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家犬也有乡愁 - xp1024.com
《丧家犬也有乡愁》


怀旧篇 那个叫罗大佑的客家人

那晚,我们的老总一直在吹胡子瞪眼,因为正值编版高峰期,但办公室却空空荡荡,像被鬼子刚扫荡过似的。什么叫万人空巷?这就是。

这群编辑、美编、校对乃至组版员,有的是男人,有的是女人,基本上头顶还未衍生白发。他们的脸上笼罩着一种红苹果般的光芒,事实上他们已经不属于早晨八九点钟的青苹果,而是濒临腐烂的正午的果实,每个人都抻长了脖子,在报社的顶楼痴痴地守望。这样的情景容易让人想起等待喂食的鸭群,但他们其实是在等一个老男人,那男人叫罗大佑。

老男人来了。没有人尖叫,也没有人抹着鼻涕上去啃他。你见过皮裙女郎啃里的马龙·白兰度吗?同理,被称为“音乐教父”的罗大佑也无福消受这种礼节。教父这个称谓有点阴郁,有点肃杀。

老男人开讲。背景是一张大幅海报,那一年他在深圳开个唱,雨水倾泻下来,让他看起来像一只从雨夜里浮起的孤魂野鬼。老男人说起往事,比如张艾嘉,比如给《东周刊》写专栏。他还说起自己是客家人,祖籍广东梅县,幼年自台东而台南,而台北。

忽然懂得罗大佑为何要谱余光中的《乡愁》了。我也是客家人,明白客家这个族群宿命的行走和离愁。客家有古训:故乡即异乡,异乡即故乡。罗大佑身为客家,身处孤岛,其间的恓惶不难想见,正如国民党遗老于右任所言: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老男人罗大佑还在喋喋不休地翻动嘴皮,忽然停下来,要啤酒。前年我采访十强赛后折道北京,晚上在宾馆看电视,他正接受北京台的访谈,面前便放了啤酒。几年过去了,酒徒还是酒徒。

他没有傲气,这是一种过气的象征。罗大佑是什么?一个缅旧的符号,一根曾扎进我们内心的锈针,无他,仅此而已。

2000年,深秋,上海,八万人体育场。一个年过四旬的中年男人从浙江驱车狂奔数百里赶来,在周围歌迷的呼啸声中,抖抖索索地拨通了十多年前大学初恋女友的电话,和她一起重温曾经彼此熟稔的罗大佑。他将手机一直高举在空中,直到耗尽最后的电池。中年男人一直流着泪。

2001年,深秋,沈阳,五里河体育场。中国队的队员们发足狂奔庆祝出线,数万球迷发出电锯般尖锐的嚎叫。我虚弱地举起手机。手机那端,是我这辈子的第一个情人。我讷讷地说:听听这珍贵的噪音。

那晚,罗大佑说,听一首老歌,便会忆起旧时的情境。我想这大略是对的。2月18号,罗大佑要在广州开个唱。我准备春节回家时,把原先的望远镜带来,然后,用这记录过无数比赛的旧镜头,看看罗大佑,顺带看看那些无法招魂的青春,以及死于岁月深处的记忆残骸。

怀旧篇 关于战争的记忆碎片

最近许多国际新闻的硝烟味都浓得呛人,美国准备撬翻萨达姆,朝鲜重启核计划,印度叫嚣印巴如开战“巴基斯坦人休想留下一个活口”。如果一个人每时每刻都像一只好斗的公鸡,你可以说他肾上腺激素失调,而当一个国家也患了甲亢的话,苦难往往就要来临了。我常悲悯地想:这些猪头,你们以为打仗是过家家么?

中国人不逢战争,数来已有二十年,偶尔回忆起来,那场最近的战争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当我开始怀想,那些往事像一颗锈蚀的子弹摇摇晃晃掠过我的发梢,击中记忆。

1979年对中国人而言并没有太多值得纪念的地方,但对于我这样的广西边民而言,1979是黑色的代名词。那一年,我的父亲去南宁出差,我因为没见识过省城,便嚷着要跟着去,几乎要成行时,前线传来消息,说是战事吃紧,南宁的所有医院里连走廊都躺满了伤兵。还有一种说法是南宁的上空整天飞着直升飞机,像闹蝗灾似的。我当时正热衷于玩竹蜻蜓,并且认为直升机就是按照这个原理造的,于是便很向往南宁的蝗灾。但终于是泡汤了,父亲来去匆匆,只带了些军用压缩饼干,这玩意很香,在当时以偷食白糖为享受的我们眼里,级别已经直逼今天的满汉全席。

入了冬,天气渐渐惨淡,而前方的战报也愈加寒冷,当时传媒不发达,小道消息是重要的资讯来源。有一种说法是越南人已经放出风来,要打到南宁过春节。民心惴惴之中,父母便悄悄商量如何逃难,不过思来想去,凭两条腿跑路,只怕没跑到湖南,那些越南人早撵上来了。索性不跑。

近些年,国内有一家厂商向越南大量销售摩托车,我是存疑的,并且老在嘀咕:这不是在给别人提供机械化装备吗?若是再干起来,咱这两条腿哪跑得赢那俩车轮。

跟战争如影随形的是地震。那一年,据地震局说,我老家一带将有强震,于是我们常常在寒冷的冬夜被尖锐的哨声刺醒,说是防震演习。最后当然也是什么事都没有,而我也落下了后遗症,一听到哨声就会像兔子般蹿出去,后来我的短跑成为长项也是理所当然,因为起跑前的枪声比哨声更瘮人。

在战争的阴影下,我的童年布满了晦暗的色调,并且渐渐变得逞勇好斗。每逢与人打架,便恶狠狠地将对方想象成越南人。那时的小孩打架是常事,坐我前排有一对同桌的童男童女,还算稍微文明些,他们每逢口角便操起钢笔往对方的白衣服上甩墨水,弄得彼此相邻的胳膊上一片湛蓝。在他们眼里,这固然是战争了,但按当今的服饰理论来评估,我认为他们的衣服已宛然有情侣装的雏形。

古谚云:宁为太平犬,不做乱世人,我以为是有道理的。

我父亲有一个童年伙伴,参加抗美援朝后留在了朝鲜,据说还娶了不止一个老婆,那年回乡,被许多光棍羡煞。多年来朝鲜连续饥荒,我父亲常念叨起他那伙伴,我在耳朵起茧的同时,也深刻认识到老婆多未必是好事。若逢战乱之秋,拖着三妻四妾逃难,是很耗脂肪的。

像我这样爱好和平的人士是很多的,比如我的一个大学同学,每次从东莞来广州找我喝酒,都要跟我探讨如何不费一枪一弹收回台湾。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厦门买了房子,在阳台上架一望远镜看金门,就会发现金门的炮口也在看自己。福祉所在,想不爱好和平都不行。所谓的碧血黄沙,金戈铁马,都是些好战分子臆造的唯美境界,那种意境,不要也罢。

怀旧篇 酒店或海市蜃楼

我对广州的触觉从酒店开始。

2001年夏季,我像一只忠实的蚂蝗,追随着国家男足跑了大半个中国,当时,广州是世界杯小组赛最后一站。5月中旬的一个雨夜,湿漉漉的我站在景星酒店门口,像落水的狗一样抖了抖身上的雨水。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这座城市会与自己发生关系。

翌日,苏醒过来。推开窗,就看见了中信;看见中信,就看到了广州。巍峨入云的中信大厦似乎伸手可及,它与这座城市的浮华同时刺进了我的神经中枢。

采访间隙,我常叼着烟,趴在二十三层的窗台上,神色木讷地打量这座城市。左边是广州东站,无数背着行囊的民工像蚂蚁一样鱼贯而出,迎着中信的阴影蠕动。他们懦弱的身影有一种朝圣的意味,这里的繁华产生的磁场如此巨大,就像一把钩子,将他们从万里之外拖拽过来。

我在四星级的景星酒店完成了对这个城市的第一次触摸。按张爱玲的说法,我摸到了一袭华美大衣外层的绒毛,温暖而蛊惑。

这个城市持续着对我的蛊惑。两天后,一家报社设盛宴款待全国各地的记者,宴上有烧鹅,我们吃得舌头都快掉了出来,一个央视记者还意犹未尽,涎着脸要求再上一盘。

美食与四星级酒店对我展开了夹攻。入夜,我在橙色的灯光下写稿,忽然觉得有些心神不宁。现在回想起来,我就是那个时候起了叛心的。

如今想起景星,就想起了洁净而明亮的房间,还有夜晚漂浮在窗外的霓虹。我是个生性简陋的人,对酒店的装修或服务之类甚少在意,而某些电光火石的一瞥,却往往像子弹般将自己击中。有一晚,正在彻夜赶稿,电视里的点播栏目忽然放了一首《你的样子》,林志炫在翻唱罗大佑十多年前的老歌,尖锐而凄凉,我忽然就停了下来,心里涌起了许多去乡的苍凉。

我是一个不喜欢行走而被迫经常行走的人,所以对一个陌生城市的认知,往往来自它的酒店和酒吧。在过往的许多地方,我都记不清它的景观和名胜,却唯独记得一些酒店和酒吧的名字。景星也是。我甚至记得当时的房价很便宜,因为是中国足协出面帮记者们联系的,打了不少的折。

现在,我居住在广州,有时从报社回杨箕村,远远地眺望天河一带的光影,总会想起那一夜注视的繁华。在同样的城市,竖起衣领走过寒冬的夜路,与在星级酒店里捻动酒杯是不一样的,就像婚姻与爱情不同,肥皂剧和生活不同。

有时候,酒店是行者流动的寓所,有时候,酒店是城市的帮凶。它制造的幻象如同海市蜃楼,让人迷醉和恍惚,每一个毛孔都被贵族气息所感动。如果你看言情剧足够多的话,就会知道,良家妇女堕落的先兆,大抵如此。

怀旧篇 努力相忘于江湖

去年岁末的一天,我困觉直到天黑,傍晚时分醒来,接到一个电话,问我为何不去丽江花园和聂卫平下棋。我忽然想起自己是报了名的,只是一直没有人通知,于是便忘了。据说,那一天,聂卫平和五十多个棋迷玩车轮大战,从上午9点杀到傍晚5点多,仍有十多盘棋没下完。我想这帮人是打算玩残老聂了,老聂昔年扛着氧气罐去打中日围棋擂台赛,何等威风,谁曾想没死在日本人手上,一世英名倒要断送在这群死缠烂打的鸟人手里。

恍然想起些旧事。前年我曾和聂下过一局,中盘拼死攻他大龙,不料被他做出劫来,立仆,爽快认输。旁边一个小孩频频长考,聂皱眉曰:此子难成大器。其实是他肚子饿了,不耐烦而已。后来有省部级官员会见,聂打了几句哈哈,便脑袋一歪,倒在沙发上呼噜如雷,其响声顿成大厅主旋律。聂是率性之人,一般人大致都会喜欢他的,当然你若嫁给他就另当别论了。

所以我前些天偶尔装逼,便向同事吹嘘说,那年下棋输给了聂卫平,忒郁闷,这回一定要去丽江复仇。这当然是扯淡,想会会旧人倒是真的。小时候打过聂的许多棋谱,前年头一次见到他,刚五十岁的人,居然长了不少老人斑,看了不禁怃然。

人海苍茫,以后只怕难有机会再和聂卫平对弈了,唯有的那局,或许犹如丈和的吐血之局,无法重来一次。

可是,重来难道就有意义吗?

前些天的一个傍晚,我竖起衣领慢腾腾地走过广州大道中289号附近的阅报栏,许多人凑着橱窗看《南方体育》,我也看。他们看的是声色犬马的图片,张着嘴,唇边有一条白线像蜘蛛网般垂下来。我不用看编辑署名就知道是张恺这小毛孩编的意甲版,小小年纪,就懂得了什么是春色。

我看的是一张表。

一张枯燥的表,浓缩着许多人生的变迁。

上面罗列了去年离开《南方体育》的人。最后一个名字,是我。在记忆中,2001年的年终也做了一个总评,当时我被列在新生血液一栏,当时,最后一个名字也是我。

表格里还有许多面孔,曾经熟悉而正在远去的面孔,我们在这一年终结的时候,再一次被《南方体育》的兄弟们想了起来,并且记录在案。就像一所驿站的登记册,上面的商贾或草民,都曾在这里的大床上宿醉,或者安睡,然后带上自己的体温继续赶路。

如果不曾相忘,很好;如果努力相忘,也很好。

那一晚,我在做版,一抬头,看见任田(注:曾与李响并称“红粉双煞”的记者)。忽然想起若干年前,她曾在海埂近距离采访米卢,而我曾三番五次地向米卢挑衅。现在,我们窝在同一个排版室里,分别折腾起文娱新闻和社会新闻,当年的那个圈子,已成城南旧事。米卢走了,我们也走了。

年轻时,在三亚捡贝壳,明明看见贝壳在沙滩上,一阵海水袭来,竟像鬼片里的女吊,在白光中弥于无形。而沙滩已平滑如昔,像抹了广告里的除疤霜,那贝壳虽然仍藏在腹中,却若无其事。我常想,恋旧是无益且徒增感伤的,不如努力相忘,杀人越货的假装拾起诗书,勾栏狐笑的再点一颗冒牌守宫砂,各自重新做人罢。

怀旧篇 死亡或发霉的声音

最近广州淫雨霏霏,在这样的潮湿里,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听到自己发霉的声音。我的同事小姬像一只烦躁的公猫,不停地念叨:逝者如斯夫。我以为他在念什么咒语,后来他腼腆而坚定地要求我带他去租经典名片《灯草和尚》,我才知道该同志是在深切缅怀已故著名表演艺术家陈宝莲。看三级片,也要以追忆的名义,这说明我们的精神领域里缭绕着许多腐败而久远的气息。

当我1985年看到《射雕》的时候,翁美玲已经躺在了墓地;当生于80年代的小姬直扑音像店掘地三尺找《灯草和尚》的时候,陈宝莲坠楼的过程甚至已经拍成了新的电影。被曾经美丽的魂灵所蛊惑,这是许多处于性启蒙阶段的男子都经历过的诡秘情结。在暗夜的磷火里,我们曾如此热爱一个个死人。

从某种意义上说,娱乐明星留下的遗产比体育明星更质感、直观。F1车王塞纳死便死了,每年祭日有些人去坟前献花,已经算不错了。而娱乐明星的死去却可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前些天有个唱歌的人莫名其妙死了,他的经纪人欣慰地说:唱片卖得可火了。早些年黄家驹、陈百强、张雨生死的时候,音像店的老板们脸上都洋溢着幸福,陈宝莲纵身一跃,又养肥了一批人。

明星之死至少还能砸出点声音,鼠辈们就没有这样的待遇。所以,草民更应该惜命。

前不久,我和几位兄弟出去吃饭,在半路上买了几只肥螃蟹——事实证明那全是死因不明的蟹尸,乐颠颠地拎到小黑家里煮,晚餐是在森然的气氛中进行的,谁都不肯先下箸,生怕当场横尸。幸好三人行必有猪头,方枪枪在喉结滚动了若干次之后终于伸出胖手直取蟹肉,在他独自荡寇的过程中,小黑一直默然观察他的脸是否由红转黑、七窍是否有红色液体涌出。在确认方枪枪暂无生命危险之后,我们才小心翼翼地拾起残存的蟹爪。这一餐吃得如此惊心动魄,以至于我们后来总结经验时都认为买人身保险很重要。当然,吃来源不明的食物时拉上方枪枪也同等重要。

在汤山,那些睡眼惺忪的人在清晨啃了一口烧饼,死了。

在新闻界,一些报纸还没来得及扬名立万,死了。

我的一位朋友也是体育记者,那年他去外省出差采访,早晨在广西上了火车,深夜车至湖南,接到电话说自家报纸死了,怏怏下车,撒泪而归。

朝花夕拾,朝发夕至,朝闻夕死。

按照古龙的说法,江湖每天都是要死人的。同样,江湖上每天都有相聚或别离,号啕或欢喜。所以,我们对逝去的事物不必太感喟。昨天小姬看完《灯草和尚》后一直精神委顿,我说:美女都是要死的。我还补充一句:美女若还活着,一定是躺在大款怀里,你又何必感伤?我认为,这句话闪烁着伟大而朴素的唯物主义光芒。

怀旧篇 以嬉皮的姿势祭奠

当我目光呆滞地从一次荒诞或荒淫的梦境中醒来,我的哥们王勤伯正摸黑从法国的国境线上潜入西班牙,继续他的欧罗巴逃亡之旅。在途中他和萨维奥拉勾肩搭背,或跟强奸犯克鲁伊维特促膝长谈。但在比利牛斯山脉之巅,他忽然打了一个寒颤,然后就托人捎话给我,说是王小波的五周年祭日到了,该折腾点东西。

我一直觉得,一个正常男人和强奸犯瞎侃之后肯定会变坏,但王勤伯还能在异国冷清的月光下想起王小波,可见暂时还没有失去纯洁。

其实若论资格,许多同事中王氏之毒比我尤深,可他们都忙着泡吧去了,没空。而我的床头扔着一本王小波的盗版文集,所以活该我写,那本盗版书是我在故乡的地摊上花二十元买的,还附送《笑林广记》,那笑话,啧啧,比王小波还黄。

鉴于各大报纸已经做了许多纪念专题,我就不拾人牙慧了。像这类文章,我认为应该多着墨于私人感觉,若面对一个死者的遗著大谈文学理论,就把好端端的纪念弄成尸检心得交流会了,不好。

我们在混入祭奠人群的时候,完全可以嬉皮一点,人迟早是要死的,与其哭天抢地,不如嗑瓜子。天堂的王小波若看到别人满脸深沉地纪念他,只怕又要闹心脏病。

我对王小波作品的第一感是像苦丁茶,涩。《笑林广记》里的黄色笑话我是一口气读完的,但读王小波的文章耗脑,我往往将书奋力一掷,困觉去也。我们时常在报纸上看到一些三棍打不出闷屁的教练或球员在谈技战术,也有类似通感。不同的是,那些技战术访谈永远都有催眠作用,而我第二次看王小波的小说就来了精神。

王小波的文字极其洗炼,近乎吝啬。这是一种境界。贝克汉姆表述他的愤怒时不需亮出整个手掌,只需竖起居中的一根手指即可,其他手指休息。多余的文字是丑恶的。每当我在网上看到一些虔诚的文学青年用华丽而繁冗的语句歌颂某个球星,便想:他们为何不读王小波?

而且,王小波身为钻研工科的人,想像力惊人,搞笑本领也惊人,如果拿他的和他写的计算机编程教材摊在一块,你绝对想不到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受其影响,越来越多学工科的孩子开始跟科班出身的笔杆子抢饭碗,比如獐头鼠目的我。

最后,我必须面带羞涩、遮遮掩掩地承认:之所以喜欢王小波的小说,还因为里面有性描写。大量的性描写。

具体的案例我就不列举了,谈点形而上的,否则编辑会说我诲淫诲盗,然后把我这稿子删得跟似的,稿费也会剧减。总的来说,王小波笔下的性是洁净的、自然的,如果你哪天像那个前国奥球员一样兽性大发,那不能怪王小波,只能说你天生是坏胚。

性是一个很广博的话题,王小波的遗孀李银河就是一性学博士。夫妻俩还合著过关于中国男同性恋的研究著作。在他们这样的专业人士眼里,研究人类的性事与研究猪配种没有区别,所以行文中隐然有一种勘破,跟贾平凹式的猥琐不同。

我得承认我一直在努力剽窃王小波,但这厮实在是个天才的怪胎,他的灵感谁也学不来。有很多体育记者也在学王小波,学性描写技巧,前不久据说有个女运动员犯了点什么病,一群男人便趴在妇产医院的窗台上往里窥视,就差没到马桶里翻寻死婴,我觉得以这样的入侵心态去采风,只能创作出地摊文学。要写就大胆地写,坦坦荡荡地写。

王小波是够坦荡的。他写的《东宫西宫》就坦荡得几乎让我呕吐。在此我再次想起王勤伯,这哥们弄个笔名叫“阿兰”,我知道他是仰慕阿兰·德隆或阿兰·希勒,但等他回国我要告诉他:《东宫西宫》里边那男同性恋也叫阿兰。这名儿趁早改了。

我想,我们回忆起王小波时,应该以快乐的、平视的目光打量他。一个在上世纪末早春死去的男人,曾经那么聪慧而幽默,他咧着大嘴的笑容像一副深邃的模具,盛纳着许多人生的内容。他太聪明了,所以死得早。

让我们一同赏析王小波的经典诗句,这也许是他留下的唯一一句诗。

——我走在天上/而阴茎倒垂下来。

即便是神仙,在天堂裸奔的神仙,也会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我在深夜吐了个烟圈,向同事小黑这样解释 。

怀旧篇 有多少旧不能乱怀

周末,我病恹恹的手指照例在键盘上爬来爬去,忽然想:这样一个潮湿的暗夜,不知有什么是值得我们铭记的。在岁月之河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或者降生,山这边是腐尸和白骨,山那边是大红烛和唢呐。

上网一看,这天是李小龙三十年忌日,许多媒体搞了很多热闹的专题,我觉得很没必要。记得央视十多年前搞过一个栏目叫《历史上的今天》,我当时惊为天人,心想这伙人真能掰,三百六十五天吹过去没一件事是重复的。后来我在党和政府的多年教育下智商有所提高,才明白每天发生的历史事件犹如恒河沙数,你想掰多少就能掰多少。同理,每一天都是许多名人的生日或忌日,从个人倾向来说,我认为媒体做生日专题要喜庆得多,你又不是棺材店老板,干吗要对死亡这么津津乐道。

我对李小龙印象不深,上大学时在录像厅看通宵场,一见放《唐山大兄》就会昏迷过去,一觉醒来李小龙还在那里呜哩哇啦怪叫,我常忍不住悲愤地喊:老板,改放《玉女心经》行不?现代社会流行多变,李小龙那木头一样的表情和不断重复的动作简直要把人逼得昏睡过去,就个人体验来说,我虽然一直失眠却始终拒绝吃安眠药,就是坚信这个世界上一定会有让我打瞌睡的东西。

我们怀旧,像吸大麻一样怀旧。

那天看到有则评论,有人说刚找了1983年版的《射雕》重温,但怎么也找不回当年的感觉了。找回感觉那才叫怪,说明翁美玲附上了你的身。我清晰地记得中学时一群黄毛丫头喜欢在书包和笔盒上到处粘翁美玲的贴纸,现在回想起来,她们其实应该像球迷贴国旗一样把翁美玲贴在脸上,这样回头率一定很高,而且可以顺便把脸上的麻子盖住。我同桌的小女生还整天学翁姐姐发嗲,害得我以为自己是郭靖,学习成绩直往下掉。现在想来,那是多么甜蜜的回忆,但你若要我回到二十年前,我是一定要把胆汁都吐出来的。每一种痴迷都烙着所处时代的属性,过了时光的门槛,就再也回不去了。

小龙不要再提,蓉儿已成风雨。重温旧片是一种最愚蠢的行为,会砸碎你最后的美好幻觉。我们要学会闭上眼睛,用耳朵去怀旧。

前些天我的一个同事去香港采访陈慧娴,她本是陈的Fans,穿越了十多年的记忆,终于站在距离偶像零点五米之处。

她无可救药地看见了陈慧娴那华丽舞衣下无法掩饰的赘肉和眼角的皱纹。

然后她就想起了1989年看电视,陈慧娴出国前开了最后一场演唱会,笑说自己太瘦小,每次做衣服都很浪费布料,所以希望发福。现在果然发福了。女同事很唏嘘。

我是不唏嘘的。尽管我也热爱陈慧娴,年少时甚至想:如果哪个女子能有这把浸润灵魂的声线,哪怕长得像母猪,我也要娶了她。但热爱仅止于声音,谁不会老去呢?与多年前那张俏丽的小脸相比,我更热爱你那饱经沧桑的油光可鉴的肚腩。

有许多旧不能乱怀。让记忆在时钟的某个段落戛然而止,是一种妥当的分寸。如果试图去逼近真相,那就放马过来——比方说,你想知道山口百惠的近况吗?那张天使般纯洁的脸隐失20多年了……让我告诉你,她最近正背着三浦友和,忙着和一个医生搞婚外恋。当然从理论上说,天时搞婚外恋亦无不可,只怪丘比特的准头稍欠了些。

如果你像偏执狂一样拒绝我的谏言,那么不难设想以下一幕:你心里老掂着老情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呓被老婆听到;老婆飞起大白腿将你踢下床;你着凉,发烧,干咳;你住院时碰上了庸医;庸医把你送进隔离病房,一群非典病人列队欢迎新病友的加盟……怀旧如同怀孕,从理论上说,都有死亡的可能。你若活腻了,那就继续怀你的旧罢。

怀旧篇 和六月一起离去

我是一个恋旧的人,所以,买的CD也悉数是旧歌。那晚,坐在黑暗里听Beyond的,忽然想起黄家驹死了,死去十年了。

想起黄家驹,就想起许多烟尘般流失的岁月。1995年仲夏,快毕业了,学校里的广播每天都在放《海阔天空》,像断奶前的最后一次哺乳。只是音响效果太烂,所以迅速被我们敲脸盆的声音掩盖了过去。

那年的夏天是一场阴谋。我伟大的母校很龌龊地把我们卖给了一些部委,换了不少钞票,而且先奸后杀,你除了以泪洗面似乎没别的选择。所以我哭哭啼啼地背着铺盖下乡去了,从省城径直往深山走,人烟愈来愈少,房子愈来愈破,我边擤鼻涕边想我要当野人了。

来到偏远的一个水电站,纸巾用完了,便像婊子一样强挤笑颜去人事处报到。住的地方在水库边,一排低矮的平房,边上有浓密的芭蕉林,不过偷芭蕉是不敢的,因为隔壁的师傅说了一段掌故:二十年前,曾有一个英俊的大学生被三个持枪的女民兵挟持到芭蕉林里,轮番蹂躏,最后那个大学生红肿着眼,扶着腰去法院告,也就得了几十元营养费。我悻悻地想几十元还不够我买烟,多亏啊,所以一直没敢动偷芭蕉的邪心。

同屋的小伙子也是大学生,整天想着考研脱离苦海,我便借他的随身听,他也酷爱Beyond,所以耳机里又传来了熟悉的《海阔天空》: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飘过/怀着冷却了的心窝飘远方……我每次听都会迅速地消耗纸巾。望着窗外低矮的天空,我悲愤地想:莫非我这辈子注定要娶一个村姑咧,他直系亲属的。

小镇是没有夜生活的。我每天深夜都蹿到镇上发狠地啃猪脚,喝啤酒。露天有些摊档也摆上电视让人唱卡拉OK,很离奇的是,那些无业游民都喜欢唱黄家驹的歌,来来去去地唱《喜欢你》、《不再犹豫》、《真的爱你》,噪音之中,偶尔间杂着村姑的荡笑。我也恍惚地笑,心想贫贱的人其实有着相似的哀愁和相似的心病。

那时的我是不敢恋爱的,因为隔壁的师傅在叙述完芭蕉林惨案后又叙述了另一件惨案:本厂的一个大学生某天去舞厅,在昏暗灯光下被一道媚光击晕,当晚即诱敌深入围而歼之,翌日醒来,就着日光一看,那村姑太丑,当下就怵了,想履行消费者权益,退货。村姑之兄来了,手持菜刀一把,说:要刀子还是要我妹子?只好含泪与那小学没毕业的娘子结婚。这男的我也熟识,因此对女人虽有万般邪念,也只能统统流进下水道。

何以解忧,唯有听歌。我时常像死鱼般靠在门框上,听黄家驹那把已经死去的嗓子吟唱,心想自己没准就在这个鬼地方终老了。有个疯婆子总是坐在不远处的草丛边,她当年据说也是一美人,被一个高干子弟始乱终弃,终于疯了。在我发呆的时候,疯婆子总是用空洞的眼神看看天,再看看我,一言不发。我每次看见她都感觉被照了一次X光。许多年后,黄家驹的歌声和疯婆子的面容总是同时出现在我的知觉中,如同记忆里的两道瘀血。

后来到了城市,就很少听黄家驹了。再后来,从南宁赴广州,居然在半路的加油站碰见了当年的厂花,她与我同年同月同日生,多年不见,彼此感喟了一下苍老,便各自赶路。忽然想起曾与她对唱过一首《喜欢你》,复又想起那句哀叹:多少春秋风雨改/多少崎岖不变爱/多少唏嘘的你在人海。一滴水进了大海,其实是再也找不到了的。

Beyond的余党前阵子开演唱会,把黄家驹的头影映在大屏幕上,人鬼同唱。这种精神催眠让人凄凉。黄家驹的骸骨埋在地下十年了,他死于1993年6月30日,他和六月一起离去。世间已无黄家驹,所有的岁月都已经不能招魂,正如当年那座水库边野花的枯荣已无法刺中我的内心,因为我已经远离,并且急遽地老去。

怀旧篇 师殇

老师死了。

其实老师死去三年了。那晚深夜下班,看见清冷的月光洒在寂寥的长街,忽然想起中秋快到了,又想起中秋与教师节毗邻,这么多年了,该为老师写点东西了罢。

老师是2000年故去的,听到他的死讯,我哀痛了好些天,后来出差去海南,一路还惦念着写篇悼文,及至到了三亚的天涯海角,望见云水间翻飞的海鸥,便统统忘了个精光。这也足见我是个多么寡情的人。我是老师教出的学生中最有出息的,可是,我却始终吝于为他写一点文字。

老师姓苏,教我的小学数学课,他的夫人则是语文老师兼班主任,是典型的夫妻店。二十年前我虎头虎脑,肥而不腻,更兼成绩优异,所以深受老师宠爱。他甚喜杯中之物,据说常匍匐在家门前,哀求师母开门。平时上课也是通红着脸,遇有学生捣乱,便摇摇晃晃地踱过去,奋力一掌击去,摧枯拉朽,人称“铁砂掌”。

我虽然也顽劣,却总在赦免之列。当时常带着个死党,去揪同桌女生的辫子,然后一声呼哨,分头逃窜。所以校园里常有这样的情景:一个小胖子晃动肉滚滚的大腿气喘吁吁地逃亡,一个精瘦的女孩手持扫帚,边问候他的母亲边展开追捕。当然这充其量只能算轻微的性骚扰,因为我只揪她的辫子,不摸她的脸,这说明我很小就懂得做人要遵循底线。但更严重的是,当时跟越南正打仗,我常诅咒女孩那入伍的哥哥吃枪子,后来仗打完了,子弟兵黑着脸找老师告状,老师将我和死党唤去,轻描淡写地说:她家人告上门了,以后你们收敛点。挥挥手让我们滚蛋。死党被吓得小脸煞白,说:若我的同伙不是你,少不得要吃铁砂掌了。

二十年后,我才回想起老师的溺爱已成绝响。长大的我渐渐桀骜,没有再享受那时的待遇。三年前,老师病入膏肓,我母亲和他们夫妇是旧同事,便代表我去看望他,老师已瘦得脱了人形,听说我在省城当了记者,还有了些名气,便微弱地笑着说:难得刘原还记得老师。

其实我是一直记得他的。老师病重时,送到南宁治疗,我听说后去医院寻,却不见了踪影。后来才晓得他自己知道不治,老吵着回故乡,说要死在家里。我在医院空荡荡的长廊里颓然地想:这一生,再也见不到老师了。

后来,老师就死了。

我总想写些文字,却拖沓了这么多年。这是很不该的。我的母亲当了一辈子教师,她常说:愈是成绩好的学生,愈是忘本。平素她上街买菜,那些昔年的差生,往往在街头摆个小摊,卖猪肉或蔬菜,很落魄的样子,见了她总是垂着手恭恭敬敬地说老师好,然后挑最好的肉菜塞给她,且不肯收钱。而那些所谓的得意门生,往往倨傲地仰着鼻子,佯装不见。母亲说,她是很寒心的。

我想母亲的结论是对的罢。这些年,我一直在俗世中挣扎,偶有些功名,也总是想,一切都是自己的禀赋和勤奋所致。我遗忘了那些曾献出肩膀让我踩的人。

今夜,我在距故乡千里之外的广州。秋风渐渐起了,有些冷。在冷寂的夜里,雨水敲打着异乡的土地,我敲打着电脑的键盘,忽然想起不逢故乡的月明已经很多年,不逢老师的笑容已经很多年。我被故乡抛弃了,而老师,被尘世抛弃了。

忍不住拭了拭眼角。

怀旧篇 《非常男女》的非常岁月

记得十多年前看过一部电视,叫《结婚一年间》,说一个男子和大自己许多岁的女子结婚,刚开始泡在蜜罐里郎情妾意,后来便白云苍狗,不知所终了。

我想起那部电视,是在听说凤凰台《非常男女》栏目在9月猝死的消息时。有些感伤,因为《非常男女》活过的八年,也正是我掉进社会的河流里苦苦挣扎的八年。八年,足够一次抗战,足够年月在我的眼角留下沟壑,当然,也足够胡瓜高怡平们看着灯光逐一亮起又逐一圆寂。

在乡下的时光里,《非常男女》曾经是我和那群贫穷的兄弟们的精神救济粮。每到周末的傍晚,我们就匆匆去食堂打饭,然后痴迷地围在电视机前,菜肴自然食之无味,虽然边吃边流口水,但都是为那些女主角们流的,与食堂大厨的手艺无关。我们议论的重点当然是哪个妞儿更炙手可热,以及哪垛牛粪能有幸滋养最光鲜的花骨朵。

记忆当中,那群相亲的人全是满嘴跑火车的人,跟我的偶像韩乔生有一拼。记得有次一个老外也来凑热闹,胡瓜问他:你和原来的女朋友是因为什么而分手?老外沉痛地说:我找算命先生算过了,我和她八字不和。米粒刹那间从我们的鼻孔喷出,浪费了不少粮食。

《非常男女》的新颖之处在于:他们把婚姻变成了一个自由市场,你可以去那里任意挑拣,当然,只看不买也是允许的,而且不需付出任何代价。我老爸有次心血来潮,跟我说起他60年代相亲的经历,有次一个同事给他介绍了某女,说是貌若天仙,老头子——当时还是小伙子,便屁颠屁颠去人约黄昏后,谁知一看,这哪是仙女下凡,整一个北京猿人重出江湖,我老爸当时就心律不整,但碍于礼数,还是请那周口店的朋友吃了顿饭。老爸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一直捂着胸口,他说:我那时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块,请那周口店的吃饭就花了十块,疼啊。

所以《非常男女》善莫大焉。你押中了宝,胡瓜会送上礼品,若是谁都看不上,则可以假寐片刻,当然你如果像我一样精力充沛,也不妨用目光吃吃高怡平的豆腐。这是有先例的,据说不少男嘉宾一落座便痴痴望着高怡平,一场节目下来,脑海里已在巫山顶峰演练了无数次人工降雨。这也提醒诸位女同胞,你们去相亲的时候,务必拉个兔唇相伴。

当年我在的电厂在贫瘠的当地也算富甲一方,所以吸引了许多无业女游民。有个说法是这样的:想看当地的美女,无须上街,只要搬张小凳坐在单身楼下面即可。当别人在奋力御女的时候,只有我们几个庸碌之辈,落寞地守着《非常男女》消磨似水年华,想来真是悔恨不已。

那时的我一想起爱情就绝望得想跳水库。刚毕业时穿着油污的工作服守在轰鸣的水轮机边,别说班组里的几个丑女,即便是癞皮的母狗也懒得向自己抛媚眼。及至到厂办当了小秘,便有人想招我入赘,也有厂家直销的,幸亏我立场坚定,紧揪裤带誓死不从,否则一旦被贼人玷污,现在只怕小孩都能打酱油了。

再后来,围坐在一起看《非常男女》的兄弟越来越少,他们开始潜入夜色,或是鬼鬼祟祟地躲进自己的小屋。我无趣地躺在床上,望着搁在窗台上的月光,在不绝于耳的淫声浪语中呷点酒,暗自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八年之后。八年间,许多玉成的新人已成老夫老妻,高怡平从小姑到人妇,胡瓜从已婚到单身。那晚走在珠江边上,忽然想起那座上游小城的河水,其实正淌过眼前,唯一变数是支离的月光又年长了八岁,而我已无法在夜雾中打捞自己衰败的容颜。

怀旧篇 无法抗战二十年

我坐着颠簸的车钻在夜里,何山来了电话,我说正病着只怕写不了稿。他有些失魂地说,这是他头一回做专栏版,没准下一期就不做了。我扭头看着窗外,风正刮过深夜的长街,几个流莺在稀疏的树影下木讷地守望,忽然心里隐隐动了一下。

许多年前听过一首老歌,谭咏麟唱的:风雨的街头/招牌能够挂多久。可见面对时光的流失每个人都会心生彷徨。那天去了越秀山,临到中山纪念碑时,眼皮下冒出了体育场,我像囚犯般握住栅栏,深情瞭望。我甚至记得当年头次来这里时所坐的位置,那时有一个叫米什么的老头带着一群球员在草地上玩皮球,我懒得看他们,我眯缝着眼,看几个奶子很大或者很小的女记者故作妖娆地甩动头发,我猜她们的头皮屑一定太多了,痒得厉害。

现在的越秀体育场在暮色中像一座空寂的坟。那些跑动的身影和晃动的奶子已渐行渐远,像一炷香弥散在岁月深处。前阵子在酒宴上,老板忽然问我想不想去北京当体育记者,我当时吃喝正欢,忽然在高潮处打了个寒噤,跟那个什么似的。呆了几秒我才擦了擦嘴讷讷地说:我饱了,腻了。

我确实腻了。一年前的8月,我不仅厌倦了体育新闻,甚至厌倦了新闻。那时天河有个人才交流会,简称人流会,我像贼一样鬼鬼祟祟地穿行其中,后来一个中外合资的保险公司老板居然相中了我,这令我悲愤不已:自己究竟哪里长得像卖保险的?我满腹辛酸,在天桥上拍遍栏杆,然后眼睛一亮:小广告上招男公关,月薪三万。但我旋即想起自己刚患了腰肌劳损,腰子不好,做鸭也枉然。

我的体育新闻生涯始于法国世界杯,在韩日世界杯后精神濒临崩溃。上海有一位祖母级的女摄影记者,满头白发,常冒着风雨在场边拍照,我是没有那种韧劲的。身为男人,耐力却不好,这真是一种悲剧。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必须向那帮仍坚守在阵营里的弟兄们致敬。

8月的最后一天,我抱着遥控器在家独自看电视。央视放着Beyond的北京演唱会,主打歌是黄家驹的遗作《抗战二十年》。肋骨没了,Beyond三子喑哑地悲啼,二十年后,这些苟且的残部已经摇摇欲坠。唱功最好的黄贯中,十五年前主唱《大地》时声线是多么清亮,如今已沦为KtV的水准。但这群曾经崩溃的老男人,仍然立在台上,像三杆锈蚀的标枪。

我下意识地倒了一杯酒,慢慢地呷。我想起二十年前自己第一次怯生生地去城市,被一群城里的孩子骂成“乡巴佬”,就像二十年前的Beyond被别人骂作傻B。仅仅在命运的河流里蹬了蹬腿,那个纯朴内向的孩子就变成了顽劣、狡诈、喜欢冷笑着抚摩中指的人。

我在8月的月末想起了许多年前看的古龙小说。9月是一个充满劫数的季节,在过往的年月里,我习惯在9月爱上不同的女子。功名和爱情都不可预知,正如那天的我无法猜到,几天后有一股番号为杜鹃的台风会像原野上的马群呼啸着漫过我的头顶。

怀旧篇 十年不写诗

晚上吃快餐,拿着一份自家的报纸慢慢看,一张胖脸扑面而来,是伊沙,西安的痞子诗人。我停下了筷子。

那个版面是诗人访谈系列,我历来不看的,有空去读诗,不如看黄碟。不过伊沙倒是例外,他的流氓习气很是对我胃口。这期报纸上还登了他的代表作《黄河》,我早年就看过,两年前去沈阳采访,车过黄河时忽然想起了他的诗句,说他坐火车过黄河时正在兴高采烈地尿尿,“只一泡尿时间/黄河已经流远”。多么骑士,多么畅快。

我不读诗已经很多年了,忽然在这个初秋的傍晚,想起了一些与诗歌有关的往事。

让我有些羞赧地告诉你,如今满脸猥亵的刘原,其实十多年前是一个忧郁而正直的诗人。在大学校园里,由于我捻断的胡须比别人多,居然还窃据了诗社社长的高位,我本来对权术兴趣不大,但鉴于坐在这个高位上可以经常单独辅导文学女青年,所以就一屁股坐上去了。

在大学校园里,写诗的全是些荷尔蒙分泌过多的鸟人,身为社长,我责无旁贷地要关心一下他们的内分泌,因此,我带领他们把黑手伸向了师大、女子学院等盛产佳丽的地方。记得有一次在江心岛上,我面对一群无辜的幼女,舌灿莲花,声泪俱下,朗诵得鼻涕都流出来了。可惜她们一个都没哭,这让我很有挫败感。

那时,据说舒婷就住在我们学校附近的福建文联。舒婷在当时文学青年心目中的地位,有如当今歌迷眼里的F4。所以我常在盘算如何把她诓过来搞一次讲座。计划正待实施,却听一个家住文联的朋友说,舒婷的模样整一个工人阶级,酷爱搓麻,而且一搓麻满嘴都是有违五讲四美的发音。我一听,万念俱灰,歹念瞬间云散。

其实真正让我万念俱灰的是十年前的10月8日。那天,一个叫顾城的人在新西兰奥克兰岛用斧头劈死了他的老婆谢烨,然后自缢。据说起因是他老婆给他戴了顶绿帽,勾上了一个德国的气功师。德国人和中国人抢老婆,居然是靠中国的国粹气功,这委实是一大国耻。我估摸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气功师一边念念有词,唱着德国版的十八摸,一边伸出魔爪上下其手,谢烨抵抗不住,终于委身。

这本是一件普通的风化案,但偏偏这个叫顾城的人是写诗的,而且此前不少诗人纷纷自杀,比如海子、戈麦、蝌蚪等等,所以许多人都说诗人全是疯子,要防火防盗防诗人,搞得我很有思想压力。虽然我在家里不是独子,我疯了还有我哥,但住在精神病院会很有压力的,不仅伙食不好,据说还要挨电棒,所以还是不疯为好。

1993年10月,我写了一首诗悼念顾城,然后,封笔。

看到伊沙的访谈,想起诗歌,想起顾城的十年忌日近了。那时他的死,对我的震撼是多么大,但现在每个人的生或死,在我眼里都只是一只蝼蚁的来去。我冷漠了,或者说,我老去了。

回想起来,不写诗已有十年。我依旧倚靠着写诗时培养的语感和触觉码字、挣钱。在功利的年代,我摇着船橹向黄金海岸叛逃,渐行渐远。而诗歌仅仅是一座曾容留我的城堡,它那长满青苔的石阶躺在空旷的年月里,独自寂寞。

怀旧篇 黄埔的逝水

当阿村这鸟人的催稿电话响起来的时候,我正玉树临风地站在渡轮上,江风像泥鳅般游过我额间的沟壑,实在倜傥得不行。事实上,已经有两个村姑开始冲我眨眼了,她们有可能在酝酿电波,也可能是患了砂眼——这种病的病因是液体分泌不够,干涩,因此有痛感。我的目光愈来愈忧郁,她们的眼睛眨得愈来愈快,但就在这时我的裤裆边忽然铃声大作。一段因缘还在前戏中就被天杀的阿村扼死了。

那天我去的是长洲岛,如果你恰好也去了,就会看到有个家伙在烈日炎炎下攀扶着高射炮搔首弄姿。当然我不是去打炮的,你不要把我想象得那么俗。我去长洲是因为长洲有黄埔军校。

岛上有兵器。不是冷兵器,是驱逐舰、扫雷艇、潜艇、轰炸机、战斗机、坦克和火炮。伸头闻闻炮管,有硫磺的味道,可见不是像明思克航母那样拿模型来蒙人。有一艘驱逐舰曾于60年代在东山群岛跟国民党舰队干过一仗,将敌军的一个少将打到海底喂鱼去了。一役过后,据说附近海域的鲨鱼都日夜兼程往东山赶,那盛况,着实叫人神往。

我懒洋洋躺在轰炸机的机翼上,看着操场上军训的小学员们,忽然想起孙中山当年把校址选在这里真是明智。八十年前的广州虽然还没有这么繁华,我居住的杨箕估计也就一农田,但是,无烟工业是肯定有的,兵哥哥们走在街上,只怕要被娇嫩得一掐出水的西关小姐邀请去抽一袋烟土。思想工作是很艰巨的,教官们养上百条狼狗恐怕都不够。于是国父一拍脑袋,设址长洲。我估摸了一下,从校门游到对岸,考虑到水流的速度,少说得游上三公里。一般来说,你纵然能游到对岸,估计也办不成什么事了,你又不是比昂迪或者索普。

国父的经验至今仍有现实意义。前些年在海埂,很多球员一到晚上就爬墙去市区普降甘霖,所以不妨把他们空投到南沙的一个孤岛上,洗涤一下肉体和心灵,为了防止他们生活枯燥,也可以每人发一把小木剑,闲得慌就去海边像杨过一样剁剁海水,没准创造出一套辟邪剑法来。

黄埔军校那群猛男没练辟邪剑法,他们北伐去了,将星如云,把敌人打得哼哼哈哈。北伐是一个让人怦然心动的词汇,前些天,我们的报纸也开始北伐了,几个兄弟在离别宴上喝酒,咕噜咕噜的,从前我们的报纸有个口号叫“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江湖是什么?江湖是拿来快意的。

弟兄们在三万英尺的云端时,我在黄埔。波光粼粼的江水穿过码头,笔直地远去。我想起林彪或许也曾在这个码头上发过呆,这个黄埔四期的学生击溃了众多的黄埔一期,乃至教师爷陈诚。不过鲜为人知的是,林彪曾因在深夜打手枪被关过禁闭,当时他训练完后未上交枪和子弹,放在枕头下,迷迷糊糊一摸就开了枪。黄埔的禁闭室里,曾蹲着一个元帅。

傍晚,我在暮色中爬上了琶洲塔,看见落日的余晖将长洲岛涂抹得像一尊金黄的卧佛,忽然想起林彪的枯骨在温都尔汗埋了三十多年了。那些勋章,那些逝水,存在过,然后远去。今天的阳光,已无法照见昨天的功名。

怀旧篇 陪着80年代一起老泪纵横

九月,树叶簌簌地落,这样的时令适宜悲秋,适宜像砂眼患者一样迎风流泪。所以,他准备歇斯底里地抒情。

一个不再年轻的老男人,笨拙地挤上公共汽车,从杨箕村到天河体育中心,仅仅一站。他的掌心里,有一张被汗浸湿的演唱会门票。他借着灯光看着票,上面印着一些曾经熟稔的名字,他的鼻子忽然无声地酸了一下。

他叼着烟。天河体育中心的观众很少,偶尔来的,也多数是中年人。稀稀拉拉的,像冬夜里的萤火虫。光景不好,谋食艰难,怀旧已经成为一种奢侈。他把脑袋搁在膝盖上,无聊地等。

简陋的幽蓝色灯光浮起来,在中信广场巨大的阴影投射下,舞台如此缥缈。也好,怀旧不需要华贵。老人们来了。伍思凯、潘美辰、费翔、张洪量,鱼贯而出。

有一些衰弱的声音迎接他们。当年被他们电流般的歌声击中的人,已从弱冠少年变成了臃肿而冷静的中年人,肺活量早已锐减。当年华老去,舞台上的歌者只能用老歌来温暖聆听者冻僵的记忆,像寒夜里的壁炉。

80年代。连蝉声都是若有所思的80年代。那时随便拿一首歌,都可以震住现在那些像镀金马桶的歌曲。那时的吟唱,能在二十年后依旧抨击人们的内心。

他捧着脸。潘美辰在唱《我想有个家》,这么多年,她的声音一点没变。他想起自己两年前刚到广州时,去买床准备住进出租屋里,在村里的音像摊边听到了这首歌,心里打了个寒噤。

他想起八年前自己蛰伏在乡下,时常去城里找工作,但永远碰一鼻子灰。有一次,他怏怏地坐末班车赶回乡村,太困倦,在车上昏睡过去,忽然就醒了过来,因为车里在放潘美辰的《我曾用心爱着你》。歌声像针一样把他扎醒了,他望着车窗外,夕阳正无力地向山冈上的树林坠落,暮色越过田野扑过来,他咧了咧嘴,想哭却哭不出来。

他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在福州念大学,那时对岸的潘美辰、童安格、齐秦等来开演唱会,他很想去,但最低的票价也要八十元,思忖了许久,终于没能下决心花半个月饭钱去享受耳朵。十多年的时光,像一块石头急遽地沉没在海底,他终于看见潘美辰在三百米外挥舞着双手,如同招魂的巫师。青春能招回么?他抖抖索索地弹了弹烟灰。

潘美辰走了。姜育恒来了。这个曾经清癯忧愁的韩国华侨,如今一张胖脸油光可鉴。他想起1987年全运会开幕前,有记者采访当时的跳水皇后高敏,问她喜欢听什么歌,高敏说最喜欢姜育恒的《跟往事干杯》。那是他第一次在报纸上看到姜育恒这个名字。十六年了,物是人非,那一年的全运会开幕式,就在眼前的天河体育中心上演。

姜育恒在唱《再回首》。无数观众在唱《再回首》。他也唱,他想起十多年前自己曾在学校凭这首歌拿过卡拉OK比赛的奖。可是,仅仅唱了几句他就哑了——这么多年的烟酒无度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嗓子。

他张着嘴,老泪纵横。

一切的从前,都焊死在时钟上了。姜育恒红极而衰,后来潦倒、酗酒,债台高筑,连女儿的学费都交不起。

过尽千帆。今夜,当那个谁在唱《十五的月亮》时,赖昌星正在加拿大蹲大牢;当谭咏麟唱时,二十年前与他各据山头的张国荣已在墓床里躺了半年。80年代,死的死,伤的伤,如同一地的月光。

那个在天河体育中心看台上老泪纵横的男人是我。如今我在深夜孤独地敲打着键盘,这篇专栏将成为收录进我第一本文集的最后一篇文章。80年代那个蜷缩在草丛中睡去的少年,至今一事无成,只有病痛、白发和满腹的怅然。

窗外是天籁,夜雾愈发浓了。我想起80年代已经永久地逝去了,而自己十多年来漂流的里程已有数十万里,不知怎么的,就流亡到了这座城市。

体育篇 听听不同的鸟叫

最近我对凤凰台的陈鲁豫仰慕得紧,她对许多名女人的访谈很见功力,阴险而不着痕迹,聊着聊着就冲隐私去了,别人还傻不拉叽地当她是闺中密友,开始倾吐苦难情史。璩美凤啊,郎平啊,都先后中招。

那天我看见她对面坐了个女人,做娇柔老柳状,仔细一看,居然是我上大学时与全班男生集体爱慕的杨钰莹,多年不见,杨姨显然老了。杨钰莹不停地扭动玉脖,甩动秀发,说:“我跟他分手时,约好将来谁也不许变老,……”我当时在喝啤酒,被呛了一下,我心想不知哪个道士又发明了长生不老的炼丹术,改天自己也去买一粒。后来我听了半天,才知道她在说自己跟一个大走私犯的侄子那个什么的经历。杨钰莹还说要连生三个孩子以便把汽车后座填满,看来走私确实来钱。郝董够有钱了吧?也就生两胎。在沈阳的世界杯庆功会上,郝董吻了杨钰莹一下,我们应当视为已生两胎者对欲生三胎者表达的一种景仰。

令我称奇的是杨钰莹居然声称自己毫无过错,还抨击媒体污蔑她,我想这个女人够刚烈的,不简单,若早生几百年又是一个杜十娘。

看完电视我又看小说,有个据说是作家的人写慕绥新,一张口就称其“老慕”,把这个大贪官描绘成一个身患癌症还四处招商引资的人。我想:这世道真的乱了,我们从此辨不清黑猫白猫,也辨不清妓女处女。

《汉书》云:口含天宪。所以公孙龙说:白马非马。所以克林顿说:口交不是性交。

不过这种声音的存在很重要。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什么鸟叫都有存在的理由,你不能因为喜欢八哥就割了乌鸦的音带。所以我们可以存疑,可以冷笑一声,但不要轻易下定论。

我想提出的观点是:我们应当尊重每个人的话语权,尤其是在许多真相解密之前。几天前年轻编辑王星约我写稿,说要弄个“妖魔化甲A"的专题,我一听就急了,这些年我也没少往甲A身上泼污水,这专题不是扇我耳光吗?他约我写这稿是典型的与虎谋皮。我说甲A就是烂就是脏,咱们不仅没妖魔化它,还手下留情,只把烂疮上的膏药掀起了一角……

后来我回想起来,“妖魔化甲A"其实是中国足协的观点,他们还在自己的官方网站发帖子反妖魔化。客观地看,足协的论调也有一定道理,这个社会有许多阴暗面比中国足球肮脏得多,而足球只是因其曝光率高而成为靶心。假球确实猖獗,但一年的总交易额还抵不上一个贪官的家产。所以,听听足协的声音或许能使我们的灵台更清明。

同样应当被倾听的还有王治郅和周宁,这两个人最近被渲染成了坏孩子。但我没觉得他们有多坏。作为当事人的王治郅至今保持沉默,这是一个很大的疑团。按照篮协的说法,王治郅是被小人带上了邪路。但按我推测,多年前马健的遭遇肯定给王治郅投下了巨大的阴影。也许王治郅和马健的最终结局是一样的。两个巨大的身影相继倒下后,我们可以简称为“马王堆”。

还有周宁。我无意为他那一柱擎天的中指辩护,但我一直认为,对极个别犯贱的球迷,反击是必要的。我们都知道贝克汉姆也曾用中指捍卫了自己的妻儿,周宁为什么不可以?像这种事情应当球员球迷各打五十大板。我们迄今听到周宁的声音只有道歉,没有愤怒,这是一种在生活压力下扭曲了的声音。正如龚晓跃所说:生存的压力比生命的尊严重要得多。

我喜欢听不同的鸟叫。在禽类中我比较厌恶鹦鹉,因为它永远没有自己的声音。曾有朋友想送我一双红嘴鹦鹉,我说好啊我还没吃过鹦鹉肉,吓得他不敢送了。在我看来,乌鸦和猫头鹰的啼叫更能揭示自然界的黑色规律,这是我拿弹弓打鸟多年总结的深刻经验。

体育篇 烂人,你为何不忏悔

在南方体育鸡飞狗跳的编前批判会上,我始终对刘大嘴心存恐惧。主要是他声如破锣,常把我从梦中惊醒,而且不知为何,他一说到璩美凤就会流口水,让我想起巴甫洛夫著名的动物实验。在我睡眼迷离时,经常出现一幅情景:刘大嘴用纸巾擦擦嘴,痛心疾首地说:我是一个烂人。

“我是一个烂人”——多么质感、精准、传神的语言,就像夏夜的一道闪电,映亮了我们欲盖弥彰的内心。自从多年前某罪犯歌星推出华语专辑《铁窗泪》之后,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如此深刻的自我批评了,而且这一经典反省是出自台湾传奇荡妇璩美凤之口,更令全球华人羞赧。有谁敢像她那样在电视上为一次正常健身运动而忏悔?没有。生猛如成龙大侠,能把扫堂腿舞得跟电风扇似的,也不敢承认是吴绮莉孩子她爸。当然,所有男人面对隆起的肚皮都会满脸惊恐,继而绝望地喊:“不是我干的……”约克对乔丹也这么说来着。

所以说,承认错误不容易,承认自己是个烂人更不容易。有些人明明患了杨梅大疮,还要美化自己“肿烂之处,灿若桃花”,比鸳鸯蝴蝶派还抒情。

这个春天是一个烂人辈出的季节。先是某前国奥球员一夜之间就成了强奸犯,这人我见过,去年他还在场上蹦,后来就像入秋的蚱蜢没了影,据说受了伤,没曾想是享用免费牢饭去了。监狱是个好地方,有铁丝网和大狼狗护卫,不必担心再次受伤。

然后就是龚建平被抓。这厮有一句妙语:裁判无非是听足协使唤的一条狗。现在警察打狗,根本不看主人脸色。足协也索性将手笼在袖里做假寐状。最滑稽的是足协高官刚说裁判问题已解决,黑哨马上就被捕,活像一个妻子正向丈夫辩解自己的清白,衣橱里便探出一条毛茸茸的大腿。

俗语说一叶知秋,同理,从一片叶子的腐烂可以窥见树根的腐烂。有消息说,如今想当国家级裁判,得花十多万去买。先前只知道有卖官鬻爵,想不到一只小哨子也值这么多钱。

烂人是社会的必然产物。说:人之初,性本善。这话值得商榷,但确实没有谁天生是个烂人。璩美凤也曾冰清玉洁,黑哨也曾两袖清风——后来才变成了两袖腥风。所以我们谈到烂人时,不要停留在腐烂、糜烂的皮肤表层,要多想想璩美凤身后的那些烂男人,还有黑哨身后那些至今仍躲在暗处的阴森面孔。

璩美凤在新书序言里说:如果你看过了我的身体,那么请继续观看我的心灵。这个女人的坦诚总是震撼着我们的眼皮。我一直觉得,跟一些人相比,她远非最无耻的。

同样震撼我的还有一幅以前报纸上的图片:一个天生被传染艾滋病毒的孩童若无其事地握着玩具。他已经烂到了血管里,但自己还不知道。死亡正蹲在暗处等他,他仍在幸福地傻笑,对即将砸在头上的陨石毫不理睬。身为烂人,也许必须学会懵懂。

体育篇 看不懂就装傻

某天晚上,办公室倏然飘来一阵诡异的噪音,偶尔死寂,偶尔像杀猪或扔炸弹。一个同事满脸惊悚地跑来问:发生什么事了?我头也不抬就答:著名乐评人张晓舟在听摇滚。同事不信,去看,果然。

我对摇滚这类灵异的玩意历来不敬而远之,贫瘠的知识仅限于黑豹、唐朝、鲍家街四十多号(具体数字忘了,我总是记不清门牌号)。有人说张晓舟的乐评比球评好,我赞成——主要是他的球评我能看懂,而乐评我看不懂,什么敖博啊祖咒啊光听名字就让人肃然起敬。所以说,摇滚是张晓舟手中的一根教鞭,他一谈音乐,我们都变成了哑巴。偶有精通革命史的魏寒枫跳将出来,大谈艳情轶事,才令话语权不被垄断———以革命对抗摇滚,以全裸对付半裸,以更有趣抵御有趣,这是克敌之道。

我对摇滚以及张晓舟所持的态度充分说明本人虚怀若谷,众所周知,这世界有很多人但凡遇上自己看不懂的事物便斥之为傻B,以此掩饰无知和浅陋。我早年曾是横行校园的现代派诗人,常弄些肉麻而隐晦的意识流蛊惑小女生,后来被一群君子围剿,我悲愤地说:你们懂相对论吗?干吗不骂爱因斯坦是傻B?

咱们的老祖宗说什么来着,吾生而有涯,而学也无涯。如果单就个人感觉而言,毕加索和凡高的作品与我二十年前走的套路颇为神似。我上小学时,也爱在厕所门板上画裸体小人,寥寥数笔囊括了人体主要器官,很是传神,因此后来看毕加索的画感觉很亲切。不过既然有鉴赏家说他们好,我虽然心里纳闷,却也不便在公开场合诽谤两位前辈。这桩例子还揭示了另一个深刻的哲理:只要你坚持不懈地乱涂歪歪斜斜的春宫画,就有可能成为大师。

春节期间,我跑到网吧里为一家期刊写烂稿挣外快,一边飞快地打字一边快活地计算着稿费,偶尔查资料时发现又有人在网上骂中国队了。中国队踢贺岁杯是很烂,不过大过年的嘴痒骂人不太合适,而且骂这种怪胎队伍风险很大,它没准哪天又突然雄起掴你一耳光。我是有过惨痛教训的,去年先是往死里骂,后来十强赛噎得翻白眼,只好改写沈阳的夜生活。

我们遇见看不懂的东西,最好打哈哈装傻。因为事物往往有很多个棱面,我们又没有苍蝇那样的复眼,戴上眼镜也就四眼,所以只能观测事物的个别性征,也许是脸蛋,也许是屁股。

如果我告诉你,有一个人,从不喝酒也不吃猪肉,你会猜是和尚;可是这人又酷爱泡吧和谈恋爱,你会猜是花和尚;但他留长发且不住庙里……猜不出了吧?这厮名唤张晓舟。经验论常有失灵的时候,有些人就像一颗私奔的彗星,脱离了原本运行的轨道,比如张晓舟或中国队。

属虎的我和不吃猪肉的张晓舟显然毫无共同语言,见面总是讪讪。我是沉默的实干家。每逢他在餐桌上大谈摇滚,我总是暗自窃笑,同时把筷子伸得长长的,将他唯一挚爱的剁椒鱼头吃个精光。

体育篇 轻逸是一枝昙花

春节前的一个傍晚,我在远离广州的边城。夕阳余晖像猪油般滋润着街道上悠闲的路人,我在报摊上买了三份报纸,一份《南方体育》,另有当地的早报和晚报各一份——上述报纸曾相继提供了我几年来的饭钱。我把三个新老东家卷成一筒夹在腋下,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地走在暮色里。

走累了,就蹲在街边看报纸,姿势极难看,反正龚晓跃看不见———他历来强调优雅。如果他用天文望远镜窥见一个《南方体育》的人这样当街玷污《南方体育》,肯定要通知杨二扣我的钱。

必须承认,在自己旷工开溜时看那期报纸感觉极爽,有一种叼着牙签看别人洗碗的窃喜。头版是过年小启,封底棋哥不找响姨麻烦了,改骂男记,枪枪在研究一夫多妻,年纪不大心眼不少。值得抨击的是,枪枪这厮此前居然打越省电话给我派活,该改名为方扒皮,我在酒吧里边接电话边摇头,别人都以为我吃了摇头丸。

就这样把工作遗弃,省下了所有力气。我陶醉地想。远离了广州大道中289号以及杨箕村,看《南方体育》确实是一种享受。有一家烟厂想骗别人抽烟,在广告里吹嘘:那一刻,我已经飞了起来……对,就这感觉。

报社的头儿总在鼓吹轻逸,据说是一个叫卡尔维诺的洋人的理论,那老头我没见过,不认识,也不知是纽约曼哈顿的老花花公子还是巴黎郊外的寓公。懂五门乡下方言的我和懂五门外语的王勤伯经探讨后一致认为,一群活得既不优雅也不轻逸的记者编辑很难做出优雅轻逸的报纸。所以我们联袂向龚晓跃建议:将来把办公室改造成酒吧模式,上班与泡吧合二为一,音乐流淌,文思潺潺,清样之后,由曾获广东霹雳舞大赛第五名的杨二率众人跳健身街舞……

后来我们发现自己有些恬不知耻。按照如此逻辑,作家写腐败题材必先住入红楼寻觅灵感,接下来写杀人犯、写三级片剧本,岂非要干尽天下坏事。工作往往与生活状态无关。当然确实有些女人把自己的坐台经历写成书骗钱,白纸黑字的,扫黄办的人也不管管。

自己生产的产品,自己未必能享用。魏寒枫总爱半闭着眼吟诗: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襟;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我先前还以为是他咏叹在江西乡下养蚕经历的原创作品,后来才知道是剽窃古人的。所以说,优雅和轻逸永远只属于掏钱买报的人。

后来我从边城窜逃回老家,整天打麻将,活得像地主老财。过年真好,得感谢创造春节的古代懒人。可惜春宵苦短,鸡腿还没啃完,十二道金牌令又追杀过来了,说:若不准时报到,哼哼……轻逸是一枝昙花,仅仅在除夕前后绽放。

经过春节期间的暴饮暴食,我如今更加难以轻逸了。当大巴驮着自己笨重的身躯飞奔时,我忧愁地想:娘希匹,那些吃减肥药的女人真蠢,上班就是最好的减肥良方。

体育篇 面对死亡

这些天灾难绵连,哀乐不断。我们的专栏版编辑小黑本来在窗台上架了一天文望远镜,没事就瞄人家的卧室,最近他把炮口上仰改看星象了。昨晚他梦见彗星撞地球,醒来作草木含悲状,命令我和米兰死磕,主题是生存和死亡,弄得我大白天老觉得脖子后边刮阴风。

其实男人和女人根本无法辩论。你说金戈铁马座山雕,她便祭出晓风残月红酥手,完全是不同流派。男人之所以比女人强壮,就是因为吵架吵不过,羞怒之下只好拔出老拳,长此以往,那肱二头肌就进化出来了。

比如尼日利亚空难后,他们的球队便取消了昆明之行。米兰说:那是一百多条人命啊,人家举国哀痛,不来是情理之中。我的所有反驳都被她斥之为“没有人性”,仿佛我是专卖人肉叉烧包的,这令我自卑,并且闭嘴。

其实米兰扣错了帽子。对死亡的恐惧不仅藏存在人性,而且藏存在兽性,兔死狐悲一说便是注脚。但人身为高级动物,深陷于悲伤是无益的。我们必须让自己的目光穿透灾难。尼日利亚的飞机摔下来,我们在发唁电的同时也要考虑合同毁约后巨大的损失;国航和北航的飞机摔下来,寻找黑匣子是最重要的。前者是对游戏规则的尊重,后者是对苟活者生命安全的尊重。

人性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命题,不能简单地计算或叠加。许多新闻报道里写了人,也写了性,但就是没有人性,这就像我住的杨箕村里由于楼房密集,所以无风,无月,但却有风月。

谈到人性,我忍不住要笔殴杨铭。杨铭说韩国人爱吃狗,暴露了残忍的国民性。我不得不揭发:杨铭这厮来自广西柳州,那是一座狗肉飘香的城市,不知有多少条狗惨死在他的利齿下。所以,把吃狗跟人性联系起来,似乎有点扯淡。

还说空难。其实,很多人实际上是死于飞机制造商之手。几十年前就有人发明了航空救生装置,是在飞机上安装一个巨型降落伞,在遭遇意外时可以软着陆,但制造商不肯装,理由是成本太高。每当发生空难时我都会怀念那个卖伞的家伙。但若冷静地看这个问题,你就会发现拿那些飞机制造商没办法,制造任何产品都要核算边际成本,再说法律上也没有规定他们非要装降落伞不可。理性有时候是很残忍的,像人类一样残忍。

据前方记者说,大连海域的遇难者都已在爆炸中被烧焦,要用DNA技术来甄别尸体,这一悲剧的起因有可能是乘客在厕所吸烟,教训极其惨痛。去年我从沈阳飞北京,有个肥猪般的中年男人直到飞机启动还在打手机,我愤怒地扑过去想揍他,后来空姐拦住我并勒令他关机。人性必须让步于理性,哪怕是他在跟临死的高堂老母通电话也不行。

如果没记错的话,5月7日这天是航空史上首次一天坠毁两架客机。当然,一天内掉下上百架飞机的事也不是没有,那是二战的时候。在和平时期,我们总是那么脆弱,所以,安琦哭了,为他的启蒙教练。但斯人已逝,悲伤过后还得继续自己的生活。

我和米兰同时在写这篇命题作文。米兰作圣母状,满脸悲戚,飞快地抒情;我叼着烟,有气无力地敲着键盘。她是容易沉浸在郁闷中的小女孩,而我年纪大了,目睹过很多熟识的人的遗体,听过多次葬礼上的哀乐和哀号。改天推荐米兰看一本书,张贤亮写的,叫。

体育篇 腰斩帝国

一年前,我是在深夜的火车上得知“9·11"事件的。那时我去沈阳看中国队打乌兹别克,在卧铺里蜷成一团,上铺和对面铺位全是女人,脂粉味熏得我逐渐昏迷过去,并且梦见了拜堂娶媳妇。这时手机来了掺水的短信,第一则是“五角大楼被炸”,第二则是“白宫被炸”,我一激动就腾地坐了起来,那些女人惊恐地看着我。好在这男人没有做案,只是在黑暗中森然坐着,几分钟后又扑通倒了下去。

作为一名曾经的国际新闻编辑,我知道这条新闻的意义,不过如果我是白痴的话也同样知道。

世贸双塔倒掉已有一年,这事也逐渐不再作为我们的谈资。那巍峨入云的建筑说塌就塌,跟大卫·科波菲尔玩的魔术一样。有刻薄的人说:我们的金茂大厦荣升世界第二,耶!后来大概自己也觉得无聊,终于收声。毕竟这是一桩人间惨剧,何况那两幢楼里还有中国人,以及中国的资产。

去年9月15日中国与乌兹别克比赛,原本有传言说双方要戴黑纱默哀,最终是子虚乌有,死亡离我们还远,世界上天天死人,要默哀的话只怕黑纱三百六十五天都脱不下来。中国人对死亡总有一种黑色的反讽,那段时间我们都说:上了飞机若见到形迹可疑的人,就要赶紧下来,因为这些替补飞行员老是手痒,喜欢在三万英尺的高空无声地溜进驾驶舱客串一把。另有民间段子称,拉登正隐藏在河南农村,因为每当夜幕降临,中原大地就会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声音:拉灯,睡觉。

但作为苦主,美国人在精神上受到的摧残是致命的。当时我在酒店里看凤凰台,正在全天候同步转播,玩命地播放飞机从不同角度撞楼的镜头,喀嚓,轰隆,那情景就像直播腰斩犯人,像我这样恶心当有趣的人看了都影响食欲,美国人只怕要精神分裂。从精神深处分析,摩天大楼其实隐喻着性图腾,所以拉登实施的是一种精神阉割手术,自那以后,美国人萎靡了许多。

在“9·11"即将周年的时候,梦五队也输了,这是傲气的美国人遭到的再一次重创。许多年来,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观点认为:任何一支NBA球队去打世界大赛都可以横扫天下。就像以前我们随便派一支乒乓球省队出去都可以把别人打得落花流水。NBA以前是有很多神话的,比如乔丹和张伯伦,前者可以在最后几秒收复河山,后者则当过几万个女人的丈夫,但现在神话破灭了。按照武侠的说法,童子功一旦被破,你跟别人打架就会不断地输。咱们的乒乓球梦之队1989年在多特蒙德摔了一跤,好几年都魂不守舍。梦之队肯定还会输球。别人一直对你敬若天仙,可是有一天忽然发现仙女也怀孕了,就不会再敬畏你,连隔壁的瘌痢阿三也会半夜拨你的门栓。

论世贸大厦的倒掉已经没有意义,论梦五队的倒掉也没有太大意思,反正都是那句老话:盛极而衰。美国一直认为自己不会在本土受到攻击,所以CIA提前截获了袭击情报也不以为忤;梦之队一直认为自己永远不会输球,所以派出了一群二流球员。回头再看,他们一定后悔不迭,恨不得买块豆腐一头撞死。

所谓帝国,所谓王座,倒映在曼哈顿垃圾场边的海湾里,无非都是一些绰绰约约的碎影。记得“9·11"之后,一名曾参与设计世贸大厦的华裔建筑师哭了。很多事物,生来就是为了等待毁灭。

体育篇 路过甲A

本报记者许绍连近日成为我的偶像,因为跑甲A的他居然公然叫嚣“我丝毫不喜欢足球”,像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我一般要喝下两斤烧刀子才敢说出来。众所周知,说真话是不容易的,譬如前美国三军总司令克林顿就不敢承认自己弄脏了莱温斯基的蓝裙子,虽然只要赔一包洗衣粉就了事,他偏不赔。

很多时候我经常会失忆,当我像蝙蝠般浮在夜色里,或者像木桩般竖在地铁站台上,都会忘记自己是谁。只有回到广州大道中289号,我才会想起我是个甲A编辑,但甲A是个什么东西,我真的忘了。

以前,我好像采访过甲A,记不清了。在我的记忆中,全是一些与甲A无关的场景。

那一年,每逢周末,我就坐大巴去另外一座城市,恹恹地听车视霸里邓丽君那些怀旧的歌,有时看看窗外的山峦,或者手里的《读者》或《南方周末》。我从不与邻座的女人搭腔,她们或者妖冶或者端庄,像一只只等待剖开的橘子,可我确实不爱吃橘子,所以她们被迫在一个神情灰暗似睡非睡的男人旁边度过漫长的几个小时,最后脸色愠怒地下车。

然后我也下车。南方的雨季很长,冰凉的雨点像死人的手一样摸着我的脖子,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钻进出租车,说:某某酒店。车身倏然一抖,便逃命般直窜出去,司机放起音乐,一般是王菲的,王菲哼到一半,车已穿过文惠桥,司机做导游状,说:某某甲A队的替补球员深夜泡富婆,就是在这桥上出了车祸。我懒洋洋往外看,没有血迹,只有积水的反光。

然后住下。我买了一份当地的报纸,上面有很多甲A报道,全是我的哥们张胖子写的,我慢腾腾地看着,那暮色便软塌塌地垂下来。于是回房间,开始临摹,我把报纸上的字逐个抄下来,就像小时候描字帖似的。如你所知,全国的足球记者都干这事。我心想张胖子若敢吭一声,我就跟他绝交。事实上我们不仅没绝交,而且后来一起在西安跟地痞打架,一起醉醺醺地在北京站爬上去东北的火车,总之战斗情谊深厚。

有时兴致来了我也去训练场看客队,可我都忘记了球场上的那些面孔是谁。好像见过郝海东和孙继海,郝海东是不接受采访的,但回拒得客气,教人无法生气。小孙就倨傲得很,当然这是在甲A,我后来看他在国家队集训时就不大牌了,老是气鼓鼓地瞪着米卢。这是后话。

每次写完稿件,我就在这座湿润的城市里游荡,许多飘渺的女人像萤火虫一样飘来飘去,广场边有个狗市,所以空气里夹杂着狗的体香和螺蛳粉的浓香。我常经过一个叫“王子迪吧”的地方,那地方据说云集了不少甲A球员,包括当年健力宝队的某只天鹅,他们纵酒,干许多男人喜欢干的一些事。我站在门口默默地看了看,离去。

我固定去的窝点是一家昏暗的酒吧。有一个长得很像迪克牛仔的歌手总在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每次都唱,那嘶哑的歌声让我的耳膜钝痛。我拼命喝酒,空调凝结的水落在脸上,我以为自己流泪了,其实那只是宿醉中的幻觉。然后一个酷似张国荣的歌手登台,他的眼睛柔媚得教人迷惘,我叼着烟想:其实即使是人妖也有自己的爱与哀愁。

有时我想:吧台边的酒客比球场上的看客更投入,迪克牛仔和张国荣比甲A球星更深入人心。甲A是什么?一群人在闹哄哄抢一只皮球而已。抢了九十分钟,鸟兽散。某支球队离开某个城市时,有市民说:广大良家妇女的贞洁保住了。仅此而已。

所以我想起甲A,就像想起陌生城市月台上一张模糊的面孔。二十五年前的8月16日,猫王死了,乐迷说:音乐死了。事实上,很久以前,当那些丑闻从我的旧派克笔里流淌出来时,甲A就已经死了。即使没死也是半身不遂。如今远远地路过甲A,偶尔听到微弱的“雄起”声,但我们已像太监一样无欲无求。

体育篇 从此根宝变根草

在乡村,我印象最深的是牛。无论在田埂上还是在围栏里,这种动物总是冷淡地看着你,木然咀嚼着一束草根,像NBA球星嚼口香糖似的。我知道其实牛不饿,它无非以磨牙的姿势证明自己还活着。

后来我到了城市,发现城里人同样喜欢磨牙。譬如现在,徐根宝就是人们嘴里衔着的一棵草,无业或有业游民不停研磨着嘴唇说:啊,悲剧的徐根宝。或者说:啊,偏执害了他。

我始终觉得无趣。老头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所以回家抱孙子,这是自然规律。你觉得别人可怜,别人还觉得你可怜呢。如果我能天天开着桑塔纳<u></u>2000去崇明岛晒太阳,就算岛上没有一个泳装美女,那也舒坦死了。

两年前的一个冬夜,我曾躺在海轮上看徐根宝的自传《风雨六载》,那时我去参加国内的一次体育年会,为示敬业,故装模作样地研习业务。但那书着实乏味,远不如当时刚看过的刺激。我是记不清自传的内容了,只记得后来打着哈欠把书一扔,提着啤酒上了甲板,还跟一位女国际友人在冷飕飕的海风中畅谈了一小时二十分钟的人生观世界观。

如今唯一记得的书中细节,是徐根宝爱烧香,还带队员去五台山许愿。我想,徐根宝买过这么多香烛,如今居然也下课了,宗教界人士一定会很悲恸的。

有时你不得不相信轮回这个词汇。徐根宝待过很多地方,包括山西云南什么的,一直没吃过回头草,可是他执拗地回到了申花,这次唯一的回头草摧毁了他。正所谓生于申花,死于申花。这朵花是他浇大的,也是他弄死的,两讫了,谁都不要骂他。

说到死,我想起了自己唯一一次拨打徐根宝手机的经历。

2000年,我在上海采访全国残运会。当时残奥会冠军孙长亭去龙华祭奠昔年阵亡战友,他拖着假肢在墓园里慢慢找,看见一个骨灰盒,哭了,说:那是我最要好的朋友。那人姓姚,原南京部队队守门员,徐根宝的得意门生。对越反击战时,他在丛林里,被敌人打成了筛子。卒年十八岁。

孙长亭在骨灰盒边放了一包烟,说:你不知道当年徐根宝有多喜欢他……可他个高,守门员嘛,所以刚直起腰,敌人就发现了。

从遗照上看,那名被徐根宝调教过的守门员兼战士极帅,据说鱼跃扑球时更是潇洒,但终究是死了。

当晚我一直不停拨徐根宝的手机,想采访他,但应答始终是:机主已办理呼叫转移,请留言。

所以,我一直没跟徐根宝通过话。

其实人死灯灭,这么多年了,徐根宝肯定忘记了那名姓姚的守门员。正如许多年后,我们都不会再想起一个姓徐的人。徐根宝这回是彻底离开江湖了,而当一个人远离聚光灯时,就变成了一束稀疏的空气,走在灯光惨白的街上,没有人会理你。

所谓人生,这就是。

体育篇 注水新闻

众所周知,最近是新闻淡季,这是符合客观规律的。老母鸡天天下蛋,也得偶尔休养生息一会,足球就那么大,总闹出爆炸性新闻岂不成原子弹了?所以有些人如今老犯愁,整天盯着老母鸡寻思:该弄点人工受精技术,让它大蛋小蛋落玉盘,折腾点声音出来,震一震大伙的耳膜。

于是,惊天动地的注水新闻就隆重登场了,还前呼后拥左搂右抱,跟太子登基似的。没几天,龙袍下春光乍泄露出一撮黑毛,原来是狸猫换太子。

据完全记载,国内某媒体已经连续几期头版头条爆炒不实消息。鉴于频率之高、影响之广,阿村、一刀等人已经向吉尼斯总部发出电子邮件,隆重推荐这一罕见纪录。

头条一:孙继海回归实德,前英格兰队长希勒也将投奔实德。这枚炸弹一扔,其曼妙手法顿时让人想起金德收罗维埃拉的炒栗动作。令人诧异的是此时实德老总徐明还在国外公干,徐的副手隋信敏用四个字评价该新闻:胡说八道。

头条二:徐根宝下轮不赢就下课。一个教练的命运,就这样被头版头条的几个超粗黑大字钉死。人还没死呢,就急着盖棺了。申花老总楼世芳的辟谣同样不必赘述。值得一提的是,曲圣卿再三声明,他并未像该文所述那样在场上喊“徐根宝下课”。在场的记者们也证实了这一点。中国人不是爱听造反故事吗?编一个给你听。

头条三:龚建平已被正式逮捕。周四,龚的律师王冰又在辟谣了。连司法机关的正常行动都有假消息了。这是法治社会的悲哀。

于是,我们在短短半个月内,听到了针对同一媒体的三次辟谣声音。即便在新闻圈内,也为如此高密度的注水新闻震惊。据前方的狗仔队透露,关于孙继海和希勒的谣言是源于俱乐部官员与几个记者的玩笑话,而关于徐根宝的谣言则是因为该报与徐历来不睦。

我本人也写过“假新闻”。但我写的是《南方体育》传媒版的“谣言榜”,逐条注明是瞎掰的玩意,生怕读者还当真了。我们准备真诚地向个别同行馈赠这一栏目名称,权当千里送鹅毛。

同时,我们对注水新闻的泛滥深表痛心。受戕害的其实是整个业界。前些年山西闹出个假酒案,大家都不敢喝白酒了。再这么乱搞,以后读者买报纸的目的就只图练毛笔书法了。

有人说历史是婊子,那么,新闻是不是婊子?这是一个极其严肃的话题。本报驻英国记者翟炀曾向编辑叙述了她的苦闷:“我每次都去现场看球,而别人根本没去,却编得比我还活灵活现,我该怎么办?”

我无法安慰翟炀,只好给她讲笑话:一只老鼠,打了多年光棍,最后娶了一只蝙蝠,别人讥笑新娘丑陋,老鼠争辩说———“人家整天飞来飞去,好歹也是一空姐”。

费了很多口舌,终于说服她仍然把蝙蝠描述成蝙蝠。不把蝙蝠说成空姐,居然成了我们恪守职业操守的底线,荒唐。

体育篇 今天你上吊没有

据某些酸文人弄出的野史记载,清朝四星级上将曾国藩率军围剿太平天国时输得仅剩一条底裤,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朝廷作检讨,说是臣屡战屡败,今特申请麻绳一条择黄道吉日在歪脖子树上吊死。有幕僚冰雪聪明,将“屡战屡败”改为“屡败屡战”,把弱智的皇帝感动得梨花带雨,末了不但不斩首,还加赐黄金小蜜若干。

现在伊朗主帅布拉泽维奇就缺这种能将鸦片鬼吹嘘成旷世猛男的绍兴师爷。这厮不知哪天喝高了,竟吹嘘若不能把伊朗队拉到韩日去遛一遛,他就在阿扎迪球场的球门横梁上吊死。从学术的观点看,布氏的发言采用了修辞学上的比喻手法,就像两个泼皮在街上对骂,其言语并不意味着当晚就要潜入对方母亲房中当采花大盗。但伊朗记者显然是农民出身,不懂文法。所以布拉泽维奇面对两难选择:上吊,还是不上吊?

我总有一个疑窦:南斯拉夫人是否都有自杀倾向。米卢据说不嗜酒,但也曾头脑发热声称若中国队不出线他就从长城跳下去,与此同时我们并未察觉这老头有任何活腻了的倾向。小组赛时我们对其生命安全的担忧达到了顶峰,有位哥们甚至去翻阅了大量地理杂志,最后为米卢找到了保命良策:宁夏一带的长城大都风化崩塌,最低处高度仅一米多,就从那儿跳。

米卢的智商比布拉泽维奇高,此为铁证。长城绵延万里,总有漏洞可寻,而阿扎迪球场的横梁只有两根,非此即彼。

应当承认,做记者的都善于使坏。如果你贪图一时嘴爽,那么他们很快就会让你不爽。徐根宝今年带中远时就内敛了很多,尽管许多记者都在引诱他跳黄浦江。当年的横下一条心一定要出线其实也就那么一说,犯不着老拿这涮人。

现在布拉泽维奇像阿富汗难民一样令人同情,连荷兰都当了看客,伊朗出不出线算屁大个事。当然他若想摆脱窘境其实也不难,火线攻读即可,曹操曹师傅先哭天抢地一番,然后拔刀从脑袋上割一小撮毛,算是就义之后又还魂了。老布不妨找根细棉线拴门梁,自杀未遂以谢天下。

古代中国烈女从来都是说死就死,哪像这帮烈男这般支支吾吾。所以,我最近改看女足了,报上说,九运女足也出现脱衣狂奔的盛况了,这比上吊好看。(2001.11.16)

体育篇 像美女作家一样幻想

广州是一座让人胡思乱想的城市。譬如我望见广园路边一棵枝繁叶茂风韵犹存的老槐树,就会神情暧昧地想:树干这么长,可供许多人同时上吊。然后挤地铁,看一具具陌生的身躯半悬空拴在吊环下,不禁作悲天悯人状闭上眼。

这说明我有些神经质,也说明我具备了当狗仔的精神素养。记者若不善于联想,如同做杀手的不会玩枪,做新郎的不懂生理卫生,后果极其严重。所以我的同行们去门多萨采访世青赛时必提格瓦拉,而在美洲杯期间必提马尔克斯及及魔幻现实主义。他们哪天改行的话,完全可以在大学里教世界革命史和文学史,就冲这点,我对他们景仰得茶饭不思。

从李响想到米卢,从十一比二的倾城作秀想到密码箱,然后从世界杯抽签想到进京赶考的张好古。最近我们的运气犹如不尽美女滚滚来,教人鼻血长流。

在黑暗中,上帝之手为谁摆动?

令人费解的是,为何我们落魄多年无人嘘寒问暖,而这回从十强赛到决赛圈却处处有人勤劳地铺垫上地毯?

这样的诘问或许是无趣的。我们当然更热爱韩国,况且没被分到末流档次的感觉确实爽。但我始终有一种偷情式的内疚。非洲兄弟,但愿你们身体健康心情舒畅。

现在我们学到了一条新定律:无论是国际足联还是亚足联,抽签原则都无非是一种游戏规则,如同足球的本质就是游戏。当然,你有权利联想到别的方面,比如国际形势、政治背景之类。

当一哥们在编前会上提出“地缘政治”这一热气腾腾的词汇时,东倒西歪的听众席上响起了热烈的经久不息的掌声。惊醒的我抹去嘴角的涎水,举手发言称此言高屋建瓴一针见血值得我们深入学习认真体会。多好的字眼啊,让我们浮想联翩念千古之悠悠,什么三国演义春秋战国之类历史全一窝蜂拥上来了。

新时期性解放先驱、某美女作家在其一本速朽名著中声称,她一看到东方明珠就会在脑海中浮现男士器官。这种想像力堪称灵肉交融天人合一,是我们努力的方向。

现在我们远眺着世界杯,犹如美女作家在外滩的和平饭店凝视东方明珠。地球即将在俺们的锄头下颤抖。我拒绝用意淫这个词——这块红烧肉已被人咀嚼上百次。更易被民众接受的诠释是:我们要学会像美女一样捂胸皱眉,在幻想中沉思,憧憬着迫在眉睫的洞房花烛夜,就像憧憬着打进世界杯十六强。 (2001.11.30)

体育篇 拥护亿万富翁

每当我在杨箕村酗酒时,总会深情地怀念起魏晋时代。那时世风逍遥,七个泼皮整天藏在竹林里喝酒赌钱,不用上班打卡,居然也能名垂青史。其中有个唤作刘伶的人,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很小资很格调,每回烂醉归家时总叫人扛着锄头尾随身后,嚎曰:死便埋我!

经考证,刘伶是做秀运动的先驱,因为真想上吊投河喝农药的人尤其是文人通常不爱吵嚷。像叶赛宁、茨威格和海明威自杀前就很保密,鸡不飞狗也不跳。

名列《福布斯》中国内地富豪榜第四十九位的李书福如今在某些人眼里成了现代版刘伶:你哼唧了半天,光打雷不下雨,有本事何不抖出受贿裁判的名单?有好学勤思者进一步推测,李董事长在做免费广告,想多卖几辆汽车,以期来年在排行榜上追赶李嘉诚。就像刘伶先小资后大无畏,无非想多卖些诗稿换钱,同时骗取文学女青年的爱慕之情。

公允地说,李书福之举确有做秀成分,但夹杂有私欲的行动未必不道德。对于跳出来的污点证人抨击过多,社会舆论将失去公信力和信任感。

据来源确凿的民间消息,有个裁判竟然在课堂上向学生吹嘘自己如何收黑钱吹黑哨,此人看来想尝尝牢饭的滋味。所以,李书福的秀一定要狠狠地做,彻底地做,要辣手揪掉最后一缕遮羞布。先知先觉的许放同志生前说:迟早有人要进检察院。若干年后我们可以这样为某些人写悼词:此人死于一场做秀。

但狠狠做秀需要豹子胆,当年王健林和陈亦明欲言又止,贾秀全放炮之后现在已经很内敛了。章大嘴深受记者热爱,其实他的乱拳不乱,专打不还手的足协,大脑皮层清醒得很。

如果李书福只做半截秀,肯定会落下笑柄和骂名,可见做秀的难度系数很高。伏明霞在本港台《百万富翁》节目中一张口,我们就发现竟然还有不知道卢沟桥的成年中国人,看来她应该当众跳水。如今亿万富翁李书福拔剑四顾而茫然,剁人要见血,不剁要被一帮闲人骂。不过话又说回来,假如我也有9.1亿身家,我会笑眯眯地承受这场煎熬。 ( 2001.12.21 )

体育篇 用哲学对付黑哨

我历来认为,真正的哲学家往往混迹于引车卖浆者流,譬如乔丹的前战友、著名的社会渣滓罗德曼不仅擅长打架和扮人妖,思辩能力也堪称一流。这厮的自传里四处焕发着智慧光芒,关于麦当娜,他是这样描述的:她在床上功夫很平庸,但也不是一条死鱼。此语折射了现实中的定律:生活中大部分人都很庸碌,但也不是死鱼一条。自萨特死后我们已经很久没听过如此发人深省的警句了。

套用棋哥的话来说,掌握一簇哲学的皮毛是多么重要。长发飘飘的杨铭曾与米卢秉烛夜谈,细数照亮历史夜空的先贤,令老头的心脏开始狂野地跳动。下次我若采访米卢,一定要大段背诵黑格尔——“当我思维时,我便与一个对象发生关系,而对象就是我自己……”这话上半截像耍流氓,下半截像自恋狂,其语无伦次足以震晕米卢。

由于米卢已潜遁回老家冬眠,所以我被迫再次唠叨黑哨这个腻透的话题。全国媒体都在猜测投案的裁判是谁,我觉得很无聊,行贿的俱乐部和受贿的裁判只是染缸里的不同个体,即便揪出来毙了,大环境还会继续孵化一条条肥白的蛆。

所以我认为应该从哲学角度分析黑哨问题。尼采说,要从遥远的地方俯视人类万象,并看透自己。能俯视人类的只有上帝和宇航员,上帝看见了黑哨心灵深处的原罪和原欲,宇航员则看见地球的草地上十二个人与十一个人斗殴。

据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黑哨尚处于追求生存需要的低级阶段,至于被尊重的需要早已搁置一边。这些年来他们被抨击无数次,屡屡水过鸭背,这也说明尊重与钞票相比是轻如鸿毛的玩意。换谁去吹,估计都要收,就像蒲公英注定落在土壤上,裘皮大衣和钻戒注定落入女人的瞳孔,哲学上统称为必然。

岁末没啥好弄的,大伙便骂骂裁判凑热闹,黑哨早已有之,如今才炸锅了一捅到底,说明墙快倒时推一把最省力。这类似我小时候从不跟人正面打架,只冲别人后脑勺打弹弓,深谙老人家的运动战精髓。学哲学真是能提高智商。同样富有哲思的当代著名喜剧表演艺术家周星驰曾教诲我们一句话,这话对我们继续揭批黑哨具有指导性意义——不要雪中送炭,要雪中送屎。(2001.12.31)

体育篇 亮出你苍老的舌苔

在我的印象中,宫雪花是众多出演三级片的女演员中最老的,一介半百徐娘,还要涎着脸轻解罗衫大翘兰花指,让人窥见了谋生的惨烈。我对宫雪花充满悲悯和敬仰,尽管说:老而不死是为贼。

其实老贼也有老贼的妙处,宫姨虽韶华已逝,当不成《南方体育》的足球宝贝了,却也不是票房毒药。还有乔丹,一复出就让奇才队主场挤满了人头,还动辄拿双十,堪称票房伟哥。

当然你可以说乔丹就像那些退休了还恋栈的官场老头,整天念叨着要返聘,无非是怕别人忘了自己的老脸。但必须承认,1998年乔丹退役后很多人就不看NBA了,我还偶尔看,主要想看另一个老贼罗德曼如何伤风败俗——他常吹嘘在告别赛结束后要裸奔退场。

我之所以瞎扯到年龄问题,是因为前些天中国足协处罚了一大批骨龄检测超标的年轻球员。先前还以为宫雪花爱装嫩,现在醍醐灌顶发觉男性也有类似癖好,换言之,但凡直立行走的动物都热爱青春,不愿被别人视为老贼。十强赛后没有哪个追星族给郝海东献花,大家都直扑阳光男孩李玮峰,这从一个侧面说明整个社会漠视了对老年人的终极关怀。

我们的青少年球队历来威猛,倒不是说他们如何早慧,诀窍就在于篡改户口本。我从一名著名球星的退役年龄推算,他多年前参加世少赛时已将近二十岁了。老藕扮青荷,倒也饶有风韵,宫雪花几年前参加选美,居然谎称未婚未育,麦当娜唱的《Like a virgin》(宛如处女)就是献给她的。

后来有狗仔队去宫姨的原籍上海外调,发现该同志有重大历史污点,进过妇产科不说,还搞投机倒把贩金条,另有流氓罪案底若干。可见群众的眼睛是贼亮的。现在足协用先进仪器一照,妖魔鬼怪原形毕露,涉案人员累计一百二十五人,骇人听闻啊。上世纪80年代中国流行联防队员,一到深夜就掏出手电往灌木丛里照,孤男寡女无处遁身,收成好时,一根麻绳能拴好多对案犯。可见伪装得再好,也禁不住这么一照。

中国足球的造假运动波澜所及,连未来的花骨朵也不能幸免,当然有人会虚弱地辩解说,现在猪肉鸡肉含激素多,导致孩子们早熟,提前长了胡子和喉结。反正我是谁也不信了,古时甘罗十二岁拜宰相,我疑心也是买通了保长和接生婆制造的假八字。

当然老外比较不吃这一套,他们更喜欢老贼,酒店里常招募些白胡子老头,让人不忍心不给小费。有消息说,南斯拉夫足协想今年6月拉米卢回去带国家队,可见老不足惧,关键是要老而不朽,或者说,人老心不老。

不过被视为老贼确实不爽。《南方体育》这帮生于80年代的小姑娘已不屑与我含情脉脉地对视了,这让我慨叹光阴无常的同时也切实体会了年老色衰的悲哀。 (2002.1.4 )

体育篇 无法相忘于江湖

被众多小资文人反复追捧剽窃的庄子有一句经典的话:涸辙之鲋,相濡以沫,相煦以湿,不若相忘于江湖。

这话翻译起来很冗长,有骗稿费之嫌。不妨很商业地译为:杰克和露丝与其在泰坦尼克号上大演惊天地泣鬼神的对手戏,骗晕大批家庭主妇,还不如素不相识,彼此平静地活着,在无声的气流中擦身而过。

所谓相忘于江湖,是一种大彻大悟,是岳不群操练的葵花宝典之顶层境界。简言之,是指布衣生活王孙心态,不为鸡毛蒜皮的事呕心沥血。

从这个意义上说,美国人练成了葵花宝典。世界杯很炫吗?我照样自顾把玩NBA和橄榄球。釜山抽签吸引了中国人和塞内加尔人的目光,但无法撼动美国人的眼球。与世界杯相比,美国人更关心拉登藏在哪个地洞里吃喝拉撒,所以美联社派往阿富汗的记者比派往韩国的记者多。

每当我满脸皱纹地缅怀庄子庄师傅时总在想:江湖距离我们有多远?这些年来,体育包括足球一直挤迫着我们的神经,所以衍生了罄竹难书的苦难史。“5·19"输给香港队,有人以头抢地;1988年兵败汉城,俨然成了国殇。

今年中国风调雨顺,按阎世铎的说法,申奥、入世、世界杯入场券三大件都齐了,幸福像一场秋雨,把久旱的我们痛快地淋湿。此前我们只能在做梦的时候念叨世界杯,照《大话西游》的逻辑释梦,就是那个叫足球的家伙欠了我们很多钱。这也说明在追债未遂时我们注定梦萦魂牵咬牙切齿,只有赖账的人才希望与我们相忘于江湖。

执著固然是一种生活态度,淡泊也同样重要。明年磕一把里瓦尔多和卡洛斯,然后丢掉辎重拖刀潜逃,别再编撰什么新的苦难史。(2001.12.7)

体育篇 大片的配角

醒来,发觉自己躺在素不相识的城市里,电视上播着《中国足球备忘录》,片里弥散着一本正经的悲情。

像一次宿醉,或一场梦境的延伸。半年前,我首次潜入广州,在新闻发布会上挑逗米卢,然后蹿回酒店含泪赞美清贫的柬埔寨人。与此同时,我深深爱上了这座城市的烧鹅——色泽养眼、酥脆绵香,嚼起来有一种初恋的感觉。

必须承认电视是最能煽起人怀旧情结的传媒。镜头像阳光下的尘埃四处泛滥,我想起自己曾活得如此卑贱而无耻,八千里路云和月,像蚂蝗一样死死叮住米卢率领的那支队伍。雨水贯穿了西安、昆明以及10月7日的沈阳,雨如鬼魂附身,让我们湿淋淋的笑容如此诡异。

一个月前的现在,月黑风高,我竖起衣领,穿过沈阳黝黑冷寂的街道去见张晓舟,商洽有关变节事宜。十强赛结束了,投胎转世的欲望愈发强烈,我热爱那种私自奔逃的感觉(或称渴望私奔)。有时候,水性杨花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所以说,小组赛和十强赛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轨迹,譬如米卢、李响,还有国足队员,包括我这样靠码字谋生的人群。张晓舟说,他如今一看到有关十强赛的消息就想吐。我恰巧相反。我始终深切缅怀沈阳的韩式烧烤、五里河的旗帜以及在酒廊里凄婉翻唱的未成年少女。

回到现在进行时的生活中,我们发现每一个历史事件后面都隐藏着伤疤或欢颜。比如九运会,拿金牌的、名落孙山的、东窗事发的,仅仅一瞬间就焊死了将来的幸福或落魄。

类似的拷问不断挤迫着我们的内心。去年我曾采访过著名国门张惠康,他如今目光呆滞、臃肿不堪,沦落在上海街头卖彩票,1989年,他只要再支撑三分钟就是民族英雄。据说,还有另一位前国脚在海南的乡下养猪。

所以最后我想说,所谓备忘录忧思录都是伪抒情。在一切大场景大制作的历史宽银幕下,许多小人物的浮沉挣扎都会在漩涡中湮没。一将成名万骨枯,没人会为荒野的枯骨赋诗。

蝼蚁或毁灭,或卑微地活着,都与历史的车轮无关。(2001.11.23 )

体育篇 那夜,无人裸奔

2001年10月7日之后的许多夜晚,时光仿佛停滞了,我经常反复咀嚼着那截甘蔗,以此骗稿费,我得承认,现在我再述说起那晚,已经很难有任何冲动了。

那天下午,我嚼着干粮夹杂在汹涌的人流中向五里河蠕动,因为提前三小时入场,所以饥饿是注定的。我看见一些人绝望地挥舞着钞票,说:有票吗?有票吗?我当然有票。摸摸口袋,硬硬的还在,那张面值六百的票在黑市上已经卖到了一千二。如果换了现在我一准把它卖了,但那时我多纯洁啊,多热血啊,这么无耻的事干不出来。

进了场,见数万人无聊地喊,巨大的旗像乌云一样轮流压过头顶,每个人都伸出手去又抓又揉,集体淫亵。我百无聊赖,便歪着头看旁边的女孩写稿,她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地敲,一看署名是“王语嫣”,我想这名字好抒情,不抄袭她一下实在是暴殄天物,于是掏出纸和笔想偷点料。那女孩啪的把电脑关上了,我七窍生烟。直到后来我们居然成了《南方体育》的同事,说起这段往事才一笑泯恩仇。

逼逼逼。裁判的哨声响了。上半场双方互有攻守,下半场双方互有守攻——我在当晚的稿子上是这样写的。后来于根伟弄进了一个球,虽然有拣死鱼的嫌疑,但拣死鱼也要讲究功力啊,不信你天天蹲厕所去,看看能不能拣到。这个球让所有人得意地掀起了人浪,所谓人浪,就是那些人看起来都是一副很浪的样子。

老这样浪也不行啊,容易出事。大概距终场还有十多分钟的时候,大批武警进入体育场,围着草坪脸朝观众站成一圈,我觉得这样很不好,毕竟场上有十一个外国来宾,你把屁股对着别人是很不礼貌的。

武警同志们担心的是裸奔。那时满世界都在吵嚷着一旦出线,得来点裸奔什么的助助兴。我当时还写了篇稿子分析裸奔成功的几大要素,你得突破警察的防线然后跳下两米多的看台再从武警的人墙中突围,所以要有泰森的力量和刘易斯的速度。组委会还担心球迷去扒中国队球员的衣服,因为罗马夺冠后惨绝人寰的一幕还历历在目,全国人民都在看直播,你把郝董他们都扒光了,叫他们以后怎么做人?如果弄得有人羞愤自杀那就更不好了。

沈阳的10月已经开始寒冷了。我把头缩在衣领里,幸灾乐祸地等待闹剧上演。结果等到比赛结束,还是没看见有人光屁股。我悻悻地想:唉,你们这些东北人,怎么跟我这南方人一样怕冷。

那些警察和武警有些尴尬,箭在弦上,却找不到猎物。其实原因很简单,所有人都饿得肚皮贴后背了,谁还有力气裸奔。有人懒洋洋地往天空洒些纸屑,像敷衍一场简易的婚礼。

国家队的大巴从体育场驶出来,坐在前排的孙继海和徐云龙把脚搁得高高的,像君王般接受球迷的欢呼。我笑了笑。我原谅他们今夜的嚣张。

大街上挤满了游行的人们。在昏黄的街灯下,他们的笑颜让我想起祈雨成功的灾民。心底忽然微微抽搐了一下。这个夜晚,将会温暖许多人的梦境。

那晚写稿写到凌晨3点,忽然想起还没吃晚饭,和熟识的记者出去,经过广场,看见狂欢的人群已经像潮水一样散去,一些醉鬼拎着酒瓶呢喃,警察们开始善意地清场。

一地狼籍的纸屑和酒瓶。一地细碎的月光。我在那一瞬间知道,10月7日已经转过身,并且离去。(2003.9.23)

体育篇 国门苍凉——寻找张惠康

5月。上海城沉浸在温润的阳光里,车水马龙从钢筋水泥的阴影中穿梭而过。

曹杨新村。一位衣着褴褛的中年男子拘谨地坐在太阳伞下,神情木然地守着破旧的小摊位。“喂, 买彩票。”一名手挎菜篮的妇女冲他嚷,中年男子像刚从梦中惊醒,缓缓扬起一张臃肿而迟滞的脸。

他叫张惠康。前中国足球队守门员。

十二年前,在汉城奥运会上,他曾英勇而敏捷地奋力抵挡联邦德国队的克林斯曼们一次次子弹般的射门。



我在烈日下疲惫且绝望地走着。

从抵达这座城市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必须找到一个人。我此行的任务是采访一项全国性赛事,每逢碰见上海记者,我总是急切地问:知道张惠康的下落吗?他们茫然地摇摇头。我黯然地想:一位退隐多年的迟暮英雄,就这般雁过无痕地消逝了吗?

但在我心里,这位80年代的亚洲最佳守门员依然身手矫健。在中国足球最耻辱的岁月里,他始终悲怆地独自把守着最后一道关隘。

当他神色凄凉地跪在草地上时,我们曾与他一同流着泪。

我执拗地想:只要张惠康还活着,我就一定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哪怕是大海捞针。几经辗转,我来到了曹杨新村。

沧桑风雨早已将张惠康的名气洗刷殆尽,这一带的人提起昔日国门时犹如天宝宫女说旧事。“张惠康在车站附近卖报呢。”一名服装店老板淡淡地说,眼皮都不抬。“侬莫非想去他的小店里买便宜香烟?”几名卖海鲜的女摊主朝我肆无忌惮地大笑,仿佛我是个傻子。

一位照相馆老板听说我的来意后,热情地请我到店里歇歇。他说他亲眼看着张惠康长大的,“阿康这孩子从小就不怕死,什么鱼跃扑球之类的惊险动作都敢做,弄得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弄堂里的孩子们都很佩服他。”他说张惠康住曹杨六村,末了还补充一句:阿康如今已经有点傻了。

这句话像钢针般将我深深刺痛。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抽搐。



老态龙钟的中年男人像木偶坐着,恹恹欲睡。都市的繁华跟他无关。

我蹲在栅栏边,呆呆望着马路对面的他。

许多年前,少年的我也曾这般出神地守候在电视机前,如痴如醉地看他飞身扑挡疾风骤雨般的射来的足球。

苍茫岁月已将敏捷的身影吞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谁还能辨识出这个潦倒庸碌的男人?

暮色像一张大网缓缓撒下。张惠康慢腾腾地收拾着摊位,拖着手推车往住宅小区里走。我追了上去。

我说阿康我是你的球迷想跟你聊聊天。一丝亮色在阿康麻木的眼神中稍纵即逝。他平静而憨厚地笑着说,好呵好呵,说罢他佝偻着腰,手脚笨拙地将手推车搬进自家的小木房。

阿康扛起一张旧长凳,拉我到住宅区门口坐下。他转身到父亲开的杂货店里拿了一罐雪碧,硬塞在我手里,随后气喘吁吁地坐在凳上,不停擦着汗。我看见他穿着一件劣质的旧衬衫,腰间的皮带已经泛白,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楚。

我的许多话全梗在嗓子眼,只问:阿康,这些年还好吗?

阿康凄然一笑,说:很好,很好。



窗外,华灯初上。我和阿康坐在一家嘈杂的小餐馆里,相对无言。人来人往,没有谁认出这位昔日名声赫赫的国门。

阿康木讷、朴实,话极少。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阿康蠕动的嘴唇间或冒出一些零星的话语,像一位穷人伤感地回忆着多年前的一场盛宴。如烟往事像泛黄的日历渐次展开……1990年亚运会, 中国队在国庆之夜负于弱旅泰国队,之后全队解散;1991年阿康赴香港南华队踢球,在比赛中头撞门柱受重伤;1993年退役失业至今。

“那回我撞中门柱,感觉脑袋像被斧头劈裂似的,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医生告诉阿康,这是神经性脑震荡。为此他吃了整整十年药,直到现在。

阿康抖索着手点燃了一支烟,长吁了一口气。他说这伤其实不算啥,1987年为争夺奥运会出线权, 队友唐尧东顶头球时险些把眼撞瞎,那才叫惨烈。

在袅袅升腾的烟雾中,阿康的脸庞变得模糊而遥远。他说,我这一辈子都记得那届奥运会,那时我们丢的第一个球是克林斯曼打进的,他在禁区外晃过郭亿军,停了一下,我以为他不会射门,不料他拔脚远射,那球进得的确漂亮,我无话可说。

阿康痴痴地坐着,一脸悲恸,晦暗的记忆像藤蔓般将他绞痛。

可我知道,眼前这个一身赘肉的迟钝的中年人,是那届被布拉特斥之为“最没有进取心”的中国队中唯一的勇士。若非他多次救险,鼎盛时期的联邦德国队绝不止攻进三个球,而中国队末战逼平突尼斯队获得可怜的一分,也同样依赖他的出色表现。

我问阿康哪场比赛最难忘。阿康语无伦次地说:新加坡,卡塔尔。我明白阿康的意思,1989年在新加坡举行的世界杯外围赛上,最后一役只要战平卡塔尔即可出线,那场赛正是阿康把守龙门。可是“黑色三分钟”出现了……

阿康说,比赛完后我们都哭了。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就这么葬送了。

我在瞬间察觉了自己的残忍。面对一位大脑严重受损的退役门将,却一次次揭开他心底的伤疤,让他在记忆的废墟中努力地搜寻残骸。这是我最痛苦的一次采访。

我沉默着。而阿康仍像祥林嫂般翻来覆去地说:我守门守得不好,真的。



夜色渐浓,饮食男女们像潮汐般散去,只剩我和张惠康坐在空寂的餐馆里。百无聊赖的女招待放着席琳迪翁演唱的《泰坦尼克号》主题曲。

阿康面无表情地坐着,两眼发直。我不知道,当年他含泪告别绿茵场时,心情是否像冰海沉船般无助而绝望。

阿康几乎不动筷子。我难过地说:阿康,多吃点菜。他苦笑着摇摇头,我不能再多吃了,现在别人都叫我胖子,其实我在国家队时挺瘦的。 其实阿康离足球已经很远了。这些年他除了卖彩票就是看杂货店,他只知道每逢甲A如火如荼地开战时, 店里的顾客就特别少。一拨又一拨的申花球迷从面前匆匆而过,而他只能神情落寞地枯坐在柜台前,像个退休的老人。

但是足球仍是阿康生命的脐带,他常在夜深人静时躲进自己的房间,在英超意甲中独自沉醉,看舒梅切尔,看帕柳卡,看布冯。

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阿康抑郁地说:要是不受伤,我还能多踢几年球。

今年春节时,八一队设在广西北海的足球学校曾邀请阿康当守门员教练,但他婉拒了。他宁愿日复一日地固守着他那冷清的摊点,一如球门边寂寞的守望者。

餐桌上的烛火摇曳不定,阿康垂着头,意兴阑珊地默默抽烟。我说我认识一些甲级队的主教练,以后我向他们推荐你,好吗?阿康的脸在烛光映照下忽明忽暗,似在侧耳倾听多年前的渔阳鼙鼓,他的眼中隐现出一层血性的光泽,但很快,目光黯淡了下去。他悲哀地笑着,摇摇头。

我的心朝着深渊不断下坠。岁月能够摧毁一切。我知道,失败和伤病已经像刺客般扼死了阿康最后的激情。

足球沉重得让人窒息。我想换个轻松些的话题,便问阿康成家了没有。阿康腼腆地说连女朋友都还没有,他说家里现在很冷清,要是自己结婚的话就会热闹多了。“等我结婚时,一定要请以前的队友和教练来喝喜酒。”心地单纯得像孩子的阿康其实很渴盼家庭生活。韶华易逝,鲜花早不属于眼前这个贫赛落泊的阿康了。

阿康跟我聊天时常常走神,神情恍惚语言含混,令我时时想起自己正在采访一位病人。只有谈起足球时,他的思维才变得异常清晰。

足球是个魔鬼,将阿康的一辈子烙伤。



夜雾像白色的孤魂在街巷间游荡。我和阿康摇摇晃晃地走着,阿康手上拎着两袋打包的剩菜。

我说你的队友李辉这会正带队在我们南宁打甲B呐,阿康嗯了一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莫名其妙 地冒出一句:我在国家队时的球衣弄丢了。

穿过昏暗的楼梯,我们来到了阿康家中。阿康的母亲见有客人来,赶紧手忙脚乱地端上一碟西瓜。 老人和阿康一样朴实,她以前曾为儿子的出息高兴得掉泪,可现在,她已悲伤得无话可说。老人擦着眼泪说:谢谢你还记得阿康,好久没有记者来看阿康了。

我说阿康你以前的奖杯在哪儿?阿康搬开客厅里乱糟糟的杂物,在一个旧纸箱里费劲地掏。1988年全国金球奖、1987年最佳阵容、1987年长城杯……最大的一尊是1988年第九届亚洲杯最佳守门员奖杯,那年在卡塔尔多哈,中国队获得第四名。阿康不安地搓着手,说客厅太窄了,只好顺手塞到角落。

锈蚀的奖杯上尘埃密布。在平民张惠康的眼里,它犹如一件年代悠久的出土文物,冷峻而冰凉。

我说阿康你向广西球迷问声好吧。阿康俯在桌子上冥思许久,终于写下一句“祝中国足球有一个辉煌的明天”。

我知道,阿康还有一个不死的梦。



阿康执意要送我下楼。

他说有的球迷为了看他,特意横穿大半个上海到他的小店里买烟,每次都让他很感动。何况我从广西来。

楼下一片漆黑,阿康挪着不太灵便的身躯走出很远,帮我找了一辆出租车。

车灯刷地亮了,阿康似乎有些惊惶,步履蹒跚地闪在一边。他费力地弯下高大肥胖的身子,隔着车窗朝我挥手告别。刹那间,我发觉他的背驼得厉害,头发也掉了许多。

我痛苦地扭过头,对司机说:开车。

都市的迷离灯光像磷火般扑来,又倏然飘远。我的眼泪无声地渗出。

后记

岁月如歌。张惠康的岁月,是悲歌。

多少年来,国足始终是我们愤愤唾骂的对象。我们满腔愤怒,我们痛心疾首,但却甚少想过:他们的感受如何?他们的命运如何?面对晚景凄凉的失败者,我们该如何帮助他们走出沼泽地带?

张惠康是计划经济时代的守门员,他没能赶上职业联赛的好时光。但愿他是最后一个悲剧的承受者。

让我们充满敬意地目送每一个曾为中国足球鞠躬尽瘁的苍老背影。 (2000.5.25)

体育篇 冬季到上海看阿康

我推开窗。夹着雨点的浓雾像鳗鱼般游进来。街巷边的法国梧桐裸着枝桠,远处的楼厦郁郁地立在雨中。这是残冬,上海最冰冷的季节。

某位女作家曾以小资情调的眼光将这座城市描摹为巨大的花园。但是,那些蜷缩在后花园角落里避寒的流浪汉注定被人们遗忘,例如张惠康,这位中国足球史上最优秀的门将。(楷体)

我握着电话号码簿,迟疑不决。在这阴晦的天气里去见贫寒落魄的张惠康,彼此的心境都会变得颓唐无比。离开上海的日子渐渐近了,终于守到风高云霁,拨通电话,阿康在那端用上海话激动地嚷,像逢见失散多年的兄弟,许久他才突然醒悟,改用普通话嘟哝着你还记得来我家的路吧。

此前我在遥远的南宁见到了张惠康。那晚中央台的《足球之夜》播了些泛黄的陈年镜头,1987年中国队战胜日本进军奥运,阿康搂着贾秀全的肩一齐在草地上跑着、笑着。那时的阿康单纯、健康,对即将袭来的漆黑命运毫无预感。

阳光穿透云翳泻下来,阿康将瑟缩的手笼在旧棉袄里,佝偻着立在街口等我,像无数坐在巷角守候糊口饭碗的民工。他憨憨地望着我,咧开嘴,脸上慢慢渗出些笑容,一双粗糙如沙砾的手伸过来。我说你的气色比去年强多了,阿康便有些喜悦,他拉我看自家新做的铁皮彩票亭,像天真的孩童炫耀自己的新玩具。我也为阿康境况的改善而兴奋,记得去年5月他只能困窘地蹲在手推车边卖彩票,凭一顶太阳伞遮蔽风雨。

两名女子在照料着彩票亭。瘦小憔悴的中年妇人是阿康的姐姐,我曾见过。还有一名面容朴实肤色微黑的姑娘,一直垂着头,有些羞怯。我敏感地盯了她几眼。

后来才知道,这位姑娘叫小孙,来自山东,早年当过护士、售货员,经历坎坷。两个月前,她经人介绍与阿康相识。为中国足球耗尽半生青春的阿康,已经不知罗曼谛克为何物的阿康,终于在临近四十岁时,寻见了世间唯一肯与他搀扶着走向后半生的痴情女子。据说小孙不懂足球,但每逢有人跟她提起阿康的辉煌经历时,她总是一脸幸福。

阿康邀我到家里坐坐。家中的摆设依旧寒碜、凌乱。阿康的父亲已不复是去年那位健康矍铄的老人,他患了中风,瘫痪在床,见了我,口中只呀呀地叫。阿康的母亲像遇见远道而来的亲戚,忙不迭端来热毛巾。坐了一会儿,她便赶阿康带我出去吃饭,说是晚些时候上海东方电台的记者也要过来采访。

我和阿康走在阳光里,他领我到一家快餐店,我探头一看说换个地方,阿康涨红了脸,怯生生地说你觉得不好吗?我说吵了点,便扯他到邻街富丽堂皇的酒楼,点了一道最贵的人参乌鸡火锅。阿康是鲜到这种地方的,刚开始有些手足无措,或许是窗外的冬日阳光晒暖了心情,他渐渐不再正襟危坐,和我一起大口灌酒。

我一直为阿康的贫穷深深悲哀着。他一辈子都与富贵无缘,当国家队守门员时只能领些微薄的津贴,退役后又病重多年,失业多年。去年阿康曾高兴地告诉我,他将去亲戚开的公司里上班了。我问他都干些啥,他说是接电话收传真之类。我明白那是打杂,可这毕竟是阿康多年来的第一份工作。但今年阿康被炒了鱿鱼,他想打杂都不行了。

微醺的我隔着水汽腾腾的火锅直视着阿康,竭力挤出笑容,我说你看新世纪都来了你一定会越活越好的。这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迷茫。阿康表情混沌地应着是呵是呵。他絮絮叨叨地说自己正在努力攒钱,想修缮一下房子,趁早把婚事办了。我惊诧地发现阿康的脑子已经康复了许多,能够较清楚地表述语句,不像去年那般言语错乱,如同梦游者的自呓。我坚信这是爱情的伟大力量扶起了摇摇欲坠的阿康。我伤感而欣慰地笑着,端起酒杯,说了一句滥俗的话:祝你和小孙白头到老永远幸福。

阿康有些激动,像觅见曙光的疲惫的夜行者。他说他很爱小孙,也依然爱足球,平时去踢业余球赛时,小孙总在一旁帮他抱衣服。只是聊到中国足球时,阿康的目光黯淡了下来。他说想在世界杯外围赛出线太难了,但愿那帮年轻兄弟们运气比自己好。

几个月后,我们将追随米卢率领的中国队去逐猎世界杯之梦。我不知道,当亿万球迷欢呼或痛哭时,是否还记得十二年前跪在新加坡草地上怔怔落泪的张惠康,记得那群只差一步到罗马、如今沦落在民间苦苦谋生的悲情英雄。

我抬腕看表,说撤退吧。阿康笨拙地拦住我,焦急地说:你别付账让我来。我奋力拖他,径自走向柜台,阿康像做错事的孩子,满眼愧疚和不安。他的目光让我悲痛,那些混迹于甲A甲B大把挣银花钱的富豪球员,永远不会流露如此善良的眼神。我说阿康别忘了我们是好兄弟。

回到阿康家里,东方电台的记者何晓已守候多时。他们台里搞了一系列春节前慰问贫困市民的活动,阿康属于特困户,何晓代表电台捎来了两千元慰问金,阿康腼腆地拒绝着,最终推辞不过。阿康垂着头,给我们端上了热气腾腾的咖啡。

何晓告诉我,1996年沪港杯时她在上海虹口体育场见过阿康。那时阿康光着膀,腰间扎一根草绳,蓬头垢面的模样颇吓人。我们都知道这副装束意味着什么。如今的阿康,已经能清晰地说话了,已经懂得为客人沏咖啡了,已经找到女朋友了,我们都心酸地为他高兴着。

阿康的母亲拉着何晓的手,一边流泪一边用上海话唠叨。我费劲地听了许久,只听懂她翻来覆去的一句:阿康现在连扫地的都不如。他太老实。阿康坐在一边默然不语,把臃肿的脸深深埋在膝盖中。坐在旁边的还有一位阿康幼年时的体校队友,如今在青岛的中国足球学校任教练,他从张惠康谈到曲乐恒,从转型前后的足球体制谈到运动保险,最后一针见血地指出:张惠康是旧体制缺陷的牺牲品。这位昔年队友每次从青岛返沪,都竭尽全力地为阿康奔走游说,但他的努力犹如泥牛入海。

阿康的悲剧太独特了,独特得无法复制。听何晓说,阿康的母亲拉着她倾诉了儿子这些年来的苦难。上世纪90年代初,阿康在香港南华队受重伤后返沪,治疗后仍能上场比赛,但由于有人作梗,被残酷地剥夺了重返上海队的机会。阿康的女友是80年代末中国女排最著名的明星,随后也飘然而去。无数次比赛失利、无数球迷的唾骂都从未击倒阿康,但这回,失业、失恋连同伤病彻底摧毁了他。整整五年,阿康闭门不出,像哑巴一样沉默地活着。他甚至曾绝食六天。阿康的母亲泣不成声地说:儿子一生命苦,只能怨苍天,如今老两口唯一的心愿,是帮他娶个媳妇。

电话铃响了,是阿康的球友约他去踢球。我正想拍些照片,也随了去。球场在普陀区体校里,破旧多洼,寸草不生,童年的张惠康曾无数次在这里摸爬滚打。阿康所在的业余球队由一群年迈的退役球员组成,实力极强,前不久刚在上海社区联赛中夺魁,阿康自然还守门,六场比赛仅丢两个球。据球队教练说,许多球迷都涌来看这次场面寒酸的业余球赛,就为见一见阿康这位曾傲视足坛的一代国门。

阿康客串后卫。对手是普陀体校的少年们,他们灵若狸猫,一次次盘过面容浮肿的迟暮英雄张惠康,轻巧得像推倒多米诺骨牌。阿康蹒跚地奋力跑着,像一只悲伤而苍老的鸭。

下半场阿康照旧守门。我站在立柱后说阿康再见,他跑过来,无言地看着我,握手。他匆匆离去,重新伫立在与他厮守几十年的球门前,那专注的神情,与十多年前电视上那位中国队1号毫厘不差。

黄昏毫无征兆地降临。最后一缕夕阳余晖黯淡下来。阿康半弯着腰,静止地等着,像麦田上守望无际黑夜的稻草人。(2001.2.1)

情色篇 望见故乡,望见前列腺

我最近迷上了研究《笑林广记》。《笑林广记》里的哲理特别多,比非典病人还多。有一则故事是这么说的:丈夫外出坐船,忘记了勿将头手伸出窗外的交通规则,结果被迎面而来的船夹伤了手指,回家时娘子为其包扎时,满脸忧虑地说:官人,下次切勿站在船头小便。

这充分说明了行走江湖的凶险,一不小心,下半身和下半生的幸福就会在瞬间夹碎。

我厌倦了江湖,所以前些天回了趟故乡。我下了飞机,摇摇晃晃地走在街上,戴着硕大无朋的口罩,许多人怯怯地望着我,他们的神情像湍流边惊恐的绵羊。我哭丧着脸想,我被故乡抛弃了,故乡不要我了。而这一切,都是缘于我两年前一不小心去了广州。

后来去北海旅游,宾馆服务员用特工般的眼神穿过我的额头,然后抵达肺部,她问:从哪里来?我想在她眼里我身上一定有不少冠状病毒。我摸出身份证,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来自南宁。那一瞬间我想起了黎明唱的《我来自北京》,在歌里他也是结结巴巴地“I,I,I was born in Beijing",现在我怀疑他也是心里有鬼,估计也就一昌平农民。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坐在暮色中的沙滩,潮汐像按摩女的手一样游上了我的脸,我忽然涕泪横流——被海水呛的滋味确实难受。四周已经寂寥,空气中弥漫着败落的气息,我忆起了多年前这个海滩的繁华:众多女游泳教练正诲人不倦,许多帐篷外摆着两双鞋……俱往矣,SARS就像击碎海潮的礁石,遏止了我们的一切欲望。

父母在,不远游。非典在,不旅游。没人正好,在人影稀落的夜晚,我,一个来自广州疫区的人,正在奋力饕餮,虾蟹不可少,而不喝海蛇汤更是犯罪——对自己的胃犯罪。我在买单时捂着胀痛的胃想:生活在没有SARS的天空下是多么幸福。

饱暖思那个什么,所以我又去了星岛湖逛水浒城外景地,有个景点是潘金莲洗浴的地方,当年用的大浴盆还在。据说拍戏时王思懿体恤剧组人员辛劳,于是放他们全进入拍摄现场,以示犒军,据野史记载,当时那群饿汉的鼻血和口水一齐往下淌,令浴盆里的水位上升不少。

快艇载着满嘴哈喇子的我飞行在湖面上,我想起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五年前。似乎只是打了个盹儿,一切都已远去,行走的路径是一条单行线,我们回不去了。

回到南宁,去酒吧喝酒,昔年壮硕无比的朋友病恹恹地说:我喝不动了,前列腺不好。忽然便想起吾友连岳在专栏里所说:当你明白性的时候,人生已经过去了百分之五十,前列腺也已经肿大了百分之五十。又想起费翔好多年前唱的歌:我曾经豪情万状,归来却空空的行囊。其实归来时,不仅有空空的行囊,还有胖大海一样的前列腺。

从某种意义上,前列腺是人生的标尺。当我如今在广州向西远眺时,故乡已经茫远,唯一看得确切的,是前列腺正被时光之拳击肿,如同雨水中无声膨胀的死蛇。 (2003.6)

情色篇 千里江山换绿帽

那日去图书馆,瞥见一本书唤作《绿帽子》,一把抽出来,夹在腋下便走。我借书历来眼光苛刻,不仅要看作者是谁,还要浏览数页验明正身——所谓名家也常有注水之作,不可不防。不过这书名着实吸引人,我是这么想的,如果写得很烂,我就当地摊文学来看。

那书果然奇烂,床戏是没有的,通篇讲几个中年人的暧昧交往,从几十年前的学生时代就眉来眼去,一直到满身赘肉了也没长进,依旧靠老眉老眼释放些静电。我愤怒地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他们的裤带还是系得好好的,真是怒其不争。

不过还是佩服作者,因为他挠中了中国人最痒的地方,像我这么高风亮节的人都忍不住流着哈喇子去读,可见这卖点选得多好。中国的绿帽子文化,源远流长,比较家喻户晓的一单案例,是青楼十大杰出青年之一的西门庆和下岗妇女潘金莲玩婚外情,给人家武大郎扣顶绿帽不算,还对其非法残害。这样做很不好,我们做事情都要以法律为准绳,其实解决办法也很简单,譬如潘金莲女士可以仿效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原则,每天晚上眼睛一闭扮死鱼,拒绝和大郎同志过夫妻生活,让他鼻血流尽而死,即使没死也会主动提出到街道办离婚。

后来的结果众所周知,一顶绿帽子搞出了四条人命,是有史以来罕见的群伤事故。这种事情的风险不小,想给别人戴绿帽,自己先得有大无畏的精神。我曾听朋友说,某人有一日正与别人的老婆在同一张床上交流,具体交流内容不详——当然我认为他们完全有可能是在探讨UFO或者叔本华之类的学术问题,这时,那张床的男主人回来了,某人一跃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穿上内裤,从三楼阳台纵身跃下,饶是他身手矫捷,仍不免崴了脚,事后请了一周病假。我听到这个故事的第一反应是:幸亏不是九楼或十楼……

一顶小绿帽,里边学问多。古人概括起来有八字诀:帽子飞绿,顶子飞红。不仅精妙,而且体现了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哲学原理。据报载,湖北天门的五毒书记张二江睡过一百零八个女人,其中有些人的丈夫随即得到了升迁。为什么大地春常在?头顶的帽子映绿了它。

古往今来最大一宗绿帽悬案的苦主是蒋介石。1942年,美国总统特使威尔基来中国访问,在一次舞会上,宋美龄邀请威尔基去她的公寓,两人当众蒸发,一个小时后老蒋遍觅老婆不见,急了,满嘴“娘希匹”。当晚威尔基直到凌晨四点才回到住处,他时年五十多岁,考虑到美国辉瑞当时尚未研制出伟哥,你不得不叹服美国人体质硬是好。

当时老蒋的苦处是要从美国那里弄到对华援助,为了江山,绿帽子虽尺寸不合,也只好勉强戴上。

有悬案必有冤案。英国的爱德华七世(即温莎公爵)为了一个离婚两次的美国妇女辛普森,不惜放弃王位,一时成为美谈,堪称不列颠版的梁祝。

而最新解密文件显示,爱德华这桩赌博输大了,辛普森背着他偷人,和一个已婚的福特汽车公司技师兼推销员打得火热。警方一直在秘密跟踪她,自然了如指掌,只是苦于不敢告诉爱德华。想想这话也确实说不出口,“吾王陛下,微臣冒死一谏,您的龙首上有一顶小小的绿头巾……”

千里江山,换顶绿帽。

我苦苦回想了上下五千年,还是没想出有哪个冤大头比爱德华更冤。(2003.5)

情色篇 咬定富豪不放松

许多年前,我在偏僻的乡下工作,有一次听说了这辈子见识过的最诡异的情事: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娶了六十多岁的老太婆。有好事记者去挖其灵魂深处的原因,小伙子说,有次自己去赶集,那老太婆正坐在路边卖蔬菜,自己第一眼看到她,就知道她是冥冥中注定与自己厮守的女人。

我看到小伙子的说辞,寒毛倒竖。连续数天食欲不振。

前些天读了一则新闻,说是曾当选亚姐的港星杨恭如,日前在上海与一名年过七旬的朱姓富豪出没于高档酒肆,坊间自然有许多传言,杨恭如遂跳将出来,说是与世伯吃饭何必小题大做云云。

不由回想起多年前那则奇闻。其实,壮男与老妪,美女与老翁,本质上并无不同。按民间的修辞手法,后者叫老牛吃嫩草,前者叫小牛吃老草,皆属素食动物对植物的一种咀嚼行为。至于舌间快感程度,须问当事人。人们往往想当然认为老牛啃嫩草是天堂,小牛啃老草是地狱,其实子非鱼安知鱼爽不爽。至少在我看来,吃老草的好处是省了请保姆的费用,而且不必担心钻戒或裘皮大衣经常掉进自己老婆眼里,除了某方面生活欠协调外,总体来说,与火坑尚有一段距离。

杨恭如对老年人士的敬爱是闻名遐迩的,针对该同志的种种表现,我认为她是敬老院院长的最佳人选。去年10月5日,她在餐厅吃饭时曾被上海另一周姓富商的原配当众掌掴,顿时粉脸变猪头,据说起因也是由于对老同志过于呵护。

老同志历来喜欢小青年,尤其是女性小青年,这一定律,中外通杀。按照钱钟书的说法,老房子烧起来那才叫烈焰冲天。从这个意义上说,杨恭如有纵火嫌疑。不过这火也不是谁都能纵的,你想想,整天和一帮老同志厮混,左擎苍,右牵黄,个个都是高血压,估计杨恭如得背一药箱时刻准备救死扶伤。你别光看她住的是中国最豪华的上海滨江花园,那每一块地板砖都凝聚着与老不死的虚与委蛇和半推半就,粒粒皆辛苦。杨恭如曾有过被捉奸的经历,不过这个好办,若被人抓住时正啃在一块,她可以说:我和老伯正在讨论美伊战争,他一激动,一口痰上不来,我在给他做人工呼吸呢。

美女多半与富商有缘,就像有厕所就有蛆,有嫖客就有妓女般,天意使然。香港女星这些年来的三级故事不少,从未听说过哪个男主角是个穷光蛋。往近里说,艳星彭X据说与大陆某甲A俱乐部原老总有一腿,往远里说,关XX和刘XX都与香港某富豪摩擦过耳鬓,XXX在电影里虽美艳不可方物,俨然皇族,在片场外却被亵玩得一塌糊涂——那变态富豪有次拿乒乓球塞进她下体,后来被送进医院,媒体还热烈讨论一番,殊为可叹。

古人云:咬定青山不放松。女星们趁着年轻,牙口尚好,于是纷纷咬定富豪不放松。陈宝莲一下没咬紧,被干爹溜了,遂从十多层高楼上亲身实验自由落体运动,可见这一咬性命攸关。

大美女向涛头立,手捏钞票票不湿。我想起那个娶了贫穷老妪的小伙子,也唯独在乡野之地,才显现出一种变态的纯洁,这种人切勿进城,他若到都市里,只怕那些富婆都提着满身的赘肉颤巍巍地奔走相告:“好鸭,好鸭……”(2003.2)

情色篇 像动物一样相亲

如果你曾经在报馆里供职,就会知道什么叫对新闻的彻底麻木。我的一位哥们,每天拿到报纸,第一件事情就是看看自己的版面标题有无错字。倘有,如丧考妣;倘无,上网泡美眉去。

但岁末的一天,我的许多同事居然不约而同地关注起了某个版面,原因很简单,那几天广州的长隆野生动物园搞了一个大型征婚活动,有数千白领参加,这个版面就是专门介绍速配成果的。而朝我所在的报社随便扔一块砖,都会砸中一个大龄青年,他们的垂涎可想而知。

那个版面的编辑——也是一个老处男,拟了一个酸溜溜的大标题:到动物园相亲去。开会评报时大家都笑成一团,其实我倒觉得这里边折射了进化论,我们的祖先还未彻底进化的时候,与动物求欢其实并无异处。我猜大抵是这样的:男猿毛茸茸的大手抓满了野果作定情信物,偶尔抓的是喇叭花也未定,漫山遍野地死追女猿。如果你对田径稍有了解,就会知道男人的马拉松成绩胜过女人,这其实是历史的积累。最后自然是女猿被擒,该女犯香汗淋漓,一张毛茸茸的小脸渗出少许红晕。男猿单膝跪地,由于汗水流进眼角而拼命眨眼——这即是放电的由来,嘴里吐出些儿童不宜的音节。结局不外有二:一是两猿相悦,随即天当被地当床,搞些流氓节目;二是那女主角要当烈猿,誓死不从,便寻些诸如尖石或树枝之类的冷兵器自戕。

所以说,在动物园相亲是很有些怀古气息的,不过可惜的是我们这些编辑全是夜猫,那天清晨谁也没能爬起来去动物园。此前有消息说南航组织了一批空姐去,有一个睡过头的同事捶胸顿足曰:暴殄天物也。

其实暴殄天物的大有人在,某君曾满脸哀苦地向我们述说他的断肠往事:半年前他曾去动物园速配(这类速配类似于广交会,每年两次),居然勾到了几个不错的花姑娘,其中一个更是相处甚笃,偏偏这个猪头是个球迷,把别人的电话号码记下,便说:世界杯后再联系。随后抱着电视,一抱就是月余。世界杯后,忽然想起还有个怨女在等自己,赶紧打电话,对方说:我过几天结婚,你来喝杯喜酒吧。

有时讨论起这类征婚,大家的感觉都是太直奔主题,一上来就啃,跟那些外国毛片似的,连点前戏都没有。反正彼此都是大龄青年了,你若扮纯情状反成累赘。

相亲的经历我年轻时也有过,当时那女子生怕自己看走了眼,于是呼朋引伴叫了一车闺中密友来集体看我,我何曾见过这种大世面,当下就湿了裤子。

有时我常想,为什么要相亲呢?这么返古的事物为何到现在还屡试不爽?后来终于想通了,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最笨拙的方式往往是最有效的。你采用最先进的泡妞方式,例如手机短信电子贺卡什么的,最后还是要被大款用一辆卡迪拉克横刀截爱,既然如此,还不如重拾省钱省力的老套路。

套用玛格丽特·杜拉斯的名言:与网络上甜得发腻的肉麻言语相比,我独爱你相亲时厚颜无耻的笑颜。(2003.1)

情色篇 愈夜愈色情

那晚我不上班,边愁眉苦脸地洗衣服,边含泪大唱王老五,一抬头就看见体育新闻在播什么YOYO体测,记忆鲜明的一个细节是,甲B的通过率居然还不如甲A,央视的记者还发了些感慨,大约是说小孩不如老人之类。看着那群王老五跑得气若浮丝,我在寂静的斗室里顿时一阵狂笑:比俺苦命的王老五还有的是,少他妈揽镜自怜。

然后上网,看米兰发牢骚,说是今后要改成早上9点到报馆打卡上班,不禁又露出落井下石的奸笑。反正我是逃过一劫了,想当年,我是《南方体育》旷工第一人,每个月被龚晓跃罚得手足冰凉糙脸失色。由此再上溯十年,我是全系旷操第一人,每天清晨作卧龙状,酣畅无比,只是那群学生会的鸟人巡查时老掀俺被子,泄露了不少春光。后来我常疑心他们是同性恋,男人的飞毛腿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张国荣。

总之,嗜睡是所有单身男女的通病,与此相对应的是对夜晚的癖好。几年前广西台有个《华灯初上》栏目的宣传口号是“愈夜愈美丽”,朋友们都说真是性感到了毛孔里。就个人体验而言,我一听到这句话,脑海里就会呼啦啦挤进一大堆内衣品牌。夜晚如此美妙,我简直想不出用什么词语来修饰它。我所在报纸的副主编庄慎之对文体版的概括是“声色犬马”,剽窃过来倒是合适。当然庄慎之和龚晓跃张晓舟他们原先就是一伙的,渊薮所至,堕落的路径也是相仿的。

所以,我对球员深夜泡吧之类的新闻向来不感兴趣,开了酒吧无人泡,开它何益?生个女儿无人泡,养她何益?最近冬训似乎没了这方面的小道消息,想必是狗仔队们良心发现,而且自己也正在环肥燕瘦之间东倒西歪,于是便与人为善,放球员一马啦。

说起狗仔队,不由忆起阿村老师的一个伟大创意。话说有一天,他作伟人状背着手,在厕所门口低着头来回踱步,我们都以为他的前列腺出了毛病,他突然猛回头,双目炯炯地说:我要做一个旷古绝今玉树临风的专题,题目是《足球记者嫖娼大全》。

然后这厮就上网下棋去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决定把这个创意剽窃过来,反正又不用付版权费用。我开始约稿,不料那些写手一听我电话就抱头鼠窜,有个哥们苦口婆心地劝我:这专题一出来,八千足记的家庭全被破坏了,你想听八千河东狮同时吼也用不着使这种阴损招数吧。还有个不学无术的家伙更是口不择言地说要和我割席断交,哼,又把我当张国荣了。

后来我思前想后,当人民公敌的代价太高,终于忍痛收手。其实这真是一绝顶轰动的专题,同为王老五,狗仔队的夜生活与球员的夜生活有一拼。监督者和被监督者理应用相同的道德准绳监督,不然和尚摸得阿Q摸不得,有违国民待遇准则。

愈夜愈色情,这是符合模糊审美学的。西祠曾有篇恶毒吹颂张晓舟的网文,女作者便是在深夜偶遇张,于是柔情千回,倘她见到张在大白天愁眉苦脸赶稿的模样,柔情只怕要缩水一半。造物主弄出黑夜来,就是为了让人们消耗荷尔蒙的,这张黑色的大网所撒之处,不论球员还是狗仔队,都只能束手就寝,顺带告诉米兰以及所有的失眠者,在暗夜里无所事事的人是可耻的。(2003.1.13)

情色篇 凌虐哈恩

最近体育媒体终于渡过了难耐的鳏夫时期,进入了有新闻的时段。我所指的有新闻意即大伙都不用在手工作坊里鼓捣原子弹了,有什么料,稍微洗刷一下就可以下锅然后端上厅堂。

基本确凿并且可考的新闻主要有两条,一是某个叫哈恩的荷兰人预计今后数年内屁股背后将跟着一串中国人,那些人会拿着小本本记录他的每一句话,就像乡政府秘书常干的那样,只不过他们名叫狗仔,行政级别比秘书更低;二是国际足联分给亚洲四个半世界杯名额,这一举动如同某部港片的台词:“关门,放狗。”大伙趁早交代一下后事,然后就准备钻进笼子里互咬吧。

啊,世界杯。丹田之下,腹股沟之上,一股欲望像冻僵的蛇开始复活。

疼处没好几天,我们又开始渴望被痛扁了。

我非常同情哈恩这个人,荷兰那地方多好,海天一色,风车摇曳,连厕所里都种满郁金香,若不是吃饱了撑得难受估计他也不会来。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哈恩将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充当好几年的枪靶子。《南方体育》曾在头版概括他的签约前景:哈哈(前一个哈是哈日的哈)。我认为,按事态的发展规律,接下来无疑是呸哈、嘘哈或者斗哈。

中国的足球专家真叫多,比茅坑里白花花不停蠕动的那个什么还多。哈恩在上飞机之前必须通读以下守则:一、务必出席每次升国旗仪式;二、不得与女记者挨得太近;三、不能惹来自一个叫大连的滨海小城的球员……否则,他就戴好头盔等着拍砖吧。虽然这老头拿过世界亚军,但我认为他还是有点欠揍。

哈恩的一大软肋是没带过国家队。你别看那些球评家现在不吭声,那是在养精蓄锐,等你带队一输球就把你的履历翻个底朝天,我敢以自己在杨箕村的全部家当打赌:哈恩没带过国家队的经历日后肯定成为被抨击的一大把柄。

老哈走出首都机场的时候,就会看到一大群专家拈砖微笑。

什么叫专家?将毕生精力投身于性学研究的著名学者潘绥铭说:在性这门学科上,性学教授都不是专家,专家是妈咪。

当一群没踢过几场野球的记者指责克鲁伊夫的队友,当首次摸进红灯区的童男痛殴身经百战的妈咪,那是很惹火的场景。

像我这样有自知之明的人是越来越少了。譬如我知道本版编辑小胖子为了不让我的黄色专栏毒害广大青少年,一般放边栏处理,所以我尽量做短标题以方便他排版。如果我起的标题是“论春药和三鞭酒及哈恩燕尾服或魏晋风度”,那么觊觎头条的野心就昭然若揭了。

抢着上头条的人很多。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凌虐哈恩将成为登陆体育版头条的便捷方式,SM专家小黑和秉烛夜读《O的故事》的何山在这方面比我有发言权。我何德何能,唯一想出的拙劣招数,便是把哈恩绑在床上,请些女记者来高声朗诵足本,让他在感受东方神秘主义的同时,好好体会什么叫万针穿心、万蚁上身、万劫不复,不然,他那份薪水岂不是来得太容易了。(2002.12.23)

情色篇 便宜了那群鸟人

晚上看电视,说是辛吉斯要退役了,这桩新闻让我只啃了一只鸡腿就开始擦嘴了,而平常我一般要吃三只鸡腿才肯罢手,可见这是山河肃立草木含悲的噩耗。辛吉斯的离去,对热爱美的群众是一次重创,毫无疑问,以后我们只能看到两只叫威廉的母狮子在网球场上撒欢了,这将对我们的视网膜造成极大的压力。

1997年,辛吉斯还是个小姑娘,而我是蛰伏乡下的无所事事的光棍,一到夜晚就抱着电视看辛吉斯。那时她还没有现在的少妇身形,娇俏得像一枝令人垂涎的花骨朵。没想才几年,花骨朵便被摧残成了这样。辛吉斯马上就要淡出我们的视野了,以后她若再出现,除非是像乔丹那样闹了绯闻,或者是像维特那样上了《PLAYBOY》。

辛吉斯开溜,两只母狮一定额首相庆,恨不得点一大串炮仗。一个人的悲剧,往往意味着别人的喜剧。比如大过年的,于敬崟被揪了出来,固然是他本人的悲剧,但对足记们而言却是一大喜讯,因为可以发狠写稿,把春节派送出去的红包钱挣回来。就个人体验来说,我是很热爱黑哨的,去年的情人节那晚,我在故乡的网吧里泡了几个小时,就折腾出上万字关于黑哨的稿件拿去卖钱,很是愉悦,比当晚那些在夜幕下非礼女同志的流氓们还愉悦。

辛吉斯便宜了威廉母狮,黑哨便宜了足记,而这几天美国和澳大利亚妇女摆出的裸体反战造型则便宜了全世界男人的眼球。说实话,我对美国攻打伊拉克的关注远甚于对什么黑哨的关注,现在仗还没打,垫场演出就旖旎得不得了。美国妇女摆出的造型是“NO BUSh",澳大利亚妇女摆出的造型是“NO AR",这种看图识字的法子很好,我很想向非英语世界的广大人民隆重推荐。这两个造型的共同点是凉快、省钱,一丁点布料都不用,图片是远景,看不清,或许遮了点树叶也未定。

我个人立场是反战的,但我实在想不通为何要用剥光衣服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唯一的解释就是借机作秀。网上还有一种解释也可以考虑采信——现在澳大利亚正值夏季,那七百五十个妇女正在晒日光浴,本来是横七竖八乱躺的,一不小心就摆出了这幅图案。

以被人吃豆腐为代价来表述自己的政治观点,这真是一大奇观,同时也从侧面反映了美澳两国风化警察的渎职。不过到底谁占谁的便宜,倒是值得商榷,男同志脱裤叫性骚扰,女同志脱裤就叫反战,这是令人费解的。像我这样的柳下惠,如果骤然看到近八百女罗汉剥光猪,一定会捂住眼睛大喊耍流氓啊,当然,如你所知,我的手指缝历来都是合不拢的。

到底谁占了谁的便宜?这个问题就像谁吃谁豆腐一样凝重。巴西队周二要来广州打中国队,中国队能再次获得向世界冠军讨球衣的机会,好像是赚了,可是巴西人在场上跑一分钟就能挣1.4万美金,一场下来就是125万,赚肿了。我横竖也想不明白,花这么多钱请别人来蹂躏自己,于身于心到底有什么益处。 (2003.2)

情色篇 那一年的初夜

在世界上,中国人的处女情结是出了名的根深蒂固,其病态程度只比某些拿石头砸死通奸妇女的国家略轻。2002年,是中国人处女情结的一次大裸露。世界杯初夜,英超初夜,或者销魂,或者断魂,总之是歇斯底里了一把。

回望这一年,体育界的头等大事当然是中国队历史性地打进世界杯。虽然2001年在五里河已经集体癫狂了一回,但那连前戏都算不上,只能视为一种无意识的兴奋和抽搐——等了四十四年,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比较怪异的是,出线的时候好像没几个人激动得老泪纵横,这只能解释为老处女的泪腺已经退化得很严重了。

在出线之后,世界杯揭幕之前,是最难熬的一段时光。明明春心荡漾,偏要扮出一副学生妹的模样,恨不得见了另外三十一强都甜甜地喊声老师。不过谦虚只是表象,进入4月,莺飞草长,天气渐暖,准新嫁娘触景生情,便做了些春梦,阎世铎提出了要进十六强。回头再看,固然是春梦了无痕,权当是一次梦遗吧。

然后,为了迎接隆重的婚礼,预演开始。找些乌拉圭、葡萄牙什么的眉来眼去一番。最后当然是被揍肿了,不过问题不算严重,只当在结婚之前在公车上被几个小流氓捏了一把,屁是有点痛,不过贞洁还在。

当时热身的心态是这样的:一个女人,在将嫁之前,忽然想起还没学过如何抛媚眼,然后便摸进一些灯光昏暗的酒吧里,找些目光如炬的老淫虫调情。在对象挑选上,坚决只选老淫虫,不选小淫虫,有道是师傅越老越好,老婆越小越好。像乌拉圭这样的老淫棍,情史辉煌,世界冠军都拿过好几次——不过是七八十年前。葡萄牙稍烂,不过菲戈胸毛灿烂,《十八摸》也是倒唱如流,选他们是不会错的。

正常来说,女人实际上在结婚前夕就开始掉价了,附近的小混混们知道泡你没戏,一夜之间都变成了柳下惠。所谓世态炎凉,莫过于此。世界杯前尼日利亚那群鸟人突然变卦,只好拉泰国人救急,这时泰国人就拽起来了,弄了一群冒牌的凑数。这种情况是很恶劣的,相当于你去芭堤雅点最漂亮的人妖,结果上来一群喉结突出下巴铁青明显是没阉干净的劣质人妖,你想不生气都不行。

但这只是阳光间隙的一丝阴霾。盛宴,终究是开始了。

如果在许多年后的一个正午,你在图书馆打开这一年这一月的报纸,依然会被其中的喧嚣和喜庆所震惊。从五月开始,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世界杯的新闻,吾家有女新长成,吾家有女要嫁出,如果没有些锣鼓声是会寂寞的。

许多人都坚信:虽然是初夜,但我们一定能领略到高潮。其实这是违背科学的,这方面的学者早就告诫我们:初夜,除了疼,还是疼。但是人一激动往往就会忘记了科学。

在那个暖洋洋的午后,花轿里有个新嫁娘,而光州有张床。花轿里的新嫁娘同时被幸福和眩晕击中,她在幻觉中打开了身体,然后,在疼痛中醒来。

最为遗憾的是,第一次居然是给了哥斯达黎加,从心情上说中国队其实更希望把初夜留给巴西,而实际上许多年后人们无疑对与巴西的一夜情更为印象深刻。在无数双眼睛的窥视下,中国队和哥斯达黎加队在蚊帐里滚过来又滚过去,滚过去又滚过来,反正最后是惨叫了两声,被一脚踹下了床。

愤怒的羔羊很是不忿,便想复仇,于是瞄上了巴西人。他们也知道硬扛是扛不住的,只能采取焦土政策:先闭上眼睛虚与委蛇,装做嗯啊两句,然后再突然发力,把敌人弄得马上疯。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巴西人的体质那么好,哪会这么容易马上疯。舍己套狼,浊泪两行。

令人疑惑的是,塞内加尔人同样是初夜,但他们却娴熟得像妈咪,一上床就弄得法国佬精尽人亡,乌拉圭人也是摇摇欲坠死里逃生,瑞典人那么壮,大战三百回合后被拖进加时赛,末了也是面如土色,举起白色内裤缴枪。

我们只能归结于人种不同、悟性不同。非洲人那腰,能扭得像陀螺,而且都是在法甲坐过台的,虽然身体还算处女,其实心里早不是处女了。反观中国队,首场比赛就开始腿哆嗦,第二场倒是不哆嗦了,但还是有些羞涩,看着对手一双双价值千万的大腿总是不忍心铲过去,眼神正游移间,轻舟已过万重山。

回望这一历史事件,可以窥见许多破裂而矛盾的人性。五里河之后,光州之前,国内媒体空前犯贱,把中国队从村姑描成圣女,那段时间,上至足协下到队员,个个鼻孔朝天宛如玉女,在韩国破身后,这帮人只敢缩在甲A纳鞋底,音调低了很多,一副弃妇模样。

一个老处女萦绕多年的结,包括身体上的结和灵魂里的结,都在2002年夏天被破解了。无结一身轻。从此向淫娃进军。往后的年月,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痛感了。千帆过尽,那第一艘船早已斑驳;阅人无数,那第一个人早已脚底抹油。所谓初夜,就那么回事。

世界杯初夜就那么回事,英超初夜也是就那么回事。同样敲锣打鼓被放到英超上空的三颗卫星也不过尔尔,李纬峰把板凳捂成了恒温,孙继海当欧文一甩胯就踉跄仆地。有些媒体还整天烧煤烧铁的,拿出一副写《史记》的架势,实在令人心折。

日历翻到2003年,每个人的初夜都成了城南旧事。隐约的钟声里,忽然想起鲁迅的《祝福》,其实祥林嫂又何曾没有初夜,只是那初夜,无非是悲剧的开端。老人家说:不破不立。香港一部影片叫嚷:失身要趁早。中国的足球四十四年才失身,固然不能算早,而以后的祸福,更是云水苍茫,难以看清。(2003.1)

情色篇 毛片与选帅

最近我很少看体育新闻,一上网就直奔社会新闻点击,浮游于拳头和枕头之间。有一则消息值得推荐:某地有几名便衣民警接到举报后,冲进一对新婚夫妇家中,那对男女正在乐滋滋地看毛片,当即被智勇双全的人民干警生擒于床上。

此事蹊跷之处颇多,而且五个残缺不全,我估计大致情节是这样的:在一个燥热得让人面红耳赤的深夜,一对老夫妻照例早早上床安息,并且已几乎像庄周那样梦见了半只蝴蝶翅膀,然后,悲剧降临了。隔壁的小夫妇开始放碟,淫声浪语像海潮般冲击着左邻右舍的门板,哼哼唧唧,嗯嗯啊啊,间或还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大娘烦躁地翻了个身,发现老头也没睡,眼睛直勾勾地射出公猫般的绿光。大娘恼了,想:当年你持棒翻墙砸晕我家狼狗然后入室行凶都没这么激动咧。正悲愤间,对门那狗男女的巫山一日游之旅已逼近巅峰,据耳测红旗行将插上光明顶,老头脑袋一歪,哮喘病吭哧吭哧地发作了。大娘赶紧把一大把药片往老头嘴里塞,病情刚有缓解,又是一阵山呼海啸破门而入,老头的脑袋又是一歪,这回是高血压,而且鼻腔里浩浩荡荡喷出两条血河。

大娘咬牙切齿地拿起电话。先拨120,救人。再拨110,抓人。

于是社会上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讨论。概括地说,西风压倒了东风,大部分人都认为:俺看毛片,干卿鸟事。何况那是在自己家里,更何况,新婚夫妇正处于摸着石头过河、需要教材指导的阶段。

这件事再扯下去,阿村老师就要毙我的稿了,所以我被迫拐个弯再谈足球。前些天媒体天天在炒国足选帅,而且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我一看就犯困:足协选帅,干卿鸟事。一个司局级单位内部人员调整,向外界招聘打工仔,有必要那么卖力鼓吹吗?如果换了社会新闻记者这样干,我一定疑心他拿了红包。

未来的国足主帅不是不该关注,而是要讲究个度。从读者的角度看,我们只关注最后生下的蛋,而不是公鸡和母鸡在丛林里的恋爱或野合过程。

你有权利在家里欣赏毛片,足协也有权利关起大门来处理内部事物。总之都是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怎么折腾都行。所以我一直很同情足协,他们想雇个马仔都有那么多人在耳边鼓噪,好不容易去趟欧洲,还老有人盯梢,害得老同志夜生活都不敢过。

所以摄政王沈祥福的上任可以视为足协的一种愤怒反击。把媒体的所有揣测都踢进下水道。

以前在某些民风粗鄙的乡下,流行一种娱乐活动叫“听房”,一群光棍或伪光棍喜欢集体潜伏在墙根下偷听别人洞房花烛夜的台词。你听就听罢,如果胆敢干涉别人家政,竟贴着窗台指导新郎如何迂回作战,新郎肯定愤然而起,不干那个什么了,小两口谈哲学、谈摇滚,闷死你们。

如果你们还不知趣,继续聒噪“生个男孩”或“生个女孩”,隔天小两口就偏偏生个小人妖或连体婴儿给你看。

总之,足协选帅的自主权不容侵犯,正如公民在家看毛片的权利不容侵犯。如果你有牢骚要发,趁早写个万言书投到足协门口的合理化建议小箱子里,办事得讲究个组织程序。依我看,马拉多纳才是中国队主帅的最佳人选,这厮昔年在那不勒斯天天带卡雷卡等一帮兄弟泡夜总会泡得腿都软了,还照样拿意甲冠军。如果他来,一定受到广大球员和酒吧、发廊等服务行业人士的广泛欢迎。(2002.12.2)

情色篇 最是那一挥拍的走光

我最近一直深为痛苦的是,自己虽然仍待字狗窝,却背上了文字淫亵的恶名。更令人忧虑的是,这类不负责任的诽谤有可能使我无法通过婚姻前的政审,最终会在孤家寡人的道路上越滑越远。

我曾满脸沉痛地与同志们探讨这一问题。我的偶像木木老师、恩雅老师等都是一开篇即直捣主题,连前戏都省略了,而我如此含蓄隐晦,为何却屡遭泼污水?性心理研究学者阿O深刻地指出:我坏就坏在遮遮掩掩上。譬如张晓舟,虽然也写性,但是大刀阔斧霸王硬上弓,一副心底无性天地宽的样子,读者自然不好意思往邪处想。换言之,张晓舟那叫坦荡,而我没有坦,剩下的自然只有荡了。

假若没有阿O这灯塔般的论述,我不知还要在黑暗中摸索多久。那天看电视上的网球赛,我忽然醍醐灌顶:若隐若现的东西才是最淫荡的。普罗大众,只要发育正常,全都好这一口。

再说网球。我历来坚定地认为世界上最残忍的运动不是斗牛,也不是拳击,而是网球。那些身材魔鬼或不魔鬼的女同志们都被迫穿上很环保很省布料的超短裙做末路狂奔状,满世界追一个黄色的小球,忙得连捂裙子的工夫都没有。

悲剧还在延续。球场休息时,女同志坐在场边擦汗,一排排炮筒般的摄像机头还不依不饶,笔直地朝人家两腿之间探去。

真是惨绝人寰。

更惨的还有。那天我看到被凌虐的女主角是小威廉母狮,顿觉寒毛倒竖,当晚食欲大减。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强烈谴责那些摄像记者以及导播。你硬要拍俺也拦不住,但好歹换个库尼科娃辛吉斯之类好不好?别老揭社会阴暗面。

实事求是地说,网球女选手的皮肤裸露面积远不及许多项目,比如水上运动什么的。但就是那一挥拍间的内衣展示,迎合了整个社会的集体窥阴癖。不过女权主义者居然没奋起造反,这很令人费解。我估计这会她们也拿着望远镜看男人,没空造反。

在走光问题上,男女平等。球场上的经典案例是1998年世界杯上巴特斯尊臀有恙,刚轻解罗衫露出上弦月,那杀千刀的摄像师便拍马赶到,那一瞬间,全世界不知有多少女色狼怔怔地流下了鼻血。

关于走光的文献记载,可以追溯到唐朝张泌的《浣溪纱》:晚逐香车入凤城,东风斜揭绣帘轻。翻译成白话文就是“夜赶洋车路上飞,东风吹起印度绸衫子,露出腿儿肥”。为了看一眼那白花花的人体器官,居然愿意满头大汗跑上几十里,可见马拉松运动在我国有悠久的历史。

归纳地说,网球运动的实质就是走光运动,它永远都不会成为一览无遗的天体运动,而只会给你一种偷腥的感觉。这是我的论点。至于论据,那段“露出腿儿肥”的白话译文不是我写的,是鲁迅先生亲手操刀所译,谁再敢拿这抓我小辫子我跟谁急。(2002.11.25)

情色篇 不要害怕枕边人的剪刀

众所周知,我对成人科普片一向高度关注,但鲜为人知的是我对自然科普片也同样垂涎。鲁迅说:我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都用在了写作上。我说:我把别人看F4的时间都花在了鬼鬼祟祟地看科普片上。科普片的主要功能是教化,譬如那天看一个外国制作的螳螂专题,男螳螂和女螳螂交配完毕,女螳螂满足了那个之后就思饱暖了,细嚼慢咽把情郎送入胃中,活像《本能》里手持冰凿的莎朗·斯通。这样的片子告诫我们:1.天下没有白过的性生活;2.女人凶猛,没事要离远点;3.如果你是一个禁欲主义者,你的寿命会比较长,至少暴死的可能性会降低许多。

当然科普片里也不仅仅是格物致知,还有奇技淫巧。有一天看电视里的外国片介绍一种南美洲的鲳鱼,却不是食人鲳,因为身型极窈窕。这鱼虽不食人,但属于虐待狂兼色情狂——它专喜往人的下体钻,要多淫荡有多淫荡,这种罪行倘放在中国古代,是要被沉猪笼的。据科学家的分析,这种淫鱼之所以喜欢往人的某个部位钻,是因为对尿液的气味比较陶醉。不过解说员又说,南美洲国家可以大量出口这种鲳鱼以赚取外汇,因为它的功能是显而易见的:把一群这样的鱼放进游泳池里,可以有效遏制那些在泳池里尿尿的不文明行为。

由此可见,对付一种不文明行为是多么容易。最近有的地方出台了苛政,说是吐一口痰罚两百,我觉得这暴利得很,所以正在嘀咕着改行去做城管队员,看见有人咳嗽就奸笑着扑上去。我估摸着这项政策如果一直执行下去,大街上将会出现很多在脖子上挂着痰盂走路的人。

水来土淹,兵来将挡,豺狼来了有猎枪,色狼来了浪女上。终究有办法治得你服服帖帖,即便你是有钱的大爷。报上说,西安的地下侦探公司最近生意很是火爆,据他们自己吹嘘,比较拿手的长项是捉奸,只要你给足了钱,就可以拍到你的配偶和第三者在床上的凉爽照片,让你去法院四处散发。床上那光屁股男人正嚣张间,自己的存款已不知不觉消失大半,这是很让人解气的。

从辩证的角度看,万物相克,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应付不了的。你有矛,我有盾;你有雨伞,我有大头。我最近比较仰慕萨达姆,那么多美军掘地三尺居然还是找不到他,可见他是多么冰雪聪明。据在逃的共和国卫队参谋长哈桑说,萨达姆的逃生技巧堪称一绝。这话我信,因为哈桑本人就曾经诈死,还装模做样地在家乡给自己举行了一场葬礼,有徒如斯,师傅的水平不难想见。我猜测萨达姆的易容术一定非同凡响,不然早横尸街头了。有一个美容院的广告是这么说的:不要与从这个门口走出来的女人搭讪,因为她有可能是你姥姥。我想说的是:如果去巴格达,不要轻易在酒吧里向女人飞眼,因为她极可能是萨达姆。

连激光制导和阿帕奇都不用怕,还有什么可怕的?有。

请你先重温一下本文第一段的恐怖情节,然后再让我告诉你十年前发生在美国的一桩惨案:有一个妇女,忿于丈夫有外遇,而且屡教不改,终于有一天,她忽然领悟: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于是她趁丈夫熟睡,拿一把剪刀把那祸根给剜了(此动作危险,广大女读者切勿模仿)。这也告诫了我们:比B-1轰炸机更可怕的是你的枕边人,因为激光制导的精确度远不如一把剪刀。

如果你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也许会被这桩血案吓晕,并且遁入空门。我不希望自己的文字带来上述恶果,所以有必要向大家推介一下破解这一狠招的办法——

自从该血案发生后,全美国的男人都告别了仰睡,一律选择趴着睡觉。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人真是万物之灵。(2003.6 )

情色篇 桑普拉斯:你为何不看三级片?

在岁月的轮回里,每个日子都有人必须离去或者死去,衰老像一枚定时炸弹,大限一到你注定血肉横飞。

8月25日这天是桑普拉斯离去的日子。这个拿过十四个大满贯头衔的老男人决定消失了。应当指出,这个男人和阿加西、贝克尔一样对中国观众的网球知识普及起到了播种机的作用,如果时光倒溯十年,你打开电视机时只会听到解说员像老人一样唠叨:网球的规则是每个球15分,在30分之后是每个球10分……而多年以后,像宁辛这样的人都能有模有样地侃一些技战术了,这说明时代在进步,播音员的智商在提高。

桑普拉斯曾令90年代的网坛变得很无趣,因为他垄断了很多冠军,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还没有绯闻和丑闻,也不会像野牛麦肯罗那样经常闹点事,这让狗仔们很失望并且诅咒他。如果他没娶威尔逊的话,他完全有可能被评为20世纪最无趣的人,威尔逊早年曾献身小电影事业,不仅演技好,而且够变态,后来她的电影作品广告词是这样的:像桑普拉斯一样享受。不难想象,票房一定很好。我曾在地摊上找过很多次,都没找到,所以无法对她的作品进一步评价。

桑普拉斯的退役不知是否跟受到这个打击有关,反正在那之后他的成绩越来越差。我怀疑他的场上对手聘请了那些和威尔逊演对手戏的舞男们在球场边大跳钢管舞,边跳还边唱“我比桑普拉斯更享受”,这种凌虐的杀伤力不会亚于宫刑。

总之,桑普拉斯要离去了。这个英俊男人用球技征服了世界,而全世界的男人用目光征服了他的妻子,可见遇人不淑的害处有多大。如果你不想遭遇他那样的苦难,唯一的办法就是在结婚前尽量看完所有的三级片,这样你才能避免娶上里边的女主角。

可怜的桑普拉斯,他一定没看过三级片。这是悲剧的根源。作为美国新时期的十大杰出青年,他缺乏必要的求知欲。

有必要阐述一下看三级片的好处。许多人都认为那是诲淫诲盗的东东,看完之后就逼近班房了,其实大谬。几年前,台湾有两个警察奉命在两个月内看了两千多部三级片(包括A级),因为他们在查一些案子,要从片子里寻找线索。我刚看这新闻时馋得不行,心想真是美差。但新闻又说,这两个警察看完之后就ED了,回到家看见老婆已经毫无感觉,老婆买了一堆牛鞭猪鞭狗鞭来个一锅乱炖都没用,也就是说,他们已经丧失了犯罪的本钱。从某种意义上说,三级片是一种现代阉割术。

假若桑普拉斯看了三级片,那些厄运都将烟消云散,他将不会被房中术专家威尔逊掏空身子,不会被那些用目光偷腥的男人嘲讽,虽然当个守身如玉的处男会比较辛苦,但是可以换来更多的大满贯奖杯。换了我的话,我是很愿意承受这样的痛苦的,可惜我不是处男已经很多年。

当桑普拉斯遇见威尔逊,当埃里克森遇见乌尔里卡,当黎明遇见舒淇,命运的河流就转了一个弯。人不可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是,同一双大白腿迸射的光芒,却有可能笼罩你的一生。(2003.8.24)

非典篇 别了,果子狸

最近清净了许多,因为没什么具有足够当量的新闻,像璩美凤、张国荣那样横扫娱乐版面的天王级牛鬼蛇神更是难觅芳踪。我拿着报纸嗅了半天,发现这段时间人气最旺的主角,当属果子狸。

果子狸,别名花面狸,灵猫科动物。在舍己救人的动物排行榜上,它无疑位居前列,因为中医对它的评价是肉补,其骨头可治关节炎。饕餮食客对它的评价则只有一个字:甜。如果有创意的人要打广告,大略是这样说:她,甜丝丝的,让你想起初恋的感觉。像我这么没创意的人则会说:每当我在电脑上敲出果子狸这三个字,总会心神一荡,随即口水打湿了键盘……

其实我不吃果子狸已经很多年了。吃过是肯定的,只是忘了是爆炒还是红烧,反正绝不是清炖。做野味的要诀,是鲜和嫩,所以,文火慢煎的温情主义必须摈弃。要把火烧得旺旺的,让那锅里的油脆响如四面埋伏的枪声,以摧枯拉朽之势去毛剖膛,并且将其碎尸下锅,当果子狸的惨叫声依然绕梁之际端一盘沁人心脾的珍馐上桌,方谓生猛。鉴于这一过程极需快准狠,所以在厨师的遴选上,我个人倾向于选那些祖上当过刽子手的人,他们的遗传基因比较好。

当然这一切都纯属意淫了。有的东西不是你想吃就能吃的,有的女人不是你想碰就能碰的。里的方鸿渐在墙上看到无数忏悔之言:王美玉有毒。而现在,我们只能绝望地拭去嘴角的液体,因为果子狸有毒。

报纸上说,果子狸身上有SARS病毒,虽然新加坡有专家说烹调时会将病毒煮死,但今后吃果子狸无疑要有拼死吃河豚的勇气了。那天看美食家沈宏非的专栏,说是吃河豚有一规矩,不能将河豚身上的毒悉数放完,得留一点,这样入口方有类似川椒的麻辣之感。同时,第一块肉要给厨师先尝(我猜那厨子一定瑟缩如人肉盾牌),众食客像大夫观察青霉素皮试一样,不停翻他的眼皮看瞳孔是否放大,他半个小时不死,即可举箸。以此类推,你今后若想吃果子狸,也得手持杀猪刀威逼厨子吃上几块肉,然后隔离他半个月,他如不发烧不干咳,你便可温一温冰箱里那碟剩肉,蹲在墙角慢慢地啃。

野味的所谓功效,历来离不开滋阴壮阳,但我却觉得可疑。7年前我在电力系统工作,有次跟一帮腐败分子去贵州小七孔旅游,终于头一次尝到了野猪的滋味,那猪香甜而不腻,据说男人吃了个个赛公猪,还有民间传言说武则天的面首昔年日啖野猪三百克。不过那次旅游根本没闹出什么绯闻,我虽然觊觎其中一个姑娘,但慑于人多眼杂,最终还是没敢伸出魔爪,那野猪若在天有灵,定然是一声叹息。

由此可见,野味所谓的大补之效颇有扯淡嫌疑,其愚蠢程度和“以形补形“之说有一拼。据悉国家最近要出台禁吃野味的法规了,舌头获得快感的代价是屁股将牢底坐穿,上面爽了下面不爽,那是划不来的。

半个世纪以前毛泽东曾撰文《别了,司徒雷登》,字里行间尽是胜利者的豪迈。而如今握别果子狸,我却涌起了一股饥民式的忧伤,锅碗瓢盆应犹在,只是菜肴改。挥手自兹去,惟有含情脉脉地说:虽然今生缘分已尽,但来生若再遇你,只怕仍受不了食指大动的蛊惑,还是要吃你。

非典篇 今夜鬼会不会来?

最近神经衰弱得很,噩梦也像蛇一样缠身,所以我为是否该看《异度空间》踌躇了很久。我平素都不怕鬼片,甚至可以当搞笑片来看,但这部片子的男女主角都在戏里戏外同时中邪,张国荣甚至命丧黄泉,着实让我有些心理障碍。后来终究硬着头皮看了,好在没做噩梦,看来撞邪也不是想撞就能撞的,大明星不仅撞邪,还开法拉利,咱不该胡乱攀比。

不过倒是想起了关于灵异的话题。世上有没有鬼暂时没有定论,不过鬼让许多人发了财是可以确认的,香港人拍鬼片就像吸大麻一样上了瘾,台湾的吴宗宪也喜欢在节目里弄点鬼怪,还有我的一个同事,居然依靠讲述鬼故事成了专栏作家,弄得我很嫉妒,可是我又不会讲鬼故事,所以只好贩卖黄段子。由此可见,有鬼撑腰,胜似元宝。

《异度空间》里有一句台词:年轻时不信鬼,中年时半信半疑,老了就全信了。这话我是相信的。早些年我唯物得很,现在碰见寺庙也会忍痛往功德箱里掷些毛票了,不过鄙人属虎,嗜肉如命的陋习委实难改,50年后再改吃素罢。

由不信到半信半疑,当然是有催化剂的。7年前,我所在的厂出了一桩重大车祸,死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死者,在出差之前委托我帮他做报表,还领我去他的办公桌,说以后需要什么材料自己来拿,想不到一语成谶。事发后,历来懒散的我无比麻利地完成了他的遗嘱,然后把报表拿到打字室,女打字员正打得欢,电脑突然死机———这是极其罕见的,打字员看着报表上那死者的签名,惊悚无比,一声惨叫。

那年的春节,我过得郁闷无比,从初一到初六居然参加了两次葬礼。除夕那晚部门主任的母亲去世,初二去拜谒了一下,回来继续和弟兄们吃麻辣烫;初六,被挟持着去殡仪馆参加一个同事的追悼会。那年我又特别倒霉,四处求职而不遇,想起民谚“二十三,罗成关”,不由悲从心来。

据说男生宿舍和女生宿舍最大的不同,在于熄灯后男生谈的是黄段子,女生聊的是鬼故事。我们报社有个女记者经常发完稿子后会附一则鬼故事,以飨编辑。其中的一则是这么说的:有个的士司机有天深夜载了个女乘客,那女人刚下车便忽然蒸发,司机战战兢兢下车想看个究竟,这时有个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女人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兄,拜托你下次停车别停在壕沟边好不好?”

魂灵的有无已经探讨了许多年,至今没有定论。张国荣在《异度空间》里有一句台词:香港这么多人,如果有鬼,鬼住哪里?这句诘问犹如在耳,他自己却变成了鬼,可见生死无非是一线间。譬如你跳楼前忽然内急,那么你在上厕所的时候也许就会顿感人生的酣畅淋漓,于是改变主意继续做人。很可惜,在那个傍晚,张国荣没有内急。

有的时候在想,其实鬼的生活与人生也没有太大区别,无非是倾轧、撕咬,偶尔有点温情,只不过没有公车和地铁,因为他们会飞。人在说鬼时,其实是在说自己的来生,不愿意自己就此泯灭吧。其实真想起来,鬼大略是没有的,千万年来,往生者无数,按世界人口平摊,只怕每个人肩膀上都蹲着许多只手搭凉棚的鬼,深情注视着你的吃喝拉撒,那是很不爽的。

非典篇 :致命的行走

那天给一个昔日的哥们打电话,他正烂醉在广州北向五千里处的一个餐馆,据说是要出国了,于是与一班小兄弟执手相看泪眼,竞相往对方的衣服上抹鼻涕,然后像倒伏的庄稼般把头埋在林立的酒瓶中。我想起了我们窝藏在同一个战壕里抽烟喝酒的旧时情景,不免唏嘘,说:去了那边,戒骄戒躁,非礼勿视,做一个深受国际友人爱戴的假洋鬼子。还有,多挣点里拉。

后来才想起里拉其实不值钱,跟那越南盾有一拼。20年前听广西边民说,在越南商店里买东西得扛着整麻袋的钞票去买,如果你推着一独轮车的钞票去那边购买媳妇,也就拎着两撮头发回来,很是劳民伤财。

但无论如何,能出去挣钱总是好的,胜过在家吃喝嫖赌。罗马里奥以近四十高龄,还涎着老脸去卡塔尔扑票,可见老骥数钱,志在千里。

每个人都在行走,每个人都在改变着自己的路径。

春节时在故乡,那时忽然涌起一个念头:不想来广州打工了。每天与黑夜为邻,吃些廉价便当,犯病了独自在地上打滚,我操,这叫犯贱。加上风闻广州有瘟疫,实在让我灰心。

但终究还是来了,为了生计。不劳动者不得食,至少在我像那个饰演唐僧的某演员一样傍上一个富婆前,只能自己养活自己。而且年纪大了,想做鸭都没本钱,更没人请我去拍罗马尼亚体操冠军那类的DVD,思来想去还只能继续码字,正所谓:宽衣解带没人看,人间正道是沧桑。

罗马尼亚一名世界冠军在裸身出镜时,赧然而内疚地说,因为腰伤太重,所以做不了高低杠的系列动作。她的道歉让我很感伤,我想,挣些钱真不容易。我们都不该指责她们。其实很多时候,像我们这样的媒体从业人员比她们还贱,据说成都有一家报纸,女记者做完人流第二天就要上班。

为了挣钱,或者去乡,或者出国。昨天看到一则范志毅的消息,说是已经掉到英乙的预备队了,不过周薪还有一万英镑,大略是够用的。他没有郝董的经商脑袋,所以只能在玩残自己之前,先挣够养老金,以后再回上海罢。

以后的日子,比新疆的地震还难以预测。谁知道呢。那天我背着行囊,站在广州站旁的地铁入口前,踌躇着是坐地铁还是打的。惨白的灯光从地下溢出来,游到我同样惨白的脸上。不管选择何种交通工具,都有可能遇见致命病菌,所以,我只能进行本能而绝望的计算。这是生活。

谐趣篇 妃子的药引子:精壮男子数名——专栏之痛

当我写下这个标题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完了,黔驴技穷了,江郎才尽了。这是前些天偶然想到的一个选题,当时心想哪天写不出专栏了就写码字的艰辛来骗稿费,孰料马上就派上了用场。像这样寅吃卯粮,充分说明我很有当败家子的潜质。

写不出专栏的原因有很多种。我仿佛看到南京的老克编辑用鹰隼般的目光逼视着我,而我只能用电视广告的语气期期艾艾地说:做男人,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身体不对劲……不过这倒不是搪塞,最近广州像一巨大的火锅,把上千万劳动人民一通闷炖,那个热,我估摸桑拿馆都倒闭了--大伙都在享用免费的。老汉我每天睡觉都要被热醒几次,加快了年老色衰的速度。走在路上,我尽量把舌头伸得长长的,看起来像一只发情的公狗,不过书上说这样有利于散热。

我深沉地拖着舌头踱来踱去,还是犯晕,只好坐在电脑前继续枉凝眉,愁肠不仅百结,还拧成了大麻花。我开始深深理解起一位妓女的苦痛:据说台湾有个女作家为了体验生活,毅然下海做鸡,想不到赤条条被警察捉到。我揣测她其实是写干了,想寻些灵感。当然也不排除另一种可能:台北和广州一样热,她约了一位男士一齐去宾馆叹空调,空调不够力,于是他们脱了衣服再叹。叹空调也会被抓,台湾警察真是霸道。

比较怪异的是那女作家总共也就写了5万字的作品,居然这么快就榨干了。老汉我制造的文字垃圾何止百万,迄今都没去做鸭,可见我是多么爱惜羽毛。当然女同志写文章也着实不易,譬如香港著名女作家李碧华阿姨在我们报纸上开专栏,起初四五百字,然后两三百字,末了一百字,像一个声音愈来愈微弱的即将圆寂的老尼。若不是前些天重温时发现她竟然是编剧,我差点要鄙夷她了。你不要以为大陆表叔的稿费很好骗就短斤缺两,广大读者的眼睛是贼亮的。

那天给朋友连岳打电话,这厮想过快活日子,去年离开《南方周末》去鼓浪屿隐居,他向我抱怨说:每个月要给七八家报刊写20多篇专栏,比上班还累。我怜悯地说:注意身体,保重肾,你好,她更好。

我这句警世钟是有出典的。风传江湖上一名记,稿纸等身,名声显赫,可怜一彪型大汉,越写越肾亏,虽然名利兼收,但他越好她越不好,终于老婆跑了。这事提醒了我们,写稿也会写得家破人亡。

狗急会跳墙,专栏逼急了会瞎写。那天翻《南方周末》的专栏,在沈宏非的写食专栏下边,赫然是乔纳森的《吃屎的文化》,睹物思人,具体内容我就不推介了,不然女同志读到这里就会干呕,很容易背上未婚先孕的黑锅。总之,乔纳森之于沈宏非,犹如厕所与餐馆毗邻,棺材店与婚纱楼为伍,让你爽呆的同时直面惨淡的人生。当然作为码字骗钱的写手,我很清楚乔纳森是被杀千刀的编辑给逼急了。

《南方体育》主编龚晓跃曾跟我说过他以前给《南方都市报》写专栏的苦刑,每天都要写,一写上千字,坚挺了40多天后终于绿着脸抱头鼠窜。我也观察过,在《南方都市报》上开专栏的写手一直走马灯似地换,不由想起了一个古代笑话:宫里数名妃嫔苦盼几年,都等不到皇上的甘霖,那叫一个旱。眼看着全都病恹恹的,太医来了,开出一张旷世药方:精壮男子数名。妃嫔们问这是啥,太医说:药引。

几个月过去了(此处删去五千字),宫女在墙角发现几个枯瘦如粉仔的倒仆男人,问妃嫔:这是啥?那丰润逼人媚光四射的妃嫔笑眯眯答曰:药渣。

回到本文的中心思想,我想告诉你的是,但凡写专栏的,都是人渣--被榨干了。

谐趣篇 当我有了卡迪拉克

我有个不良癖好是经常坐在电视机前,目光呆滞地拿着遥控器,手指不停颤抖地换台,如果你是个医生,一定会认为我提前得了帕金森,其实这只是男人的通病。从精神根蒂上分析,男人换台的时候会产生一种换老婆式的快感,当不同的美女轮流在你的视网膜上停留0.2秒的时候,你会涌起日啖美女三百个的眩晕感。

不过周日看到珠海的一个国际摩托车大赛的时候,我的手指停止了痉挛,在600CC的比赛中,一个车手被撞上天空,真是悲剧,更加悲剧的是他掉落在赛道后被车身砸中了腰,当场昏迷过去。我怜悯地想他没准要瘫痪了,即使没瘫痪只怕也过不了性生活了,砸哪里不行,偏偏砸腰。以后夜里挑灯看剑,也只有扶腰嗟叹了。

忽然就惊悚了一下,想起一些过往的旧事。

必须腼腆地介绍一下,我当年也曾是有车一族,不过不是法拉利和劳斯莱斯,是摩托车。在我的故乡广西,摩托车是广大农民朋友喜闻乐见的一种交通工具,泥腿子往油门上一蹬,后面载一笼呱呱叫的鸡鸭或者满嘴大黄牙的村姑,那是很光宗耀祖的事情。后来此风南渐,弄得越南农民也喜欢开着摩托上田埂,我想他们轰轰地加着油,像野狗一样窜过金灿灿的稻田时,一定有一种拿破仑般的感觉。

如我所述,在城市里,如果你没有摩托车,那你就是一个卑贱的烂人。你不要指望一个姑娘会傻兮兮地坐在你的自行车后架上跟你起腻,当然,如果她有智力障碍,或者貌似无盐,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考虑到中国倡导优生优育很多年了,你想找个弱智的也不太容易。

所以,我就买了摩托车。买车的最大好处是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全城的任何一个酒楼,你知道记者的饭局是很多的,而且我这个人比较铁肩担道义,一听说哪里有腐败行为,我总会义愤填膺地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就个人体会而言,我认为龙虾冷了就不好吃了。

许多年后,一位姑娘回忆往事时说,当我开车时,那瘦削而略为前倾的身影尤为摄人心魄。其实我弯着腰完全是因为饥饿,而且那样的姿势与扑向鲍鱼海参的心态比较相符。

所以你不难揣测的是,我最厌恶的一是红灯,二是交警。我没有车牌和驾照,还喜欢逆行,不戴头盔,加上眼光尤为颓废迷离,所以那些交警常常严打我,这充分说明长得太帅完全是一场悲剧。记得有一次我在单行道上遇见一伙交警在查车,当场魂飞魄散,掉头迎着滚滚车流冲去。那天看珠海摩托车赛时我就想,切,这样的速度也来亮相,我都开过。你如果想拿奥运百米金牌,只要在身后放一只饿了三天的大狼狗即可如愿;你如果要我拿摩托车赛冠军,前提是有一个交警站我后面。

我离开故乡后把那辆被扣押过无数次的车卖了,因为发现自己应当比农民兄弟更有追求一点。10多年前看过一部鬼佬片,叫《粉红色的卡迪拉克》,那车是敞蓬的,华贵而霸道,两个鬼佬在车上耍流氓时,大白腿勾在车门上,像时钟一样晃来晃去。这幅场景刺激了我很多年,我想等我有了卡迪拉克,一定不要那种敞蓬的,如果要耍流氓,也要先用报纸把车窗糊起来再说,不然被小朋友看见多不好。不说小朋友,被大人看见也不好,前些天,台湾有一群鸟人在野外偷窥别人在车上过夫妻生活,结果一道闪电,这些鸟人毛都烧焦了,一个个都可以去做脱毛剂广告。

当我有了卡迪拉克,我不会给别人制造被天打雷劈的机会。比较渴望的崇高境界是这样的,在一个初霁的午后,我像小公鸡一样趾高气扬地开着粉红色的卡迪拉克,放着震耳欲聋的《运动员进行曲》蠕动在大街上,当然,我会把车屁股扭来扭去,不然别人不会注意到我的车标。行进到十字路口时,我会示意身边的美女冲那扣押过我摩托车的交警使劲飞眼,让他双膝一软跪在交通亭上,像个忏悔的犯人,如果我来了兴致,我会亲自向他飞眼,让他把早上吃的皮蛋瘦肉粥全吐出来。

人生奋斗的成就感,莫过于此。

谐趣篇 比武招亲,别招来泰森

作为一个曾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羞耻感尚未完全泯灭的伪知识分子,我历来拒绝看征婚广告,因为那会令我的自尊心受到戕害。很多女人一开价就要有车有房,我简直怀疑她们是汽车商的变相推销员,以曲线救国的方式拉动汽车消费。那天又看到一则新闻,说是有个女硕士生的征婚起步价是1000万,结果还真套中了一个老男人。能把自己的身子卖到这个好价,我认为若不将她载入吉尼斯史册,简直天理难容。

我们有必要从经济学的观点分析一下这名经济学女硕士的身价,从有型资产来算,她的毛重估计也就50公斤左右,折合每斤肉10万,是菜市猪肉的两万倍,简直是开黑店。身为属虎的嗜肉男士,我对这种哄抬肉价的行径表示深深的忧虑和不安。

为了矫正广大未婚女青年的婚姻观,我决定推介一种高尚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择偶方式:比武招亲。

关于比武招亲的最早记载,可见于金庸的。杨康去砸穆念慈场子的情形是这样的:"那公子忽地左掌变抓,随手钩出,已抓住少女左腕,少女一惊之下,立即向外挣夺。那公子顺势轻送,那少女立足不稳,眼见要仰跌下去,那公子右臂抄去,已将她抱在怀里。"如果你对体育舞蹈稍有了解的话,就会知道这是探戈舞的一个招牌动作。当然像我这样定力不佳的人是不宜去跳探戈的,因为一旦演对手戏的女孩眼波流转,我定会手足酸软,一把抄不稳纤腰,让她跌个大坐墩。但从总体来看,比武招亲与我国全民健身的文件精神还是吻合的。

令人欣慰的是,湖北已经有个姑娘在比武招亲了。这姑娘20岁,花骨朵一样的年纪,练过武术和举重,比较值得称道的是她选择的比武地点是湖北黄石的一个水上公园,四周是连天荷叶无穷碧,很有些小资调调,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欲上台摸两把。不过小妮子还是有些道行,接连打趴下三个壮汉,其实输了也没什么丢脸,若是我掉下了那水中擂台,会顺手摸几条鱼带回家煮汤,好歹也不算空手而归。

对于那几个败下阵的莽汉,我一直心存鄙夷,这些蠢人只会蛮力,不懂智取。小妮子说了:"如果有让我一见钟情的人,我不会发挥得那么好的。"可见你去比武的关键是要击中她的内心,而不是击中她的小脸蛋,既然是招亲,你把她的脸揍得像猪头一样再带入洞房,只怕要做噩梦。

如果是我出场,预想的场景是这样的:羽扇纶巾的我凌波微步飞上擂台,旷野的风吹拂着我胸口上贴的假胸毛,天水一色,玉树临风,一名抱着诗卷的书童跟在身后。小妮子眼见对面那人面露周润发式的微笑,不由心神一荡,垂下头兀自捻着衣角。我像周星驰般一甩头发,朗声道:拳击手套装饰了你的手,你的手装饰了我的梦。小妮子便目光迷离,几乎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起浪来,此时我一个箭步上前左手扶住她,右手忙乱地将"比武招亲"的旗子塞入裤袋里。攻城掠地,不费一枪一弹。

当然比武招亲也有些危险,主要是要提防对方像飞车党一样抢夺你的财物,里是这样描述的:"那少女更急,奋力抽足,脚上那只绣着红花的绣鞋竟然离足而去,但总算挣脱了他的怀抱,坐在地下,含羞低头,摸着白布的袜子。那公子嘻嘻而笑,把绣鞋放在鼻边作势一闻。"一双绣鞋价值不菲,如果你是在精品店买的话更贵,所以被登徒子掳走很不划算。因此我在报纸上看到,那湖北姑娘比武的时候是赤脚的。

有人抨击这女孩的招亲商业色彩太浓,其实是冤枉她了,若有广告公司介入的话,一定会让她穿着鞋比赛。以下情形是这样的:浊世佳公子轻舒猿臂掏下她的鞋,嘻嘻一笑,把高跟鞋放在鼻边作势一闻,当即脸色大变,扶着胃说:你,你有香港脚?然后从怀里摸出一瓶药说:XX牌脚气净,伴你无臭走天涯……

不过总体来说,招亲的方式因人而异,有的女同志患有贫血、心脏病等症状,是不宜剧烈运动的,如果你想淑女一点,那么不妨祭出另一个法宝:网上招亲。

我有个旧同事有个癖好:喜欢在网上与人吟诗做对,谁若吟得好她便芳心暗许。与比武相比,这样做可以省略了不少医疗费,属于无痛招亲。不过也有个弊端,有次她碰上一个满腹经纶的家伙,一缕柔情已经快套上了对方的脖子,谁料那人一得意却道出了真相:原来他是用孤狗搜索的。

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女人其实都是热爱健壮骠悍的男人,比武招亲实质上满足了她们的这个愿望。我这样满身赘肉手脚笨拙的男人只有一声叹息,耳畔仿佛传来了大洋彼岸的泰森一声声淫笑,真是悲剧。如果哪天泰森出现在黄石的水上擂台,我所能做的只是给那小妮子递一包石灰,教她往泰森眼里撒去。

谐趣篇 今天你犯贱了没有?

周六那晚我们在号称深圳最淫荡的酒吧里聚众泡吧,一群王老五居然很文静地坐在包厢里看电视,因为电视上有皇马。女领导喉咙痒痒又无法唱歌,于是愤怒地带几名女下属去逛街,她们夺门而出的背影如此凄婉,像怨妇似的。

我的旧同事张晓舟在评论这场球赛时说:不是他酷,而是你贱。那晚我们确实够贱,包厢内众姝花枝乱颤无人折,大厅里艳舞女郎抱着钢管像蛇一样游来游去也不去问津,一群男人贪婪地看着另一群男人毛茸茸的大腿时而抬得老高,时而互相绞在一起,还嗯嗯啊啊地大呼小叫,用粤语来说真叫贱格。我因为喝高了昏睡在沙发上,后来在一片鬼哭狼嚎中醒来,看见电视上菲戈卡洛斯那几个男人搂在一起,又摸又啃的,灯光那么亮,也不注意点社会影响。

皇马,又称皇家马戏团,就凭在北京工体晃了一下大腿,他们卷走了几大麻袋的人民币,我们还要哭着喊着追签名。马戏团走了,贝克汉姆睡过的未打扫的房间拍卖到3800元一晚,如果抽水马桶没冲干净或者垃圾桶里有一枚废弃的杜蕾斯,我估摸这价格还能再飙升10倍。这委实是有史以来最恶心的一次拍卖。

我沉痛地发现:犯贱已经成为一种历史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前些天NBA球星科比?布莱恩特卷入强奸案,大家起先都在谴责科比,以及他的作案工具,后来真相出来了,堪称千古奇案。有一家报纸的标题是这样的:从通奸到强奸。让我们重温一下这部A片的情节:一个女孩抑或女童,处心积虑靠近了科比,她显然有备而来--没准跟脱衣舞娘先实习了几个月,一进酒店就四处找钢管,钢管找不到,于是她找来一根拖把代替,衣服一件件飘了下来,最后她像一只被拔光毛的老母鸡。科比为了证明自己没患上ED,挥舞着巨灵掌扑了上去,看官注意了,此时那娘们仍未拒绝,而且还发出了哮喘般的声音,双方你来我往操练了一阵太极推手,科比决定进洞房,那娘们说别急别急我要像苏小妹考秦少游一样给你出几个对子,科比这粗人连考小学作文都要作弊哪会吟诗,于是就干了些违背妇女意志的事情……那女孩一提裤子就跟科比要保险柜钥匙,科比不从,于是就被告了。

犯一次贱,就可成为千万富婆,这样的生意是谁都愿意干的。美国女人深谙这一点,所以智商不足100的泰森成了她们的猎物,连妓女都敢去讹诈他。不过这一招前些天被一个四川女人剽窃了,我认为这是一宗很严重的侵犯知识产权的案件。那四川老女人说自己像谭咏麟一样年年25岁,又说有个男人为她自杀,然后一看波澜不惊,便说有个常扮演皇上的人想跟她百年好合。其实我看她那模样,能有个鼻不歪眼不斜的男人找她就算天上掉下六合彩了。

有的时候,犯贱是一种生活态度,你在生命的渡轮上凭栏临风,感觉像赵飞燕一样羸弱得快飘起来,一根大粗腿适时出现,你渴望抱一抱,直到地老天荒,直到粗腿变细。

以上叙述的基本上是女性犯贱的形式。男人的犯贱大略不会脱离像我这样的模式:

上大学时,因为常常千里走单骑,所以我放假后从故乡返校总是丢弃辎重,轻装挤火车,因为够野蛮,所以我常把老弱病残挤得东倒西歪,率先一屁股坐在座位上。这时悲剧降临了:几乎每次在火车站都会碰到女校友,扛着大包小包,譬如新鲜衣裳,譬如罗汉果之类特产,我在月台上一看见她们就会竖起衣领试图掩住脸,无奈自己太玉树临风了,她们一看见我就像国民党看见壮丁,很愉悦地把包裹塞进我怀里,也不管是否违背了男同志的意志。所以在站台上出演了这悲情一幕:在逃难般的人群中,一个瘦削的少年驮着巨大的内装罗汉果的麻袋,宛如古道西风瘦马,座位是抢不着的了,纵然抢到了也要按捺悲苦挤出笑容请女孩先坐。谁叫自己是男人呢,我常满脸悲戚地坐在过道上,恨不得掏出剃刀片当场变性。

其实何止在月台。在职场,在欢场,在考场,在官场,我们何尝不是时时在犯贱。我的前上司龚晓跃说:生命的压力比尊严更重要。西方人说:三代才能培养出贵族。我们既不能当贵族,只好继续犯贱,继续当奴才罢。

谐趣篇 作弊,从泌尿系统开始

手机铃声尖锐地刺破了我的一次幸福。在梦境中,我一直焦躁地跟酒席上的宾客们周旋,好不容易将他们扫地出门,我蹑手蹑脚地闩上门,扑哧一声吹灭大红蜡烛,准备履行新郎倌的责任和义务……手机响了。

清晨7点,我愤怒地睁开眼,想起今天是新闻培训的第一天,该死的上司恫吓我们说:如果旷课的话,将被取消从业考试资格,然后下岗。在傍上一个富婆之前,我对下岗还是心存恐惧的。我木然起身,新娘子的面容已经模糊,闹洞房的声浪像潮汐般散去。

我的视线越过汹涌的人头,看见大肚皮官僚的嘴巴一张一翕,我觉得他是雅马哈鱼。扰人清梦的人是可耻的,我恹恹地想:一个没干过新闻的人凭什么给我们上课。你码字有我快么?你做版有我麻利么?你有没有尝过恐吓电话的滋味?还有,你知不知道每次开新闻发布会只能拿一个红包……

越想越愤懑,正所谓: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小学生。后来我提着裤带装着上厕所的样子中途开溜,一路上在想:失传多年的作弊绝技看来要重现江湖了,真是官逼民反呵。

说起作弊,凡是受过义务与非义务教育折磨的人都感同身受。如果你从未作过弊,完全可以授予柳下惠勋章。众所周知,柳下惠的泌尿系统历来为专家怀疑,所以你若未作过弊只能说明你的手脚灵敏程度愚笨得令人发指。

女人作弊比男人更有先天优势,这是获得大家共识的。其中的要诀在于裙子,参加选美的时候裙子越短越好,考试的时候却是越长越好。裙子是一个幽深的陷阱,假如你是一个年轻男教师,你敢目光如炬地盯着一个频频低头撩裙的女生吗?当你饿虎扑羊时,她却亮出大腿或空空荡荡,你就死定了。她父亲会拿着旱烟杆敲你的脑壳,她母亲会把鼻涕抹上你的新西装,而她本人,则会套着游泳圈徜徉在护城河边准备寻死……正是忌惮到这点,大学里作弊被逮的基本上是男生。假使你向往男女平等的天堂,那最好去西欧读书罢,在苏格兰,男人也是穿裙子的。

我这辈子最惨痛的一次作弊经历是在乡下。那年被分配到穷乡僻壤的电站,我本来学的是工业管理,但是厂长居然不让贤,我觉得他很不开明。于是只好和一帮学电力的鸟人混迹于蛛网般的电线中,师傅们知道我的电力知识属于白痴级别,都不敢让我拉电闸或量电压。多年以后我觉得他们真是英明,否则一道电光闪过,中国就会少了一个深受新婚夫妇欢迎的专栏写手,性教育普及程度将会倒退好多年。

那时考操作资格,我坐在一个河海大学毕业的哥们旁边,做小鸟依人状,歪着脑袋不停抄答案,那姿势很像脑瘫患者。后来我脸上的幸福笑容僵住了:试卷上的数百阀门、电闸和管道跟老树根似的盘根错节,根本无法正确抄袭。最后的结果是:惟一的作弊者刘原也是惟一不及格的人,被判继续当学徒。我无地自容,本来想托人向一个姑娘提亲的计划也无限期顺延。

一个月后,我因专业知识匮乏且难以改造,被扫地出门,分到厂办当秘书,从此开始了公款吃喝的生涯,这是后话。

回到新闻资格考试这个话题。其实想混过关很简单,首先是携带小纸条,其次是设法和自己的死党毗邻,假如死党隔得太远,你就设法接近一个附近穿长裙的姑娘。假若一切都不奏效,那只好祭出必杀技了:上厕所,频繁地上厕所,理由是你的前列腺不好。鉴于监考老师拥有医师执照的可能性不大,你的泌尿系统肯定能救你于水火之中。

当然,泌尿系统是一把双刃剑,它也有可能出卖你。有个笑话是这么说的:一位男士看到天凉了,出于好心便给另一个男人送帽子,绿帽。他正和女主人采阴补阳,男主人回来了,他衣服都没穿就从阳台跳了出去。刚好裸奔协会正在集体晨跑,他心说天助我也,便混入其中妄图作弊。此时所有的目光都射了过来,他诧异道:我和你们都一样热爱裸奔啊。

一位老者冷冷地说:老夫七十有六,还没见过戴着杜蕾斯裸奔的。

成也泌尿系统,败也泌尿系统。

谐趣篇 手上的星光或磷火

作为一个智商高达100的新闻从业者,我每当看到愚蠢的新闻就会竖中指。那天看到了一条令我中指立起的消息:国外出土了一具3000多年的女木乃伊,所谓木乃伊,又叫干尸,如果你没见过,就想象一下腊肉的形状。据说那木乃伊居然还有呼吸,会动,甚至说话。我推测如果递一鼠标,她没准还会上网。不过这则新闻还不算最傻B的,去年年底还有一条新闻说埃及有个看守人员由于觊觎美色,把木乃伊的肚子搞大了。我觉得这更有创意,而且值得那些江郎才尽的三级片导演借鉴。

我很严肃地想:为什么这些网站的编辑一碰到这类诡异的消息就丧失了判断力?后来才发现:人对未知的事物总是有一种莫名的敬畏,譬如UFO,譬如烧饼歌推背图,惟因深不可测,所以倾倒众生。

对于怪力乱神,我先前是不信的,后来渐渐信了一些。其实在幼年时,就见识过一些与那则木乃伊新闻相仿的事情。比如有次一个熟人死了,他的家属给他换衣服时,因为胳膊太硬,怎么都套不进去。单位领导在旁边说:他还有些事放心不下呢。于是便许诺说:你们家大柱二妞的学费单位包了。那胳膊便松弛了下来,任由未亡人摆布。这也充分说明人死了之后仍然是有意识的。不过那是在80年代,人们都很淳朴,死人也不例外。倘使换了现在,交学费这等小恩小惠哪能糊弄逝世的同志,领导只怕要问一句"抚恤金再加5万如何?"然后捏捏死者胳膊,若还是硬硬的,说明还得继续砍价:"最后一套新房分给你老婆行不?"再一摸,还是硬的,领导扑通一声就跪下了:"你这个泼皮我拿大奔给你送葬外加100万冥币总行了吧?"一摸,胳膊软了,成交。

在我的故乡,也有很多传说,最灵异的一个说法是这样的:如果一个人大限已到,他的棺材会响,这个原理估计类似于放鞭炮欢迎客人列席就坐。

10多年前,一个风雨苍黄的夜晚,我的父亲悄悄潜入了故乡的祠堂。那时我的祖父已经病得奄奄一息,他的棺木与众多棺木整齐地排列在祠堂的顶棚上(故乡的习俗是提前预备好的)。我父亲在黑暗中竖起了耳朵,静静等候。午夜,棺材板一直没响。父亲放心地长吁一口气,回去睡觉,翌日杀了只老母鸡给祖父炖汤。祖父从鬼门关边又跌跌撞撞回来了。

这类民间逸事,奇异程度远胜于好莱坞瞎掰的那些破科幻片。造物的神奇,谁能说得清呢。

不过诡异也并非都是晦暗而骇人的,有的时候它也会带来一些海市蜃楼式的幸福。30多年前的一个黄昏,我父亲徒步回乡下老家,他看见了远山闪烁着金色的光芒,那些金光时隐时现,如同浮动的磷火。我父亲后来常跟我念叨:那一定有金子。这种推测是有依据的,因为故乡地处三省交界,早年土匪极多,因为土匪们都是流动人口,所以常将财宝就地掩埋。

我的童年被那些关于金子的故事浸润得熠熠发光。直到现在,当我叙述到这段时,口水依然濡湿了键盘。如果你很多年后在荒山上看到一个目光痴呆的人扛着锄头四处乱窜,那一定是我。

生死是未卜的。金子是未卜的。如同那些被百慕大吞噬的船只,谁能破解它们的前世今生?在命运面前,人像蝼蚁一样微渺,你以为抓住了满手的星光,定睛一看,也许只是一把磷火。

谐趣篇 杜鲁门教我骗稿费

如果历史上不曾出现第七舰队这一名词,我得承认,杜鲁门是一个绝对好玩的家伙。刚过了中秋节,在这里给各位读者拜个晚年,顺便侃侃杜鲁门,我觉得这样的活动比抱着长绿毛的月饼猛啃要高雅一点。

关于杜鲁门的一个最出名的笑话是这样的--一个美国女教师在课堂上问:"要么给我自由,要么让我死。这句话是谁说的?"课堂一片死寂,只有偶尔的呼噜声。一个日籍学生起来回答:"1775年,巴特利克?亨利说的。" 女教师悲悯地说:"正确。可惜美国本土的同学都答不出。"这时冒出一声怪叫:"干掉日本人!"老师气愤地说:"谁?谁说的?"有人慢吞吞地说:"1945年,杜鲁门。"

这句话真是气冲霄汉,豪气逼人。事实上,当神风特攻队的零式战斗机一次次撞向美国的航空母舰时,杜鲁门的经典动作远比他们炫得多:他坐在四引擎的专机上时,曾经命令驾驶员冲着白宫反复做俯冲和投弹的动作,原因很简单,他的老婆和女儿正在白宫楼顶观看他的飞行表演。这种超酷姿势,连二战中当过飞行员的乔治?布什都不敢玩。多年以后,一个大胡子的家伙想起了杜鲁门的空中舞步,忽然眼睛一亮,然后就有了"911"。从这个意义上说,老杜是恐怖分子的祖师爷。

如果你最近动了泡妞的邪念,趁早立个灵牌,上书"杜鲁门"仨字,一日三拜。让我告诉你这位情圣祖师爷是怎么抠女的,首先,他给老婆总共写了1322封情书,时间跨度40多年,从一战直到离开白宫。这种苦力活我是肯定干不来的,尤其无法想象码了这么多字却拿不到一分钱稿费,所以最近常在反思自己为何奔三张了还娶不上媳妇。

其次,杜鲁门的抗战史证明,犯贱在抠女工作中是多么重要。1911年7月12日,美国因德彭敦斯市的市花因丝收到一封来信:"我懂得你为什么轻而易举就拒绝了我……我还没有那么蠢,认为像你那样出色的姑娘会看上我这不起眼的小伙子。但是,我仍然忍不住要把我的感觉告诉你:我遇见过许多姑娘,都没有谁让我心动。只有看见了你……(此处删去1万字)"那个署名杜鲁门的乡下农民最后终于用牛粪攻势将鲜花熏得乖乖就范。正是由于牛粪的心理劣势,我们的阿杜才会作出欲撞白宫取悦老婆的疯狂举动,这和周幽王烽火召诸侯搏褒姒一笑的心态是相通的。

阿杜尤为可爱之处,是他的大炮筒。譬如,他将白宫称为"白色监狱",骂一位民主党人是"一堆臭马粪"。实际上,这些骂人的话充满乡土气息,而且只有曾浑身沾满马粪的人才能说得出来。阿杜和同时期的赫鲁晓夫堪称绝代双娇,一时瑜亮,后者曾在联合国大会上当众脱下了鞋子,狠命地敲。据我考证,赫鲁晓夫有香港脚,他脱鞋可以令那些政敌在第一时间紧紧地闭上嘴。

逝水如斯,这样的一对活宝好多年没再出现了,实在让人怅然。

当然你不要以为杜鲁门只是个莽夫。他说的很多话其实都很有哲理,譬如他说过:如果你不能说服一个人,你就把他弄晕。我恭恭敬敬地把这句话贴在电脑旁,每次写专栏理屈词穷时,就祭出这个泼皮招数。现在我得意洋洋地收工了,准备拿着《东方》寄来的稿费,去超市买广州酒家推出的最新一款冰皮月饼。

谐趣篇 与其整容,不如阉猴

晚上看电视,是吴宗宪主持的“猜猜猜”,内中有一个栏目是拉一班美女出来,让你猜测哪个没作过整容手术。这当然是娱人而已,若能一眼看穿,譬如窥见眼皮或鼻翼边爬着偌大一条蜈蚣,那肯定是碰到江湖游医了。

抬眼望去,那五个美女全都婷婷娉娉,长得跟画中人似的,不由赞一声:蜜桃成熟时。只是这些蜜桃全都是喷洒过农药的,并非原装货。有的割眼皮,有的整下巴,还有的从大腿上抽些脂肪出来注进乳房——我想那是对的,肥水尚且不流外人田,何况身上的肥油。不过我对这项手术始终有隐忧:若有哪个马大哈的医生做完手术后,随意将多余的人油往案板上一扔,然后有个老花眼的师奶正好提着菜篮经过,那么她晚上炒出来的菜只怕有点异味。

整容之风是有社会根源的,据伦敦吉尔德霍尔大学的一项研究表明:长相一般的秘书比起漂亮的秘书收入要少15%。所以,拾掇一下自己那张小脸属于基础设施建设,长线投资。总体来说,哪怕老板不给你加薪,至少钓到金龟婿的把握要大一些。虽然朱元璋之妻马皇后人如其姓,长就一张牛头马面,依旧洪福齐天,但这只是反常案例,不具备普遍意义。我个人估计,马皇后的娘家当年是放高利贷的,朱元璋欠了钱又惹不起黑社会,只好卖身。

全世界最喜欢挨刀子的当属韩国人。假如你走在汉城街头,看到的美女都是挨千刀的,见到丑女也不要放松警惕,她们也挨过上百刀,否则更丑。朝鲜半岛有句古谚叫南男北女,意思就是你若挑男秘书就去三八线以南,挑女秘书则去北边。现在古谚要失灵了,所以朝鲜人一气之下开始发展核武器,你有脸蛋,我有原子弹。

通过整容,韩国一举摆脱了恐龙发祥地的称号,而迈克尔.杰克逊则靠此变换了人种,那天看他的一首MtV,发现连他的肚皮都是白的,也不知消耗了多少漂白粉。据说曾多次获选全球最性感男士的好莱坞当红小生布莱德.彼特前阵子也冒着毁容的危险,做了一次非法整容手术,可见这玩意不属女士专美。再往下数,乔治.克鲁尼的下巴被修理过,汤姆.克鲁斯也打过抗皱针,阿诺德.施瓦辛格缩短过下巴,史泰龙则做过拉皮手术。

与国外男人的舍己娱人相比,我们中国男人比较务实。我仔细查了一下史料,发现中国男人极少有整容记录。我个人也认为,割自己的肉,爽别人的眼,那是很愚蠢的。比较值得向大家推荐的是康有为式的手术,据野史记载,有一年康老先生的腰不好了,估计在床上遭到了女同志的嘲笑,受了点刺激,他一怒之下,去找老军医想做睾丸移植手术,当年还没有人体器官黑市,老军医这个愁啊,有一日他捻着胡须,慢慢踱在山间小道上,忽然看到岩石上蹲着一只大马猴……

后来,大马猴自然成了司马迁,一骑红尘康老笑,无人知是睾丸来。康有为从此继续呼风唤雨,夜夜攻城掠寨,孰料好景不长,新器官起了排斥反应,然后他就死翘翘了。

这个野史是我10多年前看到的,真伪难辨。正史里只说康有为一只肾不好,请来老军医,却把好的肾割掉了。无论如何,他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勇于探索,不畏死亡,最重要的是,一切手术的指导思想就是让自己爽。

刚在网上看了则新闻,有个人3岁的时候被狼咬掉了半张脸,居然奇迹般活了下来。他那张脸比鬼恐怖多了,像我这样经常边嚼饼干边看网上死尸图片的铁血人士都寒毛倒竖。现在有很多人给他捐款,这样的人才是最应该整容的人。

不过归根到底,整容毕竟是个人的权利。我在这里唧唧歪歪似乎也不妥。不过有个善意的提醒:你可以整个阿兰.德隆的下巴,也可以整个玛丽莲.梦露的纤腰,就是别拿着某个明星的照片去医院叫医生照葫芦画瓢。

那个明星叫赵薇。

你若整得跟她妹妹似的,就不怕哪天走在大街上,忽然暗香袭来,一桶浓得化不开的粪水当头泼下?

世界杯篇 中国足球惨不忍睹不 我们咬紧牙关,不嘘

昨天有一个以嘴大著称的哥们在办公室里研究杂志,里边罗列了城市亚健康人群的十大症状。这哥们悲愤地盯着那句“性欲减弱,越来越像柳下惠或大熊猫”,唏嘘不已。而我则看着“记忆力衰退”一栏发愣。

为了证明我还健康,我开始努力地想一切可以回忆起的破事。在脑海的海底,有一串嘘声像气泡一样浮起来,嘘,嘘嘘,嘘嘘嘘。

众所周知,这往往是幼儿园阿姨带祖国的花骨朵向大地施肥时制造的声音。但我听到嘘声不是在幼儿园,而是在昆明。当然昆明满街都是花骨朵,也可以视为一个巨大的幼儿园。去年的5月,我在昆明和一大帮记者一起,以把尿的姿势向那个南斯拉夫老头发出嘘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现在忽然找到了这截记忆的碎片。我都忘记很久了。

电视里中国队在打土耳其,窗外雷声很大,像老天爷叫床。这些噪音很妨碍我的思维。我觉得脑门疼,但还得继续想。那天和今天一样,都在下雨,昆明的5月其实还是很冷的,在稀薄的空气中,冰凉的雨点不停非礼着我们的每一寸皮肤,包括裸露的和衣服里面的。我们在拓东体育场的新闻发布厅抖抖索索地等那个老头,为了取暖,著名的皇家马德兴记者还差点跟警察打起来。

架没打成,我们都很扫兴,后来那个姓米的老头又迟到,我们更扫兴了。所以,有一个长得很像街头烂仔的电视台记者提议:我们呆会嘘他。

后来的细节就不用赘述了,全国人民都知道。所以我转移了我的回忆范围——当时为什么要嘘他?据保米派事后抨击,当时发出嘘声的都是汉奸。这些摆出高尚面孔的人总是喜欢用屁股发言,不必理会他们。如果你又冷又饿,而有一个家伙却在延误你的就餐时间,你不嘘他简直是把自己摆在与驴子同样的位置。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第一声嘘从某个角落冒出,我迅速吐掉口香糖,跟进。这说明在人群中情绪是很容易传染的,就像沈冰 M M看阿根廷被淘汰后落泪,实际上是被巴蒂的老泪传染了,否则不懂球的她根本就不会哭。但是我后来还是有一点愧疚,因为当时客串翻译的许绍连后来成了我的同事,所以,我嘘米卢的同时也嘘了他。实际上许绍连并没有欠我钱。

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干嘛会在这样一个湿淋淋的下午想起那个雨天。可以肯定的是,如今我已经没有力气嘘任何人了,包括米卢或者中国队。在这个世界上更应当被耻笑的人还有很多。一切都结束了,我们跟着世界冠军们回家,东施跟着西施回家,癞蛤蟆跟着天鹅回家。

我拒绝再嘘别人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当你气沉丹田,双唇尽力往前努的时候,这个姿势很像强奸犯以暴力索吻的状态。我们意淫世界杯就够了,不要试图伸出魔爪乱摸。今后的四年,让我们平静地龟缩在黑暗中,用鼾声代替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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