可怕的威力,别说太一境,就是寻常地灵境的修士,他也可以与之斗个不分伯仲。

而这些都不是他此行最好的收获。

真正让他欣喜的是,他学会了直面自己的心中魔,这时心境上的蜕变,同样也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东西。

他想到这里,微微运转了一下体内的灵力,那股浩然的灵力波动瞬间便笼罩住了他的身体。

他心头一喜,觉得自己里莫听雨与楚惜风更进了一步。

就在他起身将心头穿戴好,准备提着刀去试一试现在的身手时。一道黄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待看清来者的模样以及她手里小心翼翼捧着的那一碗汤时,苏长安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苏公子你醒了?”樊如月刚刚把手里的碗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就现苏长安正站在自己的身后,她喜上眉梢的走过来。

“恩。”苏长安皮笑肉不笑的点了点头,刚想要找些借口溜走,樊如月便已经将那一碗汤药端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这是花了好久时间给苏公子熬制的补药,苏公子赶快趁热喝了吧。”樊如月如此说道。

苏长安的脸色愈难看,他眼珠一转,便想要开溜,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了樊如月那满是期望的眼神,他心头一软。便下意识的结果那一碗汤药。

他咬着牙,试着尝了一尝,舌尖上传来的触觉让他的眉头一皱。

“怎么?不好喝吗?”樊如月有些急切的问道。

好不好喝,你难道没有尝过吗?苏长安在心底暗暗想道,但嘴里却不忍揭穿。

“没有,只是有些烫。”说着他还吐出舌头拿手扇了一扇。

樊如月见他这般模样,捂嘴一笑,有些责怪的说道:“苏公子也是,这么大的人,还喝小孩子一样。”

苏长安也对着樊如月一笑,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即使隔着这么远的院门也能听到。

“外面干什么呢?这么热闹?”苏长安有些好奇的问道。

樊如月脸上的笑意却在这时忽的收敛,她低着头,有些沉闷的回应道。

“今日是北通玄和司马长雪的大喜日子,现在估摸着是迎亲的队伍正在游街。他们毕竟是大魏的贵族,所以排场自然是大了些。”

第五十六章 冬风起,杀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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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通玄要和司马长雪完婚了?”苏长安愣了愣。

他记得他曾听杜虹长说起过,司马诩生性多疑。如烟与北通玄的事如果没有一个了解,料想他也定然不会同意二者的婚事。如今怎会就让北通玄娶到他的女儿呢?

苏长安这么想到。

除非

他的心头一震,转头看向樊如月。却见她低着头,不言不语,脸上的悲伤自是不用言表。

“什么时候的事?”苏长安问道。

他的声音平淡得让人听不出悲喜,这让樊如月愣了一愣,她不由抬起头,看向苏长安。却见他面色如常,根本找不到丝毫怒意。

她本来是很担心苏长安知道这件事后会想着去帮如烟讨一个公道,所以在心底,已经想好一套说辞来阻拦他呢。

但现在的苏长安看上去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思。这本应该是一件好事,但樊如月不知为何在心底却生出几分失落。

“五日前。”虽然心底这样想着,但嘴里,她还是如此回应道。

“我去了天道阁几日?”苏长安又问道,天道阁中自成一方世界,并没有太阳的朝生夕落,段时间还好,若是稍稍待得久了自然便会分不清楚时间。

“差不多也是五日。”

“唔。”苏长安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点了点头,仰着头将那一碗汤汁饮尽。

“如月,你出去吧。我想休息一会。”他这般平静的说道。然后将那空着的瓷碗递了过去。

樊如月愣了愣,但还是下意识的接过了苏长安递过来的瓷碗。她很认真的看了苏长安一小会,但他那张平静得犹如一池秋水的脸上根本让人看不出他内心丝毫的想法。

所以在微微迟疑后,她说道:“那苏公子好生休息,如月先退下了。”

然后她退到房门处,在有些担忧的看了苏长安一眼后,她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将手伸入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递到苏长安身旁的桌子上。

“这是刘妈妈让我交给你,说是如烟姐姐生前交代的。”说完这些,樊如月终于是低着头走了出去。

吱呀。

他房间老旧的房门出一道沙哑的声响,然后被樊如月自外面缓缓合上。

苏长安这时终于转头看向桌上的那一样事物。

那是一本老旧得有些黄的书。

他伸出手,有些颤抖的翻开书的扉页。

上面有些湿印,像是有什么人曾在在那里留下过泪珠。

他的手轻轻的在那上面划过,觉得那道泪迹上似乎还残留着它主人的温度。

他就这样呆坐了近一刻钟的时间,终于,他将书合上,揣入怀中。

然后,他走到自己的床沿,就这么在那床上盘膝坐下,他的双目慢慢闭上,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沉寂了下来。

冬日的长安,白日并不长。

不觉间,已是日沉西山。

它将自己最后一丝泛红的余晖洒下,透过纸糊的窗户,在苏长安的屋内留下一道斑驳的光影。

苏长安的双眼在这个时候猛然睁开。

他的眸子清澈,但他的面色冷峻。

他站起身子,将自己衣衫上的褶皱理得干净,将自己头上的冠端正。又走到里侧放着些许清水的铜盆旁,将他的手放入其中,清洗一遍。

然后他伸出手在虚空一握,一把藏锋于鞘的刀应声飞入他的手中。

最后他将刀负于背上,又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衣着,确定它足够庄重之后,他推开了老旧的房门,决然的走了出去。

整个过程他做得很细致,可以说得上是一丝不苟。

因为他即将去做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为此他不得不拿出与之匹配的足够严肃的态度。

这样的事情,很多人做过。

比如莫听雨。

比如开阳。

他的第一个目的地。在天岚院。

他推开门时,玉衡正眯着眼睛,站在窗前,望着那夕阳最后的半抹脸庞。

“你要去杀他吗?”玉衡这么问道。

第一次,苏长安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

“你那天就知道对吗?你说过,长安虽大,却不过百里,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苏长安如此问道,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连里面包裹的怒气,都那般寒人胆魄。

玉衡少见的沉默了一小会,方才微微颔,道了一声是。

在玉衡点头的那一瞬,苏长安的眼里猛然闪过一道紫电雷光,一股戾气自他心头升起,但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你应该告诉我的。”他像是叹息一般的说道。

玉衡却摇了摇头,“你救不了她,知道了也不过是徒增烦劳。”

“可你明明能救她的。”苏长安说道。

“不,我救不了她。”

“为什么?”苏长安有些不解,他的声线也因此大了几分。“你不是天下最强的星殒吗?为什么你救不了她。”

“因为救她的代价太大,大到没有人能承担得起。”玉衡的声音变得有些苍凉,亦带着一股浓郁的倦意。

“什么样的代价?”苏长安问道。

“西凉。”

苏长安一愣,他想不透彻,或者说不想去想透彻其中的权衡利弊。他决定结束这一场谈话。

“我要去杀他。”他这么说道。

“你杀不了他。”玉衡这么回答他。

“或许吧。”苏长安想了想,然后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认同了玉衡的说法。

“但我想试一试。”

说完这句话后,他转过了身子,负刀而去。

在天岚院的门口。

他遇见了一个,他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青鸾。

她像是一朵青莲一般立在那里,像是等了苏长安许久的样子。

“你不该去。”她蹙着眉头说道。

“为什么?”苏长安不解。

“你杀不了他。”青鸾的杀不了与玉衡的杀不了,意义并不相同。玉衡说的是力,而青鸾说的是命。

力或许可变,但命却不可改。

至少在那个雪夜之前,命是不可改的。

但苏长安却不明白两者之间的不同,他皱着眉头问道。“难道如烟就该死了吗?”

“你不开心?”青鸾却这般问道。

但她没有等到苏长安的回答,在微微思索之后,她点了点头,便再次说道:“那你去吧。”

出了天岚,暮色渐浓,寒风乍起。

苏长安感受着这风中裹挟这的寒意,才忽的意识到时节已到冬至。

他又算了算时辰,觉得尚早。于是在想了想之后,他迈步,走向了与龙犼神将府相反的一个方向。

朱雀街,已没了往日的热闹。

毕竟天气渐冷,寻常百姓更愿意窝自己那个温暖的家中。

当苏长安踏进酒楼的时,这里的生意变得有些冷清,里面只是三三两两坐着些酒客。

而他要找的人,那位名叫孤千帆的书生,还在那里擦拭着他的案台。

见到苏长安的到来,他很是高兴,急忙招呼着苏长安坐下。

“苏公子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他殷勤的为苏长安倒上一杯茶水,递到苏长安的面前,笑呵呵的问道。

但苏长安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本书递到了孤千帆的面前。

孤千帆一愣,不知道苏长安有何用意,但他还是下意识的接过了那本书。

“《南翠歌》”他看着扉页上的三个版印出的字迹,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这是你写的吗?”苏长安问道。

“恩。”孤千帆点了点头。“确实是我写的。”

“可你写得不对。”苏长安又说道。

“恩?”孤千帆有些疑惑,不明白苏长安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里,究竟有什么意思。

“哪里不对?”他不禁问道。

“翠玉死了。她等不到南苑。”苏长安这般答道。

“什么?”孤千帆愈疑惑,他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翠玉与南苑他自然知道,那是他书中的两个角色。

一个是进京赶考的落魄书生,一个是为爱痴痴等待的青楼女子。

可他们只是书中的人,又怎么会死?

所以他不得不看向苏长安,想要确定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但也就在这时,他才现苏长安的脸色和平常不太一样。

他的脸色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万籁俱寂。孤千帆隐约间觉得此刻的苏长安似乎有些不对劲。他刚要说些什么

他刚要说些什么,苏长安却在这时站起了身子,头也不回走进外面的寒风中。

他走得这般突然,就如同他来得一般突然。

孤千帆很快意识到,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他不由担心的站起身子,追了上去。

但他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书生,即使他用尽全力也跟不上苏长安的步伐。

“苏公子,你要去哪里?”在苏长安的背影完全消失在他的眼帘之前,他冲着他,这般大声的问道。

“杀南苑!”

苏长安的回答,犹如冷冽的冬风一般灌入他的耳畔。

而这时一点白色的花瓣从漆黑的夜空中飘了下来,落在他的肩上。他似有所感的伸出手,又是一道白色的花瓣落入他的掌心。

一股寒意自他的掌心处传来。

“下雪了。”他这般喃喃自语道。

然后犹如某种回应,漫天的雪花飘下。

他抬头看去,苏长安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被完全淹没在了这风雪之中。

第五十六章 同去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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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传来进来。

女子的眉头也因此皱了起来,她看着铜镜里的那张画着红妆的脸,心里涌出些许愁绪。

那应当是一张算得上是极其漂亮的脸蛋。

峨眉如画,美目如星。琼鼻似玉,红唇似火。比起那位名声鹊起的古家小侯爷想来也是不遑多让。

可惜,今日这番容貌却不是为君而画。她这么想着,心底的愁绪愈浓重。

“小姐,小姐。迎亲的队伍来了。”身穿一件青色衣裳的丫环带着数位年纪稍长的婆婆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冲着女子如说道。

女子闻言,在微微沉吟后,终于是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子,将双臂张开。

那青衣丫环见状便赶忙招呼着这些婆婆上前取来放在衣架上的上的一件袍子,小心翼翼的套在了女子身上。

那是一件极其华贵的红袍。

上面金丝银线相穿,又有鸾凤纹底。

而在大魏,除了正儿八经的皇族子弟,很少有人敢将带有这样纹饰的东西穿戴在身上。

婆婆们极其熟练的将这将红袍在女子身上穿戴齐整,又拿来一方红色的盖头轻轻的盖在女子头上。

“好了,小姐,我们出去吧。”青衣丫环笑嘻嘻的说道。

女子未做言语,只是将被红色盖头遮住的脑袋上下一阵摆动。

丫环得到了应允,便伸手扶住了女子,又在一群婆婆的簇拥下,朝着院门外走去。

她们所在的府邸,似乎很大的样子。

一群人出了女子的闺房又走了好一会方才到了府门处。而浩浩荡荡的迎亲的队伍也早就在此等候着了。

队伍领头的是一副媒婆打扮的中年妇女,见一袭红衣的女子终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了出来,她赶忙走上前去,满脸笑意的说道:“长雪小姐今日可真是漂亮,祝你与北将军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谢谢婆婆。”盖头下的女子轻轻颔,而她身旁的丫环也在这时掏出一袋银两塞入那媒婆手里。

媒婆接过钱袋,不着痕迹的在手里掂量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愈灿烂。

这是彩礼,按照大魏的习俗,女方在坐花轿前,是要给迎亲的媒婆递上一个红包。这一是感谢媒婆的牵线搭桥,促成一桩好事。二呢,也是图个好彩头。

那媒婆笑逐颜开的将钱包揣入怀里,方才伸出手从青衣丫鬟手里接过了女子。

“上轿!”她牵着女子,走到迎亲的花轿旁。用她极其特别,又异常尖细的嗓音说道。

那几位轿夫赶忙放下花轿,又有一位丫环打扮的女子上前,撩开花轿前的帘布。

“上去吧,小姐。”那媒婆在女子耳畔轻声说道。

女子颔,她勾下头。一只手撩开自己眼前的盖头,回身望了一眼,却美有看见自己心底期待的那一道身影。

“不来也好。”她这么想到,然后收起了心底最后一丝侥幸,迈步走进了那花轿中。

“奏乐!”那媒婆又吆喝道。

于是震天的锣鼓再次响起。

“起轿!”

随着她这一声吆喝,轿夫们抬起了轿子,迎亲的队伍终于缓缓开始朝着他们的目的地,龙犼神将府走去。而身后也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这一路走得很热闹,也很稳当。

没有意外,亦没有侥幸。

女子的心却莫名多了些说不清亦道不明的情绪。

不知道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她就这么随着队伍到了龙犼神将的府邸。没有遇到任何他想象中的意外。

轿子终于停了下来。

“长雪小姐,神将府到了。”媒婆的声音自轿外传来。

“恩。”她轻轻的应了一声,便撩开轿子前的帘子,走了出去。

神侯府已是高朋满座,即使隔着那么院的距离,她也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的祝贺声。

早已侯在府外的仆人们在这时放起了鞭炮,她轻轻撩起盖头,看了一眼,挂着大红灯笼的神将府,心里再次轻叹一声。

一直烧着炭火的铜盆被端了上来,放在她的身前。

“小姐,过火盆了。”媒婆说道。

“恩。”她再次点了点头。又在微微的犹豫之后,终于是一脚踏过那个火盆。

“过了火盆,以后的生活就红红火火了。”媒婆很是识趣的再次祝贺道。随着女子一起前来的丫环再次给媒婆递上一个红色的钱袋。

那媒婆脸上的笑意更浓,扶着女子,在众多仆人的簇拥下,终于是朝着神将府内走去。

而就在她走入侯府的那一瞬,一些白色的细小的花瓣忽的自夜空中纷纷落下。

长安,终于在今夜,迎来了入冬以后的第一场雪。

苏长安沉着眉头走在雪夜中,他的头上、肩上、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但他犹若未觉。

在几近可见的前方,他看见了一团火红色的光芒。

那应当是谁家点的大红灯笼。

那灯笼的光芒如此耀眼,与这凄冷的雪夜格格不入。

苏长安的心也在这时莫名的一痛。他的脚步更快了,黑色的马靴踩在刚刚铺就的雪地上,出刺啦的声响,那声响虽小,却在空无人的小巷里久久回荡。

他要去为了某人,熄灭这处灯火。

因为这应当是一个很悲伤的夜晚,而有人也应当为此付出足够的代价。

他转过一处巷脚,再往前不过百丈,便可以到达他的目的地——龙犼神将的府邸。

而这时,一道同样脚步声传来。

苏长安愣了愣,他转头看去。

一个人影从巷子的另一角走了出来。

那是一位比他稍稍年长的男子。

身着一身黑色锦衣,面容俊美,却冷如冰霜。他的背上负着一把长枪,枪身猩红,在这白色又晦暗的雪夜里透着骇人的光芒。

再看见苏长安的那一刻,那个男子也停下了脚步。

他看着苏长安,上下打量一番。最后目光落在他背上的那把刀上。

他认得苏长安,而苏长安也认得他。

“你来干什么。”他这么问道,然后取下背上的那把长枪,握于手中,一股凛然的杀意自他体内荡开。

“你又来干什么?”苏长安反问道,然后他也伸手拔出他背上的刀,横于胸前,刀意、灵炎、雷光呼啸而出。

“我来救人。”男子这么说道。

“我来杀人。”苏长安这么回答道。

“看样子可以同路。”男子点头,森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愿能同归。”苏长安同样笑道。

第五十八章 八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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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老三打了一个呵欠,宾客们已经落座,丞相家的大小姐也入了府门,今日的差事终于算是差不多告一段落。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瞌睡,这几日可把他给忙活坏了。

北通玄怎么说也是大魏的神将,娶的又是丞相司马诩的千金。这样的婚事。恐怕比起大魏那些皇亲国戚的婚嫁也不遑多让。

而既然这是一场如此重要的婚礼,那神将府上下自然免不得要好生布置一番,又得给这长安城里但凡排得上些许名号的达官显贵送去请帖。加上从得到应允到举办婚礼之间也不过五日的时间,所以这底下的下人们不得不加班加点的操持各项事务。

但好在这新晋的龙犼神将虽然看上去冷若冰霜,身上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但对他们这些下人们还算得上照顾。这五日的给的赏钱算起来也快抵得上他们半年的薪水了。所以即使辛苦,众人倒也没有什么怨言。

想起前两日收到手中那笔丰厚的报酬,甘老三的睡意褪去了不少。有了这笔钱,想来他也可以娶上一房媳妇。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因为家里穷,又有一位多病的老母亲需要照顾。巷子里的王媒婆为他说了四五个姑娘都未有瞧上他,而若是他能将就一点娶一位寡妇之类的,倒也不是不行,只是他自己心里又过不了这一道坎。所以一直这么高不成低不就的过了好些年。

不过现在好了,甘老三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有了神将赏的这笔钱,他定然可以娶到一个梦寐以求的黄花大闺女。自己的母亲也可以借此冲冲喜气,

说不定身体就会因此好起来呢。

这时一道寒风透过大门虚掩的门缝吹了进来,甘老三的身子一阵哆嗦。他紧了紧自己身上灰色的棉袍,探着脑袋看向院门外纷飞的雪花。

这是一场下得很突然的雪。没有一点预兆。

就好像这突然在他耳畔响起的脚步声一样。

“这个时候还有宾客?”甘老三有些奇怪的在心底嘀咕道。

但他并不敢因此有所怠慢,毕竟能有资格来参加神将婚宴的人,想来在这长安城里多少也应该是有些身份的人。

于是他赶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又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整个人看起足够精神。然后他麻溜的拉开院门,走了出去。

而这时两个身影也正好到了神将府的正前方。

“哟,二位爷,可是”他也顾不得外面正越下越大的白雪,笑呵呵的便要迎上去。

但待他看清了二位来者的装扮时,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那是两位男子。

左侧的稍大一点,二十岁上下的年纪,身着黑色锦袍,手持一杆猩红色的长枪。

右侧的稍小一点,十六七岁左右的光景,身着灰白色衣衫,手持一把比这满地白雪还要雪白几分的长刀。

二人眉目阴沉,神色冷峻都望着甘老三。

咕噜!

甘老三不由得咽下一口唾沫。他觉得自己的身子有些僵硬,倒不是因为被施了什么法术,只是单纯的觉得紧张与害怕而已。

他并不傻,所以自看清二人模样那一刻起,他便猜到了二人的来意。

虽然他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促使着两位年纪看起来并不大的少年来到此地。但他很确定,他们来者不善。

于是他狠下心来一咬自己的舌尖,吃痛之下,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的身子终于敏锐起来,他想也不想的转过身子,拔腿就跑。

似乎并没有料到甘老三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所以二人不禁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愕然。

就像是找到了知音一般,他们都在这时会心一笑。然后很有默契的同时迈出脚步,就要走向那龙犼神将府。

而就在这时,一连串厚重的脚步声传来,数十名身着黑色甲胄的护卫从神将府内涌了出来。

“就是他们。”统领模样的中年男子身旁此刻正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此刻正指着二人,如此说道。

“恩。”那统领模样的中年男子出一声长音,须浓密的脸上忽的怒目圆睁,将斜跨在腰间的刀拔了出来,看着二人,怒斥道:“大魏龙犼神将大婚,你们也敢闹事,来人,给我上!”

周围那数十名护卫像是经受过极其严苛的训练一般,令行禁止,在那中年男子说话时,他们纹丝不动犹若雕塑,而在男子的命令下达的一瞬间,他们又变得身如狡兔,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便把手持刀枪二人给围了起来。

哐当!

一道整齐又肃然的身影响起。

数十把明晃晃的长刀被抽了出来,它们在这雪夜里透着森然的白光,阴冷的对着二人。而一道道夹带着杀气的灵力波动也都在此时从这些护卫们身上开来,这些境界斗不过繁晨境的护卫,所散出来的杀气在相互纠缠交融之后,竟化作一道如有实质般的血光,在那二人的身体四周弥漫开来。

他们是北通玄从西凉带回来的亲兵,也是在西凉让无数蛮族铁骑为之胆寒的黑甲卫中的精锐。

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别的不说,在同境界中,以他们丰富的对战经验可以说得上是罕逢敌手。而如今数十人一同出击,其自身本就不俗的实力,加之多年征战下来,彼此之间默契的配合。

别说太一境,即使地灵境的好手,在他们手上折戟沉沙的也是有近百位之多。

而现在场中二人的实力,一位地灵,一位堪堪繁晨,这样的对手他们曾不知斩落了有多少。所以虽然心中气愤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敢来北将军的婚宴上闹事,但却并无多少担忧。

因为在他们看来,这二人不过是跳梁小丑一般的角色,遇上他们绝无胜算可言。为此,不少人的嘴角在这时浮出一抹残忍笑意,仿佛已经看到击败二人后,他们将之任意欺凌的未来。

但出于暴风雨中心的二人面对这一群气势汹汹的护卫,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紧张的神色。

“你能打几个?”年纪稍大,提着枪的男子,这般问道。他的声线极其平淡,就好像即将开始并不是一场厮杀,而是一次饭后有关于家长里短的寒暄。

这个问题让那位年纪稍小,手持长刀的少年低着头很是认真的想了一想,过了好一会,他的才抬起头,笃定的回答道。

“八十一个。”

第五十九章 枪出如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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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苏长安的回答让穆归云愣了一愣。他仔细看了苏长安一样,繁晨境而已。

虽然他也有耳闻这位天岚院十多年唯一收的一位徒弟,天资过人,在年初的将星会上以聚灵之力,连败数位九星境的好手。但他不过是仗着莫听雨留给他的传承星灵,而现在到了繁晨境,稍稍有些资质的修士想来也多少摸到了“意”的门槛,这种依靠传承留下的优势只会越来越小。

能在同境界中能个以一敌二也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八十一就是他在繁晨境的时候也自问难以做到。

但是苏长安冷峻的神色却又告诉他,八十一绝非虚言。

穆归云不禁来了兴趣,他眉头一挑,目光扫视一圈后,说道:“一共三十六位,没问题吧?”

苏长安沉着眉目点了点头,他并不知道穆归云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交给他,但他不愿意深究,因为他已经急不可耐的要用手上的刀,砍下某个人的头颅。

第一次。

这个来自北门的少年。

决定将心底的恶,裸的展示在世人的眼前。

那一刻。

他的刀,出一声悠长的刀鸣。

“不过一斩而已。”他这般说道。

然后在穆归云赫然的眼神下,澎湃的灵力奔涌而出。

他裹挟着漫天的刀意、灵炎与紫电雷光,如流虹一般飞身而出。

那时,大雪染白了他的衣衫,他清澈的眸子里闪着恶狼一般的凶光。

龙犼神将府内。

数以百计的大红灯笼被高高挂起,侍女仆人端着美酒佳肴来回行走于各个酒桌之间。

被盖住头的司马长雪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只是从耳畔传来声声道贺中,她大概可以猜想到,这应该是一派很热闹的场景。

她心底难免有些五味陈杂,这是她时常梦到的场景。

只是可惜,与她一起接受这些祝贺的人,却不是他。

她的身旁现在站着的是一位她素未谋面的男子。

她只知道他叫北通玄,来自西凉,是大魏新晋神将。

她还知道为了与她成亲,他杀了等了他多年的一名女子。这件事情早已在市井间传得沸沸扬扬,但却没任何人出来制止,甚至他自己对此也是保持沉默。

而现在她就要与他结为夫妇,她的心里有不忿,有委屈,更有难过。可最后她只有认命,即便她是司马长雪,是大魏丞相的女儿。她也没有一丝勇气去忤逆自己的父亲。

一拜天地!

一道洪亮又拖着长长尾音的声音响起。

神将府内的气氛也终于在这时到了。

宾客们举杯,高声庆贺。

正前方的高台上,身着红衣的男子与盖着红色盖头的女子,转过了身子,朝着众人方向躬身拜。

方才礼毕,人群里便想起一阵叫好声。

二拜高堂!

二位新人再次转身,高堂之上只有一位老者,白眉须,眼眸半眯。

那是当今大魏最有权力的几人之一,在丞相之位已坐了数十载之久的司马诩。

在二人冲着他躬身的时候,这位向来不苟言笑的大魏丞相的脸上,终于是少见的浮出一抹笑意。

夫妻对拜!

二人转头,相对而站。

这是最后一礼。礼毕,二人自此便是夫妻,名正言顺的夫妻。

但很奇怪,男子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色,就好像他即将面对的只是吃饭洗衣一般的寻常小事。

而被盖头盖住头的女子,似乎也有些犹豫,二人就在这时,很有默契的陷入了某种僵持。

府内的气氛变得沉默,坐在高台上那位老者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咳咳。夫妻对拜!”负责主持的男子也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再次说道。

台上的二人闻言身子一僵,却依旧没有丝毫动静。

“快些拜吧,老夫有些困了。”高堂之上的老者拿起身旁的茶杯,轻抿一口,如是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让这在场所有人蓦然感到一股寒意。

二人终于动了起来,他们的背慢慢弯起,头颅也随之渐渐低下。但他们做得很慢,就好像他们即将叩拜的并不是以后相濡以沫伴侣,而是某种命运,某种他们并不愿意屈从的命运。

“蛟龙!”而就在这时,一声怒吼如惊雷一般炸响。

一样事物应声轰开了神将府大殿的正门。

那是一把长枪,枪身猩红,上面依附着有蛟龙虚影,裹狭着有漫天风雪。它犹若脱弦之箭,呼啸而至。

那是很突然,亦很快的一枪。

在场的大多数人还没有从这样的惊变中回过神来。那把枪却已经到了台上那位红衣男子的身前。

红衣男子冰冷的脸色并没有因此而又丝毫的变化。

他伸手,将还在呆的司马长雪轻轻一揽,便把她挡在身后。

然后他幽冷眸子里光芒一闪,数十把飞剑便猛然出现在他的身后。男子的念头一动,那些飞剑便势若雷霆一般的迎着那把长枪冲了出去。

轰的一声巨响炸开。

那一把长枪虽然声势浩大,却在与红衣男子的飞剑僵持数息之后,被生生的击飞出去。

一只马靴在这个时候踏了进来。

它的主人伸出手,那把猩红色的长枪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他的手里。

“穆归云?”

在场宾客们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位忽然出现的男子的身份,他们出阵阵惊呼,开始交头接耳的相互询问此中缘由。

高台上北通玄面色冷峻的看着忽然出现的穆归云,他有些疑惑,正要开口说些什么。但躲在他身后的司马长雪却在听闻来者身份的一瞬间娇躯一震。她想都没想的扯下了头上的盖头,越过挡在身前的北通玄,失声唤道:“归云!”

她语气中的焦急,眼神中的关切,让在场诸人一瞬间便明白其中缘由。而某些有心人更是暗暗一笑,心道此番有好戏看了。

北通玄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看了看身旁的这位女子,又看了看冷着脸色,提着枪,正一步一步走来的那位男子。终于是开口说道:“你不该来的。”

“为什么。”穆归云寒声问道,但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北通玄一眼,他的目光仿佛被黏住了一般,落在身着嫁衣的司马长雪身上,再也未有离开过一刻。

“你不是我的对手。”北通玄摇着头,犹如叹息一般的回答道。“没有了奈何,你来,只是白白送命。”

北通玄很清楚,穆归云的身上没有奈何。因为奈何是五皇子的东西,圣皇寿宴上的比斗借出来还能说是助兴。若是在他的婚礼上被穆归云拿出来,那就代表着穆归云的作为背后有五皇子的默许。他怎么说也是圣皇亲授的大魏神将,这场婚礼也是明媒正娶,甚至还得到过圣皇肯的。

在圣皇还未魂归星海之前,料想五皇子也不敢做出如此忤逆的事情。

而没有奈何的穆归云,比起北通玄低了一个境界,这样的穆归云,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对于这一点,北通玄有绝对的自信。

“是不是对手,打过才知道!”穆归云终于收回了落在司马长雪身上的目光,他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澎湃,一道道骇人的灵力波动自他身上升腾而起。

他用这样的行动告诉北通玄,他的选择。

北通玄似乎早有所料,所以他的脸上依旧看不到丝毫的诧异,他只是转头朝着高坐在台上的司马诩一拜。

“岳父大人,此事就交给小婿来处理吧。”北通玄如此说道。

“唔。”半眯着眼睛的司马诩点了点头,很是随意的将身旁的茶杯再次拿起,在饮下茶水之前,他如是说道:“去吧,教训即可,毕竟是太尉大人的儿子。有些任意妄为,不足为奇。”

“恩。”北通玄沉声应道,然后他转过身子,身上同样在这时奔涌而出澎湃的灵力波动。

但与穆归云浩然如海,至阳至刚的灵力不同。他放出的灵力带着一股阴冷,一股如有实质,让人心颤的杀意。

那股杀意直接笼罩住了穆归云的身体,他握着枪的手因此一阵抖动。但却不是因为害怕,只是那股阴冷的气息里仿佛带着某种摄人心魄的力量,让他灵力运转受到了阻碍。

这时他才明白,在圣皇寿宴上的北通玄隐藏了他绝大部分实力。他的心也因此生出几分疑惑,如此强大的北通玄,在天榜上的排名为何才堪堪八十七名?

“你真的不是我的对手。”北通玄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说得如此恳切,就好像是在真心的规劝穆归云一般。

穆归云在北通玄放出那股杀意的瞬间便已经明白他所言非虚。但他并不打算就此放弃。

他是穆归云。

是当朝太尉之子。

是将星榜地榜榜。

是号称能与莫听雨比肩的天才妖孽。

所以他的眉目一沉,口中低喝一声。生生的压制住了不断侵入他体内的阴冷杀意。

而后他脚尖点地,身影电光火石一般的飞出。

那时冬风再起,卷着一池寒雪涌入张灯结彩的神将府内。

但他双眸如星,枪出如龙。

借着这一方风雪,决然而去。

第六十章 我想为她讨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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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自然是很惊艳的一枪。

蛟龙护绕,风雪相随。

枪红如血,人去如箭。

即使在场诸多见识颇广的来客也不由得暗暗心惊。如此一枪,纵然穆归云才地灵境,也足以让许多天听境的高手避让。

但北通玄的脸色依旧未变。

他虚空一握,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便出现在他的手上。

然后他脚下步影晃动,他的身子也因此变得有些飘忽不定。

这是萦尘步。

是西域早前归顺大魏的奎狼部族特有的身法。也是这天下公认的顶尖身法之一。虽然北通玄所用与奎狼部族的萦尘步有些差别,但在场的一些人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穆归云只觉眼前一花,北通玄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不定。他想起了在圣皇宴上北通玄曾用这一招,避开了他取其性命的一枪。

他的心不由一沉,但枪去势已成,容不得他再做半分他想。

于是他暴喝一声,手中的枪便再无半分退意的刺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炸开。

高台上的石板骤然化作粉粒,一股气浪夹杂着这些粉粒化作的尘埃四散开来。

场上的诸人纷纷下意识的退避,但一些修为较弱的仆役却免不了被这股气浪卷起,身子暴退数丈。

“不好!”在枪势停下的瞬间,穆归云的脸色一变,他知道自己的枪落空了。他虽然不太明白北通玄一个儒生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避开他这一枪的,但很明显,他确实做到了。

“莲花绽。”一道冰冷的声线自还未散去的尘埃里传来。

然后,一道如雪般洁白的剑光亮了起来,它从穆归云的左侧而来,如同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透着阴冷的杀意。

穆归云心头一惊,他赶忙将枪横于胸前,身子一转。一朵剑影组成的莲花便在他的瞳孔中陡然放大。

那剑光来的太得太过突然,度又太过迅猛。

穆归云几乎避无可避。

“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北通玄如万年枯井的脸在那莲花剑影之后慢慢变得清晰,他的声线不悲不喜,却似乎带着某种惋惜。

穆归云咬牙,强行运气周身的灵力,可北通玄杀意如跗骨之蛆一般无孔不入,加之刚刚一击不中,穆归云的心神动荡,一时不查,体内的经脉竟然被这股阴冷的杀意侵蚀,一时间竟然难以运起灵力。

而那朵莲花虽还未至身前,但剑风已如利刃便袭来,在他的脸上刮出数道血痕。

“归云!”一声娇呼传来,司马长雪几乎就要冲了进来,却被不知从哪里窜出的黑甲护卫生生拦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太尉之子会落败于此的时候,一道声音却蓦然自屋外传来。

“他不是你的对手,那加上我呢!”

那是一道还有着些许稚气的声音,但似乎因为带着极重的怒气,所以声线有些扭曲,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森然之意。

然后一道巨大刀芒虚影自穹顶上斩下,神将府用名贵建材筑起的大殿就在这一道虚影之下如同豆腐一般,自龙骨处断开。

已是碎瓦,断梁纷纷落下。

在宾客们的惊呼声中,这座极近奢华的大殿,轰然塌陷。

坐在高台上的那位老者半眯着的眼睛豁然睁开,一道精芒闪过,浩然如海的灵力波动猛然荡开,那些落下的事物连同被生生斩成两半的大殿主体纷纷如得敕令一般朝着两侧遁去,直至飞至两侧的空地处,才轰然落下。

只是数息的时间这座神将大殿便化作了两堆残骸败瓦。

而刚刚还张灯结彩,杯光交错的诸位宾客,此刻便蓦然暴露在这漫天风雪里。

一道道更加撕心裂肺的尖叫也随着在这雪夜里响彻起来。

但是。

那一道数丈大的刀芒虚影并没有因此而停下。

他如猛虎下山一般的斩下,直至北通玄的头颅。没有半分迟疑,亦没有半分回旋余地。

北通玄的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是变了一变。

他不得不收回已至穆归云身前的剑锋,身形一动,数道飞剑便自虚空中闪现而出,呼啸着迎上那道巨大的刀芒。

但这几枚飞剑只是他匆忙之间唤出,其所携带的力量不足寻常时候的五成。

所以剑锋与那刀芒交错,也只是稍稍让那道刀影停顿数息不到的时间,便被尽数斩落。

但对于北通玄来说这已足够。

他的脚步再出晃动,萦尘步使出,身影一动。虽然稍显狼狈,但还是避开了那凌冽的一斩。

轰的一声巨响在这雪夜里咋起。

刀影终于落在地上。

一道一尺深的沟壑豁然出现,自北通玄的脚下一直蔓延向府门外的方向。

众人下意识的寻着这道沟壑望去。

只见一个身影,正手持一把雪白的长刀,立在那里。

因为大殿的塌陷,黑暗里众人看不清那道身影的容貌,只是觉得他那双眸子,在这雪夜里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就像是蛰伏在密林里的恶狼,对着众人露出了森白色的獠牙。

“是你?”北通玄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黑夜里那道有些单薄的身影,如此问道。

“是我。”那道身影的声音如此清澈,清澈得连他语气里包裹的杀意也显得这般坦荡。

“你来干什么?”北通玄再次问道。

这一次那道身影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提着那把刀,一步一步的走来。

他的马靴踩在那刚刚被雪堆满的路上,出一声声刺啦的脆响。

那本应该是极其细小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在众人耳中又是如此的清晰可闻。

终于他在离北通玄不过两三丈的距离处站定,借着地上尚未熄灭的灯光。众人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的模样。

那是一张还长得并不长起的脸。

与许多这个年纪少年一般,还带着未脱的稚气。

但他的眼睛却那般明亮,像极天上的星辰。

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众人看得真切,那是一本老旧得有些黄的书。

他的刀也在这时被他举起,刀锋直至北通玄的面门。

“我来为人讨一个公道。”

他这般说道。

低沉的声音那般冷冽,冷过他手上的刀锋,也冷过这漫天的风雪。

第六十一章 苍生!苍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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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苏长安的话,让北通玄的身子颤了一颤。

他低头沉默了一小会之后,方才说道:“你讨不回这公道。”

雪越下越大,漫天风雪仿佛要将这神将府淹没。

苏长安眸子里的光芒却越来越亮,他的周身有雷电缠绕,四方有刀意纵横,八荒有灵炎相护。

终于,他的脚猛地一蹬地,身子便如流光一般的飞了出去。

北通玄的眸子一愣,数把飞剑自虚空中闪现。

“去。”他如此轻声喝到。

那些飞剑如得敕令一般,化作一条长蛇迎着那道流光飞了出去。

叮!

寂静的雪夜里忽的响起一声高亢的刀鸣。

那道苏长安化作的流光里,猛地亮起一道刀光,萦绕在他身体周围的刀意猛地快旋转起来,一阵阵夹杂着紫电与灵炎的罡风卷起。

那些来势汹汹的飞剑便被这些罡风卷动。如同初冬的枝桠上最后一片枯叶,在风中固执的抖动几下,最后还是掉落了下来。

北通玄的脸色终于变得赫然。他看着那离他越来越近的那道流光,眸子里的瞳孔一阵闪烁,终于在最后仿佛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将手上的剑横于胸前,身下的脚步再次晃动。

苏长安的眉目也因此一沉,但他并未停住。他手上的刀,光芒愈明亮。

终于。

刀与剑相遇。

让他惊讶的是,北通玄一个儒生,竟然手持利剑与他的刀硬撼在一起,而且丝毫不落下风。

感受到剑身上传来的力道,那少年冷峻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了几分。

但让他更加诧异的事情生了。

刚刚那几把被他斩落在地的飞剑竟然一阵抖动,化作数道利芒向着他的身后袭来。

他心神一荡,不得不猛地一用力,接着剑身上的力道,身子往后暴退数步,堪堪避开了那几把飞剑。但那几把飞剑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一击不中,剑锋一转,再次朝着苏长安的退去的身影袭来。

苏长安的眸子一寒,刀意奔涌而出,将那数把飞剑尽数击飞。

但还未等到他缓过起来,北通玄的身子蓦然出现。

他的度极快,快到苏长安几乎看不清他是如何到达的此处。

然后北通玄手持利剑,剑身一荡,带着漫天剑影横劈过来。

苏长安的瞳孔猛然睁大,却不是因为这一剑里所蕴含的威势是如何浩荡。

北通玄是一个儒生,儒生修的是神识,他们可以呼风唤雨,可以移山填海,但他们肉身相对于一般武者要弱上许多。近身搏斗之事本来就少见得很,更何况还是使出如此凌冽的剑招?

而最让苏长安感到赫然的是,这一剑,他曾见过。

这一剑叫做晓风拂柳岸。

是玉衡的剑法《春风渡》的第二式。

这一招他练过无数次,自然是不可能认错。

但剑锋已至身前,他来不及细想。又是一声暴喝自他的口中传出,然后将刀横于胸前,堪堪是挡住了剑锋。但他的身子还是因为那剑锋上出来的力道一阵暴退,最后在将神将府的院墙上撞出一个巨大窟窿后,才是终于停住。

在场的众位宾客也是心头大骇,这时他们才明白这位大魏的新晋神将,不仅儒道修为了得,在武道上竟然也有如此出色造诣。仅凭着这文武双修的功夫,也足以让他在将星榜天榜上排进前十。却不知道为何,他竟然藏拙至今。

“你很不错。”北通玄冰冷的声音传来。

“才堪堪繁晨境,就逼得我不得不使出全力。这一点,即使号称地榜榜的穆归云也做不到。”

很奇怪,苏长安莫名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许赞赏。

这样的赞赏却丝毫没有让他高兴起来,他觉得这更像是某种嘲弄。

他想要运起灵力,再次出击,可不知何时,他的体内已被某种阴冷的气息所侵袭,那气息让他的灵力运行受到了某种阻碍。但他并不甘心于此,他挣扎着站起身子,想要强行运转灵力。但最后却是嘴里一甜,一口逆血竟然就这么被他喷了出来。

“没用的。”北通玄踩着地上的新雪,叹息着走了过来。

一把闪着幽光的剑也随之伸了出来,抵在苏长安的咽喉。

“回去吧。”北通玄如此说道。“不然你会死的。”

但苏长安还淌着鲜血的嘴角却忽的勾起一抹笑意,他扬起头看向北通玄,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某种令人心颤的华彩。

“你不敢杀我。”他这般说道。

北通玄一愣,他知道苏长安说的是实话。

他是玉衡的徒孙,玉衡未有魂归星海之前,放眼大魏,确实没有人敢杀他。

为此北通玄的眉头一挑,他在来长安之时便已听人说起过苏长安的名声。

天岚院十多年来唯一的弟子,以聚灵境的修为夺得将星会星王之称,任意妄为,敢在牡丹阁闹事。又有圣皇寿宴上的一些列变故。

他本以为苏长安不过是一个古道热肠却又毫无城府的愣头青。但今日一番接触,却方才知晓,此子绝非传言中那般不堪。他敢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来到他的婚礼上闹事,也是有所依仗的。

“可玉衡始终是要死的,你树敌太多,就不怕到时候性命不保?”北通玄问道。

苏长安的脸上的笑意却更盛,他说道:“长安城遍地豺狼,我不食他,他自食我。何惧树敌太多。”

北通玄的脸上忽的也勾起一抹笑意,但那股笑意却又很快的被他收敛。他沉着脸色,再次说道:“可你杀不了我,回去吧。”

但苏长安的眼眸却忽的亮了起来。

“我能杀你。”他清澈的声音在这漫天风雪中忽的响起。

他说得如此的笃定,笃定得不容人质疑,就连北通玄的脸色也不得不为之一愣。

就在北通玄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直静静看着场上情形的众人口中忽的响起一声惊呼。

北通玄的心头一震,他蓦然的转过头,却见一把猩红色的长枪自漫天风雪中而来,犹如毒蛇一般刺向他的眉心。

第六十二章 苍生!苍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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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通玄的眉头皱了起来。∈♀頂點小說,x

他看着那把离他越来越近的长枪,心底泛起些许疑惑。

他的杀意已经侵入了穆归云的体内。

那是他这十年,用了不知道多少鲜血与性命所凝聚出来的东西。别说穆归云才地灵境,就是与他同境界的天听境高手,若是一个不察,被他的杀意入体,其战斗力起码会降上三成,而若是强行运转灵力,其后果便会如同苏长安这般,经脉受损,甚至危及性命。

所以他不明白,在这样的情况下,穆归云是如何还能刺出如此凌冽的一枪的。难道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清除掉体内的杀意?

北通玄觉得这对于地灵境的穆归云来说应该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

但穆归云确实做到了。所以他不得不面对这一枪。

于是北通玄心头一动,数把飞剑便再次出现在他的身后,一声声剑鸣响起,那些飞剑就宛如某种饿极了的野兽一把,呼啸着便要冲向穆归云。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一枪里所蕴含的力量,不过尔尔。

虽然不知道穆归云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挣脱他的杀意的,但可以肯定为此他付出了极其昂贵的代价。所以,以至于他这一枪外强中干。北通玄很确定只需五把飞剑,他便可以让穆归云彻底失去战斗力。

在决定这么做之前,北通玄忽的注意到了穆归云的那一双眼睛。

那一双带着汹涌杀意的眼睛。

像是西域大漠里的奎狼。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狼。

与其他所有的狼一样。

它们嗜血,它们残暴,它们穷凶极恶。

但同样,它们却也有与其他狼不一样的地方。

它们没有狼群。

两两独行。

一雄一雌,在荒凉的大漠里,一行便是一生。

而当雌狼被大漠里的猎人捕杀时。

雄狼便会在那时露出如穆归云这般的眼神。

那眼神极尽这世界的恶,也极尽这世界的怒。

那眼神莫名的灼伤了北通玄。

他的心底生出些许烦躁,他讨厌那样的眼神。

因为这样的眼神让他讨厌自己,亦讨厌将自己变成这样的师门。

是的,他打从心底讨厌着天岚院。讨厌这座曾经被天下修士视之为圣地,亦被黎民视之为守护神一般的天岚院。

在他十六岁那一年,与大多数那个年纪男孩一样。

他抱着学得一身本事,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的单纯想法,拜入了天岚院。

当然他也确实在这里学到了很多本事,多到以前的他想都不敢想的本事。

但同样他也学会了很多道理。

比如,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比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比如

苍生为重!

很幸运,他天资出奇,很快便被玉衡大人看重收为了亲传弟子。

而他也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她。

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在向着他曾经憧憬的方向所展。

但变故却突生。

也就那么一年不到的光景,天岚院那强得不可一世的星殒一个接着一个的被送葬者召回星海。

他曾经无比崇拜的师姐,竟然化作妖族圣女,害死了当时号称天下无敌的刀圣摇光。

似乎只是一夕之间。

盛极一时的天岚院,便已经凋零到只剩下那么寥寥数人。

那一天,他被自己白苍苍的师尊叫了去。

他告诉他,黎民难起,苍生为重。

于是,他隐姓埋名远赴西域。

甚至为了不引起某些人的注意,他连为她赎身都做不动。

就此,他把她丢在了烟花柳巷十二年。

把自己困在了苍生为重的四个字里十二年。

这深明大义的四个字,自此成了他一生斩不断的心魔,逃不脱的梦魇。

这些过往在北通玄的脑海里一一闪过。

他的眸子里终于出现了某种名为怒火的东西。

他决定不再隐藏他的实力,他决定将这两个曾经的自己打败。

于是,他的身上终于升腾起了一股浩瀚的灵力,他的眼睛变成了与他的嘴唇一般猩红的眼色。

“十方剑阵!”他如此说道。

阴冷的声线犹如这漫天大雪一般落入诸人耳中。

他的身子猛地漂浮起来。

无数把利剑,自不知道何处的远方而来,如同朝拜君王一般向着他汇集,最后竟然将他的身子赫然包裹。

而这时,穆归云的枪终于至了他的身前,那把同样猩红色枪卷起了满地风雪,如蛟龙恶蟒一般刺了过来。

但那些包裹着北通玄的剑却犹如坚不可摧的顽石,任由穆归云如何催动他体内的灵力,也是难以近身半寸。

终于,一股通天的剑鸣响起。

一道盎然的剑意直抵云霄。

那些如蚕茧一般包裹着北通玄的剑终于猛地张开,一道巨大气浪以他为中心猛然荡开。

穆归云的枪被抛向空中,他的身子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被卷了出去。

相比之下,苏长安就幸运得多,他很是及时的运起自己被阴冷杀意阻碍下不多的灵力,护于胸前,在那股气浪下,也只是堪堪后退数丈,便接着长刀杵地稳住了身形。

但当他抬头看向北通玄的时候,他的眼神终于是变得骇然。

那个男子,一袭红袍散乱,一双眸子如他嘴唇一般猩红。

他整个人就如同刚刚在血池中浸泡过一般,在这快被大雪淹没的神将府中,如同烈焰一般红的妖艳。

而最让苏长安感到惊恐的是,那无数把利刃,居然化作两张巨大的银色翅膀,自北通玄的身后伸出,时不时的挥动,卷起的却不是罡风,而是阵阵杀意凌然的剑意。

他的手中也不知何时多出了两把长剑。

一把通体碧绿,如九幽之下的黄泉。

一把剑身银亮,如此时漫天的白雪。

他凭空虚立,森然如恶鬼,澎湃如神祇。

苏长安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极为难看,他终于明白了玉衡所言的你杀不死他究竟为何意。

这样的灵力波动,这样的北通玄。

比起未成星殒之前的楚惜风恐怕也不遑多让。

而在这时,被击飞出去的穆归云终于是站起了身子,他浑身浴血,神情萎靡,但眼中却已然透着奎狼一般的凶光。

他的手豁然生出,落在远处的那把长枪被如有灵性一般飞入他的手中。

他运起体内仅余的灵力,便要再次冲向北通玄。

而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为北通玄身上忽然升腾起的强大力量而感到半分诧异。

却不是因为对此早有预料。

而是心有所念之人。

自当无畏。

第六十三章 算计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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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归云的枪再次被举起,他的嘴微微张开就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数把长剑破空而来,那些剑穿过他的四肢,将他还有摇晃的身子狠狠的又一次击倒在地,然后如同利箭一般,将他死死定住。

他的身子微微用力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可他四肢上的利刃却将他的伤口撕裂,一朵朵梅花便自那白色的雪地上蔓延开来。

“归云!”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自不远处响起,司马长雪也不知何处生出的气力,终于是挣脱了那些黑甲护卫的手,一路狂奔了过来。

穆归云也是在这时若有所感,他艰难的抬起头,想要看上身旁这个女子一眼。

可那一把把利剑不仅将他的身体定死,连体内的灵力运转也再次被阻碍,以至于他连只是微微抬头这般简单的动作也做得极为缓慢。

在数十息之后,终于,他看清眼前这个女孩。

她那张本应该是极美的脸蛋被泪水花了妆容,她高高盘起,被细致打理过的青丝,也因为刚刚的一番挣扎而有些散乱。

但她的那一身嫁衣,却与这白茫茫的雪夜格格不入。

像是一团火焰。灼伤了穆归云的眼睛。

原来。

所谓的天才妖孽。所谓的地榜榜。

却只是一个连自己的女孩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他这般在心里这般自嘲道。

“归云,归云,你没事吧。”看着眼神涣散又浑身浴血的穆归云,司马长雪几乎快要奔溃似的问道。

她想要抱起穆归云的身子,但他的四肢却被那数把飞剑牢牢定住,司马长雪只要稍稍用力拖拽,穆归云的四肢处的伤口便会被再次撕裂,而雪地里也会随之浸出更多的鲜血。

在现了这样的实事过后,司马长雪眼里的泪水愈汹涌。但她却又不得不强制忍着,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哭,因为他曾说过,他喜欢她笑起来的样子。

她又站起身子,站到一把飞剑的身旁,伸出手想要将它拔出,但那柄飞剑却犹如长在穆归云身上一般,任凭他如何努力,却无法撼动它毫分。

最后,她只能瘫坐在地上,眼泪再也不受控制的汹涌而下,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少年。刚想要说些什么,一只手却忽然从背后伸了过来,穿过她的腋下,将她呆坐在地上的身子抬起。

“我们走吧。”那是一道很沧桑的声音,听上去它的主人应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但司马长雪的身子却为此一震,眸子里的光芒一阵闪烁,最后却是生不出丝毫反抗的勇气,任凭那只手抓着她就要离去。

“回去吧。我不想伤你。”北通玄阴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长安的额头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冷汗,他看着那个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穆归云,心底的赫然如潮水般袭来。

北通玄是天听境。

他是繁晨境。

他们之间差着太一、地灵两大境界。

纵使他有三位星殒的传承星灵护佑,又在天道阁里斩过心魔。

但他依然不会,也不可能是北通玄的对手。

这一点,他在来之前便已经知晓。

所以他来此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想要与北通玄拼得你死我活。而是为了拖延这一场婚礼,为某些人争取时间。

但让他想不到的是,北通玄竟然强到了这种地步。

他不仅儒道、武道双修。

更是有化身成如此模样的可怕招式。

在他与穆归云的联手之下竟然也是讨不到任何便宜。

“回去吧。”也不知是否真的是忌惮苏长安身后的天岚院的缘故,北通玄再次出言规劝道。

苏长安的眉头却皱了起来,他带头看了看天空。

雪还在下,从乌云渐渐隐隐透出的光芒,苏长安大概看清了月亮的方位。

“还不到亥时。”他在心底焦急的说道。

然后他的眼睛的余光一瞟,便看见司马诩拉着已经呆滞了的司马长雪就要离去。

“好。我走。”苏长安终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看向北通玄,周身的刀意、灵炎与雷光瞬间收敛。他长刀归鞘,眸子里的火焰也在这一刻黯淡了下来。

北通玄却愣了一愣,他想不到苏长安竟然答应得这般干脆。

“我可以走了吗?”苏长安这般问道。他低着头,北通玄看不清他的神情,而他的语气又是那般的平淡,让人听不出悲喜。所以北通玄不太确定苏长安是否真的放弃了。

但他确实不想与苏长安交手。

因此在数息的沉默之后,北通玄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恩。”苏长安也冲着他颔,他眼睛平静的犹如一池秋水,再也找不出刚刚的愤怒与暴戾。

然后他没有一丝迟疑的转身,便朝着神将府已经破烂不堪的大门方向走去。

北通玄看着这个少年渐行渐远的背影,眼里的疑惑却越来越甚。

他甚至都没有看那位与他同来的穆归云一眼便这般决然的离去,他觉得这与传言中那个苏长安并不太一样。

就在这样的疑惑中,一道巨大的轰隆声自穹顶之上传来,在诸人耳畔炸响。

随之一道紫电雷光闪过。

那光芒太过耀眼,以至于北通玄视线有那么一瞬变得不太真切。

雷?北通玄的心中闪过一丝疑惑。

他抬头看向这大雪纷飞的夜空,看着在乌云间游走的电蟒,心里猛然意识到这似乎不对。

雪天。怎么会有雷呢?

他方才这么想到,心里便是一紧。

他转头看向苏长安离去的方向,却现那个背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北通玄心头大骇,他神识一荡,便现一道身影竟然化作一道紫电雷光向着不远处冲了过去,而他的目标,赫然那位当朝宰相——司马诩。

北通玄在那一刻只觉的头皮麻,他想不通,亦想不明白,苏长安为何会对司马诩出手。

但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再做他想,他背上的剑羽猛地一震,数百飞剑应声而出,就要拦住苏长安的身子。而后他自己也化作一道流光紧跟着那些飞剑,冲了过去。

苏长安只是一瞬便感觉到身后呼啸而至的剑芒。他虽然心中赫然北通玄的剑竟然如此之快,只是数息时间便要追上他的身影。但他的脸色却越阴沉下来,他顾不得体内还未散去的杀意,强行运转起周身灵力,而嘴角也随之溢出一条血线。

但他犹若未觉,他的眼睛愈冷冽,眸子里的光芒却又再次亮了起来。

“雷动!”

两个短促而有力的音节自他口中说出。

穹顶之上的电蟒像是得到了某种敕令,变得愈狂暴。

而苏长安的身影也猛地一震,度竟然比起刚刚快上了数倍,即使北通玄的飞剑也在这一瞬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终于,他来到了司马诩的身前。

但这位老者脸上的表情却是那般平静,平静得就好像他即将面对的只是春日的细雨,而不是苏长安凌冽的刀锋。

为此,苏长安的心莫名一跳。

他隐隐感受到了某种不寻常,但事已至此,他已无退路。

所以他索性心头一横,将手上带着漫天紫电雷光的刀高高举起,口中出一声暴喝,带着猛虎下山之势,狠狠的斩向了司马诩的头颅。

刺啦!

像是某种败革被割开的声音蓦然在这极近的雪夜里响起。

然后在众人惊骇的眼神中,一样事物被高高抛弃。

那是一颗头颅,一颗属于大魏丞相的头颅!

它在空中一阵旋转,然后在数息之后,砰的落下。

而随之一起倒下的还有他那副老旧的身躯。

一旁被司马诩拉着手的司马长雪,她眼里的呆滞也在那一刻变得灵动起来,她不可思议的看着就这么倒下的父亲。心底升起一股说不出是庆幸还是悲伤的复杂情绪。

而就在她的这些情绪还未来的及喷涌而出的时候,那颗头颅连同那道身躯,既然忽的化作一道青烟,消失不见了。

“这?”苏长安的心底一颤,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形。一时竟然便愣在了那里。

“是傀儡。”而赶到的北通玄也收起了背后的羽翼,走到苏长安的身边。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傀儡术并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术法。

但凡到了魂守境以上的儒生都能使用这道术法。

只是他想不通,为何司马诩会在自己女儿的婚礼上,却派出这么一个傀儡前来?再联想苏长安的一系列举动,似乎为的便是拖延住司马诩的时间。

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在这件事情上,苏长安中了算计,而自己与司马诩的亲身女儿也只是司马诩这场算计中的一环。

苏长安的脸色同样很难看。

他握着刀的手上青筋暴起,像是在极力压制体内的某种情绪。

在北通玄说出傀儡术三个字的时候,他便知道那件事情恐怕已经暴露,而想着为他父亲复仇的某个人此时也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在良久的沉默之后。

这位少年终于是冷着脸色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书扔到了北通玄的脚下,然后他走到穆归云的身前,运起体内本就不多的灵力,将他身上的飞剑尽数拔去。

北通玄沉默的看着苏长安扶着已经昏迷过去的穆归云,一深一浅的消失在这雪夜中。

他拉住想要跟去的司马长雪,在微微犹豫之后,终于是捡起雪地里那一本泛黄的书。

“南翠歌。”他盯着书的扉页上的三个大字,隐约间在书上嗅到某些熟悉的气味。

那是她最喜欢用的胭脂的味道。

那味道,即使相隔十年,他也未有忘怀。

“苍生为重。”他不禁轻声呢喃道。

第六十四章 风雪夜,不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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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雪了。”丞相府外,一个身着黑色紧身衣的男子,伸出了手,接住那忽然落下的雪花,喃喃自语道。

他捂着面,看不清容貌,但从他的身形,隐约可见是一位年纪不大的少年。

“少爷。你确定那个姓苏的会帮我们吗?”那少年身后的阴影处,探出一个男子,他声音低沉沙哑,露出的左眼处还带着一条从眉毛一直蔓延至他脸颊的刀疤。

“我也不确定。”少年的声音有些苦涩,但他又顿了顿,似乎在考量些什么,最后又才说道:“但我觉得他会!”

是的,他觉得苏长安会帮他。

因为苏长安就是这样一个人。

因为他曾辱骂过他的师傅,便敢于当着阴山浊的面向他邀战。

因为觉得牡丹阁所行之事肮脏,便敢于与龙骧君叫板。

因为北通玄辜负了如烟,便敢于在圣皇的寿宴上挥刀直指北通玄。

现在如烟死了,死在了北通玄的手上。

而他又有办法拿到司马诩害死自己父亲的证据,加害大魏神将,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北通玄作为司马诩的女婿,自然是当其冲的。

更何况,苏长安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在婚礼上拖延住司马诩,给予他足够的时间,去寻找他想要找到的东西而已。

所以,他不相信以苏长安的性子会放弃这么好的为如烟复仇的机会。

杜虹长算了算时间,已经快到戌时了。

司马诩早在半个时辰前,便已经去了龙犼神将府,毕竟是他女儿的婚礼,他没有理由不去。

但光是这样还是不够。

作为大魏的丞相府,里面的森严防备自然是不用多说,而最让杜虹长忌惮的是,司马诩办公的书房外,一直有一个人守卫着。

那个人叫宋渊,是一个如同恶狼的角色。

司马诩不知从哪里找到他,但自从他第一次被人知晓之时,他便已是司马诩看家护院的家臣了。

他很强,至于强到什么地步无人知晓。

只是有一点,却在市井中广为流传,就是这个宋渊号称三十载不曾入睡,昼夜不舍的为司马诩看护他的书房。

而这般被重点看护的书房里,自然是有了不得的东西。可究竟是何物,外界虽然众说纷纭,但却无一定论。

但很不巧,杜虹长却恰恰知道那间书房里究竟放的是何物。

这件事还是他那跟随了司马诩数十载,最后被作为一枚弃子扔入蓝灵镇的父亲告诉他的。

司马诩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

他喜欢把他每天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在一个本子上。不管这些事情是好的,或者坏的。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他都会把他记下,然后放在他的书房中。

这是他的父亲偶然间现的。

所以杜虹长相信如果他的父亲没有骗他,那那本书中定然有司马诩勾结歹人,害死自己的父亲的铁证。

可同样司马诩还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

一旦入了戌时,便很少会出门,而有司马诩在的丞相府,别说他杜虹长,就是问道境的高手亲自恐怕也无法在毫无察觉的情况进入这座墙高院深的丞相府。

但今天不一样,司马长雪出嫁了。于情于理,司马诩都会去到龙犼神将府参加这次婚宴。

少了这最大的阻碍,他需要当心的便只是那位名叫宋渊的恶狼了。

但这同样也并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

曾经也有过一些人请到过许多天听甚至魂守境的高手为了这样活着那样的目的潜入丞相府,但第二天,这些所谓的高手都会变作一具冰冷的尸体被扔进长安的护城河内。

这些尸体,几乎全都是被一把鬼头刀一击毙命。

而这把鬼头刀,便是宋渊的武器。

为此,坊间不少传言称宋渊的实力已达问道境,所以才能如此轻松的将那些所谓的高手一招毙命。

但这位号称三十载不曾入睡的男子,却有一个致命的,又少有人知道的弱点。

当然这一点,同样也是死去的杜纬告诉他的。

当你跟随一个人足够久的时候,你便会将他身上的破绽一一知晓。所以,越是亲近的人,便越是可怕的毒蛇。这是他父亲告诉他宋渊的那个弱点时所说的那句话,起初他并不懂,但当他的心底开始燃起仇恨的火焰时,他终于懂了。

因为知晓了这个弱点,他这只温顺的绵羊才有了足以杀死司马诩这只豺狼的机会。

那个弱点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没有人能够真正的不睡觉。

宋渊也是如此。

每天到了亥时,这位凶命赫赫的刀客都会陷入某种奇异的状态。他会变得不省人事,就算有人拆了丞相府,他也不会醒过来,直到一刻钟之后,他才会再次变成那只守卫主人房门的恶犬。

而这一刻钟,便是杜虹长这只绵羊,击垮豺狼的唯一机会。

为此他不得不请求苏长安的帮助,帮助他拖住那只想要归巢的豺狼。

但这依旧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且不说苏长安会不会帮他,也不提苏长安到底能不能够拖住那只豺狼。光是绕过丞相府剩余的守卫,就已经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了。

但杜虹长依旧选择了铤而走险。

因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了这次,他此生恐怕就不会再有扳倒司马诩的机会了。

而他也就不得不伪装成一只绵羊,永远的在这座长安城里瑟瑟抖。

他不喜欢那样的生活,他曾是高高在上的神将之子。

他曾接受过无数人艳羡的目光,而现在那些艳羡变成了鄙夷,那些献媚变成了嘲弄。

那种感觉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将他从里自外撕裂了一般难受。

所以,在今晚他来到这里。

他决定要改变他的生活,他要杀死那只将他推到如此境地的豺狼。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他与他身后那位男子,蛰伏在这丞相府的阴影下,度日如年。

终于,在大雪漫过他们膝盖的时候,亥时到了。

司马诩还没有归来。

杜虹长暗暗想到,他的眼中蓦然亮起一团熊熊的烈火。

既然不归,那便永远的留在那里吧。

他的脸因为某种恶毒的愿景变得有些扭曲与兴奋,他与他身后那位男子对望一眼,终于是借着风雪跃入了丞相府高高的院墙内。

第六十五章 江东刀鸣,长安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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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下雪了。

男子将他手里的鬼头刀斜插在地上。

他仰着头,看向天空中飞舞而下的雪花,心里莫名生出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场雪会断断续续的下很久。

直到它完全停下之时,便是那个约定到期的时候。

他本以为只要熬到那最后一位刀客死去,这个约定便可以作废。

毕竟他是星殒。

是这个世界上最强的那一小撮人。

是凡人怎样也战胜不了的星殒。

但他错了。

那群刀客,一代接着一代,在漓江以南磨砺这他们的刀刃。

他们冷着脸,红着眼睛。

即使死去,也不忘将这样的祖训教于后人。

整整一百年。

生死更替,曾经的刀客都已经死去,但他们的后人却依旧记得百年之后的约定。

他不禁又想起了百年前。

那一群刀客。

他们裹挟这江南的水乡的烟雨,身着墨色锦衣,渡江而来。

他们敢于向任何挡在他们身前的人挥刀。

就这样,他们过了一城又一城,倒在他们刀下的有大魏的神将,护国的客卿,甚至还有镇守一方的诸侯。

为此,他们也付出惨烈的代价。

但他们的面色依旧冷冽,眼珠子依旧猩红。

他们就像一把出鞘的刀,不抵咽喉,不饮鲜血,决不归还。

所以,他们最后成功的斩下了某颗头颅。

但仍有一颗头颅尚在,所以在或无奈,或妥协的立下某种约定之后,刀客们带着那把最锋利的刀回到了江东,开始了近百年的秣兵历马。

对于这样的一群疯子,他不得不感到害怕。

因此在三十年前他选择了隐姓埋名,选择了如丧家之犬一般的躲藏在某个人的家中。

三十年的侧夜不眠,三十年的不见天日。

他已经忘记身为星殒的荣耀,也忘记了自己身为大魏主人的夏侯姓氏。

他以为这样,也可以让那群刀客忘记自己。

但直到一个月前,那颗沉睡在星海里的星星再次亮起,他方才知晓。

刀客们会如期渡江而来,赴那百年之约。

为此他感到惶惶不可终日,他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向那个男人寻求庇护。

想到这里,一股不可遏制的倦意袭来他再次仰头看了看天际。

“亥时到了么?”他这般喃喃自语道。

自从三十年前意识到那些刀客们不曾放弃那个约定时,每当他闭上眼睛,便会不由自主的想到百年前的那一场杀戮,这让他根本无法入眠。为此他寻得一物,可以让他每日在亥时安然沉睡一刻,但为此他需要付出再也无眠的代价。

现在,这样的事情已经渐渐变成了某种习惯。

一道黑色的光芒将他包裹,他的眼睛终于缓缓闭上,陷入了某种他自以为是的安眠。

丞相府自然是一处防备极其森严的地方。

这一点,杜虹长在进入了府内之后,更是深有体会。

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也毫不过分。即使没有司马诩与宋渊的看护,这里依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潜入的地方。

但幸好,他带上了他身边这位男子。

这是一位跟随了他父亲多年的人,擅长的便是潜伏隐匿,因此这一路上虽然险象环生,但好在有了这位的照顾,都只是有惊无险。

终于,他们赶在了亥时的第一刻结束之前来到司马诩的书房外。

这自然是整个丞相府最为重要的地方。

但到了这里,反而再也见不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守卫。

原因很简单,对于宋渊,司马诩拥有绝对的信心,可以拦住任何敢于潜伏到处的贼人。

而事实也同样无数次向人们证明了他的判断并没有错。

但是现在却不同了。

杜虹长小心翼翼的探出脑袋,他看见屋外的大雪中,一位男子依着墙角而站。

他的双眼紧闭,身上泛着诡异的黑芒。

这和他父亲所说的某种情形一模一样,为此杜虹长的心里一震,他知道,他这只绵羊,撕碎豺狼的机会来了。

他朝着身后的男子使了一个颜色,示意他待在此处放哨,然后自己,急不可耐的冒着那漫天风雪,走到了这间书房前。

杜虹长试探着推了推司马诩书房的房门,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个房门就在他一推之下,轻轻的被打开,没有任何的法印,亦没有任何的机关,甚至连一把寻常的锁都没有。

他不由得一愣,但脸上却随之浮现出一阵冷笑。

他将这样的意外归咎于司马诩对于宋渊与丞相府的防备太过自信。

司马诩啊司马诩,想不到你百密一疏,却被我钻了空子。

他这么想着,心里再无顾虑,伸手便猛地推开了司马诩的房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杜虹长环顾了一圈黑漆漆的房间,微微思索之后,从怀里掏出一块晶莹剔透的琉璃状圆石。

那是自蜀地来的启明石,只要往里面灌注些许灵气,便可以做照明之用,是军队在一些潮湿环境里常用的东西,倒也算不上是什么稀奇玩意。

他小心翼翼的往那颗启明石里灌注了些许灵力,他将这股灵力控制得到了稀少的地步,他可不想到了这一步,却因为启明石绽出的耀眼光芒引来那些护卫的注意,以至于一切功亏一篑。

事实证明,作为曾经的八荒院新一届院,杜虹长对于灵力的把控还是相当出色的,启明石里亮起的光芒,虽然微弱,但却足以照明,却又不会引来某些不必要的麻烦。

做完了这些他的嘴角笑意更甚了。

接着微弱的光芒,他走到了司马诩的书柜前,开始在那堆积得密密麻麻的书籍间寻找那一本可以改变他命运的笔记。

按理说,这应该是做容易的一步。

但杜虹长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东西。

“难道司马诩一直将那东西随身带着?”杜虹长的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的额头上不由得开始冒出密密麻麻的汗迹。他伸着头看了看屋外,这一刻钟就要过去了。

而到了那个时候,那头恶犬就会醒来,明天长安的护城河里便会在多出两具无名的尸体。但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让他就这样离去,他又心生不甘。

就在这样的犹豫中,他借着启明石的光亮,眼角的余光猛然瞟到不远处的书桌上,正放着一本淡黄色的书籍。

他心头一赫,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快步走了过去,伸出手就要翻开那个书本。

但他的手却颤抖的厉害,他在害怕,害怕那本书上并不是他想要的东西,害怕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就这么被他错过,害怕他又不得不做回那个终日瑟瑟抖的小绵羊。

带着或这样,或那样的恐惧。

他终于还是翻开了那本书。

他脸上的神情从震惊到赫然,从赫然变为了狂喜。

他几乎就要笑出声来。

这就是他要找的东西,那本司马诩用来记录所有事情的笔记。

他又认真的看了看,上面事无巨细,都被一一的记录。因为时间紧迫,所以杜虹长并没有来得及寻找关于自己父亲死的事情。但光光是他匆匆一瞥的那几页上面所记载的事情也足够让司马诩被凌迟数次。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狞笑,就要把这本笔记揣入怀中。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把每一件事情都记在上面吗?”一道阴冷得比外面漫天风雪还要寒上几分的声音忽的响起。

杜虹长的身子猛地一震,他手上的动作赫然止住了。

一股寒意自脚跟处升起,漫上他的头皮,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然后,漆黑的屋子忽的亮了起来。

一根根蜡烛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点燃。

杜虹长颤抖着转过了身子,一个老者,正如鬼魅一般的立在他的背后。

那老者毛皆白,脸上有些褶皱,但半眯的眼睛里却闪烁这幽暗的光芒。

咕噜!

杜虹长咽下一口唾沫,他觉得自己现在应该逃跑,但他身体里的力量在这一刻却好像被抽空了一般,无论他的大脑出怎样的指令,他的身体却依旧只是愣愣的站在那里。

“因为。”老者慢悠悠的伸出了手,将那本还未完全塞进怀里的书拿了出来,很是随意的扔在了他的书桌上。“对于一个活了上千年,甚至还可能再活上上千年的人来说。”

“记忆永远是他最容易失去的东西。所以将这些容易失去的东西记下来,是最好的方法。”

“这样,哪怕在许久之后,你只要拿起这本书,你就可以记得,你在某年、某月、某日,用某种方法杀死过某一个人。”

老者这般随意的说着,就好像在与自己的老友闲聊这些家长里短的小事。

而这时,书房的门被再次推开。

一个手持鬼头刀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另一只手随意一挥,一样事物便顺着司马诩书房内一尘不染的地板滚到了杜虹长的脚下。

杜虹长的瞳孔猛地睁大了,那是一颗头颅,一颗与他一起潜入丞相府的男子的头颅。

那位男子已是天听境的高手,却不想竟然就这么被宋渊无声无息的砍下了头颅。

杜虹长的心底蓦然泛起了阵阵绝望。

“你不是一直不信我可以帮你对付江东那一群刀客吗?”司马诩却对于那颗滚向一边的头颅却视而不见,反而是看向那名手持鬼头刀的男子,淡淡的说道。

那男子却不作言语,只是抱着刀冷眼的看着司马诩,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可以杀了玉衡。”司马诩似乎也对男子的态度习以为常,他转头瞟了瞟已经彻底呆滞了的杜虹长笃定的说道。

然后在男子惊骇的眼神中,一滴猩红得近乎妖艳的血液自他掌心浮现。

第六十六章 今夜子时,天岚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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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如月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所惊醒。

她穿戴好衣物,急匆匆的打开院门时,看见的是苏长安与一个浑身浴血的男子。

因为被苏长安扶着,所以男子身上的鲜血渗到了苏长安的身上,让樊如月一时之间也分不清究竟哪鲜血到底是来自谁的身上。

她只是觉得心里一紧,赶忙上去就想要检查苏长安的伤势,口中急切的说道:“苏公子,你怎么了?”

苏长安虽然受了些伤势,但却比不上他身上这个男子严重,所以他勉力一笑,看着樊如月说道:“我没事,倒是他”

“你快些去安排一个房间,然后叫师叔祖过来。”苏长安这般说道,然后抚着穆归云便朝着院内走去。

听到苏长安的话,樊如月的心中稍安,同时也意识到苏长安身上这个男子受了不轻的伤。所以她不敢怠慢,赶忙引着苏长安,将他带到一间她早先打理好的客房中。

而在安顿好这位男子之后,她又赶忙跑到玉衡阁中请来玉衡。

有了玉衡出手,穆归云的伤势自然是被稳定了下来,这时的苏长安的心才算安稳下来。

待到忙完了这一切,樊如月终于得了空闲想要询问苏长安究竟去了何处,但转念一想却又明白了个大概。她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生生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她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她,除了言语上的安慰什么也帮不了苏长安。而这样的安慰,在很多时候对于人来说是毫无作用的。所以她在叮嘱苏长安几句之后,终于是低着头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而苏长安在送走了樊如月与玉衡之后,他的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起来。

他走到了屋外,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心中一沉。随后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那是一张纸条,被杜虹长藏在如烟送回的那本《南翠歌》里。

纸条的内容很简单,让苏长安在北通玄的宴会上将司马诩拖住,只要能拖过亥时,杜虹长他便有把握找到司马诩勾结歹人害死他父亲的罪证,而这样的罪证不仅可以扳倒司马诩,同样可以让许多与司马诩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一同遭殃。而作为他的女婿,北通玄自然是当其冲被株连的那一类。

苏长安并不知道杜虹长究竟为什么需要将司马诩拖至亥时之后,更不知道他到底如何能拿到司马诩勾结歹人的证据。

但他选择相信他,因为他曾见过杜虹长眼中的火焰,那是将生死抛之度外的光芒。

更何况扳倒司马诩对于苏长安来说不仅可以替如烟报仇,同样的他也很想知道司马诩和那些神侍之间到底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太不了解那些神侍,但他们却好像对他了如指掌。

他不喜欢这样。

所以他选择了与杜虹长合作,也开始了他这十七年生命中的第一次算计。

但很显然,他们比起司马诩,无论是苏长安还是杜虹长都显得太过稚嫩。所以,仅仅是一只傀儡,便将苏长安等人的所有计划彻底打乱。

苏长安眼里的光芒一阵闪烁,最后还是黯淡了下来。

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只有静静的等待杜虹长的消息。

于是,时间就在苏长安这样的等待中过去了。

一晃便是五日。

这五日,对于他来说很是难熬。

因为杜虹长一直没有消息,所以他无论是修行还是做其他的什么,都有些心不在焉。就连青鸾数次找他去逛街,想要让他开心一点,他也都是兴趣寥寥的将之拒绝。

他也曾偷偷的去到杜虹长的居所打探情况,却隐约间听说到,杜虹长已经数日未有归家,他的母亲最近也在托人打探消息。

为此苏长安心里的担忧愈浓郁。

他大概能猜到杜虹长的失踪定然与司马诩有关。

换做以前的他恐怕早就已经提着刀去到丞相府要人,但现在他却按下了心里这般的念头。

因为他明白,只要司马诩一口咬定他并没有扣留杜虹长,那他就对此毫无办法,而更不会有人相信他的话。就和在圣皇寿宴上,没有人相信如烟的话一样。

无论是出自真心或是假意,人们在明面上,总会对那些身处高位的人表示赞同。

而转眼又是五日过去了。

关于杜虹长依旧没有消息,听闻杜虹长的母亲已经将此事报与了朝廷。毕竟杜虹长在圣皇寿宴上已经被封为伯爵,这应当算是一个相当高的爵位了,所以朝廷也很快组织起了专门的人手开始搜索杜虹长的消息。但却一无所获。

直到又是十日之后,他们才从长安的护城河在捞出一具浮尸,因为在水中浸泡得太久,所以已经让人看不清容貌。但他们不久后便在这具浮尸的身上找到了来自来自灵烈伯,也就是杜虹长家的信物。

这个消息刚刚被传到杜虹长母亲耳中的时候,这个刚刚丧夫,紧接着又丧子的女人几近崩溃。但很快,负责验尸的仵作又正式这位死者的年纪颇大,已快到中年。最后才确认到,这位死者是与杜虹长一起始终的杜家家臣。

当然这样的结果并没有让杜虹长的母亲变得有丝毫的高兴,她愈的紧张,开始拿出几乎所有杜家能够拿出的东西,托人寻找消息。

而与此同时,一些事情也在长安城里生着。

说来奇怪,苏长安与穆归云大闹北通玄婚礼的事情,按理说应该被传得沸沸扬扬,但不知为何,这段时间苏长安却从未听人说起。

就好像那一夜北通玄已经顺顺利利的与司马长雪成婚,那些所谓的波折都是没有生过一般。

但事实上,也是如此。

北通玄成为了司马诩的女婿。

在那一夜后的第十三日便得到了圣皇的许可,如愿以偿的带着十万大军远赴西凉。而令人意外的是,他还带走了刚刚过门不就的妻子——司马长雪。

另一边,古家晋王古清锋之子,靖天候古羡君的父亲,古方天也终于在北通玄离开长安后的第五日来到京都。

这也意味着大皇子与五皇子之间这场关于皇位之争战斗,终于要进入最后的决战了。

但这些,苏长安都并不关心。

因为就在刚刚,在去朱雀街购置一些生活用品时,一个形色匆匆男子塞给他了一张纸条。

那是很简单的一行字,却让苏长安的心一阵骇然。

今夜子时,天岚院外。——杜虹长。

第六十七章 一场谈话,两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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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苏长安对于这张纸条所传达的信息将信将疑,但他还是早早便在天岚院的门前等候。︽頂點小說,x

与他一同等候的还有那日与他一起打闹龙猴神将府的穆归云。

穆归云的伤势在数日前便已经好了起来,但很奇怪的是,这位太尉之子却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就这么在天岚院住了下来。玉衡对此也未有任何异议,所以苏长安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而穆归云也曾问过苏长安为何会在婚宴上向着大魏的丞相挥刀。苏长安仔细考量了他与自己的目的其实都是扳倒司马诩与北通玄,因此在微微思索后便将他与杜虹长的计划和盘托出,所以也就有了现在,二人站在天岚院的门前一起等待杜虹长的事情。

但或许因为太过心急的缘故,他们来的时间尚早。

二人在门口呆呆的站了近半个时辰后,苏长安百无聊赖的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

离子时还有那么一会的时间,他在心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又转头看了看穆归云。

这个男子身着黑色锦衣,手抱长枪,倚在院门的柱子旁,半眯着眼睛,正在闭目养神。

这几日的相处下来,苏长安已经意识到,这位将星榜地榜榜是一位极其沉默寡言的人。

他认识很多像他这样的闷葫芦。

楚惜风、莫听雨、青鸾。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而苏长安自己大概也差不多是这样的人。

但与他们不一样的是,他们是不爱说话,苏长安是不会说话。

他在长门的时候,并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就自然没有人聊天,也自然的渐渐不知道该如何与人聊天。

苏长安并不太清楚穆归云究竟属于哪一类,但他还是决定尝试着与他聊天。

因为在他看来想成为朋友,那么聊天应该是最好的方法之一。而像穆归云这样敢于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孩独自闯到神将府的男人,想来应该是一个相当不错的朋友。

“你和司马长雪是怎么认识的。”苏长安这般问道,但话才刚刚出口,他就有些后悔了。

毕竟司马长雪已经嫁给了北通玄,在前几日更是跟着北通玄去了西凉。穆归云与司马长雪之间,若说是此生相见无望倒有些夸张,但即使穆归云真的去了西凉,又或是司马长雪回到了长安。穆归云与已为人妇的司马长雪却已经失去了任何其余的可能性。

这应当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苏长安这段时间其实一直有意忌讳提到这样的事情。但刚刚却一个不留神说了出来。他不由有些不安的看向穆归云,小心的观察着他脸上的神色,害怕自己触及到他的伤心事。

穆归云脸上的神情也确实因此变了一变,他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苏长安的心里一紧,赶忙就要说些什么,但这时穆归云却抬起了头,用他低沉的声音开始说道。

“我和长雪,是在四年前的圣皇寿宴上认识的。我从见到她第一眼,便惊为天人。”

“那时候我是八荒院的新一届院,也是那一届将星会的星王。”

“那时的我,被誉为继莫听雨,也就是你的师父之后大魏最顶尖的天才。我难免心高气傲,将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

“为了吸引她的注意,我在那一次的圣皇比斗上,大打出手,将数名其他学院派来的优秀学员打伤。你知道的,年轻的时候,总会为了某个女孩做一些自以为很酷,但实则很幼稚的事情。”

说道这里,穆归云顿了顿,看向苏长安。

苏长安想到他在长门时,也曾为了引起沫沫的注意故意迟到,故意在先生打手板的时候装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所以他很是认同的对着穆归云点了点头。

“我以为这样,就能够得到她的注意。”穆归云又接着说道,他的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语气也变得轻快了许多。“可后来,我再次在一次我父亲的宴会上见到她的时候,她却对我很冷淡。”

“我当时很不解,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些什么让她讨厌的事情。”

“你知道的,想我这样的人,按理说是不会有女孩子讨厌的。”说道这里,穆归云再次顿了顿,又一次看向苏长安。

苏长安却愣住了,他很是认真的打量了穆归云一番。

他不得不承认穆归云长得很是俊俏,年纪轻轻却又修为高深。确实应该是那种很讨女孩子喜欢的人,就好比当时在长门的古宁一样。

所以他下意识的再次点了点头,认同了穆归云的话,但他心里却觉得有几分怪异,一个人这样当着另一个人的面这样夸赞自己,在他看来,多少有些不太正常。所以苏长安暗暗把穆归云归为了和自己一样,是那种并不太会聊天的人。

但穆归云却浑然不觉,他的朋友同样很少,或者也可以说他几乎没有朋友。

可与苏长安不同的是,并不是没有人愿意与他做朋友,而是没有人敢和他做朋友。他太强了,强到同龄人之中根本找不出他的一合之敌。无论是学院的同窗,又或是家里亲戚都几乎把他当做未来的星殒看待,除了他的那位父亲,很多人甚至连与他说话都显得小心翼翼。

因此,穆归云也没有朋友,但这不代表他不希望有那么一些朋友。

而苏长安,一个为了一位在他看来素不相识的女子,便敢于闯入神将府的人。在穆归云看来理应是一位值得一交的朋友,所以他很乐意和他聊天。

当然穆归云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他生于太尉家,自然从小就得学会面对许多来客的陈赞,而他对此向来都是恭谦的回礼。

但苏长安不一样,他想与苏长安成为真正的朋友,而真正的朋友在他看来,就得坦诚相待。所以他说出了他自己内心的想法,这在他看来应该是事实,因为从小到大确实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但他还是有些不确定,自己所说的究竟是不是能得到苏长安的认可,所以他顿了顿,等着苏长安的回应。

而让他感到高兴的是,苏长安认可他的话,他觉得苏长安从现在起,应该便可以算得上是他的朋友。

所以他又接着说道:“所以我起初觉得长雪只是害羞而已,并不是真的讨厌我。”

“你知道的,女孩子总是口是心非。”

苏长安点头,他并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但他曾见过不少书上这么写来着。所以他选择了认同穆归云的看法。

“于是我就”

穆归云的话匣子被打开之后,就好像停不下来了一般。

他不停的说着他与司马长雪之间的点点滴滴,而没说到一会,总会说出自己的判断,来寻求苏长安的看法。

苏长安对于穆归云的每一个问题都进行了很是认真的思考,然后给出自己的看法。

这应当是一次很愉快的聊天。

至少两个当事人是这么认为的。

穆归云向苏长安展示了自己堪与他武道天赋比肩的聊天能力,而苏长安也向穆归云显示出了,他阅尽数千本各种小说后的见识。

虽然直到,月至中天,时近子时时,穆归云与司马长雪的故事也才讲到一半。

但至少两个年轻人都很开心的认为自己交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而就在穆归云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时候。

一道寒风乍起。

已经盘膝坐在天岚院门前的二人脸色一变,蓦然站起了身子。

他们几乎再同一时间转身看向右前方的某一个方向,脸色也几乎再同时冷了下来。

刺啦!

马靴踏破地上铺就的薄雪的声音想了起来,在天岚院前宽阔又寂静的马道间回荡。

穆归云体内的灵力被放了出来,一条蛟龙虚影开始围绕着他来回游走。

苏长安手上的刀这时也爆出一声刀鸣,灵炎、雷光、刀意三者缠绕着开始在他周身纵横。

终于,在数息之后,一道身着黑袍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眼帘。

“是他吗?”穆归云沉着眸子问道,他隐隐从这个忽然出现的身影身上嗅到了某些不寻常的气息,他心中暗暗想道,只要苏长安确定了来者的身份不对,他就会立马一枪刺破这个来者的咽喉。

苏长安的眉头却同样皱了起来,他和杜虹长的接触并不算特别多,但他却从来没有在他的身上闻到过这样的气息。

那气息阴冷、低沉。像是枯萎的朽木,又像是腐烂的浮尸。

但他的身形看上去又确实和杜虹长有几分相似,所以苏长安并没有回答穆归云的话,只是紧握着手中的长刀,警惕的看着这位来者。

终于,那个身着黑袍的身影来到了他们身前不足两丈的位置。

而穆归云与苏长安身上的气势也在这时达到了巅峰,只要一个不对,他们立马便可以用处自己最强的一招,将来者击杀。

但那位黑袍,对于二人身上爆出的几乎如有实质的杀意却犹若未觉。他慢悠悠的伸出了自己藏在黑袍下的手,那是一双苍白得已经没有血色的手。

那双手被他放到了盖着他头的黑色斗篷上,然后他缓缓的将那斗篷放下。

一张同样苍白的脸就这么出现在苏长安与穆归云的眼前。

那黑袍人对着他们苦涩的一笑,张开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嘴里一甜,一口逆血就这么喷了出,然后整个人便如同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瘫倒在地。

第六十八章 古方天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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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将昏迷的杜虹长扶回房间后,很认真的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势。

很庆幸的是,他虽然身子虚弱,还带着一些大大小小的伤口,但都未有伤及到要害,只需要好好调理一段时间应该就可以醒来。

因此苏长安也没有再去劳烦玉衡。

玉衡自从上次为他开了天道阁,又给穆归云治疗了伤势之后。他的身子便愈虚弱,甚至苏长安与他聊天时,许多话要来回说上数次他才能够听得明白。这个号称当世最强星殒的老者,如今已经衰老得与常人无异。苏长安每次看到这样的玉衡,心里就难受得很。

他知道,那一天越来越近了。

但他还是抱着他能好起来的希冀。每天都与他说一些话,但除此之外,却也不敢过多的叨扰他。

到了第二天,杜虹长依然没有醒过来。

在与穆归云商量之后,二人决定将杜虹长的行踪先瞒下来。

即使是那位找儿子已经找得疯的母亲,他们也没有打算告知。

杜虹长的伤势以及那位被从护城河里捞出来的杜家家臣,他们的遭遇定然与司马诩有关。在杜虹长未醒,二人不知道那夜究竟生了什么的情况下,冒然透露出杜虹长的行踪。以司马诩这几年来在大魏的凶命,想来定是会给自己与杜虹长的家人招来杀身之祸。

所以,他们决定先把昏迷中的杜虹长在天岚院安顿下来,剩余的事情,待他醒来后再做打算。

这时,时近晌午。

苏长安收起了手上的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乌云不知何时又布满了穹顶。

“又要下雪了吗?”他这般喃喃自语道。

这时天岚院的院门被敲响了。

苏长安想了想后,便朝着那方向走了过去。

待他打开门,出现的却是一张他不太想要见到的一张脸。

按理说,那应当是一张很漂亮的脸蛋。

峨眉琼鼻,红唇皓齿。

一头乌黑的丝被梳成马尾,在身后自然的垂落。又穿着一件胜雪白衣。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但苏长安的眉头却皱了一皱,在微微犹豫之后,方才说道:“古姑娘来此所为何事?”

或许是因为苏长安说话时的语气太过冷淡,又或是那曾经近乎暧昧的称谓被换作了显得尊敬却又生份的一句古姑娘。

所以,来者的身子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下。

她的目光闪烁,在几番踌躇之后,脸上被强挤出一抹笑意。终于是开口说道:“苏公子不请我进去坐坐?”

这应该说并不是一个太过分的要求。

圣皇的寿宴过去也有些时日,苏长安也曾细细想过他与夏侯夙玉以及古羡君之间的事情。

夏侯夙玉利用他,骗取八荒院的奈何剑,又强行把天岚院绑上五皇子的战车。这些事情自然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但古羡君却不一样,仔细想来,古羡君曾用那块铜牌,隐晦的提醒苏长安关于夏侯夙玉在牡丹阁一事上对他的利用。在圣皇寿宴上,对他看似步步紧逼,但却在最后一招上,虚张声势,逼迫苏长安出手,将他击败。

是的。古羡君的那一剑,并没有尽全力。这也是苏长安在这段时间才想通的事情。

莲花绽是《春风渡》的最后一式,是苏长安曾经如何也使不出来的一式。因为那一剑,需要无比磅礴的灵力支撑才能做到。

但那时的苏长安才堪堪聚灵,纵然他战力群,但要使出这样的一剑确实是不太可能的一件事。

而古羡君那个时候已经是繁晨境,在与苏长安平时比剑时不使出这一招,便各有胜负。

按理说,使出这一剑的古羡君,苏长安万万不是对手。可结果苏长安却赢了。古羡君的那一剑莲花绽,就像熟透了的金桔一般,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起初苏长安不明白,知道他从天道阁出来,修为大进,终于能够使出这一剑时,他才明白,莲花绽本来的威力,也就明白了古羡君所做的一切。

若真要说,古羡君有什么欺骗过他的事情。大概就只剩下咋圣皇寿宴上做他对手的事情了,可谁又没有不得已的苦衷呢?

可即使苏长安在心里已经谅解了古羡君,但他依旧不能让她去到天岚院。

古家已经很明确了自己的站队——他与司马诩所代表的大皇子是一派的。

而司马诩现在是苏长安的头号大敌,无论是关于如烟,还是关于神族的事情,都无可避免的将苏长安与司马诩推到了对立的两边。

甚至现在的天岚院内还住着因为司马诩而昏迷不醒的杜虹长,苏长安不能,也不敢保证当古羡君知道这一切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他不能拿杜虹长的性命去做赌注。

所以他在摇了摇头之后,终于是说道:“古姑娘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师叔祖最近在闭关,不能有外人打扰。”

古羡君的脸色变了一变。

苏长安的一句“外人”让她的心莫名的阵痛。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方才咬着银牙,轻声说道:“家父来了长安,想请苏公子去府上一叙,感谢苏公子这段时间对羡君的照顾。”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的请帖递到苏长安的面前。

苏长安愣了一愣,他确实想不到自己与古羡君的父亲有什么好谈的。所以他再次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进来学业紧张,不敢耽误,实在抽不出空闲去见冠武侯。”

古羡君闻言,脸色变得愈苍白。她急切的将手中的请帖强行塞入苏长安怀里,一双美目闪着某种莫名的神采直视着苏长安的眼睛,然后用一种极其奇怪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说道:“苏公子,好生考虑一下,今晚我与父亲必将扫榻相迎。”

苏长安下意识的便要拒绝,他将手里的请帖递了出来,又张嘴就要说些什么。

但这时,一道声音自他脑海中响起。

他的脸色蓦然变得诧异,手里的动作忽的僵住,到了嘴边的话也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

似乎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应,古羡君朝着苏长安露出一丝笑意,然后转身,踏着这一地薄雪消失在了苏长安的眼帘。

而直到这时,苏长安才回过神来。

他的眉头却莫名皱成了一团,目光盯着古羡君消失的方向好一会之后,方才喃喃自语道:“神族”

第六十九章 知君仙骨无寒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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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时分,堆积在天空中那一片黑压压的乌云里的冰霜,终于再也包裹不住。∑頂點小說,x化作雪花,撒向这座大魏的都城。

在这样的风雪中,一个少年,敲开了古家在长安城里的府门。

开门的是一位老者。

这个老者苏长安曾经在北地的北岚城里见过,便是当日在晋王府迎接他们的那位王府管家。

令苏长安感到惊讶的是,即使已有近一载未有谋面,这位老者竟然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苏公子,我家小姐与老爷等候你们多时了。”他对着苏长安笑眯眯的这般说道。

然后他躬下身子,便引着苏长安往府内走去,甚至连请帖也未有看一眼,可想对于苏长安的到来,老者早有预料。

苏长安不疑有他,便跟着这位老者走了进去。

不得不说,古家不愧是整个大魏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

这个在长安置办的府邸,虽然并不大,却精致异常。楼台水榭,雕栏玉砌应有就有。

而在不到半刻的时间之后,苏长安在老者的指引下便到了一处阁楼。

苏长安抬头看了看那处阁楼,上面挂有一块古朴的牌匾,上面用篆体写着二字——旦暮!

旦暮阁?好奇怪的名字。苏长安在心底暗暗想道。

“老爷已在里面等候,苏公子请。”老者躬身对着苏长安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如此说道。

“恩。”苏长安微微颔,走到那阁楼的门前。在微微犹豫之后,终于是双手用力推开了眼前的房门。

那是一间布置极其简单,但又透着一股浓郁的古朴气息的房间。

两侧规规矩矩的摆放着三四张红木做的太师椅,上面雕刻着梅兰竹菊等样式,而每两个太师椅之间又放有一个案台,上面摆着些许茶具。

正前方是一张宽大的书桌,同样也是由红木制成,但四角处雕刻着的纹饰比起那些桌椅却明显要考究得多。

而这时,正有一位男子端坐在那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手执一直毛笔,正在一张按纸上写着什么。

因为逆着阁楼里的烛光,苏长安看不清男子的容貌,只是觉得这位男子在举手投足间隐隐透着一股气势。

虎豹生来自不群。

一句话就这样猛然浮现在苏长安的脑海中。

他知道这位男子便是古羡君的父亲,北地晋王之子,大魏冠武侯古方天。

“你来了?”

男子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笔,他将手中的笔放下,抬头看向苏长安。

而这时苏长安接着阁楼里的烛光终于是看清了男子的容貌。

看模样,男子不过四十岁上下,剑眉星目,棱角分明。头顶一只紫金冠,上插一枚玉簪。身着一席青衫,边角有金丝镶嵌。

“恩。”苏长安颔。

“坐!”男子又指了指离他最近的那把太师椅如此说道。

苏长安也不作他想,便走到那把太师椅旁,坐了下来。

“这段时间,羡君劳烦苏公子了。”男子冲着苏长安微微一笑,说道。

“恩。”苏长安又点了点头,但他并不喜欢这样的寒暄,他来此是为了古羡君用某种秘法对他传音时所说的那一段话。

所以他决定跳过这样的,他即不喜欢,也不擅长的客套话。而就在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古方天又接着问道。

“我听羡君所言,似乎苏公子对于羡君在圣皇寿宴上的某些作为仍然心存芥蒂?”

苏长安闻言一愣,在微微犹豫之后,方才咽回自己到了嘴边的话,摇了摇头,说道:“只是立场不同,谈不上芥蒂。而且说起来,古姑娘帮我良多,而我却在圣皇宴上伤了她。”

他说的都是心中所想,在他明白古羡君在圣皇寿宴上有意相让时起,心中对于伤了古羡君一直都是抱有愧疚的。

只是他却并不知道该怎样与和自己立场完全不同的古羡君相处。

所以在思来想去之后,便只有与她保持距离,才是对双方都好的唯一办法,也才有了今日在天岚门外的那一句古姑娘。

听闻苏长安的话后,古方天很是认真的打量了苏长安一番,待确定这个眼眸清澈的少年所言非虚之后,方才带着些许叹息的接着说道:“想来羡君也有与你说过她的身世吧。”

苏长安自然知道古羡君的身世。

她是神族与人族的混血。

在幽云岭,那个自称半神的男人便是为了抓她而袭击了他们的镖队。而,蓝灵镇数千口人,也是为了引出古羡君而惨遭屠杀。

而作为古羡君的父亲,古方天定然是与神族有过接触。所以苏长安也才会在古羡君传音告诉他古方天会在今日将所知的关于神族的一切告诉他时,那般急切的来到此处。

“你的妻子是神族的人?”苏长安看着古方天终于问出了这个让他疑惑了许久的问题。

幽云岭上的匆匆一瞥,蓝灵镇上的一场厮杀。再加之梧桐与他所说过的种种传言。

他在下意识便把神族当成了一种强大又残忍,智慧又冷血的生物。为此,他很难想象竟然还会又人类会与神族结为夫妻甚至诞下了一名子嗣。

古方天的脸色也因为苏长安的问题而变了一变,他微微沉吟后,方才说道:“是的。她应该是一位神族。但在我认识她之前,她并不是。”

苏长安一愣,有些不明白古方天话里的意思。他不禁问道:“什么意思?”

古方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在这时浮出一抹与之极不相合的柔情。

“我是在雪地里捡到颜儿的,当时他们的村落刚刚被一伙歹徒所袭击,颜儿趁乱侥幸逃了出来,但却因为突然下起的风雪迷失了方向,最后晕倒在雪地中。”

“当时的我,奉命前去讨伐那些山贼,在路上捡到了她。”

“那时的她毫无修为,又无依无靠,所以我便将之收留。在以后的相处中,我们日久生情,便不顾家中的反对私定了终身。而在不久后颜儿又怀上了我的骨肉,也就是羡君,所以即使父亲极力反对,但看在孩子的份上,最后还是默许了我与颜儿的婚事。”

“我们也因此确实有过那么一段还算快乐的时光。但是好景不长,怀着羡君的颜儿的身体开始变得有些异样,她时不时的昏迷,又时不时的会忽然说出一些她自己都不懂的语言。为此我几乎请便了北地最好的大夫,但却什么也查不出来!”

“直到羡君出生的那一天。”

说到这里,古方天的脸上的温柔尽数散去。一种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的神情浮上他的脸庞。他的声音蓦然变得无比的低沉。

“北岚城古家的王府被一群怪物袭击了。那是一群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怪物。他们实力强横,又悍不畏死。即使是父亲强如星殒也在那些怪物如同潮水一般的袭击中受了不小的伤势。”

“而刚刚生完羡君的颜儿也在这时苏醒了过来。但她却变得很不一样,她身上所散出的气势,即使父亲也不如她的十分之一。她只用了数招便把那些怪物尽数剿灭。”

“然后他回到我身边,告诉我,她是转世的半神。而神是不能与人结合的,她在还未苏醒之前与我诞下了子嗣,那些神侍定然不会放过她与我们的孩子。”

“而她要出去完成她的某一项使命,因为太过凶险,孩子却不能带走,只是嘱咐我要保护好她。”

说完了这些,古方天又是一声轻叹。沉默了下来。

“那之后呢?”苏长安却急切的问道。

他从古方天的一番话中了解到了许多东西。比如如古方天妻子那样的神,似乎并没有如梧桐所说的那样想着灭世。又比如,神的复苏似乎并不只是如他这般被神血寄生,强行夺舍,还有转世一说。

所以他急切的想知道更多关于神族的事情,毕竟他对它们的了解实在太少,而现在,他隐隐感觉到,如果杜虹长所言非虚。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他必然会再次面对这些可怕的生物。

但古方天却摇了摇头,皱着眉头说道:“自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而北岚城的晋王府却一次又一次的遭到那些怪物的袭击,而他们的目标自然便是羡君。”

“再到了后来,即使父亲也因为前来袭击的怪物越来越强,而力有不逮,所以不得不求助圣皇与玉衡大人,将羡君送入长安。这些事情想来你也应该清楚了。”

苏长安闻言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有些失落。虽然他从古方天嘴里终于知道了些许神族的事情,但依旧是凤毛麟角。他正要与古方天道谢,却又听古方天再次说道。

“但直到数月前,我又再一次见到了颜儿。”古方天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些疑。“但我不确定我所见的是否就是真实生的。”

“恩?什么意思?”苏长安问道。

“因为我是在梦里见到她的。”

“梦里?”苏长安一愣,他决定古方天的话有些荒谬。

“对。但那个梦太过真实,就好像是颜儿通过某种法术与我托梦一般。而她告诉的我一些事情,让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什么事情?”

“神族已经入侵到了长安,她要我带着羡君赶快离开长安。而在那之后,没多久我便接到了羡君被神族袭击的消息。”

“所以我此番进京为的便是带羡君离开长安,但羡君这孩子性子倔,非要我带上你。此时正逢多事之秋,又有神族作梗。我与父亲商议之后,已经决定退出皇权之争。但是苏公子你”

说道这里,古方天抬头看了看苏长安见他脸色无异,方才又说道:“恕古某直言,苏公子你身为天岚院弟子,皇权之争,你定然无法置身事外,而我古家北御妖族,内有神族之威,所以实在不想再招惹是非。前次莽撞,掺和到了五皇子与大皇子的争斗中。但现在事态有变,前些日子已经向丞相说明了古家态度。不日便会带着羡君离开此地。”

“但若是要再庇护苏公子你,古家恐怕”古方天说这话的时候,这位大魏不可一世的侯爷,看向苏长安的眼中竟然带着某种祈求。

古方天的话让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如果真如他所言神族已经渗透到了长安,那最可疑的对象自然便是司马诩。而观古方天一番言论,似乎对此并无所知。至于古家是否能够庇护他,他却并不在意。因为玉衡此时身体每况愈下,他自然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只是心里对于古羡君的一番作为,更是愧疚。

他再次颔,朝着古方天说道:“古侯爷放心,在下知晓了。我会与羡君言明的。”

得到了苏长安的答复,古方天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这般作态更是让苏长安心中莫名升起一股感动,他忽的有些想念自己在北地的父亲,算来,他也有近一载未有见过他。也不知道他身体是否安康,又是否娶了几房小妾。

而就在他这胡思乱想的时候,古方天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公子深明大义,古某谢过。”说着,这位侯爷竟然冲着苏长安一躬身,朝他拜了一拜。

苏长安一惊赶忙扶起了古方天,说道:“侯爷不必如此,你为处处为羡君考虑,是羡君之福分。我这就去与她言说。”

“如此多谢了。”古方天再次拱手。

苏长安一笑,想了想忽的说道:“但有一事,想要麻烦侯爷。”

“苏公子但说无妨,只要古某能够做到,定然义不容辞。”

“家父苏泰,现在北地长门镇任一千户之职。只是他年事已高”

苏长安的话还未说道一半,便被古方天打断。“苏公子放心,古某以性命担保,北地有我古家一日,令尊便不会受到半分委屈!”

苏长安的心里的担忧终于是放下了下来。

“那我这就去与羡君说明情况。”说完,他站起身子,转身向着阁楼外走去。

而在转头时他眼角的余光忽的看清古方天的书桌上那一行字迹。

那似乎是一诗的上半句。

它是这么写道的。

知君仙骨无寒暑。

第七十章 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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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旦暮阁,苏长安正想询问仆人古羡君在何处。》頂點小說,x

一道白色的身影带着一道他甚是熟悉的香气忽的出现在苏长安的眼前。

“古姑”苏长安的话才刚刚出口,便见古羡君的一脸幽怨。他下意识的将带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微微犹豫之后,方才唤道:“羡君。”

古羡君的脸色在那时忽的明亮起来。她的眼眸弯成了月牙状,嘴角含笑。

“苏公子。”她柔声说道,声线莫名的小了几分,脸色也少见的有些红润。“父亲都与你说了吗?”

这对于一般的女孩子来说,自然应该是一件很害羞的事情。

竟然以自己的性命为要挟,要求自家的父亲带着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孩一起离开,其中的意味其实在很大程度上已经不言而喻了。

所以即使是古羡君,在这般袒露自己的心意后,也难免觉得有些难为情。

但苏长安却是一愣,在微微疑惑后,前后联想古方天的一番话,在念及古羡君现在的反应。即使迟钝如他也是明了了古羡君的心意。

但这样的了然来得太过突然,突然得让他有些错愕,有些不知所措。

他很不是事宜的开始愣。

他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好好想一想怎样与古羡君解释自己不与她一起回北地的事情。可他的心却忽然跳得很快,然后热血上涌,他的脑子因此一片空白,根本没有办法做出任何有效的思考。

古羡君对于苏长安的反应并不是特别满意。

或者任何女子面对这样的情况都应该是高兴不起来的。

她盯着有些呆滞的苏长安好一会之后,终于是忍不住轻声唤道:“苏公子。”

但她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所以这一次她提高了自己的声线,又一次唤道:“苏公子!”

“啊?”苏长安这一次终于是如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生气而脸颊红嘟嘟女孩,依然有些木讷的说道:“怎么呢?”

苏长安的问题让这个女孩翻了翻白眼,有些无奈的再次问道:“家父把那些事情都与你说了吗?”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但心中却开始紧张。这是一种在苏长安看来并不该在此时的情绪,可他就是莫名的开始紧张。而且这种紧张是前所未有的紧张,比起在将星会上面对阴山浊的时候紧张,也比起在蓝灵镇面对那两位可怕的神侍时要紧张。

“那你怎么决定的呢?”古羡君终于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为此她的脸色也少见的变得紧张。

这应当是一处很有趣的场景。

试想两位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在小心翼翼的试探着彼此的心意。

既渴望着被拥抱,却又同时害怕着被拒绝。

苏长安也终于是在古羡君问出这个问题时,心里生出一股悔意。

他很是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位少女。

古羡君自然是一位很漂亮很漂亮的女孩。

甚至就连苏长安喜欢了很久的沫沫与她比起来也差了不止一筹。

他开始思索一些问题。

一些他从来没有思索过,但现在他必须思索的问题。

他来长安到底是为了什么?

在遇见莫听雨之前,他想着能到长安是一件很给自己老爹长面子的事情。

而在遇见莫听雨之后,他想要成为和他一样的刀客,成为那些书里所写到的刀客。然后带着一个和沫沫一般漂亮的姑娘回到长门,受人敬仰的度完一生。

但现在似乎就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摆在他的面前。

古羡君自然是很漂亮的姑娘。

而他的修为也到了繁晨境,其真实战力,即使与地灵境比起来也不遑多让。这应当是相当厉害的刀客了,或许在长安算不得什么,但在长门这样的地方,应当可以说得上是再无敌手。

他所有的愿望都在这一刻变得近在咫尺。

他似乎没有理由再呆在这豺狼遍地,尔虑我诈的长安了。

他说到底只是长门里走出来的一位少年再没有遇到莫听雨之前,别说长安,即使在长门想来也不会有几个人真正的将他放在心上。

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回头去找到古方天,告诉他,他要和古羡君一起回去,回到北地。

但就在这时,他的眼睛碰触到了古羡君希冀的目光。

他心里升起的火焰,在那一瞬间便被某种东西浇灭了。

他忽的想到了些什么。

他的体内藏着一滴真神之血。

那是极为可怕的东西,什么神侍亦或者所谓的皇权之争与他体内的那只怪物比起来都是那般不值一提。再没有将之彻底解决之前,他去到任何地方,能给人带来只有灾难。

他的星灵里,还有着三位星殒的传承。

那是无上的馈赠,是这世上大多数人,或者说近乎所有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得到的东西。他得对得起这些东西,得成为与授予他这些东西的人一样的人。

他还有一位垂垂老矣的师叔祖。

虽然他并不想承认,但他觉得有必要,也有义务陪他走完这最后一程。

他这时才意识到,他早已不是长门镇里那个少年。

他是苏长安。

是天刀莫听雨的传人。

是天岚院十二年来唯一的弟子。

他受其馈赠,就当以身报之。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当他在心底问自己是否喜欢古羡君的时候。

他的脑海里去蓦然想起了那么一个夜晚。

星空下,天岚院上。

有那么一个女孩,曾拥抱着他,在他的耳边轻声呢喃着。

“我喜欢你。”

他在那一刻,猛地深吸一口气。

眼睛里的光彩变得坚定,他看向古羡君,终于是开口说道:“我回不了北地。”

是的,不是不想回,而是不能回。

神侍不会放过他。

长安不会放过他。

他自己也不会放过他。

他得在这里待下去,即使他不喜欢这里。

但这里却有他喜欢的人。有他放不下的事。

在这所有事情未有了结之前,他去不了任何地方。

他终于在这个时候意识到。

他被困在了长安。

第七十一章 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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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绝一位像古羡君这样的女孩,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不仅是因为她的漂亮,更因为她曾为你付出过这么多。

但苏长安终于还是拒绝了。

“我回不了北地。”

“长安有许多事在等着我。”

他并没有说究竟是什么事情,但古羡君却大概知道一点。

至少,光是玉衡,便足以支撑起苏长安留下来的全部理由。

“可你可能会死的。”但古羡君还是忍不住说道。

这绝非危言耸听。

天岚院的天下第一学院的名号。

铸就无数天才的天道阁。

苏长安的刀与体内的神血。

以及陷入皇权之争的尴尬处境。

这其中的每一条,都足以长安城里的豺狼蜂拥而至。

但毕竟天岚院里还睡着一头雄狮,那头雄狮震慑住了所有的恶狼,也为苏长安挡下了所有风雨。

可现在那头雄狮已经走到了他漫长一生的尽头。

整个大魏都知道,那一颗星星将要熄灭。

那时,苏长安便必须要独自面对这个世界。

而正如她所言。这样的苏长安在长安是活不下去的。

可这样的话刚刚说出口,古羡君的目光忽然触碰到了苏长安的那一双清澈的眸子。

她忽的后悔了。

后悔自己说出那样一句话。

她曾见过,在幽云岭上,他向着神挥出长刀。

她也曾见过,在将星会上。他横眉冷对所谓的天才妖孽。

她更曾知晓,在蓝灵镇,他浑身浴血,带她回家。

她不知道苏长安在心里是否害怕过死亡,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她喜欢这个心有所念,便心无所畏的少年。

而那个被她所喜欢的少年就应当如此。

善良得近乎天真。

固执得近乎顽固。

所以,她终于是展颜一笑。

“苏公子,你一定要活下来。我会在北地等你。”

“一直等你。”

说完了这些,这个女孩,在苏长安诧异的目光下。红着脸颊,踮起了脚尖,在他唇上轻轻的吻了下去。

苏长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天岚的。

自从古羡君那一吻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有些不清醒。

他说不上自己到底是否喜欢她,但他觉得,自己从那一刻起,便欠了她一个承诺。

他站在天岚的院门前,却依旧没有回过神来。

他就这么愣愣的看着漫天的风雪,也不知心里在作何想。

直到一只手,忽的拍在了他的肩膀。

“干嘛呢?”一个有些醉醺醺的声音随之传来。

苏长安闻到了一股他以前经常在他的父亲身上闻到的酒味。他蓦然回过神来,然后皱着眉头转身看去。

却见穆归云正手执一只酒壶,醉眼朦胧的看着他。

“你喝酒了?”苏长安问道。

这自然是废话,因为穆归云无论是从手上提着的事物,还是眼中迷离的神态,都不难看出,他喝酒了,而且喝得不少。

所以穆归云只是将手里的酒壶一扬,然后便大大咧咧的在天岚院门前的台阶处坐下。

“今天你去见到古羡君了?”穆归云看着大雪纷飞的街道,又饮下一口清酒,头也不回的问道。

“恩。”苏长安有些神色复杂的点了点头,然后也在穆归云的身边坐了下来。

“怎么样?”穆归云斜着带着醉意的眼角,瞟了苏长安一眼。

苏长安的头在这一刻低了下来。

他在许久的沉默之后,方才愣愣的问道。“你亲过长雪吗?”

穆归云正提起的酒壶猛地僵住了。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

能问出这样问题的苏长安,定然是在今天与古羡君的那场见面中经历了某些,即使是他也没有经历过的东西。

苏长安是他的朋友。

对朋友坦诚,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但作为太尉之子,地榜榜。

面子对于穆归云来说同样也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所以他在故作淡定的饮下一口清酒之后,说道:“自然亲过。”

苏长安了然的点了点头,对此不疑有他。

“感觉怎么样?”苏长安又问道。他的语气极其认真,就像是在考究某些深奥的问题而寻找依据一般。

而事实上,他确实是想以此来明白一些在他看来极其深奥的问题。

比如,他究竟是否喜欢古羡君。

他曾在一些书上看见过,说是与喜欢的人亲吻,会变得心跳加快,头脑晕沉。

他也确实有这样的感觉。

但他分不清自己的心跳加快究竟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自己真的喜欢古羡君。

这是一个很矫情的问题。

而苏长安觉得一位刀客,应当爱憎分明,不应这样优柔寡断。

但他确实不解。

而正好,穆归云喝了酒。以他常年面对自己酒鬼老爹的经验告诉他,喝多了酒的人,通常不太会记得自己在喝过酒之后说过些什么。

所以,苏长安觉得这应当是一个很不错的机会。

既可以解决自己心里的疑惑,又可以保住自己身为一名刀客的面子。

毕竟,楚惜风说过。

面子对于一名刀客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但显然,穆归云没有想到苏长安会问这样的问题。

所以他有些措不及防,以至于已经流淌到咽喉处的酒水因为心里的惊讶而再次被他咳了出来。

“咳咳!”

他剧烈的咳嗽了好一会才缓过劲来,然后他转头看向苏长安,确定这个男孩是真心想知道这个答案。

但他并不知道答案,可如果现在再承认自己其实连司马长雪的手都未有牵过,却又是一件太过于掉面子的事情。

“还不错”所以穆归云给出了一个含糊其辞的答案。

“还不错?是什么”苏长安显然不满意这样的回答,他张口便要再次问些什么。

但穆归云却并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再做过多的讨论,言多必失,这个简单的道理他还是很清楚的。

“对了,你去见古方天他究竟给你说了些什么?”穆归云这般问道。

苏长安一愣,他虽然还想再问一些事情,但嘴里还是回答道:“他告诉我,长安很危险。”

“长安很危险?”这一次穆归云愣住了。长安自然是一个很危险的地方,这里又太多的欺瞒与背叛,又有太多的尔虑我诈,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尸骨无存。比起大魏大多数地方来说,长安自然很危险。

可穆归云觉得,这样一个事实,自然用不着古方天亲自来说。所以,古方天口中的危险,想来另有所指。

苏长安也明白穆归云想要问些什么,但他却有些犹豫。

神族,是一群很危险的生物。

他觉得知道得太多,对于穆归云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却又不想欺骗他。

所以他不由得有些犹豫。

而就在他踌躇之时,一道惊呼忽的从天岚院的院内响起。

“苏公子!不好了!杜公子他出事了!”

第七十二章 我们又见面了

(ps:有点卡文,下一更晚点送上。)

待到苏长安与穆归云闻声赶到安置杜虹长的房间时。

却见樊如月正一脸呆赫的看着床上那一位少年。

这位曾经的神将之子,他那本来还算俊俏的脸上,像是有什么蛇虫在他皮肤下的血肉中穿行一般。他脸上的皮肤被一次又一次的高高隆起,而他的嘴里也在这时出一声声无意识的。

“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苏长安皱着眉头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刚刚路过这儿,听见声音,以为杜公子已经醒了,谁知道进来之后才现,是这般景象。”樊如月如此答道,她声音听上去尚有些颤抖,气息也有些紊乱。看样子确实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清。

这自然也算得上是一副相当诡异的场景。

就像是杜虹长的体内藏着一个什么怪物,正在啃食着他的血肉一般。

怪物?想到这里苏长安的心头一震。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但这个时候异变突生。

只见杜虹长的身子豁然站起,他的头猛地一转,看向苏长安等人,这时候,诸人才现,他的眸子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猩红色。

而随之一股阴冷暗沉的气息袭来,将众人包裹于其中。

穆归云第一眼便已经看出了杜虹长的不寻常,他将枪握于手中,周身灵力呼啸而出,就要出手控制住杜虹长。

但这时,苏长安却伸出了一只手将他拦住。

穆归云不解的看向苏长安,却见他正皱着眉头,神情肃穆的盯着杜虹长,而丝丝冷汗也不知在何时浮上了他的额头。

他正待问,但一道低沉得可怕的声音却自苏长安口中响起。

“去叫玉衡师叔祖!”他这般说道,然后刀意、灵炎、雷光在那一瞬从他体内喷涌而出。

它沉着眉目,脸色极近难看。

虽然不知道苏长安为何此时这般作态,但出于对苏长安几乎盲目的信任。樊如月在从这忽然生的异变中回过神来之后,便头也不回的小跑出房门,朝着玉衡阁的方向跑去。

“长安?这是何意?”穆归云也被苏长安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给唬住了。杜虹长身上的变化固然诡异得很,但以他的修为自然还是一眼便看出杜虹长依然只不过是堪堪繁晨境而已。有他与苏长安出手,就是任凭杜虹长再过诡异,料想也不会对二人造成丝毫威胁。

“他被寄生了。”苏长安依旧死死盯着杜虹长,他握着刀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青筋暴起。

“寄生?”穆归云疑惑的看了杜虹长一眼,他并不太理解苏长安究竟在说些什么。

穆桂英的话音刚落,就像是某种回应一般。

杜虹长站在的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他浑身上下的肌肉开始了一阵毫无规律的蠕动。

刺啦!

像是某种皮革被利刃刺破的声音忽的响起。

然后,一只森然的,犹如倒刺的白色犄角自杜虹长的头颅上伸出。

他周身的气势也随之开始疯狂的攀升。

但苏长安与穆归云还来不及惊叹,一声像是忍受了无尽痛苦的咆哮自杜虹长的口中响起。

随之一股巨大的声浪以杜虹长为中心,开始如同涟漪一般朝着四周扩散。

然后大半个长安城里,都开始回荡起这撕心裂肺的一声咆哮。

在如此巨大的声浪的冲击下,一些年久失修的房屋开始倒塌,一些离此处极近的普通百姓甚至开始六窍流血,昏迷不醒。这座大魏帝都的繁华外衣终于又一次被撕破,那彻夜照耀的灯火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被熄灭,惊呼声与哭喊声四起,而某些一直等待着的豺狼,也在这时,睁开了他们碧绿的双眼。

他们知道——捕猎的时候快到了。

杜虹长所住的厢房,是樊如月不久前收拾出来的。并不多么富丽堂皇,相反,因为这十二载玉衡的无心打理,这处厢房其实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有修缮。

所以在这股声浪的冲击下,这本就年久失修的厢房开始一阵剧烈的摇曳,一道道裂纹也如同蟒蛇一般在两侧的墙体上开始蔓延。

苏长安与穆归云心中惊骇,对望一眼后,心中便有了决断。

只见一道刀芒与一道枪影赫然浮现冲二人上方的屋顶轰去。

一声轻响出来。

二人脚跟蹬地,身子便猛地化作两道流光窜了出去。

还未待他们站定自己的身形。

又是一连串的巨响乍起。

天岚院这一排排厢房开始一个接着一个的轰然倒塌,顷刻之间,整个天岚院便只剩下那七座阁楼尚存,其余的建筑全都在这一瞬化作了残破的瓦砾。

巨大的尘雾被扬起,苏长安二人的视线被遮蔽,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他到底是什么东西?”穆归云沉着眸子问道。在这时他终于意识到这场让苏长安如临大敌的变异里,定然藏着什么他不曾了解的东西。

“神。”苏长安这般回答道。

或许是苏长安的声线太过低沉,又或是在穆归云看来这样的说辞太过荒谬。

所以,在那一刻,穆归云的身子明显愣了一愣。

而还不待他继续问。

漫天的尘雾已经开始渐渐散去,一个身影终于在这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他的瞳孔因为这忽然出现在他眼中的景象蓦然放大。

那是一个高约一丈开外的人型生物。

浑身布满了青色鳞甲,背上的脊梁处,手肘处,皆伸出一根根闪着幽光的倒刺。

而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出曾经杜虹长的半分模样,上面满是凸起的青筋与血管,头顶一只森然的犄角,嘴角露出两颗长长的獠牙。而最诡异莫过于他的背后,竟然伸出两只巨大的骨翼。

这到底是什么怪物。穆归云的心中骇然,即使是北地那些变化多端的妖族也不应该能有这般诡异的长相。

“呼”那只怪物长长呼出一口浊气,像是刚从某种长长的沉睡中堪堪清醒过来一般。

然后他又扇动了一下背后的翅膀,一阵阵罡风便在这时被蓦然卷起。

这看似随意的罡风中却蕴含着骇人的力量,苏长安与穆归云甚至不得不调集起全身的力量来抵御这道罡风。

而做完了这些,这只怪物怪物的双眼中某的爆出一阵血光,一声嘶吼再次自他口中响起。

而后,他巨大的头颅一转看向苏长安,眼中泛起一种名为戏谑的神色。

“我们又见面了。”

他阴冷的声音,在苏长安惊骇的眼色中赫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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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天照百鬼

“我们又见面了。”

那怪物的话音刚落,苏长安便已从他的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股阴冷得宛如从九幽之下,黄泉河畔而来的气息。至今他记忆尤新。

那是一个可以说得上是改变苏长安命运的夜晚。

那一晚他拔出了那把刀。也在体内藏下了那只怪物。

“你是天照?”苏长安颤着声音如此问道。

他的心头泛起一阵惊惧与疑惑。

他在幽云岭曾亲眼看见天照被师娘的凤凰真火烧得神形俱灭,按理说数百年之内他断无可能在出现,可现在,这股熟悉的气息,苏长安又自问绝不会认错。所以他很诧异,无比的诧异。若是所谓的神族正如这般,可以无限的复活,那别说真神,即使如天照这般的半神再多出数名,那对于人族,或者说是对于整个天下来说都将是难以想象的灾难。

“天照?”那怪物出一声极其刺耳的笑声。“我的天照命被你斩落,现在的我是百鬼!”

话音刚落,他巨大的骨翼一震,那些曾经在幽云岭中将他逼入绝路的恶灵再次自他背后浮现。

但现在那些恶灵却不再是如幽云岭那般九星或者繁晨一般的境界。

它们中的每一个周身都散着阵阵如有实质的邪力,他们猩红着双眸,冷冷的盯着苏长安。就像是一把把蓄势待的利箭。

“地灵!”苏长安心头一惊,这些恶灵足足有近百之数,那便意味着即使那实力不知深浅的天照或者说是百鬼不再出手,他与穆归云也需要同时面对这么多的地灵境恶灵。

可是以他们的境界别说近百地灵境,就算再减去一半,以他们二人合力也决不可是对手。

“太弱了。”但这时,百鬼却摇了摇头,他似乎对于自己召唤出来的这些恶灵的实力并不太满意。所以他在环顾四周后,猛然现自己所处地方竟然是一座人口极其众多的城池。他的嘴角在这时,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去,吸食些血肉吧。”他如此说道,那些恶灵盟如得敕令,口中皆出一阵兴奋的嘶吼,化作流光朝着四面八方冲了出去。

苏长安心头大赫,他自然能明白所谓的吸食血肉到底是一些什么样的勾当,而放任这样一批恶灵涌入长安,即使长安城里高手众多,但在尚未反应过来的最初想必也会造成数不清的平民伤亡。

他与穆归云对视一眼,便明白对方有与自己一般的想法。

二人运转灵力就要去阻拦那些恶灵,哪怕只是其中的一两只,但能减少一些伤亡总归是好的。但这时他们才赫然现,他们的身体像是被某种无形的枷锁束缚住了一般,任凭他们如何努力,却连手指都不能动弹半分。

而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剑光浮现,冲在队伍最前方的那几只恶灵应声化为粉剂。

而后,一位身着青衣的女子忽的出现在半空中。她冷着眸子,手上的三尺清锋上青光流转,直指立在天岚院废墟之上的那一尊恶神。

“青鸾!”苏长安一声惊呼。他想不到这位看上去与自己一般大小的师叔,竟然实力如此了得,仅仅一招便斩落数位地灵境的恶灵。

“恩?”百鬼眼神中的戏谑在这位青衣女子出现之时便尽数退去。他的眉头一皱,狰狞得近乎扭曲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名为不解的神色。“星殒?”

回答他的是道耀眼的光芒。

那是一道青色的星光。

它自不知多远的星海照射而来,洒在了青鸾的身上。

她的脸色冷峻,眸子清澈。像是地底的涌泉,山涧的溪流一般,无尘无垢。

“你们的时代早在万年前便已经消亡。为何还要再来打扰此方的生灵?”她的语气那般寒冷,丝毫没有对所谓的神的敬意,反而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审判。

但一旁的苏长安与穆归云却已经惊讶得合不拢嘴了。他们怎么也未有料到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女孩,竟然会是星殒!

而这时,青鸾的身上又是数道青芒闪过,再次把几只想要冲出去的恶灵斩杀。

“过去?”百鬼的嘴角却是浮出一抹冷笑,他看向青鸾,血色的眸子里闪烁出近乎狂热的色彩。“真神即将重临,这方天地不日便会再次于诸神脚下。诸神的时代也会随之再次来临。”

“真神?”青鸾的眉头一皱。“他们早就被封印在世界的尽头,想要复苏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说着,她将手上的长剑再次举起,指向百鬼。一股凌冽的剑意随之冲天而起。

“是吗?”百鬼嘴角的笑意更深,他斜着眸子瞟了苏长安一眼,却未有再说什么。

但苏长安的心却是猛地一跳,他意识到青鸾的身份并不只是他的师叔这般简单。她似乎还有其他不为他知的使命。

比如清理神族。

又比如清理那些身怀神血的人。

他忽然生出一股担忧,当有一天青鸾知道了她所谓的被封印了的真神,其实此刻便有一头藏在自己的身体里后,她又会做何选择。

但显然现在并不是他胡思乱想的好时机。因为空中的二人此刻已经开始交手。

只见百鬼那对巨大的骨翼一扇,借着这被他卷起的罡风,他的身子便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朝着青鸾冲了过去。

“百鬼行!”他一声厉吼,那些还为被斩尽的恶鬼便化作一道道黑芒缠绕住白鬼的身躯。“区区星殒,也敢非议我神族行事!”

然后他的身子连同他周身那些恶灵便蓦然化作一颗巨大的黑色头颅,带着漫天的黑色邪力袭向青鸾。

但青鸾的脸色却并没有因为这声势浩大的一击而有丝毫变化,她依旧冷着眸子,寒着脸色。只是她穹顶上的星光更盛,照耀着一袭青衣的她。

那一刻。

她衣袂摇曳,青丝如缎。

比起凶煞无比的百鬼。

她虽不是神明,却更胜神明。

“像你这样的半神,三百年来,我已斩下不少一手之数!”

她的声音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响起,威严圣洁,久久的回荡在这方天地间。

也久久的回荡在苏长安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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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你想要力量吗?

苏长安自然应该惊骇。

梧桐曾与他说过,真神杀星殒如屠猪狗。

在幽云岭上,他能击败天照完全是依靠体内的真神之力,当时的他还不甚了解,但现在随着修为的提升他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曾拥有过怎样强悍的力量。

而即使是这样,当时的天照也未曾死去,最后还是靠着赶到的梧桐才杀死了他。

由此可见,即使比起真神低上一级的半神其实力,比起一般星殒按理来说也是绝对碾压。

但青鸾却说她曾斩杀过数位。

苏长安相信青鸾定然不会说谎,这就可想而知,青鸾的实力究竟强大了到了何种地步。

而同样让苏长安感到震惊的是。

青鸾说她三百年来斩杀了数位半神。

三百年!

这是一个漫长到苏长安几乎不敢想象的时间。

但有一点他却清楚。

他的师叔祖玉衡,号称当世最强,也是寿命最为悠长的星殒,而他的年岁也不过二百五六的样子。

反观青鸾看上去还是这般年轻,但其寿命已经过了三百。

这是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情。

难不成青鸾还能比玉衡师叔祖更强?苏长安心底很是疑惑。

又或者,她根本不是人族?一个猜测漫上他的心头。

很遗憾的是苏长安却并没有时间去佐证他的想法。

因为在那颗百鬼化为的巨大恶鬼头颅几乎已经冲到了青鸾身前时,青鸾的剑终于动了。

而穆归云与苏长安的目光也在这时不由自主的被青鸾的这一剑所吸引。

那是看上去很是普通的一剑。

没有山呼海啸一般的剑意灵光,亦没有蛟龙猛兽的虚影浮现,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的灵力波动。

而它所拥有的只是缠绕于剑身上的,自不知多远的星海而来的阵阵青光。

但就是这样一剑,却轻易破开了那一颗巨大的头颅。

是的,她的那把剑就那么轻易刺了进去。

或许真的是这一剑太过容易的原因,所以让人不禁产生出那些围绕在巨大头颅周围的邪力不过如此的错觉。

但一些被击散的零星邪力很快便证明这样的想法是不对的。

因为周围的事物,哪怕只是沾染了一丝这样的邪力,便会顷刻间被这股邪力吞噬化为乌有。

可偏偏这样让人胆颤心惊的可怕邪力,面对青鸾剑锋上的青光时,却犹如玄水遇赤炎一般,一寸寸的被驱逐、净化。他们就像是见到了雄猫的白鼠,吱吱呀呀的围绕在那把剑身的周围,却丝毫不敢上前哪怕半寸,去阻拦这把长剑。

只是,那一颗百鬼化作的巨大头颅似乎并不想就此被击败,一声嘶吼自他口中出。

那一道道由恶鬼化作的邪力似乎被某种枷锁所束缚,响起一阵凄厉的嘶吼,然后极不甘愿的化作一道又一道的黑芒,冲向青鸾的那一剑——它们是要用自己的身躯为百鬼拦下这一剑。

然而即使这些邪力铺天盖地的涌来,漆黑色的雾气几乎就要将青鸾的身子完全淹没了。

可青鸾的眼里却依旧找不到丝毫其余的神色,她只是冷着眸子,借着星光,倚着那把三尺清锋,在这漫天邪力里前行。

那一刻她就像是开在满是污垢的泥潭里的青莲一般。

任你藏污纳垢,我自一尘不染。

终于。

那颗黑色的头颅被彻底撕开,青鸾的剑势却没有丝毫停顿,依旧朝着已经空无一物前方毫不迟疑的刺去。

苏长安也在那头颅被击破,漫天黑色邪力散去时,看清了青鸾的身影,他正甚是不解青鸾为何还不收招时。一道身影赫然出现在青鸾的前方,而青鸾的剑此时却不偏不倚的指着他眉心。

那是恶鬼头颅被破后,显露身形的百鬼。

待看清已离他眉心不住半寸的那道剑芒时,他的心里一阵骇然。他知道这定然不是巧合,可却怎么也想不通青鸾是如何这般轻易的破开他的招式,又是如何如此准确的找到他隐匿的身形的。

而后,他蓦然感觉到了那股自剑身上传来的某种令他心悸的气息。

可心里的惊骇还来不及爬上他的眉梢,那一剑却已经刺入了他的眉心。

没有想象中的灵力对抗,亦没有你来我往的攻防交替。

那把剑,就是这般如此轻松的刺了进去。

然后一道耀眼的光芒爆开,百鬼的身子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后坠了下去。

砰的一声巨响传来,百鬼庞大的身躯便被再次淹没在这被高高扬起的尘雾中。

“赢了?”苏长安与穆归云的心里同时泛起这样的疑问。这头看上去声势如此骇人的家伙,就这样虎头蛇尾的败在了青鸾看似毫不不出奇的一剑下。

这样的变化与对比,多少让苏长安与穆归云心中生出一丝不真实感。

而事实证明,这确实是不真实的。

当那尘雾散尽,那位怪物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众人眼中。

他的身上沾染了些灰尘,额头上的眉心处更是出现了一道三指宽的裂缝,而一丝丝淡金色的鲜血正顺着那裂缝不住的往下淌。

他看上有些狼狈,但他的嘴角却莫名的露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太上忘情录》?”他看着半空中那位青衣女子,如此说道:“你是神冢的人?”

“神冢?”青鸾的眉头皱了皱。她身为星辰阁的送葬者,这方天地的每一处她都几乎有所了解,却从未听说过神冢这样的东西。

“对了,我忘了,神冢在千年前便已经覆灭。那些背叛真神的半神们,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遭到曾经的盟友们的背叛。”说道这里百鬼嘴角的嘲弄更甚。“真是可怜,因为自封神性,最后却被凡人们捕杀。”

百鬼的一番话让青鸾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但却隐隐间察觉到,眼前这只半神的身上忽的溢出了一些与以往那些被他斩杀的半神们说不同的东西。

“说来还得谢谢你。”百鬼转头看向了苏长安,他身上的气势在这一刻变得有些不同,并不是在灵力波动上有多么恐怖提升。而是他的人,他的身子在一瞬间仿佛和这方天地已经融为一体。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就好像天地万物都在这一刻苏醒了过来。

从天上的星辰,到地上的草木,甚至这天岚院里刚刚塌陷的一片片碎砾烂瓦,都仿佛开始向着那尊怪物传递出某种讯息。就像是臣子在朝拜自己的君王一般。

“若不是你帮忙斩掉了我的天照命,我又怎能苏醒,又怎能破开天照那个蠢货的封印,重新获得神性!”百鬼在说完这些话后,他的转过头看向青鸾,身后的骨翼一震,甚至腾空而起,在青鸾身前不足三丈处稳稳站定。

天地间的万物也在这时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声响。那声响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就像是在为自己的君王唱诵这某种颂歌一样。

青鸾的脸色终于难看了起来,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半神与之前她所遇到的所有半神都不一样。

自天岚院里生的异变,自然引起了长安城里的百姓们的注意。

巡逻的军官在第一时间被调集,远远的将天岚院围住。而许多寻常百姓也都在这时围了上来,在远处对着天岚院上空的那一只怪物指指点点。

“好多生灵!”百鬼这时也注意到了远处那一圈圈对着他指指点点的人群,他的舌头被他伸了出来,在嘴皮上一舔,就像是见到了些异常可口的食物一般。

“那就都成为我的血食吧!”他眸子里闪过一道骇人的光芒,只见他的手在虚空中一握,那远处的寻常百姓以及那些围着天岚院的官兵都在这一瞬,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血肉一般,迅的干瘪下去,最后竟然就只剩下一对皮囊。

而那些自他们体内飞出的血肉不断的在百鬼青色的手中汇集,形成一颗三寸大小,不断跳动着的猩红色球体。

这个过程生得极快,青鸾方才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可还未出手,那数以千计的生灵便在那一瞬被屠戮殆尽。

长安城在这一瞬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死寂。

然后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开始在夜幕里的长安城中响起。

青鸾的脸上终于第一次露出了愤怒的神色。她手上的剑锋青光大盛,作势就要一剑斩了过去。

“血灵遮天!”

但这时,百鬼的嘴里忽的响起一阵犹若梦魇般的低吟,然后他手上那颗近万生灵的血肉凝聚而成的球体被他猛地抛向空中。

那球体在那一刻猛地的爆开,一团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血雾,瞬间便将这方天地给笼罩。

它遮住了夜空,遮住了月光,也遮住了星辰。

青鸾身上的青光在那一刻猛地黯淡了下去。

她的剑招赫然止住,她抬头看向星空,脸上的神色变得错愕。

整个天际便只剩下一片血蒙蒙的景象,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青鸾想起了她在修行之初,她师傅曾这样告诉他。

云雾或许可以遮住星辰,月光与日光或许可以掩盖星辉。

但星星一直都在。

只要你用心召唤,它就会出现。

她一直将这句话记在心里。

而她自从成为星殒之后,也从来未有失去过自己的星星。

不过什么时候,星光总是照耀着她。

但现在,她却感受不到自己的星辰了。

而没了星辰的星殒,自然算不得星殒。

“这就是神的力量。”百鬼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他看着青鸾眼里满是嘲弄。

“我们曾统治过这方世界,无论是草木走兽,还是山川河流,甚至日月星辰都曾臣服于我们的脚下。”

“即使数千载的光阴过去,我们依然还是他们的君主。而你们只不过是借用了他们些许力量的蝼蚁,只要我们愿意随时都可以将他们收回!”

百鬼的声音愈来愈高亢,就像是在朝着世人宣誓着些什么。

他扬起他丑陋的头颅,背后的骨翼煽动,就像是一位君王一般傲立于天地间。

天地间鸦雀伏,走兽低鸣。

就连那些刚刚还在惊恐着四散而走的长安百姓也在这一刻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们在那股骤然传来的恐怖威压下,心底竟然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勇气,就这么伏跪倒。

而苏长安终于在这时明白了梧桐之言。

真神杀星殒如屠猪狗!

这句话绝非虚言。

只是才半神的百鬼便可以将这方天地与星辰隔断,让那般强大的青鸾在顷刻间失去星辰之力。更何况那些真神?

而一想到自己的体内还藏着这样一只怪物,他就觉得一阵惶恐。

“可惜。你的《太上忘情录》还差些火候,不然还能与我走上两招。”百鬼想很是遗憾一般摇了摇头。说着他的再出生出自己的手在虚空一握,青鸾的身子就猛的僵住了。

然后百鬼又是将手随意一挥,青鸾的身子便如同敝履一般被他狠狠的砸入天岚院某处的残砾碎瓦中。

“青鸾!!!”苏长安一声惊呼,但他的身子依然被死死的束缚住,让他除了怒吼就再也做不出其他任何动作。

“别急,待我吞食了你体内的东西,你就可以去陪她了。”百鬼斜眼瞟了苏长安一眼,阴冷的说道。

然后他背后的骨翼一震,瞬息便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他的头颅离苏长安极近,苏长安甚至能够很清晰的闻道自他身上传来的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真是美味啊。”百鬼轻轻的嗅了嗅苏长安身上的气息,丑陋的头颅上露出一脸迷醉的神情。他伸出长长的舌头就要舔食苏长安的脸颊。

但就在这时,他好像猛地察觉到了什么。

他的手豁然伸出,朝着虚空中一握。

然后顺着他手臂的方向。一道数米深的沟壑豁然蔓延开去。

所有阻挡着这道沟壑的事物,无论是草木、生灵、亦或者是某座巍峨的府楼都在这一瞬化为粉剂。

苏长安在这般恐怖又诡异的手段之下微微失神之后,猛然转头,顺着那道轨迹的方向望去。

这个方向是

古家府邸的方向!他的瞳孔在这一刻猛然放大,清澈的眸子里像是要燃起某种火焰一般。

似乎是为了印证他的某些想法,一道白色的身影顺着这道沟壑便飞了过来。那身影显然并不情愿,可她的身子也如苏长安一般,被无形的枷锁所束缚即使她心不甘情不愿,却依然难以逃脱被那股强大得近乎恐怖的力量召唤而来的厄运。

终于,那道身影在苏长安身侧不足一丈处停了下来。

“羡君!”苏长安又惊又怒,身子一阵疯狂的挣扎,确实如何也挣脱不了那束缚。

“想不到你也这里。”百鬼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他伸出手就要去抚摸古羡君那张满是惊惧的脸颊。

“孽畜!尔敢!”一声炸雷一般的怒吼猛地想起,一道身影如同雷光一般顺着那道沟壑狂奔过来。

那是一位中年男子。

他身着一袭锦衣绸缎,手持一把通透长剑,眉宇间带着浓浓的怒意,以至于他那张刚毅的脸庞看上去极其扭曲。

转瞬他便一直百鬼的身前,他的剑被他高高的举起,作势便要朝着百鬼的头颅斩下。

但百鬼却对此置若罔闻,只见他的另一只手随意的一伸,一只森白色的倒刺便在此刻猛地射出,那男子的举着的剑便赫然僵住,然后他的身子便被这支倒刺带着疯狂的后退,直至狠狠的砸倒天岚院数棵大树之后,才堪堪停住身形。

只是那支倒刺,却自他的小腹穿过,将他稳稳的定在了地上,一口逆血便在此时自他口中喷出。

“父亲!”古羡君一声惊呼,眼泪也随之不住的流淌下来。

“天照那个蠢货为了一个女人将我封印,背叛诸神。最后落到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却不想那个贱人却和一个凡人私通,还剩下这样一个孽种!”百鬼的眼中闪烁着莫名的神采,有愤怒亦有留恋,他又仔细的端详了古羡君一番,又才说道:“不过,你倒是与你那贱货母亲有几分相似,怪不得天照那个蠢货会认错。”

“既然这样,就等我吞噬了这个小子,然后就娶你过门,做我的神妻吧!”他这般说道,眼里的凶光闪烁,像是看到了某种他所憧憬的未来。

说完这些,他对于古羡君嘴里的怒骂聪耳不闻,转头看向苏长安啊,猩红的眼睛里,终于是布满了贪婪的神色。

他的血盆大口猛地张开,一股巨大的吸力便开始拉扯着苏长安,苏长安感到自己体内的血肉在这样的拉扯下开始脱离他的控制,眼看便要被百鬼吸入口中。

苏长安的心里一阵惊骇,这样的情景在幽云岭是,那位还是天照半神曾对他用过。他知道一旦自己的血肉被吸收,那他就会变得如那些被吞噬掉的寻常百姓一般化为一滩只剩皮囊的枯骨。

可他并不愿意如此。

他并不想死。

他还有许多的事情未有做。

他还没有明白自己的心意。

也还没有成为与莫听雨一样的刀客。

所以他开始挣扎,可这样的挣扎在百鬼绝对的力量下显得又是这般的可笑。

他看着生死不知的青鸾,泪眼婆娑的古羡君。

被束缚住的穆归云,还有已经昏迷过去的古方天。

一股戾气猛地从他的心底升起。

“你想要力量吗?”

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忽的在苏长安脑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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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玉衡

“力量?”

苏长安喃喃自语。他的神智因为被百鬼那股可怕的吸力拉扯而有些神智不清。

“对!力量!可以毁灭一切,亦可以创造一切的力量。”

那声音带着一股让人无法抗拒的蛊惑。

“你是谁?”苏长安脑中最后一丝清明让他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你不知道吗?”那声音反问道。

那一刻苏长安猛地一个哆嗦,他本来已经开始涣散的瞳孔忽的聚拢,一股名为恐惧的神色瞬间漫了上来。

“你是真神?”他在心底这般问道,然后不待那道声音做出任何回答,他头开始不住的摇晃。

“不!不要!”他如同梦呓一般的说着。

百鬼显然不知道苏长安体内正生一系列变故,他只是以为苏长安已经被他吓破了胆。

为此他的嘴角浮出一抹残忍的笑意,眼中的血光因为某些近乎扭曲的嗜好,开始出阵阵兴奋的抖动。

“凡人,能为这世上最后一位真神献出你的生命,你应该感到荣耀!”他这般说道,然后那股可怕的吸力也随之变得更大的几分。

苏长安刚刚清明了一些的神智再次变得模糊。

“为什么不要?”那声音再次在苏长安的脑中响起。

“你看看!”

“你的朋友!”苏长安的脑袋并没有转动,但是穆归云那被束缚住一脸挣扎的模样却那般清晰的映入他的脑海。

“喜欢你的人!”泪眼婆娑的古羡君应声出现在他的脑海。

“你喜欢的人!”躺在废墟中,生死不知的青鸾蓦然出现。

“还有他们!”那些被吞噬了血肉只剩下一堆皮囊的士兵与百姓们的残骸出现。

“他们!”那些面色惊恐匍匐在地的长安百姓们出现。

这一幕幕在苏长安的脑海里来回转换。他的脑袋越来越混沌,而眸子里却渐渐燃起了火焰。

“因为你没有力量,所以他们被欺凌、被伤害、甚至被杀死!”

“因为我?”苏长安低吟着。

“对因为你。”

“难道你就不想要为他们报仇吗!”

那道声音的声线猛然变得高亢,就如同惊雷一般在苏长安的脑海里炸响。

就像是某种拷问一般直击苏长安的心脏。

“难道你就不想要为他们报仇吗!”

“难道你就不想要为他们报仇吗!”

“难道你就不想要为他们报仇吗!”

那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响起,苏长安的心在那一刻一颤又是一颤。

而他眸子里的火焰却越燃越旺。

终于。他说道。

“我想!”

那声音那般虚弱。

虚弱得几不可闻。

但却很奇怪的传入了这长安城里每个人的耳里。

就像是某种高贵契约的签订,某种神圣仪式的完成。需要天地间所有的生灵为之见证一般。

然后,他眸子里的火焰终于占满了他的眼眶。

他的左眼化作了如长夜一般漆黑,右眼化作了如白昼一般的明亮。

天地间朝着百鬼跪拜的生灵在这一刻收回他们的敬意,向着苏长安出了更为崇高,更为自内府的臣服。

他身上的气势也在那一刻陡然变得磅礴,天地间也仿佛在这时唱起了颂歌。仿佛在欢迎着他们的君王降临。

百鬼的脸上的狂热与兴奋在这时终于褪去,惊恐与赫然爬上了他的眉梢。

“为什么?为什么神血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会苏醒两次!?”他的声音因为心里的惊骇而变得扭曲,尖细得犹如跳脚的公鸭。

但他的惊恐却没有持续过多的时间,因为一只手忽的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相对于他庞大的身躯来说,那般细小的手。

没有狰狞的倒刺,亦没有诡诞的鳞甲。

可刚刚那不可一世的百鬼,却在这只手臂下,如同小鸡一般被掐着脖子,高高举起。

然后,苏长安那一对一黑一白的诡异瞳孔里光芒大作。

那双曾经清澈眸子里再也找不到丝毫的感彩,他冷漠的看着百鬼,就像是君王注视着臣子。

百鬼那张丑陋的脸庞因为莫大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尼”苏长安的嘴里忽的吐出一个低沉的音节,血蒙蒙的天地似乎有什么暗流开始涌动。一阵罡风阵起,他盘起的丝在这风中变得蓬乱,被胡乱的向后高高扬起。

“克”又是一个音节被吐出。

百鬼眼睛的惊恐渐渐变成了绝望。

一道道看不见却又真实存在的枷锁涌来,百鬼的身子虽然还依旧被提起,但他的灵魂已经被拷了一道沉重的枷锁,跪伏在宛如君王的苏长安身前。

“拉”

此音一出,百鬼的头颅不由自主的低下,一把巨大的侧刀凭空出现,闪着透亮的光芒。

百鬼知道,只要这最后一个音节被吐出,那侧刀便会斩下。

他的神性湮灭,灵魂消散。

自此天地间再也找不到丝毫他存在的痕迹,就如同曾经在幽云岭被斩死的天照一般。

但他的眼神却在这时变得怨毒。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瞟了那位被神血附体的少年一眼。

音成敕令之时,固然是他身死之时。但同样,这个少年的身体也会被这位他不知道姓名的真神完全占据。

想到这里,他那颗扭曲的心中竟然浮现出一阵快意。

“”苏长安的嘴唇终于在这时被再一次的张开,眼看着这道古语的最后一个音节就要被他吐出。

但一道冲天的剑鸣却蓦然响起。

那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伴有百鸟朝凤,苍龙啸日自音。

苏长安到嘴边的话就这么被生生的咽了回去。

嗒!

嗒!

嗒!

那是马靴碰撞着天岚院的青石板路所出的声音。

而一个佝偻的身影也随着这个声音一步又一步的缓缓自远处的夜色中走来。

“”苏长安的嘴再次张开,想要吐出这最后一个音节。

但眼前一道白光闪过,远处那道身影蓦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然后一只苍老无比的手轻轻的拍在了苏长安的肩上。

“不!”一声响彻天地的怒吼猛的响起。

“你们不可能永远封印我!”紧接着又是一道怒吼,从四面八方传来。

但那只手的主人却是一笑,他轻声说道:“但我活一日,你就难见天日一日。”

此言一出,苏长安瞳孔里诡异的色彩在这时尽数消散,他的身子一阵摇晃眼看就要倒下,而与此同时天地间的种种异象也在这时如潮水一般退去。

那只手的主人稳稳的接住了苏长安晕倒过去的身子,然后轻轻的简直平放在地上。

一旁的百鬼终于摆脱了那一道敕令的束缚,他又重新获得了自己的身体的控制权。

可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起来。

“你是谁?”他谨慎的看着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老者,低沉着声音如此问道。

“玉衡。”那道声音的主人如此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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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墓志铭

玉衡?

百鬼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理应知道这个名字。

化身天照的他在人间行走千年,当世最强星殒的名号他怎能没有听过。

但是他的化身天照已死,许多记忆变得不太完整,所以他在思索了好一会后,才想起眼前这个老者的身份。

然后,他在微微愣神之后,开始了一阵狂妄的大笑。

“你为何笑?”老者问道。

百鬼却丝毫不理会老者的问题,他又独自的笑了好一会,方才停下。然后他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老者。

他太老了。

老得曾经笔直的腰身已经佝偻。

曾俊美的脸颊已经皱纹遍布。

甚至连他那双曾剑意纵横的眸子如今都已经眯成了一条缝,染上了一层浓重的睡意。

这样一个老得不成人样的星殒,即使他号称当世最强,可百鬼怎会害怕。

他所笑的不过是老者竟然帮他封印住了苏长安体内的神血救了他一命,可自己却不会因此放过苏长安。因为真神的诱惑力实在太大,大到即使不止一次差点死在苏长安手上,可百鬼已经无法遏制心中对于它的贪念。

所以他觉得这个远赴盛名的玉衡,现在也不过是一个老糊涂了的蠢货而已。

“我笑你愚不可及。你以为封印了真神,就可以安然无事吗?”百鬼这般说道,或许因为看见了自己终于可以获得那梦寐以求的力量,所以他脸上的神色因为兴奋而开始变得有些扭曲。“我得谢谢你,替我封印了他,作为谢礼,我会让你在见证一位新的真神的诞生后,方才杀死你。”

说道这里,他伸出了自己的长长的舌头,意犹未尽一般的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对于他这般带着明显挑衅的意味的话语,玉衡却聪耳不闻,他的手微微一抬,五道白色的流光便蓦然出现,纷自涌向苏长安、青鸾等五人的体内。

几人身上一轻,顿时那股束缚被解开,身上的伤势也在这一刻开始缓慢的恢复,而昏迷中的几人也随之幽幽转醒。

“师叔祖!”清醒后的苏长安看见此番情形,心头一紧。百鬼的手段他已是见识过,那是能够屏蔽星辰的可怕招式。按理说来,即使强如师叔祖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玉衡的身体他是最清楚不过,所以他张嘴就要提醒。

但玉衡闻言却是转头对着他微微一笑,示意他无妨。

“你难道认为你能杀死我吗?”玉衡脸上的从容让百鬼的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怒意,他出一声冷笑,身后的骨翼一震,一道磅礴又阴冷的气息猛地将众人再次笼罩其中。生灵的敬意再次传来,天地间也随之再次响起颂歌。

“没有了命星的星殒,与蝼蚁何异?”他这般说道,身体内的邪力开始涌出。

那邪力如这夜色一般漆黑,笼盖四野,遮天蔽日。

它们不断的碰撞、纠缠。

百鬼的身子慢慢的上升最后在近百丈的高空处停住,冷眼的俯视众人。

“万蟒吞天!”他一声怒斥。

那些邪力便化作一道道犹若蛟龙蟒蛇的长形,呼啸着,嘶吼着,铺天盖地的想着玉衡袭来。

与这数百条邪力化作的巨蟒相比,玉衡那佝偻的身形显得那般弱小。弱小得及不可见,似乎只要那些巨蟒稍稍触碰,这位老者便会化为粉剂。

而就在那些黑色的巨蟒就要将玉衡的身影彻底吞没之前,玉衡始终紧闭的双眼在那一刻猛然睁开。

那只是一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动作。

就如同吃饭、睡觉一般寻常。

可就在那时。

天地间的颂歌骤然停止。

一声剑鸣再起。

随之一道冲天的白光自玉衡阁内亮起。

“十方。”玉衡轻声说道。

玉衡的话语方落,那道白光如有灵性一般,拖着长长的尾光猛地窜入玉衡的手中。

待到那白光散尽。

苏长安等人这时方才看清。

玉衡的手中,握着的是一把剑。

它长二尺又一寸,通体雪白,上有青色流苏闪现。

而最奇特的是,此剑周围还有道道剑光虚影缠绕,苏长安仔细数了一数,不多不少,那剑光虚影共有九道。

“好久不见。”玉衡轻声说道,他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那剑雪白的剑身,就像是在抚摸着久别情人的脸颊。

那把剑也似有所感,出一阵清鸣。

然后玉衡身体里的光忽的亮了起来。

那是很柔和亦很温暖的光。

但又带着一股圣洁无比的威严。

那些邪力化作的巨蟒在触碰到这道光芒的一瞬间,出一道道难听至极的嘶吼,然后如同遇到烈焰的雨水一般,响起阵阵滋滋声,便化作青烟渐渐消散。

玉衡的眼中在这时闪过一道精光,他身上的袍子,头上蓬乱的白忽的无风自动起来。他的身子也在这时凭空开始上升。

百鬼的脸色终于变得难看,他一双如同红灯笼一样的大眼睛死死的盯着渐渐升空的这位身材佝偻的老者。

老者如此轻而易举的便破解了他来势汹汹的一招,他的心不得不开始警惕。

虽然那一招他并未有尽到全力,可玉衡的命星已经被他屏蔽,撇开他那垂垂老矣身体不谈,玉衡现在的修为算起来应该也就比起问道稍稍强上一点。

可以他半神的境界,随意一出手,便可以让数百问道境尽数伏,又怎会被玉衡这般轻易的化解。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

这是他在漫长生命中明白的一个道理。

所以他不得不收起心里的轻视,沉下眉目,准备全力以对。

但同样,他依旧拥有绝对的自信,一般的星殒他都不惧,更何况一个没有命星的星殒。纵使眼前这个老者的手段再过匪夷所思,在他看来,只要他全力出手,他自认为,玉衡绝无半点胜算。

所以他这般嘲弄道:“你不是我的对手,你现在只是一个没有命星的星殒。”

“我是星殒,怎会没有命星?”玉衡从容的反问道。

“哈哈哈!”百鬼闻言又是一阵狂妄的大笑,半晌之后方才又说道:“你可真是老糊涂了,难道你没有现吗?这方天地的星辰已经被我屏蔽,你命星的星光照耀不到此处!”

说道这里他的嘴角再次勾起一抹残忍的狞笑,周身的邪力纵横,他犹若一尊恶神一般立在那里。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开始自四方八荒涌动而来。

“九幽!”百鬼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凌冽。

天岚院的地上开始了一阵剧烈的抖动,一阵阵凄厉的哀鸣自地底传来,仿佛真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黄泉之下破土而出一般。

“鬼哭神嚎!”百鬼又是一声低吟。

无数浑身裹着黑气的厉鬼就真的在那一刻,自地底涌出。它们如一黑色的潮水一般的向着四周涌动。

苏长安等人不得不再此时运转起灵力抵御这些厉鬼。

这些厉鬼的实力虽然高低不一,但却胜在仿佛无穷无尽一般,每杀死一批,便会有下一批涌来。

而那些厉鬼的数量却远远不止这些,所以更多的厉鬼飞出了天岚院,开始向着长安城里普通百姓伸出獠牙。

那些被百鬼身上的散出的强大威压震慑的百姓在这些厉鬼的面前连丁点反抗之心都无法生出,转眼之间便有数千人被这些厉鬼吞噬得尸骨无存。

而天岚院的地面犹若被打开了一道通向黄泉的鬼门一般,那些厉鬼的涌出度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愈迅。

长安城里的士兵,各大学院的学生与教习终于在这时出手了。

他们开始与这些厉鬼战成一片。

可在百鬼巨大的威压下,他们的实力挥不到寻常的五成。

而厉鬼们却在这方血蒙蒙的天地间如鱼得水,加之他们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又悍不畏死,一时间长安城里厉鬼的嘶吼声,修士们的喊杀声,百姓的哭叫声混在一起。

这座大魏的皇城在近百年的繁华安逸后,终于迎来第一场,也是最血腥的一场暴乱。

所有人都在这时看向了天空,看向那位立在虚空中的老者。

那是护佑了人族数百年的星殒。

他的名字犹如烙印一般刻在每一个大魏人的心里。

或者说对于许多寻常百姓来说,这位佝偻的老者,就是他们的神!

“玉衡大人救救我们!”也不知道是谁出了这样一声呼喊。

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玉衡大人救救我们!!!”这样的呼喊从最开始的零零散散,到了后来,开始汇集,终于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在长安城里响起。

玉衡的身体周围同样不断有厉鬼在来回不停的冲撞,可他身上所散出的淡淡白光,对于这些厉鬼就好似天生的克星一般,任由那些厉鬼叫得多么声嘶力竭,冲撞得多么奋不顾身,可却依旧没有办法近得了他的身子。

“我乃黑神座下的半神,掌管天地间的恶鬼,可开九幽之门,唤无尽地狱厉鬼。你区区一个没有命星的星殒如何与我相争?”百鬼如此说道。他看着下方那些被恶鬼吞噬的生灵,心中一阵说不出的畅快。

玉衡却对此沉默不语。

他只是听着下方不断传来的呼喊。

玉衡大人救救我们。

这一句话,在他成为星殒这两百多年来,他听过无数次。

每一次,他都选择回应。

因为他是玉衡。

是人族的守护者。

他护佑了这方天地整整两百年。

即使这方天地并不那么美丽。

即使这生活于此的生灵那般愚昧。

但他却选择一次又一次的包容他们,保护他们。

他依稀还记得,上一代天岚院院长,将天道阁的钥匙交于他手的时候,与他说过的四个字。

“苍生为重!”

他在心里又一次默念了一遍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他一直谨记于心。

他把它视为信条。

也把它教给每一个天岚院的弟子。

为了这四个字。

天岚院的星殒们,一个又一个魂归星海。

天岚院的弟子们,一个又一个背负骂名。

这四个字。

是他们的荣耀,亦是他们的梦魇。

是他们的信条,亦是他们的墓志铭。

他终于抬起了自己的头,看向那一片血蒙蒙的夜空。

“你错了。”他这般说道。

“我是星殒。”

“我的星星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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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那道光

血蒙蒙的夜空终于被一道星光所划破。

那是一颗暗沉沉的星辰所出的光芒。

可那道光却是那般耀眼,就好似耗尽了那颗星辰所剩的全部力量所出的一般。

它自不知道几万里远的穹顶而来,如同连接天与地的力柱一般贯穿这方世界。

照耀在这方世界的每一个生灵的脸上。

那是一股温暖又祥和的力量,春风的抚慰,又是清泉的甘甜。

所有的生灵都在此时跪伏于地。

那并非臣服,亦非屈从。而是敬仰。

是自内心与灵魂的敬仰。

而在长安以南,云州以北。

有一座山。唤作天门山。

天门山顶有一座阁楼,唤作星辰阁。

星辰阁的人想到那里自然简单得很。

而外人想去星辰阁却只有一个办法——上登天梯!

那是一道很长很长的阶梯。

长到让那些无数想要去到星辰阁的人,最后都死在了这条长长的阶梯上了。

但依旧有无数人对此趋之若鹜。因为传言,星辰阁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它可以实现你的任何愿望,从富可敌国到修为通天,只要你能付出与之相应的代价,任何事情在这儿都是可能生的。

当然同样也是有那么一些幸运儿成功的到过这里。

比如数百年前,被兵临城下的北地妖王,就曾在这里获取过些什么,延续了他妖国数百年的寿命。

又比如现在这个男子。

他五十岁上下,身着一件深色的大袄,肩侧贴着毛毡,上面还沾着雪迹。那雪像是已经在那件衣物上放了许久的样子,已经和上面的绒毛黏在了一起,可很奇怪的是,却依旧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他的嘴角也有些胡渣,但却并不杂乱,被他收拾的井井有条,而头上的青丝中也夹着些许鹤,但也被他梳理的一丝不苟。

就如同他现在脸上的神情一般,一丝不苟。不喜不悲,不怒不痴。那是一张严肃到了极致的脸,严肃得几近寒冰。

而他现在正在一条长长的阶梯上跋涉。

他前方是隐没在云端,看不见尽头的台阶。他的身后,同样是延伸到已至他卡不清的远方的台阶。

他已经走了很久。

从春风走到了夏日,从落叶走到了白雪。

但他并不急躁,亦没有丝毫劳累,甚至他脸上的神情也与他踏上这第一层台阶时一模一样,没有丝毫,哪怕是最细微的变化。

因为他知道,他终会到达那里。

而就在那道光柱升起时,他那张万古不变的脸上,终于是有了那么一丝丝细小到几乎不能察觉的变化。

他踏出去的步子猛地僵住,然后他转头看向那道光柱升起的地方。

那儿应该是长安。

那颗星星应该叫玉衡。

他这么想道。心底却莫名有些翻涌。

于是他紧紧的盯着那颗已经快要枯萎的星星,许久。

之后,他转过了身子。

那是那般决然的一个转身,就好似要和什么东西自此一刀两断一般。

然后,他再次跨出了步子,朝着那不知道何处是尽头的山巅走去。

那时,夜空中一颗无比耀眼的星星开始闪烁,一道耀眼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的光芒洒向他的背影。他就像一位孤独的旅客一般在这样的星光下行走。

“天枢、天权、天玑、天璇、摇光、玉衡。”他的嘴里如同梦呓一般,开始念叨着一串名字。

“可惜,却无开阳。”他这般说道,犹若叹息一般的声线,在山腰上久久回荡。

而一滴泪,也在此刻自他的眸子里滑落。

打在冰冷的石阶上,溅起一朵转瞬即逝莲花。

长安以西。西岭关。

这是一座存世久远的关隘。

是西凉与中州的交接处,也是抵御蛮族的最后一道屏障。

接着夜里的星光,可以看见,有一阵阵烟尘在升腾,伴随着的还有一阵阵整齐而有力的轰响。

那是一支雄师正在行军。

他们身着甲胄,手持枪戟,腰挎长刀。虽然风尘仆仆,但却面色肃然。而队伍中,时不时的可以见到,一面面战旗在迎风飘荡。

那是很少见的的一种战旗,他通体漆黑,上面用红色染料写这大大的一个“北”字。

它们在夜色里摇曳,就好似一团团正旺的火焰。

队伍的最前方,是一个坐在一匹黑色战马上的男子。而他身后的不远处还跟着一辆马车。

男子身着黑色战甲,面色冷峻如万年枯井,嘴唇猩红如饱饮鲜血。

他的目光注视前方那座巍峨的关隘。

他知道过了这里前方便是西凉。

那是他日思夜想的地方。为了回到这里,他付出了太多代价,亦背负了太多罪孽。

他望着那里,不觉间竟有些出神。

而就在这时,他的身后突然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他冷峻的脸色为之一变。

“停!”他一声喝令响起,身后的十万大军令行禁止。一团巨大的尘埃也因为大军的忽然停住,升腾而起。

男子想要转身去看些什么,但一股不知名的恐惧让他有些犹豫。

但最后,他还转过了身子。

映入他眼帘的是在极远的东方,忽的升起的那一道光柱。

他很清楚的知道那里是长安。

而他的身子也在这一刻,开始莫名的颤抖。

叮当。

一声轻响传来,跟在他身后的那辆挂有风铃的马车的帘布被掀开,从里面探出一只绝美的脸庞,她的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大眼睛,疑惑的看着这位男子,似乎在询问他因为何事而停止行军。

但男子对于她的询问却犹若未闻。

他的手忽的再次抬起。

“让道!”他如是说道。

身旁的传令敢在他话音刚刚落下时,提气附和道:“让道!”

洪亮的声音在夜色里猛地荡开。

他身前那一排密密麻麻的士兵便如潮水一般向两侧退去,在队伍的中间让出一条一丈宽的路来。

男子手持马鞭,用力的一拍马身,那匹黑的战马便是一声嘶吼,然后向着长安方向绝尘而去。直至到了队尾,男子才一拉缰绳,停下了战马。

然后,在众人的注视下,他摘下头上的黑色头盔,跃下马背。

扑通一声。

男子竟然就朝着那道光柱的方向跪了下来。

砰!

砰!

砰!

三声闷响。

他就这么当着众人面,连连叩拜三下。

而这三下,他用力极大,且未有丝毫灵力护体,额头上便在此时被生生撞出一道血印。

“师傅放心。”

“天岚之誓,通玄永志不忘!”

他朝着那道光柱这般说完,然后身子猛的站起,跨上战马。

“出,昼夜兼程!直赴西凉!”

他的声音骤然响起,在这浓郁的夜色里久久回荡。

长安以南,漓江以东。

滔滔不绝的漓江水,自极西处高耸的藏云山起,汇集百川。又得与宛州的沧江合流,终于在江东岸边聚齐了浩大的声势,奔流入海。

这川流不息,一晃便是千载。

而白雀渡口上的那些礁石也就被这汹涌的浪水拍打了近千载。

但他们却如扎了根一般的在那里立着,任凭风大浪急,却千载不曾动摇。

就好像那一群江东的刀客一般,沉默却坚定。

而现在,正有这样的一位刀客,立在那礁石上。

那是一位看上去已经三十有余的男子。

他胡子拉碴,丝算乱,身着一身墨色锦衣。

但他的眼睛却很明亮,里面闪着阵阵紫芒。

他仿佛在那里立了很久,他就这么看着那波涛汹涌的江面,看着大江那边,那一处隐约可见的繁华。

漓江。就好似一道天堑,将江东与长安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有那边来的人,死在江东,不得归去。

亦有这边去的人,死在长安,不得归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会被葬在何处,但他知道,他在两个月后,必须去到那里,去取下那颗他们世代想要取下的头颅。

这是他使命,亦是他的宿命。

而就在这时,一道贯穿天地的光柱,在那一座他即将去到的城池里升起。

他的脸色一变,握着刀的手,也猛地一颤。

扑沓!

一道身影忽的落在了他的身后。

那是一位看上去还有些稚嫩的少年,他背负长刀,身着墨色锦衣,看样子也是一位刀客。

“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我找你半天了,大叔、二叔都等着你去商讨二个月后渡江的事情呢!?”那少年这般说道,脸上却闪着阵阵跃跃欲试的兴奋。

但那位背对着他的男子却并没有给他回应,少年透过他背影,只是看到男子的握着刀的手因为用力过猛而青筋暴起。

“大哥你怎么了?”察觉到男子的异样,少年再次轻声问道。

但男子依旧沉默。

少年觉得有些蹊跷,他刚要再次询问,但男子低沉的声音却在这时忽的响起。

“凝风。”他这般喊道少年的名字。

“诶!”少年应道,他看着男子的背影,眼睛里闪着崇敬的光芒。他知道在两个月后,这个男子将带着他们杀入长安,了结一场百年恩怨。

“回去告诉大叔他们,渡江之事推迟一月。”

“啊?为什么?”少年怎么也想到男子要与他说得竟然是这件事情,他们的族人盼着这一天已有百年之久,无数的先辈因为熬不到这一天含恨而终。

若不是顾忌长安城里有那一位坐镇,他们恐怕早在那颗星星亮起时便渡江而去了。

而就在这一切准备妥当之时,这位男子却告诉他,竟然还要再多等上一月,被唤作凝风的少年不由得又惊又疑。

“长辈仙逝,三个月内,兵不血刃。”

男子对于他的疑惑犹若未闻,只是丢下这么一句话后,身影一闪,负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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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星明

“星星一直都在。”

刚刚自废墟中勉强站起身子的青鸾脸色一变,她叨念着这一句话。

那是她师傅告诉她的,不想这句话会在玉衡的口中说出,青鸾并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隐隐约约间却觉得两者间或许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联系。

但她还来不及细想。

一道星光在这时亮了起来。

它那般锋利,犹若剃刀一般划破了血蒙蒙的天际,照耀到了虚空中的那位老者的身上。

百鬼在这时终于收起了眼中的戏谑,他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位老者,心中一阵狂跳。他在这个老者身上终于是闻道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即使你是星殒,也绝不可能是我的对手。”他近乎咆哮一般的怒吼道,然后他背后的骨翼一震,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袭来。而周围的厉鬼也在这时如有灵性一般朝他汇集,终于在数息之后,聚成一个巨大的黑色的螺旋状的利刺。

玉衡的眼中在这时闪过一道精芒,他手中的神剑十方在虚空中一荡,一道澎湃的剑光斩出,身后还拖着九道剑芒虚影。

一剑为主,九剑为臣,一剑动,九剑相随。故号“十方”。

剑光与百鬼化作的流光相遇。

随之一声轰响乍起。

黑芒与白光相遇,一道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的光芒亮起。

随后,只见玉衡的身子在虚空中暴退数丈方才堪堪稳住身形,他的嘴角也在这时溢出一丝鲜血。

所有的人都在这时心头一紧。

玉衡号称当世最强星殒,如果连他也不是这尊恶神的对手,那今日的长安城岂不危矣。

随着众人心头漫起的绝望,那笼罩在百鬼身上的黑气也渐渐消散。

而这时,他们众人终于看清了百鬼的状态。

令人赫然的是,他的胸口竟然在不知何时被开出了一个碗口大的血洞,金色的鲜血也在这时随之不住的流淌。

这一场交锋,竟然是玉衡占了上风。

长安城里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刚刚的阴霾在这一刻被尽数抛之脑后,众人的心里再次燃起了希望。

他们知道,这玉衡会又一次将他们救出火海,就如同在两百年来的每一次灾难一样。

他是玉衡,是大魏的守护神,是被他们奉为神灵的男人。

抱着这样的信念,众人气势大盛,甚至连一些束手待毙的平民也开始了反抗。

有时候人就是这样,只有看到了希望,才会生起反抗的勇气。

但有时候,刚刚升起了希望,却转瞬被破灭,又恰恰是让人最绝望的事。

好比此刻。

出人意料的,百鬼的嘴角却忽的勾起一抹笑意。

“你受伤了?”他这般问道。

这显然是一句废话,玉衡自然是受伤了。

所以玉衡的眉头皱了皱,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他还是说道:“你比我伤得更重。”

“哈哈哈!”百鬼闻言却出一阵狂妄的大笑,因为这笑声牵动了内腑的关系,所以顿时咳出一滩金色的鲜血。

但他却没有丝毫诧异,只是再次看向玉衡,还染着鲜血的嘴唇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你对神,了解多少?”他眯着眼睛这般问道。

玉衡一愣,摇头如实答道。“所知甚少。”

“那我今日就让你见识一下,神的威力!”他这般说道,然后巨大的手掌被他握成爪状,放在自己那个碗大的伤口出处。

“血灵归一!”他的话音刚落,那些四处肆掠的厉鬼纷纷出一声凄厉的嘶吼,然后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血光自他们体内被抽离,在他的伤口处汇集,最后,在诸人骇然的注视下,那道伤口便已一种肉眼可见的度愈合如初。

而更让人赫然的是,那些血色的丝线就这么将百鬼与那些厉鬼想链接,那些厉鬼每吞噬掉一个生灵,便会向着百鬼输去一道血光,百鬼身上的气势也因此越来越磅礴。

“凡人,是杀不死一位真正的神的!”他看向玉衡,这样说道。

这诡异的一幕让长安城里的众人顿时感到如置寒冰炼狱。

倘若这个怪物可以无限的修复自己的伤势,那即便是玉衡大人,也会生生被他拖死。

众人心底刚刚升起的那一抹希望在这一刻尽数消散,绝望的阴霾在此时终于笼罩在了长安城的上空。

“看见了吗?凡人,我的厉鬼会不断杀戮你的族人,而我的力量也会越来越强。可你自能和你的族人一样,被我生生的蚕食殆尽。”百鬼的眼神里终于再次浮现出一阵嘲弄。

玉衡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看着身下那些还在苦苦抵抗的修士,以及被疯狂屠戮的百姓。

他的心因此沉了下来。

在数息的沉默之后,他转头看向了苏长安,对着他露出一个慈祥的笑意。

苏长安的心在那一刻莫名一紧。

那一笑看上去,像是在宽慰他,让他安心。

但苏长安却读懂了这一笑更深沉次的含义。

这是在告别。

因为,这样的笑容他曾见过,在那个雪夜,莫听雨曾这么笑过。

在蓝灵镇,楚惜风曾这么笑过。

而现在轮到了玉衡。

“师叔祖!”他这般呼喊道,眼角忽的有泪水滑落。

而玉衡终于转过了身子,他仰头看向天际,看向那一片亘古不变的星空,眸子里的光芒深邃,就如那夜空中的星辰一般。

他的耳畔再次响起人们的呼喊。

玉衡!玉衡!

天岚!天岚!

苍生!苍生!

他护佑着这方天地,也护佑着这方天地上的生灵。

但天地不曾回馈他,苍生只知道向他索取。

他的一生就这样的付出中走过。

此刻,他的旅途已经到了尽头。

他并不知道这样的一生是否算得上精彩,亦不知道这样的付出是否值得。

但至少,他对得起当年他师父临终的嘱托。

这对他来说,便已经足够。

于是他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他看着那颗几近熄灭的星辰,轻声说道。

“我来了。”

然后,那颗晦暗的星辰忽的光芒大盛。

耀眼得几近白昼的光芒亮起。

他就像是已近黄昏的太阳,在用尽全力燃烧自己最后的力量。

星光忽的射了下来,老者佝偻的脊梁渐渐笔直,脸上的皱纹如潮水一般退去。

一声剑鸣如虹,伴有龙鸣凤啼之音。

他的衣袂涌动,持剑而立。

那一刻。

川流乃止,云停风住,万物伏,天地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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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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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心中最初的那一抹惊骇散去后,众人借着星光,终于看清了玉衡的模样。

他眉目如星,面色刚毅,嘴角带着一抹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笑意。

而身材修长,着一袭青衣,如玉一般的手上此刻正握着那把号为“十方”的神剑。

他凭空而立,周身闪着星光,不知从何处而起的夜风拂过,撩起他的青丝,露出那张俊美的脸庞。

他站在那里,就好似立着一尊神祇。

众人心头的恐惧在他的照耀下奇迹一般的开始消散。

虽然改换了容貌,但众人还是一眼便认出了他便是玉衡。年轻时的玉衡,也是最强时的玉衡。

百鬼的脸色也在这时变得难看。他并不是没有见过所谓的返老还童,以他悠长的生命所见的事物自然比起常人要多出许多,而正真让他感到诧异的是,这种返老还童的能力,需要掌握了时光之力的半神,或者真神才可能扳倒。

而玉衡却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凡人若是真的能如神一般掌握时光之力,那么就意味着他可以永远逃脱掉时间的力量。不再衰老亦不再死亡。那这样的一个凡人,比起神,又有何区别。

这让他感到惊恐,于是他一声怒吼,那些已经数以万计的厉鬼变得越肆虐,他们疯狂的吞噬着每一个他们能够吞噬的生灵。然后抽出他们体内的血肉,透过与百鬼之间连接的丝线,将之送入百鬼体内。

只是数息时间百鬼身上的气势便又强出了数成。他念头一动,澎湃如海的邪力喷涌而出,将这方天地几乎遮蔽。

当然,除了那颗星星。

玉衡的脸色因为下方百姓的哭喊声而变得冷峻。

在沉默数息之后,他终于这般说道。

“我天岚一脉奉先祖之名护佑人族已有千载。”

“我玉衡,乃是天岚一脉第八代守望者。”

“我在世二百五十八载。”

“二百三十载前,于天道阁斩却心魔。”

“二百一十三载前,于藏云山上悟道,成就星殒。”

“前半生我为汉室镇守西域百年,后半生,我为大魏坐镇中庭八十七载!”

“我在一日,蛮兵不敢过西岭,妖卒不敢越幽云。”

“我在一日,西蜀不敢立汉室,东吴不敢渡漓江。”

“我在一日,则人族存世一日。”

“任你魁魅魍魉,牛马蛇神。”

“我一剑,斩了便是。”

说完这些,他俊美的脸庞上那一抹春风般的笑意终于完全被寒霜所覆盖。一抹浓重的煞气爬上的他的眉梢。他的宛若惊雷的声音再次响起。

“十!方!剑!阵!”

此音方落。

在众人惊骇的注视下,无数闪着寒芒的剑刃从不知道多远的远方而来,在夜色里聚成一道清锋洪流,汇集到玉衡的身边,如同蛟龙一般将他缠绕于其中。

随着剑刃的越积越多,那些剑刃终于将玉衡的身形彻底包裹。

夜色里,在数息的沉默之后。

一声剑鸣乍起。

那些剑刃猛地向两侧张开,露出了里面玉衡修长的身形,而那两侧的剑刃,竟然就或作一对羽翼,自他两肋生出。而他的手上却依旧还握着那一把周围漂浮着长剑虚影的神剑——十方。

百鬼从玉衡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威胁,他终于决定不在等待。于是他一声厉吼,滔天的邪力倾巢而动。数以万计的恶鬼也如受感召,纷纷放下手边的对手,化作一道道黑芒袭来。

所有人都在这时仰头看向天际,看着那一道他们奉为神明,也视为希望的身影。

那一道身影却在这时被那些厉鬼与邪力所淹没。

就连星光也在这滔天的黑气中变得不再这真切。

邪力与厉鬼围绕着那道身影开始涌动,可那个被包裹其中的人却没有丝毫动静。

众人感到不可置信,他们不相信,他们的守望者会就这么无声无息间被黑夜所吞没。

就在众人的心底渐生绝望时。

一道冰冷又肃然的声音忽的响起。

就如同那一道星光照亮这方天地一般。

那一道声音温暖起了众人渐渐冷下去的热血。

“声起清寰宇!”

此音方落,一道白光猛地冲那一团被厉鬼与邪力包裹着的暗球中亮起,无数把寒芒剑刃飞射而出。厉鬼与邪力如遇圣音,纷纷嘶吼着在那白光与剑刃下化作青烟。

“剑荡护苍生!”

在那些黑气终于散尽后,立在里面的那个人,身形终于动了起来。

他背后的剑翼扇动,无数利刃再次激射而出,将那些源源不断扑上来恶鬼与邪力尽数剿灭。

一道冲天的剑意自他身上而起,一阵阵由剑意带起的罡风自他的剑翼下升腾,他的度越来越快,最后几乎再也看不见他身影。

而借着罡风与星光,他终于将他的剑指向了百鬼的眉心。

他的整个人在这一刻好似与那把剑融为一体,又或者说,他的人已经化为了一把剑。

然后,他若流星一把朝着百鬼冲了过去。

百鬼的瞳孔在这一刻猛地放大,他心生退意。但那些曾经朝着他顶礼膜拜的生灵之意,在这一刻却忽的倒戈。

长安城里的百姓,他们心底的某种期盼化作一道愿力,在玉衡的牵引下,将百鬼的身形牢牢束缚。无论百鬼这样调集周身的邪力,甚至不惜自损神性,也无法破开这道束缚。

终于,那把剑锋在他赤色的眸子里被越放越大。

他心底升起的惊恐还来不及爬上他的眉梢,便生生僵住。

那把剑与那个人就这样穿过了他的眉心,而他的身子在那一刻也仿佛被抽空了力量一般,不由自主的朝着后方倒去。

时间的流淌在那一刻仿佛变得缓慢。

百鬼神情木讷的伸出手,想要去抚摸自己的眉心,但他的手却随着他的移动而开始散出丝丝犹若青烟一般的黑雾。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藏于眉心的神性被那一剑所搅碎,自此他生机断绝。

而随着这个念头刚刚升起,一声脆响忽的在寂静的天地间响起。

他庞大的身躯就在这时,如琉璃一般哄然塌陷。

长安城里终于响起一声欢呼,人们相互拥抱着,欢笑着,哭泣着庆祝着这场死里逃生。

而只有那么一小撮人,却依旧神情复杂的仰望着天际。

因为那里还立着有那么一个人影。

那道身影身上闪烁的星光渐渐黯淡,背后雪亮的剑翼慢慢散去。

他笔直的脊梁开始佝偻,俊美的脸庞开始爬满如毒蛇一般的皱纹。

终于,他又变回了那个垂垂老矣的玉衡。

这时,他低下头,看向天岚院中那个也正看着他的男孩。

眼中露出慈祥的光芒。

“我该走的路已走完。”

“应守的道已守住。”

“而你,天岚一脉年轻的守望者。”

“你的路才刚刚开始。”

第八十章 魂归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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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了这些。

老者收回了他的目光。

他最后一次环顾了这座长安城,他看着那一张张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幸福的脸。苍白的嘴角在这时勾起了一抹笑意。

做完了这些,他抬起头,看向天际,看向那一片璀璨的星海。轻声呢喃道:“我来了。”

然后他头顶上的星辰一阵闪烁,最后如烛火一般猛地熄灭。

玉衡星灭了。

这颗照耀了人族整整两百载的星星熄灭了!

玉衡的身子在那一刻犹若失去了知觉一般,忽的下坠。

泪水终于在这时从苏长安的眼眶里决堤而出。

他疯狂的跑了过去,体内的灵力奔涌而出,终于在这个老者坠地前一刻,将他的身子稳稳的接住。

这时,苏长安才现,玉衡的身子很轻,可以想象这件宽大的青衫下包裹着的是一个怎样瘦弱的身躯。

一想到这里,苏长安眼睛里的泪水越汹涌。

他还有许多问题想要问玉衡。

比如为什么他会与北通玄一样的招数。

比如他走了之后天岚院该怎么办。

比如

但此刻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他只是想要再和他说点什么。随便什么也好。但是他一张嘴,却只能出一阵阵哭腔。

而青鸾、古羡君与穆归云也在此时围了上来。他们看着那位老者,又看了看悲痛欲绝的苏长安。眼眶里此时也是浸满泪水,想要说些什么安慰苏长安,却又欲言又止。

却在这时,一直苍老的手慢慢抬起,他颤巍巍的伸向苏长安的脸颊,为他拂去眼角的泪水。

“不要哭。”他这么说道:“要笑。”

“师叔祖?”苏长安看着怀里那个眼睛睁开一条缝的老者,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你没事吗?”

但话音刚落,他便现玉衡的身子已经开始出阵阵琉璃一般的碎屑,在夜风里飘向远方。

星殒死后,肉身葬于大地,灵魂回归星海。

这是玉衡的肉身正在回馈大地。

苏长安终于明白,玉衡真的要死了。

他刚刚才止住的泪水又一次汹涌而下。

“师叔祖,你不要死!我以后一定听话,不到处惹事。我也一定好好练剑,你教我什么,我就学什么!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他带着哭腔恳求道,言语中的悲伤让在场诸人无不动容。

“傻孩子,是人都得死。”玉衡笑容很苍白,他爱怜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孩。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忽的想到了他那一个远赴西凉,背负苍生的徒儿。终于释然一笑,说道:“孩子,活下去吧。按自己的心意活下去。”

“我还有听雨、还有天岚院的先辈,都会在星空中照耀你。直到你来到星海,与我们再次相聚!”

“我已经十二年未有闭上眼睛了,现在是时候好好休息一下了。”

说完了这些,玉衡的眼睛终于缓缓闭上。他的身子开始变得模糊。苏长安只是觉得自己手上的重量越来越轻,当他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心头一阵慌乱,想要紧紧的将怀里的老者抱住,以为这样便可以阻止某些事情的生。

当他才刚刚用力,那道躯体就这么如琉璃一般彻底破碎,化作彩色的蝴蝶,向远处飞去,直至完全消失在夜空中。

只留下一件长长的青衫与一把长剑还躺在苏长安的怀里。

“不。你怎么会死?不是说星殒死的时候得有送葬者为你引路吗?你怎么会死?送葬者都未到,你不会死的!”苏长安就像抓住了什么,开始近乎疯癫的嘶吼道。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箫声忽的响起。

那是一道他记忆尤新的箫声。

在两年多前的那个雪夜他曾经听到过,那道箫声送走了他引以为目标的那位刀客。

他赫然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一幕,他的瞳孔因为心头的震惊而不断放大。

青鸾!

那个曾在星空下拥抱他,轻声在他耳畔说着喜欢他的女孩。不知何时拿出了一直玉箫,低着眉头开始吹奏。

苏长安在此刻才猛地记起,两年前一席青衣、面着白纱的那个女子,与眼前的青鸾开始重叠,他在那一刻焕然大悟,原来青鸾就是送葬者。

那颗熄灭的星星忽的又亮了起来,一条线自他升起,一直延伸到苏长安怀里。

而他的怀里不知还是还躺着一道亮光,那道亮光在苏长安怀里一阵盘旋,似乎是在做最后的道别。在数息之后,那道亮光忽的飞到了那道丝线上,然后顺在那丝线,在青鸾的箫声的指引下,朝着星海飞去。

那是玉衡的英魂,在他命线与魂曲的牵引下去正往星海。

苏长安终于站起了他的身子,他不再去想青鸾为什么会是送葬者,她接近他又到底有什么目的,他只是抬头看向那道光亮,看着他慢慢的飞向星海。

然后他擦掉自己眼眶里的眼泪。

“师叔祖!你放心!我会为你!为师父!守住天岚院!”

“我会好好的活下去!在长安城里活下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男孩的嘴角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是他对那位老者的承诺,也是他对自己的承诺。

那一刻。

星海中忽的有一颗星星亮起。

那是一颗紫色的星星,他叫天伤,是江东刀客楚惜风的命星。

接着又是一颗星星亮起,他叫紫薇,是大魏圣皇的命星。

然后又是一颗,他叫太白,是观星台太白道人的命星。

随之星星一颗接着一颗亮起。

有来自北地,有来自西凉,更有来自蜀山。

人族存世星殒的命星,在这时除了开阳都猛地开始闪烁。

但一切却并未有因此结束。

来自更寒冷的北方,以及更荒凉的西方的夜空中又有一颗接着一颗的星星亮起。

直到数息过后,这世上所有的星殒,无论身处何处,亦无论是敌是友,都在此时点亮了他们的命星。

黑暗的夜空,被这数十颗星星的光芒照耀得恍若白昼。

他们在为玉衡送行。

在为这个护佑了人族数百年的星殒魂归星海保驾护航,他们用自己的星光,为这缕英魂照亮了通往星海的路。

欢呼着的百姓们也这时终于现了天空中的异样,他们安静了下来,抬头仰望星空。

“玉衡星灭了!”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现了此种异象,他一声惊呼。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现了此事,一阵阵惊呼在人群中漫开。

“恭送玉衡大人魂归星海!”

“恭送玉衡大人魂归星海!”

“恭送玉衡大人魂归星海!”

人群在这时如潮水一般跪下,悲恸的呼喊如划破天际的惊雷一道又一道的响起。

“我叫玉衡,是天岚一脉第八代守望者。”

“我在世二百五十八载。”

“二百三十载前,于天道阁斩却心魔。”

“二百一十三载前,于藏云山上悟道,成就星殒。”

“前半生我为汉室镇守西域百年,后半生,我为大魏坐镇中庭八十七载!”

“我在一日,蛮兵不敢过西岭,妖卒不敢越幽云。”

“我在一日,西蜀不敢立汉室,东吴不敢渡漓江。”

“我在一日,则人族存世一日。”

“我十二载未眠,现在终得安息。”

“如今魂归星海,愿星辰永照,苍生不受劫难。”

第一章 长安长安

(ps:四千字就当两更吧,我也不把他拆成两章。『≤頂『≤点『≤小『≤说,x今天家里的猫做手术有点忙字数少了点,又有点卡文。望理解,后面找机会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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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是一座很古老的城市。

它历经千载风雨,如山岳老树一般屹立在大6的东方,也屹立在每个人族的心中。

曾有无数青年才俊带着梦想与满腔热血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只为一展抱负,封侯拜相。

亦曾有无数英雄豪杰裹狭着雄狮铁骑,试图叩开它城门,一睹它的绝世芳容。他们中有的成功了,于是便如当今的大魏圣皇一般,坐拥万里河山,享尽荣华富贵;但更多的,长安城那堵高高的城墙,成了他们一生中最后的风景。

这便是长安,一朵美丽却又带刺的玫瑰。

它是大魏的皇城,亦是圣皇的行宫。

它是蜀人翘以望的北都,亦是西凉边卒魂牵梦绕的故乡。

它是蛮子们世代追逐的肥沃,亦是妖君们梦寐以求的温暖。

可这百年来,一直有一头雄狮卧在那里,他有力的臂弯将这座都城揽于怀中,让这些恶狼们只能远远的嗅着这块肥肉低吼,却无一敢真的与之夺食。

可现在,这头雄狮倒下了。

于是,汉室遗族在这一天登上了蜀山。西域蛮族吹响了召回九大氏族号角,北地妖王点亮了呼唤五位妖君的烽火。

而与此同时,那些离家十余载的游子们,也终于在这一天踏上了归家的路。

玉衡的葬礼在几日前已经完成,虽然星殒死后是不会留下肉身的,但好歹衣冠冢是要留下的。于是苏长安将那件青衫放入棺木中,在全城素锦的注视中将玉衡葬于了大魏皇室才能入驻的皇陵。

那是一个规格很高的葬礼,依圣皇圣谕所言,以帝王之礼相葬。

七十二人抬棺,六十四人引幡,举国上下三日披麻戴孝,酒肆停业,戏楼罢演。总之这样的葬礼,前无古人,后大概也只有待到圣皇驾崩之时才能看到了吧。

但苏长安却丝毫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因为玉衡死了,无论多好多么风光的葬礼对于死人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了。

而那一个害死玉衡的人,却还依旧坐在他的丞相府内,享受着达官显贵们的阿谀奉承。

光是想到这里,苏长安的心就犹如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那火烧得他呼吸困难,几近窒息。他渴望泄,可现实是他只有忍耐。

在他未有撕碎那只恶狼的实力之前,他得像绵羊一样在这座长安里待下去。

这一天。长安城又下起了小雪。

两份奏折分别从廷尉府与八荒院出送往了太和殿。

而这一切苏长安并不知晓,他只是如往日一般早早的起了床。

他的背上除了刀,多了一个剑匣——里面装着那把号为十方的神剑。这剑匣是在玉衡房间内找到的,与之一起现的还有一封玉衡留给他的信。由此可见,或许玉衡对于今日之事早就有所预料。

因此苏长安也明白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办。

而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是重建天岚院。

那一夜的战斗,让天岚院几乎完全被摧毁,所留下来无非七座阁楼,一座藏书府,几间厢房,以及孤零零的一座院门。

苏长安吃过樊如月送来的早饭后,来到天岚院的院门前,试着清点需要修补的墙体。

天岚院所剩的银两并不多,具体的数额已经交给古羡君打理。这位北地的小侯爷在经过那一夜的惊变之后,固执得决定留下来。

古方天一劝再劝,终于是拗不过自己的女儿,又念及玉衡与他父女有救命之恩,所以最后一声长叹,自己回了北地。

当苏长安顶着风雪来到院门处时,穆归云已经早早的立在那里,对着一堆残砖败瓦指指点点。

这位太尉之子倒是坦荡得很,自从在天岚院住下之后便一直没有离开的意思。而玉衡陨落之事生后,他更是从太尉府里搬来了许多日常的衣物,一副要在这儿长住的样子。更是掏出一千两纹银,美其名曰是租房的资费。

天岚院如今新逢大难,百废待兴。而朝廷那边也丝毫没有拨出一些银两的意思。穆归云这一千两虽然不多,但租用天岚院那几件破烂的厢房却是搓搓有余。苏长安知道他这是有意相助,所以也就在微微犹豫之后收了下来。

“你来了!”穆归云听闻声响转头看清来者的模样,脸上顿时浮出一抹笑意。“这一片我都已经算过了,大大小小一共十八处需要修补。我在长安认识一些工匠,待一并数清,我就叫他们过来。看在我爹的面子上,估计怎么也得少上几成费用。”

苏长安闻言心中感动,他勉力一笑,可那笑容看上去却是那般苍白。所以他只能轻声道了一声“谢谢。”

穆归云也知苏长安心情低沉,他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苏长安的肩膀,笑着说道:“这样,你从这边往那边数起,我从那边往这边数起。到时候合计总数,可以节约好些时间。”

苏长安低着眉头应了一声是,转身便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穆归云见状,不由轻叹一声,也知但凡遇见这种事情,心情定然不可能一时半会就有所好转,所以也就未有再做多言,也朝着自己的方向走去。

但苏长安在转身时,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瞟到一个青色的身影。

那是青鸾,不知何时的立在了那里。她正看着他,眉头微蹙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似乎有所顾忌,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长安见状,心里微微犹豫。

他从一开始的不解、震惊、甚至愤怒之后,已经将事情想得很明白。虽然并不知道青鸾为何会隐瞒自己的身份来到天岚院。但自始至终都未有做出什么有害于他或者有害于天岚院的事情。

而且说起玉衡的英魂回归星海,若是没有她的魂曲指引,指不定还会出些什么岔子。按理说,其实苏长安是应该感谢她的。可一想到她两年多前于北地送走莫听雨,数日前又于天岚院送走玉衡,苏长安的心中就一阵说不出的膈应。

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未有主动与青鸾说过一句话,更没有心情修行她所传授的剑术。

而这一次也是一样,他最后也只是淡淡的看了青鸾一眼,然后转头开始清点起残破的院墙。

青鸾的心也因此莫名的一颤,她低着头,立在风雪中,久久不语。

天岚院其实是一个极大的学院。

苏长安与穆归云用了一整天的时间也才清理出两侧的墙体。

到了晚上众人才再次聚到了玉衡阁的饭桌上,以往的天岚院虽然清净但该有的用餐的大厅还是有的。可那一场战斗在一夕间便把天岚院摧毁殆尽,所以无奈之下,众人只好选在空间较大的玉衡阁内用餐。

可饭桌上的气氛却很沉闷,众人低头吃着饭,却半晌并无一人出口言语。

穆归云左右看了一眼,觉得这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于是他想了想决定说点什么。

“咳咳。长安,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他这般问道。

这时一个很严肃,但众人最近却不敢提及的问题。

玉衡魂归星海,开阳隐世不出。天岚院如今只有苏长安一个传人,最多再算了古羡君这半个弟子。而大家亦都心知肚明,排在天岚后面的学院对于这个天下第一学院的宝座早就虎视眈眈。以苏长安的微薄力量与之抗衡,无异于螳臂当车。

而最要命的还有长安城里那些对苏长安手中的神剑十方以及那把摇光传下,莫听雨授予的那把刀虎视眈眈的群狼。

这些人很早之前就眼巴巴的盼着玉衡离世,这个等待许久的时机如今终于到来,众人相信他们的动手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苏长安准备怎样面对这些即将到来,或者已经到来的问题,是众人目前最关心的事情。所以当穆归云问出这个问题时,众人虽然还在低头吃着饭,但耳朵却都在这时竖了起来,等待着苏长安回答。

而苏长安的动作也确实因为这个问题,而顿了一顿。他像是思索了好一会的样子,方才说道:“我要重振天岚院!”

说这话的时候他想来冷淡的声线变得坚定,低沉的眸子里也忽然闪烁起光芒。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愣住了。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苏长安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为此他们都停下了手中的碗筷,看向苏长安,他们很想质问他在这样群狼环视的环境下,如何才能重振天岚。但少年眼中的坚定却让他们到了嘴边的话如何也说不出来。

他们在心底也只是把这句话当做一个初逢大变的少年的一时不忿罢了。

但这时,一直未有言语的青鸾却忽的放下了碗筷,轻声说道:“我帮你。”

众人心头一惊,这才忽的响起天岚院除了隐世不出的开阳,其实还一直有一位星殒——青鸾。

可是青鸾的身份却太过特殊。她声称是开阳的传人,住进天岚院。可偏偏又是星辰阁的送葬者。所以这很容易让人忽略到她身为天岚真传弟子的身份。

而既然她出言愿意帮助苏长安,那就代表着她自己也应当是认同了自己的这个身份。那么天岚院便又有了一位星殒坐镇,那么所谓的重振天岚院也就并不是想象中那般遥不可及了。一想到这里,众人眼中的目光不由得热切了起来。

但苏长安的脸色却并没有因此而有丝毫变化,他只是淡淡的看了青鸾一眼,说道:“你能如何帮我?什么时候星辰阁也能插手人间俗世了?”

此话一出,青鸾的娇躯一震。

她只是想着要让苏长安开心一点,樊如月曾经告诉过她,喜欢一个人就要努力让他变得开心。所以她才说了方才那一番话,但经苏长安这般提醒,她才意识到,自己其实能做的并不多。星辰阁送葬者这个令人生畏的名号,在这时不过是一把束缚着她的枷锁。

平身第一次,她对于星辰阁忽的生出了些许不满。

她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一抬头却对上了苏长安那一双眸子,本就不善言辞的她心里不由得一阵慌乱。她曾在两年前的雪夜里送葬了他的师傅,又在几日前送葬了玉衡。当然说到底,他们的死都是注定的,与她其实并不无关系,即使她不来,星辰阁也会派出其他的送葬者前来。

道理虽然如此,可她还是没来由心里对苏长安生出些许愧疚。她终于在这时明白,这世上有许多事情,其实并没有道理可讲。

苏长安看着脸上表情变化不定的青鸾,心里同样五味陈杂。

玉衡的心里已经向他证实过青鸾的身份,也将星辰阁的情况与他说明,并且强调自己的死与青鸾其实并没有什么关系。但苏长安的心里就是不忿。

他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接受。这个曾在星空下拥抱他,在他耳畔轻声呢喃“我喜欢你”的女孩是送葬了他两位长辈的星辰阁使徒。

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让他忍不住向着这个女孩恶言相向。

“师叔祖已经魂归星海了。我想你的使命已经完成,差不多也该回你的星辰阁了吧。”苏长安最后意兴阑珊的说道。

青鸾闻言心里生出一些委屈,她想要说自己还需要送葬大魏的圣皇,但这样的事情却又是不能随便透露的。更何况说出来说不定还会引得苏长安的愈不满。

所以她咬了咬银牙,半晌之后方才说道:“我可以帮你为师叔报仇!”

这次苏长安愣住了,青鸾这一句话透露出了一个重要的讯息。星辰阁作为一个然物外的强大存在,因为某种玉衡也不知道的规则限制,它很少插手人间俗世。但有一种情况却是例外,比如上时代的遗种,也就是所谓的神族。星辰阁一直在暗中追杀这些神族。

而青鸾坦言她能帮助他为玉衡报仇,那么也就说明了司马诩就是神族无疑!

苏长安心头不由一震,虽然许多事情已经将事情的矛头指向司马诩,但毕竟都只是猜测,待他被坐实那一刻起。苏长安却不由觉得头皮麻。

堂堂的大魏丞相,竟然是神族安插在大魏的棋子。而当朝太子似乎还与他颇为亲近,如今圣皇在世还好,倘若有一天太子真的继承大统,以太子对于司马诩的依赖程度,那其后果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为此苏长安转头看向青鸾。却问出了自己自从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后,便一直藏在心里的一个问题。

“你知道我的事情吗?”他这般问道。

这对于在场的诸人来说是一个模棱两可的问题,但苏长安却知道青鸾一定懂他所说的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

“你打算怎么办?”

“当那一天来临之际,我会亲手杀了你。”她这般说道,冷冽的煞气几乎如有实质一般从她的体内喷涌而出。

“但在那之前,我保证不会让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

第二章 千载相逢尤旦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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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的晚饭,因为苏长安带着火药味的语气,以及最后他与青鸾莫名其妙,但又似乎略显沉重的谈话而草草收场。

待到人群散去,樊如月开始收拾起碗筷。苏长安终于是微微叹了一口气,独自走到了天岚院的那一片废墟之上。

雪依旧还未有落尽,稀疏的飘落到苏长安的身上。他立在那废墟上,仰头看着天空。

其实今夜并没有星星。

毕竟下着雪,天上的乌云遮蔽了星空。

而其实就算没有乌云,就算晴空如洗。苏长安也看不见自己想要看的那些星星。

他们已经熄灭,已经沉睡在那片星海中。

想到这里,他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星星一直都在。”一道声音从身后忽的传来,苏长安转头看去,却见一身青衣的青鸾正从不远处缓缓走来。

夜风忽起。

吹动她的裙摆,撩起她的丝。她伸手轻轻的将鬓挽于耳后,莲步轻移,终于是站到了苏长安身前。

或许是青鸾的话语的触动,又或许是她身上传来的香气太过迷人,苏长安脸上的神色在那一秒,那么一瞬的呆滞。

待他回过神来,脸色不由一红,毕竟刚刚还对着青鸾火,转眼又这般作态,苏长安难免自觉有些失态。

但青鸾对于他的表现却犹若未见。她指了指天空,清冷的声音中少见的带着一抹温柔。“星星一直都在那里,不管它是否被乌云遮盖,是否陷入沉睡。但它们一直都在,在那片星海中看着我们。”

“而且只要你成为星殒,终有一天,你也可以去到那片星海,与他们相聚。”

苏长安闻言一愣,又才问道:“那片星海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这是一个困扰苏长安很久的问题,星海是星殒的归宿,死去的星殒会化作英魂去到那里,与自己的命星融为一体。他甚至曾经见过熄灭的荧惑星带着莫听雨的英魂出现,他曾对着他呼喊,他也曾星光闪烁的回应他。可他依旧不太明白,星海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就想不明白人死后究竟会怎么样?是会如某些小说中写道那样,转世投胎,又或是陷入永久的场面。

在他看来青鸾应该是最了解这件事情的人,毕竟他曾送过那么多人去到那里。

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青鸾却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在那片星海到底有些什么。但那应该是一片很好的归宿,因为并不是每一个星殒都可以到达哪里。”

苏长安闻言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并不是每一个星殒都能到达那里,比如点亮了自己祖辈星星的楚惜风,因为没有自己的星星,他便到不了那片星海。想到这里,他本就不太高的兴致就越的低沉了。

“所以你得找到自己的星星,这样你才能再次见到他们。”青鸾这时也看向那片夜空,她眸子里闪露着光彩,即使那片夜空空无一物,但似乎她也能看见某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苏长安看着青鸾恬静的侧脸,心头一动,忍不住问道:“你也有想见的人呆在那片星海吗?”

青鸾闻言,脸上的身前一怔,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

苏长安从青鸾脸上的表情大概猜到了或许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倒也不再强求,又问道另一问题。

“你什么时候回到那里。”

青鸾一愣,她的心中竟在那一刻生出一些不舍。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她修炼的《太上忘情录》让她心无尘垢,这种情绪本应该不出现在她心上。这意味着她的心境出现裂痕,这是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

但她却犹若未觉。她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她自然得离开,待到圣皇英魂回归星海,她就得再次回到星辰阁。从前她一直认为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可现在一想到那个暗无天日又冰冷异常的星辰阁,又是一段漫长到犹若沉睡的修炼,直到人间又有星星需要送葬,她才会再次苏醒。

“这也不能说吗?”苏长安见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中莫名升起一股火气。

“没有。”青鸾赶忙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回去,但我想这时间应该不会太长了。”

“这样吗?”苏长安的脸色再次低沉下来,他并不是一个喜欢孤独的人。他渴望朋友,渴望吃饭的时候能有人和他聊天,修行的时候有人能与他教导。这是一件并不丢脸的事情,每个人都需要朋友。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有些人只能选择孤独。

“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我呢?”他这般问道。

莫听雨离开了,梧桐离开了,楚惜风离开了,玉衡离开了,在不久的将来青鸾也会离开。

他不明白,既然注定要分离,那为什么在一开始要选择相遇。若是没有相遇,那就不会离别。若是不曾拥有,也就不会有失去时的痛苦。

青鸾自然也想不明白这样的问题,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那我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苏长安又问道。

青鸾的身子又是一震,她每一次进入那犹若沉睡的修炼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失,在这三百年里,她前前后后苏醒了八次,每一次虽然说不上是沧桑巨变,但却也都是物是人非。

人类的寿命太过短暂,二三十年的光阴,足以让天真烂漫的顽童成为年长持重的人父,足以让绝世容貌的美人成为霜露满面的老妪。

即使强如玉衡这样的星殒寿命也不过两百余载。而她,身为妖族凤凰遗脉,寿命本就悠长,又得至宝《太上忘情录》,待她修得阁主那般的境界,千载光阴对她来说也不过弹指之间。

说不定待她再次行走于人间,那时候的苏长安已经是垂垂老矣,而她却还是如现在这般,十岁的光景。

光是想到这样的情景,青鸾的心里就生出一丝恐惧。

苏长安的心终于彻底沉了下来,他望着她,看着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此时爬上的些许愁怨,终于是心生不忍。

“我会活下去,然后找到自己的星星,修成星殒。”他这般说道。

不知何时,风雪暂歇。一些星光透过乌云的间隙照在了他的脸上,他眸子映着漫天的星光,竟是那般的明亮。

青鸾闻言转头看向苏长安,这男孩眼中的光芒让她的心一阵颤抖。

“待到我魂归星海那一天。我希望你来送我。”

“然后,我会在那里,一直看着你。”

第三章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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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三日的时间过去。

如今已是冬月初八。

长安城连绵不断的风雪终于暂时停住,明媚的阳光带着些许暖意照向了长安城。

这一天苏长安终于清点完天岚墙体的破损处,穆归云便便早早的叫来了他熟识的工匠——这些人曾在太尉府为他家修筑过院墙。又与他们商量好价钱,或许因为玉衡的缘故,这次的价钱对方开得格外的低,大约只有寻常的四五成的样子。

可这这依旧是一个不菲的价钱,以天岚院的巨大的占地面积,院墙的总长大约有五千丈的样子,虽然只是修补,但算下来也得三千多两银子。

而古羡君那日清点下来的,整个天岚院目前的银两也就五千不到,这还算上了穆归云交付的一千两所谓的租金。

付了工匠的钱,天岚院剩下的银钱不足两千两,而天岚院内待修补的厢房、一些会客用的大厅还有许多,这点银两根本就是杯水车薪。

苏长安坐在院门前,耳畔传来工匠们此起披伏的吆喝声。

他伸出手在自己的怀里掏了掏,最后拿出一张黄色的信纸,那是玉衡留给他的那封信。

那封信上的内容其实并不多。

无非三件事情。

其一,自他回归星海那日起,苏长安便成为天岚院第九代院长。虽然天岚院向来以守护苍生为己任,但玉衡却并不强求苏长安要为此付出什么,只是希望他万不可做出任何有害于苍生之事。

其二,天岚院尚有几位门徒,皆在外历练,闻之他的死讯其中四位必然归来。

其三,天岚院有三大至宝,神剑十方,天刀九难,以及世人窥探的天道阁,这三样至宝乃是先祖所留,其中天道阁更是天岚院的根本,万不可落入外人之手。

看到这里苏长安的门头微皱。

神剑十方,自然是他背上剑匣内所携之物,而天刀九难,心中也有言明便是莫听雨留给他的那把刀。可这刀除了幽云岭那一夜传递星灵之外,苏长安却丝毫没有感受到他的奇异之处,亦不知他如何可与神剑十方齐名为天岚至宝。而天道阁,信中也有言明其开启方法,但以苏长安现在的实力妄想开启,却是痴人说梦。

想着这些,忽的一只手轻轻拍在苏长安的后辈。苏长安一个机灵,方才回过神来。

他刚要转头去看,却见穆归云修长的身影已经在他身边轻轻坐下。

“想什么呢?”穆归云看着天岚院门前空旷的马道如此问道。

苏长安摇了摇头,说道:“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穆归云却很不满意苏长安的敷衍,他眉头一挑,这般说道。

苏长安轻轻叹息一声,也知道自己并不善于掩盖自己的心事,所以他微微思索之后便说道。

“我在想那些人为何还不动手,他们早就急不可耐的想要从我或者天岚院手上得到些什么东西,现在师叔祖魂归星海,按理来说应该是他们下手的最好时机,可是却迟迟不见动静。我担心”

“担心他们一旦出手,便是雷霆之势,以你我之力根本无法抵挡?”穆归云一语便道出了苏长安心中的担忧。

“恩。”苏长安点头,又说道:“其实这事和你毫无干系,你大可不必与我一起。”

苏长安说得是真心话,他将穆归云当成自己的朋友,也很欣赏他。可他毕竟与穆归云相识日子尚浅,况且此间种种事情一个不好便会让他万劫不复,甚至丢掉性命。他打心眼里觉得穆归云没必要与他趟着一滩浑水。

但穆归云却是笑了笑问道:“长安,你觉得这长安城里那些人会真的对你下手?”

苏长安一愣,微微思索之后,方才说道:“八荒院、司马诩”

“恩。那八荒院与司马诩归根结底又是与谁一个派系?”

“太子?”苏长安似乎有些明白穆归云想要说些什么,但他依旧有些不确定,所以语气里带着些许迟疑。

“对。这长安城里的关系看似错综复杂,其实只要理清了脉络也很简单。”穆归云在这时转头看向苏长安,说道:“说到底,无非便是太子与五皇子的皇权之争。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在圣皇寿宴上的那一场比斗后,你都被人打上了五皇子的标签。而我,因为长雪的事情以及父亲的态度,同样也被绑上了这辆战车上。”

“如今这场皇权之争以及拉开帷幕。司马诩与八荒院与你动手,表面上看确实是窥探天岚院的某些东西,但更深沉次的是想要打击五皇子的势力。而我虽然不知道你与公主之间究竟生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们的关系究竟如何。但你在圣皇寿宴上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所以五皇子无论如何在正常斗争落下帷幕前都决计不会向你出手,甚至还会袒护你。这样他才能获取到足够的人心。”

“所以我帮你,其实是在帮自己,你现在毕竟代表着天岚院。就算玉衡大人走了,可天岚院在大魏人心中的地位依旧不是一般的学院可以比拟。在这场皇权之争,你算得上是一个相当重要的砝码。而只有保住你这个砝码,五皇子才能有在这场雨太子的角力中有足够的能力与之抗衡。”

穆归云的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他心里对于长安城里的形势认知也就越了然,正要朝着他道一声感谢,却见穆归云的一脸严肃忽的收敛,似是松了一口气一般冲着他莫名一笑。

“刚刚这段话是我老爹教我的。又长又酸,我不喜欢。现在我想说说我自己的想法,你要听吗?”

苏长安点头说道:“愿闻其详。”

穆归云看向苏长安的眼神在那一刻忽的变得深邃,深邃得连苏长安也不由得为之一愣,然后莫名的觉得头皮有些麻。

若是古羡君或者青鸾这么望着他,他虽然也会不适,但那只是因为不好意思或者心里某些悸动。可这样被一个与自己年龄相差不大的男人望着,那他就面生出几分恶寒。

“我喜欢你。”穆归云这般说道。

苏长安脸上的神情蓦然僵住,然后如被人踩了尾巴的野猫一般一下子从台阶上站起,身子连退几步,愣愣的看着穆归云。然后浑身的鸡皮疙瘩猛地乍起,瞳孔里的神色更是说不出的怪异。

但穆归云却在这一刻忽的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迎来了那些正在修补墙体的匠人们的一阵侧目。

就在穆归云笑得都快直不起腰杆的时候,苏长安才忽的领悟到,穆归云是在与自己说笑。

他的脸色不仅一变,暗暗觉得有些丢脸。

穆归云却在这时走了上来,勾着他的肩膀说道:“我说的喜欢呢,是喜欢你的心性。”

“虽然我们相识日子尚短,但你与那如烟我听闻也不甚熟悉,不也为了与她讨个公道打上了北通玄府门。我穆归云是将星榜地榜榜,我当星王的时候,说不定你还在长门镇玩尿泥呢?你能为了别人不顾性命,我穆归云自然也能为了你这个朋友两肋插刀!”

说完他还冲着苏长安一阵挤眉弄眼,嘴里接着说道:“怎么样,你喜欢我吗?”

苏长安头顶却冒出几根黑线,自此穆归云从一开始如楚惜风、莫听雨这样的高手形象已经在苏长安的心底彻底崩塌。

他拍开穆归云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没好气的说道:“我不喜欢你。”

“恩?那你喜欢谁?”穆归云丝毫不以为意的继续伸手搭在苏长安的肩上,“是古家的小侯爷,还是你那个星殒小师叔?”

这个问题让苏长安本来渐好的心情忽的变得又有些沉重,他很是认真的想了半晌,方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喜欢沫沫”

“沫沫?”穆归云却是一愣,他自然看出苏长安与古羡君青鸾二人之间有些纠葛的关系,以他对苏长安的了解,他觉得苏长安若是说出不知道,不确定之类的话倒还合适,可这沫沫到底是谁?穆归云不禁有些疑惑,他可从未见过这位女孩,难不成是苏长安在他乡下老家的青梅竹马?

他的眼神在这时不仅变得有些揶揄。“不错嘛,想不到你这外面勾搭着,家里还藏着一个。这一点,你比大哥我混得好!”

“什么大哥?”苏长安白了他一眼,他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交谈,因为这是他自己到如今也没有想明白的事情,而他现在的他也并没有那么多的时间让他去想。

“我今年二十有四,你呢?”

“十七”苏长安答道。

“这不得了,我比你大,自然是你大哥!”穆归云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

“”苏长安觉得穆归云说得自然不是没有道理,可他又觉得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大哥是一件很掉面子的事情,所以他在这时选择了沉默。

“不好了!”就在这个时候,外出采购东西的樊如月却急匆匆的跑了过来。

她走到苏长安与穆归云的身前,张嘴便要说些什么,但似乎因为一路小跑得过于匆忙,加之心中焦急,所以半晌竟然未有说出一个字来。

“别急,慢慢讲。”二人看她这样,连忙安慰道。

樊如月也意识到这样,她半天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故而在原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好一会之后,方才回过气来。她这时便赶忙说道:“我刚刚去到朱雀街买些食材,听到街上许多人都在议论。”

“说是那天夜里那只怪物是苏公子引进城里,加害玉衡大人的妖族!”

第四章 风雨摇曳

(ps:今天有事,去了一趟医院,现在写出一章,剩下的一更以后找机会补上,望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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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确实是一个坏消息。苏长安与穆归云的眉头都在这时皱了起来。

所谓无风不起浪,这样的消息在这个时候忽的被传开,想来绝对是有人在幕后暗暗推动。

而究竟是谁在后面推动,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种流言一旦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最后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再加之太子一行在大魏一手遮天的权势,想要借此做些文章,想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苏长安这时才意识到,自己要想在长安城中待下去,并不是装成一直绵羊便可以了事的。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无论绵羊多么乖巧,但只要它足够肥美,那些永远饥肠辘辘的豺狼们终究会闻风而至。

“长安你准备怎么办?”穆归云的脸色一紧,有些担忧的看向苏长安。

“还能如何?”苏长安的眉头却是一沉,寒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又是两日的时间过去,天岚院的院门总算修补得七七八八了。虽然比不了一开始的那般模样,但好歹也算是能够遮风挡雨。

古羡君拿着银两与工匠们交付了工钱,那些匠人们得了银钱,便急匆匆的,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似乎这天岚院里藏着些什么洪荒猛兽一般,一刻他们也不愿意多呆。

古羡君看着离去的众工匠,心中不由叹了一口气。

这两日关于苏长安的那个谣言越传越广,越传越邪乎。

有人说苏长安与当年的妖族圣女荧惑一般,都是妖族伪装而成,混入天岚院便是为了谋害玉衡。

亦有人说,苏长安与当年的莫听雨一般,受了某个妖族人的蛊惑,引狼入室,害死玉衡。

更有甚者,甚至猜想当年北地一战,莫听雨根本没有杀死梧桐,因为以地灵境的实力想要斩下一位星殒的命星,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而梧桐其实还活了下来,并且蛊惑了一位北地边境的小子,来到长安,伪装成莫听雨的传人,杀了玉衡大人。

当然这个故事,其实是最接近真实的一个故事,毕竟梧桐确实活了下来。但同时也是最站不住脚的故事。因为梧桐的死得到了观星台太白真人的证实,以太白真人的身份,定然不会看错,也没有理由说谎。

可寻常百姓哪懂得这么多?

他们只知道玉衡死了,而大家都在说玉衡是苏长安害死的。那么苏长安定然便就是凶手。

虽然在这其中也不乏一些反对的声音,可是很快便被淹没在众人的声音中。

为此,民间对于苏长安的不满几乎已经到了极致。

甚至有人已经在暗中推动,在民间叫嚣着让朝廷缉拿苏长安。

“唉!”古羡君想到这里,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

所谓杀人诛心,那些人所使用的伎俩比古羡君想象中的还要卑劣,亦还要不堪。

她转头看向院内,藏书府的方向。

苏长安已经在里面待了两日有余,谁也不知道他在里面究竟在干些什么。但现在长安城里对他的不满已经愈来愈重,古羡君相信不日便会有人对他出手。

而这或许只是那些豺狼们出手的第一步,后面所用的招数恐怕只会越来越恶毒。

古羡君心中的担忧因此也越来越重,可是古家虽然身为当朝仅有的五位异姓王之一,又手握重兵,可毕竟远在北地,况且自己爷爷也无心插手皇权之争。故而,她几乎不能帮上些什么忙。

她就这么看着那座藏书府许久,最后终于无奈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而就在她要朝着自己的住处,走去的时候,院门方向忽的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古羡君的眉头一皱,这个时候的天岚院正处于风口浪尖。什么人在这时,还会上门呢?

带着这样的疑惑,古羡君走了过去,打开院门。

一个尖耳猴腮的高瘦男子正勾着身子站在那里,因为忽的起了一阵寒风,男子本能缩了缩身子,脸上亦是有些愁容。但见着有人开门时,他脸上的雾霾尽去,瞬息堆满了献媚的笑意。

“这位便是苏公”男子的话说道一半便生生打住,因为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容貌俏丽的女子。他不由一愣,他郭三爷说来也算得上是纵横各个青楼的老手,可这般漂亮的女子,他却是从未见过。

“你找苏长安?”那女子瞟了他一眼,脸上的寒意比起外面的风雪更加刺骨。

郭三爷心里的小九九在女子说话的瞬间便尽数散去,他本是一个街边寻常小混混,不修武道,不学儒文。能在这鱼龙混杂的长安城混到如今的地位,靠的便是自己那眼力劲。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他一眼便能分辨。

眼前这个女子漂亮是没错,可从她说话时的语气,脸上的神色,甚至她站立着的那股姿态,一看便是一个非富即贵的主。再一想关于天岚院的一些传闻,他便大概猜到了这位女子的身份。

这驴肉再美,得有好牙口去尝;玫瑰再香,得有胆去摘。这是他一贯的行事原则,也是他在长安城里安身立命的根本。

而想通了这些关节,他赶忙连点几下头。“唉!小的正是来找苏公子。”

“你有何事?苏公子他现在不方便接待客人。有何事与我说了便是。”古羡君蹙着眉头,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郭三爷闻言,顿时面露苦色。他有些为难的说道:“这就不好办了,这东西必须当面交给苏公子。”说着他伸出手往怀里掏了掏,然后小心翼翼的看了古羡君一眼。似乎生怕古羡君不知道他将那所谓要亲手交于苏长安的东西放于怀里一般。

以古羡君的冰雪聪明自然一眼便看出了这个男子使的这欲擒故纵的把戏,她眉头一皱,手上灵力一荡,一件事物便从男子怀里猛地飞入了她的手中。

古羡君拿着那东西看了看,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件事物竟是一张请帖。

“你家主人是谁?”古羡君满脸寒霜的再次看向那位郭三爷,她周身的灵力在这时自她体内荡开,似乎男子只要有半句虚假,她便会里面出手,了解了他的小命。

郭三爷的心里顿时一咯噔,暗道想不到这女子看起来美若天仙,但煞气却如此之重。可以女子这样的身份若真是杀了他,恐怕这长安城里,连一个敢为他收尸的人都找不出来。

他自然也就不敢隐瞒,赶忙低着头说道:“小的是经纶院的下人。来此只是邀请苏公子去到每年一度的百院宴。”而冷汗也在这时,从他的额头上不住的往下淌。

古羡君身上所散出来的气势,对于他这个毫无修为的寻常百姓来说实在是太过凌冽。

“经纶院?”古羡君掂量着手里的请帖,暗暗沉思了一会,方才说道,“你下去吧,东西我会转交给长安的。”

“唉!小的这就告退。”郭三爷如蒙大赦,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迹,转过身子,急匆匆的便朝着远处走去。似乎害怕与位犹如煞星的女子在多呆上哪怕半刻时间。

但古羡君却对此却毫不在意。

她只是暗暗的想着。

经纶院,是长安排名第七的学院,与天岚院近年来并无交集,论实力比起八荒、流光、昆吾这些学院又差上一筹。难道他们也想插手天岚院的事情。

想到这里古羡君的眉头皱得更深,看样子这天岚院的处境比起她想象中的还要恶劣几分。

第五章 阳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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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又下起了雪。

古羡君结束了每天修行的最后一道功课,吐纳灵气。

她从床上站起身子,走到了窗前。

“下雪了?”她伸出手去接那些在空中飞舞着的雪花。

长安城的雪在大多数时候都并不大,但总是连绵不停,一下就是好几日,在地上铺就一层薄薄的白霜。待到日出,化尽,不用多时,便又会再下起来。

在这一点上,长安比不上北地。

长安的雪像是酵好的米酒,饮一口觉得甘甜,多了便会觉得厌烦。

但北地的雪不一样,北地的雪就是一碗滚烫的烧刀子。第一次喝的人会觉得火辣辣的直烫喉咙,但待到三四杯下肚,便会生出一股清香。

所以古羡君并不喜欢长安的雪,或者说她也并不喜欢长安。

长安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可长安又是一个很好的人。她舍不得他,所以她留下来陪她。她害怕一旦她离开,以他的性子,她便再也见不到他。

想着这些,古羡君眼角的余光忽的瞟到,天岚院的一处还亮着灯火。

她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去,那一处,是天岚院的藏书府。

古羡君愣了一愣,苏公子还没有睡吗?她在心想到。

她像是记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张请帖,那是白日一个男人送来的东西。

她看了看那封请帖,又看了看藏书府那一处灯火,脸上的神色不禁有些犹豫。

百院宴这东西,多少古羡君还是知道一些的。

表面上看是长安城里所有的学院聚在一起,派出一些教习、先生再带上一些优秀的学员在一起交流彼此修炼上的心得。

这固然是极好的事情,曾经有一段时间,这件事情也确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

但自从十多年前,天岚院衰落,这样的事情转交了排名前十的另外几所学院轮番主持后。所谓的百院宴已经渐渐变成了一个各个学院相互攀比,炫耀武力的地方。

而这个时候,百院宴又像天岚院这座十多年未有参与此事的学院出这样的邀请,由此可想定是宴无好宴。

为此古羡君并不想把此物交给苏长安,可是又一想苏长安现在是天岚院唯一一个真传弟子,若是此事不告知与他,又是不妥。思前想后故而一直犹豫到现在。

终于在大约一刻钟以后,古羡君有决断。

她迈出步子,顶着风雪,走到了藏书府的门前。

“苏公子。你在吗?”她轻轻敲了记下房门之后,小声问道。

“恩。”里面的人似乎还沉浸在某事情当中,所以这个回应等了好一会才想起。

吱啦。

古羡君轻轻推开了藏书阁老旧失修的房门,走了进去。只见苏长安正坐在一张书桌前,上面放着一盏烛火,旁边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典籍。

莫非苏公子再修行上遇到了些什么难题,所以这些日子一直待在里面查阅典籍?古羡君心里这么想到,她看着苏长安因为这两日废寝忘食的看书,而有些黑色眼袋的双眼,有些心疼,又有些埋怨的说道:“苏公子也是,若真是修行上遇到什么问题,请教一下青鸾师叔,或者穆大哥不行吗?非得自己在这个闭门造车。若是累坏了身子,这天岚院可如何是好?”

古羡君的一番话里满是关切,让苏长安不禁有些感动,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说道:“无妨,有些事情青鸾未必有我在行。”

古羡君闻言,只当是苏长安自尊心作祟,并未做他想。然后她没好气的白了苏长安一眼,说道:“青鸾师叔年纪轻轻便已是星殒,这般天资,恐怕没什么事能够难住她吧?”

苏长安听此言,不禁有些尴尬,他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纠缠,故而问道:“羡君这么晚了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难道人家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古羡君又扔给苏长安一个白眼,虽然嘴上这般说道,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了那份请帖,递于苏长安身前。

“恩?”苏长安接过那请帖,低头看了看。口中有些疑惑的问道:“请帖?百院宴?什么东西?”

古羡君从一开始就知道像苏长安这样的糊涂蛋定然是没有听说过百院宴这样的事情的,所以当下便清了清嗓子,慢悠悠的说道:“百院宴是大魏的学院每年年末都会举办的宴会,邀请长安城中所有的学院参加,而且因为今年刚好是新学员们入院修行差不多一年的时候,所以也会有一场将星榜地榜排位战。”

“地榜排位?”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上一次的人榜排位战他还记忆犹新。他对于这样的虚名向来不感兴趣,对于那样的场所更是颇为反感。更何况,这百院宴邀请他,想来以八荒院为的一干人定然也不会让苏长安轻轻松松的用完这宴席,届时定然少不了一些波折。所以他不禁抬头看向古羡君问道:“这样的宴会一定要参加吗?”

这到并不是苏长安害怕什么,只是先在长安城外将他引狼入室,加害玉衡的事情传得神乎其神。司马诩等人的难只是时间问题,在此事未有解决前,苏长安并不想再节外生枝。

古羡君见苏长安脸上的神色便知道他并不想参加这样的宴会,心头一喜,心里的担忧总算是放了下来。她赶忙说道:“也不是一定要参加,天岚院十多年来多有缺席这样的宴会。”

“唔。那就算”苏长安点了点头,就要把那请帖扔至一旁,却忽的看见请帖的下方又一行小字,他心头猛地一跳,浑身的汗毛在那一刻竖起,到了嘴边的话也被生生的咽了下去。

古羡君见状,也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她赶忙凑上前去,看向那一张请帖。

因为心里一直想着要不要把这事告知苏长安,所以请帖上的内容她并未细看,如今看苏长安反应,那上面想来定有什么她未有料到的东西,念及此处,她不又得将那上面的内容细细的又看了一遍。

待到她也瞧见那一行小字时,她的眉心亦是一震,脸上顿时浮现出不输于苏长安的惊骇。

那行小字是这般写到的——百院宴上,神将之子,灵烈候杜虹长将向地榜榜太尉之子,穆归云起挑战,争夺地榜榜之位。

古羡君本就是半神后裔,在幽云岭那一夜,因为她特殊的体质,梧桐的失忆术也未有起到作用。因此她对于苏长安体内藏着神血一事自然也是清楚得很,所以,关于杜虹长潜入丞相府,又被种入神血,化为百鬼一事,苏长安并未有对古羡君隐瞒什么。

“杜虹长不是已经被神血所噬,化为百鬼,被玉衡大人斩杀了吗?”古羡君愣愣的问道,百鬼之死,那一日长安城成千上万的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会有假。那么这个所谓的杜虹长有究竟是由何处冒出来的呢?

“恩。”苏长安沉着眸子,点了点头。他的心中亦有同样的疑惑,虽然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杜虹长究竟是人是鬼,但有一点苏长安却可以断定,这个杜虹长,定然与丞相司马诩又脱不了的干系。而既然与司马诩有关,那么定然又会牵扯出神族。

一想到神族,苏长安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

他对神族所知并不多。只是大概知晓,他们的复苏需要生灵作为宿主,而对于宿主他们似乎也有不小的要求,而且所种入的神血越强大,所需要的宿主也就越优秀。这也就有了当年莫听雨负刀去北地时,神侍偷袭,种下神血一事。

当然,杜虹长能坐上将星榜人榜榜眼的位置,又是八荒院曾经新一届的院,他的实力与天赋自然无可挑剔。可在这聚集无数天才妖孽的长安城里,想要找到与他天资相当的人其实也并非难事,就拿长安排名前十的学院来说,这一届各个学院的院比起杜虹长也相差无几。

若是这样的话,岂不是意味着只要司马诩手中有足够的神血,那他随时都可以再唤醒一尊如同百鬼那般的恶神?

可玉衡死后,放眼长安,能与那半神抗衡的人也就只剩下高坐于殿堂之上的那位大魏圣皇了。

但苏长安又想了想,若是神族们真的可以那般容易的唤醒那些真神半神,只需区区十名与百鬼实力相当的半神,人妖蛮三族加在一起,也绝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又何必如现在这般遮遮掩掩躲躲藏藏?

所以这其中定然有些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束缚着神族的扩张。

当然,这些事情以他现在的实力,想来却是无济于事。他所担心的是,这个死而复生的杜虹长究竟是何人?他挑战穆归云又有何目的。

“穆归云现在在何处,这事有蹊跷,他不能去!”苏长安忽的心头一动,焦急的说道。

但古羡君闻言,她的脸色却变得有些古怪。

“穆大哥这次的百院宴定然会参加”她低着眸子如此说道。

“为何?”苏长安不解。

“因为他是经纶院的真传弟子。今日早晨便与我们说过,他有要事,须得离开几天。想来便是去准备经纶院此次举办的百院宴一事。”古羡君说道。

苏长安的心在这时彻底沉了下去。

他隐隐间明白司马诩把这个死而复生的杜虹长摆出来,究竟有何目的了。

他这是在逼迫苏长安参加这次的百院宴。

若是他不参加,这个明显与神族有关的杜虹长很有可能在这场所谓的挑战中对穆归云不利。

可他若是参加,那么这场宴会上定然有什么他准备好的阴谋相伴。

这明白着是一个圈套,可苏长安却又不得不往里面跳。

这边所谓的阳谋。

窗外的风雪不知何时忽的大了起来,一阵寒风猛地从藏书府房门的空隙中吹了进来,将那书桌上将要燃尽的烛火吹得忽暗忽明。

苏长安的心头却在这时神出了比那漫天风雪还要彻骨的寒意。

直到此刻,他才由衷的感受到,这位大魏丞相可怕的心机。

第六章 拿人终须还,予人终须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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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这不是三爷嘛?好久不来了,可是让姑娘们一阵好想啊!”一位老鸨模样的女子满脸媚笑的迎了上来。

来者是一位看上去三十岁上下,尖嘴猴腮,身材高瘦的男子。从这老鸨说话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他是这儿的常客。

这位男子,姓名不详,但知道他的人都将他唤作郭三爷,当然若是那些与他有些交集的达官显贵见着他,便会把那个爷去掉,唤他一声郭三。

郭三对此并不在意,他在长安城也算得上是一位地头蛇,手下养着近百个地痞流氓。仗着这些人虽然没干过什么杀人放火的大奸大恶之事,但偷鸡摸狗,顺手牵羊之类的勾当却是没有少干。

有道是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个道理在大魏的大多数州郡都很适用。

可在长安,却不行。

这儿的“龙”太多了,有道是长安门童七品官,说得便是这长安城里,你在街上随意顺走一位行人的荷包,说不定便是皇亲国戚,亦或者是王侯伯爵。

在这样的长安,地头蛇并不好当,你等小心行事,得结交能结交的,不招惹那些不能结交的。但好在,这些年来郭三凭借着自己那股眼力劲总算在长安城里站稳了脚跟,与数位达官贵人搭上了线。

而又一说,在这样的长安城里,地头蛇也好当。真是因为长安城里的达官显贵多如牛毛,期间派系争斗错综复杂。很多时候这些达官显贵做事需要比他们这些地痞流氓更加谨慎。因此便多出了许多他们想做却又不敢做的事情。

那么,这个时候。他们这些地痞流氓便派上了大用场。

比如前些日子,便有人找他让他在长安城里散布些谣言,而给出的价钱,足够他下半生的荣华富贵。但他却硬是没有接下这桩生意,他虽然贪财,也虽然好色,但绝非色迷心窍,利令智昏之辈。

他很敏锐的意识到是有人想要扳倒某些人,或者说某些势力。但他同样很清楚,这博弈的双方中的任何一方都绝对不是他所能够招惹得起的。更何况,那被谣言所攻击的一方,还曾经救过他的性命,或者说在数日前那个夜晚,那位犹若神祇的老者,救了长安城里所有人的性命。

想着这些,他已经坐到了一位女子的厢房中。

“三爷,想什么呢?好不容易来一次,怎么不搭理奴家呢?”一旁的穿着暴露,脸上抹着浓妆的女子双手绕上他的脖子,一脸不满的娇嗔道。

这时郭三才回过神来,他转头看了女子胸前那一团雪白的肉球,双眼里猛地绽出一抹笑,伸出手便将其握在手中一阵把玩。

女子对此却不闪不避,只是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多日不来见奴家,一见着便这般猴急!”

郭三却不以为意,他一把将女子横抱于胸前,急不可耐的走到那粉色罗帐前,将女子扔之于上,自己更是连撕带脱的解掉衣衫。然后如恶狼一般朝着女子扑了上去。

一番过后,女子依偎在郭三的怀里。

“爷,明天还来吗?”她轻声问道。

“明天?不来了。”郭三摇了摇头说道,这青楼不比那些小妓院,一晚的嫖资不菲,他能来这里也是因为昨日接下来一私活,得了不少银两,故而才敢来此风流快活一晚。

但一想到那私活,他又不禁有些出神。

这私活的目标与那谣言一般,还是针对那所学院。

当然这次只是送些东西,他觉得并无大碍,便接了下来。况且很多事情他不做,别人也会做,比如关于那个学院的谣言,这些日子不是在市井中俞传俞烈了吗?

但其实,在郭三的心里,对于那所学院,他还是有着某些特殊的感情了,或者说,他能来到这座长安城,很大程度上便是因为这所学院的关系。

他其实是长安东边,幽州人士。

家中虽不富贵,但也算得上殷实。因此,他有幸于在镇上的一所学院修行。郭三依稀记得那时的他异常刻苦,深得先生们的赞赏。甚至那学院院长还曾说过,他修炼天赋极佳,以后定能得到长安那些学院的青睐,会去往长安的学院修行。

那时正值天岚盛世,在他心中长安学院便等于天岚学院。

所以,在他那时的心中也就坚信自己一定会去到天岚学院里修行。

可惜的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一伙山贼袭击了他们的镇子,他虽侥幸逃生,但家中父母皆亡,于是乎,他便从一位学院学子,一夕之间成了无家可依的流民。

自那时起,他便告诉自己,一定要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可当时的他也才堪堪十四五岁,别说报仇,就连养活自己都成问题。他用他对着世界为数不多的了解很认真的思考了一番。觉得想要报仇,就得又一身本事。而想要学到本事,自然那些学院便成了最好的去处。

所以他便萌生了去到长安,拜入天岚的念头。

可他毕竟年幼,为了活下去,这一路他又是乞讨,又是偷鸡摸狗。当然在起初做这些事情之时,他心中是有些排斥的,他总是在心中告诉自己,待到以后学成归来,定然把讨到的与偷到的都一并奉还。

可这样的想法,随着一路艰辛,不知不觉间便被他抛诸脑后。他渐渐的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偷盗。但心中那个去到长安天岚院的念想却一直停留在他的心中。

于是他走啊走。

这条路实在太长,为了凑够从一处到另一处的盘缠他不得不一次次的在每个城镇停留。用他唯一会的手段凑够足够的盘缠后再次上路。

终于,在三年之后,他终于来到了这梦寐以求的长安。

可这两三年的光阴,也抹去了他心中曾经的某些梦想。他渐渐也明白了所谓的天岚学院是一个多么高不可攀的地方。而来到长安,却也只不过是为了完成自己心里的某个执念。

但既然来了,便得想办法活下去,毕竟活着终归是一件好事。

于是他又干起了那在一路上所赖以为生的勾当。

而那所谓的修行天赋极佳只不过成了他与那些同样靠着偷鸡摸狗为生的同伴们,茶余饭后谈资。

时间就如此过去,他本以为自己人生也就如此了。

直到有一天,他在一个夜里,偷到了一位老者的荷包。

第七章 拿人终须还,予人终须取(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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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雪夜。︽頂點小說,x

大约在十二年不对。

郭三摇了摇头,应该是十三年前。迷迷糊糊间,他搂着怀里的女子,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那时,他大约十岁,在长安城东城一带也是出了名的惯偷了。对于一位梁上君子来说,这般出名定然不是好事,因为无论你走到哪里,人们总会防备着你。这样一来,行窃就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那么与之而来的,吃饭便也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而没饭吃,在这样的雪夜里是一件很难熬的事情。

所以,那天的郭三,顶着漫天的风雪,走到了长安城的闹市,朱雀街。

他很喜欢这条街。

这条街在西城,知道他名声的人相对来说很少——他很少在这儿出手。因为这条街离那座学院极近,虽然他也明白现在的他想要去到那里已经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可在他心里,却始终将那座学院当成是一处极其圣洁的地方。以至于即使遇见再大的肥羊,他也不会出手。

在这儿他可以时不时的看到一些与自己年纪相仿,却又身着天岚院院服的少男少女。

为此,他很喜欢到这里来。

看着他们,他便总会想着若是自己不是家中突逢匪患,那现在自己是不是也会与这些同龄人一般出入于这座号称大魏圣地的学院呢?

毕竟身处绝望中的人总得有些梦想,即便那梦想只是一个幻想,但有时候骗一骗自己,人才会生出些活下去的勇气。

可是那一天的郭三,决定打破他不在朱雀街出手的规矩。

因为他太饿了,他觉得再这么饿下去,他就快死了。而死了的人,不管是梦想还是幻想对他来说都是毫无价值的。

但今天晚上却并不是一个太好的时机。

时近年关,又下着风雪,所以即使以往热闹非凡的朱雀街,如今也是冷冷清清。只有街边一处酒楼还亮着灯光。

一阵寒风在这时吹了过来,他单薄的身子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

郭三很失望,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死了。

但他不想死。

所以他咬了咬牙,将双手放入并不怎么保暖的衣袖中。哆哆嗦嗦的走向那家酒楼。

他决定去吃点东西,当然他并没有钱。可没有钱也并不意味着就不能吃饭,熬不过大不了便是一顿暴打而已,他决定被打死,终归比被饿死要强上一些。

终于,他踏着那酒楼的烛光走了进去。

和他所预料的差不多,酒楼里的生意并不好,只有一位看着颇有些年岁的老者正一个人在那里饮着酒水。而一旁的小二或许因为生意太过冷清的缘故,已经趴在柜台上开始打盹。

为此他咽了一口唾沫,走到小二的身边,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将他唤醒点些酒菜。

他一开始心中还存着侥幸,想着若是酒店里的生意若是红火,他又跑得足够的快的话,那这一劫说不定便可以逃过去了。

可现在这般冷清的酒店,那这一顿暴打看样子是逃不出了。

正踌躇间,那一只在一旁自饮自斟的老者却忽的话了。

“若是冷了,便来这儿喝些酒暖暖身子,若是饿了,这儿有些酒菜,也可以填填肚子。”

郭三一愣,虽然不知道为何这老者这般友好,但已经快要饿昏头的他,那里想得到这些,他当下便坐了过去。

嗅着那一阵菜香与酒香,他便要动手,但又忽的意识到这样似乎不对,毕竟是老者请他吃的这些东西。故而有些迟疑的看了老者一眼。

这时他才现,那是一位已经年纪极大的老人。身材佝偻,脸上皱纹纵横,眼角带着一抹淡淡的倦意,像是数日未眠的样子。

但那老者却冲着他笑了笑,那笑容很是慈祥,让他的心里凭空生出些暖意。

“吃吧。”老者这般说道,然后递出一副碗筷与他。

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郭三得了老者许可,终于是无所顾忌的吃了起来。

大约半刻钟不到的时间,他便把一座的饭菜吃得一干二净,又将半壶清酒饮尽。身子里的疲惫与寒意也在这一刻尽数散去。

他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看向老者正要说声谢谢,却见老者此时却侧着头望着窗店门外的夜空出神。

他一愣,正犹豫着要不要与他说些什么。但眼角的余光却忽的捕捉到老者靠向他一侧的腰间竟然挂着一个大大的钱袋,看起分量,想来定不会少。

他的心头一动,一股贪念便在这时生了起来。

但他依旧有些犹豫,他的脑海里此时就像是有两个人儿在打架一般。

一个声音这般说道:老者已经请他吃过饭,自己的性命也已经保住,再对他下手岂不是显得自己不仁不义,更何况这儿是朱雀街,自己怎能在这里动手。

但另一个声音却是如此说的:难道你忘了这几日饥寒交迫的感觉?这个冬天才刚刚开始,天气会越来越冷,街上的行人会越来越少。你能偷到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少,人若是死了讲那些原则又有何用?更何况难道你真的还能进到天岚院修行?再者说,你看着老头,出门便带着这么多钱财,相比这点钱对他来说定然算不了什么,可你若是得了便可以熬过这个冬天!

或许这得是因为这个冬天太过寒冷,又或是因为那濒临死亡的饥饿感太过难熬。

郭三最后还是想着老者腰间的钱袋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

他的动作很慢,生怕惊动了依旧看着夜空中的老者。而就在他的手离老者的钱袋还有半寸不到的距离时,老者的头竟然开始缓缓的向着他转来。

他心头一紧,一咬牙,便猛地加快度,将那钱袋撤了下来,迅的揣入自己的衣袖里。

而这时,老者终于转过了头,那双半眯着的眼睛,此刻正闪烁着莫名的光彩,直勾勾的看着他。

郭三的心中愈慌张,额头上更是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他抢夺钱袋那一下,因为时间仓促,故而用力极大,料想老者定然有所警觉。为此,在老者那样的目光下,不禁有些坐立不安。

而就在他几乎快要夺路而逃的时候,老者苍老的声音却忽的响起。

“今晚有一颗星星将会熄灭。”

“恩?”郭三一愣,不明白老者这样一句话到底是何意思。

“他是为了自己的徒儿而自己熄灭。”

老者似乎并不在意郭三究竟能否听懂自己的话,他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曾经也有一颗星星熄灭了自己的星光,为的就是找到你。”

“但很遗憾,你终究却是有负于他的期望。”

“这么多年来的考验,你却在最后的关头忘了自己的初衷。”

那时的郭三越听越疑惑,但或许是酒劲上头的缘故,他甚至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脑袋一沉,便昏了过去。

而就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恍惚间看到一只巨大的火鸟,自夜空中飞过,耳畔便再次响起那老者的声音。

“待到,那一日,你将将欠人的都还上,我便将取走的,再予你。”

郭三心头一惊,忽的从青楼的粉色罗帐中坐起了身子。

一旁在他怀里安睡的女子也在这时惊醒,“三爷你怎么了?”他用玉臂缠上他的脖子,轻声问道。

“没事。”郭三摇了摇脑袋,又擦去额头上不知何时已经密密麻麻的汗迹。他又将女子搂着,倒在了床上。

但他这一次却没有再睡过去。

那一夜的事情,他本来已经忘却了,但今日去天岚院送信之后,却又不由得再次记起。他现在想来,那时那位与自己说过那么些莫名其妙的话的老者,似乎与那日在天岚院上空与那位恶神搏斗的那位玉衡大人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可他毕竟没有修为,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又在夜色之中,那玉衡的模样他根本看不真切。

他不由得摇了摇脑袋,觉得此事荒谬,他郭三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学无术的街边混混罢了,又怎会有幸见到玉衡大人那般的人物

年少时的自己确实因为学院里的那位先生的话,而对天岚院抱有着幻想,可如今已经到了这般年纪,若还做着那样的梦,想来就太过可笑了。可想到这里,他心里却起了疑窦,那位在镇上,曾经教他数年的那位先生的容貌,在此刻他却忽的在他脑海里变得模糊。

他不禁摇了摇头,暗骂自己定然是亏心事做得太多所以疑神疑鬼。

但他就是觉得有些心神不宁,即使抱着怀里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此刻竟然也提不起半分兴趣。

想到此处,他索性起了床,在女子不解的询问中穿戴好衣裳,与老鸨付了嫖资,便早早的离开了这座青楼。

出来时,外面的风雪正盛,平日里繁华异常的闹市,此刻也是冷清得不成样子,看模样像极了那年的那一个夜晚。

不知道为何,郭三的心里莫名有些厌烦,就好像自己似乎忘记了某些特别重要的东西,可无论如何,他就是记不起来。

带着这样的烦躁,他低着头一阵赶路,想要找家酒楼喝些酒水,冲淡自己心头的烦恼。

但忽的,前方的传来一阵寒意。

他心头生出些警惕,他抬头看去,却见黑夜中,不远处不知何时正立着一个人影。

黑暗里,郭三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本能的他感觉到这个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他咽下一口唾沫,装着胆子正要说些什么,但一道犹若毒蛇一般阴冷的声音却忽的在他的耳畔响起。

“我道是玉衡那老家伙把天玑的传人藏在何处,原来就在我眼皮底下。倒还真是好算计啊。”

第八章 相见是缘,再见是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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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后,终于到了百院宴开始的时间。

苏长安与古羡君这几日都尝试过用各种方法联系穆归云,但穆归云却不知道去了何处,了无音讯。他们二人商议许久,都觉得不能这般放任穆归云身处险地。

故此,便有了决断——既然没有选择,那便姑且试一试司马诩与八荒院一行人到底能有多少阴谋诡计。

所以二人在酉时左右便来到天岚院门前。

“羡君,你也要去吗?”苏长安依旧有些不放心的看了古羡君一眼问道。

“自然,我怎么能放心让苏公子一人身处险地,怎么说,我也算是天岚院的弟子,于情于理此番我都得去上一遭。”古羡君对着苏长安甜甜一笑,如此宽慰道。

古羡君的一番话,自然是有理有据,苏长安也想不出有什么话可以辩驳,更知眼前这个女孩心意已决,故而也就不再多言。只是感激的朝她点了点头。

然后他推开了院门,这便要和古羡君并肩走出去,却不想这院门外不知何时,竟然立着一道身影。

那是一位容貌极为俏丽的女子。

身着红色长裙,外面套着一件白色的小花袄,一头秀被随意的向后披着。

此刻她那灵动的眸子中却不知因何事而有些黯然,脸上也是掩不住的愁容。她轻轻踢了踢脚下的石子,似乎因为等待了许久,故而有些不耐,但更多却是因为心底那一抹不安。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焦虑。

终于,天岚院的院门被推开。

一位少年与一位少女在这时并肩走了出来。

那少年长相并不出奇,甚至还带着些许稚气,但他的那双眸子却很独特。清澈又明亮,像是北地的雪,又像是天上的星。而他有些瘦弱的身上,却又背着一把长刀与一只剑匣。这两样事物看上去比起他的身子也消不了多少,则按理来说应该是一件很吃力的活。但少年却把腰身挺得笔直,走起路来也是如履平地,丝毫看不出来有一丝的吃力。

而与他并肩而来的那位少女,身着一件白色纱裙,手持一把藏锋于鞘的宝剑,一头乌黑的长被她扎成马尾,向着身后自然的垂落。她长相自然也是极美,但比起那位红衣少女来说,却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冷意与妩媚。这自然是两种截然不同气质,但却在这位白衣少女的脸上如此和谐的融为一体。

而当三人相见,终于看清彼此那一刻时,目光交错中。他们的脸色皆是一变。

一时间,诧异、欢喜、愤怒、幽怨、不安都在这一刻漫上彼此的心头。

而场上的气氛也因此变得安静下来。

直到数息之后,苏长安方才出言打破这沉默。

“师公主殿下。”他望着眼前这位女孩,开口说道。

这来者自然便是苏长安曾经的师姐,与他朝夕相处半载多,在圣皇寿宴后便再也未曾相见过夏侯夙玉。

夏侯夙玉听到那曾经亲切称呼,如今换作了一句颇为生份的公主殿下后,她的身子一震,脸上本就不安的神情更是落寞了起来。

她低着头,立在那里,局促的着衣角,却迟迟未有说话。

她的这般表现落在了苏长安的眼里,他的眉头一皱,神色冷漠的问道:“公主殿下来此可有何事?”

或许是因为苏长安的言语太过冷漠,夏侯夙玉将头低得更深了,她就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的小媳妇一般,沉默的立在那里。

苏长安的眉头因此皱得更深了。

他的心却绝非他的面色这般平静,自见到夏侯夙玉那一刻起,便已开始翻江倒海。

他来到长安的第一天,遇见的第一个人便是眼前这个女孩。

他与她朝夕相处了半载多的光阴。

她有些刁蛮,有些任性,有时候也会捉弄他。

但他都不在意,他只是把她当做自己的家人,所以她所说的,他从不怀疑。她让他做的,他亦绝不推脱。

但到了最后,却是落得这般下场。

苏长安只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他没有办法大度到可以原谅夏侯夙玉,亦没有办法潇洒到可以当做自己从未认识过夏侯夙玉,但同样,他更没有办法决然到完全忘记过去的种种,去憎恨夏侯夙玉。

总之,对于夏侯夙玉,苏长安的心里很复杂。复杂到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对她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讨厌现在这样夏侯夙玉。

他觉得至少她应该说点什么,也必须说点什么。

可是她只是站在他面前,沉默不语。

这让苏长安心底一直抱有的某些侥幸,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消散。

“若是无事,我与羡君就先走了。”苏长安寒声说道,然后,转身拉着古羡君的手,便要离开。

夏侯夙玉心头一慌,终于在这时抬起头看向苏长安转身的背影,一咬银牙,说道:“我有事!”

“可惜我不想听了。”苏长安冰冷的声音传来,他脚下的步伐也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夏侯夙玉心中愈焦急,她当下也顾不得许多,连忙一路小跑到苏长安的身前,伸出手将他与古羡君拦住。

“你们不能去!”她这般说道。

“夏侯公主管得可真是宽啊?我天岚院去不去得哪里你也要管上一遭?那不如你来坐这天岚院院长的位置?”苏长安寒着声音再次说道,伸手便要推开夏侯夙玉。

但令她意外的是,身旁的古羡君却忽的出手拦住了苏长安。

“长安,不要意气用事。”她这般劝道,然后转头看向一脸焦急的夏侯夙玉,心里不免生起一些恻隐之心。“公主,你是否知晓些什么内情,还请告知。”

夏侯夙玉见苏长安虽然依旧冷着脸色,但终归是停了下来。她不由得感激的看了古羡君一眼,然后说道:“我并不知道这次百院宴八荒院究竟会使些什么阴谋诡计,但我五哥的探子传来消息说是这八荒院这段时间与司马诩来往密切,想来此番绝对不会让长安好过。”

古羡君闻言眉头一皱,这些事情她与苏长安早就知晓,可事关穆归云的安危,他们又怎能袖手旁观,故此她在稍稍沉吟之后,说道:“谢过公主提醒,可是此次我与长安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为何?”夏侯夙玉闻言心中一紧,说话的声音也不觉大了几分。“长安不懂其中凶险,难道你也不知道吗?”

古羡君无奈的摇了摇头,不再言语,与长安一道,便要朝着经纶院的方向走去。

夏侯夙玉惆怅若失的看着二人越来越远的身影,心知自己与苏长安之间的距离也就如同此刻一般,渐行渐远。

她已经错过一次。

这一次她不想再错过。

有时候,人总得为自己活一次。

夏侯夙玉这般想到。

于是她阴晴不定的脸色在那一刻忽的一僵,像是下定了某些极其重要的决心一般,她一咬牙,竟然就朝着苏长安与古羡君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九章 北地的她与北地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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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夙玉最后还是追了上来。

苏长安本意是不想与他同行。

这一来,他与她之间的某些事情还未解决。苏长安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人,人对他好,他便铭记于心,便把这人当做自己人。可对自己人,他的眼里又不太容得下沙子,更不想忍着心中的怨气与他虚与委蛇。

这二来,此行凶险。就算他心中不想承认,但其实他确实也不想让夏侯夙玉与他这般涉险。

故而冷着眸子就要说些话拒绝。

“我也是天岚院的徒弟,不管你认与不认,玉衡大人亲自收我入门,亦从未说过要赶我出门的话。这百院宴,我自然有资格参加。”夏侯夙玉也摸准了苏长安的性子,知道他是一个极重师辈的人,故而抬出了玉衡这座大山。

而结果也与她所料不差,苏长安的眉头那时一皱,但却终于不再言语,算是默许此番同行之事。

之后三人沉默着并肩同行,终于在一刻钟之后来到了这所举办百院宴的经纶院。

说来经纶院在长安这林立的数百学院中也算得是佼佼者。

他位列学院排名第九名,其院长殷黎生,年近古稀,是大魏有名的剑道大师,也是人族近百位问道境大能中最有可能成就星殒的宗师之一。

说来奇怪,这样一个蒸蒸日上的学院,他的院门比起长安城里大多数学院那般恢弘大气不同,反而有些像天岚院破败的院门。但却多了些古意与内敛。

看门的也不是什么下人园丁,而是两位身着白衣,手持清锋的剑侍。

待到苏长安递上请帖,本以为便可以通行,谁知道那两位剑侍脸上的神情却在苏长安报明身份时变得有些古怪。他们对视一眼,似乎在斟酌些什么,半晌之后方才放行。

进了经纶院后,一旁的古羡君便蹙着眉头走了上来,低着声音说道:“长安,有些不对。我观那两位剑侍,似乎很是吃惊我等的到来。”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他也感觉到了异样,按理说这请帖是他们送的,人是他们请的。更是有一番毒计相逼,如此大费周章,那些守门的剑侍怎么反而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而身后一自埋着头跟着二人夏侯夙玉却在这时忽的出声问道:“给你们送来请帖的究竟是何人?”

“一位男子。”古羡君回忆了一下,“自称是经纶院的下人。”

夏侯夙玉的脸色忽的一变,她豁然抬起头说道:“经纶院没有下人?”

古羡君与苏长安闻言一愣,正不解夏侯夙玉此言何意,却又听夏侯夙玉接着说道。

“经纶院向来讲究修身养性,其弟子无论辈分高低,其穿衣住行都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你看着经纶院上上下下可有一个仆从打扮的人?”

苏长安与古羡君此刻才恍然大悟,他们环视了一下学院里来来往往的人群,除开那些其余学院带来的弟子,剩余的都是些经纶院弟子打扮的少年少女。确实如夏侯夙玉所言,未有见到一个仆从亦或者下人。

“你是说,有人假冒经纶院给我们送来请帖?”古羡君沉着眉头,看向夏侯夙玉,如此问道。

“恩。定是如此。”夏侯夙玉点了点头,脸上又露出微微迟疑的神色,她瞟了一旁一直冷着眸子的苏长安,一咬牙又接着说道:“经纶院与观星台的太白真人素来交好,我的皇弟小七又师从太白真人,所以在听闻这百院宴后,我”说道这里她顿了顿,又转头看了苏长安一眼,方才接着说道。

“我恐其中会有八荒院做的些手脚,便托皇弟让经纶院把此次对天岚院的请帖压了下来。本以为可以帮着长安天岚院躲过这次,却不想还是有人做了手脚,将请帖送了过来。”

苏长安在听闻这番话时,心里没来由的再生出些火气。

他当然知道夏侯夙玉此番作为是好心,但又觉得像是某种怜悯。而更可怕的是若是真让夏侯夙玉将这请帖拦了下来,那穆归云岂不是得独自面对那位死而复生又虚实不知的杜虹长?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冷哼一声,转头便朝着举办百院宴的大厅走去。

古羡君闻言,亦是有些无奈,她看着脸色因为苏长安的态度而变得苍白的夏侯夙玉,忍不住柔声安慰道:“夙玉,你此次险些闯了大祸,置长安于不义啊。”

夏侯夙玉自然不明就里,只觉得心里委屈得紧。她固然欺骗、利用过苏长安不假,但她生在帝王家,很多时候身不由己。不得不,也不能不做出些违心的事情。她已经努力的想要去弥补这些错误。为此甚至不惜与自己的五哥翻脸。

可苏长安对她的这些付出非但没有好脸色,反而一再与她冷言相向。她毕竟从小养尊处优惯了,那里受得了这般境遇。想到这儿,她一咬牙,一跺脚,冲着苏长安渐行渐远的背影喊道:“是我不对!全都是我不对!我不烦你,也不碍着你眼了!“

说完这些,她伸手捂着自己的脸颊,转头朝着经纶院外夺路而跑。

古羡君看着夏侯夙玉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心底微微叹息,终于还是转过身子走到了苏长安的身旁。

“走了?”苏长安这般问道。冷冽的眸子里带着一股与往日截然不同的阴沉。

“恩。”古羡君低声应道。

“那就好。”苏长安说道,语气里却莫名有一股放下心来的味道。

“你是故意将她气走的吧?”古羡君不知何时已于他并肩而走,她说这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抬起,经纶院里已经点了的灯火射下,照在她带着一抹笑意的侧脸。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转头看去,只觉古羡君那粉白色的鹅颈与有着漂亮弧线的脸蛋上此刻闪着某种迷人的光彩。他不禁问道:“你怎么知道?”

古羡君却也在这时侧过了脑袋,那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同会说话一般的直勾勾的看着他。

“因为我认识真正的苏公子。”她柔美的声线轻轻的在苏长安的耳畔响起。

苏长安脸上的神情在这时忽的怔住,半晌之后方才回过神来,苦笑的说道:“其实,如果可以,我也不想你与我一”

但话未说尽,一直玉指便放在了他的唇边。

那个女孩的眼睛弯成了天上的月牙,嘴角浮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我喜欢你,你去到哪,我就要跟到哪。”

“我认准了你,你就别想再甩掉我。”

雪就在那时,那么忽然的下了起来。

苏长安莫名想起了北地的雪。

那般寒冷,却又那般炙热。

像一壶滚烫的烧刀子,亦像眼前这个来自北地的女孩。

第十章 天岚院苏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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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羡君很满意此刻苏长安脸上的神情。

她轻轻的在他的眼前晃了晃自己玉白色的手臂,有些揶揄,又有些捉弄的说道:“苏公子,你在看什么呢?”

“啊?”苏长安猛地惊醒,他很快意识道自己的失态,脸色也在那一刻猛地变得红润。

“没没什么”他低着脑袋,回答道。

古羡君暗暗觉得这般模样的苏长安当真可爱极了,她也不去戳破苏长安的谎言。只是忽的生出手,温柔的放在他的手心,然后在苏长安诧异的眼神中,轻声说道:“走吧,苏公子。想要振兴天岚,眼前便是第一关。你放心,羡君会一直陪着你的。”

苏长安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温柔与温暖。

那自玉衡死后便一直冰冷的心中,终于生出了些勇气。他朝着古羡君点了点头,阴寒的眸子多了几分灵动与清澈。

“走吧。”他这般说道,然后伸手推开了经纶院大厅的厚重的木门,拉着女孩手,坚定亦决然的踏了进去。

那大厅内的气氛应当是极其热烈。

喧哗震天,杯光交错。更有美酒佳肴不停递上,三五成群的少男少女把酒言欢。

想来也是自然。

修行一道。

无论是武道还是儒道。

常人看上去,平日里刀剑交错,快意恩仇。表面上自然是风光无限。

这一点,苏长安也曾羡慕过。

但只有当你真正踏入其中的之后,才会知道。这表面上的风光,却是数年甚至数十年的苦修换来的。

而这些来自各个学院的学员们自然也是如此。

他们经历了一年的苦修,终于在这时等到了这一场狂欢。岂能不纵情一番。

当然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醉却只是这百院宴的开胃菜,正戏却还未开始。

每年的百院宴都会举行一场将星地榜挑战赛。

这一天,几乎所有的地榜上的学员都会来到这里,按照以往百院共同设下的规矩,那些来到长安已经快一年的学员们,在这天起便有了向地榜上的高手们挑战的资格。

当然这样的挑战是强制性,由下位向上位起,上位者不能拒绝,却可以认输。但话虽如此,可认输这样的事情在地榜挑战赛上却是从未生过。

毕竟每个学员再这样的大会上的表现都关乎到其身后学员的颜面,输可以,可若是连打都不敢打,害得所在的学院掉了声名,那以后又如何在这长安立足?

而另一方面,将星榜之所以叫做将星榜,也是有其根源的。

这天下,说到底无非就是庙堂与江湖。

一个寻常百姓,想要学到些本事,那出路也就无非两条。

要么便去到那些天南地北的江湖门派中,拜入山门,这便算入了江湖。

要么便来到长安这林立的学院中,成为弟子,这便是进了仕途。

当然,江湖与庙堂也并不是如黑白般泾渭分明,江湖人可入仕,庙堂人也可解甲归田。

可对于大多数长安学院的学员们来讲,既然到了学院,那想必也都是想在这条路上谋些出路的。

那么将星榜对于他们来说便是很重要的一个东西了。

言归正传。

这将星榜之所以被称之为将星榜,其根源便在于此榜是朝廷选拔人才,提携新人的重要依据。

故而那些想要在大魏博一个好前程的学员们,将星榜的排名对他们来说便是尤为重要。

这人榜,是新晋学员的排名,说到底有的只是一个名声。况且这榜单对于那些贫苦家庭来的学生并不公平。

这天榜,又是已经入世的才俊们的排名,声名已定,以后沉浮皆看自己本事。

唯独这地榜。

是那些尚在学院修行的学生们的排名,有了个靠前的名次,自然便会得到朝廷的注意。待到入世时,也就自然能得到比常人高出许多的起点。

故此,此番。但凡有些实力的新晋学生都摩拳擦掌,想要在地榜上争得一个好名次。而已经在地榜上的老学生,也是严阵以待,一是要保住自己的名次,二也要试着向着更高位挑战。

所以,这百院宴上的场面虽然纸醉金迷,但说到底那些真正敢于豪饮的,也都是些自知无望冲击地榜的学员罢了。但凡有些想法的学生,虽然亦在饮酒,可都是浅尝即止。

苏长安与古羡君的进入丝毫没有引起正在相互攀谈的学生与那些带队的教习的注意。

他与古羡君环视周围,却没有现自己想要找的那人的身影。

“应是还未到场吧。”古羡君说道,无论是穆归云还是那死而复生身份不详杜虹长都是长安排名前十的学院中的学生,这些学院的出场都讲究些排场,想来百院宴还未正式开始前,定然不会出现。

“恩。”苏长安也想通其中关节,也知现在敌明我暗,为今之计也只有静观其变。

索性点了点头,正要与古羡君找个位置坐下,却忽的现,这座次并非想的那般简单。

这百院宴的现场虽然是杯光交错,又时不时有熟人之间的来回走动,但其座次却很有讲究。

学院的排名,按着高低顺序,从座依次向着这门放下排开。正前方的座想来便是东道主经纶院的位置。而后下方的近十个案台都无人落座,这便是未到场的剩余九大学院的位置。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他天岚院不管怎么说也还是挂着长安第一学院的名头,他们的位置想来便是座下方右侧的案台。

这并非太好的事情,以他初到长安城时,参加将星会时的经验,便可知道,高处不胜寒。

那时候,玉衡还在,以八荒院为的学院们就敢对着他咄咄相逼,更何况此时,玉衡身死,天岚院本就风雨摇曳。此行他虽然已做好完全的准备应对八荒院的各种手段,可若是坐上那位置,定然被人认出身份,那恐怕在与八荒院对弈之前,便得生出些波折。

古羡君亦是明白此种情况,故而有些担忧的看了苏长安一眼,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觉得自己放在苏长安手心中的手掌一紧,便被这个男孩拉着,朝着那座的方向走了过去。

周围相谈甚欢的诸人也终于在此时现了这走在场中的二人。

他们不疑有他,只是觉得那位白衣的女孩长得极美,便不由得交头接耳的议论起二人的身份。苏长安自从来了长安,这一年的时间大都是在修行,很少外出,所以认得他的人其实不多。但古羡君是号称剑道天赋能与穆归云比肩的天才妖孽,又是北地晋王的嫡孙,因此很快便有道出了她的身份。

而古羡君的身份知晓之后,那那位牵着她手的少年的身份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场上的学生但凡有些眼界的都是明了玉衡死后,天岚院的处境,他们本以为这一次天岚院会如数年来一般,无视这场百院宴。却不想,这位天岚仅存的弟子,竟然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走到了百院宴上。

于是在诸人赫然的注视下,苏长安拉着古羡君在座下第一的位置就这么旁若无人的坐了下来。

然后他自怀里掏出那份大红色的请帖,手指微屈,便弹入一旁负责接待的一位经纶院弟子手中。

“去,告诉你家主子。”

“天岚院苏长安到了!”

第十一章 将进酒

(ps:大章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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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的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

犹若圣僧唱菩提,老道渡亡魂。清晰的传入在场的每个人的耳中。

那一旁的剑侍,或是被苏长安的气势所怔,又或是被天岚院的名头所压,在起初的一愣之后,猛地醒悟过来,一溜烟的跑向门外,想来是去找那些学院里的长老之流去了。

苏长安的本意其实并不想如此大张旗鼓,他只是想保住天岚院。为此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受到某些折辱的准备。但他想不到的是,八荒院与司马诩却是如此阴毒,即使他就躲在天岚院里,什么也不做,他们也不会放过他。

便如这一次百院宴,他们甚至不惜拿着穆归云的性命相胁,定要将他逼出天岚。而这百院宴上,更是如同那次将星会上一般,将他置于高位,试图再行那捧杀之事。

苏长安的性情向来温和,但俗话有言,这泥人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苏长安?

既然他们咄咄相逼,那便索性抛去这百十斤皮囊,试一试可够将那些王侯将相们拉下马背。

这长安如笼。

我为困兽。

然困兽犹斗,不死不休。

周围的诸人见苏长安如此大摇大摆的坐于那案台之上,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其内容无非是谈论他这个天岚遗徒为何敢如此猖狂的参加此次宴会,当然隐约间还有人提到那个关于害死玉衡的传言。

但这些学生大多不比那些市井百姓,大都还是有些见识,所以对于这样的流言他们心中自然有所论断。故而提到此时的人,都不免遭到诸人的白眼。

要说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玉衡那一夜,救了长安众生,此事才去了多久?如今想来,那时的情景现在还是历历在目。而这些学生们又都是些风华正茂的年轻人,心里自然没有那么多沟壑,对于苏长安的遭遇自然是有些抱不平。可同时也为他自投罗网来到这百院宴暗暗惋惜。

却就在这时,一道洪亮的声音响起。

“昆吾院到!”

声音方落,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中年男子领着数位少男少女便在此刻走了进来。

为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毅,脚步沉稳,手持一把清锋,握得是不松不紧,一看便是侵剑道多年的老手。而身后跟着的一群少年,虽然年幼,但稚气的身板中却露着一股器宇轩昂。

这长安十大学院到底与众不同,所培养出的学生,比起那些在场的诸位,光是这份气势便强出不知道多少。

昆吾院的几人迈步走来,那为的中年男子在苏长安斜对面的第三个位置坐下,几位少年便在他身后负手而立。

“昆吾,长安排名第六学院。”古羡君也在这时凑到了苏长安耳畔,轻声说道。她嘴里呼出的兰气,热乎乎的撞到苏长安的耳垂,让他觉得那儿麻乎乎的。“那男子叫做,马安晏。是昆吾院的三位执剑长老之一,剑法已至化境,听说几年前已修出剑域,修为直抵问道境。”

“恩。”苏长安不着痕迹的拿起案台上的酒杯轻抿一口,不着痕迹的应了一声。

“背后议论他人,可不是什么太好的习惯。”却在这时,那位被唤作马安晏的男子却转头看向苏长安二人,说道。

苏长安与古羡君皆是一惊,心中暗暗惊叹这位男子的实力。

这修炼一事,讲的是境界高低,灵力浑厚。而在真正的对战中,则眼要观四路,耳要听八方,洞悉先机。故而才会有那么多的以弱胜强的例子。

而苏长安与古羡君的一番对话本就极其细小,与男子相隔也有数丈的距离,却不想依旧被他听见。二人心里不由对眼前这个男子心生警惕。

“八荒院到!”

而这时又是一道声音响起。

苏长安二人心头一动知道今天的正主来了,也就放下心中刚刚升起的诧异,再次转头看去。

只见一位面色阴沉,右臂衣袖处空悬的老者正带着几位少年走来。

这为的老者,苏长安自然认得,便是那日在将星会上被楚惜风一刀斩掉右臂的阴山浊。而他身后跟着的几位少年也是气度不凡,其中有两位看上去格外引人注目。

其中一位是一位女子,年方二八,着了一身深兰色织锦的长裙,裙裾上绣着洁白的点点梅花,用一条白色织锦腰带将那不堪一握的纤纤楚腰束住将乌黑的秀绾成如意髻,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虽然简洁,却显得清新优雅。端是一位堪与古羡君夏侯夙玉比肩的貌美女子。

但她的眉宇间却含着煞气,自进门那刻起,便在大厅里左右观望,似乎在寻找着某个身影,但直至最后她也未又找到自己想要找到的东西。故而眼角又蒙上一层阴霾。

而另一位。却是让苏长安与古羡君惊惧的人物。虽然来之前二人心中也早就有所准备,可当真正看见这位本来应该已经死透了的神将之子,灵烈伯再次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时。二人心里依旧难免生出滔天的惊骇。

这方世界。

武道与儒道并立。

又有万物成精,化作妖邪。

其中修为通天者,可知星殒,其力可盖山河,意可动乾坤。

这般存在,在许多寻常人看来已是地上仙人。

可及时这样的存在,也依旧逃不过岁月的刀刃。强如玉衡,不也正在漫长的光阴里垂垂老矣?

而这生死人,活白骨的事情更是闻所未闻,即便是有,那也是只存在于苏长安看过的那些志怪小说中。

为此,当看见这个活生生的杜虹长出现在百院宴上时,二人心中非但没有生出一丝欣喜,有的只是自脚下升起,漫上梢的一股彻骨寒意。

八荒院身为排名仅次与天岚院的学院,其座位自然是在左侧的位,几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走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路过苏长安身前时,那位杜虹长忽的朝着二人递来了一个带着阴森笑意的眼神。

这让苏长安与古羡君的脸色愈阴沉。

而待到阴山浊落座,本来还有细微的切切私语声的大殿忽的安静了下来。

众人皆知在年初的将星会上,楚惜风为了苏长安一刀斩了阴山浊的右臂。如今苏长安的靠山一个死在了数日前,一个远在江东。以阴山浊那睚眦必报的性格,想必今日定然不会让苏长安好过。

“苏公子,好久不见啊?”果不其然,方才落座,阴山浊便眯着眼睛看向苏长安,一股阴冷的气息也在这时随之而来。

苏长安心头一动,体内灵力运转,便驱散那股强烈的寒意。这一招,在将星会上,阴山浊曾与苏长安使过,那时才堪堪聚灵的他自然无法抵挡。

可如今的苏长安繁晨境已成,虽然比起已是魂守的阴山浊依然是相形见绌,可若是想靠着区区体内外放的灵力就要击败苏长安,那就太痴人说梦了。

苏长安的眉头此刻也是一挑,一双清澈的眸子毫不避让的对上阴山浊眯着的双眼。朗声说道:“阴前辈数月未见,不知手臂安好?”

此言一出,阴山浊本就阴沉的脸色愈难看,他冷哼一声,那仅有的一只鹰爪般的左臂朝着身前的案台上一拍。案台上的青铜雕兽的酒杯便高高扬起。

“好得很,有牢苏公子挂念,老朽敬你一杯。”他这般说道,那半眯着的双眼豁然睁开,一道阴冷又磅礴的灵力波动猛地在这经纶院的大殿里扬起。

只听一道破空之音响起,那酒杯便化作一道流光猛地向苏长安的面门袭来。

苏长安见那酒杯的来势,便知这来者不善。他眸子里一道寒光闪过,周身灵力运转,豁然伸出自己的手臂,就要握住那只酒杯。

但酒杯上传来的阴冷气息让他还未触及到酒杯的手指一阵僵硬,几乎就要被冻住。

“哼!”一道闷哼响起,苏长安心头一动,体内的灵炎呼啸而出,奔涌向他握向酒杯的臂膀。那寒意与灵炎便在苏长安的指尖处来僵持了数息功夫。

而苏长安的手指也因此变得殷红,想来定是在这冰火两重天的冲击下,皮下的血肉被搅碎后所渗出的血迹。

铛!

一声闷响咋起,只见苏长安的脸上忽的青筋暴起,他用手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台,周身的灵炎开始越汹涌的喷流向他的指尖处。

那道寒意终于是后继乏力,渐渐在凤凰真火的灵炎下寸寸消散。而苏长安也在这时,稳稳的握住那只酒杯。

他强忍着手臂上传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将酒杯拿于唇前,作势便要饮下。

但忽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

“酒虽好酒。但我向来不喜饮酒,亦不喜与不喜之人饮酒。”说着。他眸子里又是一道寒芒闪过,手臂一震,那酒杯又生生的被他扔向了阴山浊。

阴山浊的脸色在苏长安接住他酒杯那一刻便是一变,这一道酒杯,他虽然未有使出全力,但里面夹杂着他那凶命赫赫的阴冷寒气。就是地灵境的高手想要接住,恐怕都要废上一番手脚。可这苏长安,修行才多少日子,一年前的将星会上,他只是灵力稍稍外放,便把这个少年压得毫无还手之力。而这才过去多久时间,这少年便可接下他的一两成功力。

这是何等可怖修行度?

就是当年号称人族百年来最有天赋的妖孽莫听雨,与眼前这个少年比起来也就只能是在伯仲之间吧?

他这般想到,对于天岚院的敬畏不由又大了几分,而心底更是打定主意,归去之后,定要好生与院长大人说道。这苏长安若不及早除去,恐怕数年后,天岚院便会再次崛起。

他这么想着,却不料苏长安又将刚刚接住的酒杯朝着他再次扔了过来。

他先是一惊,随着嘴角又浮出一丝冷笑。暗道这苏长安终归还是少年心性,他向苏长安扔出酒杯这一是为了在诸人面前杀杀他的锐气,这二是想试一试苏长安的深浅。

可以苏长安的修为,这扔出的酒杯,能有多少力道?难不成他阴山浊还会接不住一个小辈扔出的酒杯?

他这般想着,仅剩的左臂也在这时伸出,便要稳稳的握住那飞来的酒杯。那单薄、又有些紫的嘴唇也随之张开,就要说些什么嘲弄苏长安一番。

但忽的一声脆响传来,一道水花自他的左手处爆开,那飞溅的水花犹若夏日的雷雨一般,倾泻而下,洒了他一个浑身满面。然后一阵浓郁的酒香也随之在他的身上散开。

他此刻幡然醒悟。

这苏长安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却竟然耍了个阴招。

在那送来的酒杯中下了暗劲,那青铜酒杯看上去完好如此,但实则已经被他的体内的灵力所震碎。当他接到酒杯时,只是微微用力,那股酒杯中裹藏的暗劲却豁然爆开,然后便有了刚刚他酒杯爆碎,酒落满衣的窘境。

阴山浊本来准备得好好的那一番嘲弄此刻自然是再也说不出来。

他强压下自己心头的火气,伸手就要抹去自己脸上的酒水,却在这时,苏长安那清澈的声音蓦然响起。

“看来,阴前辈也是爱酒之人,这酒杯还未握稳,便急不可耐的想要尝一尝其中滋味。”

说这话时,苏长安的语气那般陈恳与认真,就像是真的在佩服他的此番作为一般。

本来熟知阴山浊凶名的场上诸为学生,在这变故突生时,虽是心头暗暗叫好,可碍于他的身份与实力都是缄默不言。但听闻苏长安这番看似称赞实则嘲弄的话语后,这些少男少女们,终于是憋不住嘴里的笑意,哄笑开来。

早前已经领教过苏长安装疯卖傻的功夫的阴山浊心头本来已经压下去的怒气,在他的一番话与周围诸多后辈的笑声中猛地又窜了上来。

他气血上头,又想到自己那被斩掉的右臂,心里强压的这怒气终于是控制不住。

只听他一声冷哼,一道道阴冷如屋外风雪的晦暗气息自他体内倾巢而出,如泰山压顶一般的朝着苏长安袭去。

“小辈,安敢欺我!”他这般说道,双眸里杀机涌现。

但苏长安只是运气灵力抵御着阴冷的晦暗气息,对于阴山浊身上涌出的杀意却是视而不见。

他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直视着阴山浊杀意奔涌的双眼。

很是无辜与委屈的问道:“阴前辈何处此言,你屈尊降贵敬了晚辈一杯酒,晚辈自当还敬一杯。这是敬你,何来相欺一说?”

“休得再在那里装疯卖傻!你真当我阴山浊不敢伤你?”阴山浊一声暴喝,枯瘦的身子猛地站起,尖细的脸庞上本就【凸】起太阳上更是青筋乍现。看着模样是动了真怒。

那些一直看着这边形势的场上诸多学生亦是收敛起了笑意,不敢再去拂这起疯来什么事也不管不顾的阴山浊的面子。而心里却又不禁暗暗想道这苏长安行事如此莽撞,如今无人相护,却不知他该如何收场。

当然这些诸多学生中有人担忧,自然便有人幸灾乐祸。

人心本就复杂,就算玉衡在不久前曾救过他们的性命,可依旧免不了有那么一小撮人在心底不满凭什么苏长安一个乡下小子可以去到天岚院那般的圣地!得到莫听雨、玉衡这般的传承!

而更有一些人,抱着某种莫名的心态看着眼前的形势。比如那位跟着阴山浊一同进到经纶院的那位与杜虹长并肩而立的漂亮女子。此时她嘴角便挂着一抹说不清是嘲弄还是欣赏的笑意,正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似乎很感兴趣这位男孩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阴山浊怒气,这位年轻的天岚院传人,终于在这时收起了脸上的懵懂。他寒着眸子,负手站立起来。

“我不是自以为你不敢伤我!而是我确定,你不敢伤我!”

他冰冷着声线,将这样一段出乎众人意料的话,如此笃定的说了出来。

场上诸人为之一愣,阴山浊亦是为之一愣,不知道苏长安究竟有何倚仗,敢于说出这样一句话。

而这时,苏长安的声线猛地提高了几分,他继续说道。

“我乃天岚院玉衡圣人自徒孙,天刀莫听雨之传人。我师父曾赴北地斩杀妖族星殒,我师祖曾护佑人族数百载。我天岚传承不断,则人族香火不断!你敢伤我?你背得起这毁族灭根的骂名,你背后的八荒院背得起吗?”

“我天岚凋敝不假,可这大魏星空之上,上有我祖辈开阳照耀,下有我师辈天伤闪烁。你阴山浊断臂老狗一只,不惜贱命一条。但我且问你,你们八荒院数百年基业,可抵得住我师父楚惜风的一刀?”

他这一番话,说得虽不至声振寰宇,却又掷地有声。

虽不见得器宇轩昂,却又堂而皇之。

阴山浊那在指尖其蓄势待灵力此刻豁然收敛,他如老树般爬满枯藤的额头上更是在此时忽的出现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并非害怕苏长安口中的大义,更不怕那不知身在何处的开阳与忙着复仇的楚惜风。

他怕的是苏长安。

这个在他心里本以为只是一个抱着少年梦想的愣头青,不知何时竟然有了如此心计——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的身份以及背后所代表的某些不为人知,或者说不被人记起的东西放于殿堂之前。将自己至于至于大义之上,将他孤立于大义之下。让他在诸人面前骑虎难下。

阴山浊甚至隐隐觉得从一开始的敬酒向激,再到后面的出言羞辱,最后再引得他暴起难,这一步步似乎都是被眼前这个少年从一开始便算计得清清楚楚。

知道此刻阴山浊才意识到这短短一年不到的光景,那位曾经在他的灵压下颤抖的少年,不止修为,连心性也生翻天覆地的蜕变。

第十二章 百院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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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一脸阴晴不定的阴山浊。

他自然知道其实这番作为除了让阴山浊难堪以外,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作用。

可他毕竟才十六七岁,对于八荒院与司马诩的咄咄相逼,心里的怨气难免压抑不住。他深知无论他如何示弱,这些豺狼与恶鬼都决计不会放过他。所以与其一直这般憋屈,倒不如主动出击。

例如此番,见到骑虎难下的阴山浊那脸上变幻莫定的神色,苏长安的心里莫名便舒畅了许多。

他正要看着阴山浊想着他该怎么收场。这时,那传声人的声音却又一次响起。

“流光院到!”

而后大门处便出现了数道身影,一位风情万种的中年美妇便带着几位少年走到了苏长安的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但很奇怪,这美妇却对场上异样的气氛视而不见,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来自昆吾院的那位长老马安晏。

“流光,长安排名第三的学院,来者唤作唐香菱。据说是蜀地唐门之后,修为魂守,善使一对峨眉刺。”

古羡君再次附耳说道。

就像是有某种默契一般,十大学院剩余的学院也在这时一个接着一个的出场。

而关于苏长安与阴山浊的这一次争执也因为这些出场而北众人忘在了一旁,最后不了了之。

虽然心底有些遗憾未有见到阴山浊吃瘪的样子,但苏长安知道,正戏马上便要开始了,故而收拾好心情,正襟危坐,等着这次百院宴的东道主,经纶院的到来。

而不出苏长安所料,待到其余九大学院皆到齐之后,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经纶院到!”

大门再次被推开,数道身影就此出现。

作为此次百院宴的主办人,经纶院所带来参加宴会的人,比起其他学院要多出数位。

为的是一位老者。他身着一件淡蓝色长衫,腰间配着一把藏锋于鞘的宝剑。一头鹤如雪,既白又亮,被他梳理的工工整整,又用玉簪串起。脸上轮廓刀削一般,双眉似剑,虎目炯炯如有神光。他的步伐稳健,行走间似两袖生风。虽然满头银,却丝毫不让人觉得苍老,反而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看着老者的模样,与周围人对他的态度,苏长安便猜到这位老者想来便是这经纶院的院长,殷黎生。

而站在他两侧是两位男子。

左侧的男子,三十五六的年纪,身着一件淡黄色大袍,虽已时至冬日,可那男子依旧将袍下健硕的胸膛随性的露出。他的一头长随意又有些杂乱的向后披散着,嘴角的胡子拉碴。苏长安看着,倒觉得这男子与楚惜风有几分相似。但不同的是,楚惜风虽然不修边幅,但他的眼睛却是如鹰般锐利,那是一双刀客的眼睛。可眼前这个男子的双眼,却是无神得很,瞳孔涣散,眼角还带着倦意。而即使相隔数丈的距离,苏长安也能从他的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酒气。

想来又是一位如老爹一般嗜酒成命之人。苏长安这般想到,心头对于这位男子难免有几分不喜。

而站在右侧男子,二十岁上下,面容冷峻,身着黑色锦衣,背负一把猩红色长枪,他立在那里,整个人就好似与他背后的枪融为一体了一般。

这男子,自然便是苏长安与古羡君这几日苦苦联系,却始终毫无音讯的穆归云!、

似乎感受了苏长安的目光,穆归云转头朝着他所在的方向一瞥,待看清二人模样时,他脸上的神情明显的一愣,随后便朝着苏长安递来的一个询问的眼色。

似乎在疑或苏长安与古羡君为何会出现在这百院宴上。

苏长安见他这般诧异的神情,便隐隐约约间猜到,穆归云也是害怕苏长安在这百院宴上与那些心怀不轨之人起些冲突,所以对于此番百院之事只字未提。但同时,从穆归云未见到他时,脸上镇定自若的神情,也不难知晓,想来他对于杜虹长一事并不知情。

但此番百院宴是由经纶院举行的,所以请帖自然也是由经纶院出的,而穆归云作为经纶院的真传弟子,按理说不应该对此毫不知情。

那么这样说来,那份提及杜虹长将挑战穆归云的请帖应是独一无二,由司马诩或者八荒院中的某一方绕过经纶院偷偷与他来的。

想到这里,苏长安莫名松了一口气。

在得知穆归云是经纶院弟子时,他的心里本来有所顾虑,害怕着经纶院与八荒院是一丘之貉,都想借着这场百院宴从他或者天岚院的手中获得些好处。

那以穆归云的身份到时候就相当难做了,说不定二人最后还免不了刀枪相向,而苏长安并不喜欢这样,故此在来这里的路上他的心中一直有着这方面的担忧。

但经过夏侯夙玉此前的一番话,又从穆归云脸上的神情,苏长安大概肯定了这经纶院并非与八荒院同气连枝,甚至隐隐间是偏向于五皇子一方。而就如早前穆归云所言,既然经纶院属于五皇子一方,那么至少在明面上经纶院是会帮着他苏长安说话的。

一想到免去了与穆归云的一场争斗,苏长安心中稍慰,他朝着穆归云使了使眼色,示意他看向八荒院的方向。

穆归云心里奇怪,但还是照着苏长安的意思,如此看去。

而那位死而复生的杜虹长似乎有所感应,也在这时转头朝着穆归云的方向看去。

二人的目光相对,杜虹长那张俊俏的脸上忽的勾起一抹阴森的笑意。

穆归云的身子在那一刻猛地一震,他心头赫然,几乎就要朝着杜虹长问道他是如何出现在这里时,但又忽的醒悟此刻并不是一个很合适的场合。故而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身子里却莫名在那时生出一股寒意。

他不禁有些失神,甚至连自家院长开始朝着那大厅正前方的案台上走去都未有察觉。直到他身后的同门弟子轻声提醒方才回过神来。

殷黎生已带着众人走到了高台上。他将腰间长剑往身前的案台一放,身子落座,身后的弟子以穆归云与那中年男子为一字排开。

“诸位。”殷黎生苍老又雄厚的声音猛然响起。

先前因为十大学院登场而变得有些嘈杂的大厅,随着他的声音而再次变得安静起来。

“我经纶立院两百载,无数先辈继往开来,方侥幸跻身长安十大学院之列,也才方得有幸在今日宴请诸位才俊!来!”他这般说道,然后将案台上的酒杯高高举起,“我敬诸位一杯!”

“谢过殷院长!”在场众人纷纷举杯,口中如是说道。

“请!”殷黎生说道,然后以袖掩面,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而后他环视场下众人,大声说道:“如此百院宴开,诸位尽情豪饮吧!”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苏长安隐隐觉察到在殷黎生环视众人之时,他的目光带着一股深意,在他的身上停留了那么一息的时间。

“慢!”而就在众人正要回应殷黎生之话时,一个俊美的少年自八荒院方向,阴山浊身后排众而出。

他低头颔,嘴角带着一抹和煦的笑意,在诸人的注视下,不卑不亢走到宴会的中间朝着高台之上的老者盈盈一拜,那得体的仪态与脸上恭敬的神色,自是让在场众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恩?台下可是魏灵神将之子,杜虹长杜公子?”殷黎生指着台下忽然走出的这位少年问道。

“正是在下。”杜虹长再次躬身,口中又接着说道:“冒昧打扰各位的雅兴实在抱歉,但杜某确有一事告知场上诸位,此事事关长安数百学院的声誉,又须得各位学院的应允,故此逼不得已,只得挑在此时相告与诸位。”

他这一番话说得是言辞恳切,就好似他正要冒死揭露些什么东西一般。

而苏长安的心也在这时一咯噔,他与古羡君对望一眼,暗道一声:来了!

“哦?何事?”殷黎生似乎对于杜虹长所说之事很感兴趣,他眉头一挑,如此闻道。而眼角的余光却再次瞟向了苏长安。

“我想趁着这百院宴上,长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学院都在,请求诸位前辈开启百院裁决!”杜虹长的眸子里的光彩在那一刻忽的变得幽冷,他朝着殷黎生的方向拱手而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意,似乎笃定了在场诸人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恩?你要开百院裁决?你有何事?”殷黎生一愣,百院裁决是长安城学院自古便有的规矩,当长安城中的学院里出现某些足以危害整个长安学院甚至更加严重的事情时,便可以申请百院拆裁决,由长安城里所有的学院共同对此事进行评判,最后决定如何解决此事。

但百院裁决向来便是由天岚院牵头,自从十多年前天岚院凋敝,这百院裁决便再也未有开过。故此大殿内许多学生纷纷开始交头接耳询问这百院裁决究竟所谓何事。

“是的!晚辈要开启百院裁决!”杜虹长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这大殿里蓦然响起。

“状告天岚院传人苏长安,勾结北地妖邪,谎报荧惑死讯,而后引狼入室,加害玉衡圣人!致使国柱倾塌,苍生蒙难!”

第十三章 当年的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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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

在场诸人一愣,心里暗暗咋舌。

这苏长安勾结妖族,加害玉衡的说法在民间是传得沸沸扬扬,甚至已经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可那毕竟只是一些寻常百姓,论眼界,论智谋比起在场诸人都差了不止一筹。

且不说苏长安一个繁晨境的小子勾结妖族谋害玉衡对他有何好处,光是他如何能瞒住长安城里无数大能的眼睛,将那所谓的妖邪带入长安便是一个极大的问题。

又再者说,当年荧惑能假扮人族,混入天岚,那是因为她本身就是星殒,若是再会些妖族中不为人知的秘术,能混淆视听倒也说得过去。

而苏长安初到长安时连聚灵都未修成,以玉衡大人通天的本事难道还看不穿他目的?

故而这番留言所存在的漏洞实在太大,众人只当做是那些想要对天岚院出手的人背后推动的,想要对苏长安造成些压力的手段罢了。

若是想要这样的子虚乌有的事情就轻易的扳倒屹立人族近千载的天岚院,未免也太过痴人说梦了一点。

当然,这世上本就不乏这样自以为是之人。

比如眼前这个杜虹长。

这位神将之子在长安城里的名声并不太好,尤其是他父亲魏灵神将在世之时,仗着自己的身份在长安城里虽然没有干过欺男霸女这般恶毒的勾当,但自视甚高、羞辱他人的事情却并没有少干。如今其父已死,近来倒是有所收敛。但却万万想不到竟然在这百院宴上,提出百院裁决,妄图以一个这般荒唐的理由扳倒天岚院。无论这番作为是出于他的本意,亦或是背后的八荒院授意,都显得太过天真了些。

但苏长安的心里却并不是这般认为,眼前这个杜虹长究竟是何人以何种手段所扮,他并不清楚。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这个不知是人是鬼的杜虹长,其背后定然有着司马诩的影子。而以苏长安对司马诩的了解,他能授意杜虹长说到此事,那么就必然有所依仗,才敢提到此事。

为此,苏长安与古羡君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抹凝重。

而就在周围的质疑声渐起时,杜虹长又是一笑,环顾场上众人郎声说道:“诸位莫急,杜某敢于说道此事,自然便有杜某的道理,诸位且听我一一为你们道来。待到杜某言尽,到时是非曲直自有公道。”

他的态度很谦逊,而所说之话,其措辞与逻辑亦是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故而在场这些心里本就对他有所不满之人也不得不暂时压下心中的不愉,静待他的下文。

待到大厅内安静下来,杜虹长又躬身朝着众人行礼,方才接着说道。

“大家都知晓这几日长安城里都有些风言风语,说道是苏长安苏公子勾结外族,加害玉衡圣人,致使他魂归星海。”

“这些市井之徒所言,自然是无凭无据,当不得真。可有道是无风不起浪,这事总归得有个起源。”

“在下一开始自然也是不信,而我与苏公子虽然在将星会上有所误会,可心底却是真心佩服苏公子为人。故而在听闻此事后,在下心里暗暗为苏公子抱不平,因此便有了为他查出背后散播谣言者的想法。”

“却不想,这一查,却知道了某些骇人听闻之事。”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眼睛一眯环视周围众人,见众人一脸屏气凝神的模样,似乎很在意他后面未说之话。他心生得意,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故而眯着眼睛瞟了一眼那一旁神色凝重的苏长安,方才又接着说道。

“这传言版本众多,但归根结底,无非便是苏公子勾结妖族。想要明了事情真相,那只要查清苏公子的身世,谣言便不攻自破了。这便是当时在下心里的想法。”

“可苏公子到底来自何处呢?我想大多数人与我一般所知的无非便是。两年多前,苏公子于北地遇到了负刀去斩荧惑的莫听雨,被其收为传人,再被玉衡大人看重召回长安,是与不是?”

他说完这些,又环视众人一眼,见他们纷纷暗自点头。于此,杜虹长嘴角的笑意更甚,他轻轻踱步,看似不经意间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居高临下的望着眼前这个少年,他本来爽朗的声线在这时忽的变得阴森。

“那再下便有一事要好生请教一下苏公子了。”

“苏公子曾言,莫听雨于北地斩了妖女荧惑,我想请问,此事究竟是真是假?”

苏长安闻言心头一怔,莫听雨当年确实负刀往北地,也确实试着杀死梧桐。但最后,却舍身救了她。

这自然是一个讲不通的道理。

可莫听雨与梧桐当年究竟经历了什么,外人不知,苏长安亦不知。

故而莫听雨的选择外人不懂,但苏长安却懂那么一点。

莫听雨固然喜欢梧桐,可同时他也敬重自己的师傅。不然便不会有十年藏刀,负兵赴北地之事。

所以他自然要给自己一个交代,亦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他不舍得摇光死,亦不舍得梧桐死。

但十年前摇光死了,那么注定他与梧桐便需要再死去一个,否者这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如何堵住?

十年前,他做出了一个决然选择。

十年后,当他面对她时,却忽然现自己的心,却无法如他手上的刀一般锋利。

故此,他选择了以自己的死化解这十年的恩怨情仇。

这世间是非曲直难辨,真情假意难明。

既然这般纷扰,不如归去。身后之事,便留予后人评说。

当然,这并不是一个能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的道理。

故此苏长安对于此事向来守口如瓶。

所以,他直视着杜虹长的双眼,点头说道:“是,荧惑星确实灭了。”

这自然是实话,北地一夜,荧惑星陨,这是天下有目共睹之事。

“是吗?”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杜虹长嘴角的笑意越森然。

他如厉鬼一般的声音猛然响起,让苏长安脸上的从容在那一刻轰然破碎!

“那为何一月前,有人曾看到荧惑星忽的闪烁!”

第十四章 一斩以辩忠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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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前。

苏长安仔细的想了想,那便是玉衡为他打开天道阁的日子。

具体想来那一日,不止荧惑曾经陨落的其余天岚七星也在那时忽的明亮起来。

究竟为何苏长安不得而知,只是隐隐猜到这与开启天道阁有所关联。但不想,此事,现在却成了以司马诩为代表的太子党一行的把柄。

苏长安眉头一皱,沉默不语。

这般情形落入那在一旁一直静观其变的阴山浊的眼中,他心头一喜,嘴角也随之浮出一抹冷笑,心道苏长安这一次终于是深陷泥潭,因为数月前的断臂之仇以及刚刚的泼酒之恨而在心底积蓄的阴郁也在这时畅快了几分。他甚至已经在心里暗暗的想着,待到苏长安流落为阶下囚时,他该如何羞辱与他。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转头看了那里在场中的杜虹长一眼。

这个在将星会上懦弱怯战的弟子,自他父亲时候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特别是前阵子莫名失踪了一段时间之后,待到归来时,不仅修为大增,又出谋划策引苏长安走出天岚,来到这百院宴上。说来不过是在那张帖子上多加了一行小字,这苏长安便真的就愚不可及的信以为真。

而更让阴山浊心喜的是,这番栽赃陷害苏长安毒计同样也是杜虹长亲手策划并加以实施的,他怎么也想不到杜虹长小小年纪便如此心思缜密,修为又因为一番他口中的奇遇而突飞猛进。放眼长安青年一辈,一时间更是再无一人能与之匹敌之人。也就怪不得自家的院长会想着让小姐与之完婚。

念及此处,他不由又转头看向身后那位少女。但却见她神情恍惚,一双美目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那高台之上的那位一脸醉醺醺的男子。他不由得摇了摇头,心知以自家小姐的性子,院长大人想要如意,恐怕也得废上一番手脚。

但却在他心底胡思乱想之时一个声音却蓦然响起。

“杜虹长你无凭无据岂能如此胡言乱语?再者说,你道是一月前荧惑星闪烁,可在座诸位有谁看到?又有谁敢担保自己没有看错?用这般可笑无知的言论便想要诬陷长安,莫不是太过天真了点吧?”

说话的是站在高台之上的穆归云,他自然不相信杜虹长的一番诡诞之言,荧惑星陨是得到观星台太白真人证实的事情,岂能有假?更何况,以他与苏长安这段时间的相处看来,他是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相信苏长安是妖族派来的奸细这般荒谬的言论。

此言一出,在场的诸人也都是纷纷反应过来,一时间各种质疑声纷然响起。

但面对这样一边倒的态度,杜虹长脸上的神色却见不到丝毫的慌乱,他沉着声音继续说道:“诸位稍安勿躁,我当然知道以我一人之言断不可为信,就算我找出数位在那一夜机缘巧合见过此番景象之人来证实此事,想来也会有人觉得杜某是在与人窜通,嫁祸苏公子。”

“可这人言不可信,但天言应该可信吧?”

“天言?”诸人闻言解释一愣,自是不知道杜虹长言语中所说的天言究竟为何物?

“众人皆知,这大魏有一座观星台,台上有星殒太白真人洞察天象,以卜未来过往,以行趋吉避凶。但众人却不知太白真人的身上一直藏有一本书。”

“此书名为《繁星册》,相传乃是从星辰阁流传而出的神器。上面记有古往今来每一日星辰变化之象,百年来也未曾有过一日差池。太白真人靠的就是此书上的深究星象之数。”

“相传此书暗通天地至理,故而每日天地反馈,故能记载星辰之象。此物之言,可称得上天言?”说完这些,杜虹长转头环视众人,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众人自然是哑口无言,此时皆转头看向自杜虹长提及荧惑星一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的苏长安。见他这般模样,心底对于苏长安的那份信任不由便有了几分动摇。

“我想此事苏公子应该比你我清楚,不若苏公子便告知我等,也省去了去观星台借书一事。”杜虹长也在这时再次看向了苏长安,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似有精芒闪过。

但苏长安依旧沉默。

直到数息之后,这个少年才忽的抬起头,一双清澈的眸子毫不避让的直视着杜虹长的双眼。

他沉着声音如是说道。

“确有此事。”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刚刚那些还心中隐隐偏向苏长安的众人此刻看向他的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异样,就连穆归云的眼睛里也露出些许骇然。倒不是他对苏长安有所怀疑,只是不明白这个他为何会如此坦然的承认此事。因为只要苏长安一口咬定、死不承认此事。那杜虹长就不得不去到观星台借得《星辰册》,才能证实此事,且不说他最终能否借到,但想要从一个星殒手中借得如此贵重之物,想来定需要费些时日。那这便给了他与苏长安商议如何应付此事的时间,不至于像现在这般措手不及。

而不止是穆归云感到吃惊,就连杜虹长也是一愣,显然是没有料到苏长安会如此干净利落的承认此事。

唯独只有坐在高台之上的那位老者在此时,嘴角忽的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那苏公子是承认荧惑星陨落之事都是你杜撰出来的了?那勾结妖邪一事”杜虹长这般说道,眼角的笑意几乎快要裹藏不住了。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却被苏长安那道忽的变得响亮声音生生打断。

“可这与我何干?”

“苏公子不是曾言荧惑星被”

“我且问你,天伤星为何在熄灭数十载之后再次亮起?”杜虹长的话,再一次被苏长安打断。

“自是因为楚惜风成就星殒重新点亮了天伤星。”杜虹长一愣,但嘴里还是如此说道:“可这与荧惑星不同,这么多年来,可从未听说过荧惑曾有将自己的星灵传承留于后辈。”

“哦?看来杜公子对于妖族之事颇为了解,连荧惑是否又传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苏长安眉头一挑,有些玩味的说道。

杜虹长又是一愣,心知自己是中了苏长安的圈套。当下便说道:“你休得胡言,你勾结妖邪之事被我一语道破,便想着要”

他的话未说完,只听苏长安一声暴喝,一道充斥这无边怒意的声音蓦然在这经纶院的大殿里响起。

“杜虹长!你用这般荒唐的理由,一口一个勾结妖邪,便要置我于不忠不义之地,究竟有何居心?”

“什么荧惑星陨落真假我是不知,但我手上这把刀,却是货真价实!”

说罢,还不待众人回过神来,只见苏长安的身子在那一刻猛地站起,他的刀应声出鞘,一抹雪白的刀光将这经纶院的大殿照耀得恍若白昼。

而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高高跃起。

手中所持之物,便以猛虎下山,蛟龙出海之势,决然的朝着杜虹长的面门斩了过去。

第十五章 一斩以辩忠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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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惜风教过苏长安许多道理。

这些道理,都是对于一位刀客来说极重要的道理。

所以苏长安向来对此奉若信条。

比如现在,这个不知道是谁假扮的杜虹长,有备而来,而若悬河。苏长安深知再这样被他说下去,很多事情定然无法收场。因为,梧桐确实没有死。这便是他最大的破绽。

与其这样,不若一刀斩下,到时候是非曲直、黑白忠奸便自有论断。

所以这一刀,是很凌厉的一刀。他几乎调集了苏长安的所有力量,无论是刀意、雷光、亦或是灵炎都在这一刻破体而出,汹涌如海一般在这经纶院的大殿里奔腾。

当然,他并不能凭借这一刀杀死杜虹长。

这一点他很清楚。

且不说这大殿里高手林立,断不会让他如此放肆。光是杜虹长现在这不知深浅的实力,想必苏长安想要一招破敌,亦是不太可能的。

更何况,若真是一刀斩了这杜虹长,对他苏长安决计没有半点好处,甚至还会落下一个做贼心虚的名声。

故此,他这一斩,虽直取杜虹长的面门,但目的却另有所指。

场上的主人显然谁也未有预料到苏长安会做出如此大胆的举动。

一时间皆未有回过神来。

苏长安并不想节外生枝,故此他又爆喝一声!

“雷鸣!”

一道炸雷便在此刻应声响起,那轰鸣声自屋外传来,宛若洪钟大吕一般敲击在场每个人的心神。

所有人的行动,都在那一瞬顿住了那么一小会。

可他毕竟修为太低,这样的招式楚惜风使来或许能抢夺先机,但以他的功力涌来却见效甚微。

阴山浊便是这些最先从错愕中回过神来的人之一。

他见此情景,虽然心中惊讶苏长安竟然如此胆大妄为,但以杜虹长如今在八荒院的地位,他却是不得不救。故此暴喝一声:“小辈尔敢!”

然后一声阴冷灵力澎湃而出,仅剩的左臂应声化作一只巨大的,犹若猛兽一般的利爪,朝着苏长安的身子便要抓了过来。

苏长安感受到那势若奔雷一般袭来的利爪,心头一寒,此时他的刀离杜虹长的头颅还有些距离,他只是不能收手。

否者一切都难以解释,这本就是一场豪赌,赌注已经上了桌自然便没有下场的道理。

就和这刀出了鞘,自然便得饮到鲜血一个道理。

这是赌客的道理,亦是刀客的道理。

“穆归云!”他一声暴喝,手上的刀却没有丝毫收回的意思,反而愈决绝的向前,此刻的他的眼中除了那一颗头颅之外,便再无他物。

这便是刀客的一刀。

是莫听雨的一刀,亦是楚惜风的一刀,更是苏长安的一刀。

这一刀,刀之所至,万兽蛰伏,神鬼辟易。

“这一刀刀势已成,甚至隐隐摸到了域的门槛。”那坐在高台上的老者在此刻不由得感叹道。世人都道是他的徒弟穆归云乃是当世奇才,能与莫听雨比肩。但却不知这位被莫听雨从北地捡来的少年,小小年纪,修为时间如此之短,便已将刀道修炼至如此境界。恐怕当年的莫听雨在这个年纪与他比起来也不外如是吧。

老者这般想到,而他的宝贝徒弟穆归云却在苏长安的那一身暴喝声中便明了她的意思。

虽然他心中尚有疑惑,亦不知苏长安为何一反常态的如此莽撞,但他选择相信苏长安,故此,苏长安话音方落,他手中的枪,便与他的人一般化作一道流光。

“蛟龙啸!”穆归云一声暴喝,他的周身灵光大作,手中的长枪便化为一道蛟龙,毫不迟疑的迎上了阴山浊的那一爪。

“区区地灵也敢阻我?今天老朽就让你知道何为螳臂当车!”阴山浊一眼辨认出了这来者的身份,可他却丝毫不惧,他乃是魂守境,比起穆归云高出了整整两重境界,就是这穆归云的天赋再高,想来也绝非他一合之敌。

索性今天一并让经纶院也吃吃憋,让他们知道这长安学院里,究竟谁才是真正席。阴山浊这般想到,他的嘴角勾出一抹残忍的笑意,那利爪上的幽光大作,竟然就这般毫不留手的迎上了穆归云的长枪所唤出的那一条蛟龙。

而事实也如他所料,穆归云所唤出的蛟龙在他的利爪下只是坚持了一息不到的时间便应声碎裂。

他嘴角的笑意更甚,但手上的力道却收回了几分,毕竟在经纶院的地盘上,又有经纶院的老太爷殷黎生在,若只是拂些面子倒是无碍,但若真是伤着了穆归云,就算他八荒院不惧经纶院,但他今日恐怕就讨不到一个好果子吃了。

阴山浊在长安数十载,这点进退之道还是有所分寸的。

而就在他收回自己力道,转身便要再次朝着苏长安方向抓去时,但穆归云那森然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苍龙变!”

他心头一惊,太尉穆梁的苍龙三式的威名他自然听过。

此三式分别为,蛟龙啸、游龙变、苍龙现。这三招威力巨大且需要消耗极大的灵力,穆梁便是凭借着这三式在大魏太尉的宝座上一坐便是六十载,更是号称星殒之下无敌手。

而按理说以穆归云的修为所能使出第一式蛟龙啸便已是斐然,却不知他是如何能使出这第二式的。

或许是这阴山浊最近在小辈手上吃瘪太多,又或许是这苍龙三式名头太盛,故此阴山浊丝毫不敢怠慢,回身运起周身灵力便要全力抵挡。

但迎接他的却是那在原地站着动也不动,甚至嘴角还带着一抹嘲弄的笑意的穆归云。他心头骇然,知是中了诡计,但想要再出手救援杜虹长已是为时过晚,所以他心头一沉,只能转头紧张的看向苏长安于杜虹长所在的方向。

而这时,在苏长安的刀锋离他的面门只有数寸距离时,杜虹长终于回过了神来。

他虽然不明白苏长安为何会有这样鲁莽的举动,就算他真的如愿杀了他,也会将自己拖入一个做贼心虚的境地,也给了那些正找不到借口的豺狼们一个很好的出手的理由。故此他不由觉得苏长安此番举动确实是愚不可及。

更何况,他已是不是当初的杜虹长,苏长安根本不可能杀死他!

他的眉头一挑,眼睛里浮现出戏谑的神色,仿若已经看见苏长安算盘落空,惨淡收场的未来。

“天真!”他的语气满是嘲弄。

然后他周身灵力涌动,场上诸人皆是一惊,这气势赫然便是天听境才拥有的气势。随后一把剑自他腰间被取出,一道寒光乍现。他便这般,云淡风清的迎上了苏长安那决然的一刀。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响起,刀与剑相遇。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他从一开始便预料到这个杜虹长的修为与之前的那位定然判若两人,故此他抢先难意欲攻其不备,却不想还是被他轻而易举的抵挡下来。

他眉头一皱自知对拼灵力他断不是已至天听境的杜虹长的对手,故而心头一横,爆喝一声。

“十方!”

他背上的剑匣一阵晃动,似有什么洪荒猛兽将要从里面破牢而出一般。

而后,他收回刀上的力道,运起全身的灵力护住心脉。然后杜虹长剑上那骇人的力道猛地传来他的身子瞬息暴退开去。

但他的手上却不知何时握住一把通体流光,周围剑影闪动的长剑。

“去。”他嘴里轻喝一声,那柄长剑如有灵性一般,飞身而出,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直扑向杜虹长的面门。

杜虹长见状心头冷笑,暗道苏长安贼心不死,他脑袋轻轻一侧便云淡风轻的躲开了那一剑。

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那一剑之后竟然有数道剑影随行,其中一道剑走偏锋,既然从侧翼袭来,他心头一惊,虽然险之又险的将之避开,可脸角却还是被划开一道血痕。

而反观苏长安,身形暴退,甚至最后不得不是一旁的古羡君出手扶住,才堪堪稳住自己的身形,但这也依旧免不了一口鲜血自他的嘴中喷出,而他脸上的神色也在这时随之萎靡下来。

见着这番情形,杜虹长的心里那被刮破脸颊的怒气尽数消散,他笑着说道:“苏公子倒是好心性,这一言不合便刀剑相向,莫不是觉得杜某好欺?亦或是”

说道这里他顿了顿,转身环视众人,见他们也是一脸怪异的看着场中的情形,心里暗暗以为他们对于苏长安这样的行为亦是觉得诧异与不解。

“亦或是被杜某侥幸言中,故而恼羞成怒?”他接着说道,语气中的得意自是毫不遮掩。

说完这些,他转目再次看向苏长安,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苏长安此刻的脸色当时如何的难看。

但令他失望的是,苏长安的神情自然是因为重伤而有些萎靡,可他的嘴角却分明透着一丝笑意。

他的心头没来由的一惊,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猛地惊醒众人那诧异的眼神所看向的并非苏长安,而是自己!

而这时,苏长安轻轻拿开古羡君扶着他的手,有些艰难的向前这走了几步,嘴角的笑意更甚,他知道,这场豪赌,他赢了。

第十六章 死而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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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虹长。恐怕有些事,你得先给在座的各位一个解释吧。”苏长安寒声说道。

杜虹长一愣,他有些疑惑,解释?他需要解释什么?

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在座诸人目光中的异样,甚至就连同门的师兄弟与这几日对他青眼有加的长老,看他的眼神里都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他心里的疑惑更甚,为此他转头看向四周,看向那些向他投来异样眼光的诸人,而那些人,此刻都在对着他指指点点,嘴里也似乎在说些什么。

杜虹长侧着耳朵想要听清楚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但却不知为何,他忽的觉得自己的脑袋变得有些晕沉沉的,就连思考也在这时变成了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忘记了某些很重要的事情,可那究竟是些什么事情,他却如何都回忆不起来了。

这让他感到一阵烦躁。

他低着脑袋,用眼角的余光再次看了诸人一眼。

他们眼中的怪异渐渐被愤怒所替代,嘴里的窃窃私语也渐渐变成一声声喝骂。

杜虹长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变得清醒一些。

而这一次,他终于是听到了些什么东西,虽然并不那么真切,但好歹是听清了一些零星的词句。

“他的脸”

“血”

“妖族”

“我的脸?血?妖族?”杜虹长很是不解的重复着他所听到的那一番话,他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而后,他猛地伸出手,在自己的脸颊上一抹,他摸到了一些带着湿润与温热的事物,他知道那是他的血。然后他把沾染了自己血液的手指置于自己的眼前,定睛一看。

他的眸子里那漆黑色的瞳孔在那一刻猛的放大,他的身子开始颤抖,就像是见到了某些极其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不可能。不可能。”他喃喃自语道,然后他再次伸出手在自己脸上的伤口处抹了抹,而出现在他眼中的东西与刚刚并无区别。

“不可能!不可能!”他声线逐渐放大,最后变成了嘶吼。

“我明明明明是人的”他这么说道,头又再一次抬了起来,他看向众人,却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鄙夷与愤怒。

他讨厌那样的眼神,他明明是神将之子,是天资卓绝的八荒院院。在场的这些人,论天赋,论身份,能与他比肩者,少之又少,他们凭什么这么看我!他们为什么这么看我!

因为

因为

因为我的父亲死了?

可是我的父亲是如何死的了?

杜虹长又一次陷入了苦苦的思索。





他像是终于摸到了事情的关节,那个名字就在他的嘴边,可他如何也说不出来。

但他却隐隐感觉道,只要自己想起了那个名字,那么困扰他的所有问题都会在这一刻迎刃而解。

为此,他愈努力的搜索着自己的记忆,想要回忆起那个名字。

在他的脑海里,一个又一个的人影闪动,一张又一张脸庞穿梭。

不对

不是他

也不是他

等等!

终于,他脑海里的画面定格在一张苍老的半眯着眼睛的脸上。

他的瞳孔豁然放大,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苏长安。

“是司马”他的话方才说道一半,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自他脑中传来,他的脑仁就好似要炸开了一般。他惨叫一声,双手抱头,整个身子在那一刻忽的跪下。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本以为眼前这个杜虹长便是由司马诩找来的神族假扮的。故而,方才有了刚刚他舍命也要在杜虹长的身上划开一条血痕的举动。

而事实也证明他的做法是对的。

待到杜虹长的脸颊被划破,自他那伤口上流下的血液也如他所料,并非如常人一般的鲜红,而是淡金色。

这与那一日,百鬼被伤时体内所流出的血液相差无几,只是那金色要淡了几分。

只要有些眼界的人,都知道,北地的许多妖族,他们体内的鲜血与常人不同。开口验血,这也是北地边关检查哪些想要混入北地的妖族奸细常用的办法。

苏长安想的便是只要划开杜虹长的皮囊,便可以证明他并非人族这一点,那么杜虹长之前的所有言论便不攻自破。至于他最后到底是被认成妖族亦或是再被查出些什么就与他无关了。

而这个计划,虽然因为错估了杜虹长的实力而多了些波折,但好歹还是成功了。

可就在他要实行最后一步,唤来众人将之擒住的时候。他却察觉到了杜虹长的异样。

在这之前,苏长安从不相信这世上有死而复生这般的事情。

至少对于人来说,这样的事情应该是不可能的。

故此他认为眼前这个杜虹长不过是一句披着别人皮囊的怪物罢了。可此刻杜虹长的表现,却让他隐隐约约间觉得有些不对。

他并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司马诩所导演的一场苦肉戏,所以亦有些迟疑。

但就在这时,台上那位一直带着玩味的笑容注视着台下诸人老者,终于说话了。

只见他猛地一拍身前的案台,一道义正言辞的大喝便自他控制响起:“阴山浊!你们八荒院究竟有何居心,带着一个妖邪外族来我经纶院中闹事。若不是苏公子机敏,此次险些就被你这妖族徒儿颠倒了黑白。尔等如此猖狂,莫不是欺我经纶无人?”他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是中气十足,声如黄钟大吕。

阴山浊闻言额头上更是冷汗直冒。他那里想得到事情会这般峰回路转?本以为玉衡死后,八荒院苦等多年的机会终于来了。而那位几乎已经被他们放弃的杜虹长在始终多日后又突然出现,说是得了高人指点,不仅心志大变,连修为也是突飞猛进。众人皆以为这乃是八荒院的中兴之兆,却从未想过,这杜虹长竟然已被人狸猫换了太子,现在站在他们眼前的赫然是一位妖族假扮的奸细。

念及此处,阴山浊的心里愈慌乱,此事放在以往倒也好说,大不了让出些利益,便可将此事推诿为杜虹长一人之事。可如今五皇子与太子的权利之争愈演愈烈,若是经纶院以此为由,追着不放,再与他八荒院扣上一顶私通外族的高帽子,那搞不好,八荒院的数百年基业便就此毁于一旦了。

故此,他不敢怠慢,这便要低头伏的说些好话。

但却在这时,异变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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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算无遗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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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的雪夜,自然很冷。

虽然比不了终年积雪的北地,但对于享受惯了中原温暖的长安居民来说,冬天依旧是一段难熬的日子。

繁华的长安城里,不复往日的热闹。

行人三三两两,店铺早早歇业。

但好在巷陌中烛光闪烁,达官显贵的院门前更是有灯火长明。在这样的漆黑的雪夜中,倒也不失为一番风景。

而在这万千灯火中,有一处院落的烛火摇曳,泛着幽光,透着阴森,与周遭的景象相比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大魏的丞相,司马诩的府邸。

此刻那府邸里的书房中,正有一位老者正襟危坐于书桌前,黑暗里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他那半眯着的眼睛里,透露出的光芒,犹若蛰伏于密林间的恶狼一般渗人。

忽的。

书房里的烛火亮了起来。

那应当算得上是长安城里最好的红烛,光芒亦很是耀眼。同时数十支亮起,按理说应当是将房间照得透亮。可不知为何,这书房中好似有一股散不去的寒气一般,即使点亮再多的蜡烛,却依旧透着阴森。

而这时,书房的大门被推开。屋外的风雪涌进,一位手持鬼头刀,面色阴沉的男子走了进来。

男子看了一眼那坐于太师椅上的老者,心里莫名生出一些惧意。

是的,是惧意。

虽然他已是星殒,放眼整个大魏天下,真正值得他认真出手的人,不过双手之数。

可眼前这个老者,却太过神秘。

他料事如神,又精通算计。这三十年来,他已经见过太多的王侯将相,在他的算计下,死得不明不白。他曾窃以为,只要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便可事事顺其心意。

可直到他见识过这老者的诡计之后,方才明白人力终有尽时,可人心,有时候却蕴含着越一切的力量。为此他放弃了身为星殒的骄傲,亦放弃了身为皇室的尊严,选择了向这位老者臣服。

不仅因为他可以帮助他度过数月后的那一次劫难,更因为,他已经明了,谁才是圣皇死后这个天下真正的主人了。

想到这里,男子愈恭敬的低下头,这般说道。

“杜家小子被识破了。”

这应当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毕竟若是成功,那天岚院便唾手可得,他们的计划便又稳妥了几分。

“唔。”太师椅上的老者似乎对于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他依旧半眯着眼睛,然后慢悠悠的从身旁拿起一本书,又取下一支竹制的紫毫笔,开始在那上面书写着些什么。

男子知道,老者又在记录今天所生的事情,他对此很不解,但他很少问,因为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并不一定是一件好事。比如那个叫做的杜纬的蠢货,便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那章子雾那边备好的人马是否便让他们就此退下了。”男子又问道。

“恩?”老者的笔忽的顿了顿,他抬头看了男子一眼,他眸子里的光芒,让男子莫名的有些心慌,因此她将自己的头埋得更深了。“为何要退下?”老者又低下了头,开始在那白纸上书写,嘴里却这般淡淡的问道。

“不是要抓苏长安吗?”男子有些疑惑,他不太明白老者的话究竟是何意思,故而有些迟疑的再次说道:“可现在苏长安不仅识破了我们的计策,更是反将一手,将杜虹长的身份暴露了出来。”

“此时,若是我们强行抓人,以苏长安的身份,我恐怕,此事学院那边难以善了啊。”

“既然苏长安不是妖族来的奸细,我们为何要抓他?”老者头也不抬的说道,“我们要抓的是妖族的奸细,谁是奸细,我们便抓谁。”

男子闻言一愣,然后忽的明悟了老者的用意。

八荒院与他们联手想要分食天岚院这一只肥羊自然不假。可天岚院再好却也比不上那庙堂之上的那一张宝座。

可惜因为圣皇在太子与五皇子之间摇摆不定,故而八荒院对于支持太子一事向来是讳莫如深。

如今虽然嫁祸苏长安一计落空,但却可以将计就计,以杜虹长之事为诱饵,将八荒院彻底绑上自己的战车。如此想来,却也不失为一场意外之喜。

只是却不知,这究竟是司马诩临时起意,又或者自一开始他便有所图谋。

想到这里,男子对于这位大魏丞相的城府自是又敬佩又恐惧。当下他便一拱手,说道:“我这便去通知他们。”

经纶院的大门,就这么被轰开了。

不是敲,亦不是推。

而是被某些人用极大的力道,生生的将之由外向内的轰开。

然后在大殿里诸人诧异的注视下,一群腰跨大刀的甲士便自殿外裹挟这风雪冲了进来。

他们如一字长蛇一般从众多学员的中间插入,一直到苏长安与杜虹长的身前方才停住,然后他们将杜虹长团团围住,依旧站在学院中间的那一对人马在那一刻忽的向两侧整齐的散开,硬生生的在大殿的人群中开出一条两人宽的通道。

而就在这时,一位身上穿着黑色儒衫的中年男子迈步走了进来。这男子看模样年纪大概已是五十有余,眼角上挑,嘴角需着八字胡,说不上多么好看,倒是有些像戏曲中的丑角。

但他身上的气息却很内敛,迈步时声音既洪亮又稳健,一看便知他绝非等闲。

而当他出现那一刻,阴山浊的脸色顿时变得颇为难看,似乎想到了某些已经可以预料的未来,他额头上的冷汗便在那时不住的往下淌。

那男子就这么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大殿的下方面,他环顾众人,脸上有些可笑的八字胡一阵抖动,却莫名的带着一股威严,让本来应为接二两三的异变而有些嘈杂的大殿顿时安静了下来。

男子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冲着高台上的那位老者拱手一拜,恭恭敬敬的说道:“大魏廷尉章子雾拜见殷院长。”

高台上的老者的脸色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一次次变故而有丝毫变化,他笑着说道:“章廷尉多礼了,只是不知道此番突兀的闯入我经纶院究竟所为何事?”

“章某唐突,只是这妖邪诡计多端,自他潜入长安城起我们便觉察到一些蛛丝马迹,直到刚刚才查到他害死了杜家公子,伪装成他,想要嫁祸于苏公子。这些日子长安城里四起的谣言,想来便是他托人传出的。我们刚刚查证此事,便匆匆赶到,怕的就是他对在场诸位不利。故而刚刚有所莽撞,还请殷院长海涵!”

说罢,他又朝着那高台之上的老者鞠了一躬。

“好说好说。章廷尉如此尽责尽职实乃我大魏之福。不过说来,此事还得多亏苏长安苏公子胆识过人,否者我等也险些被这妖邪说蒙蔽。”老者笑着说道。

“哦?那如此谢过苏公子了!”那男子闻言又朝着苏长安一拜,笑眯眯的说道:“此番回去查出缘由,我定会向陛下如实禀报苏公子的功劳。”

“来人!”他一声大喝,“把这妖邪给我带回去压入天牢!”

“我要好好审讯一番,看一下可否还有同党尚在。”说罢,他再次环视众人,最后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却落在了一旁已经噤若寒蝉的阴山浊身上,停留数息,方才收回目光。

而后他又与那高台上的老者寒暄了好一会,才带着自己重甲士与已经神志不清的杜虹长踏雪而去。

苏长安的脸上的神色却丝毫没有因为度过了这一次危机而有所放松下来,他看了看渐渐消失的那些甲士,又看了看低着头面色阴沉的阴山浊。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阴郁,他能感觉到,无论自己如何算计,似乎永远都还是在被那位大魏丞相牵着鼻子走。

这并不是一件让人能够高兴起来的事情。

更何况,那位杜虹长究竟是谁,他的心里也有所怀疑,故此,他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脸上的山水亦变得犹若屋外那一池风雪一般寒冷起来。

第十八章 半个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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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四千字二合一,就不拆了。)

(ps:恩,答应群里某位小朋友今天早点更,我熬夜加点终于做到了。恩看完小说到学校要好好学习啊!!)

经纶院的大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脸上的神色都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好好一场百院宴,先是杜虹长要开百院裁决状告苏长安,然后却被苏长安一刀斩破脸颊,道破他的真身,接着又是朝廷来人,将杜虹长抓走,这一切峰回路转,就像是排练好的剧本一般。比起那翡翠楼里说书先生的讲的故事还要精彩几分。

可那么紧接着问题就来了,这百院宴还不开?怎么开?

为此众人皆转头看向高台上的老者,在场众人数他辈分最高,又是此次百院宴的主办人,故此很多事情的分寸要由他来拿捏。

殷黎生自然也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他微微一笑,举杯说道:“既然孽障已除,那就不要因此扫了各位的雅兴。来!咱们百院宴继续!”

见老者这般有兴致,台下的诸多后辈晚生也都是莞尔一笑,一阵阵欢呼就要响起。

却在这时,自从杜虹长的身份被苏长安道破后便惊犹不定的阴山浊终于是走上前来,朝着高台上的老者拱手一拜,沉声说道。

“此番是我八荒院失职,一时不察尽让歹人鱼目混珠,险些”说到这里,阴山浊又顿了顿,用眼角的余光瞟了苏长安一眼,方才又接着说道:“险些害了苏公子,我这就回去禀报院长,将此事彻查到底。”

“唔。”殷黎生颔点了点头,说道:“此番是非,我相信自然是那妖邪一个人所为,但八荒院那边也需得好生查证一番,免得有什么漏网之鱼再生祸端。”

亦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殷黎生将再生祸端四个字咬得极重,言语中的警告自然是不言而喻。

但如今八荒院理亏,阴山浊固然不敢再争辩什么,重重的再一拱手,便要拜别,却又听那高台上的老者忽的说道。

“只是”殷黎生像是有些迟疑的说道。

“只是什么?还请殷老明示。”阴山浊的眉头一皱,知道此事断不可能这般简单的变了结,无论是学院这边,还是司马诩那边,想必都会拿这件事做些文章,逼迫八荒院让出些什么利益。

但二者相比,无论如何看都是司马诩那边的麻烦更大,阴山浊也预料到以后的一段日子里,恐怕八荒院便得忙于与司马诩这方纠缠。与其背腹受敌,不若现在与殷黎生挑明事由,然后带回去交由院长定夺。

“也无大事。”殷黎生笑呵呵的说道,他一脸慈眉善目,若不是与他打过多次交道,恐怕阴山浊便还真信了他所谓的“也无大事。”

“只是刚刚苏公子为了替八荒院揭穿那妖邪,不慎被伤。你也知道老朽略通药理,故而方才探查了一番苏公子体内的伤势,这一看方知那妖邪歹毒,出手便是杀招,你观苏公子表面并无二大碍,但实则内府受损,就算能够调理回来,恐怕也得落下一大堆病根。你再看苏公子的”

殷黎生一脸正经的娓娓道来,莫说阴山浊,连苏长安自己也暗暗咋舌。

他自己的伤势自己是知道的,在扔出十方之前,他便用自己的周身灵力护住了自己的心脉,虽然依旧免不了受了些伤势,但其实都并不严重,只需要稍稍调理数日便可恢复。但不知怎的落在这老者口中变成了随时会要了他的命重伤。他甚至连自己也有些怀疑自己一开始的判断,为此还好生用灵力探查了一遍自己的体内,确定根本未有任何暗伤之后,方才抬头看了看那位坐在高台上满脸严肃的殷黎生,而他脸上的神情也在那时变得颇为古怪。

而一旁的古羡君在听闻这番话后,脸上也是露出慌张的神色,她便要伸手去查看苏长安体内的伤势,却被苏长安的一个示意她安心的眼神所阻,那时她也方才醒悟过来。自己这便是所谓的关心则乱,想到这里,她那张俏丽的脸蛋也变得红润起来。

阴山浊也在这时终于是明白了殷黎生的意思,他的脸色一阵铁青,虽然心中对于殷黎生这般夸大其词心中颇为不满。但他也只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道理。

故而他沉声说道:“殷老放心,此事归根结底皆是我八荒院的责任,回去之后我定会差人与苏公子送去上好的药材与足够的银两,以让他安心养伤。”

虽然当着诸多后辈的面,被人如此算计。但好在药材与银两说到底终究只是些外物,八荒院财大气粗,光是每年那些已经步入仕途的学生给院里长辈寄来的财物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一些钱财对于他们而言倒也算不得什么。

但阴山浊的心才刚刚放下,那台上的老者忽的又接着说道。

“还有我这徒儿。我也知道方才阴长老,与我徒儿交手是护徒心切,加之并不知道那杜虹长是妖邪所化。这些都是人之常情,老朽也都能理解。只是阴长老功力雄厚,又哪是我这笨徒儿能够接下的,刚刚虽然只是一个碰面便被你伤及了内府。恐怕又得卧床数载”

老者这般说着,一旁本来如长枪一般立在那里的穆归云若有所悟一般,忽的佝偻起了腰身,低着头便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阴山浊见到这师傅二人的这般作态,他的嘴角开始不规则的抽搐起来,他固然知道今日免不了被经纶院一阵趁火打劫,但让他想不到的是。殷黎生好歹也是一代宗师,其剑术造诣,放眼整个大魏也算是排得上名号的。

但不想此刻,却是这般无赖。饶是出声草根的阴山浊自以为与这位殷院长比起来也想去甚远。

而阴山浊也不愿再在此事上与殷黎生再做纠缠。故此再次点头说道:“阴某知晓,穆公子的疗养所需的药材与银两我回去之后会叫下人一并送到。”

说完这些,阴山浊再次拱手,又一次想要告退。

但显然高台之上的老者并不打算让他如意,只见殷黎生摆了摆手,像是有些不快的说道:“阴长老何必急着离开,这百院宴方才开始,好歹也等到这这地榜排名战落幕后方才离场嘛。”

阴山浊闻言,眉头一皱,心道殷黎生这老狐狸果真难缠。但当他抬头望向这位老者时,脸上却还是不得不强自堆起一抹笑容。

“殷老说笑了,八荒院除了此番丑事,我阴某那还有脸面对诸位,如今只想着早些回到院内,与院长商议,揪出同党,以免再生祸端。”

“这样啊?”殷黎生了然的点了点头,而他脸上的笑意却在那一刻忽的收敛,连声音也变得颇有几分阴沉。“那劳烦阴长老与我为你家院长捎去一句话。”

“恩?”阴山浊自然看出了殷黎生的异样,他的心头一震,但嘴里却还是恭敬的说道:“殷老请将。”

“八年前,八荒院在我经纶院借走的那把千殇剑,是否已到了归期?”殷黎生这般说道,他的眼睛在那一刻忽的眯成了一条缝,一道如有实质的光芒豁然从他的眼中绽出。就好似一把利剑一般,悬在阴山浊的头顶,让这位向来飞扬跋扈的八荒院长老感到如芒在背一般的难受。

可即便这样,他也未敢应下殷黎生的话。

那把名为千殇的神剑,是八年前,八荒院的诸位长老一番算计,好不容易才从经纶院“借”出来的。为此八荒院也付出想到惨痛的代价。

虽然这千殇,比起奈何、又或者十方、九难这般的神器差了些许,但如奈何这般的神兵那是何等稀少,即使差上一线,这把千殇剑却依旧是一把令天下剑客趋之若鹜的神兵。故此,他决计不敢随意应下此事。

“此事事关重大,阴某不敢擅自做主,还请殷老允我回去禀告院长,由他老人家定夺。”阴山浊低着头,如此说道,此刻他的心中早就没有了半分傲气,只想着如何早些离开这经纶院。与殷黎生这老狐狸比起来,论狡猾他自愧不如,论修为他更是拍马不及。若再这般待下去,说不准便会被殷黎生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下。

“也好。”殷黎生出奇的并没有在挽留阴山浊,但他眸子里的寒光却越骇人的。“那就快些回去告诉你家院长,好生处理杜虹长一事,这千殇剑一事!不急!”

“在下明白。”阴山浊那还听不出殷黎生言语间的威胁,他赶忙点头回应,嘴里说道:“那阴某这就告辞了,殷老放心,这番话在下一定带到。”

说罢,便再也不去看在场诸人一眼,带着一众学院灰溜溜的、如同逃一般的走出了经纶院的大殿。唯独那一位与杜虹长并肩而站,看模样在八荒院内地位颇高的女孩,在离开时,似乎还有些依依不舍,一个劲的朝着殷黎生与经纶院众弟子所站立的高台上投来不舍的目光。

待到八荒院一众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屋外的风雪中,经纶院大殿里的气氛在某些人蓄意的煽动下,经过短暂的寂静后,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而最让诸位学员们期待的地榜排位赛,也在此刻就此开始。

负责主持这场排位赛的男子会依次询问有谁想要挑战地榜上的高手,然后依照人数的多少,挑战序列的高低排出一个流程。再依次唤出挑战的双方,进行比斗。

这样的比斗对于与苏长安一般年纪的少年少女们来说是一件格外有趣的事情。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是些修炼不到一年的新学员,虽然平常学院里都会安排学员之间的实战对抗,可那毕竟只是练习,很少有人能做到全力以赴。出于这样活着那样的考虑,比斗起来始终碍手碍脚,施展不开。

但这地榜的排位赛却不一样了,他关系到个人的前途,相信但凡有些抱负的人在这样的斗力都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全力以赴。

因此,此刻在场的学员们都已经把大殿中间的空地团团围住,时不时的为里面正在比斗的双方出一阵阵呐喊。

但苏长安对这样的事情却并不感兴趣。而所谓的地榜排名对于他来说更是虚名。

或许是性格使然,又或许是曾经将星会上给他留下的那段并不美好的记忆,让他本能对于这种争夺名次的事情有些排斥。

为此他只是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与古羡君闲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安静的等着这场百院宴的结束。

毕竟杜虹长已经被抓走,所谓的挑战穆归云自然也就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而虽然苏长安对于那位杜虹长的身份心中尚存疑问,可这场百院宴的目的,对于他来说已经算是完成,故此,这几日一直悬着的心终于在此刻变得轻松的几分。

“长安!”而不知何时,穆归云走到了他的身旁,朝着他微微一笑,说道:“我家院长找你上台上一叙。”

苏长安闻言,看了穆归云一眼,又瞟了瞟高台上的那位老者。

原本立在高台上的那些经纶院的学生都已经与在场的诸多学生们混在了一起,对着那正在比斗的二人一阵指指点点。唯独那位醉眼朦胧的男子,却是不知何时坐到了苏长安的对面,也就是曾经八荒院的位置。计算八荒院已经离开,但这依旧是一件极失礼的事情,但那男子却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样问题,只是自顾自的提着一只酒壶,旁若无人的自饮自斟。

而那高台上,此刻便只剩下了那位叫做殷黎生的老者。他似乎也在这时感受了苏长安的目光,他转头看向,将杯中之物高高举起,看模样似乎是在邀请他。

苏长安微微一愣。

这位经纶院的院长,今日先是在那廷尉面前为他邀功,又在阴山浊离去时替他要了不少好处。

按理说他与这位老者素不相识,就算有着五皇子与穆归云这样的几重关系,对方也断不用如此帮他。

故此苏长安的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索性,那便与他问个明白吧。

苏长安这般想到,便也不再犹豫,迈出脚步,便朝着高台上走去。

待到他走到老者跟前,正要说些话感谢老者一番。但老者的话却先一步在他的耳畔响起。

“算来,我也是天岚院的半个弟子。”

第十九章 天机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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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弟子?”苏长安一愣,不明白眼前这个老者究竟与天岚院到底有何关系。毕竟他从未听自家师叔祖生前有提及过此事。

但殷黎生似乎自一开始便料到了这一点,他呵呵一笑,示意苏长安在他身旁坐下。

然后他小抿一口杯中的酒水,说道:“这酒可是江南进贡给圣上的九曲觞,传闻圣上在一次大宴上第一次喝到此酒,入口细腻,饮后唇齿留香,直到宴上第九曲莺歌歇下,那酒香方才散去,故而便将此酒改名为了九曲觞。”

说罢,他将杯中之物递于苏长安身前,又说道:“不若你也尝尝,这酒可不多得,我经纶院也不过数坛。”

但苏长安却摇了摇头,将老者递来的酒杯挡了回去,说道:“我不喜饮酒。”

而说这些话的时候,他那一双清澈的眸子却直勾勾的盯着老者,像是在确认着些什么。

这自然是一件极不礼貌的事情,无论是盯着一位老者,还是拒绝一位长辈赠与的东西。

可殷黎生却是一笑,对于苏长安的举动丝毫不恼。他只是笑眯眯的扬起自己的脖子,将那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再一次看向苏长安,眼睛里透出玩味的笑意。

“怎么?不信?”他这般说道,然后将手中的酒杯轻轻放于案台上。

苏长安并不清楚老者口中的不信究竟指的是何物,是酒亦或者人。故此,他问道:“你与玉衡师叔祖认识?”

“玉衡圣人护佑人族近两百载,天下何人不识。”殷黎生眼角的笑意更深了。

苏长安愣了一愣,他看着殷黎生眼角里的笑意,方才明白这老者是在捉弄于他。按理说这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苏长安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太好,故此对于周遭之人,特别是从未认识之人,心里多少有些防备与抵触。故而他的眉头一皱,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方才不是说你也算是天岚院的半个弟子,此事到底从何说起?”

“哦?原来你想问这个啊?”殷黎生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他像是颇有些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道:“这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刚刚说过的事情转头就忘。”

但这一次苏长安却并未有在接话,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殷黎生见他这般模样,觉得无趣,说道:“你们天岚院的人怎么都是这样,一本正经无趣得很。”

他话虽是这么说道,可脸上的笑意却也在那一刻随之收敛,苍老的眸子里露出些许回忆的神色,而后他带着缅怀与沧桑的声音也知此时蓦然在苏长安的耳畔响起。

“算来那也是近六十载之前的事情了,那时的我方才十三四岁,家住于幽州边塞的一座小镇,却不想有一日镇子被一伙歹人所劫,镇中居民流离失所,我也在那时与我的父母失散。”

“当时正值大魏新立,乱世初平,朝廷几乎无暇顾及此事。我又年纪尚幼,心中惶恐,便跟着难民们一路流亡到了幽州的州郡——玉水城。”

“可我一无钱财,二无一技傍身,只有落得行乞为生。可那时又是大旱,寻常百姓家中便已是入不敷出,又哪来的钱财施舍与我?故而长时间食不果腹,身体也一日比一日差。”

“但就在我快要饿死之时。我遇见了一位身着白色儒衫的男子。”

说到这里,殷黎生顿住了,他转头看向苏长安,苍老的眸子里闪烁着莫名的神色。

苏长安一愣,有些迟疑的问道:“那位男子是玉衡师叔祖?”

出乎苏长安意料的是,殷黎生却摇了摇头,说道:“他是天玑。”

“天玑?”苏长安一愣,天岚院的七位师叔祖除了开阳之外都已离世,而摇光与玉衡,苏长安以往还时不时有听人提及过他们的事迹,而剩余的几位,莫说寻常人,就是在玉衡生前,苏长安也很少听他提及。故而心里倒是多了几分好奇,想要自殷黎生口中好生了解一番这位天玑师叔祖。

“然后了?”苏长安问道。

“然后?”殷黎生眼睛里的光彩变得愈深邃,“然后他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徒儿,继承他的衣钵。”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他便是名动天下的天岚七星之一,只是觉得做了他的徒弟就能有口饭吃,就能活下去。所以我毫不犹豫的便答应了他。”

“他很高兴,他告诉我他找了我很久,我和他注定有师徒之缘,可是有人蒙蔽了天机,让他找不到我。然后我便就真的做了他的徒弟,而也我渐渐现他真的很厉害。无论是多么凶名赫赫的山贼土匪,在他的手下都走不过一招。”

“他便带着我这样游历了幽州,将每一处他所知晓的匪患都清除,而所用的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一个月的光阴。做完了这些之后,他带我回到了天岚院。而也就在那时我才知晓,他竟是天下人都崇敬万分的天岚七星之一。”

“而我也从一个无家可归的野孩子腰身一变成为了天下人都羡慕不已的天岚真传弟子。”

“我很感激他,亦很敬重他。所以他让我做的每一件事情我都做得很仔细,他让我学的每一个法门我都学得很认真。我以为这样便可以让他高兴,也才能报答他的恩情。”

“但让我想不到的是”殷黎生脸上的山水在那一刻变得复杂起来,阴晴不定得就好似夏日的天气,变化莫测。一时间苏长安也分不清楚他究竟是喜是怒,亦或者二者皆有之。

“他却在我入门修行的第八个年头的一天夜里,将我唤到他的阁内,突然出手将我苦修八年的修为尽数废去。”

殷黎生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极为低沉,就像是丛林里野兽的低语。苏长安便在那一刻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却说不清这寒意究竟是从何而来,是老者说话时那阴寒的语气,又或是他言语里所描述的那一场突变。

“为什么?”苏长安忍不住问道。

老者却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愈阴沉。

“他只是这么说道,天机蒙蔽,他收错了徒弟。我与他并无师徒之缘,故而化去我一身所学。我八年修为,与他近十年的师徒情分,自那时起便一刀两断。”

说完这些,老者抬起头,看向苏长安,脸上的阴沉不知何时散去,又带上了那抹慈眉善目般的笑意。

“你说,这样的话,算不算得天岚院的半个徒弟?”

第二十章 路无途,选无择

这样还算得半个弟子吗?苏长安很认真的想了想。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问题。所谓的天机蒙蔽,他并不懂是何意思,他亦不懂殷黎生口中的师徒之缘究竟所谓何物。为何还有收错徒弟一说?

什么叫做师徒之缘?在苏长安看来遇见了便是缘。而遇见之后,再成为师徒,便是师徒之缘。

这应当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为何在殷黎生与天玑师叔祖这儿却变得如此复杂?

苏长安不明白,也不愿意花时间去想明白这样的问题。

他只是在心里衡量了一番,若是没有天玑,殷黎生或许死在了幽州的那场大旱中,如此说来天玑与殷黎生有救命之恩。

可天玑后面又无故废了殷黎生的修为,将他逐出师门,这又是天玑有负于殷黎生。这其中恩怨,孰重孰轻,苏长安一时难以拿捏。

念及此处,他不由得抬头看向眼前这位老者,出声问道。

“你恨天玑师叔祖吗?”

“恨?无他我早已死在了幽州,何来有恨一说?”老者笑着说道。

苏长安仔细的看了老者好一会,想分辨出他所说之话究竟是真是假,可让他的失望的是老者的脸色那般从容,除了笑意,他几乎看不出任何东西。

这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

苏长安在心里暗暗想到。

因为在这长安城里,真正可怕的并不是那些喜形于色,妒恶都放于表面之人。例如阴山浊、又或是曾经的杜虹长。

可怕的是那些永远对你笑脸相迎,但你却猜不出他心思之人。例如龙骧君,又例如眼前这个老者。

“陈年往事,无需再提,不若我们说一下天岚院之事吧。”老者对于苏长安的试探毫不在意,他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苏长安心头一凛,暗生警惕。

“天岚院的事?”他沉声问道。

“恩,天岚院之事。”老者点头说道:“你可知天岚院如今的处境堪忧?”

苏长安闻言,沉着眉目点了点头,如今玉衡身死,开阳不归。天岚院只有他一个后辈在苦苦支撑。而长安群狼环视,说是危如累卵,也毫不过分。只是这样的事情,天下皆知,何需老者提出。他暗暗想到若是老者想要以此来威胁他,夺得些好处,莫不是就太过天真了一点。

哪知老者却摇了摇头,说道:“你不知道。”

“恩?”苏长安一愣,暗道殷黎生莫不是若有所指?

“现在的天岚院,算来算去,无非三四人。正所谓天下不可一日无主,学院亦是一样。”殷黎生这般说道。

“你的意思是?”苏长安还是不太明白殷黎生话中的意思。

“大魏之所以为大魏,是因为上有圣皇为王,中有百官为臣,下有苍生为民。这三者缺一不可,缺一便不能称之为国。”

“学院亦是同理,上有院长,中有教习,下得有学生。这三者同样亦是缺一不可。少了学生,那自然学院便没有意义;少了教习,那学生们无技可学,那学院便毫无价值;而没了院长,那更是不堪,学生教习们的行为举止无人规范,那若是出了些心术不正之徒,学院如何自处?”

“我听闻玉衡大人走时,将天岚院长之位传于你,又有古家小侯爷与夏侯公主作为弟子,这院长与学生都有了,可这教习呢?长安学院的教习最低也得有天听境的修为。你能找得到一个天听境的修士来你天岚院任职吗?若是没有,放在以前有玉衡大人坐镇,自然没有人敢说些什么,可现在自然少不了一些人拿此说事。到那时,莫说这长安第一学院的名声,就是天岚学院还能否在这大魏延续下去都得另当别论!”

苏长安闻言先是一愣,这样的事情他倒是从未听说过,不过想来殷黎生也不会拿此事骗他。这又不是什么辛密,只要他回去与人询问一番,自会知晓。

而殷黎生既然提出了这样的问题,那自然便有解决之法。

所以苏长安问道:“你要帮我?”

“自然是要帮的。”殷黎生眼角的笑意更浓了。他指了指那坐在塔下一口接着一口饮酒的那位男子说道:“这是我儿子,三十多年前,我夫人生他时,我偶得神剑千殇,故而将之取名为殷千殇。小儿不才修行这么多年也方才天听境,位于将星榜天榜第三十九位,倒是勉强可以做得这天岚院教习。还有我那徒儿穆归云,素来与苏公子交好,也一并过于天岚院就算做你天岚院门下弟子。如此一来,天岚院既有了教习,也有了地榜第一的弟子,这天下第一学院的名号倒也是说得过去。”

“就是不知苏院长意下如何?”

苏长安听闻殷黎生这一番话说是不心动那自然是假的,可是他心里尚存疑虑。

他不明白殷黎生为何要如此帮他,还是说殷黎生将殷千殇派入天岚院其实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这让已经吃过数次被自己人算计的苦头的苏长安不由得心生疑窦。

他很是仔细的想了一想殷黎生的所作所为。

他的眉头因此皱得更深了,殷黎生所做之事,在他看来很是矛盾。

先是在杜虹长一事上向他示好,又与他谋来许多好处。这样苏长安虽然心里疑惑,但不可否认已对他生出好感。可后来他又将他与天玑的一番恩怨与苏长安道来,让苏长安心生警惕。最后又方才提出要让殷千殇与穆归云入驻天岚学院的想法。

若是他不提及他与天玑一事,又或者将与天玑一事有所更改或隐瞒,让苏长安以为天岚与他有救命之恩。如此以苏长安的心性虽然不见得完全信任他,可这入驻之事,想来也不会太过抵触。但如今,苏长安却不得不有所顾忌。

让殷千殇进了天岚院固然可以度过此次危机,可有倒是请佛容易送佛难。就怕到时候再生出些什么事端。

“你为什么要帮我?”苏长安想了许久,却是如何也拿不定主意。他毕竟才十六七岁,第一次真正的面对这座长安城里的阴谋诡计,心中自然少不了惶恐亦少不了踌躇。

没有人从一出生就是英雄。

亦没有人可以逃得了迷茫与惶恐。

因为成长便是这样一个过程,免不了对未来心生畏惧。

苏长安亦是这样。

他不得不小心翼翼,不得不深究每一次示好背后的深意。

但他太年轻,他想不透彻,故此他只有问,虽然得到的不一定是真话,但终归得问上一问。

殷黎生却笑了,他并没有回答苏长安的问题。

他只是看着这个少年眸子深处所隐藏的不安,淡淡的说道。

“你没有选择,不是吗?”

少年的心里猛地一惊。豁然醒悟。

老者说得很对。

他的前方已无路,他的困境已无择。

第二十一章 天命何其重,我命何其轻

(ps:大章二合一)

如殷黎生所料,苏长安最后还是妥协了。

他确实没有选择。

天岚院的处境已经不允许这个少年再瞻前顾后,只有走一步是一步。至于前方究竟是地狱还是天堂,谁也说不清楚。

人群已经渐渐散去,这一年一度的百院宴在此刻终于是收场了。

苏长安与古家的小侯爷也在不久前离开。

殷黎生送他们到经纶院的门口,他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在风雪里,被街道上的灯火拉的越来越长,也越来越稀疏,最后消失不见。

他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负手立在那里,嘴中出一道叹息。

“这应当是很艰难的一条路啊。”他这么说道。

眼神迷离,思绪不由得又飘向远方,飘向那座学院。

那是他来到长安的第八个年头,也是他在天岚院修行的第八年。

那一天夜里,他站在门外踌躇良久,终于是敲响了天玑阁的大门。

“黎生吗?进来吧。”屋内传来了那位男子的声音。

那时也方才二十出头的殷黎生闻言,终于是鼓起勇气踏了进去。

到现在他还依然记得那那天夜里,那间房间里面的情形。

当时的大魏经过数十年的休养生息,国富民足,兵强马壮。

圣皇向来不是一位满足于现状的人。

他西征蛮族,北伐妖国。

边关捷报连连。在汉室手中丢失的西凉与北地,就这么被他一点一滴的收了回来。而作为这背后最主要推手,天岚院的地位自然是水涨船高。那是圣皇与天岚院志同道合的十多载光阴,亦是大魏最强盛的十多载光阴。

作为天岚七星之一的天玑,这个男人的房间却很平常。

既不显得富贵,也未有刻意的节俭。

一对金丝楠木做的座椅置于屋前,上面放着一盏香炉,点着不知名檀香,一缕青烟笔直的向上,于两尺处萦绕开来。一侧的墙上挂着一张山水,画风古朴,却藏着真意。另一侧摆放着一张红木坐的矮榻,上面放着些许茶水。而一位白衣男子,此时便盘膝坐于其上。

“你来了!”男子看向他,他有些苍白的嘴唇上下起伏,如此说道。看得出他的精神并不太好,病恹恹的,像是染了重病,但他的脸上的笑容却不似作假,亦不难看出,他对于能见到眼前这个少年,很是高兴。

还是少年殷黎生见他这般模样,心里莫名的一痛,更加坚定了心里的某些决心。

“师傅。”他唤了一声,然后抬起长衫的下摆,端端正正的坐于矮榻的另一边。

“怎么这么晚还来找我?莫不是修行上有何问题?”男子提起身前的茶壶,给殷黎生倒上一杯茶水,然后递于他的身前。

“无事。”殷黎生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时日未见到师傅,故而过来看看。”

“呵呵。”男子笑了笑,有些歉意的说道:“为师这几日有些事务缠身,故而未来知道你修行。”

“无碍。”殷黎生说道。“弟子这几日研究周易颇有所得。便为自己卜了一挂。”

那时,寒风乍起,透过天玑阁的大门的缝隙吹了进来,撩起这对端坐于矮榻上的师徒额前的丝,也摇曳了房间里的烛火。

那火光晃动,将殷黎生年轻的脸庞照得忽暗忽明。

男子的神情一变,他的温润的声音变得有些暴躁:“你怎能为自己卜卦?你可知我天玑一脉有祖训为”

男子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自己的徒儿打断。

“徒儿自然知道。”殷黎生这般说道。“可是师傅不也为自己算了一卦,方才找到我的吗?”

“这怎能一样!”男子猛地站起了身子,手中长袖一挥,背对着殷黎生而立,显然是动了真怒。

但殷黎生似乎早就料到男子会有此番反应。故而脸上的神色并没有太多变化,他继续说道:“徒儿自然记得师傅教诲,也知道天玑一脉的祖训。”

“可徒儿更记得师傅曾说过,天岚七星与世上星辰不同,自千载前便传承于世。别的星殒的传承星灵是凭证,到了问道,星辰自会接应,破境成就星殒不过水到渠成。而七星不同,七星的星灵是钥匙,到了问道,能不能叩开那扇门,需看悟性。故而其余传承而成的星殒去不了星海,但七星却可以。”

“而师傅还曾说过,七星传承事关黎明苍生,故传承不可断。”

“可有人蒙蔽天机,强行搅乱因果,致使师尊找不到徒儿。故此师尊才不惜损耗寿元,开卦一算。”

“师尊,徒儿说得可对?”

说着,殷黎生也站起了身子,沉着眸子看向那男子的背影。

而男子的身子也在这时一怔,他转头看向眼前这个少年,注视着他那一双坚毅的眸子。

这时他才现,那个在幽州郡城里瘦弱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这般模样。

浓眉上扬,眸如黑玉。虽说不上多么俊美,但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灵性。像极了当年的他。

这也是为什么,他自幽州见到他起,便认定他是自己的徒弟。

可他终究不是。

这一点男子比谁都清楚。

天岚七星,每一个自然都有其独到之处。

但唯独天玑一脉格外不同。

其余六脉,或修武道或修儒道。

但唯独天玑一脉,修的却是因果。

故此的他们的能知因果,能感生死。他们的手段诡异,常常令人防不胜防。

但同时,他们也被因果所困。他们一旦强行干涉因果,便会受到因果反噬。

现在的他,便是这种情况。

某些他不知道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使了手脚,蒙蔽了天机。让他寻不到他命里注定的那个徒弟。天机一脉与其于六脉不同,每一代的传人便由因果牵引,非其人,便得不到这一脉的真谛。而没有了徒弟,自然便要断了传承。

可七星的传承却不能断。这是祖训!亦是每一个天岚人都需要遵循的道理。

故此他不得不涉险为自己算了一卦。试图找到自己失散在因果中的那个传人。

而他也真的算到自己要找的那个人,年方十四,父亡于贼,流于玉水,命照星殒。

那时的他很激动,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徒儿,那感觉就像是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亲人。

于是他去到了幽州,他开始等那他的那个徒儿。

这并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因为他算到自己的徒儿在不久的将来会身逢大难,家中被贼匪流寇所害。

但他却不能去阻止,因为因果不能改。

这也是天玑一脉祖训中那一条不能测算自己命运的祖训的由来。因为当一个人知道某些即将在他身上生的厄运时,但凡心性正常之辈都会想着去改变些什么。

但天玑一脉却不能,强行干涉因果所能给人带来的只是更严重的后果。

所以他只有等待,亦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徒弟的父母被非人所害。

当时正值乱世,幽州又去长安遥远,故而贼匪横行。所以时不时便会有被贼人所害的难民流落于幽州的州郡玉水城。

他便在玉水城中等着,看着每一个来到这儿无家可归的孩子,在他们中寻找自己的徒弟。

而这样的乱世里,符合年方十四,父亡于贼。这一条箴言的孩童自然很多,可命照星殒的却很少。或者说几乎没有。

因为命照星殒,这种命格说白了便是有可能会成为星殒的人。整个人族天下最盛世星殒也不过百人。

所以他等了许久,见过了许多家破人亡,自己却不能阻止。

因为每一个被他消灭的匪贼都有可能是他徒儿命里那个关键人物。故此他放任了这幽州匪贼三载光阴,终于有一天他在人群里现了一个孩子。

一个命照星殒的孩子。

他很激动的询问了孩子的年龄,岁数。与他等的那个人如出一辙。他很高兴,因为他终于找到了那个孩子。他不疑有他,带着这个孩子便将整个幽州的匪贼尽数除去。

他把他当做对这几年的不作为的一种补偿,虽然这并不能真的给那些死在匪患中的人带去些什么,但多少可以让他感到心中稍慰那么一点点。

这固然有些自欺欺人,可当你知道了命运,却不能去改变时,便是一件这般悲哀的事情。

可不管怎样,他终于是找到了自己的徒儿,他天玑一脉也终于有了传人。

这让他很欣慰。

他把这个孩子带回了天岚院。教他读书写字,教他修行天玑一脉的法术。

而他的这个徒弟很聪明,也很刻苦,亦很孝敬他。

对此他很满意。

所以他在这个孩子修行的第三个年头,便把自己的传承星灵授予了他。

因为有些大事要生,有些劫难将要降临,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折损寿元去推算,去为未来布局。这时天岚的责任,也是天玑的宿命。

而他希望,在自己有生之年能看着自己的徒儿成长起来。

但许多事情便在他把星灵传承给自己徒儿那一刻起,变得不一样了。

他渐渐感受到了来自天地间伟力的斥责,那是因果的反噬,而他本就因为一次次推算而不堪重负的身体,在这样的反噬下,也日复一日的愈虚弱。

起初他并没有想明白究竟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反噬,直到有一天,他忽然算到了什么。那一刻他才幡然醒悟,他找错了自己的徒儿。

但他的徒儿很好。努力、上进,又懂得孝顺他。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自然舍不得将这些告诉他的徒弟。

于是他萌生了一个很大胆的想法——逆天改命!

殷黎生很聪明,亦很刻苦。研习命理也颇有成就,连观星台的太白道人也对他赞赏有加。这样的徒弟,天玑觉得没有理由不能成为他的传人。

于是他尝试着独自承担下这一切的反噬,以自身强大的修为去抵御这天地间浩瀚的因果之力。

但最后他失败了。

他的力量来自于因果,他想要打败因果。就好比一个人想要用手将自己举起,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在无数次尝试之后,他终于明了了这个道理。

可他依旧不愿意放弃自己的徒弟。

因为改变这样现状的唯一办法便是收回自己的传承星灵。而这时的殷黎生已经在天岚院修行了八年,他的传承星灵已经与殷黎生体内的灵力融为一体,收回传承星灵便意味着要废去殷黎生的一身修为。

看着那个没日没夜的修炼,梦想着继承他的衣钵的少年,天玑如何也没办法告诉这个少年事情的真相。所以他选择了独自承受因果的反噬,只希望自己的这个徒儿能够早一日修成星殒。

但让他想不到的是,自己这个徒弟比他想象中还要聪明,竟然在研究命理时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故此他盯着眼前这个少年问道:“你算到了什么?”

“我命不对。”年轻的殷黎生这般说道。“师傅曾说你的徒弟是年方十四,父亡于贼,流于玉水,命照星殒。”

“当年我遇见师傅时确实才十四岁,也确实流亡幽州州郡玉水城。至于命照星殒,我还算不到,但料想师傅不会看错。可有一点,师傅与我都错了。”

“那一年我与父母失散与匪患中,待到匪患退去,我在残破的家中等了许久,也未有等到他们回来寻我,我以为他们是死了。师傅也以为他们死了。可我算了一卦,却知我父母健在。虽然不知道当初他们为何未有回来寻我,可他们确实还活着。”

说到这里,殷黎生脸上的神色不禁有些复杂。

按理说听闻本以为已经死去父母尚还健在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可这也便意味着他无法成为眼前这个他向来崇拜的男子的徒弟。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头便泛起阵阵不舍,不过当他看到男子如此虚弱的模样时,他这样的不舍,很快便被某种坚定所替代。

“师傅曾说过,天岚一脉,向来苍生为上。而天玑又是天岚一脉最至关重要的一脉。天玑的传人向来由因果所定,我固然能学得天玑的命理之数,可没有这份因缘,我至死也成不了天玑星殒,难道师傅就忍心让天玑一脉就此断送吗?”

“故此!还请师傅。收回你的星灵吧。”他本以为失去自己八年的修为与天岚院真传弟子的身份会是一件让他很痛苦的事情。可莫名的,当他说出这番话时,他的心里却忽的变得轻松了几分。

眼前这个少年眸子里的坚定,竟让这位纵横天下的星殒的心底生不出一丝拒绝的念头。但他还是有些犹豫。“可是你这八年苦修便会一朝化为乌有”

“师傅也曾说过我命照星殒,既然我注定成为星殒,那早上八年亦或者晚上八年又有何分别?”

“可”男子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那少年却抢先一步再次说道。

“师傅,天命何其重,我命何其轻!我受不起这天命,强加于我,无论于天岚还是于我都没有半分好处啊!”

男子一顿。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终于是颔应了下来。

是啊。

天命何其重,我命何其轻。

天玑一脉,哪一位又不是死在这沉重的天命下呢?

既然如此,这天玑一脉为何还要传下去。

倘若一定要传,那就找一个受得住天命之人吧!

男子那向来温润的眼眸里忽的闪过一丝厉芒,一个可怕的想法在那一刻浮现在他的脑海。

第二十二章 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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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千殇与穆归云在百院宴的第二天便来到了天岚院。

穆归云与往常无异依旧很热心的帮着苏长安整理天岚院的各项事务。倒是那殷千殇却很奇怪,虽然说他这个教习苏长安从一开始便知道是一个虚职。但他自从来天岚院也不见他修习,更不见他指点苏长安与古羡君的剑法。

他只是每日从古羡君那里取走半吊钱买些极寻常的黄酒,一人一酒在配上一些小菜一待便是小半日。

这倒是无碍,一日半吊钱,一个月算下来也才十五两银子,相对于他天听境的实力,这点钱财倒是无伤大雅。苏长安只是觉得奇这般嗜酒并非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他本来打算劝一劝,但却被穆归云告知殷千殇很早之前便这样了,莫说是苏长安就是殷黎生亲自与他说过数次也未有什么大用。

苏长安想了想,便也就将这事做了罢。

而另一边,八荒院承诺的银两也在第二天的晚上送了过来,苏长安与穆归云所谓的疗养费加在一起竟然足足有十万两纹银。而且不是银票,是货真价实的银子,足足装了数十个马车,满满当当的停在天岚院的门前。

别人不知道,但苏长安长这么大却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钱。一时难免觉得有些眼花缭乱,算了算去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花。但好在古羡君出身大家,每年北地上供给朝廷的岁贡便远远过这个数。她张罗着将纹银归库,然后当着苏长安的面好好计算了一番。

方知这十万两纹银虽多,但离要彻彻底底的重建已经被轰成一摊废墟的天岚院仍然差了不少。

但好在现在的天岚院人并不多,所以在古羡君的建议下,穆归云再次找来了那些工匠,把会客用的大殿重新建起,又新建数间厢房。

这也是因为杜虹长被抓走之后,那些被他重金利用,在民间散播谣言的几个恶也被一并抓走。关于苏长安加害玉衡的谣言也才不攻自破。否者以参加百院宴之前苏长安的名声,恐怕花再大的价钱也难请到工匠。

转眼已是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

此时已至腊月。

因为时不时下雪的缘故,修筑的事情进展的并不算快,不过好在几件厢房已经算是完工,剩下的大殿或许还得等上一段时间。

苏长安走在银装素裹的天岚院中,看着重新立起来的那些建筑,听着大殿方向时不时传来的工匠们的吆喝声,心情不觉也好了几分。

虽然天岚院依然群敌环视,但此番却多少有了些蒸蒸日上的气势。

“现在的天岚院终于有点天岚院的架势了。下一步准备干什么?别告诉我你所谓的重振天岚院只是一句空口白话啊。”不知何时穆归云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站。

苏长安闻言一笑,说道:“要振兴,得先守住。”

“我的实力太弱,可敌人太强。御敌先得强己,否者一切都是空话。”

“唔。这倒是。”穆归云点了点,随即话锋一转,又说道:“有一件事情,我一直不解。”

“何事?”苏长安抬头望了望天空,那儿万里无云,艳阳高照,在长安的冬季可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司马诩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杜虹长明明是你我亲眼看见死在你我面前的,为何又会死而复生?在百院宴上,你划破他的脸颊,道出他的身份,似乎从一开始便算计到了这些。如此说来那司马诩也定然也与妖族有所联系,那为何不向朝廷状告于他?还有,那一日,那只怪物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什么神族,想必你也听见了,你可知道神族究竟是何种生物?”穆归云一连串的问出了许多问题,看样子这些问题已经在他的肚子憋了良久。只是苏长安前些日子因为玉衡的死而心情低落,故而没有多问。

苏长安也在这时沉默了下来。

他固然知道穆归云与他经历了这些诡诞的事情后,许多东西必然是拦不住的。可是他想了许久,却也未有想出怎样回答他。

这一,神族的行事太过诡秘,连他也对他们所知甚少,自然也就无法向穆归云说些什么。

这二,神族是一群很危险的生物,从为数不多几次接触中,苏长安对此的了解愈深刻,他们是那种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对于其他生灵的生死可以完全置之不理的。

知道得太多对于穆归云并没有任何好处。这是苏长安一向的观点。

可现在穆归云执意要帮助苏长安,那就不可避免的在以后会有更多的与神族接触的可能,故此苏长安在微微犹豫之后终于决定将神族之事和盘托出。

虽然他与穆归云相识不久,可他们已经共同经历了数次生死,苏长安对他自然是百分百的信任。

念及此处,苏长安终于下定了决心,将穆归云引到自己的房间中,待到二人坐定,方才将关于神族中他所知道的一切娓娓道来。

这自然是很长的一段话,苏长安断断续续的讲了半个多时辰,期限穆归云还能问上些话,到了后来,就只剩下满满的震惊。

他甚至很仔细的看了看苏长安,暗暗揣测这孩子是不是在与他开玩笑。可苏长安的表情却又是那般严肃,又联想这一个多月来的各种遭遇,心里却不觉间,隐隐的有几分相信苏长安所言。

但他依旧很是震惊。

这世间是有鬼神之言不假,可当一个人真正被告知这些传说中的东西确实存在时,心里还是免不了震惊。

更何况在不久前,他还与那所谓的神见过面,亲眼看着他被玉衡的一剑轰得分崩离析。

不管怎么想,这也应当是一件相当值得震惊一会的事情。

所以穆归云怔住了。

苏长安觉得这也很正常,所以他很淡定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在一旁喝了起来,安静的等着穆归云消化完他刚刚所讲的事情。

这是一个不太长的过程,大概一刻钟的样子吧。

穆归云就像如梦初醒一般抖了抖身子,然后满脸诧异的看向苏长安。

“听完了这些你还想在天岚院待下去吗?”苏长安转头问道。他觉得穆归云有再选择一次的权利,神族的可怕如今只是露出了冰山一角,他并不认为穆归云有义务陪着他一起去面对这样的事情。

而穆归云也确实因此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像是在考量着某些得失,故此脸色有些阴晴不定。

苏长安的心,不免有些紧张。虽然嘴里如此说道,可他的心中难免还是有些不舍。人总归还是需要有些朋友,而穆归云就是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可也正因为是朋友,所以他才觉得不能让他与自己一起置身险地。

这是一条相当矛盾,也相当矫情的逻辑。

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

感情与理智就是这般相互矛盾。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穆归云并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苏长安他的决定,而是突然出声问道。

“恩?什么问题?”

“妖族圣女没有死?还成了你的师娘?”穆归云脸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又是想起了什么,赶忙接着说道:“可是师傅临终前曾让师娘答应他不要在插手人族与妖族之间的事情。我相信师娘一定会听师傅的话的。”

这是实情,梧桐两年来,一直在探查关于莫听雨身上的一些疑点。而当苏长安身负神血后,又一直忙于帮苏长安寻找解决之法。根本未有回过北地的妖国,自然也就算是应了莫听雨死前的叮嘱。

但穆归云的脸色因此好了些许。可他的心里依旧有些疙瘩。

莫听雨十年藏刀,北地一刀断星殒。

何等巍峨之势。

他几乎就是一个传说。

一座曾经活在人世的神祇。

可当这个真相破灭,穆归云的心里难免有些波澜。

“那是师傅的选择。有时候仇恨只能衍生出更多的仇恨。这样很好。至少他们中有一个活了下来。”苏长安大概能猜到穆归云心底的想法,他如是说道。“而我尊重他的选择。”

“唔。”穆归云沉着脸色点了点头,想了想,方才释然一笑说道:“你说得对。很多事情局外人并没有资格去评论。”

“不过还有一事。”穆归云顿了顿,又问道:“你说司马诩很有可能是神族之人?可我与长雪与长雪相处的日子里,我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有何异样。而且,我相信我的眼光,她与我接触也绝非是有二心之人。”

“我也不知道。”苏长安摇了摇头。“神族之事我所知甚少,或许现在的司马诩只是被神族附体之人,因此司马长雪的身世是否与神族有关,还另当别论。”

“恩。”穆归云再次点了点头,他望向苏长安,脸色变得少有的严肃。“此间事了,你得陪我去西凉一趟。这些事情,若是不与长雪说个通透,我怕以后恐危机到她的性命。”

苏长安正要点头,却忽的意识到了,穆归云话里的意思。他不免有些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还是决定待在天岚?”

穆归云的嘴角这一次又勾起了那抹苏长安熟悉的笑意。他一拍苏长安的肩膀,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这是自然,不管司马诩是人是鬼,他现在都是太子一边的人。无论如何,你我想要在这大魏有那么一点容身之地,那自然免不了与之为敌。”

穆归云这番话说得很轻松,但苏长安却知道就算要与太子为敌也并不需要待在这天岚院。因为这里,在不久的将来,必将成为皇权之争的风口浪尖。

苏长安的心里自然在此刻生出许多感动,他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又说道:“其实你也不必过于担心。青鸾曾与我说过他们星辰阁已经追杀这些神族近千年,现在长安有司马诩这个神族在,星辰阁自然没有放过他的道理。青鸾前几日已经动身去了星辰阁寻求他们的阁主的帮助。我听她说他们的阁主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定然可以料理此番事情。”

“这样啊。”穆归云点了点头,他正暗暗奇怪这几日为何没有见到青鸾,原来是去星辰阁搬救兵去了。

对于那座向来神秘的星辰阁,这方世界上的生灵都是抱着一股异常敬畏的心思的。故此听闻又星辰阁出手,穆归云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几分。

但忽的,他脸上的神情又变得有些古怪,他这般问道:“长安,你说青鸾、古羡君还有夏侯公主和那樊如姑娘,你到底喜欢谁啊?”

“额?”苏长安一愣,不太明白为什么穆归云的思维跳转的如此之快。他的脸色没来由一红,刚想要说些什么,但穆归云却抢在了他的前面,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这樊如月虽然温文可人,可她性子太静,我看与你不合。这夏侯公主倒是机灵异常,却生于帝王家,难免做些身不由己的事情,我怕你是不喜。唯独这青鸾与古羡君,一个虽沉默寡言,但却对你异常关心。一个虽古灵精怪,却也是处处为你着想。”穆归云说得是摇头晃脑,像极了以往在长门那位教他文章的魏老头。

“说吧,你到底是喜欢谁?”穆归云突然将自己的脑袋凑了过来,一脸揶揄的问道。

“我喜欢沫沫!”苏长安故作镇静的回答道。

“少来这一套,我早就打听过了,那苏沫是你长门的同乡对吧?人家和古小侯爷的远房亲戚古宁青梅竹马哪有你的戏。”说到这里,穆归云的脸色一变,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一本正经的看向苏长安。又说道:“对了,说起你那位同乡古公子,似乎是昆吾院的人吧?”

“恩?对啊。怎么了?”苏长安亦是很奇怪为何穆归云会提及此事。

“昆吾院可是向来拿八荒院唯是瞻,你那同乡又是昆吾院的学生,以他们的手段免不了拿此事做些文章。你可得长个心眼。”

苏长安闻言眉头一皱。他有些不悦的说道:“古宁是我的同窗,我与他在长门一起长大,他的为人整个长门镇都有目共睹”

但他话还未说完,却被穆归云给打断。

“人是会变的。这世道人心叵测,不得不防啊!”

苏长安又是一愣,心里莫名得有些烦躁,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做纠缠,有些敷衍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穆归云见他这般模样也知道多说无益,故而就不再提及此事。话锋一转又说道。

“还有一事。”

“恩?何事?”苏长安问道。

“我听院长说,两个月后,你的那一位师傅便要带着他的刀客来长安了。”

“你是说楚惜风前辈?”苏长安愣了愣,不禁有些疑惑。“他来长安干什么?”

“你不知道?”穆归云脸上的表情变得比苏长安更加诧异。

“不知道。”苏长安皱着眉头想了想,确认自己从未有听任何人提及过此事。但他忽的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难道和他家的血仇有关?我听师叔祖曾说过,楚前辈家中与谁曾有过一场百年之约,算来两个月后,便差不多是那日子到期的时间。”

他仔细的想了想。

楚惜风曾说过他必须要成为星殒,而这个时间很急迫,因为有人等不及了。

现在想来便是因为这百年之约。

可什么样的敌人才需要星殒来抵挡?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便是星殒。只有星殒才需要星殒来抗衡。

可是这长安城里的星殒屈指可数。

无非就是圣皇与那观星台上的太白真人。

再一想,楚惜风那把名为夏侯血的宝刀,那他的仇人究竟是谁,便在此刻清晰了起来。

苏长安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赫然,他转头看向穆归云,眼眸中的光彩闪烁不定。

穆归云自然一眼便开出了苏长安心中所想,但他却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放心吧,不是你想的那一位。”

“而是另一位夏侯氏。”

苏长安再次愣住这人族如今存世的星殒屈指可数:天岚院的开阳师叔祖、北地的古家老太爷、西凉的武王浮三千、蜀山剑老雁归秋、再之便是大魏的圣皇。

这如何还再多出了一位星殒?

穆归云自然看出了苏长安的疑惑,他轻咳一声,说道:“其实夏侯氏还有一位星殒,据说是圣皇陛下的族弟,但三十年前,他便消失,而他的星星自那时起便再也未有亮起过。故此民间一直传闻他已经死了。可我曾听我父亲说过,楚家有一把刀,唤作夏侯血。那把刀上附着得有第一代天伤江东猛虎楚萧寒的一缕英魂,可以感知到他们家族的那为仇敌的气息。而自圣皇那位族弟消失时,江东的刀客们也从未停止过他们复仇的准备。所以亦有人料想那位夏侯氏星殒并未死去,只是藏了起来。”

“而如今楚惜风既然准备带着族人渡江,那么想来那位星殒定然还是活着。”

苏长安心里一声惊叹,想不到楚惜风竟然还背负着这样的使命。他不禁又问道:“那楚家与这位圣皇的族弟究竟有何仇恨?即使相隔百年也要这般兴师动众的前来复仇。”

“这我也不知。但江东之人对此百载不忘,想必定是无可化解的血海深仇。”

苏长安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认同了穆归云的话。

神族入侵、二子夺权、群狼环视、江东血仇。

可真是个多事之秋啊。

苏长安在心底这般感叹到,他抬头望向窗外,不知何时,长安又开始下雪了。

第二十三章 继承者们

吃过晚饭,又送走了工作一天的工匠们。←頂點小說,x

苏长安一行人终于是闲了下来。

樊如月最近一直躲到了天岚院的藏书府,在里面翻翻找找些什么东西。苏长安觉着她闲着也是闲着,与其让她鼓捣些奇奇怪怪的汤药,倒不如让她去看些古籍。

天岚院的藏书府很大里面的书籍几乎囊括了这世上的所有类型的书籍。

那几日苏长安在藏书阁里甚至还现了一两本夹在古籍之中的春宫图。起初他并不知道为何物,带翻开看了些许之后便面红耳赤,本来想着要把这东西带出来找个没人的角落给烧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此物是天岚院的先辈们所留下了。

恩。虽然苏长安也不知道那些先辈们留下这些东西到底是作何用,但毁了终归是不好。于是又把他整理一番,放在了藏书阁比较隐蔽的里层。

想来一般人进去也应该是找不到的。

而穆归云此时正在自己的厢房里打坐,吐纳灵气。

苏长安与古羡君便在有些残破的演武场上修行剑法。

因为白日里要看着工匠们干活,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修行,故而这修行之事便给他们放在了晚上。

一番你来我往之后,时间不觉已过去了近一个时辰。

二人很有默契的收起了手里的剑,相视而笑。

虽然玉衡去世,青鸾又去了星辰阁,二人修行剑道便少了人指点。可就是在这相互的过招中,二人探讨得失,倒也所获匪浅。

夜空里还飘着小雪。

长安的雪总是这样,虽小,却又连绵不绝,让人心烦。

此刻二人并肩而站,抬头望着这夜空中飞舞的白雪。皆沉默了下来。

古羡君自然很喜欢这样的事情,与眼前这个少年,一起练剑,一起看雪。总之只要与他在一起,就莫名觉得心安。

当然,她也会在心底的偷偷的想若是这雪是长门的雪,那就更好了。若是,他能再牵着她的手,那便再好不过了。

她这么想着,心底泛起某些悸动,而就在她要将心底的悸动赴之实践时,天岚院的院门被很不合时宜的敲响了。

她方才伸出去些许的手如同触电一般的收了回来。顿时她就像被人撞破了某些秘密一般,脸色红润起来。

但苏长安对此犹若未觉。

他只是嘀咕着:“这么晚了,谁在此时来敲门?”

然后皱着眉头便朝着院门方向走去。

身后的古羡君见他这般模样,心里没来由的一气,暗骂他一声榆木疙瘩。但随后还是紧随着他的脚步,朝着院门方向走去。

最近的天岚院访客可不少,可大都是些居心叵测之人。

比如这几日,便有一些排名五十上下的学院带着自家的弟子前来挑战。

这样的挑战在长安的各学院之间是很常见的事情,美其名曰交流切磋。

当然这样的挑战切磋讲究的是双方自愿,并非如同将星榜那般低位向着高位挑战,是非接不可的。

而苏长安对于此自然是很排斥,加之心中也明知道这些学院是背后有人指使的。故而也就将这些来挑战的学院一一拒之门外。

可是,很多事情,却并非如他想的那般简单。

那些被他拒绝的挑战者,竟然就这么在天岚院门外赖着不走,然后时不时的喊着些天岚院闭门惧战的口号,让人心中烦躁。

这也就算了,到了后来,那些挑战者见苏长安如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天岚院中不出来,他们竟然便开始骚扰起那些出入的工匠。这一点便让苏长安诸人有些怒火中烧了。

众人一寻思,他们中有将星榜地榜第一的穆归云,人榜第一,但实际战力却不属于穆归云的苏长安,以及这位不知何时已经修到太一境的北地小侯爷古羡君。

这般的豪华的阵容,对上阴山浊这样侵武道多年的大师或许差了些许火候,但若是对付起那些排名五十开外的学院中的同龄人,想来应该是绰绰有余。

于是众人便试着接下了一家学院的挑战。

其结果也不出他们的意外,虽然那学院派来的挑战的学员足足又二十余位,可是却鲜有能在三人手下走过十招之人。众人便以为这也算了立了威,这事也就算了解了。

可谁知道,一家学院被打败了,更多的学院却蜂拥而至了。

于是每天清晨天岚院外便有那么数十家学院站在院门外叫嚣着挑战。

虽然无论从学院本身的实力,亦或是他们所带来的学员的实力都不如苏长安等人。可胜在他们人数众多,又轮番上阵,让苏长安等人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可谓是不胜其烦。

不过后来苏长安也暗暗想过,八荒院如此行事,其实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想试着激怒苏长安,亦或者扰乱苏长安的心境。以期为他们后面准备的杀招做准备。

待想通了这一点,诸人也就慢慢调整好了心态,对于这样的挑衅,有兴致的时候便接下来,就当活动活动筋骨,下手又拿捏好分寸,既要让对方吃到苦头,又不伤及性命。

几日下来,这些学院反倒收敛了起来。

不过想来也是,每天送上门来与苏长安等人做沙包,就是学院自己不嫌丢人现眼,那些学生恐怕也会自觉脸上无光。

但这并不代表这那些豺狼们会就此罢手,恐怕更加可怖的手段还在其后。

因此古羡君对于此刻正在门外敲门的访客心里难免生出了些防备。

此时已经到了亥时,在这个时候来的人,搞不好又是司马诩与八荒院使的某些手段。

念及此处她也就收起了刚刚心里的羞涩,赶忙跟上苏长安的脚步,与他一同走到了天岚院的院门前。

“谁啊?”苏长安在院内问道。

但门外之人却未有给他们任何回应。

他与古羡君对视一眼。皆心生警惕。

只见苏长安提着一口气,双眸一寒便要开门,而古羡君也在这时很有默契的将玉指按在了自己那把清锋的剑柄处。

天岚院老旧的大门随之出一声嘶哑的声响,应声而开。

几道苏长安从未见过的身影也便在此刻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是四道高低不一的身影。

皆身着蓑衣,头顶蓑笠。看不清容貌亦辨不出男女。

只是从他们身上沾染的白雪可以看出,似乎他们是从很远的地方,赶了很久的路,方才来到这里。

“你们是谁?”苏长安皱着眉头问道,眸子里的寒光忽现。他隐隐约约从这几个忽然出现的人身上感觉到一股极其隐晦的灵力波动,那是拥有极其浑厚的灵力之人才会无意识之间散出的东西。

故此他不得暗暗调集起周身的灵力,而全身的肌肉也随之紧绷,手臂微微弯曲,抬于齐腰处。这样他可以在第一时间拔出自己的刀,挥出他能挥出的最强一斩。

但那四人似乎对此视若罔闻,只是在微微的沉默之后,四人中隐隐为的那道身影,方才用他那有些低沉的声线如是说道。

“徐让。”

于是,在这长安城中一个极其平静的雪夜里。

在天岚院门前那昏暗的灯火下。

那些曾让这大魏天下为之心折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的在少年的耳畔响起。

“罗玉儿。”

“侯如意。”

“花非昨。”

第二十四章 同门,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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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愣住了。

古羡君也愣住了。

鬼见愁徐让。细雨剑罗玉儿。白头公子侯如意。红衣客花非昨。

这是消失了十多年的名字。

亦是曾经让天下人为之心折的名字。

他们曾与莫听雨身处同一个时代,这是幸运亦是不幸。

他们的光彩在那位刀客的刀芒下黯然失色。

却不是因为他们不强,而是他太强。

刺啦。

还不待苏长安说些什么。

那几道身影身上的蓑衣与蓑笠便在此刻被高高的抛出,露出了他们藏在那鄙陋外衣下的真容。

为的是一位男子,四十五六的样子,面容寻常至极,却带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他一身白色长衫,干净又整洁,背上负着两把一红一紫的短枪。便是刚刚那位自称徐让之人。

他的左侧立着的是一位周身裹着大红袍子的男人,黑暗里看不清容貌,但他的腰间却微微隆起,像是藏着什么东西。看着装扮,定是红衣客花非昨无疑。

而男子右侧站着的那位,模样俊俏,像极那些柳岸湖畔终日吟诗作对的翩翩公子,可他那一头雪白的长却又是如此的扎眼。这也就便是那白头公子侯如意了。而似乎感受了苏长安打量的目光,他竟然还冲着苏长安眨了眨眼睛。

他的最右边还有一道人影,那是一位女子。

模样很是貌美亦很是年轻,不过二十四五的样子,但她身上气息内敛,腰间别着一把细剑,待看见苏长安的时候,她眉头不喜的皱了皱。

双方似乎都在打量着彼此,故而场面上忽的陷入了某种诡异的寂静。

苏长安的内心此刻有些翻涌。

或者说是激动。

像是在外受了欺负了孩童,终于盼到了长辈的归来。

他微微平复一下心中的情绪便要说些什么。但一道冰冷的声线却抢在了他的前面响了起来。

“你就是苏长安。”为的男子朱唇微张,如此问道。

他的声音没有苏长安想象中的热切与亲昵,反而是透着一股令他咋舌的寒意。

苏长安一愣,心里的火热莫名冷却了几分,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如是回答道:“是我。”

“好。”背负双枪的男子点了点头。

或许因为男子本就是这般冷冰冰的性子,又或是苏长安心里的热切,让他忽略男子语气中的某些异样。

“师叔!屋外风寒,众师叔一路赶来想必定是辛苦,不如与我去到里屋,我叫如月给你们弄些饭菜与酒水。”说着苏长安便要领着诸人朝天岚院内走去。

是的。苏长安并没有叫错。

这四人皆是苏长安的师叔。是天岚院其余几位星殒的弟子,亦都是将星榜天榜上面排名前十的高手。

这一点自然是天下皆知,只是他们十多年来销声匿迹,方才逐渐被人们所淡忘。若不是由太白真人所执掌的将星榜天榜上从未抹去过他们的名字,恐怕人们都以为他们已经死了。

而玉衡留给苏长安的信上也曾有提到过他们,说是只要等到他们回来,苏长安大可信任他们。

这四人能被曾经的天岚院看重,收为弟子,虽比不上那天赋惊艳绝伦的莫听雨,但也号称能与楚惜风这样的刀客比肩。想必实力比起阴山浊这样的长老级人物也差不了多少。虽然不见得就能完全应付天岚院堪忧的处境。但至少可以大大增加苏长安在面对即将到来的那一场阴谋诡计中的胜算。

更何况,身为同门,此番相见,苏长安自然是心中欢喜。

“不必了。”然而那为的男子却伸手阻止了苏长安接下来的动作。

苏长安的身子也为之一顿,他有些不解的转头看向那位面脸肃然的男子。刚想要问些什么,却见那男子将目光忽的落在了他背上的那剑匣与长刀之上。

然后,他冰冷的声线蓦然在苏长安的耳畔响起。

“交出十方与九难,滚出天岚院。”

此言一出,本来面有喜色的苏长安在那一刻身子猛地僵住,他像是有些未有听清男子的话一般。

“你说什么?”故此他问道。

“我让你交出十方与九难!然后滚出天岚!”男子似乎丝毫未有注意到苏长安脸上的异样,他低着声音如此说道。

这自然是一件让苏长安很意外的事情。

玉衡的信里虽然一早便说过,这几位天岚院的弟子会在听闻他的死讯后赶到。

他苏长安却想不到他们会如此之快。亦如此突然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当然这是好事,所以苏长安很开心。

因为玉衡也在心里说过,他可以完完全全的,毫无保留的相信他们。

师叔祖说的话,在苏长安相信。所以他很热切招呼他们,想要与他们好好的聊上一会。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次相遇的开场白却是这样一句话。

门外的风雪忽然大了起来,少年那颗心里方才升起的炙热就这么冷了下去。连同一起冷下来的,还有他脸上的笑意。

苏长安很认真的看了那满脸寒霜的男子好一会。直到确认自己并没有听错,亦没有曲解男子的意思后。

“为什么?”他这般问道。

“为什么?”男子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可笑的问题一般,他的嘴角微微上挑,如是说道:“因为你不配!”

你不配。这三个字。

苏长安刚来长安那一会,经常听人这么说他。

一位北地来的乡下小子,却入了那曾令天下人为之神往的天岚院。这自然是一件让很多人不忿的事情。

而后来,将星会上的一刀败七人,牡丹阁上的救如月,蓝灵镇中的杀歹匪等等一系列的事情。让这种所谓的“不配”渐渐消散。甚至与到了百院宴上,许多人的心里其实暗暗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这也让苏长安渐渐明白,想要消除某些流言与诽谤。最好的方式并不是解释,而是用手上的刀,将之一刀斩破。

可问题是眼前这几位,是他的师叔。

虽然不知道为何他们一见面便对他冷言相向,可管怎样他们都是他的师叔。他打不过他们,亦不能和他们打。

故此,他沉着眸子,死死的盯着那位男子,不言亦不语。

“怎么?你觉得我说得有错?废物的徒弟,果真也是废物。”男子自然感受到了苏长安身上刚刚升腾起,又转瞬被收敛的气势。他嘲弄的说道。

他话音方落,苏长安的瞳孔在那一刻猛地睁大。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一道雪白的光芒忽的闪烁,一把刀便猛地被苏长安拔出了刀鞘,双手握于刀柄,他体内的灵力也在那一刻呼啸而出。

“我的师傅不是废物!”他用他那双清澈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男子,几乎一字一顿的寒声说道。

没有莫听雨,便没有现在的苏长安。

他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即使他的师叔也不行。这是他的底线,亦是他的逆鳞。

男子见苏长安这般模样,却丝毫不恼。反而是不急不缓的接着说道。

“怎么?我说得有错?一个害死了自己师傅的家伙,为了苟活性命,扬言要为师傅报仇。最后呢?妖族圣女死了吗?你告诉我,莫听雨他真的杀了梧桐吗?”男子的声音陡然放大,他那双带着寒意的眸子里忽的燃起了火焰,直视上苏长安的眼睛。如同审讯一般的向苏长安质问道。

第二十五章 同门之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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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愣住了。

他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问道:“你是如何知道?”

或许是因为心底的秘密被突然被人道破,他体内的星灵运转也为之一滞,周身原本外放的灵力也随之收敛了几分。

“怎么?很惊讶吗?这天下之事,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冷面男子的眉头一挑,继续寒声说道:“他迷恋妖族圣女,此为不义;还是自己师尊,此为不孝;答应圣皇斩杀梧桐,最后却反而救了她,此为不忠。如此不忠不义不孝之人,不是废物,又是何物?”

苏长安自然觉得男子说的这个道理并不对。

莫听雨不是废物。

更不是什么不忠不孝不义之人。

他与梧桐两情相悦。何为不义?

他害死摇光,却并非本意,何谈不孝?

他十年藏刀,虽未杀死梧桐,可若是梧桐真的身死,惹得北地妖皇震怒,出兵南下,那受伤还不是北地的百姓。如此三年光阴,却未见妖族有何异动。此番虽未完全消除两族之间的恩怨,却多少缓和了一些。更何况,有梧桐尚在,两族间的恩怨便有缓和的机会。

如此说来,更谈不上不忠。

可这样的道理,他并不想与眼前这个男子讲。

因为道理这东西。是讲给讲道理的人听的。

而这个男子,显然并不是这样的人。

至少在苏长安的心里,他是这般认为的。

为此,他心里的怒意更盛,方才收敛几分的灵力此刻越汹涌的自他的体内奔涌而出。

他冷着眸子,凝视着眼前这个男子。

“怎么?你想与我打?”那男子就好似见到了极为有趣的画面,他眉头一挑,便从背上取下一把短枪,手中一震,那枪身随之一荡,一朵枪花就在此刻绽开。

苏长安并不言语,只是将手中的刀握得更紧。他自知不是这男子的对手,可他更不愿意将手中的十方与九难交于他手,更不愿意将玉衡临死前托付与他的天岚院交于他手。

不是舍不得这手中至宝与天岚院院长的宝座。

他只是觉得,眼前这个男子,并不配拥有这样的东西。

为此他不惜一战。

一旁的古羡君见此情景,虽然隐隐觉得事情或许另有隐情,但既然苏长安要打,那她自然得陪着他。故而她那双美目中也是寒芒一闪,一把通体流光的长剑便被她握于手中,

方才那同门相逢的热切就在此刻尽数散去。

一股剑拔弩张的杀意也就随之蔓延开来。

“呵呵,大师兄。”一旁那位一头白的侯如意终于是看出了气氛上的不对,他赶忙走上前来,挡在二人身前。笑呵呵的对着那冷面男子说道:“大家都是同门,何必如此,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然后他便像让男子收起手中的长枪,虽知道这位冷面男子,也就是人称鬼见愁的徐让。他却对于侯如意的好言相劝视若未闻。

而他身上的气势也在此刻愈凌冽了起来。

那气势浩瀚如海,甚至还未等到灵力相撞,苏长安便已觉得体内的星灵运转在这股气势的威压下而有些不畅,心中对于这位师叔的实力更是有了几分骇然的认识。

侯如意见此情景心头一急,赶忙转头看向苏长安。说道。

“小师侄,听师叔一句,来把刀收起来,你这大师叔就是脾气怪了些,没有恶意,你莫要往心里去。”

苏长安闻言,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自觉他脸上的着急不似作假,心里对他难免生出些许好感。但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候师叔,不是长安要与徐师叔作对,而徐师叔欺人太甚。我若是不做点什么如何对得起师傅与玉衡师叔祖的在天之灵。”

见着一老一小皆如此固执,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

侯如意刚忙用求助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那位貌美的女子——细雨剑罗玉儿。

“师姐!你倒是说说话啊!”

罗玉儿闻言,她的目光在苏长安与徐让之间来回转动一会,方才皱着眉头说道:“我觉得大师兄说得对,这小子来路不明,指不准是不是又是被那妖女所迷惑。天岚院放入他的手中,怎能让人放心?”

“师姐”侯如意一愣,师姐虽然有时候任性了些,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向来是立场明确的,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呢?或者说,她还在为当年之事耿耿于怀?

他这么想着心里愈着急,暗道莫不是这才刚刚见面,外敌未除,就先内乱一场?

就在他心里焦急万分,眼看着二人就真的要动起手来的时候。

那一向寡言少语的二师兄却忽的说话了。

“师妹。”周身裹在红袍中,看不清容貌的花非昨的声音忽的响起。那声音定是男人出的无疑,但却带着些许阴柔,倒不显得难听,反而有些清脆。

至少比那个娘娘腔的龙骧君说话要好听上百倍。苏长安在心里这么评价到。

花非昨自然听不到苏长安心里的感叹。他不急不慢的接着说道:“长安的院长之位是玉衡师叔传下的,身份也是由玉衡师叔确认的。你可以怀疑梧桐,难不成还怀疑玉衡师叔祖?“

“这”罗玉儿一时无言以对,但她还是忍不住在嘴里笑声嘀咕着:“谁知道呢,玉衡师叔没有弟子,他向来喜欢护着那妖女,说不准”

“够了!”她的话还未说完,倒是与苏长安对峙着的徐让一声暴喝,生生的打断了罗玉儿的话。

“玉衡师叔祖向来公正,他做事自有他的道理,这样的话我以后不想再听到。”徐让如此说道,手中的枪也在此刻被他收了回来。

看样子徐让在几人之中还是颇有威信,那罗玉儿被他此番斥责却丝毫没有还口的意思,反而是忽的收声,噤若寒蝉一般的立在一旁,不再言语。

苏长安见此情景,也将自己握着刀的放了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将刀收入鞘中,而是依旧一脸警惕的看着这四位忽然归来的师叔们。

“非昨说得很对,你的身份是玉衡师叔认定的。院长之位亦是他传给你的。莫听雨是莫听雨,你是你。不能一概而论。”徐让的语气忽的变得缓和了一些,他看着苏长安如是说道。

苏长安此刻也是一愣,他不明白刚刚那般强势的徐让为何态度忽的转变得如此之快。他心里虽然对于徐让那般说自己的师傅依旧很是不快。可如今是非常时期,他更希望几位师叔能与他齐心协力,共同守住天岚院,才不负玉衡师叔祖所托。

故此,他压下心里的不快,就要说些什么,可徐让的声音却在此时再一次响起。

“但你还是得离开天岚院。”

第二十六章 同门之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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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刚刚收敛的气势,在这一刻再次奔涌而出。

他很认真的看着徐让,沉声问道:“为什么?”

天岚院的门前再次安静了下来。

但门外的风雪却大了起来。

它在这寂静的夜里呼呼作响,吹动少年的衣襟,撩起男子的丝。

徐让也看向了他,他目光里的火焰愈旺盛。

“你守不住天岚。”他这般说道。

男子的语气里没有冲天的怒意,亦没有彻骨的寒霜。有的只是平淡与真切。

就好像他所说的是一个事实,一个道理,一个所有人都不得不认同的道理。

而即使不管心底有多少的不愿意,但苏长安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一个事实。

他只有繁晨境。

就算他体内有三位星殒的传承星灵,有那一夜的星光入体,有天道阁斩却的心魔。但他确实只有繁晨境。

就是八荒院一个区区的阴山浊真的与他动起手来,他也决计不会是对手。

想到这里,他不免有些失落。

他的头也在这时低了下来。

他这样的表现落在徐让的眼里,这让他眼角的寒意更甚。

“交出十方与九难吧,回你的北地吧。”

“长安是狼的天下,是羔羊的墓地。”

徐让这般说道,像是语重心长的规劝。然后他伸出了自己手。他在等着,等着这个少年,卸下他背上的刀剑,亦卸下那一份不应该由他背负的重担。

所有人亦都在这时看向了那个低着头的少年,等待着他的决定。

侯如意的眼里的光芒闪烁,像是在考量着些什么。

罗玉儿的嘴角勾出了一抹冷笑,像是在嘲弄着这个少年。

只有古羡君,她在那一刻伸出了自己的手,放在了苏长安的手心,她用他的行动告诉他,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支持他。

他放下刀剑,那她便陪着他回到北地。

他背起承诺,那她便陪着他死守天岚。

天岚院的院门前变得很安静。

只有那漫天的风雪呼啸,一道接着一道,一阵亦接着一阵。

那个背负刀剑的少年,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向那男子,眸子里的光芒变得好若星辰一般耀眼。

“但我想守住他。”

“我答应过师叔祖,我要守住他。”

他的声音,在那一刻那般平静,就像是山涧的溪流,潺潺作响。

可又是那般的汹涌,像是出海的蛟龙,动人心魄。

徐让愣住了,他直视着少年的眼眸,想要从那里看出些什么。

可让他失望的是,那对眸子,却干净得宛如一池春水,清澈见底。

“你拿什么守住他?”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这般问道。

苏长安才繁晨境,他如何守得住天岚,如何面对这风雨摇曳的长安。而又是什么东西,让这个少年有如此勇气,去面对这些。

“我的刀。”苏长安这样回答道。

他手上的刀也在那一刻,变得从未有过的耀眼。那雪白的刀光,宛若朝阳一般的亮起,遮住了天岚院门前的昏暗的灯光,亦遮住了门外漫天的风雪。

“还有我的命。”

少年的声音平淡又坚定,让人对于他的决心竟生不起半点怀疑。

诸人的心在那一刻猛的一震。

就连徐让那冰冷的脸色也忽的有些松动。

他的目光如锋利的剑刃一般射向苏长安,而苏长安的目光也在此刻毫不退让的与之对上。

那时,他目光如龙,刀亮如雪。

竟让徐让蓦然有些恍惚,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却不由得想起了那个曾经名满天下的刀客。

他们有着一样决然的眼神,一样雪白的刀,或许,亦拥有一样的,将某些不可能化作可能的神力。

他不禁在心里生出这样的念头。

“你的命,能值几分钱?”

一旁的罗玉儿似乎对于苏长安的眼神很是不喜,她忍不住再一次出言嘲弄道。

但一只手却在这时,伸了出来,阻止了她还想要接着说下去的话。

“你的星灵里有摇光一脉的传承,我不能杀你;你院长的身份是玉衡师叔祖给的,我亦不能伤你。若你不听规劝,那我便让你试一试。结局如何,我不管,但待到你危在旦夕时,我会来找你。”

“不是为了救你,是为了取出摇光师叔祖的星灵。”

“你可以死,但摇光一脉不能断。”

他说完这些,还不待苏长安反应过来,便决然的一个转身,朝着院门外的风雪中走去。

周身裹着红袍的花非昨,似乎早就料到会有如此的结果,他在徐让转身那一刻,便也随着他,朝着辕门外走去。

反应火来的侯如意亦是一笑,又冲着苏长安眨了眨眼睛,跟了上去。

只有罗玉儿,似乎还有一些不满,她愤愤的看了书长安一眼,终于还是一跺脚,也跟了上去。

他们来得那般突然,走的亦是那般突然,以至于直到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那漫天风雪中,苏长安才回过神来。

风雪里,待到确定苏长安已经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时,侯如意凑到了徐让的身边,笑嘻嘻的说道。

“师兄,你刚刚演得可真好,我都以为你真的要与师侄动手了。”

“不,我是真的要赶他出天岚。”徐让摇了摇头,脚下的步子不停,继续向着远方走去。

“呃”侯如意闻言身子一顿,有些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咱们不是答应过梧桐师姐要好好照顾他的吗?”

“照顾?最好的照顾便是让他离开长安。”徐让忽的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漫天的风雪,亦看向那被乌云遮蔽的夜空。似乎在那里寻找着些什么。

“天岚一脉,不能全死在这里,总得留下些火种吧。”他像是叹息一般的说道。“只是那孩子太倔,像极了听雨。”

侯如玉闻言像是听懂了些什么一般,也在此刻沉默了下来。

“只可惜天玑师叔的传人不知身在何处,不然”良久之后侯如玉方才有些有些苦恼的说道。

“玉衡师叔自然有他的安排,我们要做的,便是为他守住这天岚。”一旁的罗玉儿忽的说道。

“唔。”侯如意点了点头不再接话。

四人便在这样的风雪里,沉默着走向不知名的远方。

不知何时,天上忽的有几颗星星亮了起来,安静的照耀着这四道萧瑟的背影。

第二十七章 铸星魂

(ps:七月加更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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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

这是一个很好的日子。

大魏的人喜欢叫这一天腊八。

人们会在这一天带着极其丰厚的贡品去祭拜自己的先祖与信奉的生灵,以祈祷的丰收与来年的风调雨顺。

但显然,有些人并没有这样的心情。

比如此刻的苏长安,他坐在自己的厢房内。手拿着一杯茶水,看着自己对面的这位女孩。

“也就是说,星辰阁不打算出手?”他这般问道。

他对面的那位青衣少女,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应道:“恩。”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他有些不解,“你不是说你们星辰阁千年来一直在清扫这些神族,可为什么现在一个,甚至有可能是一群神族摆在你们的面前,你们却无动于衷呢?”

似乎看出了少年的苦恼,女孩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却也是想不明白,故此她眉头微蹙,在半晌之后方才说道:“我亦是不知。但阁主行事应当有他的道理。”

看得出来,青鸾对于星辰阁阁主的此番决定也心存疑虑,可长久以来,她对那位阁主的盲从依然占据了上风,故此她才试着替他辩解。

苏长安对此却不以为意。

以他对星辰阁为数不多的了解中,也大概知道,这个星辰阁绝非什么以黎明苍生为己任良善之辈。在青鸾未有提及此事之前,他根本从未想过要向星辰阁求援。

此番结果,虽在意料之外,但却也在情理之中。

故此苏长安倒也并没有为此沮丧太久。

但青鸾心里却有些过意不去,她低着头,轻声说道:“对不起,没有帮到你什么。”

苏长安闻言一愣,随后宽慰的一笑,说道:“无妨,我一开始便预料到此事绝不会如此轻松的了解。”说道这里,他的眉头一动,神情严肃的又道:“但有一事,恐怕只有你能帮我。”

“恩?”青鸾愣了愣,问道:“何事?”

“铸星魂!”

所谓星魂。那是太一境时修士体内结成之物。

须知修行有九境,分为聚灵、九星、繁晨、太一、地灵、天听、魂守、问道、星殒。

这第一境,聚灵为凝聚星灵,只要修出一枚星灵便可称聚灵境。

第二境,九星,顾名思义,乃是修出九枚星灵,便为九星。

第三境,繁晨,指的是体内星灵凝聚至九九八十一枚,堪比夜空中的浩瀚星海,便为繁晨。

此三境,虽然实力天差地别,但说到底也只是灵力浑厚程度的差别。

到了太一境,就须得把体内的八十一枚星灵尽数炼化,化为一朵星魂,如此太一境便成矣。

但且别看这太一境比起繁晨境来说,灵力未有丝毫增加,但实际上两者的差距确实云泥之别。

众人皆知,要成就星殒,需得有道。这道不管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还是自己悟到的,但终归都得有道,才能成就星殒。

这道由域化,域由势成,势由意生。

而意之所藏,便在这星魂之中。

故而修士一旦到了太一境,便皆得悟出自己的意,将之藏于星魂之中。从此招出意随,妙不可言。

当然苏长安不一样,他是那些少数拥有传承星灵的幸运儿,故此他早早的拥有了刀意,又机缘巧合的悟出了自己的意,甚至斩却心魔,意已成势。

而他修为虽然才堪堪繁晨境,却拥有出一般地灵境的战力。这不仅因为他体内的星灵特殊,永远远于一般繁晨境的浑厚灵力,更因为他悟出了许多天听境都未有悟出的势。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达到太一境对苏长安的战力提升毫无帮助。须知意或者势一旦藏于星魂中,便与修士的灵力融为一体,只要他调动灵力,他的意便会随之而出,从此每一招每一势,甚至每次举手投足之间都会夹带着这股玄之又玄,却又威力巨大的力量。

不似现在,虽然他体内有势,但每次对战之中却不得不一心几用,调动刀意,灵炎与雷光。

一旦他星魂铸成,体内由三枚传承星灵上遗留下来的道蕴便会与他的意完美的融合,彻彻底底的成为他自己的东西。那时他的战力又将得到极其恐怖的提升,莫说地灵,就是寻常的天听境好手与他的战力,也是在伯仲之间。

故此苏长安很渴望铸成星魂,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拥有与天听境抗衡的实力。

虽然有了这样的实力虽然依然无法解除天岚院的危机,但却不必再为那些排名五十开外的学院的挑衅而烦恼,毕竟这样的学院除非院长长老级别的人物出手,手下的教习也不过区区天听境。而以苏长安等人的辈分,想来暂时没有哪一位长者可以放着一张老脸不要,在明面上与天岚院作对。

而要铸就星魂,那么便要把体内的星灵尽数压缩在一起,最后才能铸成星魂。

可现在,苏长安体内雄浑的灵力,反倒成了他铸就星魂的绊脚石。

他的星灵太强了。

每一颗星灵里包裹的力量比起寻常的繁晨境所拥有的灵力也不遑多让,甚至隐隐间还要出几分。

这样的八十一颗星灵放在一起,那是何等可怖的力量?

因此想要将之完全融合,起难度也是一般繁晨境修士的八十一倍。

苏长安尝试过无数次,却收效甚微。

为此他泡在天岚院的藏书府中数日,想的便是寻找解决之道。

但因为他的情况太过特殊,根本未有前车之鉴。

直到去到百院宴的前夕,他才找到了一个不算方法的方法——借住外力。

引入外部的强大力量强行炼化他体内的星灵。

这个方法是数百年前蜀地一位修士所用过的。那位修士天生灵力雄厚,比起一般人他的星灵以所蕴含的灵力几乎是别人的五倍有余。为此他在铸就星殒之时,也遇见了与苏长安一眼的问题。

那位前辈思来想去久久不得其法。

最后有一日他灵光一闪,一拍脑门,便去到了藏云山脚。

众所周知藏云山乃是大魏漓江的源头,那里有一条高约三百丈高的瀑布终年不停的向着漓江倾泻这江水。

那位修士便盘膝坐于那瀑布之下,将那瀑布冲刷的千钧之力引入体内,接着这股外力,用了近一年的光景,终于铸成星灵。

而这位修士,凭借着异禀的天赋,在数十年后修得星殒。在蜀地开创了传承至今蜀山剑派。

那瀑布有千钧之力不假,可苏长安体内的灵力浑厚程度却远不止寻常修士的四五倍这般简单。

更何况苏长安身在在长安,而长安在中原。自然没有像蜀地那样的险峻神峰存在,亦没有那三百丈高的瀑布给他借力。而那些豺狼们更不会给他一年的光景去铸就星灵。

为此,他想到了一个更加直接有效的办法。

由身为星殒的青鸾,向他体内输送灵压,强行压缩炼化他的星灵。

这自然是一个极为冒险的办法。星殒之力何止万钧?一个稍有不慎,便会让他落得肉身崩碎的下场。

可有倒是富贵险中求,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慢慢的,一步一步的炼化他的星灵。

豺狼们的低吼已经在黑夜中响起,他这只绵羊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磨利他的羊角,抵御那些饥肠辘辘的野兽。

因此,他望向青鸾。眼睛里闪烁着着无比炙热的光芒。

第二十八章 匹夫,尔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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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青鸾对于苏长安的眼睛里的炙热,置若罔闻。

她只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行。”

“为何不行?”苏长安不解。

“太危险。”

那青衣少女的语气依旧很平淡,而脸上的神色也如那万年枯井一般,生不起半点涟漪。

可很奇怪,苏长安却能清晰的感觉她心里的担忧与关切。

但他并没有选择。

所以他再次看向青鸾,眸子里是不容置疑的决然。

“我等不了太久。就从今天晚上开始吧。”男孩还有些稚嫩的脸上,神色肃然。

“”青鸾沉默了下来。

她拥有这世上最顶尖的力量,就是将这天下所有的星殒召集起来,她在其中也绝对是最出类拔萃的那一批。

她成为星殒已经三百余年。

虽然这三百年中,很大一部分时间她都在“沉睡”。可在那所谓的沉睡里,她的修为却没有丝毫懈怠,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三百年的光阴,她修为的进展度,绝对强于这世上绝大多数的星殒。

但她是星辰阁的送葬者。

她修炼的是天下至宝《太上忘情录》。

所以很多事情。她身不由己。

可她并不想这样,她想要帮苏长安。

虽然她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对于苏长安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她就是想帮他。她不愿意看到这个男孩背负这那么多他不该背负,亦背负不起的东西。

她亦不想看到,那张曾经总是笑容满面的脸,渐渐被阴霾所覆盖,从此不见天日。

但她做不到。

因为她是星辰阁的人。

自她记事起,自她的父亲将他交到星辰阁手中起,她便是星辰阁的人。

她沉睡,然后苏醒,然后送葬一位又一位星殒,然后再次沉睡。

周而复始。恍恍间,三百年转瞬即逝。

她曾经以为,世界不过如此。

人们为了一些毕经的生离死别而痛哭流涕,为了一些在她看来毫不相关的人,而悲恸欲绝。

她不理解,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直到,她遇见了苏长安。

他陪着她,又或者说是她陪着她。他们逛街、喝酒、互赠礼物,他们练剑、吃饭、看星星。

这其实都是些极为平常的事情,可对于,青鸾,一位虽然已经三百岁,但所知所想皆来源于星辰阁的教导的星殒来说。这些事情,却又是那般的新奇。

她的心,就在这一刻,对那座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星辰阁生出了些许抵触。

苏长安见青鸾这般模样,知道她定然是还在犹豫,故此他也不再言语,只是安静的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决定。

但二人之间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的时间。

只听见苏长安的房门出一声嘶哑的吱啦声,然后樊如月的身影便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苏公子!”她的脸上写满了焦急,目光在房间里一阵环视,当看见苏长安与青鸾皆在时。也顾不得仪态,便大声的喊道。

苏长安见状,便知定有什么事情生。他猛地站起身子,赶忙问道:“怎么了?”

“穆穆大哥,与人比斗,被打伤了。”她这一路跑来显然是极为匆忙,故此说起话来也有些不畅。

苏长安闻言心头一怔。

午晌过后,苏长安隐约是听到又有学院在门外叫阵。

但这样的事情,这一个月来他见怪不怪,倒也没有在意。当时正好赶上青鸾从星辰阁赶回来,苏长安着急询问她关于星辰阁的事情,便把打那些学院之事交给了穆归云。

在他看来以穆归云的实力,就是地榜上排名前十的那些所谓的天才,也少有能在他手上走过十招的。那些排名五十开外的学院,所带来的学生,在穆归云的面前不过土鸡瓦狗。故此,他根本未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但此刻以樊如月那焦急的模样,想来穆归云定是伤得不轻。

念及此处,他也来不及多问,只是说道:“快带我去,具体情况,边走边说。”

“恩。”樊如月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转身便要引着苏长安朝屋外走去。

一旁一直静静看着这边情形的青鸾见状,也站起了身子,跟了上来。

在路上,樊如月将比斗的情况与苏长安说了一遍。

今日来挑战的学院,是长安排名第七十三位的学院,唤作鸿盛院。在长安林立的学院里,这座学院的水平并不出奇。而所带来的一干学员最高也不过太一境。

这样修为的学员,与穆归云比起来,说是云泥之别也毫不为过。自然是伤不了穆归云毫分。

可坏就坏在,他们中有一位学员,在比斗之时,用言语相激。

当然,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以穆归云的心性,就算是再怎么辱骂于他,他也不会在意,只当是疯狗乱吠罢了。

但这位学员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到了穆归云与司马长雪之事。竟然便当着诸人的面,说了些司马长雪的坏话,终于是惹怒了穆归云。

至于那些坏话的内容,苏长安见樊如月支支吾吾,红着脸颊半晌也说不出来,故而想来,定是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而穆归云因为心中的怒意,出手自然便失了些许方寸,打断了那位学员的大腿。

这便被那带队的学院教习抓住了把柄,出手将穆归云打伤。

按道理来讲,这比斗之事,双方有所负伤自然是再所难免。且不说那学员侮辱司马长雪在先,就是没有此等事,比斗中被打伤也是司空见惯之事。那位学院的教习出手,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

可这又如何?

天岚院如今只有一些后辈在苦苦支撑。

起先,那些学院们还顾忌玉衡方才身死,若是就直接对天岚院动手,恐有辱名声。如今看来,有些人,已经开始按赖不住,甚至不惜背负骂名,也要从天岚院中啃下一块血肉。

而说话间,三人来到了穆归云与人比斗的那一座演武场边。

远远的苏长安便看见穆归云正杵着枪半跪于地上,他的神情萎靡,身下有一滩鲜血格外刺眼。而身前,不知何时赶到的古羡君,正手持清锋一脸警惕的看着她对面的那位中年男子,想来便是打赏穆归云的那名学院教习。

二人似乎在说些什么,但因为尚还有些距离,苏长安听不真切。

他正要走上前去,却见古羡君脸色一变,似乎与那中年的男子的交涉并未有起到什么作用。

然后,一道浩然的灵压自那位中年男子的身上升腾而起,他手中的剑便也在那一刻化作一道流光,直指古羡君的面门。

苏长安的心头骇然,他的度陡然加快,周身的灵力伴随着刀意、灵炎与雷光在那一瞬破体而出。

“匹夫!尔敢!”

他一声暴喝,声若九霄之上的雷霆,在空荡的演武场上炸开。

然后耀眼如昼的雪白色长刀被他抽出,他高高跃起,手中之物,便如猛虎下山之势,直直的斩向那中年男子的颈项。

第二十九章 君负刀剑,我负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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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建柏曾经也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少年。

也曾怀揣这一颗赤子之心来到这座大魏的皇城。

也曾想着在这儿建功立业,衣锦还乡。

甚至,他还曾仰望过那座被天下人视之为圣地的学院,想着有朝一日成就星殒,与他们一样,行侠仗义,救国安民。

但事实上今年他已经四十有七了。

有道是半百知天命。

而说不上是幸运还是不幸。

他十七岁来到长安,在长安的第七个年头,也就是他二十四岁那年,他便意识到自己的命,或许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

那一年,他被困在了繁晨境。

无论他如何努力,想尽所有他能想到的办法,却依旧不能破境。而与他同届的,甚至比他小上四五岁的天才妖孽们却一路高歌猛进。

他到现在还记得其中那么一两个名字。

比如鬼见愁徐让。

又比如红衣客花非昨。

当然,也只是记得。

他们曾同处一个时代,可后来,他们不停的奔跑,而他却停了下来。

但不管怎样感叹自己的命不好,可人总归得活下去。

而后他用了五年时间,终于突破到了太一境。可一个年近三十的太一境修士,在长安城里可并不吃香,或者说他这样年纪的这般境界的修士,才长安城里一抓一大把。但他又鼓不起勇气去到北地与西凉那般疾苦的边塞。故此,他只有选在一家王侯的府门内做一名客卿。

当然,说客卿是好听的。说难听点,便是护卫。

这样的生活他并不满意。

可这世上又有谁能真正的依照自己的心意而活呢?他总是这么安慰自己。

但好在,十几年的摸爬滚打之后,他竟然在两年前险之又险的到达了天听境。凭借这样的修为,终于是在长安的一所学院里谋到了一个教习的职位。

这样的境遇,对于一个已经年近半百的男人来说其实并不算太好。但比上不足,比下却有余。

更何况他家中还有一位虽然算不上漂亮,但却贤惠的妻子。

膝下亦有一个虽然说不上多么天资聪颖,但却很是孝顺的儿子。

因此他对于自己的现状很知足。

所以刚开始被院长叫去做这件事的时候,他是拒绝的。

就算他被许诺了极高的报酬,他也依旧是拒绝的。

这并不是一个好差事。

倒不是说他的良知未泯,不想去干这种欺凌弱小的勾当。在长安摸爬滚打这近三十载光阴里,他早就明白,这座表面歌舞升平的城池里,容不下半分心慈手软。

他之所以拒绝这一趟足够他甚至他的儿孙都衣食无忧的度过一辈子的差事的原因很简单。

对方是天岚院。

即使外界将如今的天岚院说得多么的不堪,多么的羸弱,但天岚院始终是天岚院。即使有一日,它最后一个传人都死掉了,它只剩下一座空壳了,可他依旧是天岚院。绝对不是他这种人所可以染指的地方。

他一旦接了这个差事,别说天岚院会对他何如,就是长安城里百姓的骂声也足以让他万劫不复。有道是人言可畏,到时,莫说他身后那所排名五十开外的学院,就是八荒院的院长廉半城亲自,恐怕也保不住他。

故此,他自然不敢接这样的差事,再多的钱财,可先你得有命去花,这样简单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但他最后还是接下这个差事。

因为在他拒绝他院长的第三天,他忽然有些不适。

头痛欲裂,脚步虚浮,额头上甚至还时不时有密密麻麻的汗迹出现。

这对于一位已至天听境的高手来说,是很奇怪的事情。因此,他找到了一位在长安城里还算出名的医师为他诊断了一番。

而那位医师给他说的那番话,他到现在还依然一字不差的记得。

“少时用武,破境而积郁。年久失察,故郁堆成疾,疾久成毒。如今,毒已入骨。回天乏术。”

医师的这番话意思很简单。

说的便是他年轻时候强行破境堆积暗伤,又未有调理,长久以往,到了如今暗伤愈演愈劣,随时便可要了他的性命。

说来,这应当是一件很蹊跷的事情。

他这方才拒绝了院长吩咐的差事,回头他便身染重疾。

但他自听到那消息时便心乱如麻,根本无暇顾及此种缘由。那一夜他将自己关于屋内,喝得酩酊大醉。直到第二天,他方才收拾好自己的行头,走进他院长的房间,跪在他的面前,请求他将那个差事交给他。

长安是一座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

无依无靠的孤儿寡母,想要在这里活下去,终归得有些照应。

故此他才在今日来到了这座他儿时曾魂牵梦萦过的学院,然后按照计划,打伤那位接下比斗的穆归云。

当然,这还不够,他得引出那位最近在长安城里风头正盛的天岚院传人。故此,他不惜再次出手,对着这位北地来,身份显赫小侯爷。

他的妻儿已经被安排妥当,连夜送出长安城,带着的还有一笔惊人的财富。

他杀死那位少年之后的供词也都已经烂熟于心。

所有的事情都被安排妥当。

而一个将死之人,自然再无任何畏惧可言。

管你王侯将相,皇亲贵族,此刻,不过尔尔。

故此他的剑,在这时,带着凌冽的杀意,朝着那位小侯爷的面门,直直的刺了过去。

“匹夫!尔敢!”

这时,一声少年的怒吼传来,一道雪白的刀光亮起。

吕建柏的嘴角亦在这时勾起一抹笑意。

他知道,他要等的人来了。

他的眉头一挑,脚尖点地,杀意凌冽的剑锋便在古羡君身前不足半寸处一转,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然后他口中轻喝一声,身上的气势再次磅礴了几分,手中的三尺青锋光芒大作,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直指苏长安的咽喉。

苏长安在那男子掉头一击之时便心头一赫,暗道中计。

虽不知究竟是何种缘由,这男子竟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向古羡君与他动手,但他观男子的剑招便知他心存杀意。

故也不敢再作他想。

只听他一声暴喝,周身灵力奔涌而出。

汹涌的灵力卷起的阵阵罡风吹掉了他盘起丝的木簪,将他的一头乌高高扬起。

他的太阳因为用力过猛而青筋暴起,双目因为充血而猩红。

他的刀,自上而下的斩落。

他的人,腾于半空。

灼灼如苍龙,浑浑如疯魔。

第三十章 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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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一瞬。

他剑便与他的刀相遇了。

那应当是电光火石般的一击。

巨大的气浪因为两股强大的灵力碰撞而自二人刀剑相接处荡开。

吕建柏的眉头一挑,心里不由有些惊讶,苏长安才不过繁晨境而已,但自他刀锋上传来的灵压,比起寻常地灵境的高手也好强出几分。

他忽的有些明白院长背后的那些人,为什么要急不可耐的找人将之扼杀于摇篮之中了。

这样可怕的战力,恐怕也只有当年的莫听雨能与之相提并论了吧。

可这依旧不够。

吕建柏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就算苏长安的实力再强,可以他的修为依旧足足碾压了他三重境界,这样的差别,绝非一些雄厚的灵力所可以弥补的。

他知道,这趟差事,或者说这最后一趟差事,应该是无误了。

他心里的情绪不免有些复杂。

蝼蚁尚且偷生,又何况是他呢?

吕建柏自然看不通透,但他没有选择。

故此,他终于心头一横,将体内的灵力疯狂运转,既然注定要死,那便让他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剑,来的轰轰烈烈些吧。

他这般想到,然后,自他剑上传来的灵压愈汹涌。

但苏长安的嘴角,却在这时勾起了一抹笑意。

只见他将握在手中的刀柄一转,抵着剑锋的刀锋便换做了刀身,那刀身,贴着剑身,如火石打在铁面一般的划过,激起阵阵的火光。

这入电光火石的一击,便被苏长安一个变招,突然化解。

但一招,看似简单,实则险之又险。

二人的身子,借着出招的去势,擦肩而过。

而高手过招,若非有绝对的自信但凡都得留下三分力,以防他变。

但不知是何缘由,这位男子,对苏长安的杀意竟是如此浓重,出手便是倾尽全力,不给苏长安亦不给自己留丝毫余地。

苏长安自知对拼灵力,以他的修为断然不会是男子的对手,故此当他洞悉到男子那决然之势时,便忽的心生一计。

假意与他短兵相接,实则留下五分力。

再一转刀势,泻掉男子这一剑的大部分力道。

即便如此,他依旧被那些余力所伤,但他一咬舌头,生生将体内的伤势压制。

而也亏得男子未给自己留下半分余力,不然,待到二人身形交错之时,苏长安城门大开,他反戈一击,那苏长安恐怕便要交代到这里。

此番说来话长,但实则只是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吕建柏的心头一震,暗道一声不好,奈何去意已成,只能在心里懊恼自己情敌。

但苏长安显然并不打算给他过多的时间去回味自己的失算。

只见他在与吕建柏身形交错的一瞬间,脚尖点地,身子一弓,背后的剑匣一阵抖动,随后一声剑鸣冲天而起,那把号为十方的神剑便应声飞入苍穹。苏长安的身子也在这时猛地一转。

他手握那柄莫听雨留给他的宝刀九难,眸子寒光一闪。

“雷动!”他这般说道。

清澈的声音落在吕建柏的耳里,却犹若阎罗催命,判官勾魂一般,让他心头一寒,仓促间调集起些许灵力,以一个极其狼狈的姿势横剑于胸前。

而苏长安的身子也在那一刻化作一道紫电流光,以一种远远出一般繁晨境修士的度冲了上来。

砰!

一声轰响炸开。

苏长安的刀便再一次与吕建柏的剑相遇。

这一次,他没有退缩,亦没有使出任何的变招。

他竟然就这样选择了与一位天听境的修士对拼灵力。

吕建柏心头本来很是赫然,苏长安的那一刀又快得惊人,他本以为这个少年还会使出什么让他应接不暇的阴招。却不想,他竟然如此愚不可及的选择了与他对拼内力。

他的身子只是因为一开始的措手不及而被苏长安震退了几步,但很快他变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待到他意识到苏长安选择与他对拼灵力时,他心头一喜,便要再次调集起周身的灵力,以自己绝对的境界优势碾压眼前这个少年。

却不想这时,那少年的眼中精芒一闪。

只见他冷着脸色,一字一顿的轻声说道:“莲、花、绽。”

那时,一道冲天的剑意自穹顶而来,带着凌冽的杀意直指他颈上头颅。

吕建柏心神震动,他豁然抬头望去,却见一朵剑影莲花猛地在他的瞳孔里绽开。

他匆忙间想要调集灵力护体,但却为时已晚,那朵莲花只是瞬息便已至他的眉心处。

苏长安也知此刻大局已定,他脚尖再次点地,抽身退到数丈开外,冷眼看着数息之后便会被这神剑十方所绽开的剑影莲花搅至碎沫的中年男子。

这应当是很残忍的一幕。

但出奇的时苏长安的心底在此刻却没有半分的情绪波动。

就好像在他眼前即将化为碎沫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堆积雪,亦或是一滩泥沙。

他早已不是那个刚刚从长门而来的无知少年。

或许他的心里依旧还有着某些执念,对这个世界还带着某些近乎幼稚的期许。

但至少,他明白这里的规则。

亦明白了想要守住天岚院,他所需要的不仅仅是赌上自己性命的决断。

他还需要付出更多的价码。

这些价码一度让他动摇,让他不舍。

但此刻穆归云身前的那一摊鲜血却如火焰一般灼烧着他的眼睛,男子刺向古羡君的那一剑,亦如刺入他的胸口一般,在隐隐作痛。

他曾经天照的以为,以穆归云与古羡君的身份,即使那些歹人们想要对天岚院做点什么,多少也会顾忌二人身后的那些庞然大物,而有所收敛。

但直至,此时此刻,他才明了。

那些豺狼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加的穷凶极恶百倍。

而自己的天真不仅救不了这破败的天岚院,甚至还会让这少有的几位真正关心的人受到伤害。

所以,他冷眼看着那朵莲花将那位男子笼罩。

他要用那朵莲花,撕裂男子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

他要他出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惨叫。

他要让整个长安都听见这个声音。

那是一只绵羊的怒吼。

亦是一头幼狼亮起的獠牙。

第三十一章 反击

天听。

是一个很强的境界。

一万个修士中,或许也只有那么一两百人能最后修到如此境界。

它与修行的前四境不同,前四境又被称之位凡境。这四境之人,虽然度、力量都远于寻常人,但说到底依旧是肉眼凡胎。

寻常的刀剑,只要足够锋利,而被刺之人又没有及时的运气灵力护体,那及时是凡人也有几位将他们杀死。

而突破到地灵之后,修士的身体便会生蜕变,甚至不需要刻意的运转灵力,周身便会有灵光护体。寻常刀剑难伤毫分。当然,这也并不绝对,只要使用这刀剑的人足够强大,莫说是利器,就是一根树枝,落在那些大能手里,也可以便为一件杀人于无形的凶器。

苏长安自然没有那样的本事,但好在他有一把神剑,一把货真价实的神剑。

他先是骗男子与他对拼灵力,而后又在他调集灵力时,唤起那把神剑十方从天而降,而男子此刻的灵力正在用于对抗苏长安的一刀,自然没有余力抵御,故此才被苏长安钻了空子。

正常对拼看似简单、短暂。

但实则暗藏层层算计,凶险非凡。

而神剑十方已然近身,吕建柏的护体灵光对于寻常剑刃或许有用,但在这神剑十方之下却形同虚设。

只是一个照面,便从他的身上割下数十块大小各异的血肉。而一声极其凄惨的哀嚎便在这时自他的口中出。

苏长安的心里不可避免的升起一些不适,但是他强迫自己,直视着那朵莲花中浑身浴血已经不成人形的男子。

他告诉自己。

只有直视这样的血腥,才能有勇气去面对更加血腥长安。

而那些被这男子带来的学员更是在此刻噤若寒蝉。他们本来是依照院长的吩咐前来挑衅天岚院,并且还被许诺了相当不菲的报酬。

这样的事情以前许多学院都干过,所以他们心里也并不觉得有何问题。

但谁又能料想得到,事情竟然展到了这种地步,他们一向敬重的教习,竟然就这样,在他们的面前被一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甚至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打得不成人形。

他们不由的看向演武台上的那位少年,他丝散乱,黑眸幽寒,好似地狱里来的修罗。

又是一阵惨叫传来,吕建柏身上的皮肤几乎完全被剥离,他猩红的血肉就这样裸的暴露在空气中,泪泪的鲜血不住的往下淌。

苏长安觉得无趣得紧,他想了想,心头一动,便要用那十方神剑绽开的莲花将那男子彻底搅成碎末。

可这念头方起,一个声音忽的传来。

“苏公子,剑下留人。”他声音如此喊道,却丝毫没有征得苏长安同意的意思。一股浩瀚的灵压传来,苏长安自觉心神一震,身子便暴退数丈,一口鲜血喷出,那朵莲花也在这时凋落,化作一把长剑,飞入苏长安背后的剑匣之内。

然后一阵繁杂的脚步声传来,便见一位眼角上挑、需着八字胡的中年男子,带着一群黑甲护卫走了过来。

这位男子苏长安曾见过,便是那日在百院宴上抓走杜虹长的大魏廷尉章子雾。

“苏公子,得罪了!”男子走到了苏长安的身前拱手说道,态度看上去倒是颇为恭敬,但他说话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的歉意。

一旁的古羡君见苏长安口吐鲜血,心中一急,便赶忙走了过来,将他摇晃的身形扶住。而待到这章子雾出现,她便知苏长安方才的变故必然便是这位男子所为。一股怒意便在此刻升起。

“章廷尉,你这是何意?”她冷着眸子问道,眉宇间的寒霜凝重得如有实质一般。

而穆归云也在这时勉力站起了身子,走到二人身旁,同样神色冷峻的看着这位大魏的廷尉。

但章子雾对于诸人目光里的寒意却熟视无睹。

他直起身子,笑着说道:“古侯爷说笑了。我乃大魏廷尉,所做之事不过是替陛下抓捕逆贼,除此之外,能有何意?“

“你!”古羡君闻言,不由为之气结,她方才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苏长安打断。

“章廷尉要抓逆贼我天岚院自然管不到。”苏长安伸手抹去自己嘴角的鲜血,沉着声音说道:“但我有一事我得一问,我这天岚院中,究竟虽是章廷尉口中的逆贼呢?”

那章子雾闻言,嘴角的笑意更深,说道:“苏公子多虑了。天岚院满门忠烈,天下公知,怎会有奸邪?在下要抓的是这位男子!”

章子雾说着,手却指向那位被苏长安剥掉人皮如同血人一般躺在地上的那位学院教习。

“这男子不知道受了谁的蛊惑,竟然胆敢来刺杀苏公子,我受到线报便火赶来,谁知道还是迟了一步。幸得苏公子身手了得,否者若是真让这歹徒得逞,那再下却是不知如何向陛下交代了。”

说完这些,这男子嘴角的八字胡还一阵抖动,一副后怕的模样。

“你们廷尉府倒是好本事,抓人每次都挑得好时候啊。杀人之时不来,被擒住之后就忽然出现,如此说来,你们这廷尉府要来业务大用嘛。”一旁的穆归云沉着眸子说道。

“穆公子说得是,是在下失职,下一次,定不会出现此番情况。”章子雾再次拱手说道,他的态度依然恭敬,但言语中的意思却让人分不真切。

不知他所说的此番情况到底指的是歹人失败时他方才出现,还是指的是歹人失败这件事本身,不会再出现。

“你抓人便抓人,为何打伤长安!”穆归云自然听出他言语中的威胁之意,他心头怒意更盛,手中长枪一荡,一股灵压便破体而出。

但章子雾的态度却丝毫未有改变,他依旧带着笑意说道:“在下也是情非得意,穆公子也知道有人三番五次想要对苏公子不利。我身为廷尉自然不能对此事坐视不理,而此人便是最好的人证,我须得带回去好生审查一番,以期找出幕后黑手,也好给苏公子一个交代。”

“此番匆忙出手,是章某莽撞,还望苏公子海涵。”他这般说道,但其身后的一群黑甲护卫,却齐刷刷的围了过来。看模样像是要将那地上的男子抓走,但隐隐间却有将三人包围的势头。

苏长安的眸子寒了下来,他看了看那身上已经再也找不到一处完好血肉的男子。

他虽然看上去很是凄惨,但他却还活着。毕竟是天听境的高手,他用灵力护住了心脉,吊住一口气,若是后面能及时治疗,虽然不可能完全康复,但再活上两三个月想来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隐隐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

天岚院如今破败不假。

但天下第一学院的名号还摆在那里,百载来忠烈的名声亦是人尽皆知。

有人想要杀他害他不假。但如此明目张胆的对他动手的事情,怎么看都很是蹊跷。

因为无论这次他成功与否,男子背后的学院甚至家人都免不了受其牵连,而他自己更是难逃一死。

他与这男子素不相识,更谈不上有何仇怨,是什么让他不顾自己的性命来刺杀自己呢?

他皱着眉头想了许久,却依旧没有头绪。

“苏公子,请问这人我可以带走了吗?”章子雾如此问道。

苏长安闻言,收起自己的思绪,但忽的,他脑海里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的嘴角猛地浮出一抹笑意,背上剑匣内的神剑应声而动,竟然就如此突然的化作一道流光直指那位已经奄奄一息的男子的头颅。

章子雾一惊,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少年会突然出手。

那一剑显然蓄势良久,度极快,又是有心算无心。

即使章子雾也一时反应不及,但此人关系重大,他不敢有所怠慢,故此也来不及多做他想,身形一动,看似有些年迈的身体竟然如脱兔一般瞬息便至那男子的身前。然后他眉心一道亮光闪过,一道暗红色屏障便忽的出现在他的身前。

只听一声闷喝传来,他的身子暴退数丈,一丝鲜血也在此时自他的嘴角溢出。

苏长安见此情景,嘴角笑意更甚,他心头一动,那凌冽的神剑十方的攻势豁然止住,化作一道流光飞回他的剑匣。

这一是,章子雾修为不明,但算来定不会比那位男子差,此番能伤到他完全是因为打了他一个出其不意,在僵持下去,便得不偿失。

这二呢,章子雾毕竟是朝廷命官,所行之事虽然是受人指使,但却名正言顺,若真是动起手来,却还是苏长安理亏。

当然,最关键的是,这一次试探的目的已经达到,苏长安心里的某些猜测也得到了一定程度上的证实,故此也没有必要再与这章子雾僵持。

“这一剑,就当还章廷尉方才那一击吧,人你可以带走了。”苏长安这般说道,然后也不再去看那位大魏廷尉,转身便带着诸人离开了演武台。

而章子雾的脸色此刻也变得有些阴晴不定,他一抹嘴角溢出的鲜血,沉着声音说道。

“章某记住了,走!”他一声暴喝,身后的护卫便带着那位男子,又押着被他带来的众位学生,朝着天岚院院门方向离去。

待到他们走远。

穆归云终于是皱着眉头看着苏长安说道:“长安,此次你冲动了啊。”

在他看来苏长安刚刚那一剑实为义气之争,可如今天岚院风雨摇曳,这样的行为免不了会落人口舌。

但苏长安却摇了摇头,他知道穆归云误解了自己的本意,却又不去点破。

“穆大哥,有一事,你得帮我。”

他转头看向穆归云,脸色肃然。

“何事?”穆归云疑惑的问道。

“托令父帮我查一查那位鸿盛院教习可有家人?又现在所在何处?”

第三十二章 凶星贪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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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似乎很急切。

所以穆归云也顾不得身上的伤势,早早的便回到太尉府寻找他父亲的帮助。

至于章子雾为何将那位学院的教习抓走,苏长安并不太清楚他的目的。

他只是想着,章子雾对那男子如此相护,即使拼着受伤也要将他安全的带走,光凭这一点,他便隐约猜到这男子或许关系到章子雾背后那一位的某些计划。

而男子刺杀他的背后,所蕴含的某种意义,绝非只是表面上杀死他这么简单。

一箭双雕、将计就计。

以苏长安对那位大魏丞相不多的了解里,这些都是他常用的伎俩。

而只有知道那位男子刺杀他的动机,那么在下一步的博弈中,他方能有机会洞察先机。

想通了这些。

苏长安倒也就不再去深究穆归云能否帮他将这件事情做好。

所谓尽人事安天命。

将能做的都做好,剩余之事,便不是人力可达了。更何况,接下来,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一旁的青鸾。

他眼神里的决然,让这位活了三百余年的青衣女子动容,不管她心里在作何想,但最后,她还是蹙着眉头,点了点头。

这对于她来说这自然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

但同样艰难的决定也在这天的长安城里生着。

夜已深,长安城里,一座幽暗的府邸前。

一位背负双枪的男子,敲响了大魏丞相府的大门。

那座幽暗府邸的大门应声缓缓打开,沉重又缓慢。

然后,一位如鬼魅般立在门后的老者,出现在男子的眼前。

似乎很早之前,便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幕,男子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冷峻得好似寒冰。

“你来了?”老者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如此说道。

他与他明明站得很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四五尺的样子。可偏偏,老者声音却像是来自很远的远方。

它仿若穿过光阴,又跨过生死。

终于在男子的耳畔响起。

“恩。”男子点头。

“那你想好了?”老者又问道。

“恩。”男子继续点头,他冰冷的眸子里,有一团火焰在此刻被点亮。

“好!”老者眯着眼睛里忽的光芒大盛。

一道比这夜色还要漆黑的灵力从他体内涌出,如果脱困的毒蛇猛兽一般,在他的周身肆意的翻滚。

直到数息之后,那一道道黑色的灵力猛地一震,如得敕令一般朝着那背负双枪的男子的体内涌去。

那男子出一声闷哼,身体便不由自主的在这黑色灵力的拉扯下,漂浮于半空。

黑色的灵力不断的涌入,男子似乎受到了极大的痛楚,他脸上那终年覆盖冰雪的山水也在这时开始松动。痛苦与挣扎终于爬上了他的眉梢,他想要强迫自己忍住,可嘴里还是下意识的出一阵阵细小的。

老者抬头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嘴角忽的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而随着时间的过去,男子身上的气势却不住的攀升。

直到大约一刻钟的时间过去。

男子因为痛苦而紧闭的双眼豁然睁开,他漆黑的瞳孔在不知何时已被一抹浓重的血色所覆盖。

而与此同时,夜空中,一颗猩红色的星辰忽的亮起。

他在漆黑的夜空里闪烁。

那般妖艳,像是女子眉间的朱砂,又仿若荒漠中染血的蔷薇。

然后,一条微不可察的丝线自他的星光中伸出,不断的延伸,直到与男子的身体相接。

一道暗红色的光芒自此闪过,那道丝线瞬息之后随之隐没。

但一股愈磅礴的气势却自男子的体内升腾而起。

他立在那里,背后却仿若站着一方世界。

“从今天起,你便是贪狼。”老者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是,天玑师叔。”男子单膝跪地,应声说道。

“唔。”老者点了点头,然后,他又抬头看向天际。

看着那些寻常人根本看不到的星辰。

像是自语,又像是质问一般说道。

“我会证明给你们看的。无论开阳还是玉衡,你们的道都是错的。”

铸星魂,自然是一个极为危险的事情。

对于苏长安来说更是如此。

引外力入体,就好比将在对战中将灵力尽数散去,任由别人的力量轰入体内。而就算这股力量的主人没有恶意,但稍有不慎,依旧难免出现意外。

这轻则修为受损,落下暗伤。重则身死道消,神魂俱灭。

为此,苏长安与众人吩咐无论天大的事,也要等到他出来再说,万不可打扰。

然后便拉着青鸾去了玉衡阁。

一晃五日的时间过去。

苏长安没有丝毫出来的迹象。

穆归云一去亦迟迟未归。

但长安城里确实在这三日里生了许多大事。

恩说是天大的事也毫不为过。

但碍于苏长安之前的交代,樊如月与古羡君犹豫再三也未有鼓起勇气去敲开玉衡阁的大门。

“开门!开门!”这时,天岚院的大门再次被敲响。

敲门之人显然极不耐烦,语气也相当恶劣。

玉衡在时,天岚院不管如何破败,这样的事情,都是不可想象的。

即使圣皇陛下亲自,也得叫人恭恭敬敬的敲门,得到玉衡的许可后方才能独自入门。

可现在。那门外之人显然已丝毫不把天岚院放在眼里。

似乎,古羡君与樊如月如果再晚上一会,他们甚至会破门而入。

古羡君二人显然也知道对方绝非虚张声势,因为在这两日,对方几乎每天都会上门来找天岚院的麻烦。为此,古羡君不得不暂时遣散那些正在修筑大殿的工匠。

二人对视一眼,颇为无奈的打开了院门。

门前站着的是黑压压的一片人。

待见到院门被打开,那人群瞬间哗然。

“苏长安呢?交出苏长安!”

“让他把十方与九难交出来!”

“他这个骗子!和他的师傅没什么两样!”

古羡君的眉头皱了起来,来人一天比一天多,这让她也觉得有些不知当如何应对了。

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寒着声音说道:“长安最近不在天岚院!有什么事等他回来,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但这样的话,显然不能让这些从各个学院被煽动来的学生们满意。

“每日都不在?哪有这样的事情?我看是他躲在天岚院不敢出来了吧!”

“对啊!那假扮杜虹长的妖孽也说了,他来杀苏长安是因为他与荧惑那妖女分赃不均,想要独占这神剑十方与宝刀九难,故此才被派来做了这一场狗咬狗的好戏。”

“恩,北地的线报上也说了,他们在妖国的探子也现了那妖女还活着的证据。”

诸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人群里诸人的情绪也愈激动。

古羡君闻言,眸子一寒,寒着声音说道:“那妖孽本就想嫁祸苏公子,他所说之话如何能信?再者说,我乃是北地古家侯爷,北地的这种线报我怎会从未听说?你们莫要受人蛊惑”

她的话说道一半,便被一个阴冷的声音打断。

“谁不知道古小侯爷对那苏长安青眼有加?北地现妖族圣女之事千真万确,乃是从宫内传来的消息。倒是古小侯爷,莫要再受那妖孽蛊惑,做出有损你古家威仪之事了。”

随后,一位断臂老者,排众而出,寒着眸子冷笑着说道。

这老者,正是八荒院派来,三番五次与苏长安作对的魂守境高手,阴山浊。

有了这位在长安城里还算有些地位的老者证实,诸人的底气更足,一时间人群推推嚷嚷,就要朝着天岚院里冲进来。

哐铛。

只听一声脆响。

一把耀着寒光的宝剑便被少女抽了出来,她冷着眸子,环视诸人,问道。

“怎么?还想强闯天岚院不成?“

这位北地小侯爷身上忽然绽出的气势,让诸人心头一震,他们刚刚上头的热血,也随之冷上了几分。

更何况,雄狮虽死,但余威尚存。

天岚院偌大的名号摆在那里,这让稍稍清醒的众人,不由有些犹豫。

“这可不是强闯。我等是在帮天岚院清理妖邪!玉衡大人在天之灵也会护佑我们的!”

又是一位中年男子走出,他手提长剑,面容刚毅,正是在百院宴上见过的那位昆吾院执剑长老——马安晏。

比起阴山浊,他的修为更高一筹,名声也好出几分。

有他带头,诸人心头一震,刚刚熄灭的念头再次燃了起来。

天岚院里有很多好东西,十方与九难自然与他们无缘,天道阁他们中大多数人甚至听都未曾听闻。

但那座几乎网罗天下七八成典籍的藏书府却是一块香喷喷,又足够大家瓜分的好去处。

为此众人在有心人的煽动下,眸子里开始闪现着贪婪的光芒。

“对!为玉衡大人在天之灵,为天岚院除害!”

一道道包藏祸心却又堂而皇之的呼喊响起。人群变这样开始朝着天岚院中涌入。

古羡君眸子里的寒意大盛,她剑锋一荡,手中长剑一挥,一道寒光乍现,随之院门前的地上便被她这一剑划出一道深约一尺的沟壑。

“天岚七星英魂在上,谁敢入我天岚一步?”她一声轻诧。声线不高,却寒意深重。体内的灵光四起,一股强悍的气势破体而出。

连阴山浊与马安晏的脸色也是一变,不想这位古家小侯爷不过堪堪十七八岁,但修为却已至太一境,而且看她身上这股气势,甚至隐隐摸到了地灵境的门槛。

但,此时不同往日。

五皇子因为某些事情被囚禁宫中,天岚院最后一个可以算得上靠山的势力如今摇摇欲坠。北地古家天高地远,他们何惧区区一个小辈。

为此,阴山浊脸色一寒,一只由黑色灵力化作的利爪便要朝着古羡君抓去。

“古小侯爷既然如此冥顽不灵,那在下便得罪了!”

第三十三章 北地之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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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爪来势汹汹,古羡君的脸色一变,手中长剑荡开,剑气如虹。相对于一般太一境的修士来说,那自然是很气势浩淼的一剑。但阴山浊却是实打实的魂守境高手,这看似凌冽的一剑,在他的那一爪下,只是瞬息便支离破碎。

那只灵力化作的大手便一把将之擒住。

阴山浊心头冷笑,说道:“古小侯爷得罪,阴某不敢伤你,只能将你困住,委屈你在这里待上一会了。”

他这般说道,心头一动,那只灵力化作的大手便将古羡君的身子高高提起。

这种不借助器物而灵力外放的手段需要极强的神识,向来是儒生的专长。

但武生虽然不修神识,但随着境界的提升,特别是到了魂守境之时,其神识强度相比低境界的武生依然有很大的提升,故此,到了这个境界的修士能以神识催动灵力外放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这样的招式也只能用来对付那些境界比自己低上许多的修士,同境之下,这种招式所能起到作用几乎微乎其微。

但对付只有太一境的古羡君想来是足够的了。

至少阴山浊在心底是这般认为的。

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他却未有想明白。

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苏长安以聚灵境可败九星,繁晨能战天听。

古羡君虽然比不了苏长安,但以阴山浊这般随意的手段便想要困住她,却又是他低估这位号称天赋能与穆归云匹敌的北地小侯爷了。

就在阴山浊脸露喜色,想着可以将那两柄传说中的神兵握于手中之时。

却听古羡君一声娇诧,她身上的灵光大盛,那利爪便被她如此挣脱。

但她却丝毫没有想着反手打阴山浊一个措手不及的意思。

她只是手中长剑一荡,一道莲花绽开,直勾勾的杀向那些正不断涌向天岚院的学生们。

是的。是杀向。

这是玉衡《春风渡》里的最后一式,也是古羡君所会的所有剑法中最高深的一式。

她自知阎王易躲小鬼难缠。

阴山浊与马安晏,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是苏长安背上的十方与九难。

她打不过,亦拦不住。

她所能做的,这是震慑住这些宵小,否者若这让这些人进了天岚,那这天岚院恐怕就会被洗劫得杯盘狼藉。

但这座天岚,是他愿意用性命守护的地方。

故此,在这群贼人想要冲入天岚院那一刻,她便心生杀念。

这是一股乍起的杀意,亦是出所有人预料的杀意。

因为这里是长安。

是天子脚下。

不管它骨子里是多么的污浊不堪,但至少在明面上,这儿还是大魏的皇城。

为此,所有人都未想过有人胆敢在这样的情况,如此放肆。

即使是阴山浊,他也不敢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对古羡君下杀手,不仅因为忌惮她背后的古家,更是因为这是在长安城里。

所以,他根本亦没有想到,古羡君,这个看似娇美的女孩,下起手来却是如此决绝。

待他与马安晏回过神来,古羡君的长剑已出,去势已成。

而那冲在最前面的数位学生,便在这一剑之下,身异处。

一道道血柱在此刻,自他那些断裂的颈项处喷涌而出。他们身后的学生们措手不及,被那些鲜血淋满了衣衫,迷了眼睛。

于是,在一阵诡异又短暂的寂静之后,一道道惊呼声忽然在人群中响起。

而在这血如雨下之时。

那白衣少女剑身一震,本来满是鲜血的长剑上,血珠尽数滴落,剑身通透如雪。

“入此门者,死!”她这般说道,声如寒霜,眸似火烧。

众学员噤若寒蝉,他们中大多数修行不过一两载,平日里待在学院,闭门修行,哪曾接触过如此震撼人心的一幕。心中顿生惧意。一个个畏畏缩缩,举步不前。

“古侯爷,莫不是太不将我阴某放在眼里了?”阴山浊见此情景不由怒从心头起,那一个个滚在地上的头颅,都好似一个个用力极大的巴掌,生生的打在他的脸上。

一个后辈,竟然如此当着他的面杀死他带来的学生。念及此处,他眸子里杀意涌现,身形一动,便化作一道流光,左手做爪,就要抓向那少女的颈项处。

但古羡君对此却犹若未闻,她冷着眸子看着那凌冽的一爪,不闪亦不避,甚至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你敢伤我?”她只是这般说道。

阴山浊的心头一震,已至古羡君身前的利爪硬生生的停住。而额头上亦随之浮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古羡君说得很对,他不敢伤她,他可以困住她,但决计不能伤她。古家老太爷的威名天下皆知,而古羡君又是他的心头肉,他的怒火莫说是他阴山浊,就是整个八荒院也承受不了。

还不待他心有余悸的懊悔自己方才的莽撞,险些闯下大祸。

只听一声惊呼响起,他心头一震,抬头看去又是近十颗头颅落地。

“我说过,入此门者死!”

少女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些学生见凶名赫赫的阴山浊也奈何不了眼前这位少女,心头惊惧,再也生不出丝毫贪念,纷纷转身,连滚带爬,你推我挤的退到了天岚院的门后。

“我打不过你们,但你们亦困不住我,更伤不了我。你们只要胆敢有一人去到天岚院,我便十息杀一人!!!直到他们中有人杀了我,又或是我将他们尽数杀光!”

女孩的声音,并不大。却寒意深重得宛如北地隆冬。让人对她所说之话生不起丝毫怀疑。

阴山浊与马安晏对视一眼,皆脸色难看了起来,他怎么也想不到,古家小侯爷出手如此狠辣,如此残忍,甚至不留丝毫余地,孰不知他已经触犯到她内心的某些禁忌。

不过想来也对,她毕竟是晋王古清峰的嫡孙,与那位比起来,这位小侯爷的所作所为其实已算得上相当的温柔。

只是因为她自来长安后,便一直跟在那位少年的身后,让人不禁渐渐忘了,她是北地古家之人,亦忘了她是剑道天赋堪与穆归云媲美的绝世天骄。

而就在二人骑虎难下之时,一声甲胄碰撞之声忽的传来。

堵在门后的学生们被一道钢铁洪流所冲开,一位身着黑色儒衫,眉角上挑,蓄着八字胡的男子在那黑甲护卫的簇拥下,大步走了进来。

“吾奉大魏丞相之命,前来抓捕天岚院苏长安!阻拦者,无论身份,斩!”

第三十四章 鹧鸪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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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来者自然便是大魏的廷尉章子雾。

古羡君的一直冷着的脸色也在这时变得难看了几分。

阴山浊与马安晏行事,不管他口中的理由多么义正言辞,但这些事情终归不在他们的职权之内。于义能通,于理却不行。

故而她方才有底气当着他们的面屠戮那些闯进天岚院的学生,就是吃准了这一群人看似来势汹汹,又大义凛然,实则名不正言不顺,更不敢因此而得罪她背后所代表的北地。

但章子雾不一样,他所行之事,不管是来自某人的授意,亦或是个人的私欲。但在明面上,他代表的是朝廷的意志。

而与他作对,便是与朝廷作对。

这一点,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的。

虽然古羡君相信如果自己真的出手阻拦,章子雾也决计不敢杀她。但想来也不会像马安晏与阴山浊那般顾虑良多,处处留手。到时候一番打斗下来,以她的修为自然不会是章子雾的对手,自然也就免不了失手被擒,甚至以此作为筹码要挟她在北地的家人。

可是,苏长安的修行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她又哪能就此罢手,看着他被这一群居心不良之人带走。

念及此处。

古羡君的眉头一蹙,强做镇定的寒声说道:“司马诩是何身份?没有陛下亲自下令,你们便想逮捕我天岚院的院长?”

这倒是实话不假,天岚院的地位向来特殊,其院长的地位更是远高于一般王公,又低于帝皇。而玉衡死后,由大魏以帝王之礼相葬一事便可见一斑。而这种礼遇却又不是大魏特有,又或则说是玉衡专享。自前朝开始,天岚院便已是这般风光无限。

故此,以一个丞相的名义,想要抓捕一位地位比王爷还要高出几分的天岚院院长,确实是一件说不通的事情。

但显然章子雾对于古羡君的一番说辞早有预料,他只是嘴角的八字胡一阵抖动,然后声音不咸不淡的说道:“章某只是一介区区廷尉,奉命办事。而逮捕苏院长之事究竟有没有陛下的应允,我想司马丞相定会与陛下一个说法,就不劳烦古小侯爷费心了。”

说罢他眼珠子一转,嘴角的八字胡一撇,看了一旁的阴山浊与马安晏一眼,又说道:“两位长老深明大义,与圣上分忧,诸位学生,年纪虽小,但也都是满腔热血,不耻与奸邪为伍,章某敬佩,不若与我一起去捉拿那妖孽。”

此言一出,阴山浊二人皆是脸色一喜,虽知这章子雾有利用二人之嫌,但却也正合他们心意,给了他们名分。如此,此行倒也就名正言顺。于是二人对视一眼,阴山浊便朝那些还在院门外畏畏尾的诸位学生喝道:“还愣在那里干嘛,赶快进来,助章廷尉一同去捉拿那妖孽!”

那些学员本来已被古羡君狠辣的手段吓破了胆,但章子雾的出现,却又让他们心里刚刚熄灭的贪念再次火热起来,众人互望一眼,暗道这次那古羡君想来定不敢再朝廷命官面前大动干戈了吧?故此又皆小心翼翼的涌了进来。

古羡君的脸色愈难看。

但踌躇数息之后,心里便有了决断。

只见她猛地向前迈出一步,周身气势大盛,寒如北地之雪一般的灵力奔涌而出,长剑一荡,剑意涌动。

“入此门者!死!”她话音方落,一朵莲花绽开,便要再次杀向那些学生。

那些学生自然胆寒,便要退去。

却见章子雾眉头一挑,显然动了真怒。他大喝一声:“古家小侯爷被奸邪蒙蔽,与我擒下!”

他所带来的那些黑甲护卫应声而动,他们修为极高,每一个都是繁晨境以上的好手,而且丝毫不顾及古羡君的身份,纷纷挤出杀招,笼罩向古羡君的身形。

古羡君心头一惊,便知这一次绝非与上一次阴山浊那般的恐吓。故此不得不收回手中的剑招,反身抵挡那些黑甲护卫的进攻。

这些护卫攻击虽然凌冽,但毕竟修为低了古羡君一筹,更何况古羡君身为整个大魏出了名了天才妖孽,其战力亦绝非等闲太一境可比,故此一个照面便将十余位繁晨境护卫的攻击逼退。但她并不满足于此,只见她眸子里寒芒涌动,剑身上流光大作,竟然猛地一个转身,一道剑芒斩出,又将那十余位走在前面的学生纷纷逼退,甚至有那么两三个躲避不及,再次做了她的剑下亡魂。

章子雾见此状。嘴角的八字胡抖动得愈猛烈。

“二位长老还不与我擒住这厮!”

二人闻言,知道章子雾想要他们二人一同承担古家老太爷的怒火。虽然心里不愿,但若是想要在天岚院里的这场角逐中分上一两杯羹这样的代价却又不可避免。

为此二人心里便有决断。

顿时,三人的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冲向了古羡君。

这三人皆是魂守境的高手,别说三人同时出手,就是一人也绝非古羡君所能抵挡,此番一同出手,无非是为了事后三方势力能一同抵抗来自北地的报复。

古羡君自然无力反抗,一番极为狼狈的左支右挡,便被阴山浊瞅见空档,一爪袭来,她身形暴退,一口逆血喷出,身上方才澎湃的气息,随之萎靡下来,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而随也没有注意到,地上那一摊嫣红的鲜血里,竟然夹杂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金色。

“得罪了!”阴山浊沉么眸子说道,他这一爪用力分寸拿捏的极好,虽重伤古羡君,却又不伤及她性命,更是为他出了方才那一番恶气。

古羡君长剑杵地极力想要站起身子,却奈何内伤极重,又是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她雪白的衣衫,却怎么也站不起身子,只能愤恨的看着诸人。

“古侯爷好生修养,我等这便去捉拿那位妖孽了。”章子雾眯着眼睛笑着说道,然后一挥手中长袖身后诸人应声而动眼看着就要冲向天岚院。

古羡君心里焦急,却又如何也无法运起灵力去阻拦诸人。

却在这时,一道娇小的身影拦在了众人身前。

她有一张很漂亮的脸蛋,身子却如此羸弱,修为不过九星,在那宛如洪流一般冲进来人群面前,她不过是一只随手便可以折断的花蕾。

她的额头上亦有些汗迹,显然极为害怕,身子甚至还有些若有若无的颤抖。

但即使是这样。

她还是坚定的站在了那道洪流的面前。

她张开自己的双臂,像是等待凋谢的蔷薇,又像是拥抱着整个世界的女神。

“你们不能进去!”她这般说道。

声线从微小到高亢。

眼神从怯懦到坚定。

她从未帮到过他什么,她没有如古羡君那般惊世骇俗的修行天赋,亦夏侯夙玉那般显赫的身份。

但她一直记得,在那一夜,在那些男人们把她当做物件一样竞买时,是那个男孩为她遮住了所有风雨,将她带回来这座学院。让她经历了自她出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安逸生活。

她喜欢这样的天岚,亦喜欢这样的他。

所以,即使心底有无数的胆怯与害怕,她还是选择站了出来,哪怕只能抵挡那么一小会,但或许这一小会,便能为那个男孩争取到关键时间,也是值得的。

为此章子雾愣住了。阴山浊与马安晏愣住了。身后的学生与护卫们亦愣住了。

他们甚至用了几息的时间思索眼前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来头。

但随后,一声声猖狂的笑声响起。

“不过一个下流娼妇,也敢挡我们去路。”

于是一道光芒乍起,一位护卫便在此刻抢先出手,一刀便要结果了眼前这位女孩的性命。虽然这确实是一个长得极为漂亮的女孩,但与那天岚院诺大的财富相比,却不过尔尔。

而结果亦没有丝毫意外,在那道刀光下,女孩的身上绽出一朵血花,身子便猛地向后退去数丈,然后脸色一白,便应声倒地,生死不知。

“如月!”古羡君见装心中大急,却奈何自己已是力有不逮,丝毫没有办法帮到她。

“走!”章子雾赞赏的看了那位出刀的护卫一眼,眸子一冷,再次说道。

此番应当不会再有阻碍了吧,众人心里皆这般想到。

但方才走出几步,他们的脸色却又是一变,却见不远处,忽的出现了那么一道身影。

那是一位三十岁上下的男子,丝散乱,形容邋遢,一手持一把大剑,一手提一葫芦,虽是隆冬,却穿着一件袒胸露的灰色大袍。此刻正不住的用手中的葫芦往嘴里灌着些什么东西,踉踉跄跄的朝着众人走来。

章子雾一愣,一抬手示意诸人停下,一脸凝重的看着那位缓缓而来的男子。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

“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那男子似乎对于在场的诸人犹若未见,很是随意的漫布走来,即使相隔数丈诸位也能闻到从他身上传来的那股浓浓的酒味。

而他的嘴里更是不住的唱和着那一道短词《鹧鸪天》。

“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第三十五章 十方剑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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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千殇?”章子雾三人在看清来者的模样,以及他手上那把巨剑之时,脸色都变得有几分难看。

“你们经纶院还要参与此事?”阴山浊抢先问道。

今时不同往日,在苏长安闭关这几日却有几件大事生。

其一,圣皇的族弟,那位消失多年,几乎已有人以为他已经陨落的族弟——伥鬼星殒,大魏英王夏侯渊忽然出现了,并且明确表示支持太子一党。

其二,一颗凶星现世,其名天狼。此星乃是不吉之星。与破军,七杀共称三大凶星。每当这三星同时现世,那边意味着天下大乱,天下易主。

其三,两位被苏长安所败,又被章子雾抓走的要犯接连招供,其供词内容,骇人听闻。那位化作杜虹长的妖邪所说之事,上文已有提及,便是苏长安与妖女分赃不均,故而被派来加害与他,加之北地线报,说是现本来已故的妖族圣女荧惑的踪迹。故而朝野震动,民间原本销声匿迹的对苏长安的斥责声再次响起。而那位刺杀苏长安的鸿盛院教习吕建柏,却说加害玉衡一事有五皇子夏侯轩的协助,否者以苏长安的修为以及他当时的身份,如何也无法遮拦住长安城里数位星殒的耳目,将那强大的妖族带进城中。刺杀苏长安,便是害怕此时暴露。

这则供词相对于前一则,可以说是荒诞。

人族与妖族乃是世仇,以五皇子的身份与眼界断然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更何况这般的作为与他又有何等好处?在皇权之争中得到天岚院的支持?可玉衡身前便已将夏侯公主找入天岚,其立场与倾斜自然不言而喻。何须害死玉衡,凭失一大助力?

但很奇怪,向来英明的圣皇却对章子雾带来的两份供词深信不疑,更是将五皇子囚禁宫中。

一时间长安人心惶惶,许多曾经支持五皇子的人都在最近旗鼓偃息,故此阴山浊才有此问,却是不明白在这个太子一党势大之时,为何殷千殇还要站出来,护着天岚院。在他看来这是极其不智的一件事。

“我是我,经纶院是经纶院。”殷千殇一笑,又将手中的葫芦提起,一口灌下。

“你?”章子雾眉头也在这时一皱,他同样并不想和殷千殇交手,虽然他修为比他们三人都低上一筹,不过天听。但他手上那把大剑,可不是吃素的。一番打斗下来,免不了出些纰漏。故此他忽的展颜一笑,伸手理了理自己嘴角的八字胡,带着他自以为亲近的善意说道:“殷公子仗义之名,我长安人尽皆知,只是这苏长安乃是妖族派来的奸细,殷公子莫要意气用事,误人误己啊。”

“我殷某做事可没有章廷尉这般深谋远虑。”殷千殇用他沾满酒垢与油垢的袖子抹了抹嘴角溢出的酒水,醉眼朦胧的说道:“殷某只知道我每日的酒钱都是这天岚院给的。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便是殷某的道理。”

说罢,他刚才还醉醺醺的模样在这时尽数散去,他将酒葫芦在腰间小心翼翼的别好,又将手中的长剑随意抡起。就好像相比于那把名满天下的宝剑千殇,那腰间的破葫芦才是真正的至宝一般。

然后他双眸一沉,散乱的丝无风而动,一道磅礴的气势自他体内涌出,他望着场上诸人。很是随意的说道:“你们是一个一个的来,还是一起上呢?”

三人闻言对视一眼,竟然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犹豫。

这自然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情,且不说殷千殇修为不过天听,光就是岁数也比他们在场的都小上一大截,如此被一个后辈唬住,三人自觉脸上无光。

但又奈何那把千殇剑凶命太盛,更何况,殷千殇在剑道上的天赋也是不低于他那老奸巨猾的父亲。不然也不可能才区区三十出头,便已至天听。

“我来领教一下殷公子的剑道修为如何吧!”最后,昆吾院的执剑长老马安晏终于是受不了这种气氛,他迈步走了出来,将手中长剑出鞘,指向殷千殇。

论剑道修为,他已修出剑域,同辈之中少有对手,自然拉不下脸面与二人一同欺负一位后辈,故此他孤身向前,决定会一会那把传说中的神剑千殇。

“好!”殷千殇一笑,赞道:“马前辈比起那两位可是要强出不少!”

说罢倒也不理会章子雾与阴山浊难看至极的脸色,手中大剑一提,神色冷峻的说道:“请!”

马安晏心头一紧,竟然从殷千殇的身上感觉到一阵剑域的波动。他不由有些咋舌,这小辈才什么年纪?竟然以修出剑域?

当下心里那一丝丝自傲尽数散去,身形一动,剑出如虹。

然后便在这时一道寻常人根本感觉不到的灵力波动荡开,将二人笼罩,他手中的长剑光芒大盛,一声剑鸣冲天而起。随之,那笼罩着二人的无形屏障中,碧云四起,而后那碧云涌动,将马安晏的剑光遮掩。

他剑藏于云,云化作剑,从四面八方袭来,让殷千殇避无可避。

“这便是我的碧云剑域!”他寒声说道,双眸一凝,杀机涌现。

但却在他剑锋已至殷千殇身前时,殷千殇那双朦胧的醉眼里,忽的光芒大作,一道与方才相差无几的灵压散开,一座若隐若现的山岳自他背后浮现。

“剑岳!”他一声暴喝,手中大剑便被他如大刀一般直直的劈斩下去。

他这一招,简单,直接。没有遮掩,亦没有丝毫技巧可言。

便犹如他身后那座山岳一般。

任你云海翻腾,我自矗立。

而后一道巨响忽的炸开。

二人身形皆破退数丈。

但见殷千殇嘴角渗血,而马安晏脸色惨白,提剑的手不住颤抖,更是有一丝丝鲜血随着剑身留下,却不是来自殷千殇的。而是他的虎口竟然在这一次过招中,生生的被殷千殇的一斩给震破。

阴山浊与章子雾互看一眼,心里说不出的诧异。

马安晏已修出剑域,论实力,三人中数他最高,竟然依然只能与这个不过天听境的后辈打个平手。虽然他依仗的是他手上的那把神剑,但其本身实力,依然不可小嘘。

为此二人对视一眼,心里有了决断,身形一动,竟然便同时朝着殷千殇出手。

殷千殇心头也是一惊,马安晏的境界摆在那里,他能与之打个平手已是侥幸,如此再加上两位魂守境的高手,他如何能与之匹敌。

但显然二人都不在乎自己的一张老脸,出招极尽狠辣,他左支右挡,方才堪堪当下二人的一轮进攻。

“马兄。”二人一击不成退到马安晏的身旁,沉声说道。

“恩。”马安晏很快便会意了二人的意思,三人围剿一名后辈虽然不耻,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他沉么眸子点了点头,周身碧云涌动长剑光芒闪烁。

三人身形再动,便要对着殷千殇使出了各自最强的杀招。

殷千殇亦是心头暗暗苦笑,他怎么也未有料到这三人竟然如此无耻,同时对他一位后辈出手。但事已至此,又不得不运起周身灵力强行抵挡。

但与三人磅礴的气势相比,却有有些螳臂当车的味道。

但就在四人就要短兵相接之时。

一道声音凭空响起。

在天岚院里如涟漪一般荡开。

十!

方!

剑!

阵!

第三十六章 入此门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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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方!

剑!

阵!

那时。

一阵剑鸣冲天而起。

万物寂寥,光阴停滞。

然后一把飞剑夹杂九道剑光自天外而来,直直的射向阴山浊三人。

那一剑气息凝重,杀机盎然。

三人脸色一变,手中的攻势为之一滞。

殷千殇瞅准机会,脚跟猛踏地板,身形暴退数丈,终于是堪堪避开了三人的攻势。

而那道剑光一击未中,便出一声高亢的剑鸣,化作一道流光朝远处遁去。

诸人目随剑走,皆向着剑光遁去的方向看去。

只见不远处,一位背负刀剑的少年,正缓步走来。而那道剑光也在这时出一声清鸣窜入他背上的剑匣之中。

虽然距离稍远,但以阴山浊三人的目力,自然一眼便认出了来者便是他们此番的目的——苏长安。

为此,他们的心里不由还是生出几分诧异。

如今五皇子垮台,又因为杜虹长的供词,几乎将他推到风口浪尖,在他们看来,这时对于苏长安来说最好的办法是带着十方与九难,远离长安。当现在,这个少年不仅没有逃跑,反而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就在他们心中暗暗想着这些的时候。

苏长安已经走到了他们的身前。

“苏公子,好胆识啊。到了这般时候,还敢出现。”章子雾抢先说道,脸上依旧泛着他熟悉的笑意,只是嘴角却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嘲弄。

而阴山浊也想着因为苏长安的事情,他这一年多来连连吃瘪,如今终于到了新仇旧账一并算计之时,心里生出一抹快意,他低沉着声音,说道:“苏长安,想不到你也有今日吧?我劝你还是乖乖交出手上的十方与九难,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只有马安晏,这个中年男子未有说话。他只是将手中的长剑紧握,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个忽然走出来的少年。

他与苏长安虽然接触不多,但却知道这个男孩绝非世人所认为的那般,是一个不知进退的愣头青。就从在百院宴上他的那番表现,便可知他,虽然有时候会兵行险着,但绝不会去做那些毫无胜算之事。

如今天岚有累卵之危,他还敢携重宝现身,显然是有所依仗。而且,方才那一剑,杀机盎然,剑意通灵。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即使是他也需要谨慎应对。因此,他知道,接下来,当是有一场恶战。

而苏长安对于二人那言语间再明显不过的嘲弄却如同聪耳未闻一般,他寒着脸色,转头环视诸人,那些护卫多少也见过些世面。故此只是在心底暗暗心惊这少年年纪轻轻眼神却如此凌冽。而那些学生,却是在这样的眼神下,蓦然一阵,心生惧意。

最后,他的目光越过众人,与那杵着剑半跪在地上的古羡君相遇。

她的眸子,自他出现后,便一直落在他的身上,满是担忧。

苏长安脸上的寒意在那一刻消融,他朝着她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然后他转头,目光落在了不远处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樊如月身上。

他的眉头随之一皱,身上一股煞气涌现,但又很快被他再次压下。

最后,他的目光在女孩的身上停留了数息之后,终于是看向那位出手帮他拦住阴山浊三人的殷千殇。

“谢谢。”他拱了拱手,这般说道。

殷千殇抹了抹嘴角的血迹,又将腰间的酒葫芦提起,将酒水混着自己嘴里的血水饮下,说道:“好说好说。”

而一旁的阴山浊的脸色却在这时变得极近难看。

他心里方才的那股得意,在苏长安的这般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的无视下,渐渐化作了滔天的怒气。

“苏长安,事已至此!你还要装神弄鬼些什么,还不就擒!”他一声暴喝,周身灵力如海般喷涌而出,作势便要冲上去。

谁知在他如此骇人的气势下,苏长安却犹若未觉。

他只是抬头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的那双眸子那般清澈,那般冷冽,却又燃着火焰。

像是被人伤了逆鳞的恶龙,又像是方才从长梦中睡醒的幼狮。

在这样的眼神下,阴山浊的心底竟然忽的泛起一阵莫名的惧意。

直到半晌之后,这位身材瘦弱的少年,方才用他那还有些稚嫩的声音说道。

“我天岚自百载前,大魏立国以来。”

“天权天枢,北拒妖邪,西抵蛮卒。”

“天玑谋划,天璇云游。福泽苍生。”

“玉衡、摇光、开阳坐镇中庭。固国守本。”

“方才有了这大魏天下百年盛世。”

“如今先辈一一回归星海,尔等欺我天岚无人。”

“魁魅扯皮做人走,魍魉露齿学犬吠。”

“今日,既然进了这门。”

说道这里,苏长安头上的簪脱落,一道骇人的灵力四起,将他的长胡乱的扬起。

他取下背上的的长刀,刀身雪白,光明盖日。

剑匣内的神剑十方应声而出,一声剑鸣冲天而起,通明的剑身夹带着九道剑影悬于他的头顶。如同苍穹上,俯视猎物的雄鹰。

砰!

一道轻响从诸人的后方传来。

诸人一惊皆转头看去,却见那天岚院的大门竟然自己合上。

“那便。”

“都死在这里吧!”

少年的声音忽的响起。

那般平静,却又那般森然。

众人心头又是一惊,又转身看向那位少年。

却见他的双目不知何时已蒙上了一层血红,他体内的灵力奔涌,灵炎雷光刀意剑意四起。

天色似乎也在这时暗了下来。

虽是正午,却似黄昏。

男孩向前迈出一步,一道晦暗的杀意便在这时铺天盖地的涌来。

他身上的气势那般磅礴,即使已至魂守境的阴山浊三人也感到一阵赫然。

“地灵?!!”似乎感受到了,三人心头一震,几日前苏长安的修为才堪堪繁晨,为何不过数日光景,他竟然已达地灵?

这样的修行度,简直闻所未闻。就是当年的莫听雨与之比起来也要差上几分吧?

但他们的感叹还未落下,一道隐晦的灵压尽在这时将诸人笼罩。

“这是!!!”诸人的脸色在那一刻豁然变得如猪肝色一般的难看,只听他们颤颤巍巍的说道:“这是域?”

“对。这便是我的域。”

“无剑。无刀。无灵炎。无雷光。”

“我的域,名为天岚!”

少年如此说道。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露出他皆白的牙齿,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烁着,狰狞的凶光。

第三十七章 我叫苏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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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终于完全暗了下来。

不,应当说是天色完全被遮住了。

而遮住这天色的是苏长安的域。

域自然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同时也蕴含着可怖的力量。

他是由足够多,也足够强的意凝聚而成,几乎达到了意所能达到的极致。

再往前一步,便是道。

得道,则是星殒。

但这东西离苏长安还是太远。

域与道相隔一线,却如隔天堑。

言归正传。

当苏长安的域完全将诸人笼罩,天色一暗。

阴山浊三人修为高强,虽然心里惊骇,但还是很快镇定下来,沉么眸子警惕的看着苏长安。

而他们身后的护卫与学生可就没有他们的这份心性,亦没有他们这样的实力。一些躁动,伴随着强烈的不安,在人群里升腾。

“大家稍安勿躁,这小子不过地灵境,决计不会是我等联手的对手!”章子雾毕竟是大魏的廷尉,一眼便看破了苏长安的虚实,就算他天资卓越,战力群,但他却绝不相信,凭他一己之力可以与三位魂守抗衡,更何况他们身后还有数百繁晨境的学生与护卫。

正所谓人力有穷时。只要能好好利用手上的这批学生好好消耗苏长安的实力,到时候,他也不过是强弩之末,任他宰割。更何况,章子雾想来,苏长安虽然身上杀意浓重,但以他对苏长安的了解,他是定然无法真的对着这么多的学生下杀手的。

念及此处,他一声暴喝:“诸位与我一起上,杀死这妖孽者,我定会向圣上禀报,到时候官至三品,爵至伯侯!”

这来的学生,自然都带着一份对于天岚院财富的贪欲。

虽然心底对于苏长安出场到现在所表现出来的气势有所胆怯。但在听闻章子雾的一番话后,却又想到苏长安再强不过地灵?难道还真能在三位魂守境高手的包围下做出些什么?故此心中的理智渐渐被贪欲所包裹。

一个个跃跃欲试,看着苏长安的眼神里也渐渐蒙上了一层血色。

阴山浊与马安晏也在此刻脸色一变,他们互望一眼,知道这些学生绝非是心里贪念乍起这般简单。以他们的修为自然一眼便洞悉了方才章子雾所说的那番话里带着某种奇怪的音调,又有灵力外放,显然是运用了某种蛊惑之力。这才让这些学生失了理智。

而这些学生大多数都来之八荒与昆吾两大学院,其修为不高不低,说不上是庸才,亦不能称之为天才,可以说是学院的中坚力量。若是这样被章子雾利用,死在了这里,那对学院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故此他们心里难免生出一些不满,可转念一想,若是得到了天岚院的神兵与天道阁,即使死上一些学生那又何妨,故此,二人在微微犹豫之后,皆不再言语,算是默认了章子雾的决定。

二人这样的身前自然落在了章子雾的眼中,他的捋了捋自己可笑的八字胡,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体内的灵力微不可察的一阵外放,一道道淡红色的光芒便将诸人笼罩,那些学生与护卫瞬息便眼角通红,周身灵力好不吝啬的疯狂外放。

“上!”

只听一声怒吼响起。

诸人如得敕令,纷纷化作一道道流光朝着苏长安袭来。

那些流光足足有三四百道之多,每一道都包含着一位至少繁晨境修士的全力一击,他们声势浩大,堪比蝗虫过境,遮天蔽日,几乎将苏长安那瘦小的身形尽数笼罩。

但苏长安却似乎对此犹若未闻,他不知在何时起闭上了自己的双目,犹若老僧入定一般,纹丝不动。

直至那些流光至他身前不过三寸时。

他的双目在那一刻陡然睁开。

他眸子清澈,却暗含七星。

这方被他的域所笼罩的天地里,忽的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那是他背后的夜空中,有星辰闪烁。

一颗接着一颗。

直到七星齐聚,连成一道玄妙无比的勺状。

那是天岚七星!

“玉衡。”苏长安的朱唇微张。

两个简单的音节,却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如同天音一般响起。

他背后夜空中的七星里,第五颗星星猛地亮起。

那光芒甚是耀眼,犹若日月当空,将昏暗的天岚院在那一刻照耀得恍若白昼。

而后那道星光落下,苏长安头顶的十方神剑一声剑鸣,冲天剑意如旱地拔牛,升腾而起。

那把长剑连同着身上的九道剑影,在那一刻飞身而出。

然后,那把神剑便开始在人群里翻飞。

“玉门关。”

“长亭暖。”

“细雨繁。”

“春波急。”

“晓风残。”

“拂柳岸。”

一连竟然便在无人控制的情况下使出了《春风渡》的前六招,且招招剑意浩荡,犹若那位圣人亲至。

那原本声势浩大的诸人便在这六招之下被尽数逼退。

但他们还来不及惊叹些什么。

只见那把长剑剑身上寒芒一闪。

一道森然的声音自那位少年的口中吐出。

“莲花绽!”

那神剑十方如得敕令,九道剑影张开,纷自光芒流转。

一朵白色的剑影莲花便带着一股盎然的杀机向那数百位学院笼罩开来。

诸人心惊,纷纷要运气周身的灵力抵挡。

但他们祭出的招式,却在这多耀眼的莲花下犹若琉璃一般,触之即碎。

只是瞬息,便有数十名学生在这朵疯狂旋转的莲花下化作一滩肉泥。而这朵白色的剑影莲花,也因此染上一抹妖艳的猩红。在昏暗的天地间,宛若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这位看上去与他们年纪相仿的男孩,究竟是强大到了一种如何令人恐惧的地步。

“苏公子饶命!”

“长老救我!”

“廷尉救我!”

一阵阵哀嚎声与求饶声响起。一时间天岚院里鬼哭狼嚎,场景犹若人间炼狱。

而阴山浊三人的脸色也在此刻变得格外难看,他们之前自然早有预料,以这些学生与护卫的本事,定然不可能击败现在的苏长安。

蛊惑他们上前,所为的不过是消耗苏长安的战力,以及一探他的实力。

但他们想不到的是苏长安竟然已经强悍到如此地步,只是一个照面,便将数百繁晨境的修士击退。而更令他们想不到的是,苏长安的手段竟然也是如此毒辣,竟然这便要将数百学生尽数搅死。

他们心头一赫,阴山浊抢先大声说道:“苏长安,你莫要执迷不悟再造杀孽了!”

虽然他说得是义正言辞,可却丝毫没有上前帮助诸人抵挡的意思,因为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出苏长安这一招所蕴含的威势,即使是他也不一定能有接下来的气力。

苏长安对于他的斥责聪耳不闻,他只是淡淡的环视诸人一眼。

那些学生与护卫的惨状落在他的眼中,却丝毫激不起他心中的波澜。

终于,他沉着声音如此说道。

“我天岚院以护佑苍生为己任。”

“与天岚为敌,便是与苍生为敌。”

“如此,尔等死有余辜。”

“但需记得我乃第九代守望者。”

“我叫苏长安。”

第三十八章 各怀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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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的话。

就好似判官手上那柄如椽大笔,在生死簿上对着众人的名字勾出了最后的一划。

然后,那朵莲花愈娇艳。

诸人的惨叫在一息之间达到顶点,随后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那时。

满地残骸。

血如雨下。

红莲如火。

星照如昼。

那个少年披头散,眉目狰狞。

似困兽出笼,恶神临世。

恐惧终于在这时爬上了他们的眉梢。

他们自认为以他们魂守境的修为,想要在数息之间将数量如此之多的繁晨境修士尽数灭杀也是决计不可能的。

看着身下满地的血肉,如川流淌的鲜血。

什么十方九难,什么天道神阁,什么封狼居胥。

在这一刻皆被抛诸脑后。

三人几乎同时身形一震,便要朝着天岚院门的方向掠去。

是的。

这三位在长安城里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

在此刻,在这个被他们以为只是任他们宰割的绵羊面前,放下了所有的尊严与自傲,如同丧家之犬一般,朝着远处飞奔而去。

但很显然。苏长安并不打算就此放过他们。

从杀第一个人起,苏长安便已下定决心,不留活口,否者后患无穷!

他的身子亦在那三人逃跑的一瞬间化作一道流光,追了上去。

而他的域,也在这时以他为中心开始移动。

苏长安的域,并不大,方圆不过五十丈。

域里一片漆黑,除了空中高悬的星辰便无他物。

三人自然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只能按着记忆朝天岚院方向跃动。因为他们知道,只有除了天岚,在那里众目睽睽,苏长安即使有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杀他们。

就像他们在没有得到章子雾带来的朝廷命令前,绝不敢弄伤古羡君一个道理。

但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无论他们怎么逃跑,都摆脱不了苏长安这个名为天岚的领域。亦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逃出天岚。

他们只是觉得,那个少年,就宛如一只厉鬼,阴测测的跟在他们的身后,无论他们如何调集周身的灵力,都无法将他甩开。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迟早被这小怪物给耗死。不若我们分头逃跑,方才有一线生机。”这时,马安晏抹了抹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迹,如此说道。

阴山浊二人闻言脸色却是一变。

这马安晏虽然此番是与他们一起闯入这天岚院,觊觎天岚院的各种宝物。但以往与苏长安却无多少仇怨。

三人若是一起,想来苏长安也是有所忌惮故而没有出手。可一旦分开,那苏长安必定会逐个击破,而当其冲的便是时常与天岚院为难的阴山浊与章子雾了。

二人心里一阵暗骂,却又不知如何出言反驳。

但这马安晏在长安混了这么多年,又岂是纯良之辈。他一眼便看出了二者的顾虑,当下一拱手。说道:“当断不断,乃是妇人所为啊!”

说罢便也不顾二人心头作何想,身形一动便朝着另一方向遁去。

二人心头一惊便要喝骂。却见苏长安身形在那马安晏离开的一瞬,度陡增。

“阴老狗!受死!”他口中暴喝道,头顶的十方神剑顿时化作一道流光,直勾勾的射向阴山浊的面门,而手中长刀亦是在此刻光芒大作,一道巨型的刀芒乍现。

章子雾闻言,心头一动,知道苏长安这是在向他表明他的目标是阴山浊。

当然他固然知道此刻最好的办法是与阴山浊以及马安晏联手抵挡苏长安,可是马安晏心里却算计着,联手抵挡虽有生机,但以苏长安表现出来的实力,却免不了会有那么一两个伤亡。而分开逃跑,苏长安的目标肯定会放在阴山浊与章子雾的身上,故而选择了逃遁。

如此,以他和阴山浊的实力想要与苏长安抗衡,其机会更是渺茫。

因此,在心里一阵犹豫之后,他便有了决断。

“阴老,我这就帮你去引开这妖孽,你定要逃出升天,为我报仇。”说罢,也不管阴山浊心里如何怨毒,身形一动,便朝着另一个方向遁去。

他知晓一旦阴山浊身死,那苏长安的下一个目标便是他了。故此,他在下了这番决定之后,便再也未去看过阴山浊一眼,只是调集起所有他能调集起的灵力,狂奔而去。

而在那一刻,苏长安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笑意。

他固然在突破到太一境的时候,机缘巧合领悟到了域的真谛。

可他的域并不完全,而且以他现在的修为施展“域”本就是一件极为勉强的事情,况且刚刚那击败数百位繁晨境的修士的一招,其实已经耗去他一大半的灵力,故此,同时对抗三位魂守境的高手,他自知绝无胜算。

所以他才一直跟着三人,给他们施加压力。

苏长安心里所想的便是这三人俱是老奸巨猾之辈,又摸不清他的虚实,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会与他死拼。而他们又各有算盘,在他的施加的压力之下,保不齐便会作鸟兽散。

而不出他所料,这三人就真的各怀心机一哄而散。

苏长安心头暗道他们聪明反被聪明误。

而这时,神剑十方,已至阴山浊面门。

他自知逃生无望,心底一股戾气生出。

只听一声暴喝自他口中响起,然后他仅剩的左臂便化作一道利爪,猛地一拍,便将那来势汹汹的一剑,拍开。

这一切来得太过轻松,他本意这一剑声势如此浩荡,想要抵挡须得付出不小的代价。谁知道这一剑却是外强中干。

他本已蒙死志的心中不由再次生出一丝希望,暗道莫不是这苏长安其实已经后继无力,如今只是在虚张声势?

再一想以他地灵境的修为便斩杀数百繁晨境修士已是不可思议,而后追杀他们三人却又迟迟不见动手。

想到这里,他的心里愈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而他的脸上在这时爬上一抹喜色。

“苏家小子,给你阴爷爷死来!”或许是终于看见活命的希望,他的心里凭空生出些许勇气,身形一动,体内灵力澎湃而出,左手握爪便朝着苏长安的面门袭来。

而令他欣喜的是,苏长安竟然也在这时,脸上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丝慌乱,身形一转,作势就要逃跑。

阴山浊此刻更是心头大定,身形又快上了几分,气势滔天的冲了上去。

苏长安像是被他吓破了胆子一般,竟然就一脸诧异的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知道他的爪子,离他的面门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时。

阴山浊脸色因为死里逃生的兴奋而变得有几分扭曲,他甚至仿佛已经看到苏长安在自己身下苦苦哀嚎的模样。

但他的幻想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苏长安脸上的诧异忽的尽数收敛,一抹森然的笑意自他嘴角浮现。

阴山浊心头一惊,还未回过味来,一把利剑便从他的身后插入,然后自他的胸前穿出。”

带着不甘与骇然,他的利爪在离苏长安的面门不过半寸处永远的停了下来。

“你”

他方才要说些什么,那把被他拍飞,又在苏长安的控制下绕至他的身后,将他袭杀的长剑一声剑鸣,自他体内抽出。

而他也在那一刻,心脉尽碎,化作一具死尸永远的倒了下去。

苏长安再次将那把神剑握于手中,剑身一震,将上面的鲜血尽数荡去。

然后眸子一冷,看向章子雾遁去的方向。寒声说道。

“下一个。便是你了,我的廷尉大人。”

第三十九章 青衣无尘,冷眸无垢

章子雾在跑出去大概数十息之后,便感觉到属于阴山浊的气息,自此消散,他心头一惊。

虽然在心里他已经尽可能的高估苏长安的实力,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魂守境的高手竟然如此轻易的便死在了那位少年手里。

他心里的骇然更甚,冷汗不住的从额头上留下。

平身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己里死亡竟然如此之近。

但他不想死。

是的,没有人想死。

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他这个大魏的廷尉,九卿之一,位高权重。

还有大把的钱财等着他去挥霍,无数的美人等着他去宠幸。

他怎能死在这里?

抱着这样的不甘,在生死的边缘,他的潜力被挥到了极致。

他的度再次快上了几分,而隐隐约约间,他仿若看见了前方的一丝光亮,他知道,那里便是苏长安域的尽头,而只要出了他的域,再找对方向,逃出天岚,那苏长安必然就会有所顾忌。

这般想着,他的心头泛起一阵急迫。

就像是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溺水者,哪怕只看见些许希望,却也如何都不愿放开。

但他身后那个少年却丝毫没有一点放过他的意思。

他虽然在全力奔跑,可那远处的一丝丝光亮却反而越来越远,他知道,这意味着苏长安在向他靠拢。他心头的恐惧渐渐变成了绝望。

终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他脸上的神情一阵阴晴不定后,终于是做了决断。

他念头一动,体内的灵力便依照着某种诡异的轨迹开始在他经脉里运转,他的身上的气势在那一刻暴涨几分,度也因此快了四五成的样子。他与身后那位少年的距离渐渐开始拉开,那道光亮也再一次的出现在他的眼前。

但他的心里却并没又少窃喜。

这是一种秘法,他也是在审问一位异族时,从他身上现的。

这种秘法可以短时间内提高一个人的修为,但其后患却是境界跌落,甚至如果不好生调养,后面还会留下许多疑难杂症。

若非此刻已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是如何也不会动用这个秘法。

人终归是要活下去的,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这么安慰这自己,嘴角的八字胡一阵剧烈的抖动。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看着那道他渐渐已经开始追不上的身影,眸子里寒芒一闪。心里暗叹自己失算,想不到这章子雾竟然还有如此本事。

但,正如先前所言,今日入天岚之人,决计不能留下活口。

想到这里,他竟然停了下来,不再去追那一道已经渐渐快要消失的身影。

“摇光!”

忽的,他又一声轻喝,夜空中那七颗星辰中的最后一颗猛地开始闪烁。

它的光芒虽不及玉衡那般耀眼,但相比其他五颗星星却要璀璨得多。

这是他名为天岚的域中仅仅领悟的两招,一招灭了数百繁晨修士,这剩余一招本来是打算留给三人中修为最高的马安晏,但现在眼看着章子雾就要逃脱,自然也就顾不得许多。

而随着他的话音方落,他手上的宝刀九难,一阵清鸣。

既然就这时自他手中飞了出去。

然后一道若有若无的人形虚影出现,握住了那把长刀。

那道人影转身看了苏长安一眼,似乎在冲着他微笑。

苏长安还之以微笑。

而后,那道身影高高跃起,雪白的刀身上,光芒大作。

那一刀如天神下凡,修罗临世一般的斩出。

像极了那一年,那个雪夜中的那一位刀客。

章子雾奔跑的身影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一道若有若无的血线自他眉心处浮现,然后笔直得如同蝮蛇一般朝着他的声线延伸。

他的眼神里布满惊骇,转头似乎就要说些什么,但他的话音放起,一声闷响忽起。他的身子便顺着那道血线化作两半。

做完了这些,苏长安脸色瞬间变得萎靡。

而那个名为天岚的漆黑领域他也再无力维持,只待顷刻间便由外而内的收敛起来。

冬日的阳光重新洒下,天岚院里一片血肉横陈。

他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适,但很快便被他压下。他抬头四望,便看见马安晏的那道身影,正朝着天岚院门的方向掠去。

马安晏的心里自然很是诧异。

两位魂守境的高手的气息就这样散去,而杀死他们的却是一个年纪不过十七,修为不过地灵的男孩。

但好在,苏长安的领域终于散去。

他来不及去细想究竟是何缘由,他的心里,此刻早已被恐惧填满。

这一次,他找准了天岚院门的方向,与他的距离不过百丈,以他的修为只是五六息的时间便可至那里。而身后那位少年似乎也没有追过来的意思。

他眉头一沉,灵力运转便要奔去。

他知道只要出了天岚院门,他便是安全的了。到时候只要向上面汇报,带着更强的人马赶来,那么天岚院的传承便会尽数落入他们昆吾院之手。

想着这些,他已至天岚院的门前。一丝喜色终于在此刻爬上他的眉梢。

他知道,只要推开门,那等着他的便是天岚院无尽的传承以及来自昆吾院的赏赐。那时,莫说问道,若是有幸能去到那传说中的天道阁,或许星殒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遥不可及。

苏长安自然很着急。

他定然是不愿意就这么放过马安晏。

他若是死在这里,苏长安便有足够的时间准备许多东西。

可若是他逃了出去,不仅会招来更多的祸患,而且以长安如此微妙的局势,他只要说出些什么,那必然便会被那些天岚院的敌人们当做把柄。到时候,苏长安就是有百般本事,在大魏这座庞然大物面前,也是无济于事。

但他那一式摇光,已经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灵力。就算他现在聚集起那仅剩的灵力,在斩出一刀,可没有了领域的加持,别说伤到马安晏,就是想要追上他逃离的身影也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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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他很无奈,亦很不甘。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位男子推开了天岚院的院门。

“难道真的是天要亡我天岚。”他苦笑着在心里想到。

但却在这时,异变突生。

马安晏向外踏出去的脚步,忽的止住。

然后一把剑自他的背后伸出。

他的脸上满是不甘,但身子却被那道剑的主人托着,一步又一步的退回了天岚院。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看清了那把剑的主人的模样。

一袭青衣,一头乌,一张脸蛋倾国倾城,一双冷眸无尘无垢。

“青鸾”他这般唤道。但身子里的四肢百骸却传在这时来一股浓浓的疲倦感,他终于无力在打起自己的精神,眼前一黑,便重重的倒在了满地的血肉中。

第十四章 命照星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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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

最近的长安城可不太平。

先是贪狼星现世,又有隐世多年的伥鬼星殒夏侯渊出世。接着五皇子因谋反而被囚禁东宫,今日又传来阴山浊、马安晏以及章子雾三人奉丞相之命捉拿苏长安不成,反尽数被屠于天岚。相传如今天岚院内血流成河,渗人的血腥味相隔数个街道也能隐隐闻道。

此事一出,朝野震动。

阴山浊与马安晏的身份不提,可章子雾却是三公九卿之一,如此不明不白死在天岚院,这让那些文武百官如何可善罢甘休。

一时间声讨天岚院与苏长安的奏折如雨后春笋一般,一封接着一封的被送入大魏的皇宫里。

但圣皇的态度却很奇怪。

就如同他对待五皇子的态度一般奇怪。

他将所有的声音压下,只是命尚在长安的虎耀神将桐经义带去一队黑甲虎贲将天岚院团团围住,说是监视,但更像是保护。甚至还命人将天岚院里的尸体清理出来,送去各个学院。

这自然引来更多的来自太子一党的不满。

于是大魏丞相司马诩与英王夏侯渊在亥时的夜色中,进宫觐见。

“陛下。”

诺大的太和殿里,司马诩半眯着眼睛,向着高台上那位男子躬身拱手。

他的身后,立着一位手持鬼头刀的男子。

负兵入宫,见圣驾而不跪。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可以做到。

其一位高至王侯,其二修为至星殒。

而很不巧,这位男子二者皆是。

所以即使他的神态倨傲,也未有人敢说他半分不是。

但,有一点,却让那位一直立在圣皇身后的太监很不满。

这位伥鬼星星殒,大魏英王夏侯渊,此刻站在竟然站在那位老者身后,其所表达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将这位老者奉为主人。

这自然是一件极荒唐的事,一个大魏的王爷,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样的身份即使见着圣皇也可以不行跪拜之礼。却把一位丞相奉为主人,那至圣皇于何地?岂不是在说圣皇与眼前这位老者地位不相上下?

但似乎那位坐在高台之上的男子对此并不在意。

他甚至自始至终连看也未有看那位英王殿下一眼。

“爱卿请起,深夜求见不知有何要事?”男子脸上的神情很是疑惑,似乎对于老者深夜求见的缘由一点也不了解。

老者与这位男子博弈多年,自然早已习惯他的路数。

故此他再次躬身,很是恭敬的朗声说道:“天岚院遗徒苏长安,勾结妖邪,残害忠良,致使长安学院数百名学生死于非命,章廷尉、阴长老、马长老为国捐躯。老臣恳请陛下降旨,捉拿妖邪,以平民愤,以慰忠魂在天之灵!”

“唔?”台上的男子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他一拍额头,说道:“原来爱卿是为此事而来。”

“正是。”

“此事爱卿不必多虑,寡人自有分寸。”男子很是随意的说道,就仿若所说之事,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扑通!

但这时一声脆响升起。

那位老者便在此刻伏跪地,声线悲恸的说道:“陛下三思,如今长安城里人心惶惶,百官不忿。皆道陛下偏信妖孽,致使忠骨蒙尘,亡魂夜哭!若是陛下不与天下一个交代,老臣恐怕,社稷动荡,大魏百年江山不保啊!!!”

他的态度恭敬,语气诚恳,倒是像极了冒死直谏的忠心良臣。

但他所说之话,却极为大逆不道。

从古至今,但凡君王,最忌讳听到的便是社稷动荡,江山不保之类的言辞。这与骂他们昏庸无能,亡国之君并无什么区别。

那男子自然听懂了老者看似劝解,实则威胁的言语。

他的双眼微眯,阴沉着脸色,将手指在身前的案台上轻轻敲打,静默的大殿里便回荡起了那一阵阵脆响。

直到数息之后,他方才展颜一笑,笑呵呵的说道:“爱卿言重了。寡人说了几日之后定会与诸人一个交代。”

但台下的老者却对此无动于衷,依然伏跪在地上,沉默不语。

男子的脸色终于变得有几分难看,但他依旧强压下心头的怒意,半晌之后,方才沉着声音说道:“三日。”

“陛下圣明!”台下老者豁然起身,拱手行礼。

待到二人退下。

台上男子那一脸强压的怒气尽数散去,他朝着身后的那位毛皆白的太监望了一眼,声线平静的说道:“传太白真人觐见。”

身后的太监便在那一刻,身影隐没,直到数息之后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不见。

男子就这么坐于空荡的高台之上,昏暗的大殿里,只有他的目光如同星辰一般闪着光辉。

约莫又是那么一刻钟的时间过去。

那位太监的身影又再一次出现在男子的身后,而随之又有一道身影在台下渐渐浮现。

那是一位老者,剑眉星目,鹤童颜,身着一件七星道袍,手持一把白丝拂尘。

“陛下。”他颔对着台上那位男子说道。

“唔。太白,我要你为我算的东西算出来没有?”台上的男子眯着眼睛问道。

“数年前,老朽便为此子算过。”那道人说道。

“如何?”

“那时,他命理变幻,因果无常,老朽看不真切。直到数日前,圣上与我提及此事。老朽方才又重新算了一卦。”

“恩?命理变幻?因果无常?”男子的脸色变了变,他看向那道人的眼神里,忽的蹦出一道神光。

“是的。”道人颔应道。

“那前几日你算到的东西又是什么?”高台上男子的脸色少见的变得有些急不可耐。

“老朽前几日所算,卦中示下。”

“苍龙困浅滩,青鸟护孤星。太岁入命,凶煞临身。但”说道这里,那道人又顿了顿,似乎有所犹豫。但在一阵沉吟之后,又说道。“但却,命照星殒。”

“苍龙困浅滩,青鸟护孤星。太岁入命,凶煞临身。却命照星殒?”男子像是听到了极其有趣的事情,他皱着眉头轻轻的叨念着这一番话。半晌之后方才回过神来,他又问道:“麟儿近来修行可还顺利?”

“呵呵,小皇子天子聪颖,修行之事陛下不必担忧。”那道人似乎很是喜欢男子口中所说的“麟儿”,沉稳的脸色中罕见的透出一丝笑意。

“如此寡人便放心了,有劳真人了。”

“那老朽便告退了。”

“唔。”男子颔。

待到那道人的身影完全消失,高台上的男子方才沉下眸子,看向殿外浩瀚的夜空。

用阴寒的声音说道。

“你们只给我大魏八百年国运!”

“但寡人偏偏要让他永世长存!”

一声惊雷在那一刻炸响。

像是在向他出某种警告。

但男子却冷着眸子,看着那划破天际的雷光。

“你在害怕吗?因为我终于找到了那把钥匙?”

第四十一章 我是黄沙百战穿金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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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有力量,生杀夺予的感觉如何?”

黑暗中,一个声音响起。

那声音很独特,听不出男女,亦辨不出老幼。

但却并不难听,反是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奇怪韵律。

“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将你的修为提至星殒,到时候无论你的敌人是谁,都不过是一刀之事。”

那声音接着说道。

“滚!”苏长安一声暴喝,猛地从床笫上睁开双眼。

他的额头上瞬息便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他很清楚的知道那不是他的幻觉或者噩梦。那是那体内那只怪物的声音。

引外力入体铸就星魂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即使这股外力有青鸾帮忙掌控,可一旦进入了苏长安的体内,那边容不得一丝闪失。

但很不幸的是,当苏长安感觉到屋外的动静,以及古羡君与樊如月受伤之后,他的心神免不了一阵动荡。以至于那股被他小心牵引的外力失控,冲击他的五章六腑。

那时还在繁晨境的他,内腑与常人比起来也强不了多少,在青鸾那磅礴的灵力下自然是五脏俱毁。那时的他可谓是危在旦夕,眼看就要命陨,而一旁的青鸾虽身为星殒,可对于医治之道却是一窍不通,对此亦是毫无办法。

而就在那时,苏长安体内被玉衡临死前所封印的神血因为感觉到宿主的危机,终于是再次出手将他体内的伤势完全压制。

但这一次,与往日不同的时,他体内的怪物与他做了一场交易。

他应允苏长安可以帮他三次。

而三次之后,便是他突破牢笼,从他体内苏醒之时。而为了表达他的诚意,他动用神力将苏长安的境界提升到了地灵。而苏长安也机缘巧合在生死之间参悟出了他的领域——天岚。

当然这绝非是体内那位真神的善心大,三次承诺亦绝非他的悲天悯人。

这一点苏长安极为清楚。

在那一日星光入体,又加之玉衡死前的封印。他体内的神血几乎已经被完全禁锢。若非那一日他身陷死境,神血死绝无可能苏醒的。

所谓的三次承诺无非是希望苏长安放开心神接受他的力量,如此三次,那只怪物才能冲开封印而已。

但这每一次放开心神亦绝非获取力量那般简单,苏长安在这一点上亦是深有体会。

好比那一剑屠灭数百繁晨修士,虽然在此之前苏长安便已对他们心生杀意,可当那些血肉堆积在自己眼前时,他的心里竟生不起丝毫波澜。

这对于以前的他来说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他并不是后悔杀死那些学生,亦不是想要在杀人之后,悲天悯人的矫情一把。

只是,这样的心性,这样对生死的漠视,让他感到害怕,甚至恐惧。

他害怕再次动用神血之后,他会变得愈麻木,甚至成为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他并不喜欢那样的自己。

所以他暗暗告诉自己,这是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

想到这里,苏长安站起了身子,将自己有些邋遢的形象打理一番。裹着屋外的星光,走了出去。

天岚院的那场屠杀过去已有两日。

虽然圣皇派来的军队已经将天岚院里的尸体清理得干干净净,但依然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尚在弥漫。

苏长安不由皱了皱眉头,他不喜欢这个味道。

樊如月还在昏睡,即使他托负责看管他的神将桐经义请来了京城里最好的医师,可也只是堪堪吊住了她的命,至于何时清醒还需要看樊如月自己。

古羡君的身子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还需在床上静养些时日。

但是青鸾,想到青鸾苏长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她出手帮他杀了马安晏。

他记得他曾听她说过,星辰阁之人是不得插手人间之事的。

他不知道这样的举动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这后果绝不会太好。

想到这里,苏长安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他漫步走到了屋外。

长安已经有一段日子没有下雪了,天气亦有渐渐回暖的意思,待到那时,便是那位刀客渡江而来的日子。

事情总是这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苏长安亦总是觉得焦头烂额,心中疲惫。

他走着走着,不觉间又到了那演武场旁。

昔日天岚院的演武场,在一次又一次的动乱中已经变得破损不堪。

上好青石铺就的石台化作大小不一的碎石散落一地,上面还染着一些来不及清理的血迹。

而演武台的上面,此刻却正有一位男子坐在那里。

他丝散乱,身前立着一把大剑,手里提着一只葫芦,正对着夜色自饮自斟。

苏长安愣了愣,在微微犹豫之后,还是走了上去。

“谢谢你。”他这么说道。

这自然是真心话,以如今大魏的局势,五皇子倒台,太子党得到英王的支持,但他还能站出来帮助天岚。于情于理苏长安也应该感谢他。

但那位经纶院来的剑客,或者说酒客。对于苏长安的感谢却好似充耳未闻,他只是斜着眼睛瞟了苏长安一眼。又灌下一口黄酒,那酒水便顺着他嘴角的胡渣一个劲的往下流淌。

苏长安觉得这是一件很浪费的事情。他有心想要提醒一下,可又觉得有失礼仪,便也就做了罢。

“哈!”

几息之后,殷千殇终于收起了葫芦,他出一声感叹。就好似他喝下不是街口最劣质的黄酒,而是进贡给圣皇的九曲觞一般。

“你要来一点吗?”他又看了苏长安一眼,觉得这个又木讷的少年颇为有趣,于是便将手中的酒葫芦递了过去。

“呃”苏长安愣了愣,他不喜欢喝酒。

这东西喝了之后,喉咙辣得犹若火烧,脑袋亦是晕沉沉的好不难受。

但很多人都喜欢喝着东西。比如他的老爹、穆归云还有眼前的这个男子。对此他一直不慎了解。

可拒绝别人的一番好意终归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所以苏长安在一番犹豫之后还是接过了那个葫芦。

面子对于一个刀客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苏长安这么想着,那既然要喝,就得装作经常喝的样子,否者岂不落人笑柄?

于是,他学着殷千殇的模样扬起头颅,将那一口黄酒灌入嘴里。

咕噜!

他的喉咙一阵蠕动,便将那酒水尽数吞咽下去。

然后,一阵火辣辣的感觉便至他的小腹升起,穿过他的咽喉,直抵他的头皮。

他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有些嫣红,脑袋也被这股火焰烧得有些晕乎乎的。

但他强做清醒,一拍脑门,装模作样的高呼一声“好酒!”方才将手中葫芦递了回去。

殷千殇似笑非笑的接过那葫芦,然后瞟了一眼似乎已经有些晕乎乎的苏长安,说道:“过来坐会吧。”

苏长安不胜酒力,又一口饮下那么大口的黄酒,此刻身子在这夜风中都有些摇摇晃晃,听闻殷千殇的话,自然是高兴得很,他一迈脚步,便在殷千殇的身旁坐下。

“长安比与北地,孰好孰坏?”殷千殇看着夜空,忽的问道。

“恩?”苏长安闻言,很是认真的思考了一会,方才说道:“北地。”

“为何?”殷千殇似乎对于苏长安的回答很是意外,他来了些许兴致,看向苏长安问道。“我听闻北地常年积雪,不见天日,又有妖族肆虐。哪里比得上长安的繁花似锦?”

苏长安眉头皱了皱,他觉得殷千殇说得并不是没有道理。与长安相比,在长门时他的生活很简单,上学,挨骂,被打手心,放学,回家,睡觉。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长门那个小小的地方,没有刀没有剑,没有人来人往的街道,没有人声鼎沸的酒肆,亦没有那些漂亮的姑娘。

他每天所需要想的无非是怎么在学院里引起沫沫的注意,怎么敷衍先生的功课,怎么躲开纪道的欺负。

这样的生活似乎真的比不上在长安的精彩。

故此,他又想了想,方才说道:“长安太复杂。我想不明白。”

“复杂?人吗?”殷千殇问道。

“恩。”苏畅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总是不够,总想得到得更多。”说着,他环顾周围,一日前,这里铺满了尸骸,死于他剑下的尸骸。

“我并不想杀他们。可是,他们却总是逼我。”男孩有些苦恼的说道。

殷千殇愣了愣,他漆黑的眸子里忽的有某种光芒闪动,然后他伸手拍了拍了少年的肩膀,说道:“每个人都不一样。所知所想所欲都不一样。”

“有的人,得陇望蜀。总总妄想无止息,一棺长盖抱恨归。”

“有的人,知足常乐。竹杖芒鞋轻胜马,一蓑烟雨任平生。”

苏长安闻言一愣,觉得他这样的说法有趣极了,他又问道:“那你是哪一种呢?”

男子笑了笑,举起手上的葫芦,说道:“我两者都不是,我是浮生半壶酒,日落不知愁。”

然后他又看向苏长安,问道:“你呢?”

“我?”苏长安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半晌之后,他忽的抬起头,看向男子。嘴角勾起一抹与他如出一辙的笑意。

“我亦两者皆不是,我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第四十二章 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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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

他的头还有些晕沉沉的。

昨天晚上他与殷千殇说了很多,似乎二人都聊得很开心。为此他又在殷千殇的怂恿下喝了一些酒,也因此,他已经记不得昨天晚上他究竟说过些什么了。

他从床上坐起身子,洗漱完毕后,来到了天岚院中。

或许是因为神血的缘故,他那一日的伤势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那一些迫在眉睫的问题,也就由不得他不去思考了。

他两日前,他在天岚院里大开杀戒,光是来自各个学院你的学生死在他剑下的便有五百之数,更不提还有章子雾这样的朝廷重臣。

但很奇怪。这几日天岚院却很安静,虽然神将桐经义说是奉圣皇之名一直在看守于他,但态度却很恭敬,除了不允许苏长安出门以外,几乎任何要求对方都会尽力满足。

一时间苏长安也摸不清圣皇的态度。

可他却不能一直这样坐以待毙下去,将自己的希望完全托付于那位他并不了解的皇帝,不管怎么想也都是一件极为愚蠢的事情。

所以,苏长安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但连天岚都出不了的他若是真的想要做些什么却又是一件不太可能的事情。不过好在,穆归云终于在这个时候回来了。

而他也带来了那个苏长安等了许久的消息。

“那个刺杀你的教习叫做吕建柏,刺杀前估摸着以怀死志,故而一早便将妻儿换了身份,如今躲在长安以北一百二十里的处的一个小镇。”

穆归云这般说道,然后拿起桌前的茶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看样子是一得到这个消息便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

“不过,我说长安,你也太胆大了,那么多学生你怎么说杀就杀,如今长安城里到处都是斥责你的风言风语。五皇子也被囚禁,我父亲那边现在也不得不收敛自己的势力。”

他说这话时,虽然语气里满是责怪的意思,但苏长安还是听得出来他是在真心的为自己的处境担忧。

他朝着穆归云笑了笑,说道:“你还得再帮我一件事。”

“恩?”穆归云一愣,问道:“何事?”

苏长安脸上的笑意更甚,他凑到穆归云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而穆归云的瞳孔也在那时候猛地放大,然后他转头看向苏长安。眼神里闪动着不可置信的神采。

然后,他愣愣的问道。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苏长安吗?这都是在哪学的?”

“书上。”苏长安这般淡淡的回答道。

因为时间紧迫,所以穆归云在得知苏长安的计划后立马动身再次除了天岚。

而苏长安也在穆归云离开后不久,找到了殷千殇。

这个男人与苏长安预料的一样,正躲在自己的屋里拿着那怎么喝也喝不完的一葫芦酒,自饮自斟。

自从殷千殇来了天岚院以后。

苏长安便觉得,他要么是在喝酒,要么便是在买酒的路上。除此以外从未见他干过其他的任何事情。

“你来了?”殷千殇见着苏长安,很是高兴,似乎经过昨天的一夜,他已经把苏长安当成了自己的酒友。“怎么样,要不要来喝一壶?”他这么问道。

“呃下次下次。”苏长安的脑袋现在还有些晕乎乎的,他觉得似乎自己天生就不会喝酒。

“唔?”殷千殇撇了撇嘴,用他那有些污垢的袖口擦了擦嘴角的酒渍,说道:“那你找我有何事?”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苏长安说道。

“什么忙?”

“去见一个人,帮我带句话给他。”

“见谁?”

“牡丹阁龙骧君!”

“恩?”殷千殇愣了一愣,有些意外。“那要带什么话给他?”

“就说,苏长安想与他做笔大买卖,问他感不感兴趣。”苏长安的嘴角在这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即使在冰天雪地中赤着上身也从未感觉到过寒意的殷千殇,却在这时,在这位少年的笑容下,莫名的打了个冷战。

待到殷千殇也离去,天岚院里便只剩下还在静养的古羡君,以及依旧昏迷不醒的樊如月了。

而青鸾向来神龙见不见尾,不过以她的修为到不比苏长安去操心什么。

他正这么想着,就要去看望一下她们。

但这时,那位负责看守他的神将桐经义却带着一位身着红衣女子走了过来。

苏长安眉头一皱,远远的便看清了来者的容貌,是夏侯夙玉!

她眉头蹙起,神色也有些疲倦。想来这些日子因为五皇子的事情,她亦很是操劳。

苏长安不由觉得有些心疼。

现在想来那些欺骗与背叛其实说到底也是夏侯夙玉身不由己。她待他究竟如何,自是不用多说。这些事情苏长安曾经不懂,但现在经历了许多之后,倒也就慢慢理解了她。虽然说不上能完全将那些事情抛诸脑后,但终归不至于像以前那般耿耿于怀了。

“桐将军。”苏长安朝着来人拱了拱手,又看向他身旁那位女子。

夏侯夙玉的目光与苏长安对上,她的心里没来由的一慌,又赶忙将自己的头低了下来。

“师姐,你来了。”苏长安清澈的声线也在这时,在她的耳畔响起。

夏侯夙玉一愣,她猛地抬起头,有些疑惑的看向苏长安,似乎在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些什么。

但苏长安却对着他笑了笑。

夏侯夙玉脸上的疲倦在那一刻如冰雪一般尽数消融。她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说起,只是注视着那双清澈的眼眸,亦如苏长安一般笑了起来。

“咳咳!”一旁的桐经义看着这对少男少女,不免觉得有些尴尬。他轻咳两声,打断了二人交错的目光。“那个苏公子,夏侯公主此番过来是受了圣上的命令,带你入宫面圣。”

“面圣?”苏长安闻言先是一愣,不过很快又想明白了其中关节。

圣皇一直压着各方反对的声音将他保住,想来定然是要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

想要在这长安城里活下去,就必然需要付出些什么代价。这一点苏长安早已明白。

而这一次见面,便是他与圣皇呼唤筹码的时候,也是决定二人这一场交易要不要进行下去的一场谈判。

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苏长安已经在对那些学生们举起屠刀那一刻,便已有了准备。

所以,他点了点头,朝着夏侯夙玉说道。

“那我们走吧,师姐。”

第四十三章 许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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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大魏朝,唯一的一位公主,夏侯夙玉的座驾自然是一辆极其奢华的马车。

马车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车身用名贵的黑楠木铸成,雕梁画栋,巧夺天工。边角又花草木雕为饰,且草叶镶金,花果嵌玉。但凡有些眼界的人只要远远一看,便知车内之人非富即贵。

苏长安与夏侯夙玉沉默着进了车厢,而为他们拉车却是大魏的神将桐经义。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隐隐约约间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若真是进宫面圣,找些寻常护卫即可,何须神将相送。这长安城乃是天子脚下,难不成还有谁敢在这儿胡作非为?

又或是,圣皇并不信任自己?害怕自己趁此机会逃脱?

苏长安想着这些马车却已经缓缓的向前移动起来,不觉间已到了朱雀街。

而只要顺着这条长街走到尽头,那便可以看见鼎鼎大名的朱雀门。这门外是百姓们的居所,门内却是天子的行宫,一墙之隔却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

这辆华丽的马车缓缓向前,行人很自觉的开始避让。

想要在这长安城里生活下去。本事、财富、地位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得有眼力,得用最短的时间,分辨出眼前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然后拿捏自己的态度。

比你弱的,你就得傲一些,不然人人都以为天性懦弱,都把你视作肥羊。

比你强的,自然你就得恭谦一些,否者便是自寻死路。

显然,从朱雀街上的情形看来长安城里的大多数人都把这个本领练得不错。

可是,马车中的二人显然并没有心情去享受这些诸人避让的优越感。

车厢内的气氛很沉默,沉默得除了哒哒的马蹄声,再也听不见其他任何声响。

一直低着头的夏侯夙玉,终于是忍不住抬头瞟了一眼坐在他对面的少年。

他们坐得那么近,她甚至可以清晰的辨认他那清澈眸子上的每一根睫毛。

苏长安似乎在想些什么东西,他的眉头蹙成一团。

这样的神情,在她认识他的那段时间里,应当是很少出现在他的脸上。但现在,似乎是成了他脸上那幅山水的主色调了。

这些日子,他应当过得并不轻松。

夏侯夙玉这么想着,不免有些心疼。但也正因为苏长安心不在焉的思索,她终于鼓起勇气抬头仔细的打量了眼前这个少年一番。

他的模样并没有多少变化,还带着一些未有退去的稚嫩。

只是眉宇间却多了一份沉重,肩上多了一副剑匣。

想来她还是更喜欢以前的苏长安,木讷又无心机,总是与人为善,总是为了一些毫不相干的人碰的头破血流。

这自然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可她却莫名的觉得那样的苏长安很可爱,她很喜欢。

而这时,苏长安终于回过神来,察觉到了夏侯夙玉的目光。他有些疑惑的看向她,似乎在询问她有什么事情。

夏侯夙玉心头一惊,就好似偷吃糖果被撞破的小孩子一般,她的头猛地侧向一边,避开苏长安的目光,脸颊也在这时变得绯红起来。

“师姐?”苏长安觉得夏侯夙玉有些奇怪,他试探着轻声问了问。

“恩。”夏侯夙玉的声音微不可闻,她微微颔,终于在数息之后,像是鼓起了某些勇气,终于是说道:“长安,对不起。”

“恩?”苏长安一愣,半晌之后才回过神来,他展颜一笑,说道:“都已经过去了。我理解师姐的苦衷。”

“只是”他又顿了顿,“若是下次师姐还有什么难处,与我直说无妨。”

“恩!”夏侯夙玉重重的点了点头,不觉心里已被感动填满。她有低着头,轻声问道:“这些日子,你过得很辛苦吧?”

苏长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过了好一会,才说道。

“活着,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夏侯夙玉的心在那一刻猛的一颤,她终于是鼓起勇气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说道:“长安,我要搬回天岚。”

她的语气中带着少有的坚定,把苏长安方才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的压了回去。

“五哥那边的情况你也知道。”夏侯夙玉自然看出了苏长安的顾虑,她笑了笑说道:“我帮不上什么忙。但天岚院那里,我只要在,他们好歹回顾及一下我的身份,或多或少可以帮到你的。”

夏侯夙玉将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苏长安自然不能再拒绝她,何况现在的天岚院的局势确实不容乐观,有夏侯夙玉这个公主坐镇,多少能挽回些局势。故此,他点了点头,说道:“师姐放心,我会帮你救出五皇子的。”

是的,苏长安要救出五皇子,或者说是要帮夏侯轩从这一场妖族奸细的泥潭中拔出身来。

这自然不是临时起意。

天岚院在玉衡死后那段时间虽然时不时受到别人的挑衅,但是从未有人敢于真的与天岚院动手,无非是使些阴谋诡计。

说到底其仰仗的还是五皇子这辆战车。

苏长安已经想明白了,天岚院想要在这样的乱世中活下去,必须要借住一个足够强大的势力为靠山。顺势而为则生,逆势而为则死。所以当务之急,便是救出五皇子。

而这件事情,现在他已有五成把握。

夏侯夙玉显然没有料到苏长安会有这样一番话。她微微一愣,刚想要询问缘由,但马车在这个时候忽的停住。

一道乌拉沙哑声响自前方传来,夏侯夙玉知道,朱雀门到了,故此也就收起心里的疑惑,领着苏长安下了马车,又进了朱雀门,朝着圣皇所在的太和殿走去。

这一路自然不算短,但天子行宫,自有威仪,二人也不敢再做交谈,沉闷着一前一后的走着。

直到一刻钟的时间过后,方才来到那座诺大的宫殿前。

“天岚院苏长安求见!!!”一声尖锐的鸭公嗓很是时宜的响起。

苏长安与夏侯夙玉便被一位躬着身子的太监领着进了大殿。

圣皇依然还是那个圣皇。

他毛浓密且长,身着金色龙袍,头戴紫金冠。正半眯着眼睛,用手托着腮子,在那把让无数人垂涎的宝座上假寐。像极了伏蜇的野兽,或是沉睡的雄狮。

苏长安隐隐有些奇怪,不明白坊间盛传的圣皇大限将至究竟是从何而起。

现在的圣皇看起来年纪不过五十,器宇轩昂。看其气势比起死前的玉衡师叔祖不知道要好上多少。

苏长安正想着这些,他身后太和殿的大门却在此时突然关上,出呜咽的一声闷响。

屋外的阳光在这时被遮住,太和殿里再没有一丝光亮。

然后太和殿里的灯火一个接一个的亮起,一股阴暗又威仪的气势猛的袭来。

苏长安的心头莫名一紧,抬头看向高台上的那位男子。

那男子却不知在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目,他眸子里闪烁的星晨比这这太和殿里密密麻麻的灯火还要耀眼。

“天岚院苏长安参见陛下。”

“夙玉见过父皇。”

几乎同时,二人拱手行礼。

“唔。”圣皇点了点头,然后他将自己的目光放在了苏长安的身上,来回打量。

苏长安的心在那一刻就好似提到了嗓子眼一般,圣皇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要将他的周身看个透彻一样。

但他却并不能做什么,在一位星殒面前,他的那点力量,与蝼蚁无疑。

“父皇!你不是说叫长安过来有事相商吗?”一旁的夏侯夙玉倒是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她一跺脚,娇声说道。

而圣皇此刻方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收回自己的目光,他哈哈一笑,“我就是好生看一看这位风头正劲的大魏栋梁,看把你给急的。”

这语气中自然带着些许揶揄,惹得夏侯夙玉一阵脸红。

苏长安心里也在圣皇收回目光那一瞬微微松了一口气,可又一听闻他话里的揶揄,莫名得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又不知当如何答话,故此只有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顿顿的看着二人。

“那日宴会上寡人多喝了几杯,还未仔细看你。如今看来,倒也真是应了那一句虎豹生来自不群啊,比起那些王公贵族,不知道要强上多少倍!”

苏长安自然分不清圣皇这一番夸赞是真情还是假意,但被人夸奖总归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很诚恳的说道:“谢谢。”

这在他看来很是正常,亦很是有礼貌的一番回答,倒是让圣皇与夏侯夙玉愣了愣。

然后一道豪迈又响亮的笑声便自圣皇的嘴里响起,在这诺大的太和殿中回荡。

寻常人之间的谈话,逢人夸赞,回一声谢谢自然是无碍。

可面对这大魏天子,怎么也得恭恭敬敬的说上一声“圣上谬赞”来的合适一些。

但好在圣皇对此并不在意,或者是因为这样的高位坐得太久,寻常人要么对他恭恭敬敬,畏畏尾,要么就如那司马诩一般口蜜腹剑,暗藏祸心。

这样寻常人之间的对话,反倒让他莫名觉得有些亲切。

“有趣,有趣得很,你们天岚院的人,各个都很有趣。”圣皇在苏长安不明所以的眼神下笑着说道,然后他话锋一转,又道:“长安啊!你觉得我家夙玉如何?”

“恩?”苏长安一愣,虽然心里不解圣皇为何会突然由此一问,但口中还是如实答道:“师姐,很好。”

“很好?”圣皇脸上的笑意更深,“那我欲将她许配于你,你意下何如?”

第四十五章 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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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的东市。

比起那一条车水马龙的朱雀街,自然是要萧条一些。但若比起那些州郡的集市,却也差不了多少。而在它的里侧,有一处并不起眼的客栈。

客栈的生意很清冷,门面亦很简单,或者可以说是粗糙。只是找了些技艺并不紧张的木工做了一个歪歪斜斜的招牌,上书鸿运二字。

这便算是客栈的名字了。

这样的客栈长安有许多,大都是接待那些途径长安的商队或是镖队。他们并没有太多钱去住那些昂贵的酒楼,故此会选择如这鸿运客栈一般相对廉价的地方过夜。

而这间客栈在几日前,迎来了四位与众不同的客人。

之所以说与众不同,因为说他们是商人,可他们两手空空,没有携带丝毫的商品。说他们是镖队,但却也未见他们的镖车。

而最为奇怪的是,这四人自从在这里住下之后,便再也没有见他们出过门,就连饭菜也是吩咐小二每天准时给他们送去。

客栈的老板对此当然感到有些奇怪。

可是在冬季,客栈的生意本来就不太好,只要这些客人给钱,他倒也不去在意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来这里究竟是做何事。

而此刻,这四人正坐在客栈的一个房间中,争执着些什么。

“师兄!你难道真的要见死不救?”一位头雪白,但面容看上去却很是年轻的男子站了起来,对着他对面那位背负双枪,面容阴冷的男子大声问道。

“怎么,你想去救他?”那背负双枪的男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声音冷淡的回声问道。

“当然想!他可是我们的师侄,大家师出同门,不救他救谁?”白头男子理所当然的回应道。“街上都在传,圣皇与司马诩约定三日之期,三日之后若是拿不出证明他未有勾结妖邪的证据,便会带人将之抓走。师侄他几日前在天岚院里屠戮了数百其他学院的学生,甚至还将阴山浊、马安晏以及章子雾一并杀死。这些把柄落在司马诩那老狐狸手里,定然不会让师侄好过。”

“那是他的事,与你我何干?”男子依旧不为所动。

“师兄!”白头男子心中不忿,方才要接着说些什么,但坐在一侧的一位女子却忽然出声道。

“师兄,十方与九难都在他的身上,不论如何,这两份天岚院传承的至宝不能落入旁人手中,所以”

“恩?”那背负双枪的男子眉头一皱,转头看向那位女子,似乎很是奇怪她为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而另一侧,一位周身裹着红袍看不清容貌的身影也在此刻出言说道:“我知道师兄想要找出天玑师叔的传人,可是此事我们毫无头绪。而苏长安不管怎么说都是摇光一脉的弟子,听雨师弟之事与他其实并无瓜葛。我们总不能看着摇光一脉就这么在你我眼皮子底下断了香火。这般,百年之后,你我当有何颜面去到那片星海,面对师尊们?”

看得出来这位红衣人的话分量极重,那背负双枪的男子也因此陷入了沉吟,直到数息之后,他方才抬头看了场上诸人一眼。说道:“那好,明日我们便一起会一会这司马诩!我倒是要看看,这大魏丞相到底有何本事!”

时间不觉间已经到了深夜。

明日便是圣皇与司马诩三日之约最后的期限。

虽然龙骧君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但穆归云却迟迟未归。

苏长安不知道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因此耽搁了时间。可现在的他除了等待,便别无办法。

夏侯夙玉最后还是又重新住回了天岚院,苏长安看得出对于自己拒绝圣皇的提议,夏侯夙玉很失落。但即使是这样她依然还是住了回来,因为她也知道,明天的苏长安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过的困难。

虽然她并不见得能帮上什么忙,但她想要与他一起面对。

这让苏长安既愧疚又感动,他本来想与她再说些什么,却被她给止住。

“如果你想要对我承诺些什么,那先你得活下去,因为死人的承诺没有任何意义。”

“如果你想要说对不起,那你也得先活下去,因为我不会接受一个死人的道歉。”

“总之,无论如何,请先熬过明天那一关。然后再告诉我你的答案,无论是什么,我想我都可以接受。”

想着夏侯夙玉一脸笑意的与自己说的这一番话,苏长安莫名觉得愈烦恼,他挠了挠头,又低头将手里那本老旧的黄书拿在手里很是认真的看了一篇,待到确定自己已经完全将上面的内容记住时,他的手中灵炎一闪,那本让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古籍就这样在他的手里瞬息化作了灰烬。

那本典籍是他在天岚院的藏书府中找到的,上面记载着关于打开天道阁的方法。

玉衡死前留给他的信里曾提到过,天道阁以及他背上的十方与九难都是天岚院的传承至宝,万不可落入歹人手中,其中天道阁尤其如此。

而打开天道阁需要他手上的两柄神兵作为钥匙,同时还需要使用某些极为特别的步骤。而这本书上所记载的便是这些步骤。

明日过后,生死难料,所以苏长安思来想去,便将这唯一的一本记载此事的古籍找了出来,在大战的前夕将之记得烂熟于心。而后方才将之毁去。这样即使明天他不幸死在了司马诩的手中,但司马诩依旧无法得到天道阁,这样,或多或少也算是完成了一些师叔祖的嘱托吧。

苏长安这么想着,心里也莫名轻松了许多。

做完了这些,他的心头又忽的一动,身影一闪便来到了天岚院的演武台。苏长安在那坑坑洼洼的台上一阵寻找,终于找到一处尚海保存完整的石台。然后他眉目一沉,便如老僧入定一般盘膝坐于其上。

一道灵压以他身体为中心向四周荡开,然后他的背后忽的浮现出七颗勺状星辰。

这是他的领域——天岚!

明日有的定然是一场恶战。

既然注定凶多吉少,那边抓紧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再好生修炼一会。

虽然不见得就能改变什么。

但他每强上一分,或许便能在明日多坚持几息,或许便可以多砍下一位司马诩手下走狗的头颅。

这样,待到他死后,见到了师傅或师叔祖,也不会觉得脸上无光。

他这么想着。

却又忽的意识到。莫听雨与玉衡都在遥远的星海,而他却去不了那一片星海。

他的心里不免在此刻生出些遗憾。

第四十六章 黑衣夜行,白衣渡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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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苏长安方才平复下来的心境又莫名起了些躁动。

或许明天他就要死了。

他没有成为如莫听雨那样的刀客,更去不了那片星海,去见到那些他想要再次见到人。

他不禁有些难过。

他开始想念北地,想念长门。

那里是否还下着雪?自己的老爹是否还是终日酗酒?

想着想着,心里就越难过。

难过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亦难过自己不能如莫听雨当年那般,坦然赴死。

死。

这个字眼,对于如他这般的少年,终归还是太过沉重了一些。

他终于现自己没办法沉下心去修炼。甚至入眠,对于他来说都有些困难。

而今夜,对于许多人来说,亦是如此。

在长安城以北,一百二十里处,有一座小镇。

这小镇唤作朗陀镇。

这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小镇。

没有光怪6离的传说,亦没有什么隐世的高人。

若真要说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便是在小镇的角落。在数日前搬来了一对母子。

母亲四十岁上下,长得还算漂亮。儿子呢,十五六岁的模样,很是乖巧。

朗陀镇已经有好些年没有来新的居民,但凡有些本事的年轻人都想着去到不远处的长安城里出人头地,所以近年来朗陀镇的居民不断的减少,到了现在不过百人的样子。

朗陀镇的镇长,是一位很热心的老头。

他在这对母子来到小镇的那天起,便领着一些相亲过来询问可否需要些帮助。

毕竟在他看来,孤儿寡母来到异乡,十之是遇到了些什么难处。

但很奇怪的是,这对母子似乎在躲避些什么,对于他们的询问亦是敷衍了事,看样子并不想与他们进行过多的接触。

老镇长琢磨着或许这对母子才逢大难,故此对外人有些戒心,倒也不甚奇怪。于是他每隔一日都会托人来拜访这对母子,想着让她们明白自己的好意。但他越是这样,这对母子对镇上的人越是避之不及。

到后来,他也就索性将这事渐渐淡忘,任由那对母子去了。

但今天夜里,却有那么一群人潜入了小镇,偷偷的将这对母子所居住的那间小屋围住。

“少爷。大家都准备就绪了。”一位黑衣人走到了一位背负长枪的男子身边,说道。

“唔。”那男子点了点头,目光深邃的看着那一间有些破败的小屋,说道:“那边去吧,但且记住,可伤人,却不可害他们性命。”

“是!”那黑衣人应声点了点头,又提了提挂在脖子上的黑色蒙面,遮掩住自己的容貌,然后向着潜伏在周围同伴打了个手势,一群人便在这时应声而动,向着那小屋围杀过去。

随后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响起,小屋内陷入了一阵慌乱。

那位背负长枪的男子依旧远远的立在一旁,不言不语,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直到数息之后,一段对话传入他的耳中。

“你们是谁?”

“是八荒院的人吗?我的夫君已经替你们做完那件事情了!!为什么你们还不肯放过我们?”

“我求求你!放了我们吧!!我们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女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响起,伴随着的还有一位男孩的哭声。

“对不起,只有死人才能永远的守住秘密。”

一位低沉的声音亦在这时响起。

那背负长枪的男子,他的嘴角终于在这时勾起一抹笑意。

他的身形随之一动,背上的长枪呼啸,在稀疏的星光下透着猩红色的光芒。

临沙城,坐落于大魏的腹地。

北靠长安,而往南,便依稀可见一条奔流不息的江水,那条大江,远近闻名,唤作漓江。

这样的地势,便注定了临沙城便是长安城面对江东的第一条防线。

在前朝末年,圣皇与另外两位当世人杰割据天下之时,临沙城便有当时圣皇仰之为臂膀的伥鬼星星殒驻守此地。

如今天下虽然太平,但江东的那群刀客却始终磨刀霍霍,不曾停歇。

为此,又有两位神将在前些日子被司马诩从西凉调了过来。

这自然是一件极为不智的事情。

西凉在与蛮族的战役中连连失利,若不是新晋的神将北通玄尚还有些本事,那恐怕,西凉二十八城早已拱手让人,而大魏士卒也只有龟缩于北岭关,躲避蛮子们的狼骑了。

无论怎么看,在这个时候抽调西凉的兵力都是一件极为不妥的事情。但司马诩毕竟权势遮天,他在朝中一句,止内乱方能平边患的言辞,让反对他的百官哑口无言。

钟安和与奕阳州二位神将对此颇有微词,但最后还是不得不听从调令,来到这临沙城,终日看着眼前那一江的川流不息,饮酒度日。

今日的天气还算不错。

两位年事不小的神将大人百无聊赖,相约到了城头上,喝着小酒,聊着些在西凉征战时的趣事。

这也是到这临沙城唯一的好处。

临沙城的太守不过六品,二位神将却是实打实的二品官,那位平日里在临沙城中作威作福的太守,到了他们面前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二人在这里,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

日子舒坦倒是舒坦,但久经沙场的二人却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懈怠,每日里昼夜布防,监视漓江对面那一群刀客的事情可却从未停过。

当然,他们到并不是想要真的与那些刀客交手。

且不说那位年轻的天伤星殒,就是他手下那群出了名不要命的刀客,也足以让这早已见惯生死的二位神将为之胆寒了。

他们所要做的不过是监视住那群刀客的动向,及时汇报给朝廷罢了。

至于动手的事情,冤有头债有主,还是交给那位重新出世的英王殿下吧。

想着这些,二人又将一壶酒饮尽,正要唤士卒去到那位太守府内抱些好酒来时,一声惊呼却忽的传来。

“将军!江面上有异动!”

二人闻言心头一惊,方才上头的酒意在此刻尽数散去。

他们赶忙走到城墙之上,极目远眺。

以他们的目力自然一眼便看到,黑暗中,滚滚的江面之上。

数叶小舟正在缓缓从大江的那一边缓缓而来。

那些扁舟之上正立着一位位身着白衣,头戴蓑笠,背负长刀的身影。

而在最前面的小舟的船头上,亦有一位身影,他的打扮与身后那些刀客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但钟安和与奕阳州却一眼便认出了他——天伤星殒,刀奴楚惜风!

即使相隔甚远,那位刀客似乎也感受到了二人的目光,他藏着蓑笠之下的头忽的抬起,一道精芒自他的眼眸中射出,穿过漓江之上层层的水雾,直抵二人的心神。

二位神将的心头一颤,也来不及去思索为什么那群人渡江而来的时间比他们所收到的消息要早上近乎一个月。他们只是赶忙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转头看向那些士卒,大声说道。

“快去备马!千里加急,送于长安!”

“就说,楚家刀客们回来了!”

第四十七章 开端

腊月十五。…頂點小說,x

长安城里,冬雪未尽,春雨未来。

神将桐经义在寅时便收到了消息,携着一干人马离开了天岚院。

而他这前脚一走,一大群人马便裹挟着尘漫天,破开了长安城安静的黎民,急不可耐的将天岚院团团围住。

为的是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他鲜衣怒马,身着五色甲胄,头顶紫金战盔,手持一杆雕龙长刀,面色冷峻,杀机盎然。

他是大魏排名第三的神将,山力行。

他身旁站在许多道身影,其中最引人注目便数他身旁的那位同样上了年岁的老者,他毛皆白,却又面色阴沉。周身裹在一件宽大的灰袍之中,而一股危险的气息便自他的体内漫出,他便是八荒院如今的院长——问道境强者,廉半城。

而他们的身后更是带着密密麻麻的士卒与学员,此刻都怀着各异的心事,盯着眼前这座破旧的院门。

“去,破门!”山力行对着身旁一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小将如此说道。

“是!”那小将低头领命,领着数位士卒来到天岚院的院门前,手中长枪翻飞,竟然就要直接轰开这座古老学院的大门。

廉半城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甚。他知道,在用不了多久的将来,他便可以看到八荒院将天岚的传承收入囊中,即使为此他需要付出不菲的代价,但在他看来一切都是值得的。

但这时,那位小将的枪风未至,但天岚院的大门却在此刻从内部被缓缓推开。

伴随着一阵呜咽的嘶哑响动。

天岚院的大门被打开,数道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门后。为的少年十六七岁,面容却还带着稚气,但他的眸子却是那般阴冷。

他的目光环视,在门口那些人马的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那位提着枪,作势欲刺的小将身上。

然后,他对着他问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

“你为什么不敲门?”

或许是苏长安的眼神太过阴冷,又或是他所问的问题太过出人意料,那位提枪的小将一愣,一时间竟未有接话。

“你这样不对。”苏长安接着说道,他看着这位小将,脸上的神情很是认真。就像是一位正在教学生做人道理的夫子一般。

那位小将木讷的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不对,他又赶忙摇了摇头。然后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几位老者,以及那密密麻麻几乎将天岚院门前的官道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心里又多了些底气。

“你这样的妖邪贼子,与你需要敲什么门,一把擒了便是!”他打着官腔,大声喝道。

此言一出,那少年倒是脸色未变,亦未有做任何回应,倒是他身旁那两位貌美的女孩却是脸色一变,对着他怒目而视。

他的心头又是一震,知道这两位女孩的来头不小,一位是北地晋王的嫡孙,一位是大魏的公主。他虚张声势的气焰在那一刻尽数收敛,然后他的心里不免生出些许惶恐。以他的身份得罪这二位女子中的任何一位都足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但好在苏长安似乎无意与他纠缠,他在说完了方才那一番话后,便将目光转向了他对面的那一群人马方向。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来回游走,最后似乎确定了谁才是这群人马的领,他看向那位鲜衣怒马的老者,问道:“你是谁?”

老者闻言,不觉挺了挺胸膛,傲声说道:“大魏神将悍虎山力行!”

这自然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他家世寻常,凭借着自己的一身本事,南征北战,摸爬滚打多年方才有了现在的地位。大魏神将,位同九卿。

但很遗憾的是苏长安在听闻了他的身份后,脸色并没有丝毫变化。他只是很认真的点了点头,然后说道:“苏长安。”

他的态度那般寻常,说话的语调亦是那样的平淡。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在第一次见面时,互相介绍自己一般。

山力行的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股怒气,他觉得苏长安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亦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所以他决定结束这一场谈话,他就要抬手,让身后的诸人围上去,将之生擒。但那苏长安的声音却又在这时,再次响起。

“司马诩不是好人。”他这般说道,神情依旧的认真,语气里带着某种劝解的味道。

但这样的话在山力行,或者说在在场诸人听来都不免有些幼稚,为此,一道道哄笑声响起。

山力行的眼睛一眯,注视着立在门口的少年,一字一句的说道:“这世上,没有好人!”

然后,他的手指一动,身后诸人如得敕令,应声而动,手持刀戟的甲士踏着整齐的步伐,伴随着一阵阵脚步敲击地面的轰响,朝着天岚院的门口围了过来。

他们刀光闪烁,面色肃然,一道道凌冽的杀意自他们身上出,然后汇集在一起,化作一股磅礴的气势,将天岚院门前的少年少女尽数笼罩。

“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交出九难与十方,与我回天牢候审!”山力行沉声说道。

但回答他的是,少年刀剑出鞘的声音。

山力行的面色一寒。

“拿下苏长安,敢于阻拦者,生死不论!”

此言一出,在场诸位的心头一松,本来还有所估计那两位女子的身份,但既然得到了山力行的肯,那届时除了什么祸端自然便有人替他们扛着,故此诸人一声怒吼,数百甲士加之他们身后从各个学院被带来的学生皆猛地朝着天岚院冲了过去。

苏长安的脸色在那一刻猛的变得阴寒。

他手中的九难一声刀鸣,一道寒光闪过,他身前一丈处的地面便猛地被划出一道二寸深的沟壑,他寒着声音喝到:“越此线者,死!”

他的刀锋很凌厉,寒光如雪。

他的声线很低沉,阴冷如冰。

他身上的气势很磅礴,浩瀚如海。

但即使是这样,依旧不能阻止诸人冲来的步伐。

终于,他的眸子里杀机涌现。

一道灵压猛地自他的体内荡开,将诸人笼罩其中,本就还有些昏暗的天色在那一刻愈黯淡,就好似朝阳又落,夜幕再起一般。

这般异象让那些甲士与学员一愣,但这时,身后却传来山力行的惊呼:“小心!”

众人心头一凛,猛地转头看向不远处那位少年,只见他丝飘动,背后的夜空中七星闪烁。

“玉衡!”

他一声轻唤。

低沉的声音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蓦然在诸人的耳中响起,然后夜空中的一颗星辰猛地光芒大作。

诸人还未回过神来,少年手中的那柄神剑猛地出一声冲天剑鸣,飞身而出。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在那一刻忽然出现,他手握上那把神剑十方。

一时间剑影翻飞,剑意纵横。

“玉门关。”

“长亭暖。”

“细雨繁。”

“春波急。”

“晓风残。”

“拂柳岸。”

六式杀机浩荡的剑招应声而出。

诸多甲士与学生便在那一刻人分离。

“莲花绽!”又是一道声音响起,一道剑影莲花猛地自那道虚无的身影手中绽开,眼看着便要朝着诸人笼罩开去。

这一招所蕴含的气势与杀机寻常的甲士与学生自然是接不住的,苏长安曾经便靠着这招,将数百外学生屠戮殆尽。这一次,应该也无意外。至少苏长安是这般认为的。

但就在剑影莲花已至诸人身前,诸人亦束手待毙之时。一道暴喝忽的响起。

那位一直安静的待在山力行身旁的老者,八荒院院长——廉半城的双眸赫然睁大,一声闷喝在那时自他口中出。

然后一股比起苏长安强悍不知道多少的灵压猛地在此刻荡开。

将诸多甲士与学生甚至苏长安的领域天岚尽数包裹其中。

那一刻,苏长安的心头一震,那笼罩着诸人的黑色帘幕瞬息如琉璃一般破碎,而那朵剑影莲花亦在那时尽数消散。神剑十方出一声悲鸣,如受重创,猛地窜回苏长安的手中。

苏长安的脸色亦是一白,身形往后暴退,但幸得一旁的古羡君眼疾手快一把将之拖住,方才稳住了身子,但却依旧免不了一口逆血自他口中喷出。

“哼!萤烛之火,也敢与日月争辉!”廉半城一声冷笑,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中满是嘲弄。

他早已是问道境的强者,甚至已经隐隐间触摸到那传说之境的门槛,他的领域虽然还未有完全化为道,但却已有其的一两分雏形。苏长安那不完全的领域在他看来不过班门弄斧,所以他只是念头一动,便将之尽数破去,甚至还因此重伤了苏长安的心神。

“去,将之捉拿,他心神已伤,现在不过强弩之末。”一旁的山力行冷声说道。

诸人显然对于方才之事尚心有余悸,故而彼此对望一眼都有些犹豫。

但又仔细的观望了一番苏长安的情形,似乎连站起身子都需要一旁的女子搀扶,他们的心底不由得再次活络起来,试探性万千踏出数步,却见门内那数道身影只是警惕的看着他们,却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为此他们心头一喜,装着胆子便再次朝着院门方向冲了过去。

“你们护好苏长安!”殷千殇持剑上前,将古羡君三人护于身后,如此说道。

夏侯夙玉亦在此刻踏出身子,与殷千殇并肩而立,“羡君你身上有伤,看好长安!”

而后一道道灵压便自二人身上升腾。

但比起苏长安那诡异的杀招,二人的气势倒是弱了不少。诸人心头一定,确定了苏长安已无战力,他们的脚步愈来愈快,很快便有数十人越过了苏长安用刀所划出的那一条线,眼看着便要与殷千殇二人短兵相接。

但这时,一声娇喝传来。

“剑如雨下!”

然后无数寒芒长剑自天际而来,如大雨倾盆般落下,那些越过那条线的甲士与学生便在此刻被刺成肉泥。

这样的惊变显然双方都未有料到,但还来不及惊叹,四道身影便忽的出现在天岚院的门前。

他们一人被负双枪,面冷如冰。

一人腰缠细剑,眉目如画。

一人身着红袍,气息阴寒。

一人手持折扇,头白如雪。

“他说了,越此线者,死!”背负双枪的男子在那一刻迈步上前,环顾在场诸人,声音幽寒,犹若北地来的恶狼,又似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你们听不懂吗?”

第四十八章 贪狼现

(ps:今日第一更,稍后还有一更。昨天以为两年没见的朋友来了,确实没办法推脱,所以喝了些酒,今天起床晚了点,所以更新也迟了点,往见谅。)

(ps:书友群:346162676喜欢本书的朋友欢迎加入)

所有人在那一刻都愣住了。

不仅因为四人的突然出现,亦不是因为他们身上所散出的磅礴气势。

更多的是因为四人的容貌、装束与那些消失了十来载的人那般相似。

“鬼见愁、红衣客、细雨剑、白头公子。”廉半城的眉头在那一刻皱在了一起,他望着眼前的四人,沉着声音将他们的名讳一一道出。也同时证实了诸人心底的猜测。

“你们也要趟这趟浑水吗?”他这么问道。

“廉院长说笑了。”接话的是侯如意,他轻轻摇晃着手里的折扇,说道:“这天岚院,是我天岚弟子的天岚院,何来浑水一说?”

山力行的脸色在四人出现那一刻也变得有几分难看。他死死的盯着为的徐让,冷声说道:“我等此次只为苏长安而来,绝无半分为难天岚院的意思。还请诸位不要被妖邪蒙蔽,毁了天岚院千载清誉!”

“苏长安再怎样,也是我天岚的弟子。而天岚弟子若是犯错。”徐让冷着眉头,将双枪尽数握于手中,一股杀机破体而出。“也只有我天岚院能惩戒!”

山力行眼中的冷意终于在此刻化作了滔天的怒火。他自认为已经给足了这几个后辈的面子,但既然他们如此不识好歹,那他也就不愿意再说些什么。否则若是让人知道他堂堂大魏神将却被几位后辈拦住,那以后,他在这朝堂之上,免不了受同僚耻笑。

为此,他大手一挥,身旁立着那数道身影除了廉半城皆尽数而动。

这些都是来之于各个学院的长老,以及几位随他征战多年的将士。皆是天听魂守境的高手。

见有这些高人出手,那些甲士与学员士气大振,随着这数道掠出的身影猛地冲了过去。

徐让四人眉头一挑,身形交错。

徐让与侯如玉立于院门前的台阶之上,将罗玉儿与花非昨皆护于身后。

而后,徐让身影一动,手中长枪左突右挡,朵朵枪花绽开,将冲上来的诸人尽数击退;而侯如意亦在此刻冲入人群,折扇上下翻飞,一道道罡风乍起,卷起一个又一个的甲士或学员,一时间尽在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的半丈空间中形成了一道无人的真空。

他们身后的二人,亦不甘落于人后。

只见罗玉儿的眉心一道白光闪烁,一把通体透亮的长剑便在此刻自她的眉心涌出,而后她双目紧闭,乌黑的丝,被她周身涌出的灵力胡乱的扬起,她的身影亦在那时猛地凭空虚立而起。她头顶的那把长剑出一声剑鸣,一化为十,十化为百。

“剑去如雨!”她一声轻诧,紧闭的双目在那一刻猛地睁开,幽冷的眸子里寒芒乍现。

她头顶的长剑便在此刻化作一条龙蛇剑阵,呼啸嘶吼着冲向人群。

那一刻,犹若孤台升浮屠,平地起龙蛇。

那条龙蛇剑阵在人群中来回穿梭,所过之处,卷起一道道血肉,竟无一人能抵挡毫分。

而她身旁一袭红衣的花非昨也在这时,红袍鼓动,似有什么东西在他的红袍之下升腾一般。

然后他自腰间取下两物。

一张白色画轴,一只紫竹狼毫。

随后他笔走龙蛇,数息之后,一只只姿态威仪,凶神恶煞的虎豹便跃然纸上。

“去!”他一声轻语。

那画轴之上的猛兽便真的在此刻从那画轴之中山呼海啸源源不断的涌出,化作一头头水墨色的凶物,冲向人群。一时间,惨烈的哀嚎一道接着一道响起。

苏长安这时才从这场忽然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他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四道身影,看着他们层出不穷,却又威力骇人的手段,心里浮出一抹希冀。

而此刻,那冲来的数位天听与魂守境的高手们,亦终于与徐让四人短兵相接。

最先与徐让交手的是一位天听以及一位魂守境的高手。

天听境男子使着一把长剑,一袭蓝衣,面容寻常,但剑气凛然。

魂守境的男子使着一把偃月大刀,身着甲胄,人高马大,脸颊左侧那犹若毒蛇一般蔓延的刀疤额外碍眼。

二人顷刻便至徐让身前,他们气息凝练,手中的大道长剑更是带着周身的灵力猛然朝着徐让挥出。

而徐让亦在那一刻似有所感,他手中双枪一扫,将周围的甲士与学员尽数斩。而后,他冰冷的眸子里豁然燃起一道火焰,随之一道隐晦的灵压波动猛然荡开,将以他与那手持刀剑的二人尽数包裹其中。

立于远处的廉半城见此情景,他的心头一震。

这第一眼他便认出这时徐让的领域。

别看马安晏、徐让、殷千殇甚至苏长安都领悟出了各自的领域,但须知,领域这种东西,玄之又玄,是一种急需要机缘、悟性的东西。

在大多数情况下,需得到了问道境方能悟出。

而眼前这徐让分明才天听,他的领域确实如此凝实,收放自如,比起苏长安的天岚比不知道要强出多少倍,而更可怕的是,以他廉半城几乎半步星殒的实力竟然也无法轻易破开这领域。

这让廉半城的心里瞬息生出某种莫名的情绪。

像是诧异,但更多的却是嫉妒。

似乎这世上所有天才妖孽都聚集在了这天岚。

先是莫听雨,十年藏刀,地灵斩星殒。

又是苏长安,修行一载,一剑屠百人,甚至连三位声名赫赫的魂守境高手也饮恨于他的剑下。

而现在这十多载修行归来的徐让,更是让他这位半步星殒也看不出深浅。

这是何等可怖的成长度?

若是再放任这些妖孽们成长十载,那恐怕当年的天岚盛世又会再现。

廉半城决计不允许这样的事情生,他的师尊,九丑星殒便因为被天岚一脉压了一辈子而含恨而终,如今他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他绝不能再给天岚院诸人任何机会。

为此,他眸子里寒芒一闪,杀机涌现。

而另一半,那两位被笼罩进徐让领域的高手,心头一阵赫然。

他们互望一眼,强自稳住自己的心神,朝着徐让的方向望去。

却见那位冰冷的男子,此刻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

他一袭白衣,手持双枪。

一枪通体雪白,光亮如昼。

一枪如染鲜血,猩红如火。

他立于虚空之上,丝飘扬,背后一只巨大恶狼凶影浮现。

二人方才定下的心神一阵激荡,那个人尽皆知的传闻猛地浮上心头。

“你你是贪狼!!?”

第四十九章 图穷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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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半城的身子在他心头的杀机涌现那一刻便豁然而动。

但他方才跃至那道包裹着徐让的黑色帘幕的身前,那道帘幕便猛地爆开,而那两名来自学院与军方的高手便在此刻从里面飞了出来。

他们面色苍白,一双眼睛睁得极大,里面满是惊骇,而胸前更是破开一个血洞,眼看已是没了气息。

廉半城的身子在那一刻便猛地僵住,他抬头看向那位依旧立在不远处的男子,心里止不住的诧异。

徐让在他看来修为不过天听,或许他天赋惊艳绝伦,在这样的境界便悟出了这般凝实的领域。可他毕竟才天听境,就算依仗着领域之力,也决计不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一位与他同境的天听境高手以及一位比他还高出一境的魂守境高手击败,甚至杀死。

即使那些有幸在魂守境悟出领域的天才也决计做不到,何况他才天听境。

可是事实就这么生在廉半城的眼前,这又让他不得不信。

念及此处,他收起了心底的赫然,看向徐让的眼神里,杀机愈深重。

而后一道磅礴的灵压自他的体内荡开,将徐让包裹其中。

罗玉儿等人心头一惊暗道不好,虽然他们也在心里暗暗惊讶自己的师兄何时领悟出了这般强大的领域,但也却知比起已经半步星殒的廉半城来说,只是蝼蚁。

为此,他们身影一动便要前去支援,但数位天听甚至魂守境的高手却忽的出现将他们紧紧包围,其意思亦再明显不过——阻止他们救援徐让。

而那一边,徐让已经与廉半城开始交手。

廉半城的领域磅礴却诡异,但又不似苏长安与徐让的领域那般黑帘这天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在他的领域的范围之中的那方天地,在那一刻变得有些暗沉,隐约间似乎能听到鬼哭狼嚎之声。而或许是因为廉半城的实力太过强劲,又或是因为徐让在方才斩杀那两位强者的战斗中消耗过大,这一次,在面对比起方才那两位要强大得多的廉半城,徐让竟然未有张开自己的领域。

廉半城看上去已经年迈的身子竟然丝毫没有半分的老态,只见他身形交错,剑影闪动,只刺向徐让的面门。且伴随着他每刺出一剑,他所在的这方暗沉沉的天地间便会有一些恶鬼虚影随之涌出,铺天盖地的涌向徐让。

而徐让显然不是这位侵剑道多年,修为高深的半步星殒的对手。

他将手中的双枪舞的虎虎生风,将自己的身形包裹在枪影之下,方才堪堪抵御住那些鬼影与剑芒。但看得出来这样的抵御很是勉强,亦很是艰难。

每一次剑芒或是鬼影的袭击,都会让他的身子一阵轻颤,而脸色也随之苍白几分。

罗玉儿三人见此情景,皆脸色难看,可那十多位天听甚至魂守境的高手的纠缠却又让他们一时难以脱身,又哪有余力去救援徐让?甚至还因为顾念这徐让那边的状况,频频失手,被那些学院与军方带来的高手屡屡击中,一时间竟然是险象环生。

但却在这时,一位瘦小的身影忽的自天岚院的门内踏了出来。

他的背上负着刀剑,脸上还带着稚气,嘴角还淌着鲜血。但他的眸子里却闪着光芒,那光芒好似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似要将这方天地燃尽。

随后,一道灵压猛地荡开,将罗玉儿三人与那些正在与他们纠缠着的高手们尽数包裹。

“我拖住他们,你们去救师叔!”他这般说道,稚嫩的声线中却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罗玉儿三人一愣,心里诧异莫名,不知道自己这个只是寥寥见过数面的小师弟究竟有何底气,竟然要以他地灵境的修为拖住十多位天听甚至魂守境的高手。

为此他们心里难免生出一些犹豫。

“三位师叔不要犹豫了,请相信长安,否则徐师叔性命堪忧!”苏长安很是认真的说道。

他眸子里的光芒让花非昨包裹在红衣之下的身子莫名一颤,在微微思索之后,他点了点走,沉声说道:“走!”

一旁的侯如意闻言一惊,手中折扇一舞,逼开数位魂守境高手袭来的剑招,一脸诧异的看向花非昨,“师兄,长安他才地灵!”

“那又怎样。”花非昨的声线猛地一低,“你可别忘,他是谁的徒弟。”

侯如玉闻言心头一震,他神色古怪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虽然心底还有些担忧,但多少已被花非昨说服,“小师侄,你自己小心,待师叔杀了廉半城那老狗,便回来救你!”

他这般说道,然后手中折扇上光芒闪动,一道罡风乍起,在人群中生生的破开一条血路。

“走!”他一声暴喝,与花非昨、罗玉儿二人一般身子化作一道流光,便要朝着廉半城的方向袭去。

但那些廉半城与山力行带来的高手们显然并不想如他们的意,他们体内的灵力流转便要朝着三人追去。

却在这时,那位他们一直都未有将之放在眼里瘦小少年,却猛地踏出一步。

他用手背擦掉嘴角的血迹,一股浩瀚如海的灵力在那一刻奔涌而出,于此同时他取下背上的长刀握于手中,剑匣内的神剑十方亦是一声剑鸣,悬于他的头顶。九道剑影微微张开,如同俯视众生的君王一般,看着诸人。

苏长安并不喜欢徐让。

但他们不管怎么说他都是天岚院的弟子,是他师叔祖天枢的传人,亦是他的师叔。他们此番主动出手帮他,他又怎能见死不救?

“你们的对手,是我!”他这般说道,声线平淡又冰冷,宛若催命的判官,又似夺命的修罗。

诸人心头一惊,就要追去的步伐猛然僵住。

还不待他们回过头来,一道剑鸣乍起,一朵莲花便自他们的瞳孔中浮现。

这些人都是些身经百战之人,只是一瞬便感觉到那一朵剑影莲花中所蕴含的强大杀机。他们心头一震,不敢怠慢,皆运起周身的灵力合力抵挡这朵忽然杀来的剑影莲花。

苏长安的灵力固然雄浑无比,即使只是地灵境,也远远出寻常魂守境修士所拥有的灵力。

他的剑影莲花固然强悍,但在十多位天听乃至魂守境的高手的合力一击面前却又显得太过单薄了一些。

只是几息的时间,那朵剑影莲华便猛地散去。

神剑十方出一声哀鸣,化作一道流光飞回苏长安的头顶。

诸人心头一喜,便要乘胜追击,斩杀苏长安,以期回声阻拦罗玉儿三人。

但谁知苏长安一击不中,身影一闪便猛地朝后方退去。

诸人自然运起周身灵力想要追赶。但他们的身影皆被笼罩在苏长安的领域之中,除了苏长安头顶闪烁的七星便再无半寸光亮。而这方领域似乎还有压制他们修为的作用,加之苏长安的修为本就不能以寻常人的标准来度量,又有楚惜风授予的雷动之术,提升身法。

苦追良久,却始终与他相去甚远。

他们自然看穿了苏长安并不想与之交手,只是想要以此拖住他们的诡计。为此,诸人互望一眼,心头亦有了决断,便要反身冲出苏长安的领域,去纠缠罗玉儿三人。

但他们心头这般念头方起,苏长安的声音便在此刻忽的响起。

“莲花绽!”

只听他一声轻喝,一朵剑影莲花便在此刻,在诸人的身后浮现。

诸人不得不再次止住自己的身形,转过身子联手抵抗这朵剑影莲花。而苏长安的身影却又在此刻远遁而去。

如此反复数次,这些平日里在学院或是在军中身份显赫的高手们却被苏长安戏耍得气急败坏。

逃不让逃,追又追不上。

可在这苏长安的领域之内,他们又看不清外面的情形,亦不知道究竟战况如何,一时间心中愈焦急。甚至有些心性稍差之人已经看似调集周身灵力轰向苏长安,但奈何苏长安始终与他们保持着极为安全的距离,又有雷动之术可以瞬息提升身法。他们所轰出的灵力根本就难以触及到苏长安的衣角,到最后也不过是白白消耗自己的体力罢了。

众人心里暗暗叫苦,这个苏长安明明才地灵境,悟出如此强悍的领域不说,拥有磅礴的灵力亦不提,体力竟然也是如妖孽一般充沛,一番追赶下来,一些天听境的修士已经开始体力不支,但看他的模样,却没有丝毫的疲态。

诸人互望一眼,心里暗道如此下去决计不是办法,搞不好一群天听魂守的高手,会被一个地灵境的后辈生生耗死。念及此处,他们心底便有了决断,身形一转便要朝着这方领域的外面冲去。

而与前几次一般,一朵剑影莲花如期而至。

诸人见状不怒反喜。

因为苏长安每次斩出这朵莲花之后,便会身形暴退,以躲避诸人的后手。

而他们想着的便是趁着苏长安暴退的空档退出这方领域。

为此他们再次如往常一般和你破开这朵莲花,而就在他们以为苏长安亦会在此刻退开,而他们亦可以在此时冲出他的领域时。

异变突生。

“摇光!”

一道清澈的声音猛地在这方黑暗的天地间响起。

然后一道虚影,手持九难,高高跃起。

裹狭着漫天刀意灵光,如猛虎下山,修罗临世一般的斩下。

这一次。

苏长安并没有选择躲避。

他看出了诸人的打算,于是他将计就计。

图穷匕见。

第五十章 困境

(ps:实在抱歉,今天去公司交接一些事务,但是流程比我想象中还要麻烦,所以耽误了时间,望大家见谅。)

(ps:这段时间的更新时间很不稳定,确实事出有因,但是每天的两更我都尽力保证了,周三开始会和以前一眼定时更新。)

这是很突然的一斩。

是图穷匕见的杀招。

诸人谁都未有预料到,在如此长时间的拉锯战之后,苏长安竟然还有余力斩出如此凌厉的一刀。

心头慌乱间,诸人亦赶忙运气灵力试图抵挡。

但这一斩的威力显然强出那一式莲花绽不少,而诸人又是仓促应战。正所谓有心算无心。只是一个照面便有数人暴毙在这一刀之下。

而后又有数人被刀气所伤,身负重伤,无力再战,而直至这时,那把宝刀九难方才出一声刀鸣,收刀归鞘。

砰!

一道犹若琉璃破碎的声音亦在此时忽的响起。

苏长安脸上的神情因此变得有些萎靡,他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领域。

那道笼罩着诸人的黑色帘幕在那一刻轰然破碎。

阳光再次撒向他们的眼眸,伴随着的还有天岚院外隆重的血腥味。而他们亦在此刻终于是看清了天岚院外的战况,而那些领域之外的人,也终于在此时看清了这领域之内的情形。

两道惊呼声在数息之后一前一后的响起。

围剿苏长安的十位天听,八位魂守,此刻还能站着的不过五六位,且都还负着大小不一的伤势,显然已失去了战力。而那倒在地上的,更是惨不忍睹,甚至有几位已经失去了生机。

反观苏长安,这个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他的状况并不能说多么乐观,神情萎靡,嘴角溢血。可知这一场大战,必然是用力过度,牵动了体内的伤势。

但以他地灵境的修为,能做到如此地步,也足以让天下间那些自诩为天才妖孽之人,为之胆寒了。

而天岚院外的战事同样让那些侥幸在苏长安的一刀下生还的诸人心里生不起半分欣喜。

殷千殇、古羡君、夏侯夙玉三人不知在何时已经加入了战场。

他们剑影翻动,身形交错,在人群里割开一道又一道的血恋。而青石铺就的马道上也已经堆满了缺肢少腿的尸骸。

浩浩荡荡的近千精锐甲士,以及从各个学院挑出的五百优秀学员,在一番大战之后,既然只剩下不足五百之数。

而神将山力行也顾不得脸面加入了战局。与罗玉儿三人缠斗在一起。

他成就问道境已有多年,其领域亦是在早年的一次次杀伐中所悟。其中蕴含着金戈铁马之音,滔天杀伐之意。可扰人心神,亦可荡人心魄。

本来以罗玉儿三人的境界按理说在其的领域之中,应该是走不过三招的。

但算来他们被苏长安困于他的领域之中到现在起码也有一刻钟的时间。但罗玉儿几人依旧与山力行缠斗在一块,虽然大都时候他们都只是在被动抵挡,但山力行一时半会之间却又拿他们无可奈何。

诸人都是见过些世面之人,在一番惊叹之后,终于是现事情的蹊跷之处。罗玉儿三人的站位,每一次的收招出招间似乎都暗暗遵循这某种他们说不清,但却能感觉到的规律。

这是阵法!

诸人此刻终于是醒悟过来,但即使依靠着阵法以三人天听境的修为能拖住一位成名已久的问道境高手如此之久却依旧是一件极为了不起的事情。

但令他们骇然的事情却远不止于此。

论修为廉半城的境界虽然与山力行相差无几,可他成就问道的时间更久,传言他已经隐隐间摸到了那传说之境的门槛,故而外界更愿意称呼他为半步星殒,以此衬托出他远于一般问道境修士的实力。

正所谓盛名之下无虚士。廉半城的战力他们自然是见过,可即便如此,却依旧未有拿下那位不过天听境的双枪徐让。

当然徐让的形势却也不容乐观,他的身上已经负了不下五十处大大小小的伤势,看神情亦是撑不过多久。

但以天岚院这不过十人,修为最强不过天听的实力。

却能生生的将近一千五百之数的繁晨境修士,加之数十天听魂守境的高手,甚至还有两位问道境的大能逼入如此境地。

如此强横之势,放眼大魏天下恐怕也就只有他们天岚院能做到了。

可胆战心惊之余,这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学院长老与军方将领们的心中却又升起几分侥幸。

因为天岚院能做到这样的地步虽然骇人,但看这些天岚弟子的情形,这般却也是他们的极限了。且不说对抗问道境的徐让四人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亦不说古羡君三人在剩余五百修士的冲击下岌岌可危,光是那位方才大神威,将他们险些逼入绝境的苏长安,此刻即使他们身负重伤难以再战,可这位少年却也是如何也无法运起灵力,再杀向他们。

他们知道,再这样下去,天岚院的落败便只是时间问题。

而倘若不出现意外,想来这段时间,也并不会太长。

但这世事难料,又怎会事事如人心意?

就在山力行与廉半城率领大军围堵天岚院之时,这长安城里,还有些事情正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而生着。

这件事情说起来并不多么惊心动魄,甚至可以用一边倒来形容,但它却又确确实实的影响到了这做长安城,甚至整个大魏的局势。

寅时的长安城还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中。

周正作为大魏天牢的狱吏,却已经早早的与另一位副官换了班。

天牢不同于寻常牢狱,里面所关押的都是些关系着这大魏命脉之人。从王公侯爵到神将豪侠,不一而足。而这些人曾经位高权重,身份赫然,自然在这大魏朝中的关系亦是盘根错节。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有些死侍前来劫狱。

周正在这个位置做了这么多年,深知想要坐稳这个肥差,就得小心翼翼容不得半点马虎。

所以,即使是在最让人犯困的寅时,他亦是只用了半刻钟不到时间,调整好精神,招呼着手下的狱卒们来回巡逻。

最近的天牢比起往常更不太平。

先是来了位妖族奸细,起供词直至天岚院如今的那位院长,苏长安。

后又来了位此刻,又逼得权势遮天的五皇子被囚禁东宫。

如此风口浪尖之时,自然是容不得半点马虎,故而周正召回了机会所有尚在休假的狱卒,昼夜不舍的在这天牢里巡视。

而就在他喝骂着那些尚在犯困的狱卒之事,一道惨叫声忽的传来,他心头一惊猛地站起身子,方才要唤那些狱卒前去查探,但天牢那用玄铁铸成的大门却在那一刻被某种极其强悍的外力所轰开。

然后一具狱卒的尸体便在此刻被扔到了他的脚下。

周正的脸色在那一刻变得极为难看,自从他接手这天牢以来,是生过数起死士们劫狱的事件。但大多数都是选择悄无声息的潜入天牢之中,想办法将人悄无声息的带走。

但如此明目张胆的传进来的却是第一次。

天牢不比寻常牢狱。

而看守天牢的狱卒自然亦不比寻常的狱卒。

在异变突生的那一刻,这些狱卒们便几位迅的抽出腰间的刀剑,一道道强悍的灵力波动亦在此刻自他们的身上爆出。

周正也终于在这时醒悟,寒着眸子抬头看向那些闯入天牢之人。

他倒是要瞧瞧究竟是哪里来的凶神恶煞敢来他的地盘撒野。

令周正心惊的是来者似乎对于天牢的情形几位数息,甚至对于那些看似寻常的狱卒们突然爆出的强大实力而没有丝毫的诧异。

只见数十位黑衣护卫鱼贯而入,自两侧分开,同样手持着刀剑与诸为狱卒们对峙着。而后又有数道身影在那时自门外走入。

走在前面的是两位男子。

其中一位面容俊美的男子,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喜的阴柔之气。虽是隆冬却很是古怪的手持一把折扇,在他手中随意的扇动。

另一位男子,神色冷峻,身着黑色锦衣,背负一把通体猩红的长枪。他立在那里,却好似与背后的长枪融为一体。

而他们身后还畏畏缩缩的站着一对母子,看情形更像是被胁迫到此。

周正虽然常年居于这天牢之中,与外界少有联系,但还是一眼便认出了这二位来者。

他的眉目一沉,一股浩瀚如海的灵压在那时破体而出,他寒着声音问道:“不知穆公子,龙公子半夜来访我这天牢所谓何事?”

那位面容俊美的男子在此刻迈出一步,面脸笑意的说道:“周狱吏莫要动怒,我们封陛下之名前来押解逆贼吕建柏进宫受审,时间紧迫故而出手重了些,还望狱吏见谅。”

说罢,男子还拱手躬身,态度极为谦逊。

只是他那阴柔的声线却无法让在场诸人对他生出半分好感。

“哼!”周正对于男子的示好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心头一动,一股浩瀚的灵压猛地将诸人笼罩其中,那是他身为问道境强者所拥有的领域之力。“既然要押人,那就便有陛下的圣谕。”

“若是二位能拿出来,我周正自然放人,可若是拿不出来,那就别怪我秉公办事,治你们一个强闯天牢之罪了!”

说罢,周正周身的寒意更深,似乎只要眼前这二位拿不出他所说之物,他便会毫不留情的动手将他们擒拿。

但却在这时,一股比起他更加强悍的灵压豁然袭来,他自诩为星殒之下含有敌手的领域在那股强悍的极近可怖的灵压之下瞬息化作琉璃破碎。

他还来不及惊叹些什么,一道深沉又厚重的声线在那时忽的从自四面八方传来。

“那若是我一定要带走这人呢?”

第五十一章 遗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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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在寅时。

一位身着黄色锦缎的中年男子神色慌张的敲开了丞相府的大门。

他似乎是这丞相府的常客,所以一路上并没有任何人出手阻拦他们,甚至那些护卫仆人在看清来者的容貌时,还都得停下脚步,对此人低头行礼。

但显然,这位中年男子此刻并没有丝毫心情去回应这些下人们的尊敬。

他一路小跑,终于是来到那一座书房。

他几乎想也不想的推开了那座书房的房门,而昏暗的房间,亦在他推开房门那一刻猛地烛火亮起,将漆黑的房间照得灯火通明。

男子显然未有预料到这样的变故,他心头一惊,下意识的用手中的长袖遮住自己的眼睛,直到数息之后方才适应了这突然亮起的光亮。

而后,他猛地抬起头,望向书桌的方向。却见一位老者正好似对方才之事一无所觉一般,正低着头,手持一支紫竹羊毫在一卷白纸上写着些什么。

而他的左侧立着一道周身裹着黑袍,看不清容貌的身影。

右侧立着一位丝散乱,环抱一把鬼头大刀的刀客。

男子似乎已经适应这两位的存在,故此他的目光只是微微一瞥,并未有在二人身上驻足半刻。只见他快步走到那书桌前,对着那位老者急声说道:“亚夫!不好了!”

“今日寅时早些时候,太尉穆连山带人劫走了天牢之中的吕建柏送入了皇宫。吕建柏不知何故竟然改了供词,父皇当场便释放了五弟,现在正让他带人去天岚院阻止山将军与廉院长!”

这自然是万分火急之事,既然吕建柏番了供词,那到底是谁指使他干得这一切自然也得被他和盘托出。那五皇子之前的遭遇,想来便是他即将要面对的事情。

为此,他在接到这个消息之时,便急匆匆的感到丞相府,想要与眼前这位老者商量对策。

但令他不解的是,这位老者在听闻这番消息之后,脸上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依旧一脸专注的在那一卷白纸上慢悠悠的写着些什么。

男子似乎很清楚老者的某些习惯,故此在说完这一番话后,见老者没有半分回应的意思。虽然心里着急万分,却依旧只有沉默的站在一旁,等待着老者完成手中之事。

这其实并不是一段特别长的时间,但男子却是度日如年。

就在男子焦急的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时,老者终于是在那卷白纸上勾勒出了最后一笔墨痕。

他抬起头,半眯着眼睛看向那位男子,沉声说道:“太子不必惊慌。”

看得出来,老者在男子心中的分量极重。他那只是聊聊数字的一番话,却让男子心中的乱麻微微的平复了一些。但男子仍有些担忧,他看向那位老者,说道:“可是此事一旦败露,以父王的脾气”

但老者却在此时微微抬手,阻止了男子接下来想要说的话。

他转头看向立在自己右侧微丝不动的那位刀客,说道:“他们快到了,你去吧。”

那刀客闻言,他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猛地爆出一道精光,他朝着老者微微躬身,恭敬的说道:“是!”

然后,已经渐亮的夜空中忽的有一枚星辰亮起,那道暗紫色的星光透过老者书房的房门。直直的洒在男子的身上,他身上的气息亦在那一刻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他还是他,但却又不是他。

他立在那里,背后却好似立着一方世界。

而后,他身上暗光一闪,他的身影便在那时变得模糊起来,直到数息之后,方才彻底消失不见,就好似他从未在这里出现过一般。

这般诡异的情形落在难为黄衣锦缎的男子眼里,他的心里自然是免不了生出一阵惊骇,只是当他抬头望向夜空中那颗星辰之时,方才幡然醒悟,明了了男子的身份。

那位男子他曾不止一次在这位老者的身边看见,他一直暗暗以为只是被老者青来的一位伸手了得的护卫。却不想他竟然是那一位消失多年的星殒,更想不到的是,他这位身份显赫的皇叔。竟然甘愿在这老者的身旁当一名护卫,而这一当便是三十载。

为此,他转头看向老者的目光里愈敬畏。

但老者似乎对此早已习以为常,在他这般漫长的生命中,对他报以这般目光的人何止千万?他们中有腰缠万贯的富商,亦有坐拥天下的帝王,甚至还不乏那些不可一世的星殒。

而区区一位太子的敬畏,对他而言,不过尔尔。

这时,老者终于站起了身子。

他走到男子的身旁,说道:“走吧。”

“恩?”男子一愣,显然并未有领会到老者的意思,他不由得问道:“亚夫要我与你去往何处?”

“进宫面圣。”

男子闻言心中的疑惑更甚。

“去见父皇干什么?”

圣皇方才知晓自己通过吕建柏一事嫁祸于自己的五弟,恐怕现在正在气头上,以他对自己父皇的了解,他并不认为现在是一个见他的好时机。

“去帮你取一样东西。”老者这样答道。

也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男子敏锐的察觉到,无论面对何事都向来云淡风轻的老者,在说此话时,言语中竟然带着一股寒意。

“遗诏!”

男子的身子猛地一震,他眸子里的瞳孔在那一刻猛地放大,就像是听到了某些骇人听闻的言论。

或者说,这确实就是一道极为大逆不道的话。

圣皇还未死,要取他的遗诏,那背后所蕴含的意义也就自然不言而喻了。但这样的话,却又被老者如此平静的说出,那言语中的笃定,让人恍惚间生出一些不真实感。就好像他要去取的并不是那位统治了人族近百载的帝王的遗诏,而只是寻常的如衣衫、如蜡炬一般的物件

但很快,男子身子开始了颤抖,这种颤抖从一开始的极其细微的抖动,到后面渐渐变得肉眼可见。而他脸上的赫然也渐渐被一种极为扭曲的神情所替代。

就像是被镇压于浮屠之下数千载的恶魔,在得见天日时,心里所生出的那种对于自由的近乎狂热的向往。

“走吧。”

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

男子的身子一震,然后随着老者与那道黑袍人的身影,踏着长安城黎明前的最后一抹夜色走向了那座名为朱雀的宫门。

而尚未完全隐没的圆月亦在此刻透过老者书房的纱窗,射下一道月光,照在他书桌前那一卷白纸之上。

隐约间可以看清几个苍劲有力的小篆。

那小篆如此写到。

威德八十九年。孤星入苍龙,紫薇归星海。

第五十二章 逆转

天色方才微微亮起。

天岚院外,已是残骸满地,血流成河。

苏长安长刀杵地,半跪于天岚院门前的台阶之上。

古羡君三人一退再退,不觉已到了苏长安的身前,他们皆身负大大小小的伤势,神情萎靡,但剩余的几百修士似乎看出了他们已无再战之力,对他们起了一次又一次的冲击。

徐让四人与两位问道境强者的战斗也开始渐渐落下帷幕,他们身上的伤势愈来愈重,又岂是对抗廉半城的徐让,此刻他白色的长衫如今早已残破不堪,鲜血顺着那些裂开的血肉不住的往下淌。他浑身浴血,丝散乱,看上去说不出的狼狈。

山力行一方人的嘴角终于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们知道,这场恶战的胜利终究是属于他们。

天岚院的传承,苏长安手上的神兵,都将是他们的。

光是想到这一点。诸人的心中就涌出一抹近乎狂热的欣喜。

为此,山力行一方的进攻愈来愈猛烈,本就身负内伤的古羡君与修为较弱的夏侯夙玉终于在这时无力再支撑下去,一声闷哼,便双双身形暴退,倒在苏长安身前。

殷千殇看出了形势危急,他心头一寒,不得不再次放出自己领域,然后手中大剑一扫,将趁势想要冲入天岚院的诸人尽数逼退。但本就消耗过度的他,这一次强行外放领域,更是让他伤上加伤,一口逆血便在此刻自他口中喷出。

而几乎是在同时,廉半城与山力行的招式忽的变得猛烈起来,徐让四人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强行抵挡了数息之后,终于是纷纷出一声闷哼,身形暴退。

“贼人皆败,尔等随我入天岚院查获歹人通敌之证!”山力行一声轻喝,便要领着诸人攻入天岚。

诸人的脸色一喜,廉半城的眸子里更是在此刻燃起一抹近乎狂热的光芒。

他们都知道,查获物证是假,瓜分天岚是真。

廉半城亦在这时走上前来,伸手朝着苏长安方向在虚空一握,苏长安的身子猛地开始颤动,一股吸力忽的涌现。他手中的九难,背上的十方,便在此刻不由自主的要朝着廉半城方向飞去。

“此二物皆乃天岚院传承之物,我八荒与天岚素来交好,不忍见此物落入妖邪之手,廉某斗胆,便替玉衡圣人先保管此物。”廉半城笑呵呵的对着身旁的山力行说道。

山力行心头冷笑,暗道这廉老头厚颜无耻,当了婊子,却偏偏还要立座牌坊。但此事乃是八荒院与司马诩事先约定好的,他虽然心底也垂涎这把宝刀与那柄神剑,但却万万不敢违背司马诩的意思。所以,他的脸上的神情在那一刻变得极为庄重,他拱了拱手,语气里满是敬佩的说道:“廉老院长深明大义,山某佩服。”

“哈哈!好说!好说!”廉半城满脸笑意的回应道,八荒院两代人的夙愿就要在他的手中实现了,他心里自然是说不出的高兴。

为此,他体内的灵力涌出得愈猛烈,而苏长安所感受到的那股吸力也在此刻强大了几分。

但他依旧死死的握着手中的刀,护着背上的剑匣。

这是莫听雨与玉衡留给他的东西,这些东西对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天岚院的宝物那般简单,他们已经死了,他们所留下的,便是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苏长安带着他们,就感觉他们似乎从未离开。

所以,他不愿意放手。

他也顾不得体内的伤势,一咬牙,再一次运转起体内的灵力,与廉半城手上所出的那股吸力相抗衡。

但他体内的伤势却因此愈严重,嘴角亦再次溢出鲜血,但他却强压下来,将涌在喉咙里甜鲜血,生生给咽了下去。

他的一双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廉半城,就像是要用自己的目光将之削肉古剥皮一般。

廉半城对此自然是毫不在意,他只是在心底暗暗惊讶,自己已经动用了三分力道,竟然依然无法将那两柄神器从苏长安手中夺走,他的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怒意,他的眉头一皱,脸上浮出一抹煞气。手中的力道再次加了两分。

这突然提升了近一倍的力道,让本就难以支撑的苏长安终于是再也无力抵挡,他一声闷哼,身子跪倒在地,那九难与十方便化作一道流光,奔向廉半城的手中。

苏长安的身子在跪倒那一刻,几乎下意识的就要站起身子朝着那刀剑飞去的方向追去。但他方才用力,身子便是一轻,再次跌倒在地。

他的伤势已经太重了,先是被廉半城破去领域,重伤心神,又是耗尽灵力一人独战十八位强者,接着更是不惜性命运转仅余的,用于护住心脉的灵力与廉半城抗衡。

如今他心脉尽损,灵力枯竭。没有一头栽倒昏迷过去已是不易,又哪还有余力去追回两把神兵。

而徐让四人自然也是知道这两柄神兵事关重大,他们纷纷想要站起身子,但同样因为受伤太重,而难以调集起周身的灵力。

廉半城的嘴角的笑意愈浓重,他看着那两柄愈来愈近的神兵,即使以他的心性此刻也不免有些激动。

但就在他快要触摸到那两柄神兵之时,一阵金戈铁马之声,伴随着一声怒喝响起。

“逆贼廉半城、山力行一等勾结妖邪,蒙蔽圣听,残害忠良。罪大恶极,还不束手就擒!”

诸人心头一惊,皆转身望去,却见一位男子领着数道身影,身后更是带着近千精锐甲士,正在此刻,赶到他们面前。

为的那位男子,剑眉星目,眉宇含煞,他身后那数道身影更是神情肃穆,气息凝练。

“五皇子!”山力行与廉半城心头一震,对视一眼,显然都不明了为何被囚禁东宫的五皇子夏侯轩会在此刻忽然出现。

而苏长安脸上的神情终于是在看见那位忽然出现的皇子时而变得轻松了几分,他朝着跟在五皇子身后的穆归云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而后者则冲他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告诉他一切顺利。

“父皇圣谕在此!”夏侯轩见山力行一行人依然一脸疑惑的样子,心头一寒,将手中之物高高举起。

那些山力行与廉半城带来的甲士与学生见此物,顿时面如死灰,心底那一丝丝侥幸在这一刻尽数破灭,纷纷弃了兵刃,抱头跪地。

圣皇统治认真近百载,其威名自然不是这些寻常士卒与学生敢于挑衅的。

但山力行与廉半城却在这时再次对视一眼,他们知道五皇子带着圣谕出现便意味着司马诩一行人的计划被识破,而他们身为同党,此等谋逆大罪,自然是免不了一死。

故此,二人心里很快便有了决断。

他们的身形一闪,化作一前一后的两道流光,竟然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向着远处遁去。

第五十三章 星光之下,人若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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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人的心头一震,似乎没有料到这两位在大魏成名已久的宗师级人物,说跑就跑。

苏长安的心头更是大惊,九难与十方还在廉半城手中,以他半步星殒的实力,若是真想藏起来,那就是星殒出手,也得费些手脚方才能将之找到。

他自然想要去追,可却力有不逮。

却在这时,夏侯轩身后数道身影窜出,他们身着黑衣,度极快,每一个身上的气势竟然都是问道宗师。

只是数息的时间竟然便已经来到山力行与廉半城身后。

但诸人的神情却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下来,山力行倒还好说,虽然修为高深,又常年正在,对战经验丰富无比,可毕竟也只是问道。但廉半城可不一样,他这半步星殒之名可绝非自诩,而是他确实已经摸到星殒的门槛。寻常问道莫说十个,就是再多上两三倍,也未必能是他的对手。

而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担心的那样,三名问道境的黑衣人围上山力行,不出五招便将之擒下。而另一边七八名问道境的黑衣人合围廉半城,可一番下来。廉半城游刃有余不说,还生生将两名问道境的高手给击退。

就在诸人以为廉半城就要逃出生天之时,那几位问道境的黑衣人互望一眼,为的一位眉目一沉,竟从怀里掏出一物,却是,一副看上去极为寻常漆黑的锁链,但不寻常的是,那漆黑的锁链之上竟是有星光流转。

在场诸人中便在那一刻猛地认出了此物。

“缚星锁!”

那自然是一声极为赫然的惊叹。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这样的惊叹,只见那位为的问道境强者将手中锁链一抛,那漆黑的锁链如有灵性一般,锁身上星光大作,随即化作一道流光射出。

正在与几人缠斗的廉半城似有所感,他回头望去,却见一把锁链正从远处飞射而来。他固然一眼便认出了此物,心头一震,显然对于此物深有顾忌。

他赶忙手中长剑一震,不惜耗费巨大的灵力震退那些围堵他的黑衣人,体内灵力运转,便要朝着远处遁去。

但那把缚星锁却在那位黑衣人的催动下度陡然加快,狠狠的拍在廉半城的身上。

廉半城如受重创,口中顿时喷出一口鲜血,脸上的神色也随之萎靡下来。还不待他在做些什么,那锁链的链身便开始绕着他的身子一圈又一圈的将之缠绕。

咔擦!

然后,一声脆响。缚星锁的锁身将廉半城的双手死死锁住。这位号称半步星殒的强者便在此刻,周身灵力猛然退去,也似乎因此他亦无力在维持自己在半空的身子,他出一声闷哼,身子便在此刻猛地向地上坠去。

这位方才不可一世的半步星殒强者,此刻,便如同死狗一般倒在地上,浑身锁着锁链,动弹不得。

这转折与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苏长安等人根本毫无预料,他们互望一眼,皆被这缚星锁的强大与诡异所震惊。

而这时,擒下这两位问道境强者之后,夏侯轩与身后诸人来到廉半城身前,将那两把即使到了现在依然被廉半城死死抱住的十方与九难自他怀里拿出。

然后,在苏长安一行人警惕的眼神中,夏侯轩命人将天岚院诸人扶起,又叫来他带来的数位医师给众人上药。做完了这些,他方才走到苏长安身前,将手中之物恭恭敬敬的奉上。

苏长安此刻已经调息了好一会,有吃了些医师给的药物,此刻虽说伤势依然极重,但至少已经可以勉强站起身子。对于夏侯轩的突然举动他不由得还是有些诧异。

对于这个夏侯轩,起初苏长安对他颇有好感觉得他是如古宁一般的翩翩公子。待人和煦,做事光明磊落。却不想自己却连番遭其算计,心中对他更是变得满是恶感。

此番设计救他无非是想着顺势而为,为天岚院找出一个足以与司马诩一行人抗衡的大树,倒不是真的对他有所改观。

本来方才见他取走了两柄神兵,心中还隐隐担忧他会以此要挟自己,但不曾想他竟然如此干脆的,甚至态度还如此恭敬的在诸人面前将之双手奉上。苏长安的心里不免惊讶,一时间竟然愣在那里,未有出手去接那十方与九难。

夏侯轩却对此犹若未觉,他将自己的身子佝得更低,口中说道:“夏侯轩谢过苏先生搭救,之前多有得罪是轩之过,望苏先生海涵。”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洪亮,似乎有意让在场诸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而这话里所表明的意思,也自然让人心中一凛。

这其一,先生的称谓并不简单。在大多数情况下,这是晚辈对前辈,或者是初学者对达者的尊称。但很明显夏侯轩比起苏长安都快大出一个苏长安了,而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称其为先生,其中意义在明显不过。

这其二,五皇子突然获释,重掌大权本来就是一件极其让人意外的事,而如今听他话语,诸人方才知晓,竟然是苏长安才其中运作。

除了穆归云与龙骧君这样知晓内情之人,在场诸位看向苏长安的眼神中皆是一怔,显然都未有预料到这位在长安出了名的愣头青,竟还有这般本事。

而一旁的徐让他那一脸的阴冷更是少见的一变,眼色中露出些许挣扎的味道,但很快却又被他压了下了,又恢复了以往的冰冷。

苏长安在微微的沉默之后接过了十方与九难,再一次将之负于背上。但他却没有去回应夏侯轩的感谢,并非是他对于夏侯轩以往所做之事心里还有所芥蒂。之事他觉得自己救他无非是为了天岚,并非真心想救他。故此,他并不知道如何去回应此刻一脸诚恳的夏侯轩。

不过幸好一旁的夏侯夙玉一眼看出了二人之间的尴尬,她快步向前走到苏长安的身边,说道:“长安,原来你与我说要救出五哥是真的呢!”

看得出夏侯夙玉很是开心,天岚院的危机解除,自己敬重的五哥也获释,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此刻变得完美。

为此她脸上的笑意更深,她正要对着夏侯轩说些什么。

但在那一刻,本来已经泛亮的夜色中,忽的一颗暗紫色的星光亮起,夏侯轩脸上和煦的笑意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然后,一条血线自他的眉心浮现,由上至下的蔓延开去,直至贯穿他的整个身体。

他眸子里的的光芒在那一刻变得赫然,他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他还为来得及出任何声音,一道血雾便在那一刻猛地爆开。

他的身子亦在那一刻被一分为二,化作整齐的两半。

而直到这时,众人才现,夏侯轩的身后不知何时已立着一道身影,他丝散乱,环抱一把鬼头大刀。看模样像极了一位落魄的刀客。

但他的头顶,却有一道星光自那颗突然亮起的星辰中射下,直直的照耀在他的身上。

他沐浴于星光之中,虽然未有释放出任何灵力,却让在场诸人生出一种如见神祇的错觉。

第五十五章 江东有猛虎,天岚有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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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星,快要熄灭了。

这个念头在诸人的心头猛地炸开。

如同在平静的海面上扔出一块庞然大物,瞬间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那些问道境的黑衣人面色更是一白,他们跟随圣皇多年,能成为圣皇身边的死士,自然都是无比崇拜圣皇之人。

在他们大多数人的心中,圣皇便是一尊神祇。

现在,这尊神祇便要轰然倒塌,而伴随着一起倒塌的还有他们一直以来引以为支柱的信仰。

他们眼睛里的神采在那一刻开始涣散,一些人甚至开始摇头,口中自言自语的说道。

“不可能!”

“不可能!”

“圣皇怎么会死?”

夏侯渊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情景,他的嘴角勾勒起一抹森然的笑意。

“他自然会死,而且死得想必并不会太轻松。”他说到这里,顿了顿,又用目光环视了这一圈黑衣死士,眉头一挑。“不过看样子,你们似乎很舍不得你们的皇帝。那”

“我便送你们下去陪他的吧!”

他的声线在那一刻陡然变得阴森,一股说不出道不明却又强横无比的气势在那一刻破体而出。

夏侯渊的身子似乎在那一刻动了一动,但又似乎没动。

又或者说他的度太快,快到从出刀再到收刀,不过一瞬,以至于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

在数息之后,一道道血雾爆开,那十多位问道境的黑衣强者便在此刻,如之前的夏侯轩一般化作齐整的两半,栽倒在地。

“江东那群逆贼还有些时候才到,在那之前,我应该再杀点谁呢?”

男子戏谑的声音,在那一刻忽的响起。

而也在这时。

天岚院的门外终于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

无论是五皇子一方,还是已经束手就擒的山力行一方。

他们都安静了下来。

星殒!

这便是星殒!

这是传说之境,亦是神人之境。

从古至今,除了三年前那位负刀而去的刀客,这世间再也无人能以星殒之下的修为斩杀一名星殒。

他们的灵力浩瀚如海,用之不竭。

他们的命运系于百万里之遥的星空之中,凡人望之不及,何谈斩灭?

所以,世上早有这么一个道理。

星殒之下皆蝼蚁。

这是一个所有人都认同的道理。

而当一个道理,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同。

那他就不再是一个道理。

他叫公理。

但显然,这世上,总是不乏一些不认公理之人。

哐当。

一道脆响忽的在万籁俱寂的天岚院外响起。

那是一把刀,被抽出刀鞘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其实并不算大。

当但所有人都沉默,都不敢声时。

任何轻微的声音,都会在那一刻变得震耳欲聋。

“恩?看样子你确实想和我打?”夏侯渊的眉梢一挑,转头看向那位立在天岚院外的少年。

他那般瘦小,那般稚嫩。

身上带着伤,体内的灵力几近枯竭。

但他的眼睛那般明亮,就像是燃烧的火焰。

他握着刀的手那般用力,就像是握着整个世界。

这个如同丧家之犬一般躲藏了三十年的男人忽的出现,大言不惭的等着楚惜风。

苏长安有理由相信,他定然有十足的把握,对付楚惜风。

但是。

莫听雨死了。

玉衡也死了。

他不希望再有人死。

可今天却似乎还需要死上更多的人。

但,至少,在他死之前,他并不希望还有人死去。

所以,他拔出了刀。

他运转起了自己仅剩不多的灵力,他要试着将自己的刀斩入眼前这个男子的头颅。

当然,这并不是一件太可能的事情。

但至少十多年前,莫听雨试过。

那作为他的徒弟,总不能像这些人一般,束手待毙吧。

这是一件很掉面子的事情。

而面子,对于刀客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这是楚惜风的道理。

现在,亦是苏长安的道理。

夏侯渊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他第一次,很认真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少年。

他觉得他和他们很像。

和百年前,那一群刀客很像。

他们用同样的握刀,就好像握住了刀,就能握住整个世界一般。

他们亦用同样的眼神注视过他,那是一种让他很讨厌的眼神。

但他却又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这样的眼神,他三十载来辗转反复,侧夜难眠。

那是一个很遥远的故事。

遥远到,他都有些记不真切。

他只记得。

那一年,东吴新败。

天伤楚萧寒带着江东帅印进京献降。

他与自己的兄长,同为星殒的夏侯攘驻守江东郡城建业。

东吴称臣,西蜀独木难支,这固然是一件好事。

但,他与自己的兄长却并不这么想。

吴魏交战多年,数不清的族人死在这群刀客之手,此番血海深仇怎能因为楚萧寒一句投降便不了了之。

于是,那一日,他们引兵入城,屠尽建业百姓。

而后,二人归京,楚萧寒回到江东。

于是,东窗事。

那位曾经的江东之主,招尽江东仅余的三千甲士,渡江而来,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直至长安城中,三千甲士所余不过百名刀客。

但他们却并没有停下。

他们顺着那一条朱雀长街,一路刀光血影,直至朝堂之上。

当着满朝文武,十余位星殒之面割下了夏侯攘的头颅。

然后一场鏖战,血流成河。却无人能奈何这位生怀死志的刀客。

直到那位他曾经无比崇敬族兄与楚萧寒承诺百年之内不兴兵东吴。

这位江东猛虎方才当着众人之面,引刀自刎。

他刀现在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仅剩的十余位刀客,带走那把沾染了楚萧寒鲜血的长刀离去时,曾对着说过的那么一句话。

“百年之后,江东后人,必雪此深仇。”

于是,自此以后,那把刀有了一个令人心颤的名字——夏侯血!

而他,亦多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

所以,他讨厌眼前这个少年的眼神,亦讨厌交给他这样的眼神的那位刀客。

“你叫苏长安,对吗?”他这么问道。

“对。”那位少年点了点头。

“他是你师父?”

“对。”少年再次点头。

“等会,我会让你亲眼看着他死在我的刀下。”他的眼神里在那一刻闪过一丝幽光,仿佛看到这个少年再见证那位刀客死在自己眼前时,眼里的绝望。

那应当是相当刻骨,亦相当美妙的绝望。

一如当年,他看着自己的兄长死在自己的面前那样。

他期待着那时少年的模样,亦期待这听闻这番话后,此刻少年眼中无可奈何的愤怒。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

这位少年,却在这时,摇了摇头。

然后,他很认真的,用格外笃定的语气说道:“我看不到。”

下一刻。

那位少年的身子猛地跃起,将他的刀高高举过头顶。

他的双目充血,他的丝散乱。

他那般虚弱,那般渺小。

但那一刀。

却忘却生死,决绝如虎。

一如十年前那个刀客。

又一如百年前那只猛虎。

第五十六章 江东楚家,来赴百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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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看不到那一刻。

夏侯渊心里这么想到,因为他敢于向自己挥刀,那便是心中已存死志。

可他并不想让这个少年如愿以偿。

正如他方才所言,他要当着他的面杀了那位新晋的天伤星殒,恩,亦或者当着天伤星殒的面,杀了这个少年。

虽然这样的报复似乎完了一百年,而当年那些真正与他有怨之人要么魂归星海,要么早早的化作了一赔黄土。

但,夏侯渊觉得,总要做些什么,才能为他这百年的惶惶不可终日画上一个他自认为圆满的句号。

所以他只是轻轻的抬手,准备接下这一招,却不伤苏长安毫分。

可惜的是。

苏长安的“我看不到。”与他所理解的似乎有所差异。

是的。

苏长安并不打算现在死。

虽然他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但在死之前,他决定为楚惜风做点什么。

比如,帮他手刃眼前这个想要杀他的男子。

他并不清楚,楚家与这位英王殿下究竟有何仇怨。

可他也并不需要弄清楚,他只是知道,这个男子想要杀了楚惜风,而恰好楚惜风也想要杀他。

这对于他来说就足够了。

他的体内住着一只怪物。

一只屠灭半神都信手拈来的怪物。

他与那只怪物有一个约定,这个约定,他并不想动用。哪怕是方才身临死境,他也没有想过动用。

因为死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山力行与廉半城不会,亦不敢对那些他在乎的人真的做些什么。

但现在却有些不一样了。

紫微星将灭,大魏面临这一场腥风血雨。

而这位英王殿下,方才已经展现出了司马诩对于这些曾经的王侯将相之后的态度。

即使身份尊贵如五皇子,也不过说杀就杀。

那夏侯夙玉、古羡君、穆归云、殷千殇以及如今还昏迷不醒的樊如月的下场该是何等凄惨?

更何况,他还指名道姓的说道,他要杀了楚惜风。

苏长安怎么会允许这样的事情生?

所以,他在那一刻便下定了决心,要替他们杀了他。

就算神血的力量会影响他的心智,就算他可能会因此成为一名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苍生太远,他们太近。

无论如何,苏长安都不愿意再看见有人在他之前死去。

所以,在他的刀,离那男子的手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时,他的眉目一沉,就要唤醒心底沉睡的神血,给这个毫无防备的男子致命的一击。

但却在那时,一道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说得对,他看不到。”

苏长安的刀势豁然停住,那位英王殿下的瞳孔亦在那一刻忽的放大。

几乎同时,在场诸人皆顺着那道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看去。

却见,不远处的马道上,在不知何时,已经站着一群人。

他们头戴蓑笠,一袭素缟白衣,腰跨长刀,风尘仆仆而来。

他们的面容体型皆不相同,但却给人一种,他们就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错觉。

他们立在那里,就好似一把把藏锋于鞘的刀。

而刀客的刀,在未出鞘之前。

没有会人知道,藏在刀鞘之下的刀锋当是如何的锋利。

对于未知的事物,人都会好奇,亦都会害怕。

而星殒,虽然强大,但说到底却终归还是人。

所以,当那名为的刀客的马靴踩着长安城青石板铺就的马道,出一阵不急不缓的哒哒声,漫步走上来的时候,夏侯渊的心头莫名的紧了紧。

他害怕了。

就算他如何不愿意承认,就算他自以为自己这一次已经有了十足的把握。

可当天空中,那颗熟悉的星星开始闪烁,那与百年前如出一辙的刀客出现时。

他确实害怕了。

终于,那名刀客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掀开了头上的蓑笠,很是随意的将之丢到一旁。

而这时,人们终于看清了,这位刀客,藏在蓑笠之下的容貌。

这是一位年纪已经三十五六的中年男子,他的丝随意的披散着,嘴角的胡子拉碴,像是许久未有打理。他的眼睛淡漠,却时不时的有紫芒闪过。

说到底,这只是一张很寻常的脸搭上了一副很寻常的装扮,这模样的中年男子,在那些烟花柳巷中随意可见。

但不同的是,这男子的头顶,有一颗星辰闪烁,身上有一道星光普照。

不言而喻,他是一位星殒。

而这世上的星殒屈指可数。

那么。这位刀客的身份自然在这一刻昭然若揭。

“我来了。”他这般说道。

却不是对着那位大魏的英王,而是对着他身旁的那位少年。

“恩。”苏长安重重的点了点头。

他的嘴角忽的绽开了笑意,眸子里忽的光芒闪烁,隐隐间似乎还有波光流转。

就像是在外受了欺负的孩子,在这时终于找到了可以诉苦的长辈。

苏长安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坚强的人。

正如那些曾经诽谤过他的人说的那样,他真的就只是一个来自北地的乡下小子。

在遇到莫听雨之前,他见过最厉害的人是来往于北地与长安的镖头刘大宏。

他受过最大的挫折是接受沫沫喜欢古宁这个事实。

但现在,他却需要独自一个人面对长安这座城市,面对那些在大魏呼风唤雨的人物。

他也曾在夜里辗转反复,彻夜难眠。

他也曾暗暗担忧,有朝一日,自己就那么死去。没人知道自己,亦没人记得自己。只留下自己的老爹,一个人在北地的风雪中孤独终老。

他有着所有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有的挣扎与迷茫。

但他却有着他们所没有的坚定与决然。

他其实很想一头扎进楚惜风的怀里,告诉他自己这段时间过得多么艰难。

但是他却不能,他记得他交给他的那个道理。

面子,对于刀客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他自然不能丢自己的面子,亦不能丢他的面子。

所以,他只是看着他,沉默不语。

楚惜风似乎读懂了他眼神里所包含着的复杂至极的意思。

他对着苏长安歉意的一笑,似乎在抱歉,在这样艰难的日子,他却未有陪在他的身边。

然后,一股轻柔的力量自他体内传来,那股力量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仪拖着苏长安的身子,将他轻轻的放在了天岚院的门前。

“等我杀了他,再去为玉衡大人报仇。”他这么说道,语气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那位抱着鬼头刀的男子,说道。

“江东楚家,应百年之约,来取你项上头颅!”

第五十七章 这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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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一阵厚重又沉闷沙哑声,太和殿的大门终于在此刻被推开。

那位从汉室手中篡得天下的大魏圣皇缓缓从那座幽暗的大殿中走了出来。

他虎背熊腰,器宇轩昂,分明正值盛年,那又有人会想到,他的星星会在不久后隐没。

但事实就是如此。

这便是天命。

而天命不可违。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便有了结果。

这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他戎马半生,曾想着救黎民于水火,扶大厦之将倾。

他亦曾挟天子以令诸侯,篡前朝而立大魏。

他曾在大战之前高歌作赋,亦曾在兵败后狼狈如丧家之犬。

他曾在年少时与人煮酒论英雄,亦曾在功成名就后,将曾经的好友尽数碾碎在他的铁蹄之下。

他这一生。波澜壮阔,光怪6离。

足以让那些说书人说上几宿,也难以说尽。

亦足以让那些开口之乎者也的史官们研究数载,也难以看个通透。

许多人称他为千古一帝,亦有许多人对他恨之入骨。

他对此并不在意。

因为这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当他成为星殒,黄袍加身那一天,紫微星开始闪烁。

星殒。帝王。

这几乎已经达到了,或者说已经达到了这世间权利与力量的极致。

但他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

因为在那时他对这个世界的本质有了更加深刻,亦更加透彻的了解。

而越是这样的了解,就让他越不安。

细数他这一生,历经无数场杀戮,自然也就免不了险象环生,每每置于死地。

可冥冥之中,却似有有什么东西护佑,即使再险恶的处境他每每总能化险为夷,一路披荆斩棘,成就帝王之位。

起初他以为这是他的天命,他常常引以为傲。

但到了最后,他知道,这确实是天命,却每每以之为牢笼。

于是他穷兵黩武,西出西岭,北出幽云。他想要征服他所知的所有世界,亦从这些地方搜刮来所有他能搜刮到的古籍孤本。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将自己关在自己的寝宫一本有一本的查看这些古籍的内容,试图找出这个世界的真相。

但他最后失败了,他是从这些书中了解到了许多他不曾知晓的辛密。

可知道得越多,他就越感到可怖。就好像这方天地间,冥冥之中似有一双大手将其牵引。

似乎这方天地间的每一个生灵,无论是帝王还是走卒,是星殒还是凡夫。

只要那双大手的主人一个念头升起,生老病死,荣华富贵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这自然是一件很悲伤的故事。

因为任何的努力在那一刻都是徒劳。

所以他试着改变些什么。

但他都失败了,甚至冥冥之中有天罚降下,他的寿命一次又一次被剥离,以至于到了最后不得不依靠玉衡的命星而苟活。

但他从未放弃。

他决定另辟蹊径,以一个极度恶毒的办法,打破所谓的天命。

观星台的太白真人精通天数,他以极其昂贵的代价求得他的一卦,算得大魏命里有八百岁。

可他偏偏不让。

他继续着他的穷兵黩武,他杀死了那位本来命中该继承他大统的三皇子,又配合着那个目的不明的丞相将一个个良臣猛将送入死地,他在有生之年,几乎耗尽了足够大魏挥霍八百载的雄盛国力。

当然,这并不够,但天命已临,他无力抵抗。

为此,他看向自那漫长的台阶之下缓缓而来三人。

目光深邃,却无半分惧意。

“参见陛下!”

“参见父皇!”

待到三人自他身前,两道声音便在此刻恭恭敬敬的响起。

“唔。”他沉着声音点了点头。

他知道他们的来意,而他们亦明晓他的死期。

所以,在下一刻,四人之间变得有些沉默。

最后,这位大魏的帝王看向他的那位已经两鬓生出些许白的儿子,少见的,语气慈祥的问道:“你等了很多年了吧?”

已经年近五十的太子殿下脸露惶恐之色,赶忙伏跪下。

“儿臣不敢。”

他这一跪,便一直跪了下去,因为他得那位及时到了将死之时依旧让他惧怕的父王丝毫没有扶起他的意思。

这位帝王,在这时转头看向了那一位毛皆白,却又半眯着眼睛的老者。

二者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

电光火石,不让分毫。

直到许久之后,这位帝王才渐渐软下自己的目光,犹若叹息一般的问道。

“司马丞相,我是称呼你为守望者好?还是称呼你为天玑更为合适呢?”

那位老者终年不曾变色的脸上终于在此刻有了些细微的变化,他将自己的眼睛眯得愈深邃,似乎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流转一般。

“只要陛下喜欢,怎样的称呼,老朽皆不在意。”

“唔。那我还是继续叫你司马丞相吧。叫了三十载,突然改口终究还是有些不适。”男子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忽的饶有兴趣的问道:“临死之前,可否问司马丞相一句,究竟目的何为?”

老者却摇了摇头,说道:“老朽要做的事情,陛下去了那片星海之后自会知晓。”

“可我去不了那片星海。”男子的眼睛也在那一刻眯了起来,里面的光芒闪烁,似有烈焰升起。

“恩?”老者一愣,他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位男子一番,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方才说道:“老朽虽不能告诉陛下老朽究竟所谓何事,但有一事却可以想陛下保证。”

“恩?何事?”

“十载之内,大魏国运尽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老者的声线在那一刻陡然变得阴森,就连这方天地间的温度似乎也在此时下降了几分。

男子闻言脸上的肃然在此刻换作了笑意,就好似了却了所有疑虑一般,他朝着这位老者拱了拱手,既认真又诚恳的说道:“如此,有劳司马丞相了。”

“能为陛下分忧,实是老臣之福!”老者恭敬的还礼。

但谁也不曾注意,亦不会注意到,那位俯在地的太子殿下在听闻二人这番诡异的对话后,身子如置雪地一般,不住的颤抖起来。

“那寡人便去了!”男子说罢。

他将自己的腰在那一刻挺得笔直,身上的气势亦陡然变得磅礴,他的毛张开,像极了怒的雄狮。

然后,他看向那位他俯跪地的儿子,说道:“从今天起,你便是大魏的主人,这江山社稷,寡人便托付于你手了。”

说完这些,男子哈哈一笑,他的身子便在那一刻化作一颗颗碎裂的星光朝着远方散去。

而那位老者亦在此刻恭恭敬敬的跪下,双手伏地,口中高呼道。

“恭送陛下!”

于是,在威德八十七年,大魏太祖,宣德威武皇帝夏侯昊玉驾崩。

其长子夏侯翎得紫微星认可,登基继位。

但谁也不知道,那颗换了主人的紫微星,从他普照于这位新帝的身上那一刻起便已生出了些许不易被人察觉的暗质。

第五十八章 不归星海

青鸾可这那消散的星光,她知道,紫薇的肉身已去,是时候将他的英魂送于星海了。≧頂點小說,x

她的眸子冰冷。

这样的事情她已见过无数次,比之不甘的有之,比之壮烈的有之,比之强大的亦有之。

所以,她并不在乎在他是什么身份。

她只是拿出腰间的那一只玉箫放于自己的朱唇之上,眉脚轻佻,就要将一只魂曲送出。

所有的星殒都应当回归星海。

就算那只是一座囚笼,但也比如孤魂野鬼一般在世间游荡来得好得多。

但当那只魂曲的音调方起,青鸾的眉头却微微一皱。

她感觉到了某种抗拒。

就像是一只困兽在挣扎,他垂死时所爆出的气力,往往比寻常更加惊人,亦更加让人措不及防。

青鸾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

星辰阁曾经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寻常人在失去肉身之后,灵魂会毫无意识的游荡,直至彻底消散。这段时间并不会太长,少则数日,长则半载。

但星殒不一样,他们太过强大,强大到他们的英魂就是百载也难以散去。

可这绝非幸事,越是强大的力量,就越会受人窥视。

特别是那群在世间蛰伏,做着再次君临天下的美梦的遗族。

而三十多年前,便有一位送葬者被一位将死的星殒所杀,他的英魂如今被握在了那群遗族的手中,成了如今星辰阁的心头大患。

星殒是很强大一群人,他们的强大远于世人对他们的理解,亦远于他们自己对自己的理解。

只是碍于某些规则的限制,他们的力量被压制。

而当一位星殒死去,他此生因果尽断,世间的规则再也无法加持他身,那时的星殒,方才足够强大。而这样的强大,是世间不容的,或者说是星辰阁不容的。

当然这样的事情,青鸾所知不多,她只是想要将眼前这位紫薇的英魂送于星海,这是她的使命。她不容有失。

所以,她的眉宇间少见的凝起一抹煞气,她将自己周身的灵力牵动,她要奏出一道魂曲,如若这紫薇英魂还不肯罢休,那她便只能将之灭杀。

是的。

这是星辰阁的规矩。

有道的星殒可归星海,无道的以及至死依旧执迷不悟的,那就只好让他魂飞魄散。

送葬,送葬。

顺者送,逆者葬!

于是,幽远绵长的魂曲再起。

云雾涌动,星辰齐明。将本就泛亮的天色照耀得恍若白昼。

一道敕令自天地间涌来。

像是万物意念汇集的怒吼,又像是众生祈愿联成的劝解。

隐隐之间似乎又一道声音响起。

“紫薇今日,魂归星海!”

那一句话的每一个字节,都在此刻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敕令,一道接着一道的拍在那位帝王的英魂之上。

他的魂魄翻滚,就如同被烧得滚烫的清水,不住的冒出阵阵青烟。

青鸾玉箫中传来的魂曲愈急促。

如同暴雨打梨花,金戈碎铁马的音调在天地间猛然回荡。

似乎为了回应这样的曲调。

星辰的闪烁愈耀眼,云海的翻滚愈狂躁。

就像是一尊怒的神祇,正在对着那缕魂魄作着最后的警告。

紫薇星辰上传来的吸力也愈来愈大。

夏侯昊玉的魂魄在此刻不断的被拉扯,就仿若要被撕裂了一般。

但他并没有屈从。

他的魂魄对着青鸾怒吼,亦对着这方天地咆哮。

但可惜的是。

却没人能听见他究竟在说些什么。

魂魄是没有声音的,又或者说,人是听不见魂魄的声音的。

青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能感觉到紫薇的魂魄越来越虚弱,如果他再这样坚持下去,那他的魂魄要么会被魂曲之中蕴含的天地伟力给彻底击碎,又或者会被紫微星晨上传来的拉扯之力撕成两截。

这是一件她很不能理解的事情。

为何即使魂飞魄散,却还是不愿归去。

但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她并不需要知道得太多。

她所需要的只是,继续她的使命。

于是,她的眉目一沉,玉箫中传来的魂曲一变,杀机涌现。

那时,所有的敕令猛地散去,又在瞬息之后再次汇集,化作一个巨大的,闪着金色光芒的字眼。

“灭!”

星辰渐灭,云海渐息。

昏暗的天地间,只有一个金色的字符,裹狭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冲向那抹英魂。

夏侯昊玉的身形被星辰上所传来的吸力生生定住,他无法躲闪。

他的魂力在与那些天地伟力的角力中几乎耗尽,他亦无力抵抗。

于是,他只是看着那枚越来越近的金色字符。

等待着那里面所裹藏的杀机将他的英魂尽数搅灭。

那一刻,他再次将自己的身子挺得笔直。

他是人间的帝王。

他金口玉言,生杀夺予。

他肆意妄为,行一切自己想行之事。

所以,上天给了大魏八百载国运,他偏偏要在百年之内,将之耗尽。

所以,星辰阁要他魂归星海,照耀世人,他偏偏要留恋人间,不愿归去。

只应他是人间的主宰。

是天子,是万众敬仰的圣皇,是前无来者的千古一帝。

他的事,只有他自己说了算。

任何想要为他安排去路的人,无论这条路是好还是坏,他皆不会遂了他的心意。

即使就算要死,要魂飞魄散。

他也要如同一个帝王一般,站着死去。

带着这样的想法,夏侯昊玉的眼眸缓缓闭上,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终究没有让天人如愿,只是无法看到十载之后的天下乱世,他的心那面觉得有些遗憾。

但却在这时。

一道红光乍现,那位一直匍匐在地老者不知在何时站起了身子。

他的半眯着的眼睛在那一刻豁然睁开。

“破。”

他这般说道,声音低沉,却又无比的清晰的传入青鸾的耳中。

她的眸子里的瞳孔在那一刻猛然放大,似乎感受到了一些极为可怖的东西。

她方才要说些什么,但下一刻,她的身子便如断了线的缝针一般一阵摇晃,最后暴退数丈,口中喷出一抹鲜血。

而那一道金色字符,也因为失去了她的牵引而唤作一颗颗破碎的流光,在天地间散去。

回过神来的夏侯昊玉微微一愣,他转头看向那位毛皆白的老者方向。似乎很是疑惑对方为何会出手救下自己。

但他并不能说话,因为无论说什么,对方也听不见,也感受不到。

所以,他只是很郑重的朝着老者点了点头,身形一顿,化作一道寻常人根本看不见的流光,朝着远方遁去。

第六十二章 这次,我让你三刀

这忽然杀机涌现的一刀。

对于出刀的人来说有些仓促。

而对于接刀的人来说又稍显突兀。

所以,他这一斩贴着楚惜风的身子划过,将楚惜风的左侧衣袖从领口处划开一个豁口,甚至在他里侧的皮肤上留下了一道并不算浅的血痕,但却未有真正伤及到他的内腑。

而后楚惜风的身形暴退,直到数丈之外,他警惕的看着这具站立着的无头行尸,心中骇然。但又忍不住想到当初在蓝灵镇那些自称神族的家伙,他们似乎就有这般操纵死尸的能力。

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了某些不一样的地方,这似乎并不是操纵的死尸那般简单。

因为眼前这具行尸那被他一刀削得齐整的颈项处,此刻正有一些血肉来回翻腾,如同蛆虫毒蛇一般向上涌动。不消片刻便在他的颈项之上形成了一颗狰狞令人作呕的肉球。

而这个肉球,便似乎是他的脑袋。

诸人警惕的看着这个夏侯渊死后所变成怪物,以苏长安一行人的境界自然看不真切这只怪物的实力,但只是本能过得意识到他身上所出来的那股危险的味道。

而楚惜风却很明白,很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这只怪物的的实力。

那是一股极为可怖的力量,比起方才的夏侯渊强出不知道多少倍。他将手上的刀握紧,眉目沉下,身子躬起,像是一把上满弦弓,又像是蛰伏在密林中的虎豹。

“桀、桀、桀。”

但却在那时,一道沙哑、难听且诡异的声音自那具行尸颈项上的肉球中出。

那声音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直听得在场诸人一阵头皮麻。

“你以为,你真的杀死我吗?”

那怪物如此说道,然后方才亮起的天色在此刻再次阴沉下来,然后一道星光自昏暗的天际中射下,照在怪物的身上。

直到这时人们才现,那颗名为伥鬼的星辰并未熄灭。

楚惜风的眉头皱了起来,死而复生?

不对。

他那一刀,已经砍下了夏侯渊的头颅,同时也斩碎了他的命星。

在那一瞬间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伥鬼星的熄灭。

否者夏侯血中的二十三万亡魂绝不会安息。

更何况,人没了头,怎能活命?

即使是星殒。即使他再强,但归根结底,他依旧是一个人。

可眼前这个人,却是真真实实的站在自己的面前,而他头顶的伥鬼星亦是真真实实的亮着。

这般骇人听闻的事情,楚惜风从未听说过,亦从未见过。

苏长安的神情也在这时变得极为难看。

死而复生的夏侯渊,让他忽的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位曾经的魏灵神将之子——杜虹长!

他与眼前这个夏侯渊一般。

苏长安都曾真真切切的看着他们死过,又都真真切切的看着他们流淌着这金色的鲜血再次活过来。

毫无疑问,这和神族有关。

可苏长安真正关心的是,这样复活过来的他们究竟还是原来的他们,还是只是一位披着人类外衣,却藏着神族灵魂的恶魔?

“我们再打一场吧。这次,我让你三招。”那团肉球不断的蠕动,没有五官,所以也看不出他的神情,但他说这番话时,语气中却带着一股近乎狂妄的自信。

而后,一股滔天的邪气自他体内喷涌而出。

遮天蔽日,笼盖四野。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他能从这些邪力中闻道一股极为相似的气息。

这气息在幽云岭出现过,亦在天岚院的那一个夜晚出现过。

虽然似乎其强度比起天照与百鬼身上所散出的要弱上许多。

但同样,楚惜风比起玉衡,也要弱上许多。

他几乎下意识的就要叫楚惜风停下,但为时已晚,那位刀客,已经在此刻化作一道紫电雷光朝着那怪物的面门冲了上去。

是的。

楚惜风冲了上去。

这固然是一件在旁人看来极为鲁莽的事情。

因为这突然复活的夏侯渊太过诡异,如此敌我不明的情况下贸然出手,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极为不明智的事情。

但楚惜风却并不这么认为。

他不管眼前的夏侯渊是人是鬼,亦或是那自诩为神的家伙。

他只知道,他要杀了他。

他就是为这个而活着,或者说,自从江东二十三万亡魂聚于漓江不散那一天起。

他们楚家的祖祖辈辈都为了这件事而活着,而死去。

这并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

他不愿背负,却只有背负。

但既然背负了,那就由他与他手中的刀将之终结于此。

于是,在那一刻。

乌云忽的聚集,云海翻腾。

天色愈黯淡,但却有一颗紫色的星辰闪烁。

他那般耀眼,这百载的光阴中,在那位刀客自刎于漓江岸边之后,这可沉睡又苏醒的星辰,再一次,出了耀眼如昼的光芒。

然后,一道电蟒在云海中忽然出现,它上下翻滚,嘶吼咆哮。

“雷鸣!”

“雷动!”

“雷劫!”

三道如雷霆怒吼的声音自楚惜风的口中响起。

他的度愈的快,快到几乎无人再能捕捉到他的踪迹。

云海中的电蟒翻滚的愈暴躁,雷光闪烁,大雨倾盆,长安城中一派末日之景。

然后,一把刀,在这个时候,自夏侯渊的背后猛然浮现。

楚惜风的面色狰狞,手中的刀芒紫光大圣。

而那天际翻滚着的电蟒亦在此刻似有所感,竟然身形一转,化作一条笔直的长龙,以万钧之势的落了下来,直至夏侯渊的头颅。

暴雨。

电蟒。

长刀。

星光。

在那时汇集在了那个男子的身上,将他与他的刀照得透亮。

这样的力量,这样的气势。

让在场诸人的身子一震,暗暗想道。

恐怕就是当年的楚萧寒亲自,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而心底,亦在这时生出一丝希冀,这样的一刀,那只怪物,就算有力抵挡,恐怕也得受上不小的伤势吧。

但一只手,却在这时被伸了出来。

他穿过雷光,穿过漫天的刀意,穿过密密麻麻的雨帘。

稳稳的。

轻轻的。

将那把刀的刀锋握在了手中。

“三招已尽。”

然后,鬼魅一般沙哑的声线在那时忽的响起。

第六十三章 江东楚家客,刀出人不还

(ps:今日第二更,不出意外还有两更!)

那只手,自然是夏侯渊的手。

那道声音,自然也就是他的声音。

雨还在下,但咆哮的电蟒却旗鼓偃息。

然后,一声闷哼传来,楚惜风的身子连同着他的刀,却在这时被夏侯渊狠狠的扔了出去,他的身子贴着青石板铺就的官道一阵摩擦,最后撞碎天岚院的院墙,方才停了下来。

天色愈昏暗,虽是黎民,但却漆黑如午夜。

“你们不是一直想杀我?一直想着为那些贱民的亡魂报仇吗?”

或许因为时间过去的缘故,他的脸色的烂肉渐渐有了他以往的雏形,一双眼睛亦在此时,在那团肉球之上浮现。

他冷着眼睛环顾四周。

最后落在了那一群白衣刀客的身上。

“你们以为他们就此安息了吗?”

他又问道,渐渐浮现的嘴唇忽的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说着,他的双手猛地向上高高举起,一道灵压荡开,他头顶的那一方空间忽的有什么东西开始流动。

那是一种很难以言表,很难以说得清楚的东西。

但诸人却都能隐隐感觉到些什么。

唯有楚惜风,他方才杵着刀艰难的站起身子,待他看向夏侯渊,看向他头顶那一方空间时,他的瞳孔猛然放大。而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了他要做些什么!

“不!”一声厉吼自他的口中传来。

愤怒与悲伤交融。

恐惧与不甘汇集。

那正在流动的东西是时间,是光阴!

那是一种极为玄妙的东西,寻常人根本难以掌握。

而同样就算掌握了,更多的便是用于己身,一如方才夏侯渊停留自己的时间,然后汇集起那般浩然的灵力。又一如楚惜风等到二十三万怨灵的加持,挡下夏侯渊的一刀。再一如玉衡在那一夜,让自己身上的光阴流转,重回巅峰。

但这些都是作用于己身,切大多数都是昙花一现,但即便如此在对战之中也往往可以抢占先机,出奇制胜。

而现在的夏侯渊,受到了神血的加持,他甚至已经可以开始操作一道空间的时光,这是何等可怖的事情?

当然这些都不足以让这位江东来的刀客感到哪怕半分的畏惧。

真正让他感到畏惧的是那一方开始时光倒流的空间中即将生的事情。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他心里的猜想,那方空间中开始隐隐又什么东西出现。

那是光点,如琉璃一般的光点,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渐渐的在那空间中汇集。

楚惜风方才运转起体内的灵力就要出刀阻止,但一道灵压自夏侯渊的体内传来,将他运集起的灵力尽数打算,随后他的身子一轻,一口鲜血喷出,再次倒在了地上。

一息又一息的时间过去,不过数十息的光景。

那方空间中的光点终于完全汇集,而诸人也在这时,看清了那方空间中的景象。

然后骇然,惊恐,不可思议等神情在那一刻尽数浮现在他们的脸上。

那是一些半透明的人影。

他们脸色苍白,脚步虚浮,半飘在那方天地中。很明显,他们是魂体。

而这些魂体的模样,在场的诸人都曾在方才见过。

他们是江东的亡魂,是百年前被夏侯渊与夏侯攘屠戮的建业子民。

他们本已在夏侯渊死去时戾气尽散,化作流光安息而去。

但却不想死而复生的夏侯渊竟然搅动了他们方才待过的那一方空间中的时光,将这些本已安息的亡魂们尽数唤醒。

而最让楚惜风担心的一幕,亦终于在随后生。

那些亡魂们微微一怔,似乎不明白已经彻底散去的他们为什么又会再次复活。而下一秒,他们再次看见了那位将他们变为亡魂的男子。

消散的怨气再次漫上心头。

一丝丝黑气自他们体内涌现,原本平和的脸颊在这一刻亦开始渐渐浮出一抹狰狞的神色。

不消十息的光景,这些亡魂们再次化作了厉鬼,他们嘶吼着,哀嚎着冲向夏侯渊,似乎恨不得将他的血肉尽数咬烂,将他的尸骨尽数腐化。

但这一次的夏侯渊的脸上却再也找不到丝毫的畏惧,反而他嘴角的那抹笑意愈残忍。

“吼!”

一声非人的怒吼自他口中传来,然后他猛地张开嘴。一道巨大的吸力传来,那二十三万的百载厉鬼便在那一刻身不由己的化作一道道黑雾涌向他的嘴中。

不消片刻,所有的厉鬼都被他吸了进来。

咕噜!

他的喉结一阵蠕动,那些厉鬼就这么被尽数吞咽了下去。

即使今夜他们已经见过足够多的骇人听闻的情景,旦这样的一幕落入他们眼中的那一刻时,他们依旧免不了一阵头皮麻。

而夏侯渊似乎很满意这样的效果,环顾周围,一股愈森然的气息在他的体内涌动。

然后,他那如恶鬼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生前,你们为我所屠。死后,你们亦要与我为奴!”

说罢,一道道遮天蔽日的黑气再次浮现,与前几次不同的是,这些黑气之中时不时传来阵阵厉鬼的怒号。他已经在极短的时间内将那些厉鬼炼化,将他们心底仅存的那一点灵性彻底消除,如今这二十三万厉鬼已于他彻底融为一体,成为了一群只知杀戮,只有对人世无穷无尽恨意的恶鬼。

江东的刀客们彻底红了眼睛。

他们世代磨刀,只为了渡江而来,斩杀仇敌,让那些亡灵安息。

可如今,仇敌未除,那些亡灵却被仇敌所俘,化为了只知杀戮,忘记过往的怪物。

这是何等可悲的一幕。

无论对于那些亡灵还是这群刀客来说,都是如此。

夏侯渊很喜欢这样的情景。

喜欢被人用如此仇恨如此愤怒的目光看着,却又拿他无可奈何的模样。

为此,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他用那极为沙哑的声线说道。

“这只是开始,待到我将你们尽数屠灭,我会带着铁骑南下,将你们江东的男人尽数杀死,将你们的女人买到这街头最低贱的妓院,让他们世世代代永为娼妓!”

他这么说着,就像是已经看见了那极为有趣的一幕,所以,一阵狂妄的笑声也随之从他的口中传来。

直到许久之后,他方才收起了自己的笑意,看向那一群刀客。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些刀客们的眼眸却在这时平静了下来。

他没来由的感到一阵不安,却在这时,那位年轻的星殒又一次站了起来。

他将刀收入了刀鞘,刀客们亦在此时将刀收入了刀鞘。

然后,他们迈步,踩着暴雨,向前。

最后站到了一起。

他们像是做了某种很重要的决定一般,那时一股气势开始在他们身上升腾。

夏侯渊心底的的不安在这一刻愈浓重,他的眉头一蹙,恍惚间似乎又看到了百年前的情景。

他心头大骇,也顾不得在继续嘲弄他们,身形一动,身后百鬼邪力随行,便要朝着这群刀客杀来。

而以楚惜风为的那群刀客们,亦在此刻。

将自己的眼眸猛然睁大,一股冲天的刀鸣响起,直至九霄之上。

哐当一声脆响。

百把雪亮的长刀被抽出,将昏暗的雨夜照得恍若白昼。

然后。

一道曾经让天下震动,亦让夏侯渊引以为梦魇的声音在那一刻轰然响起。

“江东楚家客。”

“刀出人不还。”

第六十四章 天伤当葬,伥鬼当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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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鸾终于赶到了天岚院。

但她的脚步却在此刻迟疑了下来。

方才星辰阁的敕令再次传来。

那是一道寥寥数字的敕令,与以往的敕令并无多少区别。

但青鸾的心却因为这寥寥数字而愈沉重。

那敕令是这么写道的——天伤魂葬,伥鬼魂归。

它意思也很简单,天伤无道,其魂当灭;伥鬼有道,其魂当归。

青鸾很清楚那位刀客在苏长安心里的分量,所以她不可避免的变得犹豫了起来。

莫听雨与玉衡那是送,虽然依然让苏长安心中有所芥蒂,但却是顺应大道,无论如何,至少他们的英魂还活着。

但楚惜风,却是葬!

虽然也是顺应大道,可这个道,是星辰阁的道,青鸾有理由相信以苏长安的性子,他想来应该是不会太喜欢这个道。

青鸾并不想做这种会让他不开心的事情。

可是她先是坏了规矩,杀了马安晏,又紫薇星的英魂逃离。若是在放任天伤不管,那她下一个要送葬的人,可能便是自己了。

这是星辰阁的道理。

不葬人,便葬己。

而就在她踌躇犹豫间,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随之,一道刀光也在那个时候亮了起来。

那是由许多把刀共同组成的刀光,或者说那是许多人将自己的刀意托付于一人之身,然后由那一人携带这刀意,而斩出的刀光。

而激出这样的刀意的人,是真正的刀客。

青鸾就算没有见到那一群人,但却从这漫天的刀意中感受到了这些。

因为那些出这些刀意的人,他们的修为有强有弱,强的已至问道,弱的看看太一繁晨。但无一例外,他们所出的刀意都是那般的凌冽、决然、杀机盎然。

而只有真正的刀客,才能出这样的刀意。

青鸾在那一刻似有所感的抬起了头,乌云里,暴雨中,天际之上有两颗星辰光芒大盛。

她莫名觉得有些悲伤,她知道,这或许是这两颗星撒向这方天地最后的光芒。

想到这里,她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踩着一地的血与水汇集的溪流,朝着天岚院的方向走了过去。

但楚惜风带着那股决然的刀意杀来之时,夏侯渊的身子几乎下意识的就要退去。

这一刀,他曾经见过。

百年那群刀客便是说着这样的话,决然的斩出一刀又一刀,取下一颗又一颗头颅。

他在这样的话中惶惶不可终日。

但就在他身子就要往后退的那一刻,他的心灵忽然生出了一抹其他的念想。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夏侯渊,他有神血护体,他现在体内的力量磅礴,磅礴到即使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而同样,他为了结束这一百年来的梦魇,付出了太多代价。

那些代价沉重他已经无法接受,但他还是接受了。

可若是这样他还是选择逃避,那即使他侥幸活了下来,以后的日子,甚至直到他魂归星海那一天,他也永远还活在这去刀客的阴影之下。

他不愿意!

他已经为此付出得够多了!

他不想在逃避下去!

直到这时,这位大魏英王的眼神里终于露出了一抹决然。

他一声厉吼,周身的黑气邪力涌动,身后的恶鬼呜咽。他那把鬼头大刀上暗紫色的光芒大盛,他就这样裹挟这漫天杀意迎了上去。

而楚惜风的刀,亦在此刻如期而至。

直到此时,他终于看清,百年前取下他兄长头颅的那一刀究竟是何种模样。

作为一名用刀百载的刀客,夏侯渊不得不承认,那是很漂亮的一把刀。

刀身雪白,刀意盎然。

用刀的人,亦是很凌冽的一名刀客。

眼角猩红,面容狰狞。

而当这样一把刀遇见这样一位刀客,说是珠联璧合,亦是不为过。

所以这一斩,自然称得上是惊艳绝伦的一斩。

那一斩力撼山岳,舍生忘死。

夏侯渊很快便在心里有了定论。

他接不下这一刀。

不是他的灵力不比他雄浑,亦不是他的刀道不如他高深。

而是他的心,不如他狠。

他终于明了在百年那个朝堂之上,为什么十余位星殒联手却依旧接不下楚萧寒的一刀。

因为他们都不够狠。

那时天下一统,四海臣服。

曾经征战天下,浴血而成的星殒们如今封狼居胥。

有大好的光阴让他们去虚度,有大把的美人等着他们去临幸。

他们怎么舍得死?他们怎么能死?

但楚萧寒不一样,建业二十三万平民被他与夏侯攘屠戮。

大魏视他为降臣,江东视他为叛贼。

他一无所有,故而舍生忘死。

正所谓哀兵必胜!这个道理,他戎马半生自然晓得,只是却不想这个道理对于刀客,同样适用。

在那一刻,他终于心生明悟。

而他也终于找到了破解这一刀的办法,亦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于是,他将自己横于胸前准备抵挡的刀身竖了起来,然后刀锋一转,直直的朝着楚惜风的胸口刺了过去。

扑哧!

一道利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

楚惜风的刀毫无悬念的斩入了他的胸口,一道金色的鲜血便在那时喷涌而出。

他的心脏在那时,被楚惜风这一刀直接搅碎,自那一刻其,他便生机断绝,即使有神血护体,他也知道自己再无复生之可能。

但他却对此毫不在意,他的嘴角甚至在此刻露出一抹笑意。

因为他的刀亦在此刻直直的刺入了楚惜风的心脏。

这便是他想到的办法。

楚家的刀,舍生忘死,正如世人所说的那般,刀出人不还。

要破此刀,唯有一条路——以命搏命。

场上在这时响起一阵惊呼,而两位刀客身子亦在这时豁然倒地。

他看着这位楚家的后人,这位年轻的星殒。而这位年轻的星殒亦正看向他。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年轻的刀客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的讶异。

这让夏侯渊有些意外,但很快他又想了个明白。

若是出刀之前没有死去的觉悟,又怎会斩出这样的一刀呢?

但他还是笑了起来。

他看着楚惜风这么说道:“我赢了。”

“我能去得了那片星海,而你却只能被送葬者葬于虚无。”

而也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踏破雨帘走到了二人身前。

第六十五章 汝为星殒,魂当归星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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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惜风被夏侯渊刺中胸膛也未曾有过改变的脸色,却在夏侯渊这简单的一句话下,微微色变。

他斩出这一刀时便有所觉悟,夏侯渊是百年星殒,而他却成为星殒不过半载,更何况夏侯渊死而复生,实力大增,能将之斩杀,了结楚家百载来的夙愿以是万幸,其他的,他从未有过太多侥幸。

只是,正如夏侯渊所言。

他去不了那片星海。

他不是一位真正的星殒。

他只是一位为复仇,而迷失了自己的道的可怜人。

这对于一位修士,尤其是像他这样天资卓越,命照星殒的修士来说,的确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但耳畔响起那靴子踏开积水的声音时,他知道送葬者来了。

他不算长的一生,也快要走到了尽头。

他抬头看向天空,散去,天际依然还是暗沉沉的,天伤与伥鬼还依稀可见。

苏长安与诸人终于在此刻围了上来。

“楚前辈。”他扶起楚惜风的身子,带着哭腔呼喊道。

楚惜风也在这时收回了目光,他脸色苍白的对着苏长安勉力一笑。

“对不起,没办法为玉衡大人报仇了,也没办法再带你回家了。”

苏长安死劲摇了摇头,他说道:“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

这样的话,多少有些苍白,因为楚惜风胸口的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淌,而天空那颗星星也一闪一闪,即将熄灭。

说着,苏长安转头看向方才赶到的青鸾,带着类似乞求一般的语气问道:“对吧。青鸾,你是送葬者,你一定知道的,楚前辈不会死的。”

但他的希冀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复,青鸾沉着神色摇了摇头。

她不想骗他,亦骗不了他。

“哈哈,我说过,我会当着你的面杀死他的。”一旁倒在地上的夏侯渊大笑着说道,只是这样的动作也牵动他本就致命的伤势,大口大口的金色鲜血自他的嘴角溢出。但他毫不在意,依旧自顾自的大笑着,似乎眼前这样的生离死别在他看来是一件极为有趣的事情。

苏长安转头怒视着这位将死的伥鬼星殒,只见他浑身浴血,却脸色狰狞,他本想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却又被楚惜风伸手拦住。

“将死之人,何必与他计较。”楚惜风虚弱的说道。

虽然心里不忿,但苏长安现在是如何也不敢再去拂楚惜风的意思。

但夏侯渊似乎并不满足于此,他接着猖獗的说道:“对。我们都是将死之人,可我死后,能去到那片星海,我的英魂永在,而你呢?你这位只为杀我而活的可怜虫,你的魂魄该去往何处?能去往何处?”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这才响起,楚惜风的星殒来自他的祖辈,他没有自己的星星,去不了那片星海。

那他的英魂但于何处安放呢?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向青鸾,想要从她那里得到答案,但可惜的是,这位送葬者却在这时低下了自己的头,不敢去看苏长安的眼睛。

这样的举动让苏长安的心头一沉,隐隐生出了些许不安。

他正要追问,但楚惜风却已经给出了他的答案。

“送葬送葬,有道则送,无道则葬。”

苏长安闻言心头一震,他叨念着这句话,“有道则送,无道则葬。”

他并不笨,所以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寒意。

但他依旧不信,他再次看向青鸾,小心翼翼的问道:“是这样吗?”

青鸾看着眼前这位少年眸子闪动的泪光,终于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而与此同时她拿出了自己腰间的玉箫,时辰快到了,她需要行事她的使命了。

一旁的夏侯渊嘴角的笑意更甚,似乎是在嘲弄着这位不远万里前来杀他的刀客。

“人都有这么一天,比起那些江东的亡魂,我能安然死去已是大幸。”楚惜风伸出手摸了摸了苏长安的脑袋,声音微弱的说道。

他的命星即将熄灭,此刻就连说话对他来说都已经渐渐变得有些吃力。

但他还是强提起一口气,神色肃然的说道:“江东刀客听命!”

那背后的近百位白衣刀客闻言赶忙擦掉眼角已经溢出的泪水,在微微一愣之后,尽数跪下。

“家主还有何遗命?”为的一位中年男子颤声问道。

“苏长安是我的徒弟,体内有我的传承星灵,我死之后,他即为江东之主,如若有谁违背他的命令。我楚家英魂,列祖在天之灵皆不容之!”

这自然是一道很突兀的遗命,将江东传于外人之手,无论怎么看都并不是一件太为合理的事情。

但楚惜风是楚家的家主,亦是为他们完成百年之约的人,他的命令不容置疑。

故此在微微犹豫之后,这些刀客调头再次向苏长安跪下,朗声说道。

“江东刀客今日起以苏公子为江东之主,此誓,楚家存一日,便存一日,如有违背,人神共诛!”

苏长安愣了愣,他明白了楚惜风的意思。如今长安大乱,江山易主,天岚院更是风雨摇曳。

苏长安有了江东之主与天岚院守望者的两重身份,无论司马诩想要再对他做些什么都得掂量掂量两方势力的想法。

这是楚惜风送给苏长安最后一道护身符。

但苏长安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他抱着怀里已经渐渐失去气息的楚惜风,低着脑袋沉默不语。

楚惜风的心情却好了一些,他在这世上所有的遗愿了却,此生再无牵挂。

他再一次抬头看向那片天空,用他微不可察的声音,叹息道:“只是可惜,我去不了那片星海。”

是的,他想要去到那里。

去见到玉衡,见到莫听雨,见到他的先祖。

他有很多话想对他们说,生前没有机会,遗憾的是,死后亦不得相见。

他这么想着,他的眼皮愈沉重,渐渐的就要闭上,他知道,他的时辰到了。

但却在这时,一道稚嫩,却又坚决的声音蓦然在天岚院外响起。

“不!你能去到那片星海。”

那声音那般笃定,笃定得不容置疑。

楚惜风似有所感,已经渐渐失去意识的眼眸猛地睁开,他循声看去。

不知何时苏长安已经站起了身子,他的丝被雨水打湿,不住的向下滴着水滴。

他低着的头在那一刻猛地抬起,背上的刀亦不知何时,被他抽出,握于手中。

他望向楚惜风,说道。

“楚前辈,这一次,让我带你回家。”

“汝为星殒,身当葬于大地,魂当归于星海。”

然后,他低着的他头颅猛然抬起看向天际那两颗即将熄灭的星辰。

一股骇人的气势猛地荡开,再诸人的惊呼声中,他的衣袂无风自动。

双目一变,一颗雪亮如白昼,一颗黯然如黑夜。

他要去做一件事情。

一件楚惜风曾经做到过,而现在他想要做到,亦必须做到的事情。

第六十六章 直到故事都到达终点

(ps:5ooo字大章,不拆了算两更吧。)

(ps:晚上要和同事商量明天讨薪的事情,如果顺利就早点回来加更一章,如果不顺利,就算了)

(ps:明天要去公司做最后的交接,同时要讨薪!!!!所以明天有不有更新我不敢保证!!!望理解!!!!!!!)

于是,在诸人诧异的眼神中,苏长安的身子慢慢向着半空中上升。

凭空虚立。

这是天听境修士才特有的能力,而苏长安才地灵境,按理说这应该是相当不寻常的一幕。

但是很显然,在场的诸人对此都不太放在心上。

他们真正关心的是,苏长安方才所说的那番话。

他说,楚惜风,魂当归星海。

没有自己星星的星殒是去不了星海的。

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但凡有些见识的人,都约莫知道那么一点。

其实,在这个世上几乎没有人真正的知道,那片星海之中究竟有什么,而英魂去到了那里又究竟会怎么样。更多的,世人把他当做一种荣耀,一种真正的星殒,理应享受到的荣耀。

更何况,去到了星海,魂魄便可以留下,不管怎样,留下英魂,终归比死去好。

所以,楚惜风去不了星海,对于在场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所以但听闻少年的这一番话,以及见到他身上的一系列变化时,他们的心里,尤其是那群刀客的心中不由燃起了些许希冀。

但同样,但凡真正了解星殒之人,都对此并不报有多大的期望。

没有自己的星星便去不了星海。

这是规矩。

星辰阁的规矩,亦这方天地种所有生灵都需要遵循的规矩。

难不成苏长安还能为楚惜风变出一个星星不成?

这个疑问就在此刻浮现在诸人的脑海。

这自然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所以,已经在弥留之际的夏侯渊的眸子里嘲弄更深。

身为星殒,他自然无比了解这个规矩。这个被星辰阁定下的规矩,从古至今,他从未听闻有人打破。即使是再古老,再强横的星殒都不行。更何况,只是眼前这个不多地灵境的小屁孩。

但,这世上从来不乏不守规矩之人。

比如,三年前那个雪夜,那位刀客,便坏了星辰阁的规矩。

而现在,轮到了他的徒弟。

他们有一样的刀,一样的眼神。甚至不知是否是巧合,他们在要坏掉星辰阁的规矩之前,亦有着同样的修为——地灵境。

苏长安上升的度终于慢了下来,最后他停留在里地面百米的高空之中。

他昂着头,看着天空,手上的刀亮如白雪,一阵阵罡风与刀意在他身体的周围涌动,扬起他的丝,吹开他的衣袂。

他沉着眸子,眉宇间煞气萦绕。

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看着那立在半空中的身影,不明所以。

只有青鸾。

当她看到那位少年的背影,看到他手中那把耀眼的刀,看到两颗星辰与两位星殒之间的命线渐渐浮现。

她的心头一震,终于明了了眼前这位少年究竟要做些什么。

一如三年前那位刀客所做之事,他要斩命线!

夏侯渊的眼睛终于在这时闭了下去,他的肉身渐渐化作星光朝着远方散去,而星辰的命线也在这一刻完全显现,他的英魂化作一道明亮的光点就要顺着这条命线想着星辰奔去。

但不知为何魂曲未响,他的英魂一阵徘徊。失去了魂曲的牵引,他的英魂难以找到归去星海的路。

是的,青鸾并没有吹响魂曲,在她意识到苏长安要做什么那一刻,她便收起了自己的玉箫。

这样做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每个星殒都有自己的时辰,何时死去,何时回归星海,都在星辰阁的掌控之中。

而身为星辰阁的送葬者,拖延这样的时辰,势必是会付出极大的代价的,但青鸾觉得,这样的代价尚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但她的脸色还是变得愈苍白,甚至体内隐隐又气血翻滚,但却被她强行运起灵力将之压制。

夏侯渊的英魂愈急躁。他不住的翻滚,冲着青鸾出一阵阵无声的咆哮,似乎在质问她为什么不送他去到星海。

苏长安依旧没有出手的意思,他还在等。

直到数息之后,楚惜风的眼眸渐渐也随之闭上,然后他的肉身消散,英魂出现,当然随之一起出现的还有链接他与星辰的命线。

就在那一刻,苏长安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磅礴,就像是在密林中蛰伏许久的猛兽终于看见了可口的猎物。

只听一声刀鸣乍起,冲天刀意如旱地拔牛,直入云霄。

天地间的某些东西,似乎意识到了眼前这个少年想要做些什么,也明了这个少年似乎真的能做到些什么。

故此,在那一刻,云海翻腾,电鸣雷闪。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向他出警告。

但苏长安对此却视而不见。

他的身形猛然一动,两道刀光破体而出。

它们如离弦之箭一般,直直飞向天际,飞向那两颗即将熄灭的星辰。

那是两道很不起眼的刀光,甚至在场大多数达到繁晨境的修士都可以斩出这样的刀光。

但不同的是,待到两道刀光飞出不过百息之后,刺啦的两道声响一前一后的响起。

天际中那两道看上去也不太起眼的丝线也在这时被这两道刀光所斩断。

可天岚院外的众人区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大多数人都知道,那两条丝线究竟为何物。

那是命线,连接着星殒与星辰的命线。

里面包含着因果,命理等种种玄妙的东西,莫说修士,就是无数不甘死去的星殒亦是无数次的尝试过将之斩断。但无一例外的是,他们都失败了。

命理玄妙,因果难测,尤其是纯粹依靠力量所可以斩灭的。

他需要更多,更复杂的东西,才能将之破坏。

但没人知道那些所谓更复杂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所以也就没有人曾真正斩灭过命线。

可现在,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地灵的男孩却偏偏做到了。

那一刻,云海翻腾的愈剧烈,一阵阵狂风乍起,不断的吹向那位立在半空中的少年,似乎冥冥之中的那股意志在此刻终于变得愤怒。

但苏长安那一白一黑的一双眸子里却是光芒一闪,一道威压荡开。

那道威压中所包含的气势如此骇人,即使相隔百丈的众人在那一刻也下意识的在心底生出顶礼膜拜之意。而天地间方才还山呼海啸一般的怒吼也瞬息旗鼓偃息。

就像是看门的恶犬迎回了真正的主人,护食的豺狼见到了暴怒的雄狮。

冥冥之中的那股力量在苏长安身上那突然出的气势之下终于褪去。

但苏长安却并没有因此停住,他向着两侧伸出了自己的手,在虚空中一握,便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时被他握在了手中。

然后他双手交错,那位于他身体两侧的两根命线也随之开始移动。

他所握着的两根命线来自两位星殒的英魂之中,而将之交错之后,他将夏侯渊的命线移向了那颗名为天伤的星辰,将楚惜风的命线移向了那颗名为伥鬼的星辰。

那时,他那双诡诞的眸子里光芒更甚,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吐出几个不似这世间任何语言音节。

然后,那两道命线便在那一刻如得敕令,开始疯狂的朝着星辰延伸。

始终未有奔赴到星海的夏侯渊英魂愈狂暴,特别是他感受到自己的命线竟然渐渐开始和那颗天伤星链接那一刻,他的英魂一阵翻腾,却又对此无能为力。

他并不知道苏长安是如何做到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的。

他只知道一旦他与楚惜风的命星互换,那便意味着他们英魂的遭遇也要随之互换。

他将要被送葬者埋葬,而楚惜风却得以回归星海。

想到这里,他方才心底的快意,尽数消散。

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而与之相比,魂飞魄散更是尤甚其百倍。

但并没有在意他的想法,更没有人关心他心底的恐惧。

两道命线在约莫半刻钟的时间之后,终于彻底链接在了一起。

于是,楚惜风成了伥鬼星的星殒。

而夏侯渊成了天伤星的星殒。

但星辰阁的敕令依旧没有丝毫变化——天伤当葬,伥鬼当归!

青鸾的脸色越来越白,那股强行耽搁时辰的反噬随着时间的延长也愈来愈剧烈,但几乎快要压制不住。

而当苏长安成功那一刻时,青鸾心头一喜,赶忙拿出自己的玉箫,一道金戈铁马的杀伐之音便在此刻被他奏响。

那些杀伐之音如有实质,瞬息便将夏侯渊的魂魄笼罩。

一阵阵凄厉的惨叫随之响起。

他半透明的婚礼犹若被煮沸了的清水,来回翻滚,不住的冒着阵阵青烟。

但即使这样煎熬了数十息的时间,夏侯渊的魂魄却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甚至随着魂曲的洗礼,一阵阵金色的光芒开始在他的体内流转。

青鸾的眉头蹙了起来。

今晚她很不顺利,先是夏侯昊玉的英魂逃脱,如今这位曾经的伥鬼英魂,在将之剿灭之时却又是意外频生。

她所吹奏出来的这样的魂曲,足以让比起夏侯渊再强大数倍的英魂消散,但不知为何着魂曲虽然牵制着他的行动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之毁灭。

可她已经拖得够久了,楚惜风的英魂还等着她送归星海,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与之耗下去。

所以,她眉宇间煞气涌现,玉箫中传来的金戈铁马之声愈急促。

又是数息过去。

夏侯渊的英魂中的金色流光越来越重,青鸾能明显感觉到自己魂曲对他的压制也随之愈来愈轻。

她心里焦急,隐隐间已经意识到事情有所不寻常,这夏侯渊的英魂比起一般的星殒之中多了些什么东西。

但就在她这么想着的时候,夏侯渊那英魂在那一刻猛然变作了金色,那笼罩着他的魂体的由魂曲化作的金色敕令在那一刻被他猛然挣开。

他的身形一动,魂体上的面容瞬息变得极为狰狞,就要朝着青鸾的面门扑来。

这时很突然的一次变故,青鸾对此并没有丝毫的预料,再加之这段时间她一次又一次坏了星辰阁的规矩,她的体内早就淤积了极大的暗伤,如今面对夏侯渊的一扑,仓促间竟然难以调集起丝毫的灵力。

她并不能知晓这突然袭来的夏侯渊魂体究竟包含着怎样的力量,也无法去揣度这一击击中之后,自己究竟会负上怎样的伤势。

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这夏侯渊你的魂体能在魂曲的笼罩下活下来,甚至还能将之挣脱,那他的体内定然蕴藏着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而被这样的东西所击中,后果想来定然并不会太好。可遗憾的是,她亦无法运起任何的灵力与之抵抗。

就在这危机关头。青鸾的眼前一花,一道身影便在此刻忽的出现在她的身前。

一道冰冷却又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随之响起。

“尼克拉桑。”

那声音宛若一道敕令,那方才还张牙舞爪的魂体在听闻此音之后,犹若见到了这世上最为恐怖之物,他的身形暴退,即使在魂曲之下也不曾有损的魂体却在此刻不断的冒出阵阵青烟。

他那金色的英魂便在那时如卸了气的皮囊迅的干瘪下去,数息之后,竟然就这样彻底的消散在天地间。

做完了这些,那道挡在青鸾身前的身影慢慢的转过了身子,他看着青鸾,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的色彩快退去,最后又变回了那个青鸾熟悉至极的苏长安。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接连动用神血之力给他的身子带来的极大的负担。

但苏长安却顾不得这些,他只是有些虚弱的说道:“快快送楚前辈魂归星海。”

青鸾见此状,也知此刻并不是再说其他的时候,她朝着他点了点头。

再次拿出自己的玉箫,一道柔和的魂曲便在那时忽的响起。

那道已经再旁等待许久的楚惜风英魂终于在这时随着那道魂曲开始顺着命线朝着那片星海中移动。

但这并不是一个特别顺利过程。

似乎是因为伥鬼星隐隐意识到这道英魂有所不同,又或是因为天地间那股冥冥之中的威力再次的干扰,在攀升至星海时,楚惜风的英魂化作的灵光一阵抖动,好几次都险些从命线中跌落,迷失在星海之中。

而青鸾便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运起自己的灵力,将魂曲送到越来越远的楚惜风的英魂之中为他保驾护航。

但是这样的保护随着楚惜风的越来越远,青鸾便越觉得吃力,甚至她的额头上在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又是一道不知道在何处而起的拒力袭来,楚惜风的灵体一阵晃荡,青鸾赶忙聚齐灵力,方才帮他稳住身形。可青鸾的身子却因为一直以来的暗伤,以及此番的消耗过大终于是压制不住,一道鲜血便在此刻自她的嘴角溢出。

她的神情在苏长安的惊呼声中变得萎靡,身子也摇摇欲坠,幸得苏长安眼疾手快将之扶住,否则就要栽倒在地。

“青鸾你没事吧!?”苏长安一脸焦急的问道。

“没事。”青鸾苍白着脸色对着苏长安勉力一笑,就要再次强支撑着身子,运起灵力继续吹奏魂曲。

她知道楚惜风在苏长安心里的分量,他为了让他可以去到那片星海,甚至不惜动用他一直无比抗拒神血之力。她不想让他的努力白费,所以她一定要确保楚惜风能够安全的到达那个彼岸。

但她体内的伤势却比她想象中还要重上许多,她方才提起灵力将玉箫放到嘴边,一个音节方起,却又瞬息戛然而止。

更加多,亦更加殷红的鲜血自她的口中喷出,苏长安心头一惊,赶忙将之扶住,说道:“青鸾,不要再奏魂曲了!”

“可是,我想帮你将他送到那片星海。”青鸾有些虚弱的说道,但她的语气却是那般的认真。

苏长安的心莫名的被一阵触动,他固然想要送楚惜风去到那片星海,可是现在的青鸾,怎么看也是无力再奏起魂曲。若只是为了一己所愿,却让青鸾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样的事情苏长安如何也无法接受。

念及此处,他方才要说些什么,却听人群里响起一阵惊呼。

苏长安赶忙抬头看去,却见那道楚惜风的英魂化作的灵光似乎受到了某些不知道在何处的力量的冲击,竟然已经从那道链接伥鬼星的命线之上跌落了下来。

他在夜空中来回飘荡,似乎已经迷失在那片星海。

苏长安心头一惊,就要不顾体内的伤势,准备第二次借用神血之力,强行将楚惜风的英魂送入那颗星星之时。

一道光,却忽的亮了起来。

那是因为夏侯渊的英魂湮灭而彻底熄灭的那颗天伤星。他又一次亮了起来,无比的耀眼光芒将他所在的那方夜空照得透亮。

楚惜风的英魂似有所感,他不再徘徊,而是微微停驻,似乎在感应他的那颗星辰的方向。

但这样依旧不够,一颗星辰所照耀的光芒依旧太弱,不足以照亮整个浩瀚的夜空。

于是又有一颗星辰亮起。

他叫玉衡。光明如昼,暖如艳阳。

几乎就在他亮起的同时,人群中一阵惊呼,几乎下意识的,在看见这颗星星的瞬间所有人都猛地跪下。

但诸人还来不及感叹,一颗星星接着一颗星星亮起。

荧惑、摇光、天玑、天璇、天枢、天权。

夜空终于明亮了起来,迷途的魂魄终于找到了自己归家的路。

他化作一道流光,天地间在群星的照耀下再也未有任何的事物敢于阻止这道英魂奔向星海。

苏长安抬头看着这一切,他看着那道英魂,看着那些他熟悉的星辰。他的眸子里光芒闪烁,不觉竟有些湿润。

而似乎对此有所感应,那颗名为荧惑的星辰忽的愈明亮。

一道光芒直直的射下,照在了他的身上。

“师傅?”苏长安心头一动,他赶忙站起身子望向那颗星星,不知为何眼里的泪水再也包裹不住。“是你吗?师傅?”他这么问道,心里莫名得难受得紧。

所有人都离他而去,他与他们一次次的相遇,又一次次的离别。

“是我。”虚空中传来一道他熟悉无比的声音。

苏长安闻言,他的嘴唇开始不住的上下颤动,眼眶里的东西翻滚的愈汹涌。

“师傅我好想你。”他好像有很多话想要对那颗星辰之中的人说,但万语千言到了嘴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方才汇集了成了这样一句话。

星光之中的人闻言沉默了下来,直到苏长安开始慌乱,开始以为那个人又一次离开之时,那声音方才又一次响起。

“你得活下去。”

活下去?苏长安有些疑惑,他觉得这话说得很是突兀。

玉衡死前也曾与他说过相似的话。

他们都已经死了,自己活下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更何况,现在的他活得并不轻松,每一次与司马诩的对抗他都是抱着必死的觉悟。

所以他问道:“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活下去?活到什么时候?”

星光之中的声音再次沉默,知道许久之后,方才又一次回答道。

“直到故事都到达终点,直到分离的人再次相聚。”

第六十七章 江东之主

“直到故事都到达终点,直到分离的人再次遇见?”

苏长安将这段话低声重复了一遍。↖頂↖点↖小↖说,x

他觉得这是一段很奇怪的对话。

他告诉莫听雨,他想他。

他却叫他活下去。

他问莫听雨,为什么。当然,活下去自然是一件很重要,同时也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正因为它如此重要,如此理所当然,所以在莫听雨强调这件事情的时候,苏长安才会觉得如此怪异。

而在他看来,这次的谈话应当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因为活着的人与已经去到星海的英魂沟通。这样的事情,苏长安从未听闻过。

那想来这样的事情应该是极少生,又或者有可能在此之前从未生。

而如果一件事情,从未生,又或者很少生,那也就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这样的事情是极难生的。

既然是如此难得的机会,那么这场谈话就理应是一场极为严肃亦极为重要的谈话。

至少在苏长安心里他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当他说出他想他的时候,他觉得莫听雨不管怎样都会多少安慰他一下。

这对苏长安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没有人是生来的英雄。

至少苏长安不是。

不管他现在的修为多么高深、身份如何显赫。但将这些外衣剥开后,藏在其下的,说到底只是来自北地乡下小镇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十七岁少年。

当他独自面对这个与他相左的世界时,他免不了害怕,免不了迷茫。

他在自己与世界之间摇摆不定。

这是一件几乎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抉择。

当那个你曾经以为美丽无比的世界在你的面前展露出他华丽外衣血淋淋的实事时,你就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是妥协,还是坚持。

其实这并不是一个特别难的选择。

因为选择坚持的人,大多数都死了。而死了,那便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妥协,成了绝大多数人的选择。

苏长安也不例外。

而同样与大多数人一样的是,在选择这样的妥协之时,他会在心里告诉自己,妥协只是为了生存,而心里却要保留某些底线。

这样的话与其说是坚持,倒不如说是自我安慰。

妥协中的坚持,往往比坚持更难。

但人这种东西,向来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灵。总需要自我安慰,方才能好好的活去。而自以为是的底线也会渐渐在这样的自我安慰中,一点一点的化作流沙散去。

当他再次回时,方才现,他早已不是他。在不知不觉中他成为了曾经的他最讨厌的那种人。

这理应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

可到了这个时候,人便会告诉自己,这是活着所必须成为的样子,而这个样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谓之,成熟。

苏长安现在便在开始走向所谓的成熟,他开始挥起屠刀,这短短数日死在他剑下的人便已过了五百之数,而再此之前他杀过的最大的东西,是他家在长门养的母鸡。

他也开始使出一些不太光彩的伎俩,比如让穆归云带着人向吕建柏的孤儿寡母出手,然后在自导自演的将之救下,再带到已蒙死志的吕建柏身前演上一场苦肉计,迫使他翻供。

不管他表面上装得如何的若无其事,但心底却免不了彷徨,他害怕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他会成为如司马诩这般不择手段之人。

所以他渴望。渴望在迷茫之时获得肯定,渴望在沮丧之时获得鼓励。

但很明显莫听雨并不了解他的心意,所说出的话更是让他莫明其妙。

当苏长安准备再问些什么的时候,伴随着天上星辰的隐没,荧惑的光芒也在那一刻收敛。

所有人起身望着星海,那道英魂终于抵达了彼岸,住着天伤星殒的伥鬼星一阵闪烁,像是在感谢,又像是在告别。

然后,在数息之后,他亦随着群星渐渐隐没。

苏长安终于回过神来,他心中不由的生出几分不真实感,关于方才那场对话看周围诸人的神情似乎都未察觉,那究竟是真实生过还是他自己的臆想,一时间他也难以分清。

不过同样,他也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将之区别。因为事情远未有结束。

楚惜风死了、夏侯渊死了、五皇子死了、而他带来的那些问道境的死士也死了。

但廉半城与山力行还活着。

似乎事情绕了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两位问道境的强者再次放出了自己的气势,他们冷眼看着苏长安等人,心里再次忍不住活络起来。

圣皇已死,太子登基似乎已成了铁板上钉钉子的事情,而他们身为太子党,行事自然便再无估计。

在诸人脸色变得难看,而廉半城与山力行带着手下尚还侥幸的几百修士围上来之时。

那群永远跟在楚惜风身后,以至于让人忘却了他们存在的刀客们却走了出来。

他们挡在了苏长安的身前,面向这一位问道与一位半步星殒级的强者,毫不犹豫的抽出了自己的长刀,为的那位中年男子寒声问道:“汝等要伤我江东之主,可曾问过我楚家的刀刃?”

诸人这才想起楚惜风临死前已将江东之主的位置传于了苏长安。

现在的他不仅是天岚院的守望者,亦是江东之地的主宰。

这样显赫的身份,恐怕也只有大魏的帝王能与之相提并论。

而刀客们其实一开始也对此事并不是很乐意,毕竟将江东传给一位异姓的少年怎么看也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却又碍于楚惜风的威望方才答应了下来。

但直到刚刚苏长安短命线,换命星,硬生生的将他们的家主送到了星海,那时,这些刀客终于是在心里暗暗服气,也对于楚惜风的遗命不再有八分怀疑。

所以,当廉半城与山力行再次围上来之时,他们毫不犹豫的走了过来,拔出了自己的刀刃。

这是江东的规矩。

家主的刀护着江东。而刀客的刀则护着家主。

廉半城与山力行的脸色在这时变得有些难看,这些刀客身上所传来的凌冽的刀意,让他们不由有些心悸,更何况这些刀客虽然不过寥寥数百人但其中却不乏问道魂守境的强者。他们一番苦战,身上都有多大或小的伤势,故此断不敢铤而走险与这些出了名的不要命的刀客动手。

故此,他们对望一眼便要退去。

但却在这时,一道阴测测的声音忽的响起,然后一个有些佝偻的背影就那么突然的浮现在他们二人的背后。

第六十八章 遗命

(ps:今日第二更,还有两更。)

(ps:我要很认真的和你们讲个道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始终觉得我加更爆更的时候求不到月票,一旦出现什么事情,比如前段时间失业断更、昨天要工资断更反而月票来得多。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月票应该是在你们觉得我书写得还不错、或者更新好的时候投的,这样才能鼓励我好好写,多多写,你们说对不对。虽然我喜欢月票,但是我的内心是拒绝这样的同情票的。)

(ps:再说哈七月份加更的事情,说好的2o月票加一更,715双倍月票这几天4o月票加一更。这事情我也记得。只是失业的事来得太突然所以加更不太流畅。我认真的算了哈一共要加129章。好吧月票比我想象中要多一点,到目前一共加更了12章,也就是还差117章。我每天两更,多出的就算加更。如今正好失业,我好好码字,吧这些加更的补上之后就去找工作。所以请大家放心,我是一个言而有信的人。)

那是一道很突兀的身影。

无论是他的出现,还是他的模样都是很突兀的。

他的身影是凭空出现的,就好像是从虚空中走出。

他的身子很佝偻,腰与上身几乎弯成了一个直角,就好似他的背上背负着什么寻常看不见的千钧之物。而事实上,他的背上却是背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位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男孩,粉脸红唇,衣冠华贵。此时这个男孩似乎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他闭着眼伏在眼前这道身影的背上,容貌很是安详。

这样的安详与场上如此肃杀的气氛相比,自然是一件很突兀的事情。

但下一秒,一件更加突兀的事情生了。

那道身影忽的伸了他的双手,那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而从他这般的动作中不难看出这道身影的年岁想来应该不小了。

然后,刺啦的一声响起。

他的手,就那般不经意间伸入了山力行与廉半城的胸口。

山力行是问道境,廉半城号称半步星殒。

除开那几位双手便可以数得过来的大能,他们应该算得上这世上最顶尖的战力,但却如此轻松的被老者的手贯穿的胸膛。

就好像是将手伸入草堆,伸入砂砾中一般轻松,一般云淡风轻。

又是刺啦的一道声音响起。

那身材佝偻的老者又将手收了回来,廉半城与山力行脸色的神情从惊骇便做了绝望,随后,便永远的定格在了那一刻。

只见两团血雾暴起,两颗尚还在跳动的心脏,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砰!

一道脆响随之而起,两颗心脏就在那时如同破开的水囊一般,被老者生生捏碎。

而山力行与廉半城的身子亦在那一刻轰然倒地。

死一般的寂静就在此刻荡开。

所有人都在心惊,都在暗暗猜测他究竟是谁。

能如此轻松的杀死廉半城与山力行,诸人下意识的便将老者的身份与尚且在世的几位星殒比较一番,但很遗憾,无论是哪一位似乎都与这位老者有所不同。

就在诸人心里疑惑,同时警惕这位来历不明却又修为骇然的老者之时,人群中的一道身影却在此刻走了出来。

是方才从夏侯轩之死中冷静下来的夏侯夙玉,她有些疑惑的走到了众人身前,看着眼前那位身材佝偻的老者,又看了看他背上的那位男孩,问道:“王公公?”

那老者闻言,身子一震,赶忙将沾满鲜血的手放于身后擦了擦,似乎害怕这样的鲜血会冲撞道眼前这位女子。

做完了这些他抬头完了女子一眼,然后他小心翼翼的跪下,动作很恭敬,看得出他很尊敬这位如今前途未卜的夏侯公主,同时,他的动作亦很缓慢,像是怕惊醒了他背上睡着的那位男孩。

“老奴护驾来迟,望公主见谅。”他尖着自己的鸭公嗓,言辞悲切的说道。

苏长安直到这时方才记起这位老者,便是一直跟在圣皇背后的那位太监。

而他背上被他如此小心翼翼呵护着的男孩,观其对他的神态,再想及如今长安城中的局势,不难猜测,这男孩定是那位天资聪颖,拜于太白真人门下的七皇子殿下——夏侯翎。

夏侯夙玉闻言心头一颤,虽然那颗星星的熄灭已成事实,但她还是忍不住再次向这位老者确认道:“王公公,父皇他他”

“陛下已经魂归星海。”老者的回答自然不会有何意外,但夏侯夙玉的身子还是因此一僵。那样一位睥睨天下的君王,那样一位说一不二的父亲。如此突然的逝去,总归会让人心中生出一些不真实感。

此刻她的心里既有失去父亲的悲痛,亦有对于未来的迷惘。两者相加,让她那张美丽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

“王公公如今有何打算。”这时,苏长安也走了上来,问道。

长安城目前的局势自然不容乐观。

圣皇驾崩,太子即为,那便意味着司马诩一党掌权。而司马诩在圣皇在位时已是只手遮天,这大魏小到城镇,大到朝堂几乎每一处都有他的人穿插在其中。而如今太子即为,他更是可以为所欲为。

以司马诩的手段,那上位之后的第一件事自然便是清除五皇子一方的余党。

而在场诸人,无论是穆归云还是苏长安亦或者夏侯夙玉与龙骧君,都是毫无疑问的五皇子余党,而他们以后在长安城中的境况自然是不用言表。

所以苏长安才有此一问,这位修为高深的老者带着七皇子突然出现,自然不会是来告知夏侯夙玉圣皇的死讯这般简单。以苏长安对圣皇不多的了解,他也知道,这样一位统治了人族近百年的帝王定不会毫无后手的如此撒手人寰。

王公公也在这时站起了身子,他看了一旁神色黯然的夏侯夙玉一眼,沉默了好一会,方才对着苏长安说道:“老朽是带着陛下的遗命来的。”

“遗命?”夏侯夙玉与苏长安闻言脸色皆有些变化,不仅疑惑的看向老者。

“是的。陛下命我在他死后带着七皇子与公主殿下还有古小侯爷去往北地。”说道这里老者顿了顿,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看了苏长安一眼,才接着说道:“若是苏公子愿意,老朽亦可一起带去。只是老朽修为尚浅,这一路定然险象环生,所以至多也就四位,若是再多上一些老朽便力有不逮。”

一旁一直听着这些话的古羡君闻言脸色一喜,知道这其中肯定有自家爷爷与圣皇的某些协议。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位王公公愿意将苏长安带上,她知道一旦到了北地,无论司马诩有何等通天的本事,但要想在自家爷爷手中要人,恐怕也得好生掂量一番自己的斤两。

而再一观如今长安的局势,即使加上徐让四人,以他们的实力也断然无法守住天岚。弃卒保车、破而后立似乎便成了摆在诸人面前的唯一一条、也是最好的一条出路。

就在古羡君要替着苏长安答应下来的时候,这个男孩却在这时摇了摇头。

他面色从容的看着王姓老者,说道:“我不回北地。”

第六十九章 离别

(ps:今日第三更,晚点还有一更,这两更是补昨天欠的,不算在加更当中。)

这是一个很出乎众人意料的回答。

长安城如今的局势自然是不用多说,而古羡君对他的情义但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去到北地,有古家的老太爷护着,怎么看都是最为稳妥的选择。

退一步讲,即使他留在长安,即使徐让罗玉儿四位天岚传人也愿意留在长安,可以他们如今的实力想要守住天岚,说是痴人说梦想来也不为过。

到最后还不是得作司马诩的剑下亡魂。与其如此,倒不如去到北地,以他修行不过一载便已到地灵的恐怖天赋,若是再给上他十多年的光阴,成就星殒也不是未尝不可能的事情。到时候再杀回长安,夺回天岚,方才是明智之选。

故此,在场诸人对于苏长安的回答都很是不解。

但苏长安却有自己的想法。

司马诩的身份到现在他也并不清楚,但从杜虹长以及夏侯渊的事情看来,其必然和神族有所关联。而他体内的真神之血,对于神族来说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所以他不能去到北地,因为以神族向来的行事风格,为了达到目的,他们可以不择手段,亦不在意任何人的生死。因此,去到北地,只会为古家,为北地招来祸害。

但北地对他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地方,羡君在那里、夙玉在那里、他的老爹也在那里。他不愿意给他们带去任何可能的风险,所以他选择了拒绝。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个很难的选择,一遍是自己,一边是老爹、羡君和夙玉。

一对三,无论怎么看都是不去北地要好得多。

“为什么?”

显然,有人并不同意苏长安的想法,只见夏侯夙玉猛地走了过来,一脸不解的问道。或许因为心中焦急的缘故,她说话的声音比起寻常大了几分。

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容易解释的问题,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夏侯夙玉自然不是这么容易便被敷衍的一个人,所以她正要再次询问,但却被一旁的古羡君给拦了下来。

比起夏侯夙玉她知道得更多,因此对于苏长安这个决定也理解得更多,虽然心里依旧不舍,依旧担心,甚至还想不顾一切的留下来陪着他。

但她更明白以她现在的修为,留下来除了成为累赘,几乎对苏长安毫无帮助。所以,她只是用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直直看着苏长安,直到许久之后,方才说道:“你要来北地找我。”

她说得很认真,语气也很坚决。

不是商量,亦不是询问,反而更像是命令。同时也袒露了她这样话语下,心里的某些让苏长安感动的决心。

所以苏长安在微微一愣之后,对着她与夏侯夙玉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一定回来北地找你们的。”

“如果我能活下来的话。”但在心底,他还是暗暗补充道。

然后,他看向那位背着夏侯翎的王公公,问道:“王公公,你说你能带上四个人对吗?”

“是的。”老者很是恭敬的躬身回应道。

“那可否帮我带一个人去北地?”

老者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再次回答道:“自然愿意。”

然后,他又补充道:“只是时间仓促,不知苏公子要老朽带的人究竟在何处?”

苏长安自然明白如今大难在前,每一点时间都很珍贵,故此也不再多言,而是看向古羡君说道:“羡君你去把如月扶出来,跟着王公公这便上路吧。”

樊如月那一日被人打伤,如今尚还在昏迷之中,苏长安自然不放心就把她丢在天岚院,如今借此机会让这老者带着她一起去北地。又古羡君与夏侯夙玉的照顾,苏长安还是很放心的。

古羡君闻言点了点头,很快便去到厢房扶出了脸色尚有几分苍白的樊如月。随后几人又相互叮嘱了几句,古羡君三人便随着老者的念头一动,泪眼婆娑的消失在苏长安眼前。

苏长安的心在那一刻不可避免的变得有些空落落的,但他很快压下了这股突然涌出的失落,然后看向穆归云、龙骧君以及殷千殇三人。

当然,苏长安并不喜欢龙骧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烟的死与龙骧君的所作所为有着不小的关系。但如今大家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过去的恩怨虽不可能释怀,但现在却并不是一个算账的好机会。

而三人大概也明了苏长安眼神中的意思,为此他们纷纷拱手。

“龙家耳线遍布天下,司马诩想要对付我龙家并不容易,我这便告辞,回去准备应对之策。”龙骧君眯着眼睛如此说道。

“经纶院立院数百载,门生满天下,司马诩想必也不会轻易与经纶院动手。”殷千殇如此说道。

“家父为当朝太尉,手握天下兵马,司马诩就是再大的胆子想必短时间里也不会与我父亲动手。长安你大可放心,只是你”穆归云这般说道,有意要他去到自己的太尉府避难,但念及他连北地都不愿意回,又怎会去到他家,为他招来祸患?所以在微微犹豫之后,他方才拱手说道:“你多保重!”

“唔!”苏长安重重的点了点头,拱手与诸人告别。

这三人也纷纷回礼,然后身子化作三道流光朝着长安城的各个方向飞身而去。

最后,苏长安将目光转向那群白衣刀客,对着为的那位中年刀客问道:“你们方才对着楚前辈誓,说尊我为江东之主,从此之后听我调令,这话如今还算数吗?”

为的中年刀客微微一愣,随即神色庄重的说道:“我楚家之人向来一诺千金,苏公子只要一句话,我等便护着你杀出这长安城,只要我楚家尚有一位刀客活着,便决计不会让苏公子受到半点伤害!”

他这般说着,身后的刀客们也瞬息变得气势凛然,似乎只要苏长安一声令下,他们便会悍不畏死的杀出长安。

“好!”苏长安像是很满意这样的回答一般,他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位中年刀客,“你叫什么名字,与楚前辈是何等关系。”

“在下名为楚白元,是是惜风的二叔。”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神情中多了几分愧意。毕竟他是楚惜风的长辈,而为了完成楚家百年来的夙愿,牺牲的却是他的侄儿,这让他这个做长辈的心中,不免不安,亦不免愧疚。

故此他在这一刻暗暗下定决心,只要苏长安做了决定,他拼得粉身碎骨也要将这位自家侄儿唯一的传人安全的送出长安。

“好!那从现在起,我便将江东之主的身份传于你,你即刻带着他们返回江东,不得有误!”

但苏长安的命令却让他脸上的神情一僵,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第七十章 决定

(ps:今日第四章,昨天欠的补齐了哈!!!)

不仅是他,他身后的刀客们,以及一直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徐让罗玉儿四人也是一愣,显然不明白苏长安的葫芦里究竟买的是什么药。

江东的这群刀客实力不俗,除却星殒放眼这大魏天下,何处不可去得?若是连他们也走了,苏长安当如何在这长安城里立足?

“苏公子,这万万不可。若是我等离去”楚白元回过神来之后,赶忙说道。

楚惜风已经死了,他如何舍得将他唯一的传人丢在这狼烟四起的长安城里。

“望家主收回成命!”身后的刀客们亦在这时应声跪下,齐声说道。

但向来性情温和的苏长安此刻的脸上少见的出现了愠怒之色,他的声音不由得大了几分。

“方才楚前辈才说过让你们认我为主,如今他尸骨未寒,你们便要拂了我的意思吗?”

苏长安的话可谓是诛心之言,尤其是对于这些向来信守承诺的刀客们而言尤是如此。想当初他们为了漓江河畔与那二十三万亡灵之约,便可以世代百年磨刀,却只为杀一人。由此可见承诺这东西对他们来说何等重要。

楚白元心中一阵踌躇,他大抵是明白苏长安是怕拖累于他们,从他方才接连拒绝古羡君与穆归云的邀请便可以看出,这个少年并不想连累他人。

“那我等离去后,苏公子当去往何处?”他这么问道。

“楚前辈放心,我是惜命之人,断不会如此轻易的死去。”苏长安笑着回应道。

楚白元自然知道这是苏长安的搪塞之话,但他观眼前这位少年的神色,知他心意已决,断不会因为自己的只言片语便有所改变。所以他终于还是咬了咬牙,说道:“家主之话,我楚家之人定然不可违背。但这家主传承我楚白元受之有愧,故若是家主当真有心让贤,还请择日来我江东在其青年才俊中好生挑选。如若家主一日不来,我楚家便一日尊你为家主!”

苏长安闻言知道楚白元的这一番话是在向他表明自己以及楚家的态度,当下也不再与之争辩,只是微微颔,说道“便依你所言。”

得到苏长安肯的楚白元并没有高兴多少,他沉着眉头对着苏长安抱拳行礼,然后说道:“那请家主定要好生保重,若是有何意外,我楚家不介意在与司马诩来个百年之约!”

楚白元的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不似作假,苏长安的心里不由生出几分感动,他同样对着楚白元以及他身后的众位刀客抱拳行礼,朗声说道:“今日目睹楚家刀客之风采,实乃平身一大幸事,他日有缘定赴江东与诸位秉烛夜谈,把酒言欢!”

“吾等翘以盼!愿家主早归江东!”刀客们齐声回道。

苏长安目光闪烁,心中暗暗为这群刀客们的风姿而折服。

当做完了这些之后,楚白元再次拱手,带着一群白衣刀客决然而去。

终于天岚院外只剩下满地的尸骸与几位师叔了。

苏长安看向他们,而他们也正看向他。

诸人的目光交错,本应该是同仇敌忾的同门弟子,但不知道为何,苏长安与他们之间总是隐隐之间有些芥蒂。

因此,场面上的气氛在这时变得有些沉闷。

“小师侄,接下来你打算如何?”侯如意显然是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他走上前来问道。

但苏长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他而是将一旁神情萎靡的青鸾扶起,然后将她放在天岚院门前的门柱旁,让她以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靠着门柱半躺着身子。

“你没事吧?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苏长安关切的问道。虽然不明白到底是生了什么,能让身为送葬者的青鸾虚弱至如此模样,但苏长安却隐隐觉得定然和自己方才强行为天伤与伥鬼换星之事有所关联,故此,他的脸上不禁有些愧疚。

“没事,休息一阵就可以了。”青鸾对着苏长安笑了笑。

青鸾很少笑,甚至,这好像是苏长安第一次真正的看见她笑。

虽然此刻她的脸色很苍白,神情亦很萎靡,但这一笑依旧很漂亮。

可苏长安却并没有因此高兴起来,因为青鸾越是想要装作自己没有无碍,便越说明她体内的伤势极为严重。

“是因为我吗?”苏长安问道。

青鸾愣了愣,她所受的反噬自然有一部分是因为帮助苏长安杀死马安晏,与方才拖延时间让苏长安给楚惜风换星。但更多的却是因为司马诩出手将夏侯昊玉的阴魂放走一事,英魂逃脱对于星辰阁来说是一件极为严重的事情,而与之对等的,造成这样失误的送葬者自然便会受到极为严重的惩罚。

所以在心中微微权衡之后,青鸾说出了人生第一个谎话。

她睁大自己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足够真诚,然后她摇了摇头,说道:“是司马诩,他放走了紫薇的英魂,我因此受到了反噬,与你无关。”

苏长安的脸色在听闻司马诩三个字的瞬间瞬息变得极为难看,就好似一直被他压制在体内的某些东西就要奔涌而出了一般。

他对着青鸾笑了笑,示意她好生休息,然后他再次转头看向自己的四位师叔。

这一次,他的脸色变得极为庄重,就好似他即将说些什么很重要的话,又好似他即将要去做某些很重要的事情。

而或许是被这样的气氛所感染,徐让四人的脸色也在此刻变得有了几分肃然,他们看着眼前这个男孩,这个位天岚院历史上最年轻的守望者,等待着他即将要说出的话。

“四位师叔。”男孩这般说道,语气平和又安静,像极了寻常人之间的家长里短似的谈话。“玉衡师叔祖死前曾留给我了一封信,他告诉我四位师叔都是我可以信任的人。亦嘱咐我要守住天岚。”

“玉衡师叔祖的话,我自然是信;而他的嘱托,我自然也得去完成。”

“但现在大敌当前,我想我们应该抛开之前的恩怨也好,误解也罢,共同对敌。”

苏长安说到这里,他的目光在四人身上来回扫荡,最后落在了徐让身上,显然这位从一见面便出言不逊的师叔,给苏长安留下的并不太好的印象。

“所以,我想问一下四位师叔可有对敌良策?”不一会后,苏长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一次问道。

当然,四人的回答与苏长安所预料的并没有半点差别。

他们沉默了下来。

对于那位修为神秘莫测,阴谋层出不穷,且如今权势通天的大魏丞相,即使是徐让诸人也是毫无办法。

苏长安得到了自己预料之中的答案,但他脸上的神色却因此愈阴沉。

终于,在半晌之后,他像是做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一般。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里星光涌现。

他用他极为清澈的声音,那般平静的问道。

“若是我杀了司马诩,四位师叔应当便可以守住天岚院了吧?”

第七十一章 血泪

(ps:今日第一更,目标是四更,但是有点感冒状态不太好,所以不敢保证。但是三更应该是稳的。)

“杀司马诩!!!?”

诸人心头一震,皆是脸色骤变。

而那位一只盘膝坐在一旁,沉心养伤的徐让更是眸子里一道精光闪过。

“师侄,你如何杀得了司马诩!”侯如意闻言,赶忙向前一步,高声问道。

司马诩的实力一直是一个谜,他似乎连星殒都不是,但即使圣皇与玉衡这样的大能在世时都拿他毫无办法,更何况苏长安。

“我不知道司马诩究竟是何境界,修为究竟强到了何种地步。”

“但我知道,他在一日,天岚便不得安宁一日。”

“所以,我想试一试。”

苏长安回答道,他的语气平静又从容,但里面所保藏的决然令在场诸人为之心颤。

“试一试?你拿什么试一试?司马诩身边高手如云到时候你去了恐怕连司马诩人都未有见到,便已死在了他的走狗手下。”一旁的罗玉儿也在这时说道,她的话自然不好听,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嘲弄,但其中的关怀与担忧却是溢于言表。

还不待苏长安接话,向来沉默少语的花非昨却忽的问道:“你是如何斩断命线的?”

这是一个苏长安预料之中的问题。

斩断命线,这对于一个星殒来说也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更莫说苏长安这样的地灵境修士了。

只是因为一番变故,加之苏长安忽的说出自己要去杀司马诩这般匪夷所思的事情,故此让罗玉儿与侯如意焦急之下一时忘了。

如今听花非昨提及方才觉得此中有些蹊跷,所以侯如意二人亦在这时转头看向苏长安,等待着他的答案。

但苏长安却选择了沉默,这一次却并不是因为害怕再将他们牵连到其中。

他心中隐隐有所预感,随着玉衡与圣皇的接连死去,司马诩又掌握大权,神族,在不远的将来很有可能会不再选择蛰伏,而是出现在世人的眼前。

而他不说,却只是因为这里面的事情太过复杂,他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解释这其中的种种因果。

但这样的神情落在诸人眼里,却让他们暗自以为苏长安有难言之隐。

“你打算用这一招去杀死司马诩?”花非昨有些阴柔的声音再次从他的红衣之下传来。

“唔。”苏长安点了点头。

要杀司马诩,他所唯一能依仗的便是他体内的神血。

他与那位真神有过约定,可以向他借用三次力量,方才为楚惜风换星已是一次,如今他用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第三次,他是如何也不敢使用。

“这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吧。”花非昨问道。

他不知道苏长安是如何借来如此强大的力量,但这世上从来没有白来的东西。

得之越多,失之越多。

这是他的师傅,天岚七星之一天权交给他的道理。

这般强大的力量,苏长安几次危险关头都不曾动用,可想需要付出的代价也远非一般人所能承受。念及此处,他红衣之下的眼眸里不由光芒流转,似有某些东西在闪动。

苏长安闻言,沉默了一小会,方才点了点头。

侯如意与罗玉儿听闻这番对话,心头更是大震,苏长安如今已经是如此虚弱,若是正如花非昨所言还需要付出一些极大的代价,那这样的代价很有可能便是苏长安的命!

二人动容,方才要出言劝阻,但那位一直盘膝养伤的天岚大师叔,天枢之徒,鬼见愁徐让,终于在这时站起了身子,走到了苏长安的身前,神情冷漠,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你杀不死他。”他这般说道,如此笃定。

“为什么?”苏长安一怔。

且不说真神之力他到底能借到几分,但光是斩断命线这般强悍的实力也足以让人咋舌,这一点,即使当初的玉衡也不见得能做到。见识过这般能力的徐让为何会认为他毫无胜算呢?

“真神若真是无敌,当初又为何会被封印在世界的尽头?”徐让说道,如此平静的道破了苏长安所依仗之物。“更何况你体内的真神尚未完全觉醒,而你又能借到他的几分力道?”

苏长安的表情顿时变得骇然,他看着自己这位并不怎么友善的师叔,目光闪烁,神情复杂。

“那你知道司马诩究竟是何境界?难不成他亦是位真神?”苏长安忍不住问道,司马诩的修为到底如何在他心里一直很是疑惑,而有这样一位始终让人摸不清深浅的对手,无论怎么看都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你无须知道他究竟何种境界,你只需知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即使是死,你也守不住天岚。”徐让这般说道,而后话锋一转,身上的气息猛地变得有了几分冷冽。

“而我,却可以。”

苏长安又是一怔,他隐隐觉得此刻的徐让有些不对。

无论是他所说的话,还是他身上忽然出现的那一股气息,都有些不对。

但他一时却也说不明白究竟是何处不对,所以他并有回话,而是沉着眸子死死的盯着眼前这位脸色冰冷的师叔。

“恩?大师兄你有何办法,快点说出来,别让小师侄去白白送了性命。”一旁的侯如意却丝毫没有感觉到场上的异样,他走到了徐让身边,有些期待的问道。

徐让转头看了这位自己最小的师弟一眼,眸子里一道红光闪过,似乎有些挣扎,但这样的神情却很快被他压了下来。他冰冷的脸上在那一刻少见的出现了一抹笑意。

“这个办法很危险,很可能会让你们都死去。你们敢吗?”徐让这般问道。

侯如意一愣,但很快便面有怒色的说道:“师兄这是什么话,天岚是师傅师叔们交于我们之手,身为天岚弟子,护卫天岚,你我义不容辞,何惜区区性命!”

“是吗?”徐让点了点头,嘴角的笑意在那一刻变得森然,而他的背后一只巨大的恶狼虚影也随之慢慢浮现。

苏长安心头一震,他几乎下意识的便冲着侯如意大声喊道:“师叔小心!”

但为时已晚,一把长枪便在这时洞穿了侯如意的心脏。

“我也是这么想的,诸位师弟为了护住天岚,定然不会在意区区性命。”

那自他胸口蹦出的鲜血溅满了徐让冰冷的脸庞,他如同魔怔一般的自言自语道。

一滴猩红色的血泪亦在那时,顺着他的眼角轻轻滴落。

第七十二章 不死不休

侯如意脸上的神情在那一刻猛地僵住,他低着头,愣愣的看了看自己胸口破开的血洞,又看了看那露出的,让他如此熟悉的枪头。

他的脸上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亦没有将死的恐惧。

有的只是深深的难以置信。

那是他的师兄,与他拜入同一座学院,同一位老师的师兄。

他们一起修行,一起历练。

他对他来说,是师、是兄、是父。

此番回到长安,他早已做好豁出性命的准备。死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预料之中的事情。

他甚至暗暗想过自己究竟会如何死去。

是死在廉半城的手中?还是死在司马诩的手中?

这些他都有所准备。

只是,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死在,这位自己向来崇敬的大师兄手里。

以至于即使此刻,他的气息已经渐渐消散,他仍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耳畔传来了数道惊呼。

但他犹若未闻,他很艰难的转头,想要看清楚将枪刺入自己的心脏的人究竟是谁?

这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至少对于现在的侯如意来说是这样。

他的生机已经渐渐涣散,胸口的血洞让他对于自己四肢的控制力也渐渐变弱。他的呼吸变得困难,脑袋的思考也变得缓慢。

但他还是凭着自己的一口气,缓缓的转动自己的脑袋,他要看见那张脸,要确定那张脸,不是他的师兄。

他不可能杀我,亦没有理由杀我。他这么想着,脑袋也随之终于转了过去,就要看清那张脸的模样。

但那把枪的主人似乎并不想让他如愿,所以,在那时一道刺啦的声响忽的响起。

那把枪,就在那时被他抽了出来。

侯如意到最后依然没有看清那张脸的模样,随着长枪被抽出,他的眼前一黑,就这样扑通一声倒了下来。

他的身子如同破败的玩偶一般毫无章法的躺在那里,鲜血从胸口处溢出,混着天岚院外密密麻麻的死尸中所流出的鲜血一直向着四周蔓延,直至将这一处官道染得血红。

“我会替你守住天岚的。”徐让这般说道,面容冷峻如寒霜,眸子却猩红如疯魔。

然后,他不再去看自己脚下的尸骸一眼,而是转头看向一脸骇人的苏长安三人。

这是让人始料未及的一幕,三人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骇然,直到侯如意的身子完全倒下,彻底失去了生机,三人才堪堪回过神来。

“徐让!你疯了吗!!!”罗玉儿第一个抽出了自己的剑,她眉宇含煞,盯着徐让,厉声问道。

“疯?”徐让像是听到了极为可笑的事情,他惨然一笑,低沉的声线中夹带着无尽的寒意,自他的嘴中说出。

“我如何疯了?我不是为了守住天岚吗?”

“司马诩告诉我,只要我杀你你们,天岚便是我的。而恰好,你们都愿意为天岚去死,这有何不对?不是正好吗?”他这般说着,背后的恶狼虚影愈凝实。

“司马诩的话你也信?我看你是利益熏心,数典忘祖吧!”

“今天我罗玉儿便要替师尊们清理你这个不肖之徒!”说着罗玉儿身上气息涌动,手中长剑以一化十,以十化百们就要斩出。

但此刻一只手忽的从一旁伸出,生生的打断了罗玉儿已经蓄势待的飞剑。

罗玉儿心头一震,看向那位伸手打断自己的身影,厉声问道:“花非昨,你是何意,莫不是也要与这个背弃师门的可耻之徒沆瀣一气?”

花非昨裹在红衣之下的头颅轻轻摇了摇,声线低沉的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他已成星殒。”

罗玉儿心头一震,她再次看向徐让,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徐让背后那只巨大的恶狼虚影。

一个可怖的传说就在此刻浮上她的心头。

“贪狼!你练就了凶星?”她瞳孔在那时赫然放大,一脸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这位手持双枪的男子。“你怎敢背弃祖训,修炼此等凶煞之物?”

“凶煞?这世上最凶煞的莫过于人心。与之相比,何物能称得上凶煞?”徐让不以为然的冷笑。

随后,这抹冷笑中渐渐浮现出阵阵杀意。

他再次说道:“二位师弟师妹放心,杀了你们之后,这天岚院我定会替你们,替师尊们好好守住!”

说着,这时候他手中长枪一荡,左手那把透亮的长枪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射向罗玉儿的面门。

罗玉儿心头一骇,顿时花容失色。

即使这一枪只是徐让随意而出,但正如花非昨所言如今的徐让已是星殒,哪怕只是再随意的一招,也绝非罗玉儿所能接住的。甚至躲闪,都有些来不及。

而这一枪里所包含的杀机也绝非作伪,罗玉儿有理由相信,只要自己被这一枪击中,那下一刻,自己便会如自己的师弟侯如意一般做了徐让的枪下亡魂。

可如今枪尖已至她的眉心,但她却毫无办法。

眼看着便要香消玉殒,死在自己同门的手上。她的心在那一刻,不由生出几分绝望,就在她几乎快要放弃之时。一道刀光却在那一刻亮了起来,然后伴随着这道刀光,一道看上去有些瘦弱的身影也在那时挡在了她的面前。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传来,那把杀意凌然的长枪就这么被那把刀所击飞,在半空中一阵翻腾,最后又稳稳的落回到徐让的手中。

“唔?”徐让轻哼一声,似乎对于这样的事情早有预料,他将那把枪握在手中上下把玩一阵,然后看向那位挡在花非昨与罗玉儿的身前的少年。说道:“何必心急,你与他们今天都得死。”

但苏长安脸上的神色却并没有因为徐让的冷嘲热讽而变得有丝毫的怒意,他只是抬着头,看着他,很是认真的问道,“为什么?”

徐让脸上的笑意更甚,他一脸理所当然的说道:“为什么?不是和你们一样吗?为了守住天岚啊?”

“不对。”苏长安却摇了摇头。

“有何不对?”徐让问道。

“你不懂天岚。”苏长安平静的回答道。

“我不懂天岚?”徐让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为荒谬的言论一般,他脸上的神色在那一刻变得颇有几分狰狞,向来平静冰冷的声线也陡然大了几分。“我自十二岁拜入天岚,十五岁被天枢师尊收为亲传弟子,如今算来已修行有二十余载,你道我不懂天岚?我不懂,难道你这个入门一年不到,被莫听雨那个叛徒从北地捡回来的后辈就懂了?”

苏长安闻言再次摇了摇头,他的脸色依旧平静,丝毫没有与徐让争辩的意思。就好像与徐让谈话就如同在与牛弹琴一般。

他只是将自己的刀指向了徐让,那时,他的丝与衣袂猛然开始狂乱的飞舞,双眸一变,一颗亮如白雪,一颗漆如黑夜。

他冰冷的声线也随之响起。

“我苏长安,以天岚院第九代守望者之名,将你逐出师门!”

“从今日起,我天岚院与你,不死不休!”

第七十三章 贪狼天枢,破军摇光

(ps:今日第三更也是最后一更,七月加更第十三更)

一旁青鸾的脸色终于在此刻变得难看。

苏长安与真神的那场交易她比谁都清楚,同时她更清楚每一次使用真神的力量,苏长安的心性便会受到极大的冲击。

为楚惜风换星青鸾自然是没有办法阻止,因为她知道她无法阻止。

但此刻为了与徐让一战,苏长安又第二次动用了那股力量,这让青鸾心中不安,她想要阻止,却因为身受重伤而无力阻止。

虽然说真神与苏长安的约定是三次,但她还是担心以苏长安现在的状况究竟能不能承受得了来自神血侵蚀。

“我记得我有与你说过,真神并非无敌。更何况你体内那位实力百不存一奄奄一息的真神?”徐让的脸上的神色不变,丝毫没有因为苏长安身上忽然爆出的气势而感到半分的惊慌与诧异。

他将手中的双枪挥舞,头顶的穹顶之上有一颗暗红色的星辰亮起,一道同样暗红色的光芒随之射下,照在他的身上。

他略显癫狂的神情映着这般猩红的星光,显得格外诡异。

然后一道灵压自他身上荡开,将苏长安等人尽数笼罩其中,他背后的恶狼虚影在此时愈凝实宛若活了过来一般,他手中的长枪在此刻也是微微一变,一把腥红如血,一把明亮如昼。

“这双枪,乃是天岚传承宝物之一,一把名为天枢,一把名为贪狼。你可知为何?”

此刻徐让身为星殒的气势终于完全展现在诸人眼前,在这样的气势下,即使动用了神血之力的苏长安也感到有些力有不逮,更别说罗玉儿与花非昨二人,他们更是连运转灵力在此刻也变得有了几分吃力。

似乎对于自己有了极大的自信,徐让并不急着动手,反而是看着苏长安饶有兴趣的问道。

苏长安感受着徐让身上突然爆出的气势,暗暗咋舌这所谓的凶星比起寻常的星殒果真有所不同,即使动用了神血之力,他也依然感到一阵阵铺天盖地而来的压力。

为了寻找破敌之法,他并不介意虚与委蛇,顺着徐让的话说下去。

何况这确实是一件很蹊跷的事情,为什么天岚院的传承之宝中会有一把名为贪狼的枪?

所以,他警惕的看着徐让,沉着声音问道:“为何?”

“因为贪狼与天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一颗星星。”他这般说道。

平静的话语却在诸人的耳中炸起了一阵惊雷,他们脸上的神情也因此变得颇为精彩。

徐让似乎很满意诸人这样的反应,他又说道:“不然你以为为何天枢门下会有两位弟子?”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却又一时说不清楚。可徐让却似乎并没有让他再想下去的意思,只见他说完这一句话,手中的长枪一震,身子猛然便至苏长安的身前。他手中的长枪化作流光,如暴雨梨花一般不断朝着苏长安的身前刺来。

苏长安一惊,没想到这徐让说打就打,没有一丝预兆,他亦不得不收起自己的思绪,赶忙提起手中的长刀抵挡徐让的攻击。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将每一枪每一刺的力道把握得极好,让苏长安不敢硬抗,亦不至于将之击倒。

苏长安便在徐让这般凌冽的攻击下抵挡了数十息的时间,却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但徐让的枪影却犹若川流不息的漓江水一般,连绵不绝。他根本没有丝毫的机会。

渐渐的在这般凌冽的攻击之下,苏长安的额头上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而身子也随之开始有些摇晃。

“你这样不会是我的对手的。”徐让阴冷的声音亦在这时传到了苏长安的耳畔,“你得向他借更多的力量。”

苏长安闻言身子一怔,真神的力量自然不会只是如此。即使那位沉睡在他体内的真神实力百不存一,但也不会仅是如此。

苏长安只是下意识的控制着这股力量,将他遏制在自己能够掌控的范围之内,他害怕借来过多的力量会让他彻底失控,化作一头只知杀戮的怪兽,亦或者被真神趁虚而入,被其吞噬。

但徐让的话像是带着某种魔力,他竟然下意识的便将自己的神识探入那藏在自己丹田深处神血中,就要从中吸收那股力量。

“长安!不要!”

却在那时,一直半躺在一旁的青鸾强行站起自己的身子,在察觉到苏长安的异样之后,她焦急的大声喝阻道。

苏长安闻言,一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来,额头上顿时浮现大颗大颗的汗迹,心里更是不由生出一阵后怕。

看向徐让的目光愈阴沉,他隐隐知道徐让既然与司马诩过约定,那自然他与神族之间也必然有所干系。而他的目的似乎也并不是想要杀死他这般简单,似乎他们更希望是看到苏长安体内的那位真神在他的体内苏醒过来。而方才,苏长安便差点就如了他们的愿。

为此苏长安沉下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任凭徐让在如何诱导也不为所动,只是尽力防守着他的进攻,暗暗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徐让又几番试探,却是无功而返,他自从显露真实实力之后便一直成竹在胸的脸色上终于开始浮现出一抹急躁。

“你准备一直龟缩在这把刀的后面吗?就和你那废物师傅一般?”徐让大声说道,冰冷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以往的从容,反而很是狰狞。

苏长安却沉着眉头,不言不语。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能感觉到徐让并不想杀他,而是想要激怒他,让他唤醒体内的神血。可他越是这般,苏长安便越是不能让他如愿。

而就在这时,徐让忽的收回了手中的枪,苏长安一阵疑惑,暗道莫不是徐让知道这样下去只是无用功,故而准备换些花招?

但下一刻,苏长安的瞳孔猛地放大,因为徐让的身子忽的一动,枪锋一转,竟然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冲向一旁刚刚才站起身子的青鸾。

他的脸色从愕然化为焦急,从焦急变为愤怒,几乎想也没想,他的身子一动便也随着冲了出去,想要拦下徐让的枪。

但即使借住了神血之力,他的度依然无法与一位星殒相比,比起徐让仍然要慢上几分。

可徐让的枪已经离青鸾愈来愈近,而以青鸾现在的状况自然是无力抵抗。

苏长安心中大急,他已经见过太多他珍惜的人死在自己的面前,他已经经历过太多生离死别,这样的事情他不允许再在他身上生!决不允许再生!

他的心头一横,再也顾不得什么,神识一动沉入神血之中,一股磅礴的气息便随之传来,他的度也因此快了几分。

但还不够,他得比徐让快!

而要比星殒快,唯一的办法就是成为星殒。

想到这里,他心头生出一股滔天了的戾气,丹田深处的神血中的力量犹若出笼之兽一般喷涌而出。他的度愈来愈快,身上的气势也随之越来越强。

地灵

天听

魂守

问道

他的太阳上开始暴起一条条虬龙一般的青筋,脸上的神色因为承受了太多他不能承受的力量而变得有几分扭曲,而这样的扭曲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成了狰狞。

他手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开始从内而外的撕裂,一道道浅浅的血迹不住的顺着他的肌肤往外渗透,他的整个身子因此变得有了几分殷红。

直到数息之后,所有的气势猛地收敛,然后天空中一颗星辰忽的亮起。

那是一颗血红色星辰,他就像是一直沉睡了不知道多少个纪元的猛兽,在那一刻猛地睁开了自己的瞳孔,就好似一朵妖艳的血莲开在夜空之中。然后一道血色的光芒射下,照在少年的脸上。

沐浴在那道光芒之下的少年,面色冷冽,杀机盎然。

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怖气息自那一刻从他的体内爆出,那气息那般寒意深重,就好似穷尽了天下的凶,极尽了天下之恶。

青鸾的瞳孔在那一刻陡然放大,那颗亮起的星星

是破军。

是世上传言的凶星之一。

是星辰阁敕令中说道的今夜需要她送葬的最后一颗星星。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记起了什么。

天岚院中不止天枢有两个徒弟。

摇光,亦有两个徒弟。

第七十四章 我的剑法很好

(ps:今日第一更,目标第四卷完卷,恩再写个完卷感言骗月票和打赏,我是不是很机智)

“这世间之事总是无常。”

老者抬头看着天空中那两颗猩红色的星辰,如同自言自语般的呢喃道。

他的身后站着一位浑身裹着黑袍的身影,脚下还有一位衣着黄袍锦缎的中年男子尚在瑟瑟抖。

黑袍人的眸子里一道红芒闪现,似乎是在犹豫如何接下老者的话。

他化作神族很多年了,在遇到老者之前,他曾以为神,便是这世上最强大生灵。而直到与他相遇之后,他才明了,这世上远比他想象中更复杂。

而所谓的神族,也不过是一群被囚禁在牢笼中的可怜虫罢了。

他小心的揣度着老者话里的意思,半晌之后终于出言问道:“先生,指的可是天岚院中的两颗凶星。”

老者摇了摇头,眯着的眼睛里一道光芒闪过。

“凶星?这世上哪来的什么凶星。世人不解其法便谓之魔,谓之凶。”

“可凶星出世,向来便是天下大乱之兆,如何能说”黑袍下的声音忽的止住,他意识到与这位老者争辩是一件极为不智的事情,不由得便收了声音,忐忑的立在一旁。

“凶星出世天下易主,这是古界大能之言,怎会有假。只是若不是帝王昏庸,民不聊生,天下又怎会大乱,又怎会易主?我看凶星不是凶星,反而是救星。”

老者少见的并未在意黑袍人的反对之言,他看向天际的目光一转,射向了另一角。

那里有一颗无比明亮的星辰,明亮得刺眼,明亮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善恶本非对立,极善未必是真善,极恶亦未必是真恶。这样的道理,我想你也应该明了吧,开阳。”

他这么说道,眼眶里的眸子变化,就像是有无数双眼眸在相互交替一般,到最后,却出一声喟叹,在诺大的宫殿中久久回荡。

天岚院外,少年持着刀,头顶又星辰照耀,背后有一身着甲胄的武将虚影浮现,他的眸子一白一黑,犹若棋盘上的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徐让比没有再急着进攻,他的双枪在他的手中上下翻飞,背后的恶狼眼中凶光闪动。

他像是见到极为有趣的场景,眸子里的光彩在这一刻变得极为明亮。

“有趣,有趣。你竟然能点亮破军。我一直以为那是他的星星呢?我的摇光师叔当真是好算计啊。”他这般说道,只是苏长安并不清楚,他口中的他,究竟是他,还是她。

苏长安摇了摇头,什么贪狼破军,摇光算计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是太复杂的东西。

他的脑袋有些晕沉,胸中似乎也藏着一团戾气,它们犹若困兽一般在他的心中冲撞,渴望着从他的身子中破体而出。

苏长安知道这是吸收了太多神血之力的后遗症,他并不想被这些戾气吞噬,丢了心智。故此,他甩开这些或那些纷杂的念头,沉目看向徐让。

他身上的气势在那一刻变得磅礴如海。

一道灵压自他体内散开,将徐让笼罩其中。

然后他的身子一动,手中的刀便直直取向徐让的面门。

那一刀固然势大力沉,且有星辰护佑,拖着漫天血光,背后的武将虚影同样一声怒吼,随着他的身子猛然冲出,手中所提的九环大刀更是虎虎生风,带有雷霆之势。

他度极快,诸人之中也就只有同为星殒的青鸾才能勉强捕捉到他的身影。

而那马道上的青石板像是也无法承受苏长安如此快得度一般,竟然就顺着他移动的轨迹在地上裂开了一道长长的沟壑。

然后他的刀便在一息不到的时间之后出现在了徐让的身侧,带着凌冽的刀芒无限贴近于他的脸颊。

就在苏长安以为下一刻便能将之的头颅一分为二的时候,他的刀连同的他的身子猛然僵住。

一把白如鹅雪的长枪忽的被徐让伸出,不多大少,不偏不倚的将苏长安的刀挡在了里他的脸颊只有半寸不到的地方。

而他背后那位武将虚影的刀亦在那一刻被徐让身后的恶狼用他的利爪生生接住。

“你的刀法真的很烂。”徐让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

他的刀法真的很烂,这是一个事实。

就算前前后后有莫听雨与楚惜风这两位称得上是当世最厉害的刀客前后传授,可他的刀法依然烂得一塌糊涂,翻来覆去便是斩、砍两式。

就算苏长安不愿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在学刀方面并没有太高的天赋。能一路走到现在的地步所依仗的无非便是体内的星灵之力于远常人。

所谓一力降十会,便是此理。

可这样的方法对于一位星殒,一位比他强出许多的星殒,显然是并不是适用的。

但苏长安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沮丧,反而,他的嘴角在这时,露出了一抹笑意。

“我的刀法确实不好。”

“但我的剑法很厉害。”

徐让在苏长安的嘴角勾起笑意那时便生出些许不安,而当苏长安的这番话音方落,一声高亢的剑鸣便在此刻自他的背后传来。

徐让心头一凛,手中长枪一荡,挣开苏长安的刀,身子接着这股反冲之力,赶忙退去。

而一把带着九道剑影的长剑便在此刻贴着他的面门呼啸而过,即使他反应及时又果断,堪堪避开了这一道杀招,但他两鬓的长还是免不了在这一剑之下,被割断一缕。

苏长安并未趁着他躲避剑招之时趁胜追击,只见他伸出手在虚空中一握,那把号为十方的神剑便应声飞入他的手中。

而他眉目在那一刻变得愈凌冽,眸子里好似就藏着一把锋利的宝剑一般。

一股冲天剑意亦在那时自他的身上冲天而去,直入云霄,刺破苍穹。

“十!”

“方!”

“剑!”

“阵!”

一道宛若霹雳的怒吼自他口中传出,无数长剑从不知何处的遥远天际而来,像是朝拜君王一般的朝着他的身子汇集。

他眉目冷厉,好似睥睨天下的君王一般立在那里,任由那一把把明晃晃的长剑将他的身子包裹。

直到数息之后,他的身影被尽数淹没在那些剑锋之下。

铛!

又是一声清脆的剑鸣乍起,宛若雄鸡一唱,那一刻寰宇渐清,世间污浊尽去,就连天岚院外隆重的血腥味也在此时淡去了几分。

然后,他的身子冲天而起,那些长剑猛然张开,在他的背形成了两道锋利剑翼。

他一手持刀,一手持剑,两肋剑翼扇动,背后武神虚影厉吼,头顶有星辰照耀,双眸有黑白交替。

他望着地上那位手持双枪师叔,如是说道。

“汝命休矣。”

第七十五章 第八颗星

(ps:今日第二更,后面还有,到底几更我也不知道,总之今天不写完第四卷,我不睡觉!!!)

十方剑阵。

天岚玉衡一脉的绝学。

苏长安曾见北通玄用过,也曾间玉衡用过。

但他至今也不甚了解为什么北通玄会这样的天岚绝学,而最让苏长安不解的是。

他在天岚院你的藏书府中找到这本典籍的时候,上面有很明确的注解,这十方剑阵须得有神剑十方傍身方才能够催动。而北通玄当时身上是不可能有十方的。

这一点,在苏长安心中一直是一个谜,只是可惜玉衡师叔祖已经离世,他也再也没有机会向他询问此事的由来。

这一招十方剑阵在天岚院中,与那阴山浊马安晏三人打斗之时他亦曾用过,只是当时他的境界不够,只能换来数十把飞剑,而如今他吸收了磅礴的神血之力,终于成就星殒,终于可以肋生双翼,十方剑成。

徐让的眉头终于在这时皱了起来,他冷冷的看着浮于半空中的那位少年,他身上的气势磅礴,周围剑意纵横,这般凌冽,当真是有几分那位师叔当年的模样。

他从自己这位小师侄的身上闻到了些许危险的味道。

但他并没有因此而生出哪怕半分的惧意。

因为他已经没有了退路,他也曾答应过自己的师傅要守住天岚,为此他熄灭了那颗他梦寐以求的璀璨星辰,点亮了一颗极恶的凶星。

他甚至杀死了与自己朝夕相处多年的同门师弟,也向着那些无比信任他的人挥起了手中的屠刀。

为了守住身后那一座破败的学院,他已经付出了所有他能付出的东西。

或者说,自从贪狼星亮起那一刻起,他便已是一无所有。

所以,他不允许任何人阻拦他,任何人都不行。

他将手中那把猩红如血的长枪举于头顶,脚跟猛地蹬地,身子便在那一刻猛地飞出。就好似一支离弦之箭一般,以枪为箭头,人为箭身,直直的射向立于半空中那位宛如骄阳一般的少年。

苏长安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在那一刻闪过一道精光。

“去!”他一声轻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帝王一般的威严。

他背后的剑翼在此时猛然张开,无数把明明晃晃的,透着锋芒的长剑便在此时如暴雨一般朝着徐让化作的流光飞射而去。

徐让的枪身猩红如血,苏长安的剑阵寒芒如霜。

两股裹挟着巨大威力流光便在数息不到时间之后猛地撞在了一起。

砰!

一声巨大的轰响猛地炸开。

苏长安所唤出的长剑在徐让的枪身上不断的撞击,却不能破开他的防御毫分,而徐让的身子也在那一刻停住,这些不断冲击的长剑虽然无法真正的伤到他,但却也成功的止住了他的身形,让他无法再朝着苏长安的方向前进哪怕半步。

二人就这么在半空中僵持不下,直到近百息的时间之后,他们的额头上便开始浮现出阵阵汗迹。

显然这样高强度的,不留余力的灵力对拼显然对于二人的消耗都是极大。

徐让心头的阴霾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浓重,苏长安有神剑十方相助,虽然他同样也有天岚的传承之宝,但很大程度上,天枢贪狼这两柄枪是无法与十方相比,更何况苏长安体内还藏着一池用之不竭的神血之力。他知道这样下去,败下阵来的,一定是他。

故此,他心头一横,额头两侧的太阳上顿时鼓起一条条如同虬龙一般的青筋。

“贪狼啸!”他一声厉吼,背后那只巨大的恶狼虚影如有实质一般出道震天的怒吼。

然后,只见那恶狼四足生火,妖眸染血,身子一动,拖着漫天的血光便脱离了徐让的身子,踩着漫天剑阵继续朝着苏长安的方向冲来。

苏长安的心头一凛,太阳上同样青筋暴起。

“破军现!”

而后他背后那位身着甲胄,手持大刀的武将虚影也瞬息变得凝实,随着苏长安话音一落,他将手中大刀高高举起。

一道道金戈铁马之声便在他的身后响起,他的身影一动,便猛地跃去,长刀呼啸,迎上那只奔涌而来的恶狼。

两只星光凝成的星兽便在数息之后相遇,一番电光火石,爪爪见血,刀刀到肉的交手之后。

恶狼身上的血肉撕裂,武将身上的甲胄残破。显然,短时间内,二者谁也无法将对方击败。

徐让坚持情景心中愈急躁,他脸上的神情在那一刻变得愈狰狞。

一道灵压荡开,将苏长安笼罩其中,他将另一只手中那把雪白的长枪忽的举起,然后,像是用尽浑身力气一般将之抛出。

“日月乾坤!”他一声暴喝,那把长枪如得敕令,枪身之上光芒大盛,瞬息便已一道快得几乎不可思议的度朝着苏长安的面门飞射而去。

苏长安的面色为之一寒,但很快又沉了下来。

一道灵压同样从他的体内张开,将徐让包裹于其中。

这是他的领域天岚。

他与徐让的修为都很特别。他们是星殒,命星都是凶星。而他们修成星殒所依仗的都是外力。

故此,他们没有道,他们的意境还停留在域的层次,但因为他们是星殒,虽然是域,但却又有着可以与星殒的道抗衡的能力。

“摇光!”苏长安一声轻喝,他头顶之上的七星之中一颗星辰亮起,他手中的刀亦在那时飞了出去,被一位若隐若现的刀客虚影握于手中。

那虚影在握住那把九难的瞬间,周身气势一变,整个人在那一刻就好似化作了一把锋利无双的长刀。他的身子便在那时猛然跃起,迎着那把呼啸而来的长枪猛地斩下。

一刀一枪便在半空之中生生的僵持住了。

徐让的杀招尽出,却依旧无法奈何苏长安。

而苏长安用神剑十方唤出了十方剑阵亦无法再使用他领域中的另一个招式——玉衡。

似乎二人之间的形势在一番恶斗之后再次陷入了僵局。

徐让担忧着自己灵力不足,难以与苏长安这般持久的耗下去。

而苏长安亦担忧着再这样拖下去,那位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司马丞相会出现,毕竟如今圣皇玉衡皆死,那只恶狼在这长安城里行事定然再无顾忌。

二人各自打着心里的算盘,眉头都皱得更深了。

徐让似乎也在此刻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脸上渐渐浮出一抹笑意。

“你在害”他正要说些什么,嘲弄苏长安一番。

但却在这时,苏长安眉目一寒,头顶的七颗星辰之旁,又有一颗星星亮起。

一道清澈无比的声音在那一刻响起。

“天伤!”

而后,又是一位刀客的虚影浮现,他背上的那把名为夏侯血的长刀一声刀鸣,飞出刀鞘,稳稳当当的落入那道虚影手中。

那刀客虚影的眸子里一道紫电雷光闪过,然后他的身子一动,带着漫天刀意,直取向徐让的面门。

而耳畔,他似乎隐隐听到那么一阵若有若无,却又惊天动地的怒吼。

“江东楚家客,刀出人不还!”

第七十六章 绝望

(ps:今日第三更,七月加更第十四更!!!求月票啊!!!!!!!!)

徐让的心头一骇,他的星兽被苏长安星兽缠住。

他的双枪,一把天枢正在抵挡苏长安的九难,一把贪狼正在抵挡十方剑所唤出十方剑阵。

他已无余力在抵抗这把离他愈来愈近的,来自江东,名为夏侯血的长刀。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那把刀在他的瞳孔中渐渐放大,眸子里蒙上一沉阴霾。

这阴霾慢慢化作绝望,绝望化作不甘。

是的,他不甘心。

他怎能甘心。

天岚院数位师尊的百年谋划岂能毁于他手?他身为天岚院的大弟子,理应撑起师尊们的遗嘱。

可是他又能怎样,为了成为星殒,他已经付出了所有,他再无他物可以失去。

他只能看着那把刀,在他的瞳孔中不断的放大,直至,它来到他的眼前,斩向他的眉心。

他甚至已经能感受到刀锋上传来的阴冷气息,这应当便是死亡的味道吧,他这么想到。

或许是因为将死的缘故,他忽的感觉时间似乎慢了下来。

这让他有足够的时间来回忆某些事情。

回忆他是如何怀揣着梦想拜入天岚,如何被那位总是满脸胡茬的星殒看重,收入门下。

这在当时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因为他做事向来严肃、谨慎、一丝不苟。而他的那位师傅,却大大咧咧,虽是星殒却喜欢混在市井之中,甚至常常因为一些口角与一些凡夫争辩得面红耳赤。

他觉得他并不会喜欢他,因为他也并不喜欢他。

相比之下,他曾经一度认为,玉衡开阳更像是适合他的师傅。

但偏偏他选中了他。

于是他成了天岚院的第一位亲传弟子。

起初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或者说,在他看来那位叫做天枢的男子并不是一位称职的师尊。

而事实上,做天枢的弟子,这确实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每天辰时不到就得起床,做好早饭,然后花上半个时辰的光景将自己通常喜欢睡到午时的师傅从睡梦中强行唤醒。

每天到了亥时,他又得挨着去到他师尊喜欢的酒馆青楼,将他从烂醉中,或是某些并不太好看的女人的肚皮上拉起来,带回天岚。

对于当时才十一二岁的他来说,这其实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特别是去到那些莺歌燕舞的青楼里,他总是觉得有那么一些难堪,或者说难为情,所以他每次都得让自己冷着脸,似乎这样才能给自己一些安全感。

再过了大概六七年的样子,天岚院的星殒们都找到了自己的徒弟。而他也多了一位小师弟。

于是,更坏的日里来了。

他的师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更和那位天枢师尊的秉性。

他的小师弟被他的师尊带着喝酒,逛青楼,小小年纪,甚至还光着屁股便学会在青楼里搂着女人睡觉,甚至有一次,他还看见他的师尊与他的小师弟躲在藏书阁里翻看一些名为春宫图的之物。

其他的几位师尊常常与他说道,这藏书府乃是清净之地,怎么能有这样的东西。

为此他花了整整一宿,在藏书府中翻找,将那些被他的师尊师弟视为珍宝的之物尽数找出,然后付之一炬,让他心惊的是,那些书加在一起,竟然整整有一人多高。

他对自己的这位师傅愈讨厌,他觉得是他带坏了自己的师弟。

那时候的天下并不太平,恩,这样说来其实不对,应当是那时候的圣皇似乎并不想让自己的两个邻居太平。

他的师尊总是时不时的被调往边境。

而他每次都会抓住这样的时机,好好教导自己的师弟,试图将他引回正途。但每当他的师尊带着从西域或者北地买来的稀奇之物送给自己的师弟时,自己的师弟总会在大道与玩物之间做出一个在他看来非常错误的选择。

当然,这样的玩物,他也会有,他的师尊从来不是一个偏心的人,甚至连春宫图都不曾少他一份。

但他向来对此嗤之以鼻,甚至还会冷着脸嘲讽几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他总想在有一天成就星殒,收一个徒弟,然后他会好好教导他,以身作则给自己的师尊看——怎样才是一位好师傅。

但他没想到的是,有一天,他的师尊,如往常一样被调往边境。

可与往常不同的是。

这次回来的,只有他手中的这两柄长枪,与一段风雨将至,死守天岚的遗言。

他本以为,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师尊,他不会因此难过。

但很奇怪,那一天,他少见的没有修炼,而是躲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抱着那对枪整整哭了一宿。

自那天以后,他的枪再不离身。

他这么想着,心里生出一个疑问,凶星的英魂能去到那片星海吗?

他还想再见他一面,当着他的面告诉他,他真的是一个很糟糕的师傅。

但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是一位更糟糕的师兄,他杀死了自己的师弟,却依旧守不住天岚。

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可为什么那把刀还没有割开他的头颅呢?

他忽的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他的双眸猛然睁开,眼前的那把刀已经停在他的眉心,却未有斩下,远处那位少年的面容依旧狰狞,却如同定格了一般,一动不动,连眼眸中的光芒也不再闪动。

时间。

真的停住了?

他的心里猛然生出这样的惊骇。

可他依旧不能动,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思绪并没有因此而停住。

就在他在疑惑为什么会有这样变故的时候,一道靴子踏破积水的声音忽的响起。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转过头,朝着那个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老者便在这时,穿过雨帘,缓缓从远处走来。

他脚步很慢,每一步跨出的步伐也不大,与那些寻常的老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分别。

但偏偏,他的度却很快,只是数息不到的时间,他便来到了他的身前,凌空立在那里,眯着那对好似藏着星辰的眼睛看着他。

“你做得不错。”老者这般说道,神情像是有些遗憾。“但你的心不够狠。”

“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帮你。”

徐让的瞳孔在那一刻猛然放大,他怔怔的看着老者,像是即将生某些极为可怖的事情一般。

他开始疯狂的摇头,他那常年如有霜雪冻结的眼眸中竟然在这时流下一滴滴滚烫的泪珠。

“侯如意是天枢在北地捡来的。”老者很是随意的说道,声音平淡又从容似乎根本未有注意到徐让那即将崩溃的脸色。“如果我没记错,他不是人,他是一只雪蝾。而雪蝾的身体是可以无限再生的。对吗?”

说着,老者看向徐让的眼神中光芒更深,就像是一只即将将他分食的恶狼。

“不不要!我求求你!不要!”即使面对苏长安的刀也向来面不改色的徐让,在那一刻,开始入孩子一般苦苦哀求。

“我早就与你说过,选择了我,你便没有了退路。你心太软,是成不了真正的贪狼,成不了贪狼,你又如何守住天岚?”老者这般说道,眸子里的杀机涌现。“没关系,师叔帮你!”

他话音一落,一直手被他从长袍中被他伸出,他朝着虚空一提,那躺在地上似乎已经死去的侯如意的尸体便在这时飞到了徐让的眼前。

然后,在徐让绝望的眼神中,那具尸体猛的如琉璃一般轰然破碎!

第七十七章 破军星殒

(ps:好吧,我太高估自己了,果然写不完第四卷,今天第一更!我要去睡觉了,早上起来继续写,大家晚安。)

老者的喟叹似乎方才散去,他身后的黑袍人目光里红芒一闪。

他知道刚刚那一息生了些什么。

虽然老者还站在那里,虽然他看上去与之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黑袍人还是感觉到了在方才那一息,老者停住了时间,去做了些什么。

时间这种东西,以他的能力自然是难以驾驭,但同化过一滴次神血液的他却能依稀感觉到些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天空,那一颗名为贪狼的凶星比起之前愈耀眼了起来,那时他心生明悟,大抵知道了老者此去所谓何事。但有一事他尚且不明,为何老者的袖口处会怀揣着一道魂魄,而观这魂魄的气象,实力不强,身前绝非星殒,他着实想不通老者擒来这一道魂魄究竟有何用。

不过他自从跟随老者以来不明白的事情实在太多,比如老者一直想要那位天岚院弟子体内的神血,可为什么不让徐让一枪杀了取回便是,偏偏还要逼得他动用神血,化为星殒,徒费周折。

但他并不打算询问。

少问多做。这是他在这些年跟在老者身边学会的最重要的道理。

苏长安的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他的刀已经到了徐让的眉心,就算是神仙下凡,他也不认为能够真正救到徐让。

但就在下一刻。

一道怒吼却响了起来。

那声音如此巨大,就好似这声音的主人要吼破自己的喉咙一般。

那声音又是如此悲恸,就好似方才经历过世上最为让人绝望的事情一般。

而这声音的主人是徐让。

苏长安并不清楚到底生了什么,以他现在的修为依然无法察觉到那一息时间的停顿。

但他却在此时心生警觉,因为徐让身上的气势在那一刻猛然攀升。

只见他仰天长啸,那曾被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丝如今忽的散开,胡乱的扬起,他的双目血红,天地间无数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戾气疯狂的朝着他汇集。

而苏长安那志在必得的一刀便在那时,被徐让身上所猛然爆出的恐怖灵压生生震退。

徐让头顶的那颗星辰似有所感,一道无比明亮的暗红色光芒猛地射下,犹若利剑一般的星光狠狠的击在苏长安所张开的域上,他的域便在那时如琉璃一般破碎。

而那头正在与武将虚影交战的恶狼如有灵性一般,在徐让身上的气势变得浩瀚的那一刻起,他也随之出一声悲恸的狼嚎,身上的血光随之大作,而后他猛地向前一扑,嘴中獠牙与足下利爪之上寒光闪动,方才还与自能打得你来我往的武将虚影,竟然在那时,被那只恶狼生生撕成碎片!而于此同时,那死去的武将虚影中有一道红光出现,就要朝着苏长安的方向遁去,却被那只恶狼一口咬在,生生的吞咽下去。那头恶狼身上的气势也因此愈凶悍,原本虚影一般的身子也凝实了几分,甚至隐约间能够看到它的毛。

域与星兽都是连接着修士心脉之物,如此被猛然击溃,让苏长安的身子一震,一口逆血随之喷出。手持九难的刀客虚影与十方神剑唤出的剑阵也再也支撑下去,也在那时如云烟一般散去。

失去剑翼的苏长安又因为心脉受损再也无法维持住立在虚空的身子,他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着地面跌了下去。

只听砰然一声巨响传来,他的身子便在天岚院外的马道上砸出一个巨大凹坑。

一直紧张的关注着此番战局的青鸾三人见此情景赶忙冲了上去,想要查看苏长安的情况。

而立在半空中的徐让并没有在这时选择乘胜追击,他身上的变化还在继续。

贪狼与天枢两把长枪再次回到了他的手中,他的那只恶狼星兽也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异常,身子一跃,便跳回了徐让的身旁,在半空中来回游荡,眸子里凶光闪烁,嘴里不时出一阵阵渗人的低吼。

此刻徐让的双目愈血红,就像是要从中渗出鲜血一般。而他的太阳上更是青筋暴起,就好似承受着极大的痛楚,他身上的气息仍在升腾,天地间的戾气源源不绝的朝着他涌来,他披散的长在这时开始自他的根处慢慢变得猩红。

青鸾终于在这时扶起了苏长安的身子。

他的双眸紧闭,浑身染着血迹,就好似已经死去了一般。

青鸾心头一紧,赶忙查看他的脉搏,却现仍有一丝轻微的跳动。

但还未等她松下一口气来,她猛地现笼罩在苏长安体内的神血之力开始退去。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苏长安一番大战前前后后已经受了极重的伤势,如今更是被破了领域,杀了星兽,伤了心脉。倘若神血之力尚在,还可以吊住一丝性命,但若是神血之力散去,以他地灵境的实力,是如何也无法承受这般可怖的伤势的。

几乎下意识的,青鸾抬头看向天空中那一刻属于苏长安的命星。

而便一如她所担心的那般,那一刻方才被苏长安点亮不多时的星辰此刻光芒黯淡,就像是即将要燃尽的烛火一般,随时都有将要熄灭的可能。

一道来自星辰阁敕令也在这时传到了她的脑海——破军魂归星海!

那一刻,青鸾的脑仁犹若炸裂一般的痛了起来。

她送葬过许多星殒。

人族、蛮族、妖族。

他们中有如玉衡一般的绝世星殒,亦有如楚惜风这般盖世的刀客,甚至在三年前的雪夜,她差一点亲手送自己的妹妹英魂归去。

送葬英魂对于她来说应当是一件很轻车熟路的事情。

而且,苏长安死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她是一件好事。

他与她之间有一段因果,这段因果本来本不是太深,她来便是为了了断这段因果,但却不知为何,与苏长安待在一起越久,这段因果却反而越凝实,无论是她教他怎样高深的剑法都似乎无法偿还这一段因果。

而只要苏长安死了,这段困扰着她的因果自然也就断了,她可以回到她的星辰阁,继续修行,甚至以她的天资,登临那传说中的太上之境对于她来说也并非一件太难的事情。

可现在的青鸾似乎已经忘了她的初衷。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沌,莫说吹奏魂曲,就是提起腰间的那支玉箫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似乎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她只是看着眼前这张溢满鲜血的脸,一种很多年没有出现在她心底的情绪,在那时忽的涌现。那感觉就好似有千钧的重物压在她的胸口,让她觉得窒息。

而这时,徐让的身上的某些变化似乎终于停了下来。

他的丝终于完全变得猩红,胡乱的披散着。

他脸上的神色阴沉,两行殷红的血泪正顺着他的脸颊不住的往下流淌。

他看向他们,眸子里浮现的是狰狞得犹如恶狼一般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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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有魂,有魂即生念,神奇的念力于现实中编织种种秘境。因女友出轨而身陷秘境的李一鸣,是意外卷入?还是命中注定?魔法、剑术、机甲、幻兽,在这奇幻的天道秘境下,作为天道漏洞的他,能否使天道异鸣?能否脱万象?

第七十八章 星殒之上当为仙

(ps:今日最后一更)

此刻的徐让已经看不出半点之前的模样。无论是外貌还是身上所流淌出来的气息。他更像是一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恶兽,带着对世间生灵无尽的恨意,即将对他们施以最残忍的报复。

诸人都知道,他们自然便是当其冲的那一批。

花非昨与罗玉儿对望的一眼,眼中便有了决断,他们联手挡在了苏长安与青鸾的身前,大声说道:“你快带着苏长安离开,去西凉找北通玄,他有办法救他!”

青鸾闻言,身子一怔,这两位天岚院的传人修为不过天听,莫说此刻的徐让,就是她在全盛时期,对付他们也不过一指之事。

但他们却敢于挡在徐让身前,只为帮她与苏长安争取那么一息不到的时间。

她一直不理解这样的事情,就像不理解莫听雨为什么会代替梧桐去死,玉衡为什么致死不愿意登临太上之境,坦然赴去星海。

她的师傅曾与她说过,要成就大道,就得忘却七情六欲,无我无识。

在她漫长的生命里她曾见过无数人为了一些人或者一些事,郁郁寡欢,抱憾终身,直至弥留之际依旧对其念念不忘。

她曾觉得这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

因为世事无常,如月有阴晴圆缺,人有生离死别,沉沦其中,就算曾经欢聚,最后依旧免不了离别。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亦是一个所有人都知道却又不愿意去想的道理。

而唯有证得大道,脱生死,方才能得大快活,大逍遥。

这是她曾经深信不疑的一个道理。

可如今,那些曾经让她觉得愚蠢的行为,现在却莫名让她感到悸动,感到热血沸腾、浑身颤抖。

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行。”

“为什么?”罗玉儿转头看了青鸾一眼,一脸不解的问道:“这样下去大家都得死在这里。”

青鸾却在这时抬头看了一眼立在半空中,面容狰狞的徐让,平静的说道:“你见过狼群捕猎吗?”

“恩?”罗玉儿一愣,她有些不明白在这个时候,青鸾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狼性贪婪,喜欢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猎物。他在等,等我们分开,然后以最小的代价将我们逐个击破。”

“以他现在的修为杀我们还需要逐个击破?”罗玉儿觉得有些荒谬。

“不,这和修为无关,这是天性。”青鸾再次说道。

罗玉儿的身子一震,她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天际,直到此刻她方才意识到现在的徐让早已不适以前的徐让,他已经被贪狼星的凶性彻底控制,成为了一头只知索取与杀戮的恶狼。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一旁一直缄默不语的花非昨忽的问道。

青鸾却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

这是一处死境。

分开,且不说徐让会先挑谁动手,但无论是身负重伤的青鸾与苏长安还是实力不过天听的罗玉儿与花非昨,他们都不可能接下徐让的一招半式,更别提拖住他一会,为彼此争取时间了。

而待在一起坐以待毙,却也并非良法。

徐让的神智虽然已经被吞噬,但他并不傻,他在等,亦在观察,等到他确定四人完全没有还手之力那一刻,那便是四人身死道消之时。

郭三这段时间过得并不太好。

或者说,他最近的生活很糟糕,糟糕得无以复加,比起那段在幽州流浪,食不果腹的日子还要差上许多。

他被关在了一个应该是地牢的地方,这儿潮湿、昏暗,除了头顶那个小小的天窗,四周被完全密封。

每天会有人准时从天窗上给他递下饭菜,让他吊住一口性命。

他不知一次问过那个人,到底为什么抓他?又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

他自问并不是什么大人物,最多也就是在长安城里有些地痞流氓作手下,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但比起真正的大人物,这些根本上不得台面。而且,他也不记得自己最近有得罪些什么人。

所以他想要知道对方这么做的原因,想要明了他要什么。只要他拿得出来,他都愿意给。

活下去,总是好的,这是他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所悟出的道理。

只是可惜的是,对方对于他的询问向来置之不理,每次都只是送完饭菜便匆匆离去。

虽然地牢有一个很小的天窗,但除了白天黑夜他几乎分不清时辰,所以时间的概念对于他来说也渐渐变得模糊。

他经常一睡便是许久,然后吃过饭菜又倒头接着睡。

只有这样,时间似乎才能过得快一些,而他的日子也会不那么难过一些。

今天这个晚上与以往的似乎有些不同。

他少见的没有睡意,隐隐约约间他感到似乎会有什么事情生。

这样的预感似乎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他总是能在某些很重要的事来之前心里生出某些悸动,只是在大多数时候,这样的预感很模糊,模糊到他有时候也不太能抓住。

但是这一次却不一样,这样的预感很强烈。

强烈到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即将在他的心底苏醒。

他坐在地牢之中,透过那个碗口大小的天窗,抬头看着天际。

他总觉得就在那天空中,或许会有什么事情生。

于是,他看啊看,看了许久许久,亦看到了许多很奇异的景象。

比如某些星辰熄灭,某些星辰亮起,又奄奄一息。

但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等的东西还在路上。

直到,天际已经放亮,一颗暗红色的星星变得无比明亮,一颗血红色的星辰无比黯淡。

那时。

一阵贯彻天地的清鸣响了起来。

他的心头猛然一震,像是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将要从他的脑海里醒过来一般。

然后,他看见了一只鸟。

一直浑身裹着火焰,美丽灿烂至极的鸟,从他头顶的夜空中划过。

那是很熟悉的场景,在十多年前的那个雪夜,在天岚院外的一家酒馆之中,他也曾见过这样一只鸟。

那只鸟是凤凰!他不禁喃喃自语道。

那一刻,他脑中的某些枷锁松动,被人所禁锢的某些回忆如潮水一般向着他涌来。

“我叫天玑。我来自天岚,你是我的徒儿。”

“我干了一件错事,唤醒了应该沉睡的恶魔。你得帮我们,你得到我的传承,去帮助那些后世的英魂们。”

“但我现在不能给你,我甚至不能让你记得我们曾相遇,你记住,你要去到长安,拜入天岚。”

那位曾经赞扬过他天资非凡,终有一日可以拜入天岚的学院院长。在他心里本来模糊不清的形象在此刻渐渐变得清晰,连同那些本该被他忘记的话,也在这时涌入他的脑海。

“我已经太虚弱了,我给不了你帮助,我快要死了。我将我传承放在了这里。你现在却不能取,我得将他藏好,也得将你藏好。你得去到天岚,找到那个叫玉衡的人。这一路上,会很辛苦,亦会有所磨难。这是我天玑一脉的劫数,亦是修行。当你再次回到这里,便是你获得传承,成就星殒之时。”

“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因为你的命,照着星殒。”

这是那位男子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与他之间似乎还有很多事情,这中间亦有太多的空白,但他记不真切了。他只是觉得,那位男子对他来说应当是一位很重要的人,所以在此刻他才会如此心痛。

“在你走进长安那一刻,我便知道你来了。可我不能收你,因为天岚现在很危险,你得继续流浪,直到,但那只凤凰再次回来之时,你才会记起你所忘记的东西。”

“你要去到幽州,一路偿还你所欠下的因果。然后,带着星殒回来。”

“天岚需要你,他们亦需要你。”

又是一段记忆涌来,这时那一年的雪夜,那位老者对着他所说的话,直到现在他方才记起。

他眸子在短暂的迷惘之后变得坚定,这些年他过得很奇怪,或者说很迷茫。他始终记得那个拜入天岚的执念,这个执念一直困扰着他。

就像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他想要忘记,却又每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记起。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一些,但却并不完整。

那位叫天玑的男子究竟与他生了什么,他记不真切,想不明白。但他却隐隐感觉,这很重要,重要到在他年幼时会那般不顾一切的来到长安,为什么他关于幽州的记忆那么模糊。他不喜欢这样,他想要知道答案。

而似乎感受到了他心底的某些决然,这座密封着的牢笼在那一刻被忽的打开,透过稀疏的星光,他隐约看见一位剑眉星目的老者正立在门口,笑容和煦的看着他。

“师弟,你记起来了吗?”那位老者问道。

“师弟?”郭三有些疑惑,但他想了想,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说道:“记起来了一些。”

“那你打算怎么办?”老者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去幽州,拿回我失去的东西。”郭三的脸色少见的变得极为严肃,映着迷蒙的夜色的,让老者恍惚间看见了当年那位衣袂如雪,却面容坚毅的男子。

“好。”老者点了点头,想了一想,又说道:“这一路艰险,师弟若是有难大可报出我殷黎生的名号。我想有我星殒相护,寻常人怎样也会掂量几分。”

“星殒?”郭三愣了一愣,他上下打量了眼前这个自称是他师兄老者一番,有些疑问。

在他记起那些被他忘记的事情之时,一些法门也在那时被他知晓。虽然这些法门与战斗毫无关系,但看出一个人的修为深浅对于他来说却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而眼前这位老者,无论怎么看,都不会是一位星殒。

但老者闻言却只是笑了笑。

“现在,自然不是,但很快便是了。”

徐让的眼睛里红芒愈汹涌的翻滚了起来,他盯着脚下的四道身影,终于是决定动手。

他将手中那把猩红色的长枪高高举起,无数黑色的邪力涌动汇集于枪尖,似乎下一秒,他便会将之狠狠的扔向诸人。

而诸人的身子亦在徐让举起长枪那一刻,被气机所定住,身子动弹不得。

眼看着杀机涌动的一枪就要袭来。

就在那时,一道清澈鸣叫声忽的响了起来。

那声音如此高亢,饱含着怒意。

就宛如开天辟地之时,天地间的第一声鸣叫一般,从四面八方传来,直直的传入每个人的心神之中。

然后,一道鲜红的身影拖着漫天的火光,以千钧之势,如雷霆霹雳一般直直的撞到徐让的身上。

徐让方才举起的长枪一震,身子措不及防之下猛然暴退数步。

而一道身着红衣,赤足上系着铃铛的身影便在那时轻轻的落在了诸人的身前。

“徐让!你敢伤他?”

一道清冷,却又饱含着怒意的声音亦随之响起。

那声音的声线不高,却带着一股宛如神灵一般的威仪。

“梧桐!”罗玉儿与花非昨的惊呼声在这时响起。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梧桐会在这个时候赶到,救下他们的性命。而心里对于这位害死自己师叔的昔日同门心里的感触愈复杂。

“带着长安快走,我只能拖住他一会!”梧桐并没有回头看他们一眼,而是,一脸警惕的盯着那位稳住了身影,正缓缓朝着这儿走来的面容狰狞的男子,沉声说道。

罗玉儿等人的心头一惊,大抵明白了梧桐话里的意思——她亦不是这位已经被凶星吞噬了心智的徐让的对手,她所能做的只是为他们拖住他而已。

说完这句话,梧桐的身子一动,便猛地朝着徐让冲了过去。

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在她的身子闪动的前一刻,她的脑袋微微一侧,似乎将眼角的余光落在了青鸾的身上那么一小会。

青鸾的身子为之一震,她不知道梧桐是否认出了她,但现在很明显并不是一个姐妹相认的好时机,所以她咬了咬牙,扶起苏长安的身子在罗玉儿与花非昨的掩护下朝着长安城外飞奔而去。

这并不是一个很轻松的过程。

梧桐这位本该死去的妖族圣女忽然现身,让那些一直在暗中静观其变的豺狼们闻道了某些有利可图的味道。

他们想要拦下苏长安等人,再将之交到司马诩的手中,以此来讨好这位如今可说是大魏最有权势的丞相大人。

罗玉儿与花非昨尚且还好,体内的灵力还算充沛,虽然在与山力行的大战中受了不少伤势,但经过中间许多变故的调息已经恢复了几分。可他们的修为毕竟只有天听,在那些忽然涌出的甲士一阵又一阵的冲击中,还是渐渐力有不逮。

而青鸾虽然身为星殒,但她体内的伤势却着实太严重了一些,所能挥出来的战力不过魂守左右。

但为了吐出重围,她不得不一再不顾伤及心脉强行调集灵力,带着已经奄奄一息的苏长安强行杀出一条血路。

终于,在天色完全亮起之时,四人终于杀出了长安城。

可事情却远没有这么结束,两位身穿甲胄,手持长枪的男子在这时领兵杀了过来。

他们分别是大魏而是神将中排名第五与第八的好手,蓝玉鸿与白左寒。二人皆是问道境的强者,只是数息的时间便已经领兵追到了诸人的身后,眼看枪芒将至。

花非昨与罗玉儿如有默契一般,猛地在那一刻回过身子,不顾自己的伤势,强行接下了这两道杀招,口中高呼道:“带他去西凉找北通玄!”

青鸾闻言身子一震,但她并没有回头,她知道她并不能帮上什么,她能做的只有带着苏长安逃离这里,才能不负这些人的牺牲。

但就在这时,她的胸口一通,腰间那支玉箫上瞬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破军回归星海的时间已经到了,可她却丝毫没有送他离开的意思,那些来自天地间的反噬之力汹涌而来,几乎就要将她击倒在地。

可她却不知在何处生出些许力量,强行压下体内已经一团糟的伤势,提起一口灵力,扶着苏长安的身子朝着远处遁去。

今夜,注定是一个让所有人都难忘的日子。

大魏的圣皇陨落,江东的刀客们终于自漓江而来赴了那百年之约。

预兆着乱世的凶星忽的出现,又转眼即将陨落。

本该死去妖族圣女荧惑忽然出现,屹立千载的天岚分崩离析。

朝堂的门庭换了主人,虽然似乎新立的帝王还是曾经圣皇的后裔,但所有人都知道,从这天起,大魏已经改姓了司马。

而那位登山的旅人,也终于在今天来到了他想要到达的山巅。

他五十岁上下,身着一件深色的大袄,肩侧贴着毛毡,上面还沾着雪迹。那雪像是已经在那件衣物上放了许久的样子,已经和上面的绒毛黏在了一起,可很奇怪的是,却依旧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他的嘴角也有些胡渣,但却并不杂乱,被他收拾的井井有条,而头上的青丝中也夹着些许鹤,但也被他梳理的一丝不苟。

他望着眼前这一座阁楼,眸子里冷冽肃杀,头顶的星辰耀眼如昼。

“我来了。”他这么说道,不高不低,不卑不亢的声线在这寥无人迹的山巅来回回荡。

然后,山巅陷入了沉默,只有他的语音来回响彻,却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

“你来做什么?”直到许久之后,阁楼里一道声音才忽的响起。那声音同样很是寻常,但却莫名的带着一股奇异的音律,隐隐间似乎暗合着天地间的某些至理。

“我来取一样东西。”

“恩?那你知道星辰阁的规矩吗?要取就得先予。”那声音问道。

男子摇了摇头,面色不变的说道:“不知。”

阁楼内的声音沉默了下来,又过了许久,方才又说道:“你想取何物?”

“星辰令。”男子回答道。

他的声音那般平静,就好像他想要的东西只是一件极为寻常之物。

但他的话音方落,那星辰阁上空的云海开始翻腾,就像是一位君王听到了极为大逆不道之言一般,一道宛如雷霆一般声音猛然响彻。

“你要星辰令所为何事?你可知那是何物?你有什么东西能与之交换?”

面对这样的天地异象,男子的脸色依然淡漠。

“我说过,我是来取,不是来换。”

穹顶之上的云海翻滚愈猛烈,伴随着的还有一道道雷霆之音。

“那不是你能窥探的东西,我念你修行不易,不与你为难,你回去吧。”

“不,我说过我要取,便一定要取。”男子丝毫不为所动。

“冥顽不灵。你们天岚院之人总是喜欢以卵击石,自寻死路。那星辰令,乃是我星辰阁至宝,于你何用?”阁楼之内的声音虽然依然带着无上威严,但言语之间却隐隐透露着忌惮的味道。

“我要重开神冢,屠灭诸神,破天地囚笼,斩落天人。清寰宇,朗乾坤。”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平静。

但似乎这番话触及到了这方天地间的某些大能,他每吐出一字天地间的雷霆之音便重了一分。到了最后,他的四周雷电闪落,不住的击碎他所立之处四周的山体。却又无法伤及到他毫分。

他孤独的立在那里,神情漠然,衣袂飘荡,犹如神祇。

“神族之事自有我星辰阁监管,天人威仪,又岂是你这般的宵小所可以冒犯的。你若再不退下,就凭你方才那一番狂言,便足够我将你斩得魂飞魄散。”

“天人失德,自当伐天。”

“失德?天人规立道统,让尔等自懵懂中得以证道,无有天人,尔等至今恐怕还被困在星殒,致死难以勘破此境,又哪有你如今这样的太上修为?”阁楼之中的声音像是听到了极为可笑之事,声音里带着一股怒意与嘲弄。

但男子却再次摇了摇头,他的手在虚空中一握,一把刻有龙鸣凤啼之象的长剑便在此刻,被他握于了手中。他头顶之上的星辰光芒大作,一道杀机蓦然涌现。

他那寒如霜雪的声音亦在那时再次响起。

“星殒之上不为太上。”

“星殒之上,当为仙!”

第一章 不葬人,便葬己

(ps:新的一卷展开,细纲需要细化,所以今天更新比较少,望见谅。)

青鸾已经跑了许久。

从天色微亮,又到了日近黄昏。

为了躲避一切可能遇到的追击,她尽量选择在视野狭窄的丛林山地中奔行。

这让本身就带着伤势,又要分心照顾苏长安的青鸾,处境愈艰难。

在五个时辰之前,苏长安的魂魄就应该回归星海了。

可青鸾没有奏她的魂曲,她一拖再拖,而她的那只玉箫上的裂纹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

终于,他们穿过了一片密林,青鸾的身子一轻差点就栽倒在地。

幸好她眼疾手快扶住了身旁的一枝树干,方才稳住了身形。

她提起一口气,将体内翻滚得愈汹涌的伤势尽数压制下去,然后极目看向远方。

随之她眼前一亮,不远处的乡间狭道上立着一座道观。看模样颇为残败,想来是久未有人居住。不过这也这和青鸾的意思,既可以避免与外人接触,又可以好生休息。

她体内的伤势实在是太重了,如果再不好生调理一下,恐怕就会祸及性命。而苏长安的状况更是不容乐观,伤势严重,命星破碎,若不是魂曲迟迟不起,恐怕他早就肉身飞散,英魂归去。

罗玉儿与花非昨所说去到西凉找北通玄可以救苏长安。

青鸾觉得并不对。

他们二人肉眼凡胎,一位苏长安只是被神血所噬,但实则他时辰已到,是天地容不得他。

且不论北通玄究竟救不救得了他,但有一点,长安去往西凉何止万里之遥?以青鸾现在的状况想要带着苏长安去到那么远的地方没有一两个月的时间如何可能?到那时,莫说苏长安,恐怕青鸾自己都有可能死在这来之星辰阁的反噬之下。

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便是此理。

想着这些,青鸾扶着苏长安终于走近了那间道观。

如她所料,破败的道观里早已人去楼空,就连那些道观中涌来供奉的神像也是残旧不堪。断指碎头,上面还有不知名的植物从石缝中长出。

这样的事情并不奇怪。

大魏虽然表面上看去兵强马壮,但实则外强中干,多年的厉兵秣马,南征北战,早已掏空了这座庞然大物的身躯。而身在中原腹地的百姓虽然不用承受边境的战火之乱,但却得在朝廷愈演愈烈的苛捐杂税中艰难度日。

于是,总有些人的日子会过不下去。

但没有人会就这么等死,所以即使是在离长安不过数百里的地方依旧免不了匪患横行。

而既然有了匪患,那无论是道观还是百姓都得想着办法离开这样的是非之地。

所以也就有了入这个破败道观一般的荒村废城。

当然,这些都不是青鸾所在意的事情。

她找到一些并不干净,但还算干燥的帘布,又寻到些干草。她将干草在地上铺好,又盖上帘布,这才将苏长安小心翼翼的放在了上面。

这其实是一件并不算困难的事情,但青鸾却做了许久——她的伤势已经太重了,她觉得自己似乎随时都会晕倒一般。

而就在这时,一直昏迷的苏长安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苍白着脸色却是缓缓的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或许回光返照的缘故,他一直昏沉沉的大脑此刻也清醒了一些,他看着自己眼前面露喜色的青鸾,微微一愣。

这样的神情,在以往相处的几个月里,苏长安从未在青鸾的脸上看见过。

“我们在哪?”苏长安问道。他的记忆尚且还停留在徐让一声惨叫的那时。

青鸾摇了摇头,并没有解释太多,她太了解苏长安现在的状况了,知道得太多反而徒增烦劳。

“长安以西两百里左右的地方。”青鸾回答道。

“长安以西?”苏长安有些疑惑,方才要再问些什么,可胸口一疼,又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而鲜血也在这时顺着他的嘴角溢出。

青鸾见状心中一慌,赶忙生出自己的衣袖,擦拭着苏长安嘴角的血迹。

“我要带你去西凉找北通玄。”青鸾这么说道。

“找北通玄?”缓过一口气来的苏长安又是一愣,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去找北通玄?不过相比于这些他更担心罗玉儿与花非昨的状况,以及青鸾是如何带着他逃出长安的。

他虽然身子虚弱,但还是一眼看出青鸾的状况似乎也并不乐观。

“罗玉儿他们说是北通玄有办法救你,想来应该是可以克制你体内神血的反噬。但”青鸾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但是苏长安现在最根本的问题根本不是神血的反噬,而是他的命星破碎,英魂当归。这是青鸾未说的话,她实在不忍心告诉苏长安这样的实事。

“但根本来不及了对吧?”苏长安却惨然一笑,接下了青鸾未说的话。

青鸾的心头一震,方才要说些什么,却见苏长安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或许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那只手有些苍白,上面还有大大小小的伤痕,虽然已经止了血,结了痂,但看上去依旧触目惊心。

但这些都不足以让青鸾感到惊骇,真正让这位送葬者心颤的是,自苏长安的指尖上,正有一点点的如琉璃破碎一般的星光升起,不断的向着四周散去。

那是苏长安的肉身正在归于大地。

青鸾下意识的抬头看向天空,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那颗血红色星辰的光芒愈来愈弱,就像是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一般。

星殒将死时肉身归于大地,英魂归于星海。

这个道理千古不变。

苏长安的时辰早就已经到了,因为身为送葬者的青鸾一拖再拖,所以他的肉身迟迟不散,但现在却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即使她压着来之星辰阁的反噬不奏魂曲,可依旧改变不了苏长安将死的实事。

星辰在呼唤他的英魂,大地在吞噬他的肉身。

这是来之这方天地的威压,岂是她一位送葬者可以更改的?

“看样子,我要死了。”苏长安笑着说道。但他的脸色那般苍白,苍白得直让青鸾的心随之隐隐作痛。

他看着一脸悲戚,似要垂泪的青鸾。

他认真的想了想。

神血退去后,他的境界跌落,但却有着自己的命星。这么说来,他应当算是星殒。

而很幸运,身为凶星之一的破军,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天岚的七星一样,每一位他的星殒都有资格去到星海。

他可以在那里见到莫听雨、玉衡、还有楚惜风。

这么想想,他应当也勉强称得上成为了和他们一样的刀客了吧?

而青鸾在为他哭泣,或许远在北地的古羡君她们在听闻他的死讯后也为他掉上几滴眼泪。

这很好。

就和他看过的那些书里写到过的大侠们一样。

在他们死的时候,总会有那么些漂亮的女孩为他们哭得昏天黑地。

苏长安并不希望她们哭得那么厉害,但哭上一会却也不错,至少证明在这个世界上,曾还有那么一小撮真正的在乎自己。

他这么想着,眼皮却越来越重。

其实,他还是不想死。

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很多风景未看。

但他的脑袋也开始变得迷糊,连思考都似乎变得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奏魂曲吧。”他这般说道。青鸾一直压着魂曲未奏,虽然他不清楚究竟这样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但观青鸾现在的状态,想来也不会是一件太轻松的事情。

既然免不了一死,那又何必在拖拖拉拉呢?

更何况,能是她送他去到星海,他很放心,亦很安心。

但一直低着头的青鸾,却在听闻苏长安这番话时,猛地抬起了自己的头。

她用她漂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凝视着他那双已经渐渐失去意识的眸子。然后用极为严肃、亦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不,我不要你死,也不许你死。”

弥留之际的苏长安闻言,艰难的摇了摇头,用尽他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不要再为难自己了。送我走吧,你答应过我,待到我魂归星海那一天,你会送我。”

“现在很好,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

青鸾对于苏长安的话好似聪耳不闻一般,她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在天岚院的时候,我问过如月,究竟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

“她告诉我,当一个女孩喜欢上一个男孩时,会为了他,不通情理、不讲道理、不守承诺。”

“我一直很疑惑,因为我觉得道理一定要讲,承诺一定要守。那这样的我,应该是不会去喜欢一个人的。”

“可现在我才知道,我喜欢你。所以,对不起,我不能遵守我们的约定,我不能送你,我不要你死。”

青鸾不知道现在的苏长安究竟还能不能听到她的话,但她并不在意,她像是用尽了这一生所有的勇气一般,在他的唇边轻轻一吻。

然后,她决然的站起了身子,面向星空,取下那支满是裂纹的玉箫。

随后一道魂曲响起。

这是一道很特别的魂曲。

不送,不葬。而是安。

这是每一位送葬者一声只能奏一次的魂曲——安魂曲。

“不葬人,便葬己。”

这是星辰阁的规矩。每一位送葬者都得遵守的规矩。

第二章 那道剑鸣

(ps:今日第一更,两更保底,争取三更,这两天写细纲更细度轻微下降,但也是为了后续剧情,望理解,最多明天一天,就可以完成了。)

(ps:关于最近书中的一些疑问,我想了想还是做一个解答。)

(ps:一。关于为什么徐让会是贪狼,苏长安会是破军。这个问题大家可以百度一下,贪狼和天枢的关系,以及摇光和破军的关系。

二。第四卷末尾登山人是谁,详见第三卷第七十七章那道光。

三。徐让何时成为贪狼星殒,详见第四卷第三十二章凶星贪狼。

四。关于这章末尾,如果有所疑问,详见第二卷第第十四章忘情方为太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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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悠远祥和的声音带着一股奇异的韵律终于在此刻,在破败的道观中响了起来。

那是一曲子。

很好听的曲子。像是伶人的低吟浅唱,又像是情人的温言细语。

而随着这曲子的响起,一道道淡绿色的雾气自青鸾嘴边的玉箫中涌出,飘荡至苏长安的身边,将他的身形尽数笼罩于其中。

弥留之际的苏长安感到一阵莫名的温暖,就好像置身于某人的怀抱中一般。

然后,青鸾头顶的夜空中,一颗青色的星辰慢慢浮现,它像是一朵妖而不腻,洁而不群的青莲一般盛开于夜空之中。

紧接着,一道丝线自那颗星辰中伸出,就像是无数细蛇相互缠绕在一起,不断的向着夜空中那一颗黯淡的血色星辰蔓延。

只是数息不到的时间,那道丝线伸入了那颗血色的星辰之中。随之,便有些什么东西顺着这条丝线从那颗青色的星辰中源源不断的涌入那颗血色的星辰里。

苏长安苍白的脸色就在这时开始泛起阵阵红润的色彩,他弥留之际闭上的双眼也在这时缓缓睁开。

他不禁有些疑惑,他已经快要死了,他的肉身与他的魂魄都承受不住天地间那股冥冥之中的力量,就要如他听闻的那般,肉身葬于大地,魂魄归于星海。而他,也确实做好了死去的准备了。

可是为什么他又醒过来了呢?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看向了青鸾。

那个女孩正手持着一支玉箫,缓缓吹奏,一阵阵悠远的箫声伴随着一道道淡绿色的雾气自那玉箫中涌来。

而正是这些雾气与箫声将苏长安从弥留之际强行拉了回来。

还不待苏长安询问青鸾是如何做到的,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到青鸾手上的那只玉箫,随着她不断的吹奏这样的曲子,上面的裂纹也开始不断的增加,密密麻麻,就像随时都会碎裂开来一般。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猛然抬头看向天际,夜空中的有一颗青色的星辰正通过一道丝线缓缓的向他的命星中输送着些什么。

而随着这样的输送,他黯淡的命星渐渐有了光泽,但那颗青色的星辰却迅的黯淡、枯萎下来。

虽然并不明了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秘法,但苏长安却很明白这种将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法术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甚至有可能是以命易命!

就在那时,苏长安便挣扎着想要站起身子,朝着青鸾大声的呼喊,想要阻止她这样的行为。

但是,无论他如何用力,他的身子都无法移动毫分,无论他如何时候,从他喉咙里也不出半分声响。

他看着青鸾越苍白的脸色,看着头顶那颗越来越暗的青色星辰,心里越焦急,甚至不惜想要动用最后一次神血之力阻止这样的事情进行下去。可他体内的神血却好似因为接连两次的动用而耗尽了力量再次陷入了短暂的沉睡,无论他如何呼喊都毫无回应。

就在苏长安心生绝望之时。

青鸾却忽的注意到了他的行为。她那双眸子微微一抬,看向正在不断的对着她张嘴却不出任何声音的苏长安。

她那双曾经无尘无垢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喜色与柔情,说不出的动人。

但她仍未有停下的意思,玉箫中的曲子仍然在不断的响起,绿色的雾气依然将苏长安的身子包裹,而那颗绿色的星辰依旧顺着那道丝线向苏长安的命星中源源不断的输送着某些东西。

苏长安的脸色越来越红润,他的那颗命线也渐渐变得明亮。

只是,青鸾的脸色却苍白了下去,而那颗青色的星辰也愈暗淡。

苏长安依旧还在挣扎,可他依旧无法行动也不出一点声音。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那源源不断涌入他体内的生机,但他却丝毫没有死里逃生的欣喜,他觉得可怕,就好像涌入他身体的是一些跗骨之蛆一般,令他避之不及。

他渐渐放弃了挣扎,因为他已经明了这样的挣扎只是无用之功,在没有完成这个秘术之前,青鸾是不会停下的。苏长安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了这抹决然。

苏长安并非坦然接受了这份馈赠。

他觉得自己的身上像是带着某种诅咒一般。

所有他所珍惜的人都总会在他的面前因为一个又一个理由离他而去,他们总是在人海中匆匆相遇,却又在他毫无防备之时,又忽然离去。

既然注定分离,那又何必要相遇。

苏长安感到害怕、感到难过、甚至感到愤怒。

为什么他要背负这样的命运,为什么你们都要离开。

这样想着,眼泪却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这说得上是一件很掉面子的事情。

一个男人,至少苏长安觉得自己是一个男人,在一个女孩子,特别是他有些喜欢的女孩子面前掉眼泪,确实是一件很掉面子的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长安抽了抽鼻子,强自忍住自己眼眶里翻滚的泪水。

而这时,那段魂曲最后的一个音节蹦出,包裹着苏长安身躯的那一团绿色雾气猛然朝着苏长安的体内涌去,夜空中连接着两颗星辰的丝线也在这时出一声脆响从中断裂开来。

那颗血色的星辰出一道明亮的光芒随之隐没在夜空中。

不是熄灭,而是因为苏长安的境界跌落,无法再维持他的命星,故此隐没。

苏长安的身子也在这时终于不再被禁锢,他赶忙站起身子,扶住眼看着就要栽倒在地的青鸾,一脸焦急的问道:“青鸾,你没事吧?”

其实这样的问题,无异于废话。

无论是青鸾苍白得无以复加的脸色,还是她头顶那颗即将熄灭的星辰都无一不是在告诉苏长安青鸾就要死去这样的实事。

可他还是想要问一问,想要得到一个与他所担心的完全不一样的答案。就算希望渺茫,就算只是骗自己,他也想问一问。

因为他不想她死,就和她不要他死一般。

可青鸾却摇了摇头,苍白的脸上却勾起一抹笑意。那是很少出现在青鸾脸上的神情,却莫名的好看得让苏长安心颤。

“你没事了。”青鸾这般说道,嘴角的笑意愈明媚。“真是太好了。”

苏长安的头却摇了摇,他不知道有什么好的。

她就要死了。

而他却背负着她的命,活下了下去。可这样,又叫他怎样活得下去呢?

他张嘴,想要反驳些什么,但最后却只能出一阵阵哭腔。

青鸾生出了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脸颊。

或许因为命星将灭的缘故,她的手那般冰凉,苏长安的心也随之冷了下去。

她用他的眸子注视着眼前这个少年,注视着这张稚气未脱的脸,眸子里不禁有些什么东西在闪动。

她在遇见他之前活了三百年。

那应当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长到足以让活在这方天地间的人都换了模样,长到足以朝代更替,物是人非。

但这样漫长的岁月加在一起,却比不上与他在一起的短短数月。

现在,她快要死了。

她想要说些什么,也确实,她有很多话想说。

可她毕竟不善言辞,到了这个关头,那些忽然堆积在胸口的话一时间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她说道:“遇见你真好。”

苏长安极力包裹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在此刻决堤而出,止不住的往下掉。

他摇头,不断的摇头,嘴里说着:“不要死,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这样的话,他对很多人说过。

例如莫听雨、例如玉衡、又例如楚惜风。

但最后,他们都还是离开他了。

有时候,很多事情,无论你心底多么的渴望,做出多么虔诚的祷告,出怎样撕心裂肺的嘶吼。但时间的车轮总是无情又无畏的向前。在碾碎了你的希冀之后,再次昂向前,从不曾回头为任何人驻足一眼。

所以青鸾的脸色愈苍白,头顶的星辰愈暗淡。

一道若有若无的丝线开始在二者之间浮现。

那是她的命线。

送葬者为无数星殒送过英魂,他们比谁都清楚去到星海的路,他们无需担心在星海中迷失方向。所以,他们不需要送葬,又或者说,他们自己为自己送葬。

“我的时辰快到了。”青鸾似有所感的看了看那片星空中出现的丝线,她朝着苏长安笑了笑,她笑得很认真,很用力,她想要让他记住她笑的模样——她觉得那样的她应该很漂亮。

一点点如琉璃一般的星光开始自她的体内散出,不断的飘向远方,苏长安觉得他怀里的那个人儿的身体越来越轻,他极力想要拥住她,却依旧挡不住那些星光的散去。

“对不起。我要走了。”青鸾用尽她最后的力气,说道。

她的脸色苍白,嘴角的笑容却明媚得动人心魄。

在闭上双眼之前,她终于明白了一些困扰了她许久的问题。

当年的雪夜中,为什么那位刀客可以为了自己的妹妹坦然赴死,她在弥留之际,终于找到了答案。

为此,她心满意足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而在她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男孩撕心裂肺的嘶吼响了起来。

伴随着一起响起的还有一道冲天的剑鸣。

以及,一颗星灵的光芒。

一颗,一个自称是他师傅的男人给他的传承星灵。

第三章 星灭

那是很明亮的一道光,它几乎遮住了这夜里所有的星光,它那般耀眼与璀璨。

而那道剑鸣,亦是很响亮的一声剑鸣。

它旱地拔牛,它直上云霄。

破开这夜色,也破开星辰,破开这世上所有敢于遮挡它的事物。

这道剑鸣不是来之苏长安剑匣内的十方,亦不是来自青鸾手中的长剑。

它来自青鸾的体内,来自那颗自她丹田处亮起的星灵。

那是一颗传承星灵。

在来长安的官道上,那位自称是他师傅的男子留给她的东西。

青鸾依稀记得,那男子曾经说过,这东西,或许在某个时候可以救她一命。

于是,在苏长安诧异的眼神中,那颗星灵缓缓升起。

夜空中在那一刻忽的有一颗无比明亮的星辰亮起,那颗星辰与这颗星灵的光芒在那时相互呼应,交错成辉。

那声高亢的剑鸣在此刻愈震耳欲聋。

就仿若是即将君临天下的帝王,准备接受这世间所有生灵的敬意一般。

随后,那颗星灵一阵剧烈的晃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破茧而出一样。

苏长安看得真切,那星灵之中,竟是有龙游凤舞之象。

忽的。

天地间那道回响不息的剑鸣忽的收敛,那颗星灵忽的一分为二,化作一只巨大的苍龙虚影与一只浑身浴火的凤凰虚影,相互缠绕,飞舞。

数息之后,龙凤虚影猛然交汇,竟然就在那一刻化作一把如有实质的,刻有龙凤之象的,通透雪亮的长剑。

这般奇异的景象落在苏长安的眼中,他还来不及惊讶。

只听又是一声长剑清鸣。

那把剑便在这时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那道天际中已经完全浮现出来的命线方向破空而去。

只是不过数息的时间,那把剑便已至那条命线的身旁。

而那道剑鸣亦在此刻换做了龙鸣凤啼之音。

两道龙凤虚影再次浮现,那把长剑便在这天地间最为至高的神兽虚影的护佑之下,决然而然朝着那条命线斩下。

刺啦。

一道极为轻微,却又清晰可闻的声音在那一刻响起。

青鸾的命线断了。

是的。

她与她命星之间的命线断了。

苏长安的眼里的色彩从诧异到惊骇,从惊骇变作狂喜。

命线断了,是否就意味着青鸾可以活下来了?是否就意味着她不用死了?

苏长安这么想着,就要伏身抱起青鸾查看她的伤势。

但是,却在那时,两条断开的丝线之间又伸出了些许线头,开始不断的朝着彼此方向蔓延。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方才升起的喜悦,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怎会如此简单,是啊,怎会如此简单。

若只是斩断命线便可以留住星殒的命,那莫听雨又何必代梧桐赴死,楚惜风又何必魂归星海?

天地间有一股冥冥的力量,它要在何时收到一位英魂,那就必须有一位英魂在那时归去,这是规矩。

因为那股力量抢过这天地间的所有人,所以这个规矩便无人可以更改。

苏长安的心沉了下来,他多么想如莫听雨当年那样用自己的命线去缠绕青鸾命星的命线,代替他去到那片星海。

可他却做不到,他虽然已经度过了生死危机,可他的身子依然虚弱,他的丹田内空空如也,找不出哪怕半分灵力,莫说唤出命线这般虚无缥缈之事,就是现在出现一个九星境的修士,他也没有把握能将之击败。

这世上最让人绝望的事情莫过于此。

方才看到一丝希望,可转眼这样的希望又会变成更大的绝望,而你却对此无可奈何。

但那把带着龙凤之象的宝剑似乎对于这样的情况早有所料。

龙凤虚影的争鸣在那一刻猛然变得高亢,那把长剑在这样的鸣叫之中开始不住的颤抖,而随着这样的颤抖,它剑身上的光芒愈明亮。

最后,那剑身上的气势达到了某种极致,随之有一道清鸣忽起。

天地间的万物似乎在这把剑所散出的气势之中闻道了毁天灭地的味道。

那一刻,风停云止,川息江平,百兽蛰伏,万籁俱寂。

但一道剑光却耀眼如昼,如同开天的流芒直入云霄,直射向那颗已经即将熄灭的星辰。

然后,顺着这道光,那把剑就这样,突兀,又决然的朝着那颗星辰射了过去。

是的!

他飞向了那颗星辰,那颗远在不知道几万里之遥的星辰。

也不知道多久之后,或许是一息,又或许是一刻。

但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以至于让自认为已经见识过足够多可怖的事物的苏长安依旧感到一阵难以言表的震惊。也正因为如此,苏长安没有多余的精力去感受时间的流失,他的脑袋里不断流转的便是那决然的一剑。

或许因为距离是在是太远的缘故,苏长安听不见那把剑与那颗星辰相撞的声音。

但他却看得很真切,但那把剑化作的那道流光刺入那颗星辰时,一道无比耀眼的光芒亮起,却又转瞬即逝,而那颗本来属于青鸾的命星便在那时彻底的消散在天地间。

苏长安也在那时听到冥冥之中的天地间又一道像是愤怒又像是痛苦的嘶吼声传来。

但苏长安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他怀里那具本来已经冰冷下去的身体在那时忽然又再一次有了温度,一道轻微的心跳声从那具身体中传来,一下又一下,从微弱到强力,从缓慢到急促。

“啊!”

一道惊呼声从那具身体里传来,苏长安怀里的人儿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那双美目里满是疑惑,她方才要说些什么询问究竟生了什么,但话才刚到嘴边,却被一个无比用力又炙热的拥抱生生打断。

感受着从男孩身体里传来的温度,青鸾环视着这破败道观里的场景,依然有些怀疑这一切究竟是否是自己弥留之际的梦境。

“长安”她有些迟疑的想要问些什么。但耳畔却传来了男孩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的话语。

“我再也不会让你离开我了。”

她的脸颊因为这样含义不明的话语而少见的变得绯红。

过了好一会,她方才用她靠在他肩膀上的脑袋重重的点了点头,声音轻微,但却同样坚定的声音回答道。

“恩。”

第四章 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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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辰是星殒标志。+◆頂+◆点+◆小+◆说,x

命线链接着星殒与星辰,而星殒则链接着众生。

当一位修士成为了星殒,他的命运便上接星辰,下接众生。

他将获得极为强大的力量,移山填海,追星赶月。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成为了星殒,你的命,将出凡世,凡人,很难以再干扰到你的生死。

当然,这样的界定并不绝对。毕竟星殒尚且未有脱因果,依然免不了受众生因果的牵扯,但这样的牵扯很薄弱,在未有聚集到足够庞大的数量之前,是很难影响到一位星殒的命运。这就是为什么,凡人是杀不死星殒的原因。

星殒的命在星辰,而星辰由天定,这便是所谓的天命!

苏长安自认为自己已经见过足够多的稀奇古怪的事情。

不如莫听雨斩命线,玉衡杀半神,甚至他自己也曾为两位星殒强行换星。

这应当是这世上相当少见的事情,相信即使是很多的星殒也应当未有见过这么多光怪6离之事。

所以,苏长安也常常暗暗自诩,自己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

但,与方才这一幕比起来,以前的种种,却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那把剑,斩灭了星辰。

这说起来只是简单地寥寥数字,但其中的可怖,却是令人心颤。

星辰在何处?

都说在几万里外的天际。

但实则不然,万里虽遥,但以星殒之能,只要肯花上数月光阴,那定然可以到达。

可从古至今却从未听闻有活着的人能安然到达那里,就算是死了,也需要有星辰阁的人相送,方能到达。可想,星海之遥,可望而不可及。

但那把剑却能穿越连星殒都无法到达的彼岸,瞬息便至,一剑灭了星辰。

这是多么令人心颤的力量。

但青鸾苏醒的狂喜退去,苏长安意识到这样鲁莽的抱着一个女孩是一件很礼貌的事情,特别是现在青鸾方才苏醒身子应该还很弱,所以他连忙收回自己的手。看着双颊似火的青鸾,莫名的觉得这样的青鸾好看极了。

“你没事吧?”苏长安问道。

斩灭星辰的事情,苏长安第一次见到,以前也从未听过。

按理说星辰链接着星殒,命星被斩灭,星殒的下场可想而知,但这剑在斩灭星辰之前却先断了二者的命线,苏长安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对于青鸾究竟有没有影响。

青鸾听出了苏长安言语中的关切,她也很疑惑自己为什么会死里逃生。

所以她赶忙收敛起心神,内视丹田,观察着自己内腑的情况。

苏长安体内的灵力耗尽还未来得及恢复,所以他也没有办法探查青鸾体内的情况,只有一脸紧张的盯着青鸾,等待着她给他答案。

但青鸾的眸子却在这时蹙了起来,像是遇见了极为奇怪的事情。

苏长安的心也随之一阵紧张。

直到数息之后,青鸾方才睁开了自己的双眼。

“怎么样?”苏长安赶忙问道。

“我的命星不见了。”青鸾有些迟疑的说道,这对于一位星殒来说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这个苏长安自然是知道,他亲眼看见她的命星被斩灭,他所关心的是青鸾的身体可有受到其他的影响。

“还有呢?”苏长安又问道。

“恩”青鸾想了想,“身体倒是无碍,就连星辰阁的反噬也随之消散了。只是”

“只是什么?”苏长安一愣,又急忙问道。

“只是我的修为也没有了,体内连一点灵力都找不到。就连我修炼《太上忘情录》也消失不见了。”青鸾回答道。

“也就是说,你现在连聚灵也不是?”苏长安有些诧异的看了青鸾一眼。

“恩。”青鸾点了点头。

苏长安觉得修为全无,对于一名修士,特别是一名曾经的星殒来说应当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

他方才想要说些什么安慰一下青鸾,但青鸾却不知为何嘴角露出了笑意。

“我已经死了。”青鸾这般说道。

一个这般漂亮的女孩,笑着告诉你她已经死了,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话。

苏长安闻言也是一愣,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青鸾的脸颊,又把了把她的脉搏,惹得青鸾方才变得正常的脸色再次绯红了起来。

虽然她下意识的想要反抗,但转念一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或许就应该这样。

于是她低下了头,任由苏长安的手放在她的脸颊,只是胸口处的心脏却莫名的跳得快了起来。

直到数息之后苏长安方才收回他的手,然后看着古羡君,一脸认真的说道:“没有啊,你有脉搏,有温度,甚至还有呼吸。怎么能说自己死了!”

说道最后,苏长安的语气里还带着些许怒意,似乎对于青鸾这样吓唬他有所不满。

但青鸾却似乎对此犹若未觉,她很认真的看着苏长安再次重复道:“我已经死了。”

苏长安的眉头因此皱了起来,他不明白青鸾为什么会这么说,但他却知道,她这么说,让他很不高兴,而且,青鸾明明还活着,他方才已经亲自确认过了。

他方才要说些什么,责怪一番青鸾,却见这个女孩突然抬头看向了他,那双曾经无尘无垢的眸子里,如今却闪烁着某种莫名的神采。

“我是说曾经的星殒青鸾死了。”

“什么意思?”苏长安不解。

“我奏了安魂曲,按规矩,我应该是死了,而且我的星辰也被斩灭,所以在星辰阁的眼里,我已经死了。”青鸾说罢,看向苏长安的眼睛里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苏长安一愣,隐隐间似乎是明白了青鸾话里的意思,但却又有些不确定,所以他有些迟疑,又有些踌躇的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可以?”

“我可以不回星辰阁了。”青鸾的眼睛在那一刻弯成了月牙状,笑脸盈盈的看着苏长安。

还不待苏长安反应过来,这一次,青鸾主动伸手将他保住,用极为坚定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轻柔的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第五章 师娘的姐姐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拥抱,以及那似是而非的情话让苏长安的的身子一怔。

这一次,轮到他小鹿乱撞,面红耳赤了。

但这样说不清是煎熬还是享受的事情并没有持续得太久,因为,一到闪烁的光点缓缓自天际落了下来,透过道观屋顶的缝隙,飘到了青鸾的身前。

二人的身子在这时分开。

“这是?”苏长安一愣,随即便明悟这是方才从青鸾体内飘出的那颗传承星灵。他方才化为一把利剑斩断命线,刺破命星,救了青鸾一命。

只是相比于方才的光芒大作,耀眼如昼,这个星灵如今黯淡了许多,想来斩灭星辰消耗了它绝大多数的力量。

还不待苏长安说些什么,那颗星灵一阵清鸣,便在二人猝不及防之下猛地钻进了青鸾的体内。

苏长安虽然心里惊骇,但念及这星灵方才救过青鸾一命,而青鸾对于这个星灵似乎也并不抗拒,觉得这星灵入体想来对于青鸾应当是没有坏处的。

“青鸾,这星灵究竟是何人所传?我方才观它化作一把长剑,先是一剑断了你的命线,又是一件破了你的命星,方才救了你的性命。”

但他还是忍不住询问这可星灵的来历,毕竟就算是星殒的传承星灵也不会有这般强大的力量,难不成这颗星灵是那位星辰阁阁主给她的?

青鸾听闻这番话方才知晓自己是如何实力逃生的,而心里却也不由得想起,当日在长安城外,与那位男子相遇时,他将他的命星交于自己,想来便早就预料到会有此事生。

当下倒也不再隐瞒,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苏长安。

“原来你还真是开阳师叔祖的传人?”苏长安一愣,他本以为青鸾的开阳传人只是她用来进入天岚院的伪装,却不想真有其事。

青鸾倒没有看懂苏长安一脸古怪的表情究竟为何意,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因此歪着脑袋用她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似乎在询问她所说的话究竟有何问题。

苏长安被她看得一阵不适,莫名对于怀疑青鸾心中生出些不安,他尴尬的一笑,赶忙转移话题似的问道:“那这么说来,你到天岚院来教我练剑是因为开阳师叔祖的原因?”

青鸾闻言,很是认真的想了一会,或者说是犹豫了一会,方才将她教他练剑的原因,以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的告诉了苏长安。

苏长安脸上的表情从惊奇到震惊,从震惊变为了古怪。

直到青鸾开始奇怪苏长安为什么半天不再说话时,他才如梦初醒的看着青鸾,言语有些断断续续的问道:“你是说你是师娘的姐姐?”

“唔。怎么了?”青鸾点头,她不太明白苏长安为何会是这样的一副表情,她比梧桐大,与她又是同父同母,自然是她的姐姐,她觉得这并不是一件特别难以理解的事情。

“那你岂不是比我大上一辈?”苏长安的脸色愈古怪,青鸾是梧桐的姐姐,梧桐又是他的师娘,那他和青鸾

“我本来就比你大上一辈啊?”青鸾觉得苏长安的问题问得很没有水准,她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呃”苏长安一时语塞,青鸾从一开始到天岚院便是以开阳传承的身份,而他称呼开阳是师叔祖,那理所当然青鸾便是他的师叔,也就确实比他大上一辈。

苏长安决定终止这个话题,这些事情等见到了他的师叔祖或者师娘在说个明白。所以,他问道了另一个问题。

“我们是怎么逃出长安的?”

这一直也是他很奇怪的一个问题,当时徐让所爆出来的战力,即使他动用了神血之力也依旧不是他的对手,以当时青鸾的状态,以及花非昨与罗玉儿的修为想要带着他逃出长安怎么想也是一件及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从他苏醒到现在,他都未有见到二人的身影,莫不是已经

青鸾自然不会隐瞒,又将苏长安昏迷之后的事情一一为他道来。

“师娘来了?那她会是徐让的对手吗?”苏长安身子一怔,莫名有些慌乱。他不太清楚梧桐的修为,但是徐让的力量他可是亲身感受过的。而且若是梧桐有信心击败徐让,又何须让青鸾带着他们逃跑。

“梧桐的修为虽然不会是徐让的对手,但是她本相是凤凰,若是想逃,想来徐让也是留不住的,只是花非昨与罗玉儿”说到这里,青鸾的脸色也是一暗,随即沉默下来。

末了。似乎害怕以苏长安以往的脾性回想着回去就他们,她又赶忙说道:“断不可义气用事,否者,他们就白白牺牲了。”

“放心。”苏长安闻言对着青鸾宽慰的一笑,“孰重孰轻,我自有分寸。只是这仇,我迟早得报!”

青鸾见苏长安没有回去寻死的意思,也放下心来,走到他身前,轻声说道:“放心,我一定会帮你的。”

苏长安心中稍慰,他第一次有终于不用独自去面对这个世界的感觉。

二人就在这样奇异的气氛下安静的了下来,知道数十息之后,苏长安像是忽的又想起了什么。他不解的问道:“你说花师叔他们要我去西凉找北通玄?”

“对,他们说他可以解除你体内的神血之患。”青鸾回答道。

“神血之患?”苏长安自然明了所谓的神血之患究竟是何物,他体内此刻虽然灵力空荡,甚至连境界也从地灵境跌倒了太一境,但他体内却有无数灰色的戾气在纵横,现在虽然随着神血的沉睡这些戾气也安静下来,但当神血再次苏醒之时,这些戾气恐怕就会成为吞天噬地的洪荒猛兽将之毁灭。

所以,解决神血的遗患确实是当务之急。

只是他不明白这和北通玄到底有何关系。

虽然他从曾经的十方剑阵便隐隐约约察觉到北通玄与天岚院有着一些联系,但是如烟的死尚且历历在目,他打心眼里不喜欢这一个人。

但既然花非昨与罗玉儿都让他去找他,那恐怕这其中或许还有其他深意,所以不管如何,都需要先见到北通玄之后才有定论。

想到这里,苏长安便有了决断。

他看向青鸾说道:“这去西凉一路恐怕并不会好走,如今你修为尽失,我也身负重伤,不若等你我静养一段时间,恢复些修为,再行上路。”

第六章 酒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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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决定在这儿安定下来一阵,那便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

先的当务之急便是温饱。

放在以往,青鸾身为星殒,莫说一顿两顿,就是一两个月不吃东西,对于她来说也无大碍,可如今她修为全无自然免不了对五谷杂粮的需求,加之这一路劳累,早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而苏长安,若是在以前,虽然没有青鸾这等本事,但想要去山涧林里抓些野味回来填填肚子自然是小菜一碟。可如今他虽然实力只是跌落了一个境界,可内伤严重,且灵力受损,加之夜色已深,想要抓些山鸡野兔怎么也得废上一番手脚。

青鸾自然害怕苏长安在黑灯瞎火之中受伤,所以,她一个劲的强调自己并不饿,还说等到明日天色放亮再去到镇子中买些食物便是,不用如此大费周章。

但青鸾那苍白的脸色落在苏长安的眼中,怎么看也都不太有说服力。

他在一番思索之后还是决定出去碰碰运气,但他并不敢走得太远,青鸾现在的身子并不好,加之这荒郊野外,保不齐会不会有歹人出现。因此苏长安只是在导管不远处的草丛与树林中寻找。

毕竟天色已晚,而他又灵力几乎消耗殆尽,打些野味怎么看都不太现实,所以,他主要的目标还是想看一下能不能找到一些野果。

但长安乃是中原腹地,比不得北地,这冬末未尽,春日未来之时哪来的什么果子,一番寻找下来,毫无所获不说,还把自己仅有的一些气力给消耗得七七八八。

苏长安不由有些沮丧。

这在他看来是一件极为掉面子的事情。

虽然青鸾是他的师叔,虽然他刚刚才知晓青鸾还是他师娘的姐姐。

但在这之前,她先是一个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大的女孩,恩,还是很漂亮的那种。

明明答应了她要为她找吃的,最后却什么也带不回去,无论怎么想这都是一件很掉面子的事情。

而楚惜风说过,面子,对于一名刀客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那既然如此。苏长安很认真的想了想,然后在心里做出了一个同样很重要的决定。

他转身向北,抬头望向天际,在那里曾经有七颗璀璨的星辰闪耀,如今却只有一颗尚还亮着。

他很是恭敬的朝着那儿鞠了鞠躬,神情肃然的说道:“玉衡师叔祖,我是为了刀客的面子才这么做的,若是怪罪起来,你你就找楚前辈吧。这都是他教我的。反正你们现在也在一块,应该能时常见面吧。”

苏长安说完这些脸上的神情瞬间轻松了下来,然后,他心中念头一动,那藏在他剑匣内的神剑十方便猛地飞出,稳稳的落在了他的手上。

神剑十方。是一把很厉害的剑。

它锋利无比,吹毛断。

它剑身通透,且带着九道寒芒闪烁的剑影,一剑出而九剑随。

但这些,现在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可以光。

是的,是光。

亦不知道这剑是用何种材质铸成,锋利无比不说,且自身有光华流转,而这种光芒在夜里就越明亮。

苏长安便拿着这把让阴山浊、廉半城日思夜想,甚至为此殒命的神剑,行走于破败枯黄的草丛中,用他来照明。

恩,就是照明。

既然没有野果,那就得找些野味,山鸡也好,野兔也好,只要能吃就行,总归不能让青鸾饿着肚子。

经过这么多事情,苏长安对于身边之人越珍惜。

他固然也知道无论是青鸾还是古羡君,亦或是夙玉与如月,或多或少都对他有情。他自己也为此很迷茫,他曾经很坚定的以为自己喜欢也会一直喜欢沫沫,就和书里写的那些大侠一样,从一而终。

但随着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却渐渐现沫沫在他的心中的影子越来越淡。

反而是她们渐渐占据了他的心。

可是自己究竟喜欢谁,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有一点,却可以肯定,她们对于自己都是很重要的人,而既然她们如此重要,那他自然便有义务保护她们,不让她们受到半点委屈。

这么想着,苏长安又在草丛里寻找了半刻钟的时间。

忽的他现草丛中有一堆泥土高高的隆起,与寻常的地方不太一样,他心中一动,心知这应当是什么动物在冬眠前为自己做的巢。这一点,与北地那些雪兔颇为相似。

他以往在北地遇见这样的地方都会抛开一探究竟,虽言狡兔三窟,但保不齐这一个便是正主,若是被他寻到,就是一顿美餐。

但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这些野物都颇为机灵,一个洞通常会有几个洞口,若是被他听到些响动便会极快的从另一方向逃走。

也因为这样,苏长安在北地的捕猎活动常常是铩羽而归。

但现在却不一样,他自然不会再傻傻的去抛开洞,惊醒藏在其中的动物。

他的心中念头一动,神识荡开很快便确定了那只藏在洞中的野物的所在之处,而后,他有用自己这一会所回复的一小撮灵力催动十方,那十方一声清鸣,便准确无物的朝着那野物所在的位置刺了进去。

只听一声闷响传来,苏长安知道那东西定然已经命丧其剑下,当即也不做他想,三两下的抛开这面上的泥土,将手伸入其中一番探索,终于是摸到了那东西,一把将之提出。

苏长安这时方才看清,是一只已经毙命的野兔。

他心头一喜,这中原的兔子他不清楚,可是在北地的雪兔可是难得的美味,那想来这野兔应该也不会太差。

他当下便将十方上沾着的血迹抖落干净,将之收回剑匣,提着那只野兔急忙忙的朝着道观方向跑去。

“青鸾,有吃的了!”方才走到道观门口,他便急不可耐的大声说道。

而正看着眼前一堆篝火呆的青鸾也在闻言之时抬头看向他。

在火光的照耀下,这个男孩笑得很开心,但是他的衣衫却多了几个破角,想来是在夜里的山涧行走被一些破树枝或是石子所划破,他的脸上也有些污垢,想来亦是在行走中不注意而被沾染的。

但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提着手上那只兔子对着她傻笑。

青鸾的心在那时莫名一颤,知道半晌之后,方才对着他露出一抹带起两个小酒窝的笑容。

第七章 书里的大侠

(ps:4ooo字算两更不过分吧,这就是今天的第二更和第三更了,晚点应该还有一更。)

时间一晃便是二十多日过去了。

转眼已是春至。

虽然天气还有些冷意,但很明显可以感到的是这道观周围的一方小小天地间,渐渐有了生机。

一些虫兽开始出来活跃,而苏长安的打猎生活也比以往要轻松了许多。

青鸾在这段时间里已经重新炼化了开阳留给她的传承星灵,她的修行天赋极佳,又是重修,不过二十多日的时间,便已经摸到了九星境的门槛。这样的修行度,让苏长安可谓是艳羡不已。

而苏长安的伤势在这几日的调养下也恢复了五六层的样子,但这剩下的四层就不是靠着自己的身子便能恢复得了的,需要去到镇子上寻找专门医师配以药石方能好转。

二人一番商议,也就打算再等上几日,待到青鸾九星修成便动身去到城镇里为苏长安寻找医师,调理好身子,然后便去往西凉。

这一日,苏长安与往常一样,早早的便出了道观,开始寻找这一天的事物。

他的实力恢复了许多,青鸾也多少有了自保的能力,所以,他可以去到更远的林子里打猎,顺便也观察一番周遭的地形,以及是否有城镇。

这段时间老是吃着些野兔山鸡,难免觉得腻味,所以,他也想找些城镇买些瓜果调剂一番。

但这四周二十里地内都被他找了个遍,却是人迹罕至。

今天他起得早了些,往着西边的方向奔走了四十余里,终于是在山脚下现了一处城镇,他心头一喜正想着去到里面买些东西,但此念头方起,才记起自己的银票尽数放在青鸾那儿,也就只有作罢。

提着打来的山鸡与野兔便往着道观方向又赶了回去。

这才方到了道观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阵阵响动,甚至还隐隐约约间有男子的声音。

苏长安心头一惊,哪还顾得上其他,他将手中的鸡兔一扔,哐当一声,夏侯血便出了鞘。他提着刀,大步走了进去。

只见十来位身着麻衣的男子正围着青鸾,指手画脚,嘴里污言秽语不绝于耳。显然是不经意间路过此处,见色起意。

而青鸾神色冷漠着手持长剑,满目寒霜的警惕的看着他们。

苏长安只是一眼便看出那为的男子乃是繁晨境,其余几人的修为都在聚灵九星之间。

他几乎想也不想,提着刀就要上前将几人斩,但还不待他动身,青鸾的身子却豁然动了起来。

她的度落在苏长安的眼里并不算快,但相对于她那不过聚灵的修为来说却已是惊世骇俗,连那些身着甲胄士兵军官打扮的几位男子也是一惊,想不到这位看起来不过聚灵的漂亮女孩出手竟是如此的果断与迅。

但在微微的心惊之后,他又沉下了心来,毕竟这女孩才聚灵境,他带回来的这些手下光是九星境的都有五六位,更何况他自己也是繁晨境的高手,如此怎会不是一位小女孩的对手。

他如此想着,身后那些手下们也在这时猛然窜出,手持刀剑凌冽的杀向青鸾。

“不要伤她性命,老子喜欢活的!”他一声暴喝,大声的叮嘱道,眼睛里看向那青衣女子的光芒愈炙热。仿若已经看到了将她制服之后,被自己压在身下无力反抗的模样。

但这样的幻想在下一息便尽数散去。

他从西凉带回来的那些士卒,与这位青衣女子交手不过一个照面的时间,便有四五个倒在了地上。

这女子的修为虽然极低,但是剑法却了得。

只见她人若惊鸿,在十余人的围杀之中犹如闲庭信步一般的来回游走,但却无一人的刀剑能够触及到她的衣角。

而她的剑亦没有多少花哨的动作,只是刺,直直的,好不拖泥带水的刺。

出剑收剑一气呵成,每一次,都会在一位士卒的眉心留下一道血痕,亦收走他的性命。

为的那位男子看得是胆战心惊,暗道今次碰见了硬茬,此事恐怕是无法善了。这女子虽然修为不过聚灵,可这剑法比起那些侵剑道多年的剑法大师还要强出百倍。念及此处,他不敢托大,猛然抽出自己腰间的长剑,便要杀入人群,也不再窥视女子的容貌,只求结果了她的性命。

但这念头方起,一道刀光便从身后袭来,他心头大骇,赶忙转身举刀去挡。入目的却是一位少年高高跃起的身影以及那把明晃晃的长刀,直闪得他睁不开眼睛。

然后,一声脆响乍起,他的那把托人买来的,上好西凉长刀便硬生生的被那少年手中之刀斩成两半,可他还来不及惊骇什么。那少年的刀势不减,直接将他的右臂从肩膀处一并斩下。

他只觉右臂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下意识用仅余的左手捂住右臂上的伤口,但却止不住的鲜血自那里喷涌而出。而他的身子亦在这时跪倒在地。

身后又是数道惨叫声传来,在他眼角惊骇的余光中,那位冷脸的青衣女子提着尚还带着血迹的长剑缓步走来。即使不回头,他也知道,自己从西凉带回来的人马此刻已经尽数毙命在这位女子剑下。

而那位即使被他们如何污言秽语的挑衅也始终寒着脸色的青衣女子在走到这少年的身旁时,却是面露笑意,甚至还温柔的用衣角替他擦去一路奔波而来时,额头上的汗迹。

但他却没有办法生出半分嫉妒,他的心此刻已经被一股浓浓的恐惧所填满,他暗暗心惊这时何处冒出来的两位小煞星。

两人年纪轻轻,女的不过聚灵,却一人独挡十余位聚灵与九星境的士卒,不过十来息的时间,便将之尽数斩灭。

男的就更加过分,观模样也不过十七八岁,却已是太一境的好手,这可是多少人一辈子都无法抵达的境界,要知道在西凉,那位整天在自己头上呼来喝去的千夫长,也不过太一境。而即便是他,也绝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将之击倒。

想到这里,他也顾不得什么侥幸,赶忙不住的往地上磕头,痛哭流涕的说道:“这位大侠,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吃了熊心豹子胆,惊扰了夫人,还请大侠饶命。”

“夫人?”苏长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看了身旁的青鸾一眼,忍不住脸色绯红。但青鸾却似乎对此毫无所感,依旧用她带着清香的衣角安静又专注的为他擦着额头上的汗迹。

那男子见自己的求饶得不到回应,心头更是越着急。又赶忙连连磕头,说道:“小的家里上有老,下有小,都指着小的养活,还望大侠大人有大量,把小的当个屁,给放了吧。”

苏长安对于男子的一番带着哭腔的话有些无奈,他看了青鸾一眼,似乎在征求她的意思,但青鸾却回了他一个眼神——全凭他做主。

不得不说,被一个人如此依赖与仰仗,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但同时,苏长安也感到自己肩上的责任重大。

想着这些,他的心里也就有了决断。

“咳咳!”他轻咳一声,走到男子的面前,冷着声音问道:“放了你倒也不是不可,只是有些问题,我得问一问你,若是你从实说来,我便放了你。”

“但,倘若你有半句假话,那这道观里恐怕就得再添上一具尸体!”

苏长安这番话说得是色厉内荏,直叫那男子噤若寒蝉。

他还哪敢有半句违抗,赶忙点头说道:“是是是,大侠请问,只要小的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何人,从何处来,到此地又所谓何事?”苏长安问道。

“小的是幽州人士,从西凉逃难而来,来这儿并未有其他事情,只是恰巧经过。”男子赶忙答道。

但苏长安却在这时出一声冷哼,寒着声音说道:“路过?你要去到何处,好好的官道不走,却偏偏躲到这荒郊野岭?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从实招来,我便现在送你下去见你的弟兄们!”

男子的身子一震,显然是被苏长安身上突然出的寒意所震慑,当下也就不敢再隐瞒什么。

“小的这就说,这就说。”

“其实小的们本事西凉神将北通玄手下的士卒,只是进来西凉战事吃紧,远云关又落入蛮子之手,北通玄死守永宁关不退,而武王浮三千又龟缩在西岭关里不曾施以援手。蛮族势大,我与手下的几个弟兄商议便想着要保全性命,故此故此才从西凉逃了回来。又害怕被人认出,所以一直走着这偏僻小路未敢行走于官道之上。”

苏长安闻言这时方才点了点头,他方才就看这些人出手狠辣,且行动极为迅,相互间也互成攻守之势,定不是寻常武夫,而如今看来,他们原来是从西凉来的逃兵。

要知道战前叛逃,在大魏可是重罪,祸及家人,也就难怪他们如此小心。不敢行走于官道之上。

但苏长安却放下了心来,他本还担心司马诩的爪牙已经找到这里,如今倒是可以松一口气了。不过从这男子的只言片语中,却有些另外的事情令他感到诧异。他在这山坳的破败道观中只是呆了二十来日却不想西凉的战局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西凉此地,自前朝以来便是人族与蛮子们常年交战之地。

为了抵御蛮子们的铁骑,前朝太祖便在此地修筑了三道天堑,这三道天堑,便是西凉的三道关隘。

这第一关,乃是最西边在凉州边境的的远云关,远云关外为蛮族,远云关内为人族。两族便这样被这一条关隘隔开,关内关外,相隔数里,却俨然两个世界。

这第二关,是永宁关,位于凉州腹地,对于任何一个王朝来说,丢了永宁,便是丢了凉州。

至于第三关,便是西岭关。此关乃是从西域进攻中原的咽喉之处,此关若是破了,中原门户便大开,西边蛮子们的铁骑更是在无所顾忌,可一路东去,直抵长安。

自圣皇登基以来,虽然战事多为吃紧,也有蛮子避开关隘从山脉中行走,插入凉州腹地,但毕竟后继乏力,最后都未有什么大动静。

而远云、永宁、西岭三关都向来被大魏紧紧的握在手中,却不想圣皇方才死去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蛮子们便踏破远云关,直逼永宁。

“你在来的路上可曾经过什么城镇,又可曾听到过些什么消息?”苏长安皱着眉头想着这些,嘴里又问道。

“恩?”男子一头一惊,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宽泛,消息自然是听得多了,什么圣皇驾崩、新帝登基,什么荧惑死而复生却不知这少年要问的是什么问题,为此,他有些迟疑,支支吾吾的半天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苏长安也在这时意思到自己这个问题问得有些不对,他想了想,方才又问道:“你可曾听闻朝廷最近有通缉何人?”

那男子心头一震,猛地抬头看向苏长安,却见他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背上负着双刀与一盒剑匣。

这与那位在路上听闻被通缉的天岚院叛徒苏长安何其相似!

他的心在那一刻忍不住狂跳了起来。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只要他能从这个男孩手里逃出去,然后将他的消息待到官府,到时候他怯战叛逃的罪责不仅可以免除,恐怕还能因此捞到不小的好处。

这般想着,他越沉下心来,努力做出一副毫无所觉的样子。

他皱着眉头很是认真的想了想,方才说道:“没有。”

他自然不能让苏长安生出警觉,不然这少年要是知道自己认出了他,如何会放他一条生路?

苏长安对此也不疑有他,他觉得既然这男子连自己是逃兵的事情都已经说出来了,那理应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诓骗于他。

然后,他又问了问一些其他的问题,比如最近的城镇在何处,应当如何走之类的。

“大侠问完?”又是一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之后,男子见苏长安没有了问下去的意思,他便抬起头,看向苏长安,既恭敬又小心的说道。

“唔。”苏长安点头。

“那小的可以走了?大侠方才可是答应了小的若是老实回答就可以饶小的一命。”男子说道,眼睛里透着希冀的神色。

苏长安很是认真的看着男子的那一双眼睛,他能从中读出男子对于生的渴望,这让他多少觉得有些不适,但这样的不适却又很快被他压了下来。

“唔。”苏长安又点了点头。

男子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他正要跪拜,感谢苏长安的不杀之恩,却听那少年你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你看过小说吗?”少年如此问道。

“恩。”男子下意识的回答道。

“小说里的大侠是不是都是言而有信?”苏长安的声音有些困惑。

“那是自然,都是如大侠你这班言出必行!”男子却没有听出苏长安语气中的异样。

“唉。”苏长安轻叹一声,很是惋惜的说道:“看样子,我当不了书中的大侠了。”

那时,男子脸上狂喜的神情赫然僵住,下一刻,他的头颅便在一道刀光之后,永远的离开了他的身子。

第八章 一间房

(今日第四更,争取再来一更,是争取别抱太大希望)

苏长安这一刀来的很突然。

以至于一旁的青鸾也不由皱了皱眉头,她深知苏长安的心性,说是善良得近乎天真也不过分。

但近来却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一次又一次的大开杀戒,她不由有些担心,是否是神血已经开始影响他的心性。

苏长安将刀身一抖,夏侯血不亏是天下出名的宝刀,上面的血迹便在那时应声而落,整个刀身再次变得雪亮通透。他将长刀归鞘,回眸看见青鸾微蹙的眉头,便知她心中所想。

他朝着她宽慰一笑,声线冷冽的说道:“就冲他对你心起歹念这一点,便足够让他死上百次。”

青鸾闻言一愣,苏长安的话里虽然杀机盎然,但却莫名的让她心中一暖,也不再多言。反而是问道另一个问题:“现在准备该如何办?”且不说这些逃兵会不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光是这道观中如此隆重的血腥味也是决计不能再住人了。

苏长安闻言想了想,他将长刀归鞘,又在这些死去的尸体中一阵翻找。

不得不说这些士卒的日子的确不太好过,十多具尸体,他翻找许久,也才一共翻出十多两纹银。可见这大魏如今对于边卒的苛刻,也难怪他们不肯为大魏卖命。

不过苏长安此刻对于这群人却生不出半点同情。

他所在意的人很多都离他而去了,他并保护不了那么多人,他现在所想的不过是保护好那些他所在意的人,而任何敢于触碰这个底线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的举起手中的刀剑,将之一分为二。

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银两,将之放在一个荷包之中揣入怀里。

他与青鸾所带的盘缠并不多,不过百来两,若是一路上没有什么大事,要去到西凉这些钱倒也绰绰有余,可是他现在的伤势还需要医治,指不准需要多少银两,故此多备一些倒总是好的。

“先吃饭吧。这里往西四十里的地方有一城镇,吃完我们就动身去那里,若是能找到医师,为我调理身体便多呆上些时日,若是不行,我们便去到西江城,那里应该会有像样的医师。”

苏长安说着,又去到屋外将方才扔掉的那两只鸡兔给提了进来。

青鸾很是乖巧的点了点头,去到周遭捡来些柴火,而苏长安也拿出方才从哪些逃兵身上翻出的一把匕,开始对这两只鸡兔剥皮去脏。

这些天他一直用着楚惜风留给他的夏侯血干这样的事情,不好使不说,用一把江东刀客们视为珍宝的刀,一把杀过两位星殒的刀敢这样的事情,始终让苏长安心里有些愧疚。这把从那位逃兵身上翻来的匕此刻倒正好派上了用场。

待到他将这两只野物剥了皮,又用从道观的老井中大出的清水清洗了一个干净。青鸾也抱着一堆枯树枝干走了回来。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觉得屋里那些尸体出的血腥味太重,他想了想,说道:“去屋外吧。”

青鸾自然不会有何异议,又将这些柴火抱了出去。

做饭,对于苏长安与青鸾来说一直是一个很困难的问题。

青鸾自是不用说,身为星殒的她许久不吃东西也没有什么问题,自然是对此一窍不通。

苏长安虽然以前在长门的时候,因为有一个酒鬼老爹,所以不得不经常自食其力,考些野物对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现在在这荒郊野岭,空有一只只野兔山鸡,却无任何佐料,想要做出些可口的东西还真是比较困难的事情。

虽然青鸾对此从来未有过半句怨言,甚至每次苏长安问她味道如何时,这位曾经的送葬者,总是会甜甜的一笑,然后俏生生的说道:“好吃。”

苏长安觉得着一定是谎话,因为他自己已经开始吃得腻歪了。

有时候他也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书里的那些大侠,在荒郊野外随便抓些什么山鸡野兔总能烤出绝世美味,甚至有些还能借此让一位漂亮的女孩芳心暗许。

每每想到这里,苏长安就会觉得有些丧气,暗道自己果然是成不了书中的大侠。

吃过了午饭,苏长安与青鸾便准备动身,临行前苏长安想了想,又从那些死尸身上找到一件还算干净的衣裳,将自己背上的刀剑放在其中包裹严实然后背在背上,然后又找来一把剑跨在腰间。

他的两把刀与那个剑匣着实太出名了一点,又太过招摇了一些,保不齐会不会被某些有心人认出来,所以苏长安觉得还是稳妥一点将之藏起来。

四十里的距离对于二人来说并不是太远的距离,即使现在的青鸾修为跌倒了聚灵境,可四十里二人走来也不过一个时辰便到了苏长安上午所现的那座小镇。

这座镇子名叫林阳镇,是一处离长安不到三百里的小镇子。

镇子的常住人口不多,但因为时不时有往返于西凉与长安的商人镖队在此歇脚,所以里面的客栈酒楼倒是不少。

苏长安与青鸾这样配着刀剑的游侠也并不少见,只是青鸾的容貌确实太过出众免不了被行人一阵指指点点。

好在青鸾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拉着苏长安在街头的集市上买了一张白色面纱之后,方才算是平息了骚乱。

此刻时间已过了申时,二人也不再耽搁,便找到一家客栈,准备定下房间,然后明日再去镇中看一下可否有出名的医师可以替苏长安医治他的内伤。

为了不引人注目,也为了节约盘缠,二人所寻找的客栈也是很寻常的客栈。

只是,但不想还是出了岔子。

“二位客官,路上辛苦了,来小店是打尖还是住店呢?”他们方才进门,客栈的老板便很是热情的过来招呼。

毕竟现在春至不就,许多商人与镖队都还未有开始做生意,加之西凉近来战事告急,所以他们这些客栈的生意也是颇为冷清,好不容易有生意上门,他怎能不热情一点。

“住店。”苏长安答道。

“唉。好勒。”老板笑眯眯的点了点头,眼珠子又在这二人身上来回打量了一番,又问道:“不知二位是开一间房还是两间房呢?”

他观苏长安与青鸾的打扮,便觉得这二人应该是某些山门中出来历练的弟子,而在看二人走路时虽然没有刻意的亲昵,但是之间的距离却是比寻常男女要近上许多。

以他多年察言观色的经验便知道这二人的关系定不会是寻常的师兄妹这般简单。故此也才有了这样的一问。

苏长安闻言,脸色不仅一红大约是明白了老板这话里的意思,他方才想要说些什么,但一旁想来寡言少语的青鸾却抢在他的前面递出了些许铜钱,说道:“一间房。”

第九章 捻青梅的青玉夫人

客栈的老板愣住了。

倒不是没有出门历练的师兄妹在他的客栈干这些勾当,但大魏虽然民风开放,女子行走江湖之事也是屡见不鲜。甚至大魏二十四神将里还有一位女将,唤作红玉。可即使是这样,这女子毕竟还是讲究一个矜持,哪有这等事情还是女子开口提出的?

想到这里,这客栈老板的神情不由有了几分怪异。

但青鸾的脸色如常,她觉得这很正常,在道观里她与苏长安便是睡在同一间屋子里,虽然距离甚远,但在她看来住同一客房里应该也是毫无问题。既然如此何不节省一些花销,毕竟苏长安的伤势也不知道究竟会花去多少银两。

苏长安的脸色也在那时变得通红,但最后在老板暧昧的目光下,终归还是鼓不起勇气再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默默的跟在老板身后,让他将他与青鸾二人送入他们的客房中。

吱呀!

只听客房的木门出一声绵长的响动,那房门便被客栈的老板从外面慢慢合上。

“现在的年轻人啊。”末了,还听见老板出这样一声叹息。

苏长安的脸更红了,整个人像是僵硬了一般的立在那里,似乎连动一下也是不敢。

但是,青鸾却犹若未觉,她歪着脑袋看了一眼满面通红的苏长安,想了想。然后去到客房的桌边倒上一盏茶水,俏生生的递了过来,说道:“喝水。”

在她看来苏长安这般模样肯定是赶路给累出来的。

苏长安下意识的接过茶水,却并没有喝的意思,而是直勾勾的看着青鸾,半晌之后方才有些踌躇的问道:“为什么”

“恩?”青鸾一脸疑惑的看着欲言又止的苏长安,那双清澈无垢的眸子好似会说话一般的在问道苏长安究竟想说些什么。

苏长安在这样的眼神下莫名的越紧张,但最后,他还是一咬牙,声若细丝一般的问道:“为什么只要一间客房?”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虽然苏长安的声音很小,但是他的表情却很严肃。

虽然他知道青鸾对他的心意,他也否认自己有那么一丢丢的喜欢她。

但是,这样是不对的。可至于哪里不对,他也说不上来。

“为什么不住一个房间呢?”青鸾反问道,在她看来这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妥。

“”苏长安沉默了好一会,绞尽脑汁开始在自己所看过的书里找出一个足以让人信服的理由,半晌之后,方才挤出几个字:“孤男寡女,同处一室总归是不好。”

青鸾闻言,却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你这道理不对。”

“你不是孤男,我也不是寡女。你有我,我有你。”

苏长安觉得青鸾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他方才要认真的给青鸾解释一下这孤男寡女的真正含义,但话到了嘴边,却又一次被青鸾给抱住。

耳畔再次传来了青鸾清冷却又温柔的声音。

“你不孤单,我也不孤单,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苏长安僵硬的身子连同着他脸上的严肃在这个拥抱中渐渐化开,他觉得这应当是一句承诺。

一句男人对女人的承诺。

承诺是一种很严肃的东西。

尤其是当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许下承诺时,这其中所包含的东西就越的多了起来。

但苏长安最后还是应了下来。

他说不清,道不明,亦想不真切自己对于青鸾的感情,但他知道自己在乎她,所以,他会尽可能去完成她心中所愿。

毕竟,在那个道观里,她曾舍命救他。

他怎能负她?

得到苏长安肯定的答案之后的青鸾,很高兴,她盘膝坐到了床沿,开始了一天的修行。

她深知现在她与苏长安的处境,所以,为了不拖他的后腿,也为了能够更好的帮到他,她不得不抓紧每一分时间的修炼。

而苏长安也静下心来,开始用自己体内的灵力化解萦绕在经脉中的戾气。

这是一件几乎徒劳无功的事情。

但苏长安现在体内有伤不宜修行,可他却也不愿意什么都不干,更不能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在那位他打心眼里不喜欢的北通玄身上。

所以,他一有空暇便尝试着化解戾气,虽然收效甚微,但在他看来总比坐以待毙来得要好得多。

就这样,待到二人再次从盘膝中醒来,已是到了晚饭的时间。

二人像是一笑,便联袂走出了房间,到了客栈的楼下,向着客栈的老板点了些饭菜。

这些天老是大鱼大肉的吃着,已让苏长安有些腻味,看着满桌可口的饭菜,他不禁食指大动,也顾不得其他,这便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倒是青鸾似乎对于吃食向来没有什么要求,细嚼慢咽,论仪态,却是比苏长安要好出不知道多少。

而到了饭点,客栈里的人也多了起来,虽是淡季,但不消半刻钟的光景,也坐上了四五桌人的模样。

但大多数都是些镖客游侠打扮的模样,而这样的人在吃饭时自然免不了与同伴说些近来的听闻,当作谈资。苏长安本来对此并不在意,他与青鸾吃完了饭菜便想着离开,回房休息。

但这时,几位游侠打扮的中年男子却在他身旁的酒桌上坐了下来。

“你是说徐让接管了天岚?”其中一位男子问道。

显然他们实在继续某些在进来之前便已经开始的话题。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便硬生生的停下了自己打算离开的步伐,想了想,又唤来小二上了饭菜,坐在一旁,侧耳倾听。

“什么徐让。”坐在对面满脸络腮胡的男子颇有些不高兴的说道,“人家现在继承了天枢大人的衣钵,成了星殒,当叫上一句天枢大人。”

从言谈中不难看出,天岚院在民间的地位是很高的。

无论贩夫走卒,对于天岚院的人向来都是极为敬重。

“是,是。”那问的男子闻言赶忙点头称是,又自罚了一杯酒,说道:“那那苏长安真的是妖族派来的间谍?”

“可不是,若非如此,妖族圣女怎会没死,又怎会不远万里的跑来救他。我估摸着定是与他那师傅一般被荧惑给迷惑了。”络腮胡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如今圣皇和玉衡大人都魂归星海,听闻西蜀最近又出了一位星殒,各州郡以往隐忍不的山门宗派也开始活动,西凉又不太平,这可让我们这些老百姓咋活呀?”

“西蜀出了星殒?谁啊?”一旁的同伴们很是好奇,皆不由得问道。

“好像叫什么青玉夫人?”络腮胡摇头晃脑的想了想,半晌之后方才说道。

“青玉夫人?女的?”诸人亦很是惊讶。

一旁的苏长安的眉头亦在此刻皱了起来。

“青玉夫人?”这个名字他似曾在哪里听过。“捻青梅?如月?”

他的瞳孔在那一刻豁然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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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西凉困境

(ps:今日第二更,还有两更!!!)

西蜀多有前朝遗族,民心亦大多向着前朝。

故西蜀早有反意。

这件事情天下人尽皆知。

如今玉衡与圣皇先后归去,西蜀又出了位星殒,西蜀的前朝遗族们恐怕现在是再也坐不住了。

当然这些苏长安都不关心。

他关心的是那位青玉夫人。

如果他未有记错,樊如月的婆婆便是青玉夫人,前朝神将樊黄岭的遗孀。

苏长安曾以为以她老人家的年纪恐怕早已离世,如今却忽然传出她成为星殒,这其中对于樊如月的祸福,亦是一言难尽。

不过现在樊如月应当也随古羡君她们到了北地,想来段时间内应当是无性命之忧。剩下的事情,还是等到他将自己的伤势完全医治,又解除了神血之患后再做打算吧。

苏长安这么想着,对于那一桌游侠剩下的所谈论的事情也失了兴趣,与小二结了账后,便和青鸾一道回到了屋内。

虽然青鸾心疼苏长安,要让他与她一同睡觉,但是苏长安执意不肯,只是盘膝坐在一旁。

青鸾无奈,虽然心底疑惑,但她向来不愿意拂了苏长安的意思,所以也就做了罢。

一夜无话。

待到二日醒来,苏长安与青鸾便去到先前打听好的医馆,找了位在当地颇有威名的医师为苏长安诊断伤势。

结果却并不乐观,那位胡子白的医师摇头晃脑了半天,最后只憋出一句:“病入膏肓,非药石可医。”

此言一出,直气得向来少语的青鸾眉头一蹙,拔剑就要砍了那老医师。

好在苏长安眼疾手快将之拦了下来。

否者这老头恐怕就得血溅当场。

苏长安对此其实并不在意,他的伤势他自己清楚,虽然严重,但绝未有到那般地步,只是这小镇本就人丁稀少,寻常医师自然难以医治,来之前他也未有报多大希望。

倒是惊扰了这老者让苏长安有些不安,连忙掏出一两纹银赔罪,这才带着青鸾离开。

“那老头胡言乱语,为何不让我一剑斩了他?”青鸾看上去还有些忿忿不平,一路上寒着脸色,半晌之后方才憋出这样一句话。

虽然带着面纱,苏长安看不起她的神态,但从她露出的眸子里所闪烁的光彩中却能想象到一二。

修为尽失的青鸾摆脱了《太上忘情录》的影响,渐渐多了几分人情味,虽然不谙世事,有时候甚至在关于苏长安的事情上颇有些偏执的味道。但苏长安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青鸾很可爱。

他朝着她笑了笑,说道:“莫要生气了,这里毕竟地处偏避,若是寻常医师能治好的伤,我自己运转些灵力恐怕也就无甚大碍了。又何必大费周折寻找医师?”

“我们这就启程去往西江城,我听闻那里可是一座大城,虽比不了长安,但在这中原也是数一数二的繁华,到了那里定可以找到好的医师。”

青鸾闻言面色稍缓,点了点头,说道。

苏长安知道她心中担忧自己的伤势,而这林阳镇也确实寻不到好的医师,待下去也却无必要。所以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寻到一处摊贩,买了些干粮,又找来一定蓑笠带着头上——毕竟昨日听那些游侠所言,自己在这大魏的名声算是臭了,一路上为了少生波折,还是低调些为好。

做完了这些,二人便出了林阳镇,继续向西而行。

西江城是长安去往西凉的必经之地。因为这些年来大魏的调往西凉的军队频繁。一些想着从军的江湖游侠,又或是来往西凉与长安之间的商贩与镖队,甚至去往西凉的大军都会选择从这儿去往西凉。

而西江城也因此繁华了起来。

可算得长安西区最为繁华的一座城池。

而西江离林阳镇的距离并不算近,苏长安粗略的算了一下,约莫有三千里的距离,以二人的脚程,又要避开一些多有士卒巡视的官道,此去西江怎么也得花上二十来日的时间。

不过好在苏长安对此早有预料,特地在林阳镇买了些调料,这一路上有镇子村庄可以借住一宿固然是好,若是没有,便如在那道观中一眼,寻些野味,配以些佐料,倒是滋味斐然,不再似以往那般味同嚼蜡。

而待到他们到了西江城的时候,已是二月十三。

草长莺飞,春光正好。

但显然,苏长安并没有心思去欣赏这样的春光,而他身前那密密麻麻如同长龙一般的难民们,更是没有心情去欣赏这样的美景。

他与青鸾来到西江城的时候,便已经见到这样的情景。

大把大把的衣衫褴褛的难民,拖家带口,将西江城挤得是水泄不通。

西江城为了防止这些难民哗变,如临大敌一般在城头立满了弓箭手,城门处亦是戒备森严,若是想要入此城须得表明身份,要么是在这西江城里又可以投靠的亲戚,要么是得有一技之长,寻常的庄稼汉想要入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苏长安也隐隐约约从这些难民的口中知道了些东西。

这些难民都是从西岭关外涌入的,听闻如今蛮族王庭召集九大氏族,集结了近三十万大军东进。武王浮三千将远云关拱手相让,退守西岭不出,北通玄、红玉、朗狐、蔡云四位神将自己手上的十八万人马与蛮军在永宁关外鏖战,前段时间更是损兵折将,朗狐蔡云死于乱军,北通玄身受重伤。十八万大军如今死伤惨重只余八万不到。

而蛮军却愈战愈勇,每日皆在永宁关外叫阵,恐怕不日便得强攻。

西凉的民众自然是人心惶惶,每天都有大批的难民背井离乡从关外涌入关内。

可浮三千却只管着放人,从未相关安置这些难民,任由他们在这中原大地流窜。

如今从这西江城一隅便可见西凉如今是何等局势。

苏长安倒是心中对于这些流民很是同情,但是他现在自顾不暇又哪还有余力管得了他们。

他只是想着快些医好自己的内伤,再在北通玄死前找到他,解除自己身上的神血之患,方才有余力做些其他的事情,否者一切都是空话。

这样想着,那在一旁巡视的一位军官却忽的皱了过来,指着他身旁的青鸾大声呼喊道。

“唉!你!出来!”

苏长安一惊,青鸾亦是一愣,但犹豫片刻之后,还是依他所言走了出来。

那位身着甲胄的士卒皱了皱眉头,很是不悦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说道:“我唤她出来,你跟着干嘛?”

苏长安顿时脸上堆满了笑意,赶忙低着头说道:“军爷,这是我家贱内,自小生了病患,不能言语,军爷有何想问的,我待她答了便是。”

这是在来的路上苏长安早先便于青鸾商议好的对策,毕竟青鸾不善言辞,保不齐会出什么纰漏。

“哦?”那军官狐疑的上下打量了一番二人,眼露光,又用手中的长刀指着青鸾说道:“你,把面纱摘下来!”

这样从西凉讨来的难民他见得许多,而这位女子虽然遮着容貌,但是就从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男子也约莫知道这女子绝对生得不俗,遮着容貌反倒有几分掩耳盗铃的意思。

若是真如他所料,待到他见了女子容貌,觉得合了心意,再将之带回去乐一番,然后以此为筹码,将这夫妻二人放进城中,想来对方也不会有太多异议。

这样的事情,他在这些日子里干得可不少。

毕竟乱世,人命如草菅,更何况区区贞洁,又有几人会真的在意。

他这般想着,眸子里的光更甚。

青鸾虽然修为跌落,但毕竟曾经是一位星殒,男子的神态落在她的眼中自然是瞒不住她,她心头不喜,就要提剑斩了他。

但好在苏长安眼疾手快,不着痕迹的按下她提剑的手,再次迎上男子,笑着说道:“我家贱内生得丑陋,带上面纱便是怕污了军爷的眼睛,不若军爷大人有大量,放了我夫妻二人进城,小的必有厚报。”

说着,苏长安身子也向前跨出几步,手上不着痕迹的向着这军官的手里塞入一荷包银两。

那军官脸色微微一变,手中轻轻掂量了一下,便感觉到这分量不小。

他又一次上下打量了一番苏长安二人,神情似有松动。

就在苏长安暗以为对方会将他们放行之时,这位男子却脸色一变,大喝一声。

“来人,把这两个蛮族奸细给我抓起来!”

他话音方落,周围本来围着的难民慌忙退去,一拍重甲士卒如潮水一般涌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这便是苏长安经验尚浅,这一手还是当时来长安时,与刘大宏学来的。

只是,他只得其形不得其神。

有道是财不露白。

若是他只奉上一二两纹银,这军官说不准便放了他们,可是他这一出手将那从那些逃兵身上搜来的数十辆白银尽数奉上。

这军官定然便将他认作肥羊,又如何能放过他呢?

苏长安也是在这时才想通其中的关节,只可惜为时已晚。

若是被这些军官抓去,若对方只是求财也就罢了,可若是被查出了身份,甚至祸及青鸾,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苏长安不敢赌这一把,所以,他眉目一沉,望了青鸾一眼,二人心有灵犀,便在此刻握上了刀剑,一脸寒霜的看着这些士卒。

第十一章 病入膏肓

“怎么还想动手?”那军官模样打扮的男子上下瞟了苏长安二人一眼,眼神轻蔑。

为了不引人关注,苏长安一直将自己的修为压制在聚灵左右,这士官修为不过繁晨,自然看不出苏长安的深浅,还暗以为苏长安二人不知死活,妄图与他们动手。

他脸带冷笑,一声令下,周围的士卒们便应声而动,将苏长安与青鸾团团围住。

苏长安的眉头皱得更深,这些士卒的修为自然不高,若真是打起来,都无需他出手,青鸾一人便能将全部放倒。

他担心的是,这一旦真的动起手来,惊动了城里真正的高手,那就得不偿失了。

为今之计只有带着青鸾杀出重围,离开西江。

只是可惜的是,他这一身内伤过了西江之后恐怕就难以找到人来医治了。

虽然目前看来这些内伤只是让他无法修行,但再这么拖下去却保不齐会有什么后患。

可如今也顾不得这些,只有先逃出这里再作打算。

青鸾也是明了了苏长安心中所想,手中长剑清鸣,这就要出鞘饮血,却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住手!”只听一声轻诧,数位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绝尘而来。

“吁!”为的身影一拉马缰停在了诸人身前,看得出他在这些士卒中地位极高,那些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士卒连忙躲开,脸上却没有丝毫愤怒,反而是一副冲撞了他的惶恐。

“你们围在这里所为何事?”坐在马背上的男子如此问道。

那为难苏长安的士官脸色一白,半晌之后方才支支吾吾的说道:“小的只是按照惯例想要盘查他的来历,谁知道此人不识好歹,竟然想要出手伤我,故此方才唤来士卒将他围住。”

马背上的身影闻言眉头一挑,却不去看那士官,反而是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苏长安二人。而苏长安亦在这时,抬头打量起他来。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却都毫不退让的对视起来。

他身穿一件鸦青色蜀绣锦衣,腰间绑着一根同样青色仙花纹银带,一头乌黑的长被他自然的盘起,一双似藏星辰的眸子里光芒深邃,体型颀长,当真是风度翩翩却又英姿飒爽。

“是这样吗?”男子朝着苏长安问道。

“不是。”苏长安摇头。“他称我们是蛮族奸细,在场诸人皆可作证。”

男子的闻言眯起了眼睛,再一瞟周五那些难民们脸上畏惧的神色心里便有断论。

当他再次转头看向那一脸惶恐的军官时,他眉目里所裹挟的寒意足以让苏长安这种习惯了北地常年积雪的人感到心颤。

而那位军官的反应更是不堪,他几乎想也没想的猛地跪下,伏贴地,几乎是带着哭腔一般的说道。

“观大人,小人知错,小人知错!”

“知错?”被称作观大人的男子眉目一沉,那便打入天牢,送去西凉吧。

那叩的男子闻言身子一震,就仿若被人判了死刑一般,开始瑟瑟抖,嘴里更是一个劲的惊呼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但是,很显然,这位观大人丝毫没有再听他半句话的意思,他只是摆了摆手,他身后那些马背上便跃下两道身影,擒着他,向着西江城里走去。

那青衣男子自此再未有去看那士官一眼,而是掉头看向苏长安,数息之后方才沉着声音,异常认真的说道:“你有病。”

“你有药吗?”苏长安反问道,神情同样很认真。

“略通药理。”男子捋了捋自己下巴处并不存在的胡须,说道。

“你要多少钱?”一旁的青鸾闻言却是按耐不住,出言问道。

“原来你会说话?”男子瞟了青鸾一眼,故作惊讶的说道。但随即又摇了摇头,“我不要钱。”

“那你想要何物?”苏长安问道,神色再次变得警惕起来,身子也下意识的将青鸾护住。

男子将这样的情景看在眼里,暗觉好笑。他说道:“放心吧,就是你家娘子生得再漂亮也抵不过我家中的成百上千的娇妻。我所求不是财,亦不是色,而是你这个人!”

“我这个人?”苏长安一愣,脸上的神情愈凝重,他暗以为,莫不是此人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身份。

“放心,我不关心你究竟是谁,亦不在乎你的过往,我只是希望你在我为你疗伤之后,能替我做一件事。”男子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担忧,笑着说道。

“什么事?”

“守一座城。”男子眸里的光芒在那时忽的亮了起来。

“什么城?”苏长安又问道。但他心底的疑惑却因此愈沉重。

“莱云!”

莱云?苏长安在心底默念一遍这个名字,似乎是关外的一座城池,隐约间他曾听人提起过,于是他望向男子,终于问出了他心里最大的疑问。

“为什么是我?”他身上带着伤,修为不过太一,若是男子不认识,并没有理由将这样的事情交由他手。虽然他不通军事,但也知道如今西凉战局有累卵之危,若是随便交与一位素不相识之人,这未免也太过草率了。

男子一眼便洞穿了苏长安的心思,也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又笑了笑,温言说道:“我请你不是作将,而是做卒。”

末了。他又想了想,眸子一眯,里面的光芒骇人:“死卒!”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暗觉荒谬。

正要说些什么,却听那男子的声音再次不急不缓的响起。

“你近来是否常常卯时三刻惊醒,胸闷气喘,灵力运行不畅?”

“可否食不得油腻?多食便觉心慌?”

苏长安的到了嘴边的话猛然止住,看向男子的眸子里光芒闪烁不定。

“可否找过医师诊断?”男子眯着的眼睛里笑意更甚,话里的寒意也随着眼角的寒意变得森然。

“他是否与你言道,病入膏肓,非药石可医?”

此言一出,苏长安的脸色愈难看,他紧紧的盯着男子,等待着他的下文。

“看来我所说无错,那若是如此,恐怕,你没得选择了。”

第十二章 城主府里观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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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一脸阴晴不定的苏长安,那观姓男子脸上的笑意更甚,一副吃定了苏长安的模样。◇↓頂◇↓点◇↓小◇↓说,x

“你若不信,我可放你进城,这城里的医师任你挑选,但到了最后,还是得来找我。”男子笃定的说道。

一旁久未言语的青鸾听闻男子的一番话,才忽的意识到苏长安的伤势竟然已到如此地步,她心中一急,拉了拉苏长安的袖子,贴着他的耳朵轻言道:“是真是假,需得进城一查才可知晓。”

苏长安亦是明白此种道理,他转头朝着男子问道:“你真肯放我们进城。”

“哈哈,观某人说话向来一言九鼎,何须诓骗你这后辈。”

男子笑着说罢,一摆手,便要领着苏长安进门。但一旁的一位副官打扮的男子却走了上来,出言提醒道:“大人莫忘了比对长安来的通缉令。”

副官说这话时并未有刻意回避苏长安,所以苏长安二人可谓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们的身子一震,脸色亦是一变。

“哦,对对。把那画像取来。”男子一拍脑门如梦初醒一般,口中随意问道,“到底通缉的是何人?千里加急的送来,莫不是已经逃窜的七皇子?”

那副官从怀里掏出一卷尚盖有印泥的卷轴递于男子手中,回答道:“听闻好像是前段时间从天岚院逃出来的弃徒,叫什么”

副官想了想,又才说道:“苏长安,就是莫听雨从北地收回来的徒弟。”

男子点头,接过那卷轴很是随意的拆开了上面的印泥,正要拉开那画轴,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瞥见苏长安二人的身形不知何时变得颇有几分僵硬。他眉头一挑,心生警觉,身后那些坐于马背上的人影似有所感,皆握刀剑于手,似乎只要苏长安二人有半分异动,便会毫不犹豫的出手。

这位忽然出现的观大人,不比方才那位军官。

他虽然从未出手,身上亦未有放出任何的气势,但苏长安却知道他绝非等闲之辈,即使他加上青鸾二人出手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

所以,即使他意识到了一旦男子打开了卷轴明了了他的身份后,自己会是如何凄惨的下场,可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男子方才那看似无意的一眼,其实已经放出某种气机将他与青鸾的身子给锁定,一旦他们有何异动,苏长安可以很肯定,以男子的身手,他与青鸾二人定然在他手下走不过三招。

画轴在男子的手中缓缓开始展开,场上的气氛亦随之变得沉闷起来,隐隐约约间,甚至有杀机涌现。

苏长安的额头上也开始出现一道道密密麻麻的汗迹,他也开始暗暗调集起体内的灵力,也顾不得那似乎会要了他命的内伤,无论如何,他定要护青鸾一个周全。

终于,画轴在这时完全被打开了。

苏长安的眉头在那时一沉,背上那被包裹在麻布之下的长剑就要出鞘,但却在这时,观性男子忽的展颜一笑,而周围那股肃杀之气也在此刻尽数消散。

“这苏长安长得”男子撇了撇嘴,看模样像是被什么晦气之物污了眼睛一般。

随后他又转头看了苏长安一眼,将画像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这世间虽然极短,但以苏长安的目力却还是看了个真切。

那画像之上的苏长安,浓眉大眼,与他倒有几分相似,但额头上却多出几道伤疤,脸颊上生出许多斑点,下巴处更是需着长长的胡子。

“这天岚院收徒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观姓男子出一声说不清是乐祸还是遗憾的感叹,将画轴一收,随意的抛回了身边副官的手里。

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侧头问道:“对了这画是谁画的?”

那副官想了想,恭敬的回答道:“据说是由一位认识苏长安的说书先生画的,然后交给天枢大人确认之后,方才送往各州郡的。”

“画得真烂。”男子再次撇了撇嘴,似乎对于那位说书先生的画工颇为不满。而在表完这样的评论之后,男子对此也就失了兴趣,转头看了一眼还在愣苏长安说道:“走吧,我带你进城。”

苏长安也在这时回过神来,他神色古怪的与青鸾对视一眼,心里有些异样,却也不便道破,也就随着男子进了西江城。

西江城不亏是长安以西最繁华的城池。

城里城外,一墙之隔,却犹若两个世界。

行人来往摩肩接踵,商贩吆喝不绝于耳,时不时还有镖队游侠打扮的人穿插其中。

若不是城门外阵阵呼天抢地的求救声,还真让人以为此刻是一个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呢。

只是看着这样的繁花似锦,在想着方才城门外的满目疮痍。苏长安的心底莫名生出几分怒意,却又说不清这怒意究竟是对着西江城里笑颜满面的百姓,还是对那位龟缩在西岭关里的武王大人。

那位观姓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下了马,走到苏长安的身旁,同样望着这满城百姓,悠悠叹道。

“春风不识兴亡意,草色年年满故城。”

苏长安一愣,忍不住转头看了男子一眼。

却见他满目萧然,颇有些去国怀乡的味道。但这样的神情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他的脸上再次堆满了那另苏长安不喜的笃定的笑意。

“这条街往前走便是这西江城里最好的医馆,你自去便可。”说着,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似乎在估算时辰,“若是你快些,酉时还可来我府上,我请你吃西江城最出名的西江蟹。这可是不多得的玩意,每年都得供奉给皇室,剩下的都是我偷偷藏下来的。”

说罢,男子也不管苏长安作何反应,从旁人手中借过马缰,翻身上马。

动作一气呵成,那是在马背上生活多年之人方才能练就的本事。

然后,他猛地一拍马鞭,带着身后诸人就要扬长而去。

苏长安这时赶忙问道:“你叫何姓名?我如何寻你?”

那马背上的青色身影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只是一道爽朗的声音却在这时远远的传来。

“城主府,观沧海。”

第十五章 西军长驱三千里,青丝染雪白骨归

时间一晃,又是十几日过去,时值三月春光正好。

与外面的春光一般,苏长安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观沧海如约在第二天开始为苏长安疗伤,不得不承认他的医术确实很高明。

手把脉门,气走五腑,神游八脉,只是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便摸清楚了苏长安的症结。而后九九八十一枚金针刺下,加以某些用他话说是独家秘方的药石相辅,不出半个月的光景苏长安的暗伤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剩下的只需要按时服用汤药便可好转。

但这些,却并不是苏长安高兴起来的原因。

真正让他感到心情好些的原因是,昨日,他与青鸾在酒馆吃饭时,听到了旁桌的酒客带来的长安那边的消息。

花非昨与罗玉儿已经逃出长安。

在那一夜,他们确实失手被擒,压入天牢,可前些日子却又自己从天牢中逃了出去。

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以他们天听境的修为,想要从天牢那群修为极强的看守中逃出升天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他们确实做到了,朝廷怀疑长安城中还有苏长安的余党,一直严加盘查,这段时间的长安城可谓是风声鹤泣。

酒客们口中的消息大多以讹传讹,到了离长安数千里远的西江城早已变了原来的模样,为此苏长安在今日,最后一次给观沧海检查身体时,旁敲侧击的询问了一番。

当然,苏长安所谓的旁敲侧击其实并没有什么技巧可言,更像是从一个话题生硬的转到另一个话题。但这位神将大人虽然心知肚明,却未有点破,反而很是详细的将自己所知的情况一一道来。

得到了观沧海的确认,苏长安的悬着的心也终于是放了下来,至少这世上除了他与青鸾还有其他的天岚弟子尚在人世。

而苏长安更加确认的是,他们会与自己一样,如恶狼一般在这个天下伏蜇,静待时机,夺回天岚。

这是一种很棒的感觉,就像是孤独的旅客,在某个跋涉的夜晚,看向天际,知晓在此时此刻,在不知名的远方,有同样的那么一个人也在眺望夜空。虽不曾相见,却明了心意。

虽千万人,吾往矣。固然悲壮。

但吾道不孤,路虽难,有人作伴,却尤甚其千百倍。

苏长安喜欢这样的感觉。

“走吧,我带你们去军营看看,也是时候让你们认识认识了。”观沧海将最后一副药递了过来,嘴里说道。

“恩。”苏长安接过药,颔回应。

虽然观沧海每次都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但城主府里日益频繁的人员往来依旧让苏长安意识到莱云城的局势越来越差,而他随着大军去往莱云的日子也应当是越来越近,那么,见一见日后的同僚,无论怎么看都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军营在西江城城西的一处空地,据说以往这儿本来是一处闹市——西江城的青楼几乎都聚集于此。自从数月前观沧海来到此地,开始拉拢军队,便将此处给夷为平地,建起了军营。

而那些莺歌燕舞的娇美娘子们失了藏身之所,自然无处可去。于是勤政爱民的神将大人大手一挥,便将这些美娇娘们尽数收入帐下,这大抵也就是他常常与苏长安所吹嘘的家中有美妾数千的由来吧。

当然关于这位神将大人的事迹远不止于此。

最为西江城的酒客们所津津乐道的是,这位神将大人奉旨来到西江城招兵买马的第一天便斩了曾经的那位西江城主,并且自挂太守印,开始了一段极为荒唐又极为可笑的强取豪夺。

而观沧海的招兵之计,大抵分为三步。

其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在城头挂满告示,诉以西凉惨状,让民众同仇敌忾,于是一些年轻气盛的游侠便因此入了军营。

其二,许以重利,先礼后兵。

西江城的富饶人尽皆知,为谋生路自然有无数江湖好手投奔到这些富贾豪绅门下,观沧海自然不肯放过这块肥肉。他打开那已故城主的仓库,以重金想要借走这些地头蛇手上的打手。但这些富贾豪绅们自然不是那么好糊弄,他们也知道如今乱世渐起,手下的每一位修士都将是他们以后安身立命依仗,当然也就不愿意放手。

就在大家都以为观沧海束手无措之时,这位神将大人在数日后大兴兵戈以各种或合理或荒唐的理由连抄数位西江城中出了名的豪绅的家,并将其家奴尽数贬为士卒。

见识到观沧海强硬的手腕之后,这些豪绅们终于是服了软,尽数将手下的护卫们送上。

这其三,更是荒唐无比。

观沧海将西江城里的数百死囚尽数赦免充军,这其实也很正常,历朝历代干过这样事情的帝王或者将领不在少数。但真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是,自从那日后,只要是有些修为的修士,哪怕只是在这西江城里犯了一丁点小事,也会被观沧海判处死刑。然后是秋后问斩,还是配充军两条路便摆在了犯人的眼前。

这些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观沧海也无意隐瞒,所以这几日苏长安听着那些酒客们的闲聊也知道了七七八八。可不管怎样,观沧海东拼西凑终于还是凑出了九千人的大军,此刻便在曾经的青楼前,“有条不紊”的训练着。

见到观沧海的到来,站在高台上指挥着大军的那名三十来岁的将领,赶忙停下,转身对着观沧海行礼,神色极为尊敬。

“末将,镇西关参见将军。”

“将军请起。”观沧海赶忙将之扶起,转头看了看一旁的苏长安,说道,“这第九位千夫长,我可终于帮你寻到了。”

“恩?”镇西关面露喜色,亦转头看向苏长安。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男子。

一丝不苟。

这是这位男子给他的第一印象。

无论是身上的衣着、甲胄,亦或是脸上的表情,都是那般严谨。严谨到近乎刻板。

几乎在同时,二人都收回了放在对方身上的目光。

“他?”镇西关看向观沧海,似乎有些疑惑。

“恩。”观沧海笑着颔。

“太一境?”镇西关再次确认。虽然苏长安看上去很是年轻,而以这样的年纪,修炼到太一境,即使放在那妖孽如云的长安城里也算得上的是最顶尖那么一批。

可战场却不比长安,没有人会管你究竟天资如何卓越,前途如何光明。哪怕太白真人说你是命照星殒,但只要现在不够强,那敌人的刀便会毫不犹豫的斩断你的颈项。

没人会护着你,亦没人能够护着你。

这便是战场上的道理。

苏长安现在只有太一境,虽然他的内伤已经几乎痊愈,但是想要恢复地灵境的修为尚需要一些时日。对于镇西关的怀疑,他倒并不意外。

“唔。就是太一境。”观沧海神情自若,继续说道:“来我与你们介绍一下。”

“这位是南苑。身后的是他的妻子,翠玉。这位呢,是我大魏神将,镇西关。神候镇西候之孙!对了镇将军,你看南苑是担任哪一营的千夫长比较合适呢?”

观沧海的脸上丝毫没有玩笑的意思,这让依旧有些不满于苏长安修为的镇西关愣了愣,但出于对观沧海的敬重,他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任何反驳的话。只是在一阵思索之后,说道:“那就去陷阵营吧,我观南兄弟器宇轩昂去到陷阵营,最为合适。”

话音方落,苏长安便觉察到场上的气息有些不对,尤其是镇西关身后那三位副将模样打扮的中年男子的脸上,皆露出幸灾乐祸的笑意。

而观沧海的眉宇间更是浮出了一抹古怪的笑意,却又没有丝毫反驳的意思。他点了点头,说道:“就依镇将军所言。”

说完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方才又说道:“我观天色已晚,不如镇将军就此歇兵,与我去到府上,我请你吃西江蟹,那可是不可多得的好玩意”

但观沧海的话方才说道一半,便被镇西关生生打断,他一脸严肃的望着观沧海,说道:“大战在即,镇某无心口舌之欲,只想勤加练兵,早日奔赴西凉,救我黎明百姓。辜负观将军一番美意,望将军见谅。”

观沧海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他摇了摇头,不知是在感叹镇西关心系苍生,还是在肺腑他不识好歹。

“竟然如此,观某也不便打扰,这南小兄弟我便交于你了。”说完,他拍了拍苏长安的肩膀,转身便要离去。但方才走出数步的距离,他又像忽的记起了某些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他的脚步忽的停住,一拍脑门,侧头看向镇西关说道:“对了,镇将军,西岭关武王那边传来消息,让你五日后,领兵出关!”

“真的?”镇西关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通红,就像是新婚的新郎官在送走了满座的宾客后,终于等到了掀开新娘盖头时的那股跃跃欲试与急不可耐。

“千真万确。”观沧海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

他看着眼前这位数月前才被朝廷匆忙册封的神将,想起了这些年来,那不少于双手之数的,被如此匆匆拉上战场的年轻人们。

他们总是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一腔热血,伤国忧民。

但最后,却又免不了,纸上谈兵,马革裹尸。

他转身,在苏长安与镇西关都看不见他脸上神情的时候,终于是长长的出一声喟叹。

“西军长驱三千里,青丝染雪白骨归。”

第十八章 人间十月是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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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东的十月面馆是一对从漓江南岸而来的小夫妻所开。

据说当年他们的祖辈遭逢战乱,举族搬迁而来,只是到了西江城没多久,族人们便染上了一种怪病,在以后的数十年间接连死去。

他们这一对远房的堂兄妹却幸运的活了下来,在这举目无亲的西江城里摸爬滚打,索性也就结为了夫妻。

他们的面馆很小,在这繁花似锦的西江城里也算不得有多出名。

只是在偶然一次苏长安与青鸾逛街时所现,向来对于吃食并不挑剔的青鸾,在吃过这家的阳春面后却对之赞不绝口。总是时不时要让苏长安陪她到此处吃上一碗。

苏长安对于青鸾这样的要求自然也没有理由拒绝,这一来二去,便也与这对已经五十多岁老夫妻们熟络了起来。

时间已至亥时。

按照这对夫妻以往的习惯,此时已经差不多快要打烊。

但那位正在收拾桌凳的老头远远的看见苏长安与青鸾的身影,心头一动,又让老妇人点了灶火。

“南小子,翠丫头怎么这么晚才来啊?我和你家婆婆都准备收摊了。”待到二人走近些,老头便赶忙收拾好一张桌子,让苏长安与青鸾坐下。

这老头姓叶,老妇人的姓氏却未曾听他们提起,故而苏长安与青鸾便也就唤他们叶爷爷、叶婆婆。

“这么晚来,给叶爷爷添麻烦了。”苏长安不无歉意的说道。

“哪里,南小子说的这是什么话,你们愿意来老头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叶老头做出一脸很是生气的模样。

苏长安知道这是在与他说笑,倒也不在意,只是笑着说道:“是我失言了。”

“这还差不多。”叶老头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叮嘱道:“以后别这么晚来了,你一年轻小伙子一顿两顿不吃没关系,翠丫头哪成啊?别的不说,要是年轻的时候不注意,到了要孩子的时候,身子虚可就麻烦着呢!爷爷我当年就是”

话音未落,却听灶房里出来了一道老妪的咋咋呼呼的声音:“说什么呢?老头子快来煮面,水热了。”

方才还侃侃而谈的叶老头脖子一缩,也顾不得苏长安二人赶忙转头屁颠屁颠的朝着厨房方向走去,口中唯唯诺诺的说道:“来啦来啦。”

见他这般模样苏长安与青鸾不由相似一笑,这叶老头什么都好,就是说起话来口无遮拦,让苏长安二人招架不住。

“小南、小翠,你们来了?”这叶老头方才进了厨房,一位老妇人便走了出来,她擦了擦手上的油污,坐到苏长安与青鸾身前,神态慈祥,一点都无法想象,方才那声大喝是由这样一位老妇人所出的。

“恩。”青鸾少见的回应了一句,苏长安能感觉到,向来对于外人漠不关心的青鸾,对于这对老夫妇很是上心,这或许也是她长长拉着苏长安来这对夫妇这儿吃面的原因之一吧。

“这老头子就是嘴臭,你们不要往心里去。”老妇人说着,画风一转,又语重心长的说道:“不过这理却是这个理。小南你年轻小伙子无所谓,但是人翠儿可是女孩子。跟着你兵荒马乱的来到西江,你可得待人家好点。若是真有什么难处就给你叶婆婆说,别的我帮不上忙,但是这阳春面可是不少这一两碗。”

“是是是。”苏长安赶忙点头,丝毫不敢有半分反驳的意思。倒是一旁的青鸾却斜着眸子瞟了他一眼,似乎是在符合叶婆婆的一番话。弄得苏长安愈觉得尴尬,忍不住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来咯!热腾腾的阳春面。”就在这时,叶老头捧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条走了出来,将之分别放在苏长安与青鸾的跟前,笑呵呵的靠在老妇人的身旁坐下,嘴里说道:“快吃,这阳春面要趁热吃才好吃。”

苏长安先前便有些饿意,有与那尤清纠缠了好一会,如今这样一碗香气逼人的面条摆在面前,自然是食指大动,自然是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不得不说,这叶家老夫妇做的阳春面真乃西江城的一绝,说不出的好吃。

苏长安又喝下一口面汤,暗觉得其中滋味当是美极了,他忍不住转头看向一旁乐呵呵的两位老夫妇,问道:“叶爷爷、叶婆婆,你们这阳春面是如何做的?能教教我吗?我想以后可以做给翠儿吃。”

这应当是很忌讳的事情,毕竟叶家老夫妇便是靠着这一碗阳春面在这西江城里谋的生路,若是随意外传,岂不是自砸招牌。

只是苏长安不明了这其中道理,随口便问道。而这对老夫妇也奇怪,脸上丝毫没有半分恼怒。只是笑着说道:“这一碗面的哪有什么学不学的,你们若是想吃,随时来找我们就好,反正我们这把年纪,待在这西江城里,哪儿也不会去。”

苏长安闻言脸色一暗,说道:“过几日,我们就得离开西江了。”

“啊?”两老者有些诧异,不禁问道:“这好好的你们要去哪里?外面现在这兵荒马乱的”看他们脸上的焦急不似作假,一副真心为二人感到担忧的模样。

这让苏长安的心头一暖,他想了想,觉得若是将从军之事告诉了二老,恐怕又免不了惹得他们担忧,故此微微犹豫,方才说道:“找了个营生,需要离开西江一段时间,不过应该很快便会回来。”

听闻苏长安还会回来,这二老脸上的担忧又稍稍平复了一些,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那位老妇人又说道:“你这出门营生可是个苦行当,难不成让翠儿也跟着你?我和你叶爷爷膝下无子,要不,你就让翠儿住在我们家,也免得与你去受这雨打风吹的苦啊。”

苏长安不禁有些为难,倒不是不放心两位老者,只是一来青鸾定然不愿意,二来他们的身份又岂是寻常百姓那般简单。可这两位老人一脸热忱,他又不知如何拒绝。

倒是一旁向来安静的青鸾却以为苏长安在犹豫是不是要留下她,她赶忙放下手中碗筷,一双美目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俏生生的说道:“我要跟着你,你答应过我的。”

苏长安愈尴尬,暗道青鸾这时来倒什么乱。真踌躇着不知道如何拒绝老两口时,一旁的叶老头倒是一脸埋怨的看了自己老太婆一眼说道:“你这懂什么,人家小两口在一起,那苦也是甜,哪有你这样非得要人家分开的。”

老妇人神情一变,方才的一脸慈祥就此唤作怒气冲冲,他冲着也老头便大声说道:“什么苦也是甜,我还不是心疼小翠儿!”

看得出,也老头其实打心眼里挺害怕的这叶婆婆的,方才那几分气势在此刻尽数散去,被她骂得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只能小声的嘟哝两句:“年轻的时候,你不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苏长安看得有趣,他朝着青鸾眨了眨眼睛,悄悄在桌上放下十多两碎银,拉着青鸾便趁着二人吵架的空隙从一旁溜走,否则等上一会,待到叶爷爷辈叶婆婆制服,再提起收留青鸾的事情,苏长安还真不知该如何回应。

待到二人走远,那刚刚还在一个劲数落叶老头的妇人忽的停了下来,她似乎还有些生气的坐到了一旁,口中不满的嘟哝着:“为何不让我留下那丫头。”

叶老头方才那畏畏缩缩的神情亦随之散去,他走到老妇人的身旁,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看那姑娘的模样,又哪是留得住的。”

“怎么就留不住了?”老妇人的脸色一变,“留住了她便可以让她帮咱们留住那小子,难道还真要看着他们去西凉啊?”

“呵呵。”叶老头冷笑一声,“你以为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就能留下那小子?大丈夫胸怀天下,又哪会被这些儿女情长所牵绊。”说着,叶老头脸上的神色变得肃然,一副与苏长安惺惺相惜的模样。

当然,他这样的表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一只还带着面汤的碗底狠狠的砸在了他的脸上。

“还胸怀天下,那当年怎么就跟着老娘跑到这儿来了?”老妇人白了他一眼。老者也在这时从地上爬起了身子,他呵呵一笑,却终于没有再出言反驳些什么。

“我不管,你们天机(是天机,不是天玑!!!)一脉最擅长算计,你给我算算,他们此去到底是吉是凶?”老妇人又说道。

那老者闻言,面露苦色。

“那孩子命格诡异我算不透彻,那小丫头更是断了命线,破了命星之人,你这要我如何算?”

“那就看着他们去送死?你忘了玉衡那小子如何与你交代的了?”老妇人不依不饶。

“慌什么?不是还有北通玄那孩子在西凉待着吗?死不了人!”老者宽慰道。

老妇人闻言脸上的郁色稍缓,但仍有些不放心的叹息道:“但愿这天岚北斗一脉不要再步了你们苍羽门南斗一脉的后尘。”

第十九章 死士当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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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并没有急着带青鸾回到军营,他想了想朝着陷阵营去到的牢房方向走去。

今日那些副将们脸上的神情再加之最后那些陷阵营士卒所去到的与寻常士卒不同的方向,让苏长安隐隐猜到陷阵营应当便是那些被观沧海强行从死刑犯里拉起的士卒的集中营。

这样聚在一起的士卒无论是从整体纪律、还是修为强弱比起一般的士卒定然都要差强人意得多,既然如此,苏长安就越要在战前好生了解他们,才能知道自己这手下的千把号人究竟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

这么想着,不觉已经到了西江城看押死刑犯的大牢前。

一位负责看守大牢身着甲胄的护卫走了上来,大声喝阻道:“前方西江城大牢,闲人止步!”

苏长安一愣,暗道自己忘了这茬,这好歹也是关押一些重刑犯的地方,定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去得了得。不过他忽的灵机一动,从怀里掏出一个青铜铸成的令牌,上书一个大大的观字!

那护卫一件令牌神色瞬间变得恭敬,更不敢有所阻拦,侧着身子将苏长安与青鸾二人领了进去。

这令牌是观沧海给他的,说是有了这个令牌,在大魏军部,除了那位深居长安的太尉大人,无人敢不听从他的号令。苏长安本以为这只是观沧海的戏言,但今次一用却出乎意料的好使。他的心里不由泛起阵阵疑惑,他与观沧海不过萍水相逢,若是之前为他疗伤可说是为了让苏长安替他守住莱云,倒还是说得过去,可这令牌若真有那般好使,这就显得有些不妥了。

不过很快苏长安又摇了摇头,这些护卫不过是些寻常士卒,大魏第一神将的令牌在他们这儿吃得开倒也不奇怪,可若是指望着凭一张令牌便可以调动其余的神将,那就未免太过天真了一点。

忽的,鼻尖忽的传来一阵极为难闻的气味,就像是潮湿的棉被被放在阴暗的角落数月后所出的那股味道。酸得令人作呕。

就连一旁的青鸾也不由皱了皱眉头,显然也是极不适应这样的气味。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借着大牢里昏暗的烛光看清了牢房里的情形,西江城是个大城,而相应的他的牢房自然也会很大。可现在却又显得很小。因为那些牢房里躺满了密密麻麻人,甚至有些人因为地方太过狭小,只有倚着墙,半躺在地上。

而这些人的脸色更是苍白,显然数月来的高强度训练加之没有良好的休息环境,让他们的身体已经极为吃不消。

苏长安的眉头在这时皱了起来,那些副官的今日在训练场上的神情已经让他隐约猜到了这陷阵营千夫长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但让他想不到的是,这情况比他所想的还要差上百倍。

“将军,你有什么吩咐?”那领着苏长安的护卫见苏长安的眉头皱起,暗以为自己有什么地方未有照顾周全,赶忙问道。

“都叫醒吧。”苏长安想了想,如是说道。

“唉。”那护卫赶忙点头,周围几个看模样是他下手的家伙也在那时动了起来,也不知道从何处掏出一面铜锣,砰砰砰的大力敲响。

巨大又刺耳的声音在密封的大牢中来回响彻,那些睡得本来就不太踏实的刑犯们应声一个接着一个的在那时站起了身子。

待他们稍稍清醒一些,一道道喝骂身便在那时响起。

这些人终除了那一小撮最后撞在观沧海枪头上的那些倒霉鬼,大多数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依照大魏的律法,杀人偿命!这些人既然身为死囚,那身上怎么也是背负了一两条人命之人,自然便也不是那么好管教,对于这些护卫也无一点惧怕之意,张嘴便骂。

显然从安睡中被吵醒让这群亡命之徒极为不悦,这些护卫们几番敲锣喝阻都未有成效,一阵有一阵的骂声山呼海啸般传来,丝毫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反而倒有些愈演愈烈的意思。

苏长安的眉目一沉,冷着眼睛环视牢房中的诸人,灵力运转,然后一道如洪钟大吕般压过所有嘈杂的声音在此刻响起。

“我是你们陷阵营的千夫长!”

“我叫南苑!”

或许适应苏长安这夹杂着灵力的声音太过洪亮,但他的声音落下时,方才闹哄哄的牢房在此刻安静了下来。但是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又是一阵难听的喝骂声传来。

不过这次的喝骂却不再是针对那些护卫,更多的是指向苏长安。

其内容自然污秽不堪,但苏长安倒并不在意,毕竟在知晓到这陷阵营是由重刑犯组成的那时起,苏长安对此情形便有所预料。只是他并未有过任何服众的经验,或者说在他这不算长的十七年的光景里,更多的时候,他所扮演的角色应该是“众”的一员。

为此,他不得不低头陷入了沉思。

他虽然未有上过战场,也不甚了解行军打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但好歹他的父亲出身行伍,而且在军营一待便是十多年的光景。没吃过猪肉,但他好歹也见过猪跑。

想到这里,他暗暗觉得这样的比喻似乎有些不恰当。

不过,道理却是这个道理。

这自古行军打仗,以寡胜多,以弱胜强的例子不再少数。但是却从未听说过一盘人心向背的散兵游勇能干出些什么事来了。

合则成,分则死。这样简单的道理苏长安还是懂的。

可道理这东西又向来是说来简单,做起来难。观这些犯人们的神态断不是他只言片语所可以说通的。

“哟!南将军你身边带的这个小妞看模样很是不错,莫不是知道兄弟们在这牢房里苦闷得很,带来与我们解馋的?”在这时们也不知是哪一个刑犯眼尖忽的现了苏长安身旁站着一位女子,口中的荤话便脱口而出。

这句话混在那嘈杂的声音中并不显眼,但苏长安还是分辨了出来,他的眸子一冷,身子豁然转向那位口出狂言的刑犯方向。

他眸子里的寒意让那位是刑犯身子一顿,但他很快又想到自己本就是将死之人,何必惧怕一位毛头小子?他方才要说些什么狠话为自己涨涨气势。

可下一刻,苏长安的身子便已到了他的身前,他的瞳孔在那时赫然放大,到了嘴边的话便生生给止住,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出半分声音。

在一道道忽然响起的惊呼声中,他的身子缓缓倒下,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他似乎看见苏长安的手中正握着一样正在跳动的事物。

那似乎是一颗心脏

他这么想着,眼睛也终于在那时,永远的闭上。

第二十章 我把你们当人

(ps:五千字大章,不拆了,算两更吧。今天下午去面试了,更新晚了点,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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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昏暗的烛火还在摇曳。

少年手中的心脏还在跳动。

或许因为此刻的牢房太过安静的缘故,甚至在隐约间,人们还能听到那一声声极轻微,同时又极清晰的跳动声。

一丝丝看不真切的黑气至那位少年的体内溢出,他眸子红芒一闪。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他手中的心脏便猛地爆出一团血光,被他生生捏碎。

刑犯们脸露惶恐。他们是死刑犯,也知此刻侥幸捡得一条命,但无非便是换过死法而已。陷阵营,顾名思义,也知道究竟是做何事的。去到战场终究免不了一死,所以他们消极、跋扈。但是,若真是让他们现在就去死,又有谁真的能坦然处之。

青鸾的眉头也在这时皱了起来。她自然不会去在意那位刑犯的生死,这世上之人,无论是何种族,无论姓甚名谁,生死在她眼中都无关紧要。她在意的只是眼前这位少年,他身上所出的淡淡的戾气。

神血的反噬终于已经开始了吗?又或是早已开始,只是他与她一直未有察觉,到了现在才闪现端倪?

想到这里,青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所有人都退开了,无论是刑犯还是护卫。他们想不到这位看起来年纪轻轻的少年,竟然如此凶煞,一言不合,便要取人性命。

当然,方才声音嘈杂,他们也并未听清,这位犯人究竟是说了何话,刺激到了这位年轻的千夫长大人。

但他们依旧本能的退开,这千夫长大人身上所散出的戾气,足以让这些穷凶极恶的刑犯们感到心颤。以苏长安为中心的三丈之内,竟然就这么被腾出了一个巨大的空地。

但有一道身影,却不退反进,她走到了他的身前。

他身上的戾气,未有给她的眸子里带出哪怕一丝的恐惧,反而是平添数道柔情。

她伸手,穿过他的丝,抚摸到他的脸颊。

她从那里看到了嗜血、挣扎与迷惘。

“没事,我在呢。”青鸾说道。

声线温柔,就像是万籁俱寂的夜里被敲响的铃铛,清脆、动人。

苏长安周身的戾气在那时一阵翻涌,似有不甘,但最后,却还是像受到了某种不可抗拒的指令,尽数收敛于苏长安的体内。

苏长安在那时长舒一口气,他不着痕迹的檫去自己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迹,方才那一瞬间看似极短,实则凶险无比。

那刑犯出言羞辱青鸾固然可恨,但以苏长安的心性也决计无法干出因为口角之争,而取人性命之事。

方才出手的初衷无非是想教训他一番,可方才至那人身前,苏长安却忽然觉得那人面目可憎,心头更是有一股说不出的火焰想要宣泄而出,当下,变掌为爪,竟然就如此掏出了那人的心脏。可他却丝毫不觉得有何问题,甚至隐隐间有些喜欢这样的血腥味。若不是青鸾及时出言,恐怕他便着了体内神血的道。

但就算清醒,他也不能露出丝毫疲态,这次倒不是为了所谓的面子。

因为他从周围诸人的眼神中看到的畏惧,他忽的意识到这是一个立威的好机会。

至于那位囚犯的死,虽然不是出自他本心,但死了便死了,经历如此多的种种变故之后,苏长安早已不会为了一个人,尤其还是一个出言重伤他所在意之人的恶人的生死而耿耿于怀了。

他再次环顾诸人,那些方才还气势汹汹、污言秽语不绝于耳的刑犯们此刻只觉得背上一阵寒意,但凡被苏长安目光所照之人,皆下意识的向后退去数步,神情中的恐惧自然是一目了然。

“他已经死了。”苏长安指了指躺在他脚下的那具尸体,声线冷冽,犹如自九幽之下的黄泉中而来。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但,你们还活着!”苏长安又再次看向诸人。“活着,便有希望。”

“无论你们以前干过什么,以后想干什么。无论是找人复仇,还是洗心革面。我都不管。但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先你们要活下来,只有活下来,你们才能去干你们想干的事情。说到这儿,苏长安的声线渐渐变得高亢,眼睛里的光芒也愈明亮,这话,他不仅仅是说给他们听的,亦同样是说给自己听的。

亦不知是被苏长安方才的气势所骇,还是这番话真的让他们有所触动,牢房里的气氛愈安静。

直到数息之后,一道粗狂却又夹带着懒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南大将军,你就别给哥几个扯淡了。我们是什么人?死刑犯。待的什么营?陷阵营。这哪是活命的勾当?无非便是早死晚死的事。”

苏长安目光一转,很快便在人群中找到了这位声音的主人——一个须着浓密络腮胡的中年大汉。

“你叫什么名字?”苏长安的眸子里寒芒一闪。

那大汉的身子明显顿了顿,显然对于苏长安方才的凶悍尚心有余悸。但很快他又挺直了身子,排开人群,向前走出数步,大声说道:“胡八,这西江城里的兄弟,都唤我胡子。”

“胡子?”苏长安愣了愣,觉得这个名字有些意思。“那胡子,我且问你,为何这陷阵营便不是活命的勾当?”

胡子闻言一愣,似乎有些不明白苏长安的意思,他下意识的问道:“南将军不知道?”

“不知。”苏长安隐隐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但嘴里还是如实回答道。

“看来南将军是第一回从军吧。”胡子的脸上在这时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苏长安的脸色一寒,问道:“那又如何?”

“呵呵。”胡子笑了笑,脸上的神色自若,丝毫没有被苏长安身上的气势所影响。“小的不才,曾在边关做了几年兵头,这陷阵营,说得好听,实则便是敢死队。大魏素来有这个传统,两军交战前,若是摸不准敌军深浅,便会派出这所谓的陷阵营去试探敌人的实力。而若是不敌,大军想要撤退,这断后的活,也是落在这陷阵营的头上。试想,这样一只军队,在那些蛮子的铁骑下,又能有几人存活?”

苏长安听闻胡子这一番话后,眉头一皱,他倒是大概能猜出这陷阵营定然不是什么好差事,但却想不到竟然凶险到了如此地步。

但他还是说道:“可这却多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总好过秋后问斩,死路一条吧?”

可胡子却又摇了摇头,说道:“陷阵营虽然生机渺茫,但却有活命之机,但可惜的是,镇西关大人却不愿意与我们这些阶下囚半分机会。”

苏长安一愣,问道:“此言何意?”

胡子脸上的笑意更甚,他问道:“南将军来时可曾见我们所据何处,其余士卒所据何处?”

苏长安又是一愣,大抵明白了他所说之意,但胡子的话却并未就此止住,他接着问道:“南将军可曾见那些士卒所吃何物?而我们又所吃何物?”

“他们的兵甲何物,而我们的兵甲又是何物?”

一连三个问题,直问得苏长安无言以对,只有眉头越皱越深。

直到数息之后,就在诸人暗以为这位有些愣头青的千夫长会灰溜溜的离去时,苏长安却猛地转过了头,看向一旁的护卫,问道:“每日给他们的饭菜是何物,拿来与我一看。”

那护卫显然对于苏长安颇为畏惧,微微犹豫,便赶忙命令属下从不知道那个角落里掏出一个木桶。

苏长安走到跟前,掀开盖子,往里面看了看,顿时眉宇阴沉了起来。

苏长安自问自己并非什么富家子弟,对于吃食向来并不将就,可这木桶里的东西却着实令他反胃,说是饭菜,倒还不如说是泔水。

他今日见那些士卒所吃的饭菜虽然清淡,但与眼前之物比起来,说是美味佳肴亦不为过。

一旁的护卫似乎也看出了苏长安的不悦,他赶忙说道:“这都是按神将大人的吩咐做的,小的绝没有半分克扣啊。”

苏长安却只是淡淡的瞟了他一眼,并未理他。反而再次转头看向那位满脸胡渣的彪形大汉,问道:“如今陷阵营有多少人?”

胡子一愣,虽然不知道苏长安为何有此一问,但嘴里还是如实回答道:“八百九十三人”说道这里他又看了看那具已经失去气息的尸体一眼,重新说道:“现在是八百九十二人。”

苏长安点了点头,头也不回的说道:“去,叫伙房准备八百九十二人的饭菜与我送来,他们给其余营做的什么,这八百九十二份就是什么!”

立在苏长安身旁的护卫一愣,他很快便明白苏长安这番话是对自己吩咐的,他的脸色在那时变得难看起来,他正要说些什么推诿一番。

但却在那时,一道寒芒闪过,一把剑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叫你去,你听不到吗?”青鸾冰冷的声音也在那时随之响起。

那护卫脸色一变,这位一直跟在这千夫长大人身边的蒙面女子,看修为并不出奇,却不想出手亦是如此狠辣,观她眼神中的冷意。这护卫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敢从嘴里蹦出哪怕半个不字,这把剑便会毫不犹豫的斩下自己的头颅。

他赶忙说道,“大大人不是小的不去,只是小的位卑言轻,伙房之事哪是我能管管得了的?”只是因为心中惊惧他这番话说起来,有些断断续续。

“恩?”苏长安转头看了青鸾一眼,示意她收起手中的剑,青鸾自然对他言听计从。而后,苏长安又问道,“那此事,谁能管?”

“后勤之事,向来是神将的副官尤清大人管辖。”那护卫哆哆嗦嗦的回应道。

“哦?”苏长安的神情在那时变得颇为古怪,但落在那护卫眼里,却以为这位年轻的千夫长大人应该会知难而退,毕竟与尤清比起来无论是修为还是官职,苏长安都差得太远。

但谁知,苏长安却忽的说道:“那你便去找尤清吧,就说是我南苑要他办的。”

说到这里,苏长安顿了顿,又才说道:“如若他不肯,你便问他是否想再尝尝我剑锋的滋味!”

那护卫一直负责看守大牢,自然不曾知晓方才在军营中所生之事,只是他也并非毫无眼力之人,听苏长安的言语,便知此事他定然有所依仗,当下也不敢再有疑问,吩咐好手下伺候好苏长安,便转身急冲冲的朝着军营方向跑去。

大牢内的陷阵营士卒们皆不明所以,苏长安才来这儿一天不到,而且是被安排在陷阵营做千夫长,由此不难猜出,他在镇西关的高层中应当是不受待见的,但他却如此笃定的让人向尤清传话。在场诸人不由都暗暗觉得这位新来的千夫长莫不是太过自以为是了吧?

以尤清的地位与脾气,如何会听他一个毛头小子之话。

但过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事情便有了答案。

只见先前那位护卫急冲冲的赶了回来,他脸色潮红,看样子是很是来回奔波了许久。诸人暗以为他是在尤清那里吃了瘪,故而才如此模样。正要看苏长安如何收场,却不想,就在那时,他的身后出现了数道甲士的身影。他们手提木桶,又或是二人合抱一个巨大的蒸笼。

即使相隔数十丈,这些吃多了令人作呕的泔水的士卒们也能闻到那股干净的米饭喂。

“南南将军。”那护卫有些气喘,看样子这通忙活是累坏了他。“东西给你带来了,尤将军让我给你带个话,说他军务繁忙就不来看你了,这日后陷阵营的伙食将与其他士卒一视同仁。”

此言一出,本来已经被眼前的情景震住的陷阵营士卒们猛然出一阵欢呼。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新来的千夫长竟然有此能量,这有一顿像样的饭菜已是意外之喜,若是以后能顿顿如此,光是想想便让这些士卒们感觉如置仙境。

但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色却没有半分的诧异,就好像这样的事情是理所应当的一般。

他点了点头,说道:“下去吧。”

“好。”那护卫点了点头,满脸喜色的吩咐起下面的人开始分食物。

虽然只是寻常的白饭米粥,但对于这些士卒来说却是这几个月来唯一一顿还像是人吃的东西,自然在纷之时少不了一阵哄抢。

苏长安眉头一皱,但最后却还是没有出言阻止,这样固然不好,但凡事讲究一个循序渐进,今天我既要立威,也要立信,更要让在场诸人都服他,至少在表面上都服他。

这么想着,他又从身旁的护卫手中借过一碗米粥与两个馒头,走到似乎还未回过神来的胡子跟前,将手中之物递了上去。

“吃吧。”他这么说道。

胡子的身子微微一怔,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的接过那两样事物,抬头颇有深意的看了苏长安一眼,最后却还是抵不过手中食物的诱惑,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又是半刻钟的时间过去,这些士卒们差不多都已经将手中的食物吃得干净。但这一次,他们却未有出任何声音,而是盯着立在场中的苏长安,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再次走到胡子身前,说道,“你的武器呢?取来与我看看。”

胡子一愣,但很快猜到了苏长安想要做什么,他连忙从身后取出一把长刀递到苏长安手中。这一次,他是双手奉上,态度相比方才,不知道要恭敬多少倍。

苏长安将刀放在手中轻轻掂量一番,便觉察到有些不对,随后他抽刀出鞘,将长刀放于眼前一阵细细打量。

他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这刀看上去似乎与寻常的战刀并无区别,但方才的一番掂量后他便觉察刀这刀太轻,而这刀锋亦是太钝,刀身上的色泽更是不纯。

苏长安虽然刀道天赋不高,但好歹先后得到过莫听雨与楚惜风两位绝世刀客的传承,如今修为亦是不俗,这样的差别他还是能够看出的。

他这么想着,伸出自己的另一只手,运集些许灵力,在那刀身上轻轻一弹,那把刀便在诸人诧异的注视下应声化作两段。

“所有的都像这样吗?”苏长安转头看向胡子问道。

“所有?”胡子却是一笑,“这把刀已经算是我们陷阵营数一数二的好刀了。”末了他不满的看了苏长安一眼,小声的嘟哝道:“却被你给败没了。”

这样的话自然逃不过苏长安的耳朵,但他却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再次在人群中扫荡。然后,他伸出手指向人群中的某一个身影,说道:“你,出来。”

那瘦弱的身影似乎有些畏惧,但在数息之后还是鼓着勇气走了出来。

苏长安的目光在他的身上来回打量,却见他的甲胄褴褛,几乎已经到了衣不遮体的地步,而他手中的长枪更是枪身弯曲,枪头锈钝。

“你们犯过错。大错!”苏长安的声音亦在那时响了起来。

他清澈又坚定的声线如绕梁余音,在诸人的耳畔久久回荡。

“自然,你们该死。”

“所以,镇西关不把你们当人看。”

“但我不管你们以往做了什么,但现在和以往自此一笔勾销!”

“从今天起,从现在起!”

“他们吃什么,你们吃什么!”

“他们住何处,你们住何处!”

“他们用何种兵甲,你们便用何种兵甲!”

“我并不能保证你们每一个都能在西凉活下去。”

“但我能保证的是,我把你们当人,只要我还活着,就没有人能让你们白白去送掉性命!”

第二十一章 无人可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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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落,牢房中愈安静。

这并非苏长安看过的侠义小说,亦不会有人因为他的振臂一呼便从者如云。

苏长安知道他们并不信任他,就连一旁的那位护卫也小心翼翼的凑了上来,说道:“大人,这后勤吃食与住宿都归尤清将军管,以你与他的关系自然是没问题。可是这军备向来都是握在神将大人的手上,这可”

他的言下之意很清楚。

粮食营帐虽然对于军队很重要,但说到底也只是外物,而且西江城本就富足,**百人的粮食想要弄来,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可军备却不一样,且不说价格昂贵,而且朝廷对此想来把控严密,可不是随意就能调度的。

再者说,虽然不知为何尤清对苏长安的要求来者不拒,但神将大人却不同。镇西关可是出了名的恪守严谨,几乎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若是没有足够的理由,从他手上,想要多掏出半文钱都是不可能的事情,更别提为数百人更换军备了。

苏长安闻言却只是点了点头,他看了那些士卒一眼,又说道:“把牢房都打开吧。”

“恩?这”那护卫脸色一变,赶忙问道:“这是为何?”

“他们镇神将手下的兵,自然就要住镇神将的兵营,哪来什么为何不为何的?”苏长安答道。

“可可”那护卫的脸色愈难看,额头上更是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迹,直往下淌。“可他们是死囚,不比那些正规士卒,这样贸然放出,若是逃了”

“逃了,自然由我担着,与你何干?”苏长安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

那护卫听闻这句话,也放下心来,当下不敢耽搁,连忙命人一一打开牢门。

但显然那些士卒们仍有些迟疑,似乎不敢相信这位千夫长真的敢将他们放出去。

“我说过,我会把你们当人。”苏长安的脸色寒如冰霜,“但前提是你们得把自己当人。”

他这么说完,便再也不去看诸人一眼,转头便朝着牢房外走去。

这些士卒们的脸色一变,相互看了一眼,眸子里的迟疑更甚。但却在这时,方才出言反驳苏长安的那位名叫胡八的男子却是一咬牙,随着苏长安身后走了出去。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很多事情,第一个总是你推我攘,但见尝到甜头,这第二个便争先恐后。

就在那些陷阵营的士卒们涌向门口的时候,走在最前方的胡子却转过了头。看得出他在这些士卒之中还是颇有威望,那些士卒涌动的身影因为他的目光而停了下来。

“列队!”他一声大喝,那些士卒们微微迟疑,但最后还是按着白日里训练的行列排好,方才随着胡子走了出去。

军营与大脑的距离并不算远,胡子领着士卒,苏长安与青鸾在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来到军营前。

很显然,有人已经通风报信。

当苏长安与那些士卒来到军营的时候,以包括尤清在内的三位副将,八位千夫长都已经立在营帐的门口等着他们。

待看见苏长安以及他身后密密麻麻的士卒,尤清身旁那位身材修长的副将皱了皱眉头,问道:“南将军,这是何意?”

苏长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回声道:“带我手下的士卒归营!”

“归营?陷阵营的营地可不在这儿!”另一位脸上带着刀疤的副将寒声说道。

“不在这儿?我们陷阵营难道就不是镇将军手下的士卒吗?”苏长安同样寒声回应道。

“是,自然是。”身材修长的副将忽的向前走了一步,脸上换做一副好心规劝的神情。可他们的出身,我想我也不必多说,之所以把他们放于牢房之中,怕的便是这些人寻衅滋事,甚至逃逸。”

话自然是好话,但言语中那股威胁甚至挑衅的意味却是在场诸人都听得明白。

苏长安的脸色一寒,他自然知道以自己身后这些人的品性,出了大牢,定然少不了给自己捅出些纰漏,甚至铤而走险做了逃兵也绝对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若是还让他们如以往一般睡着那样的牢房之中,还未至战场,恐怕这些人便早已被累得半死。带着这样一群士卒上战场,苏长安觉得与找死无异。但他不想死,所以,他不能让这些士卒这样下去。

“出了事情自然由我担着,与你何干?”苏长安瞟了他一眼,不咸不淡的说道。

那副将显然未有料到苏长安胆敢用这样的口气与他说话,他的面色一变,但还是极力压着自己的怒气,说道:“既然南将军对自己的御下之术如此有信心,顾某便不便多言,只是这若是真出了逃兵的乱子,南将军要如何自处呢?我看不若当着大家的面立一个军令状吧。”

说完,这顾姓副将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从军多年,这样由死囚组成的陷阵营自然也见过不少,逃逸之事可谓是层出不穷,他倒要看看这位南大将军立下军令状之后,当如何收场?

苏长安知晓这是顾姓男子在给自己下套,他虽然不了解军中之事,但也明了逃兵之事决计是免不了的。但事到如今,他已无退路,故此,他寒着声音看向男子问道:“那顾将军以为这军令状当如何立呢?”

顾姓副将闻言,以为苏长安年轻气盛,着了自己的道,他面色一喜,但又很快压下这抹神色,故作严肃的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军令状自然简单,南将军只需承诺在出征之前手下士卒无一人逃脱,若是因将军监管不善,生此等事由,那便依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苏长安的眉头一挑,又问道:“只是不知这按军法处置,到底是如何一个处置之法呢?”

“呵呵,南将军说笑了。”顾姓副将的话锋一转,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森然:“纵使士卒逃窜,按律自然是当斩!”

“当斩啊?”苏长安了然的点了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很是苦恼的说道:“那看来这个军令状,我是无法立了。”

顾姓副将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暗以为苏长安是被这军法唬住了。

“既然南将军不敢立军令状,那边带着你的士卒们回去吧。”他笑着说道,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满是嘲弄。

但苏长安却又摇了摇头,声线平静的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个军营里,没人斩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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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逃兵

苏长安的话掷地有声的落在在场诸位的耳中,诸人心头一震愕然。

那位顾姓男子的脸色更是一变,一道难以遏制的怒意便在那时爬上他的眉梢,但很快他又将这股怒意压制了下去。

他是天听境不假,修为比起尤清只强不弱。但他也决计无法如苏长安一般,那样干净利落的击败尤清。

所以,从很大程度上来讲,苏长安这句话说得并没有错。可他却不愿意就这样被一个小辈唬住,他的脸色因此一阵青白交替,最后说道:“南苑!你莫要猖狂!这儿可是镇神将的军营,你如此胆大妄为,置神将于何地?”

“神将?”苏长安脸色忽的一变,声音也随之大了几分。“原来顾将军也知道还有神将!”

“那我且问你,此事神将可有反对?”

“这”顾副将一愣。

“可有吩咐你阻挠于我?”

“这”

“可有授权于你让我立下军令状!?”

“这”苏长安三问如连弩之箭一般向着顾副将袭来,本想接着神将之名震住苏长安的他却不想被苏长安反将一军,问得哑口无言,额头上更是浮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当然这说到底只是口舌之利,而真正让他感到心颤甚至害怕的是,苏长安的话里所透露出的意思。

先前在饭桌上尤清挑衅苏长安,镇西关未出言阻止,在他看来,是镇西关默许他们打磨打磨苏长安。但苏长安现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镇西关仍没有半点出面的意思,那这其中的含义就得让人好生思量思量了。

顾姓副将,本名顾牙朗,说起来也是世代在边关为将之人,对于这军营里那些或明或暗的规矩自认为已是了如指掌。

而想要在军营里长盛不衰,这最关键的一条,便是揣摩上意。

他的上,便是镇西关。

苏长安的一番话,让他意思到,很可能自己误解了镇西关的意思,他不出面阻止诸人挑衅苏长安,换个角度来看,很有可能是给他一个在军中立威的机会。而既然要他在军中立威,他很可能紧接着便是要重要他。

一想到这里,顾牙朗的脸色便愈难看,额头上的汗迹更是止不住的往下掉。

但苏长安却并不知道他想得如此之多,他只不过是随口胡诌,不想倒是敲中了顾牙朗的命门。

他看了看脸色奇怪的顾牙朗,亦不愿与他纠缠,嘴里说道:“若是无事,那便请诸位让开吧!”

其余的将领皆在这时转头看向顾牙朗,但却见他在微微犹豫之后,竟然真的便让开了身子,他们心头惊骇,更是不解。但最后,还是随着他一道,给苏长安众人让出了一条路。

这些平时素来被看不起的陷阵营士卒们皆是心头一震,少见的昂挺胸的随着苏长安朝着军营中走去。

出征在即,虽然对这一直囚犯组成的陷阵营,镇西关一直抱有戒心,但实际上一旦离开了西江城免不了还是得让他们与大军同吃同住,因此,他们的营帐其实早就准备妥当,就在离苏长安营帐的不远处。

而苏长安将他们带到此处后,转身看向他们。眉头也随之再次皱起。

这些士卒虽然穿着甲胄,可看上去依旧衣衫褴褛;虽然列着队列,可却歪七竖八。也难怪其余营帐的人看不起他们,相比起来,这支陷阵营确实上不得台面。

可数日之后便要出阵,苏长安并没有时间来训练他们,而且,更重要的是,苏长安也并不会训练军队。

他想了想,指了指队列前的胡子,又指了指那位瘦弱的名为刘长玉的士卒,说道:“你们出来。”

二人闻言,微微迟疑,但还是走了出来。

“从今天起你们便是我的副官,刘长玉你负责传令,胡子负责调度,还有,我需要九名百夫长,人选就交给胡子,你想一下,明天告诉我。”

说道这里苏长安又顿了顿,目光再次在人群中扫视。

“我说过,我会尽力让你们活下去,但是,如果你们有谁胆敢逃跑,姑且可以试一试。是你们的脚快,还是我的剑快!”

“好!今天就到这里,胡子安排他们住下,明天卯时三刻,这儿集合!”

说罢苏长安转身领着青鸾便朝着自己的营帐方向走去。

镇西关帐下的这场闹君终于渐渐落下帷幕,随着陷阵营的士卒们各自被分配到自己的营帐,这嘈杂的军营中又恢复了平静。只有时不时在夜里巡逻的官兵还在来回走动,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官兵所巡逻的范围始终未有将这陷阵营的营帐包括在内。

有心人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一点。

特别是那些固执的认为去到西凉便是死路一条的陷阵营士卒。

待到夜深之时,这其中的某些人便开始蠢蠢欲动。

陷阵营角落处的一个营帐中响起一段极为轻细的对话。

“杜老三,你真要跑?”一个声音问道。

“是啊,老三,别跑。被逮着了就没命了!我听说咱们这个新将军挺厉害的,连尤清都败在他手上了!”一个相对沉稳的声音规劝道。

“不跑!不跑到了西凉咱们能活命吗?”声音听上去有些慌乱,他的主人似乎即将去干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可是南将军不是说了会尽力让我们活下来吗?”这个声音与前三道不同,有些稚嫩,有些胆怯。

“呸!你个小屁孩知道个屁,反正老子不会在这里等死!”说完这句话,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一道黑色的身影从营帐中钻出,朝着四周一阵张望,在确定无人注意到他之后,他的身子一弓,便朝着远方狂奔而去。

而在他不知道的暗处,有一双眼睛一直偷偷的注视着这一切。

待到他的身影跑远,那双眼睛方才收回他的目光,转身走向军营中的某一个营帐。

“怎么样?”营帐中点着烛火,一位身材修长的男子正盘膝坐在地毯之上。待到那黑影走进营帐的一瞬间,他的眼睛豁然睁开,沉声问道。

“一共跑了三个人了。”那道黑影半跪在地上,恭敬的回答道。

“好!”那男子的眸子里精光一闪,嘴角随之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南苑,你以为没有军令状我就治不了你了?纵使士卒窜逃,这次就算有镇西关护着你,我也得叫你吃些苦头!”

第二十四章 归心

(ps:今日第二更,后面还有一更,至于第三更后还有没有,就看第三更的预告吧。)

待到那九道身影走近,顾牙朗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某个护卫,那护卫脸色难看的冲他点了点头。

“想不到南老弟早有准备,倒是我顾某人多事了。”顾牙朗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难听。

“那既然如此,若是没有其他事情,顾将军就请回吧!我还有事!”苏长安倒是丝毫没有给他面子的意思,直接出言送客。

顾牙朗的脸被涨得通红,却又无处作,最后只有冷哼一声,转身带着诸人灰溜溜的离去。

陷阵营的营地也在这时安静的了下来。

这些士卒们暗暗心惊着这位年轻千夫长的气魄,不仅丝毫不惧那位凶名赫赫的顾副将,更是接二两三的让他吃瘪。而相比于这些更让他们心惊的是,那三位分别被两名士卒押着的逃兵。

他们自然认识这三名逃兵,都是他们陷阵营的士卒。

而这陷阵营士卒中的大多数人,或多或少都起过逃跑的念头,而没有一个巡逻士兵的昨天自然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但越是这样,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越是迟疑,并未有敢有所行动。

当然,依然有人铤而走险,而这些人此刻便神色萎靡的跪在他们的身前。

他们暗暗心惊,不知道苏长安是如何现并且逮捕到这三人的。当然,不可避免,他们的心里,在这时,还生出些许庆幸,暗叹自己幸好没有在昨日鲁莽行事。

但接下来生的一幕,却彻底打消了他们逃跑的念头。

“把与他们同营之人拉出来。”苏长安看了胡子一眼,吩咐道。

虽然不知道苏长安究竟要做什么,但出于这一日时间苏长安在众人心底所建立起的威信,胡子几乎毫不犹豫的便按照苏长安的话,从人群中找出九人。

陷阵营的营帐不大,一个只能面前挤下四人,虽然有些拥挤,但是比起大牢中的处境却也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苏长安的目光在那九人的身上一扫,其中有一位年纪看上去还颇小,大约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也不知道这样年纪的少年究竟犯了何时,竟然也会被当做死囚,配到陷阵营。

但苏长安却没有一点去了解他身世的打算。

因为,这些,对于一位死人来说,都无关紧要。

在下一刻,众人只觉眼前一道利芒闪过,然后血光乍现。

十二颗人头,就这么,扑通一声落了下来。

那是很突然的一剑,就如同那十二颗人头一般,很突然的便与自己的身体分离。

陷阵营的营地中变得愈安静,安静得哪怕最轻微的呼吸声都似乎停了下来。

直到许久,或者说在众人感觉下的许久过去之后,方才渐渐响起一阵阵惊呼声。

就连见惯沙场死尸的胡子也是脸色一变,虽然昨天夜里已经见识过这位千夫长大人的铁血手腕,但仍不想,他小小年纪,杀起人来竟然是如此果断。

那一旁的刘长玉瘦弱的身子更是一颤,甚至开始不由自主的瑟瑟抖起来。

只有青鸾的脸色如常,在她看来,苏长安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自有他的道理。

“我说过!我把你们当人!”苏长安冷着眸子扫视了一眼噤若寒蝉的诸人,寒声说道:“但前提是你们得把你们当人!”

“知道我为什么会成为陷阵营的千夫长吗?”苏长安问道。

自然,并没有人会回答他的问题。

“因为我和你们一样,都不是人。都是活在这大魏阴影下的恶鬼。只要踏出这个军营,便会有人追捕我,猎杀我。所以我得去到西凉,守住莱云,这样,我才能洗脱我的罪名,才能重新像个人一样活在这世上。才能不用隐姓埋名。惶惶不可终日!”苏长安这段话半真半假,却也直戳在场诸人的内心。

“你们要逃!可以试试,他们便是你们的下场!”苏长安指了指身后那一排死尸,“而同帐之人若是对此隐瞒不报,罪同此人!”

“当然,你们中或许有人可以侥幸真的逃脱。但是你们可以试想一下你们以后的日子,死囚加上逃兵,从西凉到幽州,从北地到江南,每一座城池都会贴上你们的画像,哪怕只是出去饮酒吃饭,都不得不隐藏自己的容貌,生怕被人认出!这便是你们以后的日子!”

“但是,去到了西凉!固然,那里很危险,蛮子们的铁蹄无情,死在那里的神将都已经过了双手之数,但至少,你们可以昂挺胸,如同一个人一样活着。”

“而我也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我活一日,便待你们如兄弟一日。如违此誓,五雷轰顶,人神共诛!”

“我会珍惜你们每一个人的性命,努力将你们从西凉带回来。然后是去是留,皆由你们自己选择!”苏长安的声音大若黄吕,清晰又震撼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心中。

那些士卒们的眼神中也在此刻燃起一阵阵火焰,目睹了从昨夜到现在的变化,他们的心里对于苏长安不可置否的生出了信任,当然同时还有惧怕。

“现在,告诉我,你们的选择!”苏长安再次说道。

这是一个并不太好的问题,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但诸人仍旧有些迟疑,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命这般轻易的交到一个相识不过一日的人手中。

可好在胡子是一个很上道的人,他环视诸人,接着苏长安的话说道:“我不知道南将军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但我胡子却是长着眼睛的人,没有南将军,我们现在还睡在那如同狗窝的牢房中,还吃着那猪食不如的泔水!相比于镇西关、相比于尤清、顾牙朗之流,我胡子更愿意相信南将军!”

说完,他收回了目光,转头看向苏长安,单膝跪下,说道:“请南将军带领我等!”

一旁的刘长玉亦在这时跪下附和道:“请南将军带领我等!”

那些士卒见状也知毫无退路可言,不管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他们都在此刻跪下,口中高呼道:“请南将军带领我等!”

第二十五章 西凉过后是故乡

(ps:五千字大章不拆了,算两章吧,今天四更了,恩,求点打赏月票不过分吧。)

接下来的几天,镇西关的军营里消停了下来。

也不知是否是苏长安锋芒太露,自从顾牙朗那日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敢于找他麻烦。

就连他去到镇西关那里寻要兵甲也未有丝毫阻碍,镇西关只是微微思索,便让人为他带来了一千套兵甲。

而陷阵营的训练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只是时间太短,虽然未有什么太大的成效,但是相比于以往,这些士卒的精气神却是要好出许多。

终于,明日便是大军开拔,赶赴西凉的日子,苏长安早早结束了一天的训练,仍有士卒休息,只是规定不许饮酒,更不许离开军营。

然后,他便回到了自己的营帐,却见青鸾尚还在修行,直到他走进营帐,方才睁开双目。

青鸾的修行度很快,快到匪夷所思。

从他们逃到道观,青鸾修为尽失,到现在也才两个月出头的时间,青鸾的境界便已到了繁晨境。虽然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本身天赋异禀,又曾是星殒。可同时也与她这段时间来近乎不眠不休的修行有关。苏长安看在眼里,自然是心疼无比,虽然也曾说过青鸾几次,可青鸾每次虽然很是乖巧的答应,但最后依旧我行我素。

见到苏长安走进来,青鸾站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一只手绢,如同妻子一般为他擦拭了额头上的汗迹。虽然这样的事情,青鸾在这些日子以来,并未少做,但苏长安还是觉得有些不适,脸色更是不由自主的红了起来。

“昨天,你没睡好。”青鸾满意的看了看苏长安干净的额头,出言说道。

“恩?”苏长安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他与青鸾同住一个屋檐下,许多事情,自然是逃不过她的眼睛。

“为什么?”青鸾不解。

苏长安摇了摇头,却不知如何说起。这几日,他总是梦见那天的那十二枚人头,特别是那位年纪轻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的眼睛总是在梦中注视着他,让苏长安不得安眠。

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在那之后,苏长安还是忍不住让人拿来卷宗,仔细的查看了那十二人的身世。其余诸人都是些穷凶极恶的匪徒,死了便是死了,苏长安倒未有觉得有丝毫不安。可那名比他还年幼些许的少年,却是因为偷了些许东西,便被急于招兵买马的观沧海看上,强行送往了陷阵营。

杀他固然是为了严肃军纪,杜绝以后在生这样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以一个人的命,换去更多人的命,这是很合算的买卖。但,人命,又岂能用交易来衡量,尤其是相对于那些穷凶极恶之徒,那位少年更为无辜。

这样的事情,青鸾自然不会懂,苏长安也自觉有些矫情,所以也不愿意说。

却在这时,营帐外,传来一道有些怯懦的声音。

“南将军,你你有空吗?”

苏长安听出这是那位被他仍命为传令官的刘长玉的声音。

“何事?进来说吧。”苏长安道。

得到苏长安的许可,那少年便唯唯诺诺的走了进来,还未待苏长安问他究竟所谓何事,那少年便抢先扑通一声跪在苏长安身前。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明天便是军队开拔去到西凉的日子,这个时候,刘长玉跪倒他的身前,他想要做什么,苏长安自然也就能猜到一些。

这刘长玉不比胡子,胡子是有真本事,而且在那群士卒中威望极高,苏长安用他是看重了他的本事。但这刘长玉不同,苏长安升他为副官,是因为他年纪尚小,而且观他那日在牢房中的模样想来定是没有少受那些士卒的欺辱,故此起了恻隐之心,才将他待到身旁。

这些日子,他做事勤快,又机灵,所以苏长安对他还算很是满意。

可若是他要是以为如此,便可以让苏长安放他离开,这就未免太天真了一些,毕竟陷阵营的士卒可没有一个是真正自愿上战场的,若是开了这个先河,恐怕好不容易稳定的军心,又得大乱。

这么想着,苏长安的脸色一变,声音也低沉了几分,说道:“你有何事,站起来说吧。”

但刘长玉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连磕数个响头,每一下都用力极大,碰碰作响。“小的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大人成全。”

苏长安的面色愈难看,但嘴里还是问道:“你有何事说来便是,这般苦肉计,与我无用!”

刘长玉知道苏长安的脾性,所以也赶忙站起身子,说道:“小的的修为将军是知道的,去到西凉,九死一生。”

“所以呢?”苏长安的眸子愈阴冷。

“不瞒将军,小的自幼家境贫寒,我母亲一手将我拉扯大,还送进武馆学了些本事。本想着某个差事好生孝敬母亲,只是却不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的母亲因为常年劳累染上了恶疾,小的无钱财与她养病,只得铤而走险,去到医馆偷药。可却被看管药房的护卫现,失手失手将之打死。”

“小的自知有罪,去到西凉从军也算是戴罪立功。只是我家母亲年迈,我实在放心不下。只想求将军网开一面,让我临行前能去看她一眼。若是将军成全,小的以后定然鞍前马后,结草相报!”

说完这些,刘长玉再次跪下,双目含泪,又是几个用力极重的响头扣出。

苏长安听完这番话,眉宇间的冷意淡去,但这刘长玉的一番话究竟是真是假,他也难以分辨。

本想要拒绝,但脑子里又不由得浮现出那位被他杀死的少年模样,心底一软,他很认真的想了想后,终于是说道:“好!我与你一道去。”

刘长玉一愣,随即面露喜色,当然他也知苏长安与他一道有监视之意,可他并不在意,毕竟苏长安能应允他此事,已是法外开恩,其余之事他并不在意。

他本想着询问苏长安自己能否换一套衣衫前去,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记起自己出了这身甲胄,剩余的便是囚服,也就作了罢。

倒也就不再多言,领着苏长安便朝着自家方向走去。

刘长玉的家在离城西不远一处贫民窟里,与他所说的相差无几,是一处很是破烂的木屋。

或许是应了那句近乡情怯之言,原本一路急促,恨不得马上飞奔到家的刘长玉,站在了家门口,身子却莫名的颤抖了起来,几次抬手敲门,却似乎又在害怕些什么,最后又都将手放了回去。

苏长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未有出言催促。

直到好一会之后,刘长玉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房门。

“谁?”屋内之人好像已经入睡,听闻声响,如同被惊醒了一般的问道。

那声音很是苍老,里面的甚至带着些许警觉。但刘长玉的鼻子却是一酸,声音有些颤抖的回应道:“是我。”

“玉儿?”那屋内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而后破旧的房门被打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模样不过五十岁上下,但或许因为太过劳累的缘故,她的头已经花白,脸上的皱纹更是密密麻麻。

但待她看清眼前男子的模样时,身子却忍不住颤抖了起来,“玉儿,玉儿。你总算回来了!你这段时间到底去哪里了!”

老妇人似乎是在责怪刘长玉,但脸上的神色却是掩不住的高兴,以至于喜极而泣,两行浊泪顺着脸颊便流了下来。

刘长玉的身子在那时扑通一声跪下,带着哭腔一般的说道:“是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刘母刚忙将之扶起,口中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而这时她现了在一旁立着的苏长安,她见他一身甲胄,再观自己儿子亦是如此,不免有些疑惑。

“玉儿你这是这位军爷又是”

刘长玉的脸色一暗,说道:“母亲,外面风大,我们进屋说吧。”

刘母这时也才觉得将苏长安放于屋外不是待客之道,赶忙点头说道:“好好,进屋说!”

待到去到屋内,苏长安才现这刘长玉的家中比他想象中还要潦倒几分。

本就狭小的主厅中,只放着一张缺角的木桌与几张破旧的竹椅,边角还有一个木桶,里面放着米糠参半的食粮。墙头挂着些泛黄的腌菜,中间一块孤零零的腊肉显得格外刺眼。

待到二人落座,刘母赶忙走到苏长安的跟前问道:“军爷,我家玉儿是不是犯了什么事?我家玉儿自小乖巧,如果干错了什么,那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没有管教好,你大人有大量,千万不要为难他啊!”说着,这年迈的妇人就要跪下。

这段时间,观沧海拉着犯人充军之事在西江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刘母虽是妇道人家,但见自己的儿子消失数月后身着甲胄归家,自然也能猜到几分。她也不懂得什么军国大事,只是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受苦,也就顾不得所谓的脸面了。

刘长玉的脸色也是一暗,自己犯了命案,不仅未有尽到孝道,还让母亲蒙羞,想到这里,他愈愧疚。

苏长安哪受得起如此大礼,他眼疾手快的将之扶起,笑着说道:“大娘何出此言,长玉可不是犯了事,是一声本领被观沧海大人看重,招入军营,与那些囚犯怎能相提并论!”

本来低头不语的刘长玉闻言,猛地抬起头,看向苏长安的眼神里,先是不解,随即便是一抹浓重的感激。

刘母闻言也是一愣,她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玉儿、玉儿没有犯事?”

“自然没有。不是你也说了长玉素来乖巧,又怎会犯事?”苏长安依旧笑呵呵的回答道。

他一脸和煦,而且对于刘母喋喋不休的询问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模样,这让见惯了苏长安杀伐果断一面的刘长玉不禁生出一些不真实感。

“那玉儿怎么会突然就从了军呢?”刘母似乎还有些不信。

“长玉兄机灵能干,自然逃不过观沧海大人的法眼。再说了,你见过哪个配充军的囚犯一个月能有八两银钱的?”说着苏长安便从袖口中掏出一些碎银塞入刘母的手中。“这些都是长玉这些日子不舍得用的,叫我存着孝敬你的,你可得收好了,到时候长玉可指着他娶媳妇呢!”

“这么多钱啊?”刘母看着手里的纹银,她这一辈子或许也未曾见过如此的银两,心里惊讶的同时,也对于苏长安的话不再怀疑。她赶忙将之收好,连连点头,又看了看一旁的刘长玉,笑着说道:“我儿子有出息了,当大官了!”

“对啊,所以大娘你就不要担心了,安心在家等着我们从西凉回来”

苏长安的话方才说道一半,那刘母的脸色一变,“去到西凉?你们要去西凉,明日要出征的大军就是你和玉儿?”

“”苏长安自知失言,观刘母神色方才放下的心定然又悬了起来。可又不知道当如何安慰,故此只有沉默了下来。

倒是一旁的刘长玉反而是走了过来扶起自己的母亲安慰道:“母亲放心,我这去也是建功立业,而且有南将军照顾定然不会有什么事的。”

刘母一阵迷茫,她一个妇道人家,只知嫁夫从夫,夫死从子,许多事情都是听人道听途说,向来少有主见,只是知道担忧自己的儿子。

而刘长玉的话在她心里分量自然极重,她虽然还有担忧,但却不好再说什么话反驳。只是嘴里不住的叨念着要刘长玉一定要活着回来,甚至还给苏长安连连作揖,让他好生照顾自己儿子。

刘长玉虽然一直信誓旦旦的宽慰着自己的母亲,但苏长安还是隐约间看见他眼圈红红,似乎极力忍住,才能使里面的东西不掉落下来。

而后刘母又留着二人吃饭,更是将家里唯一一块腊肉取下,为二人弄了一桌虽不丰盛,却美味至极的饭菜。待到后来,刘母仍然依依不舍,几次想要规劝自己的儿子留下,但最后都还是被刘长玉反驳。直到时间到了亥时,老妇人才撑不住,在刘长玉的伺候下去到屋内沉沉睡去。

刘长玉收拾好桌椅,本想给自己的母亲留下一份书信让她照料好自己,却转念一想自己的母亲大字不识,倒也就做了罢。

做完了这些,他虽然心头不舍,但也知是到了离开的时刻,低着头随着苏长安便出了房门。

却不知为何,走在前面的苏长安忽的停下脚步,刘长玉心头疑惑,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苏长安正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的某一处,他亦赶忙随之看去,却见不远处正躺着一道身影,他赶忙走上前去查看,却见那是一位乞丐模样的老者,他下意识的伸手探查他的气息,却现他早已断绝生机。

这样的事情,即使是在繁华的西江城里也不算少见,他冲着苏长安摇了摇头,正要向他禀告此人的状况。却见苏长安的手忽的一抬,那具尸体便猛地飞入他的手中,而后刘长玉感到一股灵力涌动,那具死尸便在那时猛地爆开,变得血肉模糊,除了尚还能看清人形,却决计无法分辨出他身前的模样。

刘长玉心里不解,他觉得这老者死了已是可怜,又与苏长安无冤无仇,何必再糟践他的尸体。

“今日亥时一刻,陷阵营传令官刘长玉趁夜色逃脱,未果,处以凌迟而死。”苏长安冰冷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

刘长玉先是一愣,随即变明了了苏长安的意思,他脸色一变,不可思议的看着苏长安。

“南南将军我”或许因为太过激动的原因,他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苏长安却不理他,提着那具尸体便要离开,但方才走出几步,他又像是忽的记起了什么一般,转头看向刘长玉说道:“带你的母亲离开西江吧,西凉守不了多久了。”

说罢,便再也不去看刘长玉一眼,转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第二日,天色还未彻底亮起。

包括陷阵营在内的镇西关九千大军已经集结完毕。

大军出征,自然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所以全西江城的百姓夹道相送,神将观沧海亲自于城门为大军壮行。

镇西关当着诸人之面饮下一碗壮行酒,策马扬鞭,领着近一万大军就要朝着西凉方向奔去。

苏长安的陷阵营落于队尾,他见前方士卒都已开始奔走,正要下令陷阵营跟上大军,却听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南将军!等等我!”

苏长安一愣,觉得这个声音有些眼熟,他转头望去,却见刘长玉身着甲胄一路气喘吁吁的小跑而来。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有些不解的看着已至身前的刘长玉问道:“你为何来了?”

他想不明白,昨日自己明明已经放他一条生路,他又何必出现?就算不顾及自己的性命,也当好好想一想他那年迈的老母亲。

刘长玉对于苏长安的不悦视而不见,他笑着看着苏长安,有些憨态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说道:“我的母亲不愿意离开西江。”

“她说,西江是她的家。”

“做儿子的,得帮她守住这个家。”

第二十七章 好诗好诗

镇西关的大军向西昼夜不停的奔走了十多日后,越过了西岭关,终于来到了莱云城。

莱云城自然称不上是大城,但在这本就荒凉的西凉,却也是不可多得的要塞,所以,来往西岭与永宁的商队、甚至粮草都会选择从这儿经过,也因此,莱云也就成了,连接两地关卡的咽喉。

关于蛮子将派奇兵绕过狼牙山来袭的消息传来之后,莱云城内可谓是人心惶惶。

那位上了年纪的老城主对于镇西关这一支军队翘以盼。

如今大军抵达,老太守更是组织居民夹道欢迎。

“镇将军你可算是来了。”大军方才入城,老太守便积极的命人将军队待到早已准备好的军营处,手拉着镇西关便开始说道。

看得出这老太守还是有些威望,向来不苟言笑的镇西关在面对这位老者时,神色也颇为恭敬。

“镇某来迟,望袁老见谅。”

“镇将军哪里的话,国难当头,许多平日里夸夸其谈之辈如今避尤不及,只有将军你尚敢到我莱云,救我芸芸百姓啊!不愧是镇西神候之后,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啊!”老太守这般感叹道,神情诚恳,不似作假。

“袁老过奖了。我父辈祖辈皆战死西凉,此国仇家恨,镇某于情于理都不能置身事外。镇西关回应道。态度恭谦,不卑不亢。

“哈哈,镇将军真有汝父之风,来,我已备好晚宴,今日定要好生款待镇将军与诸位将士!”袁姓老者说道。

镇西关闻言眉头一皱,说道:“袁老的心意镇某领了,只是大敌当前”

老者似乎早已料到镇西关会有这番言辞,他又是哈哈大笑一阵,然后伸手拍了拍镇西关的肩膀,说道:“镇将军放心,袁某人岂能耽搁这军国大事,今日只有佳肴,没有美酒。待到凯旋之日,我再与三军将士不醉不归!”

镇西关闻言这才放下心来,朝着老者颔,领着苏长安一干将领与老者一道朝着太守府走去。

莱云城的太守府自然算不上富丽堂皇,但是这一桌桌饭菜却是美味至极。众人方才落座,与青鸾共坐一个案台的苏长安便闻到了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

“诸位将士远道而来,老朽在此以茶代酒,代我莱云城百姓敬诸位一杯。”老者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只见他站起身子,虽然因为年迈,身材显得有些佝偻,但精气神却十足。

诸人赶忙举杯,与之对饮。

待到诸人在此落座,坐在座的镇西关便望向台上的老者,问道:“袁老,不知如今莱云城内局势如何?城防如何?守军多少?”

老者闻言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你这孩子,倒是和你父亲一个性子。

虽是这么说,但老者微微沉吟之后,还是将莱云城中的形势一一道来。

“不瞒各位,自从蛮军将至的消息传来之后,我莱云城可说是人心惶惶,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走的走,逃的逃便已去了三成居民,且每日都有更多的人拖家带口的离开。守军不多,七百左右,但都是九星境的好手,而自从接到观将军的消息之后,老朽也未有懈怠,每日加强巡逻,又命人遣工匠昼夜加固城池。前些日子还从武王手里借来了三架神机弩。”

“恩。”镇西关闻言点了点头,七百九星境的修士虽然不强,但也算得上是一支精英,聊胜于无。至于那三架神机弩却是实打实的利器,整个西凉战场加在一起也不过百架,大多数都被浮三千握于手中。相比于那七百九星境的修士,这三台神机弩反倒称得上是意外之喜。

“对了,镇将军,老朽还有一不情之请。”老者忽的神色一正,说道。

“袁老请讲。”镇西关回应道。

“我膝下有一犬子,本事在长安的学院中修行,可听闻莱云变故,前些日子擅作主张的带着一些同窗跑了回来,说是要帮着袁某抵御外族。这将军与众将士不远千里来我莱云助战,我袁某自然不惜犬子性命。可他们毕竟年幼,去到战场恐怕也只是白白送了性命,因此,老朽想将他们送到将军帐下打磨一番。”说到这儿,老者顿了顿又补充道:“老朽不求将军给他个一官半职,只是哪怕坐一个马前卒,也好过他自己乱来。”

“袁公子有此志向,是莱云幸事,镇某自当全力帮助。这几日我要安顿士卒,恐有不便,若是袁老不弃,就让贵公子三日之后来我军中报道。我自然会安排妥当。”镇西关少见的露出一抹笑意。

得到了镇西关的应允,老者自然极为开心,接下来的时间当真是杯光交错,主客尽欢颜。

待到宴席散去,苏长安便将安排住所之事全权交由了胡子与刘长玉负责,自己带着青鸾住进了老太守为他们安排的厢房。

这几日他渐渐感到自己的修为有了回复的迹象,这对于那场即将到来的大战至关重要。只要他重新回到地灵境,便可以唤出他的领域天岚,这样问道境以下的寻常修士他都有一战之力。

因此,他也就将这几日的事情放权下去,自己开始全力修炼,争取早日恢复境界。

但或许是因为太过心急的原因,苏长安明明感觉到自己再次摸到了地灵境的门槛,可就是无论如何也捅不破那层砂纸。

一连三日过去,苏长安也毫无进展,对于他的焦急,青鸾自然是看在眼里,却也帮不到什么,只能时不时的劝解他一番。

第三日傍晚时间已至亥时,苏长安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一旁的青鸾似有所感,也站起身子看向苏长安。

但苏长安却苦笑着朝着她摇了摇头,青鸾便知苏长安此次又失败了。

正要出言说些什么,却见苏长安忽的站起了身子,说道:“我想一个人出去走走。”言罢,便推开房门,就着夜色走了出去。

青鸾也觉得这些日子苏长安将自己逼得太紧,或许让他自己静一会,会有所好转。因此,在微微犹豫之后,便坐下了身子,没有再跟上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莱云城与苏长安从小长大的长门镇有许多相似之处。

当然,长门没有莱云的规模,亦比不了它繁华。

但有一点,他们都地处边塞。

人们见多了外族与军队的厮杀,每当城里多出些守军,他们不会因此而感到安心,反而会越惊恐,因为守军越多,那边说明这儿爆战争的可能性就越大。

这几日涌入城中的近万大军,自然是瞒不过城中百姓的眼睛。

这让本就人心惶惶的莱云城,近来越变得混乱,更多的百姓开始拖家带口的离开,士卒们忙于布仿,而不可避免的忽略了对城中治安的维持,一些抢盗之事也就生得愈频繁。

苏长安走在莱云城的街道中,挺人说这条名为兴福街的官道曾经是莱云城最繁华的闹事,即使过了亥时,沿街的酒肆中依然是来来往往乐意不绝的信任。

但如今酒肆却都是人去楼空,漆黑的长街里再也找不到半分光亮,更别提旁人所说的那派黑夜如昼一般

的景象。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却不止是因为这些日子的修炼瓶颈,亦不是因为即将到来蛮族铁蹄。

他想得更多,也更远。

关于天岚,关于神族,关于北通玄。

他隐隐的觉察到了些什么东西,却又一时说不明白。

就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线,将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连在一起。

他觉得他需要找到这根线,然后剥丝抽茧,最后才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而在这根线中,北通玄应当是很重要的一环,因此他需要见到他,不仅是为了解除自己身上的神血之患,还因为,有许多问题,他需要从他的身上得到答案。

但在那之前,他得守住莱云。

这固然是一件很凶险的事情,他其实完全可以带着青鸾扬长而去,毕竟以他的修为,又有诸如夏侯血、十方剑这样的神器,即使镇西关亲自出手也不见得能完全留下他。

只是,观沧海毕竟救过他的性命,虽然观沧海行事多少有点乘人之危的味道,但苏长安却记得,玉衡曾经教过他,人活一世,当问心无愧。

他觉得这话说得很对,于是便把它当做一个道理,记在心中,也用在世间。

这么想着,苏长安忽的现前方的不远处,尚还有一处酒肆还亮着灯火,他觉得这黑夜中孤零零的一家灯火,怎么看都有些奇怪。况且这些日子的莱云城也并不太平,一家酒肆营业到这么晚,多少还是有些危险。

不过这说到底也只是人家酒店掌柜的事情,苏长安倒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

他看了看天色觉得时辰也不早了,这边要转身离去。

却忽的听到那酒肆中传来一位老者如同梦呓一般的醉话。

“书剑半生黄粱梦,浮白三千青云意!”

那声音说完,又顿了顿,接着出一阵癫狂的大笑。

“哈哈!好诗好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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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好酒好酒

“书剑半生黄梁梦,荣华敝屣本来空。三千浮白青云志,却与江流东复东!”

苏长安轻轻叨念着这句话,他对于诗书向来不甚擅长,也不懂什么对仗平仄,他只是觉得这诗写得极好,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

他的心底莫名生出些好奇,想要见一见这位做诗人的模样。

这么想着,他便转过了头,朝着那酒肆方向走去,但方才走出几步,又是一道声音传来。

“哎!老东西,你喝得够多了,带够钱没有!”酒肆的老板对于那位作诗的老者显然颇有些不满,说话的语气里也满是不耐烦。

“哈哈,好酒好酒!”但他得到的回应却是一段神志不清的话语。

“嘿!想要装醉不给钱是吧!”老者的话语显然彻底激怒了那位掌柜,然后一阵听令哐啷的响动传来。

苏长安眉头一皱,体内灵力运转,身子一动,便来到了那座酒肆门口。

待他看清酒肆内的情形,倒也明了了为何那酒肆掌柜会对作诗的老者这般态度。

那应当是一位很年迈的老者,毛皆白,形容邋遢。抱着一直酒壶,就如同抱着自己的性命一般,即使浑身横肉的掌柜与瘦小的小二已经为了上去,大有一言不合便有拳打脚踢之势,可他却对此毫不在意,依旧是不是饮上两口。

苏长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喜欢嗜酒之人,更不提像老者这般似乎为了喝上一两口酒,性命当可不要之人。

方才那诗让苏长安对他所产生的好感在这时尽数消散,他站在那里伫立了一小会,终究不愿看见一位如此年迈的老者受人欺辱。

“住手。”他大喝一声,迈步向前。

那掌柜与小二见苏长安气宇轩昂,虽然未配甲胄,但腰间却挂着一枚兵符,他们这些在边关做买卖的人,自然一眼便认得。

他们心头惶恐,赶忙退开,眼神躲闪,语气谦卑的问道:“军爷有何吩咐”

边关的军官,尤其是这样乱世中的军官向来是不讲道理的,这些寻常的商人哪能得罪。

“他欠了多少酒钱?”苏长安问道。

这掌柜听他如此问道,暗以为这老者与苏长安有旧,那还敢收钱,他换上一脸笑意,赶忙说道:“这军爷朋友喝酒,小的哪敢收钱?若是老爷子还想喝,再来便是,再来便是。”

苏长安脸色不喜,他低着声音再次问道:“我叫说,你便说!”

自长安到西凉,这一路上苏长安的刀下亡魂已过数百之数,只是随意气息一放,便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来。这些寻常百姓哪受得了这样的惊吓,只见那掌柜与小二身子一软,便生生的跪了下来,口中惊惧的求饶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啊!”

苏长安不喜欢这样的场景。

在长门的时候,人们当面叫他苏二爷,背后称他不学无术的苏二狗。

在长安,将星会上,所有人把他当做踩了狗屎运的乡下小子,而后又视他为浑身美【肉】的肥羊,到现在更是骂声一片,说他是妖族来的奸细,害死玉衡的罪魁祸。

即使隐姓埋名来到西凉,这寻常百姓看他的眼神又满是畏惧。

他不明白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人们轻他、笑他、骂他、怕他,可就是不喜欢他。

他终于失了耐性,不愿意再与这酒肆的掌柜言语,扔下一两碎银,说道:“他的酒钱我付了。”

说罢也不理那小二与掌柜投来的诧异的眼神,转头就要离去。

但这时,那位烂醉如泥的老者却忽的站起了身子,疯言疯语的说道:“这位小哥好雅兴,不若与老头子我饮上两蛊,也不枉费这良辰美景。”

苏长安的身子顿了顿,他抬头看了看天际,月暗星稀,哪来什么美景。

他只当这是老者的一番胡言乱语,并不在意,反而转头瞟了那方才站起身子,走路还有些摇摇晃晃的老者,莫名觉得他有些可怜。

“早些回去吧,莫要让家人担心。”他这么说完,转身便再一次要离去。

但那老者却不知为何,竟然摇摇晃晃走了上来,一只手提着装满酒水的瓷壶,一只手搭在了苏长安的肩上,身子一斜,整个人就这般挂在了他的身上,一股灵苏长安作呕的酒气亦在那时扑向苏长安的鼻稍。

“小哥这般急着回去干甚?这良辰美景,不饮上两壶,怎能入眠!”老者这般说着,又提起了酒壶,大饮一口,或许是因为他喝得太过急促的原因,一些酒水顺着他的嘴角溢出,直溜溜的淌下,落在苏长安的衣裳上。

苏长安面色一变,这件衣服说来还是青鸾亲自送于他的。他的心里难免有些不满,但却又无法与一位老者作。

他伸手抬起老者的手臂,耐着性子说道:“老先生,今夜连星星都没有一颗,何来良辰美景之说,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那老者闻言,一脸醉态中忽的浮现出些许怒意,他抬头伸手指向夜空,吐词不清的说道:“怎么没有星星,星星一直都在啊。”

本来已经不想再与老者纠缠的苏长安闻言,身子忽的一怔。

他的瞳孔猛然放大,直勾勾的看向这位老者,就要问些什么。

但老者却在那时低下了抬起的头,醉眼朦胧的打量了苏长安一番:“小哥,你有病啊。”

苏长安又是一怔,他固然有病,观沧海治疗了他的暗伤,可神血的隐患尚在。只是,他一时摸不准这老者时当真看出了自己的症状,还是随口胡诌。

“不过没关系,再大的病的喝了酒就没事了。”

老者似乎已经开始神志不清,吐字含糊,但手中的酒壶却还是被他摇摇晃晃的递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苏长安观他这般神态,暗以为方才只是巧合,就要推开那酒壶,却忽的现自己的身子在这时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任凭他如何努力,竟然都不能移动毫分。

他神色一沉,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只酒壶递到自己唇边,然后在他惊疑的目光中,被老者生生灌下一口酒水。

说来也奇怪,这寻常酒肆的酒水,入口却如同琼浆玉露一般,丝毫不显得涩辣,反而是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怎么样,不错吧。”老者对他笑了笑,露出他两颗极大的黄色门牙。说完,他又摇晃了一下酒壶,不无遗憾的接着说道:“可惜不多了,不能再让你喝了。”

说罢,老者转过身子,摇摇晃晃的朝着莱云城的夜色中走去。

而苏长安的脸色在那口酒水入肚之后,忽的一变,他体内的灵力在那时开始翻涌,还不待他将其镇压,一股热流自小腹升起,直抵他的天灵盖。

他的口中在那时不由自主的出一声长啸,身上的气势陡然升腾。

只听轰的一声闷响,那层困扰了他许久的砂纸就这么被破开,他的修为从太一再次回到了地灵,而且相比以前,这时他的地灵境修为更加凝实,甚至隐隐间有触碰到天听境的意思。

他的心头又惊又喜,身子也随着修为的提升再次恢复了控制,他正要去寻找那位老者,却现老者的身影早已消失在莱云城的夜色之中。

只是一道悠长的喟叹,却在那时自四面八方传来,在苏长安的耳畔久久回荡。

“浮生三千日,不如一遭醉。哈哈,好酒,好酒!”

第三十章 危机

(ps:今天状态不好,这几天看ti6的比赛一直熬夜,真心有点没状态,只有一更,后面补上,望见谅。

(ps:书友群:346162676喜欢本书的朋友欢迎加入)

苏长安的眉头终于皱了起来,直到这时他才明了,顾牙朗前面那一番侃侃而谈,为的便是最后这一环。

他的心头一凛,蛮子的战力如何他不清楚,但能将大魏的雄狮在边关杀得丢盔弃甲,甚至那位武王大人也不得不龟缩在西岭关中,避其锋芒。由此,蛮军凶残可见一斑。

顾牙朗的计策固然是没有问题,里应外合,绝非没有可能出奇制胜。

只是这样的话,苏长安就不得不担任起在援军到来前独立对抗蛮族大军的重任,以他手下的散兵游勇,正面对抗凶猛的蛮军,无论怎么看都是以卵击石。

但镇西关却有几分意动,他看向苏长安问道:“南将军以为如何?”

苏长安心里以为,自然是不好。

可是这样的话他又怎能说出口呢?

顾牙朗虽然包藏祸心不假,可这计策却没有半点问题,以苏长安在行军打仗方面几乎为零的经验,是决计想不出一个逼它更好的办法了。

而既然想不出办法,那自然也就没资格去评价别人的办法。

“顾将军纵横沙场多年,所说所言,末将不敢妄加评断。只是,以陷阵营区区九百人想要拖住蛮军,等待与大军里应外合,在下认为这多少有些痴人说梦。”

苏长安的回答让镇西关微微一愣,他本以为苏长安对于这样的安排会有所异议,毕竟去到西头堡并不是一个好差事,甚至一个不小心,便有可能送了性命。但不想的是,苏长安对于顾牙朗的一番话却没有半点异议,只是对于独自镇守西头堡有所不满。

“南将军的意思是?”镇西关试探着问道。

“末将希望将军能派出一位经验丰富的将领辅佐在下。”苏长安神色恭敬的说道。

此言方落,在场诸人脸色一变。苏长安这是摆明了想要拖人下水,而且他措辞也相当暧昧,说是要镇西关给他一名将领,辅佐与他。这便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去到西头堡之后,二人之间的主次关系。

在场的诸位将领最少也是在沙场混迹过十数年之人,如何会甘心去辅佐一个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更何况西头堡处境险恶几乎称得上九死一生。这般出力不讨好的差事,这些老油条们自然不愿接下。他们眼观鼻鼻观心,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

“哪位将军愿意前去呢?”镇西关对于诸人难看的脸色犹若未见,他环视诸人,口中问道。

自然,他得不到回应。而大帐内的气氛也因为他的这个问题而变得沉默了起来。

“诸位将军都不愿往?”镇西关的脸色一寒,显然对于诸人这样的反应很是不满。

大帐内愈安静,这些将领此刻都低下了头,不愿与镇西关的目光生哪怕一丝的交会。

“末将以为,既然这策略是顾将军提出的,那便让顾将军与末将一同前往,最为合适!”苏长安的声音在这时想了起来。

顾牙朗闻言一惊,不曾想竟然被苏长安反咬一口,方才要说些什么为自己辩解,但一旁的镇西关却像是等待许久,在听闻苏长安这一番话后,便抢先开口说道:“唔,顾将军老成持重,加之南将军勇猛无敌,确实是不二人选。”

顾牙朗额头上顿时浮出一阵密密麻麻的冷汗,他赶忙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这些同僚,希望他们为自己开脱几句。但在场的这些人可都是些混迹官场多年的老油条,心知这苏长安对于顾牙朗将自己推往火坑定是极度不满,故而才有了这拉人垫背的戏码。若是他们此时出言相救,万一把苏长安逼急,搞不好会引火上身。所以他们对于顾牙朗的目光选择了熟视无睹,依旧你看我我看你。

顾牙朗很快便想清楚了此中的关键,他自知此番是难以逃脱,索性也就不再做那无用之争。

“在下领命。”他朝着镇西关态度恭敬的拱了拱手,又说道:“只是这三军不可一日无帅,我与南将军共同驻守西头堡,但若是遇到有何意见不同之处,不知当如何处理,还请将军示下。”

苏长安的眉头一挑,知道顾牙朗自知此番断无逃脱之可能,便想要与他夺权,以此获取在西头堡的主动权。

镇西关闻言也是微微沉吟,他的目光在苏长安与顾牙朗之间来回巡视一番,似乎是在权衡些什么,直到数息之后,方才说道:“顾将军沙场征战多年,我自然放心。只是此番作战,策略已定,届时只需二位坚守城池,待到我军杀到前后夹击便可,倒无什么可需商议之事。倒不如给后辈一个机会,委屈顾将军一下了。”

镇西关这一番话,按理说,应当称得上是狗屁不通。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战机稍纵即逝,岂能墨守成规?

这个道理,镇西关是懂的,顾牙朗自然也是懂的,就连苏长安也曾听过。

但却无人敢于反驳,镇西关此次是摆明了要偏袒苏长安,在场的诸将岂能看不明白?

顾牙朗的脸色愈难看,但却无处作,他再次拱手,用极为阴沉的声音说道:“在下领命!”

“顾将军深明大义,镇某佩服!”镇西关笑着说道,然后扶起顾牙朗走到苏长安身边,又道:“希望二位不计前嫌,精诚合作!此事关西凉苍生,大魏百年社稷,镇某叩谢!”

言罢,竟然便当着诸人的面,与苏长安和顾牙朗躬身一拜。

苏长安心里在那时莫名有些触动,他赶忙扶着镇西关说道:“将军放心,南某定然尽力而为。”

得到苏长安的答复,镇西关也好似放下心来,而后诸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又确定让苏长安与顾牙朗明日便领着陷阵营前往西头堡布防,方才结束了这场会议。临行前,镇西关却又忽然叫住了苏长安,告知他此行凶险,他思前想后,决定让这莱云城太守的儿子带着他的七百修士与苏长安一同前往,也算是为他增加一番助力。

苏长安对于那位公子自然还是有些印象,前些日子莱云太守为他们开办的接风宴上曾有提及希望将自己的儿子送入镇西关帐下历练,镇西关也曾应允。可是将人家托付给你的儿子送到最险恶的地方,无论怎么看都有些不厚道。

不过能多出七百九星境的修士对于苏长安而言自然是好事,所以他倒是无心去深究其中缘由,只是朝着镇西关点了点头,感谢他的好意。

但镇西关却说道他已经命那位公子在苏长安的营帐中候着,希望苏长安能与之见上一面,毕竟即将一同上阵杀敌,相互了解,沟通一下感情总是好的。

苏长安自然是应了下来,只是他方才走出镇西关的营帐,却忽的心头一震,猛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一丝寒意便在那一刻自他的后背升起。

刚刚在营帐之中,镇西关的表现可谓不尽如人意。

他始终是作为一旁听者,顾牙朗说什么,他便点头附和什么。苏长安提什么,他便应允什么。虽然他坐在神将高位,虽然拥有傲视三军的修为,但不可避免的,苏长安的心底对他还是生出了几分轻视。就好像是觉得这位神将大人似乎没有半点自己的判断。

但!

如果一切真的只是表面上这么简单的话。

这些事情真的只是在会议上才临时决定的话。

那为什么,那位公子已经在苏长安的帐中等候着呢?

亦或者说,其实镇西关在这会议开始前便已经知道结果,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再联想自从来到镇西关帐下,镇西关对他的态度便向来暧昧不明,而昨日夜里那位老者给他灌下的那壶酒亦是给外蹊跷。

想着这些,苏长安隐隐觉察到,这其中恐怕还有些他所不知道的隐情。

但他的思绪很快便停了下来,因为一件更加让他诧异,甚至有些惶恐的事情生了。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因为当他走进自己的营帐时,那位正立在营帐之中等待着自己的太守公子。

这位公子,苏长安认识。

而同样,他自然也认识苏长安。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对方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们在思索对方的姓名,他们见过,在很早以前,在长安。

在将星会上。

二人的眉宇在那时舒展开来,但随后又被一股浓郁的震惊所替代。

“你是袁动坤!”

“你是苏长安!”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然后苏长安的身子一动,便来到了那位人高马大的公子身前,他猛地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这位公子,便是当年在将星会上第一个站出来挑战苏长安,最后却被苏长安一刀斩飞长刀的长安学员——袁动坤。

苏长安没想到会在离长安万里之遥的西凉碰到熟人,更没有想到,那位太守的儿子竟然便是袁动坤。

他的心思流转,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否则定然会引来长安、甚至神族的追杀,念及此处,他的眸子一寒,一道杀机涌现。

第三十一章 越抗拒,越孤单

袁动坤的瞳孔在那一刻豁然睁大,他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苏长安的杀意。下一刻,他开始剧烈的摆动自己的身子,嘴里出呜呜的呼喊。

苏长安看出他似乎有话要说,微微犹豫之后,他冷言说道:“我放开你,但是你若是敢大声求救,我保证,在护卫进来之前,你的头颅会先离开你的身体。”

袁动坤哪敢不从,他斗大的头颅一阵猛点,而苏长安亦在那时放开了他的手。

“咳咳。”袁动坤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苏长安猛烈的动作让他的呼吸有些不畅,直到现在才微微缓过来一些。

然后,他站直身子,心有余悸的看向苏长安。

那年将星会上那个稚嫩的少年,如今脸上虽然还有未曾退去的青涩,但他身上的气息却凝实、内敛,甚至隐隐间还带有一股淡淡的杀意。

很难想象,将星会过后的一年多光景里究竟生了些什么。会让他,变成如今的模样。

“你想说什么,说吧。”苏长安的声音打断了袁动坤的思绪。

他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咳。”袁动坤又是一声轻咳,远于一般同龄人的身子一顿,眉头也随之一皱。他自然想说些什么让苏长安放过他一马,但是与他身子成反比的脑袋里却是半天也想不出个什么。

直到数息之后,苏长安的眸子里渐渐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之时,他方才急忙说道:“我不会,不会告诉别人的。”

这是很苍白的一句话,没有任何道理或者理由,便希望凭借着一句话,从一个并不熟悉的人的手中换得一条性命。就连袁动坤说完这句话后,脸上也露出苦笑,暗恨自己的榆木脑袋不顶用。

苏长安脸上的神色随之一冷,他向前一步,周身杀意涌现,问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袁动坤这般想到,哭丧着脸往后退去几步。健壮如牛的身体在苏长安的眼前却如同绵羊一般瑟瑟抖。

“我没有理由害你啊!”或许是因为害怕极了,袁动坤胡乱的说道。

“没有理由?我可是朝廷的通缉犯,抓了我足够你加官进爵,封侯拜相了!”苏长安不为所动。

袁动坤心里顿时如一团乱麻,如今他已经退到了大帐的边缘,退不可退,而苏长安的身子却在一步步的靠近。但是,在长安之时他便已经听到过关于苏长安的某些实际,一剑屠灭数百繁晨修士,又一人独挡章子雾、阴山浊、马安晏三位魂守境修士,将之一并斩杀。这样的实力,以他的修为估计连营帐的大门还未踏出,自己便已经死于苏长安剑下。

这么想着,他忽的心头一动。

魂守境!他抓住了事情的关键。

“你听我说!”他赶忙抬手示意苏长安再等上一会。

而苏长安前进的步伐便真的随之一顿,他其实并不想杀他,或者说如果可以,他不想去伤害任何人,只是总有些人,有些事逼得他不得不去做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情。

人生在世,又岂能是是顺其心意。

但无论怎样,他依旧想尽可能的少杀人。

所以,他给了袁动坤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让他给他一个不杀他的理由。

当然若是在他的耐心用完之前,袁动坤依然给不出一个理由的话,苏长安依然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因为,他要活下去。他不能辜负那些星星。

“我告你对我没有半分好处的。”得到苏长安的应允,袁动坤赶忙说道。他似乎也看出了苏长安的疑惑,又补充道:“我没记错的话,你在长安的时候曾经以一己之力独挡三位魂守境的强者。你看这莱云城,最强者便是镇西关神将,其修为也不过魂守,我若是真的告你,这莱云城定然无一人能留住你,而且,搞不好还会给莱云带来灭顶之灾。”

苏长安一愣,觉得袁动坤说得并不无道理。

但是,说完这些之后,袁动坤的神色却是一正,话锋一转,问道:“但是,在这之前,我得知道一件事情。你究竟是不是妖族的奸细,来到莱云又有何目的?”

苏长安随口问道:“我若说我是,你当何如?”

袁动坤的脸色顿时一变,他望着苏长安好一会之后,一咬牙,猛地从背后抽出一把大刀。这刀苏长安见过,在将星会上,他便一刀将袁动坤的这把刀斩飞,当时,袁动坤九星境,他堪堪聚灵。而如今,他已经地灵境,寻常魂守境的高手也决计不是他的对手,但袁动坤才不过繁晨。无论怎么看,现在的袁动坤都不会是苏长安的对手,所以,此刻拔刀,与找死无异。

“你要和我打?”苏长安的眉头一挑。

“我知道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我想试一试。”袁动坤说道,他的身子有些颤抖,甚至连握住刀的手中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迹,但很奇怪,他的神色坚定,丝毫看不出有半分的恐惧。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问道:“为什么?”

“你曾说过,莫听雨是你的师傅,他已经死了,所以,毁他名声,便是害你性命。”

“这句话,我现在可以还给你。”

“莱云,是我袁家世世代代的封地。我的祖爷爷将他传给我的爷爷,我的爷爷将他传给我的父亲。这是我的家,人不能没有家,所以觊觎我家乡,便是害我性命。”

听完这番话,苏长安的神色一暗,他莫名觉得有些悲伤。

或者说,他有些想念那时的自己。

或许旁人看来,那时的他善良到几乎天真,无畏到近乎无知。

但他喜欢那时的他,他觉得那时的他才是真的他。

现在,他很强,甚至他曾拥有过星殒的力量。但同时,他却失去了更多。

他的手上在不知不觉中沾满了鲜血,他所在意的人在他的眼前一个又一个的死去。

人总归是要长大的。

他在心底这般叹息道。

你越抗拒,便会越孤单。

终于,他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说道:“放心,我不是。”

然后,他像是又想了一会,接着说道:“整理你的人马,午时与我赶赴西头堡!”

第三十三章 烽火燃,狼烟滚

不得不说,顾牙朗在军事方面的见解与想法的确比起苏长安要强出太多。

他很快便与苏长安提出了许多计策,例如修筑城郭,加强防备,又多做战旗,遍插城墙,以布疑阵。甚至还改变以往的巡逻模式,将军伍分为昼夜两班,以防蛮族夜袭。

苏长安对于这些自然是从善如流。

这一晃时间便过去了五日,距离边境那边传来的消息,估摸着蛮族的大军在这两日便要抵达,到时候一场大战再所难免。

西头堡里的气氛也愈来愈沉闷,大敌当前,陷阵营与袁动坤所带来的七百正规军之间的差距也渐渐浮现。

虽然这七百士卒之中也能时不时听到一些丧士气的风言风语,但却未有闹事,而反观陷阵营中,却在近来接二连三的生逃逸之事,直到苏长安连斩数名逃兵之后,这样的风头才渐渐平息。

可是这样的强力镇压却并非长久之计,甚至很可能在大战之时,大军生哗变,望风而逃。

想着这些苏长安的眉头一皱,立在城头之上,望着夜色中的北方,那里有一座叫做狼牙的山峰,在不久后的将来,蛮军便会带着他们的铁骑从那里杀出,如利剑一般刺入西凉腹地。而他们便是抵挡这一把利剑的盾,一张弱小,甚至腐朽的盾。

“怎么了?”不知何时,青鸾来到了他的身后,轻声问道。

苏长安转身,看青鸾一眼,不知何时,青鸾已经再次突破,成就了繁晨境,这样的修炼度,当真是骇人听闻。

“没什么。”苏长安笑了笑,他并不希望让青鸾为他担心。

但以他那喜恶都写在脸上的性子又怎瞒得过青鸾的眼睛,她伸出手,轻轻的将之放到苏长安的手心。

“别担心,我会陪着你的。”她这般说道。

她总是这么说,或因为她不善言辞的关系,她对他所知、所想、到最后也只能化作这么一句“我会陪着你的。”

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情话,放在旁人耳里,初听固然感动,但听得多了却难免觉得厌烦。

可苏长安却每次都能听出不一样的味道。

在旁人眼里的青鸾总是冷冰冰的,甚至有些不近人情。但苏长安却知道,青鸾很温柔,甚至比起大多数人更温柔。只是她不会说,她只是默默的做着一些事情,默默的感动着苏长安。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他自知瞒不住青鸾,索性也就不再隐藏,他问道:“你了解蛮族吗?他们是怎么样的人?”苏长安说到这里有些迟疑,他从未见过蛮子,所以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更不清楚用“人”这个字眼形容他们是否恰当。

青鸾闻言,微微思索,随后便用她那轻柔的声线与苏长安缓缓道来:“我对蛮族所知并不太多,虽然星辰阁有许多关于他的情报,但因为我所负责的大多是妖族与人族的星殒,所以并未有过多的留意。”

“而据我所知,蛮族的外形相比于人相差无几,只是更加壮硕,寻常人的寿命与人族比起来也并无差别,不似妖族那般绵长”说道这儿青鸾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她却看苏长安只是一脸认真的在听她所言,因此,又放下心底忽起的思绪接着说道。

“蛮族不修炼灵力,虽然境界划分与人族无异,但实则修炼方法确实天差地别。”

“他们通过吸纳天地灵气而强化肉身,修炼至星殒之时,不仅可以以肉身之力追星拿月,更可以沟通祖星,召唤先祖真身。”

“祖星?”苏长安一愣,这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东西。

“祖星也是星辰,只是与一般的星辰并不太一样,恩”青鸾说道这里眉头一蹙,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向苏长安解释这个问题。“它其实和天岚院的七星很相似,但又有不同。每一个他们氏族的人,无需什么传承星灵,皆可以点亮,也只可以点亮这颗星辰。而死后,亦都可以回归星海。”

“一族点亮一颗星辰?”苏长安觉得有些怪异,“那岂不是说,蛮族的每一个氏族最多只能出现一位星殒?可是我为什么听观沧海曾说过,蛮族九大氏族,却拥有十二位星殒?”

青鸾闻言,再次摇了摇头,说道:“蛮族的祖星最特别之处便在于,一颗星星可以同时被数人点亮。而且别点亮的人越多,那颗星辰所拥有的力量便越强大。比如蛮族的王族,帝江氏族便拥有四位星殒,因此,他们的蛮王比起圣皇也不遑多让,据说当年的天岚院的天枢天权皆死于他手。”

苏长安的表情变幻,他从未见过天枢与天权,但他们毕竟是他的师叔祖,在他心中分量自然不清,在听闻他们是被蛮族的帝王杀死时,心里难免有些波动。

“这么说来蛮族很强。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也不见他们进攻西凉?以他们星殒的数量,大魏数年前便已经不是对手了。”苏长安问道。

“当年蛮王虽然杀死了天枢与天权,但是却被赶来的玉衡一招败退,随后蛮族又陷入了内乱,几大氏族争权夺势,也是今年忽然崛起的九婴氏族坚定的站在蛮王一边,方才渐渐平息了内乱,也才开始朝着人族进攻。”青鸾解释道。

(os:今日第三更,昨天欠的补上了哈)

苏长安点了点头,又要问些什么,忽的在西南方向有一处烽火亮起,在黑暗的夜里那处烽火熊熊燃烧,狼烟滚滚直入天际。

苏长安的瞳孔豁然睁大,那里是莱云城的方向!

按照之前的计划,是他们做饵,引蛮族来攻,随后点亮烽火,莱云城引兵来援,随后里应外合,前后夹击。

但如今蛮族未至,为何莱云城却点亮了烽火?

难不成蛮族并未如他们一开始设想的那般,先取他地,整兵再战。而是直接拖着疲惫之师直取莱云。苏长安虽然不懂军事,但他也觉得有些不妥。如今蛮族大兵压境,打得北通玄死守永宁关,不敢出战,更不敢分兵来援。如此局势之下,蛮族们没有必要如此急功冒进。

但既然事已至此,苏长安也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他看了一眼青鸾,说道:“你去通知胡子与袁动坤二人,召集士卒,准备出军!”而后,又转头对身旁的一名士卒吩咐道:“去叫顾牙朗来见我!”

第三十四章 破城

莱云城与狼牙上之间,有一快巨大的平原,唤作北牧原,曾经繁茂的草原,在战乱与流离之中变得荒芜。

而这样荒芜的平原之上,正有一行队伍尚在奔走。

他们身材壮硕,袒胸露肩,上有些奇怪的纹饰。

为的三人骑着一种从未有人见过的凶兽。

“公主。此行山高路远。族人们早已疲惫不堪,这时强行攻城恐怕”左边那位生得人高马大的男子有些迟疑的说道。

“时间紧迫,人族也不会料到我们会直接攻城,此番攻其不备,定然可以拿下莱云城。”中间那位少女如此说道,只是她皱起的眉头,让人觉得,即使她自己对于她这番话也没有多少信心。

那位人高马大的男子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他也知道时间紧迫,可是强行攻城,反而会得不偿失。但碍于少女心中的担忧终究没有说出一句反对之言。

但在这时,少女右边的那位浑身裹着黑袍的男子却忽的出一阵令人作呕的沙哑笑声。

“公主与摩将军,我九婴部早已在莱云城中插好了暗线,此行必然无阻!”

镇西关急匆匆的登上了莱云城的城头,他看着那台上烧得正旺的烽火,眉头一皱。大声问道:“谁让你们点的烽火!”

烽火台上的几位士卒间镇西关满脸怒色,皆唯唯诺诺的站到一旁,低头不敢回应。

镇西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正要斥责那几位士卒,但却在那时,一位佝偻的身影却缓缓走了上来。

“镇将军,莫要心急。是我命他们点的烽火。”那是莱云城已经年迈的老太守。他的年纪颇大,走起路来也有些颤颤巍巍,需要一位侍从在一旁搀扶,才能登上莱云城高高的城墙。

“前方斥候传来情报,说是蛮族大军已近,看模样应该是直奔莱云城而来,我点亮烽火,也是为了让南将军与顾将军引兵来援,成里外合击之事!”老者说道,或许因为方才走过那般长长的台阶的缘故,声音有些微弱,还有些断断续续。

听完老者的解释镇西关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因此轻松下来,他死死的盯着老者好一会之后,方才转头看向那几位士卒,寒声说道:“熄了烽火!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谁在妄自调动兵马,立斩不容!”说罢,他的目光看似随意,但却如有实质的在那老者的身上扫过,转身带着护卫,走进城墙上的房间中。

老者身旁的护卫闻言不忿,就要上去与之争辩,但却被老者摇了摇头拦了下来。

“城主,这蛮军将至,为何不召回在西头堡的公子与陷阵营!这镇西关如此待你,分明是公报私仇,包藏祸心啊!”那护卫不解。

老者却再次摇了摇头,说道:“当年之事,是我袁家有负于神候”说道这里,老者沉默了一小会,随后叹了一口气,终于是不再言语,示意那护卫扶着自己离去。但谁也未曾注意,在离开之前,那老者的眼眸里忽的有一道血光闪过。

西头堡。

陷阵营与袁动坤手下的七百士卒已经集结完毕,但是那方才烧得正旺的烽火却忽的熄灭了。

烽火燃,则表示敌军将至,请求支援。

可是,这烽火忽然又熄灭,却又是何意。

苏长安不禁有些疑惑,难不成镇西关已经击溃了敌军?又或是蛮军已经彻底攻破了莱云?

这两种状况,都不应该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所可以生的。

那么莱云究竟生了什么事?

苏长安不得而知。

但就在这时,一身甲胄的顾牙朗正拿着一张信纸缓缓走来。

“将军,斥候们传来了情报。”说着,顾牙朗将手中的信纸递向了苏长安。

苏长安赶忙接过信纸,将上面的内容一扫而过,随后眉头一皱。

信上所说的内容,大致是,蛮军尚在路上,并未攻城。只是因为夜色、加之周围有他们的夜鸦在游弋,所以并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大致看了一下,蛮军约莫有五千之数,且大都身强力壮,应当是精锐中的精锐。

苏长安收起信纸,转头看向顾牙朗,询问他的意思。

顾牙朗也是微微沉吟,半晌之后,方才说道:“蛮军抵达莱云比我们想象要快上几日,他们定然加快了行军度,而出了狼牙山后又马不停蹄的攻打莱云。如此,其士卒定然早已是疲惫不堪,莱云城又不比西头堡,那里墙厚城高,想要攻下绝非易事。我估摸镇神将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故而熄灭了烽火,想要让我们引兵不,在更加关键的时刻再出手,断了蛮子们的后路,成前后夹击之势。”

苏长安听了这番话,也暗觉有理。现在蛮军形势不明,而莱云城也熄灭了烽火显然是不需要他们现在出击,贸然出手,不仅帮不到忙,搞不好还会影响到镇西关的计划,因此按兵不动是如今最好的选择。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又朝着顾牙朗说道:“顾将军你让斥候们再探,虽是汇报前方情况,我这边整顿士卒,随时待命准备出击!”

“好!”顾牙朗点头,随后转身离去。

这样的决定,落在不同人的耳里自然有不同的反应。

比如陷阵营中的那些士卒本来就害怕去到战场,自然也就大松了一口气。

但是来自莱云城的士卒们则开始不满,毕竟他们中大多数都是莱云城中土生土长之人,父母妻儿皆在莱云城里,如今蛮军马上就要攻城,他们如何能够做主,一时间各种不满的声音响起。

就连那位袁动坤也在此刻排众而出,朝着苏长安说道:“将军莱云之中有我等亲人尚在,去援之事,还请将军三思啊。”

莱云城太守晚来得子,自然对于袁动坤疼爱有加,而袁动坤也因此与自己父亲感情极好,如今其父身处莱云,他这个做儿子的自然心里焦急。

但还不待苏长安回话,陷阵营便传出一阵阵喝骂。

“你们要送死,自己去便是,为何要拉上我们!”

“对啊!你们可以守住你们的妻儿,与我们何关!”

这番言论方起,莱云城中的士卒自然也坐不住了,开始与陷阵营中的士卒对骂起来,一时间军伍之中一片嘈杂,双方争得面红耳赤。

就在苏长安脸色难看便要作之时,人群中的胡子却忽的走了出来,大声喝阻道:“吵什么吵!南将军说了是引兵待战!现在贸然前去,不仅帮不到忙,反而会坏了镇将军的计策!还有你们!一个个怯战如犬!哪像什么男儿!若是等下谁敢再说方才那样的话,不消南将军言,我便当场斩了你们!”

不得不说胡子不亏是混迹军场多年的老兵,一番话说得中气十足,两边各给一锤,终于是平复了此番内讧。

但这内讧方才停下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顾牙朗的身影便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他走得很快,神情中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与匆忙。

“不好了!斥候传来消息,说是莱云城已破,蛮军已经入城了!”

第三十五章 放尔等离去

这个消息方才从顾牙朗的口中说出,场上便是一阵诡异的寂静,随后又是一声声惊呼声响起。

从顾牙朗带回蛮军尚在路上的消息才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怎么莱云城就已经被攻破了?

镇西关手上的八千大军呢?莱云城的高墙铁壁呢?那三只从西岭被借来的神机弩呢?难不成这些都是摆设吗?

不仅是这些士卒,就连苏长安的脸色也是变得极为难看,直到许久之后他方才回过神来。

“莱云城如何被破的?”苏长安转头看向同样面如土色的顾牙朗,问道。

顾牙朗闻言,有些不确信的说道:“信上说说是有人打开了城门,放蛮军入城。”

苏长安的身子一怔,他一把夺过顾牙朗手中的信纸,将上面不多的字迹一个接一个的逐一看来,似乎生怕错过了什么。但他的瞳孔却因此越越大,而眉头也随之越皱越深。

“怎会如此”苏长安再次看向顾牙朗,问道:“谁开的城门!?”

顾牙朗有些苦涩的回答道:“按理来说,除了镇将军,应该没人有权利可以打开城门。”

“难不成是镇西关私通蛮军?”士卒中有人开始猜想。

人族与蛮族常年交战,双方之间互有族人叛变的事情自然也没有少生,只是,神将叛变,这在大魏的历史上却是从未有过。

“休得胡言!”苏长安冷眉看了一眼那位士卒,那位士卒自然在苏长安这样的眼神下,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但是他的这番猜测却渐渐得到了诸人的认可,一个个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镇将军身为大魏神将,镇西神候之后,怎会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苏长安运起体内灵力,他的声音便中气十足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大战当前,主将投敌。这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所以无论真实的情况到底如何,苏长安都决计不能让这样的言论占据人心。否者军心涣散,何以为战?

这是一个不是道理的道理。

就好比当年在圣皇寿宴上,如烟与北通玄各执一词,但是因为北通玄是神将,而如烟是娼妇。所以,人们愿意相信北通玄。

这种因为你是谁,所以便决计不会干出什么的理论,苏长安向来嗤之以鼻。但是现在,却又不得不违心的拿出来稳定军心。

但奇怪的是,在大多数人的心里,这样的言论却很是适用。他们下意识的认为,某些人,就一定不会去做某些事。但事实上,现实往往与人所想的向左。因为拥有的越多,贪欲便越大,而为了满足这样的贪欲,很多衣着显贵之人,往往会干出更为下作之事。

当然不管怎样,苏长安的话却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效。

刚刚躁动的人群稍稍安静的些,但这样的状况还没有持续多久,一个人却忽的站了起来。

“镇西关,很有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那个人这么说道,他是袁动坤,莱云城的公子。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虽然袁动坤的年纪与他一般大小,但出身名门,按理说不应是看不清状况之人,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没有丝毫依据便霍乱军心。但他毕竟是那七百莱云士卒名义上的少主,如果真的说起来,在这西头堡中他的地位应当可以与苏长安平起平坐,苏长安自然不能出言阻止他。

袁动坤在苏长安冷冽的目光下很是不自在,他的修为相比于苏长安确实低了很多。但他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家祖上与镇西神候有仇!”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倒是在与镇西关面见那位袁太守之时听他提到过类似不计前嫌之类的用词,当时他并未太过在意,如今看袁动坤极为难看的脸色,便知此事恐怕另有隐情,甚至有可能严重到,足以让一位神将叛变投敌。

见苏长安半晌未有动静,袁动坤暗暗松了一口气,又说道:“具体到底是什么仇,我不知晓,只知道当年镇西神候被罢免神候之位,被圣皇秋后问斩,有我先祖的原因在里面。最开始西凉并不是武王浮三千一人的封地,当时永宁关外归武王,关内归镇西候,只是后面镇西候被斩,整个西凉才被朝廷封赏给武王。而镇西候曾经驻地,莱云城也才被武王赏赐给我家先祖。”

“但我家先祖曾为神候家臣,自知有愧于他,所以曾将神候遗体拉回莱云城好生安葬,还建立祠堂,百年来一直维护。但现在这个祠堂还尚在莱云城中。”

说到这里,袁动坤顿了顿,脸上的神色有些异样,毕竟卖主求荣之事确实不大光彩。“这些事情我也是在家中的某一族谱中所见,我父亲从未与我提及。”

听完袁动坤的这番话,苏长安愈沉默,他的眼神深邃,低头着头不知在作何想。

那些陷阵营的士卒们却依旧沉不住气了,他们开始叫嚣着,离开西凉这个是非之地。如今镇西关已经投敌,凭他们这一千来号人如何抵挡那些蛮族大军,更不提从他们手上夺回莱云城了。

而另一边,袁动坤一方的士卒自然不愿意,一场争吵又再次展开。

又是半刻钟的时间过去,场上的情况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胡子与刘长玉皆是一脸焦急,不时的看向苏长安,希望他能在这个时候做些什么,平息这场内乱,否者蛮军未至,他们自己就得先和自己人打上一场。

苏长安也确实在这个时候抬起了他的头,他身上的灵力运转,一股浩然的气势破体而出,那些正在相互争执不休,甚至隐隐有动手打算的诸人在这股骇人的气势下,心头一寒,方才慢慢收敛了手上的动作,安静下来。

“胡子,取他们的卷宗来。”苏长安说道。

胡子一愣,虽然不知为什么,但还是很快的执行了苏长安的命令,以最快的度取来了这陷阵营诸人的卷宗。

苏长安接过那一纸卷宗看也不看的将之展开,展示给诸人看,然后他目光在陷阵营诸人身上一扫而过。

“这便是你们的卷宗,你们所犯何事,为何入狱皆记录其上!”

“只要我毁了他,你们便可以与过去一笔勾销。”

他的话音方落,那些士卒看向他眼神中的光芒灼热了起来,只要毁掉了这个卷宗他们就可以告别死刑犯的身份,再次以一个平常人的身份活在这世上。

“你们想要离开的,现在便可以离开,我绝不阻拦。”苏长安这般说道,不仅是刘长玉胡子等人,就连那些陷阵营的士卒们也想不到苏长安会如此简单的放他们离去。

一时间他们也分不清其中真假,只有惊疑不定的看着苏长安。

第三十七章 求药

时间已经过了亥时,天色昏暗。而莱云城却似乎笼罩在比这夜色还要昏暗几分的黑雾之中。

蛮子们进城了。

尤清来到西凉之前自然是有想过大军战败,蛮军入城的情景,但他却从未想过。蛮子们是以这样的方式,不费一兵一卒的攻入,或者说是走入了莱云城。

这只匆忙被拉起的军队,固然算不上是什么强军劲旅,也比不得镇守在永宁关上那位龙犼神将手上的八千血衣卫。但除却已经被调到西头堡的那群死囚组成的乌合之众,这剩余的八千人其中过半都是自愿投军的江湖游侠。虽然纪律比起正规军差上许多,但一腔热血却不似作假。

可就在诸人磨刀霍霍准备与蛮子们拼个你死我活的时候,一个让人尤为不解的命令却从神将的大帐中传了出来——打开城门,迎蛮军入城。

尚在城墙上布防的尤清被这个命令惊得几乎愣了过去。

莱云城的城高墙厚,蛮军又是远征之师,他们以逸待劳坚守城池胜负之数尤未可知。

若是打开城门,便意味着放弃这天时地利,与蛮子们短兵相接,展开巷战。而蛮子们本就力大无穷,此种便是他们最擅长之事。舍长而就短,绝非取胜之道。这样简单的道理,尤清都能想得明白,他不信镇西关会不清楚。

那既然如此,镇西关命人打开城门便只剩下一个原因了,他想要降敌!

尤清自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什么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在他的心中也如同狗屁。

但投降外族。

他却从来连想都未有想过。

因为外族就是外族,与沦为他们的阶下囚比起来,死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才是更好的选择。

尤清这么多年在官场里摸爬滚打,早已没了什么良心,但作为军人,他多少还留存着点血腥。

所以,他与另一位脸上划着刀疤的名为洪巨宗的副将一同来到了镇西关的营帐前,想要询问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而尤清得到的答案是,镇西关手中的剑与洪巨宗渐渐冰冷的身体。

于是,苦苦修筑的四五个月的城门被眼中闪着诡异红光的镇西关强行打开,他身为神将的身份与魂守境的修为在莱云城中几乎没有人能鼓起勇气与之对抗。然后,蛮子们如恶狼一般涌了进来,因为城门突然被打开,而失了士气的士卒们虽然在各自的千夫长的组织下进行了一些反攻,但毕竟因为主将的倒戈,这样的反攻很难起到什么成效,在进退有序的蛮军的进攻下节节败退。

随着镇西关帐下的数位千夫长一一阵亡,没有头领的大军渐渐生出疲态,一些人开始弃兵而逃,但这样的逃跑所能带来的只是愈血腥的屠杀。

不知何时镇西关已经神态恭敬的站到了蛮军的三位领身旁,而一具具尸体也在这时被一些蛮族的士卒抬了过来。

“是这些吗?”位列三人正中的那位少女问道。

她的面色冷峻,似乎四周还在不断升起的杀戮与惨叫丝毫不能激起她心底的涟漪。

镇西关的目光在那些尸体上一扫而过,眉头一皱说道:“九个,还差一个。”

若是苏长安在此定可认得这九具尸体便是除了他以外的另外八名千夫长与镇西关的那一位脸上带着刀疤的副将。

“是吗?”少女的眉头皱了皱,看着已经如同败家之犬一般在夺路而逃的人族士卒,说道:“不过看样子已经混在人群中开始逃跑了。”

“公主殿下,还是派人寻找一下为妙,毕竟事关重大不容有失。”一旁那位人高马大的男子出演提醒道。

少女闻言点了点头,说道:“恩,你派人巡查一番,免得到时候他再出现坏了我们的好事。”

男子点头,然后轻轻拍了拍自己胯下的凶兽,身子便如雷霆一般冲了出去。

“公主这招擒贼先擒王在下当真是佩服,派精锐的帝江氏族刺客将这些将领一一击杀,剩余的士卒便果真如公主所料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只知乱窜了。”另一边,那位浑身裹着黑袍的男子亦出言恭维道。

但少女对此却并不买账,她连看都没有看那黑袍人一眼,而是对着双眸泛着血光的镇西关吩咐道:“去把这镇里的居民还有头像的士卒都抓来,一个也不能跑,否则要是走漏消息,坏了大事,我要你还有你们九婴氏族吃不了兜着走!”

镇西关闻言下意识的看了他黑袍一眼,直到看见黑袍人裹着黑布的脑袋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方才朝着行了一礼,然后开始召集起蛮军将剩余的人族残军与百姓尽数驱赶向曾经士卒们训练的那处空地之中。

尤清却是逃了,在镇西关朝着洪巨宗挥剑那一刻,尤清便知道事情不妙,镇西关反意已决。

他自然不能陪着镇西关投降蛮族,因为那是死路一条。

可逃跑,以蛮子们封锁城门的架势来看,绝非易事。

所以,他去到了太守府。他觉得这个时候需要一个有足够威望的人站出来,带领大家与蛮族对抗,虽然这样并不见得能有几分胜算,但至少能有一线突出重围的希望。

而放眼整个莱云城,除了镇西关能有这样威望的人自然便只剩下莱云城的老太守——袁兴松了。

但当尤清一路狂奔来到太守府的时候,他的眉头却忽的皱了起来。

方才走到门口,他便闻道一股刺鼻的气味,这样的气味对于久经沙场的他自然是绝不陌生。

那是一股极为浓重血腥味。

蛮族的大军已经入城,但是士卒们依然在与之对抗,虽然节节败退,可在来的路上他并没有看见任何蛮军的身影,显然还没有人在此时杀进来。

那这股从太守府中传来的血腥味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尽管心里疑惑,但是尤清还是大步迈了进去,无论如何,他都需要找到太守,现在,只有他方才能组织起众人,才能为他带来活命之机。

但当他走进太守府的大殿,看清里面的情形时,尤清的脸色却变得极为难看。

此时的太守府中正躺着密密麻麻的死尸,看衣着应当都是府里的丫鬟与下人。按理说以尤清征战多年的经历来看,见过的死尸定然不少,不应因为区区的一些尸体而感到惊骇。

可眼前这些死尸确实又太过诡异,诡异到足以让尤清也感到一阵阵胆寒。

那些尸体,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掏空了一般,如同气囊一般干瘪了下去。甚至一些血淋淋的内脏还被横七竖八的随意扔在大殿的各个角落,上面带着一些缺口,看模样,似乎被人什么东西撕咬过。

即使是被大魏向来不耻的蛮族也从不敢食人之事,那这些尸体究竟是什么东西,又或者什么怪物所造成的呢?

尤清甩了甩脑袋,驱赶出心底的惊骇,他低下身子开始一个又一个的翻找那些尸体,虽然他们都已经如同干尸一般,但是从他们的衣着依然可以分辨出他们身前的身份。

说不出幸运还是不幸,尤清用了一刻钟的时间将那些尸体一一查看了一番,却没有现老太守袁兴松的踪影。他的心底疑惑,不知这场变故由何而起,也不知袁兴松究竟是如何逃脱这一场劫难的。但是,星殒与问道虽然看上去只是一境之遥,但是其中的差距却是如隔天堑。

袁兴松最后还是失败了,而随着年纪的增长,他的修为也开始衰退。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即使强如星殒,也抵不过时间的侵蚀,更何况是他。加之早年强行突破星殒未果的隐患,现在的袁兴松甚至比起一些繁晨境的修士也抢不了多少。这是整个西凉人所周知的事情,而这样的他,是如何逃脱太守府的这场劫难的,尤清是如何也想不明白。

但就在那时,尤清忽的感到后脑勺处传来一阵轰鸣,他的身子一顿,耳畔传来了一位男子粗犷的声音。

“就是他了,给我绑了他。”

然后,尤清便感觉到有一群人一拥而上将他制住,他的脑袋一阵晕沉,便在那时昏了过去。

待到他再次睁开双眼,他已经被绑在了一处石柱上,他的身边是密密麻麻与他一样跪拜在地上瑟瑟抖的百姓与士卒。他还没有弄清楚所处的状况,便见前方的高台上走来几道身影。

为的是一位少女,生得极为漂亮,皮肤古铜,虽然与大魏那些白嫩嫩的少女不同,但却带着一股独有的魅惑与韵味。若是放在那些青楼妓院,尤清就算花上一年的军饷也定要与之快活一晚。但是现在他却丝毫生不出这样的想法,因为那少女右眼处有一道红色如同乌鸦一般的纹饰,尤清很清楚,那是蛮族帝江氏族中的王族才能拥有的纹饰。

而很快,他眼角的余光扫到,少女的身旁此刻正立一位男子,神态恭敬的在与少女说着些什么。

尤清的脸色一变,随即便浮现出一阵阵怒意。

“镇西关!你这个叛徒!你这个狗【娘】养的杂碎!你不得好死!”他的声音极大,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的现在的处境而感到半分畏惧。而他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畏惧的,既然落在了蛮族的手里,那结果定然不会再坏到哪里去了。只是,他很不甘心,明明准备如此之久,明明还没有真正的战斗过,便已经落到了如此田地。

而这一切的错误,归根结底便是镇西关的投敌。

尤清的怒吼自然也激起了他周围那些士卒的不满,他们的脸上浮出一抹不甘,但很快又压抑了下来,因为他们已经经历过刚才那一幕杀戮,八千士卒,现在只剩下三千不到,而这活下来的,自然是那些不敢死的。所以,他们选择了低头,选择了沉默。

也正是是因为这样的沉默。才让尤清的声音在这时显得如此刺耳与响亮。

那台上的众人自然也听到了他的声音,他们在那时转头看向尤清。

他的模样因为愤怒而有些狰狞,眸子里燃着火焰,那火焰如此汹涌就好像恨不得将镇西关尽数吞没一般。

但镇西关对此却视而不见,他只是笑了起来。

那是很猖狂的一抹笑意,在尤清认识镇西关这数年的时间里,他从未见他如此笑过。或者说,在镇西关那总是一丝不苟的面容上露出这样的笑意,看上去很不协调。让人感到诡异,甚至可惧。就好像是镇西关的皮囊下似乎住着另一个灵魂。

“尤将军放心。”镇西关这般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比起他此刻脸上的笑意更加诡异。低沉、沙哑、带着一股腐烂的味道。“镇神将已经不得好死了。”

或许是镇西关的声线太过奇怪,又或是他所说的话里所表露的意思太过不明不白。尤清在听闻这番话后微微一愣,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他的瞳孔便在那时忽然放大,就好似眼前出现了某些极为不可思议的场景一般。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镇西关的身子在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慢慢的佝偻下来,他的脸上以肉眼可见的度爬满了皱纹,头上的丝开始胡乱的垂下,自根出漫上一丝雪白,然后向着尾蔓延。

最后,他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

“你你是袁兴松!”尤清感到一股寒意自他的小腹中升起,让他浑身上下翻起一阵鸡皮疙瘩。

“是我。”身材佝偻的老太守点了点头,满是褶皱的脸上浮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镇镇西关呢”尤清颤抖着问道。

“如你所言,不得好死。”老者回答道,声音里那股**的气息越浓重。

“为什么?”尤清大概明了了事情的经过,是这位莱云城太守杀死了镇西关,然后用不知名的办法假冒成镇西关,与蛮族里应外合。只是他仍有些不解,袁兴松的爱民如子的美名可谓天下皆知,为何,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为了活下去。”老者这般回答到,然后他开始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失去了镇西关的伪装,这位老太守看上去愈苍老,就好像随时会行将就木一般。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状态,他不再去理会那在他眼里已经是死人一样的尤清,而是转头看向蛮族少女身旁的那位一直安静立着的黑袍,神态恭敬又献媚的问道:“骨大人,你交代小的的事,小的已经办到了,你看这药”

那黑袍人眼中的红光一闪,摇头说道:“你行将就木,我的药与你无用了。”

袁兴松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他如同祈求一般的说道:“骨大人,小的一向对于九婴氏族忠心耿耿,你不能言而无信啊。”

黑袍人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我说我的药没用,可并没有说不能救你。在这莱云城中便有可以让你在延寿数十年的东西。”

袁兴松心头一喜,赶忙问道:“什么东西?在哪里?”

黑袍人伸出手指了指前方的某一处,声线少见的有些颤抖的说道:“那里。”

袁兴松心中疑惑,他顺着黑袍人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里似乎是一座庙宇。

里面祭拜一位已故的星殒。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袁兴松很认真的想了想,随后他的眸子里光芒一闪。

那里,是镇西神候的坟墓。

第四十二章 我会对你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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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个修士修为勘破魂守境时,他的三魂七魄都被升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与寻常的凡人便有了本质上的区别。

而这时的修士便拥有了一个寻常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拥有的能力,凌空虚渡。

苏长安没有这样的能力,但这些行尸走肉想要拦住他却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可他还是放弃了乘胜追击那被他重伤了的袁兴松。因为,方才那位白衣少女还在那里,苏长安从她的身上没有看到半分的灵力波动,若是放任不管,在这些干尸的围攻下,苏长安并不觉得她能有半分的生机。

莱云城里的天色阴暗得可怕。

那些干尸如同从喉咙里挤出的嘶吼亦难听的可怕。

二者交汇,一派末日之景。

那少女还抬着头,看着苏长安,似乎已经被吓傻了,连有几具干尸已至她的身前都好似无所察觉。

苏长安体内灵力猛地开始运转,他的身子一闪,便来到了少女跟前,他手中的长刀呼啸,以他为中心的数丈内,干尸尽数被拦腰斩断。

他冷言环视周围,见那些密密麻麻涌来的尸群难免有些头皮麻,这可是近万之数,就是他们站在那里任由苏长安砍杀也足以让苏长安力竭而亡。

“走!”他一声厉吼,在少女的惊呼声中抱着她的身子,手中刀芒流转,便生生在密密麻麻的尸群中破开一条血路。

摩青翎的心中很是不快。

她本以为去到了那黑袍人所说的药便可以离开西凉,回到王庭救治自己的父亲。

这一切本来已经水到渠成,但那该死的人族老头竟然在关键的时候抢下了那枚药。

而这些都并不是什么问题,药被抢了,再抢回来便是了。

可偏偏,那老头竟然就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药吞了下去。

到那时,摩青翎不得不感叹那药的神奇,那本已经行将就木的老者在吞了那药之后竟然奇迹般的开始变得年轻,就连他的修为也随之增强。

他先是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控制了她从蛮族带来的精锐士卒,又与九婴氏族的黑袍人一阵交手。连他的族叔摩海耶都自愧不如的黑袍人竟然就在半刻钟之后生生的被老者击毙。

随后,他调转枪头带着数千红着眼睛的蛮族士卒对她们起了围剿。

她的族叔为了掩护她逃离而被困在乱军之中,而她也因为方才的一场大战受了极重的内伤,被那些倒戈的士卒们如丧家之犬一般追了许久。

直到方才,她遇见了这位忽然出现的少年。

她很确信他是人族的人,但那位少年似乎也把她认成了人族的人。

所以,他救了她。

当然,这是好事,她向来乐意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

只是,当那少年唤出那把名为十方的神剑时,她才明了到眼前这个少年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少年。

蛮族对于人族的了解,就好像人族对于蛮族的了解一般,所知寥寥。

但是天岚七星,即使放在蛮族也是如雷贯耳的存在。有太多他们引以为傲的蛮族勇士死在了这七星的手上,大多数蛮族人对于天岚二字可谓是又恨又惧。

这一点,对于摩青翎来说尤为甚之。

她的父王,当年便是被这把十方神剑的主人击伤,数年养伤却不得医治,如今病入膏肓,岌岌可危。

那个击伤他父王的人自然已经死了,否者蛮军怎敢大举入侵西凉。

而眼前这个少年,拥有一把与他一样的剑,那他的身份自然也就呼之欲出了。

所以,摩青翎方才有很认真的在思量是否要趁着他与那人族老头自相残杀的空档将之袭杀,但不幸的是那面容可憎的老者或许是因为与在黑袍人对拼时消耗了过多的灵力,所以竟然被这少年一剑逼退。

摩青翎想来,以天岚院一贯的作风对于那老者的行为定然是不会姑息,因此,她觉得苏长安一定会去追杀于他。

那时,在见识到少年与他的年纪极不吻合的实力之后,摩青翎心里的念头便从趁机伏杀少年变成了要不要趁乱逃跑。毕竟她受了不小的内伤,若是被少年识破了身份,其后果自然不堪设想。

但令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少年,竟然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那老头离去,转身前来救她。

她暗觉得这少年可笑,可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不久,这少年竟然也不询问她的意思,将她拦腰抱起,带着她一路杀出重围。

蛮族的民风相比于大魏固然要开放得多,可是作为帝江王族的公主,蛮族之王的掌上明珠,与一名男子如此亲密的接触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她难免觉得有些慌乱与愤怒,而待到她回过神来之时,少年已经带着她杀出了重围,躲到了莱云城中某一处住宅之中。

“你没事吧?”苏长安看着眼前这个木讷的少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心里暗道莫不是被吓傻了?

他不免觉得有些可惜,毕竟这少女生得如此漂亮,若真是丢了神智

他暗以为这其中自己多少有些责任,想着这些他伸手扶着少女的双肩,神情严肃望着她有些呆滞的双眸说道:“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原本木讷的少女在那时脸色一变,两颊似有红霞升起。

然后,她如同被踩住了尾巴的猫咪一般猛地拍开苏长安放在她双肩上的手。

她惊尤不定的指着苏长安,有些结巴的问道:“你你你说什么!”

苏长安被少女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在微微一愣之后,他面露喜色的走到少女身前,问道:“你没事啊?太好了!”

少女却似乎并不领情,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双手环抱于胸前,一脸警惕的看着苏长安,嘴里不满的嘟哝道:“你才有事呢!”

苏长安对此却并不介意,他只当是少女遭逢大变后的不安。他又向前迈出几步,走到了少女跟前,说道:“放心,没事的,我会带着你离开这里的。”

但苏长安的话似乎并没有起到什么太好的效果,少女眸子里的狐疑更甚。

“你说你要负责,你负什么责?我我跟你可没有半分关系!”

听闻这番话,苏长安一愣,才了然原来是少女是误会了自己的话。

他赶忙摆了摆手说道:“姑娘你误会了,我是说要对你负责”

话还未有说完,那少女不知是从何处捡起了一块石子便朝着苏长安扔了过来。

这看着娇滴滴的少女,可力气却不知为何大得吓人,那石子袭来竟然还带着呼呼的破空之声。

苏长安心头一震,赶忙侧头避开,石子贴着他的面门呼啸而过最后在一旁的墙壁上砸出了一个不小的窟窿。

他觉得有些蹊跷,一个毫无灵力的少女怎会拥有这样大的力道,再联想这满城居民被屠唯独她还好端端的活者,心里更是疑惑,正要询问些什么,却听那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在那时响起。

“你不要过来,你你要是敢对我做什么我爹爹我大叔二叔还有还有我哥哥都不会放过你的!”

苏长安的头上不由冒出些冷汗,在转头看向少女,却见她依旧躲到了这房间的角落中,可怜兮兮又小心翼翼的看着他,那模样像极了受惊的兔子。

“”苏长安一阵无言,又觉得少女有些可怜,方才的疑惑在这时也暂且放下,他在心里暗暗想着,或许这少女也只是力气稍稍大了一点而已,毕竟苏长安很确定她的身上没有半分灵力波动,若真是别有用心,苏长安觉得,以他的修为想要对付这样一个女孩应当没有任何问题。

苏长安向来不善与女孩子,特别是漂亮的女孩子打交道,但看着这少女这般模样却也不是办法,更何况,他还要想着从少女嘴中了解一些情况,好带着她一同离开这儿。也就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说道:“我方才是以为你已经被吓得失了神智,说负责的意思是,给你妥善安排以后的事情”

摩青翎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怔,她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他一脸的真诚不似作假,但摩青翎却依然有些迟疑。

蛮人两族交战上千年,在掌权者有意或者无意的推动下,在对对方种族的认知难免会下意识的将之妖魔化。

所以,在苏长安说出那样的话时,摩青翎确实很害怕。

但现在,她身负重伤,自然不能与苏长安翻脸,就算怀疑,她也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

“真的吗?”她下意识的问道。

“”苏长安头上的冷汗愈浓密,他觉得自己虽然长得不算好看,但无论怎样比起书里那些采花大盗应当还是有些区别的吧。但为了安抚少女,他不得不努力让自己的笑意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说话的语调也尽可能的温柔一些。

“真的。”他这么回应道。

这一切落在摩青翎的眼里,她不免觉得苏长安看上去有些虚伪,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还是站起了身子,很是认真的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模样看起来足够凶恶的皱着鼻子说道:“你最好别打什么歪主意,否则我爹爹我大叔二叔我哥哥都不会放过你的!”

这样的言论苏长安方才已经听过了一遍,倒不觉得有什么害怕,更何况他确实对着少女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

“恩。”苏长安点了点头,问道:“你的家人都不在莱云城吗?”

摩青翎摇头。

苏长安有些奇怪,观这少女的年纪并不大,既然家人不在,那她一人来到莱云城干什么?这段时间关于莱云城即将被蛮军攻打的消息早已传遍的西凉,寻常人避尤不及,为何这少女还要孤身前来。

苏长安本想问一问,但又想了想,觉得当务之急还是弄清楚究竟这莱云城中生了什么,然后离开这里。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倒也不迟。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再次看向少女说道:“我叫苏长安,是莱云城的守军,前些日子被调到了西头堡,今次听闻莱云城被破,方才潜入其中打探消息,却不想”

说道这里苏长安顿了顿,看得出,他对于莱云城满城被屠很是愧疚。

“你可以告诉我蛮军入城后究竟生了什么吗?待我打探清楚之后,我便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苏长安?摩青翎在心里暗暗记下这个名字,心道以后大军破了西凉之后定要将他找出来,将之五马分尸喂给哥哥养的穷奇做晚餐。

但表面却作出一幅幅苦苦回忆的模样,方才她情急之下扔出石子已经让苏长安对他起了疑心,这番回答,她不敢再有所隐瞒,将之一五一十的告知苏长安,只是其中却隐瞒了自己的身份,以一个躲在角落的少女的视角将事情转述。

苏长安听完摩青翎的一番话后,眉头皱了起来,果真这蛮族已经被神族渗透,甚至很有可能少女口中那九婴氏族已经完全被神族所掌控。

苏长安不禁有些头大,他不太明白神族这么做究竟所为何事,难不成真的如梧桐在幽云岭所说的那样,神族要对着世上所有的生灵复仇,真的要毁灭这个世界吗?

“哎,你刚才跟那个老头说的那什么神血到底是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东西啊?”摩青翎看着低头沉默的苏长安,不禁有些好奇的问道。她隐隐觉得关于那个“药”苏长安似乎知道得很多。

但苏长安却摇了摇头,他站起了身子,说道:“那些东西与你无关,走,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摩青翎知道他不愿意透露这些东西与她,她有些不满的瞥了瞥嘴,但也知道不能继续追问下去。

“去哪里?”她只是这么问道。

“离开莱云城!”苏长安低沉着声音这般说道。

“恩?你不去杀了那个老头吗?这莱云城的百姓可都是被他害死的!”摩青翎煽风点火的问道,她很乐意看着苏长安与那人族老头拼得你死我活,最好她还能趁机夺回神血。见识过老者身上的变化后,摩青翎对于那神血的作用再也不像以往那般满是怀疑。

“我打不过他。”苏长安却摇了摇头。

摩青翎不解,方才她明明看见人族老头被苏长安一招逼退,怎么现在却又说打不过了呢?

“可你明明打伤他了!”

“”苏长安有些烦躁,倒不是因为这少女的喋喋不休,只是一想到那些神侍们的行事风格,以及他们背后那他所不知,但又定然存在的阴谋,难免有些心烦意乱。

他没有心思和少女解释什么,只是转头冷眼瞟了她一眼,摩青翎的心头一怔,又不由想到了在部落中流传的那些关于人族的恐怖传言。她终于收起了自己的声音,低着头跟上了苏长安的步伐。

他的步伐有些急促,摩青翎又带着内伤,想要跟上他的度难免有些吃力。

但又抹不开面子让苏长安帮她,因此只有咬着牙愤恨的看着苏长安的背影,暗下决心,等到她回到王庭,定要把苏长安抓来好生羞辱一番。

而苏长安就好似知道她心里的不忿一般,脚下的度愈快了起来,就像是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一般。但在摩青翎看来却是苏长安在故意为难她一般,那股心底身为蛮族公主的傲气被激了出来,她忍着体内的伤势,也随着苏长安加快了步伐。

莱云城的天色比起方才更加阴暗了几分,如有实质一般灰蒙蒙的雾气在这城池中来回穿梭,就像是无处可归的冤魂一般,在天地间游荡。时不时的还有那些行尸们说不出是愤怒还是痛苦的嘶吼声响起。

行走在这样的地方,摩青翎难免生出些身处炼狱的错觉。

她觉得有些害怕,脚下的度又快了几分,下意识的,离苏长安近一些,会让她觉得更为心安。

二人这样一前一后的走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正咬牙低头赶路的摩青翎忽的感到身子一轻,一个身影就在那时猛地朝她扑来,她方才要惊呼出声来,一只手便捂住了她的嘴巴。然后她的身子便被另一个人的身子压在了地上。

一股男性特有的气温从她身上那人传来,摩青翎在短暂的惊慌之后,便认出了这张脸的主人,便是苏长安。她又想起了苏长安在方才曾说的那些要为她负责之类的话,心里愈害怕,伸手便要将之推开,但是苏长安的实力本就高深,她又身负重伤,此消彼长之下,竟然难以撼动苏长安分毫。

“你想要干什么,你要是敢动我,我爹爹我大叔二叔我哥哥都不会放过你的!”因为被捂着嘴,她这一段话说得含糊不清,但苏长安还是大概听出了她又要搬出她那些不知道身处何处的亲戚。

可现在他却没有心思纠正自己在少女心中错误的形象,他朝着她在耳边轻轻的说道:“别出声”

摩青翎的耳垂被苏长安嘴里呼出的热气弄得直痒痒,她心中气结,你都要轻薄与我,竟然还要我不出声!想到这里,她是又羞又恼,也不知在何处生出些气力,朝着苏长安的胯下便是一脚。

然后

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便在晦暗的莱云城里响起。

摩青翎站起了身子,拍了拍手掌,看着正捂着小腹一脸痛苦的苏长安得意的笑了笑,正要说些什么嘲讽一下他。

却在那时,一道阴冷的气息忽的将他们笼罩。

然后,一道沙哑、**的声音,在那时响起。

“原来你们躲在这里啊?”

第四十五章 怪鸟

苏长安的面色决绝,似乎取下他的性命只是一件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袁兴松的面色却在那时变化不定,终于心头的恐惧占据了上风,他一咬牙,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在那时顿时化作一团血雾消失不见。

摩青翎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切,她虽然受了内伤,但身为蛮族的公主眼界却是毋庸置疑的高,自然感受到袁兴松身上那浩瀚如海,巍峨如山的气势。而方才一直被打得几乎无法还手的苏长安,竟然就这样突然逆转,将袁兴松打得抱头逃窜。

她的心里在那时生出一股难以言说的喜悦,似乎是因为死里逃生,但又似乎不仅仅因为这些。

她快步走了上去,说道:“你好厉害,你把那个家伙赶跑了!”

“”但摩青翎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苏长安依旧背对着她,身子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

她不免生出些不快,暗以为苏长安还在因为刚刚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的一脚而生气。

“喂,别这么小气嘛,我也是不知道”少见的,摩青翎开始道歉,这对于这位从小娇生惯养的公主来说,几乎算得上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苏长安依然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回应的意思。

摩青翎终于生气了,她觉得自己已经给足了苏长安面子,但他却依旧还不领情。

“你这人,怎么这么小气!”她伸手拍向苏长安的肩膀,嘴里嘟哝道。

但当她的手触碰到苏长安身子的那一刹那。

苏长安的身子一怔,然后一口鲜血便在那时自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你怎么了?”这样的变化让摩青翎心头一惊,她赶忙上前扶住苏长安摇摇晃晃的身子,口中焦急的问道。

“快走,他很快就会会回来。”面色苍白如纸的苏长安如此回应道。

他的声音很是无力,且断断续续,就好像这不过寥寥数字的一段话便已经耗尽了苏长安所有的气力一般。

摩青翎在这时才醒悟过来,原来方才那样的气势凌冽不过是苏长安的虚张声势罢了。

她心头一紧,也明白苏长安话里的意思,这样的虚张声势自然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她也不再多言,赶忙低身将苏长安的刀放回他的刀鞘,又将他负于背上,开始朝着他方才所说过的太守府方向走去。

而她却并没有注意到,那团苏长安所吐出的鲜血中竟然蕴含着一丝丝金色的光芒在其中流转。

苏长安在说过最后那一句话后便彻底的昏了过去,毫无知觉的他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摩青翎那看上去很是柔弱的身子上。

摩青翎自然不会是真的毫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她的修行天赋极高,否者当年星辰阁也不会打着将她收入山门的主意。

若是全盛时期,比起苏长安,她也不遑多让。

只是现在她身负重伤,根本没有时间调理,背着苏长安不说,又得躲过那些时不时出现在四周游荡的行尸们的耳目,不消一刻钟的时间,她已是面容苍白,气喘如斗。

其实,她完全可以放下苏长安独自离去,甚至这是一个极好的杀掉苏长安为父亲报仇的机会。

但不知为何,这样的念头在苏长安挡在她身前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脑海。

她把这样的变化归结于,作为蛮族的公主,理应恩怨分明,苏长安救了她,她自然也要救她。

又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她终于带着苏长安来到了那所谓的太守府。

她方才进了大门便闻道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当然,今夜的莱云城都是这样的味道,所以摩青翎并未多在意。

可是另一个问题又紧接着萦绕上她的心头,苏长安要她到这里来,可是然后呢?这儿依旧是在莱云城中,那怪物还是随时会找到他们。而城门的方向,几乎想也不用想,定然是有众多行尸把守,想要从那里出去,以她的伤势与苏长安的现状几乎是痴人说梦。

无处可去的摩青翎在微微思索之后,终于推开了太守府的大殿。

那些苏长安曾经见过的干尸们如今已经在袁兴松的召唤下再次“活”了过来,离开了这座大殿,只余下满地狼藉的血迹已经随处散乱的桌椅。

摩青翎有些步履蹒跚的走到了大殿的一个角落,将苏长安的身子半倚在墙壁旁,她的动作很轻也很缓慢,即使她已经有些晕眩,但她依旧极力做到足够温柔,似乎不想让本就昏迷的苏长安受到半分伤害。

待到做完这些,她陷入了一股良久的沉默,她开始思索下一步当如何做。

她的伤势很严重,绝非一朝一夕可以调理好,负责保护她的巫咸摩海耶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而苏长安又陷入了昏迷,在这满城行尸的围剿下,究竟当如何才能离开这座莱云城,如今成了她最大的问题。

她思索了良久,却依旧想不出一个可行的方法。

而时间却一分一秒的在流逝,她知道拖得越久,便离那怪物察觉到真相的时间越近,而她的处境也就更加危险。

她看向了双眸紧闭的苏长安,眸子里光芒闪动似乎是在犹豫些什么。

“他既然带我来这里,那定然便知道离开太守府的方法!”

她自言自语道,就好像是在说服自己去做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

“待到从这儿脱险,我再找人杀了他,取回那东西就好了。”她又在心里如此说道。

这么想着,她好似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到苏长安的身前。

她的神情在那时变得严肃起来,双手合十于胸前,连结数个印记,一道血光在那时自她脸上闪烁,数息之后,一声清鸣响起,她脸上的那道血鸦纹饰就如同活过来了一般,竟然开始舒展她的羽翼,过了好一会,又是一声清鸣,那血鸦竟然就真的从她的脸上飞了出来。

但那血鸦却又似乎与一般的鸟雀不同。

它浑身火红,生有六足四翼,却又无面无目,模样甚是怪异,但周身却又弥漫着一股不容亵渎的威严。

“去!”摩青翎咬了咬牙,她一声轻诧。

那只模样奇怪的鸟雀便出一声长鸣,化作一道流光冲入了苏长安的胸口处。

那时,一道红芒自苏长安的胸口处爆开,然后瞬息连同着那只雀鸟消失不见。

摩青翎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愈苍白,但苏长安的脸色却因此,忽的开始变得红润起来。

她将这样的变化看在心里,莫名的一笑,端是美得不可方物。

第四十七章 神醒

莱云城里的夜色越来越重,如有实质的黑雾就如同一道巨大的黑色囚笼将整个莱云城笼罩其中。

而这些黑雾的根源,是一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一个人。

此刻这个人,正佝偻着身子龟缩在莱云城的某个角落,他的周围是密密麻麻,山呼海啸一般的尸群。

他们摇晃着身子,呆怂着脸色,立在他的身边。

而黑色的雾气便在这时,从他的体内源源不断的涌出。

“我是谁?”他沙哑的,充满着腐烂气味的声音也在这时响起。有些颤抖,就犹如他此刻的身子。

他好似害怕极了,那双不似人形的血色眸子里瞳孔放得极大,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白。

“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谁?”

他不断重复着这样的问题,声音越来越大,里面所夹杂的恐惧与迷惘也越来越深。

但是诺大的莱云城里,回答他的只有那些行尸走肉们喉咙里的低吼。

他感到一阵孤独袭来。

就像是这漫长的被封印的岁月里的孤独。

那是比现在的黑暗还要浓重百倍千倍的黑暗,没有朋友、没有敌人、甚至没有自己,有的只是排山倒海而来的,让人窒息、让人绝望的孤独。

他需要些什么东西来填充这孤独。

为此他好生的想了想。

而他周身所散出的黑雾也随之愈浓密。

终于,在许久之后,他站起了身子。

他脸上墨绿色的鳞甲开始不断的向下延伸,直至覆盖住他的整个身子。

他的眼睛越血红,裸露的背脊的两侧的肋骨开始膨胀、蠕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将要从哪里破茧而出,这似乎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他脸色的神色因此变得有些狰狞。

但他极力忍住,因为比起漫无止境的孤独,痛苦似乎是这世间最能让人愉悦的快感。

在数息之后。

一道被压抑了许久的怒吼响了起来。

那声音无比沙哑,就像是穿越了无尽的岁月,从天地初开的宇宙洪荒,裹狭着无穷的愤怒与绝望,呼啸而来。

然后,一对骨翼从他后背的两肋处猛地张开,一股浩然的气势升腾而起。

他立于天地间,天地似乎是他的臣子。

他振翅,夜风便乍起,他影动,星光便隐没。

他所言,便是敕令,万物齐动。

他所行,便是龙御,神鬼辟易。

在那一刻,他终于记起自己是谁。

他叫郁垒,是天地初开时的半神,是掌控幽冥的主宰,是这方天地曾经真正的主人。

周围的行尸们依旧在漫无止境的游荡,他们没有灵魂,所以不知疲倦,亦不懂敬畏。

郁垒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喜欢这样的臣子,所以,他抬起了手,在虚空中一握,一道道幽绿色的灵光从四面八方呼啸而至,开始在他的手中汇集。

那是那些死于非命的莱云城百姓的冤魂,他们徘徊在莱云城的上空久久不散。

“去!”他一声怒诧,那掌心密密麻麻的冤魂如得敕令一般,嘶吼着飞向各自的躯体,而后,那些原本表情呆滞的行尸好似活了过来,他们的双眸睁开,里面不再是空无一物的黑暗,而是碧绿的幽光,里面燃着火焰,那火焰里包裹着的是对生者无止境的怨毒。

而这些怨毒的根源自然是那位将蛮族士卒放入莱云城的老太守,袁兴松,也就是如今的郁垒。

他们的心底只剩下复仇的渴求,因此,在拥有灵智那一刹那,他们便试着向郁垒起了山呼海啸的进攻。

但是郁垒只是眸子里血光一闪,一道道黑色的雾气张开,将那些行尸们笼罩其中,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行尸们在那时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随即,他们感到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那恐惧压倒了一切的怨恨与不甘。他们不由自主的开始朝着那立在高台上的身影跪拜,嘴里出臣服的低吼。

郁垒狰狞的脸上终于浮出一抹笑意,但是,这并不能够完全填满他心中的孤独,他需要,更多更多的子民,他要重建他曾经的行宫——酆都!

而在来之前,他需要先将这城里仅有的那几位生者完全化为自己的臣子!

摩青翎已经跟在苏长安的身后走了许久。

自从现那处暗道已经被彻底封死,苏长安的脸色便异常难看,以至于摩青翎半晌都不敢答话。

但她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城门口肯定有那些行尸在把守,我们若是与之冲突,搞不好又会引来那只怪物,而且,你怎么知道城门处就没有那个封印呢?”

摩青翎在这一点上比谁的都清楚,城门处定然有和暗道处一样的封印,因为那封印便是他们刚进城时,九婴氏族的黑袍人吸尽满城百姓的精血而铸成的。

但这样的事情她却又不能明说,虽然她用了极大的代价救起苏长安,但是她却依旧摸不准待到苏长安知晓她的真实身份会对他如何。

他的师叔或者师叔祖一辈伤了她的父王不假,但是,她的父王也曾亲手杀死天岚院的两位星殒。

二人之间的世代恩怨,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想到这里,她莫名有些烦躁。

苏长安的身子在听闻摩青翎的这番话后顿了顿,他沉默数息之后,方才低沉着声音说道:“我知道,但是我们不能再等了。”

摩青翎愣了愣,她有些不解。

方才她为昏迷的苏长安查看伤势时便现了一些问题。

除了体内暴走的戾气,他的身子里还有其他的隐患,就像是一座千疮百孔的房子,被一些东拼西凑的东西强行修补,虽然看上去没有大碍,但只要有一天,受到某些重创,就会轰然倒塌。

她不禁有些担忧,为苏长安,也为将赌注完全放在他身上的自己。

“其实我们可以等一等,至少等你的伤势再好上一些”她试着劝解苏长安。

“不能再等了。”但苏长安却摇了摇头,他脚下的步伐不停,嘴里的声音愈低沉:“这个封印不知道还要多久,但是他的力量却不会减弱只会越来越强,再等下去,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摩青翎听得出苏长安对于那个药似乎了解很深,虽然她也想知道些什么,但如今耽误之极却是阻止苏长安带着自己去送死。因此,她也顾不得暴露身份的危险,赶忙上前一步拖住苏长安的衣襟说道:“你听我说,这个封印并不会太久,最多还有几个时辰就”

她的话还未说完,忽的一道破空之音响起,一声怒吼随着在他们的身前炸响。

“淫贼!放开公主!”

第四十八章 我叫摩青翎

(ps:今日第二更,稍后还有一更到两更送上)

苏长安顿感到一股凌冽的杀意袭来,他自然不敢大意。左手一拍轻轻的让摩青翎的身子退到离自己数丈远的地方,右手抽出九难,身子一转,对上那杀意袭来的方向。

待到看清来者的身影,苏长安的心头一震诧异。

那是一位身高一丈开外身影,半裸着着上身,两臂胸口的肌肉皆是高高隆起,手持一柄巨斧,寒芒霍霍。他胯下有一头凶兽,似马非马,似虎非虎。但獠牙外露,四足生风载着这如同人形猛兽的来自直扑苏长安的面门。

这样的打扮与行头,苏长安自然一眼便认出这男子是蛮族中人。

他心头一骇暗以为他如同最开始那些蛮族士卒一般是被袁兴松所操作的死尸,但很快,他便现了其中的不同。男子的杀意虽然凌冽,但眉宇间却有灵动的生机。

而更重要的是,他连同他坐下的凶兽都浑身浴血,但是他这一击的气势却格外强悍,端不是寻常士卒所可以拥有的。

当然苏长安并没时间去细细观察与揣摩男子的修为,因为那把巨斧的斧刃转眼已经到了身前。

他的眸子里寒芒一闪,长刀一荡,生生将男子这一斧荡开,而自己的身子也因为那斧上所传来的巨大的力道而倒退数步。

苏长安顿时感觉自己手臂麻,虎口甚至已经裂开,一丝丝鲜血顺着他的刀刃不住的往下淌。

但反观那男子,虽然对于苏长安能接下自己的一招很是惊讶,可以下一刻的攻势不停,再次杀来,以手中巨斧直取苏长安的面门。

相比以先前那一斧这一斩的气势更加凌冽,伴随而起还有铺天盖地的威压。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不敢托大,一道灵压便在那时自他的体内荡开,将男子笼罩其中。

那时他头顶七星与天伤,手中刀亮,匣中剑鸣。

一场大战,眼看一触即。

但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一道娇小的身影却突然冲了进来,拦在了二者之间。

无论苏长安还是那男子显然对于这突然出现的身影都颇为在乎,二人心头一惊,赶忙收起手上的攻势。

“你!”苏长安又惊又怒。

“公主!”那男子的脸上却满是担忧与惶恐。

“你们给我停下!”摩青翎一跺脚,没好气的说道。

男子似乎对于摩青翎很是敬重,因此就算不明就里,却依旧收起了手上的兵刃,而他胯下方才还张牙舞爪的凶兽也在此刻安静了下来。

而苏长安心头亦是震惊,男子的打扮、身形以及胯下的坐骑无比确凿表明着男子是蛮族无疑,而他称呼这少女为公主,那么这个被他所救的少女的身份自然也是昭然若揭。他眸子里的光芒顿时变得愈警惕,虽未收起手上的长刀,但周身的气势却弱了几分。

摩青翎见状虽然心头紧张,但现在的情形比起方才二人的刀剑相向却要好处许多,她朝着苏长安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然后转头看了看浑身浴血的男子,关切又惊喜的问道:“摩叔叔你没事啊?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男子见少女询问赶忙翻身下马,神态恭敬的说道:“谢公主关心,有蛮王大人保佑小的才勉强保住一条性命,只是小的有伤在身又得避开那些活死人的耳目,故此救驾来迟,险些让公主受了人族走狗的侮辱,还请公主恕罪!”说着,男子还回眸挑衅的看了苏长安一眼。

这样的情景落在摩青翎的眼中,她不由摇头苦笑,但最后还是不得不转头看向苏长安,微微犹豫之后,说道:“此地不方便说话,若是动起手来,到时候引来那只怪物,我们都得遭殃,不如我们先找个隐蔽之所,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你说清,再做打算。”

苏长安皱着眉头看着摩青翎,直到这时,他才想起少女大得出奇的力道,古铜色皮肤,以及眼角的纹饰无一不是蛮族的特征,只是当时自己救人心切,之后又遭逢各种意外因此没有多想,现在看来却是有些可笑。废了这么大的劲最后救到的却是这莱云城之变的罪魁祸,苏长安的心里不由有些五味陈杂。

但他分明觉得少女说这话的时候言语中带着祈求,加之若是强行动手,且不说自己究竟是不是这男子的对手,光是引来袁兴松这一条,也足以够他们死上百遍。因此,苏长安最后还是心头一软,收起了兵刃,点了点头。

苏长安对于二人不放心,那男子对于苏长安同样不放心。

在摩青翎的撮合下,相互警惕的三人终于还是一同来到莱云城一处偏僻的房屋中。

“摩叔叔,你先出去一下,我有些话想单独和他说。”方才进屋摩青翎便吩咐道。

这样的话语让苏长安有些惊讶,人族与蛮族的仇怨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堆积而成的了,在知晓了互相身份的情况下,她竟然还敢与自己独处,苏长安不得不暗自佩服这少女的胆量。

而摩海耶同样很惊讶,他赶忙说道:“公主,他可是”

但话才说道一半,便见摩青翎脸色一寒,冷声道:“你还知道我是公主?”

摩海耶一时话结,木讷了半晌之后,最后还是妥协了下来,只是在他出门的前一刻,却忿忿的看了苏长安一眼,神情中的威胁与警告自然不言而喻。

苏长安对此却不置可否,这一路上他已经知道了男子的身份便是之前线报中所说将要领军袭杀莱云城的蛮族将领摩海耶——蛮族王族的巫咸,问道境强者。

有他在屋外守着,苏长安想要在他的眼皮底下杀人,怎么看也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重新认识一下,我叫摩青翎。”待到摩海耶走出房门时,摩青翎转过了头看向苏长安,她的手在自己身上一扯,将那一件白色的纱裙扯去,露出身下野性十足的装扮——一件淡黄色的用不知名野兽毛皮所制成的围胸,一条露出小腿的毛草短裙,而剩余的部位就如此坦然的展现在苏长安的面前。

但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羞涩,反而她的神情也在那时变得庄重与严肃。

她继续说道:“我是蛮王摩南羽的女儿,蛮族下一任的女王。”

第五十章 恶灵与刀鸣

(ps:今日第一更,虽然晚了点,但是四千字的大章,可以理解对吧。晚点还有一更。)

苏长安很是认真的将自己所知的关于神血的一切都告诉了摩青翎,当然他所说的只是他对神血的了解,却未有提及自己体内藏着真神之血这样隐秘的事情。

“这么说来这世上真的有神?”摩青翎显然还没办法接受这样骇人听闻的言论。

“自称为神罢了。”苏长安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我知道的都已经告诉你了,其实并不多,想要如何在封印解开之前躲避他的追击,我也不知道。”

“唔。”摩青翎蹙着眉头点了点头,关于那个“药”的真相比她想象中还要骇人。

甚至还从苏长安口中得知一旦袁兴松完全被神血吞噬,他的力量甚至会远远凌驾于一般的星殒之上。这是何其可怖的事情。在苏长安讲述这一段事由的时候,他眉宇间浓密的煞气,让摩青翎隐隐约约猜到了那位号称世上最强星殒的雄狮是如何死去的。

她走了过去,轻轻的坐到了苏长安身边。

苏长安感到一阵不适,不仅是因为对方蛮族公主的身份,更因为她对于苏长安来说过于裸露的衣着。他赶忙往旁边轻轻的挪了挪,避免与她身肢体上的接触。

摩青翎看着苏长安方才还冷冰冰的一张脸上浮现出的慌乱,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他明明与她相仿的年纪,却总爱装作一副冷冰冰的大人模样。

可有些东西,欲盖弥彰。

你越隐藏,就越明显。

她不禁来了兴趣,嘴角又一次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她问道:“你以前见过他们是吧?”

苏长安一愣,摩青翎口中的他们指的自然是那些所谓的“神”们。

他点了点头,声音有些苦涩的回应道:“恩。”

想必那定然不会是什么特别愉快的体验,摩青翎很快便从苏长安的脸色中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可以说给我听吗?”鬼使神差的,摩青翎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以二人之间身份。

一位是天岚院的传人,一位是蛮族的公主。

他的师叔祖曾以一剑十方重伤他的父亲,令他伏蜇西域数十年不敢出世。

她的父亲亦曾斩杀过他的两位师叔祖,致使天岚院凋敝如今。

问出这样的问题,无疑是一件很突兀的事情。

但摸清了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自觉,她只是忽闪着自己的大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等待着他的回答。

可惜的是,苏长安却丝毫很在意这些。

他摇了摇头,却问了另外一个问题:“你们是如何知道此地有神血的?”

苏长安对她的问题避而不谈,起先摩青翎是有些生气的,但下一刻,她忽的意识到苏长安话里所透露的意思,她的心头一怔,像是意识到某些极为重要的事情。脸上的笑意在那时顿时收敛,她望向苏长安,说道:“是九婴氏族的王柱听闻父王病重而与我觐见的事情。”

“他告诉我,他知道在这莱云城中藏着一种可以治疗我父亲伤势的药物,并且派出了一个裹着黑袍的男子与我一同前来,帮助我取药,只是,在那个怪物夺走神血之后,被那个怪物所杀。看得出他似乎对神血也颇为了解,若是他还活着,说不定能想出些什么办法。

“黑袍人?”苏长安的心头一动,他追问道:“他生得何种模样?双眸可有红芒?”

“模样倒是未有见过,但眼睛却是红色不假,我也听那怪物曾经唤他作骨大人。”摩青翎看出了苏长安的急切,她努力回忆了一下关于那个黑袍人的一切,却现对于这位跟随自己一路从蛮地来到西凉的黑袍男子,自己的所知竟然少得可怜。

苏长安的脸色在那时一变。

他想起了他与楚惜风在蓝灵镇所遇见的那位自称骨道人的神侍。

他也是身着黑袍,也有着一双赤红的眼睛。

虽然楚惜风曾说过,他已亲手斩了他,但神族的死而复生之术,苏长安见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二人既有如此多的相似之处,一个被称作骨道人,一个被称作骨大人。苏长安暗以为很可能二人便是同一个人。

又有杜虹长曾经所说,他曾在丞相府见过此人。



想到这里,苏长安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难不成,司马诩的爪牙已经渗透到了蛮族,他们引诱蛮王服下神血,其目的,昭然若揭。既人族之后,他们想要将蛮族也握于手中。

“你得小心那个九婴氏族。”他的话方才出口便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九婴氏族他也有些耳闻。是蛮族这些年来突然崛起的一个士卒,如今已经跻身蛮族九大氏族之列,是推动蛮族东进西凉的主要战力。如此中流砥柱之臣,他一个敌对外族之言岂能被人相信。他因此收起了声音,缄默不语。但在一段沉默之后,他还是忍不住说道:“他们让你的父亲服用神血居心叵测,甚至很有可能,这个部族都已经被神族所控制。

摩青翎闻言一怔,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对于苏长安的话不置可否。

虽然她也不喜欢九婴氏族,也暗觉得他们行事风格太过残忍血腥。但毕竟他是东进西凉的最大功臣,无论她怎么想,但如今的九婴氏族已在蛮族中声望极高。若不是帝江氏族有整整四位星殒震慑,恐怕已经有人会开始推举九婴氏族坐上王族的宝座了。

所以,即使摩青翎意识到了这其中的问题,以她现在的修为与地位也难以真的做出些什么去改变身为九大氏族之一九婴氏族目前的地位,反而还会为自己招来不小的麻烦。

但这样的反应落在苏长安的眼里,却是对方对于自己的好心提醒并不放在心上。

其实这样的回应他在说出这样的话之前便有所预料,只是,他觉得这九婴氏族与司马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推动两族大战背后也定然有着不为人知的阴谋。

所以,他想要通过摩青翎来试着阻止这场大战。

可实际上,蛮族为了这场战役已经经营了数十年,即使明知道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诡计,也没有人会去相信。这场战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除非有一方选择妥协,否者绝无停下的可能。

“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些什么?还是就这样一直躲到封印消失?”

气氛开始变得有些沉闷,这让摩青翎颇为不适,她出言问道,试图打破这样的沉默。

“恩。”

但她得到的回应却让场上的气氛越沉默。

即使是苏长安对于神血的了解也是所知甚少,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们所能选择的只有如丧家之犬一般龟缩在阴影之下,静待时机。

又是近一刻钟的相对无言。

苏长安与摩青翎都有些尴尬,这样的身份的二人能在机缘巧合下凑在一起以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要想真的说些什么,倒也是难为他们了。

好在这时,一直在门外放风的摩海耶急匆匆的走了起来。

他见二人坐得极近,脸色顿时不喜的横了苏长安一眼,又赶忙朝着摩青翎拱手说道:“公主,城里的那些活死人活动变得频繁了,我恐事情有变。”

苏长安与摩青翎闻言皆站起身子,“我去看看。”苏长安说道,也不待二人回应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不见。

摩青翎心头一紧觉得此行凶险正要跟上,但一旁的摩海耶却拉住了她。

她正要斥责对方冲撞于她,却听摩海耶这般问道。

“公主,你的血鸦呢?”

摩青翎心头一紧,但她很快记起关于她的血鸦实则是帝江精魄所伪装之事,只有那么一两个人知道,因此,她压下心里的慌乱,故作镇定的说道:“死了。派出去查探情况的时候死了。”

“哦。”摩海耶点了点头,血鸦虽然珍贵,但却也并非独有一只,相比于血鸦,公主的性命自然更为重要。

“别说了,快出去看看!”摩青翎急切的说道。

摩海耶对于公主如此在意一个人族小子多少有些不满,他本想反驳几句,但看着少女温怒的脸色,却还是收起了这样的想法,随着苏长安的步伐走了出去。

他们所藏身的地方,应当还算得上是莱云城中的一个大户,房前尚有一戳不小的院子用粉墙绿瓦围着。放在以往自然令人艳羡不已,但现在,在这犹如炼狱的莱云城,却也不过尔尔。

待到摩青翎与摩海耶来到苏长安身前时,苏长安身子一跃,便立到了围墙之上,他朝着摩青翎二人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之后,猫着身子,便开始朝远处望去。

莱云城里的夜色已经浓郁得有些不正常。

夜空着还有星辰闪耀,但笼罩着莱云城的黑雾就像是如有实质一般,将一切星光都屏蔽在莱云城外。

如今的城里,昏暗得几乎难以视物。

苏长安倒是可以唤出体内的灵炎照耀周围,但这样必定会惹来那些行尸们的注意,得不偿失,他只能凭着肉眼尽可能的看清某些情况。

说来奇怪,分明是如此浓重的夜色,但他的视野却好得出奇即使相隔数十丈的远方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但这终归是好事,而苏长安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思索这样的变化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开始静下心来细细分辨自己所看见的情形。

很快,他便现了摩海耶口中的这些活死人的不同。

他们空洞的眸子不知在何时已经睁开,他们的行动越敏捷,喉咙里出的声响不再是无意识的嘶吼,而是某种极为痛苦,极为可怖的哀嚎。身子他们身上隐隐约约开始有一些能量波动,不同于一般的灵力,那能量晦暗、阴森,弥漫着一股死亡与腐烂的味道。

苏长安皱着眉头正疑惑这样的变化究竟因何而起,他也曾见过百鬼唤出的恶鬼不断变强,但那是以吸收生灵的血肉为代价。

而这莱云城里除了他们三个哪还有其他的活物?

正在疑惑间,苏长安背上的那把名为夏侯血的长刀却忽的出一阵清鸣。

苏长安心头一紧,赶忙抽刀出鞘,将之握于手中。

这把楚惜风留给他的刀,自那一夜洗刷冤魂之后便失了以往的那份灵气。与寻常刀刃比起来也就是锋利一些,再也没有当年号称夏侯血那般的威名。

但因为这是楚惜风的刀,所以苏长安一直把他留在身边。

他喜欢楚惜风,所以也喜欢这刀。

此刻它忽的开始清鸣,苏长安觉得定然有些什么原因。

因此,他将它放于身前仔细的端详一阵。

这把刀,长三尺又一寸,通体雪白,无沉珂杂质,是一把与九难一般的好刀。

但与九难一般,这两把被世人称道的好刀落在苏长安手里除了锋利无比却丝毫没有显现出任何特异之处。

远不及玉衡留给他的十方来的好用。

这也是他常常为之苦恼的地方,虽然他喜欢刀,却不得不在临阵对敌的时候以剑为杀招。

此刻的夏侯血,变得与以往有些不同,他通体开始泛着淡淡的光芒,刀身上下不断的颤动,似乎在某处,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它。

苏长安又看了看莱云城里密密麻麻四处游荡的行尸,心里忽的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他将夏侯血握于手中,身子一跃而下。

但他跳下的方向却不是屋内,他去到了屋外。

是的,在摩青翎与摩海耶惊异的眼神中,他朝着屋外跃下,而且落地的一瞬身子不停,竟然就这样直勾勾的朝着离他最近的一处行尸的聚集体掠去。

“苏长安!你疯啦?”摩青翎见状,就要跟上去阻止苏长安这般在她看来无异于找死的行为。

“公主,他要去找死,与我们何干!”一旁的摩海耶赶忙拉住摩青翎。

摩青翎的身子一顿,也觉得自己这样跟上去有些莽撞,但她很快又想了想,觉得苏长安并非什么冒进之人,他这么做定然有他的道理。

心里衡量一番,她再次看向摩海耶说道:“这样躲下去,迟早会被现,或许他有什么办法可以助我们脱险!”

这般说完,她的身子一闪,便朝着苏长安的方向追去。

摩海耶心里不满,但却放心不下摩青翎孤身涉险,他赶忙唤来在一旁伏蜇的凶兽,跨坐其上,也随之追了上去。

第五十二章

莱云城外,一群士卒打扮的军伍正蛰伏在灌木丛中,他们死死的盯着那座布满黑雾的城池,等着烽火亮起,然后引兵而动。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他们已经等了近两个时辰了,但烽火未亮,莱云城犹如死了一般,没有哪怕半点的响动传出。

所以人群中难免有些骚动,难免有些不安。

幸有顾牙朗、胡子、刘长玉以及袁动坤四人不断的安抚,方才稳定住军心,但这样的安抚作用并不会太长。

人心越来越躁动,但苏长安那边却迟迟不见动静,诸将领将这些看在眼里,却急在心里。

却在这时,夜空中忽的有一颗星辰亮起。

它带着一道决然的星光,犹如利剑一般破开笼罩着莱云城的黑雾,笔直的照了下去。

这应当是很罕见的场景,人群中不免出一阵阵惊呼,就连顾牙朗一干将领也抬头看着眼前的情形,瞪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只有青鸾的眉头在那时一皱,她认识那颗星星,它叫伥鬼,曾经大魏英王夏侯渊的命星,如今却住着楚惜风的英魂。

一定是生了什么事,才会让楚惜风的英魂不顾星海的桎梏,再次显现在人世。

而这样的事情,定然于苏长安有关。

青鸾心头一震,她猛然意识到苏长安有危险。

“胡八、刘长玉!”她沉着声音说道。

还在愣神的二人闻言赶忙来到青鸾身前,拱手说道:“属下在!”

“去永宁关,找北通玄!”她如此说道。

二人一愣,此去永宁关有数百里的距离,一来一回即使他们拼掉老命不要,也得数个时辰,且不说北通玄是否愿意来援,就是这个时间,恐怕也是耽搁不起啊。

青鸾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西凉眼下,武王浮三千龟缩不出,请他救援不过痴人说梦。

苏长安虽然向来与北通玄不合,但是在离开长安城时,花非昨与罗玉儿曾有言让他们去找北通玄,想来这其中定有什么隐情,如今之计,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来试一试了。

方才久等未有消息,青鸾已经试过进城,却现莱云城被移到封印所遮掩。如今伥鬼星星光降下,青鸾现这笼罩着莱云城的封印渐渐有了散去的迹象。

她知苏长安若是不敌,定会从城门处逃出,故此当下便开始安排人手准备再城门接应。

另一边胡八与刘长玉也被配上最上好的马匹,赶往永宁关。

莱云城里,少年手上的刀光终于渐渐暗了下来,但他身后二人看着他的目光却越明亮。

周遭的行尸们再次失去了灵魂,他们的身子犹如断了线的木偶一般跪倒在地,再也没有半分声息。

苏长安轻抚着手中长刀的刀身,抬头看向那颗即将隐没的星辰,嘴里轻声说道:“谢谢你,楚前辈。”

他莫名感到一阵温暖。

即使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赶赴星海,即使他需要一个人守护他的承诺。

但他却并不孤单。

他们始终都在那片星海中望着他。

即使相隔千里万里,只要他需要,他们的英魂便会穿越这层层桎梏,开到他的身边。

他们从不曾离去。

他们就像是这漫天星辰一般,他们一直都在。

他忽的笑了起来,那是自心底泛起的笑意,灿烂得足以与那漫天星辰媲美。

但有人却并不高兴。

他方才召回的子民,就在刚刚忽的全部离他而去了。

在感应到这件事的时候,郁垒猛地从地上站起,他布满鳞甲的脸上浮现出近乎狰狞的怒意。

他不明白,他赐予了那些灵魂永恒的生命,赐予了他们可以行走的躯体,为什么,他们还要离他而去。

永生难道不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吗?

他觉得自己遭到了这世上最恶毒的背叛,他决定复仇,他要让僭越者,以血来偿还他对君王的羞辱。

于是,他背后的骨翼一振,满天星斗在那时隐没,方才有些光亮的莱云城在这时再次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苏长安三人只觉身前响起一声巨响,然后,一道一丈高的,浑身裹着鳞甲与黑炎的恶魔便自天而降落在了他们的身前。

他周身所溢出的犹若实质一般的晦暗气息,让摩青翎与摩海耶二人感到一阵不适。

那是何其可怖的力量,即使是族内贵为星殒的大巫咸也无法给予摩海耶如此大的压迫感,放眼整个蛮族,恐怕也只有全盛时期的蛮王大人能与之匹敌。

摩海耶与摩青翎二人怎么也想不到,这趟取药之行竟然会招来如此恐怖的一个怪物。这样的事情已经完全出他们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了。

“是你?”郁垒的眸子里血光闪烁,很是渗人。

“恩?”苏长安愣了愣,他自然感受到郁垒周身那股可怖的灵力波动,即使有夏侯血中聚集的数万亡灵之力想要与之对抗也绝非易事。但他的眸子里却没有半分惧意,他只是有些奇怪。

眼前这个人已经完全被神血所吞噬,他无论是外貌还是灵魂早已与袁兴松没有了半分关系,那他为何还认识自己?

“你是神吗?”苏长安问道,他的神情很是轻松,就像是两个萍相逢的陌生人相互攀谈一般,看不出有半点临阵对敌时的紧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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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这次轮到郁垒一愣了,他们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很久很久了,久到他以为这世上再也没人认识他们、知道他们,但从这个少年口中知道自己,他莫名来了兴趣。眸子里的血光一阵闪烁,他朝着苏长安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苏长安又问道。

“郁垒。”他毫不掩饰的回答道,眼前这个少年的实力在他眼里不过蝼蚁,他只是只是很久没有与人聊过天了。所以他不介意与他说些什么,然后再将这个可恶的僭越者,碎尸万段。为此,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意。

而显然苏长安似乎有与他一样的想法。

他与神族的接触算下来也有四五次之多。但他对他们的所知却不过尔尔。

他们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一个接着一个的复活,既然活了,为什么又不愿意好好活着,总是想着复仇、杀戮。苏长安觉得这样的事情毫无道理可讲。

所以,他的嘴角也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望着他,用带着孩子气的口吻一般说道:“我们聊一聊吧。”

第五十四章 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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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罩着莱云城的那道血红色的封印终于彻底消散。

一阵急切的马蹄声城门内出来。

青鸾举起了手,示意身后的众人按兵不动。

哒!哒!哒!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诸人的额头上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他们的手因为过于用力的握住手中的兵刃而有些白。

“轰!”

一声巨响传来,那巨大的木制城门便在那时被人从内部轰开。

然后,一只似马非马,似虎非虎的凶兽便载着一位壮硕的男子与一位身材姣好的少女从城门的破口处一跃而出。

“是蛮族!”一旁的顾牙朗一眼便从对方的装束中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坐下的凶兽乃是帝江王族所特有的坐骑——戮马。

那也侧面的说明了这来者的身份定然极高,他脸色一喜,就要命诸人合围上去,将之生擒。

但他的话方才到了喉咙,他身前的青鸾便皱着眉头伸出了手,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行动。

他不仅有些疑惑,这戮马度极快,若是错过了实际,想要再追上他们可就是痴人说梦了。但出于对苏长安的信任,他按下了心底疑惑,只是看着青鸾希望她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可青鸾的性子想来淡漠,除了苏长安,她与旁人说上一句话都是欠奉,又怎会与他解释。

她只做她认为对,或者苏长安认为对的事情。

她的修为虽然从星殒跌落到了繁晨境,但她毕竟曾是星殒。

她的眼界自然不是顾牙朗这些寻常人可以比拟的。

这两位忽然冲出的蛮族人虽然神情狼狈,但青鸾却一眼便看出,那男子周身的气息凝练,乃是问道境的强者,虽然不知为何身负重伤,但想要以自己手下这干人马强行留住他们,却也得浮出不菲的代价。

青鸾自然不在意这些人的生死,她留下他们,只是想着苏长安如今生死不知,她需要保存最多最完整的力量去救他。为此,她不惜他人性命,亦不惜自己性命。

苏长安的身子高高跃起,他的刀,将昏暗的莱云城几乎照耀得恍如白昼。

他的脸色狰狞,就如盘踞在他刀身上的恶灵一般。

他们呼啸。

他们张牙舞爪。

他们向着将他们堕入深渊的罪魁祸出最撕心裂肺的嘶吼。

郁垒没有动。

说不清是不屑还是震惊。

他的身子如同雕塑一般立在那里,他的瞳孔中映着那把刀的刀光,映着那刀身里狰狞的恶灵们。

这是让他似曾相识的场景。

他似乎在何处见过这般的景象。

在他漫长得几乎聊无止境的生命里,凡人向他举刀的场景并不多见,所以他觉得他理应记得这样的场景。但是,他偏偏忘了。

这让他感到苦恼,更感到愤怒。

他的手猛地伸出,轻描淡写的将那把刀的刀刃握在了手上。

这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苏长安的境界太低,与神比起来,不过蝼蚁。

但郁垒却并没有急着了断他的性命。

他只是望着这个少年因为愤怒而充血的双眸,问道:“告诉我,真神之血为什么会在你的体内!”

“”苏长安沉着眸子,并不理会郁垒的质问,他背上的剑匣内长剑清鸣,一道剑光便在那时破匣而出。

“怎么?还想用这把剑在袭杀我一次?”郁垒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却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在他还未完全吞噬这具身体原先的主人的魂魄之前,苏长安曾出其不意用十方神剑刺破过袁兴松的眉心,这让袁兴松受到重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帮助了郁垒更快的吞噬袁兴松的灵魂

但现在,他已经完全占据了这个身体,虽然他的力量还未有恢复到他所能达到的巅峰,但哪怕是有如夏侯血、十方这样的神兵相助,以苏长安地灵境的修为想要伤到他,却也决计不可能。

为此,他几乎看也不去看他忽然遁去的长剑,脸上的神情愈不屑。

“告诉我,真神之血为何会在你体内?”他再次问道。

“”苏长安依旧沉默,只是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迹却将他此刻内心的紧张尽数暴露。

“不说吗?”郁垒似乎并不急着逼问苏长安,他的眉头一挑,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笃定。

“还是说你是在等着他们来救你?”郁垒忽的伸手指向城门方向。

苏长安在那时心头一紧,他赶忙回头看去,却见一道青色的身影正带着一群身裹甲胄的士卒从城门方向杀来。

苏长安自然认出那冲在诸人之前的那道身影,他大急,就要冲他们喊道些什么。

但郁垒却在这时在他的耳畔,轻声说道:“看样子,他们很在意你吗?”

说完,他忽的大了一个响指。

清脆的声音犹如某种敕令在黑暗静默的莱云城中如涟漪一般荡开。

然后,在苏长安惊骇的眼神中,那些失去了灵魂,本意枯倒在地的死尸们在那时又忽的眼露血光,猛地站起了身子。

那些行尸比起之前,愈迅,愈强大,也愈具有攻击性。

他们几乎就在那响指响起的瞬间豁然站起身子,然后山呼海啸的冲向那一群方才杀入莱云城的身影。

那山呼海啸犹如恶犬一般的行尸们,很快便将青鸾一众的身影淹没。

苏长安心头一惊,就要冲过去营救他们,但是他的身子却被某种力量完全禁锢,除了出一阵阵无用的呼喊,他几乎什么也做不到。

郁垒脸上的笑意在那时越浓重,但很快这笑意又在他的脸上凝固住了。

一道青色的光芒在那些行尸中爆开,一位少女浑身染着鲜血持剑立于人群中,她一声轻诧,那些方才被这些忽然出现的行尸们打得措手不及的士卒们,在她的指挥下开始进退有序的接下这些行尸们一轮又一轮的进攻。

这些尸骸说到底大多数身前都是些毫无修为的百姓,如今受了郁垒的控制其战力比起正在的士卒仍是相差许多。只要这些士卒们克服了一开始心底的空军,这些尸骸短时间内是不肯能能对这样一直军队造成多少实际上的伤害。

似乎意识到了这一点,郁垒阴沉的着脸色,他的身影豁然而动,化作一道漆黑的影子,直直的杀向那道青色的身影。

苏长安的脸色大变,他的眸子因为愤怒而充血,因为充血而变得血红。

他猛地转头看向莱云城的某一处,口中几乎嘶吼一般的喊道:“镇西神候!你打算看到什么时候!”

那时,一道剑光忽的在天际亮起,它如同一颗流星,直直的朝着莱云城坠下。

而他坠下的方向,赫然是曾经供奉镇西神候的那一处庙宇。

第五十五章 仙

星殒。

天命所归之人。

生。

命,上接星辰。

运,下连众生。

死。

肉身葬于大地。

英魂归于星海。

这是道理,是规矩。

即使莫听雨,也不得不以自己的死去遵循这个道理。

自然,其他人也不例外。

当伥鬼星带着楚惜风的英魂照亮莱云城的那一刻,苏长安忽的醒悟了。

摩青翎曾告诉他,他们在那座庙宇里看见了容颜数十载未曾改变的镇西神候的尸体。

大魏曾经有五王十三候,他们都是星殒。

既然镇西神候的肉身还在,那他就一定没有死。

虽然不知道,他是如何活到现在,亦不知他为何要躲藏在莱云城的棺椁之中。

但他确实没有死。

苏长安决定赌一赌。

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十方神剑,带着凌冽的剑意,带着苏长安希冀,如同流星一般狠狠的朝着那废墟中的棺椁刺了过去。

那是很快,却又很慢的一个过程。

郁垒的身影离青鸾只有一丈不到的距离了。

但十方神剑仍在那棺椁的输丈之外。

“快!”苏长安在心底怒吼,他的模样狰狞,双眸充血,宛如狂怒中的雄狮。

似乎感应到了他心中的怒火,十方神剑的度快了几分,它切开周围的空气,在夜空中划出一道火光,直直的向前。

但这似乎仍旧不够。

“再快!再快!”苏长安将自己体内的灵力戾气尽数催动,他不想让青鸾死,不想再让任何人死。

那一刻,他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般,那只沉睡在他丹田中的怪鸟出一声清鸣,似乎为了回应这声鸣叫,他周身的灵力忽然开始激荡,一道屏障就在那时猛地裂开。

人有三魂七魄。

修士所为,无非脱凡境,逆转生死。

而三魂七魄乃人之根本,要脱凡尘,必要让三魂七魄升华。

太一、地灵、天听三境,便是将原本的三魂重铸为星魂、地魂、天魂。

他已是地灵,星魂、地魂已成,如今那怪鸟一声清鸣,困扰他许久的屏障应声而破,天魂铸成。

一股浩瀚如海的灵力在那时涌向他的身体,他眉头一喜,再次疯狂的催动这股力量。

天际中那把仍在飞下坠的神剑出一声高亢的剑鸣,他的度再次快了起来,他就像一道奔雷,快到旁人几乎看不真切他的影踪。

狠狠地,奋不顾身的砸在了那座棺椁之上。

但。

在触及到棺椁中那具尸骸的前一刻,十方停了下来。

或者说,所有的人与事都停了下来。

青鸾的脸上还带着现郁垒来袭时的诧异,郁垒的脸上还弥漫着狰狞的笑意。

士卒们的嘴大大张开,手中的利刃悬于半空就要刺下。

行尸们的身子高高跃起,张牙舞爪的就要向着生者们释放内心的杀戮。

但现在,他们都停了下来。

不。

应当说是,时间在那时停了下来。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他不知道为何他并没有受到时间的束缚,他意识到这样的异变的根源在何处。

他的头猛然转了过去,看向远处的那座棺椁。

因为体内那只怪鸟的缘故他的视力好的出奇,即使相隔数百丈,他的目光也能穿过层层夜幕,看清那里的情形。

而也在那时,躺在棺椁之中的那位男子,他静谧的脸庞上的一对眸子,猛然在这一刻睁开。

一道星光忽的亮了起来。

那是一颗苏长安从未见过的星辰,它应当已经沉睡在那片星海中许久,直到他的主人再次召唤。他方从不知几万万里的穹顶之上赶来,投射下一道灿烂得几近刺眼的光芒。

好像是一瞬,又好像是一万年。

因为时间的停止,苏长安对于时间的流失变得模糊。

但那个男子却忽的坐了起来,他沉默着仰头看着穹顶之上的星光,他眸子里的光彩与天上的星光相映成辉。

他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思考。

直到许久之后,他终于出一声含义莫名的喟叹。

然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盯着自己身前的那把长剑,脸上忽的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在剑身上轻轻一弹,那让天下人垂涎的十方神剑就在那时出一声悲鸣,他剑身一颤,就像是受了欺辱的孩提一般,化作一道流光,飞快的遁回了苏长安的剑鞘。

而男子的目光也随着这道剑光而动,最后,终于落在了苏长安的身上。

二人的目光就在那时穿过这层层的夜幕,在半空中相遇。

苏长安的身子在那时一颤,男子的目光就犹若实质一般,即使相隔数百丈,苏长安也能感觉在那时,自己就犹如赤身**一般,被男子看了个通透,在他的目光下,自己的任何秘密都无所遁形。

而恰好,他的身体里藏着太多秘密。

男子的眉头皱起,又舒张。脸上的神情从淡漠无奇,变得饶有兴趣,又很快化为一抹浓郁得可与这夜色媲美的震惊。

他的身子终于在那时一闪,出现在苏长安的身前。

他穿着一身青衣,身高七尺开外,眉宇间有几分镇西关的模样,但却又不同,比起镇西关,他更为深沉,亦更为阴晴难料。

“你是仙?”他低着头,看着苏长安,这般问道。声线深邃,宛如穿越千万年的岁月,从洪荒宇宙中而来。

“仙?”本就在男子的目光下颇为紧张的苏长安,听闻他的话,微微一愣。

仙?

仙是何物?

苏长安从未听闻过这个字眼。

他脸上的疑惑让男子很快明了了一些事情。

“你是哪位七星的传人?”他又换了一个问题,目光也随之落在了他背后的刀剑之上。“天枢?天权?亦或是摇光?”

“”苏长安摇了摇头。“我的师傅,叫莫听雨。”

“莫听雨?”男子一愣,他努力的在脑子回想了一下,却如何也记得曾有这样一个名字。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头猛地抬起看向夜空。那笼罩在莱云城上空的黑雾在那时豁然散去。

他的目光闪烁,在那里寻找些什么。

但到了最后,他也未曾看见他想要看见的东西。

“原来,你们都死了”

他恍然大悟,神情悲戚又寂寥。

第五十六章 好久不见

人就是一种如此奇怪的生物。

当曾经你有许多对手的时候。

你们相互欺瞒,机关算尽。

可等到某一天,他们都死了。

你却忽的又觉得孤单,觉得这世上好像再无懂你之人。

因为,在这世上,真正懂你的。

不是所谓的爱人,亦不是你自己。

而是那些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仇敌。

比如现在的男子。

他忽的开始想念那七颗星辰。

想念他们的苍生社稷,想念他们的大义凛然。

心里就在那时,莫名涌出些愁绪。

“按理说,我应该杀了你。”男子望向苏长安,而也正如他的话一样,就在那时,他周身的杀机涌现。

他的话里似乎尚有回旋的余地。

但苏长安却是还没有因此感到半点的轻松。

他的额头上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汗迹,他望着他。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像极了砧板上的鱼肉,生杀夺予皆凭食客在那时的喜好。

苏长安固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但他却又毫无反抗之力。

“但,这满目疮痍,遍地蝼蚁,总归是需要些什么人来救上一救。”男子的目光忽的深邃了起来。“而你们天岚院向来喜欢这种勾当。”

男子的话丝毫没有让苏长安变得轻松起来。

他唤醒他的初衷是为了救青鸾。在他看来,无论这镇西神候为何会躺在棺椁之中,无论与他一同长眠的会是一滴神血。但不管这样,那群想要灭世的怪物应当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但现在,从他的只言片语中,苏长安感觉到自己似乎错估了些什么。

他心头大骇,就要说些什么。

但那男子却似乎感觉到了苏长安心中的想法,他冲着他笑了笑,温文尔雅,像极了长安城柳岸湖畔上那些舞文弄墨的文人骚客。

“念在你是故人之后,临走前,告诉你一件事情吧。”男子说罢,忽的转身。

在那时,静默的时光再次开始流淌。

行尸们的嘶吼响起,他们的身子跃起,落下,然后在士卒的刀剑之下化为粉剂。

士卒们的喊杀声依旧凌冽,他们的刀剑染血,脸色紧张,眉宇肃然。

似乎谁也没有意识到,在方才那说不清长短的时间里,有一个人,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对此无知无觉。

至少,那尊神似有所感。

他袭杀青鸾的身影在那时猛然顿住,本已意识到那道身影所蕴含的可怕威能的青鸾,心头一震,不知为何他又停了下来。

只是,她敏锐的意识到,那道巨大的身影在那时似乎开始了极为细微的颤抖。

神,也会恐惧?她的心底难免泛起阵阵疑惑。

当她还是星辰阁的送葬者时,她曾经杀死过不止一头的半神与次神,无论是怎样的战斗,无论是否即将面临死亡。

在青鸾的印象中。

神们,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

他们带着与生俱来的高傲,将所有的生灵,皆视为蝼蚁。

他们只曾死亡,却不曾臣服。

那究竟是何物,让这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半神感到害怕。

很快青鸾便知道了答案。

“神血,可以吞噬一个人的灵魂。”男子开始向前迈出步子。

他脚上的黑色的长靴,敲打在石板路上,出极为细小的声响。却在昏暗的莱云城中,清晰的回荡。

哒!

哒!

哒!

那声音就如阎罗催命一般,敲打在郁垒的耳膜,他的身子颤抖得愈厉害,布满鳞甲的额头上更是开始浮现出血色的汗迹。

郁垒并不太记得这股气息究竟是什么,但他只是本能的感到害怕。

按理来说,这世上除了那些伟大的真神,不应再存在任何让他感到恐惧的事物。

可偏偏他的灵魂开始了不由自主的战栗。他闻到了一股比死亡更可怕的味道。

“但同样,只要你的灵魂足够强大,你也可以吞噬掉神血。”

男子又向前走出几步,他的声线平静,却又如同惊雷一般在苏长安的脑中炸响。

神血可以噬人,人亦可以噬神?

苏长安的瞳孔在那时豁然放大,男子这些话显然是对他说的。

他体内的真神之血一向是他的心病,就如同跗骨之蛆一般,他如何也摆脱不了。

强如梧桐玉衡等人也只能勉力将其封印,但这些都是望梅止渴,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如今听闻男子所言,苏长安似乎看见了某种希望。

即使这希望极为缥缈,甚至捉摸不定,但却胜过以往的只能等着神血慢慢觉醒,然后吞噬掉他的心智要来得好得多。

早在幽云岭上,神血入体那一天,梧桐便告诉过他,活下去会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

苏长安曾经不太懂。

但在经历过许多的事情之后,他开始懂了,活着却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他从未想过放弃。

无论面对的是星殒亦或是真神,他都拼尽全力的活下去。

为此他付出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

可那又怎样,至少他还活着。

而既然活着,那便要努力的活着。

无论在前方等着他的究竟是刀山火海,还是繁花似锦。

总归要去看一看,才不负来这世上走的这一遭。

他如此,人亦如此。

男子还在向前,一把剑在那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剑。

长三尺一寸,剑身雪亮通明,上有紫色光华流转。似与穹顶之上的那颗星辰相映成辉。

他终于走到了郁垒的背后,他看着他,停下了脚步,静默的停下了脚步,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而郁垒也在那时似有所感,他身子的颤抖在那时忽的止住。然后,他开始颤颤巍巍的转过自己的身子。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但他却做得很慢,就好像,他即将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个男子那般简单,还有那隐藏在他心底,他不曾记起、亦不想记起的恐惧。

但最后,他还是看清了背后那位男子的容貌。

在星辰的照耀下,男子宛如刀削一般的模样,让郁垒巨大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就像是臣子见到了自己的君王一般,他几乎下意识就要跪倒在地。

“郁垒。好久不见。”

那是久别重逢的唏嘘,却带着君王一般的威严。

第五十七章 紫薇双生

郁垒的瞳孔在那时放大到了极致。

灵魂深处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般,他在那时终于记了起来,在他漫长的生命里究竟是谁曾向他举起过手中的刀剑。

他眸子里的光彩在开始变得涣散,他像是忽然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般,扑通一声,跪倒在男子的身前。

那高傲的头颅渐渐低下,身子忍不住的开始颤抖,却不知到底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羞辱。

“主人。”他这般称呼这男子。

低沉的脸上是触怒了帝王的诚惶诚恐。

这是极为骇人听闻的一幕,无论是青鸾还是苏长安都为眼前这样的场景感到一股自灵魂深处的震惊。

一位神,竟然向一个人俯称臣。

即使那个人是这世间最为高贵的星殒,但以他们对神族为数不多的了解里,这依旧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唔。”男子点了点头,他的神情淡漠,似乎这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回来吧。”他说道,然后伸出自己的手,轻轻的放在郁垒低垂的头颅之上。

郁垒身子的颤抖在那时停了下来,或者说,他的身子在那时忽的僵住了。

然后,一道血光弥漫上来,他一张开外的身子就在那时化作一道虚影,自男子的掌心涌入他的身体。

而随着郁垒的消失,那些被他所操作的死尸们也在这时像是失去了提线的木偶,只听一声声重物着地的声响,它们便尽数栽倒在地。

方才嘶吼声与刀剑声弥漫的莱云城,忽的安静了下来。

士卒们两两对望,眼里的疑惑渐渐化为劫后余生的庆幸。

但他们还来不及欢呼,亦来不及庆祝。

因为一道无比阴冷的气息在这时席卷而来。

它犹如此时天上的星光一样笼罩住整个莱云城,任何人在这样的气息之下都无所遁形。

他们终于将自己的目光投向那位男子。

他一袭青衣,手持一把三尺青锋,眉心处不知何时多出一道黑色的,如火焰一般的纹饰。虽然神情淡漠,但周身却弥漫着一股如帝王般的威严。

仿佛不止是人,连同天与地,甚至这天地间的万物都是他的臣子。

所有人都在这时安静了下来,他们对他感到恐惧,同时亦感到敬畏。

但男子对于周围人投来的目光却视而不见。

他整个人忽的安静了下来。

只见他眉头一皱,天地间的星光随之隐没。

下一刻,他又像是想通了某些事情,脸上的神情随之舒展,而天地间的星光也在那时再次明亮起来。

青鸾的瞳孔却再目睹了这样的异象后猛然放大。

这是言出法随,是星辰阁的至宝《太上忘情录》修炼到最高境界时方才能有的威能。

男子的一言一行便可以牵动一方天地的气机变化,星斗升沉。

那是脱星殒之境方才能拥有的可怕力量。

这样的力量,青鸾曾暗以为只有那位星辰阁的阁主能够掌握,后来多出了一位她只曾见过一面,却真真切切救过她性命的那位师傅。而现在,就在她的眼前,又多出了一位。

只是,这两位,一位是握有《太上忘情录》这等至宝的星辰阁大能,一位是天岚院惊艳绝伦的修行天才。

可这镇西神候与前两者相比,究竟何德何能,能登临如此神境。

这让青鸾百思不得其解。

但很快,她便没了去一探其中究竟的心思。

男子脸上的山水忽的活络了起来,但他再次将目光转向苏长安的时候,他的眸子里透露出古怪的神采。

“对不起。看样子我要食言了。”他摇晃着脑袋不无遗憾的说道。

尚在震惊的苏长安一愣。

他的震惊与青鸾。他的修为虽然高出青鸾许多,但眼界却远比不上已经活了三百载,甚至曾经登临过星殒之境的青鸾。

自然,他能感觉到男子身上的气息变得又强了许多,但究竟强到何种境界,他却看不真切。

他所感到惊骇的是,这镇西神候竟然真的降服了那尊恶神。

原来人,真的可以战胜神。

他的心,在那时猛烈的跳动起来,就在他几乎忍不住要询问男子他究竟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时候,男子却说出方才那一方话。

苏长安感到疑惑,不知男子所为的誓言究竟所指何言。

似乎是看出了苏长安的不解。

“我得杀了你。”他这般说道。

苏长安再次愣住了,他并不是感到害怕亦或是别的什么。

只是男子的声线太过平静,平静得就好像,他所说的只是一些鸡毛蒜皮无关紧要的小事。以至于,让苏长安一时难以反应过来。

“方才,郁垒告诉了我许多事情。”男子指了指自己眉心的那一枚印记,说道:“他告诉我,你体内的那个东西,似乎和寻常的神血不同,比起他们还要强出数百倍不止。”

似乎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食言,男子出奇的很有耐心的开始与苏长安解释。

“而陛下,便差这样一枚神血。我得为他取回去。”

男子话里所透露出的某些信息,让苏长安短时间内几乎忘了,他即将被杀这个事实。

“陛下?”他忍不住问道。

圣皇已经死了。

虽然星海中那颗紫微星依旧在闪烁,可是以男子的修为定然可以分辨出那颗星星已经换了主人。

那么,他口中的陛下,究竟是何人?

苏长安并不认为,那位龟缩在长安城里,受司马诩摆布的新皇会得到眼前这位在棺椁中蛰伏数十年的镇西神候的效忠。

“唔。”男子点了点头,似乎并没有理解到苏长安的疑问。

“哪个陛下?”或许是因为心头的震惊,让苏长安忍不住追问道。

“这天下难道还有两个陛下”男子的话方才说道一半,便生生止住。他一拍脑门,有些歉意的看向苏长安。“似乎现在是有两个陛下。”

说着,他的手忽的抬起,朝着夜空中轻轻一挥。

那片星海中本就不多的乌云在那时散开,星辰变得清晰可见。

苏长安几乎再同一时间下意识的看向那片星海,看向那颗名为紫薇的星星。

确实只有一颗紫薇星。

苏长安疑惑,但或许是因为体内那只怪鸟的缘故,他的视力好得有些出奇。

他终于捕捉到了某些他以前不曾注意,也无法注意到的细节。

那道被耀眼光芒所包围的星辰中,有两颗光粒在如同阴阳双鱼一般转动。

那是一颗紫微星,却包裹着两位星殒的命线。

一个可怕的猜测在那时浮上苏长安的心头,他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

“但是,很快。便会只余下,一位陛下。”

男子的声音亦在那时,带着一股几乎狂热的崇敬,在苏长安的耳畔幽幽响起。

第五十八章 长刀落,凤凰鸣

是啊。

当年大魏五王十三候何其雄载。

一位神候知道假死脱身,逃离送葬者的追捕,那身为大魏的帝王,号称千古一帝的圣皇又怎会甘心死去。

苏长安恍然大悟。

“现在我可以杀你吗?”镇西神候的态度很诚恳,诚恳的就像是在真心询问苏长安的意见。但他手中的剑,却忽的明亮,周身弥漫出浓郁的杀意。

“我不想死。”苏长安这么回答,他眸子里闪着星光,在黑暗的莱云城里异常明亮。

那不是卑躬屈膝,亦不是摇尾乞怜。

那是坚定,是决然,是不妥协。

所以,他拔出了自己背后的刀,周身灵力涌现,领域散开,将男子笼罩其中。

那时,他头顶七星,面色冷峻如千年枯井,双眸含霜如万载坚冰。

他仰着头望着眼前这如同神祇一般的男子,刀鸣剑吟,人去如虹。

镇西神候的眼里漫出古怪的笑意,就像是壮汉看见一只蚂蚁在对他张牙舞爪,他并不因此感到害怕,或是愤怒。只是觉得有趣。

是的,苏长安在他的眼里,便是一只有趣的蝼蚁。

但无论有趣或是无趣,蝼蚁就是蝼蚁。

虽然心里难免觉得有些遗憾,但他的剑还是在那时举了起来。

那是看上去很慢,但实则却比起苏长安的身影快出千倍万倍的一剑。

他直直的去向苏长安的眉心。

没有任何虚招遮掩,亦没有任何灵力加持。

不急不缓,却又不偏不倚。

有道是大道至简。这一剑,便是汇集了镇西神候大道的一剑。

无需招式,亦无需灵力。

只需一剑出,则万法相随。

苏长安很快便意识到了这一剑所蕴含的巨大威能,他想要避开,但周身的气机却在那时被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所锁定。他避无可避。

转眼,男子的剑已离他的眉心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

按理说,这时,苏长安的刀也应当到了男子的身前。

但,实际上,男子虽然立在那里,但他的身影却宛若在万里之遥的星海,苏长安的刀却根本触及不到哪怕是男子的衣角。

星殒的命,在星辰。

成不了星殒,变斩不到星殒的命。

这便是道理,亦是规矩。

苏长安在这时,终于懂了。为什么,凡人永远不可能杀死星殒。

男子的剑离他更近了,他甚至能够很清楚的感觉到那剑锋上的寒意,以及那股随之而来的,令人绝望的死亡气息。

他感到一阵不甘。

他不愿死去,不想死去。

但即使突破到了天听境,比起眼前这位吸纳了神血的男子,他与他之间依然有着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所以,他似乎只能死去。

那把剑,终于抵达了他的眉心。

或许是因为这剑太过锋利的缘故,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但他却很清晰的知道,那把剑已经刺入了他的眉心。

我要死了。

苏长安,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

出乎意料的,他莫名的觉得一阵轻松,就像是终于卸下了自己身上的担子。

什么天岚院传承,什么苍生社稷。

在这时终于不再与他有关。

他毕竟只是一个还未到十八岁的少年。

在一年多前,他几乎不谙世事,脑子里最重要的事情,不过如何吸引沫沫的注意,与如何逃过书院里繁重的功课。

而现在,他却不得不背负起沉重得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的东西。

就好像他背上的刀剑。

每多上一把,责任便重上一分,他稚嫩的脊梁早已不堪重负。

说不上幸运还是不幸,现在,他似乎终于可以放下这一切了。

他在那时,仰起头,看向夜空中的星辰。

那片星海里,有他日夜所思恋的英魂。

“师傅、师祖。长安真的尽力了。”

他用几近不可闻的声音呢喃道,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

哐当一声脆响。

他手上的刀,终于落在了地上。

他的身子也在那时,向后缓缓倒下。

这是一个说来很长,实则却很短的过程。

以至于青鸾方才看真切眼前的一切,她还来不及惊呼,苏长安的眉心便开始渗出泪泪的鲜血。

然后,在她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苏长安的身子缓缓倒下。

周遭的一切似乎在那时安静了下来。

天地忽的失色,这世间除了那少年倒下的身影,在青鸾的眼里再无他物。

咚!

那是一声不算大的响动,但落在青鸾的耳中却是黄钟大吕,震耳欲聋。

她的心里,也有什么东西,在那时轰然倒地。

“嘤!”

一道不似人声的长啼忽的在那时响起。

那是声嘶力竭的一声鸣叫。

仿佛唱尽这世上所有的悲恸与绝望。

裹狭着,无边的愤恨与怒火。

在莱云城里来回涤荡,久久不息。

然后,在镇西神候与那些士卒诧异的眼神中。

青鸾的身体开始不断的膨胀,青色的衣衫寸寸碎裂,一枝枝青色的、晶莹剔透的羽毛在那时自她的体内伸出,只是数息不到的时间便将她的身子尽数覆盖。

她的玉足化为了锋利的长爪,双臂张开,化作数丈开外的羽翼,脸上的神情渐渐扭曲,进而狰狞,最后竟伸出一只长长的鸟喙。

“嘤!”

又是一声绵长的啼鸣。

那个冷若冰霜的青鸾,在这时终于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浑身裹着青色羽毛,身高数丈开外的青色凤凰。

方才还在为苏长安的死而感到震惊的顾牙朗诸人,在这时陷入了更为深刻的惶恐。

“妖妖!”一些修为稍弱的士卒,在这只青色大鸟巨大的威压下开始颤抖,嘴里不住的出无意识的惊呼。

相对于蛮族,更为神秘,也更为强大的妖族,对于寻常人来说是更为可怖的存在。

“有趣,有趣。”你竟然是一只凤凰。

男子对于眼前的变化丝毫不感到惊骇。

他甚至拍了拍手掌,就像是台下的看客,正对着台上戏子们精湛的演技而喝彩。

但下一刻,他脸上的笑意便忽的凝固。

因为,那只凤凰猛然振翅,翔于天际,她再次出一声悲恸的长鸣。

然后,她的眸子忽的燃起了青色的火焰,而很快,那青色火焰便将她整个身体尽数覆盖。

“凤凰真身?”

在那时,男子向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终于第一次浮现出一抹难以遏制的震惊。

第五十九章 世上再无青鸾

《太上忘情录》是这星辰阁的至宝。

讲究修炼者割去尘缘,了断因果,自身自成一片天地。从此无我无物,脱万象,登临太上之境。

而世间因果皆由情起。

这情是爱,也可能是恨。

是嗔,也可能是痴。

了断因果,便是断绝七情六欲。

故曰,《太上忘情录》。

而忘情。是一个很宽泛的概念。

有人枯坐数十载,大彻大悟,看破红尘。

有人偿还因果,了却身前身后事,自此再无挂碍。

亦有人,生而无情,心若寒冰。

但说到底。

情,是两个人的事。

就像是一条线,人便是这条线的两个端点。

一个端点没了,那线便没了,情自然也没了。

青鸾曾经是星辰阁最杰出的送葬者。她的太上忘情录已经修炼到了极高的境界,如果不是,当年那个雪夜,莫听雨以身犯险,救下梧桐,让她欠下了苏长安一段因果,那或许在不久的将来,天下间便会多出一位太上境的大能。

但这世上之事向来没有如果。

她终于还是机缘巧合的去到了长安,认识了那个男孩,开始了一段她在以往漫长的生命中都从未想过的纠葛。

她的那位星辰阁师傅曾不止一次的告诉过她,情爱,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

表面上雕栏玉砌、繁花似锦,实则却是空中楼阁、镜花水月,这过往岁月之中,为情所困而不得善终之人比比皆是。

青鸾对此曾深信不疑。

但当她真正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

才知,情爱的可怕,并非师傅所说的那些所谓的凶险。

而是,明知是饮鸩止渴,却依然让人甘之如饴。

她为他以命易命,险些魂归星海。跟着他从长安逃到西凉,一路颠沛流离。

可她从不感到后悔,她只想要一直陪着他,去面对这世上所有的风雨。

她这漫长的一生。

前三百载,不知为谁而活。

现在,却是确确实实的为他而活。

但现在,他死了。

就死在她的面前。

那条她在这世上唯一一条线,也是最坚定的一条线,断了。

曾经,她如何也堪不破的《太上忘情录》的最后一道屏障,就在那时迎刃而解。

原来,开阳那一剑只是斩断了她的命星。

《太上忘情录》却一直藏在她的心底,却因为她对他浓郁到几乎掩盖所有的情而隐没。

她青色的眸子在那时滴下了她在这世上第一滴,也是最后一滴眼泪。

然后,夜空中一颗无比明亮的星光照了下来。

那是一颗从未有人点亮过的星星,没人曾在浩瀚的星海中见过他,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但这些都不重要,因为自现在起,他有了自己的名字——青鸾。

镇西神候的眉头越皱越紧。

太上。

在那个他跟随圣皇征战天下的年代,当时人族百星齐明,除了那位坐镇中庭的玉衡大人,几乎从未有人能够真正触摸到那道门槛。

他虽未星殒,但却只是其中中庸之辈,太上之境,莫说是他,即使圣皇陛下,也未必能在有生之年到达那种境界。

现在,他从数十载的假寐中苏醒,彻底吸收了神血之力,方才有了太上之力。

但,这也只是力,而不是境。却不想,因为随手杀死了某只蝼蚁,竟然就引来了一位真正的太上大能。

他不由觉得有些荒谬,荒谬到几乎不可思议。

“阁下。”他抬头望着那只浑身浴火的凤凰,说道。声音却有些干涩。“区区一个小辈不止于此”示弱之意,表露无遗。

他并非有多么害怕眼前这只凤凰。

论境界,他不如真正的太上境大能,但论修为,他身负神血,言出法随,并不一定比太上境大能逊色多少。

只是,他尚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不愿与这凤凰纠缠。

所以,他选择了示弱。甚至也做好了做出一些让步与赔偿的准备。

在他看来,到了他们这种境界之人,理应不会为了一个凡人的生死而真的拼个你死我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回应他的却是那只凤凰的怒吼,以及一颗灼灼的巨大的青色火球。

以他的眼力自然感受到这一颗看似寻常的火球中实则蕴含着一道无比可怖的威能,那火球表面跳跃的哪怕只是最细微的火苗,也足以让一位问道境的强者当场灰飞烟灭。

没有丝毫试探,一出手便是杀招。

镇西神候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的身子一闪,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一道火球,一声轰然巨响自他身后传来。

昏暗的莱云城在那时亮起一道无比耀眼的光芒,方才从这场变故中回过神来的顾牙朗一声令下,赶忙带着士卒们朝着城外逃去。

而后光芒渐渐暗下,但当他们回望去的时候,脸上却是止不住的惊骇。

镇西神候身后的半个莱云城就在这短短的数息间,彻底消失不见,剩下的,是一道数十丈深方圆数十里的巨大深坑。

那深坑里再也找不到半点莱云城曾经存在的痕迹,即使是一丝半缕的残骸败瓦也是寻觅不到,有的只是阵阵飘起的青烟,与焦黑的土地。

“阁下!”镇西神候方才想说些什么,但话音方起,有一道巨大的青色火球袭来,镇西神候心头一凛,极为狼狈的将那火球避开。

到了他们这样的境界,念头一起瞬息而至千里都是极为寻常的事情,

按理说这样火球,他若是想要避开,应当是轻而易举。

可是,当二者如今都是言出法随、意动山摇的大能。对阵之时相互气机锁定,周围天地的规则比起寻常时候已有所不同。打斗之时,反而不如寻常时候来的潇洒写意。

镇西神候身子方才再次站定,却忽的闻道自己的梢上传来一阵焦臭之味,这时他才现匆忙的躲避间,他额前的一缕长,沾染了青鸾所喷吐出的火苗,化为了灰烬。

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愠怒之意。

“阁下要战,那便战吧,莫不是以为我镇天尘怕你不成!”

他手中的长剑终于在那时明亮了起来,额前那没黑色印记也在此刻绽出耀眼的光芒。

似乎感受到了他此刻心底的怒意,漫天的星光忽的大盛,将被青鸾摧毁得宛如人家炼狱的莱云城照耀得恍若白昼。

他的身影一动,一股剑意,如旱地拔牛,冲天而起。

那时,一人一剑,便裹挟着漫星光,如蛟龙出海,飘然而去。

半空中那只凤凰,见此情景,仰天出一声悲恸却高亢的鸣叫。

然后,她周身燃着的火焰愈浓烈,就像要燃尽这方天地,也燃尽自己一般。

她的身子也在那时化作一道青色的光影迎上那锋利的剑刃。

这便是她想要的。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不给自己亦或是对方留下哪怕半分余地。

他与她,今天,只有一个能活下去。

或者,都死在这里。

这世上已再也没有那个男孩。

那亦无需再有青鸾。

第六十章 北斗注死,南斗注生

西江城,戌时将尽,亥时未到。

这是城墙上那些守军们换班的时间,方才交接了工作的士卒们自然不会老老实实的回到军营睡觉。

一天的巡逻本就枯燥,好不容易得了空闲,自然要找些乐子。

只是城西的青楼早已被那位观沧海大人拆了个一干二净,里面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也被这神将大人中饱了私囊。

放眼整个大魏,除了那深居长安的太尉大人,估摸着也没有人敢说他半句不是。

这些士卒们,自然也只能在心里抱怨两句,明面上还是得对他卑躬屈膝,言听计从。

真所谓食色性也。

没了美娇娘,那边只剩下口舌之欲。

说来倒也是托了观沧海的福。

每到这个时候,莱云城里的那些饭馆酒肆生意便会好上许多。

而身处城东不起眼的角落那一家十月面馆,自然也不例外。

虽然这面馆只是两位老夫妻弄的小营生,但好在味道地道,一碗阳春面,面条劲道,汤汁鲜美。倒是给他们留下了不少回头客。

向来对于吃食不甚在意的青鸾,也曾隔三差五的拉着苏长安前来这里,吃上一两碗小面。其味道可见一斑。

这不,方才到了换班的时辰,这家不大的面馆里便已是人满为患。

这对老夫妻自然得开始忙活。

老头在后厨里,煮着面条,老太婆进进出出,将吃食一一送到食客们的桌上。

虽才到四月,天气亦还算凉爽,但后厨里灶火正旺,老夫妻又忙前忙后,很快二人的额头上便堆满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可是他们脸上却带着笑意。

毕竟指着这个营生过活,生意好总归是好事。

面馆不比酒肆,要吃着小菜,喝着清酒,慢悠悠的听着说书人讲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这些食客们来得也快去得也快。

两三刻钟的时间过去,方才还热闹非凡的面馆便只余下三三两两的食客,还在吃着面条。

老两口也终于得了空闲,坐到了一张空桌上,相顾无言。他们已经说过太多的话,多到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更多的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他们只是安静的等着这最后一波客人吃完面食,然后打扫摊位,歇业归家。

就如同他们待在这西江城以往的这数十年来的每一个夜晚一般。

但却在这时,原本星光稀疏的夜空中忽的暴起一道无比明亮的星光,夫妇二人的眉头在那时一皱,他们对视皆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震惊之色。

可还不待他们反映过来一道足以与方才那道星光媲美的青色光芒又从夜空中照下。

西江城便在那时被照耀得恍如白昼。

直到数十息的时间过去,这两道星光才再次慢慢隐没。

那些尚未离去的食客们也被这样的异象所惊呆,愣愣抬头看着夜空,早已忘记自己身前的食物。

“哈哈。”老者出一阵牵强的笑意,走到那些尚在愣神的食客面前,满脸歉意的说道:“诸位,诸位,对不住了。天有异象,小老儿心头惶恐,想要早些歇业,这顿就算小老儿请各位的了。”

那些食客们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嘴里嘟哝着一些老头子胆小如鼠之类的奚落之言,但身子却还是站了起来,三三两两的结伴离开。

这个世界,星辰异象,向来便是大事生的预兆。

每颗星辰的亮起或熄灭都意味着一位星殒的出生或死亡。自然也就关系着这些被星殒们所代表着的芸芸众生。

这些食客虽然面上不屑,但心底却还是有些打鼓,也就没有了心思为难老者。

还未到食客们走远,老头身旁那位老妇人便脸露不满之色,嘴里不断的抱怨着:“当初叫你留下那小子。”

“你偏偏不听。我看到了魂归星海那一天,你怎么去见玉衡那孩子!”

老者闻言面露苦笑,他低着头,沉默不语的开始收拾桌椅。

老妇人还在一旁喋喋不休,他不免有些烦躁。

那小子命格奇异,他根本算不真切,哪会知道会有如今这事生,心头的懊悔自是铺天盖地的涌来。

想着这些,老者不免有些魂不守舍,他擦干净最后一副桌椅,就要回身与老妇人说些什么,却在那时,一阵极为轻微,但却有力脚步声传来,一双黑色的雕花马靴就在那时出现在老者的眼前。

“这位客官,小老儿歇业了。若是想吃面还请明天再来,对不住了。”老者头也不抬的说道。

但那马靴的主人却似乎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自觉,他的脚步继续向前,自顾自的便坐到了这桌椅之前。

老者眉头一皱,抬起头便要说些什么。

可当他看清来者的容貌之时,到了嘴边的话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那是一名看模样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身穿一件鸦青色蜀绣锦衣,腰间绑着一根同样青色仙花纹银带,一头乌黑的长被他自然的盘起,一双似藏星辰的眸子里光芒深邃,体型颀长。

“观沧海?”老者有些惊异,但话里的语气却丝毫看不出对于这位大魏第一神将的尊敬,甚至直呼其名。

这自然是很失礼的一件事情。

但观沧海却丝毫不恼,反而神色恭敬的朝老者拱了拱手,说道:“见过前辈。”

老者的脸色有些不郁,看得出他对这位观沧海大人很是不喜。

“我与你们朝廷素无交集,今日前来,有何事情?”说着,他端起桌上的茶盏,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在男子身前坐下。

观沧海嘴角一瞥,脸上含着笑意,自己也学着老者的模样给自己倒上一壶茶水,倒也不为老者的失礼而感到半分恼怒。

他只是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想请叶前辈去救一个人。”

老者一顿,自然是知晓观沧海口中所说之人究竟指的是何人。但他却面露难色,摇了摇头说道:“男孩子生机断绝,已是死的不能再死,小老儿何德何能”

“那一块上古神物若木不是尚还在前辈手中。”观沧海却丝毫没有给老者半分推诿的机会。

老者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他的声音也不觉高出几分。

“这若木乃是我苍羽门南斗一脉的传承至宝,岂能轻易予人!”

观沧海似乎对于老者的反应早有预料,他浅抿一口茶水,手指敲打着桌面,轻言道:“苍羽门南斗一脉,早已灭门了。”

“”老者沉默。

“物是死,人是活的。南斗灭门,东西二斗更是隐世不出,唯有北斗一脉尚在苦苦支撑。其中孰轻孰重还请前辈三思啊。”说罢,观沧海放下了手中的茶具,站起身子,恭恭敬敬的朝着老者一拜,然后转身,翩然而去。

只余下二位老者在昏暗的面摊前久久不语。

第六十一章 北通玄

太上,近乎是这世上力量的极致。

他太强,强大得自有史以来能到达此境的人不过双手之数,以至于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星殒之上竟然还有如此境界,而剩余的一小部分人,也大都只是将他当成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只有某些传承数千年的山门亦或者家族之中尚还保留着一些关于太上的记载。

不过或许因为太上的数量太过稀少的缘故,这样的记载大都寥寥数字,以至于极易被人忽略。

虽然这些记载因为出自不同人的手笔,故而有所不同,但若是总结起来,却也不难。

太上者,身无因果,无欲无求。地不葬身,天不收魂。千年万载,不死不灭。

但莱云城中这两位太上却有些不一样。

镇西神候不一样,因为他的太上境修为来自他体内的神血之力。他身沾因果,有求亦有欲。所以他一再对着青鸾示弱,但毕竟身为大魏的王侯,他有着属于他自己的骄傲。这一次,他终于选择不再忍让,他的剑锋无比凌厉,虽是初夏的四月,但很意外的是这方天地的温度却忽地冷了下来,就好似他剑上的寒霜。

青鸾亦不一样,她的眸子里燃着青色火焰,那是这世上最极致的愤怒与悲恸。她的身子化作了一道,青色的光影,她朝着他俯冲,拖着长长的火尾,那同样是这世上最极致的炙热,它如流星一般划破夜空,甚至割开了空间。莱运城的上空开始了一阵几位不规律的扭曲,就好像无法承受这样的力量一般,隐隐有了崩溃的痕迹。

终于,剑与人相遇,冰与火叫交汇。

一道无比耀眼的光芒,伴随着一股几乎摧毁一切的气浪,以二人为中心,向四周荡漾开来。无数碎石与残枝败瓦便被这股气浪所裹携,带着滚滚的陈尘烟呼啸而来,所有挡在其身前的事物,无论是人或是物都被这股气浪给撕得粉碎。

就像是某种瘟疫,无止境的漫开,其实已经荡开数里距离,却依然没有停止的趋势。

方才逃出莱云城的顾牙朗众人,还来不及喘上一口气,入目的便是眼前这幅宛如末日一般的场景。

“跑!快跑!”顾牙朗惊呼道,脸上是掩不住的惶恐,他身后的那些士卒根本不待他话音落下,便纷纷丢盔弃甲,朝着远处狼狈的逃窜。

但以他们的修为又怎逃得过这两位太上境大能斗法的余波呢?

不消片刻,那滚滚的气浪,便带着一股说不清是寒冷还是炙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惊慌失措之中,有人的身子倒了下来。

于是,哭喊声,绝望声,求救声开始不绝于耳。

人,在面对死亡时,内心的恐惧在这一刻显现到了极致。

只是人的本性,并无懦弱与羞耻可言。毕竟真正能坦然赴死之人,着实少之又少。

顾牙朗终于放弃了挣扎。

固然,他的修为比起这些士卒高出许多,如果他愿意,他可以将这些士卒远远的甩在身后。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逃生,以这气浪袭来的度,不出数息,他也定然会死在这汹涌气浪之下。与其那般孤独死去,不如与他们同葬。

一群人,总归会相互增加些勇气,让他在面对死亡时,能足够坦然。

至少,看起来足够坦然。

他的眼睛在那时闭了起来,最为如今这只军旅最后的将领,并不想与这些士卒们一样,如丧家之犬一般的嚎叫。

怎么说他也是朝廷册封的从三品武将,就算是死,多少也得留下些气节。

虽然心底这么想着,但当他闻到那股气浪扑面而来的气息之时,他的眉头依旧忍不住皱起。那是死亡的味道,他不可避免的感到了害怕。他只是在心底暗暗希望,这样的痛苦能来得痛快一些。

他讨厌这样的等待。

但不知是否是错觉的缘故。

他觉得他等了许久,就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光景,可想象中的死亡还是未有降临在他的身上。

他不禁有些疑惑,而周遭方才那些嘈杂的惊呼声也在这时渐渐归于平静。

难道说,我已经死了?顾牙朗这么想到。

他的双眼依旧仅仅闭着,他害怕睁开眼看见的却是自己倒在地上的那具冰冷的尸骸。

看见自己的尸体,光是想想这样的场景,便让他觉得不寒而栗。

但最后,他还是睁开的自己的双眼。

对未知的好奇战胜了他心底的恐惧。

庆幸的是,他并没有看见自己的尸体,亦没有看见任何人的尸体。那气浪越过了他们,向着更远的地方开始蔓延。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震惊。

这几乎是奇迹一般的事情。

但凡是都有原因,奇迹,亦是一样。

而这个奇迹的原因,在顾牙朗看来,应当和此刻背对着他立在他身前的那道身影有关。

那是一位男子的身影,无论是从外形还是气质,顾牙朗都可以肯定,他绝非陷阵营亦或是莱云城派来的七百士卒中的一员。

因为,这位男子实在是很特别,具体怎样,顾牙朗说不真切,却只是觉得特别。

而这男子却忽的转过了身子,他看向顾牙朗,顾牙朗也在这时看向了他。

那是一位看模样不过三十出头的男子,一身黑色长衫,面容苍白却俊美,一双如侵染过鲜血的双唇却尤为醒目。

这样的装扮与模样让顾牙朗有些耳熟。

是的,是耳熟。

应当是这些日子常听那些莱云城里的百姓们说起的装束。

顾牙朗皱起了眉头,开始思索眼前这个男子究竟是谁。而男子似乎有意为之,也不言语,静静等着顾牙朗从自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终于,顾牙朗的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想起了那位镇守在永宁关的神将大人。

心头一骇,他赶忙跪下,口中大声说道:“末将王顾牙朗,见过北将军,谢将军救命之恩。”

他周围那些尚在愣神中的士卒见状,虽然不明所以,但也还是纷纷效仿,口中参差不齐的呼喊道:“见过北将军,谢将军救命之恩。”

男子颔,面色如万年枯井,不喜不悲。

“我且问你,苏长安所在何处!”他俯视着顾牙朗,用极为平静的声线问道。

第六十二章 百鸟朝凤

那道耀眼的光芒渐渐消散,那翻滚的气浪也终于在近百里之外归于平静。

随之平静的还有西凉的这片土地。

无数的村庄与城池在这股余波下化为粉剂,无数人尚沉睡在梦中,却永远没有再醒来的可能。

但身为当事者的二人对于这些凡人的生死并不在意。

镇西神候退了下来,他的虎口有些麻,觉醒了凤凰真身的青鸾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即使拥有神血之力,他依然没能在这次交手中讨到半分便宜。

青鸾眸子里的火焰更甚,她同样在这次短兵相接中受了些伤势,可是对此她毫不在意。

她的眼中只有那位男子,她的心底,只有如她周身火焰一般熊熊的愤怒。她要用这火焰将眼前这个男子烧为灰烬,否则,她就会被之燃尽。

她又是一声鸣叫,双翼在那时豁然张开,那对羽翼如同遮天蔽日一般,掩盖了这世上所有的光芒,只余下她的周身还在燃烧着死亡的赤炎。

在那时,无数巨大的青色火球从她的两翼出生出,然后一颗接着一颗,如流星陨世一般,疯狂又决然的朝着镇西神候所在的位置砸了下去。

它们密密麻麻如暴雨梨花,它们前赴后继如壮士赴死。

镇西神候的眉头在那时一皱。

他不敢有半分大意,只见他猛地一拍手中长剑,那把清锋便悬于他的身前,而后,他额前的黑色印记光芒大作。他的手伸出,在那剑柄处轻轻一拨,长剑便在那时随着他手的移动而不断幻化出一把把与之一模一样的清锋。

不过瞬息的光景,他的身前便罗列出数以千计的三尺清锋。

在那时,他念头一动,那些长剑便似有所感一般,调转锋芒,剑锋直指半空中的那只凤凰。

“去。”他一声轻诧,声音极小,却又宛如雷霆,方圆百里,清晰可闻。虽不震耳欲聋,却又摄人心魄。

忽的,四月的西凉,风雪乍起。

他们来的如此突然,却也如此猛烈。

就像是倾盆的大雨,皑皑的白雪的便在那时纷然而下。但那并非简单的雪花,没一瓣不起眼的冰雪中所包裹的寒意都足以让一位问道境的大能全力抵挡。

但那些雪花却并未落地,他们像是被某些看不见的罡风所卷起,包裹住了那一把把长剑的剑身。

于是,那些剑,便带着漫天的风雪迎上了灭世一般的天火。

那自然是很震撼场面。

每一把剑都极为精准的对上了一道拖着火尾的流星。

不偏不倚,不多亦不少。

一道道巨大的爆炸声响了起来,无数的火球被长剑刺破,化作火花跌落在地上,久久不熄。亦有无数的长剑被熔成铁水,最后被蒸得一干二净。

然而这只是刚刚开始,随着冰与火的碰撞。

天地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拉开了一道线。

青色的炎与白色的雪,最浓烈的炙热与最幽冷的寒意,就顺着这条线被分割。

青白二色,如泾渭分明。

不断在这条线上相遇,然后摧毁彼此。

似乎是无法承受这样的极热与极寒,那条线上的空间开始变得极为不稳定,甚至一些地方开始出现一阵阵肉眼可见的扭曲。

而这样的扭曲,随着二人力量的对轰还在不断的加剧,

一些地方的空间开始渐渐洼陷,隐隐又奔溃的前兆。

这方世界的规则已经承受不住二位太上境强者的对拼,若如此下去很有可能会让方圆数十里甚至百里彻底陷入无边的虚无。

但青鸾却没有收手的意思。

她只想杀他。

为此,她不惜自己性命,不惜众生惜命,甚至不惜将这方世界彻底毁灭。

她只有他,没了他,便只有恨。

镇西神候却不一样,他很敏锐的意识到了这方空间中的异样。

扭曲空间,生成虚无之地的后果他从他体内那只半神的记忆中已经知晓,即使视众生如蝼蚁的他也不愿意去承担这样未知而有可怕的后果,但是他却不能停下来。

不是不想,是不能。

因为青鸾的攻势如此猛烈,他已经看出来了,这只凤凰为了杀他已经到了不计任何后果的地步,一旦收手,他定然会被她所伤。

又是数十息的时间过去。

空间的扭曲愈严重,终于,砰的一声脆响,格外清晰的响彻在天地间。

那是某种琉璃破碎的声音。

然后,一道缝隙忽的在夜色中凭空出现,露出里面比这夜色还要漆黑百倍的黑暗。

他不断的旋转,像是有一股莫名的引力,将周遭的事物拉扯,无论是青鸾的火还是镇西神候的剑,身子时天上的星光,都被他吸纳其中陷入无边的黑暗,再也寻觅不到。

似乎是感到了这样的异动,二人几乎同时收起了攻势。

“阁下,到此为止吧。”镇西神候看着天上那只浴火的凤凰,又用余光瞥了瞥那一抹仍在缓缓扩大的黑暗,说道。

他不想再打下去,也觉得青鸾不会再与他打下去,因为一旦虚无再次扩大,所迸出的可怕力量,即使是太上也难以承受。

可是,他却远远低估了青鸾心头的怒火。

“你,必须死。”

第一次,她用这样的形态,出了声音。

那是极为狰狞的声音,非男非女,更像是某种野兽,从喉咙深处所挤出来的咆哮。

或者说,现在的青鸾,就是一头只知复仇的恶兽。

她又是一声绵长的鸣叫,然后一股汹涌的灵力波动荡开,方圆百里在那时尽数被笼罩其中。

那是她的世界。

当问道境的修士成为星殒那一刻起,他的域便会成为道,而道,便是规则,是可以支撑起一个世界的规则。

他低于这方天地,却凌驾于域之上。

在她灵压范围之类的天地瞬间变得炙热起来,就像是这空间也承受不起这样的炙热,那些扭曲开始不断的在方圆百里内出现。

而一团团青色的火焰浮现,他们的身体不断的扭曲,最后化为无数只火焰状的大鸟,形态各异,足足数百之数。每一个的体内都似乎隐藏着毁天灭地的威能。

“百鸟朝凤!”一声贯穿天地的怒吼响起,那些火鸟便在那时齐声鸣叫,声如洪雷,直震寰宇。

镇西神候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终于明白青鸾的收手不是因为顾忌,而是她想要用最强的杀招了结他的性命。

第六十四章 黑凤凰

一阵震天的嘶吼声响起,从城池中跃出的恶鬼愈密集。

他们铺天盖地的杀向那些火鸟,不出十息的时间,原本已是强弩之末的火鸟们便在这时尽数被斩杀。

于是青鸾所唤出的火鸟们,便在此时全部化为了鬼雀,投入了镇西神候的阵营。

“这便是神的力量,即使太上,也难以抗衡。”镇西神候冷笑着说道,他脸上的神色癫狂,眉心的那枚黑色印记愈耀眼,周身也涌现出一些淡淡的黑色气息。

青鸾的羽翼猛然张开,她一声震天的怒吼,周身的火焰升腾而起。她的身躯在那时疯狂的膨胀,就如同周身的火焰一般,转眼之间,已有双翼张开已有数百丈之大。

她开始燃烧自己的灵力,自己的修为,甚至自己的寿命。

她燃烧一切她所以燃烧的东西只为杀死那位立在城头的男子。

镇西神候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但是他却一次又一次的低估了青鸾取他性命的决心。

周围的空间终于承受不住这样强大的力量。

一道道脆响升起。

一片片空间被撕裂,露出其后无尽漆黑的虚无。

青鸾的力量在那时终于到达了极致,她终于动了起来。

那是很快的度,几乎快到了,甚至出了这方天地所能承受的极致,她身后长长的火尾划过,夜空中便顺着这条痕迹,空间尽数碎裂,拉出一道长长的虚无。

这方天地在这时,就像是一面千疮百孔的镜子,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恐惧终于在这时爬上了镇西神候的双眸,他脸上的癫狂渐渐变为难以名状的狰狞。

他已经拥有了这世上最强的力量,他觉得这世上应当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威胁到自己,可现在,他却又分明闻道了一股死亡的气息。

那气息如此浓烈又清晰。

“去!给我拦住她!”

他如此说道。

声线高亢得近乎沙哑,甚至扭曲得带着某种尖细的鸭公嗓,像极了皇宫中传令的太监。里面所包裹着的是掩不住的惶恐。

他背后的鬼雀们在他声音落下之时皆出一声声如夜鸦一般凄厉的鸣叫,然后纷纷振翅,朝着她们曾经的主人袭杀而去。

而她们的身后,是铺天盖地,数以万计的恶鬼,他们黑麻麻的一片,就如同蝗虫过境。

镇西神候鬼城中的恶鬼在这时几乎倾巢而出。

他并不期望这些鬼卒们能真的对杀死青鸾,但多少能够拖延她的时间,给他创造出机会,一击将其斩杀。

他的剑也在这时被他握在了手中,那把剑已经不复曾经的雪白,他就像是被这世上最浓郁的夜色侵染过一般,漆黑一片,上面时不时的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血色。

他冷着眸子看着即将冲撞在一起的青鸾与那些鬼雀恶灵,寻找着他认为合适的某个时机。

这是一个极为迅的过程。

寻常修士根本无法捕捉到这样的身影,更无法从中找出任何破绽。

终于,青鸾与那些鬼雀相遇了。

她不闪不避,就像是了狂的狮子,又像是被困住的猛兽。失去了理智,只想要撕碎眼前任何敢于阻挡她的事物。

这是镇西神候所期待的场景。

他的身子亦在那时猛然一动,手中剑锋闪烁,他知道,当青鸾杀死这些鬼雀时。前力用尽,后力未生之事,便是他的剑取下她的头颅的最好时机。

他的嘴角终于再次浮出狰狞的笑意,无论青鸾心头的恨意多么强烈,也无论她的杀机多么决然,但一只狂的野兽,最终依然逃不脱猎人的算计。这么想着,他的度却并没有完全爆,在不到那一刻之前,他不能做出半点让青鸾可能察觉到他的意图的事情。

越是获胜的前夕,越是谨慎。

这是他早年戎马之中总结出的经验,他觉得即使是现在也同样适用。

但却在那时,异变突生。

青鸾眼看着便要与那些鬼雀们相撞。

可她的度却又再次快了起来。

那是比起之前愈迅猛的度,已经快到连镇西神候也捕捉不到的地步。

太上那几乎无尽的寿命就在这样猛烈的燃烧下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但她依旧没有半点停下来的意思。她眸子里的火焰越烧越旺,她的身影便在那时轰然一转,竟然就朝着漆黑的地面决然的撞了过去。

空间的碎裂愈严重,无数道裂口顺着她身子掠过的痕迹破开,而裂纹也顺着这些裂口不断如蜈蚣一般蔓延开来,这方天地,在那时便布满了龟裂的纹路。

镇西神候的脸上布满了惊骇,他不明白青鸾究竟要做什么。但他本能的感到害怕,这个境界,并非单纯的根骨、天赋或者依靠某系护佑便可以达成的。

它需要修炼者拥有最够强大的悟性。

而拥有这样的悟性之人,那必然是绝顶聪明之辈,而这样的人,所做之事,也定然有其缘由。

可现在,他并不知道青鸾的所作所为究竟有何目的。因为未知,所以他感到恐惧。

轰!

一声闷响就在那时炸开,青鸾的身子就这样直直的冲入了漆黑的地面,而那地面也如方才那般,来者不拒,将青鸾巨大的身子尽数吞没。

地底之下究竟有什么,第一次张开这样世界的镇西神候也并不太了解,只知道他可以吞噬任何生灵,然后侵染他们的心智将之彻底化为他的傀儡。

青鸾这样的行为,落在他的眼中多少有那么一点自寻死路的味道。

但他依旧不安,正如他方才所想,青鸾绝不会毫无缘由的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开始在郁垒的记忆力搜索关于这个世界的只言片语,好从中寻找出青鸾的目的。

但郁垒的记忆实在是太过漫长,以至于短时间内他难以找到。但猛然间的一句话,浮现在他的脑海。

太上,脱凡尘,已为神灵。

这是郁垒记忆力对于太上的评价。

他心头一震,像是明了了什么,他的身子在那时猛然一转。

一声震天的鸣叫忽然在他背后响起,然后,他便看见一直浑身燃着漆黑火焰的凤凰立在他的鬼城之上,双眸如血的看着他。

第六十五章 羲和望舒

男子的眉头皱了起来,连同一起皱起的还有他身上的衣衫。

两尊太上境大能的打斗还在继续,这方天地开始出现裂纹,庞大的引力自虚空中传出,仿佛要吞噬万物一般。

他抿了抿猩红的嘴唇,看了顾牙朗一眼。

“死了?”

犹如万载枯井的面容上终于起了些波澜。

他低着头沉默了起来,却莫名得很从容。

但他身前的顾牙朗可没办法如他一般。

莱云城里战斗已经完全出了他的认知,二人的每一招每一式,即使相隔数十里他也能感觉到那股毁天灭地的威能,尤其是当那只凤凰化为数百丈大小之时,光是那股威压,都足以让他感到心头一滞,连呼吸似乎都变得困难起来。

而他身后那些士卒更是不堪,尽数倒在地上,就是站起来逃跑的勇气都生不出半分来。

他们双眸颤动,愣愣的看着莱云城方向,就像是见到末日降临一般的神情。

自然,这样的境况,几乎让他们连说出半句话的心思也没有。

但四周的声音却很嘈杂。

青鸾与镇西神候力量对拼时所振起的余波、破开的虚空,让这方天地的气流开始胡乱的穿行。

于是,四周便升起了嘈杂的风声。

可,就在这样的嘈杂声中,某种鸟雀的振翅声却忽的响了起来。

它如此清晰的穿越风暴,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北通玄的头在那时抬了起来,他转头看向天际的某个方向。

一只通体雪白的事物就在那时扑腾着翅膀,朝着他飞来。

顾牙朗亦在这时看清了那样事物。

那只是一只极为寻常的鸽子,除了毛的色泽亮上一些,并没有任何出奇的地方。

但在这样的乱流中,它却安然的飞了过来。

这自然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莫说是寻常鸟雀,两位太上境大能卷起的乱流中,这些也算有些修为的士卒都难以站直身子。

可这些阻碍,对于那只鸽子却好像不存在一般。

而就在他的感叹间,那只鸽子已经落在了男子的肩上。

男子冰冷的脸色上,少见的浮出了一抹温柔。

他伸出手轻轻的梳理起鸽子身上并不散乱的毛,口中轻声说道:“柳儿,辛苦你了。”

那鸽子似乎很享受这样的过程,它的眼睛眯成了月牙状,而小小的脑袋也不住的摇晃,就像听到了男子的话一般。

顾牙朗在那时认定这并不是一般的鸽子,因为他所见过的鸽子中,并没有一只是可以听懂人言的。对于这样的判断他很有信心。按理说这个时候,他应该说些什么夸奖一下这只鸽子,也顺便拍一拍这位很可能是他以后顶头上司的北通玄大人的马屁。

毕竟苏长安已经死了。镇西关不见踪影,十有**也是死了。

他手下的残兵败将,终归得有个归宿。

放眼整个西凉,最大的一部自然是武王浮三千,只是他龟缩于西岭关中,即使顾牙朗心中也暗暗对其不耻。而第二大部便是眼前这位龙犼神将。

但到了最后,顾牙朗也没有说出半分溢美之言。

其一,两位太上大能正在斗法,当然他并不能认出太上与星殒的区别,只是觉得这场战斗所造成的声势实在太过浩大,以至于他到现在还在怀疑自己究竟能否从这儿逃出生天。

其二,无论在他的心底有多么的不愿意承认,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对于苏长安的死,他有些耿耿于怀。就算曾经他与苏长安极不对头,甚至有过将之驱逐出军队的念头。可他毕竟是那座学院中走出的人,是玉衡大人的徒孙,不可避免的,他为他的死感到神伤。当然,这其中还有某些他根本未有意识到的,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中,苏长安给他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

北通玄对于顾牙朗心底的想法自然是不知,或者说自始至终他都未有多看眼前这个男子一眼。

他只是伸出手,取下了那只白鸽的脚底上所缠着的某样事物,然后,在自己的手中轻轻捻开。

那是一张长条形的信纸。上面被人用兔毫写着一些字迹。

很漂亮的字迹。

比起长安城里那些一字千金的书法大家也不让毫分。

但很显然的是,北通玄并没有欣赏这份笔道的心思,或者说,他并不懂得欣赏。

在很久之前,他所懂的,便只剩下杀人,目的,却是救人。

他的目光在那信纸上一扫而过,然后皱起的眉宇忽的舒缓了许多。

而后他手中灵力涌动,信纸便在那时化为灰烬。

他在这时将那只白鸽放在了自己的肩膀,那白鸽亦很是乖巧的蹲在其上,安静了下来。

做完了这些,他转过了身子,面朝曾经莱云城的方向,神色冷峻了下来。

一股灵力忽的自他体内升腾而起,浩瀚如海,让他身旁的那位顾牙朗脸色一变,这样的灵力波动,比起那位镇西关大人不知要强出多少倍。

“剑来。”他这般说道。

声线低沉,却犹如某种敕令。

于是,就在那时。

两道清澈的剑鸣响彻于天地间,伴随着阵阵破空之声,顾牙朗心头一震,他赶忙回身望去,便见一白一红两把长剑穿越密集的风暴,呼啸而至。

在来到北通玄身后之时,那两柄长剑之上红白两光大盛,然后在顾牙朗惊讶的眼神中,两柄长剑竟然化作一男一女两道人影立在了北通玄身后。

“主人。”他们的身子跪下,恭恭敬敬的朝着北通玄的背影如是说道。

“羲和、望舒。去帮我把他的尸体找回来。”男子头也不回的说道。

“属下领命。”二人齐声回应,然后身子再次化作红白二芒朝着风云涌动的莱云城掠去。

北通玄口中的他,自然是指苏长安。

虽然不知道二人究竟是何种关系,亦不知寻回一句尸体究竟有何用,但顾牙朗在微微犹豫之后,还是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北将军,这两位星殒斗法,波及甚广,方圆百里早无人迹可寻。我恐苏将军的尸体”因为不甚了解二人的关系,所以顾牙朗并未有说出后面的话,但他觉得他的意思应当已经表明得足够清晰了。

但北通玄却是头也不回的摇了摇头,说出了一段让顾牙朗心头一骇的话语。

“他的肉身,没有人毁得了。”

第六十七章 交易

那是一位很特别的男人。

即使两鬓已有些许白雪,即使眼角已有掩不住的鱼尾。

但却依稀可见,年轻时,他应当是很英俊的一个人。

若是他脸上的神情不是这般冰冷,以他现在的容貌依旧足以让那些柳岸湖畔嬉水游玩的女子们暗许芳心。

那位被他称为西斗宫主的男子似乎又叹了一口气,在一段并不算短的沉默后,方才出言问道:“说吧,你引我出来,究竟所为何事。”

“我要重开神冢。”面色冰冷的男子如此回答道。

他的语气笃定,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但那位西斗宫主的脸色却是忽然大变,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说道:“天人窥探真神之血已久,打开神冢岂不是引狼入室,自寻死路?”语气中的怒意自然是毫不遮掩。

但男子闻言脸色却依旧淡漠。

“西斗一脉,一宫二府三典四将,当年那场内乱之后早已断了传承,你一人之力还能为真神守墓多久?与其枯等,何不主动出击,放手一搏?”

西斗宫主的脸色变了变,似乎有所意动,但很快他又摇了摇头,苦笑着说道:“天人之力你们北斗一脉应当最为清楚,即使你成了太上,可太上毕竟是左道,难以对抗天人。还是说,你想要走那些天人的老路?”

男子摇头,说道:“太上是左道,天人亦是左道。以左道打败了天人,那不过是换了一批主宰,与之前又有何异。”

西斗宫主的在那时变得疑惑起来。

“莫不是当年那个孩子可是,他已经死了。”

“恩,他是死了。”男子的脸上少见的浮出一抹遗憾,但转瞬却又消融。“可他为我们留了一颗种子。”

“恩?”西斗宫主有些不解。

似乎为了回答他心中的疑问,男子的手在这时忽的伸了出来,然后一样事物便在那时从虚无中飞射而来。

那是一具少年冰冷的尸体。

双眸紧闭,神态安详。

只是很奇怪的是,这方圆十里之内早已化为虚无,那些被这虚无所拉扯进去的事物,无论是死是活,都早已化为粉剂,可这少年的尸骸却完好无损,端是怪异得很。

而随着这具尸体被召来,一红一白两道光芒也在这时尾随其后,呼啸而至。

待到看清那从他们手中抢走尸体之人的模样,那两道光芒豁然止住化作两道人影停在那男子的跟前。

这一男一女似乎有些迟疑,又有些惶恐,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但从何说起,只能低着头立在一旁,沉默不语。

而也在这时,又是一道身影翩然而至。

他平步于半空中,走到男子的身前,神色恭敬又带着些许欣喜的拱手说道。

“弟子北通玄见过开阳师叔。”

男子闻言,微微愣了愣,方才不咸不淡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男子脸上那不同于北通玄印象中的冰冷,让北通玄刚刚热切起来的内心也随之冷了下去。他终于记起了那些关于太上的传闻,心里莫名有些悲切。

西斗宫主也是一愣,他沉着眉头打量了一番那具尸,脸色骤然大变:“当年那逃出的真神之血竟然在他身上。”

“唔。留给莫听雨的东西,机缘巧合,却落在了他的身上。”男子颔道,他眸子里的光彩在那时明亮起来,“所以,我们并非毫无胜算。”

说罢,他的手再次伸出,在虚空一握,似乎就要从那具尸中取出某些东西。

北通玄心头一紧,便要说些什么,但却在那时,一声高亢的鸣叫响起。那只被西斗宫主束缚着的黑凤凰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凭空生出些许气力,竟然挣脱了身上的束缚,双翼一振就要朝着男子袭来,阻止他接下来要做的某些事情。

“孽畜!”男子眉宇间闪过一丝厉色,口中喝到,就仿若有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猛然敲打在青鸾的身上,她的身子就这般跌落,狠狠的砸在了地上,激起满地的尘烟。

方才那与镇天尘的一战已经耗光了她的修为,就连她的寿命也几乎被她燃烧殆尽,即使是太上,现在的她也虚弱到了一种难以想象的地步。

而那位男子甚至没有多看那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青鸾一眼,他再次转过头,看向那具尸,就要继续方才被青鸾所打断的事情。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北通玄心头大骇。

他很清楚男子与青鸾的关系。

却不想,他竟然可以决绝到如此地步,直到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他的师傅,至死那一刻也不愿意成为太上。

太上忘情。

这四字,看似简单,却又何其沉重。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向前走出了一步。

“开阳师叔,取出神血,师侄的肉身就会彻底崩坏,到时候就回天乏术了。“

男子瞟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他本就死了。”

说着,他手上动作不停,就要再次伸向那少年。

北通玄心头大急,他也顾不得许多,朝着虚空中大声喊道:“天机前辈,救人要紧!”

此言一出,西斗宫主与男子的脸色都微微一变。

“咳咳。”一道轻微的咳嗽声在那时响起,而后一道佝偻的身影从虚空中慢悠悠的走出。

“真是有趣,今日数百年未有聚在一起的三斗传人都到了。”西斗宫主看着那位老者幽幽说道,语气里却满是嘲弄。

老者对此却只是笑了笑,并不回应。

他来到开阳的身边,抬着头望着他脸上的寒霜,说道:“这小子是你师兄玉衡要保的人,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开阳眸子里的光彩闪烁,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挣扎。

但最后,他还是放下了手,很是不甘的退到了一旁。

老者对着开阳微微颔,然后笑呵呵的走到少年的尸之旁,从怀里掏出了一样闪着耀眼青光的事物。

西斗宫主将开阳的反应看在眼里,见他妥协之时,心底闪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却又压制了下来。

“可即时这样你也打不开神冢。白河远不会把星辰令交给你的。”

开阳闻言却是心头一动,一道星光闪烁的事物便从他的怀里飞出,西斗宫主定睛看去,却见那光芒之中所包裹的竟是一枚古铜色的令牌。他的脸上顿时写满了惊骇,“你杀了白河远?”

开阳摇头。

西斗宫主愣了愣,不禁有些疑惑:“那你怎么得来这星辰令?若非他死,他决计不会交出这东西。”

“我用一位太上跟他换来的。”开阳说着,眼角的余光却落在了地上那只奄奄一息的黑凤凰之上。

第六十九章 我说!放开她!

苏长安曾经不止一次问过自己。

死。

究竟是怎样的一件事情。

是离开,是诀别。

是再也触摸不到的双手。

是再也说不出口的再见。

他曾为此感到悲伤,就像是被撕裂了胸膛,掏出了心脏,然后,再当着你的面将它一一啃食干净。

但这些,他都是站在生者的角度去想,去思考。

直到当他死去的时候。

他才现,其实死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只要你愿意闭上眼睛,那时起,什么天岚传承,什么苍生社稷,都不再与你有关。

他不是星殒,自然难以聚起英魂。

他亦没有如莱云城百姓枉死那般滔天的怨气,自然也成不了恶灵。

他就像是陷入了一次安详静谧的梦乡,无知无觉,无苦无痛。

但这个梦,很快便被惊醒了。

在北通玄与老者的注视下,他如同溺水者一般坐起了身子。

他下意识观察起了自己的处境。

他看见天际,一个男子正带着一只黑色的凤凰离去。

他没有问那凤凰是谁,因为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他便认出了他。

他亦没有问,自己是如何死而复生,也没有问莱云城为何会化为废墟,更没有问那男子究竟是谁。

因为这些都不重要。

他只是记得,青鸾曾说过会一直陪着他,而他也答应过她,会一直在她身边。

这是他对她的承诺,而在苏长安心中,每一个承诺,都值得用性命去捍卫。

所以豁然站起了身子。

体内的灵力奔涌而出,然后剑匣内十方剑鸣,夏侯血、九难双刀出鞘。

身子便在那时化作一道流光,愤然又决绝的冲向了天际的那位男子。

这样的变故让老者与北通玄皆心头一震,赶忙迎上想要阻止苏长安这样无异于自寻死路的行为。

他们的度极快,尤其是那位来老者,身为星殒,他几乎转瞬便挡在了苏长安的身前。

而苏长安也就在那时认出了这位老者便是他在西江认识那位面馆的叶老头,他无心去询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拥有如此骇人的实力。

“让开。”他沉着眸子如此说道,眉宇间是极力压制的煞气。

“你不是他的对手,你会死的。”北通玄也在这时赶到,他有些焦急的劝说道。

“所有人都会死。”苏长安这样回应道。

他手中的刀也在那时亮了起来,一把银亮如雪,一把鬼气缠绕。显然,他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如果眼前这两个人执意阻拦自己的话。

老者似乎也看出了苏长安的决心,他手上忽的浮现出一把长剑,只要苏长安再敢向前一步,他便会出手将之击晕强行带走。

他用苍羽门最后的传承至宝救活了苏长安的性命,无论怎样,他都不愿意看着苏长安就这么糟蹋掉他这得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

就在几乎他就要出手的瞬间,北通玄却忽然伸出了手,拦下了老者。

“通玄!”老者的心底自然惊骇,他不解的看向北通玄,口中问道。“你这是何意?”

北通玄没有言语,他的眼眸直直的注视着眼前这位少年,注视着他眸子里的果决。

莫名他感到心颤。

曾几何时,他也曾想过为一个女孩这般。

以自己身躯为盾,为她遮风避雨。

以双手为剑,为她披荆斩棘。

他以为他能做到,所以他承诺。

但最后,他却亲手杀了她。

而那只凤凰,为了男孩燃烧自己。

这个男孩,亦愿意为了她,赴汤蹈火。

在北通玄看来,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即使最后,等着男孩的,是再次拥抱的死亡,可这依旧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西凉十二载,他见过太多丑陋的事物。

从体内蹦出的炙热鲜血,堆积如山的累累白骨,还有满手血腥的自己。

而现在,一样美好的事物正摆在自己面前,他觉得他有理由去保护它。

“由他去吧。”他冰冷的脸色上终于浮出一丝落寞。

在他看来,有时候,能够为自己的女孩坦然赴死,应当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可!?”老者踌躇。

“天岚院不是还有我吗?”北通玄笑道。

“”老者闻言,目光闪烁不定的在北通玄的身上一阵打量,最后终于被说服,收回了手中的长剑。

苏长安愣了愣,他望向北通玄,第一次,他向他点了点头。

“谢谢。”他这般说完,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已经越来越远的开阳与青鸾追去。

开阳的修为究竟到达了何种境界,已经没人看得透彻。

他若想要离开,苏长安就是在快上十倍、百倍也决计不可能追上。

但他却好像有意为之一般,放慢了度,仍由这个少年风驰电掣一般的袭来,挡在了自己面前。

他也随之停了下来,目光上下打量了苏长安一番,就像是在审视一件货物。

他点了点头,说道:“像,很像。”

可很快,他又摇了摇头,“不对,不像。”

苏长安对于男子神经质的自言自语视若未睹。

“放了她。”他眉宇间的煞气在那时无比浓重起来,刀鸣剑啸,似乎只要男子敢说出半个不字,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对他出招。

“你叫苏长安,对吧?”无独有偶,开阳对于苏长安的话如出一辙的选择无视,他眉头一挑,饶有兴趣的问道。

但显然,苏长安并没有与之闲聊的兴致。

“我说!”他的声线在那时陡然变得高亢,周身的灵力蜂拥而出。“放了她!”

开阳的眼睛眯了起来,闪烁着说不出是笑意还是威胁的利芒。

他的声音幽寒,宛如藏云山上的积雪,万载不化。

“你不怕死吗?”他这么问道。

“怕。”苏长安很快便回应道。

他怕死。

甚至比起大多数人,他都还怕死。

他在长安城里虚与委蛇,在西域颠沛流离,为的,其实便是活下去。

但很多时候,人小心翼翼的留下一条命。

为的,就是在某个时刻,可以为了某个人,某个事。

将之义无反顾,决然而然的豁出去。

而现在,苏长安觉得,这个时候到了。

第七十一章 重来



苏长安不太能明白男子话里的意思。

不过,“仙”这个字眼他已是第二次听到了。

他来不及去细细品味这里面的讯息,只是趁着男子失神的空档,身子朝着后方暴退数丈。

其实以男子方才所展现出的实力,即使他再退去数丈也于事无补,只是下意识的,这样的距离,能让他稍稍心安一些。

苏长安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方才体内激荡的灵力。然后沉着眉头开始仔细的打量眼前这位男子。

他仍处在某些震惊之中,对于苏长安的行动似乎毫无察觉。

按理说这应当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无论是两军交战,还是高手对决,这都是取胜的最好办法。

可是,让苏长安沮丧的是,他的刀根本划不开男子的肉身。

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天岚!”

这么想着,苏长安一声怒吼。一道灵压便自他体内荡开,将他与男子尽数笼罩其中。

而后一道黑暗袭来,但很快明亮的星光又再次从天际射下,照亮了男子的脸庞

男子终于在这时回过神来,但当他举目看向天际时,他脸上的神情又一次陷入了呆滞。

那里有七颗星星,七颗似曾相识的星星。

他记得他们的名字。

天枢、天权、天玑、天璇、玉衡、摇光。

他的目光一一在那些星辰上扫过,嘴里无意识的呢喃道。

忽的,他停了下来,他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最后一颗,他最熟悉又最陌生的星星。

他的嘴唇张开又闭上,像是喉咙里有什么东西在打转一般。

但直到最后,他也没有说出他想要说的话。

因为苏长安的身子在那时动了起来,只见眉宇间的煞气涌动,口中暴喝道:“玉衡!摇光!”

他背上剑匣内的神剑十方,手中的长刀九难应声而出。

两道人形虚影也在那时分别握住了这两把刀剑,一位剑出如龙,剑影闪动,莲花绽开,直取男子胸口。

一位高高跃起,宛如神祇,刀鸣如虎,直直斩向男子面门。

而苏长安的周身也在那时涌现出澎湃的灵力,伴随着紫电、灵炎还有凌冽的刀意。

也不知道究竟是否是错觉,苏长安在全力催动体内力量的那一刹那,他隐约间听到自他的丹田处,有一声高亢的鸟鸣响起,他的度再次快了几分。他手上的夏侯血在那时鬼气涌动,直直的朝着男子的腰部斜斩过去。

这一次,苏长安动用了他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

他拼尽了全力。

即使希望渺茫,但他至少从未放弃过抵抗。他活着,便要努力活着,这样死后,才当得起问心无愧四字。

铛!

铛!

铛!

三声脆响几乎同时响起。

苏长安心底所期盼的奇迹并没有生,他与他唤出的两位虚影几乎同时击中了男子,但如之前一般,他依然斩不开男子的肉身,这让苏长安感到绝望。

他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

世上许多事就是如此。

即使你已经拼尽全力,即使你已经赌上性命,可到最后,依旧于事无补。

男子的手在那时抬了起来,苏长安知道,以男子的修为,这一掌拍下,他必然身死道消。

但就在他准备再一次迎接他预料之中的死亡时,一道轻柔的力量却忽的传来,他的身子落下,周身的灵力不由自主的收敛,他的领域也随之消散,穹顶之上的星光再次洒下。

“你叫苏长安,对吧?”男子的问道。

这个问题,在方才,他便问过。

只是,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他的声音似乎有了些温度,不再冰冷。

而或许便是因为这样的温度,再次站定身子的苏长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他很快意识到了眼前这个男子的异样,嘴里同样问道:“你又是谁?”

“开阳。”男子神情落寞的说出了一个让苏长安震惊的名字。“世上再无开阳的开阳。”

“开阳师叔祖?”苏长安的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

他觉得不解,至少在他的心里,天岚院的人不应该是这样。

“那你为什么”他惊疑不定的问道,但话未说完,开阳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你的道是天岚。”他这般说道,脸上的冰冷化作了慈爱,就如同长辈看着后辈的慈爱。

对于他这样年纪的人来说,应当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他周身的气息却太过冷冽,反而显得他脸上忽然透出柔软太过突兀。苏长安联想到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心里有些不安,他往后退了退,与男子之间拉开了一段他自认为安全的距离。

但开阳对此却视而不见,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但你不了解天岚,很有可能,你永远没有机会了解。这样,你的道永远不会完整。换句话说,很有可能,终其一生,你也成不了星殒。”

末了。他又顿了顿,补充道:“我是说靠自己,你永远成不了星殒。”

“”苏长安不语,他不明白开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带走青鸾,更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跟自己说一些这么不着边际的话。

“但没关系,我会帮你。”开阳脸上的柔软在那时尽数散去,他的身子豁然而动。再一次,毫无预兆的出现在苏长安的身前。

“你拥有的力量太过繁杂,但你却空抱着宝藏,不知使用。你就像一颗拔苗助长的大树,看上去枝繁叶茂,实则根基虚浮。就像是被强行拼凑在一起的铜镜,只要受到重创便会支离破碎,万劫不复。”

“所以。”开阳的手在这时再次伸了出来,直直的插入苏长安的胸口。

苏长安的瞳孔豁然睁大,因为某些难以言表的痛苦,他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起,额头上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你需要重来!”开阳的声音无比低沉,就好似恶魔的低吟。

而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苏长安体内的灵力开始飞的消散。

天听、地灵、太一

繁晨、九星、聚灵

只是转瞬的功夫,他历经无数艰难险阻所得来的修为,便在这一刻尽数散去。

他的脑袋开始昏沉,眼睛睁开又闭上,即使他极力阻止,也无法抵御那铺天盖地而来的疲倦感。

“恩。”做完了这些,开阳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点了点头,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杰作。但很快,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你还需要些东西。”他像是在思索这些什么。“比如信念,或者”

“仇恨!”他这般说道,手中却不知何时多出一把锋利的长剑,在他话音落下那一刹那,直直的斩向一旁那只早已陷入昏迷的凤凰。

“不!”苏长安在心底怒吼,但他却不出任何声音,失去了灵力的自称他的身子开始快的坠落。在完全陷入黑暗之前,他的眼眸里印着的是青鸾身上所迸出的泪泪的鲜血,耳畔也随之同时响起了开阳再次变得冰冷的声音。

“想要报仇吗?待你修成星殒那一天,来世界的尽头找我吧。”



第七十二章 帝王

北地,北岚城。

时值四月,北岚城终于渐渐暖和起来。

这是北地难得的好时光,只是可惜的是,这样的日子并不会太久,七月之后,风雪又会再次笼罩在这片土地。

不过不管怎么说,对于北地,这几月很是重要。

因为天气渐渐暖和,来往的商队通常会选在这个时候来到北地,与当地的居民交换货物。毕竟不是每一个商队都可以请到如刘大宏这样的镖师护送,也正因为如此,他们中的大多数不得不绕开幽云岭,选择一条更为遥远的路程。

而风雪无疑会给这样的路程带来许多不确定的因素,因此,选在四月来到北地,是一个相对明智的决定。

也正是因为如此,按理说,北岚城作为整个北地的中心,此时应当是热闹非凡。

但实际上,却恰恰相反。

曾经繁华得一度让苏长安震惊的北岚城,如今门可罗雀,只有那些身着甲胄,手持剑戟的士卒还时不时的在街道中往来巡逻。

他们的神情肃穆,眸子里闪着警惕的光芒,一派如临大敌的场景。

朝廷的檄文已经送了三次。

每一次都不一样,无论是上面的措辞,还是执笔之人。

但意思,却大同小异。

大体上便是要古家的老太爷将那位逃到北地来的小皇子与公主殿下送回长安。

但向来不喜参与长安城里那些明争暗斗的晋王大人,这一次的态度却格外的强硬。对于朝廷一二再,再而三的命令熟视无睹。

司马诩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感受到自己的权威受到挑衅后,第四封檄文在三日前被送到了北地。

这一封檄文与之前的有所不一样。

准确的说,这篇檄文应当叫做讨逆檄文。

其中措辞狠厉的说道,晋王挟持皇室后裔,意图谋反,若是限日之内,再不送还二位皇子归京,朝廷便会派大军围剿北地。

古青峰对于这样的讨逆檄文却是一笑而过,他很清楚北地与长安隔着幽云岭,那是一道天堑,而朝廷的大军绝不会如那些商队一般绕出数倍的距离,避过幽云岭,直击北地。

而若是他们真的要穿越幽云岭的话,那需要付出的代价,即使是司马诩恐怕也得好生掂量掂量。

但即使是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古青峰依然还是下令让北岚城进入了战备状态。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方才有了北岚城如今这幅景象。

只是,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曾知晓,这样的命令其实并非古青峰的本意,而皆是授意于一位男子,恩,准确的说,应当是一位男孩。

而此刻,在晋王府宽敞的大殿中,那位男孩便高坐于位,昂着他稚嫩的头颅,俯视着他脚下的那位老者。

他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生得一对浓浓的眉毛,下面是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或许因为还不适应北地过于寒冷的天气,他的脸蛋此刻红扑扑。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粉雕玉琢的瓷娃娃,煞是可爱。

只是,很奇怪的是。

他的头被工工整整的扎起,插上了玉簪。双眸里没有这个年纪孩子应有的灵光,有的只是肃然的星光。一如他脸上的神色,冰冷沉闷,还带着一股如君王一般的威严。

“陛下,北岚城离长安一路穷山恶水,如今又有消息说前朝的遗族们已经和蜀山那批剑客达成了某些共识。正在蜀地整兵,我料想此时司马诩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决计不会有余力顾忌我们。”在北地呼风唤雨的古家老太爷此刻便躬着身子,站在男孩身旁,恭恭敬敬的说道。

听得出,他的声音有些异样,像是在害怕些什么。

“唔。”男孩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很稚嫩,稚嫩得就如他的年纪一般,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又很严肃,二者交汇在一起,说不的诡异。

他站起了身子,北地少有的阳光透过晋王府的门缝照在他的侧脸。他拖着与他身子极不合适的金色长袍开始围着他背后他支巨大的龙椅来回踱步。

而空旷又昏暗的大殿,便只剩下他的脚步声,在来回响彻。

那声音就像是某种钝器一下又一下的敲打在老者的胸膛,转眼间,古青峰的额头上就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他没来由的感到心颤,在面对这位帝王时,他总是如此,一如曾经他侍奉他的数十载岁月中一样。他好像能看头人心,却从来没有人能知晓,他的心里究竟在想着什么。

“司马诩为人深不可测,他断不会做出这种虚张声势之事。所以,不得不防。”男孩的声音再次响起。

“可是北地的百姓每年都指着长安来的商人”古青峰闻言,嘴里下意识的辩解道。但很快,他的声音便止住了,因为男孩转过了,用他那双眼睛看着他。

只是一个眼神,没有任何威压,亦没有动用半分的灵力,便让一位星殒噤若寒蝉。

“镇天尘死了。”男孩坐回了自己的宝座,他半眯着眼睛,看不出喜乐,只是用手指轻轻的敲打着一旁扶手。

“镇西神候他?”古青峰一顿,脸上顿时浮出了愕然的神色。

“死在西斗那群守墓人手里。”男孩说道,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幽寒。“命运这东西就像是一条河流,他们规划了他的终点、起点、甚至流向。”

“但是,只要我们截断他的河道,水便会漫出来,冲刷田野、村庄、甚至城池。那时铸渠的人就会出来,阻止这场灾难。”

“而那时,便是改变世界的最好机会。”

这番寒意莫名的话,让古青峰心头一凛,终于不再说话。他沉默着低下了头,似乎开始憧憬男孩口中的那条河流。

“时候不早了。”男孩忽的站起了身子,他伸了伸懒腰,眉头一挑,然后说道:“那些沉睡数十载的家伙们都应该已经睡够了吧,麻烦你走一趟吧,把朕的五王十三候都带回来吧。”

说着,男孩走下了高台。

“大魏国运将失,天人降临,我们万古不朽的帝国梦想近在咫尺了。”

那时,北地的夕阳射出了泛红的余晖,映在男孩的脸上。

古青峰看着他稚嫩的侧脸,仿佛又看见了数十载前那个君临天下的帝王。

第七十四章 你后悔吗?

北通玄还是那个北通玄。

一袭黑色长衫,面色阴冷,双唇猩红如浸染鲜血。

他走了进来,看也未曾看司马长雪一眼,嘴里便说道:“你先出去吧,我有事与他说。”

司马长雪的眉头又是一皱,但还是依言退出了房门。

于是诺大的房间中便只剩下苏长安与北通玄二人。

二人的目光对视,随后陷入了一段良久的沉默。

但北通玄还是率先打破了这样的沉闷。

他向前走出几步,坐到了桌椅旁,伸手取下茶壶,给自己倒上一盏,随后便自顾自的泯上一口。

“过来吧,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我会告诉你的。”北通玄淡淡的说道。

苏长安眉头一皱,他的身子很虚弱,虚弱到即使站起身子对他来说都并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但下意识的,他并不想让北通玄看不起他,因此他咬着牙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了北通玄的身边,坐了下来。

这不过两三丈的路程,却让他气息紊乱,汗流如雨。

北通玄也并不言语什么,只是举着茶杯安静的等待着苏长安平复下心情。

待到半晌之后,苏长安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他苍白着脸色看向北通玄,问出了那个埋在他心底许久的疑问:“你究竟是谁?”

他似乎并不是一个太好的人,他亲手杀了如烟,杀了那个等了他十年的女孩。

但又似乎,他的功法与天岚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长安之乱中花非昨让他来西凉找他,莱云惊变中他也忽然出现,帮助他。

所以,在苏长安眼里,北通玄的身份很奇怪,立场也很奇怪。

“北通玄。”北通玄这样回答道。

“”苏长安沉默,脸上没有半分被敷衍的怒气或者不满,他只是用自己的眸子直直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这般的反应落在北通玄的眼里,这个男人不禁摇了摇头。

“我是天岚院玉衡一脉第九代传人,魂归星海那位的亲传弟子。天岚院弃徒北通玄。”

“弃徒?”苏长安不太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为了瞒过某些人的耳目,所以师傅将我逐出了天岚院,隐姓埋名。”北通玄如此回答道,他冰冷的脸色在那时微不可察的有了些变化,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苏长安点了点头,他大概明白,北通玄口中的那位某些人究竟指的是谁。

“昨天”苏长安说完,又顿了顿,他觉得这个描述不太准确,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昏过去了多久。而他所说的昨天,并不一定就是他所以为的昨天。所以,他换了个说法:“那天,那个男人,真的是开阳师叔祖吗?”

说着话的时候,他的眉宇间涌现出极为浓重的煞气。

“恩。”北通玄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是,可又不是。”

“什么意思?”苏长安不解。

“他确实是开阳师叔,可他成了太上,就不再是开阳了。”北通玄的话并没有解开苏长安心底的疑惑,反而让他愈觉得模棱两可。

北通玄自然一眼便看出了苏长安的疑惑,他又泯下一口茶水,接着说道:“太上,是星殒之上的境界。不沾因果、忘情而至圣,但人若忘情,便不再是那个人了。”

不知为何,在说完这番话时,北通玄眼中的光芒忽的凝固了,就像是陷入了某些并不太愉快的回忆。

“忘情?太上?”苏长安不由想起了青鸾曾经修炼的那份功法——《太上忘情录》。

“可他不是天岚院的人吗?”直到现在,苏长安还是并不能理解,为什么,开阳师叔祖会对他出手,会伤了青鸾。在他的心底,始终固执的认为天岚院的人都应该是好人。当然,徐让除外、北通玄有待商榷。

这样明显带着孩子气的说法让北通玄一愣,随即笑了笑。

“你觉得天岚院是一个好地方吗?”北通玄问道,声线里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低沉。

或许是因为北通玄脸上的神情过于严肃,又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所以,这一次,苏长安并没有第一时间说出自己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答案。

他很是认真的想了想,想着自己在天岚日子,想着自己遇见过的,认识过的那些人或事。

他觉得天岚应该是个好地方,他喜欢那地方。

所以他反问道:“难道你觉得天岚不是吗?”

北通玄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带着些许嘲弄的笑意。

只是苏长安不甚明了的是,他所要嘲弄究竟是他,还是自己。

“天岚院从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北通玄如此说道。

“相反,它很可怕,旁人只知他冠冕堂皇的外表,华丽如昼。却不知它的里子里是如隆冬寒雪一般的冰冷,冰冷到容不下半分人情。”

北通玄终于下了手中的茶杯,因为他的身子不可控制的开始了颤抖,他感觉到那股沉睡在他心底的怒意有涌上来的趋势,而若是这时,他握着茶杯,那这茶杯恐怕就得化为粉剂。

可他并不想这样。

他爱惜东西,就如他爱惜那永宁关后的芸芸众生一般。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苏长安摇了摇头,在他的印象里的天岚院并不是这样。

“不对吗?”北通玄脸上的笑意更甚,但眸子里的光彩却变得苦涩起来。“天岚院向来精于算计,喜欢用数量来衡量生命。”

“就像是一场交易,他们总以为以少换多,便可以赢得这场交易。”

“”苏长安沉默,他并不是不想要辩驳,但只是从北通玄的神情,他隐约觉得这里面或许有什么他不曾知晓的事情。

“只是,他们从未想过,那被支付的一小撮人的性命究竟该如何去偿还。”北通玄眸子里光彩终于黯淡了下来,他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也如苏长安一样的沉默了下来。

苏长安忽的明白了。

北通玄的话里所说的他们,亦包裹了他自己。

而与之相应,那一小撮人中,自然也包括了那个女人。

“你后悔吗?”苏长安不禁问道。

第七十五章 师叔祖们的算计(二合一)

这个问题来得很突兀。

像是被生硬的插进二人的谈话,模棱两可。

但是,他们都知道这话里的所指究竟所谓何事。

“后悔。”北通玄的回答很干脆。

干脆得既简单又直白,以至于完全出了苏长安的预料。

一时间,苏长安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午后的阳光顺着纱窗斑驳的射了下来,照在二人的侧脸。

他们一位冰冷如霜,一位眸子里含着星光。叔侄二人,便再次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苏长安又问道,他能感觉到北通玄冰冷的眸子下藏着的某些东西,他自以为他藏得很好。但恰恰,这种名为悲伤的事物向来是欲盖弥彰。

他不解的是,既然后悔,那当初又为什么要这么做?而做了,为什么又要后悔?

“没有为什么。”北通玄站起了身子,冰冷的脸上不知为何却浮出一抹笑意——苦涩的笑意。他的声线低沉,“即使重来一次,我依旧会这么选择。”

这样的话若是放在以往,以苏长安的性子定然便会怒从心头起,若是再往前推一点,直接拔刀,叫嚣着要为如烟向北通玄讨个公道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现在,他却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他自问易境而处,他断然做到北通玄这一步。

他会放过如烟,然后一个人,即使没有司马诩的支持,没有那十万大军,他也会孤身来到西凉,尽自己的绵薄之力。

不求能救天下苍生,只求问心无愧。

可这只是他的选择,并不代表他能站在某些立场去谴责北通玄。

这如玉衡所言,这世上之事本无对错。

于西凉苍生而言,这是他们的幸事,于如烟而言,这是她的劫难。与北通玄而言

苏长安看了他一眼,恐怕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别说的事了,说说你的吧。”看得出,北通玄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下去。

但这一次,换苏长安沉默了。

他自然有很多事想问,但最想问的却只有一件。

可又因为害怕得到一个他不想得到的答案,迟迟没有问出。

“青鸾青鸾怎么样了?”但有些事情终归是没办法躲下去的,他需要面对,也需要知道答案。他这么告诉自己,但身子却在问出这样的话后,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是的,他在害怕。

“死了。”北通玄的回答同样如上次一般干净利落,以至于让苏长安没有半分缓冲的余地。

因此,他的脸色在那一刹那变得煞白,眸子里的光彩如潮水般退去,他虽然还活着,但却像是失了灵魂一般,弥漫上一股死气。

“但却又活着。”北通玄将苏长安这样的变化看在眼里,似乎试探了某些让他满意的东西,他的声音又再次响起。

苏长安眸子里的光彩忽的又活了过来,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北通玄先前试探的用意。他猛地站起了身子,用力的抓住了北通玄肩膀,焦急的问道:“什么意思?什么叫死了却又活着?”

他已经没了修为,但抓着北通玄肩膀的力道,却让这位问道境的强者也微微皱眉。这样的异样,让北通玄愈肯定了心底的某些猜测,他清了清嗓子,拍开苏长安的手,同样站起了身子。

“她对你很重要吗?”北通玄问道。

“恩。”苏长安用力的点头。

“你想要去救她?”北通玄又问道。

“想!”

“这很难。”

“这世上没有比看着她死在我面前更难的事了。”苏长安如此答道。

北通玄的身子一怔,莫名有些触动,他直直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许久。

直到确定他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他方才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我不知道开阳师叔与那位星辰阁的阁主究竟有什么关系,但是我曾听他言,要用青鸾去与那位阁主换一样东西。那东西对于他来说应当很重要,所以,我可肯定,他不会杀死那个女孩。”

“但是。”说道这里,北通玄愣了愣,他看了一眼苏长安,见他一脸紧张的神色,北通玄的心里莫名生出些愧疚。他又在心底出一声长叹,接着又说道:“但是,她成了太上,忘情的太上。她已经不是她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应当是已经死了。”

说罢,他再次看向苏长安,似乎是想要在这个男孩的脸上现些某些他预料中的失落。但让他失望的是,苏长安的脸上只有喜色,没有半分的苦恼。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某些解释没有准确的让苏长安理解到。

北通玄继续补充道:“那日的开阳师叔,你应当见过吧?”

“恩。”苏长安点头,只是心里却疑惑,为什么北通玄会突然问道这个问题。但得知青鸾安然无事,他的心情好些许,倒也不介意接下北通玄的话。

“曾经的开阳师叔并非这样,他是一个”北通玄想了想,“很和善的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起师傅,他更加和蔼。”

北通玄这样的描述让苏长安不禁愣了愣,北通玄的师傅自然便是玉衡。

在苏长安的心里,玉衡是一个很温暖的人。

他包容他,却不溺爱他。

他教导他,却不谴责他。

他就像是三月的艳阳,和煦而温柔,有他在的那些日子,是苏长安在长安过得最舒心,也最快乐的日子。

而开阳,冰冷无情。

青鸾是他的弟子,真正意义上的弟子,可是他却可以将她拿来用作某些交易。甚至还曾打伤过她,直到现在,苏长安还记得自青鸾身上涌出的鲜血是如何的汹涌。那一幕他已然将它刻在心底,只等着有朝一日再见开阳时,将这一剑代替青鸾还给他。

这样根深蒂固的形象,实在让苏长安无法将之与北通玄口中那个和蔼的师叔联系起来。

北通玄自然看出了苏长安心中所想,他继续说道:“很奇怪是吧?觉得我口中的开阳师叔与你说见的并非一人对吗?”

“在我再次见到他之前,我也不曾想过他会变成这样。但太上就是太上,他的心在他决定忘情那一刻便已然变得冰冷。而你的那位青鸾亦然也会如此。”

“这便是太上,忘情的太上。”北通玄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曾经的天岚院如今凋敝得只剩下开阳一位先辈尚在,而这位曾经被他所崇敬的先辈,却没了曾经的模样。即使是他也不由有些茫然,为自己,亦为天岚。

“难道就不能变回来了吗?”苏长安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的眉头也在那时皱了起来。

“我不知道,至少我从未听说过。”

苏长安在得到这样的答案之后,不禁有些苦恼,他低下了头,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但在不久之后,他的头再次抬起之时,他眸子里的光彩忽的耀眼了起来。

“不。青鸾不一样,她不会忘了我的。”他说得很笃定,笃定得就连北通玄也莫名对他凭空生出几分信心。

但北通玄的理智却告诉他这绝非是光靠所谓的信念便可以达成的事,可现在的苏长安恰恰需要这样的信念去支撑他。让他去完成那些先辈们所需要他去完成的事情,尤其是当他把一切的真相都告诉他时,这些信念可以让这个男孩不至于陷入某种崩溃,而从此一蹶不振。

“就算她认得你,可她现在在星辰阁,星辰阁的阁主白河远为了她想开阳师叔付出了不菲的代价。你应当知道,并不是你想带她走,便可以带她走这般简单的。”

苏长安早已不是那个出来长安的愣头小子,他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

“我会变强,再次变强。然后亲自去星辰阁将她抢回来!”他这般说道,语气坚定,眼神明亮如天上星光。他虽然修为尽失,但是传承星灵还在,只要给他一些时间,他相信总有一天,他能到达那个能与那些大能匹敌的境界。

“变强?你能有多强?”北通玄却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星殒?可是星殒是无法战胜太上的。亦或者你也成为太上,成为与开阳师叔一样的人?”

苏长安闻言忽的愣住了。

“与开阳一样的人?”他在心底重复着这句话,脑子里闪现出那个男人冰冷的眼神,而一股凉意也在那时自他的脚底升起。

成为那样的人,就算救出了青鸾,那又有何意义?

可不成为太上,又如何能够战胜太上?

现在摆在苏长安的面前的,似乎是一条绝路。他顿了顿,忽的转头看向了北通玄。

“你有办法?”他这么说道,看似询问,实则却很笃定。从一开始的见面,北通玄便一步又一步的将他引诱向某个方向。而为的便是此刻,所以,苏长安看着他,等待着他给出那个可以不成为太上,却又能战胜太上的方法。

苏长安的警觉远远出了北通玄的预料,他不禁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

“你还记得你的师父吗?”

今日他与北通玄的谈话总是这样突兀的被插入一个又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苏长安已经有些适应,他点了点头,“自然不可能忘记。”

“呵呵。”北通玄又笑了笑,有些苦涩的感叹道:“是啊,谁又能忘记他呢?”

“人族的希望,摇光师叔的徒弟。天下第一刀客,莫听雨。”

“只是,你可知他并非人族?”

“恩?”苏长安一怔,第一次,他听闻到自己的师傅还有这样的身世。

“他是西凉人,是一位武夫与一位蛮族少女的后代。”北通玄脸上的神色开始变幻,就像是陷入某些回忆之中。“他在很小的时候便被我的师叔,摇光从西凉带了回来。收他为徒,传他衣钵,但为的却不是让他成为下一代的摇光星殒。”

“那是为了什么?”苏长安的脸色也变得肃然,他意识到,他将听到某些极为骇然的辛密。

“为了让他成仙!”

“仙!?”苏长安的瞳孔豁然放大,这是他第三次听到这个字眼,前两次都在他的身上,而这一次却出现在了莫听雨的身上。这二者之间定然有着些什么联系。

但还不待他细细回味,北通玄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仙到底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想我的师傅师叔们也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仙,很强。”

“你还记得当年莫听雨以太一境斩杀梧桐的事情吗?当然他并没有杀她,但不可否认,只要他愿意,他确实有斩杀星殒的能力。”

“现在的你,体内有三位星殒的传承星灵,莫说太一,就是天听境时,让你存上十年,甚至二十年刀意,你能打得过星殒吗?”

北通玄的问题很成功的让苏长安愣住了。

这是一个他从未认真想过的问题。

因为莫听雨在他的心中就是一尊神祇,在他看来,只要是莫听雨,任何奇迹对他来说都是合理的。

只是,这突然听北通玄提起,他方才意识到,不知不觉,他的修为已经出莫听雨百倍不止,而且相比于莫听雨,他拥有更多更可怕的传承。可即使是这样,他面对星殒,依然是毫无还手之力。

“难道?”苏长安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对。”北通玄却很快明白了苏长安的话中所指之物。他点了点头,肯定了苏长安的猜测。“莫听雨修的不是人道,是仙道!”

“仙道很强,但同时却也很苛刻。先你必须具备人妖蛮三族的传承,但三族因为体质的差异,一族之人根本无法修炼外族的功法。这是其一。而若是无法修炼外族的功法,想要获取传承便只有通过传承星灵。可星殒的传承星灵何其宝贵,三族常年交战,又有哪位星殒会将自己的星灵传于外人。这是其二。那若是如此,便只剩下第三条路,三族混血。可是正如方才所言,三族常年交战,通婚之事鲜有生。就算偶有特例,也很难找出能同时完美继承两族体质之人。而你的师父莫听雨,很巧,他便是那个万中无一的特例。他的血脉造就了他,可以继承人蛮两族的功法。”

“可是,这也还差上一脉。”苏长安疑惑。

“是啊,还差上一脉。”北通玄感叹道,脸上的神色愈黯淡。“所以,才有了摇光师叔自导自演的那一场戏码。”

苏长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脸色忽的大变。

“你觉得,以梧桐师姐的性子,当年若是莫听雨为了为摇光报仇一刀杀了梧桐,而自己也身陷死境,那梧桐师姐会怎么做?”

苏长安很是认真的想了想,师娘对于师傅的感情自然是极深。当年在雪地就不惜耗费自己所剩不多修为阻止师傅拔刀,若是师傅身陷死境,她自然会救他。

而那时的师娘又当拿什么救师傅呢?

苏长安的瞳孔在那时豁然放大,星灵,传承星灵!

“光是这些,虽然罕见,但却远远不够。欲成仙道,还需两物。”

“其一,星君之力。”

“星君之力?”苏长安方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又听到一个自己并不知晓的事物。他下意识的再次出言问道。

北通玄对此也早有预料。他不急不缓的说道:“寻常星殒的星辰一旦被英魂所住,便再也容不下其他星殒的英魂。但天岚院的星辰却不一样,只要能成为星辰的星殒,待到英魂归天之时,星辰便会将之接纳。”

“星殒,之所以为星殒。因为无论再耀眼的星辰,总有陨落那一天。但天岚院的七星却不一样,他们或许会因为传承的中断而隐没,或许我们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看不见他们的星光。但他们却一直都在那片星海,等着天岚的后人召唤,一次又一次的从遥远的星海而来,向我们照下灿烂的光辉。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天岚院的星殒,不应叫星殒。他们有另外一个名字——星君。”

“那是高于寻常星殒,却又弱于太上的一个奇特的境界。世上少有人能听闻。”

“而最后一样修炼仙道的必需品,就更罕见了。”北通玄这般说道,眼睛却大有深意的瞟了苏长安一眼。

“那是什么?”苏长安问道。

“真神之血!”

就在北通玄的嘴里吐出这四个字的瞬间,苏长安便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袭来。那寒意阴冷刺骨,只是瞬息的光景便席卷了他的全身。此刻屋外虽然有四月艳阳高照,但苏长安却觉如置身北地隆冬,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

若真如北通玄所言,天岚院那些他曾蒙面或未曾蒙面的师叔祖们谋划着将他的师傅莫听雨引向仙道。

那么北地所生的一切,那改变苏长安命运的一切,看似错综复杂的巧合下,背后其实只是天岚七星们的一场算计。

摇光以死激莫听雨与梧桐的矛盾,算计清楚当莫听雨陷入死境时,梧桐会舍身相救。

而这么说来,那九难上的真神之血也就并非神族下蛊这么简单,其背后还有着天岚院的影子。

苏长安很清楚莫听雨心中的愁绪,也可以想象那十年里,他是怎样在这样的爱恨挣扎中煎熬过来的,同时,他更明白,神族的可怕,神血的可怕。

但到了最后,这一切似乎都是那些他曾经引以为傲,甚至无比崇敬的师叔祖们的算计。

苏长安心底的某些东西在那时轰然倒塌,他眉宇间涌出了煞气,他想看北通玄,愤恨无比的问道:“为什么?”

第七十六章 天岚的道



是啊。

这一切是为什么?

摇光师祖不惜牺牲自己性命,也要将自己的徒弟逼入绝地,让他活在十年的煎熬中。

又是什么,让天岚不惜与神族合作,在莫听雨的刀上附上神血。

而那一位北通玄口中的开阳师叔祖,更是忘却**,登临太上之境。

这世上之人行事,自然应有他们自己的道理。

天岚院的师叔祖们为了将莫听雨引入仙道,如此机关算尽,定然有他的原因。

苏长安想知道这个原因。

所以他问,为什么。

北通玄从苏长安的眼神中读到了某些坚定,他觉得,机缘巧合担负起了如此重担的苏长安有权利知道这些。

所以,他微微沉吟之后,终于决定将那个天岚院代代以口相传的辛密,告诉这位天岚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守望者。

“天下有人妖蛮三族。人族有东南西北中五斗星君与帝王之星紫薇、蛮族有帝江、句芒、共工、祝融、强良、招司、钦原、夸父八大祖星、妖族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勾陈、螣蛇六大妖君。”

“这些星殒虽然名称各不一样,但归根结底,都是星君。”

“星君,不同于星殒,星君乃是受命于天之人,皆各司其职,守护自己的部族。”

“其他二族我不甚了解,但人族星君,紫薇是帝王之星。北斗护佑苍生,南斗监管庙堂,西斗坐镇神,东斗隐世多年,而中斗。”北通玄说道这儿顿了顿,又才接着说道:“中斗则负责监管天下星殒,行送葬归陨之事。因此,他有另外一个名字——星辰阁。”

“我不知道这样的规矩究竟是何人所定,但似乎自很早之前这样的规矩便已有了。只是隐约曾听师傅提起过,天下星君,其实都出于同脉,且是这世间最早的一批星殒。”

苏长安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他固然是第一次听说,但是,他真正在意的却还是关于自己的师叔祖们,做出那样事情的原因。所以他的脸色依然冰冷,亦没有言语的打算,只是安静的看着北通玄,等待着他的下文。

“这个事很复杂。”北通玄再次提起了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

“人族虽有五斗星君,表面上看比起其他两族要强出许多,但西斗镇守神冢,东斗隐世,中斗又负责监管星殒,各不相帮。所以,说到底人族其实只有紫薇、南北二斗共计十四位星君,比起二族,其实也就是伯仲之间。”

“因此,自古以来,南北二斗互相守望,关系密切。”

“而相比于护佑苍生、监管庙堂,南北二斗还有一项更重要的事情——一旦朝堂崩坏,二斗便会有凶星应劫而生。三位凶星分别为南斗七杀,北斗贪狼与破军。三凶星临世,便是天下大乱,改朝换代之时。而南北二斗在那时也得找到天命所归之人,辅佐他平定乱世,恢复社稷。”

“而百年前,汉室衰微,大厦将倾,北斗天玑、南斗天机皆同时预测到汉室气数将尽,而两斗的凶星也应劫而生。按照以往惯例,这时两斗的星殒自然应该联合起来,寻找天命所归之人,加以辅佐。”

“只是,这次有所不同的是,南斗应劫而生的七杀星君却是汉室皇族后人。他心怀私欲,不愿见汉室衰败,于是违背了天命。那位七杀星君本就是那一代南斗苍羽门的斗,又是皇族后裔,他振臂一呼,从者如云,很快便在蜀地拉起了自己的军队,仗着漓江之险,与北魏,江东形成了三国鼎立之势。”

“夏侯昊玉才是天命之子,但南斗一脉却一意孤行,这造相互守望多年的南北两斗的决裂。随着江东楚萧寒的归降,大势所趋之下以苍羽南斗一脉为的蜀地最后还是战败,而南斗一脉也因此断了传承。所剩的不过是在西江城中你所见过的那位叶姓老者,他便是南斗的天机星殒。”

北通玄说道这儿,他停了停,又给自己再次倒上些茶水,却只是握在手中,并不饮下。

而苏长安也抓住这个机会问道:“也就是说当年南斗犯下了错,致使苍生凭空受了十余载劫难?”

苏长安虽然不喜读书,但是北魏与西蜀十数载的鏖战,他还是知晓一些的。如今听北通玄将其中根源道来,才知这其后竟然也有南北二斗的影子。

“南斗何错之有?”北通玄却出乎苏长安意料的摇了摇头。

“当年的南斗想要逆改天命,却被天下的星殒与北斗一脉灭了满门。而曾经那个执着于天命的天岚院,如今却也为了篡改天命,落到如此田地。这其中的对错,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晓。”

苏长安闻言心头一凛,不知为何平白生出几分悲凉。

“可这与师叔祖们将莫听雨引上仙道有何关系?”

北通玄闻言却并不直接回答苏长安的问题,他语气低沉的接着说道:“当年南斗被断了传承,天机叶送寒隐姓埋名去了西江,而那位七杀星君也同样用了某些不作为人知的方法骗过了世人,假死脱身。”

“夏侯昊玉按着他的天命一统了天下,建立了繁盛一时的大魏王朝。那是国泰民安的七十载光阴,边境虽有战事,却胜多败少,民间虽有匪患,但大都及时平息。天岚院坐稳了天下第一学院的宝座,百姓闻之皆以其为天下圣地。直到有一天,师尊受到了来自西斗一脉的求救。”

“西斗一宫二府三典四将四位星殒中,其中的二府高元星君与三典皇灵星君受到了来自一个名为摘星楼的神秘势力的蛊惑,自称受到天命所感,要放出被封印在神冢之中的神族。一宫白标星君与四将巨威星君为此与府元、皇灵二位星君爆了一场西斗内部的大战。”

“最后,府元、皇灵败退。当时的西斗宫主本以为以他们二人的伤势,短时间必然不敢再来侵犯,却不想不过两日光景,这二位曾经西斗一脉的守墓人便引来了那摘星楼的一干高手,围攻西斗一脉守护了数千年的神冢。而那摘星楼所派来的一干走狗中,为之人便是当年南斗一脉假死逃脱的七杀星君。”

“深知神冢关系重大的师尊当即便派出了当时已经结为夫妻的开阳与天璇二位师叔赶往极西之地的神冢,救援西斗一脉。那一仗究竟打得如何惨烈我不知道,只是从师尊的口中得知,那一仗我们赢了,西斗的两位叛徒被斩杀,而那一位将星巨威星君也死于战乱,七杀带着摘星楼的走狗负伤而逃,只是,西斗一脉自此便只剩下西斗宫主白标星君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待到西斗宫主归天那日起,西斗一脉便算是彻底灭门了。”

“而此事虽然告一段落,但是这忽然出现的摘星楼却让师叔等人有所警觉,他们开始寻找关于这个摘星楼的线索。”

隐约间,苏长安感觉到,他即将触摸到那个所谓的真相,不由得,他感到一阵莫名的紧张。看向北通玄的眼神也随之专注了起来。

“以当时天岚院的地位,很快他们便查到了关于那个摘星楼的一些蛛丝马迹。”正如北通玄自己所说,这个故事很复杂,所以一连说了许多的他,又提起了茶杯润了润嗓子,这才继续说道。

“那是由许多极为复杂的人组成的联盟。他们中有妖、有人、亦有蛮。有星殒、有神侍、甚至还有某些遗留下来的真正的神族。他们自称摘星客,共同效力于一群名为天人的势力。”

“天人?”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人妖蛮三族世代征战,关系极不融洽,想要将这三族聚在一起共事自然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与之相比,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个摘星楼中竟然还有神侍、神族。在苏长安对神族为数不多的接触中,他能明显的感觉到,神族对于这世界上所有生灵的那股自内心的恨意。他根本无法想象,能将这样不对头的四股势力完全集结起来的那所谓的“天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北通玄也在那时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所谓的天人究竟是何物,只是师尊曾告诉我这些天人有改天换地之能,他们可以强行提升任何修士修为,亦可以随意更改一位星殒的寿命。只要星殒愿意投靠他们,即使是星辰阁的送葬者也拿他们无可奈何。”

“而摘星楼的天人们当时所下达的任务便是让这些摘星客们,打开神冢的封印放出里面那些半神与真神,为此天人们向他们许诺了极为昂贵的报酬。“

“师尊在知道这个消息后,便意识到了不好。他亲自带着天岚一脉赶往西斗神冢,但却为时已晚。西斗宫主虽然一人还在苦苦支撑,但是毕竟双拳难敌四条腿,混乱中一些摘星客潜入了神冢,放出了一部分的真神与半神。而后,师尊带领着各位师叔加入战场,很快便将那些摘星客们成功击退,但是为了预防神冢再次遭到袭击,他们联手,甚至还请来了南斗一脉仅余的天机星殒合三斗星辰之力,将神冢封印。”

“而经过此时,师尊与师叔们也意识到了这个摘星楼以及摘星楼背后那群天人的可怕,他们在一番苦苦的寻觅之后,终于找到了一种可以与那些天人抗衡的力量。”

说到这里,北通玄又停了下来,他看向苏长安,而苏长安也知道,如果他猜得不错,那种可以与天人抗衡的力量,应当便是仙无疑。

“或许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打算,听雨师兄被摇光师叔从西凉带了回去,而我也在不久后拜入了师尊门下。”

“摇光师叔,是一个很沉默的人。天下人都叫他刀圣,说是江东楚萧寒去后,天下再无一人能及得上他刀法造诣的十之一二。但实际上,摇光师叔的人却远不如,他的刀那般锋利。”

“事实上,他是一个很优柔寡断的人。”

“他很喜欢莫听雨,所以即使明知道摘星楼在虎视眈眈,即使可以预见到神族祸乱,但他依然犹豫着是否要将莫听雨引入那注定并不好走的仙道。”

“他这一犹豫便是数载的光阴,直到有一天。摘星楼的天人们预感到了师叔们所正在计划的某些事情,他们向着天岚院派出数十位强大的摘星客。他们中的每一位都有着星殒的力量。那一战,我和各位师兄师弟们被师傅们藏到了院落里,而当时的我们修为太弱并不能帮上些什么忙,甚至连偷偷看上一眼那般凌冽的战斗都是不敢。”

“所以,我并不知道究竟师傅与师叔们是如何以七人之力战胜数十位星殒的,但那一战,却让天岚七星变成了六星。开阳师叔没了妻子,玉儿师姐没了师傅,而我们,少了一位师叔。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再也未曾在开阳师叔的脸上见过半点笑容。”

“而从那天起,天权、天枢、天玑三位师叔也接连陨落,看似寻常的死亡背后,却都隐藏着摘星楼的影子。他们就像是真的能够掌握命运一般,毫无痕迹的将星殒们在不知不觉间引渡向星空的彼岸。”

“对于同伴死去的愤怒,以及对于摘星客背后可怕目的的担忧,让摇光师叔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在十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道出了梧桐的身份,逼迫她与他交手,最后死在了梧桐的手上。他太了解自己的徒弟了,无论是莫听雨,还是梧桐。他知道莫听雨会为他报仇,也知道梧桐心底的愧疚,他恰到好处的利用了这一点。”

“只是,他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一点。听雨师兄实在是太像他了,表面上刀锋凌厉,但内心却优柔寡断。他杀不了梧桐,所以选择了自己代替梧桐去死。而你,却是一个意外,你获得了所有本应该留给莫听雨的东西,星君之力,妖族传承,真神之血。”

说完这些,北通玄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这些都是许久之后,师尊告诉我的。至于真假,我无法判断,我只是将他转诉给了你。”说道这儿,他又看了苏长安一眼,这个少年此刻正低着头不知道究竟在作何想。

“这便是天岚,一个真实的天岚。”

“他用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伤害着他人,亦伤害着自己。救的却是苍生。这便是天岚的道。”



第七十八章 再开天道阁



或许是因为天上的浮云无规律的涌动,遮住了太阳。

房间内的光线忽的暗了下来,只有苏长安的眸子还在如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这么快?”北通玄一愣,“你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他尝试着劝解,苏长安这才刚刚苏醒,身子还是太过虚弱了一些。对抗神血,尤其是真神之血太过凶险,他的本意还是希望苏长安恢复一下身体后,再开始这趟凶险的历练。

“没有人会等我们。”但苏长安却摇了摇头,“我的刀剑呢?”

北通玄顿了顿,在微微沉吟之后,终于是失了阻止眼前这个男孩的勇气。

只见他大手一挥,一道光芒闪过,十方九难以及夏侯血便在那时出现在他的手中。

苏长安接过这三把陪着他一路从长安走到西凉的刀剑,不做思考,便要将之放在背上。但那是,他的眉头却皱了皱。

这三把神兵极为沉重,如今他修为尽失,再次将之负在背上不觉有几分吃力。但他还是一咬牙,挺直了身板。

这样的情景自然逃不出北通玄的眼睛,他沉默了好一会,然后轻声说道:“随我来。”说罢,便领着苏长安出了房门。

不得不说的是,北通玄的府邸还是很大的。据他自己所说这儿曾经是那位武王浮三千的住处,只是蛮军打来之后,武王浮三千便退守到了西岭关,北通玄也就鸠占鹊巢,把这儿当成了自己的府邸。

他领着苏长安来到大殿前一处宽阔的平地,又将下人驱散,转头看向苏长安,神色凝重的说道:“神血拥有可怕的力量,但这样的力量必须借助宿主的身体才能展现,所以,若是神血无法控制你的身体,那他就无法吞噬你的心智。而想要降服神血最好的办法便是在他吞噬你的心智之时,用自身意志对抗他的意志,待到你击退他的意志时,便是神血最虚弱的时候,而那时,你便可以用一个法门将之的力量占为己有。”

苏长安同样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那个法门在来的路上北通玄已经教于他。但他和北通玄都清楚,这个法门固然重要,但最重要的却是如何能够守住本心,对抗神血的意志。

“我说知晓的办法中,最为稳妥的便是集数十名星殒之力,帮助一人共同对抗神血。但我们没有那么多的星殒,况且真神之血与寻常神血不同,你能靠的只有你自己。而神血一旦吞噬你的心智,你就会化为真神,那时候对于这方天地都将是一场浩大的劫难。因此,为了以防万一,我得把你送往一个廖无人烟之地。”

“何处?”

“天道阁!”北通玄这般说完,他的眉宇一沉,猩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一长串名字便在那时自他的嘴中吐出。

“望舒、羲和、长庚、千岁、雨辰、烛天、重山。”

只听七声剑鸣乍起,七道光芒随之闪现,而后他们四周便出现了七道人影,三女四男,分别穿着赤、白、金、青、蓝、红、黄七色长衫。

他们方才出现便猛然朝着北通玄单膝跪下,口中唤道:“参见主人。”

话音才落这七人忽的现了北通玄身旁的苏长安,他们脸有异色,互望一眼,又转向苏长安,口中唤道:“参见剑主。”

苏长安一顿,不知这剑主的称呼从何说起,下意识的他开始观察着忽然出现的七人,虽然修为尽失,但苏长安神识尚在。但他这一看,却莫名心颤,他完全从这七人的身上感觉不到半分的灵力波动,有的只是一股凛然的冲天剑意,这七人立在那里,就像是立着七把绝世神剑一般。

而北通玄似乎也没有给苏长安解释的打算,他沉着眉头说道:“助我开天道阁!”

“是!”七人脸色一凝,几乎同时沉声回到。

他们的身子一动,来到那空地之上,以七星之行站直了身子。

北通玄也在那时,周身灵力涌动,他的眸子了光芒大盛,身子也豁然凭空而起,飞向天际。

“天岚院玉衡第九代传人北通玄,请求开启天道阁,请先辈助我!”

他声如黄钟大吕,豁然荡开,在天地间回荡,久久不息。

但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呼应,亦没有任何异象产生。

北通玄的眉头皱了皱,以他问道境的修为,想要打开天道阁确实太过草率了一些。但正如苏长安所说,没有人会等他们。

为此他一咬牙,周身灵力越狂乱的涌出。

“天岚院玉衡第九代传人北通玄,请求开启天道阁,请先辈助我!”

这一次依然没有回应。

他额头上开始涌现密密麻麻的汗迹,但脸上的神色却愈坚定。

一道灵压荡开,那是他的领域。

似乎有所感应,地上的那七道人影也豁然衣衫飘动,一道道凌冽的剑意如旱地拔牛一般,冲天而起。

“天岚院玉衡第九代传人北通玄,请求开启天道阁,请先辈助我!”

这声音再次响起,却不再是北通玄一个人的声音,还夹带着那七人的呼喊。

或许是他们的请求终于传到了那遥远的星海,又或许是北通玄的诚意,终于触动到了那些沉睡的英灵。

在那时,天地变色,云海翻腾,方才还光芒四射的太阳竟然就在这时被完全遮蔽,夜色也随之笼罩开来。

七颗星辰忽的亮了起来。

在那七颗星辰的照耀下,北通玄冰冷的侧脸莫名有些颤动,他的眸子里似有什么东西流转。但很快他压下了心底的悸动,手中连结数道印记。

“十方九难!”他又是一声暴喝,苏长安背上便升起两道刀鸣剑吟。

而似乎得到了某些印证,那七星的光芒又明亮了几分。

北通玄的脸色开始有些苍白,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候到了。

“天道阁开!”他一声暴喝,周身灵力再次涌动。一道阁楼的虚影便开始渐渐在这空地上出现,但却极为虚无,像是空中楼阁,海市蜃楼一般。

北通玄知道这时因为他的修为不够,难以在相隔天岚院万里之遥的地方打开天道阁。

他不由苦笑,他终究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

长安,天岚院。

那一夜的长安之乱已经平息,天枢之徒徐让已经成为了新一代的天岚院长。

新皇夏侯瑾与天岚院的关系似乎还不错,对于这位新的天岚院院长看上去也很是满意。特意从国库中拨出了一笔不菲的银两将连番大战后破损不堪的天岚院修缮完好。

如今的天岚院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盛世,再也没有以往的破败之景。

但相比以往,却更加冷清了下来。

那位徐让大人,是一个很奇怪的人。

至少长安城里的许多达官显贵都是这般认为的。

自从他接管天岚院后,便深居简出,除非皇上召见否者几乎不见他踏出天岚院半步。

无数看准了天岚院即将崛起的大人物们,还想着拉拢一下这位院长大人,但皆是铩羽而归。

而此刻,这位徐院长正盘膝坐在天岚院重新修缮好的演武台上。

他穿着一身黑色长衫,头上的青丝不知何时尽数化为了白雪,胡乱的披在他的肩上。

他紧闭的眉头皱起又舒展,舒展又皱起。额头上开始爬上密密麻麻的汗迹,体内的灵力开始不由控制的外放,黑白交替的灵力与邪力开始不断碰撞与纠葛,就像他此刻的内心一般。

忽的,徐让出一声长久的叹息。

那些灵力就在那时被他尽数收回体内,他睁开了双眼,古波不惊的眸子里藏着的是旁人看不真切的某些情绪。

他站起了身子,环视了周围,环视了这个他曾经度过了无数岁月的学院。

按照他的意思,工匠们完全按照以往的布置将它重新修缮。

它还是原来那副模样,只是那些陪着他的人却早已不在。

莫名的他又想起了那个男人。

他一脸胡渣,嗜酒如命,总是喜欢跟那些烟花柳巷中的轻浮女子厮混。

但大家都很崇拜他,都称呼他为天枢大人。

徐让曾以为自己应当很讨厌他,认为他并不是一个称职的师傅。

可当那对染着男人鲜血的长枪被送到他的手上时,他却把他临终的嘱托永远的记在了心上。

他叫他守住天岚院。

“守住天岚院。”他在心底轻声的呢喃着。

眸子深处的某些东西似乎就要在那时奔涌而出,但他又一次将它们压了下去。

他是天枢的徒,也是天岚院的院。

所有人都叫他大师兄,做师兄的,怎样都得拿出做师兄的样子吧。

总归得有人手染鲜血,总归得有人背负骂名。

他这么想着,抬起了头,看向天际。

四月的长安,艳阳高照。

破败的天岚也在这样明媚的阳光下多了些生气。

他的心情虽然不至于好上几分,但埋在眸子深处的阴郁,却消散了不少。

而就在这时,忽的天地间光芒一暗,他似有所感的朝着西方眺望。以他星殒的修为,自然现那七颗星辰又忽的开始照耀。

他的心头一动,很快便明了一些事由。

“是要开天道阁吗?”他这般轻声说道,但眉头又是一皱,随即摇了摇头。“太勉强了,通玄。”

这么说完,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漆黑色的灵力在那时奔涌而出,天空中一颗暗红色的星辰开始闪耀,他的背后也忽然浮出两道血色的虚影。

一只双目血红的恶狼,一位手持长刀,身着甲胄的武士。

“我来帮帮你吧。”他这般说道,背后那七座以七星命名的阁楼忽的绽出一道道耀眼的光芒,在他灵力的催动下,朝着天际的七颗星辰射去一道道骇人的光柱。

西凉,永宁关。

北通玄渐渐感到一阵阵后继无力的虚弱感。

方才他唤来的天道阁虚影,还未完全凝实,因为没有后续的灵力支撑,而开始渐渐有了消散的趋势。

一旁的苏长安将这样的情景看在眼里,虽然明白北通玄的窘境,但因为灵力尽失根本无法帮到他,只能皱着眉头望着渐渐消散的天道阁,却无能为力。

但在那时,七道光柱自远方升腾而起,直直的射入天际那七颗星星之中,还不待苏长安从这样的异象中回过神来,那七颗星星便忽的光芒大作,他们猛然朝着那渐渐消散的天道阁虚影投下一道道耀眼的光芒。

已经快要消失殆尽的天道阁虚影在那时忽的身子一震。

而后一道轰然巨响从他的虚影中响起,天道阁巨大的阁身再次浮现,在那些星光的照耀下渐渐凝实。

数十息的时间过后,那座阁楼便真真实实的落在了空地之上,而北通玄唤来那七人也在那时退开到了一旁。皆是脸色苍白,看模样这一遭定然消耗巨大。

轰!

又是一声巨响荡开,那天道阁的大门豁然打开,从里面爆射出一道耀眼白光。

在那样的光芒下苏长安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事物,只是觉得隐隐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其中呼唤他。

他不禁有些愣。

而那时,天地间的异象忽的消散。

七星像是完成了某些使命一般尽数隐没,而阳光又在这时再次撒向了大地。

北通玄的身子落了下来,看得出他很时虚弱,方才落地,身子便是一阵摇晃,而一旁的七人赶忙上前扶住了他的身子。

“快去天道阁。”他有些气喘的说道。

苏长安终于在这时回过了神来,他朝着北通玄点了点头,眉目一沉,便迈着坚定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团耀眼的白光之中。

他的身子方才触摸到那光芒,便见一道更加耀眼的白芒乍现,然后苏长安的身子便尽数被那光芒吞没。而待到北通玄众人从那忽起光芒的刺痛中回过神来时。苏长安连同那座天道阁便在那时消失不见。空地上除了他们便再无他屋,就好像是那座阁楼从未出现过一般。

“主人,你觉得他会成功吗?”一旁一位身着赤色长衫的男子走了过来,有些担忧的问道。

北通玄闻言,抬起了头,看向天际。

那儿天色湛蓝,时不时有一些鸟雀飞过。

“他是师尊选中的守望者,无需怀疑。待到他归来之时,便是我天岚归来之时。”



第八十章 蜀地卧龙左玉城

“哎哟,我的小祖宗!咱们有话好好说行不?”无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连声线都起了变化。他赶忙想去阻止苏长安,但这一次苏长安的度快了几分,他竟然有些跟不上苏长安的度。他也顾不了许多,又接着说道:“我有办法,你停下来,咱们好好商量。”

这本来已是他惊慌失措之时脱口而出的话,对此他自己也未有报多大的希望。

可此言一出,方才还一心寻死的苏长安就猛的停下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他转头看向无,收起了手中的刀,然后他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语气平常的说道:“恩?什么办法?”

无愣住了,好一会之后他才醒悟过来,“你敢骗我?”像是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一般,他的声音也高亢了几分。

“恩?怎么能说叫骗呢?”苏长安眨着眼睛一脸不解。

这样的神情落在无的眼里,他越咬牙切齿,但同时他也明白,以苏长安的性子,若是自己不交他这个法门,他定然还是会坦然赴死。

天岚院的人向来都是这个德性。

他出一声冷汗,算是默认吃下这个哑巴亏。

“真神的力量强大无比,已经出了你的想象。他们早已与世界融为一体,没人能杀死他们,所以,即使战败,那群人也只能将他们封印在世界尽头。

“战败?”苏长安不禁有些好奇:“那群人是指?”

无转过了头,用他并不存在的瞟了苏长安一眼,却似乎没有回答他的打算。

“但再强的力量也需要一个媒介来释放,所以,才有了宿主一说。”

苏长安虽然心里遗憾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若是无真能帮助自己压制神血,倒也满足了此行的目的,因此他也就耐下了性子,听着无的下文。

“而神与宿主的斗法,自然不能是力量的比拼,没有人会拿自己的身体作为战场,那样即使活了下来,对胜者也没有半分好处。那说到底,神与宿主的对抗便是心智的对抗。”

“心智这东西说来玄妙,实则也简单,便是道。你的道越强,道越坚,心智便越强,越坚。”

“所以呢?”苏长安不明所以。

“所以你想要在心智上击败真神,就得悟出自己的道!”无有些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似乎对于苏长安的领悟能力感到很失望。

“可是不到问道境怎么能悟到道?”苏长安愈疑惑。

道这东西本就玄妙无比,按理说问道以下所能掌握的道都停留在域的层次,而问道之所以为问道,便是因为到了这个境界修士便有问鼎大道的资格,一旦悟道,便是成就星殒之时。莫说他现在修为尽失,就是回到曾经天听境的境界,他也难以悟出大道,不仅因为自己领悟不够,同时也因为在那样的境界,是无法掌握道的。

至少,在这一点上苏长安是这么认为的。

但对此,无却是出一声冷哼,说道:“你听说过前朝太祖6安民龙窟斩白蛇,一朝悟道之事”话说到一半,无顿了顿,又说道:“这太远了,就说左玉城吧。蜀地卧龙左玉城你应当听说过吧?”

“左玉城?”苏长安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当年圣皇未有平定西蜀之时,左玉城便是蜀国的丞相,世人都道他多智近妖。蜀地之主6离尘能成就那一番伟业,有一多半皆是这左玉城的功劳。即使到了大魏,如今离当年之事已有近百年的光景,但民间关于他的传说却依然是津津乐道。

“6离尘未登星殒之前,三顾茅屋请当时身无半寸修为的左玉城出山,助他平定乱世。左玉城感念6离尘的诚意,终于决定出山。”

“出山前一夜,他枯坐自己的蒲台之上,一夜悟道,得星辰认主,一日而成星殒。

第一次听闻这样故事的苏长安不禁有些愣。

“一日成星殒?”这简直就是神话一般的事情,要知道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所谓的天才妖孽被困在问道境,数十年,最后依然不得窥其全貌,郁郁而终。而左玉城,竟然一夜悟道,成就星殒。这不知足以羞煞多少英雄豪杰。

“可是我能行吗?”苏长安咽了一下口水,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涩。

他此行为了压制神血自然已经有了相应的觉悟,但是他对于自己的天分向来是不太自信了。正如开阳所言,他一路走来所仰仗的气势无非便是星殒的传承,神血的力量,以他的天分想要悟道,简直是痴人说梦。

“寻常人自然不行。”无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但是,想要击败真神之血的人,又岂能是寻常人?”

苏长安的身子一顿,他猛然抬起头看向无,向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好!我们开始吧!”

无见苏长安一脸坚定,心中稍慰。自然悟道之时并非意志坚定就能达成的,但若是自己都不曾相信自己,又怎能做到哪一步呢?

他清了清嗓子,又说道:“你的道,是天岚。

“但你并不了解天岚,或者说买不够了解天岚。这样你的道,自然便不完全,甚至很有可能永远都悟不了道。”

“所以要想悟道,第一步,你得了解你的道。”

说罢,无大手一会,他的身边便豁然出现了七道人影。

苏长安看得真切,这七人,便是方才在天岚院幻境中出现的天岚七星,也就是他的七位师叔祖。

“这是我从以往他们的念想中召唤出的这七人的化身,他们自然不是真实的,但在这天道阁中,却与真人并无区别,至少”无想了想,“至少看上去没有区别。”

“”苏长安对于无的这种自以为幽默的说辞并不太感兴趣,他只是问道:“然后呢?这与我的道有什么关系?”

“天岚的道,最主要的便是这七星的道,你以天岚为道,自然便得先感悟他们的道。”无这样解释道。

苏长安点了点头,暗觉有理,他又问道:“那我当如何感悟他们的道。”

“呵呵。”无的笑声忽的变得有些诡异,“你知道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是谁吗?”

“恩?”苏长安一愣,还不待他回答,无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不是你的朋友,也不是你的亲人,更不是你自己,是你的敌人!”

“所以想要了解七星,最好也是最快的办法,便是让他们做你的敌人!”说罢,无抬起了手,他身后七人中为的一人便走了出来。

那是一位手持双枪满脸胡渣的中年男子,苏长安认得,他是天枢星殒!

“就从他先开始吧!”他话音一落,那男子便猛然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杀向苏长安。

“啊!”苏长安出一声惊呼,听得出他的声音里满是慌乱。

“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嘴里口口声声说着要降服真神之血,这点变数都惊慌失措,难成大器啊。”无摇了摇脑袋很是失望的说道。

而就在他话音一落的瞬间,天枢的长枪便贯穿了苏长安的胸膛。

还不待苏长安反应过来,他的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出现在了无的身旁。苏长安心有余悸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方才那一枪他可是感受得真真切切,为何此时那枪伤却消失不见了,而自己也好好端端的活者。

“忘了告诉你,在我的幻想之中只要我不让你死,你便不会死。只是疼痛在所难免。”无慢慢悠悠的解释道,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很是享受看苏长安吃瘪的模样。

“可是!”苏长安就要反驳些什么,天枢的身子却不停顿,再次提枪杀来,苏长安顿时胸口血流如注,脸色一僵。再次化作一道流光,出现在这方天地的另一处。

“哎哎,少些抱怨吧。能吃得苦中苦,方能为人上人。”无一副苦口婆心教育晚辈的语气。

而天枢就好似不知疲倦一般,待到苏长安的身影出现,他的枪头一转,再次袭杀过去。

“我是想说!”苏长安的话再次止住。可想他又一次死在了天枢的枪下。

“我!”

“没有!”

“修为!”

又是三段声音从不同的地方传来,每一次声音的响起与戛然而止都代表着苏长安又死在了天枢的枪下一次。

一旁本来还想说教两句的无脸色一变,他似乎有些尴尬。

只听他讪讪说道,“哈哈,忘了,忘了。年纪大了总是记不清事情。”

而在他说话的期间苏长安又在天枢的枪下阵亡了两次。

“来,给你!”无手一挥,指向苏长安方向,顿时苏长安便感到一股磅礴的灵力涌向他的身躯。他的身子也因此一震,一股熟悉的力量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体。

“我帮你的修为恢复到了天听境,将这七位星殒的力量也压制到了天听境。好好感受他们的道吧!”说完这最后一句话,无的身子渐渐隐没,竟然就忽的消散于这片天地间。

苏长安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力量,这力量自然也是假的,但在这天道阁中,真亦是假,假亦是真。

他终于提起几分底气,猛然抽出自己背上的长刀,目光汹汹,直直的杀向那向他再次袭杀过来的天枢化身。

“得罪了,师叔祖!”少年这般说道。

第八十一章 天枢的枪

苏长安的天听,不是寻常天听。

他的体内含有太多可怕的力量,即使一些寻常问道境的大能他也有一战之力。

在他看来,天枢再强,在天听境时,理应也不是他的对手。

在这一点上,他有绝对的自信。

只是当他的刀触抵到天枢右手上的那把长枪时,他才明白自己的想法究竟天真到了何种地步。

只听铛的一声脆响,他的身子便猛然退去数步。

一口鲜血豁然从他的嘴中喷吐而出。

“这”他的神色惊骇,显然未曾料到天枢看似寻常的一枪,竟有如此力道。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天枢的长枪便如跗骨之蛆一般尾随而至,他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再次被那把长枪贯穿了身体。

他再次化作一道流光出现在数丈外。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沮丧,而是疑惑。

他觉得奇怪,天枢的修为很是平常,比起一般的天听境修士并不见得强出多少,但是那一枪里所蕴含的力道却如有千钧之重,只是一个照面便将自己打成内伤。

而就在苏长安疑惑之间,天枢的身影再次袭来,苏长安一个措手不及,再次身死当场。

再次复活的苏长安不敢分神,正如无所言,要了解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做他的敌人。既然想不透彻,那边打上一场,是非对错,黑白曲直,自有论断。

这自然不会是一撮而就的事情。

苏长安再又死过五六次之后,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放弃了一切反击的可能,而是开始全力抵挡天枢化身的进攻,不求能击败他,只求能在这样的防守中体会到天枢枪法中的精髓。

第一次死去,他毫无所感,即使全力抵御依然在天枢的一枪之下身形爆退,防御裂开,然后被其尾随一枪,洞穿眉心。

第二次,依然如此。

待到第三次,他终于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但这依然不够,因为他只是察觉,却不知其中究竟有何物。

第四次

第五次

直到第九次,当天枢的枪头点在他的刀身上,他的身子如往常一般暴退而去,他才豁然看清,天枢之一枪,看似一枪,实则包含无数枪,就像是他的枪身在触及到苏长安刀身的一刹那,飞快的开始抖动,每一下,然后枪头连点苏长安的刀身。

每一下都用力极大,且都不偏不倚的点在苏长安的刀身的同一点上。

于是在第十次,苏长安开始尝试用不同的办法抵御天枢的枪,他在与天枢枪芒相遇时猛然快的震动自己的刀身。试图以此卸掉天枢的力道,并还以颜色。

着同样不会是一个太过愉快的过程。

因为不太能把握好震动刀身的度,好几次苏长安甚至没有抵御下天枢的第一枪,当场便被天枢一枪震死。

一直这样,直到他死去了第一百二十七次,他才真正意义上的挡下了天枢的枪。

天枢的枪在触及他的刀身时连震十三下,这一枪的力道,便是整整十三枪的力道。而在那时,苏长安的刀终于跟上了天枢的度,同样连震十三下,终于挡下了这一枪。那时他心头难免雀喜,而天枢也抓住了这个空档,趁着苏长安的失神,一招再次取下苏长安的性命。

第一百二十八次复活的苏长安没有半分沮丧,他在复活的一刹那再次提刀上前,直直的迎上天枢。

这一次交锋,他稳稳的接下了天枢的一枪。

“师叔祖!我赢了!”苏长安面露笑意,他的修为虽然与天枢相同,但比起力量在这个境界少有人能过他。而他接下了这一枪,待到他反击之时,他有绝对的信心,一招将之击毙。

但下一刻,天枢冷峻的脸上却浮出一抹笑意,似乎是在嘲弄苏长安的异想天开。

然后他伸出了自己的另一只手,那只手上同样握着另一把枪。

苏长安心头一震,这时才记起,天枢用的是双枪。但此刻醒悟,却已是为时已晚,天枢的另一把枪就这样毫无阻碍的插入了他的胸膛。

再次复活的苏长安眉头再次皱了起来,一枪他能接,可双枪从两侧而来,他却难以抵御。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便是这个道理。

又是近二十次的死亡,天枢化身左右开弓直打得苏长安毫无招架之力。

苏长安渐渐有些疲倦。

天道阁中,人是不会累,也不会饿的。

但这种不会累,只是指身体上的。

在这样高强度的战斗与不停的死亡中,苏长安的精神却有些麻木,甚至懈怠。

而就在那时,他的丹田处,爆出一道青光,那是南斗天机老人留给他的神木若木。

相传此木乃是上古四大神木之一,蕴含无穷生机,能生死人活白骨。

苏长安就是靠着此物捡回一条性命。

此刻那青光暴起,瞬息穿过苏长安的四肢百骸。

他昏沉的脑袋便瞬息清晰,刚刚的疲乏也尽数消退。

他双眸一沉,望向那位再次袭来的天枢化身,心头一动,将另一把长刀——夏侯血自自己的背后抽出。

既然你有双枪,那我便用双刀还以颜色!

苏长安这般想到,再次煞气腾腾迎上天枢寒芒闪烁的双枪。

他不善用双刀,也从未学过如何使用双刀。

这与单刀不同,双刀需要使用者对于刀道有更加深入的理解,且必须一心二用,就如天枢的双钱一般,虽是一人用枪,但对阵时敌人却像是在同时面对两位枪道高手一般苦不堪言。

在这一点上苏长安望尘莫及。

但好在这天道阁中不会真正的死亡,而他又有若木傍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几乎永远不会疲倦。

所以,面对如此强悍的天枢,苏长安却反而静下了心来。

毕竟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得。

他把他当作一次磨炼,磨炼自己的意志,也磨练自己的道。

而人在生死之间往往能爆出最大的潜能,一次不行便十次,十次不行便百次,甚至千次万次。

这般想着,苏长安又一次与天枢战在了一起。

而他未曾注意到的是,在这天地的某一处,一道虚无的脸忽然浮现,他看着沉下心来的苏长安,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随后身影再次消失不见。

第八十三章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而就在苏长安沉浸在天道阁的修行之中时,一些足以改变天下的事情也在悄然生。

蜀地。

从先秦,再到先汉,都向来被视为兵家必争之地。

它上有威名足以与天岚抗衡的南斗苍羽门,也有执天下宗门牛耳的蜀山。

下有嘉南关这般易守难攻之地,又有汉中郡内大片肥沃得让人垂涎的耕地。

蜀地,向来便有龙起之地的别称。

而当年的汉朝太祖,便是以蜀地起义,成就了大汉整整七百余年繁盛帝国。

七杀星君,西蜀之主,6离尘也曾想效仿先祖,成就霸业。

只是可惜的是,在决战的关键时刻,西蜀赖以为国柱的数位星殒一个接着一个陨落,一方枭雄,最后难免化作一培黄土,葬于嘉汉郡北边的陵墓。

在这一点上,至少大多数人是这么认为的。

此时夜已经深了。

嘉汉郡外的密林中有三道人影在穿行。

星光透过密林的缝隙,斑驳的射下,照在三人的身上。

大致可以看清这三人的形容。

一位是上了年纪的妇人,一位是抱着琵琶的少女,另一位是背负一柄长剑二十出头的男子。

看三人行走的模样,隐隐以那妇人为。

而那位妇人,却又似乎是一位很严肃的人,她只是沉默着赶路,并没有半点与二人交谈的意思。

而少女也像是对那位妇人极为恐惧,她甚至没有半点抬头的意思,只是低着头赶路。似乎生怕一抬头便会对上妇人的目光。

倒是她身旁那位男子却时不时的将眼角的余光瞥向少女,只是低着头赶路的少女对此一无所觉而已。

“如月。来蜀地也有数月了,住得可还习惯?”经过一段不算的短的迟疑之后,男子终于还是出言问道。他并不擅长此道,作为蜀山剑宗雁归秋的亲传弟子,他的地位足以与掌教真人相提并论,这样的身份,让大多数的同龄人对他抱有一股莫名的敬畏心,而他也因此少有与同龄人交流的机会。

此刻鼓起勇气与这少女交谈,他心中的惶恐比起当年去往剑冢取出那把剑,也不遑多让。

“恩。”少女颔点头,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但落在男子的耳中,却莫名觉得宛如天籁。

他想要再说些什么,但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场面再次陷入了沉默。

只有三人的脚步声还在密林中沙沙作响。

“吴公子对我家如月倒是关心得紧啊。”走在二人身前妇人忽然出言说道。

她声线苍老,却又中气十足。且听不出悲喜。

此言一出。

男子与少女皆是脸露慌乱之色。

只是原因却各不相同。

少女之前便有听妇人提起过某些打算,而她的慌乱便是因为这个打算。

男子却是觉得自己心中秘密似乎被戳破,一时面露窘色。

“青玉婆婆说笑了。”吴姓男子下意识的想要掩盖自己的心思。“吴某只是觉得如月姑娘以往都生活在中原长安,怕她初来蜀地不适水土,故才有此一问。”

妇人对于男子的辩解并不戳破,她沉默了下来,继续赶路。

似乎为了缓和他自以为存在的尴尬,又或是他的心底真的有着这样的疑问。吴姓男子出言问道:“青玉婆婆说是带我来见一人,究竟是何人?”

“到了便知。”妇人回答道。

深知妇人脾气的男子脸色一怔,倒也没有不识趣的继续追问下去。

三人便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中前行了又约莫半刻钟的时间。

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了起来。

那是一道四五层高的阶梯,阶梯之上是一座看模样已有些年岁的坟墓。墓碑之上用苍劲的笔道刻着大汉孝明皇帝6离尘之墓。

先汉向来讲究以孝治天下,故此,几乎所有的帝皇死后,谥号中都会带上一个孝字。

当年6离尘战败,圣皇念他一代枭雄,故给了他这个谥号,也算是承认了他身为大汉正统的身份,当然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安抚蜀汉的旧部。

如今这老妇人忽然带他来到此地,他不禁有些疑惑。

“这不是6皇之墓,青玉婆婆带小子来此地究竟是?”吴姓男子问道。

青玉夫人作为当年西蜀遗族的代表已经与蜀山达成了某些协议。但是大魏虽然如今有累卵之危,但毕竟他已经统治了天下近百年的光景,在大多数百姓心中,如今的大魏才是正统,这些蜀汉的遗族们想拉着蜀山一起对抗大魏。那位掌门师兄显然是有些疑虑,而正是为了打消这样的疑虑,青玉夫人说是今晚会待他来见一个人。

却不想来到此地,吴姓男子的心底莫名有些怒意。

他暗以为这青玉夫人是想借已故的孝明帝来挟持蜀山。

“青玉婆婆,当年左玉城丞相确实与我蜀山有恩,我先祖承他这份恩情,护佑你们遗族多年,虽然多有照顾不周,但自问问心无愧。若是青玉婆婆应是认不清天下大事,要拉着我蜀山趟着一滩浑水,莫说掌门师兄不答应,就是我吴起也万般不敢苟同。”吴起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是义正言辞。他虽然对于樊如月有些情义不假,但是非曲直,轻重缓急他还是拿捏得清的。

若是因为贸然参与这场纷争毁了他蜀山的千年基业,那他当以何颜面去面见自己九泉之下的各位先辈?

面对吴起如此言辞狠厉的斥责,老妇人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怒意。

她脸色平静的看着吴起似乎在等待着他泄完心底的怒意。向来受过蜀山之上的正牌道统教导的吴起,也是在这时渐渐收起了自己的声音。

却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就在那座孝明皇帝的坟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身影。

本能的,吴起觉得这道身影,应当才是青玉夫人口中所说的那位今晚她会带他来见之人。

青玉夫人也在这时似有所感,她转过了身子,面朝那身影的方向。而一旁的樊如月也被这忽然变得安静的气氛所唬住,加之她本来就不善言语,故此也沉默的看着那忽然出现的身影。

那个人身材修长,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衫,头戴纶巾,手持羽扇。

只是因为背对着诸人的缘故并看不清容貌,只是从他站立的姿势,行走的仪态。吴起大约感觉到此人身上隐隐透出的不凡。

他开始在脑海中思索蜀地中是否有与之相似的人物,但他却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这样的打扮在蜀地很是常见——当年的左玉城即使位极人臣,也少有穿他那一套丞相官服,更多的时候便是以这样的装束示人。

如今左玉城身陨已有百年之久,但蜀人向来对之推崇有加,故而效仿其装束的文人墨客不计其数。

因此想要从这样的背影分辨出来人的身份,确实不大可能。

那道身影似乎并没有在意诸人的存在,他自顾自的走到孝明皇帝的坟前,微微站定。

似乎在踌躇些什么,又像是在缅怀些什么。

而在此之后,他从自己宽大的袖口处掏出了三支香烛,慢慢的将之理好,再伸出手指轻轻一抹,那三支香烛顿时被点燃。

然后他恭恭敬敬的在那坟前跪了下来,将三支香烛插在了那已经铺满杂草的坟头。

这是一个并不太长的过程,但吴起却过得很煎熬。

虽然这个男子从出现到现在周身没有放出半点的灵力波动,但是,自他出现之后,吴起便很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气息似乎变得压抑了起来,而这种压抑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增强。

但很奇怪的是,修为比他低了不知道多少的樊如月似乎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感觉,似乎这样的压抑只是针对他一个人而已。

而此刻男子终于站起了他的身子,他并没有在这时急着转身,而是神色恭敬的朝着这坟墓的四周又拜了一拜。

吴起知道,他所拜之人是那些已经死去百年之久的西蜀星殒们。他们的衣冠冢被后人们与孝明皇帝安排在了一起。

只是大魏的帝王向来对于蜀地抱有戒心,那些遗族们大多隐姓埋名,少有人敢前来探望,故而此地疏于打理,才有如今这幅荒败的模样。

做完了这些之后,男子终于转过了他的身子。

那是一张极为俊俏的脸,即使男子已经是四十岁的模样,但不可否认,他依然很是俊俏。

剑眉星目,红唇皓齿。温文尔雅却又器宇不凡。

似乎这世上所有的辞藻都不足以形容他身上所透出的独特的味道。

“青玉。好久不见。”他这般说道,声线平和,就像是在与多年未见的老友寒暄。但吴起却感到一股莫名的压力,这种压力并非男子有意为之,而是,似乎他与生俱来便带着这样一股浩然之气,让与他相见者下意识的便会对他心生敬仰。

“恩。丞相,自当年困龙岗一别,已有百年光景了。”青玉夫人颔道。

二人这般云淡风轻的对话落在吴起的耳中,他身子猛然一震。

男子唤青玉夫人为青玉。

这便是很值得推敲的事情了,要知道青玉夫人的年纪已经极大,辈分极高,放眼整个蜀地敢直呼其名之人,恐怕也就只有他的那位师尊。

而青玉夫人称呼男子为丞相,这个丞相自然不会是长安城里那位把持朝政的司马诩。

在整个蜀地,丞相二字,最能让人想起只有一位。

而那一位,早就已经驾鹤西去。

吴起不由疑惑了起来,他向前一步,问道:“这位是”

青玉夫人闻言似乎有些不满吴起打断了她与男子的谈话,但念及以后的许多事情还需要蜀山出面,故此她还是压下心底的不快,便要说些什么。

但那位男子声音却在这时响了起来。

“这位公子可否便是雁归秋长老今年所收的那位徒儿,小十三?”

十三,是一个很有名堂的称谓。

当年夏侯昊玉忌惮西蜀遗族,想要斩草除根。

蜀山执剑长老雁归秋却受左玉城临死之托,待到西蜀亡尽,请他庇护遗族,为西蜀留下一道传承。

雁归秋为人向来极重承诺。

为此他与大魏圣皇约战于蜀山剑冢。

那一战,无人观礼——能看的人不愿看,想看的人不能看。

只有在剑冢外侍奉的弟子隐约看见雁归秋同时催动蜀山剑冢内的十三把神剑,与夏侯昊玉打得难分难解。

这十三把神剑,可是大有来头。

是蜀山历代星殒所用之剑,皆被藏于剑冢,待有缘弟子寻得。可以说每一把都饱饮过不止一位星殒的鲜血,每一把都裹藏着一段可歌可泣的故事。

而想要催动这样的神剑绝非易事,即使寻常星殒全力二位能驾驭其中一二便已是了不得的事情,可雁归秋却能如使双臂一般同时催动十三把神剑,在当时绝对算得上惊世骇俗之事。

那一战的结果,无人知晓,只是圣皇却自此再也未有提过清理西蜀遗族之事。

雁十三之名也因此传遍大江南北。天下宗门皆以其为。

而吴起作为雁归秋唯一一个徒弟,还未至星殒便已经从剑冢之中取出一把先辈所遗神剑。隐隐有传闻,他的剑道天赋堪称妖孽,甚至很有可能成为雁归秋之后,第二位能同时御使十三把神剑之人。

故此,小十三之名也就随之传开。

“师尊名讳,晚辈担之不起。”

虽然不知其身份,但观男子如此直言不讳的到处师尊名讳,吴起心中便知此人辈分极高。即使心头对于男子有所忌惮,但向来尊师重道的他,还是极为恭敬的朝着男子行了一个礼。

“恩。”男子点了点头,对于吴起的行礼心安理得。

“丞相,蜀山掌门对于讨贼之事尚存疑虑,多番推迟,全然不顾当年恩情。今日不得已才带吴公子前来。”青玉夫人也在这时说道,言语之中对于蜀山的态度多有不满之意。

吴起闻言也确有几分尴尬。

当年之事他虽不曾亲眼见得,但却有所耳闻。

那位万人敬仰的丞相左玉城曾经将濒临灭门之灾的蜀山挽救回来,当时身为蜀山掌门的雁归秋对此感激涕零,也曾立下誓约,蜀山永世敬汉。

可是如今西蜀遗族凋敝,甚至连曾经的皇室后裔都寻觅不得,有的只是一些还空抱着复国梦的酒囊饭袋。圣皇虽死,但司马雪却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这个时候,青玉夫人想要拉着蜀山对抗大魏,确实也有些难为蜀山。

但江湖之人又极重信用,故此,吴起确实感到有些难堪。

“呵呵。”男子闻言却笑了笑,脸上丝毫未有半分恼怒之意。他笑呵呵的望向吴起,说道:“蜀山千年基业,自然不可轻率行事。不若吴公子与我说说你家掌门有何顾虑,在下也好一一为你解惑。”

男子的态度倒是让吴起生出几分好感,不似青玉夫人虽然身为女子,却一门心思的想着复兴汉室。他理了理思绪,说道:“圣夏侯昊玉身亡不假,北地晋王近来也盛传有谋逆之举,西凉武王更是忙于对付蛮族无暇顾及中原。北魏看似岌岌可危,但是太尉穆梁山与经纶院的殷黎生却先后登临星殒,天岚更是有新晋的天枢星殒徐让坐镇,司马诩为人又深不可测。反观我蜀地,却只有青玉婆婆与师尊二位星殒。”

“这些且都不说,光是如今先皇后裔皆尽数离散,蜀地遗族虽满腔复国之志,但却群龙无真是到了大战之时,恐怕徒增许多变数。”

“如此。”听完吴起一番话,男子微微颔,他手中的羽扇一阵无意识的晃动,之后他忽的笑道:“吴公子与掌门心中顾虑无可厚非。但在下若是为蜀山解决了这样的顾虑,那又当如何?”

吴起闻言一愣,这孝明帝后代或许还能找到,可这星殒其实说找就能找出的。他对此自然不信,但嘴里却下意识的回道:“若是没有这些顾虑,我蜀山又岂是食言之辈?”

“好!”男子闻言,脸上神色一正,他伸手指了指一直在一旁低着头的樊如月,说道:“这位,便是先皇后裔。”

此言一出,不仅吴起,就连樊如月本人也豁然抬起了头,显然对此事极为震惊。反倒那位青玉夫人神色寻常,似乎对此早有所料。

“这”吴起觉得有些荒谬,心中更是暗以为这男子是为了诳骗自己所胡诌的事情。“先生说笑了,如月姑娘是青玉夫人的孙女,汉朝神将樊黄岭之后。岂能是先帝后裔。”

“当年先帝的之子,6蒙皇子与我儿被魏贼所困,为保住先皇唯一的血脉,将公主与我的孙女互换,方才逃过此劫。那是公主年幼记不得也是常理之中,但先皇却留下了血诏,证明此事。”青玉夫人的声音也在那时响起,她脸上的神情淡漠,似乎丝毫也不为自己孙女的死而感到半分不舍。而说完这番话,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燃着血迹的锦缎递于吴起手中。

吴起下意识的将之接过,皱着眉头看了看,里面所述之事与青玉夫人所说,却没有半分出入,只是仅凭一卷血书,这其中真假他却也难以评断。

似乎看出了他的怀疑,男子笑着说道:“吴公子若是还有疑虑,待到回到蜀山取出那把先帝交由蜀山保管的衍龙剑,一切便有定论。”

吴起闻言又是一愣那把衍龙剑是汉朝先祖所铸的神剑,跟随他征战一身,非起后裔绝无办法驱动,男子既然敢提出此言,那自然应当是胸有成竹。

吴起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对于青玉夫人的那番话又信了几分。

“只是,就算如月姑娘当真是先帝遗孤,但毕竟如今大魏尚有数位星殒坐镇,而蜀地可用之人却少之又少,我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吴起劝解道。若是樊如月的身份做实自然可以凝聚蜀地的力量可想要与大魏对抗,在他看来依旧是以卵击石。

“无可用之人?从长计议?”男子反问道。

他脸上的神情在那时一正,一股威严忽然自他的身上弥漫开来,他转过了他的身子再次面向那一片埋葬了西蜀无数星殒的坟墓。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他的声线深邃,穿过了天际的流云,划开了浓郁的夜色,直抵苍穹。

像是在感叹,又像是在呼唤。

“蜀将何在?”

他这般问道。

身上的长衫开始飘动,两鬓夹着白雪的青丝被高高扬起。

那时,数颗星辰猛然自夜色中亮起,数道星光随之洒下,吴起看得真切,每一道星光都照在一处坟冢之上。

然后,那些隆起的丘陵开始蠕动,一些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直到数息之后,一位位身着甲胄的身影从地底爬出。

他们身着甲胄,手持兵刃。

他们双眸含芒,头顶星光。

他们的朝着男子跪下,口中齐声喝到。

“末将在!”

神态恭敬,却杀气凛然,宛如百载光阴前一般。

第八十四章 吾乃真神!

“何为仙?”

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很严肃的问题。

也是让苏长安极为不解的一个问题。

但摇光以死让莫听雨入仙道,那按理说,他应该知道究竟什么是仙。

可在听闻这个问题之后,摇光却忽然沉默了。

他有些神情恍惚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苏长安,良久之后方才说道。

“我不知。”

“不知!?”苏长安一愣,心底莫名浮出一股怒气。

不知仙为何物,却偏偏要让别人入仙道,为此不惜牺牲自己,也害得莫听雨与梧桐沉沦在十年的爱恨情仇之中。

“你不知何为仙,那我当何以为仙?”苏长安的声线不觉高了几分,言语中对于这位师祖似乎并没有太多的敬意。

“待你成仙,便知何为仙,何须问我?”摇光化身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若真问何为仙,那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是为仙。”

“既无古人,又无来者。我自不知何为仙。”

说完这些,摇光摇晃着脑袋,转身退下。

苏长安还想追问,但就在摇光退下那一刹那,某些东西忽然在体内开始碰撞。

“道为兵。侵如火,疾如风,徐如林,不动如山。”

“道为心,念起则江山如画,美人多娇。念灭则山河破碎,妇人蛇蝎。”

“道为水,上善若水,利万物而不争;大恶若水,消万物而无声;变化若水,状万千而无形。”

“天道为道。天道重,我道轻。”

“道是信仰。坚守我道,虽千万人吾往矣。”

“道是信仰。执心中所执,念心中所念,可化腐朽,可逆生死。”

六位天岚星殒的道在天道阁的影响下,开始不断的在苏长安体内碰撞,他们开始与苏长安的道融合。

苏长安知道此刻颇为关键,故而抛开了其他杂念,于虚无中盘膝坐下,周身灵力涌动,开始尽全力的感悟这些道,并将之融合。

他的道是天岚。

而天岚最重要的部分是七星。

七星虽不等于天岚,但七星之道却是天岚之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想要成就天岚之道,就必须先得七星之道。

这六句话虽然简单,但其中却包含这六位星殒的道,而这些道苏长安也在与他们数以万计的战斗中一一体会。虽不见得完全了解,但却也有了几分火候。

就在他他要将这些道完全融入自己的天岚之道时,却忽的眉头一皱,尚还差上一道。

这一道是摇光的道。

但他并没有向摇光问道。

不过很快,他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来。

虽未曾问道,但在与摇光交战的过程中,他已经有所领悟,而他的体内也有摇光一脉的传承星灵。

所以他决定自己,将这最后一道补上。

“道为刀,外锋里钝,决然而去,有敌无我。”

他将自己的感悟在心底默念,虽然这一道比不上其他六星的道,但却胜在是他自己的道,所以相比于六道并不差上多少。

七道补全之时,他的心愈沉寂下来,开始了最为关键的过程,将七道融入他的天岚之道。

那时,天地忽暗,一道灵压荡开,虚无中的天际七颗星辰猛然亮起。

那是天岚七星,也是他道中的七星。

天枢!他一声暴喝。

一股道境自他体内涌出,灌入那颗星辰中,而后天枢星亮起。

一道人形虚影浮现,他手持双枪,猛然跃起,手中长枪舞动,身后如有千军万马奋起,金戈铁马之声不绝于耳。

天权!苏长安又是一声暴喝。

一股道境再次涌出,灌入天权星中。

一道手持笔墨的人影浮现,他以天地为画卷,笔锋一荡,一条条蛟龙恶蟒奔涌而出,声势浩大,大有毁天灭地之意。

而后此番情景连番浮现。

待到摇光那一刀斩落,七道虚影分置立于天际。

那个名为天岚的域猛然爆出一股骇人的气势,天际的星辰愈明亮,而七星的周围也开始闪烁起其他的星光。虽然远不及这七星明亮,但繁星照耀,却给这方领域平添几分生机。而随着这样的变化,那七道虚影也开始渐渐变得清晰,甚至他们的脸上已经隐隐出现了五官这样的东西。

苏长安的双眸也在那时睁开,他整个人似乎生了某些变化。却不是简单的外貌上的变化,而是他周身的气质似乎有所不同。

他立在那里,却又好似处在万里之遥。

那一刻无数灵力从不知何处涌来,不断灌入他的体内。

这些灵力,苏长安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是真实的灵力,不是他体内那些由无幻化出来的虚幻之物。

“你悟道了。”无的身影忽然浮现在了苏长安的面前。“你的天岚之道虽然还未完全,但集合了七位星君的道,你已经有成为星殒的资格,这些奔涌而来的灵力便是外面天地对你的认可。只要你愿意,现在,你便可以点亮命星,登临星殒之境。”

说完这些,他便不再言语而是安静的看着苏长安,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那股涌来的灵力越来越汹涌,也越来越磅礴,就好似无穷无尽一般。苏长安从未有过如此多的灵力,他知道,只要自己接纳这些灵力,他的修为会一路飙升到问道,然后点亮命星,直至星殒。

这似乎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甚至是无数修士梦寐以求的事情。

天下修士无数,可星殒却不过凤毛麟角。

一日悟道,成就星殒。

这样的好事,若是落在旁人的身上,定然是想也不想便将之接纳下来。

但不知为何,苏长安却只是低着头沉默。

那些涌来的灵力因为无法被苏长安苏所吸纳,而徘徊在他的身体之外,在这片虚无的天地间形成一个巨大又骇人的灵力旋涡。

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苏长安在犹豫,而无却也没有半分催促他的意思,他安静的看着他,等着苏长安做出他的选择。

终于,在许久之后,苏长安猛然抬起了自己的头。

他眸子里的星光明亮。

他声音清脆,如是说道。

“我不愿意。”

那是极为轻微的声音,但在那时,却宛如雷霆一般作响。

他似乎触怒到了什么东西,即使待在与外面世界隔绝的天道阁,苏长安也能感觉到,似乎又巨雷轰鸣之声在他耳畔响起,带着警告之意。

而那些包裹着他的灵力在这样的天地意志下再次涌向他的身体,似乎是要强迫他成为星殒一般。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眸子里浮现出些许怒色。

他的声音又高了几分“我说!我不愿意!”

一句话,不过寥寥数字。但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一股足以与天地抗衡的威严。

那些方才还汹涌的奔向他体内的灵力在那时像是受到了某些惊吓的兔子,它们掉转马头,飞快的朝着四周遁去,天地间响起一声不甘的雷鸣,很快也随着这些灵力一起消失不见。

这片虚无的天地再次回归了平静。

啪啪啪啪!

而无也在这时拍着手慢悠悠的走了上来。

“你不后悔吗?”他这么问道。

苏长安直视着无,他的脸上就像是隔着一团雾气一般,即使隔着这么近的距离,他依旧看不清无的容貌。

他摇了摇头,说道:“成了星殒无济于事,那星殒要来何用。”

说这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神色异常平静,就像他方才所拒绝的东西不是星殒,而是隔壁婶子家的一碗饭菜一般。

好心性。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无不由在心底暗暗点头。

便面上他却不露声色,当然即使他的脸上真的有些什么神情,苏长安也不见得能看到。

“如今你道心已成,下一步便是降服神血。”无说道。“但我不得不提醒你的是,即使你拥有星殒的道心,可面对神血也是九死一生,更何况还是真神之血。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不需要想,我没有选择。”苏长安如此说道。

然后他神色平静的提出了他的刀,放在了他的胸口。他朝着无微微一笑,而后眉头一皱,那把刀便在那时猛然贯穿了他的胸膛。

汨汨的鲜血便在那时喷涌而出,他的脸色瞬息变得苍白,身子轰然倒下。

“仙凡一念间,我能帮你的都已经做完,剩下的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无自言自语一般的感叹道,声音忽的变得有些虚弱,而说完这一句话,他的身子也渐渐化作了虚影,慢慢的消散了下去。

苏长安的力量只是无给予的幻想,但他道心成就之时,这样的力量便已经散去,随之散去的还有无给予他的可以在这片天地间不死的特权。

在九难贯穿他胸口那一刻,一股锥心的疼痛传到了他的大脑,他意识开始模糊。已经真真实实死过一次的苏长安自然知晓这是将死的前兆,在他的意识完全消散之前,他在心底大声的吼道。

“真神!是时候完成我们最后一个约定了!”

他的话音一落,他丹田之下那滴一直沉睡的鲜血猛然爆出一道耀眼的红光。

那光芒越来越盛,瞬息便笼罩住了他的身体。

而插在他胸口的长刀也在那时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抽走,但他的伤口处却并没有因此而喷出鲜血,反而开始以肉眼的度愈合,只是数息的光景便愈合如初。

“三次契约已经达成,现在,你是我的了!”

一道不便男女声音忽然响起。

因为身体愈合,而重新清醒的苏长安心头一震,还不待他反应过来。

一股集合着暴虐、杀戮、愤恨的气息,带着一股几乎无法想象的强横意志猛然冲撞向苏长安的心神。

苏长安知道,这是真神想要彻底占据他的身体,吞噬他的心智。

即使在一开始对于真神的强大便有所预料的苏长安,当他真的面临这真神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远远低估了他。

那股意志还未完全降临,光是那些暴虐杀伐之意便已经让他的心神动荡,若非无帮助他领悟天岚之道,成就道心,恐怕光是这真神意志的先行军便足以让他迷失了神智。

此刻,他心底虽然惊骇,但还是强行稳定下心神,调集周身道心之力,开始与真神对抗。

轰!

这第一次冲击,力道虽大,但显然只是真神的试探。

可苏长安还是觉得脑中一阵轰鸣,神情也随之恍惚了几分。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真神的意志再次降临。

又是一道轰然之声在他体内炸响。

苏长安顿时神情模糊,只觉得脑袋中似飞入了无数只苍蝇,不住的嗡嗡作响。

在真神的意志面前,他自以为已经万全的准备似乎只是一个笑话,不过两次试探性的冲击,便已经让他溃不成军。

但苏长安并非那种甘心束手就擒之人。

这个看似不出奇,甚至还有稚嫩的少年心中却有着一股旁人所不能及的偏执。

他一咬牙,再次全力运起道心。

七颗星辰猛然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一座天岚院虚影镇下,那些包含着无数黑暗气息的戾气瞬息尽数消散。

但那股真神的意志虽然顿了顿了,但却丝毫没有示弱的意思,他再一次向苏长安的心智袭来。

那座巍峨的,如有仙气萦绕的学院虚影猛然开始震荡。

苏长安方才稳定了些的心神也随之动荡起来。

如此下去绝非良法。

苏长安这般想到,然后他心中一动,决定主动出击,就在真神意志退去的那一刹那,苏长安念头一起,他体内的七星猛然光芒大作。

七道手持各种兵器的虚影浮现,他们纷纷暴喝,冲向那股真神意志所凝聚而成了的暗黑色光团。

似乎是未有料到苏长安竟然如此大胆,那光团在受到此击之时猛地一震。

而后一股暴怒的气息自那光团中涌出。

他一阵翻涌最后竟然化作了一头人面蛇声的巨型怪物。

苏长安看不清他的容貌,但他的双眸却是一黑一白,很是奇异。

只见一道光芒爆开,那七道人心虚影便纷纷出一声惨叫,尽数化为虚无。

“吾乃执掌生死之王,真神烛阴!”

那怪物宛如君王一般的声音,也在那时在苏长安的脑海中响起。

第八十五章 让世界变得更好

苏长安还来不及出半分错愕之言,一股威压自那虚影中荡开,他用于镇压心神的天岚院虚影便在那股威压下豁然倒塌。他的心神震荡,脸色也顿时变得苍白。

“小辈!你想夺舍我?”那怪物看向苏长安,如此问道。

他黑白交错的双瞳中如含利刃,只是望上一眼,便让苏长安感觉一阵头晕目眩。

苏长安咬了咬牙,嘴里回应道:“是又怎样?”但另一边,他却暗暗调集起自己被真神烛阴一招击碎的道心,试图拖延时间,待准备妥当,再与真神一战。

按照苏长安与那些神族的接触,听闻到他刚刚那番话,这些神族定然会暴跳如雷,然后大骂他几声狂妄自大之类的话。

但是这一次,却有些不一样。

烛阴蛇身上的那张人脸却没有哪怕半点不悦。

他只是神色平静的摇了摇头,说道:“你不会成功的。”

他的声线低沉,甚至似乎还带着一丝惋惜。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成功?”苏长安问道,他并非是想在言语上讨到什么好处,只是聚集道心的时间比他想象中还要久上一些,因此他不得不引诱着这只怪物继续与他对话。

“你不是已经试过了吗?”烛阴如此说道。

苏长安觉得他指的应该是方才他道心所幻化出的七位星殒的虚影围杀他的事情。这让苏长安的眉头一皱,方才他确实已经调集了自己道心中的所有力量,可是却被烛阴一招尽数剿灭。

而现在他畏畏尾中所凝聚出的力量比起方才只弱不强,似乎,这样的反抗已经失了意义。

但苏长安的眸子里却闪过一道精芒,无论怎样,他都不愿意放弃。

他要对得起这条命,对得起那些将刀剑托付给自己的人,更要对得起那位一直在等着自己去救她回来的女孩。

念及此处,他眉目一沉,便要再次出手。

“还是说你觉得这一次,你就能伤到我?”

可就在那时,烛阴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苏长安的攻势也随之一顿,他这才知晓,自己自以为是的暗度陈仓其实一直都被这烛阴看在眼里。他越不敢轻举妄到,因为他知道这一击如果再未有给真神造成一些实际性的伤害,那很可能他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你知道你见过一些神族,甚至还有一两位神族死在了你的手上”说道这儿那怪物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些什么,他长长的身躯一阵扭动,黑白分明的眸子中也是一阵光芒闪烁。“恩或者说死在你的同伴手中,我并不太清楚,毕竟在你体内的时候,我一般都在沉睡,对于外界的感知并不清晰。不过我也确实替你出手教训过几个废物。”

“但是,他们都只不过是半神。真神与半神一字之差,但其中的差距却是笔墨难以形容的。或许有些生灵在机缘巧合中可以反噬一些半神,但真神,真神的神性决定了,我们是不可能被反噬的。”烛阴声线平稳的说道。

苏长安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并不能真正的去判断这怪物的一番话究竟是确有此事,还是为了打击他的斗志。但不可否认的是,无论是这怪物周身所出的气势,还是方才那一番接触。无一不给苏长安一种无可匹敌的感受。

“看样子,不让你再试一试,咱们是没有办法好好谈谈的了。”烛阴又说道,语气里的无奈就像是大人面对自家顽皮孩童时的妥协。

这让苏长安愣了一愣,不过很快他便回过神来,眸子里闪过一道狠色。他并不知道这怪物究竟要谈什么,但对于一个一直想要吞噬自己的怪物,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与他谈的。既然,这怪物要他再试一试,那他便再试一试。

念及此处,他的道心之力再次凝聚,一股浩然之气猛然在他的体内开始奔流,直直的涌向烛阴。

这包含了七位星殒之道的道境之力强悍无比,即使苏长安自己也感到一阵心惊胆战。

莫名,对于这一击,苏长安抱有很大的期望。

而事实上,这股力量也确实彻底将那怪物的虚影淹没。

似乎取得了某些成效。

苏长安的脸上浮出了一抹喜色,但下一刻,这喜色便化为了震惊。

待到道心之力散去,那人面蛇身的怪物依旧神色淡漠的立在那里,似乎苏长安的攻击对于他并没有造成哪怕半点的伤害。

“我说过,你非我对手。”烛阴如是说道,语气中似乎有规劝之意。而看他的样子,也好像并不打算趁着苏长安一击不中的空档,袭杀过来。

“现在,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烛阴再次说道。

“你想谈什么?”苏长安沉着眸子问道。

他已经意识到以他现在的力量想要与这怪物一搏,胜算几乎为零,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他不得不再次虚与委蛇。

“你们似乎对我有所误解。”烛阴说道。

“恩?”苏长安一愣。

“你们认为我们是恶神。”

“难道不是吗?”苏长安反问道,就他所见的神族,但凡他们复活之地,无不给生灵带来无尽的苦难。单凭这一点,苏长安觉得称他们为恶神并不为过。

“自然不对。”烛阴摇了摇头,脸上的神情并未有因为苏长安的态度而有半分恼怒。“这世上之事都有其根源,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亦没有无缘无故的恶。”

“你想说什么?”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我的师娘曾经说过,待到你们归来之时,便是向生灵复仇之时。”

“唔。”烛阴的人面一阵晃动,显然是认同了苏长安的话。

“既然你们要屠杀生灵,那自然便是恶神。”苏长安说道。

“不。”烛阴摇了摇头,他向来淡漠的脸上忽然起了些变化,虽并不明显,但这样的变化却是真实存在的。“既然是复仇,那自然便得先有仇!”

苏长安觉得荒谬,“你们存世之时,我们还远未出生,与你们能有和仇怨?”

“对。”烛阴点了点头,似乎认同了苏长安的话。“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或许这世上还有与你一般有趣的人。所以他们得感谢,是你让我决定待到我复活之时会尽可能的少杀一些人。当然必要的死亡却是再所难免。”

烛阴语气里那种猫哭耗子似的慈悲让苏长安极为不喜。他说道:“我不会让你复活的!”

烛阴闻言摇了摇头,“这一点上你让我很失望。我以为你会与那些曾经背叛我们的人不同,但事实上,面对死亡时,所有的人都会忘记所谓的承诺、信仰、甚至人性!”

“你忘了当时的承诺了吗?我予你三次力量,你便把你的身体给我。这是一场交易,你付出你的生命,我给你让你满意的筹码。现在这场交易到结账的时候,你却想要反悔,未免令我不耻!”

这番话落在苏长安的耳中,让他不由一愣。

他向来自认为自己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可是,这怪物的一番道理却让他一时哑口无言。

那日天岚院里,阴山浊、马安晏、章子雾三人带着大批学生围攻天岚院,古羡君、樊如月、殷千殇死守天岚,纷纷重伤。苏长安铸星魂又陷入僵局,不得以之下,他答应了真神的条件,同时也收到了一抹馈赠,让他悟出了域修为也一路从繁晨飙升至地灵。方才有了以一当百的壮举。

而如今三次交易完成,按照当时的承诺,确实是到了履行他的时候了。

想到这儿,苏长安的道心一阵震动。

烛阴黑白分明的双眸在那时寒光一闪,敏锐的捕捉到了苏长安的异样。

“现在是时候履行承诺了!”他这般说道,身子便在那时化作一道流光,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度冲向苏长安的心神。

苏长安躺在地上的身子在那时一震,紧闭的双眸豁然睁开。

左眼漆黑如夜,右眼雪白如昼。

他脸上的青涩退去,身子也随之站起,周身开始弥漫出一股帝王般的威严。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放于眼前,似乎是在省视自己的身体,许久之后,他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的周身开始涌动出一股股黑白交错的力量,那力量看似并不出奇,但他周围的那些空间却在这样的力量下开始生扭曲与变形。

天道阁虽然自成一片天地,但说到底却只是一方小世界,比不得外面的大世界。

用这样的小世界想要困住他,不过是痴人说梦。

苏长安,或者说烛阴这么想到,嘴角不由浮出一抹冷笑。

他心头一动,又是一股浩然的气势荡起,就要破开着这方天地,而也正如他所料他力量所到之处,虚无中的空间尽数破碎,一道同往外面天地的空间通道就这么被他打开。

他的身影一动就要跃出,但那被他破碎开的天地,却豁然又猛地聚拢在了一起。

“恩?”烛阴有些诧异,他眉头一皱,一道比起方才还要强悍几分的力量再次自他体内奔涌而出,轰在虚无中,一道巨大的缝隙被炸开,但他还来不及高兴,那缝隙便在瞬息之后又尽数合拢。

他淡漠的脸色在那时终于浮出一抹怒意。

只听他的嘴中出一段含义莫名,却又暗含天地至理的奇怪音节,那些音节犹若敕令,方才想起,这方天地便开始出一阵剧烈的抖动。

然后,不过半刻钟的时间,这片虚无的天地便开始浮现无数密密麻麻的裂缝,待到最后一个音节从苏长安的嘴里吐出,那些裂纹猛然破开。天地间响起一阵阵如琉璃破碎一般的声响。

天道阁的空间便在那时化作一块块碎片如细雨一般倾盆而下。

烛阴的想法很简单,既然这天地可以无限的愈合,那他便将这个天地尽数摧毁。对于一个掌握了生死之力的强大真神,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向来便是毁灭!

但就在那些碎片坠入无尽虚空的一刹那,一声悠长的叹息响了起来。

那些碎片便在那时有如同时光倒流一般,再次腾空而起,归回原位,这片虚无的天地又在数息之后化为原来那般模样。

苏长安冰冷的脸上终于浮出了愕然,他看向这片虚无中的某一处。

而那里,一道身影也随之慢慢浮现。

那是一道人影,但他的脸上却像是蒙着一道散不开的雾气一般,让人看不真切。

他是天道阁的试炼者“无”。

“是你?”苏长安问道,显然他认识无,并且对于他会出现在这儿很是诧异。

“是我。”无回答道,显然他也认识苏长安,或者说是认识苏长安体内的那位真神——烛阴。

“你果真背叛了我们。”苏长安又说道。

无摇了摇头,道:“不,是你们背叛了你们自己。”

“我们背叛了我们自己?”苏长安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他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光芒一阵闪动。“我们按照着我们的规矩治理世界,我们不曾杀戮,不曾统治,不曾镇压。可是依然遭到了背叛,那些生灵因为内心无止境的贪欲,背叛了我们。将我们囚禁在世界尽头,千万年来无止境的黑夜,无止境的孤独。现在,你却说我们背叛了我们自己?”

相比于苏长安的激动,无的声音却安静得许多。

“世界是会进化的,是会向前的。以往的规矩迟早会被打破,墨守成规的结局只有灭亡。”

此言一出,苏长安再次大笑。“六位真神之中,你掌管规则,这天地间的规矩都是由你来定,到最后你却说规则是用来被打破的,你不觉得可笑吗?”

“规矩这东西向来是给不懂规矩的人定的,等到有一天所有人都懂了规矩,那便不需要规矩了。”无慢悠悠的回应道。

“那现在呢?他们代替了我们管理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变得更好了吗?”苏长安问道。

“自然没有,贪欲使然,人至高处,大多便会忘了初衷。”无说道,语气里不无遗憾。“所以自然便会有人开始反抗,正如当年他们反抗我们一般。”

“有意义吗?待到他们取代了他们,不过是一切从来罢了,这世界并不会因为换了主宰而变得更好。”苏长安说道。

“有。”无很笃定的说道,“有人统治便会有人反抗,哪怕每一代只吸取一点点上一代的教训,那这个世界终有一天会变好。”

“是吗?”苏长安的嘴角忽的勾起了一抹诡异的笑意,“你知道吗,世界的尽头是距离天最近的地方,而我在那里,听到了一些事情。你想知道吗?”

然后,不待无给予回应,一段古语便自苏长安的口中道出。

无的脸上那层雾气在听闻他的这一番话后猛然大变。

“留给这个世界的时间,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多了。”苏长安说道。“来吧,竖亥,是时候再次联手了。”

他的话里带有浓重的蛊惑之意,这样的蛊惑对于无,或者说他口中的竖亥自然无用,但是,他方才用古语所透露出的某些消息却让竖亥一阵犹豫。

“你打算如何做?”半晌之后,竖亥抬起了头,他望向苏长安问道。

回答他的又是一段绵长的古语。

竖亥闻言,再次沉默了好一会,方才点了点头:“好!不过,这孩子的身体,你不能要!留下你一丝本源神性给他,我带你去找一个更好的身体!”

这个要求显然让苏长安一愣,不过他到也没有去深究其中缘由的打算。只是在衡量一番得失之后,方才点了点头。嘴里回应道:“好!”

第八十六章 破四境

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

没有蓝天,没有白云,没有日,没有月,甚至没有半分星光。

苏长安有些疑惑,他的脑袋像是被灌了铅一般,很重很重。

他挣扎着站起身子,可身体给予他的反馈却很迟钝。

他摇摇晃晃,站起又摔倒好几次之后,方才真正意义上的站了起来。

这时,他才现,不仅是天,地一样,或者说这个天地都是一样,灰蒙蒙的空无一物。

他猛然记了起来,自己在天道阁。

他在这儿领悟的道心,对抗真神的意志。

想到这儿,他的脑仁忽的裂开一般的疼痛,他不得不勾下身子,用手抱着自己的脑袋,想要以此缓解这突如其来的痛楚。但是实际上这样的效果差强人意。

他依然被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所包围。

“啊!!!”他嘴里无意识的出一阵吼叫。

声音在晦暗的天地间来回响彻,却没得不到任何回应。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才稍稍缓解。

他又一次站起了身子,嘴里喘着粗气,额头上也浮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他再次记起了一些事情。

他与那尊自称烛阴的恶神在体内进行了一场较量。

当然,较量这个词此时用来似乎并不太合适,那更像是一次单方面的碾压。

他远远的低估了真神的力量。

即使领悟了七星的道意,也融合了自己的道,可是相比于真神的意志,二者的力量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上。

到现在,他还清晰的记得,烛阴化作一道流光袭向自己时,他几乎毫无抵御之力。只是一刹那的光景,他的身体便完全脱离了他的控制,他的意识也在那时陷入了沉睡。

想到这里,苏长安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来他似乎已经败给了真神,那按理说,他的意识也应当被吞噬,而这具身体的所有权就当归于真神。

可为什么,他还活着。

虽然有些狼狈,但这具身体却实实在在的属于自己。

他不禁疑惑,那烛阴对于这具身体垂涎已久,但凡有一点机会便会急不可耐的蹦出来,抢夺他的所有权,如今他已然得逞。而苏长安的意识也在他的意志下彻底被镇压,苏长安实在想不出究竟生了什么,可以让他摒弃这一切。

只是这些问题自然不是这样胡乱猜测便可以得到答案的。

苏长安深吸一口气,微微平复自己还有些紊乱的呼吸。然后他盘膝坐下,开始内视自己的体内的情况。

这并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

虽然他的修为尽失,但毕竟曾经也是天听境的高手,这样的事情理应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但这一次他却废了些功夫。

因为与真神对抗意志的缘故,他的脑袋到了现在依然有些昏沉,所以短时间里并不能如以往一般很快集中气精神。为此,他不得不由化去近一刻钟的时间。

待到他看清自己丹田内的情况之时,他的眉头一皱,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

三颗传承星灵尚在,若木也还泛着阵阵青光,不断的滋养着他干枯的心神,而那只唤作帝江的怪鸟,因为没有灵力的维持,陷入了短暂的沉睡。

这些都是苏长安预料中的场景,并没有多少变化。

而真正让苏长安诧异的是,那滴本应悬于他丹田下方的真神之血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如细蛇一般来回游走的猩红色事物。

苏长安心头一惊,来不及去管那红色细蛇,而是将神识游走于自己的全身,开始寻找那枚真神之血的去向。

他记得梧桐曾经说过,想要取出真神之血唯一的办法便是杀了他。

所以,但他现真神之血不见之时,第一反应便是觉得他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逃到了自己的身体的某一处。

因此他试图找到他,虽然不见得就能做些什么,但人的本能便是如此,喜欢将那些有危险的事物放于自己的视野之下。

可是,令他失望的是,他将自己周身的经脉来回审视了数次也未有觉半点真神之血的痕迹。

他不得不再次望向自己的丹田,看向那一条红色的细蛇。

既然真神之血不在其他地方,那么这红色的细蛇很有可能便是真神之血幻化而来的事物。苏长安在心底这么猜测到。

为了确定这样变化的缘由,也为了明了这红色细蛇究竟是何物。

苏长安不得不将自己的神识伸出探向那红色的细蛇。

因为不确定这事物究竟是什么,所以这个过程苏长安做得很小心翼翼,以至于他的额头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但当他的神识触碰到那细蛇之时,他的眉头先是皱起,很快又变为诧异,然后是某种狂喜,最后定格在了一抹古怪的笑意。

“这是神性?”苏长安在心底这般自言自语道,但是可以听出的是,他对此并不太确定。

毕竟这东西他也只是听北通玄与他说起过,此物是需要他吞噬了真神之血后方才能出现的东西,也是他修炼仙道的必需之物。

只是,他从未见过神性,且在他的记忆里,他也并没有将真神击败,因此对于这东西的忽然出现,难免有些迟疑。

不过很快,他便不再纠结于此事。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苏长安这般想到,便运起北通玄教于他的可以炼化神性的法门。

真神的神性自然强横无比,而苏长安此刻没有半点修为,虽然神性并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但苏长安想要将之炼化依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运用那个法门尝试数次之后,方才摸到一些窍门。

常言道,万事开头难。

只要找到这个窍门,后面的事情便要轻松许多。

这个过程虽然缓慢,但胜在有条不紊,真神的神性便在苏长安的牵引下一步又一步的被他所炼化。

而随着这样的炼化。

一些信息开始涌入苏长安的大脑,那是些极为生涩难懂的东西,包含着一方天地的至理、规则。他们太过深奥以至于苏长安在接受到这样的信息后感觉如读天书,以他现在的境界根本无法理解,只能将之记在心间。而那神性中所包含的威严、意志、甚至一丝丝规则之力也在那时涌向苏长安。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晦暗的天际再次浮现出七颗星辰。

那些规则之力便顺着苏长安的身体涌出,化为数道半透明的气息涌入七颗星辰之中。

那是真神的神性正在帮助苏长安进一步强化他的道。

又过去了许久的时间。

这个许久,究竟是多久,因为沉浸在炼化神血的修炼之中,苏长安也说不真切。

但那一丝神性终于被他在这时彻底炼化。

苏长安心头一喜,虽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做到将真神战胜,但这被他炼化之后的神性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他心头一动,也不做任何休息,再次沉下心来,开始炼化三颗分别来自梧桐、楚惜风以及莫听雨的传承星灵。

这样的事情,他照在第一次修炼之前便已经做过,此次重修也称得上是驾轻就熟。

比起炼化神性,这一次他炼化三颗星灵的时间也不过一两日的光景。

他的体内也在他成功炼化了三颗传承星灵之时,开始流淌器微薄的灵力。感受到这股数息的力量,苏长安的心底终于是开怀了几分。

而那只唤作帝江的怪鸟有了灵力的滋养,也出一声鸣叫,终于清醒了过来。

做完这一切,心满意足的苏长安就要站起身子。

但却在那时,他体内的这五种事物却像是被认为的操控了一般。

他们不受控制的开始朝着彼此聚拢,苏长安的身子一震,心头惊骇,想要尽力阻止这样的异变,但很奇怪的是,在那时他却失去了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力。

这五种事物便自的聚在了一起,却又并没有完全合拢,它们在一个相对稳定的位置停了下来。

而后,梧桐的真火星灵、楚惜风的刀意星灵、以及摩青翎留给他的那只帝江精魄,皆是身上流光大作,然后一道丝线便分别从他们体内伸出,连接到彼此的体内。

那号称拥有星君之力的莫听雨传承星灵,也在那时与细蛇般的真神【神性】交织在一起。

神性化作的细蛇,便如同游龙一般缠绕着那颗莫听雨留给他的星君传承星灵游走了起来。

三族的传承之物开始旋转,而神性与星君传承便立于这三族传承之中,他们如众星拱月一般将之包裹。

待到这一切就绪,一道更加耀眼的光芒自他们体内亮起,犹若百鸟齐鸣一般,苏长安只觉自己的神情一滞,一股浩然的力量便知那五种事物所聚集而成的光团中荡漾开来。

然后,几乎没有丝毫反应的时间,那些力量便开始自主的绕着苏长安的奇经八脉开始游走。

苏长安方才回过来的思绪,又是一震。

随着那股突然爆出的力量开始游走。

一颗包含着无比强悍力量的星灵开始在他的丹田中凝聚。他的修为升至聚灵境。

紧接着第二颗

第三颗

第九颗只是转眼的功夫,苏长安的修为又升至九星境。

但星灵的凝结并没有停下,他还在继续。

第十颗

第十一颗

第八十颗

第八十一颗

又不过数百息的时间,他原本空荡的丹田中再次如繁星闪烁一般凝成了八十一枚星灵,而繁晨境也在这时达成。

但即使到了此刻,那股浩然的力量依然没有半点减弱的意思。

他们转头涌向了苏长安的丹田,磅礴的灵力几乎将整个丹田包裹,而那些丹田中零零散散如繁星一般的星灵,便在这些力量的压迫下开始朝着一个方向汇集。

“这是要?铸星魂?”苏长安一愣,很快便明白了那些忽然涌出的力量的意图。他深吸一口气,也来不及感叹,连忙调集心神,协助这股力量完成此事。

要知道当初苏长安铸就星魂之事,因为他星灵中蕴含的力量太过强大,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险寻求青鸾的帮助。

而此刻,他聚集了真神之力,星君之力以及三族传承所修炼的出的星灵比起以往的星灵还要强出数十倍不止,这样的八十一颗星灵想要凭己力将之聚合在一起,铸成星魂,苏长安心底是没有多少底气的。

但此刻这些力量却并不由他控制,已是箭在弦上。

他能做的只有配合。

紧接着的事实便证明,他的担心是完全不必要的。

因为那股充斥着他丹田的力量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这才过去不过一刻钟的光景,八十一枚星灵竟然就这样被他们挤压在了一起。眼看就要铸成星魂,他的修为亦可以再次跨出一步,修成太一。

但前面还一番风顺的过程到了这最后一步却忽的止住了,八十一枚星灵已经融为一体,但却不知为何,始终无法铸成星魂,苏长安不解,知道这样下去并不是办法。

而就在此刻,他的心底忽的生出某种明悟,他念头一动,那颗梧桐传承于他的真火星灵便猛的从那光体中跃出,冲入那八十一枚星灵的集合体中。

一声轰响在那时荡开,那道无形的屏障便随之破碎。

苏长安的修为再次提升至太一境。

而他的身体也在那时起了些许变化,他额前因为之前所遭遇的一系列战斗而胡乱披散的丝中有那么一小撮开始自根部变的赤红,隐秘在他乌黑的丝间,像是黑夜中火苗,若隐若现,又灼灼逼人。

他的眉心处也忽的浮现出一枚赤色的标记,远远看去,像是一团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而走进一看,方才能真切的现,那枚印记实则是一只凤凰的模样的事物。

“嘤!”

一声高亢的鸣叫也在那火焰印记浮现之时骤然响起,苏长安盘膝而坐的背后,顿时涌现出一道巨大的凤凰虚影,那凤凰厉色怒目,大有吞天噬地之未能。

他周身的气势也陡然攀升到了一个骇人听闻的地步,而且这样的攀升,并没有因为抵达太一境而就此停下。

他丹田处的那些力量再次开始游走于他的奇经八脉之中,而他的修为随之继续壮大,开始朝着地灵挺进!

第八十八章 幻境?

西凉,永宁关,神将府邸。

一间装潢寻常的房间中,一位男子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站起身子。

但他似乎有些虚弱,这让他本就白净的脸色愈苍白,而嘴唇上的猩红也显得尤为不正常。

这样对寻常人来说很是简单的事情,落在他的身上却显得尤为困难,他不得不伸手扶住床头,方才支撑起身子,但还不待他迈出脚穿上床底的那双马靴。他便用尽了气力,又跌坐回穿上。

身子与床撞击所出的声响,惊动了屋内正趴在桌椅上休息的人儿。

她抬起了头,是为女子,二十出头的模样,一派妇人打扮,很是漂亮。

“你这是干嘛?大夫说过了,你的身子还需要再修养一段时间。”那女子见状赶忙上前,将被男子撩开的被褥再次盖在他的身上。

时值腊月,西凉蛮荒之地本就寒冷,男子又身受重伤,若是再着了风寒,定然是雪上加霜。

但男子对于女子的言语中的关切之意却犹若未闻。

“蛮军今日可有叫阵?”男子问道,声音细弱游丝。

“每日都来。”女子闻言,有些沮丧,但还是宽慰道:“但边关自有红玉姐姐照料,你无须担心,好生养病才是正道。”

男子闻言,沉默了好一会,然后忽的转头看向女子。

这样直勾勾的打量,自二人成婚以来从未有过,让女子的心底莫名有些慌乱,她的脸色一红,下意识的便撇过了头,不敢对上男子的目光。

“过两日,我差人送你回长安吧。”男子忽的说道。

女子闻言一愣,她脸上的神色变幻,最后咬了咬牙,有些倔强的摇了摇头。你是我的夫君,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男子苦笑,“永宁关,守不了多久了,你不必在此陪我送死。怎么说你也是司马诩的女儿,到了长安,他自然会保你平安。”

女子终于在这时转过了头,看向男子。他脸色那般苍白,可神情却又那般冷漠。就好像这世上再无半点东西能触动他的心神。

“我说过,你是我的夫君,你在哪,我便在哪。你若是死了,我也决不偷生。”她如此说道,声音坚决。很难想象,像她这般柔弱的女子,能说出这样的决绝之语。

女子这样的反应也让男子一阵错愕,他继续劝解道:“回去吧,那个人还在等你。”

女子的身子一震,她脑海中猛然浮现出那个背负猩红长枪的身影。

想起与他相处的一幕又一幕,想起他与那个少年一同大闹她婚礼的场景。她的头低了下去,陷入了沉默。

就在男子暗以为女子已经答应他的话时,女子却抬起头,再次看向他时,她向来温柔的目光里,却满是决然。她说道:“我不回去。”

“我已经嫁给你了。我司马长雪,生是你北通玄的人,死是你北通玄的鬼。”

“我不管,你想着谁,念着谁,但我才是你明媒正娶的夫人。”

说罢,女子站起了身子,不再去与男子争辩半句,转身便走出了房门。

男子有些错愕的看着女子离开的背影,冰冷的脸上少见的浮出一抹复杂的神色。

他多少能够明白女子心里所想。

在这一点上,她与她其实很像。

知书达理,逆来顺受。

所以,她接受了父辈的命令,即使心有所属,最后却毫无怨言的嫁给了他。

婚后,随他来到西凉,虽然在物质方面他自问从未亏大过她,但却少了夫妻之间的情分,今次算来应当是他与她说过最多的一次话吧。

即使这样,她亦没有半分怨言。

但越是这样看似温婉的女子,她们的内心愈有属于自己的坚持。

或者说,她们表面的温婉,其实就源于她们的坚持——妇德尚柔,从一而终。

像她这样的女人,自然是从小受此熏陶。

说不上幸与不幸。

男子想到这里,不由叹了一口气。

人活一世,许多人为名声所累,可到最后,失去了某些东西之时,才会明白,其实这世上有许多东西重于名声百倍。

他这么想着,手又伸入了怀中,掏出了那本泛黄的书籍。

无需打开,他早已将那个故事烂熟于耳。

每看一遍,便会心痛一遍,便会想起,那年那位身着嫁衣倒在自己怀里的人儿一次。

他又是一声长叹。

其实自己与她并无区别,总是为名声所累。

这世上的道理便是如此,说来容易,做来却千难万难。

苏长安只觉得眼前的白光一闪,他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待他看清眼前的景象,不由愣住了。

那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景,他的脚下是皑皑的白雪,远处的山脉亦是皑皑的白雪,从天而降的还是皑皑的白雪。

已经到了冬季了吗?

苏长安不由愣了愣,这时方才醒悟,原来自己已经在天道跟待了这么久了。

可是,西凉的冬季也能如此茫茫的白雪吗?他不禁有些疑惑,这样的雪景,他也只在北地见过。

再次四顾,他并未看见永宁关的雄伟的身影。

按理说,那百丈高的关隘在西凉的任何地方都应是一目了然的。

蛮军压境,也不知那位摩青翎公主究竟能否阻挡九婴氏族的步伐,而时间也不知不觉过去了如此之久,他恐怕这其中所变化,当下运转起体内灵力,开始朝着西边方向奔走。

既然不识路,那便先找一处城镇打探情况。

苏长安这般想着,度又快了几分,身子在茫茫的雪地上划出一道残影。

全力施展之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比起以往又强了几分。

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他的眼前便出现了一座小镇。

但是他的心却在这时沉了下来。

不是因为有何异动,只是,这周围的景象,他太过熟悉,这些雪景,那远处的小镇,都早已深深的被他可在了自己的心底。

这儿是北地?

苏长安脸色变得颇为古怪,难道自己还被困在天道阁的幻境中?

可是他已入仙道,又成了道心,寻常幻境怎能骗得过他的眼睛?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的身子猛然落在了那座小镇前。

而镇门上豁然写着两个大字——长门!

第八十九章 蛮族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太了解类似于天道阁这样的小世界与大世界之间的联系,也不明白破开的空间裂痕究竟会将他带到何处。

但眼前的情景未免太巧合了一些。

偏偏出现在北地,又偏偏出现在长门镇不远的地方。

苏长安想起了天权所说的话,道为心,念起江山如画,美人多娇,念落河山破碎,妇人蛇蝎。

他眉目一沉,双眸猛然闭上,道心流转,通明如玉。

摒除杂念,心神一震。待他再次睁眼,眼前的景象便猛然变化。

虽然天际尚还飘着雪花,但却零零散散;地上亦铺着白雪,却只有薄薄的一层;眼前虽有一处城镇,或者准确的说,应当是一处军营,但却又不太准确,苏长安并不太确定该用怎样的辞藻来形容此地。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长门,里面所住的人也应当不是人。

他们身材高大,即使在寒冷的冬季大多数人,无论男女所穿的都不过是一些能大概遮住要害的毛皮。而他们的身上大都纹着一些怪异的纹饰。

苏长安很快便意识到,他们是蛮!

而这所谓的城镇,自然与苏长安所见的有所不一样。

换个比较贴切说法,这应该是一个部落,周围是一圈粗大树枝所铸成的篱笆,里面密密麻麻的搭着许多兽皮缝制而成的帐篷,一些妇人正在用铁锅熬着饭菜、一些孩童尚在嬉戏,而时不时也有一对对士卒打扮的男子正神色紧张的在部落的外围巡逻。

当苏长安从那幻境中看清这里面的场景时,那些部落中人也在这时看见了这个忽然出现在他们部落门口的奇怪少年。

是的,苏长安对于他们来说很奇怪。

无论是身形还是打扮,都很不一样。

“是人族!”也不知是谁第一眼认出了苏长安的身份,她出一声惊呼,那些方才还在玩耍的孩童,如见洪荒猛兽一般纷纷惊叫一声夺回自己母亲的身后。

那些妇人脸上的神情也同样满是惊恐,她们死死的护住身后的孩子,警惕的看着苏长安。

巡逻的士卒也在这时闻声赶到,他们的手中各种奇怪的兵器被举了起来,指向苏长安。

苏长安大概扫了一眼,这些士卒的修为并不出奇,也就在繁晨与九星之间,若是放在军伍自然还能混个百夫长当当,但在苏长安如今的眼里,却不堪一击。

他对于蛮族的了解无非来自一些西凉边境百姓与士卒口口相传的流言,以及那日在莱云城认识的摩海耶与摩青翎。在他的惯有思维中,蛮族应该是一个很残暴很凶恶的种族。

可是眼前的景象好像将他的想象本末倒置了一般。

似乎在这些蛮族人的眼里,自己才是那个洪荒猛兽。

若是放在以前,他定要上前问一问为什么他们不在看见他的时候便冲上来将他五马分尸,再分羹而食。

但现在的苏长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以为书中所说便是正确的少年,他摇了摇头,大概明了了在两族掌权者的出于有意或是无意的教化中,无疑都在两族的心底将对方的形象彻底妖魔化了。

想着这些,他向前走出一步,那些举着武器看着他的士卒们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步,虽然他们的手抖得极为厉害,虽然他们的眸子里闪烁着极为浓郁的恐惧,虽然苏长安每向前一步,他们便后退一步,但是当他们的背后已经触及到那些妇女与孩童之时。这些士卒终于还是停下了他们退后的步伐。

这样的情景自然触动苏长安那颗并不坚硬的心,而他走上前的本意也绝非是要对这些在他看来几乎毫无反抗能力的蛮族人做些什么。

虽然在他的心底对于害得西凉百姓流离失所的蛮族并没有多少好感,但对着妇孺出手,却也绝非他的本性。

他走到他们跟前,所想的无非是询问他们一些事情,例如此地究竟为何处,永宁关又在何处。

他方才想开口打消对方的疑虑,但在他的嘴微微张开之时,一道长箭的破空之音猛然袭来。

苏长安的心头一震,只听哐当一声,他的长刀出鞘,握于身前。

那长箭的箭头便在这时击在了刀身之上。

一声刺耳的声响爆开。

错估那长箭威力的苏长安身子暴退数丈,最后不得以九难刀刀尖触地方才稳住身形。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一位身材修长且健硕的蛮族男子排众而出,只见他身手敏捷的再次从后背抽出三只镶着不知名野兽獠牙的长箭上于弓弦。

咻!咻!咻!

三道破空之音几乎同时响起,如连珠一般,朝着苏长安呼啸而来。

本觉得对方误会了自己来意,想要解释一番的苏长安见男子如此行事,莫名也生出一股火气。

他单掌拍地,身子猛然跃起。

长刀如虎,带着同样巨大的破空之声将那三把飞来的利箭尽数拍飞。而后脚跟猛然蹬地,身子爆射而出。在那些蛮族人的惊呼声中直直的取向那位持弓男子的头颅。

这蛮子自然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见苏长安如此轻松的击退自己的弓箭,心头惊骇。但手上动作却愈快了起来。只见他一个后翻,身子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线,灵巧的避开了苏长安这一刀。还不待他落地,手中弓弦一震,又是三箭飞出。

未有料及男子如此灵巧的苏长安,心头大骇,他来不及去懊悔自己的轻敌。只听他暴喝一声“天岚”。

一道灵压便在那时自他体内猛然荡开,周遭的天色顿时暗了下来,穹顶之上忽然有七颗星辰闪烁。

这般奇异的景象落在那些普通蛮族妇孺的眼中自然神奇无比,她们的嘴里顿时出一阵阵惊叹。

而一些有些眼界的士卒却纷纷脸色大变,这是领域!

是那些人族魂守甚至问道境修士才能拥有的可怕力量。

而那位持弓的蛮子也是脸色骤变,他方才看这少年不过才地灵境的修为,却不想战力群,远非寻常这个境界的人族修士可比。更可怕的是,这少年竟然还拥有领域这般恐怖的事物。在这境界能拥有领域的修士,据男子所知无不是一顶一的天才妖孽。

他心头惊骇的同时,眉宇间的杀意也愈浓重了起来。

而苏长安这时,身形暴退,劈开那杀意隆重的三箭。

“天枢!”他一声厉吼,头顶七星中的一颗星辰猛然耀起神光,一道手持双枪的男子虚影便凭空浮现,还不待那蛮子从这样诡异的变化中回过神来。那虚影便裹挟着漫天星光,朝着男子袭取。

急急如火,裹挟着金戈铁马之音,悍然而来。

那蛮子心头一惊,想要挽弓却已是来之不及,他不得已将手中长弓立于胸前。

只听一声爆响,他的身子便豁然暴退数丈。

还不待他稳住自己的身形,苏长安的刀便如鬼魅一般袭来。蛮子的心头愈惊骇,三魂丢了两魂。他赶忙双手反撑地底,用地一拍,这才堪堪躲过苏长安的攻击。

可这一波未平,下一波又猛然袭来。

“玉衡!”只听苏长安又是一声轻诧,他背后的十方长剑清鸣,那天际的七星之中又是一颗星辰亮起。随后一道虚影伴随着一道剑影莲花闪动,直取蛮子的面门。

那蛮子此时前有狼,后有虎,已是避无可避,面对那寒芒乍现的剑影莲花,只得愣愣出神。

但不想的是,在周围族人的惊呼声中这一剑却并没有刺入他的胸膛。

它停在了那里,停在了他的眉心,不偏不倚,却又未近半寸。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剑尖之上传来的寒芒,这让他就这样被钉在了那里,不敢再轻举妄动办下。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收起了他手中的刀。

那些蛮族族人围了上来,看得出这男子在他们心中的地位极重,皆是脸露关切,但又碍于苏长安方才所展现出的实力,不敢向前。

苏长安本想学着书中那些大侠问一问他叫何名,再说上一大堆大道理,说不定他便会感念自己的人格魅力,从此追随于他,自此鞍前马后。

但念及此处,便觉得有些可笑。

他摇了摇头,走到他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说道:“我来此处乃是偶然,并无半点恶意。还请告诉我此处是何处,而永宁关又在何处。”

他的语气极为客气,即不卑躬屈膝,亦不盛气凌人。但这样居高临下的姿态依旧让这男子感到羞辱。他冷哼一声撇过头,不理会苏长安。

苏长安见状心底涌出一股怒意,他对蛮族本就没有好感,也幸得这部落之中多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若是遇到是那些围攻永宁关的蛮军。他恐怕终究唤出七星虚影将之屠戮殆尽,哪还有这般客气言语之时。

他这般想着,便要出手让这男子此次苦头。但他体内灵力方才运转,一道苍老的声线便忽的从部落中心那一座最大的帐篷之中响起。

“年轻人,可否进来与老朽一叙。”

第九十章 春风秋愁,十里三千

那声音来得很突然。

这突然并不是指他响起的时机,而是苏长安在与这蛮子战斗之初便已用自己的神识扫荡过这个部落,其中的最强者应当便是眼前这个男子——魂守境的蛮族修士。但当这个老者的声音响起之时,他才豁然现,这看似寻常,甚至有破败的部落里还藏着一位强者。

他的修为虽然才地灵,但因为接连奇遇,加之修炼那强悍又神秘的仙道的缘故,实际上,问道之下他早无敌手。而这位老者却能瞒过他的神识,那所能说明的只有一个问题,这位老者的修为定然在问道之上。

“星殒!”苏长安的心头一震,脸上顿时大变,据他所知蛮族九大氏族除了帝江王族拥有四位星殒之外,其他氏族都只有一位星殒。他虽未见过九大氏族的部落到底是何许模样,但是,这么破败的一个部落怎么看也不应当是九大氏族之一。

而再一观但老者声音响起时,这些蛮族人脸上的惊恐,他剑下那蛮子脸色中的不安。似乎就像自己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苏长安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忽的抬起了头,朝着那个帐篷的方向朗声回应道:“好!”

随着他话音一落,他头顶晦暗的夜色散去,连同着一起散去的还有那道用长剑指着男子眉心的人形虚影。

而因此重获自由的男子也猛地站起身子,脸色阴晴不定,似乎并不希望苏长安与那老者见面,但又碍于老者的威望而不敢阻止,因此,在犹豫许久之后,他一咬牙跟上了苏长安步伐朝着那顶部落中心的帐篷走去。

“进来吧。”待到苏长安走进那帐篷,他尚还在犹豫当如何称呼那未曾蒙面的老者,毕竟在他看来对于年长之人多少还是需要心存敬畏,这样直接走进去,未免有些失礼。但老者的声音却在那时响起。

苏长安一愣,倒也不再客气,不顾后面正追上来的蛮族男子,他掀开那帐篷前的帘布,便走了进去。

待到踏进那帐篷,他的脸色却微微一变。

这帐篷是一个密封的帐篷,除了那已经被掀开又闭上的帘布,应当是没有任何的窗口的。但很奇怪的是,这帐篷中却很明亮,像是有一道不知从何而来的星光透过他并不透明的顶部射下一般。

在这星光正中的矮榻上正躺着一位老者。

他的身材不似那些蛮族之人那般高大,甚至可以说有些消瘦。而他毛花白,脸上是密密麻麻的皱纹,那本该明亮如星辰一般的眸子此刻却黯淡无色。

他是星殒。苏长安只是一眼,便在心底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一位即将死去的星殒。

苏长安在打量老者,而老者同样在打量苏长安。

而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苏长安肩上的那对刀剑之上。他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却又很快的遮掩了下来。

他问道:“你是天岚院的人?”

声线低沉又衰弱。

在确定这位老者是星殒之后,苏长安便心生警觉。

而当他认出苏长安的身份时,苏长安周身的灵力亦是在那时跃动起来,他沉默着点了点头,但站立的姿态与紧绷的双腿无不表明苏长安此刻心底的紧张。

“你叫什么名字?”老者对于苏长安这般的警惕犹若未闻一般,他继续问道。

按理说苏长安是没有理由告诉他名字的。

但这位老者的苍老的模样,说话的语调,都莫名的给了苏长安一种触动,他觉得他与玉衡很像。

这样的触动,让苏长安在微微犹豫之后,还是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苏长安。”他这般说道。

“长安?长安!”老者反复叨念几遍这二字,满是褶皱的脸上忽的浮出一抹笑意:“长安,一定很美吧?”他这般问道,晦暗的眸子里忽的闪烁出某种色彩。

“你去过长安?”苏长安有些奇怪,或许是老者自始至终都无比和善的态度,加之想到若是一位星殒真想对他做些什么以他的修为,定然也是毫无还手之力。这时的苏长安反而渐渐放松了下来。

“玉山,无碍,你在帐外候着吧。”但这时,那位被苏长安击败的蛮子却急冲冲的赶了过来,他方才掀开帐篷上的帘布,那老者便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那位被唤作玉山的男子微微一愣,最后碍于老者的威严,终于还是很是不甘的退到了一旁。

“我没有去过长安。”而老者也在这一段小小插曲之后,再次说道:“但我在很久之前听人说起过长安。”

“谁?”苏长安不禁有些好奇,两族交战多年,却对于对方所知甚少,素来有大魏不知王庭,西蛮不晓长安的说法。当然这样的不知与不晓,指的是详细的了解,至于这样的名讳,想必双方都应知晓。

“大约一百年前的光景吧。”老者像是想了想了,苍老的脸上莫名的露出追忆的神情,半晌之后方才说道:“一个叫秦月明的男孩与一个叫秋素衣的女孩告诉我的。

“秦月明?秋素衣?”苏长安皱着眉头想了想,似乎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二人的影响,毕竟已是一百多年的光景,若不是星殒,寻常人应是早已在这漫长的光阴中凋谢。这未听过名讳倒也不出奇,苏长安只是有些奇怪,这老者明明是蛮族,为何会与人族熟识,而且观这老者神情,看模样与他口中的二人应当交情不浅。

“呵呵,不认得。”老者笑了笑,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他又说道:“他们还有另一个名字,天权、天璇!”

苏长安的脸色终于变得骇然,他将信将疑的看向老者,问道:“你认识天权天璇两位师叔祖?”

老者也在这时颤巍巍的坐起了身子,转身面朝苏长安,笑呵呵的回应道:“认得,自然认得!”

“那时他们虽未成星殒,但已被天岚院收入院门,是响当当的修行天才。而我还是一个在两族边境游荡,无依无靠的蛮族小屁孩。”

“我遇到了他们,他们帮了我许多。”

说到这儿,老者脸上的神情有些恍惚,但很快又将之收敛,他有些歉意的看了苏长安一眼。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忽的问道:“你通诗赋吗?”

“诗赋?”苏长安闻言面露难色,但又莫名想起楚惜风的教诲,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老者闻言脸色一喜,满是褶皱的脸上忽的露出孩子般的笑意。

他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在身旁的一处包袱里一阵翻腾,最后拿出两道被包裹得极为精细的卷轴递于苏长安身前。

苏长安接过卷轴,有些不明所以,但观老者眼色,应是叫他打开一看。

故此,他也未有太多迟疑,便将其中一幅展开。

那是极为娟秀的字迹,苏长安虽不懂笔墨之道,但也能大概猜出,这笔法应是出自女子之手。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他轻轻的顺着那字迹,将上面的内容轻轻念出。

老者问此声面露陶醉之意,他有些好笑的摇头晃脑一番,然后方才犹如感叹一般的说道:“当年素衣老是跟我说,一月的长安很美。所以,我曾问她,一月的长安究竟有多美。”

“她便告诉我一月的长安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那是这世上最美的事物。”

“但我觉得不对,我觉得她才应当是这世上最美的事物。所以我在这一句的后面加了一句不如你,因为比这世上最美的事物还要美的人,就应当是最美的人了。”

“当时的月明也是一个书呆子,他听闻我们的谈话,便说这是一个极好的上联,在他们结束历练,临走之时,素衣便将这上联写在这卷轴之上,交于我。说是我何时对出这下联,何时便可以去长安寻他们玩耍。”

苏长安一愣,却不想这其中竟还有这般的故事,他忍不住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走了,我却将那句话记在心中。闲来无事便忍不住拿出这上联苦思冥想。可这蛮族的事终究与你们人族不同。我也只是识得会些字迹,哪有那墨水,那时人族是多事之秋,蛮族亦有三族叛乱,我终日流离也就没了这心思。”

“再往后,我成为了星殒,终于不用每日奔波,某日心思一起便收集了一些族内一些人族诗词歌赋的残本,无事时便拿来琢磨一阵。”

说道这儿,老者指了指苏长安手上的另一幅卷轴,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苏长安意会,便缓缓展开另一幅画轴。

“秋池渐涨,秋木渐黄,秋愁三千,却与君。”

他再次将这画轴上的字迹轻轻读来。

“怎样,如何?”老者也在这时问道,眼神里尽是与之年纪极不相符的急切。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

“秋池渐涨,秋木渐黄,秋愁三千,却与君。”

苏长安并没有急着回答老者问题,他将两句上下联放于嘴边再次轻声叨念了一遍,虽不通诗赋,但却莫名能感受到某些东西。

当他再次抬头看向老者,他朝着他笑了笑,说道:“很好。”

第九十三章 死不入关

蛮族人口相对于人族并不算多,但身为蛮族真正意义上的圣地,王庭光是驻扎的守军都有足足三十万之重,更有帝江氏族的三位大巫咸与蛮王整整四位星殒坐镇。加之帝江一族统治蛮族数百年所积累下来的底蕴,莫说一个九婴氏族,就是其余七大氏族尽数出动想要吞灭王庭,也决计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几乎已经在蛮族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圣地。却被拓跋元武带来的几个孩童,挥手之间,尽数屠灭。

也难怪已经成为星殒数年的虎偃会有如此作态。

即使身为局外人的苏长安在听闻此事时也暗觉震惊,心中对于神族的强大又有了一番重新的估量。

他不禁问道,“整个帝江氏都死了吗?”

虎偃摇了摇头,提及自己族内的困境,他本就上了年纪的容貌此刻显得愈苍老。“帝江的摩陀司大巫咸见舍身掩护了摩青翎公主带着一部分妇孺逃了出来。”

“摩青翎”苏长安叨念着这个名字,心里没来由的松了一口气,毕竟摩青翎将那般贵重的帝江精魄送于了自己,苏长安下意识的对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蛮族公主,心头有些挂念。

“那现在呢?你们有何打算?”苏长安又问道。

虎偃一愣,他沉默了下来。好一会之后,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方才又说道:“蛮族除却九婴的八大部族,帝江、句芒、强良作为九婴氏族的要打击目标损失惨重,我们带着残余的部族逃出之后,为了以防目标过大,分成了三股。而剩余共工、祝融、招司、钦原、夸父五族皆臣服于了九婴氏族。我们在昨日已经收到了公主的消息,他们已于句芒取得了联系,要我们三日后去大漠中的一处与他们汇合。

“恩?然后呢?”苏长安疑惑,雁不归大漠一片荒凉,又有人族大军在永宁关上虎视眈眈,苏长安并不认为那里会是一个繁衍生息的好地方。

虎偃再次停了下来,半晌之后又才说道:“公主的意思是让我们去西凉”

苏长安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但很快又疑惑了起来。他不太清楚其他两族的情况如何,不过观这虎偃的情况,想来应该也相差不大。若是虎偃拼着老命不要,倒是可能打下永宁,但那时他们便不得不面临人族与九婴族前后夹击处境。以虎偃的状况,他们决计不可能能在西凉站稳脚跟。

从苏长安的脸色中,虎偃便明了了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赶忙解释道:“以我们的三族的情况,曾经的六位星殒只剩我这一个行将就木的老骨头还在苟延残喘,自然不可能去干攻打西凉这样以卵击石的事情。我们我们是想要投奔人族”

投奔异族,还是曾经刀剑相向,彼此视为死敌异族。

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是一个太过愉快的事情。

尤其是像虎偃这样的星殒。

他们的内心的骄傲不允许他们做出这样的事情,可他们的族人却需要繁衍,需要活下去。

众生膜拜着星殒,星殒亦背负着众生。

无论人族,还是蛮族,皆是如此。

这样的决定,莫说虎偃难以接受,身为人族的苏长安闻言也是一惊。

“投奔人族。”他从这苦涩的四个字中大约能明白如今蛮族的处境当是如何的艰难,更能隐约的了解到,那个被神族控制的九婴氏族又究竟强大到了何种境界。

“那你们联系好了吗?”苏长安又问道。这既然是投奔,自然不能是一厢情愿的事情,至少需要取得人族朝廷方面的认可。

虎偃又摇了摇头。

“九婴取缔帝江氏族之后,便穷兵黩武,将族内所有能用之兵源源不断的派往西凉,光是如今的永宁关外便已经聚集了五十万大军,而且这个数目还在不断增加之中,已经将永宁关围得水泄不通。我们无法越过重兵的把守见到人族守将。更不敢轻易将自己的行踪暴露到蛮军的眼中。”

“恩?”听到虎偃如此说道,苏长安的终于恍然大悟,这虎偃将自己叫到大帐之中一番闻言细语,将蛮族族中之事毫不隐瞒的告诉自己,究竟是图谋何物了。

“你是想让我去当这个信使?”苏长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虎偃点头又摇头。

“你身手不凡不假,但是你有信心孤身一人来回于五十万大军之中吗?”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知道虎偃说的是事实,他的修为相比于之前确实有了质一样的提升,但若是说道一人对抗五十万训练有素,又以勇猛而著名的蛮族大军。莫说是他,就是星殒,恐怕也会最后力竭而亡。

“我们本打算静待时机,等着人族大军击退蛮军之时,找机会与你们接触。但是如今看来却是不行。”

“蛮军五十万兵临城下,但是永宁关的守军却不见增加,似乎没有一点出兵增援的意思,如此下去,永宁关被破便是迟早的事情。现在尚还有雁不归大漠作为天险掩护,待到永宁关被破之时我们恐怕便再没有与人族接洽的可能。”

“所以近日便打算以我用强良一族的法门带着三族余部强行冲破蛮军封锁。只是苦于若是到了永宁关城下,人族守将不愿开关放我们进城,到时腹背受敌,我们便是那板上鱼肉,任人斩割。

虎偃说道这时,他转头看向苏长安,脸色无比郑重了起来。

“因此,老朽想请苏公子带我族人入关。”

苏长安一愣,他在听闻老者方才那一方话时便隐隐感觉到了,虎偃所图。

但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说道:“不可。”

他并非冷血之人,虽然二族交战已久,但在面对可怕的神族时,苏长安是很清楚二族是应当同仇敌忾的。若是继续这样彼此争斗下去,最后的结果无非是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只是,他也有自己的担忧。

蛮族勇猛好战之名自古有之。

强良虽然破败,但随军所行的那些士卒也不乏善战之人,尤其是方才那位被老者称作玉山的蛮子,即使是现在的苏长安与之打起来也不得不使出三四分力道,方才能将之擒下。

而剩余两族之中若再有数位这样的好手,加之他们本就带着的些士卒,到了永宁关内与关内守军百姓起了冲突,到时候再被关外虎视眈眈的蛮军钻了空子。这样的后果,苏长安不敢承担,也承担不起。

他同情蛮族的遭遇,但他却是人族的人,他不得不将西凉百姓的安危放在位。

虎偃似乎在提出这个提议之前便已经预料到了苏长安会有这样的顾虑,他的脸色并没有丝毫的意外,他只是站起了身子,对着苏长安说道:“你随我来。”

苏长安心头虽然疑惑,但还是依言随着这个老者慢悠悠的步伐走到了帐篷之外。

那刚刚已与苏长安打过一场的男子见虎偃出现,他赶忙走上前来,恭敬的伸出手,搀扶着老者。

二人之前的谈话,并未有刻意回避些什么,这就候在帐外的男子自然是听得一清二楚。

他有些迟疑的看了看虎偃,像是在询问些什么。待到虎偃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后,他方才极不情愿的搀扶着他,带着苏长安来到这营地的正中——一片巨大的空地

相比于苏长安一开始所见到的外围,这片空地上聚集了更多的妇女与儿童,加之一些数量极少的士卒模样打扮的青年男子。妇女们三五成群的围着一口口铁锅,烧制着一些看模样并不美味的饭菜。而孩童们却似乎并不太了解自己的处境,相互追逐与打闹。

见到老者到来,他们皆是面露喜色,但很快又现虎偃的身后跟着一个打扮古怪的人族少年,他们脸上的神情顿时一滞。妇女们下意识的开始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而那些士卒也在开始警惕起来,他们将手中的刀戟一转,指向了苏长安。

“无碍。”老者朝着族人们示意。

虎偃在强良部族中的威望自然不用多说,但是这些蛮族人在这数日的逃亡中已经有些杯弓蛇影,加之国破家亡、前途未卜的种种困顿。使得老者的话并没有起到太大的安抚作用,他们脸上依然堆满了慌乱。

虎偃对于族人们这样的反应虽然心有悲戚,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他转头看向苏长安说道:“如苏公子所见如今我三族的余部尽是这老弱妇孺,入关只求一条生路别无他想。”

苏长安沉着眉头,环视了那些同样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蛮族百姓。

他看见,母亲颤抖的身子。

看见孩童既好奇又恐惧的双眸。

看见士卒因为用力握着武器而已经白的指节。

苏长安在那时忽然觉得其实蛮族与人族并没有什么区别。

他那本就不够坚硬与冰冷心在那时确实有些意动,但很快他还是摇了摇头。

“我担心的不是她们。”苏长安指了指那些妇孺们,而一直紧张的注视着他的那些妇女与孩童在苏长安做出这个动作之时,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去数步,脸上的神情也愈慌乱,就好似苏长安是那择人而噬的洪荒猛兽一般让人害怕。

“而是他们。”苏长安对于那些妇孺的反应皆看在眼里,但他却强迫自己压下自己心底柔软,这是事关西凉百姓的大事,他不敢,也不能有哪怕半点马虎。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不忍,而铸成大错。

他的手指在这时指向了那些手持刀戟,警惕的看着他的那些模样很是年轻的士卒们。

对于不知晓苏长安与虎偃之前谈话的诸人,苏长安的话自然有些模棱两可,但是玉山与虎偃却是在那时脸色一变。

“我可以不入关,但是他们还只是孩子,修为也并不出奇,完全不可能对你们造成威胁。”玉山很快领会到了苏长安意思,他也顾不得虎偃就在身旁,上前一步便大声说道。从他说话的语气,以及有些赤红的双目,看得出他的心头定然憋着一股恶气。

“是,他们的修为确实很低,可同时他们也很年轻。”苏长安如此说道。

他尽可能的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的冷静。

但当他说出这样一段话时,他的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他的嘴里说出。

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实际上已经断送了他眼前这数百位看样子与他年纪相仿的蛮族少年的生路。

“你!”玉山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的迈出一步,看模样似乎就要与苏长安出手。

但是,却在那时,一直在一旁沉默的虎偃却忽然伸出了手,拦住了玉山。

玉山熊熊的气势一滞,最后还是无法鼓起勇气忤逆虎偃的意思,闷闷不乐的退了下去。

虎偃的身子也在那时似乎变得挺拔了些,他环视他周围的那些族人,目光缓慢又极为有力的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然后他对着以玉山为的那些士卒,说道:“你们给苏公子跪下!”

那些士卒闻言都是一愣,但当他们看见虎偃脸上那不似寻常的严肃之色时,却不得不压下心底不解,朝着苏长安跪下。

只听扑通一声,虎偃的身子竟然也在那时随着诸人一起跪了下来。

“老朽深知人蛮二族历代征伐,恶果累累。但说到底这些都是掌权者的贪欲与野心所致,苍生无辜,我三族余部整整十万妇孺无辜。老朽恳求苏公子网开一面,带我十万族人入关。若是苏公子能成此愿,我虎偃以祖神之名誓,我强良一千二百名武蛮绝不如关!”

此言一出,不仅苏长安一愣,那些还摸不着头脑的士卒们也是一愣。

族人突围之时,他们身为强良部族剩余不多的武蛮,自然需得保护族人,但虎偃却说,他们绝不入关。

可以想象到时蛮军在后,前面又是永宁关如同天堑一般的关隘,不得入关的他们,其下场自然不言而喻。

再联想苏长安方才的一番话,他们终于明了了这其中的缘由。

两族之间的积怨实在太深,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尽数化解,唯一的办法就是其中一方给出足以让另一方满意的诚意。

而他们的命便是这份诚意。

一份入关蛮族绝不会霍乱西凉的诚意。

不可避免的,在得知自己的命运被决定之时,这些士卒的脸上露出悲切之意,但很快他们互望一眼,心头皆有了决断。

“请苏公子带族人入关,我强良一千二百武蛮,愿为苏公子断后,死不入关!”

他们齐声说道。

那时,隆冬未去,旱木岭上忽有鹅白纷然而下。在枯黄的土地上铺出了一层白霜。

而他们的声音便在这漫天雪花之中荡漾开来,久久不息。

第九十四章 阿难

苏长安看着那些士卒。

他们的眼神中有对死亡的恐惧,对生人的诀别,亦有一种言语难表的坚定。

国之将亡,匹夫难逃。

他看着强良的困境,亦想到待到蛮军入关时,西凉、甚至大魏的惨状。

终于,他沉默着点了点头。

“好!”他说道。声线沉重,亦坚决。

那些强良族人的脸上在这时浮出一抹悲喜交加之色。

虎偃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一旁的玉山赶忙起身将其搀扶。

从他的模样,苏长安大概能猜到,这位星殒想必也活不了多久了。

“老朽谢过苏公子大义。”虎偃拱手说道,他脸上的神色以及他说话的语气,都是那般诚恳。这让本就心中有愧的苏长安,心里愈难受。

但是,他却知道他必须做这个坏人,他不能再给本就风雨摇曳的西凉,再添上一道极为不确定的危险因素。

因此,他沉默了下来,不敢回应虎偃的夸赞。

虎偃满是褶皱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

出乎的意料的,他如同长辈抚摸后辈一样,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摸了摸苏长安的头。

以二人现在的关系,这应当是一件很不合礼数的事情。

但莫名的苏长安的鼻子却忽然一酸,他想到了他的师叔祖,想到了那位为了人族同样鞠躬尽瘁的玉衡。

他的心底第一次,生出这样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人与蛮要打来打去,为什么要有人为了满足极个别人无止境的**而付出生命的代价。

他觉得这样不公平。

“苏公子若是不弃,这几日就由我来安排你的住所,三日之后我们一同动身,前往雁不归大漠与公主汇合。”虎偃说道。

心中思绪万千的苏长安点了点头,接受了虎偃的安排。

虎偃将他安排在了一个单独帐篷,虽不大,但在强良如此窘迫之时,能腾出一个已属不易,加之苏长安对于这些外物向来不甚在意。所以倒不觉有什么。

经历过天道阁异常紧张的一场大战后,轻松下来的苏长安渐渐感到一股倦意。

他也不疑有他,便躺在帐篷中的虎皮之上沉沉睡去。

待到他睡醒之时,已是酉时。

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响动。

苏长安站起身子,有些疑惑的掀开帐篷的帘布,转目望去,才明了,原来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妇女们三三两两拿着一个木盆模样的事物在给那些士卒与孩童分食物。

说是食物,其实苏长安看来,更像是一些树枝配着一些米糠熬着而成的东西。

可以想象,匆忙逃离的强良部族并没有带上太多的食物,而这雁不归大漠周围又是一片荒芜,很难找到什么能够用食之物。

这或许也是虎偃急于带着族人们赶赴永宁关的原因之一吧。

苏长安的眉头在这时又皱了起来,依虎偃所说,这三族余部,足足十万之众,去到永宁关中,他们的衣食住行又将是一个极为严重的问题。

若不处理妥当,恐怕又得滋生暴乱。

“恩?”就在他皱着眉头,立在营帐口思考这些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看模样不过五六岁的样子,有些蓬头垢面,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却好似能滴出水来,极为可爱。

他似乎对苏长安有些畏惧,有些扭捏的站在他的跟前,并不言语。

而随着他的到来,一些他玩伴模样的小孩子也聚了过来,他们都瞪大了双眼看着苏长安,既好奇又恐惧。

苏长安蹲下了身子,他极力让自己笑得看起来足够无害,然后他伸手就要抚摸小男孩的脸庞。

但那小男孩却往后退了退,看得出,对于人族,他们的心底依然有着不小的畏惧。

而在这时,那名叫做玉山的男子走了过来。他的神情冷漠,对于人族,显然并没有多大的好感。

“给!”他这般说道,然后从手里递出一样事物,苏长安一愣,下意识的将之接住。

定睛一看,才现竟是一只烤鸡。

虽然做工并不精细,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被烤焦,但是相对于那些蛮族人的食物,他手中的烤鸡可以说得上是美味佳肴。

“大巫咸叫我给你的。”玉山冷哼一声,便转身离去。

苏长安答应他们待他们入关,这蛮族十万余人的生死都悬于苏长安的身上,虎偃此举也是想尽可能的拉近与苏长安的关系。希望他在以后,好生照料他的族人。

想通这其中关节的苏长安,脸露苦笑,这当真说得上是一鸡值万金啊。

他摇了摇头,倒没有退回此物的想法。

就在他要撇下一只鸡腿放入口中的时候。

“咕噜!”

一道轻响传来。

苏长安一愣,手上的动作顺势停住。

他转头看向身旁那些孩童,只见他们正睁大了自己的双眼,眼巴巴的望着苏长安,或者说望着苏长安手中的那只烤鸡。

他们的喉结蠕动,显然是在吞咽口水,已经吃了数日米糠的孩童们,光是闻着这股久违的肉香,便已经生出止不住的馋意。

苏长安笑了笑,将手中的烧鸡撇下一小块,递到那男孩手中,问道:“你要吗?”

那男孩一愣,有些迟疑,但是对于食物的渴望最后还是战胜了那股迟疑,他怕生生的伸出手,眼睛不住的瞟向苏长安,似乎在害怕这其中有什么阴谋一样。

这样的情景落在苏长安的眼里,他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但好笑之余,又莫名有些心疼。

“拿去吃吧!”他鼓励道。

男孩在这时,终于下定了决心,他闭上了双眼,一咬牙,猛然伸出手。那气势,倒是有几分慷慨赴死的味道。然后他以他所能达到的最快的度,从苏长安手中拿到了那一小块鸡肉,又好似生怕苏长安反悔一般,他的身子在那时飞快的退去,钻入了人群之中。

他这样的收获,自然让周围的孩童有些眼红,他们看向苏长安的眼光愈炙热了起来。

苏长安也是洒然一笑,蹲下身子说道:“你们要吗?”

回答他的是那些孩童如小鸡一般上下点动的小脑袋。

“来,都给你们。”苏长安将烧鸡分成小块,那些孩童见状,又有了之前的榜样鼓舞,顿时一拥而上。

“别急,别急,小心点,都有都有。”孩子们对于鸡肉的热情远远出了苏长安的预期,他赶忙说道,但是依然不能改变那些孩子恶狼一般的度。他好端端的地灵境修士,竟然就差点在这些孩子们的围堵中,一头坐倒在地。

不小片刻的时间,他手中的烧鸡便消失不见,连个鸡骨头也未曾给他剩下。

苏长安站起了身子,拍了拍有些油腻的双手,也不讲究,提起衣角便在上面摸尽油脂。

他看着那些拿着小块鸡肉吃得狼吞虎咽的孩子,心底有些五味杂陈。

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人在拽动他的衣角,他低头看去。却见一开始那个小男孩此刻正睁着自己乌溜溜的大眼珠望着他。

“恩?怎么了?”苏长安有些奇怪,这孩子一开始还对他颇为惧怕,怎么这会又自己跑了过来。他摆了摆自己的双手,说道:“没有了,下次再给你。”

“”男孩并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然后伸出自己一直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递出了一样事物。

那是一碗那些蛮族人所吃的食物,树皮配上些米糠,加上清水熬成的叫不名字的粥。

“吃”他这般说道,声音有些不同于一般这个年纪孩童的沙哑,甚至还有些吃力的样子。

苏长安看着那双小手递上来的东西,知道是这男孩见自己分完了鸡肉,怕他饿着,才给他送来的。

“你吃过没有呢?”苏长安心中涌出些许感动,他再次蹲下了身子,并没有接过那碗无论卖相还是味道都并不好的清粥。

“没没有。”男孩摇了摇头,但又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极其艰难,又断断续续的说道:“吃吃肉不饿。”

苏长安这时终于察觉到了男孩的异样,似乎他的喉咙有些异样,导致他说话很是吃力。

“你叫什么名字?”他又问道。

“阿阿难。”男孩回应道。

“阿难?”苏长安觉得这个名字有些奇怪,不过却也未做多想,“阿难,你的父母呢?”

“浮木?”阿难似乎并不能理解这两字意思,他歪着脑袋想了想,脸上满是疑惑。

“就是爹爹和妈妈。”苏长安解释道。

“哦~”阿难拖着长音点了点头,似乎是理解了苏长安的话。但脸上的神情随之一暗,“阿大阿妈都死了阿姐陪阿难。”

这并不算长的一番话,阿难却说得很艰难。

他又伸出了手,第二次将那碗清粥递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吃不饿”稚嫩的脸上,倒有几分固执的味道。

苏长安心头一动,他站起了身子,将那碗清粥接了过来,在男孩期许的眼中,将之一饮而尽。这清粥的味道就如同的卖相一般,难以下咽。但曾经有过如月熬的汤药的磨炼,苏长安一咬牙,便还是将之饮尽。

然后他抱起了阿难说道:“还想吃肉吗?哥哥带你去吃肉。”

阿难闻言,乌黑的眼珠一亮,连连点头。

“哈哈,走!”苏长安一笑,脚下蹬地,抱着阿难身子便如飞燕一般朝着这部落之外的夜色跃去。

第九十五章 来,吃肉了。

作为整个强良部族中的异类,人们自然会将自己的注意力或多或少的放在苏长安的身上。

而他忽然带着阿难飞身跃出的举动也就随即引起一阵惊呼。

甚至一些士卒,下意识的就握紧了手中的刀戟,但还不待他们有所行动,玉山便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朝着他们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虽然他对于苏长安同样抱有戒心,亦同样没有丝毫好感。

但是他更清楚的是,以苏长安这样的修为,绝不会那一个部落中的寻常孩子做些什么手段。对于这一点,他还是颇有信心。

而另一旁,被苏长安抱在怀里的阿难也出一声惊呼,他的双眼紧紧的闭上,双手下意识的抓紧了苏长安的衣襟。

他听着耳畔响起的呼啸的风声,从未经历过这样阵势的暗暗,本就有些瘦弱的身子愈的颤抖了起来。

苏长安很敏锐的感应到了阿难这样的变化。他轻轻的说道:“没事,放心吧。”

或许是之前苏长安赠与他烧鸡的事情让他对苏长安产生了足够的信任,又或是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这样情景。

他终于鼓起了勇气缓缓的睁开自己的双眸。

然后,他的眼睛就再也舍不得合上。

他看见大漠、族人、旱木岭都开始渐渐变小,他将他们都尽收眼底。

他看见星辰闪烁、看见鸟雀在他们的身旁飞过,他朝着他们挥手,出一些意义不明的喊叫,虽然那些鸟雀并没有正确的感受到他的善意,反而被他惊走,但他依旧很高兴。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他在飞。

是的,是飞。

虽然飞,准确的说是凌空虚渡,这是问道境大能才能有的特俗能力。

但或许是因为修炼仙道的原因,苏长安也可以以消耗一些灵力为代价,勉强做到这一点。

当然,他不能飞得太高,也不能飞得太久,这一点上,和问道还是有所区别。

他本是想用这一招,带着阿难赶路,但当他现阿难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感觉时,便索性带着他又在百丈高的天际翱翔了一圈,直到阿难这股兴奋劲平复,方才找到一处灌木丛落了下去。

旱木岭虽然叫做旱木岭,实际上却并没有多少绿植,毕竟靠近雁不归大漠,其荒凉程度比起雁不归其实也就好上一丝丝而已。

但生命却又就是这么神奇的东西。

北地的寒冷,西凉的荒凉。但却依然挡不住生命步伐,即使是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这贫瘠的土地上依然长出了一些稀疏的绿林。

而苏长安带着阿难所落之地便是这旱木岭上为数不多的密林之一。

既然要带阿难吃肉,自然便得寻些野味。

苏长安虽然没有什么捕猎的经验,但是还是知道这绿林之中的走兽定然比那光秃秃的山头要多出许多。

而事实上以他的修为、神识,想要捕获一些寻常的野兽也确实不是什么难事。

他带着阿难来到一处泉眼,一群不太识相的恶狼便围了上来。

这些恶狼天生便有些灵力,寻常九星修士想要与之对抗都颇为吃力,加之野兽与生俱来的嗅觉,他们通常可以避开那些强大的存在。但是苏长安却刻意隐藏了自己的修为,让这些野兽一位这一大一小两人是送上门来的美餐。

谁知却是恰得其反,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这狼群的便尽数毙命于苏长安的刀下。

阿难见此自然惊讶万分,而苏长安却对着这数十头头恶狼的尸起了愁来。

他本想接着这些恶狼试一试身手,本已压制了自己的修为,奈何即使不动用灵力,他的肉身依然强得可怕,不觉便将之尽数斩杀。可如何将这么多的狼尸带走却又成了问题。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忽的灵光一闪,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但又念及那些孩童的眼神,最后还是做了决定。

只见收刀归鞘,而后背上剑匣内一声剑鸣,苏长安的神情在那时肃穆起来。

“十方剑阵!”他一声暴喝,周身灵力涌动。

在阿难睁得老大的眼珠子的注视下,无数长剑从夜空中涌来,将他的身子包裹。

数息之后,那些长剑再从中散开,自他的两肋出生出一道巨大的剑翼。

他笑着走到阿难的身前,将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住的男孩抱起,然后脑中念头一动,无数长剑涌出将那些狼尸一个接着一个的卷起。

“回去了。”他伸手摸了摸阿难的脑袋,背后剑翼一震,四周罡风骤起。

他便御使着数以千计的长剑包裹着狼尸,带着男孩朝着强良部族的方向飞去。

此时的营地已经渐渐安静下来,逃亡的疲惫,食不果腹的饥饿让这些妇孺们早早的陷入了梦想。只有那些士卒依然还在巡逻。

而这时,他们有人忽的听到一阵破空之音。抬头望去,便见一道张着巨大翅膀的生物正缓缓朝他们的营地飞来。

这些士卒心头大惊,赶忙吹响了警戒的笛声。

本来已经陷入梦乡的营地,嘈杂了起来,无数人走出了帐篷,看着那只奇怪的生物离他们越来越近,脸上顿时写满了惊恐。

玉山作为整个部族除了虎偃仅有的魂守境强者,在这时也组织起了士卒,就在他准备让人射杀那只奇怪生物之时。

虎偃却来打了他们身前。

虽未有言语,但已经跟随虎偃多年的玉山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虽然心底疑惑,但他还是示意那些已经引箭待的士卒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大巫咸”玉山走到了虎偃的跟前,有些迟疑的问道。

虎偃依然不语,只是示意他看向那只生物。

而这时,那只引起骚乱的生物又近了许多,玉山也终于是看清,这生物便是带着阿难离去的苏长安。

只听一声轻响,苏长安的身子便落在了地上,他轻轻的将怀中的男孩放下,背后的剑翼随之散去。

玉山心头升起一抹怒意,暗觉得苏长安此举是有意为之。他正要上去与之争辩两句,但这时,随着那剑翼的散去,数十只巨大的恶狼尸纷然出现在他的眼前。

苏长安似乎还没弄明白眼前这些士卒如临大敌是所谓何事,他只是笑着看向那些随着父母们一同走出营帐的孩子们,说道:“来,吃肉了。”

第九十六章 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苏长安这话与众人心中所预想的差别太大,他们脸上的神情皆是一怔,一时未有反应过来。

但那些孩童却纷纷出一阵雀跃之声,一股脑的围了上来。

大概是之前纷那只烤鸡而赢来的信任,这些孩子对于苏长安倒是没了大人们的戒心。

孩子永远是这世上最美好的事物。

他们没有成见,没有官别。

他们只是单纯的对那些在他们看来好的人报以信任,对那些在他们看来不好的报以疏远。仅此而已。

苏长安见此景,只是笑了笑,他勾下了身子,来到一具狼尸的身边,刀锋一闪,从那狼尸身上切下一直大腿,然后他转头看向还在愣神中的玉山说道:“叫些人把这狼人分了吧,虽不多,但也够大家一人吃上两口了。”

说罢,他一手提着狼腿,一手牵着阿难,便要朝着一旁走去。

但那时,阿难却拽住了苏长安的手。

“怎么了?”苏长安低头看向阿难,问道。

“那边”阿难指了指另一个方向。

“哦。”苏长安点头,倒也顺从了阿难的意思,任由他带着他走向这部落的一处营帐中。

这才刚到门口,阿难便甩开了脚丫子,一路小跑到营帐前,掀开帘布,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

苏长安暗以为这是阿难的住所,倒也未做多想,提着狼腿便跟了进去。

待到走进之后,却现这帐篷之中竟然还立着一道人影。

看身形那应当是一位蛮族女子,此刻正背对着苏长安与阿难,正在一个土堆搭起的简易土灶中熬制些什么东西。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觉得有些怪异。

这熬制食物,应当在帐外才是,若是放到帐内,烟雾难以散去,终究让人不适。

阿难对此却好像已经适应了,只见他一阵小跑,来到女子的身前,嘴里欢快又吃力的喊道:“阿阿姐阿姐”

那女子闻言,也在这时转过了身来,她轻轻的蹲身,抱起了飞奔而来的阿难。

苏长安也在这时看清了女子的容貌,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面容姣好。说不上国色天香,沉鱼落雁,但却有几分蛮族女子少有的小家碧玉之感。

“跑哪去了?小调皮。”少女轻轻的刮了刮阿难的鼻子,有些责怪的问道。

“肉哥哥肉阿姐吃。”阿难很是艰难的试图表达出他的意思,不过他自己也意识到这并不容易,所以他伸手指了指苏长安。

少女这时才现,营帐口竟然还立着一位少年。

看他的打扮,自然不会是蛮族之人,再一想听族人提及的今日有一位人族之人来到部落。少女便很快猜到了苏长安的身份,她的心头一紧,下意识的便将怀中的男孩紧紧抱住。

“你你是谁?要干什么?”她如此问道,即使强做镇定,但声音里的颤抖却已然将她内心的紧张暴露无遗。

苏长安哑然失笑,他倒是记起了阿难曾与他说过,自己有一个阿姐。想来眼前这个少女便是阿难口中的那位姐姐。

他观这女子的神态,自然也知晓对方对于自己颇为忌惮。这样的反应对于一位寻常的蛮族少女,倒也是正常。苏长安亦没有任何不满,他将手中的狼腿轻轻放下,然后伸出自己的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恶意,而身子也在这时慢慢的朝着帐篷外退去。

他用自己的态度表明自己并没有恶意,带着阿难打来狼肉其实也是出于一时对于这些强良族人的同情,并非贪图什么回报,亦未曾想过会因此改变蛮族对于自己的看法。如今他的目的已经到达,倒也没有再在此逗留的理由。

但却在这时,阿难却不满意的在少女怀里扭动起身子。

“哥哥好人吃肉。”他嘴里说道,或许因为太过着急的原因,嘴里的言语愈断断续续。那少女的注意力都放在苏长安的身上,不想阿难却忽然挣脱了她的怀抱,跳落在地。

只见阿难一阵小跑,来到苏长安的身边,他伸手拉住了苏长安的衣角。在苏长安疑惑的眼神中固执的将他拉到少女的身边,指了指地上的肉,说道:“哥哥好好人阿姐烧肉吃。”

被阿难强行拽在一起的二人一阵愣神,苏长安最先反应过来,他冲着少女示意,就要伸手拿开拽住自己衣角的小手。可那时,那位阿难的姐姐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情一般。她说道:“你坐我去烤肉。”

她并没有如阿难一般失语的疑难杂症,说话的结巴皆是因为第一次面对人族的紧张。

不过在最后,她还是选择相信阿难的判断,她留下了苏长安,然后提着被苏长安放在地上的狼腿,走了出去,看样子是要处理一下狼肉。

对于这样的结局阿难很是开心,他示意苏长安在一处座位上坐好,当然这说是座位,其实也就是在外面寻得的一块相对平整的是块而已。

苏长安到不介意这些,他坐了下来,指了指眼前那口锅中正在熬制的东西,问道:“这是何物?”

“病药”阿难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有些艰难的解释道。

苏长安点了点头,他有些好奇的凑了上去,用本就挂在一旁的木勺伸入锅中搅拌了一下,却见那里面大都是些他并不认识的草药。他本就不通医道,见里面的事物他皆不认识,也就失了兴趣。他又问道:“为什么不去外面熬煮?”

“外面坏人抢。”阿难解释道。

苏长安一愣,随即了然,看样子阿难姐姐用来帮助阿难治病的药材还是相当名贵的东西。尤其是在强良一族如此窘迫之时,免不了这些族人之中有那么一些会铤而走险,抢夺这些东西。而阿难与他的姐姐都是些没有修为的寻常蛮族,自然还是得小心一点为妙。

就在苏长安想着这些的时候,阿难忽然伸出了手,摇了摇苏长安的衣角。

“恩?怎么了?”回过神来的苏长安看向眼前这个小男孩,笑着问道。

“阿难哥哥飞。”阿难说道。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并没有太听懂阿难所想要表达的意思。

阿难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有些着急的指了指苏长安说道:“哥哥飞”然后又指了指自己,说道:“阿难飞”

苏长安心头一动,联想起方才他带着阿难凌空虚渡时,阿难那一脸的兴奋劲,暗以为这男孩是想要自己带他再飞上一次。

他笑道,“下次吧,下次哥哥再带你飞。”

刚刚他张开十方剑阵落下,那些强良的族人与士卒眼里的恐惧,他看在眼里。也明白眼前这一群人已经是惊弓之鸟,他不愿过多的刺激他们,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谁知道听闻此言,阿难却脸露焦急之色,他摇了摇头,似乎不满意苏长安的回答,试图再说些什么,却在这时,那少女已经将狼肉剥皮洗净,然后提着狼腿走了进来。

大概是因为对于苏长安还是有些不放心的缘故,她冲着阿难递去一个眼神,阿难似乎对于自己这位阿姐很是惧怕的样子。他嘟哝着小嘴,不知从何处翻起一个木头削成的小碗,从那口正在熬制的锅中盛出一碗汤药,苦着脸色将之一饮而尽。

少女见此状,脸色的神情稍缓,然后她说道:“来帮忙。”

声线轻柔,倒是颇为好听。

阿难闻言,也忘了方才缠着苏长安的事情。他又从房间的一角抱出一捆早就在那里放好的干枯树枝,然后随着少女一同走到屋外。

苏长安见状,也不好就坐在屋里等候,便也随着二人走了出去。

看得出这少女应当也是经常操持家务的人,她极为娴熟的架好了一个架子将那狼腿置于其上,随后又用一把简陋的小刀在那狼腿上割开一道道小口,撒上一些苏长安并不认识,但却很香的佐料。然后点燃了架子之下的柴堆,便烧烤了起来。

三人便在这时坐到了火堆旁,火光映在了三人的侧脸,但诸人却在这时陷入了某种沉默。

少女是因为对苏长安的畏惧,而紧张。

苏长安看出了她的紧张,倒也不想说些什么来再加剧少女心中的害怕。而阿难,说话本就有些问题,与他聊天,显然是一件并不太现实的事情。

约莫一两刻钟的时间,在少女的摆弄下,那狼腿渐渐变得金黄,一股香味四溢开来。

咕噜!

阿难咽了咽口水,显然对于这近在咫尺的肉食很是垂涎。

咕噜!

苏长安也咽了咽口水,在天道阁中,因为那方天地神奇的缘故,即使待了七八个月的光景,他不食一物也无大碍,但现在离开了天道阁,自然又有了口舌之欲。方才的烤鸡他全部分给了那些孩童,自己就喝了一碗米糠树皮熬成了清粥。如今面对这香味四溢的狼肉,自然也是食指大动。

这一大一小眼馋的模样落在少女的眼中,她不禁噗嗤一笑,心中也暗觉得人族似乎与蛮族也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心中倒是少了些疏远之意。

又过了不消半刻钟的样子。

“能吃了。”少女笑着说道。

她伸手就要割下一块狼肉,但却忽略了这狼肉方才烤熟,自然温度极高。

她的手方才触及那狼肉,便触电一般的收回,另一只手握住自己触摸到狼肉的手指,眉头微皱。

苏长安见状站起了身子,他走到少女的跟前,笑道:“我来吧。”

说着,便从少女手中接过了那把粗制滥造的小刀,这个过程中,无意触碰到了少女的指尖。苏长安倒不觉有他,但是少女的身子却莫名一怔,退去数步。

苏长安有些奇怪的看了她的一眼,暗以为是对方对于自己还有些防备。

他对此也不在意,自顾自的走到那狼肉其暗,伸手便阁下一块狼肉。他的肉身如今极强这样的高温对他来说并没有半点的伤害可言。

他将那一块肉递到已经眼馋不已的阿难手中,口中叮嘱道:“小心,烫。”

阿难闻言点了点头,但又哪抵得过这美味的诱惑,张嘴便大口的要下一块肉来。

一时油脂四溅,滚烫的食物入口,他脸色一变,想要吐出,但满嘴的肉香又让他不舍。一时取舍难断,让他脸上的神情变化,模样甚是可爱。

那少女见状责怪的看了阿难一眼,说道:“别急,没人和你抢。”

苏长安也笑了笑,又割下一块狼肉递到少女的手中。那少女微微一愣,忽的沉默了下来,但还是伸手接下了那块狼肉。

而后三人便又一次坐到了火堆旁,开始的大快朵颐。

或许是之前的接触,让少女对于苏长安少了些戒心,她忽然低着头说道:“谢谢你。”

轻柔的声音中,让苏长安感觉到了女孩自内心的感谢。

他笑道:“没事,举手之劳。”

说完了这些,二人又陷入了沉默。

毕竟不是一个族群,甚至二族之间还有数不尽的血仇。能坐在一起吃上一顿饭已经实属不易,想要再聊些什么,确实很难找到共同的话题。

倒是阿难歪着脑袋看了看低着头的姐姐,又看了看正在沉默的苏长安。眼珠子一转,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忽然站起了身子。

走到苏长安的身边,指了指自己的姐姐问道:“阿姐漂亮?”

苏长安一愣,他下意识的看向那位少女,火光中她似乎意识到了苏长安的目光,头低得更深了。

“漂亮。”苏长安如实回答道。虽然少女的容貌比不得青鸾、羡君。但也称得上是中上之姿,担得起漂亮二字。

得到这个回答的阿难顿时笑了起来。

“阿难喜欢哥哥”他似乎准备说些极为重要的东西,稚嫩的笑脸忽的严肃了起来。“阿难喜喜欢姐姐。”

“嗯?”苏长安一愣,并没有理解到阿难的意思。

倒是一旁的少女脸色一变,她忽的站起身子,想要说些什么,但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一暗,又坐了回去,只是将自己的头低了下来。

“哥哥阿姐结婚阿难一直在一起。”

阿难满脸兴奋的说出了一个让苏长安目瞪口呆的提议。

第九十七章 向死而生

一脸疑惑的苏长安听闻阿难之言,他脸上的神情一滞,随即面露古怪之色。

但阿难的脸色却异常的正经,他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等待着他的回答。

就在苏长安一时之间,不知但如何拒绝阿难之时,一旁一直低着头的少女忽的站起了身子,她瞟了苏长安一眼,然后抱起一脸不情愿的阿难,说道:“睡觉了。”然后在苏长安不知所措的目光中,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目睹这一切得苏长安,不免有些觉得莫名其妙。阿难说出那番话固然唐突,但说到底只是孩子的戏言,可那少女态度却多少有些古怪。

苏长安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再细想。

他看了看那尚还在飘着肉香的狼腿,但自己却没有多少食欲,他目光转动很快便看到不远处一些孩童正有些怕生生的望着他。他脸露笑意,指了指那狼腿,示意那些孩子过来。

强良的营地中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那些士卒的脚步声与某些篝火燃烧时出的脆响还在静静的回荡。

抵不过这美味诱惑的孩童们一拥而上。苏长安从人群中抽身,摇了摇头,独自回到了虎偃给自己的安排的帐篷中,倒头睡去。

夜里的旱木岭下起了小雪。

却并不嘈杂,反而使这夜色愈静谧了下来。

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睡过觉的苏长安,睡得很是安稳。

这样的安稳,持续了很久,直到,他的耳畔传来了某些响动。

他的意识俨然清醒,却并未在第一时间睁开双眼。他从那响动中听出这声音应当是某个人闯入了他的帐篷。

会是谁呢?苏长安有些疑惑。玉山?还是虎偃?

他放出他的神识细细感应,想要弄明白来者的身份,又闭着眼睛不去打草惊蛇。

很快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觉得这位不之客,似乎并没有修为,潜入的动作也很笨拙。

莫不是那些饿极了的强良族人,想要来他房中偷些食物?

他这般想着,那人已经到了他的身前,苏长安心头一动,他的双眸猛然睁开,一道星光爆出,他的手顺势摸到了自己放在身边的长刀。

就在他要抽刀出鞘之时,他也看清了来者的容貌。他手中的动作在那时生生停了下来。

“是你?”苏长安下意识的问道。

“是我。”来者回应道。

声线低沉,带着一股女性特有的柔美。

是的,这来者是一位女子,准确的说是一位少女。

那位方才与苏长安有过一面之缘的阿难的姐姐。

此刻这少女脸上的神色很是古怪。

她的面色潮红,像是有些羞涩。

她的眸子里光芒清澈,像是做了某些决定之后的坚决。

苏长安觉得她来到这儿应当没有恶意,或者说即使她有什么恶意,以她那毫无灵力的修为也很难干出什么能真正威胁到苏长安的事情。

这般想着,苏长安收回了已经按在刀柄上的手。他不禁问道:“你有什么事?”

“”少女沉默,她的脸色愈红润,然后,她猛地一咬牙,颤抖却又坚定的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放在了她包裹着身体皮毛所制成的衣物上。

只见她轻轻解开了一道纽扣,再用一拉腰间的纽带,身上的衣物便在那时尽数脱落。她身子,便不着片缕的暴露在了苏长安的眼前。

帐篷外的篝火,穿过夜色,透过帐篷帘布的缝隙照了进来,随着火光的摇曳,那光芒忽暗忽明,映在少女古铜色皮肤上。

少女的容貌自然比不得青鸾羡君之流。

但也称得上是中上之姿。

而她的身材,或许是因为蛮族生活习性的关系,即使方才二八年华,却已然出落成熟。

咕噜!

苏长安咽了下口水。

到现在为止,他与异性最亲密的接触,也只是在长安时,与古羡君那如蜻蜓点水一般的一吻。这忽然出现在他眼前的少女身体,对他的冲击实在是太大。

“你你要干嘛”他的声音因为紧张与羞涩,而变得有些断断续续。

少女不言,她的眼睛在那时终于直视向苏长安的双眸。

她的目光里带着柔情、恳求以及一股如同壮士赴死的决然。

然后,她的身子轻轻压了上来,压倒了苏长安的身上。

一股少女特有的体香萦绕在苏长安的鼻尖,同时还有两人身体紧密靠近时所带有的让苏长安血脉喷张的奇妙触感。

苏长安的手举了起来,脑袋陷入了一阵短暂的空白,他呆若木鸡,不知当如何是好。

“要我。”少女在他的耳畔呵气如兰。

那声音里的羞涩与魅惑,让苏长安心乱如麻,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涌出了某些冲动,那冲动让他难以自已,又让他感到害怕。

他想推开她,但她**的身体却又让他不知当从何下手。

这样僵持了数十息的时间,少女见苏长安迟迟没有动静,她的心底一横,抬头便要朝着苏长安的双唇吻去。

而苏长安也在那时意识到了少女想做之事。

他心底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渴望,让他的脑袋一片空白。

他愣愣的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红唇,脑子里却忽然想起了某些画面。

长安城里,漫天风雪中,那位少女身着比那风雪还要白净几分的衣衫。她踮着脚,亲吻他的嘴唇,她告诉他,她会在北地等他。一直等他。

破败道观中,一位少女一身青衣,她苍白着脸色,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中,她说:“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苏长安的眸子在那时猛地爆出一道精光,他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双手猛地一用力,也顾不得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在少女的唇离他不过半寸之遥时,将少女的身体推开。

而后他赶忙站起身子,看着瘫倒在地的少女,心有不忍,拿下虎偃为自己准备的毛毯轻轻的披在了少女的身上。

“为什么?”少女问道。

她再次抬起头时,神情悲切,又似乎很是不解。

这个问题让苏长安也是一愣,若说为什么,也应是他问。这少女莫名其妙跑到他的房间来,赤身**压在他的身上。

他自问与她并没有多少接触,甚至连名字也不曾知晓。她如此做,又所谓何事?

“是我不够漂亮吗?”少女又问道。

苏长安沉默了好一会,却并不回答少女问题,反而问道:“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少女一愣,随即面露苦笑。

“我想嫁给你。”她这么说道。

“嫁给我?”苏长安愈疑惑,阿难倒是之前说过,不过那只是小孩子的戏言岂能当真,更何况,苏长安自问自己与她并没有哪怕半点的感情,这想嫁给他又当从何说起?

“我不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苏长安尽可能的将话说得委婉一些,并不愿伤及到少女的自尊。

少女摇头,她不甘心如此一般,再次**着身体压了上来。

这一次,她将自己的身体愈妖娆的展现在苏长安的眼前,甚至用手托起自己身前的那一团柔软,让之显得更为诱人。

她的唇贴近苏长安的耳垂呼气如兰。

“我不在意。”

她声线中的魅惑之意在这时愈隆重,似乎她的身体也因此变得滚烫了几分。

苏长安嗅着那萦绕在鼻尖的香气,感受那具年轻身体的炙热与柔软。

他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件很好的享受。

但他的心底却莫名的在这时生出一股厌恶与怒气。

他再次伸手推开了近在咫尺的美妙身体。

“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了!”苏长安强调道。

少女本就没有修为,在苏长安的一推之下,即使苏长安已经尽可能的控制住力道,但她的身子依旧还是免不了一头栽倒在地。

过了半晌她方才坐起身子,似乎是因为苏长安的连番拒绝,这一次她没有再扑上来。倒是因为某些苏长安不曾知晓的缘由,而用双臂紧抱着自己,出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哭泣。

苏长安沉默半晌之后,终于心生不忍。

他轻声说道:“回去吧。”

说罢,便从地上捡起方才女孩褪去的衣物,递到了她的身前。

那少女也在那时停止了抽泣,她接过了苏长安递来的事物,然后将这些事物放于包裹着她身体的毛毯之中,随后一阵让苏长安不适的穿衣声从毛毯中传来。

待到女孩再次站起身体,她已经穿好了衣衫。

苏长安瞥了一眼,心底没来由的生出些失望。不过这样在他看来有些可耻的情绪很快便被他收敛了起来。

少女也在这时看向苏长安,她眸子映着屋外的火光,显得格外明亮。

她咬了咬牙,像是鼓起了某些勇气,她对他说道:“只要你愿意到了人族之后照顾我与阿难,我随时都是你的。”

说罢,她低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苏长安一愣,他终于恍然这少女为何要这般对他。

“你不必如此”苏长安试图劝解道。

但他的话方才说道一半,少女脸上的神色忽然激动了起来。

“不这么做,难道去到人族之后,你会如现在一般好好待阿难吗?”少女问道。

苏长安沉默,他今天带着阿难无非是一时兴起,若是要他一直将阿难待在身边照料,却决计不可能,他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不知道大巫咸是如何想的。但去到人族之后,一人蛮二族的关系,到了那边我们的日子绝不会好过,我所求不多,只希望不要再让阿难受苦”少女说道,神情悲切。

苏长安闻言,愈沉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少女的担忧是很有可能生的事情。

所谓一点便可窥全貌,苏长安大抵明白了此刻大多数蛮族人心底的担忧。

而这样的担忧,他虽理解,却无法去帮助他们承诺太多,毕竟人族是大魏的天下,他尚还在被夏侯皇室通缉,如何又能帮到他们。

他只是伸出手,温柔的抹去了少女已经垂下的泪珠,用一种不符合他这年纪的声线感叹道:“活着,本就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有些捷径看似捷径,实则死路。有些死路,看似死路,实则生路。”

唯有向死,方能得生。

蛮族如此。

苏长安亦如此。

第九十八章 再相见

这三天日子过得很快,苏长安每天晚上都会带着阿难去到营地外为这些蛮族人打些野味,虽然数量不多,但好歹也够这些背离家园的人每人一块。

这样的行为也为他多少赢得了强良部族的尊重,至少不再如以往那般,见他如见洪荒猛兽那般惧怕,而部落里的孩童对他更是喜欢,无事时总是喜欢缠着他。

而阿难的那位姐姐,苏长安也在后面的接触中知晓了姓名。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玉婵。

只是对于那天晚上所生的事情,二人皆是均口不提。

而今日傍晚,便已到了动身前往雁不归大漠与摩青翎所带领的帝江、句芒部落会和的日子。

整个强良部族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开始打包自己的行礼,但很多诸如帐篷之类的东西却被留了下来,因为他们即将面临的是突破五十万大军封锁这般危险的事情,带得杂物太多,到时候这些东西说不准便会成为拖垮整个队伍的累赘。因此不到一万人的强良部族轻装上阵,几乎丢弃了一大半的东西。倒是颇有几分破釜沉舟的味道。

但苏长安所见到的,却是一股背井离乡,四处流离的凄凉。

这是如今的强良,但很有可能,也是日后的西凉。

不管怎样,队伍终于上路了。

玉山作为整个部落除了虎偃最强的战力,他走在队伍的后面,以防有哪些蛮军的斥候。而苏长安则与虎偃走在队伍的最前端,他的身后跟着阿难与玉婵两姐弟。

“阿难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苏长安望着已经出现在眼帘中的那一处大漠,皱着眉头问道。

正如他之前所说,他不可能永远照顾这个小男孩,他有更多自己的事情需要去做,可是经过了那一夜之后,他的心底难免觉得对于玉婵与阿难有所亏欠,所以他想着找些办法治好阿难的病。

而他说这话的时候并未有刻意回避些什么,他身后的二人自然听得真切,玉婵更是脸色一喜,竖起耳朵愈专注的听着苏长安与虎偃的对话。

虎偃闻言,他身后捋了捋自己下巴处长长的胡须,大有深意的瞟了玉婵一眼。随即回应道:“此乃心病,非药石可医。”

“心病?”苏长安一愣。

虎偃颔,又接着说道:“小时候那孩子受了其父母意外身亡的刺激,从此便无法开口说话,这几年在玉婵的好生照料下,倒是好转一些,若想全部治愈,还是得根除他的心病才可。”

苏长安闻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他身后的玉婵也随即底下的头颅,阿难的恶疾向来是她最为在意的事情,如今听闻大巫咸此言,心中难免失落。

倒是小阿难仰头看了看自己的姐姐,伸手想要安慰她,可惜他年岁太小,身子未有张开,即使踮起脚尖,也难以触摸到玉婵的脸庞。

“阿姐没事阿难好起来。”他有些艰难的说道。

“嗯。”玉婵的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她点了点头。

苏长安也在这时转过头,他抱起小阿难,对着玉婵说道:“等到入关后,我会让关内的大夫看一看,或许他们会有什么办法。”

玉婵颔,只是“嗯”了一声,却不敢去直视苏长安的双眸。

倒是一旁的虎偃见此状,脸上忽的漫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转眼,诸人已经步入了雁不归大漠,到处都是黄沙,就像是望不到边际的海洋一般,而这近万人数的队伍,相比于这茫茫的大漠,更像是汪洋中的一叶扁舟。

好在虎偃似乎有些什么特别的神通,他指引着队伍,向着一个方向前进。夜晚的大漠虽然没有灼灼的艳阳,但却十分寒冷又干燥,这让许多没有修为的强良族人感到不适,若是以往,一路的长途跋涉,加之食不果腹,恐怕许多人便会倒在这路上。

但好在苏长安这几日为他们多少寻到些食物,才让大多数人又气力坚持下来。

但他们赶到与摩青翎约定的地点时,那里已经有密密麻麻的人影浮动。同样那些人影也注意到了正缓缓靠近的强良部族。

他们朝着他们挥手,呼喊。

原本已经有些疲乏的队伍在这时忽然焕起了活力。

背井离乡之人总是会在遇见同族之人时生出些喜悦,而这样的喜悦,同时亦会让人生出些气力。

队伍的度加快,不小片刻便已经来到了那处人影晃动的聚集地。

强良部族的诸人涌入人群,人群中的其他人也脸露欣喜之意。

而人群中,三道人影也在这时排众而出。

为的是一名少女,而这少女苏长安认得,便是在莱云城有过些接触的帝江王女——摩青翎。

她还是那般模样,只是身上多了些风霜,脸上的神色有些疲惫,想来也是,一位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女,初逢大变,一族兴亡此刻尽挑于双肩之上,怎能与以往一样?

“强良巫咸,虎偃见过蛮王。”虎偃年迈的脸上也在这时浮出一抹激动,数月流离,此刻终于与大部队会和,他的心底多少亦有些异样。

“大巫咸辛苦了。”摩青翎扶起作势欲跪下的虎偃,脸上的神情庄重,颇有几分王者威仪。

与苏长安之前在莱云城所见判若两人。

“这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阻碍?”摩青翎又问道。

“倒是没有什么阻碍。”虎偃说道,但随即脸上的神情一暗,“只是许多族人受不了这一路上的饥寒交迫,两万强良族人如今只剩下一万余人。老朽,愧对祖神啊。”

说道这儿,这位老人的浑浊的眸子里,像是有泪水涌动。

摩青翎的眸子中的光芒也是一暗,她叹息道:“帝江句芒二族,九万余人如今也只剩下六万的样子这一路上”

“蛮王已经尽力了,不必自责。”这时摩青翎身旁一位身材壮硕的男子出言安慰道,此人苏长安亦认得,便是与摩青翎一同闯入莱云城的帝江巫咸——摩海耶。

“是啊,我们能活到现在,不被那拓跋元武赶尽杀绝,全凭蛮王大人的果决。”虎偃也赶忙安慰道,随即他话锋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指了指苏长安说道:“老朽这还有一人要与蛮王大人引荐”

他的话方才说完,却见摩青翎的脸上露出震惊之色,她望向苏长安,原本在脸上刻意为之威严在那时尽数消散。

她有些欣喜,有些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怔怔的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第九十九章 武蛮不入关

“嗯好久不见。苏长安脸上的神情未免有些尴尬。

脑中不由浮现起北通玄所说的话,她将蛮族最宝贵的传承之物赠与了他,这件事情苏长安如何也想不明白。

但是,现在他以用帝江精魄修成了蛮魂,此物已于他的身子连为了一体,他是如何也无法再将之还给摩青翎。此刻相见,多少让苏长安生出一些拿人手短的愧疚感。

虎偃听闻二人的对话脸上的神情一滞,随即问道:“你们认识?”

还不待二人点头,一旁的摩海耶便走了出来,他不忿的看向苏长安,说道:“就是他,抢走了蛮王的帝江精魄!”说着,他体内的灵力涌动,看模样就要上前与苏长安动手。

虎偃一愣,这时才明白,原来苏长安便是摩青翎在莱云城中遇到的那位人族少年,他的脸色不免有些怪异,暗道这世上尽又如此巧合之事。

苏长安见摩海耶来者不善,他脸上的神色也是一冷,周身灵力涌动。即使摩海耶已是问道之境,但若是真的打起来,他也不见得不是他的对手。

“摩叔叔!”但摩青翎却是脸色一变,她一声轻诧,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得严肃。摩海耶闻言,不敢忤逆,只得恨恨得看了苏长安一眼,转头回到摩青翎的身后。

一旁的虎偃看出了场上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也赶忙上前,说道:“苏公子已经答应我带族人入关。我相信以他天岚院传人的身份作保,此行应当会顺利得多。”

摩青翎脸上的神情一喜,她看向苏长安,带着某种她也说不上来的期许问道:“真的吗?”

苏长安见状,想要点头,却又有些犹豫。

他固然是答应了虎偃带蛮族入关,可这入关却是有条件的。

这个条件,在苏长安自己看来也颇为残忍,甚至不通情理。面对虎偃,他与他从未相识,他自然能说出这样的话。可是摩青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他有恩,再让他说出那样的条件,未免有些恩将仇报之嫌。

可是,若是让这些蛮族的士卒特别是如虎偃、摩海耶、玉山这样的大能一同入关,苏长安也不得不考虑之后西凉百姓的安危。一时间,他脸上的神色变幻,陷入了沉默。

“哼!”走在队尾的玉山也在这时走了过来,他听闻诸人的谈话,冷哼一声说道:“答应是答应了,但却有个条件。”

摩青翎能在蛮王走后取得诸人的信任接替蛮王之位,自然不会是什么不谙世事之人,她很快便从玉山的语气中读到了些什么。她望着苏长安问道:“什么条件?”

或许是她眸子里的光芒太过耀眼,又或是她曾经的馈赠让苏长安感到愧疚。

苏长安的目光躲闪,半晌也未曾答话。

“条件是武蛮不得入关!”这时,一旁的玉山见状,一声冷笑,如此说道。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皆是脸露震惊之色,随即摩海耶方才压下的怒气再次涌上心头。他对着苏长安怒目而视,“武蛮不入关?那这些妇孺之后当如何在你们人族之地活下去?”

“真有此事?”摩青翎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她望向苏长安,求证似的问道。

“嗯。”苏长安沉默着点了点头,摩青翎的目光太过炙热,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好似背叛了什么似的。

得到了苏长安的承认,摩青翎的脸色一白,身子往后退去一步。幸得一旁的摩海耶眼疾手快将之扶住,但与此同时,他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中更是涌现出浓烈的杀机。

“此事当真没有回旋的余地?”而跟在摩青翎身旁的另一回男子,此刻走上前来说道,相对于摩海耶的人高马大,这位男子长得倒是要瘦弱许多,看模样,若不是那一身蛮族的装束,反倒像过哪些长安城里的读书人,多过这些五大三粗的蛮子。

苏长安不语。

“苏公子可有想过,我们三族长途跋涉,投奔人族,所求不过是一安身之地。若是武蛮不入关,那这些剩余的妇孺在人族何以为生?而我们如此此行的艰险又是为何?”

“我知你们的苦衷。但人心不足蛇吞象,如今三族蒙受大难,我亦深表同情。但是,西凉的局势也无需我多讲,五十万大军压境,永宁关危在旦夕,我身为人族之人,却不敢因一己私情,将西凉百姓置于危难之中。”苏长安在一阵沉默之后,终于说道。

那男子闻言一愣,他与苏长安所站得立场不一,所以二人的想法自然也不一样,他们都需要为自己的诸人争取足够大的利益,可是这个利益之间似乎有一道不可调和的矛盾。

无论对于哪一个种族,想在这方天底下繁衍生息下去,武力是最重要的一个凭证。

若是武蛮不入关,那些入关妇孺之后的遭遇可想而知。可武蛮若是入关,以二族之前的关系,定然得不到人族的信任。

因此,这场谈判似乎陷入了某种僵局。

“哼!大不了就不入关,我们先杀了这个人族小子,再掉转马头,杀回去与拓跋元武同归于尽!”摩海耶说道,周身的杀机愈隆重。

“胡闹!”却在这时,原本沉默下来的摩青翎一声轻诧,打断了摩海耶的话。

“你置我蛮族七万妇孺族人于何地?你要送死,难道也要带上这些还在女人与你一同陪葬吗?”摩青翎厉声质问道。

“这”摩海耶一时语塞,他半晌之后,才愣愣的回了一句:“总好过去到西凉,被这些虚伪的人族所欺”

他的话还未说完,摩青翎便冷眼看向他,这位人高马大的问道境强者,似乎对于摩青翎极为畏惧,他的话在那时生生被打断。

“你们退下吧,我有话要单独与苏公子说。”摩青翎说道。

诸人闻言,皆是拱手而退。只有摩海耶似乎还有不满,只是在又被摩青翎冷眼看过一眼之后,最后还是讪讪的退下。

“你要与我说何事?”苏长安皱着眉头看向眼前这位少女,他亏欠她不假,但若是她想以此为要挟就未免太天真了一些,他苏长安如何也干不出引狼入室这样的蠢事。

“你不让武蛮入关,无非是忌惮我族的武蛮,害怕我们在西凉站稳脚跟之后喧宾夺主,可我有一办法,可以完全摒除你这样的顾虑。”摩青翎说道,此刻的她再次变得严肃起来,脸色冰冷,丝毫看不见本应属于她这个年纪女孩应有的活波。

“什么办法?”苏长安不禁问道。

“联姻!”

第一百章 帝江传承

“联姻!?”苏长安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古怪。

这蛮族之人怎么都想着以女色谋求出路,但这样的念头方起,却又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国之将亡,若非迫于无奈,谁又会愿意做出如此之事。

摩青翎倒是不知苏长安心中思绪,她接着说道:“我与你结为夫妻,从此你便是蛮王,只要你不作出有负于蛮族之事,我蛮族绝不相负。”

苏长安一愣,他本以为摩青翎的意思是找一位人族皇室和亲,却不想她口中和亲对象竟然是他。

“怎么?你不愿意?”摩青翎见苏长安半晌也未有回应,她问道,脸上浮现出些许不满。倒不是生气,反而带着一股娇嗔的羞意。

但反应过来的苏长安却很是果决的摇了摇头。

“我有喜欢的人了。”或许因为前几日玉婵的事情,让苏长安不想再与其他人纠缠不清,他很是肯定的回应道。

光是青鸾与古羡君,甚至樊如月和夏侯夙玉那便他都还没有想明白,如何还敢再招惹其他女人。更何况,即使摩青翎长得极为漂亮,但苏长安对于这种只是为了利益的联姻,内心是极为抵触的。

“而且,虽然我是天岚院的传人,但处境却并不如你们所想的那般,我现在还是大魏皇室的通缉犯,若是你真想在大魏为你的主人谋求一安身之地,我觉得寻那些皇室后裔,应当更为合适一点。”苏长安提议到。

摩青翎闻言,脸色一阵变化,似有某种失落之色在那时爬上她的眉梢,但又很快被她压了下来,她再次看向苏长安时,也摇了摇头,说道:“不行,只有你。”

苏长安脸上的神色愈古怪,他又想起北通玄所说的那句,摩青翎愿意将如此重宝送与他,其心思岂不是昭然若揭。苏长安虽然对于摩青翎送出帝江精魄之事心中不解,但是北通玄之言,他却只是当做玩笑话,从未放在心上,此刻听闻摩青翎的言语,却莫名的又记起了此言。

不得不说,被一个如此漂亮的女孩喜欢却是是一件让人极为舒服的事情。

可同时,常言道,这世上最难消受的便是美人恩。

莱云城里,摩青翎给了他帝江精魄,有恩与他。

现在,摩青翎族人蒙难,需要他施以援手,但他却又不得不提出一个极为苛刻的要求。

这世上之事有时便是这般无奈。

“只有你来坐这个蛮族之王,方才能让族人信服!”摩青翎见苏长安不语,便又接着说道。

苏长安一怔,这才知自己会错了意,他脸色一红,轻咳一声,故作镇定的问道:“为何?”

摩青翎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忘了你体内的帝江精魄了吗?”

“自然记得。”苏长安颔。

“那是蛮族的传承之宝。”摩青翎说道,然后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苏长安,却见他的脸上丝毫没有诧异之色,便知他定然已经知晓了帝江精魄的来历。在念及他之前所提出的要求,以及方才拒绝她联姻的提议,摩青翎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不满。

她也知此刻不再是耍她公主脾气的时候,她如今担负这数万族人的生死沉浮,因此,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住自己的情绪,接着说道:“帝江精魄是每一届蛮王身份的象征,而也只有拥有了帝江精魄之人方才能成为蛮族之王。但是,帝江精魄需要帝江王族的蛮魂牵引方才能彻底炼化,你拥有帝江精魄,虽然可以挥出其中的几分威力,但永远无法展现出帝江精魄的完全力量,更无法召唤出帝江祖神的真身。”

“而我是帝江一族王族之女,王族正统。只有我俩联姻,才算真正的同时拥有帝江王族以及帝江精魄两重身份,也才能真正的统治蛮族,让族人信服。”

摩青翎解释道,虽然她极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足够冷静、客观。可是说道最后,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威逼利诱苏长安与自己结为夫妻一般。不禁脸色微微有些红润。

苏长安倒是未有注意到摩青翎这细微的神色变化,或者说以他对男女之事极为木讷的反应,就算看见了,也不会理解其中的深意。他的脸色只是在那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他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是蛮族,只要能彻底炼化帝江精魄,得到他的认可,便可以成为蛮王?”

“自然。”摩青翎颔。

苏长安闻言,脸色愈变得奇怪,他又问道:“帝江精魄既然如此宝贵当初你又为何将他留给我?”

这是他一直不解的一个问题,此时面对摩青翎本人,终于让他有机会问出此事。

谁知听闻此言的摩青翎又是白了他一眼,说道:“当时在莱云城,我受了那怪物的暗算,只有依靠你。而你又受了重伤,你若是死了,我当自然也活不下去。百般无奈之下,只有渡给你帝江精魄,以精魄之力,方才保你一命,本想着事后将之取回,谁知道那怪物又忽然杀出,若非你挺身而出,我恐怕”

说到这儿摩青翎的声音越来越小,脑海中又不由得浮现出,那一日,苏长安拔刀而出,高高跃起的背影。

“原来如此。”苏长安恍然,那一日他确实因为强行调用体内的戾气而身受重伤,差点被神血反噬,可事后又奇迹般的好了起来,现在听摩青翎说起,才知道原来是她救了自己。他不由得看向摩青翎,说道:“谢谢你。”

摩青翎见他一脸正经,脸色一红。撇过头,故作生气的说道:“别说这些没用的,联姻之事,你究竟答不答应。”

“你不怕我做了蛮族之王,对你族人不利?”苏长安却反问道。

摩青翎一愣,随即转头直视着苏长安的双眸,笃定的说道:“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好!”苏长安颔,“那我便来做这个蛮族之王!”

“不过。”他的话锋一转,又说道:“却不需要与你和亲。”

说罢,还不待摩青翎说些什么。

他周身的灵力涌现,一声怪鸟的嘶鸣响起,那声音如黄钟大吕,在这空旷的大漠中回荡。

他的背后也在这时猛然浮现出一道巨大生有六翼却无面目的怪鸟虚影。

此刻,他的身子缓缓升起,摩青翎与那些注意到此间异象的蛮族中人的注视下,一股帝王般的威严自他身上溢出,将诸人笼罩其中。

“吾乃帝江祖神传承之人,天命之子,尔等还不叩拜!”

第一百零一章 明日冲关

大漠里的黄沙被卷起。

它们在从苏长安体内涌出的罡风中肆虐,在夜色中沙沙作响。

那些蛮族的族人都在此刻看向他。

或者说看向他身后那道巨大的帝江虚影。

这是极为让人错愕的事情。

须知帝江的化身只有真正的拥有帝江精魄的帝江王族才能将之召唤出,甚至在绝大多数的蛮族人心中,能召唤出帝江化身之人,便是蛮族之王。

可眼前这个少年无论怎么看都是人类,更何况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新蛮王。

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在此刻陷入了震惊与迟疑。

摩青翎同样很惊讶,甚至可以说她心中的诧异比起那些族人只多不少。

她身为帝江的王族比谁都清楚帝江精魄只有真正的帝江王族血脉才能炼化,她是如何也想不明白,苏长安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但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然后她压下自己心底泛起的疑惑,身子猛地朝着苏长安跪下。

“王族遗女,参见蛮王!”她这般说道,或许是有意为之,她的声音极为洪亮,犹若惊涛骇浪一般在夜色中荡开传入在场没人蛮族人的耳中。

这让那些本就疑惑的蛮族族人愈惊骇,他们的蛮王竟然向着一个人族少年俯称臣。

而摩青翎作为蛮王的后裔,理应不会认错帝江真身,她的姿态从某种程度上很好的坐实了苏长安拥有帝江传承的事实。

最先反应过来的虎偃也是一愣,他在摩青翎那一道跪拜声之后,眸子里光芒一闪。身子也在那时猛地跪下,口中恭恭敬敬的高呼道:“强良大巫咸参见蛮王。

他作为三族中仅余的星殒,威望可以说与摩青翎不相上下,而这两位领导者的先后臣服,无疑给这些蛮族人的心中加上了一道极重的筹码。

几乎就在那时,蛮族的族人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跪下,他们双手伏地,口中高呼道:“参见蛮王!”

他们的声音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响起,在这夜色中荡开,即使对于苏长安分外不满的玉山与摩海耶二人在这样的变故下也不得不跟随着众人跪下,嘴里极不情愿的高呼道,“参见蛮王。”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奇怪的生物。

他或许会在面对某些变故时惊尤不定,但当绝大多数人选择相信的时候,那他自己也会选择相信,而这样的相信亦会随着他做出这样的决定后,而慢慢变得坚定。最后,连他自己也会忘记自己曾经有过的顾虑。

这些流离失所的蛮族人的呼声越来越高,他们一次又一次的高呼着“参见蛮王。”

或许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他们的面色变得潮红,变得兴奋。

在他们大多数人的心底,都盲目的相信,只要有真正的蛮王存在,那么他们便不会再如以往那般前途未卜。而在这些越来越狂热的人群中,玉婵的脸色却是一白,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前几日竟然妄想勾引一位蛮王,这几乎是足以屠尽她三族的大罪。

当然,苏长安并不知晓她此刻的想法。

他见这些跪拜的蛮族人脸上的神色,便知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收起了背后的帝江虚影,并示意虎偃诸人好生安抚这些族人,而后他的身子再次落在了摩青翎的身旁。

“蛮王大人有何吩咐?”摩青翎笑颜如花的走到苏长安身前。

苏长安闻言白了摩青翎一眼,他神色冷峻的说道:“我帮你们入关,你得派你的手下助我守住永宁关。”

末了,苏长安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说道:“如今西凉群龙无,若是守住了永宁,我可以帮你们在西凉寻得一安身之地,若是西凉被破,你们就得跟着西凉百姓继续流离失所。”

苏长安对于权势这东西素来不感兴趣,对于蛮族之王这样位置也是亦然。

之所以登上此位,其实不过是心中不忍这蛮族数万性命就此送葬。如今大军压境的蛮族军队,与其说是那位拓跋元武的大军,还不如说是神族的爪牙。

他们与司马诩里应外合,一个蚕食蛮族,一个祸乱中原,这其中定然又席卷天下的大阴谋。

而朝廷之中那位帝王不知作何想没有半点出兵西凉的打算,而整个西凉唯一的星殒武王浮三千也是整日醉生梦死龟缩在西岭关中,引兵不出。只靠北通玄手上的八万大军想要守住西凉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苏长安不愿看着西凉百姓再受离乱之苦,他想要纠集起一切可以纠集的力量,守住永宁关。

而这蛮族中的数千武蛮自然是一股生力军,苏长安在听闻虎偃想要投奔人族之时,其实心底便已经升起了这样的念头。

但是,这逃亡的三族同样也可以是埋在西凉的催命符。

若是不能保证自己能完全掌控这三族,那与其用来心惊胆战,不如将之完全摒弃。

“全凭蛮王大人做主。”摩青翎态度恭敬的说道,若非她嘴角那一抹揶揄的笑意,苏长安还真以为对方已经完全认同了自己的身份。

他摇了摇头,懒得与这机灵古怪的蛮族少女争辩。

“只要守下西凉,我便将这蛮王的位置还于你。”

谁知听闻此言摩青翎却是脸色一正,极为严肃的说道:“你既得帝江传承便是我蛮族名正言顺的王,传于我难以服众。”

苏长安一愣,也不知摩青翎所言究竟是真是假,但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青鸾等着他去救,古羡君尚在北地,天岚院还握于徐让手中,他着实没有半分心思来做这个莫名其妙的蛮王。

只是现在,也确实不是争论此位应当归谁,毕竟现在,他确实需要这个虚名,来控制整个蛮族。

因此他话锋一转,问道:“说说你的计划吧,准备如何冲关?”

摩青翎的脸色也是一正,收起了与苏长安斗嘴的意思,她望了望那边已经直直的看着二人的那些族人,说道:“蛮族大军中有投降于拓跋元武的帝江族人,他们拥有夜鸦,在晚上的视野极好,白日与夜晚冲关并无差别,反倒是我们需得你与人族守军沟通,让他们放我们入关,白日视野极佳,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我们所带的食物不多,事不宜迟,就明日辰时冲关!”

摩青翎脸色一寒,斩钉截铁道。

第一百零三章 所向披靡

(二合一大章,晚点还有一更,今日五更,求打赏月票)

作为拓跋元武的族弟,拓跋炎在整个驻扎永宁关外的蛮军中地位极高,前些日子,他更是和极为同为问道境的蛮族高手重伤了人族永宁关内的守将,北通玄。

本来按照他的意思,以他们蛮军五十万的军力,数倍于永宁关中的守军,加之那位来难缠的人族将领北通玄重伤,这应当已是攻城拔寨的最好时机。可是自己的哥哥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来军令,命他按兵不动。他哪敢违背自己那位越来越越神秘的兄长的意思,因此即使心中不满,可还是耐下了性子,虽然每日命人叫阵,却从未真的对其起过进攻。不过即使是这样,他也能感觉到,关内人族的士气一日不如一日,他甚至可以预见,待到他们大举进攻之时,永宁关决计不可能抵御太久。

这一天,闲来无事的拓跋炎,本来正搂着自己从族内带来的美人于帐内寻欢作乐,但不想一道令他都感到心颤的灵力波动忽然爆开。

随后外面的营帐中便想起一阵阵惊呼声与喊杀声。

他心头一动,很快便意识到这道灵力波动绝非这蛮军之中那些将领所拥有的。

莫不是人族出来劫营?他皱着眉头想到,可是以他得到的情报,如今的永宁关内几乎没有什么可用之兵,如何还敢做出主动出击这样的事情?

他心头疑惑,却也知此事非同小可。因此他一把将方才还在他怀里甜言蜜语的蛮族女子如同废物一般扔到一边,提起自己的那把巨斧,便急冲冲的走了出去。

待到他走出营帐,便将这军营之中乱成一团,后方更是狼烟滚滚,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朝着此处杀来。

而这时,他的副将也正好急冲冲的赶到。

“拓跋拓跋将军!敌军来袭!”那副将显然颇为着急,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结结巴巴。

“到底怎么回事!哪来的敌军?为何会从后方袭来!”拓跋炎脸色一寒,对于这副将的窝囊模样很是不喜。

“小的不知,那为的是一位人族少年,后面却跟着一只巨大的虎怪,只是一个照面便杀了我军数位天听境的将领。方才,小的已命巫骨左、与巫骨铜二位魂守境将军前去阻拦,但以那少年的伸手,恐怕也只能是拖延一会时间。”那副将赶忙说道,声线中的恐惧之意,自然是毫不掩饰,或者说是已经无法掩饰。

“巨虎?”拓跋炎眉头一皱,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一把拧起跪在地上的副将,问道:“我且问你,那虎怪周围可还有其他人?”

“小的小的不知”那副将连忙摇头,声音却越来越小,“那敌军来得太过突然,小的想着想着来向将军汇报并未并未看清。”

他的声音忽高忽低,且断断续续,显然是被吓破了胆子,这番言论也不过是推脱之言。

“将军!”而就在这时,又是一位斥候模样的士卒急忙忙的跑来,他身子砰的一下跪在拓跋炎的身前说道:“巫骨左与巫骨铜二位将军战死,那敌军先锋如入无人之境,帐中无人是他一合之敌。”

“嗯?”拓跋炎的眉头一挑,显然是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巫骨左与巫骨铜在这五十万蛮军中,自然算不得凤毛麟角一般的高手,但却仗着自己所修的特殊功法,寻常问道境二人联手也可斗上数个回合,怎会如此轻易便死于敌军刀下?莫不是来者是星殒?

拓跋炎这么想到,不过很快便否定了这样的想法。

此时人蛮两族孰强孰弱已不用多言,若是人族敢出动星殒,便坏了规矩,到时候蛮族星殒一至,那别说永宁,就是长安城也是指日可待。

更何况,若是星殒,又何须从后方偷袭,直接正面杀来岂不更好?

这般想着,拓跋炎一脚踢开了身前跪着的两位士卒,口中喝骂道:“没用的东西!”然后,只见他双脚蹬地,身子便爆射而出。

苏长安看着眼前越聚越多的蛮军,眉头微皱。

方才突然袭击效用已经慢慢消散,他们如利芒一般杀出,不出百息时间,便已深入敌军的腹地,但是这时,随着蛮军渐渐反应过来,他们开始组织起一波又一波的反扑。

相比于他们不过寥寥数千人,对方可是拥有五十万大军之众,面对这样数量巨大敌军,苏长安诸人便如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方才入水的力道一过,变没了后继之力,冲杀的度很快便慢了下来,甚至开始出现了一些伤亡。

但好在苏长安的修为足够强悍,什么天听魂守在他的面前现有一合之敌。

因此队伍的度虽然放缓,但却依然还在前进。

可同时苏长安也知道,这样的前进会随着那些源源不断赶来支援的蛮军而不断放缓,特别是当那些问道境的蛮族将领到来之时,对于他们必将和造成极为严重的打击。

“吼!”这时,那虎偃化作的巨虎出一声哀嚎,苏长安心头一惊,他赶忙转头看去,却见右侧许多蛮族的弓箭手抓住了玉山的一个空档,朝着巨虎射来了一阵剑雨。虎偃身为星殒即使受了重伤寻常武蛮的弓箭也理应难以伤到,但这群弓箭手中显然隐藏着一两位修为极高之辈,他们的长箭如若无物一般刺穿了虎偃的防御,在他的身子上绽开一朵血莲。

玉山见状,心头大骇,提起手中长弓便要朝着那长箭飞来的方向射去。

“玉山!护好身前!”苏长安却在这时一声暴喝,阻止了玉山的行为。

那隐藏在蛮军中的弓箭手显然是想要以此激怒玉山,然后给近身的蛮军制造机会,若是玉山如此,定然是着了他的道。

被苏长安一喝,想明白其中道理的玉山,顿时满头大汗,他的箭锋一转,便将数位以为抓住机会的蛮军射倒在地。

那些弓箭手见一计不成,便又再次拔弓射向虎偃,与上次一般,又有数道弓箭穿过了虎偃的防御,直直的钉在了他的身子上,顿时又是数道血迹溅起。

虎偃化作的巨兽吃痛,再次出一声嚎叫。

跟随虎偃多年的玉山与他感情极重,见此情景,他的双目顿时赤红无比,想要手刃那人群中的弓手,可又害怕顾此失彼,给了那些蛮军可乘之机,因此一时间心头烦躁,对战之中更是连连失手。

“安心守住右翼!”苏长安自然将这些情形看在眼里,他眉头一皱,一刀荡开,将挡在自己身前的数位蛮军一刀斩为两段。随即说道:“我来解决!”

只见他眸子中光芒一闪,一道星光自穹顶之上亮起。

“天权!”他如此轻声说道。

那被他笼罩着的黑暗天地间,便有一位手持笔墨的虚影忽然出现。

他以天地为画轴,夜色为墨,笔锋流转,数道墨色恶龙身影便在那时跃然纸上。

还不待诸人反应过来,只见他,伸出那如椽大笔,在那些恶龙的眸子上轻轻一点,那些恶龙便就像活过来了一般。

他们长长的身躯一阵上下翻腾,一道道龙吟之声乍起,一股如有实质的威压在那时蔓延开来。

“去!”在那时,那道虚影忽然一声轻诧。

那声音就如同敕令一般,此音方起,那些恶龙应声而动,直直的朝着右翼的蛮军袭去。

如此骇人的声势,哪是那些寻常士卒所见过的,他们几乎下意识的便要躲避,但是那些恶龙的度极快,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冲入了人群之中。

轰!

一道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恶龙们的身影交错,如同绞肉机一般在人群中穿梭,所到之处,便激起一阵阵蛮族士卒的惨叫声,同时带起团团血雾。

不过百息的光景,方才围攻右翼的蛮军便被尽数剿灭,在玉山与那些偷袭虎偃的弓箭手之间生生拉出一道真空地带。

玉山的神情一愣,不过因为失去了近战士卒的遮掩,其身后那些方才偷袭虎偃的弓箭手便在这时暴露在玉山的眼帘之中。

他双目中一道怒色闪过,几乎再同一时间,他取箭、引弓、出箭一气呵成,还不待对面的弓箭手们从方才恶龙临世的场景中回过神来。

玉山所射出的长箭便化作一道道的流光取下了他们的头颅。

而另一边,苏长安的攻势并没有因此而停住,他眸子中光芒闪烁。

口中继续轻声说道:“玉衡!”

一位老者虚影在那时浮现,苏长安剑匣内的长剑应声而出,被那老者握于手中。

那时,一道剑鸣冲天而起。

老者的身影一动便瞬息杀入人群之中。

“玉门关。”

“长亭暖。”

“细雨繁。”

“春波急。”

“晓风残。”

“拂柳岸。”

一道精妙绝伦的剑法在那时被那道虚影舞出。

他如同午后漫步一般,在人群中悠闲的穿梭,每一剑都可以带走数以十计的性命!但却没有任何人可以触碰到,他的衣角。

待到六招用尽,那老者的眉宇间爆开一道神光。

“莲!花!绽!”

一道如同死神低语一般的呢喃,清晰的传入在场诸人的耳中。

那些蛮军的脸色一变,虽然剑招未出,但是那浩瀚的剑意确已犹若实质一般的荡开,在他们的甲胄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的浅痕。

几乎本能的这些士卒们满脸骇然的向后退去一步。

到这一步,方才跨出,一道巨大的剑影莲花,便在那时猛然绽开。

将数十丈内的蛮军包裹其中,他们甚至还来不及出一声惨叫,身子便在那时被搅成了碎末。

“走!”苏长安在这时暴喝一声,带着手下的武蛮与虎偃化作的巨虎再次向前挺进数十丈。

但是,向来好战的蛮军并没有因此而被吓破胆子,一群蛮军又在某些将领的指挥下围杀了过来。

苏长安眉头一皱,体内的灵力好不吝惜的涌出。

“天枢!”

他又是一声轻吟。

一道手持双枪的虚影再次浮现。

他身影一动,手中双枪被挥舞得虎虎生风,带着风雷之势,伴有金戈铁马之音,直直的杀向前方。

他虽一人,却宛如千军万马。

一枪出,千军随。

数以百计的蛮军便在这一招之下被轰杀。

苏长安带着人群再次向前挺进数十丈。

而后。

苏长安嘴中连连轻吟。

“天璇!”

此音一出,便有剑如雨下,剑龙呼啸。

“天机!”

此音一出,便有幻境丛生,无数蛮军在那时脸露迷茫之色,愣愣的站在原地被苏长安所带领的武蛮取下项上头颅。

“摇光!”

此音一出,便有长刀轰鸣,百丈刀光斩下,所过之处,披荆斩棘,人两端。

“开阳!”

此音一出,便有长剑低吟,一剑起,伴有龙吟凤啼之音,那时百鸟声喑,走兽伏蜇,眨眼间,千军伏诛。

苏长安此刻已经杀红了眼睛,每念出一个音节便有上千的士卒横死当场,而他所带领的蛮族也就随之向前挺进数十丈。

而这样前进同样让他们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光是死去的武蛮便有两千之巨,而剩余的大都带着不小的伤势。

此刻苏长安七招用尽,他也渐渐露出了疲态。

但离冲出蛮军的军营也不过百丈之遥了。

他提起一口气,大声说道:“坚持住!快到了!再随我冲锋!”

先前的战斗中,苏长安一往无前的气势已经在这些武蛮的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们几乎已经暗暗在心中将之当成了众人的主心骨。

此刻听他言语,即使已经身心疲惫的众人,也都纷纷再次提起一口气。

苏长安也是眉目一沉,领着众人便要再次向前杀去。

他的身子高高跃起,一道斩下,伴随着百丈刀光,直直向着身前斩去,他要破开眼前的敌阵,带着诸人一鼓作气的杀出。

但就在他的刀芒即将斩下之时,一道一丈多高的巨大身影却忽然出现。

他手持一把巨大到了夸张的开山斧,直直的迎向苏长安的刀光。

苏长安的心头一怔,他感觉到了来者身上那股可怕的灵力波动,但此刻刀势已成,想要收回已是不可能。他心头一沉,便索性决然的斩下。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

一脸骇然的苏长安,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飞如人群之中。

“我当是谁!原来是从王庭逃出的余孽!怎么勾结了人族,想要去做他们的走狗?”那来者的声音便在这时响了起来。

第一百零五章 问道尽出

从摩海耶被击败那时起,苏长安便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拓跋炎,凭什么能击败摩海耶。

无论是力量、修为、还是功法,在苏长安看来二人都在伯仲之间。

或许拓跋炎隐藏了某些手段,是苏长安看不真切的。

但是他与摩海耶对拼那一招,苏长安却无比确认自己的看得极为真切,他并没有动用任何其他力量,仅凭肉身便将摩海耶一击败退。

这是苏长安极为不解的地方,在他看来除非拓跋炎拥有和他一样的仙道修为,否则绝无办法如此轻松的击败即使在问道境中也是佼佼者的摩海耶。

可是要入仙道,何其困难,苏长安的仙道可是天岚院七星一代谋划,加之机缘巧合与他的险境环生方才铸就的。他有理由相信这世上,他的仙道,应是独一无二的。

直到,拓跋炎唤出神血之时,苏长安心头一动,方才明了,原来他所依仗的不过是神血中的稀薄的神性。

其实神性到底是什么,苏长安也说不明白,但他的体内确实有一道真神留下的神性。

将之炼化之后,苏长安依然无法将之动用,但是待到拓跋炎展现出他稀薄的神性之后,沉睡在苏长安体内的神性。就像是受到贱民冒犯的君王一般,猛然觉醒。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站起了身子,一把接住了拓跋炎的一斧。

拓跋炎的脸色亦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他依仗着的那股神秘力量,竟然就在这时,如同受了惊吓的豺狼一般钻入了他的体内,任凭他如何召唤都不再回应他。

似乎了解到拓跋炎此刻的状况,苏长安嘴角的笑意更甚,他手中灵力一荡,振开拓跋炎的身子。

哐当一声轻响。

夏侯血出鞘。

他左手持九难,右手持夏侯血。

身子如脱笼之兽猛然跃出。

拓跋炎心头一惊,暗道这小子有些古怪。

但常年征战的经验,让他很快压下了心头的思绪。眸子里杀机浮现,就算不能动用那股力量,以他问道境的修为,想要杀一个地灵境的修士,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举手之间便可办到的事情。

他的巨斧在那时被他挥舞得虎虎生威,浑元一体,如同一道巨大的屏障,滴水不漏。

伴随着阵阵巨大破空之声,他的四周在此刻升起了阵阵罡风,巨大的气浪荡开,带着漫天黄沙,直让周围那些士卒退避连连。

而苏长安的刀亦在那时如约而至。

拓跋炎心头狞笑,暗道这一招相遇,以苏长安的修为定然会被他的力道震得五脏俱损,七窍流血。

轰!

一声巨响爆开。

那声音极为刺耳,巨大的声浪直接将周围那些靠得近一些的士卒的身形震得暴退,更有甚者竟是被震得耳鼻流血,当场昏死过去。

拓跋炎的脸色也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苏长安双刀中的力道比他想象中要强出百倍不止,他的身子甚至因为准备不足而有被撼退的趋势,为此他不得不一咬牙,左腿蹬地,口中出一声闷喝,方才稳住身形。

在意识到苏长安的力量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出数倍的情况下,拓跋炎终于收起了轻敌的心思,他一声暴喝,周身的力量尽数涌动。

巨大的力道自他的双臂传至他的斧身,苏长安的瞳孔骤然放大。他体内的真神神性虽然压制住了拓跋炎的神性,但却不愿被苏长安所用,又一次沉睡下去,他想要击败眼前这个问道境的蛮族强者,到最后,还是得依靠自己的力量。

蛮族向来以肉身强悍著称,即使他已练就蛮魂,肉身同样强横无比,但面对问道境的拓跋炎依然自愧不如,不敢与之硬拼。

他双刀一荡,借着拓跋炎的力道,身形暴退数丈,以此卸掉大部分力道。

拓跋炎得势不饶人,身形一动,手中巨斧以盘古开天之势狠狠的朝着苏长安的面门砸来。

苏长安的眉目也是一沉,他对于那力拔山河的一斧不闪不避,双刀一振,竟然就这样硬撼上拓跋炎的一斧。

这一斧,拓跋炎没有半点藏拙的意思,他使出浑身解数,自认为其中力道,即使同为问道境的大能也决计要避让三分,但见苏长安却还敢硬接,心头暗暗耻笑他不自量力。

一旁的宇文平、玉山等人也是眉头一皱,不解苏长安怎敢硬接这一击。

即使苏长安在之前的战斗中已经表现出他出同境千百倍的战力,但与问道境的拓跋炎相比,依旧有着不小的差距。更何况方才那一战,苏长安消耗巨大,拓跋炎以逸待劳,这其中强弱明眼人一看便知。

但就在苏长安的刀,将与拓跋炎相遇的那一刹那。

苏长安眸子里一道神光爆开,他大喝一声,“天枢!”

那时,一道金戈铁马之声乍起,如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起刀枪鸣。

他的身后豁然浮出千军万马一般的虚影。

领域?!!

拓跋炎心头一震,但攻势已成,他退由不及。

又是一声巨响爆开,拓跋炎的身子就在那时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狠狠的栽倒在地。

场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任谁都想不到,一招击败摩海耶的拓跋炎,竟然在与一个人族少年对拼力道之时败下阵来。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情。

在场的诸人都在这时看向那道立在战场上的声音,一时无言,只有满眼的惊骇。

但苏长安的眉头却并没有半分的喜色,与之相反,他将之皱得更深了。

“快走!”

他看了还在愣的摩青翎诸人一眼,高声说道。

这时诸人方才回过神来,他们气势大震,赶忙掩护着虎偃,趁着那些蛮军尚还没有回过神来之时,加快度,朝着永宁关方向奔去。

而苏长安这时却并没有随着诸人一道离开,他跟在队伍的后方,缓慢的移动,眼神却死死的盯着那道已经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拓跋炎。

他比谁都清楚,拓跋炎决计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被他击败,方才那一击之所以能将之击退,所依仗无非是忽然张开天枢领域的攻其不备罢了。

而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蛮军军营的其他地方,数道身影正化作流光,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度赶来。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来者都是问道境修为的大能。

第一百零六章 剑雨化龙

(非常抱歉,今天只有两更,明后天也只有两更,这三天有面试,很重要,这两更都是刚刚才赶出来的,如果工作顺利,我争取会保持每天两更。如果不顺利,后面还是会一天四更的。)

数道身影从庞大的蛮军军营各处飞了出来,他们的度极快,在数息之后便纷纷落在了拓跋炎的身旁。

“我还想着把这擒拿公主的大功让给你,谁知你竟然连个地灵境的小毛孩都不是对手,也不知道圣子知道后,会对你们拓跋兄弟作何感想。”其中一位长相阴柔,满头白的男子出言说道。

“我看他的气力早就使在那些小娘皮身上了,外强中干。”一位满脸脓疮,相貌可憎的男子在此刻接言道。

“不过说起来,这人族小子长得倒是细皮嫩肉,比起你们这五大三粗的老爷们不知道要好看多少,倒是可别伤着他,带我捉回去好好品尝一番。”另一位打扮极为妖艳的妇人看向一脸警惕的苏长安如是说道。

“呸!”却在这时,躺在地上的拓跋炎终于站起了身子,他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一把撕掉自己身上已经破烂不堪的上衣,露出其下精壮如虎豹一般的身材。

“这小子有古怪,老子差点着了他的道,一起上,小心使得万年船。拓跋炎对于之前诸人的冷嘲热讽毫不在意,反而冷眼看着苏长安,杀机盎然。

“不过地灵而已,有甚古怪?我看你是被吓破了胆子,和你那哥哥一般,胆小如鼠。”满脸脓疮的男子嘲弄道,但却丝毫没有一人对敌的意思,显然还是认可了拓跋炎的话。

“那只虎怪应该是虎偃,等下我们出手擒下那小子,完颜满你去截住虎偃,他被圣子重伤如今唤出祖神真身,我估摸他已是将死之身,你用神药囚住他的肉身与灵魂,带回王庭,又是大功一件。”这时,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一位老者走了上来,对着那一脸阴柔的男子说道。

“好!”叫做完颜满的阴柔男子点了点头,他望向那浑身上下沾满血迹的巨大虎怪,感叹道:“可惜一代星殒,竟然落到如此田地。”

看得出,老者在众人之中威信极重,方才还相互嘲讽的众人,在听闻老者话后,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本意,都还是应允了下来。

“说那么多没用的干嘛,上!”已经按捺不住心头怒火的拓跋炎身子一动,手中巨斧高高抡起,便领着众人朝着苏长安的头颅杀去。

对此早有所料的苏长安知道来者不善,他不敢怠慢。

只见他双刀握于手中,背上剑匣内长剑清鸣,他大喝一声:“十方剑阵!”

无数长剑不知从而来,灌注他的周身,不消片刻,他的背后被伸出两道剑翼。

他虚浮于半空之中,周身气势升腾。

此时那袭杀而来的诸人已至他的身前,他眉目冷峻,丝毫不为所动。

“天岚!”又是一道轻喝爆出,一股灵压荡开,将诸人尽数笼罩其中。

那些蛮族将领见此状心头骇然,苏长安这忽然升起的领域,其中蕴含的道蕴让这些问道境的强者也感到心惊。

“果然有些门道。”那位满脸脓疮的男子冷笑道。

“可惜,可不止你有领域。”男子这般说道,而后一道道灵压纷纷从诸人身上爆开。

一时间风雷水火舞动,恶兽鬼怪齐鸣。

当其冲的是拓跋炎,他周身燃着紫色的熊熊烈火,如猛虎下山一般自天儿降,苏长安眸子里神光一闪,轻喝道:“天枢!”

一道手持双枪的虚影浮现,他身影一动,带去金戈铁马之声迎上拓跋炎的巨斧。

而后,那位满脸脓疮的男子,不知从何处取来一只巨大的镰刀,从侧面割向苏长安的颈项。

苏长安本想唤出一道七星虚影与之对敌,但话到了嘴边却不知为何,战场上忽然升起一道道晦暗的琴音,那音调极为诡异,让苏长安的思绪一滞,到了嘴边的话,就然就这么生生止住。

眼看那闪着锋芒的镰刀将之,他不敢有半分怠慢,提起手中的九难硬撼这一击,因为仓促应战的缘故,加之那琴音的干扰,两者相撞之时,苏长安的眉头一皱,嘴角顿时便有鲜血溢出。

但他知道不能让敌方看出的他破绽,为此,他强自咽下已经到了嘴中的那口鲜血,双目赤红的望向战场中的某一处,却见那位打扮妖艳的夫人,正盘膝坐于地上,双膝之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长琴,想来方才的靡靡之音,应当便是由她所出。

“天权!天玑!”苏长安忍着体内的伤势,强行提起体内的一股灵力,再次唤出两道虚影。

那两道虚影方才浮现,不用苏长安任何指令,便纷纷用出自己的最强一击,杀向那位抚琴的妇人,妖艳妇人知那虚影的诡异,同样不敢有任何小觑之意。

只听那时,他手中的琴音忽的高亢了起来,一道道若有若无的灵压自她的琴音中迸射而出,与天权天玑虚影所出的力量绞杀在一起,一时胜负难解。

随时如此,苏长安的目的其实已经达到,这些七星虚影固然厉害,但是却受限于他的境界太弱,根本无法挥出全部的力量,他所想的无非是用他们拖住一部分蛮将的步伐,以此给他逐个击破的机会。

而就在这时,被称作完颜满的阴柔男子也杀了过来,没了那靡靡之音干扰的苏长安正要再唤出一道虚影将之拦下。但完颜满的身子却在那时一震,度陡然加快,直直的朝着苏长安身后已经渐渐脱离蛮军军营的摩青翎等人杀去。

“小心!”见此状,苏长安心头惊骇,一刀荡开那脓疮男子的镰刀,便要转身救援。

但他方才转身,却现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位身材佝偻的老者身影。

苏长安的瞳孔陡然放大,他虽只是地灵境,但因为修炼仙道的缘故,寻常问道皆由一战之力,就好比眼下这些蛮将,以一敌数,他虽然有些吃力,但只要给他时间,胜负之数尤未可知。

但这个老者,周身气息凝敛,若非此刻悬于半空,苏长安甚至会以为,这老者只是一位寻常人。

以他的眼界,竟然丝毫看不出这来者的修为。

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让苏长安感到心惊。

“你是天岚院的人?”那老者好像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他抬头问道。

深邃的眼睛在那时被他眯成了一条缝,嘴角亦勾起一抹笑意。

那应当是一张很善意的脸,但苏长安的心却在那时升起一股寒意。

“你与他说那么多干嘛,杀了便是!”而这时,一旁那位被苏长安击退的脓疮男子再次杀了过来,他对于老者的行为似乎有所不满,嘟哝着提起镰刀便再次砍向苏长安的头颅。

“摇光!开阳!”苏长安脸色一寒,一声轻诧再次唤出两道七星虚影,拦下那位脓疮男子。

而他也在这时转头,再次看向那位老者,脸上的神情极为凝重。

他已经感觉这位老者的不同,他身上的气息太过诡异,修为绝非问道这么简单。若是苏长安猜得不错,这老者定然已经触及到了星殒的门槛,属于那极少的半步星殒之境。

“那位守将与你是何关系?”老者对于正在缠斗中的同伴视而不见,他直直的看着苏长安不换不忙的问道。

“与你何干!”苏长安自然知道老者口中的那位守将指的定然是北通玄无疑,但是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需要与这老者交谈的必要。

他背后的剑翼一震,身子便猛然动了起来,直直的杀向老者。

老者嘴角的笑意更甚,一道灵压自他体内荡开。

正飞移动的苏长安便在那时感到自己一股晦暗的气息涌入他的体内,他本就消耗得不剩多少的灵力,在那晦暗气息的侵蚀下,更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度不断消散。

他的心头一惊,暗道不好。

但身子的度却愈快了起来,他并不理解老者时如何做到如此诡异的事情的,可是有一点他却很清楚,若不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之击败,恐怕过不了多久,灵力耗尽的他便会如板上鱼肉,任这老者宰割。

想明白这些,他背后的剑翼一张,无数长剑如暴雨一般朝着老者倾泻而下。

那老者眸子里寒芒一闪,这剑雨看似声势浩大,但实则外强中干,以他的修为,根本伤不了他。

这般想着,老者伸出一只手,他的身前便猛然浮出一道血色的屏障,看模样是准备硬接苏长安这一阵剑雨。

正如他方才所想,苏长安的剑雨根本不可能能伤到他。

这一点苏长安也无比清楚。

但是,就在老者张开那屏障之时,苏长安的嘴角却勾起一抹笑意。

只见他左手一握,手形变幻,那些已至老者身前的长剑如有灵性一般,微微掉头,避开老者的屏障,在老者骇然的眼神中,长剑从两侧贴着他的屏障遁去。

而后,那些长剑在老者的身后汇集,形成一条巨大的剑龙,直直的从后方的空档杀向老者。

这时一个说来很长,实则不过一瞬的事情。

那些长剑度极快,以至于待到长剑及身处,老者方才反应过来。

他想要回身抵挡,但却为时已晚,只有满脸骇然的看着他些长剑飞快的射入他的身体,再带着斑斑的血迹从中穿出。

第一百零七章 送葬者至

(本来今天想两更的,但是时间确实不够,只有一更,后天一定补上,真的真的非常抱歉!!!)

一声闷哼,自老者的喉咙中响起。

他低着头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胸前密密麻麻的血洞,空洞的眸子里满是震惊。

“你们天岚院的人,果真与众不同。”老者的声音在那时响了起来,沙哑的声线犹如枯败的树枝在渐渐腐烂一般。

苏长安从那声音里闻到了某些异样,他心头一震,身子便猛然朝着左侧一动。

下一刻,老者的身影便豁然出现在苏长安方才立的位置,他的右手不知何时膨胀了起来,撑破了他的衣物,露出里面如小山一般高高隆起的肌肉,或许因为自己的身体无法承受这样变化的缘故,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为诡异的血色。

而那手臂的前端,是如野兽一般的利爪,此刻正闪着骇人的寒光。

这条造型极为夸张的手臂,与他瘦弱佝偻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他的胸前被苏长安剑龙所洞穿的血洞还在不住的往下滴着血迹,这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某种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而非一个人或者蛮。

没有人,可以再被洞穿了胸口之后,依旧活着。

至少苏长安是这样认为的。

他几乎就在这时可以肯定,这老者定然如拓跋炎一般,体内有着神血。

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震惊,老者满是褶皱的脸上,再次勾勒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很奇怪吗?”老者问道,声线低沉,如恶鬼低吟。

他所以伸手一撕,将自己已经褴褛的衣衫尽数扯落,露出里面那干枯,甚至有些血肉模糊的上身。

“我受过圣子的祝福,我永生不死!”老者的脸上浮出一抹癫狂的笑意。

他话音一落,剩余干枯的身子在那时猛然开始膨胀,他就像是一个充气的气囊,瞬间鼓了起来,胸口那些被苏长安所洞开的血洞也亦肉眼可见的度开始愈合。

不出十息的光景,他的身子便已生得有三丈之高,前面獠牙,周身还覆盖上了密密麻麻的青色鳞甲,眸子里更是闪烁着骇人的血光。

这般模样苏长安曾几何时见过,虽然有些差别,但是却与那百鬼极像,这分明就是神族。

苏长安的眉头一沉,暗道,观这老者的言语,定然是蛮族无疑,可为何能幻化为神族?莫不是他们口中的圣子有什么办法将人族与蛮族也转化为神族?

若是如此

想到这儿苏长安感到自己的头皮一阵麻,这岂不就意味着神族可以制造出一批如老者这般的怪物出来?

老者自然不会给苏长安细细思考的时间,只听他嘴里出一声非人的咆哮,周身灵力涌动,下一秒他的身子便如流光一般杀向苏长安。

苏长安心头一紧,赶忙放下自己纷乱的思绪,他背后剑翼一震,四周罡风乍起,“天璇!摇光!”他一声轻诧,将最后两道七星虚影唤出。

天璇一出,那道他方才控制的剑龙便落入她的控制之中,而摇光虚影也在这时握住了从苏长安手中飞出的九难刀。

三人并肩而立,在老者冲入他们身前数丈之时,他们眉宇间煞气涌动。

天璇剑龙如海,呼啸奔腾而去。

摇光身子高高跃起,刀如长虹,割破天地。

苏长安手持夏侯血,裹挟着漫天雷光,直直斩向老者的面门。他头顶的那把十方神剑清鸣,亦是随着他呼啸着杀向老者。

这是石破天惊的一次对撼。

两股力量相遇时所爆出的巨大光芒,直刺得在场诸人睁不开眼睛。

而随之而来的气浪,更是直接将周围蛮军轰倒在地。

转眼又是数息的光景过去,待到光芒散尽。

苏长安与那老者化作的怪物分置而立。

苏长安唤出的两道虚影已在这时消失不见,想来已经是在方才那场对拼中彻底消散,而苏长安亦是浑身浴血,周身似乎再也找不到半点完整的血肉,但他的眸子却依然明亮,就好似夜空中的星辰一般。

反观老者,他的情况比起苏长安也越加不堪。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有数百之巨,不住的向下滴着血滴,若是细细看来,便可以现那些血液之中混杂着一些不易被看清的金黄。

他同样虽然伤势严重,但从他周身的气机中不难现,他并未被伤到根本,而且或许是因为神血的缘故,他身上的大多数伤势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度愈合,而唯独胸口处的一处剑伤,与左臂处的一道刀伤却久久不见好转。

苏长安很清晰的记得,这两处伤势九难与十方所致。

他若有所悟的看了看已经回到他的手中的九难刀,心中忽然记起了些完事。

梧桐曾说过,神是杀不死的。

而在天岚院中,玉衡在临死前却御使着十方神剑,彻底击杀了百鬼。

起初苏长安并未多想,只是认为玉衡活血掌握着某些强大的法门,足以灭杀真神。

但随着修为的提升,苏长安渐渐意识到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而方才这老者身上的两道伤口似乎证明了苏长安的某些猜测。

不出数息的光景,老者方才看起来极为骇人的伤势此刻已经尽数恢复如初,只是那两处由十方与九难所割开的伤痕却丝毫不见好转。

但老者所化为的怪物似乎丝毫未有注意到这些,他出一阵猖獗的笑意,面色狰狞的说道:“圣子的祝福岂是尔等鼠辈所能伤及的?”

“待我取下你的头颅,带回王庭献给圣子,到时候便可得到更多的神物,登临星殒指日可待。”老者说着,似乎已经看见了他口中登临星殒的未来,他眸子里的血光愈浓郁。脸上的狰狞与狂热混淆在一起,让他的整个脸看起来已近乎扭曲。

苏长安敏锐的从老者的话中领悟到了些什么东西。

他心头一动,脸上露出极为惶恐的神色,身子更是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步。

“你们的圣子想要想要杀天岚院的人?”他这般问道,因为心底的紧张,连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似乎苏长安这样的表现极大的满足了老者心底某些龌蹉的**,他极为配合的向前踏出一步,眸子里的血光更甚。

“是啊。”那怪物如此说道,声线愈的低沉。“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们五十万大军围城,却迟迟不攻,有人要保那位守将,而我们在等待一个能将之一击必杀的机会。可惜上次,差那么一点点。”

他不无惋惜的说道,在他的眼里,苏长安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所以他不介意说出一些较为辛密的话。

苏长安自然很快便明白了老者口中的那位守将指的自然便是北通玄无疑,至于谁要保他,苏长安并不知晓。

他继续向后退去一步,似乎想要与这怪物保持距离。嘴里却又极为惶恐的问道:“为为什么?”

“圣子交代的事,我照办即可,哪用问得那么多?”那怪物说道,身子却又向前跨出几步,此刻他与苏长安的距离已经极近。

他喜欢这样的感觉,就像是猎豹在杀死猎物前的戏弄,他喜欢看着那些敌人死前的恐惧,他决定那是这世上最美妙的风景。

“圣子究竟是谁?”苏长安又问道,身子再次退去一步。

“圣子便是圣子。”老者的回答极为模棱两可,这是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他的身子又朝着苏长安靠了靠,这在他看来是一个极为好的距离,只要他愿意,伸手便可以拧下苏长安的头颅。

“”苏长安低着头沉默,似乎已经被这怪物吓破了胆,连直视他的勇气也生不来。

这样的情形落在老者眼里,他有些遗憾的瞥了瞥嘴,暗以为此刻的苏长安已经失去了被他玩弄的价值。“现在,你便死吧!”他这般说道,一只巨大的手臂也在此刻被他伸了出来,直直的取向苏长安的颈项。

“不。”苏长安的声音却在这时响了起来,他仰头看向老者,嘴角勾起一抹笑意,脸上是笃定与决然,哪还有半点方才的惶恐。

意识到不对的老者心头一震,他方才要说些什么,一道刀光却忽然亮了起来。

他到了喉咙边的话便永远的被卡在了那里,他伸出的手部也在那时如同定格一般停了下来。

下一刻,一道血光乍现,在诸人惊骇的眼神中,他的头颅被高高扬起,最后连同着他的身子一起,如烂泥一般坠落到地上,出一阵令人作呕的恶臭。

很显然,他永远不可能再活过来,至于那圣子的祝福,永生不死的美梦,此刻看来不过笑谈。

做完这一切的苏长安,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从老者身上那两道伤口,再联想之前玉衡御使十方斩杀的百鬼,苏长安几乎可以肯定,十方与九难这两把天岚院的传承至宝对于那些所谓的神族有着致命的杀伤力。

甚至,苏长安隐隐有着某些直觉,这两柄神兵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屠灭诸神而铸的。

“轰!”

就在这时,一道巨响从身后传来。

苏长安赶忙转头望去,却见虎偃化作的巨虎的身子,在诸人的惊呼声中轰然倒地。

而他眼角的余光里,一位手执玉箫的男子,正从远处缓缓而来。

他就像凭空出现一般,游走于战场中,却如置水袖楼台般闲庭信步。

送葬者!

苏长安心中一震,几乎下意识的便认定了来者的身份。

第一百一十章 吾之领域,谓之苍生

话音一落。

那七把长剑便在这时化作了身着各色衣物的人影,虽然他们的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但周身却溢出一道道凌冽的剑意。

一旁的苏长安将此情景看在眼里,心头骇然。

这七人,他自然见过,当初北通玄打开天道阁便有这七人的相助。

他们称呼北通玄为主人,称呼他为剑主。

苏长安曾为此感到诧异,却不想他们竟都是由长剑所化。这般光怪6离的景象落在苏长安的眼里,多少让他暗暗心惊。

拓跋炎的脸色在此刻变得极为难看,或许是因为太过急切的想要拿到虎偃的肉身与英魂的缘故,他甚至没有去想北通玄为何如此爽快的接下了自己的条件,或者说在他的眼里,下意识的认为,放蛮族入关那刻起,北通玄便已经,默认了他的提议。

而此刻北通玄的毁约,无疑让他感到一阵愤怒。

而且这个过程中,所耗去的时间已经让那位送葬者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星殒死去后,英魂停留的每一息时间都会给他的送葬者带来反噬,而这样的反噬定然会随着时间的流失而不断加深。

他并不认为,这位送葬者会抱着自己死去的风险,来等待北通玄交出虎偃。

意识到时间不多的拓跋炎,再也不在与北通玄争辩。

“动手!”他一声怒吼,他与身后的四人便在这时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北通玄杀了过去。

北通玄的脸色一寒,他的手轻轻一拍,将已经虚弱到了极致的苏长安一掌拍开,而他的身子也在那时,大步跨了出去。

“十方剑阵!”

一道声音响起。

不。

应当说是八道声音混在一起,化作一道声音响起。

他与他所唤出的那七人就在那时,身上的剑意愈汹涌。

无数长剑自不知何处而来,将他们的身子包裹,数息之后,长剑张开,他们的背后便在那时分别伸出了一对闪着寒芒的剑翼。

北通玄立于后,七人立于前。

他们身上那贯彻天地的剑意犹如星光一般交相辉映,虽分为八道,却又自成一体。

他们就宛如一把把出鞘的神剑一般,锋芒毕露,所向披靡。

这般的景象落在苏长安的眼中,不禁让他有些失神。

他曾在天岚的藏书阁里看过关于十方剑阵的记载,须知此招需得十方神剑为引才能催动,北通玄能施展此招本就让苏长安诧异,而眼前这七人又是如何?竟然也能将这玉衡一脉的绝世剑阵施展出来?

而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拓跋炎四人也杀了过来。

他们与北通玄交手数次,即使拥有神血的力量,面对这个男子他们也常常需要依仗人多势众,方才能在上次将之击伤。如今他忽然出现,身上的修为比起之前似乎更上一层楼。他们自然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几乎不约而同的集聚起了全部的力量,一出手便是最厉害的杀招。

一道道灵压顺时荡开。

他们的领域在那时被他们张开。

拓跋炎双眸燃火,一把似有千钧之重的巨斧被他以开山之势挥下。

满脸脓疮的男子的身子在那一刻变得模糊起来了,下一刻他的身影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度如鬼魅一般让人捉摸不透,他手中的镰刀也出一阵诡异的血光,四道身影一闪分立于北通玄的四方,然后豁然而动,分别从四方杀来,几乎封死了北通玄任何的逃生之路。

那位叫做完颜满的阴柔男子也在此刻,双目一沉,眸子里似有电蛇闪过,他嘴里出一道意义不明的轻诧,无数肉眼可见的风芒乍起,化作一道道利刃,如排山倒海一般,呼啸而至。

而妖艳妇人相比于这四人的煞气腾腾,反显得要淡然得多。

她的身子盘膝坐下,手抚长琴。

起音低沉,如伶人浅唱,郁郁寡欢。

下一刻,音调陡然提起,如百马齐奔,山河壮丽。

再下一刻,她的琴音中杀意忽起,如金戈铁马,虎豹长驱。

那时,一阵喊杀声忽然响起,北通玄四周的空间之中忽然浮现出无数手持长剑,身着甲胄的士卒虚影,他们赤红着双目,直直的朝着北通玄杀来。

这四位蛮族的问道境强者,本就是这五十万大军中的佼佼者,更何况他们又受过神血的洗礼,各自的最强杀招交织在一起,其威力、声势都是极为浩大。寻常问道修士遇之都得退避三舍,而反观北通玄。

他的脸色依然沉寂,对于那些即将近身的杀招都不为所动,甚至他的双目在那时还闭了上来。

就连一旁的苏长安也为他感到心惊胆战。

这些蛮将的实力他最为清楚,若非神性被他压制,若非九难与十方对于这些神族有着强大的杀伤力,以他的修为对付一个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而北通玄此刻却是在以一敌四。

就在他想着这些的时候,这些蛮将的攻击已经到了北通玄的身前。

千钧一之时,北通玄紧闭的双眸在此刻豁然睁开。

一道神光爆出,一股灵压荡开。

北通玄的领域在那时将众人笼罩其中。

方才还金戈铁马杀声震天的战场忽然禁止了下来。

他们周围的景象一阵扭曲,一户户人家出现,男人在田间耕种,女子在屋前纺织,孩童三三两两在林间嬉闹。一派祥和的世外桃源之景。

而这样的景象在他出现之时,便开始不断的朝着远处蔓延。

与之一般的村落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夹杂着山川河流,北通玄的领域似乎毫无杀意,但却大得匪夷所思,转眼间便覆盖了方圆八十里。

拓跋炎四人心头一惊,这么大的领域他还是平生仅见。

而那些领域中的人,都各自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似被幻化出来的一般,这个领域,更像是一方世界。

世界!?

这个词方才浮现在他的心头,他脸上的神情顿时一滞。

他看向北通玄的目光变得骇然。

只有星殒,才能幻化出一方世界!

难道眼前的这个男子已经成为了星殒?

这般想着,他的额头上开始浮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而也在这时,北通玄似乎感受到了拓跋炎的目光,他同样看向拓跋炎,眸子里若隐若现的光芒,当真便如那天上的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吾之领域,谓之苍生!”

北通玄的声音亦在此时,幽幽的在他耳畔响起。

第一百零一章 天子血诏

(ps:二合一,今日四更完成。再一次对前两天的欠更道歉,确实是因为急事,明天会继续四更的。)

他的声音方起,那些他领域中的生灵似乎有所感应,他们仰头看向半空中的情形。

那时,停止的时间似乎开始了流淌。

一声剑鸣忽起,低沉、轻微,但却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随后又是一声剑鸣与方才那一声相差无几。

但紧接着这样的剑鸣如雨后春笋一般,一声接着一声,一道接着一道的响起。

转眼间剑鸣汇集成海,震耳欲聋,成为了这方天地最响亮,也是唯一的声音。

很显然这些剑鸣都是来之不同的长剑,苏长安心头疑惑,不知这这些出剑鸣的剑究竟在何处。

他循声望去,心头又是一震,他看见北通玄领域内的那些生灵此刻都仰头望着天际,他们的目光变得呆滞,身子开始轻轻的颤抖。

他猛然醒悟,那些剑鸣便是从这些生灵的身体中所出的。

“我以苍生为剑,护佑苍生!”北通玄的声音也在这时响了起来。

那些他领域中的生灵亦在此刻如得敕令一般,身上光芒一闪,便尽数化为一把把闪着寒芒的长剑。

然后,只见一道道光芒闪过,那些宝剑应声而动,铺天盖地的朝着拓跋炎四人袭来。

那时剑鸣如龙,长驱千里。

剑芒如雪,亮彻天地。

剑意如海,惊涛拍岸。

方才拓跋炎四人无比强悍的攻击,在这遮天蔽日的剑海之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只听数道惨叫声响起。

数息之后,连同着北通玄的领域散去,那漫天的剑影也随之散去。

下一刻拓跋炎四人浑身浴血躺在地上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的眼帘,那些蛮军见状纷纷出一阵惊呼,这四人连同之前被苏长安所斩杀的那位老者,几乎便是这五十万大军所有的领级人物,如今一人死于苏长安刀下,剩余四人生死不知,此刻群龙无,这些蛮军岂能不惊。

北通玄对于诸人的诧异丝毫不放在心上,他在这时转过了身子,第一次看向那位送葬者,说道:“我想,你应该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继续等下去了吧?”

男子一愣,脸上忽的浮现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有趣,你竟然会帮一个蛮族星殒回归星海。”男子这般说道,但那支还是再次被他举了起来。

他确实受到了来者星辰阁阁主的命令,让他配合那几位所谓的圣子行事,但眼下这几位圣子的手下却都被击败,显然短时间内是不会苏醒,他自然没有理由冒着自己死去的风险等待下去。

于是,低沉的箫声在此时,在静默的战场上响了起来。

长安,太和殿。

天色方才过了午晌,时辰尚早,虽有小雪,但却并不扰人,反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按理说这样的景色下,酌一杯清酒,与人谈论些风月,应当是极为惬意的事情。

可是,太和殿内的这位男子,似乎并没有这样的雅兴。

太和殿的大门,被紧紧的关上。

太和殿与屋外就像是两个世界,风雪吹不进大殿,日光亦照不进大殿。

虽然点了些烛火,但太和殿里却不见明亮多少,反倒是那些摇曳的烛火,将整个大殿照得忽明忽暗,显得格外【阴】森。

一位中年男子,此刻正坐于那张象征着这世上最高权力的龙椅之上。

只是,他的头散乱,双眼极为空洞,一身黄袍却随意,甚至可以说是潦草的披着。

他正看着一张被揉捏过的黄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字迹。

男子将那上面的字迹一一看来,他像是极为在意这上面所写的事情一般,看得很是仔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要驻足许久。

这应当算得上是他登基以来,真正看过的第一份奏折,当然其实也不能说得上是奏折,毕竟司马诩已经掌握了朝廷,他虽为大魏的帝王,可实际上,对于外面的事物,他一无所知。

这份姑且称之为密报的黄纸还是太尉穆梁山托寻常往来宫中负责采购的太监带进来的,几近转手与波折,方才避过司马诩的重重耳目,送到了他的手中。

他的身子忽然开始了一阵轻微的颤抖,瞳孔随之放大,漆黑的瞳仁几乎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白。

他又一次仔细的阅读了那黄纸上的内容,似乎想要确定是否是自己看错了些什么。

但待到他确定无误之后,他身子的颤抖愈剧烈起来,他像是看到了某些让他极为害怕的事情,脸上的神情一阵变化。

从震惊到骇然,从骇然到惧怕,最后从惧怕化为了恍惚。

约莫一刻钟之后,似乎是因为他的手颤抖得他过于厉害,那黄纸从他的手上掉落了下来。

呜!

一大沙哑的响动从太和殿的大门处传来。

男子顿时从木讷中回过神来,他像是受到了惊吓的兔子,下意识的便要躲藏起来。

但那被打开的大门的缝隙中传入一个人影,他迅再次将大门合上,似乎也很害怕被人现自己的踪迹一般。

他朝着大殿的正上方望去,一眼便现了那位试图躲藏到案台之下的声音。

“父王。”那人影这般喊道。

男子身子一顿,他小心翼翼的露出头,看向那人影,待到他确定了来者的身份,方才如释重负的抬起身子,重新坐了起来。

“明儿,你怎么来了?”台上的男子问道,神情中既有欣喜,亦有担忧。

那人影快步走上前来,接着男子身前点起的烛火,那来者的容貌终于变得清晰。

竟是一位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

他生得浓眉大眼,鼻挺唇红,虽带着些稚气,但也颇为俊俏。

或许因为年纪尚小的缘故,看起来还有些瘦弱,但瑕不掩瑜,一股不同于常人的气质,在谈吐间展露无遗。

“儿臣夏侯明见过父王。”他脸上的神色也有些激动,看模样似乎有许久没有与眼前这个男子相见了。

而事实上也是确实如此,自他登基以来,司马诩便以各种理由将他囚禁,对外宣称他受了风寒正在养病,这一养便是近一载的光景,莫说那些大臣,就是眼前这个儿子想要见他都是千难万难。

“不必多礼!”男子赶忙上前将少年扶起,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这一问,自然是废话。

他作为皇上尚且如此,由此可想他儿子的生活但是如何艰难。

但少年似乎很能体谅父亲的处境,他摇了摇头,说道:“父王放心,虽然少了些自由,但却无人敢让孩儿受半分委屈。”

“那就好。”男子闻言宽慰的点了点头,他伸出双手抓住眼前少年的双肩,仔细的上下将之打量了一番。

相比于他登基之前,这个孩子虽然模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脸上的稚气却退去了许多。他不由感叹道:“你长大了。”

方才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赶忙问道:“这一路耳目众多,亚父司马诩又不许外人与朕见面,你是如何进来的?”

“这要多亏宗正大人帮忙从中斡旋,这才避开了那些耳目,得于父王相见。”少年的说道这里,声音也小了下去。

他们一人贵为天子,一人贵为太子,却受到一位丞相的制约,连与彼此见面都需要遮遮掩掩。念及此处,不由悲从中来。

少年这样的神情自然逃不过男子的眼睛,他的心底愈愧疚,忍不住自责到:“都是寡人无能”

“父王莫要自责!”少年见状赶忙规劝道,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递到男子的跟前。

男子一愣,下意识的将之接过,却见此物境是一张折叠后的信纸。他心头虽然疑惑,却还是将之打开。

“如今蛮军压境,西凉百姓苦不堪言,父王应当励精图治,扫除奸邪,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予苍生一个太平人间。”

少年也在此刻躬身极为恭敬的说道。

男子将那信纸上的内容一一看罢,他脸上的神情愈难看。

“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他问道。

少年一怔,但嘴里还是下意识的回答道:“这是龙犼神将北通玄托观沧海将军送入长安的,几经转手到了儿臣的手中,儿臣又在宗正大人的帮助下递给的父王。”

少年显然对于自己的父亲极为信任,一下便将这其中的事由全盘托出。

“北通玄?”男子皱了皱眉头。

他可是清楚的记得当年的北通玄可是靠着做了司马诩的上门女婿方才坐上大魏神将的宝座,坊间甚至还有传闻说是为此,北通玄甚至杀了自己以为红颜知己。

按理说,他应当是司马诩的人,此时为何又开始向自己示好,这一点上,他不由有些怀疑。

“此事当真?”他向着自己的儿子求证到。

“有武王浮三千作保。”少年回道。

武王浮三千?男子听闻这个名字,脸上的神色一喜,但又在转瞬之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随即又沉下了脸色。

他沮丧的将那张信纸放到了一遍,摇了摇头。

“不行。”他这般说道。

“为何?”少年闻言脸色一变,有些激动的问道。

北通玄的信他已经看过,如今五十万蛮军兵临池下,永宁关即将失守,到时候西凉沦陷不说,中原唯一的屏障西岭关也会就此暴露在蛮军的铁蹄之下。那里虽有武王浮三千坐镇,可是浮三千的畏敌之名可又是大魏人尽皆知的事情,一旦西岭失守,那整个大魏也就危矣了。

男子对于少年命线有着僭越之嫌的举动并不在意,他只是将放在案前的先前他曾看过的那一张黄纸递到了少年的手中。

少年一愣,疑惑着接过那张黄纸,低头看去。

这上面的内容让他的心头一震。

当他再次抬头看向男子的时候,脸上是与之相比丝毫不遑多让的恐惧。

“蜀地集结了三十万大军于汉中?帐下星殒足足有十余人之众?”少年问道。

他很清楚的记得整个大魏已知的所有星殒加在一起也不过七八人而已。蜀地除了那位蜀山的剑仙雁归秋,以及这些日子忽然崛起的青玉夫人,何处又冒出了这么多星殒?

那可是星殒。是这世上力量的巅峰,怎会突然能多出如此之多?

少年再看完这个消息之后第一反应便是不信,蜀地想来便心系前朝,这一点人尽皆知,可也正因为如此,若是蜀地有数量如此之重的星殒,又何须一直隐忍到现在。

“穆太尉何须骗我。”男子摇了摇头,他起初的想法与自己的儿子并无多大的差别,但是此刻他不过是一位手无半点实权的傀儡皇帝,他实在想不出,穆梁山如此铤而走险带入一个假消息,对他能有什么好处?因此,他断定这个消息应是真的无疑。

少年的心思想来敏捷,他从男子的话里很快便想通了这一层关系。

自然,他的脸色愈难看了起来。

“司马诩现在定然把精力都放在了对抗蜀地叛军身上想要让他兵救援西凉,绝无半点可能。”男子摇头说道。

少年颔,他想到近来朝廷中的兵马神将大批的调往南部,想来司马诩对于此事也是知道,只是不想引朝堂大乱故而被他压了下来。

“可是西凉那边的可是蛮军啊!”少年又说道,蛮军的残暴他素有耳闻,被他们所擒获的百姓能活命者少之又少。

男子闻言,叹了一口气,他自然知道轻重缓急。

蜀地的叛军自然不可忽视,但是至少可以通过某些手段拖延,但蛮军与人族却是死敌,无论从什么角度看,西凉之乱,远大于蜀地之乱。

只是,他现在莫说上朝,就是奏折都已经完全被司马诩截下,他这个皇帝,说到底只是司马诩手中的傀儡。

“我也知晓此事,只是司马诩行事想来我行我素,而我”男子低头叹息道。

“”少年亦沉默了下来,自嘲道:“北通玄将军想尽办法将这密信送入我手,却不想,我们空有皇族身份。说话的分量却比不过司马诩身边的一个走卒。”

“皇族身份?”男子闻言一顿,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看向自己的儿子,“皇儿我且问你,你现在能出宫否?”

少年一愣,随即点头道:“司马诩只是不让我与父王相见,出行倒是未曾相阻。”

男子脸上顿时浮出一抹喜色,他赶忙周会案前,拿起笔墨,便要写些什么,但笔锋方落,又似乎觉得不妥。他一咬牙,猛地撕下一片衣角,然后在少年诧异的目光下。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开始在那衣角上奋笔狂书。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岚院苏长安

(二合一,晚点还有四千到五千字)

苏长安对于北通玄的行为多少有些不解,拓跋炎四人乃是蛮军最重要的四位将领,虽然被北通玄重伤,但是,他们都是被神血侵染过的人。只要不死再重的伤都有可能复活过来,所以苏长安认为,应当斩草除根。

但是北通玄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待到那位送葬者奏响魂曲,送走虎偃英魂之后,他便提着苏长安在五十万蛮军的注视下,堂而皇之的飞回了永宁关上。

苏长安正要询问其中缘由,哪知北通玄的身子一怔,一口逆血喷出,在周围将士的惊呼声中,他的身子豁然倒地。

北通玄的伤势极为严重,前些日子中了拓跋炎的诡计,一番调养下来,方才有所好转,今日为解苏长安与蛮族之危,不得以再次出手,让本就虚弱的身子,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虽无生命之忧,但却需要调理很长一段日子。永宁关上的事宜便全权交给了神将红玉负责。

第二日。

好生歇息一夜后的苏长安,出了房门。

他来到了北通玄的屋前,正想着要去探望一番。北通玄的伤本就是为救他所致,于情于理,苏长安觉得自己是应当关切一番。

但就在他要敲响房门时,那房门却忽的从里侧被打开,一道红色的身影便在那时冲出,撞了苏长安一个满怀。

昨日的苦战让苏长安消耗巨大,经过一夜的修养虽然伤势已无大碍,但体内的灵力尚还未完全恢复,措不及防之下,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看清了这道红色身影的模样。

那是一位女子。

女子的容貌当真称得上是眉目如画,虽然生得极为漂亮,但是这漂亮,却不同于一般女子的柔美,反而带着几分男子才有的英气,但这英气同样也丝毫不影响她美感,反而是带着一股让人着迷的野性。

此刻她穿着一袭红色锦衣,将她玲珑的身材勾勒得凹凸有致。

红玉?虽未曾谋面,但只是一眼,苏长安便断定了来者的身份。

能如此随意的出入北通玄的府邸,又是这样武将打扮的女子,放眼整个永宁关,恐怕也就这大魏神将红玉了。

苏长安打量着女子,女子同样也打量着他。

“你就是苏长安?”她问道,声线倒很是轻柔,与苏长安想象中有所不同。

苏长安一愣,这才注意到红玉的眼角似乎带着泪痕,脸色也很是不郁,他不由联想到听人提及的关于红玉与北通玄的某些传闻,但却很识趣的没有多去询问。

“嗯。”他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红玉的问题。

“通北将军说那些入关蛮子的事情需要与你商议,事不宜迟,你与我走一趟吧!”红玉说道。

苏长安一愣,此等军国大事,他向来不甚了解,也兴趣缺缺,但那些蛮族说到底还是他一手带进关内,于情于理他倒是需要走上一遭。但他的脸色却忽然一沉,面露犹豫之色,最后还是一咬牙,上前一步,拱手朝着门内大声说道。

“北师叔好生修养,待长安忙完此间琐事,再来探望。”

这应当是第一次,苏长安称呼北通玄为师叔。

他对于北通玄当年杀死如烟一事一直耿耿于怀,但是北通玄却又三番两次救他,甚至他怀疑,在西江城中,也是北通玄托观沧海救他性命,这一句师叔,苏长安叫得并不愿望。

门内之人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苏长安的话。

直到约莫十来息的沉默之后,方才有一个声音响起。

“好!”

那声音这般说道,即使声音的主人已经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但是苏长安还是敏锐的从中察觉到了这一个音节中极为细小的颤音。

他会心一笑,大抵能明白北通玄此刻心中所想。

孤身漂泊,隐姓埋名。

他唤他一声师叔,他便又有了名,亦有了家。

念及此处,苏长安难免觉得有些荒唐。

祸国之人,堂而皇之,高居庙堂。

救国之人,隐姓埋名,杀妻求将。

这世道,当真好生荒唐。

他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索性不再去想,他转头看了红玉一眼,说道,“走吧。”

来到永宁关下的一处营帐,待他步入其中之后,便现里面早已坐着数人尚在等候,其中不乏苏长安的熟悉的面孔。

比如曾经便是他的部下的顾牙朗,想来他去到天道阁之后,他的旧部也被北通玄打入了永宁关的守军之中,顾牙朗的修为不俗,又从军多年,如今永宁关又是用人之际,北通玄将之提拔作为守军中的头目倒也是情理之中。

待他看到随着红玉一同走进的苏长安时脸色一变,一抹喜色浮上了眉头。

而反观另外几道苏长安熟悉的身影却显然没有顾牙朗这般好的心情了。

他们有些局促不安的坐在一边,与营帐内的其他军官之间保持着一道泾渭分明距离。

这几人便是,被苏长安带进关内的摩青翎、玉山、摩海耶、宇文平四人。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哪又不低头。更何况人蛮二族之间的仇怨向来不是之言片语所能言尽的,说不准在场诸人之间还曾有过交手,也就难怪此刻众人间的气氛如此尴尬了。

或许是虎偃的死给了苏长安很大的触动,又或是本着将蛮族带入关前的承诺,苏长安想了想,然后便在诸人的注视下,坐到了摩青翎的身边,

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双方都是一惊,红玉的目光顿时玩味了起来,而摩青翎等人却在诧异之余,朝着苏长安投来的感激的目光。

作为除了北通玄之外永宁关军中唯一的神将,红玉当之不让的坐上了座。

她轻咳两下嗓子,让方才还在窃窃私语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样吧,先听听摩公主的想法。”她说道。

蛮族入关,投降人族的事情少有耳闻,即使是红玉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

摩青翎一愣,不敢有半点非议,好在在来之前她便有所准备。因此她的身子微微前倾,说道:“我三族已认天岚院的苏公子为主,此间事由皆由他一人处理,我们绝无半点异议。”

此言一出,可谓满座皆惊。

这其一,关于这位北通玄一直护着的少年的身份向来是众说纷纭,其中让人诧异的莫过于,他是朝廷要犯,害死玉衡圣人的妖族奸细苏长安。

摩青翎此话自然便是坐实了苏长安的身份。

但好在,如今北通玄帐下的士卒对于那位高座长安城中的丞相都没有多少好感,对于苏长安的身份倒并不怀疑。更何况据顾牙朗所说,莱云城一战,还多亏了苏长安一人挺身而出,方才避免了蛮军在西凉腹地插入一道眼中钉。

这其二,却是更为让诸人吃惊的地方。

蛮族,认一位人族为主,这事无论是生在谁的身上都多少显得有些匪夷所思。但以摩青翎的身份,能说出这样的话,想来也不可能作假。

因此,诸人这时皆尽数将目光投向了苏长安。

突然成为场上焦点的苏长安,不免有些不适,他转头有些诧异的看向摩青翎,但摩青翎却投以他一个极为暧昧的笑意。这样的情景落在旁人眼里自然免不了浮想联翩。

苏长安心中暗暗叫苦,大抵明白了这摩青翎的主意。

她将自己的身份做低,以此抬高苏长安的身份,将苏长安置于风口浪尖。

让他以一个人族的身代表蛮族与人族交涉,避免了方才缓和关系的二族因为一些口角琐事而再次变得僵化。这一点,可以说是如今寄人篱下的蛮族最不想看到的事情。

当然,她敢如此做,其实笃定了苏长安的人品,若是苏长安食言,甚至以此作为筹码,那对于她们三族来说便会是一场灭顶之灾。

不过好在,她们确实赌对了苏长安的性子。

他是断然做不出那种落井下石的事情的人。

即使心中对于摩青翎此举有所不满,但最后,他还是硬着头皮在诸人的注视下,说道:“帝江、句芒、强良三族,妇孺七万,需要一个安身立命之所。”

末了。他还不待诸人接话又补充道:“这个地方只能是在西凉境内,入了中原,朝廷愿不愿给不说,各州郡定然忌惮,也决计不会答应,所以只能是在西凉。”

此言一出,一位中年武将便站起来反驳道:“兹事体大,不向朝廷上报,我们怎能做主?”

“司马诩把持朝政,西凉求援多次也不见回应,报与不报并无差别。”一旁的顾牙朗立马站起来说道,很显然,他是站在苏长安这一方的。

“顾将军此言差矣,诸事不报,那我等与乱臣贼子有何区别?”又是一人站了出来。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事事都听朝廷旨意,我西凉早已落入蛮族之手。”

正题尚未开始,一时间诸将便为了蛮族入关之事是否上报朝廷吵得不可开交。

“够了!”眼看诸人之间的争吵愈演愈烈,红玉眉头一皱,猛地一拍桌面,大神呵斥道,看得出她虽位女将,但在军中威信极大,她一怒方才还吵得不可开交的诸人顿时噤若寒蝉。

“莱云城方圆百里已无人烟,蛮族可去此处休养生息。我们予你族人三个月的粮草,春日将至,你们开耕务农也好,去到狼牙山中捕猎也罢,但且记住,不得再生祸端,否则我定当率军屠你满门!”

说罢她美目圆睁直直的看着摩青翎诸人,很难想象,如此漂亮的女子却能说出如此杀气凛然之言。

对于红玉的话,摩海耶自然不满,但是却也只是一声冷哼,并未出言反驳,显然还是接受了她给出的条件。

“此事兹事体大,确实不能不报,朝廷怎么说是他的事,但是木已成舟,通知便可,不用求策。”红玉又说道,目光还有意无意的扫了方才第一个站出来反驳苏长安的人。

那人若有所觉,顿时低下头连连称是,又赶忙取来笔墨,开始代笔写下要上报朝廷的事宜。

“苏公子,觉得红玉如此安排可有问题?”

苏长安眉头微皱,红玉既然愿意给出粮草又划出一块地皮,按理说应当是接受了蛮族。可是却偏偏只答应三月粮草,这让苏长安不禁有些奇怪。他微微沉吟,很快便领悟到了些什么,他说道:“这春种秋收,三个月的粮草恐怕捉襟见肘,不若再予上六个月的粮草,我部还有八千武蛮,留一千保护族人,可出七千余人助红玉将军守城。”

“好!”似乎早就料到苏长安有此一说,红玉几乎想也不想的答应了下来。

七万人的六个月的粮草自然不是什么小数目,但好在永宁关存粮充足,短时间内无粮草之忧,以这些粮草换来七千战力不俗的武蛮,肩上摩海耶、宇文平这样问道境的高端战力,到是一个很是划算的买卖。她方才只应允三月粮草便是等着苏长安这句话。

苏长安得到红玉的肯,转头看向摩青翎。

摩青翎微微苦笑,本以为自己暗算苏长安一遭,搏了先机,却不想被其反将一军,有苦难说,不过这样的结果对于此刻的蛮族倒也并非不能接受,更何况若是拓跋元武的军队朕的打入永宁关,那他们这些在拓跋元武眼中的叛徒自然也是难逃一死。正所谓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摩青翎还是懂的。

故此,她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苏长安与红玉交涉的结果。

而这时,方才那位正在书写上报奏折的武将走到了红玉的跟前,指了指自己已经写得差不多的奏折,小心翼翼的问道:“将军,这苏公子的名号”

不管如何说,苏长安还是朝廷的逃犯,他暗觉得写上他的名讳多有不妥,一时拿不定主意,这才询问红玉。

未曾想到这一点的红玉,也是一愣,她正要说些什么,让男子在奏折上瞒下此事,以免给苏长安与北通玄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却在这时,苏长安说道:“就写天岚院苏长安!”

第一百一十三章 等着我

苏长安不明白。

北通玄在躲。

从长安逃出去的花非昨与玉灵儿在躲。

他一路来西凉也在躲。

他们是天岚院的传人,是苍生的守护者,他们做的事是正确的事,为什么要躲。

躲有什么意义,躲到最后,北通玄杀了如烟,他失去了青鸾。

他不知道长安城里那些达官显贵,三公九卿究竟在想什么。

但是蛮军兵临池下,永宁关难保,与司马诩一丘之貉的蛮军铁蹄即将踏破中原贵族的锦绣衣冠,他并不为这些达官贵人们感到难过。

他只是难以释怀那些流离的百姓,难以释怀如阿难一般的孩童,或许摩青翎族人的现状便是西凉百姓的明天。

这几日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现在他想通了,他要站出来,他要以天岚院守望者的名义站出来,他要告诉那些还活在美梦中的人,西凉的困境。

玉衡没有教过他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所以他不懂。

他所知道的不过是山河破碎,苍生何辜。

“这个奏折我来帮你写吧。”苏长安的手猛地张开,男子手中的笔墨与信纸便猛地飞入了他的手中。

“没用的。”红玉摇了摇头。她似乎意识到了苏长安想要做的事,说道:“我们已经前后给朝廷过数十份求援的奏折,但都如同泥牛入海,得不到回应。现在的永宁关,与其说是西凉最后的屏障,倒不如说是朝廷的弃子。”

苏长安不语,只是沉默的继续在那张信纸上书写,诸人也知道这少年身份特殊,虽然都觉得他此时所为都是无用功,但却没有一人真的将之打断。

直到半刻钟的时间过去,苏长安收笔。

他抬头环视众人,隐约猜到了诸人心底的想法。

“这信不能递给朝廷。”苏长安的手指微屈,轻轻一叹,信纸便飞入了方才那位将领的手中。

那将领一愣,下意识的问道:“那应当送往何处?”

“太尉府,穆归云。”苏长安道。

男子一愣,有些迟疑的看向红玉。

红玉目光却停在是苏长安的脸上一阵打量,最后沉着眉头说道:“按他说的办。”

之后得到红玉许诺的摩青翎等人急匆匆的赶了回去安置族人,并承诺半个月之后必定带着武蛮来永宁关与众人汇合。

其余将领也在红玉的安排下各司其职,转眼方才还热闹不已的营帐中便只剩下苏长安与红玉二人。

“方才你在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红玉坐在位,看着立在一侧的苏长安的问道。她的峨眉微挑,嘴角翘起,似笑非笑,似乎对于苏长安颇有兴趣的样子。

关于这位天岚院传人的从传闻有很多,撇开那些妖族奸细的无稽之谈不说,其中关于这少年人们用过的最多的词应当是如愣头青、不自量力、胆大妄为这样的辞藻。

但是红玉却并不这么觉得,在她看来这个少年能在玉衡死后的长安待上那么久的日子,又能一路从长安逃到西凉,更是神奇的坐上了那七万蛮族的领,定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若是真要用些辞藻来形容他,红玉更愿意用秀外慧中、大智若愚这样的辞藻。

她并不认为苏长安所寄出的那封信只是简单少年心性,更可能的是,或许这少年有些自己的打算。

“求援。”苏长安神色寻常的说道。

“求援?”红玉有些诧异,“这我们试过许多次,朝廷向来对此置之不理。”

“我倒是听闻你与太尉之子的交情不菲,但是如今的朝政皆握于司马诩之手,穆梁山说话根本做不得主。”

苏长安却摇了摇头,神情淡然的说道:“我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要问朝廷要兵。”

“不问朝廷要兵,那你问谁要兵?”红玉愈疑惑。

“江东。”

之后的苏长安又与红玉交谈了许久。

有关于西凉,亦有关于长安,甚至北地与西蜀。

待到苏长安回到北通玄府邸的时候,已是傍晚,他本想去看看北通玄的状况,但是却被司马长雪告知北通玄服了些汤药已经入眠,他自然不能叨扰,便向司马长雪拱手,退回了自己的住所。

是夜。

西凉又开始下起小雪。

苏长安头枕着手臂,躺在床上,透过纱窗的缝隙看着屋外纷纷而下的雪花,怔怔的出神。

他开始整理这些日子来所获得的信息。

这段时间他所经历的实在太多,又应接不暇以至于让他根本没有空闲将之好生思量。

如今,终于算是告一段落,方才有了这闲暇。

他闭上了眉头,思绪开始飘荡。

先,是莱云城里那位死而复生的镇西神候,他的死而复生必然有所蹊跷,而最让苏长安在意的是,那一日他所看到紫薇双生,一颗星辰竟然连接着两位星殒的命线。而镇西神候口中的陛下,在苏长安看来也应当另有其人,又或是圣皇根本没有死?毕竟他也曾听青鸾提及过,她并没有送走圣皇的英魂。

可问题是,他又去了哪里?苏长安能够想到的最大的可能便是北地。毕竟那里有他的旧部,更有他的女儿和皇子在那里。只是苏长安想不明白圣皇是如何活下来的,更想不通他究竟在谋划些什么。

或许待到此间事了他,他应当回一趟北地,算起来他离开那里已有两年之久,也不知自己的老爹如今在干些什么,亦不知羡君如今过得怎样,这么久没有自己的消息,她应当很是担心吧。

而后,他与徐让之间的恩怨还要有一个了断,天岚院,他一定要拿回来!

师叔祖亲手交给他的东西,他怎能轻易送于人手?

再然后,便是自己另一位师叔祖开阳,他到底想做什么,苏长安一直没有头绪,还有司马诩与那几位蛮族圣子谋划一如一座大山一般压在苏长安的心头。

最后,还有青鸾。

苏长安想到这个名字,不觉心中一痛,他伸手放入自己的怀中,在其中一阵摸索,最后掏出一个玩偶。

那是一个女孩模样的木偶,一袭青衣,煞是可爱。

苏长安将之放到自己的眼前,看着这个木偶不觉会心一笑。

“等着我,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他这般呢喃道,却再也抵不住沉沉的倦意,倒头睡去。

第一百一十四章 她死得意义

第二日,早早起床的苏长安来到了北通玄的门前,他正要敲开房门,却听房内传来一阵争吵之声。

那声音应当是司马长雪与北通玄的声音,他本觉得偷听夫妻俩吵架是一件极为下作的事情,正要转身离去,但是二人争吵的内容却让的脚步生生停住。

“我说了,我不回去。”这是一道女声,想来应该是司马长雪的声音,她似乎有些激动。苏长安很难想象像司马长雪这般温柔的女子,生气时应当是何种模样。

“留下来只有死。永宁关守不住了。”反观北通玄,他的声音倒是冷静得多。

“那又如何,我司马长雪,是你的妻子,你在哪我便在哪。”司马长雪回应道。

屋内忽然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一会之后,北通玄有些苦涩的声音方才再次响起。

“还有一个人在等你。”

北通玄的话明显让司马长雪愣住了,她的声音也小了几分。

“等我又能怎样,我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当初既然要娶我,现在就别想甩了我。”

屋内再次陷入了沉默。

苏长安大约能想到北通玄此刻内心的纠结。

“那只是权宜之计而且这一年,我与你并无夫妻之实。不要因一时意气之争,而辜负了自己,也辜负了别人。”北通玄好言劝解道。

“权宜之计?”司马长雪似乎在笑,但那笑声中却带着一股冷意。“我一介妇人,不懂你们男人间的家国大事,但我自嫁于你那时起,三从四德,自问从未有过逾越。你休不了我,也赶不走我。既然你想让我离开这里,既然你说永宁关守不住,那就带着我一起离开。”

似乎是听出了司马长雪言语中的决心,北通玄的声音也因为内心的某些愧疚而大了几分。

“我不能离开永宁关。我答应过师尊,要守住西凉,永宁关被破之日,便是我北通玄命陨之日。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何苦为了一个死人送命?人应当为那些爱你的人而活,不应为死人而活。”

或许是这一句话触及到了司马长雪的某些痛处。

这位咋苏长安眼中一向温婉的女子,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原来你也知道,人不应该为死人而活啊?”

“这一年来,你我虽共处一室,却不曾同床共枕。”

“可你又怎知道我每天都会被你在梦里念叨的‘如烟’‘如烟’所惊醒,你让我为爱我的人而活,自己却对一个死人心心念念。你不觉得可笑吗?”

说完这句话后,屋内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不待苏长安回过神来,北通玄的房门便被司马长雪从里侧打开。

她看见立在门前因为被撞破偷听墙角而满脸尴尬之色的苏长安,先是一愣,随后低头绕过苏长安,快步离去。

而在那匆匆一瞥间,苏长安看得清晰的是,司马长雪眼角的泪痕。

“长安吗?进来吧。”而这时,北通玄的声音忽然响起。

苏长安一愣,但还是老老实实的走了进去。

他合上房门,在北通玄床前的凳子上坐下。

此刻的北通玄与那日在永宁关前,一人独挡四位问道时,判若两人。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在此刻显得几近病态,向来猩红的嘴唇也变得有些清浅。身子半靠在床头,眸子里有一抹浓重的倦意。

苏长安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对于方才自己的行为,多少感到有些难为情。

但是北通玄似乎对此毫不在意,他极为勉强的在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问道:“何时从天道阁出来的?”

“五六日前吧。”苏长安如实回答道。

“唔。”北通玄颔,“成功了吗?”

苏长安自然知道北通玄所问的究竟为何事,他点了点头。

“唔。”北通玄再次点头。

然后他低头沉吟了好一会,方才再次说道:“那就离开永宁关吧。”

苏长安一愣,不解道:“为何?”

“方才我与司马长雪的话你应当都听到了,永宁关守不住了。但天岚院却需要传承下去,更何况你已入仙道,天岚院的希望如今竟放于你身上,你不能死。”

“拓跋炎四人已被你重伤,带你养好伤势,你我二人加上摩海耶、宇文平面对蛮军的四位问道境修士,我觉得并不是没有胜算,何必如此悲观?就算他拥有蛮军五十万之众,但是我们有永宁天险,又粮草充足,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苏长安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疑问。

北通玄闻言却是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看了苏长安一眼,说道:“若是蛮军仅仅只有四位问道,我又何惧哉?”

“九婴一族背后与神族的关系我相信不用我多言你也知晓,这四位问道不过是冰山一角,他们已经开始收集星殒,看模样手上定然拥有不少半神之血,以他们的能力,能在如此段的时间里覆灭帝江一族近千年的统治,你觉得他们所拥有的力量真的会如此简单吗?”

苏长安不由想到了虎偃口中的那几位圣子,顿时心情也沉重了下来。

但他仍有些不解。

“既然九婴的实力如此之强,为何还迟迟不肯攻城?”

在苏长安看来,以那圣子挥手便可以屠灭蛮族王庭的实力,只要愿意出手,莫说西凉,就是中原恐怕也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他们只是在等,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举攻破永宁,再开西岭直入中原!”北通玄寒声说道。

“我已与朝廷递上奏折数十份陈明其中利害关系,却无一人回应。司马诩如今把持朝政,即使我想尽办法书信与天子,也是如泥牛入海,了无音讯。”

苏长安闻言眉头一皱,倒也不再隐瞒将自己对于司马诩的猜测一一向着北通玄道来。

“你是说司马诩与九婴皆为神族爪牙?”北通玄一愣,脑中联想起司马诩对于神族的态度,心头对于苏长安的猜测便信了几分。

在他看来司马诩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行事自然有他的目的。

司马诩如此费尽心思,助太子登上皇位,如今好不容易把持朝政,甚至在不久的将来还或许可以篡位为皇。但有江山的皇帝才称得上是真正的皇帝,否则即使登基,蛮族却已夺了大魏的江山,这样的皇帝要来又有何用?

北通玄一直认为司马诩是看得清楚这一点的,所以不由余力的向着朝廷谏言,请求援兵。他替司马诩守住西凉,于司马诩无半点坏处,至于最后谁才是天下正统,对于北通玄来说也无大碍,他是为苍生守住西凉,而非某个君王。

但如今听苏长安之言,方才意识到,事情远没有自己想的的那般简单,若是这一切从一开始便是司马诩与九婴勾结,那么莫说永宁关,就是长安,也迟早会落入九婴之手。也就难怪向来精于算计得司马诩对于西凉之事不闻不问。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苏长安问道。

如今求援不得,虽然他也试着通过穆归云为西凉找些援兵,但如今看来却是大势已去,蛮军之力,除非倾大魏国力,否则根本无法预知抗衡。永宁关被破只是时间的问题。

他并不觉得北通玄应该依旧死守,退回关内,集聚力量再做谋划在他看来才是正道。

“我退了,西凉的百万百姓当何以自处?”北通玄看了苏长安一眼问道。

“自然一起带走。”苏长安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北通玄闻言一笑,他摇了摇头,意味深长的说道:“能走的都走了,剩下的,自然是不能走的。”

说道这儿,他又顿了顿,像是叹息一般的接着说道:“更何况,去到中原,难道就会更好吗?”

苏长安闻言一愣,随即便想到了西江城头那密密麻麻的难民,风尘仆仆,饥肠辘辘,如孤魂野鬼,无处可依。

他忽然又些明白刘长玉那位老母亲的话,西江是她的家,离开了西江,她该去何处,又能去何处?

或许对于此时依然在西凉的老百姓来说也是如此。

与其在外流离失所,不如就待在自己的家中,至少死后有一方棺木相葬,不至于做了孤魂野鬼,连寻家都得孤零零的飘荡千里万里。

苏长安想到这里,脸上的神色一暗,低下了自己的头。

“至少你应该走,不应这样白白送死。”苏长安忽然抬起头说道。

北通玄闻言,他向来如万载枯井波澜不惊的脸上浮出一抹怒意。

“然后呢?”

他这般问道,声音忽然大了几分。

这样的变化让苏长安有些诧异,他暗觉自己是否说错了什么,触及到了北通玄的心事。

“然后再召集人马在西岭或是西江,打着护佑苍生的幌子,将西凉的百万苍生送入死地?”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激动,北通玄渐渐平复下来,声音再次变得淡漠。

“我已经受够了天岚院以数量衡量生灵的逻辑。”

“为了西凉的百万苍生,我杀了如烟。”

“若是在为了所谓的天下苍生,再杀了西凉的百万苍生,那如烟,又是为何而死?她的死又有何意义?”

“我不能让她这样白白的死去。”

“我做不到。”

“我离不开西凉,我只能死在这里。”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山河拱手,社稷让人

从北通玄住所出来后的苏长安心情并不太好。

生离死别这样的字眼,永远是这世上最沉重的话题。

北通玄想要死在西凉。

准确的说,是他想独自一人死在西凉。

他要苏长安离开,要司马长雪离开,要他麾下仅余的八万大军离开。

只余他一人一关独挡蛮军百万雄师。

这事听上去固然壮丽,但实则悲凉。

苏长安并没有答应北通玄让他离开的要求,但同样,他也没有拒绝。

他不想死,至少不想现在死。

北通玄没有牵挂,死对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解脱。

但苏长安有。

他不能死。

如今西凉的局势已经明了,苏长安与北通玄都明白,这永宁关是如何也守不下去了。

他给穆归云的信,或许能起到些作用,为西凉拉来一些援兵,但相对于如今的西凉,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所谓大厦将倾,独木难支,约莫就是这个道理吧。

北通玄既然做了决定,苏长安没有劝。

他知道,想要赴死之人,便有赴死的决意,常人根本难以更改他们的想法。

莫听雨如此,北通玄亦如此。

曾经他不了解北通玄,不明白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如此狠心手刃苦等自己十载的女子,却为了那素不相识的百万苍生。

直到方才,他才豁然明白了一点。

其实北通玄,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想到这里,苏长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脸上爬满了不应当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惆怅。

他漫步来到关前,却忽然现关上的人员调度似乎颇为频繁,像是有什么异状,他心头一惊,体内灵力运转,身子一震朝着百丈高的关头跃了上去。

这样在寻常士卒眼中极为惊世骇俗的出场方式,自然免不了众人的一阵侧目,不过好在很快他们便认出了苏长安的身份,在确定并非敌军后,那些士卒也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站到城头,看着外面,似乎那里有什么事情正在生。

苏长安快步来到那城头,随着诸人一道低头望去。

或许别人看不真切,但是苏长安因为炼化过帝江精魄的缘故,倒是看得极为真切。

一位蛮将打扮的男子正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在永宁关的关门前叫阵,他的修为不俗,即使高约百丈的永宁关上,也能清晰的听见他那如蛮牛一般的巨大声音。

“城里的鼠辈们听着,你爷爷我完颜黄沙在此,谁敢出门应战!”

“无胆匪类!”

“我看你们还是乖乖开关受降,等到爷爷进关,倒可以留你们一道全尸!”

那蛮将见无人应他,倒也不觉得自言自语无趣,反倒是越骂越有了兴致,一时间各种不堪入耳的言辞不绝于耳,让这些城头驻守的士卒们皆脸露愤恨之意。

“南将苏将军。”却在这时一道惊喜的声音响了起来,苏长安一愣,转头看去,却见一位身着甲胄的士卒正站在他身前一脸惊喜的看着他。

“刘长玉?”因为换了一身行头,苏长安也是好一会之后方才认出这个正在冲着自己傻乐的男子。

真是当初跟随他一路从西江城来到西凉的刘长玉。

“嗯。”刘长玉见苏长安还认得自己显然极为高兴的点了点头,“当初被将军说苏将军受了重伤需要休养,这一养就是八个月的光景,不知将军的伤势好了没有。”

刘长玉显然是那种极为感恩之人,当初苏长安看在他母亲的份上曾放过他一马,对此他感恩戴怀,对于久久不见苏长安也很是担忧,甚至还莽撞的跑到北通玄的府上说要探望苏长安。

但那是的苏长安人已身在天道阁,北通玄又哪能变出一个苏长安来个他探望,因此几近碰壁,不过如今见苏长安无恙,他是打心眼里替苏长安感到高兴。

“无碍了。”虽然未曾听北通玄提及此事,但苏长安也大概猜到这是北通玄掩人耳目的托词,他自然没有揭穿的道理。

“你这是?”他又打量了一番明显打扮比起一般士卒要好上一些的刘长玉有些疑惑的问道。

“呵呵。”刘长玉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说道:“将军病重后,北将军将我等打入了永宁关的守军中,他见我还算勤快,便让我做了百夫长,负责着一片白天的巡逻。”

“这样啊。”苏长安颔,了然的点了点头,“近日可有与家中母亲来往书信。”

提到母亲,刘长玉的脸上的笑意更甚,“有啊,家母告诉我她的病也好得七七八八了,让我无需挂念好生在此地侍奉将军,报效国家,这说来还得多谢将军你。”

“谢谢我?”苏长安闻言一愣,他倒是知道刘母身上有些旧疾。当初刘长玉就是为了给自己的母亲寻找药物方才,失手杀了药童,锒铛入狱。只是却不知这病好,与自己有何关系。

“将军莫要再瞒。”刘长玉一脸笃定的说道:“家母来信中便已告知,是将军里托人让观沧海将军照料家母,说来也怪,这观沧海将军不但用兵如神,医术也是了得,家母的病落在他的手中,只是两三副药的功夫便好得差不多了。”

苏长安好生回想了一下,当初他离开之时,本想着放了刘长玉,只是留下了些盘缠,到没有嘱托过观沧海,想来这其中或许还有北通玄的暗中帮助。

但他也不去深究,毕竟刘母的病好了是好事,因此他笑道:“那就让你母亲好生养病,若是有什么困难,只管与我言语。”

“不用了,不用了。”刘长玉闻言,有些惶恐的连连摆手。“将军帮我已经够多了,况且我现在做了百夫长,除却自己的花销用度,还能剩下许多银两,家母衣食无忧。”

“将军大病初愈,一定有许多琐事要处理,若是的了空闲不若来寻我等,我与胡子等人都对将军很是想念。”

“好!”苏长安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听那关下叫阵的蛮将愈蛮横起来,其所用的辞藻也愈污秽不堪。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看了刘长玉一眼,问道:“这蛮子叫阵,无人理会吗?”

刘长玉闻言面露苦笑,他说道:“每日都来,烦不胜烦,可是北将军早有军令任何人不得理会蛮子的叫阵,更不能擅自出关迎战,否者按军令处置。”

苏长安闻言眉头皱得更深了。

那蛮子的叫骂声不绝于耳,苏长安今日与北通玄谈话之后,心中本就憋屈得紧,听多了那蛮将的叫骂心底难免生出一股怒火。

况且他观这些守城士卒们脸上的不忿,暗觉得被那蛮子如此骂下去有损士气。

“他日我不管,但既然现在我在,便由不得他这般嚣张。”他寒声说道,眉头一挑,周身灵力涌动。

只听他轻喝一声十方剑阵,无数长剑便在那时自远方破空而来。

而后在周围士卒惊骇的目光下,他的背后猛然伸出一对闪着寒芒的剑翼。

“我这就去会会这厮。”苏长安冷笑道,背后的剑翼一震,作势便要俯冲而下。

“尔敢!”却在这时,一道娇诧响起。

“弓箭手听命,苏长安有违军令,擅自迎敌,如若不止,与我乱箭射杀!”

那声音里的怒火与杀意不似作假,以至于让苏长安已经跃出一半的身子生生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去,却见那位红玉神将此刻正满脸怒意的看着他。

他大为不解,暗觉得自己所做之事,是为了挫一挫漫举的锐气,不明白眼前的红玉为何如此生气。

“难不成就让这蛮子一直叫嚣下去。”

说到底苏长安还是一位堪堪十八岁的少年,他今日与北通玄谈话之后,心底本就压着一股邪火,这蛮将一味叫嚣,让他正好找到了泄的端口,可是这红玉却又忽然蹦出来阻止他。

这让本就颇为不开心的苏长安也起了怒气,少见的大声与红玉反驳道。

“他叫嚣是他的事,我只是按照北将军的军令行事。你不要仗着背后有他给你撑腰便胡作非为,军令之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胆敢逾越,我红玉手中长剑决不轻饶!”

说罢,她抽出手中的长剑,一股浩瀚的灵力奔涌而出,竟然也是问道境强者。

苏长安眉头一皱,倒不是惧怕红玉,以他的修为全力施展,问道境中,罕逢敌手,他只是能明显的感觉到红玉眼中的杀意,似乎自己只要真有半分违背,她便会真的出手一般。

如今大敌当前,苏长安不愿与红玉生出内讧,他一咬牙,强行压下心底的怒意,周身灵力散去,背后的剑翼随之消散,身子一跃再次落回到城墙之上。

他斜着眸子不满的看了红玉一眼,也不理会周围诸人的目光,独自转身离开了城楼。

时间过去半晌。

苏长安来到大军驻扎的营帐中,吃过午饭,心头的怒气倒也消了大半。

只是心里仍有不解,他想不明白北通玄为何会仍有那些蛮军每日前来叫阵却不予理会。

他想着这些,不觉有些无聊。

他的身份在这营中有些尴尬,自然他还算是朝廷的将军,毕竟镇西关曾封他为千夫长,当然,这是以那个南苑的身份得来的官职。

但好在朝廷现在根本无暇顾及西凉,北通玄现在倒也算得上是这西凉的土皇帝,他要护着苏长安,自然没有人敢质疑他半分不是。

只是,他的人马已经被北通玄打乱编入各个将领的麾下,他在这军中虽然挂着一个千夫长的名头,但手下却没有半点兵马。所以在这营帐之中却无半点事情需要他来做。

看着营地中,热火朝天训练着的士卒,来来往往搬运军资的征夫,他想着今日与北通玄的谈话,心头不愉,提不起修炼的心思。

就在他百无聊赖,正想着会府邸的时候,以为士卒打扮的男子走了过来,“是苏长安,苏将军吗?”

男子的态度极为恭敬的问道。

“正是。”苏长安一愣,但嘴里还是回应道。

“红玉神将有请。”得到苏长安肯定的答复,那士卒又说道。

“嗯?”苏长安有些疑惑,暗道莫不是红玉还要借着方才的事情与他治罪,但转眼又一想,觉得红玉又并非如此小肚鸡肠之人,因此,他微微犹豫之后,便向着士卒问清楚了红玉所在之地,迈步走了过去。

红玉所在的地方,便是昨日他与摩青翎等人议事的营帐。

待到他掀开帘布,步入其中,那位生得极为漂亮的女将军已经在营帐中等候他多时。

“坐。”看到走进来的苏长安,红玉指了指了座前的座椅,说道。

苏长安落座,却不言语,只是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女子。

苏长安这样有些孩子心性的举动,落在红玉的眼中,这位素来以果断、铁血著称的女将军忽的展颜一笑。

那自然是极美的一道风景,但苏长安却没有半分欣赏的心情。

“唤我来,究竟所谓何事?”他皱着眉头问道,也尽可能的让自己脸上的神情看起来足够严肃。

但红玉脸上的笑意却因此更甚。

苏长安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心底方才散去的怒意又涌了上来,站起身子便要离开。

好在红玉眼疾手快,伸手将他甚至摁了下去。

“好了。不笑了,说正事。”女子说道,脸色一正收敛起了自己的笑意。

苏长安见她这般作态,倒也收起了离开的心思,耐着性子,坐了下来,等待着红玉的下文。

“你今天见过他了?”红玉这般问道,不知为何,眸子里的光芒在提及她口中的那个他时,变得暗淡了几分。

苏长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红玉口中的他定然指的是北通玄无疑。

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红玉的问题。

“他与你说了什么?”红玉追问道。

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不知但如何回答女子的问题,难道要告诉她西凉是如何也守不住的?留下来的都只有死路一条?又或是告诉她,北通玄死意已决?

红玉看着眼前这个男孩脸上的沉默,便已经将其中的事情猜得**不离十了。

“他也是天岚院的弟子?”红玉又幽幽的问道。

苏长安昨日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又曾但这红玉的面唤过北通玄师叔,以她的聪明,这样的事情自然是瞒不住的。

因此,苏长安又点了点头。

“他是不是也对你说西凉守不住了,让你离开西凉?”

“嗯?”苏长安有些诧异,暗暗奇怪红玉怎么知晓此事。

虽然苏长安这一次没有正面回答苏长安的问题,但从他的神情中,红玉亦知晓了答案。

她脸上的神情变得愈幽怨。

“你知道为何他会下令任由蛮军叫阵,而不准士卒们出城应战?”

“害怕蛮军有诈?”苏长安猜测道。

红玉闻言摇头,“他比谁都清楚,蛮族在等着他们的星殒到来,在那之前,决计不会真的攻城。仍由蛮将叫阵,而不与之交战,一时无碍,久了却只会坏了自己的士气。”

苏长安闻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这样的道理他也明白,按理说行军打仗多年的北通玄没有理由不懂。而这也让他的这道军令显得尤为奇怪。

“他手下这八万人马都是征战多年的悍卒,算上他之前麾下的三万,从长安带来的十万,以及各方整合的军队,曾经有二十万之众,这短短一年的光景,与蛮军屡屡交战,虽是胜多败少,但每一次都损失惨重,到了现在,只余八万。”

“他在很早之前便已经与我们吐露过永宁关难以守住的事情,并且也曾单独与我说过,让我带着这八万百战之师退守西凉。自己自己却要留下来。”

“他平日里待士卒极好,那些士卒也不愿离他而去,纷纷表示愿意与他战死西凉。”说道这儿红玉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似乎北通玄此时是一件极为让她感到自豪的事情。不过很快这样的笑意散去,她的脸上浮出一抹疑惑的神色。

“只是不知为何,他却像是认定了西凉必失一般,想尽办法让我们离开,虽然后来因为我们的反对而再也未有提及此事。但却开始坚守不出,又下了方才那道军令。让八万士卒在这些日子来越来越失望,士气也是一跌再跌,时不时的开始又逃军出现。他嘴上虽然说着要严惩不贷,但实际上却没有任何防范措施,反而大有鼓励这些士卒离去的意思。”

“你与他既是叔侄,不若帮我们劝一劝他,永宁关依仗着百丈天险,只要我们能取得武王浮三千的支持,既是蛮族星殒来袭,也未尝没有一战之力。这大好江山,百万苍生,岂能如此拱手让人?”

红玉这番话显然是在心底憋了良久,如今道来一气呵成,即使是苏长安也不得不暗暗对这位女将的家国胸怀而感到钦佩。

但是,在红玉满心期待的眼神中,苏长安却摇了摇头。

“我劝不了他,我也希望,你能带着八万士卒离开西凉。”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汝卫苍生,吾卫故乡

苏长安曾经看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书。

他喜欢书里的侠客、将军、壮士。

喜欢他们的侠肝义胆,忠君报国。

喜欢他们的坦然赴死,慷慨激昂。

而通常,这些将军、侠客、壮士都会有一群不知名的追随者,他们被他感染,跟着他上刀山,下火海。最后死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作者少有提及他们的姓名,读者亦记不得他们的姓名。

苏长安很喜欢这样的东西。

总觉得,一人去,百万雄师相随,虽是赴死,却波澜壮丽。

但当那八万士卒真正的摆在他的面前,而他也知道,他们即将去面临一场必败的战争,他才现。

这并非小说演义,八万士卒便是活生生的八万性命。

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爹娘,心里或许都藏着一个苏沫,家中或许都有一个古羡君在牵挂,远方或许都有一个青鸾在等着他们去抢回来。

他们与自己并无差别。

苏长安不想死,那他们或许也不想死。

所以,苏长安觉得他们应当离开。

这并非怯战或是懦弱。

西凉败局已定,何须再拉着八万人白白送了性命。

北通玄如此想,苏长安也如此想。

想要真正的救苍生,根源不在西凉,而在长安,在那位老谋深算的丞相司马诩的身上。

苏长安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键,但红玉却想不明白。

她站起了身子,颇为诧异的看着眼前这个少年,问道:“为什么?”

苏长安摇头,给出了与北通玄如出一辙的答案:“西凉守不住了。”

这句话明显触及到了红玉的心事,她猛地站起了身子,带着质问的口吻冲着苏长安说道:“守不住?没有守过你怎知守不住?既然守不住,当初又何必待着十余万大军来此,跟我们讲什么苍生大义,如今我们信了,他却退了。那十余万已经失去的将士英魂但于何处,作于何想?”

红玉此话虽然是对着苏长安说的,但是这满腔的怒意,苏长安却清楚,是对着北通玄的。

他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红玉所言并没有错,永宁关如今的形势虽然险峻,但只要能得到一两位星殒的支持,却也绝非完全没有胜算。

但苏长安与北通玄想的却是,司马诩明显与九婴一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坚守,或许能再拖延一年半载,但之后呢?

司马诩不兵,蛮军势头一日强过一日,此消彼长,永宁关依旧逃不出被破的厄运。

红玉所言,是现在。

而苏长安与北通玄所预见是将来。

所以,他们不想如此熬下去,也不想让更多的士卒白白送了性命。

“那之后呢?之后又当何如,我带着这八万残军退守中原,是解甲归田,等着蛮军铁蹄踏破中原,还是在西岭枕兵?”

“若是西岭也守不住呢?再退西江?再退长安?”

红玉的问题一连串的砸了过来,直让苏长安哑口无言。

她问到了痛处,苏长安与北通玄的痛处。

如今天岚院,开阳成了忘情的太上,即使他的弟子青鸾在他眼里也只是一个用于交易的筹码。

剩余的后辈,徐让归顺了司马诩。

花非昨与罗玉儿长安一夜之后失了踪迹。

剩余的只有他与北通玄二人。

外有九婴氏族咄咄相逼,内有司马诩机关算尽。

他们比红玉看得更远,所以就越绝望。

他们比红玉知道得更多,所以就越迷茫。

“我不知道你们天岚院到底有何考量,但是你们不是素来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吗?北通玄他可以为了他的苍生死在永宁,那为何我们不行?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大的气量,但我们有我们的家人,有我们的故乡,西凉之后便是我们的故乡。”

“你们卫你们的苍生,我们卫我们的故乡。何须将你们的重任压在我们的肩上!”

红玉的话犹如某种钝器一般敲打在苏长安的心上,他的身子一震,脸色忽的变得煞白。

你们卫你们的苍生,我们卫我们的故乡。

这寥寥十余字,忽的让苏长安茅塞顿开。

红玉与那八万士卒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他们在守卫永宁关,永宁关便是西凉,西凉过后便是故乡,说到底他们是为了自己的故乡,也是为了自己。

他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所以他们不愿意走。

而他与北通玄呢?

苏长安扪心自问,所谓的苍生,真的在他们心中那般重要吗?

恐怕不是,他们所守卫的是天岚,是先辈们留下的训诫。

红玉知己欲,故而一往无前,誓死不退。

苏长安与北通玄,却不知,所以他们迷茫。

他们为蛮族的势大、司马诩的城府而感到害怕。

害怕,守不住苍生,害怕,见不得列祖列宗。

他们的心中顾虑太多,因此只能做出一个稳妥却不见得是正确的选择。

苏长安的头在那时抬了起来,他看向红玉,眸子里的光芒变得极为清澈,像极碧净的潭水,一尘不染。

“谢谢,我懂了。”他朝着红玉极为郑重的拱手一拜,脸上的神情也极为严肃。

红玉本还颇有些怒意,但见苏长安这般的态度,莫名脸色一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这是何意?”她有些怔怔的问道。

“你点醒了我。”苏长安一脸认真的回应道。“山河不可让,西凉不可丢。”

红玉一愣,大抵是听懂了苏长安话里的意思,她的脸色愈红润,忽的没有了之前那般英姿飒爽,有些忸怩的小声呢喃道:“其实,我是有私心的。”

“嗯?”苏长安一愣,不解的看向红玉。

“我想与他在一起,哪怕是死,也想死在一起。”红玉低声说道。

苏长安闻言会心一笑,他又朝红玉拱手,然后转身便要大步离去。

红玉一惊,约莫猜到苏长安想要做些什么,她的心中惶恐,脸上少见的露出了女儿态。她不禁朝着苏长安的背影问道:“苏公子,这是要去到哪里?”

“去骂醒该骂之人!”

苏长安掀开营帐的帘布,头也不回的说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苏长安再次来到北通玄房门的时候,门是开着的。

他没有通报,没有询问就这样径直的走了进去。

而屋内的情形,让他就在嘴边,快要破口而出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司马长雪正扶着北通玄坐到屋前的桌椅旁。

看到苏长安走进来,二人一愣。

或许是因为苏长安的脸色过于严肃,司马长雪本能的意识到将会有什么事情要生,她的头低了下去。

“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汤药好了没有。”说着便退了出去,也顺势将屋子的房门轻轻合上。

“有什么事吗?”北通玄瞟了一眼脸色怪异的苏长安,问道。

“如烟并非因苍生而死。”苏长安望着北通玄,如此说道。

这样话自然是很突兀。

因为如烟,是北通玄的心病,也是他与苏长安之间芥蒂的由来。

所以二人都在谈话间有意无意的回避这件事情。

并非因为如烟不重要,恰恰相反,她太重要,无论是对于苏长安,还是北通玄,都是如此。

此刻的苏长安毫不避讳的谈及此事,即使是北通玄也不得不脸色一变,低头沉默了起来。

苏长安对于北通玄这样的反应早有预料,倒也并不奇怪,他继续说道。

“你说你要让如烟死得有意义?那如烟为何而死你都不知道,你如何让她死得有意义?”

苏长安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甚至隐隐带着一些怒意。

北通玄的脸色愈阴沉了起来,苏长安的话字字诛心,他转头看向苏长安时,眸子里竟然浮现出了杀机。

“你再胡言,我现在就将你赶出西凉!”

北通玄寒声说道。

“我有说错什么吗?”苏长安对于北通玄的威胁却视而不见,他的嘴角勾出一抹冷意。依然自顾自的接着说道:“如烟死于苍生,不过是你自己安慰自己的幌子罢了。”

“如烟哪知什么是苍生?哪知什么是天岚。”

“她知道的也只有你北通玄而已。”

“她为了心心念念的活了十年。”

“死,也是死在你的苍生大愿之中,说到底,如烟是因为你北通玄而死!”

苏长安这番话说得是毫不留情,声音亦愈来愈大。

丝毫不曾在意北通玄的脸色愈来愈来难看,本就苍白的脸色,在苏长安说完最后一句“因为你北通玄而死”时,忽的浮出一抹潮红,随即一口鲜血豁然喷出。

这样的变故让苏长安措不及防,而同时也带来的巨大的响动。方才被关上的房门,在这时被猛然推开,司马长雪的身影一跃而进。想来,她也是察觉到了某些异样,并未走远。此刻只见他快步走到北通玄的身边,扶起已经神情萎靡的北通玄,有些愤恨的看向苏长安,质问道:“他有伤在身,你何必出言伤他。”

未有料到会有此番变故的苏长安脸色也是一变,这自然并非他本意,见北通玄如此,他尚还没有说完的话,也生生止住,沉默的站在一旁。

“你没事吧?”司马长雪轻轻拍了拍北通玄的背,又伸手极为小心又认真的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去床上歇息吧,有什么事,等伤养好了再说。”说着,她就要将北通玄扶到床上。

苏长安也暗觉自己唐突,歉意的看了北通玄一眼,便要低头离开。

却在这时,北通玄伸出左臂摆了摆手,阻止司马长雪要做的事情。

他抬头看向苏长安,虚弱的说道:“你说得不错,我一直再骗自己。”

或许是因为伤势再次加重的缘故,他的声音很小,但语气中的诚恳却不似作假。

这样的坦然让苏长安与司马长雪皆是一愣。

“所以,我每天都活在煎熬之中,只要我闭上眼睛,都能再看见她浑身浴血的质问我,为什么不曾去娶她?为什么要杀了她?”

北通玄惨然一笑。

“我活够了,师尊交代的事情,我已尽力,我现在想要一个人死在西凉。不辜负师尊的嘱托,亦可以祭奠如烟的亡魂。有错吗?”

第一次听到北通玄如此真实的交代自己的内心,这让苏长安与司马长雪再次陷入沉默。

直到数十息之后,苏长安才再次摇了摇头。

“有错。”苏长安脸上的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你说过,你不想让她这样白白死去,你说过你要让她死得有意义。”

“她是为你而死的,你这样糟践自己的命,九泉之下,你当如何与她解释?”苏长安问道。

“那我能如何,司马”似乎为了顾及司马长雪,北通玄顿了顿,又说道:“朝廷不与兵马,蛮军势大,我不能再拖着八万士卒,与我一起送命。”

“你还是不懂。”苏长安又摇了摇头,似乎对于北通玄有些失望。“你欠如烟的,你要还,你欠那些跟着你守护苍生的士卒亡魂的就不用还了吗?”

“他们留下是因为他们想留下,而你既然带着他们一路走来,便有义务继续带下去。”

苏长安说道这里,他的脸色也再次变得严肃起来。

“天岚院用数量衡量生灵的规矩得改一改了。那是他们的天岚,今天起,这天岚,使我们的天岚。每一个生灵都应该值得去守护。我要守住永宁关,不管他司马诩与九婴,甚至神族到底有什么龌龊的勾当,但我是天岚院的守望者,我要与他们斗上一斗。为苍生,也为我自己。”

北通玄愣住了。

那目光闪烁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他想起在长安的那个夜里,他提着刀,来到他的面前,告诉他,我要为如烟讨一个公道。

那时的他觉得可笑,觉得自己这个师侄幼稚又天真,觉得迟早,他会变得与自己一样。

守卫苍生是要付出代价的,是要有取舍的。

不明白这个道理,不懂得不择手段,如何护得了苍生。

他曾对此坚信不疑,但现在,他却现,苏长安并没有变,不管经历了多少,里子里他还是那个可以为了如烟豁出性命的少年。

不知道这究竟是幸与不幸。

他只是羡慕苏长安,羡慕他拥有他已失去的东西。

他也曾是这样的少年。

第一百二十一章 白马镇

白马镇,是汉中北边二百里处一个小镇,也是入蜀地的必经之地。

此镇虽然处于要道,但是寻常时候行脚商人与镖队更愿意在距离其不过数十里之遥的武阳城落脚,因此,此镇道也鲜有人问津。

但此刻,白马镇中却是人头晃动,无数穿着大魏甲胄的士卒在镇中来来往往的巡逻,城头的守军也是密密麻麻,昼夜不息,翘南望。

此刻白马镇中下着细雨,雨点敲打在白马镇泛黄的泥土之上,在坑洼中堆成积水,又被来往的行人踩踏,最后变成泥泞。

这样的细雨之中,镇中的一处茶馆迎来了一位旅客。

来者的身材有些消瘦,带着蓑笠,看不清容貌,但背上背着的剑匣与长刀却尤为眨眼。

茶馆的老板见来了客人,赶忙一脸热情的迎上去。

“客官喝点什么?”老板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寻常麻衣,留着八字胡,模样并不出奇。

这营生,自他祖辈传下,如今已有近两百载光景,论排场、论装潢,在这白马镇也是数一数二,按理说怎么也不至于来个客人,都需要他亲自迎接。

但这些日子却并不太平,朝廷也不知道作何想,拉来密密麻麻的大军囤积于此。

虽然对于来此的原因,那些军官们守口如瓶。但是关于要与西蜀开战的流言,却已在百姓中传开。嗅到这些异样的百姓自然是能另谋生路就另谋生路,能投奔亲戚便投奔亲戚。

否则战端一开,无论谁胜谁败,最后受伤的还是老百姓。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这事情,古来同理。

他原先的两个伙计倒没有离开白马镇,反倒是趁着年轻,加之有些身手,反而是投到了这白马镇驻军,大魏神将刑满鸿的帐下,做了两名巡逻的士卒。

这人各有志,自然是强求不得。

加之镇上人少了,喝茶的人自然也少了,他也就没有再请伙计的打算,自己便张罗下了整个茶楼。

“清水即可。”来者说道。

听声音年纪似乎并不大。

老板闻言却是愣了一愣,堆在脸上的笑意也是一滞。

他暗自瞥了瞥嘴,好不容易等到一位客人,却只要清水。但嘴上还是客气的说道:“好勒,客官稍坐片刻,我这就取来。”

来者颔,便在离屋外最近的一副座椅旁坐下。

他将头上的蓑笠放在一旁,又捋了捋自己梢前的水迹。当他仰头看向屋外的细雨时,终于是露出了他那张埋藏在蓑笠之下的脸庞。

他是一位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长得也说不上多么俊俏,但却胜在干净,尤其是他的那双眸子,就好似碧绿的春水一尘不染。

这来者,便是苏长安。

他望着屋外的春雨顺着茶馆的屋檐如细线一般跌落,心底有些愁绪。

从永宁关出已有十日的模样,再过三四日的脚程,便可以到蜀山。

只是

来的路上他听到了许多流言,说是西蜀要立一位新皇,振兴汉室,与朝廷再起战端。

他此行虽是取剑,但也想试着向西蜀借兵,毕竟蜀地的武卒素来以能真善战闻名,而蜀山又是蜀地德高望重的宗门,有他应允,甚至能得到雁归秋的支持,永宁关之困,便迎刃而解。

可如今,若是蜀地与朝廷开战,即使苏长安也能想到,那时双方定然都顾不得西凉局势。

本来之前对于这些流言,苏长安还有些怀疑,但当他来到这白马镇时,见镇中来往的士卒,便对那流言多了几分相信。

“哎。”想到这里,苏长安不由出一声轻叹,大难临头,掌权者不思御敌于国门之外,反而起了内讧,岂不是将天下苍生置于死地?

“水来了!”却在这时,茶馆的老板提着水壶走了过来,他这时才现苏长安竟是这般年轻,不禁一愣,待到苏长安有些疑惑的看向他。他这才醒悟过来,提起水壶放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苏长安道了一声谢谢,便提起茶水倒上一杯,轻抿一口。

脸上依旧一脸愁绪的望着屋外,镇门方向。

入蜀的大道有重兵把守,他方才已经见识过,加之他身份特殊,如今的朝廷尚还在通缉他,因此也不敢轻举妄动。

故而瞒过守城的士卒,跃进镇中打探消息。

却不想这镇里比起镇外也好不了几分,随处可见便是来往的士卒。本想寻家客栈,住上一宿明日再做打算,虽知道却忽然起了细雨,虽已他的修为,这些细雨并不能对他的身子造成半点伤害,但他来得匆忙,并未备上其余的换洗衣物,若是被淋湿了终归不好,所以才随意找了一家茶馆避雨。

那老板退到了一旁,店里也无他人,他终日守在店中已是无聊的紧,见苏长安孤身一人来到此地,又如此年轻,不禁来了兴致。

“小哥哪里人啊?来此地做何事?要知道最近白马镇可不太平啊!”

苏长安一愣,忽的想到了什么,他转头看向那老板,说道:“西凉人,来这儿寻亲。”

“西凉?”老板上下打量了苏长安一番,暗觉这番装束,倒是与西凉颇为相似,倒也不曾生疑。

“西凉如今怎么样,我听人说,远云关都被蛮子们给破了。”这老板看模样也是许久未与人说话,此刻来了兴致,也不客气,直接就坐到了苏长安的跟前。

“大军围堵永宁关,看样子快守不住了。我也是随着镇上的人一起逃出来的。本想着去蜀地投奔亲戚,却不想”说着,苏长安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看了城门方向一眼。

茶馆老板见状马上意会到了苏长安的意思。

他也跟着叹了口气,“对啊,你说要是蛮族真入了关,那可怎么办啊?”

“这蜀地也是,好端端的日子不过,非要与朝廷开战,我们这些老百姓的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难啊。”

苏长安见时机成熟,他换作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小声问道。

“不瞒大哥,小子如今举目无亲,就盼着去蜀地投奔亲戚,但看这一路都被军队封锁,不知但何以自处,还请大哥告知一二。”

第一百二十三章 西蜀情况

这一男一女,不用多言,自然是苏长安当日在长安一别之后便没了音讯的红衣客花非昨与细雨剑罗玉儿。

曾经他们或有过冲突,但在徐让的叛变之后,那些曾经的芥蒂自然烟消云散,况且听青鸾曾言,他能逃出长安,很大程度上还多亏了这两位师叔的舍命相护。

能在此地重逢,苏长安心底自然欢喜,可是罗玉儿之后的一番话却让苏长安的一愣,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许久之后,他方才有些木讷又不确定的说道。

“如月?成亲?女皇?”

罗玉儿这短短的一句话中所包含的信息着实太多,以至于苏长安一时间根本难以接受。

“你不知道?”罗玉儿见苏长安如此反应,倒是有些奇怪。

苏长安摇头,西凉如今就好似一座孤岛,只有人往外逃,少有人还敢去到那战乱之地,对于外面的消息,相对要闭塞得多。

“那你去蜀地干嘛?”罗玉儿下意识的问道,但话方才出口,她脸上的神情便是一变,有些不确定的猜测道:“取剑?”

“嗯。”苏长安点头,因为想着樊如月的事情,倒没有注意到罗玉儿脸上异样的神情,他追问道:“如月成亲登基做女皇的事,究竟是什么情况,她不是应该随着古羡君一道去了北地吗?”

听闻苏长安此问,罗玉儿这才回过神来,她赶忙压下心底方才升起的不郁,故作诧异的说道:“你不知此事?”

“自然不知。”苏长安皱了皱眉头,这样的问题,就在方才罗玉儿已经问过一遍,但因为心底颇为关心樊如月的事情,因此也就没有深究罗玉儿的异样。

一旁的花非昨似乎也察觉到了罗玉儿的异样,他接过苏长安的话茬,说道:“如月姑娘当时确实是随着古羡君去了北地。”

“但不久之后,她的奶奶,也就是前朝神将樊黄岭的遗孀青玉夫人忽的在蜀地悟道,成就了星殒,便亲自去了一趟北地,将人要走了。”

“嗯。”苏长安闻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本来已经死了的青玉夫人成为星殒之事,他倒是也曾在去往西凉的路上听人说起过,她要带走自己的孙女倒也是情理之事

只是她一个神将之后,论修为天赋也并不出众,为何会被西蜀立为汉帝?又怎么突然要与那什么吴起成亲。

这一点苏长安是如何也想不明白。

“我和玉儿师妹随从长安逃出,但是却身负重伤,为避开朝廷的耳目,便一路躲到了朝廷控制并不强的蜀地,在那里修养了大半年的光景,本想着去西凉寻你与通玄,但是却听闻了关于如月姑娘要登基为帝的风声,我们心底也很是惊讶,加之那时蜀地已经有了叛乱的预兆,我俩商量便又停留了数月多方打探消息。这才得知了一些消息。”

说道这里花非昨顿了顿,苏长安的心头一震,他预感到,花非昨即将说出的某些消息定然是极为骇人听闻的事情。

“如月姑娘竟然是当年的孝明皇帝6离尘之孙,6如月。当年被捕时,青玉夫人的儿子以自己的女儿之死瞒过了众人,保下了如月姑娘的性命。”

“也就是说如月真是蜀汉正统?”苏长安觉得这个消息未免太过匪夷所思,在天岚院中那个丫鬟一般的女孩,竟然是蜀汉女帝。

“她能拔出汉室太祖留下的龙衍剑,想来此事做不得假。只是,你可知立他为帝之人是谁?”

“嗯?”苏长安不解,听花非昨的意思,这立帝之人,比起樊如月是蜀汉后嗣之事更加匪夷所思。“难道是雁归秋?”他猜测道。

花非昨摇头,然后声音忽然冷了下来。一字一顿的念出一个名字:“左、玉、城。”

“左玉城?”苏长安暗暗在心中念着这个名字,觉得颇为熟悉,却又一时想不起来此人到底是谁。

在数息之后,他的脸色忽的一变,满脸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向花非昨问道:“你说的是蜀地卧龙,多智近妖的左玉城?”

“自然。”花非昨颔。

“他不是早已死在了”苏长安的话方才说道一半便生生止住,莫名的想起了在莱云城中死而复生的镇西神候。

“难道又是神血作祟?”苏长安暗暗揣测到,脸上的神情变得异常难看。

镇西神候当年的修为在众多星殒之中也并不出奇,但吞噬神血之后,却拥有与太上抗衡的可怕力量,那若是左玉城也是如此,那他的力量将强到何种地步,却已远出了苏长安的想象。

花非昨自然不知道苏长安的心中所想,他只是接着他的话茬继续说道:“他当年确实死在了困龙岗,但并不排除,他如6离尘一般假死脱身,委身于摘星楼。”

“只是,当年自从西斗之变后,摘星楼便没了踪迹,开阳师叔为了为天璇师叔报仇常年寻找摘星楼的下落,却也未有得到半点消息。”说到这,花非昨看了一旁的罗玉儿一眼,却见罗玉儿的神情有些落寞。

苏长安也才在这时记起,在天道阁所看见的幻境中情景,天璇与开阳师叔祖其实是罗玉儿师叔的双亲。

想及如今开阳师叔祖的情况,他不禁也有些郁郁。

“我们所知的情况便是如此,你有什么打算。”花非昨问道。

苏长安闻言,低着头沉默了一会。

蜀地要与朝廷开战,自然免不了一番生灵涂炭。

但是以他现在的能力想要插手未免有些自不量力,他现在要想的是如何帮助北通玄守住永宁关,虽然如今蜀地的情况复杂,但是取剑之事,却关系到西凉苍生,自然不容有误。

而且,他与如月相识之后,如月对他照料有加,而他也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干净得犹如白纸的女孩。如今她要成亲,苏长安的心中虽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但同时也自内心的祝福她。

当然,这一切,是建立在如月自愿的前提下。

如若不然,苏长安决不能放任此事生。

这么想着,苏长安看了花非昨二人一眼,笃定的说道:“自然是去蜀山。”

第一百二十五章 你愿意吗



吴起如今可称得上是春风得意。

前端时间,他一朝顿悟,以二十七岁的年纪,勘破问道境,这样的年纪,这样的修为,比起当年的莫听雨,也只强不弱。

甚至蜀山中,也不乏声音称道,若是莫听雨在世,这天下第一天才的称号恐怕也只有易主。

当然,这样的话,也只能是说说而已,莫听雨已经死了。

活着的人,永远比不过死人。

这个道理,是吴起的师尊教给吴起的。他一直将之牢记在心。

而对于天下第一天才这样的名号,吴起倒并不在意。

不过随着他登临问道,他的掌门师叔,执掌蜀山近三十载的剑道宗师黄行云也兴高采烈的卸下了蜀山掌门的担子,将之交到了吴起的手上,自己一头钻入剑冢之中,闭起了死关,对外宣称不成星殒誓不出关。

作为蜀山千载来最为年轻的掌教,吴起自然有他骄傲的资本。

可这依旧不是他感到春风得意的原因。

他自小便跟随雁归秋,在剑道上所表现出的天赋足以让无数自诩天才之辈在他面前黯然失色。

而小十三的美名也是响彻大魏。

他在是十余岁时见识过自己师傅的星殒之姿之后,便暗暗定下成就星殒的决心。蜀山掌门对他来说倒更像是累赘,平白多出些琐事,耽搁修行。

让他真正感到欢喜的是,此刻他身旁坐着的这位少女。

她叫樊如月,不对,应当是6如月。

她是孝明皇帝,苍羽门七杀星君之孙,千古以来,只此一例的女帝。

他喜欢她,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便喜欢上了她。

而现在,他要与她成亲,对于吴起来说,这应当是他活这么大,最让他感到高兴的事情。

当然这么高兴的却不单单只是他,台下满满的宾客,脸上同样洋溢着笑意。

蜀山掌教与蜀地君王的婚礼,并非简单的婚礼。它更代表着,从这一刻起,蜀地与蜀山将彻底成为绑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两股势力拧和在一起,百年前大汉的盛世或许又将在他们的手中重现。

这是蜀人的梦想,更是那些前朝旧称的夙愿。

但相比于他们,作为这场婚礼的主角,那位少女却并不开心。

她穿着一袭红衣,头上却不是凤冠,而是龙冕。

与寻常婚礼不同,在一个时辰前,她已经继承大统,自然不能与寻常女子一般盖着红盖头,与夫君三拜天地,而后送入洞房。

他与她都高坐在台上,接受诸人的贺喜。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她身旁那位男子的满脸春风。

她数月前还只是前朝的败将之女,因得苏长安仗义出手,才有幸藏身于天岚院。

如今,摇身一变,坐上了蜀地帝王的宝座,而且在一群她或认识或不认识的人的催促下,与眼前这个男子成亲。

她并不喜欢这样。

无论是皇位还是婚礼。

她都不喜欢。

若是有得选择,她更愿意继续在天岚院,做苏长安身边的一个小丫鬟。日子虽然比不得现在的风光,但却更让她安心。

只是那些家国大义,却如同一个沉重的包袱忽然砸得她晕头转向,她根本难以反抗,只能迷茫的选择屈从。

她幽幽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又抬起头环视周围,却见这高朋满座,无一不是笑逐颜开,或许,这样是对的。她这么在心底安慰着自己,但头却又低了下来。

脑海中却忍不住回想起那个少年的模样。

他也曾在这样高朋满座中排众而出,如山岳一般立在她的身前,将风雨拒之门外,只留她一道至今仍记忆犹新的笑容。

“吉时已到!”这时,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

坐于这宾客座的一位男子站了起来。

他一袭白衣,羽扇纶巾,长须美,剑眉星目。虽已上了年岁,但瑕不掩瑜,浑身上下所透出儒雅风姿,依旧足以让人心折。

他叫左玉城,蜀地百年的前的丞相,也是此刻大汉的丞相。

他地位与辈分都极高,待到他站起身来,在场诸人都随之安静了下来,而目光亦都纷纷落在了他的身上。

“主公、吴掌门,吉时已到,请行礼吧。”他笑容满面的说道,随后伸手示意二位上前。

吴起闻言顿时急不可耐的站起了身子,而6如月也是在微微一愣之后起身。二人走到高台的前侧,相对而立,吴起笑容满面,6如月低头不语。

“一拜天地!”左玉城高声说道。

宾客们的贺喜声也在此时响起、不绝于耳。

吴起的脸上泛起一阵因为兴奋而升起的潮红,6如月的身子却在那时一僵,拜过天地,便坐实了夫妻的身份。她一想到这个,心底的阴郁就莫名的浓烈了起来。

但宾客已经开始祝贺,她骑虎难下,只能僵硬的随着吴起转身,面朝这屋外,就要拜下。

但就在此刻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并不大,只是对来场宾客的宣读。

在众多宾客的喝彩声中,那声音并算不得出奇。

“天岚院苏长安、花非昨、罗玉儿到!”

但在听闻这个名字的时候,6如月正要拜下去的身子却生生止住,她触电一般抬起头,望向大殿的入口方向。眸子里是不可思议与满满的惊尤不定。

本来便将目光全部放在6如月与吴起这对新人身上的诸人,间6如月这般突然的变化,不由一愣,下意识的顺着6如月的目光朝着殿门口方向望去。

却见此刻,三道人影随着那通报声,慢慢的走入了大殿之中。

为的是一位少年,容貌平常,只是身后背着的诺大的刀剑却尤为扎眼。

而他身旁的两人,一位浑身裹着红袍看不出容貌,一位女子腰跨神剑,虽是冷眉横目,却美得不可方物。相比于为的少年,这二位的年纪虽然不大,但气息凝练,在场中但凡有些眼界之人都或多或少看出了他们的不凡。

“天岚院?苏长安?花非昨?罗玉儿?”细心之人在那时一愣,想起了方才通报的声音,又上下打量了一番三人的装束,与传闻中极为相似。

“天岚院的人!”几乎就在那时,一声惊呼响起。

声音的主人显然也极为诧异,因此声线也高了几分,在诺大又寂静的大殿中,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方才安静下来的大殿中,再次响起了诸人的窃窃私语。

天岚。

无论是在蜀地,还是中原。

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

都是一个拥有足够分量的名字。

人们敬畏它,就如同敬畏一尊神祇。

但玉衡死了。那个几乎代表着整个天岚的老者死了。

徐让接手了天岚,苏长安等人以叛徒的名义被朝廷通缉,在很多人扼腕叹息之余,也不得承认天岚已经不复当年盛况的实事。

而现在,这三位天岚院的弟子,却又忽然出现,出现在蜀地汉王继位成婚的大典上。

对于他们的来意,诸人自然把握不清,因此也颇为迟疑的看着三人。

苏长安对于周围诸人这般的反应倒是也有些心理准备,他也不去看诸人的反应,径直走上前去。

这样的行为自然很是唐突,因此宾客中的一些人下意识的站起了身子。他们中有蜀汉的将士,亦有蜀山中的弟子。

苏长安依旧对此视而不见,脚步不停的向前。

这些人终于按捺不住,就要出手。

但左玉城却朝着他们摇了摇头,那些蜀汉的将士自然不敢忤逆他的意思,纷纷坐下。

而他对面,同为座的一位老者也站起了身子,他同样向着自己的弟子摇头,看模样这老者的地位在蜀山之中也是极高,他的意思已经传达,方才那些起身的弟子同样纷纷坐下。

苏长安也在这时,终于走到了台下。

他在那里站定,沉默了好一会后,方才抬头,看向台上那位少女。

而少女的目光,从苏长安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便一直黏在了苏长安的身上,再也无法移开。

当苏长安看向她时,她也自然看向了他。

二者的目光相遇。

少女的眸子里似有秋水流转,庆幸、欣喜、不舍各种复杂的情绪就在这一个眼神中无比清晰的传递到了少年的心中。

吴起虽然自幼便一心扑在剑道之上,对于男女之事并不甚了解,但从苏长安出现那一刻起,6如月所表现出的异样,依旧让吴起本能的感到不安。

他下意识的跨出一步,挡在6如月与苏长安之间。

“苏公子是天岚院的人。”吴起问道,声音平和,脸色却极为不善。

“是。”苏长安的眉头皱了皱,但嘴上还是如实答道。

“我蜀山与你们天岚院并无多大交集,但今日是我与如月大婚之日,既然来了,吴某心中感激,还请就坐,若有其他事情,待吴某完婚再议。”吴起拱手说道,态度与仪态端是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有些事自然应当明日再提,但有些事过了今日就迟了。”苏长安摇了摇头。

吴起的眉头一挑,心底莫名涌出些不安,但面上还是沉着性子问道:“何事?”

苏长安的目光在那一刻,越过了吴起,落在了樊如月的身上。

他冲她笑了笑,一如那年在牡丹阁中的笑容。

干净、清澈。却又充满力量。

“你愿意吗?”他这般问道。



第一百二十九章 晚辈愿受前辈一掌

吴起身为蜀山的执剑长老雁归秋之徒,素来有小十三的美名,前段时间更是突破到了问道境,他的战力自然不用赘述。

苏长安的修为虽然并不出出奇,但方才一招便逼退数十名蜀山弟子的事迹尚还历历在目。而且关于他的传闻比之吴起同样也不逊色。天岚院弟子,妖族奸细,楚惜风传人,江东之主,各种名号,无论毁誉,但至少说明了眼前这个少年的不凡。

此刻大战一触即,诸人皆屏气凝神,看着大殿中这二位年轻人。

而就在眼看着就要短兵相接的瞬间,一声暴喝响起。

苏长安与吴起几乎就在同一时间感到心神一震,体内另一运转忽的一滞。

二人放出体外的领域在那一刻轰然破碎,而后身子纷纷如受重击僵持在原地。

就在场上之人不明所以,二人脸色煞白之时,一位老者在此刻缓缓走来。

这老者长眉须,虽皆已花白,看上去像是上了年纪的某样,但他腰板却挺得笔直,就如同一把长剑一般,周身更是隐隐散着一股隐晦的气势,让人丝毫不敢因为他的年纪而对他有所轻视。

这老者,正是方才一个眼神便让众位蜀山弟子噤若寒蝉的那位老者。

亦是吴起的师傅,蜀山执剑长老——雁归秋!

他慢慢的踱步走到了吴起的身后,场上的诸人在看清老者的容貌之时,都选择沉默下来静观其变。

或许也是看出了这老者的不凡,花非昨与罗玉儿也在此刻靠了上来,挡在苏长安的身前,一脸警惕的看着正在缓缓靠近的老者。

老者在这时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的拍在吴起的肩上。

“痴儿。”他轻叹一声,吴起方才还血红的双眸忽然变得空洞,下一刻,他眸子中的血光退去,身子一顿,竟然就这般倒了下去。

一些蜀山弟子见状,连忙呼喊道:“掌门!”随即,纷纷靠上前来将之扶住。

“送起儿下去休息吧。”雁归秋说道。

这些弟子自然不敢忤逆雁归秋的意思,他们愤恨的看了苏长安一眼,然后抬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吴起的身子,朝着大殿外走去。

待到人群走远,老者这时方才看向苏长安。

“老朽雁归秋,见过苏公子。”

老者朝着苏长安拱手,倒是颇有一代宗师的风范。

苏长安在此刻才觉体内灵力一荡,方才约束着自己身体的力量忽然消失。

“晚辈苏长安,见过雁前辈。”苏长安也赶忙回礼。

“苏公子多礼,老朽先在此谢过苏公子方才之举。”雁归秋再次说道。

苏长安一愣,便明白雁归秋所言是指方才吴起心魔乍起之时,自己为了让吴起不至于心魔加深,而选择隐让之事。

他此行不仅为了了解6如月成亲之事是否有所隐情,同时还有求剑之事。

蜀山有星殒坐镇,强取自然是不行,而若是在方才与吴起争斗,无论输赢都势必造成吴起的心魔加重,届时他与蜀山的关系自然会闹僵,这是苏长安不愿意看到的。故此,在方才第一时间选择的隐忍,而待到听闻如月愿意为了自己委曲求全之时,却再也无法憋住心头的怒气,忍不住要与之动手。

“前辈无须挂怀,此事是晚辈应做的。”如今见雁归秋态度如此客气,苏长安自然也不能与前辈失礼。

“唔。”雁归秋颔,随即上下打量了一番苏长安,感叹道:“天岚院果真了得,人才辈出啊,先有莫听雨,后有苏长安。好!当真是好!”

“前辈谬赞”苏长安正要拱手回应,但话音未落。却见雁归秋脸色一变,苍老的脸上顿时浮上一丝冷意。

他话锋一转,说道:“我雁归秋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恩怨分明,方才之事,苏公子大义,老朽铭记于心。但你坏我徒儿婚事,毁我蜀山名声,此事”

说道这儿,雁归秋顿了顿,他居高临下的冷眸看了苏长安一眼说道:“苏公子若是现在带着你这两位师叔离开,此事便就此揭过。如若不然,便受我一掌!”

言罢,他眸子里寒芒一闪,一道浩瀚的灵力自他体内奔涌而出,这灵力的浩大比之方才的吴起,简直便不可同日而语。星殒之于问道,虽是一境之差,却有云泥之别。

此言一出,苏长安与罗玉儿、花非昨三人脸色皆是一变。

星殒的一掌寻常人哪受得起,与其说是受他一掌,倒不如说是送命与他。

可是他们来此却还有取剑之事,且此事事关西凉战局,根本没有半点妥协的余地。

因此,罗玉儿与花非昨皆沉默了下来,神色凝重的看向苏长安。

而苏长安亦在此刻底下了头,似乎陷入了沉思。

倒是一旁的6如月闻此言,方才缓和的脸色顿时大变,他再也顾不得其他,提着自己的红色的裙摆,一路小跑下高台,来到苏长安的身前,张开双手将之挡在身后。

“雁前辈,此事皆因如月而起,与苏公子无关,还请雁前辈放过苏公子。”

她这样的举动落在在场诸人的眼中自然从某种程度上已经说明了她与苏长安之间的关系,绝非表面上那般简单,因此诸人看向他二人的眼神皆变得有些异样。而在场的蜀山弟子却对二人脸露愤恨之色。

自家掌门的妻子,却在婚礼之上对另一外男子百般相互,这场闹剧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已经演变成了一场抢亲的戏码。

这让这些蜀山弟子们如何不气?

“汉皇多虑了。”雁归秋到不愧是活了上百年的人精,他对于6如月的反应却并没有露出半分不满,反而笑呵呵的解释道:“我蜀山与天岚院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正如我先前所言只要苏公子与这二位愿意离开蜀山,方才之事就此揭过,我蜀山绝不追究。”

6如月一愣,她这也是关心则乱,方才听雁归秋要苏长安受他一掌,便觉心惊肉跳,第一反应便是跳上来阻止,倒是忽略了雁归秋之前所言。

此刻,她不禁面露喜色,转身朝着苏长安说道:“苏公子,你赶快离开蜀山吧,你能来看如月,如月已经很高兴了,若是因此害了你,如月怎能心安。”

低头沉默的苏长安身子一震,从如月之前的表现,苏长安若是还不能明白她对自己的心意,那苏长安也未免太过于木讷了一些。

6如月为他做到如此地步,而且事事以他为先,这让苏长安不免感到愧疚。

自己此行其实只是巧合,若非北通玄要他取剑,恐怕如月被逼迫嫁与他人,他都不得而知。

念及此处,苏长安的心头一横,他猛然抬起头,看向雁归秋,声音坚定的说道。

“好!晚辈愿受前辈一掌!”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第一百三十三章 金风玉露一相逢

苏长安吃过了晚饭,与罗玉儿、花非昨二人回到蜀山给他们安排的住所,开始商议起了关于取剑的事宜。

这趟蜀山之行虽然多了6如月成亲之事的波折,但好在取剑之事却没有受到蜀山方面的阻拦。

由此也可以看出,蜀山能执天下宗门牛耳千载确实有他的一些原因。即使之前与之生过如此不愉快的事情,但正如雁归秋之言,如若苏长安能接下他的一掌,此事便就此揭过。

苏长安接下了那一掌,而蜀山也真的就对于闹婚之事只字不提。

不仅还好生招待他们,取剑之事更是出乎预料的顺利。

只是。

苏长安却对于雁归秋最后的那段话有些耿耿于怀。

他说北通玄去不得剑冢。

他又说北通玄是将死之人。

再联想临走时北通玄与他说,他需要就把神剑的剑灵来撑起他的领域,助他将领域化为世界,以此抗衡星殒,这样的修行之法,苏长安闻所未闻。

他不禁生出些担忧。

“二位师叔可知道这剑冢究竟是何地,为何雁归秋会让我修养好之后再去取剑,又为何说北师叔去不得那里?”罗玉儿与花非昨毕竟年长他十多岁,苏长安觉得或许他们会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东西。

但二人闻言也是一阵蹙眉,显然对于雁归秋今日之言颇为狐疑。

“剑冢到底是怎么样的地方我们也不甚了解。只是曾听师尊提及过,剑冢是每个苏长安亲传弟子最后的试炼之地。过了剑冢便可以出山,但是其过程却极为凶险,每一代亲传弟子中都会有人死在剑冢之中。”罗玉儿皱着眉头说道。

“至于为何北师弟不能来此我也很是疑惑,至于什么将死之人,在我看来更是无稽之谈。”罗玉儿说罢,脸上的神情一正。“长安你无须多想,先好生养伤,待你伤势痊愈,我们便去取剑,若有什么疑问,我们去到西凉直接问北师弟,也比现在这样胡乱猜测来得有用得多。”

苏长安颔,也知如今取剑之事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事多想无益。

他这般想的忽然心头一动,又问道:“对了,二位师叔,我观北师叔手中那几把十方的副剑极为神奇,甚至其中的剑灵还可以化为人形,可为何我的主剑我却从未感受到过任何的剑灵存在,更别说化为人形了。”

这一问到并非什么大事,苏长安只是单纯的好奇,毕竟那七把副剑所化出的剑灵有血有肉,他暗觉神奇,故而才有此一问。

二人闻言也是一愣,花非昨诧异的反问道:“你从未感受到过十方剑的剑灵?”

“嗯。从未有过。”苏长安点头。

“这就奇怪了,我记得小时候还曾见过玉衡师叔唤出那剑灵。”花非昨说道,语气显然也是极为疑惑。

“嗯,我也曾记得幼时曾见过十方剑的剑灵。”罗玉儿说道。

“或许是我并非玉衡一脉的传人,故而得不到剑灵认可吧?”苏长安自言自语道。心底也愈肯定这个猜测,既然如此,回到西凉还是应将此剑还于北师叔,毕竟他才是玉衡一脉的真正传人,想来这十方神剑也只有在他的手中才能挥出真正的威力。

苏长安这般想着,这时屋外却响起了一道少女的声音。

“苏公子,你在吗?”

是如月,苏长安很快便辨认出这声音主人的身份。

“小情人来找你了,还不快出去看看。”罗玉儿也在这时转头对着苏长安露出一个揶揄的笑容。

即使是素来沉默寡言的花非昨也轻声说道:“坏了人家的婚礼,怎么也得补上一个吧?”

苏长安的脸色一红,他对于自己这两个忽然没了正形的师叔心头生出一阵无奈。随即起身,开门走了出去。

此时,夜色已经暗了下来,屋外的院落中,皎洁的月光洒下,那少女低着头看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待听到苏长安的开门声,方才抬起头看向苏长安。

她的双颊绯红,不知是本就如此,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她朝着苏长安笑了笑,那端是极美的笑容,明媚的眼眸,弯起的眼角,窝下的酒窝,在月光下勾勒出一抹绝美的画面。

即使是苏长安在此刻也没来由的一愣。

“苏公子?”直到6如月见苏长安久久未有反应,这才疑惑的走上前来,凑到他的跟前,问道。

她对于苏长安素来没有戒心,自然走得是极近,以至于,苏长安能够就着月光清晰的看见她娇艳欲滴的红唇,他的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想要亲下去的冲动。

但很快他回过神来,暗骂自己一声色胆包天。脸色也因为心虚而变得有些红润,却又强作镇定的顾左右而言他。“如月,你这么晚来干什么?”

“苏公子这么久不见如月,不曾想过如月吗?”6如月闻言,脸上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沮丧。

苏长安哪见得如此阵仗,他赶忙摆手说道:“不是,我尚且还要再蜀地办些事情,并不急着离开”

化为说完,如月脸上的神情便变得极为惊喜:“真的吗?苏公子可要在蜀地多留些时日,如月有好多话想要与苏公子说。”

苏长安一愣,方才之话本是下意识的客套之言,西凉的局势如此紧张,他又怎敢逗留,取到双剑之后自然便得马不停蹄的赶赴西凉,但见如月如此高兴,他不禁心中愧疚更甚,自然是说不出什么话来解释方才的言论,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苏公子,陪如月走走可好?”或许是因为太过兴奋的缘故,6如月丝毫没有注意到苏长安脸上的异样,她亲昵的玩着苏长安的手臂,笑颜如花的说道。

苏长安嗅着那尽在咫尺的处子幽香,心中又有愧于她,怎说得出半点拒绝的话。

“好。”他点了点头。

那时月色正美,星光正亮。

少女挽着少年的手,行走于蜀山之巅。

他们年华正好,笑颜正盛。

当真如诗云。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一百三十四章 我要你记得我



蜀山是一座名山。

在蜀山剑派成立之前,蜀山便已是一座名山。

水有若兰溪自山巅而下,虽言是溪实则却是一川汹涌的瀑布,在山间汇集,最后流入蜀地,是蜀地北部百姓重要的饮水来源。

山有紫霞峰,孤屻绝壁,上有一块巨岩,号称弥象岩,当年的蜀山开山老祖便是在此处悟道,成就星殒。

世上皆言此峰离天极近,立于峰上,触手便可摘星拿月。

当然,这些都是妄言。

世上之事,大多如此,以讹传讹罢了。

但蜀山确实很美。

与6如月行走于蜀山之巅,眼前是良辰美景,身旁时佳人红颜。

相比于西凉的厉兵秣马,苏长安的心中也不由生出几分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们走了许久。

亦聊了许多。

大都是关于彼此的近况。

6如月与苏长安说了自己是如何被自己的婆婆接到蜀地,当然,青玉夫人其实并不是她的婆婆,但如月还是习惯性的这么称呼她。

又说了自己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世,如何登上帝位,如何稀里糊涂的差点与吴起成婚。

虽然她说得极为轻松,但苏长安还是可以从她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其实她并不开心。

而苏长安也与如月讲了许多自己离开长安后的遭遇。

对于6如月,苏长安给予了全部的信任,他对于事情的经过几乎毫无隐瞒,全部娓娓道来。

“那苏公子取剑之后,就得赶回西凉?”6如月闻言,眉头终于是皱了起来。

“嗯。”苏长安的心中也多出几分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蛮族大军压境,我不敢耽搁太久。”

“可是”6如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有些犹豫,直到半晌之后,她方才说道:“不如我叫左爷爷带军去到西凉,帮助苏公子”

苏长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朝廷如今视蜀地为心头大患,岂会让左丞相带兵出关?更何况,蜀军一走,朝廷的大军定然立马杀到蜀地,左丞相明白其中的得失,自然是不会同意。”

“”

6如月一阵沉默,她如今虽贵为汉室帝王,但也知这军国大事,以她现在的能力远不能插手。

可是转眼一想到即将与苏长安分别,她的内心又没来由的一阵失落。

苏长安自然看出了6如月的不郁,但他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因为他知道,当一个人真心的为一件事情而伤心的时候,若你无法改变这件事情本身,那说再多漂亮的话,也都是于事无补。

二人便在这样的沉默中走了良久,不觉间已来到了6如月下榻的院落。

“天色不早了,如月早些休息吧。”苏长安在微微犹豫之后,终于还是说道。

“嗯。”6如月低着头颔。

声音小若蚊啼。

说罢,她便低着头转身便要离去,苏长安见状,虽然心底也有些不舍,但还是摇了摇头,转身朝着自己的住所方向走去。

但他的脚步方才迈出,6如月就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过身子。

“苏公子!”她朝着苏长安的背影大声的喊道,因为心中某些莫名的情愫,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嗯?”苏长安闻言转身,看向一丈外的少女。

“西凉的事完了之后,你会来看我吗?”少女问道。

“嗯,自然。”男孩一愣,随即回应道,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或许是因为得到了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又或是男孩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

女孩在那时也笑了起来。

她快步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映着星光直直的看着男孩。

那时,他们靠得极近。

苏长安甚至能闻到从她体内所出的某种奇异的香味,那香味言辞难以形容,却着实的好闻,着实的让苏长安的心,莫名的乱了起来。

“怎怎么了。”

苏长安有些受不了6如月直勾勾的目光,他有些慌乱的撇过头,目光空洞的看向其他方向。

但向来温柔的6如月这一次却伸出了手,放在苏长安的两颊,生生的将他的头扭了过来。

那双手与脸庞想砰的触感让始料未及的苏长安脸色瞬间便红了起来。

“如月,你”苏长安不解的问道。

但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6如月生生给打断。

“看着我。”6如月说道,她的声音里是少有的坚定,她的眸子里是让苏长安动容的柔情。

“你要记得我,记得我的样子。”她这般说道。

苏长安一愣,约莫是领会到了某些东西,他终于不再抵触,而是同样如6如月直视他一般,直视着眼前这个女孩。

“你毁了我的亲事。”女孩又说道。

“你得还我一个。”

苏长安闻言心头一阵咯噔,他就要说些什么,但话还没来的及出口,少女的脸便在那时凑了过来。

似乎意识到即将生的事情,苏长安的身子因为紧张而变得极为僵硬。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一双唇便在那时,带着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妙触感落在了他的唇间。

他的心好似要跳出他的胸膛,他的双颊因为紧张而充血,因为重新而变得绯红,他的脑袋好似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变得一片空白。

这个吻,只是停留在唇间。

却并非蜻蜓点水。

6如月踮着脚尖,苏长安低着头。

这样的动作持续了很久。

直到苏长安渐渐快要感到窒息之时,6如月方才收回了自己的唇。

她的脸色比起苏长安是不遑多让的红润,但她却强忍着内心快要溢出来的羞涩。她看着苏长安说道:“我不要你现在给我答案。”

“无论是拒绝,还是同意。”

“我会等你,等你从西凉回来,再亲口告诉我。”

“如果你死在了西凉,我会恨你,恨你一辈子。”

6如月很是认真的说道。

苏长安一愣,像是想明白了某些东西,他朝着女孩点了点头,说道:“我一定会从西凉活着回来,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男孩的话,说得那般笃定,掷地有声。

女孩的脸上也终于在得到这个答案时,绽出了一抹漂亮的笑意。

映着蜀地的星光,竟是那般美丽。

男孩将这一幕记在心里。

我怎么会忘记你呢?

他在心底这么对她说道。



第一百三十五章 情字难消

转眼已是三日过去,苏长安这几日安心养伤,身体倒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依照蜀山的安排,明日他便可以与罗玉儿、花非昨三人一道去剑冢取剑。

雁归秋这几日与左玉城似乎都在密谈商议着些什么事情,而且似乎有了很大的进展,苏长安估摸着蜀地与朝廷的大战估计这数月间恐怕就要爆了。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从每日都来照料苏长安6如月口中得知的。倒不是苏长安有意套话,反而是6如月似乎也知道苏长安可能需要这些消息,每日都把她所知的情报一股脑的统统告诉了苏长安。

大汉摊上一个如此胳膊肘往外拐的女帝,也不知是幸与不幸。

“苏公子,明日如月就要虽左爷爷一道离开蜀山,回蜀地准备起义的事情了。”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了晚上,6如月有些不舍的看了苏长安一眼,一年的离别,方才等来这几日的相见,而今此一别。

苏长安要赴国难。

她却要坐上推翻朝廷的大位。

下次相见不知何时,更不知究竟是否还有下次。

6如月的双眸不禁红了起来。

“回去吧,如月,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活着从西凉回来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苏长安说道,同时伸出手轻轻的檫去6如月眼角已经快要弥漫出来的泪水。

“嗯”6如月点头,却忽然伸手抓住了苏长安的手。

这样的举动让苏长安一愣,他正要问些什么,但到了嘴边的话,还未出口,6如月的身子,带着一股让苏长安迷醉的体香猛然装入了苏长安的怀中。

“如月你这是?”感受着怀中的那抹柔软,苏长安不禁有些情迷意乱。

“如月不想走。”6如月身后紧紧的将苏长安保住,她用力极大,就像是要把自己的身体揉进苏长安的身体一般。

“今晚如月如月留下来陪苏公子吧。”6如月这般说道,心底的羞涩让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犹若蚊啼。

但苏长安还是听清了他的话,自然也明白这其后所代表的意思。

他的身子那时变得僵硬,他低头整整的看向怀中的少女,却见她将头埋在自己的怀中,因为方才说出了那番极为大胆的话,她的双颊变得绯红。但又极为好奇的想要得到苏长安的回应,因此她的眸子微微抬起,可在触及到苏长安的目光之时,又赶忙如受惊的兔子一般,低下了头。

那时,屋内点着红烛。

摇曳的烛光映在少女娇羞的侧脸上。

她红扑扑的脸蛋就像是熟透了的苹果,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苏长安的心中此刻却五味杂陈。

他才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异性,尤其是像6如月这般绝代芳华的异性,对于他来说,有着一股致命的吸引力。

而且6如月方才那一番话已经说得极为明白,只要苏长安愿意,那今晚许多事情便是水到渠成。

咕噜。

苏长安的喉结一阵蠕动,咽下一口唾沫。

不可否认,他心动了。

做为一个男人,面对6如月的投怀送抱若是没有半点动心,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不正常的事情。

但是就在这心动的一瞬间。

他想起了尚还在北地等他的古羡君。

想起了被囚禁在星辰阁中的青鸾。

他的身子一震,就像是被人从头浇下了一桶冷水,心底方才升起的火苗在此刻尽数熄灭。

对于男女之情,苏长安曾经是一个很木讷的人。

他曾经一度对苏沫念念不忘,如今虽然还会想起,但却早已没了当年那种感觉。

如今虽然懂了些男女之事,但却又犹豫踌躇。

这倒并不是他贪得无厌,他只是觉得无论是古羡君还是青鸾,亦或者如月与夙玉,对他都极好,他很喜欢跟他们在一起的日子。

他总是觉得选择了一个,就会让其他几人伤心,而他不想让她们伤心。

况且,他自己有时候也想不明白自己心中所属的究竟是谁。

如今6如月一反常态的主动固然让他意乱,但他却想到尚还在苦苦等他的古羡君,与北囚禁的青鸾,心中终归是有一道坎过不去。

无论他是否真心喜欢6如月,他都觉得在此刻,并不是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至少要等到他救出青鸾

这般想着,他终于坚定伸手将怀中的如月推出了怀抱。

在如月疑惑的眼神中,他将手放在了她的双肩,清澈的眸子直直的注视着少女的双眸。

“如月,在等等我好吗?等我将那些事情都处理好,我就一定给你个答复而且现在我真的没办法”

6如月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看见苏长安脸想要解释,却又慌乱间措辞无方的神情。

她的心头一软,看向苏长安的眼神也渐渐温柔了下来。

她大抵能猜到些此刻苏长安心中所想,心里不免有些无奈,但若不是这样善良的苏长安,当年的她又怎会得救?

她不愿意逼他,更不愿意说些非你不嫁之类的话来给他徒增压力。她希望他能选择她,但同时也希望这个选择是出于他的本心。

因为,她想要的是一个真正爱她的苏长安。而苏长安,也应当拥有一个他真正爱的人。

这么想着,她展颜一笑,盈盈起身。

“如月明白了,如月会一直等着苏公子。”

“从现在起,任何关于苏公子的消息,如月都一概不会去听,不会去想。我就一直等着苏公子来找我,如若等不到”

说道这儿,6如月的眉头微皱,随即又接着说道:“如若等不到,如月也会继续等下去,直到苏公子来找如月那天为止!”

苏长安听懂了6如月这一番话中所透露的某些信息,他的心头一震,说不感动自然是不可能。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再回来的!”苏长安颔。

“嗯!”6如月似乎也听出了苏长安话中的决意,她点了点头,看着一脸严肃的苏长安,忽的身子向前一倾,又在苏长安的唇上轻轻一吻。

“我喜欢你,苏公子。”她这般说道,随后,还不待苏长安回过神来,便逃一样的走出了房门。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天机天玑

司马诩的身份?

苏长安不禁有些疑惑,在他的心中司马诩便是司马诩,所谓的身份到底是指什么?

神族?或是其他?

“如今的魏贼朝廷,其掌权者实际上便是司马诩,我自然得好生调查一番他的来历。”左玉城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疑惑,他说道:“这个人很奇怪。”

左玉城的眉头在这时皱了起来。

“他就像凭空出现一般,忽然被夏侯昊玉任命为了丞相。关于他之前是何人,所做何事,皆不得而知。”

“这个我也知道。”苏长安颔,关于这一点他不止一次听人提起过。

“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吗?”左玉城反问道,“以夏侯昊玉的性子,怎么可能对于一个完全不知道来历的人给予这么大的信任?”

苏长安一愣,这个问题他确实从未想过。

圣皇为人向来多疑,即使对于天岚院也多有防备之心,若是司马诩真如圣皇所言,对他一无所知又怎会放心的将大魏丞相的重任委任与他?

除非从一开始,圣皇便知道司马诩的身份,甚至还帮他遮掩了过去,这才让人难以查到关于司马诩的过往。

放眼整个大魏,恐怕也只有圣皇能做到这一点了。

再一联想在莱云城中忽然复活的镇西神候,以及一直潜伏在他体内的神血,苏长安的瞳孔骤然放大。

司马诩与神族必然存在着某些联系,而这些联系,再附着到是镇西神候与圣皇的身上,其中某些让苏长安一直不解的事情便豁然开朗。

他试着开始梳理许多事情。

比如司马诩与神族的联系,圣皇帮助司马诩遮掩过去,圣皇英魂的逃脱,紫微星一星却带着两根命线,镇西神候接着神血假死,甚至依靠神血获得足以与太上抗衡的能力。

这所有的所有,交织在一起,苏长安感觉自己的眼前似乎被拉开了一巨大的网,一个比他想象中更加大的阴谋似乎开始渐渐清晰起来。

但他仍有疑惑。

比如摘星楼究竟是何物?

比如曾经的七杀星君也就是蜀汉的孝明皇帝,究竟为何放着大好的蜀地不要,偏偏投靠了那个神秘的组织?

又比如自己的师叔祖所要打开的神冢又究竟为何物?

似乎这些人都有自己的算计,而这些算计冥冥中又指向同一样事物,可这样的事物究竟是何物?苏长安也说不真切。

所有的阴谋似乎就要揭晓,但越接近事情的真相,苏长安心底的疑惑便更甚。

“左前辈,我来蜀地之前,曾听留言,说道你与被你复活的众位蜀地星殒,曾都是已死之人,据我所知,星殒死后,英魂归于星海,肉身葬于大地。想要从星海中召回英魂,这样的事情在下闻所未闻?不知此事前辈可能告知一二?”

苏长安沉着眉头这般问道。

左玉城与蜀地的众位星殒的忽然复活,从某种程度上与镇西关颇有相似之处,苏长安也曾怀疑过他这与神族或许有所关系,但通过前面的几次接触,苏长安有意观察过左玉城的体内,并没有神血的踪迹。

因此他对于左玉城一干人的忽然复活,也颇有疑问。

“呵呵。”左玉城一笑,说道:“星海是囚笼,去了的英魂,自然归不来,我们能从沉睡中醒来,是因为我们根本不曾死去,只是用假死之法瞒过了星辰阁的耳目。”

“假死?”苏长安闻言心底的疑惑更甚,当年汉魏大战,蜀汉并未露出多大的劣势,只是犹豫星殒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方才让大魏有了可乘之机,圣皇也才因此坐上了正统的宝座。苏长安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放着当时的大好局势不要,非得等到百载之后,再重新来过?

“天命不可违。”左玉城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疑惑,他站起了身子,手中的羽扇轻轻摇晃,出一道长长的叹息。

“夏侯昊玉天命所归,再打下去不过平添死伤。”左玉城的声音中似乎带着某些不甘,但这样的不甘却又转瞬即逝。

“我曾用八卦之法测得夏侯氏当有八百年国运。逆天而行终无善果,与其逆天而行,倒不如静待八百年后大魏国数将尽再与之一战,重复我大汉江山。”

“八百年国运?”苏长安一愣,“如今的大魏已是风雨摇曳,莫说八百年,能存十年与否都是未知之数。”

“是啊。”左玉城颔,眉头也皱了起来。“我本想着八百年后再苏醒,但这不过百载,我便感受到天机变化,大魏国运将尽,故而醒来,图谋大事。”

“只是,却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坏了夏侯氏如此浩大的国运,将连绵八百年的帝国国运,数十载便败得一无所有。”

“须知运乃天定。要坏一人的运,虽难却并非不可能,但要坏一个国家的运,这绝非易事。除非”

说道这儿,左玉城的脸色一沉,似乎有些惊尤不定。

“除非什么?”苏长安追问道。

“我在醒来之后,便曾好生看过这百年间天下所生的事情,夏侯昊玉前五十载,虽然野心勃勃,四处征战,但却进退有序,从未干过什么失策之事,唯独在后三十载,却穷兵黩武,性情大变,而这后三十载,便是司马诩当政的三十载。”

“你是说大魏的国运是被司马诩所害?”苏长安问道。

“应当如此。”左玉城的眉头依然皱得很深。“但要坏一国之运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除非这个人是极为精通天数之人。”

“精通天数?你说得可是观星台的太白真人?”苏长安一惊,太白真人向来以善观天象著称,莫非这司马诩便是太白真人?

“非也。”哪知司马诩却在此刻摇了摇头,“太白真人虽能观天数,但论境界,远坏不了夏侯氏的国运。”

“那是谁?”苏长安愈疑惑。

“善天数者,这世上,无非南斗天机,北斗天玑二人。”左玉城在这时忽然转头看向苏长安,眸子里一道寒光乍现。

“南斗天机身在何处,我想苏公子早已见过,你觉得他会死司马诩吗?”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入冢的规矩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入冢的规矩

第二日,蜀地剑冢。

苏长安与花非昨、罗玉儿三人早早的便在蜀山弟子的牵引下来到了剑冢。

似乎取剑对于蜀山来说是一件颇为重要的事,但他们来到剑冢之时,剑冢外便早已站满了密密麻麻的蜀山弟子。

对于苏长安之前大闹吴起婚礼的事,显然在场诸多蜀山弟子都颇有怨言,看着三人的脸色极为不善,但也都克制着自己,并没有人敢出手真的对他们做些什么。

“三位在此等候,稍后便会有人来给三位打开剑冢。”

那位引路的弟子将三人待到此处便告了声退,之后,缓缓退去。

苏长安对于众位诸人的目光视而不见,反而是饶有兴趣的开始打量起眼前这座剑冢。

剑冢之于蜀山,应当就如天道阁之于天岚。

在苏长安的心中,剑冢应该是一处很神秘的所在。

可事实上,至少从外观上看来,所谓的剑冢很是寻常。

它坐落在蜀山北部的两座山坳之间,被一座巨大的铁门所锁着,这除了这座巨大得有些夸张的铁门,蜀山剑冢似乎并无什么出奇之处。

至少,从外面看起来,是如此。

想着这些,忽的苏长安身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响起一阵嘈杂之音。

三人循声望去,却见一位男子在诸人的簇拥下,缓缓而来。

此人正是蜀山掌教,素有小十三之称吴起!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毕竟毁了吴起的婚事,如今吴起忽然到来,恐来者不善。

但表面上苏长安依旧不动声色走上前,朝着吴起拱手,说道:“苏长安见过吴掌门。”

对于苏长安一副不记得之前二人间隙的模样,吴起心头虽然不满,但也不愿当着众位弟子作。

“苏公子想去剑冢。”他这般问道。

“这可是你家师尊同意的事情,吴掌门莫不是想要耍赖?”一旁的罗玉儿也看出了吴起的来者不善,她却没有什么【好】性子,当下便上前跨出一步,讥讽道。

“玉儿小姐多虑了,我蜀山屹立人族千载,岂能言而无信?”吴起的脸上忽的浮出一抹笑意,而后他话锋一转,“只是我蜀山自然有蜀山的规矩。”

“剑冢乃是我蜀山传承之地,外人自然不能想进便进。”

“那你这还是想耍赖!”罗玉儿闻言顿时脸露不忿之色,看向吴起的目光也多了几分不满。

“那依吴掌门的意思是?”苏长安眉头一挑,向前一步问道。

“不是我的意思,这是祖师爷的意思。想入剑冢,蜀山弟子需得得到长老的认可,至于外人吗?”吴起顿了顿,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三人一眼。

“至于外人,想要入剑冢,就得先过我掌门这一关!”吴起说罢,一股浩然剑意便自他体内涌出。

似乎这几日调养得当,吴起的剑意再次变得纯粹,再也不似之前的那般戾气纵横。

“你这分明就是公报私仇!”罗玉儿闻言,哪能依他。声音也顿时大了几分。

说起年纪罗玉儿也不过二十五六,又曾是天岚院的掌上明珠,因此性子却又几分顽劣,吃不得亏。

倒是一旁的花非昨却要沉稳得多,他赶忙拉住一旁作势便要动手的罗玉儿说道:“既是蜀山的规矩,我们自然遵守,只是不知这规矩具体到底如何?”

花非昨此举自然是示弱,但有道是刚过易折,他们需要那两把剑,为此付出一些小小的低头,其实也无伤大雅。

吴起的脸色也是稍缓,他沉着声音说道:“规矩很简单,只要三位能战胜我,这剑冢的大门自然会为你么能打开。”

末了,他又顿了顿接着说道:“剑冢之中有剑意纵横,又有数不清的剑灵游荡,其中凶险,相信诸位也挺热你说起过,若是修为不够,强行进入,反倒会误了卿卿性命,蜀山此举,看似刁难,实则是为了保诸位周全。”

吴起这番话倒是说得言辞灼灼,确有几分道理。

苏长安三人也知此时定然是推脱不下,索性互望一眼,苏长安与罗玉儿几乎同时迈开脚步,便要上前,单却在这时,花非昨却忽然伸出了自己裹在红袍之下的手臂,将二人拦住。

“花师叔(兄)”苏长安与罗玉儿顿时朝他投来了不解的目光。

“吴起自幼便在剑道之上有天才之名,如今又得蜀山神剑长留,修为更是已至问道,玉儿师妹修为差上一筹,恐不是对手。”

“长安师侄身负神剑十方,待会去了剑冢,取剑之事你是主力,需得保存实力,这吴起,就交给做师叔的来应付吧。”

花非昨如此说道,身子便向前迈出一步。

“可是,吴起他”苏长安一惊,自然知道花非昨所言不假,但是吴起的实力,他虽未真正与之交手,但在前些日子的婚礼上,便见识过一些,绝非寻常问道境可比,更何况,他手执蜀山十三神剑之一的长留神剑,此剑非同小可,苏长安不禁对于花非昨有些担忧。

似乎是感受到了苏长安的担忧,花非昨转头看了一眼。

虽然红袍之下,苏长安并看不真切花非昨脸上的神情,但却很奇特的能感受到花非昨周身所弥漫出的那股自信与从容。

“我天岚七星七脉,可无一脉是庸才。”他这般说道,随即猛然转身,大步走到吴起的跟前。

吴起一愣,他已听说苏长安挡下自己师尊一剑的壮举,对于这位坏了自己婚事的情敌他的心中自然是大有不满,此番前来,多少有些想要与苏长安一较高下的意思,但不曾想真正与他对敌的却是这位花非昨。

花非昨作为天岚院天权的弟子,自然颇有些威名,但相比于莫听雨、楚惜风之流却要逊色不少。即使他的修为已至问道境,但有神剑傍身的吴起却自觉并无败于花非昨手上的可能。

因此他眉头一挑,周身灵力顿时澎湃而出。

作为蜀地家喻户晓的天才妖孽,他自然有属于他的骄傲。

苏长安坏了他的婚事,他必须要他付出些代价。

而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他先要以雷霆之势击败眼前这个人。

这般想着,他高呼一声长留,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便在那时被他握在了手中,他的身影一动,带着浩瀚如海的剑意,便猛然朝着花非昨杀了过去。

第一百四十章 拜那些剑,亦拜那些远去的剑客

世上之人,总以为天岚莫听雨,乃是当世奇才。

莫听雨在时无人敢说与之比肩。

莫听雨去后,倒是多出许多流言,常说道莫听雨若是尚在,谁谁或堪与之比肩。

但这都是妄言,毕竟莫听雨死了,你就是将他说得一文不值,他也终究不能爬出坟墓,再与之辩驳。

可有道是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无论真假,说的人多了,便成了真的。

人言可畏,大抵说的便是如此。

天岚院门徒,除了莫听雨,世人所熟知的,还有鬼见愁徐让、白头公子侯如意、细雨剑罗玉儿、红衣客花非昨。

虽然这四人,都是当时长安将星榜天榜前茅,但在莫听雨的光辉下,总显得不为出奇。

蜀地之人更是暗以为,那年长安之乱后。

徐让执掌天岚,侯如意身死,罗玉儿、花非昨败逃。盛极一时的天岚院,终究不复万年风光。

叹息之余,总有人免不了窃喜。

但今日剑冢一战,那被蜀地吹捧得高高在上的吴十三,败于花非昨掌下。

世人方才醒悟。

天岚七星七脉,何曾有过庸才?

莫听雨天才妖孽之名,俗人又怎可与之比肩?

又如花非昨在,假以时日,待他成就星殒,天岚当年盛况,又有何人敢说不复再临?

剑冢外终于变得沉默了起来,这些蜀山的弟子们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自家的掌门就这样败在了一个在之前声名并不如何显赫的人手中,这让这些年轻人那争强好胜的心,终归有些失落。

“吴掌门,可开剑冢了吗?”花非昨对于诸人的神情视而不见,他拱手问道。

吴起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

“好。”吴起颔,随即一声令下,“开剑冢。”

虽在众多弟子面前百余人下,但言而有信,脸上也少有愤恨之色,如此行径倒也称得上光明磊落。

得到自家掌门的肯,负责此事的弟子互望一眼,走到剑冢之前。

他们的双手合十,连结数道印记。

一道道冲天的剑意自他们体内荡开。

与此同时,剑冢之内似有感应,一声声剑鸣乍起。

如同百鸟朝凤,连绵不绝,声振寰宇。

剑冢前那数十丈高的巨大铁门也在此刻缓缓的张开,这蜀山的剑冢终于将它真实的面貌展现在苏长安三人的眼前。

或许与天道阁一般,蜀山的剑冢也有着某种阵法的保护,即使厚重的铁门已开,但诸人依然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能感觉到一股古朴又浩大的剑意扑面而来。

想来也是,剑冢毕竟是蜀山的根基,怎会只是一座铁门的防范如此草率呢?

另一边,那些打开铁门的蜀山弟子并没有因此停下,他们手上的动作变幻,又是数十道印记结出。笼罩着剑冢的白光之中,破开一道裂痕。

“三位请!”吴起收手说道。

“谢过吴掌门。”花非昨颔,随即看向罗玉儿与苏长安,说道:“走吧。”

苏长安与罗玉儿闻言,亦不再多言,互望一眼后,便随着花非昨的步伐,大步朝着那裂纹之中走去。

在真正看清剑冢内的情景之前,苏长安曾幻想过蜀山的剑冢究竟如何。

是不是与天道阁一般自成一个世界,又或是也存在一个类似于无的怪人。

但这些奇怪的念头,在他真正看清剑冢内的情形时,瞬间烟消云散。

当他踏入剑冢的第一时间。

先扑面而来的是浩瀚如海,几近让人窒息的剑意。

这剑意,在铁门打开时,他便已经领教过一次,但直到现在他才明白,方才他在剑冢外感受到的剑意,不过是剑冢中浩瀚剑意的冰山一角。

当你真正置身其中,你才能感受到,这其中的剑意是如何的好大。

即使剑道星殒所能激的剑意,与这剑冢相比,也不过沧海一粟。

然后,苏长安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剑冢之内的情景。

那是向着天际蔓延,就似了无尽头的黄土。

它们干枯、它们贫瘠、它们寸草不生。

而有的,只是一把把倒插在其上的长剑。

这些长剑顺着贫瘠的土壤,一起蔓延至天际。

数不清,亦望不尽。

每一把剑,都是一个绵长故事。

都是一位剑客波澜壮阔的一生。

苏长安望着那些剑,他仿若能听到某些低鸣,某些沉吟,以及某些哭泣。

他觉得它们在诉说着些什么。

或喜悦,或缅怀,或不甘。

蜀山屹立了千载,这些剑大都来自那些蜀山的剑客们。

他们不似蜀山之外的修士们,自有大道三千供他们挑选。

对于蜀山的剑客,他们的道,很小,很窄,同时也很强大。这个道——叫做剑道。

这些剑客们,终身与剑为伴。

为剑而生,也因剑而死。

世人常说,一个真正的修士,对于他最大的荣耀应当是死后魂归星海,化为形成永世照耀人间。

但对于蜀山的剑客们,却不是如此。

对于他们,最大的荣耀应当是,剑生灵智,死后剑葬于剑冢。

是的,剑冢中的剑,从来没有凡品,每一把或多或少都带有些许灵智,放入江湖,每一把都足以让天下剑客趋之若鹜。

因此,世间又有一语,天下名剑出蜀山。

苏长安为那些剑意而震撼,为这些长剑的低鸣而感慨,为蜀山历代剑客的苦修而心折。

他想了很久,应当用怎样的辞藻来形容自己眼前的剑海,但思来想去,最后却只能想到,人们常用来形容剑冢的那一段话。

人去剑犹在,枯坟千万冢。

剑客们早已消失在长久的岁月中,只有他们的剑,还在这剑冢之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回忆着当年与他们主人征战天下的荣光。

他终于无法压下心底升起的感慨,他躬下了身子,极为恭敬的朝着剑冢之中密密麻麻长剑,盈盈一拜。

拜这些枯守剑冢的名剑,亦拜那些早已远去的剑客。

而也在这时,一道声音从他们三人的背后响了起来。

“想来三位便是天岚院的苏长安、花非昨、罗玉儿吧?”

第一百四十一章 剑心通明

这忽然响起的声音,让诸人一震,本就因为进入剑冢而警惕起来的内心,蓦然听到响动,自然下意识的便赶忙转身,回头循声望去。

几乎也是在这个转身的瞬间,三人身上的灵力奔涌,似乎已经做好随时出手的准备。

“恩,警惕性还是不错的。”

那声音的主人倒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他继续说道,语气平淡中带着些轻佻,倒是让三人感觉不到半点的敌意。

而他们也在这时,看清了这声音主人的模样。

那是一位中年男子。

年纪偏大,似乎已经到了五十左右。他身着一袭淡蓝色麻衣长衫,背上背着一把藏锋于鞘的宝剑。模样并不出奇,说不上难看,也说不上俊朗。倒是形容有些邋遢,像是许久未有打理过一般。

此刻,他正半眯着眼睛,笑脸盈盈的看着三人。

“来者何人!”罗玉儿率先踏出一步,指着来者的鼻子便大声喝阻道。

剑冢之中,凶险万分,这一点苏长安三人早有耳闻。

可这凶险究竟是什么?却又不得而知。

因此,面对这忽然出现的男子,罗玉儿这般激烈的反应,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但这话音方落,一旁的花非昨便上前拦下了罗玉儿,嘴中带着看似责怪,实则宠溺的语气说道:“玉儿不可无礼。”

言罢又转头看向那中年,拱手说道:“想来前辈便是前段时间闭关的霍成义,霍掌门吧?”

霍成义。

蜀山第十四代掌教,因吴起成就问道,而让出掌门之位,而退出掌门之位之后,他便义无反顾的入了剑冢,对外曾言,不成星殒,誓不出关。

眼前这个男子便是已在剑冢之中闭关数月的霍成义。

“哈哈,世人皆言天岚院莫听雨乃是当时奇才,今日我观花公子,比之当年莫听雨,也不遑多让。”男子笑道,并不反驳花非昨的猜测,显然也就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前辈谬赞。”花非昨拱手。

“老头子我可从不谬赞,都是实赞。”霍成义的脸色却在那时因为花非昨的客套话,而露出些许不悦的神色。“我家起儿,总是被人捧得高高在上,说他天赋绝顶,说他可承师叔衣钵。我观他虽是大才,却远比不上当年的莫听雨,因此无论世人如何捧他,我却从未认同。”

“嗯?”一旁的苏长安闻言,反倒来了兴趣。他上前一步,朝着男子拱手,算是行礼,随即问道:“我师尊当年来北地时,已是二十有九,修为不过太一境,而吴掌门,我观他年岁不过二十四五,已是问道境大能,前辈说他不及我师尊这是为何?而花师叔,今日虽侥幸取胜,但这胜败乃兵家常事,前辈又怎就断定花师叔就能与我师尊比肩?”

苏长安这番话,虽然似乎有些偏颇,但他心性如此,此问也只是心头好奇罢了。

“这位想必便是苏长安苏公子,嗯?”男子闻言转头看向苏长安。但话未说完,脸上的神情忽然一滞,目光就好似黏在了苏长安的身上一般,再也移不开似的。

只见他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苏长安。

这个过程他做得极为缓慢与认真,似乎生怕错过某些细节一般。

起初,出于对方长辈的身份,苏长安不以为意,但霍成义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这让苏长安难免感到一阵不适,毕竟身为一个男子却被另一个男子如此仔细的打量,终归不会是一件太过让人愉快的事情。

“咳咳。”苏长安轻咳两声,试图通过此举提醒霍成义,但却不见成效,霍成义依然盯着苏长安。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眉头几乎皱在了一起,眸子里的疑惑也渐渐化为了震惊。

“前辈?前辈?!”苏长安觉得自己若是再不做些什么,这霍成义或许会就这般一直盯着自己看上几天几夜,他自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生在他的身上,他又试探性的唤了霍成义一声,但却收效甚微,于是,他也顾不得失礼,贸然将自己的声线提高了几分,再次唤道:“前辈!有何不妥吗?”

霍成义的身子在那时一震,他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

“了不得,了不得,了不得啊!”他连说三声了不得,声线一次大过一次,但脸上的神情还有些木讷,似乎依然处于某种苏长安三人所不能理解的震惊之中。

这样的反应莫说苏长安,就是一旁的花非昨也暗觉有些奇怪,他不禁上前一步,问道:“前辈,我师侄可是又什么不妥?”

显然,对于苏长安花非昨还是极为关心的。

而这时,霍成义方才真正回过神来,他歉意的一笑,也意识到自己之前的反应似乎有些失礼。

他连连拱手说道:“在下冒昧,只是苏公子苏公子实在”

似乎是因为心底的诧异,霍成义几度失声,半晌也未有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这反倒是让一旁的罗玉儿看得着急,她倒也顾不得什么长幼之分,一跺脚便问道:“长安到底怎么了,你倒是说啊!”

从之前天岚院门前的匆匆一瞥,到如今一同经历过长安之乱,一同面对过蜀山雁归秋。在罗玉儿的心中,苏长安早已是真真正正的天岚院弟子,是她名至实归的师侄。这霍成义一脸震惊,这不禁让罗玉儿心中担忧苏长安是不是身上有何不妥,因此语气里也就没了客气,只是满满的焦急。

“无碍无碍。”霍成义也看出了罗玉儿的关切,他赶忙说道,以此打消苏长安心中的不安,随即话锋一转,又言道:“在下方才失礼,诸位勿怪。实不相瞒,霍某方才的表现绝非故意为之,实是事出有因。”

“我刚刚观苏公子修为之时,却现,苏公子体内气机流转顺畅,一呼一吸间,与这剑冢中百万剑意有交相呼应之形。这方才入剑冢不过数十息不到的光景,便可做到如此地步,这分明便是剑心通明之象。如若在下猜得无错,苏公子在剑道上的天赋,定然远胜刀道之上十倍,不!百倍不止!”

第一百四十二章 没有剑灵的十方剑



此言一出,苏长安错愕,而花非昨与罗玉儿二人亦都下意识的转头看向苏长安。

“长安,你未曾感受到这剑冢的异样?”罗玉儿有些疑惑的问道。

“异样?”苏长安不解。他倒是自进剑冢那一刻便能清晰的感觉到来自这剑冢之中,那些被埋藏的神剑所出的低吟,他以为花非昨与罗玉儿亦是如此,但如今看二人脸上的神情,却显然与之不同。

“是啊。”罗玉儿颔。“我自进剑冢之时便收到了这些剑意的威压,这些剑意对我带着明显的排斥,为此我不得不运起灵力抵御。”说罢,她又转头看向花非昨,问道:“花师兄你可有这般感受?”

“嗯。”花非昨点头,“玉儿修的尚是剑道,因此这排斥之力并不大,但落在我身上,却要强出数倍。”

二人的回答让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自始至终都未有感受到二人口中的压迫之力,反而因为感受到那些剑意,心头莫名生出些如鱼得水般的轻松之感。

再联想方才霍成义的一番话,苏长安的心底疑惑更甚,他转头看向这位蜀山掌门,等待着他与他解释这其中的缘由。

霍成义见着三人满脸疑惑,嘴角微微上扬,眸子里闪过一抹得色。

这是上了些年纪的男人大抵都有的毛病——好为人师。

说不上好,亦算不得恶习。

“咳咳。”他轻咳了两下嗓子,却不急着说话,反倒是用眼角的余光看向诸人,待确定此刻三人都将目光放在他身上时,方才说道。

“诸位来时相必都有听人提及过蜀山剑冢之中的凶险。这凶险之一便是,这剑冢之中磅礴的剑意,他们自成一体,凝聚不散,对于外来的修士,他们体内其他形式的力量有本能的排斥之意。”

“而就算是剑道宗师,除非已入星殒之境,这剑冢之内的剑意,也会因为剑意之间本身的差异而将之排斥,只是这样的排斥相比于其他修士却要少上许多。这也是花公子与玉儿姑娘所感受的压迫之力不同的原因。”

“那为什么长安却没有这样的感受?”听完霍成义的解释,罗玉儿不解道。“虽然他也曾跟着玉衡师叔修行过剑道,但摇光一脉还是以刀道著称,而且,长安也不是星殒。”

罗玉儿的问题也真是诸人心中的问题,他们皆在此刻朝着霍成义投去疑惑的目光。

霍成义倒也不藏着掖着,接着便说道:“我方才说过,苏公子这是剑心通明之象,若是我猜得无错,诸位恕在下冒昧,以苏公子的剑道天赋修行刀道,实是明珠暗投、将才入相。”

此言一出,罗玉儿与苏长安脸上的神情一变,霍成义这话中大有觉得天岚院误人子弟的意思,这终归让二人心头不喜。

倒是向来沉稳的花非昨却在此刻向前一步,朝着霍成义拱手问道:“晚辈们愚钝,长安师侄修行不过两三载,如今已至地灵境,且曾以一己之力,接下雁前辈的一掌,如此天赋,说是明珠暗投未免不妥。其中缘由还请前辈明示。”

霍成义年近半百,又曾身处蜀山掌门的高位,自然是听得出花非昨言语之中的质疑,但他却丝毫不恼,反而眯着眼睛,捋了捋自己下巴处并不浓密,也并不好看的胡须,说道:“苏公子能有现在的成就自然是非同小可,天岚院在培养弟子方面我蜀山断然不及其中一二,但老夫的意思却是说,若是苏公子弃刀从剑,其成就,数十载后比之玉衡圣人我想也不遑多让。”

“”

诸人闻言皆是一愣,当今世上,若问谁是最强的星殒,恐怕定然惹来争论不休。

但若是倒退数年,玉衡尚在之时,这个问题便没有人会有半分争议。

当年玉衡坐镇人族中庭,数十载不曾出手,唯有天枢天权固守西凉,却敌不过已经完全炼化帝江精魄的蛮王,被其击毙。

玉衡震怒,于万里之遥射出一剑,震得不可一世的蛮王退避百里,而后更是留下了玉衡不死,蛮族不进永宁的说法。

玉衡究竟有多强,世人难以揣测。

但霍成义却说苏长安若是修了剑道,数十载便可与之媲美,这样的言论若是旁人说出自然是贻笑大方。但霍成义毕竟是蜀山曾经的掌门,天下公认的剑道宗师,其言行定然有其道理。

“难道说就是因为前辈口中的剑心通明?这到底所指何物?”花非昨毕竟年长苏长安与罗玉儿几岁,很快便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朝着霍成义提问道。

“这世上之剑大抵分为三类,其一为凡剑,只要提得起,但凡人都能驾驭。其二为灵剑,剑与人相伴,盛其意,感其心,天长日久故生其灵。此种灵剑凡人谁也可驾驭,但若不得起认可,难使出其威力的一二层,蜀山剑冢之中,所葬之剑,大都为此种灵剑。这其三便为神剑,世人虽常道神剑二字,但真正的神剑却并不多见。”

“生灵者为灵剑,世间万物但凡有灵,便有生存之道,亦有求强之欲,而灵剑之中的佼佼者,或千年修炼,或得其持有者神韵,破开造化,可以灵化形,便堪称神剑二字!此种神器,世间少有,可遇而不可求。”

“而就算有幸得之,但神剑之灵已与修士无疑,只有傲气,即使星殒若不得起认可,也难以驾驭。唯独,剑心通明者,可与剑心意相通,剑得其灵,可助剑灵修炼,而人得剑意,可助他御敌。二者互利互惠,修炼剑道更是得心应手,一日千里。”

霍成义这番话说得是娓娓动听,令花非昨与罗玉儿不禁都有些动容。

唯独苏长安的眉头却是一皱。

他觉得霍成义说得不对。

若是按他所言,剑心通明者可得神剑认可。

那十方神剑本身的九把副剑皆是可以化形的神剑,他十方神剑自然也应当拥有自己的剑灵。但自他拥有此剑以来,虽然驱使得心应手,但却从未得到过十方神剑的剑灵回应。

如此说来,霍成义之言定然有所偏颇。

念及此处,他将匣中神剑唤出,递于霍成义身前,也将自己的疑问一一与霍成义道来。

霍成义闻言也是一愣,他自然听说过十方神剑的威名,而作为其副剑的两把神剑如今还放于剑冢之中,他也曾有幸见过,定是可以化形神剑不假。按理说这主剑定然也当拥有如此的威能。

但当他听闻苏长安的疑问,接过此间时,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

“此剑定是神剑无疑。”他伸手抚摸着十方神剑的剑身,动作缓慢而温柔。对于一个沉心剑道数十载的剑客来说,每一把神剑都是当世至宝,都值得他们用对待恋人一般的温柔去对待。

“但是,他的剑灵,却不在了。”霍成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像是被人用某种秘法将之抽走”

“抽走剑灵?”这样的言论让苏长安三人一惊。

“我师叔乃是当世最强星殒,谁能抽走他配件之中的剑灵?”罗玉儿第一个说道,显然对于霍成义的话并不相信。

正如罗玉儿所言,这也真是苏长安心头的疑惑。

玉衡在世时,谁敢挡其锋芒?更不提谁能抽走他佩剑的剑灵。

“我也不知。只是可惜这神剑,若是剑灵尚在其威能当是何等可怖。”霍成义对于罗玉儿的不满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感叹道,似乎对于十方神剑被抽走剑灵之事比苏长安三人还要惋惜。

末了,他将十方退回于苏长安,随即又环视三人一眼,似乎是看出了他们对于自己的不信任,他笑道:“苏公子若是觉得老夫胡言乱语,其实大可一试。”

“嗯?怎么试?”苏长安收剑归匣,问道。

他因为莫听雨与楚惜风的缘故,素来钟爱刀道,但是如今西凉战局危如累卵,加之司马诩之流的暗潮涌动,苏长安愈意识到实力的重要性。若真是如霍成义所言,他虽不会放弃刀道,但却很是愿意在剑道上下些功夫。

“剑冢是每个蜀山亲传弟子都会经历的考验,而其中最凶险的一项便是取剑。先前我便说过,剑冢之中的剑意纵横,且自成一体,而每取走一把剑,便会打破这样的平衡,免不了被这剑冢之中的剑意所伤。因此便要求取剑者能得到所取之剑的认可,方才能安然取走所用之剑。”

“我既说苏公子剑心通明,苏公子又是为取剑而来,大可拿当年留在剑冢之中的两柄神剑一试,便可知老夫所言是真是假?”

霍成义如此说道,语气极为笃定,显然很是相信自己的判断。

“如此也好。”苏长安与花非昨三人对视一眼,暗觉这霍成义此言倒是颇有道理,因此便点头应承了下来。

“那劳烦前辈为我等引路了。”花非昨恭敬的说道。

“好说好说。”霍成义连连点头,似乎对于此事也是乐见其成。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剑横岳起浮屠,灵剑三千葬星殒

苏长安在吸收这些剑意!

花非昨与霍成义蓦然一愣,随后很快便醒悟过来。

二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剑意这东西可不比灵力,那里面包含着不同的意志,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每一个剑客,他说激的剑意都是不一样的。

强行吸纳别人的剑意,不进不可能化为己用,反倒是引狼入室,徒害了自己性命。

但这剑冢之中的剑意是何其的多,又是何其的汹涌,哪怕只是这二十多息的功夫,苏长安所吸纳的剑意也已经远出了一个问道境剑道宗师所能激出的剑意的极限。按理说苏长安即使再特别,吸纳了如此多的剑意之后,也应当有所不适。

但是,此刻的苏长安虽然紧闭这双目,但脸上的神色却极为淡然,似乎这样的剑意入体并没有给他造成哪怕半点的伤害。

花非昨等人虽然心忧,但未有弄明白到底是何种情况,也不敢贸然出手打断苏长安,恐造成其他的麻烦,一时间只能是紧张的看着他,却并不能为他做些什么。

“霍霍前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安他没事吧?”罗玉儿也在这时从那白光的照耀下回过神来,待他看清苏长安的情形之后,脸色一变,随即便转头看向霍成义问道。

霍成义毕竟侵淫剑道多年,他仔细回想着蜀山古籍中对于剑心通明记载。微微沉吟之后,方才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我观苏公子的情形,应当是正在与这剑冢之中的剑灵沟通。”

“与剑灵沟通?”罗玉儿不解。

“嗯。”霍成义紧紧的盯着苏长安,说道:“剑心通明者天生便能与剑灵沟通,方才苏公子放开了心神,我们看到的情形让我们误以为他是在吸收剑意,但实际上,他是仍有剑意进入他的内心,以此与剑灵沟通。”

霍成义的话说得有些含糊,声音也并不大,显然对于自己的判断他也并不确定。毕竟剑心通明这样的天赋他也只是在古籍中看过,而世上是否真的存在此种天赋,在遇见苏长安之前,霍成义也不曾肯定。

不过也在此刻,苏长安身子忽然一震,他紧闭的双眸猛然睁开,一道剑芒虚影自他清澈的眸子中一闪而过。

那时,漫天的罡风戛然而止。

花非昨三人只觉身子一轻,方才那些排斥他们剑意也在此刻尽数消散,这剑冢之中的剑意虽然还在流淌,但却不再如方才那般对他们抱有敌意。

三人对视一眼,眸子里满是骇人,而很快他们便意识到了这样的变化定然是因为苏长安而起。

他们又赶忙看向苏长安,却见这个少年正对着他们微笑。

那笑容莫名让他们感到一阵心安。

“师叔前辈稍等长安这就取剑。”他这般说道,再次转头看向这剑冢中心。

而这也是他第一次,认认真真的开始大量这剑冢之中的情形。

与剑冢其他地方不同,这诺大的剑冢中心只是聊聊倒插着屈指可数的长剑。苏长安仔细的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三把。

他又在心里算了一算,蜀山历代遗留的神剑一共十三把,一把是雁归秋的佩剑自然被他随身所携带,一把唤作长留,被吴起年少时所取走。

另外再加上先前玉衡所留于剑冢之中的两把十方神剑的副剑,那如今这剑冢之中当得起神剑之名的宝剑不多不少也应当是十三之数,这么想来,眼前这十三把剑,便是蜀山剩余的十一把神剑,以及十方神将的两把副剑。

这般想着,苏长安再次闭上了双眸。

正如霍成义所说,这剑冢之中的剑自葬在剑冢那刻起便陷入了沉睡,他们的外貌与人死后一般,变成了难以分清的锈迹斑斑,想要找到想要的剑,就需要用心去感受,去寻找。

只是,苏长安从未见过那两把副剑,也不知但如何分别。

纵使他剑心通明,也不可能找出一把从未见过的剑。

想到这儿,他的心头一动,被他放于匣中的十方神剑似有所感,蓦然爆出一阵清澈的剑鸣。

这剑鸣一起,他周围原本已经陷入死寂的十三把锈剑之中便有两把忽然出一阵极其轻微的颤抖。

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又像离家数载的游子。

苏长安在那一刻猛然感受到从那两百锈剑之中说出的浓烈得几乎化不开的思念之意。

他心头一喜,认定这两把剑便是十方的两柄副剑,就要上前将之拔出。但却在此刻,失去了剑灵的十方神剑出一阵猛烈的颤抖,这样的变化让苏长安措不及防,还不待他回过神来,那两把锈剑就像是在回应十方神剑一般,也开始猛烈的颤抖。

而随着这样的颤抖,他们剑身之上的锈迹开始疯狂的脱落,十息之后,剑锈落尽,两柄光洁如玉的神剑便在此刻展现在众人的眼前。

两声高亢的剑鸣蓦然响起,甚至不用苏长安出手,那两柄长剑便自己破土而出,他们先是冲天而起,随即悬于天际,再次出一阵阵剑鸣,似乎是在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出世,然后,剑芒一闪,两柄神剑又化为流光飞入十方神剑周身所缠绕的两道剑影之中。十方神剑的九道剑影,便有其二瞬间凝实。

“关山?横槊?”苏长安一愣,两道讯息在此刻传入他的脑海之中,他蓦然醒悟,这是这两把神剑的名字。

“欢迎回来。”他会心一笑,这般说道。

而后他朝着花非昨与罗玉儿挥手示意,二人自然已将这番情景看入眼中,也知苏长安成功拿到了双剑,此次蜀山之行总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尾,二人的脸上也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苏长安心头一动,便要朝着二人方向走去,但这脚步方才踏出,那时忽的异变突生。

葬于这剑冢中心的某把锈剑忽然开始了一阵剧烈的抖动。

一道几乎贯彻天地的剑鸣轰然响起。

而随着此剑剑鸣,整个剑冢之中便密密麻麻的响起了数以千计的剑鸣之音。

他们尾呼应,犹如君王架到,群臣朝礼一般,声势浩大。

若是有心之人好生数上一数,定会惊奇的现随着那第一声剑鸣响起的剑鸣之音,不多不少,足足三千之数。

剑冢之中原本平静下来的剑意在此刻也再次变得狂暴了起来。

苏长安三人心头一惊,皆不明所以,不知为何剑冢之内会起了此种变化。

而那位霍成义也同样一惊,但待他看清那最先出剑鸣的长剑之时,他脸上的神色陡然变得极为难看。

他想起了蜀山之中关于那位开山祖师的爷的记载。

“一剑横岳起浮屠。”

“灵剑三千葬星殒。”

那位祖师爷魂归星海之后,这把神剑浮屠带着他的三千灵剑便安睡于这剑冢之中。

若是霍成义记得无错,当年的祖师爷,应当也是剑心通明。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三千浮屠

关于这把剑的传说有许多。

但传说终归是传说,无论多么大的丰功伟绩,亦无论多么骄阳万丈的风姿卓绝,最后也都免不了消失在漫长的光阴中。

所以,时至今日关于这把剑的故事,只余下了蜀山古籍中破败不全的零星记载。

比如这把剑叫浮屠。

不,准确的说这把剑应当叫三千浮屠。

当年的霍成义的祖师爷,手持浮屠,背上匣内藏灵剑三千。纵横天下,难觅一回之敌。死于其剑下的星殒数不胜数。那应当是属于蜀山的一个时代,也是属于蜀山开山老祖太苍玄的一个时代。

但自他走后,浮屠剑就像是陷入了沉睡,这千载光阴中再无一人可以将之拔起。就是雁归秋与圣皇大战之日,也是凭着某些蜀山秘法方才将之御动,但却难以挥出其威力的一成。

而现在,这浮屠剑上的异动,这三千灵剑的长鸣,无一例外的都在向霍成义陈述着某个事实。

沉寂千载的浮屠剑,要认主了!

蜀山之中,向来便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浮屠剑认主之时,便是蜀山振兴之时。

无论这传说真假与否,按理说这都应当是好事。

可是偏偏,这浮屠剑要认得主却并不是蜀山之人。

霍成义心中大急,身子微微前倾,似乎就要上去阻止。浮屠剑毕竟是蜀山至宝,他又怎愿意让此间轻易落入旁人手中呢?

但就在他的身子快要向前掠动之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却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成义,由他去吧。”那声音如此说道。

“”霍成义闻言,身子一顿,沉默良久之后,方才不解道:“可是师叔,那可是浮屠啊。”

“浮屠如何?放在那里千载未有人能动,与死物何异?人有人道,剑有剑道。由他去吧。”那声音回应道。

霍成义闻言,心头一震。

他猛然意识到,以自己的眼界都可以看出苏长安天赋异禀,剑心通明,何况自己的师叔。即使这样,他依旧答应让苏长安进剑冢,其中的缘由便值得深究了。

“师叔是故意为之?”霍成义在心中问道。

那个苍老的声音闻言一阵沉默。半晌之后,方才叹息道。

“苍生劫难将至,天岚既愿意为天下死守西凉,我蜀山终归得帮上一手。”

“”霍成义的脸色微微一变,也在一段不短的沉默之后,抬头看向那位立于剑冢中心的少年,见他眉目清澈,衣袂飘零,当真有莫听雨当年的几分风姿。

“弟子明白了。”霍成义沉吟道,心头却忍不住感叹,为何这天才妖孽尽入天岚。

既然已经下了决定,霍成义也非那种优柔寡断之人,他看了身旁一脸担忧的花非昨与罗玉儿一眼,说道:“二位无需担忧,这是天大的机缘。”

经过之前霍成义的话,花非昨二人对于霍成义已经颇为信任,听他如此说来,当下也就微微放下心来,不过眸子依然还是紧紧的看着苏长安,生怕出了些什么差池。

而立于剑冢中心的苏长安,对于这三人的表现自然是一概不知。

他在那声剑鸣乍起之时,便是心头一震,只觉得一股铺天盖地的浓烈剑意呼啸而来,根本不待他回过神来,那剑意便融入了他的身子。

而后紧接着便是三千剑鸣乍起,一道沧桑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哄然响起。

“吾名三千浮屠。”

苏长安只觉自己的脑仁想被炸开了一般嗡嗡作响,他的眸子骤然变得空洞,身子也木讷的转身,看向那柄被插在地上的锈剑。

“三千浮屠?”苏长安呢喃道。

“我等了你很多年。”那个声音又说道。

“等了我很多年?”苏长安疑惑。“因为我剑心通明?”

“是。”那声音回答道,但却又在数息之后否认。“却也不是。”

“那是为何?”苏长安问道。

“我跟随我的上一个主人纵横天下数百载,我饮过星殒之血,尝过太上皮肉。”

“我见过星海繁星,看过世界尽头的洪荒之景。”

“自他走后,我以为这世上再无值得我一观,一听,一杀之物。”

“但我在你的身上看见了某些可能,你会带我去杀那些更强大的事物,去见识这世上不存在的风景。”

“所以,自今日起,三千浮屠,认你为主!”

此音方落,那柄插在地上的锈剑猛然开始一阵剧烈的抖动,而随着这般的抖动,那剑身之上的剑锈如泥沼一般迅脱落,而这柄浮屠神剑,在千年之后,终于又一次在世人面前展现出他绝世的风姿。

那确实是一把与众不同的剑。

他长有三尺,剑身细窄,不过四指并宽。通体漆黑,内有红芒若隐若现。

他自出现那一刻起,周身便弥漫出一股霸道的威严,他就像是一位君王,傲立于天地间。剑冢便是他的国土,而这百万藏剑,便是他的子民。

嘤!

又是一声高亢的剑鸣乍起,浮屠剑周身闪过一道耀眼的黑芒,他的剑身一震,身子便自己猛然窜起飞向天际。

而后剑鸣之音愈嘹亮,与之辉映的不再是他的三千灵剑,而是整个剑冢,每一把剑都在此刻响了起来。

他们就像是在举办着某种仪式,以此来见证那把沉睡了上千年的神剑的苏醒。

数万长剑一道齐鸣的声音自然极为壮阔,那声音就像是黄钟大吕,蓦然响起,不止剑冢,就连蜀山,甚至整个蜀地都在那一刻忽的万籁俱寂,所余下的只有那一道剑鸣,尚在响彻天地。

一直在剑冢之外等候的蜀山弟子们也在此刻开始交头接耳起来,这般异象,无疑说明了只有一个问题,便是剑冢之中有神剑出世!只是这异象如此浩大,却不知究竟是哪一把神剑。

“掌门,苏长安他这么快便取到了那两把剑?”吴起同样在此刻皱着眉头看着剑冢之内,似乎也在揣测些什么。而此时,他身旁一位弟子模样的中年男子也向他询问道。

吴起闻言,瞟了那男子一眼,摇了摇头:“这不是当年天岚留于剑冢的那两把剑,那两把剑他早已取到,之前的两声剑鸣便是此事印证。如今这异象,恐怕是又有什么神剑被他们所取到。”

那中年男子闻言心中一凛,身为去过剑冢的蜀山弟子,他自然比谁都清楚想要去剑冢取剑是一件何其困难的事情,他如今的佩剑便是当年在剑冢所取。但也只是埋在剑冢外围的一把较弱的灵剑。但即使如此,他也险些丧了性命。

吴起能有如今的声名,其中一半便仰仗着当年他在剑冢之中取到长留剑,而也花费了数月时间。可这苏长安三人进去才半个时辰不到,不禁取回了当年玉衡所留之剑,更取到了剑冢之中蜀山先辈所留的神剑。这样的度简直闻所未闻。

“可是,剑冢之中的神剑可是蜀山之物啊!”男子又说道,他对于这位坏了自己掌门婚事的男孩显然并没有什么好感,心头更是不愿意让苏长安平白无故的取走蜀山之物。

吴起又瞟了男子一眼,脸上的神情忽的变得严肃,问道:“皓然,你修行剑道有多少时日了?”

那被唤作皓然的男子一愣,不知吴起为何会有此问,但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上一轮的掌门,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尊敬。只见他低眉颔,回道:“弟子八岁入山,到今日已有三十五个年头了。”

“那在你心中剑为何物?”吴起又问道。

“剑为何物?”皓然一愣,眉头皱起,下意识的回道:“剑者,雷电为锋,风云为锷,天为剑身,地为剑柄;下抵九幽黄泉,上临玉宵苍穹,开以阴阳,制以五行;出之无形,收之无神,纵横**,睥睨八方。”

这是蜀山剑决开篇之言,每个蜀山弟子对其都烂熟于心。

但这样的回答显然并不足以让吴起满意,这位年轻的蜀山掌门摇了摇头。

“那是剑,却不是你心中的剑。”

皓然又是一愣,赶忙拱手,问道:“弟子愚钝,还请掌门赐教。”

“三流剑客,以剑为剑。此道,乃小道。”

“一流剑客,以剑为主。去己而存剑,此道,乃中道。”

“蜀山剑客,以剑为友。存己道,亦存剑道。此道,方为大道!”

“但剑既为友,便存其道,友寻其道,岂能阻之?”

吴起沉眸,缓缓说道。

那中年男子闻言,脸色变化,最后若有所悟,再次朝着吴起拱手。“弟子明了,谢掌门指点。”

而也在此刻,剑冢之中异变再起,在诸多弟子的惊呼声中,只见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自剑冢之中拔地而起,悬于百丈高空,他周身的剑意四起,浓密得好似凝实一般,即使相隔千丈,诸人也看得极为真切。

剑冢之中的剑鸣愈嘹亮。

数息之后,又有无数明晃晃的灵剑飞身而出,他们悬于那柄黑色长剑之下,如众星拱月一般将之团团围住。

吴起的眸子在那时爬上惊骇的神色,他看着那柄黑色长剑,又看了看那包裹着他的数千灵剑。

终于,他在这一刻,知晓了这把被苏长安所取出的神剑的名讳。

它叫——三千浮屠。

第一百四十六章 莲花绽

花非昨三人抬头看着那柄黑色的长剑与悬浮于它四周的三千灵剑,心头惊骇。

苏长安亦仰头看着此景。

心头除了一样的惊骇,还有更多难以言表的心情。

这把剑,叫三千浮屠。

他说他饮过星殒血,尝过太上肉。

去过星海中,看过世界巅。

他还说,苏长安能带他去杀更强的人,去看更遥远的风景。

苏长安不知道他此言指的是什么。

比星殒太上更强,是真神?还是摘星楼背后的主人?

比星海还遥远的地方又是何处?

苏长安觉得这些都不当是妄言,或许与他所修的仙道,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而这时,剑冢之中的剑鸣乍歇。

那天际的黑色长剑化作一道黑,芒猛然朝着苏长安飞来,它的度极快,根本不给苏长安半点反应机会,只是一瞬间便悬浮于苏长安的身前。

它在那一刻变得安静了下来,他静静的先转,通体漆黑的剑身之上又血色红芒时不时的浮现。

他像是在等待,等待苏长安亲自用手握住他,以此来完成某种仪式。

但这时苏长安却犹豫了起来。

他愣愣的看着眼前这把剑。

它那般锋利,那般卓绝,或许这世上也就只有完全状态下的十方可与此剑一较长短。

他也知道,只要自己愿意伸出手,那这把神剑,就是他的东西。

但他还是犹豫了。

他隐隐感觉到,只要自己握住了这把剑,那他在接受这把剑的同时,也定然接受了这把剑所带给他的宿命。

他不可避免的对此感到抗拒,可这样的抗拒很快便消失殆尽。

因为他想起了青鸾,想起了她还在星辰阁的某一处苦苦等待。

他要去救她,他需要力量,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

这么想着,他的心头一横,眸子里的光芒闪耀,他的手豁然伸出,决绝而又坚定的握住了这把剑漆黑的剑柄。

就像是某种契约的签订,在那一刻,浮屠神剑的剑身出一道耀眼的黑芒,悬于天际的三千灵剑如流芒一般化作一道剑流涌向苏长安。

苏长安背上的剑匣在那时被轰然打开,小小的剑匣之中就像拥有无限的空间一般,将三千灵剑尽数吞没。

而苏长安手中的浮屠神剑剑身上的光芒变得愈耀眼,弥漫在剑冢之中的剑意如潮水一般涌向浮屠的剑身,随即又通过剑身传递到了苏长安的体内。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在最初的惊骇之后,猛然醒悟这是天大机缘——浮屠神剑通过吸收剑意,将这在剑冢沉淀了数千年的剑意转化成道蕴与苏长安吸收与领悟。

每一把剑的剑意都包含着当年一位绝世剑客的道,哪怕能吸收其中千万分之一,也足以让苏长安受用良久。

因此,苏长安也不再迟疑,他猛然盘膝坐下,将浮屠神剑放于自己的双膝之上,双眸一沉便陷入了无我两忘的玄妙境界。

但沉寂在这漫天剑意中的苏长安眉头却忽然皱了起来,这些剑意固然强大,但却太过斑驳,里面包含着的各种剑意繁杂无比他根本无法将之吸收,更何况这种来自别人的道,吸收之后。一开始固然可以展现出出寻常的战力,可越到修行后期,反倒会因为他道的迷惑而让自己失了自己的道,到最后得不偿失。

可是这些剑意来自不易,若是就这样将之弃之不用,未免有些可惜。

苏长安对于这些剑意,一时间可说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就在他暗自苦恼之时,他心中一动忽然响起了自己所拥有的领域。

那七星虚影是他模拟七星之道而化出的事物,说到底这虚影只是单纯的力量集合体,并没有自己的灵智,自然也不会有被斑驳的道蕴所困惑的烦恼。

这般想着,他念头一起,一道灵压荡开。

他的领域豁然张开,周围十里之地尽数被他的领域所覆盖,他的头顶也豁然浮现出了七颗明亮的星辰。

七星之中,天璇、玉衡、开阳所用便是剑道。

他想着这些,嘴中便随着喝到。

“天璇!玉衡!开阳!”

话音一落这三颗星辰猛地光芒大作,三道手持长剑的虚影便在那时尽数浮现。

“去!”他又是一声暴喝,三道浓密得几乎有着实质的剑意便猛然自他的体内涌出,涌向那三道虚影。

那三道虚影显然对于剑意有着某种本能的渴望,剑意在涌入他们体内的一刹那,他们的身子一震,便在那时如苏长安一般盘膝坐下,开始尽力吸收这些剑意。

因为他们的本质是由能量组成的缘故,因此对于涌来的剑意,他们几乎是来者不拒。

随着对剑意的吸收,他们的虚影开始不断的凝实,相比于其他四道虚影,已经渐渐展露出某些区别。

他们的身子、五官、甚至毛都开始清晰起来,而他们所代表的星辰也愈明亮,甚至苏长安的说张开的领域也随着这剑意的吸收开始不断的向外延伸。

一尺、二尺、三尺

一丈、两丈、三丈

这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但这样的变化却又着实的存在。

花非昨与罗玉儿在此处等待了许久,也渐渐明了苏长安在此地获得了某种天大的机缘,他们也知道此刻不能打扰,况且此次蜀山之行出人预料的顺利,他们并不着急着返回西凉。因此便在霍成义的邀请下,在蜀山之中住下,只是每日依旧会来到剑冢之中等候。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两个月的时间便已过去。

这一日,罗玉儿与花非昨再次来到了剑冢之中。

他们远远的看着盘膝坐在剑冢之中的苏长安,或许因为这段时间他吸收剑意的缘故,这剑冢之中的剑意相比之前已经稀薄了许多,苏长安的领域也在这样的过程中不断的扩大,到了如今已经渐渐有了接近二十里地的覆盖范围。

“师兄,这都两个月了,长安怎么还未有醒过来的趋势。”罗玉儿皱着眉头问道。

离与北通玄约定的返回之期越来越近,罗玉儿不禁有些着急。

花非昨虽然不曾说过什么,但他眸子里同样有担忧。

“西凉之事不容有失,我们再等上两日,若是长安还不醒来,我们便先他一步去到西凉帮助通玄师弟。”

“嗯。也只能如此了。”罗玉儿回应道。

但也就在这时,剑冢之内的剑意流淌忽然一滞。

二人心头一惊再次转头看向苏长安。

少年紧闭的双眸豁然睁开,一股剑意自他体内弥漫开来。

那些剑意如有灵性,在数息之后化作一朵莲花之状,将少年的身形包裹。

花非昨二人看得真切,这分明便是玉衡一脉的剑招,莲花绽。少年不动用任何长剑,只凭剑意便将之使出。

那时,少年盘膝坐于这莲台之上,眉目清澈。

宛如佛陀临世,天神下凡。

风姿卓越,令人心折。

第一百四十七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三月长安,卯时三刻。

天色还有些昏暗,雾蒙蒙的天际尚还有些星辰的光影在闪烁。

东郊的观星台上,两位老者盘膝对坐。

一位剑眉星目,身着七星道袍,仙风道骨。

一位低眉垂,面色阴沉如水,高深莫测。

“丞相又来问老道卜卦?”仙风道骨的老者问道。

被他称为丞相的老者闻言,微微颔,回应道:“自然。”

“丞相自通天数,为何这三十载每每却向老道询问大魏国运?”

“太白当知天道玄妙,卦象连及己身,自然容易出些差池,我以往错过一次,自然不想再错。”司马诩颔说道。

太白道人闻言,眼睛忽的眯了起来。他的声线也在此刻低了下去:“三十载前,丞相问我,大魏国运几何,我卜得大魏国运当兴八百年。”

“丞相不语,五载之后再问我,我言大魏国运当兴五百年。”

“丞相亦不语,二十载后再问老道,我言大魏国运可延三百载。”

“丞相那时终有笑颜,又于五载之后,圣皇归西之时问老道,我言大魏国运寥寥百载。”

“丞相抚须长叹,道天命无常,今日丞相又问我,但老朽却不愿再答。”

“哦?为何?”司马诩的眉头一挑,但却不见有丝毫怒意,反而像是对太白道人这样的回答颇有兴趣一般。

“我太白道人,不懂什么江山社稷,亦不知黎民苍生。当年圣皇识我之才,我只鞠躬尽瘁。他要做什么,我便帮他做什么。如今圣皇西去,天子登基。我观星台求见天子不得,反而是丞相终日与我,我效天子,效夏侯氏,却唯独难效丞相。”

“若我今日一定要知大魏天数呢?”司马诩再言,脸上的神情依然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

“大魏天数,自有天定,丞相知之何用?”太白道人回道。

“天数,天定?”司马诩的脸上终于在这时浮出一抹笑意,他望向太白道人,问道:“太白真人一生深究天数命理,如今可能与老夫说说,何为天数?”

“天道定数,即为天数!”

“即为定数,那可改与否?”司马诩再问道。

“丞相不是已经改过天数了吗?又何须此问。”太白道人恼怒道。

“不。天数不可改。”谁知司马诩却在这时忽的摇了摇头。

“嗯?”太白道人闻言一惊。

大魏八百年国运便是天定之数,但司马诩在短短三十年间便将这个八百之数不断缩小,如今的大魏,国运已不过数十载,而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说天数不可改。

这让太白道人既觉可笑,又感荒唐。

“老夫以为,天数其实是一本书。”司马诩对于太白道人脸上的异样视而不见,他沉着眉头缓缓说道:“你我都是书中之人。”

“苍生亦是书中之人。”

“执笔者要汝生,汝便生。要汝死,汝便死。要汝笑,汝便得笑!要汝哭,汝便得哭!”

司马诩的声音开始渐渐变大,一股滔天的气势也在那时从他苍老的身体中涌现。

“哪怕汝贵为星殒,也不过是扯线的木偶,任人摆布,却不自知罢了。”

“”太白道人闻言一愣,这样的说法他几乎闻所未闻,更何况他深究天数,大魏国运被司马诩强行更改已是事实,因此他对于司马诩之言不敢苟同。“丞相此言未免自欺欺人,天数急不可改,那这大魏国运,丞相当作何解释?”

“大魏国运?”

司马诩笑了笑:“天数是一本书,这本书上写着每个人的生老病死,这故事,从过去到未来都已全部写好,每个人每件事都按照这执笔者制定的轨迹展。”

“我改了大魏国运,便动了这所谓的天数,就像是一条河流,被人从中截断,无论后面是这样的波澜壮阔,一旦中间断了,后面的河便不存在了。”

“若是你是这掘河之人,心心念念盼着这河流向你要灌溉肥田,但却被人做了手脚,改了道,你会怎么做?”司马诩问道,声音变得极为低沉,这让太白道人的心莫名的一颤。

他以往总是看不透他,如今好似看透了一些,但却不觉惊喜,反倒感到害怕。

“自然自然是修复这河道,让它回到自己的轨道。”太白道人回答道,或许是心底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东西,他说话时声音也变得有些结巴。

“是啊,自然得修复这河道,可是又是由谁来修复呢?”司马诩眼睛眯成一条缝,里面闪着狼一样的凶光,他望着太白,似笑非笑。

“”太白脸上的神情终于变得骇然。

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

书乱了,自然得写书的人来改。

河断了,自然得掘河的人来补。

天数乱了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终于明白聊了司马诩的目的。

“你要引出”他的话到了喉咙,正要脱口而出,但却在这时。

咯!

一声雄鸡长鸣响起。

一道阳光破开了层层雾霭,照在了观星台上。

司马诩缓缓站起了身子,他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下的尘埃,像是抖落某些不存在的泥泞一般。

“天色不早了,我得上朝去了。”他这般说道,身子缓缓转过,在离开前的那一刻,他回眸最后瞟了一眼依然还处于某些震惊之中的太白道人说道:“太白既然想为夏侯氏效忠,那就赶快做些什么吧,毕竟这大魏河山,想来时日无多了。”

说罢,一道黑芒闪过,司马诩的身影便完全消失在这天地间,就像是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良久之后,待到那太阳几乎已经完全升起,太白真人才如梦初醒一般的回过神来。

他讷讷的站起身子,下意识的用袖口抹了抹自己的额头,却现不知何时那里已是满头大汗。

他沉默着转头,面朝西南方。

那里背对着的太阳,那里有一座山门,唤作蜀山。

他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司马诩说得没错,大魏的国运将尽。

但蜀地,就在昨日,那条太岁入命的苍龙已然乘风。

未来会怎样,谁又真的说得清楚呢?

第一百四十八章 我代你而活

白马镇,郭雀百无聊赖的坐在自己的茶馆中。

距离苏长安三人离去已有两个月的光景。

这两个月,白马镇中的驻军一日多过一日。那每日行走在镇中的士卒,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刀戟直闪得镇里的老百姓心头慌。

它们就像是在与这些百姓们无时无刻都诉说着战乱就要开始了。

于是,白马镇中的居民一日少过一日。

郭雀茶馆的生意自然一日坏过一日。

他手中倒是有了许多之前苏长安留给他的钱财,虽然心头舍不得这祖辈留下的茶楼,但人终归还是得给自己留下一条活路,他也打算着就在这几日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他年纪倒也不小,但家中的妻子早亡,这么多年他心中一直念着亡妻,也就没有了续弦的意思。

这一走倒也轻松,孑然一身。

他想着既然要重新开始,手中又有些钱财。去到他处,也不如再寻一家姑娘。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终归他还是要为自己的老郭家存下一枚香火。

而这白马镇中,他熟知的朋友都已差不多离开,若说真有什么不舍,就是镇西那位老先生。

那是曾经白马镇学院里的先生,为人虽然严厉了些,那时他又顽皮,自然也少不了被这先生责罚,但是总归是他的老师。

这老先生膝下无子,如今年事已高,白马镇又是如此情况,郭雀每每想到他之后的际遇,心头便有些阴郁。因此再决定离开后,他特意上门,拿了些钱财与他。他向来心善,年轻时不甘平庸,学着人走南闯北,在幽州的时候还曾救过一个孩童。只是后来断了联系,他只依稀记得那孩童好似与他同姓。

想着这些,郭雀又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有些暗沉,似乎又要下雨了。

他估摸着今天不会再有人来,反正也决定离开,索性便收了摊子,收拾行李吧。

这么想着,他便回身开始擦洗这几日并未有人使用过的桌椅。

这样做确实并没有什么意义,但这么多年来早已养成的了习惯。待到他收拾屋内的事物,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茶楼,心头莫名涌出些愁绪。

“哎。”他叹了一口气,心头暗暗想道:也不知有生之年,还能否再回到这里。

数息之后,他还是收拾好了心情,走上台阶。便准备合上自己茶馆的大门,而就在这时,一只手忽的从外面伸了进来,将他合上大门手生生挡住。

郭雀心头一愣,待他看清这来者的容貌,顿时脸上堆起了笑意。

来者是三五个军官打扮的男人,为者更是长得膀大腰圆,浓眉煞目,一看便是在军中打滚多年的兵痞。

有道是民不与官斗,郭雀本能的感觉到来者不善。

他低下头连连说道:“这位军爷,小店打烊了,若要饮茶,明日再来吧。”

“郭老板平常都是戌时打烊,如今才到酉时,怎么就急着打烊了?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常将军?”这时,那军官身旁一位士卒打扮的男子阴阳怪气的说道。

郭雀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他不禁抬头看去,却见这人竟是自己曾经店中的伙计。前些日子辞了工,从了朝廷的军队,却不想今日竟然带着这位他口中的常将军来到他茶楼中。

郭雀自问这伙计在自家做工时,虽不曾与他多大富贵,但也却从未有过亏待。他途径带着这常将军来他茶楼,究竟意欲何为。

但事已至此,他自然不敢再推脱。

“既是将军要饮茶,那边请进吧。”说着便领着这几人到茶楼之中坐下,正要告退去后房与他们拿些茶水过来。

可这时,为的那位常将军,却一伸手阻止了郭雀的动作。

“不必了。”那位常将军如此说道。

“嗯?”郭雀一愣,心头不解。这几日凶神恶煞的来到茶馆,却不为饮茶,那所谓何事?他为人向来本分,也着实想不明白自己何曾干过什么事情冲撞了这几位军爷。

他不禁向着自己那位曾经的伙计投出一道求救的目光,希望他念在曾经的情分上帮他一马。

而那位伙计在感受到他的目光之时,也确实迈步走了出来。

只见他咳嗽两声,就要说些什么。

但这出口的话,却不是什么救命良言,反而是害人性命的恶语。

“郭老板,最近可是财了啊?”那伙计这般说道,目光上下打量着郭雀。

郭雀闻言心头一震,再一观这些士卒眸子中深藏的那份贪婪,忽的猜到了几分这些人的来意。

“我我这小本营生财之事,与我怎能沾边。”他赶忙矢口否认道。

“是吗?可是我可听说前些日子有人看见你给镇西的胡老先生送去了百两纹银,这里当作何解释?”那伙子似乎早就料到郭雀会有这样的反应,他眉头一挑,缓缓说道。

“这”郭雀不想此事竟然被他们知晓,心头愈慌乱,一时间知当如何回应。

啪!

却在这时,一声巨响,那位常将军一啪身旁的木桌,这简陋的木桌便在他这一掌之下化作碎粒炸裂开来。

郭雀何曾见过这般景象,他的身子一抖,俨然是害怕到了极致。

“小的小的这就去取。”他哪还敢多说半个字,颤抖着身子便退到柜台处,在一处暗阁中取出一个包裹,再于包裹中一阵翻找,终于是拿出一支鼓鼓的钱袋,颤抖着身子将他递到了常姓将军的手中。

那常姓将军冷眸瞟了郭雀一眼,将钱袋放于手中掂量了一番,冰冷的脸色终于浮出一抹喜色。他不漏痕迹的将之踹于怀中,又转头看了郭雀一眼,问道:“说吧,这银两从何处来的。”

郭雀虽然心疼这钱财,可此刻却也知道保命要紧,赶忙将苏长安赠与他银两之事一一道来,只是下意识的隐藏了苏长安与花非昨、罗玉儿三人的谈话。

“哼!平白无故,怎会有人送你如此多的银两!”常姓将军闻言,猛地站起身子,阴冷的眸子中杀机涌现。

郭雀心头一惊,暗知大祸临头。

只听扑通的一声,他的身子猛地跪下,口中大喊道:“小的冤枉,小的冤枉!”

但话音方落,他只觉眼前寒芒一声,已到血光乍现,便彻底失了意思。

他的身子如同失了扯线的木偶轰然倒地,他的头颅化作一颗皮球在地上一阵翻滚,最后缓缓停下。只是眸子里尚还带着尚未散去的不甘与愤恨。

“郭雀,卖国通敌,当场伏诛。”那常姓士官抖落了刀上的血迹,寒声说道。随后,长刀归鞘,身子便迈着大步,带着诸人头也不回的走掉。

夜色渐渐笼罩了白马镇,初夏的雨说来便来,它倾盆而泻,带着电闪雷鸣,将本就贫瘠的白马镇,搅成了一潭泥泞。

蜀地的大军压境,而雨夜向来是劫营的最好机会,驻守在白马镇的神将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将士卒更多的调往城头,一时间白马镇中士卒的调动愈频繁。

只是谁也没有注意,又或者说注意到,但却又愿理会,一座茶楼中,一具人分离的尸体。

有些人,死了便是死了。

这世道就是如此,人总得为自己考虑。

没有人会为了一个死人,去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祸不及己身,又何须在意他人。

但任谁都未有注意到,有一道身影在这雨夜中,走进了这家茶馆。

他从人群中穿过,从雨帘走过。

可无论是雨还是人都像是从未注意到他一般。

士卒不曾盘问他的来历,雨帘也不曾打湿他的衣角。

他就像一个幽灵,缓缓的走进了这件茶馆。

然后,他停了下来,他上下打量了这茶馆的布置,最后将目光停留在那具尸之上。

他顿了那么一小会,似乎是在思量着些什么。

在数息之后,他又走到了那具头颅前,轻轻的将之拾起。

“我从长安一路走到幽州,偿还我所欠下的每一份因果。”

“我用了一年时间,却总是差上一点。”

“许久我才算到,当年你在幽州曾救过我,无心之举,却成就了我一条性命。”

“这是你种下的因,亦是我欠你的果。”

“我本来偿还,但你却已西去,按理说这因果已了,但我总觉心底难安。”

那人这般说道,声线平淡,就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他说道这儿沉默了一小会,似乎是在思索当如何让自己心安一般。

“我叫郭三,你叫郭雀。你既死了,我又欠你一段因果,不若自此以后,我便改作郭雀。”

“我便带你而活吧。”

那人说完这话,将手中的头颅轻轻放下。然后他站起了身子,迈步朝着雨帘之中再次走去。

那一天,白马镇遭到了极为诡异的袭击。

一位姓常的千夫长,连同他手下的九百八十余人一夜之间尽数毙命,却没有任何人见过那凶手的模样。

那一天,昏暗的雨夜中,有一颗星辰亮起。

它唤作天玑。

那一天,一个人踏着夜色,终于走上了去往西凉的路。

第一百四十九章 等我来屠

时间已经过了近三个月,围攻西凉的蛮族大军不断的从王庭涌来,他们渡过了黄沙漫漫的雁不归大漠,如蝗虫一般拥堵在永宁关的关外,哪怕只是站在关头上往下望上一眼,也让人暗觉头皮麻。

蛮军实在是太多,整个蛮族几乎倾尽了所有可用之兵。

这支大军的数量究竟到了何种地步,已经没人说得真切,或许百万,或许更多。

永宁关头的烽火长明,昼夜把守的士卒来回不停的在关头上巡逻。

一位男子,在这夜色之中缓缓走上了关头。

黑暗中并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他那双嘴唇却如鲜血一般猩红,格外扎眼。

他的地位似乎也很高,但凡他路过之处,那些巡逻的士卒都会在第一时间朝着他低头致意。

他对此倒也习以为常,并不理睬,只是自顾自走到了城头。

他也未有去看关下那密密麻麻的士卒,他只是面朝西方,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将食指与中指放入自己的唇边,随即微微用力,一道绵长的口哨声便在此刻的永宁关头响起。

那哨音方落,黑暗的天际中便响起一声咯咯的长叫。

一道白色的身影划破夜色,从不知何处的夜空中缓缓而来。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白鸽,他眸子里颇有灵性,模样亦很是神俊。

数息之后,那白鸽便落在了男子伸出的手臂上。

它似乎很是喜欢这男子,它的眸子在那时眯成了月牙状,长长的鸟喙轻轻的啄击在男子的手臂,嘴里更是不住的出咕咕的响动。

男子冰冷的脸色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他伸手帮白鸽捋了捋它身上的毛,嘴里说道:“柳儿,这次可得取得远一些。”

“咕咕。”那白鸽闻言抬头望向男子,眸子中竟然浮现出一抹疑惑。

男子冲他笑了笑,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已经过成圆形的纸条,轻轻的塞入了白鸽的足下。

“这应该是最后一次麻烦你了。”男子这般说道。

“咕咕咕!!!”似乎是听出了男子话里所隐藏着的某些意思,那白鸽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焦急,似乎是想给予表达些东西,但碍于语言的诧异,它终归说不出些什么。只能大声的鸣叫着。

“这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男子嘴角的笑意却更盛。“去吧,去世界之巅将信送到他的手中,这天下苍生的重任,我终于可以卸下了。”

说着,他将双手抬起,轻轻的将手中的白鸽朝着夜色中扔出。

那白鸽振翅却未有离开的意思,反而一直在男子的上空盘旋,嘴里出一阵急促的长鸣。

“去吧,若是有缘,我们自会相遇。或若星海,或若人间。”他叹息道。

白鸽似乎听出了男子话中的决意,它终于妥协,口中长鸣乍歇,随即深深的看了男子一眼,似乎要将他记在心中,下一刻,他的翅翼一震,身子化作一道即使星殒也难以捕捉到的流光,消失在天地间。

男子也一直目送这白鸽的身影飞向西方天际,直到它的身影完全消失。

他才长舒一口气,仰头望向天际。

那里夜色浓郁,星光稀疏。

“师尊,你交给弟子的事情,弟子办到了。”

“这苍生重任虽苦,但弟子却尤谢师尊让弟子终可以在这人间走上一遭。”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道。

“以人的身份,走上一遭。”

旋即,他转身,走下关头。

那时夜风忽起,他一声墨色长袍,在夜风中被鼓起,他的身影摇晃。

似长夜烛火,盈盈将歇。

这个世界很大,一个凡人,终其一生,或许也走不到尽头。

这个世界,又很小。

一位星殒,全力施展,或许不出一月光景,便可将之看个通透。

但仍有那么一些地方即使星殒也不敢涉足。

比如云州以北,长安以南的那座名为天门山的巨峰,那是星殒的禁地,亦是送葬者的修炼之处。

又比如,极西之地,号为世界尽头的神冢。

那是西斗一脉繁衍之地,亦是诸神安息之冢。

此刻,一位身裹黑袍的老者,与一位两鬓已身华的男子并肩而立。

他们的身前是密密麻麻一具具冰棺一般悬空树立的事物,每一具冰棺之中都有一滴琉璃般的血滴状事物在飘荡。

那些鲜血如心脏一般跳动,而随着这样的跳动,一道道淡淡的黑色气息,也自那些冰棺之中弥漫开来,将此地的天际染成黑色,几乎难辨昼夜。

“你即使吞噬了半神之血,依旧不会是他们的对手,他们曾经分食过真神的血肉。”裹着黑袍的老者看向那位两鬓已生华的男子,如此说道。他的眉头皱起,显然对于男子的计划依然心存疑虑。

“更何况一旦神冢打开,诸神临世,这世间将愈混乱。”

“是啊,吞噬半神之血,决计不会是他们的对手。”那男子冰冷着脸色,点了点头,似乎是认同了老者的看法。

老者闻言脸色一变,他不解道:“那你此行何苦如此?他们本就是我们难以抗衡的东西,你太上之境,吞噬半神之血,其境界也不过堪堪到达伪仙之境,何以对抗天人?何况这数千年来,你又怎知他们没有继续变强?”

“”男子闻言一阵沉默,待到他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振翅之音忽的从天际传来。

老者心头一震,此地乃是世界尽头,莫说鸟雀,寻常星殒踏之都是必死,却何故响起这鸟雀之音。

但男子却在这时摆了摆说说道:“无碍。”

老者心头疑惑,但出于对男子的信任,他还是收起了即将奔涌而出的灵力双眸却一直紧紧的盯着,那振翅之音传来的方向,眉头皱起。

“咕咕!”一道长鸣响起,一直白色的鸽子便在那时出现在了二人的眼帘。

这白鸽看似极其寻常,但度却快得骇人,老者根本还未反应过来,那只鸟雀便轻轻的落在了男子的肩上。

此刻这白鸽好似用尽了气力,他眸子里的神光不复,有的只是浓郁的疲惫。

男子若有所悟,他伸手便从白鸽的脚踝处拿出一张信纸,那白鸽似乎有些着急,在男子难走那信纸之后,翅膀一震便要离去。

但这一路的奔波,全力的施展,已经让他变得极为虚弱,他的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半空中挣扎了一小会,便扑通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样的情形自然被男子看在了眼中,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异常冷漠,没有半点去查看那白鸽伤势的意思。

老者见状,心中长叹,太上忘情,人不如禽。

这时,男子将那信纸张开,将上面的内容一一看罢。

“怎么了?”老者问道。在他看来这白鸽如此着急的送来消息,想必应当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但谁知那男仔在看完信上的内容时,脸上却露出了嫌恶的神情。他指尖灵力一动,那张信纸便尽数化作了粉粒,消散不见。

“枯守苍生之人,死不足惜。”他这般说道。

老者闻言一阵沉默,半晌之后,方才说道:“开阳,当年天璇的死“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此仇不报何颜泉下以见亡妻。”开阳冷言回应道。

“可若是天璇知道你变成如此模样,恐怕也不会好过。她毕生奉行苍生大道”老者自然听出了男子话中的决意,但他还是忍不住继续说道。

“连至亲之人都不能保护,如何护得了苍生!”老者话像是戳到了开阳的痛楚,他的声音陡然大了几分。

他冷眸看了老者一言,接着说道:“我天岚一脉,世代奉行天旨,守护苍生,可到头来谁得善终?”

“这天下劫难,皆因天人而起,我杀了天人,断了苍生业果,苍生便不受劫难,这便是最好的守护!”

“既然半神之血帮不了我,那我便吞噬这真神之血。”

说罢,他周身的灵力奔涌而出,一道道龙凤虚影如脱笼困兽奔涌而出。

他的身子在那时缓缓上升,转眼便已至半空。

一道造型古朴的铜牌,便在那时自他体内飞出,悬于他的头顶。

那些包裹在冰棺之中的血滴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契机,他们开始暴躁起来,他们不停的朝着冰棺撞击,而模样也在那时随着他们的躁动渐渐化为一只只造型奇怪的血色恶兽。

“吾乃天岚院第八代传人,开阳星君!”

男子的声音在那时响起,似乎是感受到了男子体内所爆出的磅礴力量,这方天地间的气流开始涌动,昏暗的天际之中似有电蟒雷蛇开始游走。

“我守护天下苍生百载,却不得善终。”

“今日起,天下苍生再与我无半点瓜葛。”

穹顶之上,似乎被这男子的声音所震怒,一时间这方天地。雷蛇奔涌,电蟒呼啸,几乎将这枯萎的神冢照得恍如白昼。

男子面对此番某日之景脸色却浑然不变,他继续说道。

“带我吞噬神血之日,便是我杀上天宫,取尔等性命之日。”

“6离尘!洗干净你的脖子,等我开阳来屠。”

第一百五十章 再见穆归云

四月初夏,艳阳高照。

苏长安与花非昨三人终于回到了西凉,过了西岭关,离永宁不过两千里,以三人的脚程,两日不到便可至永宁关。

一路上他们也听人提及过永宁关外越聚越多的蛮军,但好在这些蛮军暂时没有攻城的意思。他们依旧在等待某些苏长安不知道的契机,但同时,苏长安也隐隐感觉到,这样的日子并不会太远了。

所以,三人并没有因为入了西凉而有半分懈怠,他们依旧在全力奔走。

相比于花非昨与罗玉儿,苏长安此刻更是显得心事重重。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回想当日左玉城与他说过的那些话。

司马诩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他固然不会完全相信左玉城的言论,可他还是忍不住与花非昨罗玉儿询问当年天玑师叔祖的行踪。

天权天枢,死于蛮王之手。

天璇死于摘星楼6离尘之手。

摇光死于梧桐或者自己之手。

玉衡开阳自不用提,可天玑却是真正的不知所踪。

直到被苏长安问起,这二人才如梦初醒一般的意识到,自己的师尊们当年对于天玑师叔的行踪模棱两可,但那时又正值天岚风雨摇曳之时,二人年幼,根本未做多想。

因此再所难免,在得到这样的答案之后,苏长安的心沉了下去,对于司马诩的身份愈迷惑。

可这样的事情毕竟没有根据,只是他的猜测,他也未有声张,只是独自一人瞎琢磨着。

带着这样的疑惑,三人终于在两日之后如期抵达了永宁关。

关内的情况与苏长安三人之前说预料的相差无几,士卒调动频繁,人员往来皆带着焦急的神色,想来西凉与蛮族这一战已是箭在弦上,在所难免。

一想到此战之后,包括他们在内这数万人所存着不过寥寥,苏长安的心便沉了下去。

战争,永远都是用血肉堆积的博弈,而目的,却只是为了满足少数人心底难以填满的**。

所以他讨厌圣皇,讨厌蛮王,亦讨厌那些虎视眈眈的神族。

而想要阻止这样的战争,唯一的方法也是战争。

这是一个让人苦恼的悖论。

苏长安这么想着,终于来到北通玄的府邸。

没有犹豫,三人第一次时间敲响了府邸的大门。

因为几乎所有的可用之兵都被调往了关头布防,作为神将的北通玄府邸,竟然也没有半个护卫。

三人敲了半晌也未有得到回应,他们心底疑惑,暗道莫不是北通玄去了关头?毕竟如今占据紧张,他临阵督导,倒也是情理之中。

三人不疑有他,也不曾有半点客气,没人应门,便自己推门而入。

待走进府邸之中,三人这才听清从大厅之中隐隐传来争吵之声。

三人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的眸子中看到了疑惑之色,他们赶忙朝着大厅走去。

大厅的门并没有关,有三人对立,似乎在争吵着些什么。

这三人,其二便是北通玄与司马长雪。

唯独剩下一人,因为背对着诸人,故而看不清容貌,只是他背上那柄血色的长枪,却让苏长安感到格外熟悉。

这是?

苏长安心头一动,脸露惊喜之色,只见他快步上前,来到大厅之内。

“穆归云?”他这般问道,语气中有些疑惑。毕竟此刻的穆归云在他看来应当是守在长安,如何忽然到了西凉。

那道身影闻言转头,看向苏长安,那熟悉的容颜,确是穆归云无疑。

“长安?”穆归云也是一愣,冰冷的脸色上终是浮出一抹笑意。

“你怎么到西凉来了?”苏长安似乎还有些恍惚,显然还没有从穆归云突然出现的惊喜中回过神来。

“你的信都寄到我的手上了,怎么说也是你的大哥,怎么能袖手旁观?”穆归云笑道。

虽然对于穆归云这个自封的大哥苏长安不不以为意,但是如今西凉是何局势,明眼人都看得真切,穆归云这时前来,说白了,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这让苏长安如何能不感动?

“谢谢”千言万语萦绕心间,但苏长安终究是说不出什么太过煽情的话,唯有这二字而已。

“兄弟之间,何必说这些,况且,只需你在这边关做英雄,我却只能躲在长安用我这长枪绣花,我也不会答应。”穆归云飒然一笑,伸手握拳轻轻锤了苏长安的胸口一下。

“呵呵”苏长安闻言,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笑了起来。

他是自内心的高兴,当年在长安,他举目无亲,唯有穆归云与殷千殇二位愿意帮他,他是真心的喜欢这二位。

如今西凉之局,与当日天岚院何其相似。

举目皆敌。

能再与穆归云并肩,苏长安由衷的感到欣慰。

穆归云这时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苏长安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瞥见,一旁的北通玄面色阴沉,司马长雪脸颊之上更是有些泪痕。

“这是”他指着二人问道,但话一出口便暗觉不对,北通玄、司马长雪、穆归云三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是极为复杂。苏长安大抵也猜到了三人之前的某些争吵。但这毕竟是他们的事,他一个外人不好参与,可话已问出,自然也收不回来。

而出人预料的是,穆归云对于他们三人的谈话似乎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他将他们争吵的内容完全告知了苏长安。

其实说到底还是关于司马长雪的去留问题。

穆归云再来到永宁关之后便找打北通玄让他放司马长雪回长安,至少在穆归云看来,司马长雪来到永宁都是被北通玄所挟持。而现在,西凉已是如此局势,留下司马长雪对于战局并没有任何帮助,穆归云自然不愿意让司马长雪身处险地。

可是令他意外的是,司马长雪的态度却异常坚决。

她说她要留下来。

而之前,一直同样劝说司马长雪离开的北通玄,这一次却选择了沉默,这一点在苏长安看来尤为怪异。

但这些日子的相处,让苏长安知道北通玄做事向来有自己的道理,他见三人之间的气氛如此尴尬,索性便上前一步。

“穆兄我们多日不见,不如找个地方畅饮一番。”苏长安说道,他自然不喜饮酒,此言也只是随口一说,想要拉走穆归云。

穆归云闻言脸色一怔,他的目光在司马长雪与北通玄的身上一阵来回打量,最后也知这样下去也谈不出个所以然来,故而摇了摇头,答应了苏长安的话。有些忿忿不平的随着苏长安离开。

“长雪她变了。”穆归云与苏长安走在永宁关已经行人寥寥的官道上,这般说道,声音低沉,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打击。

苏长安大抵能明白穆归云此刻心底的苦闷,不远万里来到边关,自己心爱的女孩却为了别的男人不愿意离开,而这个男人曾经还一度在穆归云的心中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苏长安有些老气横秋的拍了拍穆归云的肩膀,在微微思索之后,还是将北通玄的事情一一告诉了穆归云。

这自然是一个很长的故事,并非一时能够说完。

二人倒是想要找个酒楼坐下慢慢一叙,只是如今的永宁关下百姓几乎人去城空,而北通玄又向来治兵严厉,早已下了禁酒令,这诺大的永宁关城头却是再也找不到半个酒馆的影子,二人无奈,便随意去到一处茶楼,坐下细细聊谈。

待到苏长安将北通玄的事情讲尽,穆归云也沉默了下来。

这些事情,尤其是北通玄实际上是天岚院玉衡弟子的事实,让穆归云极为惊讶。

“但即使如此也没必要让长雪留下吧!”穆归云还是有些不满。

“此事确实有些蹊跷,其实在早前,北师叔就不止一次的劝过长雪姐姐,但是都因为长雪姐姐执意要留下方才作了罢,但今次不知为何,北师叔却转了性子,你也不要着急,待我回头细细问过北师叔,想来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苏长安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穆归云自然不好再喋喋不休下去,他皱着眉头喝下一杯茶水,点了点头。

接下来二人又聊了些彼此的境近况,说道最后,穆归云一拍脑门道:“你瞧我这记性,还有一事,我忘了告诉你。”

“嗯?”苏长安闻言疑惑的看向穆归云。

“我来西凉之前去了趟江东与你带来了一份大礼。”穆归云道。

“哦?”苏长安先是一愣,璇即便猜到了一些。

“我将你给我的信交到了楚元白的手中,他见信之后立马应允,带着楚家三千刀客与我共同来此,现在正被红玉神将领到营帐中安顿,吃过晚饭,我们可一同去见见。”

苏长安闻言也是神情一震。

楚家虽为江东之主,但圣皇忌惮这些刀客,这江东之主已是名存实亡,不若其他王侯,可以圈养私兵,这三千之数,想来已是尽出楚家精锐。

江东刀客向来重义轻命,如今看来此言不假。

苏长安这正要颔,应下穆归云的要求。毕竟楚惜风将江东之主的位置传给了他,无论他愿不愿意接受,这三千刀客定然是冲着他才来这西凉的。他于情于理都要当面感谢一番,而却在这时,茶馆外忽的走来一道人影,他浑身裹着黑袍,在这士卒遍布的永宁关中显得颇为扎眼。

要知道如今的永宁关已是出于戒严状态,这般打扮之人想要入关,少不得一番盘缠,哪能此人这般,大摇大摆的走来。

这疑惑间,那人竟然来到苏长安的跟前,他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旋即看向苏长安问道。

“这位便是苏公子吧?”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天玑?神族?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望着这个来者,他很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个人。

“你是谁?”他问道,而他与穆归云周身灵力也在此刻荡开。在如今形势如此紧迫的永宁关上,忽然出现这样一个打扮古怪的男子,这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

而最让苏长安二人感到心惊胆战的是,以他们的修为竟然丝毫看不穿这来者的修为。

来者似乎对于二人眼中的敌意视若无物。

他自顾自的坐了下来,随即伸手掀开盖在自己头上的袍子。

“郭雀。”他这般回应道。

“郭雀?”苏长安心头一惊,郭雀这个名字他自然记得,那是白马镇茶馆中那位掌柜的姓名。

苏长安很认真的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位来者的容貌。

他的年纪虽然与郭雀相仿,都是三十岁上下,但他的模样却与那位掌柜截然不同。

更何况,那位掌柜是没有半点修为的,这一点苏长安可以确定,因此,这也就显得这来者的身份愈可疑。

“你究竟是谁?”苏长安向来讨厌与人打机锋,他不善此道,亦不喜此道。所以,他直截了当的问道,周身的灵力也在那时翻涌起来,一道道无比浩然的威压如吞天巨蟒,自他体内倾泻而出,似乎只要这来者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便会毫不犹豫的向他的出手。

“郭雀。”来者脸上的神情依旧极为悠闲,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来自苏长安的威胁。

苏长安的脸上终于在那时浮出一抹怒意,他看着眼前这个男子,眸子里竟有杀机蹦现。

穆归云心头也生出些不郁,暗以为这男子是在戏弄他们,这般想着,他背上的长枪豁然被他握在了手中,下一刻似乎便会决然出手。

“郭雀死了,我欠他些东西,所以,我得代他而活。”男子在这时,声音终于变得低沉了些,他这般说道。

苏长安眸子里的光彩一滞,“郭雀死了?”他对那位茶馆的老板颇有好感,因此也才在离去时给他留下了银两。毕竟时值乱世,他靠着那家小茶馆恐怕也是难以为生,苏长安与他钱财一是让他有所周转,二也是当做替他保守秘密的报酬。

“嗯,死了。”男子点头回应道。

“怎么死的?”苏长安皱着眉头又问道。

“因为它。”男子从怀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带,手腕轻轻一拨,那钱袋便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的落在苏长安身前的木桌上。

“这是?”苏长安的眉头一皱,很快便认出了这钱袋便是他临走时交给郭雀之物,他的心头一动,很快便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他沉默着捡起那钱袋,低着头不知在作何想。

“杀他的人呢?”

半晌之后,他阴冷得可怕的声线忽的响起。

“死了。”男子回应道。

“谢谢”

苏长安再次抬起了头,他正要说些什么,却忽然看见男子的眉心处有一抹黑色火焰印记。

这印记他曾见过,在莱云城那位忽然苏醒过来的镇西神候身上。

他的心头一震,方才放下的警惕再次涌上心头,几乎下意识的,他的灵力豁然荡开,一道领域瞬息将他与男子包裹其中。

“你到底是谁?你体内为何会有那东西!”

他厉声问道,神情中的戒备比起方才愈浓郁。

他清楚的记得,那印记是神族的标志,而对于神族,他素来没有半分好感。

一旁的穆归云虽然不明所以,但苏长安的态度便是他的态度,他也在第一时间将周身的灵力荡开,一道领域,瞬息也将男子包裹。

但男子脸上的神情比起方才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将自己的一只手伸出,那时之间红芒一闪,他的手中便豁然浮现出一颗血滴状红色琉璃。

“你指的可是这个?”

他看向苏长安,似笑非笑的问道。

那东西定然便是神血无疑,苏长安不可能认错。

他眉宇间的煞气愈凝重,但男子的修为苏长安看不透彻,他不敢贸然出手,因此只是戒备的看着他。

“你是神族?还是”还是吞噬了神血的人,这是苏长安后面的话,但才堪堪说出一半,便被那男子打断。

“神族。”男子颔,很是干净利落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男子这般的态度,反倒让苏长安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继续问道:“你来此地,究竟所谓何事?”

“我是神族不假,准确的说,我应当是一位半神。但同时”男子笑了笑,又说道:“我也是天玑一脉的传人,算起来,你还应当唤我一声师叔。”

神族?天玑传人?

苏长安一愣,这两个完全相左的事物搅和在一起,让苏长安不禁有些愣。

他暗觉荒谬,可又想及自男子进门之后的言行,加之若是男子真的不怀好意,若是真想伪装成天玑传人,就定然会想尽办法隐藏自己的其他身份,而此刻他的坦然,无疑让苏长安的心有些迟疑。

“你如何证明?”苏长安又问道。

“我与你解释一遍,倒也不难,只是待见到他们又得解释一遍,岂不麻烦,不若你带我找到他们,我一并与你解释?”男子收起了自己手中的神血,看向苏长安似笑非笑的说道。

苏长安大抵明白,这男子口中的他们应当是指北通玄、花非昨、以及罗玉儿三人。

但他隐隐有些担忧着男子如此做是想将他们一网打尽,他犹记得当日在带着蛮族入关时,与他交手的那位蛮族老者曾隐约的提到过似乎他们口中的圣子正在想办法捕杀他们这些天岚传人,加之眼前这人身为神族的身份,他不免怀疑,此举是想将他们天岚院一网打尽,因此,他眉宇间浮出一抹浓重的疑惑。

“呵呵,看样子,你有所误解。我想这样应该注意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男子这般说道,他周身的气势豁然在那一刻如大江东去一般奔涌而出,瞬息便已上升到了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苏长安的瞳孔骤然放大,他看得真切,这分明便是星殒才能拥有的气势。

第一百五十六章 破敌良策(还有一更,晚点)

待到二人走进大帐,里面的长桌四周已经坐满了人。

北通玄高座于位,左侧是神将红玉,右侧是昨日忽然出现的天玑传人郭雀。

而后是花非昨、罗玉儿、穆归云以及来自军部的各方将领,就连顾牙朗也在其中。

当然,在尾翼,苏长安还看见了摩青翎、玉山、宇文平以及摩海耶四人。

可见如今西凉几乎动用了所有可以动用的力量,尽数集结于此中,苏长安心头一凛,也知今日所谈,很可能关系到西凉的成败,因此,不再做他想,与楚元白找到一处空位,纷纷坐下。

待到二人落座,北通玄的脸色一正,沉声说道。

“蛮军不仁,聚百万兵马于永宁关下,永宁失守,则苍生蒙难。我北通玄,先代我西凉百万苍生谢过诸人不离不弃。”言罢,北通玄起身,朝着在场诸人一拜。

诸人何曾敢受此礼,纷纷起身,也朝着北通玄一拜。

北通玄见此,也未有阻止或客套,他静待众人礼毕,随即坐下身子,而众人也在此刻再次落座。

“大战在即,我知诸位军务繁忙。但蛮军势大,其人数战力皆远胜于我数倍,不可各自为战,需得好生谋划,方才能觅一线生机。”

北通玄此言,自然是于情于理,毫无破绽,在座诸人自然是纷纷颔。

但随即,又面露苦笑。

顾牙朗便在此刻接过话茬,说道:“将军之言,我等都知晓,只是却不知计当安出?”

此言正说到了在场诸人的心坎,他们纷纷转头看向北通玄,这一路走来,在场大多数已随北通玄征战良久,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之事也干过不少。北通玄向来是一个能够创造奇迹的人,诸人暗以为此时北通玄将诸人招来,定然是已有良策,因此,看向北通玄的目光中带着某种期许。

可令他们失望的是,北通玄却在这时摇了摇头,他说道:“蛮军军力数十倍于我等,朝廷又引兵不援,我亦无良策。”

诸人闻言,顿时面露苦色,若是北通玄都再无良法,那他们又当何以为战?

但却在这时,北通玄话锋一转,他看向身侧的郭雀,声线平静的说道:“但,我想郭师兄,应当早就成竹在胸了吧。”

郭雀的年纪确实比北通玄要大上一些,加之入门的时间如今也难以确定,因此北通玄唤他一声师兄倒也是说得过去。

而诸人的目光也随着北通玄的此言,纷纷转向郭雀。

对于在这场的大多数人来说,郭雀的身份仍是一个谜,他忽然出现,今日更是坐上了北通玄身侧这样的重位,显然北通玄是想要对之予以重任,如今再听北通玄之言,更加深了诸人对郭雀的好奇,此刻皆是纷纷安静下来等待着这位男子究竟能说出怎样的计策,来助他们退敌。

面对诸人的目光,郭雀却没有丝毫不适,他坦然自若的环视了在场诸人一眼,眉头一沉,便缓缓说道。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细数蛮军大帐,共有士卒一百一十万之余,再观我方,士卒八万,武蛮八千,北将军亲卫五千,加之楚家主带来的刀客,总共不过九万之数,论数量,蛮军是我方的十倍之多。”

“这些我们都知道,若不是蛮军数倍于我方,老子早就带着士卒,杀得那些蛮子滚回王庭了!”这时一位虎背熊腰的男子站了起来,他大大咧咧的说道,显然对于郭雀的话有些不耐烦。

这男子苏长安倒也有些印象,应当是姓熊,是北通玄帐下的牙将,掌管着一万兵马。为人心思简单,却又五大三粗。

郭雀对于男子如此失礼的行为却也不恼,他看了男子一眼,笑道:“将军说得极是,那再下现在便与将军说些将军不知道的事情。”

“蛮族向来不喜农耕,虽有一些,但食粮储备远不及我大魏,更多的是靠着游牧打猎为生。”

“此去王庭万里之遥,蛮军大军来袭,所带粮草定然不多,而他们这百万大军已经在关外盘踞半年之久,无非是碍于王庭新乱,需要时间镇压内部的叛乱。而如今他们虽然已经完全平复内部暴动,但百万大军在永宁关外驻扎如此之久,所需要耗费的粮草,定然不是小数。甚至,他们剩余的粮草早已不多,而大军攻城定然会赶在他们粮草耗尽之前。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在这段时间士卒调动如此频繁的原因。”

“其一,无非是内部叛乱被镇压,腾出手来。”

“其二,便是粮草无多,不能再拖。”

郭雀此言一出,诸人揭露恍然之色,方才那位熊姓牙将更是连连点头,他看向郭雀,问道:“先生的意思是让我们拖着这些蛮子,待到他们粮草耗尽,自然便会退去?”

这熊姓男子,心思简单,觉得郭雀所言有理,便不觉已换了称呼。

可虽知,郭雀却在此刻摇了摇头,他的声音一寒,双眼微眯,说道:“我的意思是要逼他们攻城!”

此言一出,诸人皆愣。

那熊姓将军更是不解,他问道:“先生方才不是还说这蛮军军力数倍于我等,不可力敌,为何还要逼他们攻城,这岂不是将我等置于死地?”

“我方才便说过,蛮军必会赶在大军粮草耗尽之前攻城,他王庭如此大费周章,屯兵百万,岂能不攻自退,攻城只是时间问题,所以,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逼得蛮军攻城!”

郭雀如此回应道。

“只是当如何逼迫蛮军攻城,还有,我军军力远不是蛮军对手,若是能与之对敌又何须逼他攻城,他若攻城,我们又当如何守卫?”一旁的红玉毕竟心思缜密,她不似那熊姓将军,很快便找到了事情的关键。说来说去,似乎问题又回到了原点,那就是当如何防卫下蛮军的进攻。

“我军自然不会是蛮军的对手,想要守下蛮军的进攻自然也不可能。”

郭雀的话不免有些自相矛盾,莫说那些不知他身份的将领,就是苏长安等人听后也是不明所以,纷纷暗自皱起了眉头。

“我们只需在蛮军攻城之时,拖住蛮军,不出三日,蛮军必退!”

第一百五十七章 凤鸣

拖住蛮军三日,蛮军必退。

郭雀此言说得声音不大,但却带着一股极为自信的笃定。

这让在场诸人又是一愣。

“为何?”红玉问道,一双美目中满是不解。

“蛮军若是自己想攻城,所余粮草虽不会太多,但也绝对足以支撑起他们打完这场仗,进入关内,掠夺粮草。”郭雀侃侃而谈。“但正如我方才所言,我要逼蛮军攻城,自然就得让他的粮草少到不能不攻!”

“你的意思是?”红玉又是一愣,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看向郭雀的目光顿时变得惊尤不定。

“没错,我要劫营烧粮!”郭雀的眼睛在那时眯成了一条缝,里面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此言一出,诸人又是一惊。

当下便有人站出来反驳道:“蛮军的粮草皆在后方,想要劫营烧粮就得突破蛮军百万士卒的防守,这如何能做到,再者说,若是我们有这样的实力,又何须劫营,直接与蛮军正面交锋不就完了?”

此人这番话倒是说得颇有道理,在场诸人也暗暗点头。

但郭雀的脸色却丝毫未变,他笑着说道:“将军所言极是,我们自然不能与之正面交锋,所以劫营之事,要从后方偷袭。”

“后方偷袭?”这话非但没有得到诸人的认可,反而让这大帐之中顿时一片喧哗,一时间诸人交头接耳,显然是极不认同郭雀的计谋。

“永宁关出关只有一条路,而蛮子的百万大军早已将此路封锁得水泄不通,我们如何能避开他们的耳目,绕到后方?”很快便有人提出了质疑。

“嗯?谁说永宁关出关只有一条路?”郭雀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他忽的转头看向了苏长安。

苏长安一愣,随即心头一动,边站起了身子,言道:“还有一条路。”

他的忽然生自然引起了在场诸人的注意。

“狼牙山有一条路,可出永宁!”苏长安沉声说道,目光却瞥向了一旁的摩青翎。

摩青翎自然是知道这条路的,她曾带着蛮族的精兵,从此路绕开永宁关直奔莱云城。她也在这时,站起了身子,点了点头。

“确实有这么一条路,只是道路崎岖难走,且多有山精野兽,寻常士卒难以逾越不说,恐还会送了性命。”

“师侄、摩姑娘请坐。”得到这二位的确认,诸人自然也相信了郭雀所言,而郭雀的目的也已然达到。他示意苏长安二位落座,便再次出声道:“此路虽然难走,但我们只需派少量精兵前去,去回,蛮军定然料想不到此事,因此,此事虽然凶险,但只要好生谋划,却是可行。”

言罢,他又环视在座诸人,接着说道:“此事具体如何,稍后再议。”

“我先来与你们说说,如何能拖住蛮军三日,我想这也是在座诸位最担心的事情。”

“蛮军势大,拥兵百万,直面其锋芒,无疑蚍蜉撼树。但所幸这永宁关乃是先贤所铸之天堑,城高百丈,又多是用以坚固著称的黑耀岩砌成,虽说不上无坚不摧,但寻常兵甲却难以洞穿。”

“有此关,我等居高临下,坚守三日,虽免不了凶险,但却并非毫无可能。”

“若那百万雄兵只是寻常悍卒自然无碍,可是此次攻城蛮军准备许久,其中问道、魂守境的大能不下五十之数,而且我们早已收到斥候线报,已有星殒驻扎于大军之中,且不止一位两位。”

红玉皱着眉头说道,“这些大能,尤其是星殒,想要破城,这永宁关根本挡不住。”

诸人闻言,心都在此刻沉了下来,二族交战,蛮族势在必得,不可避免的,他们必须要面对星殒。

可是星殒的强悍远出诸人所能对抗的极限。

对于寻常修士,星殒就像是一座真正的神祇,总免不了让人胆寒,让人心生绝望。

可要守住永宁关就免不了要对抗星殒,以凡人之躯,对抗神祇一般的星殒。

“嗯。”郭雀闻言颔,“确切的说,应当是五位星殒。”

“算上九婴蛮族一共九大氏族,强良、句芒、帝江星殒皆死于叛乱,钦原一族的星殒早前也在追杀强良部族之时被虎偃斩杀,如今蛮族剩余五位星殒分别来自共工、祝融、招司、夸父以及九婴。此次可谓倾巢而出,由此蛮族拿下西凉的决心也可见一斑。”

“这五位星殒,才是此战的关键。”

“北师弟,借用十方神剑向来可以拖住一位。”郭雀转眸看了北通玄一眼,北通玄沉默着对他颔。

不知此事的诸多将领皆是一惊,心头暗暗诧异,自家的将军竟然已有如此修为。

“我虽不才,亦可以勉强挡下一位。”

郭雀又说道。

本来对郭雀不以为意的诸人,听闻此话更是脸色大变,能以一己之力挡下星殒,自然就应当是星殒。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坐在他们面前侃侃而谈的男子竟然会有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修为。

但郭雀却对于诸人的诧异熟视无睹,他接着说道:“只是这还剩下三位星殒”

却在这时,一直坐在苏长安身边不曾有过半点言语的楚元白忽的站了起来,他沉声说道:“我楚家三千刀客,可挡一位星殒。”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北通玄能挡星殒,是因为他有神剑十方傍身,郭雀能挡星殒,是因为他本身就拥有星殒的修为。

可楚元白与他的三千刀客,又有何依仗?

“楚家主既出此言,自然有他的打算,诸位无需多虑。”但郭雀却像是对此事早有预料一般,他笑着安抚诸人。

但苏长安的心却在这时沉了下来,他尤记得当年在长安,楚惜风那舍命的一刀,取下了被神血腐蚀的夏侯渊的头颅。

没错,楚家的刀客,或许真的有挑战星殒的能力,但这样的能力,却需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楚元白似乎感受到了苏长安的担忧,他朝着他笑了笑,身子便坐了下来。

“即使如此,还有两位星殒,当如何处置?”又是一道疑问响起,但相比于之前,在明了了郭雀的修为之后,这道询问显然要客气得多了。

“嗯,尚还有一位帮手未到,她来时应当可再挡一位星殒。”郭雀笑道。

他话音方落,忽的外面的军营之中便响起一阵嘈杂之音。

而随即,一道贯穿天地的凤鸣,忽的自天际传来。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七星聚西凉,星殒落如雨



那的确是一声凤鸣。

苏长安很确信,因为他曾不止一次听到过这声音。

他心头一动,在诸人还未回过神来之际,便转身朝着帐外狂奔而去。

帐外的士卒乱成一团,他们三五成群拿着手中的刀戟直直的看着上空,他们脸上的神情极为惶恐,仿若见到了末日一般的场景。

苏长安抬头,在那时,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浮出一抹笑意。

“师娘。”他对着天空这般唤道。

“嘤!”回应他的是一声高亢的长鸣。

大帐中的诸人也在这时走出了营帐,待他们看清那天上的情景,脸上皆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天空中有一只巨大的鸟。

她浑身染着火焰,就连她那碧净的眸子中也是汹汹的灵炎,仿若要将这世间的污浊尽数燃尽。

那是凤凰!

不知是谁最先反应过来,于是一声声惊呼在人群中传开。

来自妖族的凤凰。

在此刻的西凉出现,这让本就一直紧绷着心弦的众多士卒更是不安。

但就在此时,那只凤凰忽的振翅,她的身子便以一种极快的度飞下落,而随着这种下落,她的身子开始了某种变化。

她开始缩小,她周身的羽毛收敛,翅膀变成了白藕一般的手臂,利爪化成碧玉一般的赤足。

待她落地之时,她已完全化为了人形。

那是一位漂亮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女子。她穿着一袭红色宫装,长裙水袖,衣带飘零,如赤色火焰,赤足之上系有一枚铃铛,落地之时叮叮作响。

苏长安看着她,她亦看着苏长安。

她的嘴角含笑,眼角弯起,状如月牙。

“臭小子。”她这般说道,看似责怪,实则满是宠溺。

“师娘。”苏长安脸色一喜,他大步走上前去,唤道。

这来者真是妖族圣女,曾经的荧惑星殒,梧桐。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娘?”谁知面对苏长安的热情,梧桐的脸色却是一寒,颇为不悦的瞟了苏长安一眼。那模样倒不似作假,好像真的在为某些事情记恨苏长安一般。

这不禁让苏长安一愣,他暗暗想到自己与梧桐许久未见,自问也未有做出什么出格之事,为何梧桐会在见面之时便对着他一阵臭脸。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北通玄一众走了上来。

“师弟北通玄,见过梧桐师姐。”北通玄拱手说道,虽然他极力让自己看起来足够从容,但他微微颤动的眸子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异样。

而后花非昨与郭雀也纷纷上前行礼,唯独罗玉儿似乎对于梧桐尚有不满,只是冷哼一声,站在一旁。

红玉作为北通玄的副将,心思缜密,何况梧桐这个名字照在十多年前,摇光死后便传遍大江南北,她很快便猜到了来者的身份,但这其中到底有些什么恩怨情仇,她一个外人自然难以知晓。只是她观北通玄诸人未有对着来者表现出太多的敌意,在微微一愣之后,便示意手下的将领遣散安抚众多士卒,自己也退到了一边。

“诸位,长安一别,数年未见。”梧桐朝着在场诸人拱手,嘴角虽有笑意,但语气里却难免多了了些感叹。

“是啊,一别经年,当时我们还是孩童,如今”或许是故人相见,就连一向冷峻的北通玄此时,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还未谢过当日在长安师姐相救之恩。”花非昨也在此刻朝着梧桐拱手。

但还不待梧桐回应,一旁的罗玉儿又是一声冷哼,颇为不满的说道:“哼,有何好谢?保不齐这其中还有什么阴谋。”

显然对于当年之事,罗玉儿依旧有些耿耿于怀。

“不知师姐此次前来西凉有何要事?”似乎是感觉到场上的气氛有些不对,一旁的花非昨赶忙再次接过话茬,问道。

“西凉蒙难,我梧桐作为摇光一脉的传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梧桐倒也大气,对于罗玉儿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冲着花非昨笑道。

但罗玉儿却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被敷衍的主,她见花非昨与梧桐一唱一和,有意避开自己的话,她心头本就沉寂不郁更是化作怒火涌上心头,她说道:“你一个妖族,算什么摇光传人?”

这倒是实话,天岚传至八代,自始至终都未有传于外族的先例。

“可她确实是摇光一脉的传人。”可就在这时,一旁始终未有做声的天玑郭雀却忽然说道。

“哼。”罗玉儿闻言又是一声冷哼,几乎想也不想的说道:“她是摇光传人,听雨和长安是”

这话才说道一半,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她记起了长安那一夜,苏长安接着神血之力登顶星殒之时,他的命星是破军

破军

不仅是她,苏长安也在此刻愣住了。

他从未去细想过这个问题,或者说在内心下意识的避开这个问题。

他的命星不是摇光。

是破军!

是凶星!

为什么?那分明是莫听雨传给他的东西。

他是破军,徐让是贪狼,他们都是凶星。那他们与天岚院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而为什么莫听雨竟然没有得到摇光的传承?

这场天岚院祖辈们的算计中,难道还有什么他所不知道的东西?

苏长安的心在那一刻不可避免的变得迷茫。

也似乎是察觉到了苏长安的异样,罗玉儿的脸色愈难看,她不满的看了身旁的郭雀一眼,问道:“是你叫她来的吗?”

之前,梧桐尚未出现之时,郭雀便一脸笃定的说过,“她在路上。”

所以,罗玉儿有这样的怀疑倒也并不奇怪。

“不是。”郭雀却摇了摇头。

“除了你还会是谁?”罗玉儿显然并不相信郭雀所言,在她看来诸人之中唯有这忽然出现,神秘莫测的天玑传人才有可能干出此事。

但似乎是为了打消她这样的疑虑,又是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是我通知的梧桐。”

那声音如此说道,声线低沉、阴冷,宛如自九幽之下,黄泉之上传来,不带有哪怕半点感**彩。

诸人心头一震,皆在那时循声望去。

却见不远处一道身影正缓缓走来。

他穿着一袭墨色长袍,容貌俊俏,却又冰冷如北地隆冬的积雪。

而他的有长亦是随意披着,已至腰间,且尽数被染成了雪色,就如他脸上的神情一般,同样的冰冷。

他的背上,负着两柄长枪,被斜插在背后,一柄白净如玉,一柄鲜红如血。

此刻,他缓步走来,那些士卒对于他的出现自然是诧异得很,下意识的便将之团团围住,但此人对于眼前这番情形却是视而不见,只是自顾自的上前。或许是他周身所散出的气势太过骇人,以至于那些士卒纷纷随着他移动,却没有一个敢真的上前阻止。

待到诸人看清这来者的容貌,皆是脸露震惊之色,相比于之前梧桐的出现,仿佛这个人的来到更显得不可思议一些一般。

就连苏长安也在这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了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位正在缓缓走来的男子,眉宇间渐渐浮出了一股浓重的煞气。

“徐让!你还敢来!”

但还不待苏长安有所动作,一旁本还在与梧桐冷嘲热讽的罗玉儿却是暴喝一声,只听一声剑鸣如旱地拔牛冲天而起,罗玉儿的周身便浮出无数把闪着寒芒的利剑,下一刻那成群的长剑便化作一条剑龙呼啸而去,而她的身子也在此刻乘着剑龙,带着凌冽得犹如实质的杀机,直直扑向徐让的面门。

“你给我死来!”她这般喝到,俏丽的容貌因为心头难以遏制的杀意而变得有些扭曲。

侯如意是整个天岚院最小的师弟,她向来将之当做亲弟弟一般看待。

徐让,杀了他,当着她的面杀了他,她将那一幕紧紧的记在心中,不曾忘记。如今徐让就这样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她的眼前,这让她掩藏在心底的怒火在那一刻如潮水般奔涌而出。

所以,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她要杀了他,她这么想着,亦这么做了。

但是她却忘了,徐让,是星殒。

于是,只听一声贪狼长啸。罗玉儿甚至没有看清徐让究竟有无出招,她唤出的剑龙便在那时如琉璃般破碎,她的身子更是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暴退而去,幸得一旁的花非昨眼疾手快,方才在她落地之前将她的身子稳稳接住。

“你来干什么?”北通玄将这样的情景看在眼中,眉头一皱,走上前去,与徐让对立而站。他沉声问道,语气中的不喜与厌恶自是毫不遮掩。

“蛮族有五位星殒,你们却只拦得下四位,你说,我来干什么?”徐让斜着眼睛瞟了北通玄一眼,不咸不淡的回应道。

“我天岚即使再不济,也不需要一个手刃同门的叛徒帮助。”北通玄寒声说道,那把已经化为完全形态的十方神剑便在此刻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周身的气势在那一刻开始奔涌而出,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子中亦有滚滚的杀机蹦现。

“天岚需不需要,我不知,但西凉苍生确实需要我的帮助。”徐让说道,脸上的神情以及他说话的语气依旧如一开始一般,从容不迫,不咸不淡。

一旁的郭雀却在此刻抬头望向远方的某一处。

那里立着一道身影。

那身影穿着一袭青衣,脸上蒙着一层白纱,腰间系着一支碧绿的玉箫。

她的眸子如天山上的白雪,山涧的涌泉。无尘亦无垢。

他看着她,她亦看着这里。

郭雀在那时,又想起了他那日为西凉卜的一卦。

那卦象说。

七星聚西凉,星殒落如雨。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大义灭亲

北通玄与徐让到最后还是没有真正的打起来。

因为郭雀在二人剑拔弩张之时,伏在北通玄的耳边轻声道了一句苍生为重。

这句苍生为重,像是咒语,让北通玄心底的怒意尽数被压了下去。

正如徐让所说,天岚院不需要他的帮助,但是这西凉的百万苍生却需要他。

蛮族有整整五位星殒,他们拦得下四位,却拦不下第五位,无论心底对于徐让有多大的恨意,北通玄一众,却不得不选择妥协。

大义当前,很多选择便由不得自己,这个道理,在此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无论如何,有了徐让的加入,蛮族的五位星殒,西凉终于有了与之对抗的人选,西凉的局势也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希望,对于西凉的百姓者终归是一件好事。

而后,郭雀的计划便只剩下最后一项。

便是比蛮族攻城。

而这一项计划最关键的一点,自然便是劫营烧粮。

这件事情有几个极为困难的地方。

其一,正面突破,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想要从狼牙山绕道,由于时间紧迫,寻常士卒自然不能当此大任。

其二,即使从后方偷袭,因为并不知晓蛮军将粮草所放的具体位置,若是所去人员太多反而容易在寻找的过程中暴露位置。

因此众人在合计之后,便一直认为,这个计划所去之人,贵精不贵多。

这时,身为蛮族的摩青翎、玉山、宇文平几人自然便成了最好的选择,他们的修为高深,且都是不作假的真正蛮族,即使混入蛮军之中,只要伪装得当,想要骗过那些耳目倒也不是难事。至于摩海耶,却被留了下来,毕竟身为三族中最强力的一股力量,若是尽数出动,遭遇了不测,剩余的妇孺如何在这诡计多变的人族世界活下去都是问题,因此,诸人再商议之后,一致决定将之留下来。

而取代他与摩青翎三人去往执行这危险人物的人,却是苏长安。

在苏长安第一次提出这个意见之时,遭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反对。

毕竟人族与蛮族在容貌上还是颇有些诧异,苏长安这样的模样与三人一同前去,很可能不仅帮不到忙,反而还会带来某些麻烦。

可这样的反对在苏长安召出蛮族之魂,附于己身之时,他的身材顿时生了变化。

他变得健硕,强壮,虽然容貌仍并无太大变化,但体格看上去与蛮族却并无多少区别,

见识了苏长安如此神奇的一招之后,在场诸人,终于沉默了下来,默认了苏长安将与摩青翎三人一道前往蛮军后方劫营烧粮的提议。

而后诸人又商量了一些守城的琐事,最后确定苏长安等人明日便得动身前往蛮军军营,这才纷纷散去。

傍晚,吃过晚饭。

苏长安一人来到北通玄府邸的大院中。

梧桐与徐让都分别被安排在这府邸中住下,苏长安的心情并不好,即使明天他就要与摩青翎诸人一同前往蛮军军营,执行一件极为凶险的任务,但他的心依旧没有办法平静下来。

郭雀说,梧桐才是摇光一脉的传人。

那他与莫听雨究竟是什么?

而又是为什么他在长安时所觉醒的命星会是破军。

关于师叔祖们的算计似乎远不止北通玄所说的那么简单,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隐情。

这么想着,苏长安已经绕着北通玄的庭院走了一圈。

不觉间已经来到梧桐的门前,苏长安许久未见梧桐,心底多少有些想念,但梧桐今日的态度去有些奇怪,他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会,想着究竟要不要与自己的师娘见上一面。

但这时,屋内却传来了一道清冷的声音。

“怎么我不叫你,你还打算在屋外站上一宿?”

“额”苏长安一愣,才知梧桐早已现了自己,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推开了房门。

却见一袭红色宫装的梧桐正坐于房内的茶桌之旁,见苏长安推门而入,脸色却没有丝毫笑意,反倒是一脸寒霜的看着他。

“师娘。”苏长安还从未见梧桐对自己露出这般严肃的神情,他不免有些不适,心中更是没来由的一阵惶恐。

这样的惶恐,是曾经面对半神之时也是未曾有过的。

“师娘。”见梧桐不曾理会他,苏长安的心底愈不安,他又唤了一声。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师娘啊!”梧桐这次终于回应了他,但语气中的不满却是毫不掩饰,即使素来不通人情事故的苏长安也能从梧桐的语气中听到浓浓的怨气。

“长安从未忘记过师娘。”虽然不解梧桐的怨气究竟从何而来,但苏长安还是赶紧解释道。

他素来尊师重道,虽与梧桐见面不多,但在苏长安的心中梧桐与莫听雨都是他的师傅,他敬重她就像敬重莫听雨一般。无论梧桐究竟对他有何误解,但他都希望能够化解这误会。

“从未忘记?”梧桐却冷笑一声。

“那你与我说说,从今以后我当如何称呼你?”

“嗯?”苏长安一愣,不禁疑惑道:“师娘永远都是长安的师娘,长安永远都是师娘的徒儿,师娘是何处此言?”

“是吗?”梧桐嘴角的笑意更甚。“我怎么觉得我这以后得改口称你一身姐夫呢?”

此言一出,苏长安心中一跳,终于是明白梧桐的怨气究竟是从何而来。

他的额头上顿时浮现出一阵阵冷汗,心底更是生出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心虚之感。

青鸾是梧桐的姐姐,梧桐是他师娘,他与青鸾纠缠不清,以前他还从未仔细想过,如今听梧桐说来,这才觉得这其中的关系倒还真是有些复杂。

“怎么?不说话了?”梧桐的声音再次响起,苏长安却莫名的从这话中听到了一丝笑意。

他抬头看向梧桐,却见她此刻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你和我姐姐的事我都知道了,说吧你准备怎么做!若是你敢负她,师娘我保不齐会大义灭亲的哦!”梧桐说道,眸子里却尽是揶揄的笑意。

第一百六十章 身后事,与我何干?

“我不负她。”

这是苏长安给出的答案,他得那般坚决,以至于声音有些干涩,他的眉头也在那时皱起,尚还有些稚气的脸庞上,是让人为之动容的坚定。

“待我修成星殒。我便杀上星辰阁,迎她回来。”

“星殒?”梧桐笑了笑,眉宇间虽然依旧凝重,但却已不是针对苏长安,而是那座天门山上的阁楼。“那地方,即使你师叔祖玉衡在世,也不敢能全身而退,你修成恐怕也不是对手。”

“我和他们不一样。”苏长安摇头道。

那一刻他周身的灵力荡开,一股滔天的威压扑面而来。

在感受到那威压之中包裹的力量,即使梧桐在此时也不禁有些动容。

她定睛看去,苏长安的修为不过天听,但这力量与气势,即使问道境也难以比肩,这分明便是半步星殒的力量。

是的,苏长安的修为已经突破了地灵境。

那日在蜀山之上,他吸收剑冢之中的剑意,玉衡、开阳、天璇三道虚影凝实,将他的领域生生撑到了二十里的地步,而他的修为也在那时突飞猛进,终于铸成仙道三魂的最后一魂——人魂。修为自然也从地灵达到了天听。

“待我修成星殒之时,太上也不过蝼蚁,踏平星辰阁,覆手之间。”苏长安这般道,眸子中少见的是浓郁的杀机。

从未见过苏长安这般模样的梧桐,在那时一愣。

转瞬,她莞尔一笑。

那年在北地的男孩,如今终于长大了。

他虽还不及他的臂膀那般广阔,却有了比他更坚定的某些东西。

至于所谓的辈分,不过庸人自扰,她又怎会当真?

而后二人又聊了一些彼此的近况,待结尾时,苏长安忽的想到一事,他脸上的神情一正看着梧桐问道。

“师娘,你来此处是徐让给你的消息?”

问这事的时候,他眉头微微皱起,在他看来徐让应当是和司马诩一条船上的人,为何会忽然转向帮助自己呢?

这一他如何也想不明白,更何况,徐让杀了侯如意,这几乎已经在苏长安的心中将之钉上了坏人的标签。

梧桐闻言一愣,她看向苏长安,问道:“你恨他?”

“自然恨。”苏长安想也不想的回答道。

“是啊,他确实可恨。”梧桐颔,算是赞同了苏长安的看法。“但在我看来,他却不过是一个可怜人罢了。”

第二日,苏长安早早的辞别了北通玄众人,随着摩青翎诸人赶赴狼牙山。

途中他们路径曾经的莱云城旧址,如今此处已换了模样,帝江、强良、句芒三族得到许可在这儿安营扎寨,休养生息。

相比于以往的颠沛流离,如今此处倒是多些生机。

苏长安见此,心情也不禁好了几分。

“阿难最近可好?”他转头问向身旁的摩青翎。

摩青翎笑了笑,“好得很,北将军还特地请了大夫为他看病,现在话虽然还不利落,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处不少,最近还一个劲的嚷嚷着要习武,是要和你一样可以在天上飞来飞去。”

这本是孩子的戏言,摩青翎来也只是当做闲聊而已。

但苏长安的心头却莫名一动,生出些感慨。

当年莫听雨来北地时,他也是如阿难一般,崇拜着莫听雨。

如今数年光阴过去,他已经快十九岁,而他在不觉间也曾别人眼中的莫听雨。

这不上幸与不幸,只是感慨。

就如莫听雨永远不会知道摇光当年究竟留给他了怎样的宿命,苏长安也不会知道当年莫听雨究竟留给了他怎样一颗星灵。

又或是,待到他死之时,他又能留给这世上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大战在即,苏长安想的难免会多一。而不觉间,他与摩青翎、宇文平以及玉山四人以及来到狼牙山的入口。

还不待他询问为何停下,玉山便朝着扔来了一套衣物。苏长安一愣,下意识的将之接住,打开一看却是一套蛮族士卒所穿的甲胄。

“这是?”他不禁有些疑惑。

“我们此行要伪装成蛮军的模样,这样才能混入蛮军之中找到他们粮草所在地,将之一举焚尽。”一旁的摩青翎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疑惑,当下便解释道。

苏长安暗觉有理,自然也不客气,但碍于又摩青翎在,便自己寻了一处隐秘之地换好衣服,又召出蛮魂加身。他的身子顿时比之寻常高出了两个头,虽然容貌未变,但远远看去倒是真的与蛮族并无任何差异。

待看到换了模样的苏长安,摩青翎的脸色浮出揶揄的笑意,她啧啧称奇道:“想不到厉害会这本事。”

苏长安心中有些心事,再加之这蛮族公主行事素来乖张,他不愿招惹,因此只是含糊的回应了一下,便草草了事。

但很快摩青翎便看出了苏长安的异样。

“你有心事?”她问道。

苏长安一愣,随即他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一般,看着摩青翎问道:“我很好奇,即将去烧毁自己族人的粮草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苏长安这个问题来得有些突兀,以至于摩青翎很认真的打量了苏长安一会,直到确定他这个问题只是单纯的好奇,而没有其他恶意之时,她方才皱着眉头道:“并不太好。”

“嗯。”苏长安闻言颔,他虽然无法对此感同身受,但大抵却明白一些。

一时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摩青翎,只是明白自己的这个问题似乎有些不太合适,故而歉意的道:“对不起。”

摩青翎瞄了他一眼,回应道:“但我们没有选择,西凉是我们最后的安身之所,我们得活下去。”

苏长安又是一怔。

“是啊,我们都得活下去。”苏长安愣愣的重复着摩青翎的话。

他的心在那一刻豁然开朗,无论这一战结局如何,他或者他们是否会死在这儿。

但他曾为他的生命努力过,为了活下而努力过。

这便够了。

正如当年玉衡曾告诉他的,人活一世,但求问心无愧。

至于身后事,又与我何干?

第一百六十一章 他爱你,比任何人都爱

两日之后,全力奔袭的三人终于走出了狼牙山。

一路上苏长安等人有意的放出自己的气息,因此那些山中的精怪也颇为忌惮这四人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并未有敢出手相阻。

而待他们找到蛮军军营,四人仗着自己的身手以及浓郁的夜色很是轻易的混入了蛮军之中,这个过程有惊无险,倒也未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但是在他们正要寻找粮草存放之地时却遇见了麻烦,蛮军囤积于永宁关外的大军足足有百万之巨,如此庞大的数量,自然难以管理。

苏长安等人再暗中观察之时很快便现,蛮军似乎被划定了区域,两个不同区域的蛮军之间是禁止相互走动的,若是一定要去到另一个区域就必须接受守卫们的盘查。他们四人的身份自然不敢冒此风险。

约莫在一个时辰之后,苏长安在密密麻麻的蛮军营帐尾翼终于是现了粮草的囤积之地。

只是当如何绕过去,将之付之一炬却又成了问题。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却在这时,蛮军营帐外的一处地方,忽然亮起一阵耀眼的白光,那里的空间忽然开始了一阵极为诡异的扭曲。

这般异象自然是吸引了蛮军士卒的目光,他们纷纷走出营帐,对着那处异象指指点点,口中啧啧称奇。

苏长安等人也没心思去细想这般的异象究竟因何而起,他们对望一眼,都知晓此时是一个绝妙的机会,当下便不再犹豫,身子一动,趁着这些士卒的目光被那异象所吸引,化作流光,朝着那粮草囤积的遁去。

只是十来息的时间,四人便来到了那一处堆积粮草之地。

守卫的士卒很快便现了四人。

他们的警觉性极高,只是微微一个愣神便意识到事情不对,一群人便在那时围了上来。

苏长安的眸子里寒芒一闪,几乎没有半分犹豫,长刀出鞘,只见寒光乍现,那些围上来的十余位士卒便在那时轰然倒地。

守卫着粮草的士卒很快便被这里的异动所吸引,他们无暇再去估计方才的异象,手持刀戟的便围了上来。

苏长安等人知身形暴露,也不敢拖延。

只听苏长安大呼一声妖魂,一道凤凰虚影带着高亢的凤鸣之音骤然浮现。

他体内那颗已与他的魂魄融为一体的星灵运转,一道道灵炎便浮现在他的四周,几乎想也不想,那些灵炎便如飞箭般朝着他面前密密麻麻的粮草飞射而去。

苏长安的灵炎是来自于凤凰之火,其温度极高,只是瞬息不到的时间,眼前这堆积如小山一般的粮草便燃了起来。

为怕被人扑灭,苏长安并不满足于现状,他在之后又连连唤出这样的真火数十道之多,将那粮草尽数点燃。

而这过程中汹涌的蛮军已然围了上来,摩青翎三人自然不能留手,纷纷现出真身与那些士卒战成一团,为苏长安争取时间。

点燃粮草的大火越烧越旺,很快整个蛮军军营都注意到了此处的异动。

“有人烧粮!”也不知是谁最先醒悟过来,他朝着此处喊道。

这声音瞬间惊醒了所有人,一道道浩瀚的灵压也在此刻从蛮军军营的各个方向升腾而起。

那是星殒!

苏长安的瞳孔骤然放大,他转身朝着尚还在与蛮军激战的摩青翎三人喊道,“快走!”

摩青翎三人自然不是愚笨之人,他们也在第一时间感觉到了星殒的灵压,况且此刻粮草已烧,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因此纷纷放出各自杀招逼退众人,与苏长安一道便要朝着夜色中遁去。

苏长安的修为虽然只有天听境,但战力高得骇人,有他开路,寻常士卒根本如同草菅,被他手中的长刀一片又一片的斩落。

数十息之后,诸人便将追杀的蛮族士卒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而就在他们暗以为已经脱险之事,一道人影就那么突兀的挡在了他们身前。

“公主殿下,许久不见,老臣挂念得很啊。”那人如此说道,黑暗中并看不清他的容貌,只是他周身那阴冷却又磅礴的气息却让苏长安等人一阵胆寒。

那分明就是星殒!

四人的身子一顿,互望一眼,皆是面如死灰。

星殒之下皆蝼蚁。

这个道理,古来同理。

即使是苏长安在此刻,也感到一股绝望,他几乎想不到任何能从中脱身的办法

另一边,方才那空间扭曲出耀眼白光之处。

一道娇小的身影自那扭曲的空间中缓缓落下。

那是一位看模样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她穿着一袭青色长裙,梳着一对马尾。

她的双眸紧闭,脖子处悬着一个吊坠,上面是一把长剑模样的饰物。

她背后浮现出一道道虚影,有凤凰、有帝江、亦有一位持刀的人影。他们像是最忠诚的守卫,紧紧的将眼前这个女孩包裹,生怕她受到哪怕半点伤害。

她像是经历了无数年的沉睡,此刻她长长睫毛颤动,像是快要醒来一般。

她背后的虚影若有所擦,在那时忽的散去,她的眸子缓缓睁开,里面包裹的是无比灿烂的星光。

“小屠屠,我们到了吗?”。她问道,声线清脆,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真的在与什么东西对话一般。

“到了。”虚空之中竟然也真的在那时给予了她回应,声线厚重又沉稳。

女孩的眸子里浮出一抹惊喜,她举目四望,最后将目光落在远处那位少年的身上。

“是他吗?”。她不确定的问道。

“是。”虚空中的声音似乎带起了某种颤抖。

“一点都不好看。”女孩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失望。

“但他很爱你。”

“很爱我?比小屠屠都爱吗?”。女孩问道。

“嗯。”虚空中的声音回应道。

“比妈妈都爱吗?”。女孩又问道。

“嗯。”虚空中的声音再次回应道。

随后他陷入了一段良久的沉默,但似乎为了补充他的话,他又说道。

“他爱你,比任何人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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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苏长安的苏,日月当空的曌

“突骨吕,你这个拓跋元武的走狗!”摩青翎显然认出了来者的身份,她俏丽的脸庞,在那时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

她眼前这位星殒是招司一族的大巫咸,也是在九婴叛乱中第一个向同族举起屠刀的恶魔。

“走狗?”那位老者闻言嘴角浮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我如今锦衣玉食,又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甚至拥有漫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寿命,而你呢?带着你的遗族们亡命天涯,甚至寄身于人族帐下,摇尾乞怜。你倒是说说,我与你到底谁更像狗?”老者这般问道,眸子里更满是嘲弄的笑意。

苏长安在那时心头一动,他从这位老者的体内感受到了某些事物。

那是神血。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整个蛮族的高层都被神血所寄生,如今的蛮族说是蛮族,倒不如说是神族更为贴切。

这般想着,他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位老者。

手中的九难刀被他紧紧握住,他知道他不是星殒的对手,但他并不打算放弃,但他还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少年之时,就胆敢朝着半神挥刀,更何况如今的他?

就是死,他也要从这老者的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我拦住他们,你们快跑!”苏长安这般说道,也不待摩青翎三人应下他的要求。一道灵压便猛然荡开,他的头顶顿时浮现出七颗耀眼的星辰。

“天权、天枢、天璇、天玑、玉衡、摇光、开阳!”

几乎想也不想,他在那时身影一动,嘴中暴喝道,七道虚影便在那时蓦然浮现在他的身后。

那七道虚影似乎也感受到苏长安此刻心中的焦急,他们自现身那一刻起便周身灵力涌动,一道道最强的杀招便在他们的手中凝聚,随着苏长安一道杀向悬浮在半空中的那位老者。

天枢枪动,金戈铁马之音相随。

天权笔墨如钩,蛟龙恶蟒倾巢而出。

天玑衣带飘零,幻境丛生。

摇光身子跃起,刀亮如雪。

相比于这四位,吸收了剑冢剑意的另外三道虚影的攻势更加凌冽。

天璇剑龙如海,去势汹涌,如大江东去,无人可挡。

开阳剑出如虹,伴有龙鸣凤啼之音,如黄钟大吕,响彻不绝。

玉衡手中莲花展现,剑意奔涌,绵绵不绝,如浪起潮生。

这般强悍的力量聚合在一起,即使是身为星殒的突骨吕也是眉头一皱,他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修为不过天听的少年竟然可以爆出如初强的战力。

而就在他愣神的这一瞬,苏长安的刀斜着七道虚影已至他的身前。

“妖魂!蛮魂!人魂!”

苏长安的双目在此刻变得血红,他嘴中再次出一声声暴喝。

只见一道凤凰虚影浮现,然后他的刀身之上便浮现出层层如可燃尽世间万物的烈焰。

而后又是一道帝江虚影浮现,他的身形豁然变得搞到,刀锋之上的力道随即强出百倍不止。

最后,一位刀客的虚影浮现,他的刀与苏长安的刀在那时重合在一起,顿时这方天地间升起漫天刀意,如遮天蔽日一般朝着老者涌来。

在那时老者眉头中的愕然终于化为了震惊。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位天听境的修士竟然可以爆出如此强大的力量。

而他注定,要为自己的大意而买单。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炸开,突骨吕的身子便在那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狠狠的坠落而下,同时一道带着金色流光的鲜血也在此刻绽开。

本来因为苏长安的忽然出手而愣住的摩青翎三人,此刻更是满脸惊骇的看着苏长安。

“赢了?”玉山不确定的说道。

然而苏长安却在这时回头,冲着他们吼道:“快走。”

三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而那时那落地老者的身子也缓缓站了起来。

他的衣衫已经碎裂,周身都是凌厉的鲜血。

但他眸子里的光芒却犹如恶狼一般渗人。

他轻轻擦去了自己嘴角的鲜血,用阴冷无比的声线说道:“走?谁也别想走。”

那话音一落,包括苏长安在内,四人的身子便猛的顿住了。

他们就像是被某些看见的东西所束缚,再也无法移动哪怕一寸的距离。

“小子,你很古怪,带我杀了他们三个,然后在将你一寸寸的割开,慢慢研究。”突骨吕的嘴角浮出一抹残忍的笑意,他这般说道,身子缓缓的朝着四人走来。

而随着他的靠近,一道恐怖得几乎让他们窒息的威压也随之袭来。

“他爱你,比任何人都爱。”虚空中的身影这般说道。

“他爱我?”女孩的眉头蹙起,“可我不喜欢他,他将我和娘留在那样一个世界,自己却像个懦夫一样死去。我不喜欢他,从来都不喜欢他。”

“”似乎感受到了女孩心底的怨气,那虚空中的声音一阵沉默,最后方才如叹息一般说道:“那是他所能留给你最好的世界了。”

女孩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她已经听过太多这样的话,从她出生以来,每个人都告她,他有多么多么好。

但她就是不喜欢他,她讨厌他,讨厌他的故事,讨厌他的过去,甚至讨厌身为他女儿的自己。

或者说在她看来,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件罪孽。

她静静的看着远处那个男孩,不再与虚空中的身影继续那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争吵。

忽的,像是现了什么,她伸出了手,指向远方的某一道身影。

“小屠屠,那是青翎阿姨吗?”

“嗯。”虚空中的声音这般回答道。

“她原来这么漂亮,只是可惜到死时还对他念念不忘。”女孩摇头叹息道。

而此时,远方的战场上,老者再次站了起来。

女孩的眉头又是一皱,说道:“走吧,时候救一下那个笨蛋了。”

“你不能干扰过去,每一次干扰,都是对过去的改变,都会让你存在的几率变得稀薄”虚空中的声音这般说道,显然对于女孩的行动并不认同。

“那又如何?他救不了这个世界,那便由我来救吧。”女孩这般说道,夜风忽的乍起,吹起了她额前的青丝,她的眸子中是与她年龄极不相符的决然。

“别忘了,我也是仙。”

她这般说完,身子便化作了一道流光,朝着远处遁去。

突骨吕走到了摩青翎三人的跟前,他的手被高高举起,手臂之上的血肉开始出一阵极为不规律的蠕动,而后,他伸出的那只手臂便极为诡异的开始膨胀,最后既然化为一道长着骇人利爪的,与他的身子极不协调且布满青色鳞甲的粗大手臂。

“公主殿下,老车这就送你去见蛮王大人。”

突骨吕这般说道,嘴角微微扬起,脸上的神情因为即将出现的那血肉横飞的场景而变得有些扭曲。

他的手以一种极快的度刺向摩青翎的眉心,他耳畔响起了苏长安等人的惊呼。这让他心底的某些极为变态得到极大的满足,他脸上的笑意因此更甚。

而就在此刻,一道青色光影闪过。

那光影的度极快即使以突骨吕星殒的修为也只能捕捉到一些极为模糊的痕迹。

而后,在他诧异的眼神,一位娇小的少女横在了他与摩青翎之间。

突骨吕一愣,显然并未有弄明白这个少女是如何出现的,但他却丝毫不敢大意,以那少女方才说展现出的度,起修为绝对不弱于星殒。

他眉头一皱,手中的攻势生生被止住。

“阁下”他这般问道,但话还未有说完,只见那女孩的眸子中浮现出一股浓郁的杀意。

“你敢动我青翎阿姨?”少女的声音极为细腻,但突骨吕的心头却莫名一寒,下一刻,那小女孩的手掌猛然拍出。突骨吕本能的感觉到这一掌中所包裹的力量,他的身子一侧想要避开,但这女孩年纪虽小,但度极快。

即使突骨吕已经尽可能的加快自己闪避的度,但这一掌还是结结实实的拍在了他的胸口。

那时,他自觉自己喉咙一甜,身倒退数丈,一口带着金色流光的逆血便在那时自他口中喷出,脸上的神情也随之萎靡了许多。

苏长安四人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里,心头自然是止不住的惊骇。

这女孩看年纪才不过十一二岁,却一章逼退星殒。

什么人族第一天才,什么蜀地小十三,与她相比,岂不是如孩童一般可笑?

但取得这样骄人战绩的小女孩脸上却没有丝毫得意的神色,她的眉头皱了起来,自言自语的说道:“来这儿消耗了我太多的力量,不然这老家伙此刻应当是去到星海,见他祖宗去了。”

而似乎是为了回应小女孩的话,那位老者再次站起了身子。

他缓缓的伸手又一次抹去自己嘴角的鲜血,身上的气息变得愈阴冷起来。

“有趣,有趣!”他这般说道,随即一阵阵阴冷无比的气息自他体内荡开,一颗星辰也在那时自不知几万里远的穹顶亮起,一道星光,照耀在老者的身上。这般景象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的神圣,反而让诸人心底的寒意更甚。

“想不到还能遇见能让我全力以赴的对手。”突骨吕这般说道,那股只属于星殒的磅礴气势在那时自他体内倾泻而出。

在场诸人皆在那时感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寒意,唯独那位小女孩却对此熟视无睹,只是冷着眸子盯着眼前这位已经衣衫褴褛的老者。

似乎是感受到了小女孩眼神中的轻蔑,老者心头浮出一抹怒意,身为星殒本人轻视本就一件极其无颜的事情,更何况是被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他的心头一动,原本已经无比强悍的气势再次节节攀升,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他褴褛衣衫下的身子开始一阵疯狂的蠕动,皮下的血肉翻滚,一层层青色的鳞甲自他额头浮现,瞬息覆盖了他的身体。一对巨大的骨翼在那时张开,他口中出一声如野兽的般嘶吼。

只是数息不到的时间,方才那位蛮族星殒,此刻变化为一头浑身覆盖着青色鳞甲,升高三丈开外,张着巨大骨翼的人形怪兽。

女孩的眉头皱起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这只怪物,眸子里神采变化。

女孩这般模样,落在突骨吕化作的怪兽眼中,他暗以为眼前这个女孩终于感受到他的强大,心生畏惧。

于是他张开嘴,准备说些什么,嘲弄一下这个少女。

但那是,少女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脸上的神情换作了厌恶。

“又是一具被黑神吞噬的爬虫。”女孩这般说道,语气中的嫌恶,就好似在评价什么极为肮脏的事物一般。

这样的评价无疑让突骨吕心头怒火更盛,他终于决定不在于这小女孩进行这般的对话。只听再次出一声怒吼,背后骨翼一震,便带着无数自他体内涌出的滔天黑色邪力,冲向女孩的身子。

但面对如此声势浩大的一击,女孩的脸上却没有班风慌乱的神色。

只见她美目一沉,一道灵炎瞬间荡开,她的头顶便在那时浮现出七颗耀眼星辰。

一旁苏长安见着此般情景,他的瞳孔顿时放大,这分明就是他的领域——天岚。

“徐让!”

女孩清冷的声音在那时响了起来。

一道长披散,手持双枪的虚影自虚空中浮现。他的双枪在那一刻,便猛然击出,一头恶狼与一位持刀武士的虚影顿时在他的两侧闪烁而出,迎着突骨吕化作的怪兽直勾勾的杀了过去。

“轰!”

二者相遇,一声巨响顿时在战场之上炸开。

他们灵力相撞时所激起的巨大气浪,将这四周的乱石卷起,那些围着此处蛮族士卒更是承受不住如此凶猛的气浪,纷纷被震退数丈,更有修为较弱者当场便倒地吐血而亡。

那道名为徐让的虚影与突骨吕所化作的怪物僵持在了一起。

他们就犹如两只怒的公牛,犄角相碰,分毫不让。

突骨吕的心头愈震惊,他根本不明白这小女孩究竟是何来路,年纪如此知晓,但所唤出的虚影却足以与他抗衡。要知道他可不是寻常星殒,他吞噬过圣子给的圣药,起修为比起寻常星殒强的不是一星半点,饶是如此,却与一位十一二岁的少女所唤出的虚影僵持不下,这叫他如何能不心惊?

但女孩却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表现,她的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

“梧桐。”

她的话音方落,一声凤鸣之音乍起,一头巨大的凤凰虚影浮现,然后数息那只凤凰化为一位女子模样的虚影,她手持一把长刀,直直的从另一侧朝着突骨吕斩来。

这般的变化落在突骨吕的眼中,他不禁亡魂大冒。

光是这手持双枪的古怪虚影他已需全力以对,如今又来一位,他岂能是其对手,顿时他心生退意,但却已是为时已晚,那持刀女子虚影度极快,只是瞬息便到了他的身前。

他的嘴里出一声绵长的哀嚎,身子便在那时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生生坠落在地。

这一次,他没有再爬起来,他受了极为严重的伤势,即使因为吞噬的神血的缘故,他并不会就此毙命,但短时间内,他很难再回复过来。

女孩在这时正要再次出招,将突骨吕打得人魂俱灭,但那时,蛮军军营之中又有数道比起突骨吕毫不逊色的气息涌出。

女孩的眉头一皱,她的力量再来到这里时遭到了极大的削弱,一位突骨吕尚还好说,若是再来几位,即使是她,以现在的状态恐怕也难以对敌,因此,她在微微犹豫之后,周身的灵力一荡,口中喝道:“十方剑阵!”

顿时无数长剑自天际而来,将她的身影包裹其中,之后,那些长剑又忽的张开,在她的背后生成了两只巨大的剑翼。

而后,又是数百把长剑伸出,将苏长安四人的身影紧紧包裹,她背后的剑翼一震,便带着四人以一种极快的度飞向天际。

女孩带着四人飞了极远,一直到了狼牙山的深处,待确定蛮族的星殒不会再追过来时,方才带着四人降落在了山林之中。

而直到此时,苏长安等人还依旧有些愣神。

女孩收起自己背后的剑意,她转头看向苏长安,神情极为认真的打量了他一番。

苏长安在女孩的注视下终于是回过了神来,他觉得眼前这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似乎有些眼熟,就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一般。

而心头却又回忆起之前女孩所唤出领域以及那些虚影的名字,甚至方才带着他们一路逃到此处,所施展的十方剑阵。

他不禁疑惑万分。

“你是谁?为何你会有和我一般的领域,为何还能驱动十方剑阵?”苏长安问道。

女孩闻言瞟了他一眼,苏长安能明显的从她的眸子中感觉某些他不能理解的怨气,就好像自己做过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可苏长安很确定自己与她从未相识,但又莫名的在女孩这般的注视下感到一阵不安。

“这很奇怪吗?”女孩反问道。

这当然很奇怪,苏长安在心底肺腑。但看女孩似乎并没有解答他任何疑问的意思,因此嘴里便换了一个问题,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苏曌。”女孩回应道,声音清脆,语气却有些冷漠。

“苏曌?”苏长安一愣。

“苏长安的苏,日月当空的曌。”女孩白了苏长安一眼,似乎很受不了苏长安的木讷,她有些无奈的解释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帝王之相

苏曌?

苏长安愣住了。

这似乎是一个很少见的名字。

“你的领域为何会是天岚?”苏长安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看上去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这般问道。

但他的眉头在那时皱了起来,他从这女孩的体内感觉到了某种极为熟悉的气息,这气息,他似乎曾在何处见过。

女孩似乎对于苏长安绵绵不绝的问题极为不耐烦,她小巧的鼻子一皱,便要说些什么。但话方才到了唇边,她的脸色忽的变得煞白,光洁的额头上更是在那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她感觉自己的身子就好似被掏空了一般,再也使不出半分气力,甚至连支撑自己站起都做不到。

“小小屠屠这是怎么怎么回事?”

女孩从小到大从未感觉自己如此虚弱,她生来便是仙,她不应如此,这样的变化不禁让她有些心慌。

“唉”虚空中那沉重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响起:“我说过你不能改变过去,每一次对过去的改变都足以影响未来,而你就是未来”

“不对,我是仙,因果束缚不了我,过去与未来都不可能改变我。”女孩在心底说道,她的脸色愈苍白,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

“你的仙是他给的,任何事物都影响不到你,除了他。”虚空中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解释道。

“是吗?”女孩苦笑,然后她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双眼一黑,就这样直勾勾的倒了下去。

一旁的苏长安早已意识到女孩的异样,在她倒下的那一刻即使出手将之抱在怀中。

“她到底是谁?”摩青翎诸人也终于在此刻回过了神来,他们一脸凝重的看着苏长安,这般问道。

“不知道”苏长安摇了摇头,眉头皱了起来。

他低头看向此刻正倒在自己怀中的小女孩,她的脸蛋极为漂亮,即使这才十一二岁,但却有了几分倾国倾城的味道。

而这些都不是主要。

最关键的是,这小女孩的来历着实让苏长安摸不着头脑。

她的年纪这般幼小,但挥手间去差点便斩杀了一位星殒,苏长安可是依稀记得自己在她这般年纪的时候,恐怕还在长门镇中玩着尿泥。

而最让苏长安感到震惊的是,小女孩说唤出的那一道领域。还有那两位人形虚影,一位叫做徐让,一位唤作梧桐

苏长安隐隐觉得这个女孩与天岚院、甚至与自己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又很确定自己不认识他,而且也未曾听任何人提及过,这世上尚且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摩青翎瞟了一眼这个女孩,又看了苏长安一眼,问道。

“”苏长安闻言一阵沉吟,半晌之后,方才下定决心,说道:“带她回去。”

无论这女孩是何来历,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救了他们,单凭这一点,苏长安觉得自己并没有扔下她不管的理由,这般想着,他不再犹豫,抱着女孩,体内灵力运转便领着诸人,朝着狼牙山深处掠去。

一日之后,四人回到了永宁关。

女孩的情况并没有丝毫好转的迹象,她的身子还是很虚弱,期间只是微微苏醒了一会,梦呓了一两句诸人听不真切的话后便再次睡去。

因为担忧她的情况,苏长安诸人加快了度,在不惜耗费灵力的情况下全力奔走,这才在一日之内便返回了永宁关。

当他们来到永宁关时,关内的情形一场紧张。

士卒们不断的往来,运输着一些物质,而永宁关中剩余不多的百姓也拖家带口的在这时奔走向关外,俨然是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

苏长安大抵明白应当是关外的蛮子们被烧了粮草气急败坏下终于准备攻城了,因此才有了此番情形。

他也不做多想,背着小女孩便去往了北通玄的府邸,而摩青翎三人却赶往了大营,毕竟大战在即,他们带到大营中的八千武蛮尚还需要他们来调度,自然不敢怠慢。

推开府邸大门时,院内似乎并没有人,想来也应是如此,若真如郭雀所言,蛮军粮草一旦被烧,百万蛮子不日定将攻城,身为高层的北通玄诸人又怎能安心待在家中。

这般想着,苏长安便来到了自己的房内,他将女孩平躺着放到床上,眉头皱起。

在来的路上他已经仔细的用内力检查过女孩的伤势,但是让他感到极为震惊的是,这个小女孩的体内就如同一个从未修行的凡人一般,没有半点的灵力波动,可是他又是真真切切的看见过她数招之下击败身为星殒的突骨吕的。而更奇怪的是,他也并没有现这个女孩的体内究竟有什么伤势,因此,她晕倒的原因更加无从下手。

他正想着应当去找一位军中医者前来查看,但却在这时,他的房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了。

苏长安赶忙转头看去,却见来者竟是郭雀。

“郭郭师叔。”苏长安唤道,或许是因为对于郭雀的身份依然心存疑虑,苏长安说话时不禁有些停顿。

“嗯。”郭雀颔,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他开口正要说些什么,但眼角的余光却忽然捕捉到了苏长安床上的那道身影。

“这是?”他的眉头忽的皱了起来,到了嘴边的话也再也说不出口,他的目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一般死死的落在了女女孩的身上。

苏长安很是敏锐的察觉到了郭雀的异样,他心头一动,天玑一脉素来能掐会算,相比应当能知晓女孩的来历。而女孩的伤势也应当与她奇怪的来历有所关系,说不定还可以由此顺藤摸瓜找到救助女孩的方式。

这般想着他也不再隐瞒什么,当下便将他与女孩相遇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

末了,他看着同样紧皱眉头的郭雀问道:“郭师叔通晓命理,可知这女孩的来历?”

“你说这女孩叫苏曌?”郭雀却不答他此问,反而问起另一个既不想干的话题。

苏长安一愣,但嘴中却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嗯,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日月当空,繁星失色。好名字,好名字。”郭雀忽的笑了起来,“此女有帝王之相!”

第一百六十四章 种子

“帝王之相?”苏长安的眉头皱了皱,他对此哑然失笑,什么帝王之相,岂是从一个名字可以看出的?若真是这样,自己以后也给自己的孩子取这个名字,就叫苏曌,是不是也可以让自家孩子弄个皇帝当当?

说起来岂不是与眼前这个女孩同名,这般想着,苏长安不禁下意识的瞄了那少女一眼,心头莫名觉得有些古怪。

而此刻那少女的脸色竟然开始变得红润起来,像是又忽的恢复了生机。

苏长安见状,也顾不得心头那些奇奇怪怪的念想,赶忙上前一步,走到那女孩身旁,仔细的观察着女孩的状况。

女孩的睫毛动了动,眸子便以一种极慢的度缓缓睁开。

苏曌的脑袋似乎还有些晕乎,她慢慢的坐起身子,乌黑的眸子警惕的打量着屋内的一切,待她看清苏长安脸上的关切之时,她脸上的神情一滞,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喷涌而出,但那东西转瞬又被他压了下去。

“我这是在哪?”女孩问道,她眸子又再次恢复了之前的阴冷。

苏长安倒也习惯这苏曌这不咸不淡的态度,他笑着说道:“这儿是永宁关,北师叔的府邸,你安心养伤便是,对了,还要谢谢你在蛮军营地的出手相救。”

“哼,我那是不得不救。”苏曌却并不领情,这般说道。

“你不必救他,其实自有人看着他。”苏曌的话这才出口,脑海中便响起了另外一道声音。

苏曌脸上的神情一滞,她在心底问道:“谁?”

“”脑海中的声音陷入了沉默,似乎并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又或者不愿提及那个名字。

苏曌的脸色愈难看,她冰雪聪明,自然一下便猜到那位一直看着苏长安的人究竟是谁了,而这也从某种程度上解释了为何他救下苏长安时,会对她造成如此大的影响。

一旁的苏长安吃了闭门羹,脸色不禁有些尴尬,他自一开始便感觉这个女孩对他的态度并不好甚至隐隐间带着些敌意。只是他并不清楚这敌意究竟从何而起,更不清楚既然这女孩这般讨厌他,又何须救他?

他无奈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当如何接话。

郭雀在一片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笑了笑,走上前去说道:“苏师侄少了蛮军的粮草,如今拓跋元武气急败坏,已经开始集结大军,我估摸着就这两日便要攻城,北师弟诸人已经在军营忙得不可开交,若是苏师侄有空闲不若去那里看看。”

苏长安一愣,很快便领悟到这是郭雀在给他台阶下,他微微犹豫,看了苏曌一眼,似乎对于她的伤势还有些担忧。

这自然瞒不过郭雀,他又笑了笑,说道:“师侄放心去便可,我略通医理,帮着位姑娘看看便是。”

苏长安闻言,暗暗点头,加之他本就心系永宁关上的局势,当下也不再多言,朝着郭雀行礼,而后又嘱咐苏曌好好养伤,虽然并未得到女孩的答复,但他也觉得心安。转身便独自一人,快步出了房门。

待到那房门合上,确认苏长安不会回来之时。

郭雀笑眯眯的走到了苏曌的身前。

“你是”苏曌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男人,她的眉头蹙起,像是想起了什么,她伸出手指便要说道:“你是郭师”

但话才说道一半,郭雀便伸手对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而后又用另一只指了指屋顶,朝着苏曌眨了眨眼睛。

“”苏曌若有所悟,她的话便在那时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我想不到你会出现在这里。”郭雀这般说道,似乎对于苏曌的来历极为清楚。

“你知道我是谁?”苏曌一愣,显然对于郭雀的言语很是吃惊。

“我的眼睛能看见未来。”郭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这般说道,嘴角亦在此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你能看见未来?”苏曌又是一愣,乌黑的眸子中色彩变化,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我方才听你们说永宁关,也就是说现在是如今承兴元年?”

“正是。”郭雀颔。

承兴元年,天岚院七星齐聚,守望者苏长安带领七星抵御蛮军,蛮军精锐尽出,苏长安不敌,败走中原,西凉魏蛮军所窃。

这是苏曌曾经亲眼看过的记载,永宁关的失守最后导致了整个中原的崩盘,而这一切的指挥者,正是天玑传人——郭雀。

若是他真能看清这未来,为何又会一步步将西凉带入绝境?

苏曌觉得这不对。

因此她看向郭雀的眼神中充满的狐疑。

但郭雀却好似明了了苏曌心底的疑惑,他说道:“我能看见未来,但我无法改变它。”

苏曌闻言心底的疑惑更甚,既然他能看见便一定能知晓之后说要生的某些事情,若是早作准备,或许结局并不会如此。

“天玑一脉,每一次预测都需要浮出寿命的代价,我的师尊为了让我脱离这个魔咒给了我一副神躯,让我拥有足够的寿命来抵御天命的反噬。”郭雀说道,脸上的笑意开始渐渐收敛。“可是,事情又怎会如此简单,我逃得开天命的反噬,却挣不开命运的束缚。”

“他就像是一本已经被写好的小说,我能翻阅他的一字一句,却不能更改,甚至不能向着任何透露其中的一字一句。我只能按照我既定的角色,去行使我被安排好的事情。”

“那为什么你能告诉我这些,这本身就应该已经离了你方才所说的力量范畴。”苏曌问道。

“因为我们都一样,我们都知道未来,我告诉你这一切,并不能改变什么,我改变不了未来,而同样你也改变不了。”郭雀回应道。

苏曌想起方才因为救下苏长安,而导致她几乎快要消失的状态,心底自然是认同了郭雀的话。

她低下了头,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了解你心中的痛苦,即使明知道前方是一座深渊,但却又不得不载着绝望,缓慢的驶向那个未来。”郭雀的眼睛在那时忽的眯成了一条缝,他的声音变得无比的低沉。

“但是,你来到这里,现在与未来交错,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给这世界留下一粒种子的机会。”

第一百六十五章 英魂归处,天刀再出

“你要如何做?”苏曌问道,或许是听出了郭雀言语中某些极不寻常的东西,苏曌的脸上浮出一抹不应当属于她这年纪的凝重。

“先我得确定一件事情。”郭雀闻言眸子忽然一沉,脸上的笑意尽数散去,他说道。“一旦成功,未来就将改变,而你就是未来”

“我不喜欢那样的未来,更不喜欢背负着那样未来的自己。”苏曌摇头。

郭雀闻言一愣,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良久的沉默之后,方才说道:“你和他很像。”

“是吗?”。苏曌对此不置可否,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可我并不能改变什么,我来自未来,我所做每一件事都关系着未来,若是未来改变,我便不存在,而我不存在,我所作出的那些改变也会随之消失,世界又会恢复原样。”

与未来,不再被时间所禁锢。”

郭雀说道。

苏曌却有些失落的摇了摇头。

“我也曾这样认为,所以我回到了这儿,但事实上却并不行,我的仙道源于他,我可以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的束缚,唯独他,我不能。我已经试过改变某些东西,但如你所见,我差点死掉。”

“但你此刻却还活着,不是吗?”。郭雀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里面说闪烁的某些光彩,直勾勾的令人胆寒。

“或许是这样的改变不足以影响到未来,所以我才”苏曌对此也颇为疑惑,她干涉了过去,干涉了那两个对她来说至关重要的人的见面,她本以为这样的事情已经足以让她消失,但此刻她却又神奇的活了过来。

“不,未来确实生了变化,我能看见那一个细小的波澜所荡开的涟漪,但它确实太小,并不足以对大势产生任何的动摇。而你方才的虚弱并非因为你救了长安,而是因为你告诉了长安一些他不应该知道的东西。”郭雀笃定的说道。

“嗯?”苏曌一愣,显然并未理解郭雀所说的话。

“你告诉了他,你叫苏曌。”郭雀说道。

“这是为何?”苏曌脸上的神情愈疑惑。

“你是仙,即使你的仙道来自于长安,但离依旧是仙,只要两点不改变,无论未来如何变化你都依旧存在,而你也有足够的能力来干涉现在。”郭雀缓缓说道。

苏曌心头一动,他望向郭雀,问道:“哪两点?”

“你的父母结合,你的名字不变。”郭雀回答道。

“你告诉长安你的名字,那他便会下意识再你出生取名时刻意避开这个名字,而你便不是你了。”郭雀又解释道。

“所以你说我有帝王之相,是骗他的?”女孩看向郭雀的眼神不禁变得有些怪异。

“循循善诱而已,怎能说是骗?”郭雀捋了捋自己下巴处并不存在的胡须,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苏曌闻言白了郭雀一眼,神色忽的一正,又问道:“那你说,我们当如何做?”

“很简单。”郭雀同样收起了自己的笑意,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无非两点。”

“其一,你不能干涉他做出任何选择。你的干涉足以改变他的想法,一旦出现偏差,你的存在受到改变,那所有的计划都不再存在,事情便会再次陷入某种无止境的死循环。”

苏曌颔,她明白,她的存在是改变的第一要务。

“其二”郭雀顿了顿,像是在踌躇着些什么。许久之后,他方才说道。

“杀了我。”他的在吐出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再次眯成了一条缝,里面寒光闪烁,却又分明带着笑意。

苏曌闻言心头赫然,她的身子一震,极为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似乎想要确定他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为什么?”她问道,眸子中满是疑惑。

“师尊们总以为仙能跳出因果,改变世事,能给未来留下一道变数。仙却能不受因果制约,也不受命运摆布,但仙却会受到旁人的左右。”

“就好比一条河流,河道永远都是那么宽,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条细流。我们的位置不变,仙所流经的河道依然也不会变,因为我们将我们的位置固定,留个他的河道便只有那一条。”

“而只要我死了,河流便会空出一个位置,河流便会混乱,或许未来便会有所转机。”

苏曌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位男子,心头是莫名的震撼。

又是一段良久的沉默,她最后缓缓的摇头说道:“我不想杀你。”

“我也不想死。”郭雀闻言一笑,说道。

“但你没有选择,只有你能杀我,你来自未来,你是仙,只有你能改变这因果。”

“可是”苏曌的身子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一步,她的眉宇间爬上了惶恐之色。

她说到底还不过是一个不到十二岁的女孩,她如何能下手杀死一位在她心中极为敬重的长者。

“我看见过那未来,那是你不喜欢,我同样不喜欢的未来,我们应该改变它。”郭雀如此说道,他脸上的神情那般从容,语气里甚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慈祥。

“不一定有什么其他办法!”苏曌自言自语的说道,她的身子继续往后退去,眼前的郭雀对她就像是一头洪荒猛兽一般让人害怕。

“没有”郭雀正要继续劝解,却在那时,苏曌的眸子里忽的闪过一道流光,她像是想起了某些东西,忽的心头一动。

“我有另一个办法,一定可以的。”她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这般说道。

“嗯?”郭雀一愣,看向苏曌的眼神中满是疑惑。

“我干涉不了他的选择,但他们却可以。”苏曌眸子中的光彩愈明亮。

“什么?”郭雀闻言一愣,显然并未有理解到苏曌所言究竟为何物。

而这时,这位少女慢悠悠的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事物,那是一枚古铜色令牌,看似寻常,却透着一丝古意。

“这是星辰令?”郭雀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你要干什么?”

女孩冲着他展颜一笑,“去星海,找人收拾他这个笨蛋。”她这般说完,身子随即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天际飞去。

郭雀愣在原地,知道女孩消失许久之后方才回过神来。

他的心头一动,一道卦象便浮现在他的脑海。

那卦象如此说道:英魂归处,天刀再出。

第一百六十六章 开战!

苏长安来到大军军营之时,军中的景象着实让他心头一惊。

士卒肃穆,刀戟寒光,虽然人群之中来往频繁,甚至匆忙,但却不见丝毫慌乱之色。

由此点可见北通玄治军之策,倒是比之之前那位镇西关神将要强出不少。

他也不再多看这里的情形,大步便朝着中军大营走去。

待他步入其中便见北通玄等人正正襟危坐于其中,似乎正在商议些什么事情。

他们见苏长安到来,皆停下了手中的事情,转眸看向苏长安。

“长安你回来了!”穆归云第一个站起身子,走了过来,伸手握拳轻轻的打在苏长安的胸口,“你小伙子不错嘛。不仅烧掉了蛮军的粮草,还拐回了一个小姑娘。”

说着,穆归云的眼角流露出极为揶揄的笑意。

苏长安脸上的神色一滞,他瞟了一眼已经坐在人群中的摩青翎等人,也知道此事想来是他们告知诸人的,倒也不在意穆归云的调笑,他朝着他笑了笑,便走到桌前,随意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蛮军要攻城了吗?”苏长安望向北通玄问道。

坐于位的北通玄闻言颔,他说道:“前方斥候来报,蛮军调动频繁,已经在关外摆好了阵势,今夜可能就会攻城。”

“这么快?”苏长安一愣,心中暗暗想到看样子蛮军的粮草紧迫程度远远出了他们的预期。

“嗯。”北通玄也皱起了眉头,说道:“确实比想象中要快很多。”

“不过我们早有预料,倒也不惧。”一旁的红玉接过了话茬,说道。

苏长安闻言颔,他转头又瞟了一眼坐在一旁几乎不曾说话的徐让,与一脸笑意看着他的梧桐。心头暗暗想到,蛮军五位星殒,他方有北通玄、郭雀、梧桐、徐让以及楚家刀客,若是真的打起来倒也不曾惧怕些什么。

只是蛮军数量众多若是不如郭雀所料,三日之后蛮军仍有余粮,那恐怕免不了被蛮军生生耗死。

所以这一战,为求稳妥一定要想办法斩杀蛮军一两位星殒,方才能稳定胜局。

想到这儿,他不由又看了徐让一眼,而对方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在这时抬眸看向他。

二者的目光相遇,苏长安便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铺面而来。

他赶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心头更是惊骇万分,徐让的实力似乎已经强大了某种让人胆寒的地步,即使是在蛮军军营中面对那位突骨吕,他也未有感觉如此赫然。

他的心头更是涌出了某些不安,徐让在长安亲手杀了侯如意,无疑他投靠司马诩,而无论司马诩究竟是否如郭雀所言是曾经的天玑,但他与神族勾结,想要放蛮军入城无疑是坐实了的事情。

徐让此次突然到来,虽然说是要帮助诸人,但苏长安还害怕这其中或许有什么阴谋,甚至有可能徐让会在临阵之时忽然倒戈,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他不愿再给本就危如累卵的西凉再徒增变数,当下便看向徐让,问道:“你到西凉到底有何目的?”

这问题来得极为突兀与敏感,让在场的诸人一愣,徐让阴冷的眸子再次看向苏长安,苏长安这一次面对如此寒意深重的目光却是不闪不避,直勾勾的对上。

诸人都闻道了这营帐中极为怪异的气氛,一时间这大帐之中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红玉。”北通玄在这时看了红玉一眼,轻声说道。

红玉只是一眼便明了了北通玄的心意,她点了点头,起身说道:“诸位将军与我出来,关于守城之事,我尚有一些事情要交代诸位。”

这些将领自然一耳便听出话里的深意,他们纷纷起身,随着红玉走出了营帐。

转眼间,诺大的营帐中便只剩下苏长安、花非昨、梧桐、罗玉儿以及徐让、北通玄六人。

营帐之中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

诸人都仅仅的盯着徐让,唯有梧桐眉头蹙起,欲言又止。

“说吧,你的目的。”北通玄伸手轻轻的敲打着身前的桌面,出一阵极为细小又清晰入耳的轻响,在诺大的营帐中来回响动。

“我说我为西凉苍生而来,你们信吗?”徐让转头看向北通玄,眸子中的寒光更甚,冰冷异常,一如他此刻的声线。

“我西凉如今虽危如累卵,但也不需要一位叛徒的怜悯!”北通玄的脸色一变,体内的十方剑豁然出一阵高亢的剑鸣。

“你不是一直叫嚣着苍生为重吗?当年你用这个借口,杀了如烟,如今怎么又变了?”徐让对于北通玄的怒意视而不见,他慢悠悠的说道,脸上满是戏谑的神情。

此言无疑戳中了北通玄的痛处,他眉宇间一道杀机浮现,身子豁然站起,手中更是不知在何时握住了那把十方神剑。

此剑如今今非昔比,虽未催动一丝灵力,但他周身所释放出的剑意却如有实质一般,在这营帐之中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罡风。

“你要与我打?”徐让笑了起来,他的身子也在那时站起,背上的双枪被他取下握于手中,一柄白洁如玉,一柄猩红如血。而他的身后也在此刻浮现出一只恶狼与一位持刀武士的虚影。

二人目光冷冽,气势在半空中碰撞,都是锋芒毕露,分毫不让。

其余诸人也是脸色一变,不曾想这二位一言不合,便要在这大帐之中来上一场。

就在这大战一触即的瞬间,帐外忽然响起一声长令。

只见一位伺候模样的士卒急匆匆的推开营帐前的帷幕,走了进来。

或许是因为太过着急的原因,他甚至没有去看营帐中情形,便已然跪下,低着头大声说道:“前方来报,蛮军集结完毕,已向我永宁关靠拢!”

此言一出,诸人一惊,北通玄与徐让也几乎同时收敛了周身的气息。

“这么快?”北通玄看向那名士卒,皱着眉头问道。

本来按照他估计要集结完百万大军,怎么也得到了傍晚,却不想蛮军的效率远出他的预料。

“你若是所言不假,侯如意之事,我之后再与你计较,若是你敢在此时与我作乱,我北通玄这条命不要,也要拉你垫背!”

说罢,北通玄不再去看徐让一眼,领着苏长安诸人便急冲冲的赶往关上。

第一百六十七章 片甲不留

西凉,起雾了。

苏长安与北通玄诸人登上了关头,他们望着关外,那里是迷蒙蒙的一片雾气,几乎让人不能视物,就是苏长安借着帝江精魄的能力,也只能依稀看见远处密密麻麻的蛮军正在一步又一步向着永宁关靠近。

“这雾气有古怪。”苏长安皱起了眉头。

这雾气自然有古怪,这才过了午晌,突然起雾,无论怎么看都应是有些什么人在暗地里作怪。

但苏长安所指的古怪,却并不是这个。他的体内的帝江精魄乃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神物,以他的目力,只要他愿意,莫说区区雾气,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这数里之内的光景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而这雾气,却很神奇能遮掩住他的视线,这至少说明了这雾气并非寻常所认知的雾气这般简单。

“嗯。”北通玄也点了点头,以他的修为自然也能感觉到这雾气的不寻常之处。

“吼!”

“吼!”

“吼!”

这时那迷雾的深处传来一阵又一阵极为巨大声响。

那是蛮族的百万雄师共同出的声音,那声音由远及近,从深处传来,诸人可以很清晰的感觉到他们正在一步步靠近,但因为迷雾的阻碍,他们并看不清那里面的情形。

这无疑让众多将士感到惶恐,苏长安只是用余光瞥了瞥,便看见身旁的数位士卒随着那声音响起脸色变得苍白,额头上更是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北通玄的脸色在那时沉了下来,他自然知晓这将是场恶战,因此在这一战之前,他已经尽可能的在心中高估蛮军战力,但不曾想这第一场交锋还未开始,他们便落了下乘。

“这应当是共工氏族的星殒南破山的花招。”这时一道声音慢悠悠的传来,之间一袭黑衣的郭雀正负手而来,他笑脸盈盈像是心情极好的模样。

“嗯,共工一族以精通水道铸成,其星殒南破山更是号称拥有翻江倒海之能,这雾气看似寻常但实则腐蚀性极强,寻常铁甲数息可蚀。”

一旁的摩青翎也开口说道,声音极为低沉,可想这雾气应当是极为难缠的招数。

北通玄闻言颔,眉头也随之皱了起来,虽然说他手下的士卒多少有些修为,只要放出灵力护体,这雾气倒不至于取其性命,但一只在这样雾气笼罩的环境下与之作战,定然损伤极大,绝非良久之策。

雾气渐渐靠近,眼看着就要漫上关头,而浓雾深处蛮军的嘶吼声也越来越大。

众人眉头紧皱,苦思对敌之策。

而也在这时,少有言语的梧桐忽然站了出来。

“不过区区毒雾,也敢在我面前献丑!”梧桐这般说道,她的身子忽然张开,身体开始膨胀,一根根绯红的羽毛自脚下向着全身蔓延,瞬息之后,她便化作一只高约数十丈的巨大凤凰。

“嘤!!!”

她出一声高亢的长鸣,周身灵炎环绕,只听她语音绕梁,周身灵炎破体而出,飞射向那迷雾四处。

“凤凰真火!”迷雾深处也在此刻传来一声惊呼。

凤凰真火乃是这世上最炙热的火焰之一,相传若是修炼到极致即使星殒也触之即化。梧桐的凤凰真火虽然未有达到那种地步,但是这火焰却足以驱散这所谓的迷雾。

只见那真火四散于迷雾之中,熊熊烈焰所到之处,那迷雾就像是遇见了命中克星一般,一阵翻滚,随即渐渐消散。

只是百息的光景,笼罩在永宁关外的迷雾便变得稀薄了许多,诸人也终于是在这时看清了迷雾中的情形。

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呼声响起。

有道是千人盈野,万人盈城。

而百万大军骑着高头大马,手持长枪亮戟而来那是怎样的情景?

这些士卒的周身并没有如大魏的士卒一般裹着密实的甲胄,但他们的身材却壮硕的可怕,几乎都是七尺开外,的上身是鼓起的如小山的一般的一块又一块肌肉。

他们的双目闪着极为不正常的血光,即使相隔数里,那百万血色的目光汇集在一起已经让关上之人心头胆寒。

他们在前进。

每迈出一步,便荡起巨大的尘埃,便激起一道巨大的声响,似乎就连整个西凉大地也因为他们的脚步而开始颤抖。

“咕噜!”也不知是谁咽下了一口唾沫。但毋庸置疑的是,关上的士卒都在这一刻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来自蛮军的压迫感。这绝对的数量所带来的压迫感,无论是如何身经百战的劲旅,在这样的数量差距上都不可避免的感到害怕。

“弓箭手!”红玉一声冷喝,早已准备就绪的弓箭手便尽数来到关头,他们两两一组,之人在前,引弓待,一人在后,利箭上弦。

这样的交错来回可以保证利箭毫无间隔与空隙的覆盖整个战场,由此也可见北通玄对于军队的治理颇有自己的一套手段。

“停!”却在这时,蛮军方面响起一声长令。

那声音极大,即使相隔数里的永宁关头也听得极为清晰,显然法令者时运足的灵力。

那一声令下,蛮军的百万大军令行禁止,瞬息停住。这位置恰恰落在了北通玄弓手的射程之外。

就在诸人心头诧异之余,蛮军的阵型忽然生了变化,他们从中朝着两侧推开,在大军的中间让出一条路来,数道身影从后方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而来。

苏长安的瞳孔猛然大,蛮军之中走出的数道身影中的前五人气息凝实,一举一动之间看似随意,却仿若有星光相随,这分明便是星殒!

待到这五人带着近百位将领打扮的蛮军来到大军之前,百万大军又再次合拢。整个过程,蛮军做得是迅捷无比,且滴水不漏。

要知道,行军打仗,指挥百人易,千人易,但要让百万大军配合如此默契,却绝非简单之事,由此想来,这蛮军之中亦有高人。

这时,那五人之中为的一人独自骑着胯下的骏马慢悠悠的来到了关下。

此人生得极为壮硕,大有虎熊之相,他脸上的神情也极为悠闲虽行走于战场之上,但却闲庭信步,如走马观花一般。

终于他来到关下百丈处,停下了脚步。

他在那时抬起了自己的头颅,即使相隔数百丈,诸人也能在那时感觉到此人那目光中如有实质一般的杀意。

他说。

“吾乃蛮王拓跋元武,奉圣厅九婴圣子之名前来讨敌,汝等若愿意受降,自有圣物赐下。如若冥顽不灵!我蛮军所过,片甲不留!”

第一百六十八章 擂鼓

拓跋元武的声音极为洪亮,几乎清晰的传入每一个在场士卒的耳中。

这是两军交战前常用的戏码。

无非便是试图动摇一方的军心。

北通玄自然不能放任拓跋元武这般,他的身子一跃,一道剑翼便自他的身后张开。

他落在拓跋元武的上空,俯视着这位九婴氏族的帝王,寒声说道:“所谓圣物,不过是惑人心智的毒药,你已离死不远却不自知。”

“你是北通玄?”拓跋元武仰头看着这位一袭白衣的男子,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里面闪烁的这令人心颤的寒光。

“正是。”北通玄不咸不淡的回应道。

“我闻你大名许久,却未有有幸得见,今日一见果真与众不同。”拓跋元武对于北通玄的态度却并不恼怒,他这般说道,却不知为何,在与众不同四字上面,他咬得极重,似乎意有所指。

北通玄的脸色一寒,他言道:“多说无益,里不是想要这永宁关吗?”

说道这儿,北通玄的眸子同样眯了起来,里面的杀机蹦现:“拿刀来取吧!”

“正有此意。”拓跋元武闻言,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意,他仰头拱手说道。

二人言罢便各自都失了与之对话的兴趣,纷纷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阵营。

约莫一刻钟的光景过去。

拓跋元武回到了自己的阵营之中,他似乎向着旁人交代了几句,随后蛮军之众便涌出一队人马,由数位武将打扮的蛮军领着走上前来。

“这是?”苏长安一愣,显然并不理解为何蛮军只派这一小撮人马上前,并且很快这批人马便入了关上弓箭手们的射程,在苏长安看来这些蛮军的举动与找死无异。

北通玄似乎是看出了苏长安心底的疑惑,而他也有意教导苏长安在行军打仗方面的事宜,因此他解释道:“他们是来叫阵,两军大战前,通常便会如此,双方各自派出牙将对阵,若是不接便落了士气,若是战败同样也会落了士气。反之胜者便会士气大振,与交战时的好处,自然不言而喻。”

“拓跋元武敢派人叫阵,显然是对这几位牙将的信心十足。”一旁的郭雀说道。

苏长安一愣,他极目望去,这才现,那几位蛮军将领皆是问道境的强者,甚至大半周身的气息早已出问道,可称半步星殒。

“蛮军之中何时多出了这么多强者。”罗玉儿的眉头同样也皱起了起来。

“哼,不过是一群被神血所噬的可怜虫,尤不自知罢了。”北通玄冷笑道。

而这时,那为的将领已然开始叫阵。

“吾乃夸父一族巫咸完颜廉,关内的人族鼠辈谁敢出来与吾一战!”

这将领的声音极大,似乎他还用了某些手段,让他的声音落在那些修为较弱的士卒耳中不禁心颤,而更有一位关上待命的弓手被这生意你的气势所骇,手中的弓箭一抖,一把利箭失守射了出去。

这寻常士卒所射出的利箭自然是伤不了身为半步星殒的完颜廉,他轻描淡写的将那长箭握于手中,放肆笑道:“无胆鼠辈,不敢应战也罢,竟然还学人放起了冷箭,当真下作!”

此言一出,他身后蛮军顿时响起一阵哄笑,他们显然有意为之,纷纷运起了内力,那笑声自然毫无例外再次传到关上。

某说寻常士卒就是北通玄诸人在听闻这笑声之时脸色也顿时变得铁青,而那位失手射出弓箭的士卒更是在那时变得面如死灰。

这一系列的变故,让己方的士气瞬间降到了极点,而两军对战,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旦士气降下,对战之中便难有胜算。

显然,这叫阵已经到了不得不接的地步,且不仅要接下,还必须将之拿下,否者未战便已先败。

只是对面未有派出星殒,他们一方自然也不能让星殒出手,否则不仅讨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适得其反。

“将军,末将愿领兵冲杀取下那贼人级!”似乎也是看出了局势的紧张,一旁的红玉第一个单膝跪下,向着北通玄请战。

随后,数位将领也纷纷跪下,向着北通玄再次请战。

他们的脸色极为不郁,显然对于蛮军的一再挑衅已经出离愤怒,这些将领跟随北通玄在西凉征战多年,将蛮军的累累罪行皆看在眼里,如今恨不得立马出手与之战个你死我活。

哪知面对诸人的请求,北通玄却摇了摇头。

“你们的修为,不是他的对手。”他这般说道。末了,又补充道:“此战许胜不许败。”

“”诸人闻言都有些沉默,他们互望一眼,不禁叹气,心中也知北通玄所言属实,放眼诸人之中修为最高的也就是红玉,但也不过问道,而对方派出的蛮将半步星殒便有四五位之多,若是败了,自己死于敌将刀下倒也罢了,可己方本就低落的气势,便会因此再降下几分,到时得不偿失,甚至影响了大局,那可便不是一人性命这般简单的事情了。

“不若让我去吧。”就在诸人沉默之时,苏长安忽的走了上来,他笑着说道。

“你去?”北通玄转眸看向眼前这个少年,似乎有所迟疑。

苏长安的修为虽低,但战力的确强悍,可敌军的阵容却也不容小觑,北通玄在心底其实并不愿意让苏长安去冒这个风险,在他看来,整个西凉谁都可以死,唯独苏长安不能。

就在他要出言拒绝苏长安之时,一旁的花非昨也走了出来,他用他有些阴柔的声音说道:“放眼西凉,星殒之下能对抗半步问道便只有我与长安二人,我随他一起去吧。”

这话显然就是说给北通玄听的。

而北通玄也确确实实听进去了。

他在一段沉吟之后,也明白摆在他面前的选择并不太多,因此在最后,他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吧,大事为重。”说着,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落在花非昨的身上,而花非昨也在这时微不可察的朝着北通玄微微颔。

“苏长安、花非昨听令!”

在得到花非昨的答案之后,北通玄终于是稍稍心安。

“苏长安在!”

“花非昨在!”二人闻言单膝跪下。

“我予你们三千兵马,关下蛮军五千之众,我要你们尽数给我留下来!汝等放心厮杀,梧桐为你们掠阵,我亲自为你们擂鼓!”

第一百六十九章 若我出手

北通玄麾下有许多将士,其中不乏能征善战者,毕竟西凉这十年来战乱频繁,能活到现在的,哪怕只是一名步卒,也定然有他的不凡之处。

而这些步卒之中,最为人称道,也最被北通玄所器重的便当属跟随他最久的八千血衣卫。

血衣卫自然一开始并不叫血衣卫。

至于究竟姓甚名谁,已无从得知。但早年他们跟着还不是神将的北通玄出身入死,常常一战下来,血透衣衫,久而久之便被人称作了血衣卫。

这血衣卫,便是北通玄纵横西凉的最大依仗。

如今他将其中三千交到了苏长安的手上,这是第一次,北通玄交出自己的亲卫。

打心眼离讲,苏长安在长安大闹北通玄婚礼之时,曾与一小撮血衣卫的士卒交过手,那时的他并不喜欢这些浑身散着血腥味的屠夫。

是的,他不喜欢杀人。

从来不喜欢。

可当有人威胁到你的生命时,那就另当别论了。

比若此刻,城门外密密麻麻的蛮军。

所以,苏长安在接下军令那一刻起,他便收起自己心底那一抹天真也罢,善良也好的东西。

从现在起,他要杀人。

杀很多人!

他与花非昨领着三千血衣卫走到了关下的城门处。

他穿着寻常麻衣,花非昨一袭红袍,身后三千血衣卫长衫如血,气势冷冽。

说起来血衣卫应当是整个大魏唯一一支不着甲胄的军队了,一如他们的将军一般。

白衫临沙场,血透长袖归。

轰隆!

眼前永宁关巨大的城门开始缓缓打开,出一阵极为沉重又刺耳声响。

门外,是虎视眈眈的五千蛮军雄兵。

他们身材壮硕如虎,双臂之上鼓起的肌肉如小山一般高高隆起。

他们胯下是吐着杀气的猛兽,不止于马,还有许多张牙舞爪的似狼非虎的凶兽。

自大门打开起,一凌冽的杀机便赫然扑面而来。

这与修为无关,那是只有身经百战,饱饮过鲜血的屠夫才能出的杀机。

很明显,眼前这五千蛮军夹带着他们的数位将领,应当都是这样的屠夫。如同血衣卫是这永宁关中的精锐,这五千蛮军也应当是蛮族的精锐,否者也不会被拓跋元武派出来打这个至关重要的头阵。

“走吧。”苏长安受到,声线多少有些干涩。

这并非害怕,而是因为紧张,无论怎样这都是他第一次阵阵真真正正的面对沙场。

苏长安与花非昨带着三千血衣卫缓缓的走出了城门,他身后的大门在那时出一声轰隆的巨响,便再次关上。

他们在离蛮军百丈远的地方停住。

苏长安开始打量那位方才叫阵的蛮军将领完颜廉,而完颜廉也在此刻打量着苏长安。

那的确是一位很高大的男人,即使是身高已近一丈的摩海耶与之比起也矮上一个头,而十八岁苏长安站在他的面前更像是一位孩童正在面对这一头雄狮。

完颜廉显然未有想到领军出城迎战的人族将领竟然是一个看上去还有些稚嫩的少年,他先是一阵错愕,随即心头警惕的打量苏长安,待他确定自己并没有看错苏长安的修为时,他嘴角忽的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姓北的让你和我打?”完颜廉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

“嗯。就是你和我打!”苏长安颔,语气淡定而从容。

“哈哈哈!”在得到苏长安肯定的答复之后,完颜廉脸上的笑意瞬间便蔓延开来,他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笑得极为放肆。

苏长安面对这样的猖獗的笑声,脸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只是静静的仰头看着完颜廉,似乎在等着他的下文。

很快,完颜廉便真的收敛起了他的笑声,但他脸上却还是慢慢的嘲弄之色。

“我来之前,便听拓跋炎说起过,如今的人族懦弱不堪,自玉衡死后更是再无什么拿得出手的高手,起初我并不相信,还在书信中告诉他莫要轻敌,如今一见,才知拓跋炎所言不假。”

完颜廉看着苏长安慢悠悠的说道,他的目光一直落在苏长安的身上,似乎想从他脸上看见某些他说期望的愤恨。但令他失望的是此刻苏长安的脸就好似一潭万载枯井,无论完颜廉说了什么亦或是做了什么都难以在他脸上激起哪怕半分的涟漪。

“区区天听境的修士也敢与我完颜廉对阵?你当真是不怕死!”完颜廉并不满足于苏长安这般的表现,他继续出言相激。

“你说拓跋炎。”这时,苏长安终于说话了。他的声线极为淡漠,就好像摆在他面前不是一位半步星殒境的大能,而只是一只对着狂吠不止的犬类而已。“那他现在人呢?”

说罢,苏长安还探着脑袋往完颜廉的身后望了望,似乎想要找到他口中那位蛮将的身影。

完颜廉闻言脸色的神情一滞,拓跋炎在前些日子受了重伤,虽然有圣子赐下的圣物护体,但依旧免不了卧病在床,如今也未见其好转。

“是你伤的他?”完颜廉脸上的笑意在那一刻散去,他阴晴不定的再次打量起眼前的少年,心头开始暗暗琢磨自己是否又看错这少年的修为。

谁知苏长安却在这时摇了摇头,说道:“不是。”

完颜廉脸上的神情再次凝固,他觉得自己似乎被这个少年摆了一道,他顿觉脸上无光,胸中的愤怒与恼火便如井喷一般涌了上来,他硕大的头颅也因此涨得通红。

“毛头小子,胡言乱语!吃你爷爷一刀!”他怒吼一声,身下那只虎豹模样的凶兽似乎也感受到了他主人此刻心头的愤怒,也出一声震天的咆哮载着完颜廉便一路冲了过来。

那头凶兽虽然看上起极为笨重,但度却出乎意料的快。

它一路溅起的尘沙几乎遮住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视线,甚至它的每一次落地,苏长安都能感受到来地面那命线的颤抖。

不过数息的时间,那一人一兽带着一道明晃晃的刀光便已至苏长安的身前。

苏长安的眸子中在那时闪过一道寒光,那把名为九难的神刀被他抽了出来,握于手中。

他摇了摇头,如同叹息一般的呢喃道。

“其实我想告诉你。”

“若是是我出手,拓跋炎便再也没有醒来的机会。”

第一百七十章 拿命来换

苏长安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诡辩的人。

尽管他常常将人噎得说不出话来,但本意上他只是将自己的道理讲述给别人。

那些看似寻常却往往被人忽略的道理。

其实说到底,苏长安是一个很简单人,只是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将事情想得太过复杂,因此,当一个简单道理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才会忽然哑口无言。

可这一次,苏长安并不是想讲什么道理。

他只是很单纯的要嘲弄完颜廉一番,只是可惜,他高估了完颜廉的耐心。

于是,他只有用他的刀,告诉完颜廉,他尚在口中未有说出的话。

这般想着,他的身子动了起来。

那时,一道雪白刀光亮了起来,在已近暮色的沙场上显得格外刺眼。

四周的怒吼忽的静谧了下来,就连时间的流逝似乎也渐渐放缓。

那少年的刀如同脱笼的困兽,杀机盎然。

又像蛰伏许久的毒蛇,阴冷迅猛。

刺啦!

就像是某种利器割在了破败的皮革上一样。

静谧的沙场之上再次响起了一阵阵惊呼。

错愕、惊恐、不可思议等各种情绪在那时弥漫上了在长诸人的脸庞。

苏长安的刀在天际划过一道绝美的弧线,带起一层淡淡的,却妖艳的血光。

完颜廉连同着他坐下的凶兽在那时,如同呆滞了一般生生停了下来。

那是一段并不长的静默,但在场的诸人却生出一种如隔三秋的绵长感。

无论是蛮军还是人族都在此刻屏住了呼吸,他们讲目光落在了完颜廉呆滞的身上,他们死死的盯着他,连大气都不敢出,连眼睛也不敢眨,似乎害怕哪怕只是微微的一失神,便错过了什么。

轰!

终于。

一声巨响打破了场上的沉默。

在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之下,完颜廉连同着他座下那头如小山般的凶兽,缓缓的倒在了地上,激起满地的尘埃。

在一阵倒吸一口凉气的惊叹声之后,沙场之上再次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谁也没有想到,半步问道境的完颜廉竟然一个照面便败在了苏长安的手中。他分明才天听境而已,若是真有这般能耐,待到他修成星殒岂不天下无敌?

这样古怪的念头浮现在其余几位蛮军将领的心头,他们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中杀机渐浓。

“苏将军威武!”关头之上的人似乎终于回过了神来,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出这样的吼声,随后那吼声便如星星之火,迅的传开。

“苏将军威武!”

“威武!”

“威武!”

这样的怒吼一浪接着一浪,一浪高过一浪,瞬息便响彻了整个战场,方才还一脸得色的蛮军众将此刻皆变得面如猪肝色一般难看。

但很快他们像是记起了什么似的,眉头一挑,看向苏长安,嘴角也随即勾起一抹冷笑。

“你们是在等他站起来嘛?”苏长安却早已料到他们心头所想,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的说道。

“你们所谓的圣子,赐下的所谓圣物,在我这儿可行不通。”他的嘴角在那时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与之前完颜廉脸上的神情几乎如出一辙,现在,他将之一一奉还。

神是杀不死的。

这是梧桐告诉过他的道理,但凡事也都有例外,比如玉衡便曾真真切切的斩杀过那位名为百鬼的半神。在之前领着蛮族入关之时,苏长安便现十方与九难对于这些被神血说附体的蛮族有着致命的杀伤力,他也以此为凭仗杀死过一位蛮族的老者。

如今,完颜廉成了继那老者之后,又一位死在他倒下的神族傀儡。

方才那些还面露冷笑蛮族将领闻言一愣,他们纷纷放出神识感应完颜廉的气息。但很快,他们脸上的神情便彻底凝固,正如苏长安所言,完颜廉再也不能站起来,他的生机已经完全断绝,俨然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从推翻帝江的统治,到绞杀帝江余孽,再到这永宁关外。

这些蛮将所依仗的除了神血带来的强大力量,剩下的便是那神奇几乎不能死去的再生能力。

因此他们在心底盲目崇拜那些赐予他们神血的圣子,作战之时更是依仗着这再生之力,几乎是悍不畏死。

但越是拥有这不死的能力,心底便越是害怕死亡。

就好比一个穷人,在他一穷二白时,想着的无非是一件可以御寒的棉衣,一个足以充饥窝窝头。

可有了这些东西之后,他又会想若是再有一间遮挡风雨的房屋,亦为可以说些贴己话的美娇娘,那便更好了。

但人便是这样的一种生物,拥有越多,便渴望越多。

这东西是永远无法被填满的。

它可以是一切幸福的根源,亦可以一切苦难的开端。

对于这些蛮族将领亦然如此。

通过神血他们获取了异常强大的力量,可怖的自愈能力,以及绵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的寿命。

只要拿下永宁关,攻占中原腹地,再北上取下妖君头颅,整个世界便是他们的,他们可以享受数不尽荣华富贵。有这么美好的未来在等着他们,他们又岂能甘心死在这里?

哪怕苏长安的修为不过天听,即使他再强,只要他们数位半步星殒境的大能愿意联手,赢面应当是很大的。可是,在这时,他们的心中都生出惧意。

因为就算是赢,也难免死伤,刀剑无眼,谁又愿意做那个死去的孤魂野鬼。

他们在这时互望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与自己一般的心思。

可是若是此刻退下,拓跋元武定然饶不了他们,远在圣庭的圣子也决计容不下他们,因此,他们心底一沉便有了决断。

“此子妖言惑众,我们有圣子护佑定然战无不胜,即使死去圣子也会再次将我们复活!”一位蛮将在这次抽出了手中的长刀,他高声喝到,身后那些蛮军士卒顿时气势大震。

相比于这些蛮将,这些士卒对于圣子所知不多,只是盲目的崇拜于他,听闻这蛮将之言,一个个跃跃欲试,企图斩获军功得到那所谓圣子的垂帘,获取圣物。

他们在这蛮将的蛊惑不疑有他,纷纷出怒吼,在座下凶兽的咆哮声中,如虎狼过境一般直勾勾的朝着苏长安一方的三千人杀了过来。

拥有越多的人,越害怕死去。

因为他只要他活着,便有大把娇娘美妾、锦衣玉食等着他去享用。

而一无所有的人,除了这条命,便再无他物。

他们想要的东西,只有拿命来换。

这便是道理。

无论对于蛮族、妖族、亦或是人族都是如此。

第一百七十一章 慈不掌兵

五千。

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大的数字。

可真正当五千人摆在你的面前时,尤其是这五千人跨着凶兽,拧着长戟,以浩瀚之势向你起冲锋。

无论他们的修为如何,他们气势,耳边回响的喊杀声都足以让人胆寒。

“蛮族善战,此言不假。”一旁的花非昨在苏长安身边感叹道。

苏长安皱着眉头颔,这五千蛮军看似五千,实则气机连成一片,即使以他的修为也不敢独自面对起锋芒。

“血衣卫!”他念及此处,一声暴喝。

身后三千血衣卫齐声道:“属下在!”

“迎敌!”苏长安一声怒吼,周身气势一震,一道灵压荡开,他的领域豁然蔓延开来。

“咚!咚!咚!”

关头之上也在这时响起密集的鼓,那是北通玄亲自在为诸人擂鼓。

得主将擂鼓,诸人自然气势大盛。

一张苏字旗也在此刻在城头扬起,一位士卒打扮男子正执旗呐喊。

此人正是刘长玉。

他本意是想随着苏长安一起出城,但他的修为着实不堪入目,苏长安记着他家中尚有老母,故而回绝了他,此刻便只能站在关头,使出浑身解数摇旗呐喊。

冲锋的蛮军已经越来越近,众人甚至已经能够闻到从那些凶兽与蛮军身上传来的浓重的血腥味。

苏长安在那时眉宇一沉,大喝道:“杀!”

身后顿时响起一阵冷冽的喊杀。

他的身子一动,身后三千白衣如脱笼恶兽,随影而动。

那三千白衣飘荡如雪,一股与之极不相符的杀意猛然荡漾开来,那杀意几乎凝为实质,竟然足以与那五千蛮族所聚齐的杀意相抗衡。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

冲在最前方的苏长安已经与蛮军短兵相接。

那蛮子只是寻常士卒,自然只是一个照面便被苏长安一刀斩为两半,连同他胯下的凶兽也无法幸免。

炙热的鲜血犹如绽开的莲花忽然崩现,浇投苏长安的衣衫。

那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萦绕在他的鼻尖,久久不散。

血衣卫也在这时与蛮军相遇。

或许是因为北通玄的缘故,这些血衣卫所用兵器皆是长剑,他们虽是百战之躯,但是身为人族,身子比之骑着巨型猛兽的蛮军已然差上大半个身位,修为与之相比也差上一节。

这蛮军毕竟是从百万大军中挑出的精锐,而血衣卫到底只是作战经验丰富一些的士卒罢了。

但这些看似瘦弱的血衣卫们,出手却极为狠冽,几乎是已伤换伤的打,对于那些蛮军呼啸而来的利刃视若无物,只是将他们的剑直勾勾的刺向这些蛮军的要害。

这自然有人功成,斩蛮军于剑下,亦有人稍慢一拍,死于蛮军枪戟之下。

但无论是生是死,他们都无一例外的在蛮军的身上留下了一道不的血洞。

苏长安常听人血衣卫都是些疯子,这一,他曾不以为意,而如今见着血衣卫们如此悍不畏死的作战方法,他方才明白,这血衣卫的名号究竟从何而来。

而更让他惊奇的是,这些血衣卫不知修炼了何种功法,他隐约看到每一个被他们所杀死的蛮军都被他们抽出一道血光,而这血光似乎带着滋养之用,让他们身上的伤势迅的恢复,甚至周身的气势也上升了一份。

虽然不知这功法究竟为何物,但苏长安看得真切,这分明便是魔功。这寻常功法哪会有这般强悍作用?并且这样的功效,以苏长安的了解,必定会给使用者留下不的隐患。

他的眉头皱了皱,但还来不及多想,便又有数位蛮军围杀了上来,苏长安眉头一凝,也知不是想这些时候,故而手中长刀一荡,数道流光斩出,周围便有几位蛮军瞬息被砍成了两截。

而远方一共七位蛮军领却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反而冷笑着看着苏长安。

他心头一寒,知是这些蛮将想依靠着这些士卒消耗他的力量然后寻求机会一击必杀。

“将军不用出手,这些蛮子都交于我们吧。”这时一位血衣卫领模样的男子来到苏长安的身前,冷声道。

苏长安一愣,显然有些迟疑。

这些血衣卫虽然功法诡异,但蛮军的实力明显强于他们,这一战下来,虽胜算很大,可免不了死伤,这一是苏长安不愿看到的。

“将军,吾等生死是,但此战不可败,请将军以大局为重。”

那血衣卫这般道,又是一剑斩下一位蛮子的头颅,可胸口却被一道劈中,撕开一条血痕。

但他的脸色却丝毫未变,就好似这一刀不是劈在他的身上一般。

“慈不掌兵!将军三思。”那男子再次道,一股血光在那时自那蛮子身上涌出,被他吸入体内,他胸口的伤势顿时以肉眼可见的度恢复,而这一次因为离得极近,苏长安很敏锐的感觉到,这男子的生机在那时弱了几分。

他豁然明悟,这功法是需要以寿命为代价而施展,即使他们活着从西凉走下去,留给他们的寿命也绝不会太多。

他环视周围那些已经浑身浴血,浸透白衫的血衣卫们,心中涌出几分悲凉。

他能理解北通玄为何教他们这样的功法,可心头却还是止不住的抑郁。

天岚,果然是一个很残忍的地方。

他这般想着,终于还是沉着眉头,了头,退了下来。

那名血衣卫得很对,他们的生死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仗并不能输。

北通玄输不起。

西凉输不起。

天岚亦输不起。

慈不掌兵,这话来聊聊四字,但其中残忍,恐怕只有当事者方才了知晓一二。

战争还在继续,这西凉的沙场此刻就像是一座永不停息的绞肉机,在吞噬最后一块血肉之前,它永远不会停下。

一个又一个蛮军倒下,一个又一个血衣卫带着染透了鲜血的白衫倒下。

他们的鲜血汇集在一起,再也不分彼此,如绽开的桃花一般侵染了永宁关外的黄沙。

苏长安再也等不下去。

他的胸口满是滔天的怒火,他们就像要将他燃尽一般,在他的胸膛肆虐。

他终于体会到什么是真正的战争。

也终于明白,生命在战争面前究竟是何等脆弱。

他愤怒,为死去的血衣卫,也为死去的蛮族。

他头的七星亮了起来,七道虚影豁然浮现,一时间无数刀光剑影,幻境枪鸣乍起,他一人,朝着七位半步星殒境的强者杀了过去。

他要杀了他们。

杀了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们,杀了那些那些高高在上的星殒,然后在去到所谓圣庭,将那些所谓的圣子扯下神坛。

他终究掌不了兵。

他心底那抹善良将他拒之门外。

他做不了北通玄,他叫苏长安。

第一百七十二章 最美的风景

苏长安的度很快,快到某种骇人听闻的地步,星殒之下的修士,绝不该拥有这样的度,以至于那七位蛮将几乎都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这自然让这些本就心生畏惧的蛮将感到胆寒,他们大声呼喊道,“拦住他!”

于是那些尚在与血衣卫们厮杀的蛮族不得不放下眼前的对手铺天盖地的朝着苏长安涌来。

“天枢。”

苏长安这般轻声说道。

声线冷冽如天山之上的坚冰,万古不化。

那时,金戈铁马之音乍起,天枢的虚影手中双枪被他舞得密不透风,蛮子们汹涌的攻势便在那时被他生生的挡了下来。

苏长安的身影继续向前。

又是一批蛮卒冲杀上来。

“天权。”

他再次呢喃。

于是,无数蛟龙恶蟒的身影乍现,他们相互盘缠,搅动,最后狠狠的壮向那些蛮卒,生生为苏长安撕开一条血路,同时溅起满地的尘埃。

苏长安的度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他还在向前!

自然,又会有蛮军前来阻挡。

“天璇!”

“天玑!”

“玉衡!”

“摇光!”

“开阳!”

他一次又一次的唤出七星的虚影。

待到他冲破蛮军的包围,七道虚影已经尽数耗尽。

这七式对他消耗极大,但此刻他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疲惫之色,他只是盯着离他不过百丈之遥的那七位蛮将,眉宇紧皱,杀机盎然。

他知道,他要杀了他们。

他想这么做,也必须这么做。

恐惧终于在这个时候爬上了那些蛮将的脸庞,几乎下意识的,涌现在他们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逃跑,可是他们的脚方才迈出,便生生止住。

拓跋元武绝对容不下逃兵,尤其是在如此重要战之中,做了逃兵,其下场如何,几乎不敢想象。

诸人在那时心头一寒,互望一眼,心中便有决断。

所谓向死而生,这些蛮将大都身经百战,方才有了如今的地位,虽然方才心头有所畏惧,可一旦下定决心与苏长安搏命,自然便也就没了其他的心思。

只见一道道灵压荡漾开来,他们的领域迅张开,无一例外皆是突破了领域极限的十里,气势强横程度远非寻常问道境可比。

一时间电光火影,冰芒风啸,如旱地拔牛一般乍起,瞬息便充斥了整个空间。

这七人,三刀两斧一戟一枪几乎在同一时间朝着苏长安杀来。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

双方的刀戟在半空中相遇。

一股巨大的气浪自双方交界处爆开,扬起了漫天尘埃,让人几乎无法视物。

而后,苏长安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暴退而出,紧跟其后的花非昨眼疾手快,赶忙将其接住。

“没事吧?长安?”花非昨阴柔的声音中带着一股自内心的关切。

苏长安显然受到了不小的创伤。他的身子一顿,一缕鲜血便在那时自他的嘴角溢出。

他的双眸却是那般明亮,就好似里面含着星辰,他直勾勾的看着前方,看着那漫天尘埃中的身影,并没有半点回应花非昨询问的意思。

数息之后,尘埃散去。

那七位蛮将傲立于其中,他们的手臂轻轻颤抖,但身上却没有半点伤痕。这七位半步星殒境的大能合力,苏长安虽然战力强悍,但这第一次交锋,显然是落了下成。

“这小子,大有古怪,留置不得。”一位身材壮硕,手持巨斧了蛮将看了看自己至今还依旧有些颤抖的左臂,寒声说道。七人合力虽是击退了苏长安,可是他们的眉宇间却没有半分得色。

毕竟对付一个天听境的修士,却需要七位半步星殒境大能联手,并非什么光彩的事情。

这位蛮将的话很是说出了诸人的心声,他们纷纷颔,随即身子一动,周身的灵力如潮水般涌出,身子更是化作一道道流光朝着苏长安袭杀过来。

相比于已经死在苏长安刀下的完颜廉,这七人身上的气势丝毫不弱于他,七人一同出手,且毫无保留之下,那气势之汹涌,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长安,左边的四个交给我”花非昨一眼看出来者不善,他沉声说道。

但话还未说完,一旁的苏长安便已然上前一步,他将手中的九难放回了刀鞘,然后,他嘴角微微上扬,侧头说道:“区区魁魅魍魉,何须劳烦师叔。”

那时,一声高亢如龙的剑鸣忽的自他背上的剑匣之中响起。

天地在那时仿佛安静了下来,就像是君王临世一般,所有事与物都在那一刻蛰伏,只余那一声剑鸣响彻天地。

七位蛮将的身子越来越近。

他们双目血红,里面包裹着的是滚滚如火的杀意。

他们周身的灵力涤荡,交错汇集,可谓遮天蔽日。

他们手中的利刃,寒芒闪烁,如黑夜中猛兽泛着幽光的冷眸。

面对这样气势汹汹的七人,苏长安的脸上没有半分惊惧之色。

直到,这七人已至苏长安的身前,他的嘴唇方才微微张启。

他说。

“三千浮屠!”

那一声,声如旱雷,凭空炸响。

他背上的剑匣一阵剧烈的抖动,随即,只听一声破空之音响起,一道黑色的光阴猛然破匣而出,直直的窜入苏长安的手中。

那是一把剑。

一把漆黑的剑。

除了偶尔剑身上闪现出的一抹血光,便再无其他色彩。

那是如夜一般的漆黑,如死亡一般的墨色。

“我以天岚院守望者之名,赐尔等一死。”苏长安这般说道,声线细微,却犹若敕令,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随后他的剑匣之中又是一阵剑鸣,只见寒芒闪烁,他的周身便在那时浮现出整整三千把寒光灵剑。

苏长安的身子在那时终于动了起来。

“莲花·绽!”

他这般说道。

那时,七位蛮将的瞳孔豁然放大,里面一朵朵剑影绽开,若是细细数来,那莲花之数,整整三千。

那三千剑影莲花几乎覆盖了这七人所有的退路,他们如今再这三千莲花之下,犹若瓮中之鳖,避无可避。

当其冲的那位蛮将,他手中的利刃在那时脱落,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缓缓向后扬起。

他的瞳孔中是一朵与众不同的黑色莲花。

“真是美丽的风景啊。”

他在心中这般感叹道,一道炙热的鲜血自他的胸膛奔涌而出。

他这般想着,便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拉开帷幕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对战正酣的蛮军与血衣卫们停了下来。

他们木讷甚至呆滞的看着前方。

那里有一位少年手持长剑,周身三千灵剑悬挂。

他肩膀耸动,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的剑上淌着鲜血,殷红又刺眼,像是即将燃尽的火焰。

他的身后,横七竖八的躺着七道身影。

那是拓跋元武派出的蛮将。

那是半步星殒境的大能。

现在,他们就像是死了一半,安静躺着那里,除了溢出的鲜血,便再也没有了半分气息。

但他们仍旧未死,哪怕苏长安留给了他们注意致命的伤势,但他们依旧活着。

神是杀不死的。

至少是很难被杀死了。

吞噬了神血的蛮将们,继承了这个可怕的能力,他们的伤势亦肉眼可见的度开始恢复。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他们会再次站起,再次成为圣子手下可怕的傀儡。

苏长安瞥了瞥嘴,长剑归鞘,漫天剑意在那时散去,他再次抽出九难刀,身影一晃,将这七位蛮将的头颅尽数割下,然后将之如皮球一般,用力一掷,抛向了远处拓跋元武的方向。

那七颗头颅落地一阵翻滚,最后来到拓跋元武的脚下。

这个脸庞刀削一般,须着浓密胡须的男子,低头看了那头颅一眼,随即抬头看向苏长安。

他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旁人看不透彻的光彩。

“王上,这小子来历不明,手中兵刃尽可斩杀圣子庇护之人。且小小年纪,战力便如此惊人,此子不除,日后必成大患,不若”身旁一位披散着头,样貌阴沉的男子凑了上来,在拓跋元武的耳畔轻声说道。

这是共工氏族的大巫咸,南破听,方才那阵被梧桐说破的雾气便是由他施展而出。

拓跋元武闻言,转头看向南破听,却并不言语。

他眯着的眼缝中透出的寒光,让南破听心头一震,也不知是否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一丝底下了头颅,不敢直视拓跋元武的眼神。

一位星殒,此刻就像是一只待宰的白兔一般,唯唯诺诺的立在拓跋元武的身前,局促不安。

“你的意思是偷袭?”

拓跋元武说道,声线平淡,让旁人根本弄不明白他心中究竟在作何想。

南破听闻言一愣,在微微迟疑后,还是说道:“兵不厌诈,此子身上功法诡异,不可留啊。”

“哼!若是用了此等不堪的手段,我拓跋元武与那些奸邪人族有何区别?”拓跋元武说道,声线那抹毫不掩饰的阴冷,让南破听心头一颤,赶忙退到一边,不敢再有半分不满之言。

“将军好身手,可有心投效我圣子麾下,届时裂土封王,我保将军一王柱之位可好?”拓跋元武在这时转头看向苏长安朝着朗声说道,脸上满是笑意,似乎方才苏长安斩落他八员大将之事从未生过一般。

苏长安冷眸看了拓跋元武一眼,同样朗声回应道:“劳烦拓跋将军回圣庭转告你家圣子,我苏长安终有一日,会去到你们所谓的圣庭,将你们的圣子”

“五马分尸!”

此言一出,蛮军顿时哗然,如此不敬之语几乎闻所未闻,一时群情激奋,甚至有甚者就要排众而出,杀向苏长安,却被拓跋元武生生的拦了下来。

他看着苏长安,嘴角扬起。

“若是苏将军能侥幸从此战中活下去,将军之话,拓跋元武自然一字不漏,向圣子转达。”

话音方落,永宁关上响起鸣金之声。

那厚重的城门在这时缓缓打开,苏长安深深的看了拓跋元武一眼之后,领着花非昨与所剩不过八百的血衣卫,转身回到了永宁关中。

活下来的八百血衣卫被士卒们搀扶到营帐中修养,而苏长安与花非昨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关上。

手上依旧拿着苏字旗的刘长玉第一时间走了上来,笑呵呵的看着苏长安,夸赞他英明神武,这是自真心的赞扬,绝非马屁。这个老实的少年,自苏长安放走他那一刻起,便已彻底将苏长安当做了神一般敬重的对象。

苏长安随意说了几句便走到了北通玄的身旁。

“长安幸不辱命。”他拱手说道。

北通玄笑着看了他一眼,将之扶起,虽未有任何赞扬之语,但在场诸人都还是可以很清楚的感受到北通玄对于苏长安满意。

但随即他又转头看向关外,眸子中的神色再次阴沉了下来。

苏长安心头一动,也顺着北通玄的目光朝着关外望去,此刻蛮军已经摆好了阵势,在关外一直拍开,一架架举行的投石器被推到了前线,远处的天际开始出现一道道乌云状事物,以一种极快的度朝着永宁关方向飞来。

“龙隼!”一旁的摩青翎顿时出一声惊呼,诸人皆转头看向她。

她心底一沉,微微调整一番自己心底涌出的惊恐之后,方才说道:“龙隼是蛮地的猛禽,相传这种猛禽极其凶恶,且喜群居,一旦成年即使是太一境的修士也不是对手,加之它们是禽类,占据天时,就是地灵境的修士想要斩杀他也绝不容易。”

“龙隼数量极为稀少,这拓跋元武是如何寻到如此多数量的龙隼”

她的话音方落,远方那一团团乌云终于靠了过来,正如摩青翎所言,那些乌云果真便是密密麻麻的如雄鹰一般的巨大猛禽集合在一起而形成的假象。

它们的身形巨大,翅展近乎十丈,周身甚至还隐约有着灵力波动,而它们的身上皆坐着一位手持兵刃的蛮军,显然这些龙隼已经被拓跋元武用某种不知名的办法所驯服,成了他们的坐骑。

想要守住永宁关本来因为巨大的人数差异便已是极难之事,可如今又有这近万龙隼,无疑给这本就困难的一战再次增加了未知的变数,也难怪北通玄的脸色会变得如此难看。

“呜!”

此时,蛮军方向响起了巨大而又绵长的号角声。

百万大军在那一刻终于朝着永宁关起冲锋。

那山呼海啸的喊杀声几乎震天动地,在整个天地间回荡。

关上的诸人看着如潮水涌来的蛮军,心头一沉,他们知道。

西凉的大战,终于在此刻拉开了帷幕。

第一百七十四章 护我故土,卫我河山

最先抵达永宁关的不是那汹涌如潮水的蛮军,亦不是天际那虎视眈眈的龙隼。

而是蛮军阵营中一字排开的投石车所投出的巨石。

那些投石车极为巨大,近乎十丈,所投出的巨石也有一丈之大,且用了某些苏长安不曾知晓的方法炼制而成,一旦生撞击还会产生巨大爆炸。

他从高空抛下的重击,加之爆炸所产生的冲击力,即使是太一境的修士都难以抵挡,更别提这些寻常士卒,他们的修为大多在九星聚灵,繁晨境的都大多可以混个百夫长做做。

这巨石所产生的杀伤力对于关上的士卒几乎可以是毁灭性。

即使是北通玄也没有料到蛮军还有此等杀招,顿时整个永宁关头响起了一阵哭喊,方才还队列严正的军队此刻乱成了团。

来不及多想,梧桐一马当前,来到关前,体内灵力一荡,化出一道巨大的屏障,将那些巨石当之门外。

可是永宁关何其巨大,连绵近千丈,即使梧桐的修为堪比星殒,可是独自撑起这般大的屏障对她的消耗亦是极大,显然这并非长久之计。

“必须想办法毁了那些机器。”北通玄沉着眸子道。

人族一方自然也有一些大型的投掷设备,比如神机弩,那东西可以射出六尺长的巨弩,且连贯性极好,只要弩箭充足,可以不间断的射出三。在战场上堪称绞肉机一般的存在,可与这蛮军祭出的投石车一笔却相差甚远。

这并非北通玄考虑不周,亦不是人族愚钝。

巨大机械制造并非简单的巨大化便可,先光是寻找足以将一丈大的巨石抛上百丈高的城头这样的力柱都是极为困难的事情,何况还要支撑起庞大的躯干等等,这远非人族现在所拥有的工艺能达成的。

可偏偏拓跋元武做到了,也成功的打了北通玄一众一个措手不及。

而这里一位身材魁梧无比,高约两丈的身影忽然从蛮军阵营中跃出,百丈高的城头他瞬息极致,手中的狼锤一把巨拳便携带着风雷之势,狠狠砸向梧桐撑起的屏障。

那是夸父一族的星殒铜驱象!

他的意图自然也再明显不过,他想要破开这梧桐的屏障,让那些巨石收割城内士卒的生命。

梧桐心头骇然,她进退维谷,若是收起屏障身后的寻常士卒免不了伤亡惨重,可若是硬接下这星殒的一拳,恐怕以她的修为也决计不会好过。

却在这时,一把长枪忽的爆射而来,携带着一头贪狼虚影直直的迎向那位铜驱象。

这出手之人自然便是徐让,他一枪卸掉了来者的攻势,身子一顿便与之战在了一起。星殒的力量何其强大,二者交锋自然一时难以分出胜负,也很难再腾出手来顾忌其他。

蛮军一方显然并未因此死心。

又是一位星殒杀到,正是之前被那位忽然出现的神秘少女苏曌给打败的招司一族的突骨吕,苏长安依稀记得他受了极重的伤势,甚至险些被苏曌斩杀,可是如今时隔不过一日,他竟然有这样毫无损的出现在了诸人面前。

诸人自然不会放任他出手,这一次,郭雀召唤了他的命星,幻化出无数与之缠斗在了一起。

紧接着,祝融一族的星殒完颜左又紧随其后杀上关头,楚元白领着早就准备好的三千刀客摆开了架势,这些刀客实力自然不俗,大都是在天听魂守左右,甚至还有许多问道境的大能,身为领的楚元白修为更是到达了半步星殒这般强悍的地步。

可是与星殒比起来,这样的实力其实并上不得台面。

但刀客之间却似乎拥有某些常人所不能理解的秘法,他们气机连成一片,每一次出手都集合三千刀客的刀意,即使是星殒短时间内也很难对其造成致命性的伤害。

己方的高手连连出手,梧桐也意识到如此下去并不是办法。

只见他出一声长鸣,顿时幻化出了自己的本体——一直浑身浴火的凤凰。

她双翼一振那源源不断涌来的巨石被她尽数掀飞,倒戈一般直直的砸向蛮军的大军之中,豁然将那些投石器砸得七零八落,虽然蛮军反应及时,侥幸保下了十之一二,但相比于之前,已经大大减少了对于关上的威胁。

这自然触怒了蛮军高层,那位共工一族的星殒南破听身影一动,豁然朝着梧桐杀来。

早在莫听雨去到北地前,梧桐便已是星殒,如今算来已有两百多年,当世星殒除了生命悠长的妖族,少有星殒至理足以与她比肩,她胸口涌出几分傲气面对南破听的袭杀不闪不避,直直的迎上。

这开战不过百来息光景,双方堪比星殒的战力便已十出七八。

没有任何前兆,亦没有任何的预热,战争从一开始便到了白热化。

这是一场没有退路的战争,无论对于蛮族,还是人族,都是如此。

十方神剑被北通玄握在了手中,他的背后张开一对剑翼,他立于关上望向远方,在那儿,拓跋元武手持一把大刀,也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即使相隔数里,二者的目光依旧穿过层层阻碍与厮杀,碰撞在了一起。

北通玄转眸看了一旁的苏长安一眼,道:“从现在起,你就是永宁关上的神将,所有事物,你了算。”

言罢,他不再去看苏长安一眼,背后的剑翼一震,手中十方神剑一声剑鸣,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杀向拓跋元武的方向。

苏长安一愣,他看了看已经站成一团的数位星殒,又看了看关下密密麻麻的蛮军。

他见识到了真正的战争,这远不是书中所能看到的。

只有当淋漓的鲜血浸透了你的衣衫,当刺鼻血腥味萦绕在你的鼻尖,你才能真正明白,什么是战争。

“关上的弓手就托付给花师兄。”苏长安转眸看了花非昨一眼,寒声道,神情肃穆无比。

“好!”似乎意识到苏长安即将要做的事情,花非昨重重的了头。

“血衣卫!”得到花非昨回应后的苏长安微微心安,他大喝道。

“属下在!”关下数千位白衣长衫的剑客猛地单膝跪下。

“三族武蛮!”苏长安又喝道。

“属下在!”连同摩青翎在内,数千武蛮随即跪下。

“红玉神将!”

数息时间苏长安将关内的剩余可用之兵一一到。

而这些人也在第一时间单膝跪下。

最后,苏长安环视诸人一眼,他擦去脸上方才沾染的血迹,沉声道。

“刘长玉执我战旗,诸将听令,与我杀出关外。”

“护我故土,卫我河山!”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无尘无垢

永宁关的城门很大。

关内的将士常戏称这城门为横七竖八。

原因自然也很简单,它有七丈长八丈高,且用精铁烧铸而成,异常坚固。

当然,坚固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相对的,而非绝对。

关外的蛮军已经到了城下,他们开始用冲车撞击城门。一下又一下,那冲车显然也是为了进攻永宁关而特制的,即使坚固的永宁关城门也在这样的撞击下渐渐有了松动的痕迹。

巨大的声响,伴随着城外一阵阵血肉穿透哭喊声,传进了苏长安诸人的耳中,想来在花非昨的指引下,关头的弓手们已经对城下的蛮军动了进攻。

“红玉你领三万精锐守住城门,不得让蛮军一人入城!”苏长安沉眸说道。

“红玉领命!”

“穆归云里领二万精兵左翼掩护协助红玉!”

“穆归云领命!”

“摩青翎里领武蛮右翼掩护!”

“摩青翎领命!”

“血衣卫随我冲杀,斩敌将级!”

一道道命令被苏长安迅的下达,也得到诸将最高效的执行。

这自然不是什么奇策,但蛮军如今已至身前,任何诡计其实收效都是甚微的。苏长安想法很简单,有道是擒贼擒王,诸人巩固后方,利用关口相对狭窄的门庭,守住城门,自己领军斩杀敌方将领削弱地方的士气。这应当是如今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苏长安从来不是什么聪明人,但一旦下定决心去做某件事,他就会义无反顾的投入其中。

只见他领着仅余的五千血衣卫来到的城门前。

蛮军的冲撞还在继续,精铁所铸成的城门已经被撞得有些变形,不出百息的光景恐怕就要被撞开一个豁口。

九难与夏侯血被他握于了手中,头顶七星闪耀,七道虚影浮现,各自最强的杀招皆被他们凝聚于手中,只要苏长安念头一动,便会破体而出,搅碎那些蛮军的血肉。

他匣中剑鸣,漆黑如墨的浮屠剑悬于他的头顶,身后是三千闪着寒芒的灵剑。

苏长安的身上的气势不断升腾,仿佛永无止境。

他沉着眉头看着城门。

一息

两息

三息

他在心中默数。

终于,只听一声轰然巨响,已经屹立了数百载的永宁关城门,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轰然倒塌。

蛮军们出一声欢呼,但这欢呼在下一刻便戛然而止。

苏长安的眸子里在那时闪过一道精光。

“杀!”

他一声暴喝,声如龙吟凤啼。

那时,刀光剑影齐出。

他一马当先,身后五千白衣相随。

他们如同一股清流涌入,生生的在黑压压的蛮军之中撕开一条豁大的口子。

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便有数千人饮恨在苏长安这聚集了几乎全身力量的一击之下。

这固然让人震撼,身子方才煞气腾腾的蛮军也是一愣。

但几千人相比于蛮军的百万大军不过是沧海一粟。

很快回过神来的蛮军再次杀了过来,苏长安早已顾不得其他,他仍由这些蛮子杀入城内,他相信穆归云一众一定可以守住后方。

于是他向前。

他将所有阻挡在他身前的人都削为两半。

天璇的剑龙呼啸,玉衡的莲花绽放。

开阳龙吟凤鸣,天枢铁骑乍起。

摇光刀如烽火,天权笔走龙蛇。

天玑幻境丛生。

一时间血如雨下,浸透了苏长安的衣衫。

他看准人群中那些指挥着蛮军的将领,身如流光,身旁五千白衣浸血的血衣卫用身躯为他开道。

他每一刀,每一剑都取下一位蛮将的头颅。

短短一刻钟的光景,死在他刀下的蛮将便有二十之数。

而此刻,他们也已经杀入了蛮军的腹地。

蛮军的将领很快意识到了苏长安一行人可怕的杀伤力,他们组织起了大批的蛮军对他们起了围剿。

苏长安已经杀红了眼睛,他一刀斩下又一位蛮将的头颅,仰头环视周围,五千血衣卫,如今只余一千不到,而他们周围,数不尽的蛮军包裹了过来。

“将军,我们被包围了!”拿着苏字旗的刘长玉浑身浴血,他肩膀上不知何时被利刃扯开了一道血痕,深可见骨,尚还在向外淌着泪泪的鲜血。

苏长安愣了愣,他的他仰头看向城头。

楚元白与三千江东刀客在星殒的冲击下接接败退,他们所拥有的某种秘法却是可以拖住星殒,却不会是星殒的对手,毕竟莫听雨,从古至今,只此一例。

天玑等人虽然与星殒的对战要么不分伯仲,要么隐隐站了些上分,可一时之间却难以腾出手来。

而在城头的花非昨与罗玉儿状况却差了许多。

那些龙隼已经登上了城头,伴随着的还有后方剩余投石车时不时抛上城头的巨石,他们已经无暇支援城下,光是那些龙隼已经让他们疲于奔命。

而诺大的永宁关,此刻也变得破损不堪,不少地方还冒着滚滚的浓烟。

苏长安深吸一口气,心头泛起一阵苦涩,或许已经到了尽头了吧。

他这么想到。

“将军,我们掩护你,再杀回去!”刘长玉并没有看出苏长安此刻心底的无力,他大声说道,旁边仅余的血衣卫也靠拢过来,对于刘长玉的提议,纷纷颔。

苏长安没有回应他,他的心沉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中了蛮军的诡计,被他们以武将的生命做饵引到了腹地,如今看蛮军们架势,恐怕是要将他们留在这儿不可了。

如今孤立无援,一番大战更是消耗了他大量的灵力,对于能否再杀回去,他并没有多大信心。

再者说,即使杀回去又能如何?

他这般想着,外围的血衣卫已经与围拢上来的蛮军交锋。

血衣卫固然强悍,但一番大战之后已是强弩之末,蛮军准备充足,这第一次交锋便留下了近百位血衣卫的性命。

苏长安嗅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眉宇间涌出一抹煞气。

即使已无胜算,那又怎样?

不到最后一刻,岂能束手就擒。

这般想着,他胸口的怒气涌上心头。

“浮屠!”

他一声暴喝。

那把漆黑的浮屠剑猛然窜出,如离弦之箭直抵云霄。

“三千!”

三千灵剑如臣子虽君王一般,跟随着浮屠神剑一同飞入天际,将之簇拥在中心,最后悬于半空之中。

“莲花!”

苏长安此音一落,那浮屠神剑与三千灵剑豁然旋转起来,竟然在半空中形成了一朵巨大的剑影莲花。

“绽!”

这最后一字,如阎罗催命一般,阴冷无比。

那朵剑影莲花在那时豁然绽开。

无数剑意奔涌而出,它盛开的花瓣就是取人性命的利刃,但凡触及其锋芒之人,无不瞬息被搅成碎末。

随着这朵巨大的莲花越开越盛,剑意说覆盖的范围亦越来越大,一时间蛮军的哀嚎声不绝于耳。

待到莲花绽开,亦苏长安为中心的方圆百丈之内,便已铺满了蛮军的尸。

而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蛮军们在此刻亦停了下来,他们的眸子中爬满了空军,显然对于苏长安如此强大一招极为畏惧。

甚至已经无人敢在向前出进攻,在这蛮军的腹地之中赫然出现了一道真空地带。

苏长安大口大口的穿着粗气,这一式虽然带走了数千蛮族的性命,可对于他的消耗亦是极大,他体内灵力依旧被耗去了十之。

“不要怕,敌将已是强弩之末!给我杀!”一位指挥的蛮将看出了苏长安的疲态,他大声的喝道,试图鼓舞士卒们再次出进攻。可自己却立于原地没有丝毫出手的意思,显然对于苏长安颇为忌惮。

但那些蛮子亦不是傻子,他们同样忌惮着苏长安,一群人紧紧的围着苏长安与仅余不多的血衣卫,却依旧没有一人敢率先冲锋。

“取敌将级者,赏黄金千两,美婢十名!”见士卒们依然不敢上前,那名蛮将又高声喝道。

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蛮将的赏赐显然刺激到了这些士卒的心灵,他们双眼瞬间变得血红,似乎已经看到了成堆的黄金与美娇娘们玲珑的身段,方才的畏惧在此刻被抛诸脑后,他们纷纷出一阵怒吼,踏着同伴的尸又一次向苏长安一众起了冲锋。

“将军!”一位血衣卫望向苏长安,询问着他当如何是好。

如此险境,苏长安又怎知当如何破解?

或者说当他领着血衣卫们杀入蛮军腹地之时,他的心头便已多少预见了此刻的境遇。

他冷笑一声,眸子中是满满的杀意。

“掩护我,杀了那蛮将。”苏长安这般说道,手中的九难刀亮起一阵寒光。

“好!”血衣卫们纷纷颔,他们何尝未有想到此刻的境遇,血衣卫生于沙场,死于沙场,在成为血衣卫那一天,他们的心中便有了面对这一天的准备。

“我为将军执旗!”刘长玉见状,心头也涌出一分热血,他将那张已经污浊得看不真切的苏字旗再次高高举起,被鲜血染透的苏字旗就好似一抹火焰,在蛮军的腹地中熊熊燃烧。

苏长安再次动了起来,身后苏字旗迎风飘扬,血衣卫手持利刃,所过之处,蛮军如草菅一般纷纷倒下。

转眼,又是近两百血衣卫倒下,剩余不过七百的血衣卫也是浑身浴血,且或多或少都受了不小的伤势。

修为较弱的刘长玉更是被人在背上割出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可他们都执意跟随着苏长安,咬着牙冲开蛮军一波接着一波的进攻,甚至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为苏长安撕开一条血路。

“拦住他!快!拦住他!”

似乎是意识到了苏长安想做之事,那位蛮将心头一寒,大声的呵斥道。而他周围的蛮军也确实如他所愿悍不畏死的挡在他的身前。

可这些都无法阻止苏长安前进的步伐。

他又是一刀斩落一位蛮卒的头颅,他双目一抬,看向已经近在咫尺的蛮将,眸子里是如狼一样的凶光。

那蛮将身子一震,下意识的便要后退一步。

“不要不要过来”

他有些结巴的呼喊道。

在苏长安如此强悍的气势面前,他几乎已经忘了自己也是一位问道境的大能,也忘了苏长安连番征战其实早已力竭。他胸口早已被满满的恐惧填满,只想着如何躲避,而生不起半点反抗的意思。

苏长安自然不会遂了他的心意,只见他运起体内已经所余不多的灵力,身子猛地自平地跃起。

他将那把刀举过了头顶,一如那一年,那个男人。

他想。

这所有的故事都从那一刀开始,那么理应也从这一刀结束。

“吼!”

他出一声狮子般的吼叫,手中的刀寒光一闪,那位蛮将的头颅便在那时如同皮球一般落下,坠入人群,被冲杀上来的蛮军踩成粉末。

这场人族与蛮族酝酿了数十载的战役并不会因为谁的死亡而停下。

每个人,哪怕是星殒,在此刻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战争还在继续。

血衣卫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立在苏长安身边的刘长玉浑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块好肉。

但他依旧将那枚苏字旗举得笔直,他认定了苏长安,自苏长安放走他那一刻,他便告诉自己,要用一辈子去跟随他。

他这么想亦这么做。

斩下蛮将头颅的苏长安脸上并没有半点兴奋的神色,他继续喘着粗气,手中的刀不知为何已经变得无比沉重,他的体内灵力依旧耗尽,浮屠三千也因为失去了灵力的支撑而回到了他的剑匣。

不知是谁的鲜血,迷了他眼睛,他有些木讷看向周围。

血衣卫几乎已经死尽,北通玄从西凉一手带起的精锐,今日几乎全部被他葬送在了永宁关外。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与不对,但这确实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办法,至少这可以拖延蛮军的步伐,让他们不能全力的攻打城门。

从目前来看,他的做法还是有一定的成效,毕竟穆归云等人虽然还在苦苦支撑,但至少城门还未失守。

天色已经变得昏暗,弥漫在永宁关外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如同苏长安的眼皮一般。

他觉得,自己或许就要死在这里了。

这应当算得上书上说的那些英雄了吧,苏长安这般想着。

一位蛮卒看准了苏长安失神的瞬间,将手中的长枪直直刺了过来。

“将军小心!”一旁的刘长玉见状一声惊呼,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身子一闪以极快的度挡在了苏长安的身前。

猩红的鲜血在那时涌出,喷洒在苏长安的脸上。

那血,那般炙热。

将苏长安已经昏沉的脑袋烫得清醒了几分。

他不知何处再次生出些气力,一刀将那位蛮卒的头颅削为两半。

另一只手也在那时伸出,将已经被洞穿了胸口的刘长玉扶住。

“将军”刘长玉看着苏长安,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张嘴吐出的却是淋淋的鲜血。

“刘”苏长安也想要说些什么,他的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不能再为为将军执旗旗了。”他这般说着,一只手颤颤巍巍的伸了出来,将那面长旗的旗柄放到了苏长安的手中。

苏长安接过了旗柄,方才要说些什么,但怀中的刘长玉已经在这时失去了气息。

苏长安觉得自己的胸口就像是被千钧的巨石压住了一般难受,他感到窒息,眼角分明有什么东西溢出,就分不清究竟是鲜血还是泪水。

最后一位血衣卫倒了下来,蛮卒们将矛头对象向了场上仅余的苏长安。

苏长安缓缓的将刘长玉的尸体放了下来。

他撕下衣角的布带,将那面被刘长玉视若珍宝的苏字旗牢牢的绑在了背上。

然后他用仅余的布料将刀柄与自己的手绑在一起。

整个过程他做得极为缓慢与认真。

但却没有半个蛮军敢在这时向他起进攻,他的周身的气息太过冷冽,以至于即使到了现在,在面对他时,这些蛮子们也敢又何妄动。

终于,他做完了这一切。

他挺直了身子,手中的九难刀寒芒再起,他就这样朝着如潮水一般的蛮军独自起了冲锋。

没有刀意,没有灵力。

这些东西早已在连番苦战中耗尽,他现在只能凭借着自己的肉身与蛮军交战。

他踉踉跄跄的挥舞着一刀又一刀,退避的蛮军们很快便意识到了苏长安的疲态。

他们试探性的向他起进攻,苏长安左突右挡,却敌不过身体之中传来的倦意,几次险些被蛮军击中。

蛮子们的脸上终于浮出兴奋的笑意,他们的进攻开始变得猛烈起来。

苏长安的身子上瞬间便被洞开了数道血洞。

泪泪的鲜血不住的往外流淌。

他跌坐在了地上。

他长刀杵地,想要站起,可身子却像是不再属于他了一般,再也使不出半点气力。

他终于仰面倒下,他透过那些已经近在咫尺的刀戟的缝隙望着已入夜色的星空。

今夜,没有星星。

亦没有人会再来救他。

这一次,他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这般想着,就要缓缓的闭上自己的双眸,等着蛮子们的长枪贯穿他的身体。

可就在这时。

漆黑的夜空中,一颗青色的光点开始闪烁。

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那是一道星光,它自不知道多远的天际而来,不偏不倚的照在苏长安的身上。

“伤他者死。”

一道清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那声音犹如地底的涌泉,天山上的雪莲。

干净清澈,无尘亦无垢。

第一百七十六章 忘情方为太上

苏长安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又看见了那一袭青衣。

她手执长剑,清锋染血,神色冷冽。

他唤她姓名,她却不曾理会。

他向她奔跑,向她张开双臂,她却越走越远,似乎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再追上她,直到她的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她彻底消失在无垠的黑暗中。

他终于从噩梦中惊醒,坐起了身子,额头上不知何时弥漫上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青鸾。”他出一声惊呼。

却现自己正躺在军营之中。

在才意识那真的就是一梦。

苏长安的心里升起一阵失落,他的脑袋有晕沉,他依稀记得自己倒在了西凉外的血泊之中,那些闪着寒光的长枪分明叫刺破他的胸膛。

按道理来说,他应当是死了。

可现在他却活生生的躺在军营之中,他有些疑惑的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身体,那些伤痕依然存在,只是大都凝出了血痂,已无大碍,只是身子尚还有些虚弱。

这般想着他站起身子。

屋外传来一阵阵嘈杂之音,似乎有人在忙碌这些什么?

“西凉守住了吗?”苏长安疑惑道。

他走出营帐,来到了帐外。

士卒们来往频繁,且脸上大都写着疲惫之色,永宁关的方向,虽然那已屹立数百载的关隘如今看上去颇有几分惨败,且依稀可见到处躺着的无人管理的尸。但,却不见一位蛮军的身影。

“守住了吗?”苏长安又在心中问道,眉宇中爬上一抹喜色。

他有些踉踉跄跄的走到中军大营前,这一段并不算长的路程,他走得却极为辛苦,额头上的冷汗也因此愈密集。

终于,他掀开了大营的帘布。

北通玄诸人皆是神色凝重的坐在一起,似乎在商量某些极为重要的事情,且他们中的每一个身上都带着不小的伤势,想来方才那一场大战对于诸人来说都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苏长安却并没有将目光在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多作停留。他的身子一震,仿若中了什么法术一般,一下子僵住。他的目光死死黏在那道角落中的身影之上。

那是一道青色的身影,高挑婀娜,倾国倾城。

她就是像是一位落入尘世的谪仙,神色傲然与周围诸人满脸疲惫比起,显得格格不入。

“青鸾?”

苏长安的声音有些颤抖,且小得犹如蚊啼,似乎害怕哪怕只是稍稍大声一点便会将自己吵醒。就算这只是一个梦,他也希望这个梦能够做得更长,更久一些。

营帐中的诸人也在这时看见了走进来的苏长安,似乎是明了他与青鸾之间的关系,诸人亦很有默契的在此刻停下了嘴里的谈话,安静的看着苏长安。

“”那道青色的身影在那时缓缓的转过了头,看向苏长安。

那的确是那张曾让苏长安魂牵梦萦的脸,她的那双眸子依旧如初见时一般,无尘无垢。

“你醒了。”她这般说道,声线如往日般清冷,却少了一份温柔。

但或许是久日未见,心头的思恋浓郁,苏长安并未意识到这些变化,他向前一步,身子颤抖着走到了她的面前,就要伸出手,如往日一般将她拥入怀中。

可青鸾却在这时向他投出了一道疑惑的目光,似乎在质问他此行何意。

这般与苏长安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反应,让男孩伸出的手在半空中生生止住。

“青鸾?”他有些疑惑,这时他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青鸾,似乎与他记忆中的那位青鸾有些不一样。

虽然她们拥有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气质,甚至她也记得他。

可是,她的眸子中却少了些什么。

那究竟是什么呢?

苏长安一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她眸子太干净了。

干净得就像那天山上的血莲,地底的涌泉,无尘亦无垢。

这青鸾,不是那陪他出生入死的青鸾,更像是北地那位曾经送走莫听雨送葬者。

“你要找的青鸾已经死了。”似乎是看出苏长安此刻心头的不郁,青鸾这般说道,声线不咸不淡,所言之事好像只是寻常一般。

“可你分明”苏长安立马反驳道,但话未说完便生生的止住了。

忘情方为太上,世上已无青鸾。

他终于记起了这句话,他的身子开始剧烈的颤抖,他不信,他不信一个人分明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可却已经死了。他觉得这很荒谬,他不相信,亦不愿承认这样的事情。

似乎是能看穿苏长安的心思,青鸾继续说道:“可她真的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声线一如之前一般清冷,似乎这世上已无任何事情能对她的心造成半点波动。

苏长安又是一愣,他记起了在沙场之上,在那些长枪就要洞穿他的胸膛之时,是她一袭青衣落下,将他救起。

他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望着她,神情极为激动的问道:“可你救了我,只有青鸾才会救我!”

他觉得她就是青鸾,不然她为何回来救他。

“因为在她成为太上那一刻,在我的心底留下了一份执念,那份执念让我不得不救你。”青鸾极为淡漠的解释道。

“”苏长安的头低了下来,他陷入了一段良久的沉默。

他的脑海中不住的回响起青鸾的话,她在她的心底留下了一份执念。

不用问,他也大抵能猜到那份执念究竟为何物,他感到一阵心塞,就好似有千钧重的大石摆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来一般。

“她真的不能再回来了吗?”他低着头这般问道,声音小了许多,却又冷静了许多。

他的手伸出胸口,那里有一个玩偶,那是当年他与青鸾在长安时,那个女孩为了让他开心起来送给他的东西。

他一直将它带着身边。

青鸾的眸子中似乎有些东西在流转,但转瞬便被她又压了下去。

“或许能,又或许不能,我不知道。”她这般回答道,声线依旧清冷。

苏长安闻言苦笑,他觉得这或许是她在安慰他,但他却愿意相信,不管希望多么渺茫,他一定会试一试,这是他对她的承诺,他将它当做誓言,足以他用生命去捍卫。

他会去找她。

上穷碧落下黄泉,直到找到她,或者他死去那一天为止。

他终于在此刻收起了心底的思绪,他再次望向已不是青鸾的青鸾。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这般问道,他不相信青鸾会如此巧合出现在他将死之时,她来这儿一定有什么目的。

青鸾的身子一转,目光在北通玄、天玑、梧桐、徐让诸人身上流转,最后方才缓缓说道。

“送葬者,自然是为了送人而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恭送将军

“送葬者,自然是为送人而来。”

苏长安自然懂这一句话的意思,也懂得她话中所指。

但他却不愿意懂。

他目光落在了北通玄诸人身上,道:“蛮军不是退了吗?”

虽然他不知道西凉是如何被守下的,但蛮军确实退了,他们应该是成功了。

他这么想着,可声音却不知为何有些苦涩。

“你们出去吧,我有话想单独与长安。”北通玄看了看眼前这个男孩,在一段沉默之后,终于开口道,但即使他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显得足够的平稳,可依然掩不住其中深深的疲惫。

诸人闻言,脸上的神色皆有些复杂,但最后都还是沉默着站起了身子,转身离去。

最后,诺大的营帐中便只余下北通玄、苏长安二人。

“我已经安排好了。”北通玄站起了身子,知道这时苏长安才现,他的腰侧有一道巨大的血痕,像是被某种利器所伤,似乎那利器带着某种魔力,以至于到了此刻,依旧向下躺着鲜血。

“等下你与他们一起动身,回中原吧。”北通玄这般道,脸上依旧是那如一潭死水般的寂静。

“回中原?”苏长安一愣,“为什么?”

“西凉,守不住了。”北通玄给出了他的答案。

“蛮军不是已经退了吗?怎会守不住?”不知是真的不解,还是不愿去了解,苏长安这般道,声音亦不知为何大了几分。

“怎么守得住?”北通玄却反问道。

蛮军百万铁骑,如狼似虎,西凉残兵败卒,二者之战,从一开始便是以卵击石。

即使请到了江东刀客,取到了十方神剑,烧掉了蛮军粮草,可是,二者之间绝对战力差异已远非人力可敌。这一苏长安很清楚,只是却不愿意承认。

“”苏长安闻言沉默,半晌之后方才愣愣的道:“蛮军,明明已经退了。”

他就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童,死咬着他明知道无济于事,却暗怀一丝希望的理由,否定着事实。

“拓跋元武收兵并不是因为蛮军攻不下永宁关,相反,若是他再坚持一刻钟,西凉必破。”北通玄似乎很清楚苏长安心头所想,但他并不愿意让苏长安沉浸自己的幻想中。

“退兵,是因为他算到我们会逃,追杀永远比对抗所造成的伤亡要得多。”

“那他就这么看着我们逃回中原?”苏长安依旧不解,他觉得这其中有些道理讲不通。

“他自然不会,可他更知道我们不糊放着西凉的百万百姓不管,大军裹挟着难民,度自然会漫上许多,他有手上尚有一万龙隼,这些畜生度快得匪夷所思,他有足够自信在我们逃入西岭之前将我们尽数截杀。”北通玄缓缓道,将苏长安心头的疑惑一一解开。

“那你怎么办,你一个人根本拦不住百万大军,和我们一起走吧,活着,才有希望。”苏长安心头最后一丝希冀猛然破灭,他心烦意乱的看着北通玄,道。

“不,我得留下。”北通玄摇头道。

“你拦不住的!”苏长安心头大骇,他几乎是用嘶吼一般将自己的话从喉咙中挤出。

“不试一试,又怎知道拦不下呢?”北通玄冰冷的脸上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你会死的!”苏长安讨厌他的笑容,一个不会笑的人笑起来会显得极为怪异,极为难看。

“是人都会死,何况我早就该死了。”北通玄摇头道,嘴角的笑意却愈浓郁。

苏长安觉得现在的北通玄有些不可理喻,他还要再些什么,但这时城墙之上响起警报号角声。

蛮军又开始了进攻,即使相隔数里苏长安也能依稀听到,那蛮军铁蹄踏破尘埃时巨大的声响。

帐外之人涌了进来,但青鸾已经不见了身影。

“走吧若是有心,记得每年替我去给她扫一次墓,烧些钱财,算是但我给她的赔礼吧。”北通玄这般道,冰冷的声线中却多了几分颤抖。

诸人都沉默了下来,似乎在苏长安昏迷之时,他们已然达成了共识。

诸人的反应让苏长安的心沉到了谷底,他莫名有些愤怒,却不知这愤怒究竟因何而起。

他:“我不走,我陪你!”

“长安不要辜负了北北通玄的一片苦心。”浑身是血,模样极为狼狈的穆归云走了出来。少见的,这一次,他站在了北通玄一边。

最信任的朋友提出了与他相左的观,这无疑让苏长安心中不满更甚。

“我了,我不”他双目几近充血,变得有些绯红。

但话还未完,便觉自己的后颈一疼,眼前一黑,身子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北通玄在这时收回自己的手刀,他看着已经倒地不省人事的苏长安,默默的从怀中掏出一样事物,那是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书。

他将他放到苏长安的怀中,不无遗憾的道:“这当真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可惜,我终究却做不成南苑。”

言罢,他看了看周围神色复杂的诸人,道:“带他走吧,没时间了。”

“保重!”诸人在一阵沉默之后,纷纷想着北通玄抱拳道,北通玄同样一一回礼。

做完这些,诸人与北通玄一道走出了帐外。

那里仅余的两万残兵早已在跪候在帐外。

一道身着红色甲胄的身影在那时飞奔上来,直勾勾扑入北通玄怀中。

她靠在他耳畔呵气如兰,“你若今天死在这里,我红玉终有一日会领大军去往蛮族王庭,屠他拓跋元武满门。”

那不似情话的情话,带着果决的杀意窜入北通玄的耳中,这位终年面色冷峻的男子,嘴角微微抽搐,半晌却想不出一句话与之回应。

良久之后,红玉终于从北通玄的身子中抽离,她眸子中流转着某些光华,直直看着北通玄,似乎是在用尽全力将他记在心上。

“走吧。”北通玄轻轻拍了拍她肩膀,道。

言罢,他终于不再去看任何人一眼,转头独自一人朝着那巍峨又冰冷的永宁关走去。

望着那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一袭白衫,红玉强忍着就要溢出眼角的泪水,神色肃然的单膝跪下,身后两万大军也在那时齐刷刷一同跪下。

“红玉恭送龙犼神将!”她这般道,声音响亮。

“恭送龙犼神将。”身后数万大军亦在此时齐声言道。

那几乎耗尽他们全身气力的声音汇集在一起,响彻于天地间,久久不散。

第一百七十八章 玉衡明,通玄葬

拓跋元武如今可谓志得意满。

蛮族千百年的愿望就要在他手中的实现,那座让无数先辈们饮恨的关隘,终于第一次向着蛮族敞开了他的大门。

而后他可以修整兵马掠夺粮草,然后挥师东进,更加肥沃的中原大地唾手可得。

这般想着,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胯下的凶兽似乎也感受到自家主人此刻心底的快意,它的步伐也快了些许。

“蛮王英明,我族终于可以进军中原,先祖们的千载夙愿终于可以在我等手中达成。”一旁的南破听自然一眼便看出了拓跋元武此刻极好的心情,他不失时宜的赞叹道。

拓跋元武向来不甚喜欢这样的献媚之言,但今时不同往日,心情大好,倒也不去在意南破听心中的小九九,反是出一声爽朗的笑意。

而另一旁的夸父一族星殒铜驱象却皱着眉头说道:“这人族的数位将领都有虎狼之相,蛮王进关之后,还需派人追杀,若是让他们逃回了中原,恐对圣子的大计有所不利。”

“铜大巫咸此言差矣,且不说那些人族都是你我手中败军之将,就是他们真的逃回中原,以蛮王大人说展现出的实力,他们能否鼓起勇气与我等再战还是未知之数。”南破听言道,脸上献媚的笑意更甚。

“骄兵必败,蛮王大人切不可好大喜功啊!”铜驱象闻言,心头自然有些怒意,却不好作,故而转头并不理会南破听,再次向着拓跋元武进言道。

“哼!”南破听见铜驱象一副不屑与之交谈的模样,心头自然生出几分怒气,他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人族如今已经败走,将诺大的永宁关拱手让人,铜大巫咸,如此涨敌人威风,灭自己志气,恐怕有所不妥吧。”

“你!”铜驱象心头的怒意更甚,眼看着他就要作。

“好了,诸位都是为了我蛮族大业,莫要争吵,本王心中自有决断。”拓跋元武这般说道,语气中显然已有些不耐烦。

拓跋元武一旦话,这二位就是心头对于对方又再多不满,此刻也不敢再有所表现,纷纷收声禁言,沉默了下来。

耳根终于清静了的拓跋元武又一次抬头看向已经越来越近的永宁关。

夜色已经深了,破败的永宁关如今已是人去城空,城头也再也见不着以往的烽火。

但身为星殒,夜色并不能隔断拓跋元武的视线,他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眼缝之中似有寒芒闪动。

因为,在那空荡荡的城头之上,他看见了一道身影。

孤零零的一道身影。

他身着一袭白衫,衣带在夜风中飘荡。

他的脸色苍白,一如他的衣衫,但他的嘴唇却是那般鲜红,就像是饱饮过鲜血一般。

拓跋元武停了下来,他身后的百万雄兵令行禁止,也同时停了下来。

身为星殒的铜驱象诸人也在此刻现了城墙之上的那道身影,他们先是一愣,随即便有人上前请命似乎要说些什么。

但拓跋元武却微微伸手阻止了诸人的进言,他独自一人跨坐着凶兽迈步向前。

“拓跋元武见过北将军。”他朝着关上之人拱手,朗声说道,声线平稳,就像是在与一位许久未见的老友寒暄。

那关上之人,在那时身子一跃而下,自百丈高处,瞬息便落在了拓跋元武的身前。

“将军想要拦我?”拓跋元武又问道,嘴角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那时夜风乍起,吹起满地沙尘,亦撩起男子额前散乱的丝。

他猩红的嘴唇微启,一道呢喃之音便在那时自他嘴中吐出。

“关山、横槊、望舒、羲和、长庚、千岁、雨辰、烛天、重山。”

此言一出,九道剑鸣忽的乍起。

只见灵光一闪,他的身前便出现了九道身影。

他们一字排开,手中皆执着一把寒芒闪烁的利剑。

他们的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可是周身却弥漫着令人愕然的凌冽剑意,即使是剑道宗师也少有人拥有如此盎然与纯粹的剑意。他们更像就是一把剑,锋芒毕露,卓然于世。

北通玄用他的行动回答了拓跋元武的问题。

“何必呢?”拓跋元武见状,不无遗憾的摇头叹息道。“一位剑灵能修到如此境界,实属不易。”

“剑灵?”此言一出,他周围的诸人脸色皆变得有些愕然,谁也未曾想到这位被蛮军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族将领竟然只是一只剑灵。

北通玄在那时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做了太久的人,连我自己也忘了自己其实只是一只剑灵。”

“可那又怎样?”北通玄的眸子中突然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机。

一股比之那九道身影还要强悍的剑意自他体内涌出,他白衫在那时被剑意说鼓起,身后的青丝胡乱的向后扬起,他身上的气势开始升腾,犹如永无止境一般。

“没用的。你不是星殒,你杀不了我。”拓跋元武依旧在叹息。

他不得不承认北通玄很强,强得远出他预料。

他修为不过问道,或者说半步星殒,可却能与他交战许久,而不落下风,虽然他并未使出全力,但当世能以星殒之下的修为做到这一点的,除了眼前这位人族将领,便再无来者。

北通玄闻言,他冰冷的脸庞之上却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谁说,我不是星殒?”

他这般问道,还不待拓跋元武等人回过神来。

一道灵压豁然自他的体内张开,将诸人覆盖其中。

而后,他与他唤出的那九道身影的背后尽数张开一对闪着冷芒的剑翼。

“吾之领域,谓之苍生!”

他这般说道,无数山川河流自他领域之中浮现,城镇村落豁然林立其中,他的领域不断蔓延。

十里!

二十里!

三十里!

直到数息之后,豁然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他的领域在那时张开,已至百里之地。

一道极为隐晦的灵压波动闪过,他的领域在那时似乎生了某些变化,山川河流之中开始有了山风拂过,天际隐隐约约间有鸟兽来去,就连那些生活在他领域之中的寻常百姓的脸上也开始出现喜怒哀乐。

他的领域,在那一刻,活了起来。

那似乎已不再是他说幻化出的虚无,那儿似乎已经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世界,一个有血有肉,有喜有悲的世界。

一颗星辰忽的亮了起来,它从不知多少万里的远方赶来,朝着北通玄洒下一道灿烂的星光。

他一袭白衫,衣带飘零,立于星光之中。

他猩红色的嘴唇微微张开,他问道:“现在,我算是星殒了吗?”

拓跋元武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他很清楚知道成就星殒的难度,这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情,而之前的对战中,他还曾清楚的感受到北通玄的修为固然强大,可离星殒却有着不小的距离,而现在,这才过去几个时辰,他竟然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成就了星殒。

他意识到眼前的这个男子是一个极强的对手,自他成为星殒以来,第一次,他握紧了手中的刀。

这应当是一个值得他全力以赴的对手,他在心中暗暗想到。

而谁也未曾注意到,在远方,一道青色的身影正远远的看着他们。

在北通玄点亮玉衡那一刻起,她看了看手中,那道从星辰阁传来的敕令,上面写着。

玉衡明,通玄葬。

第一百七十九章 苍生一剑

“天岚院第九代玉衡传人北通玄,请赐教。”

北通玄在那时上前一步,头的星光如影随行,他轻声道,手中的十方神剑寒芒一闪,犹若蛰伏于密林中的恶兽,终于在此刻睁开了自己的眼眸。

“北通玄?玉衡传人?”拓跋元武闻言一愣,脸上露出恍然之色。

“去,试一试这天岚传人的斤两。”拓跋元武看了左右一眼,道。

他周围的四位星殒一愣,皆有些迟疑。倒不是因为害怕,毕竟他们修成星殒已经多年,在他们看来刚刚成就星殒的北通玄理应不是他们的对手。所谓的迟疑只是不明了拓跋元武之言究竟是让何人出战。

“天岚玉衡一脉,号称剑道通神,上一代玉衡圣人更是堪称天下第一星殒,即使那位身在星辰阁的白河远阁主也对之敬畏有加。尔等真想与之一一对决?”拓跋元武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他上下打量着成为星殒的北通玄,这般道。

南破听、完颜左应、突骨吕、铜驱象四人皆是一愣,但终究不敢反驳拓跋元武的意思,他们身子一震,纷纷向前一步,一字排开面向浑身剑意涤荡的北通玄。但都没有出手的意思,毕竟作为星殒,应当多少是有一些傲气的,以多打少,在他们看来多少有些有失颜面。

“既然诸位不愿出手,那北通玄便献丑了。”北通玄却没有这些蛮子心中那些九九,他所要做就是拖住他们,为苏长安等人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最好还能再斩杀对面一两位星殒,削弱蛮军的实力。

言罢,他的身子豁然动了起来,手中长剑一荡,剑锋便直勾勾的刺向队伍正中的突骨吕的眉心。

这时玉衡所留剑法春风渡的第一式,玉门关。

此式讲究堂堂正正,直来直往,看似寻常,却暗藏杀机。

如今被北通玄使出,更是威力斐然,当其冲的突骨吕那时瞳孔都放大,他意识到眼前这北通玄比他想象中要强出数倍不止,光是这看似寻常的一招,其中包裹的杀机分明是想一招取其性命。

他收起了心头的大意,周身气势一凛,赫然幻化成一头浑身披着鳞甲,背后伸出巨大蝠翼的怪物模样。

这分明便是神族的模样。

北通玄显然未有料到此间变化,但剑已出手,杀意已决,自然没有回头的道理,他这般想着,手中的十方神剑一声清鸣,他的度陡然又快上了几分。

突骨吕周围的三位星殒也在那一刻意识到了北通玄的不凡,他们纷纷在第一时间化作了神族模样,同时出手与突骨吕一道攻向北通玄。

北通玄的剑锋在半空中与着四位已经被神族附身却犹若未知的蛮族星殒撞在了一起。

一股巨大的气浪被扬起,激起满地的尘埃,更是让那些修为较弱的蛮军士卒纷纷倒地。

而数息之后,北通玄的身子暴退而去,在数十丈之外方才堪堪站定了身子,一丝鲜血也在那时自他的嘴角溢出。

反观突骨吕四人,也或多或少受到了不的冲击,他们的身子纷纷往后退去数步,脸色也颇有几分难看,显然也是受了不的内伤。但是相比于北通玄,他们毕竟集合了四人之力,因此伤势要上许多。

但即使是这样,也足以让突骨吕四人暗暗心惊,一位方才成就星殒之人,既然可以以一敌四,要知道他们可是吞噬过神血的星殒,其战力的强悍程度比之寻常星殒本就要强出许多。

北通玄一击不中,脸上却没有丝毫惋惜之色,他擦了擦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身子在下一刻又动了起来。

“长亭暖!”

他嘴里轻喝道,背后剑翼一震,手中之剑犹如脱笼之兽再次杀向突骨吕。

他的眸子里在那时泛着如同狼一样的凶光,他深知一个道理——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

他要杀了突骨吕,每少一位星殒,苏长安等人的威胁便会上一分,逃回中原的气运也会大上一分。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着。

突骨吕诸人显然是明白了北通玄的打算,他们的脸色露出一抹怒意。

即使北通玄的战力了得,但在四位星殒的魏公子下还想着取走一人的性命,这无疑是对他们的轻视,加之之前的对战,他们大抵也摸清了北通玄的虚实,只要他们联手,北通玄虽强,但决计不是四人的对手。

这般想着,突骨吕四人也纷纷不再留手,迎着北通玄的杀招,周身灵力大作,与之缠斗在了一起。

“细雨繁!”

“春波急!”

“晓风残!”

“拂柳岸!”

玉衡所留剑法《春风渡》的前六式便在那时自北通玄的手中使出。

每一招都出极为磅礴的剑意,带起凌冽的罡风,裹狭着如有实质的杀意。

他眸子中的凶光愈来愈深,身上也随之多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但手中的剑却没有半停下的意思,攻势反而愈的猛烈起来。

突骨吕四人可谓越打越心惊,越打越胆寒。

北通玄的作战的风格与之一袭白衣的模样恰恰相反,他就像是了狂的野兽,几乎是以命换命,以伤换伤的打法。对于他们的攻势不闪不避,只是对着突骨吕一味的强攻,这一番大战下来,在四位星殒的围攻之下,反而是将突骨吕打得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这位蛮族星殒的额头上开始弥漫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前几日曾被一位忽然出现的神秘少女打得一败涂地,这方才接着圣子赐下的圣物恢复过来,却不想又遇见北通玄这个疯子,短短几日光景,他便又一次闻道了死亡的味道。

他自然不甘心就这样死去,因为心底畏惧他的出手变得有些犹豫,但往往越是怕死之人,在对战之中便越容易死去。

北通玄很快便捕捉到了突骨吕心中的踌躇。

他的眉头一挑,手中十方神将一声清鸣,反手将之一挥,凌冽的剑锋生生逼退了四人的攻势,而后还不待这四人再次组织起进攻,他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寒芒。

“莲花绽!”

只听他轻声道,声线幽寒,犹若阎罗催命,无常勾魂。

一朵巨大的剑影莲花豁然浮现,剑锋直指突骨吕的眉心。

这一式,是《春风渡》的最后一式,是图穷见匕的一式,亦是最强的一式。

它将剑意内敛,化作莲花,道蕴十足,杀机盎然。

这一式苏长安用过,古羡君用过,但在身为星殒的北通玄手中方才显出当年玉衡的几分风姿。

那时,天地间万物为之失色,似乎只剩下那一朵莲花,妖艳绝美,含苞待放。

突骨吕的瞳孔中映着那朵莲花,它离他越来近,越来越近,伴随着一起到来的还有一股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死亡气息。

突骨吕愣住了,他似乎忘记了躲避,又或者有某种气机将之锁住,让他根本无法躲避。

他的眸子中爬上了满满的恐惧。

他觉得自己应当是死了。

他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着那一朵莲花贯穿他的眉心。

但却在那时,一道冷冽的刀光闪过。突骨吕只觉方才那股萦绕在他周围的死气尽数散去,他的双眸豁然睁开,却见拓跋元武不知何时已经持刀立在了他的跟前。

而北通玄的身子这一次更是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倒射而出,直到在永宁关冰冷的墙头撞出一个巨大的凹陷方才停下。

他的脑袋一下子清醒过来,后怕与庆幸至于,看向拓跋元武的眼神中更是满满的感激。

可这位蛮晚显然并没有心思去接受他的膜拜,他依旧持刀,神色冷冽的看着那到陷在城墙中的白色身影。

“你很强。”他这般道,声线冷冽无比,却带着一股上位者俯视下位者的高傲。

“或许给你足够的时间,有一天,你会有你师尊一般的成就。”拓跋元武缓缓向前走着,他的脚步异常悠闲,就好似漫步在某个水榭楼台中一般。

“但很可惜,我不会再给你时间了。”他这般道,眼角却瞟向了另外一边。

那里,一位一袭青衣的身影飘然而至。

她的容貌美得不可方物,她的脚步,极为缓慢,但数里之遥瞬息便至。

她所到之处,星光开道,神鬼辟易,一举一动间暗合天地大道,就好似她才是这世界的主宰一般。

不出数息的光景她已经走到了北通玄的身前,她在那儿站立,不言不语,似乎是在等待着些什么。

“送你的人到了,你快要死了。”拓跋元武不无遗憾的叹息道。“我喜欢你们天岚院的人,可是,我得杀了你们。”

着他身影晃动,瞬息便来到北通玄的身前,一柄鬼头大刀便稳稳当当的落在了北通玄的颈项,只要他愿意,这一刀斩落,北通玄便会身异处。

而北通玄也终于在这时抬起了自己的头颅。

他的脸上满是淤血,已经让人看不清他本来的面貌,他的一头青丝胡乱的垂着,显得狼狈不堪。

这般景象落在拓跋元武的眼中,他忽的笑了起来。

他喜欢扼杀这些人族的天才,每杀死一个,他蛮族的势便大上一分。

“去吧,你们天岚的时代结束了。”他这般道,手中的长刀寒芒一闪,眼看着就要朝着北通玄的头颅斩下。

但也就在这时,北通玄已经变得暗淡的眸子中却忽的闪过一道寒芒。

就像是狮子临死前的怒吼,他的手豁然伸了出来,一把握住了拓跋元武的利刃,而鲜血也在这时顺着刀刃,自他的掌心溢出。

这应当是极为痛苦的一件事,拓跋元武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刀分明已经斩在了他的骨头之上。可北通玄的手却还是那般有力,他牢牢的将他的刀握住,拓跋元武一时间竟然不能将之取出。

“谁,她一定是来送我的?”北通玄望向拓跋元武,他这般道,眸子中是雄狮一般的凶光,一如当年那位盘踞在长安城中的狮子。即使垂垂老矣,即使奄奄一息,但只要他一刻未死。

便没有人能忽视他的存在。

亦没有人能随意走入他的领地。

北通玄身上的气势开始升腾,他头的星辰愈明亮,仿若用尽所有的力量,也要将这个男人的身影照亮。

拓跋元武的瞳孔豁然放大。

他看见北通玄的身后缓缓升出了一道虚影,那似乎是一位老者,白眉须,垂垂老矣。但他眸子中那如雄狮一般的光芒与北通玄如出一辙。

“玉玉衡。”拓跋元武的嘴唇开始上下颤动,极为失态的惊呼道。

北通玄对此似乎犹若未觉,他终于将拓跋元武的身子完全推开,他站了起来,一道凌冽的剑意拔地而起。他手中的十方神剑九把副剑张开,就像是引而不的利箭,随时准备刺穿敌人的胸膛。

“这最后一剑,不是师尊教的,是我悟的。”

“拓跋元武,你能接下这一剑吗?”

北通玄这般道,他的身子顿时化作一道流光,漫天的星光亮起,将他的身影包裹,他沐浴着星光,手中之剑熠熠生辉,直抵拓跋元武的面门。

无数光自远方汇集,涌向他的剑身。

十方神剑的剑光变得愈明亮,那光芒无比温暖,却又寒意凌然。

这并非北通玄的一剑。

那是集合了苍生愿力的一剑。

是西凉百万苍生的一剑。

“此剑,名为苍生。”

他这般道。

度愈快了起来。

拓跋元武开始后退,不知为何,面对着看似寻常的一剑,他的心中却生出惧意。

但那剑却像是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无论他如何后退,那剑锋始终对着他的眉心,不偏不倚。

拓跋元武的心头一寒,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他终于顾不得其他。只见他大手伸出,作爪状。

一旁还在愣神中的突骨吕身子一怔变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拉扯,几乎连反抗的心思还未有升起,他便被拓跋元武如鸡一般拧在手中。

随即拓跋元武便将之当做盾牌一般挡在胸前。

突骨吕终于意识到了他方才还心生敬畏的蛮王大人要那他做替死鬼,他自然不甘心如此,可还未待他调集起周身的灵力,那柄长剑便直勾勾的刺入他眉心。

他的身子豁然僵住,眸子中的光彩如潮水般退去,天际那颗属于他的命星也在这时渐渐变得暗淡。

未有杀死拓跋元武的北通玄苍白的脸上却反而浮出一抹笑意。

他,“你错了,天岚的时代永远不会结束。”

第一百八十章 再见,北通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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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悠远的箫声响起,那位青色的身影缓缓向前走到了突骨吕的身侧。

那箫声之中似乎暗合某些天地至理,天地间某些气机被那箫声牵引涌向突骨吕的身子。

在那一刻,突骨吕的身子渐渐化作光点,如流芒一般散去,而他的英魂也在那一刻融入那道明亮细线之中,顺着细线,飞去往星海。

这是一个并不短暂的过程,但在整个过程中,方才还喊杀声,惊呼汇成一片的沙场之上,却蓦然安静了下来。

倒不是因为对于突骨吕的死的敬畏。

而是这位一袭青衣的送葬者,她周身所弥漫出来的那股威压,着实令人胆寒。

即使是在场几位蛮族的星殒在此刻都显得唯唯诺诺,更何况那些寻常的士卒。

待到突骨吕的英魂已然消失在星海,那悠扬又带着奇异魔力的箫声戛然而止。

那位青衣送葬者轻轻的再次将手中的玉箫别在了腰间,她转头看向身旁那位低垂这脑袋,气息微弱,但又执意挺直了脊梁的男子。

她说道:“你的时辰不多了。”

“是吗?”

男子并未有抬起头,他头顶的星光渐渐黯淡,那道老者虚影也不知在何时已然散去。

他声音极为平淡,让人难以从中分辨出此刻他心中的悲喜。

“嗯。”女子点了点头,末了又说道:“你去不了那片星海。”

“剑灵,终究只是剑灵吗?”北通玄抬起了头,看向这位青衣送葬者问道。

“剑灵,终究是剑灵。”女子的回应与北通玄的问题如出一辙。

得到这般答案的北通玄脸上浮出一抹寂寞的神色,他伸手抚摸着手中那柄十方神剑的剑身,动作极为轻柔与缓慢,他修长的指尖颤动,由此可看出此刻他内心的某些波动。

十方神剑笔直的剑身也在此刻开始了颤抖,似乎在诉说眸中不舍,又像是在进行最后的道别。

“我做了数千年的剑灵,却抵不过这人间惶惶数十载光阴。”

北通玄自言自语道,似有惆怅万千,却不知如何言表。

“去吧,去找你真正的主人。”北通玄轻轻剑手中的剑去过头顶,一道明亮的光点自北通玄的体内飞出,落入十方神剑之中,那是玉衡一脉的传承星灵。那一刻十方神剑周身的抖动愈剧烈,就像是在抵抗这些什么,但最后却像是抵不过某些事物的召唤,他终于出一声悠长的剑鸣,身子化作一道流光涌入远方的星空之中,朝着西岭关方向跃去。

北通玄抬着头,看着那神剑化作的流光越飞越远,直到他再也寻不到它踪迹,这时,他方才低下了头,看向那位青衣女子。

“做太上很辛苦吧?”他这般问道,语气中少见的多出几分温度,而他甚至也开始在这时化作光点缓缓散去。

女子瞥了一眼北通玄已经开始消散的身子,竟然耐下性子并不急于将之葬下。

“无爱无恨,无悲无喜。何来辛苦一说。”

女子摇头道。

“当年我做了数千年的剑灵,自我生出灵智那刻起,我便见证一代又一代的玉衡传人波澜壮阔的一生。”

“我亦无爱无恨,我亦无悲无喜。可我却有疑惑,究竟是什么让那些玉衡传人每每坦然赴死,每每苦侯一生。我不懂,但我想懂。”

“所以当师尊问我要不要做人的时候,我想也不想的答应了他。”

“我想知道为什么人会笑、会哭、会爱、会恨。我觉得若是不品尝这其中滋味,或许我再做上千年万年的剑灵,也是枉然。难道你就不好奇为什么她会在你的心中留下那样一份执念,即使身为太上的你也难以抗拒吗?”

北通玄缓缓说道,声线中是不应属于将死之人的从容。

“”青鸾闻言一阵沉默。“我不懂,亦不愿懂。”

“快点回来吧,未来的路很艰难,天岚需要你,他亦需要你。”北通玄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他敏锐的察觉到青鸾在方才脸上神情极为细微变化,他从那变化中看见了某些希望。

“”青鸾眉头蹙了起来,她波澜不惊的心中在那时起了些许涟漪,但她并不喜欢这种东西,她再次拿起了腰间的玉箫,轻声说道:“你的时间到了。”

一道悠扬的箫声在那时响了起来。

北通玄感到一阵虚弱,他知道,他的肉身将被葬于大地,而他的灵魂。不,他没有灵魂,或者说他的灵魂并不能被称之为灵魂。既然不是灵魂自然去不了星海,自然便会被葬下。永生永世,轮回千载,世上再无北通玄。

他的身子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轰然倒下,那不大的声响却莫名的震耳欲聋,仿若泰山崩塌。

这座守护了西凉十余载的丰碑,终于倒了下来。

他看着星空,在失去意识前,最后一次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在藏云山上,一位少年成就星殒,他第一次被他握在手中,他说:“十方,从今日起,我便是玉衡一脉的星殒,你与我相伴一生,仗剑天涯,行侠仗义,快哉,快哉。”

那时,那少年英姿勃,豪情万丈。

而后汉庭崩塌,天下大乱,男孩已经长成了男人。

他立于蜀地的战场,脚下是百万腐尸,他浑身浴血,他亦浑身浴血。他问他:“十方,师尊说守护苍生是天道之命,苍生劫难亦是天道之命。既然要我护佑又何须再起劫难,既然要起劫难,又何须要我护佑?”

那时,男人满脸胡渣,眸子再不负当年光彩。

又是数十载过去,那个男人已经白苍苍。

一日,他坐于天岚院中,将他端详于手中,轻抚它的剑身。他说:“十方,有人搅乱了天机,我寻不到我的徒儿,天岚一脉,或许便会断于我手。”

那时,老者的眉头紧皱,眸子中是说不清道不尽的忧虑,为天岚,亦为苍生。

终于在一天,老者忽然问他:“十方,你愿意做我的徒儿吗?”

那时的他虽然经历千载岁月,可却单纯的想一张白纸,但无论如何,他向往着人,他在这千年的所见中,让他对人产生浓烈的兴趣。

于是老者用某些秘法,为他做了一个身子,而他便以一个人的姿态走入天岚院。

他从一个孩童做起,体会了每一个人一生所会经历的一切。

他敬畏他的师尊,敬畏天岚的宗旨。

他慢慢长大,慢慢的学会如何做一个人。

有一天他遇见了她,亦爱上了她。

那应当是一段很美妙的日子,他沉溺其中,几乎不能自拔。

可师尊的命令却不容违抗,他告别了她,只身来到了西凉,开始隐姓埋名,开始做出许多在他看来并不对,但又不得不做的抉择。

终于,有一天他可以回到长安,他满心以为自己可以将之明媒正娶,弥补这些年的过失。

但一道是苍生还是她的难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不是没有过犹豫,不是没有过的彷徨。

可他终究选择了苍生。这是一道没有答案的问题,无论选择什么,他注定会为此愧疚一生。在她倒在他的怀中那一刻他便有所预料。

否者他又怎会在以后的日子里,每每辗转反复,每每侧夜难眠?

他想着这些年,想着这些事,最后脑海中的画面终于定格在那一夜的长安。

她一袭红衣,面若桃花。

他浑身素缟,状若离人。

她来嫁他,他去送她。

他用最后的力气伸出手探向自己的怀中,他想要在读一遍那个故事。

但手却落了空,那书他已经还给了苏长安。

他有些失落。

“如烟,若有下辈子,我”他这般说道,但话方才说出一半便生生止住。

对于剑灵来说,没有下辈子

“哎。”他又是一声长叹,仰头看向星空。

穿越层层雾霭,他恍若能看见那颗已隐没的星辰。

“师尊,通玄的路走完了。”

“愿如你所愿,星辰永照,苍生不受劫难。”

言罢,他感到一阵疲倦。

他的双眸终于缓缓闭上,在那时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女子在对他微笑。

一如当年那般倾国倾城。

他的嘴角也勾出一抹笑意。

他轻声说道:“再见,北通玄。”

终于,星光黯淡,终于箫声渐息。

但晦暗的星空中,那道星光还是亮了起来。

“哎。”

一声悠远的叹息响起,仿若穿越了无穷远的光阴抵达此处。

“白河远。他的命,我要了。”那是一个老者的声音,悲凉又沧桑。

天地间一阵良久的沉默,随后在不知多远的远方响起一道同样沉重而深邃的声音。

“玉衡,你已经死了。世间之事里还要插手?”那话语自然是在质问,可却隐隐带着一丝妥协。

“死又如何,我若不想死,你当真以为,就凭你们星辰阁的手段就能将我囚禁在星海?”

“”那声音一阵沉默。在半晌之后,方才回应道:“只此一次。”

星海中的声音并未有给予他回应,但却是默认了他的条件。

那时一道灿烂星光洒下,将北通玄已经快要化作虚无的身影包裹,那星光仿若带着某种力量,竟然就这般托起北通玄的身子,将他一步有一步的带往星海。

“应行的路,你已行完。”

“应守的道,你已守住。”

“你做得起我天岚院的弟子,当得起这星殒之位。”

第一百八十一章 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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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愈的浓郁。

东行的军离开永宁关已有两个时辰。

但他们走得极慢,因为带着数以百万计的平民,这两个时辰下来也才走出不到百里路。===看经典漫画就上笨狗漫画网bengouu===。

而西岭还远在千里之外。

苏长安在半个时辰之前已经醒来。他的神色有些恍惚,约莫数十息的光景,方才从颠簸中醒悟过来,原来自己已经坐上了去往西岭关的马车。

北通玄打晕了他,将他强行送完了去到西岭的路上。

他几乎就在同一时间窜出了马车,然后急不可耐仰头看向天际。

那时天际中,一颗星辰亮起又熄灭。

他认得那颗星星。它叫玉衡。

苏长安的身子开始了不由自主的颤抖。

不可否认他曾在很长的时间里讨厌北通玄,讨厌他的无情,讨厌他的残忍。

就连他引以为亲信的血衣卫都被他授予杀敌三千自损八百的魔功。

可现在他死了。

苏长安的心却莫名的变得空落落的。

他感到悲伤,一股强烈的几乎让他窒息的悲伤。

“玉衡,招司皆陨。”就在这时,郭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与他一同仰望星空。

苏长安的身子一怔,他莫名生出一股怨气,他孩子气似的用力推搡一把郭雀,他大声问道:“你不是天玑一脉的传人吗?你不是能洞悉未来过去吗?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西凉守不住?为什么你不告诉我北通玄会死?”

这样的指责有些无端,甚至无理取闹。

但郭雀却没有半点反驳的意思。

他甚至没有放出半点灵力护体,身子便任由苏长安的推搡,跌坐在地上。

“长安!”走在队伍后面的梧桐很快便注意到了此处的异象,他快步走了上来,扶起郭雀,呵斥道:“通玄死了,我们都很难过,可这与郭雀无关,这是通玄自己的选择!”

梧桐脸上的光泽有些暗淡,曾经乌黑飘逸的青丝,此刻也变得蓬乱不堪,显然这一路走来,对于每个人都很不容易。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理上。

“”苏长安自然懂得这个道理,可他的胸中却燃着某种怒火,那怒火那般灼热,仿若要将他燃尽。

“你明明能够算到的,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我。”他如同魔怔了一般,依旧在沉沉的低吟。而肩膀也开始了一阵细微的上下耸动,他终究没有忍住他眼眶中说包裹的东西,他哭了出来,就像一个孩子一般。

穆归云诸人也在此刻围了上来。

红玉与司马长雪的眼眶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而穆归云诸人的眸子中也有深深的疲惫。他们大抵都能明白此刻苏长安心中的感受,因此都未有半分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男孩。

唯有徐让依旧冷着眸子注视着苏长安,就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走吧”终于,在数十息之后,苏长安再次抬起了自己的脑袋,他环视诸人一眼,轻声说道。

言罢,他转身看向前方,那里有密密麻麻背井离乡的百姓,他们形容枯槁,度极慢,长途跋涉的艰苦,家园破败的迷惘压在他们的肩上,这让这些寻常百姓此刻看起来愈的狼狈。

“我们要把他们送到中原。”苏长安握紧了自己的手,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白,他脸上因为连番的大战而显得有些憔悴。但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眸子中分明露着狼一样的凶光。

这是北通玄不惜死去也要完成的事情。

他不喜欢北通玄,但他敬重他的执着,他要代他护住这百万苍生,为此,他不惜性命。

西凉的大军只余下了两万不到,加上三千江东刀客与摩青翎手下只余下的三千武蛮,可用之兵不过三万。

在苏长安的要求下,这些士卒开始驱赶这这些百姓加快度。

这样的行为免不了会让一部分身子虚弱的百姓落在大部队的后方,但这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这自然会落下骂名,也自然会招来怨恨,这样的事情红玉不愿意做,也不敢做,但苏长安却不怕,他明白这时候必然要有所取舍。

蛮军的夜鸦已经开始出现在部队的后方,拓跋元武就像是跗骨之蛆一般,嗅着他们的踪迹,一步又一步的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他们已经失去了与之对抗的资本,想要回到中原就得与时间赛跑。

所以,苏长安甘愿背负这骂名,也要驱赶着大部队加快度。

这是天岚逻辑,苏长安曾认为这逻辑残忍无比,可现在他却不得不遵循这个逻辑。

玉山手中的箭再次离弦而出,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猛烈的破空之音,随后便是一道悲鸣响起,一只夜鸦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落下来,失了生机。

成功杀死夜鸦的玉山脸上却并没有半点轻松的神色,这已经是他说杀死的第十五只夜鸦了。

它们出现的频率渐渐变得频繁。

这无疑是在与他们宣读某个信息,拓跋元武的追军越来越近了。

“苏将军,这样下去老人们都得掉队了!”

不知何时夜里已经下起了细雨,一位满脸风沙的牙将从前方赶了过来,他单膝跪在苏长安的身前这般说道。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衫,他的脸色极为苍白,但眸子中却写满了焦虑。

“那就掉吧,继续驱赶人群。”可苏长安给出的答案却让这牙将脸色一变。

“这”显然有些迟疑,就要反驳些什么,可方一抬头,便对上了苏长安那冷得令人犹若置身北地隆冬的目光,他到了嘴边的话在那时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在一段沉默之后,他终于咬了咬牙,转身再次赶往队伍的前方,行使苏长安这道残忍的军令。

苏长安身旁的诸人闻言都有些胆寒,熟识苏长安的人都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个少年。若非亲眼所见,他们很难想象当年那个为了一位不相识的女子便可以与人搏命的苏长安,如今却可以出这样轻易葬送数万人性命的军令。

而也在这时,后方一位士卒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报!后方两里处,出现蛮军斥候!”

第一百八十二章 狼顾

“报!后方两里处,出现蛮军斥候!”

那探子的声音方落,在场诸人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是有预料到北通玄一死,拓跋元武的大军定然会快的向他们出追击,可是这追击的度却远远出了他们的预料。

可正如方才所言,如今的大军已经失去了与拓跋元武抗衡的资本。

一时间在场诸人都沉默了下来。

“得有人去拦住他们。”梧桐率先打破了沉默。

其实这个道理在场的诸人都是明白的,可他们不愿意说。

因为留下的那个人,除了死便没有其他选择。

没有人甘心死去,更没有人愿意看着自己的同伴死去。

因此梧桐的话,让场上的气氛愈沉默了起来。

可是,终归是要有人去做这样的事情的,否则西凉的残军连同着百万苍生恐怕都难逃一死。

雨越下越大了,以至于苏长安已经分不清密布在自己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已经夺眶而出的泪水。

“我来吧。”梧桐再次打破了沉默,她朝着诸人洒然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状。“我这条命是当年听雨换来的,我”

“很想他。”

言罢,她便要转身。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准确的说应当是一把枪横在了诸人的面前。

那一袭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衣男子,走了上来。

相比于诸人被雨水打湿的狼狈,他显得极为从容,甚至他头上那扎眼的白也未有沾上半点的雨水。

“我来吧,毕竟”

“我才是天岚的大师兄。”那人这般说道,背上的双枪在那一刻被他取了下来,握于手中。

“徐让?”诸人一惊。

对于徐让,在场的诸人都没有太多的好感,就算他曾在永宁关上出手帮助诸人拦下一位星殒,可当年在长安亲手杀死侯如意的事情尚且历历在目,对于他的到来即使现在,在苏长安等人的心中依然抱有疑虑。

此刻他的忽然请缨,无疑让诸人感到诧异。

“快些走吧,做师兄的还未死,那轮得到你们?”他冰冷的脸上忽的勾勒起一抹笑意。

可他并非爱笑之人,因此笑起来也并不好看。

但他还是笑了。

毕竟,算起来这应当是他与诸人的最后一面,就算他们对他多有怨恨,但终归,他还是想着保持住一些属于大师兄的风姿。

言罢,他甚至不待诸人回过神来,便豁然转身,独自想着远方那已经渐渐露出棱角的蛮族大军缓缓走去。

诸人愈沉默,他们看着那道越走越远几近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久久难以移开自己的目光。

“徐让,如意的债你还欠着,我要亲手讨回来,你不能死!不能死!”罗玉儿忽的大声喊道,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甚至带着哭腔。

“”那道渐渐远去的声音闻言之时,甚至微微一顿,他冰冷脸庞上的笑意更甚,但直到最后,他也未有给予罗玉儿任何的回应。

承诺,永远是这世上最昂贵的东西。

他曾答应过他的师尊,那个不修边幅的男人,要守住天岚。

为了这个承诺,他杀了自己最疼爱的师弟。

此刻他孑然一身,去无牵挂,他不愿再背负任何承诺。

那东西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重太重

于是大雨倾盆,那个男人却不乏决然。

猩红色的星光透过雨帘洒下,照在他的身上,他前方,多如蝗虫的蛮军蜂拥而来,他的背后,天岚的传人们含泪而去。

一只恶狼与一位持刀武士的虚影浮现。

他宽大的黑袍鼓起,像是体内有着某些可怕的恶魔将要破体而出。

他花白的长胡乱的扬起,映着殷红色的星光,张牙舞爪,仿若要吞食天地。

他独自向前,手持双枪,一把漆黑如夜,一把明亮如雪。

那分明是在走向死亡,可他的双手却微微张开,好似要拥抱光明。

做师兄的总要多做些事情,才有做师兄的样子。

比若管束师弟。

比若背负骂名。

再比若悍然赴死。

他这般想着,脚下的度愈快了起来。

雨帘似乎感受到了他可怕的力量自觉的分开,他的枪势如奔雷,直直的去向那蛮军之中当其冲的那位拓跋元武。

轰!

一声惊雷炸响。

黑暗的天际像是被人撕开了一道口子,大雨如注。

苏长安没有回头。

他不敢回头。

他怕一回头便看见徐让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他亦不敢悲伤,或者说他根本来不及悲伤。

他得带着这些残兵败卒,带着这西凉苍生去往西岭。

他不能让他们白死。

他得让他们死得有意义。

于是他如同魔怔的了一般下达一个又一个军令。

加快千军驱逐难民的度,放出更多的伺候打探身后蛮军的动向,派出更多的弓箭手,狩猎那些如同秃鹫一般在天际望着他们的夜鸦。

诸人都有些担忧的看着这个双眼通红的少年,可是却没有人能上去安慰些他什么。

但最后,郭雀还是走了上来。

他在微微犹豫之后,轻声说道:“你知道我为西凉算了一卦,卦象上如何说的吗?”

“”苏长安的身子豁然停住,雨水冲刷着这个少年的脸庞,仿若要洗净他心底那一丝仅存的温柔。

“如何说的。”他在微微犹豫之后,方才问道。

他想知道这个答案,可同时也害怕知道。

“七星聚西凉,星殒落如雨。”

郭雀说道,声线阴冷,却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起的怒意。

“我知道这结局,却不能言说。我也不想他们死。”

“”苏长安再次沉默。

他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生生咽了回去,他看向郭雀,那张极为寻常的脸上,此刻是不输于他的悲伤。

“好!星殒落如雨!”苏长安重复着郭雀的后半句,他的眸子中闪动着如同狼一般的凶光。

那是一头被逼得穷途末路的狼。

他的同伴一个又一个的倒在身后那些猎人的刀下,他胸中除了满腔怒火,便再无他物。

苏长安终于在那时回头,深深的看了远方一眼,那里徐让已与蛮军战作了一团。

他看了一眼,便只是一眼。

而后他便收起了自己的目光,再次向前。

郭雀在那时想起了许久之前,他家乡中那句老话。

狼这种东西。

若是回头,若非报恩,便是报仇。

而这种仇,向来

不死不休!

第一百八十三章 师兄的模样

雨。终于还是落在了徐让的身上。

他黑色的长衫之上已经凝出血痂,这血有来自他自己的,而更多是那些蛮族士卒的。

他半跪在地上,剩下是已经铺成小山状的尸骸。

贪狼的虚影围绕在他的周围,它弓着身子,呲牙怒目,喉咙中出警告的低吼,但这却依旧掩盖不了,它眸子深处深深的疲态,甚至它曾经腥红如血的毛如今也渐渐变得暗淡无光。

不远处,破军的虚影还在奋战,他的大刀起落,便会有十余位蛮军成为他的刀下亡魂。可同样,它的刀上已经砍出可豁口,那甲胄之上更是布满了斑驳的血痕。

徐让已经记不得自己杀了多少人。

一万或者两万或者更多

可是即使是星殒也有疲惫的时候。

拓跋元武吸取了北通玄的教训,这一次,他派出大军,以蛮军的性命,生生拖住了徐让的步伐,在与剩余三位星殒寻着机会给予徐让重创。

为此他损失整整三万的精锐,以至于这沙场之上已经铺上了一层蛮军尸。

但他并不为此而感到半分的可惜,他觉得值得。

三万蛮军换取一位星殒的性命,无论怎么看都是极为划算的事情。

拓跋元武已经看出了徐让的疲态,他知道,是时候给予徐让最后一击了。

当然,他并没有急着出手。

他深知这个世界的规矩,星殒的死是需要送葬者的。

他在等,那位送葬者的出现,那时便是他取下徐让性命的时候。

而不负他所望,在徐让再次斩杀了他手下千名士卒之后,那位青衣女子的身影再次飘然而至。

拓跋元武皱了皱眉头,他并不太喜欢这位送葬者。

当然,作为星殒,没有任何送葬者他们会喜欢,但眼前这个女子却尤其让拓跋元武感到不安。

即使是送葬者,也不应如此强大,强大到她只是不经意间流出的某些气机,便足以让拓跋元武感到胆寒。但好在,送葬者是没有立场的,只要他不作出那些有违规则的事情,这些送葬者便断无可能对他出手。而当他真的要做些什么的时候,相信远在圣庭的圣子也定然会庇护他。

这般想着,他收起了心底疑虑,同时凝聚起了全身的灵力。

他要一刀斩下徐让的头颅,他不想再给他任何机会,以免再现当时北通玄时的错误。毕竟即使拥有圣子赐下的圣物,可想要造出一位星殒依然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一起出手,杀了他,切莫轻敌。”他沉着声音这般说道。

其余三位星殒在这时纷纷颔,显然,北通玄的临死倒戈给他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无论是为了蛮族的大业,还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这一次他们都断然不会再有半分留手。

因此,这三位星殒跟随着拓跋元武,纷纷祭出自己最强的杀招,从四面功向徐让,几乎封死了这个男人所有的退路。

半跪在地上的徐让也在这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已经拖延了足够的时间,甚至天色已经微微放亮。

同时,他也杀了足够多的人,他脚下那如小山般的尸骸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他觉得这还不够。

毕竟北通玄杀死了一位星殒,做师兄怎么能输给师弟。

他的眸子中那时蹦出一道星光,头顶那抹暗红色的星辰似有所感,也在那时绽出一道无比耀眼的星光。

徐让的身子豁然站了起来,他身后的贪狼虚影一声长啸,声如雷霆,直抵九霄。

那远处的破军虚影亦有所感,在那时他大刀一横再次逼退如潮水般涌来的蛮军,随即趁着这个空档朝着拓跋元武的身子挥出一道集聚了他所有力量的刀芒。

拓跋元武在等着送葬者,可徐让又何尝不是。

他深知不到最后一刻,以拓跋元武那谨慎的性子断然不会出手,而一旦出手,自然是四位星殒齐动,这对于拓跋元武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但同时,对于徐让来说亦是极好的机会。

破军虚影的刀芒显然蓄谋已久,这一刀之中所蕴含的威力极大,在斩出这一刀时,那破军虚影便耗尽了自己最后的力量或作一道道暗红色光点消失在诸人的眼前。而同时,拓跋元武也敏锐的察觉到了徐让的计谋,他心头大骇,随即大神吼道,“小心!”自己的身子也在那时暴退开来,堪堪避过那一道刀芒。

拓跋元武的修为极高,自然有惊无险的躲过了这一劫。

可反观完颜左应、铜驱象以及南破听三人便没了他这般好运。

只见徐让背后的贪狼虚影在一声长啸之后,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迎向铜驱象杀来的身影。他几乎是不求伤敌,只是用自己的身躯为徐让生生的挡下这一击。

而徐让也在此刻,猛然掷出左手所握的那一并漆黑色的长枪,直至完颜左应的身子。

自己却在那时周身灵力大盛,手持着最后一把长枪,以决然之势对上了正杀来的南破听。

那时一道金戈铁马之声乍起。

犹若铁骑突起,银瓶乍破。

那声音如此清脆悦耳的响起,又清晰的传入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南破听根本未有料到已到了如此局面,可徐让居然还有杀他心思。

但他的心中并未生出半点惧意,他毕竟是得道已久的星殒,曾无数次在生与死的边缘上徘徊过。

他的度在那时更快了,一道道透着寒意又锋利无比的冰刺浮现在他的身前,他不相信已久几乎耗尽灵力的徐让能突破他的防御,将他击杀。

他甚至已经想好,待到徐让看清自己的攻势,转而回防时,他与腾出手来的数位星殒再次围杀他时,徐让的眼中但是怎样的绝望与不甘。

他喜欢那样的风景,在他漫长的一生中,他曾不止一次的品尝过那样的滋味,当真是美妙无比,令他难以自拔。

于是一声轰然巨响蓦然炸开。

南破听身前的冰刺出乎他意料的刺入了徐让的身子,可以想象此刻这个男人的衣衫之下应当是血迹斑斑的血洞。

可南破听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得色,他脸上笑意凝固了。

他的身子微微抽搐,头颅缓缓底下,带着不可置信的目光俯视自己的胸膛,那里插着一把雪白的长枪,而鲜血正顺着枪身不住的往下流淌。

他终于在此刻幡然醒悟,他算错了某些东西。

他以为,徐让会收枪回防,而这个时候他便可以与诸人一道,再次取下已经力竭的徐让的头颅。

可他偏偏低估了徐让的决心。

他从一开始便没有打算活着,他要杀了他,为此他早已忘却生死。

徐让看着南破听胸前那诺大的血洞,他冰冷的脸上再次浮出一抹笑意。

这一次,他笑得很好看,比以往的每一次都好看。

算来,他已经很多年未有这样开怀的笑过。

悠远的箫声响了起来,他瞥见满脸震惊的南破听的身子开始消散。

那时他再也握不住那把那位男人留给他的枪,他的手无力的垂下。

“做师兄的,总算有点做师兄的样子了。”

他这般呢喃道,带着心满意足的笑意,终于缓缓闭上了他的双眸。

第一百八十五章 冷血无情

西凉的大地一片狼藉。 ̄︶︺sんц閣浼镄嗹載尛裞閲渎棢つ%%kanshuge1a

若是从高出俯瞰,定会现这大地之上,密密麻麻如蝗虫过境一般的难民。

他们的面色枯黄,神情极为狼狈,如同失了灵魂一般,行走在西凉的路上。

苏长安灌下一口清水,他的喉结一阵蠕动,约莫是因为喝得太过着急的缘故,清水顺着他已经破皮的嘴角不住的淌下。

待到饮足了清水,苏长安随意用袖口擦了擦自己嘴角的水渍,而后眺望向后方。

他们已经走了九天。

每日只休息两个时辰,其余的时间都在赶路。

可西岭关依然距离他们尚有百余里之遥,裹挟着难民的他们度实在是太慢了,若是放到寻常,大军舍命奔走,按理说五日之前便应是到了西岭。

“长安,蛮军又来骚扰了。”这时,穆归云手执着他那把猩红色的长枪走了上来,朝着苏长安说道。他脸色也满是倦意,周身的甲胄之上更满是伤痕,他有些怒意的嘟哝道:“这些蛮军着实可恶,只想着骚扰我们,一旦出击,便又遁去,就如那苍蝇一般,令人厌恶。”

拓跋元武的大军其实在第二日便追上了苏长安诸人,但或许是之前北通玄与徐让的事情让他连续损失了两位星殒。这位蛮王也变得谨慎了起来,即使拥有数十倍于西凉的军力,他也不再一味的强行出击,反而是派出一小撮一小撮的部队不断的骚扰前行的队伍。

一旦苏长安等人出击,他们便远遁千里,若是梧桐等星殒出手,他们那方的星殒也会同时出手挡下梧桐等人的杀招,给自己的队伍争取撤退的时间。

一连七日下来,虽然并没有对苏长安的队伍造成太大的实质性的伤害,可却让大军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几乎连休息也不得安生。

苏长安依旧隐隐感觉到,这大军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士卒们的脸上皆是满满的疲惫。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一旁的红玉走了上来,在苏长安的耳畔感叹道:“拓跋元武明显是想拖垮我们,再寻机会一举击破!”

苏长安闻言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认同了红玉的话。

如今整个军队士气极为低迷,而拓跋元武自然也会放任他们这般轻易的回到中原,想来在不久之后便会大军奇袭,将他们一网打尽。

梧桐诸人,也大抵明白此刻他们正在讨论的话题,是关系到这一次逃亡能否成功的关键,因此都在这时凑了上来,目光不约而同的落在了苏长安的身上。

北通玄死后,苏长安便在诸人的默许下接任了这大军统帅之位,因此在这关乎存亡的时刻,诸人都等待着苏长安能够给出一些足以扭转战局的主意。

苏长安在诸人的注视之下,微微沉吟之后,忽的抬起头看向红玉,问道:“长雪姐姐情况如何?”

在北通玄死后的第二日,那把十方神剑忽的破空而来,直直的落在了司马长雪的身前,一道传承星灵自剑身涌出,没入司马长雪的体内,而那时司马长雪便陷入了深深的沉睡,直到现在也未有醒来。

苏长安曾经听人提起过,有人遮蔽了天机,要七星寻不到他们的传人,而十方神剑的忽然归来,甚至还带着一颗玉衡一脉的传承星灵,这让苏长安大抵猜到了些什么,可是如今的形势如此危机,他根本没有心思去细究些什么。

此刻问起倒是有些突兀,但红玉在微微一愣之后,还是如实说道:“无碍,她与那星灵的融合还算顺利,相信过不了多久便会醒来。”

“唔。”苏长安闻言微微颔。

自从徐让与北通玄死后,苏长安的话便少了许多。

他的整个人,都好像变了一般,变得沉着,冷静,却又近乎无情。

“去,通知前军加快催赶难民的度,最后这一百里,一日之内必须赶到!”苏长安这般说道。

此言一出,诸人哗然,就连一向对于苏长安信任有加的梧桐、穆归云等人也是脸色一变。

此刻大军离西岭尚有百里之遥,若是放在平时,这些百姓们稍加驱赶,日行百里虽然困难,但也绝非不可能的事。可是,经过这数日的跋涉,加之蛮军几乎未有停歇的骚扰,这样的疲惫之师,想要在一日之内赶到西凉,无论怎么看都有些强人所难。

况且,拓跋元武的意图也很明显,他显然是想在这最后的一百里中动突袭将这仅余的残兵败将一网打尽。

他岂会就坐视他们安然走到西岭关?

苏长安若是这个道理都想不明白,那岂不意味着,在他的带领下,他们只会一步又一步的走向死亡。

但苏长安对于这些将士们脸上的怀疑与不安却犹若熟视无睹,他甚至没有半点询问在场任何一个人的意思。只是在见这些士卒半晌未有行使他的军令的情况下,眉宇间涌出一股浓烈的煞气。

“怎么了?还不快去!”他出一声暴喝,眸子中竟然有杀机涌现。。

以他的修为所激出的杀意,自然不是这些寻常士卒所可以抵挡的,那些方才还颇为迟疑的士卒们纷纷一愣,最后终于抵不过心底对于此刻苏长安的畏惧,极不情愿的开始去往前方传达苏长安的命令。

做完了这些,苏长安转头看了一眼还在愣神之中的梧桐等人,他并没有半点要解释的意思,转头走入了身前的马车之中。

诸人对此面面相觑,自从北通玄与徐让死后,苏长安的状态便有了些异样。

他们虽然有所察觉,但都暗以为是连番的打击让苏长安变得沉默,因此并未有细想。

可今日苏长安所表现出来的变化已经远远出了他们的想象,在心底,他们都不由得暗暗担心起来。

可是终究没有人敢上前再说些什么,即使作为她师娘的梧桐此刻也沉默了下来,他们选择了妥协,任由大军驱赶着已经疲惫不堪的难民们再次朝着西岭关方向奔走。

越来越多百姓难以适应如此高强度的行走,他们渐渐落在了部队的后方,苦苦呻吟,希望这只曾经护佑过他们的军队能够停下他们的步伐,救一救他们。

可这支军队却没有任何人敢于停下,因为苏长安已经下了军令——落队者弃,救助者,以违军令处置!

这般铁血与无情的命令渐渐引起了士卒们的不满。

一股怨气在这大军之中弥漫,已经到了随时都可能爆的地步。

第一百八十六章 做一回英雄

夜色渐渐降临,奔走了一天的人群又停了下来。Ωヤ看圕閣免費槤載ノ亅丶哾閲讀網メka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士卒在这些日子的跋涉中也渐渐感到不支,更何况那些寻常的百姓。

从西凉一路逃出来的百万难民如今只余下七十万,其中大半不是死于身后那如恶狼一般蛮军,而是死于苏长安那几乎无情的军令。

他们被活生生抛在了大部队的后方,而离开军队的庇护,等待着他们的命运,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如今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士卒们纷纷就地坐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没有半分与同伴闲聊的心思。他们已经精疲力尽,连说话对于此刻的他们都似乎便成了一件极为耗费体力的事情。他们只想着抓住这为数不多的时间,假寐一会。

但这方才进入梦乡不过一刻钟光景,继续前行号角便再次响起。

士卒们睡眼朦胧站起身子摇头四望,似乎不太确信这号角声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幻觉。可是过了好一会,待到那号角声第二次响起,他们方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什么。

一股无力感瞬间弥漫上了他们的大脑,一片哀嚎身骤然在大军之中此起彼伏的响起。

他们渐渐感到绝望,心底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或许还未走到西岭,他们便会被苏长安这不近人情的军令给活生生的累死。

这念头一起,就像是在雪白的宣纸上滴下了一滴墨水,便再也止不住的开始在他们的脑海中蔓延。

对于未来的恐惧与前途的迷惘,让这些士卒与难民们胸中的怨气渐渐化作了怒意。而这些矛盾的矛头,也在这时直直指向那坐于马车之中的苏长安。

“凭什么我们出生入死,而你却可以坐在马车中休养生息?”这样的念头几乎再同一时间浮现在诸人的脑海中。

他们胸口的怒意再也遏制不住,就要奔涌而出。

于是,大军哗变了。

成千上万的士卒将苏长安马车围住。

他们群情激奋,即使梧桐等人数次阻拦也难以压下他们心头的怒火。

“你凭什么指挥我们?你知道有多少百姓被你活活累死吗?”

“你倒是可以坐在马车中高枕无忧,那我们呢?我们在西凉已经打了数十年的仗,你又为西凉做过什么?”

“每次休息,都是我们布防,为什么那些江东来的刀客却可以大摇大摆的躺在树下休息?”

“莫不是因为他们唤你一声江东之主,你便把他们当做亲信?而我们就是你随意扔下的弃子?”

诸人的呼喊一浪高过一浪。

但马车中的那个少年却如同缩头乌龟一般安静的待在车厢之内,没有半点回应诸人的意思。

这样的反应自然让这些士卒本就溢满胸膛的怒火在此刻变得愈汹涌,在一些将领的带领下,作势便要冲入车厢之内,将苏长安押出。

“这”一旁的梧桐诸人见场面已经渐渐失控,脸上皆露出了担忧的神色,以他们的修为若是想要阻止,这些士卒自然不可能这般放肆。可毕竟他们都是曾为西凉立下过汗马功劳的士卒,他们自然是无法对这些士卒们出手,更何况对于苏长安那一道道不近人情的军令,他们的心底或多或少都有些微词。一时间犹豫不定,只得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报!”就在这时,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位衣衫凌乱的斥候快步穿过了人群来到了苏长安的马车前,他单膝跪下,大声说道:“蛮军大军出动,似要对我军动突袭了!”

这位斥候来的极为匆忙,他甚至没有看清此刻军中的异状,直勾勾的便走到苏长安的马车前,将军情传达。

诸人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他们也顾不得在为难苏长安,纷纷转头,看向后方,却见夜色之中远方的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影,他们正以极快的度,飞朝着此地接近。

这无疑坐实了方才那位斥候的消息,无论是梧桐等人还是那些哗变的士卒都在此刻变得面如死灰。

虽然对于拓跋元武将要动突袭之事诸人的心中早有预料,可当这一切来临之时,诸人的心底还是感到一阵胆寒,因为,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对策足以对抗拓跋元武这支虎狼之师。

绝望的气息开始在大军中蔓延,场上方才还乱作一团的喧哗声,叫骂声在这时戛然而止。

而就在这时。

苏长安马车前的帘布被他从里面掀开。

背负着刀剑的少年从马车之中缓缓走出,而那些方才对于这里的喧哗视而不见的刀客们也在楚元白的带领下,来到了苏长安的身侧。

苏长安在那时环视周围诸人,他从容又冰冷的声线蓦然响了起来。

“你们问我,为什么可以坐在马车中高枕无忧?”

“你们问我,为什么江东的刀客可以躺在树下安然歇息?”

“你们问我,曾我西凉做过些什么?又凭什么指挥你们?”

苏长安的目光在诸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冰冷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军之中久久回想。

“那好,我现在告诉你们。”

“因为拓跋元武不会放过我们,他势必要将我们一网打尽,他要让我们中的每一个都死在这儿!都死在西凉!”

“可是,你们的命,是北通玄和徐让用自己的命换来的!”

“你们若是死了,那他们的死又有何意义?”

“所以你们不能死,你们得活着回到中原。”

说到这儿苏长安顿了顿,他的目光终于在一圈之后,落在了楚元白的身上,这位中年男子在那时对上了苏长安的目光,他似乎已经料到的苏长安的某些打算,于是他朝着他点了点头。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苏长安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红玉听令!”他一声轻喝,眉宇间的寒意更甚。

“红玉在!”直到这时,这位神将才意识到苏长安想要做些什么,她蓦然跪下,身子却止不住开始出一阵轻颤。

“我命你带着大军赶赴西岭关,彻夜奔袭,不得有误!”苏长安寒着声音下达出了一道军令,一道在他看来应当是最后一次的军令。

“红玉领命!”这位神将大人的身子一阵颤抖,连说话也似乎变得有些结巴,但最后,她还是一咬牙,忍住了自己眼眶中就要夺眶而出的事物,应下了苏长安的命令。

“你们都不能死。”苏长安又一次环视诸人。他轻声说道,声音中忽的少了几分冷意,多出几分温柔。

“你们要记得,你们的命是两位星殒换来的。”

“嗯,准确的说,还有天岚院第九代守望者与江东三千刀客为你们换来的。”

言罢,他未有再去看任何人哪怕一眼,他只是猛地抽出了他身后的那把刀。

只听哐当一声,一道寒光乍现。

身后的三千刀客亦在那时齐刷刷的抽出了腰间的刀。

明晃晃的刀光映着这些刀客们冷峻的两旁,将黑暗中的营地照得宛若白昼。

“长安!你!”终于反应过来的梧桐一声惊呼,她快步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便要说些什么,想要将之拦下。

但苏长安对于此事,似乎早有预料,他笑了笑,看着梧桐说道:“师娘,长安的路,长安想自己走。就让我好好的当一回书里的英雄吧。”

“”梧桐闻言,她的身子一震,张开的手无力的垂下,到了嘴边的劝解之言,却终于是说不出口。

那个曾经在北地大雪中一脸懵懂的男孩,此刻已经长大。

他眸子中的决绝与当年那个男人如出一辙。

那是一位男人的决定,亦是一位刀客的决定。没有人可以更改,一如他们手中刀,一旦出鞘,不饮够鲜血,又怎能归鞘?

苏长安领着刀客们决然向前,他们每踏出一步,围绕在他们周身的刀意便浓烈了一分。而在他们的身后,大军终于裹狭着大批的难民,开始与他们背道而驰。

他们一方向前,一方向后。

生与死便顺着他们的身形,割划出一道经纬分明的线。

“全军听令,大军开拔,护送西凉百姓赶赴西岭关,不得有误,违令者斩!”红玉拔出了手中的长剑,带着哭腔大声的出一道军令。

“呜!”

与此同时,悲凉的号角声亦在那一刻被吹响。

那是在向大军传达军令,亦是在为那些赴死的刀客送行。

苏长安与身后的三千刀客继续朝着蛮军前进,他们的脚步渐渐变快,围绕着他们周身的刀意也在那时如火焰一般汹涌起来。

这三千零一位刀客的刀意汇在了一起。

天地似乎在这强悍的刀意面前也感到空军,天际之上云海翻涌,大地之中万物俱寂。

他们的度越来越快,快到几乎让人难以捕捉到他们的身影,他们手中的刀光也越来越亮,亮道几乎遮住了天上的星光。

在那时,渐渐远去的梧桐诸人,仿若又听到身后响起了那一句曾让整个大魏胆寒的话语。

“江东楚家客,刀出人不还!”

第一百八十七章 此刀为界

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少强大的刀客。ranen

例如在东边的幽州便有一处宗门,唤作刀城,那宗门之中素来以刀道铸成。

又例如天岚院摇光一脉,更是号称刀道通神。

可当世人一旦提及刀客二字,最先浮现在他们脑海中的,必然是江东的那群楚姓之人。

他们身在庙堂,但行事却总是按着江湖的规矩——有恩必报,有仇死偿。

所以,为了一雪建业三十二万黎民的血仇,他们在那漓江之畔,三代人厉兵秣马,渡江而去。

所以,为了一报长安夜里,苏长安为楚惜风易星换命之恩,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西凉,横刀于塞外。

他们是真正的刀客。

是苏长安所看过的书中写到的那样的刀客。

一壶清酒,一把长刀,黑白分明,快意恩仇。

苏长安觉得,能与他们死在一起,是他的荣幸。

想着这些,他脚下度愈快了起来。

在至蛮军还有数十丈,他一声怒吼。

“拓跋元武!拿命来!”

身子便在那时高高跃起,他的刀被他举过了偷听。

他眸子中是汹汹燃烧的火焰,他的刀是比星光还要明媚的刀芒。

拓跋元武的心头一震,他已经连续骚扰了这人族残部数日,如今选择突袭是已然料定这大军早已疲惫不堪。但却未有想到苏长安到了这个时候依然可以迸出如此骇人的战力。

当然,苏长安毕竟不是星殒,他身后的三千刀客亦不是星殒。按理说拓跋元武应当没有任何害怕的理由。

可是。

他偏偏怕了。

天岚院的人,总是透着古怪。

他们看似弱小的身躯里总是能在关键时刻爆出足够强悍的力量,即使是死,也会在敌人的身上咬下一块血肉。

拓跋元武因为曾经的大意,已经损失了整整两位星殒。

甚至还差点将自己的性命断送在北通玄的手中。

现在的苏长安看似修为并不出奇,并不能威胁到星殒半分,但谁又说得准,待他出手之时,这个少年会不会如徐让北通玄一般忽然爆出强悍得不可思议的力量呢?

于是,他退了下来,指挥着手下的蛮军铺天盖地的朝着苏长安等人杀来。

那些蛮军多如牛毛,胯下骑着似虎非虎,似狼非狼的凶兽。

他们如黑色潮水般涌来,喊杀声汇成一片,几乎要将苏长安等人的身影淹没。

而苏长安的刀在那时如猛虎下山一般的斩下,一道十余丈宽的刀芒豁然浮现。

就如同擎天之柱轰然倒塌,那巨大的刀芒狠狠砸向如潮水般涌来的蛮军。

一声巨大的闷响乍起。

那刀芒所及之处,蛮军的身子尽数被碾成碎末,碎粒的血肉被巨大的刀意卷上天际,又纷纷落下。

一时之间,沙场之上血如雨下。

苏长安持刀立于阵前,浑身浴血,眉宇间煞气凝重,宛若一尊魔神。

只见他手中长刀一荡,横于胸前,看着滚滚而来的蛮军寒声说道:“此刀为界,过界者死!”

那时那些刀客们易来道了苏长安身前,在他两侧一字排开。

他们手中的刀也在那时被他们横在了胸前。

“此刀为界,过界者死!”

他们如此说道,透着浓郁杀意的声音在沙场之上久久回荡。

袭来的蛮军停了下来。

他们有些踌躇,这三千刀客固然不如北通玄与徐让强大,可是他们的修为最弱的也有太一境。这放在蛮军之中,怎么也担得起一位千夫长之职。

而且这三千刀客周身杀意凛然,显然都是些杀人不眨眼之辈,这些蛮卒,也不是傻子,自然不愿意白白送了性命。一时间两军对峙,却没有一人率先出手。

早已退至队伍身后的拓跋元武一眼便看出了自己手下士卒心底的畏惧,他的眉头一皱,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

那是一支用黑色琉璃铸成的玉壶。

只见拓跋元武将那玉壶高高举起朗声说道:“儿郎们莫怕,我有圣子赐下的神物,尔等一旦战死,此神物可吸纳尔等的魂魄,待到圣子前来,定可以神力助尔等复生!”

他的声音夹杂着一股常人难以察觉的灵力波动豁然在沙场之中响起。

听闻圣子二字,那些方才还踌躇不前的士卒们,脸上的神情忽的变得狂热起来。

“为了圣子!”

“为了圣庭!”

他们如同魔怔了一般口中高呼道,双目陡然变得血红,再也找不见方才的惧意。

他们嘶吼着,咆哮着,再次朝着苏长安等人动了冲锋。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敏锐的觉到了这些蛮卒的异样,方才那拓跋元武的声音中分明带着某种蛊惑之意,想来这应当也是那些所谓圣子的伎俩。

而此刻,那汹涌蛮军再次杀到了诸人的身前。

苏长安不再多想,他手中的刀光,匣中的长剑清鸣!

“杀!”

他一声暴喝。

“杀!”

身侧的三千刀客回应。

轰!

一声声巨响在沙场之上爆开。

一道道刀光亮起,一阵阵血光乍现。

“三千浮屠!”

“天岚七星!”

苏长安也不再留手,一道道杀招倾巢而出。

七星虚影化作流光杀人人群,每一次的声音闪现便会收割走数十条人命。

漆黑的浮屠神剑带着它的三千灵剑化作剑龙呼啸着冲入蛮军,所过之处,哀嚎一片,血如雨下。

他与三千刀客手中的长刀起落,亦带起一片片血光。

可及时如此,那些蛮军的脸上却依然没有半分畏惧之色,他们就像是从黄泉之下爬出的恶鬼,一个接着一个向着苏长安等人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苏长安与三千刀客一字排开,他们手中的刀光几乎连成了一条白线。

那条线就像是一道堤岸,将那些蛮军汇成的潮水一次又一次的拦下。

只是百来息的光景,死在苏长安等人手下的蛮卒便已有了近万之数。

一抹浓重的血腥味渐渐在沙场之上弥漫。

猩红色的血水汇集在一起,不住的朝着四周流淌。

而夜色才刚刚笼罩到这片土地。

一如这场杀戮。

都只是才刚刚开启。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冥书血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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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经浓郁了起来。

这场刀客们与蛮族的战斗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

尸骸堆成了小山,碎烂的血肉铺满了地面,已经覆盖住了原本土壤的颜色。

血流成河,汇成了海,不断侵蚀这这片大地。

黑暗中,拓跋元武的眉头皱了起来。

死在这群刀客手中的蛮兵已经过了四万,而这个数字还在节节攀升。

但最让拓跋元武感到心惊的却并非这些。

那三千刀客,到了如今,依然未折一兵一将。

是的,即使已经鏖战了数个时辰,即使蛮军的尸骸已经足够将一座小城填满。但刀客们却没有哪怕一个倒下。

“蛮王,这些刀客们有古怪!”铜驱象皱着眉头靠了过来,朝着拓跋元武轻声说道。

“唔。”拓跋元武闻言颔。

他自然看得出来,每当那些刀客斩下一位蛮军的头颅,便会有一道血光自蛮将的体内飞出,涌入那些刀客的体内。

他们伤势在那时飞的愈合,周身的灵力也得到补充,他们就像是一台台不知疲倦的绞肉机,收割者一个又一个,蛮兵的性命。

“有意思。天岚院的人,竟然会用魔功对抗我们蛮族。”拓跋元武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玩味的笑意。

“魔功?”铜驱象一愣,望向拓跋元武的眼神中满是疑惑。

“这是某位上古凶星遗留的秘法——冥书血纪。此法讲究以生人血肉滋养肉身,采夺他人修为,凝练自身元力,练至大成,肉身不灭,即使到了寿终正寝之时,也可以掠夺他人的肉身,而逃过送葬者的追杀。因为太过恶毒,拥有此秘法的宗门相传最后被当时的天岚一脉所剿灭,而这秘法也因此不知所踪。如今看来,天岚院不仅没有毁了这秘法,反而将之偷偷藏了下来。”

“说什么护佑苍生,说什么社稷大义,说到底原来这天岚院也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想透了这其中的关键,拓跋元武忽的大笑了起来。

这世上之人大抵如此,自己不幸,便希望别人亦不幸。

自己不择手段,便希望别人亦不择手段。

似乎只有这样,方才能说服自己心底不安或不甘,然后继续悲悯的活下去。

这大概便是所谓的人性吧。

这秘法确实是苏长安传授给刀客们的。

这是北通玄当年用在血衣卫身上的秘法,苏长安从仅余的血衣卫身上问道这个秘法,将之传给了刀客们。

在这之前他已将这秘法的利弊一一告知刀客们,并未有半点强迫或者隐瞒的意思。

而刀客们则极为坦然的接受了这秘法——毕竟此战他们绝无半点生机,不若用此秘法多斩下一些蛮兵的头颅,为大军争取更多的时间。

这是一个很划算的买卖,刀客们并没有拒绝他的道理。

只是,无论是苏长安还是刀客们都不曾知晓这秘法早已被天岚院的先贤们所改良,它虽不至于如原本的冥书血纪那般影响人的心智,但却拥有一个比之更加可怖的后果。

拓跋元武毕竟是星殒,论眼界、论修为都强出苏长安等人不止一筹,他用了这两个时辰便推演出了这个改良版的冥书血纪的纰漏。他的嘴角笑意更甚,“走吧,是时候让这天岚院的毛头小子平常一番绝望的滋味了。”他这般说完身形一动,便领着铜驱象与完颜左应飞身来到大军的跟前。

负责传令的蛮军将领很是事宜的在那时命令与苏长安等人战作一团的蛮军退下。

已经杀红眼了的诸人一愣,这才现不知何时拓跋元武三位星殒已来到他们的跟前。

他们知道,真正的大战就要开始了。

他们即将面对数位星殒,可惜的是,他们并没有当年莫听雨的天赋,也自然不会是星殒的对手,但刀客与苏长安都没有半点退去的意思,甚至在他们的脸上都没有浮现出哪怕一丝的惧意。

他们挺直了自己的脊梁,握紧手中的长刀。

那是刀客的魂,亦是刀客的命。

握着命与魂的刀客是不会死的。

楚家人素来信奉这个道理,因此,哪怕是面对着星殒,他们周身的气势也没有弱下去哪怕半分。

“天岚院的人果然不同凡响。”拓跋元武笑着说道,他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目光在苏长安与刀客们的身上来回流转。

“楚家的刀客亦是颇有当年江东猛虎楚萧寒的气派。”

他语气极为爽朗,就好似他面前站着的不是已经杀了他数万步卒的仇敌,倒更像是某些相见恨晚的知己。

“拓跋将军怯懦冷血之名倒也是名不虚传。”苏长安并没有半点与之废话的心思,他冷言回应道。

拓跋元武脸上的笑意猛地凝固,他身后的铜驱象与完颜左应更是在那时脸露愤恨之色,作势便要袭杀上来。

但拓跋元武却在那时伸出了自己的手将身后的二人生生拦住。

他再次看向苏长安,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冰冷。

“苏将军伶牙俐齿,拓跋元武自愧不如。只是若说怯懦恐怕不妥,你们人族不是向来有句古话,叫做小心驶得万年船?在下也只是效仿先贤而已。”

说到这儿,拓跋元武顿了顿,他又看向苏长安,眸子里分明浮现出戏谑的神情。

“而说到冷血无情,在下曾暗暗认为放眼天下,我却为榜,但今日一见苏将军,才知这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拓跋元武此言明显话里有话,苏长安的脸色一寒,他沉着声音问道:“男子汉大丈夫,说话拐弯抹角,与妇人何异?”

“嗯?苏将军可知里教给这些刀客们的功法所谓何物?”拓跋元武对于苏长安恶劣的态度并未有表现出半分不满,他依旧笑呵呵的说道。

只是他越是笑得灿烂,苏长安的心底便越是涌出几分不安。

他自然知道这功法乃是邪术,只是如今局面,为了拖住蛮军他也顾不得其他。如今听拓跋元武之言,他方才感觉到这其中似乎还有蹊跷。

“何法?”苏长安问道,眸子中的神色变得警惕起来。

“将军不知,那便让在下做给你看吧。”拓跋元武阴冷的声音方才落下,他的身子便豁然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杀向一位刀客。

第一百八十九章 真正的刀客

无论怎么说,拓跋元武也是一位星殒,是这世上最强大的那一小撮人。

但凡这样的人,怎么说也多少得要点脸面。

因此当拓跋元武忽然出手的那一刹那,诸人都是一惊。

他们中任谁都未有想到,一位星殒竟然会出手偷袭他们。

而拓跋元武自然也很是轻松得手了。

只见一道血光炸开,一位刀客的身影便在那时暴退而出,狠狠撞在远处的大树之上,身子一顿,便缓缓倒下,再无半点声息。

“你!”苏长安的双目豁然充血,一道灵压猛地荡开,身子一弓作势便要杀了上去。

“冥书血纪。乃是上古一位凶星所炼之秘法,此法大凶大恶。讲究以血肉淬炼肉身,以亡魂炼化灵魂。”

“当年那位凶星所在的宗门被你们天岚院所灭,想来这秘法便入了你们天岚的口袋,当年这秘法太过凶恶不仅需要以生人血肉与魂魄作为养料,并且在吞噬了大量的亡魂之后,修行者被怨气所困,会变得愈嗜血。”

“如今你所传授给刀客们的冥书血纪显然是被你们天岚院的祖师们改良过,吸收血气恢复灵力不假,可同时因为功法的不完整还会伤及到使用者的生机,即使他们从这战场上活下去,寿命我想也不会太长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楚元白也在这时跨出一步,走到了拓跋元武的身前,问道。他不相信拓跋元武会这般好心的与他们解释随着冥书血纪的由来。

拓跋元武环视了那些刀客脸上的神情,却未有从他们的身上找到半分的惊骇或愤怒,不,应当说他们的脸上都有着怒意,可这怒意却并非针对苏长安,而是指向他。

他的心中在那一刻不可避免的生出一抹嫉妒与恼怒。

观这些刀客的反应,想来应当是早已知晓这魔功的弊端,可即使如此,他们依然心甘情愿的修行这秘法,再反观自己手下的士卒,贪生怕死,畏畏尾。若不是有圣子护佑,恐怕这一战决计不会这般顺利。

拓跋元武是蛮王,而作为一位王者,他自然也想拥有如江东刀客这般悍不畏死,又忠心耿耿的部下。

可惜他没有,因此,他要毁了这些刀客,他要让他们后会跟随苏长安,亦要让苏长安带着满腔的愧疚死去。

“好生再看一下吧。”拓跋元武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指了指方才那位死于他手中的刀客的方向,这般说道。

诸人心头一震纷纷回头看去,却见那位刀客尸之上飘出一道红色的虚影。

那是他的魂魄。

魂魄这东西虚无缥缈,常人是看不见灵魂的。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那便是这魂魄怨气极重,已成冤魂,那他因为心头的执念便可以在世人面前出现。但这种冤魂,因为怨气极重,根本得不到安息,只能日复日生活在无边的痛苦之中。这也是为什么楚家即使拼得举族覆灭的代价,也要为那些冤魂报仇,让他们得以安息的原因。

可是那些江东百姓是枉死,那刀客却是心甘情愿与苏长安等人赴死,为何会化作这冤魂呢?

苏长安想不明白,但他本能的意识到,或许拓跋元武会知道这答案。

因此他转头看向拓跋元武,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

那时,拓跋元武嘴角的笑意更甚,他轻轻在诸人面前踱步,嘴里说道:“冥书血纪,乃是大凶之物。吸纳血肉,自然便得吸收那血肉之中的怨气,怨气难消,便需要同时吸纳灵魂来增强魂力,抵抗这怨气。可魂力之中又难免夹带着死者生前的愤恨,故而此法修炼到至深之境,便难免被魂力中充斥的愤恨所影响,最后性情大变,嗜血无情。”

“你们的师祖,害怕此法造就出一大批嗜血的怪物,故而抹去了吸收魂力的那一段功法。自吸收血气恢复自身修为,但磅礴的怨气缺乏足够的魂力去支撑,到最后死时怨气涌入魂魄,自然便坐了这无主的冤魂,千年万年,永世不得安生。”

拓跋元武这般说道,他的眼睛在那一刻眯了起来,里面闪烁着令人心生冷冽的寒光。

听完这番话,苏长安的身子一震,脸上的神情陡然凝固。

“冤魂”

“千年万年”

“永世不得安生”

他转头看向周围那些刀客,他们的衣衫破烂,浑身染着鲜血。

他呢喃着之前拓跋元武的话,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死本来就是一件很悲伤的事情了,若是死后依然生生世世徘徊在痛苦之中不得安息,在无尽的岁月中无处归去。那将是怎样恐怖的事情,光是想一想,便让苏长安感到不寒而栗。

而最可怕的是,这三千刀客的冤魂是由他亲手所至。

也在这时,那些刀客们也将自己的目光转向了苏长安。

下意识的,苏长安想要避开他们的目光,他感到害怕,感到不安,感到羞愧,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面对这些对他信任有加的刀客们。

“长安。”楚元白忽的说道,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长辈面对晚辈的慈祥。

似乎是感受到了楚元白话中的异样,苏长安抬头看向这个想来寡言少语的楚家刀客。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是江东之主,这话并非说说而已。能跟随你这一路,是我楚元白的荣幸。”他这般说道,不苟言笑的脸上少见的露出一抹笑意。

苏长安一怔,眸子中似有什么东西闪动,但需要极力忍着,才能不让那其中所包裹的事物奔涌出来。

刀客们亦在那时将手中的刀横于胸前。

“能为主上效死,是我等荣幸!”他们这般说道,眸子中是冷冽有坚定的光芒。

那模样与当年的楚惜风几乎如出一辙。

一阵磅礴如海的刀意开始汇集,带起一阵阵呼啸的罡风。

那风撩起了他们的衣角,吹起了他们额前丝。

亦涌动了穹顶之上云海,遮住了漫天星光。

刀客们的身子动了起来,他们向着星殒怒吼,向着星殒咆哮,向着星殒挥出了他们手中的刀。

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刀客。

这无关修为,亦无关年纪。

只因他们拥有一颗刀客的心。

横刀立马。向死而生。

第一百九十章 刀客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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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何其相似的一幕。

就如那一年的北地,那个男人举刀,跃起的身影。

一样雪亮的刀光,一样伟岸的身姿,一样自灵魂的怒吼。

那三千道身影与那个男人的身影重合。

苏长安的心头一动。

这不就是我要做的刀客?

他这般想到,终于不再迟疑。

他放下了心中杂念,手中的刀在那时被他握紧,他跟随着刀客们的步伐,身子高高跃起。

那把刀被他举过了头顶,一道耀眼的光芒亮起,他嘴里出一声狮子般的吼叫。

“能与你们并肩,才是我的荣幸。”他在那时,心中默默说道。

那一刻,漫天刀光。

明亮得几乎掩盖了这世上所有的光芒。

只有刀客们的侧脸在那光芒些,折射出犹若神祇的色彩。

他们铺天盖地而来,直直斩向拓跋元武三人的头颅,也几乎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是的。

他们在逼拓跋元武出手。

他们要以星殒之下的修为,与星殒对抗。

他们要打破那个星殒之下皆蝼蚁的规矩。

一如,当年雪地中的那位刀客一般。

这便是楚家的刀。

一旦出鞘。

不饮鲜血。

不死不休。

这般决然的气势,震住了位于刀客们中心的三位蛮族星殒。

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有那么一天,他们会被一群不是星殒的刀客逼入这般境地。

互望一眼之后,三人的心中便有了决断。

他们毕竟是星殒,就算诧异于这些刀客忽然说所出的力量,可身为星殒,他们对于自己的力量依然有着足够的自信。

于是这三人纷纷暴喝一声。

周身的灵力如潮水般涌出,方圆百丈之内恐怖的灵压升起,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直直的砸在了这些刀客的身上。

数十名修为较弱的刀客在这强悍的灵压下,身子一顿,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栽倒在地,一道逆血吐出,便失了生机。

星殒毕竟是星殒。

自古星殒之下皆蝼蚁,这样的说法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而在很多时候,光凭着心头的一腔执念,是弥补不了这样犹若天堑一般的实力差距的。

可是刀客们的脸色依然冷峻得可怕。

无论是这铺天盖地而来的灵压,亦或者是同伴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的声音都并不能动摇刀客们心头的决意。

因为出鞘的刀,是停不下来的。

这是规矩。

楚家的规矩,亦是天下刀客的规矩。

不断有刀客倒下,而这一倒便是永远不会醒来场面。

但拓跋元武三人的脸色却并没有半分轻松起来的意思。

他们感受到了这些刀客的决心。

这些刀客要杀他们。

不是试探、亦不是阻挠。

他们就是想杀了他们。

这让拓跋元武三人赶到恼怒。

就好像你明明是一只巨像,可偏偏一群蚂蚁却拿着破败的树枝,要取他们性命。

这简直是对他们的侮辱。

但很快这样的恼怒便被他们收敛了起来。

因为冲在最前面的那位刀客的刀,终于砍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一下,因为三位星殒灵压,待到他来到他们身前的时候,其实已经并没有剩下多少的力道。

而在触碰到拓跋元武三人的身子时,星殒的护体灵力直接将他的身子震开,他暴退而去,最后瘫倒在地,俨然已是死得不能再死。

所以,这一刀,其实并没有给拓跋元武三人造成哪怕一丁点的伤害。

可是。

拓跋元武三人却现了一丝细微之处,那位刀客在他的刀来到他们的身前时,其实便已被他们的灵压碾碎了内腑,换句话说,其实他已经死了。

可是他的刀还是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那是一股执念,载着他的身子与刀,来到拓跋元武的身前。

哪怕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可他就是要斩到他们。

无论是灵压,或是死亡都无法阻止,这股执念。

这是何其可怖的事情?

当知道一个人不惜性命,即使是死要杀掉他们的时候。这种感觉就像是赤身的置身在北地的积雪之中,那寒意从脚底升起,爬过他的脚踝与膝盖,穿过他的腰身与胸膛,直抵他的每一个毛孔。

更何况拥有这样执念的人,并非只有一个,而是整整三千之数。

恐惧,终于在那时爬上了拓跋元武三人的心头。

而刀客们的刀也在这时不分前后的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他们刀上的力道,相对于身为星殒的他们其实并不出奇。

但很神奇的是,那些刀客刀似乎拥有某些魔力,那刀身上的力道无法突破他们的护体灵力,但那如有实质的杀意与执念,却能通过那刀身,穿越他们护体的灵力直抵他们的心灵。

这一人的执念或许并不出奇。

但随着刀客们的纷纷杀到,累积的杀意越来越多。以至于拓跋元武三人的额头上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冷汗。

刀客们的身子不断被那护体的灵力说击退,然后便一头栽倒在地,永远失去了生机。

可在他们之后,却又有刀客们紧随着他们步伐。

一刀斩落,然后悍然赴死。

拓跋元武三人的身子在这样密密麻麻的攻势之下开始了摇晃,他们额头上的冷汗越堆越多,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

终于,待到最后一位刀客的身子飞射而出。

拓跋元武三人所撑起的护体灵力像是终于到达某个临界点了一般,一声琉璃脆响在安静的沙场上蓦然响起。

那灵力屏障豁然化为一道道光点在夜色中散去。

拓跋元武三人身子摇摇晃晃,显然心神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而就在他们心有余悸的暗以为自己已经逃过一劫的时候。

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他们的头顶。

那是一个少年,与他的刀。

他的刀身那般明亮,犹若黎明前的曙光,耀眼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

他的眸子中包裹着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却又被他强行忍着。

他的嘴在那时张开,一道沙哑又高亢的声音在蓦然响起。

他这般喊道。

“江东楚家客,刀出人不还!”

带着哭腔,却又裹狭着无边的杀机。

第一百九十一章 求死不能

苏长安的刀,转瞬便到了拓跋元武的眉梢。

那一刀斩落,以拓跋元武此刻尚在失神的状态,就是无法将之杀死,也定然可以让他身负重伤,再也无力追逐东去的大军。

那样的话,即使是死,苏长安亦觉得自己可以瞑目了。

这般想着,那男孩已经满是血污的脸上忽的浮现出一抹笑意。

可就在九难刀即将划破拓跋元武的眉心之时,一道身影忽然窜了出来。

“主上小心!”那身影如此惊呼道,大手一推,便生生将拓跋元武的身子推开数丈,而自己诺大的身躯便直直迎向了苏长安这一刀。

那时,一道血光乍现。

那道身影的瞳孔陡然变得焕然,身子便在那时轰然倒塌。

还在愣神之中的拓跋元武被那血光沾了满身,炙热的鲜血扑打在他的脸上,他一个激灵,猛地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

“驱象!”他口中出一声惊呼,双目陡然充血,一道灵力在那时自他的体内奔涌而出,直直攻向苏长安,苏长安的身子一震,终于是敌不过这星殒的一击,身子暴退而去,跌出百丈以外方才停下。

拓跋元武根本看也不看苏长安跌落在百丈外的身子,他大步来到铜驱象的身前将之诺大的身躯抱起。

“你不会有事的。我这就遣人将你送回圣庭,圣子一定可以救你的。”素来冷酷无情的拓跋元武,此刻脸上却露出了悲戚之色。

他这般受到,体内的灵力亦毫不吝啬涌出,试图护住铜驱象的心脉。

但奇怪的是,分明拥有圣子所赐下的圣物,可铜驱象的受控却没有半分愈合的迹象,但这淡金色光芒的鲜血不住的往外流淌。

“主上,没用的。不要再浪费你的灵力了,你还要追击人族的残部,我蛮族千年大业,很快便会在你的手中实现”铜驱象有些木讷的说道,声音越来越小,这位星殒似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

“能跟随主上是我的的荣幸”

铜驱象的声音开始有些断断续续,似乎就连说话,此刻对于他来说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只是未能未能看见我族入主中原真是可惜啊”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铜驱象的虎目便在那时永远的闭了下去,他巨大的手臂猛地垂下,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份气息。

而也就在这时,一道青色的身影飘然而至,与之一同来到还有一阵悠远的箫声。

拓跋元武的身子在那时一震,他抬头看向那道青色的身影,那是一位女子,容貌美得不可方物,眸子中光彩冰冷,犹若那天山上的雪莲,又似地底的涌泉无尘亦无垢。

一道命线在那时自天际而来,于铜驱象的身子相连。

拓跋元武心头一震,他赶忙朝着那女子说道:“大人,我家圣子与你家阁主相似,可否”

但他的话方才说道一半,那女子便抬眸看向他,眸子中的寒意让身为星殒的拓跋元武也是一震,体内的气机流转都因此停滞了下来。

“你要坏规矩?”她这般问道,声音幽寒,如来自九幽黄泉之下。

“在下不敢”拓跋元武的头低了下来,终于还是不敢忤逆这送葬者的意思。

“完颜左应。”但下一刻,他阴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蛮族除了拓跋元武之外仅余的一位星殒赶忙单膝跪下:“属下在!”他极为恭敬的说道。

“去,我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拓跋元武的话就像是从喉咙中被挤出来的一般,阴冷得让一旁的完颜左应亦是感到一阵寒意。

他哪敢再说出半分其他的话语。

“属下领命。”他恭敬的一拱手,身子便站了起来,一步又一步的朝着百丈外那位少年走去。

这时,那神情冷漠青衣女子眉头一蹙,目光轻轻瞟了一眼远处那道躺着身影,似乎心中有所牵挂,但很快她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悠远的箫声再起,铜驱象的身子在那时开始化作星光渐渐散去。

“呼!呼!”躺在地上的苏长安并未有死透,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腰间那道被拓跋元武所造成的伤口依旧在不住向外淌着鲜血。

他感受到一道身影正渐渐向着他靠近,他暗暗提起一股气劲,以长刀杵地勉强站起了身子。

而这时,他自然看见了那缓缓朝他走来的完颜左应,可是他的目光并未有在这位即将要取他性命的星殒身上停留多久,而是将目光看向了远处那一道青色身影。

他的嘴角忽的浮出一抹笑意。

死前,还能再看你一眼,真好。

他这般想道。

终于是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而再次看向已经来到他身前十丈处的完颜左应。

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若不是之前三千刀客以命搏命为他争取到机会,就算他尚在全盛时期,也决计无法斩落一位星殒的性命。更何况现在的他,孤身一人,伤痕累累。又如何是一位星殒的对手?

可即使是这样,他依然还是握紧了手中的刀。

一位刀客,不到死的那一刻,绝不会松开手中的刀。

苏长安很坚定的相信,他是一位刀客。

刀是他的命。

他的魂。

所以,只要一息尚存,他便要握紧他的命与魂。

但就在苏长安警惕的看着完颜左应准备悍然的斩出一刀,随即坦然赴死之时。

完颜左应却在苏长安身前的两丈处站定了身子,一脸戏谑的看着苏长安,就好似一只猎豹在吃掉猎物前要将之尽情的玩弄,直到他感到厌烦为止。

完颜左应的双手在那时燃起了汹汹火焰。

那火焰的颜色是极为诡异的暗紫色,里面似乎包裹着一些人脸的虚影,他们挣扎着似乎想要从那火焰中冲出,可却屡屡碰壁,只能出一阵阵惨烈的哀嚎。

即使相隔数丈,苏长安也能从那火焰中闻道一丝阴冷的气息。

“这是采至冥域的幽都鬼火,一旦入体它不会对你的产生哪怕半点的伤害,但却会一点一点的蚕食里的灵魂,直至将他燃尽。”完颜左应很有耐心的开始与苏长安讲起他手中之物的来历。

黑暗中他的侧脸映着那幽都鬼火所射出的紫色光芒,显得格阴森。

“我不会急着杀了你,我会用我的鬼火慢慢折磨你,让你体会到生不如死的滋味。”他这般说道,声线阴冷得就好似寻人索命的厉鬼。

而话音一落,他根本不待苏长安回过神来,一道暗紫色的豁然便知他手中飞出,直直的射向苏长安。

早已精疲力尽的苏长安又哪能抵御得了这鬼火的侵蚀,只见他身子一怔,那鬼火便窜入了他的体内。

他脸色的神情在那时豁然变得扭曲,一丝丝冷汗浮现在额头,他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在完颜左应的冷笑声中直直的倒下。

第一百九十二章 驻足的送葬者

苏长安半跪在地上,他的一只手紧紧的握着长刀,因为过于用力,指节已经吧,另一只手撑着身子。

他的额头是密密麻麻的冷汗,两侧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起,双目充血。

显然他正在承受某种极大的痛苦,那几乎是笔墨难以形容的痛苦。

他需要极力的用牙齿咬着自己的嘴唇,方能不让痛苦的呻吟从自己的喉咙溢出。

完颜左应随时可以杀他,可他却又并没有杀他。其目的无非便是折磨他,他越是痛苦,那便越中了完颜左应的下怀。

苏长安自然不愿意如他所愿,所以无论自己的身体正在遭受怎样的痛苦,可他依然咬着牙关,强忍着不出声来。

“我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完颜左应漫步走了上来,他神情极为悠闲,似乎已经吃定了苏长安,而他眸子更是带着残忍的寒光,嘴里说着嘲弄的话。

苏长安知道这是完颜左应在纷扰他心神,他没有半点回应他意思,而是低着头独自对抗起那如潮水般涌来的痛楚。

“幽都鬼火会一步又一步的蚕食你的灵魂,每蚕食一分,灵魂的痛苦便会扩大数倍,待到里的灵魂被吞噬干净,我会把你的肉身连成血肉傀儡,让他代替我们杀死那些你所保护的平民。”完颜左应继续说道。

“不过若是你现在愿意跪下来求我,我倒是可以考虑给你一个痛快!”

“”苏长安对于完颜左应的话,犹若未闻,他依然低着头,全力对抗着体内那愈来愈强痛楚。

他的衣衫已经被汗水所浸透,皮肤下的血管开始爆裂,一些毛孔处,开始渗出一些血丝,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在血池中走过一圈一般。

但他依旧紧咬着自己的牙关,并未有出哪怕半分声响。

“哼!”完颜左应见状,嘴里出一声冷哼,虽然他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异样,可他的心中却受到了极大震动。

幽都鬼火的威力,他自然清楚。

那痛苦,即使是星殒也不见得能承受得住,可苏长安却已经整整被这鬼火灼烧了近一个时辰,完颜左应甚至可以想象得到,那个少年皮囊下的灵魂此时应该早已残破不堪。

可他依然强忍的这份痛苦,硬是没有出半分呼喊。

这让完颜左应在震惊之余,感到一阵恐惧。

这个修为不过天听的少年,为何却拥有如此强悍的意志?那几乎是连星殒都不可能拥有的东西。

完颜左应感到恐惧,他甚至不能想象待到这个少年修成星殒那一天,将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他一定要让他屈服!

这个念头在那时蹦出了完颜左应的脑海,只有让他屈服,他才能从方才那荒谬的恐惧中走出来。

这般想着,他又上前一步。

“可是血肉傀儡也需要一些厉鬼冤魂来驱动,且不是一般的厉鬼冤魂,得是那种千万载不得安息,永世不得生的冤魂厉鬼才行!”完颜左应自顾自的说道,但眼角的余光却落在苏长安的身上未有离开半分。

“可是这种厉鬼冤魂,极为稀少,难以寻觅。”他拍了拍自己的脑门,似乎对此极为苦恼。

忽的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猛地一拍脑门,说道:“对了,那些刀客们不是在苏将军的帮助下都化作了厉鬼冤魂,千百年不得安息吗?如此说来,还得多谢苏将军啊!”

言罢,他还装模作样的朝着苏长安拱了拱手。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完颜左应的话很是准确的打在了苏长安痛脚。

他或许会被那所谓的幽都鬼火吞噬灵魂,但死了就死了,苏长安并不感到害怕,毕竟他对此早有预料,只是那些刀客们却因为他的缘故,化作了厉鬼,永世不得安宁,这让他如何心安。

几乎就在那时,他抬起了自己的头。目光环视周围,那三千刀客化作的厉鬼,依然徘徊在这沙场之上,他们嘶吼着,挣扎着,翻腾着,显然正在忍受某些极大的痛苦。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自己。

念及此处,苏长安的心神失守,那灵魂被灼伤的痛苦猛地传来,他几乎下意识的从嘴里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而他的身子也因为那股忽的升起的愧疚感而开始了剧烈的颤抖,他心神在那时,几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完颜左应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他的目的已经达到,可他依然不打算杀了苏长安,至少,他还要好好欣赏一番自己的杰作。

远处的拓跋元武也在铜驱象完全被送走之后,一直将目光落在苏长安的身上。

苏长安杀了他最忠心的爱将,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饮其血,寝其皮。

而不得不说的是,完颜左应在折磨人方面却又一套自己的本领,拓跋元武很满意如今苏长安的状态。他的心神在那时不由畅快了几分,嘴角又一次勾勒出残忍的笑意。

在他的身旁,已经送走了铜驱象的那位送葬者并未有离去,她安静的站在他的身侧,目光同样落在远方的苏长安身上。

“看样子这送葬者大人也喜欢看这样场景。”

拓跋元武在心底这般想着,正要说些什么与送葬者套一套近乎,可是话方才到了嘴边,他猛然意思到有什么不对。

送葬者素来淡漠,对于尘世之事没有半点兴趣。

又怎会为了看他折磨一个天听境的小子而驻足呢?

她留下来,自然有她留下来的道理。

可那道理又是什么呢?

拓跋元武想到这儿,他的心忽的咯噔一下,像是忽然明了什么。

“完颜左应。快杀了他!”他赶忙抬起头朝着苏长安的方向大神吼道。

显然他极为着急,连说话的声音都因此而有些扭曲。

因为,他明白了一件事情。

能让送葬者驻足的永远只有一件事,那便是即将陨落的星殒。

苏长安并不是星殒,所以

完颜左应一愣,虽然不明白为何方才还要他让苏长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拓跋元武,此刻怎么忽然改了主意。

但出于本能,他的手还是高高举起,便要取下苏长安的性命。

可也就在那时,那少年身子的颤抖忽的止住,他的头颅,猛地抬起,因为充血而变得绯红的眸子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彩。

完颜左应在那一刻,闻道了一丝极为不一样的味道。

那味道。

叫做死亡。

第一百九十三章 恶鬼

苏长安的手被他伸了出来。

缓慢而又坚定。

他将完颜左应即将拍下的手掌紧紧的握住。

那时,完颜左应感觉自己的手好似触碰到了某个屏障,再也不能前进哪怕半分。

“你!”他看向苏长安目光里满是震惊与不解。

且不提那苏长安早已灵力枯竭,亦不提在幽都鬼火的灼烧下他的灵魂也已残破不堪。

就是全盛时期的苏长安,也没有理由能接下他这一掌。

可这样疑问在他看清苏长安的模样时,便尽数烟消云散。

他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脸上再一次浮现出恐惧的神色。

苏长安自然还是那个苏长安。

只是不知在何时,他甚至周围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恶鬼。那是那些刀客们的冤魂。

他朝着完颜左应伸出自己的手,他身后的刀客们亦在那时伸出了自己的手。

一个人与三千冤魂,直直的挡下了身为星殒的完颜左应的一掌。

这是何其可怖执念。

生时随他赴汤蹈火。

即使死后化作冤魂,也要将他庇护。

在完颜左应成为星殒这百年间,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几乎闻所未闻。

“你说。”

“他们是冤魂,他们不得安息。”

“他们千载万载,无可归处。”

苏长安的声音在那时响了起来,那般幽寒,就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从冥府走出的亡神。

“可他们,是我的同袍。”

“我的兄弟。”

“我的长辈。”

“我愿意背负他们的苦难,承受他们的业果,也成为他们的归处。”

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声线所包裹的杀意愈来愈浓烈。

每一个音节虽是从他的嘴里吐出,却又像是数千人一同念叨。

那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直击完颜左应的内心,他的脸色愈来愈苍白,额头上甚至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你根本没办法承受这么多的厉鬼业果。”他不可置信的说道,但语气中的颤音已经将他内心此刻的恐惧表露无遗。

但不可否认的是,完颜左应说的是实话。

这三千刀客化作的厉鬼,与那些寻常枉死厉鬼不同。

他们身前的修为本就极高,又修炼了冥书血纪这样至邪功法,因此他们的冤魂说承载的怨气与业果比之寻常的冤魂要多出千倍不止。

以苏长安的状态,想要承受下这么强大的业果,按理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可苏长安闻言,嘴角却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谁说我不行?”他这般问道,眉宇间的煞气忽然浓重了起来。

他的嘴唇在那时张开,暴喝道:“浮屠三千!”

一声剑鸣乍起,犹若黄钟大吕一般的声响蓦然在夜色中荡开,直击在场每个人的心神之中。

而后一把比这浓郁的夜色还要漆黑几分的长剑自他剑匣中蓦然升腾而起。

身后,三千灵剑犹如护佑君王的臣子紧随其后,跟着那柄黑色的神剑直直冲入天际。

“昔年,楚萧寒,以神刀夏侯血承载建业三十万亡灵,楚家便自此背负血仇百年,直到我的师傅楚惜风在百年后斩下那夏侯渊的头颅,方才让那三十万亡灵得以安息。”

“今日,我天岚院第九代守望者苏长安,愿效仿先贤,以我浮屠三千灵剑承载江东三千亡魂。”

他这般说道,而后在完颜左应诧异的眼神中,他身后所站着那些刀客们化作的厉鬼一个接着一个飞向天际,涌入那浮屠神剑身后的灵剑之中。

“我以我命立誓。”

“我苏长安若是有朝一日修成星殒,必去你圣庭,取了那圣子狗命,将之尸挂于永宁关头,暴尸百日,再送于野狗分尸!”

他一字一顿的这般说道,眸子中再也看不见曾经的清册,只有满满愤怒与猩红的血光。

“我要灭你拓跋元武满门,妻儿妇孺,永世为奴!”

“我要你英魂,去不得星海,葬不得大地,千载轮回,不得安息!”

他的声音越来愈大,却又分明带着哭腔。

苏长安从未有如此恨过一个人。

北通玄死了,徐让死了,楚元白与他的刀客们都死了。

还有更多的西凉苍生亦死了。

苏长安也死了。

那个曾经男孩死了。

从现在起,他是一只恶鬼,满腹怒火与仇怨。

他被刀客们从地狱拉了回来,他得为他们报仇,他要将他所受到的苦难,千倍百倍的还给拓跋元武。

这时,三千刀客的亡魂终于尽数涌入那三千灵剑之中。

苏长安眉宇间的煞气愈凝重,自他体内涌出的灵力渐渐被染上了一抹暗色,似乎正在向着某种邪力的方向展。

“三千莲花绽!”

他一声暴喝,杀意凌然。

头顶的浮屠神剑一声剑鸣,领着身后的三千灵剑便纷纷化作一道流光杀向完颜左应的头颅。

它们度极快,快到即使是星殒也难以在这样度下也难免惊慌失措。

完颜左应在仓促间唤出一道道灵炎,将他的周身包裹,试图挡下这铺天盖地而来的剑意。

可就在漆黑的浮屠神剑触碰到他灵炎的一刹那,三千朵剑影莲花骤然绽开。

他们一道接一道的撞击在完颜左应唤出的灵炎之上。

灵炎在那时开始了一阵极不规律的颤抖,似乎是无法承受这样强悍的撞击。

终于,在数息的僵持之后,完颜左应身前的莲花尽数被破开。

那柄漆黑的浮屠神剑在他的胸前猛然洞开一道血洞,带起一抹血光,从他背后穿过。

完颜左应脸色的神色变得木讷,他低下头,似乎想要看清那血洞是否是他的幻觉,他觉得作为一个星殒,怎会被一位天听境的小子所伤?

但他的目光还未落下,浮屠身后的三千灵剑尾随而至,他们出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怒吼——那是来自他们体内的刀客亡魂的怒吼。

然后一把接着一把的穿过了他的身子。

这位星殒的身躯便在那时变得千疮百孔。

他瞳孔中的色彩渐渐变得涣散,身子在那时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份气力,轰然倒塌。

而与此同时,远处的青衣女子像是早有所料一般,再次拿出了腰间的玉箫。

一道悠远的箫声,又一次在西凉的大地上响起。

第一百九十四章 英魂归处 !求月票啊啊啊!!

完颜左应死了。

祝融一族的大巫咸死了。

拓跋元武睁大了自己的双眼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直到完颜左应的身子化作虚无,直到他的英魂缓缓飞入星海,直到那悠远的箫声停住。

拓跋元武方才回过神来。

但他依然有些恍惚。

他想不明白,自己带着百万大军而来,气势汹汹,意气风。

为何会在那区区十万不到的人族守军手下,折损了近四十万大军与四位星殒。

他不明白,这一战究竟是谁赢了?

或者说,他们都是输家。

当然,这些现在都不再重要,拓跋元武看着远处那个少年摇摇晃晃的身子,他朝着他走了过去,他的刀在那时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要杀了他。

以祭奠蛮族四十万亡灵的在天之灵。

苏长安自然将拓跋元武的行为看在眼里。

他嘴角浮出一抹苦笑。

他能杀了铜驱象,是因为有三千刀客以性命为他铺路。

他能杀了完颜左应,是因为刀客们的冤魂不散,以亡魂给予他力量。

但这些东西,此刻都已散去,刀客们的亡魂因为消耗过大以及陷入了沉睡,他甚至不能再撑起浮屠三千,那些长剑在斩杀了完颜左应之后,便已然回归了他的剑鞘。

现在的他,没有灵力,没有刀客的帮助。

只剩下他自己,与他手中的刀。

但他依然没有半分退去的打算,他用扯下来的衣襟将刀与自己的手死死缠住。

那是他的命,他的魂,他不能丢。

这么想着,他亦拖着狼狈不堪的身子,踉踉跄跄的走向拓跋元武。

这本应该是极为简单的一件事情,可他却走得很艰难,嘴里甚至不住的往外喘着粗气。

他已经太虚弱了,虚弱到,哪怕只是两三个寻常的武卒也可以取掉他的性命。

远处的青衣女子,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她的眸子中似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但却很快被她压下。

“我救不了他,我不能干涉星殒。”她这般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说给某个自己内心的声音。

言罢,她豁然转身,飘然而去。

但谁也不曾知晓,在离开数里之后,她的身子一震,又生生停下。

“哎这是最后一次。”她这样说道,便转身看向远处,等待着某个时机,出手救下她心头的执念中,坚持要救的那个人。

这时,拓跋元武终于走到了苏长安身前的两三丈处。

他们很有默契的在那时同时停住。

“你叫苏长安对吧。”

拓跋元武看着苏长安这般问道,他的声线极为冰冷,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苏长安并没有回答他的意思,他只是将自己的刀横在了胸前,极为认真的摆开了架势,似乎这在苏长安的眼里,并非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而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决。

拓跋元武倒也不曾在意苏长安的无视,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你很好,真很好。”

“在你死后,我会让步卒带着你的尸,到每一个人族的城市,我会向你的族人展示你的尸体,告诉他们反抗我蛮族的下场。”

“”苏长安依旧没有理会拓跋元武,他低着头将他缠着刀与手的布条微微调整了一下,似乎正在确保在即将到来的对决时,他能更为完美的斩出那一刀。

拓跋元武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抹怒意。

“怎么,你觉得你还能杀了我?”拓跋元武的眉头一挑,嘲弄道。

“嗯?”苏长安仿佛这才第一次听到拓跋元武的声音一般,他抬起了头,一脸认真的对上拓跋元武的目光。“我想,他们在死之前,也应当和你有一样的想法吧。”

“你!”拓跋元武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但不可否认的是,苏长安所言的确是事实,他心头有些恼怒,他终于决定不再与苏长安做这无畏的口舌之争。

“但愿这一刀之后,你还有命说这样的话。”

言罢,拓跋元武的身子猛地跃起,他的背后涌动出浩瀚如海一般的金色灵力,那些灵力将他的身子包裹,他自天而降,双目含火,犹若神祇。

就算言语中对于苏长安极为轻视,但在经历了之前的一系列事情之后,在面对已经力竭的苏长安,拓跋元武依然在这一刀上使出了自己的浑身解数。

他已经在天岚院的人身上吃过太多的亏,他不想再徒增任何变数。

面对这铺天盖地而来,几乎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的灵压,苏长安的嘴角却忽然勾起了一抹笑意。

莫听雨死了,楚惜风死了。

北通玄死了,玉衡也死了。

就连青鸾,也未曾看他一眼,也飘然而去。

他再也想不出在此刻还有谁会来就自己。

从北地一路走来,他经历了太多的九死一生,但每每关键时刻,终有人挡在他的身前,将他从死神的手中拉扯出来。

可这一次,苏长安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会穿越层层雾霭,将他又一次拉离死亡的边缘。

他觉得,他应当是死定了。

可既然是死,那自然应当死得漂亮一点。

他这么想着,终于不再犹豫。

“杀!”

他眸子中陡然绽出一道精光,身子也在那时高高跃起。

他的刀又一次被他举过了头顶。

一如那年雪地,那个男人一般。

在那时,他们的身影好似重叠在了一起。

一样的刀,一样的怒吼,一样的渺小,却又一样的伟岸如山。

远处,青衣女子的眉头皱了起来。

她在心里暗骂了一声笨蛋,身子一动便要上前将那个少年掳走。

但就在这时,昏暗的天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穿越了层层阻碍,冲破了无数枷锁,自不知多远的远方赶来。

女子身子一震,她豁然抬头望去。

待到她看清那事物的模样,她的脸色骤变,神情变得骇然。

那事物,是一颗星星。

一颗红色的,宛如火焰一般的星星。

她记得那颗星星,在数年前的北地,她亲手将它送回星海。

它有一个极为美丽的名字。

它叫荧惑。

而现在,它回来了。

带着它的星光。

以及那位沉睡在其中的英魂。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刀再出

(ps:第七更,请给我明天继续爆更的动力)

苏长安挥出了他的刀。

求死的一刀。

在他修行的近五载光阴中,他挥出过许多刀。

他学会了很多刀法,光是在天岚院的藏书阁中,他所阅读的刀书也不下百本。

但他最喜欢的还是这一刀。

可惜,他总是学不太会。

即使他每日勤练不撮,即使他已这般挥斩了数万遍。

可比起当年,那个男人的那一刀依然差了些什么。

不是力量,也不是招式上的差异。

而是某些苏长安说不上来的东西。

但现在,当他怀着必死的信念斩出这一刀时,他终于明白了,他比之莫听雨差了些什么。

是意境。

当年莫听雨斩出这一刀时,他了无牵挂。

他的心中只剩下这一刀,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但苏长安不行,他总是牵挂着这样或者那样的人或者事。

所以他斩不出那样的一刀。

但现在,他悟了。

他的刀,终于与莫听雨的刀一般。

去无归意,向死而生。

人言,朝闻道,夕死可矣。

苏长安这一刻,终于懂了这个道理。

虽然他的体内,再无半点灵力,而这一刀也注定伤不了拓跋元武分毫。

可这一刀,分明便是莫听雨的那一刀。

终于,他还是成为了与他一般的刀客。

苏长安这么想着,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那时,似乎有那么一道星光洒下,照在了苏长安的身上。

他分不清那究竟是否是他的幻觉,可那光芒却让他感到舒心与温暖。

而他的刀也在那时终于与拓跋元武的刀相遇。

苏长安本以为此时的他可以安心的等待死亡的降临,可也就在那时,拓跋元武的脸色忽然一变,他的刀在触碰到投射在苏长安的星光时,就像是遇见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般。

他的刀在那星光之前停了下来,无论他如何努力,他的刀都无法再向前前进哪怕半寸。

他脸上浮现出不甘的神色。

明明只是一位天听境的修士可今日,他已经折损了数万兵马以及两位星殒,甚至眼看着他就要取下苏长安的头颅,可一道诡异的星光却生生将他的刀给拦了下来。

他怎能就此甘心?

于是,他出一声暴喝,周身的灵力愈汹涌的涌出,几乎在他的身子周围凝聚起了一道金色的海洋。

“死!”他这般说道,声音像极了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恶狼。

而事实上亦是如此。

苏长安这才不过天听境的修为,所表现出的战力已经如此骇人听闻,若是今日再被什么异变说救走,再给予他足够的时间。拓跋元武甚至不能想象待到他修成星殒那一日,这个少年将是如何的强悍。

而他方才那一句要将圣子尽数屠灭,要让拓跋元武,魂归不得星海,葬不得大地的怒言,恐怕也要一语成谶。

这样的苏长安,拓跋元武岂能放任他成长起来。

因此,越是被阻挠,他想要杀死苏长安的心便越坚定。

他刀上的力道在此刻变得愈强悍起来,那道阻止他的星光似乎也不能再与之抗衡,生生的被他割开了一道口子。

拓跋元武的脸上终于浮出一抹笑意,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苏长安人分离时那美妙的场景。

但这样的笑意在他的脸上并没有持续多长的时间,便瞬息凝固。

那道星光似乎也被拓跋元武的杀意说触怒,它变得愈的明亮。

而与此同时一道可怕的灵压穹顶之上溢出,直直的笼罩向拓跋元武的身躯。

拓跋元武本能的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他无暇在想着如何杀死苏长安,只见他赶忙收起自己的攻势,身子匆忙向后退去数步。

而身处两股巨大灵力比拼中心的苏长安,被余波所波及,疲惫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而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恍惚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自穹顶之上缓缓落下。

那确实是一道人影。

只是他被包裹在星光之中,让人看不清他样貌。只能隐约分辨出似乎是一位男子。

拓跋元武在那时仰头看向那道身影。

他很清楚,方才那浩瀚灵压的主人便是眼前这位男子。

可是他究竟是谁?

在拓跋元武所知的关于人族存世星殒的信息里,他几乎找不出任何一个与之匹配的人。

而未知的东西,往往是最可怕的。

拓跋元武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的身子又往后退去了几步,谨慎看着那道缓缓落下的身影。

约莫十来息的光景之后。

那道身影终于落在了地上。

星光忽的收敛,而这时拓跋元武也大抵看清了来者的容貌。

那时一位长相极为平凡的男子,三十岁上下,嘴角的胡子邋遢,两鬓的长像是许久未有被打理过一般,胡乱的披散着。

他周身的气息内敛,以至于拓跋元武在他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的灵力波动。若非有过之前的交手,他甚至会以为这个男子只是寻常的村夫。

这让拓跋元武愈谨慎。

但相比于他的谨慎,那位男子却视他于无物。

他在落地之后,根本未曾看他一眼。而是慢悠悠的蹲下身子,开始查看苏长安的伤势。

一番灵力涌入苏长安的身体,男子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是在担忧苏长安此刻的状况。

而在这之后,他轻轻取下了那把即使到了现在还被苏长安紧紧握着的九难刀,然后低着头将那把九难刀放在手中轻轻抚摸。

“好久不见。”他这般说道,声线轻柔,就像是在与久别重逢的老友互诉衷肠。

而那把九难刀也在那时似有所感,他的刀身一阵颤动,更是不住的出一阵阵清鸣之音。

“呵呵。”男子的嘴角勾出一抹笑意,像是在安抚手中的长刀。

做完了这些之后,男子这才想起还在一旁看着他的拓跋元武。

他终于站起了身子,转头面向拓跋元武,嘴角却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你究竟是谁?”拓跋元武问道,语气中显然带着极大的怒意。

“嗯?”那男子闻言,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

一股浩瀚的刀意自他体内涌出。

那时,云海翻腾,星光隐没。

山河俱寂,百兽蛰伏。

“我叫。”

“莫听雨。”

那男子这般说道。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五刀

“莫听雨?”拓跋元武在脑海中努力回想这个名字,他觉得有些熟悉,可一时间又说不真切究竟是谁。

“五刀。”可就在这时,那个男人却伸出自己的手,他的五指张开,这般说道。

声线冷冽,犹如天山上的坚冰,万古不化。

“嗯?”拓跋元武一愣,显然并没有理解到这个男人的意思。

“第一刀,为北通玄。”

但男子并没有解释给他听的意思。

他言罢,手中的九难刀瞬息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线,随即一道快得几乎让人看不真切锋芒闪过。

那道锋芒来得太快,亦太过突然,以至于待到那锋芒闪过,拓跋元武方才回过神来。

他震惊于莫听雨的刀怎会快到如此地步,亦疑惑他这一刀的意图究竟是什么。

可是无论是脸上的震惊,还是心底的疑惑,都在一刻被他尽数收了起来。

他左臂在那时豁然齐根脱落,一道血光崩现。

拓跋元武有些木讷转过头,似乎还没有从这样的异变中回过神来,而待他看清自己左臂处的情况之时,他的脸上终于在那时爬满了恐惧。

“你”他颤抖着声线,正要说些什么,可就在那时,莫听雨的声音再次响起。

“第二刀,为徐让。”

言罢又是一道锋芒,直直从拓跋元武的右臂处划过。

与方才一般,拓跋元武的左臂亦在那时齐根脱落,炙热的鲜血从中喷射而出。

“啊!!!”

被斩掉双臂的拓跋元武脸色大变,额头上更是浮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他可是星殒,是这世上最强大的那一小撮人。

可眼前这个男子,却如同戏耍孩童一般戏耍他,他甚至还没有从男子忽然出现的诧异中回过神来,自己的双臂便被则男子斩断。

拓跋元武从未遇见过如此可怕的人。

他感到恐惧,一股深深的恐惧。

“拦住他!给我拦住他!”他顿时乱了方寸,冲着身后的蛮军大声嘶吼道,哪还有半点身为蛮王的威严。

他身后的大军也在这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也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保护蛮王!”他身后的蛮军下意识的便要冲杀上来。

可也就在这时,莫听雨向前跨出了一步。

“你们要与他陪葬吗?”他这般问道,声线冷漠,嘴角却噙着玩味的笑意。

蛮军们在那时一愣,他们自然不是傻子,能将在他们心中视为神祇的拓跋元武打得如此没有还手之力,那这个男人实力将恐怖到何种境地?

一时间,这些士卒们互望一眼,冲杀步伐随即停住,显然已是有了犹豫。

“第三刀,为江东的刀客。”莫听雨又说道。

声线从容而冰冷,但落在拓跋元武的耳中,却恍若那催命的修罗,勾魂的无常一般摄人心魄。

他没时间去训斥或责难他手下的蛮军畏敌不前,在莫听雨那声音响起的一刹那,他脑海中便只剩下了唯一一个念头——逃!

是的,是逃!

这位不可一世的蛮王大人,就在那时飞的转身,体内的灵力奔涌就要朝着远方跑去。

可他毕竟没了双臂,因此他奔跑姿势看起来极为可笑,当然,也有些可怜。

而也在这时,又是一道锋芒闪过,拓跋元武方才跑出几步的身子,便像是被人绊了一跤般,以一个极为难看狗吃屎的姿势,扑到在地,他的左腿,自膝盖处,豁然被某种利器齐根切下。

鲜血自然不停的溢出,带着一丝金色的血液很快便将他身下的土壤染了通透。

此时的拓跋元武里他蛮军其实只有百丈不到的距离,他向着他们求救,可蛮军们显然已经被莫听雨吓破了胆子,他们竟然在那时向后退去数步,似乎是害怕被莫听雨迁怒。

拓跋元武脸上的恐惧渐渐被绝望所覆盖。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本该是成就他丰功伟业的西凉如今却成了他的埋骨地。

他不甘,可莫听雨所展现出的力量却让他生不出半点反抗的意思。

“第四刀,为了我的徒儿,苏长安。”

莫听雨缓缓的走到了拓跋元武的身前,他冷冽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寒冷的锋芒,割下了拓跋元武最后一只腿。

“啊!!!”

拓跋元武在那时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却不是因为身体上的疼痛,而是他的心底对于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

他不想死,他好不容易带着自己的部族,从一个并不起眼的部落坐上了九大氏族的宝座,甚至他还篡逆了王庭,坐上了他的先祖想都不敢想的蛮王之位。

他已经是这世上最拥有权势的那么一小撮人。

他还未有尽情挥霍着权利,却要死了。

他怎能甘心?

于是,他用尽了自己周身最后一丝气力,翻过了身子,一脸惊慌失措的朝着莫听雨祈求到:“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带着我的军队离开西凉,从此再也不踏入西凉半步!”

“”莫听雨像是根本未有听到拓跋元武的话一般,他神情冷漠的又一次举起了手中刀,作势就要斩下。

这让拓跋元武感到一阵惊慌失措,他再也顾不得所谓的蛮王的威严,带着哭腔再次祈求到:“只要你放了我,我蛮族可以向你俯称臣,从此以后,你就是蛮王”

“”莫听雨的刀停了下来,似乎是被拓跋元武的许诺所动摇。

“你真以为,你是蛮族的王吗?”在一段极为短暂的沉默之后,莫听雨看向自己脚下的拓跋元武这般问道。

“自然,我是圣子亲自册封的蛮王,怎会有假?”拓跋元武就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他赶忙解释道,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献媚之色。

“我并不是人族。”莫听雨却在这时说起了似乎与方才的话题既不想干的事情。“准确的说,我应当是人蛮两族的后代。”

拓跋元武闻言一愣,但下一刻他的脸上便浮现出一抹浓重的喜色,“如此更好,你做了蛮族之王,再领着大军东进中原,倒是人蛮两族都是你掌中之物。”

在它看来,莫听雨是此言依然是动了贪念,而他只要抓住这个贪念便可以求得一线生机。

“所以。”

可莫听雨的脸色却依然冷冽无比,他方才下的刀又一次被他举了起来。

“这最后一刀,不是为了西凉百姓,而是为了人妖蛮三族的天下苍生。”

言罢,在拓跋元武骇然的眼神中,他的刀直直的落在了拓跋元武的颈项。

第一百九十七章 少女与刀客

拓跋元武的头颅如同破败的皮球一般,从他的颈项之上滚落了下来。那头颅在地上一阵翻滚,最后直直的停在了那些蛮军的身前。

蛮军们静默了下来。

一位星殒,一位他们敬若神明的星殒,就在刚刚被这个从天而降的男子如割草菅一般,收走了性命。

一股寒意爬上了这些蛮卒的心头,他们虽有数十万之众,却没有人敢在这个男子的眼前做出任何异动。

莫听雨挥了挥手中的九难刀,洒落上面的血迹。

而在远方的青衣女子眉头一皱,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了莫听雨的身前。

她神情冷冽看着莫听雨,说道:“你不该回来,他亦不该死。”

莫听雨似乎早已知晓这轻易女子的存在,他脸上并没有一位这个女子出现而流露出半分的诧异。

“不,他该死。”他这般回应道,声线同样冷冽。

但不同是。女子口中的不该死,指的是命。拓跋元武是星殒,星殒命在天,何时生,何时死皆有定数。她没有接到星辰阁的敕令,所以,拓跋元武此时并不该死。但莫听雨却杀了他,一如数年前在雪地,他救了梧桐一样。

这个男人的身上仿佛有着某种常人说不明白,看不真切的力量。

那力量越了因果,跨越了轮回。

那力量可以逆天改命,可以篡生逆死。

“天道轮回,万物皆由命数”青鸾摇头说道,声线依旧冷冽。

“天道不正,不要也罢。”莫听雨打断了青鸾的话,他在那时转过了头看向青鸾,脸上的寒意退去,他忽的问道:“我是该称呼你一声妻姐,亦或是?”

他的嘴角在那时忽的勾起一抹笑意,眼角的余光却有意无意的瞟向一旁依旧昏迷的苏长安,脸上更是浮现出一抹揶揄的神色。

“”青鸾无言,在一阵沉默之后方才平淡的说道:“我已为太上,这世上之事早与我无关。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你若愿意,如何称呼我都可。”

“世上之事与你无关?那你分明已经送走了该送之人,为何还在此处逗留?”莫听雨问道,嘴角的笑意愈浓重起来。

“”青鸾再次陷入了沉默,又是半晌之后,她方才说道:“带着他走吧,你从星海中逃出,已是犯了忌讳,如今又杀了不该杀之人,星辰阁不会放过你的。”

这本是规劝的好意,甚至为此青鸾也要承受一些来自星辰阁处罚。

可是莫听雨却在这时摇了摇头,他的身子一转,脸色再次冰冷下来,他看向西方的天际,眉头皱起,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那个方向呼啸而来了一般。

“我不能走,他们来了。”

他这般说道,方才收敛的刀意在这一刻再次奔涌而出。

青鸾一愣,随即她的身子一怔似有所感的与莫听雨望向同一个方向,脸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似乎是为了回应二人此刻心头的凝重。

远方的夜空中忽的云海开始翻腾,一道道寒风呼啸而至。

那寒风异常冷冽,让那些立在远处的蛮卒们不得不赶忙运起灵力才能将之抵挡。

可是紧接着云海开始汇集,一股浩瀚的灵压自穹顶而来,直直的将方圆百里笼罩其中。一些修为较弱的蛮卒竟然就在那股灵压之下吐血而亡。

莫听雨的脸色愈的寒冷,他仰头看向天际,两鬓的丝在夜风中被胡乱扬起,衣衫也在那时,被撩动,在安静的西凉大地上猎猎作响。

终于,那翻腾的云海渐渐化作了一张人脸,只是并看不清究竟是何容貌。

“莫听雨。”那人脸的嘴缓缓张开,一道声音却像是数道声音交汇在一起同时响起一般。

声音大如雷霆,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

“想不到你竟然能从星海中逃脱。”

“你便是九婴圣子?”莫听雨冷言回到,眸子中的光芒忽的变得明亮,而周身的刀意也在那时狂暴起来,一声声若有若无的刀鸣响彻。

此言一出,那些在这人脸巨大的威压下苦苦挣扎的蛮军纷纷脸色大变,他们跪下的身子,朝着那人影大声的呼喊道,祈求他收回他的灵压。

“看样子你知道得很多嘛?你们天岚一脉即使去了星海,也不愿意闲下来吗?”那人脸说道,对于他信徒们的哀嚎视而不见。

“当年就是你们给我种下的神血?”莫听雨这般问道,他手中的刀光愈明亮了起来。

“你如此完美,自然是作为真神宿主的不二人选,但说到底,我们与你,都是一样,中了你家师叔的算计而已。”那人脸回应道,声线平淡,带着一股极为笃定的从容。

“”莫听雨闻言一阵沉默,他大抵也已经知道事情的始末,说不上愤怒,但终究有些抑郁。

“怎么你要与我打?”直到这时,那人脸方才注意到莫听雨手中亮起的刀光,他的眉头一挑,有些戏谑的问道。“你可不是我的对手,真想杀我的话,还是将你的玉衡师叔从星海接回来,再说吧。”

那人脸的话,看似规劝,实则满是挑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所言却是事实。

莫听雨很清楚自己并非着人脸的对手。

“你们天岚院你们天岚院的算计,我们也有我们的计划。我不愿节外生枝,今日你杀了我的使徒,我不追究。你要救的人亦可以带走,我们自此井水不犯河水。”那人脸这般说道,显然是在顾忌这些什么,虽然言语之中带着一股上位者的傲气,但所言之话却有妥协之意。

莫听雨闻言一阵沉默。

所谓的井水不犯河水自然是妄言,这世界只有这么大,而双方的算计却又都在明里暗里指向同一处,交锋也只是时间问题。此言,不过是一时的场面话罢了。

可也却如这九婴圣子需要时间谋划他的布局,莫听雨从星海而来,自然也有他的事情要做。

因此,最后,莫听雨皱着眉头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好!”

此言一出,漫天罡风退去,浩瀚的灵压也随之消散,星光再次洒向大地。

“汝等退回永宁关,三日之后,自有新任蛮王前来接手。”那人脸说出了最后一段话之后,便也消散不见。

西凉的大地再次回归平静,相比于之前宛如末日一般的景象,此刻的安宁倒显得有些不真实。

可在感受过那圣子如此强悍的力量之后,那些蛮卒的心底又哪还敢生出半分的忤逆之意,在一些蛮将的带领下,灰头土脸的退去,朝着那人脸口中所说的永宁关方向奔赴而去。

待到如潮水一般的蛮军退下,诺大的沙场上除了满地的赴死便只剩下昏迷未醒的苏长安,以及莫听雨与青鸾三人。

“你将他带到西江城吧,那里有人只会接手。”莫婷在那时,沉声说道。

青鸾一愣,她有些疑惑的问道:“你不和他一起?”

“他的路他得他自己走。”莫听雨摇了摇头,“而我的路,也得我自己来走。”

青鸾闻言一阵沉默,半晌之后方才问道:“你要去何处?”

莫听雨的头再次转向西方,他朝着那里眺望,眉宇间的似有万千愁绪。

“西斗,神冢。”

青鸾又是一愣,但随即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抱起苏长安的身子,青芒一闪,身影便遁去了千里之外。

待到青鸾的身影也走远,莫听雨在那时抬起了自己的头,他看向天际,轻声说道:“出来吧,他们都走了。”

这时,一阵轻笑声传来,一道娇小的青色身影落在了他的身旁。

那是一位看模样只有十一二岁的少女,面容姣好,煞是可爱。

“谢谢你,莫听雨爷爷。”她朝着莫听雨笑了笑,眼角弯成了月牙状,嘴里如此说道。

莫听雨闻言有些无奈的看了少女一眼,说道:“能别叫我爷爷吗?我才三十出头”

“可是,你就是我的爷爷啊?”少女闪动着她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是有些委屈的说道。

“”莫听雨一时无言以对。

“你为什么不愿意见他们,他们可是”他画风一转,问道。

“我不喜欢他们。”女孩闻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她寒着脸色这般说道。

似乎也看出了少女对于他们不愿意多提,莫听雨也在那时收了声,他有些宠溺的摸了摸那少女的脑袋,眼角眯了起来。“放心,我回来了,我会帮你好好教训那个小子的。敢惹得我们苏大小姐不高兴,等得了空闲,我帮你打断他的狗腿。”

莫听雨这话,自然是安慰之言,当不得真。

但对于少女却格外受用,她展颜一笑,显然心情已经好了许多。

“走吧。”莫听雨见状,也是一笑,他将手中的刀负于了背上,眸子中忽的弥漫上一道冷冽的寒光。

“我们先拿你的开阳祖爷爷开刀,是时候让这些执迷不悟的长辈们清醒清醒了。”

“嗯。”少女重重的点了点头。

二人的身影便在那时一动,纷纷化作流光朝着远处的天际遁去。

“对了,听雨爷爷,你给我讲讲你和梧桐婆婆的故事吧。”

“哎,你怎么打人家的脑袋。”女孩不满的嘟哝道。

“梧桐可不是婆婆。”莫听雨异常严肃的训斥道。

“听雨爷爷,你的脸红了,咯咯咯”

伴随着少女的娇笑声,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终于完全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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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有两更,第五卷完结,明天开始第六卷,需要休息一哈,顺便整理第六卷的细纲,最后恬不知耻求一波月票。)

第一章 烛阴的话

苏长安在跋涉。

在无尽的黑暗中跋涉。

他不太清楚自己是否已经死了,但自他醒来他便一直身处无尽的黑暗中。

没有哪怕一丝的光亮。

他曾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沉默过,思考过,但最后终于抵不过这无尽的仿佛没有尽头的孤独。

他开始奔跑。

他以为,只要他跑得足够快,他便可以将孤独甩在身后。

可最后,他才明白,无论你怎样奔跑,你都甩不掉这孤独,他感到恐惧,他宁愿死去也不愿意在这无尽的孤独中沉寂。

也不知过去多久的时间。

或许一年,或许十年。又或许只是一瞬。

时间的概念渐渐变得模糊,苏长安还在奔跑,可他的心,却已被越来越多的孤独所填满。

就在他快要奔溃的时候。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可怕吗?”那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无穷威严,好似那睥睨天下的君王。

“你是谁?”苏长安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举目四望,神色惊恐又愤怒。

“烛阴。”那声音这般回答道。

周围黑暗在那时退去,整个世界换作了白茫茫的一片,而远处一道身影正缓缓走来。

在黑暗中呆了良久的苏长安一时并未适应这样的光芒,他下意识的用手遮住了眼前的光亮,直到道数息之后方才渐渐适应,而也在这时,他终于极目望向那道人影。

那是一位男子,身着金色长袍,双眸一只亮如白昼,一只暗如永夜。

他缓步走来,一举一动间仿若牵引着天地间的某种规则,隐隐向他出一阵又一阵似有若无的膜拜之音。

“烛阴?”苏长安一愣,随即他的瞳孔猛然放大。

他自然记得谁是烛阴。

那是曾经在他体内藏着的真神。

虽然他已换了容貌,不再是一头巨大的蛇身人面,但从他周身所散出的气息,苏长安还是一眼便确定了他的身份。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又是哪里?你不是不是已经”苏长安向后退去了一步,他甚至没来由的开始颤抖。

这真神曾是一直压抑着苏长安的阴霾,他曾以为在天道阁中他已成功将之斩落,但却不想,此时此刻,他又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

“我不是应该已经被你杀死了,对吗?”烛阴化作的男子笑了笑,从容淡定,他看向苏长安虽是直视,但目光中却带着一道上位者俯视下位者的傲气。

“”苏长安沉默,他自然是这么想的。

可是,如今烛阴却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他想法自然也就不攻自破。更何况,当时在天道阁,他确实不是烛阴的对手,可在他从昏迷苏醒过来时,真神的神血不见了,他的体内多出了一丝神性。他便暗以为他成功了。

可如今看来,这样的想法着实可笑。

或许这一切又是这烛阴的某些算计,而他身在局中却是不知。

“这儿是神冢。”烛阴倒没有去揣度此刻苏长安复杂内心的想法,他这般说道。“或者说,这儿是我为你模拟的神冢的情况。”

“嗯?”苏长安一愣,显然并不明白烛阴此言何意。

“你觉得你在这儿待了多久?”烛阴继续问道。

“”苏长安又是一愣,正如方才之言,这无尽的黑暗中不见日月,呆得久了,时间的概念也对于苏长安变得模糊,他并不清楚,自己究竟待了多久,只能凭着自己的感觉,回答道:“一年?”

烛阴闻言,却笑了起来。

“一天。”他这般说道,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变得冷峻起来。

“一天?”苏长安一惊,他显然并不能相信烛阴此言。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那无边的孤独与黑暗就要将他吞没,可烛阴却告诉他这般漫长折磨却不过一天的光景,这让苏长安如何能够相信。

“神冢内的时间,与外面的世界并不一样,我们曾饱受这样的折磨。已经千年万年之久。”烛阴说道。

“”苏长安再次沉默,他只不过待了一日的光景便已是难以忍受,千年万年,那当是何种滋味?苏长安几乎不能想象。

“为什么你们会被关进神冢,又为什么你们要向生灵复仇?”苏长安问出了这个一直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他已经见过许多神,但每一次都是不由分说的刀剑相向。

此刻的烛阴忽然出现虽然必定有着某些阴谋,但从他现在的模样苏长安觉得不失为一个对话的好时机,也不妨趁此机会解决掉他心中早已埋藏了许久的疑问。

“你可知道,曾经的世界,是何种模样吗?”

烛阴瞟了苏长安一眼,他自然看得出苏长安的目的,但似乎他也很乐意与苏长安讲解这其中的恩怨纠缠。

“曾经的世界?”苏长安一愣。

显然并不太明白烛阴的话中所指。

“这个世界,曾经被神统治着。”烛阴对此不以为意,他自顾自的说道,目光渐渐变得深邃,似乎陷入了某种极为久远的回忆中。

“人妖蛮三族混居,没有征伐,亦没有如今的仇怨。”

“当然更没有修行一说。”

“白神居住在天宫管理生灵,黑神居住在酆都,管理亡魂。”

“那时天道轮转,轮回有序,万物生长,虽说不上每个人都衣食无忧,但却少有劫难。”

“直到有一天”说道这儿烛阴顿了顿,他眸子中的色彩一阵跳动,好似有某种炙热的东西将要破土而出。

“直到什么?”一旁的苏长安追问道。

“直到有一天,天外来了一批强大的生灵。他们与我们一样可以获取天道的认同,可以调集这世间的力量,他们亦自称神,自称为这个世界的主人。但他们邪恶至极,为了获取力量甚至不惜吞噬成千上万的生灵的血肉,我们唤他们邪神,并与他们展开了大战。”

“在最初的决战中,我们节节败退,为了扭转败势,我们降下了修炼的法门,让生灵可以拥有强大的力量与我们并肩作战。”

“而正是因为数以百万计的生灵的加入,在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之后,我们将那些天外的邪神击败,并将之封印在世界尽头的极西之地,也就是你们所谓的神冢。”

“那一战,神族损失殆尽,生灵也凋敝不堪。感念生灵们的付出,我们并没有收回赐下的法门,让他们在世上流传,甚至有意挑选出一些强大的生灵,代由我们治理这个世界。”

“可是,我们却只看到生灵们在保卫家园时的奋不顾身,却忘了,他们心底拥有着永远无法被填满的。”

苏长安闻言一阵沉默。

他太了解所谓的了。

曾经的圣皇夏侯昊玉为了满足他千秋霸业的梦想穷兵黩武,这归根结底,便是。

莱云城那位太守,为了所谓的永生,献祭了满城的百姓,这也是。

还有拓跋元武,带着蛮军大举攻城,二族的士卒尸横片野,这还是。

那是一切幸福的起点。

亦是一切痛苦的根源。

更是永远不能被填满的沟壑。

“那场大战之后,我们陷入了沉睡,直到三族的叛军叩开了天宫的大门。”烛阴继续说道。

“我们还未从大战中恢复过来,而生灵们却早已繁衍生息千载,他们有备而来,我们措不及防。甚至还有一些不甘屈居人下的半神、次神作为同盟。于是我们被扔入了神冢,与那些邪神们一同被封印在其中。”

“而后他们重新规划了世界,吸纳我们的神性作为养分,以天人自居居住在天宫。一次又一次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变这个世界。”

“天人?”苏长安一愣,他不止一次听到过这个字眼,当年的七杀星殒假死委身于摘星楼,并且在其的指使下杀了天璇师叔祖,以至于如今的开阳师叔祖一心只想着复仇。而摘星楼的背后,便有着这天人的影子。

“然后呢?”苏长安似乎抓住一些头绪,他再次问道。

神族既然已经被封印,那为什么这世间依然又神族的踪迹?又为什么这真神烛阴又会出现在他面前。

“正如我所言,生灵的体内有永远填不满的。即使做了天人亦是如此,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神,即使吸收神性,寿命漫长。”

“但无论怎么漫长,也终有抵达尽头那一天。如果我没有算错,现在的那些天人如今早已垂垂老矣,他们不愿意死去,他们渴望获得更多的神性,以延续他们的统治。”

“所以他们通过某些手段放出一些半神次神,在利用他们在人间爪牙猎捕这些神族,以此延续他们的寿命。”

“爪牙?猎捕神族?”苏长安的眉头一挑,他的脑海中最先浮现的便是那座坐落在天门山上的阁楼——星辰阁。

青鸾曾经说过,星辰阁以追杀遗留在人间的神族为己任,如今看来,恐怕远非表面上这般简单。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苏长安直截了当的问出了自己心底如今最大的疑问。

“因为你不一样,你既不是人,亦不是神,我们在你的身上看见了某些希望。而天人们放出神族的同时,那些邪神的封印也变得松动,他们开始蠢蠢欲动,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在不久的将”

说道这儿,烛阴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扰着他与苏长安之间的对话。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仔细听好。”

“神被仇恨迷惑了心智,人亦被愤怒蒙住了眼睛,天人更是在漫长的岁月忘记了自己的初衷,这个世界已经危在旦夕,但他们犹若未知,你是我们的希望。你得”

他的话还未说完,身子便一阵闪烁,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第二章 七魄凝,魂守成

苗玉很不情愿的端着一碗上好的参汤走进了厢房。

她走得很慢,也很小心。

这参汤极为贵重,若是打翻了,免不得又被老爷一阵责罚。

可她毕竟不善此事,因此,走起路来过于小心翼翼,看上去极为别扭。

这不免让她有些委屈。

放在两年前,她还是西江城中出了名的花魁,那些腰缠万贯的公子哥为了见她一面,一掷千金的事情,干得可不少。她被那些人捧在手心,一时可谓风光无限。

可后来,她现在的老爷,也就是如今西江城主,大魏第一神将观沧海来了。

一刀斩了曾经的老城主不说,更是领着大军将西江城里的风月之地拆了一干二净,然后将她们尽数招入了府中。

这事固然让苗玉有些惊恐,但转念一想,这观沧海无非也就是一个酒色之徒,凭着她的姿色,迷他个神魂颠倒,做个大魏神将妇人倒也不错。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自入府以来,曾经的花魁苗玉便再也未有见过那位观沧海大人,只是当做寻常奴婢一般被呼来唤去,只是做些侍女的活计,不曾有过一日亲近观沧海的机会。

前些日子,她好不容易盼到观沧海召见,本以为终于有机会与那神将大人一番,从此一跃枝头变凤凰,却哪知被派下一个照顾一个少年的苦差事。

她心里自然不满,却又不敢对着观沧海有所表现,便只能将气焰洒在那昏迷少年身上。

说起那个少年,虽说不上多么俊俏,但却胜在干净。

只是被送来的时候,满身血污,直看得苗玉胆战心惊。虽然后面鼓着勇气为他擦去污血,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衫,可少年身上光是深可见骨的重伤便是十余处之多,虽然已经止住了流血,可却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

甚至在这些日子,那少年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看就要活不成了。

照顾这样一个将死之人,苗玉自然觉得晦气。

可是那观沧海却犹若未闻,每日亲自过来把脉,准备药材,且大都名贵至极。例如此刻苗玉手中所持的这碗参汤,便起码值上数万两的黄金,且大都有价无市。

苗玉觉得将这样贵重的东西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怎么看都并不划算,可碍于观沧海的威信她也只能照做。

这一日,她与往常一般,走到了厢房之中,将那参汤放在桌上,正要去扶起昏迷中的少年,好将这汤药喂给他,也算完成了今日的差事,可当她走到床前之时,却猛地一惊。

那本已经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数月的少年竟然不见了。

是的,不见了!

苗玉心头一惊,她并非愚笨,从观沧海的态度她便可以知晓这少年再观沧海心中的地位。若是死了,那自然是天命难违,与她无关。

可这消失不见,她这做看管自然难辞其咎。

虽然观沧海平日里总是一脸笑容,但苗玉可是真真切切的见识过这位神将大人狠厉的手段,她吓得花容失色,也不敢耽误,赶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出门外,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人不见!”

整个神将府在那时忙碌了起来。

从侍卫到婢女,甚至最后连厨子都出动,开始寻找那位躺在神将府已经数月的少年的身影。

“你们倒是给我说,这好端端的一个人,他怎么就不见了呢?”一袭鸦青色长衫观沧海,猛地扔下了手中的茶杯,冲着身前的几位护卫与婢女打扮的下人怒吼道。

从未见过观沧海如此气急败坏模样的众人皆是身子一颤,诺诺的低下头,不敢接话。

他们都是负责看守那少年与服饰那少年的下人,如今人不见了,他们自然难辞其咎。

想到观沧海对于那些坏事之人一贯严厉的惩戒手段,这些婢女与护卫哪还能安稳的站着。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跪了下来,身旁的诸人也都纷纷效仿,在观沧海身前一字排开的跪下。

“大人饶命!”

“大人饶命!”

一时间求饶声,哭喊声在大殿里响做一团。

观沧海眉头一皱,暗觉聒噪。他一摆手,朝着左右的护卫瞄了一眼,说道:“拉出去,斩了。”

言罢,他便坐会了自己的太师椅,不再理会诸人的求饶。

谁能想到观沧海杀人如此不眨眼,那些求饶的下人在微微一愣之后,纷纷脸色大变,便连连磕头,口中更是哭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可观沧海的脸色却极为冷冽,没有半点理会他们的意思。

眼看着这些下人们就要被拖出神将府,做了那无头的亡魂。却在这时,一道干净声音响了起来。

“放了他们吧。”那声音这般说道,随即一位背负刀剑的少年便在那时从门外走了进来。

观沧海的身子蓦然站起,他不可思议的看向那个少年:“你你怎么”

诸人也在那时回头,却见这来者赫然便是那在神将府中昏迷了已经数月的那个少年。

“醒了无事,便随意逛了逛,观神将应当不介意吧。”那少年笑呵呵的说道。

“你是如何醒来的?”观沧海显然还没有从少年的忽然到来中回过神来,他有些失态的问道。

“睡够了,自然就改醒过来,莫不是一直睡下去,那我天岚院的血仇,如何得报?”少年这般说道,他脸上的笑意忽的收敛,一股幽冷得宛如来自九幽之下的寒意爬上眉梢。

那寒意如此渗人,以至于他身旁那些护卫们都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看向少年的目光也随即变得敬畏。

能拥有这样寒意的人,无不是那些充尸山血海中爬出的屠夫。

观沧海的目光也变得复杂起来,他犹记得一年前他在西江城约见这个少年时,他虽然沉默寡言,但骨子里却带着一位少年应有的血气方刚。

可现在这短短一年不见,那个曾经的男孩好若死了一般。

他变得内敛、深沉,即使是他,也有些将之看不通透了。

但他毕竟在这官场中城府多年,很快他便收起了自己心头的震惊。

“你的灵魂被幽都鬼火烧得残破不全,按理说”他有些迟疑的问道。

“小事而已,有劳将军挂怀了。”少年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在那时一道浩瀚的灵压忽的自他体内升腾而起。

他的三魂又人妖蛮三族的气息,而七魄中更是闪耀着星光。

那分明是魂守境才有的气势。

观沧海的脸色变得愕然。

“你炼化了七魄?魂守大成?”

第三章 大魏神将的脸面

这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Ωヤ看圕閣免費槤載ノ亅丶哾閲讀網メka8ΔΔ1

至少在观沧海看来就是如此。

人的灵魂分为三魂七魄,苏长安修行了某种观沧海并不知晓的法门,因此他的三魂无比凝练,即使被幽都鬼火灼烧,也未有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可是无论苏长安的战力多么强大,可他毕竟还才天听境,他的七魄仍是凡胎,终究抵不过幽都鬼火的灼烧,在送到神将府时已是千疮百孔。即使是号称妙手回春的观沧海也对此束手无策,只能依靠着各种名贵的药材强行吊住苏长安的一口气。

却不想这个少年竟然自己醒了过来,而且还在短短数月间修成魂守境,甚至已经魂守大成,在往前一步,便是问道。这般年纪,这般修为,莫说蜀地的小十三,就是当年的莫听雨恐怕也望尤莫及。

观沧海诧异之余不免感叹一声后生可畏,而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也愈疑惑,显然他更想知道苏长安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苏长安自然看出了观沧海那几乎就写在脸上的好奇,可并非他不想说,而是不知道如何说。

或者说,这件事情说起来太过复杂。

他见过了烛阴,烛阴与他说了许多在他看来模棱两可的话,而后他消失不见,可苏长安依旧被困在那个白茫茫的世界中。

他不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他想要出去,可却无计可施。

知道许久之后,他才现,那是他的脑海,他的灵魂破碎以至于他无法醒来。

他自然不甘心如此,于是他开始尝试修复他的七魄,这是一个极为困难的事情,魂魄本就虚无缥缈,苏长安更是一时无从下手。

最后,他灵机一动,将他领域内的七星做了药引,与残破的七魄融合,机缘巧合之下不仅成功修复了七魄,更是一路炼化,修成魂守。

只是他这魂守却依然有些瑕疵,毕竟七星与七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能修复七魄已是万幸,想要完全复合如初,自然是不大可能。就好比一方破墙,无论请来多好的工匠,用上多好的石材,在粉饰多好的油漆,但内里却依然有着掩不住的裂痕。

这些东西太过玄妙,苏长安自己也说不真切,又如何与外人道?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于是他撇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了另一件事情。

“我现你的时候,你便躺在我家门口。我也不知道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观沧海自然看出了苏长安并不愿意多提此事,他也就不再纠结于此。

“”苏长安沉默,他很仔细的回想了一番,在西凉那一晚所生的事情。

他分明记得自己眼看着就要被拓跋元武一刀斩下头颅,可为何,自己还活着,而且还很奇怪的出现在了西江城观沧海的府邸。

是谁救了他?

青鸾?亦或是

苏长安的瞳孔豁然睁大,他记起他昏迷前的那一道星光,以及那一道熟悉的从天而降的身影。

师傅?他在心中这般想到。

不过很快便否定了这样的猜测,星海中的人是回不来,从古至今只听人有人被送完星海,但从未听闻那里的人还能回来。

“今后,你有何打算?”这时,观沧海走上前来问道。

“嗯?”苏长安一愣,他方才苏醒不久,此事尚还未有考虑,听闻观沧海此言,不由眉头皱起。“我昏迷了多久?”

“算下来三月有余。”观沧海沉声说道,随即眉头一挑,他大抵猜到苏长安之后要问些什么,索性也就一一道来:“花非昨几人数月前便已经带着难民与残部回到了中原,你的师娘梧桐领着蛮族余部北上约莫着是回到了妖国,毕竟中原想来现在是容不下那些蛮子的。”

“那师叔他们呢?”苏长安又问道,摩青翎等人有自己的师娘照顾,他倒是可以放心,只是花非昨等人,以司马诩的手段想来是不会放过的。

“他们带着大军以及从西凉逃出来的百姓去了江东,也亏得如今朝廷忙于与西蜀的战事,无暇顾及他们,否则这一路恐怕还不得安生。”

“西凉那边如今情况如何?”苏长安皱着眉头颔,如今天岚院在中原已是过街老鼠,恐怕任谁也想要在他们头上踩上一脚,去到江东倒也不失为一个最好的选择。

“蛮军屯兵西岭关下,武王浮三千龟缩不出,不过以蛮军如今的兵力,恐怕也拖不了多久了。”观沧海摇了摇头,显然对于那位武王殿下心头也有些不忿。

苏长安亦是有些沉默,武王的不作为直接导致了西凉局势的崩盘,如今兵临城下也算是自食恶果,只是,他不明白的是,武王也算是在大魏沉浮多年的星殒,唇亡齿寒这般简单的道理他苏长安都想得明白,为何他会不懂。

不过这终究已与他无关,他们天岚院已经在西凉付出了足够惨痛的代价,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苏长安已问心无愧。

这般想着,他摇了摇头,看向观沧海问道:“你呢?蛮军势大,西岭关守不住的,而西岭之后西江城便是当其冲,你有何打算?”

观沧海闻言一笑,他上下打量了一眼苏长安,说道:“当你还是南苑的时候,我便与你说过,战是死,逃是降。”

“我观沧海一身久经戎马,吃过败仗,遇过险境,但终究未有一投降一说。”

“我虽比不上你们天岚院整日唠叨着苍生为重,但这大魏第一神将的脸面我还是要的。”

说道这儿观沧海顿了顿,他的眸子忽的眯成了一条缝,里面闪烁着无比幽深的寒芒。

“我管不了司马诩与蜀地的你死我活,亦不关心所谓的黎民苍生,我只知道,我观沧海这一生素来只信奉五个字。”

“宁死不宁降。”

他这般说道,脸上分明带着一抹笑意。

但苏长安的神情却在那时变得肃然,他从这笑意中闻道了一股别的味道。

那是凛然的杀意。

亦是赴死的决意。

第四章 沟壑

夜色已经笼罩向西江城。Δ看Δ书Δ阁k81中文ΩΔ网

这长安以西最繁华的城市,已经沉睡在大魏盛世的美梦中。

灯火如昼,车水如龙。

苏长安结束了与观沧海的谈话,吃过晚饭之后,便独自一人出了神将府。

他皱着眉头开始思索自己究竟要去何处,能去何处。

他不可避免的感到迷茫,他敌人太强,可他太弱,他想做的是太多,可能做又太少,以至于他不知但如何下手。

是去到江东与花非昨等人汇合?亦或是回到长安质问司马诩的身份?

想着这些,不觉他来到了一条小巷。

这条小巷,他并不陌生,而他来到这里也绝非偶然。

或者说,他现在出现在这里,便是他有意为之。

他走到了一家破败的房门前,站定了身子。

那时,他的手抬起,又落下,似乎在犹豫些什么。

这般踌躇了一刻钟的光景,那大门却在那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提着一篮子事物似乎便要出门,待她看见自己的房前站立着的苏长安。未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老妇人一愣,显然是被吓得不轻,但待他看清苏长安的容貌,她脸上的神情便从诧异化为了惊喜。

“南将军!是你啊!”老妇人惊呼一声,也忘了自己方才准备出门的事情,侧身便要将苏长安引进屋内,嘴里说道:“南将军你怎么来了,快请进,请进!”

言罢不由分说便拉着苏长安入了房门,招呼他在自家那并不大的木桌旁坐下。

自己则热情放下手中篮子,去到里屋与苏长安泡出一杯茶水,急忙的递上,似乎生怕怠慢了苏长安。

苏长安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沉默无语,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上那老妇人哪怕一眼。

“南将军,我家长玉呢?怎么没与你一起回来?”忙完了这些,老妇人这才在苏长安的身旁坐下,笑呵呵的问道。

这老妇人便是死在永宁关外,为苏长安挡过一刀的刘长玉的母亲。

苏长安自觉亏欠许多,此次前来便是心头有愧。

“长玉他”苏长安犹豫了一下,便要将实情告诉这妇人,可话才说道一般,那妇人便将之打断。

“长玉他怎么了?我前些日子听说西凉打败,残部逃回了江东,可是长玉他为何也不来看我一眼,这孩子从小虽然懂事,但也贪玩,将军可莫要与他置气。若是不听话了,好生管教便是。”刘母喋喋不休的说道,眉宇间似有担忧,但出于本能她似乎并没有往那最坏的方向去想。

苏长安一愣,他到了嘴边的话,不知为何说不出来了。

“南将军为何欲言又止?莫不是我玉儿”老妇人虽然见不多世面,但毕竟活了一把岁数,一眼便看出了苏长安的犹豫,她心头一沉,脸上的神色也顿时变得慌张起来,本已沟壑纵横的脸上更是忽的变得浮肿,眼看着便要留下泪来。

苏长安见此情景,方才鼓起的勇气便在这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害怕自己那简单的几个字说出,这老妇人的世界便会轰然崩塌,他甚至不敢去想,一位孤寡妇人,在失去了自己的独子之后,当如何去面对这个即将到来的乱世。

他强压下自己心头的愧疚与不安,在脸上挤出一抹笑意。

“婆婆不要多想,长玉好得很呢,只是大军去得匆忙,根本没有时间来探望,所以便托我来看看婆婆。”

苏长安这般说道。

言罢,他小心翼翼的观察老妇人的神情,生怕自己露出个什么破绽。

“是吗?”老妇人显然还有些将信将疑。

“自然,这种事情我怎能骗你。”苏长安继续说道。

这时,刘母脸上的神情方才微微缓和。

“这种事情,与我家书一封便好,何须劳烦将军。”老妇人颇有歉意的看着苏长安。“将军吃过饭没有,老身家中还有两只母鸡,不若宰了,给将军炖上一碗鸡汤。”

得到儿子尚且平安的消息,老妇人心情显然好了很多,她说着便要站起身子,去抓她口中说道的母鸡。

“婆婆不要费事,长南某已经吃过晚饭了。”苏长安赶忙伸手阻止了老妇人,他的眼角的余光在这时瞥见方才老妇人放在桌上的事物,那时一篮子鞋底,看模样还是新做,在念及方才刘母出门的模样,苏长安大抵猜到应当是拿出去买的东西。

他不禁问道:“长玉不是每月都有往家中寄些银两,婆婆不够用吗?”

“哎,哪能不够,长玉这孩子一月给我寄了二两银子,我哪能用完,我都给他存着呢,他也不小了,待到战事平息,我便寻摸着给他找一位姑娘,也给我生几个大胖孙子抱抱。”老妇人提及自己的孩子,脸上便顿时多了几分笑意。

毕竟无论自家孩子有无本事,能否功成名就,但在大多数父母的眼中。

自家的孩子永远是最好的。

对于刘母亦是如此。

只是这些话落在苏长安的耳中,这让他心头的愧疚更甚。

他再次压下心头的不安,笑道:“婆婆放心,这次回去我一定让长玉每月给你寄去书信。”

“那怎么行,你们行军打仗本就是大事,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耽搁。”刘母摆了摆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她问道:“将军,我听人说西凉此败仗,蛮子们要入关了,这是真的吗?这仗究竟要打到什么时候,我家玉儿年纪也不小了。”

刘母的絮絮叨叨,苏长安听着却不觉厌烦。

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回应这妇人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他沉默着摇了摇头。

“唉,也不知道这打仗究竟有什么意思,打来打去,天下就这么大,不是你的就是我的,那还能打出个花来?”刘母说道,“若是一个面团,自己多了便分人一点,占着也只有坏掉,何必要等人来抢。”

说罢,她看向苏长安,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将军你说是这个理不?”

苏长安闻言一怔,他点了点头,可心里却想起了烛阴曾与他说过的话。

你给了乞丐面团,乞丐便想着你的衣衫,你给了他衣衫,他便想着你的房子。

,这东西。

永远是填不满的沟壑。

与人如此。

与国亦如此。

第五章 却与江流东复东

被刘母笑脸盈盈送出房门的苏长安,在与刘母告别之后,脸色阴郁了下来。ΩΔ看书阁e81

他到最后也没有将刘长玉已经死了的真相告诉这个老妇人。

虽然他在心底不断的告诉自己,这么做事害怕那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妇人难以承受失去儿子的痛苦,可在心底,他比谁都清楚,他更害怕的是老妇人的质问。

为什么他的儿子会死,为什么苏长安却好端端的活着。

其实他本可以不死的。

若不是苏长安一定要固守西凉,若不是他一定要领着血衣卫杀入蛮军。

这一切的一切都不会生。

刘长玉可以回到他的母亲身边,正如刘母所言,娶一位姑娘,再为她生几个大胖小子。

苏长安不可避免的在心中将这一切错误都归咎到自己身上。

其实,他并没有多少朋友。

在长门时,无人理睬,在长安时又被豺狼们虎视眈眈。

当有人愿意为他献出生命时,他同样也恨不得以此回报。

拥有越少的人,便越害怕失去。

因为那些东西是他仅有的东西,失去一个,便少了一个。

他有些沉默的走在已经渐渐安静下来的西江城。

道路两旁的灯笼射出晦暗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扯,变得越来越长,也越来越孤独。

他在心底念叨着九婴圣子的名字,他告诉自己,终有一天,他要杀回去,他要让那些高坐在王庭上的神们,血债血偿!

这般想完,他又止不住的迷惘,这世界仿佛背后有那么支看不见的手,将许多事情暗暗的指向某一处,他想要挣脱,可却无从下手,就连下一步当去往何处,做些什么,都弄不明白。

而这时,前方一处酒肆中忽的响起了一道声音。

“家国河山古来空,荣华富贵半生重。”

“不若共饮杯中物,同醉一场黄粱梦。”

那声音有些苍老,又带着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像是看尽人世浮沉,看淡韶华白从容,这一说不上多好的诗自那声音中读出,莫名带着一股让人动容的味道。

读罢,那声音微微沉吟随即大笑道:“好诗好诗!”

苏长安一愣,这声音,这语气他似曾相识,在那莱云城中,他也曾在酒肆中听过这声音。那是一位形容邋遢的老者,他与他付了酒钱,他赠了他一口烈酒。于是,那时苏长安破了地灵,铸了天听。

如今再闻此音,苏长安忍不住心头一动,他也顾不得自己方才的愁绪,大步走到那酒肆前。

却见一如莱云城中一般,一位邋遢的老者,正坐在空无一人的酒肆前放肆高歌,每道出一道诗句,手中的酒碗便抬起,豪饮一大口清酒。

双眼微眯,神情陶醉。

“前辈!”苏长安赶忙上前,朝着老者拱手。

这老者的一壶酒便治了他的内伤,苏长安自然明白这老者来历定然不凡,又与他有恩,他自然不敢怠慢。

“嗯?”老者闻言醉眼朦胧的看了苏长安一眼,他的嘴角忽的扬起,露出唇下的黄牙。

“你看,我说了有人会来付我酒钱。”他这般说道,而后极为得意的看了一旁的酒肆掌柜一眼。

苏长安一愣,倒也不做他想,从怀中便掏出些银两,递于一旁的掌柜手中,而自己便坐到了老者的身边。

“长安见过前辈,谢当日莱云城前辈赐酒之恩。”苏长安极为认真的再次拱手说道。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神情很是严肃,这话自内心,此刻再见,苏长安并非是还妄想从这老者手中得到何好处,只是因为当日老者来取匆忙,苏长安又之前误解,故而心中有所遗憾。

“哈哈。”老者闻言又是一阵大笑,他将手中的酒碗拿起,一口饮尽。随即再倒上一碗,递于苏长安身前。

苏长安一愣,他知道这老者是要让他饮酒,可是他毕竟不喜此道,因此便要推脱,可当他对上老者的目光,再念及老者的恩情,当下便把到了嘴边的推脱之言生生咽了回去。

他接过酒杯,看那碗中满满的一碗清酒,微微犹豫之后,便学着老者的模样一口将之饮尽。

辛辣的烈酒顺着喉咙涌入体内,苏长安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火烧一般,他连连咳嗽,脸色更是变得潮红。

“这才有一点天岚院的样子。”老者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却忽的变得幽深起来。“想当年你那天枢师叔祖可是能与我共饮千杯的酒客,到了你这辈,却找不出一个能喝的,着实可惜啊。”

苏长安一愣,他也顾不得喉咙中的辛辣之感,看向老者问道:“前辈与我天枢师叔祖有旧?”

老者不言,又独自饮下一碗酒水。随即倒满再次递于苏长安。

苏长安顿时面露苦色,担又不想拂了这老者的盛意,故此硬着头皮又饮下一碗。

如此反复,苏长安便已是五大碗烈酒下肚。他的脸色愈潮红,神情更是变得恍惚,就连眼前看到的事物,也似乎变得不真切起来。

“前辈,如今蛮军大军压境,武王浮三千守不住西岭,而后这西江城便是当其冲的战场,前辈还是莫要逗留,早些离去吧。”或许是酒劲上头的缘故,苏长安也开始话多了起来。

那老者闻言,眉头忽的一挑,用他那苍老却又中气十足的声线问道:“于你看来,那武王浮三千是怎样一人?”

“嗯?”苏长安一愣,因为有些醉意,反倒失了顾忌,他想了想便说道:“畏战不出,视黎民生死为草菅,是为不仁。永宁关败,而不援,将河山送人,是为不忠。武王浮三千,说到底,也只是一个不忠不仁的懦夫罢了。”

“”老者闻言,忽的陷入了沉默,而后又是一大口烈酒饮下,随即笑道:“不忠不仁,说得好!他武王浮三千便是一个不忠不仁的懦夫罢了。”

不知为何,在那时,老者声音变得有些悲愤,又暗藏着某些不甘。

但已喝得迷蒙的苏长安却未有听出这其中的异样。

他摆了摆手,打断了这老者话。

“此等懦夫,我们在西凉浴血,他却躲在西岭关中畏畏尾,不提也罢,不提也罢。”说道这里,苏长安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在怀里掏了掏,随即拿出一大把银两,放入老者手中。“前辈大恩,长安无以为报,日后生死难料,亦不知何时再能相见,今日这些银两前辈暂且收下,免得日后饮酒时囊中羞涩。”

老者看了看手中的银两,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苏长安。

他脸上的醉意忽的散去,问道:“你日后有何打算?”

苏长安闻言苦笑。

“我亦不知,天下崩裂,满地豺狼,我身负血仇,却不知当何处以报。”苏长安说着,也低下了头,似乎是因为心中的烦闷,他一把拿起桌上的空碗,竟然便自己倒下了一碗烈酒仰头饮尽。

那股辛辣之味,直烧得他喉咙痛。可这样的痛,与晕沉反而让他无暇去思考心头的阴霾。

常有人言,一醉解千愁。

苏长安曾经不懂这个道理,但现在却忽的明白了一些。

他不禁放声笑道:“好酒,好酒!”

杯中之物,为何让人贪恋,苏长安此刻终于了然。

他言罢,便要再为自己倒上一碗。

但在这时,一旁那位沉默的老者却忽的伸出了手,擒住了苏长安正要倒酒的手臂。

“前辈何意?”苏长安不解道。

老者不言,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取下瓶口,将其中的酒水倒入碗中,一时间整个酒肆中酒香四溢。

“喝这个。”老者的声音在那时低沉了许多。

这葫芦,苏长安认得,那一日在莱云城,他便是饮了这葫芦中的酒水,方才治愈了内伤,破了地灵,铸了天听。由此可想,这葫芦中的酒定非凡品。

“使不得。”苏长安见状连连摆手,此物太过贵重,他受之有愧。

“老夫这一生,从不亏欠于人,我受你酒钱,便要还你好酒,你若不喝,便是看不起老夫。”那老者这般受到,声色内敛,大有一言不合,便要与苏长安大打出手的架势。

苏长安一愣,他看得出老者此言非虚。

当下微微犹豫之后,便也不再推脱,仰头拿起那酒碗,将之一口饮尽。

此酒确实有其独到之处,与那寻常烈酒不同,一口下去,苏长安便觉唇齿留香,但他还来不及细细品味这酒香,他的小腹处便在那时升起一股暖流,涌上他的头梢,随即又传遍他四肢百骸。

苏长安知这是老者与他的一场造化。

他不敢怠慢,当下便盘膝坐下,双眸如老僧入定一般闭上。

他意沉丹田,有意的控制着那股暖流涌入他的体内。

随即那暖流如有灵性一般,涌动起来。

那时,他身后人蛮妖三魂乍现,热流涌入,则三魂愈凝实,比之以往更是强大了数分有余。

但热流的力量并没有被耗尽,他继续涌回苏长安的体内。那其中所包裹着的磅礴力量,让苏长安的脸色愈潮红。

他心头一动,再次唤出自己的七魄。

那七魄闪着星光,如七星一般排列在他的身后。

热流在那时像是找到出口的洪流,猛地涌入七魄之中。

那被苏长安铤而走险修复的七魄在那时星光大作,与那热流好似金风玉露一般,瞬息便搅动在一起。

星光越来越亮,苏长安的额头上开始浮现密密麻麻的汗珠。但一旁的老者对此却似闻所未闻一般,自顾自的饮着烈酒,神情陶醉。

忽的,天地间的灵力似乎收到了某些敕令,开始不断的朝着苏长安汇集,涌入他的七魄之中。

那灵力来得极为汹涌,搅动起了罡风,将这本就不大的酒肆中的事物吹得是摇摇欲坠。

未曾见过多大世面的酒肆掌柜与伙计脸露恐惧之色,纷纷躲在了角落处,小心翼翼的看着场中饮酒的老者与入定的苏长安。

灵力越积越多,涌入的度也越来越快。

苏长安背后的星光也越来越盛。

渐渐耀眼得让人几乎不能直视。

而也在此刻,星光忽的收敛,灵力的涌动也停止,就连乍起的罡风也安静了下来。

就在那掌柜与伙计一位事情终于结束,相互扶持着就要站起身子时。

苏长安的双眸忽的睁开,他的眼中似乎有一道星光闪过。

一道灵压豁然荡开,巨大的气浪搅动将这酒肆中的事物几乎全部抛下,一时间琉璃破碎之音接二连三的响起。而那两位方才起身的掌柜与伙计也在措不及防之下被那气浪所掀起,再次倒地。

问道。

苏长安转眸看向老者,神情中是满满的感激,

就在方才那一小会的时间里,他的七魄的裂隙被完全修复,本就大成的魂守境修为再次精进,又向前跨出一步,成就了问道境。

这一步,看似寻常,却意义非凡。

要知道魂魄这东西本就虚无缥缈。想要修复极为困难,若没有奇遇苏长安的一生很肯能便被永远的困在了魂守境,再也难以精进半步。

可这老者的一碗酒下肚,所有的难题便迎刃而解。

苏长安不禁化解了体内的隐患,更是修为精进,入了问道,也就有了问鼎星殒的资格。

而待到他道成之日,以他仙道所成的星殒,想来那圣庭中所谓的圣子,也决计有一战之力。

一想到血仇得报之日有望,苏长安的神色不免激动了起来。

他看向老者的神情愈恭敬,“长安谢过前辈!”

他这般说道,想要好生感谢,却又不知但如何表达,一时激动得连话也不知当如何说来,才显得体。

老者眯着眼睛再次饮下一碗酒水,他淡淡的回应道:“你付我酒钱,我与你酒喝,你并不欠我什么,更无须谢我。”

苏长安知道这时这老者的慷慨之言,心头对其的感激越浓烈。他正要说些什么,但老者却在这时看向他,用他苍老的声线说道。

“你说,你不知当去向何处?”

苏长安一愣,此刻他的醉意全无,当下沉声问道:“前辈可有何指教。”

“既无去处,不若归去,说不定会有甚转机。”老者轻声说道。

“归去?前辈是让我回北地?”苏长安一愣。

“对,回北地。”老者颔,忽的将那葫芦拿出,放在耳畔摇了摇,里面已是空无一物,他的脸色有些惆怅。“这酒,终于还是喝完了。”

他这般感叹道,然后将之递到苏长安的身前。

“当帮老夫一个忙吧,拿着这东西,去帮我问问那负了苍生的君王,问问他,既要拱手送人,那当年又何意相争?”

“问问,如此为之,当年那些随着他死去的将士亡魂将何以安息?”

老者这般说道,声音渐渐变得寒冷,就像是某只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正在向人索要曾经欠下的恶债。

“”苏长安愣住了。

他大抵知道这老者口中的君王究竟指的是谁,而此言也坐实了苏长安心中关于那紫薇双生的猜测。他只是惊讶于老者与那位帝王的关系。究竟二者有何过往,才能让这老者心头生出如此滔天的怨气。

可转念一想,老者确实有恩于他,而那位帝王也或许知道一些关于这世界的辛密,否者则无法解释,他当年耗尽国运,放着大好河山不要,委身北地的行为。

想到这儿,苏长安接过了葫芦,重重的点了点头。

“好!前辈之托,长安定然万死不辞!”苏长安颔说道。

“如此,那老夫便谢过了。”老者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复,他脸上的寒意散去,又恢复了那醉眼朦胧的模样。言罢,他拿起一壶烈酒,踉踉跄跄的便要走出酒肆,嘴里还不忘交代一句,“再帮我把这酒肆钱给赔了吧。”

这酒肆因为苏长安勘破问道而激起的灵压而变得破烂不堪,到了此刻,那掌柜与伙计还躲在角落中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苏长安这时响起,才觉得心中愧疚,当下便从怀中掏出一些银两放在那酒桌前。那银两价值不菲,倒是足够赔偿损失。

而后,他又朝着那掌柜与伙计道了一声歉,便也随着那老者的身子追了出去。

但那老者看似醉意盎然,但却走得极快,这一眨眼的功夫,便到了极远的地方,眼看就要消失在夜色中。

苏长安也顾不得许多,他朝着那老者背影大声喊道:“还未知晓前辈名讳!”

那老者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嘴里说道:“不过一介不忠不仁的懦夫,恶名太臭,不敢示人。”

苏长安闻言,他的瞳孔在那时豁然放大,再一联想与老者几次相遇时他口中所吟的诗句,几乎再那一刻,苏长安便已然猜到了那老者的身份。

他一时无言,未有愣愣的看着那老者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而也在那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再次从远方响起,传到了苏长安的耳畔。

“书剑半生黄粱梦。”

“荣华敝履本来空。”

“浮白三千青云志。”

“却与江流东复东。”

“哈哈!”

“好酒好酒!”

第六章 刘大宏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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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走到了西江城口,观沧海一路随行。

待到了城门口,二人很是有默契的停住了脚步。

“你想好了?”观沧海问道,嘴角带着那抹熟悉的笑意。

“嗯。”苏长安颔,脸色冰冷。

“也好。”观沧海点了点头,“我倒是略懂一些奇门八卦,昨日为你算了算,你的命宫,生门在北,去了那里,或许会有转机。”

命里之说,本就玄妙。

就是天玑郭雀亦或者那位观星台的太白道人也不见得能明其就里,观沧海说他略懂,那估摸着就是略懂。

自然也就当不得真。

“那长安这便去了。”苏长安朝着观沧海拱手说道。

他脸上的神色在那时变得极为严肃。

观沧海不愿离开西江,可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苏长安虽与他相交不深,但此去一别,恐再无相见之日。

他心头愁绪万千,万般话语亦不知当如何说道。

最后只能拱手道了一句“保重。”

“保重。”观沧海脸上的笑意少见的被收敛了起来,他同样朝着苏长安如此说道,神情肃穆。

苏长安闻言,最后深深的看了观沧海一眼,便豁然转身,顺着那些流亡的难民,决然的离开了西江城。

他再次戴上了一只蓑笠。

朝廷依然在追杀他,听观沧海提及,似乎在北地他的通缉令已然传开,此去一路,他自然还得小心行事,避免一切不必要的麻烦。

这也为他前往北地又多了一个理由。

朝廷如此想要杀他,他的父亲自然难以置身事外,虽然有古羡君的保护,他大抵还是相信不会有人敢在北地对他动手,可是那毕竟是他老爹,他如何能够安然的还在外漂泊,置他的生死于不顾?

想着这些,他忽的归心似箭,脚下步伐也快了起来。

他的身子渐渐化作了一道流光,将西江城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七月。

夏去秋来。

古来有道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

这说的便是七月。

去了暑热,来了秋寒,但这秋寒未深,反倒让人舒心。

可这般的天气,却没有让刘大宏高兴起来半分。

说起来,他老刘也是见过大世面,看过大人物的人。

早在三年前,他护送着去往长安的那几位少年中,如今便有那赫赫有名古家小侯爷古羡君。更有那一位被朝廷通缉的要犯,苏长安。

其实刘大宏一直想不明白。

在他记忆中的苏长安,是一个有些木讷,但实际上却极为善良的男孩。

对于朝廷通缉令上提到的什么私通妖邪,加害玉衡圣人之流的说法,他是怎么也无法与苏长安联系上的。

不过这些都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考虑的事情,刘大宏的生活还要继续,有了古家给的不菲的报酬,他拿出一大半分给那些死去弟兄的遗孀,自己留作的依然不小,拿着这个钱,他在长门去了一个媳妇,昨年,他婆娘的肚子争气,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

说起来他也算是有了家室,又有了孩子,倒也算得上美满。

可刘大宏不愿意自家孩子长大后还与自己一般做着不着家又危险的行当,但想要出人头地,对于平头百姓来说,最有效也是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去到学院读书。

无论做武生还是儒生,但凡能争气被长安的学院看中,哪怕只是一个末流学院,那也是不得了的事情。

比若当年和苏长安一同去到长安城的那几个少年,如今都在长门坐上了官位,虽然并不是什么大官,但也足以让刘大宏这样的寻常百姓艳羡不已。

刘大宏自然也希望自己的孩童长大后能与他们一般。

或者说做父母大抵如此。

在孩子小的时候便开始想着如何让他过好这一生。

说是含辛茹苦,可其中的念想与付出,又岂是这寥寥四字所可以讲得明白的。

但是学院读书的费用可是不菲,寻常家又哪供奉得起。没有办法,刘大宏又得捡起自己的老行当,召集起一帮手下,走起了镖。

好在,他在长门还是颇有名声,很快便有组起了镖队。

可坏在,这些年天下并不太平,他的生意受到牵连,也并不太好。

前些日子才接到一个去往北地的镖,出镖的是一个商人,肥头大耳,一看便是奸商,此刻正坐在刘大宏镖队中间的马车中,里面还不时响起一阵阵女子的娇笑声。

按理说,这商人应当还算是有钱,可是给出的价钱却抠门得紧。

虽然不至于入不敷出,但镖队数人分下来,也所剩无几。若是放到以往,刘大宏自然看也不屑看他一眼,可是如今的世道不好,又拿来那么多伙计给他挑呢?

转眼他们已经到了玉门关,在过去便是幽云岭,再然后便是北地。

那位护佑了他大半生的老树精如今虽然不见了踪影,但一位女子曾在一日给他送来一道令牌,说是那老树精托她带来的。他知道刘大宏也就走镖这点本事,若是没了老树精的护佑,这幽云岭便成了险地,也就断了刘大宏的营生,故此送来一道令牌,这幽云岭中,若是刘大宏不自己找死去招惹那些山精,倒也可以一路畅通无阻。

这也是为何没了树精,刘大宏依然敢走这趟镖的原因。

“前面便是玉门关了,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走在队的刘大宏大吼一声,这般说道。

玉门关本是一军事重镇,前朝北地失守,玉门关便是阻挡妖族的最后一道屏障,其地位与西岭关不相上下。

只是如今大魏与蜀地的战事,打得是如火如荼,守军们也被尽数遣到了前方战场,曾经天险玉门如今已只有聊聊数千人。

这守军一走,又逢乱世,自然便是匪盗丛生,极不太平。

这出了玉门关,去到幽云岭的一路,如今反倒成了这一趟镖道上最危险的一路。

那些镖队的成员也大抵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纷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神情警惕起来。

可是这世上之事,无巧不成书。

怕什么,它偏偏就来什么。

这才出了玉门关不到二十里路,一伙蒙着面,手上拿着明晃晃刀剑的绿林好汉便拦在了镖队的身前。

第七章 刘镖头,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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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宏走了大半辈子的镖,被这些绿林好汉们拦住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

他心头虽然不悦,但还压下了怒意,走到那些一群匪盗的身前,朝着为的男子拱了拱手,脸上也堆起了笑容。

“在下刘大宏,见过诸位英雄。”他这般说道。

“在下胡龙云,听说过刘大镖头的名号,今日一见果真英雄。===玄界之门逼qudao/bqge54197/===。”那为的蒙面男子,也拱手恭维道。

镖头与匪。

按理说应当是猫与鼠一般的存在,见面不拔刀相向,便已是好的,怎会如此一副老友寒暄的模样。

这事说来奇怪,但却又不怪。

这天下行当千万,但无论哪一个行当,上至朝堂为官,下至娼妇歌姬,都有自己的规矩。

镖师走镖,为的是钱财,讨一口饭吃。

匪人劫镖,为的亦是钱财,讨的亦是一口饭吃。

为了一口饭,又不是何等深仇大恨,自然也就犯不着拼得性命不要。

道上的规矩自然也简单得很,匪人拦了镖,镖队便与他些钱财,大家相安无事,倒也罢了。而且一个地方,一伙人劫了镖,镖队给了买路钱,便不能再有其他匪人劫镖。这亦是规矩。

这个规矩刘大宏并不知晓究竟是何人在何时所定,但自他入行那天起,便有了这个规矩。

“胡大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与我家主人说道,定给诸位送出满意的辛苦钱。”

刘大宏沉声说道,朝着那为的男子一拱手,便退到了马车前。

那蒙面男子显然也是惯匪,很是明了这道上的规矩,他站在一旁,领着手下的数十号人,安静的等待着刘大宏拿钱来送于他们。

马车内的商人早已看到了这车外的情形,他哪见过这等阵仗,自然是躲在马车中不敢出头,待到刘大宏走进,他方才凑上身子问道:“刘镖头,这伙歹人想要如何?”

“无非便是求财,大人施舍一些便可将之打。”刘大宏回道,并且将着其中的利害关系一一陈述。

那肚子浑圆的商人闻言一愣,他的眼珠子一转,大抵也明白自己并无性命之忧,脸色也好了许多,但嘴里却说道:“我已经给过你们镖队钱了,要送我到北地是你们的责任,这钱自然也该你们出。”

看得出这商人也是精于算计之人,很快便抓住了痛脚,与刘大宏讨价还价起来。

刘大宏闻言脸色一变,其实这商人所言倒是颇有些道理,按照以往的规矩,这买路钱自然是应该镖队出。可是这一趟镖,这商人给的价钱着实太低,若是与了买路财,刘大宏与手下一干伙计,便白走了这一趟。所以他也希望这商人能体谅他的苦衷,可是到了嘴边的话还未说出。

那商人便又说道:“怎么,这钱还要我出?我看你刘大宏就是与那些歹人一伙的,你若强逼我就范,去到北地,我定然要去官府告你一状。”

刘大宏闻言,眉头皱起。

这商人无凭无据,想要让他吃下官司倒是可能性不大,只是走镖的最在意便是名声,若是落下一个与劫匪勾结的恶名,恐怕他刘大宏以后在这镖师界也没有了混头。他见这商人摆明了一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模样,微微犹豫之后,一咬牙,还是从怀中拿出些银两,沉着脸色走到那蒙面男子的跟前,将手中钱袋递了出去。

“区区薄利,与诸位英雄,还请诸位给个方便。”刘大宏压下心底的不快,这般说道。

那为的蒙面男子并不答他,他只是接过那钱袋在手中一阵掂量之后,眉头一挑,又将之仍回了刘大宏的手中。

“兄台这是何意?”刘大宏拿着钱袋,脸色愈难看。

“呵呵,刘镖头真当我等是叫花子吗?随便几个破钱就想将我等打?”男子冷笑道。

世道乱了,镖队没了生意,这劫镖的匪盗么那自然也少了钱财,刘大宏从牙缝中挤出的钱,放在平时,虽然令这些匪盗不快,但大抵也会将就收下,可如今,他们好不容易盼到一个镖队,怎能这般轻易放过。显然,他们是嫌这钱太少。

“诸位莫慌,我再与我家主人商议一下。”刘大宏赶忙说道。

其实走镖多年,刘大宏也不是没有遇到过狮子大开口的匪盗,他仗着一声武艺寻常的匪盗也不知打退过多少。但那毕竟是以往,他那时孑然一身,凭着一腔热血,虽然惜命,但却也不曾惧过刀枪。

只是现在家中娇娘在盼,孩童嗷嗷待哺,他有了牵挂,自然便不愿冒险。

这世上之人大抵如此。

不惜命者,多是无牵无挂。

有了家室,又有几人还愿做那亡命徒?

“不必了!”谁知那些匪盗却已然失了耐性,他们在男子一声令下后,便纷纷拔出了腰间的刀剑。“刘镖头看不起我胡某,那胡某要的东西便自己来取吧。”

这般言罢,他身后的匪盗们便如飞燕一般跃出,直直的杀向镖队。

因为生意萧条的缘故,刘大宏的镖队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五六人,但这匪盗一方却足足四十人有余,又是突然难,一个照面便有数位镖队的伙计,被这匪盗杀得身异处。

听闻身后传来的哀嚎之声,刘大宏这才醒悟,这些歹人从一开始便打定了劫镖足以,方才让他去与那商人商量。无非是想让他们放松警惕,加之观察己方的实力。

如今悍然出手,显然是笃定了可以吃下他们。

想到这里,刘大宏的胸中涌出一阵怒意,他毕竟行走江湖多年,虽然今年收了锋芒,但骨子里那丝血性尚在,如今见那些与自己一同出来的伙计们丢了性命,心头震怒。

他悍然拔出腰间的大刀,转身便要去救援。

可就在那时,那位一直未有出手的蒙面男子身子一动,便到了他的跟前。

刘大宏心头一寒,挥刀抵挡。

二者的刀锋相遇,刘大宏的身子一震,虎口俨然是被震裂,所谓十指连心,一道撕心裂肺的疼痛便豁然传来。

这三年来,刘大宏从未放弃过修行,修为虽然进展缓慢,但在一年前也破了九星境,铸了繁晨。放眼这个镖师界,算不得多么出类拔萃,但也不失为一名好手。

可是这匪的修为显然高出他许多,这一个照面,刘大宏便觉察到了这匪的战力远在他之上,恐怕已是太一境的大能。

他不由心生绝望,自己的镖队不禁数量远远低于这伙匪盗,连修为也差了不少,由此看来,今日一战,凶多吉少。

另一边,这不过一个照面,刘大宏的镖队变损失殆尽,只余下四五位修为还算不错的好手还在苦苦支撑,眼看着就要败北。而那位浑圆的商人更是大惊失色,口中连连叫着饶命,与他那位不知哪来的美丽小妾极为狼狈的躲到了马车之下。

刘大宏眼角的余光将之瞥见,心头一横,便使出浑身气力,硬生生的荡开那匪的长刀,转身便要去救自己的伙计。

在三年前的幽云岭,他亲眼看着那些与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死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却无能为力,如今这境况与之何其相似?

他不愿再见此景,因此凭着老命不要,也要出手救下这些伙计,若是他们有些悟性,分散逃跑,未曾没有一线生机。

可是他的身子方才动起,身后的匪如跗骨之蛆如影随形。

他自觉背后寒芒乍现,心头一凛,转身想要回防,却已是不及,那柄长刀,自天儿降,眼看着便要将他一分为二。

他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却心知大难临头,就算有万般不甘,却也生不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而就在这千钧一之际。

一声高亢的剑鸣忽的自远方响起。

那声音如此清澈,直击在场每个人的心神。

“三千浮屠。”一道同样清澈,但又无比冷冽的声线也在此刻响起。

那时,一柄漆黑的长剑,带着密密麻麻的闪着锋芒灵剑呼啸而至。

无论是那匪还是刘大宏都还未有回过神来,剑阵已至身前。

无数道血光乍现。

那匪,连同着他手下数十名匪盗在那一刻尽数人异处。

浓重血腥味漫开,劫后余生的刘大宏从地上站起了身子,他与自己仅余的数位伙计,看着那些倒在地上,到死都依然满脸震惊的劫匪们,心头又是后怕,又是窃喜。

那那些长剑一击即中后,纷纷转头,如有灵性一般涌向远处。

刘大宏诸人赶忙顺着那长剑遁去的方向望去,却见一位带着蓑笠,看不清容貌的男子正从远方缓步走来。

刘大宏一愣,很快便醒悟过来,应是这个男子救了他们的性命。

他心生感激,便要向前道谢。

可那位浑圆的商人也是个有眼力劲的人,他自然看出那来者御剑千里之外取人级手段不凡,他抢在刘大宏之前来到那男子身边。

肥肉垂起的脸上堆出一抹献媚的笑意,嘴里说道:“大侠好身手,小的叫”

他的话才说道一般,那男子却对他视若无物一般直直的走过,径直来到刘大宏身前。

随即,男子取下了头上的蓑笠,露出了其下那张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脸。

然后,在刘大宏诧异的眼神中,对着他露齿一笑。

嘴里说道。

“别来无恙啊,刘镖头。”

第八章 你在害怕

刘大宏的脸色在那时变得可谓是相当精彩。

他自然认得这个男子。

准确的说是男孩。

相比于三年前,这个男孩的模样并没有生多大的变化,只是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刘大宏看不真切的深沉。

“苏苏公子”刘大宏愣愣的说道。

苏长安颔,对于刘大宏的诧异倒是有所预料。

“想不到能在这里与刘大哥相遇,真是巧啊。”苏长安自顾自的说道,身子一动来到那些死尸的身旁。

苏长安现在是朝廷重犯,放眼整个大魏已经无人不识这苏长安的名号,可现在他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刘大宏的身前。虽然之前有过交集,刘大宏对他印象也还不错,方才苏长安更是出手救下了他。

可刘大宏毕竟只是一介武夫,他在见识到苏长安如此强大的手段之后,心中难免有所起伏与惊惧。

一时间愣愣站在原地,并未有回应苏长安的话。

而那位浑圆的商人瞅准了世界靠了上来,献媚着便要说些什么,大抵便是觉得这刘大宏武艺不精,想要那些钱财让苏长安护送他到北地。

可他方才走到苏长安身旁,话到了嘴边还未出口。

只见苏长安的双手忽然张开,一道冷冽无比的气息自他体内奔涌而出。

那气息带着某种吸力,就像是要把人的灵魂生生拉扯出来一般,即使未有修行过的浑圆商人也在那时本能的感受到一股危险的味道,他吧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下去,身子向后退去数步,方才停住。

而也在这时,苏长安双眸忽然蒙上了一层血色。

他的嘴猛然张开,喉咙中出一阵野兽般的低吼。

那些死尸之中便有数道血光溢出,化作洪流涌入苏长安的嘴中。

这般诡异的景象落在刘大宏诸人的眼中自然是可怖至极,他们的脸色顿时变得格外难看,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也变的恐惧起来。

但是苏长安对于他们的目光却是犹若未觉,他吸收完那些血气,眸子中的血光豁然退去。

而后转身再次看向刘大宏等人,嘴角上扬。

“我亦要回北地,刘镖头再送我一程吧。”

苏长安四月离开了西江城。

以他的脚程,三个月足以往返大魏一圈,如今才到玉门关,便是因为,他中间去做了一件别的事情。

他回了长安。

准确的说是他偷偷潜回了长安,回到了空无人的天岚院,在那藏书阁中找到了那本冥书血纪的完整版。

他要修炼这本上古遗留的邪典,而现在,他已经开始付诸实施。

这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其中的利弊苏长安早已有过考量。

司马诩虎视眈眈,北通玄等人的血仇未报,青鸾还在星辰阁等着他去救。

从遇见莫听雨开始,这五年间,他认识了太多他喜欢的人,可他们中一大部分都死了。

苏长安不愿意他们死,他想要保护他们,可是他终究太弱,每一次大难临头,除了躲在他们的臂膀之下,便再无半点作为。

他已经失去得足够多了,他不愿意再让这样的事情,再次生。

所以,他要变强,以最快,最有效方法变强。

而冥书血纪这本邪典自然便是最好的捷径。

他有过犹豫,邪典毕竟是邪典,想来他可以蛊惑人心神的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苏长安在修炼之前很是认真的研究过这其中的缘由,大约便是如那日拓跋元武所言,修行者因为吸收了太多的怨念而难以固持本心。从而迷失在冤魂的咒怨中,沦为只知杀戮的怪物。

但苏长安所行之道乃是仙道,又于天道阁中斩过心魔,他的灵魂强大无比,一旦修成,就连幽都鬼火都难以伤起毫分。

只要使用得当,苏长安有信心能够将之驾驭。

他的修为虽然已经到了问道境,可是问道星殒虽然只差一境,可却是云泥之别,这世上不知有多少的天才妖孽被困于问道,终身不得破境,最后只能抱憾而终。

苏长安不确定自己能否到达那个境界,即使是能,他也不知道那些仇敌们能否给他这么多的时间。

所以他没有选择。

只能铤而走险修炼这冥书血纪。

只求能尽快成就星殒,以对抗即将到来的某些事情。

这么做固然有些残忍,可是苏长安已经失去得太多,他不愿意再失去任何东西,因为,他所拥有的本就已经不多了。

在江东刀客化为厉鬼那一刻,在他向着拓跋元武吐露出那恶毒的誓言那一刻。

曾经的苏长安已经死了。

那个男孩死了。

这天下纷扰他不看不明白,这上位者博弈,他亦懂不透彻。

他只是想要紧紧抓住那些他仅有的东西,宁死也不放开。

他做不了那蛰伏在密林中的豺狼,但他却拥有捍卫自己领地的决心。

一如玉衡所愿。

那只幼小的狮子,在这一刻,终于退去了稚嫩,成为一头与他一般,拥有无上决意的雄狮。

刘大宏一愣,苏长安脸上的笑意那般清澈,与之三年前所见并无一二差别,可是方才他分明做了那般可怖的事情。

冷汗便在那时,顺着刘大宏的额头慢慢留下。

他咕噜一声咽下一口唾沫,强作镇定的说道:“呵呵,好!”

一行人便收拾好被匪盗袭击而散落一地的事物,再次上路。

苏长安与刘大宏走于队伍的前面,后面剩余的几个伙计带着马车,领着那商人与他的美妾走于队尾。

或许是因为苏长安方才所展示出的手段太过骇人,无论是那些镖队的伙计还是那商人都刻意的与他保持着距离。

就连一直走在苏长安身旁的刘大宏,苏长安也敏锐的现他呼吸极为混乱,额头上更是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你在害怕?”镖队行进了十里的模样,天色渐完,刘大宏便组织起手下的伙计开始安营扎寨,准备再此地休息一晚。

待到这些忙完,苏长安走了过来,在他的身旁轻声问道。

那本来很是寻常甚至还有几分好听的声线,落在刘大宏的耳中,却莫名的让这个行走江湖多年的镖客身子一震,额头上消失的汗迹再次出现。

第九章 妖君 ,求月票!!!

害怕吗?

刘大宏这样问自己。

他很快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害怕!自然害怕!害怕得要死!

他本来对于苏长安成为朝廷的通缉犯心头还有些疑虑,在见识了苏长安方才那残忍的手段之后,他心头几乎已经肯定了苏长安的身份。

只是,他却不敢表露出来。

他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苏公子此言何意,你救了刘某,在下感激不尽,怎会害怕你呢?”

“为什么?”苏长安却对于他此言视若未闻,只是这般问道。

跳跃的篝火照在这个少年的侧脸,将他的脸庞映得忽暗忽明。

他的声线也不知为何落在刘大宏的耳中显得格外渗人。

刘大宏又咽下了一口唾沫,他想要在自己的脸上强支出一抹笑意,可是心底的恐惧却让他脸上的肌肉变得僵硬。

他张开嘴,脑子却是一片空白,半晌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救了你们,你们却怕我。”苏长安依旧自顾自的说道,他目光在诸人脸上流转,最后又停在了刘大宏的身上。

说完这句,苏长安自嘲的笑了笑,最后看了一眼已经僵住的刘大宏,随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退到一旁盘膝坐下。

“我只想回到北地。绝无加害之意。”言罢,他便闭上了双眸,如老僧入定一般,沉寂了下来。

幽云岭毕竟还是幽云岭,精怪丛生,就连当年的圣皇也拿之并无办法,寻常人想走此道更是难上加难。苏长安虽然如今已经修成问道,但幽云岭已经存世多年,保不齐会不会某些不为人知的星殒大能。苏长安不愿横生波折,本打算绕道而行,可今日恰巧碰上了刘大宏,心头一动,便想着与之同行,救他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刘大宏闻言一愣,他从苏长安的话中听出了某些别样的味道。

似乎带着一股浓浓的倦意。

他真的很难想象这个三年前平凡无奇的少年究竟经历了什么才能变成如此模样。

那时的苏长安青涩无比,总是带着笑意,喜欢与人聊天却又不知聊些什么。但作为过来人,刘大宏能很清楚的感觉到那少年炙热的内心。

可现在的他,那般寒冷,就像是万载坚冰,面上虽然还噙着笑意,可里子里早已坚硬如铁。

他总觉得自己对他似乎有些误解,可又不敢去接近他。

带着这样纷杂的思绪,刘大宏陷入了沉睡。

第二日。

诸人再次启程,他们的度明显快了起来。

苏长安昨日并未有对他做什么,虽然心底依然对于他抱有芥蒂,可也不再似以往那般害怕,而且他们也大抵看出自家的镖头似乎与这个少年又旧识,倒也多少放下了心来。

不出半日,诸人便出了中原,入了幽云岭。

眼前的景色豁然一变,北地的风雪与中原的秋寒似乎都与这岭内无关一般。

他终年都是这个模样,郁郁葱葱,绿盖于野,生机勃勃中又带着一股神秘,神秘中又藏着一抹危险的杀机。

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苏长安看着这数息的景色,心中难免有所起伏。

他想着三年前,自己便是从这里去到长安,三年后,他又要从这里回到北地。

“当年你便是从这里离开北地的。”刘大宏也不由生出几分感慨,他不知从何处生出了勇气,又或是昨日的苏长安给了他一些触动。他竟然走到了苏长安的身旁与他说道。

“嗯。”苏长安颔,他就是在这儿第一次拔出了莫听雨的刀,也让烛阴的神血入体。

如果说在北地遇见莫听雨是这个故事的起点,那么在幽云岭神血入体便应当称得上是这个故事最大的转折。

“你真的是妖族的奸细吗?”刘大宏鼓着勇气再次问道。

此刻他们走在队倒也不怕被人听见他们的聊天。

苏长安闻言一愣,转头看了刘大宏一眼反问道:“你觉得呢?”

刘大宏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这个眼前的少年,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一星半点的东西,可是最后,他失望了,这个少年脸上的神情就好似一潭枯井,波澜不惊。

他叹了一口,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并不相信,可你昨日那功法,加之”

说道这儿,他顿了顿方才又说道:“说到底,我老刘也只是一个莽夫,没见过太大的世面。一人说什么我或许不信,但说得人多了”

刘大宏的话并没有说完,但后面的东西,苏长安大抵也能猜到几分。

他微微一愣,这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古来同理。

倒也怪不得别人不解他,只是他自己不曾辩解,自然别人便信了其他。

如今的天下大乱,在司马诩的操作下,天岚院更是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要想凭己力就有所改变现状自然是不大可能,苏长安从这刘大宏的话中忽的领悟到了些东西,他眸子中闪过一道寒芒,心头一个计划便浮出了些轮廓。

“我不是。”他再次看向刘大宏,嘴里这般说道。

声线坚定,又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然,不禁让刘大宏一愣。

他下意识的便相信了苏长安的话。

“古宁他们怎么样了?回北地了吗?”苏长安又问道。

“他们呀?”刘大宏闻言脸色一缓,便打开话匣子开始说道:“他们几个早就回了北地,都有了出息,纪道蔺如如今都成了长门的千夫长,古宁也坐上了太守的位置,他的老爹古相亭被升迁到南湖城,也算是夫凭子贵吧。”

得知故人安好苏长安心头稍慰,他点了点头正要再说些什么。

可话方才到了嘴边,他的脸色忽然一变。

“小心!”他大喝一声,一把推开身旁那比他整整高出一个头的刘大宏,另一手长刀出鞘,将那夏侯血握于手中,脸色阴寒的看着岭上某一个方向。

这般突然的变故让刘大宏一惊,他站起身子正要说些什么,可是话未出口便生生止住。

他看见了岭上密密麻麻的树丛像是被某些重物碾压过一般,从上面尽数脱落,而一道巨大阴影也在那时笼罩向诸人。

“妖族?星殒?”苏长安的眉头在那时皱了起来,他此言一出,脸色又是一变,随即纠正道。

“不对,你是星君!”

第十章 逆天

那是一个难以名状的事物。看书阁免费连载小说阅读网

巨大头颅足足有数十丈之宽,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芒,将诸人笼罩在阴影之下。

即使是苏长安在感受到自那怪物的身上传出的威压时,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那几乎是铺天盖地,犹如泰山压顶一般的力量,让人难以生出半分反抗之心。

而就在诸人神色凝重满脸骇然之时,那只怪物的身子终于渐渐显现。

他穿过山岭上层层的树木,出一阵阵木枝被重物压断的声响,那巨大的头颅不断向前,终于抵达了苏长安的身前。

苏长安等人也在这时看清,这怪物竟然便是一条大得不知道几许的巨蟒。

这方才露出的一角,便已然的遮住了在场诸人的视线,也将诺大的岭头几乎占满。

“你的身上有股味道。”那巨蟒缓缓张口,一道苍老又沉重的声音便在那时响了起来。

它着实太过庞大,以至于张口时,说出的音浪便让身后如刘大宏诸人这般修为较低之人纷纷跌坐在地。

就连苏长安也不得运起灵力,方才能抵挡那股气浪。

不过他也大概感觉到身后诸人的窘迫,在那时有意识的将自己的凌云撑起,为身后诸人抵挡下大部分的灵压与冲击,着常人刘大宏等人无了性命之忧。

“前辈所指何物?晚辈等人只是路过,并无他意,若是有所叨扰,还请前辈勿怪。”苏长安拱手说道,但在那巨蟒的威压下,这般言语似乎也变成了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这短短数十字,方才说完,他的额头上便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凤凰。”那巨蟒的眸子转动,苍老又沉重的声线再次响起。

“人、蛮、星君,还有,神!”

那一刻,他沉重的声线忽的高亢了几分,巨大眸子中似乎有一道精芒闪过,却又转瞬即逝。

“你是仙!”

苏长安闻言,脸色一寒。

仙道,神秘莫测,但却又强悍无比。

苏长安修炼仙道,这应当算得上是他最大的秘密,这巨蟒周身灵压浩瀚如海,显然是一位活了不知道多少载的大能。

他知晓仙道自然不足为奇。

可有道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巨蟒在闻道苏长安的气味时便从蛰伏之中醒来,生生拦住了他的去路。

这不禁让苏长安心生警惕,暗暗担心着巨蟒极有可能觊觎他体内的事物。

但那巨蟒对于苏长安此刻心中纷杂的想法犹若未闻。

他自顾自的说道:“五年前,有一个刀客从这岭上经过。他说他要去杀一只凤凰。”

苏长安一愣,他大抵猜到这巨蟒口中的刀客应当便是当年的莫听雨。

他知这巨蟒绝无可能如此大费周章的出现只是想给他讲一个故事这般简单,因此,他沉下了性子,等待着这巨蟒的下文。

“他是一个不完整的仙,或者说有人在指引着他去向仙道,而你身上有他的味道,显然他失败了,而你成功了,至少你比他更有成功的可能。”

“我本想着让他成就仙道之后,助我一事,可那时他周身杀机弥漫,已蒙死志。我难改天命,便作了罢。如今又见着你这后生,想来是上天眷顾。当年那刀客未有助我之事,如今便落在了你的身上。”

这巨蟒说是助他一事,可语气之中却无半点请求之意。

苏长安对此自然有些不悦,可是这巨蟒的实力摆在那里,他又哪敢说出半个不字。

当下,他便拱手,恭敬的说道:“前辈有何事相托,尽管道来,长安定然鼎力相助。”

谁知,在这时,那巨蟒却摇了摇头。

“你现在太弱,帮不了我,我要你成就星殒之时来者幽云岭寻我。”

那巨蟒此言一出,苏长安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古怪。他不禁问道:“前辈就不怕长安一去不回”

他的话音方落,那巨蟒便猛然出一阵哄笑。

就好似苏长安所言是这世上最大的笑话一般。

他巨大的笑声,在幽云岭中回荡,激起的声浪只打得两侧的密令沙沙作响,亦是让刘大宏诸人觉得振聋聩,头痛欲裂。

苏长安的眉头在那时皱起。

他问道:“前辈何意?”

那巨蟒闻言收起了自己的笑声。

“你要成星殒,以你仙道之力,只要时间充足,自然不再话下,可再要往上却是难上加难。我虽隐于深山,不问世事,可要想知道些什么,这世上之事却又少有能逃过我的眼睛。你身负血仇,若想要报仇,光是星殒远远不足以对抗你的敌人,那时,你自会来寻我。我又何须多虑?”

那巨蟒如此说道,言语中带着一股十足的笃定。

苏长安并不喜欢这种完全落入他人算计之中的感觉,他的脸色一沉,声音也低了几分。

“那便但愿长安会如前辈所言吧。”

巨蟒听出了苏长安言语中的不悦,但他却并不恼怒。

“你行逆天之事,我亦行逆天之事,你若不死,总有一日能知我今日之言乃是造化,而非胁迫。”那巨蟒意味深长的看了苏长安一眼,巨大的头颅一转,便要离去。

苏长安一愣,他从这巨蟒口中隐约感觉到了些什么。

逆天二字,苏长安从未想过。

但天岚院的先辈们,所行之事,却又隐隐指向这二字。

郭雀的神族之躯,莫听雨的仙道谋划,青鸾与开阳的师徒之缘。

甚至那位既有可能是天玑师叔祖的司马诩,霍乱大魏国运。

细细想来,这诸多事情,归根结底,其实便是这巨蟒口中的那二字——逆天。

或许,在不自觉的情况下,苏长安也在天岚院祖辈们的谋划下,走上了这一条路。

想到这里,苏长安脸色愈古怪。

他不禁看向那巨蟒遁去的方向,大声问道:“还未请教前辈名讳!日后长安来此,当如何寻到前辈?”

“吾乃妖君螣蛇。”

那巨蟒头也不回的窜入密林之中,像是在躲避着些什么,但他的声音却在那时,清晰的传入苏长安的耳中。

“你若寻我,来这幽云岭即可,我自会有所感应。”

第十一章 天道崩坏

有道是七月流火。

大火星西行,中原极热过去,天气转凉,而七月的西凉却正直酷暑,炎热难当。

已经在关外囤积数月的蛮军终于在这一天开拔,如潮水一般朝着通往中原的最后一道门户起了进攻。

人军的守将唤作浮承天,是武王浮三千的义子,蛮军压境,朝廷如梦初醒,让信使一路加急,连连跑死了五只上好的骏马,飞奔于西岭关。为的不是带来援军,亦不是给出什么奇策,而是封了浮承天一个神将之名,便又急匆匆的返回,似乎生怕西岭被破,殃及池鱼。

武王坐镇西凉多年,手上的能兵悍将数不胜数。

只是在面对再次聚齐百万之众的蛮军,依然显得是蚍蜉撼树。

所以,即使到了现在,那位武王殿下依然龟缩在西岭关中,没有半露脸的意思。

反倒是他的义子,修为不过问道的浮承天领军冲杀,在西岭关外与百万蛮军厮杀了足足五个时辰。

从日出到日落,从清晨道傍晚。

浮三千手中被朝廷一削再削,最后只剩的十万精兵,终于完全被多如潮水一般的蛮卒所吞没。

诺大的西岭关前,满地尸骸,浓郁的血气堆积了成了雾霾,在战场之上久久不散。

夕阳投射出最后一抹猩红色血光,照耀在西岭关上。

仿若要最后再看一眼,那座已经屹立了千载的关隘。

关上的鼓声停了下来,最后一名固守被蛮军带来的龙隼射杀。

浮承天一刀斩下眼前一位蛮军的头颅,炙热的鲜血喷射而出,浇灌了他的身子。

那血,让他愤怒,让他疯狂,亦让他绝望。

他沉默着站起身子,周身弥漫的杀意让蛮卒们不敢妄动。

他环顾四周,除了他,十万大军尽数倒在了这西岭关前。

“呼!”

“呼!”

“呼!”

浮承天喘着粗气,他的手已经开始打颤,已经渐渐握不住手中的刀了。

他目光最后停在了那座如今已是空无一人的关隘上。他知道,那里面应该依然还坐着一个老者,他应如往常一般,尚还在饮酒。

他总是这样。

自从数载前,他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变得贪生怕死,变得沉迷杯中之物。

这世上似乎除了酒,便再也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他再有半兴趣。

浮承天曾经无比崇拜那个男人。

他如山川一般巍峨的背影,曾是西凉百姓最可靠的城墙。

他手中的大戟,曾是令蛮子们闻风丧胆的噩梦。

而现在,他只是一个懦夫,世人他不忠不仁,浮承天亦是这般认为。

为此,他手下许多追随他多年的老将心灰意冷,解甲归田。

可浮承天没有。

他毕竟是他的父亲,即使只是义父,但在浮承天的心中,浮三千就是他的父亲。

他留了下来,领着最后的十万大军与蛮卒做了一场必死的决战。

这当是,为自己的父亲,还西凉百姓的债吧。

他这么想着,周身仅余的灵力奔涌而出。

“杀!”他出一声怒吼,长刀之上寒芒乍现。周围的蛮卒在那时被他的气势所骇,下意识的便要退后,可浮承天毕竟是问道境的大能,即使将死也绝非一般蛮卒所可以躲避的。

他的刀以极快的度来到了那蛮卒的声线,眼看着就要斩落他的头颅。

可就在这时,他的身子就像是被人施了法术,生生的定住。

一道鲜血便在此刻自他嘴角溢出,他的头极为艰难向下看去,胸口处不知何时已然被一支利箭所洞穿。

他的身子在那时跪下,周围的蛮卒们见状纷纷涌来,手中的刀戟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将他淹没。

浮承天没有回头去看,究竟是谁射出了这取他性命的一箭。

他只是瞪大了自己的双眼,透过那些刀剑的缝隙望向那座关隘,他的目光似乎能穿过那破旧的城墙,看见某些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父亲,孩儿去了”他出这样一声无人能听清的呢喃,脑袋终于无力的垂下,再也不会醒来。

拓跋元武,再次走到了队伍的前方,他的身旁站在四位星殒。

他们分别是南破听、完颜左应、铜驱象、突骨吕。

曾经,拓跋元武过,圣子是天神的代言人,对其信仰坚定之人,在其光辉之下,可得永生。

蛮族中大多数人对其多少有些怀疑,但那一日群龙无的蛮军回到永宁关后,不出数日,这几位他们曾亲眼看着死在他们面前的星殒,活生生的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于是他们收起了自己心底仅有的疑惑,对于那些圣子的崇拜更是狂热起来,以至于西岭关一战,诸人悍不畏死,只求能得圣子垂怜。

“西岭一破,人族再无与我们抗衡资本。届时取下长安,坏了天人运数,我主便可再次降临人间。”走在队伍前方的拓跋元武嘴角勾起一抹阴森的笑意。

这样的笑容,在那时同样浮现在他身旁四人的脸上。

“人族、蛮族、妖族。这些卑微的爬虫,忘本的豺狼,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铜驱象瞟了一眼身后那些一脸狂热的蛮军如此道。

而为的五人脸上的笑意,在此刻变得愈诡异。

他们领着大军开始向着西岭关挺进。

这座护佑了人族数千载的关隘,如今已是空无一人,他的城门敞开,周围躺着密密的尸,关上的某些地方还燃着烈火,一副破败之境。

但笑容满面的拓跋元武却忽的停下了脚步。

他脸上的笑意在那一刻忽的收敛。

身后的大军也随即停下,一脸疑惑的望向那关隘的方向。

那时他们看清,在黑暗中的城门处,有一道身影,缓缓而来。

那是一位老者,毛皆白,形容邋遢无比。甚至周身的衣衫上还有些酒渍,可他目光却是那般的平静,平静得就像是方才从千年万年的沉睡中醒过来一般,他手的大戟亦是那把寒光闪烁,即使在这般漆黑的夜里,相隔百丈,诸人亦能感觉到自那戟刃之上传来的寒意。

终于,来到了拓跋元武的身前十丈处,他停了下来,手中的大戟一落,稳稳的插入地上。那一下用力极大,以至于那些蛮卒都能感觉到似乎大地也在那时抖了一抖。

“阁下便是武王浮三千吧?在下拓跋元武,久仰!”拓跋元武拱手道,脸上的笑容和煦。

但那老者却并没有半与他交谈的意思。

他自顾自的环顾四周,目光冷冽。

他扫过那满地伏尸,那是追随他多年的将士。

他将他们此刻的模样都记在了心里,他想着若是能有来世,定当一一谢罪。

他的目光流转,最后停在了不远处,那致死依然握着手中长刀的身影之上。

那把刀,他认得。

那是他十八岁那年,他送给他的东西。

他依稀记得,当时那个少年,紧紧拽着那把刀,满脸红光的告诉他,他要做和他一样的英雄,用这把刀护佑西凉百姓。

他做到了。

老者这般想到,他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终于有了某些事物开始涌动。

他在那时抬起头,望向星空。

他对着那颗名为紫薇的星辰,道。

“夏侯昊玉,你,为救社稷,死伤难免,我信你,于是手染百万鲜血,为你出生入死,打下这大好河山。”

“你又,蛮乃大患,西凉是中原门户。我亦信你,于是领着大军,远离长安,为你镇守西凉近百载。”

“可你又,万世基业,破而方能后立。我不信你,亦不敢信你。可你为帝王,我为臣子。与我有知遇之恩,我不得不报。于是这不忠不仁的骂名,我为你担了数十载。将这曾经弟兄们舍生忘死为你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

“今天,如你所愿,远云被破,我一兵不,永宁失守,我亦作壁上观,甚至我儿死于乱刃之下,我依然自饮自斟。”

“只是你让我再去北地,与你再铸万世基业。我却是不敢,我还你当年的知遇之恩,却欠下百万人命。”

“这债得用我的命来偿。”

言罢,他手中大戟一横,头星辰猛地亮起,一道星光射下,他衣衫飘零,面容冷峻。

他一人一戟立于关前,身前是百万蛮兵,身后是残垣断壁。

“大魏儿郎,宁死不降!”

他一声暴喝,声如黄钟大吕,划破夜色,涌动云海。

“杀了他。”拓跋元武的脸色一寒,如此道。

他身后的百万大军在那时出一阵嘶吼,呼啸着如潮水般涌来。

浮三千嘴角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那笑容那般真切,犹若孩童。

他仿若又回到了百载前,大魏五王十三候俱在,他们纵横天下,所向披靡。

他的手在那时缓缓张开,像是展翅的雄鹰,又像是在拥抱着大魏盛世的美梦。

北地,北岚城,晋王府邸。

一位男孩忽的从沉睡中惊醒,他坐起身子,脸上是不同于寻常孩童的冷峻。

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缓缓转头,望向窗外,目光有些惆怅。

他这般看着,犹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直到许久之后。

他终于从某种思绪中醒来,那时他出一声绵长的喟叹,随即神情变得肃杀与决然。

那一夜,武王战死,西岭被破,蛮军入关。

那一夜,天道崩坏,大魏气数散尽,穹之上,电闪雷鸣,似有天神震怒。

第十二章 我就是苏长安

北地素来以严寒著称。

除了四五月能见着明媚的阳光,其与时间几乎都笼罩在严寒之下。

例如此刻的北岚城外便已然下起了小雪。

那浑圆的商人在见过幽云岭中的怪物之后,已是吓破了胆,他甚至没有半点与诸人道别的意思,付了镖钱便带着他那花容失色的美妾,灰溜溜的窜入了北岚城中。

“你不怕他将你的事说出去?”刘大宏皱了皱眉头,看着身旁的苏长安问道。

苏长安毕竟是朝廷的要犯,若是被传出去,恐怕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说便说了,无碍。”苏长安瞟了一眼那依然入了城头的身影,淡淡的回应道。

苏长安却并没有那么多顾虑,他回到北地,其一是想见一见自己的老爹是否安好,其二便是要会一会那藏身古家之中的帝王,问一问他,究竟在做何想。

刘大宏沉默,在幽云岭那只庞然大物已经让他明白自己与苏长安早已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有他的想法,自然无须他一个莽夫多言。

“走吧,多年未回长门,也不知我那老爹最近过得如何。”苏长安言罢,便转身朝着长门镇的方向走去。

刘大宏一愣,也招呼起自己手下的伙计,随着苏长安一道离去。

有道是近乡情怯。

苏长安曾经一直不解这四字何异,可当他在长门镇口辞别了刘大宏,回到了曾经那熟悉的家门口,他才大抵明白了一些。

家自然还是原来的家。

只是约莫是拿着当初圣皇赏赐的银两,他老爹又将这房门重新修缮一遍。

似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家的孩子有了出息,这院落曾经的篱笆墙被苏泰给换掉,做成了高约七尺的石墙,上面还写着荡妖伯府几个大字。笔锋劲道,显然是花过大价钱。

只是当苏长安推开府门,里面那座依然有些破败的木房却显得不伦不类,这般打肿脸充胖子的事情,约莫也就只有自己那酒鬼老爹干得出来吧。

苏长安走进了院落,来到了房门前。

他的心忽的平静了下来,这儿才是他的家。

虽然比不得皇宫的富丽堂皇,亦没有佣人的花团锦簇。

但这破败的木屋曾为他遮风挡雨十余载,他生在这儿,长在这儿。

当他身处此地,外面世界的纷扰似乎都不再与他有关。

只要退去背上的刀剑,他似乎又能坐会那个曾经的苏长安。

虽然料到,虽然不起眼,但却胜在自在。

苏长安的眸子在那时闭了下来,他惬意的享受着这三年来不曾有过的平静。

但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那房门在那时忽的出一阵沙哑的响动,有人从里面将那房门打开了。

苏长安一愣,那从房门中走出的人亦是一愣。

二人的目光对视。

从诧异,到惊喜,从惊喜在归于平静。

苏长安觉得自己的父亲似乎变矮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多了几分。

“老”他张开嘴,便要喊道。

但他的话才刚刚出口,那男子便猛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苏长安本能的想要抵抗,但忽的意识这人是自己的老爹,于是便生生止住了自己手上的动作。

啪!

一声脆响,在这小小的院落前响起。

因为害怕伤到了苏泰,他连护体的灵力都尽数收起,苏泰的手便狠狠打在了他的脸上。

一道红印在那时在他的脸上浮现。

他一脸愕然的看着身前满脸怒意的苏泰,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兔崽子,你他娘的还知道回来?老子以为你去见你老娘了呢!”苏泰指着苏长安的鼻子大声质问道,唾沫星子也随即喷出,沾了苏长安一脸。

因为这三年苏长安长了个子,曾经在他眼中异常高大的苏泰,此刻却不得不踮着脚方才能指着他鼻子喝骂。

“我”苏长安再次张开嘴就要说些什么,可也在这时,院门外忽的传来一阵谈话声。

苏泰显然认得这声音,他的脸色一变,不由分说拉着苏长安便将他硬塞入了房中,并递给他一个让他躲好的眼神。

苏长安不明所以,却又不敢忤逆了自己还在气头上的老爹的意思,当下便站在房门侧,隐匿了身形。

一声轻响,院门被推开。

这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情,苏长安并不清楚这来者究竟是谁,但他的眉头却不可避免的在那时皱了起来。

“余将军、童将军,什么风把你们吹来了。”苏泰爽朗的声音在那时响了起来。

苏长安透过门缝看清,那两位来者是两位身着甲胄,军官模样打扮的中年男人。

他们对于苏泰笑脸相迎视若不见,反倒是大大咧咧的在院落中的石桌前坐下,其中一位男子磕着瓜子,将嘴里的瓜皮极其随意的吐落在地上。

“还能有什么风,例行检查,看一看那逃犯回家没有。”男子这般说道,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嘴唇一动,瓜皮便飞落到了苏泰的衣衫之上。

“呵呵,将军说笑了,三日前你们才检查过,寻常都是半月一查,今日”苏泰笑呵呵的说道,弓着背,显然已是被这二人多次骚扰,却又拿他们毫无办法。

“少废话,你不要一位有古小侯爷罩着你,你就没事。你家那兔崽子害死了玉衡圣人,又与妖族勾结,这个罪,要是追究起来株连九族都是小的。我们要查便查,想什么时候查,就什么时候查,什么时候还轮到你来说三道四?”一旁另一位男子忽的将手中的瓜果扔落在地,指着苏泰的鼻子便大声喝骂道。

“哎,童将军说的什么话,苏长安是苏长安,苏将军是苏将军,哪能一并而谈。我自然是相信苏将军的,只是上面催得紧,我们也是没有办法啊。”那坐着的男子见黑脸唱罢,便出手拦下了作势欲冲入房内的那一位黑脸,笑呵呵的唱起了白脸。

“诶、诶。余将军说得是,苏某明白。这点银两不成敬意,还请将军笑纳。”苏泰哪敢有半分的反驳之言,躬着身子便将手伸入怀中,就要掏出些钱财打这二人。

这二人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苏泰家找事了。

而他们所谓的搜查,便是在房内胡乱打砸一气,其真心想要找出苏长安也不过是一个油头而已。

虽然那古家小侯爷出言保他,但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苏泰对这二人可谓是不厌其烦,但奈何人家名正言顺,他也不能阻拦什么,更不敢去麻烦那远在北岚城的古家。

因此,这二人每次前来,他都是给些钱财息事宁人。

却不想这反倒助长了这二人的气焰,这些日子来的愈频繁,几乎就把他当做了摇钱树一般。

若是放在平时,他还可以与他们理论一番,可现在他那倒霉儿子就真真切切的躲在房内,他哪敢与这二人讨价还价。

可就在他要将怀中的钱袋掏出来的时候,一只手却在那时伸了出来,将他下一步的动作生生阻止了下来。

苏泰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去,这一看,他便觉得亡魂大冒,额头上顿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而那两位余姓与童姓的男子自觉眼前一花,便见身前多出一位少年的身影。

他们本就指着这钱去长么你镇上最好的青楼快活一番,眼看这钱就要到手,却见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他们也没有心思去想为何这少年会拥有如此快的度,只是虫上脑,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这位是?”唱白脸的余姓男子站起了身子,他有些迟疑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见他年纪颇小,脸上似乎还带着几分稚气,心头便安稳了几分。“看样子,苏将军家这位亲戚似乎并不满意我们,那我们也不便多留,那就快些搜查一番,然后早些告退吧。”

说着便朝那位童姓男子使了一个眼色,作势便要进屋搜查。

“只是,苏将军如此不配合我们的差事,恐怕日后便得来得勤一些了。”

这一招以进为退,他用了无数遍屡试不爽,他几乎笃定在他入门前,苏泰必然会向他服软。

因此他不着痕迹的用眼角的余光看了苏泰一眼。

可苏泰此刻就像是被人施可魔咒一般,愣愣的站在原地,既没有出言阻止他,亦没有半分服软求饶的意思。苏泰自然不敢动,他的倒霉儿子一副看不清形势的样子,竟然这般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二人的身前,也幸得他们并不认识苏长安,否则,这后果,苏泰几乎想都不敢想

“不识时务。”余姓男子在心底冷哼道,走向房门的步伐便愈快了起来。他决定今天一定要给这苏泰一个大大的教训。

可也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的想了起来。

“慢!”那声音这般说道。

余姓、童姓两位男子闻言,嘴角纷纷勾起一抹得色。他们站住了身子,转头看向苏泰,那神情就像是在迎接臣子膜拜的帝王一般,春风得意。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苏长安,要抓我?去找古青峰亲自来吧!”

第十三章 讨个公道

苏泰愣住了。

本来苏长安如此冒失的现身便已是让他亡魂大冒,也幸得余姓与童姓二位男子并未有认出苏长安来,他本想着想办法搪塞过去,然后让苏长安赶紧离开北地。

他并不清楚外面传得沸沸扬扬的苏长安是妖族奸细究竟是真是假,已不在意长门镇里诸人对他指指点点。

他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好好端端的活下去。

如此,便够了。

可是,他怎么也想不到,苏长安不仅出现了,更还如此大方的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自出生便没有离开过北地,凭着苏长安才坐上千夫长官位的苏泰不禁有些蒙。他想要想出一个办法,化解如今的局面,可是以他那榆木脑袋,又怎么可能想得出什么办法。

而余德元与童季同,也就是为难苏长安父亲的那两位男子,此刻也愣住了。

苏长安是朝廷的要犯不假。

他们收到上面的要求,巡查也不假。

可是妖族奸细,害死玉衡圣人。

这样的事情,哪是他们两个寻常千夫长能管的?

所谓的巡查在他们看来也不过是一个压榨苏泰钱财的幌子罢了。

以至于但苏长安承认他的身份时,这二人也是愣神了良久方才缓过劲来。

“二位、二位!”一旁的苏泰终于是回过了神来,他一把将苏长安的身子拽了过来,将之挡在身后,手忙不迭他怀中一阵摸索,随后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塞到余德元的手中。嘴里有些慌乱的说道:“误会,误会。这是我家远房侄儿,他脑袋有些不好使,二位不要建议,不要建议。”

余德元也在这时回过了神来,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苏长安,十七八岁,背上负有双刀与一张剑匣。

如今虽然少了一把刀,但面容却与那通缉令上的描述以及画像颇有几分相似。

再一观这少年虽然年纪破小,但神色沉稳。

在那时,余德元几乎再心中肯定了苏长安的身份。

只是,他毕竟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看不出苏长安虚实的情况下,他并不敢轻举妄动。

“好,算你识相”他嘴里这般说道,伸手便要去接那钱袋。

他想着赶快脱身,然后去到上级那里汇报,随后领大军来抓获苏长安。想到那丰厚的赏金,哪怕他只能分到其中一二,也足够他逍遥快活的过上一辈子了。他不禁有些心热,即使极力隐藏,但他看向苏长安的目光中依旧是掩不住的贪欲。

可就在他的手即将触摸到苏泰递出的钱袋的那一刹那。

一道寒芒闪现。

砰。

一声轻响,钱袋掉落在了地上。

连同着一起掉落的还有一样事物。

余德元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木讷,像是被方才那道寒芒晃蒙了脑袋。

他极为缓慢的低下头,看向那道事物。

那时一张手掌。

或许是因为那刀太快的缘故,那手掌落在地上后,还在微微颤动,像是要接住什么东西一般。

那是他的手掌。

余德元恍然大悟。

随即,一道炙热的鲜血自他齐根断掉的手腕处喷涌而出。

“啊!!!”惨叫声终于在那时自余德元的口中出。

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一手紧紧捂住另一只尚还在不断喷血的手臂,脸上满是痛苦与恐惧。

“这钱你还要吗?”苏长安持刀之手一抖,将上面血迹甩落,随即长刀归鞘,脚下步伐一荡,那钱袋落入他的手中。

他走向前,将钱袋递于余德元的身前,冷着脸色,却又极为认真的问道。

“”余德元哪还敢接下苏长安的钱,他身子连连后退,脑袋如同拨浪鼓一般摇个不停,嘴里更是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呜咽声。

“你呢?”苏长安冷着脸转头看向已经被这般变化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的童季同,嘴里再次问道。

这位方才还飞扬跋扈的男子闻言身子一阵颤抖,而后忽的就扑通一声跪在了苏长安的面前。

“苏苏公子,不,苏爷爷,饶命啊!小的只是一个当差的,这些都是上面指使,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说着,他又想着苏长安连连磕头。

每一下都用力极重,不出数息时间额头上面浮现了一抹血迹。

可他并没有因此而停下,反而愈勤快的磕了起来,嘴里的求饶声更是一刻也未有断绝。

“上面的指使?”苏长安的眸子一冷,寒着声音问道:“哪个上面?”

“古宁,古太守。”

童季同哪还有半点隐瞒的心思,想也不想便说出了实情。

然后又开了一阵聒噪的求饶。

“砰!”

一声巨响在那时爆开,苏长安手中的钱袋便豁然碎裂开来,里面的铜钱银两如同乱石一般飞射而出。

“古?宁?”他咬牙切齿的叨念着这个名字,眸子中豁然浮出一抹血光。

“走!带我去见你们的古太守!”苏长安寒声说道,眉宇间竟然笼罩起了一抹煞气。

一旁已然被苏长安如此狠冽的手段吓得不轻的苏泰闻言终于回过神来,他也顾不得去想自家的孩子何时变成了这般模样。他只是拉扯着苏长安衣衫,大声说道:“你伤了朝廷命官,还去见什么古宁,赶紧跑啊!”

在苏泰的心中,朝廷永远是最大的。

有道是民不与官斗,无论苏长安是否真的做了妖族的奸细,又是否真的害死了玉衡圣人。

但得罪了朝廷,便没有半点好果子吃。

他自然不愿自己的孩子再出什么意外,而他所能想到最好的,也是唯一的办法便是让苏长安逃跑。

而他怎可以趁着他人还未察觉杀了这余童二人,再替苏长安顶罪,也算是为自己的孩子谋一条生路。

“老爹,此事你无须多虑。”谁知苏长安的脸上到了此刻却依然没有半点慌张的神色,他看了一脸焦急的苏泰一眼,出言安慰道。

而后他又看向地上面如死灰的余童二人,寒着声音说道:“还不带路?”

已经被吓破胆子的二人,哪敢不从,畏畏缩缩的站起身子,便要出门领路。

苏长安在那时伸手轻轻拍了拍一脸不安的苏泰的肩膀,笑道。

“老爹,走,让孩儿为你讨个公道。”

第十四章 断臂

曾经的长门太守被调往了南湖城,随着他一起被调走的还有他手下一干旧部。

他的儿子,曾经的长门公子,学成归来,坐上了长门镇太守的宝座,也算得上是众望所归。

长门是边塞小镇,这样的地方素来是军政不分。

其常驻军队约莫有二千八百余人。

为了管理这人数不小的军队,古宁启用一些从外来招入的游侠镖客作为军队的头目,而童季同与余德元便是其中之二。

当然以他们繁晨境的修为,也只能堪堪做个百夫长罢了,而九星境的苏泰倒是凭着当年圣皇的敕封挂了一个千夫长的虚职。

只是苏泰这人对于自己的本事还是很清楚的,古相亭在位时,他便已经向他表明自己无意管理军事,也没那个本事。

古相亭乐见其成,自然也就不会勉强,便让苏泰挂了个虚名,可每月粮饷却不曾有过短缺。

就是后来朝廷传来苏长安通缉令,在古方天与古羡君的授意下,古相亭待苏泰依然不曾有过半点差池。

这一点,在古宁继任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也未曾有过更改。

但约莫是在永宁关被破,西凉失守的消息传来后,一切便生了变化。

正如之前所言,苏泰能坐上千夫长仰仗的无非是苏长安的名声,自己却无这般本事。表面上诸人对他礼待有加,但暗地里却对他多有不满。

加之他早前酗酒成性,名声向来不好。

此番西凉被破,虽然朝廷并未取消对苏长安的通缉,但在大多数人看来,苏长安已是凶多吉少。这般情况下,自然便会有人按捺不住,想要捋一捋这曾经摸不到老虎胡须。

长门镇中之人对此虽有些非议,但却少有人为他站出来说些什么。

比若苏长安的同窗,纪道、蔺如二人其实便有意照拂,只是前些日子却被调往别处,苏泰又不愿意去北岚城求那古家之人,自然这些日子免不了被余童二人欺凌。

长门镇中之人对此也早已见怪不怪。

但今日,却似乎有了些不同。

那两位以往总是在镇中扯高气扬的百夫长,此刻却像是被人拔了毛的公鸡,唯唯诺诺的走在路上,其中一个似乎手上还受了伤,即使被衣带包裹,却依然止不住的淌下血来。

而他们的身后,苏泰与一位少年,正跟随着这二位百夫长的步伐,朝着太守府走去。

苏泰的脸上有些惶恐,但那少年却一脸如北地积雪一般的冷冽。

在这不大的长门镇中,这自然算得上是一件新鲜事。

过往的行人,街边的商贩都围了起来,开始对着这罕见的一幕指指点点。

而很快,便有人认出了苏长安。

三年不见,苏长安长了个子,也褪去大半青涩,但模样说到底其实并没有多大的更改。

苏长安,依然还是那个苏长安。

这一人认出,自然便可一传十,十传百,本就不大的长门镇很快便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苏长安回来了。

当年那个不起眼,却又莫名其妙被招入天下第一学院的苏长安回来了。

那个朝廷通缉的要犯,那个妖族的奸细,那个害死了玉衡圣人的苏长安,回来了!

这个消息对于平静的长门镇无疑是在一湾潭水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几乎所有人都闻风而至,将这苏长安四人围得是水泄不通,手上更是指指点点,只是因为太过嘈杂苏长安并不能听得真切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或者说,他也并不在意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天下,对他的误解已经足够多了,他并不在意再多些什么。

但前方的路却确实被围观的人挡住了。

唯唯诺诺的余童二人,转头看向苏长安似乎是在请示他的意思。

这般神态落在长门百姓的眼中,自然是让他们一阵诧异。

而很快这样的诧异便变成了惊恐。

苏长安的刀,在那时出了鞘。

又是一道寒芒闪过,随即血光乍现。

余德元本来已经没了手掌的手臂在那时被苏长安从胳膊肘处再次斩下一截。

本已渐渐止住的鲜血,又一次奔涌而出,失血过多的余德元变得脸色苍白。

身子晃晃悠悠的便要倒下,幸好他身旁的童季同眼疾手快,将之扶住,可是他的脸上神情比之余德元却并没有好上几分,反倒是更为苍白。

“我说了,带我去见古宁。”苏长安寒着声音这般说道,眉宇间的煞气愈凝重。

童季同毫不怀疑,要是自己嘴里胆敢蹦出半个不字,眼前这个少年定然会让他尝到比之余德元更要残酷百倍的滋味。

他没有再敢多说哪怕半句话,颤抖着身子便将已经快要昏迷过去的余德元扶起,领着苏长安再次朝着太守府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那些围观的百姓们,再也不敢有半分阻挠的意思,甚至连方才的议论声也在这时尽数消散,他们很是配合让开的一路,愣愣的看着童季同扶着余德元,领着苏长安父子一步又一步的朝着太守府走去。

长门镇并不大。

即使是扶着已经昏死过去的余德元,在约莫半刻钟之后,童季同领着苏长安已然是到了那座太守府邸之前。

这太守府应当算得上是小小的长门镇中最为华丽的一座建筑。

光是府邸的大门便有足足三丈之宽,在这长门镇中应当也称得上奢侈二字了。

更不提府邸两旁那左右站着的四名魁梧的士卒,更是给这太守府平添了一抹威严。

苏长安上下打量着这座府邸,眉头微微皱了起来,相比于古相亭执政时期,这座阁楼明显是被人修缮过的。

相比于之前大出不少,亦气派不少,当然花出的价钱自然也是不菲。

“苏苏将军”这时,童季同走了上来畏畏缩缩的说道,他的意思很明显,他已经完成了苏长安交给他的任务,而苏长安理应饶他一命。

苏长安嘴里出一声冷哼,那时长刀起落,童季同顿时出一声哀嚎,一只手臂便在那时被苏长安齐根斩断。

“你辱我父亲,我断你一臂,此事自此一笔勾销。若是不思悔改,下次,断的便是的脖子。”

言罢,他也不去再多看那二人一眼,反是大步走到那太守府前,朝着太守府内,大声说道。

“古太守,故人求见,还请出来一叙。”

第十五章 长门公子

长门镇,太守府。

阴暗书房中,有一位男子安静的坐在书桌前。

天色尚还在晌午,即使北地,此刻按理说也应是白昼,虽没有中原那般明媚的阳光,但却也足以视物。

可这书房中,却莫名有些昏暗。

阳光就像是在这里遇见了某些不能言说的屏障,生生的被遮挡在了外面。

那位男子,低着头,身子似乎在颤抖,这样的很轻微,必须要极为认真的观看方才将之看得真切。

书房中倒是点着烛火,可烛火却在跳跃。无风的跳跃。

将男子那张本来极为俊朗的脸照得忽明忽暗,反倒显得颇有几分渗人。

屋外这时传来了一阵骚动,一位士卒打扮模样的男人走了进来,单膝朝着那男子跪下。

“古大人,刚刚接到消息那那苏长安回来了。”士卒这般说道,声音却有些颤抖,“此刻正领着苏泰朝太守府走来,估摸着是上门兴师问罪的。”

“”坐在书桌前的男子一阵沉默,他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中,对于这士卒的言语并未有半点回应的意思。

“古大人,刚刚接到消息,苏长安回来了,此刻正带着他父亲上门兴师问罪!”那士卒见男子并未有反应,便鼓着勇气再次说道,而声音也在那时大了几分。

其实,此刻他是有一些害怕的。

这样的害怕,他说不上缘由,只是自从几个月前,眼前这个男子接过了他父亲职位之后,便有了些变化。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周身的气息也愈阴冷。

就是和他恩爱有加的那位预定的太守夫人前些日子也因为某些不知道的原因与之生了争吵,这算来也有半个月的时间不曾上门来找太守大人了。

而就在这半个月的时间里,这位曾经的长门公子,变得愈阴冷,即使是上过战场,征战多年的老兵,在这太守身边时也会莫名的感到极不自在。

“嗯,知道了,你退下吧。”直到这时,那男子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抬起头看向那士卒,他这般说道,声线极为平淡,平淡的就好似被人掏去了灵魂,言语中没有半点的感彩。

“诺。”那士卒再也不能承受这房间内,或者说这男子身上所传来的阴冷气息,颔之后,便赶忙退去。而待到他走出房门时,这才觉,自己的背上早已是密密麻麻的冷汗。

古宁依然端坐在书桌前。

他眼神空洞无物,再也没有了之前身为长门公子时的半分灵动。

直到那位士卒退出房门,他方才愣愣的低下头,在那时他一只手伸出,将另一只手的衣袖拉开,那白净的手臂之上,此刻被某种不知名的材料刻着一道黑色的印记。

那是一个极为复杂图案,像是某种图腾,又像是某种文字。

若是苏长安再此,他体内的神性定然会告诉他答案。

那是一道古文。

并没有特别的意义,只是一个数字,代表着七。

而也就在古宁看向那道印记的时候,那黑色的印记像是有所察觉,开始了一阵变化,最后化为另一道与之完全不同的图案。

那同样也是古文,亦是一个数字,代表着八。

就在那一刻,晦暗的房间中似乎有什么事物开始涌动,一团团常人根本看不见的黑气便在那时以极快的度涌入古宁的体内。

他的身子一震,在数息之后,一股高昂的气势自他体内升腾而出。

那气势如此浩瀚,仿若汹涌的大海一般绵绵不绝,可同时又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阴冷之气。

那气势,分明是问道境强者才有的气势!

自那印记出现的那一天起,这已经是它第八次变化了。

而他修为也随着这样变化,一路飙升,短短数月,便从繁晨境到了问道。

而这东西的第一次出现

古宁仔细的想了想,约莫是在自己的父亲被调往南湖城之后。

旁人都说古相亭夫凭子贵,得到升迁。但实际上这是明升暗降。

南湖城位处北地边境,与妖族领地相接,那里常年征战不断,与妖族的小摩擦时有生,这些年来死在那里的太守已有十余位之多。

为此,古宁不是没有厚着脸皮求过古家。

但主家人向来如此,从来不曾正瞧过他们旁支一眼,更莫提应下他的请求了。

于是古相亭百般无奈,领着旧部赴了南湖城,接任长门镇的古宁因此沉寂了许久时间,即使苏沫相劝也未有半点作用。

那时,他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这样?

他本以为自己去到长安求学,回到长门,定然可以改变自己父亲在主家中的地位。

可事实上,这一切都于事无补。

他被困在了繁晨境。

和许多修士一眼,难以铸成星魂。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其实很简单,上位者驱使下位者,强者吞噬弱者。

古宁从小在古相亭的教导下,习读四书五经,知礼仪,明廉耻。

世人称他长门公子,而他也确当得起这个称号。

只是,在那时,他才明白,所谓的长门公子,落在主家人的耳中不过是乡野村夫,徒做笑谈罢了。

于是在那一段时间,他极为迫切的希望自己强大起来。

破繁晨,铸三魂,炼七魄,成问道。

可是修行这个东西,对于有些人来说如履平地,可对于有些人来说却如隔天堑。

他依然被困在繁晨境。

而也就或许是在这个时候,那个东西盯上了他。

他并不清楚这样的挑选是否只是偶然,又或是有着某些他不知晓的规则。

但他确实被盯上了,他的手臂上浮现了一道意义为零的古文。

然后一个梦魇一般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去偷出军需库中一件兵甲吧,我便助你繁晨大成。

那个声音这般说道,带着一股说不明道不清,却又充满蛊惑的味道。

起初,他对此不以为意,只道是自己生出了心魔。

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修为没有半分长进,而那个声音却不知疲倦日复一日的响起。

他终于按捺不住,在一天晚上潜入军需库盗出了一副兵甲。

这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大事,以他长门太守的职位,这兵需库中的东西他可以尽数调用。只是古宁熟读四书五经,以君子圣人为楷模,做出这样的事情,着实有违他的性情。

可是,就是这样一件小事完成之后。

他手中印记便从零化为了一。

而他的修为也在一息之间,豁然从繁晨初期,一跃化为大成。

与此同时,那道蛊惑的魔音也在那时响了起来。

将这兵甲放入古塘的屋中,引兵逮捕,我便祝你成就太一。

古塘,是古相亭的侄儿,也是古宁的堂兄。

他的父亲早夭,古相亭捡起可怜便收留了他,在军中予了一份差事。

古塘盗窃军需库的事情,古相亭与古宁都是知晓的,奈何一直抓不住把柄,又是同族之人,因此也就只能睁一只闭一只眼由他去了。

按照那声线所言,这么做无疑是栽赃陷害。

这有违古宁这些年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诲,因此他很快便收起了这样的心思。

可是一朝铸成太一的诱惑实在太大,而古塘盗取军需库的事情却也是早已坐实的事,只是没有证据。这般做虽然有些不耻,但其结果却是可以为长门除去一害。

古宁辗转反复了许久,终于还是抵不住那修为飙升的诱惑,出了手。

在他领着军士,在古塘的屋中搜出那兵甲之时,手中的印记再次变化,由一化为了二。

而他的修为也理所当然的由繁晨化为了太一。

与此同时,那道声音又一次想了起来

“古太守,故人求见,还请出来一叙。”一道透着寒意却又熟悉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

古宁收回了自己的思绪。

他站起了身子,伸手捋了捋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衫,负着手走出了房门。

苏长安冷着脸色站在太守府前,他的身后密密麻麻的长门百姓正站在远处围观,身前,那些护卫显然被他的气势所震住,加之余童二人的惨状自然没有任何人敢上前阻拦苏长安。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

太守府的府门出一阵沉重的呜咽声,而后慢慢张开。

一位身着白色儒生长袍的男子闲庭信步一般从那府内黝黑的深处走了出来。

他走得很慢,脸上带着和煦的笑意,一如当年苏长安所认识的那位长门公子。

他似乎没有变,却又似乎变得苏长安几乎认不出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难以言表。

终于,他来到了苏长安身前一丈处。

他停了下来。

“苏兄,一别数年,古宁甚是想念。”他这般说道声音爽朗如初。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古宁脸上的那股亲切劲,让他格外熟悉,以他的阅历几乎找不出半天破绽。

可是他老爹被欺辱的事情却做不得假,作为长门的太守,古宁也决计不可能不知。

因此,在想明白了这些之后,他的脸色豁然变得寒冷。

“是想念我的人,还是想念我的刀呢?”他这般问道,眸子中的寒芒如北地的风雪一般冷冽。

第十六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苏长安在说完这句话时,他周身的灵力涌动,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意在那时自他体内奔涌而出。81中文网

他身后那些百姓们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苏长安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不躲藏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堂而皇之的想要对一位命官出手。这是何其大逆不道。

苏长安却丝毫没有这方面的自觉。

他的神色依然冷冽,一手已然握住了背后的刀柄,双目紧紧的盯着眼前的古宁。

古宁一愣,似乎极为诧异苏长安会说出这样的话。

“苏兄何出此言?”古宁这般问道。脸上满是疑惑之色。

“我是何人这长门百姓不知?你古宁也不知?”苏长安不为所动,依旧寒着脸色质问道:“我在西凉固守永宁关,你却在长门欺辱我父,莫不是以为我苏长安手中的刀只斩得聊那关外蛮子,斩不了你这朝廷走狗?”

苏长安的性子其实素来平和,少有与人冲突。

但同时,他的性子又极为刚烈,蛇有七寸,龙有逆鳞,大抵说的便是苏长安现在。

他可以背负骂名,亦可以忍辱负重。但他容不得有人对他在意之人有哪怕半点的不敬。尤其是在经历了西凉诸多变故与牺牲之后,他对于身边之人愈珍惜。

因此,在面对自己的老爹受到欺辱之时,他胸中的杀意宛如灼灼烈焰,随时便会破体而出。

古宁脸上的神情变得极为诧异,他转头看向瘫坐在地上的余童二人,神色一寒,厉声问道:“说!怎么回事!”

那余童二人闻言脸色一变,张嘴便要说些什么,可就在那时,古宁看向他们的眼神中一道黑芒一闪而过。

他们脸上的神情在那时一滞,嘴里要说的话也是微微停顿之后方才出口:“是是小的们自作主张,鬼迷心窍,这才惊扰了苏老爷小的该死!小的该死!大人饶命!”说着这二人又再次朝着苏长安磕起了头来。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握着刀的手有些松动,但却未有放下的意思。

他虽未有注意到方才古宁眸子中一闪而过的黑芒,但是余童二人的言语与之前所言却又不小的差异。这让他觉得怪异,可又不知当如何问起。

“今日我长门事物繁忙,我忙于政事,因此疏忽了苏伯父,倒是给了这些小人可乘之机,古宁在这里给苏兄与苏伯父道歉了。”古宁说道,身子便朝着苏长安与苏泰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他无论是神态,还是言辞,都极为得体,端是让苏长安挑不出半分毛病。

而一旁的苏泰见事情已经闹到这般田地,更是巴不得早些平息下来,好让自己这倒霉孩子有时间脱身。

他赶忙笑呵呵的走上前,对着古宁说道:“古太守,是我家长安不懂事,你莫要见怪,我这就带着他离开。”

他这般说着,就要上前拉着苏长安离去。

其实他心中对于古宁的所言还是极为相信的,毕竟古宁坐上这太守也有数月的光景,前段日子对他可谓是毕恭毕敬,还时常遣人来看他。也就在一个月前,方才有了些变故,给了余童二人可乘之机。或许,当真如古宁所言,是他的疏忽造成了如今这局面。

“嗯。”古宁闻言颔,正要朝着苏泰说些他日必要登门道歉之内的客套话时,他的脑海中,那道如恶魔一般的声线再次响了起来。

“杀了苏泰,我助你成就星殒!”

他的身子一震,到了嘴边的话便在那时给生生咽下。

杀了苏泰!

成就星殒!

杀了苏泰!

成就星殒!

这样的话如同魔怔一般在他的心底来回回响。

他的身子震住了,脸上的神色一阵变幻。

最后,他像是做了某些极为重要的决定,他这般说道。

“这事,是我的疏忽。自然要给苏兄与苏伯父一个交代。”他话音一落,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清锋,那时一道寒芒乍现。

在诸人的惊呼声中,两颗硕大的头颅被高高扬起。余童二人的身子便在那时像是失了体现的木偶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苏长安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苏泰的脸色也变了变。

苏长安在西凉历经过那般惨烈的战场,苏泰也是在沙场混迹多年的老兵,杀人这种事情,他们见过太多。这区区两颗头颅自然不足以让他们有半分的心颤,而真正让他们感到诧异的是,古宁,这位长门公子,竟然可以狠辣到如此地步。

要知道,当年的古宁,人称长门公子。待人亲和,温润如玉。

他是那种即使不喜欢,也无法让人讨厌起来的人。

可如今的古宁,模样虽然还是当年的模样,笑起来依旧让人如沐春风。可是他行事的风格,亦或是周身隐隐约约说弥漫出的气息,都让苏长安感到极不舒服。

“苏兄我们多年不见,今日我欲在府上设宴,与你秉烛夜谈,不知苏兄意下如何?”

苏长安在这时终于把握着刀的手放了下来,沉着双眸紧紧的盯着古宁。

他并没有因此而对古宁放下心来,反而是因为古宁如此反常的狠厉而心中狐疑更甚。只是,余童二人已经承认此事是他们自作主张,而古宁更是当场将这二人斩杀,给了他一个交代。他自然也不能再说些什么,或是做些什么,这样反而会显得他苏长安得理不饶人。

在微微犹豫之后,苏长安终于是点了点头。

“好!待到酉时。长安定然赴约。”言罢,他便不再去看古宁一眼,领着还在愣神中的苏泰,穿过人群,扬长而去。

古宁眯着眼睛看着苏长安父子渐渐消失在人群中的身影,他的脸上的笑意渐渐散去,眉宇间蓦然爬上了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

“古宁已不是当年的古宁,苏兄亦不是当年的苏兄。”

“终归,我们都变了。”

他这般说道,终于是在一声长叹之后,同样转身走进了太守府中。

他身影渐渐被太守府内的黑暗所吞没,孤寂又落寞。

第十七章 赴宴

回到家中,苏长安本要与苏泰说些什么,但他的嘴这才张开。81中文网却见苏泰一进门便直勾勾的走向自己的房间,他那里一阵翻箱倒柜之后,从床脚下拿出一只破旧的长筒马靴,然后伸手在那里面一阵鼓捣。

那靴子显然被放了许久,自他被拿出那一刻起,这屋子中便弥漫出一股成年老醋的酸味。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不知自己的老爹究竟在干什么,可见他一脸专注的神情,自然也不敢打扰。

过了半晌,屋内的那股酸味已经直让苏长安感到一阵恶心,苏泰的脸色却是一喜,终于从他破鞋中掏出一样事物。

他将他那鞋子随意的扔到一旁,然后急忙忙的将那事物递到了苏长安怀中。

这时苏长安才看清那事物分明一个大大的钱袋,从其分量来看,这其中所放着的钱财想来是极为不菲。

“这是当年你封爵时赏赐的黄金,我修府门用去三两,剩下的老子都给你存着呢!你拿着这钱,赶快跑,跑得越远越好,你他娘的要是被砍了脑袋,我老苏家就绝后了,老子死后怎么给你老娘和你爷爷交代?”苏泰这般说道,脸上的神色异常焦急。

“”苏长安一阵无言,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银两,心中说不出是该感动还是难过,他极为认真的看着自己已经渐渐有些老态的父亲,问道:“老爹你也觉得我是妖族奸细?”

别人不信他可以,别人误解他也可以。可若是自己的老爹也这般看待自己,苏长安一想到这儿心头不由涌出几分失落。

苏泰可看不出苏长安心底的失落,他闻言之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头直直的看着苏长安,一双虎目睁得极大。

若是放到以往,苏泰对着苏长安露出这样的神情,那应当便是要动手教训他呢。

从小到大,这样的打苏长安不知挨过多少。

如今他已入问道,他的父亲还在九星。

按理说,即使他站着不动任由苏泰出手,也伤不了他一分半毫。

可他还是本能的缩了缩自己的脖子。

就像苏泰常常挂在嘴边那句话一般,老子永远是老子,儿子永远是儿子。

这与地位,修为都无半点关系。

哪怕成就星殒,哪怕地位斐然,他依旧是那个苏长安,那个他老子想要教训便随时可以教训的苏长安。

苏泰也确实如苏长安所料,动手了。

他重重的锤了苏长安胸口一下,口中大大咧咧的骂道:“你是老子下的崽,你有几斤几两老子还不清楚?就你?”苏泰说到这里,他上下打量了苏长安一眼,又接着说道:“你要是能做什么妖族奸细,你老子我就能做妖王,你信不?”

苏长安闻言一愣,虽然苏泰的话并不好听,可是落在苏长安的耳中却让这少年的心情莫名好了许多。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便要说些什么,可苏泰却火急火燎的再次说道。

“可是是朝廷要通缉你,这事老子说了没用,你赶紧拿着钱跑路,我老苏家五代单传,可就指着你给我们开枝散叶了!”说着,他就要伸手拉扯着苏长安走出门外。

苏长安大抵也明白自己父亲的担忧,毕竟说到底苏泰也只是一个边陲小镇上的寻常士官,在他们的心底,大抵都觉得这朝廷便是天,有道是民不与官斗,自然也就担忧身为通缉犯的苏长安的安危。

苏长安不由得苦笑。

且不说朝廷如今忙于应付蜀地的叛军无暇顾及他,光是以他现在的修为,没有星殒出手又有谁能真正留住他?况且以他与古羡君的关系,北地,对他来说应当是最为安全的地方了。

只是这些事情说来极为复杂,他一时不知道当与苏泰如何讲起,在一阵迟疑之后,他方才慢悠悠的与苏泰讲明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听得苏泰一副似懂非懂,但是又觉得极为高深的样子。

苏泰素来爱面子,从那高大的院墙便可见一二。

毕竟花大价钱修个府门,却不筑房子的事情,约莫也就只有苏泰这种好面子的老男人干得出来了。

自己三年未见的儿子,将事情说得头头是道,苏泰虽然不太明白,但又不愿意在自家儿子面前漏了怯,他故作沉思状的点了点头。“唔,你这么说来也不是没有道理。”

苏长安哪还不明白自己老爹的那点小九九。他赶忙趁热打铁道,“你就不要担心了,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太守府赴约,回来再与你细聊。”说着他将手中的黄金递了回去,转过身子,在走出房门前,他像是想起了身份,忽的又转头问道。

“老爹,当年我离开北地的时候,你不是说要拿着钱取几房小妾,为我添几个弟弟。怎么这三年过去还不见动静,是不是身体抱恙?我与古家熟识,倒是可以给你请来北地最好的大夫。”

他的话才刚刚说完,边见苏泰的脸色一变。

“滚!”他大喊一声,手中的钱袋便狠狠的朝着苏长安扔了过来。

不过以苏长安的修为,这自然伤不了他,他的身子一闪,便出了房门,屋内顿时是响起那钱袋砸在房门上的重响,以及苏泰有些气急败坏的呼喊。

苏长安被从者领着,穿过了太守府的大殿。

这所谓的宴会,与他想象中的不同。

他没有看见四处而来的宾客,亦没有看见丰盛的佳肴,而是被从者领着,走了许久之后,来到一间书房前。

他也不做他想,直直的推门而入。

那房间所传来的某种说不透彻的阴冷气息让他的眉头一皱。

而古宁此刻正坐于书房的一处矮榻前,慢悠悠的倒着茶水,像是在此处等候了许久,他的侧脸被跳跃的火光照得忽明忽暗,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苏长安走到了矮榻旁,却未有入座,他站在那里,俯视着眼前这个男人,问道:“不是说设宴吗?怎么只有这茶水?”

“苏兄若是想要吃些果腹之物,只需吩咐一声,这府中上下无人不从,不过我料想苏兄现在更想问我一些事情吧?”古宁此时已经将一个杯子中的茶水倒满,他慢悠悠的说道,手中的茶壶移向另一处茶杯。

“”苏长安无言,他沉默的看着古宁,显然是认同了这个男子的话。

而这时,另一只茶杯中的茶水亦被倒满。

“苏兄请坐。”他将那茶杯放到对侧,转头看向苏长安,笑着说道。

苏长安也不疑有他,他直直的在矮榻另一侧坐下,却未有拿起那茶杯的意思,他只是直直的看着古宁,双眸光芒闪烁,周身气势冷冽。

“苏兄为何如此看着我?古某有何不妥?”古宁笑道,伸手拿起桌上的茶杯,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整个过程他做得不缓不急,温文尔雅,大有那儒道大贤的从容之相。

“你如何成的问道!”苏长安却依然脸色的冷冽的看着古宁,而嘴里也那时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这问题无论怎么看都多少有些冒犯之意,甚至还有些轻视的意味。

可是古宁只比苏长安大上两岁,苏长安今年十九,那古宁也不过看看二十有一。

这样的年纪,即使是为天下人说称道的蜀地吴十三,也决计没有这样的修为。

古宁的天赋,放在长门那自然是屈一指,可若是放眼整个大魏,却是不值一提。而他却能在短短几年内从九星境一路飙升为问道。即使他有意隐藏,却依旧逃不过苏长安的眼睛。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苏长安不知晓的原因。而这些原因很可能便是导致古宁变成这般模样的关键。

“”古宁闻言,他饮茶的动作在那时顿了顿,但随即便将之放了下来,同样他抬头看向苏长安,二者的目光在那时相遇。

古宁的眼中带笑意,笑意里又带着一股苏长安看不真切的城府。

苏长安的眼中却是无比认真又冷冽,就好似那北地的积雪。

“苏兄此言何意?莫不是只续你修成问道,我古宁就不配这问道二字吗?”

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时,古宁忽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与之一同收起的还有他脸上的笑意,他这般说道,声音中带着一股苏长安从未在古宁身上听到过的寒意。

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色却不曾有哪怕半点的变化,他依然死死的看着古宁。

双眸中一抹杀机慢慢的浮现,昏暗的房间中似有什么东西开始翻腾。

他从今日看见古宁第一眼起便察觉到了古宁身上的某些异样,他的身上散着某种气息,即使他极力隐藏但那气息也已然存在。

那气息极为阴冷,让苏长安感到不适。

即使是当年在天岚院中复生的那位百鬼周身所散出的气息也不足这股气息阴冷的百分之一。

他不确定为何古宁的身上会有这样的东西,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这股气息绝非什么善类,很有可能是某种邪功,或是某些神族在背后搞鬼。否者根本不能解释古宁为何会拥有这般强大的修为。

无论怎样,他都要下将之擒下在慢慢盘问。

就在二人的气势碰撞,剑拔弩张之时。

一位士卒忽的走进了房门,他朝着二人跪下,口中说道。

“禀告大人,古小侯爷,苏沫姑娘求见!”

第十八章 婚宴

“禀告大人,古小侯爷,苏沫姑娘求见!”

几乎是在这话响起的瞬间,苏长安与古宁便在同一时间收起自己周身正在酝酿的气势。81中文网

而下一刻,两道身影便已然鱼贯而入。

显然,她们并没有耐心等着被通传。

苏长安转眸,第一眼便看见走在前方的女孩,她一身蓝色一群,数年不见退去青涩,出落的越【】漂亮,只是不知那一张总是笑嘻嘻的脸上,为何会有些憔悴,此刻更是一脸担忧的看着他与古宁二人。

苏长安的目光只是在女孩身上微微一顿,便转向了她身后。

他的目光在那一刻就像是被黏住了一般,再也不能移开半分。

那是一位一袭白衣的女子,她在这近乎两年的分离中,并没有再变得更动人,因为她已经足够漂亮,漂亮到了某种极致。就像是北地的白雪,白得不能再白,就像落入凡间的谪仙,美得亦不能再美。

二者的目光相遇。

苏长安在那目光中看见了许多东西,有相思、有幽怨,更有数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羡”他嘴唇微微张开,就要唤她姓名。

可也就在那时,那个女孩的身子动了起来,她越过身前的蓝衣女子,以极快的度扑入了苏长安的怀中。

苏长安愣住了。

他鼻尖再次萦绕上那曾让他刻骨铭心的幽香,在微微犹豫之后,他伸出了自己的手,将女孩拥入怀中。

时间在那一刻仿若静止。

少年与少女紧拥着彼此,就像拥抱着整个世界。

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对不起。”苏长安在女孩的耳畔轻声说道。

他有很多对不起,对不起这么久之后才来找她,对不起在蜀山之巅,他没拒绝另一个女孩的嘴唇,亦对不起在破败的道观中,牵起了另一个女孩的手。

她待他太好,而他却回应甚少。

这一刻胸膛中的温柔铺天盖地的涌来,第一次,他生出一种想要亲吻一个人的冲动。

女孩却没有半分责怪的他意思,她念念不舍的离开了那个她朝思暮想的胸膛,抬起头看向苏长安。

“你长高了。”

她望着他,这般说道。

声线清脆,嘴角含着笑意,眸子里流转着秋水。

是的,苏长安长高了。

长安一别已是两载光阴。

苏长安十九岁了,曾经与他一般身高的古羡君,如今已经比他矮了半个脑袋,女孩不得不抬着脑袋仰望这个男孩。

那是一道极为漂亮的风景。

以至于男孩看得有些愣。

“古宁见过小侯爷。”就在这时古宁的声音响了起来,他朝着古羡君盈盈一拜,神色恭敬。

这久别重逢二人此刻方才回过神来。

古羡君回眸望了一眼那古宁,脸颊少见的生出一抹红云。

“咳。”她轻咳一声掩饰住自己心底的羞涩,随即说道:“族弟无需多礼。”

而也在这时一旁的苏沫凑了过来,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许久未见的苏长安,又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古宁身上,眸子中似有一丝恐惧,但又掺杂着许多说清道不明的东西。

“你们没事吧。”她这般问道。

本来苏沫这几日一直待在家中未有出门的打算,可就在方才听闻市井的传言。

苏长安回到了长门,并且大闹太守府,听闻着好似还杀了人。

这让苏沫大惊失色,心中担忧古宁与苏长安的安危,这才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又恰巧遇到方才赶到长门镇的古羡君,故而结伴来到此地。

古羡君闻言,也再次将目光看向二人,来之前她倒是也听人说起过苏长安与古宁的冲突,只是她更清楚苏长安的修为,在她看来古宁决计不会是苏长安的对手,那至于古宁究竟如何,便与她没了半点关系。

在涉及到苏长安的时候,这位古家小侯爷的站队向来是六亲不认的。

面对二女疑惑,苏长安与古宁极有默契的同时摇了摇头,否定她们的担忧,很明显,二人都不愿意将两位女子卷入其中。

“只是手下人怠慢了苏伯父,这才让苏兄误会,如今误会已经澄清。”古宁笑着说道,脸上再次恢复了那长门公子应有的温润如玉。

苏长安亦是点了点头,算是承认古宁的说法。

二女见状也都不疑有他,纷纷点头,算是相信了他们的话。

“长安,这是我的疏忽,近来近来北岚城出了些时段,我便没了空闲来看伯父”一旁的古羡君似乎生怕苏长安迁怒于她,也在这时赶忙解释道。

“你对我老爹多有照顾,这我都已听他说过,这些日子也是他不愿麻烦你,否则也不会多出这些事情。”苏长安将这最后几个字咬得极重,目光一转看向了古宁,嘴里大有深意的问道:“你说是吧古兄?”

但古宁却对此犹若未见一般,他的脸上依旧是和煦的笑意。

“苏兄说得是,此事也是在下疏忽,改日定当登门道歉。”古宁再次拱手,而在这般说完之后,他忽的伸手将一旁愣愣不语的苏沫拉入了怀中。

“还有一事,趁着苏兄与古小侯爷都在,也就不妨告诉大家。”说着他还又将已经被他拥入怀中的女孩又往怀里送了送。苏沫的眉头在那时皱起,但似乎是碍于苏长安与古羡君的面,不愿作,故此隐忍了下来。

“我与沫沫七日后便要大婚,届时若是二位得了空闲,不若赏脸,前来参加,也可把苏伯父叫上,我也好与他谢罪。”古宁这般说道,脸上的喜色倒不似作假。

但苏长安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苏沫脸上的异样,他本想说些什么,但又见对于此事苏沫并未有半点反对的意思。

他虽然年少时曾喜欢过苏沫,但也只是喜欢而已,二人说到底并未有半点交集,此刻她要与古宁完婚。苏长安心里虽然有些担忧古宁的状况,可终究他是一个外人,不便插手。

“好!古兄大婚之日,我与父亲必定到访!”苏长安颔。

算是应承了下来,无论古宁究竟打了些什么算盘,又或是这些年到底起了什么变化,苏长安都足够的信心,应付下来。

毕竟以他现在的修为,星殒之下,再无敌手。

第十九章 我是长安未过门的妻子

之后苏长安与古宁又心不在焉的寒暄了一番,这才告了退,与古羡君一道出了太守府。Ω81Δ中文网

那时时间已经到了亥时,白日里本就人烟稀少的长门镇此刻愈的安静了下来。

古羡君与苏长安行走在夜色中,二人皆有些沉默。

却并非无交谈之言,反倒是胸中皆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当从何说起罢了。

太守府,到苏长安的家其实并不远,或者说长门镇本来就小得的可怜。

但二人却像是既有默契一般,都并肩走的很慢、很慢。

他们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相见,虽是无言,却又似乎知晓彼此心中所感。

忽的,一阵夜风袭来。

黑暗的天空开始飘散着点点白雪。

苏长安在那时如有所感,她抬头望向夜空,伸出手,似乎想要将那雪花接住。

“下雪了。”他这般喃喃自语道。

算来,他已有三年未曾见过这北地的雪了。

而这三年却又生了太多的事情,那个曾经无忧无虑,只想着怎么应付先生的功课与引起苏沫注意的男孩,转眼已经长成了以为背负这天下苍生的刀客。

世事无常,想来大抵说的便是如此。

“怎么了?是不是听到你的沫沫要嫁人了,心中不快?要不要我陪你大闹婚礼,再来一处你在蜀山干的那抢亲的戏码?”一旁的古羡君凑了上来,笑嘻嘻的说道。

她的语气极为轻松,像是在打趣苏长安,可苏长安脸上的神情却在那时一呆滞。他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他已经许久未有做过这样的动作了,毕竟这样的举动多少有些孩子气。

苏长安的年纪倒也不大,可在与人接触之时,他下意识的收起这些动作,因为在潜意思里,他曾不断的告诉自己要成熟起来,只有这样他才能都保护那些她想要保护的东西。

当这样的伪装渐渐变成习惯的时候,苏长安几乎已经忘了他还有过这般的动作。

只是当他再次遇见古羡君时,他武装着自己的防备莫名的、不自觉的散去,他似乎又做回了那个长门少年苏长安。

只是毕竟经历那么多的事情,他的心智已有了成长,再也不似当年那个榆木脑袋。

更不会信以为真以为古羡君当真要帮他去抢做抢亲这样的事情。

“羡君你是如何知晓我在北地的……”苏长安听出古羡君言语中的不满,他赶忙问道,想要撇开关于苏沫大婚的话题。

只是愚笨这东西,当真是天生注定的事情,这不问还好,一问便是正好踩到了古羡君的痛脚。

或许是埋怨苏长安这么久才来找她的缘故,素来不喜纠缠于小事的古羡君竟然也甩起了性子。

“哼,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这般说道,身子一转,走到了苏长安的身前,面向于他。脸上的神情,眸子中的光芒,分明写着我在吃醋,快来安慰我的意思。

说来这也苦了古小侯爷。

苏长安的性子着实太过木讷,要是自己表现得太过含蓄,恐怕以苏长安的性子又得自己下琢磨半天。

这好不容易相见,古羡君巴不得能与苏长安多说些话,又怎会让着榆木脑袋自己去琢磨一些他根本不可能琢磨得透的东西。

好在苏长安虽然愚笨,但也多少看出了古羡君是在为蜀地抢亲的事情而闹脾气。

他赶忙解释道:“如月成婚并非她的本意,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那你的沫沫姑娘呢?你不是一直喜欢她吗?她就要结婚了,你就不想干点什么吗?”古羡君见苏长安一脸焦急想要解释,那慌张的模样落在她的眼中,其实心头那一点点小小的不满早已烟消云散。她自然极为清楚苏长安的性子,就是像如烟这般既不相干的人,他也可以为她豁出性命,跟别提如月这样的旧识了。

“沫沫与古宁两厢情愿,我为何要阻拦?”苏长安不明所以。

“可是以往你不是常挂在嘴边自己喜欢沫沫吗?”古羡君这般问道,眼角勾起一抹揶揄的笑意。

苏长安就像是被人提及小时丑事的大人。

窘迫又无奈。

窘迫是因为那样的事情,如今看来显得着实可笑。

无奈是因为这样的事情又确确实实的曾生在他的身上。

他无可否认。

以古羡君对苏长安的了解,这样不知的问题,足以让这个少年哑口无言。甚至脸红耳赤。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少年并没有半分回避。

他直视着古羡君的眸子,极为认真的说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古羡君从这话中听出了某些其它的意思,她的脸色少见的一红,竟然别过了头,小声问道。

“那若是我成婚呢?”古羡君的声音变得很小,小得犹若蚊啼,但苏长安还是将之一五一十的听得清清楚楚。

苏长安在那时想也不想的问道:“你为什么要和别人成亲?”

这话有很多意思。

显然,古羡君理解到了自己想要理解的那一道意思,她的脸色也因此变得愈红润。

“那你为何自听闻苏沫要与古宁成亲后便有些闷闷不乐。”心头的羞涩,让这位素来古来精怪的小侯爷也不得不下意识选择撇开方才的话题。

“……”苏长安闻言亦再次沉默了下来,在一段不算长的沉吟之后,他终于沉着声音说道:”你不觉得,古宁有些不一样吗?“

“嗯?“古羡君闻言一愣,她与古宁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若不是因为苏长安的缘故,或许古小侯爷永远不会把这位族弟记在心中。

她对他并不了解,印象自然也说不上多么深刻,也就无法体会到苏长安口中所谓的不一样究竟所指何处。

“他问道了。“苏长安继续说道,他的眉头在那时皱起。

这并非嫉妒又或是瞧不起古宁。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即使是被世人称道的穆归云、古羡君、吴起这样的天才妖孽,在这般年纪也很难达到古宁的成就。

可古宁偏偏做到了。

这绝非是依靠所谓的苦修便能达到的境界。

也就必然与古宁的某些际遇有关。

当然这样的际遇其实是好事,苏长安也无权过问。

只是苏长安却在之前的接触中,从古宁的身上闻到了某些让他极为不适的气息。

而也正是这气息,加之古宁飙升的修为,让苏长安对其起了疑心。

若不是古羡君与苏沫的忽然到访,恐怕此时,他已与古宁大战了数个回合了。

古羡君自然是冰雪聪明,从这只言片语中,她很快便知晓了苏长安话中所指。只是当时相见,她的心思一股脑的都放在了苏长安的身上,而古宁又有意的隐藏自己的修为,因此古羡君对此并未有察觉。

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位古小侯爷的判断,或者说,她无条件的相信着苏长安的判断。

“如若真如你所言,古宁已经问道的话……”说道这儿古羡君顿了顿,她皱起了眉头回忆道:“五个月前,他父亲古相亭被调往南湖城,他曾在那时只身前来北岚城为其父求情,我曾与他见过一面,那时他的修为不过繁晨中期,可这才几个月的光景,若真是修到了问道境,这确实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

苏长安颔,又忽的像是记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羡君,你为何会突然来到长门?”

长门与北岚城还是有些距离,他回到长门的消息按理说应当不会这么快便传到古羡君的耳中。

这问题不问也罢,这一问反而让古羡君的脸色一变,极为幽怨的白了苏长安一眼:“你还好意思问,回到北地也不来寻我,要不是与你同路的商人前来报官说是遇见了你这通缉要犯,我恐怕还蒙在鼓里。”

苏长安闻言一愣,归家心切,想要见一见自己的父亲,本打算此间事了再去寻古羡君,却不想那商人当真是蛇蝎心肠,这才分开,便急匆匆的报了官。但这事,于古羡君说起自然还是自己理亏,他也不愿在此事上多做纠缠,毕竟要真说起来,以他的口才,无论怎样都是说不过古羡君。

“那那个商人呢?”

他随口问道。

“杀了。”古羡君淡淡的回应道。

就好似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情一般。

苏长安一愣,但又忽的醒悟,这便是古羡君的性子,对他柔情似水,可对其他人确实冷若北地寒雪。

虽然如此说来,有些诡异。

但这却是古羡君极为吸引苏长安的一点。

苏长安倒也没有再如以往那般为那商人的死而感到半分不适,如此恩将仇报之人,死了便死了吧。苏长安这般想着,不觉间,便已于古羡君走到了自家房门前。

“我到了。”苏长安沉默的说道。

“嗯。”古羡君颔,却没有半分离开的意思。

而也在这时屋内一直担忧着苏长安安危的苏泰听到屋外的响动,一溜烟的跑到院前开了房门。

“兔崽子,你……”他开了院门正要说些什么,却见门口除了苏长安还有那位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古小侯爷也与苏长安并肩而立,他们靠的极近,几乎肩膀挨着肩膀,神态亦是亲昵无比。

苏泰到了嘴边的话便在那时给生生咽了下去,“古…古小…”

他正要对其问候,却见古羡君极为恭敬的朝着他躬了躬身子,满脸笑意的说道:“苏爸爸你好,我是长安未过门的妻子。”

第二十章 见想见之人,说想说之话

昨天身体抱恙,断更了,着实对不起大家,这两天一定吧断的补上。81中Δ文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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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泰愣住了。

古羡君是谁?

是古家今晚之后,是大魏的侯爷,北地公主。

她是曾说过,她与苏长安是同窗,因此在北地对他照顾有加。

苏泰觉得古羡君是一个好人,即使是在苏长安如此臭名昭著之时,依然不忘同窗之谊。所以,也就不敢为了余童二人的小事而过多的打扰这位小侯爷。

可是方才,古羡君说的话,显然与苏泰心中的预想有着极大的差别。

古家小侯爷是他那倒霉儿子未过门的妻子?

这当如何说起?

苏泰觉得自己的脑仁好似要炸开了一般,变得一片空白。

他转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似乎想要从他那里求证些什么。

可是苏长安比之苏泰,其实此刻也好不了多少,他对此亦是毫无准备。

面对苏泰询问的目光,苏长安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古羡君。古羡君此刻亦看向他,眸子中分明带着一抹戏谑的笑意。

苏长安大抵也能猜到这小侯爷心中所想。

对于这男女之事他着实太过木讷与犹豫了一些。

或者说,他多少有些贪心。

因此才迟迟不肯下决心。

古羡君这是在逼他,逼他给她一个交代。

可是这个交代,他真的能给吗?

青鸾为了他做了忘情的太上,他还未有去将她救回来,苏长安心头有愧,又岂能真的与古羡君在一起?

因此,他脸上的神情变得犹豫了起来。

这样细微的变化却逃不过古羡君的眼睛,她冰雪聪明自然知道苏长安此刻的顾虑。

他总是这样,不希望任何受到伤害,可最后却往往适得其反。

可是自己却又偏偏喜欢这样的他。

古羡君想到这里,不由在心中长叹了一口气。

终究不忍心再逼他。

“长安,我要回北岚城了。”她这么说道,脸上带着笑意,声音里也带着笑意,可话却分明是道别。

还不待苏长安与苏泰回过神来,她便转过了身子,朝着远处走去。

直到她走出十丈开外,苏长安这才醒悟过来。

“羡君。”苏长安下意识的喊道,那少女闻言转过了身子。

她的度极快,显然一直在等着苏长安。

但待到她回眸之时,苏长安却沉默了下来。

他舍不得她走,可又不知道当如何挽回他。

少女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失望之色,她深深的看了苏长安一眼,便要再次转身。

“羡君!”苏长安再次喊道。

女孩的身影在那时再次为他停住。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苏长安的话还未说完,女孩的声音便再次响起,打断了他的话。

“长安,我刚刚问你,假如我和别人成婚,你会如何做,答案呢?”

女孩这般问道,嘴角的笑意更甚。

“我不会”苏长安一愣,再次说道,可是又一次被女孩打断。

“我不是如月,我不要一个虚无缥缈的等候。”女孩的嘴角依旧带着笑意,可眸子中却又秋水流转。“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若没有确定你的心意,就不要来找我。”

她温柔的声线中带着一股旁人难以察觉的决断,那声音从夜色中传来,星光不知何时明亮了起来,照在女孩的身上,苏长安一愣,他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他知道,自己永远忘不了这一幕。

“”苏长安看着她,看了许久。

忽的,他的脸色肃穆起来,他极为认真的看着女孩的双眸,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这一次,轮到女孩愣住了。

她的心在那一刻莫名的开心了起来,她说:“长安,你变了。”

苏长安确实变了。

不再为一些该死之人施舍自己泛滥的同情,不再如以前那般瞻前顾后。

这承诺,对她很受用。

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那你便快些来北岚城吧,我父亲想见你。”

说罢,她的双颊浮现出一抹红云,转身再次走向了远处。

苏长安看着她的身影步入夜色,知道完全消失在自己的眼帘,这时,他方才惆怅若失的转过头。

而迎接他的却是苏泰一个大大的耳光。

“老爹”苏长安措不及防,捂着自己的脸侧疑惑的看向苏泰。

“你个小兔崽子。”因为苏长安长了个子的缘故,苏泰不得不踮着脚指着苏长安鼻子便骂道:“你他娘的脑袋里装的是屎吗?”

“”苏长安一愣,显然没有明白自己老爹为何生出这么大的怒气。

“古家小侯爷看上了你,那是天大的福分,厉害推三捡四,你不知道你现在是朝廷的要犯吗?要是有了古家的庇护,说不准这事也就做了罢,难道你还想被这这骂名一辈子吗?”苏泰这般说道,声音也大了几分,显然是动了真怒。

这并非苏泰世故,古羡君无论样貌、还是身份都无可挑剔,且一个女孩能为苏长安做到这种地步,以苏泰的视觉看来,那却是对苏长安用情极深。加之苏长安如今通缉犯的身份,苏泰又怎能不担心。

“我”苏长安方才想着要解释一下,可是今天并不是一个能让他好好说话的日子。

“你什么你,你是不是还想着苏沫?我给你说,她马上就要和古宁成亲了,你就别瞎想了!”苏泰劈头盖脸的骂道,唾沫星子飞溅,喷了苏长安满脸。

“不是”苏长安试着解释。

“不是什么不是!我看你小子就是犯浑,你看看人家古羡君多好一姑娘,老子今天把话给你放这儿,这么好的媳妇你要是给我弄丢了,老子就一抹脖子,去你见你老娘!”苏泰意犹未尽的继续说道。

“我”

“我什么我!”

父子两的对话,还在继续,虽是吵闹,但却莫名有一股温馨在弥漫。

另一边,古羡君终于走到了长门镇口,那里有一位老者,牵着马车正在等候。

“陈爷爷,让你久等了。”古羡君快步走了上去,对着那位老者歉意的说道。

“无碍,倒是小姐可曾见到相见之人?”老头笑着回应道。

“嗯。”古羡君点头。

“那可曾说了想说之话?”

“嗯。”古羡君又点头。

“又可曾得到想要的答案?”

古羡君微微迟疑,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哈哈!”老者脸上的笑意顿时灿烂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古羡君的脸上升起两朵红云,她漫步上了马车,在老者驱着马车离开长门之时,她掀开窗帘,回头望了一眼,那少年家的方向。

“长安,你可一定得来找我啊。”

她在心底这般说道。

第二十一章 如何舍得

苏长安回了北地。

这个消息在几日后已经是路人皆知的事情。

这本就是一个让人惊讶的消息,可比之更让人诧异的是。

身为通缉犯的苏长安高枕无忧待在家中,甚至还曾大摇大摆的带着自己的老爹苏泰上街,买些衣物、食材,丝毫没有身为要犯的自觉。

而无论是长门的太守还是北岚城中的古家对于此事亦是视而不见,没有半点派人捉拿他的意思。

这让许多百姓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暗暗心中猜测这苏长安离开长门的这几年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就连朝廷也不敢那他如何。

可是诧异之余,苏长安毕竟在长门生活了这么久的时间,加之这几日来也并未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这些百姓倒也渐渐忘却了此事。

而另一件事,却在这长门镇里炸开了锅。

他们的太守即将和苏沫成婚,而时间便定在明日。

古相亭做长门太守时,亲厚爱民,诸人甚是爱戴。古宁作为古相亭的独子,从小便展现出了其父之风,接任太守一职也算得上是众望所归。

如今接任也有半年之余,除了之前不顾反对修缮太守府一事有些出格,加之调走同窗蔺如与纪道让一些旧部颇为不满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错。加之其父威望尚在,诸人对他还是颇为爱戴,因此,他的大婚不得不说对于小小的长门镇当真还算得一件大事。

只是,作为此事的当事人,长门的太守大人,却似乎并没太好的心情。

太守府倒是张灯结彩,忙活得好不热闹,可古宁却将自己关在那昏暗的书房中一件整整一天一夜了。

没有人敢靠近那个房间,上一个因为一些事务叨扰他的士卒此刻还躺在家中养伤。

外人不知,但那些太守府的近卫们却察觉得很清楚,这位太守大人,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变得沉默、阴冷。

面对寻常百姓虽然还能挂出那抹和煦的笑意,可背地里却早已是连与人交谈一句都甚是欠奉。

此刻,昏暗的房间中。

古宁佝偻着身子半跪在地上,房间内的昏暗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

像是一只洪荒猛兽,随时都会从其中窜出,吞噬掉他的心智一般。

他的脑海中,不断的响彻着那个如同梦魇一般的声音。

“杀了苏泰!我助你成就星殒!”

“杀了苏泰!我助你成就星殒!”

“杀了苏泰!我助你成就星殒!”

他额头上开始浮现密密麻麻的冷汗,两侧的青筋暴起,像是里面的血液即将蹦出一般骇人。

“为什么!为什么!”他不断的呢喃着,似乎是因为太过痛苦的原因,嘴角开始向下滴着唾液。

他的整个人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怕,像是着了魔恶鬼,又像是丢了魂的豺狼。

“我不愿意!”他这么不断的在心里回应那个声音。

他偷了兵甲,陷害了古塘,收了余童二人贿赂,又中饱私囊将太守府修缮得富丽堂皇。

他甚至在夜里杀死了一个患了重病即将死去的孩童,然后在第二日假惺惺的登门关切,还送那孩童父母一笔不菲的钱财。

他为此感到自责,甚至一度一蹶不振,但他却停不下来,他没办法拒绝,每一次实力飙升所带来的快感。

他沉迷其中。

想要停下,却又不能自拔。

苏沫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来关心他。

那声音却告诉他,只要你得到苏沫,他便可以让他的修为再进一步。

他喜欢苏沫,苏沫也喜欢他。

他们在一起是迟早的事情,他迟早可以得到她。

就像他偷的兵甲,陷害的古塘,杀的孩童,收的贿赂。

要么无关紧要,要么是迟早将生的事情。

而他只是加快这个进程,从而获得强悍的实力。

他在自己的父亲被调走那一刻便醒悟,这个世界,无论你多么恭谦俭让,多么与人为善,都是没用的。

这个世界,在他华丽的背后,其实拥有的只有一个极为简单道理——弱肉强食。

这说来残酷,可一旦你看清这个世界的本质,便是如此。

古宁从小饱读诗书,骨子里却带着一股年轻人应有的血性。

今日古家可以调走他的父亲,明日便可以派人抢走他的苏沫。他不愿如此,他想要保护他的父亲、他的女孩、还有他的长门百姓。

于是他在那一晚,以一种极为残忍的方式霸占了苏沫。不管她愿不愿意,他觉得那时为了保护她,为了拥有更强大的力量。

直到前几日,那声音告诉他,要他杀了苏泰。

他才豁然醒悟,他已经被那个声音所蛊惑,做了许多以往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他依然坠入了某种深渊,双手在不经意间沾满了罪恶。

所谓的长门公子,此刻看来不过是笑谈。

他不愿意如此下去,他已经是问道了,他已经拥有了足够强的力量,只要他愿意展现出自己的实力,即使是古家也不得不重视他。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没有必要再这样下去。

只要他愿意收手,他还可以趁所有事情未有暴露之前,做回那个万人称道的长门公子。

他这么想着,脸色渐渐变得好了起来。

那蛊惑的声音似乎也因为他心底的决意而渐渐安静了下来。

而就在他下定决心站起身子,准备去给苏沫坦白一切的时候,那个声音却又再次想了起来。

“三日之内,苏泰不死,我将收回给予你的一切!”那声音不再如之前那把充满诱惑之意,变得冰冷了起来。

古宁方才站起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他毫不怀疑那声音的主人拥有这样的能力,也不相信这话只是简单的威胁。

他的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他感到害怕。

有些东西不曾拥有便不会感觉到他如何珍贵。

可一旦拥有,想要放下便是难如登天。

古宁享受过力量带来的快感,他如何舍得放下?

那时,跳跃的烛光映着他阴晴不定的侧脸,他沉着脸色望向苏长安家的方向,眸子中闪着阴冷的光芒。

第二十二章 下雪了

明天便是苏沫与古宁的大婚。81中文ΩΔ网

苏长安躺在床上辗转反复。

倒不是因为不舍的苏沫。他确实喜欢过她,嗯,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儿时对于美好事物的一种憧憬罢了。

他如今长大了,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也有了喜欢自己与自己的喜欢的女孩。

不能说对于苏沫即将成婚之事毫无所感,但更多却是自内心的祝福。

只是,古宁

一想到他周身阴冷的气息,他那日杀死余童二人狠厉的手段,以及几个月间飙升的修为,他的眉头不由再次皱了起来。

他曾经将古宁当做朋友,最好的朋友。

可回到长门所生的事情却多少让他有些心寒。

这般想着,他的心头忽然一动,似乎感受到了某些极为隐晦的灵力波动,他的身子蓦然站起,冷着眸子望向窗外。

那屋外忽的乍起一道夜风,猛地吹开了他房前有些破旧的窗户,一道身影立在那里,同样冷着眸子看着他。

“古宁?”苏长安心头一惊,身子一动便从那窗户跃出,与古宁相对而站。

“你来做什么?”苏长安这般问道。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曾经的长门公子,他穿着一些白衣,干净整洁。但脸上却再也寻不到以往那和煦的笑意,换作了满脸的冰冷与阴沉。

“长安,我们认识有多少年呢?”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他不大喜欢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聊天方式,但还是压着性子回答道:“十载有余。”

“十年?”古宁闻言一笑。“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现在还是以往?”苏长安反问道,他的眼睛直直的看着古宁,眸子中尽失警惕之色。

“有区别吗?”

“”苏长安沉默,但眼中警惕的光芒显然已经回答了古宁这个问题。

“那便说说以前吧。”古宁苦涩的笑了笑。

苏长安看了古宁良久,他觉得夜幕中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个男人有些孤独。

“好人。”他这般说道。

“好人?”古宁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而那笑意渐渐漫开,随即覆盖了他的整个脸庞。

这让他看起来有些癫狂,亦有些可怕。

甚至苏长安能闻到在那时他周身涌动的阴冷气息愈狂暴,因此,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好人?好人?哈哈哈!”古宁出一阵放肆的大笑,那笑声中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无奈。

知道数十息之后,那笑声方才收敛,他再次看向苏长安,问道。

“长安,你也是个好人,那你能告诉好人有什么用吗?”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极为认真的看了这般的模样的古宁好一会之后,方才回答道:“好人没有用。”

他的声音在那时也变得有些苦涩。

“是啊。我们都是好人,可我们都很没用。”古宁身上那抹癫狂之色很快萎靡了下来,他像是失去所有气力一般,低头呢喃道。

苏长安沉默。

好人,确实没有用。

他受不住天岚,护不住西凉。就连他在意的人也不得一个接着一个的离他而去。

他除了哭着说几声不要死,在流血几滴眼泪,便什么也做不了。

而眼泪恰恰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所以,我要变强,我要守护我想守护的东西!”古宁再次说道,他周身的气势在那时再次弥漫上来,一股阴冷得让苏长安胆寒的灵压豁然向他罩来。

那力量之中包含着杀戮、愤怒、以及对于世界甚至生灵的绝望。

苏长安从未见过如此阴暗的气息,几乎在那时,他终于意识到古宁确实被某些东西侵蚀了,而那东西极为可怕,可怕到远出所谓的真神亦或是半神。

“所以,我并没有错!对吧?”古宁问道,他脸上的神情再次变得癫狂,那曾经俊朗的容貌此刻渐渐有些扭曲,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渗人。

苏长安再次沉默。

他的玉衡师叔祖曾经告诉过他对与错从来没有绝对的,是相对的。

或许站在某些立场,对的也会是错的,而错的也会成为对的。

古宁有他想要守护的东西,为了这些东西,他做出了他的选择,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只要他看来是值得的,苏长安便没有立场去自责他些什么。

就好像苏长安自己,为了早日成就星殒,为了守护那些他想要守护的东西,而修行冥书血纪一个道理。

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执念与背负,为此,他们都愿意付出一些在他们曾经看来无比重要的东西。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古宁与苏长安其实是一类人。

所以苏长安难以去评判古宁的对与错。

所以在良久的沉默之后,他只能这般回应道。

“我不知道。”

古宁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明天我和苏沫大婚,你会来对吧?”他似乎已经泄完自己心头的抑郁,他变得安静了下来,沉着声音问道。

“嗯。”苏长安点头。

不管怎样,在他心中古宁是他的朋友,苏沫亦是他的朋友,他们的婚礼,他没有理由缺席。至于以后古宁究竟如何,那是后话,如果可以,他愿意尽他的全力去帮助他。

古宁闻言,阴沉的脸上终于再次浮出一抹苏长安曾经熟悉的笑意。

“谢谢。”古宁颔,终于是结束了这一场沉重又漫长的对话。

他转过了身子,一步又一步的走向远方的夜色。

苏长安安静的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

他觉得古宁的身上依然藏着什么他不愿意说的秘密,而这样秘密让他的背影看起来格外的孤独。

他忽的意识到。

他们不再是从前长门镇上那无忧无虑的少年。

不再会为了一个女孩的一个微笑而痴痴傻笑一天。

亦不会为了究竟哪位先生更加有学问而争论得面红耳赤。

他们长大了。

他们背负着各自的背负,付出着各自的付出。

却只为守护心中所想要守护的守护。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苏长安在心底感叹道。

而那时,夜风忽起,有什么事物在那时落在了苏长安的梢。

他若有所悟的抬起头看向夜空。

“下雪了。”

他这般呢喃道。

第二十三章 每个故事,都应该有一个胖子

长门镇在今日显得格外热闹,来往的人群相比以往明显多了起来。

从贩夫走卒,到行伍军士。

人们的脸上都弥漫出一股自内心的喜悦。

他们的太守,他们的长门公子,在今日就要与苏沫成婚。

这对于小小的长门镇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天大的喜事。

古氏父子与长门百姓的关系向来密切,而这一次大婚古宁也极为慷慨的邀请了整个长门镇的百姓。

当然太守府只有那般大小,自然是容不下整个长门镇的数千人,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不得不被安排到府门外用餐。可这丝毫不影响百姓们对于此次亲事的热情,他们早早的带着自己虽不厚重,但诚意十足的贺礼围在了这太守府外,等待着这场婚宴的开始。

夜幕渐渐降临,府门外的宾客越聚越多,几乎将这太守府围得水泄不通。

一些重要的宾客也早早的到场,去到府内,恭贺古宁与苏沫。

酒菜已经入席,宾客们杯光交错。

数十息之前,新娘子也被太守府中的下人以八抬大轿引入了府门,场上的气氛也因此被推上了,一时间欢声笑语,恭贺之言不绝于耳。似乎古宁的婚事比起这些百姓自家的婚事还要来得让他们高兴,由此也可见,古氏父子在这长门镇中的威信究竟如何了得。

而就在这时,宴会的后方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这骚动如潮水般蔓延,由远及近,很快便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杯酒,望向那骚动的传来的方向。

却见在远处,一位少年与一位上了年纪的男子正缓缓走来。

那男子年纪颇大,像是不太适应被如此多人注视,走起路来有些局促,反倒是那少年,背负着刀剑,对于诸人的目光熟视无睹,领着男子缓步走来,面色冷峻。

这来者二人便是苏长安与他的老爹苏泰。

苏泰自然也知道自己的出现必然会处在风口浪尖,毕竟苏长安还是朝廷的要犯,又在几日前为他出头,闹了太守府。

如今再次出现,自然成了众人注意的目标,任谁都在此刻暗暗揣测苏长安的来意。

只是又碍于苏长安曾经展现在诸人眼前的狠厉手段,都无人敢上前阻止。

苏泰大抵也看清了这一点,这些年因为苏长安的关系他在这长门镇中没少受人指指点点,如今一想到那古家小侯爷对自己儿子的情愫,莫名底气足了几分。他想着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番,于是,便直起了腰杆,快步走到自己的儿子的身前,一副领着自家儿子参加者太守婚礼的模样。

苏长安倒是一眼便看出了自己老爹那心头的小九九,对于这中大男人一般的虚荣心,他自然乐于成全,于是便心安理得跟在了苏泰的身后,随着他一起到了太守府的门前。

“大魏千户,苏泰领犬子苏长安,前来拜贺。”待到了门前,苏泰拱手对着守门的小厮自报家门。他如今觉得自家有古家撑腰,便有了底气,说这话时更是运起了灵力,声音如他所愿一般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在场诸人闻此言,都安静了下来,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苏长安是朝廷要犯,不畏畏尾的躲在家中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参加一个大魏命官的婚礼,这是何其荒唐的事情。

可是更让他们诧异的是,那守门的小厮在听闻了苏泰的话后,脸上却堆起了献媚的笑意。

只见他一阵点头哈腰,随即说道:“苏将军、苏公子里面请,太守大人吩咐过了,早已为你们留了最好的位置,小的亦在此地恭候多时了。”

这般反应不仅出乎了在场诸人的意料,也出乎了苏泰的预料。

他本以为之前的事情已经让他与古家有了间隙,却不想这小厮态度却如此热情,显然是古宁之前早有叮嘱。这倒让本就起着耀武扬威的心思而来的苏泰有些不好意思。

他转头看向苏长安,说道:“这人家成亲,我们连贺礼也未有准备”

苏长安一愣,倒是未有想起此事,毕竟他们是来祝贺的,不带点贺礼,倒是显得有些失礼。就在他左右为难,不知当如何是好之时,一阵爽朗的大笑忽的从远处传了过来。

苏长安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他转头望去,却见两位与他年纪相逢的男子正一脸笑意的从远处走来。

一人身材高大魁梧,但神情肃穆,显然是少言寡语之辈。

另一位生得是浑圆无比,走起路来,那肚腩一阵抖动,极为怪异,而方才那大笑声便是从这胖子嘴中传出。

这二人便是苏长安在长门时的同窗,前些日子被调走的纪道与蔺如二人。

他们提着大大小小的用红纸包裹好的事物大步而来,不消片刻,便到了苏长安的身前。

“小子!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在西凉了呢!”多年不见愈肥硕的纪道这般说道,同时还不忘伸手用力的锤了一下苏长安的胸口。

苏长安一愣之后,随即也笑了起来。

时隔经年,故人见面终归是一件极为让人开心的事情。

“好久不见,长安。”一旁的蔺如脸上也少见的荡开一抹笑意,他这般说道。

三人在那时对视一眼,经不住又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你们不是被调往了雪河城吗?怎么回来了?”苏长安问道。

“说的什么话,古大少爷大婚,再远我们也得回来啊。”纪道故作生气的说道。言罢还与蔺如一道将手中的贺礼交给那负责守门的小厮。“没事,你们忘带贺礼,我们带的多,算你们一份,何况他贵为太守,哪还差我们这一两分薄礼。”

纪道依然如以往一般,做事大大咧咧,颇有些轻浮。但这样的轻浮落在旁人眼里,或许有些不堪,但落在苏长安的眼中却莫名觉得亲切。

他也就不再纠结此事,朝着纪道点了点头,毕竟婚礼马上便要开始,他也没有时间准备这些,若是真的不妥,以后补上便是。

“走走走!我们快些进去吧,今日我定要和你对饮百杯,你可得好生给我聊聊你的事情!”纪道笑着便极为熟络的将手搭在了苏长安肩膀,拉着众人,便一道进了府门。

第二十四章 惊变

待到四人入了府门,诺大的太守府内已经坐满了宾客,高台之上苏沫与古宁相对而站,古相亭与苏沫的父亲苏河也分别坐于高台之上,这成婚的仪式显然已经快要开始了。

只是待看清苏长安的模样,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太守府内蓦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谁也没有想到,苏长安也会来参加这长门的婚礼。

加之那通缉犯的恶名,以及前几日在长门百姓面前说展现的狠厉手段,顿时让在场诸人看向他的眼神中都充满了皆被。

这样的景象被纪道看在眼里,他的眉头一皱,显然颇为不喜,倒是苏长安早已习惯了被人这般误解,他自顾自的走到那大厅中间,举目寻找足以落座之处。

“苏伯父、苏兄、纪兄、蔺兄。”在高台之上的古宁也在第一时间现了这四人,他一如之前那般一脸和煦笑意的朝着四人拱手。

四人亦在那时朝着古宁拱手。

“诸位请坐,稍后古宁再来一一与诸位叙旧。”他朝着苏长安说道。

诸人再次颔,而后便纷纷寻找空位落座。

蔺如与纪道的父亲也在这筵席之列,自然蔺如与纪道便与之坐在了一起。

再反观苏长安与苏泰,这筵席已然坐满虽然有些空位,但观那些宾客脸上的戒备之意,显然并不愿意与二人同坐,一时间二人反倒有些尴尬,不知道当坐何处。

而就在这时,一道声音响了起来。

“长安,来。”在不远处一位老者向着苏长安招手。

苏长安循声望去,却见那位老者颇有几分眼熟,他愣了一愣,脑中很快便回想起了这老者便是之前在长门学院时常打他手心的那位魏先生。

说起来,他与这魏先生其实并不熟悉,大约是当年太过调皮,所以这先生到了现在还记得他。

想到这儿,反正无人愿意与他们父子同坐,苏长安倒也不挑剔,便直直与苏泰走到那老者的案台前,与之一同坐下。

这时负责主持婚礼的男子已经上台,开始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大概便是赞叹这二人究竟如何的般配,其实但凡大户人家的婚礼都是如此,连说辞也都未有太多变化,只是或许是因为今日成婚之人是这长门的太守,因此那男子每说一句话都能得到满座宾客的喝彩。

苏长安的老爹自然也在其中,他抿着主家准备好的上好酒水,极为陶醉的看着高台之上的男子滔滔不绝,心里似乎在畅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子也可以办上一场这般风光的婚礼,为他老苏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苏长安对于这种陈词滥调倒没有多大兴趣,反而看向了一旁那位喝着茶水的魏老先生。

这魏先生似乎也是感受到了苏长安的目光,他亦在那时转头看向苏长安。

“怎么?老夫有何不妥之处吗?”他一脸疑惑的这般问道。

“没有。”苏长安摇头。“我叫苏长安。”

似乎是害怕老者听不真切,他一字一句的对着那老者说道,且咬字极重。

老者闻言,忽的笑了起来。

“老头子我虽然上了年纪,腿脚不便,可这眼睛还看得清楚,头脑也未曾糊涂过。”

苏长安一愣,心头的疑惑更甚。

“你不怕我?”

“哦?我为何要怕你?”老者反问道,但脸上的笑意却更甚。

“我是朝廷的通缉要犯?”苏长安说道。

“那你真干过那文书之上所说之事吗?”老者又反问道。

“”苏长安沉默。“我还杀过人,很多人。”

“那你杀过的人中有一人是枉死之人吗?”老者再次问道。

“”苏长安亦沉默,但随即脸色一冷,又说道:“以往没有,可以后”

“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话未说完,便被那魏先生给打断,他指了指在高台之上身着一袭红衣,新郎官打扮的古宁。“你看这长门公子,幼时世人称道,可谁又能想到他之后际遇会是如何?当真就能如诸人所愿做好这一方太守护佑黎民吗?”

“我看未必。”言罢,老者瞥了瞥嘴,拿起案上茶水又轻抿了一口。

他的神态自然是极为悠闲,但所说之话,落在苏长安耳中却让他心头一震。

他转头看向眼前这位老者,眉宇间渐渐浮出一抹冷意,他的声线在那时低沉了下来。

“你究竟是谁?”

苏长安多少清楚古宁的异样,只是这是仗在他修行仙道,又拥有问道境修为的基础上,可这位魏老先生,剧苏长安所知不过是一名再平常不过的读书人,他如何能看出这般端倪?若说方才的言论只是巧合,那未免也太不可思议了一点。

“我?我不过是这偏僻小镇一名教书匠罢了,还能是谁?”面对苏长安的质问,魏老先生依旧是一脸淡然,似乎并未有领会到苏长安的弦外之音。

苏长安自然是不相信这老者的敷衍之词,他的脸色一寒,便要再次询问,可就在那时,太守府内忽的想起了一阵巨大的恍惚声。

苏长安下意识的转头望向高台之上,却见苏沫与古宁已经走到了台前。

“一拜天地!”

那主持婚礼的男子高亢的声线在那时响起,二位新人身着红袍,双手各自牵着同心结的一段,朝着远处盈盈一拜。

待到礼毕,场上的祝贺声顿时不绝于耳,诸人的脸上都在那时浮现出喜悦之色。

“二拜高堂!”

“三拜天地!”

婚礼的进行异常顺利,在诸人铺天盖地的道贺声中,三拜完成,自这一刻起,他们的长门公子与苏沫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了。

诸人起哄着要送入洞房,就连苏长安也暂时的忘记了昨日与古宁那场沉重的谈话,脸上浮出了自内心的笑容。

他想着无论古宁做了些什么,他毕竟是长门的公子,他应当还是那个值得他托付性命的朋友。

可就在下人们负责二位新人就要送入洞房之时,古宁的身子忽的顿住了。

他一把抓住了身旁苏沫的手,盖头之下的人儿措不及防出一声惊呼,而古宁身上一道无比阴冷的气息亦在那时奔涌而出。

苏长安心头一震,暗叫一声不好,身子便猛地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高台之上跃出。

第二十五章 可笑可笑

古宁这举动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在长安的大多数人都还未有反应过来,便见苏长安身子一动直直的冲向高台。

一阵惊呼声从人群中响起,但在数息之后又戛然而止。

之间高台之上的古宁一手死死的拽住苏沫的手,一手忽的朝着苏长安方向伸出,五指张开,他的身前豁然涌动出一道黑色的邪力屏障。

措不及防的苏长安身子便狠狠的撞在了那翻滚着的邪力屏障之上。

苏长安的身子在那时一震,吃痛之下,身子顿时倒飞出去数丈,直直的撞翻了好几张案台之后,方才稳住身形。

在数息死一般的寂静之后,惊呼声再次响了起来。

而苏泰、纪道、蔺如三人也在这时回过神来,惊呼一声后,纷纷跑上前来,想要扶起苏长安。

“小兔崽子,你当真放着好好的古家侯爷不要,还惦记着苏沫那孩子,你这”苏泰一到身前,便劈头盖脸的骂道。

方才的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以苏泰的眼力自然不能看得真切,他根本就未有意识到古宁的异状,只是下意识的以为苏长安方才的出手是想要抢亲。

抢亲倒也罢了,偏偏还被那古宁打得倒退数丈,当真是把他老苏家的脸丢得是一干二净。

他这般骂着,伸手就要拉着苏长安离开。

毕竟在他看来,坏了人家的好事,打又不是人家的对手,再待下去,追究起来,恐怕就不得善了了。

可是被拉着的苏长安就像是被施了魔咒一般,任他如何拉扯都不曾有半分动摇。

苏泰不禁气急攻心,他骂骂咧咧的就要再说道自己的倒霉孩子一顿,人家都已经成婚,早时候不见你人影,现在来闹,除了丢人现眼,又有何用。

可就在他转头便要喝骂之时,他却现这太守府忽然再次安静了下来,包括苏长安在内的所有人都将目光直直的看向远处的高台之上。

苏泰一愣,他的眸子亦在那时转头望向那里,而随即,他的身子一震,恐惧与惊骇亦在那时爬上了他的眉梢。

古宁。

这位曾经风度翩翩、温润如玉的长门公子。

此刻,他周身流转着萦绕的黑气,宽大的红袍被之体内涌出的气劲说鼓动,高高的隆起,而被簪窜起,又梳理得井井有条的青丝,亦在不知道何时被高高的、胡乱的扬起。他的双眸血红,透过那鼓起的衣衫的缝隙,隐隐可以看见,他右手的手臂上有一个极为怪异的黑色纹路,而他周身的黑气便是从那纹路之中涌出。

那气息太过阴冷,以至于在场哪怕只是没有修为的寻常百姓在感受那黑气之时,也纷纷面露恐惧之意。

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他们意识到此刻的古宁极为不正常,纷纷惊呼着便要退去。

而就在那时,古宁再次伸出了他的手,那道黑色的邪力顿时如脱笼之兽一般奔涌而出,瞬息便将这诺大的太守府笼罩,那些堪堪跑到大门口的宾客们惊恐的现,那浓郁的黑气就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将诸人笼罩其中,即使他们用尽浑身解数,也没有办法冲破这黑气,逃出生天。

一时间惊恐的哭喊声响彻了整个太守府。

另一边,高台之上的苏沫也意识到了这般变化,她自己扯下了盖在自己头顶的盖头,看向古宁。

从未见过古宁这般模样的苏沫,自然也是一惊,她下意识的想要挣脱被古宁牢牢牵着的手,可是她的气力又怎抵得过古宁?一番挣扎也只是徒劳。

而他们身后坐在高台之上的古相亭与苏河二人脸色也在那时纷纷变得惊悚,他们站起身子,想要走到古宁跟前制止他这般肆意的行为。

可是,这样的念头方起,他们的身子便被两股黑色的邪力说笼罩,再也动弹不得。

“古宁!你究竟想做什么!?”苏沫见挣扎无效,便看向古宁大声的质问道。

她此刻的模样既有满腔的怒意,又带着一股深深的恐惧。

古宁闻言,在那时缓缓的转头,他血红色双目对上苏沫的一瞬间,那里面所包含着的近乎极致的阴冷与绝望,让苏沫的身子一震,俨然僵住。

“你在怕我?”古宁这般问道,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沙哑。像极了那枯败的树枝被人踩断时所出的声响。

“”苏沫一愣,但方才古宁眼神中所传来的阴冷气息让她一阵胆寒,终究也未能说出哪怕半句言语。

这样的反应似乎早在这男子的预料之中,他的再次转头环顾在场诸人。

那些平常一直对他客气有加,甚至爱戴的长门百姓,此刻看向他的眼神中,是毫不掩饰,亦无法掩饰的恐惧。

“你们都在怕我”古宁继续说道,他的声音愈沙哑,隐隐间弥漫出一股的味道,他周身的黑气亦在那时变得愈的浓郁。

“为什么要怕?”他的声线忽的变得高亢,像是在质问些什么。

“我在保护你们啊?!”他这般说道,眸子中的血光忽的狂暴了起来。

可这样的话并不能减少那些百姓心头恐惧,反而是因为他周身愈浓郁的邪力,让这样的情绪在百姓心中愈演愈烈。

他像是极为失望一般撇过了头,目光流转,最后落在了苏长安的身上。

“长安,我说过,好人是没有用的。”

“你看他们,北岚城想要来长门征兵,我父亲将之拒绝,于是他被调往凶险的南湖城,他们不知,还以为我父得了升迁,弃他们而去。”

“而后这几月北岚城的加赋的征令一封接着一封,我统统为他们拦下,我知道长门没有钱,他们没有钱,要了他们的钱便是要了他们的命。”

“可他们都不懂。”

“他们只知道,你对他们笑便是善。”

“可却不知面对屋外的豺狼,没有比豺狼更锋利的爪牙是无法击退豺狼的。”

“我们父子这些年为长门做了这么多,却只是因为露出一些凶相,他们便尽数忘却了之前的好。”

“视我如恶鬼,待我如豺狼。”

“当真可笑!”

“可笑!”

第二十六章 来自远古的印记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他看着高台之上那犹若换了一个人一般的古宁沉着声音问道:“你要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古宁冷笑一声,他的手再次伸出,指向人群中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位中年男子,模样并不出奇,苏长安看着眼熟却叫不出姓名,想来应是这长门百姓。

“长安,你不是总问我,我的问道境修为究竟是从何而来吗?”古宁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苏长安,他右手的衣袖被他扯开,露出其下那诡异的黑色印记。

“现在,我便告诉你吧。”

说着他再次看向那位被他指着的男子,或许是因为此刻他周身的气息太过阴冷,那男子的身子几乎僵住,只能站在原地瑟瑟抖,却不敢移动毫分。

“刘大年,你五个月前曾是长门军需库的看守,因为失窃了一副兵甲而被罚了十个军棍,降职成了戍卒!”

那男子闻言,哪还生得出半分其他心思,他赶忙跪下一个劲的开始朝着古宁磕头,嘴里更是不断的说道:“是小的失职,是小的失职,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古宁却在那时摇了摇头,说道:“其实那东西是我偷的。”

此言一出,那刘大年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他已经上了年纪,不比年轻时候还可以在战场上与人搏命,如今所想无非是做好那看守的工作,安度余生,可不想却被查到丢了兵甲。吃了军杖不说,还得苦不堪言的去做那戍边的士卒。

他自问自己自从做了这看守以来,虽然说不上多么劳苦功高,但也是尽职尽责,未曾有过懈怠。

他想不通自己只是一个寻常士卒,又未有得罪过古宁,为何他要这般对自己?可是他又哪敢问出这样的问题,只能继续磕头认错,嘴中不住的说道:“太守大人做得对,是小的小的有罪,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但古宁显然没有再与他多说半句的意思,他转头看向苏长安说道:“那一天我的修为从繁晨初期到了大成。”

随即不待苏长安回过神来,他的眉头一挑,又看向不远处另一位男子。

那男子四十岁上下,模样有些憔悴,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古塘,亦是五个月前,你被查出私买军资于他人,并且在家中被搜出一副失窃的兵甲,为此你被罢职,还吃了五十军棍,是与不是?”

或许是因为古宁的声音太过阴冷,名为古塘的中年男子闻言之后,身子一震,但还是低着脑袋点了点头承认了此事。

“其实里虽然确实私卖过军资,但是那副兵甲却是我从军需库中偷出放到了里的家中,然后令人来查。”

那古塘其实在古宁说出偷盗兵甲之事时便已然猜出了其中的猫腻,只是此刻的古宁模样着实太过骇人,他并没有办法生出半分反抗之意,只能低头不语。

“而那一天,我的修为再进一步,铸就了星魂。”

言罢,古宁的头缓缓转动,又落在了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身上。

“黄氏夫妇,你们孩子患了重病,无药可医。死后又没有钱财安葬,我与人给你们送了钱财,你们曾对我感激不尽。”

“但其实,你们孩子是被我偷偷杀死的。”

“反正他迟早会死,杀了他,我成就地魂,入了地灵境。”古宁不咸不淡的说道,就好似死在他手上的不多是一只鸡鸭,一匹牛马,而非一条人命一般。

说完这些古宁的目光一转,落在了身旁一脸惊恐的苏沫身上,却丝毫未有在意在听闻真相之后,那对夫妇脸上几近崩溃的神情。

“沫沫。那一夜,你好心来安慰手刃了一条鲜活生命的我,而我却”

“可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也是迟早的事,而我也依仗如此,铸了天魂,成了天听。”

言罢,他再次转头,看向苏长安身旁的蔺如与纪道。

“二位想来对于我将你们调走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三个月前我收了那余童二人贿赂,入了魂守,本想着之后将钱财还与他们,也就罢了此事。”

“可偏偏他要我用这钱筑楼,我没有办法,便只能用这钱修缮了太守府,为此,我修为再进,七魄铸了四魄。”

说道这里,一直默默听着这一切的苏长安神情一动,他敏锐的察觉到古宁口中的那个“他”应当便是让古宁便成这般模样的罪魁祸。

“我当然也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人,可收了钱财就得为人办事,没有办法,我只能将你们调走,升任他们,而我的修为也因此到了魂守大成。”

“可这三个月来,他们所做之事着实太过恼火,我做了这么多事情,其实无非便是为了守护长门镇,自然不能任由他们胡来,所以我便作壁上观,纵容他们。”

“说来还得谢谢长安。”古宁又一次将目光投向了苏长安,这般说道:“那一日你领着他们前来问罪,我终于得了借口,杀了他们,修为再进一步,成就问道。”

说完这些,他目光再次冰冷了下来,他直直的看着苏长安问道。

“现在你知道我是如何成就这问道修为的吗?”

苏长安在那股可怕的气息之下没来由打了一个寒颤。

那气息着实太过阴冷,即使以他现在的修为也暗暗觉得心惊胆战,他根本想象不到这世上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拥有这样的气息。

“他,究竟是谁?”

苏长安沉着眉头这般问道,他的刀在那时被他握在手中,他能感觉到此刻古宁内心的波动,很有可能已经被他口中的那个“他”吞了心智,为此,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与之应对。

“他?”古宁闻言一愣,他的身子在那时豁然而动,拉着身旁已经呆若木鸡的苏沫,拉着长长的黑色残影一闪便来到苏长安的身前。

他对着苏长安伸出了他的右臂,说道:“这便是他。”

苏长安定睛看去,将古宁手中那枚黑色的印记看得极为真切。

这印记他认得,烛阴在体内残留的神性带着一些远古模糊的记忆,这让他认出那个印记,那是一道古文,是神族使用的文字。暗含着某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天地至理。

这自然是一件让苏长安极为诧异的事情,他见过不少神族,但这般阴冷绝望的气息却远出了他所见的每一个神族,哪怕是身为真神的烛阴也未曾拥有这样的可怖的气息。

而就在他想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古宁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就在几日前,他又告诉我。”

“只要我杀了苏泰,我便可以成就星殒。”

第二十七章 我回不去了

此言一出,不仅是苏泰,就连纪道蔺如乃至苏沫几人的脸色也是随即一变,看向古宁的目光中更是警惕了起来。

唯有苏长安反而在那时脸色平静了下来。

他放下了手中的刀,伸手将周围蠢蠢欲动的诸人拦了下来,冷眼看着眼前这个状若恶鬼的古宁。

他很清楚,古宁若想要杀苏泰,在昨日,便是最好的机会,而他却没有动手。

他相信,无论古宁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绝不会是如他所说那般简单。

而也正如他所料,在说完这句话后的古宁并没有半点出手的意思。

“小时候,我读过许多书。”

“书上说北地不过一隅,这世界其实远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得多。”

“西边有雁不归大漠,终年炙热,与北地截然相反。”

“中原长安帝都,繁化似锦,来往的马车可以将整个长门镇围上整整十圈。”

“南边还有奔流不息的漓江,波涛汹涌,寻常船只渡之不能。”

“于是我也觉得长门太小,小到不过一个时辰便可以走个来回,小到我能记下这里的一草一木,小到装不下我心头的青云之志。”

“所以,我也如你一般,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闯一闯。”

“外面的世界确实很大,大到就是终其一生也不见得能走完,可是外面世界,比起长门,却又更残忍。”

说到这儿,古宁顿了顿,目光落在了苏沫的身上,那猩红色眸子少见的变得柔和了几分。

“我所在的昆仑院院长的长子看上了沫沫,他想要对她无礼,谁有惊无险被我撞破。可他毕竟是院长的儿子,他们对我心存怨恨,在日常我饭菜中下了毒,那毒来得极慢,不曾致人性命,却又恶毒万分。”

似乎是回忆起了极不愿回忆的往事,古宁声线再次低沉了下来。

“那毒毁了我的根骨,我的修为被压在了繁晨境再也难进毫分。我与沫沫没有办法只得离开长安,回到长门。”

“可即使到了这曾经我引以为家的长门,但古家却因为父亲拒绝他们的接二连三的征调士卒的命令而被调往南湖那般凶险之地。”

说道这儿,他大有深意的看了苏长安一眼,随后拉着苏沫的手猛地一挥,将女孩扔向苏长安等人的方向,一旁的纪道眼疾手快,将那苏沫接住,伸手小心的拍着她背,试图安抚她此刻心中的恐惧。

古宁转身,一道黑色残影拉动,他的身子在下一刻豁然再次出现在高台之上。

“我自幼熟读四书五经,书上说,人之初,性本善。书上说,与人为善,便是与己为善。”

“可书上说得不对,他们总是咄咄相逼,总是要想抢走那些我最重要的东西。”

“我问自己,他们凭什么这么做?他们有什么权利这么做!”

“后来的我明白,答案其实很简单,其实只是因为,他们比我强,所以他们可以肆意的践踏我说珍惜的一切。”

古宁这般说着,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像是一只穷途末路的恶狼,在宁死前,出最后的咆哮。

“所以我要变强,变得比他们都强。”

这时的古宁已经状若疯魔,他周身的黑气翻涌,脸上的神情扭曲,曾经俊朗的容貌如今看来,却有了几分可怕。

诺大的太守府已然安静了下来,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还在响彻回荡。

他若有所觉一般环视诸人,将他们脸上深刻的恐惧一一看着眼中,他方才疯狂在那时慢慢散尽,声音又一次低沉了下来。

“可是为什么,你们现在都怕我?”

他这般说道,像是在问他人,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就连他自己也不能。

所以,诺大的太守府变得愈的寂静,几乎落针可闻。

“因为你口口声声说着变强是为了保护他们,可却又在实实在在的伤害他们。”

却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苏长安忽的上前一步,直视着古宁的双目,这般说道。

苏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便要拉住自己上前的儿子,毕竟在他看来,现在的古宁神志不清,且修为强得可怕,他害怕自己的儿子犯浑,送了性命。

可也就在他出手之时,他震惊的现自己儿子的体内亦在不断向外涌出汹涌的灵力,不过数息的光景那股气势相比于在他眼中已如神祇一般的古宁,竟然不相上下。

他伸出的手在那时生生止住,直到此刻,他才豁然明悟到,原来自己的儿子竟然已经强到了这种地步。

“你所谓的为了保护、为了守护,都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心中的私欲而编造出的借口。”

“你只是想要变强,想要拥有你想要的东西罢了。”

苏长安继续向前,他周身的气势还在升腾,隐隐有压制古宁周身缠绕着的黑气的趋势。

古宁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他像是被苏长安戳中了痛处,身子往后退去一步,脑袋疯狂的摇动。

“不对!不是这样!我就是为了保护他们!”他魔怔一般的自言自语道,脸上的神情几乎介于疯狂与崩溃的边缘。

“是吗?”苏长安反问道,随即伸手指了指花容失色的苏沫。

“我不知道你对沫沫做了什么,但她怕你。我也有喜欢的女孩,我也拥有和你一样想要保护她的决心。但我绝不会以此为借口,做出半分让她受到伤害的事情。可你看沫沫现在的模样,你究竟是在伤害她还是在保护她?”

古宁闻言身子一顿,他转眸看向苏沫,却见苏沫在对上他目光那一刻便下意识的避开。

这样的反应让古宁的心头一沉,他脸色瞬息苍白了下去,就连他周身涌动邪力似乎也因为他此刻内心的低沉而安静了许多。

苏长安在这时终于走到了古宁的跟前,他想也不想的伸出手轻轻拍在他的肩上,轻声说道。

“我们是朋友,让我来帮你吧。”

或许是被苏长安所骂醒,又或是心头早就有所动摇。

古宁的身子在那时一震,他缓缓的抬起头,双目再次回复了清鸣。

他看向苏长安,嘴唇缓缓张开,就要说些什么。

“对不起”

古宁这般说道,声音有些颤抖。

苏长安一笑,便要安慰。

可那话方才到了嘴边,脸色却忽然一变。

只见古宁周身安静下来的黑气在那时再次狂暴起来,他的双目又一次蒙上了浓重的血色。

他的声线无比沙哑,带着一股的味道。

他说。

“我回不去了。”

第二十八章 黑影

古宁的话音一落,他的手豁然伸出直直去向苏长安的身子。

措不及防的苏长安还未回过神来,便被古宁一手拔出了他背上的那把夏侯血。

苏长安暗道一声不好,便要抽身躲避,可也就那时,一道磅礴的灵力值古宁身上涌出,苏长安反应不及,眼睁睁的就要被那股灵压所撞上。

可待到那灵压及身之时,苏长安才觉那灵力虽然强悍却没有半点伤他的意思,只是送出股巨大的推力,将他的身子强行送出数十丈之外。

而站定身子的苏长安像是忽的领悟到了什么,他赶忙抬头看向古宁的方向。

却见此刻的古宁双目染血,红衣鼓动,他的左手将那把从苏长安手中夺过来的夏侯血高高举起,又将被可有古怪黑色印记的右手伸出。

似乎是感受到了苏长安目光,他在那时看向苏长安,惨然一笑。

“我回不去了,长安。”

“他让我品尝到了力量滋味,一旦我停下,他便会收回我的力量。”

“他会不停在我的耳边告诉我,力量是如何的诱人,而只要我按着他的心意,那些曾经遥不可及的东西,也会变得唾手可得,我没办法拒绝他。”

苏长安等人闻言,纷纷脸色大变。

“不会的,一定有办法的,让我帮你!”苏长安大声说道,身子作势便要再次上前。

“对,有办法,确实有办法。”古宁点了点头,眸子中的血光大盛。

“那便是杀了他!”他这般说道,随即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一刀朝着自己的刻有黑色纹路的右臂猛地斩下。

一道红光乍现,炙热的鲜血在那时喷涌而出,伴随着一阵沙哑又愤怒的嘶吼,古宁的右臂便在那时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那一刻,古宁的脸色一白,眸子中的血光退散,笼罩着整个太守的府黑气也随即消散,而随着这一切一并退去的还有古宁身上的气势。

他的修为从问道跌落到魂守,再从魂守跌落到天听

流转直下,只是数息光景便从问道境的大能,重新变成了一位繁晨境初期的修士。即使是苏长安也未有料到古宁竟然有这般的决心,一时间也未有从这般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反而是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呼这样呼我应当就可以从他的控制中摆脱出来了吧。”

因为修为跌落,又失了右臂,古宁的气息变得有些微弱,说起话来也有些断断续续,嘴中更是不住穿着粗气。可他脸上的神情却在那时变得轻松了起来,就像是脱下千钧重担一般。

可就在诸人暗以为此番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之时,那脱落在地的古宁的手臂却在那时自己动了起来。

它先是轻微的颤抖,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颤抖渐渐变得剧烈起来,诸人亦是在这时方才意识到此处的异样。

他们纷纷看向那手臂的方向。

却见方才自古宁体内涌出的黑气在这时源源不断的自那手臂之中涌出。

并且比起之前古宁所激邪力,这黑气明显要狂暴得多。

只是瞬息的功夫,那阴冷的气息便再次笼罩了整个太守府,并且还在不断的蔓延,大有将整个长门镇囊括其中的趋势。

苏长安在第一时间便意识到了这手臂,或者说藏在这手臂中的事物的古怪。

他身子在那时豁然动了起来,左手一张那把夏侯血便如有灵性一般出一阵清鸣,猛地窜入了他的手中。

他几乎想也不想的运起周身的灵力们,手中夏侯血高举,猛地便朝着那只落在地上的断臂狠狠的劈了下去。

可是这一斩却并没有取得他想象中的那般成效。

他的刀就像是看在一团海绵上,轻飘飘的落下,随即那黑气翻涌,一股比之强出数倍的力道升腾而起,苏长安的身子便在那时被那力道所击退。

“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伤我!”

一道沙哑声线忽的响起,那声音与之前古宁所出的声音极为相似,只是相比前者,那声音中腐烂的味道愈浓重。就像是某种从地狱之中爬出的恶鬼,在狞笑一般。

而随着这声音的响起,那黑气渐渐开始聚拢,在半空中形成一道模糊的人影,看不清容貌,唯有那双血红色的双目显得格外渗人。

苏长安倒退数丈之后稳住身形,他眉宇一沉,看向那道黑影。

“你是谁?”他这般问道。

这黑影给他感觉与神族极为相似,可是相比于他所见的那些神族,这黑影说散出来的气息却异常的阴冷,就像是包裹着对着世界无尽的绝望,对生灵无穷恨意一般。

苏长安在此之前从未有听过,更为有见过这般恐怖的气息。

“你是谁?”那黑影一阵晃动,重复着苏长安的话,但语气中却满是嘲弄,“为什么这个世界的人总是爱关心你是谁?他是谁?这样无聊的问题,与其这样倒不如问问自己,我是谁?”

苏长安听不懂这样含糊其辞的言语,也讨厌这样的言语。

他失了与之交谈下去的兴趣。

这几年的漂泊让他明白了一个最简单也最有用的道理。

武力向来是最好的道理。

有一点那黑影说得很对,不管他是谁,他想要伤害他的朋友,他的家人。

这触了苏长安的逆鳞。

管他是谁,一刀斩了便是。

这般想着,苏长安眉宇间煞气涌动,他周身灵力再次运转,一道灵压荡开,他的头顶顿时有七颗星辰浮现,身手凤凰、帝江、刀客虚影将之包裹。

他背上匣中剑鸣,三千浮屠破匣而出。

那时剑鸣如海,剑明如昼。

直响得人震耳欲聋,直亮得人不敢直视。

“三千莲花绽!”

苏长安口中暴喝,身随剑动,刀随人行。

无数剑影莲花,无数刀意灵力,就在一瞬间直直指向那黑影。

或许是未有料到苏长安竟然拥有这般强悍战力,又或是从苏长安的招式中感受到了某些极不寻常的东西。

那黑影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色。

他惊呼道。

“仙!你是仙!这个世界怎么会有仙!?”

第二十九章 劫

苏长安剑已出鞘,哪还有什么心思去寻摸为何这黑影会知晓关于仙的事情。

他此刻所想,便只剩下将这黑影斩于剑下,除此之外便再无他物。

那时三千莲花尽数绽放,那好似这世上最美丽的烟火,又是最致命的杀器。

苏长安的刀亮如白雪,周身灵力涌现,他赤红着双目,长刀便直直的落在了那黑影的头顶。

黑影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双眸中血光一闪,周身的黑色邪力涌动,避也不避的迎上那三千莲花与苏长安的刀刃,直直的撞在了一起。

轰!

一声巨响炸开,奔涌的气浪向四周蔓延,打翻了满座的案台,亦吹倒了在场的宾客。

惊呼声、哭喊声再次弥漫在整个大殿。

二人力量的对撼持续数十息的光景,最后以苏长安与黑影二人纷纷退去数十丈而告终。

苏长安嘴角在那时溢出了鲜血,而黑影眼中的血光也黯淡了几分。

很明显,这一次的交锋二人都未有讨到太大的好处。

苏长安冷着眸子看向那黑影,他握刀的虎口有些麻,头顶的三千灵剑亦是黯淡了几分。

“你究竟是谁?”苏长安再次问道。

这黑影着实太过古怪,他身上所散出的气息虽然阴冷无比,可气势却不过问道境上下,要知苏长安在天听境时便可以斩杀问道境的修士,如今入了问道,他本以为这世上除了星殒便再没有可以威胁到他的东西,即使是那些所谓的半步星殒,若真是对战起来,他全力施展下,也绝无几人可堪与他为敌。

但偏偏这黑影不仅接下了他的攻势,更是依仗着那诡异的手段与他打了个平分秋色。

自苏长安修行以来,在同一境界,能与他抗衡之人他几乎从未遇见,这黑影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能有这般本事。

加之那道黑色印记,他的心头自然对此颇有疑惑。

那黑影闻言一阵冷笑,“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仙道究竟从何而来?”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又才说道:“这个世界不应该有仙的。”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极为笃定,就好像对于这个世界了如指掌一般。

苏长安从这话中听出了一些端倪,至少这个黑影应该是存在极为古老的东西,因为仙,这个字眼,寻常人根本无从得知他真正的含义,即使身为修炼者的苏长安对此也所知甚少。

但显然这黑影并不愿意,或者说并不想将他的身份告诉苏长安。

苏长安也就收起再与他交谈的意思,他周身灵力又一次涌现,如上次一般再次直直的杀向那黑影。

黑影并未料到苏长安如此果决,但又不敢忽视苏长安那凌冽的攻击,不得不再次调集周身的黑气与之对抗。

于是,如方才一般的对撼再次出现,而数息之后,二人的身子又一次暴退。

但方才落地的苏长安却没有半分犹豫又一次提刀向前,根本不给那黑影半分喘息的机会。

这短短数十息的时间下来,二人已经对撼十次有余。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太守府在这般强力的能量对拼之中俨然已是杯盘狼藉,菜肴酒水洒落一地,而那些长门的百姓们更是纷纷抱团龟缩到了太守府的各个角落,显然这场打斗已经远远出了这些寻常百姓的认知。

黑影周身的邪力不知在何时已经散去几分,再也不复方才那强悍的气势。但反观苏长安却大有愈战愈勇的趋势,他的身子再次杀来,直直的取向那黑影的头颅。

黑影脸上的张狂终于褪去,一抹恐惧在那时爬上了他的眉梢。

此刻的苏长安就像是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一次又一次的向他起冲击,他在这十余次的交锋中损失了大量的邪力,无法得到补充,渐渐有些不支。

轰!

又是一声巨响。

这一次,苏长安提刀傲立在原地,那黑影的身子却是暴退数丈,俨然已经是落了下成。

他方才稳住身形,那把寒光闪烁的夏侯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而浮屠三千亦在那时将之包裹,悬在半空之中,虎视眈眈的看着他。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究竟是谁?”苏长安寒声问道,冰冷的眸子中是毫不掩饰的凌冽杀机。

“哼!”那黑影在面对苏长安的威胁却是冷哼一声,丝毫没有就范的意思。

苏长安眸子中的杀意在那时愈浓烈,那围着黑影的三千灵剑更是出一阵阵长鸣,作势便要将那黑影生生绞杀至粉末。

“你当真不怕死?”苏长安寒声问道。

他心头确实起了杀意,这黑影无论是谁,但绝非善类,苏长安不可能留他性命,虽然能从他口中得到一些消息着实可惜,但终究不能留着它,以免夜长梦多。

“你杀不了我。”那黑影却是冷眼看着苏长安,这般说道。

你杀不了我?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的刀已经架在了黑影的脖子上,三千灵剑也如离弦之箭,引而待。

他觉得他没有理由杀不死这黑影。

除非

这世上杀不死的东西,只有一种,那便是神!

“你是神?”苏长安几乎脱口而出。

他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怀疑,只是他所见过神中,无论真神还是半神,所散出的气息与这黑影所出的截然不同。

相比于神,这黑影的气息更加阴冷,更加可怖。

就像是包裹着这世上所有恨、所有的痛苦以及所有的绝望。

“神?”黑影闻言,却忽的笑了起来,他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笑话一般,血红色的眸子中在那时布满了嘲弄之意。

“告诉你也无妨。”

“我不是神,虽然曾有人这么称呼过我们,但我们不是神。”

黑影这般说道,他血红色的眸子忽的明亮了起来,周身的黑气也在那时极为暴动的开始涌动,似乎是在彰显他此刻内心的高傲。

“我们有自己的名字。”

“我们是劫。”

“或者用这世界曾经的那些守护者的称呼,他们唤我们为”

“邪神!”

第三十章 大劫未至,我怎敢死

邪神这个字眼,苏长安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了。

在西江城的梦境中,烛阴曾与他提及过这东西。

那是一种让烛阴这些真神都感到畏惧的事物,烛阴曾说过,这些邪神被封印在世界尽头的神冢之中,按理说他们不应该出现在此处,可是又是为什么他们会出现?

而且这邪神又为什么会盯上古宁呢?

“你是怎么从神冢之中逃出来的?”苏长安冷着眸子问道。

邪神想来也如神族一般有自己的种群,眼前这个黑影想来只是这其中较弱的一个个体,他害怕真如烛阴所言,不明就里的开阳打开了神冢将神族与邪神一道放出,若真是如此,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你也知道神冢?”被苏长安的刀架在脖子上的黑影丝毫没有身为阶下囚的自觉,他闻言冷笑道。看似赞扬,实则讥讽。

“你的仙道并未大成,或者说只是刚刚入门,差得太远根本对我们构不成威胁,待到大帝降临,这方世界也不过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大帝?”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不清楚这黑影口中的大帝究竟是谁,可是他从这黑影的言语中可以很清楚的感觉到,那所谓的大帝一定是极为恐怖的存在。加之之前烛阴的话,苏长安隐隐感觉到,在这纷争的世界之外,有一个更加巨大的阴谋尚在酝酿之中。

“大帝?这么说来你们已经与天外取得了联系?”就在这时,一道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其实并不大,却极具穿透力,无比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苏长安一愣,他不禁转头循声望去,却见一位老者负着手,从不远处缓步走来。

这老者不是别人,真是之前与苏长安有过一番交谈的那位魏老先生。

“”在与之交谈之时,苏长安便隐隐意识到这位曾经在长门有教于他的魏老先生的不凡之处,可是待到他此刻出言走来之时,苏长安才意识,那所谓的不凡,是何等的不凡。

他的模样虽然极为苍老,毛皆白,身子也极为瘦弱,以至于那一声儒衫放在他的身上显得松松垮垮,丝毫没有那些文人骚客的气度。

但他的步伐却异常的稳健,一举一动隐隐牵动着某些天地气机,像是与这方天地早已融为一体。

他很强。

只是一眼,苏长安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至于强到何种境界,苏长安无从得知,只是有一点,这样的感觉苏长安自从当年的玉衡师叔祖与做了太上的开阳师叔祖身上感受到过。

而为这位老者忽然出现而感到诧异的却不仅仅是苏长安一人,还有那位方才一直态度高傲的黑影,在看清老者容貌、或者说感受到老者周身的气息之时,那黑影血色的眸子中顿时闪过一丝诧异。

“是你?你还活着?怎么可能!”他像是见到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场景一般,嘴里出一阵惊叹。

“大劫未至,我怎敢死?”魏老先生的眼睛在那时眯了下来,他看向那黑影,眼睛里分明带着笑意。

“说说吧,你们的大帝什么时候会赶到这方世界?”他这般问道,声线平淡,像极了在询问学生功课的先生,可又分明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还活着这么久远的时光,人是活不了这么久的”黑影对于那老者话犹若未闻,他自顾自的说道,神情呆滞,像是依旧沉浸这某种不可自拔的震惊之中。

“看样子,一时半会,他是不会说了。”老者摇了摇头,转身看向苏长安,问道:“不置可否将他让我带走,我得好生询问他一番。”

魏老先生的话自然是极为客气,可苏长安却并不认为对方是真的在征求他的意见,他早已明白一个道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规则都是枉然。

可他还是摇了摇头。

他望向那老者,目光毫不避让的与他对上。

“我怎么知道你是否是与他一伙的?或者,你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他又是谁?”

本以为这话出口,这魏老先生多少会有些不悦,可出乎苏长安预料的是。

这老者在闻言之后,竟然极为了然的点了点头。

“也好。”他这般说道,周围事物在那一刻忽然定格。

不仅是人,连夜里的寒风,天上的星光在那一刻也好似停了下来。

他们也确实被停了下来,因为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苏长安哪见过这般手段,他心头一震,对于老者的强大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我叫苍灵。”老者在那时说道。

苏长安一愣,大抵猜到老者并不想将这番对话被太多人知道,因此才使出这般手段。他也就在那时收起了心底的戒备,毕竟这老者的实力如此强大,若真想抢走这黑影,自然没必要还与苏长安废话,只要他使出这一番手段,恐怕苏长安连这黑影是如何逃脱的都不会知晓。

“苍灵?”苏长安一愣,显然,他并没有听闻过这个名字。

“没听说过?”老者笑道,“这也并不奇怪,我们已经隐世了许多年,世人早已将我们忘记。”

“那你们究竟是谁?”苏长安追问道,他对于老者这样的答案并不满意。

而却他敏锐的察觉到,老者方才的话中,用了我们,而非我。

显然,这老者并非一人,他还有一些与他一般的同伴。

“我们是这个世界秩序的维护者之一,受命于天道,负责捕捉这些自称为劫的域外之物。”

老者这般说道,目光又一次的落在了苏长安的身上。

但见苏长安的眉头依然紧皱,他便了然苏长安并未有完全明白他话中说要表达意思。

老者在那时低头沉思了一小会,方才又说道。

“其实,我们与你们天岚一样,受命于天。只是你负责护佑苍生,而我们则负责维持这个世界的安全,避免他被这些外来的怪物们所侵扰。”

说这儿,老者又顿了顿,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的一拍脑门,又说道。

“对了,我们还有另外一个与你们天岚一般的名字。”

“东斗。”

第三十一章 是人都会死

“东斗?!”苏长安闻言一怔,东斗之名他曾听北通玄提及过。

他曾言天下五斗,东斗最为神秘,隐世不出,即使是玉衡师叔祖也对其所知甚少。

苏长安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在长门教了大半辈子书的老先生赫然便是东斗之人。

“嗯。”苍灵颔。“当年诸神被镇压在神冢,天道轮回,分下五斗,北斗护佑苍生,南斗监理庙堂,西斗镇守神冢,中斗安葬英魂,而我东斗一脉则是,追杀这些天外来物的残部。”

“那他们究竟是什么?”苏长安指了指自老者出现后便如同失了魂魄一般的黑影问道。

“劫,苍生之劫,万物之劫,天下之劫。”苍灵如此回应道。

这话说得太过玄妙,苏长安听得可谓是云里雾里。

“我曾听烛阴提起过,他们曾与这东西有过交手,他们称呼这些东西为邪神。可他们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而来?”苏长安问道。

“我对他们的所知并不多,只知道他们来自天外另一个世界,以吞噬一个又一个世界,毁灭一个又一个天地为本能。”苍灵皱着眉头说道。

“他们极其强大,且手段诡异,可以蛊惑人心,将凡人同化为己类,以此壮大自己。我在长门待了这么多年所为的便是捕获他。”

苏长安想了想,之前古宁的状况若是继续执迷不悟下去,很可能最后便如这老者所言,化为这些邪神的同类。

“他是上一次与神族大战遗留下来的余孽,受了重伤,又因为我们的追捕而迟迟不敢现身,一直蛰伏于北地,近来终于按捺不住,出了手,这才被我现。”苍灵似乎害怕苏长安听不明白,极为耐心的解释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长安不禁有些愣,他问道:“你在长门带了数十年,为的就是抓到他?”

“数十年并不长。”苍灵能明白苏长安心底的疑惑,他说道:“这些邪神极为谨慎,这一次应当还算顺利的,以往我常常需要花费百年的光景才能抓到一位,这家伙比起他的那些同伴,耐心要小得多。”

苍灵这话说得极为随意,可落在苏长安的耳中却是让这少年的身子不由一震,似乎在这老者看来数百年的光景不过一瞬一般。

可是一个人真的能活这么久吗?即使是强如他的师叔祖玉衡,也终究抵不过时间的侵蚀,一步又一步的走向衰老。

“你活了很久?”苏长安有些好奇。

“很久。”老者回应道,但声线却在那时变得有些低沉,似乎漫长的寿命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情。

老者的坦率让苏长安一时间无言。

“只是活得再久又怎样,总有杀不完的邪神在等着我们。”老者继续说道,声音倒不复之前的低沉,反而有些抱怨的味道。

苏长安却在那时抬起头看向苍灵,问道:“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老者闻言一愣,随即面露苦笑。

“因为你是仙。”

“仙?”苏长安一顿,他不止一次听闻过这个字眼,可他依旧不明白究竟什么是仙?似乎许多事情都与这仙道有关,他不禁问道:“究竟什么是仙?”

“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仙,我只知道你是仙,却无法了解究竟什么是仙,这个答案恐怕只有你自己去寻找。”苍灵缓缓说道,他的脸色忽的在那时严肃起来。

“但我知道的是仙拥有乎寻常的力量,而我们需要这力量。”

说到这儿,他的脸上再次浮出笑意。

“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西斗,反正你们北斗一脉如今已算是名存实亡,不如拜入我西斗,届时,你也可以拥有和我一般,甚至更为漫长的生命,而我们也会竭尽全力帮助你成就你的仙道。”

苏长安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苍灵之前的长篇大论其实是为了向他抛出橄榄枝,邀他入门。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当真是一个极为诱人的条件。

没有人愿意死去,苍灵许诺给了苏长安漫长的生命,这对于每一个生灵来说都是难以拒绝的事情。

苏长安的头在那时低了下来。

他似乎是在认真的考量苍灵的许诺。

苍灵见此情景脸上的笑意更甚,在他看来,苏长安是没有理由拒绝他的,就像当初他无法拒绝西斗一样,漫长的寿命永远是生灵最高的追求。

而如他所愿,苏长安的头在数十息之后抬了起来,他望向苍灵,嘴唇微微张开。

苍灵仿佛已经听见了苏长安说出我愿意这三个字。

但苏长安这个人,却往往喜欢做些与常人不同的事情。

他的头在那时左右晃动,他说道:“我不愿。”

苍灵愣住了,他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听错了些什么,毕竟他找不出任何苏长安拒绝他的理由。

“我们并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也可以继续为了北斗一脉而战斗,甚至我们还可以提供许多你想不到的帮助。”苍灵赶忙说道,试图让苏长安明白加入西斗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选择。

“我不愿。”但苏长安却再一次摇了摇头。

相比于之前,这一次他的声音更加明亮,也更加的坚决。

“为什么?”苍灵不解。

苏长安在那时直视着这位活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星君,一字一顿的说道。

“我不知道仙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最后我会变成什么样。”

“但我是人。”

“而是人,都会死。”

“我的朋友,我的家人,我喜欢的人,喜欢我的人,他们都会死,在某一年,某一天。”

“若是他们都死了,我一个人却活着”

“这样的活着,其实比死更难受。”

“所以我不愿。”

苍灵愣住了,彻底的愣住了。

他极为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连他岁数的零头都不到的少年,久久说不出半个字来。

直到数息之后,他的嘴角忽的微微上扬。

“是啊,是人都会死。”

他这般感叹道,深深的看了苏长安一眼,手却放在了身旁那气息萎靡的黑影身上。

“你很有趣,希望下一次见面时,你能再好好回答我的邀请。

说着,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远,而身影也随即渐渐淡去,不消片刻便带着那黑影彻底消失在了苏长安的眼前。

而也在那时,夜风再次吹动,星光洒下。

静止的时间,又一次开始流淌。

第三十二章 君王不知河山在,误我人间六十载

时值晌午。

西江城外的难民如潮水一般涌向城门处。

每天这个时候,西江城便会有人在此为难民们纷灾粮。

当然,说是灾粮,实际上就是一碗几乎数都数得清楚数量的大米熬成的米粥。

莫说是充饥就是吊命,这东西也是远远不够。

可是每一日,每到这个时辰,饿疯了的难民们依然是络绎不绝的赶往此处,为的便是这一碗米粥。只是即是是这样清得几乎找不道米粒的清粥,也并非每个人都可以分到。

因此,每日为了这一碗米粥而大打出手的事情时有生,闹出人命亦是见怪不怪。

命这东西。

盛世之时,或许会有些闲得无事,又空有一生气力之人为你打抱不平。

你得一个死而瞑目的安息,他博一个江湖侠客的美名。

又再不济一些,终归还是得有人见不得暴尸荒野,一卷草席,一赔黄土,裹了尸,葬了身,一方安息之地却是不缺。

但到了乱世,豺狼奔走,人人自危。

命这东西,便作了草芥。

你死了便是死了,不把你尸体烹煮,作了那果腹的肉食便是好的,又有谁会去在意那路边的一具尸?

这便是世道。

世道好了,活着,看着别人家的娘子、别人家的豪门大院、锦衣玉食,心中艳羡,觉得自己苦。

但世道乱了。

活着,便也就只剩下活着了。

蛮军过了西岭,一路烧杀劫掠,从各处亡命而来的难民们大批大批的聚集在西江城外。

但西江城每日放的灾粮却越来越少。

一开始虽然找不到什么米粒,但终归有一点,但到了现在,这所谓的清粥便几乎换作了清水,莫说米粒,就是一点粥味都寻不到。

有道是穷则生变。

这人都想着活下去,可一旦活不下去,就免不了想些别的办法。

比若此刻的这位壮年男子他一把摔碎了他手中瓷碗,那一碗装着些可怜米粒的清粥就在那时溅落一地。

“他娘的,这东西是给人吃的吗?”那壮年男子显然也有些身手,指着那负责纷粮食的官员便大声的斥责道。

而周围一些没有抢到清粥的难民们,丝毫没有去围观男子的意思,他们如同恶狼一般扑倒了地上,也顾不得那满地的尘土,竟然就趴在地上,争先恐后的舔食起地上的清粥起来。

“不想吃可以不吃。”那负责纷灾粮的官员冷眼看了男子一眼,沉着眉头说道。

“怎么?你还想造反?”他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看向男子的眸子中顿时有寒光闪现。

壮年男子看模样曾经也是有些地位,被那官员一激,顿时怒火中烧。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放在一角给那些士卒们准备的馒头,心头顿时起了贪念,加之这段时间的食不果腹。他想着就是死也不能做一个饿死鬼,于是这样的念头便如同野火燎原一般在他的心头开始蔓延。

他咽下一口唾液,身子微微弓起,俨然已经做好了抢食的打算。

却不知这样的行为早已被那官员看着眼里,他甚至还来不及动手,那官员看了一眼左右,数位甲士便豁然向前,还不待那男子反应过来,无数利剑便洞穿了他的身子。

壮年男子瞳孔中色彩瞬间变得涣散,身子在一顿之后,便轰然倒地。

但他的死亡丝毫没有极其周围那些难民注意,他们依然如荣魔怔一般争先恐后的舔食这已经渗入地底的米粥。而更有甚者在那男子死去的一瞬间便将目光死死的盯在了男子身上。

那是一具人的尸体,可同时也是一顿让饥肠辘辘之人难以拒绝的大餐。

西江城,太守府内。

一位男子正手执笔墨端坐于那书桌之前,他身着一袭鸦青色长衫,干净漂亮,与那西江城外如潮水一般的难民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他手中的笔走走停停,眉头亦不是皱起,似乎是在斟酌又或是考量着些什么。

而就在这时,书房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位士卒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来到男子的身前,恭恭敬敬的朝着男子行了一个大魏军礼,随即便说道:“将军,今日的灾粮已经纷完毕,又有百名闹事者被斩示众。”

“唔。”男子头也不抬的回应道,眸子依然紧紧的注视着眼前那一幅画轴。他的笔锋不时落下,似乎再对那一幅画做最后的修饰。

得到男子答复的士卒并没有离去的意思,他在微微犹豫之后,方才又说道:“将军,前方探子来报,拓跋元武的大军已经到了西江城百里外,估摸着三日之后,必然来袭。”

男子的笔在那时生生停了下来。

他依然低着头,但眸子中的光芒却有些浮动。

直到数息的沉默之后,他方才点了点头,回应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士卒一愣,显然并未有料到男子会是这般反应,他下意识的想要劝解些什么,可是话到了嘴边又想到了这男子一贯的作风,终于还是收回了想要说的话,沉默的退出了房门。

待到那士卒退去,男子就像是从未听闻过方才那一番消息一般,他又一次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那一副画轴之上。

他又轻轻的在那画轴上勾勒了一笔,脸上顿时在那时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开始端详着那幅画。

那是一幅水墨山水画。

山势巍峨,以劲道的笔锋勾勒,施以泼墨重笔。

水势婀娜,以破笔焦墨之法渲染,关键之处又留白数许,不重不轻,恰到好处。

这山水交融,整幅画顿时呈现出一股磅礴大气之势。

男子在那时想了想,又一次提起手中的笔,在画轴的右下侧奋笔疾书起来。

一道苍劲的字迹便在那时跃然纸上。

“君王不知河山在,误我人间六十载。”

这般写罢,他又在那画轴正上方再次写出四个大字。

“大魏河山。”

这一次,他终于落笔,将他画轴高高举起,仔细端详一番。

“又是一副传世佳作!!!”

“好!”

“哈哈哈!”

他在那一刻放肆的笑了起来。

声音从小到大,从狂妄到莫名的悲戚。

萦绕在这太守府中,久久不散。

第三十三章 逐蛮佑安

西江城破了。

大魏第一神将观沧海,领着十万大军尽数殉国。

这个消息,被人快马加鞭的送到了长安城。

高坐在太和殿上的那位身着金色长袍的男子拿着这封奏折,身子瑟瑟抖。

“父王节哀,保重龙体。”那太和殿下方一位少年看出了那男子此刻心底的悲戚与恐惧,他沉着声音这般说道,声线是不同于他这年纪应有的沉稳与厚重。

只是,这样的劝解并未取到他想象中的作用。

男子的身子依然还在颤抖。

直到台下的少年数次呼唤之后,他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愣愣的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台下的少年。

“明儿西江真的真的破了吗?”

男子这般问道,显然还没有办法接受这个对他来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的消息。

台下的少年闻言,脸色也变的极为难看,他苦涩的说道:“蛮军星殒数位,裹挟这百万雄师,观将军不过问道,手下士卒不过十万”

“西江如何守得住?”

少年的话将男子心中仅存的那一丝幻想彻底扑灭。

那男子犹如被掏去了灵魂一般瘫坐在那曾经让他梦寐以求的龙椅之上。

“大魏亡了”

“大魏亡了”

他喃喃自语道。

他身旁的少年见此情景,也不顾得什么君臣之礼,他顺着玉砌的台阶,快步走上了大殿,对着男子说道。

“父王、父王,你要振作,天下百姓还等着父王就他们于水火,祖宗基业还等着父王去光复。”

但男子显然再也听不进去任何的话,他摇了摇头,继续梦呓一般的说道。

“大魏亡了亡了”

“父王!”或许是因为太过着急,少年的声音也在那时大了起来。

“我们在西蜀还囤积得有五十万兵马,加之太尉穆梁山与经纶院院长殷黎生两位星殒,只要派出使徒,与6如月讲和,割去西蜀,然后调转兵马,加上长安城高墙厚,内需充足,未尝没有一战之力。”

少年这话说得是一气呵成,显然在来面见这男子之前便已做足了功课,想好了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况且西蜀的想要的是复国,自然不会愿意偏安一隅,或者那到一个与蛮族并存的江山,如果可以,我们甚至还有可能说动西蜀,与我们一起合攻拓跋元武,届时蛮军退去,再想抗蜀之策,胜负之数犹若未知啊!”

这少年的话说得颇有几分道理,毕竟蛮族是外族,西蜀若是在这时还与朝廷为敌,让蛮军祸乱中原,且不说这之后,他们是否又足够的能力驱除这些异族,光是这放任蛮子祸害中原的骂名,也决计不是哪一个人能够背负得起的。

但对于这个目前来说唯一的可行之策,男子就有若未闻一般继续摇着他的脑袋,嘴里还不停的叨念着那一句大魏亡了

少年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这位父亲,心底说不出究竟是该可怜还是该愤怒。

最后他终于摇了摇头,躬身说道。

“父皇先冷静一番,保重龙体,明日我再来与父皇商议对策。还请父王以天下苍生为重,切要保重身体。”

言罢,少年终于不忍再去看自己的父亲一眼,转身退出了太和殿。

呜!

随着太和殿的大门缓缓被关上,少年退出了房门,而诺大的太和殿在那时忽的暗了下来。

男子终于渐渐停下了嘴里的梦呓。

他想起了两年前那个夜里,那位他的父王与司马诩的对话。

司马诩说,十载之内大魏国运尽失,民不聊生,生灵涂炭。

他的父王闻之开怀大笑,引以为大喜之事。

那时他心中惶惶不安,却敌不过即将登临大顶的喜悦,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他这个皇帝,不过是那两位大能用于博弈的棋子罢了。

深秋的寒风不知从何处吹入了这太和殿中,殿里的烛火在那寒风下变得摇曳起来,也将这位帝王的脸庞映得忽暗忽明。

他又记起了许多年前,自己的父王立他为太子,在那宴会之后。

但诺大的太和殿里宾客散尽,他的父王醉眼朦胧的问那时春光满面的他。

“翎儿,你若为王,敌寇入城,你当何如?”

那时的他还不过二十五六,自然满腔热血,意气风。

他这么回答道。

“若真有那么一日,孩儿定然领着残部与那敌寇决战,以死祭社稷。”

他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答案,一个即使是他的父王也挑不出半分毛病的答案。

但那时的那位帝王却摇了摇头,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眯着眼睛说道:“你可知当年先汉的遗孤落在寡人手中,寡人如何对他?”

还曾无比年轻的他在听闻这话之时,不由一怔。

他知道他的父王能有今天的千秋霸业,其实很大程度上都拜那位前朝遗孤所赐。

他将那位遗孤如同笼中金雀一般养着,以他的名义打着匡扶汉室的名头,做着自己的帝王霸业,再待到最后,他将那位遗孤沉尸湖底。

年轻的太子脸色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

而醉眼朦胧的帝王却笑了起来,他缓缓说道:“若真有那么一日,你便悬梁吧,留得全尸,不做孤魂野鬼,亦不沦为他人傀儡,悲惨度日。”

想到这儿,高座在太和殿上的男子终于从回忆中惊醒。

他伸出手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

那时一卷白绫,显然这东西已经在他的身上放了许久,而到了现在,终于是用他的时候了。

男子这般想着,缓缓从那曾让他朝思暮想的宝座上站起了身子,颤抖着走下高台,将手白绫一抛,于那太和殿高高的龙骨上穿落,他又打好一个死结,回眸最后看了一次那座龙椅,他仿佛看见了他的父王正提着酒杯,高座于上,正对着他微笑。

“孩儿谨遵父王教诲。”他轻声说道,一如当年那为帝王告诉他这个答案时的回答一般。

那一年八月,西江城破,观沧海战死。

次日,做了仅仅两年帝王宝座的夏侯翎于太和殿中自缢身亡。

其子夏侯明登基继位,年号逐蛮。

追封其父谥号,佑安。

第三十四章 苍生一问

(ps:今天只有一更,昨天喝假酒喝昏了,明天一定好好更新,五更保底,说到做到,不然直播吃翔!!!)

西岭西江被破,浮三千观沧海战死的消息,在八月底终于传到了北地。

整个长门镇在那时炸开了锅。

若是细细算来,西岭关已经有近千年未有被人攻破过了,即使是在前朝最为势弱的时候,天岚院也曾西岭天险守下这座关隘。

远在北地的百姓们,怎么也想不到,西岭会被破。

这个消息如同当头棒喝一般敲在了这些百姓的头上,让他们感到惶惶不安。

距离太守府的那一场异变依然结束了近一个月的光景。

古宁丢了官职,古相亭亦辞了官,靠着这些年的积蓄在长门置办了一件不算大的房子,算是弃甲归田。

那一夜虽然让这些百姓们吓破了胆,但终究未有真的伤到谁,加之古相亭这些年在长门的威望,虽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但也无人真的去为难这一对父子。

苏沫这边家中虽然对于这门亲事颇有反对之意,但架不住这小妮子的倔脾气,说着什么拜了堂便是古家的人,硬生生搬到了古家的府上,与古宁住在了一起,极为悉心的照料起失了右臂,又丢了修为的古宁。

纪道与蔺如也时常前来探望,只是前几日因为军务繁忙,又被调走。

苏长安也因为在太守府上的表现得到了长门百姓的谅解,终于不再对他像以往那般指指点点。他的老爹苏泰也终于是挺直了腰板,可以在众多以往的同僚面前继续红光满面的吹牛打屁。

对于这位老男人来说,有钱无钱倒是无所谓,只要这面子够大,那便是好的。

苏长安当然也乐见其成,他每日早晨修行,下午便去到古宁家中,替他调养身子,古宁曾言,在长安城中曾受人陷害中了某种剧毒以至于他的修为难进半寸。苏长安将这记在心中,总想着试一试能否将之治好。

但他不同药理,也只能是先探查一番古宁体内的情况,再作打算。

那毒的确恶毒非常,苏长安在探查之后,便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它依然深入古宁奇经八脉,虽不至于取他性命,但却阻塞了古宁的灵力运转。

想要清除倒不是不可以,但那毒由来已久,若是强行除去免不了会伤及古宁的经脉,到时候不仅无法继续修行,恐怕连现在这繁晨境的修为也是保不住的。

这样的结果自然让诸人都极为失望。

可是经过那场变故之后,古宁自己反倒是看开了许多,一个劲的劝解诸人,让他们不要在为自己劳神。

但就在诸人都束手无策想要放弃之时,苏长安却忽然现自己一直安放在体内的那块若木,似乎对于那些毒素有着极为好的功效。

若木,是上古四大神木之一,拥有无限的生机,当初的苏长安便是依仗着此物死而复生。

它说起来应当是一切有违生机之物的克星,只是苏长安却从未使用过这东西,直到此刻才幡然醒悟,开始尝试着用他资料古宁身上的剧毒。

只是,若木毕竟在他的体内,他只能不断的催出一丝并不强大若木气息渡给古宁,虽然收效甚微,但却已有了好转的迹象。

这般连续一个月下来,古宁的伤势已然好得是七七八八,已无大碍。

当西岭与西江被破的消息传来时,苏长安正扶着喝得烂醉的苏泰走在回家的路上。

夜色已暗,天空飘着小雪,一如苏长安小时候所经历的那些一般。

长门还是那个长门,从来未曾改变。

这一个月他过得很平淡。

没有天岚院的苍生大义,没有西凉百姓的血海深仇。

只有苏长安,与这座小小的长门镇。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直道多年后的现在,他做了那梦寐以求的大侠之后,他才明白。

其实大侠都很苦。

你背上背着苍生大义,腰间却跨着杀人的三尺清锋。

总有救不完的黎民百姓,总有杀不完的魁魅魍魉。

大侠也是会累的。

可面上还得装得冷若冰霜,毕竟,面子这东西也是极为重要的。

苏长安当够了大侠,他想要回到长门做那个无忧无虑的苏长安。

可是他早就回不去了,他已经目睹太多太多的牺牲,他不能心安理得的继续待在长门。

于是但他在酒肆中听闻有人谈论关于蛮军的事情之时,他知道这场美梦是到了苏醒的时候了。

所以在次日清晨,那位因为新上任的长门太守敲开他的房门时,他丝毫没有感到半分诧异。

这位四十岁上下的新任太守极为客气的朝着苏长安拱手,然后一脸献媚的说道:“下官见过苏公子。”

苏长安倒也习惯了被人这样对待,毕竟在西凉,他的地位就因为北通玄的缘故而颇高。

“唔。”他微微颔,虽然已经大概查到了这男子的来意,但却未有点明。

西凉被破。

这是司马诩与那位圣皇一手策划,耗费数十年的光阴达到的结果。

这么做自然不会是一时兴起,自然有着在背后更大的谋划,这一点苏长安很清楚。

而现在,他们的计划达成了,蛮军入了关,中原动荡,百姓流离,苏长安觉得应该是到这些以苍生为棋子的棋手们再次落子的时候了。

他虽不知道那位圣皇究竟藏在何处,但大抵能猜到他在北地,找到他,便可以解开他心头的许多疑问,他不愿再被摆布,不愿再做那棋子。

他要跳出这个局,做那左右世界的棋手。

男子咽了一口唾沫,他在官场沉浮多年,眼力自然不是那些寻常百姓可比,只是这方才的一番接触,他便现眼前这个叫做苏长安的少年身上带着一股由内而外的从容。

那从容绝非刻意可以伪装出来的。

“下官奉古王爷之名特来请苏公子去北岚城一聚。”

男子低眉说道,心头也知这位被人盛传的苏长安,确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非凡之处。

“嗯?”苏长安颔,他在那时仰头望向北岚城的方向。

看样子,圣皇便藏在那古家府门之内。

就让我替浮三千、替这天下苍生来好好问一问你这千古一帝吧!

他在心底这般想着,眸子中忽的又浓烈的杀机崩现。

第三十五章 北岚城

(我说我要五更,群里的人都说等着我吃翔,我很生气,难道我是那样一个说话不算话的人吗?我要用更新证明自己!!!)

苏长安离开了长门,去往北岚城。

他没有告诉自己的老爹,自己究竟是去北岚城做什么。

他难以解释,苏泰也难以理解。

他做了那个肩负天下的天岚守望者,而他的父亲还是那个嗜酒如命的市井俗人。

这没有什么不好,也没有什么不对。

人活一世,逍遥自在好过一切荣华富贵。

苏长安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不愿惊扰自己的父亲,让他沉浸在自己儿子出人头地的幸福中便可,又何须将那些整个天岚院都背负不动的苍生大义加在他的头上。

长门虽小,却也是一个世界,它若安宁,苏泰便也就安宁了。

苏泰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那个曾经的倒霉孩子,如今身上究竟肩负着些什么,他还暗自以为苏长安的榆木脑袋终于开窍要去找那古家小侯爷,他自然乐见其成,不曾阻拦,反而还一个劲的鼓励着苏长安一定要把这个媳妇给他娶回家来。到时候他老苏家可就真的说得上是光宗耀祖了。

长门离北岚城其实并不算近,当年他们离开长门时,到北岚城光是马车都坐了十余日,但现在,苏长安的修为已至问道,全力施展下来,也不过几日光景便可抵达,只是古家却极为客气的给苏长安派来了一辆马车。

苏长安自然不好拒绝人家的美意,故此倒也就坐上马车,随着车夫一道去往北岚城。

这一路无话,苏长安只是每日在车厢中修行打坐,领悟所谓的道,以期以域化道,早日成就星殒。

这当然不会是一件一撮而就的事情,从古至今已经有不知多少的天才妖孽饮恨于此境,终其一生也未有突破。

苏长安这十余日,虽然也无任何进展,但他的心态平和,倒也不曾有过半分急躁。

这不觉间便已到了北岚城的城门口。

再一次来到这座北地最繁华的城池,苏长安的心中没了三年前的满心期待,他只是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这城郭,心头泛起了些许异样。

北岚城与他记忆之中的北岚城已经迥然不同。

没了乐意不绝的商贩、没了往来的行人。

有的只是密密麻麻,身着甲胄的士卒,他们来往巡逻,面色冷峻,透着一股肃杀之意。

苏长安不是没见过这般的景象,相比于曾经大军压境的永宁关,这北岚城与之相比也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真正让苏长安感到不安的是,这样变化背后的原因。

古家在这段时间里于北地各处征召兵马,那穷兵黩武之势丝毫不同于以往古家倡导的仁政,反而有那么几分当年那位圣皇的气势。

苏长安暗暗觉得这背后恐怕还有那位帝王的影子,甚至说准这北地其实依然落入了那位帝王手中。

苏长安丝毫不怀疑,那位帝王绝对拥有这样的手腕与能力。

“苏公子这城内不让乘骑马车,你看”这时,这几日为他赶车的车夫上前小心翼翼的说道。

苏长安是古家的贵客,他自然不敢怠慢。

“嗯。”苏长安颔,他从来不是什么娇贵之人,行路坐车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言罢,他便下了马车,在那车夫指引下进了北岚城。

而北岚城中的景象让苏长安的眉头再次皱了起来。

如今的北岚城哪还半点那曾经北岚城的样子。

苏长安敏锐的现除了那些士卒们钟爱的酒肆,这北岚城中几乎再也找不到尚还在营业的商铺,路上的行人更是寥寥无几。

而即使到了内城,苏长安也可以看见的是来往巡逻的士卒,比之外城,内城的巡逻反而更加频繁。

这北岚此时已经俨然被打造成了一座巨大的军事要塞。

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难道那位死而不僵的帝王还想着回攻中原,继续他的一统大业?可若是如此,当初他又何必离开?

这个逻辑很明显存在着极大的漏洞,苏长安想不真切。

管他是非真假,苏长安想着只要见到了那位帝王,亲自问一问便可知道答案,因此索性不再去想,随着那车夫,慢悠悠的走到了古家晋王府的门前。

他被安排一说极为别致庭院,不仅有两位下人供他使唤,主家似乎还考虑到苏长安修行的需要,再离他庭院你的不远处,还修筑得有一个简单的演武场,虽比不上天岚院的那般巨大,但也足见古家对他的重视。相比于当年那简陋的二人间,这般待遇应当也说得上是天差地别了。

只是奇怪的是,他午晌便到了古家,暗以为晚上便会有人来寻他与那位古青峰一叙,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人。就是古羡君也未有前来找他,这倒不是苏长安自以为是,只是当初那长门新任太守来向他传达此事时明显有些催促之意,此刻反而像是被古家忘却了一般,这其中的落差,难免让苏长安觉得有些怪异。

不过好在这些年苏长安长了年纪,也多了些见识,倒不会如以往那般冒冒失失的就找上门去。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古家既然把他叫到了北岚,迟早都会召见他。

想通了这个道理,苏长安反倒不急了。

他静下心来,待在了属于自己的这座庭院。

每日早晨于演武场上练刀,下午悟道,到了晚上便打坐吐纳,吸收天地灵力。

成就星殒,虽非一朝一夕之功,但不积蛙步,何以至千里?

苏长安不愿放过每一个可以让他变强的机会,他想要跳出这个局,那么先他便要拥有成为棋手的实力,否则一切皆是枉然。

修行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又是十余日的光景过去,日子已经到了九月。

此时正值深秋,北地的深秋可不比中原,早已是寒风朔朔,大雪连天。

夜深,窗外寒雪纷飞。

苏长安盘膝端坐于矮榻之上,周围的天地的灵力如同泄闸的洪水奔涌向他的身子,透过他的四肢百骸,涌入他的体内。

而就在那时,他的双眸豁然睁开,眸子中一道寒芒闪过。

“谁!”他厉声问道,一只手俨然已经放在了自己背着的刀柄之上。

房间的黑暗中就在此刻,缓缓走出一道身影。

第三十六章 它是朕的东西

那应当是一位少年,苏长安借着窗外稀疏的习惯仔细的打量起了眼前这位来者。

他的年纪并不大,不过十三四岁。

但苏长安却不敢因此而对他升起哪怕半点的轻视。

他可是还记得在西凉的蛮军军营前,那位忽然蹦出来的名为苏曌的少女,年纪比眼前这少年还要小上几分,却把身为星殒的突骨吕打得是满地找牙。

更何况这男孩能在他的神识之下来到这屋内方才被他察觉,这也从很大程度说明了眼前这个少年是何等的诡异。

苏长安将那夏侯血的刀柄握得更紧了,身子也弓了起来,就像是一只瞄准了猎物的恶狼,只要时机一到,便会冲出密林,撕咬下猎物的头颅。

男孩对于苏长安这样的反应却是犹若未觉,他继续向前,脚下的马靴踏在那木制的地板上,放出一阵哒哒的轻响,在这黑暗的房间中来回响动。

苏长安的体内有着帝江的精魄,按理说黑夜中,莫说是这小小的房间,即使相隔百丈,他要看得事物,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可是偏偏这男孩的周身仿佛缠绕着某种说不真切的事物,让苏长安难以看清他容貌。

直到男孩走到离他身前不过一丈处时,他方才看得清楚。

那是一张极为可爱的脸,红扑扑的脸颊,忽闪忽闪的大眼睛。

可惜的是,这男孩脸上的神情却让苏长安将之与可爱二字完全联系不上。

那是同时也是一张极为冷漠的脸,像极了此刻屋外的寒雪,仿佛一切事物对他来说都是死物,他漫步走来,气息绵长,周身的傲气仿若是在巡查自己领地的君王。

而最关键的是。

苏长安认得这张脸。

他觉得这个男孩极为眼熟,他似乎在什么地方曾见过他。

为此他努力的搜寻着脑海中的记忆,最后,他忽的想了起来。

这男还是当年在天岚院外,与古羡君、夏侯夙玉一道逃往北地的那个男孩,他叫做夏侯麟,是观星台太白真人的弟子,大魏的七皇子!

苏长安还来不及思考这位七皇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他小小年纪便有一身如此诡异的修为。那男孩的声音便在那时响了起来。

“问道了?”

他这般问道,声线极为低沉,且带着一股长辈询问晚辈的味道。

被一个比自己小上四五岁的男孩这般询问自然是一件极为怪异的事情。

至少苏长安在那时脸色变得有些古怪,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这男孩的问题。只是他手中的刀被他握得更紧了,这为皇子殿下的表现远远出了一个这般年纪的男孩应有的反应,这让苏长安不得不警惕起来。

“嗯,很不错,你比我想象中要有用得多。”男孩闻言点了点头,他的脸上露出一抹赞赏之色,但这样的神色却又稍纵即逝,似乎能得到他的夸赞是一件极为了不得的事情。

而说完,他自顾自的走到了苏长安所坐矮榻的另一侧,自顾自的坐了上去。倒是没有半点考虑身为主人的苏长安的感受。

“你”苏长安这时也看出了夏侯麟此行似乎并没有恶意,他放下了自己握着刀柄的手,转过身子与这少年相对而坐。

“你来这里找我所为何事?师姐她近来可好?”

男孩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苏长安的问题,他自顾自拿起放在矮榻上的茶壶,将之轻轻提起,又摆正倒放着的茶杯,似乎想要给自己倒上一杯茶水。

可苏长安却没有饮茶的习惯,虽然古家为他备好了上好的茶叶,可那东西便一直被放在那里,他从未有动过他分毫。

因此,夏侯麟提起的茶壶中并没有倒出哪怕半滴的茶水。

这让这个年纪十三四岁的男孩似乎有些不满,他撇了撇嘴,终于抬起头瞟了苏长安一眼,这自然是极为简单的一瞥,但苏长安却在目光中身子莫名一怔。

他觉得这样的目光似曾相识。

却又一时间如何也想不起来,他究竟在何时被何人用这样的目光光所看过。

“你还记得夙玉?倒也不枉费那孩子对你念念不忘。”夏侯麟这般说道,颇有些意兴阑珊的将那手中的茶杯与茶壶放回了原位。

按道理来说夏侯夙玉是这夏侯麟的姐姐,他称呼夏侯夙玉为那孩子,这应该是一件极为古怪的事情。可他说话的语气与神态却没有半分异样。

加之这夏侯麟从出现那一刻开始便已然是浑身透着古怪,苏长安倒也见怪不怪,他继续问道:“那你呢,你来这里所谓何事?”

男孩依然没有直接回答苏长安问题的打算。

他又站起了身子,在昏暗的房间中举目四望,像是在寻找着某些东西,最后他将目光定格在房间中的某一样事物之上。

他指了指那里,说道:“这应该不是你的东西吧?”

苏长安一愣,他寻着男孩所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张寻常木桌,上面端放着一样只葫芦。

酒葫芦。

那是武王浮三千在西江城中留给苏长安的东西,他要他带着这东西去见那位弃了江山,负了苍生帝王,他要他待他去问那位帝王一个问题。

浮三千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苏长安不好评说。

但他毕竟有恩于他,苏长安为人素来简单。

与他有仇他或许不报,或许不死不休。

但与他有恩,他却时时记在心。

所以他带着这个葫芦来到了北地,他知道他迟早要见一见那位曾经的大魏之主,亦要代浮三千问他那个问题。

“不是。”苏长安摇了摇头,如实回答道。

“自然不是。”男孩对于苏长安的这个回答像是早有预料一般,他走到了那葫芦的跟前。

“我来这儿便是为了取回这东西。”男孩说着,伸出了手轻轻抚摸着那葫芦面上有些斑驳的痕迹。

“嗯?”苏长安又是一愣,他眸子中的疑惑更甚。

“这是朕的东西。”男孩这般说道,声线忽的变得低沉。

苏长安的瞳孔陡然放大,他在那时终于记起那男孩的目光他究竟在何人身上曾见过。

那分明就是那位被称作千古一帝的男人的目光。

眼前这男孩根本不是夏侯麟。

他是。

夏侯昊玉!

第三十七章 敢娶不敢?

夏侯麟,或者说夏侯昊玉在拿走那葫芦之后,便已然离去。81中Ω文网┡81z

苏长安不是没有想过留下他,可是这位帝王的度着实太快,快到即使是已是问道境的苏长安也难以捕捉到他的身影。他想要离开,便自然毫无阻碍的里离开了。徒留苏长安一人望着北岚城夜里越来越大的寒雪,愣愣的出神。

事情比他想象中更加复杂。

夏侯昊玉确实活着,这一点苏长安早有预料。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是已这种方式活着。

那那位七皇子殿下呢?

是已然被他吞噬了灵魂,又或是其他?

可是夏侯麟毕竟是夏侯昊玉的亲生儿子,苏长安不觉得这世上真的有父亲可以狠心到如此地步。

但转念一想,夏侯昊玉可是将百万西凉苍生送入死地而眉头都无需眨上一眨的角色,自己的孩子在他的眼中恐怕也不过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罢了。

想到这儿,苏长安对于夏侯昊玉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又多了一层认识,这让他感到一阵胆寒,他隐隐意识到将大魏国运散尽的背后,说酝酿的那场阴谋,恐怕会远出他的预想。

带着这样的沉重与疑问,苏长安在这一夜终于是失了修行的性子,他索性埋头好生的睡了一觉。

直到第二日,古家的家奴敲响了他的房门,他方才从梦乡中苏醒过来。

来者是前些日子将他送到北岚城的那位马夫。

他一见苏长安便低头哈腰的说道:“苏公子叨扰了,这几日住得可还习惯?”

这话明显是客套之言,苏长安也就随意敷衍了一番。

待到尾末,那家奴方才说道:“我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请苏公子今日傍晚去阁楼一叙。”

这话一出,苏长安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

前些日子,古家就像是忘了有苏长安存在一般,将他安放在这一出居所便再也未曾有过过问,这昨天夜里,化身成了夏侯麟的夏侯昊玉方才来过,今日古家的人便上门请他。

这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巧合,苏长安只是奇怪,现在的古家与夏侯昊玉究竟是何种关系?

他这些日子也从服侍他的那些家奴口中约莫打探到了些东西,比若夏侯麟自从来到北地之后便一直住在这里,而古家的老太爷可是星殒级别的大能,想来夏侯麟的身份定然是瞒不住已经老成人精的古青峰。

那他对于这位假死脱身的帝王究竟是和态度,加之这一前一后的两次见面,其中很多事情便极为值得商榷了。

但不管何如,苏长安知道,今夜的这场见面应当会解开他心底不少的疑问。

他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颔便应了下来。

苏长安却也没有因为这即将到来的事情而耽搁自己的修行,他依旧如往常一般上午在演武台练刀,下午在自己的庭院中打坐悟道。

知道吃过晚饭,那位家奴便极为准时出现在了苏长安的门口,领着苏长安便朝着这晋王府深处走去。

晋王府确实很大。

大得几乎可以与长门镇比肩。

作为一个王爷,哪怕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一字并肩王,这样豪华的府邸依然可以说是有大逆不道之嫌。

这是自前朝便有的规矩,上至王侯下至一镇太守,其居住府邸的大有都是有明文规定的,只能下不能大,而古家这府邸的大小,显然已经过了这个界限。

不过或许是因为山高皇帝远的缘故,朝廷对于此事倒是向来不曾过问。

苏长安随着那家奴七拐八拐之后,便终于来到了一处古香古色的阁楼前。

这阁楼的名字很有意思。

叫做寒暑。

这不禁让苏长安想到了古家在长安置办的那一处产业,其中有一座阁楼便被唤作旦暮。

一阁寒暑,一阁旦暮。

看似毫无关系,却又似乎暗藏玄机。

以苏长安的脑袋瓜自然是想不明白其中奥妙,但却不妨他觉得有趣得紧,暗以为这其中或许有些什么故事。

“苏公子请,我家主人已在里面恭候多时。”待来到那阁楼前,那家奴便停了脚步,示意苏长安一人进去便可,显然即将生的那场谈话并不是他这区区一位家奴所可以参与的。

苏长安也不疑有他,他轻轻的推开房门,迈步走入其中。

这阁楼并不大,却胜在精致,两侧墙上一侧放着堆满古籍的书架,一侧挂着些水墨丹青,但却不是山水,却是一位女子神态各异的肖像。

这女子苏长安倒是觉得眼熟,与古羡君的五官极为相似,但又有些不同。

此时夜色已至黄昏,但阁楼内却被满满的烛火点得通明。

一位中年男子正端坐于一张太师椅上,似笑非笑的看着苏长安。

苏长安在那时一愣,他自然认得这男子,他是古羡君的父亲,古家老太爷古青峰的长子,古方天!

而除了他以外这阁楼内便再也没有其他人的踪迹。

苏长安曾以为召见他之人应当是那位晋王殿下,却不想是古方天独自出现。

这就更为古怪了。

要说这古家的主事人是谁?

这个问题就是去问那些街头市井商贩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这个答案,自然是那位活了一百多个年头的晋王古青峰。

苏长安以为这番召见应当是古家在关于夏侯昊玉的事情上与他有所交集,故而召他前来,他亦是抱着从古青峰口中得到某些消息的念头方才来到此地。

却不想左等右等,等来的相见不是与那古青峰,反倒是与这位应天候古方天。

他不禁暗暗猜测,这位侯爷避开古青峰与夏侯昊玉独自召见他的目的究竟何在?难不成与羡君有什么关系?

就在苏长安心中疑惑难解之时,这位应天候站起了他的身子,他漫步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双目中神光乍现直直的看向苏长安。

那目光如有实质一般,仿若要将苏长安整个看个真切。

苏长安想着自己与古羡君那不清不楚的关系,难免有些心虚,目光顿时躲闪了起来。

古方天倒是不以为意,他在数息之后便收起了自己的目光,脸上的笑意尽去,极为严肃的问道。

“我要把女儿许配给你,你敢娶不敢?”

第三十九章 不朽霸业

(对不起,五更了,这个翔,我吃不了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事何须古方天如此卑躬屈膝的求他,苏长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任古羡君置于险地。

他正要张口说些什么,可也就在那时,一道如同泰山压顶一般的灵力猛的笼罩向着寒暑阁内的二人。

二人的修为皆是问道,因此在同一时间便反应过来,纷纷张开自己的领域想要抵御这股铺天盖地而来的灵压。

但是,那灵压的强度却远远出了在场二人的预料,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

苏长安便被束缚在了原地,就连动一下嘴唇这般简单的事情也是无法做到。

而古方天更是脸色一白,身子暴退,直直的跌坐在身后的太师椅上。

“天儿,你让为父很失望啊。”

一道苍老的声音在那时响了起来。

放眼整个北地敢于这么称呼古方天的人,想来也就只有那一位古家的老太爷了。

“苏公子犬子无礼,让你见笑了。”那声音继续说道,虽不知古青峰此刻人在何处,但他的声音却犹如在苏长安的耳畔响起一般,清晰可闻。

“如若不弃,来正殿与老朽一叙吧。”

这话自然是极为客气,亦有询问之意。可是苏长安身上的束缚却没有半点被解开的征兆,他说不出任何话,当然也无法拒绝古青峰的要求。

寒暑阁的大门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所推开,苏长安的身子在那力量的挟持下不由自主的转向了房门方向。

“恶奴,还不快为苏公子领路!”古青峰忽的一声暴喝,那位一直守在屋外的车夫知道事情暴露,身子顿时瑟瑟抖起来,他哪敢不从,屁滚尿流的来到苏长安身前,作势便要引他去到古青峰口中的大殿。

而也在这时,束缚着苏长安身子的那股力量尽数散去。

苏长安知道这是古青峰刻意为之,他笃定了苏长安不敢有任何异动,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苏长安是曾经杀过星殒,但依仗的却是三千刀客舍弃性命所为他创造出的机会,而现在三千刀客的亡魂已然在他浮屠剑中陷入了沉睡,他失去了与星殒抗衡的资本。自然不敢在古青峰的眼皮底下作出任何有违他意识的行为。

他转头深深的看了跌坐在太师椅上,脸色苍白的古方天一眼后,随即随着那马夫,走向晋王府的大殿。

晋王府的大殿自然是极为恢弘大气。

苏长安穿过大殿前大理石铺就的台阶,推开香木制成又镶有金边的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这大殿自然是极大,光是纵深便有三十丈开外。

而烛火通明,将这大殿照得时恍若白昼。

苏长安开始打量起这大殿内的景象,两位老者分立高台之下的两侧,其中一位,苏长安曾有幸见过,便是当年领着古羡君一众逃往北地那位王公公。多年过去,他依然还是那般模样,低眉颔,不曾抬头去看苏长安一眼。

而另一位老者虽然毛皆白,但精气神十足,身子消瘦,但腰杆却挺得笔直。一双眸子中更是豁然有星光闪动,想来此人定然便是那古家的老太爷,晋王古青峰了。

但最让苏长安为之动容的还是那在高台上的两道身影。

他们一人坐于那案台之上,一人立于那人的身后。

那站着的是一位少女,面若桃花,一袭红衣,端是美得不可方物。

但此刻她的眉头却皱起,似乎颇为抑郁,在见到苏长安之时,那少女身子明显一震,待她回过神来便神色焦急的想要与苏长安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似乎又有所顾忌,又生生的将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这一切苏长安皆看在眼里。

他能感觉到这女子对自己的关切,因此他朝着她递去一个眼色,示意让她心安,而目光便最后落在了那位高坐在案台上的男子,不,应该说是男孩身上。

这男孩便是昨日夜里来苏长安房中取走浮三千留下的那个葫芦的夏侯麟,当然,准确的说应当是接着夏侯麟身子复生的夏侯昊玉。

此刻,他端坐于高台之上,手中拿着一副画轴,将之张开,放于眼前,似乎正在欣赏那画轴之上的事物。

而这个过程他极为专注,对于苏长安出现亦是视而不见,而大殿内的诸人也丝毫没有敢打扰这男孩的意思,只是安静的立在一旁,等待着他将手中的事物看完。

良久之后。

那男孩方才将那画轴缓缓放下,凭借着帝江精魄的力量,苏长安隐隐瞥见那画轴的上方似乎写着“大魏河山”四个大字。即使不太懂笔墨之道的苏长安,也不得不承认,那四个字写得是极为苍劲有力,煞是好看。

“呵。”

放下画轴的男孩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

“君王不知河山在,误我人间六十载。”

他在嘴里这般轻吟道,吟罢,他嘴里陡然出一声喟叹,同时伴随着一阵极为猖獗的笑声。

“好诗!好诗!”

他的声音在这诺大的正殿内来回响彻,最后渐渐归于平静,但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些什么。

而也在这时,他像是刚刚才现苏长安一般,极为慵懒的抬眸看向苏长安。

“你来了?”他这般说道,声线极为缓慢,却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傲气。

“嗯。”苏长安在那时挺直了自己的腰板,一双眸子分毫不让的对上这位帝王的目光。

他终于见到了这位千古一帝,心头无数的疑问,在这一刻,终于到了被解开的时候。

“永宁关破了,百万士卒于黎民百姓死在了西凉。”

“西岭关破了,你的武王浮三千死了。”

“西江城破了,你的大魏第一神将死了。”

“北通玄也死了、徐让亦死了、三千江东刀客也死了。”

“我想,你应该给他们一个交代。”

苏长安这般问道,声线平静,但平静之下却又掩藏着某种浓烈至极的杀意。

但在面对苏长安这般咄咄的逼问,那位帝王却很是慵懒的摆了摆手,似乎这些对于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为成大业,任何牺牲都是值得的。”

他这般回应道。

苏长安在听闻此话之后,他的双目陡然变得血红,周身的气势轰然升腾,仿佛永无止境的开始向上攀升。

他的刀被他握在了手上,因为太过用力,他的指节有些白。

“那是百万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中有我最珍视的人!你告诉我什么大业?比得上他们的性命!”

苏长安几乎咆哮一般的问道。

可那位帝王脸上的神色依然淡漠无比。

他微眯着这眼睛看着台下那暴怒如雄狮一般的少年,一字一顿的说道。

“不朽霸业。”

第四十章 那支书写命运的笔

“不朽霸业?”苏长安皱着眉头重复着夏侯昊玉的这一番话。

但他并不明白所谓的不朽霸业究竟所指何物。

所以他问道:“你已经拥有了天下,做了帝王。你所期望的霸业早已达成,又何须在枉送他人性命。”

“是啊,我已坐拥了天下。”

夏侯昊玉感叹道,但随即他的脸色一变,一抹愤恨之色浮现在他的脸上。

“可这世上没有不死的人,亦没有不灭的帝国。”

“既然我已经拥有了整个天下,那为什么我不可以将它永远的握在手中。”说着话时,夏侯昊玉的眸子里忽的有一道如同火焰一般的光彩在升腾,他的手在那时伸出,凭空一握,似乎便已然将他口中的天下紧紧的握于手中。

“可正如你所说,这世上没有不死的人,同样也没有不灭的帝国。”

苏长安摇了摇头,他很清楚的知道在夏侯昊玉眼眸中所升腾的事物究竟是什么。

那东西,苏长安曾不止一次,在不止一个人的眼中见过。

那东西,叫做。

而这东西具有一股神奇的力量,他往往可以将仁慈变成恶毒,将梦想化作贪婪。

“所以,我要做不死的神!创建一个不朽的神国!”夏侯昊玉的声音忽的变得高亢,他眸子中渐渐蒙上了一种近乎疯狂的神色。

而在他说出这样在苏长安看来近乎妄言的话时,台下的古青峰与那位王姓太监却在此刻低下了头,似乎能听到这样的话,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极为荣幸的事情一般。

“做神?”苏长安眉头再次皱起,他想到莱云城里的那位太守,又想到了那吞噬过神血的镇西神候。

“其实,我和你们天岚院的目的并不冲突。”夏侯昊玉的声音又一次变得低沉,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处变不惊,万事运筹帷幄的君王。

“你们想要护佑苍生,而我所作所为亦是如此。”

苏长安闻言,他的脸上忽的绽出一抹笑意。

这简直是他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

“护佑苍生?你配吗?你若护佑苍生,那西凉的百万黎民是为何而死?我天岚院的弟子又是为何而死?”苏长安高声问道,清澈的声线掷地有声,在诺大又静谧的王爷府大殿中来回响彻。

“你可知百万人的尸骸堆积在一起是何等惨状?他们的尸体可以将你的长安城塞得满满当当,他们的鲜血足以将漓江水染得猩红。”

“你见过那样的景象吗?你懂什么是护佑苍生吗?”

面对苏长安声音越来越为高亢的质问,那位高台之上的帝王眼睛忽的眯了起来,他注视着苏长安。

已经有很多年、很多年没有人敢于这样与他说话了。

可出奇的是,他的心中却没有半分怒意。

他只是在许久的沉默之后,方才摇了摇头。

“不,是你不懂。”他这般说道,声音低沉了下来。

“你和玉衡一样,目光终究太短浅了一点。”

夏侯昊玉的语气里带着一股惋惜之意,这让苏长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强压下心头的怒意,等待着夏侯昊玉的下文。

“且不说你现在的修为不过问道,就算有一日你成就星殒,达到与玉衡一般的成就。你护得了苍生吗?”

“当然,以玉衡境界,想要做到这一点,确实不难。可是人终究是会死的,玉衡之后有苏长安,苏长安之后是否还会有谁来继承你们的遗志呢?那时你们口中的苍生又该向谁寻找庇护?”

“你们所谓的护佑不过一时,最长亦就一世,而我的护佑却是千世万世,永远的守护。为此,区区百万苍生的性命,又何足挂齿?”

苏长安觉得这夏侯昊玉应当是疯了。

似乎是看出了苏长安眼中的质疑,夏侯昊玉站起了身子。

他走下高台踱步来到了苏长安的跟前,那双含着星光的眸子注视向苏长安。

虽是仰视,却又犹若俯瞰。

“长安,你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真相吗?”他这般问道,声线中带着一股诡异的气息。

“真相?”苏长安不明所以。

“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书。”

夏侯昊玉的声音一落,屋外的天空的忽的炸响一声惊雷。仿若被他洞穿了某些不能言说的秘密,这个世界在对他出警告的雷音。

通明的烛火亦在那一刻开始摇曳。

跳跃的火光,将夏侯昊玉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苏长安在那时感觉周围的温度也仿佛下降了几分,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

“什么意思?”他咽下一口唾沫,这般问道。

“我们的世界是一本书,我们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都被人写在那书上,从过去到将来,每一个在这世界上生存的生灵,命运早已注定。”

“所谓的苍生劫难,也不过是那些执笔人的脑袋一热,手中笔锋流转,便会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死去。我们说到底都是他们的玩偶!”

这样说法,苏长安第一次听人说起,一时间他自然是难以完全接受。

此刻不免有些木讷,他不解的问道:“就算你说得都是真的,那为何你要耗尽大魏八百年国运,又为何要将大好河山拱手送人?”

“长安,你不是很喜欢看小说吗?”夏侯昊玉斜着眼瞥了苏长安一眼,说道:“一本书,无关紧要的甲乙丙丁,死了便是死了,因为他无法对以后的事情做出太大的影响。”

“可若是书中的主角在这书前半段就死了,这书还如何写?”

“主角死了”苏长安木讷的念叨着夏侯昊玉的这段话,他的眸子中的瞳孔在那时豁然放大。他猛地意识到了什么,他看向夏侯昊玉,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你是说”

“是的,若说世界是一本书,大魏,便是这书的主角。”夏侯昊玉点了点头,面色不知何时变得阴沉了下来。

“写书人想要继续写完这本书,就得想办法复活这个主角,而那时,他就会现身。”

“杀了他,拿到那只书写苍生命运的笔,那我便可以成为这世界的主宰!”

第四十一章 求情

苏长安并不知道夏侯昊玉口中的写书人是否真的存在,亦不知道那写书人是否就是以往听人提及的天人。

但在听闻夏侯昊玉这一番话后,有一件事他却的确知晓了。

为什么他会与司马诩合作,为什么会败坏自己帝国的国运,为何又会将那大好河山拱手让人。

这曾经盘旋在苏长安脑海许久的疑问在这时终于完全被解开。

“所以,长安,你觉得我有错吗?”夏侯昊玉在那时问道。

苏长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无法站在夏侯昊玉的角度去思考这件事情。

他也不关心所谓不朽霸业。

他只知道,北通玄、徐让以及江东刀客们的死都死眼前这个男孩与那位大魏丞相的一手所致,更何况,他还想要娶古羡君。

苏长安问完了他想要问的问题,也就失了与之交谈下去的兴致。

若是放在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已经提着刀上前,取下夏侯昊玉的头颅。

可这一次,他没有这么做。

且不说夏侯昊玉那一身深不可测的修为,光是他身旁虎视眈眈的两位老者,苏长安也决计不是对手。

他想要报仇,但也知道如今并不是时候。

况且他还要找机会带走古羡君,无论是从什么方面考虑,他都不愿意,亦不能让古羡君嫁给眼前这个恶魔。

“你见我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吗?”苏长安沉着眉头问道,他想要结束这场谈话,在他看来,无论夏侯昊玉所言究竟有几分可信,他与他道不同,亦不相为谋。

似乎是看出了苏长安的去意,夏侯昊玉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他问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就杀了你吗?”

他的声线在那时变得异常寒冷,就犹如屋外北地的积雪。

但苏长安的嘴角却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极为笃定的回应道:“你若是想要杀我,又何须与我说这么多?”

“你倒是比起当年要聪明了许多,看样子这些年的你也没有荒废,亦不枉夙玉这孩子对你朝思暮想。”夏侯昊玉点了点头,像是对于苏长安的表现极为满意。

而苏长安在闻言之时也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之上的那位少女,那位少女亦在那时望向他。

二人的目光相抵,苏长安自然能感觉到来自夏侯夙玉目光中绵绵的情义。但他在下一刻还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少女此刻因为他收回目光,脸上所泛起的失落。

“说吧,你究竟想要我做什么?”苏长安冷着声音问道。

这样的语气自然是极不客气,但夏侯昊玉的脸上却并没有半分恼怒的神色。

他转过身子,回到了自己的高台之上,在那案台前坐下,俯视着苏长安,犹如要赐予信徒荣光的神祇,慈悲又高傲。

“你修行的仙道,是天岚院数代人的谋划,拥有无比强横的力量。我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怎么样,跟随我吧,让我带你去成就这世上最伟大的事业!你我将共享这天下!”

“届时我执天道,必不让这天下苍生再受半分劫难,你天岚院的夙愿也算是在你手中达成,你也就对得起那些死去的先辈了。”

这自然是极为诱人的条件,不管夏侯昊玉此刻是真心还是假意,但这份承诺却足以让这世上大多数人为之动心。至少,在夏侯昊玉看来,苏长安并没有拒绝他的理由。

可是,苏长安还是出乎他意料的摇了摇头。

“跟随你,为你出生入死?然后就如浮三千与观沧海一般,在最后无用时,被你如敝履一般丢弃?”苏长安反问道,眼中浮出一抹嘲弄之色。

自苏长安与他相见开始,无论苏长安多么声嘶力竭的咆哮,都始终波澜不惊的夏侯昊玉,在听闻此话之时,就像是被人戳中痛楚一般。

他脸上的笑意在那时开始收敛,脸色渐渐阴沉下去,就像是即将迎来风雨的天空,瞬间阴云密布。

他豁然站起了身子,从那小小的躯干中喷涌而出的是铺天盖地的犹如神祇一般的威严。“看样子,你理解错了些什么,我并不是在询问你的意见!我是在要求你,做我的臣子,为我的霸业赴汤蹈火。”

苏长安周身的灵力亦在那时奔涌而出。

他的领域豁然张开,头顶七星闪耀,身后帝江、凤凰、刀客三道虚影将之包裹。

他所绽出的灵压与那夏侯昊玉的灵压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一股气浪荡开,吹起苏长安的衣衫,吹灭大殿里的烛火,吹得四周的门窗沙沙作响。

苏长安的脸色变得煞白,夏侯昊玉的强大远远出他的预料,哪怕只是随意放出的气势,他拼尽全力抵挡起来也颇为吃力。

但他还是挺直了自己的腰身,望着那位君王,说道。

“我想你也理解错了什么。我并不是你的臣子,我无需听从你的命令!”

作为一名帝王,这样的话对于夏侯昊玉来说无疑是极为大逆不道的。他终于在那时失去本就不读偶得耐性,他的眸子中星光闪烁,冰冷的声线犹若敕令一般响起。

“那既然如此,你便死吧。”

言罢,一道道黑色的弥漫的死气的长矛开始在夏侯昊玉的身侧凝聚,它们闪着锋芒,似乎下一秒就要飞射而出。

而苏长安的身子亦在那时像是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所束缚,难以动弹半分。

眼看着那长矛就要洞穿他的身子,就在那时,一道红色的身影来到了他的身前,张开了她的双手。

苏长安一愣,自然认出了这身影便是自己的师姐,夏侯夙玉。

“玉儿!让开!”夏侯昊玉这般说道,声线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父王,放过长安吧,他只是一时糊涂,我可以说服他的。”夏侯夙玉极为焦急的说道,因为背对着苏长安,因此苏长安看不清此刻她脸上的神情,但那声音中却分明带着哭腔。

夏侯昊玉阴冷这脸色看着眼角分明含着泪珠的夏侯夙玉。

他太清楚自己这个孩子倔强的性子了。

他的子嗣都已经死了,除了眼前这个女孩。

他终究还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在微微犹豫之后,他收起周身的灵力。

寒着声音说道:“三日之后,为父大婚,你若想要救他,最好便在大婚之后说服他娶了你,否者,我必杀他。”

言罢,苏长安还来不及反驳些什么,便觉周身气力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眼前一黑,便直直的栽到在地。

第四十三章 不要死

九月的北地早已被风雪说覆盖,这样的雪会一直下,直到来年四五月时,才会渐渐停下。81Δ中文Ω网

苏长安坐在一把椅子上,望着屋外的风雪愣愣的出神。

那似乎是一间女子的闺房,一旁的床上铺着粉红色罗帐,一侧还有张放着铜镜与各色胭脂的梳妆台。

屋内的陈设极为简单,但却处处透着少女情怀,若是细细闻来,甚至还可以嗅到那么一丝少女的体香。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三天了,准确的说是被关在这里已经三天了。

时间已至傍晚,屋外忽的热闹了起来。

锣鼓声、欢笑声一阵一阵的传来。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皱,他不喜欢那声音。

而也在那时,房门出一阵吱呀的声响,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位少女身着红色罗裙,手上提着一个的饭盒走了进来。

“长安,吃点东西吧。”那少女来到苏长安的跟前,将饭盒打开,将里面那些极为精致的佳肴递到了他跟前的餐桌上。

看得出那些菜肴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只是方才被放在桌上,屋内便在那时充斥起一股扑鼻的香气。

但是苏长安却连看都没有去看那满桌丰盛的菜肴一眼,只是依旧看着窗外的白雪,似乎那才是这世上最美丽的景色。

这样的反应,让殷勤的少女脸上露出一抹凄苦之色,但又很快被她收敛。

她在苏长安的一旁坐下。

又一次仔细的看着这个少年。

这三天,她已经这么看了他许多次,可他对此依然乐此不疲。

两年未见,这个男孩有多许多的改变。虽然他还是那般模样,脸上依然有这些未有退去的稚气,但却多了些深沉,可以想象的是,这两年,他过得并不容易,哪怕只是在北地听闻一些关于他的只言片语,女孩也能想象,这两年的经历,对于这位少年究竟有多大的打击。

“开始了吗?”就在女孩想着这些的时候,苏长安忽的转过了头,看向女孩,他这般问道。

他的手被套上了一道锁链,那并不是寻常的锁链。

那东西是缚星锁,由当年大魏皇帝所铸,放眼整个大魏也不过五六把,他可以束缚住任何星殒之下修士灵力的运转,任你使用何种手段都无法挣脱其毫分。

只要缚星锁在,哪怕你是半步星殒境的大能,只要未成星殒,都不过是一个毫无灵力的凡人。

夏侯夙玉愣了愣,她当然清楚苏长安话中所指,他所诧异的是,此刻这少年看她的眼神,竟是那般的陌生,就好似在看一个陌路人一般。

她可以接受他恨她、厌她、恶她,却唯独不能接受他视她如陌路。

“嗯,开始了,再过一个时辰,她就要嫁给我的父亲,做他的妻子了。”她鬼使神差的说道,虽然这样极有可能刺激到眼前这个男孩,可她还是这么说了,她想要真真切切的看一看他的反应。

可出乎意料的是,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与歇斯底里。

那男孩只是冷冷的看着她,极为平静的问道:“你还是不肯放我走?”

那语气中所包裹的某些的味道,让夏侯夙玉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一份怒意。

她的声音不觉大了几分。

“你会死的!你救不了她!”她站起了身子,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

她不明白,以苏长安的修为去对抗包括她父亲以及古青峰在内的数位星殒,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他除了死,根本救不了任何人。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苏长安却想不明白呢?

“是人都会死。”苏长安回应道,声线依旧淡漠无比。

这话,莫听雨说过,玉衡说过,楚惜风说过,许多人都说过。

苏长安在听他们说这话时,曾感到无比难过,他不想他们死。

而现在,他对着夏侯夙玉,说出这话时,却多少明白了当时他们的感受。

他觉得自己应当已经算得上书中的侠客呢。

毕竟,只有真正的侠客,才可以这般坦然的赴死。

在这一点上,至少苏长安是这般认为的。

“我不想让你死,我不会让你去的。”夏侯夙玉拼命的摇着头,嘴里这般说道。

苏长安在那时注视着少女的眼眸,他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套在手上的锁链出一阵轻响,他按住了少女的双肩,极为认真的一字一句的说道:“她若嫁了别人,我便已经死了。”

似乎是听懂了这话里的含义,夏侯夙玉的脸色在那时瞬间变得苍白。

明明是她最早遇见的他,可她却一不小心失去了他,然后,就再也无法将他找回来。

泪,在那时浮现在她的眼角,顺着她吹弹可破的脸颊,潸然落下。

“即使这样结果是死你也不在意?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她还能独活吗?里这样不仅害死了自己,也害死了她!”夏侯夙玉试着做最后一次的劝解。

“”这话无疑戳中了苏长安的痛楚,他的身子一震愣了愣。

但在数息之后,当他再次抬起头时,他眸子中的光芒耀眼。

他说:“曾经,在北地遇见我的师傅时,我一直以为活着总是好的,因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经历了这么多之后,我才明白。活着得有意义,若是没有意义的活着,其实比死更难受。”

“我想羡君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说这话时,苏长安的语气极为笃定。

他相信古羡君,就像相信他自己一样。

夏侯夙玉的脸色终于在那时变得完全的苍白,她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一般低下了头。

“你喜欢她?”她这般问道。

虽然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但她还是想要从苏长安口中亲口知道这个答案。

“嗯。”而不出任何意外的,苏长安极为坚定的给出了这个答案。

夏侯夙玉的手,在那时被抬了起来,一道灵光闪过,苏长安手中的锁链在那时猛地脱落。

奔涌的灵力又一次回到苏长安的身子,感受着这股熟悉的力量,苏长安的脸色一喜。

他感激的看了低着头的夏侯夙玉一眼,随即身子一动便猛地跃向房门方向。

在推门而出的那一瞬间,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看了看那低着头的少女,说道:“谢谢你,师姐。”

听闻这数息的称呼,少女身子一震,她亦在那时抬起了头,看着苏长安,像是鼓起了平生所有的勇气,从嘴里挤出了一道声音。

她说:“不要死。”

第四十四章 父亲

当年汉朝太祖,平定乱世,定都长安。

他在那里修筑了一座宫殿,名号未央。

未央,自然是一个极好的名字。

但其义却是警示后人,天下虽平,但乱世未尽,百姓依旧流离,妖蛮依旧虎视。

只要这天下尚有一人,衣不遮身,食不果腹,帝王之事便未做尽,故而取名未央。

这天,北岚城古家晋王府的大殿,被人换了牌匾。

牌匾极为简单,不过二字——通明。

此刻。

夜未央,殿通明。

晋王府中,锣鼓喧天,高朋满座。

北地但凡有些身份的人都被邀请来了此处。

当然也包括做了千夫长的纪道蔺如,以及古相亭父子。只是他们的地位并不高,因此座次也被排到极后。

像他们这样的宾客还有许多,他们的脸上都泛着笑意。

倒不是因为心头多么为那对即将成婚的新人而感到高兴。

晋王拥立了七皇子称帝,中原又乱做一团,但凡有些眼界之人都知道,朝廷根本无暇顾及他们。北地穷山恶水,地势险峻,届时中原兵戈渐息,他们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最后捞一个勤王拥立之功,封狼居胥,指日可待。

这自然是喜事。

自然也就值得高兴。

只是坐在其中的纪道等人,却高兴不起来。

他们太清楚苏长安与古羡君的关系。

而苏长安前些日子便来了北岚城,但如今却不见其人,这恐怕已是凶多吉少。也因为如此,他们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苏泰,将他一人留在了长门,诸人却一起前往了北岚城,想要打探消息。

但以他们的身份所能打探到也都是大家都知道的,因此也就一无所获,虽然心头不安,但也只能随着众人一道来参加这所谓的婚宴。

伴随着礼官的一声高呼,爆竹声响起,一位盖着红盖头的少女在那时被极为婢女引着走入了大殿。

宾客们安静了下来。

高台上一位少年负手而站,他看着正缓步朝他走来的女孩,眼睛眯了起来。

他自然不会垂涎一位女子容貌。

他的心中满腹的是他的不朽霸业,只是刚好,他不朽的统治需要一位这样的女子为他诞下一名血脉。

所以,他便娶了她。

这很简单,对于一名帝王来说,想要获得某些东西,要便可,若是不给,抢便可。

这是霸道,亦是他的帝王之道。

他看着她,虽然她将是他的妻子,但他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件玲珑的,值得把玩的事物。

他将在今晚征服她,然后征服那些居住于天宫神人,然后再征服整个世界,他对此拥有足够的信心。

终于,那盖着红盖头的女子走到了他的身前,他在那时伸出了自己的手,他想要接过女孩的手。

而那女孩也极为木讷的伸出了她的手。

这很简单,也不会有任何意外,没有人能忤逆他的意思,因为他是这个世界的君王。

至少,在夏侯昊玉的心中,他是这么认为的。

但或许是这般生杀夺予的日子过得太久,以至于他低估了许多东西。

例如,女孩心头的倔强。

因此,当女孩的手中忽然闪现出一把利刃时,他眸子中满是惊骇。

所以,那把剑直直的刺到了他的眉心。

幸运的是,女孩的修为还是太弱,因此那把剑停在了他的眉心,难进半寸。

周围的宾客显然并未有料到此番变化,皆在那时出一阵阵惊呼。

夏侯昊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怒,他体内灵力一荡,那长剑便在那时寸寸碎裂,而女孩的身子也在那时,暴退数丈,随即栽倒在地。火红的盖头被掀飞,露出其下那张美丽到了极致,却又冰冷到了极致的脸。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遇见这样的事情了。

所以他很愤怒,但是这毕竟是他的大婚之日,他决定仁慈压下这股怒火,漫步走到了女孩跟前。

他伸出手,想要将之提起,与她拜堂。

然后尽情的折磨,再在她为他生下他说需要的血脉之后,将之杀死。

这样想着,他的手就要抓住她的。

可正如之前所说,他低估太多的东西。

又比如,一位父亲保护自己的女儿的决心。

“放开她!”一声犹如来自地狱咆哮在通明殿中炸开。

还未从这场惊变中回过神来的宾客们再次陷入诧异之中。

一道剑光亮了起来,它犹如一道罡风,从殿外一直奔射向殿内。

一个男人,双目含血,周身衣衫凌乱,显然方才经过一场苦战,才抵达此处。

他随着那道剑光冲了进来。

那是如此冷冽的一剑。

耀如白昼,却又舍生忘死。

古方天并不是一个很出的人。

他妻子是半神,拥有着无语伦比的力量。

他的父亲是星殒,是大魏如今硕果仅存的一字并肩王。

他的女儿,是神族后裔,天赋绝伦,哪怕如今才不过十九岁,便已然到了魂守境,甚至隐约摸到了问道的门槛。

相比于他们的光芒,其实他极不出奇。

但即使如此,他却从来不缺少一样最重要的东西。

作为男人保护自己孩子的决心。

所以,他向着那位帝王拔剑。

即使他知道,在这剑触及到那帝王之前,他的父亲便会如现在这般将他拦下。

他只是问道,极为寻常的问道,放在他处或许值得让人膜拜,但在自己这位父亲面前,却是这般不值一提。

一道巨响炸开。

他的父亲如他所料一般拦在了他的身前,将他的人连同他手上的剑一起远远的击飞数十丈。

他的身子一顿,一口逆血喷涌而出,脸上的神顿时萎靡了下来。

“天儿!你要闹到什么时候!”古青峰一挥衣袖,寒着声音质问道。

古方天没有回答古青峰的问题。

他只是看着自己的父亲,眸子中是深深的不解。

那是他的父亲,在他的记忆里,他虽然沉默少语,但却是一个很称职的父亲。至少为了抵御神族的侵蚀,他的父亲曾经不留余地保护古羡君。

可自从那个七皇子苏醒之后,他的父亲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冰冷,变得不近人情,变得对那个男孩言听计从。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那位七皇子便走到了他的父亲的跟前。

“杀了他。”他冰冷着声音这般说道。

在那时,古青峰眸子中红芒一闪,下一刻,他便迈着沉重的步子,向着古方天走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五章 古羡君的羡

通明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事情的展远远出了他们的预想。

且不提古羡君与古方天对于这道婚事的反对,光是古青峰的态度便足以让在场的诸人大跌眼镜。

夏侯麟才十四岁。

在他们看来,他只是一个傀儡。毕竟他身处北地,年幼孱弱,手下又没有一兵一卒,古青峰拥立他不过是想要师出有名罢了。

可是古青峰此刻周身所弥漫的杀意却又不似作假。

谁也没有想到,他一位星殒竟然会对一个孩童如此言听计从。

这在大多数人的眼中是一件既没有道理的事情,而因此,他们也不得不开始考量这位被他们几乎忽视了的七皇子,就是有着怎样的过人之处。

古青峰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踩得极重,以至于他的马靴与地板碰撞所出的轻响,在这诺大却又死寂的通明殿中久久回想回声与新起之声交织在一起。

直让人心头颤。

古方天往后退了一步,他捡起了自己的剑,但握着剑的手却在不住的打颤。

他并不是害怕死亡,在他挺身而出的那一刻他便早已有了这样的准备。

他只是害怕死在自己的父亲手中。

他太了解他的父亲,他知道此刻的古青峰俨然是动了杀机。他可以死在任何手中,却唯独不想死在自己父亲手上。

毕竟这未免太过悲哀了一些。

更何况若是古青峰要杀他,他又如何能提剑与之相争?

所以,他开始后退。

但这样的退步却并不能唤起古青峰已经迷失的亲情,他还在向前,每一步都敲打着通明殿的地板,也敲打这古方天的内心。

夏侯昊玉的嘴角在那时终于浮出一抹笑意。

这便是帝王的力量,你可以命令任何人去做任何事,没有人能够违抗你。

古方天终于退到了大殿的一角。

这并不是一段特别长的时间,但对于古方天来说却犹如隔世。

他已经退无可退,而他的父亲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血红着双目,一步又一步的走到了他的跟前,然后举起了手中的剑。

“爷爷!”就在那时,一声惊呼响起,已经被重伤的古羡君不知从哪里生出来些许气力,她快步来到了古方天与古青峰之间,张开双臂,将古方天护在了身后。

“爷爷,我嫁!我嫁!”她的两颊是奔涌而出的泪水,布满了她的脸框。

古青峰显然有些迟疑,他顿了顿,回眸看向夏侯昊玉似乎在请示这位帝王的意向。

北地的诛臣也看出事情的苗头不对,无论怎样,古方天是古家的继承人,杀他总是不妥。

于是在场众人一个接着一个跪下,开始帮着古方天向古青峰求饶。

这样的举动让古青峰愈疑惑,他眸子中的血光一阵闪烁,提起剑已然有了放下的趋势。

“杀了他。”却在那时,夏侯昊玉稚嫩却又冰冷的嗓音在那时响了起来。

古青峰眸子中的血光在那一刻大盛,他的剑又一次被举起,周身狂暴的灵力如泄闸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

周遭的诸人难以抵御这股强大的灵压,纷纷倒退数步。

诸人都在这时明了了这位老爷子真的对古方天动了杀心。

他们也顾不得古青峰周身那诡异的气机。

再次跪下,口中高呼道:“晋王息怒!”

但还未等到古青峰给予他们回应。

那位夏侯麟稚嫩的脸上便已然露出不悦之。

“哼!”只听他一声冷哼,声若雷霆,直震得在场诸人耳膜痛。

“这里哪有你们说话份!”夏侯昊玉如此说道,他的眉心在那时浮现出一抹黑的印记,无数黑灵力自他体内奔涌而出,瞬息笼罩了整个大殿。

方才灯火通明的大殿在此刻蓦然变得昏暗了下来。

这位帝王在这时已然动了真怒。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这样忤逆过了,这对于他来说是极大的侮辱。

众人也感受到了来自这位男孩体内那股强悍得几乎没有边际的力量,他们脸变得苍白,额头上更是浮出密密麻麻的汗迹,就连体内的灵力运转也在那时变得困难起来。

“朕意已决,多言半句者死!”男孩这般说道,那几乎压得他们喘不过起来的灵压,让在场众人几乎无法对这男孩所说之话产生哪怕半分的质疑。因为,他们知道,他确实拥有这样的力量。

方才还进言声四起的大殿再次安静了下来。

“古青峰,还不给朕杀了他!”这时,夏侯昊玉瞥了一眼,举着长剑却又迟迟不肯斩下的古青峰,寒声斥责道。

这位活了近两百年的星殒,在那时,眸子中的血光大盛,他像是终于抵不过某些强悍的意志,一手拍开拦在他与古方天之间的古羡君,随后另一只手中的长剑闪着寒芒就要朝着古方天的头颅落下。

古方天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三尺清锋,握着剑的手试图抬起,却又最终放下。

他确有不甘,他到现在还记得,她离开时曾让他好好照顾他们的女儿,可惜,他终究还是太弱了一点,他救不了自己的女儿,就像是当年他保护不了她一般。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那个没用的男人。

这么想着,他又记起了当年她临走时留给他那一句诗。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古羡君。

羡的是当年伊人桃花面。

羡的是月下抚琴共饮雪。

羡的是湖中鸳鸯,树上连理。

可惜,他还是没有守住对她最后的承诺。

“铃儿,对不起。”

他轻声叨念着这句话,眼睛终于缓缓的闭上。

在那时他闻到了他父亲剑上的寒芒,嗅到死亡的味道。

他知道,他要死了。

可也就在那时,一道高亢的剑鸣从远处响起。

那般清澈,那般透亮。

就像是黎明前,雄鸡的第一次鸣叫。

一唱天下白。

是的,晦暗的大殿在那时亮了起来。

一道比那剑鸣还要清澈的声音响起。

“三千莲花绽!”

伴随着那道声音,三千多耀眼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的莲花,在这昏暗的大殿中绽开。

通明殿一时间,晃晃如白昼。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六章 满池莲花开,翩翩少年来

古羡君抬起头,她看向了天际那数以千计绽出的莲花。

她自然认得那莲花。

那是玉衡圣人留下的莲花。

她依稀记得,在长安城中,那位少年为了绽出这朵莲花曾在演武场上多少次挥汗如雨。

现在。

莲花开了。

古羡君知道,她要等的人终于来了。

她的嘴角在那时扬起,露出一抹比天上星光还要明亮几分的笑容。

古青峰的剑,最后并没有落在了古方天的身上,他被一位少年拦了下来。准确的说,他是被那少年手中的刀拦了下来。

那是一位模样极为普通的少年。穿着麻衣,负着剑匣,额上的丝沾着些许风雪,像是来得极为匆忙。。

但他的眼睛却格外清澈,像是三月的春水,一尘不染。

他举着刀,吃力却坚定的挡下了古青峰的剑。

“去!”下一刻,他的口中出一声暴喝。

头顶的三千莲花带着呼啸的剑意直直杀向那位负手站在古青峰身后的男孩。

夏侯昊玉的眼睛眯了起来,这意味着,他生气了。

作为一位帝王,在今天这本应是大喜的日子,但他却接连遭受到了诸人的忤逆。

古方天、古羡君、甚至古青峰都忤逆了他。而苏长安出现在这里,那么他的女儿,自然也难辞其咎。

这对于他来说,是既不能被容忍的事情。

所谓,帝王一怒,伏尸千里。

今晚,必须得有人死在这里。

这么想着,他周身的灵力瞬息狂暴了起来。

一道璀璨的星光穿透通明殿的屋顶,直直照在了他的身上。

三千剑意莲花呼啸而至,转眼已到了他的跟前。

他面沉寂,剑意卷起的罡风,将他宽大的袍子吹得猎猎作响。

他在那时挥了挥手,长长的衣袖卷起了一道巨大的气浪,瞬息那气浪翻滚又化作一头巨龙的模样,而后巨龙呼啸直直的迎向天际正缓缓绽开的三千莲花。

一声轰然巨响,猛地炸开。

长剑悲鸣。

作为三千灵剑之的浮屠剑身颤抖,虽是不甘,却敌不过那气龙之威,飞射而出。

其后的三千灵剑更是不堪,纷纷步了那浮屠的后尘,莲花散去,倒退会苏长安的头顶。

苏长安并没有因此而气馁,这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

他的脸在那时一寒,体内的灵力奔涌而出。古青峰的身子一震,便在下一刻退出数丈。

这并非意味着他拥有与星殒抗衡的力量,他所依仗的无非是出其不意罢了。

这短暂的击退给了他的时间。

他眼角的余光看了看此刻满脸震惊的古方天,随即目光一转便要去望他不惜赴死,也要赶来一看的那一张容颜。

可显然,有人并不乐见其成。

夏侯昊玉的眸子中在那时闪过一丝狠厉的寒光,他的左手伸出,朝着古羡君所在的方向凭空一握。他宽大的衣袖一阵翻涌,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自那衣袖出奔涌而出。

吼!

随后一声巨大咆哮声响起,一天黑的恶龙自夏侯昊玉的袖口处呼啸而出,它度极快,苏长安还会回过神来,那黑龙便裹挟着古羡君的身子,在诸人的惊呼声中,遁回了夏侯昊玉的袖口处。

黑龙不见了,古羡君也不见了。

他们一起回到了夏侯昊玉的体内。

这自然是极为诡异的手段,以至于诸人看向这男孩的眼神中顿时爬满了恐惧。

“呵呵,夙玉那孩子终究还是抵不过你的花言巧语。”夏侯昊玉在那时收回了自己的手,他眯着眼睛,看向苏长安,极为悠闲的说道。

苏长安也在那时转头看向夏侯昊玉。

他同样没有料到此番变化。

但他的眸子中却没有半分的诧异,有的只是满满的怒火。

夏侯昊玉很喜欢这样的眼神,他要用自己绝对实力,将苏长安踩在脚下,然后,他这样的眼神便为慢慢从愤怒变作绝望。

那应当是这世上最美妙的风景。

夏侯昊玉这般想着。他的又说道:“你的女孩不见了,试着求一求我,或许我会大慈悲,让你在临死前见一见他呢?”

这自然是在嘲弄苏长安。

可奇怪的是,苏长安在那时眼眸中的怒火却渐渐平息了下来。

他将手中的刀握紧,头顶的浮屠神剑似乎感受到了来自苏长安体内的某种决意,因此,那三千灵剑出一阵嘹亮的剑鸣。

他不需要去问夏侯昊玉将古羡君带到了何处。

因为,他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个答案。

星殒,拥有这世上最强大的力量。

他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规则的理解达到了某种可怖的程度,因此依仗这份对于世界的理解,他们足以将自己的领域演化成一个世界。虽然远及不上这个世界规则的完全,但那终究是一个世界。而既然是一个世界,想要装下一个人,自然也就是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

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想要救出古羡君,只需要逼迫夏侯昊玉张开自己的世界即可。

这事说来简单,但做起来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能让一位星殒,尤其是像夏侯昊玉这样成为星殒百年,早已深不可测的星殒,不得不张开世界,绝非易事。

至少他需要拥有足够威胁到夏侯昊玉性命手段才可如此。

可既然来了,终归是要试一试的。

那时,苏长安的领域猛然张开,以他为中心,足足方圆三十里皆在那时被他的领域笼罩于星光。

他的背后亦在此刻浮现出凤凰、帝江、以及刀客三道虚影。

对于这个过程,夏侯昊玉并没有半点阻拦的意思,甚至在他的授意下,眸子中闪着血光的古青峰亦退到了一边。

苏长安的气势还在升腾,仿佛永无止境一般。

第一次,在成为问道之后,苏长安全力催动起他所有的力量。

一道道虚影自他头顶的星辰中浮现。

他们或持双枪,或带刀剑,周身的气运奔涌,每一个都有着出问道境却又未达星殒的磅礴气势。

这般强悍的气势相互碰撞,所激起的气浪让这座方才改换了牌匾的通明殿开始摇曳起来。

数息之后,它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般强悍的灵压,出一声巨响,龙骨断裂,轰然倒塌。

惊呼声与哭喊声顿时响了起来,宾客们在那时四散逃离。

而苏长安对着一切却置若罔闻,他冷眼看着那位不过十三四岁的男孩,手中的夏侯血光芒炙热,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刀而出。

“冤有头,债有主!夏侯昊玉是到了你还债的时候了!”

苏长安在那时出一声暴喝,他的身子动了起来。

手中的刀化作一道流光狠狠斩向夏侯昊玉的面门。

他的周身三千灵剑环绕,随着他的移动而剑鸣响彻。

头顶那七位七星虚影,意思如影随形。

一时间剑龙恶蟒,莲花刀意呼啸而至。

这般强大的力量带起了愈狂暴的罡风,通明殿崩塌的度愈快了起来。

夏侯昊玉在那时摇了摇头,极为惋惜的感叹道:“势已成,却力不足。”

随即他眸子中精光一闪,无数利剑在他的身后浮现,直直迎向那七道七星虚影,与之战在了一起。

而他的手亦在那时伸出,修长的食指与无名指凭空一夹,苏长安的刀便被他死死的钳住,再也难进毫分。

他眼神中的光芒愈轻蔑了起来。

他看向苏长安张开嘴便要说些什么。

可就在那时,一道暴喝响起。

“玉衡!开阳!天璇!”苏长安这般说道。

那一刻,七道虚影之中的三位虚影忽的周身灵光大作,一道道锋利的剑意在那时自他们体内奔涌而出。那环绕着苏长安身子的三千灵剑亦在此时若有所觉,纷纷出一阵嘹亮的剑鸣,与那剑意交织在一起直奔云霄。

那是西蜀剑冢堆积千载的剑意。

苏长安将之吸纳,虽不能完全动用这股力量,但哪怕只是其中一二,便也足以让人胆寒。

这一次,三千灵力在三道虚影的催动下化作寒芒,如暴雨梨花一般朝着夏侯昊玉的面目倾泻而出。

这般可怖的力量早已出乎了夏侯昊玉的预料,他急忙张开一道灵力屏障,但却敌不过那三千灵剑之上所包裹的可怖剑意,灵力屏障在一阵颤抖之后,尽数碎裂。

他再也无暇顾及,苏长安的刀,身子顿时暴退开去。

手中长袖翻飞,方才极为狼狈的接下这一阵剑雨。

但却免不了衣衫碎裂,甚至连头上的簪也不知在何时掉落,青丝胡乱的披散在额前。

可他还未有半分的之机,苏长安的身子在落地之后,脚尖点地,便再一次提着刀朝着他的面门杀来。

夏侯昊玉心头的怒意更甚,他重振旗鼓,平息下体内暴动的灵力,双眸一寒,一股滔天的灵压奔涌而出。

一柄通体雪白的长剑在那时被他握于手中。

只听一声脆响。

刀剑相遇。

“你很不错!”他咬着牙,从嘴缝挤出这般看似赞叹实则愤恨的话语。

“更不错还在后面呢!”苏长安反击道。

“莱云的亡魂,是时候讨债了!”他这把呢喃道。

那把夏侯血周身的光芒愈炙热了起来,就是像是被烧红的洛铁,出一阵刺眼的血光。

而也就在那时,一道道犹如来自炼狱的惨叫响了起来。

一道道晦暗幽绿的魂魄自夏侯血的刀身中奔涌而出,他们嘶吼着,咆哮着,向着那位人间的帝王冲了过去。

他们是莱云城中被祭炼的亡魂,而一切根源皆是眼前这位帝王,当年留在镇西神候体内的那一滴神血。

苏长安曾誓要带着他们去屠尽那些高高在上的生灵,屠尽那些视苍生为玩物的掌权者们。

而现在,便到了复仇的时候。

这是何其相似的情景。

他手中的刀,再次感受到了曾经那楚家刀客们的呼喊,它出一阵刀鸣。

那时,漫天的白雪忽的停了下来,一道星光,一道真正的星光洒下。

一道虚影在那时浮现在苏长安的身后。

他的包裹着苏长安的身子,一双有力的大手握住了苏长安的手,也同时握住了苏长安手中的那把夏侯血。

苏长安像是在那时感受到了某些东西,他眼眶忽的变得湿润。

而周围那些已经沉寂下来的长剑们,也似有所感,一道道虚影自剑身中浮现,他们朝着那道虚影叩拜,就像是在叩拜一位君王。

一位真正的君王。

苏长安的体内开始奔腾起愈狂暴的灵力,他浑身像是有使不完的力量。

他的双目在那时亦变得血红,他看着夏侯昊玉近在咫尺的那一张脸。

他说。

不,他嘶吼道。

“江东楚家客!”

那一刻,三千灵剑上的虚影在那时忽的遁出,猛地朝着苏长安的身子飞射而去,他们的身影如那一道包裹着苏长安的虚影一般,在那时重叠在了一起。

“刀出人不还!”

苏长安这般吼道,声音却夹带着三千道不同的声线。

夏侯昊玉手中的剑在那时出一阵悲鸣,那把陪着他征战天下数百载的神剑便在寸寸碎裂。

而还不待他从这般的惊骇中回过神来,苏长安的刀,以及那漫天呼啸的厉鬼已然至了他的身前。

惊骇的神在这百年来终于又一次爬上了夏侯昊玉的眉梢。

他再也无法从容下去。

他的脸在那时便如北地的寒雪一般阴冷。

而一道明亮得犹如白昼的星光亦在那时自穹顶之上照了下来。

“紫薇!”他这般说道,声线低沉,却又重如泰山。

一道比之苏长安的灵压还要强悍百倍的灵压自他体内荡出,夏侯昊玉小小的身子在那时似乎变得高大了起来,而最可怖的是,他的背后浮现出一道身高百丈,犹如帝王一般的人形虚影,那虚影高座于青铜所铸的王座之上,周身盘踞着九条颜各异的神龙虚影,方才卷走古羡君的那条黑龙赫然便在其中,而再之后,便是无垠的仿若泼墨一般不见五指的黑暗。

似乎是感受到了苏长安那一刀中所凝聚的可怕力量,那九条神龙纷纷爆出一阵长啸,而后化作一道道流光直直的迎向苏长安的刀。

即使是星殒,力量也有耗尽之时。

更何况是远在星海之中的楚惜风,他投射下来的虚影一阵晃动,终于无法与那九头神龙相抗衡,慢慢的散去,而天际的那颗星辰也像是耗尽了积蓄已久的力量,渐渐的隐没在星海。

苏长安的身子暴退而去。

直直挪开数十丈的距离,方才停下。

因为楚惜风英魂的到来而被唤醒的刀客们也那时失去了力量,纷纷遁回浮屠剑中。三千灵剑散落一地。

七星虚影亦是纷纷散去。

苏长安的脸一白,一口逆血喷涌而出。

他以夏侯血刀身杵地,方才能勉强站起身子,而不至狼狈的倒下。

他已经极大的高估夏侯昊玉的实力了,可却想不到即使得到楚惜风英魂相助却依旧不是他的对手。

不过,不管怎样,夏侯昊玉终究还是张开了自己的世界。

“你真的很不错,区区问道境便可以逼迫我张开世界。”夏侯昊玉在那时缓步走了过来,九头神龙盘旋在他的周围,身后如有神祇一般的巨大男子高座于青铜王座之上,俯视众生。

“她就在我身后的黑暗之中,可惜你已经没有了力气去见她哪怕最后一眼。”

说着,夏侯昊玉像是想到了某些极为有趣的事情,他嘴角的笑意更甚。

“怎么样?跪下来求求我,或者誓臣服我,或许我可以大慈悲让你们见上一面,不过她是我的女人,你没有半点再染指的可能。但也不是绝对,只要像一条狗那样对我足够忠诚,待到她为我诞下血脉,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将她赏给你。”

夏侯昊玉这般说着,不觉间已经走到了那些散落的长剑之中。

“怎么样,你要不要做朕的一条狗啊?”他的话这才出口却猛然现苏长安的嘴角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

他心头一惊,暗道一声不好。

可说时迟那时快。

“莲花绽!”

只听苏长安一声轻喝,那满地散落的灵剑豁然动了起来,一道道剑影莲花瞬息在通明殿的残骸之中,以夏侯昊玉为中心,豁然绽开。

那莲花不断的向着四周蔓延,而没开出一朵,这方天地间奔涌的剑意变浓郁一份。

或许是之前,苏长安所展现的手段与力量着实太过匪夷所思,这位多疑的君王一下意识的便要避开这莲花。

但苏长安的身子却在那时陡然变快,化作一道流光,踩着满地的莲花直直向他杀来。

夏侯昊玉恐这其中有诈,他的身子一动,闪向一侧。

而苏长安却没有半分改变方向的意思,他继续直直的向前,以至于与夏侯昊玉的身子擦肩而过,也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

夏侯昊玉的心头一震,他猛地醒悟过来,苏长安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冲向他目的也不是为了与他硬撼。

他的目标是

暴怒之浮现在了夏侯昊玉的脸上,他蓦然转过头,却见苏长安的身子已然越过那尊巨大的帝王虚影,窜入了其后无垠的黑暗之中。

而那里,古羡君正等着他。

古羡君龟缩在黑暗的一角。

这黑暗太过黑暗,以至于她什么也看不见。

一道恐惧漫上她的心头,她分明已经见到他了。

可她却生生被夏侯麟掳到了这黑暗之中。

她方才袭杀夏侯麟时,被那个看似年幼男孩朕的五脏移位,身负重伤,此刻更是使不出半分力道。

她只能跌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她的膝盖,瑟瑟抖。

她害怕了。

平生第一次,她感到害怕。

却不是畏惧所谓的死亡。

她只是,只是怕,明明苏长安就在眼前,却来不及见上他最后一面,甚至连一句再见也说不出口。

这般想着,她觉得有一股寒意漫上她的心头,眼前的黑暗仿佛一只洪荒巨兽,要将她的身子吞噬干净。

她告诉自己,她不会嫁给那个怪物。

只要她的气力在恢复一些,她就能够自尽,不受那怪物的侮辱。

只是,却害了自己的父亲与苏长安。

她确实没有料到,夏侯麟竟然强到这般地步,更没有料到,她的爷爷竟然会这般决绝。

这样想着,她心底悔意更甚,她不应该让苏长安来的。

她很自责,而这样的自责,让她眼角再一次湿润起来。

泪水就像绝了堤的洪流一般自她的脸颊倾泻而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没有体会到这样的绝望了,上一次还是在那幽云岭上遇见那位名为天照半神。

而也是那时,那个少年高高跃起的身影深深的被刻在了她的心底。

或许,从那一刻,她便喜欢上了那个少年。

回忆起与他相遇的点点滴滴,古羡君的身子也渐渐有了些气力。

她颤颤巍巍的站起了身子,随即伸手在怀中摸索一阵,掏出了一般早已准备好的匕。

她将它架在了自己雪白的颈项。

“长安,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你记得一定要来找我。”她这般呢喃道,眼睛缓缓的闭上,握着匕的手微微用力,就要在那欺霜赛雪的颈项上拉出一道血痕。

而也就在那时,黑暗之中忽的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古羡君本能睁开双眸望去,随即,她的身子一震,架在颈项上的匕蓦然脱落,落在无垠的黑暗中出一阵轻响。

那时一朵朵雪白的莲花,它们放着耀眼的白光,一朵接着一朵的朝着她蔓延开来。

只是瞬息的功夫,便俨然铺面了整个黑暗的世界。

而一位少年在那时踏着满池的莲花,划开无垠的黑暗,朝着她飞奔而来。

“长”古羡君张开了嘴,就要说些什么,可也就在那时少年来到他的身前,他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拥入了怀中。

她到了嘴边的话别生生的打断,可她并不在意。

她只是嗅着从那少年身上传来的熟悉的气味,在微微一愣之后,同样伸出手,紧紧的拥住了少年的腰。

“古羡君,你记住,我若活着,你便不能死。”

而那时,少年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

带着一股不同于以往的霸道,却让她的心在那时被满满的温柔所填满。

“嗯。”

她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嘴角勾勒出一抹从未有过的绝美弧线。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七章 未来未来

这是一个古羡君苦苦等了两年的拥抱。

所以,她抱得很用力。

就像是要把苏长安揉进她的身体。

她有千言万语要说与他听,可却终究一句话都没有说出。

因为,她的心意,早就在这紧紧的拥抱中所表露无遗,同样,她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只是,可惜的是,无论再长的拥抱都有停下的那一刻。

莲花开始熄灭,一把又一把的长剑遁回了苏长安的剑匣。

周围无垠的黑暗开始散去,北地的雪纷纷飘落在他们的梢。

诺大的通明殿如今只余下一方残骸。

一些来不及逃出的宾客尚还在这废墟下苦苦,而逃出去的人则一脸恐惧的站在远处观望。

一位男孩周身缠着恶龙,正缓步朝着他们走来。

他稚嫩的脸上带着近乎扭曲的恶毒笑意,眉宇间满满的皆是煞气。

感受着从那男孩身上传来的可怕灵力波动,古羡君抬头望向苏长安,说道:“长安,对不起”

苏长安同样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孩,她的两颊上是还未干透的泪迹,她的眸子里是足以融化这世上任何人的秋水。

他伸出手,轻轻替她擦去那些泪痕。

“我们都会死。”古羡君感受着少年指尖传来的温度,这般轻声说道,嘴角分明带着笑意。

死,固然可怕。

可能与他黄泉路上作伴,说苦却也甜。

苏长安依然没有说话,他沉默着,却又极为认真的为女孩擦拭着两颊的泪痕。

手指轻柔,像是在抚摸,又像是生怕一用力便戳破那粉红的脸颊。

古羡君不明所以,但却极为享受苏长安此刻的温柔。

她缓缓的闭上了眼睛,靠在了他的胸口,听着从那里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跳声。她喜欢那声音,亦喜欢那味道。

夏侯昊玉的脚步越来越近,他眉宇间的煞气也越来越浓。

自己快要过门的妻子,就在这大婚之时,当着他的面与另一个男子你侬我侬,这让夏侯昊玉很生气,加之之前的诸事不顺,这位帝王如今的怒火已是充斥满胸腔。

他要杀了他。以最残忍的方式。

“不许哭。”苏长安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

他这般说道,让沉浸在温柔中的古羡君下意识的抬起了头,看向苏长安的眸子中满是疑惑。

苏长安伸手抓住了她肩膀,看着她,用力的看着她。

“也不要死!”

这时古羡君终于意识到了些什么,她的嘴方才张开,但一股巨大的推力便落在了她的腰间,她的身子在那时被高高抛起,随即落在古方天的身旁。

“带她走,能走多远是多远。”

苏长安看了一眼古方天,他毕竟是问道境的强者,虽然受了些伤。但只要他能拖住夏侯昊够长的时间,他与古羡君未尝没有逃出升天的可能。

古方天显然没有料到这一点。他愣愣的抓住一旁想要冲上的古羡君,看着那少年清澈的眸子,半晌之后方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长安!不要!你会死的!你会死的!”这时的古羡君终于回过神来,她的脸颊再次被泪水所浸透。身子也开始不住的摆动,试图挣脱古方天的手,去到苏长安的跟前。

苏长安朝着她笑了笑,极为开心的笑了笑。

随后他便看向古方天,说道:“照顾好她。”

说这话时,他咬字极重,脸上的神也变得极为严肃。就像当年莫听雨让他照顾梧桐时一般。

这是男人之间的承诺,苏长安觉得,这理应是一个极为神圣的事情。

他这般说完,便再没有让自己的目光多停留哪怕一眼。

他决绝的转身,面向那位煞气腾腾的君王。

古方天一掌拍晕了挣扎不休的古羡君,他深深看了苏长安的背影一眼,便再没有半分犹豫,体内的灵力运转转身便朝着屋外的风雪中遁去。

这样的事情自然是逃不过夏侯昊玉的眼睛。

他眉头一挑,一直呆立在一旁古青峰双眸红光一闪,便要朝着古方天逃跑的方向追去。

但也就在那时,苏长安的身子一动,直直的拦在了古青峰的身前。

他手持一把夏侯血,面冷峻的看着古青峰,周身的气势翻腾,额前的长被夜里的风雪高高扬起。

“怎么?你还想一人拦下我们两位星殒?”夏侯昊玉笑道,言语中的讥讽之意自然是毫不掩饰。

苏长安沉默着将手中的夏侯血放入刀鞘,右手凭空一握,一把通体漆黑又有血光芒流转的长剑便在那时被他握在了手中。

“星殒这东西一个也是打,两个也是打。没什么区别。”苏长安轻抚着手中长剑的剑身,这般随意的说道。

“”夏侯昊玉闻言一愣,他怒极反笑。

“好!好!好!”

“这天岚院的本事你没学到几分,这狂妄倒是比起你的前辈们强出不少。”

这样说完,夏侯昊玉的双眸一凝,一股磅礴的气势自他体内奔涌而出。

而古青峰也在他授意下退到了一旁,他身为紫薇星君,天下帝王,怎会对一个后辈还需要以多打少?至于古方天与古羡君,在夏侯昊玉看来想必也逃不出多远,只要料理完苏长安,再去将之寻回亦是不晚。

这般想着,他身后那青铜王座愈明亮,周身的九头恶龙纷纷出一阵阵怒吼,作势便要扑咬上来。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看向苏长安,嘲弄道:“这一次,无论你是否求饶,我都会将你的撕得粉碎,然后将你的尸挂在北岚城外,暴尸七日,最后喂于野狗。对了,你还有一位父亲对?届时我会将他请过来,让他看看自己的儿子是怎样做那野狗的食粮的。”

说着,他仿佛是已经看到了那般残忍的景象,他眉宇间的煞气也随之愈的浓重起来。

苏长安对于这般恶毒的话语却犹若未闻。

他只是抬头看着这位曾经的帝王,声线从容又认真的问道:“你怕死吗?”

夏侯昊玉闻言又是一愣,他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都到了这个时候为何这少年还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不过好在,苏长安似乎也并没有真的想从这位帝王口中得到任何回答。

他在数息之后便继续说道。

“我不怕死。”

那话音一落,一道灵压再次荡开,他的头顶七星闪烁,瞬息便唤出了三道持剑虚影。

分别是玉衡、开阳、天璇。

“浮屠,助我一次。”苏长安这般说道。

那三道虚影体内顿时荡起一道道冲天的剑鸣,一股股磅礴的剑意在那时自他们体内涌出,如百川入海一般奔向苏长安的体内。

感受到这股浩然剑意,浮屠神剑的剑身颤抖,三千灵剑再次悬于苏长安的头顶,他们剑身光芒大作,周身弥漫着犹如实质的可怕剑意。

玉衡、开阳、天璇三道虚影吸收了蜀山剑冢千年来累积的剑意。

那剑意虽然强大,但却极为斑驳,夹杂着无数剑道先贤的剑意。

寻常人根本无法将之利用。

而这三道虚影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

他们吸纳了那强悍的剑意,可又因为自身力量的局限而无法尽数动用。

此刻,苏长安将这些剑意加持在己身,虽然这些斑驳又强大的剑意免不了让他的五脏六腑承受巨大的损伤,但同时利用这些剑意,他足以斩出一式可以威胁到夏侯昊玉的剑。

苏长安的身子开始缓缓上升,他的衣衫因为自他体内涌出的磅礴剑意而被高高鼓起,头顶的簪亦不知在何时掉落,一头乌黑的长便在夜风中胡乱的被吹散。

他低眉看着夏侯昊玉,眉宇间同样浮出一抹浓重的杀意。

天地似乎也被苏长安周身浓烈的剑意所震撼,而安静了下来。

“夏侯昊玉,这一剑,我代苍生而斩。”

少年的声音犹如恶鬼的呢喃,在夏侯昊玉的耳畔响起。

杀气十足,却又坦坦荡荡,堂而皇之。

他的身子在那时动了起来。

一剑浮屠,向死而生。

身后三千灵剑呼啸而随。

“此剑,名为,问君王。”

漫天风雪忽止,天际云海翻涌,大地万籁俱寂。

世间似乎只剩下少年的这一剑穿过风雪而来,直抵君王眉心。

那时他手中剑鸣响彻,明亮的眸子几乎遮住了天上的星光。

西方,极西的西方。

那里已经是世界的尽头,是这世上最靠近天的地方。

一位刀客与一位少女正飞朝着那里飞奔。

他们风尘仆仆,像是已经赶了许久的路,但他们的脸却极为肃穆,像是远处有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在等着他们。

忽的,那位少女的眉头一蹙,猛地停了下来。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像是极为痛苦一般。

身旁的刀客见状连忙停了下来,关切的问道:“怎么了?”

少女不言,她看了看挂在自己胸口处的那一并黑长剑模样的吊坠。

那吊坠的剑身上光芒流转,像是要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

“小屠屠?”少女试探着问道。

“”

虚空中在那时响起一道说不出悲喜但却极为沉重的声音。

他说:“未来,改变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八章 谁的女儿

未来为什么会改变。

这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至少对于苏曌来说,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她不属于这个时空,来到这里,所为的便是改变未来。

而同时她所做的每件事在积累到足够大的时候便会产生足以影响未来的力量。

这本身其实是一件好事,毕竟她来到这里,所为的便是改变未来。

但同时改变未来其实是一个谬论。

这一点在回到这个时空前,她的母亲便给她道明了其中的厉害关系。

一个人,若是他回到过去,通过他所知的某些事情改变未来的走向。

而这样的走向一旦形成,未来的他便会生同样的改变。

比如,一位父亲知道自己的女儿会遭受某些意外,他穿越回到过去,成功救下他的女儿。那么他的女儿遭受意外这件事便是不再生,那位未来的父亲自己自然也就不会知道关于他女儿的不幸的过去。那么他就不会在穿越回来拯救自己的女儿。

那么没有了他的拯救,他的女儿自然又会遭受到意外,同时,他拥有了这样的记忆,便会再次穿越回来。

事情就仿佛陷入了一个不能解开的死循环,拥有没有解开的一日。

因此,未来是不会被未来之人所改变的。

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就是如此。

可苏曌不一样,她是苏长安的女儿,生来便得到苏长安的传承。

她是仙,脱因果,也脱时间的束缚。

她拥有改变过去的力量,只要这样的改变不影响她的出生,那么她的存在即是时间的规则也无法将之抹去。

而方才,她的心开始阵痛。

那么说明不过是好是坏,未来确实生了某些改变,而这样的改变也足以威胁到她的存在,因此,她才会有那般的感觉。

“未来改变了?”莫听雨叨念着那虚空之中传来的话,眉头皱起。

这当然算得上是好事,毕竟他耗费气力从星海中归来,所为的便是此事。可是苏曌的状态却又着实让他有些担心。

“曌儿?你没事?”他关切的问道。

少女闻言在微微沉吟之后,方才抬起自己的脑袋看向莫听雨,嘴角够了出一抹笑意,说道:“没事,莫爷爷,我们继续赶路。”

“可是”少女虽然说得极为轻松,但莫听雨却极为敏锐的察觉到少女的脸分明有那么几分苍白。

就在莫听雨想要在询问着些什么的时候,远方的天际却忽的响起了一声炸雷。

二人心头一惊,皆转头看向远处,却见那极西的远方,一道黑的云朵正直下方不断的往上延伸。

那黑云翻滚即使相隔极远,二人也能感受到自那里传来的一道道恐怖的灵力波动。

“莫爷爷我们得赶快了,开阳祖爷爷似乎马上就要打开神冢的封印了!”女孩的脸一变,有些焦急的说道。

莫听雨愣了愣,苏曌的脸上虽然神焦急,但气却渐渐恢复了几分常态。

是有轻重缓急,如今的当务之急,便是阻止开阳师叔打开神冢,因此,莫听雨也就暂且收下了心头的疑惑,随着苏曌再次催动灵力以极快的度朝着远方遁去。

“对了,曌儿,我一直很好奇一个问题。”在飞奔中的莫听雨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他转头问道。

“嗯?”奔跑中的苏曌亦在闻声之后看向莫听雨,她的大眼睛极为好奇的眨了眨,看起来极为可爱,似乎已经从之前的不适中完全恢复了过来。

“你的母亲究竟是谁?”莫听雨问道,脸上的神情极为认真。

哪知苏曌闻言却是噗嗤一笑。

银铃的般的笑声在那时的极西之地回荡,与那远方宛如末日一般的惊雷形成里的鲜明的对比。

苏曌的放映让莫听雨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甚至这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极为严肃的问题。

毕竟苏曌的母亲便是自己那徒儿的妻子。

若是那什么樊如月、古羡君之流道还好说,可要是真是那青鸾

一想到这里,莫听雨就觉得有些头大。

曾经他与楚惜风年少时极不对付。

毕竟都是少年成名,又同样都是刀客。

有道是文人相轻,这一点对于曾经年少的他们来说同样适用。

在莫听雨看来,楚惜风太过沉默寡言,又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刀道,是一个极为无趣的人。当然,在对楚惜风做出这样评价的时候,莫听雨并没有意识到,他在大多数人的眼中同样也是这样的一个人。

但无论怎样,至少再有一点上,他与楚惜风的观点是一致的——面子,对于刀客来说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

苏长安要是真的娶了青鸾做妻子,青鸾又是梧桐的姐姐。难不成以后见面他还得叫上苏长安一句连襟或是姐夫?

虽然莫听雨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只要二人真心相爱,他倒也无甚大碍,大不了以后个叫个的。

他只是对此极为好奇,想要知道自己的徒儿到最后究竟娶了哪家姑娘。

苏曌像是一眼便洞穿了莫听雨的心思,她脸上忽的绽出一抹笑意。

“来之前我娘亲便告诉过我,你们一定会问我这个问题。”她这般说道,脸上的笑意更甚。以莫听雨与苏曌接触的这些日子来看,苏曌固然古灵精怪,有时候又有些像个小大人,但每当提及自己的娘亲,这个女孩的脸上便会绽出如这般出内心的真切笑意。

“那到底是谁?”被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孙子辈一语洞穿了心思,莫听雨暗觉脸上有些挂不住,但他还是忍不住询问道。

“嗯。”苏曌摇了摇头,嘴里出如同撒娇一般的梦呓声。

“娘亲说了,这件事情一定不能说。”

“为何?”莫听雨一愣,显然有些不解。

“不知道,反正娘亲说的话一定是对的,我只要听话就好。”

苏曌的眼睛在那时弯成了月牙状,她看向莫听雨,眸子中满是揶揄的笑意。

莫听雨自然是有些吃不消自己这个徒孙,他摇了摇头,不再纠缠这个问题,转身再次朝着远方奔袭而去。

女孩看了看莫听雨渐渐走远的背影,脑海中不禁浮现起临走时自己那位娘亲与她说过的话。

“你到了那里,可一定不能够告诉任何人你的娘亲是谁!”

“你爹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上优柔寡断,好不如一妇道人家。你若说了我和他的事,他必然心生愧疚,在最后的选择身不由己。”

那时的苏曌并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她反问道:“可是他明明不就选了你了吗?”

她的娘亲在那时摸了摸少女的头,说道:“我希望他的选择并不是偶然,我想,他无论做出多少次这样的选择,最后那个人都是我。”

想到这儿,苏曌摇了摇头,有些老气横秋的感叹道:“哎,真不懂你们这些大人。”

言罢,她的身子一动,度陡然快了起来,不消片刻便追上了莫听雨的声音。

“莫爷爷,给我讲讲你和梧桐婆婆的事!”女孩银铃般的声音响起。

“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叫婆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九章 三问君王

到月末了,这个月感谢大家给力的月票,前些日子一些私事耽误了更新,虽然基本保持了两更,但我觉得还是太少对不住大家的支持,这几天有空,好好更新,也不求月票了,就当感谢大家的支持。今日第二更送上,还有更新晚点等我睡醒再谢。再次感谢这个月大家的支持

夏侯昊玉的瞳孔渐渐放大,他从这一剑中感受到极为可怕的力量。

他终于明白苏长安为什么会问他怕不怕死,又为什么会说他不怕死。

借着这漫天剑光,他可以很清晰的看见这少年嘴角渗出的鲜血。

他动用了某些他自己根本无法承受的力量,方才能使出这般强悍的一剑。

这少年从一开始的打算便不是拦住他这般简单。

他分明是想要杀他!

他这么想,亦这么做。

同时,夏侯昊玉很清楚的从这一剑中感觉到,苏长安确实拥有这样的能力。

他不得不收起心底的轻视,运转起浑身的灵力,全力应对苏长安这舍生忘死的一剑。

缠绕着他甚至的九头恶龙在那时纷纷出一阵长啸,猛地遁回了夏侯昊玉身后那尊高约百丈巨大得宛如神祇的帝王虚影之中。

那一刻,一直犹如雕像一般魏然不动的帝王虚影,他的双目豁然张开,一道铺天盖地好似泰山压顶一般的威严席卷而来。

随即只听一声轰然巨响,那巨大虚影的身子忽的站了起来。

而那股磅礴的威压也变得愈的强烈,在这样的威压之下,那些本来还留存着一口气的、被压在通明殿废墟之下的宾客们,纷纷脸一白,嘴里吐出一道道鲜血,更有修为较弱者,直接便在这股威压之下,七窍流血而亡。

那巨大的虚影迈出了自己的步子。

他随时虚影,却又犹若实质,每一步都带着巨大的声响,大地也随着他的每一次脚步落地,而出一阵令人胆寒的剧烈颤抖。

终于他来到离夏侯昊玉极近的身后,这并不是一个特别漫长的过程,虽然他走得极慢,可他却着实太过巨大,那般遥远的距离,对于他来说也不过一两步的脚程。

而苏长安的剑也在那时来到夏侯昊玉的身前。

此刻苏长安俨然已是浑身浴血,那磅礴的剑意给他带来的负荷,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尽数碾碎,他能坚持到现在,所依仗其实只是心头的那一股执念。

夏侯昊玉也现此刻苏长安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接下这一剑,他必然便再无还手之力,倒是他为刀俎,人为鱼肉,任他宰割。

这般想着,他神冷峻的想着苏长安伸出了自己的手,而他身后的那道虚影也在那时伸出了他手。

二者的身影在那时好似重叠在了一起,他们虽然是一人一影,但又像早已交融,不分彼此。

夏侯昊玉向苏长安的剑伸出了手,就如同他背后的巨大虚影朝着苏长安的剑伸出了手。

苏长安自然感受到了此刻夏侯昊玉,或则说他身后那尊巨大的虚影所蕴含的恐怖力量。

但他却没有丝毫退避的打算,应当说,在他使出这一剑时,他便已蒙死志。

他并非毫无牵挂,但他不是北通玄,做不到为了所谓的苍生的而放弃自己在意之人。

他是苏长安,不是北通玄,更不是谁谁。

他要做之事,不问对错,不问是否值得,只凭问心无愧。

所以,他眸子中的神在那时愈决然。

“一问君王,山河拱手!”

他出一声这样的暴喝,手中的剑便直直的撞在了那巨大的吸引手掌之上。

一道巨大光芒亮起,伴随着的还有席卷一切的气浪,本就化为废墟的通明殿,在那时散落一地的残垣败瓦被尽数卷起,四散着被吹向四周,将这古家晋王府中的水榭楼台、玉砌雕栏,砸了个满地狼藉。

而待到光芒散去,苏长安的剑依旧抵在那夏侯昊玉所唤出的虚影的掌心之上。

他周身的衣衫被二者力量对碰所产生的狂暴罡风所撕裂,露出其下一件渐渐开始渗血的皮肤。

可是他的剑,依然难以突破夏侯昊玉的这一掌。

夏侯昊玉也似乎是看出了苏长安的疲态,他出一声冷笑,伸出手的开始缓缓握上,而那虚影的手也随之开始合拢,眼看着苏长安的身子便要被那虚影巨大的手掌包裹其中。

他有心退避,但身子却蓦然一僵,像是被什么东西所束缚住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巨大的手掌将他的身子彻底包裹。

数息之后,只听一声闷响,那虚影的手掌已然合拢,而苏长安的身子也在那时被完全握在了那手掌之中。

“我自起事以来,这两百年间有无数人想要杀我,但能逼我使出全力的却少之又少,尤其是在你这般年纪。”夏侯昊玉这般说道,言语像是夸赞,却又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霸气。

“可惜,现在的你,根本不配做朕的对手。”夏侯昊玉言罢,他的眉宇间杀机一闪,握拳的手便猛地开始用力,显然是想借助那虚影将苏长安的身子尽数捏碎。

按理说着应当是一个极为简答的过程,毕竟在夏侯昊玉看来过度使用了力量的苏长安,此刻应当是再也没有了还手之力。

可也就当他正要用力将之生生捏成碎末之时,他忽的感觉到掌心之中传来一阵反抗的力道,这让他的眉头一皱,暗觉不可思议。

而也就在那时可苏长安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二问君王,苍生何辜!”

此音方落,夏侯昊玉便感觉到一阵剧痛自手心传来,那虚影也随即出一声痛苦与愤怒并存的嘶吼,那时,巨大虚影的手臂忽的自里向外开始渐渐变得扭曲,这样的扭曲在瞬息之后陡然加大,最后干脆整个手掌尽数化作虚无,粉碎开来。

夏侯昊玉的手掌也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他就像是被某些卡不见的利器说划伤了一般,手掌之中蓦然浮现了无数道细微的伤痕,带着一丝金的鲜血亦在此刻自他手中滴落。

而苏长安的身子亦在那虚影的手臂被搅碎之时再次出现,他手持一并黑长剑,周身3仟零价涌入朝拜君王一般围着他的甚至不断的狂暴的转动。

他面冷峻得好似那天上之上的坚冰,万古不化。他注视夏侯昊玉,周身的剑意开始疯狂的滋长。

三千灵剑似有所感,纷纷爆出一声剑鸣,随后猛然涌入那柄被苏长安握在手中的黑长剑之中。

他周身的剑意愈狂暴起来,身子仿佛已经无法承受这般强悍的力量,一道道血管开始炸裂,不出两三息的光景,他便已是被自己的鲜血染成了血人,这让他几乎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模样,唯有那双眸子依然寒光闪烁,杀机盎然。

“三问君王,鹿死谁手!”

他猛然出一声暴喝。

悬于半空的身子如同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尾翼,以剑为锋,以身为剑,决然的朝着夏侯昊玉的眉心刺去。

那一刻,夏侯昊玉终于在百年后又一次真真切切嗅到了死亡的味道。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五十章 汝可堪君王!

苏长安度越来越快,他眼眸也渐渐变得血红,一缕缕鲜血顺着眼眶不断的往外溢出。

此刻他五脏尽碎。

周身血管爆裂。

那来自蜀山剑冢的磅礴剑意是一把双刃剑,即给了他强悍无比的力量,但同时也搅碎了他体内的一切生机。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应该已经是死了。

可他又却活着。

他凭着一股执念而活着,就如同在西凉的那些刀客一般,即使死去,也依然要朝着敌寇挥出这最后亦是最致命的一剑。

是的。

他要杀了夏侯昊玉。

从一开始他便是这么打算的。

他很清楚的知道以夏侯昊玉的性子,自然不可能放任古羡君逃跑,而就算是跑,以夏侯昊玉的手段,想要再将他们擒回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为了确保古羡君的安全,苏长安知道,自己必须杀了夏侯昊玉。

为此,他不惜性命。

夏侯昊玉为那磅礴的剑意而震撼,更为苏长安那以命换命的决意而心寒。

他想要退去,但那磅礴的剑意已然密布了整个空间,他已避无可避。

万般无奈,这位帝王心头生出一股傲气。

他神色一震,眸子中顿时杀机浮现。

当年漓江岸边,百万雄兵孤也不曾畏,何惧你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这般想着,他周身气势一震,身后的巨大帝王虚影猛地窜入他的体内,他虽然还是那般模样,但周身的气势却宛如泰山一般巍峨雄伟。

而后,九头恶龙呼啸带着不同于方才的强悍气势狠狠扑杀向苏长安。

只是瞬息的光景,苏长安的剑便与缠绕着的九头恶龙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他眸子中的血光在那时愈浓重了一分,而密布于这方天地间的剑意亦在那时疯狂的涌向苏长安。

“吼!”

只听一道道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响起。

不过一两息的时间,那九头声势浩大的恶龙便在这时被那些狂暴的剑意生生搅成了粉末。

这显然大大出乎了夏侯昊玉的意料。

可他还来不及诧异,苏长安的剑便再次直直的杀来,指向他的眉心。

不免有些惊慌失措的夏侯昊玉忽的瞥见苏长安周身的气势相比于之前明显要低上几分,他意识到如今的苏长安接连动用远出他境界的力量,如今已是处于生死边缘,只要他再多坚持那么一会,都无需他出手,苏长安必然会被自己说激的那股力量给生生的搅碎。

这样想着,夏侯昊玉再次运起了周身的灵力。

“九鼎立!”

他一声暴喝,方才被苏长安的剑意搅成碎末的九头恶龙在那一刻再次浮现,他们在那时纷纷口中长啸,尽数化为一座座的青铜巨鼎,缠绕在夏侯昊玉的身子四周。

他面色冷峻的看着苏长安。

心头惊怒之余又难免有些愤恨,若不是他施展的转生秘法,让他实力受损,此刻他又何惧这根本无法挥出这磅礴剑意威力的十分之一的苏长安?

可是,这世上又哪来的后悔药买?

无论夏侯昊玉心头怎样不敢,苏长安的剑不是在那一刻狠狠的撞在了缠绕在他周身的九头巨鼎之上。

二人的身子几乎再同时皆是一震。

那九头青铜巨鼎更是纷纷出一震长鸣,鼎身巨颤,甚至不少一些巨鼎的鼎身上赫然浮现出一道道如同毒蛇爬行一般的裂痕。

但终究无法彻底打破这层由九鼎铸成的屏障。

一抹笑意浮现在夏侯昊玉那已经溢出鲜血的嘴角。

他知道他赢了。

苏长安这一剑,是他最后的一剑。

无论怎样的剑意浩然,无论怎样的声势浩大。只要接下这一剑,苏长安便再没有任何余力与他一战。

而苏长安此刻的表现也极好的印证了夏侯昊玉的猜测。

他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苏长安周身的剑意开始渐渐变得稀薄,而他体内的生机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开始慢慢消散。

我才是这最后的赢家!

夏侯昊玉这般想着,嘴角的笑意更甚,就在他再次运起周身灵力,给予苏长安反击之时。

俨然已被自己鲜血覆盖全身的苏长安却在那时,一道极为诡异的灵力波动自他体内荡出,他就像用尽自己浑身最后一丝的气力一把,嘴里轻念道:“冥书血纪!”

那时无数血光自这通明殿的各个角落中涌出,疯狂的涌入他的体内。

他在吸收那些死于这场变故中的那些宾客体内的血肉之力,这自然是极为残忍的手段,可是苏长安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正如夏侯昊玉所想,他已经没有了后继之力,蜀山磅礴的剑意已经将他的生机尽数剿灭,还能坚持到现在所凭的只是一股执念罢了。他的生机在这一剑之后便会散去,他自然会死,可是古羡君甚至他的老爹必然会因此受到牵连,他不愿如此,所以他必须杀了夏侯昊玉。

为了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苏长安早已有了背负罪孽的觉悟。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使出这部邪典。

而随着这些血肉之力的涌入,他的生机再次如同回光返照一般的磅礴起来。

这给了他力量——在刺出最后一剑的力量。

“冥书血纪?!”以夏侯昊玉的眼界自然一眼便认出了这可怖的功法。

他的脸色一寒,显然是未有想到这部早已失传的邪典竟然会落在苏长安的手中,而更没有想到,身为天岚院的传人,苏长安竟然会修炼这般歹毒的东西。

他心头一寒,暗道一声不好,周身的灵力愈疯狂的流转,想要赶在苏长安再次斩出那一剑之前,将之杀死,可显然他的算盘落了空。

“四问君王,汝可堪君王!”

苏长安冷冽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落在夏侯昊玉的耳中,就如同无常勾魂,阎罗索命一般直让他心颤胆寒。

苏长安的剑再次搅动着漫天剑意朝着夏侯昊玉杀来,他周身的衣衫早已破旧不堪,方才已经凝成血痂的伤口再次破裂,一道道炙热的鲜血再次喷涌而出,被那漫天的剑意给胡乱的扬起。

他一刻他浑身浴着鲜血,就像是一团在夜里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冲向夏侯昊玉,就像是要将他燃尽,亦将自己燃尽般。

砰!

一声脆响炸开。

九座巨大的铜鼎在同一时间,尽数碎裂。

夏侯昊玉的身子在那时终于毫无保留的暴露在苏长安冷冽的剑锋之下。

第五十一章 天吴与第九星

苏长安的剑终于抵达了夏侯昊玉的眉心。

没有任何的意外。

即使夏侯昊玉拥有无比强大野心,拥有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庞大布局。

可这一刻,苏长安的剑终究还是到了他的眉心。

其实,在夏侯昊玉波澜壮阔的一生中,死亡这东西,他不止一次的曾与他擦肩而过。

可唯独这一次,是让他最诧异亦是最不甘的一次。

在苏长安的剑抵达他眉心那一刻,他的身子一震,一缕金色的鲜血便在那时自他体内流出,磅礴的剑意如同脱缰的野马疯狂的涌入他的体内。

他觉得自己可能快要死了。

他很不甘。

他征服天下的脚步才刚刚启程,他的惊天谋划才刚刚开始,可他就要莫名其妙的死在一个毛头小子的手中。

可这时剑气依然入体,就算他是星殒,可在苏长安磅礴的剑气之下,也依然难有半分生机。

但就在此刻,他的脑海忽的传来一阵剧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即将从那里破茧而出。随即不顾强悍得难以言语的力量便在那时涌入了他的四肢百骸。

夏侯昊玉被苏长安所刺中的眉心有一道黑色的印记慢慢浮现。

那东西他自然知道,那是司马诩留给他的一枚神血,依靠着这神血之力他方才能逃过天道阁的追杀成功假死脱身,在自己的儿子体内复活。

可那神血的力量他早已耗尽,按理说此刻是并不能产生任何足以左右战局的变故。

但那枚黑色的印记在夏侯昊玉的身子被那股庞大的力量所占据之时,他的颜色开始渐渐变化,从如泼墨般的漆黑渐渐演化成了一抹湛蓝之色。

那一刻,夏侯昊玉的眸子中猛地爆开一抹幽蓝色的光芒。

苏长安刺中他眉心的长剑便在那时如同收到了某些难以违抗的敕令一般,竟然生生的退了出来。

而苏长安的身子也在那时,爆退数步。

他靠着冥书血纪吸纳血气之力而强行留住的生机也再次开始迅的消散。

他一脸震惊的看着此刻的夏侯昊玉。

这位帝王此刻眉心闪着一抹蓝色的印记,双眸亦是与之相同的湛蓝,他周身的气势开始无止境的攀升,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额上的长更是胡乱的扬起,衣衫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他望向苏长安,带着犹如神祇一般的威严。

苏长安心头一震,他从那目光感受到了某些极为熟悉的东西。

那是神族的气息。

而且绝非一般的神族。

这样的气息,苏长安只在烛阴的身上曾感受到过。

“你你”他望向此刻显然已经没了意识的夏侯昊玉,这般说道,而当年烛阴在他体内留下的那抹神性中所残存的某些记忆,也在那时涌入了他的脑海。

“你是天吴!夏侯昊玉是你的宿主?”

他脱口而出,一脸震惊的问道。

夏侯昊玉湛蓝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色,他似乎在这一刻终于活了过来,他打量了苏长安一番,终于开口说道。

“你的体内竟然有烛阴的神性。”

那声线极为特别,像是裹挟着某些天地法则,虽然低沉可又极具穿透力,从四面八方传入苏长安的耳中,直让这位少年的耳膜颤。

“可惜,你就要死了。”他接着说道,虽是惋惜之言,但语气却极为冰冷,就好似苏长安的死对他来说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苏长安很特别,但再特别,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只蝼蚁。

“他不是我的宿主,他是我的转身。只是我并不该在这个时候醒来,可你要杀我,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夏侯昊玉又说道。然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开始打量自己所处的环境。

苏长安还想问些什么,可是他的脑袋一阵晕眩,一股巨大的疲惫感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知道他的生机已经快要消散殆尽,他就要死了

古方天终于还是回到了晋王府,他已经将自己的女儿交给了心腹,让他将她送出城。

然后他孤身一人回到了晋王府。

他想要救苏长安。

倒不是说苏长安对于他来说有多么重要。

他只是太清楚自己那个女儿的性子。

苏长安未到之前,便要与那夏侯麟同归于尽,此刻苏长安挺身而出救下了他们父女。若是醒来之后得知苏长安为了他战死在晋王府,以他女儿的性子免不了做出些什么糊涂事。

他可不想好不容易救下自己的女儿,最后却又换来一个行尸走肉一般的古羡君。

所以,他冒着风雪回到了晋王府。

远远的,他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让他极为不安,但还是咬着牙猫着身子来到通明殿外。

这场大战的强度显然已经出了诸人的预料,宾客守卫早已逃离了这座府邸,所以他一路走来倒是并未有遇见任何阻碍。

待到他来到通明殿外时,便看见眉心闪着蓝色光芒的夏侯昊玉犹若神祇一般的凭空而立,如同帝王一般扫视着周围。

而苏长安浑身浴血,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下。

他心头一惊,但想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咬牙身子一动,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冲向苏长安将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扛在了肩上,然后看也不去看那夏侯昊玉一眼,周身灵力不惜损耗的涌出,疯狂的朝着远方遁去。

身为问道境的强者,平心而论,古方天这一番举动自然可以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来形容。

可落在此刻的夏侯昊玉眼中却犹如孩童戏耍一般不堪。

他皱了皱眉头,一只手便在那时抬起,指向已经渐渐远去的古方天的背影,一道灵力就要顺着他的指尖飞射而出。

可就在那时,一道佝偻的身影拦在了他的身前。

那是一位老者,身材佝偻,总是低着头,就好像以他的身份抬头看人是一件极为失礼的事情。

其实,作为一名太监,这到也不是什么怪事。

但他跟随夏侯昊玉已经很久很久了。

久到夏侯昊玉的臣子已经换过几代,而他却依然如同影子一般跟在这位帝王的身后。没有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姓王,宫中之人都唤他一声王公公。

“陛下,该醒醒了。”他尖细的鸭公嗓穿过漫天的风雪,在诺大有廖无人烟的通明殿中响起。

他的头依旧低着,神态也异常恭敬。

但在他的头顶一颗星辰忽然亮起,映在他的身上,将他佝偻的身形照耀得宛如太阳一般熠熠生辉。

“隐元”夏侯昊玉在那时一愣,他眸子中浮出一抹震惊之色,随后里面的光彩忽的散去,整个人像是丢了魂魄一般,眸子变得空洞起来,身子一顿,便直直的栽倒在了地上。

第五十二章 苏长安的绿帽子

长门镇的雪越下越大。

整个长门镇已经俨然被裹上了一层白衣。

夜风寒朔。

苏泰手提着一个盛满镇西王婶店里美酒的葫芦,踉踉跄跄的推开了自家的房门。

他的脸色有些潮红显然喝了不少的酒。

这些日子他过得很是舒心。经过太守府里的那场变故,苏长安救下了长门百姓,他这做父亲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不再如之前那般在众人眼中抬不起头来。

甚至在去到酒馆之时,以往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酒客,如今也热切招呼起他来,甚至还有人抢着请他饮酒。

这多少有些墙头草的嫌疑。

不过苏泰却并不介意,他很享受这样的事情。

对于一个没有多大本事的老男人来说,没有什么比受人追捧更有面子的事情了。

这时他将手中的葫芦放在鼻尖嗅了一嗅,那甘甜的酒味让他醉眼朦胧的脸上顿时浮出一抹笑意。而后,他便将之放到了桌上,身子摇摇晃晃的走到自己的床前,脱去外衣便要躺在床上睡去。

苏长安已经去了北岚城二十余日。

苏泰想着那一日古羡君所说的话,再想着来请苏长安时,那位新任太守满脸的恭谦,他就不由得乐开了花。估摸着那臭小子再次回来的时候,恐怕就得带着自己的未来儿媳妇了吧?

一想到那些酒客们知道自己的儿子与古家小侯爷成婚时,那脸上惊讶的神情,苏泰便一阵开怀,上下嘴唇更是合不拢了一般,出一阵阵笑声。

“咚!”

“咚!”

“咚!”

而就在他沉浸在这样的美梦中无法自拔之时,屋外却忽然想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苏泰不满的嘟哝道,翻了身子将枕头盖在了自己的头上,想要继续睡下去。

“咚!”

“咚!”

“咚!”

可门外之人却没有作罢的打算,敲门声继续传来,比起上次愈急促,同时也愈的响亮。

苏泰终于还坐起了身子,他气急败坏的推开房门,走到院前的大门处。

心里想着这是哪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来打扰你苏爷爷睡觉。

“这么晚了!谁啊!”他极为不耐烦的打开了院门,然后在心底酝酿了许久的怒骂之言就要破口而出。

但待到他看清院外之人的模样,到了嘴边的喝骂便被他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古古侯爷小小侯爷。”他有些木讷的对着眼前这二人称呼道。

这来者赫然便是古家的古方天与古羡君,身后还有一位老者,赶着一辆马车。

二人的神情都有些疲惫,衣衫之上甚至还沾着些许血迹。

但苏泰并没有来的及去想那么多,只是对于二人的忽然出现而感到诧异,一时间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你们怎么来了?”苏泰下意思的问道,毕竟以这二人的身份忽然造访他这无名小卒,在他看来着实惶恐。

“苏将军,有什么事进去再说。”古方天沉着眸子说道,随后也不理会一脸茫然的苏泰,转身与古羡君一道去到那被老者牵着的马车中二人合力从里面抬出一位浑身染血,看不清模样的“尸体”。

随后,古方天又与那老者交代了几句,他老者点了点头,转身便驾着马车朝着长门外奔去。

“这”苏泰愣愣的看着那具血淋淋的尸体,有些头皮麻。

他大半辈子都在沙场之上度过,虽然说不上能征善战,但杀过的人也不再少数,可是这般惨烈的尸体,他确实见所未见。

血手翻飞之下,几乎看不出这尸体原来的模样。

就是他亲爹在场恐怕也认不出这是他的儿子吧?

苏泰在心中这样嘀咕道。

“事出紧急,苏将军多见谅,还请进屋一叙。”古方天这般说道,也不顾一脸木然的苏泰,与古羡君一道抬着那尸体便走入了苏家的院门。

苏泰一愣,自然生不出半点违抗身为侯爷的古方天的心思。

他赶忙跟着二人走入房内,反手将那院门关上。

二人进屋之后,便将那尸体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苏长安那张有些破败的小木床上。

这让苏泰的眉头一皱,想着自家孩子的床被这尸体给占了,那待到那倒霉孩子回来应当住来。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什么不对,自家的孩子不是去了古家吗?那为何此刻古羡君与古方天来到了长门,却唯独不见自己那倒霉孩子?

而就在这时,古羡君来到了他的跟前,神情有些憔悴的问道:“伯父,可能打点热水来,我想给他擦擦身子。”

对于自己未来儿媳妇的要求苏泰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还是暂且压下,赶忙去到里屋用盆子打来一盆热水,然后又找来一张相对干净的毛巾,恭恭敬敬的送到古羡君的手中。

“谢谢。”古羡君低着声音道了谢,身子便坐到了那尸体所在的床旁,开始用那毛巾小心翼翼的擦拭着那具尸体的身子。

这让苏泰的眉头又是一皱。

这尸体虽然看不清容貌,但脸上的轮廓却依稀可见是一个男人,应当年纪与自己那儿子相当。这古小侯爷如此亲力亲为,免不了让苏泰一阵胡思乱想,暗骂自己孩子不争气,眼看着就要被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

而古方天也在这时走了过来,示意苏泰与他来到一旁,似乎想要与他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犹豫不决,一时间二人之间有些沉默。

毕竟苏泰的儿子是为了救他们父女二人才落到如此田地,古方天想来心头有愧,又害怕苏泰一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因此才不知但从何说起。

可苏泰倒没有想得那么多,他见古方天半晌不曾说话,暗以为他只是想把自己拉到一边,避开古羡君与那具尸体。

在他看来,古羡君是他老苏家的儿媳妇,此刻对着那俨然已是尸体的男子伤心欲绝,是一件极不光彩的事情,所以古方天才将他拉到一边,为的就是不让他见到这番情景。

这让这位老兵痞多少有些生气,却又敢怒不敢言。

他用眼角的余光一直注视着床那侧的景象,生怕古羡君做出什么逾越之举,给自己那倒霉儿子的帽子上再染上一抹绿色。

而这时,古羡君已经小心翼翼的将那尸体脸上的血渍擦了个干净。

苏泰看着那张脸,暗暗觉得有些熟悉。

那眼睛、那眉毛、那棱角

他娘的!这不就是老子的崽子吗?!

苏泰这般想着,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道,原来这小侯爷是在替自己儿子擦拭身体,亏我还担心她给我儿子戴绿帽子

可下一刻,他的瞳孔陡然放大,也顾不得在意身旁的古方天。

他的一个激灵,方才还有些朦胧的酒意在这时尽数散去,他三步并作两步,连滚带爬的来到床前,惊呼道:“小兔崽子!你怎么就死了!你死了你老子我下半辈子靠谁养活啊!”

第五十三章 亲家

“我老苏家可就你一个独苗啊!你要是死了,老子去到那边怎么和你老娘,和我老子交代啊!”

苏泰一脸焦急的说着。

他也管不上什么尊卑有别,越过古羡君伸手便向着苏长安的鼻孔处探去。

这不探还好,一探之后,苏泰的身子便猛地跌坐在了地上,他顿时面如死灰,脸上的神情瞬间涣散了下来。

从苏长安的鼻孔处,他没有感觉到哪怕一丁点的气息。

也是,受了如此重的伤,谁又能够不死呢?

可是,为什么偏偏死的会是他的儿子?

苏泰木讷的将目光转向了一旁低沉着脸上的古方天,眼睛中自然满是疑惑。

他不明白,自己的儿子不是去到古家吗?

古羡君不是喜欢自己的儿子吗?

古家不是北地最强大的势力吗?

那为什么自己的儿子好端端的去,回来却变成了这副模样。

苏泰想不明白,所以他希望古方天能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为了救我们。”倒是一旁的古羡君忽然出言说道。她低着头将手中浸满血迹的毛巾放入水中清洗干净,又再一次将之取出,再一次小心翼翼的为苏长安擦拭着身体的每个部位。

“救你们?”苏泰愈不解,他的脑袋现在有些晕沉沉的,像是随时会昏倒过去。

他这破孩子能有什么本事?

就算前些日子在太守府救了长门百姓,可是古家是何等庞然大物,古羡君与古方天父女有难,自然有古家的人帮着,什么时候需要自己这倒霉孩子出手了?

“伯父,你不要太担心,长安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可以活过来的!”古羡君看出了苏泰的异样,她害怕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赶忙安慰道。

“吉人自有天相?”苏泰闻言一阵苦笑,指着古羡君的鼻子便骂道:“什么他娘的吉人自有天相,我儿子连气都没了,你说吉人自有天相!”

苏泰可没有救国安民的大志向。

他只是一个俗人,也只想着自己的儿子能有些出息,好端端的活着,这比什么都强。

可现在,自己的儿子死了。

他失去他在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这一了,管你王侯将相,管你牛鬼蛇神,在苏泰眼中都是一滩烂泥。

古羡君身为古家的小侯爷,锦衣玉食,何曾受过这般辱骂,但她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半分的不悦,只是急忙解释道:“伯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长安虽然受了重伤,气息也极为微弱,但他的体内有一块上古神木,这神木生机磅礴,此刻正不断滋养着长安的身子,我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他定然可以恢复过来。”

苏泰闻言一愣,以他的见识自然不知道什么神木不神木的。

他只是知道自己的儿子似乎并没有死绝,至少还拥有活过来的可能,这让他冷静了几分,他看向古羡君有些将信将疑的问道:“你所言当真?”

“我也担心长安,自然不会诓骗伯父。”古羡君一脸诚恳的说道。

苏泰见她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而且以古家的大势自然也没有理由来欺骗他这个寻常武夫。于是,他再次坐到了苏长安身边,将手指小心翼翼的又一次放到了苏长安的鼻尖。

这一次,他极为认真也极为耐心的感受着苏长安鼻息。

终于在数息之后,他脸色一喜,虽然极为微弱,但他确实从那里感受到了苏长安的呼吸。对于古羡君的话,他不由又信了几分。

“那个古小侯爷,那什么木真的有这么厉害吗?我这孩子真的能好过来吗?我老苏家可就这一个独苗啊!”

得知自家孩子又有了希望,苏泰才记起自己之前的态度着实太过莽撞,当下也有些不好意思的问道。

“嗯。长安一定不会死的。”古羡君重重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苏长安那张苍白的点,这般说道。安慰着苏泰,同时也安慰着自己。

“亲家让羡君给长安清洗身子吧,我们出去呆一会。”古方天这时走了过来,他见苏泰的气色好了几分,便极为亲昵的拍着他的肩膀这般说道。

亲家

古方天这样的称呼,直接让方才经历过大悲大喜还有些木讷的苏泰,再次陷入了失神之中。

他倒是知道这古家小侯爷对自己那倒霉孩子有些情义,可毕竟双方的身份差距太大,虽然也有过这样幻想。

可当古方天对着他唤出这句亲家的时候。

他还是不由得身子一怔,脸上的神色变得极为经常。

而之后也就任由着古方天拉着他走到屋外。

屋外依旧下着小雪。

两个老男人坐于屋外的台阶上,看着满天风雪,各怀心事,愣愣的出神。

“呵。”古方天呼出一口白气,望向还有些愣神的苏泰,问道:“亲家,可有酒水?”

这时,苏泰才现古方天的身上的衣衫有些碎裂,其下说暴露的皮肤布满了密密麻麻的伤痕,虽然已经结了血痂,但之前的惨状却是一想便知。

苏泰也不敢多问,他点了点头。说道:“有的。”

随即便转身去到屋内取出哪壶方才打满的酒葫芦,递到了古方天的身前。

古方天打开葫芦,嗅了嗅自那葫芦中传来的酒香,脸上顿时露出陶醉之色,然后仰头豪饮一口。

“好酒!”他擦去自己嘴角上的酒渍这般说道。

又将酒葫芦递到了苏泰手中。

苏泰是一个天生的酒鬼,加之之前的一番变故,此刻冷静下来,又有美酒当前,自然是要喝上一盅压压惊,当下也不再犹豫结果那酒水,学着古方天的样子,同样豪饮一口。

酒这东西永远是最能拉近男人关系的玩意。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满满的酒葫芦便已然见了底。

而后自然也就免不了一阵胡言乱语。

一个说着,孩他娘走得早,他又当爹又当娘,终于把孩子拉扯大。

一个说着,我孩子他娘也走得早,他亦又当爹又当娘,终于也把孩子拉扯大。

这相似的经历,加之酒劲上头,不消片刻,两个老男人已然是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起来。

这才做了半个时辰亲家的两个老男人,便在这漫天风雪中拜了把子,转眼做了兄弟。

第五十四章 两个老男人的故事

男人这东西,一旦上了年纪,便总有些事情难以释怀。

我想,约莫在男人还是一个男孩之前。

他们或多或少,心头都有着这样或者那样的幻想。

比若封狼居胥,比若浪迹江湖。

但现实与梦想,两字之别,却又如隔千里。

在屡屡碰壁之后,最后的自己往往面目全非。

人就是这样,在不经意间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小时候的苏泰,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做了一个酒鬼。

小时候的古方天,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这应天候会做得如此窝囊。

借着酒劲古方天将自己所知的一些关于苏长安的事一一道来,苏泰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儿子如今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若是放在平时,他定人会再饮上一坛美酒大声说道,他娘的,我苏泰的种就是不一般。

可如今,他的儿子生死未卜,他所能想的只是暗暗怪自己这个做父亲没用,除了喝酒,便什么也不会,更不提帮自己的儿子干些什么。

而古方天,贵为侯爷,修为问道。

这般苏泰只能仰望的存在,却也依然有着自己的苦闷。

虽然问道二字听上去让人叹为观止,可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自己的问道境修为究竟是消耗了多少古家的资源方才生生达成的,除非他的父亲古青峰归西,将传承星灵赠与他,否则终其一生,恐怕也难以成就星殒。

而同样作为父亲,他对于女儿从小遭受的来自神族的侵袭无能为力,甚至不得不将她送完长安寻求庇护。如今,自己的女儿被迫嫁给一个怪物,自己同样束手无策,还不得不依靠一个外人拼死相护。

这对于一个父亲来说,同样是极为失败的一件事情。

天已经将明,两个老男人已经在絮絮叨叨。

苏泰说着他与苏长安他娘那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

古方天哼着那段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的陈年往事。

终于最后二人都在这门外的台阶上沉沉睡去。

次日晌午。

苏泰在一阵头痛中醒来。

那是宿醉之后的毛病,作为酒桌上的常客,苏泰对此倒也早已适应。

他坐起身子,闻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阵饭菜的香气。

他摇了摇脑袋,走出了房门。

只见那张有着许多油污,看样子许久未有擦洗的桌子上摆着各可口的饭菜。

咕噜。

苏泰咽了咽口水,不禁食指大动。

而这时,大门被打开,似乎是才从外面买了些东西的古方天回来了。

二人目光对视,不禁有些尴尬。

昨晚大醉,说了许多话,现在想起不免觉得羞耻。毕竟那些话大都是被这两个男人藏在心底,多年未曾表露之言。

“亲家你醒了?”古方天说道,脸有些僵硬。

“啊醒了”苏泰也有些木讷的回应道。

“爹,你回来了?快去叫苏伯父起床吃饭了。”而也就在二人不知但如何继续这场尴尬的对话之时,里屋内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却见一袭白衣的古羡君,围着一张有些油污的围裙,手捧着一道香甜的菜肴走了出来。

她这般说道,待走到那桌前,才现不知何时,苏泰已然起了床。

她也是一愣,张开嘴微微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红着脸,鼓着勇气,看着苏泰说道:“爹,快吃饭了。”

这一声爹,叫得苏泰不禁浑身酥麻,愣愣的便走到了那桌前,坐了下来。

待到三人落座,也不知为何,场上的气氛越有些尴尬,一时间更是沉默无语。

“长安他”苏泰这时才想起自己那倒霉儿子还生死未卜,他不禁望向苏长安所在的屋内,问道。

“无碍,他的气息已经平稳,若木的生机极为磅礴,远出我们的预料,我估摸着十日之内应当就会醒来。”提起此事,古羡君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她这般说道,脸亦是挂满了笑意。

“哦。”苏泰闻言心安,可这一问之后,又不知但说些什么只能低着头不断的吃着桌上的饭菜。

古方天抬头看了一眼低头一个劲此饭的苏泰,又瞟了一眼自从叫出那声爹后便一直沉默不语,一脸女儿态的古羡君。

心头暗道一声女大不中留。

但事情已到了如此地步,苏长安更是为了他们父女如今身处险境,他自然不能忘恩负义,更何况自家女儿对那小子早已情根深种,而那小子古方天倒也看得顺眼。

只是,这事总归得名正言顺,他古方天的女儿可不能吃那小子那一套优柔寡断的亏。

这般想着。他放下了手中碗筷轻咳一声,引得桌上各怀心事的二人一阵侧目。

“苏兄,昨日我已经将我们现在的情况与你说过”

话一出口,古方天的老脸不禁一红,毕竟昨晚酒后着实说了些胡话。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如今长安已经没了危险只要好生照料自会无碍。只是我们父女已不比当初那般风光,留下来恐怕得给你和长安填麻烦”

一旁的古羡君闻言,脸一暗,她倒不是害怕离开之后自己会如何,只是苏长安的情况虽然好转,但终归还未醒来,现在离开,她心底多少有些放心不下。

苏泰闻言一愣,他混迹军营多年,虽然没什么出息,但察言观的本领还是有些的。

自然也就听出了古方天话中的离别之意。

他的脸变化,似乎在衡量这其中得失。

古方天毕竟是侯爷,苏泰的小心思自然瞒不过他。他又接着说道:“长安这孩子,年纪轻轻,却胆识过人,我知定是苏兄你以身作则,教导有方。你乃真英雄,我古方天佩服,因此我们父女两不愿连累你们,还请苏兄谅解,这顿饭吃完,我们便就此作别。”

说着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酒壶,两盏酒杯,便纷纷倒满,一个推于苏泰身前,一个自己拿起,作势欲敬苏泰一杯。

苏泰一阵迟疑却敌不过那面前酒杯中所飘来的阵阵酒香,当下便举起酒杯,做豪放状,将之一饮而尽。

“好!”古方天高呼一声,随即又给各自满上一杯。

“我虽为侯爷,一身却窝囊至极,论胆识及不过你苏家父子,论这酒量亦是相差苏兄甚远,来,咱们再饮三杯!”

这一番马屁,尤其还是一位侯爷的马屁,直把苏泰的脑袋拍得晕乎乎的,自然也就无法拒绝古方天的盛情。

二人杯光交错,转眼又是一两壶上好的美酒下肚。

古方天看时机成熟,一把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子便要说到:“能与苏兄相识,实乃我古某平生一大幸事,但这世上哪有不散的筵席?今日就此别过,他年有幸江湖再见,定要与苏兄再把酒言欢。”

言罢,拉起一旁还有些不明所以古羡君便要离去。

酒劲上头的苏泰哪能答应,他也听不太懂古方天那一番文绉绉的话,自是觉得被他说得是热血上头,约莫又有当年热血方刚的感觉。

于是,他也猛地站起身子一拍身前的桌板,便大声说道。

“这世上哪有儿子敢做,老子不敢做的事情。我儿子要救你们,我苏泰要是太生怕死,让你们走了,最后有了什么不测,又当如何和儿子交代?”

古方天闻言,他瞟了一眼有些激动的古羡君,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由此而迟疑的看向苏泰说道:“苏兄大义,古某心领了,只是”

“只是什么?”此刻苏泰感觉就像被那英雄豪杰附体,说话的声音也莫名的硬气了几分。“古兄莫要迟疑,有什么忧虑大可道来。”

“唉”古方天闻言,眼中上过一抹得,但又转瞬即逝。他苦着脸说道:“苏兄大义,古某若是拒绝倒是显得女儿态了。”

“可不瞒苏兄,我若是孤身一人,怎样都好说,可我毕竟带着我的女儿,都是做父亲,我想苏兄应当可以理解。”言罢,古方天再次看向苏泰,似乎已经料定了之后苏泰的回答,会与他预想中的相差无几。

可是,他明显高估了,苏泰这个生出苏长安这块木头的男人的榆木脑袋。

苏泰有些莫名其妙的看向古方天,不解道:“理解?理解什么?”

“”古方天有些无奈,但为了自己的宝贝女儿,也只有硬着头皮解释道:“古兄,我这女儿已然成年,尚未嫁娶,她又心系你家长安,长久出入他房内,长此以往,难免坏了名声”

苏泰又是一愣,心想着你家女儿都叫我做爹,还要什么名声,更何况你们朝不保夕,要名声何用。

但即使酒劲上头,这样话他自然也不会说出。

“古兄多虑了,羡君这孩子我喜欢得紧,她对我家长安有情,我家长安若是无义,又怎会舍身相互?此事便就此定了,待到那臭小子醒过来我便让他与羡君完婚。你不是也说了们,他现在是什么江东之主,到时候我们一并去到江东,让他两给我们赶紧生几个大胖孙子,一享天伦之乐。”

苏泰这般说道,引得一旁的古羡君一阵脸红,到了这时,她才明白自家父亲这葫芦里究竟买的是些什么药。

“此事苏兄可能做主?毕竟长安自己的意思我们”古方天仍有疑虑的说道。

“怎么不能做主,我是他老子,他敢不听我的?我这就打断他的狗腿!”苏泰拿出了一副教子有方的模样。

“可是我听闻长安可是还有好些个红颜知己,个个貌美如花”古方天打铁趁热继续说道。

“什么红颜知己,哪个红颜知己比得上羡君?难不成就他这熊样还能取得了大魏公主不成?”苏泰一摆手臂,极为不耐烦走上前,一把将古方天按回了桌上。

“古兄你就放上一百个心,我这孩子从小就听我话,你且住下,这些日子不要外出走动,就等长安养好伤,咱们就去往江东,届时再安排他俩完婚。”说着,苏泰又给古方天倒上了一杯清酒,便要与他共饮。

古方天一副盛情难却的样子,他回眸朝着古羡君得意的眨了眨眼睛,转头便举起了手中的酒杯,说道:“那就有劳苏兄了。”

“哈哈,好说,好说。”苏泰饮下一杯美酒,嘴里含糊不清的说到。

这般情形落在古羡君的眼中,她不禁白了自家父亲一眼。

此举多少有些给苏泰下套的嫌疑,可是她心头惦记苏长安得紧,自然也不愿离去,加之苏长安本就对于感情之事优柔寡断得很,靠着苏泰给他下上一记猛药倒也未尝不可。

这般想着,她也终于收起了揭穿自己父亲此行的心思,也随着二人坐到了饭桌之前。

两个老男人再次举起了酒杯,称兄道弟,谈论古今。

虽然说着说着,因为眼界经历的不同,二人所言便有些牛头不对马嘴,甚至因为一些见解的不同,隐隐有掐架的趋势。

比如,古方天想给自己的以后的外孙子取名叫苏安国。

但却被苏泰一把否定,他说安什么国,他这辈子就是吃了没钱的亏,要取就取苏富贵。

于是古方天说苏泰小民心态。

苏泰回他一句穿麻衣的命,瞎操黄袍的心。

方才还称兄道弟的二人,转眼又开始面红耳赤的争论起来。

古羡君愣愣的看着这满桌被急了眼打翻得一片狼藉菜肴,又看了看口沫横飞二人。

心里却莫名得觉得有些温馨。

她转头看向礼物方向,以她的神识很敏锐的感觉到苏长安的气息正越来越强,或许要不了多久便会醒来。

他不由得想到之前,自家父亲与苏泰说的那番话,两颊又一次升起一抹红云。

哪怕是古羡君,在面对这儿女之事时,也会感到羞涩。

二人的争吵已经愈演愈劣。

俨然已经从苏安国与苏富贵,吵到了孙女究竟该叫苏铃儿还是该叫苏茉莉。

古羡君无奈的看了这二人一眼,终于还是收起了叫停他们的打算,她站起身子,收拾起满桌的杯盘狼藉,心里默默的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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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苏富貴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过得很安静。

古羡君父女如愿的住了下来,由苏泰每日负责出去购买食材。

当然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苏泰的食材都是分几家买来,以防有心人有所察觉。

但说来也怪,要是夏侯昊玉真的想要追捕他们,当其冲的自然便是苏长安的父亲苏泰。可是偏偏一连六日过去,北岚城对于那一夜的事情却只字,更没有派出人马捉拿他们的意思。

因此,这些日子,虽然提心吊胆,但却也都是杯弓蛇影,无甚大碍。

可越是不见动静,诸人的心中便越是不安,暗以为夏侯昊玉定然有着更深的谋划。

这一日吃过晚饭。

古羡君收走了古方天偷偷藏着想要与苏泰对饮的一葫芦酒水。

这二人这些日子可谓是相逢恨晚,每日无酒不欢。

这本就是非常时期,古羡君害怕这二人喝多了酒闹出什么祸端,因此给他们下了禁酒令。可有道是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二人便开始这猫捉耗子一般藏酒作战。

不过古羡君素来冰雪聪明,很快便识破了二人的计策。

于是便有了方才那一把夺过古方天怀中所藏美酒的事情。

“早些休息吧。”古羡君瞥了一眼两个一脸苦瓜色的老男人,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转身便入了苏长安的房间。

苏长安的气色已经好了许多,周身那可怕的伤势也渐渐愈合,这几日就会醒来,但古羡君却依旧放心不下,便在他屋内打了一个地铺,每日贴身悉心照料。

而苏泰与古方天便只能可怜兮兮的住在苏泰那张满是酒味,又狭小不堪的床上。

待到确定古羡君已经入睡,二人脸上的苦瓜色尽数退去。

古方天挤眉弄眼的看向苏泰,似有寻味之色。

苏泰眉开眼笑的点了点头,随即弯下身子,在那桌底之下一阵摸索,最后掏出一个只有一寸高的小酒瓶,在古方天面前一阵晃悠。

古方天顿时喜上眉梢,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苏泰一手捂住了嘴,然后指了指苏长安屋子的方向,示意他隔墙有耳。

古方天会意的点了点,二人当即冒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走入自己的房内。

已经盖上棉被准备睡去的古羡君在那时无奈的点了点头,苏泰与古方天的那点小九九自然是瞒不住她。但凡事易导不易堵。她每日收走大份的酒葫芦,留给二人一些小酒,喝了倒也无碍。

想着这些,她又转头看了看已经睡去多日的苏长安,那少年的面色沉寂,就像是真的睡熟了一般。

“快些醒过来吧,长安。”她这般自言自语道,“我想你了。”

然后吹灭屋内的烛火,俯身沉沉睡去了。

又是两日的光景过去。

吃过晚饭之后,古方天正和苏泰争论着他们第三个孙子究竟应该叫苏洪武还是叫苏有财。

古羡君没有理会依旧争论得面红耳赤的二人,独自收拾好碗筷。

待到她回来时,二人已经是卷着衣袖,一副要大打出手的样子。

这样的事情,古羡君已经是见怪不怪。

不过说心里话,她对于自己这位未来公公取名的能力还真是不敢苟同。有一日她曾很是好奇的问苏泰为什么会给苏长安取苏长安这名字。

毕竟比起苏富贵、苏茉莉、苏有财这样的名字,苏长安明显不像是苏泰能够取得来的样子。

那时,苏泰脸露缅怀之色,说道,其实以前他并不打算给苏长安取这个名字,在娘胎里他便想好了要给苏长安取名叫苏大,只是她娘死得早,死之前拉着他的手,说一定要让苏长安有出息,要把他送到长安念书。

为了他娘这个遗愿,于是,苏泰便索性给苏长安改了名唤作了苏长安。

说完这些,苏泰的眼角有些湿润像是又有些想念自己那早死的娘子。

按理说,这自然应当是一个很悲伤的故事。

可是古羡君一听到苏大这个名字,莫名的便有些止不住的笑意,对于之后苏泰想的那些名字,倒也就释怀了。任他与自己的父亲争执。

而就在眼看着二人就要动手的时候,一段急促的敲门声忽的响了起来。

古羡君一愣,苏泰与古方天也忘了之前三孙子名字这一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三人对视一眼,脸色皆有些诧异。

苏泰在长门并没有多少朋友,况且夜色已晚,这个时候究竟是什么人还会上门叨扰?

“咚!”

“咚!”

“咚!”

门外的敲门声依旧响个不停,而且越急促。

“我去开门,里侧有个后门,若是不对你们带着长安就赶快走,若是来得及,我们便在百花镇会和,若是五日之内你们等不到我,便自己先走!”苏泰脸色一沉,这般说道。

“这”古方天闻言与古羡君对视一眼,皆有些震惊于这个平日里嗜酒如命的男子,此刻的果断。

其实,这又有什么可惊讶的呢?

每个父母为了自己的孩子,在大多数时候都可以从贩夫走卒市井之徒转眼化作一位顶天立地的英雄。

这道理,对于每一个父母都同样适用。

苏泰自然是一个市井之徒。

他有着每个这个年纪,有一事无成的老男人都有的坏毛病。

比如嗜酒,比如虚荣,比如胆小怕事。

但在这些东西之上,他还有另一个更加重要也更加有意义的身份。

他是一位父亲。

所以在儿子需要的任何时候,他都可以舍生忘死,挺身而出。

其实,苏长安根本不用去寻找什么英雄。

因为,对于每个孩子来说,他们的父亲永远都是他们的英雄。

“别磨磨唧唧的了,我儿子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苏泰这般说道,脸上的神色少见的冷峻下来。

他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回到里屋,在那床脚下一阵翻找,到最后从不知到的某个角落翻出了一把破刀。

那是他在从军时一直用的那把刀。

自从做了千户之后,他便没有上过沙场,这刀也就被他藏了起来。

今天为了自己的儿子,他又一次提起了自己的刀。

他再次走向屋外,在出门之前,他回眸看了还在愣神中的古方天父女,说道:“记住,我的大孙子一定要叫苏富贵。”

第五十六章 来客

古羡君与古方天还在愣。

苏泰很满意他们这样的表现,他觉得自己应当也算得上自己儿子以往书中所说道的那些英雄。至少,在这一刻他应当算得上是个英雄。

只是可惜自己儿子看不到他老子这般英勇的一面。

这般想着,苏泰难免觉得有些遗憾。

他摇了摇头。

终于转身准备去到院门前。

可就在这时,古方天一个箭步走到了苏泰的跟前,还不待他回过神来,便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刀。

苏泰的修为是九星境,古方天是问道,二者相差七境,说是云泥之别也不为过。

他要夺苏泰的刀,苏泰自然是连毫无办法。

直到他的刀落在了古方天的手中,这时他才醒悟过。

“你干嘛?”苏泰疑惑道。

“去他娘的,老子的外孙怎么能取苏富贵怎么难听名字,你给老子记住了我的大外孙子,得叫苏安国。”言罢,他极为不屑的上下打量了苏泰一眼,瞥了瞥嘴,说道:“就你这破修为能敢吗,赶紧带着我的女儿女婿滚蛋,这里让我来应付。”

古方天自幼便身在侯府,耳濡目染的皆是忠义廉耻,儒道士义,何曾说过脏话,跟别的这般呼爹骂娘之言。

只是这些日子跟着苏泰饮酒论事,倒也学到了几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心头莫名的畅快。

苏泰闻言一愣,大抵是明白古方天想要让他逃走,自己留下来断后。

苏泰哪能依他。

倒不是他真的有了多大干云豪气,只是他很明白这一路逃逸自然极为凶险,自己跟着非但帮不上忙,反倒还会拖后腿。若只是他一人倒罢了,可是自家孩子的生死他可不能不顾,因此他又伸手便要抢回自己的刀,嘴里骂骂咧咧的说道。

“呸!去你娘的苏安国,老子的孙子就得叫富贵,别墨迹了,把刀还给我!”

古方天自然不能遂了他的心愿,他轻轻一转身便躲开了苏泰的手,嘴里说道:“富贵你大爷,我说安国就安国!”

就在二人还在为自己尚还未有出生的大孙子的名讳争吵不休时,院外之人显然已经极为不耐烦了。

只听一声闷响,那被苏泰花了重金修建的大门就这么砰的一声轰然被人从外震开。

屋内的三人一愣,借着漫天星光看清了那来者的容貌。

那是一位老者,佝偻着脊梁,裹在黑袍之下的身子枯瘦如柴。

他走了过来。

走得很慢,颤颤巍巍,就像是下一秒就会摔倒一般。

三人愣住了。

这老者与他们想象中的千军万马相差极大,可是他们却谁也不敢因此而小看着老者半分。

而就在他们震惊的档口,那老者已然走到了他们的跟前。

“苏长安呢?”他这般问道,声线沙哑犹如北地的枯木,在寒风中颤抖。

咕噜。

苏泰咽下一口唾沫,他从这老者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极为阴冷的气息。那气息以他的修为自然是说不真切,但这并不影响他本能的感到害怕。

可转眼又意识到这老者的来意是针对他的儿子。

他便不知从哪里鼓出了些许勇气,挺身而出的问道:“你你是谁?”

他的声音在打颤,准确的说是,他的牙齿在上下颤抖。

这是来自身体本能的畏惧,每个人在面对这样或者那样的情况时都难免如此。但苏泰却依旧站到了那恐惧的根源面前,这般问道。

他在那时想要握紧手中的刀,可却又忽然现他的刀已经被古方天所抢走,失去了最后的依仗,这让苏泰身子的颤抖愈厉害。可是他还是依然站在那老者身前。

“”老者沉默。

在数息的死一般的寂静之后,老者伸出了手取下了盖在他头上的黑袍。

那时,三人终于真切的看清了这老者的容貌。

那是一张极为苍老的脸,就像是爬满枯藤的老树,在冬日的寒风中摇摇欲坠。

这张脸,苏泰从未见过,但古羡君与古方天却在那一刻瞳孔陡然放大。甚至还不待苏泰回过神来,古方天父女的身子便在那时豁然而动。

二人一把推开苏泰,然后带着凌冽杀意的刀剑便在那时,如猛虎下山一般朝着那老者的面门斩去。

这样突兀的异动让苏泰一惊,直到身子狠狠的砸在了地上,这才回过了神来。

但那看似垂垂老矣的老者面对一位问道与一位魂守境大能凌冽的杀招,脸上的神色却丝毫未起半分变化。

他像是睡着了一般,微微的抬起一只手,一道看不见的灵力屏障变豁然出现。

二人的身子便在那一刻僵住,下一秒周身磅礴的灵力不由自主的散去,身子亦是狠狠的跌落在了地上,无论如何努力便再也不能移动毫分,只能一脸愤恨与焦急的看着那位老者。

“他在这里面是吧?”老者问道,目光转向了苏长安所在的里屋方向。

身子一转便要朝着那里走去。

唯一还能动的苏泰在那时脸色一变,他想也不想一把抓起那把被古方天扔落在地的长刀,周身灵力运转。

口中大喝一声,身子便犹如脱笼之兽一般直直的冲向那位老者。

老者犹若未觉的继续慢悠悠的向前,似乎对于苏泰的杀来没有半分的察觉。一直到苏泰已然到了那老者背后之时,他方才豁然的转身,一只手伸出。

以看似极慢,实则快得根本让人无法反应的度,轻轻的点在了苏泰的眉心。

那一刻,苏泰的瞳孔陡然变得涣散,他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一般,手中的刀哐当一声脱落在地,而身子已在那时直直倒在了地上。

“你叫苏泰对吧?”老者看着这个男人,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谢谢你,给我们生了一个好儿子。”

言罢他再次转身,在诸人绝望的眼神中漫步走向了苏长安所在的屋内。

那时,穹顶之上有一颗星辰亮起。

那星辰极为特别。

它隐时黯淡无光,无人察觉。

它亮时群星失色,夜如白昼。

世人很少知道他的名讳。

但他确有自己的名字。

北斗九星,七明二隐。

此星,谓之隐元。

第五十七章 一个很长的故事

老者轻轻的踱步,终于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

他停下了脚步,微眯着眼睛,仔细的观察着眼前这个男孩。

“白衣,你千年前种下的种子终于芽了。这天道,你指日可破,只是,大劫将之,破之何用?”

他叨念着这样一句话,眸子中生出某种缅怀之。

白衣。

秦白衣。

一个极为久远的名字,久远到这世上恐怕已无人能识。

但,终归有人还记得。

比如眼前这个老者。

他又怎忘得了这个名字。

那是天岚院第一代苍生守望者的名讳,天玑秦白衣。

而后他脸上的惆怅被他收敛,他的手微微伸出,天上的星辰似有所感,一道无比明亮的星光透过那破败纱窗直直的照在他的身上。

他体内的灵力激荡,嘴里吐出一道洪亮却又意义不明的音节,而后那灵力便如蛟龙出海一般涌向苏长安的身子。

苏长安的身子在那时一震,随即周身灵光涌现,脸渐渐变得红润。

他的气息渐渐变强,整个人似乎都活了起来。

不过百息的光景,只见老者似有所感,他的手猛然收回,天上的星光亦在那时黯淡下去。

而苏长安那双闭了十余日的眸子便在此刻缓缓睁开。

他坐起了身子,有些奇怪的看了看眼前这个老者,他自然认得他,那时当年带着七皇子与古羡君她们一道逃往北地的那位老太监。

他的脸上并没有因此而对这太监生出半分的敌意,他环顾四周确定这儿应当是在自己家中无疑,而后又微微感应便现了被束缚在屋内的古羡君三人。

“能否先放了家父与我的朋友们?”他转头这般问道,眉宇间神淡然。

“你就不先问问,为何我会出现在此地?”苏长安这般从容的态度倒是让老者来了兴趣,他这般问道,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

“自然要问,不过却不急于一时。”苏长安在那时站起了身子,自顾自的走到屋外,在苏泰三人诧异的注视下仔细的观察了一番三人的情况,确定只是被那老者使了手段束缚,却并未有受到多大伤势,这才放下心来。

他递给他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之后,便转身又来到里屋。

“可是,你就不担心我不怀好意吗?”老者又问道,脸上枯藤一般的褶皱微微抖动,像是藏着笑意。

“你救了我。”苏长安这般回应道。

“可谁又能说我救你不是为了更好的利用你呢?”老者继续追问道。

这个问题显然难住了苏长安,他微微一愣,眉头皱起,像是在极为认真的思考老者的这番话。

但数息之后,他的眉头便又舒张开来。

“或许会这样,但你毕竟救了我,所以我想我应该听听你究竟想要怎么利用我。”说道这里苏长安顿了顿,而后他歪着脑袋看向那老者又说道:“至少,我想你应当不会方才救了我,又来害我。”

苏长安的话反倒让这老者一愣。

他这逻辑极为简单,简单到近乎幼稚。

可这世上之事其实便是如此简单,只是有些人总喜欢将简单的事想得复杂,亦做得复杂,并给其冠以成熟之名。

老者很快便笑了起来,他伸手捋了捋自己下巴处并不存在的胡须——毕竟太监是长不出胡须的。

他说道:“你的家人恐怕还得在休息一会,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苏长安想了想,觉得这老者所言未尝没有道理,所以便点了点头。

老者又眯着眼睛看了苏长安一会,似乎觉得这个男孩极为有趣,随即他说道:“我的星星叫隐元。”

然后便停了下来。

“”苏长安并没有接话的打算,只是直直的看着老者似乎在奇怪他为何停下。

这样反应让老者又是一愣,但很快变反应过来,显然这位年轻的守望者并不知晓他的名讳。

他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又补充道:“天岚第九星,隐元。”

“嗯?”这时的苏长安方才反应过来,“第九星?”

他疑惑道,天岚七星,世人皆知,何来九星之说?未免有些荒唐。

“北斗九星七明二隐,你不知道倒也无碍,毕竟莫说是你,就是你那位玉衡师叔祖恐怕也只是在天岚院的古籍中曾看过的名讳。”说到这里,老者又顿了顿补充道:“如果那些古籍没有遗失的话。”

“你如何证明?”苏长安显然并没有这么轻易相信这老者打算,他皱着眉头反问道。

老者闻言,脸上的神却并没有丝毫的变化,显然对于苏长安这般的反应自一开始便有所预料。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毕竟我与你天岚虽同属一脉,但天命不同,几乎未曾有过交集。”老者说罢,也不待苏长安消化完他这番话中说包含的讯息便又自顾自的说道。

“我今日寻你,是要与你说一说夏侯昊玉。”

他的声线在那一刻陡然冷冽了起来,眸子中的光芒亦在那时变得幽寒。

苏长安闻言身子一怔,他记得他与夏侯昊玉一战的最后,他驱动了自蜀山剑冢获得的剑意,眼看着就要一剑取下夏侯昊玉的性命,可也就在那时,沉睡在夏侯昊内的真神醒了过来。

此番变故是他怎么也没有料想到的。

夏侯昊内竟然藏着神血,而且还是一位真神,这是除了烛阴以外,苏长安见到的唯一一个真神。

“我已经跟着他许多年了,他每一次转世,每一次人生我都陪在他的身边,既是守护,亦是监视,这便是我隐元的天命。”

老者沉着声音这般说道。

“转世?”苏长安很是敏锐的察觉到老者在措辞上的某些奇怪之处。

他依稀记得当日在那通明殿上,那已经化为天吴的夏侯昊玉也曾说过同样的话,他说夏侯昊玉并非他的宿主而乃他的转生。

这一点显然与当初他被那烛阴入体有所不同,因此,他不由得看向那老者,希望他与他解释这其中的关系。

“你身上有烛阴的气味,想必你已然与他见过面了,可关于神族你又所知多少呢?”

老者问道。

“甚少。”苏长安皱着眉头说道,他却与许多神族有过接触,当然大都不是一场特别愉快的见面,因此,对于神族他所知的依然只是一些零星片语。

“那这就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老者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五十八章 远古秘闻

“这方世界方才形成之时,不知几多岁月,生灵与神一同诞生。”

“生灵千奇百怪,种类繁杂难以一一细数。而神,却只有六位。”

“其一烛阴,掌管生死轮转,白昼交替,四季变换。”

“其二娲皇,掌管生灵。”

“其三竖亥,掌管天下规则,制定横竖方圆。”

“其四天吴,掌管水灵。”

“其五毕方,掌管火灵。”

“其六据比,掌管灵魂。”

“前五神居于人间天宫,称作白神,而后者居于鬼域酆都,自成体系。”

“黑白六神各司其职,受天命而协管这方世界。”

“那时生灵不得修行之法,亦无神通可以施展,唯唯诺诺屈从于诸神的管辖之内。”

“匆匆光阴过去,亦是不知几多岁月。在真神与真神们说创造的半神次神的管理下世界有条不紊的度过这些时光。直到有一天,它们来了!”

老者的声线在那时低沉了下来。

他微眯的瞳孔放大,身子微微颤抖,就像是他当真经历过那可怖的岁月一般。

“它们?邪神?”苏长安问道。

“嗯。”老者沉着眉头点了点头。“是的劫来了。”

“它们拥有与神一般的力量,甚至更加强大,并且可以蛊惑生灵,将之同化。”

“就像古宁那样?”苏长安又问道。

“嗯,你是说你的那位朋友,是的,就是那样,它们可以一步一步蚕食掉任何一个生灵的内心,将之一步又一步的引向深渊,最后与之融为一体。”

“那场大战起初神族们节节败退,无数半神次神死于那场战争。为了力挽狂澜,他们决定教给生灵们修行之法,利用那些生灵生生的消耗邪神们的战力,最后在给予他们迎头痛击。于是他们拉拢着数一百万计的生灵,以他们的血肉生生拖垮了邪神们的大军,取得那场战役的胜利。”

苏长安听到这里,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又一次打断了老者的话。

他问道:“可我听烛阴说过,他们与生灵们是一同作战,并没有刻意牺牲生灵的意思。”

老者闻言丝毫不恼,他笑了笑,饶有兴趣的说道:“那里听的一定是神族的历史。”

“不过历史这东西本就如此,角度不同,对错便不同,就如同如今在中原肆虐的拓跋元武,你们视他为恶魔,可他蛮族定视他为英雄。”

苏长安了然的点了点头,觉得这老者说得极有道理,自然也就无法反驳。

“然后呢?”他又问道。

“然后”老者脸上的神又再次变得缅怀起来,他说道:“然后消耗巨大的真神们陷入了沉睡,他们座下的半神与次神们开始管理这个世界。”

“得以休养生息的生灵们拥有了修行的法门,他们变得强大,越来越强大,强大到足以建立起一个个富饶而有繁盛的国度。”

“但这东西是没有尽头的,终于有一天,这世上的最强者们终于厌倦了活在神族阴影之下的日子,他们与那些同样厌倦了被真神统治的一部分半神次神们联手,上杀了天宫,打败了沉睡中的诸神。”

“然后他们就取代了诸神,做了天人?”苏长安问道,这个故事他曾在烛阴的口中听到过,对他来说并不新奇了。

可谁知道,老者却摇了摇头。

“没那么简单。”

“诸神被封印在了曾经封印邪神们的神冢之中,当然并非所有的神都被封印。真神太过强大,在意识道不是诸人对手之后,毕方与天吴两尊真神化为神血转世人间,而黑神据比也因为身处酆都逃过一劫,不过酆都的大门却也被诸人联手封印。”

说着这里,老者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瞟了瞟屋外古羡君所在的方向。

“获得胜利的生灵与那些叛变的神族开始分享着胜利的果实,按照之前的约定他们本应该共同治理这个世界,可是生灵们却不愿与神族分享这个颗果实,于是又是一场大战开始。就如同他们奇袭真神的寝宫一般,生灵的倒戈依然让叛变的神族们措不及防,在付出巨大的牺牲之后,大半的神族都如同他们的真神一般被封印在了神冢,只有一些余孽尚且还在逃窜。”

“他们先是分食了娲皇、烛阴的神性,拥有了与真神一般强大的力量,同时也获得主宰天宫的权利。”

苏长安的眉头在那时再次皱起,他觉得老者的话中似乎少了些什么。“那竖亥呢?为什么天人们不吞噬竖亥的神性?”

“竖亥和那些真神们有些不一样。”老者说道,他的声音在那时变得有些古怪。“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生灵们能击败真神所依仗的便是竖亥的帮助?”

“竖亥的帮助?”苏长安愈疑惑,生灵想要屠神,而作为神的竖亥为什么会帮助生灵呢?这个事情存在着很明显的漏洞。

“我跟你说过,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得有点耐心。”老者没好气的看了苏长安一眼,但嘴里还是极为耐心的解释道:“之前所言那些袭击这方世界的邪神,他们拥有蛊惑生灵灵魂的力量,而从某种角度上来说,神也是生灵”

“你的意思是说竖亥被邪神蛊惑了?”苏长安皱着眉头问道,那些所谓的邪神的强大似乎已经远出他之前的预料。

“不。”可谁知老者在闻言之后又一次摇了摇头,极为笃定的否定了苏长安的猜测。“是竖亥怀疑有真神被那些邪物们所蛊惑。因此那些邪神才能现这方世界。”

“换句话说,是某位,或者某些真神将邪神们召唤到了这个世界。”

苏长安的身子在那时一怔,他从未想过这里面还有着这样复杂的原因。

“你说真神将邪神们召唤到了这个世界,那那些邪神并不属于这个世界?那他们究竟是什么?又从何处来?”

“我不知道他们来自那里,更无法去想象我们世界之外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模样,但我知道是,那些邪神们极其邪恶。”

“他们于黑暗中滋长,于死亡中绽放,于毁灭中茁壮。”

“在降临我们世界之前他们便不知吞噬过多少个世界。”

“他们极尽这世界的恨与恶,只知杀戮与毁灭。”

“他们,是所有生灵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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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落子

“寻常人是杀不死,甚至伤不到神的。”

“因为害怕那位被蛊惑了的真神再次唤来更多的邪神,竖亥赐予了生灵们足以杀死半神,亦足以伤到真神的兵器,并且交给了他们封印诸神的办法。”

看着一脸震惊的苏长安,老者顿了顿又说道。

“那再然后呢?”苏长安有些木讷的问道,老者所言之事已经完全出了他的想象,现在他除了聆听,已经没有再多的插嘴的余地。

“再然后自然便是入住天宫享受这胜利的果实。”这时老者的嘴角忽的勾起了一抹冷笑,是的,是冷笑,一种极为不屑,极为嘲弄的冷笑。

“可他们终究不是真神,天宫好入,想出来可就难了。”

“天宫与人间是两个世界,他们不是神族,想要穿越二者之间的屏障便需要浮出极大的代价。因此他们很少在出现在这方世界,可是这世界毕竟还需要他们的统治,于是,他们便将自己之前所修的修为摒弃,传承到了人间,有缘人得其传承便受其天命,行使他们在这世间的职责。”

“而那些所谓的有缘人,便是星君!”

苏长安闻言,他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他满脸不可思议的看向那老者,问道:“星君,你是说”

“没错,无论是北斗还是西斗亦或是其他星君,说到底都是天人的传人,我们各司其职,代天人们行使着他们应尽的职责。比如你们七星负责护佑苍生,西斗守墓,东斗应劫,又比如我隐元世代监视天吴的转世。”

“换句话说,那些如今高居于天宫中的天人,便是这世间第一批星殒!”

还不待苏长安从这样的诧异中回过神来,那老者又接着说道:“无论是居住在天宫,还是吸收了神性,可他们终究是人,而不是神。他们拥有漫长的生命,可并不意味这便可以永远的活下去,他们需要更多的神性,所以他们开始有意的诱导着西斗的守墓人放出一些半神或者次神,在命令天道阁将之追杀最后再将之献祭给他们。”

“”苏长安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他大抵听烛阴也说过此事,可在那之前,天人只是天人,可如今,在这老者口中天人们却摇身一变做了他们天岚院的祖辈,这让苏长安心头多少有些不舒服。

“很诧异吗?跟诧异的还在后面。”老者瞟了苏长安一眼,大有深意的说道:“不仅如此,天人们想要掌握更多的力量,以期完全控制这个世界。因此,他们修建了星海!他们将星星囚禁在星海,将英魂们囚禁在星星之中,就如同吸取真神的神性一般,吸取着那些英魂的力量。所谓的星海,其实不过是一个囚笼,是天人们吸收力量养殖场罢了!”

“”苏长安的瞳孔陡然放大,他愣愣的看着老者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直到许久之后,他方才有些苦涩问道:“你为什么知道这些?”

“活得久了,自然知道得也就多了。”老者笑呵呵的回答道。

苏长安依稀记得之前这老者说过,他监视着夏侯昊玉的每一世,如此想来,他确实应当活了很久,久到苏长安不敢想象。他决定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也收起心底那抹知道了某些真相后而升起的烦躁。他问道:“那你又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要我做什么?”

“我监视着天吴的每一个转生,确保他不会醒来。其实这并非一件特别难的事,只要不受外力的干扰,大多数时候,他都会如同正常人一般,生老病死,然后走向下一个轮回,若是有了苏醒的苗头,我便会尽快将之镇压。可惜的是,我没想到,他这一世竟然得到帝王之位,获取紫薇星君的认可。而更没想到,他在称帝之后,隐隐察觉到了这世界的某些真相,他起了反抗的念头,而我只能顺势而为,让他体内真神安稳的沉睡。”

“可你的强大却远出我的预期,在预感到自己生命危险之时,天吴终究还是醒了。虽然我动用了秘法将之镇压可这样的事情并不能维持太久,天吴正在慢慢的影响他,不久之后他便会完全的醒过来,以一个真神的身份将领世间!”

“你是想让我帮你杀了他?”苏长安有些迟疑的问道。

可在心底他并不觉得以他的力量足以杀死一位真神。

“自然不是,神是杀不死的,至少目前的你和我都是无法杀死他的。我来是想要告诉你,在他体内真神意识的影响下,夏侯昊玉在前些日子答应了与黑神的余孽们合作,他们想要打开酆都的封印,放出据比!”老者的声线在那时愈低沉了起来。

“这与我又有何干系?”苏长安越听越糊涂,不太明白这老者究竟想要他做些什么。

“与你自然是没有关系,可是你的那位红颜知己呢?如果我猜得不错,自这女孩出身开始,黑神的余孽便对之虎视眈眈,我想她应当便是救出那位黑神的关键。”

苏长安的身子又是一震,他记起了当年在长安城,那黑袍人便曾经想尽办法将古羡君带到那酆都门前,想要依靠她的鲜血打开酆都的大门,如今想来却是为了救出那位被封印在酆都中的真神!

他自然不能放任古羡君身处险境,下意识的边看向老者嘴里问道:“那我当如何做?”

老者却再次摇了摇头,“你不能老是这样,你是天岚院的第九大守望者,是这个世界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仙。你冲长安逃到西凉,再从西凉逃到北地,这一次第有打算逃到哪里?江东?那下一次呢?你这样永远做不了那下棋的棋手,你永远都只会是他们手中的棋子,是一只知道颠沛流离亡命天涯的野狗!”

苏长安愣住了,他的脑海中不住的回荡这老者的这一席话。

是啊,他就是一只野狗,永远在颠沛流离,永远再被一把名叫命运的鞭子抽得满地找牙。

“天岚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没有人会再来救你,就连我也你得靠你自己,你得找到自己的路,这样这盘棋你才有落子的资格,否则,你永远都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年轻的守望者,真神就要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我的时间亦不多了,我所能帮你的告诉你的也就止于此了。”

“收起你的善良,去做那落子的棋手,去守护那些你想要守护的东西。”

那老者的声音在那时变得飘渺起来,而身子亦随着他的声音开始飘忽不定,下一刻便已然消散在了这浓郁的夜之中。

只余苏长安一人站在那星光下,望着老者身影散去的方向,怔怔出神。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章 屠尽神族

“对了。”

就在苏长安怔怔的愣之时,老者的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将苏长安从那失神之中拉了回来。

“还有一件事,负责监视毕方转生的是星辰阁。”

言罢,老者的声音渐渐散去,再也寻不到他的踪影。

苏长安有些不明白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与他又有何干系。

而随着老者的离去,那禁锢在苏泰等人身上的力量也在同一时间散去。

他们几乎就在那一刻同时站起了身子,冲入了苏长安的房间。

“儿子长安!你没事!”苏泰等人也来不及思考之前那老者此刻去了何处,赶忙拉着苏长安一脸关切的问道。

苏长安收起了自己的思绪,他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无碍,身子已经好了。”

言罢,他又看了看正一脸关切的看着他的古羡君,目光沉了下来。

“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

苏长安少见的如此严肃,自然是让诸人一愣,他们意识到了或许某些事情即将生,因此并未有提出任何异议,即使是苏泰在这时,也极为反常的听从自家儿子的吩咐。

“也就是说羡君无论身在何地那些神族都能找到她?”四人围坐在苏长安家里那张老旧的饭桌前,上面已经有些年头的油污在这些日子来被古羡君清理得干干净净。

苏长安在听完古方天方才的那一番话后,眉头皱了起来。

“嗯。”古方天同样皱着眉头点了点头,“当年我们用了许多办法,试图瞒过那些怪物的耳目,甚至还给羡君办过一次葬礼,但这些都没有用,所以最后才不得已将之送到长安,需求玉衡大人的庇护。可你也知道,即使到了长安,那些怪物依然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追着羡君不放。”

苏长安对此自然是清楚的,当年就是为救被神族掳走的古羡君,楚惜风才不得不突破修为,做了一位没有自己道的星殒。

“可是他们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呢?”苏长安疑惑的看向古方天。

那个男人在那时极为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若是知道了便会有应对之法,又何须为此苦恼不已。”

这个道理,苏长安倒是明白,只是摸不清这些神族寻找古羡君的办法,他心头方才升起的那个计划便无法实施。

而一旁的苏泰听得更是云里雾里,只能愣愣的看着诸人,没有半点他插话的余地。

就在这场谈话眼看就要无疾而终之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古羡君却忽然说道:“应当是神性!”

“嗯?”这让苏长安一愣,看向古羡君的眼神也疑惑了起来。

“我是半神的后裔,自然也就继承了我我母亲的一部分神性。”古羡君这般说道,可在提及母亲二字时,她明显有所停顿,显然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母亲,她的心中是存有芥蒂的。“这神性在我幼年时便藏于我的体内,它给予了我极强的修为天赋,可那时的我修为却又太弱根本无法将之掌控,因此神性的气息自主的散,吸引了那些神族的怪物。”

“但随着年龄与修为的增长,我渐渐能够控制一部分神性,虽然还是会散一些气息,但却极为稀薄,若不是前些日子我突破魂守境时,神性一时失控,那些怪物也不一定能够如此快的寻找到我。”

说到这儿,古羡君脸上的神情忽的黯淡了下来。

“但这终究只是权宜之计,那些怪物迟早都会找到我。长安!”她忽的抬起头看向苏长安,极为认真的说道:“你带着苏伯父和我的父亲逃到江东,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就在刚才苏长安将那些神族一直寻找古羡君的原因已经告诉了诸人,古羡君也意识到自己的存在只能给周围的人带来灾祸,这些年他的父亲便饱受此难,她不愿再拖累众人,因此才有了这样一番话。

这话音刚落,一旁的古方天便猛地站起了身子,他一拍桌面,便说道:“不行,哪有做父亲的看着自己女儿送死的道理,要走一起走,要死,老子跟你一起死。”

这些日子与苏泰的相处倒是让古方天说粗话的水平日渐增长。

苏泰也是愣了愣,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又看了看古羡君父女,虽然并不明白他们口中的那些神族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但从诸人那一脸肃穆的神情也大抵可以猜到,这神族绝非善类。

他下意识的想要应和古方天的话,毕竟在自家儿子昏迷的这些日子里,他可是足足的过了一把英雄豪杰的瘾,入戏太深,倒有些难以自拔的味道。

可又一想,这可是拿命逞英雄的勾当,苏泰多少有些迟疑,一时间举棋不定。

苏长安对于诸人如此剧烈的反应似乎早有预料,他转头看向古羡君,冷峻的眸子中浮出一抹笑意。

“我这些日子虽然一直昏迷,但你们的所谈之事我可是一句不漏的停在耳中。”

“嗯?”古羡君一愣,有些疑惑的看着苏长安,并不明白他在这个节骨眼上说此事意欲何指。

苏长安脸上的笑意更甚,他极为认真的朝着古羡君问道:“你若是留下,那我老爹的大孙子苏富贵我与何人生去?”

言罢,脸上还露出一抹很是苦恼的神,像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一般。

这突兀的话,让诸人又是一愣,最先回过神的来古羡君更是少见的两颊生出两抹红云,她狠狠的白了苏长安一眼,但终究没有再说出之前那番独自留下送死的话。

而苏泰也在那是一拍桌板,站了起来,笑呵呵的说道:“我就说嘛,咱们可是一家人,哪能让我儿媳妇独自送死。”言罢还得意的看了古方天一眼,似乎是在炫耀自家孩子的这般胆魄。

古方天自然不希望自家的孩子白白死去,等到苏长安如此肯定的答复,他的心情也好了几分,但对于苏泰的那般模样却有些不屑,却又不知如何反驳,他坐下身子,嘴里自顾自的嘀咕道:“什么苏富贵,苏安国不比他强上百十倍?”

“那长安觉得我们应该何时出去往江东?”古羡君对于苏泰与自家父亲的斗嘴已经见怪不怪,她转头问向苏长安,声线不知为何轻柔许多,像是带着些许少女怀春时的羞意。

这般模样落到古方天的眼中,他不由得摇了摇头,暗叹一声女大不中留,但耳朵却竖了起来,等待着苏长安的答案,不知为何,自苏长安醒过来那时起,诸人下意识的便将之当做了他们的主心骨。

可哪知苏长安却在这时又摇了摇头,他说道:“不走。”

“不走?!”诸人又是一惊,特别是与神族已经有过数十次交手的古羡君父女更是在闻言之后,惊呼道。

神族是何其强大,不走留下来岂不是等死?

“对!不走!”苏长安笃定的说道,他的声线在那时变得极为冷冽。“我们不能总是逃,不能总被他们牵着鼻子走,这一次,我们不走,我要一绝后患让那些怪物们再也不敢对你们下手!”

少年的眸子在那一刻忽的明亮了起来,诸人看着他已然退去了稚嫩的那张脸庞,心头出奇的对于他这般近乎妄言的话,竟生不起半分的怀疑。

“可你要如何做?”古羡君问道,她自然不会怀疑苏长安,只是极为好奇苏长安为何会有这般的自信。

苏长安却不答她此问,反是转头看向古方天,又问道:“伯父,你可否与我详细说一说那些追杀羡君的神族实力如何?”

事关女儿的生死,古方天自然不敢有所保留,他在微微沉吟之后,便说道:“那些怪物的实力参差不齐,上至问道下至聚灵不一而足,但胜在数量庞大,又悍不畏死。”

“而且杀之不尽,每一次将之斩杀殆尽,下一次他们再来袭杀之时便又会裹狭着数量巨大的怪物。”

“但若说真正可以威胁到我父亲的强者,这些年我所见也不过二三人而已。”

苏长安闻言了然的点了点头,这些怪物想来应该是神族们通过神血而制造出来的神侍,因此才会修为繁杂。而古方天口中那些可以威胁到身为星殒的古青峰的家伙,想来才是真正的神族,不过以苏长安对神族的了解,他们也应当只是一些次神,毕竟半神的实力他是见过的,足以与太上抗衡,若是拥有这样的强者,他们又何须躲躲藏藏,依靠大批的神侍抢夺古羡君?直接杀入晋王府不就了了事。

这般想着,苏长安心头便又多了几分把我。

“古伯父,你在北地这些年,可曾听闻北地何处这些年总有一些人离奇失踪?”苏长安问道。神族想要制造神侍便自然要掳走人作为神血的寄生体,这些年他们袭杀了古羡君多次,那他们所制造的神侍定然也不会是一个小数目,终归是有那么一些蛛丝马迹的。

古方天也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道:“北地之事多是由父亲亲自处理,我所知甚少,不过我可以托人帮我查一查这些年的记录。”

“嗯。”苏长安点了点头,对此倒也没有什么诧异,古方天毕竟是古家的侯爷,如今虽然逃出古府,但在古家之中还留有一些亲信倒也并不奇怪。

安排完了此事,苏长安又转头看向古羡君,叮嘱道:“我得离开一段时间,长则五日,短则三日,这些日子你可得好生压制住体内的神性。”

“好。”古羡君并没有多问苏长安为何离去,所去又是为何,她总是这样,无条件的信任着这个男孩。

“待我回来,我便带你屠尽神族!”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一章 龙起之地

今年的长安,雪来得特别早。

大雪封城,曾经热闹的朱雀街已然萧瑟了不少。

但却不止是因为这场雪这般简单。

坊间这些日子盛传,他们的皇帝不见了。

是的,不见了。

虽然对外称病,不曾早朝,大臣们已有十余日未曾见过这皇帝。

流言四起,相传十余日前,皇帝做过早朝之后便不知所踪,似乎被人掳走,只余下他贴身太监的尸余太和殿上。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那位太尉大人,因此,这流言还有一个说法,道是那太尉大人掳走了皇帝。

当然大家都大抵知道司马诩把持朝政,夏侯明这皇帝不过傀儡,所以对于太尉掳走皇帝一说,这究竟是劫还是救,诸人众说纷纭。

不过这皇帝究竟谁来做,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并没有多大区别,可是长安之外,北地立了新王,拓跋元武在西江屯兵,作壁上观,西蜀与朝廷的军队打得如火如荼。

纵使再没有见识的匹夫也应当嗅到了乱世的味道。

而乱世这东西。

素来是英雄的舞台,可同时也是寻常百姓的悲歌。

许多百姓在意识道这一点后,都纷纷逃往后方的幽州,但更多是去往有着漓江天堑的江东,听闻那里有天岚院的弟子尚在,这或许会是这天下唯一的净土了。

而就在这大雪纷飞中,有那么一个人,浑身裹着袍子,肩上沾满了风雪,他缓缓的穿过了诺大的朱雀街,一路向前。

这样的行人虽然少见,但却并不稀奇,没有人曾在他的身上停驻哪怕半刻的目光。

他就这样走着,在铺就了一地白雪的街道上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脚印。

终于,他来到那座学院的门前。

他扬起了头,黑袍之下的那双眸子闪着某种说不明道不清的神采,他望着那副牌匾。

那是如同刀锋一般的笔道所书写的两个大字——天岚!

他凝视良久,终于还是在叹了一口气之后,缓缓拾阶而上。

只听吱啦的一声轻响,男子推开了天岚院的大门。

这座自徐让离开之后便已然空落落的天岚院,终于又一次迎来了一位新的主人。

男子沉默着环视着方学院内的景象,落叶满地,大学压弯了曾经郁郁葱葱的树木的枝头。

但他终归还是当年那番模样,不曾有过半分更改。

想来徐让坐镇天岚那段日子已经将此地重新修缮过,因此才免去了当年那场恶战之后的狼藉。

男子又叹了一口气,走入了院门,天岚古朴的大门在那时出一阵轻响,竟然就这样自动的合上。

雪越下越大,天空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捅了一个巨大的篓子一般,大雪倾盆。虽是深秋,但天气却犹若隆冬。

一阵寒风吹过,将那男子盖在头上的袍子吹落,露出其下那张俊美如玉的脸颊,而他的头上那一头如雪般的白亦是格外扎眼。

扑通一声。

他的身子猛地跪了下来。

他说。

“师兄,如意回来了。”

可除了漫天的风雪摇曳枝桠的轻响,再无其他声音回应他。

长安的人确实少了许多,可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帝都还是帝都。

即使是在大雪纷飞的初冬,即使已然有不少人逃离了此处,可朱雀街的那一方酒肆中,已然坐了不少酒客。

“却说那苏长安去到西凉,那里蛮军屯兵百万之众!”

“这蛮子可不比寻常人,他们力大无穷,每一个都身高一丈开外,其中那蛮王拓跋元武更是身高七丈有余,每日以幼童为食,相传曾日啖三百婴儿头颅。”

啪!

说道这里,台上的说书先生一拍手中的惊堂木,脸上神一正又说道。

“可苏长安却毅然不惧,手提那把九难刀,肩负那方十方剑”

说书先生说得口沫横飞,台下的酒客们听得是津津有味。

这说书先生总是有些不同,别人都讲些陈词滥调的故事,唯独这先生喜欢说那被人传得沸沸扬扬的妖族奸细的苏长安的事。

但说来奇怪这般大逆之话却未有引来朝廷的捕快,反倒是吸引了越来越多的酒客,也正因如此即使是在如此人心惶惶的时期,这间酒肆中依然几乎是座无虚席。

而就在那间酒肆的门口,一老一少两道身影立在那里,老者一身青衫,脸上有沟壑纵横,但腰杆却挺得笔直,俨然中气十足。少者,也有三十岁上下的年纪,他穿着麻衣,背上负着一把造型夸张的巨剑。他们目光深邃的看着远处,那是天岚院的方向。

待到那天岚院的院门被人打开,老者终于收回了他的目光。

他转头看向身旁那中年男子,慢悠悠说道:“千殇,你今年多少岁了?”

那中年男子微微一愣,随即回道:“二十有八。”

“唔。”老者点了点头,他伸手捋了捋自己下巴处的胡须,又说道:“二十有八?人言三十而立,你也是该出去走走了。总是待在长安终究难成大器。”

“嗯?”那男子一愣,有些不解的看向老者,问道:“可是蛮军屯兵西江,待到西蜀的战事尘埃落定必然会兵夺取长安,届时”

说到这里男子顿了顿似乎也觉察到此言不妥,但他还是接着说道:“如此危急存亡之秋,千殇怎能离父亲而去,怎能放任我经纶院数百年基业不顾。”

老者摇了摇头,面容平静的说道:“人各有命,哪能强求,莫说我经纶院,你看天岚曾经何等盛世如今还不是落到如此田地?天道当前,人力终究太过渺小。”

“”男子一阵沉默,显然依然有些犹豫,他说道:“可是如今天下已是群雄并起,乱世已成,我又当去向何处?”

“江东。”老者回应道。

“江东?父亲是让我投奔天岚?”男子问道。

可谁知老者却在那时摇了摇头,他的眼睛忽的眯了起来。

“天岚行事,太过刚烈,而刚过易折。”

“那父亲的意思是?”男子愈不解。

“千年前,西蜀出了汉祖,百年前,中原出了夏侯氏,这一次,终归改轮到江东了。”

“江东,可是龙起之地。”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二章 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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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走得很急,在第二日的清晨便已然一人独自离开。八

他说他最多五日便会返回。

此处是北地,又只有五日时间就是要去江东求援,这日子显然是捉襟见肘的。难不成要去到妖域找他那位师娘?古羡君这样想着,但又觉得有所不妥,长门虽然靠近北地的边境,但妖域也不是什么弹丸之地,且不说他一个人族混入妖国会引来怎样的麻烦,就是他一路畅通无阻,想要五日之内在妖域与北地之间跑个来回也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因此,古羡君心底多少会有些疑惑,疑惑苏长安究竟打算如何办到此事。

但她终究没有多问,安静的待在长门镇等待着苏长安的回来。

这并不是一段特别长的时间,毕竟相比于她等待苏长安的两年,五日的时光根本不值一提。

可是,苏长安如今的修为不过问道想要在五日内做到足以屠神哪怕只是次神,可就是次神也拥有足以与寻常星殒比肩的能力。

那便意味着苏长安要在这五日之中获取到足够强大,起码是星殒以上的战力。

光是这一点便极为匪夷所思。

因此,古羡君不由得在苏长安离开之后便开始担心起来。

至少在古羡君的意识里,要在短短几天内做到这一点,必定将会是一件极为凶险的事情。

可苏长安不愿意说,她也就无从下手来帮助他,只能是用尽全力压制住自己体内的神性,以期在苏长安归来之前,不要徒增变数。

一晃便是六日的光景过去。

虽然不知为何,北岚城没有半点出兵捉拿他们的意思,可是古羡君三人还是极为不安。

苏长安所说的五日期限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出了一日,苏长安却没有半点归来的踪迹。

他们不知道苏长安究竟去到了何处,自然也就无法寻找。

“苏伯父,长安可能是有事耽搁了,你不必担心,相信他很快就会回来。”古羡君好言规劝着满脸担忧的苏泰,可自己心里同样极为不郁,但却不能与人言说。

这自然是极为折磨人的一件事情。

可却毫无办法。

又是三日过去,苏长安依然没有音信。

苏泰的脸上已是愁云密布,就连平日最爱喝的酒如今也没兴致。

这边古羡君方才安慰着他入了房入睡,自己便独自一人来到屋外。

天空中飘着小雪,北地总是如此,一旦下起了雪,便再也停不下来,他们会一直下,知道来年四五月,方才收敛。

一袭白衣的古羡君立在雪夜之中,她望向夜空,眉头皱起。

“在担心那个臭小子吗?”不知何时古方天已然来到了她的身侧,他同样望着夜空这般问道。

“嗯。”古羡君点了点头,倒也不曾否认。

但随即她便嗅到自古方天身上传来的那抹浓重的酒味,不由得眉头皱起。

她转头看向自家父亲,却见他已是醉眼朦胧。

她不禁有些责怪的问道:“父亲,你怎么又去买醉了!”

古方天自出了侯府,再无之前古青峰的管束,便似乎爱上了饮酒,一有机会便喝得烂醉,在这方面的造诣已经隐隐有过苏泰的趋势。

“呵呵,只是小酌几杯,小酌几杯。”被自己的女儿识破自己醉酒,古方天多少有些尴尬,他敷衍道,试图蒙混过关。

古羡君自然不会如他所愿,她张开嘴便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于心不忍。

“父亲可是在思念娘亲?”她这般问道,声线极为轻柔。

古方天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他像是忽然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般,从朦胧的醉意中醒了过来。

他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之后,方才有些惆怅的说道:“想,怎能不想。”

古羡君如今已经十九岁了,而他也已经整整十九年未曾见过他的妻子。

他想她,朝思暮念的想她。

可除了想她,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这对于一位位高权重的大魏侯爷来说是一件极为苦闷的事情。

只是他的父亲对他的管束素来严厉,这些年待在王府,他只能将这份思念压在心底,不曾与人言说。只是常常在夜深人静之时,枯坐在那寒暑阁中,独自呆。

如今出了王府,又在苏泰的指引下尝到了酒的滋味,那半梦半醒间的不真实感,足以让他短暂的忘记某些事情。

这位曾经的侯爷倒也就明白这世上为何会有这么多的酒鬼。

“可是娘亲离开了你这么多年,也未曾回来见过你一面,你就不曾恨她?”古羡君不解道,她对于那位素未谋面的娘亲心底的怨气多过了爱意,也想不明白那个女人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自己的父亲对她如此念念不忘。

“你等了那傻小子两年,你就不曾恨他让你等了这么久?”古方天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反问道。

古羡君多少觉得古方天此问有些不对,但嘴里还是回应道:“这不一样,长安答应过我会回来找我,而且他也确实回来了,可那那个女人却十九年来了无音讯。”

古方天闻言愣了愣,他又反问道:“那这一次,他说他五日便会,今天已是第九日了,他害你白白担惊受怕了数日,你怎么不曾恨他?”

古羡君也是一愣,她觉的自己的父亲多少有些酒劲上头胡搅蛮缠之嫌,按理说她不应在这个时候与他争辩,可她在心底终究是见不得自家父亲这般每日买醉,于是又说道:“他答应了我,自然会回来!逾期也定是被什么事情所耽搁。”

“可你就能说他一定能回来?此去必然凶险无比,你就那般笃定他一定回得来?”古方天再次反问道,这时他的酒劲似乎已然散去,说话的声音也低沉了几分。

“这不一样!他是为了我才”

古羡君继续反驳道,可这一次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古方天生生打断。

“你娘亲何尝不是为了你!”古方天的声线愈低沉。

“我们的事和你们不一样,你不懂我和长安”古羡君又说道,她想要让自己的父亲振作起来。

“我是不懂你与那傻小子的事,可是你又何尝懂我与你母亲之事?”古方天说道,他的脸在那时变得极为严肃了起来,显然古羡君对自己母亲的怨气,已然让这位应天候心头有了些许怒气,少有见过古方天这般模样的古羡君微微一愣,终于沉默了下来。

可是这样的怒气又转瞬即逝,其实说到底,都怪他这个做丈夫,做父亲的无能,不然又何至于骨肉分离。

这般想着,他一声长叹。

随即转身,晃晃悠悠的走向屋内。

“情之一字,本就不足为外人道,我知便可,何许人懂?”

说罢,他打了一个酒嗝,似乎也来了兴致,嘴里幽幽的吟唱道。

“玉尘漫漫思悠悠,怎料良缘一夕休。”

“从此只心爱良夜,空把明月作红袖。”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三章 千山暮雪

又是四日的光景过去,这日期已然过了苏长安走之前所说的五日之期的一倍有余。

古羡君这几日心虚不宁,或许也真是因为如此,她渐渐感觉到自己对于体内神性的压制有些松动。

这是自她入了魂守境以来从未生过的事情。

神性是她母亲的血脉所带来的东西,那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就像是人会吃饭、会行走、会哭、会笑一般。

虽然年幼时因为这个能力太过强大而无法掌控,但到了如今,她依然能够很好的使用它,只是尚还无法挥出它全部的威力罢了。

可是,这几日她的神性就像是被人控制了一般总是在不经意间出自己的气息。

这是一件极为危险的事情,苏长安还未回来,若是在那之前被那些神族察觉到了自己的气息,必然又会大军来袭,届时定然会酿下不小的祸端。

因此古羡君不敢大意,她在察觉到自己体内的这番异状之后,便再也未曾出过房门,整日枯坐于屋内试图全力压制这神性,将之所能散出的气息降到最低。

可是越是如此,反倒是越助涨了那神性的气焰。

它像是被某些不知名的东西所牵引,不由古羡君所控制的不断的散出一阵阵气息。

虽然以古羡君的修为并不真切的解释这样的异状究竟因何而起,但她很清楚的知道的是,这样的变化绝对是由某种外力的牵引而引起的。

这让她很疑惑。

究竟是什么人要这样做?

若是那些一直寻找她的神族,既然已经找到她了,直接杀上门来岂不痛快,何须再如此行事,岂不是掩耳盗铃,多此一举?

可若不是,那么做此事的人又有何目的?

想要以她做饵以神族上门?

那么此人定然是不知晓那些神族的位置,而寻找那些神族又所谓何事?

古羡君愈疑惑,可是那股牵引着她体内神性的力量明显强出她许多,她的任何反抗在那股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神性的气息终于还是散了出来。

它们不断的向着四周扩散,飘出了白雪纷飞的长门,飘向了某个不知名的远方。

而也就在那时,北地某个不为人知的黑暗之中,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在那时猛然睁开。他们就像是方才睡醒的恶狼,在饥肠辘辘时嗅到了猎物的踪迹。

“钥匙在长门镇,去,给我抓回来!”

一道可怖而有沙哑的声音在那时响了起来。

而后黑暗中一双又一双猩红的眼睛睁开,他们的身子在那声音一声令下之后,纷纷化作一道道黑的残影,铺天盖地的涌向北地长门镇。

古羡君已经渐渐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她的气息已经泄露得太多,以她对于那些神族的了解来看,那些怪物必然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不能待在这里!”

古羡君的眸子豁然睁开。

这里是长门,是苏长安的家,这里有他的朋友,有他的家人,待到那些神族来袭,届时定然会对这里的凡人展开屠杀——在古羡君的记忆里,神族便是这样,视人命如草菅。

她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想也不想催动了周身的灵力,身子一顿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冲了出去。

她要逃!

逃得里长门越远越好。

她的神性已经完全压制不住,正在不断的散出她的气息,她知道无论自己躲到何处,那些怪物都能找到她。

但只要离长门、离苏泰、离自己的父亲远远的,至少,他们不会受到她的牵连。

因此,古羡君的离开没有半分预兆。

以至于坐在屋内正讨论着他们第五个孙子应当叫苏长乐还是苏英俊的古方天苏泰二人一愣。

待他们反应过来时,古羡君俨然已经冲出了院门。

“这?”苏泰有些疑惑的想要询问古方天怎么回事。

但古方天的脸却在那时一变,他显然知道得比苏泰更多。

“你待在家里,哪里也不要去!”古方天这般说道随即提起了放在屋内的那一把长剑,身子便猛地亦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朝着古羡君遁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苏泰茫然的看着这一前一后忽然离去的父女,眉宇之间的疑惑愈沉重。

但他很快便回过了味来,看古方天离去是那一脸着急的神,显然绝非什么好事,再加之之前古羡君便隐隐透露出她似乎无法压制体内的神性,相比那些苏长安等人口中的神族恐怕已经是察觉到了她的位置。此刻离开,必然便是怕拖累他们。

“去他奶奶的,哪有看着自家儿媳妇送死的道理?你死了,我的苏富贵找谁生去?!”苏泰一拍桌子,边站起了身。

但那时,因为古羡君父女离开而被敞开的大门忽的灌入了一道寒风,让苏泰的身子不由自主的一阵颤抖。

方才的豪情万丈,在那时有些散去的味道。

可是转眼一想,自家儿子做过的那些事情,总觉得若是畏了战怕是给自己儿子脸上抹了黑,这般想着他提起桌上哪壶酒,囫囵的将之一口尽数灌下。

有道是酒壮怂人胆,这一壶酒下肚,苏泰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沉,但之前的畏惧也减弱了几分,他快步回到自己的屋内,在那床底下一阵翻找,最后再一次将自己那把多年未用的刀提了出来。

“亲家莫慌,苏泰这就来助你!”

他这般喊道,却见古方天的身子已经化作流光出了长门镇,可他苏泰哪有这般本事,只得提着这些年涨了几分的肚腩,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雪地中,朝着古方天遁去的方向追去。

古羡君已经跑了很久。

她能明显的感觉到那些怪物已经越来越近。

长时间如此快的奔袭终于让她有些体力不支,她回头望了一眼长门,却见那座小镇已然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帘。她大抵算了算了,此处应该离长门应当已经有了些距离,她心头稍安,终于在那时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而后她原地站定了身子,双眸缓缓闭上。

她要调节自己的内息,争取在那些神族感到前,尽可能的恢复自己的灵力。

就算她知道自己不会是那些怪物的对手,可是,她依然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

这是当年那个少年交给她的道理,哪怕你没有半寸修为,哪怕你的对上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

只要他想要夺走你珍视的东西,只要你还一息尚存。

你便得站直了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朝着他挥刀。

不为生,不为胜。

只为告诉那些视你如蝼蚁之人,你不服输!

终于,在百息不到的光景之后。

古羡君紧闭的双目豁然睁开。

她沉着眉头看向远方。

那里一道道黑影自风雪中跳跃而来,最后一道接着一道的立在了她的身前。

他们浑身皆裹着黑袍,看不清容貌,唯有那一双双血的双眼,犹如密林中恶狼,注视着古羡君,就像是注视着一道可口的美肉。

他们的嘴里开始出一阵低吼,对于这些已经失去了意识的神侍来说,身为半神后裔的古羡君,她的血肉是这世上最美味的食物。

因此,那些人形黑袍一个个弓起了身子,像是蓄势待的弓箭,似乎下一秒便会扑上来,将古羡君分食。

但也就在那时,一道黑影排众而出,因为同样浑身裹着黑袍,他的某样相比于那些黑袍并没有太大区别,可是古羡君却明显的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不同的气息,似乎相比于那些人形野兽,这黑袍更像是一个人——至少他没有在见到古羡君那一刻起便露出那般饥肠辘辘的丑态。

黑影回头看了那些已经有些按捺不住的黑袍们,眸子中血光大盛。似乎对于这黑影有着极大的畏惧,那些人形怪兽口中纷纷出一阵求饶似的吼叫,弓起的身子也往后退去一步。

黑影极为满意这些怪兽们的表现,他再次转头看向古羡君。

一道沙哑又充斥着腐烂气味的声音在那时响起。

“许久不见,想不到你已经成长了这种地步,若是再等上几年,恐怕你就会如你母亲那个贱人一般,难以对付了?”

他这般说道,虽是夸赞之言,却又带着一股浓浓的嘲弄之意。

“可是你们还是这样,与野兽一般无异,不知你们何来的勇气自称神族,我看就是唤你们野狗,亦是侮辱了那些看家护院的犬类。”

古羡君不甘示弱的反唇相讥道,而手中亦在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锋芒冷冽的长剑。

“是吗?”黑影眸子中的血光一阵闪烁,“这一次可没有那些讨厌的星殒保护你了。很快你就会尝到你口中野狗们的利爪将是如何锋利。”

言罢,那黑影像是失了与古羡君继续这无谓的口舌之争的兴致。

他转头再次看向身后的黑袍们,寒声说道:“去,我要活的!谁敢多吃一口她的血肉,我便将他丢入酆都!”

酆都。对于这些失去了意识的神侍们似乎是一个极为恐怖的字眼,他们的眸子中闪过一丝惧意,但下一刻,却纷纷化作黑芒,直直向着古羡君杀来。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人形怪兽,古羡君的眸子中却没有半分惧意。

她手中长剑清鸣,一道剑光亮起。

一道灵压豁然荡开。

她朱唇轻启。

“千山暮雪!”

冷冽的声音忽然响起,穿过那些嘶吼着的怪兽的身躯,在这方天地间回荡。

那时,北地的雪,似乎更大的。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四章 我与君王伴百载

北岚城。

古家晋王府。

因为那场恶战而被摧毁的通明殿,在古青峰召集了几乎整个北岚城所有的工匠,并且连夜催促他们昼夜赶工之后。终于在数日前又一次被立了起来。

那那位方才被古青峰拥为王立不足一月的七皇子殿下,便在这通明殿中住了下来。

是的,他住在了通明殿。

这自然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放着好好的帝王寝宫不住,偏偏要住在通明殿中。

可是在见识了这位新王可怖的实力之后,没有人敢对于他的行为再提出哪怕半分的非议。

他就这么一待便是十余日的光景,在那通明尚未筑起之时,便已然待在了里面。

除了那位经常出进的老太监以及这王府曾经的主人古青峰,唯一还能见到那位帝王的恐怕就只有那些负责送入饭菜的奴仆。

可是每每有人问及此事时,那些奴仆的脸上便布满了恐惧之色,对于在那其中所见的景象也是缄口不言。

是夜。

北地的风雪似乎又大了几分。

像是有什么人施了法术,捅开了穹顶。

大雪纷飞,转眼已积雪一尺有二——即使是在北地,这样的雪,也并不多见。

通明殿中一片黑暗,黑道到几乎不见五指,与那殿名比衬,莫名的让人暗觉有些荒唐。

高台之上,一双眼睛忽的睁开。

那眸子中湛蓝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随即,通明殿中燃起一道道猩红却又阴暗的烛火。

那烛光却并未驱散弥漫在这房间的中的黑暗,反而是让这通明殿中的气氛烘托得愈诡异。

借着这烛火,终于可以大抵看清这大殿中的情形。

一位男孩,身着极为宽大的长袍,半躺在高台之上的王座中。

他的模样虽然年幼,可那股与生俱来的帝王威严,却让人难以直视。

而他身后的阴影中,若隐若现的林立这数道身影,仔细数一数,竟有足足十五道之多,他们宛如雕像一般,任凭周遭的事物如何变化都纹丝不动。

“王师,你跟随我有多久了?”

一道冰冷的声线在那时自男孩的嘴中吐出。

他阴沉着目光,看不出悲喜,却直直的看向台下的那一道佝偻的身影。

“微臣自陛下起事便一直跟随左右,到今日,已有一百五十三载又八十七天。”

台下那佝偻的声音这般回应道,他的身子在那时低得更深,语气中亦满是谦卑之意。

“是吗?”男孩这般问道,声音却愈低沉了下来。

“微臣虽然年迈,但此事却不曾有过忘怀。”台下之人这般回应道。

他的声线有些撒盐,听得出声音的主人应当是一位已经上了年纪的老者。

“已经这么久了吗?”男孩又说道,声线忽的变得有些沧桑,似乎对于这一百五十三载的岁月异常怀念。

而后他的眸子中忽的爆出一道神光,一股铺天地盖的帝王威严自他体内漫出,直直的涌向台下的那位老者。

他的声音也在那时高亢了起来。

“既然你跟了寡人这么久,应当也知道寡人素来最讨厌何事!”

“陛下最讨厌的是人骗你。”台下之人说道,声线依然充满了恭敬之意,但却又带着一股从容与淡然。

“既然知道,那我让你去查古羡君的下落,你分明去到长门却又为何告诉我她不再那里!”男孩问道,声音中的怒意已是昭然若揭。

这样的话让那台下的老者身子顿了顿。

他像是沉思了良久,方才又说道:“这世界已经这般模样,终归还是得给他留下些希望吧。”

男孩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他沉着声音问道:“难道你也觉得寡人做错了?”

“陛下是天子,怎会有错?微臣只是做了些微臣应该做,却又一直没有做的事情罢了。”老者说道,他的身子愈佝偻下来,几乎已经与地面平行。

“你!”男孩闻言,脸上闪过一丝怒色,他就要说些什么,但一阵沉重的眩晕感却在那时传来,就像是他的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将要醒来一般。

这样感觉在这些日子一直困扰着他,以至于他做出了许多令他也感到诧异的事情。

比若与那些黑神们合作,交出古羡君,放出那位真神。

他感到一阵疲倦终究不愿意在追究眼前这位跟随他多年的老者。

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念在里劳苦功高,此事暂且不与你计较,待我擒下古羡君,再拿你是问!”

言罢他的身子在那一刻豁然站起,一股磅礴如海的灵压亦在那时自他他体内奔涌而出。

下一刻,他的身子似乎便会化作一道流光遁去,可也就在那时,台下老者那已经佝偻是百载的脊梁却忽的微微抬起了一分。

他说道:“陛下,恐怕这一次,你不能去。”

声线一如既往的沙哑,又带着一股从容。

男孩一愣,他的眸子在那时又一次的眯了起来,随后他望向台下的那道身影,方才消退的怒意再次涌上了他的脸颊。

“怎么?你要拦朕?”

“微臣不敢。”老者说道,脊梁又挺直了几分。“只是陛下龙体欠安,还请多加休息,勿要因小失大。”

不知何时,这老者的话中方才那恭敬之意也渐渐淡去,甚至隐隐间有些许威胁的味道。

“你是个什么东西,胆敢与朕这般说话!”男孩的眉宇间依然充斥其浓烈的煞气,他身后那十五道身影似乎也在那一刻感受到了什么,一道道同样凌冽的气息自他们体内蹦出,而穹顶之上亦在那时亮起了整整十五颗星辰。

十五道星光射下,映出那些身影或坚毅、或冷冽、又或者阴桀的脸庞。

那是曾经威震天下的大魏五王十三候,当然他们中终归有那么几个永远倒在了这样或那样的地方,再也无法屹立在他们曾经的君王身后,但这仅存的十五位,也足以让这方天地为之摇曳。

“与诸君这么多年未见,想不到还来不及把酒言欢,便要刀剑相向,着实可惜。”

老者这般感叹道。

他佝偻了百载的脊梁终于在那时挺得笔直,而穹顶之上一颗几乎淹没了所有星光的星辰亦在那时亮了起来。

第六十五章 一道剑鸣

雪下得更大了。

大得即使是在北地生活年的人,也未曾见过这般大的雪。

这雪来得极为突然,突然到几乎没有一星半点的预兆。

以至于当那些当其冲的黑袍们被漫天的风雪切割成两截时,这些失了神智的人形怪兽依然犹若未觉的还在向前。

直到他们的肚肠被拉扯,被撕裂那一刻,他们才意识到了某些东西。

可这终究已经晚了,他们纷纷出一阵阵嘶吼,随即便不甘的永远的被埋在了这漫天风雪之中。

古羡君提着剑,冷着眼眸,看着眼前这一切。

那时漫天风雪将她的声身影包裹。

她好似那天山上的雪莲一般,风姿卓绝。

又似落尘的谪仙,高不可攀。

啪啪啪!

这时一道有力的鼓掌声响了起来,之前那位趋势这那些黑袍的人影,笑着说道:“不错,倒有几分你那叛徒母亲的模样。”

“不过”但随即,他话锋一转。“终究还是太弱了。”

而似乎是为了印证他此言的正确性,那些围着古羡君的黑袍们在那时纷纷出一阵暴喝,包裹着他们身子的黑袍几乎就在同一时刻纷纷碎裂。露出了其下裹着鳞甲,伸着利爪的恐怖模样。

这些怪物们在褪去黑袍的那一瞬间似乎也同时褪去了曾经身为人的最后一丝本能,他们放弃了站立,如野兽一般四肢着地。

“吼!”一道道愈恐怖的嘶吼自他们口中吼出。

随即,他们越过自己同伴们已然被撕裂了的身体,再一次朝着古羡君杀来。

而面对这样愈汹涌的进攻,古羡君的眸子中却没有半分的惧。

只见她手中的长剑翻飞,一道道精妙绝伦的剑式便自她的手中涌现,每一剑都恰到好处,既能对这些人形怪兽造成足够的威胁,有不曾多浪费自己体内的一分灵力。

浩大的剑式,伴随着冷冽反而风雪,不断的涌出,每一招每一式都必定会取下数位黑袍怪物的头颅。

她像是一位舞者,那漫天风雪便是她的水袖。

她翩翩起舞,水袖翻飞,风姿卓绝,可堪倾国倾城。

可她又像是一位嗜血的将军,漫天风雪在她的手中便化为百战的雄师。

她剑锋所指,风雪便至,杀气凛然,可堪所向披靡。

一时间这诺大的雪地之中俨然已经躺满了那些黑袍怪物们丑陋的尸骸,他们污浊的鲜血肆意的流淌,侵蚀这这片本应无暇的雪地。

转眼这场厮杀已经开始了近半个时辰。

黑袍怪物们虽然依然悍不畏死的不断踩着自己同伴的尸体冲向古羡君,可是古羡君身上到现在为止却没有出现哪怕半分的伤痕,他们甚至连她的衣角也未曾碰到。

但那黑人影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异,他站在一旁,饶有兴趣的看着场中厮杀着的古羡君,就像是在打量着一件极为有趣的事物。

又是半刻钟的光景过去,他所带来的那些黑袍几乎已经尽数倒在了古羡君的剑下。

那个女孩一身白衣,立于满地尸骸之中,犹若神祇,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那黑影的嘴角在那时勾出一抹笑意,他伸出手将双指放于口中,轻轻一吹,一道绵长的哨音便在那时响了起来。

于是远方的地平线上又是一群密密麻麻吗几近遮天蔽日的黑影出现。

在古羡君诧异的注视下,那些黑影瞬息之后便又一次来到男子的身后。他们亦是如之前那些死在古羡君剑下的怪物一般,浑身裹着黑袍,眸子中闪着血光。

若真要说有何不同的话,便是这些黑袍周身的气息比之方才那些更要强悍几份。

“不要急,我们为你准备了足够多的宠物。”那黑影狞笑着说道,而随着他的话音一落,那些黑袍便顿时化作一道道流光,直直的朝着古羡君杀来。

对于这样的变化古羡君并不意外,这些年的接触中她早已了解到,这些纠缠她的神族们极为谨慎,哪怕拥有足够碾压她的实力,也会在那之前放出数量庞大的神侍,以此消耗她的力量,以期应对任何可能的变故。

古羡君擦了擦额头的汗迹,看着又一次围拢过来的那些黑袍怪物,心头一沉。

她知道这些黑袍怪物不是第一批,也决计不会是这次围攻她的怪物中的最后一批。她经过方才的一方苦战,依然有些体力不支,而且,以她对这些神族的了解,即使她的灵力在雄厚十倍,也决计会被这漫无止境的神侍们所生生耗死。

想要博取一线生机,唯一的办法便是

古羡君在那时转眸看向立在那些黑袍身后的那一道人影!

擒贼先擒王!

她这般想着,心头便有了注意。

只见她周身灵力涌动,一道剑芒挥出,裹狭着漫天风雪,直直的将从她正面杀来的那数十位黑袍怪物尽数拦腰斩断,而后她的身子不停,足下连连蹬地,度陡然增快,同时手中又是数道剑芒斩出,硬生生的在她身前开出了一条血路。

而她的嘴中在那时出一声轻喝,身子便如那离弦之箭一般直直的杀向那立在诸人之后的人影。

那人影像是对此犹若未觉一般,站在原地,愣愣的看着古羡君越来越近的剑芒,身子却没有半点躲避的意思。

直到那剑锋已至他的眉心。

他的手豁然动了起来。

那是极快的度,快到古羡君尚未回过神来,但她的剑便像是遇见了某些看不见的屏障一般,生生的停了下来。

那人影用两根手指,夹住了她的剑身。

那般轻描淡写,那把那般云淡风轻,她的剑就这样被他停了下来。

黑影的嘴在那时微微张开,就要说些什么,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嘲弄那个叛徒与卑贱的人类说诞下的杂种。

可他的话方才到了嘴边,却又忽的止住。

因为,在那时他清晰的看见,眼前这个女孩,她的嘴角分明勾勒出了一抹笑意。

那是某种算计得逞后的笑意。

他暗道一声不好,但却为时已晚。

他的身后忽的想起了一道声响。

那声响极为清脆。

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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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第二道剑鸣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古羡君的剑已至身前,而身后的剑也如毒蛇一般呼啸而至。

他的后路被封死,剑意也将他的气机锁定。

似乎,他已入死局。

至少,在古羡君看来,这一切顺理成章。

可也就在那时,那人笼罩在阴影下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冷笑。

而后。

一声清鸣炸响,古羡君的剑与身后那人的剑几乎同时刺出了那黑影的体内。

砰!

一声脆响。

那是剑与剑相遇时的声音。

那黑影的身子一震晃动,竟然就这样凭空消失在古羡君的眼前。

还来不及差异,剑身上便传来另一把剑上磅礴的灵力。

很显然,那位从背后偷袭之人也未有料到这黑影还有这样的后招,收力不急,反倒将周身灵力狠狠的撞到了古羡君的身上。

二人吃痛,身子纷纷暴退数丈,一口鲜血也在那一刻自他们嘴里喷出。

“父亲!”

“羡君!”

两道惊呼分别自古羡君与那袭击之人嘴中喊出。

这来者便是一路追上来的古方天。

他其实来得并不古羡君晚多少,但却没有急于出手。

这些年来他与神族已有过不下十次的交手,他深切的知道,那些黑袍怪物都不过是没有神智的傀儡,真正的正主是那操纵着傀儡的黑影。

只要杀了黑影,那些黑袍不过是如野兽一般的事物,对付起来极为容易。可只要这黑影不死,那些怪物便会如潮水一般杀之不绝。

所以,他选择了隐忍,寻找机会,准备一招致命,取了那黑影的头颅。

而古羡君也是意识到自己父亲的打算因此才铤而走险,孤注一掷直直的杀向那黑影,为的便是配合古方天对其一招致命。

但是,无论是古羡君还是古方天都未有想到,这黑影的度竟然已经快到了这种地步。

以至于他们都未有料到这一场算计,反而伤到了自己人。

“有趣。有趣!父女相残,你们这些人类还真是丑陋不堪啊。”黑影的身子在不远处缓缓浮现,他漫步走到了二人的中间,这般说道。

古羡君与古方天在那时对视一眼,眸子中皆有愤恨之,但在下一刻,他们的身子豁然而动,再一次直直的杀向那道黑影。

只是之前的袭杀都未有奏效,这正面的杀招自然也触不到那黑影的衣角。

只见他脚尖踩地,身子便向后飘出数丈,二人剑招落空,旧力方尽,新力未起之时,那些围着他们的黑袍怪物纷纷出一阵怒吼,又一次朝着这对父女围杀过来。

古羡君二人哪敢有半分大意,也顾不得追击那黑影,纷纷强提起自己的灵力与那些黑袍怪物们战在了一起。

这些黑袍怪物的战力并不强,算下来大都是些繁晨太一的修为。

但却胜在悍不畏死,又数量巨大,很快便已然将二人团团围住,根本毫无脱身之法。

加之之前偷袭中中了算计,二人的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些许伤势,一方颤抖下来,又是半个时辰的光景过去。

死去黑袍的尸已经堆成了小山,但这依然无法阻止这些怪物们向前的步伐,反倒是激起了他们的凶性,攻势一时间更加猛烈了起来。

此消彼长之下,二人已经渐渐露出了疲态,一时险象环生。

又是半刻的光景,古羡君一个不甚被一只黑袍怪物的利爪划破了衣衫,她皆白的玉臂之上瞬间浮出一抹血痕,虽然古方天及时一剑结果了那怪物的性命。

但古羡君的血却似乎对于这些怪物们拥有致命的诱惑力。

那些黑袍怪物在那时纷纷出一阵嘶吼,而后愈凶猛的涌上来。

这样变故让二人措手不及,身上纷纷再添上了数道新伤。

“是时候收网了。”一旁的黑影将这样的情景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甚,他的手在那时微微抬起,又是数道黑袍落在了他的身后。

只是相比于那些黑袍,他身后这几位气息明显更为凝重,实力也强出不少。

“去!男的杀了,女的,我要活的!”他这般说道。

身后那些黑影的衣衫在那时尽数破裂。

他们的模样相比于那些黑袍更加高大,而背后也生出一对巨大的骨翼,身后更是拖着一道长长的尾巴。

“吼!”

他们出一声暴喝,身子便如流光一般杀入战场。

那些挡在他们身前的黑袍怪物被他们极为随意的扔到一旁,他们的眼中似乎除了古羡君与古方天之外便再无他物,任何敢于挡在他们身前的东西,哪怕是同伴也毫不留情的将之撕碎。

而随着他们的加入,古羡君二人的压力陡然增大,他们频频后退,在那数位巨大的怪物的攻击下,只有了招架之功,再无半点还手之力。

估摸着再过半刻钟的功夫,这二人便会束手就擒。

那黑影这般想到,暗以为胜券在握,嘴角的笑意也愈浓烈起来。

可也就在那时,远处却忽的响起一道呼喊。

黑影心头一紧,暗以为又会有何变故。他赶忙转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亲家我来救你了!”

却见一个身材有些福的中年男子这从不远处的雪地中跑来。

他跑得很慢,脚在厚厚的雪地中一步深一步浅的行走着。他手上提着一把藏锋于鞘的刀,额头上布满了汗迹。像是这一路走来极为辛苦一般。

但黑影脸上的神情却渐渐凝重起来。

这男子的修为不过繁晨。至少看起来不过繁晨,但听其说话的语气,却像是要来救古羡君二人。

他觉得但凡有些常识之人,应该都知道以繁晨的修为,这样的战斗已经远出他们所能参与的水平。可这个男子却还是来了,虽然看上去极为笨拙,但谁又说得准他不是藏拙呢?

这般想着,男子心头愈凝重。

他念头一动,那些本还在围攻着古羡君父女的黑袍怪物们纷纷如得敕令一般,退回到他的身旁,与他一道冷眼注视着那看上去极为笨拙的男子。

古羡君二人也是一愣,显然不明白这男子为何会突然唤回那些野兽。

他们转眸看向远处,豁然现苏泰正从远方走来。

二人的眉头不由得一皱,显然并未有料到苏泰竟然还能追来。

他们的对视一眼,脸都有些沉重,毕竟如今的局势他们的死局已定,苏泰的到来并不能起到任何的作用不过平添一条人命罢了。

可现在再让苏泰离开,又是极为不现实的事情。一时间也不知当如何示好。

而埋头赶路的苏泰并没有想得那么多。

他一路小跑,终于是来到古羡君等人的身前。

“呼!呼!呼!”

他的双手撑着他的膝盖,背弯了下来,看上去极为辛苦的模样。

“亲亲家我来来救”

他这般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终于也站直了身子,但话说到一半便生生的给僵住了。

他眼角的余光终于是在这时借着稀疏的星光,看清了此地的情形。

苏泰也算是上过战场的老兵,寻常死尸他见得多了去,可这满地的尸骸,加之那怪异的模样,比之妖族尚还要可怖百倍。

他这时终于是明白了所谓的神族到底是些什么样的怪物。

他的身子开始颤抖,方才借着酒劲生出的勇气在这时烟消云散。

“亲家,你不该来的。”古方天长叹一声,这般说道。

还不等苏泰给予他半分回应,那黑影便忽的出言问道。

“阁下何人,还请报出名号。”

他们自真神被封印之后便一直以各种方式蛰伏于人间,对于这世间的大能,无能是出世或是隐世了如指掌,只要知道名讳便能知晓其能力,也就足以他确定下一步当如何行事。

苏泰闻言,有些木讷的转过了头,他看见了那诡异的黑影,以及他身后比之这黑影更加恐怖的人形怪物,当然还有那几头个头格外高大,生着骨翼,拖着尾巴的巨兽。

他的脚跟一软,若不是一旁的古方天将之扶住,恐怕就要直直的晕倒在地。

这样的情形落入黑影眼中,他的眉头一皱,若是说之前这男子可能有藏拙之嫌,但此刻的这般表现却更像是一位摸不着情况的愣头青。

他的脸上在那时不由得浮出一抹怒意。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戏耍,当然这样所谓的戏耍其实是由于他自己的多虑。可很明显的是,这位黑影他更愿意将这一切归咎于人类的狡猾多变。

于是,他的眉宇间顿时浮出一抹浓郁的煞气。

“杀了他!”他冷冽的声线忽的响起。

而后他身后那些怪物们纷纷出一声怒吼,随即身子便如流光一般,直直的再次朝着三人杀来。

苏泰见此状,心头胆寒,身子往后一缩,方才还嚷嚷着要救古羡君二人的事瞬息被他抛诸脑后,直直的躲到了二人的身后。

而古羡君父女也在那时提起手中的剑,将苏泰死死护住,试图再怪兽的围攻中保苏泰一个周全。

可是方才已是自顾不暇的古羡君二人,此刻又多了苏泰这样一个累赘,怎会是那些怪物的对手,一时间更是险象环生,眼看着就要落败。

而那时,古羡君却一剑将身前的一位黑袍怪物给逼退,随即朝着夜空大声的吼道。

“苏长安,你还要看到什么时候!难道你真想让你的苏富贵一出生就没了爷爷外公!?”

她话音一落,还不待黑影反应过来。

一道比之方才还要嘹亮百倍的剑鸣,在那时,自他身后猛地升起。

ps:扑朔迷离的局,

若是起手,若非无解,便不可止。

而解开的,却出现另一个局。

从来环环相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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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诱饵

ps:昨天有些私事,只有一更,今天回补昨天的欠更,为此抱歉,还请见谅

那一剑剑气浩荡,如紫气东来,如蛟龙出海。

那一剑剑鸣高亢,如日落潮生,如百鸟朝凤。

那一剑来得那般突然,没有半分的预兆。以至于待到来到那黑袍的身后,那黑袍才有所警觉。

但一切,都晚了一点。

几乎再意识到这一点之时,那黑袍便回身想要抵挡这一剑。

可他的度终究慢了一点。

他的瞳孔在那时豁然睁大。

他看见了一把漆黑的长剑,穿过漫天风雪,如毒蛇恶蟒一般,直直的刺来。

他看见了一位少年,裹挟着漫天星光,如天神下凡一般,降临到他的身前。

那把剑,准确无误的刺穿了他的眉心。

他脸上的神情瞬息凝固在了那一刻。

而后,他漆黑的身子一阵剧烈的抖动,随即口吐鲜血,暴退数丈。

那少年却并不追击,而是持剑于身前,双眸中一道剑芒闪过,嘴唇缓缓张开。

一道法令便在那时自他嘴中吐出。

他言道:“三千莲花绽!”

那时,无数灵剑自他剑鞘之中奔涌而出,呼啸如海,直直的去向那些围攻着古羡君三人的黑袍怪物。

澎湃的剑意瞬息爆开,在那黑影诧异的眼神中,三千多剑影莲花蓦然浮现,他们剑锋所到之处,黑袍怪物们尽数被搅成碎末。

不过数息光景,方才还声势浩大的黑袍怪物们,便只余下那数位体型巨大的凶兽仓皇逃到那黑影的身后,剩下的尽数毙命。

寒风忽起,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顺着这寒风吹入了古羡君三人的鼻尖。

他们一脸震惊的看着这满地残骸,心头是说不出的诧异。

苏长安的修为也不过问道,但这些对于他们来说极为难缠的怪物,在他的手上却走不过一招。

两年不见,这个男孩竟然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谁又能想象当年离开北地时,他还只是一个连刀都拔不出来的愣头青呢?

黑影同样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切,他身后擦去自眉心处滴落的鲜血,眉头微微皱起,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谁?”

苏长安看了一眼古羡君三人,确定他们并无大碍之后,方才回眸看向那黑影:“天岚院,第九代苍生守望者,苏长安!”

“苍生守望者!”那黑影像是听到了极为震惊的东西,他几乎是失声说道。

在他们蛰伏于人间这数千年的光景中,最让他们恐惧的东西,无非两个,其一便是那些受天命,抓捕神族的送葬者们,其二,便是拿着那些足以杀死神族武器的天岚院传人。

他小心的打量着苏长安,方才那一招三千莲花绽的确骇人,但这少年的修为却还未入星殒,这一点他足够笃定,而再一观他手中利剑,背上长刀,虽然都是这世上罕有的神兵利器,但确有不是那些令神族闻风丧胆的十方九难。

他心头的不安稍定。

但却又不敢大意,故而压下心底的怒意,这般说道:“我黑神一族素来敬重你们天岚一脉,久居北地不曾染指中原,阁下即为守望者,我们亦无意为难,只是此女是我黑神一族的后裔,乃我们家事,还请阁下不要让我难做。”

这话,说得极为恭敬,甚至隐隐有求饶之意。

能让素来心高气傲视生灵如蝼蚁的神族说出这样的话,已是难得。

可苏长安却在那时笑了起来。

他笑得极为灿烂,就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

“阁下何意?”黑影的眉头一皱,双眸之中血光闪动,显然对于苏长安这样的反应极为不满。

“你说你们黑神一脉素来敬重我们的天岚,不曾染指中原?”

“我且问你,当年我师尊莫听雨是如何昏死于北地?我玉衡师叔祖又是如何回归于星海?”

“况且”

说道这儿,苏长安顿了顿,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了古羡君,随即说道:“这也是我的家事,你们要抓的人,是我的妻子。”

这话说得极为突然,没有半分预兆。

就连一直监视着古羡君的黑影在这之前都未有听说到有关于此事的零星片语。

所以他愣了一愣。

而同样愣了一愣的还有古羡君。

在之前的交谈中,苏长安有意无意的也曾承认此事,但在古羡君看来多少有些为了安慰她的意思。

但此刻,在这时,苏长安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坐实二人之间的关系。

虽然在这样的情况有些不合时宜,但不可避免的,古羡君的脸颊还是升起了一抹红云。

似乎因为苏长安的出现,也让苏泰与古方天那颗提着的心渐渐放下,两个老男人亦在那时对视一眼,大抵是在说,自家的大外孙子苏富贵安国的出生应当是指日可待了。

“长安,你得小心,他们的手段极为诡异,而且这个似乎也不是正主。”虽然心底羞涩,但古羡君还是这般大声的叮嘱道。

“嗯,我都看见。”苏长安闻言点了点头。

他确实看见了,他从一开始便一直蛰伏在一侧。

或者说,古羡君的神性失控便是他操纵着体内的真神神性牵引所致。

为的便是引蛇出洞。

这些神族,在这千年来与人族的斗争中变得极为谨慎,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决计不会亲自出手,所派出的不过是一些傀儡,如果苏长安没有猜错,就是眼前这个黑影也极有可能是被一位神族暗中控制的分身。就像是当年的蓝灵镇所遇到的那位骨道人一般。

纵使他已经完全隐没了自己的气息,也纵使古羡君的身旁只有古方天一个问道境的强者护佑,那些藏着暗中的神族们依然没有露出真身的打算。

他们的隐忍程度已然出了苏长安的预计。

因此,他的眉头在那时皱了起来,他知道,为了引出那些神族,他需要加大诱饵的筹码,待到藏着黑暗中的鱼儿上钩,他方才能使出这几日精心准备的后手,杀得那些神族丢盔弃甲。

这般想着,他不再言语,周身灵力运转,便手执长剑直直的杀向了那黑影。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八章 出洞

黑影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之。

天岚院的人他们自然不愿意招惹,当年古羡君去到长安之后,他们之所以将之引出长安方才出手,所顾忌便是当时那位玉衡圣人。

如今的天岚虽然看似分崩离析,但活了这么长的光阴。黑影深知天岚院的恐怖,有道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可不相信那些老谋深算的天岚院星殒们会不留半点后手,任由天岚院变成如今的模样。

可是诸神即将苏醒,而他们的真神还被封印在自己的行宫之中,黑神一脉无比渴求唤回自己的真神,所以他们不愿意放弃眼前这个大好的机会。

就算眼前这个少年真如他所言,是天岚院这一代的守望者,但他毕竟还未至星殒。一个尚未成长起来的守望者,在黑影看来不足为惧。

因此他的心思活络了起来,他要好生试探一番这位守望者的斤两。

他冷哼一声,四周那些身形庞大的恶兽们顿时挥舞自己背后的骨翼,直直的迎上了一路杀来的苏长安。

苏长安的眸子中在那时闪过一道寒芒,一股剑意自他体内奔涌而出。

三千灵剑顿时纷纷长啸,如有灵性一般环绕在他的周围。

他剑锋所指,灵剑们便如士卒得了号令一般,飞射而去,一切事物皆在一瞬间被搅成碎末。

不过数息光景,那些曾将古羡君彻底击溃巨型恶兽们,便尽数毙命于苏长安的剑下。

而苏长安的身子也在那时终于来到了黑影的跟前,他的脸阴沉,眉宇间煞气涌动,盎然的杀机如有实质一般将黑影的身形锁定。

“死来!”他这般大喝道。

周身的气势又向上提升了一个台阶。

黑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但嘴角却莫名的勾出一抹笑意。

以苏长安的修为,能做到如此地步自然骇人听闻,可是他方才击杀那些恶兽们的手段,看似强悍无比,但在黑影看来,却多少有些华而不实。

无论苏长安的战力多么骇人,但他不过是问道境而已,只要不是星殒,再强也得有个限度,方才那些杀招,每一招杀伤力固然巨大,但说消耗的灵力也足以掏空任何一位问道境的强者,即使是守望者也不例外。

“终究还是太年轻了。”黑影这般感叹道,然后看着苏长安手中那把越来越近的剑。

他的手在那时豁然伸出,食指与无名指缓缓合拢,而苏长安的剑就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一般,准确无误的落在了他的双指之中,然后再也不能前进毫分。

苏长安的眸子中闪过一抹异,但转瞬即逝,他皱着眉头催动起周身灵力,试图挣破这黑影的防御,可是正如黑影所言他在方才击杀那几位巨型恶兽的时候消耗了太多的灵力,他体内的灵力几乎被掏空,因此也很难再做出任何有效的反抗。

黑影脸上的笑意渐渐变成狞笑。

“天岚院那些蠢货们竟然会选择让你来做这守望者,空有一身强大的力量却不知如何运用,着实可悲可叹。”他这般感叹道,另一只手也在那时豁然伸出。

然后犹如毒蛇出洞一般,他的手一种快得几乎捕捉不到痕迹的度直直的去向苏长安的胸膛。

他要去挖开那里的血肉,取出苏长安心脏。

一想到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守望者如今却死在他的手上,准确的说,是他的一位傀儡手上,这样感觉,让躲藏了数千年的神族们感到一股近乎扭曲的强烈快感。

但也在就在那时,苏长安的眸子中忽然爆出一道神光。

他问道:“是吗?”

话音一落,一股愈磅礴的气势自他体内升起,他的身后蓦然浮现出帝江、凤凰、刀客三道虚影。

黑影伸出的手就像是触碰到了某种看不见的屏障一般,生生停了下来。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感受着自苏长安体内奔涌而出的灵力,身子竟然开始不住的颤抖。

“你你是仙你怎么可能是仙?”他的声线因为心头的震惊而有些打颤,他甚至没有现在苏长安张开这强悍气势之时,他的手指俨然已是夹不住那把剑,那把剑又一次动了起来。

它削开了他手指上的皮肉,再一次直直的向前。

直到刺入了黑影的胸膛,直到他的胸膛涌出了炙热的鲜血。

他方才如梦初醒一般,愣愣的低下头,看向那胸口,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却自嘴中涌出更多的鲜血。

“你想说人怎么可能成仙对?你想问我的哪来的真神神性对吗?”苏长安冷冷的看着那黑影渐渐失去彩的脸庞,随后一道带着无上威严的气息自他体内涌出。

那是烛阴留给他的神性——真神的神性。

那黑影在感受到那气息之后,本已渐渐失去彩的脸上忽的蹦出一抹异,但终究抵不过渐渐失去生机的躯壳,缓缓的闭上了双眼,身子便犹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跌落在地。

古羡君三人终于是在那时回过了神来,他们脸露喜,便要走上前来。但苏长安似乎若有所觉,他面冷峻的看向远方,似乎那里有什么东西正穿越千山万水而来,而他的一只手也在那时伸出,指向古羡君三人,示意他们不要有任何的异动。

三人又是一愣,正疑惑不解时,修为较高的古羡君父女也忽的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们豁然转头看向远处,却见三道浑身裹着黑袍,宛如幽灵恶鬼一般的身影拖着漫天的黑残影,自远处掠过,他们度极快只是瞬息不到便俨然落在了苏长安的跟前。

那是

古羡君眉头一皱,她认识这气息,这是那些躲藏在无数生死傀儡身后的人,他们是真正的神族!

“你的身上为什么会有烛阴的气息。”三人之中为的那道身影死死的盯着苏长安,用他那充斥着气味的声音这般问道。

“你们是谁?”

苏长安的身子向后退去了一步,像是对于这三人的忽然出现极为诧异一般。

“我们是谁?你张开你的真神神性不就是为了引我们出现吗?”那身影反问道。

“你确实成功了,真神的神性对于我们拥有致命的吸引力,我们会杀了你,夺取里的神性!”

“不过我很好奇的是,以你的修为如何有信心对抗三位神族的联手?”

那身影继续说道,眸子中血光闪动,似乎有些急不可耐的想要品尝苏长安体内那缕真神的神性。

苏长安在那时闻言一愣,他像是如梦初醒一般。

“也对,我确实是想引你们出现。”

他这般说道,身子忽的挺得笔直。

而亦在那时,他袖口忽的有什么东西开始蠕动,自他的袖口一路向上,穿过他的胳膊,最后直直的自他的领口处钻了出来。

那是一只蛇。

是的,一只蛇,一只很小很小的蛇。

他弓着身子,吐着性子,以一种与苏长安一般寒意透彻眸子,直直的看着眼前的三位真神。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九章 食神

那蛇的模样极为寻常,虽然似乎有些灵性,但在这靠近妖域的北地,其实并不出奇。

但出奇的是,自那小蛇出现后,方才还侃侃而谈的三位黑袍神族,却像是被人失了定身咒一般,愣在了原地。

“小子,咱们可是说好了,只有三个次神。可这分明是两位次神与一位半神。”而那只小蛇面对三尊足以让任何星殒都感到胆寒的神祇之时,却口吐人言,带着一种极为不耐烦的语气,对着身旁的苏长安这般说道。

那小蛇的责怪似乎也让苏长安心底有些愧疚。

他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前辈,此事我也不知”他确实不知此事,在之前古方天对于这三位幕后黑手的描述中,苏长安便以为此三人皆是次神,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还藏着一位半神。

可以半神的实力,想要从身为星殒的古青峰手中抢夺古羡君想来应当是一件极为轻松的事情。那么为何这么多年,与古家交手多次都未有成功?还是说这里面还有某些苏长安所不知道的隐情。

但相比于苏长安得知此事后的诧异,古羡君三人心头的震惊却要比之多出百倍不止。

那只小蛇究竟是什么来头?

能口吐人言便已是少有,而言语间那老气横秋评论神族的模样,似乎不把寻常的次神放在眼中,就连半神好像也只是有些麻烦,丝毫没有寻常人见到神族那样的惊慌失措。

他们实在想不明白苏长安究竟这几日去了何处,又为何带回了一只古怪的小蛇,难道这只蛇便是他对付这些神族的关键吗?

诸人想不明白,但事已至此,早已出了他们所能干预的地步,因此只能退到一旁,以期在即将生的大战中,不给苏长安添加任何有可能的麻烦。

“那我可就帮不了你了。”那只小蛇在那时打了一个呵欠,像是极不耐烦一般。

苏长安见状,赶忙说道:“前辈你若不助我,若是我死了,谁帮你渡你的天劫?况且若是羡君被他们抓走,届时黑神临世,神族气焰再涨一份,你认为他们放任你度过天劫吗?”

“我想,他们应当不会喜欢一条龙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那小蛇闻言一阵沉默,似乎是在衡量这其中的得失。

“而且,我若没有算错,前辈若助我屠了这三只恶神,那晚辈我离成就星殒便会再近了一步。”苏长安赶忙又说道,试图加大自己的筹码,从而说动眼前这只看似极不出奇的小蛇。

那小蛇一顿,他有些诧异的转头看了苏长安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他不禁问道:“你是想可是这种事从未有人试过,你若这么做了,后果没人可以保证。”

“前辈也知道如今的世界是什么模样,哪还有那么多时间给我瞻前顾后,还请前辈成全!”苏长安这般回应道,他的眉宇在那时冷冽下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然。

那小蛇似乎也感受到了苏长安此刻心中的决意,他又是沉默了好一会,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好。”

那一声言罢,那蛇便猛的自他身上窜了出来。

他的身形在那时陡然放大,转眼化作了一条长约数十丈的巨蟒,吐着信子,双眸中闪着冷冽的寒光,看向那三位黑神。

似乎是被那巨蟒周身的气势所震撼,那三位黑神愣了好一会之后,为的一人方才说道。

“螣蛇阁下,我黑神一脉无意冒犯你,我们早已听闻你欲化龙,若是今日你与我们一个方便,来日里成龙之时,我黑神一脉定然鼎力相助。”

他的声线有些干涩,似乎对于他口中的这位螣蛇极为忌惮。

是的,这条蛇便是妖族的五大妖君之一,螣蛇!

亦是在前些日子苏长安在返回北地时在幽云岭遇见的那一条参天巨蟒。

他这些日子离去,所谓的便是请求他的协助。

妖君,是妖族的星殒,同时也是妖族的星君,他们在妖族的地位等同于天岚在人族的地位。

苏长安知道若是自己所料无错,身为妖君的螣蛇,定然有足够的实力对抗次神,甚至半神。而他在幽云岭所言,自然也是有求于苏长安,他以此为筹码,获取了他的帮助。

也方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我们是妖,你们是神,我化了龙,便是夺了天地造化,你们不阻我也就罢了,还会助我?真当你蛇爷爷这千年光阴是白活的吗?”

螣蛇对于黑神开出的条件自然是嗤之以鼻,他也没了与之继续交谈的兴致。

只听他出一声嘶鸣,本就巨大的身子再次放大,转眼已是百丈,而后他的头颅张开,猛地冲向那三位黑蛇所站的位置。

那时妖气浩荡如海,相比于螣蛇的巨大身形,那些高高在上的神族此刻却宛如蝼蚁。

他们亦未有想到这螣蛇竟然如此不讲道理,话未说完便出了杀招,丝毫没有身为星君的气度。

可就算心中有再多的不满,可却又不得不催动起周身的邪力,往四周躲闪,极为的狼狈的避开了这螣蛇的一击。

一击不中的螣蛇巨大的头颅狠狠镶入了雪地之中,向四周推出一道雪浪,幸好之前古羡君三人对此早有预料,躲得极远,虽然免不了被波及,但雪浪至他们身前时,已是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在古羡君与古方天的联手之下,还是稳稳当当的将之接下。

但身处于战斗中心的那三位黑神便没有这般幸运了,巨大的气浪搅动着风雪直直的扑来,里面裹挟这磅礴的妖气。

身为半神的那一位邪神还能将之硬接下来,但那两位次神,措不及防之下,身子暴退数丈,直直的栽入雪地之中,虽然未有受到什么致命的伤害,但当他们站起身子时,那浑身是雪的模样,却是要多狼狈便又多狼狈。

这三位心高气傲的黑神们心头终于起了怒意,为的那位半神凭空虚立于那螣蛇巨大的头颅之前,寒声问道。

“阁下可是铁了心要与我等为敌?”

“什么为敌不为敌的?你蛇爷爷纵横天下这么多年,吃过人,吃过蛮子,也吃过妖,就连星辰阁的送葬者都吃过两三个,就是没尝过神的味道,今天蛇爷爷我就要那你们这些神族打一打牙祭!”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章 噬神

食神。

这是何等狂妄之言,在这些黑神们漫长的生命里,即使堕入黑暗,小心翼翼的蛰伏于人间,但他们的心底依然保存着属于自己的骄傲——作为一名神的骄傲。

他们终于收起与螣蛇对话的心思。

三人对视一眼,便成犄角之势将那螣蛇巨大的身躯围住。

似乎意识到了这些神族心头所想,螣蛇的眸子中闪过一道戏谑之色,随即他的大嘴猛然张开,一道磅礴的紫色妖气自他嘴中吐出,铺天盖地的涌向那三位黑神的身躯。

三位黑神亦在那时面色沉寂下来,只见他们双手一握,一道玄妙无比的印记在他们手中结出。

一道阴风乍起。

他们黑色的衣衫在那时被胡乱的鼓起,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一股股磅礴的黑色邪力开始升腾,他们眸子中的血光一凝,裹挟在黑袍之下的肌肉高高隆起,很快,那宽大的黑袍便再也包裹不住他们的身形,由内自外的开始撕裂。露出其下那漆黑色的皮肤,与一股愈浓郁的腐烂味道。

紫色的妖气在这时终于涌动了这些黑神的跟前,他们一声暴喝,一道漆黑色的屏障豁然出现,将那妖气抵挡在外。

螣蛇自然不会就此罢休,他足足数丈大的蛇头再次张开,一股更加磅礴的紫色妖气奔涌而出,那三道黑色的屏障在那时开始剧烈的颤抖。

这样的对峙僵持了大概十息的时间。

伴随着一声琉璃破碎般的脆响,那三道黑色的屏障便猛地如瓦片一般凋落。

而也就在这时,那三位黑神周身的黑袍亦同时尽数碎裂,露出了裹藏在其下,已数百年未有示人的本来面目。

他们生得五丈开外,青面獠牙,周身裹挟这黑色的却又泛着血光的甲胄,背上一对巨大的骨翼张开,随意的扑扇,便会有阵阵罡风乍起。

而那位为的半神更是生有四臂,各自握有一把把闪着寒芒的利器。

他们在那时一声长啸,手中的利刃割开了漫天的紫气直直的杀向那只巨蟒。

可螣蛇又岂是甘心束手就擒之辈,他见妖气无效,便猛地卷动起自己庞大的身躯,满地的积雪裹挟这巨大的罡风在那时呼啸而出,试图阻挡这些黑神的脚步。

但他远远低估了这些黑神的力量,巨大的罡风划过,黑神们亦在那时煽动起背后的骨翼,同样猛烈的罡风在这空间中荡起,与那螣蛇搅动的罡风狠狠的撞在一起。

在约莫一息的光景之后,两道罡风便尽数化为虚无。

而黑神们也趁着这个空档来到螣蛇的身前。

他们手中的利刃在那时好不犹豫的刺入了螣蛇庞大的身躯内。

那些利刃显然并非凡物,螣蛇身躯表面那般坚硬的鳞甲,在那些利刃面前就如同败革一般被轻易的刺破,炙热的鲜血奔涌而出,还伴随着阵阵带着腐烂气味的黑气弥漫出来。

螣蛇吃痛在那时出一阵伴随着痛苦与愤怒的怒吼。

而一旁的苏长安亦在那时皱起了眉头。

这些黑神的强大似乎比他预料之中的还要强出几分。

但他却也并未有太过担心,因为在去往幽云岭之时,他便与螣蛇好生畅谈一番。

对于这位存世近千年,隐居于幽云岭的妖君苏长安有着足够的信心。

若是真的比起来,恐怕也只有全盛时期的玉衡师叔祖堪与他一战。

他究竟有多强,苏长安说不真切,但苏长安却知道有那么一点。

这螣蛇并不是蛇,是一只随时准备化龙的蛟!

似乎是为了回应苏长安心中所想,螣蛇在出这样一声长啸之后,他的身子开始生着某种变化。

他的头顶一样事物开始渐渐隆起,身躯的四处也开始渗出某种长形事物。

他周身的气势在那时变得极为磅礴,即使是三位黑神所出的气势也难以与之匹敌。

那缠绕着他身躯的妖气也随着这样的变化开始生的某种转变。

紫色妖气渐渐化为浩然的龙气。

他的头上伸出一只金色的独角,身子也不知在何时长出了四只鹰隼一般的利爪。

这哪还是什么巨蟒,这分明就是一头龙!

“吼!”

他口中的嘶鸣变成龙吼。

一吼既出,走兽蛰伏,天地喑哑。

他就恍若君王一般傲立于此方天地,穹顶之上的残云似有所感,纷纷翻滚着涌向他的身躯。

有道是云从龙,风从虎。

这螣蛇虽然还未化为龙形,但一身龙威却已是浑然天成。

“你竟然已修成了蛟龙!!!”那为黑神惊呼道,眸子中既是慢慢的骇然,又不乏真切的恐惧。“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这方天地,是生灵的天地,先是你们神族把持天道,后又有天人拘束这方天地!为的却只是一己私欲!我欲成龙,此乃应天之举,但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祇却囚我千年,让我无缘问鼎大道!今日,我便食了神,改日得证大道,再去到天宫,杀了那些自以为是的天人们!”

螣蛇似乎也被这黑神所言激起了心底的怒意,他一声怒吼,庞大的身躯却丝毫不显得笨拙,极为迅猛的冲了出去。

那时,天地间雷鸣电闪,不知是在为这螣蛇的豪言壮语而动容,还是在为他的大逆不道而震怒。

但这些都无法阻止螣蛇冲出的身影,他化作了一道快得几乎抓不住踪迹的流光,伴随着天地间的轰鸣之音,螣蛇的身子直直的穿过了三位黑神的身躯。

三位黑神瞳孔中的光彩豁然变得凝固。

他们悬在半空中的身躯,在微微一怔之后便犹如失了提线的木偶一般直直的坠入地面,溅起满地的雪花。

螣蛇的身子亦在那时来到苏长安的身前,他眸子中的光彩黯淡,身子亦渐渐缩小,最后化作了一道只有食指粗细的小蛇,落在了苏长安的肩上。

“小子,蛇爷爷这次帮你,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忘了。”他这般说道,声线有些虚弱,显然方才化为蛟龙那一击对于他来说同样消耗巨大。

“前辈放心,长安言出必行。”苏长安感激的点了点头。

那细蛇得到了苏长安肯定的答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但脸上又很快浮出一抹揶揄的笑意。

“但愿你能活到那个时候,你要做的那件事极为凶险,你若是死了,你蛇爷爷我的算盘就落了空了。所以,你小子最好命硬一点,可不能随便死掉啊。”言罢,那细蛇像是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随即便钻入了苏长安的衣袖之中。

“前辈放心,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怎能轻易的死掉。”

苏长安这般回应道,亦在那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头看向那三尊已经倒在雪地中奄奄一息的黑神们。

他的面色在那一刻冷峻了下来。

螣蛇的答应他的事情已经做到了,而他要做的事情却才刚刚开始。

这般想着,他收起了自己手中的刀,漫步走到了那三尊黑神的跟前。

他站定了自己的身子,居高临上的俯视着这三尊不可一世的神祇。

相比于那两位次神,那位半神虽然也是奄奄一息,但却多少还有些说话的气力,他同样看向苏长安,嘴里不住的往外溢着淡金色的鲜血。

“想不到我们蛰伏千年最后反倒反倒中了你的算计。”

“是啊,我也想不到,你们自称为神,却依旧抵不住心头的贪欲。”苏长安沉着眸子回应道,眸子中带着一股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怜悯的神色。

“”那黑神一阵沉默,半晌之后方才又说道:“神也是生灵,是生灵便有。真神的神性对于我们”

说到这里,那黑神顿了顿又看向苏长安,眸子中的光彩愈黯淡。

他像是想到了某些极为有趣的事情,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意,这样的笑意牵动了他体内本就严重的伤势,这让他的眉头一皱,嘴角溢出的鲜血愈汹涌。

可即使是这样,他已经在笑,笑得极为开心,也极为疯癫。

“仙又如何?还不是蝼蚁,还不是棋子!我们都是棋子!”

他说着,话锋忽的一转,又言道:“不过,我们是神,你杀了我们又如何?终有一天我们会重新复活在这个世上,而你呢?却早已化作一赔黄土。”

“最后胜利的还是我们!因为神,是杀不死的!”

这般说完,那黑神的嘴角再次浮出一抹猖獗的笑意。

可是这样的言论却丝毫没有激起苏长安心底的半分波澜,他冷冷看着眼前这尊神祇,安静的等待着他说完了他的话。

然后,他在那时,终于缓缓的张开了他的嘴。

“我不清楚你们与那些天人们究竟有何仇怨,我也没有心思去了解你们的过往。”

“我只想保护我想保护的东西,但你们不让,那我”

“便杀神给你们看吧!”

这般说完,他周身的气势忽的变得阴冷。

一股庞大的吸力蓦然自他的体内的涌出,将三位黑神的身躯包裹其中。

那半神眸子的光芒一凝,方才猖獗的笑意尽数被恐惧所替代。

他感觉到了什么。

眼前这个凡人

想要吞噬他们!

第七十一章 十倍冥书血纪

ps:这几天因为一些私事非常忙,忙到不可开交,每天都是挤时间写书,昨天只有一更,本来是打算今天补的,可是今天又会忙,所以真的没办法,这一更记下,我过两天闲下来了一定还。今天还有一更,我继续熬夜码出来。最后,希望大家多多包涵,望见谅。

冥书血纪是一本邪典。

一本真正意义上的邪典。

他以吞食生灵的血肉与灵魂壮大自身。

这是极为邪恶的功法,即使是真正的魔道也少有修炼这般邪恶功法之人。

并且在数百年前,以天岚院为的正道在清剿邪道之后,这样的功法早已失传,可谁也又能想到,他的再一次现世,竟是出自天岚院的守望者之手。

可即使是这样,那些曾经的魔道大能,修炼此法也不过是吞噬寻常生灵,但苏长安今天却又以此法吞噬神族!

凡人所创造的功法,真的能吞噬神吗?

这本身就是一件极为荒诞的事情。

神为什么杀不死?

因为神诞生于世界,他本身便是这世界的一部分。

尤其是对于真神来说,他们代表着这个世界最本源的那一部分力量,甚至可以说是世界本源的具象化。因此,他们只能被封印,却永远不可能被杀死。

可是苏长安想要吞噬神?

这就好比狮子身上的一根毫毛,想要咬下自己身上的一块肉一般。

但是,就在苏长安运转起冥书血纪的那一刹那,那位半神却真切的感受到了死亡的味道。

苏长安毕竟不一样。

他并不是凡人,他是仙!

他的体内藏着烛阴的神性,这神性让他拥有了做到这一点的可能性。

而这一切,也早已在他的算计之中。

冒着如此大的风险,给予螣蛇极为昂贵的许诺。

为的并不是除掉这些一直威胁着古羡君的黑神们这般简单。

他从一开始,便做好了这一步的打算。

他要吞噬半神,他要让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祇做他通往星殒路上的垫脚石!

这般想着,他的眉宇愈阴冷了下来。

他唤醒了真神的神性,并以此运转起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邪恶功法——冥书血纪。

他的双眸在那时被蒙上了一层浓重的血。

一股巨大的吸力自他的体内传来,将那三位黑神的身子包裹其中。

邪神们的身子开始剧烈的抖动起来,一道道黑的邪力自他们体内疯狂的涌出,于此同时,还有一道道模糊的人影窜出他们的肉身,试图遁去。

那是他们的灵魂——神的灵魂。

苏长安自然不会放任他们这般离去。

只见他眸子中血光大盛,他的嘴在那时猛地张开,一声如同恶鬼一般的嘶吼在那时自他嘴里传出。

那三道模糊的人影便猛地被定住,他们的身子开始被拉扯,渐渐变得扭曲,而一声声带着痛苦与恐惧的咆哮,亦自他们的口中响起。

这样的僵持持续许久,神,终究是神,即使依仗着烛阴留下的神性,苏长安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制服这三位黑神的灵魂。

他的额头上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眸子中的血光亦有黯淡小去的趋势。

有道是此消彼长。

随着苏长安渐渐力竭,那些黑神们的灵魂亦是把握住机会,疯狂的挣扎起来,想要逃离那股让他们为之胆寒的吸力。

可是为了此事,苏长安准备良久,哪能遂了他们的意。

只见他双眸一寒,一道灵压荡开。

他的头顶顿时有七星亮起,而背后亦有人妖蛮三魂虚影浮现。

七星在出现那一刻便感受到了苏长安心头所想。

他们纷纷光芒大作,随即七星的虚影亦在那时猛然出现在苏长安的头顶。

“冥书血纪!”

苏长安在那时出了一声暴喝。

而身后的人蛮妖三魂,头顶的七星虚影,亦在同一时刻,出这样的怒吼。

同样的邪恶功法便在那时自这些虚影的身上使出。

刀客、帝江、凤凰三道虚影是苏长安的三魂。

七星虚影,在苏长安被那蛮族星殒的幽都鬼火灼伤之后,便被其炼化成了自己的七魄。

这整整十道虚影,所包含的力量,道蕴皆大不一样,但说到底都是苏长安体内的三魂七魄所化,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苏长安的一个分身。

因此,想要施展苏长安苏所修炼的冥书血纪并非难事。

当整整十道虚影一同施展出这邪恶的功法之时,那些本已眼看着就要脱离苏长安吸力范围们的黑神魂魄们顿时感到一股磅礴的拉扯力自后方传来。

本以为已经逃出升天的他们在那时纷纷出一阵不甘的嘶吼,可身子还是不由自主的被拉扯着靠向了苏长安。

没有生灵会心甘情愿的死去。

对于神族来说亦是如此,甚至因为活得太久,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是一个极为遥远的概念。所以,在面对死亡时,这些黑神们,所表现出来的恐惧,比起大多数的生灵更要不堪。

而这样的恐惧,往往能激生灵内心中最大的潜力。

于是这些黑神们的灵魂开始疯狂的挣扎,为此他们不惜损耗自己作为神族的神性,希望通过燃烧神性所爆出的强大力量来逃脱苏长安体内吸力的纠缠。

不得不说,这样弃卒保车的做法极为明智,也很快便取得一定的成效。

他们不断后退的身子在那时止住,并且又一次,开始缓慢的朝着逃离苏长安的方向奔去。

苏长安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想不到这些神族竟然如此棘手,哪怕只是死后的灵魂都可以爆出这般强悍的力量。

但事已至此,他已然没有了退路,若是让这些黑神们逃跑,他之前所有的算计便作了空。

苏长安并不认为他的那些敌人们会给予他足够的时间让他成长起来,他想要做那下棋的棋手,而非任人摆弄的棋子。那他变必须获取足够强大力量,与那些棋手博弈。

因此,他的心底一横。

大喝一声:“浮屠三千!”

于是一声剑鸣乍起,一道黑的长剑裹挟着整整三千灵剑自他背后的剑匣中飞射而出。

他们似有所感一般高高的悬于苏长安的头顶。寒冷的锋芒直直的对向远处那三道黑的魂魄。

“前辈们!请再助长安一臂之力!”

苏长安这般高声说道。

那三千灵剑在那一刻顿时响起一阵如龙吟凤啼一般的高亢剑鸣。

而整整三千白衣刀客的虚影亦在那时自那三千灵剑之上猛然浮现。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二章 噬血纳魂

那三千白衣刀客的虚影,是沉睡在三千灵剑体内的江东刀客们的灵魂。

准确的说这些灵魂是冤魂,他们终日被苦痛说折磨,不得安息。

所以,苏长安以三千灵剑作为载体,承载他们的灵魂,试图以此减少他们说承受的痛苦。

而导致他们成为冤魂的原因,便是在那西凉的战场之上,为了拦住拓跋元武的大军,为了给撤离的西凉百姓争取足够的时间。

他们修炼了残缺版的冥书血纪。

再吸收了大量的血肉之后,他们的灵魂中堆积了太多太多的怨气,因此在死后化作了冤魂。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些刀客们的亡灵同样能够使用出冥书血纪这样可怕的功法。

于是,自刀客们现身的那一刻起,一道道阴冷的气息自他们体内溢出,三千道磅礴的吸力交汇到了一起。

若是说之前那些黑神们在苏长安的吸力下尚有负隅顽抗的能力,可当这三千刀客的亡魂张开冥书血纪那一刻开始,所有的事情便再无半分的悬念。

当其冲的是那三具已经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他们的肉身以肉眼可见的度衰败下来。

一道道血气化作红光涌入苏长安以及他周围那些施展着的冥书血纪的亡魂与虚影中。

那些由神族肉身说产生的血气中蕴含的力量是何其庞大?

即使是数以千计的人分而食之,也足以让他们气息出极为明显的改变。

苏长安身后的十道虚影,身子愈凝实。尤其是玉衡、开阳、天璇这三道曾经在蜀山剑冢收到过剑意侵染的虚影,此刻在这神族血气的滋养下几乎已是有了些许实体的模样。而其余几道虚影变化虽然远不足这般明显,但模样却相比之前凝实了许多。

而那三千刀客的冤魂,在吸收了这磅礴的血气之后,周身的气息变得愈阴冷,若是细细看来,还可现他们的身上时不时的向外散着一阵淡淡的黑气。

然而,相比于包裹着神祇本源力量的魂魄,他们的肉身还只算得上是开胃菜而已。

吸收了血气之力后的苏长安等人所施展的冥书血纪愈强悍,本就在三千刀客出现之后便没有了抵抗能力的黑神魂魄们在那时出一阵不甘的咆哮,之后便被巨大吸力拉扯成数份纷自涌入诸人的体内。

而作为主体的苏长安更是吞噬了一个完整的半神魂魄,加之半个次神的魂魄之力。

分食了约莫一位次神魂魄之力的三千刀客亡魂,在那时周身的黑气渐渐变得浓郁,眸子中更是时不时有血光芒闪现。

他的白衣衫渐渐开始在那黑气的侵染下变的漆黑,这样的过程极为寒芒,而刀客们也在那时闭上了自己的双眸似乎在消化着这股庞大的力量。

而苏长安身后的那十道虚影,他们分食大抵半个次神的魂魄之力。

这股庞大的力量让这些虚影的身子都开始生一阵极不规律的晃动。似乎想要彻底吞噬掉这股能量,还需费些时日。

而吸收了大半魂魄之力的苏长安,情形相比于前两者却要差得多了。只见他在吞噬掉那股魂魄之力之后,脸一怔,连话都没有来得及与一旁一脸焦急的古羡君三人交代一分,便猛地在原地盘膝坐下。

他的额头上开始浮现出极为密集的汗珠,周身散出一阵阵黑的邪力。

而伴随着这些邪力的散,他的身子也开始了一阵极不规律的颤抖。

古羡君三人在那时靠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打量着苏长安的状况。他们大抵能感觉到此刻苏长安的状况并不乐观,可又不明就里这样的状况究竟是因何而起,因此也不敢贸然出手,只能担忧的守在一旁。

这样的颤抖持续了约莫百来息的光景。

苏长安身子的抖动忽的剧烈了起来,他的脸渐渐变得苍白,周身的气息也忽强忽弱。

他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对抗一般,眉头紧紧皱起。

但似乎他却又并非那东西的对手,在这样的颤抖持续了数息之后。苏长安的身子又是一阵,他的脸颊泛上一阵潮红,随即一口鲜血便在那时自他的嘴中喷出。

一旁的古羡君三人见状皆是心头一紧,作势便要走上前来查看苏长安的情况。

但也就在那时,一只小蛇忽的从苏长安衣衫之下窜出,出现在诸人的眼前。

他吐了吐信子,盘在苏长安簪之上,望向诸人,狭长的瞳孔中似有寒芒闪过。他低沉着声音说道:“你们谁想让这小子早日归西,便来碰他一下试试。”

这细蛇,诸人自然认得。

便是之前帮助苏长安杀死那三位黑神的蛟龙所化。

从之前的对话中,那些黑神称呼这只看似不起眼的小蛇为妖君。

即使是苏泰这样的大老粗也是知道妖君这样的称谓的。他在北地的边关待了这么多年,只要听到妖君的名号,也无用多想,丢掉手中的兵刃,扔掉身上的甲胄,转身只管跑便可。

在苏泰的认知中,妖君大抵便是这样一尊恐怖的存在。

况且方才那一战之中这小蛇也确实表现出了与这名号足够匹配的实力。

因此,对于他的话,诸人不得不好生思量。

可苏长安此刻的情形看上去极为萎靡,而这小蛇方才之言又不似作假。一时间诸人的目光落在苏长安的身上,却踌躇得不知当如何是好。

但好在三人之中虽有苏泰这般榆木脑袋,但也有如古羡君这般冰雪聪明之人。

她在微微一愣之后便明了了,这小蛇既然能说出方才那一番话,那么对于苏长安此刻的情况应当也是有所了解的。

她也来不及细想,当下便问道:“前辈,长安这究竟是怎么了?可有什么办法救他?”

“凡躯噬神,难承其重。”螣蛇摇了摇脑袋,颇有些惋惜的说道。

“”古羡君与古方天闻言一愣,脸在那时皆变得极为难看。

倒是一旁的苏泰有些不明所以的看了看这对父女,有些畏惧又有些好奇的问道:“这什么意思啊?”

那螣蛇却没有半分理会苏泰的意思,他打了一个哈欠,瞟了一眼愁眉紧皱的古羡君,忽的慢悠悠的说道:“但,此事虽然极为凶险,可也未尝没有破解之法。”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三章 最好的办法

有道是关心则乱,螣蛇此言一出,古羡君几乎是想也没想的便上前一步,问道:“要怎样才能救长安?”

那时螣蛇狭长的眸子眯了起来,他慢悠悠的说道:“这小子如今这番模样无非便是强行吸收了越自身力量太多的半神之力,想要救他,最好也是最简单的办法便是压制住他体内的黑神之力,让他能够顺利的吸收这股力量。”

“压制黑神之力”诸人叨念着这句话,脸上的神却渐渐凝重了起来。

这话说来简单,可半神的力量是何其强大,其实想要压制就能压制的?

就在诸人一筹莫展之时,古羡君却像是忽的想到了什么,她朝着螣蛇恭敬的一拜,嘴里请求道:“还请前辈救长安一命!”

古羡君的想法很简单,这螣蛇既然能够击杀三位黑神,那他的力量肯定是强于这些黑神的,只要他肯出手,想要压制苏长安体内的黑神应当并非难事。

可谁知这时那螣蛇却摇了摇头,他说道:“我还盼着这小子以后助我化龙,若是能救,我自然不会看着他死,且不说方才斩杀三位黑神耗费了我巨大的灵力,就是我现在处于全盛时期,恐怕也是爱莫能助。”

“为何?”古羡君一脸焦急的问道。这话虽是询问螣蛇,可她眼角的余光却一直落在苏长安的身上。此刻苏长安的情况看上去并不乐观,他瘫坐在那里,脸苍白,嘴唇有些紫,整个人看上去极为萎靡。

“被他吸入体内的黑神魂魄已经被冥书血纪这样的邪典抹除了神识,如今那魂魄只是本能的反抗,若是我力量介入这小子的体内,必然会激起那黑神魂魄的凶性,届时定然更加狂暴,能否压制不说,但那小子的身体必然会被这黑神魂魄反抗时说散出的强大力量,生生搅成浆糊。”

螣蛇依旧慢悠悠的回答道,与古羡君三人一脸的焦急比起来,显得格外突兀。

古羡君自然没有心思去思考明明同样极为重视苏长安的螣蛇为何此刻会这般淡然,她满心所想的都是苏长安此刻的安危。

“那前辈方才所言的破解之法究竟所为何物?”

螣蛇闻言,狭长的眸子中顿时闪过一道精光,他直直的看向古羡君,声线不知为何忽的低沉了下来。他说道:“你!”

“我?”古羡君一愣,有些不明所以。

“对!你!”螣蛇点了点头,随即目光在诸人身上一扫,又慢悠悠的说道:“这小子吸收的是黑神的力量,想要压制这力量,又不伤及到他的身体,最好的办法便是以黑神据比的血脉之力安抚那力量,而你。”说到这儿,螣蛇的眼睛忽的眯了起来,“便是据比的后裔!”

古羡君又是一愣,但下一刻她便再次问道:“那我当如何做?”

她敏锐的从螣蛇的话中听到了某些不一样的东西,或许想要救此刻的苏长安并不简单,她得付出一些代价。

但不管这样的代价究竟是怎样的代价。

她都愿意。

所以,在说这话的时候,她向前了一步,走到了螣蛇的跟前,声线虽是询问,但却带着一股决然的味道。

在这时即使是苏泰与古方天也从中闻到了一丝异样。

他们的脸一变,虽然都想过阻止古羡君,但最后二人却都有止住了自己到了嘴边的话。

苏长安是苏泰的儿子,若是让他选择,我宁愿代替古羡君与苏长安去死,也不愿意看着这样的事情生。可他并不能这样做,于是在古羡君与苏长安之间他必定要做出一个选择,而作为一个父亲,他做出的选择,并无任何意外。

而古方天呢?

他自然心疼自己的女儿,不愿意让她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可同时他又太了解自己的女儿了。

以自己女儿的性子,若是这让她看着苏长安就这么死在她的面前,她决计不会放任不管。

就算自己以父亲的身份威逼利诱那到了最后,也知能是让这孩子郁郁寡欢罢了。

古方天明白这所谓的相思之苦是何等煎熬,所以在微微犹豫之后,他终于还是收起了阻止古羡君的念头。

她自己的路,终归还是得要她自己去走,而做父亲的,只能是默默的支持她的选择。

场上的气氛一时间变得肃穆了起来。

三人皆是面凝重的看着螣蛇,似乎下一刻从他嘴里吐出的言论便会是夺人性命的利剑一般。

雪还在下。

一阵寒风吹过撩起满地的积雪。

那些黑袍怪物们堆积如小山一般的尸渐渐被掩盖在风雪之中,若不是空气还回荡着一阵阵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恐怕没人会想到在这洁白的雪地之上,方才曾生过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大战。

螣蛇的目光又一次在三人的身上扫过,他的眸子却忽的在那时弯了起来。

“哎呀呀,你们这是怎么了?救个人而已,怎么跟要你们送死一样?”他的蛇脸上满是疑惑,这般问道。

丝毫没有身为这番紧张气氛的始作俑者的自觉。

三人在这时也是一愣,他们恍然意识到似乎这一切都是这螣蛇在戏耍他们。

虽然心头多少有些不忿,对于这位活了千年的妖君的恶趣味亦有些不满。

但奈何修为不及他的百分之一,而苏长安的性命也握在他的手中,因此,心头的种种不快终究没有表达出来。

古羡君脸上的神也是一正,她极为认真的看向螣蛇,冷着声音问道:“那究竟怎样才能救长安?长安如今情况不妙,还请前辈不要再戏谑我等!”

古羡君倒不是受不得折辱,为了苏长安,就是让她死她也心甘情愿,她心中所不满的是,苏长安已是这般危险的境地,这螣蛇还有心情戏耍他们,她害怕苏长安经不起这样的耽搁。

螣蛇自然听出了古羡君话中的不满,但他却出奇的并不动怒,而是笑呵呵的说道。

“想要就这小子,简单得很,只要你将你自己的神性散入他的体内,以此安抚住他体内的黑神之力,助他吸收掉那力量,即可。”

“那当如何做呢?”古羡君追问道。

“以你现在的力量想要完全驾驭住自己的神性自然是不可能,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说道这儿,那螣蛇顿了顿,他看向古羡君,眸子中带着一道意味不明的光彩,又接着说道。

“除去衣衫,肉身相抵,唇齿相依。”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四章 老男人的争执

今天又只有一更,但是今天过了这段时间忙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从明天开始好好更新,请大家再包涵一次,真心抱歉。

雪依旧在下。

但此刻,苏长安的周围除了这浓重的风雪声便再无任何其他的声音。

苏泰与古方天皆是一愣。

这螣蛇之言说得可谓是极为露骨。

两个老男人对视一眼,各怀心思。

古方天倒是清楚自家女儿的心意,只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苏长安也未曾给过名分,终究是有些不妥。

而苏泰心中所想则不然。

他相救自己的儿子,当然也喜欢古羡君这漂亮到极致的儿媳妇。自然是巴不得二人早些坐实了这关系,如今螣蛇此言,在他看来可算是两全其美,心里也不由的有些窃喜。

只是,此事二人都不便多言,因此只能是静静的看着古羡君,等待着她的答案。

古羡君的天赋极佳,加之其父古方天资质平平,因此古家对她期望极大,古青峰更是把她当做男孩子养大,这让古羡君的性子里多少带着一份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刚烈与果决。

可不管怎样,她终究还是女子。

在面对这般直白的男女之事时,脸色不由得变得潮红。

但又看了看此刻生死不知的苏长安,她咬了咬牙,强制压下了自己心底的羞涩。看向螣蛇说道:“羡君知晓了,但是此处露天席地,未免”

那螣蛇闻言,眸子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笑意,随即他望向那漫天的灵剑虚影,一道隐晦的灵压闪动。

七星三魂瞬息归回苏长安体内,三千灵剑也纷纷藏锋于鞘。

“这般,女娃子,你可满意?”螣蛇问道。

“嗯。”古羡君点了点头,也不知是为即将生的事情感到羞涩还是害怕,她的声音少见的变得微不可闻。

但随后,她便来到苏长安的身边,抱起他身子,转头看了一眼也正眼巴巴的看着她的古方天与苏泰一眼,周身灵力一荡,便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远方遁去。那螣蛇见状,也化作一道流光,藏入了苏长安的衣衫之内。

苏泰见状一愣,再观这古羡君离去的方向,便猜到了她这是带着苏长安回长门去了,这所谓何事,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他心头的窃喜更甚,转头看向一旁的古方天。

但相比于苏泰此刻的心情,古方天就要纠结得多了。

他看了一眼把兴奋之情写在脸上的苏泰,忿忿的就要转身跟上古羡君的步伐古羡君是他的女儿,为救苏长安做出这样的事情,他虽然不好说些什么,但就这般不闻不问,他心头也多少有些过不去,因此便要跟上。

但却在这时,苏泰却抓住了他的手,眼巴巴的望着他。

古方天一愣,有些疑惑,但苏泰那一张老脸却在那时露出了极不好意思的神色,随即又伸手指了指古羡君离去的方向。

苏泰的意思很简单,此地离长门还有些距离,他方才追来便耗费了极久的时间,此刻自然不愿意再走一遭,因此希望古方天带他一程。

古方天也是很快会意到苏泰的意思,但他一想到自己女儿的清白便要毁在那小子手上,心底就莫名的涌出一股怒气。他一把甩开苏泰的手,就要独自离去。

苏泰也算是在军营混了多年的老油子,其他本事没有,但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倒是一点也不比人少。

他一眼便看出了古方天心头的不满,却也不戳破,但看古方天要留下自己一人离去时,却也是不依,眼看着这生米就要煮成熟饭,他怎能让这古方天坏了自己儿子的好事。

当下他也顾不得这张脸皮,扯着嗓门便喊道:“哎哟,我这肚子啊,好像被那怪物隔了一道口子,疼得要死,若是不把我早些带回去医治,恐怕我那大孙子一出生便没了爷爷咯!”

他这般说着,还装模做样的勾起了身子,抱着自己的肚子一阵哀嚎。

方才走出几步路的古方天闻言,一阵气结,但转念一想,自家的女儿跟那小子的事如今已经是铁板上钉钉子了,若是放着苏泰不管,到时候过了门,被苏泰穿了小鞋也是不好。也就只好压下心底的怒火,极为无奈的转身走到苏泰的跟前,想要查看他的伤势。

可也就在那时方才还一脸痛不欲生的苏泰却像是猴子一般灵敏的生出四肢将古方天缠住。

古方天一惊,便很快回过味来,知道这是苏泰在耍计,虽然以他的修为想要将之挣脱不过轻而易举,但念及自己回头的初衷,也只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任由苏泰抱着自己,随着古羡君离开的方向,朝着长门飞奔而去。

古方天二人回到长门时,时间已经到了寅时。

但出乎意料的是,长门镇外却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方才那场大战,古羡君虽然已经有意将战场拉到外面,但动静极大,加之那澎湃的灵力波动,俨然已经将沉睡的长门镇所吵醒。

带他们看见归来的古方天,以及挂在古方天身上的苏泰时,这些寻常百姓的脸色皆露出诧异之色,而很快这样的诧异之色又变成了嫌恶之色。

更有一些妇女撇开了脸,似乎这样的景象光是看着便已然污了他们的眼睛一般。

苏泰与古方天一愣,很快便回过味来,二人如同触电一般赶忙分开了身子。

饶是苏泰这般脸皮之人也暗觉有些烫。

他故作轻松的轻咳两声:“嗯,散了吧,没事了。”

诸人自然没有听他意思的打算,他们一脸警惕又嫌恶的看着苏泰。

苏泰的脸色越来越红,他瞥了一眼一旁还在愣的古方天,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拉着他便冲开了人群直直朝着自家房门方向跑去。

待到来到院门处,二人便看见那院门敞开着,显然古羡君已经先他们一步回到了此处。

二人这时也从之前的那一番遭遇中回过神来,记起了正事。

几乎是同一时间,二人急不可耐的冲向房门。

也不知为何,似乎生怕被对方抢先一般,你推我攘,骂骂咧咧的进了院门。

古方天一马当先,来到房门前就要推门而入,身后的苏泰眼疾手快,一个飞扑将之的后脚死死抱住。

古方天恼怒想要用力将之挣脱,又害怕伤了自己女儿未来的公公,一时间二人纠缠在一起,在雪地上一阵滚爬,终于是又双双来到房门前。

二人谁也不服谁的互望一眼,就要推门而入。

可就在那时,房门之中扔出一样事物,将已经破门的二人给狠狠的砸了出来。

“出去!看好门!”

古羡君极为不悦又带着一股羞涩的声音在那时响起。

第七十五章 巴掌

屋内。

点着红烛。

外面风雪大作,但这破败的屋子却将之尽数隔绝于屋外。

这里,虽说不上多么温暖,但却也算不上寒冷。

古羡君看着闭目躺在床上的那位少年,目光有些恍惚。

她想起那年初见,那少年木讷的脸庞,想起幽云岭下那道向死而生的刀芒。

想起蓝灵镇上,那浑身浴血的身影,想起无垠黑暗中,那满池绽开的莲花。

她眸子中有些恼意,有些羞涩,也有些不忿。

但最后,她的目光终于渐渐柔和下来。

秋水漫上了眸子,她的两颊升起了红云。

“哎。”她出一声意义不明的长叹,终于是迈开了步子,朝着苏长安走去。

她的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说不出是害怕还是羞涩。但脸上的红云却一息胜过一息。

“你这个混蛋。”她看似责怪的叨念一声,伸出手,放在了自己腰间的绸带上。

眼看着就要解开那绸带,露出其下光洁如玉的。

但也就在那时,她像是忽的想起了什么,触电似的停下了自己的手。随即身子往前一靠,猛地伸手到苏长安的衣襟之内,一阵摸索,似乎在寻找着些什么。

这并不是一个特别漫长的过程,不过数息之后,苏长安的衣衫之内响起一阵闷哼。

古羡君的脸上忽的浮出一抹怒,她的手抓住了某些东西,她借着心底的这股怒意,将那事物一把提出。

却是一条细蛇!

原来这螣蛇便在古羡君抱着苏长安离去时趁机钻入了苏长安的衣衫之内。

若不是自己反应足够快,保不齐便被这为老不尊的螣蛇占了便宜,这般想着,古羡君也顾不得这螣蛇身份如何尊贵,修为如何骇人,一把抓着,便运起周身的气力,将之狠狠的扔出窗外。

古方天与苏泰拿着那被古羡君扔出的酒葫芦,有些落魄的坐在屋外的台阶之上。

二人你看我,我看你,喝着那葫芦中所剩不多的闷酒。

头顶上已然沾满了风雪,但终归没有人能再提起勇气跨入那房门半步。

毕竟古羡君此刻定然是又急又怒,且心意已决,有哪是他们能够阻止的?

而就在这时,只听一声痛呼传来,本还在自饮自斟的古方天忽的脑袋一痛,像是被什么重物砸中。

到了嘴中的酒,也在这时喷了出来。

他本就心头有些怒气,正要怒,却见那砸中自己脑袋的东西滚落到了身前,却是那方才化作蛟龙大杀四方的螣蛇。

他微微一愣,随即便想明白这事情的经过,与苏泰二人看向地上这螣蛇的眼神不禁有些不善。

螣蛇细小的身子在雪地里一阵翻滚,随即盘起了身子,将小小的蛇头上所沾的细雪一一抖落,他极为不满的嘟哝道:“哎,现在的小孩子,真不懂得尊重老人家。”

说着他抬起头,看向苏泰二人,问道:“还有酒没,老人家我许久未有饮酒”

他的话说道一半,因为察觉到这二人眼中的异样,便生生止住。

“螣蛇前辈,你方才说你修为受损?”古方天小心翼翼的问道。

“嗯。”螣蛇下意识的回应道,但心底莫名的有些惴惴不安。

“那前辈如今的修为大概是”苏泰也这般问道,手中的酒杯缓缓的递到了螣蛇的身前。

螣蛇不疑有他,他伸出自己的脑袋到那酒杯中细酌一番,随即一脸陶醉的撇了撇嘴,“嗯,还是你们人类的酒水好喝。”

然后他似乎想起了苏泰的问题,又回答道:“老夫现在的修为不过繁晨所以需要躲在那小子的衣衫中静养。”

言罢,他又低下了自己的蛇头,似乎还想再饮那杯中之酒。

但也就在那时,古方天伸手一把拍开了那酒杯。

螣蛇一愣,脸上顿时生出一抹怒意,吐着信子仰头看向古方天,就要说些什么:“”

可触及到这两位老男人满脸的愤慨之,莫名有些心虚,到了嘴边的话便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所以,这就是你躲在那小子衣服内,想要偷看我女儿的理由咯?”古方天这般问道,身子渐渐弓了起来。

“所以,这就是你躲在我儿子衣服内,想要偷看我儿媳妇的理由咯?”苏泰以同样的语气问道,身体也同样弓了起来。

螣蛇莫名有些畏惧,他向后退去一步,小小的蛇头上似乎有冷汗冒出。

“咳咳其实是”他试图辩解道。

但这话还未说出口,苏泰与古方天二人便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朝他扑来。

螣蛇虽然修为下跌,但毕竟身为妖君已有千年之久,当下便猛地一个闪身,两个老人便如同恶狗扑食一般栽倒在雪地上,但这丝毫没有打消他们心底腾腾而起的怒意,他们站起身子,也顾不得满嘴的雪花,便又一次朝着那螣蛇追去。

“你们敢动你蛇爷爷,你信不信我一口吃了你们!”螣蛇威胁道,声内敛。

“拉倒,你都说了现在你就是个繁晨境的蛇妖!”二人回骂道,再次铺上。

很快这二人一蛇便在雪地上扭打作一团。

屋内,古羡君有些无奈的听着院子中传来的嘈杂之音,她收敛起心思,又望向床上那少年,一咬牙终于是鼓起勇气,躺在了他的身侧。

她伸手将之抱住,那股苏长安身上特有气味瞬间铺面了她鼻尖,她有些意乱情迷,心跳得极快,就像是要窜出她的胸膛。可是她并不懂得如何用自己的神性去压制苏长安体内的黑神之力。

“除去衣衫,肉身相抵,唇齿相依。”

她记起了之前螣蛇所言,她的脸在那时又一次变得潮红。

但想到苏长安的安危,也顾不得其他,终于还是颤颤巍巍的伸出手,就要除去自己的衣衫。而就在她解开自己腰间的绸带时,被她抱在怀中的苏长安似乎有些异样。

她心头一动,转眸看去,却见苏长安的眼睛在那时眨了眨,然后

忽的睁开了。

他像是刚睡醒一般,有些疑惑的看向古羡君。

二人的目光对视,古羡君显然还沉溺在这样的变故中未有回过神来,愣愣的看着苏长安。

而苏长安的目光开始顺着古羡君的身子慢慢下移。

他看见了古羡君撩开的白衫,隐隐约约还能看见一些肚兜的轮廓

他莫名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目光却忍不住的继续下望。

然后,他看见了那被解开的绸带,里面露出的如雪般的肌肤若隐若现。

他还来不及细细欣赏。

古羡君终于在这时回过味来,她心中羞怒交加,一个响亮的巴掌声便在那时,自屋内响起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六章 越来越寂寞的世界

ps:为这几天的欠更郑重道歉,然后今天起恢复两更,欠的更会这两天补上,望原谅

屋外,苏泰与古方天,一人拽着蛇头,一人拽着蛇尾。

“这蛇有千年,用来酿酒,绝对是酒中极品!”

苏泰说道,手中用力拉着,螣蛇的身子顿时在这气力之下,拉长了一分。

“屁!这千年蛇肉定然大补,我家女儿怀了你的孙子,用着蛇肉滋补,到时候定然生下一个大胖小子。”古方天反驳道,手上也不敢示弱,大力拉扯着,螣蛇的身子便在那时,又被拉长了一份。

这纵横天下千载的螣蛇妖君,就这般被两个老男人拉扯来去,却又丝毫没有反抗的能力。甚至因为脑袋被苏泰拽住,连怒骂之言也不能说出半句。

这大抵也应了那句老话,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

而就在这二人争执不下之时,屋内却想起一道极为响亮的巴掌声。

拍出这一巴掌之人显然用力极大,以至于屋外的二人都听得真真切切。

两个男人互望一眼,心头都有些疑惑,心想着这不是正在洞房怎么能打了起来?当下也顾不得这千年蛇肉究竟当如何处置,二人将手中的事物一扔,便直直的朝着屋内跑了过去。

而落在地上的螣蛇灰溜溜的从雪地中站起身子,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一般的嘟哝道:“唉,小子不是你蛇爷爷不帮你,这到了节骨眼上自己不争气,要醒过来,可就怪不得你蛇爷爷了。”

却说这苏泰与古方天急忙走到房门前,就要推门而入,却在那时,房门被人从里面忽的打开了。

苏长安与古羡君从里面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古羡君低着头,像是做了什么错事一般,跟在苏长安的身后。

苏长安倒是绷着脸,看上去极为严肃,只是脸侧的那一道清晰可见的五指印看上去却是格外的扎眼。

古方天与苏泰倒是极想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事,譬如他们的大孙子究竟有望没望。

他们看向古羡君,可她如今低着头,显然没有搭理他们的意思,他们也自然不敢去蹙她的霉头。因此他们将希望寄托在了苏长安的身上,转头望向他,正要说些什么,但苏长安却在那时直直的走向前方,看都未曾看他们一眼。

他们有些疑惑,但或许是因为此刻苏长安脸上的神太过严肃,以至于他们终究未敢将到了嘴边的话问出口来。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停下了脚步,他站到了螣蛇的跟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它。

“小子,你蛇爷爷我可是帮你到家了,那女娃子眼看着就要”螣蛇不疑有他,他摇晃着脑袋自言自语道,脸上还一副邀功之。

可是这话方才说到了一半,便生生止住了。

因为苏长安的眸子中忽的红光一闪,一道巨大的吸力呼啸而来,那螣蛇的身子便在那时被他紧紧的握在手中。

“小子!你想干嘛!”就是被苏泰二人差点扯断身子也未有露出半点畏惧之的螣蛇,在那时脸大变。他分辨得真真切切这力量便是方才苏长安吸收了黑神之力所用的邪典功法——冥书血纪!

“我苏长安素来有恩必报,你帮了我,这个事我记下了,他日你化龙渡劫,我必鼎力相助。”苏长安这般说道,但周身的气息却愈冷冽的下来。

“咳咳,好说,好说。”这时的螣蛇小命都被苏长安握在手中哪敢不从,只能是一个劲的点头称是。

“但是,你愚弄我的亲人朋友,说什么”苏长安说到这里顿了顿,声线也不觉变小了几分。“除去衣衫,肉身相抵,唇齿相依。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我敢吸纳黑神之力,便有八成把握!哪须你胡言乱语!”

面对苏长安的质问,自觉理亏的螣蛇缩了缩脖子,有些委屈的回应道:“你不是说你喜欢那女娃子吗?我这也是顺水推舟,帮你”

此时的螣蛇唯唯诺诺,哪还有半点当初化为蛟龙大杀四方的样子。

“帮我?”这话不说还好,一说苏长安便气不打一处来,他伸手指了指自己脸侧那一道红的巴掌印问道:“你就是这么帮我的?”

螣蛇又缩了缩脑袋,小声的嘟哝道:“那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非要这么早醒过来。”

“你!”苏长安闻言,一想着方才那醒过来时,还未摸清楚状况,便吃的那一巴掌,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又一想到方才所见的那旖旎之景,脸有些泛红。

这羞怒交加,他便举起了自己的另一手,作势就要打下。

管他什么妖君星殒,他今天定要给这螣蛇一个教训。

作为妖君的螣蛇也丝毫没有一位叱咤人间千载强者的自觉,求饶之言脱口而出。

而也就在这时,昏暗的夜空中忽的有一道极为明亮的光芒亮起。

诸人一惊,皆在那时抬头望向天际。

却见一颗星辰忽的光芒大作,他就像是要燃尽自己所有的力量一般,在那一刻迸出足以与太阳争辉的星光。

这自然是极为壮观的景,诸人亦看得纷纷有些失神。

但这样瑰丽的景象在数息之后便已然散去。

那颗星辰似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在数息之后,光芒散去,他一阵忽明忽暗,最后,竟然就这样完全隐没在星海之中。

苏长安在那时低下了头,他脸有些难看,也忘了方才要教训螣蛇的心思。

他惆怅若失的看着满地的积雪,终于在一段不算长的沉默之后,低沉着声音说道:“隐元死了。”

那螣蛇也在那时收起了自己一脸无辜的神,在那时缓缓的爬上了苏长安的肩头,他同样低下了头,自顾自的感叹道:“哎这闪烁千年的星辰,如今又少了一个”

言罢,他仰头看向夜空。

雪还在下。

它们就像是这千载光阴一般,无论你如何强大,内心如何不甘。

时间已经会流失,而雪依然会下。

螣蛇摇了摇头,甩开头上的积雪——这样做其实并没有任何用处,因为雪还会堆积到他的头上。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一如,这些年来他不止一次出这样的感叹一般。

他说。

“这世界,真是越来越寂寞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七章 问天

螣蛇活了许多年。

当然,许多这个词用在这里并不太恰当。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的生命已经悠长到足以与这世上所有的生灵比肩,嗯,除了神。

他是一条,蛇。

准确的说,应当是一条蛇妖。

一条只要他愿意,随时便可以化龙的蛇妖。前提是他愿意接受天人的禁锢,做一名忘情的太上。

而那样所成为的龙自然也算不得真龙,顶多是一只孽龙。

不过,好歹也是龙。

天地间第一条龙。

可他终究没有那么做。

其实活得久了,特别是活得比所有人都久,是一种很奇怪的体验。

你的敌人、朋友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你爱他们爱入心扉,又或者恨入骨髓。

但他们都得死,就算你纵横世间,睥睨天下,你依然无法阻止时间爬上他们的眉梢,割皱他们的皮肤,最后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从你身边带走。

你得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你的后代,你是他们的爷爷,祖爷爷,祖祖爷爷,祖祖祖爷爷。

然后又看着他们死去。

螣蛇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所以他一个人游荡。

他去过最西边的神冢,看过最东边的瀛洲,甚至百无聊赖之下,他尝试去到星海,去找那些旧识们的英魂聊一聊过去的事情。不过,他被挡在了星海之外,那里并非任何人都能到达,至少你得拥有那枚名为星辰令的令牌。

他倒是也为此去到星辰阁找那位岁数比起他小不了多少的白河远,讨要那枚令牌。在吃了两位送葬之后,这位妖君大人,还是被白河远赶出了星辰阁。

可那又怎样?

打不过白河远,可螣蛇在这世界也算得上是难觅敌手。

而螣蛇也算不得什么好人,嗯,好妖。

活得太久,无聊的妖君的大人开始兴风作浪,杀人取乐。

白河远离不开星辰阁,送葬者来了也只是枉送性命,螣蛇无法无天了好一段时间。

直到有一天,一个男子找到了他。

他说,他叫玉衡,是天岚院第八代苍生守望者。

他要他住手。

螣蛇哪肯依他,一个活了百年不到的星殒,他何曾放在眼里。

于是他们打了一架,螣蛇输了。

他按照约定龟缩到了幽云岭。

当然在螣蛇的心中,他并不认为他输了。毕竟,对于生灵来说最大的对手是时间。于是他熬到了玉衡死去,他又赢了,如以往很多次一样。

时间是他最好的帮手,他的任何敌人,都会在这漫长的光阴中倒下,然后又留他一人在世间继续徘徊。

但这样的事情螣蛇经历得太多,终究有些厌烦。

他想要做一条龙,当然并不是为了打败谁,但妖活着总归得有个目标,不然岂不更加无聊?所以其实真龙孽龙与他无关紧要。

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做那忘情的太上。

活得久了认识的人自然也多了,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死了,就连他们名字也早就被淹没在一代又一代生灵的交替中。

但螣蛇还记得他们。

或敌人或朋友。

这个世界已经将他们忘记,但螣蛇却觉得自己有义务记得他们。

毕竟他们曾活过,曾与他一起活过。

这么说来或许有些矫情。

但对于一个上了年纪的人,嗯,蛇来说,记忆却是这世上最宝贵的财富。

所以螣蛇活着。

带着那些属于那个时代荒芜的记忆,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寂寞了啊。”他又抖了抖自己头上的雪,转头看向一旁的苏长安,问道:“喂,小子。”

“嗯?”苏长安回过神来,看向螣蛇,隐元的死让他也失了再与螣蛇计较的兴致。

“你说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他这般问道,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落寞。

苏长安一愣,这个问题终究有些突兀,但在微微思索之后,他还是回答道:“我也不知,但我只知道,我想和那些我想在一起的人,做想做的事。”说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看一旁低着脑袋的古羡君。

而古羡君也在闻言之时仰头看向苏长安,二者的目光对视,如有默契一般,几乎在同时展颜一笑。

螣蛇将这些看在眼里,忍不住摇了摇头,又问道:“那若是你爱之人都先你一步离开了这人世呢?”

苏长安一顿,觉得此刻的螣蛇似乎有些不对劲,他又极为认真的想了想,便说道:“若是枉死,我自然得为他们报仇雪恨,若是大限已到,那我便带着他们的记忆,活下去,等到我也死去那一天。”

“可若是你等那一天等了许久,还是等不到呢?”

“等不到?”苏长安有些奇怪,是人都会死,即使强如星殒也终究有魂归星海那一天,又何来等不到这一说呢?

可是他一看螣蛇,却见他脸上的落寞越来越盛,他终究还是不忍戳破这问题中的不妥之处。但他又确实想不明白这问题他当如何回应,一时间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之后,就在螣蛇摆了摆头想要结束这场自一开始他便知道没有答案的谈话之时,苏长安却忽的抬起了头,看向螣蛇。

他说道:“那就去问吧。”

“问?问谁?问什么?”螣蛇不解。

“嗯,问。”苏长安重重的点了点头,“问天,问它既然相聚又为何别离?既然生,又为何死?”

“嗯?”螣蛇一愣,随即面露沉思之色,但很快又尽数消散,他忽的又看向苏长安,说道:“小子,下一步你当去向何处?”

苏长安有些不适应螣蛇这般跳跃的聊天方式,但嘴里还是如实回答道:“隐元死了,北地也不安生,我要去往江东与师叔们汇合!这盘棋他们下得太烂,也该换个棋手了。”

螣蛇闻言,他的眼珠子一阵转悠,最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身子一跃落在了苏长安的头顶。

“蛇爷爷我在幽云岭待得太久,闲来无事便陪你去一趟江东,散散心吧。”

苏长安听出了这螣蛇话里的意思,他不禁脸色一喜,虽然不明白为何螣蛇会有此举,但他的强大却是有目共睹,自然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帮手,有他相助,苏长安之后的一些打算便有了更大的把握。

因此,他点了点头,便应了下来。

只是,他未曾看见盘在他头上的螣蛇,脸色又在那时忽的落寞了下来。

问吗?

那好,我们便一起去问一问这天吧。

毕竟,仙,也是不会死的啊

第七十八章 帝王之道

通明殿又塌了。

才修筑好不过半月的通明殿再次爆了一场寻常人根本看不真切的大战。

他又一次塌陷了。

不过好在经历上一次的事情,那些王府内的侍卫学乖了一些,他们知道这里的战斗早已出了他们的能力,因此在苗头出现之时,便退出了王府,待到一切旗鼓偃息,这才回到府内小心翼翼的查看其中的情况。

毕竟那位新登基的皇帝才上位不久,就逼走了平日里在古府口碑极好的古方天、古羡君父女。与这些侍卫又没有过恩赏,谁又愿意真的为他卖命呢?

此刻天际已经泛白。

夏侯昊玉坐在破败的龙椅之上,周围是满地的残骸。

他眯着眼睛把玩着手中的事物。

那是一道若隐若现的光团,它忽明忽暗的闪烁,里面像是住着些什么。

夏侯昊玉有些苦恼的摇了摇头。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总是要背叛他。

甚至到了最后一刻,他才知晓,那位陪在他身边一百余载的老者究竟强悍到了怎样的地步。

虽然最后,他还是赢了。

但他却莫名的高兴不起来。

不过这样的惆怅转瞬即逝,他很快便将之压了下来。

他依稀记得当年他曾这般询问自己那位太子,他问他:“何为帝王之道?”

他的那位傻孩子在那时笑逐颜开的引经据典,说了一连串他都未曾听过的故事。

仁、爱、制衡

最后约莫引向这样一些辞藻,显然他做主了功课。

但那时的夏侯昊玉却摇了摇头,说道:“帝王之道,不过二字,取舍而已。”

是的,取舍,这便是夏侯昊玉的帝王之道。

他忽的笑了起来,手指轻轻一拨,手中的光团便跃到了半空之中。

而这时,那光团流转,一张苍老的脸自那光团中浮现。那是隐元的英魂——送葬者也送不走的英魂。

而后,夏侯昊玉的袖口鼓起,又是两样事物纷飞而出。

一个葫芦,一方画轴。

“王公公、浮三千、观沧海。”

夏侯昊玉叨念着这些名字,叹了一口气,“你们不懂朕啊”

言罢,他体内的灵力忽的变得澎湃,一道浩瀚的灵压自他体内涌现,那三样事物便在那时一阵剧烈晃动随即猛地一震,尽数化为粉剂。

夏侯昊玉仰头看向那纷然落下的粉粒。

目光深邃。

像是在缅怀着些什么。

又像是在与某种过去道别。

那时,他的身后有十五道身影浮现,他们隐没在夏侯昊玉的身后,若不仔细去看,根本难以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朕的五王十三候,英王死于长安,镇西神候死于莱云,武王死于西岭。十八去三,虽然少了些,但也应当足够了。”他自顾自的说道,随后仰头看向西方的天际,他的目光犹若星光,穿过山川河流,穿过层层雾霭,直达某个远方。“天人将至,汝等先行一步,朕随后便到。”

此音方落。

他身后的十五道身影如得敕令,纷纷化作一道道黑色的流芒朝着西方远遁而去。

待到那些身影完全消失在天地间。

夏侯昊玉的眉心忽的有一道蓝色的印记浮现。

他的双眸在那时渐渐变作了湛蓝色,而他的身前一道浑身裹着黑袍的身影慢慢自虚空中浮现。

“怎么样了?”夏侯昊玉问道,他的声线在那一刻充满威严,就连一直下个不停的雪夜忽的收敛,似乎是为了便是对他的尊敬一般,他说话时,天地间万籁俱寂,除了他的声音再无任何响动。

“那小子请到了螣蛇做他的帮手”那黑袍这般回应道,身子在面对这位看上去不过十二三岁的男孩时,却莫名有些颤抖。

“所以你们又失败?”夏侯昊玉眸子中的蓝光更甚。

“”黑袍低头沉默,显然是默认了夏侯昊玉之言。

“据比也真是够差劲,养了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夏侯昊玉冷哼一声,“那接下来,你们准备如何?那孽种跟在苏长安的身边,你们可不好动手。”

说着夏侯昊玉仰头看了看夜空,轻声呢喃道:“天上有人一直看着他,而我,还未完全苏醒,并帮不到你们。”

“大人放心,这世上黑神一脉的血裔可不止古羡君一人。”黑袍这般回应道。

“哦?”夏侯昊玉闻言眉头一挑,“这么说,你们找到她了?”

黑袍却摇了摇头,说道:“不,是她找到了我们。”

“她找的你们?”夏侯昊玉一愣,随即脸上缓缓露出一抹笑意,“有意思,有意思,这世界当真越来越有意思了。”

言罢,他摆了摆手,又说道:“你退下吧,烛阴竖亥两个家伙不知道在搞些什么鬼,知我出世却不来见我,毕方的转生究竟在何处我亦不知,娲皇尚被囚禁于神冢,但不日就将归来,你们黑神一脉也得快些,否者我孤家寡人,没个盟友,方才复活又被封印可就不好了。”

这话大有示好之意,但黑袍却知晓眼前这个男孩的身份究竟是何等尊贵,他自然不敢露出半分得色,而是躬着身子极为恭敬的朝着男孩行了一个礼,嘴里说道:“在下知晓了。”言罢,身子便如来时一般,渐渐变得模糊,最后隐没在虚空中。

待到那黑袍散去,夏侯昊玉眸子中的蓝光一闪,眉心处那一抹蓝色的印记也渐渐淡去。

当他再次睁开自己的眸子,里面的光彩又恢复如初。

他有些疑惑的看了看自己的双手,他觉得方才似乎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但他又记不真切。

这样的事情,在这些日子里时不时生在他的身上。

从起初的惊讶,到如今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摇了摇脑袋,嘴角在那时忽的勾勒出一抹残忍笑意。

“我不管你是谁,又为何躲在朕的身体里,但总有一人,朕会把你揪出来,将你五马分尸!”

言罢,他又看了看满地的残骸,随即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的长袍忽的鼓动,一道磅礴的灵压荡开。

身子便在那时化作一道流光,朝着方才那些黑影遁去的方向直直的西去。

第七十九章 幽云夜话

苏长安离开了北地。

准确的说,应当是逃离了北地。

这些年,他总是在逃。

从长安到西凉,从西凉到北地,再从北地去往江东。

就想隐元说的那般,他苏长安就是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狗,有人打他他就得跑。

这和书上写的多少有些不一样。

毕竟书上的大侠,他们的敌人总是会派出些实力与之相当对手磨砺大侠,然后静静的等待,大侠们在这样的磨砺中一步步变强,最后取下坏人的级。

但苏长安的敌人却似乎并没有书上那些坏蛋那般好的素颜。

他们动则倾巢而出,狮子搏兔,亦用全力,这样的概念似乎已经贯彻在他的每一个敌人的心中。

所以,他只有逃。

书上的大侠们在敌人的磨砺中大杀四方,潇洒不羁。苏长安却只能抓住每一个可能的空隙,疯狂的成长,以期能够对抗后面更加猛烈的风雪。

这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的故事。

苏长安想着,或许有一天,有那么一个人将自己的故事写成一本书,或许就是极爱看这些志怪小说的自己也不会爱看吧。

毕竟其他的大侠总是叱咤风云,或纵横天下,或力挽狂澜。再不济,也得有那么十来个绝色佳人争着吵着做他的二房三房。

可相比于他们,苏长安活得着实窝囊。

但窝囊也得有窝囊的活法,野狗也有受够饥寒,想要占块山头与那些恶狼们一决雌雄的一天。

他确实是逃亡江东,但却不是为了偏安一隅,又或是为下一次逃跑准备足够的时间。

他要好好的做一做那江东之主,与那些恶狼们,来一场厮杀,数年的逃亡,亦是时候让豺狼们看看野犬的獠牙了。

这一路走得很顺利,顺利得让苏长安有些不安。

隐元死了,如今的夏侯昊玉究竟是夏侯昊玉还是那位名为天吴的真神,苏长安不得而知。

但无论是这二者的哪一位,前者想要古羡君为他诞下神子,后者想要利用古羡君的鲜血复活黑神据比。

二者都是敌人,失去了隐元在其中斡旋,苏长安几乎是认定了夏侯昊玉或者天吴会对他们出手,所以他在确定了隐元星灭之后,便领着诸人,连夜出了长门,赶往江东。

但人却比预想中多了许多。

苏沫、古宁、古相亭、纪道、蔺如都在苏长安上门告别之后,选择了跟着他一起去到江东。

苏长安虽然有些不放心,毕竟这一路免不了惊险,但转念一想,以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以夏侯昊玉素来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他们留在长门也未必见得安全,因此便也就同意了下来。

可正如方才所言,这一路走得极为顺利,这让已经做好苦战准备的苏长安不禁有些疑惑。

而带着这样的疑惑,一行人终于出了北地入了幽云岭。

古相亭、古宁、苏沫、纪道坐于第一辆马车,蔺如赶车。

古羡君、古方天、苏泰坐于第二辆马车,苏长安赶车。

其实在这个时节的北地这样的行径多少有些招摇,因此苏长安等人还可以绕了些远路,多耗费了数日的行程,用了近二十天方才抵达此处。

幽云岭自然是精怪横生,不过有了螣蛇这妖君坐镇,想来也没有哪个不长眼的妖物敢真的打扰众人,而只要出了幽云岭,便是中原,到时候,就是夏侯昊玉有心来袭,恐怕短时间内也是鞭长莫及。更何况如今中原的形势一片大乱,若是被蛮族爪牙或是左玉城等人知晓了他的行踪,其中的风险恐怕也不是他可以承担得起的。

因此一旦出了幽云岭此趟行程便应当无多少大碍了。

但是,诸人却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

当年他们去往长安时,不也是在这幽云岭中遭受了意外吗?

如今故地重游,境遇倒是颇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

是夜。

诸人将马匹在一旁的树枝上拴好,便围坐在篝火旁。

吃过晚饭,上了年纪的古方天、苏泰、古相亭甚至还有螣蛇便去到角落喝起了酒来,这夜里苦闷,喝些小酒倒也无伤大雅,苏长安对此也只是叮嘱几人不要多饮,也就随他们去了。

一群年轻人坐于故地,想着这几年的境遇,不禁有些感慨,而场面也在这时忽的安静了下来。

篝火在燃烧,枯败的树枝在那火焰的灼烧下出噼里啪啦的脆响,在静谧的幽云岭上清晰作响。

苏长安看了一眼一旁的古羡君,此刻的古羡君正安静的看着眼前的篝火,如白玉一般的脸庞,映衬着火光,显得格外动人。

苏长安不觉便看得有些失神,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一日,他方才苏醒时,古羡君衣带宽解时那旖旎的景象。

咕噜。

他咽下一口唾沫,莫名的觉得当初螣蛇说他不争气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

若是自己再晚上一会醒过来,又或是干脆在装上一会昏迷,说不定那风景会愈迷人。

“嗯?”就在他这般胡思乱想之时,古羡君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炙热的目光,疑惑的转过了头,亦看向苏长安。

她先是一愣,不过以她的冰雪聪明,很快便从苏长安异样的神情中大抵猜到了他此刻心头所想。

她的脸色一红,随即狠狠的白了苏长安一眼。

那一眼,看似责怪,但却有秋水流转,配上古羡君角色的容貌,可算得上风情万种。直让被撞破心事的苏长安脸色变得绯红。

“嗯?长安的脸色怎么这么红?”一旁的纪道察觉到了二人的异样,他不疑有他,便直直的问道。

“额”苏长安一愣,不禁有些尴尬。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随口胡诌道:“这几日奔波劳累,有些烧”

他现在的修为已是问道,三魂七魄早已炼化,虽未至星殒,但却也不是凡胎,怎会有烧之状,这样的借口说实话着实有些拙劣。

因此一旁的古羡君闻言不由得噗嗤一笑,又是没好气的赏了苏长安一个白眼。

倒是纪道不疑有他,他说道:“哦,那你可得注意身体,我们可还指着你带我们去到江东呢!”

说道这里纪道顿了顿,他的眼前一亮像是想起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猛地站起了身子,跨过身边的诸人,来到苏长安的跟前。这个过程中,他已经初具规模的肚腩一阵抖动,看起来有几分可笑,可想这几年他在长安定然没有半分委屈自己的口舌之欲。

这时,他的脸触到了苏长安的跟前,眸子中满是期待与讨好之色。

这让苏长安有些不适,毕竟被一个同性以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距离的注视,并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若是换做古羡君的话,或许还很不错。可是眼前的却是纪道那张肥肉横飞的脸,他下意识的向后退了退,试图与之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可是纪道显然并不打算满足他这样的想法,他在苏长安退去之时,极为不识趣的又向前靠了靠。

“长安啊。”他这般说道,脸上的笑意更甚,声线也莫名的带着一股献媚之色。

“嗯。”苏长安硬着头皮回应道,看向纪道的眼神就好似看着一头洪荒恶兽。

“听说你是什么江东之主?对吧?”纪道丝毫没有注意到此刻苏长安脸上的异样,他继续追问道。

“嗯。”苏长安再次点头。

“那你看我。”纪道得到了苏长安的答复,脸上顿时浮现出一抹喜色,他又向前靠了靠,舔着脸说道:“你看啊,我们是同乡,又是同窗,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骁勇善战,足智多谋,到时候去了江东里是不是也得提携兄弟一手啊。”

“”这般直白的讨要官职,苏长安还是头一次遇到,若是放在西凉时,他早就命人将这无赖拉出去赏个百十军棍。可纪道毕竟是他的朋友,苏长安不可能没有私心,但且不说他这江东之主去到江东究竟能有几分实权,可就是有,以纪道的秉性与修为,苏长安还真不敢委以重任。倒是素来沉稳的蔺如却是一位可造之材。

他索性不理会纪道的胡搅蛮缠,目光越过他肥肿的身子看向蔺如,便要说些什么。

可就在这时一旁的苏沫已然看不下去,她一把推开了纪道,嘴里没好气的嘀咕道:“行啦,别添乱了,长安是要做大事的,你这身板是大,可胆子还比不上我呢。做大官,让你上阵和蛮子厮杀你干嘛?”

纪道闻言有些尴尬,他站起身子,笑呵呵的说道:“我也就随口胡诌,哈哈,胡诌”

苏长安倒也知道纪道这话玩笑多过话意,当下也不在意,也是随之一起笑了笑。

而苏沫却在那时坐到了古羡君的身旁,隔着古羡君望着苏长安有些好奇的问道:“对了长安,当年在幽云岭,真是你救了我们吗?”

这事是后来在北地一次与古羡君见面时听她提及的。

苏沫等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苏长安如今自然是强得他们只能仰望,可当年却是实实在在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男孩,那天照是何其强悍?苏长安又究竟是如何从那样的天照手中救下他们的呢?

这样的疑问不仅苏沫,诸人都有之。只是又觉得此事有些微妙,不好多问,但此刻既然苏沫问了,他们依旧极为好奇的看向苏长安,想要从他的口中得到答案。

“”苏长安一愣,但很快便摇了摇头,说道:“我哪来那本事,不是我救的你们。”

“嗯?”这样的答案显然出乎了他们的预料,在他们看来苏长安或许会闭口不谈,又或许会胡诌一个借口,这样的答案都比这一个强出十倍有余,那一日在幽云岭那般凶险,其余诸人都在那时陷入了昏迷,不是苏长安救的,难道那凶神恶煞一般的天照还会突然良心现放过他们?

“是我的师娘救的我们。”苏长安倒也没有隐瞒诸人,又或是吊诸人胃口的意思。他随即便接着说道。

“师娘?”诸人之中除了古羡君的众人闻言又是一愣。

显然对于苏长安口中的师娘并不知晓究竟所谓何人。

苏长安见他们这般反应,便索性又说道:“就是梧桐。”

“梧桐!?”此言一出,苏沫便忍不住出一声惊呼,不过她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这般有些失态,赶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但紧接着便又好奇的问道:“就是那个妖族圣女梧桐?”

似乎觉得这样的问题并不准确,她又在数息之后,补充道:“杀死摇光大人的那个梧桐?”

或许是因为这个答案太过出乎意料,此刻就连一向冷静的蔺如亦是睁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苏长安,等待着他的下文。

苏长安有些不解他们为何反应会是如此的大,但嘴里还是回答道:“嗯,就是她。”

“这么说梧桐没有死,当年天刀莫听雨真的没有杀她?”

一旁的纪道在这时忍不住插话道。

朝廷说颁布的通缉令上,是有写当年的莫听雨未有杀死梧桐,而苏长安也被梧桐所蛊惑做了妖族的奸细。

只是,随着朝廷策略的失误,加之他在西凉的事迹慢慢传开,苏长安的身份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已经渐渐变成被人栽赃陷害的英雄。

因此,大多数人更愿意相信其实梧桐已经死了,死在当年莫听雨的刀下。

“没有,师傅救了她。”

苏长安如实说道。

“什么?莫听雨救了妖族圣女?”诸人闻言又是一阵惊呼。

或许是因为人死了的缘故,这几年莫听雨在大魏的名声越来越大,更有人说若是当年莫听雨未死,以他的资质,如今又难有蛮族肆虐中原之事?

这世上之人总是这样,活着的时候只记得人的坏,死了却又一个劲的想念他的好。

但不管怎样,莫听雨能有这样的名头,大抵是因为当年只身入北地,一刀斩星殒这样极为传奇色彩的故事。而少年心性的苏沫等人对之亦是崇拜有加,如今却从苏长安口中得知如此与他们所知大相径庭的实事,一个个的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苏长安也从诸人的脸色中明白了些许。

这样的问题,在这些年他曾不止一次的被人问起或是代莫听雨受到指责过。

世人总觉得莫听雨杀梧桐,乃是天经地义之事。

他们只记得梧桐杀了摇光,而摇光又是莫听雨的恩师。

却忘了莫听雨与梧桐之间的某些故事。

故事外的人总是能极为高傲的对着故事里的指手画脚,他们诉求着他们自以为对的选择,而一旦故事的主角做出了与之想法相悖的选择,他们便会义正言辞的怒骂这是错的。

可这世上之事又哪来那么多的对与错?

事中事,事中人知便可,又何须为外人道?

想到这儿,苏长安摇了摇头,没了与他们解释的打算。

因为解释了他们不一定能懂,不过徒费口沫。

“师傅的选择并没有错。至少在我看来并没有错。”苏长安这般说道,站起了身子,又言道:“时候不早了,诸位早些休息吧,明日还要赶路。”

诸人一愣,但也知道此刻的苏长安似乎已经没了聊下去的兴致,倒也不好追问,便作了罢。

其实莫听雨到底杀没杀梧桐与他们并无多大关系,此番询问,也只是好奇罢了。

待到半刻钟的光景过去,诸人都收拾好事物,纷纷回到马车之中安睡。

苏长安一人独自走出了马车,站到一处断口处,望着对面山隘上随着夜风不断摇晃的树枝,怔怔的出神。

“不是烧了吗?还不睡觉,不怕再染上风寒?”

却在那时,背后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

苏长安不用回头,嗅着那自背后之人身上传来的淡淡体香便已然知道这来者的身份。

“曾经我一直很喜欢书里的侠客,他们总是那般洒脱,那般恩怨分明。”

他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的说道。

“可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真的做到恩怨分明?”

“我想只有那忘情的太上能行吧。”

身后之人闻言,脸色微微一变,她走上前去,靠得苏长安极近。

“长安,你又在想听雨前辈的事吗?”那人问道,绝美的脸上眉头蹙起,似乎是在心疼这个少年。

苏长安却摇了摇头。

“时间总有一天会证明师傅的选择并没有错。”

他心中的烦恼确实不是因为此事,他只是在想,自己的选择,自己已经做了或是即将做的事情究竟是对是错。

这盘以苍生为子的棋他当如何下。

免不了牺牲,免不了唾骂。

他有些迷茫,亦有些犹豫。

那身后之人在那时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她又向前靠了一步,她的身子已然贴住了少年的后辈,她在那时伸出了手,从后面将少年紧紧抱住。

“无论怎样,我都会陪着你,我们永远不分开了,好吗?”女孩这般说道,脑袋在那时埋在了他的背上,贪婪的嗅着从少年身上传来的并不好闻,却让她觉得舒心的味道。

苏长安一愣,但在数息之后,他便重重的点了点头。

“嗯。”

这一次,他不会再让任何他所在乎的人受到伤害了。

他这般告诉自己。

眸子中一道阴冷的光芒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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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茧成神》

传说终究只是传说。传说中星辰陨落之时,便有天魔降世,末法乱道。念天地之悠悠,又该去何处寻找?何为神?何为魔?大道唯顺逆,强者如流星。寻得到的是人欲,寻不到的是永恒。

第八十章 夜来人

得到了苏长安的回应,身后之人,不知是羞涩还是激动,她的身子一颤,抱着苏长安的手又紧了紧。

苏长安在那时微微一笑,他转过了身子,看向身后之人,眸子中目光温柔,宛如一池春水。

他在那时同样伸出了手,将眼前之人紧紧拥入了怀中。

古羡君愣了愣,随即将自己的头深深的埋入了眼前之人的胸膛,享受着她苦苦等候了数年的幸福。

夜晚的幽云岭忽的静默下来,只有岭上的树枝尚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苏长安的心少见的平静下来。

拥着怀中之人,这世上的纷扰似乎在这一刻也随之远去。

“长安。”却在这时,怀里的人忽的唤道他的名字,声线温柔,却又因为心底的羞涩,音量犹如蚊啼。

“嗯?”苏长安低着头看向怀中之人。

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红润的嘴唇就像是这世上最可口的食物,让苏长安心底莫名升起一股冲动。但他却强自压下了心底这股冲动,静静的看着她。

“不能叫苏富贵”古羡君这般说道,声线又低了几分,若不是如今苏长安修为了得,恐怕还真听不真切古羡君此言。

他一愣,脸上的神情变幻

“”古羡君这话说得有些突兀,苏长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未有给予古羡君回应。

这般木讷的模样,落在古羡君的眼中让她不由得想起了当年她与他初相识时的时候,他亦是总是这般木讷。想想有时候当真让人气得直跺脚,想着这些,古羡君噗嗤一笑。

她伸手勾起了苏长安的脖子,头靠着了他的肩膀,在他的耳畔呵气如兰。

“我说,咱们的儿子能不能不叫苏富贵。”

苏长安的脸色在那时瞬间变得潮红。

他也曾在古羡君提出要独自留下时说过这样的话。但是那时只是为了留住古羡君,脱口而出的话。虽然他的心底已经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他确实喜欢古羡君。

可是,当在这夜深人静的夜晚,当古羡君以这般暧昧姿势与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后。

他还是感到一阵说不出的感觉。

他的心跳忽的变快,胸中生出一抹悸动,而脑海中莫名又想到了那一天在家中,古羡君那露出一小节的肚兜。他一阵口干舌燥,嘴里下意识的回应道:“为为什么”

苏长安身体的异样自然是瞒不过古羡君的眼睛。

她没好气的看了苏长安的一眼,声线大了几分,重复道:“我说我们的儿子不能叫苏富贵!”

就像是被人撞破了心底的秘密一般,苏长安有些尴尬的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心虚的说道:“那你觉得应该叫什么?”

“男孩子嘛苏星离吧。”古羡君不假思索的说道。

“星离?”苏长安愣了愣,显然对于这个名字有些疑惑。他觉得这离字不妥,多少有些晦气。

古羡君见他这般模样,不禁又白了他一眼,知道这个家伙定然不能明白这星离的二字的含义,她看向苏长安,极为无奈,又耐心的解释道:“星离者,天星密布,谓之星离。”

“那星离,便是漫天星辰的意思?”苏长安恍然大悟,随即笑着点了点头,看样子对这名字还算满意。

他不禁来了兴趣,又问道:“那若是是个女孩,又当叫何名呢?”

“女孩啊?”古羡君显然也没有想过这个事情在听闻苏长安此问之后,不禁歪着脑袋想了想。

苏长安暗觉她这个样子漂亮极了,尤其那张微微翘起的红唇就像是这世上最可口的甘露一般,让口干舌燥的他莫名的想要尝一尝。

这样的念头一起,便再也压制不住。

他鬼使神差的向前靠了靠,就要朝着古羡君的嘴唇吻下。

而也就在那时,古羡君的眸子中忽的光芒一闪。

“女孩子的话,就叫苏曌吧。”

苏曌!

这二字出口,苏长安的身子豁然僵住,眸子中的色彩渐渐变得骇然。而方才心底升起的那一抹邪火,在此刻被尽数浇灭。

古羡君疑惑的看着苏长安,她问道:“怎么了?这个名字不好吗?”

苏长安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想起了苏曌。

那个是仙的苏曌。

她叫苏曌。

她的头顶有七星闪烁,身后有三魂护佑

古羡君说他们以后的女儿也要叫苏曌

这世上当真有这般巧合的事情吗?

带着这样的疑惑,苏长安再次看向古羡君,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就要问她些什么。

但也就在那时,静谧了幽云岭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

哒!

哒!!

哒!!!

那声音由远及近,越来越靠近诸人。

声音也越来越大,像是马靴敲打在石板之上一般。

有人来了!

苏长安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寒光,那把夏侯血瞬息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这里是幽云岭,精怪横生的幽云岭。

这个时候来的人,定然不会是什么路过的行人。

“谁!来者何人!”他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怒斥道,一股磅礴的灵力开始在他的体内搅动,下意识将古羡君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样的异响也将本已入榻的诸人吵醒,他们纷纷走出了马车,围到了苏长安的身边。

众人纷纷掏出自己的兵刃,除了苏长安修为最高的古方天问道:“怎么回事?”

苏长安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目光却死死的盯着前方。

哒!

哒!!

哒!!!

那声音还在回响,没有给予苏长安等人回应,更没有半分停下的意思,他依然在朝着他们靠近。

黑暗中,一道摇晃的身影出现。

有些纤细,似乎是一名女子。

“我再问你一次,你是何人!?”苏长安暴喝道,周身的灵力涌动愈汹涌。

那人依然没有回应苏长安的意思。

她还在靠近。

数息之后,那摇摇晃晃的人影俨然已到了苏长安等人的跟前。

苏长安诸人终于在此刻看清了来者的容貌,那确是一位女子,披头散,浑身浴血,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苏长安下意识的以为这是那些黑神们操纵死尸的伎俩,手中的长刀一阵刀鸣,就要斩下。

而那时,来者却极为艰难的抬起了头,她看向古方天,虚弱的说道。

“方天,好久不见”

随后,便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一般,豁然倒地。

第八十一章 相见苦,相见欢

古方天从这来者出现之时眸子中便出现了愕然之色。

而待到那女子唤出一声方天,身子倒下时,古方天的身子也随即一震,几乎想也不想的口中高呼一声铃儿,身子向前一步,猛然来到了女子跟前。

苏长安在意识到二者是旧识时便收起了自己的刀。

但他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他清楚的听到古方天唤这来者为铃儿。

而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古方天那位已经十九年不见的妻子,古羡君自出生便未见过的娘亲,便是叫做铃儿。

这个铃儿便是那个铃儿吗?

苏长安的心底不禁泛起这样的疑惑,他转头看向古羡君,而古羡君亦在这时看向他。

二者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抹浓重的疑惑之色。

古羡君自小便没有见过娘亲,娘亲二字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极为空泛的名词,她不能辨别这来者的身份,更难以对此生出太过浓烈的情绪。

但古方天显然已经认定了来者身份,可却又因为这份期待已经的相见来得太过突兀,加之这思念已久的人儿此刻的情况如此不堪,而惊慌失措。

他试图用灵力探查这女子体内的情况,但得到的结果却是令他心颤。

他失了主张,转头求救似的看向苏长安。

苏长安微微犹豫,虽然此事蹊跷,但毕竟这女子极有可能是古羡君的娘亲,于情于理他自然不能袖手旁观,因此,他看了古羡君一眼后,终于还是走到了古方天的跟前,蹲下了身子,探查起这女子体内的伤势。

他的眉头随即皱起,这女子体内的伤势极为怪异,她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了生机一般,虽然看上去还是二十出头的年轻模样,但五脏六腑早已衰败不堪,与那十岁的古稀老人一般。

苏长安不明白这女子究竟遭遇到了些什么,会落到如此境地,但这样的情况倒是与被冥书血纪吸纳了生机的状况颇为相似。

“怎么样?长安,你可有办法救救铃儿。”一旁的古方天见苏长安皱着眉头迟迟不语,焦急的问道,脸上的关切之意自然是毫不遮掩。

苏长安站起了身子,在微微沉吟之后,便说道:“我姑且一试。”

古方天一听此言,顿时大喜,赶忙点头道:“好!好!你快些,你快些!”

这般急切得宛如魔怔的样子让一旁的古羡君眉头一皱,对于这位忽然出现的娘亲,她的心中多少有些狐疑。

苏长安这边,在说完那话之时,便沉下了心思,周身灵力涌动,一道道磅礴的气势自他体内升腾而出。

他伸手抓起那女子的一只手,体内那块若木开始运转。

苏长安不通药理,他所能想到的办法不过便是使用若木的生机帮助女子滋补她体内枯竭的生机,以此医治她的伤势。

虽然未必可行,但此刻这女子俨然已是危在旦夕,倒还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姑且试上一试。

诸人见苏长安这般模样也知他此刻定然是在对着女子施救,虽然大多数人还有些不太明白这来者的身份,但观古方天的异样,也就没有人会不识趣的在这时出言阻止,只是安静的立在一旁,等待着苏长安治疗的结果。

若木,是上古四大神木之一,其中包含的生机强悍无比。

但同时,想要驱动它却也绝非易事。

这才不过百来息的光景,苏长安的额头上便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而那女子的脸色也在那时渐渐的变得有了些生机,就连方才已经弱不可闻的气息,此时也强了几分。

又是数息的光景过去,苏长安的眼眸豁然睁开,他松开了牵着女子的手,一旁的古方天便要询问情况如何,但苏长安的脸色却在那时一白,身子一阵摇晃,眼看着就要倒下,好在一旁的古羡君一早便注意到了苏长安的异样,赶忙伸手将之扶住。

古方天却是对苏长安状况视而不见,他向前一步抓住了苏长安的肩膀焦急的问道:“怎么样?铃儿她怎么样了!?”

她有些不满的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有些不明白为何古方天会这般轻易的便相信了来者。毕竟那个消失了十九年之久的女人为何会忽然找上他们,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疑的事情,而就算古方天没有认错,那这个女人就一定会死她的娘亲吗?以神族的手段想要假扮一个人的样子,并非难事。

说不上是因为这些年的怨气还是古方天魔怔一般的态度,让古羡君对于那位忽然出现的母亲,打心底并没有多大的好感。

但很明显的是此刻的古方天早已听不进他人之言。他俨然沉寂在再见到自己妻子的喜悦与担心她的安危的惶恐之中。

“我已经用若木的生机补充了她几乎耗尽的生机,但具体效果如何,我亦没有把握,但她现在的气息明显比之前好了许多。应该短时间内已无性命之忧。”苏长安说道。声线有些低沉,显然方才催动若木的生机对他的消耗极大。

“这样吗?”古方天闻言,他又再一次运起自己的灵力查看起怀中女子的情况,他的眉头随即舒展,确实正如苏长安所言此刻怀中女子的情形比之之前要好了许多。

“那你赶快继续治疗铃儿啊!”古方天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苏长安的虚弱,他催促道。

一旁的古羡君终于是看不下,她就要出言说些什么。但苏长安却在那时摆了摆手,阻止了她。

只见苏长安笑了笑,看向古方天说道:“我知伯父心中急切,但我方才已经为伯母输送了足够的生机,短时间内身体无恙。但是如今伯母这番模样我想待到伯母醒来,想来也不远以这版面目见伯父吧。远处有一小溪,伯父不若带着伯母先去清洗一下身子,再给她换上一套衣物,我修养一会,待到伯父归来,再继续为伯母医治,伯父觉得长安此意何如?”

“”古方天闻言一愣,随即点了点头:“也好,铃儿素来爱美,我这就去替她清洗一番,羡君你去拿一套你的衣物,待会给你娘亲换上。”说罢,古方天好似已经看到了一家团聚,其乐融融的场景,脸上浮出笑意,横抱着那女人的身子便朝着远处的小溪旁走出。

待到他的身子走远,诸人这才你看我,我看你,脸色皆有些怪异。

“长安我觉得”古羡君张开嘴,有些犹豫的说道。

“我知道。”苏长安在那时点了点头,打断了古羡君想说之话。“那不是你的母亲,那女人是人”

第八十二章 争执与苏醒

若木是神木。

其中包含的生机磅礴,催动起来也极为困难。

苏长安在长门时,为了医治古宁体内的顽疾曾经尝试驱动过这东西,大约也就只能坚持百来息的光景,变得调节内息,方能再次催动。

但,那时的苏长安,还未有吸收过黑神之力。

试问一个半神的力量究竟有多强?

那是寻常星殒都难以抗衡的力量。

虽然利用冥书血纪所吸收的力量难免会有损失,但这力量依旧足够强大,而苏长安的修为也因此突飞猛进,虽未至星殒,但相差却并不多矣。

得到如此提升的苏长安,自然不会再如以前那般驱动百来息的若木之后,便已然力竭。

他之所以会有如此不堪的表现,皆是刻意为之。

他在古方天兴致勃勃带着那女人离开之后,眸子中光芒一闪,苍白的脸色便渐渐变得红润。

他看向古羡君,沉着眉头说道:“她不是你的母亲,她是人”

古羡君是人与黑神血裔的后代,这是她这些年来成为黑神们猎捕对象的原因。

而她的母亲自然应该是神。

可苏长安在方才中的医治中却现了那女人分明是一个人,她的体内没有神性。

当然,这样说来,也存在某些疑点。

比如,一个人,生机枯竭到了那种地步,又怎能活得下来,还穿过了如此凶险的幽云岭找到他们?

苏长安对于那女子的身份同样心存疑惑,但更同样的是,他能理解古方天的心情,所以并不打算袖手旁观。再则说,万一这女子真是古羡君的娘亲,古方天的妻子的话,那他若是不救,日后怎样交代。

所以他选择了一个稳妥的办法。

催动一段时间的若木之后便调节自身灵力,让自己的身子不至于因为过度的催动若木而彻底失去战力,这样,即使女子醒来,真有什么不测,他亦有一战之力。

古羡君闻言脸色一变,就要说些什么,但苏长安却递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色。出于对苏长安的信任,古羡君亦是一愣,还是压下了心底的不安。

当然二人这一番谈话都极为隐秘,周围诸人也只是看他们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却并未有听得真切。

“长安,那女的谁啊?亲家这么着急?”旁人不敢询问,苏泰可没有那些顾忌,张口便问道。

苏长安想了想,便回应道:“应当是古伯父失散多年的妻子。”

“嗯?”诸人一愣,暗觉不可思议,在幽云岭邂逅自己失散多年的妻子,这怎么想也是一件极为诡异的事情。

可是苏泰依然是大条着神经,他在一愣之后,便恍然大悟道:“啊,原来是亲家母。”

“那长安你可得好好医治一番,亲家可是极为想念亲家母,可不能怠慢。”他连忙嘱咐道,虽然在关于孙子的问题上他与古方天多有争执,但二人这些日子在酒桌上亦建立起了不菲的交情,此刻亦是打心眼里关心古方天。

苏长安自然不能忤逆他父亲的意思,何况一开始他便是这般打算的,无论这女子究竟有何目的,但终归还是要将之救起之后,才能有所定论。

二日。

两辆马车极为缓慢的在幽云岭前进,昨夜他已经为那女子灌入了五次生机,女子的情况有所好转,几乎可以肯定已没有了生命之忧,估计不用多久便会醒来。

但苏长安也不得不因为消耗巨大而开始打坐恢复灵力。

古方天担忧妻子的情况,只想着守着自己久别重逢的妻子,自然也没有了心思去做其他事,因此这驱赶马车的任务便落在苏泰的头上。

苏泰倒也对此颇为理解,估摸是想起了自己的亡妻,少见的没有与古方天讨价还价,便自己屁颠屁颠的跑去驱赶马车了。

马车中,苏长安于一侧闭目养神,女子被安放在马车中简单搭起的地铺上,古方天则小心翼翼的在一旁看着,从昨日到现在一刻未眠,亦滴水未尽。

一旁的古羡君见状,多少有些心疼。

她取出一壶清水,与随身携带的一些干粮,递到了古方天的身旁,柔声说道:“父亲,你吃一点吧。”

古方天却摇了摇头。

“不急,等铃儿醒来再说。”

这般入了魔怔似的的言语让古羡君一阵不安,她压下心底涌上来的情绪继续说道:“父亲,你可不能累坏身子,否则,她母亲她若是醒来,见你这般也会心疼的。”

在说道母亲二字时,古羡君很明显的顿了顿,显然这个十九年不曾用过的字眼,对于古羡君来说极为陌生。

不过幸好的是,这样的劝解倒是起了作用。

古方天一愣,看向自己的女儿。

古羡君赶紧趁热打铁的说道:“你与母亲这么多年未见,待到母亲醒来,你却一脸憔悴,终归不好,还是好生休息,养足了精神,这里有女儿和长安照料。”

古方天闻言,也觉得古羡君说得有理。

他接过干粮和清水,想了想,便吃了起来,但是终归还是不同意离开,执意要手在自己妻子的身边等着她醒来。

“我说,亲家啊。你就听听羡君的话吧,别等到亲家母醒来你自己却累垮了身子,长安都说了亲家母无碍,那小子定然不会骗你,否则,老子第一个打断他的狗腿。”在外赶车的苏泰亦在那时劝解道。

古方天却摇了摇头。

“我已经等了铃儿这么多年,现在我一刻也不相等,我想要她一睁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便是自己。”

古方天这般说道,眸子中闪动着极为明亮的光芒。

但古羡君看着自己父亲眼睛中的血丝和干燥得已然翻皮的嘴唇,心头的不安更甚,而这样的不安渐渐又化作了怒意。

她问道:“父亲,你有没有想过眼前这个女人不是母亲呢?她这么多年未有出现,可”

“说什么胡话呢!你的母亲我怎么会认错!”向来对古羡君极为溺爱的古方天在那时忽的站起了身子,一反常态的大声斥责道。

他的神情极为激动,却不知是因为不相信古羡君之言,还是不愿意去相信这样的可能。

这般激烈的反应让古羡君不可避免的也跟着激动起来。

她也站起了身子便要再说些什么,而也就在那时,一旁闭目养神的苏长安睁开了双眸,打断了古羡君就要脱口而出的话。

他说道:“伯父勿要动气,羡君也是看你如此不爱惜自己身体,口不择言罢了。至于,这位女子是否是你的妻子,待她醒来,好生询问一番,我们便会知晓。”

古方天闻言,他狠狠的看了自己的女儿一眼,便坐回了那女子的身侧。

嘴里说道:“我自己的妻子我岂能,岂能认错!”

这样颇有自我催眠之嫌的话语落在古羡君的眼里,让她心头的不忿更甚,便要再说些什么。

而也就在那时,躺在床上的女子忽的出一声轻呼,双眸便在亦在那时缓缓的睁开了

第八十三章 真假是非,不过黄粱一梦

女子睁开了眼。八

但从外貌看,她生得极美,峨眉粉黛,红唇皓齿。

又能在上面依稀找到几分古羡君的轮廓。

加之古方天的确认,这么说来这女子定是古羡君的娘亲无疑。

可是她出现的时间太过巧合,体内的情况又着实怪异,这让苏长安等人不得不心生疑窦。

“铃儿,铃儿!你醒了?”古方天在第一时间走了上去,抓住了女子的肩膀询问道。“你没事吧?生了什么?”

或许是关心则乱的原因吧,古方天一股脑的将问题抛了出来。

那女子的身子有些摇晃,神情亦有些恍惚,她很是认真的看了古方天好一会之后,似乎这才将之认出。

她的身子亦在那时颤抖了起来。

“天天哥”她颤抖着声线这般唤着他的名字,随后身子便猛地扑入了古方天的怀中。

嗅着从女子身上传来的那让他魂牵梦萦了近二十年的体香,古方天在那时无比确定这女子便是他的妻子。之前心底那一丝丝顾虑在此刻尽数烟消云散。

他亦伸出了手,将之紧紧抱住。

“没事了,没事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古方天轻轻拍着女子的背,嘴里极为温柔的说道。

苏长安与古羡君沉默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景象,他们有些迷茫。

这女子此刻的神情不似作假,难不成之前怀疑都只是他们的臆想而已?

这样的疑惑泛上了诸人的心头。

一番温存之后,古方天像是想起了身子,他松开了手,转头指向古羡君对着女子说道。

“铃儿,你看,这便是羡君,我们的女儿。”

那女子闻言也是一愣,她亦看向古羡君。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遇,女子眸子中的光芒顿时柔软了起来,而古羡君却在这样的目光下有些不适,下意识的躲闪。

她自一出生便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

正如之前所说,母亲二字,对于古羡君来说是一个极为遥远又陌生的字眼。

她与她足足十九年未见。

十九年。

是什么样的一段时间呢?

写在纸上,不过三字,寥寥十笔。

诉诸于口,不过嘴唇一张一合,短短三个音节。

但十九年。

漫长到足以让当年那嗷嗷待哺的婴儿出落得倾国倾城。

漫长到足以让当年那壮志凌云的男人两鬓生出华,眉梢爬上皱纹。

十九年。

对于拥有着无尽生命的神来说不过是旦夕一唔。却又足以让凡人,青丝迟暮。

苏长安看了看那依旧美艳如少女一般的女人,再看了看已然有了几分老态的古方天,心中忽然明悟了曾在朝暮阁瞥见的那一诗究竟是何意思了。

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人神相恋。

人有大限,神寿无疆。

此别经年,再见时,君青丝依旧,貌美如花。

我却行将就木,垂垂老矣。

古方天怕等不到与妻子相见那一天,更怕,相见时,他已是那般模样。

幸运是,古方天的铃儿回来了,虽然他已经上了年纪,但还远不至暮垂肩。

“都长这么大了?”女子的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她古方天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向着古羡君伸出了手,脸上尽是慈爱的笑意。

古羡君一愣,她有些迟疑。

虽然嘴上说着讨厌自己的母亲,可当这个极有可能是她母亲的女人站在她的面前,微笑着向她身处手时,她还是忍不住的开始心颤。

她想要拥抱她,就像别人家的孩子拥抱自己的母亲一样。

可是她又害怕这一切都是只是一个梦。

人或许可以承受某些绝望,但若是给予了希望,再将之剥夺,那应当说是这世上最残酷的事情了吧。

所以,古羡君在那时犹豫了。

但有人却在背后推了她一把。

这并非隐喻。

因为苏长安结结实实的推了她一把,她措不及防的便跌入了女子的怀中。

女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古羡君是跌入她的怀中,她伸手抱住了她。

神情温柔至极。

一旁古方天的脸上也在那时浮出了一抹会心的笑意,他一伸手将妻子与女儿尽数抱在怀里。

苏长安深深的看了三人一眼。

而那位女子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着苏长安递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苏长安朝着她微微一笑,转身出了马车,不再去打扰这方才相聚的一家三口。

出了马车,苏长安给自己的父亲交代了两句,说是自己要在下面走走。

苏泰自然也听到了马车内的动静,他倒是不去多想其他的事情,只是真心为古方天感到高兴。至于自己的儿子,反正他的修为那般高深,想来也不会走丢,自然也就随他去了。

下了马车的苏长安并未有调动灵力,很快便被两辆马车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他倒是并不着急,毕竟用马车代步只是照顾苏泰、古宁等修为较弱之人。以他的身手全力施展下来,想要追上他们也只是时间问题。

待到马车走远,苏长安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他转头看向远处的山坳。

幽云岭不用于北地,亦不同于中原。

或是因为精怪横生的缘故,这里一年四季都是郁郁葱葱,就是如今已近十月,苏长安举目望去,依旧是满目的草长莺飞。

一阵山风袭来。

山林沙沙作响,苏长安的衣衫轻拂。

螣蛇在那时自他的衣衫中钻出,立在了他的肩上。

“前辈,你可能看出那女子的身份。”苏长安头也不回的问道。似乎是觉得这样的说法有些不对,他又补充道,“那个女人很嗯很奇怪。”

显然他也不知但如何形容那个女人的情况,因此在措辞方面有些迟疑。

“你觉得人的一生与神相比长吗?”螣蛇却并不答他,反而是问道另一个问题。

苏长安觉得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但还是回答道:“自然不畅,悠悠百载,与神来说不过黄粱一梦。”

螣蛇吐了吐信子。声线忽的低沉了下来。

“是啊,悠悠百载不过黄粱一梦,我们都在梦中。”

“而既然是梦,真真假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第八十四章 我想要的未来

世界尽头,极西之地。

一位男子盘坐在半空之中。

他的双眸紧闭,犹若老僧入定。

他的身后悬浮着无数竖立着的冰棺,冰棺中一枚枚或明或暗的金色血液在其中流转。

他的头顶是雷鸣电闪。

似乎是这天地间想要将自己的怒火倾泻而下。

但,任由穹顶的电蟒雷蛇如何嘶吼咆哮,男子依旧安静的盘坐在那里。就像是陷入了某种熟睡一般。

他的身侧立着一位老者,毛皆白,但脸上却少有皱纹,腰板亦挺得笔直。

那老者沉着眉头凝视着远方,而在他目光所及之处,两道身影正以一种常人几乎看不真切的度赶来。

老者在那时叹了一口气,回眸又看了那盘膝立于半空中的身影,取出了自己背后的剑。

而数息之后,那两道身影,穿越了层层雾霭,终于稳稳的落到了他的身前。

那是一位青年男子与一位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的女孩。

青年男子面色冷峻,身着布衣,背负一把长刀。

小女孩生得娇小可人,仿若从画中走出的瓷娃娃一般粉嫩。她的颈项处挂着一把黑色长剑模样的事物,身着一袭青衣,目光直直的落在老者身后那男子的身上。眸子中的光彩极为复杂。

老者的目光在这二人身上来回巡视,眸子中渐渐浮出一抹异色。

他终于出言说道:“你们不属于这里”

那背负长刀的青年男子闻言一笑,说道:“那又怎样?”

老者的辈分极高,至少相对于眼前这个男子高出不止一辈两辈,但在听闻这男子如此不敬之语时,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怒意。

“即不属于此处,又何须来干扰此间事情?就不怕,反误了卿卿性命?”老者这般说道,目光却意味深长的在那女孩身上停留了一会。

女孩闻言忽的展颜一笑。

一道磅礴的气势在那时自她体内奔涌而出。

老者一愣,他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精彩了起来。

“你是仙未来的仙”他出这样的惊叹,眉宇随之皱了起来。但很快又像是极其了什么,又追问道。

“你和那孩子有什么关系?”

女孩不语,似乎不愿意提及与那人之间的关系。

但她身旁的刀客却在那时向前一步,摸了摸了女孩的脑袋,说道:“她是长安的女儿”

“这么说,那孩子真的成了仙?那”老者恍然,但很快又陷入了某种疑惑。

“可未来依旧不是你们,亦不是我们想要的未来。”女孩的脸上露出与之年纪极不相符的严肃,她望着老者身后那盘膝闭目的男子,这般说道。

“”老者沉眸,握在手中的剑有些迟疑的放下又提起。

“未来未来,你怎知那不是我想要的未来?”就在那时,老者身后那一位一直闭目盘膝的男子,他的双眸豁然睁开,一道神光自他的瞳孔中闪过。

他的身子缓缓落下,随后迈着极为缓慢但又有力的步伐走到了诸人身前。

轰!

穹顶之上的雷鸣之声在那时愈响亮。

那时云海翻涌,雷蛇电蟒嘶吼咆哮,一派末日之景。

“我来自未来,我见过那里的景象,那不是我想要的,也不会是你想要的!”女孩上前一步,有些焦急的说道。

她已经隐隐的感觉这座坟墓之中某些东西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他们就要挣开这道牢笼,从其中爬出,向那些曾经背弃他们的生灵动最血腥的复仇。

而这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无数算计,无数阴谋都将在这一刻起笼罩住这方世界的每一个生灵。

“你怎知我想要怎样的未来?”那男人瞟了一眼女孩,他两鬓已生出些风雪的白在那时随着这漫天雷电激起的罡风而胡乱的摆动。

这个问题显然出乎了女孩的预料,她微微一顿,还不待她回话。

那男人便再向前跨出了一步。

“我要的未来,是没有6离尘的未来,没有摘星楼的未来。”男人的头在那时忽的抬了起来,他望向穹顶,眯着的瞳孔中倒映出那漫天的雷蛇电蟒。

“是没有天人的未来!”

“”女孩再次沉默。她不得不承认,至少在这一点上,开阳做到了。

“可是”她还想再说些什么。

男人却一摆手回绝了她。

“摘星楼背后的天人暗算我天岚一脉,我的妻子死于非命,此仇不共戴天。”他这般说道,眸子中的光芒愈幽冷了下来。

“这么说来,这个道理只能用刀来讲了?”就在这时。

一旁那位背负长刀的男子忽的出言说道,他冷着脸色慢慢的取下了背上所负的那把长刀。

那自然是一把极好的刀。

刀身雪白通明,上满寒光萦绕。

自刀拔出那一刻起,一声清澈的刀鸣便蓦然响起。

那刀鸣其实并不大,但却莫名的盖过了漫天的电闪雷鸣,宛如一位君王。只是轻声一语,便胜过了万千呼啸。

男人的眼睛眯了起来,他看向那年轻的刀客。问道:“你要和我打?”

“按理弟子自然不敢如此冒犯师叔,但此乃师命,弟子不敢有违。”那年轻的刀客极为恭敬的说道。

“就凭你?”男子又问道,眉宇间的气息愈冷冽了起来。

“嗯。”刀客点了点头,极为笃定回答道。

“好!”男人一声暴喝,一道凌冽的剑意自他体内升腾而起,他的背后在那时浮现出一条苍龙虚影,那苍龙翻滚涌现,在他的身后对着刀客张牙舞爪。“不亏是莫听雨!倒是有当年你师父几分气魄。只是”

男人顿了顿,一把长剑便在那时被他握在了手中。

“只是就是你的师尊此刻在我的手上也走不过一招半式,你又凭什么和我打?”

男人这般问道,一道如有实质的杀机顿时将刀客笼罩其中。

刀客很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师叔动了杀心。

他毕竟已经是太上,忘情的太上。

但在这位太上气机的笼罩下,刀客的脸上虽然有那么一丝遗憾之色,但却未有曾有过半点畏惧。

他犹如叹息一般的说道:“师叔,你总说太上是左道”

“听雨不才,但我却实实在在的做了星殒”

“已死的星殒”

那时,刀客的身子变得有些模糊,似乎并没有实体的存在。

但他的手中的刀,却在这一刻出了一道光芒。

那光芒极为明亮。

亮过了漫天的电闪雷光。

亦亮过五年前,北地那一道惊艳了整个世界的的刀光。

第八十五章 只有她的世界

星殒。

应当是这方天地力量的极致。

或者说,有人特意的将生灵所能到达的力量的顶峰压制在了这个节点。

当然,这世上总是不乏一些惊艳绝伦之辈想尽办法突破这个界限,以期达到某种更高的成就。

于是,太上,便孕育而生。

开阳曾说,太上是左道。

而事实上,太上也确实是左道。

更准确的来讲,太上是那些给天下生灵布下这层桎梏之人,为生灵开通的一条道。

说它是左道,是因为他并非大道。它需要生灵割舍下自身的一部分东西,从而获取更强的力量,这本身就是极为错误的事情。

修行所谓何事。

这个问题,不同的人会给予不同答案。

但最初,修行的本意,却是完善己身,以期达到某种天地交融,最后自成一体的完美境界。

割舍了情,而获取强大的力量,这已然是舍本逐末。

那些桎梏生灵之人,之所以愿意为生灵开辟出这样一条道路,从一开始便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知道,太上纵然强大,但天生不足,根本不能与他们抗衡。

而这层所谓的桎梏,便是命线。

星殒的命线连接着命星。而众生的命线却链接着星殒。

这些命线之中被那些暗中操控着这方世界的人灌入了因果之力,这份因果之力,桎梏了星殒们再向上攀爬的可能,除非他们愿意斩断这些因果,忘记所有的爱恨情仇,做那忘情的太上。

当然,这只是摆脱因果之力的方法之一。

还有一个更加简单,也更加好的办法。

死亡。

星殒一旦死去,命线便不再存在,星殒的魂魄不灭,又因为某种原因无法转生,他们便可以以魂魄挣脱桎梏,达到生前难以达到的地步。

所以,星海的座囚笼便应运而生。

但是,莫听雨回来了。

从星海回来了。

哪怕没有肉身,哪怕只是一道依靠着星辰令暂时行走这世间的灵魂。

但他是莫听雨!

从星海归来的莫听雨!

他的身子又一次高高跃起。

他的刀被他举过了头顶。

他出一声暴喝,声若雷霆,压住漫天的电吼。

他迎着开阳,迎着他背后的那只恶龙,斩了下了去。

那时,九难的刀光愈明亮。

将这连太阳都无法照射到的世界尽头映得恍若白昼。

开阳的眸子在那时眯了起来,他仰头看着那惊艳绝伦的一刀,神情有些恍惚。

世上能使出这样刀法的人,并不多。而且大抵都已沉睡在星海。

开阳记起了他的师兄,那个叫摇光的男人,他觉得眼前这个刀客与他那般相像。他待他极好,为了帮他复仇不惜算计他的爱徒。

可他最后还是失败了,所以开阳做了太上。

他拔出了剑,龙吟剑鸣响彻。

他现在要杀了他师兄的弟子。

他要让他神魂俱灭。

这自然是一件让人很难过的事情,可他却不知道如何难过。

他的剑被他挥了出去。

一道耀眼得几乎让人难以直视的剑光亮起,他的剑在数息之后,抵在了九难刀的刀尖,不偏不倚,不差毫分。

巨大的气浪自刀剑相遇处荡开,冰棺之中本就已经蠢蠢欲动的恶神们,在感觉到这股强大的力量碰撞之后,一声声若有似无的咆哮声自那冰棺之中响起。

莫听雨的眉头一皱,太上的强大远远出了他的预计。

他虽然同样挣脱了因果的束缚,可毕竟星海是没有灵力的,他无法在那里修行,现在的他或许给予他足够的时间,他可以达到某种越太上的境界,可那毕竟需要时间,可惜的是,他并不能在人间行走多久,而且,开阳也不会给他这般漫长的时间。

这般想着,他脸庞两侧的太阳穴上青筋暴起。

一道道狂暴的灵力自他体内涌出,天地间的某些力量似乎也受到了他灵力的牵引铺天盖地的涌向他的刀身。

九难刀身上的刀光愈明亮,隐隐有了足以与开阳的剑光争辉的趋势。

开阳的眉头一挑,赞赏道:“不亏是莫听雨,哪怕只是一道魂魄亦能有如此力量。”

但这样的赞赏却并没有让他升起半点收剑的意思,他的衣衫在那时鼓起,头顶一颗,明亮无比的星辰亮起,那星光穿越漫天的电闪雷鸣,直直的落在了他的身上。

一股可怕的力量忽的自他体内爆出。

他背后的景象渐渐变幻起来,一个女子的身影缓缓自他身后走出。

那是他的世界,却别无他物,只是一位女子。

那女子眉目如画,温婉如水,她一身蓝衣,站到男子的身侧。

她像是拥有灵性一般,转眸看了一眼面色冷峻的开阳,出一阵长叹,但最后还是未有说出只言片语。

而待到她转身看向莫听雨时,一把长剑忽的自她的身后飞出,而后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万。

最后那些长剑忽的动了起来,在天际飞卷而成一条剑龙,与男子方才身后那条苍龙虚影融为一体,那时,虚影化作了实体。只听一声咆哮,苍龙带着漫天的罡风剑意,直直的杀向莫听雨。

强悍的力量几乎已经出这方天地所能承受的极限。

苍龙所过之处,空间开始生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扭曲,似乎下一刻便会如琉璃一般尽数破碎。

面对这般强悍的一击,莫听雨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又是一声闷喝,天地间涌来的力量愈狂暴的注入他的刀身,而他本就没有实体的身子在那时变得模糊了几分。

“曌儿!快!”他嘶吼道,或许是因为消耗过大的原因,他的唇齿间俨然已溢出了一丝血痕。

一直立在一旁的苏曌在那时眉头一沉,一道灵压忽的荡开。

她的头顶顿时七颗星辰亮起,身后三道神魂浮现。

“仙道轮回,光阴轮转!”

她这般呢喃道,一道玄奥无比的手印自她手中结出,她口吐莲花,那法印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涌向开阳。

那法印的度极快,快到开阳还未有回过神来,法印便已然至了他的身前。

开阳的身子一顿,他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倦意,里面的光彩忽的开始涣散。

“如果那是你想要的未来,那我便让你看一看那未来吧。”

苏曌的身子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开阳的身前,她忽的伸出了手,食指在开阳的眉心轻轻一点。

“印成。”她这般轻声说道。

开阳的眸子在那时终于闭上,漫天罡风散去,他身侧那位女子亦是感激的看了苏曌一眼,随即亦缓缓淡去。

开阳的身子忽的像是失去了体现的木偶,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第八十六章 乱世须得重典治

剑寒城。

原名剑汉城。

相传当年汉朝先祖曾在此处铸剑万把,赠与当时镇守西凉的守军。剑汉城由此得名。

后来,汉灭魏生,于是便改了名讳,汉成了寒,剑寒城由此得名。

出了幽云岭,过了玉门关,第一座大城便是这剑寒城。

北地风云摇曳,中原朝廷的军队与蛮军蜀军战作一团,这剑寒城地处偏僻,反倒免受了这战乱之苦,面前算得上一方净土。

苏长安与古羡君行走在行人来往不绝的大街上,手上提着些许用黄纸包裹的事物,似乎应当是些药材。

“行行好吧,给口饭吃”

“大爷大爷,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这才到街头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便围了上来。

苏长安眉头一皱,伸手入怀在里面掏出些许钱财,手指一弹纷纷落入那些乞丐的破烂的饭碗中。

钱并不多,算下来一人也不过十余文钱,但对于这些饥肠辘辘的乞儿们却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至少有了这钱他们在未来的几天里不用担心活活饿死在这城中。

自然,也就免不了对着苏长安出一阵感激涕零的肺腑之言。

这样的异动吸引来了更多的乞儿。他们围着苏长安与古羡君,尽数跪倒在地,口中哭喊着希望二人赏些钱财。

苏长安与古羡君在那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无奈。

剑寒城地处偏远不假,未遭战乱之祸亦不假,可有道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大批大批的难民逃入,几乎已经占据了剑寒城的大街小巷,一路走来这样的乞讨队伍随处可见。

苏长安又掏出了些许钱财纷给众人。

这才摆脱难民的纠缠与古羡君走出了这大街。

“长安,你这样可救不了他们”古羡君忽的说道。“钱终有一天会用完,要救他们只有”

“只有终结这乱世。”苏长安接过了古羡君的话。

古羡君一愣,她转头看向这个少年,他此刻眉宇冷峻,嘴角却勾勒出一抹笑意,带着一股从容与笃定。莫名的让古羡君有些心动。

而就在古羡君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忽的几道人影窜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他们的衣衫褴褛,显然也是从别处逃来的难民。

但不同的是,他们的手中皆握着利刃,眸子中更是闪动着贪婪的凶光。

“你们?”苏长安的眉头又一次皱了起来,他这般问道,像是对于这些人的行为有些不解。

为的那名男子舔了舔自己手中的刀刃,冷笑着说道:“兄弟几个逃难而来,看公子你颇有些钱财,想借点来花花,不知可否?”

虽说是借钱,可这男子话里的语气却满是威胁之意,倒没有丝毫借的意思。

但苏长安就像是没有听懂他话外之音一般,继续一脸疑惑的问道:“我与你们素不相识,为何要借?”

一旁的古羡君闻言不禁一阵扶额,她暗暗感叹道苏长安这么多年过去,本以为经历这么多后多少会长些心智,可这一出言还是如此木讷。

“哈哈哈!”此言一出,那些围着苏长安等人的难民们纷纷出一阵长笑。

“这借与不借可由不得你啊?”为的男子寒声说道,周身已然催动起一道道灵力。

苏长安倒是看得真切,这男子的修为恐怕已在繁晨左右。

“所以说,你是抢不是借了?”苏长安一脸恍然大悟的问道。

这样让诸人看来与废话无异的言论自然免不了再次引来一阵大笑,倒是一旁的古羡君像是听出了些什么,本打算出手教训这些难民的她止住这样的念头,安静的站在苏长安的身侧,静观其变。反正以这些难民的修为想要对他们真的做些什么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倒不如看一看苏长安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对啊,就是抢,嗯,不仅是钱”为的男子说到这里顿了顿,目光一转,将之落在了一旁的古羡君身上,他上下打量着这个眉目如画的白衣女子,眼睛中的贪婪之色更甚。“你这想好恐怕也得留下给兄弟们乐呵乐呵。不过公子可以放心,我们兄弟只图乐,可不会取人性命,待到我们玩腻了,自然会帮你将她送回来。”

这样极为污秽之言,自然是让一旁的古羡君心头一寒,她眉头皱起,但看一旁的苏长安却依然没有出手的意思,不得不再次压下心底的怒火。

“你有修为,如今虽是乱世,但要肯做些活计,营生应当不成问题,为何非要做这样的事情?”苏长安继续问道,似乎对于此事还有些许不解。

那为的男子一愣,随即眉头一挑,倒是觉得这苏长安颇为有趣,像极了某些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可越是这般身份高贵之人,男子便越喜欢将之踩在脚下,这样做足以让他生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快感。

于是他压下心底的贪婪,狞笑着说道:“乱世?乱世有什么不好?我们兄弟杀人越货,可比当年那什么朝廷统治来得舒服得多,再说,若不是这乱世,我们又哪有这般的美人可以享用呢?”说着,男子又贪婪的看了古羡君一眼,似乎已经想到了待会怎么将这般的美人压在身下尽情蹂躏了。

古羡君终于是受不了这男子的污言秽语,当下便要出手。

可也就在那时,苏长安的脸上闪过一道恍然之色,随即眸子中血光一亮,一股晦暗的灵压荡开。

“嗯,我懂了。”他这般说道,还不待包括古羡君在内的诸人回过神来,那股晦暗的灵压便将诸人包裹其中。

为的男子眸子中闪过一丝异色,他方才意识到不对,就要招呼自己的同伴出手,可也就在那时一股无力感传来,他感觉自己的气力正在慢慢流逝,就连手中的刀刃都握不住似的。他疑惑的看向自己的双手,可入目的景象却让他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他的手正在慢慢枯萎,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取了里面的血肉,以肉眼可见的度干瘪下来。

一道道惊呼声响起,他这是才现不仅是他,他的那些同伴的身体也在那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干瘪下来。

他想要大声的尖叫,可却现自己的已经虚弱到就连出一声声响都做之不到。

最后他绝望的看了一眼那张嘴吸纳血气的少年一眼,身子终于缓缓的倒下。

古羡君诧异的看了看满地已然只剩下皮包骨一般的几具尸骸一眼,转头看向身旁那位少年。

“乱世须得重典治。”

少年这般吐出一道冰冷的声音,转头提起手中的药材,朝着他们入榻的客栈走去。

第八十七章 命案

苏长安与古羡君回到了他们入榻的客栈门前。

他们已经在剑寒城逗留了七日。

这倒是与苏长安之前想要早些赶往江东的本意有些出入,不过彦铃的伤势又有了变化,因此在古方天的要求下,诸人不得不在此处再次停留下来。

彦铃自然便是古方天多年未见,又忽然出现的妻子,也就是古羡君的娘亲。

本来她体内的生机在苏长安若木的滋养下已然好了起来,人也苏醒了过来,更是与古方天这几日你侬我侬,好不缠绵。就连对于她身份一直存疑的古羡君也收起了这方面的心思,虽然还未曾唤过她一声娘亲,但态度却好了不少。

但就在众人出了幽云岭,入了玉门关之后,彦铃的却忽的晕倒。

这让古方天大惊失色,拖着苏长安让他为自己的妻子检查了一次伤势。

苏长安对此也感到极为诧异,因为照在之前第一次见彦铃之时,他便为她检查过,她的体内生机稀薄,而他也对症下药为她补充过生机,而彦铃也因此苏醒了过来,这几日虽然身子虚弱,可按理说应当是已无大碍,可如今又忽的晕厥,确实是出乎苏长安的预料。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又一次认真的查探了彦铃的伤势。

而这一次,他现了某些极为不寻常的事情。

苏长安为彦铃所输送的生机,在这几日内消散殆尽。

她的身子就像是一个破了口的水桶,生机便是存放在里面的水,寻常人的身体若是生机被散去,得到苏长安的灌输,应当便会好起来。可偏偏她的身体却存不下生机,无论再磅礴的生机入了她的身体,终究还是会慢慢的消散。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长安,又一次不惜消耗自己的灵力催动起若木为她灌注生机。而彦铃也不出预料的再次苏醒过来,但是生机散去的度却丝毫没有好转的意思。

而苏长安也不得不每日都输送生机,为其续命。

这自然并非什么长久之计,彦铃生机散去的度越来越快,苏长安催动若木所能灌入的生机度渐渐有些更不上他散去的度,这样下去,终有一日,彦铃会因为生机耗尽而死去。

古方天自然不能看着自己方才重逢的爱妻就这样离自己而去,因此在他的要求下诸人在这剑寒城住了下来,开始寻找医师为彦铃调养身子。

这样的要求虽然与苏长安一开始的计划有所冲突,但这女子却是古羡君的娘亲,诸人倒也没有什么异议,因此便也就留了下来,开始四处为其寻医问诊。

虽然找了好些个当地颇有名气的医师,也开了许多方子,但彦铃的身体却不见好转。

直到前两天,用了一个当地老医师的偏方,彦铃的身子却忽然有了起色,苏长安与古羡君方才去到药房所抓取的药材便是此药方所需之物。

“嗯?羡君,怎么了?”苏长安就要跨门进入客栈,但却现古羡君愣愣的站在原地,他不禁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向古羡君,问道。

“长安,你老实告诉我,这些天这剑寒城中那些死尸是不是你出手所为?”古羡君神色复杂的看向苏长安,这般问道。

“嗯?”苏长安又是一愣,半晌之后方才明白古羡君此言何意。

他们住在剑寒城这些日子,这剑寒城中可并不太平。

大约在四日前便开始传出一些离奇的命案,那些死者死状极为惨烈,与方才苏长安出手将之尽数吸食的那些难民颇为相似。

虽然死去之人大都是些十恶不赦鱼肉乡里之辈,但这般死法依然免不了让整个剑寒城变得人心惶惶。

古羡君倒是知道苏长安修行了某种可以吸收生灵血肉的邪典,但在她看来,苏长安修行此法只是为了对抗那些黑神,以他的性子,断然是不会对着寻常生灵使出这般恶毒的招式。

可是今日的一幕,却远远出了古羡君的预料。

苏长安这几年的经历对他的改变已然让古羡君有些诧异。

她并非怀疑苏长安,即使那些事情真的是苏长安所为,她也愿意相信这么做苏长安一定有他这么做的道理。

她只是想要知道这些事情,想要为他分担这些事情,仅此而已。

苏长安看出了古羡君的担忧,他微微一笑,说道:“那些事并非我所为。”

“当真?”古羡君将信将疑。

“我何曾诓骗过你?”苏长安说道,随即眼珠子一转,又言道:“这些日子我俩除了睡觉几乎形影不离,我哪来时间去做这些事情,你若是还不放心,不如晚上与我一起”

他的话方才说道一半便招来了古羡君的一记白眼。

她心底暗骂一声不正经,但心里已然对于苏长安的话信了分,当下也不再存疑,迈着步子走到了苏长安的身侧,又说道:“那老医师的方子当真有效,这几日她的身子好了许多。”

说这话时,古羡君有一处明显的停顿,显然,她还并不太适应如何称呼这一个忽然出现的娘亲,但却也没了往日那般的怀疑。

“嗯。”苏长安点了点头,“这世上总有些高人在,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可小嘘。”

古羡君对于这话倒是不置可否。

“只是这药方所需的药材极为寻常,想不到却有这般功效。”古羡君感叹道,身为古家的小侯爷,她闲暇时也曾读过一些医书,这方子所需的药材并不少见,按理说用作药用,其功效也不过是滋补身子,能有这般奇效,倒真是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可是彦铃的身子在这几日也确实好了不少,也由不得她不得不相信,这药方的神奇。

二人说着这些不觉便已到了古方天与彦铃所入榻的房门前,二人推门而入,却见古方天正与苏泰在争执些什么,而一旁脸色已经红润了几分的彦铃此刻正乐呵呵的为二人倒茶。

随着彦铃的身体好转,古方天的心情也好了不少,倒是又有了与苏泰斗嘴的性子,不过大抵都是关于孙子外孙的名字,苏长安与古羡君早已见怪不怪。

他们将手中的药材放到桌上,正要商量一番何日启程赶往江东,却在那时,方才被关上的房门又一次被人从外面推开。

只见纪道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嘴里说道。

“不好了,昨天夜里,城西的大户董大仁一家数口被灭了门,死状与前些日子那些人一模一样!”

第八十八 失控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站起了身子,看向纪道:“又死了?”

房内的诸人也在那时站起了身子,而住在隔壁的古宁古相亭等人也因为纪道闹出的动静着实太过巨大,也纷纷赶了过来。

纪道这人倒是闲不下来,这些日子无事时便时常混迹于酒肆,美其名曰打探消息,实则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口舌之欲。

此刻他见诸人一脸惊异,不由有些洋洋得意。

他自顾自的取下一杯清水,一口饮尽方才慢悠悠的说道。

“你们可不知道,今天我在酒肆听人说那董大仁家出了命案,便赶紧赶去查看,那惨状啊”说到这儿纪道撇了撇嘴,又看了一眼诸人,似乎有意想要买点关子。

一旁的苏沫却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抢过纪道手中的水杯,说道:“快说什么情况,否则就把这几日的酒钱还我!”

这话显然戳中了纪道的痛处,他走得匆忙,身上根本没有多少钱财,这些日子去酒肆喝酒的钱都是出自古宁之手。

他尴尬的轻咳一声,便继续说道:“就跟被人掏空了身体一般,全部都只剩下皮包骨,若不是衣物还在,根本辨别不出身份,带上护卫仆人,整整三百余人尽数死于非命,好像只有一个小女孩侥幸活了下来。”

“还有活口?那那个小女孩可曾见过凶手是谁?”古宁走上前问道,虽然断了一只手,但这些年的心结解开,古宁又做回了当年那个长门公子,他很快便知晓了此事的关键应该在那小女孩身上,因此这般问道。

“没有。”这时,蔺如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外,他走了进来摇头说道。

今日去酒肆,不好意思再问古宁借钱的纪道便把注意打到了蔺如的身上,生拉硬拽的将之带到了酒肆,而董大仁家的命案他也与纪道一起去看了个究竟。

不过蔺如倒没有纪道那般张扬,他观察了许久那凶杀生的宅院才回到客栈,加之他素来心思缜密,因此所知的信息显然要比纪道多出不少。

“蔺兄所知,还请尽数告知。”苏长安亦在那时上前一步问道。

对于近日剑寒城中的命案他也颇为上心,最主要的原因也是如古羡君怀疑的那般,那些人的死状与被人施展了冥书血纪不出一二。可冥书血纪这本邪典早在数百年前便被天岚院的先辈们收入了藏书楼,如今再次现世莫不是那沉寂多年的魔道又要接着这乱世干出些什么勾当?

“嗯。”蔺如闻言点了点头,便沉着声音缓缓说道。

“董大仁本身便是太一境的高手,手下护卫门客中更是有些许地灵境的大能坐镇。可直到今日有人上门拜访方才现院内三百余口人尽数死亡,而院内的摆设也无多大损坏,亦无打斗痕迹。周围的邻人更是未有听到任何响动,我以为,行凶者必然修为高强,出手往往一招致命。”

说道这儿,蔺如顿了顿,又才接着说道:“屋内的钱财与前几起命案一般,也无半点被盗走的痕迹,显然凶手并非求财,而他们的死状这般惨烈,很有可能是为了修行某种邪功。但是”

“但是什么?”苏长安见蔺如脸色有些迟疑,不禁追问道。

“既是修炼邪功,加之之前那凶人的手段,想来定是残忍至极之辈,他要杀之人从未留下半点活口,唯独那小女孩却偏偏活了下来,这让我如何也想不明白。”蔺如皱着眉头说道。

“嗯,确实。太一地灵境的高手他都杀之如屠狗,那小女孩的存在定然瞒不过那凶人,但他却放了她,这一点着实可疑。”一旁的古宁接过了话茬,这般说道。

“说不定他良心现,觉得那小女孩与某个故去的亲人,或者女儿相像就不杀了呢?”苏泰看着一群后辈侃侃而谈,插不进话,便随口胡诌道。

这样的言论自然免不了召来诸人的一阵白眼,可还不待这白眼扔到苏泰的身上。

砰!

只听一声脆响,诸人循声望去,便见一旁在整理事物的彦铃脚下一只水壶碎裂开来,里面的清水散落一地。

古方天见状赶忙上前,抓起彦铃的手,便关切的问道:“铃儿,你没事吧?”说着还极为认真的看着她的手掌,似乎是在寻找上面可曾又被那碎裂的水壶划开的伤痕。

“天哥,没事,我只是不小心”

彦铃笑道,然后歉意的看向诸人,说道:“不好意思,我这身子还有些虚弱,没有吓到你们吧。”

诸人倒也理解彦铃的情况,对此倒也没有深究,唯有苏长安深深的看了彦铃与古方天一眼,课最后还是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哎呀,我说你们还讨论这些事情干嘛?那凶人这般歹毒,我们呆下去保不齐会丢了性命,如今彦夫人的身子也好了,我们多买些药材,早上上路去到江东才是正事!”

纪道看着一副想要找出凶手的诸人,不禁有些焦急的说道。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他倒是想要找出那个凶人,毕竟他也在修炼冥书血纪,因此深知这功法的可怖之处,这歹人这些日子虽然所杀之人都是些鱼肉乡里的奸邪之辈,可是冥书血纪越是修炼到深处,没有强大的意志力与之抗衡,便极有可能变作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这些日子,从只杀正主,道昨日已经满门皆死的事情便可以看出,那凶人显然已经渐渐失控。

只是,纪道有一点说得很对,赶往江东才是正事。

毕竟如今夏侯昊玉迟迟不见出手,苏长安始终觉得不安,他不想因小失大,因此,在那时点了点头,便要同意纪道的话。

可就在这时一旁的古方天忽的接过了话茬,说道:“嗯,我也觉得理应如此,我们还是早些去往江东吧。”

苏长安一愣,他抬头有些疑惑的看向古方天,这些日子一直是古方天以担忧彦铃的身体为由让诸人留了下来,可现在怎么忽然变了态度。

苏长安的眼神似乎让古方天有些不适,他转过了头,像是有意避开苏长安的目光。

这让苏长安愈疑惑,但最后他还是在深深的看了古方天一眼之后,转身对诸人说道。

“嗯,明日,明日我们便出去往江东。”

第八十九章 杀心

(今天第四更,为这几天的断更抱歉,特别是在其他客户端看此书的朋友,确实是因为我有些急事,明天会继续补更。)

是夜。

十二月的剑寒城下起了小雪。

明日便要再次启程,诸人早早的入睡。

去往江东势必便要穿过中原。

而如今的中原朝廷、蜀军以及蛮军战作一团。

豺狼奔走,满地伏尸。

可以预想的是,这一路应当并不会太平。

诸人亦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就连素来喜欢饮酒的苏泰也入了榻,养足精神,为了明日赶路。

苏长安与自己的父亲以及已经化作只有五六寸大小的螣蛇住在同一间房内,此刻时间应当已经到了丑时。

身旁的苏泰早已入了梦乡,鼾声如雷,也不知是梦到了自己还未出世的大孙子苏富贵,还是又见到自己故去已久的亡妻。

螣蛇亦盘在床的一侧,闭目熟睡,或许是因为之前对抗黑神消耗过大的原因,螣蛇变得极为嗜睡,若是没人打搅,他可以一人睡上整整一天一宿,也不见得能醒来。

这时,屋外忽的传来一道极为细小的声音,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客栈的窗户窜了出去。

睡在苏泰身侧的苏长安在那时紧闭的双眸忽的睁开。

他眸子光芒一闪,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坐起了身子,来到窗前。

他看着那道渐渐消失在黑夜中的身影,长叹一声,自己的身子亦在那时化作一道流光,朝着那道身影追去。

整个过程,他做得极为安静,并未有打扰到这客栈中的任何人。

雪还在下,屋内苏泰的呼噜声正酣,没有人察觉到,这小小的客栈有那么几个人在那时不见了踪影。

跟在那黑影身后的苏长安小心翼翼的将自己周身的气息隐藏下来,他需要确认,确认他前面那道黑影便是这接二连三命案背后的凶手。

但同时,虽然相隔数百丈,但以苏长安的目力他依然看得真切的是,这黑影便是古方天的妻子,那个叫着彦铃的妻子无疑。

苏长安修炼过冥书血纪,为此他曾在数月前潜入天岚院,看过那本被天岚院先辈们藏入藏书阁深处的那本邪典的真迹。

而他在那本真迹之上还下一道极为古怪的印记。

那印记应当是一道古语。

透过烛阴留在他体内的神性,他大抵知晓了那古语的意思应当是一个名讳,一位真神的名讳。

而冥书血纪便是当年那位真神传给生灵的修炼法典。

整个剑寒城中,若说除了苏长安还有谁能使出这样的功法,那么作为黑神后裔的那位彦铃夫人想来应当便是当其冲之人了吧。

加之这样的事情生便是在他们来到这剑寒城之后,彦铃夫人的身体也是在生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有了好转。

苏长安从一开始便预料到了这一点,但是碍于古方天的态度以及古羡君嘴里虽然未曾说起,但这些日子却明显渐渐接受了自己这位母亲的态度。苏长安终究不愿意去打破二人这样的幸福,因此也就下意识的回避在心中回避了这样的猜测。

可是这些日子剑寒城中死去人越来越多,而且今天在说起那董大仁家生还的那女孩时,彦铃夫人打破的水壶,古方天一反常态想要离开剑寒城的态度,都让苏长安不得不对此升起疑心。

夜里自古方天房内响起的异动,以及此刻在苏长安前方奔走的与彦铃夫人十成相似的背影都愈准确的坐实了苏长安的猜想。

想着这些,苏长安的眉头愈沉了下来。

或许彦铃夫人隐藏了些许实力,但是她体内的神性荡然无存,显然在那之前她一定经历过些什么,才会使她落到如此田地,虽然彦铃夫人对此向来闭口不谈,只说自己失了一些记忆,但苏长安却可以肯定的是,若是他全力施展,这彦铃夫人决计不会是他的对手。

他唯一担心的事情是,若这一切真是她所为,他该如何向古方天与古羡君交代。

而古方天与古羡君又是否能接受自己的妻子与母亲手上沾染了数百条人命这样的事实。

剑寒城并不太大,这样跟踪了不过百来息的光景,那黑影的度便忽的降了下来。

苏长安一愣,大抵猜到了应该是到了那黑影今晚的目的地了。

他寻着黑影的方向向前看去。却见不远处便有一座高大的府邸,这府邸苏长安还认识,便是这剑寒城太守的居所。

在看清楚这一点后,苏长安一愣,随即便意识到,明日便要离开剑寒城,彦铃夫人显然需要足够多的生人血肉与魂魄来补充她体内每日消耗巨大的生机,所以这一次,他选择了人数众多的太守府邸。

而这剑寒城的太守,虽然说不上多么清明廉洁,但也算不得昏庸无道,这与她之前杀人所选择的对象颇有些冲突,很明显她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不放弃某些原则,从而吸食更多的血肉来维持自己的性命。

又是数息的光景过去,那黑影稳稳的落在了太守府的门前,她拾阶而上,任凭漫天的风雪里落在她的丝上。

就在她要推门而入之时,在远处已经等待许久的苏长安周身灵力一荡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以一种快得几乎让人看不真切的度飞射而出,直直的落在了那黑影的身前,将她的去路挡住。

没有料到此番变化的黑影心头一惊,她本能的脚尖点地,身子便轻飘飘的退去数丈。

待到她看清苏长安模样,脸色一变。

“是你?!”她这般说道,声线之中显然颇有些诧异之色。

“是我。”苏长安也在那时看清了这黑影的模样,与心中所想却无半点差别,正是古方天的妻子,彦铃夫人!

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虽然早已有了这样的猜测,但苏长安在看清这黑影模样之时,心头还是一沉。

他便要说些什么。

但彦铃夫人的脸色却在那时一变,她根本不待苏长安说些什么,周身的灵力豁然荡开了,直直的朝着院门方向冲去。

苏长安一惊,想不到这样的情况下彦铃夫人在这样的情况下,她竟然还想着要去到府中杀人。

他心头不禁浮出一抹怒意,夏侯血猛然出鞘,一道冷冽的刀光便在那时亮起。

第九十章 隐瞒

这一刀只是苏长安为了阻止彦铃仓促之间斩出的,所蕴含的威能并不多么磅礴。

以彦铃的身手,嗯,以她能无声无息屠灭那么多太一地灵境高手的实力,这一刀理应对她并不能造成多大的伤害。

可是,出乎苏长安预料的是。

当着一刀已至身前,彦铃的脸忽的一变,她赶忙向后退去数步,极为狼狈的避开了这一斩。

苏长安的眉头一挑,难道说她体内的生机又一次涣散到了让她如此虚弱?所以才会在今夜又一次出手?

“你究竟是谁?”苏长安冷眸问道。

“”那女子一阵沉默,而后方才抬起了头。说道:“彦铃,黑神据比之女,彦铃姬。”

这样的回答让苏长安心头一寒,彦铃自然是古方天的妻子。可是在古方天对其为数不多描述中,彦铃虽然是神族,但却生性善良,这样的事情按理来说她应该做不出来。可到了现在,这女子还依然坚称自己是彦铃。这让苏长安心头某些幻想破灭,而胸中的怒意也随即滋长。

“你既然真的是彦铃,那你可曾知道古伯父等了你多少年?羡君嘴上虽然不说,但心底又是如何的喜欢你?”苏长安说道,声线不觉大了几分,“你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曾想过他们知道之后会做何想?你又让古伯父与古羡君置于何地?”

这样的斥责让彦铃一愣,她随即恍然。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她摇晃着脑袋,眼睛却下意识的看向苏长安的身后,似乎那府邸之中有某些东西在吸引着她一般。

这样的景象落在苏长安的眼中自然便成了彦铃对于生灵血肉的渴求俨然已经到了某种魔怔的程度。

他手中的刀光再次亮起。

“你是羡君的娘亲,若是好生修养,即使损耗修为我也会为你保全性命,可你偏偏做出此等事情。我即为天岚传人,便容不得你。”

苏长安的声线在那时冷冽了下来,磅礴的灵力自他体内奔涌而出,同时伴随着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意。

彦铃感受到了这股盎然的气机,她的脸顿时变得苍白。

“没用的,我体内的生机涣散度一日快过一日,迟早会死。我回来只是想再看一眼天哥与羡君只是”说到这里彦铃的脸露苦笑,“只是有些东西真的很奇怪,奇怪到做了数千年神的我,也沉溺其中不嫩自拔。”

“来时本已下定决心,见上一面便走,可见上了,便想再多看一会,一会又一会”

“所以,为了满足你自己的私欲,你便屠戮了那么多人的性命?”

苏长安反问道,周身的气势不断升腾。

他俯视着台阶之下的彦铃,就像是审判一位十恶不赦的囚徒。

“”彦铃又是一阵沉默,好一会之后,她方才轻声说道:“无论怎样,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根本不应该回来的。”

而后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猛地抬起头,几乎是带着哭腔一般祈求到:“求求你,放我进去!再晚就来不及了,之后我任凭你落!”

这样情形落在苏长安的眼中多少有些怪异。

这里面似乎还有一些隐情。

但无论怎样,苏长安都不会再放仍彦铃继续这般屠戮生灵。

因此他摇了摇头,说道:“不行,你最好将事情一五一十的道来,否则!”

苏长安并没有说后面的话,而事实上他也的确不用再说什么,后面说要表达的意思已经极为明显。

彦铃也知道此事似乎不能善了,她又低下头一阵沉默,似乎是真的在考量苏长安的话,但下一刻,她像是做出了某种极为重要的决定。她一咬牙,不顾体内本就单薄的生机,一道磅礴的灵力荡出,身子便再一次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冲向苏长安身后的那座府邸。

“找死!”

苏长安虽未有出手,但气机却一直锁定在彦铃的身上。

待看到她在这般的情况下还想杀入府内,想必定是想吸食这府邸之中生灵的血肉补充自己的生机,以此对抗苏长安。

苏长安在那时一声冷哼,也不再留手,手中夏侯血一挥,道凌冽的刀光破体而出,直直的斩向彦铃奔向府邸的身子。

苏长安吞噬了半神的魂魄之力,修为突飞猛进,虽还未至星殒,可却也相差不远,而彦铃虽为半神,但生机涣散,此消彼长之下,怎会是苏长安对手。

那道刀光毫无疑问的斩在了她的身上。

她出一声闷哼,身子便倒飞出数丈,直到撞在一道立柱之上,方才停了下来。

她跌坐在雪地之中,嘴角溢出了鲜血,乌黑的长胡乱的披在肩上,神情看上去极为狼狈。

“到了现在你还冥顽不灵,莫不是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苏长安寒着脸走到了女子的身前,手中的夏侯血亦在那时架到了女子的颈项之上。“说,到底生了什么?你为什么回落到这步田地?”

之前在询问彦铃为何会身受如此重伤,甚至丢失了神性时,彦铃一向对此闭口不谈。

碍于她的身份苏长安亦未有追问,但到了如今,他自然得弄清楚这事情的始末,毕竟此事还极有可能关系到古羡君的安危。

“所有事情都因我而起,都是我干的,与旁人无关,你杀了我。”但彦铃却像是失了魂魄一般瘫坐在地,嘴里这般说着,没有半点再辩驳的意思。

见她到了这个地步还依然守口如瓶,苏长安心头的怒意更甚。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他一声冷哼,架在彦铃脖子上的刀便再一次提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朝着他的颈项处落下。

吱呀!

却在那时,他身后府邸的大门忽的被人自内向外的推开。

一股浓重得几乎散不开的血腥味自那府内涌出。

一把长剑呼啸而来,直直的杀向苏长安。

苏长安心头一惊,赶忙抽刀横于身前。

铛!

一声金鸣。

那长剑的剑尖准确无误的击在了苏长安的刀身。

他只觉虎口麻,身子亦不由自己的向后退去数步。

而一道数息又阴冷的声线在那时,自他的耳畔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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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九

细雪落在了苏长安的肩头。

因为周身涌动的灵力所激出的热量那些雪花又在瞬息之后化作白气飞向夜空。

苏长安望着那道正从府内缓缓走出的身影,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

那身影的身后是太守府的府邸,此刻那宽大的院落里横七竖八的倒着一些仆人护卫模样的尸体,而那些尸体亦与之前数宗命案一般,皆是被掏空了血肉,只余下一具具皮囊。

“为什么是你?”苏长安沉着声音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那人冷着脸反问道,身子却慢慢的走到了彦铃的身前,伸出手极为温柔扶起她瘫坐在地上的身子。

“没事了,这一次我吸收了很多生机,足够你活很久很久了。”那人这般说道,方才脸上的风雪在那一刻尽数消融,化作一池的春水。

说着,他伸出了手,轻轻拨开了彦铃眼前凌乱的丝。

彦铃的头犹如拨浪鼓一般左右摇晃起来,她的眸子中不知何时浸满了泪水,“不要再错下去了,天哥,不值得,真的不值得。我迟早要死的。”

是的,这忽然从剑寒城太守府邸中走出的男人,便是古方天。

而彦铃的一番话,加之此刻太守府中的尸骸,无疑证明了古方天其实才是这接二连三命案的真正凶手。

“说什么傻话。”古方天自顾自的说道。“你是神,你怎么可能死,你放心,这一次我一定会保护好你,没有人能再伤害到你。”

他的眼中此刻似乎只剩下了彦铃,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此言一落,他又一次伸出手按在了彦铃的胸口,眸子中黑芒一闪,磅礴的生机便在那时涌出他的身体,就要顺着他的手臂涌向彦铃的身躯。

“不要!天哥!”泪水终于在那时从彦铃的眼眶中涌出,她摇着脑袋,极力抗拒着这奔涌而来的生机。

只是以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抵御这生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生机入体,她的脸在那时再次变得红润起来。

这一切都被一旁的苏长安看在眼里,可出奇的是,他只是看着,却并没有半点阻止的想法。

直到古方天终于将吸食来的生机尽数灌入了彦铃的体内,他方才收起了自己的手,随即抬头看着依然哭成了累人的彦铃,极尽温柔的说道:“没事了,一切有我。”

言罢,他轻轻将彦铃的身子放在一旁的立柱上斜倚着。

终于是转身看向一旁一直同样看着他们的苏长安。

“古侯爷,我想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苏长安说道,声线低沉得好似能滴出水来。

古方天的脸却出奇的平静,他回应道:“解释?我需要为什么做出解释?”

这样不咸不淡的态度与苏长安记忆中的古方天简直判若两人。

他的眼睛睁得浑圆,声线在那时也不禁大了起来。

“时至今日,你已经在剑寒城犯下五宗命案。死在你手中的百姓已过八百之数,你说你应当给我何种解释?”

“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面对苏长安的质问,古方天的脸依旧冷峻得好似一潭死水。一如他此刻的声线一般,波澜不惊。

“该杀之人?董大仁该死,可他府上的亲人呢?护卫呢?仆人呢?他们亦都该死吗?”苏长安觉得古方天此言极为荒诞,他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因此又一次出言问道。

古方天却摇了摇头,极为平静的说道:“我所言的该杀,不是因为他们该死,是因为彦铃要活。所以他们变得死。”

“你!”苏长安被这话激得一时间不知但说些什么。

若不是此刻站在自己面的人真真切切的就是古方天,他根本无法相信那位曾经和善的侯爷此刻会变作这般模样,更不会相信这般言论竟是出自他口。

“长安,若是有朝一日,羡君落到如此田地,你会如何去做?”古方天似乎看出了苏长安此刻内心的不郁,他笑了笑,嘴里问道。

这个问题让苏长安一愣,他已经不止一次的告诉过自己不会再让任何他在乎的人受到伤害。可若是此刻他与古方天的位置对调,他是否也会做出与之一般的事情呢?

“我不知道。”他如实说道。

“但是我知道的是,羡君并不会愿意这样活着,就好像夫人一样,我想她也不愿意这样活着。”说着,他转头看向了一旁已经哭成了泪人的彦铃,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忍。

“你懂什么!?”这话似乎戳中了古方天的痛楚,他一直平静的声音在那一刻变得高亢了起来。“我们这么辛苦才走到了一起,凭什么刚刚相遇就又要分离!凭什么!?”

苏长安很理解此时此刻古方天的感受。

他也曾一次又一次的与自己在意的人生离死别,那种无助与痛苦,言辞难表。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人有权利去决定别人的生死,所以你没有权利杀死他们,同样也没有权利要求她这样活着。”

古方天闻言笑了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去决定别人的生死?这个世界不就是这样?强者奴役弱者?弱小时他们要我怎样我便怎样,我的妻子不得不离开我,我的女儿也差一点便嫁给那个怪物,不就是因为他们比我强吗?”古方天反问道,他脸上的神在那一刻变得有些癫狂,“可现在,我足够强了,为什么我还不能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古方天身上的气势随着他的话不断的攀升,最后俨然已经抵达了某种瓶颈,但这个瓶颈也只是在数息之后便破碎开来。

他身上的气势还在攀升,而黑暗的夜空在那时,忽的有一颗诡异至极的紫星辰亮起,它向着古方天洒下一道阴冷的星光。

那一刻,他的长披散,周身的袍子胡乱的鼓起。

浑身上下散出一股极为阴冷亦极为可怖的气息。

苏长安的瞳孔在那时放大,愕然之爬上了他的眉梢。

却不仅因为此刻古方天周身那分明便是星殒的可怕气息,更因为他看见古方天鼓起的衣衫之下,他的胸口处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黑的印记。

那印记他曾见过。

在古宁的那条断臂上曾见过。

那是一道古语,其意义极为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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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破绽

“劫!”

苏长安的瞳孔陡然睁大,一道音节在那时自他嘴中吐出。

事情远远比他想象中还复杂得多。

那位潜伏在长门近百年的东斗星君曾经说过,他用了近百年的光阴就是为了抓住那只劫,可他已经成功了,苏长安亲眼看着劫被他带走。

可为何古方天的身上又会再出现一只劫?

他们是同一个劫吗?

如果不是,那小小的北地又为何会接二连三的出现这么多只上古遗留的凶物?

苏长安想不真切,但同时双眼依旧渐渐变得漆黑的古方天也不会再给他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了。

他朝着苏长安拔出了剑,那剑带着寒光,如吐着信子的毒蛇一般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直直的刺了过来。

苏长安感受着那剑锋之上传来的阴冷气息,心头一寒,当下将手中的夏侯血横于胸前。

铛!

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太守府门前荡开,久久回荡。

苏长安的身子暴退数步,在雪地之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划痕方才面前稳住身形。

但他握刀的虎口却已然被这一剑的威能震出了一道裂痕。

古方天沉着眸子看着他,他的背后无数邪力奔涌而出,几乎遮天蔽日。

“我不想杀你,你”

他的话方才说道一般,便生生止住,随即漆黑的眸子中似乎有一道寒芒闪过。

他像是在与某些看不见的东西对话一般,愣愣站在原地,而脸上的神情似乎亦有些迟疑。

“你是说,只要我杀了他,你便帮我彻底救好铃儿?”古方天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却不是与苏长安对话,而是某一个苏长安无法看见的存在。

又是一阵沉默,那东西似乎给予了古方天一道肯定的答复,以至于古方天的目光在苏长安与彦铃的身上流转了许久,最后,他眸子中泛起一道杀机。

当他再次转头看向苏长安时,黑邪力俨然已经覆盖了他的身体,将他包裹其中。

“长安,我很喜欢你,但是”古方天这般说道,声线有些苦涩,“对不起了!”

此言一落,他的身子再一次动了起来,手中长剑带着凌冽的寒芒去向苏长安的眉心。

他的度快极了。

快到即使是已经触摸到星殒门槛的苏长安亦无法看得太过真切。

仓皇之间再次提刀的苏长安不出预料的如上次一般被击飞。

当然,这一次后果却要严重得多。

他落在十余丈开外的雪地。

准确的说是狠狠的甩在了十余丈开外的雪地,青石板铺就的地面,被他的身子砸出了一道坑洼。

他爬起身子时,已是衣衫褴褛,衣服裂口下的皮肤更是不断的往外渗着鲜血。

但古方天并没有半点就此作罢的意思。

他提着剑缓缓的向前,身后黑的邪力犹如一只巨大的恶兽在那里对着他张牙舞爪。

苏长安沉么眉头看着一步又一步靠近的古方天,心思飞快的运转。

毫无疑问,古方天在他体内那只劫的蛊惑下,完成了如同古宁当时说遇到的某些事情。

苏长安记得古宁的手臂上的印记是八,也就是说他完成了劫所下达的八件事情,那时他的修为已然问道。古方天胸口印记是九,那么他应当已经完成了九件事情。

所以再进一步,问道化为了星殒。

而星殒之下想要战胜星殒,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或者说若没有如同当初那三千刀客的舍生忘死,即使是现在的苏长安对上星殒,其胜算也是百不存一。

那他当如何破此死境?

当初古宁幡然醒悟,迷途知返,断了自己的一臂,挣脱了劫的蛊惑。可古方天的印记在胸口,且不说古方天是古羡君的父亲,就是苏长安当真下得去手,面对已是星殒的古方天,苏长安能否做到这一点尚还是未知之数。

但苏长安却没有半点束手就擒的打算。

他的命是许多人的命换来的,他不能死,他若死了,那那些人岂不就白白牺牲了。

一定有什么办法的。

苏长安在心底这般告诉自己。

他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古宁之前手臂上的印记以及古方天胸口的印记。

八与九。

问道与星殒。

古方天这时终于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

他的剑被他提了起来。

“长安,说点什么。”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眸子中的不忍一闪而过,但很快便又一次被漆黑的夜所覆盖。

苏长安知道这是古方天再让他交代遗言。

或许在古方天看来,苏长安决计不会是他的对手。

毕竟星殒之下皆蝼蚁,此话从来不是妄言。

星殒!

八!

九!

苏长安的脑海中还在回荡着这些字眼,他忽的抬起了低下的头,望向古方天问道:“那东西让你做了九件事情?”

“嗯?”古方天一愣,但很快便知晓了苏长安所指何物。虽然诧异于苏长安知晓他体内那东西的存在,但念及苏长安毕竟是将死之人,古方天还是耐着性子回应道:“现在是第十件了。”

“之前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斥责羡君,又比如给你父亲灌酒。而我止步不前的修为也在这些小事中不断的提升。”说道这儿古方天顿了顿,眸子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他也曾想我提过一些过分的要求,但我都将之拒绝了。”

“可直到到了剑寒城,铃儿的病重,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那声音告诉我只要我完成他要我做的事情,铃儿便可以活下去”

“所以,我杀了郎元青兄弟、明嘉勋父子、路国源和他的众多爪牙、董大仁满门以及你背后这太守府上下。”

“而我的修为已经到了星殒,现在,我终于可以保护我的妻女。只要只要再杀了你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就像自我催眠一般古方天脸上的神渐渐变得狂热起来,而浓烈的杀机也在那时笼罩向苏长安的身子。

面对这样强悍的古方天,苏长安的嘴角却忽的勾勒出了一抹笑意。

他得到了某些他想要得到的答案。

“不,你不是星殒,你没有完成劫交给你的事情。”

他这般说着,匣中的长剑一阵清鸣,三千灵剑在那时破匣而出。

明亮的剑光亮起,划破了古方天身后好似无垠的黑暗。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三章 鏖战

此言一处,古方天心头一惊。

但他还来不及细细品味,三千把灵剑便带着凌冽的剑光化作一条剑龙直直的朝着他袭来。

古方天自然是想不到苏长安在面对星殒之时自然还有还手的勇气。

可他现在的修为早已今非昔比,他面对这其实汹汹的三千灵剑浑然不惧,身子微微退去几步,摆好架势,周身黑邪力奔涌而出,与那三千灵剑化作的剑龙直直的撞在了一起。

一阵金鸣之声荡开。

三千灵剑化作的剑龙在那时被那邪力撞得四散开来。

古方天阴冷的脸上浮出一抹狞笑。

这便是力量的滋味,曾经在他眼里强悍无比的苏长安此刻也拿他毫无办法。

不出数息的光景,苏长安祭出的三千灵剑便被古方天的邪力所尽数击溃,如残枝百瓦一般散落一地。

古方天嘴角的笑意更甚,他向前走出了一步,张开嘴便要说些什么。

“三千莲花绽!”

但就在那时,苏长安出一声暴喝。

散落满地的灵剑便在此刻纷纷响起一道道高亢的剑鸣。

三千朵剑影莲花以古方天为中心,豁然绽开。

耀眼的剑光盖住了天上的星辰,亦照亮了被古方天邪力说笼罩的这方天地。

古方天的脸上再次闪过一丝异。

他双手一握,手中长剑竖于胸前,一道生涩又晦暗的音节自他口中吐出。

那是一道意义不明的古语。

拥有驱动天地法则的威能。

古方天周身汹涌的灵力在那时收敛,如同蛋壳一般将他的身子紧紧包裹。

而三千莲花亦在那时尽数绽开,带着凌冽的锋芒从四面八方朝着古方天杀去。

又是一次矛与盾的较量。

又是一次毫不留情的对撼。

巨大的声响在那时荡开。

三千莲花刺入了那层浓密的邪力之中,他们几位艰难的搅动着这股邪力,试图将之破开。

而那已然化作圆形的邪力集合体也确实在那时开始了一阵轻微的颤动。

“给我破!”

就在二者僵持不下之时,苏长安又出一声暴喝。

那三千莲花周身的剑光大作,而苏长安的嘴角似乎也因为用力过猛而溢出了一丝丝鲜血。

不过这样的付出也并非毫无收获,至少苏长安的剑又朝着那团黑的邪力之中刺入了数分。

苏长安心头一喜,也顾不得强行驱动灵力对身体带来的负荷,便要再次加大进攻的力度。

可这样的念头方起。

“吼!”

那黑气包裹之中却忽然传出了一道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嘶吼。

伴随着这嘶吼之音一道传到苏长安身前的还有一股阴冷得好似包裹了这世上所有的绝望与愤怒的可怖气息。

苏长安心头一寒,暗道一声不好,便要调回三千灵剑回防。

可却为时已晚。

那团已经彻底将古方天的身形包裹住了的黑邪力,似乎已经凝聚到了某种节点。

他猛地爆开。

带着巨大的气浪,翻滚的黑邪力宛如汹涌的波涛山呼海啸一般朝着苏长安袭来。

一路,灵剑被击飞,周身剑光黯淡,犹如失了灵性一般,跌落于四周。

满地的风雪,以及掩埋在风雪之下,铺就官道的青石板已被旋风,胡乱的四射。

而街道两旁的高楼深宅,亦在这汹涌的黑邪力之下尽数轰塌。

风雪、尘埃、邪力混作一团,遮天蔽日,再也看不清任何事物。

苏长安哪还敢有半分的轻敌之意?

他皱着眉头暴喝一声,头顶七星闪烁,背后三魂俱出,将他的身子包裹,试图以此抵挡这可怕的邪力。

轰!

一声巨响。

那邪力终究还是毫无意外的撞在了苏长安的身上。

而随着邪力的扩散以古方天的身子为中心,四周的房屋不断的塌陷。

寂静的剑寒城在那时响起了一阵又一阵不绝于耳的哭喊声。

古羡君的身子犹如脱兔,极为随意的躲开了迎面坍塌而来的墙体。

她皱着眉头飞快的朝着那磅礴邪力涌来的方向奔去。

那里的声响太过巨大,显然有某些大能在那里爆除了一场大战。

整个剑寒城在那时从睡梦中惊醒。

古羡君诸人自然也不例外。

他们本打算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但却出乎意料的是,古方天、彦铃以及苏长安都消失不见了。

这让古羡君一阵不安。

所以她安排苏泰等人逃往相对安全的城外等候她,而自己却孤身一人朝着那灵力翻涌的中心奔去。毕竟还有螣蛇跟着,他们的安全古羡君并不太过担心。

现在,她已经极为靠近那灵力奔涌的中心。

隐约间她看见了天际似乎有七颗星辰闪烁。

是长安!

她这般想着,可心头的不安却愈浓烈,并不只是单纯的担心苏长安的安危,还有她的父母。

为什么三人会同时失踪?

而此刻苏长安的对手又会是谁?

古羡君的脑海中闪过一道念头,但又很快被她压下。

纵使她在一开始并不喜欢那个她应当称呼成娘亲的女人,而在与她的相处之中也有意无意的与之疏远。

但是,那毕竟还是她的娘亲,也是自己父亲这些年朝思暮想之人。

她没办法将之当做一个毫不相干的陌路人来对待。

更无法想象的是,若是她脑海中那个可能成为了现实,自己的父亲又当何以自处?

终于,带着这股浓烈的不安,她来到了这场对战的边缘。

那时,漫天的尘埃正渐渐散去。

苏长安衣衫褴褛的立在一侧,他的周身是密密麻麻不可细数的伤痕,地上凌乱的躺着他那浮屠的三千灵剑。

显然,在这场战斗中,他处于劣势。

古羡君有些焦急,但又强压下心中想要上前救下苏长安的冲动。

苏长安的修为她自然极为清楚,若是苏长安都不是对手,她上去除了让苏长安分心,并无半点好处。

她沉着眸子看向另一个方向。

那里一道身影也渐渐从散去的尘埃中浮现。

那是一位男子,四十岁开外,一袭白衫有些凌乱。眸子漆黑又诡异,周身的气息极为阴冷。

他一步一步的朝着苏长安走去,四周回荡起一阵阵如同鬼魅一般的狞笑之声。

即使隔着数十丈距离,古羡君依旧认出了那来者。

“爹!”

她的眸子睁得极大,嘴里出一声惊呼。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四章 劫临

或许是因为此刻的剑寒城哭喊声与轰塌声不绝于耳,太过嘈杂。

又或是此刻的古方天早已失了心智。

古羡君的呼喊并没有传到古方天的耳中。

他继续向前,待到尘埃散尽,他的身子方才停了下来,而他的跟前便是正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神情极为狼狈的苏长安。

苏长安在那时抬眸看向古方天。

这时的古方天,已经换了个模样。

他白的衣衫被他随意的扯开,露出其下精壮无比的身子,皮肤之下的血管高高的隆起,如同毒蛇一般纵横了他的身躯,且散着一道道黑紫的诡异光芒。

古方天亦在那时低头看向苏长安。

他的眸子漆黑,没有半点眼白,眼眶四周是密密麻麻突起的青筋。

“长安,你太善良了,善良的人是没有资格活在这世上的。”

他沉着声音说道,声线却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就像是同时有数人出这般的声音,然后汇集在一起,自他的嘴中吐出。

而后他提起了手中的剑,架在了苏长安的颈项。

“你安心去,你的老爹是个很的人,我会好好待他的。”这般说着古方天提起了剑,便要朝着苏长安颈项处斩。

那剑落得很慢,古方天似乎还有些犹豫,又像是已经笃定了苏长安已无还手之力。

但无论怎样,苏长安依旧够了着身子,似乎并没有半点余力与之对抗。

直到那剑已经离他脖子只有半寸不到的距离时。

他忽的笑了起来。

是的,苏长安笑了起来。

笑得得意,亦笑得有些癫狂。

他说。

“侯爷,你说得很对,善良的人是没资格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

他的声音那般低沉就像是从九幽之下响起的恶鬼的呢喃之音。

铛。

与此同时,一道清脆金鸣之音响起。

一把漆黑的长剑不知何时被苏长安握在了手中,他将它横在了古方天的剑与自己的脖子之间。

古方天本能感觉到有些不对。

他不愿再横生波折,他身后的邪力一阵翻滚,灌入他所握之剑中,耀眼了结掉苏长安的性命。

可令他意外的是,本来在他眼中已无反抗之力的苏长安,此刻却不知在何处伸出了一股力量,将他的剑稳稳的挡在了他的颈项之前,任凭古方天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前进毫分。

而更让古方天感到心惊的是,从苏长安剑上传来的力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变大。

他的剑开始不由自己的往后退去,即使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断的向其灌注他的邪力,却依然无法挽回这样颓势。

苏长安身子四周开始奔涌出一道道黑的灵力。

与邪力不同,这黑的灵力虽然同样阴冷。但却与之有着截然不同的性质。

古方天的邪力来自于天外之物,对着方天地间的任何事物都抱有浓烈到极致的恨意。

苏长安那黑的灵力虽然也极为邪恶,有着与生灵气息相悖的死气,但终归还是这方天地的事物。

而这,便是他吞噬黑神之后所拥有的力量。

这时日尚浅,虽然苏长安依旧将之吞噬,但却还无法尽数化为己用。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的变化让古方天慌了神。“我不是星殒吗?你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面对古方天的惊尤不定,苏长安手中黑的浮屠神剑忽的出一声剑鸣,那声音如同雄鸡唱鸣,划破了漆黑的夜。

而古方天的身子亦在那时暴退。

他以剑尖杵地,可就是这样他的身子依然倒退了数十丈之远,长剑在地面划出一道深约二寸长长沟壑方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一缕紫黑的鲜血自古方天的嘴角溢出,但他犹若未觉。

只是瞪大的眼睛看着远处那位执剑的少年,眸子中是深深的不解与诧异。

他不明白苏长安明明并非星殒,而他却完成那东西交个他的第九件事情。

所以,他现在理应是星殒,可为何他却不是苏长安对手。

星殒之下皆蝼蚁!

这是天下公认的道理,可为什么,这个少年却能违背这样的道理呢?

古方天想不明白,更不甘心。

他要杀了苏长安,一定要杀了苏长安!

这样铃儿的病才会好,他们一家三口才能永远的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这样的念头一起,古方天身后的邪力翻滚得愈汹涌,俨然已有百丈之高,好似要将整座剑寒城都吞噬掉一半。

“你不是他的对手。”

一道声音在那时自古方天的脑海中响起。

古方天认得那声音,那是这些日子以来,一直给他许诺,让他杀人的声音。

“为什么!我不是星殒吗?”古方天在脑海中急切的问道。

“是,又不是。”那声音这般回应道。

“什么?你骗我?!”古方天的脸一变,随即嘶吼道,脸上的神情看上去状若疯魔。

他想要拥有力量,也想要救好铃儿,这样他才能在之后保护好他们母女。他已经受够了这十九年的相思之苦,也受够了自己的软弱无能。

为了改变这一切,他不惜将自己恪守了四十余年的东西尽数撕毁。

他变得面目全非,可最后,那声音却告诉他他还不是星殒!

他如何不怒?如何不忿?

可面对古方天的质问,那声音却极为平静的说道:“我并没有骗你,你看,天上不是有一颗星星一直照耀着你吗?”

古方天闻言抬头,而他的头顶正如那声音所言道的一般的确有那么一刻星辰在其上闪烁。

那是一颗很特别的星辰,散着一阵阵紫黑的光芒,与夜空中其他的星星格格不入,看上去极为诡异。

但已经迷了心智的古方天却脸露迷醉之。

他看着那颗星星,就像是注视着这世上最动人的瑰宝一般。

“那是我的星星”他这般喃喃自语道。

“是的那是你的星星。”他脑海中的声音在那时又一次响起,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味道,温柔的在古方天的耳畔低吟。

“有了命星你就是星殒。”

“可是,你还未有将自己的命线与他链接,所以还算不上真正的星殒。”

“只要,你愿意放开你的心神,接受那颗星星。”

“你,便可以做上真正的星殒!”

那声音在古方天的耳畔循循善诱道。

而古方天脸上的神情亦在那时渐渐变得涣散起来。

“放开心神成就星殒”

他这般呢喃道,双臂缓缓的张开,双眸闭上,就像是要迎接某个伟大的时刻,又像是在拥抱他梦寐以求的某个未来。

耳畔的其余渐渐化作了阴桀的笑意,但古方天却犹若未觉。

穹顶之上那颗诡异的星辰猛地亮了起来。

但是,亮,这个字眼用在这里其实并不恰当。

准确的说,是他遮住了他所在位置四周的星空。

它出一道黑的光芒,以他为中心,周围的一撮星光便变得漆黑起来。

而一道黑的细线也在那时自穹顶之上伸了下来,以一种快得几乎让人看不真切的度,穿越层层雾霭,亦穿越星海与人间的万里之遥,转瞬来到古方天的跟前。

然后,那跟黑细线猛地遁入了古方天的头顶。

古方天的身子在那时出一阵剧烈的颤抖了,本就凸起青筋与血管变得愈明显,就像随时都会爆裂开来一般。

他好似承受某种难以忍受的痛苦,嘴里开始出一阵阵意义不明的低吼。

而周身包裹着他的邪力也随着这般的变化愈汹涌了起来。

这样的变化无论会将古方天怎样,对于苏长安来说都没有半点好处。

可是苏长安却又没有半点出手阻止亦或是趁机做些什么的意思。

他只是扬起了头,望向穹顶。

极为认真的打量起夜空中那抹极为突兀的漆黑,就像是在考量些什么东西一般,丝毫没有大战将临前的惶恐或紧张。

古方天还在低吼,他的身子已经弓了起来,穹顶之上的那片漆黑之中汹涌的灵力顺着那条黑线不断的涌下,朝着古方天的身子灌去。

苏长安的眉头皱起又舒展,舒展又皱起。

像是有些什么东西在困扰着他。

黑的邪力不断的涌入,仿佛永无止境一般。古方天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他皮肤下凸起的血光像是无法承受这可怖的力量,开始一根接着一更的爆裂开来,只是转眼的功夫,他浑身上下便浸满了从他自己体内溢出的黑紫鲜血。

他的整个人在那时看起来格外渗人。

苏长安的目光顺着穹顶的那团漆黑下沿落在了古方天的身上,微微停顿之后,又仰头看向穹顶。

“邪神劫”

“天外”

“灭世”

他叨念着这样的字眼,体内那抹烛阴留给他的神性开始运转,苏长心头一动尽可能的想从那抹神性之中提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一道道生涩的古语在他的脑海中一一闪过。

苏长安看着穹顶,紧皱的眉头忽的缓缓松开。

他的脸忽的露出了恍然之。

那颗紫黑的星星根本不是星星,而天空中那抹看似被那星星黑的光芒所笼罩的区域亦同样不是被光芒所笼罩,那是那些邪神用了某种秘法破开穹顶,或者说破开了这方天地,那浓重的黑分明就是天外世界无尽虚空的颜。然后接着与古方天之间的牵引降临到这个世间!

那邪神根本不在这方天地,而蛊惑古方天的只是他的一个投影罢了。

但现在古方天接受了他的交易,那么

劫降临了!

苏长安这般想着,天际那道浓郁的漆黑在那时忽的犹如潮水一般退去。

而古方天口中嘶吼亦猛然停了下来。

他仰起头,看向苏长安。

他的模样并未有多大的变化,但周身的气息却是苏长安从未见过的阴冷与可怖。

脸上的神情更是犹如尸体一般,难以找到哪怕半点的感情波动。

苏长安知道此刻站在他眼前已经不是古方天,而是一位来自天外的邪神,一只劫!

“愚蠢的生灵。”古方天出一句极为不屑的感叹,嘴里吐出的字眼却充斥着一股令人胆寒的腐烂味道。

“小子,谢谢你,若不是你逼得这般紧迫,我想要完全降临恐怕还得费些功夫。”他这般说道,虽是感谢之言,但语气里却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嘲弄之意。

“不过,我们劫素来遵守承诺,我答应了他,要杀了你,所以你就得死。”

古方天摇了摇自己的脖子,似乎是在适应这具新的身体,而在这个过程中,他自始至终也未有认真的看过苏长安一眼。

他毕竟是劫,就是所谓的星殒在他的面前,他也屠之如猪狗,又何惧一个臭未干的男孩?

在他看来,苏长安的死只是时间问题。

相比于这个,他更愿意去好生适应一番自己的身体。

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他得解救那些被困在这个世界中的同伴,亦得想办法打开这方天地的门户,召唤更多的劫降临。

然后,他们便可以一切享受这场毁灭世界的狂欢了。

这样想着,他冰冷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除了毁灭与杀戮,这世上便再无任何事情能激起劫的兴致。

“劫,域外邪神。”

“强横无比,但却无法随意突破世界之间的壁垒,降临于人世。想要做到这一点,唯一的办法便是寻找宿主。”

“但世界之间的壁垒极为僵硬,即使是劫也无随意降临,在降临之前,你们需要蛊惑自己选中的宿主将他们心底的善念尽数根除,做到与你们一般的穷凶极恶,这样才能完美的契合你们的神性,也才能让你们安全的将领。”

苏长安的声音却在那时响了起来,他娓娓说道,声线平静得出奇。

古方天闻言一愣,脸上闪过一抹异,他第一次好生的打量了苏长安一番。

“知道得还真不少。”他这般说道,却又像是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眉头一挑,声线莫名的大了几分:“你是仙?”

“嗯。未成道的仙。”

几乎每一个见过他的神族都会出这样的感叹,苏长安倒也索性说了出来。

“”苏长安的坦白倒是让古方天一愣。但随即便又狞笑着说道:“也对,反正你马上就要死在我的手上,亲手杀死一只未来的仙,光是想想就让我忍不住兴奋起来。”

“你突破世界的壁垒。这动静太大想必那些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你就不怕和你那些同伴一般被封印在神冢之中?”苏长安问道。

“那又如何?我杀了舍弃这幅身躯遁去便是。”古方天极为随意的回应道。

他周身气势在那时再次升腾起来,作势便要对苏长安出手。

“可是这幅身躯不是你好不容易才诱惑他堕落的吗?舍弃了不可惜吗?”苏长安对于古方天手上的动作犹若未见一般自顾自的问道。

“不容易是因为我远在天外,难以将种子送入合适的人选身上。现在既然来了,这世界上的生灵哪一个没有自己的,而既然有,想要将之堕落,并非难事。”

古方天说这,身子依然来到了苏长安的跟前。

而磅礴的邪力便在那时自他体内奔涌而出,化作数道蛟龙恶蟒的模样从四面八方直直的杀向苏长安。

可即使到了这个时候苏长安对于即将到来的危险还是犹若未觉一般。

他非但没有半分躲避的意思,嘴角更是在那时浮出了一抹笑意。,又一次问道:“最后一个问题,我很想知道,若是你们降临到了并未完全堕落宿主身上,你们会怎么样?”

苏长安的笑容是那般清澈,像是极了三月的春水。

可这位邪神却在那时心底莫名的生出了一股寒意。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五章 一点良知,一分生机

古方天的脸上闪过一道不可思议之。

他似有所感一般,方才磅礴的邪力在这时一滞,而本就阴冷的脸更是忽的一白。

他的身子怔住了,凌冽的攻势生生止住。

“怎么会?”他出这样的一声惊叹,漫天的邪力在那一刻渐渐散去,这方天地间传来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威压,似乎想要将他驱逐,将他碾碎。

苏长安嘴角的笑意更甚。

他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强悍的灵压破体而出,将已经被劫附身的古方天笼罩其中。

“这个世界很不好。”

苏长安说道,身子向前迈出了一步。

“不好到正如古伯父所言,善良的人,很难活下去。”

“可偏偏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些人,即使身处黑暗,即使被邪神侵蚀,却依然难以磨灭心底最后那么一份良知。”

古方天听出了苏长安话中的意思。

他脸上不可置信的神愈浓郁了起来。

“不可能,他明明已经完成了我交给他的事情,他的灵魂早已盛满了邪念,怎么会有错?”古方天这般说道,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放在自己的眼前。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体内的力量开始疯狂的衰退,被这方天地的斥力所消融。

“是吗?”苏长安反问道,身子再次向前迈出一步,而手中的剑亦在那时被他提起。散落在四周的三千灵剑似有所感,纷纷出一声清鸣,而后飞向他的头顶,闪着寒芒直直的指向古方天。

方才还不可一世的古方天脸上在那时却闪过一道畏惧之。

他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了一步,似乎是想与苏长安保持一个在他看来相对安全的距离。

苏长安倒没有步步紧逼的意思,他立在原地,冷眼看着已经慌了神的古方天,说道:“可是,据我所知,董大仁一家,尚有一位活口。”

“什么!!!”古方天的脸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他终于是明白什么自己在什么关节出了问题。

可是这样的明悟却来得晚了一些,天地间传来一阵阵浩瀚无比的威压,那是这方天对于外来者本能的敌意,若是给他些时间,他倒是尚有余力抹除自己的痕迹,不让这方天世界的意志将他现,毕竟就算他的宿体没有完美完成他所交代的事情,但所差却也不大,只要舍得付出一些代价,这一切也并没有到完全不可挽回的余地。

但此刻他的身前还有一位虎视眈眈的苏长安。

他可不相信这个少年会这么看着自己对抗天道,而作壁上观。

因此,他的脸在那时沉了下来。

他开始搜寻他宿主的记忆,试图找出关于眼前这个少年事情,然后寻找退敌之策。

苏长安大抵猜到了这只劫此刻脑子中那点小九九。

他面顿时阴冷了起来。

他的手忽的张开,头顶的三千灵剑剑光大作。

是的,他要动手了。

他要将这只邪神连同古方天一并斩杀。

在确定古方天被邪神蛊惑那时起,苏长安体内烛阴留下的神性便传递给他了许多关于这些天外来物的信息。

这些邪神固然强大,但却并非属于这个世界。

而这个世界冥冥之中存在某种意志,那意志会本能保护这个世界,将任何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或毁灭或驱逐。

因此邪神们想要降临这个世界便需要一位宿主。

而这个宿主需要拥有与他们一般的邪念方才能让他们在降临时逃过这方天地的耳目。

所以他们才会在那之前诱惑他们的宿主去做一些足以让他们彻底堕落为十恶不赦之徒的事情。

可是,这位邪神千算万算,却偏偏没有算到即使已经到了那个时候,古方天已然放过了那个女孩。

苏长安难以去揣测当时古方天心中所想,或许是因为响起了古羡君,又或是其他

但他确定古方天虽然已然被邪神蒙蔽了心智,但却依然还保留着那么一份人性。

而这一分人性,便是苏长安的生机。

可同时,他也没有办法去赌古方天究竟还有没苏醒过来的可能,那样的妇人之仁到最后只能是害人害己,他早已品尝过这样的滋味。

因此,他的眉头一沉,三千灵剑犹如离弦之箭,带着呼啸的剑鸣直直的杀向一脸错愕的古方天。

还在苦苦思索如何脱离此死劲的古方天一愣,他想不到苏长安的出手竟然是如此果决,他心头一寒,有心想要躲避,可奈何这方天地的意志似乎是在冥冥之中帮助苏长安一般,在那时将他的身子死死的锁住,莫说是移动,就是他想要调集体内的灵压抵挡此杀招也是坐之不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三千灵剑带着恐怖威压飞快的向他杀来。

难道方才降临这方世界就要被毁灭?

他的脑海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而那时,长剑已然及身,眼看着就要将它彻底洞穿。

“长安!不要啊!”

一道惊呼声响了起来。

苏长安冷冽的脸一怔,已经到了古方天身前的长剑在那时生生停了下来,悬浮在离古方天的眉心不过半寸处。

他有些诧异的转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却见一袭白衣的古羡君不知何时已经立在了那残垣断壁之上,一脸焦急的朝着他喊道。

苏长安很明白此刻的古方天已经不再是以往的古方天了。

所以他要杀了他。

可是古羡君的出现,却让他生生愣住了。

那毕竟是古羡君的父亲,当着古羡君的面杀了古方天,这样事情终究太过残忍了一点,无论是对于古羡君还是苏长安都是如此。

因此他在那一刻下意识的收住了自己的剑势。

随即转头看向古羡君,张开嘴便要说些什么。

“羡君,你听我”

但是他的话方才出口,一旁的古方天却忽然张开了手,朝着古羡君的方向一握,到巨大的吸力猛地传来,措不及防的古羡君便在那时身子不由自己的飞向了古方天。

“匹夫尔敢!”苏长安的眸子中顿时燃起了火焰,他怒吼一声转过了身子,那些停住的长剑便在那时就像是感受了苏长安此刻满腔的怒火,纷纷长鸣便要再次呼啸着刺破古方天的身子。

可下一刻,那些长剑又被苏长安强行停了下来。

因为,古方天已经死死掐住古羡君的喉咙,将她挡在了他与那些灵剑之间。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六章 每个父亲都是英雄

“爹”古羡君终于回过了神来,她亦是明了了此刻这场上的状况。

苏长安想要杀古方天。

而古方天却利用她的出现,拿她做了这个挡箭牌。

古羡君固然不愿意看着自己的父亲死去,可她怎么也想不到他的父亲会拿她做这个挡箭牌。

这与她印象中那个始终对她百依百顺的父亲截然不同。

她不信!

她觉得这里面一定有些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因此她忍着被古方天掐着的脖子上传来的撕心裂肺般的痛苦,艰难的转过了头。

但入目的却是古方天那张惊呼扭曲的脸。

她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自己的父亲,只不过空有他的一副躯壳而已。

“你是是谁?”她问道,因为被古方天掐着脖子,她连呼吸有些困难,说话时更是断断续续,显得极为吃力。

“我是谁?我是你的父亲啊!”古方天这般说道,但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狞笑。

“不你不是”古羡君的脑袋犹如拨浪鼓一般的摇晃起来,看着那张曾经慈爱的脸露出如此狰狞的模样,狰狞到连她都不敢相认,泪水终于在那时包裹不住,自她的眼眶中涌出。

这是第一次。

苏长安与古羡君相识这么久,他第一次看见古羡君落泪。

他胸膛中的怒火越烧越旺,就像是要将他燃尽。

“放开她!”他这般说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威严。

“放开她?她是我的女儿我为什么要放开她?”古方天冷笑着回应道,但身子却依旧牢牢的躲在古羡君的身后,显然对于苏长安还有那么几分忌惮。

“”苏长安沉默,他自然知道此刻的古方天决计不会放过古羡君,因为这是他最后一直救命稻草。而他现在虽然完全有实力杀死这只被这方天地反噬而虚弱不堪的邪神,但却不能保证这样做是否会伤到古羡君,因此,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问道:“好!你放了她,我便让你走!”

“是吗?”古方天阴测测的问道,语气中似乎有那么几分心动。

“我天岚院之人说话向来一言九鼎。”苏长安闻言,心头一喜,但脸上却依然不露声的沉声说道。

他又怎会放任这邪神离去?

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只要这邪神中计,一旦放了古羡君,那下一秒,苏长安的剑定然便会贯穿他的胸膛。

但在那之前,为了古羡君的安全,他却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

“那好!那我现在放了她,你便要让我离去!”出乎苏长安预料的是古方天对于苏长安的话几乎是毫不怀疑。

苏长安也是关心则乱,只当古方天是求生心切。

“好!”他赶忙点了点头,试图打消古方天心头的疑虑。

“那我放了。”古方天亦在那时回应道,手上作势就要将古羡君的身子扔出。

“嗯。”苏长安点了点头,亦在那时伸出了手,似乎是想要接住古羡君,但心头却暗暗调起那些灵剑,准备在古方天放开古羡君的一瞬间拦住他去路,再将之没杀。

“接住了。”古方天这般高呼道,而古羡君的身子便在那时真的就被她朝着苏长安扔了过来。

苏长安大喜,身子顿时飞射上去,想要接住古羡君以确保她的安全,而同时,他心中念头一动三千灵剑便避开古羡君,从两侧朝着古方天的后路掩杀过去。

而不出预料的是,他稳稳的接住了古羡君的身子。

但出乎预料的是,他呼啸而去的长剑却落了空。

古方天的身子并没有后退,或者说他并没有逃跑的打算。

他在扔出古羡君身子之时,自己的身子亦以此作为掩护直直的朝着苏长安杀来。

古方天,或者说他体内邪神的力量,被这方天地的意志说压制,其如今的实力想要袭杀已经摸到星殒门槛的苏长安,怎么看都是极为不自量力的事情。

因此,在察觉到古方天的动向时,苏长安的心中有过那么一丝疑惑。

但很快这样的疑惑便尽数消散,化为震惊与暴怒!

古方天的目标根本不是苏长安!而是此刻正被苏长安抱在怀中的古羡君!

他要杀了古羡君。

以此抹除他的宿体,也就是古方天心头最后一抹良知。

从这宿体的记忆中,那邪神知晓了在屠戮董大仁一家时,那位仅存的小女孩让古方天回忆起了自己的女儿,也就是古羡君。

与其说古方天放了那个女孩一条生路。

倒不如说是古方天不忍伤害自己的女儿。

而古羡君便是古方天仅存的那么一丝良知,只要杀了古羡君,那古方天的心中便只剩下滔天的邪念,而他也就可以以此躲避开这方天地的意志。

所以从古羡君出现的那一刻起他便已然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苏长安自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可是古方天的剑已经到了身前,他想要避开已是不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剑呼啸而来,就要洞穿古羡君的胸膛。

他又惊又怒,却又无计可施。

可就在他心生绝望之时,一道身影忽的窜了出来。

她那般迅,迅到无论是苏长安还是被邪神附体的古方天都尚还未反应过来。

那身影俨然已经挡在了古羡君与古方天的剑之间。

扑哧!

一道闷响荡开。

那把剑就这样直直的插入了那道身影的体内。

鲜血,带着一抹淡金的鲜血在那时自那身影的体内奔涌而出。

洒在了苏长安的脸上,也洒在了古羡君的脸上,亦洒在了古方天的脸上。

咚!

又是一声轻响。

那道身影落在了已经破烂不堪的地上。

她身子与地面相撞出的声音,如同一道雷鸣,在苏长安与古羡君的耳畔来回作响。

他们脸上的神情在那时凝固了起来,他们愣愣的看着那倒在地上的声音,脑子里一片空白。

炙热的鲜血洒在了古方天的脸上。

他就像是从熟睡中被浇了一盆冷水一般,忽的醒了过来。

“铃铃儿”他这般呢喃道,眸子中的漆黑之似乎有了退去的迹象,脸上的神情亦有些恍惚。

“你要反抗我吗?”而下一刻漆黑之又占据他的眸子,脸上的神情随即变得狰狞起来。

“铃儿”

“凡人,我赐予了你强大的力”

“铃儿为”

“力量,而你却没有完成我们之间的”

“为什么会这样?”

“的约定,你背叛了我!!!”

古方天的脸上的神情犹如失了神智一般不断的变化,时而悲痛欲绝,时而恶毒愤恨。

终于,在这样来回数十次的变幻之后,古方天一只眸子化作了寻常模样,而另一只却漆黑无比。

显然这时,古方天的意志正在与那邪神做着某种斗争。

“爹!”一旁的古羡君似乎是看出了些什么,她挣脱了苏长安的怀抱,向前一步大声的朝着古方天喊道。

古方天闻言,他的身子一怔,却似乎有所畏惧并没有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他那正常的眸子中闪过一道光芒。

而后他的一只手被高高举起,作爪状,似乎要去撕裂些什么。

“你!你要干什么!”他体内的邪神似有所感,大声的质问道,可声线中却有那么一抹难以掩饰的惶恐。他漆黑眸子的那一侧身子开始涌动其黑邪力,试图阻止古方天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古方天并没有在与他体内那东西对话的意思,他举起的手猛地落下,朝着他自己的胸口。

那里,有一枚漆黑的印记。

那时邪神留在他身上的印记。

“不要!不要!”邪神惊呼道,语气中竟然带着哀求之意。

但是古方天的手还是决然的落在了自己的胸口。

黑紫的鲜血在那时从他的胸膛处溢出,他的眉头一皱,显然正承受着莫大的痛楚。

“不要!!!”

那邪神还在哀求。

“我可以让你的妻子复活,我可以救她!!!”他慌乱中开始向着古方天许诺。

“不。是你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我们都是恶魔,我们都应该死。”古方天苦笑着说道,心头一横,已经陷入自己胸膛的手猛地一用力,将那黑的印记连同着他胸膛上大块的血肉尽数的扯下。

“不要!”

又是一道惊呼响起,声音的主人却是一旁的古羡君。

此刻她的脸上已然噙满了泪水,她不明白为什么一觉睡醒,这个世界都好像变了一般。

她甚至未有弄明白生了什么,她的父亲与母亲就要死了。

这让这位自小便受尽赞誉的古家小侯爷眼眶中的泪水再一次奔涌而出。

那块翻涌着浓郁邪力的血肉被古方天扔到了一边,血肉之中依稀可见一道黑的人影在其中翻腾、挣扎、嘶吼。

但失去了宿主的庇护,被这方天地意志所锁定的邪神,很快便被这方天地中的力量所碾碎,最后化作一道道黑气消散于这方天地。

任凭邪神再过强大,但比起一方世界的力量,却也不过如此。

古方天的双眸终于在那时恢复了正常。

他对于自己胸膛处奔涌而出的鲜血犹如未觉。

他只是木楞的、小心翼翼的走到了那道躺在地上的身影跟前。

缓缓的,又极尽温柔的坐下身子,将那道身影抱入了怀中。

“对不起。”他在她的耳畔这般说道。

他怀里的人儿亦在那时抬起了头,看向古方天。

古方天已经四十多岁了,加之之前的变故这让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加虚弱,也更加苍老。

但这个古方天,却是她心里那个古方天。

所以,彦铃在那时笑了起来。

她在之前一直看着化身为邪神的古方天与苏长安大战,她并非不想帮忙,只是就算吸收了生机,她依旧没有神性,修为依旧比起一般的地灵境强出一线而已,远不能参与到这样的战斗中。

直到那邪神想要对她的女儿出手,她方才在那时激出了所有的潜能,但在了自己的女儿身前,为她吃下了这必死的一击。

当然,这也就让她的作为神的一生,走到了尽头。

“都是铃儿的错不怪天哥。”她伸手抚摸着眼前这个男人的脸颊,嘴角勾勒出了一抹笑容。

他的脸已经生出了许多褶皱,早已不复当年那翩翩少年的模样。

但在彦铃的心中,古方天,永远都是古方天。

古方天闻言,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张嘴便不断有鲜血自他嘴里溢出,他知道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因此,他安抚了一下自己怀中的妻子,抬头看向一旁神情负责的苏长安与早已哭成了泪人的古羡君。

而古羡君亦在那时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悲戚,猛地扑入了他的怀中。

“爹!娘!不要走,不要离开羡君”

第一次,亦或是最后一次,古羡君将彦铃唤作了娘。

古方天二人互望一眼,眸子中竟然有欣慰之。

古方天伸手摸了摸自己女儿的脑袋,虚弱的说道:“长安是个好孩子,爹相信以后他一定可以好好照顾你的。”

“不不要”古羡君疯狂的摇着自己的脑袋,古方天这如同交代后事一般的语气让她的心头愈不安,“我不要,我要爹,我要娘和我们在一起,我还要给你们生外孙,外孙女,到时候还要爹给他们取名”

“不要死,不要死好不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古羡君大声的说道,泪水如同决了堤一般涌下。

“爹和娘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这一切都是爹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更怪不了长安以后你们一定要好好在一起”古方天的气息越来越弱,声音也开始断断续续。

“到底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古羡君问道,脸上已满是泪水,声音亦有些哽咽。

“都是”古方天张嘴就要将事情的始末一一道来。

但他的话方才出口,便被一旁的苏长安打断。

“这些日子剑寒城的命案皆是一位邪神所为,我与古伯父在今晚现了此事,前来阻止,古伯父不甚被邪神附身,无奈之下方才要求我杀了他,以为剑寒城百姓免除祸端。”苏长安这般说道,身子也蹲到了古方天的身前。

他一脸郑重的看着古方天正道:“古伯父大义,长安佩服,伯父大可放心,有我一日,定不让旁人欺辱羡君一毫。”

这番话一出口,让古方天一愣,他随即便领会到了苏长安的意思。

他感激了看了苏长安一眼,忽的笑了起来。

“好!好!好!”他显然极为高兴,连说三个好字,但随后便戛然而止,高昂的头颅在那时猛地垂下,再也不能抬起。

他怀中的人儿似乎等待这一刻许久,在古方天闭目之后,彦铃亦感激的看了苏长安一眼,嘴唇微启。

她说:“谢谢。”

然后轻轻抚摸了一下古羡君的脸庞。

“孩子,对不起,娘得去找你的父亲了”

言罢,她的眼睛亦在那时缓缓的闭上。

她就像是睡过去了一般,靠在古方天的怀中,嘴角还带着笑意。但周身的生机却已然消散。

“爹!娘!”

一夕之间死去两位至亲的古羡君彻底崩溃了,她紧紧的抱着这两具渐渐冰冷的尸体,大声的哭喊道。

苏长安并没有阻止她。

他知道,这个时候,大哭一场,是对于古羡君最好的办法。

他想起了曾经在某本不知名的书上所看过的那么一段话。

永远不要在一个孩子面前,侮辱他的父亲。

因为每个父亲都是那孩子心中的英雄。

亦不要在一个父亲面前,对着孩子诉说他的不堪。

因为每个父亲都想要做自己孩子心中的英雄。

古方天的一生,不好不坏,虽身在帝王家,却碌碌无为。

但苏长安觉得他应该是一个英雄。

至少对于他的家人,他应当算得上英雄。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七章 看一看那风景

夜中的剑寒城已经没了曾经的模样。

邪神所爆出的强大能量将这座城池摧毁得断壁残垣。

哭喊声与哀嚎声依然不绝于耳。

如今本就乱世。

好端端一处可以躲避灾祸的安身之所就这么一夕之间被人摧毁,对前途的迷茫,失去家人朋友的痛苦,让这些遭逢大祸的百姓无不心头悲切。

苏长安沉默的看着古羡君。

她依然抱着那具尸体嚎嚎大哭。

他心疼得紧,却又不知道当如何安慰。

“唉。”他叹了一口气,在嘴边凝成了白霜。

天气已经越来越冷,战火亦越烧越旺,不知又有多少人会死在这个冬天。

“唉。”

又是一声长叹。

却不是出自苏长安之口。

那是无比悠长的一声叹息。

像是经历无数岁月,穿过了绵长的光阴抵达此处。

“谁!”苏长安的眉头一皱,夏侯血猛然出鞘,他举目四望,试图找到那声音的主人。

但漆黑的夜中,除了依然纷然而下的白雪再无他物。

古羡君也在那时察觉到了某些异样,她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仰头看向四周,眸子中亦浮出一抹警惕之。

“凡人啊,真是可悲的生物。”那声音在那时又一次响了起来。

而古羡君身前那一抹夜开始翻滚。

一道身影缓缓的自那夜中浮现。

他身材极为高大,周身滚动着淡淡的黑灵力。

他的身子轻轻落下,黑暗中看不清容貌,但那双眸子却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威严——帝王般的威严。

苏长安心头一寒,他从这来者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极为可怕的力量,几乎下意识的他的身子一动,来到了古羡君与黑影之间,将古羡君的身子牢牢的护在自己的身后。

“你是谁?”他这般问道,周身的灵力开始涌动,背后三魂浮现,头顶七星闪耀。

“唔,仙?你就是竖亥那叛徒这么多年种下的种子吗?可惜还未芽嗯?还有烛阴的神性什么时候这两个老家伙也搞到一起去了。”那人影瞟了苏长安一眼,只是一眼便看清了苏长安的底细,他随口说道,似乎烛阴、竖亥两位真神在他的眼里也不过寻常之物一般。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他感受到了那声音身上传来的灵力波动,加之对于真神的这般不屑态度,那这来者的身份显然便已是呼之欲出。

“你是据比!黑神据比!”他不禁大声的惊呼道。

黑神不是被囚禁在自己的行宫吗?

不是需要自己血裔的鲜血方才能解开他的封印吗?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古羡君屡屡遭到那些黑神的捕杀的原因,可是古羡君明明还站在这里,那据比又是如何逃出那牢笼的呢?

“吾在世上的后裔可不止她一个。”那人影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困惑,他居高临下的瞟了一眼被苏长安挡在身后的古羡君,这般说道。

苏长安一愣,不止一个

那除了古羡君还有谁?

若真有那么多,黑神们又何须紧咬着古羡君不放?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眸子中的瞳孔忽然睁大。

回眸看了一眼那一具安静的躺在古方天怀里的尸体,所有的疑惑在那一刻豁然开朗。

他终于知道彦铃体内的神性究竟去到了何处,终于明白为何在寻到古方天时她为何会那般虚弱。

她代替了古羡君,做了黑神的祭品。免除了自己女儿被终年追杀的命运。原来自己一直都误解了她,苏长安这般想着,心中难免生出几分愧疚。

“不明白对?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的女儿会为了一个凡人与凡人的后代牺牲自己。真是可悲可叹啊。”黑影感叹道,言语间对于彦铃的死显然还是有那么几分介怀。

可谁知苏长安却摇了摇头。

“是你不明白。”

“是吗?”那黑影瞟了苏长安一眼,却没有与之争论的兴致。

在他的高度看来,苏长安不过蝼蚁,既是蝼蚁与之争论对错无异于对牛弹琴,徒费口舌罢了。

但苏长安的心中仍有某些疑惑,他问道:“那劫的种子是被你种在他的身上的吗?”

“看样子你知道得挺多的吗?”黑影的眼中终于在那时闪过一道惊异之。

“为什么这么做?”苏长安又问道,眉宇间在那时浮出一抹浓重的煞气。他曾听已经失去的隐元星殒说过,上古之时,竖亥就是怀疑黑神据比引来天外邪神,因此暗中帮助生灵将黑神在内的诸神尽数封印打下了神坛。

如今若古方天体内的邪神真是据比所为,那么当年竖亥的猜测便不会有错。

“可惜不是我。”据比却摇了摇头,“我虽为黑神,掌管天地灵魂,但却与邪神的毁灭之道不同,我又怎会与之勾结?”

“那凡人,是他自己体内的招来了邪神。与人无关。”

苏长安自然难以去判断据比所言的真实性。

他脸一正,又问道:“那你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苏长安可不相信据比忽然降临只是为了感叹一番这世态炎凉。

“放心,我虽然不太喜欢凡人,但这丫头毕竟是我的后裔,我无疑为难与她。至于你”黑影说道这里顿了顿。又说道:“你既然是竖亥种下的种子,我倒也不介意看一看,你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只是酆都终究太远,有些东西看不真切。”

“今日,最后一位真神终于要从漫长的沉睡中醒来,六神重聚,这样的风景可不多见,我自然得看得清楚一些。”

据比言罢,他转过头望向远方的某一处,目光亦在那时变得深邃的了起来。

苏长安一愣,他的亦随着据比的目光望向远方。

以他的修为即使拥有帝江的精魄依然看不到据比所说的那些景象。

但他却知道,那个方向是西方。

而西方,有一座巨大的坟墓,唤作神冢。

在那里,沉睡着上古的诸神。

他的那位开阳师叔祖现在便应该身处那里。

那这么说来,他终于还是要打开那座坟墓了吗?

想着这些,苏长安的心又一次沉了下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八章 莫听雨的刀

极西之地,神冢。

天上的雷霆还在肆虐,神冢之中的冰棺依旧在颤抖。

一位老者、一位刀客还有一位少女,此刻正围在一位男子的身前。

那男子四十岁上下,脸上有些褶皱,两鬓的长亦有些白雪。

此刻,他面容沉浸,躺在那里,就像是陷入了某种熟睡一般。

“他已经睡了一天了,没事?”老者问道,眉头微微皱起。

在男子昏迷这一天的光景中,女孩与刀客已然将这事情的始末一一告知了老者。

老者本就犹豫的念头,在得知了关于未来的种种变化之后愈动摇,于是他选择静观其变,两不相帮。

那刀客闻言亦是有些担心,将询问的目光递向了一旁的女孩。

“不会。”女孩摇了摇头,但目光却有些迟疑。“这是是她教给我的秘法,应当不会有错。”

在提及那个她时,女孩的语气明显有些停顿,似乎有些不愿提及这个人的名讳。

而也就在那时,那躺在地上的男子眼皮忽的动了动,似乎有了些许转醒的迹象。

诸人脸上的神情一滞,瞬息变得戒备起来。

男子呼吸渐渐变得沉重,不出数息的光景,他的眸子豁然睁开。

诸人一震,那刀客与女孩蓦然向后退去一步,看向那男子的眼神也变得凝重起来。

男子睁眼之后,目光扫视了诸人一眼,那是极为淡漠的眼神,无悲无喜。随即他站起了身子,嘴唇微微张开,问道:“那便是我们的未来吗?”

那声音还是一如他的目光一般听不出悲喜,亦感觉不到欢怒。

但女孩与那刀客却从这声音中听出了某些与之前不同的东西。

他们互望一眼,脸一喜。

“嗯。那就是我们的未来。”女孩上前一步,这般说道,看向男子的目光中带着某种期许。她在方才使用了某种极为深奥的秘法,将未来的景象传递给了这男子,她觉得再看过那样的未来之后,这男子没有理由再继续他即将进行的某些事情。

“是吗?那真是一件遗憾的事情”

男子这般说道,脑袋也低沉了下来,似乎对于那番景象也颇为不喜。

“但是没关系,开阳祖爷爷,我们还有机会,我们还可以改变那个未来!”女孩赶紧说道,她的眸子中在那时闪动起明亮的光芒,她穿越那般漫长的时光抵达此处,而这些努力在这时终于是有了些回报。

“可惜”

可女孩的期许却并没有得到那男子的回应。

他的头再一次抬起,眸子中一闪而过的犹豫很快便被冷漠所替代。

他极为缓慢但又坚定的摇了摇头。

“可惜,我回不去了。”

他这般说道,周身的灵力再次翻涌了起来。而他的身子也在那时开始缓缓的上升。

轰!

似乎是感受到了这男子心底的决意,又或是男子将做之事触怒到了这方天地,冥冥之中的某些意志。

穹顶之上的雷霆开始怒吼,他们翻涌着从天际落下,犹如天罚一般想要阻止这男子的行动。

可男子的身后却在那时浮出一头巨大的苍龙,他迎上漫天的雷霆,以自己的身子硬生生的抗下了漫天的劫雷。

“吼!”

而后,那苍龙仰天出一声巨大的长啸。

声振寰宇,盖过了漫天雷霆,就像是在向那些冥冥之中的意志宣泄自己的怒火。

“为什么!!!”

女孩的脸顿时变得煞白,她仰头看着渐渐飞出半空中的男子,大声的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你明明知道那是错的,为什么还要去做!?”她不理解,亦不明白,这不是她从旁人耳中听说过的开阳。

男子,或者说开阳他低着头看着女孩。

脸上的神依旧冷如寒霜。

他沉默了许久。

许久到他的身子已然升入了半空。

“我已经不是开阳了。”

“这世上早无开阳。”

“我是太上。忘情而无情的太上,我要的未来,只是没有天人,没有6离尘的未来。”

“而显然,你给我看到的未来,便是我要的未来。”

男子的声音有些低沉,在说完这些之后,他扬起了头,看向天际。

但不知为何,两行清泪却在那时顺着他亦有些褶皱的脸颊潸然而下。

他亦不知道他为何会流泪。

在成为太上那一刻起,他的心早已冰冷如寒冰,坚硬如顽石。

这世上应当亦没有任何东西足以让他生出半分的动摇。

正如他自己所言。

他不是开阳。

他只是开阳留下的一只恶鬼。

一只满腔怒火,背负着无尽怨念,只为了复仇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

这样的他,怎会流泪?

这般想着,他脸上的泪痕尽数风干。

那时,他宽大的衣衫开始鼓动,一袭夹杂着些许白雪的长开始胡乱的扬起。

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滔天的灵力自他体内涌出。

似乎就连那冥冥之中的意志也在感受到开阳周身磅礴的灵力时,沉默了下来。

天雷在出一声不甘的低吼之后,终于隐没在云海。

“原来你们也会怕?”男子低声轻吟道,声线之中所包裹的东西说不出是嘲弄还是失望。

“不行!不能让他打开神冢,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苏曌焦急的看向一旁的莫听雨,这般说道。

“唔。”莫听雨神凝重的点了点头,他的九难刀又一次被他握在了手中。

随后他的身子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飞射而出,朝着那半空之中的男子杀去。

“找死。”男子瞥了一眼,杀气腾腾的莫听雨,冷笑道。他心头的念头一动,身后的苍龙变出一声长啸,直直的迎上了莫听雨,与之战在了一起。

一时间龙啸刀鸣不绝于耳。

二者杀得是难分难解。

数十息过后,莫听雨一刀挡下了那苍龙撞来的身子,虽未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但身子还是暴退回了苏曌的身旁。

“不行,我的力量不多了,难道就没有什么办法让他变回来吗?”

莫听雨握着刀的手有些打颤,他不得不双手握刀,这样才能减缓自己手上的颤抖。

苏曌闻言看了莫听雨一眼,这时她才现,莫听雨的身子不知在何时已然变得又模糊了几分。

她心头一寒,知道依靠星辰令召回的英魂定然不能长久行走于人世,在那牢笼未曾破解之前,英魂终究只是天人们的囚徒。

她有些不舍,但很快变压下了心底这样忽起的情绪。

她知道,这并不是伤春悲秋的好时候,若是不阻止开阳的所作所为,那么一切幸福都是没有意义的泡影。

她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的记起了那个她并不愿意记起的女人。

她心头一动,说道:“有办法,即使是太上也有办法变回来!”

“什么办法?”莫听雨沉着眉头问道。

苏曌仔细的回忆着关于从娘亲那里得知他与她的点点滴滴。

随即说道:“太上忘情,是将自己的情感割舍,从而强行了断自己与这方天的因果,但那些情感却不能随意的丢弃,否则会或作业果,成为魔障时刻威胁着太上,所以成就太上者一般会将自己的情感连同他们的因果藏在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事物之上。而为了安全起见,这些东西他们通常会随身携带。”

“只要找出那东西,我就有办法让他便会从前的模样!”

“嗯?”莫听雨闻言眉头一皱,他在数息之后便记起了之前开阳张开他的世界时所出现的那位与自己的天璇师叔一模一样的女子,而看那女子的神情显然是带有某种灵性。

几乎再同一时间,他与苏曌对望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得到相同的答案。

开阳的情,便在他世界的那位女子身上。

“我想办法让他张开他的世界,你找机会施展你的秘法。”莫听雨这般说道,周身的灵力再次奔涌而出,凌冽的刀意亦在那时自九难刀上呼啸而出。

他在那时沉眸望向天际。

“对不住了,开阳师叔。”

他这般说完,身子便又一次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朝着那只苍龙杀了过去。

这一斩,他调集了周身所有的灵压,磅礴的刀意犹如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自他体内涌出,一浪接着一浪,仿佛永无尽头一般。

“死来!”

莫听雨出一声暴喝,声若惊雷,压住了那苍老的呼啸,亦压住了漫天的雷鸣。

轰!

一声巨响伴随着苍龙的哀鸣骤然响起。

莫听雨的刀就这样极为突兀的将那只苍龙斩成了两半。

苍龙的虚影在半空中一阵翻腾,最后还是极为不敢的化作流光散去。

莫听雨的脸一正,并没有因为苍龙死而生出哪怕半分的得。

他的身子几乎就在苍龙被斩杀的一瞬间继续向前,直直的杀向半空中的开阳。

开阳的脸上闪过一抹异,但却并无多少惊慌之。

他眉宇一挑,一道浩瀚如海的灵压豁然荡开。

一位与天璇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便在那时出现在了开阳的身后。

莫听雨的脸一喜,他大喝道:“曌儿!”

周身仅余不多的灵力在那时不惜损耗的涌出,只要拖住开阳,只要苏曌能够成功将开阳寄托在那女子身上的因果与感情召回开阳的身子,那么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这是他们最后也是唯一的希望。

苏曌自然亦是看清这里的情形,她的脸在那时一沉。

只见他双手合十于胸前,数道印记不断结出。每一下都伴随着一道青的敕令闪现。

一只巨大的青凤凰虚影自她背后浮现。

她的嘴唇在那时微微张开。

一道道晦暗难明的音节自她嘴中吐出。

那是古语。

上古诸神所使用的语言,蕴含着这天地威能,同时亦可以驱动器这方天地的规则之力。

开阳身子忽的怔住了。

他本已伸出的剑连同他身后那女子所召出的剑都在那时开始颤抖,天地之间似乎有某种力量开始翻涌,青的敕令在那时呼啸而来,一道又一道的打在他与她的身上。

开阳感觉到他与自己的世界之间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那吸力相互拉扯,似乎要将他与她再次融为一体。

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开阳便醒悟了过来,有人要破他的忘情之境,要让他从台上之境跌落。

他下意识的便要散去自己的世界,可在那时莫听雨的刀呼啸而至。

他哪敢轻视,不得不抽身应对。

可他的世界被那秘法所禁锢,甚至影响到了他自己。他不得不与莫听雨交手的同时亦抵御着那股可怕的吸力,一心二用之下,在莫听雨凌冽的攻势之下连连受挫。而与那世界之间的吸力也随之增强。

如此这般下去,败亡便是时间问题了。

开阳想要寻找破敌之法,可莫听雨的刀却如同起潮的海浪一般,一波接着一波,一刀接着一刀,快如闪电一般根本不给他任何的之机。他自然知道莫听雨如此不惜损耗修为也要拖住他是为了给那女孩施展这秘法拖延时间,可却又毫无办法,只能不断的仓皇应招。

“曌儿!快!”可莫听雨的情形也不容乐观,他的身影愈来愈模糊,似乎下一秒便会消失,使用星辰令而降临于此地的力量就快耗尽,他离回归星海的时间已然不久了。

苏曌眉头皱起,她自然也很焦急,可是这秘法,因为是那人所教,所以她对此极为抵触,几乎从未施展过,此刻临阵磨刀,加之心中焦急,使出来难免有些生涩。

她的脸愈来愈苍白,额头上更是布满了汗迹。

手中结印的度渐渐慢了下来,口中吐出的古语也开始变得断断续续。

这样约莫过去了数十息的光景,忽的,她的身子一震,脸瞬间变得煞白。

“噗!”

一道血剑在那时自她口中忽的喷出。

那鲜血之中竟然带着一抹璀璨的金。

那一刻,开阳感觉到束缚着他身体的力量在那时尽数散去。

磅礴的力量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身体,他并没有去深究这样的变化究竟有何而起。

他只是面一沉,他背后的女子手中的长剑冲天而起,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最后凝成一条剑龙,汹涌着袭杀向莫听雨。

为了拖住开阳本就已经到了极限的莫听雨哪曾料到还有这般变化。

随他他即使抽刀回防,但那剑龙的威力已经远出此刻他的力量,只听一声脆响,他手中的九难刀便被那巨大的力量狠狠的掀飞,在空中划出一道浮现,然后落在了苏曌的跟前。

而莫听雨的身子亦在那时被那条剑龙所洞穿。

他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空中来回翻腾,最后砰的一声,砸在了苏曌身旁。

按理说,从那般高度落下,应当是极为势大力沉,就算不砸出一个深坑,但至少也会扬起漫天的尘埃。

可莫听雨的身子落在了地上,却只是那样轻飘飘的落下,就像是一根羽毛掉落,只有那么一丁点的响动。

苏曌擦了擦自己嘴角的鲜血,她看向莫听雨,这才现此刻莫听雨的身子忽暗忽明,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听雨爷爷”她这般呼喊道,声音有些颤抖。

而她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

莫听雨像是睡着了一般,双眸紧闭,安静的躺在那里。

“听雨爷爷!!!”她的声音大了几分,带着某种哭腔。

她想要上前扶起那位刀客,可身子却像是被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

她招到了反噬。

她本可以施展那秘法,将开阳的神智唤回,那么所有事情都不会再朝着那个方向展。

可是她很任性,她打心眼里不愿意去修行任何与她有关的秘法,直到方才临阵磨刀,却出了纰漏,害了自己,亦害了莫听雨。

半空中的开阳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或者在他的眼里,苏曌与莫听雨此刻不过蝼蚁,再也不可能对他造成半分的威胁。

而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为了这一刻,他已等待了太久,亦付出了太多,因此,他不免有些急不可耐。

他张开的双手,闭上了双眸,神情沉寂,就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一般。

那时,他身后那种坟墓之中的冰棺们似乎是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某个时刻,他们开始愈疯狂的颤动,隐隐约约间有那么一声声咆哮自里面传出。

泪水开始从苏曌的眼眶滑落。

她觉得是自己的任性造成了如今的惨剧。

她想起了自己的娘亲,曾说过的话。

“日与月都是星星,是这世上最明亮的星星,日月当空,是为曌。你爹给你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能像日月一般照亮世人。”

“爹。”苏曌呢喃着这个名字,一阵无边的疲惫感忽的涌上了心头。

她有些后悔,好不容易来到这里,却没有好好的与他说过一句话。

这般想着,她眼前的景渐渐变得模糊,她终于抵挡不住那疲惫之感就要闭上自己的双眼。

“曌儿!!!”

“曌儿!!!”

一道声音忽的传来,苏曌一个激灵,从睡梦中睁开了双眼。

“爹。”她下意识的唤道那个名字。

但引入眼帘的却是莫听雨那忽暗忽明的身影。

“不要睡!不要放弃!!!”莫听雨抖动着苏曌的肩膀试图将她从死亡中拉回来,而磅礴的灵力也在那时自他的身上不断的涌向苏曌的身子。

苏曌的脑袋渐渐清明起来,她知道是莫听雨救了她。

可是听雨爷爷不是已经耗尽了力量,就要再次回归星海了吗?为什么他会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这样的疑问再同一时间浮现在了苏曌的脑海。

而她也终于在那时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莫听雨身上闪着光芒。

不!

应当说是天际的一个星辰朝着莫听雨洒下了一道星光。

她的脑袋在那时终于完全情形,她仰头看去,便见一颗娇艳如火的星辰在夜空闪烁,它那般明亮,明亮得几乎刺眼,就像是要燃尽自己所有的光芒一般。

她的瞳孔在那时骤然放大。

“不行!听雨爷爷!!!”她大声的说道,泪水再一次自她的眼眶中决堤而出。

回过人间的英魂是不能召唤出自己的星星的!!!

是绝对不可以的!!!

但莫听雨却对于她的呼喊像是闻所未闻一般,在确定苏曌已经清醒过来之后,他朝着她笑了笑,那笑容如同三月的艳阳,温暖的春风拂过她的心。

莫听雨站起了他的身子,走到了那柄斜插在地上的九难刀之前,在微微沉默之后,他拔出了那把刀。

他将之横于胸前,伸出手轻轻的抚摸着那刀身。

九难刀在那时似有所感,出一阵清鸣。

像是在进行一场道别

或者说,诀别。

“听雨爷爷”苏曌狼狈的从地上爬起了身子,她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中的哭腔却让她到了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来。

“不要放弃。”莫听雨回眸看了苏曌一眼,这般说道。

他嘴角含笑,笑得那般真切。

那时,他头顶的星光愈明亮,明亮得将整个世界照耀得都恍如白昼一般。

“五年前,我在雪地遇见了你的爹,那时候她和你一般年纪。我收了他做徒儿,我想这应当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一件事。”

“五年后,我在星海遇见了你。”

“我相信你,穿越漫长的光阴来到这个世界,不是为了遗憾与失败。无论怎样,我们都要给这个世界留下一丝希望,哪怕只是一点。”

莫听雨这般说着,他手中的刀鸣忽的高亢了起来。

他扬起了头,漫天的刀意破体而出。

他额前的丝被胡乱的扬起,凌乱的衣衫被夜风所吹皱。

“我叫莫听雨。”

“五年前,我杀得了星殒。”

“五年后,我亦斩得了太上!”

这般说完,他的身子猛地跃起。

他的刀被他举过了头顶,映着耀眼星光,闪动着灼热的锋芒。

他双眸如血,周身灵力奔涌,漫天刀意呼啸。

他划破夜而来,犹如神王临世。

那时,云涌忽止,雷鸣喑哑。

那时,万籁俱寂,百兽蛰伏。

那时天地间,只余下这一人,一刀。

他决然而去。

一如五年前那个雪夜。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九章 青鸟

苏曌并没有见过莫听雨。

至少在她的未来,并没有莫听雨。

但她听过许多关于他的故事。

他并不强大,相对于后世那些恐怖的存在,莫听雨只是一个刀客。

一个纯粹的刀客。

一个像是从书中走出来的刀客。

他有着自己的优柔寡断,爱恨挣扎。

但一旦他的刀出了鞘,那这世上任何的风景都会在他的刀光下黯然失。

苏曌看着那迎着开阳一步又一步远去的背影。

她站起了身子,目光却不曾有半分的偏移。

她看着他。

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看着他。

她想要把这一幕记在心里,因为,大概这是那个刀客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抹风景。

然后,苏曌伸出了手,有些孩子气的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痕。

她的脸在那时沉了下来。

她的双手合十于胸前,周身的灵力开始翻涌。

她要再试一次。

准确的说是这一次她一定要成功。

这是莫听雨用命给她换来的机会,她不能失败,否则莫听雨死岂不是毫无意义。

她不允许这样的结果。

她觉得这样的刀客,就算是死也得轰轰烈烈,也得让后世口口相传。

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成功。

生涩的古语忽的又从她的口中吐出,她眉心一道红印记豁然浮现,背后巨大的青鸟虚影展翅怒鸣。

她手上的印记变化,一道道青的敕令行云流水般自她的手中飞出,以一种快得让人根本看不清的度飞射向半空之中的开阳。

莫听雨的刀来到开阳的身前。

开阳的眉头一皱,他感受到了莫听雨这一刀中所包含的强大威能,他不得不暂时放下他即将要进行的事情。

一把剑那时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他将之横于胸前。

铛!

一声脆响荡开,在嘈杂的天地间清晰的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开阳接下了这一刀,然后他极不耐烦的想要运起周身的灵力将莫听雨击飞。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马上就要成功,越是到这个时候,他越是急切异常。

可是当周身的灵力顺着他的剑身传到莫听雨的身子时。

按理说此刻的莫听雨定然无法接下这一道磅礴的灵力,他的身子应当会如同一只失了提线的木偶一般在空中翻滚,然后狠狠的坠地。

可偏偏。

莫听雨的刀就像是黏在了开阳的剑上一般。

任凭他灵力如何磅礴的涌向莫听雨,莫听雨的刀依然狠狠的抵在他的剑上让他无法抽身。

“你!”开阳的脸上浮出一抹怒,他仰头看向莫听雨,但很快脸上的怒便被一抹浓重的震惊所替代。

此刻的莫听雨浑身浴着星光,双目中燃着汹汹的火焰,那火焰犹如他头顶的星辰那般炙热。

燃尽仇寇,亦焚烧自己。

他脸上的神情极为狰狞,就像是忍受着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

他体内的灵力不断的涌出,而身子周围一开始不断的散出一阵阵光点,向着四周飞散而去。

而随着这些光点的离散,他的身影一刻模糊过一刻。

“你召出了你的命星?”开阳问道,声线带着疑惑。

是的,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了阻拦他,眼前这位刀客甘于做到如此地步。

回归人间的英魂是没有肉身的。

而命星所蕴含的力量需要肉身作为载体。

肉身即使载体,亦是一把尺子。

他将命星之上传来的力量维持在一个极为微妙的平衡点,强大,但又不至于给星殒带来伤害。可没有了肉身,星辰之上的力量便会无止境的涌来,一但英魂动用了裹藏在命星之上的星辰之力,那么脆弱的灵魂定然无法承受那磅礴的力量而彻底崩溃。

所以,开阳不明白。

为什么莫听雨为了阻止他,会情愿连仅余的魂魄也可以割舍。

如此做了,那莫听雨,便彻底死了。

没有任何人,任何办法可以将之复活。

他在这个世上,便什么都不会剩下。

“曌儿!快!”就在开阳愣神的这一瞬间,莫听雨张开了嘴,大声的吼道。

这对他来说似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声音出的瞬间大口大口的鲜血自他嘴中喷涌而出。

而那些鲜血在溢出的瞬间便风化成光点随风散去。

这一切苏曌自然看在眼里。

她知道时间并不多了。

无论是对于她还是莫听雨来说都是这样。

她强忍着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滴,驱动起周身的灵力,将秘法施展开来。

青的敕令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入了开阳的身子。

愣神中的开阳瞬息回过了神来,方才那股链接着他与他世界之间的吸力再次萦绕他的周身。

他知道他们又一次故技重施,想要将他的忘情之境破除。

他一声冷哼,周身灵力奔涌,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他不会在束手就擒,这般想着,他便要施展力量破除这敕令。

可就在这念头升起的瞬间,莫听雨似乎是感受到了他的想法。

他大喝一声,头顶的星光愈明亮的了起来。

他身子涣散的度愈迅了起来,可是刀上传来力道也在那时亦变得愈磅礴起来。

开阳的身子一怔为了应付莫听雨的攻击,他周身运转的灵力忽的一滞。

这微微停歇,给了苏曌稍纵即逝的机会。

她眉宇一寒,青的敕令如暴雨梨花一般倾斜在开阳的身上。

每一下都让开阳的身子颤抖不已,而这样的颤抖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明显。

他再也没有余力去顾及莫听雨,他与自己世界之间磅礴的吸力已经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天道合一!印结!”苏曌的眉宇一正,周身的灵力呼啸。

她的双眸中精光一闪,一股犹如神祇一般的威严蔓延开来。

她身后一只巨大的青鸟虚影在那时愈凝视,那哪是什么青鸟,分明便是一只青的凤凰。

天地间的法则被她的灵力所牵引,铺天盖地的涌向开阳。

开阳的脸一变,但身子却不由自主与那女人的虚影渐渐的合二为一。

莫听雨的气力在那时终于耗尽。

他的手再也握不住他的刀。

哐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而当一个刀客握不住他的刀时。

他的生命,也就走到了尽头。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章 陆遥凡尘远

开阳的双眸再次睁开。

他眸子中闪过一道迷茫之。

随即他看见他眼前有一张模糊的脸,那张脸笑着看着他,身子却慢慢化作观点渐渐朝着远方散去。

“听雨”他说道。声线低沉又带着某种颤音。

“师叔你终于醒了”莫听雨这般说道,他腰身以下的身子已经尽数散去,而上半身也在逐渐的变得模糊。

但他却笑了起来,笑得格外真切。

好似二月的春水,好似三月的艳阳。

他就要死了。

真真正正的死了。

就连魂魄也散去,在这世上不会留下任何的东西。

开阳的身子一怔,关于这些日子以来的点点滴滴终于在那时涌上他的心头,他记起所有的过往,也明白了眼前的惨剧皆是由他一人酿造。

“开阳师叔,听雨就要死了”

“我那笨徒儿以后就麻烦你了”莫听雨这般说着,胸膛以下的身子已然化为了虚无,似乎不出数息光景他便会尽数消散,彻底消失在这世间。

可及时是这样,他看着开阳的眼神中依然带着笑意。

似乎自己的死能够换来自己师叔的迷途知返是一件极为值得的事情。

莫听雨总是这样。

他可以原谅任何人,哪怕这些人错误需要由他来背负,他依然愿意原谅。

或者说,摇光一脉的人都是如此。

比如开阳的那位师兄何尝不是,对他疼爱有加,为了帮助他复仇,为了不让开阳走上太上的歧途,甚至不惜算计自己的徒儿。

“不!你不能死!”

想着这些开阳的身子一怔。

这些年,天岚的师兄为了自己肩上的责任一个接着一个的坦然赴死。

而作为最小的师弟,他拥有无与伦比的天赋,却沉浸在自己的仇恨中,无视他们的牺牲。

到了现在还需要一个晚辈用自己的性命将之唤醒。

这何其可笑,这让他有朝一日如何有颜面去到星海见那些师兄师尊们?

可这世上之事并不能因为开阳的一句话而改变。

莫听雨的身子还在消散,他颈项以下的身子早已不知所踪,双模亦缓缓闭上,似乎已经失了神智。

开阳仰头看了看天际,那颗荧惑星已经彻底熄灭,消失在了星海中。英魂与命星息息相关,或者说共为一体,命星熄灭,英魂便湮灭。

开阳的眉头一蹙。

他知道荧惑星是熄灭了,而非回归星海。失去了命星的英魂,必死无疑。

一切似乎都到了一个无法挽回的境地。

但开阳的脸上却在那时闪过一道决意。

他像是做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眸子中精光一闪,身后一条苍龙虚影浮现。

“去!”

他暴喝一声,声如雷霆万钧。

背后苍龙,手中利剑便在那时化作流光,飞快朝着天际射去。

那剑与那条苍龙不断的远去,不出数息的光阴便已然穿过了翻涌的云层。

他要去哪里?又要做什么?

这样的疑惑几乎同时浮现在老者与苏曌的心头。

“开阳!”那时开阳的嘴里又是一声暴喝。

夜空之中一颗星辰忽的亮起。

那时开阳的命星。那命星因为褪去太上的光环而再无之前那般耀眼,但相比于其他星辰依然算得上明亮。

自那命星出现在之时,开阳的衣衫开始鼓动,磅礴的灵力山呼海啸般奔涌而出。

而亦在那时,一条细线慢慢的浮现在开阳与那颗星辰之间。

那是他的命线,他召唤出了他与开阳星辰之间的命线。

“破!”他又是一声暴喝。

那柄飞入天际的长剑与呼啸着的苍龙便在那时度陡然加快,然后义无反顾的朝着那命线撞了上去。

他要斩了自己的命线,他要舍弃自己的命星!!!

只是一瞬间,苏曌与那神冢守墓的白标星君便明白了开阳的意图。

他们的心头一怔,显然都未有料到开阳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自己斩断自己的命线,这样事情,他们几乎闻所未闻。

噗!

一声轻响,那命线便这样被开阳亲手斩断。

他的脸在那时顿时变得煞白,身子更是往后退去了数步方才稳住了身形。

“你是我天岚的传人,当得起星君之位,这开阳星便送于你了!”他这般说道,而后周身的灵力愈汹涌的开始翻滚,将已经失去神智的莫听雨虚影包裹。

一道细线便在这样的包裹中自莫听雨的身上伸出,它在开阳的牵引之下以一种飞快的度不断的朝着天际那条连接着开阳星辰的细想飞射而出。

“合!”开阳咬着牙,从嘴里挤出这样一声敕令。

想要链接命线,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所需要并非简单的灵力便可以做到。

他还需要驱动者对于因果命运之力有着极深的理解。

而开阳,做过太上,斩过因果,这一点对他来说并不困难。

困难的是要做到这一点还需要巨大的灵力为基础,作为驱动。

但此刻他的脸愈苍白,额头上更是布满了汗迹。

方才还汹涌异常的灵力在这时开始以一种极快的度消散。

他斩断了自己的命线,便不再是星殒,而身为星殒所拥有的灵力便在那时开始散去,他所想的便是赶在这灵力散去之前将莫听雨的英魂与开阳命星所链接。

这样再次拥有命星的莫听雨便可以回归星海,在星海之中利用磅礴的星辰之力修复自己受损的魂魄。

但是,他的算计固然是没有问题,可他却低估自己灵力散去的度。

眼看着莫听雨与开阳命星的命线就要相接,可他的灵力却俨然已有些入不敷出。

一旁的苏曌自然看出了这一点,她同样不愿意看着莫听雨就这般死去。

当下也就顾不得其他,周身灵力亦疯狂的涌出,想要帮助开阳将莫听雨的残魂与那开阳命星链接上。

但是方才为了让开阳破除忘情之境,她已经消耗了几乎全部的灵力,此刻所使出的力量相对于链接命星所需要的力量不过是杯水车薪。

而现在这神冢之中能拥有这样力量的人,只有一个。

西斗守墓人——白标星君。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苏曌与开阳皆把目光转向了一旁那位老者,希望他可以在这时出手,帮助他们。

但此刻这位老者却低怂着脑袋,对于二人投来的目光视而不见。

这样的异样让苏曌与开阳的心头一沉。

他们自然是感受到了这白标星君此刻的不同。但是莫听雨的英魂已经奄奄一息,他们根本无暇顾及此事,只能拼命的压榨着自己体内所余不多的灵力,试图将命线链接。

可毕竟二人早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命线的链接渐渐放缓,甚至停滞不前,而莫听雨的英魂亦是到了崩溃的边缘。

“不要,不要!”苏曌的脸上再次爬满了泪痕,她这样呢喃道,身子开始不住的颤抖。

开阳亦是心生绝望。

他仰头看向天际,那漆黑夜空中,除了他的命星再无他物。

“师兄,助我!!!”

他出一声怒吼似的悲鸣。

但数息过去,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星海太远,并不是每一次住在星海之中的英魂都能给予地上行走之人回应。

泪水终于涌上了开阳的脸框,莫听雨的英魂已经只剩下一张闭着眸子的脸,而这张脸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模糊。

开阳意识到,自己犯下了太多的错,而这些错,并不是每一次都会让他有机会弥补。

泪水终于涌出了眼眶,它轻轻的划过开阳已经有些老态的脸颊。

最后,落在了地上。

嘀!

那是一声轻响。

是泪水打在地面所出的轻响。

那声音极为轻微,轻微到犹如蚊啼。

但很奇怪的是,那轻微的声响又极为清晰在这空间荡开,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里,亦传到遥远得不知有几万万里的星海之中。

那时,夜空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一颗接着一颗。

然后无数的光辉洒下,将昏暗的神冢照耀得宛如白昼。

是师兄们!

开阳的心头一动,一股说不出的激动涌遍他的身躯,他扬起了头看向夜空,只见那里六颗耀眼的星辰正在闪耀。

“天枢、天权、天璇、天玑、玉衡、摇光。”

他如同梦呓一般轻轻的叨念着这些名讳,身子愈颤抖起来。

力量顺着星光涌入了他的身子,他感觉到了那些自星海而来的磅礴之力。

他的眉宇一沉,收起了心底翻涌的情感。

巨大的力量开始被他催动,方才已经停下的命线又一次开始纠缠。

他们相互缠绕,相互拥抱。

直到数息之后,那命线的交接处出一道刺眼的光芒,又转瞬即逝。

待到光芒散去,莫听雨与开阳命星之间的命线俨然已经融为一体。

“幸不辱命。”开阳在那时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仰头看向天空中那六颗星辰,这般说道。

那些星辰在那时亦开始闪烁,似乎是在回应开阳。

开阳命星之上的星辰之力顺着命线开始涌向莫听雨的残魂。

磅礴的星辰之力带着一股神奇的力量,将他残破不堪的英魂修补。

不过数息的光景,莫听雨又变回了莫听雨。

他紧闭的眸子忽的睁开,看向开阳,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放心,你且回去,这里的事交给我。”开阳却抢先一步的对着莫听雨回应道。

莫听雨闻言,点了点头,他又转头看向一旁的苏曌。

那女孩的脸颊还带着泪痕,嘴角却偏偏含着笑意,在莫听雨看向她之时,她似乎也意识到这般模样并不好看。她有些手忙脚乱的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水,朝着莫听雨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谢谢你,听雨爷爷。”她这般说道。

莫听雨闻言点了点头,他忽的像是记起了什么,他的手朝着虚空之中一握,那把安静的躺在地上的九难刀就在那时飞了过来。

他将之握在手中,轻轻的抚摸一番,随即手中一荡,那把刀便应声飞入了苏曌的手中。

“你父亲的刀,你亲手还给他。”他这般说道。

苏曌愣了愣,她并不想去见苏长安,或者说她心底莫名的有些害怕见到他。所以她有些迟疑。

但当她对上莫听雨那满是笑意的眼神时,记起了方才在以为一切都已经失败时,心头对于苏长安的思念,心底的迟疑尽数散去。

她朝着莫听雨重重的点了点头。

“嗯!”她极为认真,亦极为用力的说道。

似乎所有的担忧都得到了接触,莫听雨在那时终于转过身,面朝天际,身子豁然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飞向那颗名为开阳的星辰。

那时,天空之中星光大盛。

没有了送葬者的指引,星辰便用自己的星光照亮英魂归去星海的路。

开阳亦在那时仰头看着那天上的星辰,目光闪烁,久久不语。

直到数十息之后,莫听雨的英魂终于抵达了星海。

那颗已经离开六星许久的开阳星在天际一阵游走,最后终于回归了六星的怀抱。

那时,北斗七星再次齐聚,作勺状,在天际放出一阵灿烂的光辉,似乎是在庆祝这等待许久的又一次相聚。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星辰都能如这般明亮,比如这灿烂的七星之中便有一颗星辰相比于其他六星光芒要黯淡许多。

那颗星星唤作天玑。

开阳的眉头一挑,他朝着天空中的星星们说道:“尚还有人走在迷途,无碍,待我去将他为你们寻回。”

星星们似乎是听到了开阳之言,他们又是一阵闪烁,最后终于完全消失在夜空之中,再次回到了星海。

“开阳祖爷爷,我们下面要去哪里?”苏曌在那时侧着脑袋看向身旁的男子,这般问道。

虽然之前的开阳做事极为不妥,甚至险些酿下大祸,但现在的开阳已经不再是太上,也用自己的力量就下了莫听雨,苏曌对其的芥蒂已然消散,此刻的对话也轻松了许多。

“我已不是开阳。”开阳却摇了摇头,“我叫6离凡。”

苏曌一愣,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6离凡、6离尘

她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一个猜测浮现在了她的脑海。

“去中原,那里还有只迷途的羔羊等着我们。”

6离凡这般说完,就要带着苏曌离去。

而也就在那时,那位一直在他们身旁低沉着脑袋的守墓人却忽然动了起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零一章 娲皇

无比阴冷的灵力在那时自那老者的体内涌出。

那灵力里所包裹的绝望愤恨之力无比磅礴,已经极尽这世间的凶与恶。

6离凡在第一时间便感觉到了这般的异样,他心头一寒,伸手便将身旁的苏曌推开,而自己也接着这股反冲力退向一侧。

而也就在这时,那神冢守墓的白标星君化作利爪的手便贴着6离凡的面门而过。

“白标!”站定身子后的6离凡看着周身萦绕着漆黑灵力的白标星君眉宇顿时沉了下来,他又惊又怒的暴喝道。

“怎么了?我的太上开阳大人?”白标星君并没有急着追击,他低怂着脑袋阴测测的问道。而身后漆黑的邪力犹如浪潮一般,一波接着一波的涌出,俨然已有了遮天蔽日之势。

6离凡的瞳孔豁然睁大,他在老者手臂处忽的现了一道漆黑的印记。

“你被邪神蛊惑了!!!”他不由出这样一声惊呼,这些日子他与这老者一直相处在一起,却从未察觉他已经被邪神附身。

“蛊惑?邪神如何蛊惑得了我?我只是在利用他罢了。”老者在那时缓缓抬起了头,那褶皱纵横的脸上竟然生得的是一双奇黑无比,没有半分眼白的眸子。

“你想要干什么?”开阳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已经不是太上,身子因为斩断了自己的命线,此刻的他星殒都不是,又如何会是一位星君的对手?

若是这白标星君真的想要对他们做些什么,他想来定是凶多吉少。

6离凡想着这些,身子便下意识往后退去数步,同时朝着一旁的苏曌使出了眼,示意她快些逃跑,而自己则留下来拖住这老者。

“想做什么?做你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情啊。”白标这般说道,脸上浮出一抹狂热之。

“”6离凡的脸变了变,说道:“那时的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方才会有这样的念头。我已经见过那样的未来,神冢不能开,一旦开了便会引来无穷的祸端,那祸端远出你想象。”

“怎么?你自己幡然醒悟,便可以开始对我说教了?”白标对于6离凡的规劝嗤之以鼻,他自顾自的说道:“你有着滔天的愤怒,我何尝没有蚀骨的仇怨?”

白标的声线忽的高亢了起来,他身后的邪力似乎也是感受到了这星君此刻心头的愤恨,翻滚得愈汹涌。

“我西斗一脉,寥寥数人,受天人之命,世代枯坐于这神冢之前,为天下苍生镇守神冢!而那些天人呢?却想尽办法蛊惑我西斗传人,想要盗取神冢之中的神血,噬其精魄,以为己用。致使我西斗一脉如今只余我一人孤寡存世!”

“他们不是想要神冢之中的神血吗?好!那我便尽数给他们!!!”

言罢,白标星君的大手一张,6离凡便感到一阵巨大的吸力涌来。他方才想运起自己的灵压抵御,可也就在那时,一道青铜铸就的令牌便忽的自他的怀中飞出。

那是

6离凡心头一震,这才知道这白标星君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这番出手其实想要的便是自己从星辰阁夺回的那一枚令牌。

可是此刻醒悟已是为时已晚。

那枚令牌在已然落到了白标星君的手中。

老者握住了令牌,他便再也没有兴致去看苏曌与6离凡一眼,他转过了自己的身子,朝着那座神冢之中走去。

“你们走,同属星斗,我不愿妄动杀戮,我的仇人只有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人。”

“”苏曌与6离凡互望一眼,脸皆极为难看。

本以为今日之事已然有了一个算是完美的结局,却不想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生生的将诸人之前的努力尽数作废。

尤其是苏曌,她千辛万苦来到这个世界,所为的便是阻止此事,眼看着好不容易有了眉目,怎甘心又付之一炬。

她这般想着眉宇间煞气涌动,双手合十,一道秘法就要祭出。

可就在这时,一只手伸了出来,将她张开的嘴生生捂住。

苏曌心头一寒,回眸看去,却见那只手的主人正是6离凡无疑。

苏曌有些疑惑,但6离凡面对苏曌的疑问却只是冷漠的摇了摇头。

苏曌一愣,便大抵明白了6离凡的意思——他们根本不是白标星君的对手,与其在这里白白送死,倒不如退去再想破敌之策。

苏曌心中固然愤愤不平,但也在此刻冷静了下来,她转眸深深的看了一眼那位正逐渐走入神冢的老者,最后还是随着6离凡的步伐,朝着神冢之外遁去。

白标星君终于走到了神冢跟前,他望着这数以千计的冰棺,脸上的神愈狂热的了起来。

似乎也是感觉到接下来即将生的事情,那些冰棺开始疯狂的颤抖,就像是在催促老者快些将他们释放。

“高元、皇灵、巨威。”

老者叨念着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声线低沉,又包含缅怀之意。

“你们的仇,为兄一定会替你们报的。”

“我白标立誓,天人不死,天下永无宁日!”

他这般说罢,手中的令牌在那时被他高高举起。

磅礴的邪力在那时自他的体内涌出,灌入那枚令牌之中。

那令牌一阵颤抖,随即出一道耀眼的光芒,而那光芒很快便将整个神冢覆盖,这覆盖之处的那些冰棺竟然就这样开始缓缓的打开。

冰棺之中的神血纷纷遁出,在半空中一阵飞舞,最后又皆化为一道道气息极为恐怖的人形。

他们的模样都极为怪异与狰狞,有些身高数十丈,有些周身燃着火焰,有些背后伸着骨翼,更有甚者生有三头六臂,皆是凶神鬼煞之貌。

他们似乎是因为在这神冢之中被囚禁得太久,在出现后的第一时间便纷纷出一阵阵暴喝。

那声音汇集在一起,宛如万雷齐鸣。

但这样的咆哮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道恐怖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忽的自神冢深处荡开。

方才还气势腾腾的诸神,在那一刻安静下来,他们犹如绵羊一般乖乖的蛰伏地上,似乎是在等待在某位帝王的将领。

而离神冢千里之遥的远方,两道身影互望了一眼。

“娲皇,醒来了。”其中一位男子说道,他的身影极为模糊,虽然立在那里,却根本看不清容貌。

“唔,天吴与据比看了这么久,想来也到了出手的时候了。”另一位男子点了点头,黑暗中同样看不清这男子的模样,但他的双眸却极为特别,一只漆黑如夜,一只雪亮如昼。

“走,这么多年未见,我们也该叙叙旧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零二章 毕方

沙。

沙沙。

忽的静谧下来的神冢之中,一道轻微的声响打破了这中沉默。

那声音就像是有某种事物在地上拖动所出的声响。

沙。

沙沙。

那声音愈来愈近,也愈的响亮。

那些立在场上的神族们似乎也感受到了出这样声响的主人是何等高贵的身份,他们如潮水一般退开,在人群中很自觉的让出一条道路。

而这时,白标顺着那条道路望向远方。

他终于看清了那来者的容貌。

那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很奇怪的女人。

她生得极为漂亮,漂亮到这世间任何形容美貌的辞藻,在她的面前都黯然失。

她除了胸前尚有两物说不出清是何材质的事物包裹着浑圆的胸部,周身便不着一缕。而最怪异的是,她的下生,并非人足,而是一条巨大的蛇尾,方才那沙沙的响动便是由她的蛇尾所出的。

“娲娲皇”感受到自那人身蛇尾的女子身上所散出的磅礴气息,白标的身子开始颤抖,随即他不由自主的缓缓跪下,嘴里更是出这样的高呼。

那是生灵对于神祇自内心的本能的崇拜。

那时,娲皇终于走到了诸人的跟前。

那些方才还不可一世的诸神们在那时皆低下了自己的头颅,朝着娲皇出虔诚的叩拜。

娲皇并没理会这些信徒们的膜拜,她只是低着头看着眼前这个老者,这个将她们从漫长的封印中释放出来的老者,双眸里闪动着骇人的寒芒。

“是你将我们放出来的吗?”她的嘴唇微微张开,这般问道。

声线中不乏女子的轻柔,但却同样带着一股帝王一般的威严。

白标心头一喜,暗以为自己此举定然给这位传说中的神祇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之后在请求他帮助自己报仇雪恨想来应该也会顺利得多,毕竟在他与大多数人看来,诸神们定然回向那些天人动进攻,以报当年的篡位之仇。

“正是小的。”他这般说道,或许是已然看到了大仇得报的希望,声线也莫名的大了几分。

“哦?”娲皇脸上顿时露出恍然之。

“小的虽为守墓人,但一直”白标赶忙说道,就要将自己与那些天人的仇怨报出,以此站队神族。

但是他的话方才说道一半,那娲皇的眸子中一道寒光闪过,她的手忽的伸出,而后五指张开,罩向那佝偻着的老者。

老者的话便在那时生生停了下来。

一道道白的带着磅礴生机的力量便在那时顺着老者的身子不断的涌向娲皇的五指。

“娲皇你!你!!”他满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这位神祇,他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生机正不断的被抽离。

那是一种本能的几乎无法反抗的力量,就好像自己体内的生机本来就是属于眼前这女子,而她此举也只是收回自己的东西。

这与力量无关,这是一种高于任何力量的规则。

她的东西,她要收回,任你纵横天下,力悍山河都无济于事。

白标本就枯瘦的身子在那时以肉眼可见的度枯萎了下来,他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像是求饶,又像是不解的询问,但到了嘴边所出的只有呜呜的声响,并听不清具体的意思——他的生机飞快的散去,喉咙处的血肉亦荡然无存,只余下骨头与皮层,自然也就难以再出任何的声音。

“哼。你知道你自己放出了些什么东西吗?”娲皇看着死到临头依然满脸疑惑白标星君,眸子中既是满满的怒意,亦不乏悲戚。

她没有在与这白标星君说话的兴致,五指猛地一闭,那磅礴的生机便尽数被她吸纳入了体内。

而白标的身子亦在那时如破败的雕塑一般坍塌下来。

“贪婪、、仇恨。”娲皇叨念着这几个字眼,眸子中的厌恶一闪而逝。“真是可悲的生物。”

“生灵再过不堪,可不也是你娲皇亲手所造,既然这般厌恶又何须将他们造出?”一道声音忽的从远方传来。那声音极为嘹亮,同时也带着一股让人难以直视的威严,娲皇四周那些匍匐的神祇在那时身子颤抖得愈明显,头颅更是低沉了几分。

娲皇抬起头,一双美目看向远方的某一处。

而也就在那时,一道身着宽大龙袍的少年便以一种快得几乎捕捉不到痕迹的度来到了娲皇的跟前。

他确实只是一个少年,或者说只是一个男孩更为贴切,但脸上的神却是与之极不匹配的沉稳。

他的眉心尚有一道的印记,此刻正嘴角含着笑意,望着眼前这尊神祇。

“天吴,你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被困在一个生灵的体内,竟然还有脸来见我。”娲皇的眉头一挑,冷言说道。

但对于娲皇的嘲弄,那被称作天吴的男孩却并不见恼怒。

“他毕竟是人间帝王,受天道之命,如今我们又被天道所弃,我自然不敢妄夺其躯壳。”天吴低声说道。

这话显然戳中了娲皇的痛处,她亦在那时沉默了下来,也失了与之调侃的兴致。

“我觉得天吴说得不错,你若是觉得生灵丑陋,不若将他们的生机尽数夺取,那样我的酆都可就热闹起来啦。”这时,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一道高大得浑身裹着黑袍的身影忽的在二人的身侧浮现。

娲皇的眉目皱了皱,似乎对于这来者周身的气息极为不喜。

“想不到你据比也逃了出来,这么说来,六神应当聚齐了?”娲皇这般说道,目光却看向另一个方向。

“恐怕不能?”似乎是为了回应她的目光,黑夜之中又是两道身影浮现,一位身子模糊不定,即使相隔不过一丈,却依旧让人看不清容貌,而另一位虽然生得器宇轩昂,但一双眸子却一黑一白,看上去极为诡异。

“毕方的转生被星辰阁看得死死的,我估摸着短时间里难以脱身。”其中那身子模糊的人影接过话茬说道。

“是啊。”双眸黑白分明之人,接着说道,忽的他话锋一转,像是记起了某些极为有趣的事情,又言道:“说起来,我们的毕方大人好像还和竖亥的那颗种子爱得死去活来,当真有趣得紧。”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零三章 诸神对话,天下乱世

此言一出,那位身材高大周身裹着黑袍的据比脸忽的变了变,他像是想起了自己那位与凡人纠缠不休的女儿,以及现在还和苏长安缠在一起的孙女。莫名有些不郁,他阴测测的说道:“你们这些神祇啊,莫不是在这些数月里活坏了脑子,总是跟着凡人纠缠不清,可笑,可笑。”

娲皇看了一眼据比,但却没有出言接他的话茬。

她脸上的神忽的一正,目光在这四位曾经掌控过这个世界的神祇身上一一扫过,问道:“接下来我们应当如何?”

“如何?”据比的眉头一挑,“自然是杀了叛徒,再去找那些蛆虫们血债血偿!”

言罢他的身子忽的动了起来,直直的杀向那身子模糊的竖亥。

真神出手,自然不比凡人。

那时,漫天的死气凝聚于他的手中,没有风云搅动的天地异象,亦没有雷霆万钧的浩大声势。但他手中的那一抹死气却极为浓重,凡人,哪怕只是触及边缘便会被尽数腐蚀得连骨头都不会剩下。

据比的出手极为突然,突然到竖亥似乎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他的死气已然及身,竖亥依然还是愣愣的站在原地并没有半分抵抗或者还手的意思。

而就在这时,一直站在竖亥身旁的烛阴忽的伸出了手,他大手一凝,据比手中磅礴的死气便赫然被他握在了手中,而后他漆黑的左眼光芒一闪,那死气便尽数被他吸纳入了体内。

烛阴是掌握生死轮回之神,无论是死气还是生机都难以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当然这也并非绝对。

在生机与死气达到某种极致时,出了烛阴所能掌控的极限,同样也能对他造成伤害,但是相对于他真神的修为,这世上现有人或者其他任何生灵能做到这一点。

“烛阴!”据比的脸一变,愤怒之便浮上双眸。“你什么意思?”

“你杀得死真神吗?”烛阴对于据比的质问犹若未闻,他冷言看了据比一眼,随即说道。

“”据比闻言顿时沉默了下来。

真神是杀不死的,即使是真神也没有半分杀死另一位真神。

“当年我暗中帮助生灵们将我们自己封印,其中的原因我想已不必我多说了?”竖亥并没有与据比争吵的意思,他的目光在诸人身上来回游动,冷言说道。

“那又怎样,你就这么确定哪些劫就是我引来的?”据比显然并没有放过竖亥的意思,他接过话茬这般说道。这些年被封印在酆都之中,这位真神颇有怨气。

“我不确定,直到现在我也不确定,我们之中究竟是谁被邪神所蛊惑,甚至有可能那个被蛊惑的人就是我自己也说不定。”竖亥这般说道,声线渐渐低沉了下来。“所以,我将包括我在内的诸位一同都封印了起来。”

“既然封印,那又为何将我们放出?”天吴冷言问道。

“不是竖亥放你们出来,他同样被困在天道阁中,是有人在暗中做了手脚将我们释放出来。不然你以为我如何逃出的神冢?”烛阴看了一眼天吴,说道。

“谁?为什么?”据比问道。

“强如我等都会被邪神所蛊惑,为他们开了天门。你觉得那些天人们,他们能抵御邪神诱惑吗?”娲皇接过了话茬。“但是天人毕竟不是真神,他们没有办法打开这个世界的门户,甚至他们想要降临这个世界都极为困难,因此,他们暗中操作着他们在这个世界留下的棋子毁坏天道,搅动风云,试图削弱天道之力,以此洞开天门,让邪神入侵这个世界。”

“而将我们放出,他们便已然料到我们会与他们争夺天道,到时候天道衰弱,天门必然洞开,邪神也必然随之而至。”

“真是一手好棋,这明谋简直无懈可击。”一旁的天吴若有所悟的说道。“我的转生便是在成为帝王之后收到了一些他根本不应该收到的信息,这才有了败坏自己帝国气运的举动,这般想来,我亦只是那些蛆虫手中的棋子。”

“是啊,那些生灵如今已经成长到了我们也无法轻视的地步。”娲皇感叹道。

“说这么多,那我们究竟该如何做?”据比有些不耐烦的问道,看得出在停了诸人的一番话后,这位唯一的黑神心情并不太好。

那些曾经被他引以为奴仆的天人们给他们设下了一个难以拒绝的圈套。

在漫长的封印中,天人们已经渐渐得到了天道的认可,而此消彼长,他们与天道的联系自然便得薄弱,这样的他们根本不可能是天人的对手。

想要击败天人,便得争夺天道的认可,而这样的争夺加之人间在天人的主导下的乱象,必定会让天道变得衰弱。这一点又恰恰正中天人们的下怀,也给了那些邪神们入侵这个世界提供了良好的机会。

这种进退维谷,被人算计的感觉,在他们漫长的生命中几乎不曾生。

“我们只是这些算计中的一环,天人们想要洞开天门不仅需要我们的与之争夺天道,还需要人间生灵涂炭,这样他们才能拥有足够的力量破开天门,只要我们能及时的恢复一部分力量,再阻止人间的大战,那样的话我们应当还有机会在邪神入侵之前击垮天人,重新掌握这个世界。”烛阴沉着眉头说道。

“没那么简单。”但娲皇的美目却在那时皱了起来。

“神冢被打开,我得以脱身,那些被封印在神冢之中的邪神定然也随之逃脱,而且我能很明显的感觉到,在西边已然有那么一群邪神聚集在了一起。”

“我们现在还太过虚弱,不易暴露在那些邪神与天人的耳目之下,竖亥不是还留下了一枚种子吗?乱世就教给他了,我们好生蛰伏,恢复神力,安静的等待与那些叛徒们的大战。”天吴沉着声音说道。

“而且我的转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孱弱,他已经隐隐约约现了我的存在,我得再次陷入沉睡了。”

“唔。也好,如今只能这样了。”娲皇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天吴之言。

而后无人有相互说了些什么,身子便纷纷化作流光,带着自己的麾下的诸神,消失在这方世界。

而诺大的神冢亦在那时静谧了下来。

谁也不曾现,在穹顶之上,云海之中似乎有那么一双巨大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这里的一切,直到五位真神散去,那眼睛方才带着一股笑意,缓缓闭上。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章 几命来赔

江东,建业城。

楚家的府邸中人潮涌动。

三千刀客尽数战死西凉,楚家失了中流砥柱,空留一干妇孺。

幸得西凉残军归来,镇守楚家,否则这江东之主的地位能否抱住还是两说。

如今西凉残部与楚家抱作一团,又有星殒郭雀坐镇,虽然江东诸部对于这外来势力颇有微词,但碍于星殒之威却也不敢多说些什么。

但是,前段时间,郭雀因有要事离开了江东,归来时已是神智不清,这些日子虽然被楚家与西凉残部好生调养,没有性命之忧,但也迟迟不见好转的迹象。

这让本就对于江东主家地位垂涎若渴江东诸部,就像是嗅到了腥味的恶狼,一个个蠢蠢欲动。

江东之地,虽名义上是大魏的领土,但出于对当年楚萧寒的敬重,朝廷向来是放任江东行事的,虽然也有派出官吏管理,但却在这豪族林立的江东也只能是做个摆设,江东的大权实际上是被握在与楚家为的各个氏族手中。而只需每年缴纳供奉,朝廷对于此事也是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虽然家主楚惜风与其中流砥柱的三千刀客尽数战死,但朝廷忙于与蜀地叛军以及蛮子的大战,根本无暇顾及江东。

因此,此刻的江东虽然看似平静,但平静之下实则是暗流涌动。

这天,楚家的府邸之前便聚集了大批大批的人流。

他们中有楚家的青年弟子,未有赴往西凉其修为年纪应当都是不大之人,稚嫩的脸上此刻不满了焦急之,踮着脚尖看着人群之中的那演武台上的两道身影。

而更多的是来自江东诸郡的豪门贵族,他们与这些楚家的少年不同,看向台上的神倒是颇有几分得意与嘲弄之。

而台上此刻有一名少女与一位中年男子正在比斗。

中年男子生得极为高大,衣衫根本难以包裹住他的身形,手中一把巨斧更是被他挥舞得虎虎生风。

那女子容貌俏丽,眉目如画,倒是颇有几分温婉之,不像是舞刀弄枪之辈,因此在那中年男子的攻势下可谓是节节败退。

男子倒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意思,他手中的巨斧又是一荡,直直的杀向女子的面门。

女子心头一寒,虽然堪堪的避开了这一斧,但却被那巨斧所挂起的罡风所伤,脸顿时变得煞白。

“小娘子,行不行啊?不行就早些束手就擒。”

男子见状,嘴角裂开一抹笑意。

这男子唤作罗鹏展,是江东豪强之一罗家的一位族人,修为天听,善使一柄巨斧,生来力大无穷。

前些日子郭雀重伤不治的消息便在江东诸部之中传开,各家族一番密谋,便打着天下乱世,需得选出一人带领江东的幌子召开了所谓的比武大会,为的便是打击楚家的气焰,瓜分江东之地。

楚家固然势弱,但却也还有西凉残部中的好手坐镇,譬如罗玉儿、花非昨、红玉之流,在问道境内却也是不可多见的强者。可依然架不住对方的人多势众,在轮番车轮战下,纷纷败下阵来,不得不退回养伤。

到了最后已然无可用之人的楚家不得不让才修行没几个月的司马长雪出战。

这场比斗说是比武大会,其实到了现在早已演变成了江东诸部对战楚家一家的车战。

司马长雪的修为其实很强,这才数月光景她的修为便突飞猛进,到了地灵境,而且她剑道天赋极佳,任何剑法都可说得伤势信手拈来,加之手上的十方神剑,按理说这寻常天听境的修士也应有一战之力。

可是司马长雪却空有一身修为,对战经验薄弱到几乎等于无。

因此这空有一身修为与神剑傍身,却被一个寻常的地灵境修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罗鹏展的调笑声方才音落,台下那些外族之人,便极为配合的出一阵哄笑,这让那些楚家的子弟脸顿时变得格外难看。

司马长雪听闻那些笑声,本已没了气力的她看了看手中那把张开九道子剑剑影的十方神剑,想起了那位双唇如血般猩红的男子,心里莫名的又生了几分气力。

她咬了咬牙,又一次站起了自己的身子。

“莲花绽!”她周身剑意涌动,身子便在那时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杀了过去。

中年男子的脸一变,他从司马长雪这一剑之中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他收起了方才的大意之,身子微微往后退去了数步,摆开了架势,准备沉着的应对司马长雪这剑意奔涌的一式。

而司马长雪的剑亦在那时如期而至。

她体内的灵力剑意奔涌而出,手中十方神剑一阵剑鸣,一朵莲花眼看着便要自她手中浮现。

罗鹏展手中的巨斧在触及到那莲花的剑影之时,他的巨斧便不受控制的脱手而出,在空中来回翻滚,最后落在了演武场外的人群之中,惊起了一阵惊呼。

失了巨斧的罗鹏展犹如没了利爪的恶犬,顿时脸变得极为难看,仓皇之中就要后退,但司马长雪的剑影却如影随形,眼看着就要及身,将他的身子搅成粉碎。

罗鹏展大惊失,他也来不及细想,身子便赶忙跪了下来,口中的求饶之言更是连连喊出,哪还有半点之前的嚣张跋扈之。

司马长雪将这般情景看在眼里,眸子中闪过一丝不忍。

她生性善良,终究不愿意伤人性命。

这般的念头一起,她便不再犹豫,强行便要守住自己的攻势。

但杀招已出,她又未给自己留下退路,这般强行收招自然免不了给自己造成一些伤害。她的脸顿时变得煞白,但杀招终究还是被她收住了。

她看向罗鹏展就要说些什么,可哪知罗鹏展在见司马长雪强行收招,受了不小冲击,正是防御薄弱之时,便知此刻正是良机。

只见他的身子再一次动了起来。

大手猛地拍向司马长雪的腹部,措不及防的司马长雪脸一白,身子便倒飞出去数十丈,最后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你!”回过神来的司马长雪不禁怒上心头,她想要再起身与之再战,可却已然受了重伤,难以提起气劲。

罗鹏展这般无耻的行径自然引来了台下众多楚家青年的喝骂,就是那些外族之人也在这时低下了脑袋,显然也暗觉不耻。

可是罗鹏展对于这些却犹若未闻。

只见他满脸得意的走向司马长雪,狞笑道:“小娘子,兵不厌诈,你这般心性可做不得杀人的勾当,不如让我娶你回家,做我的填房小妾,何如啊?”

说着,他的脸上顿时堆起了一阵笑。

这样的举动,自然愈激起了台下那些楚家弟子的恶感,他们脸露不忿之,更有甚者就要冲上台去。

“江东大比,一方尚未认输,便不可终止,怎么,你们楚家之人就这般德性?”这时,一位老者站了起来,冷言说道。

这老者亦是江东豪强之一,孟家长老,孟如海。

“方才罗鹏展已经求饶,长雪姑娘方才收招,按理说罗鹏展已经输了。”那些楚家青年也暗觉不妥,但也不愿意看着司马长雪受辱,当下便有人大声质问道。

“求饶可不是认输!有道是兵不厌诈,这点道理都不懂,如何带领江东?”又是一位男子站了起来,此人亦是江东豪强之一,沈家家主,沈林正。

这话固然有强词夺理之嫌,那些楚家的弟子又大多正直热血方刚之年,怎能依他,便要强行上台救下司马长雪。

可是就在那时,那位沈家家主周身的灵力猛地一荡,磅礴的气息顿时破体而出,将那些楚家的弟子尽数拦下。

“你们楚家好歹也是我江东名义上的主家,如此不识大体,不知进退,看样子我沈林正今天得好生帮楚萧寒老爷子教一教你们这些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什么叫做规矩了!”沈林正这般说道,眼睛忽的眯了起来,里面顿时寒光闪烁。

那些楚家弟子的脸一变,倒不是他们欺软怕硬。只是以他们的年纪与修为想要对抗在问道境侵多年的沈林正,除了自讨苦吃并没有半点好处,更何况如今的楚家正处于风口浪尖,这般做了,不但救不了司马长雪,反而还会落人口实。

因此他们只能焦急的看向太上的司马长雪,希望她能快些投降免除无谓的折辱。

可是司马长雪真的就能认输吗?

罗玉儿、花非昨、红玉等人已然受了重伤没有了再战之力,楚家三千刀客远赴西凉尽数战死,留下的楚家青白不接,几乎没有拿得出手的战力。

若是现在认输,那江东豪强刮风楚家的阴谋便已然得逞,他们又如何对得起那些赴死的江东刀客?

司马长雪对于这些争权夺利之事并没有多大兴趣。

但西凉的守将是北通玄,北通玄是她的夫君。

夫君欠下的债,做妻子的哪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这样想着,司马长雪杵着十方神剑再一次站起了身子。

她有些虚弱的想要朝着罗鹏展再次出招,可是此刻她身子已经极为虚弱,出剑也再也没有了之前凌冽的声势,那般轻飘飘的一剑被罗鹏展极为随意的挡开,司马长雪的身子再次摇摇晃晃的退出数步。

“小娘子,不要反抗了,让大爷我将你抱回家中好生快活一番。”说着,满脸笑的罗鹏展便欺身而上,作势就要将司马长雪抱入怀中。

而就在这危机关头,司马长雪手中的十方长剑忽的出一阵剑鸣,司马长雪还未回过神来,那手中的十方长剑便自己牵引着司马长雪的身子动了起来。

它以极快的度挥出了一剑。

这一剑,司马长雪知道,是玉衡留下剑法的《春风渡》的第五式晓风残。

罗鹏展心头一寒,不明白已经如此虚弱的司马长雪为何还能出这样凌冽的攻势。

但这一剑度极快,他虽然即使躲避,但脸上却还是不免被划出一道血痕。

“龙犼神将,天岚弟子的夫人你也敢碰?”

还不待他回过神来,一位背负刀剑的少年便已然立在了他的跟前。

这少年出现得太过突兀,突兀得不仅是罗鹏展,就是在场诸人也未有回过神来。

但那少年的脸却在那时阴冷了下来,他望着罗鹏展,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机蔓延开来。

“告诉我,你有几条命来赔!”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章 可曾问过夏侯血

演武场在一阵诡异的静谧之后,便再次嘈杂起来,一群人交头接耳,开始询问周围的人,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究竟是谁。

但无论是楚家之人还是外族的弟子都对于这来者极为陌生。

一时间纷纷疑惑不已。

罗鹏展也是一愣,加之方才那一剑看似寻常,实则凌冽的攻势让他有些怔,一时间并不知当如何回应这少年的问题。

当然,他不能回应不代表台下那些各大豪强会坐看那少年坏了他们打击楚家的好事。

沈林正作为江东氏族豪强之一,沈家的家主,自然第一个便站了起来。

他张嘴便呵斥道:“你是哪来的宵小,这江东比武大会岂容你个毛头小子撒野,还不快快退下!”

他暴喝之中夹杂着自己的灵力,就是寻常地灵境修士也难以抵御。在他看来这少年年纪不过十岁,修为想来也并不会太高,方才的出手也并非少年所为,而是司马长雪的垂死挣扎。因此这少年必然会在他这一声暴喝之后,抱头哭嚎。

此举落在旁人眼里,既可显得他沈林正一声正气,一声暴喝便可以让鼠辈抱头逃窜,亦可以打击这楚家的气焰,实乃一举两得之事。

但这世上之事,却又并非事事都能顺其心意。

他很确定他这一声暴喝之中所夹杂的灵力都是朝着那少年笼罩而去,若不是拥有与他同等的修为旁人根本难以察觉,但是这暴喝传出,那立于演武台上的少年对此却犹若未闻一般。

他甚至连看也未曾去看那沈林正一眼,似乎沈林正自以为正气凛然的暴喝,落在少年耳中就如同犬吠一般,不堪入耳。

少年在那时转过了头,看向用剑杵地,勉强站直了身子的司马长雪。

司马长雪亦在那时看着这忽然出现的少年,身子微微颤抖,有激动亦有兴奋。

但少年却并没有回应司马长雪这样情感的意思,他冷着脸说道。

“十方剑,不是这么用的。”

言罢,也不管尚还在愣神中的司马长雪。

只见少年的手微微一张,那十方神剑便应声飞入了他的手中。

一道高亢的剑鸣在那时如旱地拔牛,冲天而起。

十方神剑入手,这把玉衡的佩剑在少年手中九道剑影张开,就像是见到了久未的亲人一般,剑身之上剑光大作。

“看好了。这才是真正的莲花绽。”

少年回眸看了一眼那还未回过神来的司马长雪,这般说道。

他身子便在那时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飞了出去。

一旁的罗鹏展一愣,那十方神剑便已然在少年的手中化作了一朵艳丽无比的莲花。

世界在那时似乎再没有其他的风景,只余下一朵莲花在他的瞳孔中绽放。

耳畔似乎想起了一声声惊呼声,就像是有人在叫他小心。

但罗鹏展对于这些呼喊犹若未闻,他只是愣愣的看着那朵莲花,就像是看着这世上最绝美的风景。

嘶啦!

一道声响在楚家的演武场上荡开。

像是某种破败的皮革被搅碎时,所出的声音。

惊呼声渐渐变成了恐惧的呼喊。

只是一瞬间,或是一眨眼的功夫。

方才还活生生站在诸人面前的罗鹏展已然消失不见,但漫天的血肉夹杂着碎骨却在那时纷然而下。

罗鹏展死了。

死得极为突兀,也极为干脆。

干脆到除了漫天的血肉便什么都不曾剩下。

静。

死一般的静。

谁也未曾想到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出手竟然是如此狠辣,动辄杀人。

“你!你!”沈林正的双目豁然充血,他想要喝骂些什么,但却在那时对上了少年那一双冷得近乎无情的双眸,自以为星殒之下鲜有敌手的沈林正心头莫名一寒,竟然就这样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少年依然不曾去看沈林正一眼,他转过了身子,脸上不曾有半分的情绪波动,就好似方才死在他手上的不过是一只蝼蚁,一条野犬一般,根本不值一提。

他剑身一抖,十方神剑之上的鲜血尽数掉落,再次露出其洁白无瑕的剑身。

他将之轻轻一抛,十方神剑便落入了司马长雪的手中。

“下去,这里有我。”

这般说完,他的嘴角忽的绽开了一抹笑意。

那笑意那般真切,真切得就好似三月的春水,沁人心脾。

与方才那冷冽的杀神恍若两人。

司马长雪愣了愣,虽然对于方才这少年的举动颇为惊讶,但这一刻,当少年对着她露出笑容这一刻,她知道,苏长安还是那个苏长安。

她莫名觉得心安了许多,她朝着他点了点头,终于是转身走下了演武台。

而那些在早已对她忧心忡忡的楚家弟子也在那时赶忙围了上来,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将她送到了修养的厢房。

在离开这演武台之时,她朝着那些对于自己家族未来忧心忡忡的楚家弟子说道。

“不用担心,江东之主回来了。”

待到确定司马长雪被安全的送走,少年立于演武台上,他的目光在台下诸人的身上一一扫过。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幽寒了起来。

“小子,我不管你是谁,先有捣乱我江东比武大会之举,后更是当着我江东豪杰之面斩杀我族人之罪。你若此刻离去,我们大可既往不咎,如若在这般胡搅蛮缠,就休怪老夫心狠手辣了!”孟家的长老孟如海在那时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站起了身子,暴喝道。

这话说得自然是声内敛,但却不乏示弱之意。

这少年方才那一剑说展现出来的气势,不可小嘘,如今他们想着瓜分楚家在江东的势力,自然不愿意节外生枝。

可那少年对于老者威胁却犹若未闻,他一把抽出了背上的长刀,握于手中,声线冷冽,犹如恶神下凡,修罗临世。

“吾乃楚惜风传人,江东之主苏长安。”

“诸位想要瓜分我江东之地。”

“可曾有问过我这一把夏侯血。”

那时,他手中的刀光亮起,耀眼得恍如天上的艳阳,明晃晃的让人直睁不开眼。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章 点到为止(跨年快乐!!!)

苏长安与古羡君诸人乘船度过漓江之时,便已然从落脚处的小镇听闻了许多关于此事的风声。

大抵便是江东七雄集结于楚家大殿逼楚家让位。

而所谓的江东七雄便是以楚家为的江东七大家族。

分别是楚、沈、罗、孟、毕、奉、顾七姓。

楚家先是因为百年前那一场大战损失了当时名动一时的江东猛虎楚萧寒,这百年来秣兵历马,为报建业二十余万百姓的血仇,断送了楚惜风这位刀道天才。

而后更是三千刀客赴西凉,尽数战死。

连番重创之下,早已不复当年雄霸江东之姿。

时值乱世,其麾下的其余六家自然不会甘心屈居人下,因此这六家逼宫楚家之事,也是必然之事。

可且不说楚家刀客战死西凉之事,光是当年楚惜风临死事将江东托付与他,苏长安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他让古羡君带着诸人赶往建业,自己便孤身一人赶往了楚家。

一路上关于此事的情况一波接一波的传到他的耳中。

先是花非昨一人独战包括罗、毕、奉三家家主在内的十三名问道境大能,虽然险胜,但却自己也免不了身受重伤,无力再战。

之后又有红玉、罗玉儿、甚至穆归云分别对战数位问道境高手,虽然也都略胜一筹,但架不住这六家人多势众,光是问道境的大能便有百人之众,自然其下场也就可想而知,纷纷战败。

这些消息自然是让苏长安心头焦急不已。

楚家若是江东之主的位子不保也就罢了,要是六家心狠手辣,对那些楚家的妇孺下手,苏长安可就这不知当如何与那些楚家的亡魂们交代了。

因此他不惜损耗灵力,一路全力施展,终于赶在司马长雪受辱之前,来到楚家的演武场。

楚惜风为报江东血仇身死长安,三千刀客为了天下苍生战死西凉。

此皆大义之举。

可这江东六族,却为蝇头小利,欺辱楚家妇孺。

一想到此事,苏长安便忍不住怒上心头。

因此出手也是毫不留情,一剑便把那罗鹏展搅成了肉泥。

“可曾有问过我这一把夏侯血。”

苏长安冷冽的声线在那演武场上不住的回荡。

或许是因为江东之主的名号太过骇人,又或许是因为那一把夏侯血名声太大,以至于这演武场上很快便陷入了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但很快,那些楚家的弟子,便脸露激动之。

苏长安的名号他们自然听过,也从那些去过长安的先辈口中知晓苏长安是楚惜风钦点的家主。

只是他们却没有见过苏长安的模样,一时自然是认不出来。

但是,那把楚家世代相传的宝刀——夏侯血,但凡楚家之人都决计不会认错。

其实,在这些年轻人的心中,对于楚惜风将家主之位传给一个外人心头多少会有些不忿,但此刻,楚家危机关头,苏长安却犹如救世主一般的出现,这无疑让这些年轻人打消了心头那一丝丝不满,看向苏长安的眼神也莫名的狂热了起来。

沈林正与孟如海对视一眼,心头都有些异样。

苏长安!

这应当算得上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了。

天岚传人,妖族奸细,西凉守将。

他的事迹或好或坏,不一而足,但却早已传遍了大江南北。

今日一见却不想只是一个这般年纪的少年。

加之之前他如此狠辣的出手,这让这二人都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绝非易于之辈。

可是六家联盟,费尽心思,方走到了如此地步。

罗、毕、奉三家家主还因为之前与那天岚弟子花非昨对战身负重伤,如今还昏迷不醒,更不提那十余位问道境的好手。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们又怎能如此善罢甘休。

因此二人心头一沉,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某种破釜沉舟的决意。

“去请顾家家主!”他低头朝着身旁的家奴吩咐道。

那家奴意会到他的意思,排开众人,便朝着楚家的某一处厢房跑去。而孟如海与沈林正也在那时身子一跃,落在了演武场上。

“哦?你们就是靠着这样以多欺少的伎俩将我的花师叔打伤的吗?”

苏长安眉头一挑,这般问道,嘴角勾勒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他将手中的夏侯血翻转,在空中舞出一道刀芒,身子犹若闲庭信步一般游走在演武场上,似乎这二位侵问道境多年的大能,在他眼中不过尔尔。

这般的态度,落在沈林正二人眼中他们难免有些愤怒。

但有了之前那花非昨一人独战十余位问道境大能的前车之鉴,他们却不敢生出半分的大意之。

二人转身看向人群之中,人群之中便瞬息有十余道身影跃出。

这身影算上沈林正二人整整十八之数。

且每一个都气息凝练,即使只是站在那里,狂暴的灵力便已然遮掩不住,汇集在一起,已成滔天之势。

这十八人每一个都是问道境的大能,放到天下都是可以称霸一方的大能。

他们在那时纷纷张开了自己的领域,一时间,赤炎、寒冰、恶兽、猛禽各种虚影异象层出不穷,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台下的楚家弟子顿时纷纷脸露担忧之。

之前在他们眼中强横无比的花非昨便是在十三位问道境大能的围攻之下身负重伤,如今这沈孟二家故技重施,想要以此法将他们的家主再次击败。

可是他们的修为又远远达不到这个层次,上去除了枉送性命,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因此只能在台下一脸愤恨与担忧的看着台上的形势。

“世道艰难,外面的蛮子可不会跟苏家主讲这公平决斗的道理。”

似乎是因为上场之人的气势极为强悍,沈林正心头的不安也平复了许多,他眯着眼睛看向苏长安,这般说道,就像是在为自己这般以多欺少找一个足以让自己心安的理由。

“唔。有道理。”但出乎诸人意料的,苏长安却一脸认真点了点头,认同了沈林正的话。

这样的反应让诸人一愣,但还不待他们回过神来。

苏长安的身子忽的弓了起来,他的眸子中开始闪现出狼一样的凶光。

“那我想,那些蛮子也应当不会与诸位讲这点到为止的道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章 雷劫三式

话音一落,苏长安的身子动了起来,他连同着他的刀以一种快得匪夷所思的度冲了过来。

那些问道境的大能们脸微微一变,且不提这一刀所包含的威能如何,光是这度已经出他们之中大多数所能达到的度。

他们的脸变了变。

当下也不得不唤出周身的灵力,全力施展出各自最强的杀招。

一时间演武台上灵力涌动,刀光剑影纵横。

有人唤出猛兽数只,咆哮而上。

亦有人唤出蛟龙恶蟒,呼啸而下。

更有甚者,不知修炼了何种功法,干脆便直接化身为了一位身高数丈的巨人,双手握拳去向苏长安的面门。

“哼!”面对这五花八门气势汹汹的杀招,苏长安却出一声冷哼。

随即手中长刀斩落,那当其冲的巨人双拳便在那时被自苏长安手中所爆出的凌冽刀光给自腕部齐根切断。

那巨人吃痛,看着自己已经没了手掌的双臂出一阵哀嚎。但苏长安却并没有给他任何机会的意思。

他的身子穿过了那巨人巨大的手臂,瞬息便来到了他的脚踝处,又是一道凌冽的刀光亮起,那巨人的双脚便在那时与他的脚踝分崩离析。

他庞大的身躯在那时应声倒地。

在这倒地的过程中他的身子不断的缩小,待到他落地之时,便已然化作了寻常人的模样,只是双手双脚却已然断裂,此刻便在地上不住的翻滚,鲜血直淌,哀嚎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这巨人如此下场,让诸人对于苏长安的身手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他们心头一寒,当下更是不敢再有半分留手,周身灵力不断的涌出,各个的最强杀招在那时纷纷杀向一斩方落的苏长安。

在他们看来,这应当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苏长安一刀斩落,虽然一个照面便将一位问道境的大能斩得四肢俱损,失了战力。

但同样的是,能在短时间里爆这般强大的力量,此刻的苏长安一式方落,正是旧力耗尽,新力未生之时。

此刻十七道由十七位问道境大能所激的杀招纷涌而至,必定会让苏长安尝到苦头。

可是,苏长安将这些看在眼中,脸上却不曾有过半分的惊慌之。

他的眸子中在那时闪过一道紫芒。

“雷鸣!”

一道清脆的声响忽的荡开。

穹顶之上似有所感应。

方才还是万里无云的晴空在这一刻忽的不知自何处翻滚出了无数黑云,他们汇集在一起,很快便遮掩住了天上的艳阳。

黑压压的一片不断的向下的涌动,似乎已然压到了诸人的头顶一般。

轰!

一声巨大的雷鸣之音忽的炸开,伴随着一道耀眼得几乎让人难以直视的雷光。

诸人的心头一震,在那雷鸣之音与雷光的照耀之下,体内涌动的灵力忽的一滞,就连思维在那一刻似乎也停滞了那么一瞬。

而就是这一瞬的光景,苏长安那阴冷得宛如恶鬼低吟一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雷动。”

他这般说道。

回过神来的诸人循声望去,下意识便要驱动自己的杀招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涌去。

可是待他们看向那个方向,却现这那里早已没有了苏长安的身影。

而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拖着长长尾翼,带着紫电雷光的身影开始以一种快得难以形容的度在他们之中来回穿梭。

那身影度极快,快到即使是这些问道境的大能一直能面前捕捉到一抹残影,根本难以看清他的虚实。

那身影的度还在加快,他不断的在人群中穿梭,那些问道境的大能能清晰的感觉到苏长安的身子几乎就是贴着他们的面门而过,只要他愿意,随时便可以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一道足以致命的伤口,而他们却决计没有办法反应过来。可是不知为何,苏长安却丝毫没有出手肚饿意思,他只是不断的从哪些问道境大能的面门跃过,除了一开始被他斩断四肢的那位巨人,便不曾再出手过一次。

这种完全被别人玩转于鼓掌之中的感觉并不太好。

尤其是对于这些几乎是接近力量巅峰的问道境大能们来说。

苏长安的度还在加快,他开始不再在人群中穿梭,而是开始以这十七位问道境大能为中心,疯狂的旋转,因为害怕苏长安忽然出手,所以但凡处于这人群边缘之人在苏长安的身影刮过时都本能的选择后退。而苏长安也趁着这个机会不断的缩小他所选择的范围。将这群高高在上的问道境大能们逼到一个几乎可以用狭小来形容的境地内。

这样的羞辱终于让其中一些修士们感到难以遏制的愤怒,他们终于选择的出手,一道道杀招开始在他们的驱动下撞向苏长安。但是苏长安的身子着实太快,他们除了残影根本什么也捕捉不到。

因此这些其实滔滔的杀招几乎都在最后落了空,除了将这演武台上的石板撕碎掀飞或是直接绞成粉碎,却并未有哪怕一人成功的触及到苏长安的衣角。

这样的结果让诸人的脸变得格外的难看。

沈林正与孟如海更是在对视一眼后,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颤。

这苏长安才这般年纪,一人对抗如此数量的问道境大能,竟然随意到了近乎闲庭信步的地步,直到现在他们还未曾见过苏长安真正的出手,但却已然失了胜算——毕竟光是这度便出了他们在场的所有人。

看样子只能将他交给顾家家主来对付了。

这样的念头几乎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二人的脑海中。

“苏家主少年英雄,我等心服口服,此战是苏家主胜了。”

沈林正也是拿得起放得下之辈,他在确定自己一方毫无胜算之时,几乎想也不想便朝着那还在围着他们奔跑的紫虚影朗声说道。

那些问道境大能虽然有些不甘被一个小辈击败,但也知沈林正所言无错,他们的确不是这苏长安的对手。因此一个接着一个的收起了自己的灵力,算是承认了自己的败局。

沈林正的认输来得有些突兀,尤其是在台下那些修为较浅的少年们看来似乎双方还未有真正的进行一场比试,这沈林正便已然认了输,这样的表现多少还是有些奇怪。

可是,这样的疑惑一闪而逝,兴奋之很快便爬上了台下那些楚家弟子的眉梢。

可欢呼声方才到了喉咙,还未出,苏长安阴冷的声线却又再一次响了起来。

“沈家主好像忘了苏某说的话了。”

“拓跋元武,可不会跟你们讲这点到为止的规矩。”

此言一落,沈林正的脸豁然一般。

而也就在那时,天际的乌云之中忽的响起一道炸响,而一道数丈粗的电蟒便在那时自云海之中呼啸而下。

“雷劫!”

苏长安的身子在那时终于浮现,他出现众人的头顶,手中的夏侯血被他高高的举起。

那自天上落下的电蟒亦在这时准确的落在了苏长安的刀身上。

那把夏侯血便裹狭着漫天的雷光,带着磅礴的刀意,直直的朝着诸人的面门斩落。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章 大江东去

那是命星。

星殒的命星。

没有任何的意外,顾明义真的已经成就了星殒。

就算在这之前已有许多关于此事的留言,但当顾明义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召唤自己的命星之时,诸人还是感到一阵诧异。

星殒,是这世上公认的最巅峰的战力,即使是在百年前,那个群雄汇集的时代,星殒也不过百人。更何况如今这民生凋敝的乱世,大魏的星殒早已是屈指可数。

顾明义成就了星殒,那他这做江东之主的步伐想来已是无人可挡。

这样想着在场那些方才还在为苏长安的强大而震惊的外族之人纷纷脸露得,心道这一次,苏长安恐怕是踢到铁板,凶多吉少了。

而那些楚家的弟子则是一脸担忧的看着苏长安。

之前他的所作所为已经得到了这些楚家的年轻人的认同,而同时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亦让已经青白不接的楚家弟子们看到了楚家振兴的希望。

可是如今苏长安却遭遇了一位星殒。

星殒是什么?

在楚家弟子,或者说在这世上大多数人看来。

星殒就是神祇。

是星殒之下的修士绝无可能战胜的存在。

因此,他们几乎都在心底认定了苏长安决计不会是顾明义的对手,这让这些楚家的年轻人们心中愈焦急。

而有这样念头不仅是这些旁观之人,顾明义同样也有这样的想法。

顾明义已经四十有八,在他年轻的时候,他亦是算得上当时名震一时的天才妖孽。

在他二十八岁那年便已然成就了问道境。

本以为自此之后便是一条坦途直抵星殒,带领他的族人走上这世界的舞台,可是,他二十八岁问道,却又在这问道境足足被困了二十年。

直到四十八岁方才破了问道成就星殒。

但不管怎样,他依然成就了星殒,抵达了那万万修士梦寐以求的境界。

而星殒这东西既然是人间神祇,那又岂有屈居人下的道理,所以,顾明义用或威逼,或利诱等各种手段纠集起了其余五家,向着楚家难。

一切都很顺利。

至少在苏长安出现之前是这样的。

虽然花非昨等人的战力着实出乎了他的预料,也对他造成了一些麻烦,但却都在他的计算之内,所付出的代价也可以承受。

可是这苏长安分明就是一个问道境的修士,可却展现出了乎所有人预料的战力。

而更让顾明义心头震怒的是,苏长安这少年,年纪轻轻,心肠却狠毒无比,一出手便斩杀了包括沈孟二家家主在内的十八位问道境的修士。

这些可都是他以后治理江东所需的人才,却死在了苏长安的刀下。

这让他如何不怒?

他倒不是未有想过将苏长安纳入麾下,可是以苏长安今日所展现出来的天赋,就是苏长安愿意归降,他也决计不敢留这么一个妖孽在身边。

所以,此时此刻,顾明义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苏长安!

二者目光对视,几乎同时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浓烈的杀机。

而大战在那时一触即。

磅礴的灵力开始在空中对撼,所激起的罡风,让周围围观的众人明悟到这场大战已然出了他们所能参与的地步,哪怕只是远远看着也须得退出千丈之远。

于是,人群在那时如潮水般退去。

诺大的演武场很快便只余下苏长安与顾明义二人对望。

“你很不错,死了着实可惜。”顾明义率先打破了而者之间的沉默,他不无遗憾的说道。

这话倒并非胡诌的妄言,他确实是打心眼里欣赏苏长安的天赋,若是他的族中能出一位与苏长安一般的后辈,趁着如今乱世,他立下基业,待到那后辈长成,问鼎天下也是尤未可知。

只是可惜,非我族人,其心必异,所以,今日,苏长安必须死!

而苏长安对于这位星殒大人的夸赞亦没有半分回应的意思,他依旧冷着眸子注视着顾明义,似乎是在寻找某个合适的战机。

这样的情形落在顾明义的眼中,这让他对这个少年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面对比自己强悍数百倍,甚至可以说毫无胜算的对手,依然如此镇定,此子心性,何等了得。

这般想着,顾明义终于收起与之对话的兴致。

他的双眸一寒,头顶那颗星辰愈明亮,一道星光洒下,他周身沐浴着星光,身子亦在那时缓缓的上升。

“吾之星辰谓之参水!”

他忽的张嘴说道,低沉的声线中豁然带着一股君王一般的威严。

在那时他的灵力忽的荡开,周围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哗啦啦!

江水激流的声音忽的响起,苏长安只觉眼前一花,待到视线恢复,却现自己已然身处于一条磅礴如海,奔流激涌的大江之上。

那江面宽约近千丈,比及浩瀚的漓江也不遑多让,江面上更是破涛汹涌,击打在岸边的浪潮也有百丈之高。

苏长安知道,这应当便是顾明义所张开的世界。

这个由星殒所幻化出来的世界,与领域不同。

领域之中的事物解释由修行者的灵力所化,虽然拥有强悍的杀伤力,但终归没有实体。

可是星殒的世界却不一样,只要星殒愿意,他完全可以将这世界之中的事物召唤到现实中来,但是这样的行为需要耗费巨大的灵力,若无必要,星殒更愿意将敌人笼罩入自己的世界,与之对战,正如眼前的顾明义一般。

而也真是因为身处的世界不同,苏长安连自身灵力的运转也受到了某种制约,并不如之前那般顺畅。

这应当是他第一次单独对抗一位人族星殒,这般的变化之前并未体会,此刻察觉,才知道星殒的可怕远不止强大的力量这般简单。

他的眉头也在这时微微皱起。

这样的神情落在顾明义的眼中,这让他脸上不由露出一抹得。

“这便是我的世界,谓之名曰,大江东去!”

他这般说道,身后的江水忽的翻滚起来,一道近两百丈高的巨浪猛然自江面上涌起,带着磅礴的声势直直的朝着苏长安的面门扑杀过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章 蛟龙出海

那浪潮百丈之高,呼啸而来。

所裹挟着的力道,足以开山拓地,湮石平川。

而这浪潮却又不简单的是浪潮这般简单。

这浪起之时,苏长安便已察觉到浪潮之中所包裹着的灵力是何其庞大。

他不敢大意,当下便沉着眸子,心中念头一动,三千灵剑便应声化作流光,开始围绕着他的身子疯狂的旋转。

顾明义的嘴角亦在那时勾勒出一抹残忍的笑意。

这一招,他自然没用用尽全力,可这其中所包裹着的力量也足以让任何星殒之下的修士饮恨当场。

就算苏长安与众不同,就算他强得匪夷所思,但他毕竟不是星殒。

在这一招之下,就算侥幸生还,恐怕也是只剩一口气尚在罢了。

在这一点上,至少顾明义是这般认为的。

轰!

而就在这时,那巨浪终于涌到苏长安的身前。

滔滔的江水带着磅礴的灵压涌向苏长安的身子,每次拍打都像是有万钧重的山岳压下。

哪怕只是纯粹的力道这江水也足以让大多数问道境的修士饮恨。

可显然,苏长安是属于那小部分。

他的双眸中一道灵光闪过,背后顿时浮现出一只巨大的帝江虚影。

那赤如丹火,六足四翼,浑敦无面的神鸟自浮现之时便仰头出一声长啸,声如炸雷,直抵寰宇。

它的四翼张开,随即将苏长安的身子环抱于内,而围绕着他甚至的那三千灵剑,在那时也愈狂暴的开始旋转。

江水上的力道被那些灵剑选择所带起的力道卸去大半。

剩余的一小部分,虽然执着的突破了剑围,但却在神鸟帝江所张开的翅膀前饮恨,除了让那虚影微微颤抖之外,便在无法对苏长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顾明义脸上的神情在那时一滞,他很快便看出了苏长安的强大远出他的预料。

心头微微沉吟之后,便长袖一挥,收了那漫天的江浪。

而苏长安的身子亦在那时缓缓的从帝江虚影的包裹中浮现。

他嘴角含笑看着顾明义,拱手说道:“顾家主好身手,一式惊涛拍岸,苏某佩服。”

这话明捧实贬,顾明义自然是听得真切。

他脸一寒,不愿与苏长安做那无谓的口舌之争。

他眸子中在那时杀机涌现,衣衫开始愈狂乱的鼓动。

那时,他身后的江水之中开始翻涌,数息之后,一条身宽十余丈的水龙猛地自江水之中涌出,它朝着苏长安出一声巨大的咆哮,如有实质的威严在那一刻笼罩下来。

“那就劳烦苏公子再尝一尝顾某这一式蛟龙出海。”

顾明义寒着声音说道,言罢,他背后的水龙便拖着遮天蔽日的浪潮直直的杀向苏长安。

随着水龙的涌出,它所过之处的江水纷纷化作水柱涌入那水龙的身子,待到它来到苏长安身前不过十丈处时,那水龙的身子便已经扩张到了二十丈有余的宽度,至于长度,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有半身潜于江面下,让人根本无法估量他的大小。

此刻,水龙虽未及身前,但苏长安的衣衫已然被那水龙扬起的江风所吹皱,而漫天的浪潮也如水龙的排头卒一般涌来,若不是他周身灵剑缠绕,恐怕衣衫便早已被那些凌冽的江水所割破。

面对这只无论是气势还是身形都无比庞大的水龙,苏长安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惧怕之意,他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笑容。

“龙吗?我也有。”他这般说着,便伸出手在自己的怀里一阵摸索,最后掏出一条细蛇。

“这是?”顾明义双眸一凝,他倒是未有看出这细蛇的根底,只是这般大战关头,苏长安掏出这样一条细蛇,在他看来应当绝非凡物,想来应当是什么可怖的杀招,他不敢大意,心中念头一动,那庞大的水龙便猛地扬起了头,它的血盆大口张开,周围的江水愈汹涌的灌入他的嘴中。

一道包裹着灵压的巨大水炮便在那时在那水龙嘴中浮现,眼看着就要朝着苏长安射去。

“喂,醒一醒。”苏长安依然不换不忙的拍了拍自己手中那条细蛇的身子似乎想要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唔。”那细蛇亦在这时蠕动了一番他的小小的身躯,他的脑袋抬起,出一声梦呓一般的,而后他的蛇尾伸到了他的脸前,在他半眯着的眼睛中一阵摩擦,似乎是在清理某些长久睡眠之后,眸子中积攒的污垢。

“怎么臭小子,你蛇爷爷我”他不满的嘀咕道,但话未说完忽的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身子一阵颤抖,嘴里的抱怨随之戛然而止。

他有些木讷的转过头,便看见一只庞大的水龙正朝着它张开了大嘴,里面一道巨大的水炮蓄势待。

“我”苏长安正要说些什么。

但这时,螣蛇却出一声惊呼。

“我的亲娘,这么大,吓死老子了。不行,蛇爷爷我得再睡个回笼觉压压惊。”

说着螣蛇细小的身子便在那时化作一道流光,猛地窜入了苏长安的怀中。

“小子,蛇爷爷重伤未愈,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

“唔,万一不敌身死,死之前记得把蛇爷爷我拋得远远的,蛇爷爷我正值壮年,不知道有多少母蛇等着我去临幸,可死不得。”

言罢,便失了声息,任凭苏长安如何呼喊都不再给予他半分回应。

苏长安闻言一愣,随即气结。

这螣蛇在与苏泰喝得酩酊大醉时,什么星殒屠之如屠狗之内的牛可没有少吹,关键时刻却掉了链子。

而这时,那水龙嘴里的水炮终于凝结完毕,只听一道刺耳的破空之音传来,巨大的水炮便裹狭着磅礴的灵力呼啸而来。

苏长安一惊,当下也顾不得去谴责螣蛇的临阵脱逃,他周身灵力翻涌,背后凤凰虚影猛地浮现。

那巨大火红羽翼就犹如身在苏长安的身上一般,只见那双翼一振,漫天水汽荡开,苏长安的身子便在那时猛地朝着远方遁去。

而与此同时,水龙所祭出的水炮亦呼啸而至。

砰!

一道巨大的轰鸣之音炸开。

那水炮轰入江面,记起无数浪潮。

漫天的水雾弥漫开来,笼罩了整个江面,几近不能视物。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章 年轻的好处

顾明义沉着眉头在漫天的水雾中行走。

他每踏出一步,脚下的江水之中便会在他下一脚落脚的位置伸出一道水柱,将他的身子接住。

他虽然行走在江面之上,却又似如履平地一般的从容不迫。

但从他脸上的神却不难看出,此刻他的心情并不太好。

苏长安的气息消失了。

他不太确定那水炮是否成功击中了苏长安,按理说他一个问道境的修士在这水龙的一击之下断无生存的可能。

可是苏长安的确很不一样,和那些顾明义所接触的任何一个问道境的修士都不一样。

他强得可怕,同时手段层出不穷。

更何况,苏长安如此坦然的接下了一位星殒的比斗,就算顾明义成竹在胸,可也不愿意相信苏长安就这般轻易的被他击败。

他不相信苏长安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死了。

可是,苏长安的气息确实消失了。

消失得无声无息,没有了半点踪迹。

此刻虽然漫天的水雾,但这里是他的世界,这水雾并不能阻拦他的视线。

但他极目四望却依然没有找到任何苏长安的身影。

“呜!”庞大的水龙在那时来到了顾明义的身旁,它没有方才那凶煞万分的模样,它在顾明义身前低怂着脑袋,像极了一条等待主人夸赞的家犬。

顾明义摸了摸那水龙的头颅,算是安抚了它。

而后他皱着眉头继续在迷雾中前行,试图找出苏长安的踪迹。

江面之上除了那奔流不息的浪涛声,便再无他音。

这样的寂静让顾明义心头愈不安。

甚至隐隐约约间生出一股烦躁感。

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是迷失在密林中的猎物,而苏长安则是伏蜇于密林之中的恶狼。

我明敌暗。

这感觉着实让人心烦意乱。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光点忽的在顾明义的背后浮现,顾明义的心头一震,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些什么,几乎就在第一时间,他转过身子,身下的江水猛地向上涌动,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道由江水组成的屏障。

就在那屏障形成的一瞬间,一条由三千灵剑组成的剑龙豁然自迷雾中露出了自己狰狞的模样。

它们呼啸而来,狠狠的撞在了那道江水帘幕之上。

一时间水汽剑意涤荡。

江龙不断的冲撞在那江水帘幕之上,这样撞击,让那帘幕开始不断的颤抖,而组成剑龙的灵剑也随着这样的撞击不断的向着两侧飞射而去。

顾明义的瞳孔陡然放大,这剑龙之中说裹挟的力道着实让他心颤,若不是自己即使撑起了江水屏障,恐怕此刻已然被那剑龙所伤。

但他毕竟是星殒,一旦给了他反应的时间,想要再伤到他便是难上加难。

他眉头一挑,愈汹涌的江水涌上,将本来在剑龙冲击之下摇摇欲坠的江水帘幕加固得宛如金汤。

这时,那剑龙终于耗尽了自己的力量,在这样的冲撞中,四散开来,隐没在迷雾之中。

顾明义散去自己身前的灵力屏障,看着再次归于平静的迷雾四周,他想要趁着苏长安出击的瞬间寻找苏长安的踪迹,但是却无奈的现,苏长安不知用了何种方法,竟然再一次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公子身为天岚院传人,难道就只会暗地里放冷箭的勾当,不敢与顾某堂堂正正的打上一场吗?”

“也是,怪不得如今的天岚院名存实亡,有苏公子这样的鼠辈在,天岚基业又如何保得住?”

说这话时,顾明义运集了周身的灵力,洪亮的声音蓦然响起,透过漫天的迷雾在江面上开来。

他想要以此激将苏长安。

这自然是极为拙劣的手段,顾明义对此倒也未有抱有多大的期望。

可是他声音方落,一道高亢的剑鸣声乍起。

“找到了!”顾明义心头一动,他寻着那剑鸣升起的方向猛地一挥手,方才那蛰伏在他身下温顺如家犬一般的水龙猛地出一声长啸,拖着漫天的江水朝着那声音出的方向冲去。

砰!

一声脆响,顾明义极为真切的看见一把长剑被那水龙巨大的身躯所撞飞,落入江水之中。

而那长剑之后一道身影便在那时被水龙撞个正着,瞬息淹没在水龙巨大的身体之下。

“终究还是太年轻了。”

顾明义将这些看在眼中,忍不住摇头感叹道。

但这样的神情在数息之后便在他的脸上凝固了。

因为透过他与水龙的联系,他感觉到水龙所撞上的人影,并非苏长安而是一道虚影。

他若有所擦,猛地仰头看去,却现天空不知在何时黯淡了下来,穹顶之上赫然有七颗星辰闪耀。

这是领域,苏长安的领域!

他感到不可思议,瞳孔亦在那时豁然放大。

苏长安竟然能在他的世界中张开自己的领域!

这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情。

星殒的世界自成一体,除了同级别的世界,否则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在星殒的世界中张开自己的领域。

这也是为什么星殒之下不可能杀死星殒的原因之一。

可是为什么苏长安能够做到?

这让顾明义感到不解。

当然,这样的不解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

因为,一声比之方才还要高亢千百倍的剑鸣在他的身后忽的响了起来。

顾明义大惊失,他猛地转过了头,望向身后。

他想要故技重施再次唤出江水抵挡苏长安。

但这一次,苏长安比方才快乐数倍。

几乎在顾明义转身的瞬间,苏长安的剑已然贴在了顾明义的面门。

顾明义的眸子中倒映着苏长安冷峻的脸庞。

惶恐之第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而后,一朵漆黑的莲花在他的眼中缓缓绽开。

“终究还是太大意了。”

苏长安的声音犹如恶魔呢喃一般在他的耳畔响起。

他的身子在那时好似一个皮球一般重重的飞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并不好看的弧线,然后狠狠的坠入江水之中。

“顾家主,很多时候,年轻也并非坏事。”

苏长安的眸子中闪过一道黑芒,手中那把漆黑的长剑一体,漫天灵剑在那时从四方汇集而来,悬于他的头顶。

他一声冷哼,那三千灵剑便如得敕令一般,呼啸着朝着顾明义落入江水的方向爆射而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十章 亡命之徒,无路可退,刀光如虹

长剑呼啸,呼啦啦的刺破江面。

如蛟龙入海,又似大雁南去。

苏长安眉头忽的皱了皱。

他的手向上一举,那些方才还气势腾腾,奔涌入海的长剑在那时像是被定格了世间一般,猛然止住。

而后剑身一阵轻颤,纷纷飞回了苏长安的头顶。

顾明义,已经不在那里了,刺下去除了耗费灵力,对于苏长安来说并没有半点好处。

他转过了头,看向身侧,而那时,他头顶的三千灵剑亦纷纷调转剑芒,指向苏长安目光望去的方向。

噗!

一道破浪之声响起。

顾明义的身子忽的从那江面之下窜了上来。

他浑身湿透,衣衫之上尚有一些被利器划破的痕迹,那被他一丝不苟的打理好的长也不知在何时候丢了簪,胡乱的垂在双肩。

他嘴角有一丝鲜血溢出,神情是说不出的狼狈。

他看着苏长安,眸子中的惶恐褪去,渐渐被一抹浓重的怒意所替代。

他说:“你很好,很好。”

声音沙哑,就像是从喉结之中挤出的一般。

似乎是感受到此刻顾明义心头的怒意,他脚下的江水开始疯狂的翻涌,就像是被煮沸了浑水。

“”

苏长安沉默,他执着剑,望着顾明义,心头泛起一丝不安。

哗!

一道轻响荡开。

像是某种信号一般。

江水开始不断的上涌,不断的朝着顾明义汇集。

它们就像是拥有灵智一般将顾明义的身子众星捧月一般的缠绕。

转眼之间这滔滔江水已有近半涌到了半空之中,本来渐渐散去的水雾在这时再次浓重起来。

“可那又怎样,你杀不了我,我是星殒,我的命在星辰,你斩不到我的命星,便杀不了我。”

顾明义的声线在那时高了起来,他的双手被他举过头顶,周身灵力开始疯狂的翻涌。

那时这滔滔的江水依然尽数被他凝聚于半空,但他再次看向苏长安的时候,他眸子中的彩却忽的平静下来。

“所以,很可惜,你要死了。”

他极为淡漠,也极为笃定的说道。

“大江东去。”伴随着一声暴喝,那漫天江水便在那时以几乎是毁天灭地的姿态朝着苏长安涌来。

八千丈江水,惶惶东来。

其威势之大,虽然还未及身,但当他们涌动那一刻起,苏长安便豁然感受到了一股让人心悸的力量。

他身处顾明义的世界之中,自然无法逃出,以期避开这江水。

是的,他已无退路。

从长安到西凉,从西凉到北地,从北地到江东。

他一路如丧家之犬般亡命天涯,几乎走遍了大魏河山的每个地方。

这天下早已没有了他的容身之所。

江东是唯一的净土,也是他唯一可以安身之处。

他怎能退?退了又能去何处?

亡命之徒,已无退路。

唯有

刀光如虹。

苏长安的眸子中神光一凝。

夏侯血再一次被他握在了手中。

他动了起来。

身后是三千灵剑如龙。

身前是漫天江水如海。

他说:“是的,我杀不死你。”

他极为平静的说道,脸上的神亦如其声线一般淡漠。

但下一刻。

他的眼睛豁然睁大,像是了狂的狮子。

他簪不知在何时脱落,一头长在罡风中胡乱的搅动,像极了雄狮鬃毛。

他张开嘴。

身后三千灵剑之中纷纷出现出一道道身着白衫的虚影。

他说。

不。

他嘶吼道。

不。

是他们嘶吼道。

“但是,我们能!”

那一刻,苏长安的身子高高跃起。

他身后的三千灵剑已然消失不见,但不知何时却多出了三千道与苏长安一般高高跃起的身影。

他们的衣衫雪白,他们的长刀雪白。

但眸子却猩红无比。

“杀!”

雷霆之音响起。

那声音如此锋利。

划破了漫天的迷雾,亦撕开了滔天的江水。

顾明义的脑袋在那时一阵轰鸣。

他仿佛又看到了某些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景象。

那是雄踞江东百年的猛虎,那是白衣渡江的修罗。

但当那耀眼的刀光散尽。

出现在他面门却是苏长安赤红的眸子与他明亮的长刀。

他一刀斩下,身后却似有三千刀客的虚影与之重叠。

顾明义并不确定自己所看见是否就是真实,但在那一刻,他确实仿佛又见到了那位令天下胆寒的刀客,那只卧于漓江河畔的猛虎。

时间在那一刻似乎停止了下来。

江水不再涌动,就连呼啸的水浪声也在那时平静了下来。

砰。

一声脆响荡开。

这世界的变幻开始浮现一道道如毒蛇一旦的裂纹,那裂纹不断的蔓延,只是瞬息的光景便已然纵横了整个空间。

砰!

又是一声脆响,却比方才要响亮得多。

画面犹如破碎的镜面一般忽的落下一块,然后,整个世界就在那时轰然崩塌。

苏长安与顾明义的身子在那时再一次出现在了演武场上。

时间的齿轮在那一刻忽的又一次开始旋转。

满脸骇然的顾明义出一声闷哼,身子便在那时如断了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数百丈,直到将那楚家院门高高的围墙撞出了与巨大的挖坑方才停了下来。

这场大战似乎已经有了结果。

但那些远远观望的看客们却仍处在某种难以言表的震惊之中。

顾明义将苏长安拉入了自己的世界。

所以外人难以看清在那世界之中究竟生了些什么。

可最后,但那世界破碎之时,苏长安的刀落在了顾明义的头顶,而顾明义的身子也在那时倒飞了出去。

胜负,显而易见。

但顾明义是星殒。

是人间神祇,是不可战胜的星殒。

可他又结结实实的败了,败在不过问道境的苏长安的手中。

直到这时人们才记起,这个男孩是莫听雨的徒弟。

是那个太一境便可以斩杀星殒的刀客的徒弟。

那些顾明义带来的族兵终于醒悟了过来,他们忙不迭的来到顾明义倒下的地方将他的身子扶起。

而后警惕的看着苏长安,虽然此刻的苏长安看起来有些狼狈,双手因为用力过度还有些打颤,甚至虎口还在向下渗着鲜血。

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于对他出手。

他们看着他,就像是在警惕一只随时便会跳起伤人的恶兽。

“带他走,三日之内,我要看见六家的信物交上,否者我便”

苏长安冰冷的声线忽的响起,他的目光在在场诸人的脸上一一扫过,目光所及之处,诸人低眉,根本不敢触碰着少年的目光。

“屠你满门!”

言罢,一道浩瀚的灵压荡开,直压得在场诸人喘不过气。

他们哪还敢有半分的非议,纷纷低眉顺手,带着自己的诸人如丧家之犬一般灰溜溜的离开,唯恐多停留一会便会丢了性命一般。

而这时,楚家的弟子们也满脸兴奋的围了上来,他们看着苏长安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崇拜。

但是仍有心思缜密之人尚有一些不解。

顾明义并没有死,以他的野心显然并不会就此作罢,保不齐还会生出些什么祸端,就算不杀也得扣留下来,以防不测。

但是这样的疑问在诸人的心头并没有持续多久。

因为,待到人群散尽,方才还气势腾腾的苏长安忽的脸一白,一口鲜血奔涌而出,身子便在那时轰然倒地。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十一章 屠尽满门

楚家的府邸又恢复了生气。

之前被六族压迫,岌岌可危的阴霾一扫而光。

而之前关于楚惜风传位于苏长安的种种不满,也在苏长安如神祇一般出现拯救楚家危局之事之后尽数消除。

现在,整个楚家上下,对于这位年轻的家主都抱有一股近乎狂热的崇敬与畏服。

不过大战之后苏长安的忽然昏迷也的确让好不容易生出些希望的楚家人一阵惶恐,不过好在在悉心的调理之后,苏长安的身子并无大碍,虽然还未醒来,但想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楚家为了威慑宵小,对于此事是秘而不。

转眼,三日过去。

苏长安昏迷前留下的三日之期已到。

但六族的表示臣服的信物除了死了家主的沈孟二家,其余四家均未送到。

正如许多人担心的那样,顾明义未死,这四族便不会这样轻易的死心。

而也在这一点。

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的苏长安终于在卧榻之上缓缓睁开了双眸。

他像是从某种安然的熟睡中醒来的一般。

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俏美的脸。

“罗罗师叔。”

西凉一别已有近半年光景,期间经历种种让苏长安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不真实感。

“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罗玉儿的脸上浮出一抹会心笑意,她向前探了探身子,似乎是想要检查苏长安身上是否有何处不适。

“无碍。”苏长安摇了摇头,他只是在与顾明义的对战中强行动用了还未消化完全的黑神之力,将那些刀客们的亡魂从沉睡中唤醒,虚耗过去而已。只要稍加修养并不大碍。

“花师叔他们呢?”他朝着四周看了看却现罗玉儿只是孤身一人,不禁问道。

这问题让罗玉儿脸上的神情一暗,她伸手捋了捋自己耳旁的鬓,声线有些低沉的说道:“花师叔与红玉姑娘再之前的战斗中受伤过重,如今尚还在昏迷。长雪倒是无碍,只是忙于一些琐事,所以就将你交给我照看。”

苏长安闻言眉头一皱,花非昨与红玉都是问道境的大能,且在问道境中也算得上一等一的好手。昏迷如此之久依旧不见好转,那可想而知是受了何等重的伤势。

这让苏长安很不高兴。

似乎也是看出了苏长安的担忧,她又说道:“你也无需太过担忧,他们虽然受了不小的伤,但是这些日子调养得当,已无性命之忧。”

“唔。”苏长安闻言心头稍慰,他点了点头,但眉头却还是皱了起来。

“说起来这才半年不到的光景,你竟然已经可以和星殒对抗,啧啧啧,看样子当年听雨在北地给我们天岚院捡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宝贝。”

罗玉儿调笑道,似乎是想由此转移之前那般沉重的话题。

“那顾明义仗着自己修为星殒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一次你可是狠狠的帮我们出了一口气!”

但是她本就不善此道,说起这话时皮笑肉不笑,因此也未有达到自己预想的效果。

苏长安依旧皱着眉头,且越来越深,几乎在眉间堆成了小山。

罗玉儿叹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又失败了。

如今的天岚早已不是当初的天岚。

她亦不是那个被众人捧在手心上的公主。

她想要为这些天岚弟子们做些什么,毕竟她也是天岚的一员,也早已看够了那些男人们打着苍生为重的旗号慷慨赴死,独留她一人潸然泪下。

可是她总是做得不好。

总是难以帮到些什么,哪怕她的花师兄一人独挡十余位问道,而她却只能因为修为过低在一旁闲看,甚至在终于轮到她出手时,轻松的便被一位问道境的修士所击败。

最后不得不让司马长雪一个修行不过数月的女子出手。

想着这些,罗玉儿脸上的神也黯淡了几分。

“我昏迷有几日了?”苏长安忽的问道。

“啊?”罗玉儿一愣,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她赶忙说道:“三日。”

不知为何,这半年不见,她觉得此刻她眼前这个小师侄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或许是经历了西凉那一场惨绝人寰的大战,又或是在这半年中又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事情生。

眼前的苏长安就像是一下子长大了一般。

变得沉稳,变得安静,变得一丝不苟,也变得心狠手辣

“那些家族的信物交上来没有。”苏长安又问道,声线低沉,犹如呢喃,让人听不真切说这话时,他心中的悲喜。

“除了沈孟二家,其余的家族均未有动向。”罗玉儿说道。

“是吗?”苏长安忽的站起了身子,他的手猛然张开,床榻上的剑匣与刀鞘应声飞入了他的手中。

而后他缓缓的将这两样事物在自己的背上系好,而脸上的神也因此愈阴冷了下来。但他却自始至终未有再出任何声音。

“长安?你要做什么?”

罗玉儿从这样的沉默中闻到了一丝极不寻常的味道,她赶忙问道。

虽然苏长安确实在之前的大战中击败了身为星殒的顾明义,但星殒毕竟是星殒,一次击败也同样让苏长安昏迷了数日。

此刻他旧伤未愈,若是再找上门去,保不齐会生出些什么祸端。

罗玉儿不免有些担忧。

“先带我去看一看花师叔他们。”苏长安却在这时抬头看向罗玉儿平静的说道。

他如今的修为不比当初,已经可以很好的驱动若木之力,这想来对于花非昨等人的伤势应当也是有所帮助的。

罗玉儿又是一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心中的大石头也暂且放下,这边要起身引着苏长安去往花非昨等人养伤的住处。

“对了,劳烦玉儿师叔找几个熟识这江东之人,待我看过花师叔等人之后,还需有人引路去往别处。”

但这时,苏长安的声音又再一次响起。

“嗯?你要去何处?”罗玉儿不解,她转头看向苏长安问道。

“我早已说过,三日交上信物,此事作罢,但既然他们不听”

苏长安的眉宇间在那时忽的浮现出一抹浓重的煞气,眸子中更是闪过一道极不寻常的血光。

“那便满门皆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十二章 红袍之下

花非昨与红玉的伤并没有大碍,只是损失了气血,一时还未恢复过来罢了。

苏长安动用自己体内的若木为他们注入了生机,红玉的脸倒是因此好了起来,但是

花非昨的情况却极其古怪。

生机入了他的体内,就像泥牛入海一般,毫无作用。

而且最怪异的是,即使到了这种情况,花非昨的身子依然被包裹在他那一身红袍之下。

直到这时苏长安才记起,似乎自他与花非昨相识以来,从未看过花非昨红袍之下的面目。

“怎么样?花师兄没事?”一旁的罗玉儿见苏长安的眉头忽的皱起,不禁有些担忧的问道。

“很奇怪。”苏长安微微沉吟,他站起身子,伸手就要拉下花非昨脑上的红袍,想要更直观的为他检查身上的状况。

“你要做什么!?”这样的举动让罗玉儿脸一变,她触电似的伸手拦下苏长安。

“花师叔体内的情况有些复杂,我得好生检查一番。”苏长安这般说道,但目光却极为狐疑的落在了罗玉儿的脸,他捕捉到了方才罗玉儿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可是可是”罗玉儿的目光闪烁,似乎有些迟疑。

“怎么了?”苏长安敏锐的察觉到这其中似乎有些什么隐情,他不禁问道。

“花师兄在昏迷前曾经对我说过,无论如何都不要扯下他的红袍”罗玉儿吞吞吐吐的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为什么?”苏长安愈不解。“可是我方才为花师叔输送生机时他的体内毫无反应,若是不及时查看缘由,我怕有什么暗伤残留,危及性命也是说不定的。”

苏长安这番话绝非虚言。

他不通药石之道,但每每却能救人于危机关头,所依仗的便是体内那包含磅礴生机的若木。

这生机便是所有生灵存活于世的本源力量。

任何的病症起归根结底都是削弱人的生机,甚至将其湮灭,以此抹除生灵的性命。

而反之,只要生灵体内的生机足够磅礴任何病症都无法与其对抗。

但花非昨却无法吸收生机,这样的情况苏长安只在古羡君的母亲身上看见过。

当然二者又有些不同。

彦铃姬是因为丢失了神性,本身已经是不完全的生灵,所以并无法保留住生机,无论吸收再多的生机都会在短时间内将之流失殆尽。

而花非昨却是根本无法吸收生机,或者说他的身体对于生机有一种本能的排斥,就好像这东西并不是他需要的一般。

因此苏长安觉得花非昨此刻所受的伤绝对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般简单。

“可是花师兄从来都不让人看他红袍之下的模样”罗玉儿依然有些迟疑。

“从来不?”苏长安的脸顿时变得古怪。他与花非昨相识不久,没看过花非昨的模样倒也说得过去,可是罗玉儿不是与花非昨从小便相识吗?怎会也没看过花非昨的模样?

这道理如何说也说不通啊。

难不成花非昨从小便是生活在这红袍之下?

“嗯。”罗玉儿皱着眉头点了点头。“花师兄是在某一天被天权师叔带到天岚院的,从出现那一刻起,他便浑身裹着红袍从来不让人看他红袍之下的真面目,用他的话说是小时候的一场灾祸毁了他的容貌,如今的样子极为渗人,所以不愿露出。”

罗玉儿这般说道,将她记忆中花非昨关于此事的托词告知苏长安。

但她仍有某些事情隐瞒了下来。

花非昨从小便对她极好,好到几乎算得上是纵容。

而罗玉儿的性子自小便极为跳脱,花非昨又待她极好,所以在花非昨面前,罗玉儿可以说是肆意妄为。

因此花非昨不让罗玉儿看他的模样,罗玉儿便偏要看。

有一次,她趁着花非昨熟睡之时,潜入他的房内。

想要揭开他的红袍,看一看红袍之下的庐山真面目,但就在她伸手触碰到红袍之时花非昨却猛然惊醒。

她到现在还记得,对她素来百依百顺的花非昨在那一晚了雷霆大怒,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她整整一个时辰。这让罗玉儿明白了这东西是花非昨的逆鳞,自此之后,她再也不敢妄提此事。

“这样吗?”苏长安皱着眉头颔,虽然这么说来也有些道理,但他的心中终究还是有些疑惑,就算如此,他绝对罗玉儿与他相处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的面貌,始终有些说不过去。

不过人有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但是此刻,关系到花非昨的生命安全,他自然不可能再去顾忌这些。

因此,他冷着眉头对罗玉儿说道:“此事事关花师叔的性命,还请玉儿师叔不要阻拦。”

罗玉儿闻言,也知苏长安不可能拿此事诓骗于她,她微微犹豫,终于还是点了点头,退开了身子。

“得罪了,花师叔。”苏长安这般说完,便伸出手,就要将花非昨头上的红袍取下。

一旁的罗玉儿也睁大的双眼,她与花非昨相识多年,说不好奇他长相,自然是不可能,此刻就要看到他的容貌,心底莫名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而就在苏长安的手触碰到花非昨的红袍,就要取下之时。

一只手忽的伸了出来。

那是花非昨的手。

本已陷入昏迷的花非昨竟然在这个关头忽然醒了过来。

“花师叔!”

“花师兄!”

几乎同时,苏长安与罗玉儿出一声又惊又喜的高呼。

花非昨并没有回应他们,他猛地坐起了身子,红袍之下的脑袋微微转动,似乎是在打量二人。

“花师兄你没事?”罗玉儿并未察觉到花非昨的异样,她上前一步问道,眉宇之间是浓重得几乎难以散去的担忧。

但是,花非昨依然没有回应她。

他极为艰难又缓慢的站起了身子。

这时,他有些阴柔的声线忽的响起。

“玉儿,你先出去。我有事要与长安讲。”他的声音有些低沉,低沉得近乎可怕,就像是他要交代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一般。

罗玉儿自然不愿意在这个时候离开,她沉默的站在了一边,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怎么?师兄的话也不听了吗?”花非昨问道,声音之中少见带着一股浓重的怒意。

“我”罗玉儿顿了顿,脸上闪过一丝沮丧,最后却还是低着脑袋走出了房门。

“师叔这是?”苏长安看着离开的罗玉儿的背影,转头看向花非昨,他从二人的这般反应中闻到了一股极不寻常的味道。

而就在他的目光转向花非昨时,花非昨也在这时,伸出手,缓缓的摘下了包裹着他容貌的那一件红袍。

待到苏长安看清那红袍之下的事物,他的瞳孔在那时豁然放大,骇然之也随之涌上了他的脸颊。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十三章 每一个都很重要

苏长安终于在这时明白了为什么花非昨无法吸收生机。

他红袍所裹藏的东西,嗯,姑且称作脸。

那这么说来,那应当是一张完美至极的脸。

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应是如此。

但他的颜却与寻常人极不相同。

那是一张墨,准确的说是水墨的点。

不仅是脸,待到花非昨退去自己周身的红袍只是,苏长安才真真切切的现,花非昨周身都是这般颜。

这样事物,苏长安并不是没有见过。

比如他所唤出的天权虚影,便可以召唤出水墨组成的蛟龙恶蟒。

但那些毕竟都是灵力幻化而出的事物,没有实体,亦没有灵智,更别提如花非昨这般与人相处数十年也未有被察觉了。甚至若不是此刻他主动退去了红袍,苏长安根本就无法想象那红袍之下竟然是这样一番景象。

以至于,他望着花非昨怔怔的出神,却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他这样的反应,花非昨倒是早有预料。

他神平静的看着苏长安,似乎是在等待着他从这样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这样的沉默持续约莫十余息的光景。

苏长安终于张开了嘴,就要说些什么。

而也就在那时,花非昨的声音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我快要死了。”他这般说道,声线极为平静,就像是在诉说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

苏长安到了喉咙口的话在那时生生止住。

他又愣了愣,似乎是还没有听清花非昨的话,又或者,下意识的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我快要死了。”花非昨又一次重复道,脸上的神依然淡漠无比。

“为为什么”苏长安问道,他极力想要让自己看起来也如花非昨一般平静,但是声线中那难以隐藏的颤音却见他此刻内心的起伏表露无遗。

“我的力量耗尽了。”花非昨回应道,他低下了头,伸手看了看自己双手,双手在那时微微握拳,但显然,他的力道有些薄弱,以至于无法将自己的拳头握紧。

“什么意思?”苏长安追问道,声音有些急切。

他讨厌,自内心的讨厌花非昨这般模样。

他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些人,淡然的说着自己的生死,就好像那命不是他自己的一般,然后再把痛苦留给那些真正在乎他的人。

“我不是人。”花非昨继续说道。

“我是灵,被师尊画出来的灵。”

“我依靠着师尊给我留下的本源之力而活,如今那力量快要耗尽,我自然便要死了。”

花非昨说得极为理所当然,就像是在陈述意见毫不相干的事情的始末。

苏长安没有心情去关心什么是画灵,又为什么天权要画一个人来做他的徒儿,他只想知道,为什么花非昨要死。

当然其实花非昨已经说得很明白。

但苏长安不愿意相信,也不想相信。

所以他问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没有,我的本源之力来自于师尊,只有他的力量能为续命,除此之外,他物无用。”花非昨极为干脆利落的打破苏长安仅存的那一缕幻想。

他不待苏长安继续问,便接着说道。

“或许你或多或少的听说过在数十年前,有人蒙蔽的天机,让师尊们无法寻到那些可以继承他们衣钵的传人。师尊们不知道这事究竟是何人所为,我亦不知道。但是,天岚的传承不能断,所以,无奈之下,师尊们各施手段传承自己的衣钵。而我,便是师尊的手段。”

“他将我画了出来,做了他的徒儿,待那个他怎么也寻不到的传人继承衣钵,待到天机明晰,再将衣钵传给那些传人们。”

“但是我毕竟只是一只画灵,即使拥有了自己的神智,但自从师尊死后,我的本源力量便不断的削弱,如今又接连几番大战,那力量已经稀薄到了随时可能散去的地步,你是天岚院守望者,亦是我们的希望。所以,有些事情,我要与你讲个明白。”

花非昨说得仔细,仔细得生怕漏掉些什么,就好像这次说完,便再也没有机会说了一样。

“你得去寻到天权真正的传人,他很重要,天岚的传人都很重要,一个也不能少。”

花非昨咬着重音说道。

“我不知道为什么重要,但是师尊临终之前这般交代过,我们一定要聚齐七星,所以你一定要去找到他。”

“他就在”花非昨就要将那传人的行踪告知苏长安,可也就在那时,苏长安却忽然伸出了手按在了他的眉心。

一道灵力涌来,花非昨只觉得身子一僵,到了嘴边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

“天权。”苏长安眸子中似乎有一道星光闪过,那时天权虚影便在那时豁然浮现,与他身子蓦然重叠。

这般景象,让花非昨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

磅礴的力量便在那时顺着苏长安的手臂涌入了花非昨的身子。

他本已稀薄不堪的本源之力竟然就在苏长安灵力的滋养下有了回复的迹象,虽然这样的回复有些缓慢,但却着实在增强,至少短时间内他无须在担心因为本源之力的散尽而死去。

百来息的光景过去,苏长安蓦然收回了手。

他一脸笑意的看着诧异的花非昨,慢悠悠的说道:“那传人是谁我不感兴趣,若是真有你说得这般重要,那你便亲自去寻他。”

花非昨愣了愣,他自然听出了苏长安话里的意思。虽然奇怪苏长安为何能做到这一点,但又可以继续活下去的喜悦让他忘记了询问此事。

他极为认真的看着苏长安,随即郑重的说道:“谢谢。”

“你们都很重要。”苏长安却在那时同样认真的看着花非昨,一字一顿说道。“所以,你们不能死,有我在,谁都不许死。”

这话像是叮嘱,又像是命令,裹狭着一股让人难以抗拒的威严。

这般说完,他不再去理会花非昨脸上的诧异,蓦然转过了身子。

那一刻一道冰冷的杀意忽的自他体内浮现。

这样的变化让花非昨心头一跳,他问道:“长安,你要做什么?”

“自然是去杀了那些敢这般对你们的人。”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十四章 黑衫勿换

苏长安在天道阁曾有幸参悟过天权之道,虽然只是一些皮毛,但多少了解一些,因此也才能幻化出天权的虚影。

所以依仗着这天权虚影,苏长安为花非昨强行补充了他已经所剩无几的本源之力。

当然这本源之力相比于天权所给要稀薄得多,但却足以暂时保住花非昨的性命,至于今后如何,苏长安相信待他成就星殒之时,定可有更好的办法。

只是现在的花非昨大病初愈,自然是不宜多动,苏长安安排他好生修养之后,便独自一人出了房门。

而屋外罗玉儿以及两个看上去极为年轻,与苏长安年纪相仿的少年便已然在那里候着了。

待看见苏长安之时,那两个少年的眸子中顿时闪过一时狂热,随即便朝着苏长安拱手说道:“参见家主。”

“长安,师兄怎么样了?他与你说了些什么?”罗玉儿却没有这些念头,她上前一步便拉着苏长安的手焦急的问道。

“无碍。”苏长安柔声说道,“你进去好生照看他,这些日子他可能需要静养。”

听闻花非昨无碍,罗玉儿脸上的焦急之稍缓。

“那你可要小心一些,凡事不要冲动。”她这般嘱咐道,但目光却时不时的望向屋内,显然心思一直挂在花非昨的身上。

苏长安将她这般模样看着眼里,暗觉好笑。

“唔,师叔放心,长安自有分寸。”他这般说道,嘴角却浮出一抹揶揄的笑意。

罗玉儿毕竟在名义上是苏长安的师叔,被他这般嘲笑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她脸一红,狠狠的白了苏长安一眼,转身便朝着花非昨的房间走了过去。

苏长安一脸笑意的看着罗玉儿走入花非昨的房门,待他转过头看向那两位年轻人时,脸上的笑意在那时烟消云散。

“家主,您召我俩来究竟所谓何事?”

其中一个少年倒也极能察言观,一眼便看出了此刻苏长安的不同,他低着问道。

“你们叫何性命?”苏长安的声线在那时亦低沉了下来。

“楚江南。”

“楚望莽。”二人自然恭敬的回答道。

“这江东你们熟悉吗?”苏长安又问道。

二人闻言一愣,便再次说道:“家主这是什么话,我兄弟二人自幼生活在江东,这江东自然是熟得不能再熟。”

“好,那除了沈孟二家,江东豪强剩余的罗、毕、奉、顾四家分别在何处,与我一一道来。”

二人能被选来侍奉苏长安,自然都不是什么愚笨之人。

此刻苏长安的话让他们敏锐的意识到苏长安想做的事情大概是些什么。

一想到这样的可能,这两位少年的脸顿时变得有些潮红。

他们几乎想也不想的开始为苏长安将那四家的所在地一一道来。

身为江东的大家族,连同楚家在内的七家几乎可以说是江东真正意义上的主人。

而想要统治江东,仅凭着自己家族的一些族兵家奴自然是不可能,因此七家都有各种产业遍布江东,而同时江东的各个重要官职也大抵都是这七族瓜分。同时为了更好的管理自己手下的产业,七族的主家惊人的都被放在了江东的郡城——建业!

“这么巧,那带路。”听闻二人说完这剩余四家的位置,苏长安的脸顿时浮出一抹笑意,他本以为这七族应该分置在江东的各处,却不想竟然都在这建业城内,如此倒为他省去了许多麻烦。

二人哪有不从之理,赶忙神激动的在前方为苏长安引路。

楚家大院中,一路上路过的楚家族人看见苏长安,都先是微微一愣,随后便神激动的朝着苏长安行礼。

显然之前苏长安的忽然出现,挽救楚家的危局,已然让这些楚家人对苏长安感恩戴德。

苏长安内心其实对于楚家多有愧疚,若不是他召来三千刀客,如今的楚家也不会被那些宵小所欺辱。

因此,对于楚家人的行礼,他都是一一恭谦的回礼,并嘱咐他们不用如此。但适得其反,越是如此,越让那些楚家人对于苏长安的态度愈憧憬。

以至于这楚家大院三人废了近半个时辰才走出来。

只是这方才走出楚家大院,苏长安便敏锐的现周围一些看似寻常的行人在看见他的身影时脸微微一变,虽然这样的变化转瞬即逝,那些行人亦很快便在下一刻行匆匆的离去,但苏长安还是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的眼睛微微一眯,大抵是猜到了这些行人约莫是各家族派来的探子,此刻离去自然也是为了回到家中,禀报他的行踪。

苏长安倒没有阻拦的意思。

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过是自作聪明。

苏长安在这时终于是明白了力量的好处,也知晓了为什么那么多人为了追逐力量可以抛弃妻子,泯灭人性。

“家主,怎么了?”一旁的楚江南、楚望莽两兄弟察觉到了苏长安的异样,皆在那时出声问道。

“无碍。”苏长安摇了摇头,倒也不曾提及自己的现。他笑了笑说道:“带路。”

“嗯。”二人自然也不会多问,这边领着苏长安朝着那四族之中的罗家走去。

一路上苏长安对于罗家的情况一律不曾过问,这让本已将这些烂熟与胸的楚家两兄弟有些失望,但苏长安却对于楚家的状况极为关心,也询问了不少两人的事情,二人也都一一回答,不敢有半分怠慢。

苏长安也因此了解到了一些极为关心的情况。

比如楚家如今老幼妇孺一共八千余人,此外还有四千如他们一般年纪较轻修为较弱的年轻人,除此之外便只余下一些天赋不佳,被派往各处管理产业旁支。若算上这些楚家在江东大抵有四万余人,可用于修行的年轻人约莫一万上下。

而楚江南与楚望莽亦都是楚家主家的后裔,二人乃是堂兄,父辈们亦都是赴往江东的三千刀客之一。只是如今皆已战死,魂魄安息在苏长安的浮屠三千之中。

但二人却没有丝毫埋怨苏长安的意思,甚至在提及父辈之时,脸上只有深深的崇敬之。

江东刀客,大抵如此。

命义二物,只取其一。

苏长安难以去评价秉承着这样的信念繁衍生息到如今的楚家究竟是对是错,但他自内心的敬畏楚家的信念。

他沉默了下来,心头亦暗暗誓,他一日不死,定要保楚家周全。

不禁因为楚惜风,亦不禁因为那三千刀客。

更因为在苏长安看来,若是天下皆是楚家这般的义士,那天下又何来乱世一说。

他或许无法做到楚家这般义字当头,但这并不影响他对这群刀客们自内心的敬重。

他们就是他一直想要成为的那般书中的刀客。

建业城很大。

大道他们三人来到罗家之时已然用去了半个时辰,当然这是碍于楚江南与楚望莽的修为并不高深,苏长安也只能配合二人的度。

罗家的大门倒也称得上是恢弘大气,比起长安城里那些豪门贵族也不遑多让。

想来在以往也是门庭若市,高朋满座。

但现在,或许是因为苏长安到来的消息被那些探子们带到,此刻的罗家大门紧闭,门前亦无一人。

“家主稍后,我这便去敲门。”楚江南的眉头皱了皱,心头也有些奇怪,按理说这样的豪族,门前怎么也应有个小厮负责通传,但此刻却无一人,多少有些怪异。

言罢,他这便要上前敲门。

可就在这时,苏长安却忽的伸出了手,一把将楚江南的身子给拦住。

“家主?”楚江南与楚望莽一愣,不禁有些疑惑。

但苏长安的眸子却在那时眯了起来,一道寒芒闪过。

他阴沉着声线,说道:“既然无人迎候,那又何须敲门。”

言罢,还不待二人领会到其中的意思,一道磅礴的灵力忽的自苏长安的体内荡开,那座高大的院门便在那时放出一声轰然巨响,巨大的门庭自墙体上脱落,以一种极快的度朝着院内飞射而去。

两扇巨大的门体一路上贴着地面高飞行,掀开了庭院内上好石板铺就的地面,激起漫天尘埃。

随即一道轰然巨响,那两扇大门狠狠的撞在了其后的正殿之上,高近三丈的恢弘大殿便在那时被两扇大门轰开,昂贵的红木墙体纷然碎裂,然后两扇飞射的大门继续向前,知道镶入大殿内两只高大的立柱之时方才停下。

罗家的大殿在那时出一声吱呀的哀鸣,前半殿轰然塌陷下来,剩余的殿体也在那时摇摇欲坠。

当然,与这些响动一起响起的还有那罗家族人的哀嚎与惊呼。

楚江南与楚望莽怔怔的看着罗家大院内的惨状,半晌未有回过神来。

他们本以为苏长安让他们代他来到这四家只是为了为之前逼宫楚家之事讨一个说法,但却不想苏长安一出手便是这般凌冽的杀招,似乎丝毫没有与对方坐下来好好讨价还价的意思。

直到这时,他们才意识到,或许自一开始他们便误解了苏长安的来意。

这样的响动自然免不了引来周围的住户与行人的围观,不消片刻,三人的周围便围满了闻声赶来的看客,他们对着苏长安三人指指点点,显然对于能这般来到罗家闹事之人都感到格外好奇。

不过很快便有人认出了楚江南与楚望莽,也大抵猜到这是楚家之人再向罗家反击。

只是他们不明白的是,罗家家大业大,楚家家道中落,寥寥三人为何会有勇气向罗家难。

看样子,三日之前苏长安力挫星殒之事还未有在寻常百姓中传开。

当然这其中自然还是有消息灵通之人,他们虽然未有亲眼见过苏长安,但从苏长安的装束,以及这般嚣张直接轰开罗家大门的态度之中也约莫猜到了一些。

“江东,恐怕要变天了。”这样的念头几乎同时在这些人的脑海中响起。

罗家大院之中的尘埃渐渐散去。

一片狼藉的大院渐渐浮现在诸人眼帘,那些名贵的树木被拦腰撞碎,不知名的瓷器碎片亦随意的散落一地。哀嚎的仆人或族人在地上,等待着族人的救援。

哐当!

哐当!

急促的甲胄碰撞声响起,一队身着甲胄,腰挎剑戟的侍卫鱼贯而出,一位一袭黑衫的老者领着数位同样身着黑衣的中年男子在这些侍卫的包裹下满脸怒意的走了出来。

“苏家主好大的排场,一出手便取我罗家数十条人命!你这般草菅人命之人,也配称得上是天岚传人吗?”那老者显然是罗家的大人物,张口便喝骂道,义正言辞,中气十足。

周围看客们闻言也极为赞同老者之言,天岚院之人素来以护佑苍生为己任,而楚家屹立江东百年,亦素有爱民如子的美誉。

可如今这苏长安既为天岚院传人,又为楚家家主,出手却是收割数十人命,这让那些看客们下意识便将自己的立场倒向了罗家一边。

这世上之人大抵如此。

不知始末,但偏喜一眼断人。

下意识的同情弱者,却不知所谓的弱者在其成为弱者之前的所作所为。

“诸位一身黑衫,前来见我所谓何意?”苏长安对于老者的责问却不曾回应,他反而闻到了另一个看似既不相关的问题。

那为的老者一愣,随即脸露怒,他怒骂道:“江东大比,你师叔花非昨杀我罗家三位问道,家主罗梦臣尚还在昏迷之中,你问我们为何身着黑衫。莫不是太贵人多忘事了一般!”

“唔,这样啊。”苏长安对于老者的怒骂犹若未闻,他点了点头,脸平静如水。

“这样也好。”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忽的说道。

“好?”罗家诸人闻言,更是怒从心生,看向苏长安眼睛顿时喷得出火来一般。

罗家损失了数位德高望重的族人,这苏长安竟然还当着他们的面说这样的风凉话,但凡有些血腥的男儿在此刻都是怒上心头。

似乎是意识到诸人领会错了他的意思。

苏长安摇了摇头,说道:“诸位莫要胡乱猜测,我的意思是”

说到这儿,苏长安顿了顿,他眸子中在那时一抹浓重的寒意闪现。

“今日你们会死更多的人,这身衣衫就不用再换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十五章 父亲、孩子还有刀

“你!”老者一愣,脸上的神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指着苏长安吼道。但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的态度有瞬间软化了下来,音调也随之降下几分:“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苏长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的目光在老者周围一阵游离,最后将之落在了一个中年男子的身上。

他自然不认得这男子是谁,但是他却记得那一日在演武场上曾见过这男子的身影。

那男子对上了苏长安的目光,身子一震,极为不安的掉过了头,似乎是想要避开苏长安的目光。

但苏长安岂能如他所愿。

他的手猛地伸出在空中一凝,那男子高大的身子便在那时如老鹰抓小鸡一般被苏长安吸了过来,拎在半空中。

他将之一把扔在地上,寒着声音说道:“说!那一日我与你们说过什么?”

或许是因为心头的恐惧太甚,又或是因为苏长安周身的气息太过恐怖。

男子趴在地上身子一震哆嗦,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说是吗?”苏长安居高临下的看着那男子,他猛地抽刀,一道寒芒闪过,长刀又瞬息归鞘。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几乎旁人根本难以察觉得到。

“啊!!!”但那是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忽的响了起来,诸人循声望去,却见那趴在地上的男子此刻正抱着自己一只鲜血淋漓手正在大声的哀嚎。

而不远处,一只断掉的小拇指正安静的躺在血泊之中。

诸人的心底在那时生出一抹寒意。

这苏长安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狠辣。

“还不说吗?这一次可是你的整个手臂了。”苏长安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冷眼看着地上的男子,就像是在看一条可笑的野狗。而他的手在那时微微抬起,似乎又要再一次抽刀。

“说!说!我说!”那男子显然已经被吓破了胆。

他趴在地上这般说道,身子颤抖得愈厉害。

他在那时抬起了头,看向自己的族人,嘴唇微微张开。

老者为的罗家诸人似乎都无法直视这般有辱家门之事,纷纷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苏苏家主说,若是若是三日之内不交出信物便要便要”

男子在那时开始闪烁其词,似乎是不忍说出后面的话。

那些罗家之人见着男子的模样,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之后的遭遇,纷纷脸露悲戚之,方才还有些嘈杂的罗家门口,此刻已然变得落针可闻。

而就在男子犹犹豫豫的时候,苏长安的眸子一眯,又是一道寒芒闪过。

男子的整支左臂便在那时飞了出去。

炙热的鲜血喷涌而出。

在青石板铺就的马道上绽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莲。

“说!”他自嘴唇中吐出这样一个字眼,寒如坚冰。

男子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有些苍白,他艰难的站起身子,右手捂着自己尚还在淌血的右肩,又一次看向自己的族人说道:“三日之内不交出信物便要屠我满门。”

此言一落,本就寂静的罗家大门前顿时响起一阵倒吸凉气之声。

而罗家的那些族人脸更是变得极为难看。

这话,男子自然是带到了。

但是在他们看来这话更多的可能只是苏长安的威逼之言,没有人真的相信苏长安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可是这样的幻想在方才尽数被打破。

苏长安能击败身为星殒的顾明义,那自然拥有屠他满门的力量,同时,在方才所表现出的冷血,也让诸人毫不怀疑他拥有这样的杀心。

所以,今日,或许真的会有一场灭门的惨案在这建业城中生。

想到这一点,罗家诸人的脸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他们对视一眼,眸子中的神凝重。

“苏家主真要如此行事,就不怕天怒人怨,不得善终?”老者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说道。

“善终?”苏长安像是听到了这世上最可笑的言论一般,脸上忽的挂满的笑意。“谁告诉你这世上好人就能有善终?坏人就一定有恶报的?”

言罢,他就像失了与之对话的兴趣一般,眉头一沉,眸子中杀机涌现,一股浩瀚的灵力在那时忽的自他体内涌出,将罗家众人笼罩其中。

这样磅礴的灵力几乎压得那些修为较弱的罗家人喘不过起来,他们脸大变,身后的那些妇孺甚至已经开始抽泣。

死亡的阴影在这时笼罩在了整个罗家的府邸之上。

“选个死法,体面些总好过死无全尸。”苏长安这般说道,脸平静,就像是在说某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苏家主。”老者自然感受到了苏长安周身遍布的杀意,他知道,苏长安是绝对干得出这屠人满门的勾当的,之前的侥幸与幻想在这一刻看来是那般的幼稚。可了家族老者不得不承受着苏长安庞大的威压,低着眉头说道:“此事并非我罗家怠慢,实在是家主未有苏醒,我等难以决断,还请”

“家主未醒便可拖延?那我未归楚家,尔等怎敢想逼?都是托词,都是妄言。”苏长安打断了老者的话,他的身子在那时向前一步,笼罩在苏长安威压之下的罗家众人顿时感到身子一沉,一个个面如死灰。

“又或者说是他没有将话带到?”可就在他们一位自己即将死于苏长安刀下之时,苏长安忽的话锋一转,看向身旁那面惨白的断臂男子这般说道。

老者一愣,随即便领悟到了些什么。

但是却有有些迟疑,故而只能将求助的目光看向那男子。

周围的罗家诸人也闻到事情的转机或许就在这男子身上,他们也随即将恳求的目光看向了那男子。

男子的身子一怔,他惨白的脸在那时变得愈苍白,他看了看那些自己的族人,其中有他的兄弟,有他叔婶,亦有他的妻儿。

他咬了咬牙,就像是做了某个极为重要决定。

他看向苏长安,说道:“苏家主此事是我隐瞒不报,与族人无关,还请勿要迁怒于他们。”

“嗯?”苏长安的眉头一挑,对此似乎不置可否,但磅礴的灵力依然笼罩在罗家众人的身子之上。

“”似乎是意识到了苏长安想要的结果并非这般简单,男子又咬了咬牙,他回眸看了自己的族人一样。目光在人群之中一个泪眼婆娑的妇人与已然被吓傻了的孩童身上久久停驻。

而后,他心头一横,决然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扑通一声轻响,他的身子豁然跪下。

“苏家主,此事由我而起,错皆在我,我愿一死谢罪,还请苏家主里大人有大量放过我的妻儿!”

“好!”久久未言的苏长安在那时大声说道,笼罩在罗家诸人身上的磅礴灵压在那时豁然褪去。

“江南,拿刀来。”他伸出手,目光却停留在那男子的身上,似乎是想要将那男子的模样牢牢的记在心中。

一旁的楚江南与楚望莽似乎还没有从这样的变化中回过神,直到苏长安唤道他们的性命,这二人才如梦初醒一般看向苏长安。

但他们却没有第一时间将手中的刀递于苏长安的手中。

他们有些迟疑。

他们觉得并没有必要将罗家人逼迫到这种地步,尤其是此刻罗家人已然服软,再这样逼着这男子自尽,与楚家一贯的行事风格截然不同。

“我!叫你!拿刀来!”但素来对他们笑脸盈盈的苏长安却在那时放出了一声爆吼,那声线之中包裹的怒气显然并非作假。

二人一个激灵,终于不敢有违苏长安的命令,楚江南连忙取下自己的佩刀,将之递到了苏长安的手中。

“你知道该怎么做。”苏长安接过刀将之扔在了男子的身前,冷言说道。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刀便落在了男子的脚下。

他的身子一颤,眼中的神复杂。但最后他还是缓缓的躬下了身子,用沾满自己鲜血的,仅余的右手取出了地上那把明晃晃的长刀。

他颤抖着身子将他想要将刀架在自己的颈项之上,但因为失血过多,这样看似简单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变得有些复杂。

他用了好一会方才做到这一点,这过程中那些罗家族人的眼中皆闪过一丝不忍,甚至一些气血方刚的年轻人就要站起身子冲过来阻止这一切,但却被那些年纪较大之人拦了下来。

苏长安依旧看着男子,他眸子中是冰冷的寒意,不带有哪怕半分的感情彩。

而一旁的楚江南与楚望莽二人也都似乎不忍去看这一幕纷纷撇过了头。

“龙叔,那名扬就先走一步了。”似乎是害怕被苏长安察觉到什么,男子强迫着自己不去看自己的妻儿,他望向那位为的老者这般说道。

“嗯。嗯。”老者的身子亦在那时颤抖了起来,他老泪纵横的重重的点了点头,

男子似乎得到某些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的脸上闪过一丝平静的笑意,而后右手猛地用力,脖子处便浮现出了一道血痕。

哐当。

又是一声脆响,长刀落地,男子的身子也在那时轰然倒下,再也不可能爬起身来。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无论是周围的看客还是罗家的诸人都在那时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久久不能言语,似乎怕哪怕出一丁点的声响,都会给自己招惹来无尽的祸端一般。

但数息之后,终于那些孩童之中有人难以承受这般可怖的画面,出一阵嚎嚎大哭之音。

就像是某种信号一样,周遭的孩童都在那时哭了起来。

苏长安在这样的,犹如地狱一般的哭喊声中沉默了半晌。

而后他躬下了身子,捡起了地上那把染着男子鲜血的长刀。

哒。

哒。

哒。

他提着那把尚在淌血的刀缓缓的走向罗家诸人,黑的马靴与流淌着鲜血的青石板碰撞,出哒哒的轻响。

那声音极为平常,但落在罗家族人的耳中却犹如阎罗催命一般可怖。

小孩的哭声在那时停了下来,似乎是被苏长安给吓住,但下一刻比之方才愈响亮的哭喊又一次响起。

孩童总是如此,永远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情绪。

悲伤也好,愤怒也罢都写在脸上。

这自然是他们的可爱之处,但在有些时候,却也是催命的恶咒。

苏长安走了过来,罗家的族人就像是看见了一只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在那时纷纷退开,唯恐触及他的衣衫就会被夺走性命一般。

而苏长安也丝毫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

他提着那把染血的刀,一路向前,最后在一个被妇女抱着的男童身前停住了脚步。

那是一个很奇怪的男童。

所有孩子都在哭。

但他没有。

他只是瞪大自己的眼珠子,怔怔的看着苏长安。

罗家为的那位老者心头一惊,就像是意识到了苏长安要做的事情,他赶忙向前走到苏长安的身侧,下意识的想要出手阻止,但又猛地醒悟到眼前这个少年是只要心头一动便可以让他们罗家满门死无葬身之地的凶神,因此,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

“苏家主,恶已经伏诛,稍后,不马上我便让人取来信物,我罗家自此以楚家唯是瞻,孩子是无辜的啊!”他焦急的说道,脸上更是布满愁容。

这孩童自然便是方才那死去男子的儿子,那男子已为罗家而死,若是这孩子再死了,老者当真不知日后去到九泉之下如何面对那男子。

可苏长安对于老者的话却犹若未闻。

他看着那孩童,脸上的神阴冷无比。

孩子的母亲下意识的想要护住孩子,可她毫无修为,又怎能护得住。

就在诸人以为这孩子就要步他爹的后尘之时,苏长安却忽的蹲下了身子。

他注视着那孩子的双眼,说道:“我叫苏长安。天岚院的苏长安。”

“你爹死在了这把刀下,他是个好父亲,拿着它,他日你若修成了星殒,可带着这把刀来取我性命。”

“可若是不能,便永远不要来找我。”

言罢,他将那刀塞入了孩童的手中。

而后他站起了身子。

“今日亥时之前,我要在楚家大殿中看见你和你罗家的信物。”

他瞟了一眼一旁仍在愣神中的老者,转过身子,领着楚家二兄弟扬长而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十六章 这世上终归得有人承受罪孽

而后,在这建业城中或明或暗的眼睛的注视下,苏长安如法炮制了毕、奉二家,逼死了数位二族的族人,同时也威逼二族臣服。

最后,在楚江南与楚望莽的带领下,他们去到了江东六族的最后一族——顾家。

可这路上,本来一开始对于苏长安极为崇敬的楚江南楚望莽两兄弟却愈的沉默了下来。

他们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行走。即使再愚笨之人也能看出二人心头的不郁。

“怎么了?觉得我做得不对?”苏长安看向正低头赶路的二人,忽的出言问道。脸上的神冰冷,看不真切喜怒。

“江南望莽不敢。”二人闻言身子一怔,赶忙低眉说道。

但脸上的神怎么看此话都是言不由衷。

楚家之人,素来重义,讲究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六族虽然不义,但为恶者毕竟少数,而苏长安逼死之人却又大抵只是一些当日的看客,这让这二位楚家的少年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毕竟这与他们从小接受的熏陶相悖。

苏长安自然看出了他们的言不由衷,他莫名的想到了当年的北通玄与自己,嘴角忽的浮出一抹笑意,说道:“这世上终归得有人来承受罪孽。”

这话有些沉重,沉重得让楚江南与楚望莽这年纪并不苏长安小多少,但涉世却不深的两位少年心头一震,莫名所以,又觉得意味深长。

“走,还剩最后一家。”

苏长安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之上多做纠缠,他出言打断二人的思绪。

楚江南与楚望莽闻言一愣,但最后还是收起了自己的心思,领着苏长安朝着那顾家的门庭走去。

与之前三家不同。

待到苏长安等人来到那高宅大院的古家门庭时,顾明义已经领着他的族人站在门口恭候苏长安多时了。

但是顾明义的脸却极为苍白,显然这三天时间并不足以让他从被苏长安的重伤之中恢复过来。

“苏家主别来无恙。”远远的,一袭白衫的顾明义朝着苏长安拱手朗声说道,神态自若,似乎就像是在迎接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

苏长安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

他觉得顾明义是一个很有趣的人。

“无恙。顾家主亦是如此。”他这般说道,声线之中却带着一股浓重的嘲弄之意。

顾明义是他打伤的,他这般问,多少有些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意思。

这让那些顾明义身后的顾家老小皆脸露不忿之。

“无碍。多谢苏家主挂怀。”顾明义毕竟是见过世面之人,他的脸上依然带着和煦的笑意。

但说完这句话后,双方都忽的陷入了沉默。

似乎并不知道当如何聊下去。

直到数十息之后。

一声叹息,打破了这良久的沉默。

“哎”

这叹息是顾明义出的。

他缓缓走了出来,身后族人们似乎想要阻拦,但又或许在那之前顾明义便有所交代,所以,他们的手只伸出去了一半,便停了下来。

顾明义走得很慢,就好像前方是一条不归的深渊,是恶神张开的怀抱一般。

但最后他还是来到了苏长安的跟前。

他站定了身子,望着苏长安,说道:“我想这一次,应该不是他们中谁死一个便可以了解了的?”

苏长安亦在那时看着顾明义,在一段不算长的沉默之后,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嗯。”他说着,然后自背上取下了那把威震天下的夏侯血,递了过去。

“江东猛虎的刀,配得上你星殒的身份。”

顾明义接过了那把刀,他将他放于胸前,目光在刀身上流转,似乎是想要将这刀的模样看得真切。

“你说,当年的楚萧寒究竟对了还是错了。”顾明义这般问道,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长刀之上。

苏长安微微一愣,他大抵猜到了顾明义所指是楚萧寒害怕江东生灵涂炭,归降大魏之事。

“前人对错,后人难评。”苏长安摇了摇头。

“那你觉得我是对是错。”顾明义又问道。

“事无对错,只与成败。”苏长安出奇的极有耐心的回复着顾明义一个又一个问题。

“事无对错,只与成败?”顾明义一愣,他叨念着苏长安的话,脸上忽的露出了恍然之。

“说得好,说得好啊!”他忽的笑了起来,自内心的,开怀的笑了起来。

就在诸人不明所以之时,他的笑声忽的戛然而止。

而后那把夏侯血猛地被他架在了颈项之上,在诸人的惊呼声中,他一抹脖子,鲜血顿时喷涌而出,而身子亦在那时轰然倒下。

一道悠远的琴音在那时忽的响起。

苏长安循声望去,却见不远处的楼顶之上,一位男子正坐于其上悠然抚琴。

他知道,那是星辰阁的送葬者。

他莫名的想到了青鸾,不知她现在身在何处,过得如何。

这样想着,他低下了身子,捡起了夏侯血,刀身一荡,上面的鲜血尽数抖落,他收刀归鞘。那时终于回过神来的顾家诸人哭天抢地的为了上来,抱着顾明义的身子嚎嚎大哭。

苏长安沉默的看了一会这般惨烈的景象。

顾明义必须死。

之前那罗、毕、奉三族之所以迟迟不肯交出信物,无非便是对着顾明义有所期望,心头摇摆不定,所以顾明义必须死,只有他死了,苏长安才能确保江东之主的地位无可动摇。

至少再下一个星殒出现之前,江东无人能动摇他的地位。

这很重要,非常重要。

他压下心底那一抹就要涌出的某些情绪,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

正如北通玄所说。

亦正如他自己所说。

这世上终归得有些人来背负罪孽。

他这般想着,决然的转过了身子。

“今日亥时之前,我要派一个管事的人带着你们的信物,来楚家大殿。”

言罢,他就要转身离去,但方才走了几步,又忽的停了下来。

他感觉到身后某些人看向他背影的目光充斥着一股滔天的愤恨。

他微微犹豫,终于还是收起了取其性命的意思。

“不要让他死得不值,至少,在未成星殒之前,藏好你们的念头。”

说完这话,他终于不再言语,迈着步子离开了顾家的院门。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十七章 天岚院的传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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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安回到楚家宅院之时已近夜。

他今日的所作所为早已传遍了建业城的大街小巷。

对于此事极为关注的楚家人自然也知晓了此事,待看见苏长安归来,楚家之人看向苏长安的眼神少了几分之前的热切,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畏惧。

苏长安对于这样的变化早有预料,他也并不在意,回头吩咐了楚家两兄弟召集楚家族人于亥时在大殿集合之后,便独自一人去往了花非昨的住处。

当他推开房门之时,入目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愣。

花非昨半躺在床榻之上,而本来是应该照顾花非昨的罗玉儿却躺在花非昨的怀中沉沉入睡。

苏长安进门的响动让花非昨从某种神游物外的状态清醒,他朝着苏长安比了一个禁声的动作,苏长安意会,便放轻了脚步,走到屋内的桌前,提起茶水为自己倒上一杯,自饮自酌。

花非昨也在那时慢慢的站起身子,他的动作极为缓慢也极为温柔,似乎是生怕吵醒了怀中安睡的人儿。

他将罗玉儿小心翼翼的平躺着放在床榻之上,又贴心的为她盖好被褥。

直到做完了这些,他方才走到苏长安的跟前,拉出一张木凳,与他相对而坐。

“做完了?”花非昨这般问道,声线阴柔,但又极为好听。

“嗯。”苏长安沉默着点了点头。

而后,他又犹豫了一小会,忽的抬头看向花非昨那浑身裹着红袍的身子问道:“师叔,我做得对吗?”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之前那般的冰冷与煞气,他就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在向长辈寻求答案。

这样的问题,顾明义问过他,他亦给过他答案。

可现在他却又向花非昨寻求答案。

人总是这样,能看清别人,却不见得能看清自己。

能为别人解惑,却解不了自己的惑。

与其说是当局者迷,倒不如说,这世上大多数的事情,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

花非昨给自己倒上了一盏茶水,他轻轻放在嘴边抿了一小口。

“对与错真的重要吗?行你想行之事,做你想做之人,便足以,我始终相信你。”

苏长安闻言却苦笑着摇了摇头。

行想行之事,做想做之人。

这曾经是他的梦想,他亦是带着这样的憧憬,从北地来到长安。

可是他没有办法做那样的人。

他不得不变成那种曾经自己最讨厌的人。

似乎是看出了此刻苏长安心头的起伏,花非昨又轻抿了一口茶水,淡淡的说道:“那就做你认为对的事情,人活一世,并没有那么多选择,总之,天岚院永远与你站在一起。”

“这世上有太多人被是非对错所困,最后一无所为,郁郁而终。你问我对错,我身在局中难以评论,但做些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既然做好了背负一切的准备,那便放手去做。”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皱着眉头沉吟许久,直到数十息之后方才抬起了头。

他的眉头在那时舒展开来,他看着花非昨,极为郑重的说道:“谢谢。”

“呵呵。”花非昨笑了笑,他像是忽的响起了什么,又问道:“对了,你见过郭师弟没有,他的情况如何?”

郭雀在前些日子忽的离去,然后负伤而归,一直昏迷不醒,亦无人知晓他究竟去到了何处,又遭遇了些什么。

“嗯。”苏长安点了点头,郭雀的伤势他也早已见过,比起花非昨诸人还要重得多,他为他输送了生机,一时性命无忧,但要让他醒来恐怕还得费些功夫。

苏长安对此倒也不曾隐瞒,一五一十的将郭雀的情况告诉的花非昨。

花非昨闻言之后,稍稍心安。

他又说道:“只是你今日如此行事虽然震慑了江东诸部,但是此行太过残暴,诸部虽然表面依附,但恐怕暗地里依然会有所不满。”

苏长安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这些事情他自然已经想到了。

如果可以他也不愿用这般强硬的手段降服诸部,毕竟强压虽然见效极快,但同时也会留下不小的祸端,可是他已然没有了那么多时间去慢慢驯服诸部,中原已经战作一团,又有北地的介入,事情会愈复杂,江东虽是净土,但保不齐什么时候,那些豪强们便会染指此处。

更何况,苏长安并不是想要守住江东这般简单。

他要做的事,远比这事要大得多,也要困难得多。

所以他必须要在短时间里拥有一股力量,一股强大的足以与那些豺狼们一决高下的力量。

“无妨,这已是如今最好的选择了。”他这般说道。

“嗯。”花非昨同样沉着声音点了点头,他知道,苏长安所言乃是事实。

敌人们并不会给他们那么多时间去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想到这儿,他站起了身子,说道:“走。”

“嗯?”苏长安一愣,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花非昨。

“你不是召集了江东诸部聚于楚家大殿吗?算算时间也应当相差不大了,这是第一步棋,我们得给他下好,走,我与你一起。”花非昨这般说道,声线之中莫名的多了一丝笑意。“这罪孽,我与你一同担着,毕竟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师叔,哪有把事情都推给后辈的道理?”

苏长安的脸上在那时也浮出一抹笑意,他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好!”

言罢这二人就要一同走出房门,却在那时,一旁一直安睡在床榻的罗玉儿忽的坐起了身子。

“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说得我不是长安的师叔一般?”她这般说着,身子便轻轻一跃落在了二人的身旁。

二人一愣,还不待他们说些什么,房门忽的被人从外面推开,司马长雪捧着那把十方神剑俏生生的立于门外。

她嘴角含笑,说道:“我想,我也应该算得上天岚的一份子?”

几人又是一愣,随即脸上都浮出一抹会心的笑意。

“好!是时候做些什么了,否则这天下都忘了我们天岚院的存在。”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十八章 征兵

苏长安四人来到那楚家大院时,楚家大院外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楚家族人。

因为今日白天苏长安所行之事的一些风言风语传入,楚家之人似乎对于苏长安的热切消散了不少,但至少依然还是极为恭敬。

待看见苏长安四人,众人都还是纷纷行礼,口中高呼一声家主。

苏长安一一还礼,随后踏着诸人让开的道路,走入了楚家大殿。

楚家作为江东之主,他的大殿虽然没有那些富丽堂皇的装饰,但入殿第一刻起,一股古朴之气便扑面而来。

那是岁月沉淀下的厚重感,远非任何钱财或者装饰所可以达到的境界。

大殿的两侧,分别有三位身着各衣衫的老者坐于太师椅上,他们的模样看上去似乎有些局促,尤其是但苏长安踏入大殿那一刻,诸人皆转头看向苏长安,但在看清来者容貌时,又纷纷身子一震,低下了头,似乎不敢触及苏长安的目光。

苏长安大抵猜到这六位老者想来便是六家派来的送出家族信物的使者。

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望向大殿的正前方,那里空着一把木椅,身后的墙壁之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

一位手持长刀的刀客立于漓江岸上,北望长安,目光阴桀,如猛虎驻目,苍龙观海。

而那木椅之侧还立着一位老者,毛皆白。

这老者苏长安大抵还认识,他是楚家如今的代理家主,曾经也是问道境的大能,不过年事已高,修为早已不如从前,便已然隐退,如今楚家危局,他又不得不拖着自己年迈的身子,顶起楚家的大梁。

苏长安脸上的神在那时阴冷了下来。

他沉着目光,迈开了步子,缓缓的走向那大殿正中的木椅。

不知是有意或是无意,他的步子迈得极慢,又踩得极重,每一下都敲打在那木制的地板之上。

出一阵阵咚咚的声响。

那声音在静谧的大殿之上回响,似乎每一下都敲打在那些六族来的老者的心脏之上,这让他们将头低得更深了。

待到苏长安走到那木椅之前,转身坐下,花非昨等人极有默契的在他身后一字排开。

那些六族来的老者额头之上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虚汗。

“诸位久等了。”

苏长安的声音很低沉,很厚重,同时也很冰冷。

在做的诸人闻言身子又是一颤,他们自然是不敢有任何的不满,在那时纷纷神态恭敬的表示无碍。

苏长安倒也没有在此事上多做纠缠的意思,他的目光忽的在在座诸人的身上一一扫过,声线愈低沉了下来。

“诸位既然相信我,拥立我为江东之主,那我自然就得为江东做些什么。”

“如今中原战火连天,朝廷、蛮子、蜀军打得不可开交,北地拥立了新王,看样子也想参与这一场恶斗。江东如今虽然未受战火侵扰,但也只是偏安一隅,身处乱世终究难逃厄运。”

苏长安侃侃而谈,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在场的诸人。

“所以,我想要组建江东大军,以防不测。”

此言一出,那些坐立不安的六族长老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他们本以为苏长安会狮子大开口问他们索要一些极为珍贵的东西,但若是只是组建大军,倒是情理之中。

“主上此言我沈家极为赞同。”一位老者便在那时站了起来,“只是我江东本就拥有不少军队,主上想要组建大军,不知主上认为多少合适?”

“嗯?”苏长安一愣,不过听这沈家的老者之言,很快便想了个明白,江东到底还是大魏的国土,虽然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朝廷对其的所作所为向来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驻扎的军队应当还是有一些,只是这些军队明面上是朝廷的军队,但实际恐怕大抵都被掌握在这江东七雄的手中。

“那说来听听,如今的江东大概有多少可用之兵?”

诸人自然不敢有所隐瞒,当下便将江东各部所拥有的兵马一一道来。

一番合计,楚家作为名义上的江东主家,在各州县掌管的兵马一共三万有余,顾家也不遑多让,亦是三万,其余五家一家一万,整个江东所有兵马加在一起,也只能勉强凑出十二万的兵马。

加上花非昨从西凉带来的三万残部,一共十五万。

得到这个数字之后的苏长安眉头皱起,他伸手在那木椅的扶手上一阵敲打,却并不言语,脸上更是冷如寒冰,让人难以知晓这个少年此刻心头的想法。

这让那六族之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楚家大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知道数十息的光景之后。

苏长安的嘴唇方才微微张开。

一道冰冷的字眼便在那时在大殿中响起。

“太少。”

此言一出,那六族的长老心头一震咯噔,暗道不好,知道此番苏长安召集他们前来的真实目的就要浮出水面。

“主上,江东不比中原,虽然土地称得上肥沃,但毕竟只是弹丸之地,哪有那么多的人口召集出兵马?”罗家的长老在那时小心翼翼的说道。

“是啊,就是召集出了足够的兵马,以我们的粮饷也决计无法养活过多的士卒!”毕家的长老在那时赶忙复议道。

“嗯。”苏长安点了点头,对于二人看似苦口婆心的谏言不置可否。

“三日之内先将你们手上的兵马尽数调往建业,他们的粮饷由各家负责,不得有半点克扣。”苏长安似乎是被二人说通了一般,绝口不提征兵之事,反而说道另一件事情。

本以为已经说通了苏长安的六人在那时脸顿时变得如猪肝一般的难看。

苏长安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仅要夺他们的兵权,更要让他们出钱出粮帮着苏长安圈养军队。这是何其无礼的要求,即使是当年楚萧寒在世,江东诸部归顺也未有向六族提出过这般的要求。

事关重大,因此六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些犹豫,半晌未有给予苏长安答复。

可就在这是,一声高亢的剑鸣忽起。

六位老者心头一惊转头看去,却见高座于大殿正中的苏长安的头上不知何时已然悬挂起数千只寒意透彻的长剑。

“怎么?诸位是有异议?说来与我听听。”苏长安的不咸不淡的声音也在那时缓缓的响起。

六人心头一寒,这才响起眼前的这个少年看似年纪不大,但论起心狠手辣却是他们平生仅见,一想到这里,六人收起自己心底那一丝幻想,勾着身子说道:“谨遵家主之命。”

这样的结果或许并不尽如人意,但多少还在六族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唔。”得到六人答复的苏长安脸上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诸位请坐。”

他极为客气的说道,而待到那六人再次坐会木椅之上,苏长安的声音便又一次响了起来。

“那接下来我们便说一说征兵之事。”

方才坐定的六人听闻苏长安此言立马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母猫一般站起了身子。

“主上,此事不可啊!”

“穷兵黩武,终成祸事!”

“夏侯昊玉前车之鉴在前!主上莫要”

一时间各种劝解之言纷自响起。

但苏长安对于这些老者之言却像是犹若未闻一般,他自顾自的接着说道:“无兵可征?此事好办,寻常的士卒多了亦是勿用,我要的士卒是精兵悍将。”

“即日起,你们便抽调自己的族人,年是十八以上,五十以下的壮年男子皆送于我处,我帮你们好生调教,届时定还你们一支以一当百的劲旅。”

这话一说出口,六人顿时脸露不可置信之。

苏长安想要兵马,他们给他就是,想要征兵,就算会加重家族的负担,但咬咬牙也不是不能挺过去。可是苏长安竟然想要六族的族人,而且还是几乎所有青壮年入伍,这样的事情,他们如何能答应?

天下如今这般乱世,江东的力量比之那些恶狼,相差甚远,若真是两军对阵,吃亏的始终是江东一方,他们可以让那些自己圈养的是士卒去送死,可怎能放任自己的族人去赴此险境?

“住上此事万万不可,七族乃是江东根基,若是若是”其中一位老者赶忙说道,试图打消苏长安这样的念头。

但苏长安的脸却在那是一寒,他冷着眸子说道:“我想诸位理解错了些什么。”

“我并非在与你们商量此事,五日之内,我要看到你们六族调遣来的族人,切勿滥竽充数,届时若是少上一人,我便杀你族中一对妇孺。”

苏长安盯着六人这般说道,他的眸子在那时浮出一抹浓重的血光,那里面所包裹着的杀意让在场的诸人丝毫不敢怀疑苏长安此言的真假。

他们脸一暗,也知这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道理。

因此他们终于沉默了下来不再言语。

“那便回去准备。”苏长安亦在那时摆了摆手似乎是失了与他们再说话的兴致。

六人心情低落,闻此言亦是不再多言,拉耸着脑袋,纷纷退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十九章 缘由

待到那六位老者离去,苏长安转眸看向一旁的老者。

“铜老,叫族人们进来。”

铜老自然便是那位楚家的老者,名唤楚铜,年近古稀,修为退化,但眼界还在,方才苏长安逼迫六族之事他看在眼里,却未有多言半句。

活得久了的人,看东西看得更长远,倒不像出江南与楚望莽二人那般莽撞。

“嗯。”他点了点头,转身便朝着殿外走去。

楚家的大殿很大。

楚家的人自然也不少,让这些族人集合在大殿之中多少得费些功夫。

苏长安坐在木椅之上,看着不断涌入的人群,心头忽的浮出一股倦意。

他有些累了。

不禁是身体,更是心。

这倦意方才涌上,便再也遏制不住。

他用手撑着自己的脑袋,半倚着木椅,眼睛渐渐眯了下来。

脑袋一阵迷糊之后,苏长安忽的惊醒,他现自己又一次身处一片无垠的黑暗之中。

为什么用“又”字。

因为在他与顾明义激战昏迷之后,他也曾来到过这无垠的黑暗之中。

而那时同样有一位如现在他眼前这般的男子在这里等着他。

那男子的身形极为高大,模样俊美,但眸子却极为古怪,一只亮如白昼,一直暗如深渊。

男子似乎等了他许久,待看见苏长安睁开眼,他的嘴角忽的浮现出一抹笑意。

“做决定了吗?”他这般问道。

“嗯。”苏长安点了点头,走到了那男子的跟前。

“这很难。”男子意有所指的说道。

“自然很难。”苏长安又点了点头。

这怎能不难呢?

在苏长安陷入昏迷之后的那一次相见中,男子,或者说烛阴已然将所有的事情一一告知了苏长安。

比如天人的算计,比如真神们的窘境。

再比如人间这场乱世若是继续下去的后果。

然后,他请求苏长安帮助他们终结这场乱世。

因为乱世的结果是天道崩坏,邪神降临。

苏长安道并不清楚那些天人究竟是些什么东西,但他确实真真切切的见识过那些邪神的力量。

他们那可以让任何美好的东西变得丑陋,让任何存在的事物尽数毁灭的力量,即使现在回想起来,苏长安依然觉得心颤不已。

苏长安并非拥有多么大的家国情怀。

他只是在见识过西凉的惨剧,北地的邪神等诸多事情之后,大抵明白了一个道理。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他并不太喜欢这个世界。

但这世界上却不乏他喜欢的人。

而这些人中亦有那么一部分,正是为守护这个世界而纷纷坦然赴死。

他得对得起死去的那些人,亦得保护那些他在乎的人。

所以,他不能让邪神降临在这个世界。

可同时,他并没有太多时间去准备这一切,天人们的这场谋划历时数千年之久,此刻已然到了快要收获的时候,一切都是那般的顺理成章。

苏长安想要改变它,就得用最快的苏积蓄出最强的力量,方才有与那些天人一较高下的资本。

所以他今日一路冷血收割人民,穷兵黩武召集整个江东可用之兵,所为的便是此事。

“但总得有人来做。”苏长安在那时抬起了头,对上烛阴那一黑一白的双眸,神情平静的说道。

烛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潜伏在苏长安的体内,可以说他是看着这个少年一步步从懵懂无知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他有些心颤,心头更是少见涌出一些莫名的情绪。

“谢谢。”半晌之后,他方才吐出这样一个字眼。

对于真神的感谢,苏长安却摇了摇头,他深深看了烛阴一眼,说道:“记住你们的承诺。”

那应当是某种约定,某种苏长安终究乱世后,他们应当给予苏长安的报酬。

只是那约定究竟是什么,旁人难以得知。

说完了这些,苏长安的眸子忽的闭上,显然是没了与烛阴在说下去的兴致。

烛阴亦是深深的看了这男孩一眼,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响起,他的身子亦在那时渐渐的消失在无垠的黑暗之中。

“家主,族人们都到齐了。”

在那时,耳畔忽的响起了楚铜的声音。

苏长安的双眸豁然睁开,而这一次入目的景象已然又回到了楚家的大殿。

楚家的诸人满满的挤满了整个大殿,此刻那些老幼妇孺以及为数不多的青年男子都正将目光投射在苏长安的身上,神情极为复杂。

他们本来对于忽然出现拯救楚家的苏长安满怀希望,可是苏长安接下来的举动却又让这些楚家之人极为失望。

先是血腥的镇压六族不提,今日更是提出要大肆征兵的要求。江东百姓本就不比中原那般密集,大肆征兵,参与中原的乱战,于百姓无益,反而会加重负担。

苏长安对于楚家族人这样的反应早有预料。

他笑了笑,站起了身子。

“长安虽受惜风前辈之托坐了这楚家家主,但毕竟是外姓,这家主之位暂代尚可,久居便不合时宜。所以,今日唤诸位来的第一件事便是这楚家家主之位,长安暂代,三年之后,如有可当此大任者诸位向我推荐,我便将这家主之位让与他。”

苏长安极为平静的说道,这话一出口,楚家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苏长安的楚家家主之位是楚惜风亲传,又有当时的三千刀客作证,实至名归,加之之前他为楚家所做之事。他若想坐这家主之位,不会有任何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因此,他也没有必要说出这样一番话。

而既然说了,便代表他真是如此想的。

否则他断不许多此一举。

但是苏长安之前的所作所为又让楚家之人觉得苏长安是一个贪恋权势之人,此番一前一后,行事截然不同,让诸人一时间难以揣测苏长安内心真实的想法。

“五日之后,大军集结,我会开始练兵,铜老也可抽调出族中可造之材参与。毕竟楚前辈留下的雷劫三式,乃是楚家的不传之秘,我想还是授予诸位为好。”

“至于楚家大军便由你们自己选择统领,一同训练,但其余事情皆由自己负责,我绝不干涉。如今乱世,有一只可用之兵,方才有安身立命的根基。”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章 授道

这五日,苏长安鲜有外出,除了每日去到郭雀修养的房中为他注入生机之外,便始终待在自己的房内。

古羡君与苏泰一行人也终于在前两日赶到了建业城。

从未住过这般大院的苏泰免不了一阵啧啧称奇,暗暗感叹自家孩子已然有了出息,至于那些外面的流言蜚语。

嗯,至少在苏泰看来那些话都是流言蜚语,他自己的种,自己清楚,杀鸡宰羊他信,杀人?还是那么多人,苏泰是决计不相信苏长安干得出来这些事情的。

诸人都被安排在楚家院子住下,古羡君的状态比刚离开剑寒城时好了许多,毕竟日子总得向前看,逝者已逝,生者终归不能总是沉浸在悲戚之中。

一晃五日过去,七族圈养的精兵被调往了建业城,苏长安将这十二万兵马交于已经苏醒过来的红玉。

她虽为女儿身,但修为不俗,又历经西凉的磨炼,在领兵方面,放眼整个江东恐怕也无人能与之一较高下。

将这些士卒教于她手,苏长安倒是放心。

而七族所挑选出来的族人们也在这一天被集结到了建业城外的一处空地。

这些族人虽然并非士卒,但却都来自江东的豪强,论修为、论天赋都远胜于寻常的士卒,苏长安逼迫六族交出这些人便是想利用他们的天赋,打造一支绝对精英的大军,以此作为对抗中原那些豺狼的中坚力量。

苏长安看了看台下涌动的人群。

他约莫算了算。

七族中,楚家派出了近五千人,但由于中流砥柱的三千刀客战死,这五千人大抵都是些修为不过繁晨,最高也就太一境的年轻人。

但论起天赋,或者潜力,苏长安相信这些刀客的后人比起任何人也不差毫分。

至于其余六族,顾家派来了八千人,罗家六千人,其余四家约莫一共两万人。

算下来此刻立于苏长安身前的七族共计四万人。

当然还有从西凉一路浴血奋战的残部,约莫三万人。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苏长安将之安排到了与这七族的族人一起放到了建业城外。

两股势力泾渭分明,分别立于两侧。

这时,久经沙场的悍卒与那些终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之间的差距便一眼可见。

西凉的残部们此刻屹然不动的立在那里,如同雕塑一般,神情肃然。但反观这些七族的族人,论修为虽然高出这些士卒不少,但是却极缺乏纪律性,时不时交头接耳,或者摆动身子。

直到苏长安的出现,碍于苏长安的凶名这些七族的族人方才安静了下来。

苏长安冷着眸子在那七族诸人的身上一扫而过,随即沉着声音说道。

“先说三条规矩。”

“第一,来了这里,便是我说了算,多做,少问。”

“第二,你们信息各族已经交于我,若是逃逸,或是做出任何有害大军声威之事,汝之性命不保,汝之妻儿、父母性命亦不保。”

“第三,今日起,你们便是我苏长安的人,你们不负我苏长安,我亦不负你们。若是谁辱你们声名,便是辱我声名,谁欺你们妻儿,便是欺我妻儿。我必诛之!”

说这话时,他将灵力注入其中,声线洪亮,且带着一股蛊惑人心的力量。那是他吞噬了黑神之力后说掌握能力,虽然不像在西凉时拓跋元武那般可以彻底迷惑人的兴致,但却可以让人热血翻涌,至少足以将这些话牢牢的记在这些族人的心中。

“好了,现在你们之中修为问道境出列。”说完这些,他再次环视诸人。

那些六族之人自然不敢怠慢,瞬间便有二十余人跃出人群落于苏长安的跟前。

苏长安看了看这些人,拥有这般修为之人年纪大都不小,皆在五十岁上下,苏长安想了想,又言道:“你们挑选出各自族中修为天听以上之人,自信修炼,其余诸人按照自己善使之兵器分置列队。”

说着苏长安抬头看了看天空,又言道,“你们只有一刻钟时间,多了半息,今日便没有午饭。”

对于苏长安这般心狠手辣的屠夫,诸人哪敢有哪怕半丝怠慢,他话音一落,当下诸人便赶忙动了起来,

但因为缺乏纪律与调度,加之各族之间的诸人并不熟识,此番免不了是一阵手忙脚乱。

知道一刻钟快满之前,七族之人方才堪堪按照自己的修行的兵器分置站好。只是队形却极为散乱,与身旁那些西凉的残部比起来可谓是天差地别。

苏长安对于此事是看在眼里,但却并不点破,他指了指一旁的那些西凉残部,问道:“他们比之与你们何如?”

诸人闻言一愣,这些西凉的步卒大抵出身贫寒,修为最高也不过太一。大多都还是繁晨甚至九星。

就连数量也比他们少出一些,论起修为天赋更是远不及这些七族族人。

但这样的话他们自然不敢说出,可是不屑之却以写在了脸上。

苏长安当然清楚他们此刻的想法,他笑了笑,说道:“这样,修行一月,我给你们同样的待遇,到时你们两军对垒,输的一方便为另一方洗衣一月。”

这些七族的弟子在江东都算得上是出身名门,让他们给这些出身低微的士卒洗衣,自然是极大的侮辱,但同时他们也有着自己的傲气,觉得凭他们的修为断不可能有败于那些士卒手中的可能。

因此当下便沉默了下来,算是默认苏长安的提议。

“那好,那便开始修习,习剑者留下,其余人自行修行,待到习剑者归来,习枪者再到如此,如此反复,汝等明白?”

苏长安笑了笑,这般说道。

诸人自然也不敢有任何异议,当下便尽数退去,只余下一万五千余修行剑道的弟子。

剑,毕竟是百兵之君,修行剑道之人几乎占了这七族弟子的半数。

苏长安看了他们一眼,走到了他们身前。

“汝等盘膝坐下,我这便传你们天岚剑道,今日起每日我都会为你们演示天岚剑道,至于能领悟多少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此言一出,方才还有些意兴阑珊的诸人顿时眼前一亮。

天岚院的大名,天下何人不晓。

且不说以剑道纵横天下,几无敌手的玉衡圣人,就是开阳天璇这二人的剑道也是堪称能与蜀山剑仙雁归秋媲美之人。

他们的剑道寻常人能得其一二分皮毛便足以傲视群雄。

知道现在这些七族的剑道修士才意识到,此番从军,不一定是一件坏事,说不准还可能是天大的造化。

苏长安言罢便盘膝坐下了身子,那些族人脸激动,当下也不敢再怠慢,纷纷围着苏长安亦坐下了身子。

那时,苏长安周身灵力涌动,头顶顿时七星闪耀。

天璇、开阳、玉衡虚影猛然浮现。

天岚院先贤们的剑道便在那时毫无保留的展现在这些七族弟子的眼中。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一章 血衣卫

之后苏长安又分别动用了领域之内各个星殒的化身给这些七族的弟子们展示了天岚七星的道蕴。

最后,还将楚家弟子们特意留下,将那雷劫三式施展了一遍。

让他们回去好生琢磨,若是有何不懂第二日他可一一解惑,相对于其他六族放养的态度,苏长安对于楚家之人明显要好上许多。

不用住在军营,每日可以归家,修行方面也未有太严格的要求。

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是楚惜风的族人,另一方面也确实因为楚家三千刀客之事他现在想来,着实有愧于楚家。

但是楚家的弟子却很一致表示要与其他六族人一道住于军营,除了每日苏长安开个小灶为他们授予雷劫三式以外,其余的待遇与六族并无差异。

苏长安觉得这样也好,至少免除了一些不必要的非议。

做完了这些已经是日落西山,他在军营之中吃过了晚饭,便独自一人来到了西凉军安营扎寨的营地。

北通玄当年带兵自然是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以至于到了如今北通玄已去,西凉也早已落入蛮子之手,但北通玄留下的规矩依然还被这些西凉军完整的执行着。

比如此刻,吃过晚饭,其他七族的弟子们早已回到自己的营帐修养,毕竟今日一日的修行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太过严苛,苏长安倒也不想逼得太紧,毕竟这世上之事过犹不及。

可西凉军们依然在一些将领的带领下进行操练。

这样的操练依照以往的惯例,会直到戌时方才停下。

不过当那将领看见苏长安到来时,他示意士卒们停下了手中的伙计,而他则快步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神极为恭敬的朝着苏长安拱了拱手,说道:“见过苏将军。”

而那些暂时停下的士卒也在那时看向苏长安,眉宇之间的神亦是格外激动。

苏长安在西凉那一晚,独自一人带领这三千刀客未诸人与西凉百姓拦下了蛮族的大军。

只有亲身经历过那一场灾祸之人才能明白蛮子们究竟残忍又究竟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而苏长安带着必死的决心为众人们拦下那场劫难,此事已然深深的被刻在了众人的心中,而北通玄去后,这世上便只余苏长安在他们心里当得上这西凉军的统领了。

因此,他们对于忽然到来的苏长安自然是满心的期待。

苏长安对于这些在西凉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亦是格外亲切。

他笑了笑,示意那将领起身,自己慢慢的走到了那些士卒的身前。

“坐。”他轻轻抬手说道。

“是!”士卒们闻言出一声暴喝,声音响亮,贯彻整个军营。

而后他们齐华华的在原地盘膝坐下。

整齐有力,那些七族的子弟与他们相比犹如一盘散沙。

“诸位与我师叔在西凉奋战已有近十年,如今天下大乱,西凉虽早已落入蛮军之手,但也是有了汝等的浴血奋战方才让西凉百万苍生得以脱险,此乃大德,我苏长安代师叔、西凉百姓谢过诸位。”

苏长安脸上的神忽的变得严肃了起来,他说着站起了身子,朝着诸人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

这让那些士卒一惊,赶忙纷纷站起身子,说道:“将军使不得。”

那为的将领也在那时赶忙跪下,显然不敢受苏长安此礼。

“将军当真是折煞我等了,当初若不是将军你孤身犯险为我们拦下拓跋元武,如今哪还有我们?若是要谢,也是我们谢将军。”

说罢那将领看了士卒们一眼,士卒们顿时会意,在那时齐刷刷起身跪下,口中高呼道:“谢过将军西凉救命之恩。吾等愿誓死效忠将军!”

他们的声音极为响亮,且中气十足,汇集在一起瞬息便在这军营之中响彻。

让那些本已准备休息的七族弟子纷纷好奇的探出投来,眺望此处的情形。虽然由于夜,他们中的大多数都看不真切,但那响亮的声音却莫名的听得他们热血上涌。

西凉军的忠义让苏长安一阵感慨,他示意他们起身,诸人自然也不敢违背,纷纷站起身子,但腰身却挺得笔直,任凭夜风拂过,却屹然不动。

苏长安在那时微微沉吟,他像是想了一想,随后说道:“其实今日我来见诸位是有一事相告。”

“嗯?”诸人一愣,但随即便恭敬的说道:“将军吩咐即可,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那就好。”苏长安闻言,点了点头,他的声线忽的低沉了下来,说道:“诸位已为天下征战多年,我想也到了歇一歇的时候,即日起汝等便告老还乡,解甲归田,不过汝等放心,遣散费用我一分不少,会在明日放给尔等。”

“这”诸人想过苏长安会让他们做任何事情,哪怕是送死,他们也决计不会皱一下眉头,可是怎么也想不到苏长安竟然是想遣散他们。

一时间未有回过神来的诸人面面相觑,皆从彼此的脸上看到深深的震惊。

而转头看向苏长安,却见他此刻一脸严肃,显然方才之言不似作伪。

当下,众人再一次纷纷单膝跪下,口中高呼道:“将军,属下不走!”

“西凉血仇未报,弟兄们死不瞑目啊!”

“将军!”

苏长安对于众人的呼喊犹若未闻,他低眉俯视着众人,寒着声音说道:“如今中原大乱,我欲养兵三载,而后进军中原,平定乱世,再直取蛮地,杀了那圣子,以偿我西凉将士之仇。”

“但敌人的强大远出你们的想象,汝等虽是百战之师,但却远不及那些仇寇,去了只是白白送了性命。与其这般不如早些解甲归田,与妻儿逗乐,岂不美哉?”

这士卒们闻言哪肯答应,纷纷再次说道:“吾等与蛮子势不两立,将军尚且舍得性命?我等又何惜一命?”

“嗯?”苏长安的嘴角在那时忽的勾起了一抹笑意,他问道:“汝等真不怕死?”

“不怕!”似乎是从苏长安这话中听到了某些希望,诸人赶忙齐声回应道。

“当真不怕?”苏长安再次确认道。

“当真不怕!”诸人亦再次回应。

“好!”苏长安忽的暴喝一声,“既然如此,那我便传你们一道功法。此功法可保你们日后无论遇到多强的劲敌,都有一战之力。”

“是何功法?”苏长安身旁的那将领毕竟见多识广,听闻这般功法,不禁心头好奇。

那时,苏长安嘴角的笑意更甚,他幽幽的说道:“汝等听说过血衣卫吗?”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二章 兵败如山倒

冬去春来,转眼便是一个月的光景过去。

算起来自苏长安在北地遇见莫听雨,已经有六个年头了。

今年的苏长安,已经二十岁了。

这一天,他如往常一般,先是去到郭雀的住处为他灌输生机。这一个月以来,苏长安总是这样,不曾有过一日的放松,郭雀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谁也不知道他究竟去了何处,遇见了什么人,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这一切的谜底只有等他醒来之后才会揭晓。

做完了这些,时间还在辰时,古羡君很是时候的端来了早点。

她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在面对苏长安的时候,脸上亦时不时会有笑意浮现。古方天的阴霾已经渐渐远去,而古羡君也渐渐适应了没有父亲的生活。

江东的一切顺风顺水。

虽然偶尔还是有质疑苏长安的声音响起,但在他一手遮天的威逼之下,这些反抗的声音都被压了下来。这样的镇压当然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当不满累积到极限,终究会有那么一些人站出来与他对抗。

苏长安对此自然是明了,但却又一笑置之。

前方几已无路,又哪有心思去考虑后事?

吃过了早点,苏长安便收拾起东西准备去往军营。

古羡君出乎预料的提出要与他一路,这提议倒是让苏长安愣了愣,毕竟这些日子古羡君似乎更喜欢一个人待在一旁呆,不过她愿意出去走走终归是好事,因此苏长安倒也并不反对,笑了笑便同意了下来。

一路上自然免不了遭遇一些楚家的族人,他们纷纷对着苏长安笑脸相迎。

苏长安对于那些六族的政策固然血腥强硬,但对于楚家却是异常宽松,他虽为楚家家主,但楚家族内之事他却几乎不曾过问,偶尔楚家向他提出一些要求,他也是毫不犹豫的答应。因此这一个月下来,苏长安的手腕虽引起一些不满,但楚家之人对于苏长安的态度还是极为和蔼。

今天,便是练兵第一日苏长安所提的大比约定之日。

待到他与古羡君出现在军营之时,军营之中的西凉军与七族弟子组成的军队俨然已经列好了队伍,二者泾渭分明的站好,摩肩擦踵,一股火药味在二者之间弥漫。

苏长安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这些日子他每日为七族的弟子们演示天岚道蕴,而天岚之道,无论是刀剑枪戟甚至儒道,都堪称世上顶尖,但凡有些悟性之人得此造化都是受益无穷,虽然自幼一个月光景,但这些七族弟子,在这一月之间俨然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甚至不少人纷纷破境,更是有几位魂守境的大能,在听说此事后,也参与悟道,这些日子甚至有了突破魂守,直抵问道的趋势。

因此,面对那些在他们看来,寻常百姓出身,修为也不如他们的西凉将士时,这些七族的弟子们信心百倍。

“好了,说一下规矩。”

“两军对垒,刀剑无眼,但这毕竟不是真正的对决,你们的敌人亦不是彼此。”

“其一此战可伤不可杀,其二如之前约定,败者需给胜者洗衣一月。”

“现在,开始。”

苏长安这般说道,身后便有从者极有眼力劲的端来两把座椅,让苏长安与古羡君高座其上。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双方便极有默契的拉开了距离,而后在各自将领的指挥下摆开了阵势。

只是相对于西凉军方面的令行禁止,调令有度,七族却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很快西凉军方面便摆开了架势,前方的刀盾手一直排开,后方的长枪兵躬下身子阴于刀盾手之后,而负责远程支援的弓箭手亦纷纷拉开了弓弦。

他们就像是一只苏醒的猛兽,在那一刻终于睁开了自己猩红的双眸,一股肃杀之气瞬息开来。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伤亡,双方所使用的兵器都被换成了木制品,正如苏长安所说他们的对手并不是彼此,而是那些在中原肆虐的豺狼。

而反观七族弟子这边,人员的调度依然还在手忙脚乱的进行。

甚至因为七族之间的各自为阵,人员的往来得不到很好的沟通以至于这么久的时间过去阵型看上去已经是杂乱不堪。

直到这三炷香的光景过去,七族的弟子这才勉强摆好了阵势,不过相比于西凉军方面,这所谓的阵型,当真是不堪入眼。

“这些家伙,未免也”作为旁观者的古羡君也不由皱了皱眉头,两军对垒,敌军可不会如西凉军这般安静的等待七族摆好架势,以他们这度,恐怕还未回过神来,便已经被敌军的铁蹄冲杀得七零八落。

“羡君觉得此战,胜负会落于谁家?”苏长安斜眼瞟了一眼古羡君,笑着问道。

古羡君闻言愣了愣,她仔细的在二者之间看了看,以她的冰雪聪明自然不难看出苏长安对于西凉军有着莫大的信心。可是七族弟子虽然行阵上差出西凉军不少,但论起修为,剔除那些苏长安已经有意排除了的天听以上的大能,剩余的大抵在繁晨太一之间,再反观西凉军,虽然气息凝练,肃杀狠辣,但修为却大都在繁晨九星,比起七族的弟子低了不止一头。

古羡君实在想不明白苏长安为何对于西凉军有这样大的信心。

不过她对于苏长安素来有一种几乎盲从的信任,她想了想,说道:“我赌七族弟子。”

这逻辑似乎看上去有些问题,但实际上却并没有问题。

古羡君的想法很简单,苏长安想要的无非是出人预料,就算她心底相信苏长安,但同时也很乐意满足苏长安这般说不上好坏奇怪趣味。

果然在听闻此言之后,苏长安的脸上顿时浮出一抹笑意。

“好!既然阵型已成,那便开战。”

他这般大声说道。

台下的两军闻言纷纷其实大震,随着己方的统领一声令下,纷纷运转起周身灵力,朝着对方杀去。

古羡君也在那时瞪大了眼睛,她要好生的瞧一瞧,这西凉军究竟有何奇异之处,能够击败修为与数量都胜于他们一筹的七族弟子。

于此同时,西凉军方面忽的起了擂鼓之声,那声音极为洪亮,显然并非一鼓所振起,而是数鼓同时被敲响,但却并不杂乱,反而带着一股让人热血涌动的气势。

“杀!”就在那鼓声乍起的瞬间,西凉军诸人出一声暴喝。

数万人的声音汇集在了一起,杀声震天。

且那声音来的极为突兀,让七族弟子一方微微一愣,在感受到那杀声之中所包裹着的如有实质一般的杀意之后,前方诸人的心头一颤,莫名生出几分畏惧。

心头一开始初上战场的兴奋劲过去,面对西凉军这只百战之师,这些年轻人们才意识到这场战斗并非儿戏,虽然苏长安早就言道不许杀人,但那西凉军周身遍布的杀意却不似作假,就是不死,也免不了受伤。

而两军对垒,讲究的就是气势。

这只要气势一弱,败势便显现。

相比于七族弟子的各怀心事,西凉军却犹如机器一般,擂鼓声一起,眸子中除了眼前的敌人便再无他物。

这些事情,说时迟,那时快。

不消片刻,西凉军便与七族弟子短兵相接。

七族的弟子到底还是江东大族,且素来以武道立族,自然也不乏血性,这见西凉军杀到眼前,也纷纷收起了心底那一抹一样,纷纷暴喝着,祭出自己最强的杀招,看也不看便朝着人群中斩去。

“盾起!”可就在那时,西凉军的统领忽的高呼道,那声音运足了灵力,瞬息便响彻战场。

于是,方才还气势腾腾的西凉军在那时忽的停了下来。

极为突兀,又极为自然。

而后,刀盾手巨大的盾牌是铜墙铁壁一般竖起,一个叠着一个,很快便将西凉军的人影尽数包裹在那盾墙之后。

而这时,七族弟子所激的杀招纷涌而至。

但因为西凉军忽然停住,以至于他们的杀招的着力点并没有及时的打在西凉军的身上,虽然有一些聪慧之人及时改变了自己力道的轨迹,将杀招斩在了西凉军的盾牌之上,可那时力道显然已不足之前,并不足以洞穿他们的防御。

当然,也或有那么极少数修为相对高深之人破开了西凉的盾墙,但后面早已准备好的预备刀盾手便再次向前,补上了被他击飞刀盾手的空缺。

而就在七族被西凉军这忽然的防御打得措手不及时,西凉军统帅的声音再次响起,“刀戟!”

那一声令下,因为方才使出杀招,而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七族之人,还未有回过神来,西凉军的盾墙之后忽的伸出数把长枪。

虽然长枪都是木制,但上面的力道却并非作假,还未回过神来的诸人便被那长枪纷纷打中,在那枪身巨大的力道之下身子暴退开去。

但事情远未这般轻易结束,还不待这些七族弟子稳住身影,方才那铜墙铁壁一般的盾墙在那时忽的退去,一道道声音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自盾墙之后窜出。

他们手执刀剑,杀意盎然,几乎是以一种毫无防守的势头朝着诸人杀来。

这些过惯了安逸生活的七族弟子哪见过如此阵势,一时间被惊得连防御都给忘记,虽然也有修为不俗者试图依仗着自己的修为与之对抗,但这些人毕竟是少数,很快便被淹没在气势汹汹的西凉军人海之中。

有道是,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

前方的七族弟子被这西凉军一套缜密的配合打得是毫无还手之力,自然萌生了退意。

而后方的诸人,根本未有弄清情况,便将前面已然开始落荒而逃,恐惧莫名的便蔓延开来。

“弓箭手!”而也就在这时,西凉军统领的怒吼再次响起。

后方的弓箭手们在那一刻如得敕令,纷纷起身引弓。

然后,只听一道道震耳的破空之音乍起。遮天蔽日的木箭便如暴雨梨花一般朝着七族弟子倾泻而下。

惊呼声在那时自人群中响起。

蔓延的恐惧亦随着箭雨的落下,在人群中变得浓烈。

他们终于失去了继续对敌的信心,纷纷丢盔弃甲,向着后方逃窜。

两军对垒。

个人的修为在这时会无限的缩小,而集体的力量则会无限的放大。

百战之师,强便强在这股气势,以及身处战场时那股骨子中的从容不迫。

七族的弟子显然没有这些东西,虽然无论是在修为还是人数上他们都胜了西凉军一筹,但前军一旦落了下成,缺乏统一的调度与周详的配合,便兵败如山倒。

古羡君的眸子在那时睁得极大,苏长安的信心让她自一开始便预料到了七族的败局。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是,七族竟然败得如此干净利落,败得几乎是一点还手之力都未有。

苏长安缓缓站起了身子,他的脸上并没有一丝意外之,就如古羡君猜想的那样,他自一开始便料到这样的结局。

他微微抬起了手,还在引兵追击七族弟子的西凉军统领在那时意会,他高呼一声:“停!”

金鸣之音便蓦然响起,方才还杀气腾腾的西凉军在那时戛然而止,纷纷倒退回了自己的阵营。

而那些七族的弟子,此刻如梦初醒,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败了,败得这般干脆,败得几近没有还手之力。

苏长安的身影一闪,便出现在了那些七族弟子的跟前。

他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那些七族弟子想着开战前的意气风,再念及此刻的丢盔弃甲,一个个顿时羞愧难当,如同斗败了的公鸡一般低怂下脑袋。

“若是他们换作蛮军,手中的木刃换作了刀戟,此刻你们应当已有半数身异处了。”

苏长安冷冽的声音在那时响起,向诸人陈述着这个残忍又冰冷的事实。

“不过很幸运,他们不是。”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但,在不远的将来,你们终会遭遇他们,无论你愿意与否,江东都不会是永远的净土,除非你们愿意做哪些蛮子们的奴隶,否则,总有一天你们会不得不拿起手中的刀戟,去捍卫自己,亦捍卫江东。”

“把握这为数不多的机会,我们的时间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多。”

苏长安意味深长的说完这一句话,便转过了身子不再去看那些七族弟子一眼。

“好生修养,吃过午饭,照常训练。”

他头也不回的说道,身子渐渐朝着西凉军方向走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三章 激将

对于西凉军的表现,苏长安很满意。

这样一支百战之师,以苏长安的水平真的很难挑出任何毛病,他自然也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

而后他亦不再多言,让将士们好生歇息,然后继续操练。

这并非是他不通人情,只是那些敌人始终是一座压在他肩上的山丘,他们一日不除,苏长安一日不敢懈怠,而对于自己麾下的士卒,他自然也得如此要求。

好在西凉军早已被北通玄调教得极好,加之他们心中为自己弟兄们复仇的比之苏长安也不见得少得了多少,因此操练之事倒也轮不到苏长安费心。

吃过了午饭,按照之前的惯例,苏长安开始为七族的将士掩饰天岚道蕴。

按理说这应当是这些将士们最期待的事情,可是经历了上午的惨败,这些七族的弟子对于以往他们最热衷之事却表现得意兴阑珊。

这样的变化苏长安看在眼中,却并不急着点出。

就这样,他按部就班的用了一下午的光景将七星道蕴一一演示。

诸人兴趣寥寥,但他却视而不见。

一直到与古羡君吃过了晚饭,他方才与她一同走到了这七族弟子所在的营地。

按照之前的情况,这时,经历了一天严苛训练的七族弟子应该早就回到各自的营帐休息。

但似乎对于苏长安的到来,他们多少有些预料,因此,但苏长安来到他们营地时,人群并未散去,而是三三两两的坐在各自的营帐外。

这倒不是说苏长安在他们心中有多大的威信。

毕竟苏长安以极为血腥的手段震慑过六族,他们对于苏长安畏大于敬,恨大于尊。

但是无论怎么说苏长安都是他们的统帅,而且在授予天岚道蕴方面,亦是毫无保留。

因此诸人对于苏长安的感情极为复杂,所以在经历了一场意想不到的惨败之后,他们都希望,苏长安对他们说点什么,就算怒斥他们几句也好过之前的沉默不语。

现在苏长安来了,人群很自觉的便聚集在了一起。

苏长安的目光在诸人身上一一扫过,营地中的篝火映着他棱角分明侧脸,显得格外的阴冷与肃穆。

他的嘴唇在那时缓缓张开,吐出的声线低沉无比。

“十六岁那年,我初到长安,曾听人说起西凉蛮子,我任他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西凉如何岌岌可危。我都想着,西凉长安万里之遥,大魏江山固若金汤,蛮子怎可能打得进来?就是打得进来,入了长安又是猴年马月之事,与我何干?”

“十八岁那年我败走西凉,见识到了拓跋元武潮水一般的大军,那时我才知道,西凉之危是天下之危,西凉一破,天下便是拓跋元武的囊中之物。”

“现在我二十岁,我来到了江东。”

“我并不期望你们能懂得什么家国天下,什么大仁大义,因为我也不懂。但我想让你们明白的是,拓跋元武的野心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中原就可以填满的,他们的利爪迟早会伸向江东,届时,你们又该何以自处呢?”

“西凉军强吗?区区三万西凉军很强吗?”

“当年我们在西凉,这样的西凉军足足十余万,我们有永宁关百丈高的城头,有江东的三千刀客,有蛮族的八千武蛮,有北通玄、徐让、郭雀三位星殒。”

“可是,我们只与拓跋元武交手了一日不到,便落荒而逃。”

说到这里,方才还有些嘈杂之音的营帐忽的安静了下来。

除了篝火燃烧时放出的轻响便再无一点声音。

西凉军有多强,今日之前,他们并不知晓。

但今日一战之后,西凉军几乎已经成了他们心中的一尊不败之师。

可这样一支劲旅在面对蛮军却毫无还手之力。

那这么说来,那些蛮子又当强到了何种地步呢?

他们难以想象,只是一想到这一点,便觉得背后凉。

“不过,你们很幸运,你们还有时间,但不幸的是,这时间并不多。”

苏长安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了一抹笑意,他这般说道。

“无论愿意与否,拓跋元武的大军迟早会席卷而来,所以在那之前,珍惜这不多的时间。”

说完这话,他忽的抬起了手,这时他身后的黑暗之中忽的走出一道身着甲胄的人影。

那是一位男子,脸上的棱角如刀削一般分明,眉宇沉寂,虽然离诸人极远,但周身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却极为清楚的传到了他们的鼻尖。

“如今西凉军三大统领之一,也是从西江城一直追随我的部将,顾牙朗。今日起他会教导你们行军打仗的事宜,当然这样的教授会放在每日修行之后,也就是傍晚。听与不听,学与不学,我并不强迫,但与西凉军的对阵每月会照常举行,至于惩罚自然也会按照约定执行,所以”

说道这儿,他顿了顿,又说道:“对了,别忘了晚上把这些衣物洗干净之后再睡。”

说着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身后,黑暗之中,数百位西凉士卒用板车推着堆积如山,同时臭味熏天的麻衣缓缓的走入了营地。

这些东西的出现让七族的弟子脸变得有些难看。

不过碍于苏长安威势,他们之中自然也不敢有任何人说出半分的不满之言。

“顾将军有劳了。”苏长安在那时转头看向了一旁的顾牙朗,说道。

“嗯。”顾牙朗微微颔,便迈步走了那些七族的弟子跟前,沉着声音便说道。

“两军对垒,其一讲究气势,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其二讲究方法,十则围之,半则击之,同则袭之,距远则远之”

顾牙朗显然也没有与这些富家子弟胡诌的性子,他开门见山的说道。

这些七族弟子闻言,自然不敢怠慢,无论是苏长安提及的蛮军带来的紧迫感,还是败于西凉军的耻辱感,都让这些心高气傲的七族子弟在那时沉下了心来,开始极为专注的听着顾牙朗讲解关于两军交战的各项事宜。

苏长安将这些看在眼里,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古羡君,说道:“走,回家了。”

古羡君亦在那时侧头看向苏长安,这个少年此刻已然褪去了在长安时的青涩,他终于如她所愿一般,收起了心底那一抹柔软,变得深沉,变得老练,变得坚硬如铁。

古羡君说不出该感到庆幸还是悲伤,她只是莫名的觉得惆怅若失。

但很快,她便收起了心底那一抹起伏。

她朝着他笑了笑,然后伸出了手,将它放在了他的掌心。

哪怕身处无垠的黑暗,只要有人能与你相拥,那也会觉得温暖。

她这般想着,头渐渐的靠在了少年的肩膀。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四章 八星名讳

黑暗之中。

苏长安又一次来到了黑暗之中。

这些日子,他过得并不好,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有许多人,认识或者不认识,活着或者已经死去。

他们总是浑身是血,就像是方才从阿鼻炼狱中爬出,他们纠着苏长安的衣衫质问他。

莫听雨问他:“为何学刀?可记初心?”

玉衡问他:“天岚何在?苍生何辜?”

北通玄问他:“西凉百姓死于何人之手?”

而后密密麻麻的死尸从黑暗之中爬起,他们形容枯槁,衣衫褴褛。

他们朝着苏长安的涌来,苏长安并不认识他们,但很奇怪的是,他清楚的知道这些死尸是那一年在西凉被他抛起的西凉百姓。

他们铺天盖地的涌来,似乎要将苏长安的身子淹没。

苏长安的身子开始颤抖,额头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想要抽出他的刀,却现自己的背上空无一物。他想要运起周身的灵力,却现此刻的自己与常人无疑。

于是他瘫坐在地,任那些死尸将他的身子淹没。

然后,他出一声惊呼,满头大汗的从自己的床榻上醒来。

他在那时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但他并没有因此轻松下来,因为这样噩梦这些日子每晚他都会经历。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低头看了过去。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已经染满了鲜血。

那么多人,或直接或间接的因为他死去。

他叹了一口气,脑海中的思绪万千。

“这很难熬。”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线忽的响了起来,贴着他的耳朵,直直的射入他的心中,那感觉让他毛骨悚然,他蓦然侧头望去,却见一双一黑一白的眸子此刻正含着古怪的笑意,直勾勾的望着他。

“烛阴。”待到看清那眸子主人的模样,苏长安反倒平静的下来。

他将方才脸上的不安以极快的度收敛,就好像,那样的神从来都不曾出现在他的脸上过。

这对于以前讲息怒写在脸上的苏长安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现在,他却在如此不经意做到了。

“你似乎过得不太好啊。”烛阴笑了笑,他自顾自的做到了苏长安房内的茶桌旁,拉出一张木凳坐下。随后极不客气的提起一旁的茶壶,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

但随即,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将嘴里的茶水又吐了出来。

“这水,你有些时候没换了?”他有些抱怨的嘟哝道。

苏长安瞟了他一眼,缓缓的站起了身子,他穿上了床底的马靴走到了烛阴的身前,亦拉出一张木凳与他相对而坐。

然后伸手触碰了一下桌上的烛火,体内的凤凰灵炎涌动,那烛火瞬息便亮了起来。

而这时,借着这烛火,烛阴方才看见此刻的苏长安嘴角已经长出了胡渣。

他目光低沉,不再似当年那般明亮,那种对世上任何事,任何人都抱有无限憧憬的明亮。

烛阴自莫听雨将刀交给苏长安那一刻起,他便一路见证了这个的少年的变化,即使是神,在看见苏长安变作了这番模样之后,也难免心底生出一些唏嘘。

“凡人啊。”忍不住,他出这样一声惆怅的感慨,然后下意识拿起了手中的茶杯再次放到嘴边。直到嘴里传来一股异味,他这才意识到,这水已经坏了。

自然又得狼狈的将之吐出。

苏长安又白了一眼这冒失的神祇,问道:“说,找我有什么事?”

距离上一次的西凉军与七族弟子的大比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光景,冬日的寒意早已远去,江东俨然已是一片春光灿烂。但中原的战事依然没有平息的架势,只是朝廷的军队在这样的鏖战中已经渐渐支撑不下,司马诩极为少见的收兵回了长安,与他之前死战到底的策略似乎又明显的不同,只是常人真的难以去揣测这位丞相大人究竟想的是些什么。

于是与拓跋元武对抗的主力军渐渐的变成了左玉城手上的蜀军,虽然蛮子们家大业大,但左玉城多智近妖的名头却不是徒有虚名,一时间和蛮子打得是难分难解,想来短时间内是没有心思染指江东的。

但是烛阴这位真神,可并不像那种无事前来与苏长安闲聊胡诌的人,他的到来必然是有什么极为重要事情。甚至苏长安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事情很有可能与司马诩的一系列举措有关。

烛阴对于苏长安直白倒也并不介怀。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脸上的神一正,说道:“司马诩班师回朝了。”

“哦?”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一变,但这样的变化转瞬即逝,下一刻他又恢复了一脸的淡漠,“你们神族什么时候有心情关心起人族朝廷的事情了?”

烛阴笑了笑,说道:“你是我们的盟友,你的敌人自然便是我们的敌人,帮朋友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我们神族从不吝惜这些功夫。”

这话自然是客套话,苏长安听得出来,但也不去点破。

神族想要利用他牵制天人在人间布下的势力,甚至想要让他彻底平复下这个乱世,为神族争夺天道争取足够的时间,已让诸神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对天人的复仇。

但苏长安何尝不是在利用神族呢?

他偏安江东之地,敌人们家大业大,他同样需要神族带来的情报,以及各种益处去对抗那些敌人。

二者相互利用,却又心照不宣。

“那这和我有何干系?”苏长安又问道。

“纵观司马诩这一生,他可以说是你们人族朝廷如今这般模样的幕后黑手,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耗尽魏朝的国运,破开天门。”

“前面的每一步他都走得很对,但最后一步,只要他将朝廷的军队尽数耗尽在对蛮或者对蜀地的战场上,魏朝便失了立足的根基,那被覆灭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你觉得到了这个时候,他有必要班师回朝吗?”烛阴反问道。

苏长安讨厌这样卖关子的聊天方式,所以他并没有顺着烛阴的话猜测的意思,反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那是为何?”

烛阴对于苏长安这样并不友好的聊天方式倒也并不在意,他笑了笑,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忽的闪过一道神光。

“王朝气运,江山社稷盛五分,民心天运盛三分,剩余二分落于帝王之手。”

“帝明,则气运不落,社稷崩塌,但国运仍在。如今江山社稷尽毁,五分气运去了四分,民心不存,这三分已无,但帝星仍明,所以大魏气运难断。”

“因此司马诩归朝,恐怕其一所指便是断了这最后几分魏朝的国运,此运一落,魏朝便岌岌可危。届时天道衰微,天门必然大开,而天人们也必将带着邪神降临人世。”

说道最后,烛阴的声线渐渐变得阴森了起来。

可见对于邪神的可怕,即使是这位真神也不得不畏惧三分。

“你是说司马诩是要去杀小皇帝?”苏长安皱了皱眉头,夏侯昊玉假死之后,佑安帝继位,而西江城破时,在位不到两年的佑安帝便在太和殿上自缢殉国,如今魏朝名义上的皇帝是那位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夏侯明。

苏长安知晓的是,无论是天人还是司马诩所想要毁坏的国运便是这魏朝国运,人族作为这方天地最富饶也是最辽阔土地的拥有着,兴衰之事便关系着天道的强弱。

想要打破天人们的算计,最好的办法便是平定乱世,中兴人族王朝。

可是司马诩想要杀小皇帝,无论这小皇帝是否还有实权,但他毕竟是人族名义的帝王,他一死,天下便彻底乱了,解释群龙无,又有蛮军作乱,各方势力必定纷纷举旗,天下便再无宁日,而这些无异便落了天人们的算计。

所以,无论怎么看,小皇帝都不能死。

但江东与长安数千里之遥,就是苏长安有心营救也是鞭长莫及。

因此他看向了烛阴,他相信若是这一切已成定局,烛阴便不会这般轻松坐在他的面前与他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毕竟说道天人,恐怕神族们比自己更要着急。

似乎也是看出了苏长安的心思,烛阴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说道:“若是小皇帝那么容易杀,以司马诩的手段恐怕早已杀了,然后再随意找一个替身,岂不美哉?魏朝国运未坏之前,帝皇身负紫薇星护佑,其实寻常人杀得了的?待到魏朝气数十去七八,紫微星的护佑之力不足时,他方才能动手。当然,也就是现在。”

“可是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小皇帝照在数月前便被人从皇宫中劫走去向不明。”

“嗯?”苏长安闻言眉头一皱。

小皇帝被劫走了?

他实在是想不出是谁会干这样的事情,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知道你心底的疑惑,这些疑惑我同样也有,但我确实没有办法为你解惑,我们的力量因为不再如之前那般有天道认可,而再无之前那般无所不能,这天下之事我们也未必能尽数知晓,更何况司马诩本就擅观天机,劫走小皇帝之人为了避开司马诩的耳目自然会将有关于小皇帝的一切隐藏下来。”

烛阴这话像是忽然点醒了苏长安。

说道擅长天机之数之人,苏长安仔细想了想,整个大魏在这方面能与司马诩媲美之人不过寥寥数人。

其一观星台,太白真人。

其二南斗苍羽门,天机老人。

其三便是如今还躺在病榻之上未有苏醒过来的郭雀了。

排除郭雀的可能,那么剩下的便是太白真人与天机老人,苏长安想了想,觉得那太白道人的机会更大。

可是这老者似乎素来与皇室亲近,掳走小皇帝难道是受夏侯昊玉的指使?

但夏侯昊玉在耗尽自己王朝国运方面素来与司马诩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他又怎会做出这般与自己初衷相悖之事?

更何况夏侯昊玉就是真神之一天吴的转生,若真是他所为,烛阴不应当毫不知情。

那这么说来此事还另有他人在其中作梗?

苏长安着实想不真切。

“你想让我去寻他?”他在那时看向烛阴,这般问道。他暗暗揣测,烛阴告诉他这些就是为了说动他离开江东去寻找那小皇帝。

“非也。”烛阴却摇了摇头,“若是没了江东这一干将士,你拿何去与那些蛮子较量,此等舍本逐末之事,我们怎会让你去做,我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若你真相总结乱世,不让天人降临,这小皇帝同样也是事情的关键。”

“而且,我虽然不知道是何人劫走了魏朝的小皇帝,但管他行事的风格,我想定然是司马诩一方的敌人,而敌人的敌人自然便是朋友,这天下乱到如此地步,他带着小皇帝恐怕也没有别处可去,这江东定然是他唯一的选择。”

“嗯?”苏长安闻言一愣,细细想来却又觉得有理,西蜀想要覆灭魏朝,北地有夏侯昊玉坐镇,中原无论是拓跋元武还是司马诩都定然容不下夏侯明这小皇帝,思来想去,确实只有江东才有那小皇帝的一席之地。

苏长安这时终于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他朝着烛阴点了点头,言道:“嗯,我知晓了。”

烛阴的脸上亦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他站起了身子,作势便要离去,但嘴里却说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或许会很忙,你可还有什么疑问?”

苏长安顿了顿,他忽的现这似乎是一个解开那尘封在他心底许久疑问的一个机会。

“司马诩,究竟是谁?”他沉着眉头,亦沉着声音这般问道。

“他啊?”烛阴似乎早已料到了苏长安会有此问,他的眉头在那时忽的挑起。

“他是一个人,也可以是很多人。”

苏长安闻言,眉头皱起,他讨厌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

似乎是看出了苏长安心头的不满,烛阴接着张开了嘴,然后一个个名字在那时自他的嘴里吐出。

“秦白衣、落无尘、顾南听、向岸左、方言令、李江流、玉亭墨、柳笙箫。”

言罢,他的身子渐渐变得模糊,最后消失在苏长安的房内。

而那时,苏长安眸子中的瞳孔忽的放大,他的脸上写满了浓郁的震惊之。

这些名字,他曾见过,在天岚院某本关于那些天岚院先贤的记载中见过。

这些名字,是历代天岚院天玑星殒的名讳!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五章 包括我

第二清晨,苏长安与古羡君众人一同来到了军营。

西凉军与七家子弟的第四次大比就要开始了。

经历了四个月的高强度磨炼,这些七族弟子已经生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因为领悟天岚道蕴的原因,他们的修为可谓是突飞猛进,如今大都已经达到了太一境,甚至一些魂守境多年的年长者,也在苏长安的帮助下突破了问道,整个江东七族问道境的强者已经恢复了大战之前的水平,总计近五十余人,而这个数字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的增加,当然,却极为缓慢。

而西凉军也同样受益匪浅,在苏长安的帮助下,几乎全员繁晨境。

当然这些都只是修为上的变化,对于七族弟子来说最大的变化应当是他们整体作战能力,虽然相比于西凉军依然差了许多,但却也算得上是一支合格的军队。

此刻两军再次摆好了阵势。

相比于之前那般的手忙脚乱,七族的弟子方面已经变得调度有序。

苏长安与古羡君站于高台之上,看着斗志昂扬的两军,心里莫名有些欣慰,至少这些日子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开战!”随着苏长安的一声令下,两边的擂鼓声乍起,两支劲旅便在那时朝着对方动了猛烈的进攻。

这一战倒不再似三个月前那般一边倒的情况,两支队伍打得有来有回,一时间甚至七族一方仗着人数与修为的优势压制住了西凉军。

但是西凉军不亏是百战之师,在被压制的情况下,阵型不乱,且战且退。

而反观看见胜利希望,以为终于可以摆脱洗衣之苦的七族弟子自然是势头大盛,乘胜追击,在这样的追赶中阵型自然就乱了,前军与后军严重脱节,却不自知。

西凉军的统领准确的把握住了战机,他们前军猛地想起将七族的后军拦在外围,对冲在前面的七族前军形成了合围之势,以多打少,将前军尽数擒获。

七族后军见此状,气势大跌,虽然还是极力反抗,但最后却难以扭转败势。

此战最后还是以西凉军险胜告终。

“何如?”在确认此战结束之后,苏长安转头看向一旁的古羡君。

古羡君的眉头蹙起,她仔细的想了想,有些担忧的说道:“这般下去,下一次,恐怕西凉军就不是这七族大军的对手了。”

苏长安的意图她看得极为清楚。

苏长安所想的无非就是用西凉军磨砺这七族的弟子,让这支军队能够在最短的时间里成长起来。

可是西凉军虽然是百战之师,但问题是,西凉军的士卒大多出身贫寒,底子相对于七族弟子要弱上许多,就算对战经验极为丰富,可是修为的差距摆在那里。

七族的弟子得到苏长安的天岚道蕴,进步神,而西凉军却因为先天的各种原因,修为方面进步极为缓慢,这样下去,二者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到时候一旦西凉军不是这七族的弟子的对手,失去了外部压力的七族弟子必然也会懈怠下来。

而这些务必使得苏长安快催生这支军队的度放缓。

似乎是看出了此刻古羡君心中的想法,苏长安笑了笑,对此不置可否。

“好了,此战西凉军胜,按惯例,上午修养,下午继续修炼!”他走到高台前,朝着台下朗声说道。

诸人闻言在那时或喜笑颜开或垂头丧气的散去。

古羡君走到了苏长安的身侧,她看得苏长安似乎对于她的担忧丝毫不放在心上,她大抵也能猜到苏长安或许早已料到了现在的情况,心头也有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她想不明白,那方法究竟是何方法。

因此,她看向苏长安,希望从他的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可是,眼前这男子早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什么都写在脸上的懵懂少年。

她自然也就看不出什么,却也不愿意多问。

在这一点上,她很聪明,因为有些事情终究见不得光,问了苏长安不见得会说,知道了,她也不见得就会开心。

与其这般,倒不如安静的陪在他身边。

他要普度众生,她便随他赴汤蹈火。

他要屠戮天下,她便随他喋血而行。

这般简单而已。

吃过了晚饭,苏长安独自来到了七族弟子所在的大营。

每一次大比之后,苏长安都会到来。

所说之话不多,但却每每戳中七族弟子在对阵时的要害。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因此在看见苏长安到来时,七族的弟子便极为自觉的围了上来。

对于苏长安,七族之中除了楚家,大多数人对于他的感情都是极为复杂的。

苏长安先后逼死了各族中的数位族人,又以极为强硬的手段逼迫六族屈服,甚至还通过征兵之事,压榨六族的资源。

可同时,身在军营之中的他们又不得不承认,苏长安在指导他们修行方面可谓是不留余地,但凡疑问,皆是一一解答,也没有丝毫藏私的意思。

或许连苏长安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这样恩威并施,已近帝王之道。

诸人对他可谓是又怕又敬。

不觉间,苏长安已经在他们心中占了极为重要的地位。

苏长安沉着脸看着诸人,这些七族弟子解释低怂着脑袋,最初的激情过去,连续数次的失败,对于这些年轻人来说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苏长安对此也不点破,他张开嘴,说道:“其实,你们已经赢了。”

这话一出口,让诸人皆是一愣,他们抬起了头,不明所以的看向苏长安。

“西凉军已经从军多年,对战经验极为丰富,你们能在短时间里将他们逼到这样的地步,可以说已经大大出乎我的预料。”

诸人闻言又是一愣。

苏长安的年纪看上去虽然与他们相仿,但却因为行事手段的老辣让诸人往往会忽视他的年纪,反而觉得他更像是一位严厉的长者。

而若是没有记错,这应当是第一次,苏长安主动夸奖他们。

无论心底对于苏长安多么的爱恨交加,但不可否认在听闻了苏长安的夸奖之后,这些七族弟子的脸上都露出了兴奋之。

“败,并不可怕。”苏长安继续说道,“我从长安到西凉,从西凉到北地,从北地到江东。准确的说来,我亦从来没有赢过。每一次,我都是如丧家之犬一般逃亡。”

“但你们比我幸运得多,你们败,便只是败,而我的败,却需要那些我在乎的人付出鲜血与生命的代价。”

“可及时是这样我也未有想过放弃,我要变强,而你们也要变强。”

“因为只有变强,你们才拥有与那些想要伤害你们与你们在乎之人的敌人对抗的资本。”

说道这儿,苏长安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这些人中,也包括我。”

那时,火光映着他阴冷的侧脸,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才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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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逐蛮营

又是一个月的光景过去。

各项事宜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或许有那么一些暗流涌动,但在他们浮出水面前,苏长安并没有与之动手的打算。

或者说他根本无心于江东这弹丸之地的勾心斗角,他的目光早已伸向远方。

漓江背面的朝廷近来军队调动频繁,根据领着十二万大军在前方驻防的红玉传来的线报,朝廷已经在漓江岸边的临沙城调集了十万精兵,但看那架势却不似要严防江东,更像是在守住某些东西,以防他越过这漓江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线。

苏长安知道,烛阴给他说的那位可能已经到了来的路上了。

他并没有声张此事,只是让红玉在这些日子加紧操练兵马,以防不测。

而这一天的清晨,他再一次来到了军营。

七族弟子与西凉军的第五次大比就要开始。

相对于七族弟子的满脸兴奋跃跃欲试,以及西凉军方面的面凝重,严阵以待。台上的苏长安却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打了一个呵欠。

这些日子除了白日指导诸人修行,到了晚上,他也不曾放下过自己的修行。

在消化掉那黑神的力量之后,他的境界早已到达了某个临界点。

只要破除那层屏障,那他便是星殒。

但是那层屏障苏长安可以很清晰的感受到他的存在,可有偏偏飘忽不定,让人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烦躁感。

他在一段时间的狂躁之后,终于静下心来开始思索为什么他明明力量修为都远出一般的问道境大能,可就是无法捅破那层屏障,抵达那传说之境。

其实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他也很快便想了个明白。

因为道。

他的道终究还达不到问鼎星殒的高度。

虽然他身负天岚七星之道,这些道从在天道阁中粗浅的领悟到现在进一步的参透,已得了当年七星的几分火候,但这些终归不是自己的道。

他想要化为星殒,就必须悟道自己的道。悟道一份只属于苏长安自己的道。

这很难,难到无数天才妖孽饮恨于此,终其一生也难以窥探到那传说之境的风采。

可同时这也很简单,简单到有的人一夕便可以参悟其中奥妙,朝悟道,夕成星殒。

苏长安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成就此境,但一切随缘,强求不得。

想着这些,台下的西凉军已然和七族弟子短兵相接。

这一次,七族的大军进退有序,虽然依然在这方面比不过西凉军,但他们的整体修为却已经高出了西凉军一截,因此,很快便依仗于此取得了巨大的优势,将西凉军组织的进攻一次又一次的逼退。

待到西凉开始败逃,他们的追击也是吸取了上一次失败的经验不再是自顾自的冲杀,而是有序的进退,不贪图一些细微末节的战功。

很快西凉军便被这七族的弟子们逼到了战场的角落,退无可退。

虽然西凉军方面在这时依然顽强的组织起反攻,试图扭转败局,但在七族巨大的修为与人数优势上,最后还是免不了被尽数击败。

随着负责裁定的将领宣告西凉军失去战力,此战七族弟子获胜的声音响起。

七族弟子之中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他们丢掉了手中的刀戟,相互拥抱,庆祝这得来不易的胜利。

苏长安又打了个呵欠,似乎这样的结局他早有预料,自然也就谈不上什么意外。

他从木椅上站起了身子,脚尖点地轻轻一跃,身子便落到了那些七族弟子的跟前。

苏长安在这些七族弟子心中的威信自然是不用赘言。

自他出现那一刻起,方才还欢声笑语一片的七族弟子们纷纷收敛起了自己挂在脸上的笑意,安静了下来。

苏长安的目光在诸人脸上一一扫过。

那目光之中所裹挟着的威严让那些七族弟子暗以为自己太过得意,因此纷纷低下了脑袋不敢去触碰苏长安的眼神。

“楚江南、顾侯明、毕楼城、奉天应、罗国宁、沈书林、孟长关。”

他在开嘴,一连串的名字在那时自他嘴里吐出。

七位器宇轩昂的青年或少年便在那时排众而出。

“末将在。”他们朝着苏长安抱拳行礼。

“从今日起,七族大军合为一军,分下七营,你们便是这七军统帅。”

这七人是七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用他们管理七族,既能服众,又免去苏长安许多麻烦。

七人闻言脸都极为激动,七族的军队虽然归到了苏长安麾下,但自始至终都未有进行编制,此刻苏长安此言,显然是已经认同了他们的实力。

这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或许在这些日子苏长安的悉心教导下,他们中的大多数都下意识的忘记了苏长安之前对他们家族所做的种种恶行。

“是!”七人在那时齐声应道。

但很快便有人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不知我等的军队应该叫何名字?”

这个问题让苏长安一愣,他只想着如何调教这七族弟子,倒是忘了此事。

可和人一样,一支军队也得有一个自己的名字,这样无论是对将士们的归宿感,还是对以后的调度都极为有帮助的事情。

苏长安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的想起了那位已经消失在司马诩视线的魏朝小皇帝。

“就叫逐蛮营。”苏长安说道。

随后也不管诸人此刻心头作何想法,便又言道:“今日的修行便免了,准你们归家三日,三日之后归营不得有误,届时由你们各自组织训练。”

诸人闻言,脸上顿时浮出喜,算来他们离家已有五个月,自然是思念得紧,此刻得了苏长安的应允,纷纷领命离去。

而待到这些七族弟子离开,苏长安这才转头看向那些西凉军士卒。

不可避免的是,从一开始的不堪一击,到如今不过五个月的光景,那些江东弟子,或者说新建的逐蛮营已经可以将他们战胜,如此神的进步,不得不让这些西凉的士卒们心头失落不已。

他们的敌人远比这些江东弟子强大百倍,可他们却碍于天赋、出身等各种原因修为难以精进,如此想来,想要报西凉的血仇无异于痴人说梦。

苏长安自然看出了诸人此刻心头的失落。

他笑了笑,说道:“好生修养,今日傍晚与我一同动身去往虎头滩。”

虎头滩是漓江便上的重镇与临沙城隔江相望。

“不知将军此去有何吩咐?”西凉军的一位将领很快便想到苏长安突然让他们去到那里绝非游玩,因此,声问道。

苏长安意味深长的看了那将领一眼,幽幽的说道。

“去接我们的皇帝陛下。”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七章 渡江而来

苏长安领着三万西凉军用了差不多两日光景方才抵达虎头滩。

那时,红玉与诸多将领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这些将领大抵都是江东各家族圈养军队的将军,苏长安与他们并不熟识,但他们却或多或少的听说过苏长安的凶名,在看清这传说中的凶人的模样不过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时,诸人皆是愣了愣,但很快便回过神来,朝着苏长安拱手行礼。

“见过主上。”

他们齐声说道。

“唔。”苏长安点了点头,算是回应,而后他将目光放在了一旁的红玉的身上。“这些日子,辛苦你了,红玉姐。”

红玉一人独自领着江东的十二万大军驻防漓江岸边,着实辛苦得很,苏长安对此心头颇有愧疚。

而这时,苏长安的身后亦走出了三道身影。

他们分别便是西凉军的三大统帅。

其一是一路从莱云城追随苏长安的顾牙朗,此人自然无须赘言。

其二是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那字,四十岁上下,国字脸上生有一块长长的刀疤,唤作苗永山,行伍出身,如今修为魂守,但能征善战,是不可多得的将才。

其三,同样是一位中年男子,但身材纤瘦,生得也极为寻常,不似苗永山这般的五大三粗。名字亦极为有趣,唤作温子玉。此名听上去不像是什么纵横沙场的杀神,反倒更像是那些吟诗作赋的儒生。

而事实上,据温子玉自己言道,他的父母取这个名字给他确实是希望他靠着读书出人头地,只是可惜他家道中落,父母死于非命,自己为了谋生便随人做了流寇,后来被北通玄收复,做了一名武卒。

他为人聪明,战场之上又敢于拼命,很快便得了提拔一路坐到了统帅的位置。

用北通玄在世时的话说来,他西凉军十余万人,将才无数,但帅才,却唯独红玉与子玉二人。

三人与红玉皆是在西凉战场上浴血奋战过的战友,数日未见如今相见自然是极为激动,免不了一阵寒暄。

而后,这时红玉方才转头看向苏长安问道:“长安,你如此迫切的调兵前来,又命我准备渡船所谓何事?难道你想要偷袭临沙城?”

苏长安又是调兵又是吩咐她准备渡船,其目的很明显便是准备带兵渡江。

只是红玉想不明白的是,此时的江东各个方面还未准备充分,渡江而去,就是奇袭临沙城成功,但过早的参与中原的战乱于江东并无益处。

她虽与苏长安接触不多,但也知道苏长安绝非这般糊涂之人,所以方才有此疑问。

苏长安自然知道红玉心头的疑问,他笑了笑说道:“此去不为夺城,只为取人。”

“取人?”红玉闻言愈疑惑,她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如此重要,须得苏长安如此大张旗鼓的派出西凉军这支劲旅。

但苏长安显然并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他吩咐道:“今夜亥时渡江,麻烦红玉姐在这江头布阵,任何渡江之人都给我拦下,但切勿伤他性命,待我归来自有定夺。”

红玉见此状自然也就不敢多问,她沉着眉头点了点头,说道:“红玉领命!”

钟安与奕阳州又一次回到了临沙城。

与上次镇守临沙城,监视那位楚家的年轻星殒是否渡江一般,这一次,司马诩派给他们的同样不是什么好差事。

嗯,或者说,这一次的差事比起上一次还要烂上百倍、千倍。

这差事,做不好,是掉脑袋的勾当,做好了,是遗臭万年,祖祖辈辈都会被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钟安与奕阳州好歹也是大魏朝的神将,自然是不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可是当司马诩将他们一人父亲的左耳,一人孩子的食指扔在他们面前时。他们终于收起了心底的不满,领着十万大军来到了临沙城。

是夜。

百无聊赖的二位神将大人如以往一般在那临沙城头喝起了闷酒。

“钟将军,你说陛下真的会傻得往这临沙城里钻吗?”奕阳州自顾自的喝下一杯清酒,脸潮红的问道。

钟安闻言,叹了一口气,“司马诩是何等人物,他会算错?”

说着,钟安亦仰头饮下一杯清酒,“再说,这天下乱到如此地步,除了江东,还有什么地方能有陛下的安身之所?”

“江东就是安身之地吗?我听闻那苏长安已经回到了江东在那里勤练兵马,看样子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主啊。”奕阳州醉眼朦胧的感叹道。

“说起这苏长安也是了得啊,朝廷追杀了他那么多年,也不见得能拿他怎样,如今倒好,坐上了江东之主,待他秣兵历马,这天下恐怕愈不得安生。”钟安言道。

“我看未必。”奕阳州却在那时拍了拍桌子,说道:“苏长安怎么说也是天岚院的人,天下百姓这乱世之中盼得是什么?不是你我的大魏朝廷,不是西蜀的左玉城大军,更不是那拖把蛮子,盼的可不就是天岚院的”

钟安闻言脸一变,他赶忙伸手捂住了奕阳州的嘴,一脸焦急的说道:“将军慎言啊。”说着目光还有意的向着四周那些正在巡逻的士卒瞟了瞟,似乎在向奕阳州暗示着些什么。

司马诩向来擅长铲除异己,这些年来那些与他政见不合之人早已因为各种或有或无的罪名被司马诩抄了满门,他们虽身处临沙城,克保不齐这十万大军之中就没有司马诩的耳目。

但奕阳州显然已经喝得有些神情恍惚,他一把打开了钟安的手,接着醉意嚷嚷道:“怎么?你怕那司马老儿?”

“你怕我可不怕,若不是他抓了我的父亲,老子早就和他拼了命。”奕阳州这般说道,又灌下一口清酒,似乎想要用此冲刷掉自己心头的苦闷。

“好歹我们也是大魏朝的神将,他却让我们来截杀自己的皇帝,这是哪门子的道理?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早知如此,当年我就不该接他调令回到中原,与那北通玄一起战死在西凉也好过如今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唉”奕阳州的苦闷何尝不是钟安的苦闷,他闻言心头一直被压着的不郁也涌动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终于收起了阻止奕阳州胡言乱语的心思,端起酒杯就要借酒消愁,可酒杯到了嘴边又觉着一杯酒难浇心愁,索性将那酒杯放下,提起桌上的酒壶变仰头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

“奕兄说得对啊,如此活着,当真不如与那北通玄一同战死西凉来的痛快。至少百年后还留得一副美名,何至于现在这般。”

二人在那时互望一眼,皆看出了对方眼中与自己一般的苦闷,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是沉默着喝着清酒。

就在二人杯光交错,酒意正浓之时,在他们身旁负责监视江面动静士卒忽的眸子一凝,隐隐约约间似乎看见黑暗的江水之中似有什么东西渡江而来。

他不敢怠慢,赶忙回身快步走到了钟安与奕阳州的跟前,单膝跪地,说道:“禀报将军,江面上有异动。”

喝得正酣的奕阳州摆了摆手极为不悦的说道:“什么江面不江面,异动不异动,我们是来抓人的,不是守城的,管他作甚,来钟兄与我再饮一杯。”

说着奕阳州便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看向钟安,此刻的钟安亦是和酩酊大醉,他不觉有他,同样面脸醉意的朝着奕阳州举起了酒杯。

二人正要酒杯相碰,却在那时,又是一位巡逻的士卒快步跑了上来,大声说道:“禀报二位将军,江面上船影晃动,似乎有旌旗飘扬。”

“老子说了,管他什么船,什么旗”奕阳州极为不悦的转过头,就要对着那些士卒大雷霆,但话才说道一般,他忽的意识到了些什么,赶忙问道:“旌旗?我且问你,那旗上写的是何名讳?”

“小的愚笨看不真切,但似乎是一个苏字。”那士卒哪敢去触奕阳州的眉头,当下赶忙回应道,唯恐引得这神将大人的半分不满。

“什么?”奕阳州闻言一个激灵,酒意当下便退了大半,他在那时转头看向一旁的钟安,这位神将大人同样在那时脸变得凝重起来。

如有默契一般,二人几乎在同时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快步的来到了那城头前,极目望向远方的江面。

只见那奔涌的江水之上,一艘艘渡船踏江而来,上面坐满身着甲胄,手持刀戟的士卒,而每个船头都飘扬着一张大大的,用红锦线绣成苏字模样的锦旗。

很快他们便现那走在队伍前方的渡船之上,正立着一位男子,背负刀剑,衣衫在夜风中飘荡。

他似乎在那时感受到了二人的目光,亦抬头望了过来。

即使相隔数里,二人依然自他那目光之中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二人的心头一寒。

这是何其相似的一幕。

当年也是在这临沙城上,也是在这样的夜晚之中。

那刀客于江水中傲立,抬头仰望,目光却似俯视。

如今刀客换作了少年,白衣换作了甲胄。

但不换的是,此刻二人心底与当年一般的难以自已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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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罪孽

钟安与奕阳州都没有料到苏长安会在这时带着他的大军前来?

他练兵才多久?江东又能有多少兵马?他怎敢现在便涉足中原的乱局?

这些事情,二人想不明白。

他们也没有时间去想明白。

因为苏长安来了,确确实实的来了。

只见他脚尖点地,身子便高高跃起,穿越数里的江面瞬息便抵达了临沙城的上空。

他如同一只大雁一般在半空中张开双臂,一把通体雪白,周身萦绕着九道剑影的长剑便在那时被他握在手中。

“十方剑阵!”

他这般轻诧道,带着煌煌神威的声线穿过浓郁的夜抵达每一个临沙城守将的耳畔。

那时,那天的长剑自天外而来,将他的身子包裹。

而后,那些些长剑张开,在他的背后形成了一对寒光闪烁的剑翼,他依仗着这对剑翼,身子虚立于半空之中。

“我乃天岚院苍生守望者苏长安,尔等现在献城而降,我保你们性命无忧,若是不降”苏长安的声线在那时蓦然阴冷了下来,一道高亢的剑鸣乍起,一把漆黑的长剑便在那时自他背上的剑匣之中破匣而出。

那长剑出鞘身后裹挟着三千灵剑,如同跟随君王的臣子一般高悬在苏长安的头顶,闪着锋芒直直的指向临沙城头的诸人。

“若是不降,便拿命去报你家丞相。”

“咕噜。”

奕阳州咽了咽嘴里的唾沫,他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的更清醒一些,以确定眼前的一切不是自己醉酒后的幻觉。

但即使相隔百丈他依然能够感觉到自苏长安身上传来的那股磅礴的灵力。

这一切都是真的。

奕阳州与钟安互望一眼,眸子中的神都在那时变得极为凝重。

如今关于苏长安的一些传闻早已在中原传开。

这个少年亦非那个在长安城里的毛头小子。

他正以一种快得惊人的度成长起来,不提他在西凉战场之上如何只身与三千刀客拦住拓跋元武的百万大军,光是江东一战逼死星殒顾明义之事,便足以让旁人瞠目结舌。

他才多少岁?不过二十。

修行多少载?不过五六年。

便可战胜星殒。

这般事迹匪夷所思到即使是当年的莫听雨恐怕也做之不到。

当然,对于这样的传言奕阳州与钟安并不会尽信,可是此刻苏长安周身那磅礴的灵力却不似作假,他们征战多年,自然也看得明白苏长安即使不是星殒,恐怕也相去不远。

而这时,苏长安带来的西凉军也趁着夜登上了岸,他们在临沙城外列好阵型,刀戟寒朔,一派肃杀之气蔓延看来。

钟安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瞥。

“百战之师啊。”

他在心头感叹道,虽然他们坐拥十万大军,可是在面对苏长安以及他手下这支劲旅时依然不敢说可以稳操胜券。

奕阳州亦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自己的脸上堆出一抹难看的笑意,朝着虚空之中的苏长安拱了拱手,态度极为恭敬的说道:“苏将军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我兄弟二人来此只是奉命行事,若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苏将军,还请将军明示,我兄弟二人必定给苏将军一个交代。”

奕阳州与钟安来临沙城截杀夏侯明本就不是出自本意,若非自己妻儿老小被司马诩囚禁,他们是决计不愿意干这遗臭万年的勾当。此刻苏长安找上们来,他们自然更不想节外生枝,心想着若是苏长安说要钱财粮饷,给了便是,只要不耽误他们完成司马诩给的差事便可。

但在听闻了奕阳州这番命线的低头求饶之言后,苏长安的脸依然极为冰冷。

“如此说来二位便是不打算降了?”苏长安的眉头一挑,冰冷的声音再一次自他的嘴中传出。

似乎是听出了苏长安话里的意思,钟安的心头一跳,便要解释些什么。

可那时已然是为时已晚。

只见苏长安的手忽的张开,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用力一握。

“快躲开!”钟安的脸顿时变得极为难看,他大声的吼道,提着孩子啊愣神中的奕阳州跃向远处。

而也就在那时,漫天的飞剑自苏长安的四周,如暴雨梨花一般朝着临沙城的墙头倾泻而出。

那些看似寻常的长剑在苏长安灵力的包裹下,化为足以撼山移石的凶器。

临沙城坚固的城墙在那些灵剑的冲击开始出现一道道如毒蛇一般的裂纹,而这样的裂纹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的加剧。

不过数息的光景,临沙城的墙体便轰然崩塌,从中间处裂开一道数丈宽的缝隙。

一些来不及躲避的士卒们,便随着墙体的坍塌而坠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一时间绝望的呼喊声在临沙城中不断的响起。

高高站在半空之中的苏长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嘴角却浮出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那时黑的邪力如潮水般自他的体内涌出,他张开了双臂,眸子渐渐蒙上了一层血。

“去,杀光他们。”

他这般说道,声线平静得几乎不带有半点的感彩。

就好像他是在说一件极为寻常的小事一般。

临沙城外那三万西凉军皆在那时周身涌出一道道与苏长安相同但却稀薄得多的黑邪力,他们的双眸亦在那时化作血。

在听闻苏长安此言之后,他们的身子动了起来。

极为缓慢,但却又极为坚定。

回过神来的奕阳州与钟安看向那支正踏破夜而来的军队。

他们浑身涌动着比这黑夜还要漆黑几分的灵力,双目却染着比鲜血还要炙热几分的猩红。

这哪是一直寻常的军队,这分明便是一群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这样的念头在那时浮现在二人的脑海。

而西凉军在这时已然透过那个被苏长安生生砸开的缝隙涌入了临沙城。

他们悍不畏死,他们所向披靡。

任何敢于拦着他们身前的士卒都被他们以极为又残忍的杀死,然后一阵阵的血气便自那些尸体之上涌出,被那些西凉军们吸入体内,而随着这样的过程,他们周身的气势在那时亦变得愈磅礴。

苏长安阴沉着脸看着身下那场才刚刚开始的杀戮。

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他抬起了头望向星空,那里星光暗淡,并无多少星辰闪烁。

但苏长安却似乎能看到某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他朝着那东西说道:“此番业障,由我而起,自当由我而终,他日大事若成,我代他们去那阿鼻地狱,受那无尽业火。”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二十九章 回望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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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头的巨响来得很突兀。

已经安睡的临沙城在这样的异响中被惊醒。

黑暗的临沙城亮了起来,人们三三两两的走出了房门望向城头,那里尘烟弥漫。嘶吼声、哀嚎声、惊呼声混成一片。

临沙城的百姓很快便回过了神来,有什么东西与守军们打了起来。

是蛮军?

是蜀军?

这些寻常百姓自然是想不明白,但越是未知,便越是让人畏惧。

当然这其中也不乏一些人在此刻忽的眉头一挑,意识到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中原战火越烧越旺,无论谁胜谁负,对于寻常百姓都并不是什么好事,因此,逃难自然成了这些寻常百姓们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而目的地,当然便是目前大魏唯一的净土,拥有漓江天险的江东。

因此这些日子不乏各处来的百姓涌到临沙城,试图渡江。

也确实有那么一些人成功的去到了江东。

无论在那边他们会遭遇些什么,但在大多数人看来,能避开战祸,便是最好的事情了。

但这样的事情,在约莫半个月前,便变得极为困难。

朝廷调来了十万大军,封锁了江面。

说是为了抵御江东的叛军,但却同时也不允许任何人私自渡江,此刻的临沙城中,不仅聚集了寻常的居民,亦有许多远道而来,试图渡江的难民。

如今守军不知与何方势力打得难解难分,要穿越他们的战线,虽然危险,但却也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于是,许多人便在那时拖家带口,领着自己的家人,开始小心翼翼的涌向漓江岸口。

而这些人之中,有那么一群人相比于诸人的铤而走险,似乎顾虑之事却要多出许多。

为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背负一柄长枪,身旁有一名老者,毛皆白。或许是为了隐藏自己身份的原因,二人皆穿着麻衣,但其走路的神态姿势却隐隐带着一股气势。那时久居上位者所形成的某种气质,难以被模仿,同样难以被隐藏。

而他们的身后跟着几位年轻人,一位手持一把造型夸张的重剑,脸上的胡子似乎久未打理,看上去极为邋遢。

一位一头白极为扎眼,背上却以斜十字之势负责两柄短枪。

而二人的中间是一位少年,看年纪十六七岁,生得俊美,但气息孱弱,不似那几位那般一看便是身手了得之人。

可观诸人的神态,都隐隐有将之护在其中的架势。

显然,这个少年的身份应当极为特殊。

这时,一位身着黑衣,背负猩红长枪的男子从远处走了过来,他的度极快,百丈之遥,瞬息便至。

他在主人的身前的站定,微微有些气喘,看样子来去颇为匆忙,他用了约莫两息的光景平复自己的气息,而后方才对着那一位同样背负长枪的中年男子说道:“爹,孩儿已经去前方探查过情况了,似乎是真的有一只军队与钟安奕阳州的守军打了起来。朝廷方面损失惨重,看模样应当不是司马诩的引蛇出洞之计。”

“嗯。”那男子闻言微微点了点头,但脸上的神依然极为凝重。“那会是谁呢?”

临沙城地处偏僻,除了与江东交界,并无任何特别之处,显然不会是蜀军或是蛮军,那唯一的可能

“会不会是长安他?”那黑衣男子有些迟疑的问道。

中年男子闻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确实是想不真切。

因为在他看来,此刻中原的局势,苏长安应该抓紧群雄乱做一团休养生息,巩固自己实力,若是这般早参与进了中原的战乱,并非明智之举。虽然如今看来,江东出手的几率似乎更大一些,但他依然不能肯定。

“太尉大人,莫要多想,此时机会难得,若是再拖下去,等到司马诩的援军到来,我们想要脱身便是难上加难了。”他们身后那个孱弱的少年在那时忽的声说道。

诸人一愣,皆在那时侧目看向身旁的少年。

这少年自从出了长安,一路颠沛流离,又受到朝廷的各种追杀,很是沉默,沉默到诸人都已经渐渐忽略了他的存在。

此刻忽然声,自然让他们极为诧异。

而观这少年脸上的神,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直到这时诸人才记起这少年是大魏的皇帝啊。

那股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比起他那位窝囊的父亲却是不知要强出多少倍。

中年男子愣了愣,他亦想明白了这个道理,无论此刻是谁再与朝廷的守军大战,但对于他们来说确实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否者若是拖下去,司马诩的援军已然在来的路上,到时候想要离开更是难上加难。

想通了这一点,中年男子沉着脸说道:“陛下言之有理,那我们现在便冲关!”说罢,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转头看向身旁的那我老者,神恭敬的说道:“还劳烦太白真人,为我们遮掩天机。”

他身旁的老者闻言点了点头,脸却苍白了几分。

他虽为观星台道人,但论起因果命理之道却远不及司马诩,多次前行遮掩天机,已经让他的身体渐渐入不敷出。

但此刻到了事情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他也要坚持下来。

这般想着,老者的脸愈苍白,但磅礴却又隐晦的灵力却在那时自他体内涌出,将诸人笼罩其中。

“走。”他这般说道,脸上涌出一抹潮红,试图掩盖自己的疲态。

这样的行为瞒得过那些同行的年轻人,却瞒不过同为星殒的中年男子。他深深的看了老者一眼,却并不点破,而后他朝着诸人微微示意,便领着他们随着人流快步的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而谁也未有注意到,那时,人群中的那个少年,他回头深深的看了一眼远方。

那是极远极远的远方。

远到他的视线根本抵达不到。

但他还是看了,至少他觉得他能感觉到。

感觉到远方那一座巨大的城池,那座本该属于他的城池。

“司马诩,终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他在心底这般对自己说道,然后决然的转过了头随着众人步伐,朝着远方走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章 黑暗中的行者

临沙城头的厮杀还在继续。

苏长安以一己之力破开城门,西凉军如虎狼般长驱直入,还未回过神来的临沙城守军在西凉军凌冽的攻势下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十万大军因为缺乏有效的调度,加之袭击来得太过突兀,只是这短兵相接的一刻钟的光景,便有近万人死于西凉军的刀戟之下。而反观西凉军,因为某种难以理解的秘法护佑——任何死去的守军尸都会在短时间内化为干尸,溢出的血气被西凉军吸收,他们的伤势会在吸收了这些血气之后尽数恢复,而周身的气势也会因此强悍几分。

因此,直到现在为止,西凉军方面的伤亡几乎是等于零。

奕阳州与钟安的十万大军,也算得上是朝廷精锐,历经过无数大小战役。

其实他们并不缺乏所谓的勇气。

但是,但当西凉军表现出这般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力量之时,这些朝廷的士卒们,终于心生绝望。

似乎无论他们怎么英勇作战,怎么悍不畏死,最后都不过是做了西凉军的养料,却伤不了他们分毫。

这样的悲观情绪一旦蔓延便一不可收拾,他们开始后退,在对战不过一刻钟的光景之后,这支大军开始了望风而逃。

“杀,一个不留。”立于半空之中的苏长安自然看出了朝廷大军的退意,他眉宇间闪过一道冰冷的杀意,漫天剑雨在那时呼啸而下,轰在那些大军的退路之上。

大魏士卒的脸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苏长安一己之力自然无法完全将他们拦住,但是从那剑雨的密集程度,以及其中所包裹的可怕力量,诸人想要从那剑雨之中生还显然也是九死一生之事。

而那时,身后的西凉军如恶狼一般扑杀过来。

大魏的士卒们到底还是有那么几分血性,在一些将领的指挥下,开始朝着西凉军动了猛烈的反扑。

两军在那时再一次战到了一起。

钟安与奕阳州看着自己一手带出的大军如同草芥一般被西凉军收割掉性命。

他们的心头在滴血。

他们当然想要去帮助自己的步卒,可是苏长安的已然将他们的气机锁定,他们知道一旦稍有异动,苏长安定然会出手。

而从苏长安之前所表现出来的战力,他们亦很清楚的知道,他们决计不会是这个少年的对手。

在这样的挣扎于纠结之中又度过数十息的光景。

大魏士卒的反扑给西凉军除了在最初时造成了百来人的伤亡之后,西凉军便稳住了阵脚。

他们通过杀人来恢复伤势,甚至增强自己的力量,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山岳在大魏士卒的人海中缓步前行,所过之处,尸横片野。

那些大魏士卒们的防线被越压越窄,很快便已然龟缩到了一个极为狭小的角落,虽然还有人在极力组织起反抗,但在西凉军的大势之下,却已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如今,二者对抗虽然还不足两刻钟的时间,但西凉军已然是胜券在握。

死于他们手中的大魏士卒已经过两万余人,而这个数字尚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不断的上升。

钟安与奕阳州终于是再也受不了心头的恐惧与士卒不断被屠杀的愧疚感。

几乎在同一时间,二人跪下的身子,朝着半空之中的苏长安说道:“苏将军,请收手,我等愿降!我等愿降!”

他们的声音很大,带着颤音与哭腔。

死并不可怕。

身为将领,若是没有马革裹尸的觉悟,大抵也都活不到最后。

可是,他们若是现在死了,后世当如何评说他们?

乱臣贼子?勾结妖相?谋害天子?被苏长安斩获?

恐怕除了骂名,便只剩下骂名了。

他们自然不愿意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苏长安闻言,侧目看向那两位跪拜在地上的大魏神将。

微微沉默。

然后他张开了嘴,说道:“对不起。”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股自内心的歉意。

二人一愣,随后一股恐惧与绝望蔓延开来,席卷了他们全身。

“为为什”他们张开嘴想要询问。

他们想不明白,江东如此孱弱,他们与十万大军的加入无疑会给江东的力量带来质的变化,只要他们愿降,在他们看来,苏长安没有拒绝他们的理由。

但是这样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数把闪着锋芒的长剑在那时自苏长安的体内奔涌而出。

还在愣神之中的钟安与奕阳州根本未有回过神来,便被苏长安的利剑刺穿的心脏,彻彻底底的死了过去。

主将的战死,让大魏方面本就低迷的气势几乎溃散,他们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抵抗,开始逃跑。

苏长安召出了剑雨试图封住这些士卒的退路,但毕竟他的实力还不到那般强悍的地步,虽然有效的组织了大军后退的度,给西凉军的屠杀增加机会,但仍有近半数的大军逃逸,西凉军在苏长安的授意下,也未有追击,而是在原地停留了下来。

苏长安的身子在那时落到了西凉军的跟前。

身为领的顾牙朗、温子玉以及苗永山走上前来,向着苏长安汇报此战的得失。

斩敌四万,自损五百。

这样的战果,用匪夷所思来形容也并不为过。

但是苏长安在听闻之后,却皱了皱眉头,显然并不太满意。

他沉着眉头看向那些西凉的士卒,此刻他们周身邪气弥漫,双目血红,虽然极力压制,苏长安依然从其中读到了这些士卒们对于血肉的渴望。

是的,他将冥书血纪传于了西凉军。

但与北通玄不同的是,他授予他们的是完整版的冥书血纪。

不再只是吸收血气恢复自身伤势,更可以连亡魂都彻底吸纳,增强自身的修为。

当然,这样付出的代价自然是这三万西凉军随时都有可能压制不住体内暴走的邪力,化为只知血肉的恶魔。

此刻这些西凉军的表现自然便印证了这一点。

苏长安在看清这样的情形之后,猛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一股磅礴的灵力自他手中涌出,将那些西凉军笼罩其中。

三万西凉军的身子一震,而后磅礴的血光自他们体内涌出,透过苏长安的手掌涌入了他的体内。

西凉军诸人眸子中的红光退去,恢复了清明,而苏长安的眸子却在那时血光大盛,他的身子皱了皱眉头,脸上泛过一丝怒意,而后那血就这样被他硬生生的压了下去。

他将那些西凉军体内的杀意尽数吸走,独自一人将之承受了下来,免除了他们受那杀意折磨化为恶魔的可能。

而后他看了看满地狼藉的尸,沉默了一小会后,说道:“走,回江东。”

那时月光似乎也被这漫天的血气所侵染变得有些猩红。

苏长安依稀白衣,漫步在漫天尸骸之中。

他挺直了脊梁,低沉着眉头,身着黑甲胄的西凉军如潮水一般跟在他的身后。

他抬头又看了看天空,除了那枚弦月,再无半点星光。

曾经的英魂们都已归去。

他仍在黑暗之中爬行。

试图,独自对抗整个世界。

远方似乎有一双眼睛远远的看着他的身影,嘴里出这样意义不明的呢喃。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一章 见过陛下

漓江之上的江水依旧滔滔不绝的东去。

哗啦啦的江水声将此刻的船面映衬得愈静谧。

苏长安立于船头,望着远处那已经若隐若现的虎头滩,目光低沉。

他们的前方是密密麻麻的渡船。

那些渡船是来时他们从各处征调而来的船只,紧随他们其后靠在了岸边。

此刻这些渡船之上坐满了那些想要渡江而去的难民。

“将军,我们此行就为了带着这些难民回到江东?”一旁的苗永山犹豫了良久,终于还是压不住自己心底的好奇,朝着苏长安问道。

苗永山的人就和他五大三粗的模样一般,素来藏不住什么事情。

在他看来,此行虽然痛击朝廷的军,西凉军爷因为吸收了磅礴的血气之力而修为大涨,但是却与朝廷交恶,对于现在的江东来说并非好事。

还不待苏长安回应他的话,一旁的温子玉便生出了手敲了敲了苗永山的脑袋。

这壮汉吃痛,转头便要对着温子玉怒,但温子玉却慢悠悠的说道:“你这榆木脑袋,想不通的事情太多,就不要再想了。”

苗永山大抵也知道温子玉此言没有说错,可是人终归还是得要些面子,他不满的嘟哝道:“就你聪明,那你告诉我,将军这么做是为什么?”

温子玉白了苗永山一眼,轻咳两声之后,便徐徐道来:“你观今日之战,钟安与奕阳州怎么说也是朝廷数一数二的神将,但在面对我们的袭击之时,可曾有过半分准备?”

苗永山闻言,歪着脑袋想了想,便用自己憨厚的声音说道:“没有。”

“那你又想,朝廷派两位神将十万大军,屯兵临沙城,却对于我们的袭杀毫无准备,也就是说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我们会向临沙城进军,那么司马雪如此大费周章的封锁江面,不为防范江东,那所为何事?”温子玉循循善诱道。

一旁的苏长安也被这二人的谈话吸引,收回了眺望远方的目光,看向二人。

苗永山自然也感受到了苏长安的目光,他倒是想要好好的在自己的顶头上司面前好好的表现一下自己,于是又歪着脑袋好生的想了一想温子玉的话。

可是以他的榆木脑袋,此事着实难为他了,他的脸蛋憋得通红,支支吾吾半晌,却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子玉莫要捉弄永山了,此行目的你猜到几分说来听听,我也好奇的紧。”苏长安看着苗永山那般模样,心底有些不忍,便出言说道,也算是为苗永山解了围。

温子玉听闻苏长安话,哪还有半分不从之理。

他朝着苏长安拱了拱手,便说道:“朝廷大费周章,不为了防御江东,其目的自然再明显不过,便是为了防止难民逃窜到江东。这样的事情,历朝也皆有过,不让百姓过境,为的便是保留自己领地的人口。但是苏将军却不惜以身犯险一定要让这些百姓渡江,那么此事便没有这般简单了,所以属下斗胆猜测”

说道这儿温子玉顿了一顿,似乎有些迟疑。

苏长安的眉头一挑,言道:“但说无妨。”

“属下斗胆猜测,这难民之中一定有什么极为重要之人,而这人,此刻应当已经在这些渡船之中。”

温子玉说道。

“哦?那子玉无妨再猜猜这人究竟是谁?”苏长安的脸上浮出一抹异,似乎他远远低估这个温子玉的才能。

“能让将军与司马诩这般重视的人,放眼整个天下,我想只有那位失踪了的逐蛮帝夏侯明了。”温子玉的声音在那时忽的阴沉了下来。

此言一出,满座的将领士卒都脸巨变。

大魏虽然乱成了这般模样,但天子毕竟是天子,在大多数人的眼中,这天子二字,说包含的东西着实太多,多得一时难以言明。

战船之上在那时忽的静默了下来。

诸人的目光亦在那时转向了周围那些渡船,在前一刻他们都未有想过,在这些渡船之中,竟然有一位大魏的天子,躲藏其中。

约莫两刻钟的光景过去,船终于靠了岸。

一众西凉将士被安陪着去到营地中修整,而早已在岸边等候多时的红玉也在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将军。”她朝着苏长安拱手。

“红玉姐,你我之间何须多礼。”苏长安赶忙将之扶起。

红玉笑了笑,对于苏长安此言不置可否,而后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身后,那里密密麻麻站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想来便是方才被他们拦下的那些渡江而来的难民。

苏长安上前一步,目光在那些百姓的身上一一扫过。

那些寻常百姓哪敢与苏长安对视,纷纷在那时低下了自己的脑袋。

而这时苏长安的眼前一亮,忽然看见人群之中有一道身影正在对他眨眼。

他微微一愣,脸上随即荡开了一抹笑意。

“你们既然来了江东,便是我江东的百姓,等下我会派人为你们登记,并且在江东为你们安置住处,分配田产,修筑房屋,以及按人数一人三月口粮。但这些都是借的,以后每年你们的税收都会多上三成,直到还清这些借贷的东西,若是没有疑问,你们便下去。”

他朗声对着这些百姓说道。

方才还一脸惧怕的难民们在听闻此言之后,纷纷脸露喜,能逃到江东本已是难得的好事,却不想苏长安竟然为他们开出了如此丰厚的条件,这让本已做好了流离准备的百姓们顿时神情一震,看向苏长安的脸变得感激起来。

苏长安倒也不觉有他,他又说道:“那便退下,稍后会有人来安排你们的去处。”

难民们闻言,纷纷口中高呼一声谢谢将军,而后散去,退到一旁。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比如还有那么五六人立在原地。

或许是为了隐藏身份的缘故,这五六人都浑身裹着袍子,将自己的身影隐没在那袍子之下。

但有一人,也就是方才对着苏长安挤眉弄眼之人,却摘下了袍子,这人苏长安认得,便是与他出生入死多次的穆归云。

他快步走上前,还未来得及理会样的穆归云,便直溜溜的在诸人之中个子看上去最为瘦小的那道身影前单膝跪下。

“臣苏长安,见过陛下。”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二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苏长安这一跪一呼,没有一点预兆。

周围的诸人皆是一愣,不过好在的是在渡船之上,温子玉便点出了这一点。

诸人很快的便反应了过来,这些裹着灰袍之人中那最为瘦弱的身影想来便是大魏的天子,夏侯明。

当下诸人纷纷跪下,口中高呼道:“参见陛下。”

那瘦弱的身影微微颤抖,似乎犹豫了一小会,最后还是缓缓的摘下了自己头上的灰袍,露出了那张风尘仆仆却又稚嫩无比的脸。

“爱卿平身。”他这般说道,声线有些颤抖,只是说不清是因为害怕还是劫后余生的激动。

苏长安与诸人闻言起身,而夏侯明的身后诸人也在那时取下了自己头上的灰袍,露出了其下的容貌。

苏长安将目光一一扫过,现这些人竟然都是熟识之人。

之前便已认出的穆归云不提,还有身负重剑的殷千殇,大魏的太尉,穆归云之父穆梁山,以及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观星台太白真人。

苏长安对着他们一一点头,目光来到最后一人的身上。

他的身子在那时一震,目光便在那时死死的停在了那人身上再也移不开了一般。

那人生得一头扎眼无比的白,容貌更是堪比女子一般的俊美,背上以斜十字之势负着一对短枪,此刻正看着苏长安,嘴角露着揶揄的笑意。

“候候师叔”苏长安这般说道,他觉得自己的嘴唇似乎有些干涩,声音也极为轻微。似乎是在害怕若是大上几分便会惊醒眼前这个美梦一般。

“长安,好久不见。”那男子却没有这些顾虑,他向前一步,伸手握拳轻轻的打在苏长安的胸膛,笑着说道。

这男子便是当年在长安,死在徐让手中的天枢传人,白头公子侯如意。

苏长安看得真真切切他被徐让贯穿了胸膛,可为何此刻他又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身前?

这些年他若是没死,又去到了哪里?为何不来寻自己?

苏长安想不明白,或许是因为侯如意的出现太过突兀,以至于他此刻的脑袋有些晕乎。

他倒不是没有怀疑过眼前的侯如意会是司马诩安插的傀儡,但是如今的他吸收了烛阴的神性以及黑神之力,寻常神族根本瞒不过他的耳目,眼前的侯如意便是真真正正的侯如意无疑。

“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苏长安愣愣的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等你下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我再与你一一道来。”侯如意笑了笑,这般说道。

苏长安闻言想了想,虽然他确实急于弄清楚侯如意是如何活下来的,但另一方面,此事着实有些诡异,想来也应当有什么难以与旁人道的隐情,此刻周围人多口杂,确实颇为不便。想通了这一点,苏长安点了点头,暂时压下了心底的惊疑。

他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夏侯明众人,说道:“陛下舟车劳顿,想来极为辛苦,臣这便安排人带陛下去休息。”

说罢,甚至不等夏侯明回应,便转头看向了一旁的温子玉说道:“子玉,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带陛下下去好生休息!”

一旁的温子玉很快便反应了过来,他轻轻的推了一把身旁的苗永山与顾牙朗,带着二人来来到夏侯明身旁,说道:“陛下,这边请。”

这话,自然是恭敬。

但语气却并没有对待一位帝王应有的尊重。

夏侯明的脸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但也知这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的道理,当下看了诸人一眼,但诸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对其视而不见。他只有低沉着脑袋,无奈随着温子玉等人离去。

待到那时,苏长安又看了红玉一眼,红玉当下意会,遣散了周围的诸人,场上此刻便只剩下穆梁山一行以及苏长安与红玉。

“挟天子以令诸侯?”穆梁山在那时瞟了苏长安一眼,这般问道。

苏长安亦在那时回望穆梁山一眼,反问道:“有何不可?”

二者目光对视,在半空中相遇,不让毫分。

一股浓重火药味在那时弥漫开来。

“这么说我们出生入死,反倒是帮了苏将军一个大忙了?”穆梁山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一股磅礴的灵压自他体内荡开朝着苏长安涌去。

苏长安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异,那力量他感受得极为真切分明便是星殒之力,原来穆梁山尽是星殒!

这样的念头在苏长安的脑海中一闪而逝,而他的眸子也在那时同样眯了起来。

一股不输于穆梁山的可怖力量在那时奔涌而出,与穆梁山说激的灵力在半空中对撼。

两股力量所激起的罡风顿时卷起了满地的尘埃,诸人的衣衫也在那时被吹皱。

就在这二人剑拔弩张,诸人以为就要动手之时。

穆梁山的嘴角却忽的浮现出一抹笑意,他周身的气势在那时猛然收敛。

苏长安一愣,有些摸不着穆梁山的心思,但还是在那时同时收起了自己的灵力。

方才还风起云动的场上,在那一刻又忽的恢复了静谧。

“世人传言苏将军以一己之力逼死星殒顾明义,我本以为只是妄言,如今一观,恐怕十有,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啊。”穆梁山这般感叹道,脸上的笑意更甚。

苏长安愈摸不着头脑,这太尉的表现前后反差未免也太大了一点。

“重新介绍一下。”穆梁山似乎也看出了苏长安疑惑,他向前跨出一步,来到苏长安的跟前,一股比起方才还要磅礴数分的灵力忽的奔涌而出,那时一颗明亮的星辰自星海而来,朝着穆梁山的身子洒下一片灿烂的星光。“我的命星,洞明星,天岚九星,二隐之一。”

“这”苏长安又是一愣,这个消息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他倒是从那位已经死去隐元星殒的口中听说过天岚九星七明二隐的说法,但是此刻忽然得知自己好朋友的父亲便是这洞明星的星殒,也未免太过突兀了一些,以至于他一阵愣,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此事之事比你还惊讶,但事实就是如此,我这老爹瞒了我二十多年。”穆归云在那时走了过来,轻轻拍了拍苏长安的肩膀说道。

苏长安点了点头,有命星坐证,想来此事也是做不了假的。

“隐星即为隐星,自然是不到危局不能现身,莫说你们不知,就是玉衡诸人也只是知晓我的存在,却不知我究竟是谁。洞明的天命便是洞察世间一切,若是到了七星衰弱之时,出手帮助七星之人。这些年我蛰伏夏侯昊玉身边良久,本以为太平盛世,可安度余生,却不想有此间种种变故。本意与玉衡联系,表明身份,却不想有司马诩从中作梗,让我不敢异动,直到现在才不得不铤而走险”说道这儿,穆梁山不免微微叹息一声。

一旁的苏长安闻言,又点了点头,天岚的二位隐星所受的天命显然与七星不同,对于他们之前的所作所为倒也是在情理之中。苏长安这便要再问些什么,毕竟他的心中尚还有其他疑问,比若为何侯如意会突然复活,郭雀的伤势又是否与司马诩有关。

但话才到了嘴边,穆梁山身旁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太白道人忽的脸一白,身子便猛地倒下。

诸人再也顾不得其他赶忙在那时围了上去,探查太白道人的伤势。

他一路为了遮掩天机,隐藏诸人的心中耗费了太多力量,此刻终于支撑不住,终于倒了下去。

长安城,丞相府中。

那座幽暗的书房忽的有一道烛火亮起。

那阴冷的烛光摇曳,丝毫没有让这房间变得炙热起来,反而是愈的阴森。

一位老者在那时忽的睁开了双眼。

那眸子犹如一滩死水,没有半分的情感波动。

“好一个苏长安,倒是够狠。”老者这般感叹道。

他找不到夏侯明一行人的踪迹,但却不难算到他们将去往江东,派去镇守的两位神将却不是他的心腹,而是对他早已有诸多不满的钟安与奕阳州。

在他看来,夏侯明一行为了突破钟安与奕阳州的包围,且有不敢暴露行踪的情况下,最好的办法便是统治江东的苏长安带兵突袭临沙城,为他们制造机会。

而奕阳州与钟安两个酒囊饭袋也决计不会是苏长安对手,以他们的秉性,必定受降,这一降,便是十万大军,苏长安断然没有拒绝之理,毕竟如今的江东正值用人之际。而他安插在这些士卒之中的内鬼便可以趁机混入军营之中。

但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苏长安竟然狠辣到了如此地步,既不受降,甚至还要对钟安与奕阳州赶尽杀绝。

他不知道苏长安是否已经识破了他的算计。

但至少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个曾经在长安城中的懵懂少年已经成长了到了他不得不重视的地步。

不过

那又怎样。

老者的嘴角忽的勾勒出一抹诡异的笑意。

他感觉到了那层一直蒙蔽他双眼的迷雾散去了,看样子太白道人已经耗尽了他的力量。

此刻,他可以很明确找到夏侯明的所在之地,只要杀了他,大魏的气运便十去七八,天道也就会势必衰弱下来。

也不枉他与摘星楼那些神族虚与委蛇这么多年。

不过在那之后,便轮到摘星楼与他们背后的天人了。

老者这般想着,他的手忽的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极为苍老的手,上面的褶皱纵横,就像是枯萎的树枝,带着一股腐烂与死亡的气息。

那时他面前的空间开始扭曲,他的手渐渐深入那扭曲的空间之中,似乎就要穿越无穷的光阴抵达某个未知的彼岸。

而就在那时,他的身子忽的一怔,就像是被某种重物所击中,脸忽的苍白起来。

“柳笙箫!你要做什么!”他出一声怒吼,声线之中包裹着溢于言表的愤怒。

“师祖,你可记得当初答应过我,要应允我三件事。”他的脸忽的平静下来,这般说道。

“记得!我为你救活了侯如意,保下了玉衡传人司马长雪,嗯,还任由天权那传人在我眼皮底下说书卖艺,你还要如何?”下一刻他的脸又变得愤怒不已。

“那边再答应弟子一事何如?”

老者在那时就像是疯了一般,时而脸愤怒,时而极为平静。

然后如同梦呓一般自问自答。

但说来奇怪,虽然看上去老者的容貌并没有生任何变化,但每当他脸上的神变化之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

“再答应你一事?我与你的承诺早已兑现,何须再答应你。”愤怒的老者说道。

“可是,这身体毕竟还是我的,若是我真的不配合师祖,想来师祖也会多出许多麻烦。”老者又平静了下来。

听闻此言,老者的脸再次化作愤怒,但又似乎是听出了此话中的意思,他脸上的愤怒又瞬息平静的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

“只要师尊再答应我一个条件,我这朽木之躯,便送于师尊了。”

“哦?你可要想明白了,一旦我答应了你的条件,你便得灰飞烟灭,万劫不复。”

“唔,弟子想明白了。”

“说,什么条件。”

“三年,三年之内不对插手江东之事。”

“嗯?三年?你觉得三年时间足够让那个少年成长到与我对抗的地步吗?”老者讥讽道。

“行与不行,总要试过才知道。”他自己又平静的回应道。

“唔”他想了想,方才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好!我答应你!”

那时,他的身体忽的一震抖动,然后一道身着白衣,面容俊美的男子虚影忽的自他体内飞出。

“这是你自己选的路。”老者眯着眼睛看着那男子,眸子中的神采极为复杂。

“谢过师祖成全。”男子微微拱手,神情淡漠,隐约间似乎还带着一抹笑意。

言罢,他的身子便在那时愈来愈淡,最后竟然就这样化作点点亮光,彻底消失于老者的眼前。

老者沉默的看着这一切,直到男子的身影尽数散去。

他苍老的脸上浮出一抹倦意。

最后出一声幽幽的轻叹。

然后,书房的烛火再次熄灭。

丞相府又陷入了无垠的黑暗。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三章 活下去

太白道人的情况还算乐观。

只是这些日子消耗过大,虽然陷入了昏迷,但在苏长安的生机滋养下,短时间内性命应是无恙。

苏长安在做完此事之后,又命人将逃难而来的约莫七千的难民安排妥当,并且与红玉一行好生的商量了一番安置难民的政策。

现在朝廷的守军被打退,而夏侯明也被他接走,司马诩短时间内要么派重兵来袭,要么便会放任此事。只要他们将这第一批难民安置妥当,届时定然大批的百姓会来投奔,这对于相对地广人稀的江东不可谓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苏长安不收钟安与奕阳州的降卒。

其一是因为害怕其中安插得有司马诩的耳目。

这其二便是江东毕竟不比中原,粮草人口都极为有限,如今整整近二十万大军几乎已经是江东的极限,再多便只能加大税收,短时间内,苏长安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毕竟现在江东各部对于他的许多政策还怨声载道,若是再加大税收,必然引起各部强烈的反弹。

苏长安倒并非害怕,只是如今他更想有一个相对安定的内部环境,以休整兵马,应付随时可能生的大战。

至于兵源,他相信在他如此宽松甚至算得上仁慈的政策之下,饱受战乱的难民在以后必然大批涌进,一旦人口足够,扩军之事便是水到渠成。

交代完了这些,他又命红玉在江边驻防抵御司马诩随时可能动的进攻,然后便领着诸人走上了回到建业的路上。

因为太白道人的伤势,所以苏长安与他同乘了一架马车,虽然他已脱离了性命之忧,但也说不好会有其他变数。

马车正官道上平稳的行驶,身后三万西凉军步伐整齐。

苏长安听着那步伐声,双眸却有些蓦然,似乎陷入了某种极为深邃的思绪之中。

在路上,侯如意趁着周围无人与苏长安独处之时,将他为何复活的事情一一告诉的苏长安。

其实,连他自己也不曾知晓自己为什么会死而复生。

如他所言,是司马诩救活了他。

他也曾问过那位丞相为何救他,但司马诩只说是与徐让做了一个交易,从头到尾他的死都是假象,只是被他掳走,陷入了沉睡。

如今他醒了过来,司马诩也没有半分难为他的意思,就这样放任他离开。

说这些的时候,侯如意的眉头皱起,显然他对于此事也有很多疑惑。

听完这些的苏长安并没有说什么,但此刻独自一人坐于马车之中,方才仔细的思索起此事。

司马诩的身份他从很多人的口中知道了许多信息。

大抵可以确定他就是当年的天岚院星殒天玑,只是更多的信息表明他是却不仅仅是一个天玑这般简单,用郭雀的猜测,当年的天玑为了篡改天命从天玑星中召回了历届的天玑英魂,八位天玑的英魂集于一体,这其中定然有什么变故,不为人知。

但是观司马诩的所作所为,无疑也是想要打开天门,将天人召下,可是司马长雪已经坐实了天岚院玉衡传人的身份。他将他嫁于北通玄怎么看都有暗中帮助天岚院之意,而如今又救活了侯如意,一时间苏畅对于司马诩的目的真的是难以捉摸。

因此,苏长安想着这些,意思摸不着头绪,只觉得有些烦躁。

“咳!咳咳!”

而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咳嗽声传来。

苏长安回过了神来,赶忙朝着太白道人看去,却见着老者面渐渐红润起来,在苏长安目光看去之时已然渐渐睁开了双眸。

苏长安不敢怠慢,赶忙来到了他的身边。

而太白道人也就在这时睁开了自己的双眸,他看了看苏长安,又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大抵便确认了自己此刻的状态。

他缓缓坐起了身子,朝着苏长安拱手说道:“老朽谢过苏将军救命之恩。”

太白道人毕竟是成名已久的星殒,他虽然陷入了昏迷,但对于自己身体的状况却是极为清楚的,如今能这么快苏醒,想来定是苏长安出手相救。

“前辈严重了,若不是你一路为众人遮掩天机,又哪会落到如此田地,说起来也应当是长安谢过前辈。”苏长安说着便朝着太白道人微微拱手。

直到这时苏长安才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打量起这观星台神秘莫测的太白道人。

虽然大病初愈,太白道人看上去还有些虚弱,但若是真的说起来,他也当得起仙风道骨四字。

他的毛皆白,但却极有光泽,丝毫不显老态,脸上虽有褶皱,但又并不似寻常这年纪的老者那般纵横曲折。

此刻正用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打量着苏长安,似乎是要将他看个透彻。

苏长安被他看得有些不适,忍不住问道:“前辈,我可有不妥。”

太白道人闻言,在那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半躺着身子,又直视苏长安的眸子一小会之后,忽的说道:“贫道有一事相问,还请将军为我解惑。”

“何事?但说无妨。”苏长安回应道,态度极为恭敬,让人挑不出半分毛病。

“将军是否欲行当年先帝于汉帝之事?”太白道人问道,眸子中的光芒愈深邃。

这先帝指的自然是夏侯昊玉,而言中所提之事,便是当年夏侯昊玉扶持汉朝幼帝,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

苏长安闻言一愣,眸子亦在那时眯了起来,他反问道:“前辈以为长安此举不义?”

谁知太白道人却在那时摇了摇头,说道:“魏乃篡汉而立,若说不义,魏便当其冲。”

“但古来帝王之事,从来没有义与不义,只有强者方能成其位。”

“嗯?”这样的回答倒是远远的出了苏长安的预料,他有些不解的看向太白道人,弄不明白这老头子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他索性不再言语,反而安静的看着太白道人,等待着他的后话。

太白道人亦顿了顿,这才接着说道:“但我观星台世受皇恩,却不可看得陛下大权旁落,沦为傀儡。”

说着话时,太白道人苍老的脸上闪过一丝厉,此言看来倒不似作假。

苏长安又是一愣,随即脸上忽的浮现出一抹笑意,他眉头一挑问道:“既然前辈知晓长安欲行那挟天子以令诸侯之事,又何必口出此言,莫不是逼着我做那杀人的屠夫?”

说着,他周身的灵力涌动,一股如有实质的杀意在那时破体而出,笼罩向太白道人的身子。

太白道人虽为星殒,但此刻仍很虚弱,苏长安若是舍得唤出三千刀客,想要杀他并非难事。

太白道人也显然早已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他的脸丝毫没有畏惧之。

“老朽活了一把年纪,死又有何惧。”

“你们天岚院行事固然有你们天岚院的道理,但老朽亦有老朽的道理。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斗不过你们,却也不忍看着陛下遭受折辱,一死百了岂不快哉?”

“是吗?”苏长安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声线亦愈阴冷,方才那磅礴的杀机在此刻愈的浓烈,似乎下一秒他便会出刀,将这位星殒拦腰斩断。

太白道人亦在那时闭上了自己的双眸。

正如他所言,他与穆梁山合谋救出夏侯明,为的便是报大魏皇室当年的知遇之恩,可是谁知才出虎又入狼坑,而且不提那强得匪夷所思的穆梁山,光是这小小年纪,修为便直逼星殒苏长安他对付起来也极为困难,更不说这江东本就是他们天岚院的地方,他一个善算天机,却不善作战的星殒,如何也对付不了这庞然大物,与其这般不如以死明志,也算是对得起夏侯昊玉当年的恩德。

“将军!建业城到了!”而就在这时,马车之外忽的响起的士卒的传报声。

那一刻,方才还将他包裹着的杀意尽数散去,还不待他回过神来,苏长安的声音便在那时,自他耳畔响起。

“你既然想报皇恩,若是死了,留夏侯明一人在这江东,群狼环视,你以为他当如何活下去?”

“既然如此何不好好活下去,说不定他日事情另有转机。”

“至于我苏长安是何种人?天岚院又是何种目的?你若是不好生活下去,又怎会知晓?”

这些话让太白道人一愣,他蓦然睁开双眸,却见苏长安已经站到了马车的门口。

“所以好好活下去,咬着牙也要活下去,带着你的小皇帝一起活下去。”

苏长安的话再次传来,说完了这些,他的身子轻轻一跃,出了马车。

“你们先回军营休整,派人给陛下安排住处,顺便统治各部三日之后来楚家大殿朝拜陛下,此事我要让天下知晓。”

耳畔传来了苏长安安排部下工作的声音。

太白道人将这些听在耳中,双眸却有些愣。

他的脑海中还回响着苏长安方才那一番话,说不出究竟是何感受,他只是觉得事情似乎远比他所看到的还要复杂。

但正如苏长安所言,无论有多少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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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楚王苏长安!

这三日苏长安并未有去到军营教授那些七族弟子修行之事。

他只是安排了一些事宜便独自一人待在了自己的房内。

如今有穆梁山、穆归云、殷千殇以及侯如意的加入,花非昨的伤势也好了起来,诸多事宜已然不用他一人操心。

他将自己关在了房内。

三万西凉军所产生的杀意着实太过庞大,他将之吸收,虽然短时间内压下,但那杀意却依然在他的体内奔涌,根本无法根治。

这三天时间他一直都在试图将之压制。

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冥书血纪本就是邪典,其修炼带来的副作用加之那三万西凉军的杀意,混合在一起,若非他所修的乃是与众不同的仙道,恐怕早已被那杀意吞噬心智。

如今,经过三日的磨砺,虽然短时间内无恙,但若是西凉军继续动用这冥书血纪,而他为了不让西凉军被杀意所噬,继续吞噬他们的杀意的话。那最后,他能否再次压制这杀意便不好预料了。

不过好在短时间内,江东应当暂无战事,此事倒也不急,他可以慢慢思索解决之道。

这样想着,苏长安终于是收起了自己的灵力,站起了身子。

他整理了一番衣物,算了算时辰,想来也到了大典开始的日子。

逐蛮帝夏侯明来了江东,苏长安命人邀请来了江东各方豪杰,为逐蛮帝开了一次继位大典。

当然早在一年前,佑安帝死时,夏侯明其实已经继位,但是苏长安在这时举办这个大典的目的其实很简单,他要告诉天下人,夏侯明在江东,在他的手上,朝廷在江东才是正统,而司马诩只是一个打着大魏幌子的乱臣贼子。

这样做,固然无法对蜀军或者蛮军造成任何困扰。

但天下的百姓却会以江东为正统,到时候无论是逃难的难民还是一心报国的能人志士,都会投奔到他的麾下,届时民心所向,他借着夏侯明这张大旗,行事自然也就方便得多。

大典的进行很顺利。

从祷告上天,祈福社稷,到加冕继位,并无半点纰漏。

只是这个过程的主角,逐蛮帝夏侯明却并不是特别开心,他就像是一个木偶,被人拉着提线,完成早已安排好的戏码。

这样的事情自然瞒不过那些满座的宾客,但没有人去点破,或者说除了生出些感慨之外,并没有太过在意此事。

而待到加冕继位的仪式完成之后,诸人便来到楚家的大殿。

这座大殿经过三日的赶工已经换了模样,虽然比不得长安城中的太和殿,但也有几分帝王行宫的模样。

当然这些都只是暂时,穆梁山以及抽调了工匠在楚家大院旁为这位皇帝陛下修建了新的行宫,只是无论规模还是模样比起楚家的院宅都要逊几分。

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在太平盛世,皇权未衰之时,追究起来,足以让楚家人满门抄斩。

须知,对于上至王侯将相下至寻常百姓,府邸的大小都是有着极为严格的限制。

楚家不过是江东的一个大族,院门大过帝王的行宫,这一点便算得上是僭越。

不过现在嘛,却被苏长安一句乱世之秋,一切从简给轻飘飘的带过了。

坐于大殿之上的夏侯明,低头俯视了一番台下的江东豪强,他的身旁立着的是他唯一的亲信,太白道人。

在微微迟疑,这位年轻的帝王最后还是说道:“朕不幸,先帝早逝,朕十五岁登基。”

“司马老贼欺我年幼,把持朝政,霍乱朝纲,勾结蛮夷,毁我大魏江山。”

“幸得苏将军带兵勤王,朕才得以逃脱魔掌,有了江东这一点安息之地。”

“但百姓仍受战乱荼毒,司马一日不死,蛮军一日不逐,蜀乱一日不平,朕便不得安宁。”

“今日朕欲册封诸位,愿诸位众志成城,助朕平定乱世,以复大魏盛世,以救百姓于水火。”

但凡新帝继位,免不了大封群臣,而这些江东豪强显然便是这第一批受益者,诸人对此早有预料,只是不知这样的册封会到何种地步。

须知,夏侯明虽然大家都知道只是苏长安手中傀儡,但其册封的官职却做不得假,那可是名正言顺而来的东西。在这乱世之中,能有那么一爵半候,于以后行事诸多方便,非言辞可表。

明白正戏终于来了的这些江东诸部都在那时打起了精神,纷纷跪拜口中高呼道。

“谢主隆恩,吾等必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夏侯明坐于高台之上,看着这些满座的文武,虽然他们都朝着他跪拜,但他心底却只这些人根本未有将他当做真正的皇帝。

想着这些,他的心底难免有些悲戚,但还是不得不压下心中的不满,继续演完这场戏码。

“孟家家主,孟安亭上前听封。”他按照早已安排好的台词,朗声说道。

“孟安亭在。”当下便有一位中年男子排众而出。

此人便是孟家新任的家主,也是当时与沈家一般按照苏长安的话早早交出信物表示臣服的二族之一。

“朕封你为平南候,赏黄金千两,食三万户。”

那孟安亭闻言身子一震激动的颤抖,他在江东虽然号称七族之一,但毕竟没有朝廷的册封上不得台面,此刻被封了侯爷,整个家族地位与以往便截然不同。

“谢主隆恩。”他赶忙说道,目光却朝着苏长安递出一个感激的神。显然,他心底也清楚,这一切都是苏长安的授意。

苏长安却只是淡淡的朝着他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高台之上的夏侯明将这些看在眼中,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却不敢作。

接下来,他又册封了沈家家主为平西候。

其余四家都在那时激动了起来,他们的地位与这二族相当,那么想来册封也应当是一样的。

“毕家家主,毕古来上前听封。”

随着夏侯明的声音响起,激动的毕家家主,便赶忙上前。

“朕册封你为洪武伯,赏黄金八百两,食八千户!”

此言一出,本来已经到了毕古来嘴边的恩谢之言,便在那时被他生生的咽了回去。

他愣愣的半晌说不出话来,本来六族平起平坐,但此刻夏侯明却封了罗沈二家为候,却封他为爵,这时有意要拉开六族的地位。

“怎么?宏武伯对于陛下的封赏有什么疑问?”就在这时,苏长安阴冷的声音蓦然响起。

整个大殿便在那时静谧了下来。

毕古来的身子一震哆嗦,赶忙说道:“谢主隆恩。”

然后灰溜溜的退了下去。

这时,其余的奉、顾、罗三族家主面面相觑,很快便领会到了苏长安的意思。

无非便是给六族敲个警钟,顺从他的他自然会好生犒赏,但不顺从,自然便会没有什么好下场。

想明白了这一点的三族家主自然对于封赏之事没有了半分异议,胆战心惊的接过了属于他们的封赏,心有余悸的退下。而心头对于苏长安的恐惧也因此更甚了一分。

之后自然是其余相对七族来说要小上几分的豪强们的封赏,虽然比不上这六族,但也足以让他们心满意足,而苏长安借夏侯明之手拉拢人心的目的也已然达到。

待到这些豪强封赏完毕,便轮到了以苏长安为的各个强者。

先是顾牙朗、苗永山、温子玉这三位西凉军统帅。

分别被赐予侯位,而后分封神将军,并分别赐予狼、虎牙、穷奇的封号,位列第十、十五、八号三个序位。那是大魏的二品官职,论起来只居于三公九卿之下。

而后又是红玉被封为神将,按照她的意愿继承了当年北通玄的龙犼封号,位列三十六神将第二位。

之后又是侯如意、花非昨、司马长雪、穆归云、罗玉儿、古羡君六人同样分别赐予侯位,分封神将。

到了最后,也是诸人最期待的时候,便是苏长安、穆梁山以及太白道人的封赏。

穆梁山继续被授予了太尉之职,封为莽天王。

太白道人被授予太傅之职,封为忠烈王。

到了最后,夏侯明念到苏长安的名讳时,大家都已然猜到,这三公之丞相之位显然是落入了苏长安的口袋。

这自然是预料之中的事情,可同时诸人也暗觉荒谬,莫说大魏就是放眼前朝,如此年轻的丞相也是闻所未闻。

“苏长安上前听封!”

“臣在。”夏侯明此言一出,苏长安便已然跪下。

夏侯明有些生涩负责的看了看台下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数的男子,张开嘴,话到了嘴边,却觉得有些干涩,有些说不出口。

他自然记得自己该说什么,他自小聪慧,过目不忘的本领对他来说只是寻常。

但他,确实不愿说出那些即将说出的话。

大殿内的诸人自然也看出了此刻逐蛮帝的犹豫,但没有任何人敢在这时,出言说上些什么。

就是他身旁那位太白道人也在那时低下了头。

“臣苏长安在!”

就在他犹豫之时,跪在殿下的苏长安忽的抬起了头,阴冷的目光直直的射向夏侯明,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一股灵压在那时开来,笼罩了整个大殿。

几乎所有人都在那时微微变。

夏侯明的脸变得极为难看,他听出了苏长安话里的威胁之意。

终于,他还是张开了嘴,说道:“爱卿乃是我大魏栋梁,虽然年幼,但胆识过人。”

“朕封你为丞相,兼职大魏神将,位列三十六神将之,封号顾狼。”

“赐予楚王之位,食十万户。”

“赐九锡,参拜不名、剑履上殿,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以天子旒冕、车服、旌旗、礼乐郊祀天地,出入称警跸。”

这一席话夏侯明说得极快,就好像只要中途有那么半分停顿便会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般。

诸人也终于在那时回过了神来。

他们也明白为何一个封赏会让这逐蛮帝说得如此迟疑。

这哪是什么封赏,这分明便是让苏长安彻底替代了他的位置。

当年汉帝便是与了夏侯昊玉这些赏赐,然后他便篡了大汉,立了魏朝。

此刻一切似乎又再次重演。

“臣苏长安谢主隆恩!”

苏长安在那时高声说道,他的身子蓦然站起,如今他受了敕封,已然不用再对天子行跪拜之礼。

“臣定万死不辞,驱逐蛮夷,还陛下一个朗朗乾坤。”

他这般说道,看向夏侯明的目光却让这位年幼的皇帝莫名一阵胆寒。

那时满朝文武忽的跪下,朝着苏长安高呼到:“臣等誓死追随楚王!”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五章 待他渡江

夏侯明的继位大典进行的很顺利,最后诸人带着或兴奋或不满的心情纷纷离去。

但无论他们心底作何想法,苏长安在江东的霸主之位已然尘埃落定。

本身修为便可媲美星殒,加之穆梁山的加入,还有那尚未醒来的郭雀,三位星殒,放眼整个江东已无一人敢与之交锋。

第二日,苏长安早早的起身,与古羡君一同来到了军营。

一路上但凡认识他的人都得乖乖低头称上一声见过楚王。

苏长安想来也多少有些可笑,他这北门来的乡下少年,数年间摇身一变,做了把持朝政一手遮天的权臣。这世事无常,莫说旁人,就是他自己也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但他还是摆足了架子一一应对那些相见之人。

倒不是他真的如何享受这般受人膜拜之事,只是他需要保持这样的威严——这些年的际遇,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让人惧怕远远比与人讲道理来得轻松得多。

宁愿屈从权贵,也不愿屈从正义。

当他与古羡君来到军营之时,那些七族的弟子早已恭候多时,纷纷朝着他跪拜。

苏长安是楚王,大魏皇帝亲自册封的楚王。

这个王位与穆梁山所封的莽天王或太白道人所封的忠烈王不同。

苏长安的封号,是单字。

何为单字?

简单点说,这便是一字并肩王。

他的地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夏侯明不相上下,因此,诸人与他行跪拜之礼,也是说得通。

“参见楚王!”台下之人,朝着苏长安高呼道。

“军营之中,我便是你们的将军,这些褥节以后就免了。”苏长安慢悠悠的说道。

诸人闻言在那时纷纷站起身子。

“昨日大典,汝等未有到场,但陛下圣明,你们封赏我已带来。”苏长安瞟了一眼台下的诸人,说道。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块黄的锦缎,脸上的神顿时肃穆起来。

七族弟子见状再次赶忙跪下。

“楚江南、顾侯明、毕楼城、奉天应、罗国宁、沈书林、孟长关七人接旨!”

“臣在!”这七人是苏长安提拔的七族年轻人,此刻听闻他们还有封赏,顿时激动不已,纷纷大声回应道。

“汝等年少有为,又是名门之后,朕敕封你们为卫将军,官至从二品,分管逐蛮军七营,望日后为朕好生效力,报效国家!”

这七人闻言,身子纷纷一震。

卫将军乃是神将之下的最大军部官职,以他们的年纪能得到如此重用,若是以后再能立下战功,封为神将也是未尝不可。这让这些年轻人如何不激动呢?

“臣等必效死以报陛下!”

“起来。封赏是小,修行是大,莫要辜负了我的一番苦心。”苏长安看着诸人那脸上掩不住的激动神,却极为平静的说道。

而后也不去管诸人心底不平静,而是再一次如以往一般张开了自己的领域,开始为诸人掩饰天岚道蕴。

之前便对苏长安敬畏有加的诸人,现在愈不敢有半分忤逆,纷纷收起了自己的心思,开始投入修行之中。

只是相比于以往的认真,这些七族弟子此刻倒是有些松散。

想必也是击败了西凉军之后,心中有所得意,故而懈怠。

这也是当时古羡君心中的担忧。

但苏长安对此却并不点破,而是视若未见一般地掩饰着天岚道蕴与诸人。

很快一天的光景便这么过去。

吃过晚饭之后,苏长安又与西凉军的三位已经被册封为神将的统帅见上了一面,而后便与古羡君携手离去。

在路上,沉默的古羡君忽的说道。

“长安”她似乎有些犹豫,话说了一半,便又止住。

“怎么了?”苏长安转头看向古羡君,紧绷了一天的脸上忽的挂出一抹笑意。

这笑意对于以前的苏长安来说是极为寻常的事情,但现在,古羡君却很少能在他的脸上看见。

“你觉得那七族弟子真的能够担起对抗拓跋元武的重任吗?”古羡君微微迟疑,但最后还是说出了自己心底疑问。

拓跋元武的大军足足百万之众,且现在还在不断的从蛮地调集,一日多过一日。

而七族弟子不过四万余人,作战经验远不足蛮军,她不免有些担忧。“当然不能。”苏长安摇了摇头,极为干脆的给出了古羡君他的答案。

这自然又免不了让古羡君一愣。

这些日子,苏长安几乎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泡在军营之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想要磨砺七族集结的四万弟子,应当是要将之打造成以后参与中原乱战的精锐之师。

可是此刻,他自己却否认了这一点,那这些日子他的付出又是为何?

古羡君不免有些看不明白。

当然,如今的苏长安她早已看不明白,但至少在这一点上,她本以为自己未有看错,此刻听苏长安之言,却又似乎是自己领会错了些什么,因此心头不由漫上了疑惑。

“七族弟子,论起修为天赋自然不弱,但若说出类拔萃,也就其中寥寥数人,其余人也就比起西凉军要强上几分罢了,加之从小便受熏陶,可塑性亦要强上几分。”

“可是数年光景,他们能达到何种地步?地灵?天听?这些都远远不足以与司马诩拓跋元武等人抗衡。”

苏长安继续说道,对于古羡君他从来没有要隐瞒的意思,当然,她若是不问,他也不会说出,毕竟这些事情,在他看来,由他一人承受便可,何须再拉他人一起。

“那你的意思是?”古羡君心头的疑惑在那时更甚。

“我自然是要磨砺军队,但却并不是七族组成的逐蛮军。”苏长安说道,嘴角勾起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

“那你?”古羡君一愣,但很快便回过了神来。

“嗯。”苏长安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此刻古羡君心头的猜测。

“我要精锐之师,是西凉军。而七族弟子,不过是西凉军的第一块磨刀石。”

古羡君闻言又是一愣,她怔怔的看着眼前这个嘴角带着笑意的少年。

她觉得他似乎有些陌生。

陌生得好似他们从未相识一般。

他终于长大,长成了密林中的恶狼。

他蛰伏于黑暗中。

若是他不想现身,没有人能看清他的模样。

而待到他渡江北上那一天,或许整个世界都会因他而颤抖。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六章 苏醒的郭雀

二月的江东,春光明媚。

楚家的演武场上,正有两道身影在飞快的交错。

而台下,稀稀疏疏也站立了几道身影,默默的看着台上的二人。

其中一位女子眉目如画,一袭青衫,手持一把长剑,剑身之上九道剑芒虚影转动。

她周身剑意弥漫,出手便是精妙绝伦的剑招呼啸而来。

而她的对手同样是一位女子,年纪稍大,但模样亦是极为俏丽,身着一袭蓝衣,气息凝实,面对她的剑招身子游刃有余,任凭剑意呼啸,却鲜有触及到她的衣衫。

而待到那青衫女子剑招用尽,她眉头一凝,手中长剑瞬息飞上头顶,只见她双手合十,一道灵力涌现,那悬于半空的长剑便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呼啸而去。

青衫女子见状,顿时脸一白,赶忙将手中的神将横于胸前,那神将如有灵性,九道虚影顿时张开,将青衫女子包裹其中。

转眼,蓝衣女子唤出的千百飞剑呼啸而至青衫女子的胸前,她的身子一震,纵使有神剑护体却依旧免不了气息混乱,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下去。

蓝衣女子见状,也未有为难之意,她的手忽的张开,方才还汹涌异常的飞剑们便在那时生生停住。

而后千化百,百化十,十合一,最后飞回了女子的手中。

这时那青衫女子脸已然有了几分苍白,台下一道背负长枪的男子见状也顾不得其他,飞一般的蹿上了演武台,试图想要扶住那女子的身子。

可是那女子在看清来者的模样之时,脸微微一变,咬了咬牙,还是挣脱了男子的怀抱。

“长雪的天赋虽好,但终究少了临阵对敌狠厉,空有一身修为,却挥不出十之一二。”

台下一位周身包裹着红衣之人,开口说道。

他的声线有些阴柔,但却并不让人反感,反而是觉得极为好听。

苏长安闻言,这才收回了放在司马长雪与穆归云身上的目光,转头看向一旁的花非昨,他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花非昨的话。

“长雪姐姐的性子太过柔弱了一些”他皱着眉头说道。

司马长雪的修为进步几乎可以说是惊世骇俗。

这才不过一年的光景,便已然抵达了魂守境,当然这似乎还有北通玄的功劳在里面——十方神剑之中包裹着一股北通玄留下的强大的力量,那力量不断的催着司马长雪的潜能,让她的修为飞快增长。

只是,即使是到了现在,司马长雪却依然无法挥出魂守境应有的力量。

这时,罗玉儿已然收剑归鞘,她的身子轻轻一跃,落在了花非昨的身旁。

“是啊,若是我有十方剑在手,寻常问道根本不可能是我的对手。”她这般说道,显然对于司马长雪的表现也并不满意。

“你好意思说人家长雪,你看看你修行多少载了,还被困在魂守。”谁知花非昨闻言却没好气的说道。

罗玉儿闻言,却不敢反驳花非昨,只能吐了吐舌头,朝着花非昨嘟了嘟嘴,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花师叔说,天权师叔祖临走时曾言道,七星需得凑齐,他说这很重要,却又未有言极,究竟为何重要。”花非昨的声线有些低沉,显然对于此事也是有所疑惑。

苏长安闻言,眉头再次皱起,他想了想,方才说道:“明日将玉儿师叔与长雪姐姐一同送往军营,她们确实也需要好生磨砺一番了。”

“啊!为什么!?”罗玉儿闻言顿时脸一变,她生性跳脱,哪受得了军营那般枯燥的生活。

“好。”但这时,已经走到诸人身旁的司马长雪却点了点头,极为干脆的答应了下来。

“咦。长雪?!”罗玉儿脸又是一变,她试图说些什么,向司马长雪陈明这军营的枯燥无味,但话还未出口,司马长雪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我的修为太低,总是帮不了大家,所以我想好生历练一番,长安说得很对,我的性子终究太柔弱了一些,我想我需要一些改变。”说这话时,这位温婉的女子眸子之中少见的闪过一丝坚毅。

她经历过西凉之难,也看过六族逼宫楚家之事,这让她深刻的明白,力量在这乱世的重要性。

没有力量,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些你在乎的人一个又一个的倒在你的面前,而你能做的除了掉下几滴眼泪,便别无他物。

司马长雪并不喜欢这样的事情,所以,她想要变强!

听闻此言之后,罗玉儿脸上的神一滞,低下了头。

她沉默了一小会,终于说道:“好,去便去,等我成了星殒,非打烂你这欺师灭祖的小混蛋的脑袋。”说着,他还朝着苏长安示威似的挥了挥手中的拳头。

她曾一度生活在花非昨的保护之下,以至于她对于修行并没有太过急促的渴望。

但在上一次花非昨身受重伤之后,她才明白,原来她的师兄也并非万能,也会有力竭的一天。她不想看到那一天,所以,她在这一刻终于下定决心,要做些什么,来为花非昨,为天岚院分担一些东西。

而这时,跟在司马长雪身后的穆归云也在犹豫一会之后,上前说道:“长安,你的军营还缺人吗?”

苏长安一笑,他的目光在穆归云与司马长雪之间流转之后,便说道:“自然缺得紧。”

司马长雪似乎还未有从北通玄的死中走出来,一种或许是爱,又或许是愧疚的情绪一直笼罩着这个温婉的女人。

她刻意的生疏着穆归云。

苏长安将这些看在眼里,但北通玄终究已经死了,而他的心里到最后所思所想的也是当年那牡丹阁中为他弹唱胭脂泪的女人。

他觉得司马长雪没有理由为了北通玄而孤独一生。

她当得起更好的未来。

而穆归云自然是她不二的选择。

所以苏长安倒是不介意帮上自己这位好朋友一把。

司马长雪倒也是明白穆归云的心思,她在听闻此言之后,眉头微微一皱,但最后还是没有多言。

而就在这时,忽的一位侍者从大院中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

“家主,郭大人醒了!”

他见着苏长安一行人,便急促的赶忙说道。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七章 苏长安的女儿

郭雀已经昏迷了近六个月的光景。

苏长安虽然每日帮他输送生机,但他依然没有转醒的迹象。

此刻忽然醒了过来,诸人固然惊讶,但更多却是由衷感到高兴。

当下,他们便放下了手中的事宜,一同朝着郭雀的住处快步而去。

当他们推开房门的时候,郭雀已经坐在了桌前,他的脸虽然有些苍白,但看模样却已经没了大碍。而身旁,穆梁山正皱着眉头坐在一旁,似乎正在苦恼着些什么。

“师叔你醒了?”苏长安第一个走入房内,快步来到了郭雀的身边。

郭雀闻言也在那时转过头,他看见众人来到,心情显然也不错,嘴角浮出一抹笑意。而后转头看向苏长安,笑着说道:“劳烦楚王大人亲自来见我了。”

苏长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郭雀的玩笑之言,也不在意。倒是身旁的众人忍不住会心一笑。

“师叔,你究竟去了何处?又是被何人重伤?”苏长安做到了郭雀的身旁,问道。

诸人也在那时安静了下来,郭雀毕竟是星殒,而且善算天机,寻常人想要伤他并不容易,而若是遇到难以对抗的敌人,郭雀亦可以凭借着自己的天机之术躲避。

因此,他受了如此重伤,着实让诸人诧异无比。

郭雀闻言,脸上的笑意在那时尽数散尽。

他沉下了眸子,看了苏长安一小会,低沉着声音说道:“我去了星辰阁”

“嗯?”诸人闻言又是一愣。

星辰阁素来神秘,人们对他最多的了解便是那些犹如神祇一般的送葬者。而星辰阁也向来不插手凡间争斗,大有然物外之势。他们实在想不明白郭雀为何会去到星辰阁?又是所谓何事?

似乎是看出了众人的疑惑,郭雀又顿了顿,倒不是他故意掉众人的胃口,而是他着实不知此事但如何讲起。

他想了一想,方才问道:“长安,你可还记得在西凉遇到的那位神秘女孩。”

“嗯?”苏长安脸上的神情一滞,面有些古怪的问道:“师叔说的是苏曌?”

那女孩苏长安记忆犹新,虽然西凉一别之后便再未相见。

可是那女孩所唤出的领域,说话的态度语气都让苏长安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他的领域是天岚七星,那女孩的领域也是天岚七星。

他的七星是上一代天岚虚影的化身。

而女孩的七星却是花非昨、北通玄等人。

并且苏长安隐隐在那女孩的身上看见过与他如出一辙的帝江、凤凰虚影,她分明也是一个仙。

明明年纪不大,修为却可怖得很。

要说她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苏长安自己也不信,可是他真的不记得他认识这样一个女孩。

“她是仙。”郭雀接着说道。

除了苏长安的诸人又是一惊。

仙是什么?作为天岚的穿人们他们自然是清楚无比,修行仙道所需要的各种条件也着实可以用苛刻二字来形容。

他们没有想到那个在西凉匆匆一瞥的神秘女孩竟然会是另一个仙。

“难道她和星辰阁有什么关系?”一旁的古羡君面古怪的问道。

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苏长安在西凉遇见过一个叫苏曌的女孩。

这个名字让她觉得有些怪异,毕竟在与苏长安的某一次闲聊之中,她曾提及到以后给女儿便要取这名字

郭雀转头看了古羡君一眼,脸也在那时变得古怪起来。

“她是长安的女儿。”

这话方才出口,满座皆惊。

众人看向苏长安的脸顿时变得极为精彩,古羡君更是眉头皱起,眉目之中似有煞气涌动。

苏长安更是在一愣之后,大惊失,他赶忙摆手说道:“师叔你这是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莫不是身子还未好转?”说着便上前一步,伸手想要探查郭雀的伤势。

谁知郭雀却一手将苏长安伸来的手一下拍开,极为认真的再次重复道:“那女孩真是你的女儿。”

郭雀这般认真的神态让诸人看向苏长安的眼神愈奇怪,古羡君眸子中更是浓郁的煞气犹如散不开的密云一般,遮住了里面的彩。

感受某种如有实质一般的杀意之时,苏长安的身子一阵哆嗦,他赶忙说道:“师叔,我今年才二十,那女孩分明已有十二三岁,你说她是我的女儿?莫不是我七八岁便与人生了她?这岂不荒谬?”

这话一出,诸人的脸稍缓,若是如苏长安所言,那这事岂能有真?

而众人的目光也在那时转向了郭雀,似乎是希望他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司马长雪与罗玉儿的眼中更是燃起了汹汹的火焰,显然对于这样事情出人预料的颇为有兴趣。

郭雀白了苏长安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那女孩自然不会是你七八岁时生的,她不属于这个世界,她来自于未来。”

郭雀此言可谓是语出惊人,当下诸人纷纷一震愣,半晌未有一人回过神来。

“不然你以为这世上哪来的第二个仙?她的帝江蛮魂、凤凰妖魂都是从你身上来的东西。”郭雀对于诸人的震惊视而不见,他继续说道。

“你是说她来自于未来?”苏长安仔细的想了想关于苏曌的一切,的确正如郭雀所言,那女孩所使用的招式,所唤出的事物,与他确有那么七八分的相似之处。

“嗯。”郭雀狠狠的点了点头。

“人真的可以穿越时空?”这时的花非昨也看出郭雀此刻的神情不似作假,但对于穿越时间这样的事情,他仍抱有疑惑,毕竟此事听起来着实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

“人自然不可以,但是仙却可以。”郭雀回应道。“当然这也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为此,她应当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而即使这样她也要回到这里,那是为了什么?”一直沉默的听着他们对话的穆梁山忽的出言问道。

他甚至没有去纠结穿越时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是否真实,或者说在他眼界看来,这样的事情似乎是有可能的。

“因为未来不是她想要的未来,所以她回来,想要改变这个未来。”郭雀沉着声音说道。

诸人闻言脸愈古怪,但唯独苏长安却在那时眉头紧紧皱起。

未来不是她想要的未来。

那那个未来究竟是什么样子?

难道他与真神们的算计最后还是落了空?

邪神们如期而至?

苏长安想不明白。因此他看向郭雀,想要让他解开他心底的疑惑。

但郭雀却摇了摇头,说道:“关于未来,我并不能向你们透露太多,一旦泄了天机,天道受损,天门洞开”说到这里,他看了看苏长安。

苏长安的眉头在那时一挑,显然郭雀也知道关于邪神的事情。不过想来也是,他毕竟能够通过天机隐约的看到未来,那么知晓邪神之事,倒也并不意外。

苏长安也在这时收起了继续纠结苏曌究竟是不是他女儿的心思,他问道:“那此事和你去星辰阁又有什么关系?你又是被何人所伤?”

“苏曌是仙,而仙需要的东西分别是蛮、妖、人三族传承,加之星君之力,与真神神性。前四者,若是她是你的女儿,她自然可以继承这些东西,但是唯独神性,那东西是真神之物,根本没有办法传承,所以我很奇怪,她体内的真神神性究竟是从何而来。”

“那位真神既然愿意将神性留给苏曌,那至少说明他是站在与我们一条阵线的,所以我想找到他”

郭雀皱着眉头说道:“可是我利用天机之数测算,最后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星辰阁。”

“所以你去到了星辰阁?”苏长安问道。

他隐隐觉得郭雀似乎还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盟友,他只身一人前往对天岚院素来不太友好的星辰阁?以郭雀谨慎的性格,很难想象他会做出这样貌似的事情。

郭雀对于苏长安写在脸上的疑惑却视而不见,他一脸淡然的自顾自的说道:“是的,只是却不想被星辰阁之人现,虽然得以逃脱,但依然被星辰阁的守卫所伤。”

苏长安见郭雀不愿提及其中缘由,也不好多问。

他皱着眉头想了想。

烛阴曾言,六位真神,据比已从酆都之中放出、娲皇也从神冢脱困,天吴虽未完全复活,但夏侯昊玉无疑便是天吴的转身,加之烛阴与竖亥,六大真神便只缺那一位毕方。

而隐元星殒也曾言道,两位转生的真神,一位便是他世代负责监管的天吴,也就是夏侯昊玉,另一位则在星辰阁的监视之下。

那么星辰阁中那位真神便是毕方。

可是苏长安想不明白的是,正如郭雀所言,那位真神为何会将神性留给苏曌?

在未来,他又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

郭雀不说,苏长安也就难以知晓。

但他觉得事情远没有郭雀说的那般简单。

“那苏苏曌现在在何处?”苏长安问道,声音有些打结,他毕竟才二十岁出头,忽然听闻自己有一个来自未来已经十二岁的女儿,难免有些恍惚,说起话来也极为不自然。

“不知。”郭雀却摇了摇头,“但想必已经在来的路上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八章 消息

众人散去,让郭雀一人好生休息。

待到众人除了房门郭雀的眉头忽的皱起。

他伸出了手,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微微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极为悠长。

带着深深的无奈与疲倦。

看得见未来有时候并非好事,如果可以选,他宁愿没有这力量。

或许,继续做一个没有烦恼,整日纸醉金迷的郭三爷,也比这星殒舒坦得多。

他没有告诉苏长安,苏曌身上的真神神性并非什么人留给她的,那是她与生俱来的东西。他亦没有告诉苏长安,他去往星辰阁不是为了寻求盟友,而是要将一切的源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但他失败了。

事情依然按着它本来的轨迹缓缓前进,说不上幸与不幸,但他心里却莫名的感到一阵轻松。

第六次,六族弟子与西凉军的大比即将展开。

双方此刻分立两侧,皆是严阵以待,一股肃杀之气在那时弥漫开来。

西凉军周身气息凝练,阴冷肃穆。

七族弟子也是调度有序,这半年的训练已经让他们脱胎换骨,俨然已算得上是一只正儿八经的军队。

但坐在高台之上的苏长安却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他摆了摆手,示意传令官下令,让双方开始战斗。

双方的大战自然是一触即,一旁的古羡君做到了苏长安的身侧,有些不解的问道:“上一个月,西凉军便不是逐蛮营的对手,这又是一个月的光景过,虽然逐蛮营诸人有所懈怠,但今日想来也问题不大。”

“你是怕逐蛮营这次若是再胜,必然自满起来,以后的修行会越懈怠?”苏长安闻言转头看了古羡君一眼,说道。

“嗯。”古羡君点了点头,这正是她所担心的关键,这些日子她早已察觉逐蛮营的修行已不如以往刻苦,有道是骄兵必败,她害怕逐蛮营的诸人一旦连胜,便会自满下去。

“放心,他们赢不了。”苏长安摆了摆手,挪了挪身子,几乎就贴着了古羡君。

古羡君的脸一红,但微微犹豫之后,还是任由这般被苏长安靠着。

“玉儿师叔和长雪姐姐最近怎么样了?”苏长安似乎有些疲惫,他将头放到了古羡君的肩膀上,这般问道。

距离罗玉儿与司马长雪来到军营也有了半个月的光景,只是以他们的修为自然不用参与这两军的对决,只是每日过来与诸人一道看着苏长安为他们演示天岚道蕴,而后便各自离去,进行自己的修行。

“还不错。”古羡君平复了一下心情,说道:“玉儿师叔似乎已经有了突破问道境的痕迹,这些日子一直都在闭关,长雪姐姐与归云大哥常常一起比试,看样子比以往进步了不少,嗯”

说到这里古羡君顿了顿,又说道:“关系也进步了不少。”

苏长安闻言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轻声说道:“那就好。”

然后便没了声音,古羡君听着耳畔传来的那一阵阵均匀又轻微的呼吸声,心头莫名的平静了许多。

苏长安似乎很累,靠着古羡君的肩膀,双眸缓缓合上,好像就要睡过去。

而古羡君的脸上也在那时闪过一丝犹豫,她终于压不住心底的疑惑,忽的问道:“那个那个苏曌”

“嗯?”本来已经有些倦意的苏长安双眸忽的睁开,他看向古羡君,二者目光对视,一抹红云悄然爬上了古羡君的脸颊,她到了嘴边的话,在那时又一次被咽了下去。

“怎么了?”苏长安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便奇怪的问道。

“她长得漂亮吗?”古羡君又是一阵迟疑,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

“漂亮。”苏长安点了点头,末了,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再次说道:“和你一样漂亮。”

“”古羡君的心头在那时漫上一股说不出的羞涩与窃喜,她狠狠的白了苏长安一眼,又问道:“那像你多,还是像我多?”

苏长安一愣,他仔细的回忆着苏曌的模样,娇小可人,一袭青衣,双眸无尘无垢

他的心在那时咯噔一跳。

隐隐间意识到了些什么。

“说不上来,师叔不是说她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吗,到时你不就知道了。”想起了尚还在星辰阁的青鸾,苏长安的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但表面还是不露声的说道。

“嗯,也对。”古羡君看着苏长安,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自然逃不过她的眼睛。

但终究她还是未有点破,只是若无其事的回应道。

很快,西凉军与逐蛮营已经分出了胜负。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这一次,逐蛮营完败。

似乎一切又回到了第一次对决时的情形。

逐蛮营被西凉军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曾经逐蛮营依仗的修为优势在这一个月的光景中忽的化为的虚无,连他们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西凉军的修为竟然提升了一个台阶从繁晨抵达的太一境。

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逐蛮营能达到这样的修为是因为他们本就自小接受修行之事,而且有得到了苏长安指点,方才用了五个月的光景,将修为从繁晨提升到太一。

可是西凉军呢?他们依稀记得一个月以前他们的修为也才在繁晨境,而且大多数因为年纪的原因,修为几乎是停滞不前。可是这一个月究竟生了什么事,让整个西凉军犹如脱胎换骨了一般。

于是,异常单方面的屠杀展开了。

因为准备的不充分以及心底的轻视与大意,他们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待到一切结束,苏长安来到了垂头丧气的逐蛮营身前。

楚江南等人都在那时低着脑袋不敢直视苏长安的目光。

“你们会变强,敌人也会变强,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们。”苏长安冷着眸子这般说道,“我给过你们很多次机会,可你们总是以为时间还很多,你们不明白的是,每浪费一次,你们便少了一次机会。”

诸人闻言将头垂得更低了,一时间更是无一人敢再出半分的声响。

“看,这是前方传来的战报。”说着苏长安忽的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染血的麻布,上面用不知何种事物弯弯曲曲的写着一些东西。

诸人闻言一愣,楚江南等诸位领赶忙接过了那块麻布,仔细的看了看上面所书写的东西。

而后他的脸渐渐变得极为凝重。

“拓跋元武在三日前大败左玉城的蜀军,左玉城如今身负重伤,收兵回蜀,拓跋元武乘机东进,如此魏朝的江山已有一半落入了蛮军的手中,你们觉得你们还能有多少时日?”

苏长安说罢,又是冷眼看了诸人一番,随后转过了身子,离开了军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三十九章 求援

其实在三日前苏长安便收到了这封战报,前方的探子用生命换来的战报。

正如楚江南等人所看到的,拓跋元武大败左玉城。

但是有一点苏长安很疑惑,而曾经与左玉城有过交手的穆梁山亦很疑惑。

左玉城为什么会败,而且还是大败。

左玉城是何等人也?

人言他料事如神,多智近妖。

他手下有星殒近十位,又有蜀山雁归秋相助,更是坐拥蜀地的天险。

不说击退拓跋元武,但想要守住蜀地,拓跋元武短时间内定然没有办法将之攻破。

但这一战,蜀地损失了五位星殒,折兵近十万,如今左玉城更是身负重伤,退守蜀地最后一道门户,龙起关。

可以想象的是,拓跋元武如今兵锋正旺,只要他攻破龙起关,那蜀地便是他的囊中之物,届时大魏的领土便已然有大半落入了他的手中。

不管怎样的不解与疑惑,左玉城却是实实在在的败了,待到拓跋元武拿下蜀地,那接下来江东自然也就成了蛮军们的目标。

而这时间,想来也并不会太长了。

一晃便又是五个月的光景过去,春去秋来。

这些日子,苏长安除了处理一些事宜,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军营中度过。

他迫切的想要让逐蛮营与西凉军成长起来,因为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了。

他自己的修行倒是从未落下,只是那临门一脚看似简单,却又困难无比,到现在也依然没有半分的头绪。

倒是罗玉儿在这五个月的修炼之中得益匪浅。

她修行的本来便是天璇的剑道,又得苏长安演示其道蕴,如今可谓是突飞猛进。

终于破开了沉寂多年的魂守境,抵达问道境。

司马长雪虽然未有破境,但是其实战能力也在这不断的对战之中得到了显著的提升。

这一日,早朝,满朝文武尽数聚集在夏侯明那不大的行宫之中。

昨日,一道文书传来。

从蜀地传来。

那是蜀地的使者冒死送来的求援信。

其内容无非便是陈述蛮军的凶猛,蜀地多么的岌岌可危,以及蜀地与江东唇亡齿寒的道理。

最后便是希望苏长安能个派兵偷袭蛮军,为蜀地缓解此刻的燃眉之急。

但值得一提的是,这封信显然是出自6如月之手,其中丝毫未有提及夏侯明,言辞之间俨然是把苏长安看成了江东朝廷真正的主人。

当然这也确实是事实,可是这世上有些事实可以讲出来,有些却不能。

因此,但一旁的太监宣读完这封求援信时,高坐在台上的夏侯明脸可谓是难看到了极点。

台下的众人大抵也看出了这一点,但都是而眼观鼻鼻观心,对此视而不见。

作为除了夏侯明唯一能够坐在大殿之中的苏长安在那时站起了身子,他转身问道诸人:“你们觉得此事我们应当如何应对?”

满朝文武,除了与苏长安极为亲近的穆归云诸人,其余人都在那时你望我我望你。

蛮军势大,江东不过二十万大军,蜀地尚且不敌,他们可不认为江东有招惹拓跋元武的资本。

但是,在场的诸人又都不是些愚笨之人。

他们早就听说过一些关于苏长安与那蜀地汉王6如月的事情。

自然也就只能让那些惧战之言胎死腹中,一个个低沉着脑袋,不敢回应苏长安。

“那陛下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苏长安见诸人不语,倒也不去在意,反而转头看向夏侯明。

夏侯明闻言,身子一震,这些日子虽然每次朝会他都准时到场,但他只是一个傀儡,任何事情都没有人会询问他的意见,更不会在意他的意见。

这样的傀儡当得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因此,当苏长安询问他的意见之时,他很诧异。

他用了数息的时间方才反应过来。

但随即而来并不是什么兴奋感,反而是一阵胆寒。在这几个月的接触中,他已经意识到苏长安是一个怎样狠辣之人,他此刻这一问,看似随意,但必定裹藏着什么企图。

而他需要迎合这个企图,否则一旦触怒了苏长安,后果是他难以想象的。

他毕竟才十三岁,终究免不了胆怯与彷徨。

他侧着脑袋看了看身旁的太白道人,试图从他那里得到答案,而太白道人亦是意会,朝着他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死死的落在苏长安的身上。

“蜀地虽为前朝余孽所占据,但毕竟是我大魏的领土,自然不可落入蛮军之手。因此,朕以为,此战不可免!”夏侯明沉着声音这般说道,目光同样小心翼翼的看着苏长安。

“唔。”苏长安闻言,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似有夸赞之意。

但夏侯明却感受不到半分的喜悦,而是一种莫名的耻辱感。

他才是真正的帝王,却偏偏受苏长安的左右,说出些言不由衷的话。

“那现在,诸位又以为陛下所言何如?”苏长安并没有去理会此刻夏侯明心中的起伏,他将目光转向了殿下诸人,朗声问道。

此刻连夏侯明都已服软,这台下诸人又哪还有反对的道理。

无论心头多么不愿,但此刻都只能皆数跪倒,口中高呼道,“陛下圣明!”

“好!”

苏长安大声说道,再次转头看向夏侯明,言道:“那就请陛下准许我三日之后领兵出境,奇袭蛮军!”

夏侯明闻言,脸一变。

当下便赶忙说道:“好,那就有劳爱卿了。”

苏长安此去,时日定然良久,这对于夏侯明来说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可以趁着苏长安以及他的亲信离开江东好好拉拢一番江东的权贵,虽然不见得就能拨乱反正,但至少可以改变他现在如此被动的状况。因此,夏侯明那时不由喜上心头。

“嗯,那就劳烦陛下好生准备一番。”苏长安点了点头说道。

“嗯?”夏侯明闻言一愣,不禁问道:“爱卿这是何意?”

“此战非同小可,自然需要陛下御驾亲征。”苏长安很是随意的说道,一脸理所当然。

“这”夏侯明的算盘落空,不禁迟疑。

“不可!”就在这时,一直立于夏侯明身旁沉默不语的太白道人也终于忍不住插话道:“此去凶险,若是陛下有个三长两短”

“唔。太傅大人所言极是。”苏长安点了点头,似乎是极为认可太白道人之言,但还不待他与夏侯明松下一口气,苏长安的声音便再次响起:“那就有劳太傅大人也随我走上一遭,保护陛下周全了。”

一旁的太白道人又是一愣,他这时方才回过神来,苏长安根本就不是想要带着夏侯明一同前去,他想要的是他。

以夏侯明做饵,引他上钩,将他拉上对抗拓跋元武的战车,为此战填上一位星殒作为筹码。

不过三言两语,便抓住了他的痛脚,将他带上了这场大战之中。

回过味来的太白道人看着台下那对着浅笑的男子,莫名感到一阵心寒。

那少年的城府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他这样想着,苏长安的声音再次响起。

“三日之后,我会清点人马赶赴蜀地战场,诸位好生打理内政,待我凯旋。”

“退朝。”

说完这些,他便看也不看那满朝文武,独自一人拂袖而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章 八方云动

江东军浩浩荡荡的渡江而去。天籁小说

这一次,苏长安几乎是倾巢出动,他留下了两万兵马交由重伤初愈的郭雀统领镇守江东,其余诸人几乎全部奔赴了蜀地。

穆梁山为逐蛮营统帅,下设七营,分别由楚江南、顾侯明、毕楼城、奉天应、罗国宁、沈书林、孟长关这七位由苏长安一手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分管。

红玉统领着十万江东早前的部队,这部队以往是七大家族各自的私军,红玉接手之后将之重新打乱编制,号为陷阵营。

而苏长安则统领西凉军的三万人马,下设温子玉、顾牙朗、苗永山三位统帅,各自分管万人。

除此以外,还有古羡君、穆归云、司马长雪、侯如意、殷千殇、罗玉儿、花非昨已经各族问道境及魂守境的大能,共计七十九人。

当然,还有极不情愿,但却不得不跟来的夏侯明与太白道人。

江东与西蜀接壤,想要过去自然简单,但是如果那样直接前往江东,便需与蜀军兵合一处,正面对抗拓跋元武。

这其中便有许多问题。

当其冲,两军若是分开作战,难免有些纰漏。拓跋元武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样极易被他抓住破绽,加之蛮军本就势大,自然不可力敌。但若是两军合并,这指挥交给何方?又是一个问题,给了西蜀,苏长安不放心,给了苏长安,恐怕蜀地亦不会乐意。

所以最后苏长安等人决定渡江,穿过如今还在司马诩掌握之中的虎头关,从侧翼偷袭蛮军。

当然,偷袭二字其实并不贴切。

毕竟此去山高路远,及时急行军恐怕也得五六天的光景,这些自然瞒不过蛮军那些龙隼与夜鸦的耳目。而且还有这一路司马诩安排的守军,不过在之前的几番大战之中,大魏的军力早已十不存一,只要不是司马诩亲自出手,应当并无大碍。

因此,苏长安等人的行踪自然是瞒不过拓跋元武的耳目。

不过这也并无关系。

他们从侧翼进攻,拓跋元武定然调兵抵御,这一但兵力分调,蜀地所承受的压力自然便减轻了许多,而且还可与蜀军形成尾夹击,互成犄角之势,拉长拓跋元武的战线,可谓是一举两得。

只是这样的高招却不是苏长安想出来,他的本事自然不再这行军打仗之上,这些都是穆梁山等人商议的结果,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的苏长安自然也是从善如流,依了此计。

大军此刻度过漓江,浩浩荡荡一路西去。

天下震动,诸人皆传言,楚王苏长安江东秣兵历马一载,此刻他手中的底牌,终于要在世人面前揭晓。

长安以南,漓江以北。

那座巍峨的天门山顶。

那座古朴神秘的阁楼之中。

一位男子立于漫天星辰之中,他的身前,半跪着三道身影。

为的是一位女子,一袭青衣,眸子冷若寒霜,如天山雪莲,地底涌泉,无尘无垢。

而她的身后是两位男子,一位一袭白衣,眉目俊朗,腰间挂着一支长笛。另一位男子倒是长得并不出奇,但背上那张古琴却极为醒目。

“三方会战,龙出江东。”那站着的男子忽的幽幽的说道。

他的声音极为普通,没有半分的与众不同,但却带着一股奇怪的韵律,隐隐牵动着某些天地法则。

“尊上唤我等来是因为又有星殒将死吗?”青衣女子这般问道,语气冰冷,让人听不出她内心的半分波动。

“龙起之日,自然秒不了生灵涂炭,即使星殒也难逃一死。”男子轻声说道,眉头却忽的皱起。

“但你们此去,却不为送归星殒。”男子再次说道。

“嗯?”男子此言让三人一愣,皆颇为不解的看向男子。

男子脸上的神情在那时变得幽寒无比,他周围的星光亦在那时阴冷了下来,映着他的侧脸,一股诡异的气息开始弥漫。

“我要你们阻止那颗星亮起,我要你们杀了他!”

“他?”那青衣女子闻言一顿。“哪个他?”

她极为不确定的问道。

“你说呢?”男子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

青衣女子一顿,她回眸看了看自己身后依然低头半跪着的二人,又说道:“尊上让他们跟我一起去?可是不放心青鸾?”

“你是我星辰阁数百年来最杰出的弟子,也是我未来的接班人,我怎能不放心你?”男子笑了笑。“只是此事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派长琴与牧笛随同只是为了确保万一,你勿要多想。”

青衣女子的眉头皱了皱,她大有深意的看了男子一眼,但最后还是未有再多说些什么,她点了点头,言道:“弟子领命!”

随即便豁然起身,身后那二位男子也在那时木然的站起身子。

而后一道青光闪过,三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这阁楼之中。

而那男子则在那时转头看向那围绕着他周身的星辰,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阴冷起了。

白马镇曾经是中原去往蜀地的必经之地,也因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白马镇常常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但随着朝廷与蜀地的大战展开,白马镇曾经的繁华便早已随风而逝。

前些日子左玉城大败,这白马镇便落入了拓跋元武的手中,那日子是愈的苦不堪言。

蛮军们何曾有过半分将百姓当人看的念头,麾下的士兵巧取豪夺,动辄便是取人性命。

可左玉城都打不过的蛮军,白马镇的寻常百姓又能如何?

机灵一点的早早望风而逃,剩下的便只能任由蛮子们欺凌。

不过好在拓跋元武忙于西进,想要拿下蜀地,这白马镇只留有一些镇守的蛮军,人数不多,虽然免不了压榨,但却好过以往那般成千上万的蛮子汇集,光是看一看,便让这些寻常百姓心惊胆战。

这一天。

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两位旅客来到了白马镇。

他们风尘仆仆,像是远道而来。

“喂,姓6的,你说你要修行恢复功力,我便陪你恢复功力,现在你又要跑来蜀地,你说我们两个怎么回事蛮军的对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你是不是修行,修坏了自己的脑子?”

二人之中一位一袭青衣,背负一把差不多有她人那般大的长刀的少女在那时朝着身旁看上去已经上了年纪的男子不满的嘟哝道。

她的声音极大,丝毫没有身处蛮军统治下的自觉。

白马镇如今如此情况,里面的居民都较劲脑汁想要逃出去,哪还有人会傻乎乎的跑到这里来?

因此在这二人出现之时,白马镇的百姓都几乎在同一时间,将目光定格在了二人的身上。

可是那看着极为可爱的小姑娘,张口所言之时便立马吓得这些寻常百姓赶忙撇开了自己的目光,生怕多看一眼,便与之扯上了关系,得罪了那些守城的蛮军。

而与那女孩同行的男子脸上却丝毫没有因为女孩这般极不客气的言论而表现出半分不满。

他只是看了女孩一眼,淡淡的说道:“我捕捉到了摘星楼的气息,如你所言,摘星楼便是这蛮子们的幕后主子,擒贼先擒王,杀了他们,便断了蛮子的后路。”

女孩闻言却丝毫没有赞同男子此言的意思,她撇了撇嘴,嘟囔道:“说什么要断蛮子后路,我看你就是念念不忘想要找6离尘报仇。”

女孩的话似乎说中了男子的内心,他微微沉默,但最后还是未有说出些什么来反驳女孩。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自是不能忘怀。”

他这般言道,脸上的神也因此阴沉了几分。“但是孰重孰轻,我还分得清楚。”

“哼!”女孩倒是看出了此刻男子心头的不郁,但她还是对于男子之前的某些行为难以释怀,因此撇过了头,出一声冷哼。

而那些周围的寻常百姓虽然已经不再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但他们的言语却也没有避讳他们的意思,几乎无一例外的传入了诸人耳中。

他们只觉得头皮麻,暗道这二位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一副想要与蛮子为敌的架势——此时,在大多数的寻常百姓眼中,蛮军几乎是不可战胜的存在,因此这二人的言论落在他们耳中,自然是与找死无异。

而果不其然的是,二人犹如无人的我行我素终于引来了驻守的蛮军的注意,很快齐整而甲胄碰撞之声响起,一位军官模样打扮的蛮子领着百来为身材高大彪悍异常的蛮族齐刷刷的走了过来,将二人团团围住。

“汝等何人,报上名来!”

那军官的脸上生有一道贯穿整个侧脸的刀疤,看上去极为凶神恶煞,此刻问,更是让那些偷偷关注这边情况的寻常百姓一阵恶寒,暗道这一老一少,恐怕是凶多吉少。

二人对于这蛮军军官的责问犹若未觉,他们自顾自的继续向前,就好似没有看见他们的存在一般。

“姓6的,我想吃烧鸡,我们去前面看看有没有。”

“嗯,我也有些饿了。”

二人身子还旁若无人的聊着家常。

这样的反应自然是极大的触怒了这些已经在此地作威作福惯了的蛮军,那军官脸一红,俨然是热血上头怒不可遏。

“上,老的杀了!小的”军官的脸上在那时闪过一抹光,“小的给我绑了,压倒我的帐下,本将军要好好逼问一番。”

这样露骨之话,自然是引得他周围那些蛮子们的一番哄笑。

而周遭那些百姓更是脸露义愤填膺之。

这些日子,这蛮子这样的事情干得并不少,而且但凡被他们抓走的女子,未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蛮子们本就生得高大威猛,与人族不同,试想又有几个寻常女子经得起他们如此折磨?

而那少女又生得这般可爱,那么她的结果自然可想而知。

但是,愤怒归愤怒,这些百姓之中此刻亦没有任何人敢真的站出来,他们心中那点仅有的勇气早已在这数个月的屈从之中消磨殆尽。

女孩在听闻此言之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小巧的琼鼻动了动,似乎是闻到了某些极为讨厌的味道,她的眉头在那时皱了起来。

“神族的味道。”她这般说着,一道冷冽的罡风不知从何而起,吹起了满地的尘埃。

那蛮军诸人在那时莫名的感到一阵寒意。

“唔。”男子也在那时点了点头,说道:“看样子这拓跋元武的大军都已经被摘星楼那些神族种下了神血,也怪不得左玉城会在他们手上吃瘪。”

神血的功效不仅可以让人修为提升,更是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增强这些士卒的生命力,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可在短时间里恢复过来,这一点几乎就是拓跋元武诸人一路所向披靡的原因。

“你不是说拓跋元武和摘星楼勾结吗?怎么又和神族扯上了关系?”女孩歪着脑袋问道,脸上丝毫没有身处险境的危机感。

“摘星楼极为复杂,可以说是天人在人间的代言人。其中不乏当年背弃真神的一些半神、次神,因此这也并不奇怪。”男子淡淡的回应道。

“哦。”女孩了然的点了点头。

而这时,那些蛮军终于是按捺不住,开始朝着二人围杀过来。

“那要不要留下一个活口问一问情况?”女孩又问道。

这时蛮军已近身前,他们张牙舞爪的举起手中兵刃,像极恶狼正在扑向他们垂涎已久的肥肉。

“不用。这些人哪能知道摘星楼的事情。”男子又摇了摇头。

这话一出,几乎便已给那些蛮军宣判了死刑。

就在那一瞬间。

女孩的眸子中杀机涌现。

她挂在脖子上那一枚黑长剑模样的饰物忽的爆出一道灿烂的光芒,那些蛮军的脚下就在那时忽的亮起一道道耀眼的白光。

那是一朵朵圣洁的莲花!

由剑影所组成的莲花!

这是

三千莲花绽!

还来不及惊呼,也来不及躲闪。

只是瞬息的功夫,方才还杀气腾腾的蛮军士卒便在那时尽数化作了横飞的血肉,散落一地。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在那时蔓延开来。

那些观望着的白马镇百姓更是被这样的变化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有愣愣看着这满地的血肉。

“快些逃,等到新的蛮军到来,恐怕便不会放过你们了。”

男子看了周遭那些百姓一眼,这般慢吞吞的说道。

“对了。”他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袋银子走到一户还在门口愣的老夫妻面前,将钱袋放入他的手中。

然后自顾自去到院内,提出一直有些干瘦的公鸡。

“这只怎么样?”他望向一旁的少女。

“嗯,瘦是瘦了点,不过也还不错。”女孩审视了一番男子手中的公鸡,嘴角裂开一抹笑意。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一章 杀了便是

蛮军势大。

如今大魏的近半版图都已经落入了拓跋元武的手中。

西凉、西江、幽州。

司马诩所代表的朝廷也不过只剩下长安到漓江那么一小撮地段。

而现在,拓跋元武放弃了对着司马诩穷追猛打,而是开始对着蜀地动最猛烈的进攻。

旁人或许不解,但苏长安却清楚,司马诩从一开始便与拓跋元武,或者说拓跋元武背后的九婴圣子有着某些密切的联系。因此,在现在放过司马诩一马,苏长安倒也觉得不足为奇。

经过五天的跋涉,苏长安手中的十七万大军终于来到了虎头关。

一切出乎预料的顺利,一路上的守军不是望风而降,便是望风而逃。

这一次苏长安倒没有了如上次那般拒收俘虏,这些日子许多难民逃亡江东,江东的人口也从二百五十余万飙升到了近三百万。

有了人,自然各方面的生产力便得到了提升。

他将那些俘虏收下,共计约莫两万余人,将他们编制成军,号为敢死营。

顾名思义,便是冲锋陷阵,送死的军队。

这样的队伍,在去往西凉时,镇西关曾用西江城的罪犯组成过一支,而苏长安当时便是这支队伍的统领。

他也曾对于这样的编制极为反感。

但,现在他还是走上了这条老路。

很多事情就是这么残忍,总得有人牺牲,他自然不愿意看见自己手下的士卒这般,因此这些司马诩手中降将降卒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人总是在不经意间,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苏长安也不能幸免。

大军来到了归江城,前方便是虎头关,而虎头关之后便是白马镇。那里现在已经是蛮军的地界。

虎头关极为险峻,也算得上是一方天堑。

城高十余丈,易守难攻。

守城的将领是司马诩手中如今存数不多的神将之一桐木荫。

此人能征善战,手中握有五万精锐。

以苏长安手中的兵马想要攻克此关,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西蜀局势本就岌岌可危,而若是被这桐木荫牵制,误了战机,可就因小失大了。

因此苏长安并不想与之交战,更希望桐木荫能与之前的守军一般归降于他。

可在第一次的叫阵之中,桐木荫却极为嘴硬,丝毫没有妥协之意。

虽然有些厌烦,但苏长安也不得不承认,相比于之前那些望风而降的败军,这桐木荫倒是更值得尊敬。至少他还是有那么几分胆。

一路畅通的大军在这时不得不停下了步伐,在虎头关外安营扎寨。

傍晚,安顿好士卒的众人聚到了苏长安的大营,开始商讨对策。

正如之前所说,他们需要以最快的度拿下虎头关,这样方能即使救援蜀地,与左玉城的军队形成掎角之势。

大帐之内灯火通明,一群人围坐在沙盘之上,开始说道。

先是苗永山、红玉等人陈述了一番虎头关内的情形。

桐木荫能征善战,修为问道,手下的五万精兵也堪称百战之师,与之前他们所遇的降卒有极大的差别。

“将军,末将愿领五千精兵叫阵,先戳一戳那桐木荫的锐气!”

一位年轻的将领在那时排众而出,朝着苏长安说道。

此人名叫奉天应,乃是七族之中奉家那位被苏长安提拔起来的年轻将领,修为天听,资质颇为不错,年纪不过二十,也算是奉家这年轻一辈中的翘楚。

此刻急着领兵出战,无非是之前在大封之中,他的家族因为以往的那些事由为苏长安所不喜,已经落了沈孟二家的下成。

因此便急于立功,以此能够给家族挣回些颜面。

而他身旁来自顾、毕、罗三家的顾侯明、毕楼城、罗国宁三人也很快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纷纷在那时也跪拜下来朝着苏长安请命。

苏长安的眉头在那时一皱。

他大抵也明白这四人心中所想,但以他们的修为,以及领兵的经验,决计不可能是桐木荫这老狐狸的对手。

他带着逐蛮营渡江是有磨砺他们的打算,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可勇于出战自然也是好事,他自然不能打击这些年轻人的积极性,就在他迟疑着思索当如何措辞之时,一旁的温子玉绕过他们身前巨大的沙盘来到了苏长安的跟前。

他似乎也是看出了苏长安的窘态,笑了笑,说道:“诸位将军请起,出战之事恐怕还勿需劳烦几位将军。”

那四人一愣,有些疑惑的对视一眼,“温将军此言何意?是瞧不起我们兄弟?”

四人毕竟年轻气盛,听闻此言,难免有些不忿。

温子玉闻言却也不恼,他又笑了笑,说道:“诸位将军误会了,诸位英勇乃是我主的福分,子玉岂敢轻视。子玉如此说,是因为我现有一计,若是所料无错,定可兵不血刃拿下虎头关,甚至还可为主上收入一位悍将。”

这悍将所指自然便是那桐木荫,只是诸人却不解温子玉究竟有何良策,可以兵不血刃拿下虎头关,一时间都朝着这男子投去好奇的目光。

“嗯?子玉有何良策?”苏长安也是一愣,不由得好奇的看向温子玉。

“是。”温子玉闻言,朝着苏长安拱了拱手,倒也不买关子,这便慢悠悠的说道:“这世上之人大抵可以分为两种,一种重利,一种重义。而桐木荫此刻依然不降,因此大抵可以猜想,他必是后者。”

“而但凡重义之人,又多半为身前身后的名声所累。”

“他宁死不降,无非便是想保住自己的名节,而我们只要毁了他这个名节,那诸位以为,他还有何立场宁死不降?”

温子玉娓娓道来,但诸人脸上的疑惑却愈凝重。

“哎呀,你到底想说什么,说明白点不行吗?听得老苗我好甚困惑。”一旁的苗永山听了半晌也未有领会到温子玉话中的意思,便忍不住出言问道。

温子玉倒也习惯了这苗永山的五大三粗,便又理了理自己的思绪,沉声说道:“诸位试想,桐木荫守的名节是什么?无非便是忠君报国。”

“可是司马诩是君吗?现在的长安是大魏的朝廷吗?”

“都不是,夏侯明才是皇帝,才是正统,而他现在在我们手上,只要我们让夏侯明去关下劝降,以桐木荫的性子极有可能归降,就是他不降,他手下的士卒也必然军心涣散,皆时,诸位将军再领兵出战,岂不事半功倍?”

温子玉一番话说得是有理有据,叫人挑不出半分毛病,诸人也在那时恍然大悟,心头暗暗称赞这温子玉倒不亏为一名帅才。

“可是,就是他降了,他也是降的夏侯明。恐怕会不服长安管束,别再到时候除了岔子”一直未有言语的穆归云有些迟疑的说道。

诸人闻言神也有些凝重,夏侯明是一个空架子,但是不代表他就会一直甘心于此,此番若是真招了桐木荫归降,无疑便是给夏侯明送去一颗活棋。

“这有何妨?”苏长安却在那时接过了话茬,他寒着脸说道。“他若是听话便让他继续做这神将,若是不听,找个由头杀了便是。”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极为随意,就好像在谈论并非一个人的生死,而只是一个物件或是一只猪狗。

这让那些熟悉苏长安的人在那时一愣,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陌生起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二章 穷凶极恶(写在2016之末)

第二日,按照温子玉的计划,夏侯明、太白道人以及穆梁山去到了虎头关下,开始对桐木荫进行招降。天籁小说

起初这位骁勇的神将对于关下自称是大魏皇帝的夏侯明是不屑一顾。

虽然夏侯明在江东继位的消息早已传开,但是桐木荫收到的消息却是陛下仍在长安,那江东的夏侯明只是苏长安寻到的一位假冒皇帝的傀儡。

但桐木荫却是真真正正的见过夏侯明,那关下之人的容貌与之记忆中几乎如出一辙。虽后又有当朝太尉以及太白真人作保。这位神将大人在一番迟疑之后,终于是认清了关下那少年便是逐蛮帝无疑。

当下便忙不迭的开了城门将诸人引入了关内。

那神将桐木荫更是一把跪在了夏侯明的跟前,连磕了数个响头,个个砰砰作响,直教人胆颤。

而后更拉着夏侯明开始痛哭流涕,说着什么深知陛下被司马诩所缚,虽有心觐见勤王,却又不是司马诩的对手,只能枯守边关,以报先帝之恩之类的话。

那神态、那模样,倒是情真意切,不似作假。

这让早已做贯了傀儡的夏侯明将这看在眼中,想及自己方出了虎又入了狼坑,身旁几无一可亲近之人,当下便红了眼眶。

赶忙扶起了跪倒在地的桐木荫,几乎就要与之一诉衷肠。

但却在那时,他的身子一震,蓦然感觉到一股寒意袭来,他侧目看去,却见苏长安此刻正眯着眼睛,嘴角带着一道意义不明的笑意,死死的盯着他。

他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犯了忌讳。

他到了嘴边的话在那时被他生生咽了下去,而后又极不情愿的指了指苏长安,朝着桐木荫言道:“桐将军,我与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朕的楚王、丞相苏长安,苏爱卿。朕能逃脱司马老贼的魔掌全凭苏爱卿之英勇。”

桐木荫一愣,他自然不是什么蠢人,在看了看苏长安周围那些士卒将领隐隐有以他为的趋势,他心头一沉,便知晓了这苏长安恐怕也不是什么善茬,大抵应该也算得上与司马诩一般的权臣。

他心思活络,虽一心报效大魏,但也知此刻远不到与苏长安翻脸的地步,因此,他在微微犹豫之后,便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拱手躬身言道:“桐木荫见过楚王殿下。”

本以为苏长安会在那时回应他,将之扶起。

但谁知苏长安眸子却在那时闪过一道寒芒,冰冷的声线也在那时自他的口中响起。

他说:“跪下。”

那声音来得太过突兀,莫说桐木荫一愣,就是苏长安周围那些与他熟识的花非昨等人也是一愣,显然都未有料到苏长安忽然说出这样的话。

“殿下何意?”桐木荫的脸变得有些难看,苏长安虽为楚王,但名义上却依然是大魏的臣子,他桐木荫断没有跪拜他的道理。

就算他苏长安真想做那谋权篡位的勾当,但如今夏侯明尚在,就是那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司马诩恐怕也没有他这般嚣张跋扈。

而苏长安身旁花非昨等人眉头也是皱起,暗觉得苏长安此举有些太过咄咄逼人,与他们熟识的那位苏长安似乎有天壤之别。

但苏长安对于周遭的这些反应却犹若未闻。

“何意?”他冷着眸子看了桐木荫一眼,言道:“我乃陛下敕封的楚王,赐九锡,参拜不名、剑履上殿,位在诸侯王上,奏事不称臣,受诏不拜。你说,你拜得陛下,是不是也该拜一拜我?”

说着话时,他眸子中的寒光大盛,就如那万载坚冰,冥顽不化,直教人胆颤心惊。

夏侯明的脸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在他看来,苏长安这分明是在警告他,认清楚自己的身份。这让这位年幼的皇帝几乎热血中烧,脸颊因为愤怒而变得通红,但最后却不敢说出半分不满之语,只能低下头,咬着牙,将自己的双手握拳,用力得指节白。

桐木荫的脸也并不好看,他的目光在苏长安与夏侯明之间来回转动,大抵便猜到了此刻夏侯明的处境。

他终究不愿意看着夏侯明如此难堪,只能压下自己心底的怒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口中高呼道:“臣桐木荫,拜见楚王殿下。”

那时,苏长安脸上的寒霜忽的烟消云散,他笑眯眯的伸出手将桐木荫扶起,说道:“唔,将军能归顺于我,实乃我之大幸。”那神态,那模样哪还有方才那半分咄咄逼人的样子。

诸人都在那时沉默了下来,不知道当如何言语。

桐木荫也在那时干涩的点了点头,却不在回应苏长安的话。

苏长安却也不恼,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他依然带着笑意看向一旁还在愣神的诸人,说道:“归云兄,花师叔劳烦你们与桐将军走上一趟,钦点一下他的人马,这些士卒还是算在将军麾下,我一兵不取。”

这话一出,桐木荫脸稍缓,当下便唯唯诺诺的随着花非昨二人去了城下钦点兵马。

而后诸人也都开始安排自己手下的士卒在关内安营扎寨。

苏长安则与古羡君一道缓缓的走到关头的另一侧,眺目远望。

而那里便是蛮军的地界,也是他们此行的第一站——白马镇。

“长安”身旁的古羡君看着已经生出了不少胡渣的苏长安欲言又止。

“怎么?你想问我为何方才那般咄咄逼人?”苏长安似乎是猜透了古羡君的心思,他回眸笑道。

“嗯”古羡君点了点头,但脸上的神却有些不安,似乎对于自己怀疑苏长安心中有些愧疚。

“我并非有意羞辱他。”苏长安说道,脸上的神一正,声音也低沉了几分:“我是在救他。”

“嗯?”古羡君不解。

“桐木荫心存效忠正统之念,他若是坏我大事,我非杀他不可。但他毕竟也是忠烈,比起奕阳州等人强出数倍,我又不忍杀他,只能让他暂且臣服,虽然残忍,但至少可以给我一个理由,不去杀他。”

苏长安的声音在那时愈低沉,似乎还带着一股深深的倦意。

古羡君听闻此言,心中某处柔软似乎被其触动,眸子中浮出一抹柔情,她不知从何生了勇气,来到了苏长安的背后,伸手将之环抱住,而脑袋也在那时贴在了他的背上。

“对不起。”她这般说道。

“”苏长安低头沉默。

又有什么对不起的呢?

玉衡师叔祖曾说过。

以恶除恶,以善谋善。

而我,要除那天下之恶。

便要做这穷凶极恶之事。

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苏长安看着远方,眸子在那时眯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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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点什么。

春节将至,更新极不稳定,大家多谅解,大概下个月四号恢复正常更新。毕竟一年到头,我也要抽些时间陪陪父母家人。大家也是,这一年辛苦了,都要要放松,多陪陪父母。

这里,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嗯,再说一下明天就回老家了,更新可能断断续续,跟追更的朋友道个歉。

回去有空闲我也会写点,但是能更新多少也确实不敢保证,总之过年了,我也想歇一歇,也请大家批准这几天假期。

嗯,还有,书剑长安写到这里,也接近尾声,大约还有五十万字左右。

感谢还能看到这里的朋友。

这本书因为我的经验不足到现在,其实有很多问题,谢谢大家的包容。

真心感谢支持我的朋友,你们的支持才让我一个新手,写到现在,所以年后回来,一定会好好写完这本书,给大家,也给自己一个我能做到的最好的交代。

真心谢谢,无论你是盗版还是正版读者,我都真心的感谢大家。

最后,再一次祝大家新年快乐。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三章 苏长安的传人

你们的作者被困在堵车的路上,这是他再车上用手机码出来的,他叫我排班我也不会,应该没有问题,你们看看,有问题给他说,他回来再改。

几乎是在桐木荫交接完兵马的同一时间苏长安便召集了各方将领来到大营之中商讨下一步的对策。

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苏长安这一次竟然让那素来无法参与这些军政要事的傀儡皇帝夏侯明也一同来到的大营。

这样的举措不知是为了安抚方才归降的桐木荫又或是其他缘由,诸人不得而知。

只是大营里的篝火映着夏侯明那稚嫩的脸庞,让诸人不免生出些恻隐之心。而对于苏长安的所作所为,即使是与他极为亲近的穆归云等人也渐渐有些非议。

当然这样的情绪落在苏长安的眼中,他一如既往的对其视而不见,只是待到诸人到齐,便看向一旁的温子玉,言道:“子玉,将探子带回的情报告诉诸位将军。”

温子玉颔,沉声说道:“如诸位将军所见,我军如今已经来到虎头关,前方便是白马镇。”

“此镇虽是小镇,但也是入蜀的必经之地。拓跋元武如今孤军深入蜀地,看势头是要将左玉城的残部赶尽杀绝,那么白马镇便已然成为拓跋元武大军补给的重要枢纽。”

“拓跋元武坐拥百万大军,声势浩大,其粮草消耗必然也是巨大,所以此地对于蛮军极为重要。”

“那这么说白马镇中必然有重兵把守?”一旁的穆归云皱着眉头接话道。

他们此行为的是驰援蜀地,一路上攻城略地,极为仓促,就是因为蜀地的形势极不乐观,但听温子玉此言,想来这白马镇定然又会费些功夫。毕竟蛮军是异族,人蛮二族又交恶良久,想要让他们如之前那些朝廷军队一般归降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周遭的诸位将领在听闻此言后,脸也变得有些难看。

但就在那时,一个声音却忽的响了起来。

“恰恰相反。”

那声音极为突兀,让诸人皆是一愣,纷纷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

而入目的却是苏长安那一张干净却又阴冷的侧脸。

“白马镇守军不过数百人,城防几乎等于零,若是想要拿下,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嗯?”诸人闻言又是一愣,按理说这应当是好事,可吃了无论是苏长安还是温子玉的脸却又极为难看,他们不仅有些疑惑。

“长安,你是害怕这白马镇是拓跋元武布的疑兵?引我们入瓮?”花非昨出言问道。

诸人闻言纷纷恍然大悟,确实,这白马镇对于拓跋元武如此重要却又没有重兵把守,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嗯。”苏长安点了点头,脸凝重。

“但是,我们并没有时间与之拉扯下去,所以,这城我们肯定要攻,只是需得想好万全之策,以防中了拓跋元武的奸计。”

诸人的脸在那时也难看起来。

白马镇是入蜀的必经之地,他们想要就要蜀地,就必须拿下白马镇,而拓跋元武这一手空城计也确实让他们有些拿捏不准。

虽然早在之前便预料到此行免不了一番恶战,但却不想这入蜀的第一战便是如此。

“我闻陛下自幼熟读兵书,曾为自己立下帝号——逐蛮,想必定能为我们想出一个万全之策。”而就在诸人苦思对敌之策时,苏长安却忽的转头看向一旁的夏侯明问道。

本还在愣的夏侯明一愣,脸上浮出一抹仓皇之。

在他来到江东这近一年的光景中,他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得不当一个只能看只能听,却不能说的傀儡。

此番被苏长安叫到大营,他心头疑惑,但却也未曾想过苏长安会询问他如此军机大事。

他毕竟年幼,一时又摸不准苏长安的心思,额头上顿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许多念头在那时自他的脑海中闪过。

苏长安此问的目的究竟何在?

他很清楚,苏长安是比之司马诩不遑多让的权臣。

而这样的权臣,纵观古今,大抵有一个共同点。

希望他们的傀儡,足够的愚笨、听话。

毕竟这就是傀儡存在的全部意义,若是太过机灵,免不了找来杀身之祸。

因此,他在那时便低下了头,嘴里便要说出些拒绝或是承认自己不堪之言,这自然免不了受到折辱,可与之相比,保全性命才是大事。

但就在他的话到了嘴边,就要出口之时,他的眼角的余光却忽的瞥见了诸人望来的目光。

那是极为复杂的目光,有怜悯、有不忍,当然也有嘲弄。

我是大魏的皇帝啊!

这样的声音不知为何在他的脑海中闪现。

他毕竟才十二三岁,少年心性。

记起了那位前朝的皇帝,他们的际遇何其相似,但到了最后却依然免不了被权臣杀害,篡逆了王朝的命运。

相比于这样,或许坦荡荡的死去,倒还来得痛快得多。

这样的念头,一旦升起,便如一团烈火一般在他的胸口燃烧,再也压制不下。

他猛地昂起了头,望向苏长安。

第一次直直的注视着那男子如恶狼一般的目光,虽然依旧免不了一丝慌乱,但却多了一份不容置疑的坚定。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在那时自他的身上升起,他年幼的身子被他挺得笔直,就如同一位真正的君王在审视自己的臣子。

“爱卿想要救援蜀地,那白马镇便是必拿之地,无可言说。”

“拓跋元武为人谨慎,自然也不可能不留兵卒于白马镇,依朕看来,爱卿只需令卫将军楚江南领三千精兵攻下白马,再领太尉令两万兵马再其后方接应,其余兵马由剩余诸部从两翼合围,对白马镇形成包围之势,敌有伏兵,我方便合围而上,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之其身,同样来一个瓮中捉鳖。而若是这白马镇只是拓跋元武的一处空城计,如此也可彻底占领白马,断了拓跋元武的粮道,与蜀地叛军形成合围之势,直击拓跋元武的腹地。”

夏侯明沉着眉头缓缓道来,诸人的眼从诧异渐渐变作了震惊。

他们并没有想过苏长安会问夏侯明这个问题,那么同样从夏侯明一开始的脸,想来也定未有料到苏长安会有此问,因此,这番回答定然是他在这极短的时间内思索而出的。

客观来说此计不可谓不妙。

而最妙的是,夏侯明敢在这样情况下如此清晰的将之一一道来。

这位年幼的皇帝,他的胆识以及谋略似乎远远出了在场诸人的预料。

就连苏长安的脸也在那时微微一变,对于这样的变化显然也未有预料。

待到夏侯明此言方落,诺大的营帐之中蓦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苏长安与夏侯明的身上流转。

固然夏侯明展示出了出常人的智慧,但这却又并非好事。

说到底,他这个皇帝只是苏长安手中的傀儡,他展示出的权谋不仅不会对他的处境带来任何的改观,还可能让苏长安对他心生警惕,他之后的遭遇,恐怕并不会乐观。

但夏侯明似乎是已经有了某种觉悟,他直视着苏长安的双眸,稚嫩的脸上是分毫不让的坚决。

他问道:“爱卿觉得寡人此计何如?”

他的眸子中在那时闪动起与他的年纪极不相符的寒芒,好似一只幼狼终于第一次在杀机四伏的密林中向世人展示出自己锋利的獠牙。

像是万古不化的积雪,幽冷寒彻。

又像是正旺的烈火,燃尽世间的一切,当然也包括自己。

苏长安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脸上带着意味莫名的笑意。

这是何其相似的场景,他不也曾在长安那座密林中如眼前这个少年一般,任凭周遭鬼哭狼嚎,却固执的挺直了自己的脊梁,向世人展示自己稚嫩,却也锋利的獠牙。

说到底,他们其实是一类人。

嗯,至少曾经是。

他转头环视诸人,诸人的目光也在那时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笑了笑,言道:“陛下此计甚妙,诸位将军依计行事,半个时辰之后,我要看见苏字旗立在白马镇的城头。”

说这话时,他的语气极为轻松,但目光却一直落在夏侯明的身上,不曾有过半分的侧移。

诸人闻言一愣,也嗅出了某些不一样的气味,他们不敢怠慢,纷纷领命而去,离开时看向夏侯明的眼神却不免有些同情。

不小片刻光景,诺大的营帐之中,便只余下苏长安与夏侯明以及那始终跟在夏侯明身侧的太白道人。

咕噜。

夏侯明咽下一口唾沫,年幼的他方才之言只是出于一时热血上头,此刻回过神来才知莽撞。身份若是互换,想必他也不会安心自己的傀儡是这般机智之人。

他下意识的朝着身后的太白道人靠了靠,这江东文武百官,唯有这老者在他的心中是值得托付的。

而太白道人周身的灵力也在那时涌动起来,苏长安就是再强,但他毕竟不是星殒。

他太白道人抵达星殒之境也有近百年光景,真的对战起来,胜负之数尤未可知。

看着这如临大敌的主仆二人,苏长安脸上的笑意更甚。

他张开了嘴,说道:“我大道将成,星殒之境指日可达。”

这话有些突兀,让本已准备出手的太白道人一愣,看向苏长安的眼神有些疑惑。

夏侯明亦是不解,不知苏长安此言何意,但却大抵看出此刻苏长安似乎并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因此提起的心微微放松了一些。

“但一身修为,终究少了一个传人。”

“不如待到我修成星殒之日,陛下便入我门中,做我的弟子。”

言罢,他根本不去等那夏侯明给予他任何回应,便转身走出了这大营,只余夏侯明与太白道人面面相觑。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四章 一张纸条

江东的大军的调度极为迅。

白马镇不足一千的蛮军在这大军的铁蹄之下很快便被碾成了粉末。

血红的苏字旗飘扬在了白马镇的城头。

依照之前夏侯明提出的计策,其余大军从侧翼一路掩杀,所过之处蛮军仓皇而逃。

夜渐渐散去,天际泛出鱼白。

苏长安高座在白马镇的太守府邸内,看着手中一道道不断传来的捷报眉头却一次又一次的皱起。

“秉将军,白马镇周围白马城、安阳城、林武镇、泰门镇等十三座城镇皆被我军攻占,地方蛮军尽数歼灭,共计剿敌八千余人,我方伤亡不过五百。自此,白马镇方圆四百里地尽数落入我军手中。”

这时,温子玉清点好了此番大战的战果,走上前来朝着苏长安汇报到。

从各方赶来的将领闻言都有些欣喜,这战果不可谓不丰厚,蛮军势弱,几乎没有组织起任何像样的反扑,便被他们剿灭,相比于他们说获得的战果,五百人的伤亡根本不足为道。

可就在诸人欣喜之时,他们猛然现坐在高台之上的苏长安脸却并不好看。

他低沉着眉头,双眸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身旁的案台,出轻微,又清晰的脆响,在这不大却又静谧无比的府邸内回荡。

诸人很快便从苏长安这样的神情中闻到了某种不寻常的味道。

他们疑惑的看着这位年轻的大魏楚王,似乎是在等待他道出他这般举动的原因。

咚!

咚!

咚!

指尖敲打在案台上的脆响还在响彻,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气氛开始蔓延。

整个府邸之中除了这声音再也没有任何人敢再出哪怕半点的声响——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懵懂少年已然在诸人的心中拥有如此重要的地位。

“不对。”

良久的沉默之后。

一道冰冷的声线终于自少年的嘴中吐出。

诸人一愣,愈不明所以。

但很快便有人回过了神来。

只见一袭黑衣背负一柄猩红长枪的穆归云在那时排众而出,走到了苏长安的身前,问道。

“我们已经拿下了白马镇周围所有的城镇,拓跋元武的伏兵依然不见踪影,长安,你可是在担心此事?”

诸人闻言这才恍然,看向穆归云的眼也有些异样。

论修为,论官职,这个曾经的长安第一天才在诸人之中算不得如何出众,但放眼整个江东,敢于直呼苏长安名讳,且不会受其迁怒之人不过双手之数,而这穆归云便是其中一人。

“唔。”苏长安闻言回过了神来,他点了点头,说道:“拓跋元武为人谨慎,白马镇地处要道,可谓是蛮军的命脉,如此重要的地方,以他的为人没有理由不留下重兵把守。”

“那会不会他留下的重兵碍于我军天威,自知不敌,不敢与我等交战退去了呢?”一旁的苗永山出言说道,这男子虽然生得五大三粗,心思也极为简单,但毕竟从军多年,所言之事也并非没有可能。

苏长安想了一想,记起当日在西凉那些蛮军心生退意时,拓跋元武那一手蛊惑人心的伎俩,想来以他的手段想要培养出一批死士为他死守白马镇拖延时间也并非难事,因此,他摇了摇头,否定了苗永山的说法。

“拓跋元武只要留下了守军,数量必然不会太少,如此大的军队逃遁不可能没有半点蛛丝马迹”

他这般说道。

但又觉不妥,又言道:“可是如此说来便没有伏军,但拓跋元武应当不至于就这样将自己的命脉拱手送人,他断不能糊涂到这种地步”

就在他疑惑不解之时,府邸的大门忽的传来一道吱呀的声响。

大门被猛地推开,一位同样背负长枪的中年男子踏着极为沉稳的步伐缓缓的走入了府邸之中。

这男子脸上的轮廓刀削一般,棱角分明,周身气息沉稳,一举一动隐隐牵动着某种天地玄机。

诸人一愣,脸上纷纷露出敬畏之,这来者便是如今魏朝的太尉,莽天王——穆梁山。

他目不斜视的走到大殿之下,对着苏长安拱手一拜,言道:“见过楚王。”

“莽天王不必多礼,你此行可有收获。”苏长安并不敢受其之礼,赶忙拱手回礼,嘴里却多少有些急切的询问道。

他在意识到白马镇的防守出乎预料的薄弱之时便派出修为最为高深的穆梁山,让他一路往北查看剩余蛮军所占地界的守备情况。

“几乎与白马镇周围一般,只留下了极为稀少的守军,往北八百里,蛮军稀少至极。”穆梁山皱着眉头说道,显然对于此事他亦是相当的疑惑。

苏长安闻言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他的手指再次敲打在身前的案台上,出一阵轻微的脆响。

他有些摸不着拓跋元武的心思,蛮军的强大他曾深有体会,他从江东拉起的这二十余万大军可以说是人族最后的希望,他不敢轻举妄动,将之葬送。

而就在这时,府邸的大门方向忽的再次传来脚步声,只见顾牙朗领着两位看模样只是寻常百姓的老夫妻忽的走入了大殿,他快步来到了苏长安跟前,身后的两位老夫妻显然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有些唯唯诺诺的跟在他的身后。

“楚王,这二人是白马镇的百姓,他们说数日前曾有一老一少二人来过白马镇,留下了一张纸条,让他们在日后楚王到来时交给楚王”说道这儿,顾牙朗愣了愣,似乎有些迟疑,但最后还是又说道:“说是,楚王见过这纸条会代她付清欠这对老夫妻的买鸡钱”

言罢,他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递去一张纸条。

苏长安一愣,他接过纸条,看了过去。

待他看清那上面的字迹,脸顿时变得精彩了起来。

良久之后,他方才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台下的夫妻,问道:“这纸条是谁给你们的?”

那对老夫妇那曾见过这般架势,听闻苏长安的询问,以为触怒了这位军爷,赶忙跪下说道:“将军饶命,小的小的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慌什么!好好说!”一旁的顾牙朗极为有眼力的呵斥道。

那老夫妻一愣,这才醒悟过来又说道:“一老一少男的五十岁上下,女的十一二岁上下,但都极为厉害,上百蛮军被他们一眨眼便全部杀死”

苏长安闻言皱了皱眉头,对于二人的描述显然有些不满,他又问道:“那女孩胸前可否有一枚黑长剑模样的吊坠?”

“这”二人一愣,思索了好一会之后,方才肯定的点了点头。

苏长安这时又回头看了看那手中的纸条,脸上的神一震变化。

忽的他的眉头一沉,猛然站起了身子,手中的灵力一荡,那纸条瞬息化作的粉末。

“顾牙朗,带这二位老夫妇下去,赠与黄金百两!”

“其余诸人,回营修整,三个时辰之后,大军拔营,赶赴蜀地!”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五章 形同此木

蜀地,嘉汉郡。

曾经的太守府被扩建成了如今的长恨宫。

一位貌美的女子身着一袭黄袍高坐于大殿之上。

台下文武百官聚集,但都眉头紧锁,似有烦忧。

这时,一阵甲胄碰撞之声传来,一位一身银甲手持雪白长枪的男子大步流星而入。

他的甲胄之上满是污血,银枪的枪身之上亦不满斑驳的刀戟之印,显然是方才经过了一番厮杀。

他快步来到殿下,单膝跪下。

“赵宁参见陛下。”他高声说道,眉宇如刀锋一般锋利,虽然神情疲惫,但声线却是中气十足。而在长安的诸人也在那时纷纷将目光落在这男子身上,似有期盼,亦有惶恐。

“将军请起。”高台之上的女子回声道,声线极为柔美,但隐约间却又透着一股上位者的气息。

“谢陛下。”男子起身。

“前方战事如何?”女子问道。

“拓跋元武集结的百万大军已过白马镇,一路冲杀,如今兵临嘉汉郡城下,我已按丞相嘱托,让关青云、与张蓬莱二位将军调集兵马驻守于城上,但是”

说道这儿,赵宁顿了顿,那坚毅的脸庞之上竟少见的浮现出一抹沧桑之,但最后台还是接着说道:“但是蛮军百万之众,我军早已在白马镇一战损兵折将,黄汉庭、马云白二位将军先后殉国,此战恐凶多吉少”

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顿时面露哀戚之。

西蜀的天擎左玉城如今身受重伤,昏迷不醒。

随着左玉城一同归来的数位星殒接连战死,只余赵宁、关青云、张蓬莱三人,加之蜀山剑冢的雁归秋以及青玉夫人五位星殒。

这自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在拓跋元武浩瀚如海,层出不穷的杀招之下,俨然已是螳臂当车。

无论怎么看,似乎蜀地的败局已定。

而却左玉城在白马镇的失败,已然给蜀地的众人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那位多智近妖,修为通神的丞相大人,近乎不败的神话,究竟是如何在拓跋元武的手中落败的,诸人到现在也不得而知。

只记得左玉城当日与拓跋元武交锋,兵芒正盛,眼看就要大败蛮军。

但那时蛮军营帐之中忽的窜出一位黑衣男子,与左玉城交锋。

只是数个来回,左玉城忽的脸露惊恐之,竟然无心念战,蜀军引以为杀招的八卦大阵就因为左玉城的失神,露出破绽,被拓跋元武击破。

而后,兵败如山倒,左玉城遭到反噬,吐血昏迷,蜀军一退再退,已然退到了蜀地的郡城,嘉汉郡。

此刻已是退无可退。

“陛下,拓跋元武势大,不可力敌,不若我等先假意归降,再图大事!”这时,一位老者排众而出,跪拜在6如月的身前,高声说道。

此言一出,诸人一愣,他们纷纷在那时抬头看向高台之上的女子,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对于这位汉帝的性子,他们倒是极为清楚。

左玉城虽非权臣,但处事却面面俱到,又忠心耿耿,所以蜀地之事大抵是由左玉城做主。这位女帝,虽然实至名归,但却少有自己做出些什么决定,性子也颇为柔弱。

此刻,听了那老者的劝降之言,脸上竟有几分迟疑之。

一些贪生怕死之辈,在那时心思顿时活络了起来。

当下便又有数人站了出来,高声言道:“陛下,此战必定似蜀地生灵涂炭,还请陛下以苍生为重,降了蛮军,使百姓免受兵戈之难。”

这世上从来不缺乏贪生怕死之辈。

死。

永远都是一个残酷又可怕的字眼。

那是本能的恐惧。

说来可悲。

但生灵,都怕死。

只是有些人拥有比死更害怕的东西,譬如信仰、譬如某个人或是某件事

可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找到或是拥有这样一样的东西。

所以,数息之后,满朝文武大半数都在这时跪下,高声说道:“臣附议!”

死一样的压抑开始蔓延。

赵宁挺直了自己的身子,脸难看到了极点。

6如月坐在高台之上看着满朝文武如败犬一般卑微的身影,眸子中的迟疑渐渐有了些变化。

这些劝降之人,她并不能一一都叫出名讳,但其中有那么一些,她却记得清楚。

大抵都是在当初起义之时,最为活络,表现得对于前朝极为忠心,似乎巴不得当场就为汉庭赴死的模样。但现在却又是最先提出归降之事。

她咬着银牙,将目光落在了大殿之上少数极为还站立着的身影之上。

其中一位是一名男子。

模样颇为年轻,不过二十,面容俊朗。

他腰间悬着一柄长剑,气息凝练,虽然未有刻意的放出半分灵力,但一股磅礴的剑意却犹若实质一般在他的周身流转。

他是蜀山掌门,剑道天才,小十三——吴起!

似乎是感受到了6如月的目光,那男子微微颔,拱了拱手,轻声说道。

“师尊已领八千蜀山弟子在来的路上了,三个时辰之内,必定抵达嘉汉郡。”

言罢,便收了声音,安静的站在那里。

这话很简单,语气也没有那些劝降之人那般言辞恳切。

他说得那般平淡,就好像在与人讨论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

但越是这样,他的决意与立场便表露得愈鲜明。

6如月点了点头,又将目光落在吴起身侧一位女子的身上,那女子一身深麻衣,头花白,脸上沟壑纵横,但腰板却挺得笔直,丝毫不见老态。

“婆婆以为如何?”6如月问道。

老妇人,嗯,或者说青玉夫人,没有行礼。

她毕竟是6如月的婆婆,不管是否是亲生,但当年她为了救下6如月,可是亲手将自己的孙女送上了皇权,光凭这一点,她在的汉庭的地位便足以与左玉城媲美。

“高朋满座三千客,竟无一人是男儿。”她轻轻的吟道。

此言一出,那些伏在地的诸人纷纷脸一红,显然是听出了这位夫人言辞之中毫不掩饰的讽刺。

6如月闻言,又点了点头。

她站起身子,看向赵宁。

“江东的援军现在何处?”

她的声线在那时变得有些奇怪,不再似以往那般柔弱,反而是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股莫名的气势开始在她娇小的身躯之上升腾。

“楚王苏长安已经领着二十万大军西进,昨日占领了白马镇,如今已经到了赶往嘉汉郡的路上,只要我军坚守五个时辰,必能等到楚王的援军!”

赵宁朗声说道。

此言一出,那些伏之人脸纷纷一变,那位最先劝降的老者再次出言说道。

“陛下,苏长安手中不过二十万军队,星殒不过穆梁山与太白真人二位,想我蜀地曾经也是近四十万雄兵,星殒十余之数,依然不是那拓跋元武的对手,苏长安的援军就是到了也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还请陛下三思啊!”

这老者显然在蜀中的名望颇高,听闻他此言,那些伏的诸人便赶忙跟着大声说道:“还请陛下三思!!!”

一时间大殿之中的劝降之言又是此起彼伏,早已压过了赵宁的声线。

哐当!

而也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响乍起。

那是刀剑出鞘之音!

诸人心头一震,纷纷仰头望向高台之上。

只见那位少女不知何时依然拔出了她腰间那把长剑。

那剑,通体雪白,明亮如天上繁星,上刻有一条舞爪金龙,长剑出鞘,剑意浩瀚如海,瞬息便覆盖了整个大殿。

那是汉朝先祖立国之剑——龙衍剑。

相传此剑包含有汉朝气运,非汉祖血裔不可拔出。

此刻少女手握这把神剑,面冷峻,她环视诸人,手中长剑一挥,她身前的案台便被猛然削下一角。

那案木落地,哐当一声,声响轻微,但在场诸人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大汉王庭,悠悠千载!岂可拱手异族?”

“诸君谁再言议和之事!形同此木!”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六章 朕的江山

呜!

伴随着一声绵长的号角声。

他划破了嘉汉郡外浓郁的暮。

城墙上的烽火燃起,城墙外的蛮军一字排开。

脸露凶光的龙隼如蝗虫一般飞上穷穹顶,将太阳最后一丝光芒掩盖。

天暗了下来。

嘉汉郡城墙之上的守军忽的开始跪下,一位身着甲胄的女子在诸人的包裹下,走上了墙头。

“诸位将士平身!”女子这般说道,面容虽然柔弱,但却又不乏一股难以言说的剑刃。

她环视着这些将士脸上的倦意,心头一凛。

她走到了墙头,看着墙外那密密麻麻的蛮军,黑压压的一片,好似黑的潮水,要将这嘉汉郡彻底吞没。

她的眉头蹙起,转身再次看向那些将士,寒着声音说道。

“拓跋元武的大军就在面前,他们比我人多,比我们强大!”

“有人劝我归降!”

“但是我没有!”

“因为我清楚,你们也清楚,那拓跋元武,那蛮子是些什么东西!”

“投降,不过是暂时的苟延残喘,亦或是永远的卑躬屈膝!”

“你们见识过哪些被蛮军占领的地界,那些百姓的状况。”

“现在,你们告诉我,你们想要头像吗?”

城墙上的烽火,在那时映着女子的侧脸,那般美丽,却又那般决然。

女子如此,帝王如此,这些将士又怎能不在那时热血中烧?

“不愿!我等誓死不降!”

响亮的声音汇集在一起,犹如黄钟大吕一般在这嘉汉郡的城头回荡。

“好!”女子大声说道。

声线如烈火一般炙热。

“诸君向前,我为你们擂鼓!”

“诸君战败,我为你们殉国!”

此言一落,墙头之外蛮军的阵营之中再次响起一阵嘹亮的号角之音。

一道喊杀之声响起,那蛮军便在那时如潮水一般涌来,而天上的龙隼也随着蛮军的冲锋,纷纷出一阵阵嘶鸣,冲杀了过来。

6如月看着那度快如闪电一般的龙隼,眉头蹙起。

她知道,这些龙隼是拓跋元武手中王牌,每一只成年龙隼其力量都足以与寻常天听境的修士比肩,加之其占据了制空优势,蜀军曾不止一次在这拓跋元武的龙隼大军手中吃瘪。

她伸出了手,将自己背上殷红的披风撕下,而后快步走到那城头的战鼓身边,提起战锤。

咚!

咚!咚!

随着战鼓之声响起,龙隼大军瞬息而至,蜀军的人群之中很快便跃出数道身影。

他们是蜀地问道境的大能,因为寻常的修士根本无法御空而行,因此这些龙隼只有交由这些大能处置。

轰隆隆!

又是一道巨响乍起,嘉汉郡的城门被缓缓打开。

赵宁、关青云、张蓬莱三位星殒,领着蜀军便浩浩荡荡的出了城门,而黑潮水一般的蛮军也就在那时杀到。

“冲啊!!!”

随着赵宁一声暴喝,蜀军便与那蛮军在这时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这注定会是一场大战!

一场被历史铭记的大战。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人族兴衰皆系于了这一战之上。

而在蛮军大营之中,一位黑衣男子正坐于座,他身旁,那位不可一世的蛮王拓跋元武此刻却如温驯的绵羊一般立在一旁。

“圣使大人果真了得一出手就收拾了左玉城那老匹夫,大人放心,这嘉汉郡不日便是我圣庭之物。还望大人见了圣子别忘了为我等美言几句。”

拓跋元武地上一盏美酒,小心翼翼的说道。似乎唯恐有半点怠慢。

“唔。”那男子接过拓跋元武递来的美酒,轻抿一口,斜眼看了一眼这位卑躬屈膝的蛮王,眸子中一闪而过的是毫不掩饰的不屑。

“左玉城可不是什么匹夫,世人说他多智近妖绝非虚言。况且蜀地的三位大将赵宁、关青云、张蓬莱哪一个是寻常人可以匹敌?还有那蜀山的老怪物雁归秋,皆是不可小嘘之辈,蛮王还是莫要自大。”

“是!是!是!”拓跋元武闻言哪敢又半分非议,他忙不迭的点头说道:“圣使大人教训得及是,在下必定谨慎。”

拓跋元武是死过一次的人。

在西凉一战之中,他很清楚的记得自己死在了那位忽然出现,从天而降的刀客手中。

但现在他又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那些圣子的功劳,心头对于那些神秘的圣子自然是敬畏无比,而对于命线地位比他高出许多的圣使更是尊敬有加,更何况,这位圣使在前些日子还曾展现过他强悍的力量,帮助他结束了与左玉城长达一年之久的鏖战。

“唔。”那圣使点了点头,又饮下一杯美酒,似乎很是满意拓跋元武的态度。“那你去,大战已经开始了,拿下嘉汉郡,人族天下便再无能与我圣军对抗的资本,届时,整个天下都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好!那圣使就请稍坐片刻,在下这就去为圣子们取下嘉汉郡!”言罢,他提刀转身出了大帐,而那时诺大的大营便只余下那位黑衣圣使男子还坐在原地自饮自斟。

他端起酒杯,一杯接着一杯。

冷峻的脸之上很快便浮出一抹红晕。

他的目光也在那时变得游离起来,似乎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

“左玉城。”

他叨念着这个名字,然后手中的酒杯再次举起,对着虚无的空气中凭空举起,似乎在与某些看不见的人或者物对饮。

“关青云。”

又是一个名讳,又是一杯满饮的烈酒。

“张蓬莱!”

“赵宁!”

“马云白!”

“黄汉庭!”

转眼,一壶酒已然见底,黑衣人终于在那时站起了身子。

他愣了愣,忽的出一声长叹,那叹息极轻,但营帐之中的烛火却在那时莫名的摇曳了起来。

“诸位爱卿,朕的江山终究还是要朕自己亲手拿回来。”

“汝等忠烈,朕铭记于心,待到我问鼎天下,一定帮你们将那拓跋蛮子九族尽灭,挫骨扬灰。”

言罢,他握着酒杯的手上忽的青筋暴起,只听一声炸裂之音。

那酒杯便在那时化作了碎片,四散于地上。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七章 他杀不死我

江东的大军浩浩荡荡从白马镇拔营。

他们的度已经很快。

行军不比寻常人赶路。

因为随时都有可能遭遇到未知的敌人,所以保持度的同时,队形也不能有半点差池,否者一旦遇到埋伏,很可能便会尾难顾,被敌人一举歼灭。

因此,能在保证队形的情况下,江东大军依然能拥有这样的度其实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

但作为这支军队的领,苏长安显然并不太满意这样的度。

加快度的军令一次又一次的从前方传来,这让连番作战后只休息了六个时辰的大军渐渐有些吃不消了。

“将军,这样下去不行啊。将士们舟车劳顿,若是再这样疲于奔命下去,就是到了嘉汉郡,战力也是不存一了。”

顾牙朗看了看身后的士卒,有些焦急的向苏长安劝解道。

苏长安低沉着眉头了,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顾牙朗的谏言,他冰冷的脸庞让人看不清他内心的悲喜。

“长安,究竟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最为了解苏长安的古羡君很快便意识到苏长安如此着急的想要赶往嘉汉郡极有可能是因为那一张不知是谁留给他的纸条,因此,古羡君才有此一问。

苏长安目光穿过暮看着远方,在诸人的注视下,半晌之后方才说道:“拓跋元武想要集结所有兵力覆灭蜀地,蜀地一旦陷落,便会与司马诩兵合一处,围攻江东,皆是江东便是沧海扁舟,孤立无援”

诸人闻言一愣,苏长安这简单的一句话中所透露出的信息着实不少。

拓跋元武是蛮族,司马诩虽是权臣,但好歹也是人族,二者怎会兵合一处?

莫不是

微微思索之后,一个可怕的猜想便在那时浮现在诸人的心头。

司马诩从一开始便与蛮族有所勾结?甚至他本来就是蛮族的人?

如果真是那般,一旦西蜀被灭,那江东便是唇亡齿寒,岌岌可危了。

诸人也在那时终于明了了苏长安如此急着想要赶赴嘉汉郡的缘由了。当下,他们纷纷收了声,不敢在对此有半分非议。

苏长安却看了一眼身后疲惫的士卒,摇了摇头,说道:“让士卒们稍稍放慢一下度,这样下去也确实不是办法。”

“属下遵命!”顾牙朗闻言,心头一喜,赶忙领命而去,开始在后方传递苏长安的军令。

正如顾牙朗所言,这样高强度的赶路,即使抵达了嘉汉郡也于事无补,为今之计,只有期望蜀地的大军能够稍稍多支撑一些时间了。苏长安这般想着,眉头再一次皱起。

那张纸条上所说的事情,远不止这一件这般简单。

那时苏曌留给他的消息。

上面很详细的告知了苏长安当年在西凉究竟是谁将他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

他的师尊莫听雨曾经回来过,也带走了那把九难刀,但最后又死了,而为的只是为他争取那么一小撮的时间。

虽然他们最后依然没有阻止诸神从沉睡中苏醒,但索性,唤回了那位开阳师叔祖。

而现在,苏曌与开阳,或者说6离凡,便已经走在了去往嘉汉郡的路上。

所谓的九婴圣子,其实便是摘星楼的主人,而开阳的杀妻仇人,那位大汉最后一位皇帝6离尘便在这摘星楼中。

开阳要去杀他,苏曌拦不住他。

她给苏长安留下了一封短信,陈明了其中各种厉害关系。

当然最重要的还有

青鸾。

苏曌说,她闻到了青鸾了味道,她也来到了蜀地。

而这也是苏长安急于赶往嘉汉郡的主要原因。

他永远忘不了那只浑身浴火的青鸟,忘不了对她的誓言,亦忘不了她离去时眸子中火一样的愤怒。

他要找回她,无论现在的她究竟还是不是那个他认识的青鸾,他都要找回她!

大军还在前进,虽然稍稍减缓了度,但依然算得上是急行军。

漫天的尘埃在大军的马蹄下扬起,遮天蔽日。

远处。

三道身影远远的望着这只军队,准确的说是望着这支军队中的某一个身影。

其中一位背负长琴的男子看向身旁那一袭青衣的女子问道:“青鸾,还不出手吗?你忘了来之前阁主是怎么吩咐的?那颗星星不能亮起!”

“哼!”这时,另一位腰间悬着一枚长笛的男子也走了过来,他冷笑着说道:“那小子可是我们青鸾大人的情郎,她怎么下得去手?不若,让在下代劳?”

说着,那男子便取下了腰间的长笛,作势就要出手。

那为的青衣女子,冰冷的眸子中猛然浮现出一抹浓郁的煞气。

“尔敢!”她一声暴喝,周身灵力如江河大海一般涌出,方才还一脸揶揄笑意的男子在那时脸上神情一滞,一口鲜血便在那时喷出。

他如受重创,身子一个趔趄,就要暴退开去,而也就在那时,那位背负长琴的男子眼疾手快,将他扶住,这才免去了他狼狈跌坐在地的场景。

“青鸾!你做什么?你要对自己人动手吗?你可别忘了你是星辰阁的人!”负琴男子大声的斥责道,脸上既有充斥着的怒意,也有一抹难以隐藏的恐惧。

他很清楚的知道,若是这女子真的对他们起了杀心,那以他们的修为如何也不会是这女子的对手。

面对这男子声内敛的斥责,青衣女子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们一眼,那无尘无垢的眸子中除了冰冷便再无任何情感波动。

但二人却在那时心头一凛,以他们的境界自然感受得到女子的境界究竟是到了何其可怖的地步,恐怕放眼星辰阁也只有他们那位阁主能与之比肩。

“牧笛、长琴。你们记住,这件事,我说了算,如果不想死,就乖乖听话,否者”

女子的话并没有说完,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却已经再明显不过。

二人的心头一寒,那位名为牧笛的男子在微微一愣之后,下意识的问道:“你这般违背阁主的命令,难道你忘了自己的命是握在谁的手中吗?”

“嗯?”女子闻言,再一次转过了头,她周身的气势在那时愈汹涌起来,她左眼的眸子忽的渐渐火红起来,就像是一朵熊熊燃烧的烈火。一股比方才还要恐怖千百倍的气息自她的体内蔓延开来。

她张开嘴,声线变得有些缥缈。

她说。

“白河远吗?他杀不死我。”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八章 雁十三!

嘉汉郡外的大战还在继续。

他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停息的绞肉机不断的收割着或人或蛮的性命。

而随着突骨吕、完颜左应、铜驱来、南破听以及拓跋元武五位蛮族星殒加入战场,胜利的天枰也渐渐朝着蛮军一方倾斜。

城墙之上西蜀的将士还在与铺天盖地一般的龙隼厮杀,虽然有青玉夫人这位星殒坐镇,但毕竟独木难支,一番厮杀下来,死于她手的龙隼近两千之数,可同样她的衣衫也满是豁口,上面沾染满了不知是她还是龙隼们的鲜血。

可以看出的是,她的灵力已经消耗巨大,举手投足间透露着深深的疲态。

而相比之下,龙隼们的进攻却丝毫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

他们的眸子中泛着诡异的猩红,悍不畏死的向着这位星殒动起一次又一次的以命换伤的猛攻。

擂鼓声还在作响。

每一下都用力极大,咚咚的直敲击在将士们的胸口。

鼓声不停,死战不退!

战鼓看似寻常,但却是这大战之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一旦鼓声停下,将士们的士气必然衰弱,亦无心恋战,最后便只能做了这些蛮子们的刀下亡魂。

蛮军一方的领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派出了一部分龙隼攻击那位正在擂鼓的女子。

但所幸的是,女子的身旁却始终站立着有一位剑客。

他器宇轩昂,眉目清秀。

手中长剑如流芒,被他舞得浑圆,可谓滴水不漏。

周身气息凝练,一招一式皆带着漫天剑意,任何近身的龙隼都在触碰到女子的前一刻被他生生斩杀。

他护着那女子,就像护着自己的性命。

但星殒尚且有力竭之时,更何况是他?

一番鏖战之后,那剑客的剑招已不再如之前那般凌冽,更是在龙隼们的冲撞之下,渐渐露出疲态,一时间可谓是险象环生。

而城门之下。

赵宁、关青云、张蓬莱三位老将自然是早已察觉到城墙之上的局势,但奈何他们被蛮族的数位星殒纠缠,已是自顾不暇,哪还有半分余力顾忌他们。

相比与这些,更让这三位驰骋疆场多年的星殒胆战心惊的是——他们分明记得除了拓跋元武,剩余的四位蛮军星殒,早在白马镇一战之后,被马云白以及黄汉庭二位将军以命换命的给当场击杀。

可现在他们又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且修为比之当初更是强悍了不少。

难不成这些蛮子都是不死之身?

这样的念头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诸人的心头,这让他们不由得心生绝望。

而这时,蛮军又起了一次猛攻。

赵宁一枪荡开南破听的长枪,一旁的关青云上前,手中的偃月刀一挥,将偷袭赵宁身后的拓跋元武逼退。

二人对望一眼,神凝重。

百年蛰伏,难道这匡扶汉室的大业还是抵不过巍峨的天命?

这样的念头不禁在二人的脑海中浮现。

而退到一旁的拓跋元武面露冷笑,“老匹夫,我看你们还能撑多久!”他寒着声线这般说道。

言罢,一股阴冷无比的气息自他体内涌出。

漆黑的邪力瞬息将他周围的蛮军笼罩其中。

那时,黑的灵力不断的涌入那些蛮军的身体,他们本就魁梧的身躯开始疯狂的膨胀,身上的衣衫尽数碎裂,露出其下墨绿的皮肤。

他们的双眸在那时变得猩红,强大又狂暴的灵力自他们的体内奔涌而出,不过数息光景,那些蛮子们便在这灵力的灌注之下,纷纷化为了一只只巨大的恶兽,再一次在拓跋元武的指挥下朝着已经力竭的蜀军们杀来。

这些忽然变异的蛮军们,无论是力量还是生命力较之之前都强出了数倍有余。

而他们也成为了压垮蜀军的最后一支稻草,本就力竭的蜀军在这些蛮子们的冲杀下终于渐渐失去了斗志。

一时间死伤无数,而作为将领的赵宁、关青云、张蓬莱三人更是一时间险象环生。

三人在那时对视一眼,皆知此刻的蛮军已入无人之境,他们断不是对手。

“撤!”他们大声的说道,开始且战且退,试图放弃与之正面交锋,而是改为依靠嘉汉郡坚硬的城池来抵御蛮子们的进攻。

只是这样的撤退并非一件容易的事,至少拓跋元武一众并不会放任他们离去。

因此,不过数息的光景嘉汉郡外有多出数以千计的蜀军尸。

很快,赵宁一众领着大军退到了城门口,但嘉汉郡的城门相对于数以万计的大军着实小了一些。

士卒们慌不择路的涌入城中,但更多人的却被堵在城门口,惊慌失措。

在死亡的恐惧之下,无论再精锐的军队,一旦失了士气,便免不了乱掉阵脚。

赵宁三人不惜消耗自己的灵力,一次又一次的逼退那些如豺狼恶犬一般的蛮军,但即使是星殒也有力竭之时,任凭他们如何努力,也抵不过蜀军成片成片的倒在蛮子们的刀戟之下。

“杀!一个活口也不要留!”拓跋元武嗅着空气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脸上浮出一抹迷醉之,他这般高呼道,手下的蛮军愈汹涌的向前扑杀。

赵宁三人的身上也开始出现或大或小的一些伤口。

“难道,我们就要命丧于此了吗?”这样的念头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诸人的心头。

而就在这时,一道清澈的剑鸣忽的自远方传来。

那声音犹若黄钟大吕,醍醐灌顶一般响彻。

一道道呼啸的剑吟乍起。

双方人马皆在那时心头一寒,纷纷仰头朝着那剑鸣升起的方向望去。

之间那远处的虚空之中不知何时已然立着一位老者,他一身麻衣,毛结白,但却丝毫不限老态,反是颇有几分令人心折的仙风道骨之相。

夜风。

亦或是剑意。

将他的衣衫撩起,他低着眉头俯瞰着身下的诸人,就像是在俯视一群不堪入目的蝼蚁。

他的嘴唇在那时微微张开。

他说。

“剑出蜀山!”

那声线带着一股帝王一般的威严在夜幕中荡开。

而后,一把雪白的长剑自他体内飞出,随即剑光大作。

磅礴的剑意凝成剑影朝着蛮军飞射而来。

一时间尸横片野,血如雨下。

即使是身为星殒的拓跋元武等人也不得在这般强悍的剑招之下,暂避锋芒。

“阁下何人,还请报上名来!”

那虚空之上的老者闻言看了拓跋元武等人一眼,而后目光一凝,看向远处。

那里立着三道身影,一人腰系玉箫,一人手持牧笛,一人背负长琴。

老者似有所感悟。

他的心底忽的涌出一抹决然,他周身的灵力随着这抹决意愈狂暴的涌动。

又是数把长剑在那时自他体内飞出,不多不少,整整十一把神剑,在他的身前一字排开。

每一把都散着令人心颤的威能。

“吾乃蜀山剑仙,雁十三!”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四十九章 百年不见,故人不识

“吾乃蜀山剑仙雁十三!”

此言一落,他周身十一把神剑如得敕令,纷纷自剑身之上爆出一道清澈的剑鸣,而后化作流光,裹狭着漫天汹涌如海一般的剑意,朝着拓跋元武等人的方向呼啸而去。

那剑身之上所包裹着的灵压磅礴如海,即使身为星殒的拓跋元武等人再感受到那股力量之时也是纷纷脸巨变,不得不张开自己的世界全力抵御这股灵压。

轰!

只听一声巨响炸开,漫天尘埃乍起,笼罩在嘉汉郡外的沙场之上。

趁着这个间隙,雁十三,也就是雁归秋低眉看向还在愣的赵宁一众,冷言说道:“还不快走!”

赵宁三人这才回过神来,赶忙召集人忙撤入嘉汉郡中。

而城墙之上的士卒看着雁归秋犹如神兵天降一般的英姿一时士气大振,就像是溺水之人忽的看见了可以脱身的浮礁,凭空生出了许多气力,硬是生生的抵御下了龙隼的这一波扑杀。

而随着雁归秋的出现,嘉汉郡的城头也在那时涌入了数以千计的剑客。

他们是雁归秋从蜀山带来的弟子,他们精于剑道,御剑之术更是堪说通神。

一时间城墙之上剑意涌动,数百龙隼便在这股生力军的扶杀之下,生生被斩下穹顶,死于刀戟乱棒之中。

蜀军的气势在那时愈高昂,似乎终于有了那么一份转危为安的生机。

但那名护着6如月的剑客,却在那时眉头皱起。

只见他一剑斩落袭杀过来的一只龙隼,龙隼一声悲鸣,脑袋便从脖子处以一个极为平整的切口,齐根脱落。

但那剑客,或者说这位年轻的蜀山掌门,吴起却看也不看那龙隼一眼,反而是望向天际之中的那位老者。

雁归秋之所以被世人称为雁十三,是因为当年在与夏侯昊玉一战之中,他于剑冢仅凭一人之力,御使起蜀山过往先贤的十三把神剑,与夏侯昊玉鏖战数日,雁十三之名便由此而来。

蜀山的十三把神剑每一把中都包含着有蜀山历代先贤的巨大威能,甚至可以说只要御使者拥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每把剑所能挥出的威能便犹如当年的蜀山剑仙再世。

而雁归秋能御使十三把神剑便相当于一己之力便可挥出历代十三位蜀山剑道大能的威力。

但同样这并非一件容易的事,至少从古至今,蜀山无数掌门之中唯有雁归秋能做到这一点。

可同时,身为雁归秋弟子的吴起更明白的是,他的师尊能做到这一点说依仗的是当年剑冢之中磅礴的剑意加持,而即使是这样,那一战之后,雁归秋也养伤了数十载方才恢复过来。

如今十三神剑之中,浮屠三千入了苏长安之手,长留被吴起取走,十三神剑只余十一。

雁归秋将之御使起来,威能依然巨大无比。

可没了剑冢剑意的加持,这也对他的身体造成了极为恐怖的负荷。

而吴起的担忧便是由此而来。

可如今的形势,若是雁归秋不祭出此等杀气恐怕嘉汉郡也只有覆灭的命运,有道是唇亡齿寒,西蜀若是入了蛮军之手,蜀山又岂能幸免?

吴起很明白这个道理,因此他的担忧只能萦绕在心间却不能言说。

战斗还在继续。

雁归秋一人犹若神祇,高立于虚空之上,周身剑影环绕,头顶星光闪现,将之冷峻的脸庞照耀得熠熠生辉。

他剑锋所指之处,蛮军无不退避三丈。

一时间竟然无人敢再向嘉汉郡迈出半步。

拓跋元武看着周围渐渐心生退意的蛮卒们心头是又急又气,可是正如之前所言,此刻的雁归秋着实太强,他根本无力反扑。

虽然他也清楚雁归秋使出这样的杀招必定似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是这样耗下去,却也不是办法。

前方已经传来了江东大军的消息。

对于那位名叫苏长安的少年,他可是打心眼里感到忌惮,明明修为那般不堪,但在西凉却让他一次又一次的吃瘪,因此,他必须要在江东大军赶到前拿下这嘉汉郡,届时与司马诩里外夹击,再将整个江东军尽数屠灭。

可现在他的百万大军却被一个老者拖住了步伐,这让他如何不急,如何不气?

他的眼珠子转了转,似乎是在衡量某些得失,但最后他还是一咬牙,朝着身后大营方向大声的吼道:“还请圣使大人出手!助我拿下嘉汉郡!”

此言一落。

一股晦暗的气息忽的自蛮军大营方向升腾而去。

一股冲天的黑的邪气犹如破笼之兽呼啸而出,直抵天穹。

一道黑影闪过,裹狭着漫天的黑芒,他呼啸而至,瞬息便来到了拓跋元武的身前。

“没用的东西。”他这般说道,声线幽寒如冰。

而素来狂妄的拓跋元武在那黑身影的责骂下竟然低怂下脑袋不敢还口。

就在诸人疑惑这来者究竟是谁时,赵宁等人双眸却忽的一凝,脸上浮出一抹恐惧之。

他们朝着天际之上的雁归秋大声吼道:“雁兄小心!”

他们认得这身影,当日在白马镇的战场之上,左玉城便是被这道黑身影所伤。

但这话音还未落下,那黑的身影便动了起来,他的度极快,快到所有人都难以捕捉到他的身影。

只是瞬息的光景他便来到雁归秋的身前,与他相对而立。

“想不到当年的雁掌门,如今已是垂垂老矣。”他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好生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老者,最后这般感叹道。

雁归秋一愣,男子的度显然已经极大的出了他的预料,而更让他诧异的是,这男子话里所透露出的意思,似乎是曾经与他熟识。

他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位男子,试图再记忆中搜寻着与他有关的画面。

但他却只是觉得眼熟,又如何都记不清自己究竟在何处见过他。

“呵呵,百年不见,故人不识,倒也可悲,可叹。”

男子这般说道,忽的他的手猛然伸出,朝着虚空一握。

那时,正在城墙之上擂鼓的6如月忽的觉得腰身一震,那把一直被她系在腰间的龙衍剑似有所感应,忽的出一声长鸣,还不待6如月反应过来,那长剑便猛地脱鞘而出,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了男子手中。

男子在那时身后抚摸着龙衍剑的剑身,神情变得深邃起来。

雁归秋眸子中的彩也在那时由不解渐渐化为了恐惧。

“你”

“你”

“你是6离尘!”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五十章 陆离尘的实力

雁归秋的声线因为心头的恐惧而放大,极为清晰的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6离尘!

这是一个极为久远的名讳。

久远到与他同时代的人几乎早已死去,久远到那些曾经活着故人几乎都已化为黄土,久远到即使侥幸还活着的人都已是垂垂老矣。

他有很多名号。

比如七杀星君,比如南斗苍羽门之主。

当然这些比起他的另一个名号,都显得并不出众。

那便是汉王!

是的6离尘便是汉王,是大汉最后一任帝王——孝明帝!

也是6如月真正意义上的爷爷!

他本该早已死在蜀汉覆灭之时,可现在他又忽然出现,并且是以蛮军口中的圣使大人的名号出现。

这让在场的诸人如何不惊?

而且赵宁等人可是清楚的记得当日在白马镇便是这6离尘亲手重伤了左玉城。

他们想不明白,6离尘究竟这些去到了何处,又经历了些什么。

而更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何会成为蛮子们的圣使,更对着那些曾经效忠于他,甚至不惜假死复活,也要完成他毕生夙愿的属下们出手。

所有人都在那时满腔疑惑,想要询问些什么。

甚至对于6离尘极为忠心的赵宁等人更是恨不得立马走上前去质问一番。

可这时,6离尘却扬起了自己手中的长剑,他将它高高举起,眉宇之间的神肃然,就好像他即将要去完成某件极为神圣的事情一般。

“原来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嗯,放心,当年蜀山与我苍羽门有秦晋之好,我会善待你门中弟子的。”

他极为随意的说道,言罢,手中长剑便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朝着雁归秋的面门斩去。

雁归秋的心头一震,终于是在那时回过了神来。

他双眸一凝,双手赶忙于胸前结印,随即那十一把神剑便如有灵力一般呼啸而至,来到雁归秋的身前,迎上6离尘的这一斩。

那时,天地似乎暗了下来。

龙衍剑的剑光,与那十一把神剑的剑光交融在一起。那光芒好似艳阳,直让在场诸人都被照得睁不开双眸。

十一把神剑,以一剑为中心,其余十剑将之环绕,剑身之中的剑意相互呼应,气机相连,所爆出的威能远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般简单。

可以说这十一剑说组成的剑阵可以让这天下任何一位星殒都心生寒意。

可偏偏,6离尘手中的龙衍剑就好似一位君王,他直直的向前,剑身之上似有龙影浮现。

磅礴的黑气自6离尘的体内涌出,加持在这把神剑之上,这让龙衍剑此刻的气息愈恐怖。即使面对这蜀山历代先贤说遗留的十一把神剑也丝毫没有落入下风。

甚至隐隐有将之逼退的趋势。

作为对战双方之一的雁归秋很快便感受到了从龙衍剑上出来的可怕力量。

他的心头骇然,手中的印记飞变幻,十一把神剑所结成的剑阵之中,愈汹涌的剑意奔涌而出,试图将龙衍剑前进的步伐压制下来。

可事实却让他失望。

他几乎已经将这十一把神剑的力量催动到他所能催动到的极致,可龙衍剑上传来的力量却好似无穷无尽一般,即使他已拼尽全力,也无法阻止那龙衍剑缓缓朝着他的头颅靠近的步伐。

“放弃,你不是我的对手的。”6离尘这般说道,他轻轻的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声线之中似乎带着那抹意思遗憾,就好像杀掉眼前这位老者对他来说是一件极为不忍心的事情一般。

可是那把龙衍剑还在向前。

十一把神剑的剑身之上开始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剑鸣。

像是在悲怯某些即将到来的命运,又像是不甘受到这样的折辱。

可是,龙衍剑依然毫不停留的向前,十一神剑的剑身开始颤抖,方才耀眼的剑光也渐渐变得有些晦暗。

雁归秋的额头上开始浮现密密麻麻的汗珠,他看着6离尘那张熟悉却又陌生无比的脸,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是啊。

为什么?

为什么曾经天下神往的仁君6离尘会做了蛮军的爪牙,为什么他会想着自己的子民出手?又为什么,他明明御使了十一把神剑却在6离尘的先如同孩童一般不堪一击,要知道这样的他,即使是曾经号称天下第一星殒的玉衡圣人也不见得能如此轻松的将他击败。

6离尘闻言,冰冷的脸上并没有任何的神情变化。

忽的,他双眸之中神光一凝。

他周身黑的邪气便如火焰一般升腾而去。

那磅礴的力量顺着龙衍剑的剑身猛地朝着雁归秋身上呼啸而去。

雁归秋的眸子在那时一顿,他从此刻的6离尘的身上闻到了某种气息。

那是出星殒的力量!

那是太上!

这样的念头方才升起,磅礴的力量便已然轰在了他的剑身之上。

十一把神剑组成的剑阵在那时轰然碎裂。

他们出一声悲鸣,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着四周散落开去,纷纷倒插如四周的地面上。

雁归秋的身子也在那时如受重创一般,重重的跌落在地上,身子与地面撞击,出一声闷响。

“雁兄!”

“师尊!”

“长老!”

“前辈!”

无数惊呼在那时自蜀军阵营中升起。

雁归秋可以说是如今蜀军唯一一个可以抗衡蛮军的筹码,如今雁归秋战败,那剩余蜀军的命运便可想而知。

无论是出于对于自己处境的担忧,还是对于雁归秋生死的猜疑都让诸人心头极为不安。

尤其是在知晓这来者竟然还是曾经的汉王6离尘之后,诸人,尤其是赵宁等人更是失了斗志,一种不知自己这么多年出生入死究竟是为了什么的悲戚感油然而生。

所谓哀莫大于心死,恐怕便是此意。

但立于高空之上的6离尘显然没有理会自己那些旧部的心思,他将自己的剑又一次高高举起。

“去。为了我大汉的永世基业,你的死也算值得。”

他这般说罢,手中的长剑一挥,一道凌冽的剑芒便如离弦之箭一般直直的朝着雁归秋倒下的方向呼啸而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五十一章 弟弟

地上的雁归秋慢慢恢复了神智,他试图站起身子,但四肢百骸却向他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

他还来不及细细品味着股巨大的痛楚,头顶之上呼啸的剑芒便如离弦之箭一般袭来。

耳畔传来众人的惊呼,他甚至可以从这些惊呼之中准确的分辨出其中他那位引以为傲的弟子的声音,恍惚间,他好似看到了吴起跃出城头飞快的朝他扑来的身影。

但这并没有用。

6离尘的所唤出的剑芒何其迅,远不是吴起这个问道境的剑客所可以越的,更何况即使他真的敢在那剑芒到来之前挡在了他的身前,以他的修为,除了平添一条人命,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

或许,今天便是我生命的尽头了。

这样的念头在那时浮现在雁归秋的脑海。

他活了一百多年,这一生说不上波澜壮阔,也称不上无敌于天下。

但终归没有做出什么僭越之举,也算得上问心无愧。

他依稀记得当年他的师尊将剑道传于自己之时的场景,那时他不过十二三岁,但现在,他已白苍苍。他亦记得,在那巍峨的蜀山之巅,自己的师尊坐化于剑冢之中,魂曲奏响,剑客魂归星海,神剑长埋剑冢。那端是一把好剑,至少在雁归秋的心中,这世上再无能与之媲美的宝剑。

因此,即使他能取出那把浮屠三千,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还是他师尊留给他的那把雁南渡。

人在死前总是喜欢想一些无关紧要事情,对于雁归秋亦是如此。

说到底,星殒也是人。

甚至因为活得比寻常人更久那么一点,到了这时,他要回忆的东西也就更多那么一点点。

但6离尘的剑芒已然到了他的身前。

他终于还是要死了。

他极为坦然的接受了即将到来的死亡。

毕竟身为剑客,死于剑下,倒也无憾。

希望,那送归英魂的魂曲,足够美妙,毕竟那是我在这世上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这般想着,他的双眸缓缓闭上,嘴角勾勒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但世上之事,终归少有如人所愿之时。

他满心期许的魂曲终究未有奏响。

响彻在他耳畔的是一阵清澈的剑鸣。

是的,是剑鸣。

身为剑客,一位蜀山的剑客。

雁归秋终生侵于剑道。

他了解剑,就像了解自己。

他的双眸在那时猛地睁开,入目的不是6离尘那凌冽的剑芒,而是两道身影。

一老一少。

准确的是说是一位手持长剑的男子与一位背负长刀的少女。

他们的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挡在了6离尘与他之间。

那此剑的男子手中长剑一荡,便将6离尘杀意灼灼的剑芒尽数击散,剑芒余波激起的气浪将那男子与少女的衣衫撩起,他们屹然不动的立在那里,身影好似神祇。

雁归秋在短暂的失神之后,震惊爬上了他的双眸。

他与6离尘已经交过手了,所以他很清楚6离尘的实力。

他是太上!

那时越星殒的境界,那是凡人,不,那是星殒都需要仰望的境界,即使他祭出了剑冢之中的十一把神剑也难以抵御,可这忽然出现的男子却极为轻描淡写的将之接下。

他。

究竟是谁?

这样的疑问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喂,我说那老头子,看够了没有,看够了就快逃。”却在这时,那男子身边的小女孩忽的转过了头,朝着雁归秋说道。

她的声音极为清脆,甚至还带着一股那一掩饰的稚气。

但说出的话,可谓大不敬。

要知道,放眼整个天下,即使是曾经的玉衡圣人也不敢这般与他雁归秋对话,可这个女孩的言辞之中却丝毫没有对他的敬重可言。

可此刻的雁归秋根本无暇顾及此事,他仍处在对于这二人忽然出现的震惊之中。

他愣愣的看着那个男子,似乎想要透过他的背影知晓他的身份。

但男子只是仰头看着立于天际的6离尘,丝毫没有转头的意思。

这时,又是一道身影落下,见到雁归秋遇难而焦急万分的吴起终于赶到了自家师尊的身前。

“快带他走。”小女孩催促道,眸子却停留在了吴起的身上好一会,似乎对于他极为好奇一般。

吴起自然也很奇怪这二人的身份,但他看得真切的是,确实是因为这二人的忽然出现才救了自己师尊的性命,因此也无暇顾及女孩奇怪的眼神。他朝着二人点了点头,算是打些,之后便扶起自己的师尊,周身灵力运转,便朝着嘉汉郡的方向飞去,他知道,自己的师尊尚且如此,以他的修为留下来除了平白送上一条性命,并无半点益处。

待到吴起带着雁归秋离去,这时女孩才侧着脑袋看向身旁的男子,有些好奇的问道:“这就是你那位弟弟?”

男子沉着眉头,点了点头,但目光却一直落在天际之上的那道黑身影之中。

他的目光很复杂。

似有愤怒、似有感慨、亦似有怜悯。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喉咙却有些干,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当从何说起。

而最后,最先开口的却是那天际之上的黑身影。

他亦如那男子一般,直直的看着他,二人的目光交错,爱恨纠缠。

“想不到,你也来了。”6离尘这般说道,声线之中少见的多出了一份颤抖,不再似之前那般冰冷。

那男子闻言又点了点头,终于张开了嘴,缓缓的说道:“你欠下的债,终究得有人来替别人讨回。”

“这么说你要杀我?”6离尘的脸上忽的浮现出一抹笑意。

“自然。”男子这一次的回答极为坚决,也极为迅。

就好似为了这一个回答他已经精细准备的许久,无论从音调还是语气,都将他此刻内心的决意表现得淋漓尽致。

而事实上他也确实准备了许久。

久到连他自己也忘了有多久。

甚至他已经记不得这些年自己究竟是如何度过,而记得的只是当如何杀死眼前这位汉王!

当然,他也是他的弟弟。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五十二章 哥哥

男子手中的剑亮了起来,连同着他周身的气势也在那一刻开始升腾。

他的衣衫被从他自己体内涌出的灵力而鼓起,额前掺着些许白雪的青丝也在那灵力的涌动之下而胡乱的扬起。

他望着6离尘,冰冷的眸子中终于涌现出如有实质一般的杀意。

身旁的女孩看着这个男子,她想问他,需要帮忙吗?

但在微微犹豫之后,却又收起了这样的想法。

她知道,有些事终究要自己去完成,才有意义。

当然这样的前提是,男子有能力去完成这件事情,否者,一旦有所差池,那还会毫不犹豫的出手,毕竟男子的命是莫听雨拿自己的命换来的。她可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死去。

终于,伴随着一道破空之音,男子的身子陡然化作一道流光冲向了天际的6离尘。

没有过多的言辞,亦没有那些所谓的对错争辩。

他已经等这一天等了太久,等到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当然,亦可以说,他想要说的话,早已裹挟在这耀眼如昼的一剑之中!

6离尘自然感受到了男子这一剑之中所包裹着的无穷无尽的杀意,他双眸一凝,不敢有丝毫大意,只见那把龙衍剑在他的手中翻飞,漫天的邪力如江水一般顺着他的剑身朝着男子飞杀来的身影涌去。

男子面对那汹涌而来的邪力,心头一凛,手中的攻势一收,横剑于胸前,周身的灵力在那时疯狂的运转,试图挡下6离尘这强悍的杀招。

邪力在那时与他的剑身相撞。

一道巨大的气浪自二者碰撞的中心荡开,将周遭的一切高高的掀起。

一些修为较弱的蛮军甚至就在这股气浪之下被击得五脏俱损,当场昏迷了过去。

而男子,唔也就是开阳,当然现在的他已经将命星给予了莫听雨,他没了命星,自然也就不能再称作开阳,所以,称呼他为6离凡倒更为恰当一点。

6离凡剑横于胸前,一道剑意屏障奔涌而出,那滔天的邪力倾泻在他的身上被他的剑意屏障尽数剿灭。可同时他也受制于这股邪力,只能抵挡,却没有还手之力。

这样的情景落在了6离尘的眼中,他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戏谑之,他狞笑着说道:“你和百年前一般,孱弱、可悲,沉迷于儿女私情。这样的你,永远不会是我的对手!”

6离凡闻言,眉头皱起,他出一声闷哼,周身的剑意愈狂暴的涌出,试图将那股邪力尽数剿灭。

但6离尘岂会如他所愿?

他眉头一挑,邪力愈磅礴的涌出,刚刚才挽回一点颓势的6离凡在那时身子一震,又生生被那股邪力压了下去。

“没用的,我会杀了你,就和当年杀了你的妻子一般。”6离尘这般说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脸上忽的浮现出一抹扭曲的快意。“你知道吗?你妻子死的时候,是如何的痛苦,如何的无助。”

“她不断的呼喊着你的名字,她让你去救他,可你呢?你在哪里?”

“你总是这般无能,以前是,现在也是!”

6离尘似乎很享受羞辱6离凡这样的过程,他的双眸之中满是狂热的笑意。

而这样的话无疑触怒到了6离凡心头的痛楚,他的眉宇之间涌动出浓郁的煞气。

“苍龙逐日!”

一声暴喝在那时自他的口中响起,他手中的长剑在那一刻如有灵性一般开始疯狂的颤抖。

伴随着一声龙吟巨响,一头巨大的苍龙虚影自他的剑身之上涌出,那头巨龙出一声咆哮,磅礴的威压倾泻而出,瞬息覆盖了整个嘉汉郡外的沙场。

那是帝王一般的威压!

无论是人是蛮都在那一刻生出了一种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而自那苍龙出现之时,天际的6离尘双眸之中的狂热愈明显。

“对!对!就是他!这就是你的帝王命格!”他如同着了魔一般梦呓着说道,他一脸痴迷的看着那头苍龙,就仿佛是在欣赏这世上最绝美的景。

但很快他眸子中的痴迷渐渐的化为扭曲的愤怒,他愤恨的说道:“若是当年我拥有这帝王命格,又何来他夏侯昊玉的帝王霸业!”

“可偏偏!拥有这样命格的你,却沉迷于儿女私情,顾念什么苍生大义,将我大汉的千年基业拱手想让!”

“这样的你!何其该死!”

“何其该死!”

他这般叨念着,周身的黑邪力愈狂暴,铺天盖地的朝着那头苍龙涌去。

“你这魁魅魍魉,斗得过我的的真龙命格?”6离凡看着那漫天的邪力,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那头苍龙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自6离凡内心的愤怒。

苍龙的身躯在那时灵光大作,那些汹涌而来的邪力被他尽数搅碎。

他咆哮着!

他翻滚着!

不断的朝着6离尘扑杀过去。

但是面对一头如此强悍的苍龙,面对自己的邪力一寸又一寸的在那苍龙的利爪之下崩溃。

6离尘的双眸之中依然没有半分的恐惧。

他已经死死的低着拿头暴怒的巨龙,他的每一次咆哮、每一次嘶吼落在他的眼中都是那般的美丽,那般的动人。

终于,那头苍龙终于撕碎了所有阻挡在他身前的邪力,来到了6离尘的跟前。

他张开了嘴,巨大的咆哮声带着翻滚的气浪涌向6离尘的身躯,将他的丝衣衫尽数扬起。

而6离尘就像是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状态,他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他只是愣愣的看着那头苍龙,看着它朝着自己举起了自己的利爪,呼啸着便要朝着他的身子袭来。

似乎下一秒,这位大汉曾经的帝王,就会在这苍龙的利爪之下身异处。

而也就在那时,一声比之苍龙还要强悍数倍的咆哮之音忽的自6离尘的身体中爆出。

一头漆黑的巨龙在那时自他的体内升腾而起。

他就像一只暴虐的君王,伸出了自己的利爪,将苍龙席卷而来的攻势生生的挡住。

6离尘呆滞的脸上忽的活络了起来。

“这么多年,我也拥有了自己的帝王命格。”

他看向了一脸震惊的6离凡,笑了起来。

“想不到,我的哥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五十三章 世上无真龙

帝王命格。

又叫做真龙命格。

这种命格极为罕见,当然这种说法并不恰当。

准确的说,真龙命格,按理说这世上只会存在一个,亦或者根本便不存在。

只有当上一个拥有真龙命格的人死去,那么下一个真龙命格才会有可能产生。

这应当算得上是天地循环的一个至理。

身为天岚院传人的6离凡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天岚院素来的天命便是帮助拥有这种命格的人治理天下。

可是这样的事情,在百年前出了那么一点意外。

那时汉室衰微,真龙命格消散,天下大乱,王权易主。

按照以往天岚行事的风格,此刻便要寻找新的真龙之主,辅佐他登上王位,平定天下乱世。

而夏侯昊玉便是他们一直寻找的真龙。

但问题就出在,汉朝末年,皇族旁支,西蜀的一位王爷生了两个孩子。

也就是6离尘与6离凡。

这二人都是天资卓绝之辈,于是南北二斗分别将二人收于了门中。

6离尘后来坐上了南斗苍羽门七杀星君的宝座,而6离凡也得到了上一代的开阳星君真传。

但令世人没有想到的是,6离凡这位开阳传人竟然在成年之后显现出了与夏侯昊玉一般的真龙命格!

有道是一山容不得二虎,天下亦装不得两条真龙。

他与夏侯昊玉之间的真龙之战看似在所难免。

加之七杀星君6离尘又一心想要匡扶汉室,自然免不了一阵鼓动自己的兄长。

但6离凡思索良久,最后却放下了争夺天下的心思,归于夏侯昊玉的麾下,帮助他平定乱世。

他很清楚的知道,以夏侯昊玉的野心定然不会放弃自己的雄图霸业,二龙相争天下必然战火连连,饱受责难的百姓定然永无宁日。他自小受到天岚院苍生为重的思想灌输,因此最后退出了这样的争斗,将天下让与了夏侯昊玉。

只是他的弟弟6离尘却极为不甘,于是自立山头,拉拢起了南斗一脉,于蜀地和夏侯昊玉的魏朝分庭抗礼。

这才有了当年的江东、西蜀、北魏的三足鼎立之势。

只可惜,6离尘终究不是真龙。夏侯昊玉天命所归,又得北斗七星相助,即使拥有多智近妖的左玉城,西蜀最后也难逃败亡的命运。

但现在,百载之后重新归来的6离尘却拥有了真龙命格。

须知命格不是修为,几乎不可能后天改变,更何况是这真龙命格!

在场诸人之中但凡理解此道之人都在那时心头一颤,看向那头6离尘唤出的黑龙当真是满脸震惊。

但战斗还在继续!

那是王与王的战斗。

这样的战斗。

向来。

不死不休。

因为这世上从来只有一只真龙!

二龙相见,必有一死!

黑龙一爪将苍龙逼退,苍龙呼啸着再次扑杀上来,一口咬住黑龙的颈项。那黑龙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巨大的尾便狠狠的抽打在苍龙的身躯,伴随着滋滋的声响,苍龙的身躯在那时留下了一道道漆黑得犹如被烧焦了的鞭痕。

6离尘在那时瞥了一眼撕咬着的两头巨龙,缓缓转过了头,看向6离凡。

他手中的龙衍剑被他挥舞出一道绝美的剑花。

他嘴角含笑,说道:“我们继续,哥哥。”

6离凡的双眸在那时一凝,手中长剑同样翻飞。

他知道自6离尘放出那条黑龙之时,他与6离尘今天便只能有一个活下去,亦或者,都死在这里。

而这。

正和他意。

他的身影动了起来,瞬息来到了6离尘的跟前。

砰!

一声脆响炸开。

二人的长剑相碰。

身旁,两头巨龙撕咬,纠缠。

双目对视,杀意恨意交织在一起。

他们很有默契的放弃了那些花哨的功法与招式,选择了硬碰硬,拳拳到肉的战斗方法。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瓦解掉彼此心头无边无际的恨意!

江东的大军还在奔走。

队伍前方,苏长安皱着眉头望着远方,他能很清晰的感受到从那里传来的力量波动,那般可怕,那般令人心悸。

而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嘉汉郡前的大战当是如何的激烈。

他不是没有想过孤身一人先前往那里,但在数以百万计的蛮军面前,一人的力量是何其单薄,去了于事无补,还可能让整个江东军失了阵脚。

这时,一声巨大的龙吟之声响起。

然后又是数声龙吟之声。

苏长安接着帝江带来的力量运集灵力看向远处,隐隐约约间,他看见远方的天穹之上,似有两只巨龙在厮杀。

那是何其壮丽的场景?

苏长安的双眸不禁一滞。

龙!

那两只龙不似以往那些通过灵力幻化出的龙,只有虚体,那两条巨龙如有实质一般。

这应当算得上苏长安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他不禁有些出神。

嘴里也下意识的出一声呢喃。

“那是龙吗?”

他根本无法想象在那嘉汉郡外究竟生了什么,蛮军与蜀军的大战为何会招来两头巨龙,这种生物似乎只存在于传说中,从未有人真正见过他们的面目,而现在他们就出现在天际。

而就在那是,苏长安的胸膛处忽的传来一阵骚动,一只细蛇自他的胸口处爬出,立在了他的肩头,他卷起了自己的尾巴,直起了脑袋,与苏长安一般望向远方的天际。

他的眼睛在那时浮现出一抹说不清却又道不明的神,似缅怀又似向往。

“那就是龙吗?”苏长安忍不住问道。

“唔。”那细蛇点了点头,脸上的神依然凝重。

神情极为肃穆,丝毫没有了寻常与苏泰争酒时的嬉笑怒骂之。

“原来这世上真的有龙。”苏长安愣愣的说道,“这就是你要成为的东西的吗?”

他清晰的记得在幽云岭中,这细蛇曾说过待他渡劫成龙,需要苏长安相助,而苏长安也是以此为要挟,请他出山,击杀的那些黑神。

但细蛇却在那时摇了摇头。

他吐了吐信子,低下了自己的渗透,眸子中的光芒忽的黯淡了下来。

他轻轻的呢喃道。

“不,这世上从无真龙。”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五十四章 世上无真龙(下)

嘉汉郡外的战场愈黯淡了下来。

而巨龙的厮杀还在继续。

帝王的厮杀也亦在继续。

星光似乎都被这漫天的剑意与杀气所震慑纷纷隐没了下来。

于是,诺大的嘉汉郡外,便只有帝王的剑光闪耀以及巨龙的嘶吼作响。

蛮族们忘了进攻,曾经不可一世的龙隼大军在巨龙的威压下瑟瑟抖。

蜀军们忘记了防守,他们愣愣的看着天际之上那令他们永世难忘的情景。

“你不是不愿做那帝王吗?你不是不愿看见生灵涂炭吗?那你做了些什么?你开了神冢,与你最厌恶的星辰阁合作?”6离尘狞笑着说道,手中的长剑翻飞,黑的邪力萦绕在他的周围。

“”6离凡沉默。

他挡下了6离尘汹涌的剑招,眉宇中的神冰冷。

“你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骗子!什么苍生大义?什么社稷为重?都是你掩饰自己懦弱的借口!”6离尘这般说道,他的声线在那时变得极为高亢,就像是从喉咙中嘶吼出来的一般。

“我大汉的江山,千百年的社稷就因为你的软弱付之一炬!”6离尘继续说道,他的双眸渐渐变得血红,手中的攻势也愈凌冽。

6离凡愈沉默,他再次荡开了6离尘的剑招。

身子轻飘飘的退去数丈,而后看着眼前那个男人,看着他的弟弟。

6离尘那俊朗又冰冷的脸庞上不知何时已经滚了泪珠。

他的满脸恨意,双目血红,却又在鼓起。

那模样极为怪异,诡异得近乎扭曲。

6离凡在那时终于缓缓的张开嘴,他轻声说道。声线却极为清晰的荡开,传入了在场每个生灵的耳中。

“你说得对,我很自私。苍生大义都是我欺骗自己的借口。”

这样的坦然,让6离尘一怔。

随即一抹癫狂的笑意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那,现在的你又有什么资格站在我的面前?你既保不住大汉江山,那便让开!那便看着我将我们失去的东西重新夺回来!”

6离凡却在那时摇了摇头。

他身上的气势在那一刻忽的汹涌了起来,他平静的看着6离尘,说道:“现在的我不是大汉的皇族,亦不是天岚院的开阳。”

“我只是一个没了妻子的丈夫。”

“我要复仇。仅此而已。”

此言一落,那只由他所唤出的苍龙似乎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决意,忽的周身气势大盛。只见他一爪撕开那头黑龙头上的鬓毛,身子一动猛地朝着那黑龙的一只利爪咬去。

黑龙吃痛出一声嘶吼,想要反击,但苍龙的尾鞭在那一刻呼啸而至,狠狠的抽打在他的身躯。他的身子一震,苍龙的身子便在这时压了上来,四只利爪狠狠的刺入了黑龙的身躯。

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乌黑的鲜血便顺着黑龙的伤口开始不断的往外流淌。

6离凡的身子也在那一刻动了起来。

这一次他的度极快,快到6离尘也来不及捕捉到他的身影,但下一刻,他便已然来到了他的跟前,明晃晃的长剑裹挟着漫天的剑意呼啸而至。

回过神来的6离尘赶忙横剑于胸前,试图挡下这一剑。

自然,他做到了。

但他却错估了6离凡这一剑之中所蕴含的威能。

而他也必须为此付出应有的代价。

只见他的身子一震,一口鲜血喷出,在半空之中倒退数丈方才稳住自己的身形。

“怎么可能?”他的脸上浮出一抹震惊之。

他可是获得了某些大能的护佑,拥有堪比太上的力量,而6离凡的修为,他很清楚,在神冢之时,这位男人失去了自己的星星,他连星殒都不是,又如何会是他的对手?

他想不明白,他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6离凡此刻的脸依旧冷峻,他看着自己的弟弟,眸子中竟然闪过一丝怜悯。

“我失去过我的星星,但我曾经是太上,货真价实的太上。”他这般说道,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在货真价实二字之上咬了重音。“我拥有自己的道,也登临过那无上之境。”

“我失去了星星,断了命线。可同时那些束缚在苍生身上的因果之力也不再对我生效!”

“而我也再次拥有了自己的星星!现在的我是星殒,真正的星殒。”此言一落,他周身的气势再次升腾,昏暗的夜空之中忽的有一道星光射下,照在他的身躯。

他沐浴着星光,周身有苍龙相绕,双眸有神光乍现。

诸人看着这样的情形,眸子不自觉上移。

在那夜空之中不知何时有了一颗星辰闪耀,那颗星星众人极为熟悉。

它有一个很好听,同时也很让人敬畏的名讳。

它叫紫薇!

帝王之星紫薇。

6离凡放弃了自己的开阳命星,但觉醒了自己曾经放弃的帝王命格,唤醒了那颗紫薇命星。当然,这世上不止他一位紫薇星殒,可正如他所言,他是真正的星殒,也是真正的紫薇星君,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位真正的帝王。

滔天的气势在那时笼罩在了6离凡身躯。

他冰冷的脸第一次浮现出恐惧的神。

他的头顶响起了一阵悲鸣,那只黑的巨龙终于在苍龙凌冽的攻势下失去了反抗能力,他的身子一震抽搐,最后终于带着满腔的不甘彻底烟消云散在苍龙的利爪之下。

作为这命格主人的6离尘,双眸一暗,自然不可避免的遭到了反噬。

可以一切远未结束。

6离凡的身子又一次动了起来。

他裹狭着漫天的剑意,拖着灿烂的星光,来到了6离尘的身前。

而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他那把雪白的长剑。

伴随着一声轻响。

6离尘眸子中的彩瞬息凝固。

那把剑,就这样刺入了他的胸口,没有一丝丝预兆,就这般轻易的刺入了他的胸口。

一切都那般突然。

鲜血不止的流淌,他的头慢慢底下,最后垂在了6离凡的肩膀。

6离凡没有动。

他像是被定住了一般,愣愣的站在原地。

数十年的大仇得报,可此刻他的心底却没有那么一丝的欣喜,在那时涌上他心头的是无边无际的空虚。

“哥哥。”耳畔想起了6离尘虚弱的声音。

“告诉告诉你一个一个秘密”

他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似乎此时,出声音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这这世上”

“没有真龙。”

此言说罢,他眸子中的彩如潮水一般退去。

而也就在那时,他已经没了气息的身子忽的传来一阵令人心颤的气息,本来低垂的脑袋忽的抬起,如血一般的猩红蓦然浮现。

“小心!”

苏曌的惊呼声在那一刻传到了6离凡的耳中。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五十五章 一直都在

6离尘死了吗?

死了。

6离凡很确定这一点。

他的剑准确无误的刺入了6离尘的胸口。

即使是星殒,即使是太上,被刺中了心脏之后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但6离尘的生机在短暂的消散之后,又忽的磅礴了起来,他的双目化成了血红,强悍无比的气势开始在他的身上升腾而起。

6离凡隐约听见了耳畔传来苏曌的惊呼,但下一刻,他的身子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栽倒下去。

“若是你的命星换作其他的星辰,或许我已经死在了你的手中,可惜,你点亮了紫薇。”6离尘看着自己哥哥慢慢坠落的身子,这般呢喃道。

6离凡的命格是真龙,点亮的命星是紫薇。

那是帝王之星,亦是真龙之星。

可惜的是,天道不全,这世上从诞生之初,在某些人或明或暗的操控之下,从未有过真龙诞生。

所以,帝王之星却无真龙之道相护。

因此,天道不全,紫薇星并算不得一颗真正的星星。

即使6离凡摆脱了天人的束缚,可他的星星却不是一颗完整的星星,他亦算不得一位真正的星殒。因此他杀不死太上,哪怕太上只是左道,他已经杀不死。

6离尘的剑又一次举了起来,磅礴的邪力开始朝着他的剑身汇集。

他知道,只要他将这一剑挥出,6离凡的身躯连同他的灵魂都会尽数湮灭在那股邪力之下。

而他很确定的是,他会这么做。

于是下一刻,磅礴的邪力自他的剑身上奔涌而出。

眼看着就要将6离凡的身子吞没。

但就在那时,一声稚嫩的轻诧响了起来。

“天岚!”

那声音这般呼喊道。

昏暗的夜空之中忽的有七颗星辰亮起,一道娇小的身子忽的出现在了6离凡的身前。

她提着一把比她的身子还要大上一分的长刀,眉目紧皱,煞气在脸上涌动。

“徐让!”

她这般呼喊道,七星之中一位背负双枪的虚影浮现,他挡在了女孩与那邪气之前。

武士与恶狼的虚影浮现,他手持双枪,枪出如龙。

但邪气太过汹涌,那虚影也只是抵挡可三息的光景便瞬息消散。

“花非昨!”

女孩并不因此而气馁,她又一次呼喊道,于是一位身着红袍的虚影再次浮现,那虚影自出现的一刹那,无数墨的江龙恶蟒呼啸而出,迎上那邪力。

但很快又被那邪力剿得粉碎。

“罗玉儿!”

“郭雀!”

“北通玄!”

“青鸾!”

“莫听雨!”

又是一道道虚影浮现,一次又一次的冲向那邪力,却又一次又一次被撕碎。

邪力虽然减弱了几分,但依然汹涌的扑来,转眼便到了女孩的跟前。

女孩的额头上渐渐浮现出了一抹汗迹。

她沉着眉头,无尘无垢的眸子深处忽的闪过一抹决意。

一股浩瀚的力量开始自她的踢被奔涌而出。

她的背后在那时有三道虚影浮现。

凤凰!

帝江!

刀客!

而天际的七星亦在那时开始旋转,聚合。

最后竟然渐渐的融为了一体,化作了一道无比明亮的星辰,晦暗的沙场在那颗星辰的照耀下,明亮的恍若白昼。

七星的虚影再次浮现与女孩身后的三道虚影渐渐何为一体。

女孩沉么眉头,朱唇微启。

她说。

“苏长安!”

在那一瞬间,虚影们终于合为了一体。

于是一位手持长刀男子虚影在一片璀璨的星光中出现在了少女的身后。

他就像一位武士,将少女的身躯包裹在自己的星光之下。

女孩的身子在那一刻高高跃起,她的背后的刀客也在那时高高跃起。

他们几乎同时将手中的刀举过了头顶,星光之中他的身子好似融为了一体。

所有人都呆滞了下来,愣愣的看着半空之中那少女的身影。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少女的刀与刀客的刀斩在了那漫天的邪力之上。

那邪力犹如遇见了自己的克星,开始出一阵极不规律的颤抖。

而女孩的刀与刀客的刀也在那时开始抖动,显然是遇到了不小的阻力。

但那时,天际之上那颗明亮的星辰星光大作,那星光就像是穿越无穷的时光一般,从未来直抵现在,直直的照在了那刀客的身上。刀客的虚影沐浴在这星光之下,他呆滞的双眸忽的活络了起来,那一刻,他就像是变作了一位真正的人一般。

只见他眸子中神光一闪,少女胸前那枚黑的长剑饰品忽的一阵颤抖,随后猛的一震竟然就自己脱落了女孩的胸前,飞了出去。

同样沐浴在星光之下,那枚黑的长剑饰品开始膨胀,瞬息的光景便豁然化作了一把通体黝黑的长剑。

那刀客虚影在那时,嘴唇缓缓张开。

那把黑的长剑剑身开始颤抖,似乎是在等待着某种期待已久的召唤。

“三千莲花绽!”

伴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黑的长剑之上无数灵剑从他的剑身之中飞射而出,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冲入了那漫天的邪力之中。

而后,一朵朵白的莲花绽开。

那白的剑芒所到之处,黑的邪力开始不断的消散。

瞬息的光景之后,漫天的邪力便已然散去,只余下满地的剑影莲花。

6离尘的脸在那时变得极为难看,他惊尤不定的看着那个女孩,准确的说,是看着那女孩身后的那位刀客虚影。

他从那虚影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可怕的气息,那气息让他不由得心生颤抖。

少女看着满池的莲花,身子一怔。

她愣愣的转过了头,看向身后那位刀客虚影。

她有些恐惧的抬起头,小心翼翼的问道:“是是你吗?”

她的声线很轻,轻得就像是怕惊醒了什么。

那虚影在那时亦低下了头,看向那女孩。

他的眸子中浮现出一抹温柔,他在那时伸出了自己的手,缓缓的放在了女孩的头顶,轻轻的摸了摸她漂亮的头。

他的嘴唇缓缓张开,极为艰难的吐出了一个音节。

他说。

“乖。”

泪水终于在那时包裹不住,从女孩的双眸之中翻涌而下。

“原来,原来,你一直都在”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五十六章 苏长安与苏长安

6离尘的目光阴晴不定的在女孩与她身后的那位刀客虚影之间流转。

他能在6离凡的杀招之下苟活下来依仗的是摘星楼的某位大能在他体内留下的一丝天道之力。

须知,世间修行者数以百万甚至千万计。

而他们所追寻的东西,归根结底便是道。

世上曾有先贤曾言,世有大道三千,左道八百。

修行者但凡想要成其大道,修成星殒便必须拥有自己的道。

而这所有的道中,唯天道最高,凌驾于所有道之上,又将所有的道包裹其中。

6离尘的体内有一丝天道之力,虽然薄弱,但却与这方天地的相连,寻常人根本难以伤到他。

除非修行者拥有一条完整的道,脱离了天地因果的束缚,方才能将之击杀。

6离凡做到了这一点,他拥有帝王之道,同时也因为曾经割舍了自己的命星,断掉了自己的命线,而不再受天地束缚。

按理说,他应当能够杀死6离尘。

可是偏偏帝王之道,须有真龙相护。

而这世界偏偏从未有过真龙。

因此,帝王之道本身就是一条并不完全的道。

所以,6离凡没有杀死6离尘。

但,此刻,6离尘却在那道刀客的虚影身上感受到了一股足以将他杀死的力量。

那究竟是什么,以6离尘的眼界,说不真切,但他却很确信那虚影的确拥有这样的力量。

他的目光一阵流转,最后定格在了那个女孩的身上。

他意识到这道虚影是这个女孩召唤出的,只要杀了她,那虚影便自然散去,而他便可以免除这样的祸端。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的眸子中便浮现一抹杀机。

而后,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的身子动了起来,拖着漫天的邪力,以极快的度朝着那女孩杀了过去。

而此刻,女孩还在看着那刀客的虚影,怔怔的愣,直到6离尘的剑抵达她的背后,她依然沉寂在某种情绪之中未曾有过半点反应。

可这些情形都被女孩身后的那名刀客虚影看得一清二楚。

他的眉宇间在那时涌出一抹浓重的煞气。

“尔敢!”

他出这样一声怒吼,声线缥缈就像是从万里之外传来。

然后他的大手一拉,便将女孩猛地拽到了身后,随后自己的身躯迎上,手中的长刀虚影对上了6离尘呼啸而来的长剑。

轰然巨响乍起。

刀客的虚影与6离尘的身子在短暂的接触后随即纷纷爆退而去。

6离尘长剑杵地这才站定了身子,他望向那刀客虚影,眸子中的光芒闪烁,他从方才虚影那番表现之中意识到这虚影是一个活物,他不禁问道:“你究竟是谁?”

刀客虚影并没有理会6离尘的问题,他转头看了看身后的女孩,知道确定她没有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而后他再次转身,面向6离尘,手中的长刀一振,一道雪白的刀光亮起。

他昂立于天地间,头顶上的星光璀璨。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冰冷的声线之中透露着天神一般睥睨众生的威严。

他说。

“我叫苏长安!”

而后他的身子犹如流光一般瞬息而至来到了6离尘的身前,还不待6离尘反应过来,他的长刀便直直的去向了6离尘的面门。

于此同时,那黑长剑所唤出的三千灵剑犹如百鸟朝凤一般跟随着那刀客的虚影,直直的射向6离尘。

仓皇之间,6离尘唤起周身的黑邪力,在自己的身前撑起了屏障。

但那汹涌的邪力在那刀客虚影的攻势之下却犹若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

几乎没有任何的阻碍刀客的刀与剑穿透了6离尘的邪力屏障,直抵他的面门。

6离尘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他生出一种极为奇怪的感觉。

从力量的层次上来讲,虚影的攻势极为寻常,甚至其中所包裹的灵力波动也少得可怜,按道理来讲断不会是他的对手。

可那刀客的攻势又确实穿越了他的邪力屏障,毫无阻碍的抵达了他的身前。

就好像他的邪力与刀客的刀剑完全不是处在一个层次的事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6离尘看着他越来越近的长刀与利剑,疑惑浮上心头。

但很快他便醒悟了过来。

是道蕴!

这虚影说掌握的道,越了这世上一切的道,甚至足以与天道抗衡!

6离尘不清楚那究竟是怎样可怕的道,而他也确实没有了世间去思考这件事情。

因为刀客的攻势终于狠狠的击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如受重创,甚至顿时倒飞出去,狠狠的栽倒在蛮军的阵营之中。

拓跋元武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抹惶恐之,他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6离尘,又看了看那位正提着刀,周身缠绕着剑影的刀客虚影。

6离尘可是圣子们派来的圣使大人,他所展现出来的实力是他只能仰望的存在。

可他现在败了。

败得那般彻底,败在那位自称苏长安的刀客虚影的手中。

他真的是苏长安吗?

这个疑问不可置否的浮现在拓跋元武的心头,若是仔细看来,那刀客虚影脸上的轮廓与苏长安却又那么几分相似之处,但年纪却要大上许多。

而这时,那虚影对于诸人敬畏的眼神视而不见,他继续向前。

所到之处,星光璀璨。

蛮子们终于意识到这刀客的目标是那位正躺在地上的圣使大人。

他们微微犹豫,却终于抵不过心头的恐惧,纷纷退让开来。

于是如潮水一般的蛮军便在那时生生的为刀客让出了一条道来,将他们方才还憧憬万分的圣使大人,送入死境。

刀客的嘴角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他正要走到6离尘的跟前。

可就在那时,虚空之中忽的传来一声绵长的叹息。

天际之上的云海忽的开始自远方汇集,在数息之后形成了一张巨大却又极不清晰的人脸。

刀客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他仰头看向天际那张人脸,冰冷的双眸之中狂暴的杀意开始涌现。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那人脸的嘴唇抖动,如同黄钟大吕一般的声音蓦然响起。

“你难道就该出现在这里?”虚影反问道。

那人脸一愣,显然虚影的话中透露出了许多的信息,至少他应当是知晓自己的身份。

只是二人的不该,却所指不同,他所言的不该是指时间,而虚影所言的是指空间。

“你知道的很多。”良久沉默之后,那人脸再次说道。

诺大的嘉汉郡已经在那时彻底安静的了下来,这一系列的变化早已出了诸人的预期。

“比你想象得多。”虚影回应道。

“可你得回去了,这毕竟只是你的投影,在这个时空,你不是我的对手。”

人脸这般说道,穹顶之上黑的邪力汇集成漫天的乌云,开始疯狂的朝着人脸汇集,他们越聚越多,很快便将整个夜空都给遮蔽,只有那虚影头顶的一颗星辰还在固执的闪烁,向着人间洒下一片星光。

“是吗?”虚影反问道。

无需赘言,他们之间的仇恨早已铭心刻骨,早已脱了这世上的时间与空间。

几乎就在那一瞬间,刀客的身子再次动了起来。

他高高跃起,手中的刀被他举过了头顶,他的周身映着漫天的星光,双眸因愤怒而充血,因充血而猩红。

他就像是一头暴怒的雄狮,夜风中飘荡的长就是他如利剑一般的鬓毛。

他又像是一位君临天下的神祇,向着乱臣颁布死亡的裁决。

天际之中的人脸双眸中不可避免的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便散去。

那乌云渐渐收敛,向着内部凝实,最后竟然便化作一道虚无缥缈的人影。

他的手在那时张开,天地间的万物似乎收到了某种难以抵御的敕令,他与刀客的身影在那时凝固,而后二者的距离开始拉升。

那是一种极为抽象的概念。

就好像二者之间的空间开始扭曲,无限的延长。

本来已经到了那邪力人影身前的长刀忽然变得遥远。

刀客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半分的恐惧或是不安。

他的双眸之中神光一闪,那邪力人影生出的双手忽的变得缓慢,而周遭诸人的脸上的神情也瞬息凝固,时间好似在那时静止了下来。

而刀客便在那时身子不断的向前跃动,试图将自己的刀斩在那邪影之上。

但刀客那凝聚时间的本领似乎对于邪影并没有起到想象中那般好的作用,他的度虽然变得缓慢,但却不似周围那些蛮军或者蜀军那般彻底停滞了下来。

空间的拉升还在继续,只是相比于之前要缓慢得多。

于是刀客飞向前,空间也不断拉升。

二者陷入了时间与空间交错的乱流。

他们再也无法收手,只有一方力竭,或是另一方被长刀斩落,否者这样的追逐会永远,却又无休止的持续下去。

当然这样的漫长的对决对于已经被凝固了时间的诸人却只是一瞬那般短暂。

邪影周身的邪气开始不稳定的翻滚,显然这样的使用规则之力已经让他感到乏力,他的眉头渐渐沉了下来,虚影的强大远远出了他的预料。

而那刀客虚影头顶的星光也渐渐开始黯淡,这样动用时间之力,也同样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更何况,这虚影还只是他本体的一个投影,降临在这个时空,他的力量遭到了极大的削弱。

这世上再漫长的追逐也有停下的一天。

也不知过了多久的光景。

因为时间的停滞,这样的概念变得有些模糊,或者说在停滞的时光中,时间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概念。

周遭的时间再次动了起来。

诸人的脸上的诧异开始蔓延。

刀客的刀终于来到了邪影的身前,却在离他身子不过半寸的地方生生停住。

他头顶璀璨的星光一阵闪烁,却只是回光返照,在下一刻极为突兀的戛然而止。

那颗星星熄灭了,他的身子也在那时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一般,直直的下坠。

恐惧的神在那邪影的脸上停留的片刻,随即狂喜之涌上。

不可否认的是,在那一刻,他确以为刀客会将他杀死,但事实上,终究还是他赢了。

来自未来的投影,终究难以穿越时空的力量,将他击杀,但即使如此,能做到这样的地步,邪影也可以想象,未来的他将是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地上的女孩看见这样的情形,她几乎想也不想的运集起周身的灵力,飞奔到那刀客虚影落下的方向,将他的身子接住。

她看着他渐渐变得模糊的身子,眼眶中的泪水不住的涌下。

“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走!你不要走!”

“傻孩子。”虚影看着女孩,疲倦的双眸中满是温柔。

“是人都有死的一天。”

“何况,我早就死了”

“能再看见你,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虚影的安慰并没有让女孩的状态好起来,她眼中的泪水愈汹涌。

曾经的怨恨,曾经的不理解,在虚影渐渐消散的身影中尽数烟消云散。

“求求你,不要走!不要走!”她疯狂的摇着脑袋,不断的说着。

但刀客的身子却不受控制的愈模糊,眼看着就要消散在天地间。

“想不到你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和你娘一样漂亮。”

男子呢喃道,双眸中的彩渐渐变得空洞。

“真想再看她一眼啊”

他说完这一句话,终于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他的伸出想要抚摸女孩脸颊的手,在那时戛然而止,然后幻化成光点朝着远方散去。

“不要!不要!!不要!!!”女孩慌乱的生出手想要抓住那些光点,以此挽留住刀客,但那些东西又怎是常人抓得住的东西?

男子的身子终于彻底消散在了天地间,就好似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穹顶之上的邪影寒着双眸看着这一切,女孩与虚影的对话他听得极为真切。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虚影竟然并非一道投影,而是一缕不愿散去的亡魂,他的眸子变得阴沉起来,他无法想象未来的世界究竟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生出这般恐怖的存在,即使是一缕亡魂也差点要了他的性命。

他要找出那个人,在他未有长成之前,便将之扼杀!

而现在,他将目光放在了那低头哭泣的女孩身上。

他意识到这女孩与那亡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的气息极为相似,他自然不能留她。

于是磅礴的邪力开始汇集,他就要在那时出手。

而也就是这时,蛮军的后方开始了一阵嘈杂的呼喊,似乎有什么人冲杀了进来。

一道刀光自邪影的背后亮起,他心头一动,不得不暂时收起对女孩的攻势,转身一挡,将那袭来的刀光击退。

而刀光的主人也在那时退到了女孩身前。

“你没事?”他极为紧张的看着身后的女孩。

女孩此刻亦怔怔的看着他,双眸之中还带着泪痕,但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复杂。

这让那刀光的主人极为不解。

邪影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气息,那时方才那刀客身上的气息。

他们就是一个人!

这样的念头在邪影的心头升起。

有些荒谬,却掩不住的窃喜,方才他还想着将这人扼杀,而转眼他便自己送上了门来。

“你叫什么名字?”他这般问道。

刀光的主人闻言一愣,他看了看女孩又看了看天上的邪影。

虽然并不知晓究竟生了什么,但他却不难猜测出女孩这般奇怪的状态是由那邪影而致。

狂暴的杀气在那一刻涌上他的眉梢,他周身的灵力翻涌。

“我叫苏长安!”

他冷着眉头这般说道,手中的长刀被他紧紧握住。

女孩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隐隐间似乎与方才那虚影的身子相重叠。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五十七章 狠狠的揍他

江东的大军终于赶到了嘉汉郡外。

算不得及时,不知为何蛮军已经停下了自己的攻势,苏长安没有去纠结这是为何,而是直接指挥起了大军朝着蛮子们动了进攻。

措不及防的蛮军在这样的突袭之下,可谓是措不及防,节节败退。

而苏长安见局势稳定,便将指挥的大权交到了穆梁山的手中。

论起行军打仗,他比之在场的大多数将领都差之甚远,因此将这样的事情交到他们手中苏长安倒也放心。

而自己则掠过了潮水般的蛮军直接来到了嘉汉郡外。

之前远远的他便感觉到了此处的异样,尤其是之前那两头巨龙给予了他极大的震撼。而此刻天际那道邪影也令他极为不喜,更何况他赶到之时便看见了那邪影正要对苏曌出手,他如何能作壁上观?

苏曌这女孩来历神秘,但处处透着与他有着密切的联系,加之郭雀的之前的证实。

苏曌几乎已经坐定了苏长安女儿的身份。

这事说来荒唐。

苏长安才二十出头,便有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儿。

他自然没办法太过坦然的接受这件事,不过有人想要伤害苏曌,他却也是第一个不答应。

因此他仰头看向天际那道邪影,问道:“你就是九婴圣子?”

这并不是个特别难以猜出的身份。

这邪影的周身涌动的力量,加之拓跋元武等人对其言听计从的态度,都无一将这一点表明得清清楚楚。

邪影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苏长安的问题,他上下打量着苏长安,就像是在打量某样精美的事物。

“你很不错,怪不得能到达那种地步。或许未来你会对我们造成不小的困扰,但可惜的是,你不再拥有这样的机会。”

“因为你会死在这里。”邪影低沉着声线这般说道。

他的声音极为特别,就像是带着某种奇异的音调,周天万物似乎都在那一刻活了过来,无数或明或暗的声音响起,萦绕在苏长安的耳畔。

他们说:“死!”

苏长安脸上的神在那一刻变得难看起来,他能从这样的变化之中感受到这邪影可怕的力量。

他很强!

比之前他所遇到的任何人都要强!

似乎这邪影就是这方天地的主人,他的一言一行皆牵动着整个世界的气息,他的命令便是这个世界的旨意。

但苏长安却没有因此而生出半分的退意。

这一路走来,想致他于死地的人,从来不止一个。

他们对于每个时期的苏长安来说都是那般强大,那般不可力敌。

但他却还好好的活着,他日复一日的强大。

而这一次,他觉得也不例外。

更何况他的身后还有着一个他必须要保护的人。

他没有退缩的打算,他的刀被他伸了出来,周身的灵力涌动。

而就在那时,他的肩膀却被人轻轻的拍了一拍。

苏长安一愣,回望去,却见苏曌此刻正含着泪珠,愣愣的看着他。

他有些不解,正要询问,但苏曌的手却在那时伸了出来。

一把长刀递了过来。

苏长安又是一愣,他认出了那把刀。

那是九难!

莫听雨的刀。

“爹,给我狠狠的揍他!”苏曌的嘴唇微微张开,这般说道。

苏长安并没有适应这个忽如其来的称呼,这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一个还未成婚的男子,多少有些突兀。

但他看着苏曌脸上的泪痕,却有些心疼。

因此,他接过了那把刀,对着苏曌狠狠的点了点头,极为认真的回应道:“好!”

此言一落。

女孩带着泪痕的双眼弯成了月牙状。

她笑了起来。

咯咯的笑声好似这世上最美妙的音律,回荡在苏长安的耳畔。

他看着苏曌,似乎想要记下这平身最美的画面。

而女孩也在那时忽的上前,走到苏长安的身旁,踮起了脚尖,在他的脸庞轻轻一点。

一股莫名的感觉传遍了苏长安的全身,他像是饮下了一坛烈酒,身子一个激灵。

“等着我。”他说完这句,身子便豁然转了过去,再一次面向天际那道邪影。

夏侯血被他收入了鞘中,九难刀时隔一年之后再一次被他握于了手中。

那刀在那时出一声欢快的清鸣,似乎是在为又一次回到他的手中而感到兴奋。

而穹顶之上的那道邪影早已受够了苏长安对他的无视,他感到愤怒,以他的身份,这世上敢这样无视他的人他从未遇到。

于是他收起了与苏长安对话的性子,他的眉头一挑,漫天的邪力涌动,化作一只只巨大的蛟龙恶蟒,拖着黑的残影直直的朝着苏长安涌去。

这只是他随意的一击。

但他却很自信,苏长安会在这一击之下身形俱灭。

他看得透彻,虽然未来的苏长安极为强大,可现在的他,却那般羸弱,甚至连星殒都不是,而他这一击,足以让这世上大多数的星殒当场身亡,何况苏长安呢?

于是,笑意在那时浮现在了他的脸庞。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苏长安身死时的惨状。

但苏长安面对那漫天邪力汇集而成的蛟龙恶蟒,看着他们嘶吼呼啸而来的身影,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惧意。

他沉着眉头,匣中剑鸣如龙。

一柄黑的长剑飞出,带着三千雪白的灵剑,犹如剑龙一般汇集,而他的身子也在那时一跃,落在了那剑龙的头顶。

“前辈助我!”

他出这样一声怒吼,那三千灵剑一阵剑鸣,随后三千道刀客虚影浮现。

他们一袭白衣,手持长刀,面冷峻,一如此刻的苏长安。

“给我破!”

他又是一声暴喝,长刀在那时被他举起,而三千刀客的刀也在那时举起。

那一刻。

剑意,刀意汇集在一起。

浩瀚的灵压如浪潮一般荡开。

剑龙载着这漫天的刀意,载着苏长安与刀客们迎上了那些蛟龙恶蟒。

嘶鸣声响起。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蛟龙恶蟒,都在那时纷纷如受重创,在苏长安与刀客们长刀之下,从头部正中纷纷被斩成两段。

他们残躯在空中一阵挣扎似的翻滚,最后却难以逃脱消散的命运。

而在击溃了这漫天邪力之后,剑龙呼啸着继续向前,转眼便来到了那邪影的跟前。

这显然已经出了邪影的预料。

他的脸上猖狂的笑意瞬息凝固,想要抬手抵御,但身子却有些不听使唤。

在方才与那虚影的对决之中他消耗了极大的力量以至于此刻他的身体,似乎并不如他想象中那般灵活。

而苏长安刀在那时直抵他的面门。

邪影很清楚,这一刀并不能真正的伤害到他,但他却不能容忍自己被这样一个凡人所伤。

可也就在这时,苏长安不知作何想,忽的收回了自己的刀,他握手为拳,在邪影诧异又愤怒的眼神中,狠狠的砸在了邪影的脸上。

“我女儿说,我得狠狠的揍你。”

苏长安看着邪影暴退出去的身子,这般冷冷说道。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五十八章 归墟

苏长安这一拳用力极大。

措不及防的邪影飞出数丈之后方才稳住了身形。

他与方才那刀客虚影一般,这具躯壳说到底只是他的化身。

但不同的是,他属于这个时空,他能调集这时空的力量慢慢恢复自身的灵力,而那刀客虚影却不能。

这也是他能战胜那刀客的缘由。

苏长安这一拳,自然是打在了他的身上。

对于他的身份来说,这一拳,算得上是极大的侮辱。

可同时,在他看来,苏长安也愚蠢之极。

他本来有机会重创他,可是他却因为某些无聊至极的愤怒,而选择了羞辱他。

这让他有了一丝的机会,而这个机会,让他足以恢复一些灵力,那时,以苏长安的修为,便决计不会是他的对手。

他站直了身子,并没有急着出手,他已经收起了心底的轻视,他要积蓄力量,下一次出手他不会再有任何保留,他要彻底撕碎苏长安的身躯,他要让他神形俱灭。

可令他诧异的是,苏长安也同样没有出手。

那少年立于剑龙之上,冷冷的看着他。

嘴角勾起的笑意中满是嘲弄。

“你身上的气息很特别,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苏长安打量着邪影,这般说道。“可你掌握着神血,这么说来你应当是摘星楼的主人?或者说这具身躯只是你的化身,那么你的本体,应该就是那天门之外的天人了?”

“嗯?”邪影一愣,显然对于苏长安道出他的根底多少有些吃惊。不过已经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邪影很快便从这样的震惊之中恢复了过来。

“你知道得很多嘛?怪不得可以成长到那种地步。”

苏长安并不清楚,邪影口中的那种地步究竟是何种地步,但他也并不在意。

他沉着眉头问道:“既是天人,掌管天道,又为何引来邪祟祸乱人间?”

邪影的双眸在那时一凝,他再一次仔细的打量了苏长安一番。

很快他便在苏长安体内感受到了某些特别的东西。

“你的体内有烛阴的神性,看样子那些家伙最近并不安分。”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邪影的顾左右而言他,让他一阵不喜。不过他也没兴趣去参合天人与诸神之间的陈年往事。

“不过你们也就这点本事,怪不得当年还需暗中做些手脚才能取代真神的统治,倒着实可悲,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无法得到天道完全的认可,为了延续自己的统治,这才招来了邪神。”他继续说道,依然没有趁着邪影受伤而出手的意思。

似乎只想趁着这个空档讨些口舌之利。

这在诸人看来多少有些不智,毕竟他们曾亲眼目睹过那邪影恐怖的力量,唯有苏曌在那时嘴角挂起了一抹笑意,好似对于苏长安此举极为赞赏一般。

而不得不承认的是,苏长安这番话显然触到了邪影的痛楚。

他周身的邪气一阵翻滚,双眸之中似有汹汹的火焰升腾。

“你区区凡人,怎敢妄议天威?这天下之事,尤其是你看到的那般简单?”说着,他周身的气势开始升腾,磅礴的灵力倾泻而出,这方世界在那时也似乎安静了下来,在他的威严之下,低臣服。

显然,在苏长安说话的这一小段时间里,邪影的力量已经恢复了一些。

虽然还未有恢复到全盛状态,但想要杀死苏长安,却应当不是难事。

“小子,你得为你的猖狂浮出代价!”

他寒眸说道。

“我大道修成已然数千年,其中蕴含天道威能,能死在这一招之下,你也算得上死而无憾了。”

他言罢,磅礴的灵压犹如潮水一般涌出,周遭那些蛮军在这股威压下瑟瑟抖,一些修为羸弱之人,甚至当场七窍流血而死。而就是拓跋元武一干大能,也不的运集灵力抵御这可怕的威严。

而面对这样强悍的力量苏长安的脸上却没半分的惧意,他甚至依然云淡风景的嘲弄道:“是吗?那就让我看看你这所谓的天人究竟有何等本事?”

邪影着实想不透彻此刻的苏长安究竟有何依仗还敢与之叫嚣?

他连星殒都不是,就算有些本事,却也决计不会是他的对手。

因此他阴沉着脸,周身的灵压更甚,他要使出最强的一招,要让苏长安见识一番凡人与天人之间巨大得几乎不可逾越的鸿沟。

“天道往复,众生轮回。”

他的双眸在那时轻轻闭上,天地间无数灵力在他的呢喃之下,开始朝着他的身体汇集。

他的身后在那时忽的浮现一道圆形的轮盘,缓慢而厚重的转动。

而灵力的汇集,也使得这轮盘之上所包裹的彩愈明亮。

“我以天道之名,掌管世界!”

“我以天道之力,镇压诸邪!”

随着他如同梦呓一般的呢喃,他周身气息愈的凝实,他黑邪力翻滚的身躯也渐渐明亮的起来,四周闪动着圣洁又威严的光芒。

与之身上的邪力交错。

圣洁与邪恶融于一体,显得格外怪异。

他在那一刻仿佛已然化身为这方世界的主宰,一言一行皆牵动着这个世界的契机。

“吾乃天道。”

他的双眸豁然睁开,邪力翻滚的身躯之上,是一对光芒万丈的双眸。

“汝乃邪祟。”

“即日,吾言。”

“汝。”

“归墟。”

此言一落,天地间时间空间都在那一刻禁止了下来。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笼罩向他的身躯。

那力量极为诡异,出了所有他认知范围,甚至没有任何实体,就像是某种规则,脱了力量的限制,穿越他的肉身,直抵他的灵魂。

静谧的世界之中,响起一阵阵若有若无的呢喃。

像是敕令,又像是旨意。

他们一一言道。

“归墟!”

那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在苏长安的耳畔,不,应当说在他的灵魂深处作响。

这世上的万物都在那时开始排斥苏长安的存在,就像是要将他从这个世界彻底抹去。

不仅是身体,或是灵魂这般简单。

而是他存在的本身。

他的因果,他的故事,他的过往,乃至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

都将彻底消失。

无数的细线自他的身躯张开,一条接着一条。

无线的朝着四周延伸,而链接的对象便是那些与他有着交集的人和物。

那是他的命线,他的因果。

那是他在这世上所有的点点滴滴。

这些因果束缚了他,可同样也是因为这些因果的存在,他才存在,他也才是他。

嘶啦。

一道脆响乍起。

一条命线断开。

那声响就像是某种信号。

一声起,而后数声乍起。

一条又一条的命线断开,苏长安能够命线的感觉到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随着一条条命线的断开而不断减弱,待到所有命线断开,那他便不再存在。

他意识到,他必须做些什么。

他的心头一动头顶之上顿时七道虚影浮现,而身后帝江、凤凰、刀客的虚影亦一一浮现。

他同样与这些虚影牵引着命线,而这些虚影的身子也同样生出了命线,七星虚影的命线链接着穹顶,三魂的命线伸向不同的远方。

这股力量的加持,让苏长安得以的机会,命线断裂的度似乎稍稍变缓了那么一些。

可邪影的双眸在那时一凝,一声冷哼乍起。

“归墟!”

他犹如帝王一般的声线响起,来至这个世界的排斥之力在那时愈汹涌,耳畔再次传来的众生的呢喃。

他们说。

“归墟!”

“归墟!”

“归墟!”

苏长安的脸在那时一白,一口逆血自他的嘴中喷出。

他周身的气息顿时变得萎靡,而他身体生出的命线也在那时不断的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斩断。

嘶啦!

嘶啦!

嘶啦!

这样的声响不断传来。

他与花非昨、与罗玉儿、与郭雀、甚至与古羡君、6如月、夏侯夙玉、乃至与苏泰的命线都在此刻不断的断裂。

转眼之间,他周身的命线便只余下了十二条。

这十二条命线,多少有些不同。

他们更为粗壮,也更为结实。嗯,这似乎是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但事实就是如此。

命线之中包含着因果。

而因果这东西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

就如同一条线一般,至少得拥有两个端点,命线也是如此,显然这十一条命线的那一头并非一般的事物。

其中七星的虚影链接着穹顶,当然还有那道刀客的虚影,也是如此。在那股规则之力想要斩断他们的命线之时,昏暗的天空忽的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那是星星。

不多不少,不偏不倚的七颗星星。

他们光彩夺目,在天际排成了勺状。

朝着苏长安洒下一片灿烂的光辉。

“师叔祖师傅”苏长安仰头看着那光芒,嘴里不禁呢喃道。

他知道,那是天岚的先贤们在挽留他,在护佑他。

“囚笼之中蝼蚁,还敢与我为敌?”邪影的双眸之中闪过一丝厉,他的双手合于胸前,结出一个个深奥复杂的印记。

一道道敕令涌向穹顶,射入那星海之中的七星之上。

那七颗星辰在那时一阵抖动,光芒也黯淡了几分。但却依然固执的闪烁着,将星光洒向苏长安的身躯。

“哼,冥顽不灵。”

邪影冷笑着说道,又是一连串复杂至极的手印结出,一道道金的敕令眼看着就要飞出,射向穹顶。

那敕令之中包裹的力量极为强悍,方才那随意的一击便让星辰们星光暗淡,若是这一击再出,恐怕那些星辰中的英灵们便没有帮助苏长安的力量,

而也就在这时,远方忽的传来一声长鸣,那是凤凰的鸣叫。

“我的徒儿,你也敢动!”一道女子的声响乍起,万里之外的梧桐显然也感觉到了这处的异样,从远方出一道怒吼,以自己的力量对抗起磅礴的天地伟力,保下了他与苏长安之间的命线。

而与此同时,黑暗之中,一双眼睛忽的睁开。

那双眼睛极为特别,一只漆黑如夜,一只雪亮如昼。而苏长安仅存的是一条命线之中便有一条与这双眼眸的主人相连。

“澹台博,你们的胆子当真是越来越大了,这种禁术你也敢动用。”

那双眸子的主人这般说道,一道虚影也渐渐浮现在邪影的身侧,显然他的本体并未来到此处,降临在这里的只是他的一个化身。

他的到来加之之前那凤凰的怒吼,让邪影的身子一震,本来要出的杀招生生止住。

他很清楚,若是这双眼睛的主人想要保住苏长安的话,他想要将之杀死便不得不多费一些手脚了。但也只是如此,他杀死苏长安的心意已决,任何敢于阻止他的人都得死在这里!

“你们这些躲藏在暗处的蛆虫居然有勇气出现在我的眼前,看样子这孩子对你们很重要啊。”他戏谑的说道,手中一道道印记再次结出。

苏长安的身子便在那时出一阵剧烈的抖动,仅余的十一条命线,开始疯狂的摇晃。

“天道不全,才会被那些邪神钻了空子,你们既然接手了天道,不思补全天道,护佑这方世界,反而为了一己私利,召来邪神,如今更是使用如此禁术,当真是大逆不道。”

邪影的所作所为让那对眸子的主人双眸一寒。

“那又如何?就是你本体亲自我也未必怕你,区区一道化身也想阻止我?”邪影对于他的责问犹若未觉一般,再次催动起周身的灵力。

那一十条命线愈剧烈的摇晃眼看着便已然到了破裂的边缘。

双眸的主人闻言一阵沉默,他知道这邪影所言不假,如今的他们没有天道的护佑,此消彼长,或许已然不是这些天人的对手,此刻他这一道化身更是没有多少的力量可言,能够守住苏长安与他之间的命线便已是万幸,至于其他终究只能看苏长安自己的造化了。

这般想着,他深深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身子便缓缓散去。

苏长安毕竟只是他们与天人对抗计划中的一环,在他们准备妥当之前,他并不愿意与天人交锋。

苏长安的双眸渐渐变得血红,他感觉到这些命线即将碎裂,而天际的星辰也忽暗忽明,显然也到了极限。

可就在这时。

一道清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你敢伤他?”

那声音这般说道,伴随着一道青的身影落在了苏长安的跟前。

那是一位女子,亦是苏长安最后一道命线的主人。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五十九章 待你星明之时

接二连三出现的变故已经让这位

但这位忽然出现的青衣女子周身所散出来的气息却又让他不得不变得慎重起来。

“你又是谁?”他沉着性子问道。

他可以很真切的看到,苏长安体内有一条命线便与这位女子相连。

这是苏长安无数条命线中的一条,可这却是女子身体唯一生出的一条命线。

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以邪影的眼界,自然一眼便看出了这青衣女子的修为,乃是太上。

这是他们制定的规矩,欲成太上,须先忘情。

没有人能挣脱这样的规矩。

至少在看见这青衣女子之前,他是这样认为的。

“星辰阁,青鸾。”青衣女子这般回应道,她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雪白的长剑,上面的寒光闪烁。

“星辰阁?”邪影的眉头皱了皱,“你是白河远的人?既然如此,为何阻我行事,你不知”

邪影的话才说道一半便被青鸾生生打断。

只见她手中长剑一荡,一颗耀眼的星辰穿越星河直直的照了下来。

“你与白河远有甚关系与我何干?”她无尘无垢的眸子中没有因为邪影的话而产生半分的情感波动,就好像白河远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甲。

“我只想问你,你为何要伤他?”她说着,沐浴着星光身体中忽的一只青的巨鸟虚影升腾而起,在她的背后张开双翅,不输于邪影的帝王威严在那时蔓延开来。

这个问题落在邪影的耳中多少有些可笑。

他是什么身份?

他想要做的事,去做便可。他想要杀的人,去杀便好,什么时候又需要与人解释为什么?

因此他并没有回答青衣女子问题的意思。

而青衣女子同样也没有等待他回应的意思。

她转过头的看向神萎靡的苏长安。

他自然也看见了青鸾,许久未见,她还是那般模样,只是比之在西凉的时候,她的身上少了一份亲近,多了一份冰山一般的圣洁。

但双眸对视的一刹那,苏长安却敏锐的从其中捕捉到了某些东西。

他知道无论怎么改变,青鸾还记得他。

否者她不会出现在这里。

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短暂的双眸对视之后,青鸾便避开了苏长安的目光。

“不过是言出法随的伎俩,你也不过如此。”青鸾这般说道,她的手指微屈,然后打出一个响指。

清脆的声响犹如某种敕令。

苏长安的身子一轻,方才那股束缚着他的力量在那时烟消云散,回荡在他耳畔的呢喃也瞬息静谧了下来,但这些都还不是最神奇。

最神奇的是那些断掉的命线犹如时间倒流一般,一条又一条的自苏长安体内伸出,与另一端它们各自的主人伸出的命线在半空中相接,然后连接在了一起。

命线又重新连接到了一起。

而静止的时间也在那一瞬重新开始了流淌。

寻常人难以知晓在他们眨眼的一瞬间功夫,苏长安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生死,他们只觉得似乎邪影就要对苏长安出手,而不知何时,青衣女子忽的出现,将邪影的攻势抵挡了下来。

“青”恢复过来的苏长安就要向前,他嘴里呼唤着那个让他朝思暮想的名字,脸上的神情说不出的激动。

“做你准备做的事情,这样的机会可并不多。”但青鸾却极为冰冷的打断了苏长安的话,她这般说道。

苏长安一愣,他很快便醒悟道青鸾所指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他有些踌躇,青鸾对他的态度极为古怪,像是要刻意与他保持距离一般。

但也正如青鸾所言的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得,因此,他很快便强迫自己收起了心底的疑惑,双眸一沉,三千刀客的虚影再次被他唤出。

一股股阴冷的气息在那时自他与那些刀客的他体内蹦出。

“三千冥书血纪!”

他的双眸在那时升腾起一抹浓重的血,一股巨大的吸力忽的以他为中心蔓延开来。

那吸力的目标却不是身下嘉汉郡外密密麻麻的死尸,而是四周。

是的。

是四周。

他身体的四周。

冥书血纪是黑神据比留下的功法,可以吸纳死去之人的血肉与他的灵魂,而后转换成自己的力量。

这功法邪恶至极,因此拥有这个功法的门派,早在数百年前便被当时的天岚院率领正道诸派将之灭门。

可是即使这般邪恶的功法也有着他自身的限制,他只能从死物的身上剥夺力量,因为但凡生人他体内的力量都有着一种明确的标签与区别,这是这方天地中的规则,想要掠夺,便必须将之杀死。

但有一种情况却极为特别。

便是眼前这个邪影。

他没有尸体,他的躯壳只是纯粹的力量与自己降临的意识混合在一起,形成的化身。

没有肉身的拘束,他的力量界于有主与无主之间。

而这便给了苏长安一个机会,一个绝好的机会。

他动用了冥书血纪,吸收这邪影的力量。当然,以邪影出苏长安如此多的修为,想要阻止苏长安自然不难,因此,苏长安将自己的冥书血纪对准的并非邪影本身,而是四周。

那些方才被邪影唤出的力量,因为青鸾的忽然出现还未来得及彻底散去。

他通过冥书血纪将这些稀薄的力量吸纳入了自己的体内。

但同样这些力量如之前所言,介于有主与无主之间,苏长安并不能将之吸收。

而事实上他从一开始打算的便不是将之吸收。

这是苏曌留给他的信中所提到的事情。

也算得上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之一。

她来自于未来,自然也知晓这邪影降临的事情。

他是天人的化身,强悍无比,但同时对于苏长安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契机。

现在的苏长安已经是问道,而且可以说是这世上最强的问道,甚至在使出浑身底牌的情况下,就是寻常星殒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可他就是无法突破那层屏障抵达那传说之境。

苏长安将之归咎于自己对于道的领悟不够,但苏曌却无比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论道蕴,苏长安兼具七星道蕴,又有楚家刀道真传,还有凤凰血脉,帝江精魄,甚至还有那真神神性。这些哪一样拿出来不是令天下修士垂涎三尺的东西。

哪怕苏长安无法将这些都尽数参透,但能领悟其中一二,将之糅杂在一起,想要成就大道,点亮命星早已是绰绰有余。

可为什么苏长安无法做到这一点了?

其实很简单。

他修行的道,是仙道。

何为仙道,那是足以与无上大道天道比肩的道。

这样的道,尤其是寻常道蕴可以填补的?

而在给苏长安的信中,苏曌便将此事一一言明,并告诉他,天人的力量中包含天道,只要汲取其中一二的天道碎片,加以参悟,对其修成仙道便有不可言说的好处。

也正因为如此,苏长安在面对邪影之时方才百般挑衅,为的便是逼他动用天道之力。

他确实成功了,但无论是他还是苏曌都远远低估了天道之力的威力,这让他险些丧命,不过幸好青鸾及时出现,方才化解了危机。

同时他也抓住了机会,动用冥书血纪的力量,吸收到了一些天道之力的碎片。

这时即使是邪影也在那一刻回过了神来,他终于明白之前苏长安一系列在他看来极为幼稚与愚蠢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少年身上竟然还有这样恐怖的功法,而所修行的道,也是那般强悍的,对于天人来说也只是存在于传说中的仙道。

他终于知晓为何在未来的他会那般强大,强大到即使是一缕穿越时空而来的亡魂也差点令他败北。

短暂的诧异之后,他眉宇间的杀意更甚。

他知道,这个少年决计不能活下去,否则,后患无穷!

但在那之前,他得先料理掉这个忽然出现的青衣女子。

就在他这样的念头升起的刹那,青鸾的双眸一寒,横剑挡在了苏长安的身旁。

她的意思很明显,想要动苏长安须得问过她手中的长剑。

“悟道。今日你若道成,尚有一丝生机,若是失败,你我都得死在这里。”她沉着眉头望着天际的邪影,嘴里却这般对着苏长安说道。

方才吸收完天道之力的苏长安微微一愣,不过很快他便从青鸾凝重的神之中领会到了她的意思。

但他仍有疑虑,仙道何其深涩。

他到现在依然毫无头绪,即使拥有了一些天道之力的碎片,他也不见得能够在短时间能成就大道,何况大敌当前,他更愿意与青鸾并肩作战。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苏长安心头的迟疑,青鸾在那时转过了自己的头,第一次直视着少年的双眸。

她极为认真的说道。

“我相信你,你一定能行的。”

“待到你大道成就,点亮命星。”

“你星明之前,群星闪耀。”

“你星明之后,繁星退避。”

“只此一星,便可照耀万载苍生!”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章 第二只青鸟

青鸾语气中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坚定让苏长安一愣。

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未有听到青鸾这般与他说话了。

那语气中的亲近让他好似回到了曾经在西凉与之相依为命的光景,他没有办法拒绝这样的青鸾,同时他也相信青鸾让他这么做自然有她的道理。

那天神化作的邪影着实强悍,或许青鸾也是预料到了这一点,才说出此言,这或许便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想通了这一点,苏长安点了点头。

他说:“好!”

“在我死之前,他伤不到你一根寒毛。”青鸾也给予了自己的承诺。

苏长安的身子在那时落下,竟然就当着邪影与百万蛮军的面闭上的双眸,如老僧入定一般盘膝坐下。

而青鸾也在那时抽剑转身,再一次寒着双眸看向天际的邪影,却未曾注意到,她的身后此刻正有一个同样一袭青衣的女孩正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邪影低沉着眉头,说道:“你很不错,也很特别,但你选错了自己的路,护了不该护的人。若你现在悔悟,我可以看在白河远为我们效力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你一命,否则”

与上次一般,这一次他的话依然没有说完,青鸾的剑便已然给出了她的答案。

只见她背后青的大鸟出一阵清鸣,她的身子便猛的杀了过来,直直的去向邪影的面门。

她的度极快,快到在天际只留下一道青的残影,瞬息便来到了邪影的跟前。

邪影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抹怒。

“找死!”他这般冷哼道,背后那方巨大的金轮盘开始运转。

“天道护佑!”他出一声暴喝,一道道璀璨的金光自那轮盘之上射出,将他的身子包裹,青鸾的长剑触及那金的屏障,犹如遇见了这世上最坚固的磐石,出一声脆响,无法将自己的剑刺入。

就在邪影暗以为青鸾会在这时催动灵力与之抗衡时,青鸾身子却犹如羽毛一般,接着长剑击打在凭仗之上的反冲力,轻飘飘的推开数丈。

邪影一愣,目光忽的落在了地上那入定了一般的苏长安的身上,他瞬息醒悟了过来,知晓青鸾根本便没有将之击败的打算,或者说青鸾自己也无比清楚,自己并非邪影的对手,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拖住邪影,为苏长安争取时间罢了。

这世上从诞生之初,便从未出现过仙。

邪影也说不真切一位仙究竟有多强,但从种种关于仙的传说之中,邪影却不难知道仙的强大。

他不敢托大,心头一横,竟然便扔下青鸾身子朝着苏长安爆射而去。

显然想要避开青鸾的纠缠,直接将苏长安这个隐患抹杀。

可青鸾岂能遂了他的心愿,就在邪影冲向苏长安的一刹那,青鸾背后的青大鸟猛地振翅,无数青的火球自她的双翼之下浮现。

“去!”随着青鸾的一声轻诧。

那些火球便以极快的度朝着邪影的身子爆射而去。

冲杀之中的邪影在那时心头一凛,他感受到那青的火球之中所包裹着的恐怖力量,他不敢托大,不得不放弃袭杀苏长安的打算,转身运集周身灵力,再一次唤出那金屏障,将那些青火球阻挡下来。

而在这个空档,青鸾的身子也蓦然动了起来,她拖着青的残影,瞬息来到了邪影的身后,手中的长剑带着漫天的剑意,直直的刺向邪影的背后。

措不及防的邪影只觉背后一寒,赶忙再催催动起自己的灵力,将自己的身子移到百丈之外,这才避开了青鸾的杀招。

再次站定身子的邪影,念及方才的险境,多少有些惊魂未定,他看向那青衣女子,却见那青衣女子此刻也用她那双无尘无垢的眸子注视着他。

“我说过,你不能伤他。”她这般说道,清冷的声线犹如她的眸子一般没有半分的感情波动,却让人莫名的能感受到一股赌上自己性命的坚定。

邪影的处境瞬间变得两难。

他想要杀死苏长安便得先杀掉青鸾,可青鸾所表现出来的实力,又是他一时难以击杀。而苏长安此刻又正在悟道,谁也不能保证在他被青鸾拖延的时间里,苏长安是否能够成功悟道。

而就在他看着青鸾惊尤不定之时。

远方忽的有两道身影飞赶来,他们一人背负长琴,一人腰缠牧笛。

他们落在了青鸾的身后,脸上含着怒。

“青鸾,你要做什么!你当真要违背阁主的意思!”其中那位腰缠牧笛的男子责问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意。

“你不要以为阁主器重你便可肆意妄为!要是他怪罪下来,你恐怕性命难保!”另一位背负长琴的男子也在那时附和道。

青鸾在那时侧目冷眼的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我的事,还轮不到你们插手。”

说着她手中长剑一挥,一道青的剑芒飞射而出,便要取向二人的级。

那剑芒度极快,其中蕴含的威能也极为磅礴,远出二人的修为,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青鸾竟然这般决绝,眼看着那剑芒己身,却根本来不及抵御。

而就在此刻,将这样变化看在眼中的邪影猛地双手张开,他背后的金轮盘之中便猛地射下两道金的光芒,将二人的身影包裹其中,青鸾冷冽的剑芒触及那金的屏障便像是触碰到了剑影的磐石,出一阵闷响,而后烟消云散。

惊魂未定的二人,在微微一愣之后,看向天际那邪影,脸上顿时露出惶恐之。

“牧笛、长琴,参见上人!”他们赶忙跪下,脸上的谄媚之意,那还有半分曾经那不可一世的送葬者的模样。

“我拖住她,你们去,给我杀了那小子。”邪影的心头一喜,暗道这二人来得及时,但脸上却不动声的吩咐道。

这二人闻言哪敢不从,纷纷点头领命,将各自的武器取下周身灵力运转,便猛的朝着盘坐在地的苏长安冲杀过去。

“尔敢!”青鸾见状,心头大急,她这般怒吼道,背后的青巨鸟双翼一振,就要拦下那二人,而这时邪影的身子一闪,却出现在了青鸾的跟前,将她救援的步伐生生拦住。

这时,牧笛与长琴二人已然到了苏长安的跟前。

一道道凌冽的杀招就要呼啸而出。

而青鸾却被邪影拖着,根本无法脱身,眼看着苏长安就要死在这二人的杀招之下。

但忽的,二人眼前一花,一道娇小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了苏长安的跟前,他们之前的杀招便被这身影的主人生生当下。

那是一个女孩。

此刻她手持一把黑的长剑,头顶三千灵剑悬浮,之上七颗星辰照耀。

“你们!”

“不许伤他!”

她用稚嫩的声线这般说道。

那时她无尘无垢的眸子中似有熊熊的火焰燃起,而背后,一只巨大的青神鸟猛地自她体内升腾而起。

那神鸟展翅长鸣,清澈的鸣叫犹如黄钟大吕一般响彻于嘉汉郡外。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一章 你闹够了没有

青神鸟。

这东西外人看来或许只觉得神奇,但青鸾却在那时一愣。

那分明就是一只凤凰,一只青的凤凰。

那就是青鸾!!!

她觉得古怪,凤凰一脉难道除了北地妖王难道还有别的传承?可显然此刻并不是寻根问祖的好时机,她不得不收起自己的心思,全力应付着气势汹汹的邪影。

而邪影也一招躲过了青鸾的杀招,看着被拦下的长琴与牧笛,心头忍不住暗暗喝骂二人无用,但嘴里却朝着还在愣神之中的拓跋元武喝骂道:“你们这些废物,还不给我拿下这小子的人头!”

拓跋元武等人一愣,便回过了神来。

他们自然不敢违背这所谓圣子的命令,当下便领着大军朝着苏长安杀来。

嘉汉郡的城头之上,6如月见苏长安身临险境,早已心急如焚,见拓跋元武等人出手,当下也对着城头之上的将士喝到:“诸位随我冲锋,保护楚王!”

无论之前有何瓜葛,但苏长安确实是为了救援蜀地方才来的此处,赵宁等人也明白这唇亡齿寒的道理,当下便在6如月的命令下开了城门,领着大军杀了出去,与拓跋元武等人战作一团。

拓跋元武的大军虽然人多势众,但此刻与蜀军江东军两面作战,尾难顾,一时间也难以攻破蜀军的防线,拿下苏长安的人头,场面又一次焦作了起来。

这场绵长的大战还在继续。

嘉汉郡外的沙场铺满了人族与蛮族的尸。

腥臭的血腥味犹如挥之不去,弥漫在沙场之外。

天依然昏暗,只有几颗三三两两的星辰尚在固执的闪烁,那是这场大战之中那些星殒的命星,他们照耀着自己的族人,收割着异族的生命。

邪影的脸渐渐凝重了起来。

青鸾的强悍已经大大的出乎他的预料,甚至因为这具身体只是他的化身的关系,他竟然感到一丝乏力。

他不明白,青鸾只是一位太上,为何会强大到这种地步,那一举一动间,分明与他一般,拥有能牵动天道之力的能力。

虽然还远达不到他的层次,但对付他这一具化身,却已是足够。

而长琴与牧笛这两位送葬者也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但依旧拿苏曌毫无办法。

她唤出了凤凰真身,手中又有穿越时空而来的浮屠三千,底牌可谓层出不穷,只杀得二人节节败退,竟然渐渐露出了颓势。

至于蛮军,虽然人多势众,但蜀军可谓是背水一战,已蒙死志,有道是哀兵必胜,拓跋元武也有些招架不住,加之后方的江东军犹如猛虎,不断的蚕食着后方的蛮军,尤其是那冲锋在前的西凉军,一个个杀红了双眼,所过之处,蛮军尸骨无存。

似乎,胜利的天枰在这时已经渐渐朝着人族的方向倾斜了下来。

就像此刻的天际已经泛出了鱼白。

犹如黑暗之后的曙光,照亮了天地,亦照亮了诸人绝望的心。

这时,邪影的身子一顿,被青鸾一招击退,他还未站定身子,青鸾身后的青神鸟便唤出无数巨大的火球轰然而至。

虽然邪影的反应及时,催动着天道之力将这些火球尽数抵挡下来,但身子也难免受到波及,一阵摇曳。

邪影恨得咬牙切齿,他已经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天人,已经不知有几多岁月未有如此狼狈,可一身强悍的力量却碍于这具身体与这世界的限制难以尽数展现。

而就在青鸾又一次拖着残影呼啸而至的瞬间,他终于一咬牙,像是做了某种极为重要的决定一般,仰天吼道:“白河远,你还要看戏看多久!说,你想要什么!”

天地间在一段短暂的沉默之后,一道沧桑的声线如同穿越了千万载光阴一般忽的响了起来。

“我要一道天人之位。”

那声音那般深邃,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威严。

却又低沉无比,让人难以揣摩出此声之人内心真实的想法。

邪影的脸在那时变了变。

他极为不悦的低沉下眸子,说道:“天道有缺,天人之位不过九位,早已占满,你入了天门,将其与天人至于何地?”

“是吗?”虚空之中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今日恐怕之事,就得澹台博大人自己了断了。”

“你!”白河愁的趁火打劫让邪影,或者说澹台博极为恼怒,但此刻他比谁都清楚,再打下去,他不仅杀不了苏长安,恐怕连自己这具化身都难以保全,要知道天门未开,为了能降临此处,这具化身他也花费了极大的功夫,对于以后的计划也颇为重要。

为此他不得不向这位以往他视为走狗一般的白河愁低头,沉着声音言道:“你为我们效忠多年,虽然未曾予你天人之位,但实际上你与天人何异?你处于人间,堪称人间主宰,如此,你还不满意?”

“人心如沟壑,天下万物也难以填平,大人如此,我如此,人人如此。”

白河远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澹台博的脸在那一刻变得极为难看,他知道今日若是不付出些什么代价恐怕难以让白河远出手。

他的低眉想了想,在一阵得失的衡量之后,终于是下了决心,抬了头。

他咬着牙,沉声说道:“好!我答应你!待我洞开天门,唤来帝君,天宫之上必有里白河远一席之位!”

此言一落,天地间如有某种力量涌动,在澹台博与那缥缈的声音之间形成了某种契约。

这便是天人之言,言出法随。

他的承诺,既是约定,亦是这方天地见证的承诺,既是是他也无法违背。

那时,穹顶之上漫天的乌云散去,漫天的星辰亮起,犹如臣子一般洒下自己的星光,迎接他们的君王。

一位麻衣男子的身影在虚空中慢慢凝聚。

他那般寻常,寻常到将他扔进人堆,恐怕便再也难以找出。

但他又是那般奇异,漫天的星辰似乎以他为中心将他缠绕。

他是白河远。

是星辰阁的主人。

亦是这方世界真正意义上的主宰。

他睁眼,漫天星光灿烂。

他闭眼,群星隐没,不见天日。

他张开嘴,看向青鸾。

低沉的声线之中,带着无上的威严。

他问,“你闹够了没有?”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二章 毕方!

他问青鸾,“闹够了没有?”

声线低沉,就像是长辈在训斥不听话的孩子。可同时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语气,也似乎完全不把将澹台博逼到如此境地的青鸾放在眼中。

就像是一个大人对于自己的孩子了如指掌,任她如何顽劣,都逃不出他的掌握。

而白河远这简单的一句话中,便隐隐透露出了这样的意思。

面对青鸾,他拥有足够的自信。

青鸾的脸在白河远出现之时便变得有些难看,但她依旧没有退下的意思。

她挺直了自己的腰身,将苏长安的身子完全遮挡在自己的身子之下。

她说道:“我为星辰阁效力了两百年,我欠星辰阁的早已还清,在她成为太上之时我便答应过她,我会守护那个男孩的性命,如同守卫自己的性命,所以”

“白河远!出招!”

那时,她周身的灵力疯狂的涌动,所卷起的罡风犹如浪潮一般以她为中心不断的外泄,让战场之上的诸人根本站不住脚跟。

“好!好!好得很!”

白河远那张极为寻常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浓重的笑意。

“倒是一个至情至性之人,可惜,你忘了你的本事是谁教的。”白河远的眼睛忽的眯了起来,里面泛着一阵幽冷的寒光,就像是那丛林之中的恶狼,在暗处窥视着自己的猎物。

“我知道你掌握着天下的命星,但我的星星和别人的不一样,虽然我已至太上,但我依然无法将之彻底点亮,可有一点我很确定,你灭不了我的星星。”青鸾低沉着眸子这般说道。

星辰阁之所以叫星辰阁,便是因为他们掌握着天下的星辰。

无论星殒还是太上,他们的命线始终与星殒相连,任由你再不可一世,只要星辰阁中这位白河远念头一动,都逃不过星灭人死的命运。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化为太上的开阳杀上星辰阁最后却又不得不与之妥协的缘由。

“嗯?”白河远闻言一愣,他下意识的看向夜空,见那颗青的星辰却是隐隐透露着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

“原来是它。”他恍然大悟,这般感叹道:“想不到,你藏得这么深。”

“不敢与师尊相比。”青鸾言道,她在星辰阁呆了两百年,从默默无闻,到星殒太上,而白河远给她的感觉始终是深不可测,若是可能她自然不愿意与白河远动手,但现在,显然已是箭在弦上。不过多说些话,终归能消耗些时间,为苏长安争取最大的可能。

一旁的澹台博闻言也是一愣,他亦抬头望向穹顶,看向那颗星辰,方才他一心想要杀死苏长安并未注意此事,此刻听闻二人对话,不禁好奇一看,顿时脸大变。

“怎么会是它?”以他做了数千年天人的眼界也在那时不由出这样的感叹。“难道她是?”他惊尤不定的看向一旁的白河远,这般问道。

“唔。就是她。”白河远似乎直到澹台博究竟想说什么,他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此刻他心头所想。

“白河远,万万不可,她若是醒了过来,那”澹台博的脸顿时化作乌青,他赶忙说道,似乎对于即将生的某些事情极为恐惧一般。

但这样的话落在白河远的耳中,他的眸子中竟然对天人闪过一丝不屑。

“放心,她永远没有这个机会。”白河远说道,随即转头看向青鸾,眯着的眼睛中寒光更甚。“你以为有颗与众不同的星星我就奈何不了你吗?”

“我说过,你的命从来都是握在我的手中。”他这般说着,周身的气息一动一道红的痕迹在虚空中慢慢凝聚。

那就像是一条溪流,一头连着白河远,而另一头却赫然连着青鸾的身躯。

而那些红的溪流正源源不断的从青鸾的体内涌入白河远的体内。

那东西似乎一直存在,只是从来不曾被青鸾察觉,直到此刻白河远主动将之显现,她方才看见。

隐隐约约间,她似乎感到白河远一直再从她的体内抽取某些东西,但那究竟是什么她自己也说不真切,又或者说对于自己的身体,她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般了解。

但一旁的澹台博却早已在那红的细流显现之时变得诧异万分。

“你你竟然在偷她的神性!!!?”他这般高呼道,双眸朕的浑圆,就好似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你们天人可以吸收被你们困在神冢的烛阴与娲皇的神性,为何我就不能吸收这世代被我看管的毕方的神性?”白河远反问道,脸极为平静,就好似这只是吃饭走路那般简单的事情。

“毕方?神性?”一旁的青鸾听着二人摸不不清的对话,忽的像是明悟了些什么。

她愣愣的低下头,看着自己体内不断涌入白河愁体内的红细流,双眸不由有些愣。

“我我我是毕方?”她如梦初醒一般呢喃道。

“是的,我的好徒儿。”白河愁双眸中的寒光大盛,他盯着一脸恐慌的青鸾,脸上忽的露出了享受的神情。

这样的事情他经历许多次,他一次又一次的吸收着毕方的神性延长自己的性命,增强自己的力量,但在每一位毕方转生将要归去是,他都会将真相告诉她,而不出意外的是,那些将他看做长辈,师尊的毕方转生在临死前知道这样的真相后,脸上都会露出如此刻青鸾那般恐惧、不解、甚至崩溃的神。

而他,很享受这样将曾经高高在上的真神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能点亮那颗星星?千百年来我日夜不休的吸收你的神性,你的神性早已被我吸取大半,如今的你是神却没有完整的神性,是妖却又拥有那么一些神性。而这,才让你有资格点亮那颗星星。”

“可惜正如你的神性一般,你成了太上,得到了那颗星的认可,却又不是真正的星殒,所以,说到底你已然只是我手中的玩物。现在,我会杀了你,然后寻到你的下一个转生,继续蚕食你的神性,直到他完全耗尽!”

白河愁这般说着,脸上浮出一抹近乎病态的狂热。

一旦拥有的完整的真神神性,那他便会成为这世上最强的人,即使是天人,也不见得能与他抗衡!

而一旁的澹台博亦是脸难看了起来,他远远低估了这位星辰阁阁主的实力,同时也低估了他的野心。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三章 蛊惑

但由是如此,烛阴娲皇的神性依然存留了十之六七,因此烛阴才能逃脱升天,娲皇亦能从神冢之中解封。

可这并非九位天人心存善念,饶了那二位真神一名,实则是因为六位真神气机与天道相连,过多的吞噬他们的神性不仅会对本就不全的天道造成损坏,更可能遭到真神神性的反噬。

强如天人也不敢吞噬如此多的神性,但此刻澹台博观青鸾体内的情况,恐怕所遇的神性不过四五成,这也是为何白河远如此笃定青鸾体内的真神毕方无法苏醒过来的原因,失去了一半多的神性,恐怕此刻的毕方已是自保不暇,又如何能够苏醒过来。

只是澹台博不明白的是白河远如何能够吸纳这么多的真神神性,他为何没有办真神反噬?是他有所秘法,还是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

但他并没有多问,因为他隐隐察觉到事情或许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简单。

要知道真神们曾经是这个世界的主宰,他们拥有的力量与智慧早已出了常人的想象,又岂会这般轻易的被澹台博玩弄于鼓掌之间?

更何况,白河远所表现出来的实力虽然强悍无比,但却远没有不足吞噬了一半真神神性所能达到的境界。

但无论怎么说,此刻青鸾却是被这忽然得知的真相惊住了。

她愣愣的看着白河远,神情有些涣散。

身在星辰阁的她无比清楚真神的转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

可以说她与那毕方是同一个灵魂,但却拥有不一样的记忆。而一旦真神清醒,她作为青鸾那两百余年的记忆,定然会被毕方那数以万年记的记忆说覆盖,也就是说,那时的她只是一个拥有青鸾记忆的真神,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灵魂,融入毕方的灵魂之后,那般微不足道,而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便不复存在了。

这让她忽的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究竟有没有价值?

她是青鸾,还是只是一个盛放毕方记忆的容器?

“或者你还有第二条路,回到星辰阁,待我吸尽你的神性你便可以做你的青鸾,然后我会去往天宫,而你便是下一任的星辰阁阁主!”白河远蛊惑道。

这对于正怀疑自己存在意义的青鸾不可谓不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哪怕是太上,作为生灵,活下去依旧是她的本能。

她在那时低下了头,沉默着不语。

这无疑给白河远出了一道可能的信号,他的嘴角勾勒出了一抹笑意。

“你想要保护他,那只是你成为太上之前的执念,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将你那抹执念抹去,从此以后,你便是不染凡尘的太上,不用再为这世俗的爱恨情仇而牵肠挂肚,而那个小子我会亲自帮你料理,了断你这最后一丝因果。”

他继续加大他的筹码,而脸上的笑意在那时愈明显,似乎已经笃定了青鸾无法拒绝他这样的条件。

但低着头的青鸾在闻言之后,身子却猛地一震。

了断因果,忘情太上。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一句话,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

“怎么样,答应我吗?”白河远又一次问道,他的音调在那时变得极为特别,带着股蛊惑之意。

青鸾脸上的神情几乎就要在那时涣散开来。

嘤!

可就在这一刻,一声长鸣响起。

只见苏曌一招逼退长琴与牧笛二位送葬者,背后的青鸟出一声鸣叫。

那声音犹若黄钟大吕一般在杀声震天的沙场之上回荡。

“不要相信他!”

她朝着青鸾这般喊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之。

青鸾的身子在那时又是一震,她诧异的回眸看了一眼苏曌,方才她那一声长鸣,让青鸾感觉到了某些东西。

那是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

极为奇妙,她难以用言辞形容。

似乎也是感受到了青鸾的目光,苏曌下意识的避开了她的眸子,她很确定自己那一声呼喊唤醒了青鸾,因此收起心神,转身再次与那长琴牧笛战作一团,就像是在逃避些什么。

青鸾也知此刻并非与苏曌讨论此事的好时机。

她沉下心神,脑袋再一次抬起,望向白河远。

“青鸾就是青鸾,什么毕方、什么太上与我无关。我要护他,便要护他,师尊想要伤他,便先问过我手里的剑!”

那时青鸾无尘无垢的眸子中浮现出一抹决意。

那是将生死抛之度外的决意。

盎然如春意,熊熊如烈火。

除了死亡,没有什么东西能将之浇灭。

她修行两百余年,天赋卓绝,即使知晓了自己是毕方的化身,也不会如此狼狈,方才那番表现只是被白河远某种手段摄心神,如今清醒,自然不会再着了白河远的道。

白河远的脸依然平静,并没有因为自己的算计被打落而生出半分的恼怒或是沮丧。

他不无遗憾的感叹道:“那就真是可惜了。”

言罢,他头顶的漫天繁星在那时绽出耀眼的星光,他沐浴着星光,身子熠熠生辉,犹若神祇一般散着夺目的光芒。

“那你,就去死。”他的眼睛忽的眯了起来,一只手蓦然伸出,在虚空中一握。

砰。

冥冥中似乎有些什么东西碎掉了一般。

一声琉璃般的脆响乍起。

青鸾本已蓄势待的身子在那时忽的脸一白,如受重创一般,开始摇摇欲坠。

“我虽然灭不了你的星星,但是我拥有接近六成的毕方神性,而你只有四成,我为主,你为仆,想要杀你不过念头一动罢了。你去,下一世,你依旧是我的徒儿,你的神性终有一天会完全归我所有。”

白河远寒着声音这般说道,他的冷峻的眉宇间在那时浮出一抹得。

这种将世间生灵,尤其是曾经高高在上的真神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快感让他几乎欲罢不能,他享受这样的过程,而这样的过程,在他看来也会一直持续下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四章 这世上最大的怪物

青鸾感到自己体内的生机正在飞快的消退。

冥冥之中就像是有某种至高无上的存在,在命令她的死去。

她难以违背。

她的脸愈苍白,手中的剑再也握不住,落了下去。

她低头看向身后那位盘膝而坐的少年,他的眉宇紧皱,似乎正在遭受某些苦难。他那般寻常,却又那般特别。

莫名的,看着他,青鸾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长安”她唤着他的名字,体内的生机在那一刻终于消耗殆尽,身子就这样直直的落了下去。

正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至少在一旁的澹台博看来极为奇怪。

真神的神性链接着天道,拥有这样的神性便极易的到天道的认可,这对急于得到天道认可的天人来说是迫切渴求的东西。

而这些年来,他们利用从烛阴与娲皇二位真神体内获取的神性已经抢夺了大半天道之力,但还远未完全掌握。可是他们已经不敢再吸收真神的神性,因为真神太过强大,他们的神性之中包含着强大的力量。天人将之吸收,然后要用去许久的光阴来将之同化,让他转换成自己的力量。

但天人,说到底终究只是这方天地孕育出的生灵。

他比不得真神,也难以容下那般磅礴的力量,因此他们所能获取的神性已经到了极限,但得不到天道完全的认可,那再漫长的生命也有终结的一天。

而但凡生灵,很多东西都是这样。

拿起容易,想要放下便是难上加难。

因此也才有了如今天人们的一番谋划。

但正如澹台博诧异的那样,白河远拥有越五成的毕方神性,因此他可以操纵青鸾的生死。

这一点极为诡异。

如果都是这般,他们九位天人的体内都拥有烛阴与娲皇的神性,那这么说来,那二位真神便可以随意操纵他们的生死?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们已经完全炼化了他们的神性,那已是他们的东西,除非将他们击杀,否者没有人能够夺取。

而白河远能够操纵青鸾的生死,那么只能有一个解释。

白河远虽然拥有磅礴的神性却根本没有炼化。

也许他未能将之完全炼化,又获取他根本不知道这东西需要炼化。

想到这里,澹台博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凡人就是凡人,自寻死路犹若未知。”他在心底这般感叹道,但嘴上却并不点破。他很乐意看见白河远将他帮青鸾解决,至于之后承诺的天人之位。就算有天地伟力的见证,但承诺着东西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一方若是死了,那承诺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青鸾的身子开始飞快的下降,她眼前的彩渐渐晦暗,脑海中涌出一股无边的倦意,眼看着就要闭上。

而就在她的身子要撞在坚硬的地面上时。

一道青的身影冲了过来,那身影极为娇小,却又极为坚定的抱住了青鸾飞下降的身子。

“不要死,醒一醒!”她这般对着青鸾说道。

青鸾极为艰难的睁着眼睛看着苏曌,看着她那张精致得近乎完美的脸,看着她那双无尘无垢的眸子,苍白又无力的摇了摇头。

她没有办法,她体内的生机身不由己的消散,她就要死了。

“不要死,你不能死!”苏曌还在呼唤,她那般固执,就好像他一样,不忍心看着身边任何一个人离去。

可这世上之人,终归都有死的那么一天。

从你出生那一刻便已经决定了。

青鸾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就要支撑不住,而那她的星星也在那时就像是摇曳的烛火,在夜风中忽暗忽明,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泪水在那时爬上了苏曌的双眸,她死劲的摇晃着青鸾的身子,试图将她从即将开始的长眠之中唤醒。

青鸾很奇怪。

为什么这个女孩会哭?

为谁而哭?

为她吗?

可是为什么?

似乎自己对于她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可是,她是谁?

这样的疑惑浮上了她的心头,她莫名的有了些气力。

虽然她不认识这个女孩,可她在乎她。

或许,她应该做些什么来回报这种在乎。

她这般想着,身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忽然苏醒了过来,她无尘无垢的眸子中猛然升起一团汹汹的火焰。而她背后那只青神鸟在那时周身开始慢慢泛红,似乎在生某种蜕变。

这时,一旁的白河远的眉头一挑。

“怎么?还想反抗?你醒不过来的,你的体内只有五成不到的神性。”他嘲弄着说道。

就像是为了回应他这样的话。

青鸾背后的神鸟在那火红之侵染到一半不到之时便停了下来。

嘤!

一声愤怒与无奈的长鸣自青鸾的体内响起,隐约间似乎有一只红的神鸟在她的体内浮现,但却似乎被囚禁在她的体内,无法挣脱。

“没有过五成的神性,即使你是真神也无法复苏,你就安心的做我的养料。”白河远的脸上在那时浮出一抹病态的笑意。

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青鸾在那样的反抗之后,周身的气息愈萎靡。

她苍白着脸摇了摇头,说道:“对不起。”

她不清楚为何要与苏曌说这样的话,但确实,她莫名感到有些愧疚,至于究竟这愧疚从何而起,她也说不真切。

“我说过,你体内的真神醒不过来”白河远的脸愈得意。

“不,她能醒过来。”可就在这时,苏曌低沉着脑袋忽然说道。

她的声线中带着一股不应当属于她这年纪的阴冷。

连白河远也在那阴冷的声线之下莫名的感到一阵心颤。

而那时,苏曌背后,被他击退的长琴与牧笛忽的眼前一亮,知晓了这是一个拿下这诡异少女的好时机,一时间各自强悍的杀招分涌而出,从背面杀向苏曌。

怀抱着青鸾,低沉着脑袋的苏曌对于这些似乎犹若未觉一般,她依旧自顾自的说道。

“我的体内也有毕方的神性。”

言罢,在诸人诧异的眼神中,一只红的神鸟自她的体内升腾而起,那神鸟比之青鸾体内的神鸟似乎弱上几分,但澹台博与白河远却不会看错,那的确是毕方的神性。

那神鸟出一声高亢的鸣叫,猛地自苏曌体内窜出,然后以极快的度飞入了青鸾的身体之中。

于是一声比之方才还要高亢数倍的长鸣乍起。

就像是一只被囚禁千年的猛兽,在脱笼之时出的长啸。那般震慑天地,那般响彻云霄。

青鸾本已渐渐闭上的双眸在那时豁然睁开,熊熊的火焰自她的体内升腾而起。

背后那只巨大青神鸟渐渐被红所覆盖。

穹顶之上的云海开始翻滚,被白河远操纵的繁星在那时一颗接着一颗的熄灭。

似乎整个世界都在那一刻静默了下来。

安静的等待着某位君王的降临。

苏曌看着青鸾渐渐站起的身子,她的长慢慢自根部变得绯红,就像是一团烈焰一般,而衣衫也在那时自青向着红转换。

她冷峻这双眼,一股睥睨天下的威严自她体内蔓延开来。

她就是神。

就是这天地的君王。

云海在她的头顶上翻涌。

繁星在她的注视下隐没。

她便是毕方。

“原来这世上最大的怪物,是我造出来的。”

苏曌感到一阵深深的乏力,她双眸缓缓闭上,脑海中却如恍然大悟一般响起这一眼一句话。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五章 天人降临

苏曌来自于未来。

一个她不喜欢的未来。

而正是因为想要改变那样的未来,所以她才费劲千辛万苦回到现在。

她是苏长安与青鸾的女儿。

至少从血统上来说她确实是由他们所生。

但她并不喜欢他们。

不喜欢那个一心想着复仇,抛弃妻子杀入天外的苏长安。

当然,在她某个不知道的地方苏长安已经死了,或许死在那些域外天魔的手中,又或许其他。这是她从苏长安附在浮屠剑上的亡魂得到的消息。

但至少她知道,他其实并没有离开她,那把浮屠剑上的灵魂,那个小屠屠,其实就是苏长安。

这一点,让苏曌追悔莫及,也改变了一些对于苏长安的看法。

而在失去了苏长安,那个属于她时代的苏长安的亡魂之时,她才深切的体会到,就算她在心底一直讨厌着的父母,在她的心中究竟有着怎样重要的地位。

也真是因为如此,在看见青鸾即将死去之时,她方才不顾一切的将她救了下来。

她是青鸾的后代,体内拥有着近乎五成的毕方神性,如今她将这神性尽数灌入了青鸾的体内,两两相加,青鸾体内的毕方神性瞬息变作了九成。

她醒了过来。

以毕方的姿态醒了过来。

在这一刻,苏曌终于明白,那位脱这世界的界限,拥有越所有人与神那般强大的怪物究竟是何人造就的了。

是她。

是她自己!

她给了青鸾五成的毕方神性,青鸾又将在不久的将来收回白河远体内的神性。

一个拥有十五成毕方神性的青鸾,是何等恐怖?

她将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而所有的生灵都会在她的统治下,永无宁日。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她自己。

苏曌看着青鸾周身变得绯红的身子,失去了神性的她一股倦意涌上了心头,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倒头晕倒了下来。

这时,青鸾头已然化作红,就像是那夜空中熊熊的烈火,永恒的燃烧。

她一袭青衣,也化作红,额前更是浮现出了一道火红的印记,而背后那只青的巨鸟,也被红覆盖,她的双足化作了一足,周身火红犹如燃烧着熊熊的烈火。

那就是毕方!

她整个在那时似乎都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以往的青鸾,冰冷、强大,生人勿进。

而现在的青鸾,正如她周身的彩一般,炙热、霸道,睥睨众生!

她仰头看向白河远,眉宇之间涌动的是滚滚的煞气。

她问道:“你,就是白河远?”

“我”白河远的眉头一沉,说话竟然有些结巴。

眼前生的事情着实太过诡异,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女孩的体内会拥有如此多了毕方神性?

这天底下所有的毕方神性加在一起,也不过十成。

可现在,他的体内有有六成,而青鸾的体内有九成。



究竟是如何一回事,即使以白河远的眼界也难以说得真切。

“那么现在,把你偷我的东西还给我。”青鸾这般说道,她与白河远之间,一道红的细线再次浮现,而这一次,那些红的细流不再是从她的体内流向白河远,而是从白河远的体内涌入她的身躯。

白河远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自己苦心积攒了千年的毕方神性在那一刻以极快的度被青鸾吸纳而去,他平静的脸上终于浮出一抹慌乱之。

“不要!这是我的东西!”他这般呼喊道,就像是被人偷了埋藏多年财宝的盗贼,却殊不知这些东西本就是他的。

他运集周身的灵力试图抵抗青鸾抽取神性的度。

而这样的招数也确实起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但是青鸾的脸上却在那时浮出一抹狞笑。

“就如你所说的,我的神性比你多,我为主,你为仆。那么现在,我便命令你,死。”

冰冷的声线自青鸾的嘴中吐出。

白河远的脸顿时在那一刻变得苍白。

他没有彻底将毕方神性转化成自己的力量,正如之前他对青鸾所做的一般,只是一切反转了。

那他曾经引以为力量的源泉,曾经依仗着统治世界的力量,在这时却化作了他的催命符。

他感觉到冥冥之中一股强大得不可抗拒的力量涌来,而他体内的生机也在那时不断的散去。

近千年来,第一次,他感觉到死亡离他如此之近。

他求助似的看向一旁的澹台博,再也没有方才威胁他时那般的嚣张,他高声的呼喊道:“大人,救我!”

澹台博沉着脸看着化作毕方的青鸾,他不敢想象,拥有十五成毕方神性的青鸾将会强大到何种地步。

那远非一加一等于二这般简单的事情。

之前的烛阴出现被他逼退,是因为烛阴能到达此地只是一个化身,加之这些年,在真神们沉睡的光阴中,他们已经抢夺了大半的天道之力。而如今拥有十五成毕方神性的青鸾横空出世,只要给予她一些时间,恐怕天地之力便会朝着青鸾倾斜,那时,即使天人皆临恐怕都不一定会是这青鸾的对手。

而澹台博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生。

他的双眸在那时一沉,背后的金轮盘豁然绽出一道金的神光将白河远的身体包裹其中,那道他与青鸾之间的红细流在那时瞬息被打断。而此刻白河远体内的真神神性已然被青鸾吸走了三成,但庆幸的是,那神光的包裹之中,白河远散去的生机也生生停住,似乎在那神光之中外界的力量难以侵入。

青鸾的眸子皱了皱,她看向澹台博,极为不悦的问道:“你我之事,我本想稍后清算,既然你如此想要找死,那边先杀了你。”

她这般说着,背后那只毕方神鸟仰天长啸,磅礴的力量自四面八方涌来,笼罩向澹台博的身子。

澹台博的脸变了变,他咬了咬牙,这青鸾所展现出来的实力已经让他感到胆颤,若是他将白河远体内的神性尽数吸收,那将是何等强大?

这让他坚定了心底的某些想法。

那时,他背后的金轮盘猛地一颤。

一道轰鸣之声乍起。

而后在诸人诧异的注视下,一道金光自他的轮盘之上升腾而起,直入穹顶。

那金的光柱就像是某种信号一般,刺入穹顶之后,一道美妙的音律忽的响了起来,整个沙场之上开始弥漫出一种极为祥和的气氛。

这让还在沙场之中厮杀的人蛮二族皆是一愣,下意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打斗,转头看向天际。

而那时,就像是某种回应,穹顶之上,八道与这光柱如出一辙的金光柱猛地射了下来,在澹台博的两侧排开。

隐约间,似乎有八道身影在那光柱之中浮现。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六章 融合

摘星楼号称有九大圣子,这九大圣子分别所指自然便是九位

但实际上,常年在下界活动的便只有澹台博一人。

须知天宫与人间隔着天门,他就像是一道巨大的屏障,除非完全获得天道的认可,否者任何人都难以穿越这道屏障。这是天道为了抵御域外的邪神,而生气的保护机制。

可谁知当年天人封印了真神,而天人却难以完全获得天道的认可,这天门便不禁成了抵御邪神的屏障,亦阻止了天人进入下界。

这些年来,他们通过吸食真神的神性,已经获取了天道的一部分认可,可以驱动天道之力。

但想要来到下界,依然需要付出不菲的代价。因此,在大多数的时候,天人之中都是由这澹台博在人间行事,帮助他们布局。

而此刻,澹台博却通过某种秘法让其余八位天人的化身尽数降临。

由此可见对于青鸾,他们的重视程度。

金的光柱渐渐散去,其中纷纷浮现出了把刀浑身裹着金光但却看不清容貌的身影。

“诸位”澹台博沉着声音便要说些什么。

“澹台兄不比多言,此间事情我们早已洞悉,你召唤我等来此并无问题,这女子浑身透着诡异,若让她十五成神性加身后果不堪设想,我等容不下她。”其中一道身影这般说道,他的声线极为苍老,听上去像是上了年纪。

“唔。”澹台博点了点头,又说道:“此女此刻已身怀十二成真神神性,我们想要拿下她恐怕有些困难。”

他此言倒是极为有理,虽然此刻九位天人降临,但毕竟都是化身,本身实力只存十之一二,对付起此刻的青鸾着实并不乐观。

“无碍。”又是一道声音响起,声线极为轻柔,想来应当是一位女子。

“毕方初醒,她虽为真神,但沉睡良久,又多出了两成神性,想来定然还未完全掌握这力量,你我用这具化身作为容器,将她体内十二成神性吸纳,届时再分置封印。”

此言一出,诸位天人纷纷颔,显然也认可这方法。

倒不是他们不想窃取这神性,只是天人比之白河远更加清楚真神的强大,凡人之躯吸纳了过多的神性,其实过犹不及,对自己反而并没有多大的好处,这白河远此刻的下场便是最好的凭证。

“长乐此言极是,我等便快些行动,莫要给了毕方时间!”

澹台博颔说道。

诸人点头应是。

而后只见金光一闪,九道身影便豁然动了起来。

他们以青鸾为中心,将之团团围住。而后各自体内灵力翻涌,一道道与澹台博一般的金轮盘在那时自他们身后浮现。

那一刻,黑暗之中沙场之上,金光璀璨。

“天道之数,十为全,九为极!”

“九宫耀世诛邪阵!起!”

随着诸位天人口中那犹如梵唱一般的声线响起,九人之间的金轮盘被一道道金的光线链接,九人之间的气机在那时连成了一体,一股惶惶的天威轰然朝着青鸾绯红的身影压下。

她背后那只毕方神鸟似乎感受到了某种威胁出一声长鸣。

“你们这九只蛆虫,数千年前夺我神位,今日还敢与我动手,真以为我毕方好欺不成!”

她低沉着眸子这般说道,声线缥缈不定,周身那红的衣衫开始燃起熊熊火焰。她踏火而行,整个场上的温度也似乎在那时炙热了起来。

金光与红光交错,就好似双方的力量开始碰撞。

九位天人的脸在那时一变,拥有十二成神性的毕方的强悍显然出了他们的预料,这动用了天道之力的九宫耀世诛邪阵竟然无法完全将之压制。

为此诸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股凝重。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们便下定了决心——决计不能让这样的毕方活下去。

九位天人统御世间多年,自然不是优柔寡断之辈,在这样的决意升起的一瞬间,他们纷纷将食指放于唇边,狠心一咬,自自己的手指处挤出一抹金的鲜血。

那鲜血像是包含着极为强悍的力量,自他浮现之时,漫天本就浓郁的金光又盛了几分。

他们眉头一凝,九滴金的血液便飞入大阵之中。

那时,方才还能与这九宫耀世诛邪阵所激的金光斗得旗鼓相当的火光,忽的一暗,竟然就这样被生生的压制了下去。

“毕方,你们的时代早已过去,安心沉睡!”澹台博这般说道,他的双手一阵舞动,一道道生涩的印记自他手中结出,那时一道道金的敕令猛地灌入那金光之中,金光的气势更甚,眼看着就来到青鸾的头顶。

那时一道道金的锁链忽的自九位天人的体内升起,链接到青鸾,或者说青鸾背后那只巨大的毕方神鸟之上。

嘤!

毕方神鸟出一声痛苦的悲鸣,似乎想要挣脱那九条锁链,可是天人们用天道之力,甚至不惜损耗修为所唤出的锁链又岂是那般容易挣脱的。

毕方的挣扎注定只是无用功。

“我以我躯祭苍天!”

威严的声线在那时响起,一道道红的细流开始顺着那金的锁链不断的涌出,涌向天人们的身躯。

那是毕方的神性!

正如之前那位长乐天人所言,他们以他们这化身为容器吸纳着毕方的神性,以此彻底封印毕方。

毕方神鸟也感受到了这样的威胁,她的挣扎愈剧烈,而青鸾的脸上也开始露出痛苦的神。

可是她依旧无法挣脱这些锁链,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神性不断的散去。

“我以我毕方之名誓,待到我归来之时,必定将你们这些蛆虫肉身碾碎,灵魂抽出放于九幽炼狱,日夜灼烧,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永生永世,生生世世,受那无尽折磨!”

她的声线那般低沉,早已没有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概,就像是将死的恶魔,在坠入地狱前出的恶毒的诅咒。

这自然只是无奈之下毕方放出的狠话,天人们又岂能惧之?

更何况他们与真神之间的仇恨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又怎可能就此收手。

一时间磅礴的金光愈浓郁,青鸾体内的神性愈来愈快的消散。

转眼便去了九成。

此刻她的体内毕方神性便只剩下了三成。

她背后的毕方神鸟随着神性的消散周身的红光慢慢退去,又化作了一只青鸟,只是那只青鸟却有所不同,她的头部依然是火红之,但身子却已是青。

而青鸾的衣衫也是已然恢复了寻常颜,眸子中的火光散去,又化作了无尘无垢的样子,只是眉心依然有一枚红的印记,犹如火焰一般,在她的眉心燃烧。

她似乎恢复了清明,毕方的神性散去,青鸾的意识又占据了身子的主导。

但却又并不完全,此刻的她可以说是一个半神半妖的异种。

而神性的衰退还在继续,待到剩余的三成神性被彻底吸收,青鸾的生机也会同样消散。

她与毕方虽然拥有两个意识,但却又不是的个体,一方死去,另一方同样难以存活。

她很快便弄明白了自己的状况。

只是拥有十二成神性的毕方尚且无法挣脱天人的锁链,更何况此刻的青鸾。

她快要死了。

即使方才侥幸的依靠苏曌体内的毕方神性苟活到现在,可似乎她已经无法逃脱这样的命运。

在天人恐怖的力量之下,她没有了半分反抗的心思。

她的双眸在那时安静的闭上,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她没有感到半点悲伤。

她是太上,忘情的太上。

不喜不悲,不哀不怒。

她自记事起便被自己的父王送于了星辰阁,作为某种交易的筹码。

她送归过一位又一位的星殒,见识过这世上许多的喜怒哀乐,但却都难以在她的心中惊起半分的波澜。

直到遇见了他。

那时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道少年的身影。

在那天岚院中,她教他练剑。

在朱雀街上,他与她对坐饮酒。

他那般幼稚,却又那般纯粹,也或许就是这纯粹打动了她,嗯,应当说是打动那位未成太上的青鸾。

于是,她随着他出生入死,远赴西凉。

他们相依为命,相濡以沫。

最后,为了他,她了断尘缘,做了太上。

这便是她的一声。

漫长无比,却又寂寥无比。

似乎只有遇见他的那一两年光阴才有了些生气。

她忽的有些好奇,为什么那个青鸾会喜欢上苏长安。喜欢到即使成了太上,她也无法了却这因果,为他赴汤蹈火,到了临死之时也无法生出半分的怨念。

情爱。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

这样的疑问,在将死的青鸾脑海中浮现。

“可是你就要死了,死了你就永远没有机会去品味情爱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了。”于此同时一个声音忽的在她耳畔响起,周围的时间在那一刻好像停了下来一般。

一道红的虚影在她的身前浮现,站在她的跟前。青鸾一愣,细细看来,却现那身影除了一袭红衣,一头红,模样竟然与她一模一样。

“你是?”她不禁问道,但心里却已然有了答案。

“我是毕方。”那虚影这般回答道。

“你快要死了,我也快要死了。”虚影说道,嘴角却浮出一抹笑意。

“可是,我不甘心死去,你也同样不甘心。”

“那又如何?”青鸾冷眸说道,对于毕方,她本能升起一抹警惕。“你没有办法挣脱他们的大阵,我也同样没有。”

“我已活了数万年的岁月,死了便死了,只是可惜,你才两百余岁”毕方脸上的笑意更甚。

“你想如何,不必绕弯子,直言便是。”青鸾冷哼一声,知道这毕方话里有话。“不过在我眼中,你们神族与那天人不无差别,你若是想要利用我做些什么我看还是早些死了这条心。我已活了两百年,比之你们神族自然短暂,但比起大多数生灵却已是甚多,死,又有何惧?”

“倒是有些骨气,不亏是我的转身。”那红衣虚影轻笑道,眼睛弯成了月牙状,虽然模样与青鸾一般,但这模样却多出了一份魅惑之意。

“你自然是死得,可是你那情郎呢?你可有想过,你若是死了,他又如何逃得过这些天人的掌心?”她极为笃定的说道,似乎已经抓住了青鸾的痛脚。

青鸾的身躯也确实在那时一震,她下意识的转头看向地上那道依然沉眉盘膝坐着的少年身影,心头闪过一丝不忍。

她对于苏长安的感情极为复杂。

她已是太上,早无情爱之念,可偏偏却有一道与苏长安的因果如何也斩不断。

甚至每当苏长安遇到危险之时,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要保护她。这似乎已经成为了她一件本能的行为。而此刻想到自己死后,苏长安将置于险地,心头也莫名生出了一分不舍。

她转头看向毕方,问道:“说,要如何做?”

她很清楚,这毕方在这个紧要关头与她对话必然有什么方法可以逃脱这险境。

毕方又是一笑,她撩了撩自己额头前被夜风吹起的丝,双眸之中忽的有一道精光闪过。

她脸上的嬉笑之在那时尽数收敛,变得肃穆了起来。

她说道,“你太过弱小对抗不了天人,而我的力量因为方才苏醒无法尽数掌握同样不是天人的对手。”

“但是,若是我俩融为一体,你是妖,我是神。同时你也拥有星君传承,加之星辰阁的功法,人妖神加之星君之力,虽无法成就仙道,但以我的能力,可以暂时模拟出一份蛮族传承,助你成就伪仙之体,而后彻底点亮你得那颗命星,以此,我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那颗星星?”青鸾一愣,大抵知道了毕方所言所知何物。

她成为太上之后的那颗命星,极为奇怪,似乎不在白河远的管辖之内,而且以她的太上之力,竟然无法将之彻底点亮。

此刻听闻毕方之言,才知这颗星星与众不同到了何种境界,似乎拥有与天人抗衡的力量。

“可是,若我与你融合,我会怎么样?”青鸾任由疑虑。

“你和我都会死!又或者说都活着,我们将一起以一个全新的姿态重生。不是毕方,亦不是青鸾。”她这般回答道,脸上的神极为凝重。

但忽的她脸变得有些苍白,似乎收到了某种重创。

“不好,他们察觉到我动用了时光之力,你快些做决定。”她催促道。

青鸾在那时回眸深深的看了地上的少年一眼,终于咬了咬牙,做出了决定。

“好!我答应你!”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七章 太阴!

绯红恶魔脸上在那时再次浮出一抹笑意。

她张开手。

面容沉寂而神圣。

她拥抱青鸾,就像是要拥抱整个世界。

静止的时间在那时再次流淌。

她的身子也在那时完全融入了青鸾的身躯。

金的锁链依旧链接着青鸾的身躯,但红的细流却在那时停止了流淌。

“啊!!!”

在天人们惊尤不定的注视下,青鸾的头高高昂起,她仰天出一声长啸。

痛苦与悲愤混杂。

一股可怕的力量涌入她的躯体将她的灵魂撕碎又融合。

这是一个短暂的过程,但对于青鸾来说却又无比漫长。

她好似经历了一个世纪的光阴一般,额头上开始浮出密密麻麻的汗迹,爆出的血管顺着颈项不断的朝着她的脸庞延伸,就像裂纹一般布满了她那精致的脸蛋。

她的双眸一会血红,一会又清明。

好似有两个灵魂在争夺她的身躯一般。

意识到这般变化的不寻常的天人们试图控制住青鸾的异变,但那时的青鸾身上所传来的力量隐隐有些怪异,让这九位天人一时间难以将之压制。

而就在这一瞬间。

青鸾身子剧烈的颤抖戛然而止。

沙场之上也在那时恢复了短暂的平静。

但下一刻。

呼!

一道绵长的呼吸声从青鸾的口中传出。

她脸上那些犹如裂纹一般的血痕如潮水一般的褪去。

似乎她又变作了那个清冷,圣洁的青鸾。

但事情却又远没有这般简单。

就连那些天人们也在那时停止了催动手中的锁链,紧张的看着青鸾,似乎是在戒备着某些即将出世的恶魔。

“轰!”

天地间忽的响起了一声炸雷。

青鸾紧闭的双眸在那时豁然睁开。

那白的眼白之中包裹着的竟是一双猩红的,犹如火焰一般的双眸。

那时,一道磅礴的灵力自她的体内荡开,她被囚禁的身躯一震,方才那禁锢她身体的九把金锁链尽数碎裂。

她昂而立,背后一对翅膀张开,一只青如碧潭春水,一只灼热如夏日艳阳。

而头顶,亦在那时一道无比璀璨的星光洒下。

它的光芒,出了这世上的所有事物。

自这天下第一位星殒诞生起,这世界上便从未有过如此璀璨的光芒。

诸人的目光变得呆滞,看着那沐浴着星光,犹如神祇一般的女子,心头竟然升起了一抹想要顶礼膜拜的冲动。

以澹台博为诸位天人很快的清醒过来,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仰头看向天际。

看向那颗护佑着青鸾的星星。

那是一颗很奇怪。

很奇怪的的星星。

它那般巨大,巨大得宛如玉盘一般照耀着世人。

那是

太阴!

当然,它还有另一个更为世人熟知的名讳。

月亮。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点亮这颗星星。”

澹台博愣愣的看着头顶那轮圆月,嘴里这般呢喃道。

而恐惧之就在那时浮上了他的眼眸。

他已是天人,即使是真神降临他也不见得会有如此畏惧,可偏偏此刻,这青鸾点亮的星辰却让他大惊失。

这说起来应当是一件极为久远的事情。

那时邪神临世,诸神为了对抗域外邪神,降下一部部修炼法典,赐予众生。

这些法典并非真神所创,而是天道生成,真神从天道之中摄取,传递下来。

但是真神们却远远低估了天道为众生打开的这道修炼之门究竟会创造出怎样的一群人?

那时的星殒虽然身负因果,但却不受其束缚。

力量强横无比,及不上真神,但比之半神却不遑多让,数量也远胜于神族。

待到邪神败退,诸神这才意识到生灵拥有了何等强大的潜力,若是给予他们时间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便会拥有与神族分庭抗礼的力量。

而这神族自然不会希望看到那一天的到来,于是他们从天道之中摄取了一道星辰之力铸就了那块星辰令。

相传拥有此令牌便可以主宰天下星殒的生死。

而这块令牌的出现便成了生灵与神族战争的导火线。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生死握在他人的手中,尤其是那些已经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的星殒们。

于是真神被封印,天人入了天宫,掌握了这个世界。

但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成为了天人的九位星殒并没有依照之前的约定毁掉星辰令,他们将之传到下界,创立了星辰阁,以此监视天下星殒。

并且变本加厉的是,为了遏制天下再出现能与他们这些初代星殒抗衡的力量,他们以因果之力束缚星殒,而想要突破这层屏障掌握真正的星殒之力,便需要斩断因果成为太上。

可是忘情的太上人格便早已不再健全,空拥有力量,却依然无法与天人抗衡,加之星辰令的存在,天人们可以说是高枕无忧。

尤其是当那些与他们一同对抗真神的初代星殒们尽数归去之时,这世上便再也找不到能与他们抗衡的存在。

可这世上之事总有例外。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渐渐现了一件事情。

真神们所铸的星辰令虽然号称可以掌握天下繁星,可唯独有两颗星星即使是星辰令也无法将他们控制。

而太阴便是其中一颗。

虽然有这样的隐患,但数千年来从未有人讲命线与这两颗星辰链接,因此天人们也渐渐认为这两颗星辰太过特殊,根本无人能够得到他们的认可。

但直到刚刚,青鸾,嗯,应当说是毕方与青鸾的合体点亮的太阴。

这世上第一次出现了出他们控制的力量。

澹台博的眉头一皱,他忽的望向不远处正盘膝而坐的那位少年,脑海之中顿时浮现了一种可能。

“那个小子,他的命星是它!不能让他点亮,我们拖住毕方,长乐,你去杀了他!”他这般说道,声线有些颤抖,似乎即将生某些连天人也感到畏惧的事情。

九位天人相处数千年,自然很快便领会到了澹台博的意思。

顿时八位天人纷纷出手,将苏醒过来的青鸾困住。

而那位名为长乐的天人亦在那时化作一道流光直直的杀向盘膝坐在地上的苏长安。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八章 仙!

苏长安已经坐了很久。

他知道外面的大战已经如火如荼。

他知道他所在乎的人一次次身陷险境。

但他没有睁开眼,从他闭上眼睛那一刻,他便下了决心。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他太弱,还是太弱。

弱到面对那些大能依旧没有保护自己在乎之人的能力。

所以,他要破境,他要抵达那传说之境,他要点亮自己的星星。

只有这样自己的臂弯才能护佑那些他想要护佑之人。

但是,究竟怎样才能抵达那个境界呢?

苏长安依旧在星殒的门外呆了许久,他的力量已经极为强悍,强悍到即使是真正的星殒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可是他依然无法迈出那一步。

曾经他以为是自己对于道的感悟不够,因此,他不知一次在夜深人静时坐于床前,感悟道蕴。可依然毫无进寸。

直到苏曌将那封信托于那对老夫妻之手交于他的手中。

他才明白,不是他对他的道感悟不够,而是他的道太强,强得几乎越了这世上所有的道。未有那天道足以比肩。

而他方才吸纳了澹台博的天道之力,用于感悟。

可即使如此,想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感悟出自己的道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细数苏长安这一路走来,这样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他所遇见的又何曾少过。

向死而生。

这不是他以往看过的志怪小说。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他将一切准备妥当。

因此,他沉下了自己的心神,任由外面风雨摇曳,自己却巍然不动,进入了极为玄妙的物我两忘之境。

他通过那些天道之力上传来的力量,细细的思索自己的道。

天道。

何为天道?

天道无常,却又循环往复。

看似无常,实则暗藏规律。

包罗万象,却又凌驾万象。

看似寻常,却又隐隐不凡。

天道,便是这世上所有道的集合。

而苏长安的道与之并驾齐驱的仙道,难道说,我欲成仙道,便得如天道一般包罗世间之道?

这样的疑问不可置否的浮上了他的心头。

但与此同时另一个疑问也随之涌向苏长安的脑海。

既然天道如此强大,之前的真神亦或者现在的天人坐拥天道之力却为何不自己感悟,将天道融于己身,那样岂不是称得上天下无敌?

但很快这样的疑问便尽数消散。

天道无情。

此无情,非如太上忘情。

无情之所以称之为无情。

便是,无爱无恨,无悲无喜。

世上万物生老病死,不过一瞥,便不会在与之驻目。

那拥有这样的道,即使天下无敌又有何意思?这世上的苦难大抵便来自于这生灵的七情六欲,可若是没了这东西,那人还能称之为人吗?

天道无情,苏长安在这一刻终于是深有体会。

而他也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暗道,莫不是所谓的仙道也要如此?

而这样的念头一起,他便愈觉得可能。

到了他这种层次,隐隐约约间便能感到这个世界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在控制着万物。

而那股力量便是天道。

天道何其强大,也正是因为他如此强大,所以想要掌握天道,便必须得忘却七情六欲,这么说来,与其说是掌握天道,倒不如说是与天道融合。

但想来也是,天道这般强大,若是被人掌握,那人但凡有一丝恶念,这世界恐怕便生灵涂炭。

这也是为何即使强如真神天人也只能动用天道之力,却无法将之掌握。

而仙道与之并驾齐驱,岂不是也要如此?

那这样的仙道?我修来何用?

苏长安的眉宇一皱,一股傲气涌上心头。

既然这仙道修之不得,那我便将之弃之,我自有我道!

他这样想着,终于不再执着于此。

我自天岚院中领悟领域天岚,可唤出七星虚影。

于天道阁中,观想七星之道,由此天岚之道大成。

于北地得师尊传承,于犹豫得凤凰血脉。

于莱云得帝江精魄,于蓝灵镇得江东刀道。

于烛阴处得神性,于蜀山得浮屠三千。

此间经历种种,一身道蕴虽来自他物,但我皆亲身经历,亲身感悟。

我之道,不为仙道,亦不为他道。

我之道,便是我之经历,我之过往,我之现在。

我之道,便是我,苏长安!

那一刻,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苏长安的体内碎掉。

他的体内一道道事物浮现。

天岚七星、凤凰、帝江乃至刀客虚影,身子还有那一丝烛阴神性。

寻常时候这些事物虽然都由苏长安调遣,但却泾渭分明,在此刻苏长安的念头通达,那些事物之间的屏障似乎也尽数消散。

他们猛地朝着一处汇集,不分彼此一般融为一体。

那时,苏长安的脑袋之中一阵轰鸣。

一股股浩瀚的力量从四面八方涌向他的身体,就好似在那一刻他与天地融为了一体一般,冥冥之中某种事物似乎认可了他的存在,而这些力量便是由那事物而来,灌入了他的身躯。

那种犹如醍醐灌顶一般的酣畅感,笔墨几乎难以形容。

而一个金的璀璨的复杂的文字忽的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那是一道古语,它的意思也极为简单。

“仙!”

是的,那个字是仙!

为何?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仙道,为何还能成就仙道?

这个疑问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苏长安的脑海。

但下一刻他便了然。

何为仙?

人山为仙。

万人之上,人上之人,便为仙。

仙其实便是人。

这个念头升起,那复杂的金印记愈璀璨,他在苏长安眉心涌出,伴随着一道道比之方才还用磅礴的力量灌入苏长安的身体。

苏长安紧闭的双眸在那一刻缓缓睁开。

那时,璀璨的金光犹如海水一半自穹顶之上倾泄而下。

照得那些嘉汉郡外的诸人几乎睁不开双眼。

他们愣愣的看着苏长安的身躯,看着他身上如同神迹一般的金光,那金光以他为中心洒向这方天地的,它照耀每一个生灵,无论强弱,无论敌我。

“天亮了?”

这样念头几乎在同一时间浮现在诸人的脑海。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六十九章 日月当空

江东军终于突破了蛮军的防线。

他们犹如利刃一般将蛮族大军撕开,直直的插了进来。

担心苏长安安危的古羡君当其冲,她唤出了自己的领域——千山暮雪。一把长剑犹如蛟龙一般,所过之处,蛮军尸横片野。

而待到她来到前方,入目的是那位名为长乐的天人呼啸而去,杀向地上呆坐着的苏长安的身影。

不远处,头顶明月的青鸾被八位天人纠缠,脱不开身,眼看着苏长安就要被那天人撕碎,而以古羡君的修为想要救援却已是来之不及。

“长安!”她出一声惊呼,周身的灵力狂涌将围杀上来的蛮军尽数击退。

而就在那一刻,苏长安紧闭的双眸终于缓缓睁开。

璀璨的金光带着无比和煦的暖意照耀下来。

那少年犹如神祇一般的身影在那金光之下熠熠生辉。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似乎是勾勒出了一抹笑意。

而后,他的手指缓缓的伸出,向前一指,直直的点在了那位真神的眉心。

铛!

一道犹如晨钟暮鼓一般的声响如同涟漪一般豁然荡开。

周遭的画面在那时如同静止了一般。

苏长安的嘴唇在那时微微张开。

他说:“破。”

此言一出,犹如敕令。

天地间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呼啸着涌来,静止的画面再次开始流淌。

而伴随着的是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位长乐天人便在那时如受重创,身子飞快的倒退回去。

天愈明亮。

嘉汉郡外的惨状在那金光之下已然被照得无所遁形。

诸人仰头看向天际,入目的情形,让他们终其一生也难以忘记。

繁星早已隐没,但穹顶之上,日月齐明。

那是何其诡异,又何其壮丽的景?

诸人带着这样的震惊看向那位沐浴在金光中的少年,终于是恍然大悟——原来,他的命星是太阳。

但古羡君的身子却在那时一震,她的脸瞬息变得苍白。

“日月当空是为曌”她呢喃着这样一句话,周身的气息变得紊乱,以至于几位蛮军杀到她的跟前他也未有回过神来。

“尔敢!”但那时,她的耳畔却想起一声暴喝,只见苏长安不知何时已经转头看向她,他那声音传到,便如某种敕令,那几位蛮军顿时当场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小心。”苏长安朝着愣神中的古羡君这般说道,声线极为温柔。而后他仰起头,看向穹顶之上的九位天人,那九位天人也在那时收起对青鸾攻势,惊尤不定的看着苏长安。

暂时脱困的青鸾不敢托大,身子一闪亦回到了苏长安的身侧,与她并肩而立。

二者的衣衫飘零,神冷峻,而头顶的太阴太阳光芒交错,同时洒下,那神采,说不出的惊艳绝伦。

“青鸾呢?”苏长安转过了看向青鸾,而问出的问题,却有些匪夷所思。

而青鸾在那时火红的眸子一震,却故作镇定的说道:“我不就是青鸾。”

苏长安的眉头一皱,一股煞气涌动,但很快却压制了下来,他不再去看青鸾一眼,而是转头看向天际的九位天人。“先杀了他们,之后,我会让她回来。”

他这般冷言说道,穹顶之上的太阳犹如轮盘一般疯狂转动,一道道金的光芒倾泻而下。

“好啊!说实话我也不太喜欢你那位情妹妹在我的体内。”青鸾闻言却莫名的笑了起来,虽然是同一张脸,但她的笑容配上那双耀眼的红眸子,却莫名有了那么一股魅惑之意。

而立于穹顶的诸位天人也在那时感受到了苏长安体内磅礴的杀意,他们的心神一震,对望一眼。

“诸位,这小子浑身透着古怪,力量强悍无比,你我只是一具化身在此,断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暂且撤退,等到帝君降临,再收拾他也不迟。”澹台博这般呼喊道。

而诸位天人也面极为难看,他们心头的傲气自然不允许他们如此惧怕一个凡人,但事实上却正如这澹台博所言,他们断不是这苏长安的对手。

如今之躯虽然只是一具化身,但却与他们的心神相连,一旦被斩杀免不了反噬其身,届时误了大事可谓得不偿失。

因此纷纷便在那时心生退意,一道道灵力运转,便要抽身离去。

“想走?”苏长安却在那时出一声冷笑。

他眉心那一道由古语刻就的“仙”字印记猛地绽出一道金光,他的双手在那一刻忽的抬起。

“吾之命星,谓之太阳。”

“吾乃万星之。”

“吾之光芒所到,诸邪无所遁形!”

他的双眸在那一刻猛地浮上一道金光,穹顶之上的太阳猛的射下一道道金的光芒,将那九位天人的身影包裹其中。

而后一声声惨叫之声乍起。

那九位天人的身躯便在那时如同被高温灼烧了一般出一阵阵滋啦的声响。

他们的身躯犹如在那金光之下渐渐融化,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萎缩下来。

而在一旁看着这一切的青鸾眉头一挑,身子忽然一闪来到了那位被囚禁在金光之中星辰阁阁主的身旁,随着天人们的死去,那金屏障自然也消散开来。

青鸾的手作爪装,直直的插入了白河远的头顶。

可怜这位主宰了天下千年的星辰阁阁主,在此刻的青鸾手中犹如小鸡一般被提起,还不待他回过神来,青鸾背后便是一只青红交加的神鸟浮现,她猛地张开嘴,便从白河远的体内抽取出一道道红的细流,涌入她的身体。

而这时,那些天人的化身也纷纷倒地而亡,一道道红的球状事物自他们的身体中浮现。

青鸾双眸之中红光一闪,面露贪婪之,就在她准备出手将那些红事物吸入腹中之时,一道金光芒闪过,苏长安的身子豁然浮现,他将那些红球体握入手中,大手一挥,将之尽数吸入体内。

“你!”青鸾顿时脸露不悦之,她愤恨的看着苏长安,想要难却又自知不是他的对手。

“想要吗?”苏长安却在那时转头看向她,笑着问道。

“嗯!”青鸾忙不迭的点头。

“待我将你从青鸾体内赶走,我便还给你。”苏长安的脸却忽的一冷,这般说道。

那时灿烂金光散去,黎明前的黑暗再次笼罩向这片大地。

苏长安的身子轻轻一飘,落在了蛮军身前。

他冷眼扫过这些蛮军的脸庞,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拓跋元武的身上。

这位蛮王大人早已被苏长安展现出来的实力惊得不能自已,他引以为信仰的圣子们尚且不是苏长安的一合之敌,他又如何生得出半点勇气与之对抗?

苏长安看着身子颤抖不已的拓跋元武,眼睛忽的眯了起来。

他笑着问道:“拓跋大人,可还记得我在西凉与你说过的话吗?”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章 天道有缺

西凉说过的话?

拓跋元武的身子一震。

他自然记得那少年再西凉与他说过的话,他怎能忘掉那样的场景。

在漆黑的夜中,他拥兵百万之众,而苏长安却只有他瘦弱的身躯以一把雪白的长刀。

他身负幽冥鬼火,灵魂被灼烧得千疮百孔。

但他的背后却站着三千位白衣恶鬼,那少年也犹如恶鬼一般,双目血红的对他说出那段,令他在以后每个夜里都辗转难眠的诅咒。

他说。

“我以我命立誓。”

“我苏长安若是有朝一日修成星殒,必去你圣庭,取了那圣子狗命,将之尸挂于永宁关头,暴尸百日,再送于野狗分尸!”

“我要灭你拓跋元武满门,妻儿妇孺,永世为奴!”

“我要你英魂,去不得星海,葬不得大地,千载轮回,不得安息!”

那段话往日昨日之景一般历历在目。

如今圣子已死在了苏长安的手中,而强大得让他几乎生出半点反抗心思的苏长安此刻亦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拓跋元武自然知道自己做过许多坏事,他也曾暗暗想过若是这世上真有报应一说,他或许会死得很惨。

可当这一幕,如此快,如此措不及防的出现在他的眼前时,他不免生出一种近乎荒唐的不真切感。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一般跪坐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的开始颤抖。

恐惧,犹如跗骨之蛆一般蔓延上他的心头。

他望向苏长安,声线结巴的问道:“可否饶小的一命,我愿意献出所有,自毁修为”

他说着说着,不知为何便说不下去了。

或许连他自己也觉得荒唐,苏长安怎会放过他?

而他身后蛮军见他如此,顿时失了斗志,纷纷弃了手中的兵甲,如潮水一般跪下。

“饶了你?”苏长安看着如丧家之犬一般跪在自己身前的拓跋元武,哑然失笑。

“饶了你,我百年之后如何去九泉之下见我的师叔?如何去面对那些死在你手中的西凉将士?如何平息我手中这三千刀客的满腔怒火?”

他的声线在那时陡然增大,汹涌的怒火就如同海潮一般涌上他的心头,几乎要将他的身子吞没。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要窒息了一般,就像是失去了某些极为重要的东西,明明可以挽回,却又偏偏不能挽回。

这样的力量,终究来得太晚了一些。

“那可否放过我的妻儿他们他们是无辜的。”拓跋元武似乎也自知难逃一死,他不再祈求自己的性命,转而这般说道。他的面凄凄,言语之中所透露出的绝望与希冀,倒让人无法去怀疑此刻他内心期望自己妻儿免受屠戮的真心。

但这样的情形落在苏长安的眼中,他却莫名的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是癫狂,犹如魔怔了一般。

眼角甚至不知为何涌出了泪痕。

“拓跋元武,你也知自己有妻儿?那你可曾想过那些死在你手中的西凉将士与西凉百姓他们可有妻儿?难道说你的妻儿是无辜的,我西凉将士的妻儿就命该如此吗?”苏长安的眉宇间在那时再次涌现出浓烈的煞气,他的双目之中浮现出一道道血丝,他直直的瞪着北通玄,就像是想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渗人。

拓跋元武的身子一震,脸顿时变得惨白。

他听出了苏长安话里的意思,也知晓了他的结局。

他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一般,瘫坐在原地,双目空洞无神,似乎与死去了并无差异。

“你自行了断,这些蛮军若是投降,我会将之遣送回蛮地,今生今世,若是再敢踏入我西凉半步,我便屠尽里蛮族满门!”苏长安看着这般的拓跋元武,忽的心底升起那抹复仇的快意尽数散去。

他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寂寥涌上心头。

不管怎样,那些死去的终究活不过来。

他转过了头,不再去去看拓跋元武一眼。

而那时的拓跋元武身子又是一震,他似乎听懂了苏长安话里的意思,他忙不迭的朝着苏长安磕头,口中更是如同苍蝇一般千恩万谢道:“谢谢苏将军大恩大德!谢谢苏将军!谢谢苏将军!”可是泪水也在那时涌上了他的双眸,不住的流淌。

却说不清是忏悔还是恐惧。

苏长安却看也不曾看他一眼,只是摆了摆手。

拓跋元武意会,他转眸看了自己身后那些与他一路从蛮地杀到中原来的蛮族大军一眼,那一统天下的美梦,在这时尽数碎去。

“诸位,我先行一步了。”言罢,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把长刀,生生的在自己的颈项处一抹,一道血光乍现,而他身子也在那时轰然倒下。

“蛮君!”一道道凄厉的呼喊在那时响起,而后又有那么数百位蛮族将领跟随着拓跋元武的步伐纷纷自刎。

无论是蛮族还是人族,终究还是不乏拥有气节之辈。

其实刨去天人们从中作梗的缘由,人蛮二族之争,其实何尝有对错之分,若是强弱之势扭转,苏长安相信依照那位圣皇的秉性,恐怕蛮族之中亦免不了生灵涂炭。

他看着这满地的尸,莫名有些意兴阑珊,他正要说些什么交代如何将这些蛮军遣送回蛮地,但就在那时,一股浓重的疲倦之意忽的涌上心头。

那感觉来得极为突兀,突兀得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变只觉脑袋一沉,身子便轰然倒下。

而耳畔也响起了诸人的惊呼之声。

数位苏长安下属或是友人便在第一时间想要前来将之扶起,可就在那时一道青的光芒闪过,那位青鸾便以极快的度拉起了苏长安昏迷的身子,在诸人的惊呼声中,以快得常人几乎难以看清的度远遁而去。

迷糊之间,苏长安好似来到了某个极为奇异的地方。

那里白茫茫的一片,没有天亦没有地,甚至连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里也不复存在一般。

“我我是怎么了?”他这般问着自己,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拥有了仙道之力,强悍得连他自己也难以知晓自己力量的尽头究竟在何处。

可却又莫名力竭,而后昏倒

而似乎是为了回应此刻苏长安心底的疑惑,一道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说:“天道有缺,仙道难成。”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章 秦白衣的交易

无穷遥远的苍穹尽头,有一座天门。

那是人间与天界的交接处。

是入口亦是出口。

是禁锢的屏障,亦是防御的堡垒。

而在那天门之外,有一座宫殿漂浮在白云雾霭之上。

那宫殿巍峨壮丽,金碧辉煌。

有仙鹤神鸟环绕,亦有梵音神唱之音绕梁。

那是仙境,是神之住所,亦是天人的寝宫。

此刻这座宫殿的一处大殿之中,九道身影成圆形,盘膝而坐。

被他们所包围的中心是道巨大的金轮盘,那金轮盘隐隐透露着真真金光,上方更是投射出一道道影像。而这影像便是那下界的嘉汉郡外正生的事情。

此时影像之上投射出一道沐浴着金光芒的少年,他的双臂张开,金光洒下,九道与此刻这九位盘坐着的身影如出一辙的身影便在那金光之中被尽数灼烧致死。

而那时,那九道盘坐着的身影如受重创一般,脸一白,纷纷口吐鲜血,身子瘫坐在地。

良久之后,这九人似乎才从之前的遭遇之中回过神来。他们对望一眼,脸上是掩不住的惊骇。

“这小子究竟是何人,为何会拥有这般强大的力量。”一位毛皆白的老者擦去自己嘴上的血迹,心有余悸的看向在场诸人,这般问道。

诸人在那时纷纷摇头,这般强悍的存在他们闻所未闻,且不说方才被他斩杀的只是几人的化身,但以那少年的力量,即使他们几人真身亲自降临,甚至动用天道之力,这胜负之数,依然尤未可知。

唯有那澹台博的眉头一皱,微微思索之后,沉声言道:“恐怕那小子修行之道,乃是仙道!”

“仙道?”诸人一愣,似乎皆听说过这个字眼,但又似乎太过久远以至于他们短时间内难以记起。

“可是那秦白衣所言之道?”忽然,九人之中唯一一位女子双眸一寒,这般言道。

“秦白衣?长乐天人所言可是那天玑星殒秦白衣?”诸人一愣,很快便从那数千年的记忆之中搜索出了这个名字。

“正是!”名为长乐的天人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我记得当年我们入驻天宫,这秦白衣修为了得,天宫九大天人之位本该有他一席之地,可偏偏他却舍弃了这天人之位,言道,天道非人道,人道之极,乃为仙道!”九人之中一位模样俊秀的男子接口说道。“恐怕这那少年修行之道便是这仙道,而且其中与那秦白衣或许还有脱不开的干系!”

“可是秦白衣未有天人之位,寿命就是再如何悠长,也不过数百载,现在怎会还活着?”长乐不解道。

“他确实已经死了,但是他的英魂却未有散去,诸位可记得数十年前,星海英魂逃脱之事?”澹台博忽的言道。

诸人在那时一愣,此事他们却有所记忆,但此事生之后,他们曾下召令白河远追杀那些逃脱的英魂,而白河远之后带给他们的回复却是那些英魂已经被他尽数斩杀,魂飞魄散。

如今再次想来,恐怕是那白河远从中作梗,收了秦白衣的某些好处!

诸人皆是统御了这方世界数千年的大能,自然不是什么愚笨之人,很快便想明白了此间种种的关键,一时间脸变得极为难看。

他们已经享受了太久的安逸,根本未有想过那白河远敢背着他们干出这些勾当,否者以他们的能力,只需微微探查,又何有漏网之鱼一说?

但就在诸人咬牙暗骂那白河远吃里扒外之时,一道阴冷的气息忽的自他们身前的轮盘之中传来。

诸人的脸又是一变,这轮盘乃是天道之力的具化,须由他们九人联手方能催动,此刻忽的自己运转,这千百年来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这样的诧异只在他们的脸上持续了不保五息光景,便尽数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浓重得几乎散不去的震惊!

那轮盘在那时猛地投出一道影像。

那是一位老者,毛皆白,脸上的皱纹犹如沟壑一般纵横,但他周身的气息却极为阴冷,就好似一只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一般,即使是天人在他那股阴冷的气息之下也不由得心中生出一抹骇然。

“你是你是那人族的丞相司马诩?”负责人间活动的澹台博很快便认出了这老者,他作为九婴圣子降临人间之时,曾与这位大魏的丞相有过一些交集,至少在搅乱人族气运上面二人的立场惊人的一致,自然也就免不了一些合作。

但此刻这老者的身影竟然可以通过这天道轮盘传来,显然澹台博意识到,他似乎小瞧了这老者。

“难得,这数千年的光景过去,诸位大人还记得在下。”

老者这般说道,在那时他的容貌开始变化,白的丝渐渐化为青丝,脸上的褶皱也犹如时间倒流一般渐渐被磨平,不过数息的光景他便在天人们的注视之下化作了一位一袭白衣,模样俊美的少年郎。

此刻他低沉着眉头,嘴角上扬,笑盈盈的看着这九位天人。

只是这般模样落在那些天人的眼中,却如寒芒在背,一阵凉。

“你是你就是秦白衣!”很快便有天人认出了这少年郎,他出一声惊呼,脸上是诧异与了然的神混杂在一起。“你果然活着,这一切都是你在背后捣鬼!”

澹台博极为不悦的看了那惊呼的天人一眼,他沉下心来,走到那影像跟前,脸肃穆的问道:“你是如何驱使这天道轮盘的?来此地又所谓何事?”

显然这九位天人之中,澹台博的心思更为缜密。

“我是如何驱使这轮盘?诸位能做到的事情,我秦白衣为何就不能做?”少年郎笑盈盈的反问道,相比于天人们的如临大敌,这少年郎脸上的轻松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番情形若是落在旁人眼里,定是说不出荒唐。

“至于我来此所谓何事?”忽的,那少年郎话锋一转,脸上的笑意忽的尽数收敛,他沉着脸,幽寒的声音犹如从九幽之下传来一般,直击在场诸人的心神。

“我想与诸位做一笔交易。”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二章 杀六神、铸真龙、开星海

“天道有缺,仙道难成。”

那冰冷的声音不带有丝毫的感情波动,就连声线也极为奇怪,没有半点的高低起伏,就好似那声音的主人只是一具没有思想的傀儡一般。

“你是谁?”苏长安举目四望,试图找到这声音的主人。可四周白茫茫的一片,并无他物。

“我在这里。”似乎是为了打消苏长安的疑惑,那声音这般说道,而与此同时一道明亮得有些耀眼的光团缓缓的浮现在了苏长安的跟前。

“这是是你?”苏长安愣愣的看着眼前这团白的光团,有些惊骇的问道。

他自认为已经见识过够多的匪夷所思的东西。

比如神族,比如域外的邪神,又比如那些天人,甚至还有从未来来到现在的女儿。

可眼前这与他对话的事物,他是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一团光团。

“你是什么?”苏长安问道,他不太清楚自己当如何称呼眼前这事物。

那声音沉默了半晌,而后方才用他那平稳得不似人音的声线言道:“天道。”

“天道!”苏长安重复着那声音的话,眸子中的瞳孔陡然放大。“什么意思”他不由得再次问道,显然他还是没有弄明白这光团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是天道。”那光团并没有因为苏长安的迟钝而表现出半分不满,他依旧用自己平稳的声线这般回应道。

“天道?”苏长安再次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眉头皱起,他不是听不懂这光团的话。

只是天道这东西在他的心里是素来有一个固化的概念,不管天道如何的强大,但是天道归根结底应该也是各种道中之一,只是一股力量,只是强大与否的区别。但现在,他却不得不摒除自己心底这样的概念,因为这光团已经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与他对话。

“究竟什么是天道?”虽然很难接受这样的实事,但实事摆在眼前。可是苏长安还是有些想要问一问的问题。

那光团沉默了一小会,面上的光圈荡起一阵涟漪,似乎是在思考关于苏长安的问题。

“力量、规则、意志。”最后他给出了极为简单的三个词语。

苏长安似有所悟,但依旧不解。于是他选择的沉默,安静的看着那光团等待着他继续与他解释。

而那光团又在放出一阵涟漪后接着说道:“天道是力量,也是这世界的意志,同样也是规范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的声线依旧如之前一般平稳,但却莫名的顺畅了许多,似乎是渐渐适应了与人对话的行为。

这时苏长安方才了然,他又接着问道:“那之前我为何会突然昏迷?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是你做的吗?还有你之前说的天道不全,仙道难成又是何意?”

“你是我一直等的那个人,所以确实是我将你的意识带到了此处,但是你的昏迷与我却无关系。”光团这般说道。“你虽未大成,但确实修成了仙道,可这个世界,如你所知,并不是一个完整的世界,同样便没有半分支撑其一个仙的存在。你动用了仙道之力,自然遭到了这个世界的反噬,陷入了昏迷。”

“世界的反噬?可是正如你之言,我即修成了仙道,为何还不能动用仙道之力?而你既然是这个世界的意志,那反噬岂不是就是由你而来?”苏长安这般问道,脸上的神却渐渐变得警惕起来。

天道这东西来意不明,由太过玄乎他不得不防。

“确实由我而来,你也可以说是我反噬的你。我是天道,天道无情,所有行事皆是由规则所定,天道不全,动用仙道之力随时可能使这个本就不完全的世界崩溃,所以规则之下,天道不全,仙道不成。”

那光团似乎并没有感受到苏长安敌意,或者说他根本不曾在乎苏长安如何想,依旧自顾自的说道。

“”苏长安似乎听懂了这光团话里的意思,也大抵猜到了这天道将自己唤道此处来的意思。他又问道:“那也就是说我想要再次动用仙道之力就必须补全天道?”

“是的。”光团回应道。“天道是世界的意志,而仙道是生灵的意志,而者相辅相成。我若不全,你亦难成大道。”

苏长安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他又问道,“可我为何要帮你?”

“现在天道的掌控者不思进取,沉溺于私欲,余唤来域外邪神吞噬这方世界,我自洪荒中觉醒,衍生出六位真神,名唤毕方、竖亥、烛阴、据比、天吴、娲皇管理世界,繁衍生灵,所为便是让这方世界不断成长,最后补全自身。我是这世界的母亲,亦是这世界的守护者,后来六神起了私欲,招来邪神,难以完全掌握天道被如今的天人替代,数千年后,这些天人重蹈覆辙,甚至变本加厉,禁锢众生,让天道在这数千年来为进半寸,如今邪神将至,你要补全天道,这样你我联手,这方世界方才有一线生机。”

“”苏长安沉默,不得不承认天道所言皆乃事实,邪神之恶远胜于真神与天人。“那我当如何做才能补全天道。”

“杀六神、铸真龙、开星海。”

那光团一阵闪烁,而后这般说道。

苏长安的身子在那时一震,真龙所指相比便是那条自幽云岭相遇之后便一直跟着自己的螣蛇,而它也却在第一次相见时便有所过,苏长安若是想全仙道,便必须助他成为真龙。

而开星海,苏长安也曾不止一次听人言过,星海并非星殒们英魂的归处,而是囚笼。天人们以此限制脱离肉身摆脱了因果限制而变得无比强大的星殒们。

此二事虽然渺茫,但只要可能苏长安皆愿意一试。

可唯独这杀六神,苏长安却不敢,也不愿意去做。

因为,青鸾就是毕方啊!

杀了毕方,与她一体的青鸾又怎会活得下去?

杀毕方不就等于让他杀青鸾吗?

他如何做得到?

可是显然,天道并没有苏长安这般的念头,他说完这些,光团之中猛地射出一道精光,飞的涌入了苏长安的体内。

“现在的我很衰弱,我帮不了你什么,你且记住天道未成之前不要再动用仙道之力,否则你必死无疑。”

言罢,这方世界的光芒渐渐变得微弱,而它的身子也在那时随即渐渐消散。

“等等!”苏长安自然不甘,他就要再说些什么,可那时他眼前一黑,便又一次失去了意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三章 你是谁

天门山,星辰阁。

漫天繁星闪烁的阁楼之中,一个眉心一点红印记的青衣女子此刻正一脸专注的看着眼前那位躺在卧榻之上的少年。

少年紧闭着双眸,就像是陷入了某种沉睡之中。

这时身后忽的出现了数道身影,他们的面容各异,年岁也参差不齐,但身上却无一例外都带着一件乐器。

他们在那青衣女子的身后跪下,面恭敬,又带着惶恐。

“怎么样,找到了吗?”青衣女子看也不曾去看她身后那几人一眼,她的目光就像是被黏住了一般,落在那少年身上,她伸手捋了捋少年额前散乱的丝,头也不回的问道:“找到了吗?”

“属下”诸人闻言对望一眼,似乎都有些畏惧,吞吞吐吐的言道:“属下无能,寻遍星辰阁的藏书也未曾找到医治苏公子的办法。”

青衣女子在听闻此言之时她的眉头猛地皱起,一股磅礴的灵压自她体内荡开。

“废物!”她出这样一声斥责,冰冷的声线之中是毫不隐藏的杀意。

那身后诸人的脸顿时愈难看,纷纷低怂下脑袋说道:“属下无能!”

而这样的话似乎并没有浇灭女子心中的怒火,她继续说道:“我之前如何说的?”

“阁主说若是我等想不到医治苏公子的办法,那便要小的们以命相抵。”那几人结结巴巴的说道,而额头上在那时已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珠。

“既然记得,那便去死!”青衣女子的眸子中顿时浮现一抹浓重的杀机,而一股磅礴的灵力就在那时猛地自她体内涌出,呼啸着就要将那几人的身子吞没。

那几人在这样强悍的攻击下,竟是生不出半分的反抗之心,看着那呼啸而来的灵力想要遁去,却奈何自己的身子已然被那青衣女子的气机所锁定,根本没有半分移动毫分。

眼看着就要死在这青衣女子的手中。

而就在这时。

“等等!”那躺在卧榻之上的少年如同被惊醒了一般坐起了身子,他的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冷汗,一只手向前方伸出,似乎是要挽留些什么,又似乎是要阻止些什么。

青衣女子见那少年忽的清醒,眉宇间的煞气瞬间烟消云散,而似乎也是会错了意,暗以为少年是在阻止她此番行事。她甚至没有去想为何少年会这般做,但下意识的她不想去做那些少年不想让她做的事情。于是大手一挥,那眼看着就要将那几人吞没的灵力,也随着她眉宇间的煞气一般烟消云散了。

“你醒了啊!”女子惊喜的说道,伸手赶忙扶住少年的身子,脸上的关切之意自然是溢于言表。

少年,或则说苏长安有些木楞的看了看眼前的情形,似乎还有些疑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你们还在干什么,去准备些食物!”青衣女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对着那几人呵斥道。

劫后余生的几人哪还有半分反驳的胆子,赶忙纷纷颔应是,而后争相恐后的跑了出去,那如同受惊的兔子一般的模样,哪还看得出那趾高气扬的送葬者的样子。

“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女子在那时才转头看向苏长安问道。

苏长安看着那双绯红的眸子,神情有些恍惚,这时才从之前与那天道对话的梦境中彻底清醒过来。

“青鸾?”他这般问道,眸子中渐渐泛起激动之,但很快又沉寂了下去。“不对你不是青鸾!你是毕方!”

他本已伸到半空的手在那时触电一般的缩了回去。

这样的举动无疑让女子心头不悦,她脸上的喜与关切之意在那时散去了几分,同时站起了身子,望向苏长安,说道:“对,我不是青鸾,但我也不是毕方。”

苏长安一愣,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女子,除了那双绯红的眼睛,他几乎找不出她与青鸾有何差别。而同时女子身上的气息也确实与青鸾有些相似,但又并不全是。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熟悉又陌生,苏长安说不真切。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望着女子,问道:“那你究竟是谁,青鸾又在哪里?”

“我是谁?”女子闻言,绯红的眸子中忽的绽出一抹笑意,但那笑意落在苏长安的眼中却又莫名的让他感受到了一丝苦楚。“我亦不知道我是谁。我是青鸾,亦是毕方,但又都不是。”

“什么意思?”苏长安的眉头在那时皱得更深了。

“意思就是,青鸾为了救你,毕方为了自保,二者选择了融合,于是便诞生了我。我是她们的灵魂交融后的存在,却又不是她们。至于你的青鸾,她的灵魂已经彻底和毕方融在了一起,再也回不来了!”青衣女子这般说道,目光却极为复杂的看着苏长安。

她将他掳回星辰阁其实自一开始只是为了想办法取出在他体内的九成毕方神性。但是苏长安的体质极为特别,她难以用外力取出,只能将之好生照料。可或许是因为她体内青鸾灵魂的缘故,她在照料这少年之时,回忆起了与之的点点滴滴,心中竟然对他升起爱慕之意。

她自然是知道这是青鸾灵魂的造成,可是她就是青鸾与毕方的合体,青鸾所经历的东西,她同样也经历,她没有办法抵制这样的念头。

“回不来了”女子的话犹如重锤敲打在苏长安的胸口,他的神情顿时变得有些木然,嘴里重复着女子之前所言,身子却开始了一阵颤抖。

苏长安这样的表现让女子的心中莫名的涌出一阵不忍,她收起了之前因为苏长安的态度而生出的那一丢丢不满,走上前来,伸手将苏长安的身子拥入了怀中。

抱着这少年,女子的心头随即涌出一阵暖意,她脸上的神情也柔弱了下来,她轻轻拍扶着少年的背,安慰道:“没关系,青鸾不在了,但我还在,我会一直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说到这里,她的双眸之中涌出一道红光。

“谁也不能伤害你,谁也不能让我们分离。”

同时在心底,她这般补充道。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四章 回不来

苏长安的双眸一震,脸上的神情忽的变得有些涣散。

“一直一直在一起”他叨念着这样一句话,脑海中回想起曾经与青鸾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长安城外的破庙里,青鸾为了救他葬送了自己的命星,凭着开阳留下的一颗传承星灵勉强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西江城中,他们坐在那家十月面馆中,吃着阳春面,相视而笑,虽无只言片语,却胜过百年相识。

莱云城中,镇西神候复生,他不幸战死,那只青神鸟仰天悲鸣,舍弃因果,化身太上,与镇西神候舍命一搏。他永远忘不了开阳带着青鸾离开时,那神鸟眸子中的不舍与依恋。

他缓缓伸出了手,就要将青鸾的身子涌入怀中。

可就在那时,他体内那道白的流光一震,一道犹如黄钟大吕一般声音蓦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他的身子一震,本来已经伸到了青鸾身后的双手猛地停了下来,脸上涣散的神情也在那时恢复了清明。

那流光是之前在与那道天道相见时天道的光团之中飞入他体内的东西,他本并不在意,但此刻那流光却忽然出一道轰响,将他从某种昏沉的状态中唤醒了过来。

他一个激灵,伸手将青鸾的身子推开。

“为什么?”措不及防的青鸾被苏长安推得一个趔趄,待到她站定了身子,顿时满脸不解的看向苏长安。似乎苏长安此举在她的眼中极为不可思议一般。

“你不是青鸾!你不是她!”苏长安踉踉跄跄的站起了身子,似乎还没有从动用了仙道之力的反噬之中恢复过来,脸在那时一阵苍白。

但他却看着眼前这位红眸青衣的女子坚定的说道。

“我不是她,但我可以代替她,我可以陪着你,一直陪着你!”青鸾急切的说道,身子向前一步,似乎就要再次拥抱苏长安。

“没有人可以替代青鸾!”苏长安摇了摇头,脸上的神忽然平静了许多,但他却未曾注意到此刻青鸾脸上的神情已经渐渐露出崩溃的痕迹。

“没人没人可以替代青鸾那我是谁?”她这样问道,绯红的眸子开始变得涣散。

“我是青鸾?还是毕方?我是谁?我是谁??”她喃喃自语着,身子却一步又一步的朝着后面退去。

“你是谁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会将你体内毕方与青鸾的灵魂分开!”苏长安的眉头皱了皱,这般说道,他自然看出了此刻青鸾的异样,可他却没有心思去关心此事。天道之言还历历在目,天道要他杀死六神,若是不将毕方与青鸾的灵魂分开,那岂不是要让他杀死青鸾?苏长安是如何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你要把青鸾与毕方分开?”但青鸾在听闻此言之后,身子一震,她眉心那一点火红的印记开始变得耀眼,绯红的眸子中亦有异样的光芒闪动。而她背后这阁楼中的漫天星辰也像是感应到了此刻青鸾内心的波动开始了一阵闪烁。

“我那么在乎你!你却要杀我!?”红的火焰开始在青鸾的周身升腾而起,即使相隔数丈苏长安也能感受到那股磅礴的灼热之意。

苏长安心头一震,想要运集起周身的灵力与之对抗,但他似乎远远低估了动用仙道之力后的反噬,他的体内空空如也,根本难以运集起半分的灵力。

“既然你如此对我!那你便去死!”青鸾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身前一条火凤凝聚成型,此言一落,那火凤一声长鸣,似乎便要出手。而以苏长安此刻的状态,断不可能抵挡得下青鸾这一击。

眼看着他便要葬身于这火凤周身灼热火焰之下。

但那一刻,青鸾看着离苏长安越来越近的火凤,心头却莫名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痛楚好似来自她的灵魂,传遍她的四肢百骸,让她感到一阵窒息,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将她彻底吞没了一般。

她意识,自己杀不了苏长安。

自从她诞生那刻起,她便不可能杀得了苏长安。

那个名为青鸾的灵魂之中除了对于苏长安的爱意,便再无他物,即使是融入了毕方的灵魂之后,依然无法将这份爱意抹去。

她顾不得散去火凤带来的反噬,水袖一挥,那气势汹汹的火凤便在那一刻尽数散去。

而她也不可避免的遭到了一些反噬,但她却一咬牙将这样的伤势压制了下去。

而后看向劫后余生的苏长安,眸子中的光芒变得复杂。

“把你收掉的九成神出来。”她这般说道。

苏长安不知道为何这女子会突然饶掉他的性命,但他却明白一个道理,青鸾与毕方融为了一体,但此刻青鸾的体内只有六成毕方神性,既是这样青鸾已经变得不似之前的青鸾,若是这九成再入青鸾之体,那恐怕想要让青鸾变回原来的青鸾,恐怕便是难上加难。

因此,无论从何种角度上来说,苏长安都断不可能将这神性还给青鸾。

“你若不放出青鸾,你永远不要想从我的体内夺走这毕方神性。”苏长安摇了摇头,他也大抵猜到这毕方神性被他纳入体内青鸾似乎并不能强行夺走,不然在他昏迷这时间中,对方恐怕早就得手。

“你!”苏长安这样的态度,让青鸾方才平静下来的内心又莫名的涌出一股怒气。“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苏长安却不言,只是冷眼的看着这个拥有毕方与青鸾灵魂的女子。

“”青鸾一阵气结,她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杀不了苏长安,她体内那一般灵魂让她根本干不出这样的事情。

这让她很烦躁。

她是真神,拥有所向披靡的力量,藐视众生的傲气,可偏偏又那般死心塌地的想要得到苏长安的认可。这样的矛盾让她很难受。

“你永远无法找回你的青鸾了!她已经彻底和毕方融为了一体,你要将她们分开便只有杀了我,而只要我死了,她们的灵魂便随之消散!她回不来了!永远永远的回不来了!”

她这般说着,心里又涌出一阵不知由何而起的悲伤,绯红的眸子中竟然一阵翻滚,竟然就有泪水从中落下。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五章 未来的选择

苏长安看着眼前那张双眸含泪的脸。

他不断提醒自己这个女人并不青鸾,可是她们那般相像,几乎找不出任何的区别,而且她的灵魂之中确实包裹着青鸾的灵魂,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青鸾的新生。

他无法去知道此刻这女子的伤心青鸾是否也能感受得到,又或者就是青鸾的灵魂在此刻哭泣,一时间,苏长安愣在了原地。

他想要伸手提青鸾擦去眼前的泪珠,可是手伸到一半,却又觉得不妥顿在原地。

而青鸾将这些看在眼里,莫名的气结,她一跺脚,手中一股灵力涌出,方才还纠结不已的苏长安便觉得脑袋一沉,顿时失去了意识,昏死了过去。

青鸾在那时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她伸出了手,将苏长安的脑袋放在那卧榻上的枕头边,又摸了摸他的脸蛋,目光复杂的沉声言道:“你是我的,谁也不能让你离开我。”

黑暗之中,说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苏长安隐约的感觉到自己的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环绕。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方才睁开了双眼,却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而他的身体周围真有一道白的流光拖着长长的光晕围绕着他的身体旋转。

“天道?”苏长安一愣,他依稀记得在他离去之时,那天道曾经将一道流光注入他的体内。他不是没有疑惑过这一道流光究竟是何事物,只是待到他苏醒之后便见到了那个已经不是青鸾的青鸾,因此也就没有了心思去深究此事。如今这流光再次出现,想来应当是有某些特殊的含义,否则天道也不会将它注入自己的体内。

“你是何物?”苏长安试着与这流光沟通。

那时似乎是听到了苏长安的话,那流光一阵飞的旋转。

“我现在所在何处?”苏长安觉得这流光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因此再次问道。

流光围绕着他旋转的度又快了几分,但苏长安并没有从这样的变化中读懂这流光想要表达的意思,因此不免有些疑惑。

“我是天道的分身或者说就是天道。我没有办法将你长时间的召唤在天道之中,因此为了帮助你补全天道我分出了一道化身放入你的体内。”就在苏长安正在试想但如何解读这流光所表达出来的意思时,一道声音却忽的从他的脑海中响起。

“你曾与我言道,欲全天道需杀六神、铸真龙、开星海。可能告诉我这是为何?”苏长安微微一愣,虽然有些诧异这声音竟然是在他的脑海中响起,但是他亦是习惯了这天道的强悍,因此对于此事倒也不太在意,反而是问道。

这是他极为在意的一件事,如今的青鸾俨然已经和毕方融为了一体,再没有找到办法将二者分开之前,他决计不会对青鸾出手,因此,他想知道全天道与杀六神究竟有何关系,而又是否有别的办法可以替代。

“天道包含世间所有大道。世上众生道成则天道全。星海之中囚禁着这数千年来众生之中所有的星殒,但他们生时皆被因果之力说束缚,大道不全,死时又被囚禁在星海,虽然脱离因果束缚,但却同样难以成就大道,因此,开了星海,放出古往今来众多星殒的英魂,便是补全天道的最重要的一环。”

“其次,所有大道之中,帝王之道需要有真龙相护,但天人执掌天道这数千年来,却已因果束缚众生,因此,未有真龙出世,因此大道之中帝王之道难全,所以想要完善帝王之道便必须铸就这天地间第一头真龙。”

“至于六神,他们的神性本就是由我孕育而出,如今我想要完善己身,自然便要将他们的神性收回。”

听到这里一直紧皱着眉头的苏长安忽的眼前一亮,他赶忙问道:“也就是说你想要得到的只是真神们的神性对吗?只要寻回他们的神性,对你便已足够了?”

他虽然并不清楚此刻青鸾的状况究竟何如,但是在之前最开始的时候,青鸾的体内只有三成毕方神性,其余九成在他体内,还有三成在那白河远体内,但即使这样,那个算不得青鸾的青鸾依然活着,因此苏长安至少可以知道,即使他想办法取出了现在这青鸾体内的一成神性,凑足十成神性还于天道,对青鸾依然没有什么伤害。她依然可以以青鸾与毕方的合体这样的姿态活下去。至于如何将她们分开,苏长安可以慢慢的寻找方法。

“你是为毕方的转生问的此事?”而这时脑海之中天道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长安一愣,他的脸顿时变得有些难看,随即他寒声问道:“你在窥视我的记忆?”他并不记得他与天道提及过此事,而天道这般的言论,不得不让他怀疑这天道是否接着注入他身体的时机窥探过他的记忆。无论与之是敌是友,这终归不是一件太让人愉快的事情。

“我乃天道,我是这世界的意志,这世界任何角落生的任何事情都瞒不过我,当然,除了某些扭曲时间的存在。”天道平稳的声线又一次响起。

苏长安的心却在那时咯噔一下,他忍不住想到了苏曌,也想到了这多出的五成毕方神性的由来,下意识的他隐瞒这样的事情,而是又问道:“有什么办法将青鸾与毕方的灵魂分开吗?”

“青鸾与毕方并非两个灵魂,她们只是同一个灵魂不同的意识形式罢了。寻常时候一个沉睡一个复苏,而现在他们为了生存融合在一起,而神与妖的两股不同力量也融合在了一起,这才点亮了那颗本来不应该由她点亮的太阴星。你无法将本就同一个灵魂的两个意识分开,除非你能成为仙,到时你可以为她再造一个完整的,一模一样的灵魂,将她的意识放入其中,否则你永远无法将二者,即使杀了其中一方也不可能。”

“但是你想要获取仙道之力便必须补全天道,而补全天道不可或缺的便是毕方的神性,可失去了神性的毕方,或者青鸾亦是死路一条,所以不管怎样你都救不了她,而且虽然你击退了天人的化身,但是那些域外邪神已经在赶往这方世界的路上,你余下的时间并不多了,所以你一定要赶在邪神到来之前,完成这一切。”天道似乎丝毫没有考虑苏长安感受的心思,对于青鸾的境况毫不避讳的说道。

所谓天道无情,它根本无法理解青鸾与苏长安之间的感情,自然也就没办法知晓苏长安的感受。

但是苏长安却对此并不在意,他笑了起来,一直困惑着他的问题在这时终于有了解决的办法,苏曌从未来带回来了五成毕方神性,而因为她的存在是时间扭曲的缘故,所以天道并没有察觉,而他只要想办法从现在的青鸾体内提出一成神性,那便凑齐了十成毕方神性,待到天道补全,他仙道大成,便可以为青鸾造出一个灵魂,让她的意识住进其中。

这个看似死结的问题,竟然因为苏曌的到来迎刃而解。

而一想到苏曌

她那双无尘无垢的双眸,那一身传承自青鸾的神性,苏长安就莫名的一阵头大。

难道最后我真的和青鸾成婚了?

那羡君呢?

倒不是他贪心不足,亦不是他得陇望蜀。

只是他不明白最后他为何会选择青鸾,并非是青鸾有何不好,但是羡君同样一路与他相伴,二人对他都是情真意切,即使到了现在他依然没有办法取舍。他不知道,未来那位自己究竟是有了怎样的际遇,方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而人这种东西,对于未来素来便有止不住的好奇心,苏长安亦是如此。

他想着这些,心里却暗暗说道下一次见着苏曌定要好生问一问当年究竟生了何事。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六章 红鸾的爱情攻略(一)

长琴与牧笛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

他们在那嘉汉郡外见到了所谓的天人,亦目睹了曾经的星辰阁阁主白河远被青鸾如死狗一般提在手中,动弹不得。

而后青鸾带着星辰令回归星辰阁,她的地位自然无人能够撼动。

白河远冰冷无情,青鸾则古怪异常,难以捉摸,侍奉这样的两位阁主,谁好谁坏其实是难以判定的。

但正如之前所言,作为星辰阁的送葬者,他们在这世间的地位极高,只要出了星辰阁,这世上的星殒帝王哪一个见了他们不得卑躬屈膝,谗言献媚。

可是偏偏,在几日前,那位新上任的阁主却将诸位送葬者召集在了一起,问了他们一个极为古怪的问题——至少对于送葬者来说这应当算得上是一个极为古怪的问题。

当时,那位拥有着一双绯红眸子的青衣女子看着台下的伏的诸多送葬者,极为认真,亦极为严肃的问道:“如何才能留住一个男人的心?”

在神族蛰伏,天人未有降世的时代,送葬者无疑是这世上最强的那一批人,其缘由便是他们修炼的功法乃是《太上忘情录》,这功法乃是天人传下,修炼者牺牲自己的了断因果,以此获取强于一般星殒的力量。

虽然并不是每一个送葬者都拥有青鸾那般天资卓绝的天赋,可以修炼到忘情的太上之境。但能成为送葬者的人,却也皆是修炼到了星殒之境,受那《太上忘情录》的影响,他们对于情爱之事大抵都是一窍不通,被青鸾问及此事哪能真的给出半分的答案?

可是青鸾的狠辣程度比起白河远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些送葬者在青鸾的威逼之下也不得不各出手段,寻找所谓的留住一个男人的心的办法。

青鸾给了他们三天时间。

于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这星辰阁中的送葬者倾巢而出。

为的不是抓捕神族也不是送葬某位强悍的星殒,而是为了寻找一个留住苏长安心的办法。

这对于这些强悍的送葬者来说绝对堪称有史以来最大的一个难题。

一时间整个世界都被这些送葬者们弄得是鸡飞狗跳。

直到三日之后这些送葬者们风尘仆仆的赶回天门山,聚于星辰阁外,信心满满的带着自己的收获,准备献于青鸾,讨得她的欢心。

只听轰隆一声轻响,星辰阁的大门被缓缓打开。

送葬者们鱼贯而入。

高坐于阁主之位的青鸾垂眸看向那些送葬者们,冷言问道:“找到办法了吗?”

“自然,自然。”最先回应青鸾的是一位老者,腰间挂着一枚玉制,极为细小,但又极为精致的箜。那亦是星辰阁送葬星殒所用的乐器之一,平时作饰物状,一旦这老者催动,此物便会化作与寻常箜一般的大小,极为神奇。

“老夫为阁主去到了那极东之地的瀛洲岛,在那里为阁主寻到一道秘法。”老者献媚的说道,回眸还得意的看了身后那些依然跪拜着的送葬者诸人,似乎对于自己所寻的良方极为自信。

“哦?”青鸾绯红的眸子中顿时闪过一道精光。

“何物如此神奇,云老说来。”青鸾站起了身子,有些急切的说道。

这些日子她已经渐渐适应了青鸾与毕方的双重人格,就像是一个失忆的人,忽然回忆起了之前的记忆,在短暂的迷茫之后,青鸾也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是会君临天下的真神毕方,同时也是爱着苏长安的青鸾,这二者不再如之前那般矛盾。

而她也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红鸾。

被唤作云老的老者似乎很享受红鸾如此好奇的态度,他缓缓的站起了身子,伸手在自己的怀中摸索一阵,随即掏出了一样事物,递于红鸾的手中。

那是一本古籍。

看模样已是有些年头。

“这是何物?”红鸾看了看手中的古籍,不明所以的说道。

“禀告阁主,此书上面记载的乃是一道秘法,唤作《魅魄噬魂》。得此法者,修炼至大成,可让男子只是见上一眼便痴情于女子,对其唯命是从。”

云老恭恭敬敬的回应道,脸上的笑意却更甚。而他身后那些送葬者们却忍不住在心底暗骂,这云老竟然如此不知羞,与阁主推荐媚功。但脸却愈难看,他们亦不得不承认此法,相对于他们寻到的方法却是要高明许多。

嗯,至少在这些送葬者的心中是如此想的。

“真有这般神奇?”红鸾闻言心头一喜,当下便低下了头开始认真的翻阅这古籍上所记载的功法。

这古籍上的文字显然与中原有所不同,大抵应当是东瀛那方土著的文字,但这却难不倒拥有毕方神性的红鸾,只是微微动用真神之力,这上面所记载的事物便一一明晓于红鸾心中。

“老朽岂敢诓骗阁主,实不相瞒,在那东瀛道上便有一位女子修炼此种秘法,炼自大成,但凡她想要魅惑的男子无比拜到在她的石榴裙下,就是她让那些男子杀父食子对方也不会皱半点眉头。”

“而且”

这云老似乎也对于自己寻来的秘法极为又信心,一个劲的侃侃而谈,将他在东瀛岛上的见闻一一道来,说得可谓是口沫横飞,滔滔不绝。

却未曾注意到,随着翻看那典籍时间的推移,红鸾原本兴奋的脸却渐渐阴沉了下来。

“老朽还听说,古时曾有一位帝王娶了一位修炼此法的狐妖”云老还欲再说些什么,但却在那时,一道事物忽的飞了过来,云老措不及防,竟然就被那事物砸中脑门,身子吃力之下,栽倒在地。

半晌之后,他回过神来,看清那砸向他的事物便是那本他自以为可以满足红鸾心意的秘法古籍。

“阁主这是何意?”他愣愣的捡起那秘法,不解道。

“你这秘法哪是留住男人的心,分明是叫我吃了他的心!收了他的魂!我要的不是一具傀儡!我要的是他的真心实意!”红鸾冷言说道,而后一挥手,一道灵力涌出,方才还满面春风的云老便在这一击下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

“你们呢?你们寻到的办法呢?”而红鸾却不去多看那老者一眼,而是转头望向剩余的送葬者们,这般问道。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七章 红鸾的爱情攻略(二)

跪拜着的送葬者们闻言身子一震,方才那云老的遭遇还历历在目,他们心中不免有些慌乱,至少在他们的观点看来,这云老提出的办法应当是最简单亦是最有效的,谁知这位新上任的阁主却一把将之否认了,一时间他们也有些摸不准红鸾心头的想法,而对于自己所寻到的办法也是拿捏不准究竟是否合她心意。

“嗯?难道给了你们这么久的时间你们什么也没有找到?”红鸾见众人犹犹豫豫,半晌未有任何人与她回应,顿时眉头一挑,煞气涌上了她绯红的眸子。

这些日子以来已经在红鸾手中吃尽苦头的送葬者们,顿时脸化作了极为难看的猪肝。即使心头有些期期艾艾,但此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将自己这三日的所获呈递上去。

“狄良才拜见阁主。”最先上前的是一位背负一把造型古朴的二胡模样的男子。

他的身形有些佝偻,模样也并不好看,颇有几分阴毒刻薄之感。

“唔。你带来了些什么?”红鸾抬眸问道。

“阁主请看。”男子站起了身子,手中长袖一挥,一道身影便在那时自他的袖中落出,诸人定睛看去,那竟是一位女子,衣着暴露,双眸如水,带着一股摄人心魄的魅惑之意。只是此刻她显然处于某种惊魂未定的恐慌之中,俏丽的脸庞之上满是惧怕,尤其是在看清自己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之中,周遭更是一些从未认识之人时,她惊慌失措的趴在地上,双手抱头,口中连连惊呼道:“放了我!放了我!”

她的声线因为心头的紧张而变得极为高亢,在这诺大的星辰阁内来回响彻。

“恬噪!”那狄良才似乎也很不满意这女子的表现,他一副衣袖,这般喝到。“阁主面前,岂容你这般放肆!”

他这一声暴喝可谓声俱厉,那女子也显然并未见过这样的阵仗,一时脸大变,当下便收了声。而后双目一转,她亦算得上激灵,很快便认清这诸人之中红鸾应当是为者。当下也顾不得其他,在地上一阵仓皇的爬行,来到红鸾的脚下抱住她的双腿,便苦苦哀求道:“大人你行行好,放了我,我与那泗水郡的郡守相好,只要你放了我,他定会与你黄金千两!”

“”红鸾不语,只是冷眼的看着这个已经泪如雨下的女子,转眸又看了看一旁的狄良才,双眸之中寒光乍现。

“我与泗水郡的富商鸿老板亦是相好,若是你放了我,我还可让他再与你黄金千两!”那女子见诸人不语,以为自己给出的筹码不够,当下又这般说道。

“还有还有我与郡守大公子也素有来往,若是你”

那女子还欲继续说道,可是话到了嘴边,这时红鸾的脚上却忽的传来一道灵压,这女子并无什么修为在那股灵压之下,身子一顿,便飞了出去,栽倒在地。

亦是红鸾控制了力道,否则便是这一下便足以取下女子的性命,可即使如此,那女子也是身子一沉,倒地不起,显然已经陷入了昏迷。

“这就是你找的办法?”红鸾在这时转头看向一旁的狄良才,脸极为不悦。

而狄良才亦在那时张开了嘴便要辩解些什么,但红鸾却一摆手,言道:“把她扔了。”说着,她还伸手拍了拍自己腿上的灰迹,似乎被那女子抱着是一件让她受辱的事情一般。

“阁主息怒,且听小的为你言道。”狄良才自然是看出红鸾心中的不满,他不敢触怒这位阁主大人,因此赶忙说道,试图辩解些什么。

“嗯?你要说些什么?那便说来听听,可若是说得不好,后果你应该清楚?”红鸾沉下性子看向狄良才,这般说道。她的手在那时放于了自己的身前,一道绯红的灵力在她的指尖跳跃。

狄良才在看见那绯红的灵力之时顿时脸大变,额头上更是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他可是记得当日这红鸾带着苏长安与那枚本应该在白河远手中的星辰令出现在星辰阁时,扬言要接管星辰阁。这样的行为自然是受到了所有送葬者的谴责。

可是就在诸多送葬者全力出手之下,这红鸾却极为轻松的将他们击败,而后更是在他们的体内分别种下了一道毕方火种,只要红鸾念头一动便可将之催动,让他们这些送葬者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尝过这其中滋味的狄良才对此忌惮不已,他当下也不敢再做他想,低头便说道:“禀报阁主,此女名叫何袖香,乃是泗水郡青楼之中一位花魁。”

“嗯?”此言一出,红鸾的脸顿时一般,脸上的寒霜更甚。

狄良才自然看出了她的不悦,赶忙接着说道。

“此女虽只是一位风尘女子,但却谙熟男女之道,可谓艳名远播,泗水郡中的达官贵人莫不对其是垂涎似渴。但最为神奇的是,这些大官贵人即使明知道这女子与多名男子相好却依然对其视若罔闻。每日为求与之相见一面,可以说是豪掷千金。”

“嗯?此话当真?”听闻此言方才还一脸寒霜的红鸾顿时眼前一亮。

“不敢诓骗阁主。”狄良才这般说道,脸一喜,自己所带来的方法似乎满足了这位阁主大人的需求,能讨得她的欢心,对于他来说自然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唔。”红鸾颔,猛地伸出了手,一道灵压涌动,那倒地不醒的女子便在那时飞道了她的跟前,一股灵力自她体内涌出,涌入女子体内。

何袖香这时出一声嘤咛的轻吟,缓缓转醒。

“你真有可以留住男人真心的本事?”红鸾看着女子问道。

“嗯?”何袖香脸一变,显然还未有弄明白自己的处境,在微微的疑惑之后,恐惧再一次爬上了她的脸庞。“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勾引他的。”

她手足无措的说道,但看模样是以为红鸾是某位与他相好男子的妻子,此刻是来与她算账的。

红鸾的脸又是一寒,她的长袖一挥,那何袖香顿时又飞到了一边,一旁的狄良才见状赶忙伸手接住。

“去,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再带他来见我,若是再胡言乱语,你就与她一起去死。”而与此同时红鸾冰冷的声线也在他的耳畔响起。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七十八章 红鸾的爱情攻略(三)

狄良才哪敢多言,赶忙提着又一次被吓晕过去的何袖香退了出去。

他得想办法让这个女子镇定下来,好生传授自己阁主迷惑男人的本事,否则若是惹得阁主不高兴,他也要一起吃这苦头。

另一边,待看见狄良才离去,红鸾又把目光放在了剩余的诸人身上,问道:“你们的了?”

长琴与牧笛二人在那时闻言,他们对望一眼,深知此事是无法蒙混过关,当下也就不再犹豫,一同上前,从背上取下一大包行囊,满满当当,看似极为沉重,却又不知里面所装的究竟为何物。

“嗯?这是?”红鸾也是一愣,她走上前来,伸手拉开长琴带来的行囊,里面竟是一本本模样崭新的书籍。红鸾愈迷惑,她随手拿起一本,将之打开,却见起扉页上用笔墨写着《翡翠烧鸡》四个大字。

“菜谱?”红鸾问道,脸上不禁愈疑惑。

“禀告阁主,正是菜谱。”长琴赶忙回应道。

红鸾又看了看那行囊之中的其他书本,竟无一例外皆是各式各样的菜谱。

她有了之前的经验倒也不急着质问长琴,而是转身走向牧笛带来的那个包裹,一伸手也将之打开,那里面的事物竟然也是各式各样的书籍。红鸾随意的翻弄了一番,却现这牧笛带回来的东西比之那长琴倒是要丰富得多,什么诗经、乐谱、茶经、棋道不一而足。

“你们这是何意?”红鸾看得愈疑惑,想不明白这二人带回这些东西究竟与她何益?

“阁主,小的在六十年前在人间行走曾听闻江东有一对夫妇,白到老,直至古稀之年依然恩爱如初,后来妇人先行离去,那丈夫便在妇人下葬前一天与之殉情,在家中自缢而亡。后人见二位如此恩爱便将之合葬于一处,三年之后,这夫妇的坟头便长出了一颗木棉树。”长琴缓缓说道,神恭敬,再有没有之前那质问青鸾时的嚣张跋扈。即使是送葬者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只能选择屈服。

“后人们本欲将此树伐倒,但却有一位高人言道此树乃是二位夫妇亡魂所化,后人将信将疑,此事便往后拖了一年,但这一年光景,那木棉树却长得如极为高大,而周遭之人慕名而来,更有人听闻此树由来,觉得此树有灵,故而向其祈求姻缘。却不想此树当真显灵,为有缘人牵线搭桥,直到现在依然不乏年轻人到那处瞻仰祷告。”

“当真如此神奇?”红鸾的眼前一亮,赶忙说道:“那树在何处,为何不将它待到星辰阁来?”

长琴闻言,顿时面露苦笑。

“阁主说笑了。这世间之灵无非是生灵意愿合集,加之天道感化,阁主身为真神,您的姻缘岂是区区一介真灵所能结成的?”

“唔,有道理。”红鸾闻言这才回过了神来,她点了点头,又问道:“那你带回这些菜谱又是何物?”

“禀告阁主。”长琴见红鸾似乎对于此事极为有兴趣,顿时喜上眉梢,赶忙说道:“小的在听闻阁主的要求之后便前往了那对老夫妻的故居,几近周折,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是找到了他们的后人。但是时过境迁,那对老夫妻已经逝去了六十余年,莫说他们就是他们的子背、孙辈都也尽数故去,如今的后人也只是听说过此事,却不了解其中内情,小的心想即使这般困难也不能负了阁主的重托,所以”

这长琴眉飞舞说了许久,讲述自己这一路是如何的不容易,却始终讲不到重点。

红鸾显然并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她摆了摆手极为不悦的言道:“你若是再不解释清楚,你就陪那云老一起重走一遍天门山。”

此言一出,长琴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以他们送葬者的修为想要飞上天门山只是时间问题,说来并不难。、

但是这天门山之所以唤作天门山,其实便是这山巅所指,星辰阁所在头顶便是那座链接天界与人间的天门。

此山自有天道规则护佑,送葬者能出入自有是因为他们拥有天道认可,可以登上此山,若是寻常人想要上山,无论修为如何便都得一步一步的爬上那道长得不知道有无尽头的通天梯。

当年的开阳即使身为太上欲上此山也用去良久时日。

红鸾要他重走天门山,自然是会剥去他身上那道来自天道认可,让他如寻常人一般走上天门山,即使是送葬者,也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死在这路上。

他不敢在胡言乱语,赶忙说道:“小的,在几经波折之后找到了那二位夫妇一位尚未过世,但年岁已然不小的孙女,与她问起了那二位夫妇能如此恩爱的缘由。”

“那老妇人与我言道,其实那二位夫妇能如此恩爱,不禁是因为双方感情本就极好,还因为这妇人极善厨艺之道,她曾与她的后辈们言道,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一个男人的胃,因此,她时常话心思为男人烹饪出各的佳肴。”

“而她的后辈们也纷纷习到了这本事,将这些菜谱一代一代的传下来,到了现在,他们的后辈姻缘都颇为美满,因此小的便花了银两为阁主在他们那里求得了各菜谱,便是由此而来。”

似乎是害怕再次惹恼了红鸾,这一次长琴一口气将自己所知的事情一一道来,直到说完也未有半分停歇。

而后,他低着头,眸子却微微抬起,小心翼翼的看着作沉思状的红鸾,像是极怕自己带来的东西令这位阁主大人生出不满。

红鸾用手托着下巴,并不言语。

她沉思许久,而星辰阁内,也因为她的沉默而静谧了下来。就连呼吸声在诸人的刻意控制之下,也消失不见,似乎是生怕自己的呼吸影响到了红鸾的思考。

其实不过十来息的光景,但对于长琴来说却犹如一个世纪一般漫长。

红鸾终于是抬起了头。

“唔,也对。”她点了点头,这般说道,算是肯定了长琴的献策。“如此此物先放于这里,你下山,去为我准备这些菜肴所需的食材。”

长琴闻言,如蒙大赦,他赶忙拱手握拳,言道:“属下遵命。”而后身子便猛地窜了出去。

而红鸾也在那时转头看向一旁的牧笛,这大殿之中仅余的一位送葬者,顿时满头大汗。对于红鸾的惧怕已是溢于言表。

他不待红鸾问,便单膝跪下口中言道:“禀告阁主,小的这几日寻访了一位在蜀地远近闻名的媒婆,这媒婆看似寻常,但为人牵线搭桥的本领却是极为了得。小的向他询问了这姻缘之道。她说,天下男人之所欲,无非三点。其一便是美之相,这论容貌,阁主国天香,天下难有出其左右者,故而这一点在下以为阁主是不必担忧;这其二便是权利之欲,阁主身为星辰阁之主,又是真神转世,论起这权利,天下亦无有能出其左右者;再者便是这其三,也是那媒婆所言最为重要的一点。”

“国天香,闭月羞花之容貌,虽然再美,但看得久了终有乏味的一天。权倾天下,或是富甲一方,最后也不过一赔黄土,但要让一个男人永远的爱着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便是要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红鸾一愣,问道。

“嗯,正是投其所好。”牧笛重重点了点头:“光凭外貌的皮囊是可以短暂的吸引男人,但要与之长久厮守,便必要投其所好。”

“那要如何才能投其所好呢?”红鸾疑惑道。

牧笛听闻此言顿时脸露些许得,但像是想起了这位阁主大人一贯的狠辣手段,那一抹得便被他很快的收敛了下来。

他赶忙神恭敬的说道:“这世间但凡有些地位的男人所喜之事便是这风雅二字。而风雅之事无外乎这吟诗作赋,琴棋书画。”

红鸾自然并非蠢人,牧笛说到了这个份上她自然也就醒悟了过来。

她赶忙走到那一沓书本前拿起其中的诗经开始翻看,她看得极为认真,以她身为真神的见识想要弄明白这诗词之道自然不是难事,不小一个时辰的光景她便将其中的门道懂得七七八八,虽然不至于比得上那些文豪诗圣,但也不再是一个一窍不通的门外汉。

于是她又转头看起了那些乐谱茶经,可看了没一会眉头便微微皱起。

一旁侍奉着的目的见状心头一阵咯噔,赶忙小心翼翼的问道:“阁主可有什么不妥?”

红鸾摇了摇头,想了一会,方才说道:“这乐谱茶经不比诗词,纸上得来终觉浅,你去山下与我寻些乐器,茶具来。”

作为送葬者,其实音律对于红鸾来说倒也算不上什么难事,但是她毕竟涉猎尚浅,为求稳妥,还是想要实践一番。

那牧笛闻言自然是不敢怠慢,点头应是之后,也出了阁楼,飞身朝着天门山下走去。

而红鸾在说完此言之后,便未曾去看那牧笛一眼。

她低着头在牧笛带来的书籍之中一阵翻找,她看书的度极快,说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亦不为过。

很快她便将这些书籍看得七七八八,也大抵融会贯通。而就在这时,她忽的现那书籍最下面似乎放有几本与众不同的书本。

说是与众不同,是因为那书没有文字,而是一些图画。

她觉得好奇,便随手拿出一本,随意的翻看了一番。

而她看着看着,不觉俏脸之上忽的涌上一抹红云。

她赶忙将书本合上,这时才现那扉页之上写着《春宫图》三个大字。

“这也算是风雅?”她喃喃自语道,亦不知想到了什么,脸竟愈红润。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红鸾的爱情攻略(终)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

牧笛与长琴去往人界寻找食材与器具并未归来,云老还在天门山长长的阶梯上面跋涉。

红鸾一本一本的翻看着那些菜谱,这对于她来说同样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情,真神是天道孕育出的生灵,即使如今天人们抢夺了大部分的天道之力,但真神们依然与天道血脉相连,这世上之事皆在天道规则之内,只要掌握了办法稍加联系,可以说鲜有真神们不能做到的事情。

而这时狄良才带着看模样已经平复了不少的何袖香走到了阁内。

红鸾抬起了头,看了一眼二人,轻飘飘的言道:“怎么样?讲明白了吗?”

“嗯,属下已经与这女子讲明了来意,她也愿意帮助阁主。”狄良才赶忙说道,神恭敬无比。

红鸾满意的点了点头,再次将目光投向何袖香,那女子对于红鸾似乎仍有些惧意,在面对红鸾的目光时,身子明显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

红鸾对此并不在意,她的念头一动,身子便猛地出现在了何袖香的跟前。

何袖香本能的想要躲避,可红鸾是何等人物,她一伸手牢牢的将何袖香那宛若无骨手臂紧紧的握住,何袖香的身子便本禁锢在了原地。

她的脸上不可避免的浮现出了恐惧之,正要下意识的说些求饶之言。

但话到了嘴边,红鸾却抢先说道:“我们开始。”

“嗯?”何袖香看着眼前一脸急切,且双目放光的青鸾,不由得一愣。

狄良才在之前已经将将她掳来的缘由一一道来,在他的威逼利诱之下,何袖香自然只有答应了狄良才的要求,而事实上,她一个寻常女子,自然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拒绝此事。

只是,红鸾这般渴求的态度倒是让她颇有些意外。

或许是某种感同身受的情绪,又或是同为女子的惺惺相惜,她竟然在那一刻放下了心头的恐惧,朝着红鸾点了点头。

得到何袖香应允的红鸾脸上顿时露出了犹如孩童一般开心的笑容。

“那好,我要怎么做?”红鸾站到了一边这般问道。

“嗯”何袖香又是一愣,她毕竟只是一个歌姬,虽然艳名远播,但身逢大变,反应难免有些迟钝,在微微的愣之后,她方才有些迟疑的看了看身后的狄良才。

狄良才自然不解,只是有些着急,害怕这何袖香闹出什么岔子,连累着他一起被红鸾迁怒。

但红鸾却已然会意,她亦看向狄良才,脸一寒,冷言说道:“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去,把姓云那老头给我叫回来!”

狄良才这时才反应过来,似乎是自己在这里多有不便,他自然也不愿意多留在此处,赶忙躬身退了出去。

“你真是星辰阁的阁主”这时何袖香方才看向红鸾这般问道。

她虽是歌姬,但这星辰阁的大名这世上几乎无人不知,只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星辰阁更像是神人一般的存在,只存在于传说之中。

如今听闻自己被掳上了星辰阁,何袖香的心中难免生出些许不真实感,因此也就难免有此一问。

“自然。”红鸾愣愣的回应道,她对此并不觉有他,倒是丝毫没有在意寻常人来到这心中的人间仙境时的感受。她正要催促这女子快些教导她如何留住苏长安的心时,但何袖香的身子却在那一刻扑通跪了下来。

“请大人垂怜小女子,收我入门!”何袖香这般高呼道。

要说这何袖香,虽然身无半寸修为,但在泗水郡中却是在数位达官显贵之间游刃有余,除了她那天生的美丽容貌之外,更重要的是她有极为玲珑的心思,早早便将那些男人的心思揣摩得淋漓尽致。而能做到这一点,她自然是一位极聪明的人。

而她既然聪明,在短暂的恐惧之后,认清了自己的处境,自然也就明白了此番际遇对于她来说可以说是一个天大的机缘——一个摆脱之前那般令她厌恶的生活的机缘。

“嗯?”这一次便轮到红鸾愣了。

她本来是有求于这女子,想要她教自己男女相处之道,怎么忽然间就变作了这女子要求她收她入门了。

“请大人垂怜小女子,收我入门!”见红鸾半晌不与回应,何袖香心头一紧,一咬牙便赶忙又一次说道。

红鸾这时终于反应了过来,她沉默了一小会,终于是问道:“为什么?”

何袖香一愣,她觉得这应该并不能算作一个问题。

一个是青楼歌姬,一个是星辰阁门徒,两者之间的差距根本勿需言说。

但她在微微思索之后还是说道:“小女子自小仰慕星辰阁,如今能来到星辰阁是小女子的机缘,故而斗胆恳求”

这番话自然是她胡编乱诌,但她依然极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诚恳一点。

可是这话方才起头,却被红鸾生生打断了。

“好,我答应你。”大大出乎何袖香的预料,红鸾极为干脆的答应了她的请求。

何袖香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大了自己地眼珠看向红鸾,乌溜溜的眸子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什什么”她这般问道。

“我说我答应了。”红鸾冷着声线回应道。

一股恍如身处梦境般的不真实的幸福感在那时涌遍了何袖香的全身,她几乎愣在了原地,脑袋一片空白。

“但前提是你得帮我。”但红鸾接下来的话却让何袖香一下子从那种脑袋愣的状态中回过了神来。

“嗯?”她在微微疑惑之后很快便明了了红鸾口中的帮助究竟是所指何物。

“嗯!”紧接着她便重重的点了点头,对于这那女之道,她对自己拥有足够的自信。

“好,那我们赶快开始。”红鸾说道,脸上的神依然颇为急切。

“咳咳。”何袖香有模有样的咳嗽两声,便开始娓娓道来:“这普天下的男人,其实无外乎两种,不正经和假正经。只要摸对了他们的心思,想要拿下都是极为简单的事情,有道是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

随着何袖香的声音缓缓响起,这寂静的天门山上,一场啼笑皆非的教习拉开了序幕。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章 百万生魂血祭大法

距离蜀地那一场大战已经结束有一个月的光景。

苏长安以一己之力唤出太阳星,扭转战局,将整个蛮军击溃。

此事已经在大江南北传得沸沸扬扬,之前那些关于他的流言蜚语在这时终于渐渐散去,甚至民间隐隐有些将苏长安看做既玉衡圣人之后,下一位名至实归的苍生守望者。

心灰意懒的左玉城带着手下赵宁、关青云、张蓬莱退出了天下之争,在嘉汉郡外的定军山上结庐而居。他们一心侍奉的君王6离尘摇身一变,坐了蛮军的走狗,这让即使是多智近妖的左玉城也接受不了如此打击,最后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而后6如月开门受降,魏帝夏侯明册封6如月为蜀王,统领蜀地。6如月交出兵符,自此江东军与蜀军兵合一处。集结大军近三十万,且携大胜之势,可谓锐不可当。

就在中原诸郡北望王师,等着他们收复失地之时。

谁也不曾预料的事情生了。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那本已踏上归回蛮地道路的八十万蛮军忽然兵锋一转,入了长安城,归降到了司马诩的帐下。而最让人诧异的是,北地的夏侯麟也领着十余万大军携着十余位星殒过了幽云岭,同样入主长安城,而一贯专权的司马诩竟然就这样臣服在了那位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皇帝的手下。

转眼之间,夏侯麟摇身一变,便再次成为了这天下最有权势之人。

而在这之后哦,夏侯麟所下达的第一条政令便是出兵江东,挥师南下,几乎动用了他手中的所有兵马,浩浩荡荡的屯兵于那漓江之畔的临沙城,气势之盛,似乎是要一举拿下整个江东。

可此刻的江东只有大病初愈的郭雀以及两万江东士卒,面对蛮军与北地大军集合而成的百万大军,说是蚍蜉撼树也不为过。

而江东军的主力此刻仍在那蜀地,显然他们也并未有料到事情的变化竟然如此之快,更是怎么也想不到大势已去蛮军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中投降司马诩的。这一点,无论怎么看都没有道理,即使拓跋元武身死,但蛮军毕竟八十万之众,放眼天下也决计找不出一支能在数量上与之抗衡的军队。他们断没有道理就这样屈从在司马诩的手下,而司马诩又是如何与夏侯麟达成联盟,

当然,无论诸人如何想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但事实却已成定局。

江东军中除了那一小撮西凉军,其余大抵都是江东本土出生,其妻儿兄弟都在江东,如今听闻前方传来的消息一个个可谓是心急如焚。巴不得立马抽身回到江东,救援自己的故土。

在这一点上,无论是谁都没有办法反驳。

只是苏长安在嘉汉郡的一战之后便下落不明,蜀军与江东军可谓是群龙无,虽然知情者大抵知道苏长安是被青鸾抓走,以二人之间的关系想来是性命无忧,可要说他什么时候能归来,这就无人能说得清楚。但江东的局势如此紧张,自然是等不到苏长安的归来。

可是这行军作战最忌讳的便是不能万众一心。

若是苏长安在,这为自然是他,无论是修为还是威望,他都足以服众,可如今他不在,百般无奈之下诸人只能将夏侯明推向位。

虽然不见得他就拥有完全的权利,但相比于之前的傀儡,如今的夏侯明至少已是在整个大军之中说得上话的一号人物,而他也同样在之后表现出了他不同于寻常人的手段与智慧,一些士卒也渐渐开始信任这位年轻的帝王。

临沙城,太守府。

这座并不豪华的官邸经过简单的改造之后,已经做成了夏侯麟的行宫。

这个看模样不过十五六岁的男孩以魏帝的身份入住其中。

此刻,那大殿之中,烛火摇曳。

可这数量繁多的烛火并没有让这座大殿明亮起来,反而是在那忽明忽暗的烛火之下,显出了几分阴森之。

夏侯麟半躺在一张高大的龙椅之上,半眯着眼睛,神情微醺。

他的身后有一个少女低沉着脑袋,侍奉在左右,而台下十一道身影犹如雕塑一般在两侧一字排开,不言不语,纹丝不动。

这让大殿之中本就阴森的气氛再平添了几分诡异。

这时,夏侯麟身前的空间忽的一阵扭曲,而后一道身影缓缓的自那里浮现。

那是一位老者,毛皆白,烛火照在他的身上就像是遇见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无法深入,他的身子即使沐浴在光芒之中,却又依旧阴暗无比。

“丞相来了。”夏侯麟对于这般诡异的景象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半分的诧异,他用他慵懒的声线这般说道,半躺着的身子这时才缓缓坐起。

那老者点了点头,却也不去行那跪拜之礼。

“丞相说去替朕寻除掉那怪物的方法,可曾寻到?”夏侯麟对于老者这般无礼的行径,也同样不恼,而是慢悠悠的问道。

“幸不辱命。”老者点了点头,平淡的回应道,声线阴沉犹如从那九幽之地响起,穿越了十八层阎罗地狱方才抵达此处一般。

“是吗?那是何方法?”夏侯麟问道,这时他的眉心一道的印记忽的浮现。他似有所感,伸手摸了摸那印记,顿时,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又言道:“这东西是所谓的真神吗?它最近可不安分啊,时不时的就要在我体内翻涌,似乎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吞噬朕的身体了。”

“陛下乃是真神转世,其实说到底,你与真神本就一体,他可以吞噬陛下,陛下同样可以吞噬他,只是真神的力量链接天道,寻常生灵,即使抵达太上之境,也根本难以与真神的神性抗衡。但臣却为陛下寻得一法,只要付出些许代价,陛下便可反噬真神,届时神性入体,陛下的万载神国的梦想亦不是难事。”老者幽幽的说道,他容貌依然隐没在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神情。

“哦?那是何法?丞相还不说来。”夏侯麟的脸上少见的浮出一抹急切之。

那时,老者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双眸上忽的一道血光闪过。

他低下了头,这般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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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杀一个人

夏侯麟浩浩荡荡的大军开始渡江。

他们来得如此之快,远远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江东的军仍在赶回江东的路上,但夏侯麟那黑压压的战船已经覆盖了整个江面。

虎头滩上,两万江东军可谓是人心惶惶。

倒不是说着两万江东军如何懦弱,如何怯战。但凡寻常人见到那远胜于自己数量的军队,心中生出的这样的想法却也并不为过。

“报!”

一位斥候模样的士卒口中如此高呼着,急匆匆的跑入了江东军的大营。

大营之中数位将领模样打扮的男子坐于两侧,脸皆极为凝重,面对数十倍于己方的夏侯麟大军,莫说就是这些寻常将领,就是左玉城亲自,恐怕也想不出什么破敌良策。

但这大营的座,那位一袭白衣的男子,却极为从容,他微微伸手,示意那位斥候起身,温言问道:“何事?”

“禀禀告将军。”那斥候显然来得极为仓促,说起话来也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说完此言,他微微停顿了好一会,方才接着说道:“夏侯麟的战船已经逼近,不出半个时辰光景便要上岸!”

“这”那两侧的将领闻言,本就阴沉的脸顿时变得愈难看。

他们两两相顾,显然都生出了退意。

在他们看来以他们的军力对抗夏侯麟的大军,与送死无疑。因此他们都在那时转头看向了高台之上的那位白衣男子。似乎是想要从这位领的口中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

“唔,知道了。退下。”但那白衣男子却极为平淡的点了点头,示意那斥候退下,对于周遭诸人脸上恐惧的神情视而不见一般。

那斥候得令,自然是不敢逗留,朝着男子拱手之后,便徐徐退下。

而此时,这诺大的大营之中便只余下了座之上的白衣男子与诸位将领。

这些将领们自然是想要说些什么规劝这位领不要与夏侯麟的大军硬撼硬,但又因为摸不准这位白衣男子的心思,因此有些犹豫,这大营之中便在那时陷入了一种极为突兀的寂静。

但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诸人甚至已经隐隐听到了那漓江之上传来的夏侯麟战船的破浪之音。

或许是受不了这诡异的寂静,又或是对于气势汹汹的魏军心怀惧意,终于有人在那时忍不住上前说道。

“郭将军”

可他的话方才出口,便被生生打断。

因为那位坐于位的白衣男子就在那时忽的站起了身子。

诸人一愣,心头莫名的一跳,隐隐约约意识到了某些事情即将生。

这白衣男子今日极不寻常。

当然,在这诺大的军营之中,这男子素来便不寻常,只是今日比起他日,更不寻常。

他身为这两万江东军的统帅,受苏长安之名坐镇江东。

据说他是天岚院天玑一脉的传人,亦是江东的三位星殒之一。

虽身在军营,但出入却从不着半寸甲胄,留着长长的八字胡,形容邋遢,与大多数人心头那宛如神祇一般的星殒出入极大。

且对于军中事物向来不闻不问,每日辰时来到军营枯坐在这大营之中,直到戌时离去,周而复始,不曾有过更改。

军中将领对此素来颇有非议,但碍于他是楚王苏长安的师叔,又是星殒,这样的不满也不曾表现出来,只是暗自在心头肺腑。

但今日,这男子却一反常态,穿戴了一袭白衣。

那白衣如雪一般,找不到半点污垢,更没有一丝褶皱,就像是早就精心准备好的一件衣衫,为了某个极为重要的时刻而穿戴的。

他嘴角的八字胡也被他刮去,甚至每一丝胡渣都被他细心的清理过,在脸上找不出半点痕迹,而那一头蓬乱的丝,也被他一丝不苟的梳得齐整,直到这时诸人才现原来这位郭雀将军竟然生得如此俊俏,若是倒退十余年光景,当真也算得上一位翩翩公子。

诸人自然诧异万分,甚至负责把守军营的守卫也废了好大的劲才将之认出。

这对于驻守在虎头滩的将士们来说应当算得上一件足以他们茶余饭后谈论好些日子的趣事,可是偏偏也就在今日,那漓江对面的临沙城大军开始渡江。

大难当头之下,也没有人再去顾念此时。

此刻,郭雀忽然站起了身子。

他还没有说话,但诸人的目光却已然停留在了他的身上。

无论官职还是修为,郭雀都是如今江东的第一人,他的话自然极为重要,尤其是在此刻。

诸人看着他,而他的嘴唇也在那时不负众望的微微张开。

他说。

“你们走。”

“嗯?”诸人一愣。

在那一瞬间,他们的脑海中设想过许多画面。

或许郭雀会斥责他们怯懦避战,亦或许会带领他们一同撤退,甚至也有可能说出一番慷慨激昂的话,怂恿他们与魏军决一死战。

但无论怎样他们都未有想到,从郭雀嘴里说出的第一句话会是如此轻飘飘的四个字——你们走。

以至于诸人在第一时间都未有反应过来,纷纷愣在了原地。

“快些走,留下来不过死路一条。”郭雀再一次重复道,他的声线极为平淡,似乎避战这事从他口中说出来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一般。

诸人在这时终于回过了神来,他们脸一喜,虽然此事说来不耻,但这世上又有多少人会愿意毫无意义的平白送掉自己的性命呢?

但很快便有人从郭雀的话中隐隐听出了某些不一样的味道。

“那将军你呢?”那人这般疑惑的问道。

郭雀在那时拍了拍自己的衣袖,铲下了上面并不存在的灰迹,而后又极为庄重的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衣冠。整个过程他做得极为缓慢却又极为认真。

而后看了看自己,似乎很满意此刻他的模样,于是他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他扬起了头,脸上的笑意更甚。

“我要去,杀一个人。”

他的声音响起,在诸人的注视下,他迈出了脚步。

他走得同样极为缓慢,但却又极为用力。

他终于来到了大营的门口,他伸出手掀开了大营的帘布,阳光在那时洒下,映着他的背影。

他的白衣飘零,脸上的笑意如春风和煦。

他就像是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仪式。

又或是去迎接一场壮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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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一场盛大的死亡

或许这世上很多人都有过那么一个梦想。

嗯,或者说画面。

千军万马,潮起浪涌。

身边的诸人肝胆俱裂,慌不择路。

而唯独你一人昂向前。

衣袂飘零,嘴角含笑。

提着剑或者刀。

再道一句,虽千万人吾往矣。

那是何等气魄,何等风姿。

少年人多有英雄梦。

而老来便只剩下一条苟且命。

郭雀觉得自己很幸运,到如今,他已经三十有六,但终究,他没有忘记自己脑海中那个画面。而现在,他做上了那画面里的英雄。

所以,他笑了起来。

他还记得当年他还是孩童之时,年纪比起苏长安还要小上几分。

那学院的先生,嗯,应当说是他的师尊化作的先生告诉他,他注定不凡,注定成为一名英雄,他的命照着星殒。

他信了。

毫无保留的信了。

于是他跟着那位先生学艺,他很聪明,天玑一脉的道法信手拈来,很快便有所成就。

可是他的师尊对此却并不满意。

而师尊不满意,郭雀自然也就不开心。所以他愈用功,他想要得到那位师尊的赞赏,亦或者只是一个会心的笑意也好。

可他终究没有得到。

那位师尊依旧整日愁眉苦脸,就好像有什么事情一直烦恼着他。

年幼的郭雀在一日终于掩不住心头的疑惑,问他究竟何时令师尊如此烦忧。

那先生在沉默良久之后,方才言道:“我有一对玉佩,唤作司南,里存某种法阵,执一个,灌入灵力,可与另一个持此玉佩之人传递讯息。”

“但如此做来,对玉佩本身消耗极大,用的次数多了便随时可能损坏,可我又爱惜这玉佩,不愿它如此消亡,故而烦恼。”

那时年幼的他在微微思索之后便给出了一个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答案。

他说:“若是师尊爱惜这玉佩,又不得使用此法,何不换个结实玉身,将那玉佩中的法阵移入其中,如此一来,便不用为此烦恼了。”

那日,那先生闻言,脸上忽的绽开笑意。

大笑道:“你也这般认为?我亦如此想道。”

而后大笑而去,而他也以为为自己的师尊想道了良法,故而异常开心。

想道那时的自己,一袭白衣的郭雀脸上顿时浮出了笑意。

说起来那应当是自己最快乐的时光了。

而江东的守军们虽然诧异于郭雀的此番行径,但看着越来越近的敌军战船,他们还是收敛起了与郭雀一起赴死的心思——即使是星殒,也无法扭转这巨大数量差异所带来一边倒的战局。

江东军飞快的撤离,因为缺乏调度,显得杂乱不堪,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争先恐后,似乎是生怕跑慢一步便丢了性命。

这场面看起来固然狼狈,但人性如此,难言对错。

但郭雀还在向前。

漓江之上吹来的江风将他额前的丝撩起,他脑海中的画面一转。

距离上一次与先生对话已有几个月的光景,不知为何,先生忽的忙了起来,每日只与他布置功课便不见人影。他本以为是忙于准备那玉佩的新玉身,但转念一想以先生的本事要完成此事大抵是费不了这么久的功夫。但先生却总是,他亦不敢多问。

直到又是数月的光景过去。

那一年,他十六岁。

先生一反常态的让他好生休息了几日,而后唤他在一天晚上去到一无人的偏僻所在。

此举极为神秘,但郭雀却对于自己这位师尊极为信任,根本不疑有他。

于是他按约前往。

在那一夜,那四下无人的所在,他的师尊与他坦白了一切。

他叫柳笙箫,是天岚院第八代天玑星殒,而他则是他命里注定的传人。

天玑一脉,极为强大,手段诡异,又能通晓天机命理,乃是七星之中不可或缺的一脉。

但天道无情,洞察天机往往需要天玑一脉的传人浮出惨痛的代价。

譬如自己的寿元。

纵观天玑历代星殒,几无一人能得善终。

而柳笙箫想要改变这一点,从郭雀这一代开始改变这一点。

所以,他要给郭雀一个不一样的身体,一个足以承受住天道反噬的身体。

直到那时,郭雀才明白,原来他就是自己师尊口中的那块玉佩。

换一具躯体,且不说究竟能否解除柳笙箫口中所言的反噬,但就这一点,也并非寻常人能够接受的。

对于郭雀亦是如此。

但柳笙箫却告诉他,他是天玑一脉的传人,在那的不愿的未来,天岚院的其他传人会无比需要他的帮助,只有承担起这份痛楚,才能配得上天玑一脉的传承。

说不上是年少的自己对成为英雄的渴望,还是处于对自己的师尊的信任,最后,郭雀还是答应了柳笙箫。

于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移魂换体开始了。

郭雀并不清楚柳笙箫为自己准备了一句怎样的躯壳,至少那时的他并不清楚。

而那个过程也同样称不上轻松,事实上说是九死一生也不为过。

待到他醒来之时,那位师尊却换了模样。

他的青丝染上了白雪,脸上和煦的神变得狂热又悲伤。

他告诉他,他为了帮他完成这场仪式,招来了这世上最可怕的恶魔,那恶魔就住在他的体内,他要他藏好,要他去到长安,去寻那位玉衡圣人。

然后,郭雀又昏迷了过去。

待到他再次醒来,山贼袭击了他的家乡,他的父母死在了那场暴乱。

他忘记了之前的一切,忘记了自己是天玑的传人。

但心底却有那么一个执念,他要去到长安,去到那一座名为天岚的学院,去寻找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个东西。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心底却莫名的有个声音在告诉他,那东西对他很重要。

很重要。

于是一场漫长的流离开始。

郭雀继续向前。

那六年的所作所为一一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为了活下去,他做过许多坏事。

虽然称不上伤天害理,但也确实算得上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

但他却依然记得自己心底的执念——他要去到长安。

可是,就在他站到长安门前,看着那座巍峨的城池,却忽的恍惚,忽的生出一种不真实感。他问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心底似乎有个声音,但却没有答案。

想着这些他已经登上了虎头滩上筑起的瞭望塔。

江浪拍打这礁石,激起的浪花铺面而来,却在他的身前生生停住,无法前进毫分。

他负手而立,遥望着那已经越来越近的船队,为的战船之上似乎有那么一道身影伫立。

他的眼睛在那时眯了起来,他望着他,而他亦能感觉到,那身影也在望着他。

或许是到了这个时候的缘故,人总喜欢回忆一些往事,郭雀亦不例外。

他的思绪忍不住再次翻涌起来。

在长安起初那几年他过得并不顺利,或者可以用极为艰难来形容。

但幸运的是他颇为机灵,看得清那些达官显贵的脸,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摸爬滚打数年之后,终于算是有了起,在那市井之中多多少少也算一个角。

只是曾经心底的某些期许渐渐被他埋在了深处,只留下一条烂命,得过且过。

他确实被柳笙箫封印了记忆,但他却没有忘记在那小镇的学院中,曾有一个模样模糊的先生与他说过那样一段话。

“你是命中注定的英雄,你的命照着星殒。”

已经成为郭三爷的郭雀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先生会与年少的他说出那样一番话,但他的确时常会梦到那样的场景,以至于他常常在夜里辗转反复。

这让他不安,也让他烦躁。

他不得不一次次的告诉自己,你只是长安城里一个没爹没娘的小混混。

饿死能有一口饭,困时能有一张床,若是得了余钱,还有那红袖楼里的小娘子可以温存一番。

其他的不要多想,也不能多想。

因为,你没有这个命。

是的,和大多数人一样,人总是喜欢讲所有的不幸归咎于命,似乎这样他们才能心安理得的在眼前的不如意与不满中继续苟且。

可他依旧忍不住在每每路过朱雀街时,回望那座曾经盛极一时,如今又没落不堪的学院。

他亦不止一次想过要去叩开那座学院的大门,但又看看镜中的自己,觉得,觉得不堪,故而便没了勇气。

他继续的苟且的活着,直到那一天,那个自称是他师兄的人将他关入了牢房。

直到,他在夜空中又一次看见十年前他曾见过的那只凤凰。

他的心底忽的响起了什么声音,那声音告诉他要去寻找某些东西。

他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渴望,他抛开了一切的顾虑,甚至性命,去寻找这一路他所失去的东西。

而终于,他成为了现在的郭雀。

身为星殒的郭雀。

他不是没有去怀疑过做一个混吃等死的郭三爷是否会好过现在这个必须肩负重任的郭雀。

但有一点他可以确定的是。

那个郭三爷即使到死的那一天也会不断的问自己,究竟为什么会来到长安,为了脑海里会一直回响那一个声音。

那样苟且的活着,即使到死也带着某种自己也说不真切的遗憾。

终究是比不过现在这般坦荡的面对这汹涌的漓江。

那一刻,他终于昂起了,明媚的天忽的暗了下来。

一颗星辰不知从几万里外的星海赶来,朝着他的身躯洒下一片灿烂的星光。

他抬起了手,在身前作拱手状,朝着那船头之上的来者朗声说道:“弟子郭雀见过师祖。”

那船头之上的来者双眸之中的神光一凝,他的手微微抬起,气势汹汹宛如从洪荒之中走来的猛兽一般的战船在那时忽的停了下来。

那来者在那时身子一动竟然就飞了出去,来到与郭雀相距不过百丈的高空,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这位天玑星殒。

他的毛皆白,身上同样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衫。灿烂的星光照射在他的身上犹如遇见了某种无法穿越的屏障,生生的被拦截在外,他的面容就这么隐没在那黑暗的阴影之下。

可即使如此,亦不乏人能在第一眼认出这来者。

毕竟许多人都畏他如畏猛虎,恨他如恨豺犬。

他是只手遮天的大魏丞相,亦是责难苍生的乱世枭雄。

他是司马诩。

当然更准确的说,他应当是天岚院第一代苍生守望者,天玑星殒秦白衣。

他打量了一番郭雀,居高临下,但黑暗中的目光却带着一股极为满意的笑意。

“不错,颇有我天岚之风。”终于,在数息之后,出了这样一声赞叹。

是的,的确是赞叹,自内心,毫无做作。

“师祖谬赞,弟子不敢。”郭雀颔,态度极为恭敬。二人之间似乎没有半分两军对垒的剑拔弩张之气,反倒是颇有几分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

此时诺大的虎头滩上,两万江东军已经尽数撤离,唯有郭雀一人,独自面对这那黑压压的一片大军战船。

浪潮又一次涌来,拍打在岸边的礁石,激起的浪花在二人翻腾,又落下。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郭雀又一次抬言道。

“弟子有一事不解,师祖可否解惑?”

“嗯?但说无妨。”司马诩的眉头一挑,饶有兴趣的说道。

郭雀在那一刻双眸之中忽的星光涌动,他的目光骤然变得锋利,犹如冷冽的刀芒射向司马诩的身躯。他问:“苍生为重,四字何解?”

声线低沉,咬字极重。

那是天岚院的信条。

从第一代苍生守望者流传至今的信条,历代天岚院门徒为了这四字,抛头颅、洒热血、坦然赴死。

司马诩闻言,周身的气息一凝,似乎有些紊乱,但很快却又被他压制了下去。

“苍天之下,活者为生。”

“世上万道,正道为重。”

“可这四字,师祖可曾记得?”郭雀又问道。

“不曾忘怀。”司马诩回应道。

“唔。”似乎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郭雀点了点头。

“我亦有一事问你。”但司马诩却在那时忽的说道。

“师祖请讲。”

“为何于此?”

“欲报一仇,欲杀一人。”郭雀的平稳的声线穿越了那汹涌的江水声,在着漓江之畔响彻。

“那倘若杀不了呢?”司马诩的眼睛忽的眯了起来,里面寒光闪彻。

“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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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泯灭因果

“如你所愿。”

司马诩颔言道。

他的手猛地伸出,一道巨大的八卦虚影在那时自他的背后浮现。

他一声白衣忽的开始鼓动,额前的白以随之胡乱的扬起。

“去!”

他的长袖又是一拂。

衣衫所过之处一道道与他背后一般,却又要小上许多的八卦阵图接连涌现,伴随着他的一声暴喝,那些八卦阵图出一声清鸣,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直直的射向立于瞭望塔之上的郭雀。

那密密麻麻的八阵图虚影几乎遮天蔽日,那响彻不绝的破空之音几近压过了汹涌的浪涛之音。

它们涌向了郭雀。

涌向了那伫立在瞭望塔上,那道瘦弱,却又笔直的白身影。

不过瞬息的光景,那八卦阵图便已然到了郭雀的身前。

不知是自信还是那阵图的度太过迅,直到这时郭雀也未曾有过半点动作,甚至连眼皮也未眨上一下。

他望着天际,锋利的目光犹如利芒一般,似乎能穿越层层的江水,亦能越过那遮天蔽日的阵图,看清那背后的身影。

一道星光自他的双眸之中闪过,就在那八卦阵图来到他身前的刹那。

磅礴的灵力如脱笼之兽一般自他的体内奔涌而出,他的衣衫一荡,一张与那司马诩背后一般的八卦阵图在那时自他的脚底浮现。

轰!

一声巨响在那时炸开。

那些细小的八卦阵图就像是遇见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般,在离郭雀的身子不过二三存处尽数炸裂。

“师祖不亏是师祖,且看弟子这一式学得如何?”郭雀这般说道,他手中的长袖在那时亦是一挥。

一道道与司马诩所唤出的细小八卦阵图便在那时自他长袖之下浮现,与方才如出一辙般汹涌的涌向司马诩的身子。

司马诩对于这般的变化似乎早有预料。

他微微颔,似是欣慰,又似鄙夷。

“这柳笙箫的本事,你倒是学到几分。”

他这般说道,一只手猛地伸出,在虚空中一握。

一道巨大的手臂虚影忽的浮现,那些被郭雀所召出的八卦阵图就在那时被他尽数握在了手中,只待他轻轻一握,便尽数化作了粉剂。

“不过我这一身本事传到他这一代所剩的本就只剩皮毛而已。”

他轻飘飘的说道,眸子中的不屑愈浓重。

郭雀的脸在那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在这之前他已经尽可能的高估了这位代苍生守望者的本事,但如今一番交手,才知自己错得何其离谱。

但事已至此,司马诩怎能放过他,而他亦从未想过后退。

正如他所言,或杀一人或求一死。

除此之外,别无他路。

这般想着,他的眉宇一沉,头顶的星辰似乎也感受到了此刻他心中的决意,一道道愈灿烂的星光如潮水一般倾泻而下。

他向前迈出了一步。

脚跟点地。

一道涟漪自那处在那八卦阵图之上荡开。

“因果命理,神鬼莫测。”他的双手猛地合十,一声如同敕令一般的声响自他嘴里吐出。

那时,一股磅礴却又无比隐晦的波动自他体内荡开。

不同于灵压,亦或是剑意刀意。

那是天玑一脉特有的力量,笔墨难以形容,但却包含着因果、命理甚至些许天道之力。

一种寻常人根本难以察觉的力量,即使是星殒对付起来也颇为吃力。

随着那股力量的荡开。

天地间似有一道看不见的枷锁浮现,将司马诩的身子生生锁住。

“哦?”司马诩的身子一顿,他自然对此感觉得极为清晰,但他却没有丝毫反抗的意思,甚至他眉头一挑,任由那道看不见的枷锁将他的身子牢牢禁锢,却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郭雀的脸在那时变得愈的凝重,他知道他能如此轻易的做到这一点,绝不是因为自己如何强大而是因为眼前这位老者在有意戏耍自己。

他的脸一沉,心知已无退路。

故此周身的灵力愈汹涌的运转。

“天道往复,借吾一晤。”

他这般说着,额头之上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结印的双手开始一阵剧烈的颤抖,似乎想要分开,却又被某种力量所牵制,难以挣脱。

他的衣衫开始疯狂的飘零,头上的簪在那时掉落,一头乌丝胡乱的扬起。

他的双眸之中一道道血管浮现,开始泛红。

“开!”

一声暴喝响起。

那声音就像是被他从喉咙中挤出来的一般,沙哑无比。

伴随着这道声响,他的双手猛地分开,眉心处在那时豁然泛出一道璀璨的金光,那是一只竖眼。

而司马诩的脸上也在那时闪过一道异,无数道虚影自他的身体中被拉扯而出,随着郭雀张开的双手一般在他身子的两侧不断浮现。

而那些虚影细细看来,竟与司马诩生得一模一样,但却一个个神态各异,或喜或悲,或痴或怒。

那是司马诩的因果,过往。每一道身影都包含着一道过往,一道因果。而即使郭雀将之从司马诩的体内唤出,寻常人也根本无法看见,而郭雀自己也不得不依赖那道动用了秘法而催动的天眼才能将之看得真切。

可同时这秘法对他的消耗极大,以至于这才刚刚开始,他的额头上便已然浮现出一道道密密麻麻的汗迹。

“不错,这因果之术能有如此造诣,你亦算得上修得大成。”司马诩在微微诧异之后,脸又恢复到了寻常,他笑着说道,言语之中是毫不吝惜的夸赞之意。

郭雀嘴唇开始泛白,脸也极为难看,他终于是没有了余力与司马诩谈笑风生。

他沉着眉头,双眸一凝。

一道道白丝线在那时自他的体内浮现,在围着他一阵盘旋之后,随着郭雀心中念头一动,那些白的丝线便猛地如毒蛇一般窜出,呼啸着冲向司马诩,但目标却不是他的身躯,而是那些被郭雀从司马诩身上拉扯出来的虚影。

他要泯灭司马诩的因果!

用自己的命线作为武器,泯灭掉司马诩的因果!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四 存在

这是极为诡异的杀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当初在嘉汉郡外,那澹台博对苏长安所使用的招式极为相似。

只是澹台博那一式所依靠的是天道之力,施展起来极为轻松,但对于郭雀来说却恰恰相反。

天玑一脉虽然说是通晓命理,能知过去,见未来,但想要强行抹去一个人的因果却是决计做之不到。因为因果之力极为玄妙,并非普通的灵力所可以湮灭。就好似一个强者,他可以以一敌百,甚至以一敌千,但想要彻底抹去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存在的痕迹,即使是星殒也无能为力。

想要做到这一点,便要拥有与之匹配的事物作为武器,方能办到。

而命线便包裹着命理与因果之力,驱动此物,作为武器,便有几率做到这一点。

但要如郭雀这般将命线作为武器,其前提便是扯断一道道与自己相连的因果。

若是他能够在短时间内战胜司马诩,或许还有时间趁着命线刚断,还未与另一端彻底失去连接,再次与之连合上,可若是时间稍稍久那么一点,这个过程便会不可以逆转。

那其结局便极为简单,他的因果尽碎,他将彻彻底底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留下半分的痕迹。

因此,此刻他的做法,可谓铤而走险。

很少人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至少在这之前,司马诩也未曾想到郭雀杀他的决心已经到了如此坚定的程度。

他望着那漫天如同毒蛇一般呼啸而来的白命线,他知道,眼前这个男子或许正如他自己所言从一开始便没有活下去的打算。

以命线攻击他的因果,无论道最后,郭雀能否成功,但在这样两股力量的碰撞之下,可以确定有一点便是郭雀的命线必然会残破不堪,无法再与他之前的因果链接上,这对于他身体的损害可以说是致命。他极有可能变作一个因果不全之人,游离在世界之外,亦或者因果尽数消亡,彻底消失于世间。

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比死亡更为可怕。

但郭雀却这么做了。

他的命线呼啸而至,转眼便来到了司马诩身侧的那些虚影之上。

但司马诩在短暂诧异之后,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之。

他立在原地,任由那些命线刺向那些包含着他的因果的虚影。

其实这并非他不想组织,命理与因果极为玄妙,莫说是他,就是天人亲自,不动用天道之力也难以抵御,当然,前提是郭雀有能力唤出那些天人的因果。

砰!

砰!

砰!

一道道琉璃碎裂之音忽的响起,那些命线终于抵达到了那些虚影之上。

那些虚影便在那时尽数碎裂,而一同碎裂开的还有那一道道由郭雀所唤出的命线。

一抹喜在那时爬上了郭雀的眉梢。

他笑了起来,他成功了。

至少在那一刹那,他以为自己成功了。

命线还在汹涌的自他体内涌出,不断的撞击着这位大魏丞相的因果虚影,每一下都有一道因果破碎,但同样也有一条命线就此消散。

而自始至终,司马诩都未有半点反抗的意思。

郭雀的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了起来,他隐隐约约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这一切太过顺利了一些。

他确实为此准备了良久,作为天玑一脉的传人,他早已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甚至可以说自他于天门山上暗杀那位真神转世失败之后,他之后的日子都在为这一天而准备着。

他明白司马诩是如何的强大,以他的力量断不是对手,思来想去,方才有了这以命搏命的下策。

可饶是如此,这一切依旧来的太过顺利了一些。

但他想不明白,究竟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可以很肯定的是司马诩的因果在不断碎裂,可为什么到了此时,他依然如此冷静。

他仰头看向司马诩,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惊尤不定。

同为天玑一脉,司马诩的实力出他太多,他根本难以通过天际秘法来测算。

而这时,司马诩同样低眸望着他。

二者的目光相遇,郭雀的身子一震,他从司马诩的目光之中看见了一抹怜悯之。

他像是记起了什么一般,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

他的命线不断的撞击着司马诩的因果,司马诩的因果也在这样的撞击之下不断的消散。

随着命线的散去,他与这方天地的联系越来越弱,甚至在隐隐约约间他已经感受到了来自这方天地的排斥之力,他的存在已经介于有与无。

游离于世界之外,却又包裹在世界之中。

这是消亡的前兆。

可是司马诩呢?在被他泯灭了如此多的因果之后,他的存在依然那般清晰,丝毫没有消亡的味道。

可是,那些因果分明已经被他泯灭,那为何,司马诩会不受影响呢?

“很奇怪?”似乎是看出了郭雀的疑惑,司马诩阴沉的声线在那时忽的响了起来,穿越层层的浪潮,直抵郭雀的耳畔。

“为什么我不受因果影响,为什么我的存在被世界如此坚定的认可?”司马诩这般说着,声线之中带着一股浓重的嘲弄之意。

“你不是想要泯灭我的因果吗?好啊,我给你。”说着,他的双手猛地张开,一道道虚影开始不断的在他的周身浮现。

而后他的大手一张,在虚空一握,郭雀便猛地感觉到天地间有某种力量朝他涌来,他的身后一道道白的丝线不段浮现。

他们一道道不断延伸,伸向不同的远方。那是他剩余的命线。

“去!”一道冷哼自司马诩的口中爆出,那些虚影便在那时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涌向郭雀。

郭雀脸上的神一震,司马诩这忽然的反客为主让他感到一阵心颤,他以他的因果冲撞他的命线,难道他司马诩就不怕因果湮灭之后,自己的存在彻底被这方天地所否定吗?

但那时,一道黑印记忽的在司马诩的眉心浮现,一股阴冷的气息瞬息开来。

郭雀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他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你体内拥有神性!?”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五章 神躯

真神乃是天道孕育所化,是这方天地的一部分。

而半神与次神则是由那些真神召出,体内的神性或多或少沾染着天道的气息。

他们或许不如真神,在某些特定的方法下也会被人所斩杀。

但没有人能彻底抹去他们的存在。

司马诩的体内拥有一道神性,那神性并不强大,或许只是一位半神,甚至次神的神性,但他却已然将那股神性彻底吞噬,他的身体与之融为一体,因此,泯灭因果根本无法将他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而换种说法便是郭雀之前的算计在那一抹神性之下,彻底落了空。

“很好的算计。”司马诩到了这个时候依然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

但反观郭雀,脸却极为难看。

他的命线在司马诩因果虚影的撞击下一道接着一道的消散。

他脸愈来愈苍白,嘴唇上下打颤,太阳上一道道青筋暴起,让他本应算得上是俊俏的脸庞此刻看上去却极为狰狞,甚至有那么几分可怕。

“柳笙箫能有你这样的徒儿,他死亦瞑目了。”司马诩这般说着,又向前走出了一步,他负手而立,在离郭雀百丈远的高空处站定,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但他一个人走得终归有些寂寞,你去陪他。”

他此话一落,好似某种审判落下帷幕,身侧的那些虚影愈汹涌的撞上郭雀身后的命线。

只是转瞬的光景,郭雀背后的命线便所剩无几。

他的身子忽暗忽明,就好似下一刻便要彻底散去一般。

“他他是如何死的。”但郭雀对于自己这般的处境却好似并不在意一般,他忽的问道,声线有些干涩。

“嗯?”似乎对于郭雀处于这般境地还有心思关心他事的行为颇有些诧异,司马诩微微一愣,但随即还是言道:“如同一只玉盏。”

他的手在那时伸出了出来,在虚空中一握,就好似握住了他口中所言的事物一般。

“轻轻一握。”司马诩继续言道,他的手凭空一握,“便灰飞烟灭。”

砰。

那一刻,好似真的有什么东西碎裂了一般,郭雀的瞳孔淡然放大,他的双眸忽的蒙上了一层极为诡异的红光。

“去死,如你说的那般,你杀不了我的。”看着这般情形,司马诩忽的没了继续玩弄郭雀的兴致,不知为何,他变得有些意兴阑珊。

他一挥手,最后一道因果虚影猛地自他身侧飞出,直直的去向郭雀身后的命线——最后一条命线。

那是条极不寻常的命线。

它一端连接着郭雀,而另一端伸向无穷远的穹顶,连接着那颗璀璨的星辰。

那是他与天玑星辰的命线。

自然有些不同。

这一点司马诩极为清楚,但同样,他很有自信,这一击他有足够的信心相信,那命线会在那时断裂,而郭雀便会在那时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因为命线这东西虽然玄妙无比,但一旦掌握了因果之力,想要摧毁也并非难事。

所以,他的因果虚影毫无悬念的轰在了那条命线之上。

郭雀忽明忽暗的身子在那时一震,天地间似乎响起了一道悲鸣,却又并不真切。

他最后一条命线一震摇晃,但在最后

嘶啦!

伴随着一道轻微,但又极为清晰的脆响,那条命线终于还是断裂开来。

头顶的天玑星一阵闪耀,似乎有所不甘,但碍于这方天地的规则,在洒下最后一道光辉之后,终于还是完全消散在了这方天地间。

郭雀的身子在那时被淹没在黑暗之中,变得有些不真切,似乎下一秒便会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司马诩深深看了那道白的身影一眼,眸子之中的光芒复杂,似有那么一丝稍纵即逝的伤感,但转眼又恢复了他那冰冷的模样。

他转过了身子,就要飞身回到那战船之上。

说不上是不舍还是不屑,他决定不去看那属于郭雀的最后一幕。

而就在他要离去的刹那,他像是感觉到了某种不寻常的东西一般,身子忽的停了下来。

“咦。”他出这样一声惊叹,身子猛地转了过去,双眸一凝再次看向郭雀所在的位置。

他的身子依旧忽暗忽明。

但他的双眸却那般真切,那般猩红。

就像是黑夜中雄雄的火焰,又像是密林里蛰伏的恶兽。

呼!

呼!

呼!

沉重的呼吸声开始自他的口中呼出,一条条红的丝线随着他的呼吸不断的自他那双血红的双眸溢出,爬遍他的身躯。

他本来忽明忽暗的身子便在那些红丝线的包裹下渐渐凝实了起来。

“这是?”司马诩的双眸渐渐凝重了起来,他从此刻的郭雀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气息,某种极为熟悉的气息。

红的丝线还在蔓延,渐渐的包裹了郭雀的全身,他的身子不再飘忽不定,他又一次真真切切的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只是他的脸、手上、甚至衣衫之上都浮现出了一道道猩红的丝线,密密麻麻犹如毒蛇一般爬满他的全身。

呼!

他又吐出一口浊气。

那气息似乎极为冰冷,在空气中凝成了水雾。

一道磅礴的气息在那时自他的体内开来,他丝被高高的扬起,猩红的衣衫也随即拂动。

吼!

他站起了身子,一声巨大的咆哮自他体内响起,像是某种野兽,又像是某只恶鬼。

它就住在他的体内,在这时终于破笼而出,重见天日。

郭雀扬起了头,猩红的双目直视着那高高在上的司马诩。

他背后的衣衫忽的开始鼓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

“柳笙箫竟然给你换了这样一副躯壳。”司马诩的眸子眯了起来,他这般说道,脸上露出了恍然之。

就像是某种回应,郭雀背上的衣衫忽的碎裂,一对巨大的骨翼在他的背后张开,他的眉心处在那时浮现出一道黑的印记。

那是神族的印记!

“师祖,师尊他确实很寂寞,但我想还是你下去陪他更为合适。”

冰冷的声线带着无上的威严在那时响起。

郭雀的身子猛地动了起来,拖着漫天的残影,以一种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度,直直的杀向司马诩!

那时。

汹涌的漓江水自两侧分开。

他如同狮子一般咆哮。

骨翼遮天。

身去如龙。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六章 我的身子是一方容器

那是神的身躯。

柳笙箫给郭雀换的那副足以承受其天命的身躯,竟然是一具神的身躯。

司马诩不知道柳笙箫是如何找到一副这般完好的半神之躯的,但事实是此刻郭雀展现出来的力量与外貌必是半神无疑。

神的身躯同样不同于凡躯,天地之力无法否认他的存在,自然也就无法抹去包裹在其中的郭雀的灵魂。

原来自一开始郭雀敢使出那般玉石俱焚的伎俩便是早已有了准备。

司马诩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小瞧了他。

他看着双目血红的郭雀飞杀来的身影,眸子中神光一凝。

他干枯的手臂猛地伸了出来。

背后那张八卦阵图的虚影中顿时射出一道灿烂的金光。

若是经历过嘉汉郡战场之人见着这抹金光,定会觉得格外熟悉,那位天人澹台博便曾经唤出过一道与之散着一样金光的天道罗盘。

那金光所代表着的是这世上最无上的力量——天道之力!

虽然相比于澹台博,司马诩所唤出的金光明显要弱上许多,但那确不可否认是实实在在的天道之力。

在那金光之下,呼啸而来的郭雀身子犹如遇见灼热的烈焰一般,出一阵滋滋的声响,一道道白烟自他的身上浮现,不消片刻便出现了一些烧焦的痕迹。

“吼!”

他出一声痛苦的嚎叫,声线依然不似人音。

但他的双眸依然血红,身子依然直直朝着司马诩杀来。

他就像是一支离弦的箭,一把出鞘的刀。自他开始那一刻,直到刺穿的敌人咽喉,亦或是被撞得粉身碎骨,否则永远都不会停下。

这般情景落在司马诩的眼中,他出一声冷哼,脸上的神情极为不屑。

所谓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过如此。

他这样想着,那伸出的手中一道金的能量开始汇集,那力量不同于寻常的灵力,那是天道之力的集合,虽然只有那么一小撮,但却足以让郭雀横尸当场。

而就在这力量在他手心浮现的那一刹那,郭雀血红的双眸之中忽的有一道神光闪过。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也顾不得周身那密密麻麻被金光所灼烧的伤痕。他的度在那时陡然快了起来,比之之前,快出十倍、百倍、甚至千倍。

他就像是早已蓄谋良久,等待着某个时刻,再将浑身的力量倾泻而出。

而此刻,便是他等待的时刻。

这般的突然变化即使是司马诩也始料未及,他脸微微一变,但郭雀的度着实太快了一些,快到即使是司马诩也未有反应过来。

他本不应该拥有这样的度,为此,司马诩知道郭雀一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而这代价越是昂贵,便越能说明这背后的意义越是深重。

深重到即使是司马诩也不由得心头一寒,暗道一声不好。

但可惜为时已晚,郭雀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他朝着司马诩伸出了手,作爪状,直直杀了过来。

而他的目标却不是司马诩的面门或是胸口这般的要害,而是司马诩的手掌。

那个正凝聚起一道天道之力的手掌。

他的手就这样拍了下去,朝着那道天道之力。

在触及的一颤那,从那上面传来的力量让郭雀本就浑身是伤的身躯一震颤抖,但不知是怎样的执念让他将那股痛楚压下,他死死的握住了司马诩的那只手,就像是与之黏在了一起一般。

他的衣衫开始寸寸碎裂,露出其下满是污血的身躯。

司马诩依然处在某种深深的不解与疑惑中。

他不明白为什么郭雀要这么做,但他的确感到一阵不安,这不安不同于寻常,他是天玑一脉的星殒,他的感知往往无比准确,这世上能让他感到不安的事物,大抵是真的足以威胁到他的事物。

他下意识的想要后退,但郭雀手却像是黏在了他的手掌一般,任由他如何驱使灵力也无法与之分开。

这样诡异的情景让他愈不安。

但他毕竟是秦白衣,是天岚院的第一代苍生守望者。

论心性,论算计,论修为,这天下无出其左右者。

很快他便压下了心底泛起的不安,面一沉,他不管郭雀究竟在算计些什么,但他要以绝对的力量将之的阴谋彻底击溃。

这样想着,他的眸子之中泛过一丝厉。

他那只被郭雀牢牢握住的手臂之上忽的金光大盛,磅礴的天道之力就在那时自他的体内,顺着那手臂朝着郭雀的身躯倾泻而出。

那力量那般汹涌,只是微微的触及,郭雀手臂上的血肉便已然有了崩溃的痕迹。

即使是神躯在天道之力的面前依然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的血肉开始在那金光之下寸寸消亡,露出其下森然的白骨,而这样的消亡顺着时间的推移不断的朝着他的身躯蔓延,很快他的整个手臂便只剩下了一条裸露在外的白骨。

但那白骨之上却有着某些事物。

那是一道道以生涩的文字刻印的符文。

那文字司马诩认得,那是古语,神族使用的语言。

司马诩脑袋中响起一道轰然之音,那些文字何在一起,似乎是某种秘法,但究竟是哪一种,他却一时记不真切。

但他却觉得头皮麻。

心头的不安如潮水一般涌来,隐隐约约间,他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陷入了某种算计。

某种始于数十载前那位柳笙箫之手,又终于郭雀之身的算计。

一场历经数十载的谋划在这一刻终于渐渐浮出了水面,而他已然身陷局中。

“师祖,你输了。”这时,郭雀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声线有些沙哑,却又带着一股放下了重担后的轻松。

“自始至终,我都不是师尊的传人,我是一个容器,一个囚禁恶鬼的容器!”

他这般说道,血红的双眸之中似乎有某些东西在涌动,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但语气之中却包裹着一种难以言表的绝望。

他手骨上那些文字在那时开始泛出一阵阵耀眼的黑芒,一股阴冷的气息开始弥漫。

他的嘴再一次张开,一道自灵魂深处的怒吼自他嘴里响起。

阴冷如冰。

森然如狱。

他说。

“冥书血纪!”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七章 柳笙箫的獠牙

七星为何会寻不到他们的传人?

天机又究竟被何人蒙蔽?

柳笙箫一直在追寻这个答案。

天岚七星受命于天,护佑众生,传至柳笙箫已是第八代,中间所经历的种种或有苦难,或有波折,但从未断过传承。

可他身为天玑星殒,却会算错自己的传人,这其中必然有什么人在暗中捣鬼。

而这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绝非凡人。就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白河远也做不到这一点。对于因果命理的研究,柳笙箫拥有足够的自信。

所以他在自己的第一个弟子殷黎生自费修为离开天岚院之后便一直在追寻这幕后的黑手。

每日每夜的演算,得出结论,又推翻结论。

不惜消耗寿元,不惜损坏自己的修为。终于在某一日,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当世世上因果命理的造诣,不过三人可称宗师。

其一苍羽门天机老人。

其二观星台太白道人。

其三便是他天岚院天玑星殒柳笙箫。

但前二者,天机老人自蜀地败北后心灰意懒早已隐居,而太白道人虽然修为了得,但柳笙箫却很清楚,想要做到蒙蔽他的测算,对方还远不够资格。

因此,如此行事之人,必是某位远古大能。

他反复推算,终于将目标锁定在了那位早已归去星海的先祖。天岚院第一代苍生守望者——秦白衣!

他不知道他的目的究竟如何,毕竟秦白衣的修为太过强悍,他根本难以测算,但这却不妨碍他测算自己的命数,当然,通晓命理之人皆知测算自己的命数是大忌,需要修行者付出极大的代价。

但柳笙箫还是如此做了,他需要通过自己的命数来推测秦白衣的目的。

而他所遇见到的未来也的确如他所想。

秦白衣料准了柳笙箫会因为失去殷黎生这个弟子的痛苦而将这一切苦难的源泉归咎于天玑一脉的天命。

之后自然便是为郭雀换体,但由于修为不够,难以支撑那个秘书而召唤历代天玑星殒的英魂帮助,从而给了秦白衣可乘之机,降临于他的体内,反客为主。

在知晓了这些之后,柳笙箫自然是可以停止心底这样一番打算的,从而破坏掉秦白衣的算计。

但是,深知秦白衣可怕的柳笙箫却不得不揣测另一个可能,以他的心智便险些着了秦白衣的道,如今他测算了自己的命数早已是时日无多,保不齐他死后自己的徒儿亦会受到秦白衣的蛊惑,让那位曾经的先祖降临于世。从秦白衣之前的所作所为,柳笙箫可不相信,他的降临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

与其将这样不确定的因素放在后辈的身上,不若自己亲手将之解决!

带着这样的念头,柳笙箫开始了一场算计自己师祖的可怕计划。

而这个计划的殉道者,便是他的徒儿郭雀!

这所有的一切是在郭雀偿还了一路他所欠下的因果之后,在他脑海中浮现的事由。

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师尊封印在自己脑海中最深处的记忆是何物了。

那是一个阴谋。

一个恶毒又残忍的阴谋。

对于柳笙箫自己来说是如此,对于郭雀来说亦是如此。

那具为他换来的身躯,并非简单的对抗天道反噬那般简单。

正如郭雀所言,他的身子从一开始便是一个囚笼,一个为了囚禁秦白衣而精心准备的囚笼,一个虚位以待了数十年的囚笼。

而现在这囚笼的大门已经打开。

“冥书血纪!”郭雀出这样一声怒吼。

他那白骨之上的黑铭文开始闪烁出阴森的黑芒。

一股巨大的吸力自他的体内涌出,不断的拉扯着司马诩的身躯。

《冥书血纪》自然是这世上至邪至恶的功法,他可以吸收死者的亡魂与血肉,但对于生者却无可奈何。

而司马诩。

不秦白衣,他肉身早已在数千年前消亡,他的灵魂高居于星海之中如今却又依附在柳笙箫的肉身之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就是一具亡魂。

可即使如此,以郭雀的修为想要拿下这位成道数千年,身子曾经拥有登顶天人之位的资格的初代守望者,依然是痴人说梦。

这一点,柳笙箫早有预料。

所以,他寻来了神族的文字,那种包含着天地威能的文字,将这段功法以古语铭刻在郭雀的白骨之上,二者相加所爆出来的威能,足以让秦白衣胆寒。

那位已经死去,且自始至终在秦白衣眼里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的后辈柳笙箫,终于在自己的弟子身上露出了他不钝于秦白衣的可怕獠牙。

以秦白衣的功力在这时很快便想明白了这事情的始末。

但是那股来自于郭雀体内磅礴的吸力却让他难以抵御。

他虽然以司马诩的姿态行走于人间,但他的肉身早已消散,他的确只是一具亡魂,而这一点那正好被那《冥书血纪》所克制。

他灵魂一阵翻滚,在那可怕的吸力之下几乎被拉扯得快要撕裂。

他极力的想要反抗,可在这股天生便克制他的功法之下他的反抗却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他的灵魂开始咆哮,嘶吼,甚至因为愤怒而扭曲。

但依然抵不过那股吸力。

终于,一道犹如野兽一般不甘的声音响起,一道灵魂就在那时自他的体内被剥离,吸入了郭雀的体内。

那具名为司马诩的肉身瞬间陷入了呆滞,就像是失去了体现的木偶一般,呆立在原地。

算计得逞的郭雀脸上终于浮出了一抹喜,他背后已经被那金光腐蚀得千疮百孔的骨翼一震,身子瞬息退去了数十丈,他感受到了体内那灵魂的咆哮,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剩下的需要他做得便是去往神冢,将之的躯体连同这秦白衣的灵魂一同封印道那神冢之中。

这结局对于他来说固然很是悲伤。

但这终究是他师尊交给他的事情,他必须去完成,那是他的命。

这样想着,他拖着自己那具已经裸露了半边骨架的身躯便要离去,可就在这时,那具本来已经呆滞掉的司马诩的身躯却忽然动了起来。

他的双眸之中泛过一道红光,脑袋忽的抬了起来。

“真是可悲啊。”

他这般说着,脸上原本木楞的神情忽的活络了起来,一抹嘲弄的笑意浮现在了他的脸庞。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八章 玉亭墨

“你!!!”郭雀一愣,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起来。

他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一道灵魂在嘶吼咆哮,那应当就是秦白衣的灵魂,可为何,被吸取了灵魂的司马诩此刻还是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他想不明白。

但隐隐约约间他知道自己与自己的师尊一定算漏了些什么,而这个漏洞极为致命。

“不亏是我的传人。”司马诩扬起了头,他的脚步迈开朝前走出了一步,随着他的靠近,一股威压铺天盖地的涌来,直压得郭雀喘不过气来。

此刻的郭雀模样极为狼狈,他的双目猩红,脸上的青筋血光暴起,显得格外狰狞,周身的衣衫尽碎,的上身一般是密密麻麻的烧焦了的伤痕,一般是只余下的森然的白骨。

“为什么?”他不禁问道,脸上的神情写满了不可置信。

“我从那里回到人间,带来的东西可不止自己。”秦白衣指了指穹顶,嘴角微微扬起,他的双手在那时猛然张开,一道道虚影忽的自他的两侧浮现。

那豁然是五道虚影,每一道虚影的模样都不样,但无一例外神情都极为呆滞,就像是被某些事物控制了自己的思维,而他们的身上皆伸出了一道道绵长的丝线链接在司马诩的身上。

“这是”郭雀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他看出了这五道虚影是五道灵魂,而且从他们身上所透露出的气息来看,身前定是星殒无疑!

“落无尘、顾南听、向岸左、方言令、李江流。”司马诩闻言一笑,他侧起了身子,手指在那五道灵魂之上一一点过,如数家珍一般朝着郭雀言道。而后,他又顿了一顿,又指了指郭雀的身子,说道:“再加上你体内那位玉亭墨。”

“唔,不多不少,历代的天玑星殒,皆在于此,当然还有你那位师尊,不过他的灵魂早已魂飞魄散。”

司马诩说着又朝前迈出了一步,他的身子一顿,五道灵魂瞬息飞入了他的体内。

“他们在那星海之上时便被我做成了傀儡,成为了我灵魂的养分,你与你的那位师傅算计自然是好,只可惜终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这般说着,笑盈盈的看向郭雀,却并没有出手的打算,似乎是很享受此刻这以胜利者的姿态向郭雀解释一切的感受。

郭雀的身子终于颤抖了起来,一番算计,良久的谋划,在这一刻终于落下了帷幕。

他感到恐惧,却并不是因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的狠毒与城府。

他是天岚院的第一代苍生守望者。

是他为后世立下了那苍生为重的四字信条。

而后的历代天岚院传人,为了这四个字,穷其一生,悍然赴死,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是这样一个恶魔。

他视苍生如草菅,为了某种郭雀所不知晓的目的,肆意挥霍大魏的国运,引蛮军入关,致使天下生灵涂炭。而那些视他为先贤的天玑星殒们的英魂却被他炼化成了傀儡!

天玑一脉,为天岚七星谋划大局,过度窥探天机,而历代不得善终。

这一切的牺牲,一切的付出,在此刻看起来却不过只是一个笑话。

想到这些,郭雀就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气力一般。

他的身子佝偻了起来,脸上那狰狞的青筋与血管隐没。

所谓哀莫大过于心死。

他内心的信仰在那时忽的崩溃。

他低下了头,放弃了无畏的挣扎,安静的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司马诩见他这般模样,也失了继续嘲弄他的心思,他干枯的手臂猛地伸出,在虚空之中一握,一道磅礴的灵力便在那时自四面八方涌来,将郭雀的身子紧紧的锢在其中。

那力量涌来宛如千钧的重力将他的身子挤压。

郭雀渐渐感到自己的呼吸变得困难了起来,隐隐约约间似乎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那是他的骨头无法承受这样强大的力量正在一根接着一根的碎裂。

要死了吗?

他这般在心底问自己。

出奇的是,他并没有生出半分的恐惧,反而莫名的有那么一丝轻松。

他也曾经做过那成为英雄的梦。

万众敬仰,花团簇拥。

他亦曾在漫长的流离中迷失过自己。

浑浑噩噩,不知所以。

但最后他找回了失去的自己,他以为那样他就可以以一个星殒,一个天岚院的星殒的姿态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堂堂正正,光芒万丈。

但最后的最后,他不过是自己师尊的一颗棋子,一个从一开始便以尊卑好的囚笼。

他按照柳笙箫的意愿去完成他给他安排好的一切,接受自己的命运。

即使心有不甘,即使仍有不舍。

但毕竟他是天岚院的人,他得对得起苍生为重这四个大字。

但一切的一切都在这时崩溃了。

他不是什么英雄,他只是一座囚笼。

而天岚院的苍生大义,此刻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欺世盗名,蒙骗自己,也蒙骗世人的笑话。

他的双眸终于缓缓的闭上,他决定安心的去迎接这一场命中注定的死亡。

并不盛大,甚至潦草。

但终究,这一切自这时起都不在与他有半点关系。

磅礴的力量从四面涌来,他的骨头已经尽数碎裂,他的意识也渐渐模糊,似乎下一秒,他的灵魂连同着这具躯壳都会化为粉剂,彻底消散在这世间。

“醒醒!”

“醒醒!”

“醒醒!”

但忽的,他的脑海中似乎有一道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一个激灵,从那即将陷入沉睡的浑噩状态清醒了过来。

“谁?”他举目四望,四周却是一片无垠的黑暗。

“是我。”似是回应,黑暗之中一道模糊的身影渐渐浮现。

那是一个男子,一袭白衣,眉目如画,可称翩翩公子。

“你是?”或许是因为处于弥留之际,郭雀的神情有些恍惚。

“你的师祖,第六代天玑星殒玉亭墨。”那男子笑道。

他的脸上春风和煦,目光里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慈祥。

那时,一股暖意不知从何而起,却瞬息涌遍了郭雀的全身。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八十九章 存在便是意义

玉亭墨?

郭雀一愣。

方才他试图封印那秦白衣之时,玉亭墨被秦白衣当做弃子被送入了郭雀的体内。

这倒是能够解释,为何他会在弥留之际见到玉亭墨。

但是此刻的玉亭墨看模样神智应该极为清醒,与那几位已经被秦白衣做成傀儡的历代天玑星殒似乎有些不同。

但现在的郭雀脑袋有些昏沉,他并不能确定眼前所见究竟是真实的实事,还是自己临死之前的臆想。

“我知道你的心底有很多疑惑。”

玉亭墨似乎也看出了此刻郭雀的心思,他一语将其道破。

“秦白衣固然强大,他的算计亦是无人能出其左右,但他终究还是低估了我们。”

他这般感叹道,脸上的神亦颇有些复杂。显然对于那位天岚院的开山祖师爷心底有着那抹一股深切的失望。

郭雀又是一愣,他不难听出这玉亭墨言语间的感慨,但他不解的是玉亭墨口中的我们究竟所指何人。

“他秦白衣自然是天资卓绝之辈,心思缜密,城府似海,但他却未有料到他的弟子,也就是第二代天玑星殒落无尘同样不是泛泛之辈。这位祖师照在归去之时便已然算到了此间劫数,为你留下了一线生机。”玉亭墨对于郭雀的疑惑视而不见,他沉着声音缓缓道来。

“落无尘师祖为我留下了一线生机?”郭雀脸上的疑惑在那时愈浓重,此事听上去愈玄乎。

当然,天玑一脉推演命数之法落在旁人耳中本就是玄之又玄的东西,可就是深谙此道的郭雀在听闻自己那位数千年的师祖落无尘为自己留下了一道生机之时却也是觉得匪夷所思。

因为越是精通此道,便越是知晓命数的多变难测。

想要在数千年便测算到如今所生的事情,郭雀根本难以想象那位落无尘师祖究竟是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你勿需怀疑,我一介残魂又何须骗你?”玉亭墨言道,眼睛里的笑意更甚,他的容貌极为年轻,但看着郭雀的目光中却透着一股长辈对于晚辈的慈祥。

郭雀自然也想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但他仍有疑虑,可有觉得不妥,故而有些踌躇,欲言又止。

“有何问题自可相问。”而这一切显然是瞒不过玉亭墨的眼睛的,他笑着说道。

郭雀闻言,终于是不再纠结,转头直视向玉亭墨的目光,问道:“天岚一脉由秦白衣所起,传至我身,已至九代,世代奉行苍生大义不曾更改,但”

说到这儿,郭雀明显愣了一愣,俨然是说不下去。

“但所谓的苍生大义不过是他秦白衣的一场骗局,天岚院的存在是否真的有意义?我们的存在又是否有意义?”但玉亭墨似乎早已知晓了郭雀心中所想,他笑着接过了他的话,这般说道。

而后看向郭雀,问道:“你想问的可是这些?”

郭雀一愣,面上的神情有些踌躇,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他并不惧怕死亡,正如他之前所言,来此便是为求一死,真正令他害怕的只是一直以来,他也好,他的师辈也好,亦或是后辈苏长安也罢,他们一路浴血奋战,一路舍生忘死,到最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意义,都是别人一手策划的骗局。

这一点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的。

玉亭墨也在那时沉默了下来,他直直的看了郭雀好一会,方才沉着声音言道。

“存在便是意义。”

“嗯?”或许是这个答案太过简单,又或许是玉亭墨的声线太过低沉,以至于郭雀在闻言之后,不又出这样一道声响。

“你问我,我们的付出,我们的努力,我们追寻的苍生大义究竟有没有意义,我并不能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

“就好像我们护佑了从苍生,可苍生终究会死,那我们的牺牲是否拥有意义?”

“苍生为重确实只是秦白衣诓骗我们的谎言。但我们所追寻的东西却并非秦白衣留下的四个大字,我们所追寻的是我们内心的信念!”

“因为我们相信这样的信念,所以我们来到了天岚。”

“不是因为天岚叫天岚,他才是苍生心中的天岚。”

“是因为我们在天岚,所以天岚才是天岚!”

“我们存在过,奋斗过,也牺牲过,我觉得这些就是我们的意义。”

玉亭墨的话犹如重鼓一般一字一句的敲打在郭雀的心头,他的身子一震,看向玉亭墨的目光忽的变得有了神采。

“是因为我们在天岚,所以天岚才是天岚。”

他重复着这一句话,那股自从知晓了司马诩身份后的阴霾在那时终于尽数的散去。

他的目光变得清澈,而目睹了他这样一番变化的玉亭墨脸上也随即露出一抹会心的笑意。

“那么现在可以好好听我言说那一道我们为你留存千年的生机了吗?”

司马诩的眉头皱了起来,他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凭空握着的手又微微用力了些许,禁锢着郭雀身子的那股力量又强大了几分,噼里啪啦的脆响不断的响起。

司马诩很确定此刻郭雀的五脏尽碎,骨头早已化为了粉剂,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的郭雀已经死了。

但事实上他却还活着。

这似乎是一个很矛盾的概念。

但确实到了此刻,司马诩还能感觉到郭雀依然活着。

这样的变化远远出了他的掌控,这让他很不满,亦有些不安。

他再次用力,禁锢着郭雀身躯的力量又磅礴了几分。

但这一次,他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了。

因为他明显的感觉到,自己施加在郭雀身上的力量似乎是遇到了某种阻碍,就像是冥冥之中有某股强大的力量在保护着郭雀一般。

但究竟那力量是什么,司马诩自己也说不真切。

可也就是这样的未知让司马诩的心头愈不安,他再一次加大了自己手中的力量,但冥冥之中那股力量却同样给予了司马诩强硬的回击,他的力量依然无法再深入郭雀体内哪怕一分一毫。

咚!

咚!

咚!

就在这时一道细微却又有力的声音忽的响了起来。

司马诩环顾四周明确现四周空无一物。

咚!

咚!

咚!

但那声音还在继续,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有力。

司马诩的双眸一寒,他猛地看向那具已经死去的郭雀的身体,骇然之在那时爬上了他的眉梢。

那声音是从郭雀的身体出的!

那是他的心跳声!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章 逝去的英魂

咚!

咚!

咚!

从郭雀身上传来的心跳声越来越强。

他那般有力,就像是要破出郭雀的胸膛,跳出来一般。

司马诩握于虚空的手掌开始颤抖,他感到那股力量愈来愈强,他禁锢在郭雀周身的力量似乎已将渐渐将之压制不住了。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他究竟算漏了些什么?

他想不明白,但他的手臂之上却已然开始浮现一道又一道爆开的青筋,他已经压制不住那股神秘的力量。

郭雀依然低着头,但他的身躯却开始缓缓张开,那些碎裂的骨头开始如时间倒流一般开始不断的重组,他残破不堪的内脏也在这样的过程中渐渐恢复的完好如初。

轰!

一道轻响在司马诩的手掌之中爆开,他的身子在那股反冲力的作用下,向后一个趔趄,差点便栽倒在地。

虽然他及时稳住了自己的身形,但头上窜起他丝的簪却在这样的变故脱落,那一头雪白的长便在那时披散了下来。

不得不说,此刻的他,看上去多少有些狼狈。

自他成道以来,这般失态的时候似乎从未有过。

他感到愤怒,但更多却是不解。

他是天玑一脉的祖师爷,他算无遗策,但如今却出现了某种他所不能掌握的事态,这事情本身,对于他来说便是一种侮辱。

他沉下了心神,看着郭雀那具渐渐浮上半空的身躯,眼睛又一次眯了起来,里面的寒光闪烁。

他要好生看一看,究竟是何人在从中作梗,这郭雀又还有何种底牌。

郭雀周身的气息开始升腾,天地间磅礴的灵力犹如泄闸一般朝着他的身躯汇集,他依然低着头,双眸紧闭,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安然的熟睡。

司马诩的眉头也越皱越深,他不是没有想过出手,但那股他不知晓的力量一直护佑着此刻的郭雀,他并不确定情形出手究竟是好是坏。

他精于算计,因此也就格外谨慎,很少,或者说从未做过任何不确定的事情。

这是他这数千年来渐渐养成的习惯。

郭雀身上的气息越来越磅礴,且还在不断攀升,就好似没有尽头一般。

汹涌的漓江水忽的安静了下来,穹顶之上的云海开始翻滚。

忽的,天际似乎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

似乎是一颗星星。

它在方才在天地规则之下不舍的离去。

而现在,又在他的主人的召唤之下匆匆赶来。

一条细线在郭雀背后升起,它开始朝着天际不断的延伸,就像是要奔赴情人的怀抱,迫切又迅。

“不好!”司马诩的心头一跳。

他要再次点亮那颗星星!

这样的念头猛地浮上他的脑海,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于他的想象。

郭雀的命线被他亲手一一斩断。

一同被他斩断的还有天人们下在众生身上对他的禁锢,此刻他若是再一次点亮那颗星辰,那他将再一次成为天玑星的星殒。

真正的星殒。

自从天人入主天宫之后,这世上从未再有过这样的一位星殒出现。

而现在,这一切似乎就要生在司马诩的眼前。

他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生。

他的身子在那时一震,磅礴的力量犹如潮水一般破体而出,他的身子豁然动了起来,就要飞奔到郭雀身前阻止这即将生的事情。

他比谁都清楚一位真正的星殒当是如何的强大。

他不会允许在他的计划成功之前,这世上会出现这样一位星殒,尤其当那位星殒还是他的敌人的时候。

他的度很快,而他也很信心可以在郭雀彻底点亮那颗星辰之前将之彻底抹杀。

可就在那时,他飞赶去的身子却猛地停了下来,就像是在他的身前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一般,他变得寸步难行,额头上更是不知为何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迹。

“落无尘、顾南听、向岸左、方言令、李江流。”

他顿在原地,嘴里咬牙切齿的念出了一段名讳。

而如同回应一般,一道道虚影自他的体内窜出,将他的身子团团围住。

那身影不多不少正是五道。

那是那些曾经的天玑星殒的英魂,被他炼做了傀儡,藏于身躯之内,供他吸食养分。

但此刻,这五道英魂脸上的神情却不再如之前那般呆滞,而是活络了起来。

他们不曾言语,只是围着司马诩,双手不断的翻飞,结出一道又一道生涩晦暗的印记,而一道道的敕令便在那时自他们的体内飞出射入司马诩的身躯。

司马诩很清楚,他们如此做的目的只是为了给此刻的郭雀争取时间。

“想不到,你们竟有如此城府。”他狞笑着感叹道,目光却在那五人的魂魄之上流转,最后停留在其中一位的身上。

“让我想想,能有这样算计的人,恐怕只有你落无尘了?我的好徒儿。”

那魂魄闻言,抬眸对上司马诩的目光,嘴唇微微张开,言道:“皆是师尊教导有方。”

司马诩听闻此言,怒极反笑。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显然心头的怒火已是堆积到了极点。

他素来自认算无遗策,却接连被自己的弟子算计,心头如何不怒?

“那就让老夫看看我的本事你们究竟学到了几成!”他这般说道,一道金的八卦阵图忽然自他脚下浮现,将那五人的身影笼罩其中。

五人的目光在那时交错,脸上的神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他们早就被司马诩练成的傀儡,仅余的神智还是依靠着某种秘法保存下来,所谓的便是此刻。

但这千年的光景之中,他们英魂中的力量早已被司马诩吸收得七七八八,此刻如何是他司马诩的对手?

可在这目光的交错之中,诸人皆从对方的眸子中看到了一抹决意。

那一刻,一道道命线自他们的体内涌现,那命线直直的向着天际延伸,与那颗方才从星海赶来的星辰相连。

那星辰在那一刻也似有所感,五道灿烂的星光便在那时洒下,照耀在五人的灵魂之上!

他们的目光锋利,浑身沐浴着星光。

惶惶间,犹如神灵降世,谪仙下凡。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一章 逃出升天

他们都曾是

甚至因为已经死过一次,摆脱了天人众生身上所种下的因果束缚,他们的力量将变得极为强大。即使他们的魂魄早已在司马诩这数千年的折磨下残破不堪,但依仗着这股星辰之力想要短时间内拖住司马诩却并非难事。

但他们同样也必须承受这股力量所带来的后果——失去了肉身的禁锢,星辰之力毫无节制的下涌会在短暂的强大之后将他们的灵魂彻底搅碎,他们会魂飞魄散,彻底消散于这方天地。

司马诩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双眸一寒,冷言问道:“你们当真不怕死?”

“师尊教导,朝闻道,夕死可矣。吾辈未曾忘怀!”那名为落无尘的灵魄这般言道,面剑意,声线阴冷。

“朝闻道,夕死可矣!”剩余四人亦在那时朗声说道。

星光在那一刻愈璀璨,将他们的身子照耀得熠熠生辉,这方天地也似乎安静了下来,只有他们的誓言尚还在来回涤荡。

“好!好得很!”司马诩怒极反笑,他的双手猛地张开,脚下的八卦阵图开始不断的运转,天地间的灵力疯狂的朝着那阵图汇集。

他一声冷哼,一道巨大的光晕自那阵图之上爆出,直冲天际,而后在抵达定点处分作五道,又如流星一般朝着落无尘五人的身影射来。

那五道流光度极快,其中包裹着的灵力犹如拥有毁天灭地一般的威能一般。

可即使如此,那五人依然维持着他们禁锢司马诩的法阵,不曾有过半刻的动摇。

生死早已被他们抛之度外,这数千年的准备,数千年的折磨,所为的便是这一刻。

他们的目光在那时变得无比的坚定。

正如那玉亭墨所言,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心中信念,这信念不是因为某个人存在或是欺瞒而存在,是因为他们认同这个信念,并且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轰!

一声巨响在那时爆开。

巨大的灵光闪耀让周遭的诸人几乎睁不开眼,剧烈的罡风也在那时以无人为中心荡开,满池的江水被高高卷起,一些离得极近的战船在那巨浪之下一阵摇晃,最后被掀翻,一时间将士落水的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约莫数十息的光景,那强光终于散去。

露出了被包裹在其下的光景。

落无尘那五道身影已经变得忽暗忽明,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散去,但他们结成的法阵依然被他们艰难的维持着。

他们要为郭雀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司马诩面凝重的看了看这五道灵魄,他想不到他们竟然能在这样的强击之下坚持着维持这个禁锢他的法阵。

他自认为若是全力施展,这五人决计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偏偏他却被他们这般不要命的打困住了手脚。

就好似一只大象面对一群蝼蚁,莫名的有一种有力无处使的烦躁。

而天际之上郭雀,他背后的命线已经越飞越高,似乎再过一小会便会与那颗星辰相连,介时,他便会以一位真正的星殒的姿态将领在他的面前。

当然,在司马诩得道的那个年代,这世上还没有天人,亦没有因果的束缚,所以司马诩也是那样一位星殒。甚至经过这数千年的蛰伏,他比起曾经的自己,可说不可同日而语。

因此即使郭雀成为了真正的星殒,依旧不会是他的对手。

但司马诩却不得不承认的是,想要对付那样的郭雀,他也不得不废上一番手脚,而现在却是他数千年算计的最关键的时刻,他不愿意横生波折,因此,他是绝不容许郭雀成为星殒的。

可眼前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窘境,他短时间内并没有办法挣脱这五人布下的法阵,因此,他的脸在那时变得愈阴沉,几乎化作了铁青。

“爱卿也有这般窘迫的时候啊。”就在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响了起来。

只见司马诩身后的战船之中,一道身影缓缓的飞了出来。

那是一位少年,面容俊俏,身上穿着一件极为宽大的龙袍,眉心有一道湛火焰印记,他半眯着眼睛,似乎还未睡醒。

此刻他半躺在一张金的龙椅,那龙椅亦随着他的出现一同飞到了司马诩的身旁。

他半眯着眼睛看着司马诩,嘴角带着意义莫名的笑意,似乎很是享受眼前这般的情景一般。

“陛下若是有这闲情雅致,倒不如帮老朽一把。”司马诩倒是丝毫没有与之调笑的心思,他沉着眉头这般说道。

“爱卿难得求朕一次,朕岂能不允?”那少年笑道,他的长袖在那时一挥,一道的灵力奔涌而出,那灵力度极快转眼便穿过了数十丈的距离,眼看着就要抵达到郭雀的身前。

这般变数即使是落无尘等人也是始料未及,他们的脸一变。

若是郭雀死在这忽然出现的少年手中,那他们之前的付出岂不是白费?心头震惊的诸人在那时对视一眼,也顾不得这司马诩,纷纷收了法阵,身子一顿朝着那郭雀飞了过去,试图为他挡下这致命的一击。

而就在他们五人挡在郭雀的身前结出法阵,严阵以待的准备应对那呼啸而来的灵力之时,那已然来到了诸人跟前的灵力却在那时忽的一顿,猛地化作流光消散在天地间。

“这”诸人先是一愣,随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见了一抹诧异之。

他们这才醒悟过来自己是中了那调虎离山之计。

就在这时,郭雀身后的空间忽的一阵扭曲,那位少年的身影便在那时自他的身后浮现。

“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妨魁魅敢在这里坏事!”他这般说道,一只手猛地伸出,带着一股呼啸的掌风直直的打在了郭雀的背后。

“不好!”诸人的心头一跳,暗道一声不好,在那时赶忙转身,但却见着郭雀的身子如受重创一般,身子一震,脸上的神情顿时变得萎靡了几分,而嘴里更是有一口逆血喷出。

而更诡异的是,随着那少年着一掌拍出,一道虚影也在那时自郭雀的体内被震了出来。

那身影却是那方才与郭雀在黑暗之中对话的第六代天玑星殒玉亭墨。

显然这样的变化他也始料未及,脸上不由得露出了震惊之,而这时,随着他被拍出郭雀的体内,郭雀周身那不断上升的气势戛然而止。

而那条眼看着就要触及到天玑星辰的命线也生生的停了下来,且开始不断的向下萎缩。

“原来是你这亡魂作祟。”这时那少年轻声一笑,大手们的张开,眉心那一道的印记放出一道神光,一股磅礴的力量便豁然将那玉亭墨的身子笼罩其中。

玉亭墨心头惊骇深知来者不善,方才想要运集灵力抵御,但那股灵力方才己身,他的身子便豁然在那灵力之下消融开来。

他甚至连一句惨叫都未有来得及出一声,身子便彻底的消散在了天地间。

“真神?”落无尘等人对视一眼,显然也从这少年的手段之中看清了他的根底。

他们来不及为玉亭墨的死而感到悲伤,因为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他们。

“师尊,你带着他快些离去,我们拖住他!”这时,其中的一道灵魄看向落无尘这般说道,脸上已然浮现出死志。

“可”落无尘一愣,显然对此有些犹豫。

“我等已经唤来了命星,魂飞魄散只是时间问题,师尊莫要妇人之仁,大局为重啊!”那人见落无尘这般犹豫,脸上顿时浮现出焦急之,他赶忙劝解道。

落无尘岂能不知道这其中道理,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后辈就此魂飞魄散,在这世上不会再留下半点痕迹,他依然忍不住心生颤抖。

而这时,那身着龙袍的少年与腾出手来的司马诩也靠了过来,显然,他们并不打算再给落无尘等人任何的机会。

“师尊!莫要妇人之仁啊!”

“师祖!为天岚大义而死,我等虽死犹生!”

而另外几位天玑的英魂也在那时不住的催促道。

落无尘的心头一沉,终于的是艰难的点了点头。

“愿星辰永照,苍生不受劫难!”他出这样的一声长叹,身子猛地飞向那沉睡的郭雀体内,裹挟着他的身躯就要离去。

司马诩二人自然不会让他如愿,身子一顿就要飞上前来阻止。

“愿星辰永照,苍生不受劫难!”

而那时,剩余的四位天玑星殒的英魂出这样一声暴喝,两两一组,分别杀向龙袍少年与司马诩。

他们以自己的身躯作为屏障,生生的拦下了这二人追击的步伐。

龙袍少年与司马诩自然恼怒异常,想要快解决各自对手,可奈何这四位星殒俨然已经置生死于度外,一次又一次的被击倒,甚至连灵体都已经残破不堪,但每每在二人以为他们已经不能再战之时,这些亡魂们却又一次又一次爬了起来。

直到郭雀身子已经远去,直到他们确定了司马诩短时间内无法将之寻到。

他们方才闭上了自己的双眼,身子犹如山岳一般轰然倒下,嘴角却莫名的带着一丝安然的笑意。

“追不上了。”龙袍少年在那时看了看郭雀遁去的方向,这般说道,但语气中却并无多少遗憾。

“唔。”司马诩沉着声音点了点头,却并没有与之对话的兴致,看得出此刻的他心情并不好。只是这样的不好却说不真切是因为郭雀的逃脱,还是那几位星殒英魂的顽强抵抗。

“快些开始你的计划。”龙袍少年摸了摸自己额前那道的印记,意味不明的言道:“我感觉,他快要醒过来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二章 礼物

天门山,星辰阁。

最顶层的那间阁楼内。

苏长安盘膝坐于那屋内的床榻之上,他的双眸紧闭,周身的灵力涌动,似乎正在进行某种修行。

数息的光景过去,屋外忽的传来了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苏长安的双眸在那时豁然睁开,方才还在他周身涌动的灵压尽数散去,他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微弱了起来,就好似他依然处在某种重伤未愈的状态。

“咚!咚!咚!”这时,屋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苏公子,醒了没?”而后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献媚的男声。

“嗯?谁啊?”苏长安的眉头一皱,有意的大声说道,而且他的语气在他刻意的演示下,也显得颇为不耐烦。

算起来他已经被困在这星辰阁有近五十余天的光景。

只有在第一次醒来之后他曾见过已经分不清究竟是青鸾还是毕方的红鸾一面,然后因为一番争执而被红鸾击晕。

睡梦之中他曾与天道有过一番对话,但待到他苏醒过来便一直住在这间阁楼之中。

当然并没有任何人限制他的自由,只要不离开天门山,他想去哪里都任由他自己行动,只是免不了身旁会跟上一个送葬者,说是侍奉,但实际上却是监视。

而且在这五十余天的接触中,他大抵从那些送葬者的口中得知,红鸾已经接管了星辰阁。

或许也就是因为她的授意,这些送葬者们对他可谓是客气万分,苏长安的要求但凡在他们的能力之内,他们无不争先恐后的完成。

这样的反应,依苏长安看来,也应当与那位红鸾有关。可奇怪的是,这些日子他却从未见过红鸾一面,他也曾提出过与她相见的要求,毕竟是红鸾将他囚禁于此,他想要从她口中得到这么做究竟是为何的答案,但这些送葬者们对此的回应却出奇的统一。

“阁主正在为苏公子准备一件礼物,现在脱不开身,待过些时日自会与你相见。”

苏长安自然觉得奇怪,再联想之前与红鸾见面时她那有些奇怪的状态,一时间也摸不准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但是邪神将至,他还有极为重要事情等待着他去做,而且他虽然击溃了蛮军的领,也将天人的化身斩杀,可司马诩与夏侯昊玉还在虎视眈眈,他不得不防。

因此,不管红鸾究竟有何目的他都没有时间陪着她这般纠缠下去。

这五十日的光景求见不得,他已经没有了等下去的耐心,所以他一直暗中修行,试图恢复自己的功力,虽然如那天道所言他无法施展仙道之力,亦无法召唤出自己的命星,可他毕竟是星殒,一身修为摆在那里,远非寻常星殒可比,只要完全恢复,他想要离开,除非红鸾亲自出手,否则凭那极为送葬者决计拦他不下。

但是天道的反噬远比他想象中要严重得多,这些日子他只要脱离了送葬者们的视线便全心修炼,但也不过恢复了五六成的功力,想要逃脱依然有着很大的风险,所以他不得不压下心头的焦虑,再沉下心来蛰伏一段时间。

“那小的可就进来了。”

门外之人这般笑呵呵的说道,轻轻的推开了房门,而一张满是媚笑犹如挤皱了的菊花一般的老脸也在那时自门后探了出来。

“我不是说过吗?除了一日三餐若无他事不要来烦我。”苏长安瞥了一眼那来者,语气极为不善的说道。

这来者也是星辰阁的送葬者之一,自称云老。苏长安对星辰阁素来没有好感,此番恶语相向倒不是为了出心头一口恶气,而是故意为之。

他将自己对于星辰阁的厌恶毫不掩饰,甚至添油加醋的表现出来,这样就让他不愿意与这些送葬者接触的事情显得顺理成章,也就让他有了更多的时间独处,好用于恢复自身的伤势。

那云老对于苏长安恶劣的态度却并不在意,他舔着脸走上前来,言道:“苏公子的话,小的自然记在心头,若不是有要事岂敢叨扰。”

苏长安闻言瞥了那云老一眼,见他一脸的讨好之意,心中不由得暗觉好笑。

想这些送葬者以往那一个不是心高气傲,莫说寻常百姓,就是帝王星殒,又有几个能被他们放在眼里,如今却宛如家犬一般,对他摇头摆尾。两两对比,让人不由得感叹这世事无常。

“哦?那究竟是何事?”虽然心头这般想着,但表面上苏长安却不懂声的问道。

“我家阁主已在正殿设宴,老朽此次前来便是邀苏公子前去赴宴。”云老并不知此刻苏长安究竟在想些什么,只是红鸾如此大费周章的准备了这么许久的时间,所为的便是讨眼前这个少年的欢心。

他虽修炼《太上忘情录》,对于男女情爱早已不甚了解,但他活了一把岁数,自然是看得出红鸾对于苏长安是用情极深,哪敢惹得苏长安不高兴,到时候红鸾怪罪下来,让他再到通天梯上走上一遭,他这一条老命恐怕就要交代到那里了。因此,他见苏长安脸露不悦之,当下便不敢再藏着掖着,赶忙将此行的目的道出。

“嗯?”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几次求见红鸾不得,都被这些送葬者们以各种借口推脱,此番却被忽然告知红鸾为他设宴,邀他前去,不免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一时间未有反应过来。

“所谓何事?”他不由得问道。

“之前公子求见,我等都以说过,阁主在为公子准备一件礼物,此次邀请公子自然是那礼物准备妥当了。阁主对公子可谓是一片真心,还望公子莫要辜负啊。”云老这般说道,脸上浮现出一抹揶揄的笑意。

但苏长安却未曾注意,他听闻此言心头的疑惑更甚。

之前他求见之时,那些送葬者确实说过这样一番话,但他都将之当做他们的推诿之言,并不放在心上,如今听来,似乎是真有此事。

可是,那所谓的礼物又究竟是什么呢?

苏长安难免觉得有些好奇,但以他的榆木脑袋又如何想得真切。

索性他不再去想,朝着那云老点了点头,言道。

“好,引路!”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四章 阴阳交汇

“红鸾!”苏长安看着在前方奔袭的身影,心头一横陡然加快的度,他周身的灵力涌动,脚下的剑龙一声长啸,终于来到了红鸾的身前,张开双臂,将之拦下。

“你听我”

他正要说些什么,可红鸾此刻正在气头上,哪能听他解释,她眉心那道绯红的印记一阵光芒闪耀。一道清澈的鸟鸣之声自她体内升腾而起,她背后的双翼一震,无数的火球在那双翼之下凝聚而成。

又是一沉神鸟的长鸣之音,那些火球便在那时如得敕令一般飞的朝着苏长安杀来。

苏长安的心神一震,未曾料想红鸾会这般果决的出手,他不敢大意,赶忙运集周身灵力抵御,一道灵力屏障便在那时出现在他的身子周围,伴随着一道道轰响,漫天的火光亮起。

并无意外的是,他成功的将那些火球拦下。

这些火球实际上只是看上去声势浩大,但其中的威力却并不怎么出奇,更别提伤到苏长安。

但苏长安在那时却心头一寒,他赶忙撤去自己身前的灵力屏障,望向之前红鸾所在的位置,却早已寻不到她的身影。

他赶忙举目远眺,却见红鸾已然趁着苏长安抵御火球的时间远遁数里。

苏长安知道自己中了红鸾的暗度陈仓之计,可是这时还想追上红鸾已然有些来之不及,他心头挂念古羡君的安危,她若有什么好歹,他当是不知如何自处。

当下他也顾不得许多,脚下的剑龙应声而动,化作一道流光,以快得几乎常人捕捉不到的度朝着红鸾遁去的方向追去。

但是红鸾的度着实太快了一些,苏长安不得全力灌入自己的灵力于那剑龙之中,这才堪堪追上红鸾。

而正在遁去的红鸾对于此事始料未及,待到剑锋及身这才反应过来。

虽然她及时唤出了灵力抵御,但却依然免不了有一两把长剑直直射来,她反应颇快,即使躲开了那些飞剑的剑锋,可额前的一缕秀还是被那长剑剑芒所斩断。

红鸾愣在了原地。

她看着那道随风飘落的秀,忽的停了下来,目光随着秀流转,不知在作何想。

苏长安见状,暗以为自己失手伤到了红鸾,他心头一紧赶忙跟了上来。

“你没事?”他看着愣的红鸾,心头愈焦急,伸手便抓着她的双肩,这般问道。他的目光在红鸾的身上来回打量,生怕自己情急之下失手真的对她造成了什么伤害。

“”但红鸾并没有给予他半点回应,她蓦然的抬起头,怔怔的看着苏长安,眸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要涌出。

苏长安见她这般模样,自知自己有愧,便想要解释道:“我我只是一时情急”

但话说道一半,便已然说不下去。毕竟他弄伤红鸾是事实,而且红鸾此刻的状态也不像能听下他解释的模样。

“你当真那么喜欢她?”半晌的沉默之后,红鸾终于开口言道。

她的声音格外阴沉,带着一种言辞难名的情绪,似有悲伤,又包含愤怒,甚至隐隐带着一股绝望。

苏长安自然是看出了此刻红鸾的异样,但他却还是没有办法准确回答红鸾的问题。

而这样的迟疑,无疑是加重了红鸾心头的怒火。

青鸾与毕方的两重人格在她的体内冲撞,她双眸中的火焰忽暗忽明,周身的杀意亦是若隐若现。

“我长安之乱,与你不离不弃,几次身陷险境,你怎能如此待我?”红鸾这般质问道,绯红的眸子中顿时有清泪涌下。

“我再问你最后一句,选我还是选她?”她的手在那时凭空一握,一把清冷的长剑豁然被她握在了手中,而剑锋一指,便已然架在了苏长安的颈项之上。

苏长安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他会与青鸾刀剑相向。

他的脸渐渐变得苦涩。

但同时他并不能指责她些什么,无论怎么想都是自己的犹豫不决,甚至可以说是贪得无厌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他沉默良久,最后终于是张开了嘴,缓缓说道。

“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羡君。但这终究与她无关,若是你真的杀了我可以让你舒服一些,我苏长安这条命便是你的了。”

“但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没有完成,你给我些时间,待我做完那些事,我必回来将这一颗头颅奉上!”

“你!”红鸾闻言,脸顿时变得铁青,她何曾想过真的杀了苏长安?此番行径只是为了逼他做出选择,但苏长安却这般回应她,不禁让她觉得苏长安是宁愿死,也不愿意与她在一起。

“何须时间,你现在便去死!”毕方与青鸾的人格在她的体内碰撞,加之对于苏长安的误解,让她兵临崩溃的边缘,她的心头好似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若是不将之泄出来,她就要被那烈火燃尽一般。她失了神智,手中的长剑在那一刻带着凌冽的剑芒直抵苏长安的眉心。

苏长安心头一惊。

他自知该死,但身上却背负着千斤重担,如何也不愿意在这时死去。

他体内灵力猛地运转,那条剑龙呼啸而至,挡在了他与红鸾之间。

砰!

一声脆响炸开,两股强大的力量碰撞在了一起。

而后巨大的灵力爆开,苏长安与红鸾的身子都在那时被那股力量所掀飞,直直的朝着地底落去。

二人落在了天门山的一处山坳处。

苏长安吃痛得站起了身子,这坠落的距离起码也有数百丈,饶是他作为星殒,又修过仙道,这番撞击依然让他感到一阵气血翻腾。

但他却将这伤势尽数压下,举目四望,却现不远处一道红的身影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红鸾!”他出一声惊呼。

有道是关心则乱,红鸾身为真神,这般的撞击岂会真的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但苏长安显然没有心思去思考这一点,他见红鸾的身子一动不动,心中便满是焦急,赶忙快步来到那身影之侧,便要将之扶起查看伤势。

“你没事?”他跪坐在地上,将红鸾抱在自己的怀里,伸出手焦急的就要查看她的伤势。

可就在这时,红鸾的眉心处那道绯红的印记猛然隐去,一道月牙形的印记却浮上眉梢。她的双眸豁然睁开,一只手猛地伸出,将苏长安伸来的手牢牢握住。

“红鸾,你!”这般变化苏长安始料未及,但此刻一股磅礴的力量正顺着他被红鸾握着的手臂不断的涌入他的体内。他渐渐感到自己对于身体的掌控正在飞的消失。

“我要你留在我的身边,你是我的!你哪里也不准去!”红鸾这般说道,眉心处那道月牙状的印记顿时光芒大盛。

苏长安这才醒悟过来,原来之前的一切都是红鸾自导自演的一场引他上钩的戏。

他来不及愤怒,他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已经越来越弱,但他却并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生。

且不提古羡君的安危,光是那虎视眈眈的司马诩与夏侯昊玉,或是那谋划许久的天人与邪神,都时刻威胁着苏长安与他在乎的人,在这些事情未有解决之前,他怎能安心的待在这星辰阁?

可眼前的红鸾俨然已是入了魔怔,与她说得再多的道理,想来也是听不进去。

那时,苏长安的心头一横,周身的灵力疯狂的涌动,他的眉心之中一道太阳模样的金印记亦猛然浮现,体内的灵力也是奔涌而出,与那一道自红鸾灌入他体内的灵力狠狠的撞在了一起。

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

一阴一阳两股灵力便豁然搅动在了一起。

但却并没有意想之中灵力碰撞的冲撞之力,反而那两股灵力极为神奇的融合在了一起。

一阴一阳,一明一暗。

苏长安与青鸾的身子在那时一震一股燥热感涌上了他们的身躯。

四目对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二人之间弥漫,而那股燥热之感也愈浓郁。

这股奇怪的燥热感让二人感到一阵不适,苏长安似乎还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翻涌,搅动,想要破体而出。

红鸾的脸亦变得绯红,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与他相处的一幕幕场景如流光一般闪过她的脑海,她身子渐渐变得柔软了下来。

“嘤。”她出一声,既然就完全靠在了苏长安的怀中。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沉重的呼吸声像是带着某种魔力,让苏长安的神智渐渐变得迷乱。

随着红鸾的靠入,他最后一丝清明尽数散去,他伸出了手紧紧的将她拥入怀中,那般用力,就像是要与她融为一体一般。

苏长安的脑袋低了下来,他看着红鸾那微微张开的双唇,就像是可口的樱桃,正在等着被人采摘。

而红鸾似乎也意识到了即将生的某些事情,她的头朝着苏长安靠去,双眸缓缓的闭上。

终于,他们吻在了一起。

衣衫被他们一件又一件的退去,他们变得,变得狂乱。

美妙的轻吟开始在林间响彻。

阴与阳终于交汇在了一起。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五章 建业沦陷

天门山的山坳。

苏长安从沉睡中幽幽醒来。

不可避免的他的脑海一阵晕乎,但很快便回想起了与红鸾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

他下意识的朝着四周看了看,却现早已寻不到红鸾的踪迹。

只是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少女的芬芳。

他还有些愣,他与红鸾之间所生的事情来得太过突兀了一些。

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何在那一瞬间情难自已,倒不是他推脱责任,但似乎是与他体内的灵力有关。

他的命星是太阳。

而红鸾的是太阴。

极阴与极阳。二者相遇,所会生的事情,任何人也无法预料。

他坐起了身子,却现自己的身上被盖了一张薄毯,想来应该是红鸾所为。

这让苏长安心中的愧疚更甚。

“苏公子。”而就在这时,他的耳畔忽的想起了一声轻呼。

苏长安一个激灵,周身灵力涌动,一道灵压便猛地朝着那声音飞来的方向射去。

这时他才现自己的伤势已然完全恢复,灵力运转比之之前不知要顺畅多少倍。

但他却没有心思去感叹此间的变化,毕竟此刻,他还赤身。

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站起,那薄毯一拉,被他围在腰间,他着精壮的上身,不知从何时起,那个瘦弱的少年,如今已经英姿挺拔,身上的肌肉犹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

他冷眼望向那声音响起的方向。

却见一个老者正狼狈的从地上爬起身子,手上还抱着一沓干爽的衣服,脸上带着献媚的笑意。

却是那星辰阁的送葬者云老。

“是你?”苏长安一愣,收起了自己心底的警惕,但对于这云老忽然出现在这里依然不免疑惑。

“呵呵,正是小的。”那云老对于之前苏长安的出手只字不提,而是快步走到苏长安的身侧,将手中的衣物地上,脸上更是带着揶揄的笑意,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

苏长安的脸一红,见那一袭干净的衣物,想着自己的原本的衣衫照在那之前的荒唐行径中化作了碎步,不免觉得有些害臊。

但他还是强作镇定的接过了衣物,问道:“红红鸾呢?”

“阁主她回到了星辰阁,吩咐小的将衣物与这些东西给苏公子带来。”说着,那云老又从怀里掏出两样事物。

苏长安定睛一看,却是一封信纸,与一枚古铜的令牌。

“这是?”苏长安一愣,那令牌赫然便是星辰阁的镇阁之宝——星辰令!

苏长安想不明白为何红鸾会将此物交给自己,他赶忙拆开那封信,放于眼前,一字字的读来。

只见那信上写到:

长安亲启。

妾身鲁莽,受体内毕方戾气所困,险些酿下大祸。

幸得君即使相阻,否恐闯下祸端,无颜见君。

今日种种,虽是阴差阳错,但妾之情意,无需言表,自不怨君。

我知君自有重责于肩,不敢相留厮守,本欲同行,又恐毕方戾气再次作乱。故令云老同行,君可随意差遣,又赠上星辰令相护,此宝威力无穷,可调用星辰之力。

至于妾身,待到平复体内戾气自会前来寻君,切勿挂念。

此书浅短,但心中却又万语未言。

但尽此处,望君珍重。

红鸾亲笔。

这封信并不长,但苏长安读完却心头内疚更甚。

他着实亏欠青鸾良多,今日更是做出那般行径,可她却对此依然不曾有过半分的不满。他几乎就在那时生出想要回去寻她摊明心迹的冲动,但却有被他生生压了下来。

正如信中所言,他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而这些事情每一件又极其凶险,究竟最后他能否活着回来尚且没有定论。

如果可以他不想将红鸾卷入其中,因此,他压下了心底的冲动,转眸看向一旁的云老问道:“你与我同行?”

“是,阁主早有吩咐,苏公子但又吩咐,尽管言道。”不得不说,这云老虽然身为送葬者,但却极为上道,已经认清了行事,开始讨好苏长安。

“好!”苏长安沉着眉头,点了点头,“那你便与我一道去往江东。”

苏泰的腿在打颤。

不由自主的打颤。

他当然知道这很丢人,但他没有办法,眼前的一切着实太过可怕,在他这漫长的一声中,从未见过,不,应当说从未听过这样可怕的事情。

他站在建业城的城墙之上,城下是泪泪的白骨,一层叠着一层,一个挨着一个,漫无止境,根本望不到边际。

整个建业城此刻便已然化作了一道鬼域。

一道盛满白骨的鬼域。

而在数十息的光景前,这些白骨还都是活生生的人。

司马诩的大军渡江而来,前方很快便传来了郭雀战死,虎头滩失守的战报。

苏泰在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与大多数人一样,第一反应自然是逃。

苏长安为解蜀地之危,尽起江东之兵,此刻的建业城不过一座空城,拿什么与司马诩的百万大军抗衡。

逃——自然成了大家最好、也是唯一的选择。

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料到,司马诩的大军竟然如此之快,几乎是在那战败的消息传来一个时辰之后,司马诩的百万大军便已然将整个建业城围得水泄不通。

但出奇的是,他们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不断的往建邺城里塞入一批有一批他们从别处押来的平民,而任何试图逃出建业城的百姓都被司马诩手下的大军残忍的杀害。

很快,建业城中便人满为患,而恐惧的气息也在这时到达了顶点。

苏泰自然身在其中。

他不明白司马诩想要做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他不是没有想过投降,以他的身份,想要保命自然是极为简单。他毕竟是苏长安的亲爹,留着他无论是牵制苏长安还是威逼利诱都好过将他杀死。

但最后,苏泰还是选择了沉默。

他的儿子现在可是天下称道的英雄,继玉衡之后,又一位天下公认的苍生守望者。

有道是老子英雄儿好汉。

他这当老子从未帮到过苏长安,但也决计不至于拖自己儿子的后腿。

带着这样简单却又固执的念头,苏泰隐没在人群中,恐惧又坚定的等待着他之后的命运。

但可惜的是天不遂人愿,司马诩开始派人在人群中打探他的消息,而自然免不了有贪生怕死之人将他供出,于是他便被单独的带上了城头。

见他的是一位身着龙袍,面却极为阴沉的少年。

苏泰鼓起毕生所有的勇气就要说些慷慨激昂的赴死之言,但谁知那少年却不曾看他一眼,而是在那时猛地张开了嘴,一道磅礴的灵力将整个建业城覆盖其中。

然后,苏泰便看见了那一场他永生难忘的可怖场面。

所有人的身子都在那时干枯下来,他们就像一个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从活人渐渐变成了一具具不剩一丝血肉的白骨。

而与此同时,他们的身上开始溢出一道道血气,涌入那少年张开的大嘴之中。

那时,苏泰到了嘴边的话,终于是说不出来。

他双脚打颤,然后眼前一黑,晕倒在地。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六章 此去山河在,云雪不知归

逐蛮历,三年,二月。

这应当是人族,不,准确的说应当是这方世界有史以来最黑暗的一个月。

众望所归的守望者苏长安下落不明,接管大军的逐蛮帝夏侯明,带着三十五万大军还未来得及收复失地。

司马诩拥立魏庭太祖的第七子,夏侯麟为帝,裹狭着百万大军南下。

星殒郭雀战死虎头滩,建业城沦陷,江东百万黎民被夏侯麟秘法献祭,化作亡魂,尸骨不存。

而后与夏侯明的大军决战与建业城外。

莽天王穆梁山建议大军西去,暂避锋芒,等待苏长安归来。

已经握住了大军兵权的夏侯明却一意孤行,以哀兵必胜为由,执意领军与司马诩一战。

亲友妻儿皆死于建业城的江东军固然神勇,当称悍不畏死,可在夏侯麟手下的十一位王候神将的镇压下依旧不是对手。

那一年,江东军大败。引兵西去,枯守与嘉汉郡中。

莽天王穆梁山为掩护大军撤退战死沙场,其头颅被司马诩割下悬于大营阵前,到如今已经暴尸七日,扬言若是夏侯明的大军再不出阵一战,便要将穆梁山的头颅与尸送于野狗分尸。

其子穆归云继承莽天王之位。

二月春光明媚,艳阳高照。

但嘉汉郡中的蜀王府中却一片死寂。

夏侯明坐于高台之上神沮丧,低沉着脑袋不曾言语。

台下江东诸臣亦沉默寡语。

苏长安离开时留下的二十余万大军,加上从蜀地编制的十五万的军,如今西凉军还余两万,逐蛮营还余两万,蜀军三万,江东军三万。整整三十五大军,如今所剩不过十万之数,且大多带着或轻或重的伤病,虽然他们此刻偏安于嘉汉郡内,那司马诩却一路穷追不舍,早已在嘉汉郡外筑起了大营,每日派人叫阵,随时都有可能大举攻城。

“报!”这时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传来,一位斥候模样的士卒一路疾跑来到了大殿。

他身上的甲胄满是斑驳的刀枪之印,颇有些狼狈。

“何事?”台下一侧的一位男子站了起来,朝着那斥候问道。

此人是魏朝神将,西凉军下三大统领之一的温子玉。

“司马诩又派人在城下叫阵。”他斥候赶忙回应道。

温子玉闻言眉头一皱,颇有些不悦。他言道:“司马诩每日叫阵,此事何须传报?”

那斥候自然听出了温子玉的不满,他缩了缩脖子,目光游离着在殿下诸位将领身上扫过,最后停在了那一身黑衣,背负一把猩红长枪的男子身上。

在犹豫了一小会之后,他方才说道:“那贼将这次叫阵不仅带了兵马,还带”

一旁的黑衣男子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上前一步,走到那斥候身前,问道:“还带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心头的愤怒,男子的声线极大,还带着一股凌冽的杀意。

那斥候又缩了缩脖子,显然有些畏惧那黑衣男子,但最后还是支支吾吾的言道:“还还带了莽天王的尸与头颅,他还说还说”

黑衣男子闻言,双目猛然充血,他咬牙切齿的追问道:“还说了什么?”

斥候见黑衣男子如此模样,哪还敢有半分隐瞒,他的身子豁然跪下,带着哭腔言道:“他还说,若是今日我军再不出战,他便要将莽天王的尸送于野狗分尸!”

此言一落。

那黑衣男子的双目尽赤,一道磅礴的灵力自他体内奔涌而出。

“司马诩!你欺人太甚!!!”

他这般说道,身子一闪,便要朝着那城门方向奔去。

而人群之中,一道红的身影眼疾手快,赶忙来到那黑衣男子的身前,将之拦下。

“归云兄,你莫要冲动,如此前去不仅无法为莽天王报仇,反而会送了性命,正中那司马诩的下怀!”浑身裹着红袍的男子好言相劝道。

“那又如何?”穆归云面一寒,阴沉的可怕。“我穆归云若是看着父亲的尸被这般糟蹋,那岂不是枉为人子?”

“我这一颗大好头颅,若是司马诩想要,那便让他拿刀来取!”

言罢,他背后的长枪如蛟龙弹出,将红衣男子,也就是花非昨的身子荡开,便要再次杀出去。

这时,周遭的诸人也反应过来,纷纷上前想要将之拦住。

穆归云见状,手中长枪猛然杵地,一道灵压荡开,他环视诸人,声线阴冷的说道:“今日一去,不为国仇家恨,只为子还父恩,诸位阻我,便是欲陷我于不义,那便别怪我手中蛟龙无情了!”说着,他周身杀意涌动,眼看着就要与诸人动手。

“归云,你不要如此,你这样,莽天王也不想看见啊。”人群之中的司马长雪见状赶忙上前好言相劝。

若是换得以往,他自然不会违背司马长雪的意思。

但现在,穆梁山死于司马诩之手,而司马长雪却是司马诩之女。

穆归云心头自然清楚,司马诩是司马诩,司马长雪是司马长雪,二者并无联系,但心头那道坎却是如何也跨不过去。

他转过了头,不去看司马长雪一眼,而周身的灵力依然奔涌,显然去意已决。

是司马长雪见穆归云这般模样,也知他心头存有芥蒂,顿时脸一暗,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穆爱卿不要意气用事,你听寡人一言”高台之上的夏侯明见形势这般难以控制,便赶忙出言,试图缓解局势。

但他的话方才说道一半,一把猩红的长枪便如离弦之箭一般贴着他的面门直直的插入了他背后的龙椅之中。

他的瞳孔陡然放大,怔怔的转过头,看向那把还在颤抖的长枪,心头涌出一股难以言道的恐惧。

“狗皇帝,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我父亲何至于落到如此田地。”

穆归云冷眼看着高台上的少年,寒声说道,而后他的大手一张,那把长枪又猛地脱离那龙椅飞回他的手中。

“此番下去,不过被那司马诩蚕食而死,诸君保重,我穆归云先行一步了。”

他将长枪握于手中,双手抱拳环视诸人,这般言道。

诸人在那时再次沉默了下来,他们深知穆归云此刻杀意已决,再多言语也只是徒劳。

而那时,就在人群静默之时,一个女声忽的响了起来。

“归云,我与你一道。”

那时,她手持一把长剑,剑身之上九道剑影缠绕,直直望向穆归云,娇小的身躯中却裹挟着一股常人难以动摇的坚决。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七章 游龙三式

“长雪,你?!”司马长雪这忽然所说之话莫说是在场诸人,就是穆归云也始料不及。

但素来寡言少语的司马长雪却走到了他的跟前,将她的手放到了穆归云的手心。

“走。”她轻声说道,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那般温柔,犹如江南的烟波,朦胧却又情义绵绵。

穆归云在微微一愣之后,终于是从司马长雪的眼睛中读到了她心头的决意,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牵起了她的手。

他与她脚尖点地,身子如鸿鸟一般飞起,就像是要去迎接一场盛大的婚礼一般。

诸人终于彻底的沉默了下来,他们并没有一个特别坚定的立场去拦下穆归云。

况且正如穆归云所言,如此下去,他们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被司马诩蚕食殆尽,建业城外的那场战败,已经将他们最后的筹码葬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没有了与司马诩对弈的资本。

嘉汉郡外的城门之外。

一位人族将领,手执一把长枪,前身之上一颗头颅被举起,而身后还有一具无头的尸,用破烂的草席裹着,被几个士卒模样的男子扛起,而在这之后,是被人用锁链拉起的数十只恶犬。

它们嘴角淌着唾液,直勾勾的看着那具无头的尸,眸子中满是贪婪之意。

这些恶犬已经被饿了许久,那具尸此刻在它们眼中应当称得上是一顿美餐。

那人族将领在这时将枪上头颅一抛,那头颅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落入了他的另一只手中。

“怎么?还不开门?”他眉头一挑,把玩着手中的头颅,看向那座城郭,言道:“那看样子,太尉大人的尸就只能送于我这些爱犬们分食了。”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运集的灵力,极为清晰的传到了城门之上。

“噗!”

胯下的战马打了一个响鼻,似乎是在这里站得太久,连它也颇有些不耐烦了。

城墙之上依然没有人与他回应。

那人族将领觉得有些无趣,“既然如此,那便委屈太尉大人,做我爱犬的狗粮了!”

他心头一横,一想到曾经那高高在上的太尉穆梁山,如今这般下场,心中就涌出一阵难以言表的快意。

而那尸也确实是穆梁山的尸。

这自然是一件很说不通的事情。

穆梁山是星殒。

须知,星殒死后,英魂回归星海,肉身葬于大地。

但司马诩却不知用了何种秘法,生生的将这位星殒的肉身禁锢了下来。也方才用了如今这般惨状。

而那时,人族将领此言说罢,他见城郭之上依然了无生息,便瞥了瞥嘴,心头不屑,手中的头颅便如皮球一般,被他随意往后一抛,穆梁山的头颅便缓缓的飞向那去恶狗之中。

恶犬们也闻到了血肉之味,在那时纷纷直起身子,争先恐后的想要扑向那只头颅。而抓着恶犬们锁链的那些士卒也极为识时务的松开的锁链。

于是,恶犬们纷纷飞身跃出,就要将那飞来头颅撕咬开来。

可就在这时。

“十方剑阵!”

一道清脆又冷冽的女声响了起来,只见那嘉汉郡中一位背生一双剑翼的女子飞身而出,她手持一把有九道剑影环绕的神剑,剑锋所指,漫天长剑不知从何处而来,却朝着那些恶犬呼啸而至。

血肉伴随着恶犬们的哀嚎不断飞射而出,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方才还气势汹汹,又饥肠辘辘的恶犬们便在那时尽数变成了一块块破烂的血肉。

那人族将领对于这般变化始料未及,他看着自己的爱犬尽数毙命,双眸陡然充血,转身望向那立于半空的女子,周身的杀意涌动。

“游龙三式——蛟龙变!”

可就在他要对着那女子出手之时,身前却忽的响起一声咆哮。

只见一道黑的身影与一把猩红的长枪裹狭着漫天的灵力,化作一条蛟龙朝着他杀来。

他心头一震,知这来者不善,当下长枪横于胸前。

而黑衣男子的枪尖也在那时不偏不倚的击在了他的枪身之上。

二人的身子都在那时一震,纷纷退避两侧。

待到灵压散去,二人相隔十余丈,纷纷站定身子。

“想不到穆公之子,只是一位欺世盗名,只知背后偷袭的小人。”那人族将领看着穆归云这般笑道,他的眉心处在那时浮出一道的火焰印记,周身的灵压愈强悍。而他的手也在那时往后一伸,那滚落在地的穆梁山的头颅便在那时被他握于手中。“若是穆公泉下有知,想来应当会很失望的。”

“归云,莫要受他的激将计!”半空之上的司马长雪见状,唯恐穆归云因为穆梁山之事乱了方寸,赶忙提醒道。

穆归云自然是清楚这人族将领的诡计。

但身为人子,见父亲的尸被人这般玩弄,又有几人能真的平静下来?

他的双眸在那时变得血红,两侧的青筋暴起。

“宏谷章!拿命来!”他出一声暴喝,身子猛然动了起来。

他口中的宏谷章自然便是那人族将领,穆归云认得他,他曾是大魏三十六神将之一,排名第七,修为问道,为人狠毒,极喜将敌人尸送于自己圈养的野狗分尸。因此也有人赠其名为恶狗将,但他却对此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封号。

他见穆归云动怒,脸上却并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双眸一寒,头也不回的朝着身后士卒伸手示意。

而他身后的士卒也在那时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长弓,浓密的箭阵便在那时朝着穆归云杀来的身子倾泻而出。

“卑鄙!”半空之上的司马长雪见此状,暗骂一声,手中十方神剑光芒流转,一道剑雨便在那时倾泻而下,直直的迎向那一方笼罩向穆归云的箭阵。

“游龙三式——螭龙现!”

穆归云对于那些呼啸而来的箭阵视而不见,他的脚下的度越来越快,快得已经常人几乎捕捉不到他的踪迹。

而随着他的一声暴喝,他手中那把猩红的长枪瞬间与他融为一体,化作一道咆哮的螭龙,山呼海啸一般的朝着宏谷章杀去。

那螭龙的气势极为惊人,所过之处的地表被撕开一道巨大的沟壑,漫天的尘土被他化作的螭龙所卷起,所谓的箭雨但凡触及到他的身躯便瞬息被他搅碎,并不能伤到他毫分。

螭龙离宏谷章愈来愈近,他的双眸渐渐变得血红,宏谷章已经分不清那双眸子究竟是穆归云的双眸,还是那只他化作的螭龙的双眸。

但他却不由得感到恐惧。

这位太尉之子所爆出的力量远远出了他的预期。

即使身为问道,在那一刻,宏谷章也闻到了一股死亡的味道,在朝着他的身躯蔓延。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八章 诱饵

“爱卿,你觉得这宏谷章可是这穆归云的对手?”司马诩大营之中,一位身着宽大龙袍的少年负手而立,站在司马诩的身旁,对着正在那嘉汉郡外厮杀的二人评头论足。

“宏谷章虽然侵武道多年,对阵经验无比丰富。问道境内,少有人可与之匹敌。”司马诩沉着眉头,这般言道。

“哦?这么说来,爱卿觉得此战,宏谷章胜面更大?”龙袍少年的眉头一挑,脸上浮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此刻,他的某样极为怪异,他额头上的印记此刻已然消失不见,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道极为怪异的犹如恶鬼一般的血纹路。

他面容固然俊朗,但却有一股死气环绕,让人觉得阴森可怖。

“非也。”可谁知这时,司马诩却摇了摇头,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那龙袍少年,言道:“此战,宏谷章必败。”

“这是何意?”龙袍少年闻言一愣,显然对于这老者前后矛盾之言颇为疑惑。

“你观那穆归云虽然力量不及宏谷章,但他心存死念,每一招一式皆是舍身忘我,这两军对垒,无畏者胜,人也亦然。”司马诩不急不缓的言道。

“如此说来,倒是有理。”

龙袍少年闻言点了点头,看向那穆归云的目光忽的深邃了起来。从他的身上,他隐隐看到了那位太尉的影子。“骁勇无比,颇有乃父之风。”

他幽然叹道,悲喜不明。

“陛下可有将那生魂之力炼化。”司马诩却在那时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忽然问道。

“唔。”龙袍少年点了点头,说道:“凭借着这百万生魂之力,我已经将天吴的神性吞噬,从现在起这世上只有我真神夏侯昊玉,再无天吴此人!”

“嗯,如此最好。”司马诩闻言点了点头。“此法太过歹毒,所需材料也颇为复杂,陛下能一举成功自然再好不过。”

“哦?在爱卿眼里竟然还有歹毒之说?”那龙袍少年就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眉头一挑,嘴角更是勾起一抹嘲弄的笑意。

“这方世界任何事物都有定数,人死肉身腐烂,或归于大地,或葬于兽腹,与星殒同理。而魂魄虽然涣散,但归根结底还是存在于这方世界。可这次献祭了百万生魂,皆被你所吞噬,这方世界便有百万魂魄之力消散。”

“就好像一座高楼,少了其中一层,这便是摇摇欲坠。这世界并没有你想的那般坚固。”

司马诩淡淡的说道。

“还有这般说法?”龙袍少年闻言一愣,倒是从未听过这般的言论,他自然无法去求证其中真伪,但好在他已然吞噬掉了天吴的神性,也勿需在使用这秘法。别的不谈,但毕竟这世上的生灵只有那般数量,杀得多了,他这做皇帝的又当去驱使何人呢?

“不过,爱卿,这天岚一脉的余孽如今已是强弩之末,我手下的十一位王侯只需派出二三位,便可将之尽数击败,你又何须与他们这般周旋?还早些准备大事要紧。”龙袍少年话锋一转,忽的言道。前些日子他一直闭关炼化着那些自建业城吸食来的生魂灵魄,并未插手嘉汉郡外的战死,如今出关,见司马诩对于这嘉汉郡围而不攻,颇有些疑惑,毕竟以他们的实力,只需付出些许代价便可将这嘉汉郡拿下,他着实想不明白,司马诩此举究竟有何深意。

“要杀他们我早就杀了。”司马诩闻言看了那龙袍少年一眼,这般说道。

“哦?那爱卿此举?”龙袍少年追问道。

“他们只是粘板上的鱼肉,杀与不杀都并无区别,但留着却可以做成一个极好的诱饵。”司马诩这般说道,他的眸子忽的眯了起来。他望着那远方的城郭,嘴角浮出一抹意义莫名的笑容。

“涌来掉一只鲜美的大鱼。”

穆归云已经杀红了眼睛。

他的衣衫早已破碎,他的上身也被不知是自己还是敌军的鲜血染得猩红,就如同他手中的这把长枪一般。

反观宏谷章却是越打越心惊,越打越害怕。

他也顾不得所谓的脸面,不断的派遣着手下的士卒,试图阻挠此刻宛如疯魔一般了的穆归云。

但穆归云对此却视而不见,他的眼中只有那宏谷章,他冲向他,双目血红,长散乱,任何敢于挡在他身前的人都在他的长枪之下化为血雨。

他头顶之上始终跟着背生一双剑翼的司马长雪护佑左右。

她的不断的唤出剑雨,将从两侧杀来的士卒尽数格挡在穆归云的身躯之外。

她固然知道此刻的穆归云已经失了神智,死亡只是时间的问题,她在与他一同走出这嘉汉郡时便早已想明白了这个问题。

但她既然来了,她便要帮他,至少,要帮他杀了那个肆意玩弄穆梁山遗骸的恶狗将宏谷章。

这样想着,她的眉宇一沉,身子忽的站定,手中的十方神被她竖于身前,她的另一只手,食指与无名指伸出并拢,按于那剑身之上。

一道耀眼的白光自她的手指与剑身接触处亮起。

她的眉目中一道剑芒闪过,随即缓缓闭上。那手指便贴着十方剑的剑身不断上移,直至剑锋处。

那时耀眼的光芒自她的周身亮起,恍如太阳一般,熠熠生辉,让人难以直视。

“关山、横槊、望舒、羲和、长庚、千岁、雨辰、烛天、重山。”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九道身影随着她的话,一个又一个的出现在她的身前,皆是背身双翼,手持利剑之状。虽然模样各不相同,但都如司马长雪一般紧闭着双眸,而周身所弥漫的剑意却是如出一辙般的纯粹。

而后一道灵压在那时荡开,瞬息将整个嘉汉郡外的战场笼罩其中。

一把把冷冽的长剑开始在那半空之中浮现,不同于之前司马长雪所唤出的剑阵,这一次,每一把长剑之中都蕴含着恐怖的威能。

那时,司马长雪周身的气势似乎抵达了某个顶点。

她紧闭的双眸豁然睁开,而那九道身影的眸子亦在同时睁开。

“吾之领域。”

“谓之苍生!”

那时,同样的话语,却自十个不同人的口中一同吐出。

漫天的灵剑犹如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尾翼流光,朝着那战场之上轰杀而去。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九十九章 我为先锋!

第九十九章 我为先锋!

那些由司马长雪召唤而出的利剑砸了下来。

宛如火雨流星一般的坠落在战场之中,在那一刻,无数司马诩手下的士卒都在那剑雨之下被碾成了血沫。

挡在穆归云与宏谷章之间的人肉屏障在那时终于散去。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错过便不会再有的机会。

穆归云很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游龙三式——苍龙啸!”

那犹如从喉咙深处被挤出来的呐喊在这战场之上回荡,他已经被污血包裹了的身躯,由内之外的开始渗出鲜血。

他虽已至问道,但着游龙三式的最后一式对于他来说还是颇为吃力。

但他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正如之前所言,这个机会他不能错过。

一道道罡风自他的体能升腾,伴随着一阵阵白的灵力将他的身躯包裹。

他手中的长枪与他人融为了一体,那时,一只巨大的苍龙升腾而去。

他仰天出一声震慑天地的怒吼,身子一顿,便猛地杀向了宏谷章。

这样的变化远出宏谷章的预料,他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长枪想要抵挡,但那苍龙的度却快得让人难以捉摸,只是瞬息的光景,苍龙依然呼啸着来到了他的身前。他的长枪只是与那苍龙微微触及,便从中折断。

“不!”

恐惧爬上了他丑陋的脸庞,他出一声不知是求饶还是呼救的悲鸣,身子便被那苍龙猛的洞穿。

他脸上的神情终于在那一刻凝固了下来,而后,身躯便如破败的石雕一般,轰然倒地。

苍龙的虚影在那一刻散去,露出了其下浑身是血的穆归云的身影。

天空之上的司马长雪也在那时收起了自己背上的剑意,那九道被她召唤出的剑灵也随即灵光一闪,遁入十方神剑之中。司马长雪的身子缓缓落到了穆归云的身前,她的脸有些苍白,以她的修为强行唤出九大剑灵,施展北通玄留下的秘法对她的消耗同样巨大。

“归云,你没事?”她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而是上前扶起了半跪在地的穆归云关切的问道。

穆归云对着她惨然一笑,“无碍。”他这般说道,目光却望向了司马诩的大营方向,那里,随着宏谷章的战死,铺天盖地的士卒涌了出来。显然,司马诩并不打算这样放任他离开。

“看样子,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了。”穆归云极为苦涩的说道,转头看着眼前这位女子,神极为复杂。

“一死而已。”这个柔弱的女孩却在那时爆出了一种寻常男子都难以企及的气概,她笑了笑,温柔的伸出手,将穆归云额前散乱的丝理好。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穆归云伸出了手,将司马长雪的手紧紧的握在手中。

“为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司马长雪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穆归云所问的究竟是何事。

自从北通玄死后,她一路随着大军来到江东,期间穆归云不止一次向她袒露过自己的心迹,但却都被她一一回避。

穆归云曾以为司马长雪已经爱上了那个剑灵化作的男人,可现在,司马长雪却又不顾一切的与他一同赴死,他终究猜不透这女子心头究竟在想些什么,如今大限将至,他不愿死得不明不白,因此终于是将这个萦绕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已许配他人,做了他人之妻。无论旁人如何看他,但我知他死于苍生大义,此番英雄,我对他虽无儿女之情,却敬他义薄云天,不愿做有愧于他之事。”

似乎也是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事情,司马长雪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心扉,将心中之话,娓娓道来。

“如今我既然已是将死之人,终于也可为自己活上一次。生时我无法回报你的情义,愿死后能有来世,必与你举案齐眉,白不休。”

听闻此言,穆归云心头的芥蒂终于是烟消云散,他的脸上也浮出了一抹真切的笑意,他紧紧握着女孩的手,不愿再放开一刻。

他站起了身子,身后的长枪被他横于胸前。他冷言望着呼啸而来的敌军,双眸一沉。

“好!那便让我多拉些人与我们陪葬,这黄泉路上也有人可供你使唤!”

嘉汉郡的城头不知何时已经立满了人影,他们看着穆归云与司马长雪的背影,鼻尖涌上一股酸楚。

他们已经被司马诩围困良久。

看不见希望,亦找不到出路。

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沉闷与悲戚。

与其那般死去,倒不如如穆归云这般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

这样的念头不可置否的浮上了诸人的心头。

“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穆归云和长雪妹妹这么死去吗?”罗玉儿转头看向身旁的花非昨,皱着眉头问道。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照料昏迷不醒的6离凡,方才听闻此事才急急忙忙的赶来,但却见此番情形,心头终归不忍。

花非昨沉默的看着城下的两道身影。

他没有回答罗玉儿的问题。

不是不想,是不知当如何回应。

苏长安不知所踪,何时能归,谁也说不准。可司马诩这般围而不攻,其意图在花非昨看来是极为明显,便是要将他们生生耗死。虽然他想不明白,以司马诩如今手下的力量,根本无需如此麻烦,但他还是感到憋屈,尤其是在此刻。

他莫名的有些羡慕穆归云,那般轰轰烈烈的死去,总好过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

“娘亲!”苏曌也在那时出一声呢喃,扑入了身旁的古羡君的怀中。她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对于即将生的一幕极为不忍心看见一般。

自从见到古羡君那刻起,这个老气横秋的女孩就如同变回了自己应有的模样一般,一直黏在古羡君的身边。

古羡君早在之前与苏长安的谈话中知晓了这女孩的身世,但自从见到她那一刻起,她很怀疑,打心眼里的怀疑。

因为这个名为苏曌的女孩跟青鸾着实太像了一些。

尤其是那双眸子,与青鸾一般无尘无垢,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但女孩对她却极为热情,在嘉汉郡外的那场大战之后,女孩看见她的第一刻起,便飞扑入她的怀中,犹如离家多年的孩子终于寻到了回家的路一般,唤着她娘亲,在她的怀里嗷嗷大哭。

她心底的柔软在那时被触动,终于还是没有办法问出究竟谁是她的生母这样的问题。

或许,在未来,她真是她的女儿,不然无法解释为何她与她如此亲近。

而后生的一切又让古羡君没有了心思去关心此事,她也不是没有问过苏曌未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苏长安究竟现在何处?他们的结局又当何如?

但苏曌却告诉她,未来与现在早已出现了偏差,而随着这样的偏差,她对于未来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特别是在为了救下青鸾,她将体内的真神神性给出之后,她的仙体一破,修为一落千丈,更是无法如之前那般跳出现在与未来对于她的影响,她已经渐渐失去了对于未来的记忆。

甚至

她从未与任何人提起的是,这样的变化最后会导致的结果她难以预料,但她却随时会因为现在的变化而影响到她的存在。

换句话说,现在与她所在的未来已经出现了偏差,而这样的偏差,会极有可能导致她的存在被否定。而一旦那时,她便会彻底消失!

古羡君轻轻的拍着怀中少女的背脊,同样皱着眉头看着战场之上的身影。

楚江南等年轻将领更是在那时双眸变得血红,他们的家人早已死在了建业城中,如今世故依然铺满了建业城的街道,无人安葬,他们舍生忘死,浴血奋战,为的便是一雪这血海深仇。

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决心或者愤怒都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他们败了。

走投无路龟缩在这嘉汉郡内,可依旧看不见任何的希望。

但见穆归云与司马长雪二人如此悍不畏死,禁不住热血上涌。

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样无声无息,毫无作为的死去。

就像是一只秋蝉,熬过了漫长的夏日,却掉落在秋日的冷风中,无人在意,亦无人知晓。

他们不愿意这样死去。

与其做那样一只苟且的秋蝉,还不如做夜里的飞蛾,就算短暂,但至少曾经拥抱过最灿烂的光明。

于是,请战之声开始在嘉汉郡内响起。

他们叫嚣着要与司马诩决一死战,即使是死也要为那些死在西凉、死在江东、死在他们或知名或不知名的地方的家人、战友、朋友撕下一块敌人的血肉。

百年前的江东刀客曾经干过这样的事情。

他们丢了性命,但留下了传说。

而这个传说,到了现在还激荡在这些年轻的后辈的胸中。

当然,不仅是江东军,西凉军与蜀军同样升起这样的念头,人在绝望中可能会失去所有的斗志,但亦可以燃起无穷的怒火——只要有人能将之点燃,那怒火便可燎原。

而穆归云便是那点火之人。

请战之声开始此起彼伏。

花非昨看着群情激昂的诸人,眉头皱起。

他何尝不想如穆归云那般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

但他毕竟是天岚院的传人,他担负着苍生大义,这样出去,其实说到底与寻死无疑,但守下去,或许还有希望。

只是那希望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真切。

他张开了嘴,却又闭上,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的立场可以阻止他们。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曾真的相信过他心头那所谓的希望。

“陛下到!”

而就在这时,一道高昂又细长的牙尖嗓响了起来。

顿时,方才还喧闹的诸人,在那时沉默了下来。

对于大多数的寻常人来说,皇权依旧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只见一个身着黑龙袍的少年低沉着眸子,在稀疏的士卒的簇拥下缓缓的登上了城楼。

他来到城头站定,举目望了一眼那已经又一次与敌军站在一起的两道身影,而后收回了目光,低着眉头朝着古羡君等人微微示意,而后转头看向了包括楚江南等一干将领。

他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

阴沉、悲悯又威严。

“建业之战,孤不听莽天王之谏言,致使建业之战大败,二十五万将士葬身建业城外。莽天王为护我军撤退,战死沙场,尸分离,被悬于司马诩大帐之外七日。”

他缓缓言道,声线之中包裹着一种不应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

“如今,我们被困嘉汉郡,如鼠蚁一般龟缩。穆爱卿为寻莽天王尸身陷敌阵,而朕只能作壁上观。”

说到这里,他微微沉默,双眸竟然开始泛红。

“我继位时,于长安,司马诩把持朝政,我不过一具玩偶。”

“于江东,楚王苏长安亦是如此,我总是做一个看客,看着自己的江山社稷在他人手中争来夺取。”

“后来,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力量,却因为自己的急功近利,将大好的局势送葬。”

“我才知,司马诩把持朝政是因为他心存恶念,欲吞吐天下。”

“而楚王”

夏侯明又顿了顿,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却有不得不承认。“他究竟是否与司马诩一般想要谋权篡位,我不得而知,但至少,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这一点,我远不及他。”

“今日种种,皆是因我而起。如今穆爱卿身陷险境,我若再冷眼旁观,那我与那司马老贼何异?”

这时,夏侯明的声音忽的大了起来。

“我不喜欢这样。”

他这般说道,双眸忽的明亮了起来。

“三军听令!”

他此言一出,那些士卒将领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纷纷单膝跪下。

“末将在!”

“我为先锋,诸君随后,开城门,与那司马老贼决一死战!”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他长剑出鞘,身上的龙袍被他猛地扯下,露出其下那一件早已穿戴齐整的甲胄。

他的目光那般冷冽,又那般锋利。

像极了那位曾经在西凉以一当百的少年。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章 如此英勇,如此无谋

第九十九章 我为先锋!

那些由司马长雪召唤而出的利剑砸了下来。

宛如火雨流星一般的坠落在战场之中,在那一刻,无数司马诩手下的士卒都在那剑雨之下被碾成了血沫。

挡在穆归云与宏谷章之间的人肉屏障在那时终于散去。

这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一个千载难逢,错过便不会再有的机会。

穆归云很清楚的意识到了这一点。

“游龙三式——苍龙啸!”

那犹如从喉咙深处被挤出来的呐喊在这战场之上回荡,他已经被污血包裹了的身躯,由内之外的开始渗出鲜血。

他虽已至问道,但着游龙三式的最后一式对于他来说还是颇为吃力。

但他并没有太多的选择。

正如之前所言,这个机会他不能错过。

一道道罡风自他的体能升腾,伴随着一阵阵白的灵力将他的身躯包裹。

他手中的长枪与他人融为了一体,那时,一只巨大的苍龙升腾而去。

他仰天出一声震慑天地的怒吼,身子一顿,便猛地杀向了宏谷章。

这样的变化远出宏谷章的预料,他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长枪想要抵挡,但那苍龙的度却快得让人难以捉摸,只是瞬息的光景,苍龙依然呼啸着来到了他的身前。他的长枪只是与那苍龙微微触及,便从中折断。

“不!”

恐惧爬上了他丑陋的脸庞,他出一声不知是求饶还是呼救的悲鸣,身子便被那苍龙猛的洞穿。

他脸上的神情终于在那一刻凝固了下来,而后,身躯便如破败的石雕一般,轰然倒地。

苍龙的虚影在那一刻散去,露出了其下浑身是血的穆归云的身影。

天空之上的司马长雪也在那时收起了自己背上的剑意,那九道被她召唤出的剑灵也随即灵光一闪,遁入十方神剑之中。司马长雪的身子缓缓落到了穆归云的身前,她的脸有些苍白,以她的修为强行唤出九大剑灵,施展北通玄留下的秘法对她的消耗同样巨大。

“归云,你没事?”她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而是上前扶起了半跪在地的穆归云关切的问道。

穆归云对着她惨然一笑,“无碍。”他这般说道,目光却望向了司马诩的大营方向,那里,随着宏谷章的战死,铺天盖地的士卒涌了出来。显然,司马诩并不打算这样放任他离开。

“看样子,我们都得死在这里了。”穆归云极为苦涩的说道,转头看着眼前这位女子,神极为复杂。

“一死而已。”这个柔弱的女孩却在那时爆出了一种寻常男子都难以企及的气概,她笑了笑,温柔的伸出手,将穆归云额前散乱的丝理好。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穆归云伸出了手,将司马长雪的手紧紧的握在手中。

“为什么?”他不解的问道。

司马长雪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穆归云所问的究竟是何事。

自从北通玄死后,她一路随着大军来到江东,期间穆归云不止一次向她袒露过自己的心迹,但却都被她一一回避。

穆归云曾以为司马长雪已经爱上了那个剑灵化作的男人,可现在,司马长雪却又不顾一切的与他一同赴死,他终究猜不透这女子心头究竟在想些什么,如今大限将至,他不愿死得不明不白,因此终于是将这个萦绕在心头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已许配他人,做了他人之妻。无论旁人如何看他,但我知他死于苍生大义,此番英雄,我对他虽无儿女之情,却敬他义薄云天,不愿做有愧于他之事。”

似乎也是意识到了即将到来的事情,司马长雪终于放开了自己的心扉,将心中之话,娓娓道来。

“如今我既然已是将死之人,终于也可为自己活上一次。生时我无法回报你的情义,愿死后能有来世,必与你举案齐眉,白不休。”

听闻此言,穆归云心头的芥蒂终于是烟消云散,他的脸上也浮出了一抹真切的笑意,他紧紧握着女孩的手,不愿再放开一刻。

他站起了身子,身后的长枪被他横于胸前。他冷言望着呼啸而来的敌军,双眸一沉。

“好!那便让我多拉些人与我们陪葬,这黄泉路上也有人可供你使唤!”

嘉汉郡的城头不知何时已经立满了人影,他们看着穆归云与司马长雪的背影,鼻尖涌上一股酸楚。

他们已经被司马诩围困良久。

看不见希望,亦找不到出路。

有的只是日复一日的沉闷与悲戚。

与其那般死去,倒不如如穆归云这般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

这样的念头不可置否的浮上了诸人的心头。

“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穆归云和长雪妹妹这么死去吗?”罗玉儿转头看向身旁的花非昨,皱着眉头问道。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照料昏迷不醒的6离凡,方才听闻此事才急急忙忙的赶来,但却见此番情形,心头终归不忍。

花非昨沉默的看着城下的两道身影。

他没有回答罗玉儿的问题。

不是不想,是不知当如何回应。

苏长安不知所踪,何时能归,谁也说不准。可司马诩这般围而不攻,其意图在花非昨看来是极为明显,便是要将他们生生耗死。虽然他想不明白,以司马诩如今手下的力量,根本无需如此麻烦,但他还是感到憋屈,尤其是在此刻。

他莫名的有些羡慕穆归云,那般轰轰烈烈的死去,总好过这样日复一日的煎熬。

“娘亲!”苏曌也在那时出一声呢喃,扑入了身旁的古羡君的怀中。她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对于即将生的一幕极为不忍心看见一般。

自从见到古羡君那刻起,这个老气横秋的女孩就如同变回了自己应有的模样一般,一直黏在古羡君的身边。

古羡君早在之前与苏长安的谈话中知晓了这女孩的身世,但自从见到她那一刻起,她很怀疑,打心眼里的怀疑。

因为这个名为苏曌的女孩跟青鸾着实太像了一些。

尤其是那双眸子,与青鸾一般无尘无垢,简直就是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一般。

但女孩对她却极为热情,在嘉汉郡外的那场大战之后,女孩看见她的第一刻起,便飞扑入她的怀中,犹如离家多年的孩子终于寻到了回家的路一般,唤着她娘亲,在她的怀里嗷嗷大哭。

她心底的柔软在那时被触动,终于还是没有办法问出究竟谁是她的生母这样的问题。

或许,在未来,她真是她的女儿,不然无法解释为何她与她如此亲近。

而后生的一切又让古羡君没有了心思去关心此事,她也不是没有问过苏曌未来究竟是怎么回事?苏长安究竟现在何处?他们的结局又当何如?

但苏曌却告诉她,未来与现在早已出现了偏差,而随着这样的偏差,她对于未来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特别是在为了救下青鸾,她将体内的真神神性给出之后,她的仙体一破,修为一落千丈,更是无法如之前那般跳出现在与未来对于她的影响,她已经渐渐失去了对于未来的记忆。

甚至

她从未与任何人提起的是,这样的变化最后会导致的结果她难以预料,但她却随时会因为现在的变化而影响到她的存在。

换句话说,现在与她所在的未来已经出现了偏差,而这样的偏差,会极有可能导致她的存在被否定。而一旦那时,她便会彻底消失!

古羡君轻轻的拍着怀中少女的背脊,同样皱着眉头看着战场之上的身影。

楚江南等年轻将领更是在那时双眸变得血红,他们的家人早已死在了建业城中,如今世故依然铺满了建业城的街道,无人安葬,他们舍生忘死,浴血奋战,为的便是一雪这血海深仇。

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决心或者愤怒都显得那般微不足道。

他们败了。

走投无路龟缩在这嘉汉郡内,可依旧看不见任何的希望。

但见穆归云与司马长雪二人如此悍不畏死,禁不住热血上涌。

死,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这样无声无息,毫无作为的死去。

就像是一只秋蝉,熬过了漫长的夏日,却掉落在秋日的冷风中,无人在意,亦无人知晓。

他们不愿意这样死去。

与其做那样一只苟且的秋蝉,还不如做夜里的飞蛾,就算短暂,但至少曾经拥抱过最灿烂的光明。

于是,请战之声开始在嘉汉郡内响起。

他们叫嚣着要与司马诩决一死战,即使是死也要为那些死在西凉、死在江东、死在他们或知名或不知名的地方的家人、战友、朋友撕下一块敌人的血肉。

百年前的江东刀客曾经干过这样的事情。

他们丢了性命,但留下了传说。

而这个传说,到了现在还激荡在这些年轻的后辈的胸中。

当然,不仅是江东军,西凉军与蜀军同样升起这样的念头,人在绝望中可能会失去所有的斗志,但亦可以燃起无穷的怒火——只要有人能将之点燃,那怒火便可燎原。

而穆归云便是那点火之人。

请战之声开始此起彼伏。

花非昨看着群情激昂的诸人,眉头皱起。

他何尝不想如穆归云那般轰轰烈烈的战死沙场。

但他毕竟是天岚院的传人,他担负着苍生大义,这样出去,其实说到底与寻死无疑,但守下去,或许还有希望。

只是那希望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真切。

他张开了嘴,却又闭上,到了嘴边的话被他生生的咽了下去,他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任何的立场可以阻止他们。因为连他自己也不曾真的相信过他心头那所谓的希望。

“陛下到!”

而就在这时,一道高昂又细长的牙尖嗓响了起来。

顿时,方才还喧闹的诸人,在那时沉默了下来。

对于大多数的寻常人来说,皇权依旧是这世上最至高无上的权力。

只见一个身着黑龙袍的少年低沉着眸子,在稀疏的士卒的簇拥下缓缓的登上了城楼。

他来到城头站定,举目望了一眼那已经又一次与敌军站在一起的两道身影,而后收回了目光,低着眉头朝着古羡君等人微微示意,而后转头看向了包括楚江南等一干将领。

他的目光在他们的身上一一扫过。

阴沉、悲悯又威严。

“建业之战,孤不听莽天王之谏言,致使建业之战大败,二十五万将士葬身建业城外。莽天王为护我军撤退,战死沙场,尸分离,被悬于司马诩大帐之外七日。”

他缓缓言道,声线之中包裹着一种不应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重。

“如今,我们被困嘉汉郡,如鼠蚁一般龟缩。穆爱卿为寻莽天王尸身陷敌阵,而朕只能作壁上观。”

说到这里,他微微沉默,双眸竟然开始泛红。

“我继位时,于长安,司马诩把持朝政,我不过一具玩偶。”

“于江东,楚王苏长安亦是如此,我总是做一个看客,看着自己的江山社稷在他人手中争来夺取。”

“后来,我终于有了自己的力量,却因为自己的急功近利,将大好的局势送葬。”

“我才知,司马诩把持朝政是因为他心存恶念,欲吞吐天下。”

“而楚王”

夏侯明又顿了顿,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他却有不得不承认。“他究竟是否与司马诩一般想要谋权篡位,我不得而知,但至少,他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这一点,我远不及他。”

“今日种种,皆是因我而起。如今穆爱卿身陷险境,我若再冷眼旁观,那我与那司马老贼何异?”

这时,夏侯明的声音忽的大了起来。

“我不喜欢这样。”

他这般说道,双眸忽的明亮了起来。

“三军听令!”

他此言一出,那些士卒将领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纷纷单膝跪下。

“末将在!”

“我为先锋,诸君随后,开城门,与那司马老贼决一死战!”

只听哐当一声脆响,他长剑出鞘,身上的龙袍被他猛地扯下,露出其下那一件早已穿戴齐整的甲胄。

他的目光那般冷冽,又那般锋利。

像极了那位曾经在西凉以一当百的少年。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零一章 二胡

人在绝望之中往往会爆出异于常人的力量。

这一点,在花非昨等人的身上挥得淋漓尽致。

带着这股悍不畏死的决意,依仗着突然杀出的奇袭之意,大军甚至在短时间内压制住了司马诩手上的百万雄兵,一刻钟个光景近乎收割了五万敌军的性命。

甚至,他们还抢回了穆梁山的尸。

他毕竟是星殒,虽然不知为何没有送葬者前来送葬,但作为星殒,肉身葬于大地,英魂归于星海,这道理,古来如此。

这是他应得的待遇,也是每个星殒必经的过程。

这样的折辱对于穆梁山来说很不公平,对于夏侯明带领的大军来说亦是耻辱,所以,他们夺回了他的尸,派人护送回了嘉汉郡中。

而这样的胜势,在夏侯昊玉手下那十一道身影来到战场之时彻底被碾碎了。

那十一道身影那般冷冽,那般阴沉,宛如雕塑般严苛,有带着死神一般的威严。

即使还未出手,光是自他们身上所散出的气息,也足以让在场诸人感到一阵胆寒。

他们是大魏朝曾经的五王十三候。

除却已死的英王夏侯渊、武王浮三千以及莱云城中的镇西神候,另有四位死于某些不知名的战场之上,如今只余十一位。

但他们每一个都拥有无限接近太上的实力。

每一个的存在都足以扭转一方战场的胜败。

而他们在来到这战场上空之时却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冷眼看了好一会,脸上却皆露出兴趣寥寥的神。

夏侯明手下,除了那位太白道人算得上是一位星殒外,便再无有一人能入他们法眼。

对于他们来说,对这样一群蝼蚁出手,应当称得上是折辱。

于是十一人之中自有一人站了出来——对付这样的杂鱼,在他们看来一人出手便足以。

而事实上,也却是如此。

出手那人,说起来还算得上是苏长安的旧识。

那是一位老者,面容阴桀,脸上虽有些许皱纹,但却不显老态,他腰身挺得笔直,宛如一棵苍松。

他叫古青峰。

北地晋王,古羡君的爷爷,古青峰!

只是与之前的几次见面不同,此刻的古青峰脸上已然找不到半分曾经的严肃与慈爱,他变得冰冷,就犹如北地的雪一样,纯粹而冰冷。

他张开手,方才还杀气四溢的战场蓦然冷冽了下来。

连空气都在那一刻似乎变得凝固,一阵彻骨的寒意自诸人的身上升腾而起,他们还不来及疑惑这股寒意究竟由何而起。古青峰的背后便蓦然浮现出一排排闪着寒芒的冰刺。

它们犹如士卒一般在他的背后排开,随着古青峰的一声轻喝,他的大手随即往前一推,那些冰刺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出。

伴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夏侯明一方的士卒犹如麦草一般成片成片的倒下。

他们的身子好似被冻成了冰块一般,倒下的同时,出一阵巨响,身子便碎裂成了零乱的数块。

冲杀在最前沿的夏侯明自然也无法免除成为那冰刺的目标,只是夏侯明早已杀得双目通红对于这呼啸而来的冰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那冰刺便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前。这时他心头一凛赶忙一剑逼退涌上来的敌军,想要趁此机会横剑挡下这一道冰刺。

但他的修为终究还是太弱了一些,那冰刺的度俨然出了他的预料,冰刺已到眉心,他的剑却还未举到身前。他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死亡的阴影犹如浓雾一般笼罩向他的身躯。

而一旁一直在为夏侯明掠阵的太白道人见此状,赶忙大呼一声,手中的灵力催动,已到灵压涌出,险之又险的在那冰刺触及到夏侯明眉心的前一刻将之击碎。

“嗯?”感受到这般异状的古青峰转过了头看向那太白道人,他的眉头皱起,显然对于太白道人此举极为不悦。

他的大手又是一挥,一排排寒冷的冰刺再次浮现,而这一次,他们不再如之前一般散射入大军之中,而是齐刷刷的对准了那夏侯明。

随着古青峰双眸之中一道寒芒闪现,那些冰刺便再一次飞射而出。

夏侯明毕竟年少,面对如此数量,又如此杀机凌厉的冰刺顿时慌了手脚,他甚至忘了去试图躲避,愣愣的僵在原地。任由那些冰刺飞来到他的跟前,眼看着就要将他的身躯射成一排马蜂窝。

可一旁的太白道人岂能将他如此,他也顾不得其他,身子一闪便来到了夏侯明的身前。

一道巨大的灵力屏障便豁然被他凝结而出。

砰!

砰!

砰!

那些冰刺撞在那灵力屏障之前,一道接着一道的化为粉粒。

但他的屏障也随着这些撞击而不断摇晃。

古青峰眸子中的寒意更甚,他又是一挥手,比之之前数量更加巨大的冰刺,又一次暴射而出。

太白道人的灵力屏障摇晃得愈剧烈,甚至他的身子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波及,变得有些颤抖,脸更是渐渐变得苍白,额头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砰!

又是一道冰刺射来,那灵力屏障之上豁然浮现出一道如毒蛇一般的裂痕,太白道人的身子也在那时一震,一丝鲜血自他的嘴角溢出。

“亚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夏侯明不由得出一声惊呼,声线之中带着某种难以压抑的哭腔。

是的,他唤太白道人为亚父。

不同于当年他的父亲称呼司马诩为亚父,那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夏侯明这般称呼太白道人是自真心的感谢他这一路上的相助,及时是在江东众叛亲离,苏长安独揽大权,太白道人依然坚定的站在他的身边,因此,他早已将之认为亚父,此言真心实意,绝无半点虚假。

砰!

又是数道冰刺射来,那太白道人身前的灵力屏障之上,裂纹犹如干枯的大地一般开始蔓延,很快便已密布其。

而古青峰的攻势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又是数道冰刺紧随其后。

他们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伴随着那冰刺的撞击。

那道灵力屏障犹如琉璃一般破碎开来。

而太白道人身子也在那时被那穿过屏障的冰刺给刺中,顿时再也无法稳稳的站立,一个趔趄,便栽倒在地。

一旁的夏侯明见状,赶忙上前将之扶起。

而这时,随着古青峰的出手,本就不占优势的夏侯明大军瞬间兵败如山倒,大片大片的士卒死于敌将之手。

夏侯明也只能扶着太白道人的身躯在一些士卒的掩护下,且战且退。

说来也奇怪,那古青峰击败了太白道人之后,便失去了继续出手的兴致,退到了那十道与他一般的身影之中,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

很快,夏侯明一众便退了道嘉汉郡的城门口,十万大军在这时只余下四万不到,其中大半都是丧命于古青峰之手。而活下来的这四万人也大多身上带着不小的伤势。

司马诩的大军还在逼近,他们试图将夏侯明一众赶到死角,然后彻底赶尽杀绝。

诸人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们面对这样数量的差异,以及古青峰这样近乎无敌的高端战力,根本难以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攻只有一步步的被他们逼入死角,蚕食殆尽。

“亚父!亚父!”这时,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前方抵御敌军猛烈进攻的花非昨回头一眼,却见浑身是伤的夏侯明此刻正跪坐在人群中,抱着已经冰冷的太白道人的身体嚎嚎大哭。

勿需多问,花非昨也知晓这太白道人已经死了。

他们最后一位星殒死了。

死亡的阴影如期而至,将他们笼罩其中。

“给我守住!”穆归云在那时出一声暴喝,心中的悲戚与愤怒化为枪芒将扑杀杀来的敌军尽数斩灭。

“至少等到太白前辈的英魂归去,不能再让司马诩拘留他的肉身与魂魄!”

他这般说道,他虽然对于夏侯明极为不喜,甚至一度将穆梁山的死归咎于他的身上,但此刻那些芥蒂早已散去。他已经品尝过自己父亲尸被人肆意凌辱的痛苦,他不想这样的事情再生,所以,他最后信念,便是如此。

“没用的。”而就在这时,那是十一位王侯之中忽的响起这样一声长叹。

“白河远死了,星辰阁如今自顾不暇,哪还会有什么送葬者来送葬星殒。”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那时自十一道身影中走出,他那般雄壮,几乎遮住了天上的光芒,让他看上去整个人都如同笼罩在阴影中一般。

而他的手也在那时伸出。

被夏侯明抱在怀中的太白道人的尸便在那时飞入了他的手中。

“不过我倒是很乐意帮助你们,将他的尸体”

说道这儿那高大的男子顿了顿,目光瞟向惊尤不定的众人。

一道玩味的笑意在那时自他的嘴角浮现。

“化为粉剂!”

伴随着他阴冷的声线,一道磅礴的灵压自他的掌心的汇集,作势就要朝着那已经冰冷了的太白道人的尸杀去。

“不要!”诸人的惊呼,夹杂着不敢愤怒响了起来。但这却并不能阻止男子的行动,他的手裹狭着磅礴的灵力,还是直直的拍了下去。

但下一刻。

他却愣住了。

所有的人都愣住。

因为,他并没有拍到任何东西,他提着太白道人尸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物。

而一道绵长又沧桑的二胡之音在那时忽的响了起来。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零二章 是你干的吗?

这是魂曲?

那高大的男子一愣,这时才反应过来,太白道人的尸根本没有消失,他化作了光点,葬于了大地。

而一切的根源都是来自这忽然响起的魂曲。

可是白河远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有送葬者出现在这里。

这样的变化让男子的心头一震,他与那些王侯几乎在同时侧目看向那魂曲响起的方向。却见一位老者正佝偻着身子,一手提着一把二胡,一手将琴弓放于其上,而那魂曲便随着他的动作而响起。

诸人的脸顿时一变。

那十一位王侯的神忽的凝重了起来,而花非昨一行人却莫名的浮出喜。

这一切自然不会是因为一个送葬者的到来。

送葬者固然强大,但对于这些已经依靠神血掌握了接近太上之力的诸位王侯来说,并不值得惧怕。

而真正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是,那立在那送葬者身边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位少年。

二十岁上下。

一身锦衣,背负刀剑。

面冷峻,双眸明亮却并不炙热,反而透着阵阵寒光。

他立在那里,周身的气息凝练,却莫名的让诸人自他的身上闻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长安!”

“将军!”

“爹!”

不同的称呼,不同的声线,在那时自不同的人的口中同一时间响起。

那来者,也就是苏长安,转眸看向诸人,目光一一扫过。

他并没有说太多的话,但他的眸子却渐渐皱起,甚至,一丝丝戾气开始涌上他的眉梢,到最后那戾气凝聚在眉宇间,就如同千载难化的坚冰一般挥之不去。

这时他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那十一位位王侯。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

问道。

“谁干的?”

他的声线那般平静,就像是一池波澜不惊的溪水,但那无垢的溪水之下却埋藏着无数锋利的刀剑,明晃晃得直抵人的心神。

那十一位王侯纷纷一愣,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股寒意。

尤其是站在队的那位高大男子,他在一阵失神之后,便感到一股不知从何升起的愤怒。

他是大魏曾经的镇南神候,胡高阁。

他为星殒时,为夏侯昊玉纵横天下,死在他手中的英雄豪杰不知多少,如今从沉睡中醒来,更是吞噬了神血之力,修为可比肩太上,眼前这个少年固然诡异,但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理由害怕他。

至少在他看来这世上最极致的力量便是太上,而成为太上的第一要务便是忘情,他们虽然未至于此,但却依仗了神血之力,达到与之匹配的力量。他不信眼前这个少年这般年纪,能有那般修为。

于是,他又迈出了一步,昂看向苏长安,言道:“小子,你是何人?敢如此与你神候大爷说话,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苏长安。”面对这胡高阁明显带有挑衅意味的言语,苏长安却并不动怒,他这般回应道。而后再次问道,“是你干的吗?”

“苏长安?”胡高阁在那时一愣,苏长安这个名字他自然听说过,自他苏醒之后,便不止一次的听人提起过这个姓名。说起来也算得上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而且似乎眼前这叛军的领便是这个少年,只是他不曾想竟然是如此年轻。

“你便是苏长安?”他不得不收起了心底的轻视,胡高阁虽然为人狂妄,但并非蠢货,这苏长安曾不止一次对陛下的大事造成阻碍,想来定有过人之处,甚至镇西神候的死与他也不无关系。

这样想着,他口中问道,目光却谨慎的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

“我问,是你干的吗?”

但他却远远高估了苏长安的耐心,那少年的声线在这时陡然增大,犹如狮子般的怒吼伴随着磅礴的灵力自他的体内涌出,瞬息便将胡高阁笼罩其中。

前两次的询问是胡高阁有意无意的忽视,而这一次,他却是被苏长安这忽然爆出的强大力量所震慑,生生的愣在原地。

但苏长安却没有去追根溯源他这般反应真正原因的心思。

只见他双眸一寒,眉心处一道耀眼的金太阳印记猛地亮起。

“摇光。”他这般言道,声线冰冷。

背上的九难刀猛地飞出,而一道刀客的虚影豁然浮现将那九难刀握于手中,那虚影握刀之时,宛如莫听雨在世,他手中的长刀刀芒耀眼,身子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朝着那胡高阁斩下。

那刀快得出奇。

也利得出奇。

所过之处,连空间似乎也在那刀锋之下被分割开,连天上的光芒也无法穿透那刀所划开的界限,照来。

黑与白。

光与暗。

在那一刻以这长刀为界,泾渭分明。

胡高阁愣在了原地,他当然想要反抗,但是身子却被某种气机,或者某种他难以理解的规则所锁定难以动弹毫分。

而那一旁的十位王侯,显然未有料到苏长安出手竟然如此果决与狠厉。他们微微一愣,便赶忙想要出手救援。

但苏长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孱弱的少年。

他的力量日复一日的强大,而心也日复一日的冰冷。

他要杀的人,便一定要杀到,无人能够阻止。

“找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杀来的诸人,嘴里出一声冷哼。

“天权!天枢!玉衡!天玑!天璇!开阳!”

一长串的名讳在那时自他嘴里响起,六道虚影豁然浮现,于是在那时剑影枪芒、幻境恶蟒犹如漓江的浪潮一般,层出不穷。

那些虚影虽然没有实体,但所蕴含的力量却强悍无比,这十位修为堪比太上的王侯在那强悍的力量下竟然一时间难以突破他们的攻势,生生的被拦了下来。

而也就是这一晃眼的功夫,那刀客虚影的刀已然来到了胡高阁的身前。

扑!

伴随着一道如割败革的声响在战场之上响起。

方才还不可一世,随意拿弄诸人生死的镇南神候胡高阁,竟然就这样被那虚影的长刀击中。

一道血线自他的眉心处笔直的下沿。

而后一声轻响。

他的身子竟然就从中化作齐整的两半,朝两侧轰然倒下。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零三章 面谈

这是一个很混乱的世界。

他的混乱不仅源于世界内生灵的混战,更源于上位者为了自身利益,而强行给这世界制定的规则。

星殒与太上看似两个不同的境界,实则并无区别。

其实说到底,太上的是忘情的星殒。

天人们曾经亦是星殒,他们了解一位真正的星殒究竟何其强大,甚至只要达到一定的数量,星殒是可以将那些掌握了天道之力的真神们推下神坛的。

而事实上他们便是依仗如此方才登上天人的宝座。

同时,为了防范这样的事情再次生,他们给众生设下的禁止,利用因果之力束缚星殒,让他们的力量是不存一。但这并不够,这世上从来不缺乏天资卓绝之辈,总有人要不断向前攀登,在未抵达那个极限之前,他们会不断追寻。

而这个蒙蔽众生的谎言并不能永远的成功下去。

所以在星殒之上,他们设下了太上,以切断因果为代价,让星殒掌握真正的力量。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为了所谓的力量做大这种地步,而就算做到了这种地步,忘情的太上对于天人来说又哪来的的威胁可言?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天人们做得很成功。

至少数千年来从未有人质疑过这一点,而就算有人质疑,但那少得可怜的力量也难以威胁到天人的存在。

只是,可惜的是,他们算漏了苏长安。

他点亮那颗不再他们掌握之内的星星,即使无法动用天道之力,他依然拥有一位星殒,一位真正的星殒所应该拥有的力量。

在这样的力量下,那些所谓的五王十三候,所谓的无限接近太上的力量都不是他的对手。

太上是以忘情为代价而获取的力量,因为忘情的缘故,他所能掌握的道本就不完全,自然比起真正的星殒依然差上一线,而这五王十三候,所拥有的力量只是接近太上,却远未达到那种层次,自然也不会是苏长安的对手。

但是寻常人的眼中看来,却只有满满的震惊。

他们不是没有与这些王侯较量过。

在建业的战场上,他们所展现出来的力量简直让诸人感到绝望。

他们随意游走在战场之上,挥手间便收割数百人命,却没有人任何人能近他们身子周围三丈的范围。

他们强大已经被深深的刻在诸人的心中,而现在那不可一世的胡高阁却就这样在苏长安的一刀之下化作了两半齐整的血肉。

而且还以一人之力拦下了十位想要上前救援的王侯。

无论敌我,场上的诸人都在那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着实强得可怕,强得出了世人对于力量的认知。

苏长安却无心去体会此刻诸人心头的震惊,他的手伸出,猛地一张,漫天的虚影再次回归他的身体,而那把九难刀也在此刻被他握在了手中。

魂曲还在继续,太白星自黑暗中亮起,拉起一道绵长的丝线链接到太白道人的英魂,那道人的虚影拱手朝着苏长安盈盈一拜,似是感谢,而后又深深的看了那满脸泪痕的夏侯明一眼,然后顺着那命线朝着星海飞去。

苏长安在这时转眸看向那十位王侯,阴冷的眸子中带着无上的威严。

“我再问一遍,这是谁干的?”

没有人敢在这时再轻视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方才那一番交手已然让他们体会到了他的强大。

当然,他们同样没有回应苏长安的问题,他们对视一眼,周身的灵力开始疯狂的涌动,神凝重的看着苏长安。

“不说?”苏长安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但胸膛内的杀意却如烈火一般在熊熊燃烧。

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再晚来一步,这场上的景象又当是如何的惨烈。

“那便都去死。”

他这般说罢,冷冽的声线犹如刺骨的寒风,让诸人如置身北地的风雪之中。

“啪!”

“啪!”

“啪!”

而就在这场大战一触即之时。

一道清脆的掌声却忽的自司马诩的大营方向响了起来。

只见那一位一袭白衣的老者领着一个眉心处刻着一道古怪的血纹路的龙袍少年,正踏空而行,朝着此处缓缓而来。

那十位王侯在那时顿时松下一口气,身子恭敬的自两侧退开。

而苏长安的眸子却在那时眯了起来。

他自然认得这二位来者,便是司马诩与那夏侯昊玉。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天人与真神还有谁能让苏长安感到有威胁的话,那眼前这二人必然算入其中。

他们一个老谋深算,一个不择手段,即使到了现在,苏长安也难以看清他们的修为。

他收起了对那十位王侯出手的意思,沉下心神,警惕的看着缓缓靠近的二人,身子微微弓起,像极了见着猎物的野兽,似乎随时都做好暴起难的准备。

“真不愧是我天岚的传人,了得,了得,当真了得。”司马诩终于来到了苏长安的身前,他这般说道,眼睛却开始上下的打量苏长安,就好似在打量一件极为精美的事物。

而目光之中竟然隐隐透露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之。

被一个男人,尤其是还是司马诩这样的老头,以一种这样的眼所打量自然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

嗯,若是说得直白一点,这样的体验足以让一个正常的男人感到恶心。

苏长安自然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但这司马诩这样的目光之下,他反而感到无比的疑惑。

司马诩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可谓城府似海,算无遗策。而越是这样的人,旁人越是难以猜透他究竟在乎什么,又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能让他露出这样目光的原因想来只有一个——他对那样东西垂涎若渴,甚至几乎到了难以抵抗的地步。

可是苏长安实在想不明白司马诩究竟想从自己的身上获得些什么。

而司马诩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面一沉,直直的看向苏长安的双眸,言道。

“是时候,我们得好好谈一谈了。”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零四章 你的身体

“嗯?”苏长安一愣,他没想到从司马诩口中说出的话,是这样一句。

“我和你能有什么好谈的?”苏长安冷言回应道。

“可你似乎并没有选择。”司马诩闻言却也不恼,他微微一笑,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看向那一群被逼入绝境的花非昨等人,言语中威胁之意自然是毫不掩饰。

“你就这么自信能在我手下杀死他们?”苏长安的眸子也在那时冷了下来,他如今已成星殒,连太上也难入他的法眼,虽为与司马诩有过交手,但他自认为并不见得就不是司马诩的对手。

“呵呵,老夫自然不敢收能将他们全部击杀,但苏公子难道就敢保证一人便可庇佑他们全部吗?”司马诩缓缓言道,他说得轻松,显然是抓住了苏长安的痛脚。

而那时,他身旁的夏侯昊玉也极为适时的将自身的灵力运转,磅礴的气势陡然散开来。

苏长安的脸在那时顿时凝重了起来,他在来的路上便已听人提及过关于江东百万平民被屠之事,起先他还有所疑惑,司马诩为人虽然狠毒,但却很少去做那些毫无意义之事,他如此大肆的屠戮平民,定然有所目的,而此刻他见夏侯昊玉周身死气环绕,便大抵猜出了些许。定是司马诩利用某种秘法帮助夏侯昊玉压制住了体内的天吴神性,而这秘法所需要的祭品,想来便是数量磅礴的生魂!

而若是如此说来,那夏侯昊玉的力量如今应当堪比真神,那样的实力,即使是苏长安也不见得能是对手。

“放心,若是苏公子肯赏脸与我一叙,我不仅会放了你的亲朋好友,还会再送苏公子一样大礼。”司马诩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神情有所松动,他又继续说道,而后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

密密麻麻的大军在那时豁然分开,从他的大营之中,一个女孩正扶着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走出。

那女子,模样极为美丽,说是国天香亦不为过,但此刻却似乎极为惶恐,扶着中年男子,目光却极为游离,似乎在躲避着些什么。而那中年男子容貌却要普通得多,只是身上却带着一些血痕,走起路来也一瘸一跛,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势。

而待苏长安看清那来者的容貌之时,顿时脸大变,他向前一步,身子作势就要飞出,口中更是惊呼道:“爹!师姐!”

这二人便是在建业城被捕的苏泰与在北地匆匆一瞥便了无音讯的夏侯夙玉。

夏侯昊玉自然不可能如苏长安所愿,他的身子一闪,便拦在苏长安的身前。

“我本只是相亲苏兄在我营中小坐几日,好生款待,但奈何苏兄却并不领情,三番两次想要逃跑,手下的士卒又不知轻重,方才打伤了苏兄,苏公子莫要建议,我已经好生处置了那些士卒,也派了军中最好的军医为苏兄疗养伤势。”夏侯昊玉眯着眼睛这般说道,“苏公子不用担心,苏兄这不是还有夙玉在照顾吗?说起来我这女儿可是对你日思夜想,不若你娶她过门,我们共修秦晋之好,岂不美哉?”

说着,夏侯昊玉的目光还有意无意的看向正搀扶着浑身是伤的苏泰的夏侯夙玉。

夏侯夙玉的眸子中顿时闪过一丝慌乱,脑袋亦在那时低了下来。

她何尝不是真心的喜欢苏长安,在北地时更是不顾父命偷偷的放了他。但她更清楚,因为自己父亲的关系,她与苏长安之间早已出现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她与他之间早已不是天岚院中那般单纯的师姐师弟的关系。或者说从她为了自己的哥哥诓骗苏长安那刻起,他们便早已回不去了。

“你!”苏长安自然听出了夏侯昊玉口中的威胁之意,他双目充血,顿时变得猩红,但却因为自家父亲的性命被握于他人之手,又不得不将这冲动压制下来。

“好!你们放了我父亲与他们进城,你要谈什么,我陪你!”

苏长安这般说道,转头看向一旁的司马诩。

司马诩闻言摆了摆手,那身下的士卒如潮水一般退去,他所要摆明的态度很明显,他愿意放花非昨等人进城。

做完这些,他又看向苏长安,淡淡的说道:“至于令尊,恐怕还得留他在我营中待上些时日。”

这话说完,他见苏长安就要作,便摇了摇头,又言道:“苏公子,你不要忘了,现在你没有资格与我讲条件!”说这话时,他眯着的双眸之中寒芒毕露,苏长安到了嘴边的话被这一句话生生的噎了回去。

他知道,司马诩说得很对,他并没有太多的资格与他讲条件,毕竟他父亲的命还被握在司马诩的手中。

他低头深深看了自己老爹一眼,示意他不要担心,而苏泰也在那时回应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

苏长安在那时心头一痛,但却强迫自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反而转头看向花非昨等人,言道:“师叔,你快些带大家入城,这里就交给我。”

花非昨等人自然是不愿如此,可如今无论是司马诩还是夏侯昊玉所表现出来的战力都太过强大,已经远出他们的实力,留在这里除了成为拖累苏长安的把柄便无其他任何意义,因此诸人在那时对望一眼,但最后还是带着无奈回到的嘉汉郡内。

苏长安将诸人回到了城内,这时才放下心来,转头看向夏侯昊玉,寒着声音言道:“你若敢伤我父亲毫分,我定让你后悔出现在这世上!”

此言方落,苏长安的身子一顿,一道黑的光芒便将他笼罩其中。

他心头一寒,下意识的想要运起周身的灵力抵御,但很快便感觉这股笼罩着他们的黑暗只是一个隔绝外部的结界,并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想通了这一点,苏长安心头的不安稍稍平稳了些许。而这时,司马诩的身子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前。

苏长安知道这一切都是司马诩的杰作,他沉下眉头问道:“说,你究竟要和我说些什么?”

他隐隐的感觉到,司马诩如此机关算尽的想要与他说些什么,而这些想要说的事情,想来必然极为重要。

“在那之前,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司马诩对于苏长安如此不善的态度却没有丝毫的恼怒,他笑眯眯的说道,一脸成竹在胸的从容不迫。

苏长安打心眼里讨厌他这般模样。但不可否认的是,司马诩这个问题,问道了他的心坎,他的心中确实存有某些疑惑。

“为什么做这些事情,你的目的又是什么?”这般想着,他对上司马诩的目光,问道。

他从旁人的口中大抵已经知道司马诩便是那曾经的天岚院第一代苍生守望者天玑星殒秦白衣!

可是在苏长安的心中天岚院行事虽然不见得都称得上光明磊落,但却大抵是为了所谓的苍生大义,他倒不是认同这样的苍生大义,可是司马诩的所作所为却极为明显的与之相悖,即使到了现在,他也弄不明白司马诩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似乎早已料到苏长安会有此问,司马诩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这神情落在苏长安的眼中,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素来讨厌与司马诩这样的人打交道,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司马诩这种最善算计,与他们打交道,便会让人不生出一种自己的心思都已然完全被他猜透的感觉。

而这样的感觉,并不是一个太好的体验。

“你。”司马诩给出的答案极为简单,也极为古怪。

以至于苏长安在闻言之后,又不可避免的愣了一愣。

直到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脸极为难看的看向司马诩,问道:“我?”

他并不觉得这算得上是一个答案,甚至他觉得这是司马诩在愚弄他而已。

“对,就是你。”但这一次,司马诩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他脸忽的阴沉了下来,连同着他的声线也一并变得寒意彻骨。“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这无疑让苏长安自心底生出一股恶寒,在联想到之前司马诩打量他的目光,他不由得觉得头皮麻。

这也不怪他胡思乱想,只是司马诩自一开始的表现与言辞着实太过古怪。

不过很快,他便收起了这样不靠谱的猜测。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沉着眸子问道,他自然想不明白司马诩的话中究竟所指何物,而他也难得去想,既然司马诩想要与他一谈,那么他自然会将一切告诉他。

所以,他选择放弃那些自己并不擅长的机锋或是含沙射影,而是直截了当的与司马诩摊牌。

司马诩见苏长安脸不善,又笑了笑,似乎是在嘲弄他这般没有城府。

“我自星海归来,操纵天下局势,机关算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也是你!”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接着说道。

“当然,准确一点来说,我想要的是你的身体!”看书的朋友,你可以搜搜“”,即可第一时间找到本站哦。

第一百零五章 远古纪事

当苏长安还是一个孩童之时。

在那长门的书院之中,他看过许多奇奇怪怪的小说。

这自然不是什么太体面的爱好,至少在那些勤于读书的好孩子看来,这样的举动算得上是玩物丧志。

但说到底苏长安能成为今天的苏长安,很大程度便是因为那些看似不着边的遐想。

当然,若说到他看过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小说,其中哪一个故事最让他印象深刻。并不是《荡妖侠客》也不是什么《游侠传》,而是一本名为《红谷歌》的书。

那是一本很奇怪的书。

苏长安看他的原因也很奇怪,并非因为他有多喜欢那本书,而是当时的沫沫似乎对于那书极为痴迷,为了寻找共同语言,或者说单纯的为了引起沫沫的注意,所以苏长安看了那本书。

他到现在偶尔想起那书中的内容胃液也会忍不住一阵翻滚。

若硬要说他有什么收获,那大概便是学到了几个之前从未涉猎的词汇。

比如龙阳之好,亦比如断袖之癖。

这样的情节他以为他一身都不会经历,可现在,当司马诩说出那一句“我自星海归来,操纵天下局势,机关算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也是你!”时,他有种恍惚置身冰天雪地中一般的不真实感。

他浑身的鸡皮疙瘩立起,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比起这样,他倒更愿意一人独自对抗百万大军,或许还来得痛快一些。

可惜的是,司马诩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论有何不妥,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觉得很奇怪,但没有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说着,他又看了苏长安一眼,眸子中贪婪之色终于是毫不掩饰的展露了出来。

苏长安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他的脑袋已经空白,愣愣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的胸膛之中犹如一万只龙隼,不,一百万只龙隼奔腾而过。

“这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司马诩扬起了头,眉宇低沉了下来。他的目光变得格外的深邃,就好似陷入某种回忆之中,他的声线在那时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冷冽,而是带着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沧桑。

“嗯?”苏长安轻咦一声,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他不过二十出头,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与久远这个词挨得上边的。

他想到可能是自己会错了意,脸色不禁一红,但陷入了回忆中的司马诩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苏长安也赶忙压下自己心头的异样,沉下眉头看着司马诩,等着他为他解开心底的疑惑。

“那时天地初开,真神受天命而生,管理天下众生。”司马诩的嘴唇在那时微微张开,一道尘封的往事也就在这时,于苏长安的眼前解开了他神秘的面纱。

“众生愚钝,不懂修行之道,亦难解众神神通,他们对于诸神顶礼膜拜,引以为图腾、父母甚至信仰。那时的世界野兽横行,为了抵御野兽,人们开始渐渐集合在一起,形成了部落、城邦、甚至一个个王国。人妖蛮三族虽然互有矛盾,但却碍于外部的压力根本无暇内斗。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除了真神们的使者偶尔降临,这世上根本没有其他的神迹可言。”

“那时神便是神,人便是人,无人想过僭越,亦无人拥有力量去僭越。直到有一天,一个部落的酋长忽然拥有的邪恶的力量,他可以化身成为数丈高的巨人,亦可以只手斩平山岳。他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却犹如瘟疫一般开始蔓延,他开启了自己征服的步伐,所有的反抗者要么在他的力量下化作尸骨,要么就加入其中,忘记了以往的妻儿、父母、朋友,化作了只知杀戮的机器。而他们的身上都拥有那么一道黑色的印记。”

说到这里司马诩的身子微微颤抖,显然那段记忆对于即使已经活了数千年的他来说依然并不是那么愉快。

“是邪神。”苏长安接过了话茬,他的眉宇一寒,这般说道。

从古宁到古方天,他已经不止一次与那些邪神们打过交道,他深知他们的强大与可怕。

司马诩闻言在那时转过了头,他有些诧异的看了苏长安一眼,显然对于他知道此事还是颇为意外,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

“我更喜欢称他们为劫。”

“我们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只知道他们强大无比,生灵在他们面前素来只有两个选择,臣服或者死。”

“众神察觉到人间的异样纷纷从沉睡中苏醒过来,那一场大战让生灵们第一次目睹了众神的威能,所谓的呼风唤雨、移山填海,根本难以形容众神的强大。”

“但可惜的是,由于劫可怕的繁衍能力,第一次大战,众神败北,不得不带领众生退到了大陆的东部,于勒特湖为界,与劫们分庭抗礼。”

说到这里,司马诩又顿了顿,言道:“勒特湖是蛮语,意思是清澈透明之意,当然,现在你已经找不到那片如海一般辽阔的湖泊,它毁于第二次神劫之战,如今那里已经化作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你们叫它什么来着?对,雁不归。”

“雁不归大漠?”苏长安一愣,他不曾想到西凉远云关外的那片大漠竟然还有这般的来头。

司马诩并没有在意苏长安的诧异,他继续说道:“为了抵抗劫,天道化出了一道道法典,命令众神将其传于众生。法典降下,修行之道第一次在众生的面前敞开了大门。那是一道一旦敞开便永远无法被关上的门。”

“众生的寿命自然比不得真神,但无论妖、蛮、人却都在这法典的指引下表现出了超出所有人预料的修行速度。而很快,第一位星殒诞生了。那时没有天人的因果束缚,星殒所拥有的力量无比强悍,即使真神之下的半神也可以斗个旗鼓相当,甚至一些出类拔萃者,连半神也可以击败。”

“不消百年的光景,人间已经累计出了数百位星殒,那是一股何其强大的力量?时机成熟,众神带着星殒朝着劫们发动了进攻。那是一场旷日良久的大战,星殒、众神、劫如同麦草一般倒下,一个接着一个。但终究还是生灵占据了优势,劫们一个又一个被封印在了神冢,胜利的天枰已经渐渐朝着我们倾斜。”

司马诩的目光在那时变得愈发的深邃,却不知究竟是回忆起了那时的人,还是那时的物。

但转瞬他目光的深邃忽的消失殆尽,下一刻自他瞳孔中燃起的是汹汹的火焰,就像是一只蛰伏的猛兽嗅到了猎物的踪迹,血腥的盛宴即将开时,血光化作烈火在他的眼中燃起。

“但是,真神们却在那时撤去了大部分的神族,他们将生灵推到了最前线,独自承受其临死反扑的劫们的怒火。”

“近八百余位星殒在那一战之后,只余下不足一百。而真神们却开始歌功颂德,让世人继续膜拜他们、继续敬仰他们。而这一切,所为的无非便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他们从众生的身上看到可怕的力量,而那力量足以威胁到他的存在。”

“但我们一直崇拜的神祇在我们的面前露出丑恶的嘴脸之时,众生终于意识到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神,有的只是绝对的力量,只是掌握着它们的上位者,对孱弱的下位者所构建出的谎言。这个道理,到了如今依旧适用。”司马诩看向苏长安,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苏长安一愣,但很快便醒悟过来,他话中所指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人们。

他的脸色在那时一沉,虽然他打心眼里不喜欢司马诩,无论是他的为人还是他的所作所为,苏长安都恨不得将之杀之后快,但他却有不得不承认,这话,司马诩说得很有道理。

“无论心底拥有这样彻骨的仇恨,在你尚未拥有力量之前,你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情。”

“低下你高贵的头颅,向恶神们献出你假意的虔诚。”

“蛰伏,苟且,直到某一天,你磨利了爪牙,擦亮了你的盔甲,然后领着你的千军万马,再一次杀向云端,对着神祇吹响冲锋的号角。“

“我们如是想,亦是如此做。”

“三族再次臣服在神祇们的脚下,但暗地里却前所未有的团结,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复仇的火焰终有一日会冲破囚笼,破茧而出。”

“我们很幸运,真神之中出了一位叛徒,他害怕那些劫是由真神中的某一位召来,暗地里与我们联系,赐予了我们能够杀死神的武器。而生灵与众神的大战也在那一天拉开了帷幕!”

“最后你们胜利不是吗?神族被你们或放逐,或封印,你们已经是胜利者了,为什么还要做出这些事情?为什么天人们还要再一次招来邪神?”

苏长安听到这里,终于压不住心头的疑惑,出言问道。

第一百零六章 一场交易

司马诩闻言又瞟了苏长安一眼,似乎是在质疑他问出的问题。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给予苏长安回应,他依旧继续着他的故事。

“没错,我们确实胜利,我们诸神封印在神冢,而也是那时,第一次进入天宫我们,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

“世界的秘密?”苏长安一愣,随即便想到了什么。他问道:“天道?”

“是的。天道。”司马诩点了点头。“那是这世界最极致也是最本源的力量,而真神所拥有的力量绝大部分就是来自天道,只要掌握了天道,即使是凡人也能拥有与真神一般强悍的力量和绵长的寿命。”

“这样的发现让诸人感到诧异,同时贪欲也漫上了心头。但可惜的是,想要得到天道之力的认可,首先便要入住天宫,但天宫之位并非毫无限制,最多也只能容纳下九位生灵。于是,一场争夺天宫之位的内战再次开始了。方才击败诸神的星殒们还未来得及庆祝这场胜利,便开始朝着曾经的同袍挥起屠刀。”

说到这里,司马诩的声线变得低沉了几分,说不是在缅怀那段岁月,还是在悲戚那场大战。

“你失败了是吗?天人之位并没有你的位置,所以你现在所做的一切”苏长安忍不住问道。

司马诩却在那时摇了摇头,脸上浮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我对于天人之位从来不感兴趣,在我看来那所谓的天道之力不过左道而已。至少对于生灵来说,天道之力便是左道。”

苏长安闻言又是一愣,不过这一次他记起了之前司马诩所说的话,他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那你想要的是?”

他惊尤不定的问道,而心头却渐渐有了自己的答案。

“仙道。”司马诩低沉着眸子,看向苏长安,嘴里吐出了两个苏长安心底深处已然想到的字眼。

司马诩的声线那时陡然变得锋利了起来。

“就在那些蠢货为了所谓的天道之力争论不休的时候,我却通过天玑秘法演算出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天道是世界的意志,他催使着这个世界不断的向着完整进化的方向发展,它本身并不具有任何的感情。而这样的力量显然与生灵本身的意志存在差异,甚至可以说是相互矛盾,这并不是一条真正属于生灵的无上大道,而生灵之道,显然另有其它。我通过推演得出一个结论,但世界的发展趋于极致,那么下一步,新的意志便会形成,那意志与世界的意志相依相存,却又并不一样,那是生灵的意志,而为了承载这份意志,便需要一条与天道不分伯仲的大道诞生,这个道,我称之为仙道!”

“在明悉了这一点之后,我对于所谓的天道便失了兴趣,我放弃了天道之争,带着一群同样无心此物的星殒们回到了人间,开始管理人间的秩序,而四斗也随之孕育而生。我护佑着苍生,维持着世界的稳定,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我便可以成就仙道,抵达无上之境,而依照我的推演,这世界已经到了完全的边缘,仙道的大门也就即将展开。”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错得很离谱,我算计了无数的可能,推演了世上无穷的变化,却唯一算漏了一样东西——人心。”

“天道之争落下帷幕,以澹台博为首的九位星殒入住天宫,成为了继真神之后,这世上又一批真正的统治者,但无独有偶,为了以防真神们被封印的事情再度发生,他们传下了自己的衣钵,建立了星辰阁,也就是所谓的中斗。他们以因果之力束缚新生的星殒,阻止后来者再次拥有如他们那般强大的力量,同时依靠汲取天道之力而铸成的星辰令掌管天下星辰,肆意管控星殒的生死,世界的发展因为他的私欲而停滞不前。而同样因为连番大战,人间的星殒即使再不满天人的所作所为也难以组织起反击。”

“就在这样的不甘中,曾经的星殒一个又一个的败在时间的铁蹄之下,他们的英魂被放逐的星海,名为归宿,实则囚笼。我亦抵不过岁月的摧残渐渐老去,但我却算到了这世界的变数,天人们的所作所为终将让这世界的生灵发出愤怒的反抗,而我留下关于仙道的种子,后人自会为了反抗去解开这道谜团。”

说到这里,司马诩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他看向苏长安,眸子里的光芒异常渗人。

“你是说关于仙道的一切是留给天岚院的先辈,然后他们再将之”苏长安听到这里,事情的始末终于渐渐的浮出了水面,他愣在了原地,原来从始至终,天岚院的先辈已至到他这中间种种的艰辛、种种的牺牲,到最后依然逃不脱这司马诩的算计。

“是的,远在星海的我在那时预料到了某些东西,神冢的封印开始松动,南北两斗之间出现了裂缝,天人们的蠢蠢欲动,甚至那位夏侯昊玉的狼子野心,这一切都让我意思到时机已经成熟,我开始蒙蔽天机,让天岚院的星殒们无法寻觅到自己的传人,仇恨与恐惧终于让他们走上了寻找出路的旅程,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关于仙道的传说。”说这里,司马诩又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抹得色。“我留下的传说。”

他补充道,“并且他们加以实施,开始试图制造一位仙道传人,而这一切都落入我的算计,当然,莫听雨的死与你的出现,不得不说稍稍打乱了我的计划,但出乎预料的是,你做得很好。仙道在你的手上开结果,这一点远比我想象中要顺利。”

“而现在,我种下的种子终于开结果,也到了我收获它时候了。”

“所以,我们做笔交易吧,交出你的身体。”

这时,司马诩的双眸之中的贪婪之色终于毫不掩饰的展露在了苏长安的眼前,他看着苏长安,就像看着这世上最可口的食物一般。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

当知晓了自己一路上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眼前这只恶鬼一手操控的结果时,苏长安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但他依旧觉得可笑,他并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便放弃自己的那种人,毕竟若真是如此,他也无法走到这种地步。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他问道,眉宇一寒,周身磅礴的灵力开始涌动:“你若真是想要,那便凭你的本事来拿吧?”

苏长安的一生,从北地一路走来,即使在他最弱小的时候也未曾想过妥协,更何况现在。

但司马诩看着杀气腾腾的苏长安,却并没表现出半分的不满或者警惕,他轻描淡写的笑了笑,继续说道:“既然是交易,你付出了你的身体,我自然要给出我的筹码,你不用着急拒绝我,至少先听一听我给出的代价。对吗?”

苏长安一愣,他并不觉得自己会答应司马诩这所谓的交易,但他依旧压下了心头的怒火,低沉着眉头看着司马诩,等待着他说出所谓的筹码。

“你成就了仙道,但天道不全,你并不能完全发挥出所谓的仙道之力,若我猜得没错,想要动用仙道之力,首先你需要的便是补全天道。这是真神与天人们留下的烂摊子,这很难,同时,天人们招来的邪神已经再赶来的路上,你不敢保证你拥有那般足够的时间,这一切落在你的手上虽有成功的可能,但却免不了波折,甚至某些你不愿意看到的牺牲。”

“可我不一样,我对于这世界的了解极为透彻,若是你将你的身体交给我,我自然也会帮你完成这些事情,你的朋友与家人都不必死去,天道会补全,所谓的邪神也会在我的仙道之力下尽数湮灭。我会代替你活在这个世上,拯救它,同时也保护那些你所在乎的人。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司马诩缓缓的说道,脸上却浮现出笃定的笑容。

他的话抓住了苏长安的痛脚,苏长安的确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却并不能将他所在乎的人的性命弃之不顾。他终于明白司马诩提出这个交易的底气何在。

论修为即使修到了星殒,苏长安也不见得是深不可测的司马诩的对手,而说起心智他更无法与老谋深算的司马诩相提并论。若是将这些事情交给司马诩,苏长安不得不承认或许司马诩会做得比自己更好。

而与之对应的自然便可以免除许多不必要的牺牲。

这对于苏长安来说似乎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要求,在自己的性命与他人性命之间,他开始摇摆不定。他并非圣人,但在见识过太多自己在乎的人离他而去之后,他不可避免的感到疲惫,想要结束这样漫无止境的奔波与离别。

他的眉头沉了下来,低怂着的脑袋忽的抬起,他睁大了自己的眸子看向司马诩,嘴唇缓缓张开。

他说道。

“”

第一百零七章 当然不

嘉汉郡的太守府中,诸人低沉着脑袋枯坐在一起。

他们的确死里逃生了。

按理说这应当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可此刻他们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应有的高兴。

苏长安的回归才是他们能够逃过这次劫难的关键,可是苏长安却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而被司马诩留了下来。至少在他们看来,苏长安是为了他们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而现在苏长安生死未卜,久久未归。

他们之中有苏长安的师叔、也有苏长安的朋友、下属。眼睁睁的看着苏长安这般身陷险地,诸人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可同时对此他们亦无可奈何。

“师兄!”而就在这沉闷的档口,一位背负双枪,满头银发,身上布满各种斑驳的血痕的男子忽的从外面赶了进来。

诸人一愣,纷纷在那时站起了身子。

“怎么样了?”非昨第一个发问道。随着郭雀的下落不明、穆梁山以及太白道人的接连战死,这一群人中渐渐有了以非昨为首的趋势,毕竟无论修为还是阅历,众人之中皆以他为首。

“温将军与苗将军的情况以及稳定了下来,西凉军残部也都被控制住了,只是到现在还未寻到顾牙朗顾将军的行踪,想来是”侯如意这般回应道,但说到最后却不仅有些哽咽,到了嘴边的话已然是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也勿需多言,说道这种地步,诸人也明白了侯如意话里的意思。

这让在场诸人的脸色不禁一暗。

西凉军依仗着苏长安传下的邪典《冥书血纪》在对抗司马诩大军的战场上可谓是大放异彩,司马诩大军的一半伤亡几乎都是出于这西凉军之手,但是同时他们也浮出了同样惨状的代价。

他们的人性在这样一场接着一场的血战之中消耗殆尽,到了如今终于彻底消散成了只知杀戮的恶兽。为此,侯如意在非昨的授意下不得不想办法将他们一一的禁锢起来。对于这些曾经同袍的遭遇,诸人的心头并不好受。而顾牙朗的战死,也无疑加重了诸人心底的愧疚。

大殿之中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无论是出于对未来的担忧,还是对那些战死同袍的悲伤此刻都化作一道道巨石压在诸人的心头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坐在高台之上的夏侯明缓缓的抬起了头,他看着台下的诸人,泛红的双眸之中不可避免的浮上一丝绝望。

“诸位我”

他张开了嘴,声线有些干涩,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如之前加上孤、朕、或是寡人之类的自称。

在这静谧的大殿之上,夏侯明的并不高的声线却显得极为突兀,因此,他很成功的吸引到了诸人的目光,他们皆在那时转头看向夏侯明。

夏侯明缩了缩脖子,本能的感到有些害怕,毕竟之前尚还有太白道人一路相护,而现在他失去了最后一道依仗。但在微微的恐惧之后,夏侯明还是直起身子,接着说道。

“诸位此番际遇,说到底皆是我一意孤行而至,如今苏爱苏公子为了救我等身陷险境,以司马诩的手段想来是凶多吉少。不若“说到这里,夏侯明顿了顿脸色迟疑的看了诸人一眼。

却见诸人的眸子都在那时沉了下来,夏侯明这番言论,加之这番表现,让诸人不可避免的认为他畏战而想要投降。这是诸人万万不可答应之事,且不说司马诩的行事素来残暴,就光是这一路上所牺牲的将士,若是投降,那将置他们于何地?

夏侯明固然聪慧,远超于同龄的少年,但此刻却也想不到诸人心头所想竟是这般事情。他见诸人脸色低沉,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又继续说道:“苏公子不可白白牺牲,不如诸位快些逃离,待日后再谋大事,我一人为诸人断后,说到底,我也是那夏侯麟的侄儿,想来应当不会害我性命!”

此言一出,诸人不禁又是一愣。他们中的大多数对于这位小皇帝并没有多少好感,准确的说是他们对于他的好感在那建邺城外的一战之后已然被消磨殆尽,此刻听他说着般话来,不禁暗暗感叹自己错看了这夏侯明,他虽然少年心性误了大事,但终究却有着一个男人应有的血性。

这时,非昨走上了前来,他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的,司马诩若真是想杀我们,我们如何也逃不掉。甚至早在之前,我就一直在想,以他手上的军力想要拿下嘉汉郡不过动动手指头的功夫,他手下的士卒便可将这嘉汉郡收入囊中,而我等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罢了,可他却只是每日叫阵,不曾真的大军出击,这显然与他一贯狠辣的作风不同,我曾一度想不明白,但直到长安的出现我才明白,原来我们一直都只是他手中的筹码,用来威胁长安的筹码!”

说道这里,素来冷静沉着的非昨的声线中也少见的付出一抹难以遏制的怒意。

为司马诩的阴险狡诈,亦为包括自己在内的诸人的孱弱。

“所以我们不用逃,因为司马诩自一开始便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他若真想杀我们,怎么逃也难以逃出他的掌心。”非昨的声线又在这时忽的低沉了下来,带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在见识过那些王侯强大的力量之后,这位天权的传人,心底第一次升起了无法反抗的消极感。

“那难道我们就只有这样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一旁的穆归云在司马诩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他怒目圆睁的问道,双眸之中已然布满血丝,看上去狰狞又可怕。

“”诸人在那时皆沉默了下来,因为这问题的答案是那般显而易见,同时也是那般的残忍。

可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道爽朗的声音忽的自远方传来。

“当然不!”

那声音这般说道,诸人在那时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少年与一位老者正从天际缓缓飞入。

第一百零八章 此身葬处是故乡

“长安?”

待到看清那来者的容貌,诸人纷纷发出这样一声惊呼,而后快步上前,迎了上去。

那从天际而来的少年便是苏长安与那位送葬了太白道人的送葬者。

走到最前端的自然是古羡君与苏曌,当然还有那位陆如月也紧随其后。

待到苏长安落地,二人就要扑入他的怀中,但似乎也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手上的动作也随即慢了下来。

而身后的诸人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继续向前来到苏长安的跟前。

“太好了,长安你没事吧!”穆归云越过众人拍了拍肩膀,笑着说。他的身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伤痕,但此刻脸上的笑意却是那般真切,毫不作伪。

嘉汉郡一别,虽然说来依旧三个月不到的光景,但此间发生的种种却让苏长安此刻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先是歉意的看了古羡君与陆如月一眼,别人无法洞悉这二人的异样,却无法瞒过他的眼睛,加之与红鸾说发生的一切,让他难免心中有愧,因此在看了二人一眼之后,便赶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司马诩可有为难你,又与你说些什么?”非昨毕竟还是沉着老练,在短暂的欢喜之后,他便意识到了有些不对。那司马诩如此费尽心思的想要威胁苏长安,又怎可能将他这般轻易的放出,在他看来,事情必然不会像表面上看来那般简单。

而诸人闻此言,也醒悟了过来,司马诩是何许人也,何曾做过半点亏本的买卖?他要留下苏长安,必然是有所求,不然又岂会这般轻易的将他放出。

苏长安闻言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言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日后细表。”

“但有一事,刻不容缓。”而后,他又正色道。

“嗯?何事?”非昨脸露疑惑之色。

“西凉军何在?带我速去见他们。”

在嘉汉郡外的匆匆一瞥,苏长安便已然发现了西凉军的异状,同为冥书血纪的修行者,苏长安很清楚他们的状态,心智被吞噬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即使他们现在还活着其实也与死去无异,而这一切都是由他亲手造成。虽然在这之前他早已与西凉军诸人陈明了其中利害关系,但他却依然无法置身事外,因此,这第一件事便是查看他们的状况。

非昨闻言很快也醒悟了过来,他点了点头说道:“好,我这就带你去!”

言罢就要领着苏长安离去,而苏长安却在那时顿了顿,又看了诸人一眼说道:“诸位好生休整,所有事情,我们明日再议。”说到这儿,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有落在了古羡君与苏曌以及那陆如月的脸上,看着一脸担忧的三人,他挤出一抹笑意,又轻声言道:“放心,一切有我。”

说完这话,他便不再停留,随着非昨大步朝着西凉军被关押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处地牢。

阴暗,潮湿,又森然。

时不时从深处传来的怒吼,不由让人生出一种置身十八层炼狱的错觉。

苏长安与非昨并肩走在那地牢之中,拥有帝江精魄的苏长安透过这浓郁的黑暗,可以很清晰的看见那地牢之中的情形。

一道道人影被冰冷的铁牢分开,他们犹如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疯狂,他们血红着双目,不断的撞击着铁牢,试图冲出其中,而嘴里更是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犹如野兽一般的嘶吼。

但铁牢显然是某种特别的材料制成,他们的冲撞除了给自己的身上在平添一些伤痕之外,便再无任何益处,可即使是这样,那些人影对此也毫不在意,他们依然怒吼这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铁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此刻他们身体中不断益处的痛苦。

苏长安的眸子在那时皱了起来,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就好似要滴出水来一般。

非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很明白此刻苏长安心中的感受。

但他还是沉着自己的声线,幽幽的说道:“这里是当年陆离尘在位时专门为囚禁一些他国要犯所设立的监牢,也幸得此处,否者以现在这些西凉军的力量,寻常铁牢根本难以囚禁。”

“嗯。”苏长安点了点头,冰冷的声线犹如北地的风雪一般彻骨阴寒。“还剩多少?”

听闻这个问题,非昨的身子很明显的顿了顿。他在张开嘴,有些干涩的说道:“西凉军作战勇猛,往往伸入敌阵,加之今日之战,他们体内的戾气失控”

说道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却并不是因为他不知当如何说下去,而是那时苏长安转过了头,直直的看向他。

黑暗中,少年的那双眸子那般清澈,清澈得近乎无尘无垢,清澈得连里面所包裹的悲伤也是那般直截了当的传递非昨的心头。

“唉。”他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拐弯抹角的心思,言道:“三万西凉军,如今只余两千不到,其中统领顾牙朗下落不明,应该已是战死。”

“是吗。”苏长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般回应道。

轻飘飘的语气里却带着一股极力压抑的情绪,非昨很清楚那情绪是什么,但他却不想去深究。

似乎也是为了掩饰这样的情绪,苏长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说道:“温子玉和苗永山呢?带我去见他们。”

非昨这一次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转过了身子,沉默的领着苏长安朝着地牢的深处走去。

相比于那些寻常的西凉士卒,苗永山与温子玉的修为都要高出许多,所以他们的状况比起那些士卒似乎也要好上不少。

而同时,这样的好,也只是相对而言。

他们被关在两间相邻的铁牢之中,并没有如那些士卒那般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他们只是呆坐在自己牢房的地上,身子不住的颤抖,周身的青筋暴起,好似正在承受某种无边的痛苦。而他们的双眸时而清明,时而又变得血红,又像是在与一只附身在他们体内的恶魔斗争一般。

“温将军与苗将军是自愿被关入铁牢,否者以他们的修为,我们恐怕还得废上一番手脚。”非昨看着房中的二人,这般说道。声线低沉,眉头紧锁。

苏长安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二人的身上。

而这时,这二人也似乎是听到了苏长安与非昨的对话,他们的脑袋猛地抬起,就像是被惊醒的野兽一般,他们体内的某种平衡在那时被打破,他们的双眸顿时变得血红,蓦然看向苏长安二人。

而就在看清苏长安的模样之时,那血红的双眸又瞬息的清明了下来。

“将军!”他们发出这样一声惊呼,身子猛地走了上来,隔着冰冷的铁牢,望向苏长安,双眸之中竟然有泪光浮现。

“委屈二位了。”苏长安看着浑身是伤的二人,低声言道。

他的脑袋一如他的声线一般,深深垂下,打心眼里他觉得愧对二人。

“将军何出此言,是我等无能,三万西凉军到如今只余这些残兵败将,就连老顾也”苗永山见苏长安如此,赶忙说道,但提及顾牙朗,他这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也不禁哽咽。其实顾牙朗在时,他与他的关系也说不得多好,但如今顾牙朗战死,苗永山心头又说不出的悲戚。

“莫要哭哭啼啼,岂不让将军笑话。”温子玉不悦的呵斥道,他与苗永山、顾牙朗三人同为西凉军三大统帅,但他心思活络,三人之中隐隐有以他为首之势,即使北通玄在时也曾言过,西凉军中,将才无数,而能堪帅才者,唯这温子玉一人。

他呵斥完苗永山后,便转头看向苏长安,问道:“将军来时想来你已见过诸位士卒的情况,可还有扭转之法。”

苏长安闻言一顿,他看着一脸急切的看向他的温子玉二人,嘴唇张开,却又半晌说不出话来。

来时他便在一位士卒的身上试过之前的方法,吸走他们体内的戾气,但此法曾经有效,是因为那时这些西凉军还只是被戾气所困,并未伤及灵体,可如今他们的魂魄已经彻底被戾气说侵蚀,即使是拥有若木在体的苏长安也难以去根治魂魄上的伤害。

苏长安的沉默无疑给了温子玉二人最好的回答。

“属下明白了。”二人的身子一顿,脸色顿时煞白。

他们虽然还能保持暂时的清醒,但说到底只是靠着自己的修为硬撑着,而灵魂早已被那戾气所腐蚀,这时还好,若是问道半分血腥味便会把持不住,彻底陷入疯狂。

“二位莫急,再与我些时间,说不定便”苏长安见他们这般模样,心头的愧疚更甚,赶忙说道。

“将军莫要欺我,司马诩大军临城,将军若是想暂避锋芒,岂能带上我等,受我们拖累,这让我等何以自处?若是要与司马诩决战,将军有可曾有十足的把握?我等迟早便要陷入疯狂,届时这牢笼能否锁住我们还另当别论,如此平添变数,非兵家所为!”温子玉却在那时一言道破了事情的真相。

苏长安的身子又是一顿,他知道温子玉此言不假,可是他又如何能舍弃这些陪着他一路出生入死的士卒们?

“将军不用介怀,此事我与苗兄自会替将军分忧。”温子玉却在那时笑了起来,他看了一旁的苗永山一眼,这般说道,似乎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的声音在那时变得轻松了起来。

苗永山虽然愚笨,但见温子玉这般的神色自然也猜到了所谓的分忧究竟是如何分忧,他在些许的沉默之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憨笑着看向苏长安,用他粗犷的声线言道:“将军放心,我老苗绝不给将军添乱。”

苏长安一直假装的冰冷在那时终于在苗永山的话中被击破,他的身子颤抖了起来,抬起头看向那二人便要说些什么,但温子玉却接过了话茬,说道:“将军也不想我等再受那司马老贼的折辱吧?大事为重切莫妇人之仁!”

苏长安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被温子玉之言深深的给塞了回去,他沉默着看着眼前的二人,眸子中似有某些东西涌动,但又却被他强行忍住。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温子玉所言却很对。

无论他的下一步究竟是战是逃,留下这样一批已经泯灭了人性的恶兽对于他来说都没有半分好处。

即便这些恶兽是由他亲手所造就的。

他不得不承担下这份罪孽,直到某一天,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再来一一偿还。

“师叔,可有烈酒。”而在半晌的沉默之后,他忽的言道。

一旁的非昨一愣,但很快变反应的过来,去到那地牢之上为二人寻些酒水去了。

他的速度极快,一来一回也不过半柱香的光景,而期间苏长安与温子玉三人却若无事般说起了家常。谈笑甚欢,似乎之前的悲戚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直到非昨提着几坛酒水归来,三人之间的气氛便再次沉闷下来。

苗永山第一个打破了这沉默,他伸手拿过了非昨手上的酒坛,将那封子起开,凑到鼻尖一嗅,脸上顿时露出满足的神色。

“好酒!”他这般感叹道。

“是吗?”温子玉闻言也拿过了一坛酒水,如苗永山一般起开上面的封子,放于鼻尖。

“确实好酒。”他随即言道。

而后他将这酒坛高高举起,看向苏长安言道:“将军请吧!这还是第一次与将军对饮。”说着,温子玉的脸上还浮出一抹浅笑,似乎这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苏长安这般想着,接过了那最后一坛酒水,想要举起,却又觉得那小小的一坛酒水在此刻如有千钧一般,提之不动。

“将军莫要如此,让老苗小瞧了你,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在西凉,将军一人领着三千刀客独挡那拓跋元武八十万大军的英雄气概。”苗永山见苏长安此状,便打趣道。

苏长安知他是在刻意为之,而这样的行为非但没让苏长安觉得好受一些,反而心头愈发沉重。

“我有最后一问,二位可否如实答我。”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苏长安忽的问道。

“将军但说无妨。”二人一愣,但随即便笑道。

“二位到了如此境地,可说是我一手造成,可曾又在心中怨过苏某?”苏长安低着的头猛地抬起,直直的看向二人。

二人又是一愣,但随即温子玉便言道:“天下之路有千百条,我行其一,结果如何,皆是自己所选,旁人何曾能够逼迫?”

“当年跟随北将军,是为守家园,如今跟随苏将军,是为报血仇!若是到了现在,反而埋怨他人,岂不是作妇人态,将军莫要轻贱我等。”

“即使匹夫也未尝不可有家国志。”

“即使老叟也未尝不可有侠义心。”

“将军有将军的道,我等也有我等的道,行于道,守于道,死于道。自觉畅快,何来怨言?”

“对!对!对!”一旁的苗永山听闻温子玉此言,自觉他将自己的心思一言道破,但奈何自己胸中未有半点墨,说不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只能连连应是。

听闻此言,苏长安一顿,随即举起了手中的酒坛,正色言道。

“长安鲁莽,轻贱二位将军,还请莫怪。”

“好说好说。”苗永山见状,脸上露出笑意,赶忙也举起手中的酒坛。

“将军请!”温子玉也在那时收起了脸上的神色,同样高举起手中的酒坛。

三人对视一眼,仰头将那坛中之酒一饮而尽。

溢出的酒水顺着三人的嘴角不断的涌下,浸透了他们的衣襟。

而后,坛中酒尽,三人又是互望一眼。

苏长安自觉自己喉结打颤,却不知当说些何物。

“痛快!”

那温子玉却高声言道,手中酒坛被他一把扔在地上,发出一声砰响,随后酒坛碎裂。苗永山见状,也如此言道,手中酒坛亦如是而碎。

“将军请回吧!此间事由交给我等料理,只求之后让我与兄弟们葬于一处,黄泉路上亦好为他们鞍前马后,好生赔罪!”

温子玉看向苏长安,脸上的神色忽的冷冽的下来。

“有劳二位将军了!”苏长安拱手言道,极力压抑着自己声线之中的颤抖。

随后他站起身子,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想要将二人的模样牢牢记在心中。

然后,他猛地转身,带着非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地牢。

而随着他的离去,背后的地牢之中传来一阵这激荡的灵力波动,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声痛呼。

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每一声痛呼都意味着一位西凉将士的死去,他的身子颤抖得愈发明显,脚下的步伐也随即加快。

待到他走到地牢门口时,他双眸之中的事物依然包裹不住顺着他的脸庞不住的下涌。

而这时,地牢之中却忽的响起一阵歌声。

苏长安记得,那时西凉军的军歌。

那歌声如是唱到。

三月长,梨旺。

犁牛行,农夫忙。

一朝铁蹄来,一朝金戈响。

入伍行,作兵将。

三年征夫死,十年将军苍。

同袍问,何处是故乡。

你莫哭,你莫慌。

且饮一杯酒,且进一寸枪。

你应他。

此身葬处是故乡。

第一百零九章 苏长安就是苏长安

夜幕渐渐降临,嘉汉郡内的城守在非昨的调度开始有序的运行。

虽然连番经历了数次惨败,士卒的数量也不断的缩水。

但苏长安的回归却给这支千疮百孔的军队扎入了一支强心剂。

似乎有他在,一切的困难都变得不再那般困难,所有的绝望都忽的焕发出生机。

虽然穆归云诸人还有很多话要与苏长安说,但却在苏长安的威逼利诱之下,乖乖的回到了各自的下榻之处休息。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他们的身心在经历了白天那场大战之后必然都极为疲惫,因此以明日再议为借口,劝解诸人回房休息。

而他却独自一人趁着夜色,走上了嘉汉郡的城头。

一路上那些巡逻的士卒见着苏长安都极为恭敬的回礼,而苏长安也一一点头,直到他走到了嘉汉郡的城头,举目望向远方。

那里是灯火明亮的一处大营,里面密密麻麻的士卒犹如蝗虫一般来回行走,杀气肃然的营帐绵绵数十里,仿佛望不到头一般。

那是司马诩的大军,足足百万人。

而他们却只有这四万不到的残兵败卒。

“哎。”苏长安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轻微脚步声,一个周身都包裹在红袍之下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与苏长安比肩而立,目光也同样望向城池外那一方大营。

“师叔还不睡吗?”苏长安问道,目光却不曾去看身旁之人一眼。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非昨闻言,说道,声线低沉,似话中有话。

苏长安倒是听了出来,但却并不点破。他笑了笑,又言道:“是吗?只是这夜色亦不喜人,观之无味。”

非昨的眉头在那时皱了皱,他收起了看向司马诩大营的目光,转头看向苏长安,在一段并不漫长的迟疑之后,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司马诩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

非昨的心思素来沉着,司马诩他如此大费周章的留下苏长安,在他看来必有所图,可这么快他便将苏长安完好无损的放了回来。这一点无论怎么看都极为匪夷所思。

倒不是他怀疑苏长安有何问题,只是担忧苏长安是否与司马诩达成了某种协议,而他害怕这样的协议会对苏长安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他虽与苏长安接触不多,却知这少年虽然看上去有些木楞,甚至偏执,但却又极重情义,若是司马诩拿他们诸人的性命作为要挟,保不齐苏长安真会上了他的当。

而作为苏长安的师叔,非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一点的。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看出了非昨的担忧,心头也不得感叹这位师叔的心思如此缜密。

但他却没有急着回答非昨的问题,他又深深的看了远方那种巨大的营帐之后,这才转过头对上非昨的目光,问出了一个与之前对话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师叔,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我没有在北地遇见师傅,而师傅也没有遇见那些伏击他的神侍,师祖们的衣钵落在了师傅的头上,你说,他会不会做得比我更好?”

这是一个很突兀的问题,至少在这之前,非昨从未想过苏长安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因此他愣了好一会的时间才回过神来。

但他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苏长安的问题,他又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说道:“你是说听雨。他确实是一个奇才。”

非昨的目光在那时变得深邃了起来。

似乎是想起有关于莫听雨的事情,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是那种只要手上握着刀,就好像握着整个世界的人。只要有刀,这天下便似乎无人能入他法眼。”

他这般感叹道,嘴角的笑意更甚。

“所以,如果是师尊在的话,他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对吗?”这个问题似乎对于苏长安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他忍不住追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但非昨却在那时收起了自己的声线,转眸直视着苏长安。

这个问题同样极为突兀,以至于苏长安一愣,眸子中少见的闪过一丝慌乱。

这是很少出现在他脸上的神情。

至少自西凉之后,非昨便再也没在苏长安的脸上看见这般的神色。

“没没什么。”苏长安低下了头,下意识的说道,但这样的行为无疑加重了非昨心头的疑惑。

“只是,有时候我在想,自己做得究竟对不对?”他的声线犹如他的脑袋一般同样低沉了下来。“我在西凉为了保全西凉百姓,而不顾那些老弱妇孺,强行驱赶他们入关,以至于近半数的西凉百姓死在了那个夜晚。”

“但他们终究没有活下来,蛮军还是入了关,他们的生死大抵也难以评说。”

“在江东,我为了守住那最后一道净土,不择手段征集兵马,甚至还让西凉军修炼了邪典《冥书血纪》。我以为我承担下这些罪孽,这世界就会因此而变得不一样,至少江东我们可以守下。但最后,建业城中百万平民被屠,浩浩荡荡与我渡江的江东军到如今十不存一,就连一路跟随我的西凉军也因为被邪典反噬,化作了只知杀戮的怪物,而这一切,我都束手无策。”

“我以为我所做的一切应当有他的意义,至少能够阻止某些即将到来的杀戮!可最后,死的人越来越多,而我却什么也没能做到。反倒是自己的双手早已沾满了无谓的鲜血所以我想,若是换个人来做,或许他会做得比我更好,也不必再有那么多人死去。”

说着这儿,苏长安的头低得更深了。

而非昨并没有出言安慰苏长安,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看着这个少年撕下那自西凉之后便一直裹在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他本来的模样。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苏长安。

有他的迷茫,有他的悲伤,亦有他的愤怒。

那并不是一个完美的苏长安,甚至可以说得上还有些差劲。但却是真正的他,活生生的他。

而非昨却打从心眼里喜欢那样的苏长安。

“不,我想说的是,即使听雨在世,他也未必会做得比你好。”非昨伸出了拍在了苏长安的肩膀。

“嗯?”苏长安一愣,抬起头,却发现此刻非昨的嘴角分明带着笑意。

“没有人生来便是英雄,亦没有人从来不会犯错。即使是师尊与师叔们不也犯下过一些错误吗?我们终归是在前行,磕磕绊绊,但却不曾放弃。这世上没有如果二字,做了选择便不能回头,带我们走到这里的是你苏长安,不是莫听雨,也不是任何人,只是你苏长安!”

非昨这般说道,语气变得极为坚决。

“可是,就算师尊已经死了,但还是可能有人能替代我,他能做得更好,也可以保护更多人,至少你们”

苏长安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非昨生生的给打断了。

“至少我们可以不死?可以活下去?”他问道。

“”苏长安一愣,非昨将他想说之话,说了出来,他便没有要说的东西了,只能沉默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非昨的话。

非昨见苏长安这般模样,心底大抵是猜到了司马诩与苏长安说过些什么东西,他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下来。

“长安。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目标。我们并非单纯了为了活下去而战斗,若是那样一切便不会这么艰难,我们为的是自己的信念,自己的道。跟随你,并非因为你足够强大或是其他,是因为我们拥有着同样的信念,你认同我们,而我们也同样认同你。”

“志同方能道合,世上只有一个苏长安,没有人能做苏长安做得比你更好。”

“我们一路走到现在,无论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锦绣壮丽的河山,但到了这一步,便让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非昨说着,眸子中渐渐浮现出一抹亮丽的色彩。

“说得好!”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的响了起来,二人仰头看去,只见半空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落下。

那身影一袭白衫,衣袂飘零,宛若嫡仙下凡,周身的气息虽不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波澜壮阔、锋芒毕露,但隐隐约约间却似乎牵动着整个天地的气机,显得格外深不可测。

不消片刻,他便落在了苏长安与非昨的身前,嘴角含笑的看着二人。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甚是欣喜。

苏长安与非昨也这时看清了来者的容貌。

他们的身子纷纷一顿,惊骇之色随即爬上了他们的脸庞,就好似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场景一般。

而紧接着,这股错愕散去,随即将其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隆重得几乎化不开的喜色。

二人几乎同时快步上前,来到那白色人影的跟前,嘴里惊呼道。

“郭师叔!”

“郭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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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化龙

这来者赫然便是自虎头滩一战便生死不明的郭雀。

诸人皆以为他已战死在虎头滩,此刻见他忽然出现,自然免不了惊喜交加。

而他见着苏长安与非昨自然也是极为开怀,脸上露出了真切的笑意。

“郭师兄,你是如何逃出司马诩的魔掌的?我们皆以为”非昨率先问道。

郭雀虽然失忆了许久,但若真说起入门时间恐怕只有死在西凉的徐让能与之一较长短,因此,非昨唤他一声师兄倒也是情理之内。

苏长安本来亦有许多话想要询问郭雀,但千言万语一时不知当如何说起,因此听闻非昨此问,便也就收起了自己的心思,看向郭雀,显然对于非昨的问题也极为好奇。毕竟以司马诩的为人,断然没有理由放过郭雀。

“此事说来话长。”郭雀微微沉吟,但最后还是将虎头滩上那堪称百转千回的一战一一道来。

此间事情,极为惊险,又深藏各种辛密。即使是苏长安与非昨听闻之后,脸上也浮出一抹抹诧异之色。

“那落无尘几位师祖如今?”待到郭雀讲完,苏长安便焦急的问道。

听闻此问,方才还一脸笑意的郭雀脸色忽的一暗,“玉亭墨几位师祖为了拖住司马诩如今已然凶多吉少,而落无尘师祖更是为了帮助重新点亮天玑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英魂彻底消散。”

郭雀说得自然是简单无比,但这其中艰险苏长安与非昨却深有体会,他们在那时互望一眼,皆面有凄凄之色。就连曾经天岚院先贤们的英魂都已然死去,似乎眼前的路也因此黯淡了几分。

郭雀似乎也看出了这一点,但他并不愿意这样的气氛蔓延开来,因此又赶忙说道:“但是落无尘师祖却给我留下了一道天机。”

“嗯?”二人闻言一愣,显然对于郭雀此言都感到不明所以。

“一道破局的天机。”郭雀的嘴角再次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此言却并没有让苏长安与非昨变得轻松起来,反而脸上的身上愈发凝重。尤其是苏长安,他太了解司马诩一方的实力了。

且不说在士卒上巨大的数量差异,光是这那十位王侯,每一个都拥有无限接近太上的实力,虽然赶不上真正的星殒,但那些被因果之力所束缚住的寻常星殒也决计不是对手,加之身为这世上第一批星殒的司马诩数千年的蛰伏,修为早已深不可测,即使是如今的苏长安不动用仙道之力也难以与之抗衡。再然后,还有那位吞噬了天吴神性的夏侯昊玉实力更是不在司马诩之下。

而反观苏长安一方,就算能请来雁归秋以及归隐的左玉城四人,加上苏长安与郭雀实力比之司马诩一方依然相去甚远。

苏长安想不明白,落无尘究竟留下了什么东西,能够扭转双方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

当然这一点不仅苏长安想不明白,非昨同样想不明白,因此二人看向郭雀的眼神愈发疑惑。

“我被落无尘师叔救下之后,待到清醒便已经传来了大军战败于建业城外的消息,因此我并没有急着赶来此地,我先去了一趟妖国。”

“妖国?”二人闻言又是一愣,随即看了郭雀一眼,便猛地醒悟了过来,“你去妖国求援了?”

“唔。”郭雀点了点头。“虽然中间有些波折,但我见到了梧桐师妹,她已经答应我说服妖王派大军驰援我们,照这个速度,半个月之内,妖军必然抵达此地。”

二人这时脸上的沉重终于是稍稍缓解了一些,但却并没有因此完全放松下来。

妖族的驰援自然是好事,但是紧紧依靠妖族,依然无法动摇以司马诩为首的那一部分高端战力,到了他们那种层次,那样的力量完全可以仅凭一己之力扭转整个战局。

“而我也从落无尘师祖那里获得了他的传承,这些年来,虽然极为师祖的灵魂都在司马诩的掌握之下,但他们暗地里却一直在储存力量,那力量通过落无尘师祖的传承已然到了我的身上,虽然不见得能与司马诩抗衡,但至少他想要杀我绝非易事。至于那位夏侯昊玉,就得劳烦长安师侄了。”

说到这里,郭雀的周身弥漫出一股强大的力量,虽然只是微微外放,但苏长安与非昨都在那时感觉到了包裹在郭雀身上的强大气息。

苏长安在这时终于是点了点头,但他仍然有些放心不下,不禁又问道:“可是那十位王侯依然不可小觑。”

十位王侯所拥有的力量远超寻常星殒,若是真的打起来,苏长安也不见得能以一当十。当初能成功的斩杀胡高阁,很大程度便是因为他的突然发难,打了一个出其不意。

若是郭雀拖住司马诩,苏长安与夏侯昊玉战作一团,二人无暇脱身,那么这十位王侯必然会成为一大变数。

“这就与我之前所言的天机有关了。”郭雀言道,脸上的笑意愈发神秘莫测。

“师兄莫要再买关子,快些言来吧。”非昨催促道。

郭雀闻言,也收起了脸上的谈笑之意,正色道:“长安,你可是忘了那只妖君螣蛇?”

“嗯?”苏长安愈发疑惑,螣蛇的实力固然强悍,即使是半神他也可一战,但之后便是出工不出力,大多数时候都躲在角落,如今苏长安虽然能够感应到螣蛇在这嘉汉郡内,但且不说自己能否说动他帮助自己,可以的螣蛇的实力,与一两位王侯或许尚有一战之力,但想让他以一当十,岂不是与让他送死无异?

似乎是看出了苏长安此刻心底的疑惑,郭雀摆了摆手,说道:“螣蛇身为妖族星殒,寿命绵长,已达千年之久,修为也深不可测,可对抗那些吸收了神血的王侯依然力有不逮。但那只是螣蛇,可若是他不再是螣蛇了呢?”

说到这儿郭雀顿了顿,他的声线在那时忽的变得低沉了起来:“落无尘师祖留给我的这道天机便是可以助他螣蛇化龙的一道天机!”

第一百一十一章 他们当得起这世上所有的美好

夜色正浓。

苏长安结束了与非昨、郭雀的谈话独自一人走在了回到住所的路上。

那是一座院落,就在蜀王府内,诸人大抵都被安置在这处,如今的嘉汉郡本就人心惶惶,众人也不愿意去侵扰那些犹如惊弓之鸟的居民,士卒们大抵被派在各处临时搭建起的军营,而身为首脑的诸人除了必须在军营负责调度的几人,剩余的也都住于此处。

此刻已时值子时,众人都已安睡,除了负责巡逻的士卒来回走动发出的踱步声,便再无任何声响。

而那座安排给苏长安的院落之中却依然亮着灯火。

苏长安看了看那院落内昏暗却又温暖的光芒,叹了一口气。

终究还是躲不过。

他在心底这般说道,而后向前一步推开了院落的大门。

那一声推门的轻响,就像是惊醒某些东西一样,方才还静悄悄的院落之中忽的响起一阵急促又零碎的脚步声,三道身影在那时从房内窜了出来。

她们快步来到苏长安的跟前,似乎想要上前拥抱苏长安,但又似乎有所顾忌,因此其中两道身影几乎同时在离苏长安一丈处停了下来,而另一道,也是最娇小的那一道却并没有那么多顾忌,她猛地一蹿,娇小的身子便直直的飞入了苏长安的怀中。

苏长安一惊,但下意识还是将那人儿抱在了怀里。

“爹。”那人儿的身子几乎整个就在那时如同树懒一般挂在了苏长安的身上,她靠着他的肩膀在他的耳畔带着轻微哭腔喊道。

对于只有二十出头的苏长安来说,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唤作爹不得不说是一件很奇怪,甚至称得上是诡异的体验。在那之前苏长安也曾设想过这一幕,无论怎样都觉得极为不妥。

但出乎预料的是,在抱着女孩的那一瞬间,之前种种顾虑在那时皆烟消云散。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即使他与这女孩之间隔着十几年的光阴,甚至在这个时空之中素未谋面,但待到他抱着女孩之时,他却能很清晰的感觉到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那是一种无论任何情感都无法替代的东西,也是这世上最坚固的羁绊。

女孩又往苏长安的怀里挤了挤,稚嫩的双手紧紧的缠着苏长安的脖子,似乎是在害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一般。

苏长安并不知道究竟为何女孩会有这般的表现,但他却极为疼惜,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女孩的脊背,嘴里轻声安慰道:“没事,没事,爹爹在。”

这对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没有过孩子的苏长安来说,这样的事情他并不擅长,因此做起来也显得有些笨拙。落在那二位一旁看着的女子眼里,颇有几分滑稽。

“噗嗤。”也不知是二位中的哪一个,忽的笑出来了声来,于是银铃一般的笑声便忽的在这小小的院落内响彻了起来。

也算得上是无心插柳,方才几人间还有些尴尬的气氛也因为这样的笑声而变得缓和了几分。

苏长安看着那二位笑颜如的佳人,心头泛上一股暖意,这样的景色可以说得上美不胜收,而他也不知有多久时日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了。

他忽的想起了之前在那结界之中与司马诩最后的对话。

司马诩给他开出了极为丰厚,甚至说得上难以拒绝的筹码。

付出他的性命,他所在乎的人都可以幸福活下去,甚至因为司马诩占据了苏长安的身子,他们根本不会为了苏长安的离开而感到半分的不安或是悲伤。

以苏长安的性格,司马诩找不到他拒绝自己的理由,甚至连苏长安也觉得自己并没有理由去拒绝这一场交易。

他是一个早就应该死去的人,他的命是一个又一个人用生命的代价换来的。

而为了保护剩余的那些人,苏长安觉得他随时愿意付出自己的性命。

对于此事他早有觉悟。

可最后,他还是拒绝了司马诩。

出乎司马诩的预料,也出乎他自己的预料。

这并非他贪生怕死,他只是觉得不对。

就算司马诩说得再冠冕堂皇,其中利弊陈述得再无懈可击,可是他就是觉得不对。

司马诩在微微的诧异之后出奇的并没有难为他,倒不是他真的良心发现,若是可以直接抢夺苏长安的身体,以他司马诩的性格自然不会还与苏长安说那么多的大道理。他很明白,或许苏长安并不是他的对手,但若是真的动起手来,苏长安一发狠,想要敢在他司马诩之前彻底毁坏自己的身躯却也绝非难事。

而他为了这具身体已经蛰伏了数千年,他并不愿意在这最后的关头与苏长安撕得鱼死网破。所以他在最后妥协了,他给了苏长安十天时间,让他好生考虑,若是不然,他便会大军攻城,将那些苏长安在乎的人一个又一个杀死在他的面前。

苏长安很清楚即使郭雀的计划能够顺利的施行,他们能否取胜依然是未知之数,而就算取胜,需要在付出多少人的性命为代价他亦说不清楚。

因此苏长安很犹豫,亦很挣扎,即使拒绝了司马诩一次,但他不敢保证在看见那些自己在乎的人落入司马诩的手中之时,他会不会后悔自己的决定,当然司马诩手中还有一个极为重要的筹码,他的老爹苏泰尚还在司马诩的手中。

若是当十日之后,他给不出司马诩想要的那个答案,那么首当其冲,他的老爹便会成为第一个受害者。

这也是到了如今苏长安依然迟迟不决的原因。

但这些所有的疑问,当他看见眼前的人儿之时,却忽的烟消云散了。

他们是如此可爱的人,无论是眼前的陆如月与古羡君,或是穆归云、非昨、侯如意、郭雀甚至红玉、夏侯明。他们遭受着与自己一般的苦难,但却依然坚强的面对着这一切,他们那般可爱,那般美丽。

而这样的人,不应该生活在谎言之下。

无论那谎言是出于善意或是恶意。

但包裹在谎言之下的所谓幸福,不过是镜水月,本质依然是拙劣的悲剧。

他们值得更好的未来。

而他苏长安不应去逃避,他得为他们,不,准确的说是与他们一道去劈开这世界上所有虚伪的谎言,领略一个真实的世界。

哪怕最后万劫不复,亦在所不惜。

苏长安如是想到。

他看着眼前的人儿,心底知道,他们亦是如此想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活着的交代

“长安!长安!”

女孩们的娇呼将苏长安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看着一脸疑惑,甚至隐隐还带着几分担忧之色的古羡君与陆如月,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他放下怀中已经渐渐平复下来的苏曌,想要说些什么,但又不知当如何说起,因此在顿了顿之后,便言道:“羡君、如月,外面风大,我们进去聊吧。”

二女在那时对视一眼,自然是看出了苏长安的窘态,但却并不点破。

反倒是颇有默契的白了苏长安一眼,而后便随着他入了房门。

待到四人坐定,二女的眸子直勾勾的看着苏长安,就好似要将他看穿一般。

与红鸾阴差阳错,行了男女之事的苏长安在二人的目光之下,感到一阵恶寒。虽然他很清楚此事二人决计不会知晓,但是苏长安还是生出一种做贼心虚的愧疚感。

房内的气氛再次在那时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爹、娘你们饿了吧,我去给你们弄些夜宵。”一旁的苏曌眸子在三人之间一阵游离,自然是看出了此刻苏长安的窘境,但却并不点破,反而站了起来,脆生生的说道。而后还不待苏长安回过神来,便窜出了房门,而在出门的瞬间还不忘回头给予苏长安一个揶揄的笑脸。

“你”苏长安本来还计划着与苏曌聊些东西缓和一下这般诡异的气氛,但不曾想苏曌却早已看破了他的小心思,以夜宵为由脱了身。计划落空的苏长安自然是极为诧异,他想要唤住苏曌,但苏曌却不给他半点机会,蹦蹦跳跳的就离开了房间。

苏长安在短暂的不满之后,像是意识到了些什么,忽的愣在了原地。

若是他没有看错,亦没有听错,方才苏曌对着古羡君唤了一声“娘”。

这看似寻常称呼之中却有着极为不寻常的意义。

在这之前,通过一些蛛丝马迹,无论是苏曌的功法、体内的神性、亦或是她那双与青鸾一般无尘无垢的眸子,苏长安都下意识的以为,苏曌的娘亲会是青鸾,加之之前他阴差阳错与红鸾所发生的种种,更是加深了苏长安这样的认识。

可是苏曌却那般自然、又那般亲昵的唤了一声娘。

这不禁让苏长安的脑袋有些发蒙。

用苏曌的话说,未来其实早已发生了改变,而因为失去了体内的真神之力,苏曌的仙道已破,对于未来的记忆也越来越模糊,但她毕竟还活生生的存在于这方时空,那么可以肯定是现在无论发生了怎样的变故,但这样的变故并没有影响到苏曌的出生。

可若是如此,古羡君便是苏曌的娘亲,那他最后必然与古羡君在了一起。可是他想不明白的是,他如何放得下青鸾,尤其是在与她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后。

这其中的纠葛,苏长安盘不清楚,也想不明白,脑袋更是隐隐作痛。

“长安!”而这时,耳畔却响起了一声娇责。

苏长安回过神来,却见古羡君此刻正一脸不满的看着苏长安。

这也的确怨不得古羡君有些生气,苏长安被红鸾掳走生死不知,她担心许久,终于盼到苏长安归来,本想着与他一诉衷肠,但陆如月又非要与她一块候着苏长安。

这男女之事本就是极为自私的事情,即使是真正的圣贤在此事上也做不到大度,更何况她古羡君?

而这些事情也就算了,苏长安却又在面对她时屡屡失神,古羡君又岂能不恼。

苏长安见古羡君的脸上有了哀怨之色,顿时也知晓自己做了错事,惹怒了古羡君,当下讪讪一笑,正色着转过头来,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因为二女皆在此处,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房内的气氛再次沉默了下来。

直到这时苏长安对于那句最难消受美人恩终于有了极为深切的体会。

唉。

见苏长安这般模样,古羡君终究还是于心不忍,她在心底叹了一口,张开了嘴,问道:“长安,那司马诩究竟与你说了些什么?”

这个问题固然是她极为关心的问题,但她大可不必自己提出,因为苏长安迟早会自己说出来,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而问出这样问题,最大的原因便是想要帮苏长安化解此刻的尴尬。

苏长安自然明白这一点,他朝着古羡君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但古羡君却并不领情反而白了他一眼。

吃瘪的苏长安不由得挠了挠脑袋,但嘴里还是赶忙接着说道:“他能与我说些什么,不过威胁罢了。”

他并没有打算将他与司马诩的谈话和盘托出,倒不是刻意想要隐瞒什么,只是他不愿意二人为他过多的担心。

“威胁?他威胁你什么呢?”但饶是如此,二女的反应也是极为激烈,只见陆如月猛地站起了身子,神色紧张的问道。一旁的古羡君虽然未有发言,但脸上的神色却写满了不亚于陆如月的关切。

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之时她们心底也有了自己的答案,司马诩能威胁到苏长安的东西能有什么,无非便是这嘉汉郡内诸人的性命。

她们打心眼里害怕,苏长安会因此向司马诩妥协。

“放心吧。”对于二人的担忧苏长安早有预料,他笑了起来,随即摇了摇头,“我已经想明白了,即使我真的答应了他,他也遵守了他的诺言,你们也不会因此而开心起来。有时候,活着往往比死去痛苦,所以,我想要试一试,与他最后一搏。无论结局如何,我们共同面对。”

这话若是换个人对另外一群人说出,当真有些道德绑架的嫌疑。

但是苏长安无论与眼前的二人,又或是不在场的非昨等人,却是早已交心,他明白他们的心意,而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只能让诸人感到宽慰。

这是只有敢把性命相托之人之间才能说出的话。

看似寻常,实则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难以寻到一个这样的知己。

而很幸运,苏长安遇到了许多这样的人。

“况且。”苏长安的话并没有这么快结束,他的声音一顿,眸子忽的眯了起来,里面的寒芒乍起,“他司马诩囚禁我的父亲,几番折辱,我岂能遂了他的心愿?”

“啊?伯父现在在司马诩的手中?”古羡君惊呼道,脸上的神情顿时又凝重了几分。

“那可如何是好?”一旁的陆如月也追问道。

“放心吧,我自有决断。”苏长安笑了笑,对于此事显然不想多提。

二女见状自然也不敢再发出任何疑问,但担忧二字却牢牢的被写在脸上。

苏长安将这些看在眼里,却又着实不忍心见她们这般模样。

陆如月对他一往情深,在天岚院时可谓悉心照料,到了蜀地做了蜀王却也依然处处维护。

再说古羡君,那更是一路生死相依,几次舍命相救,如此浓情厚意,又怎能辜负。

因此苏长安始终迟迟不决。

但到了现在,在不久之后,他与司马诩的十日之约一到,生死大战一触即发,胜负之数谁也难以预料。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机会再给这二人一个交代。

这对于她们似乎并不公平。

因此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张开了嘴,声线低沉的言道:“十日之后,司马诩必定再次再次攻城,此战必然不死不休,我亦不知还有无机会再与二位见面。而在之前我早已答应要给二位一个交代。“

说道这里,苏长安顿了顿,微微沉吟。

而古羡君二人似乎也感觉到了苏长安要说些什么,脸上的神色顿时紧张了起来。

“之前种种拖延,说到底皆是我心中贪欲作祟,迟迟不决,如今经历种种才明白对于二位极为不公。现在大难临头,生死之数难以评说,我终究不愿再这般下去,今日便给二位一个交代吧。”

苏长安沉声说道。

说实话,即使到了如今,他也难以明白自己的心意,着实是这几位女子都太过完美,对他亦都是一往情深,男人在面对这样的选择之时,大抵都是举棋不定,苏长安也不例外。

但正如他之前所言,如此对于诸位女子着实太不公平,因此他今日必须要给二人一个交代。

想到这里,他的嘴唇再一次张开。

就要将他与红鸾之间发生的种种一一道来。

毕竟以他的性子,既然做了便要敢作敢当,红鸾说到底也就是青鸾,更何况如果有朝一日他仙道大成,还能将之换回,青鸾对他的情义同样是日月可鉴,他与她行了男女之事,自然没有理由再弃之不顾,这种事情,苏长安终究是做不出来的。

因此他出言说道。

“我”

但这话方才出口,却被生生的打断。

“等等!”几乎同一时间,二女出言说道。

此言一出莫说苏长安愣住,就是古羡君与陆如月也同样愣在了原地,显然她们对于对方的反应也是未有预料。

在那时她们对望一眼,神色都有些尴尬。

陆如月固然喜欢苏长安,也想要那一个交代,她为此等了许久,但她心底却很清楚,她与苏长安相处的日子比不得古羡君,加之那苏曌又极为亲昵的唤古羡君为娘。陆如月并不傻,她很明白苏长安不可能选择她。

而古羡君呢?

她自然有她的自信,比之陆如月,她与苏长安之间的感情自然要坚固许多,但同样还有一个青鸾,一个为了苏长安几乎放弃了所有的青鸾。

苏曌唤她娘自然没错,她也打心眼里喜欢苏曌,但苏曌真的是她的女儿吗?

古羡君并不这么认为,苏曌的那双眸子,着实太特别了一些,那般干净,简直算得上无尘无垢,与青鸾几乎就是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东西,加之苏长安被青鸾掳走这么长的时间,回来的时候甚至还带着一个星辰阁的送葬者做随从,古羡君有理由担忧这期间是否发生过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若是苏长安知晓了此刻古羡君心头的想法,估计也得感叹一番女人直觉的恐怖。

但人就是这样,若是拥有希望,哪怕那希望再过渺茫,也足以支撑他们继续行走下去。但若是那希望彻底破灭,在无垠的黑暗之下,再坚强的人也会生不出半分的气力。

古羡君与陆如月此刻的心中便是如此想的。

正如苏长安所言,大战将之,她们的生死谁也难以评说,与其带着失望死去,还不如抱着那仅有的一丝希望长眠。

这般说来着实有些可笑,也算得上颇为自欺欺人。

但这世上之人,又有几个不是这样活着?只是愿意承认或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二女短暂的尴尬之后,忽的笑了起来,她们都在那一刻明白对方心头所想,竟然也就在那时纷纷生出一种同病相怜之感。

这让一旁的苏长安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他对于男女之事素来木楞,女孩之间这般复杂的心思他又怎能猜得透彻。

而就在他摸不着头脑之时,两个女孩忽的转头看向了他,几乎同时对着他露出一抹俏生生的笑脸。

“长安。”陆如月唤道,声线轻柔,情意绵绵。

“嗯?”苏长安应道,心头却莫名的有些发虚。

“我们决定了。”

古羡君亦言道,说着二人嘴角含笑的走到了苏长安的跟前。

有道是做贼心虚,苏长安不明白古羡君与陆如月此刻的反应究竟是为何,他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自己的身子,惊尤不定的看着渐渐靠过来二人,心头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但下一刻他的脸上的神色却彻底的凝固了。

古羡君与陆如月,一左一右的凑了上来,在他两侧的脸颊上轻轻的一吻。

这一吻让苏长安待在了原地,不可置否的是在那时,他的心底确实泛起了某些波澜,甚至有种他不能言说的期待。

也真是由于这种他自己也觉得荒唐的期待,他转头看向二人,想要询问些什么。

但这一次,二人同样没有给他任何出声的机会。

“我们不要你现在给我们的交代,我们要你活下来,活着给我们一个交代。”

说罢,两女再次对视一眼,便在苏长安诧异的眼神中逃一般的离开了这房门。

第一百一十三章 爹,我困了

“咦?娘和如月阿姨呢?”苏曌蹦蹦跳跳的提着一只饭盒走了回来,却见房间之内只有苏长安一人在怔怔的发愣,却寻不到古羡君二人的任何踪迹。不禁有些诧异,故而朝着苏长安问道。

苏长安木楞的转头看向苏曌,直到这时他才回过了神来。

“走了。”他说道。

“走了?”苏曌显得极为诧异,她把手中的饭盒提起放到了苏长安的桌前。

她打开了饭盒,麻溜的从里面端出一道又一道光是看上去便极为可口的饭菜放到苏长安的面前,但眼神中却满是狐疑的看着苏长安。

苏长安被她看得有些头皮发麻,但他并不想在这个自己未来的女儿面前丢了面子,因此故作镇定的说道:“真的,她们真的走了!”

苏曌闻言对着苏长安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将那饭盒之内最后一道饭菜拿出,又递上一双碗筷于苏长安。没好气的说道:“我当然知道她们走了,我是问为什么走了?”

“困了,自然也就走了。”苏长安模棱两可的回答道,不知为何,他心底对于自己这个未来的女儿终归是有一些说不出的畏惧。

“嗯?真的?”苏曌显然并不相信苏长安的话,她凑了上来,脸上狐疑之色更甚。

苏长安拿着碗筷,看着越来越近的那张苏曌的小脸。

她生得那般好看,虽然也才十一二岁,但已经显露出一个国色天香女子所应有的雏形。

尤其是她那双大大的眼睛,犹如会说话一般,像极了青鸾。

一想到这一点,苏长安身子一震,收起了其他心思,同样看向苏曌,正色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什么问题?”苏曌一愣,并没有适应这忽然转了性子一般的苏长安。

“你的娘究竟是谁?”苏长安问道,这个疑问在他的心底埋藏了许久,无论怎么看苏曌都更像是青鸾的孩子,可她又确确实实的唤古羡君为娘,这一点苏长安怎么也想不明白。

苏曌又是一愣,但随即脸上却忽的浮现出一阵揶揄的笑意,就像是她早已料到苏长安会问这个问题一般。

她的眼睛弯成了月牙状,脸上的笑意犹如涟漪一般荡开,再也包裹不住,笑出了声来。

被一个这般年纪的女孩笑话,尤其是这个女孩还是自己未来的女儿。苏长安觉得自己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但他却强行绷着一张脸,故作镇定的再次问道:“有那么好笑吗?”

女孩却对于苏长安的窘迫视而不见,又自顾自的笑了好一会,这才言道:“我来时,娘亲便告诉我,你一定会问我这个问题。”

“额?是吗?”苏长安一震,倒是有些诧异,不过很快便也觉得寻常,想来自己的性子早已被几女看透,有这般预料倒也并不出奇。

“是啊。娘常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在感情上面优柔寡断,并不得一个女子。”苏曌冲着苏长安皱了皱眉头,然后拿起手中的碗筷夹起桌上的饭菜吃了起来。

被苏曌这般数落,苏长安暗觉有些尴尬,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凑上前去,追问道:“那你的娘究竟是谁?”

苏曌转头看向苏长安,见他一脸急切的想要知道答案,觉得有些好笑,但她还是摇了摇头,说道:“娘说了,这事情不能告诉你,你得自己做选择。”说完,便又转过了头,夹起桌上的饭菜,再一次吃了起来。

苏长安却并不会因此死心,他讨好似的夹起一些饭菜放入苏曌的碗中,又问道:“你唤羡君娘,但是却长得与青鸾极像。”

这话方才出口,正在吃饭的苏曌闻言却忽的停了下来。

但很快她又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有赶忙动起筷子,试图用此掩盖住方才的异样。

但这一切又怎逃得出苏长安的眼睛?

他心头一动,又想起了与红鸾的那番事情,便赶忙追问道:“你的娘亲其实是青鸾对不对?”

此言一出,苏曌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小母猫一般猛地放下了筷子,看向苏长安,声线也不觉高亢了几分。

“不是!不是!她才不是我的娘亲,我最讨厌,最讨厌她了!”

这样激烈的反应让苏长安始料未及,他愣愣的看着突然发飙的苏曌,半晌说不出话来。

而苏曌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多少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但她毕竟年幼,又不知但如何解释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因此,在微微的出神之后,狠狠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而后便站起了身子,气冲冲的便要朝着门外走去。

苏长安见状,也来不及去回味之前苏曌的反应究竟是出于何种缘由,本能的便要追出去。

“苏曌!”他这般唤道,但苏曌却头也不回走出了房门。苏长安赶忙放下碗筷起身去追,这才刚出了房门,便看见前面的苏曌身子忽然一顿,整个人就像是失去了牵线的木偶一般栽倒在地。

这般变化,远超出苏长安的预料。

他心头一紧,口中高呼一声,赶忙便走上前去。

他将苏曌抱在怀里,面色焦急的问道:“怎么了?你没事吧?”

苏曌的眼睛缓缓睁开,但这样的简单的动作似乎对于她来说极为困难一般,即使她用尽的气力双眸也只是睁开了一条缝而已。

“没、没事。我只是只是有些困了。爹,曌儿不该对你对你发脾气的。”她虚弱的说道,脸上的娇弱惹得苏长安一阵心疼。

“没事,爹不该多问的。”苏长安哪会与她计较这些,他赶忙安慰道,暗地里却悄悄催动着灵力探查着苏曌体内的情况。

但结果却让他的眉头紧皱,苏曌的身体并没有半分的异样,可偏偏她又是真的如此虚弱,这让隐隐生出一种不详预感。

而且,也不知是否是错觉,他觉得苏曌的身子轻得可怕,就好像他抱着的只是一个虚影,并没有实体一般。

“爹,曌儿困了,你带我回去睡会好吗?”这时,苏曌犹如梦呓一般的声音响了起来,打断了苏长安的思绪。

“嗯。爹这就带你回去。”苏长安点了点头,但脸上的神色却极为凝重。

他抱着苏曌缓缓朝房内走去,脸上却若有所思。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绝望的夏侯明

次日,清晨。

五月的蜀地已然进入了酷暑。

嘉汉郡的城头人潮涌动,四万余人的残卒被聚拢到了一起,他们仰头看着立于高台,似乎是在期待着某些人的到来。

或许是因为连番大战失利的情况,加之他们的身上大抵都积攒着或大或小的伤痕,因此此刻的目光都有些郁郁,甚至沉闷。

死亡犹如阴影一般,如影随行,始终笼罩在他们的心头。

但苏长安的归来无疑给这一支军队带来一股有力的强心针,虽然渺茫,但苏长安却不失为他们绝望之中那一抹璀璨的希望。

而人一旦有了希望,无论那希望如何渺茫,但总会在心底不断的催眠自己,迫使自己去相信这样的希望。

身为逐蛮营统帅的楚江南、顾侯明、毕楼城、奉天应、罗国宁、沈书林、孟长关七人,此刻也纷纷翘起了脚尖看向高台,有些焦急的等待那个少年的到来。

江东军与逐蛮营损失惨重,如今早已合并,由他们七人统领,总共两万五千余人,剩下的一万五千余人皆是从蜀地收编的蜀军,其余士卒早已皆数战死。

他们今日清晨便受到了上面下达的命令,让他们集结部队再次等候,他们自然知晓定然是由大事发生,而这样的大事,必然与他们日后的命运息息相关,因此,皆早早的到来,但等候良久依然不见苏长安人影,因此都有些焦急。

蜀王府。

正殿之中,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正高座在高台之上,他的周围只有两三个从者在旁侍奉,这对于一位帝王来说可以算的上极为寒酸的排场。

但那少年却并没有在意这些事情,他只是低着头,有些出神的看着自己脚下的地板,怔怔的出神。

“陛下。”这时,旁边一位太监打扮的男子轻声唤道。

“嗯?”少年在那时如梦初醒一般抬起了脑袋,看向那太监。

“楚王召集了所有兵马去到军营集合,恐怕是有大事要发生,陛下不去看看?”太监用他尖细的嗓音言道。

楚王二字犹如一般利刃一般,那少年听闻此言,赶忙摇了摇头。

苏长安的离开曾给了他一个梦寐以求的机会——手握大权,匡扶魏室。

他很珍惜这个机会,于是建业城外一场血战,他将所有的筹码付诸一炬。

不知为何,在他的心底,总是将苏长安想象成自己的敌人,他只比他大出不过四五岁,但却比他优秀太多,所以他急功近利,想要做出些什么,得到诸人的认可。

但是他失败了,然后苏长安犹如神祇一般的出现,虽然不能肯定,但诸人的心底确实生出了那么一丝希望。就连他自己也是如此,他觉得或许苏长安真的能做到这些。

可他并不为此感到高兴,他甚至说不出来为什么,愧疚?愤怒?亦或是嫉妒?他就是不想面对苏长安。所以即使听闻了那个消息,他也选择待在这大殿之中,不愿意与之见面。

吱呀!

这时,一道沉重的声音响了起来,大殿的大门被人忽的从外面推开,蜀地清晨的阳光犹如刺眼的芒针射了进来,殿内的诸人只觉那光芒极为刺眼,纷纷在那时下意识的闭上自己的双眸。

哒!

哒!

哒!

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诸人也在那时渐渐的适应了那忽然亮起的光芒,眯着眼睛望去,却见一个男子背负着刀剑,缓缓而来。

夏侯明在这一刻终于看清了那来者的容貌,豁然便是苏长安!

他不明白此刻苏长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他不是集结了大军吗?

夏侯明的心底不可置否的闪过一丝慌乱,太白道人已经死了,他在这个嘉汉郡内可谓众叛亲离,即使苏长安现在杀了他,恐怕也没有人会为他说出半句话?

而苏长安有杀他的理由吗?

当然有!

苏长安拉起的数十万大军皆是毁在他的手中,穆梁山的死或多或少都与他又脱不开的干系?

“爱卿你来此此处,有何有何要事。”夏侯明试图保持住他作为一名帝王的威严,但他声线中的颤抖已然将他此刻内心的起伏暴露得淋漓尽致。

但不得不说的是,他周围的几个从者还算得上忠心耿耿,皆在那时围了上来,将夏侯明挡在售后,一脸警惕的看着缓缓靠近的苏长安。

而这时苏长安已经走上了高台,冷着脸色俯视着身前的众人。

那的背对的光芒,阳光被他的身影所撕裂,投射在诸人身上的是一片犹如黑夜一般的阴影。

“楚王!你要”那太监试图喝阻苏长安,他强提起一口气,便要质问苏长安。

但他的话方才出口,便被生生的打断。

“出去。”苏长安的声线极为平静,就像是一潭死水,未有半点波澜,但又偏偏带着一股让人心底颤抖的寒意。

“你!”那太监心头一震,苏长安此举在他看来极为大逆不道,便要再次出言喝骂。可苏长安却在那时转头看向他,他那眸子中所包裹的威严,让那太监身子一顿。

如今的苏长安是何等的修为?若他真的想要杀死这几人不过弹指的功夫,这太监并无多少修为,又怎抵得过苏长安的一个眼神?

因此,在那时,诸人的心头都漫上了无边的恐惧。

他们互望一眼,虽然有些不甘,但最后还是不得不选择臣服苏长安的威严之下,纷纷低怂着脑袋转身出了大殿。

吱呀!

待到那时,苏长安的手指微微一屈,大殿那一扇巨大的殿门就在那时发出一阵嘶哑的声响,竟然就这般自己合了上来。

光芒渐渐随着殿门的转动,一寸又一寸的消失在这大殿之中,而与其一起消失的还有夏侯明心头那一点稀薄的希望。

他看着已经完全隐没在黑暗中的苏长安,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就仿佛立在他的身前是一尊修罗,是一只恶鬼。

而苏长安的嘴唇也在那时缓缓张开,他看着夏侯明,缓缓说道。

“我们谈一谈吧。”

第一百一十六章 江东弟子今犹在,肯为君王卷土来

集结在校场上的大军已经开始出现一阵阵骚动,他们等了已经许久,可是依旧不见苏长安的踪影。

“长安呢?为何现在还没有到?”侯如意看向一旁的非昨问道。

“不知,再等等吧。”非昨摇了摇头,他也不知苏长安此刻究竟所在何处,而召集大军在此处集结便是昨日苏长安交代给他的,他不过也是传命而已。但是郭雀归来的消息却被他隐瞒了下来。倒不是不信任侯如意等人,只是这嘉汉郡中人多口杂,难保没有司马诩的探子,因此,还是暂且压下比较稳妥。

时间已经到了巳时,五月蜀地的阳光极为燥热,加之这些日子来的诸多遭遇,急躁的情绪已经渐渐在士卒之间蔓延。

他们本把一切的希望都托付在这苏长安的身上,可是苏长安却迟迟不来,难免让诸人心中升起疑窦。

就在这急躁不断蔓延之时,两道身影却在此刻缓缓的走来。

“楚王!”

亦不知是谁最先发出这样一声高呼,烦躁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这二位来者赫然便是诸人翘首以盼的苏长安与小皇帝夏侯明。

他们一前一后的走来,若是有心人细细看来定会发现,二人行走之时,这夏侯明隐隐有以苏长安为主的架势。这在以往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即使苏长安独掌大权,但夏侯明对于自己身为帝王的礼仪却是素来决不让步,如今这般倒是颇为奇怪。

不过,此刻大家都没有心思再去思量此事,大抵所想的都是苏长安究竟要宣布何事?而他又是否有办法带领诸人度过这次危机,也是诸人关心的关键。

因此当苏长安走上那高台,诸人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们等待着苏长安宣布他要宣布的事情,而这事情极大可能的关系到在场所有人的生死。

不负众望。

苏长安走到高台的前沿,他目光肃穆的在诸人的脸上一扫而过。

场上的气氛,一时变得极为静默,落针可闻一般。

他们紧张的看着苏长安,等待着他的声音响起。

而面对那四万双殷切的眼神,苏长安的嘴唇在那时终于是缓缓张开。

“嘉汉郡一别,数月未见,三十余万旌旗如今只余四万。”

说着,忽的响起扑通一声巨响,苏长安的身子竟豁然跪了下来。

“这”

这般变化,诸人始料未及,纷纷对视,眼神之中更是惊尤不定。

“长安身为三军统帅,诸位将士浴血奋战,我却并不在场,此乃大错。”

苏长安继续说道。

砰!

而后又是一声闷响,只见苏长安便这般朝着身前的地面狠狠的磕下一个响头。

这一磕他用力极大,且未有调集任何的灵力护体,额头顿时变得殷红。

“将军!使不得!”诸人顿时色变,赶忙说道,更有非昨等人作势就要上前阻拦,却被苏长安一个眼神给生生拦下。

而后苏长安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诸人的脸上。

“这第一拜,愧对三十万将士,若诸君在天有灵,先受长安一拜,日后黄泉相见长安为牛为马,以还诸君怨念。”

砰!

此言说完,苏长安又是一拜。

待他再次抬头,额头之上的殷红已然渗出丝丝鲜血。

“这第二拜,拜我江东百万亡魂。我曾立誓守住江东,却不想领军不利,致建业沦陷,诸位亲朋妻儿,尽受屠戮。诸位亦先受我一拜,待到十日之后,我必取下夏侯昊玉项上人头,以慰诸位在天之灵。”

他声线极为悲痛,双眸翻涌,似有泪光闪动。

在场诸人皆在此刻想起了那些战死的同袍,那些死于建业的家人,脸上的神情顿时也肃穆了起来,悲痛之意开始在诸人之间蔓延。

砰!

而就在这时,苏长安又朝着诸人深深一拜。

他的额头上此刻已然布满血痕,但他对此却并不在意,目光直直的看着台下诸人。

“这第三拜,实有一事相求,还请诸位应允。”

诸人闻言再次对视一眼,而后便有人率先跪下,口中高呼道:“将军何须如此,有事直言便可,我等与那司马老贼早有血海深仇,只要将军发话,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此言一落,诸人纷纷醒悟,皆在那时跪了下来,口中高呼此言。

非昨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里,不由得暗暗点头。

无论苏长安此举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但却着实让这支本来已经快要垮掉的军队重新焕发出了生机。哪怕他们的实力再过渺小,但在面对强大的司马诩时,能多出哪怕半分的力量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就在诸人纷纷表态之时,苏长安却摇了摇头,示意诸人安静下来。

诸位将士自然不敢不从,纷纷收声,站起身子看向苏长安。

“我所求之事并非想要诸位再与我浴血奋战。”苏长安缓缓的说道。

这让包括非昨在内的诸人都是纷纷一愣,顿时诧异了起来。

至少在他们看来苏长安如此诚恳的道歉,所谓的便是拉拢诸人,与司马诩决一死战。

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他们与司马诩之间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苏长安无论是否这么做他们都会与司马诩一战,只是这般做来,诸人心底或多或少会跟舒服一些。

可现在苏长安却否认了诸人的心底的念头,他们面面相觑,显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军,你有何求说来便是,死都不怕,我们还有何畏惧?”楚江南在那时上前一步问道。他身上的甲胄早已不似出征时那般光彩亮丽,头上的发丝也有些杂乱,显然久未打理。但看向苏长安的目光却带着浓烈得极为灼热的崇敬。

“我要你们领上各自的盘缠逃离此地,从此隐姓埋名,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娶一位姑娘也罢,做一个农夫也好,我为你们准备的盘缠应当足够你们安稳一生了。”

苏长安这般说道,声线极为平静,平静得就像是一潭死水,平静得就好似在交代遗言。

此言一出,莫说那些寻常将士,就是非昨等人也是始料未及。

“长安你何出此言?”身为三军首脑之一红玉也在那时排众而出,来到苏长安的跟前,焦急的问道。

她一路随着北通玄从西凉杀到此处,曾经的西凉将士,早已尽数战死,诺大的西凉军如今只剩她一人。若说这满场将士,谁与那司马诩仇怨最深,红玉首当其冲。

她听闻此言,可谓是又急又怒,暗以为司马诩与苏长安了些什么好处,让苏长安放弃了抵抗。

“难道你忘了我西凉将士的血仇?忘了建业的百万黎民?忘了你的师叔北通玄是如何死的吗?”她怒从心来,嘴里便有些口不择言的骂道。

而诸人闻言也在那时将目光落在了苏长安的身上,虽然他们打心眼里不相信苏长安会归降司马诩,但是苏长安方才的言论,无论怎么看都透露着这个意思。

苏长安在那时站起了身子。

他的眸子犹如一口古井,深不可测却又波澜不惊。

“西凉之仇、建业之恨、天岚之志,长安时刻铭记于心,不曾忘怀。”

他看着红玉,缓缓说道。

或许是苏长安的语气太过平静,平静得让红玉生不起半点的怀疑,她不由一愣,言道:“那你此言何意?”

苏长安又看了诸人一眼,在微微沉吟之后,终于张嘴言道。

“实不相瞒,那司马诩乃是我天岚祖师,第一代苍生守望者,秦白衣。”

“此间种种说来太过繁琐,纠葛甚多,我不便多言。但说到底天下如今局势,皆是由我天岚所起,牵连诸位着实有愧。但到今日,我亦不愿再见苍生受难,因此,这天岚之事,还是交由我们天岚之人自己解决吧。”

此言说罢,诸人一愣,此事对于寻常人来说,着实太过匪夷所思了一些。

但非昨等人却在那时纷纷走上前来,他人或许不解,但身为天岚之人,却在这时终于明白了苏长安的心思。

他说得很对,这所有事情,说到底皆是天岚的家事,牵扯出的种种事由,都与天岚不无关系。苏长安身为这一代的天岚守望者,想要如此做,那他们作为天岚的门徒,自然责无旁贷。

于是,非昨、侯如意、罗玉儿、司马长雪、穆归云都在那时来到苏长安的身后,在其后一字排开。他们用他们的行动表示了对于苏长安的支持。

感受到这一点的苏长安脸上露出会心的笑意。

诸人也在那时勉强消化完了苏长安的一袭话,但出乎预料的事并没有人在这时离开。

也不知是谁带头,第一个跪下,随即四万余人如潮水一般纷纷跪倒在苏长安的跟前。

“此事是天岚之事,也是我江东之事,亦是我天下之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将军请带上我等,与那司马老贼一决生死!”

楚江南第一个出声言道。

还不待苏长安回话,红玉便上前一步。

“西凉血仇不报,我死不瞑目。长安此去,若是无我,我便以死明志。”说着红玉周身的灵力涌动,眉目之中寒芒乍现。她虽为女子,但历经金戈铁马数年,寻常男子都远不及她,苏长安丝毫不敢怀疑她此言的真实性。

“可”苏长安见状,眉头一皱,便要再说些什么。

“我蜀地男儿也从来不是什么贪生怕死之辈,龙衍剑在此,诸君谁随我一战?”这时,一道长剑出鞘的清脆声响起,只见陆如月手持那把龙衍剑,将之高高举起,双眸含煞的看着周遭的蜀军。

“末将愿往!”而后自然便是成片的怒吼声。

“好!好得很!”却在这时,一声叫好声响起,远处的空中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剑鸣,只见天际之上数以千计的白衫剑客御剑而来,为首的是一位老者,毛发皆白,却器宇轩昂,大有仙人之态。

真是那在嘉汉郡外身负重伤的雁归秋,此刻他领着蜀山剑客到来。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稳稳的落在了苏长安的跟前,而身旁跟着的却是他的得意弟子吴起。

落地的第一时间,吴起便偷偷的看了陆如月一眼,但却见她的目光一直放在苏长安的身上,他的眼色一暗,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老实的待在自家师傅的身后。

“嘉汉郡一战,承蒙开阳兄出手相救。此次大战,事关蜀地,甚至天下存亡,我蜀山身为剑宗执牛耳者,自然不能置身事外。”雁归秋朝着苏长安微微拱手,而这时身后那些剑客们也纷纷落地,在雁归秋的身后一字排开,衣袂飘零,长剑如雪。“我蜀山剑客尽数于此,老夫现在就将他交由楚王调遣,还请莫要推辞。”

“楚王莫要推辞!”那些剑客们在那时纷纷持剑拱手高声言道。声音洪亮,汇集在一起,犹如龙吟。

“这”苏长安愣住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最后竟然会演变成这般程度。他是打心眼不希望再有人因为此事而受到牵连,因此,才想要遣散众人。毕竟司马诩的强大有目共睹,他更愿意独自与天岚众人面对此事,这也是他昨日思绪良久得出的决定。但此刻众人的模样,显然与他所想的大相径庭。

“楚王,此事乃天下事,不止与你天岚有关,与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关系,楚王想要做英雄,赴国难,但莫忘了我们虽然修为不及你苏长安,但勇气与决心却不见得比你少上哪怕半分?”雁归秋见苏长安还有迟疑,便再次出言说道。

雁归秋毕竟是这在场诸人之中最年长者,他的话在苏长安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分量。

在闻言之后,苏长安转眸在诸人身上一一扫过,却见他们的目光之中都透露着坚决之意。

终于,在微微沉吟之后,苏长安沉重的点了点头。

“谢过诸位厚爱,若有来生,长安必结草衔环以报!”他朝着诸人深深一拜,声线诚恳。

“敢不效死!”诸人得了苏长安的应允,赶忙纷纷跪下,言道。

远处的酒楼之中,一袭白衣的郭雀看着远处的这一幕,他眯起了眼睛,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清酒,仰头饮下。

借着酒意,他摇头晃脑的呢喃道。

“江东弟子今犹在,肯为君王卷土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不问明月明,只叫长安平

苏长安是在嘉汉郡一处民宅的院落中寻到螣蛇的。

但他命人挖开那院落中厚厚的土层时,这位妖君大人正在和一条母蛇纠缠在一起。

被打断了好事的螣蛇自然是有诸多不满,当场就要发怒撕下那掘地士卒的一块头皮,不过幸得苏长安即使出手,方才将之打断。

但饶是如此,那位士卒也是被这忽然冲上来的螣蛇吓得呆坐在原地。

嘉汉郡的古调楼。

说起也算得上是这蜀地数一数二的酒楼,以往的日子这个时辰应当是高朋满座,宾客络绎不绝。

当然,他能有如此名气,除了这酒楼的装潢菜肴都是顶尖的以外,还因为这酒楼的主人也算是一个风雅之人。

他曾立下规矩,但凡有人能在这酒楼的那面白墙之上写下或者画出一副佳作,便可免去酒水钱。要知道,古调楼的消费可不比寻常酒楼,一顿饭菜下来的价格,可让那些寻常百姓一家三口美滋滋的过上一年的好日子。

这样的事情一段传开,自然免不了吸引来那些自诩为风流才子的读书人,倒不是为了贪图一道饭菜,更多的却是想要在那面墙上留下一段佳作,供后来人观赏。

因此,这蜀地的文人骚客大抵都以能在这古调楼上留下些字画为傲,并时常作为吹嘘的资本。

当然,并非任何人都有资格留下自己的佳作,通常还要交给酒楼专门负责审批的先生过目,方才能有这机会。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司马诩兵临池下,蜀军与江东军一败再败,嘉汉郡中百姓能逃的逃,不能逃的也大多人人自危,哪还有心思寻那风雅之事?

也因此,这时的古调楼,空空荡荡,只余三四个伙计还在打理,但因为没有客人,大多都无精打采的坐在门口打着呵欠。

朱大龙就是这古调楼剩余不多的伙计之一。

他在掌柜的呵斥下又起身擦了擦自己身旁那副桌椅——其实这桌椅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用过,他每日打扫一遍便已足够,但那掌柜却总见不得他们这些伙计闲着。

“扒皮鬼。”他小声的嘟囔着,草草了事的又将那桌椅擦了一遍,而后无力的坐在门前的门槛上,出神的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

这近一个月的光景,出入古调楼的客人屈指可数,朱大龙看了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时辰已经到了酉时。

看样子,今天又没法开张了。

朱大龙这般想到,这古调楼估摸着也快要关门大吉了。

他盘算着自己的后路,心里却有些兔死狐悲的唏嘘,乱世将至,这盛极一时的古调楼尚且如此,他一个寻常百姓以后的遭遇也可想而知。

或许,应该带着媳妇离开嘉汉郡了,听闻那司马诩可是一个喜欢屠城的主。

想到这里,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在柜台上忙碌的老掌柜。

老人佝偻的身形,莫名让他有些不舍。

这老掌柜虽然为人有些刻薄,但工钱上面却不曾亏待,凭借着这份差事,他在嘉汉郡与自己小媳妇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现在这时离开多少有些忘恩负义的感觉。

当然,朱大龙只是寻常百姓,没读过什么书,大字也不认识几个,只是这为人的道理终究还是懂上一些。

“唉。”他叹了一口气,站起了身子,就要转身回到楼内——今天估摸着又没有生意,他早些再将这店内的桌椅擦洗一遍,也可以早些收工。

哒。

哒。

哒。

这时,忽的身后传来一阵马靴与官道碰撞的声响。

朱大龙一个激灵,在古调楼当了这么多年伙计,他别的本事没有学会,但有一点却是常人远不能及。

从那马靴碰撞地面所发出的声响,他大抵猜着了这双马靴定然不是寻常货色,能发这般响动的马靴自然名贵,而相应的能穿起这样的马靴的人也应当是一个大人物。

他几乎想也不想的转过了身子,脸上随即堆起了明媚的笑容,甚至还不待看清来者的容貌,他便已经张开嘴,对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这位客官,里面请!”

这是很简单,但也很讲究的一句话。

首先这个时辰,应当便是晚饭的时辰;其二,这人此刻从酒馆林立的街道上路过,很大程度上便是来寻找酒楼;其三,之前朱大龙便从这来者的脚步声中判断出来者的身份不低,应当能接受古调楼的价钱。这三者合一,他直接请来者入内,大多数人在未有做下究竟在何处吃饭的决定前下意识便会答应。

当然,这个方法只是针对大多数,不可能次次管用。

不过,这个来者显然是属于大多数人中的一员。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微微一愣,最后便转了身子,朝着店内走去。

朱大龙的脸色一喜,他朝着店内吆喝一声:“来客了!”这时,才有心思打量起这来者的模样。这也是一门极为深奥的门道,一个好的伙计,能从第一眼看出客人的喜好。而这些喜好或多或少能从客人的年纪、穿着、甚至模样上看出些端倪。

但朱大龙却在看清来者容貌之时,愣住了。

这来者不过二十岁出头,年纪比起他还要小上一轮,背上负着一对长刀,长刀之外还竖插着一方剑匣,而肩膀上此刻更是蜷缩着一条细蛇。

这些虽然少见但算不得出奇,毕竟古调楼享誉蜀地,慕名而来的客人不知几何,这样打扮之人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真正让朱大龙愣在原地是这来者的容貌。

昨日,楚王召集嘉汉郡中兵马于嘉汉郡临时搭建起的校场之中,城中百姓对于此事自然是关心无比,免不了前去围观,虽然大抵都被拦在了校场之外,但朱大龙却爬上一颗校场外的大树,好生的偷看了一番。当然,离得颇远,那位楚王殿下究竟说了些什么他听不真切,但他模样轮廓,以及装束,朱大龙却记在心中。与眼前这个来者竟然不差毫分。

那时,他一个哆嗦,意识到来了大人物,赶忙给一旁的伙计使了使眼色,示意他好生伺候,而自己则赶忙去到那老掌柜的台前,低声与他说道些什么。

苏长安在一位伙计的带领下走到了一处桌前,他把肩上的细蛇放到了桌上,看了看一旁的伙计,说道:“来些茶水,再来些饭菜就好。”

他并不知晓这古调楼在蜀地的名气,只以为是寻常酒楼,也正好他想要寻一地方与螣蛇说些要事,见此地清净也就不再多想,落座于此。

倒是那伺候的伙计一愣,这古调楼如今虽然生意凋敝,但毕竟还是蜀地的大招牌,价格不菲,客人不点菜,他们随意上了菜,最后万一客人不认账,容易闹出祸端,因此,他微微一愣之后,便要提醒苏长安让他自己点菜,可这话还未出口,那被苏长安放在桌上的螣蛇便不满的扬起了自己的头。

竟然口吐人言道:“上什么茶水,把你们店里最好的酒给你蛇爷爷端来。”

那伙计哪见过这般场面,当下便是一愣,提着茶壶就要倒水的手一阵哆嗦,茶水洒了一地。

“对不住,对不住。”伙计赶忙底下身子要去擦那地上的茶水,心里却是七上八下,能说话的蛇那岂不就是妖怪?一想到这里,冷汗便直直的顺着他的额头往下掉。

“无碍。”但这时,苏长安却伸出了手扶起那伙计,闻言说道:“就按他说的,取酒来吧。”言罢,他便不再去看那伙计一眼,而是转头看向桌上那看似极不出奇的细蛇。

那伙计早已被那螣蛇口吐人言这一幕吓得三魂丢了七魄,这时闻言,哪还顾得了什么点菜不点菜,忙不迭退下。

倒是朱大龙与自家掌柜交代了之后,又与那仓皇退下的伙计了解了情况之后,虽然惊讶于那条奇怪的细蛇,但却不敢怠慢苏长安,赶忙提着自家最好的美酒上前给苏长安与那细蛇倒上一杯,又赶忙退下,去到后厨,吩咐他们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做好这顿饭菜。

“嘶。”

螣蛇伸出信子在那酒杯中一舔,脸上顿时露出享受的神色。

“好酒!”他感叹道,随后又低头在那酒杯中饮上几口。

这时,他方才转头看向苏长安,摆了摆脑袋,问道:“说吧,找你蛇爷爷有什么事?”

“你应该清楚。”苏长安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也小抿了一口。

以往的他从来不喜饮酒,但不知从何时起对于这事,他已经不在排斥,甚至隐隐有些喜欢。

有道是借酒消愁愁更愁。

但能得片刻糊涂,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蛇爷爷不清楚。”螣蛇的尾巴伸了出来,在自己的眼前一阵晃悠,漫不经心的言道。“蛇爷爷本来在和小娘子亲近,你非得坏我好事,若是你不说咱们便就此别过吧。”说着,他的身子一动,就要爬行着离开。

苏长安的眉头皱起了起来,他敏锐的从螣蛇这样的态度中闻到了些什么。

“你在害怕?”他问道,似有些许不解。

这话似乎戳到了螣蛇的痛楚,他的就要离开桌面的身子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苏长安。

“你蛇爷爷我纵横天下千年,何曾有过怕字?”他挺起自己的蛇头这般说道,虽然看上去神色具厉,但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虚张声势的感觉。

“在幽云岭一见,你曾要我助你成就真龙之位,为此你还舍身帮我抵御黑神,如今事到临头,为何你却偏偏退缩了?你究竟在害怕些什么?”苏长安不解的问道。

这确实有些问题。

毕竟之前螣蛇的反应对于成就真龙似乎还颇为热衷,为何到了现在却忽然装起了糊涂,苏长安着实想不明白。

或许是苏长安目光太过冰冷,又或是他的问题太难以反驳,螣蛇愣在了那里,低着自己的舌头,看着拿酒杯中倒影着自己模样的倒影。愣愣出神,久久不语。

酒楼的伙计开始上菜,那些菜肴看得出都是上乘之作,光是卖相便足以让人食指大动,而香味更是扑鼻而来。酒楼的伙计也不知出于何想,所上的菜品又都极为丰富,丝毫不曾考虑苏长安是否有这么大的食量,转眼间,桌面上便摆满了满满当当的菜肴。

而做完了这些,那些伙计们便退到了一旁,与那位老掌柜一起小心翼翼的看着苏长安的背影,不时交头接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苏长安对此倒也并不关心,他依然直勾勾的看着螣蛇,目光之中不解之色愈发浓重。

那螣蛇显然也受不了苏长安这样的目光,被他看得一阵头皮发麻。

直到许久之后,他一头栽进眼前的酒杯之中,咕噜咕噜的一阵豪饮。

他身子被他幻化得极为细小,对于寻常人来说的一杯酒,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缸酒。很快,他便将之饮尽。

而后扬起头。

嗝!

他打了一个酒嗝,而后忿忿不平的转头看向苏长安,言道:“好了!蛇爷爷怕死成了不?”

“嗯?怕死?”苏长安一愣,他未有想到螣蛇给出的答案竟然如此简单又直白。

“怎么?蛇爷爷就不能怕死?”或许是酒劲上头的缘故,螣蛇收起了寻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直直的大声嚷嚷道。

苏长安并不接话,只是目光依然死死的落在螣蛇的身上,似乎是想要将之看穿一般。

螣蛇并不想喜欢这样被一个后辈看着,他毕竟已经活了上千年,眼前的苏长安说到底连他的年岁的零头都不够,被他这样看着并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体验,就好像一个活到古稀之年的老头被一个刚出生一个月不到的婴儿鄙夷一般。那感觉既荒唐,又让人无地自容。

螣蛇的态度在苏长安这样的目光下终于还是软化了下来。

“我当然知道这世界需要一只真龙,我活得比你久,知道得自然也比你多。”

他的声线在那时低沉了下来,带着一股沧桑与岁月的厚重感。

他终于不再像以往那般吊儿郎当或是不可一世,此刻的螣蛇更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在与儿孙袒露心迹。

“这些我都知道,但成就真龙并不容易,或者说很难,不然我不会等待这么多年,却迟迟不敢迈出那一步。”

“但我活得真的太久了,久到我都忘了这世上还有死这么一件事所以当这件事真的来临的时候,我怕,我很怕”螣蛇在那时缓缓的转过头看向苏长安,蛇目中的光芒颤抖,似乎说道这里,连他自己也有些不耻,声线再次被压低了几分。“你能能明白吗?”

苏长安还是没有说话,他依然死死的盯着螣蛇。那些远处的伙计也意识到了苏长安的异样,在那时纷纷收了声音,莫名有些紧张的看着那位年轻的楚王。诺大的古调楼在那时陷入了一段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许久,许久之后。

街道上响起了一阵甲胄碰撞之声,那是负责巡逻的士卒。

那声音的到来,打破了酒楼上的沉默。

“我懂了。”苏长安在那时忽的站起了身子,“我尊重前辈的决定。”

他拿起桌前的酒杯双手托起,朝着螣蛇一敬,而后将之一口饮尽。

这话并非负气之言,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在苏长安的眼里,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伤害另一个人,但同样,任何人亦都没有权利去以任何理由强迫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牺牲。

螣蛇无愧于他,甚至还曾帮过他的大忙,他如今这般选择,苏长安并没有立场去评判他的对错。

“只是前辈大恩,晚辈此身不知还有无机会报答,若是他日相见,长安必与前辈把酒言欢,今日尚有要事,暂且告辞了。”

在螣蛇诧异的注视下,苏长安一字一句的说道,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这让早已做好被一顿臭骂的螣蛇多少有些大跌眼镜。

“结账吧。”苏长安对于螣蛇的反应却并没有心思去了解,螣蛇决定打乱了他与非昨以及郭雀的计划,他需要赶回去与之商量应对之策。

那老掌柜闻言赶忙领着众位伙计上前,看了看桌上几乎没有动筷的饭菜,心头一慌,暗以为自己的东西未有让这位楚王大人满意,哪还敢收他的钱,赶忙低声下气的说道:“大人能来古调楼,是古调楼的荣幸,哪能收大人的钱财。”

“嗯?你开门做生意还有不收钱的道理?”苏长安一皱眉头,不解道。

这样的反应落在诸人眼中暗以为自己的举动惹了苏长安不高兴,毕竟大人物的心思他们这些市井之人难以揣测,说不定你不收他钱,他以为你看不起他,反而找了不痛快。但是之前的话已出口,若是收回又显得反复无常。

就在这老掌柜额头冒汗,不知当如何回应之时,一旁的朱大龙眼珠子一转,忽的上前。

“大人有所不知,我这古调楼有一个规矩,但凡酒客,若是能为我们这酒楼提诗一首,便可免了酒钱,掌柜的意思不是不收大人的钱,是想请大人行行好,为我们这酒楼提诗一首。”

说着,朱大龙还指了指苏长安身后那张已经写满诗词的白墙。

苏长安一愣,不想还有这般规矩,但转头看去,却见那白墙之上却是满是字画,想来并非朱大龙诓骗于他。

他瞟了一眼满头大汗的老掌柜,大抵猜出了他的心思,不忍为难,但他又确实不通诗词,此事着实不是他的强项,正要闻言拒绝,但忽的心头一动,豪情顿生。

“那就拿笔墨来吧!”

听闻此言,诸人一愣,但很快狂喜之色便浮上了那老掌柜的眉梢,苏长安是何许人物?天岚传人、苍生守望者、大魏楚王、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星殒。每一个名号放在那里都足以震慑天下,更何况集于一身?

这样的人的一首诗,万两黄金恐怕也难以与之相比。

“快快,取笔墨来!”老掌柜反应过来,赶忙说道。

那些伙计自然不敢怠慢,纷纷一阵忙活,取出砚台,碾好墨汁,恭恭敬敬的递于苏长安的身前。

苏长安接过此物,来到那白墙前,微微沉吟之后,便开始一阵龙飞凤舞。

剑鸣**静,

刀来八荒清。

不问明月明,

只叫长安平。

那寥寥数十字一气何曾,虽比不得那些文豪诗词那般讲究声韵,但却自有一股豪气扑面而来。

待到笔落,苏长安将那大笔一抛,落入一位伙计怀中,随即大笑一声,拂袖而去。

只余下诸人与一只细蛇愣愣的看着墙上那几行未干的墨迹,怔怔的发愣。

第一百十一八章 开始吧!

苏长安找到了非昨与郭雀,将螣蛇的决定告诉了他们。

得到这个消息的非昨眉头皱起,按照之前商议的对策,螣蛇的战力会起到极为关键的作用,若是它临阵退缩,这天下恐怕再难寻到能替代他的存在。

苏长安同样也很苦恼。

他固然尊重螣蛇的决定,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命运的权利,但是螣蛇的退出不仅让即将到来的大战变得愈发凶险,同时他还记得天道与他说过,欲成仙道先全天道。而铸真龙这一项,便是全天道的关键一步。

如今螣蛇的忽然退出,无疑给苏长安增加了许多难题。

“无碍。”但一旁的郭雀却显得极为清闲,他摆了摆手,端起身前的一盏茶水,仰头饮下。

苏长安见状心头一动,郭雀身为天玑星殒,对于命理造诣,自然称得上是登峰造极,此刻他这般模样,想来应是有所算计。他赶忙上前一步问道:“师叔此言何意?莫不是算到了什么?”

郭雀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苏长安一眼,而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摇了摇头:“没有,天机命理之数每次测算都需要消耗大量的力量,大战在即,我想以最强的状态应战。”说道这儿他又顿了顿,苦笑道“自天人临世之后,天机便混乱不堪,整个世界也混沌下来,即使我想要算计,也算不出什么东西。”

“那师叔之前所言何意?”苏长安顿时不解的问道。

郭雀脸上忽的浮出一抹笑意,他伸手抚了抚自己下巴处并不存在的胡须——他的胡须早在之前对抗司马诩小的时候被他理得干干净净。

“螣蛇称道已有千载,这千载光阴间他有无数机会妥协天人,做忘情的太上,但他都没有,他等待这个机会等待了千年,如今的犹豫只是一时的糊涂,过不了多久他自然会想通的。”郭雀笑眯眯的说道。

苏长安与非昨一愣,这话说来轻巧,但谁又能真的笃定?只是见郭雀这般自信满满,他们自然也不愿出言去质疑,但心中的担忧却依然犹如阴霾一般牢牢的浮在心头。

而就在二人迟疑不定想着弥补之策,郭雀悠哉悠哉的或者茶水之时,大营外却忽的响起了一阵惊呼声,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闯入了这军营。

“来了。”郭雀的嘴角微微上扬,随即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蓦然站起了身子。

苏长安二人也在那时身子一震对视一眼,赶忙随着郭雀朝着大营外走去。

时间已经到了亥时,浓郁的夜色早已将整个嘉汉郡笼罩其中,虽然大营里点着篝火,但依然难以将这诺大的军营完全照亮。

而那骚乱传来的方向此刻正围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卒,他们手持的刀戟在不断的挥舞,映着营地中的火光,在黑暗中折射出一道道明亮的光芒。

似乎是在对抗些什么?

苏长安心头一紧赶忙领着郭雀等人走入人群,那些本来有些慌乱的士卒见苏长安的到来纷纷退避开来,而苏长安等人也在这时走到人群之前,待到他看清那闯入军营的事物之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浮出一抹浓重的喜色。

那是一只巨大的蟒蛇,身长数丈,双目如星,昂首立在军营的门口,对于周围那些对着他舞刀弄枪的士卒视而不见,那些刀剑砍在他的身上就如同挠痒痒一般,在他的身上留不下半分的痕迹。

而那蟒蛇也在那时似有所感一般,忽的看向苏长安所在的方向。

二者的目光对视,那蟒蛇猛地张开的大嘴,言道:“小子,蛇爷爷胆小,可有美酒予我壮胆?”

苏长安闻言,笑意顿时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有!”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苏长安与郭雀领着夏侯明早早的来到了嘉汉郡外的一处山坳。

非昨并未跟来,昨夜螣蛇的忽然到来还是给那些未有见过这般景象的士卒们或多或少的带来了一些影响,非昨不得不抽身与众人安抚这些士卒,并且想办法将这件事事情压下去,不被太多人知道。毕竟螣蛇的存在可以说是他们对付司马诩的一个杀手锏,越少人知道对他们的便越有利。

而另一边,跟在苏长安与郭雀身后的夏侯明看着身前一脸严肃的二人,心头莫名有些惶恐。倒不是害怕苏长安加害于他,这个道理在之前他便已经想得很透彻了,苏长安想要杀他根本无需废上那么多的手脚。他的害怕只是源于未知,他对于所谓的铸真龙并不了解多少,也不明白自己在这其中需要扮演什么的样的角色。

因此,他有些恐惧也并不出奇,更何况这些许恐惧并未有让他生出半分的退意。

忽的,苏长安与郭雀停下了脚步。

有些突兀,以至于跟在后面的夏侯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直到他撞到郭雀的后辈,吃痛之下才回过神来。

他本要张嘴询问缘由,但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远处的情形,到了嘴边的话在那时被他生生的咽了下来。

此处他以往与人探测地形之时也是来过,就在嘉汉郡后方不过十里处。

在他的记忆里这处山坳虽然说不上多么美丽或是出奇,但至少算得上草长莺飞,郁郁葱葱,几乎大半都被绿林所覆盖。

可现在呢?

曾经郁郁葱葱的大树犹如战死的士兵一般歪歪斜斜的散落一地,粗大的树干像是被什么重物碾压过一样,碎裂又干瘪。山体之上更是出现了一道道绵长又巨大的凹痕,整个山坳仿佛是经历过一场劫难,破败不堪。

“人我带来了。”这时,苏长安朝着山坳朗声说道。

夏侯明还在不明所以,但就在那时,山坳的深处忽的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响动,他敏锐的意思到有什么东西正在过来。那东西很巨大,甚至随着苏长安的声线落下他脚下的土地也开始了一阵轻微的颤抖。

究竟是什么东西?

夏侯明在心头暗暗想到,脸上的神色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

无论是什么东西,但从这般响动来看定然极不寻常。

咕噜。

夏侯明咽下一口唾沫,极力让自己看来足够的平静,因为苏长安与郭雀此刻就是这般平静,他想要与他们一般,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可是他苍白的脸色与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迹却将他此刻内心的翻涌暴露得一览无遗。

声响越来愈大,夏侯明知道这意味这那东西已经越靠越近了。

地面的抖动也愈发剧烈,就好似地震了一般,或许是因为心头紧张的缘故,夏侯明觉得自己有些站不住脚,他不得不提起一口气,方才了稳住自己的身形。

“嘶!”

而这时,一声低沉却又巨大的声音响了起来,夏侯明的心头一惊下意识的朝着那声音响起的方向望去,却见一只巨大得犹如小山一般的蛇头缓缓的自那山坳的背后伸出。而后隐藏着山坳之后巨大得已经超出夏侯明所有认知范围的蛇身也在那时慢慢的露出了它的容貌。

夏侯明从未见过,不应当说从未听过这般的存在。

他甚至不能想象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

光是蛇头便足足有百丈大小,身子更是绵延不知多长,将那山坳死死的缠住,却看不见尽头。在这时他终于明白这处山坳的惨状究竟是由何而起了。

“好久没有现出真身了,有些不适。”那蛇头在那时忽的伸到了苏长安的跟前这般说道。

巨大的声音犹如闷雷一般,震得夏侯明的耳膜隐隐作痛。

“前辈久等了。”苏长安却极为镇定的朝着那巨蛇拱手言道,脸上甚至还挂着一抹笑意。

或许是想起自己昨日的酒后失态,苏长安这恭敬的态度倒是让螣蛇有些不好意思。他摆了摆头,似乎是在示意苏长安不用客气,但他毕竟太过巨大,摇头之间激起的罡风便差点让身后的夏侯明跌坐在地。

而这样的举动也恰好吸引到了螣蛇的目光,他瞟了一眼夏侯明,问道:“就是这小子?”

“正是。”一旁的郭雀言道。

“太弱了点。”螣蛇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满。

“但却是货真价实的真龙之子。”郭雀含笑回应道。

“这倒是。”螣蛇不置可否的言道,而后便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又看向苏长安。

“小子我可跟你说好了,蛇爷爷若是死了,我那子子孙孙”

“前辈放心,妖王之女梧桐是我的师娘,前辈若是有什么意外,我苏长安有生之年必保螣蛇一族无灾无难。”苏长安还不待螣蛇说完,便出言将之打断。这倒不是他不尊重螣蛇,只是从昨日一见之后,螣蛇便已经絮絮叨叨的说了此事不下数次。

也不知他是想要拖延时间,又或是心头真的对自己那些后辈放心不下,又或者二者皆有之。

“好吧。”螣蛇讪讪言道,也知道自己老是顾左右而言他颇有些失了前辈风范。故而说完此言,便收了声,侧头看向远方。

“那前辈,事不宜迟,我们便开始吧!”郭雀却在那时上前一步,神色恭敬的言道。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逃离

铸就真龙,自然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不然老螣蛇也不会在人间蛰伏千年也不敢踏出那一步。

他是天道选中的那位成为真龙的人,这一点早在千年前他成道之时便有所感悟。也真是因为天道之力的护佑他才能活上这么久的时间。

可他并不敢跨出这一步,他很清楚的知道天人封锁了天道,整个世界都是天人们放牧的牧场。铸就真龙,天道之力便会朝着完全踏出一大步,而天人们对于天道的掌控自然便会难上数层,因此天人们是决计不会愿意看见螣蛇成功的化为真龙。

因此,他这千年的光景其实一直都活在天人的监视之下,看似逍遥自在,实则如有利芒在背。

但苏长安的出现无疑给此事带来了变数,天道与仙道相辅相成。苏长安仙道已成,虽然碍于这个世界的规则暂时无法动用仙道之力,但是的气机与这个世界最本源的力量相连,有他的帮助,此事的成功率会大上不少。

但是这也只是相对的。

此事,依然可说是凶险万分。

但螣蛇毕竟是修炼千年的老妖,心智无比坚定,既然下了决心要冲击那千年来梦寐以求的目标,那便再也没有退缩的余地。

郭雀那话音方落,螣蛇巨大的双眸中顿时闪过一丝厉色。

他的大嘴猛然张开,一旁呆若木鸡的夏侯明还未有回过神来,身子便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他拉扯。

惊呼声自他嘴里喊出,但方才出口便又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身子已然被那螣蛇吞入了口中。

“开始吧。”

这时,螣蛇转眸看向苏长安与郭雀,闷雷一般的声响再次响起。

“前辈放心,长安必全力助你。”苏长安也在那时正色说道。

螣蛇看了他一眼,对此不置可否,脑袋猛地高高扬起。

大地的颤抖愈发明显,那些碎裂的是石子开始上下跳动,地面犹如沸腾的湖水一般开始不断的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破茧而出一般。

螣蛇的身子开始向着穹顶飞去,巨大的阴影笼罩开来,将所有的光芒都遮掩。

而随着他身子的上升,那些身上的沙石或是碎木,也如雨一般纷然落下。

苏长安与郭雀扬起了头,神情肃穆的看着那只巨大得难以形容的怪物飞上天际,他们的身子犹如雕塑一般任由大地如何颤抖,都纹丝不动。

终于,大地被撕裂开来,螣蛇最后尾巴从那地底破土而出。

这只蛰伏了千年的妖君,终于在这时向世人展露出了他狰狞的容貌。

这样的动静自然是瞒不住任何人。

嘉汉郡中起了骚乱,百姓们争先恐后,走出房门,看着在天际盘旋的那道身影,脸上布满了恐惧之色,但幸好苏长安对此早有准备,非昨领着大军开始安抚慌乱的人群,虽然免不了生出些乱子,但却都还在诸人的掌控之中。

而嘉汉郡外的司马诩大营也在那时起了骚乱,士卒们看着那天际的身影,忍不住指指点点,脸上的神色依然不乏恐惧。

他们中的大多数也只是寻常武夫,眼界比起那些百姓也不见得能大上多少,这般异象,自然是免不了惹来一些慌乱。

不过司马诩治军手段素来狠辣,大营的异样很快便被镇压了下去。

“爱卿不去阻拦?”还是孩童模样的夏侯好像身着一身宽大的龙袍来到了司马诩的身侧,他看向天际的螣蛇,语气揶揄的问道。

一身白衣的司马诩却不曾转眸去看夏侯昊玉一眼,他的眸子眯了起来,随即摇了摇头。

“真龙如何?岂是我等联手的对手?他做得越多,最后便帮得我越多,这样的好事,我为何要去阻拦。”司马诩淡淡的说道,轻蔑的声线中将他心中的自信展露无遗。

言罢,司马诩便收回了目光,低头看向夏侯昊玉,言道:“倒是陛下,当真不去管管你的宝贝女儿?”说着,司马诩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朝着身侧的某一处瞥了一瞥。

夏侯昊玉的脸色在那时一沉,而后忽的有些意兴阑珊的言道:“罢了,我七位皇儿,如今只余夙玉一人尚还在世,她也还算孝敬,反正也无多少时日,便由她去吧。”

这样的话反倒是让司马诩一愣,在他的记忆里,夏侯昊玉并不像是能说出这般话来之人。

“也罢。”他微微迟疑,但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转身拂袖离去。

苏泰这几日过得还算舒适。

至少相比于前段时间是这样。

他刚被掳来的时候,负责看管他的是极为蛮族的士卒。

蛮王拓跋元武被苏长安逼死在嘉汉郡外,无论拓跋元武对于人族造成了多么恐怖的灾难,但在大多数的蛮族人眼中,拓跋元武应当算得上是蛮族的英雄。

在他的带领下,他们攻破了困住蛮族数百年的永宁关,带着他们领略了中原肥沃又富饶的土地。

那段日子,对于已经在贫瘠之地呆惯了的蛮子们来说,犹如置身天堂。

虽然由于来自圣庭圣子们的指令,蛮子们不得不暂时听从司马诩的调遣,但在大多数的蛮军心里,拓跋元武依然是他们值得敬重的蛮王。而他的死于苏长安可以说是有直接关系。

但莫说拓跋元武,就是圣子降临也最后难逃苏长安的魔掌,这些寻常士卒想要为拓跋元武报仇自然是痴人说梦。

可苏泰却是苏长安的父亲,这些蛮子自然也就不可避免的将自己满腔的怒火发泄到了苏泰的身上。

那段日子苏泰过得可谓是生不如死,每日这些蛮子都免不了过来为难他。轻则肆意辱骂,重则拳打脚踢,若不是早年苏泰也混迹过军营,多少有些修为,否者恐怕早已惨死在这样蛮子的拳脚之下。

不过自从在嘉汉郡外被司马诩架着出来见过苏长安一面之后,他的日子便有了改观,那些曾经折辱过他的蛮子被司马诩问斩,他的伤势也得到了医治。

每日不再受皮肉之苦不说,还有好酒好菜伺候着,除了不能出门,倒也并无其他不满。

但苏泰却并没有沉溺于如今这般安逸的现状,他虽然只是一个市井小民,被卷入这样的争斗在那之前他是想也不敢想。可如今既然身处其中,那自然便得有他自己的立场。至于这立场,也勿需多言,这世上哪有不帮自己儿子的老子?

他很清楚的知道司马诩抓住他不放所为无非便是威胁苏长安,可他儿子苏长安可是要干大事的人,这事有多大,苏泰说不真切,但保不齐哪一天他儿子真的就来一个谋权篡位,弄一个皇帝来当当。

到时候他老苏家出了一个皇帝,说不定还可以封他苏泰一个太上皇当当。

若是如此,他苏泰就是死也足以含笑九泉,待到去了那阴曹地府,见着以往的同僚,他还可以拍拍胸膛,说一句:“咱儿子可是皇帝。”想想那情形,苏泰便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心底更是坚定了不能拖自家那倒霉孩子后腿的决心。

之前他已经听到了风声,司马诩的大军会在十日之后攻城,如今距离那一天还有八日不到。

苏泰盘算着日子,又端起桌前的美酒一饮而尽,顿时酒劲上头,满面红光。

然后,他慢慢的将手伸入了自己的怀中,一把雪亮的事物被他缓缓的自怀中掏了出来。

那是一把匕首,刀身雪白,透着寒光,看得出是一把上乘货色。

那是夏侯夙玉借着为他送饭的机会偷偷塞给他的,本来是为了给他防身之用,毕竟那段时间那些蛮子大有要把他生生打死的趋势。

苏泰并没有机会用它,他虽然有些修为,但想要独立对抗那么多蛮子,多少有些力不从心,但现在,苏泰却找到了更好的办法。

他抚摸这那匕首的刀身,想着夏侯夙玉也是一个不错的姑娘,若是自家孩子能把她娶进门也不错。

想到这里,他暗骂一声这倒霉孩子勾搭姑娘的本事倒是比他这个当老子的强出不少。

而后心头一横,终于是下定的决心,那把匕首便被他猛地抬起,作势就要朝着自己的胸口刺去。

但就在这时,大营外却忽的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苏泰心头一紧,赶忙将那匕首藏入怀中,脸上的神色也随之警惕起来。

营帐的幔布被掀开,一道较小的身影极为迅速的窜了进来,苏泰定睛看去,那来者竟然是这一路上对他多有照顾的夏侯夙玉。

她来得似乎有些急切,额头上更是布满了汗迹。

“夏侯姑娘”苏泰张嘴便要询问些什么,但话才出口便又生生的止住。

因为夏侯夙玉来到他跟前的第一件事便是朝着他做了一个禁声动作,苏泰本能的便闭上了嘴——若说这诺大的军营之中有何人值得苏泰信任,定是眼前的夏侯夙玉无疑。因此,他极为下意识的便听从了她的安排。

“苏伯父,外面出了乱子,我带你逃出去,去找长安。”少女急声说道,然后还不待苏泰反应过来,便拉着他朝着营外小心翼翼的跑去。

第一百二十章 囚龙

夏侯明终于渐渐从慌乱之中清醒了过来。

他在这时才有了心思去观察自己的处境。

而说实话,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处境其实并不好。他的周围是一片无垠的黑暗,远处的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一张一缩,极有规律。但他却并不能看得太真切,因此也自然无法确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哪里?”他朝着四周高声喊道,声音来回回荡,又不断的朝着远方传递,直到渐渐消失,夏侯明也未有得到半点的回应。

他有些胆怯。

他毕竟才十六岁而已,苏长安在他这个年纪尚且活在玉衡的护佑之下,不谙世事。更何况夏侯明呢?

他记得自己似乎被那只巨蛇吞入口中,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然后他便来到了此处。

这是那只大蛇的腹中?

这样的念头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夏侯明的脑海,这让他感到有些害怕。苏长安是与他说过此行凶险无比,但就这样葬身蛇腹,夏侯明却是不甘。

他很疑惑自己究竟在这场所谓的铸真龙中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只是这巨蛇填饱肚子的食粮吗?夏侯明不相信苏长安会如此做,可他又的确摸不着头脑。

“有人吗?”因此,他又一次朝着四周大声喊道。

他的声音依旧在这黑暗中来回涤荡,然后渐渐飘向远方,但与上次一般,依然没有人给他回应。

他有些绝望,脑袋也在那时低了下来。

他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的确被困在了这里。

“吵什么吵!”而就在这时,一声不耐烦的怒骂之言从四面八方响起。

那声音极为洪亮,犹如闷雷,又自四面八方传来,直让夏侯明的耳膜一阵阵痛,但他却没有丝毫的不快,反而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这里是何处?我为何”他就像生怕这声音忽然消失了一般,赶忙朝着黑暗之中大声问道。

但他的问题还未有说完,那不耐烦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此处是我的命魂所在,小子你不要多言,听你蛇爷爷与你一一道来。”那声音言道。

夏侯明闻言,这时才反应过来与他对话的便是方才那只巨大得难以用笔墨形容的巨蛇。

“你乃真龙之子,天道命数所定的人间帝王,虽然气运被司马诩搅得一塌糊涂,但龙脉却依旧在你之身,只要熬过这一劫,魏朝依然可有八百年气运,此乃天数。”

“如今我要渡劫化龙,你又是真龙之子,虽然孱弱,但天道认可,如今你藏于我命魂之中,气机与我连成一片,助我渡劫,待到劫尽我成真龙,你为星殒,紫薇道成。若是熬不过,你我神魂俱灭,黄泉路上便做一对枉死鬼!”

这些事情苏长安早已与他说过,如今听闻那巨蛇的语气如此凝重,他几乎不敢想象能让这般存在恐惧的事物究竟是何物。但他经历种种,如今来到这里,便早已是痛下决心,并无退缩之意,当下面色一沉,言道:“前辈放心,晚辈必然不会拖前辈后腿,只是不知晚辈当如何帮助前辈,还请赐教!”

夏侯明的果敢倒是让螣蛇始料未及,他的声音顿了顿,方才言道:“无需多做何时,放空你的心神,与我命魂相连,其余事情便交给你蛇爷爷吧!”

或许是夏侯明的态度激起了螣蛇的傲气,他的声线之中也多了那么一分骄狂之意。

一个小辈尚且如此,他堂堂千年妖君岂能落了下乘?

夏侯明闻言,当下便盘膝坐了下来,心神放空,黑暗之中便有无数暗金色的丝线涌来,将他的身子豁然包裹,而那时,他也进入了某种玄妙的状态,仿佛与螣蛇融为了一体一般。

而这时,螣蛇在苏长安与郭雀的注视下,终于升到了穹顶。

他巨大的身躯在空中一阵盘旋,而后仰头望向天际。

这方世界似乎在那时也有所感应,方才还无云的晴空忽的不知从何处涌来一团团巨大的乌云,渐渐遮住了这天地间的光芒。

“吾乃妖君螣蛇,道成千年,如今欲唤天雷,渡劫为龙!”他蛇嘴猛然张开,如同闷雷一般的声线带着决然的意志在天地间响彻。

天地似乎也在那时安静了下来,只有那螣蛇的声音在天地间来回作响。

冥冥之中的某些存在似乎因为螣蛇的怒吼而受到了挑衅,穹顶之上的乌云愈发密集的从远处涌来,只是瞬息的光景,方才还高照的艳阳便被彻底的淹没在这乌云之下。

天色暗了下来,黑色的云层犹如从天而降的士卒,黑压压的一片,直直的朝着地面压来,就像是要把天际的那一只巨蟒彻底的压垮在地。

“哈哈!生气了吗?”

螣蛇就像是看见了这世上最好笑的景象一般,大声的嘲弄道。

他的身子开始愈发疯狂的摆动,就像是被囚禁的一头恶兽,想要挣脱那束缚他的牢笼一般。

“来啊!来啊!”

他大声的嘶吼道,声线之中既有浓浓的愤怒,亦有难以遮掩的兴奋,甚至还隐隐有那么一丝期待。

紫色的电蟒开始在黑压压的云层之中翻涌,他们就像是潜伏在密林中的恶兽,躲藏在云端,随时准备给眼前的猎物发出致命的一击。

轰!

天地间响起了一声炸雷之音。

就像是两军对垒前的号角,悲壮又绵长。

似乎是感应到了那场他等待千年的决战即将到来,螣蛇的双目开始变得血红,他本就狰狞的容貌在那时变得有些扭曲。

“来啊!”

“来啊!”

他还在嘶吼,身子的翻滚也愈发剧烈。

他朝着穹顶叫嚣,就像是要把这千年来压抑的苦闷一道倾【泻】出来一般。

苏长安与郭雀沉默着看着穹顶之上的景象,神色肃然。

他们意识到。

战鼓已敲响,人与天的战斗也就此拉开了帷幕。

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开始。

轰!

巨响炸开,像是惊蛰后的第一声春雷,洪亮、壮丽、震撼人心。

近五丈宽的雷蛇自云端降下,像是冲锋的骑士,直直的击打在螣蛇的躯干,势大力沉又迅猛如虎。

“吼!”

螣蛇发出一声痛呼,他被雷蛇所击中的躯干瞬息皮肉炸裂,淋淋的鲜血如春雨一般落下。

但这并没有让他生出半分的退意——雷劫只要开始,便再也没有停下的可能。

他脸上的神情变得疯狂起来。

“痛快!痛快!”

他放肆得怒吼着,像极了穷途末路的亡命徒。

“你就这点本事?”

这话似乎激怒了高坐于云端之上的君王,雷蛇电蟒开始如利剑一般射下,转瞬便又是数十道与方才一般的雷劫降下,分自击打在螣蛇的身躯之上。

他不可一世的身子在那时一震,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势,诺大的蛇身更是变得血肉模糊,布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

但这却激起了螣蛇作为妖君的凶性。

“再来啊!这是再给你蛇爷爷挠痒痒”他的挑衅之言还未说完,便又是百道天雷降下。

螣蛇巨大的身子愈大剧烈的颤抖,蛇身之上更是变得血肉模糊。

“舒服!舒服!”

螣蛇还在叫嚣,但周身的气息相比于之前却明显萎靡了许多。

“这样下去螣蛇撑不住的,这天劫才刚刚开始。”

地下的非昨看着天穹之上的螣蛇皱着眉头说道,他远远低估了这化龙天劫的威力。

“嗯。”苏长安脸上的神色同样凝重。

“师叔不要在看了,是时候出手了!”苏长安正色道,无论是出于何种考虑,螣蛇对于他们的计划都是极为重要的一环,因此,他们决计不能看着螣蛇就这样失败。

因此郭雀在微微颔首之后,脸色瞬息肃穆了起来。

他的双手猛然合十于胸前,一股磅礴的力量犹如潮水一般自他的体内倾泻而出。

一旁的苏长安自觉一道罡风袭来,他不得调集灵力,方才能稳住身形,而脸上却不由得闪过一抹异色。

之前他对于郭雀所言能够拖住司马诩本来还颇有些疑问,但如今感受到自郭雀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力量,才知他所言非虚。

那是一位真正的星殒才能拥有的力量。

苏长安并不知道郭雀是如何摆脱这方天地的因果之力的束缚,但事实上,如今的他的确做到了这一点,这让苏长安很诧异。

而更诧异的事情,还在后面。

一道蓝白色的八卦阵图忽的在郭雀的身后浮现,他头上的发丝飘零,双眸如星,手中结印,又以快得常人根本看不真切的速度来回变幻。

“因果命理,神鬼莫测!”

威严如神祇一般的声线也在那时自他的嘴中吐出,一颗星辰自不知几万里外的星海赶来,穿越层层的乌云,朝着郭雀的身躯说话洒下一道灿烂的星光。

“天道往复,借吾一晤!”

他继续说道,一股浩然却又难以捉摸的力量自他体内荡开。

螣蛇的身子一震,一道道丝线自他的体内浮现,密密麻麻又各自链接上无穷远的远方。

那是螣蛇的命线。

亦是囚禁真龙的锁链。

第一百二十一 天雷

是的。

是锁链。

螣蛇活了一千多年,整整一千多年。

与他有关的因果越积越多,而连接着他身上的命线也随之越来越多。

当然,正常来讲,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因果,他们的命线也与他们有关的人相连。那代表着他们的过往,他们的现在,也是他们存在的凭证。

正如在嘉汉郡前,那位天人澹台博试图抹去苏长安的命线,一个人若是被抹去了这些东西,那他便不再被这个世界所认同,他的存在便会彻底被否定,彻彻底底的消失于这方天地间。

命线与因果是人存在的必要条件,就和性命、生机一个道理,当然相比于这些东西,命线与因果只是更加玄妙罢了。从理论上来讲,他并不能束缚任何人。

但天人们为了囚禁众生,为了避免他们当年谋权篡位的事情再次发生,于是他们改变了天道的规则,在命线之中添加了一种这世界诸人根本无法理解的力量,那力量与因果之力融合,束缚着众生。

这也是为什么这后世的星殒并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星殒的原因。

他们被自己的因果所缚,想要抵达所谓的太上之境,便必须忘情成道。

螣蛇活了太久,他迟迟的不敢迈出那一步,亦不甘心就这般死去,于是他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身上的因果也越缠越密。到了如今,已经布满了他身躯。

之前的苏长安对此还尚无感觉,但此刻,在郭雀的秘法下,那些命线浮现,他看在眼中才觉可怕。

那些命线犹如锁链一般,将螣蛇巨大的身躯锁住,他想要冲破云霄,命线却将他拉扯。

所谓的天人囚禁众生,在这一刻,苏长安终于是有了深切的体会。

“长安!斩了这些命线!”郭雀忽的怒吼道,不知何时他的额头之上已然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汗迹,显然召唤出命线对于他的消耗是极大的。

“嗯!”苏长安狠狠的点了点头,那把九难刀被他握在了手中,他双眸之中寒芒一闪,身子便如离弦之箭一变直直的朝着天际飞去。

正如之前所言,命线是一个生灵组成的部分。

将之强行斩断,无疑会对人造成不可避免的伤痕,而最为显著的便是,当一个人的命线完全被斩断,他便会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但同时也可以斩断那些命线之中的束缚之力。

只要数量适当便不会威胁到命线主人的性命,而一旦螣蛇渡劫成功,那么丢失的因果也会随着螣蛇化龙成功,而重新生成。

这便是落无尘离开时交给郭雀的方法,可谓不成功便成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计。

苏长安来到螣蛇的身下,看着螣蛇那正在与天雷对抗的巨大身躯,扬起了头:“前辈,长安得罪了!”

言罢,苏长安周身的气息瞬息磅礴了起来,他的眉心处一道太阳印记豁然浮现,他的身子一闪,手中长刀一声清鸣,刀芒乍现。

转眼便有数十道命线被他斩断。

“吼!”

螣蛇发出一声怒吼,修为到了他这种程度,虽然远不及真正的星殒,却也堪与太上比肩,命线的断裂这样的事情,他自然感觉得到。

本能的发出一声痛呼,但随即便有感受到那股冥冥之中束缚着他的东西在那时减弱了那么些许,他本已在天雷的轰击下耗尽气力的身躯也在这一刻凭空生出了几分气力。

“长安小子,干得好,再来!”他这般吼道,身子一震,周身的气势犹如潮水一般涌出。

再一次,他迎上了滚滚而来的天雷,朝着这宿命中劫难昂起了自己的脑袋。

苏长安看得真切,知晓这方法当真有用,当下也不再迟疑,周身灵力翻涌得愈发汹涌,手中长刀挥舞,一道道刀芒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出。

顿时,又有近百道命线在他的刀芒之下化作两段。

但这样的数量相对于那些密密麻麻的命线依然只是冰山一角。

时间开始推移。

约莫一个时辰的光景。

天雷还在咆哮,似乎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螣蛇的身子早已是血肉模糊,又焦黑一片,放眼望去那如小山一般的身躯再无一片尚好的皮肉,整个人看上去已然是狼狈不堪。

他周身的气息也早已不如之前那般凌冽强悍,甚至隐隐有了那么一丝萎靡,显然已经是到了强弩之末的边缘。

若不是这期间苏长安不断的斩断他的命线,让他凭空生出气力,他恐怕早已死在了这天雷之下,但饶是如此,他也是支撑到了极限。说到底,他还是远远低估了这化龙天劫的威力。

螣蛇暗暗感叹道,心中却悄然萌发了死志。

苏长安的动作也渐渐迟缓了下来,斩断命线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般容易,否者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死于星辰阁敕令的星殒了。

他有些力竭,不过好在他修炼仙道,虽然无法动用仙道之力,但气息绵长,还不至于到那油尽灯枯的境地。可是他虽然还能坚持,但身下的郭雀却已然到了极限,唤出命线同样是一件极为消耗灵力的事情,他已经支撑了整整一个时辰,到如今早已是脸色苍白,面无血色。

苏长安将这样的情形看在眼里,心头暗暗焦急,他知道无论是郭雀还是螣蛇都不能再支持多久,似乎失败的结局已经在向他们招手。

苏长安不甘,他又勉力举起手中的刀,斩断了数道螣蛇的命线。

而就在这时,郭雀的身子忽的一震,那些命线顿时变得若隐若现,只是一转眼的功夫,郭雀的脸色一白,身子竟然便豁然倒下,而那些被他唤出的命线也随即烟消云散。

“师叔!”苏长安惊呼一声便要赶去查看郭雀的情况。

轰!

但就在这时,云端之上忽的响起一阵轰鸣。

苏长安赶忙转头看去,却见那黑压压的乌云之中紫色的雷电犹如沸腾的海水一般开始翻涌,且不断的朝着某一点汇集。

而那一点的中心正对着的螣蛇身子的七寸之处。

他心头一紧,知道最后一道天雷就要落下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天雷降

螣蛇接得下这最后一道天雷吗?

苏长安觉得是不可能的。

看那天雷的威势,足足有百丈粗,且此刻依然还在酝酿与聚集之中。

郭雀已经倒下,命线散去,苏长安无法再通过斩断命线帮助螣蛇获取抵挡这天雷的力量。

而退一步说,就算此刻郭雀依然强撑着,除非彻底将螣蛇的命线斩去,否者他也绝无可能以此抵挡下这一道天雷。

浑身是血的螣蛇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气息已经无比微弱,这只纵横天下千年的妖君已然走到了他的末路。

他先是抬头看了看自己头顶那道不断凝聚的天雷,因为沾满鲜血而变得颇有几分整年的蛇头之上忽的露出一丝笑意。

他笑了起来。

极为真切的笑了起来。

“小子,记得你说过的话,帮我照顾好我的那些蛇崽子们!”

螣蛇朝着苏长安喊道,此言一落,也不待苏长安给予他任何回应,他巨大的身躯猛然一震,头颅高高扬起,周身仅余的那么些许灵力便瞬间犹如潮水一般倾泻而出。

他飞了上去。

朝着穹顶,朝着乌云,朝着那道天雷飞了过去。

他毕竟是妖君——整个妖国最强也是最古老的妖君。

无论平日里怎么嬉笑怒骂,但内心深处却终归藏着属于他的傲气。

他自然可以死,毕竟任何人都有一死。

但他得死得体面。

死得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螣蛇如是想,亦如是做。

苏长安呆呆的看着眼前的情景。

黑云涌动,遮天蔽日,一只仿若来自洪荒的恶蟒满目狰狞,扭动自己浑身是血的巨大身躯,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冲向那一道带着惶惶天威的劫雷。

轰!

又是一声巨响炸开。

那道裹藏在黑云之中天雷终于凝结完毕。

紫色的雷光翻涌,这道可怕的天雷渐渐伸出了云端,向着世人展示出它峥嵘的凶相。

这世上又许多形容快的辞藻。

譬如雷霆万钧,譬如迅雷不及掩耳。

但其中大半皆与雷电相关。

因为,雷确实很快,快到几乎到了这世上速度的极致。

也正因如此,那天雷方才凝结,便猛然落下,速度极快,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眼看着那螣蛇与那道天雷就要相撞。

一黑一紫两道身影,犹如两只恶龙,呼啸着冲向对方。

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一旦撞上,留给螣蛇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他无法作壁上观。

螣蛇不能死,他得帮他。

这样的念头浮现,苏长安的身子便豁然动了起来。

他眉心的太阳印记绽放一道璀璨的金光,身子便犹如离弦之箭一般冲了上去。

他的体内的灵力被他疯狂的催动,速度俨然已经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只是瞬息的光景,他便已然来到了螣蛇与那天雷之间。

“小子,你要干嘛!”这般的变化令螣蛇可谓是始料未及,他的蛇目睁得浑圆,又惊又怒的大声吼道。

他的死已成定局,他不明白为何苏长安还要在这时出手,再枉送一条性命。

但苏长安却对于螣蛇的暴怒视而不见。

他犹如进入某种玄妙的状态一般,面色冷峻。

那时九难刀归鞘,他双手垂下,眸子紧闭,彷如熟睡。

天雷已然及身,滋滋作响的紫色电蟒已经开始敲打苏长安的衣衫,但却被他身上发出的护体灵光挡在身外,两股力量碰撞所产生的白气不断的升腾。

“长安小子!你快走,蛇爷爷的子子孙孙还指望着你照顾呢!”

螣蛇心头焦急,又是大声惊呼道,身子愈发狂暴的扭动,试图冲上前去挡下这道天雷。

可他毕竟方才经历那样一场劫难,体内的灵力早已消耗一空,又哪来得及去抵御天雷。

轰!

这时,又是一道巨大的轰鸣声响起。

那呼啸的天雷终于狠狠的击打在了苏长安的身躯。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了下来。

自他决定要帮助螣蛇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在思索究竟该如何抵御这道天雷。

硬接?螣蛇做不到,他亦做不到。

而就在天雷及身这一刻,他忽的有了答案,虽然并不确定,但却值得一试。

他的背后忽的浮现一道刀客的虚影,那是他的人魂,是那道楚惜风留在他体内的传承星灵所化。

江东刀客拥有驱使雷电的能力,这与他们修行的功法有关,苏长安拥有楚惜风的传承星灵,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能——而这,也是苏长安想到的可能对抗天雷的办法。

哐当。

一声脆响乍起。

停滞的时间忽的又开始流淌。

夏侯血在那时出鞘,被苏长安握于了手中,他的双眸睁开,里面包裹着的星光璀璨夺目。

他握着夏侯血的手渐渐放到了身前,而另一只手也在那时缓缓伸出,双手合握着这把夏侯血。

而背后的刀客如有灵性一般,与苏长安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同时握住了手中的刀。

楚家刀法,最为世人称道的便是那雷劫三式。

此三式分为,雷鸣、雷动、雷劫。

说来玄妙,但归根结底便是以自身灵力为契机,唤起穹顶雷电,加持刀身,将之御使。

天雷固然强悍,但其本质与寻常雷电并无任何区别。

只要方法得当,苏长安觉得并不是没有办法将之驱使。

苏长安这般想着,周身的灵力开始疯狂的涌动。

脑海之中关于雷劫三式的运转方法一一闪过,但却又被他一一否定,这样的功法想要驱使天雷依然相去甚远。

得有一个更好的功法。

苏长安想着,天雷已经突破了他的护体灵光,眼看着就要击打在他的肉身之上。

苏长安依旧没有动。

他还在思索,他知道,他的机会只有一次。

天雷,是天道激发,裹挟在雷电之中,方才生成的可怕事物。

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天雷其实便是雷电之力与天道之力的集合体?

若是将楚家功法,加入天道道蕴,如此一来,是否便能够将之驱使呢?

想到这儿,苏长安当下不再迟疑。

在嘉汉郡与澹台博一战时,他曾从那位天人的化身手中夺取到一丝天道之力的碎片,其中包裹得有那么一小撮天道道蕴,他以此领悟天道,成就星殒。

如今那天道的道蕴碎片依然还在他的体内,此刻倒是有了用武之地。

随着他的念头一动,瞬息之间楚家刀法雷劫三式的功法在他体内流转,贯通一气,而天道道蕴也在这时被他加入这功法之中,二者在他的驱动下完美的融合。

他双眸之中闪过一道紫电雷芒,手中的夏侯血猛然亮了起来。

这时,那道天雷终于轰在了他的身上。

他眸子两侧青筋暴起,脸上的神情变得颇有几分狰狞,而眉心那道太阳印记亦是光芒大盛。

那时,那道落在他身上的天雷开始不断的往着苏长安手中的夏侯血上汇集,那明亮的刀身很快便电光缠绕。

这并不是一个特别愉快的过程。

天雷虽然被他牵引着涌向刀身,但他的身躯却不可避免的成为了这天雷的导体,剧痛与麻痹感不断的从四肢百骸传来,刺激着他的大脑。

不出十息的光景,他的衣衫便在这股强大的力量下尽数碎裂,露出其下精壮的身躯。

而随后,他的皮肤开始呈现出一股极不正常的殷红色——在天雷的打击下,他皮下的血光一道接着一道的爆裂,很快,便渗出了鲜血。

他浑身的青筋不断的凸起,像是随时便会爆开一般,显得格外的诡异。

终于,他所能承载的天雷已然抵达到了某种极限。

“雷劫四式!”

“天雷降!”

他发出一声怒吼

声线高亢,如暴君临世。

而后,他手中的夏侯血被他用力的朝着远方挥出。

一道刀芒夹带着滚滚的天雷,呼啸着冲向远方的荒地。

轰!

一道巨大的声响炸开,远处的山坳竟然就这样在那刀芒之下被夷为平地。

山体被搅成碎粒,化作尘埃滚滚而上,瞬息便将整个嘉汉郡笼罩其中,本就昏暗的这方天地,在这时变得愈发不见天日。

“长安小子你”螣蛇睁大了自己的蛇眼,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己头上那道少年的身影,目光的中惊骇难以掩饰。

苏长安此刻在他的心中就如同一个怪物一般。

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并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他低垂着握刀的双手,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周身密布的是淋淋的血迹。

待到气息稍稍平复,他再一次扬起了头,神色凝重的看着天际那道翻滚着的黑云。

紫色的雷电还在劫云之中翻滚,雷劫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他只是卸掉了不到一半的天雷之力,虽然因为他的这次出手,天雷暂时退去,但似乎也是因为他的出手,搅乱了这本不应该由他抵挡的天劫,天地开始震怒,一道愈发强悍也愈发恐怖的天雷在那时开始酝酿。

螣蛇也在这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仰头看着那道劫云,面如死灰。

难道真是天要亡我?这样的念头不可置否的浮现在他的心头。

而他未有注意到的是,那位挡着他身前的少年,在那时,又一次提起了刀。

第一百二十三章 赴死的亡灵

是的。

苏长安又一次提起了刀。

天雷又一次汇集,比之上一次,愈发磅礴也愈发汹涌。

浑身是伤的苏长安仰起头看着天际那一道黑云,面色冷峻,犹如千载寒冰。

“小子!不要在费劲了,天要亡我螣蛇,你何苦白送性命?”螣蛇大声喊道,苏长安之前舍命救他已是让他感动万分,如今天地震怒,比之方才还要强横数倍的天雷凝聚,苏长安决计抵挡不了,他是真心不希望苏长安为了他再铤而走险。

他好歹年长苏长安千岁,若是苏长安有个好歹,他这做长辈的当真是不知黄泉路上当如何面对苏长安。

但是苏长安对于他的呼喊犹若未闻,他只是直直的看着那道劫雷,身子犹如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闷响,那道劫雷再次凝结完毕,眼看着就要轰下。但天雷未降,天威已临。

那巨大的威压犹如一千钧重担压了下来,百兽蛰伏,众生伏首。

任何生灵都在这煌煌天威之下,瑟瑟发抖。

苏长安依然没有躲避的打算,他将自己的腰身挺得笔直,手中的夏侯血寒芒闪彻。

轰隆隆!

又是一声巨响,那天雷在那一刻犹如破笼之兽,山呼海啸一般直直的下坠,朝着苏长安杀来。

苏长安的双眸之中在那时闪过一道寒芒。

“浮屠三千!”

他发出一声暴喝,背后的剑匣猛然开始颤抖。

而后一声剑鸣,犹如龙啼凤吟一般拔地而起,直冲云霄。

接着,只见一道黑芒自剑匣之中飞出,身后尾随这一道如溪流一般绵绵不绝的白芒。

那是浮屠的三千灵剑。

它们以浮屠为首,在苏长安的头顶以莲之状排开,浮屠三千便在那时组成了一朵白瓣黑蕊的剑莲。

“莲绽!”

三个音节自苏长安嘴中响起。

那朵剑莲猛地旋转了起来。

青筋再一次自苏长安眸子的两侧凸起,他面色潮红,狰狞又愤怒。

磅礴的灵力犹如潮水一般自他体内涌出。

他再次紧紧握住那把夏侯血,立于胸前。

“前辈助我!”他这般暴喝道。

此言一落,那三千灵剑的剑身猛地开始颤抖,仿佛有什么事物要自那剑身之中破茧而出。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在那之后,一道道白衣刀客的虚影忽的浮现在了那三千灵剑的剑身之上。

他们白衣胜雪,他们腰挎长刀,他们发丝飘零,他们面容冷峻。

哐当。

伴随着三千道长刀出鞘的脆响,三千刀客的长刀同一时间出鞘,与苏长安一般,他们手中的刀亦被他们双手紧握,立于胸前。

这时,天雷已然落下,直抵刀客们的身前。

苏长安的双眸之中顿时爆出一道凌冽的紫芒。

“雷劫五式。”

他这般说道声线冷若寒霜。

此言一落,他周身的气息翻涌,那三千刀客周身的气息亦是翻涌。

而隐隐之间,他们彼此之间的气机竟然渐渐融合,最后赫然融为一体。

那并非简单的一加一等于二的量变。

而是超出人理解的质变。

他们仿若形成了一个整体,气势不断的升腾,就好像没有尽头一样。

天雷落在那朵莲的中心,也就是浮屠剑的剑尖之上。

叮!

一声清脆的剑鸣荡开,浮屠剑上剑意迷茫。

那紫色的天雷好似泥牛入海一般,顺着浮屠剑的剑身不断的下涌,雷蛇通过莲的蕊不断的传导到那些组成莲瓣的灵剑之上。

不,准确的说是传递到那些灵剑之上所浮现的刀客身上。

苏长安**着的上身再一次开始变得殷红——作为这朵莲的主体,他吸收了近一半的天雷之力。

这让他的情况变得颇有些糟糕,但他依然咬着牙在坚持。

他知道这一次的天雷比之上一次要强大数倍不止,而这也意味着他必须承载比之上一次更多的天雷之力方才能帮助螣蛇度过这一次的劫难。

天雷之力还在涌入。

他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依然汹涌不觉。

苏长安的嘴角开始溢出鲜血,周身更是早已被皮下破碎的血管溢出的鲜血所覆盖,他整个人看上去此刻就像方才从血池之中爬出来一般。

他的双眸布满了血丝,高高【凸】起,像是下一刻便会爆裂开来。

而那些刀客们也似乎抵达了某种极限,他们的周身满是不断闪现的电芒,手中的长刀更是布满了紫电雷光。

“雷劫五式——三千天雷劫!”

苏长安知道再这么下去,已然不是办法,当下心头一沉,口中怒吼道,手中长刀更是在那时挥出,而他头顶的刀客们亦如他的影子一般,在同一时间这般做到。

于是,三千道刀芒裹狭着惶惶天威,伴随着天雷怒吼,狠狠的飞向远方那一处早已在苏长安刀芒下化为平地的山丘。

轰!

巨响乍起。

数百丈大小的凹坑豁然浮现,方才渐渐降下的尘埃,再这时愈发汹涌的升腾,遮天蔽日,笼盖四野。

就连大地也在那时发出一阵剧烈的震动,远处的嘉汉郡似乎也受到了波及,有那么一些房屋在这样的剧震之下塌陷。

“又又做到了?”身下的螣蛇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血盆巨口张得老大。

他自问活了这一千年来,天下事物未曾有过他不知晓的存在,即使是那些被神族们视为大敌的邪神们他也与之有过交手。

但这些光怪陆离的景象比起眼前这个少年却忽然显得那般不值一提。

那般强悍的天雷,即使是他螣蛇,这位妖族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妖君都无法生出半分反抗之心的天雷,竟然一次又一次在苏长安的手中折戟沉沙。

可这样的震惊并未在他的脸上持续多久,便再一次化为了惊恐。

那天雷虽然在苏长安的牵引下又被卸去可大半的力量,可依然存有的几分力量在微微停歇之后,又一次卷土重来。

“阴魂不散!”螣蛇暗骂一声,便要出言提醒苏长安。

可那道天雷的速度极快在微微的收敛之后,便又一次凝聚成形,直直朝着苏长安袭来。

而方才已经耗尽灵力的苏长安,此刻低沉着脑袋,三千灵剑归鞘,气息萎靡的站在半空之中身子摇摇欲坠。

“小子,小!!!”心字还在螣蛇喉咙打转,那雷电便已经击打在了苏长安的身躯。

这一次的苏长安没有任何防备,或者说他根本没有办法架起任何的防备。

连番两次的天雷已经将他的灵力彻底耗空,身子亦是虚弱无比,仿佛如有千钧重一般,是不出半分的气力。

待那天雷及身,他的身子一震,一股巨大的痛楚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便死去。

他毕竟修炼仙道,肉身强悍无比,远超出寻常星殒修士。

但这曾被他引以为豪的肉身强度,此刻除了让他在死之前体验更多的痛楚,似乎并没有任何的用处。

死亡就这么突兀,又理直气壮的来到了苏长安的身上。

他体内的若木开始疯狂的运转试图用生机来滋养苏长安正在飞速衰败的肉身。

但与天雷的破坏力相比,若木所能爆发的生机显得杯水车薪。

就要死了吗?

这样的念头不可置否的浮上苏长安的脑海,他感到一阵无边的疲倦感涌来。他的眼皮渐渐低沉,眼看着就要彻底关上。

铛!

那时,一声高亢的刀鸣之音响起。

那把夏侯血不知为何,开始自主的颤抖,血红色光芒覆盖了刀身,一阵阵夹带着愤怒与绝望的嘶吼自那刀身上发出。

这声音好似那九幽黄泉之下的亡魂,好似从阎罗炼狱爬出的恶鬼。对着世上的一切生灵,发出最恶毒的诅咒。

一道道虚影开始自苏长安的刀身上涌出。

他们的模样扭曲,几乎看不出身前的模样,甚至让人分不清他们究竟是人是兽。

他们的双目血红,龇牙舞爪,嘴里不断的发出一阵阵似人非兽的嚎叫,好似时刻都在承受着无边的痛苦。而自他们出现那一刻起,一股无比阴冷的气息便在那时不住的朝着四周蔓延开来。

他们开始朝着苏长安的头顶的涌去,头也不回的冲入那道足以将星殒毁灭的天雷之中。

以他们的实力,自然比不得星殒,甚至比不得一位寻常的修士,待到触及天雷的那一刹那,他们的身躯便在那天雷的威能之下不断的拉扯撕裂,然后化作青烟散去。

但这样的遭遇并没有让任何后来者心头生出半分的退意,他们依然前赴后继,犹如飞蛾扑火一般涌向那道天雷。似乎是想要以自己的身躯为苏长安挡下这道天雷一般。

“这是恶灵?”螣蛇又是疑惑,又是诧异的言道。

他从未见过这般的景象,数万恶灵,为了一个生人,竟然甘心赴死?

要知道恶灵虽然并不强大,但却因为身前所遭受的罪孽,而对任何活着的事物抱有彻骨的恨意。不落井下石便罢了,又怎来救人这一说?

是的。

他们确实是恶灵。

是莱云城枉死的百姓,寄存在苏长安的刀中。

此刻,却为了苏长安,一个又一个的悍然赴死。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声龙吟

“你们”

或许是因为这些亡魂抵挡下了大多数天雷之力的缘故,苏长安混沌的神智也在那时变得清醒了几分。

他疑惑的仰起了头,看向头顶。

入目的是那些莱云城的亡魂前赴后继涌入天雷的情景。

他微微一怔,很快便想明白了这事情的关键。

他曾立誓,要为莱云城的百姓一报血仇,而这罪魁祸首,司马诩与夏侯昊玉依然逍遥法外。他着实心头有愧,而如今,这些亡魂们,非但没有苛责于他,甚至还主动出手以性命为代价帮他挡下这道天雷。

苏长安的身子开始颤抖。

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悸动涌遍了他的全身,那感觉让他胸口发闷,就好似要窒息了一般。

可他并不能做些什么,他的灵力早已耗尽,身子也在天雷轰击下经脉俱损,五脏破碎,若不是他修有仙道,恐怕早已死去。

如今天雷之力被莱云城中的亡魂们挡下,若木的生机涌来,开始滋养他的身躯,但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短时间内,他依然难以为这些莱云城中的亡魂们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魂飞魄散,化为青烟。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开始往下流淌,很快便布满了他的脸颊。

也不知这般过去了多久。

或许只是一瞬,又或是百年。

天雷终于渐渐旗鼓偃息,伴随着最后一位莱云城的亡魂化为青烟,滚滚的天雷也收起了他不可一世的神威,趋于平静。

黑云散去,阳光洒下,这方天地又变成了原来的模样。

苏长安不禁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除了那方被他斩成凹坑的山坳,除了那已经空空荡荡再无亡魂寄存的夏侯血,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在若木生机滋养下,他的身子恢复了些许气力,至少不再向之前那般动也难以动上半分。而且若木的生机仿佛没有尽头一般还在源源涌来,如此这般,假以数日,他的身体定然会恢复如初。

但可惜的是,那些亡魂是真的死了。

彻彻底底的死了,这个世界除了苏长安还有那么一星半点关于他们的记忆,恐怕便再也不剩下些什么了。

而即使是苏长安,也决计叫不出他们之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想到这里,苏长安不仅有些惆怅若失。

他伸手拂去自己脸上的泪水与血水,终于是朝着那天际深深一拜。

“诸位大德,长安铭记于心,永志不忘!”他神情肃穆的朝着空荡荡的天际说道,没有回应,也不可能有回应。

那里除了一抹还未散去的青烟便什么都没有剩下。

可偏偏就在这时,苏长安的一拜落下,天地间似乎响起了一道声音,不辨雌雄,亦难知悲喜,甚至没有任何具体的含义。

但那声音却让苏长安心头一动。

叮!

他手中的夏侯血也在那一刻响起一声高亢的刀鸣作为那声音的回应。

这般变化远超出苏长安的预料。

他有些诧异的看向自己手中那把刀身不断颤抖着的夏侯血,眉头一皱,神情若有所思。

但不消片刻的光景,他忽的身子一震,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样,仰头看去,却见那半空之中,还未散去的那抹青烟犹如时光倒流一般开始不断的汇集。

不消片刻的光景,那青烟便汇集到了一起,化作一道光点。

“这是?”苏长安惊尤不定的言道,眸子之中似有期待。

而后,那道光点周围开始浮现出一丝丝紫电雷光,虽然微弱,但苏长安极为敏锐的感觉到,那紫电雷光分明裹挟着天雷之力。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又为何会携带着天雷之力?

苏长安想不真切。

但也勿需他想得太过真切,因为下一刻,那光点一阵晃动,随即便猛地一震,化作一道残光,涌入了苏长安的刀身。

夏侯血在那时猛地爆出一阵耀眼的刀光,如海潮一般的刀意绵绵不绝的涌出,很快便将苏长安的身躯包裹,而顺着刀柄,还有一阵阵紫电雷光奔涌而出,直直的涌向苏长安的身躯。

而同时,还有一些奇怪的讯息涌入苏长安的身躯,他心头的疑惑豁然开朗,那道光点竟是那些莱云城的亡魂所化,他们被天雷击杀,但四分五裂的魂魄却因为承载这天雷之力而未有及时散去,加之天雷之后,夏侯血刀身的吸引,他们竟然就这样神奇何为一体,化作了夏侯血的刀灵。

当然,此刻这光点,已然不再是曾经的莱云城亡魂,他们的灵魂被打得四分五裂早已不可能重新复活,如今他是一个极为奇怪的存在,究竟是强是弱,苏长安说不真切,但却可以视为是那些莱云城亡魂的新生,至少他们不用再如之前那般活在痛苦与愤怒之中。

这或多或少对于苏长安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安慰。

想到这里,苏长安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正要说些什么,但忽的眉头一皱,他感到天地间似乎有些什么东西正朝着此处涌来,而目标却不是他,而是他身下的螣蛇。

他心头一紧,下意识看向螣蛇,低下头张开嘴便要说些什么,可这话方才到了嘴边,便被眼前的情形震住,生生的将话咽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身子虚弱的缘故他的感应力不再如之前那般灵敏,此刻那涌来的力量已经抵达了螣蛇的身前他才反应过来。

那是一道道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金色能量,究竟是什么东西,苏长安说不真切,但却隐隐从中感觉到那么一丝天道之力的气息。

而它们此刻犹如百川如海一般涌入螣蛇的身躯,但却似乎并没有恶意。

反而在那些金色能量的滋养下,螣蛇浑身是血的身躯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的修复。

“这难道就是度过天劫之后,天道的奖赏?”苏长安暗暗猜测道,他曾与郭雀讨论过此事,为何化龙一定要经历天劫,毕竟在这之前,天劫之事从未有过先例。

而郭雀给予的回答也极为含糊。

他说:“真龙是天道完全极为关键的一步,天道自诞生之初,一直有意无意的牵引众生朝着这个方向发展。而也正因为他如此重要,所以成就真龙必然不是寻常人能够办到的,天劫与其说是一场劫难,倒不如说是一次考验,一次对于迈出这一步之人的试炼。而如果通过,天道便认可了这化龙之人,自然便会帮助他成为真龙,这是天道的法则,无可厚非。”

而此刻,螣蛇的状态似乎便与郭雀所言极为吻合,那这般说来,此番化龙劫是通过了吧?

苏长安这般想着,脸上终于浮出了一抹笑意。

金色的能量还在不断的往着螣蛇的体内涌入,他脸上的戏谑与玩世不恭已然尽数收敛,变得肃穆而庄严。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刻。

无论是对于螣蛇,还是这个世界来说,都是如此。

它自然值得被庄严的对待。

他身上的伤势已经被治愈,变得完好如初。

而忽的,他巨大身躯一震,蛇目凸起,好似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痛楚。

伴随着这种痛楚,他身躯上有四处血肉开始隆起,巨大的头颅两侧亦有两个肉瘤生出,好似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破茧而出一般。而他硕大的脑袋亦在那时开始扭曲、拉升,两腮后方更是开始不断的长出一根根细长的胡须,当然,胡须这样辞藻涌来似乎并不恰当,准确说,那东西应该叫做鬃毛。

那股痛苦愈发清晰,也愈发强烈。

螣蛇却咬着牙,并没有发出半分声响。

他忍受着这股痛楚,他知道,这是化为真龙前肉身质变所毕竟的过程,他为此已经蛰伏千年,与这千年的迷茫、孤独相比,这点痛苦根本不足挂齿。

终于,那漫天的金色能量开始渐渐消散,似乎已经注入到了一个瓶颈。

螣蛇那巨大的蛇目忽的充血,变得猩红。

“吼!”

他再也忍受不住那样的痛楚,仰天发出一声长啸。

那声音已然变得有些不同,就像是龙吟一般,带着山呼海啸一般的威严,任何生灵在感受到这股威严之时都在心中不由自主的生出一股顶礼膜拜的冲动。

而伴随着这声长啸,他身躯上那四道鼓起血肉中忽的伸出了四支粗壮又锋利的利爪,细细数来,那利爪共有五指,顶端寒芒闪彻。

而头顶的两块肉瘤也在那时发生了蜕变,化作了两只巨大的鹿角模样的事物。

他终于在那时彻底换了模样,之前的蛇身换作龙体,以往阴深可怖的妖气换作了惶惶的龙威。

千年的期盼与蛰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回报。

螣蛇心中洋溢着溢于言表的激动与感慨,他再次仰头发出一声长啸。

这一声,便是真正的龙吟。

也是这个世界第一声龙吟。

那声音犹如黄钟大吕一般的荡开,所有的生灵都在那时跪了下来,朝着这头真龙献出自己的敬意。

苏长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或许是因为一直绷紧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是放了下来,他忽的感到一阵倦意,身子随即摇摇晃晃,而后一个趔趄,竟然就这样从百丈高空之上掉了下来。

“长安!”

在失去意识之前,他仿佛听到了一声来自螣蛇的惊呼,而后,便彻底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第一百二十五章 “恶战”开端

也不知在经历了多久的沉睡之后,苏长安终于睁开了双眼。

他发现自己似乎正躺在一张床上。

一张不大,却又很舒适的床上。

他的脑袋还有些晕沉,似乎是还未有从之前的伤势之中完全恢复过来。

他受的伤着实有些重,灵力耗尽,肉身受到天雷的击打,几乎生机断绝,若不是那些莱云的亡魂们以身相挡,又有若木源源不绝的为他注入生机,他恐怕早已身死道消。饶是如此,他此刻身体的状况依然算不得多么乐观,只是拥有若木,只要不死,恢复便是迟早的事。

想着这些,苏长安颇为艰难的睁开了双眸,时间似乎是正午,窗外的阳光有些毒辣,刺得他眼睛发疼,又不得不将睁开的双眸眯成一条缝,以此打量着自己房间内的情况。

有一个人,在屋里来回走动,似乎在捣鼓些什么事物。

男人,年纪四十往上,身材有些臃肿,背脊亦有些佝偻,似乎还受过伤,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这是苏长安对那屋中之人的第一印象。

那个男人似乎对于苏长安的苏醒毫无察觉,依然背对着苏长安捣鼓着手中的事物。

而苏长安脸上的神色却越来越疑惑。

他觉得这个男子他越看越眼熟,可或许是因为重伤未愈的缘故,脑袋昏沉,一时又说不真切究竟是谁。

但忽的,他的瞳孔陡然发大,狂喜之色溢上眉梢。

“爹!”他朝着那背影唤道,伸手杵着床沿,就要试图站起身子。

或许是因为太过急躁的缘故,他的手一滑,方才坐起的身子一个趔趄,又倒了下去。

“嗯?”那背影听闻苏长安之言,身子一震,猛地转过了身。却是一个脸上带着些还未彻底愈合的伤疤的中年男子。

正是那被囚禁在司马诩大营的苏泰!

他见苏长安跌坐在床,以为他伤势发作,赶忙扔下手中的事物,快步走了过来。

“小兔崽子,你没事吧?你可别吓唬你爹,我们老苏家三代单传,可就指着你开枝散叶啊!”苏泰絮絮叨叨的说道,伸出手就要去检查苏长安的状况,脸上的焦急之色,自然是毫不作假。

但苏长安却一把抓住了苏泰的手,坐起了身子。

他的身子固然虚弱不假,可他的虚弱只是相对而言,方才只是一时情急,方才乱了分寸,如今回过神,确定了眼前的一切并非自己的幻觉,他也自然不会再如之前那般不堪了。

“爹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司马诩那老贼囚禁在大营之中吗?”苏长安看着眼前满脸是伤的苏泰急切的问道。

苏泰见自家儿子这般模样,也确定他没有大碍,方才放下心来,听闻苏长安的问题,他回应道。

“多亏了夙玉姑娘,是她一路护送,才把我带回了这里,不然,恐怕你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你老爹我了。”说着,他想到自己差一点就在那大营之中抹了脖子,不由得一阵后怕,脸上顿时露出凄凄之色。

这般情景,落在苏长安的眼中却是以为自家父亲在那司马诩营中受了天大的委屈,不由怒从心起。但他却强自压下,司马诩与夏侯昊玉与他血海深仇,罄竹难书,此间种种,日后自有一个了断。

他神色一正,宽慰道:“老爹你放心,这个仇孩儿定会替你一报!”说完,他话锋一转,不禁又问道:“你说夙玉师姐送你回来的?那她现在人在何处?又是如何将你护送到此处的?”

听闻苏长安的前言,苏泰本想劝解,他确实不理解苏长安与司马诩或是夏侯昊玉之间的仇怨,但在他看来,他更不愿意看到的是苏长安又任何的危险,至于自己受过的责难,若是能换得自家儿子的平安,不提也罢,这一点对于天下任何的父母而言都是如此。

但苏长安之后的话,却让苏泰眼前一亮,不禁言道。

“长安啊,我给你说,那夙玉可当真是一个好姑娘,在司马诩的营中对我多有照顾,若不是她,恐怕我这一身老骨头便早已交代到了那里,而且这一路逃回此处也多亏她几次舍身相救。”苏泰眉飞色舞的说道,“而且我看她对你可是一往情深,这样的好姑娘可不好找,而且,她还是那夏侯麟的姐姐,你若是娶了她,说不定你们就可以化干戈为玉帛,不必再打打杀杀。再者说,你年纪也不小了,也到了”

苏长安越听越不对劲,到最后索性打断了自家父亲的絮絮叨叨,言道:“爹,夙玉师姐的心意我自然清楚,可是羡君那边”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不止古羡君,还有红鸾与陆如月如今同样让他头痛,只是苏泰并不知情,他也不想提出,此番说道古羡君只是想要以此为借口,打破苏泰的幻想,让他不要纠缠此事。

不得不说,此话当真有效。

苏泰听闻古羡君的名字,顿时收了声。

“也是,羡君这孩子我也喜欢得紧,而且他那老爹也死得冤枉,到如今她孤寡一人,追随你到现在,你可不能负她。”

听闻苏泰这般言论,苏长安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是当真害怕自家老爹逼着他娶了夙玉,以他的性子,想来是很难拒绝自己父亲的要求的。可他与其他几位女子本就纠缠不清,真心是不想再平添他事。

当下,苏长安便点了点头,正要表态,以期断了苏泰的其他念想。

可这时苏泰继续苦恼的说道:“可是夙玉那孩子为了救我如今定然与司马诩决裂了,若是不给她个交代我心头不安啊。”

苏长安闻言一愣,见自家父亲说来道去,又回到了原点,心头大急,正要说些我自有分寸,或是让他父亲莫要担忧的话。

但就在这时,苏泰忽的话锋一转,脸上露出茅塞顿开的神色,看着苏长安便言道:“那不如都娶了吧。”

听闻此言,苏长安一顿,他的嘴巴顿时张得极大,好似能塞下一颗鸡蛋,他怎么也想不到,苏泰能想出这么馊的一个点子。

而事实上,他在心底也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

说来有些龌蹉,但男人这东西,大抵如此,得陇望蜀,而区别只是有的人能够克制这样的**,而有的人不能,甚至放纵这样的**。

而红鸾之前失控,险些便要杀了古羡君,这让苏长安打心里对于这样的事情不敢再有半分的期盼。

因此听闻苏泰此言,苏长安顿时面露苦笑。

他又一次张开嘴,就要说些什么,可与上次一般,话还未出口又被生生打断。

苏长安本能的感到一丝不安,他盯了自己父亲一眼,示意他注意自己的言行,而自己也在那时躺回了床榻。

吱呀!

伴随着一阵门房被推开的声响,数道身影从房门外走入。

“伯父,长安的情况怎么样?”为首的豁然便是古羡君,她手中提着饭盒,看模样是来给苏泰送饭的,而她的身后跟着几位女子,豁然便是陆如月与夏侯夙玉以及苏曌。

苏长安暗道一声怕什么来什么,当下又递给苏泰一个眼神,便要闭上眼睛,假装昏迷。

可放下饭盒的古羡君一眼便看到了已经清醒的苏长安。

“长安!”她发出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喊,便快步的走了上来。

苏长安心头一阵苦笑,但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抹难看的笑容,硬着头皮回应道:“嗯,已经没有大碍了。”

而目光却极为游离的在古羡君身后的夏侯夙玉与陆如月的身上瞟来瞟去。

二女自然也感受到了苏长安的目光,但反应却极不相同,陆如月一脸关切,似乎是想要上前,但却又有迟疑。而夏侯夙玉却是一怔,深深的低下了头,似乎是有些害怕面对苏长安的目光。

几人也在这时意识到了某些东西,想要说些什么但又碍于苏泰在场有些羞于启齿,因此这房间内的气氛顿时静谧了下来,陷入了一阵难以调和的尴尬。

说起来苏长安这榆木脑袋,倒是多少是得于苏泰的真传,这位老爷子倒是看出了几人之间的气氛颇有些异样,但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不过这倒并不影响苏老太爷想要数位儿媳妇的宏图霸业,他觉得自己应该帮一帮自己的倒霉孩子。

于是他试图打破这样尴尬的气氛,数次出声询问古羡君的近况,又一脸关切的想要知道夏侯夙玉在这里可曾习惯,但得到的回应却是极为简单的一个“嗯”“还不错”“劳烦关心”之类的客套话。屋内的气氛丝毫没有因为他的话而被打破,反而愈发的尴尬。

好在苏曌心思玲珑,她的目光在诸人的脸上一阵回旋,倒是领悟到了些什么,忽的跳起,挽起苏泰的胳膊。笑嘻嘻的说道:“爷爷,曌儿听说这嘉汉郡中有一个酒楼唤作古调楼,里面的自己酿的酒水号称这蜀地一绝,爷爷若是有空不若让曌儿带你去那古调楼尝一尝那美酒。”

苏曌的身世太过扑朔迷离,莫说苏泰,即使是苏长安等人也是消化良久方才接受的。

因此对于苏泰,他们只说苏曌是苏长安收养的义女。但或许当真是血脉相连的缘故,苏泰对于苏曌可谓是甚是喜欢。苏长安还未成婚,他却极为自然的接受了自己这个爷爷的身份。

无论是美酒还是孙女的请求,在苏泰的心中都是难以拒绝的。

但他还是有些担忧自己这个宝贝儿子将自己一手策划的数位儿媳妇的宏伟蓝图经营失败,因此少见的有些迟疑。

苏曌见状又是一阵撒娇,又说了些那古调楼美酒的好处,听得苏泰是食指大动。

他又是犹豫一会之后,在心底暗暗说道,儿孙自有儿孙福,然后丢给苏长安一个老爹先去,你自己加油的眼神之后,便头也不回的随着苏曌出了房门。

而这时,诺大的房间之中便只剩下苏长安与古羡君三女。

咕噜。

苏长安在那时咽了一口唾沫,他知道,一场恶战即将开始。

第一百二十六章 命运多捉弄

咕噜。

苏长安咽下了一口唾沫。

一脸如临大敌的看着眼前的三女,甚至连额头上也浮现出一道道汗珠。

古羡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她狠狠的白了苏长安一眼,然后拉了拉身旁的陆如月对她使了一个眼色,说道:“长安,夙玉公主与苏伯父有恩,又刚刚到此地,颇不数息,你既然身子好了便带着夙玉公主好好逛一逛。”

这话一出口,夏侯夙玉的身子便是一震,她抬头看向古羡君,眸子中既有深深的不解,亦有浓浓的感激。

“这”这般的情况是苏长安始料未及的。当下颇为迟疑,但很快便明白这是古羡君在刻意缓解他的窘境,心头顿时又是愧疚又是感激。

“好了,我和如月还有一些事情要办,你们先聊。”古羡君又白了苏长安一眼,拉起一旁恋恋不舍的陆如月便要离开。

吱呀。

伴随着一阵推门与关门的声音。

方才还莺歌燕啼的房间内,便就只剩下苏长安与夏侯夙玉去了。

苏长安一阵无言,而夏侯夙玉则自始至终都低沉自己的脑袋,这房间之中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个”但最后,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苏长安还是率先发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其实说到底,夏侯夙玉并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太过对不起他的事情。在皇宫之中的那场决斗,也只是她身在皇室而不得已而为之。

苏长安曾经对其很不理解,也曾暗暗耿耿于怀许久。

夏侯夙玉是他在长安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曾经是他最为信任的人。但或许也真是因为如此,对于她的背叛,他才那般难以接受。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经历了这么多之后,苏长安自然不会再如之前那般的心性。

更何况在北地之时,他被夏侯昊玉所囚禁,亦是夏侯夙玉顶着被那位恶毒的帝王责难的危险将他放走。如今更是带着苏泰逃出司马诩的大营,成功回到嘉汉郡。

若是如此说来,恩仇相抵,夏侯夙玉非但无愧于苏长安,更是有大恩于他。

因此,无论出于何种考虑,苏长安都不忍心让夏侯夙玉这般难堪。

苏长安的话,在这静谧的房间之中显得格外的清晰,低着头的夏侯夙玉身子一震,抬头看向苏长安,目光之中秋水流转,又有浓浓的期盼,亦有某些难以言说的担忧。

苏长安是打心眼里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他被夏侯夙玉看得心头发麻,但话既然出了口,那便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于是他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师姐若是有空,长安可以陪你转转。”

这话远超出夏侯夙玉的期许,这位曾经刁蛮任性的大魏公主,如今褪尽铅华,在苏长安的面前犹如一个小媳妇一般安静又羸弱,惹人怜惜。

“嗯。”她连忙点头,生恐苏长安反悔一般,而声音却犹若问题,几乎微不可闻。

但她方才应罢,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赶忙追问道:“可是你身子大病初愈,不宜”

苏长安听出了她话里的关切,微微一下,说道:“无妨。”

夏侯夙玉仍有迟疑,但终究无法生出勇气来反对苏长安的意思,只能再一次低下头言道:“那好吧。”

苏长安闻言,正想要起身,却又忽的愣住,停下了动作,这般反应落在夏侯夙玉的眼中不禁心头一紧,暗以为牵动苏长安的伤势。

“你没事吧?”她紧张的问道,身子微微前倾便要查看苏长安伤势。或许是因为心头焦虑的缘故,夏侯夙玉并未有注意到他与苏长安之间的距离,这一次,二人靠得极近,她额前的发丝因为她动作的牵动而拂过苏长安的面颊。让他感觉痒痒的,说不清是舒服还是难受,他甚至还能闻到那股自夏侯夙玉的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味,这让他有些异样。

“师姐”他有些艰难的说道。

这样的反应更让夏侯夙玉坚定了之前怀疑苏长安伤势未愈的猜测,她不由得紧张的问道:“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不是”苏长安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这让夏侯夙玉愈发心急,“你等一会,我这就去找羡君。”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房门。

“不是不舒服。”苏长安见状赶忙大声说道,制止了夏侯夙玉准备离去的步伐。

“那?”停下脚步的夏侯夙玉愈发疑惑,不禁问道。

“之前我一直卧病在床,因此衣衫不整方才准备起身方才察觉,因此,想请师姐暂时回避一下。”苏长安断断续续的说道,这事在他看来多少有些窘迫,因此说来颇为迟疑,反倒让夏侯夙玉起了误会,因此,不得不如实言道。

夏侯夙玉此刻闻言脸上的神情一滞,随即两朵红云浮上了她的脸颊。

她触电一般赶忙的转过身子,“好好的,我去屋外等你。”她的语气极为慌乱,说完之后,便逃一般的离开了房间,只留苏长安一人在屋内,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怔怔的发愣。

莫名的他又想起了他初到长安时与夏侯夙玉相处的情景。

她总是这般,平日里极为任性,但这任性之中却又不乏可爱;又颇为刁蛮,时不时对苏长安指手画脚,但这刁蛮之中却又不乏温柔。

总之夏侯夙玉可以说有所有大家小姐的坏毛病,但她是大魏的公主,有些娇蛮之气倒也不足为奇,可同时,她也有着自己的善良。或许也恰恰是这一抹善良,她才被玉衡看重收入了天岚门中。

只是之后的事情着实太过曲折又匪夷所思,命运犹如一把利刃,生生的在她与苏长安之间斩出了一道难于逾越的沟壑,二人最终不可避免的渐行渐远。

这并非苏长安的错,亦非夏侯夙玉的错。

怪也只能怪命运捉弄。

想到这里苏长安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师姐,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苏长安望着屋外那一道美丽的背影,暗暗的问自己。

但他给不出答案,最后只能收起这些怨天尤人的念头,收拾起自己的衣衫。

第一百二十七章 带我回天岚

待到苏长安穿戴整齐,走到房门时,夏侯夙玉依然俏生生的立在门口等候。

苏长安看了她一眼说道:“走吧。”

“嗯。”夏侯夙玉低着脑袋轻声应了一声是,便随着苏长安朝着院落外走去。

他们所住的地方是曾经蜀王府的一处院落,不大,却很精致,一如这蜀王府别处的布置一般,虽然比不上大魏皇宫的气势雄伟,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在这其中行走的二人对于这前人工匠耗尽心血修建的庭院却无半点兴趣。

苏长安的目光游离,想要找些话题却又不知当如何开口,夏侯夙玉则是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跟在苏长安的身后。

这一路上自然免不了遇上些巡逻的士卒,他们对于苏长安大抵是崇拜异常。

之前在嘉汉郡力挽狂澜,之后又是独挡天雷,那般风采,早已让诸人折服,如今见着本尊,自然是免不了恭恭敬敬的唤上他一声楚王。

而苏长安也是笑着一一回应。

这般情形落在夏侯夙玉的眼中,也不知她究竟作何想,此刻脑袋低得更深了。

苏长安终究不忍见她这般,终于还是鼓起勇气问道:“师姐,许久不见,不知过得如何?”

这问题方才出口,夏侯夙玉的身子便是一震,停下了脚步。

她很想告诉苏长安自己过得很不好。

她曾经引以为荣的父亲,为了延长自己的寿命,为了他所谓的宏图霸业,竟然寄生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她的弟弟。

而她也不得不因此生活在这样痛苦与愤怒之下。

这是一种极为矛盾的心态,她的父亲杀死她的弟弟,她不知道究竟当如何面对这一切。

生活这样的状态下,夏侯夙玉又怎会过得好?

但这样倾诉的**,在就要出口的一瞬间又被她生生的压了下来。

她毕竟是大魏的公主,至少曾经是,她有着属于她的傲气,她不想让苏长安看见她那般软弱的模样。

她固然喜欢苏长安,可这并不代表为了获取他的关注,她就一定要悲悯的博取他的同情。虽然事实如此,但她依然觉得如此做有做作的嫌疑,所以她并不想这般做。

这样说来,固然有些矫情。

但她夏侯夙玉就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她第一次抬起了头,脸上挂起了明媚如春的笑意。

“很好。”她这般说道,声线清脆犹如银铃。

苏长安已经记不得多久没有看到这般模样的夏侯夙玉了,他感到一阵心颤,一种莫名的悸动在那时涌遍他的全身。

但很快这样的感觉就被他尽数收敛了起来,因为他看出了夏侯夙玉那抹强颜欢笑下的苦楚。

他大抵能猜到一些此刻夏侯夙玉心头所想,但他终究不忍拆穿。

有时候,强行施舍的怜悯其实是另一种伤害。

“那就好。”他点了点头,又变得沉默了起来。

时过境迁,似乎二人再也回不到曾经那无话不谈的青葱岁月。

时间就是这般残忍又强大的事物,足以让心怀彼此的人变得陌生,哪怕曾经心心念念,再相见,也可能在无只言片语可谈。

他带着夏侯夙玉继续前行,终于来到一道蜀王府的亭台之处。

这亭子立于一方人工筑成的小湖中心,唤作汉业亭,是当年汉朝最后一名皇帝,孝明帝陆离尘所铸,以此明他匡扶汉室之志。

庭院门口的两道立柱上刻着一对诗句。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

笔锋劲道,暗含金戈铁马之象。

相传是当年陆离尘亲笔所提,而这两句话也成了当年蜀军出生入死,赴汤蹈火的信仰所在。

只是同样时过境迁,那位蜀地的君王,最后还是做了天人的奴仆,为了他所谓的汉室基业,引狼入室,屠戮中原。

念及此处,苏长安经不住又是一声长叹。

而这时,夏侯夙玉自顾自的走到了亭台的栏杆处,望着眼前一片碧绿的湖水,终于是说出了今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句话。

“这儿真美。”

她感叹道,美丽的眸子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辉。

苏长安偷偷看了一眼夏侯夙玉的侧脸,终于也是鼓起勇气走到了她的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确实很美,只是不知这样的美景我还能否有幸在看到。”他同样望着这样一池湖水,有些惆怅的说道。

夏侯夙玉自然知道他话里所指究竟为何事——苏长安与司马诩的决战就在眼前,她比所有都清楚自己父亲的野心,这注定是一次不死不休的战斗,只有胜利者能活到最后。

因此,她的身子一震,转头看向这个少年。

与初入长安时,那个懵懂男孩相比,苏长安已然判若两人。

他长了个子,已经比她高出不少,脸上也不知何时多出了些许胡渣,虽然稀疏,但却的确存在。

虽然远在北地,但关于苏长安的传言,夏侯夙玉却听过不少,在西凉只身挡千军,在江东血腥镇压一切反抗,在临江城屠戮降卒。

每一件说实话,最初都让夏侯夙玉无法将之与自己那位懵懵懂懂的小师弟联系起来,但细细一想,却也只有他苏长安这般执拗的人做得出来。

出乎预料,却又情理之中。

夏侯夙玉深深的看了苏长安良久,似乎是要将他的每一个轮廓,每一个睫毛都记在心中一般。

“一定有机会的。”她忽的开口,这般说道,语气之中带着一股不容怀疑的坚定。

“嗯?”这倒是出乎了苏长安的预料,他微微一愣,看向夏侯夙玉的眼神中多了几分诧异。

夏侯夙玉被他这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转过了自己的头。

“你变了很多,从长安到西凉,从西凉到北地,再到江东、蜀地,你从一个那个懵懂的少年到如今已经是天下赫赫有名的楚王。不知有多少少年以你为榜样,想要成为像你这样的英雄好汉。”

夏侯夙玉缓缓说道,目光却又一次停驻在了苏长安的身上。

“你已经完成了许多在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情,所以我相信这一次,你一定也会成功的。”说着,夏侯夙玉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一抹会心的笑意。

“师姐,你就不担心你的父亲?”苏长安一愣,有些迟疑的说道,他固然与夏侯昊玉有血海深仇,但是夏侯夙玉无论怎么说都是他的女儿,说出此言,明显是站到了他这一边,这让苏长安多少有些不解。

夏侯夙玉闻言,又转头看向那一池清澈见底的湖水,言道:“我何尝不希望父亲他回头是岸,哪怕只是做一个寻常的农夫,我也愿意陪着他。可是他已经入了魔怔,除了他的宏图霸业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关心半分,就连麟儿也做了他的祭品。”

“先贤曾言,得民心者得天下,父亲终究作孽太多,我并不觉得他会是你的对手。”说着话时,夏侯夙玉的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但却让苏长安愈发清晰的感觉到她心中的苦楚。

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他苏长安若是到了夏侯夙玉这样的立场,恐怕也是无奈至极吧?

“师姐。”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怜惜,苏长安不知从何处生出了一抹勇气,他猛地上前一步,直直的看着夏侯夙玉的双眸,神色肃然的说道:“若是此间事罢,你和我回天岚吧”

这话方才出口苏长安便有些后悔,他不知道这样话会不会在夏侯夙玉的耳中变作某种承诺。

他承认,或许在以前,他真的有喜欢过夏侯夙玉,但时过境迁,就算在心里他还是关心着夏侯夙玉,但却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因此他赶忙又补充道:“毕竟你也是天岚的弟子,玉衡师叔祖亲自将你收入了门下”

这话说来多少有些掩耳盗铃、欲盖弥彰之嫌,苏长安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说着说着,不觉声音越来越小。

夏侯夙玉见他这般模样,忽的噗嗤一笑,那一笑当真是闭月羞、倾国倾城。饶是苏长安的心智也不由得一呆。

“好啊。”她朝着苏长安重重的点了点头,竟然就这样答应了下来。

苏长安又是一愣,正要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忽的一个士卒模样的男子快步朝着他们跑来,而后在苏长安的身前跪下。

“何事?”苏长安顿时收了声,看着那士卒问道。

“禀告楚王,陛下听闻楚王苏醒,今日在大殿中召集群臣商议对敌之策,特派小的前来请楚王前去。”那士卒低着脑袋恭敬的说道。

苏长安闻言微微颔首,离与司马诩约定的日子已经不足十日,对敌之策却是迫在眉睫。

“好,你退下吧,我随后就来。”他这般说道,那士卒闻言自然不敢有半分的异议,赶忙退下。

而苏长安也在这时回眸看向夏侯夙玉,有些歉意的说道:“师姐,我”

“我懂的,你去吧,我自己一人逛逛就好。”夏侯夙玉温柔的说道。

“嗯那好。”苏长安点头,转身便朝着大殿方向走去。

“长安!”但这才走出没几步,身后便传来了夏侯夙玉的呼喊,他疑惑的回头望去,却见一袭红衣的夏侯夙玉正立在碧水之中,面带浅笑,如谪仙下凡,美得不可方物。

“记住你说的话,带我回天岚。”她这般喊道。

苏长安一愣,随即脸上也浮现出一抹会心的笑意。

“好。”他重重的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离去。

那时,夏风拂过,吹起少年的衣衫,撩动女孩的长发。

那画面,美如画卷。

第一百二十八章 届时便知

苏长安来到蜀王府的大殿之时,殿内的两侧已经立满了穿戴甲胄齐整的将领,非昨等人也豁然立在其中。

而高台之上,夏侯明见苏长安到来脸上顿时露出真切的笑意,而他的身后却不知在何时多出了一位神情肃穆的中年男子。

“师傅你来了!”夏侯明第一个站起身子,走下高台,迎上苏长安,神情既恭敬又欣喜的说道。

苏长安已经收他为徒,而之前的那场谈话早已让二人之间的芥蒂尽除,而后苏长安更是为了帮助螣蛇化为真龙,几次身处险境。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帮助螣蛇其实也是在帮助他夏侯明。

因为螣蛇一旦化龙,作为天命所定的帝王,以自己的命格帮助螣蛇化龙,自然也会受到天道奖赏,如今他已然超越众人,成为了星殒。

这一点苏长安只是见他的第一面便已然看了出来,夏侯明此刻身子轻盈,气息绵长,且周身隐隐泛着神光,乃是帝王之相,这是点亮了紫薇星辰之人才能有的特质。

“师傅,身体可曾有恙?”夏侯明关切的问道,与之前仇视的态度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无碍。”苏长安言道,但目光却越过了夏侯明看向他身后高台之上的那位中年男子。

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从未见过这个男子,但偏偏却又觉得他身上的气息极为熟悉,因此有些疑惑。

那一脸肃然的男子似乎也是感受到了苏长安的目光,转头看向苏长安,他挑了挑眉毛,竟然冲着苏长安挤眉弄眼起来。

苏长安先是一愣,随即哑然失笑,能做出这般事情来的恐怕便只有那位螣蛇妖君了。

当然如今再这么称呼他,有些不恰当,应当唤上一句真龙大人,恐怕更为贴切。

“陛下回座吧,司马诩大军压境,我们还是好生商讨一番对敌之策吧。”苏长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般说道。虽然夏侯明如今对他心悦诚服,但君臣之礼却不可废,若是此战失败,那众人生死,倒是无甚紧要。可若是赢了,夏侯明便是当之无愧的帝王,而做帝王的自然得又做帝王的威仪,苏长安如今倒也没了再争权夺势的心思,况且,他本就不喜此道,之前那般作为只是无奈之举。

“好好。听师傅的。”夏侯明说道,赶忙回到了自己的高台之上,他成为了星殒之后,便愈发了解苏长安的强大,因此心中对他愈发敬重。

“来人,为师尊赐座。”他这般说道,立刻便有几位侍者上前端来一把雕有猛虎之象的太师椅,放到了苏长安的身后。

苏长安也不客气,金刀大马的坐下,而后看向殿内诸人,言道:“诸位,把双方情况汇报一下,我们商讨一个对敌之策。”

所谓的讨论并没有持续多久。

敌我双方的差距着实太过明显,任何的计谋在这样庞大的差距面前都显得极为无力与苍白。

因此诸人对于此事都显得兴趣寥寥。

当然这也并不能说明诸人畏战,之前他们早已表露过心迹,想要与苏长安同生共死,只是明了死志,却没了求生**。

苏长安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即使是协助螣蛇华龙成功,胜负之数他依然不敢有任何断论。

很快,苏长安便起身遣散了大多数的将领,只留下非昨等核心人员,于这大殿之中。

“为何不见归云与长雪姐姐?”苏长安在那时目光扫过在做诸人的脸庞,却忽然发现少了两道身影,不禁问道。

“他们啊?”罗玉儿拖着长音走上前来,神情揶揄,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色的帖子递到苏长安的跟前。

“诺,你看。”

然后还不待苏长安反应过来便把那帖子塞进了苏长安的手中。

苏长安一愣,拿起那帖子一阵打量,却发现那时一张请帖,准确的说是穆归云与司马长雪成亲的请帖,而时间赫然便定在今日晚上。

这事对于苏长安来说多少有些突兀,他不禁问道:“这是”

“归于兄弟与长雪姑娘也算是患难见真情,如今相互表明了心迹,又大战在即,生死难知,因此索性定了个日子,拜堂成亲,也算了了彼此一个心愿。”非昨在那时接过了话茬这般说道。

苏长安点了点头,这事说来浪漫,但浪漫之余却又透着一股悲楚。前路迷茫,方才有此下策。

“也好。今夜,长雪姐姐与归云辗转这么多年,是时候有个善果了。”苏长安说道,随即,将那请帖小心翼翼的塞入了怀中,又看了看在场诸人,问道:“郭雀师叔的情况如何?”

“早些日子已经清醒了,似乎在准备什么东西因此并未来到这里。”一旁的侯如意上前说道。

“唔。”苏长安又一次点了点头,然后转眸看向高台之上的那位中年男子,拱手言道:“前辈,那几日之后的大战,就有劳你了。”

见苏长安终于想起了自己,那中年男子缓缓走了下来,大笑着说道:“你蛇爷爷我这条命都是小子给我捡回来的,莫说是有劳,就是有死,你蛇爷爷我也在所不辞!”

螣蛇化作的男子说着,拍了拍苏长安肩膀。

而后他话锋一转,指了指一旁的夏侯明,又接着说道:“况且我如今化为真龙,气机链接天道,这小子乃是天道所命的帝王,我身为真龙,需得维护天道,自然也得帮你。”

“嗯。”苏长安闻言点了点头,也在那时看向夏侯明,说道:“陛下,如今你虽然成就星殒,但毕竟是依靠天道灌入,根基不稳,这些日子还得加紧修行,稳固根基。日后大战,你与螣蛇前辈气机相连,对付那十位王侯的事情还得交给你们,只要你们能够帮我拖住他们,此战的胜负之数尤未可知。”

说着这话,苏长安的面色一沉,竟然流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诸人自然是听了出来,其实在这之前他们中的大多数对于这场战斗都是抱着悲观的态度,听闻苏长安此言,见他颇有几分自信,不禁疑惑。“长安?你可是有什么杀招?”罗玉儿自然是个急性子,赶忙便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惑。

苏长安却笑了笑,不置可否。

“届时便知。”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不速之客

穆归云与司马长雪的婚礼很简单。

只是邀请了苏长安等熟识之人,加上一些穆归云在军中认识的将领,苏长安细细数了数,也不过二十余人的样子。

诸人倒是极有默契,对于即将发生的大战只字未提,只是祝贺二人喜结连理。

待到三拜礼成,宾主尽欢。司马长雪被送入了洞房,而满脸喜色的穆归云也在那时走了出来,对着在场诸人一一敬酒,将这不大却又热闹非凡的婚礼推向了一个**。

楚江南几位小辈已然喝得是酩酊大醉,搂在一起高声说这些不知道什么东西。

非昨扶着不胜酒力的罗玉儿坐到了一边,而罗玉儿则反手搂着非昨的脖子,窃窃私语,面色红润,犹如桃。

倒是郭雀气定神闲的坐在酒桌之上,手中拿着一杯茶盏,自饮自斟,与世无争。但两侧,穆归云与侯如意却是依然上了头,隔着郭雀开始划拳,一个全无如意公子的气度,一个亦没有作为新郎官的自觉,面红脖粗争论着辈分的问题。

苏长安将这样的景象看在眼里,脸上却浮出一抹会心的笑意。

他已经记不得有多久没有这般开心过了,所有的纷扰都在这时被短暂的忘记,所有人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想着这些,他脸上的笑意更甚,端起自己身前的酒杯,便要小酌一口。

可就在这时,酒足饭饱的螣蛇一只手搭在了苏长安的肩膀,他红光满面又醉眼朦胧的看向苏长安,调笑道:“长安小子,你看你是不是也趁着这个时间,把婚事给办了?”说着还冲着苏长安挤眉弄眼,目光扫向一旁正有说有笑的古羡君三女。

苏长安现在可谓是最怕人提起这事,他苦笑着看向螣蛇,放下手中的酒杯,说道:“前辈莫要取笑,大战在即,长安无心此事。”

可螣蛇哪是他苏长安可以这般随意敷衍之人,他不依不饶继续说道。

“就是因为大战在即,所以才要不留遗憾,这一点你小子可不如那穆归云啊!”

他也不知道是真的喝得太多,还是他故意为之,这一次他说话的声线命线大了几分,好在诸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事情之中,并没有太过注意。

苏长安见状,赶忙递上一杯酒水,讨好似的言道:“前辈说得是,但长安真的无心此事,莫要多劝了。”

若论这嗜酒程度,螣蛇倒是和苏泰有得一比,他来者不拒,结果苏长安的酒杯,将里面的清酒一饮而尽。

还不待苏长安松下一口气,螣蛇便又一次说道,声线比之方才又大出了不少。

“你小子少给你蛇爷爷装清高,你蛇爷爷活了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我一眼便看出了你小子童身不在了,说吧,是何哪一个姑娘啊?”螣蛇似乎是真的喝得有些上头了,他说话的吐字已经有些含糊不清,但声音却大得出奇,甚至说道最后,他还伸手指了指正在闲聊的古羡君三人,大有苏长安不说出个一二,便决不罢休的模样。

这一次他闹出的动静着实太大了一些,声音更是毫无疑问的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几乎在同一时间,诸人放下了手中的动作,这场上的气氛也顿时安静了下来。

楚江南看了看自己身旁的胞弟楚望莽,竖起了大拇指,“将军就是将军,下手快狠准,还不漏风声。”

周遭的年轻将领纷纷点头应是。

罗玉儿借着酒劲轻轻拍了拍非昨的肩膀,风情万种的责怪道:“你看,就我们最慢。”弄得素来沉着冷静的非昨亦是半晌无言。

“长安可以啊,归云兄,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侯如意一脸呆滞的看向脸色铁青的苏长安,怔怔的问道,连手上酒杯中的酒水已经洒落一地,也不自知。”

穆归云也没有心思在与侯如意斗嘴,他同样看向苏长安,说道:“好像叫暗暗什么来着?”他皱着眉头,这个消息对于他来说着实有些震撼,因此脑袋有些发蒙,到了嘴边的话半晌也说不出来。

“暗度陈仓。”倒是夹在二人之中的郭雀依然自顾自的饮着茶水,淡然的说道,但目光却戏谑的看向苏长安,一副等着好戏上演的期待感。

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古羡君三女也在那时一顿,她们笑脸在那时尽数收敛,带着既茫然又颇有敌意的目光对视彼此,但很快她们便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了对方对于此事一无所知。

于是再次转头,同仇敌忾的看向苏长安,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苏长安顿时手足无措,他做贼心虚的缩了缩脑袋,苦笑着看着杀气腾腾的三女,只能小声的言道:“你们你们听我解释”

他脑子飞快的运转,试图找到一个可以安抚三人的说辞,但以他的榆木脑袋,哪有那般机灵,在三女满含杀气的目光下,苏长安连连后退。

他想着本来之前便早已想要坦白,但却被古羡君与陆如月阻止,如此,何不趁此机会,将之如实告知?

这样的念头一起,他咬了咬牙,便准备将实情道出。

“什么人!”

“大胆!”

“找死!”

可就在这时,大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似乎有什么闯了进来。

要知道此处可是蜀王府中的一处院落,戒备森严,寻常人根本难以进入,而若是熟识之人,那护卫也定然不可拦截。

诸人在那时对视一眼,面色都颇有几分古怪。

但还不带他们弄明白状况,院落外便想起了一阵护卫的哀嚎与痛呼之声。显然,被拦截下来的不速之客,打算硬闯。

诸人心头一凛,他们着实想不到在这嘉汉郡中有谁敢这般行事?

一时间纷纷的站起了身子,警惕的盯着院门口,而楚江南等人各自更是纷纷催动起了周身的灵力,大有一旦来者出现便要出手将之擒下的架势。

而在诸人这样的注视下,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的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帘。

那是一位老者,一袭白衣,面色阴沉,周身透着古怪,就连星光朝下似乎也无法穿透他身前那道无形的屏障,让人根本看不真切他的模样。

但也就是在那时,苏长安等人好似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瞳孔陡然发大,恐惧与诧异之色爬上了眉梢。

第一百三十章 丞相大人

“怎么?不欢迎我吗?”老者对于诸人的诧异,甚至如临大敌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自顾自的走了进来,步伐缓慢而沉重,而这时诸人才发现他的手上提着一个红色信纸包裹的事物,像是贺礼。

随着他的走入,每一声脚步声就恍若一把重锤敲击在诸人的心头,他们额头上开始浮出密密麻麻的汗迹,而脸上的神色也写满了戒备与警惕。

哪怕这老者并没有放出半分的气势,甚至让人感受不到半点的灵力波动,他看上去就真的像是一个寻常老者一般。而就是这样的一个老者,让天岚的传人、妖族最强大且已然化龙的腾蛇、修炼仙道的苏长安等人都如临大敌一般神色凝重。

他终于走到了一张酒桌前——郭雀、侯如意以及穆归云三人所在的那一张酒桌。

他伸手拉开一张木凳,身子就这样缓缓的坐下。

诸人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愈发难看,心性与修为都较差的楚江南等人就要按捺不住,作势就要扑上前来,但那老者却只是轻飘飘的看了他们一眼,一道隐晦的灵力波动豁然涌出,将几人笼罩其中。

楚江南等人顿时感到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们的身子束缚,任凭他们如何努力都无法再移动半分。

苏长安皱了皱眉头,但很快便感觉到那股灵力只是束缚着楚江南等人,并无侵害之意。

因此,苏长安递给他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目光则再一次的落在了那老者的身上。

老者对于周遭说散发出的敌意,视若无物,他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

这般举动无疑挑动了诸人本就绷紧的神经,非昨站起了身子,穆归云的大手朝着虚空一握,那把名为蛟龙的猩红色长枪便猛然被他握在了手中。

而侯如意亦在那一颗,张开了自己的气势。

凌冽的杀机荡开,酒桌上慢慢的菜肴纷纷摇晃着掉落在地,伴随着一阵阵叮叮当当的脆响,碗筷四分五裂,院落杯盘狼藉。

唯有郭雀依然自顾自的饮着手中的茶杯,眸子无悲无喜,似乎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一般。

老者的手终于在这时伸了上来,他的手上提着那红色的贺礼,缓缓的递到了穆归云的身前。

“百年好合。”他这般说道。

语气平淡无比,目光却直直看着穆归云,似乎是在等待他收下自己这份贺礼。

这样的变化,让诸人始料未及。

而作为当事人的穆归云更是呆在了原地。

他愣了好一会,脸上的神色可谓阴晴不定,直到好一会之后,他方才伸出了手,缓缓的接过了老者的贺礼,但另一只手却同样紧紧的握着自己的长枪,不敢有半分的松懈。

待看到穆归云取走自己手中的贺礼,老者的脸上顿时流露出真切的笑意。

他伸出手在一片狼藉的酒桌上翻出一副干净碗筷,放在自己的身前,眸子寒芒一闪,那禁锢着诸人的灵力在那时尽数散去。

“大家继续吧。”他这般说道,拿着筷子便夹起桌上的一道菜肴,放入口中,眼睛微眯,神色陶醉。

“你!”楚江南几人毕竟年轻气盛,见禁锢不再,脸上顿时浮出一抹浓重的怒气,迈步就要向前。

但这时苏长安却伸出了手,示意他们停下。

他很清楚以老者实力想要杀楚江南等人不过举手之间的事情,他自然不愿意看着他们白白送了性命。而楚江南等人虽然心头怒气横生,但却不敢违背苏长安的意思,纷纷收起了手上的动作,但脸上却依然一脸的愤愤不平的看着老者。

“你究竟想干什么?”这时,苏长安上前一步,走到了老者跟前,寒着声音问道。

而已然化为真龙的螣蛇也在那时来到苏长安的身侧,一脸戒备的看着老者,他周身的煞气涌动,似乎只要老者有半分的异动,他变会催动灵力,化为真龙。

老者又夹起了一道菜肴放入口中,细细咀嚼了好一会之后,方才转过了头。

他首先看向的是化作人形的螣蛇,他饶有兴趣的上下打量了一番,就仿佛是在打量一座价值连城的古董。

“这便是真龙?果真妙极,果真了得。”他这般感叹道,语气中的夸赞之意听上去倒是极为真诚。

但被老者如同一个物件一般评头论足,对于螣蛇来说却是莫大的侮辱,他撸起了袖子,脸上浮出一抹浓重的怒意,口中喝骂道:“你蛇爷爷秒不妙,只有打过了才知道!”说着,螣蛇便向前跨出了一步,作势就要出手。

但那时,苏长安再一次伸出了手,拦下了其实汹汹的螣蛇,目光阴沉的看向那老者,再一次出言问道:“你究竟来这里所谓何事?”

他的声线一如他的面色一般阴沉,而且带着极重的颤音,似乎是在极力压制着自己心头的怒火。

而直到这时,老者方才转头看向苏长安。

他的目光极为平静,就好似一口万年枯井,任凭外面狂风骤雨,他却翻不起半点的涟漪。

二者的目光相碰,一个阴冷含煞,一个平静无波,对比鲜明。

“我自家女儿成亲,难道做父亲就不能来看看吗?”老者缓缓的说出了一个看似无从反驳的理由。

“女儿?”但苏长安闻言却是怒极反笑,他周身的灵力终于在那时开始涌动,眉心处一道太阳印记豁然浮现,背后的剑匣轻颤,似乎有什么东西就要从中破匣而出。

而处于这般威压下的老者脸上却依然古波不惊,他的眼睛忽的眯了起来,问道:“怎么你想要动手?你方才经历化龙雷劫,身子虚弱不堪,这时,可不是我的对手。”他看似规劝,实则威胁的说道。

“是不是对手,打过了才知道。”苏长安毫不相让,身子微微弓起,右手猛地握住了背后夏侯血的刀柄,刀出鞘三分,雪白的刀芒犹若星光,明晃晃的让人不敢直视。

“长安!”但就在这大战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一旁一直独自饮茶的郭雀却忽然出言说道:“今日是归云兄弟与长雪姑娘的大婚之日,不宜刀兵。”

说到这儿,他举起手中的茶杯,看向那位老者,声线低沉的问道:“你说是吗?丞相大人?”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送爹一程

丞相大人?

是的,这位忽然来到的老者正是大魏丞相,天玑祖师司马诩!

放眼这个天下,能让苏长安等人如此如临大敌的也就只有他司马诩一人了。

他为什么会忽然来到这里,有何目的?

是因为耐不下性子不愿再给诸人准备时间?亦或是螣蛇化龙的异象被他所注意,前来将这威胁扼杀在摇篮之中?

亦或是其他?这样诸多的猜测,让诸人的心头愈发的不安。

至于司马诩自己所说的想要参加自己女儿的婚礼,在苏长安看来不过一个笑话。

司马诩的为人在他看来,为达目的素来是不择手段之人,百万苍生在他眼中不过蝼蚁,数位天玑传人在他心里也只是棋子傀儡,一个不知从何处捡来的女儿,又怎能让他那颗蛇蝎心肠激起半分的涟漪呢?

但郭雀身为天玑一脉的传人,又得了落无尘等人的传承,想来对于司马诩是最为了解的,他既然让苏长安按兵不动,苏长安自然只能沉下心来。

他立在一旁,戒备的看着司马诩。

“嗯,是这个道理。”司马诩转头看向了郭雀,他点了点头,举起了手中的酒杯,朝着郭雀示意,而后将那一杯酒饮尽。

他的话自然说得漂亮,可这依然难以打消诸人心头的疑惑,这场上除了郭雀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其余诸人的眸子中皆是浓浓的警惕。

“小子,长雪可是好姑娘,你可得好好待他。”但处于这样暴风中心的司马诩对于此事却好似犹若未闻一般,他转头看向穆归云,语重心长的说道。看模样,倒真的像是担忧自家女儿的老丈人一般。

说完这话,他朝着穆归云举起了自己手中的酒杯。

穆归云脸色一寒,但最后还是也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二人对望一眼,一个面色冷峻,一个满面笑意,但却也都纷纷将那一杯酒尽数饮尽。

做完了这些,司马诩的脸上浮出心满意足的笑意,他放下了酒杯,伸手拂去自己衣衫上的灰尘,然后缓缓站起了身子。

这样的行为无疑又一次挑动了诸人本就紧绷的神经,他们纷纷前进一步,周身更是纷纷涌出一道道冰冷的杀意。

司马诩却笑了笑,看向苏长安言道:“楚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说着,一道道磅礴的黑色灵力忽的自他体内奔涌而出,纷自涌向四周,将诸人的身子包裹。

那灵力极为隐晦,除了苏长安螣蛇以及郭雀三人,其余诸人对此都犹若未觉,依旧警惕的看着司马诩。

苏长安的眉宇之间顿时涌出一道浓重的煞气,他对着司马诩怒目而视,周身的灵力更是不住的翻涌,但很快便又收敛了下来。

他知道,司马诩是在威胁他,但他没有办法,只能受制于他,这让他多少觉得有些憋屈。

“好。”他在诸人诧异的注视下,点了点头,认命一般收起了自己周身的灵力。

“将军!”

“长安!”诸人不解的惊呼也在那一刻纷纷响了起来。

他们并不觉得司马诩想要与苏长安单独会面会是什么好事,甚至有可能会让苏长安身处险境,与其那般还不如诸人趁此机会一拥而上,说不定还能仗着人数上的优势将之击杀。

但是苏长安却在这时厉声言道:“都给我好好待在这里,如有违抗者按军法处置!”

以苏长安长久以来树立的威信,诸人自然不敢有半分违抗纷纷极为不情愿的收起了自己已经在暗暗酝酿的攻势。

“走吧!”见诸人这般,苏长安这才放下心来,转头看向一旁的司马诩,寒声说道。

“唔。”司马诩平淡的点了点头,伸手说道:“请。”

苏长安颔首,领着司马诩便朝着院落外走去。

待到苏长安与司马诩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按捺不住的诸人纷纷起身就要跟上。

让苏长安与司马诩这个老贼独处,诸人如何也是放心不下。

可就在诸人冲到院门口之时,一旁的郭雀忽的一挥手,一道灵力屏障豁然在那院门浮现,诸人前去的步伐被那道灵力屏障给生生的拦了下来。

“师兄!”罗玉儿等人在那时一怔,不过很快便回过了神来,知道这一切都是郭雀所为,或许是因为心头对于苏长安的安危太过担心,她的声线极为高亢,语气也慢慢的皆是不满。

“不急。”郭雀却又慢悠悠的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缓缓的说道:“归云,先看看你老丈人给你的贺礼吧。”

诸人一愣,都有些不明所以,但观郭雀的模样,显然并不打算轻易的放行。而且他的身份极高,想来也没有加害苏长安的可能,因此诸人不得不再这时纷纷沉下了性子。

穆归云虽然满腹疑惑,但还是走回了自己的座位,提起了那道司马诩送来的红色贺礼。

他看了诸人一眼,而诸人此刻的注意力也都放在了他的身上,郭雀让他打开那贺礼,那显然里面的东西应当极为重要。

穆归云这般想着,心头一沉,最后伸手扯开了包裹着那贺礼的红色纸张,将里面的事物拿了出来。

那是一个古铜色的罐子,造型古朴,上面雕刻着各种恶兽,模样凶狠又狰狞。

而罐身之上隐隐有流芒闪动,像是某种封印。

“这是?”穆归云的眉头一皱,显然并不清楚这罐子之中究竟封印着些什么事物。

“打开它。”郭雀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这般说道。

穆归云闻言一愣,面色一沉,一道灵力便在那时自他的掌心汇集,而后朝着那罐子上的封印轰去。

只听一声轻响炸开,那罐身之上的封印瞬息化作光点,尽数散去。

穆归云屏气凝神,缓缓的伸出了自己的手,就要取下罐子上的铜盖。

他从这罐子的工艺以及外面那层封印之中,隐隐从中意识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而诸人亦然,因此也都在那时紧张的看着穆归云手中的那只铜罐。

并没有任何的意外,铜罐被揭开。

一道光芒从中绽出。

那光芒有些微弱,但却让穆归云感到极为熟悉。

他低眉看去,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连身子也开始微微颤抖,就好似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东西一般。

那究竟是什么?这样的疑问不可避免的浮现在了诸人的心头,他们下意识的向前走出几步,想要看个真切。

可就在他们脚步方才迈出之时。

噗通!

只听一身闷响,穆归云的身子便豁然跪了下来。

这般反应让诸人始料未及,还不待他们疑惑那罐中究竟是何种事物,足以让穆归云这般失态时。

一道光点如同流萤一般自那罐中飞出。

那光点极为奇异,出现那一刻忽的一顿,而后光芒大盛,竟赫然化作了一道模糊的人形。

诸人定睛看去,那分明便是死在建邺城外的星殒穆梁山!

那司马诩的贺礼竟是穆梁山的英魂!

建业一战之后,江东军兵败,穆梁山战死。

司马诩以秘法囚禁了穆梁山的魂魄与肉身。

肉身被他百般折辱,逼迫嘉汉郡中诸人,穆归云拼死夺回,已然安葬,但英魂却无处寻找,却不想此刻竟然被司马诩亲自送来。

诸人顿时面面相觑,不明白司马诩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父亲!”穆归云颤抖着声线,带着浓重的哭腔对着那道英魂叩首唤道。“孩儿无能,让父亲受辱。”

泪水却在那时浸满了他的双眸。

穆梁山的英魂脸上浮出一抹慈祥的笑意,他伸出手,想要抚摸穆归云的脑袋,但没有实体的灵躯却穿过了穆归云的身子。

“归云,莫要难过了。”郭雀在这时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缓缓的站起了身子。

他伸手扶起跪在地上的穆归云,另一手忽的光芒流转,一道道璀璨的灵力如百川入海一般涌入穆梁山的英魂之中。

穆梁山的英魂一阵,转眸看向郭雀,朝着他深深的点了点头。

“长安从星辰阁带回那个老头是一名送葬者,你带着穆梁山前辈的英魂去寻他,让他将前辈送往星海吧,他看在长安的面子上,决计不敢推辞。”郭雀这般说道,随即脸上的神色一正,言道:“记住,只要穆前辈的英魂尚在,一切边还有希望。星海,终有一日会被解开!”

穆归云其实并听不懂郭雀后半句话的意思,但送往星殒的英魂去往星海,是他们最好的归宿,于是他强忍着心头的悲痛站起了身子,朝着在场诸人一阵躬身,而后拿起那个铜罐,罐身似乎自带某种魔力,那穆梁山的英魂在那时便被吸入其中。

穆归云将那铜罐紧紧的抱在怀中,就好似抱着这世上最珍贵的事物一般,而后又朝着诸人一阵颔首便要离去。可那时,屋内响起一阵脚步声,只见一袭红色嫁衣的司马长雪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她虽然不在此处,但这般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她,大抵也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归云。”她这般喊道,身子快步来到了穆归云的身旁,挽起了他的手,温柔的说道:“我与你一起,去送爹一程。”

那一刻,她仰起头,看向她的夫君。

眸子里秋水流转,嘴角笑意盎然。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千军万马,孤军奋战

待到穆归云与司马长雪抱着装着穆梁山英魂的铜罐离去,诸人亦然沉寂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语。

这震惊既来自司马诩交还英魂的不解,亦来自对于穆归云心头悲愤的感同身受。

终于在良久之后,螣蛇缓缓的走到了郭雀的身旁。

“小娃子,我问你。”他看着郭雀问道,声线洪亮。

“前辈请讲。”郭雀颔首说道,态度恭敬。

“那司马诩为何送还了穆梁山的英魂?难不成他这样的恶人还有幡然悔悟的一天?”螣蛇言道,他始终觉得今日司马诩的所作所为极为怪异,而更怪异的是郭雀竟然隐隐有包庇他的味道。这一点让他如何也想不透彻。

“他为了这一天算计了数千年,他的传人、甚至他一手开创的天岚院在他的心中也不过一颗棋子,前辈以为他真的能幡然悔悟?”郭雀笑了笑,反问道。

“那他今日所为?”螣蛇愈发不解。

“前辈想不明白,我又怎么想得明白。”郭雀摇了摇头。

“哼。”螣蛇闻言不满的发出一声冷哼,“你们天岚院的人总是喜欢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是长安的小子好玩!”

“那既然如此,今日他孤身前来,我们高手尽在,是留下他的好机会,只要他司马诩伏诛,日后对抗起夏侯昊玉也会轻松许多,此事你又为何阻止?”螣蛇又问道。

“时机不对。”郭雀却又摇了摇头。

螣蛇的眼珠子顿时睁得浑圆,不可思议的大声说道:“这还时机不对?他司马诩孤身一人,你哪里去找这样的机会?”

在场诸人也在这时被二人的谈话所吸引,纷纷侧目看向二人。

“我所说的时机并不是指这个。”郭雀的语气依然淡漠。

“那是指什么?”

郭雀忽的转头环视了众人一眼,沉默良久之后,终于缓缓说道:“长安,他并没有准备好。”

螣蛇闻言一愣,但又似有所悟,他的目光也在诸人的身上一一扫过。最后长叹一声:“可是有些事既然下定了决心,便必然会发生”

“再给他一点时间吧。”郭雀轻声说道,然后走上前与螣蛇并肩而立。

“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想明白的。”

苏长安与司马诩并肩走在嘉汉郡的街道上。

曾经繁华的嘉汉郡如今早已凋敝,因为生意不好,街道两旁的商贩早早便已歇业,加之军队的宵禁,此刻嘉汉郡的街道之上只是偶尔有那么一两道人影,但也大都行色匆匆,只顾着低头赶路。

远处便是嘉汉郡的城门,那里戒备森严,负责巡逻的士兵往来不觉。

“说吧,你又想和我说些什么?”苏长安在那时忽的停下了脚步,转头神色凝重的看向司马诩。

“你决定了吗?”司马诩转过了头淡淡的问道。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言道:“决定了。”

“那这么说来,最后你我之间还是得有一战。”司马诩言道,语气之中不无遗憾。

“苍生为重,是我天岚先贤之志,长安身为天岚第九代苍生守望者,不敢忘怀。”苏长安话锋在那时忽的变得冷冽的起来。

司马诩何尝听不出他话中的嘲弄,只是这样的伎俩对于他来说终归显得太过幼稚了一些。

他微微一笑,似有缅怀的说道:“苍生守望者?但这世界都只是一个囚笼时,守望,不过只是一个笑话。真正的守望,是破开囚笼,众生方得自由。”

“这么说来,司马先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苍生大义咯?”苏长安反唇相讥道。

司马诩闻言又是一笑,“此事你现在不懂,但终有一日你会懂。”

苏长安没了与他咬文嚼字的兴致,他脸色一寒,直截了当的问道:“说吧,你究竟是为什么来到这里?是要提前你的十日之约吗?”

司马诩摇了摇头,“十日便十日吧,数千年我都等过来了,何况十日。可若说我为什么到此地,之前我已经说过,只是想要参加一下自己女儿的婚礼。”

这样的说辞苏长安怎可能信,至少在他的心里司马诩早已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十恶不赦之徒。在这一点上,他从未有过怀疑。

“好。”苏长安点了点头,并不与他争辩,却又问道:“那你又想和我说些什么?”

司马诩的脸上依然弥漫着笑意,他说道:“我想劝一劝你。”

“劝我?”苏长安一愣,显然颇为不解。

“其实你并没有下定决心与我一战。你并没有想明白。”司马诩的眼睛忽的眯了起来,里面一道道寒芒犹如图穷见匕一般豁然浮现。

“我想没想明白,并不是你说了算的。”苏长安寒声言道,对于司马诩此言反应莫名的相当激烈。

“你若是想明白了方才就应该领着他们一同将我留下,这样的机会,其实并不多得。”司马诩却是极为平静的说道。

“”苏长安一愣,想要反驳,却是无话可说,显然司马诩说得很对,他其实并没有想明白。

“这世上从来没有不流血的战争,你太在意旁人的性命,这样的你,不会是我的对手。”司马诩在那时缓缓说道,神色和蔼,循循善诱。

“你说打破囚笼方得自由。”但苏长安的眸子却在那时闪过一道精光,他再一次看向司马诩,声线忽的坚定了几分。“我确实没有想得明白,也确实不想再有更多的人的死去,但正如你所言,谎言何尝不是一个囚笼?他们有权知道真相,也有权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

“我会带着他们去追寻这一切,勿需旁人插手。”他这般说着,眸子中的光芒愈发明亮,声线也愈发坚定。

这样的反应并没有让司马诩生出半分的不满。

他脸上的寒芒在那一刻豁然散去,竟然隐隐漏出了一分笑意。

他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身子渐渐淡去,似乎就要消散。

“十日之约,还剩七日。”

“七日之后,孰对孰错,一战便知。”

“记得带上你的千军万马。”

他的声线随着他身子的淡去也渐渐变得微不可闻。

“虽然最后依然免不了孤军奋战。”

第一百三十三章 血海深仇,刀剑相解

螣蛇化龙成功。

穆梁山的英魂也被云老成功的送往了星海。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顺利了起来,可事实上在司马诩离去后的七日。苏长安等人所做的除了加固城防,剩下的便是各自修行,巩固修为,以期在大战来临之时,能以最佳的状态迎战。

随着大战日子的临近,嘉汉郡内的气氛也愈发的压抑,即使是白日,城中也少有能看见百姓活动的身影。

能跑的人,大抵都跑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大抵是一些找不到安身之所,或是老弱妇孺,行走不便之人。

这番情景说起来,与当年的永宁关差不了多少。

敌强我弱,民生凋敝,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苏长安有种历史重演的错觉。

但他同时也告诉自己,这一次,他不能再输。

他已经赌上了全部。

抱着这样的不安与信念,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这一天,天色还未发亮,仍在熟睡中的嘉汉郡被一声绵长又嘶哑的号角声所吵醒。

司马诩的大军如期而至,如潮水一般的黑甲士卒在嘉汉郡外一字排开,黑压压的一片,就好似那要吞噬一切的洪流一般。

他们气势肃然,胯下的战马嘶鸣,似乎已经为那一场即将开始的杀戮而感到兴奋。

嘉汉郡内人员调动频繁,一队队神色紧张的士卒被一波接着一波的调往城头,一座座守城的器械也在这时,被负责的士卒推了上来,那是一架架巨大的神弩。是这几日苏长安命人连夜打造的,模仿西凉的神机弩,杀伤力巨大。当然这只是针对寻常士卒来说,对于修为高强之人所能造成威胁却要小之又小。

苏长安自然也知道这一点,但他们毕竟势单力薄,在高端战力上他与螣蛇以及郭雀可以牵制住司马诩夏侯昊玉以及,但低端战力上的巨大差异却是难以弥补的,所以这一战想要取胜,苏长安已经想得很明白,唯一的办法便是他能够与郭雀以及螣蛇一道率先击杀掉对方的高端战力,而非昨等人所需要做的便是拖住对方的大军。

这才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

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苏长安与诸人走上了城头,他们低头看着城下那密密麻麻的敌军,眉头皱起。

“着实太多了。”红玉作为此战的统帅声线沉重的说道。虽然红玉的修为只是问道,并算不得最为出众,但毕竟追随北通玄多年,经验无比丰富,此战艰难,交于她手,苏长安最为放心。

“嘉汉郡比不得永宁关,这一战恐怕极为艰险。”非昨也接过话茬,沉声言道。

“细数这数千年来的光景,容易之事,何时轮得到我们天岚院?”郭雀笑了笑,上前一步,白衫如雪,气势飘然。

“哈哈,郭兄说得及是。”侯如意大笑道,“古人言成人所不能成,是为英雄!今日,我们便试一试能不能效仿先贤,做一会英雄!”

这话说得极为洪亮,甚是豪迈,很快便传遍了整个嘉汉郡城头。

诸人闻言心头的阴霾也都是一扫而空,纷纷气势大振。

“此番,恐怕要劳烦红玉姐。”苏长安在那时转头看向红玉,神色肃然道。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来劳烦。”红玉笑道,器宇轩昂,不让须眉。

苏长安闻言颔首,忽的神色一正,周身气息猛然磅礴了起来。

“诸人听命!”他发出一声暴喝。

那城上诸人在那时纷纷单膝跪下,“属下在!”他们齐声说道。

“我以大魏楚王、天岚守望者之名,命红玉为此战统帅,统领三军,固守嘉汉郡。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属下领命!”诸人再次暴喝道。

这命令看似残忍,但苏长安却比谁都清楚,这一战,是他们的最后一战,成则尚有生机,败则万事休矣。所以他不能输。

得到诸人的答复,苏长安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战之后生死难料,若是侥幸苟活,愿与诸位把酒言欢。”说罢,他又看了看郭雀与螣蛇说道:“师叔、前辈。走吧。”

郭雀螣蛇二人纷纷点头,迈出一步,与苏长安并肩而立。

而后三人又朝着诸人一阵保全,道了一声“珍重。便身子一轻,纷纷自数十丈高的城头跃下。落在了那嘉汉郡外如潮水一般的司马诩大军身前。

最先落地的螣蛇以人形出现在这司马诩大军身前尚且还是第一次,这些士卒倒还认之不得,因此虽然诧异,但还谈不上害怕。

但郭雀在那虎头滩上与司马诩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可还历历在目,诸人自然心生胆怯,纷纷退后一步,神色警惕。

而待到苏长安落下,无论是蛮军还是人族军队,都在那一刻肝胆俱裂,纷纷倒退数步,脸上更是写满了恐惧之色。

这个看似寻常的少年已经创造出了太多的不可能,在西凉战场之上领着三千刀客独挡数十万蛮族大军,光是死在他们手中的蛮军恐怕也有近十万之多。而后的嘉汉郡外斩杀圣子,逼死拓跋元武,更在其后,一人对抗十一位王侯,成功斩杀其中一位。这般强大的战力远远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这些寻常士卒又怎能不惧?

而这时,数道身影从大军的后方飞来,稳稳的落在了大军的身前。

为首的二人赫然便是同样一声白衣的司马诩,以及身着宽大龙袍的夏侯昊玉,而身后则是那十位大魏曾经的王侯,他们此刻好似已经没了神智,双目血红,气息阴冷,但气势比之苏长安十日前交手之时,似乎又上了一个台阶。

这让苏长安的眉头一皱,有些担忧的看了螣蛇一眼。

但腾蛇却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淡淡的说道:“蛇爷爷纵横天下千载,你那玉衡祖师爷也杀我不得,何况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放心吧,爷爷我现在可是真龙!”

螣蛇说话素来不着边际,他说得越是轻松,苏长安便越是担心,可事已至此,他们已无退路,因此只能皱着眉头,点了点头,不做多言。

“去吧,杀了他,天命之子怎能没有真龙做甲?取下鳞甲,朕要一件龙甲战衣,征战天人。”夏侯昊玉朝着身后的十位王侯言道,语气轻松,似乎这在他看来是一件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那十位气息阴冷的王侯纷纷点头,然后他们的身影一动,化作一道道残影直直的朝着螣蛇袭来。

“吼!”

螣蛇亦在那时发出一声冲天的怒吼,周身的气息瞬息磅礴了起来,他的衣衫尽碎,数百丈大的龙身豁然张开。

双方极有默契的纷纷飞上穹顶,很快便缠斗在了一起。一时灵光龙啸激荡不已,在天际回响。

而郭雀与苏长安以及司马诩与夏侯昊玉,都并没有出手的意思,任由那双方缠斗。

“真龙之威,果真了得,想不到此生还有幸目睹这般风采。”司马诩收回了望向穹顶的目光这般感叹道。

而这时,郭雀上前一步,朝着司马诩伸出了手,言道:“师祖,弟子郭雀请赐教。”

说这话时,郭雀的语气极为平静,就好似他真的是一个在虚心在前辈请教的晚生一般。

“唔。也好。”司马诩也上前一步,点了点头。他的眼睛忽的眯了起来,“让我看看那落无尘的本事,你学到了几分。”

此言一落,他身上的气息也变得磅礴了起来,身后一道巨大的八卦阵图虚影豁然浮现,其中隐隐约约带着那抹一丝金光,似乎包含着些许天道的气息。

而郭雀亦毫不相让,周身气息涤荡,同样的八卦阵图也豁然浮现,但他的阵图却是无暇的白色,这一点上似乎要落于下乘。

自阵图张开那一瞬间,二人的战斗便已然开始了。

他们冷眼注视着对方,一道道看不见的灵力开始在半空中碰撞,除了一声声闷响,诸人几乎捕捉不到任何的痕迹。这便是天玑一脉的术法,包含命理、因果,强大又诡异,常人根本难以对抗。而二人的身子也在那时缓缓上升,在天际之上开始激斗。

此刻,嘉汉郡外便自剩下夏侯昊玉与苏长安二人。

“怎么?我们要说点什么吗?”龙袍少年在那时上前一步,脸上神情戏谑。

苏长安亦上前一步,那把夏侯血豁然出鞘,被他握于手中,他摇了摇头,冷言说道:“血海深仇,刀剑解之,口舌无益。”

“也好。”夏侯昊玉一愣,随即点头言道,他周身的气势在那一刻便磅礴了起来,眉心那一点早已化作血色的印记豁然绽出一道猩红色光芒,一道巨大的青铜王座在他的背后浮现。

“那就让我亲自试一试玉衡挑选的守望者到现在究竟成长到了何种地步了吧。”

天色在那一刻忽的暗了下来,苏长安的眸子之中一道紫电雷光闪过,一道雷蛇悄然出现在云端却又瞬息隐没。

“雷鸣!”

伴随着苏长安的一声怒吼,一道巨大的炸雷之音响起。

那是他雷劫三式的起手,也是这一场大战的开端的号角。

第一百三十四章 血海

大战一触即发。

如潮水一般的黑甲士兵开始朝着嘉汉郡杀去,震天的杀声几乎掩盖了苏长安唤出的雷鸣。

城头之上,巨大的弩箭,密集的弓箭如暴雨梨一般倾泻而下,那些冲在前沿的士卒一排接着一排的如稻草一般倒下。

非昨等人纷纷自城头跃下。

非昨的恶蟒蛟龙,罗玉儿的漫天剑雨,司马长雪的十方剑阵,穆归云的蛟龙长枪,侯如意的金戈铁马。在那一刻也纷自涌出,将首当其冲的敌军们尽数逼退。

而后,雁归秋领着八千蜀山剑客加入战场,剑意荡开,浩然如海,蜀山的十二把神剑在他与吴起的支撑下带着煌煌天威,涌入敌阵,所过之处,敌军如麦草一般人首异处,死伤惨重。

铜驱来、突骨吕、完颜左应、南破听四位被司马诩收编的蛮族星殒也在那时纷纷出手,想要袭杀苏长安这方的高端战力,但这时一身甲胄的夏侯明身子亦飘然而下。

他器宇轩昂,周身气息涌动,一道龙威降下,身后似有真龙相护,竟然以一己之力,生生拦下了这四位星殒。

挥手之间,气息强悍简直匪夷所思,要知道他才十七岁不到,这些年来,令天下震动的天才人物,譬如莫听雨、譬如苏长安与他比起来都显得不过尔尔。

而另一边。

“雷动!”

苏长安再次发出一声暴喝,他的速度陡然加快,快得就宛如闪电一般,即使是夏侯昊玉也难以捕捉到他的身影。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提着刀来到了夏侯昊玉的身前。

当初北地交手,夏侯昊玉险些败在苏长安手下,这一次,夏侯昊玉不敢有半分轻视之心,但似乎他还是低估了苏长安。

他的成长远超出夏侯昊玉的预料。

以至于刀至身前,夏侯昊玉才回过神来。

“雷劫!”苏长安自然不会有半分留手,他抓住了夏侯昊玉这个未有回过神来的空档,又是一声暴喝,体内的灵力犹如潮水一般倾泻而出,他的衣衫被鼓起,额前的发丝亦被高高扬起。

那头顶之上的劫雷在那一刻犹如有所感召,又是一阵巨大的轰鸣,而后冲破云端直直的下坠,落在了苏长安的刀身之上。

紫色的雷光豁然爆开,加持在苏长安的刀身上。

而后苏长安发出一声暴喝,长刀斩落,直取夏侯昊玉的面门。

那一刀包裹着苏长安周身的刀意以及穹顶的雷电之力,几乎便是楚家刀法的极致,只是一个照面,夏侯昊玉的身子便是一震,直直的退去数丈。

巨大的冲击力将身侧那些冲锋的士卒尽数撞飞,待到他们落地之时,便已是口吐血迹,落地身亡。

而苏长安一招落尽,却并没有急着追击,他提刀立在原地,冷眼的看着飞出数丈方才稳住身形的夏侯昊玉。他很清楚,若是这般招数就能对夏侯昊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那恐怕这一战就来得太轻松了一些。

说到底,方才那一招只是试探,无论是对于他还是夏侯昊玉来说,都是如此。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稳住身形的夏侯昊玉低下头缓缓的拂去自己身上的血迹——那是那些被他冲撞而死去的士卒的血迹。而后,他扬起了头,看向苏长安,嘴角浮出一抹笑意。

“想不到,你已经成长到了这种地步。”他感叹道,眉心那道猩红色印记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但这样的光芒并没有让他的脸庞看起来清晰几分,反而一股阴冷的气息在那时自他的体内弥漫开来。

他的双手在那时缓缓张开,背后那座巨大的青铜王座开始凝实,似乎正在由虚影转换成实体。他的身子一跃,既然就落在了那青铜王座之上,虽然他这般的身高与那青铜王座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但就在他落在那上面的一口气,他与那威严王座之间似乎正有某种气机牵引,将二者连接在了一起。

一股愈发浩瀚的气势涌出。

“但很可惜,这一次,我不会再给你任何机会了。”夏侯昊玉昊玉淡漠的声线再次响起,他的手朝着苏长安一指,他与苏长安之间的空间在那一刻忽的扭曲了起来。

苏长安心头一动,他感到自己周围的事物渐渐变得模糊,他知道,夏侯昊玉正在趋势他的力量将他的身躯拉扯入了他的世界。

他并没有反抗,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也正希望如此,他要彻底击碎他的世界,甚至彻底将之击杀。

而熟悉之后,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夏侯昊玉与苏长安之间的空间之中豁然涌出一阵滔天的海浪,是的,不知何时,空间已然被拉伸,方才不过十余丈的距离此刻已然如隔千里,而这千里之间是翻涌的猩红色浪潮。

他与夏侯昊玉之间豁然隔着万里血海!

“这是!”苏长安的眉头一皱,脸上豁然浮出了震惊之色。

那猩红色的血海翻腾,隐隐间甚至能看到一张张扭曲人脸好似被囚禁如此,不断的挣扎嘶吼,想要挣脱这血海,却又被裹挟其中。

而从那一张张人脸之中苏长安甚至能够辨别出那么一两个他熟知的模样。

他幡然醒悟,这些人脸便是那建业城中的百万生灵,这漫天的血海,便是那些生灵的鲜血所化!

这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眉宇之间更是涌动出浓重的煞气。

“你!”他扬起了头看向夏侯昊玉,眸子中杀意涌动,戾气浓重。

“怎么了?”高坐在青铜王座之上的夏侯昊玉嘴角浮出一抹笑意,他似乎很是享受苏长安这样的情绪。“他们便是那建业城中的百万生灵,为了朕的千秋霸业而献出了自己的性命。”

“你的千秋霸业?与他们何干?”苏长安冷言问道,周身的气息愈发阴冷。

他理所当然的继续说道:“他们是朕的子民,为了朕牺牲有何不妥?”

“古来帝王,凡暴戾者皆不得善终,你以为,你比之那些亡国之君有何不同?”苏长安压着心底就要奔涌而出的怒意这般问道。

“那些昏君岂能与朕相比?”夏侯昊玉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般,朗声说道:“他们杀人只为取乐自己,而朕呢?朕是为了让天下众生不再受那些天人左右,只要建立一个万世不灭的王国,天下众生便可免除后世的战祸。短时间的阵痛与小部分的牺牲换来的是以后永世的太平与众生的安乐。此举其实那些亡国的昏君可比?”

说着,夏侯昊玉的声线变得极为高亢,脸上的神色亦变得狂热了起来。

苏长安沉默的看着此刻的夏侯昊玉,看着他脸上近乎扭曲的狂热,良久之后,他摇了摇头。

“古来亡国之君,或沉迷杀戮,或喜好美色,但归根结底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一己私欲,而罔顾天下百姓。你所谓的永世帝国,其实也是你心中所欲,与苍生百姓无甚关系,说到底,你与那些亡国之君并无任何区别,只是相比于他们你的理由更为冠冕堂皇,也更为虚伪罢了。”

苏长安这般说罢,手中的夏侯血又一次被他高高举起。

“我并非要与你争个对错,你我心中各自有道,唯有刀剑可辩。”他周身的气息在那一刻愈发汹涌,好似没有尽头一般的向上攀升。一道道磅礴的刀意犹如罡风一般将他的身躯包裹,以他为中心开始不断的旋转。

夏侯昊玉闻言一愣,随后露出了然的神情,他点了点头赞同道:“也对,你我各自有道,此道之争,唯有刀剑可辩。”

他周身的气势也在那时开始升腾,身前的血海一阵翻腾,伴随着声声其中恶灵的嘶吼,那猩红色的海水开始不断的涌出,盘旋着朝着天际升腾,形成一道道水柱,而那些水柱环绕着夏侯昊玉的身子犹如众星拱月一般将他包裹其中,围着他不断的旋转。

苏长安的双眸一寒,他看得真切,这每一道血红色的水柱就是一缕亡魂,但却又不止这般简单,那亡魂之中还承载这某种力量,似乎是神性!

他很快便想了个透彻。

夏侯昊玉之所以吸收了百万亡魂,其目的便是压制体内日渐强大的天吴真神,而其方法苏长安之前想不明白,现在见此情景却明了了下来。百万亡魂被他以秘法控制,化为己有,而每一道亡魂都承载了那天吴神性的百万分之一,以此分担下来,方才将天吴神性彻底湮灭,化为己用。

而这每一道亡魂因为承载这一丝真神神性,说蕴含的力量自然不容小觑。

也就是说,此刻的夏侯昊玉其实力堪比一位真神!

想到这里,苏长安的脸色顿时愈发阴沉。

“去。”坐于高台之上的夏侯昊玉轻飘飘的伸了伸手指,便有近百道血柱如得敕令一般瞬息一道到了一起,化作一道数十丈粗的血柱,呼啸的朝着苏长安涌来。

那血柱之上亡魂不时的涌出,朝着苏长安嘶吼。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漫天的刀意在那时呼啸而出,直直迎上那一道呼啸而来的血柱。

第一百三十五章 不灭血柱

呼啸而去的刀意在半空中凝结成了刀芒,一道接着一道,闪着彻骨的寒芒划过那一道巨大的血柱。

刀芒凌厉,过处,血柱骤然从中被划出一道完整的缺口。

但苏长安还来不及高兴,那被从中截断的血柱两段便纷自涌出一道道血水,瞬息链接在了一起,又完好如初一般再次朝着苏长安袭来。

“即使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刀客也只能短暂的分开大江,无法让之断流,你身处我的血海之中,血柱源源不绝,气息相连,你斩不断的。”夏侯昊玉在那时出声言道,语气中带着一股淡淡的戏谑,似乎是对于自己拥有绝对的自信。

苏长安并不答他,只是沉着眸子看着那一道愈来愈近的血柱。

这血柱之中所包含的威能其实并不大,但同样这也只是夏侯昊玉所能唤出血柱的万分之一。他若是连这一道小小的血柱都无法破解,那又何谈与夏侯昊玉对抗呢?

想到这里苏长安的脸色变得颇有几分难看,他死死的盯着那一道不断涌来的血柱,脑海之中思考着当如何应对。

但手上的动作却并未停下,手中长刀翻涌,又是三道裹挟着刀意的刀芒呼啸而去,那道血柱瞬息在他的三道刀芒之下被斩成了四段。

可是一如上次一般,那分为四段的血柱又纷纷伸出一条条浓郁的血水,相互纠缠,很快便将彼此包裹,又恢复了原状。

苏长安的脸色愈发难看,他不想就这样被一道小小的血柱拦住,因此心头一横,身子猛然动了起来,一道道刀芒犹如离弦之箭一般纷纷自他的长刀之上涌出,再一次杀向那道血柱。

数十道刀芒几乎同一时间切割到了那道血柱之上。

那道血柱也在那时被毫无意外的被切割成了数段,但一如前几次一般,他们却又再一次在数息之后融合在了一起。

“我说过,都是徒劳。”夏侯昊玉的脸上浮出一抹嘲弄的笑意。

他的大手在那一刻猛然张开,又是数道与这道一般的血柱奔涌而出,直直的袭向苏长安,他们互为犄角,将苏长安的身子包裹其中,且不断的朝着内部合拢,似乎是要将苏长安的身子碾碎一般。

苏长安冷眼看着那数道呼啸而来的血柱,他之前的几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但这并代表他就需要束手就擒。苏长安这样想着,一股浩瀚的灵压自他的体内涌出,将他的身子包裹其中,那数道血柱在碰撞到苏长安的护体灵力之时,犹如碰到了这世上最坚固的屏障一般,竟然难以前进毫分,只能不断的冲撞着那灵压的外围。

“哦?还要抵抗?”高坐在青铜王座之上的夏侯昊玉脸上闪过一丝嘲弄,他五指猛然并拢,数以百计的血柱豁然自他的身边涌出,涌向苏长安,将他的身子包裹得水泄不通,不断的冲撞他身体四周的灵压。之前数道血柱的撞击并不能对苏长安造成多大的影响,但瞬息数道被增幅到了数百道,苏长安便陡然感到压力剧增。

他周身那道保护着他的灵压在这样的冲撞下开始摇晃起来,虽然短时间内依然无法被突破,但长此以往,定然会将他的灵力耗尽,届时他便再也没有与夏侯昊玉对抗的资本。

可若是反击,这些血柱根本无法被斩灭,结局似乎与前者并无一二区别。

苏长安这般想着,脸色顿时阴沉无比。

而血柱们的冲撞还在继续,他们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野兽,饥肠辘辘,不知疲倦,每分每秒都不断消耗着苏长安的灵力。

忽的苏长安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的双眸之中一道寒光闪过,他咬了咬牙,脸色浮出一抹决然之色。

那时,他护体灵光被他忽的收敛。

“三千浮屠!”

他猛然发出一声暴喝,一道清脆又高亢的剑鸣如旱地拔牛,凭空而起。

凌冽的剑光耀起,但又很快便被淹没在那漫天的血柱之中。

“嗯?”坐于王座之上,托着脑袋的夏侯昊玉脸上忽的闪过一道异色,他发出一声轻咦。

而犹如回应他心中的异样一般,那些紧紧包裹着苏长安的身躯的血柱忽的像是遇见了什么阻力一般,非但没有继续前进,更是纷纷朝着自己的身后极为缓慢的推开。

夏侯昊玉的身子豁然站了起来,他的眼睛眯起,看着远处的情形,心中泛起一阵不安。

而这时,那些血柱越推越远,夏侯昊玉也是终于看清了那里的情况。

那三千灵剑不知何时化为一道道白衣刀客,他们并未抽刀,而是三五为伴,纷纷将双手抵在血柱之上,竟然就这般生生的将那些血柱推开。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夏侯昊玉的脸色一沉,他当然看得出这些刀客虚影只是灵体,可是,他想不明白怎样的灵体能推开他唤出的血柱。须知这每一道血柱都是由数百亡魂组成,当然这些亡魂并不出奇,出奇的是他们每一个的体内都蕴含着有那么一丝真神神性,这一点,远非寻常灵体可比?

这些刀客固然生前修为不俗,但与神性相比却是差之万里。

所以,夏侯昊玉想不明白他们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他当然不明白。

正如他不明白苏长安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到这一步的一般,他也不会明白这些刀客亡魂跟随苏长安的岁月里又经历过些什么。

在北地,他们施展冥书血纪,吸收过半神的血肉,次神的魂魄。

在嘉汉郡外,他们吞噬了一抹天道之力的碎片。

而在螣蛇的化龙劫中,他们更是分担了天劫之威,灵力受过天雷淬炼,早非寻常亡魂可比。

如今即使对抗蕴含真神神性的血柱也不见得能弱上多少。

而就在夏侯昊玉愣神的空档,苏长安的身子犹如一道流星,自那一道道血柱的缝隙中窜出,直直的朝着夏侯昊玉杀了过来。

既然斩不灭血柱,那便只有擒贼先擒王!

苏长安如是想到。

他的身子猛然高高跃起,长刀举于头顶,血海之外的世界似有所感,一道雷鸣响起,而后伴随着一道轰隆隆的巨响,一道天雷自血海之外的世界降下,落于他的刀身。

他浑身包裹着雷电,隐隐带着一股煌煌天威。

“雷劫四式——天雷降!”

他这般嘶吼道。

犹如困兽脱笼,修罗临世。

第一百三十六章 血灵将

这一招雷劫四式天雷降,脱胎于楚家刀法雷劫三式。

他曾用此招帮助螣蛇抵御化龙天劫,本是为了驱使天雷,但不想无心插柳,在日后的几日中他潜心感悟,竟可使用其法唤来天雷加持于刀身之上,而这或多或少与他夏侯血中那位刀灵应有些关系。

毕竟这刀灵是曾经的莱云亡魂受天雷淬炼合为一体而来,似乎冥冥之中对天雷有所感召,因此,二者相加苏长安竟然便可以御使天雷,重现那日天劫之威。

这也是苏长安潜心准备的一道杀招,也是他对于此战胜负的依仗之一。

夏侯昊玉所表现出的诡异能力远超出苏长安的预料,加之郭雀与螣蛇此刻正处于苦战,苏长安不敢拖沓,害怕哪一方先决出了胜负,然后抽身加入另一个战局,那绝对是可以影响这场战役胜负的事情。

因此,他这一次出手,便是雷霆万钧的杀招。不求能一招杀敌,但至少要出其不意,占领先机。

苏长安如是想,亦如是做。

他的刀速度极快,转瞬间便拖着漫天的雷光去向夏侯昊玉的面门。

夏侯昊玉阴森的脸映着那耀眼的雷光,看上去愈发可怖。他在那一瞬,有那么一丝错愕,但很快他的错愕便消失在稚嫩又阴沉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上扬的嘴角,戏谑的笑意。

苏长安敏锐的捕捉到了夏侯昊玉脸上神情的变化,他心头一沉,暗道一声不好,但刀势已成,断无退路,只得灵力涌动,加快刀身的速度,试图将夏侯昊玉的后招扼杀于摇篮之中。

但这样的奢望在下一刻便化为绝望。

只见夏侯昊玉苍白的脸上那道猩红色的印记猛然爆出一道神光。

那些好在与三千刀客们角力的血柱们在那时似有所感一般,在那时竟然就好似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一般,化作血流,落入血海之中,这让那些三千刀客的灵体一阵疑惑。

可也就在这时,苏长安的刀离夏侯昊玉的眉心已然不足二尺,但他们身下的血海却猛地一阵翻涌,而后一道道血水组成的水柱,豁然升起,他们五六道汇成一团,朝着一处翻涌,而后竟然一个接着一个的化作一位位身着甲胄的血水恶灵。

“我听闻北通玄在西凉创建了一支军队,唤作血衣卫,不知我这血灵卒比起那血衣卫又何如?”夏侯昊玉嘴角的笑意在那时更甚,他戏谑的看着苏长安这般问道。

苏长安自然没有办法回答夏侯昊玉这个问题。

不是不想,而是根本没有空闲。

那数位夏侯昊玉口中的血灵卒自浮现那一刻起,便纷纷发出一声似人非兽的怒吼,而后便朝着苏长安袭来。他们与寻常修士不同,苏长安感觉不到他们体内丝毫的灵力波动,但速度却快得惊人,只是眨眼的功夫便来到苏长安的跟前,他们纷纷朝着苏长安挥起手中的刀剑。

以这区区数位血灵卒的实力,自然不会是苏长安的对手,只是一个照面的功夫这些宛如恶鬼一般的血灵卒便在苏长安的刀芒之下化为了一滩滩血水,落入血海之中。

苏长安刀势不减,依然直直的向前,但更多的血灵卒在那时涌出,一个接着一个扑向苏长安,仿若无穷无尽一般。

在这一式天雷降之下,不知有多少所谓的血灵卒葬身于苏长安的刀下,苏长安的气息终于不再如之前那般凌冽,刀身的速度也慢上了不少,而那道惶惶的天雷亦是消散了几分。

苏长安心知这一招已然是伤不到夏侯昊玉,刀势去了大半,再下去便是强弩之末,因此心生退意,想要抽刀退后。

但夏侯昊玉岂是易于之辈?他看出了这一点,双眸一寒。

数百道血柱豁然自苏长安的身后浮现,它们翻涌着汇集到了一起,于是,一位比起那些血灵卒要大出数倍的一位血色将领在那时凝聚成型。

“再试试我这血灵将何如?”夏侯昊玉笑道。

“吼!”

那血灵将自浮现那一刹那便仰天发出一声爆吼,而后他手中那把巨大的长刀猛地被举起而后朝着苏长安的背后斩下。

气势汹汹犹如猛虎下山,蛟龙出海。

苏长安的感觉自然是敏锐,他在那血灵将出刀的一刹那便已然感觉到了什么,他不敢托大,手中的攻势一收。身子接着这股收刀之力,朝后一个跟头,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呼啸而来的一刀。

但他还来不及松下一口气,他落地之处的海面便又是一阵翻滚,两位巨大的血灵将自他的两侧浮现,两把长刀犹如两扇闸刀一般一前一后的袭来,封住了他的退路。

苏长安心头一凛,口中大喝道:“浮屠三千!”

那远处的三千刀客闻言,身子一震纷纷化为一把把寒锋闪彻的长剑。

呼啸着朝着苏长安涌来。

他们的速度极快,只是瞬息的光景便来到了苏长安的跟前,将苏长安的身子围绕其中,犹如众星拱月,又似百鸟朝凤。

黑色的浮屠剑位于苏长安的头顶,剑芒流转,宛若君王。

“莲绽!”立于中心的苏长安眸子中闪过一丝寒芒,如是言道,此言一落,那三千灵剑便以苏长安为中心,猛然化作一朵莲,缓缓绽开。而后剑锋旋转,那两位夹击苏长安的血灵将便在那时在这剑锋之下被搅成了血雨,落入血海之中。

做完了这些的苏长安喘着粗气看向夏侯昊玉,眸子之中神色凝重。

这才交手不久,他在夏侯昊玉的攻势之下,竟然显得如此无力,甚至可以说是只有招架之力,毫无还手之功。

吸收了真神天吴神性的夏侯昊玉强得大大出乎了苏长安的预料。

“不错。”夏侯昊玉对上苏长安冷冽的眼神,拍手笑道,“可是,我的血灵是杀不死的。”他的声线在那一刻阴沉了下来,一位位身材魁梧,表情凶煞的血灵将随着他的话音一落纷纷浮现在他的身后。

一个接着一个转眼便已经布满了整个夏侯昊玉身后的空间。

密密麻麻,彷如没有尽头一般。

第一百三十七章 夏侯昊玉的弱点

“去。”王座之上的夏侯昊玉说道,并不高亢的声线之中却裹挟着一股常人难以模仿的帝王威严。那是久居上位者才能发出的语气,而夏侯昊玉显然便是其中之一。

看得出,他很享受这样的过程。

无论是折磨苏长安,将之玩弄于鼓掌之间,还是运筹帷幄,号令千军的感觉都让夏侯昊玉自内心深处感到一阵愉悦。

这才是一个帝王应该做的事情。

高高在上,生杀夺予。

而随着他的一声令下,那些恶灵所化的血灵将在那时纷纷发出一阵嘶吼,而后便犹如离弦之箭一般铺天盖地的朝着苏长安杀去。

他们的数量着实太过巨大,以至于在他们发起冲锋那一瞬间,苏长安的身影就这样被他们淹没,寻不到半分踪迹。

苏长安面对这般气势汹汹的大军,心头一沉,但脸色却依然镇定。

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眸,整个人的气息都在那时被收敛了起来。

他又如老僧入定一般,低下了脑袋,周围的一切在那一刻都似乎不再与他有半分的关系。

但血灵将们却不会因为苏长安这样的状态而有半分的留手。他们是建业城枉死的恶灵,在秘法之下早已化作了只知杀戮的怪物,除了夏侯昊玉,这世上一切的生灵,在他们眼中都是仇寇!

夏侯昊玉的强大远超出了苏长安的预料,他接连而起的杀招让苏长安焦头烂额,一步步的被他逼入险境。此刻这数量巨大的血灵将亦是如此,杀之不绝,又强悍无比。

苏长安仔细的思索着破敌之法。

夏侯昊玉吞噬了天吴的神性。

天吴是掌控水道的真神,他的道蕴绵长,链接天道,对于水的运用与理解近乎完美。而吞噬了他神性的夏侯昊玉亦是很好的继承了这一点。

他将水之道与那百万生魂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方才有了他这一片血海世界。

以柔克刚,生生不息,无形又有型。

零零总总关于水之道的所有特性都被夏侯昊玉完美的发挥了出来,看上去几乎没有半分弱点。

但苏长安却并不相信这世上当真有完美无缺的东西。即使是天道依然有缺,何况天道孕育出的一位真神?

只是他一时还未想到这个破绽究竟在何处。

可那些血灵将已然在这时及身,显然他也并没有时间去思索这个问题。

他紧闭的双眸在那时豁然睁开,一道紫电雷芒闪过。

的确短时间内他无法找出夏侯昊玉的破绽,但同时想要找出破绽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对战之中感悟敌方的道蕴,从而寻觅其中的问题。

苏长安这般想着,他周身的那朵由剑影组成的莲猛然开始剧烈的旋转,而随着这样的旋转,那些冲杀在最前沿的血灵将们首当其冲的被苏长安的剑锋绞成了血雨,落入血海。但又多少血灵将回归血海,夏侯昊玉的身后便同一时间有多少的血灵将重新生成,而后再次气势汹汹的杀向苏长安。

苏长安将这些看在眼里,眉宇皱起。

水,皆于有形与无形之间,受力而溃,力尽而合,只要有足够的灵力支撑,杀之不尽,灭之不绝。

而这一切的根源,便是夏侯昊玉身下的那一池血海。

苏长安想到这里,而那些血灵将已然有些许突破了剑影莲的外围,层层递进来到苏长安的跟前,虽然大抵都受了极重的伤势,甚至缺胳膊断腿者不再少数,可这些血灵将犹若未觉,依然嘶吼着杀向苏长安。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突破重围的血灵将数量还在不断的飙升,显然想要依靠这剑影莲阻止数量庞大的血灵将只是痴心妄想。

“哼!”苏长安这时发出一声冷哼,身子屹然不动。那些灵剑之上瞬息浮现一位位白衣刀客的虚影,他们纷自站在灵剑之上,狂暴的刀意犹如潮水一般涌出,席卷整个战场,将那些突破了苏长安剑围的血灵将尽数剿成碎末。

“这些灵体很奇怪。”夏侯昊玉的眸子在那些刀客虚影出现之时便再一次眯了起来。

之前苏长安召唤这些刀客对抗血柱之时,他便察觉到了这些刀客的奇异之处,而这一次刀客们再次浮现,让他愈发清晰的意思到这些刀客的强大,远远超出了他在建业城中所祭炼的百万生魂。

这让素来将天下视为己物的夏侯昊玉不可避免的心生贪欲。

“待我将你击杀,这三千刀客我会将之炼化成我的傀儡,做这百万生魂的统领,与我一道征战天人,你意向何如?”他笑着问道,看似询问,实则嘲弄。

但苏长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木讷的少年,他心性坚定岂会被夏侯昊玉的只言片语所动摇。

他眉宇间的煞气在那一刻愈发凝重。

他的目光越过密集如潮水一般的血灵将看向夏侯昊玉,冷声言道:“想取我刀客英魂,就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这般说罢,他周身那道由三千灵剑所组成的莲猛然开始愈发迅速的旋转,那些立于剑身之上的刀客们纷纷抽出了手中的长刀,横于胸前。

苏长安在这时亦把那把夏侯血放于了胸前,他的另一只手缓缓的伸出,同样握住了夏侯血的刀柄。那些刀客们犹如苏长安的影子一般亦在那时双手握住了自己的长刀。

他们的气机在那一刻连为一体,滔天的气势好似没有止境一般不断的向上攀升。

轰隆隆!

一声巨大的雷鸣在这方世界之外的世界响起,随即而来的还有一股惶惶犹如末日一般的天威降下,笼罩于这方世界。

轰!

又是一声巨响,一道数百丈粗的巨雷撕破这方世界的穹顶豁然降下,落在了那把位于莲中心的黑色浮屠神剑的剑尖之上。

而后无数雷芒顺着那浮屠剑涌向苏长安,也涌向那一位位立于三千灵剑之上的刀客。

雷芒交错,雷蛇奔走。

周围的血灵将在那一刻尽数化为了血雨,落入血海之中。

“雷劫五式——三千天雷劫!”三千道声音在那时汇集在了一起,同时响起。

苏长安的身子高高跃起,带着漫天雷光,那三千刀客的身影也在那一刻纷纷跃起。

长刀高举,天雷响彻。

在这样的威势之下,即使是夏侯昊玉也不禁色变,他未有想到在他看来不过掌上玩物的苏长安,竟然还可以爆发出这般强悍的力量。

而下一刻,这样的色变渐渐化为的恐惧。

因为苏长安刀锋所指的方向不是那些密密麻麻的血灵将,亦不是他夏侯昊玉本人。

那刀锋所向,赫然是他脚下那一片猩红色的血海!

第一百三十八章 血灵王

是的,苏长安的刀锋对准了夏侯昊玉【脚】下那片血色的海洋。

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些血灵将的根源在于那片血海,不斩灭那片血海,血灵将便会源源不断的再生,而他必然会在这些血灵将的消耗之下,力竭而死。

所以他选择试一试,劈开这血海,试图找到破图这个世界的办法。

而夏侯昊玉此刻脸上的惊慌愈发坚定了苏长安的想法,他觉得自己这一次应该是赌对了。

巨大的刀芒裹挟着漫天的雷光直直的下坠,所过之处,那些血灵将犹如失去了提线的木偶一般一个接着一个化为血水落入血海之中,一时间数以百计的血灵将死去,漫天血水如暴雨一般倾斜而下。

而苏长安的刀芒继续直直的向前,任何阻挡在他身前的事物都被那狂暴的刀意与天雷所搅碎。

转眼,刀芒已经突破了层层的阻碍来到血海的上空。

“拦住它!”夏侯昊玉极为失态的从王座之上站起了身子,他的双目睁得浑圆,苍白的脸上青筋暴起,他指着那道巨大的刀芒,失声大喊。

那血海一阵翻腾,密密麻麻的血灵将浮现,以自己的身躯抵挡在那道巨大的刀芒之前。

但这些终归都是徒劳,血灵将依然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

苏长安的刀芒屠戮了眼前的一切,终于抵达了血海。

刀芒未至,刀意先行,罡风为锋。

血海在那罡风之下,开始朝着两侧涌去,海面之上便在那时开始凹陷。

轰!

一声巨响炸开。

巨大的刀芒终于刺入了血海之中。

翻涌的血海在那股无可睥睨的力量之下开始朝着两侧倒灌,海面被分开,刀身上的雷电顺着血色海水,瞬息传遍了整个血海。猩红色海面之上开始弥漫上一阵阵可怖的紫色雷光。

“尔敢!”

夏侯昊玉的脸色变得狰狞而可怕,他转头看向立身于剑影莲之上的苏长安,双目充血,声线凄厉。

但苏长安对于夏侯昊玉的威胁却犹若未闻。

“爆!”他寒声言道,声线清澈,却又杀机盎然。

那声音犹如敕令一般。

此言一落,那随着刀芒入海的雷电在那一刻尽数爆开。

轰!

轰!

轰!

巨大的轰鸣声一道接着一道的炸开,血海之中顿时浪涛翻涌,暴起的海浪直冲天际。

一时间这方血色的世界的哀嚎不断——那是那些藏在血海之中恶灵的嘶吼。

而血色的海浪亦涌向天际,而后又化作滔天的血雨纷然而下。

苏长安自血雨之中缓步朝着夏侯昊玉走来,浮屠剑已经被他收入了背后的剑匣之中,但他的脸色却极为阴沉,眉头亦皱起。

反观夏侯昊玉看着苏长安缓缓走进的声音,阴沉的脸色却忽的舒展开来。

“朕以为你当真能破我这血海世界,却不想也只是虎头蛇尾。”他的脸上渐渐浮出一抹戏谑的笑意,却丝毫没有想过自己方才是如何的失态。

苏长安不语,依然沉默着向前。

他失败了。

这一式三千天雷劫,声势浩大,威力同样不容小觑,但击打在血海之上却犹如泥牛入海,虽掀起波澜,却伤不了根本。

他从之前夏侯昊玉的失态中依然看出,这片血海便是这世界的根基,只要将之毁灭,便可断了那些血灵将不断重生的依仗。

可就算他知道是这样,但血海却与血灵将一般,力大则溃,力尽则合。

就好似即使是这世上最强的刀客也无法真正的斩断一条河流一个道理,他可以以自己强悍的灵力改变江河的河道,甚至让他短时间的倒流,但却没有办法让一条河流真正意义上的消失。

苏长安找到了事情的关键,却无法将之击溃。

不得不说,这是一件让他很绝望的事情。

“我自一开始便说过,都是徒劳。”夏侯昊玉从苏长安阴沉的脸色之中大抵猜到了此刻苏长安心中所想。他这般说道,脸上的笑意更甚。“不仅是血灵将,我的气机也与这片血海相连,你破不了这血海,便杀不了我!”

这件事情其实并不需要夏侯昊玉强调的。

这一点苏长安啊其实从一开始便已然知晓。

夏侯昊玉吸收了天吴的神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夏侯昊玉便是另一个真神,而真神的神性便是他的根本,亦链接着天道,天道不灭,真神不死!

夏侯昊玉的神性在这血海之中,血海不灭,则夏侯昊玉决计不会死去。

这也是为什么苏长安执意想要破除这汪洋大海的缘由。

可他使出了自己所能拥有的数一数二的杀招,却无法对着片血海造成太大的伤害,似乎一切都已经到了一处死胡同,留给苏长安的只有死路一条。

“你很不错,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成长到这种地步。”但忽的夏侯昊玉脸上的张狂被他收敛,他的语气低沉了下来,似乎有股惺惺相惜的味道。“可惜,你执意与朕为敌,那现在”

他说着,自己的手再一次伸出,指向苏长安。

他的眸子在那一刻眯了起来。

“那你便去死吧。”

那声线无比阴冷,带着一股常人难以抗拒的威严,好似审判。

血海忽的开始沸腾。

一道道海水犹如蛟龙一般涌出了海面,不断的朝着天际汇集。

很快那团血水便有了数百丈粗的大小,而他的体积还在血水的灌入之下不断的膨胀。

数息之后,血水似乎膨胀到了一个极限,他猛地开始朝着内部收敛,而后又瞬息爆开。

于是一尊百丈高的血灵浮现在了苏长安的眼前。

“吼!”

那血灵自浮现的瞬间,便仰天发出一声怒吼。

他身着一些血色甲胄,青面獠牙,手持一般硕大的开天斧,周身各处时不时有扭曲的人脸浮现,气息阴冷,好似一尊自地狱中爬出的恶神。

“能死在我血灵王的手中,你亦当死而无憾了吧。”夏侯昊玉的身子在那时轻轻一跃,落在了那血灵王的头顶,下半身开始渐渐融入其中,竟然就这般与他合为了一体。

那时,他这般说道,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惊呼扭曲的兴奋之色。

第一百三十九章 知了

嘉汉郡外,战斗还在继续。

司马诩一方的黑甲士卒一次又一次的朝着嘉汉郡那险峻的城池发起冲锋,却又在守军顽强的抵抗下一次又一次的被打退。

弩箭与弓箭来回交错,收割着一片又一片的性命。

所谓的生命,在这里变得那般不值一提。

没有人来得及为谁的死亡而感到悲伤,杀戮成了他们心头唯一的信念。

因为无论是对于哪一方来说,杀光对方,才是他们活下去唯一的希望。

雁归秋一人独挡这铜驱来与南破听两位蛮族星殒,剑光交错,灵力涤荡。

夏侯明也担负起对抗突骨吕与完颜左应二位星殒的重任,他虽然修为因为天道的奖赏而直抵星殒,但毕竟时日尚浅,面对两位作战经验无比丰富的老牌星殒也是力有不逮,常常险象环生,幸得他乃天命之子,有苍龙虚影护佑,方才勉强支撑,可显然也不是良久之计。

而非昨一众人更是孤身站在嘉汉郡前,对抗数以万计的敌军,虽然修为了得,但终究架不住敌方人多势众,身上皆或多或少带着不小的伤势。

吼!

穹顶之上,那化为真龙的螣蛇发出一声震天的怒吼,一位王侯就这般在他的利爪之下生生被撕成了两半。

可这样的战果并没有扭转任何局势,他为此背部受到了剩余九位王侯的重击,一道道狰狞的伤口浮现在他的背部,血肉淋漓,惨不忍睹。

“小兔崽子,下手真狠。”螣蛇骂道,脸色狠厉,但心中却知道今日恐是凶多吉少。

他身为真龙本应强悍无比,奈何天道有缺,真正实力十不存一,加之这些王侯解释死而复生的角色,又有神性加持,强得匪夷所思,几乎与太上无异,以一当十,着实让他难为,能杀死其中之一,俨然已废了大手脚,亦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再打下去,恐怕

螣蛇这般想着,余光看向远处正与司马诩斗法的郭雀。

这天玑一脉当真玄妙。

此刻司马诩与郭雀二人分置两侧凭空而立,身后各自有八卦阵图浮现,眉心各有一枚竖眼光芒闪烁。

对视之时,二人之间的空间不断的扭曲碰撞,似乎是有什么看不见的能量正在不断的冲击,以至于那空间不断的扭曲,变形,甚至隐隐有破碎的迹象。

而二者的神色却是格外的阴沉,显然都全神灌注的投入到了这场大战之中,根本无暇顾及他事。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螣蛇明显能感觉到郭雀的身子已然有些轻微的颤抖,额头上的汗迹也渐渐浮现。

他虽然看不真切二人斗法的方式,但却不难猜出,此刻郭雀已然是落了下风。

他来不及感叹,背后的九位王侯再次杀来。

“当你蛇爷爷好惹是吗?”螣蛇仰天怒吼,巨大的眸子之中煞气涌现。

他龙头一转,不再多想,又一次嘶吼着杀向那九位王侯。

而除了螣蛇,亦有一人在远方焦急的关切这这一场大战的走向。

那人正是追随苏长安从星辰阁来到此地的送葬者云老。

他身为星辰阁的送葬者受规则所限,无法参与这场争斗,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这场大战的关心程度。倒不是因为他与苏长安有多么深厚的情感,他奉红鸾之名跟随苏长安,既有监视的义务,亦有保护的责任。

而如今的战况无论怎么看都与苏长安一方无益,他不敢想象若是苏长安有个好歹红鸾怪罪下来,他如何承担得起,因此心头一阵焦急。

他看了看战场中央那道红色的屏障,那是夏侯昊玉所张开的世界,寻常人根本难以透过那层屏障看清其中的状况。

而作为星辰阁送葬者他的实力虽达不到太上的层次,但却远超出寻常的星殒,可依然无法将其中的情况看个真切,由此可见这夏侯昊玉的实力究竟强大到了何种层次。

这无疑加重了云老心头的担忧。

他又看了许久,依然看不到那红色屏障之中的情形,只是隐约的感觉到似乎苏长安的气息越来与弱,显然处于了这场大战的下风。

云老的脸色在那一刻来回变幻,最后像是做了某种极为重要却又艰难的决定一般,他咬了咬牙,一跺脚,将那把陪伴了他多年的二胡从背后拿了下来。

而后他摆好架势,一手提着二胡,一手拿着琴弓。

一道绵长,又急促的乐曲就在那时自他的手中响起。

不同于悲伤的魂曲,这道乐曲极为奇怪,甚至暗藏一股金戈铁马之意,犹如遥传战讯的烽火一般。

一道道金色的敕令随着云老的弹奏自他的二胡之中飞出,一道接着一道,在他的身前一阵盘旋之后,化作一道道流光飞向远方。

待到曲毕,云老收起了手中的二胡,看了看,只见那把陪伴他多年的二胡身上已然浮现出了一道道裂痕,虽然不至于将这把二胡彻底破坏,但那裂纹落在这把古朴的二胡身上却显得格外狰狞。

他一阵苦笑,他活了这么久的光景,没有朋友,亲人也早已死去,若说有什么东西让他珍视,恐怕便只有这支二胡了。

他摆了摆头,收起自己心底那一抹翻涌的思绪——这对于修炼太上忘情录的送葬者来说是大忌。

而后,他仰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似乎在等待着些什么。

那光景并不长,不过百来息的时间,但云老却颇为焦急,眉头一直紧紧的皱起。

终于,他的眉梢在某一刻忽的舒张开,只见一道同样的金色敕令自远方的天际呼啸而来,云老的一只手猛地伸出,那道金色的敕令便在那时涌入他的手掌。

一阵皮肤被灼伤的声响响起,云老却毫不在意,他赶忙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

只见自己的手掌上被那金色的敕令烫出一道诺大的血痕。

而那血痕扭曲,却组成了两个字迹。

在看清那字迹之后,云老之前的苦闷尽数散去,笑颜在他满是褶皱的脸上荡开。

那字迹如是写到。

“知了。”

第一百四十章 彻骨的寒意

血色的世界中。

身高百丈的血色巨人手中的开山斧被他疯狂的舞动,每一击都荡起漫天的罡风与猩红色的血雾。

苏长安险之又险的躲开了神色巨人的数次攻击,他的面色阴沉,气息紊乱,只见他面对血色巨人的又一次横劈,身子高高跃起,又避开了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但他还来不及平复自己体内激荡的气息,背后的血海猛地一阵翻涌,一道同样身高百丈的血灵王在那时自血海之中站立起身子。

他猛地朝着苏长安伸出了自己的手,一把拍向苏长安的身子。

苏长安似有所感,赶忙运集起自己体内的灵力,就要避开那道掌风,却终究慢了一步,虽然躲开了巨掌,却免不了被掌风击中,身子在半空一阵翻滚,半晌之后方才稳住身形,在半空中站稳身子。

呼!

呼!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迹,身上的衣衫也有多出碎裂,显然已是消耗极大。

“这片血海之中,即使是真神亲自我也有把握将之击败,你又何必再苦苦挣扎?”那头与夏侯昊玉融为一体的血灵王在那时转头看向苏长安,如同闷雷一般的声音在这片血色的世界中来回回荡。

苏长安并没有回应夏侯昊玉的嘲讽之言,他沉默着将自己手中的夏侯血收入了鞘中,而后双手张开,在猛地合十于胸前。

一股浩然剑意在那一刻自他的体内涌出,那剑意犹如旱地拔牛一般直冲天际。

“剑心通明?”只露出半截身子的夏侯昊玉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即使他稳操胜券,但苏长安一次又一次所展现出来的底蕴依然让他吃惊不已。

苏长安的衣衫开始拂动,额前的发丝也被高高的扬起,他的双眸冷峻,背后的剑匣一阵轻颤,而后,只听一声高亢的剑鸣,犹如雄鸡唱晓一般响起。

黑色的浮屠神剑好似一位高傲的君王,自剑匣中涌出,身后的三千灵剑犹如他最忠实的臣子,尾随其后。

苏长安的脚尖点地,在那血海之中激起一丝涟漪,而后他的身子高高跃起,那把浮屠神剑,如有灵性一般飞入他的手中。

苏长安的双眸一寒,望向夏侯昊玉。

那时他的气机与手中的浮屠神剑以及身后的三千灵剑连成一片。

自此,人便是剑,剑亦是人。

亦是这剑道的最高境界,人剑合一。

“三千莲绽!”他发出一声暴喝,周身的气势如浪潮一般倾泻而出。

他的身子随着此言一落,便领着三千灵剑直直的朝着夏侯昊玉附身的那位血灵王杀去。

这样的行为在夏侯昊玉看来不过是徒劳。

但他的心中却还忍不住翻涌出一阵阵怒意。

他觉得自一开始他便在苏长安的面前展现出了二人之间大得几乎难以被逾越的鸿沟,他不明白,即使这一点已经如此清晰的展现了苏长安的面前,为何这个少年还要一次又一次的向着他发出攻击。

这样不过徒劳,不过让他在面对死亡前承受更多的绝望与痛苦。

夏侯昊玉不理解,也不认可。

他觉得这样的行为,是苏长安对他的反抗。

而身为帝王,这样的反抗与亵渎无异。

所以他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暴怒,他的双手猛地张开,沙哑又扭曲的声线,在这方血海之中响起。

“找死!”

此言一落,他张开的双手猛地在自己的身前合十,眉心那道猩红色的印记忽的绽出一道耀眼的血光。

于是,在他与苏长安之间的血海一阵翻涌,而后一道巨大的身形浮现,竟然又是一尊百丈高的血灵王。

他犹如一道天堑一般拦在苏长安与夏侯昊玉之间,张牙舞爪,巍峨如山。

面对这只强悍的拦路虎,苏长安的脸上并没有半分的异色,他的神情依旧冷峻如冰。

那道太阳印记在那时浮现在他的眉心,他的嘴唇微微张开,犹如敕令一般冰冷又威严的音节在那一刻自他的嘴中吐出。

“天枢!”

此言一落,这方世界血色的天际之上,豁然浮现七颗明亮的星辰,他们光芒璀璨,给这个血色的世界带来了一丝不一样的光彩。

而后,一道手持双枪的身影浮现。

那虚影发出暴喝,手中双枪翻飞,身影如龙,金戈铁马之音响起,他直直的杀向那尊巨大的血灵王。

方才还杀意滔天的血灵王就在那时被这道虚影手中的长枪生生的在胸口处洞开了一道血洞。

他血红的双眸之中神采瞬息涣散,而苏长安也领着三千灵剑自他胸口的血洞中穿过,而他的身子也在那一刻化为血水,落入血海之中。

“哼!”夏侯昊玉将这般情形看在眼中,眉宇之间的怒意更甚,他的双手翻飞,又是一道印记结成,与苏长安之间的血海再次翻涌,又是数位身形巨大的血灵王一字排开,拦在了他与苏长安之间。

“天权!”

“天璇!”

“天玑!”

“玉衡!”

“开阳!”

一道音节不断的自苏长安嘴中吐出,而后一道道虚影也随着苏长安的声线不断的从那七星之中浮现。

五道虚影与之前的天枢虚影一般,一道道杀招涌出,将那些拦在苏长安与夏侯昊玉之间的血灵王接连斩杀。

“摇光!”

伴随着苏长安最后一声怒吼,他的脸上已然青筋暴起,显然这一路杀来对他的消耗极大。

而与此同时一位刀客虚影浮现,他的身子高高跃起,犹如魔神一般的举起手中的长刀,朝着他身前的血灵王斩下。

那尊血灵王的身子便如败革一般在那虚影的一刀之下,从中化作两半。

苏长安的身子也在那时穿越了这最后一位血灵王,裹狭着漫天剑意杀到了夏侯昊玉的身前。

自此,他与夏侯昊玉之间再无半分的屏障。

他冷冽的剑锋又一次指向夏侯昊玉的眉心。

周身是密布的剑意,脸上是毫不遮掩的杀机。

夏侯昊玉脸上并没有半分的恐惧,他知道即使苏长安击中了他,也无法将他杀死。

他的气机与这片血海相连,血海不灭,他便可无尽的再生。

他只是想不明白,是什么东西趋势着苏长安如此悍不畏死的一次又一次的朝着他发起冲锋。

而这样的不解最后只能化为无尽的愤怒,他要拦下苏长安,他要这个固执的少年陷入无尽的绝望。

这样说不清是扭曲还是偏执的心理,让他再次驱动起自己身下那尊血灵王。

那血灵王与他心灵相通,感受到夏侯昊玉的想法,他巨大的身躯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巨大的身躯牵动起满池的血水,激起一层又一层的海浪。

他手中巨大的开山斧,在那时被他高高举起,伴随着他嘴里响起一声似人非兽的怒吼,那把巨斧便带着开天之势直直的朝着苏长安与他的剑海袭来。

苏长安敏锐的感觉到这尊被夏侯昊玉附身的血灵王比起之前那些强悍数倍不止,而这呼啸而来的一斧之中说包含的威势亦是强悍无比,足以开山断金。

苏长安依然没有半分退去的打算,他的眉宇一寒,青筋暴起的脸上涌上一抹殷红,周身剑意愈发狂暴。

他已然将自己的力量催动到了极致,这样的行为让他身子上开始溢出一抹抹淡淡的血迹,而脸上的青筋亦愈发突兀,好似下一刻便会爆开一般。

“给我破!”

他怒吼道,神情狰狞,衣衫尽碎。

叮!

只听一声脆响。

他的剑尖抵在了那把巨大的开山斧的斧刃之上。

一股巨大的气浪以此为中心猛然荡开,血海一阵翻腾,朝着四面八方荡起一阵圆形的巨大海浪,不断的朝着四周扩散。

那一斧一剑在那时僵持了数息的时间。

二者的灵力顺着斧与剑相互碰撞,苏长安的脸色阴沉又狰狞,而夏侯昊玉却是暴怒又惊诧。

轰!

忽的一声巨响炸开,那把巨大的开山斧伴随着这一声巨响,猛地爆开,化作血水落下。

苏长安的身子便在那时猛地向前,穿过层层血幕,一往无前的杀向夏侯昊玉。

他就像是一把离弦的弓箭,不抵敌人咽喉,不粉身碎骨,除此二者,便永远没有任何事物能让他停下。

夏侯昊玉的脸上的愤怒终于在这时被恐惧说替代,他并不害怕死亡,或者说,他很清楚的知道,凭借着这一剑苏长安杀不死他。而真正让他感到恐惧的是,苏长安的决意,那股不死不休的决意。

那决意,让夏侯昊玉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就好似赤身**的立于北地的风雪中,那寒意自你的脚底升起,穿过你的膝盖,你的胸膛,你的琵琶骨,直抵你的头顶,直抵你的每一根发梢。

这并不是一个太好的感觉,即使是对于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的夏侯昊玉来说也是如此。

带着这样的恐惧,苏长安的剑尖终于在那一刻刺入了夏侯昊玉的眉心。

他感到一丝冰冷,而后瞳孔放大,映入他眼帘的最后一抹场景。

是少年冷冽的眼神,与背后接连绽开的朵朵剑影莲。

“真是绝美的风景啊。”他这般感叹道。

巨大的身躯在那一刻轰然倒地。

第一百四十二章 摧残

那是一招很简单的刀法。

至少表面上看是这般,从出刀到发力都无比简单。

自上而下,从天而降。

但并不是每一个刀客都敢使出这样的刀法。

这世上无论是刀法、剑法亦或是枪法,都讲究七分杀敌,三分御敌。

而这一刀,将所有的气力都用在杀敌之上,与之对应的是,当你高高跃起之时,你的气势力道固然骇人,但同样,你的弱点与破绽,也必定在你的敌人眼中暴露无遗。

只有真正视死如归的刀客,才能使出这样的刀法。

一往无前,不死不休。

或是因为心境的变化,苏长安在那时忽的有所明悟,脑海之中有什么东西自那把九难刀的刀身之上涌来。

但他来不及去细细揣摩,长刀依然落到了夏侯昊玉的跟前。

“我说过没用的!”夏侯昊玉怒吼道,声线高亢,撕心裂肺。

他眉心那道猩红色的印记猛地绽出一道神光,他脚下的血海翻涌一道道血水涌来抵达在他的身前,与苏长安的刀分庭抗礼。

苏长安的双眸在那时变得血红,他的刀身不断的颤抖,显然那自血水中涌来的力量不可小觑。

他的脸色阴沉,却又决然无比。

“给我破!”他发出一声怒吼,九难刀的刀身之上光芒闪烁。

那些涌来的血水在那时朝着四周激射而出,似乎是无法承受苏长安这一刀的威能,在数息的僵持之后,发出一声爆响,溃散开来。

苏长安的刀也在这时穿越了层层阻碍又一次抵达了夏侯昊玉的眉心。

滔天的怒意在这时自夏侯昊玉的胸膛之中涌来,他不会死,但这并不代表他可以一次又一次的被苏长安杀死。

他不喜欢这样的事情。

他苍白的脸色在那时变得殷红,眉心那道绯红色的印记愈发的耀眼,他周身的气势在那一刻仿佛毫无止境的开始攀升。

血海开始沸腾,一道道血柱从四面八方朝着夏侯昊玉涌来。夏侯昊玉猛地扬起了头,他的嘴大大的张开,那些血柱便在那时涌入他的嘴中。

他周身的气势因此愈发的强悍,一道道猩红色光芒自他的躯体中爆射而出。

苏长安的身子一震,如受重创一般倒飞了出去。

他不得不以长刀杵地,在那血海之上划过一道长长的痕迹,方才稳住身形。

而后,他站起身子,擦去自己嘴角溢出的鲜血,沉着眉头看向夏侯昊玉。

此刻夏侯昊玉的身子不断的朝着天际上升,血水依然源源不断的朝着他的嘴中灌入。

他的身体开始膨胀,那件宽大的龙袍似乎是再也包裹不住他的身形,一寸寸的碎裂开来,露出其下殷红色的皮肤。

他的额前开始有一团肉瘤渐渐的隆起,数息之后竟然生成了一只长角。

这样的过程持续的数十息的光景。

满池的海水竟然就这样完全涌入了他的体内,他的身躯变得三丈于高,周身的衣衫尽碎,殷红色的皮肤上浮现一道道触目惊心,又宛如毒蛇一般的裂痕,布满他的全身,而那些裂纹之中时不时有一些扭曲的人脸涌出,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嘶吼,有转瞬被吸入其中。

哈。

他吐出一口浊气,像是劫后余生一般开始低头打量起自己的模样。

丑陋又狰狞。

但同时,却又充满了难以形容的美妙力量。

这感觉让他沉迷。

他看向苏长安,曾经苍白又俊美的脸庞如今同样是裂纹密布,但他丝毫不以为意。

“我会将你的信念,你在乎的,以及在乎你的东西一一粉碎!”他阴沉着脸色这般说道,声线冰冷,宛如恶鬼。

苏长安的眉头皱起,他从眼前这尊夏侯昊玉化身的怪物身上感受到了某种让他心颤的力量。

砰!

这时,一道琉璃破碎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个光秃秃的世界中显得如此刺耳。

砰!

砰!

又是一道,一道接着一道。

苏长安仰头看去,却见包裹着这世界的血色屏障,不知何时开始浮现出一道道如毒蛇一般的裂纹。

“这”还不待他反应过来,那些裂纹已然布满了整个世界。

而后又是一声脆响。

包裹着这个世界的血色屏障在那时如琉璃一般尽数破碎。

阳光伴随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

耳畔还有利箭的破空之音,与士卒冲锋时撕心裂肺的喊杀声。

他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而化身恶魔的夏侯昊玉亦活生生的站在他的面前。

苏长安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不明白夏侯昊玉为何要撤去自己的世界,毕竟在那个世界里,他拥有绝对的统治力,苏长安与他根本没有半分的胜算。

带着这样的疑惑他再次看向夏侯昊玉。

但此刻的夏侯昊玉却回应给他一个残忍又阴冷的笑意。

而后他的身子一闪,竟然就这般消失在了苏长安的眼前。

苏长安一愣,正下意识的想要运集周身的灵力抵御夏侯昊玉的进攻,但这样的架势方才摆出,他便猛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对。

他的头猛地转向身后,双眸充血,浓重的愤怒爬上了他的眉梢。

“夏侯老贼!尔敢!”他这般暴喝道,入目却是夏侯昊玉那诡异的身子拖着漫天的血色残影直直的杀向嘉汉郡的城楼,而正在指挥着战斗的红玉根本没有反应的时机,便在那一刻被夏侯昊玉伸出的利爪刺穿的喉咙。

殷红色的鲜血犹如莲一般绽开,喷洒在苏长安的眼眸。

红玉脸上的神情迅速的涣散,她愣愣看着眼前这尊怪物,即使到死她也没有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生机已经散去,她的身子便在那时失去了所有的气力,直直的栽倒在城楼之上。

惊呼声在那时响起,周围的士卒在回过神来之后,第一时间朝着夏侯昊玉刺来了兵刃,但那些兵刃却无法对他造成哪怕半点的伤害。

他伸出了舌头,舔了舔手上的鲜血,神情陶醉,就好似那东西是这世上最美味的食材一般。

他再看向苏长安,阴冷的声线又一次响起。

“我会杀光他们,杀光每一个人,到时候,我要再看看你是否还有这般坚定的决心。”

第一百四十三章 援军

苏长安愣在了原地。

他的目光涣散,身子不住的颤抖,脑海中不停的回放着方才红玉身子轰然倒下的模样。

他终于明白那一日司马诩所言的,你并没有准备好。究竟是何意了。

他有赴死的决心,他有百战不屈的信念。

但他并没有做好看着那些自己在乎的人一个又一个死在自己面前的准备。

他所认识的人已经不多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在这条路上,苏长安不愿意再看见任何人死去,可当死亡来临时,他又那般无能为力。

知道这一刻,他才明白,他还是那个从长门走出的乡下小小子。

那般天真,那般无能。

这样的感觉让他无比的难受,就好似胸膛上压着千钧的重担,让他无法呼吸。

“这是女孩是谁?血脉竟隐隐与你相连。”夏侯昊玉的眸子一转忽的看向站在诸人身后的一个女孩。

苏长安一震,脸色顿时大变,夏侯昊玉所指的那个女孩赫然便是苏曌。

如今的苏曌不比当初那个可敌星殒的仙道传人,她将自己体内的五成神性给了青鸾,仙道已破,如今的她修为比起一般的地灵境修士也是不如,若是夏侯昊玉对她出手,后果可想而知。

一想到这一点,苏长安的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

而这样的变化落在夏侯昊玉的眼中,他脸上顿时浮出了然之色。

“看样子是对你极为重要之人。”他这般说道,身子一闪便要朝着苏曌杀去。

“尔敢!”苏长安的双目顿时血光暴起,他周身的灵力疯狂的涌动,身子也在那一刻动了起来,他要在夏侯昊玉之前,将之拦下。

可是之前的连番大战他消耗巨大,而夏侯昊玉此刻可谓锋芒正盛。

苏长安如何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转眼夏侯昊玉已至苏曌的身前,而苏长安离他还有数丈的距离。

而修为大跌的苏曌面对如此强悍的夏侯昊玉几乎生不出半分的反抗之心,她愣在了原地,眼看着眉心就要被夏侯昊玉的一抓洞穿。

在一旁的古羡君早早便注意到了这里的情形,她离得极近,出于本能的反应,她在夏侯昊玉行动的瞬间用力的一推,将还在愣神之中的苏曌推出数丈远,这才让其险之又险的避开了这取她性命的一道杀招。

但她却免不了被夏侯昊玉的掌风所伤,身子一震,口吐鲜血,应声倒地。

“羡君!”苏长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身子的速度愈发快了起来,终于在那时抵达了小夏侯昊玉的背后,手中的长刀便在那一刻用尽全力朝着他的背部斩下。

但也就在那时,夏侯昊玉背上那些裂纹之中红光大盛,一只只血红色的恶鬼飞出,冲向苏长安。

巨大的冲击力来的措不及防,苏长安的身子便在那力量的冲撞之下,再次倒飞出去,在城墙之上撕开一条巨大的裂纹之后,方才渐渐停下身子。

“这不是我的妃子吗?”夏侯昊玉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看向倒地的古羡君,眸子的余光却瞟向苏长安,很显然,这样的作态皆是做给苏长安看的。

“你!”苏长安见状哪还不知夏侯昊玉意欲何为?

他顾不得自己身上凝重的伤势,身子在落地之时便猛地一震,再一次直直的朝着夏侯昊玉杀来。

但苏长安凌冽的攻势落在夏侯昊玉的眼中却是与螳臂当车无异,他极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苏长安的身子便在那时再次飞出去数丈。

“苏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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