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蹉跎兮自逍遥 - xp1024.com
《世蹉跎兮自逍遥》


感谢各位将本书推上武侠版块畅销榜第三

十分十分感谢@爱嗦粉的春哥在本书刚签约的时候就封了盟主,这无疑是对作者最大的认可与支持。

感谢@真命浪子枪老哥对我的支持,@感谢书友20190629073455728对我的支持。

感谢@好烦啊叫什么对我的支持

感谢@echocorn@长沙陈伟霆@书友湘潭陈奕迅@书友20190628153816427@枫林小野狼@书友20190718191928208@书友20190717221309402@书友20190717213314274@书友20190704202315678@书友20190716002217789

特别感谢@何其乐也@书友20190629073455728@书友20190628101208207@浪子一去不复返@小过518@剑舞八方寒九州@20190716002217789对作者对作品的建议和欣赏,非常感谢诸位!!!作者一定再接再厉,以更优异的作品回报各位对我的支持与褒赞,希望大家继续给我提点建议,让我成长蜕变,谢谢!!!

感谢刘远谋大师

封面做出来了,字画皆是刘远谋大师所题,远谋大师与我算是忘年之交,虽然他不以字画闻名,只是喜好罢了,但我与我的母亲都很喜欢他的字画,所以斗胆讨要来做封面,我本人是非常满意的,希望诸位能够喜欢。

感谢诸位的支持

在此感谢@祢处士迷妹,其实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还满羞耻的,但是无妨。非常感谢受邀来看书,还十分客气地直接封了盟主,下次请你吃饭。

感谢@书友20190716002217789给我提点大量的建议和打赏@ysdls对本作品的打赏@h泓@老吴叔叔@林深见鹿

关于序章的问题...

很多人都会有疑虑,墨张和徐小张名字性格为什么不一样,这确实是我的问题。

序章实际上是正文之后的故事,又或者说只是书中的某一段而不是前言,我犹豫了几次想要删去,但还是舍不得

有可能被喷,因为毕竟这是不按套路出牌,但我我想说,读书的乐趣不就在于会被意想不到的事情惊讶到吗?且不管弄懂了之后是愤怒还是有趣,但作为作者来说,我不也是用另外一种方式撩拨读者的心弦吗?

在这里向大家道歉如果不喜欢这种方式,那就先从正文看也是极好的。

第一篇-墨张

月黑风高,漫天的星辰被乌云吞噬了光辉,月宫也被天狗吃去而只余下一弯月牙,整片森林似乎都笼在黑色之中,只有远处小道上那一芒火光忽闪忽闪。

马车在这条幽寂的小道之上颠簸地行驶着,小道由一座叫做醴村的村落为起始点,横贯两处官道。

马车很精致,朱红色的木漆,看的出来用的是成色最好的齐棕木,窗是用锦糊上的,而非寻常的纸纱,车厢两侧俱雕有黄雀口衔金枝,这金枝,当真是金灿的,非是用金子打上去的罢?就连车桩上都有真金修饰的复繁雕文,实在财大气粗。

赶马的车夫只是披着一件单薄的麻衣,戴着斗笠,透过忽闪的火光也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他手持缰绳,尽管赶马。

身后的帘子被人拉开了一条小缝隙,车内人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叹了口气。

“半旬看不见天上星辰,半旬都看不见天上星辰,天下局势恐怕真如姬襄所言。”车内是一位老者,他盯着天象,喃喃自语,神情恍惚,沉吟良久。

“到何处了?”老者终究还是缓过神来,向赶马的车夫询问道。

“前方便是青藏山,越过去之后就到云梦辖境了。”车夫回复道。

“嗯。”老者得到答复,点了点头退回车内。

马儿仍在不停蹄地赶路,风仍在不停地萧索,树随风婆娑,可树影却越拉越长,车夫盯着影子,双手用力,猛拉手中的缰绳,马儿因颈处突如奇然的勒紧痛的嘶吼。

一道寒光闪过,那马嘶声戛然而止,只见它向右前翻滚了三圈倒在了地上,鲜红的血从马颈部上三寸部位喷溅出来,渗透到土壤里。

那车夫在马儿翻倒之前便果决地拔出腰间的刀割断连接马儿与车体的拴绳,失去拉力的车架子贴着地面向前滑行了片刻倒也停了下来,可巨大的摩擦力仍是将价值千金的车子震得散架。

老人家平淡地从车架的废墟中爬了出来,拍了拍锦袍上的灰尘,被车夫护在了身后。

出奇的安静,只有风动,叶跟着动,车夫手中的火光跟着动,

寂静了许久,从树林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人,此人身着夜行服,遮挡面目,身后背着一个剑匣。

“来者何人?”车夫只露出双眸,盯着来人,灰褐色宽松的麻衣被风吹得发肥。

来人并没有回应他,只是右手轻拍身后剑匣,两把细剑从剑匣里弹射而出,然后纵身高跃,右手接一剑,又以右肘击一剑,向车夫身后老者的位置飞去。只是一息之间,这剑锋便停在老者眉心一寸之前,剑柄被车夫单手握住,然后随手向身旁一扔,抽出腰间的刀。

老者接过递来的火把才缓过神来。

“叮”器与器碰撞出清脆明亮的声音,车夫用长刀接过对方递来的一剑,黑衣人手中已经无剑。

又见其右手向上提拉,左手比作剑锋状,胸中运转下一口气,五柄细剑从剑匣中缓缓地出来浮在半空中。

然后随着其人左手虚指,五柄剑,毫无征兆,毫不犹豫地同时朝车夫刺去,这五柄剑凭空飞行,便是剑的周身,还有环绕着淡淡的青光,很不简单。每柄剑的目标都是死穴,若有一处防范不佳,便是落败的局面。黑衣人转换了目标,他要先拿下车夫。

车夫见状,朝前踏出一步,收腹,身体向前倾,刀从腰出,挑纵横三式运刀,收刀一气呵成,五柄剑俱被击落在地。

那黑衣人身形一顿,压着声音开口:“你是何人,没听过齐国有你这号人物。”

“车夫而已。”车夫回答道。

“若是区区车夫也能挡住我五剑同出鞘,那我也不用在这江湖混下去,找个山跳下去算了。”黑衣人沙哑着嗓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车夫。

“在下姓墨,单名一个张。”车夫与其对视,回答道。

“呵,我还真是太久没有涉世江湖了?墨张?”黑衣人重复读出这个名字,然后双眸狠厉。“闻所未闻,也罢,既然阁下不愿透露,便也无话可说了。”

黑衣人话音尚未落,左手便暗中微抬,散落在车夫周身的七柄细剑同时出刺,目标是那位举着火把的老者,暗度陈仓。

车夫早有准备,左手擒住老者后领,双腿迈开大步,右手长刀开道。只是五个呼吸之间,一柄墨绿长刀便直直地顶在了黑衣人手中细剑的刃上,巨大的力量使得黑衣人向后退了几步,此时他不得不反转手腕,右脚用力跺在地面上,才将墨绿长刀的力量卸下,让这股向后的力停了下来。

他咬紧牙关,那把墨绿长刀的主人却没有趁其卸力之不备再出手追击,反而是抱着他的刀侧身而立,老者已经被其放下。黑衣人透过火光看见他斗笠下的双眸中带着戏谑。

黑衣人感受到了恐惧,如此之快的速度,幸得他袖中藏有一剑方才能扛下这一刀。而直至刚刚,因此人带着老者猛袭而来,透过老者手中的火光,他才认出此人是谁,或者说是认出那柄刀--明鬼。

“南侠,你是南侠!”黑衣人慌张地喊了出来,他想退走,看着那柄墨绿长刀,却又不敢。

“我叫墨张。”车夫开了开口,像是否定,但也没说。

“何人派你来的?”老者开口,将手中火把递给车夫,双眉紧皱,问道。

黑衣人双嘴紧闭,没有言语。

“嗯?”看对方没有回话,老者提高了声调。

老者再次询问的话语,让黑衣人叹了一口气,他猛然从腰间摸出几枚黑色弹丸,朝老者掷去,趁着车夫替老者抵挡的片刻时间,施展遁法,向后退去。

“嘭”的一声,黑色弹丸与墨绿长刀刀身相碰,碰出了大量的烟尘,而与此同时,黑衣人只觉颈部一热,大量鲜热的血从他颈部一条长的吓人的刀口喷散出来。

他双手捂着喷涌不止的刀口,血液从他的指缝中不断地外溢,他跪坐在地上,看着烟雾消散过程中逐渐清晰的人影,他想说话,却连呼吸都做不到。他的双眼逐渐模糊,双目逐渐无神,不一会儿便断了气。

“走吧。”

这是他听到最后的声音。

第二篇-袁奎

像往常一样。烈阳当空,阊阖骄鹜,毒辣地涂炭着世间的生灵。

热浪一阵一阵从殿外拍入殿内,令人倍感炎热,汗流浃背,就连坐在殿前批阅奏章的周天子也不例外,内侍官正不断地为这位陛下擦拭额头上流下的汗水,两位美姬为其舞扇。

而像往常一样。殿前的另一人则大腹便便,双眸微微眯着,身着锦衣却袒胸露乳,正侧卧于天子阶下御赐的座上,不但有美姬舞扇,还有美酒随饮,口含冰珠,手肘底下着先天寒玉枕,丝毫不知夏日炎热。

“启禀陛下,北境战事顺利,晋王已经兵临燕国都城之下,只待决战,北境便能平定,燕康便能伏诛。”殿下,像往常一样,有大臣正跪伏于天子伏案前汇报战事,此人是卫尉袁亢。大周天子朝袁亢点了点头,将刚改过的奏章递给内侍,正要询问战事的具体事宜。

“燕康岂会轻易伏诛,那匹夫有墨者相助之,前线双方正相持不下,蓟城坚韧难克,仲初前日里发函与我,要我增兵增粮以援。”卧于堂下的肥汉接过内侍递来的奏章,草草地瞄了一眼合上,像往常一样张口打断天子与大臣的对奏。

“哦?兄长与我的信函中并未提及此事。”袁亢听完肥汉所言,皱了皱眉。

“我与你兄长商议之事如何还须与你知?”肥汉摇了摇头,吃下美姬递来的新鲜蔬果。“我已发金吾卫五千,三河骑士一万,由潘仓为主帅。”

肥汉单手撑住座椅软垫,有些吃力地直起身子。“哦对,还有魏军二万。”

“金吾卫还须保卫陛下安危。三河骑士尚且须防患西境蛮夷,此等大事,叔父为何不与朝廷诸公商议而妄自随意调遣”袁亢神情严肃,质问他的叔父袁奎。

“区区守卫皇宫,我调遣亲兵三千便可,西境蛮夷自有凉国戍卫,自是无妨,援军到北境之后蓟城一旬必破,再班师回朝只需三旬即可。再者,我如何还须与你等商议,自是与陛下说一声便可,陛下是否?”像往常对大臣们一样,袁奎面对子侄的质问也是不以为然,泰然自若地回答,又进而望向座上的天子。

“是,舅父曾与朕言须调遣金吾卫与三河骑士一事,是朕的许可。”天子也是像往常一样不敢与与袁奎投来的目光对视,一刻便略慌张地移开视线,向袁亢言道。

“既算如此,叔父也不可逾越了礼制!”袁亢朝冷哼一声,转身伏跪于地上,朝天子说道:“陛下,京畿民力俱用于修建宫殿,若此时急忙抽调…”

而尚不及袁亢说完,袁奎又开口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万五千援军俱未带辅兵,半旬有余便能到达蓟城,粮草皆由魏军携带。”袁奎不以为然,袁亢面色一沉。“如此,你可不能再说我压榨民力,欺压百姓了罢?”

“可用魏军做辅兵押送粮草,莫不是让子孟兄心寒?”袁亢与袁奎力辩。

“你这小子今日是怎么啦?魏国那魏瞒不过我袁家养下的一条狗,若不是你兄长念及旧情,那魏国早就覆灭,如今还不能让我用上一用?”袁奎伸长他那满是赘肉的颈脖,朝袁亢冷讽叱呵,那横于脸上的肥肉颤抖,油汗也被甩在地上。

袁亢没有说话,朝袁奎作了一揖,然后抬起头来望着袁奎。“侄儿还有一事。”

“讲。”袁奎看着袁亢,闭着眼点点头道。

“叔父车架已经备好,请叔父同侄儿回去。”袁亢俯下头。“叔父在内宫久居,家人们许久不见俱思念叔父。”

“陛下尚幼,又适逢战事启,南方诸国皆不尊天子令,天灾人祸,加之修建宫殿诸项事宜俱令陛下忧扰,故非我久留宫中,而是陛下不许我走啊。”这倒是不似往常,袁奎闻言,眯起了双眼,捋须朝袁亢说道。“若是家人思念,不若进宫来住,我为陛下亲舅,袁家也算是这内宫半主。”

袁亢双眉紧皱,朝袁奎拜扶叩首,站起身来,再无多言。还是与往常一般,袁奎倍感无趣,又是下腰卧躺于椅上。

“季初替我向嫂嫂问好。”这便是要送客了。

“叔叔,既然如此不成体统,就莫怪侄儿不义了。”袁亢没有离开,而是横眉指对躺下的袁奎呵斥。

“袁奎,你久居宫内是臣子所为吗?独断朝纲是臣子所为吗?欺霸先帝后妃是臣子所为吗?居然妄言自己为大内之主,你是要谋逆弑主否?我袁亢今日便要大义灭亲,诛你这乱臣贼子,诛你这袁家败类!”

随着袁亢三声大喝,大殿外冲入数十武士,俱持刀斧,面带铜甲,径直奔向卧躺的袁奎,惊得天子面色发白,美姬内侍俱慌忙夺窜。

袁奎也面露惊色,而不等其惊讶,三名武士便已冲到其跟前,手举刀斧劈下。袁奎见状,用肥大的身子向下一躬身,滚落在地上。数把刀斧落空,稀里哗啦地将齐棕木雕制的华丽座椅砍得稀巴烂,木屑横飞。

“竖子尔敢?”平躺于地上的袁奎朝甲士身后的袁亢怒目而视。单手抓住已不成形状的座椅,奋力朝眼前三位围着自己的甲士砸去。

而随着三位甲士的倒地,袁奎抓住了刀斧进攻的空挡,从座椅中抽出一柄长刀,抵立地面,双手握着刀鞘,向下猛一发力将自己撑了起来,一时间肥膘乱颤。

“在我宿卫三千中安插内线,庶子真是图谋已久。”袁奎从刀鞘中抽出长刀,横于胸前,双目圆瞪,强烈的鼻息从鼻孔中喷出,真是怒不可遏。

“叔父早该料到有今日。”袁亢冷言。袁奎没有回话,持刀横挥,斩下袭来的第一位武士头颅,左脚抬起,重力踹在其腹部,无头躯干因此向后倒去,将其身后一人砸退。袁奎又以肘击右边的武士,左手顺势结果右手递来的长刀,狠狠砍向左边袭来的武士,连人带甲断成两节。

“圣人也料不到袁家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袁奎向后退后了一步,躲下劈过来的两斧,右手大开,将眼前两位出斧武士身首分离。

“圣人也见不得你这欺君霸主的牲畜。”袁亢从身旁武士手中夺过一柄长刀朝袁奎出刀。

两柄长刀抵在了一起上下摩擦,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而借着这个空隙,三位武士从三个方位同时出斧,将三把斧头砍在了袁奎的背上的不同位置,痛的他怒吼嚎叫。

“庶子!”袁奎双目通红大喝一声,入肉的刀斧随之断裂开来,握着斧柄的武士受到了斧尖传来的震力,七窍流血,筋脉寸断,而与之抵力的袁亢亦被这震力击退。

袁奎愤怒地砍下右边武士的脑袋。而于此同时,又是两刀分别砍中了他的左臂和右肩,殷红的血液溅射开来。

“啊!”袁奎持刀转身,将身旁两位武士腰斩,尚未及脱身,却又被另外两位甲士从身后砍中两斧。袁奎吃痛,力有不待,大喝一声朝前方跪倒去,跪立地上,双手扶刀,牙关紧咬。

“贼首伏诛!”袁亢见此情形大喝命令,四五武士举起手中刀斧迅速围了上去作势砍下,却一时间如砍在金铁之上,斧刃不见沁入肉里。

“庶子安敢欺我啊?”不知为何,刚还盛怒的袁奎突然笑了,笑中带着怒意,愤怒中带着笑意。而伴着他的呵斥声,四五围着他的武士也俱筋脉寸断,七窍流血。

他撑着刀站立起来,肥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束,随着脂肪的萎缩,原本黑黄的皮肤化为赤红,全身的肌肉有节奏地律动着,大量的水脱离体表升华成蒸汽扩散开。

“尔可敢杀我?”袁奎单手提刀,横眉怒视袁亢。

“有何不敢?”袁亢冷笑,持刀而上,两柄长刀再次相撞在了一起。袁奎无事,袁亢却在两刀相撞的一瞬便被击退数十步。

“叔父神功愈发精进了。”袁亢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想不到数十精卫都不能伤你分毫。”

“我还以为你能在忠贞一会儿。”袁奎摇了摇头,抬起刀。“那就留你全尸以全家族脸面吧。”

“叔父适才一笑莫不是以为胜券在握?”袁亢笑了笑。

“哼!”袁奎抬起刀来,朝袁亢斩去。

“动手!”袁亢举刀抗住袁圭一刀,却因从上至下巨大的压力,不得不单膝跪于地上,用肩膀代替手臂顶住刀身。

随着袁亢的一声令下,两枚钢钉从殿外射入,直逼袁奎双目,袁奎措手不及,只凭单手挡住一枚钢钉,另一枚却是牢牢扎进了他的眼球,应声而叫,疼痛难忍。于此同时,殿外飞入一身着甲衣之人,手持短剑,一剑扎进袁奎的肩头。

“自是知道你的窍门。”袁亢扶着脱臼的右肩。

又左右四名刀斧手上前来举斧挥下,斧刃却依旧没有预想到的嵌入肉里。

“什么?”袁亢不可置信地喊道。袁奎愤怒抽出肩膀上的短剑,斩下短剑主人的头颅,并杀死了在场所有的武士。

“你确实是袁家的种。”袁奎丢下手中拿捏着的一颗头颅,右手持剑,慢慢地走到袁亢眼前,他抬手抓住黑钉的尾把用力拉扯,将黑钉连着眼球一块扯了出来,啖之。

“抬头。”袁奎已经来到了袁亢用短剑挑住袁亢的下巴,迫使其抬起头来。

他睁着双眼,左眼空洞无物却恍如深渊,他俯视跪坐下的袁亢,猩红的血在深渊中流动,沿过颧骨,淌过脸颊,落在了袁亢的无神空洞的右眼上。

第三篇-魏瞒

五旬的北境天气炎热,大河枯水,遍地荒凉,路有野犬食人肉,枝头腐鹫待人骨。

因为战争的缘故,此地百余里无人家。一支大军就正行在这条荒凉大道上,朝着蓟城出发。既算是如此,也不见此军有半点涣散之际向,反倒是行伍严整。

“大王,疾行五日,片刻不得休整,军中已经断水,士气恐怕折损。”一位身披坚的将军抱拳对中军主帅说道。

“燕王率十万众与晋决战,那燕王有墨者相助,攻城不易矣,北境大战在即,晋王既然只给我十日期限到达燕地,那便半毫不得差池,。”立于马上的将军叹了口气。

“孤又何尝不知儿郎们行军辛苦,只是军令在前罢。但子让你看,儿郎们昂然依旧,不失我魏人风采,铿锵精神,只管继续前行罢。”主帅扬起马鞭,下达军令。

“可晋王既然令我军十日必达,又为何让我军载负晋军粮草?如此之多的辎重,已能够得上三军使用一旬有余了。”将军没有退下,反而进一步质问。

“此事乃孤与高将军商议而达,前线须援兵,你无须多言。”主帅看了将军一眼,回答道。

“末将尊令。”将军闻言,立刻抱拳,只得听令。

大军又行十余里。

毕竟人非铁铸,如此炎热的天气,没有水饮,确实使人头晕目眩,全身乏力。不过多时,军中就有人因脱水而昏迷,而这个现象也有扩散和愈演愈烈的征兆,大军被迫停止进军。

“启禀大王,已有数百儿郎昏厥,请大王下令就地休整,杀马取血。”面对数位将官的请命,中军主帅叹了一口气。

“诸位将军,晋王只给十日期限,此地离蓟尚有距离,如若杀马取血,辎重皆须人负,我军很难在剩余几日之内赶到前线。”中军主帅身后一锦袍文士站了出来,向诸位将领作了一揖。

“公若先生。”众人看清来人,回作一揖。

“那晋王明摆着不怀好意,若其人让我魏国儿郎厮杀疆场,充作马前卒,当挡箭牌送死倒也罢了,让我等亡于行军路上,岂是看不起我魏国军士?既然如此,倒不如缓慢行军,拖累其前线攻势,坐山观虎斗,说不得那晋军由此溃败,大王坐收渔翁之利。”一位蓝袍将领对文士所言好不服气,回言道。

中军主帅闻言面色发黑,用力呵斥道:“魏子让,此诛心之言是何人教你?仲初是我竹马之友,也是看你长大之兄长,你怎可此等狼心狗肺,夫子教诲你的都去哪了?此等不义之事你也做得出?”

看自己兄长真的动怒,蓝袍的魏子让自是不敢说话了,唯唯诺诺地抱拳称错。

“公若先生,我军离最近的水源还有多远。”见诸将无人再言杀马休整之语,魏王开始着手解决大军缺水的问题。

“启禀王上,我等此时在并川之南,越过并山,方可到达并水支流流域,在此之间是没有水源的。”公若先生朝魏王作了一揖,回答道。

“那从此处到并水,须多久方可?”魏王又问道。

“大军疾行方须两日。”公若先生坦然言之。

“两日?莫说寻常儿郎,就说我魏子让,也挺不过去了。”魏子让震惊不已。“晋王莫不是要借刀杀人?难怪晋军要托辎重于我军。”

“我军尚有多少马匹,马匹情况如何?”魏王听了魏子让的话,双眉紧皱,却没有说什么,继续向公若先生问道。

“我军尚有马匹两千五百,其中超过三百匹因气象而昏弱无力。”荀公若知道魏王为何发问,回答道。

“好,拨调骑兵两千与魏子让,弃盔卸甲,每一骑兵持二十水袋,然后宰杀马匹三百,以充水源。”魏王下达命令。“魏子让,既然你废话这么多,那就由你去给将士们打水。”

魏子让闻言,先是一阵茫然,然后一喜。“大王良策,末将尊令。”

“公若,你负责分配三百马血,除去寻水骑兵将士的份额,人人均分,你我皆同。”魏王转身向荀公若说道。

“臣遵命。”荀公若朝魏王作了一揖,回复道。

“行军之事仍不可拖延,儿郎们也休息够了。通告三军,拿到马血之后,大军即刻开拔。”魏王向诸将下达军令。

“水源之事虽已解决,可此时三军已难有耐心进军,况且,三百马匹,能分与将士们的少之又少,如何能坚持到寻水骑兵的回归?”一位将领不放心魏王之计,忧心地询问道。

“恐兵心折损。”

“子伯,墨子有言,‘兼相爱,交相利’孤深以为然,将士们信孤,自是随孤可利,家之利,国之利,战功赏赐,还有活命之望,此时将士们的性命皆系于孤,必然是信孤爱孤。孤知你所言,你将孤之言吩咐下去,此难必解。”魏王顿了顿。“前方并山以产梅出名,有大片梅林,大军加速进军,不出一日,便可解渴。”

“这…王上,并山并无梅产出,若有懂此事之人,岂非…”

“无妨,孤方才所言,是施众人以利,将士们信我。”魏王挥了挥手,示意诸将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魏子伯半信半疑,此言一出,果不其然,大军急速开拔,将士们行军之快,令人瞠目结舌。而寻水将士听闻水源之事,更是快马加鞭。

不出一日,大军便依靠三百马匹之血行进到了并山之中。

并山虽然无梅,此时却已经无关紧要,因为两千骑兵已经从并水河畔将水送了回来,因为行军之快,魏王破例让大军在并山林中休整,水源,休息之难题因此迎刃而解,而魏军只损失区区三百已无力气本该抛下的马匹。

第四篇-辛何士

长洛官道,因为羌凉之乱的缘故,愈发萧条,原本车马繁荣的康庄大道,如今已毫无生气,只有路边两三野狗与吱吱雀鸟流连彷徨于这条道路上。

北风瑟瑟,枯败的荒野,腐朽的老木,空气中还残留着那场三百里大火的焦烂味道。一人一马立于旷原,那一人着装怪异,背挎一副长匣,头戴斗笠,身着素服。那一马更加怪异,通体血红,高大桀骜,身披坚甲。

远处传来一阵唏唏律律,一队明显晋河内骑士建制的骑兵裹挟着沙尘而来,停在了那一人跟前数百步,拦下了他的前路。

“辛何士,燕王已败,我率轻骑而来,手持天子令,今日须将你槛车入洛。”领头的骑士扬起马鞭,直指辛何士,放声言道,好生跋扈。

辛何士看着眼前人的大不敬并无半点情绪,他拽着缰绳,冷漠回复。“辛已白身,晋王何必以天子之令笼络于我?固孑然一身,自有风骨,蓟城之言,依旧如是,不敢教天下人不忠之所为,今,依旧不为晋王事。”

“不愧是但使辛何健将在,不教北胡入南关。好,今日便让辛将军见识我晋地勇士之厉害,我名高立夫,晋王御下三十二将之一,死于我手,汝不必遗憾。袁太师口谕,良玉既不随我身,必碎于我手,斩!”河内骑士头领头仿佛知道对方会怎么回答而乐见其成一般,迫不及待地等辛何士说完这句话,便提枪冲锋。

十余骑兵以锋尖阵型冲刺,区区百余步,骑兵的冲刺刚好达到最疾速,高立夫指挥过大小战役数十,对于骑兵冲刺距离的把握手到擒来。极速状态下的长枪骑兵所带来的杀伤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绝对是致命的,可辛何士又何尝没有带兵打过仗?

威哉辛何士,胆寒北胡狗。

辛何士拍下身后的长匣,长匣受到力的作用,将内部机关触发,滑出一柄三尺短枪。

辛何士右手虚晃接住短枪,抬手瞄准河内骑士的冲锋尖头,右手激射,短枪脱手而出,恍惚间便洞穿一名冲锋骑士的胸膛,那名骑士受力而向后仰,整个人竟离了马背,向身后一名骑士砸去。

正在突进的骑兵们被这一枪惊的骇然,还未回过神之时,辛何士手中又出现一柄一摸一样的短枪朝他们投掷而来,第三把第四把,接连不断。还没等到骑兵冲刺完成,便不得不被迫逼停:只剩下寥寥八人。

无他,这掷枪刚猛霸道,不好招架,再因骑兵阵形不能散乱,否则还未杀敌便先人仰马翻,无法躲闪。高立夫青筋暴起,怒不可言,他提起手中长枪,单骑朝辛何士突进。

辛何士见状,双腿发力,一拍马背,整个人腾空而起,他左手顺势从马腹部侧面拉出一柄用麂皮布裹着的器物。画面仿佛被定格,萧瑟大道之上,鸦雀两三地盘旋,大日抚顶,高立夫手持长枪,向上而刺。因暴怒涨红了脸,歪歪扭扭的黑牙因为愈发张大的嘴显得格外瘆人。

辛何士则跃于高立夫坐骑的头颅之上,系着器物的锦帛也随之脱落,露出一枚透着寒光的枪尖。辛何士看着愤怒的高立夫仍然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双眸还是那么低迷,眼皮好似没有拉开一般。

生死就在瞬息之间,霸烈的枪从辛何士手中突刺而出,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高立夫见此招霸烈,不得不立刻反转手腕,生生把扫出去的枪收了回来形成守式。第一枪被招架住,辛何士落在了地面上,而强行扭转自己力量的高立夫则受到反噬。不过他不因此担忧反而微微一喜,虽然第一回合的过招自己已经失去上风沦为守势,隐隐内伤,但骑兵对步兵的优势不言而喻,辛何士以步战对马战,是自取灭亡,怪不得他了。

高立夫知道时机转瞬即逝,顾不得被震麻的手腕,强拉马儿回头,提枪刺向辛何士。

辛何士依旧是等待高立夫的出手,他看着高立夫的出枪,双手持杆招架,然后顺着高立夫的枪杆滑行卸力,右手向前,左手放开,失去了左边的平衡力,整杆枪狠狠地向右砸去,巨大的力量致使高立夫的马儿呜咽了一声而向一边倒去,高立夫见状拍马而起,落在了地面上。看着一边七窍流血倒地抽搐的坐骑,高立夫双手颤抖,差点都没有握住手中枪,他已经震惊于刚刚霸道的扫枪,沉默不语。

辛何士则将手中长枪提捏在手中,左手轻轻拍抚打理着素服。

“我不想杀你。”辛何士看着久久未动的高立夫,转身上马,绝尘而去。“让晋王好自为之。”

第五篇-侠论

“侠,何为侠?何以称侠?何以为侠?游侠之士,他们的行为虽不符合正式法纪的轨道,但他们说的话一定会兑现,他们办事一定很果决。他们已经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诚心去办。他们不惜自己的生命,去解救别人的危难。一旦将别人从危难和死亡线上拯救出来,也决不自恃自己的能力,同时羞于夸耀自己的品德。”墨子于台前,负手于后。侃侃而谈。

“人生于世皆不可躲避平安或危难。太史公说:‘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灾,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

“那么先生。”一学生站起,向墨子作揖。“仁的评判标准为何?”

墨子看了他一眼,捋了捋须,点了点头示意其坐下。

“不同之人判定仁之一词有不同的定义,鄙野的人常说:‘辨别仁义否,就是以给我以好处为标准,对我好的人就是有德性的人。’所以伯夷耻事周天子,饿死在首阳山,而文王、武王并不因此而贬损王号;而跖和蹻残酷暴戾,他们的崇拜者却不断地称颂他们的仁义。由此看来,‘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那么先生,非子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那么侠到底是仁义还是目无王法呢?”有一学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当然,现在有一些拘泥的学者,顽固地抱着短浅的道义,长期地孤立于世俗之外,他们哪里比得上那些议论不高、与世俗一般见识、随波逐流追求名利的游侠呢?这些出身平民的游侠之士,一旦许下或取或予的诺言,便千里仗义而行,为别人赴死而不顾世俗议论,他们也有所长,并不是随随便便而能办到的。所以有身陷危难的人是能够向游侠以性命相托的,这难道不是贤能、豪杰吗?如果让乡间小巷的侠士与季次、原宪他们比较一下的话,他们为当时社会所作的贡献,不能同日而语。但是从功效的显著、言语的信用来看,侠客的正义行为,又怎能轻视呢?”

“学生受教。”学子稍加思索了一番墨子的言论,恍然大悟。

“那侠客如何能与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等儒门高士比较呢?他们俱是广纳贤才,以仁义道德著称于世。”还不等上一位学生坐下,又有一学生站起发问道。

“古时候民间侠士,其据已不可考。但对比近代的延陵季子,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这些依仗是国君的亲属,凭借着封地和卿相的富厚,广招天下的贤能,从而使自己的名声在世间传扬的人,侠士之所为是更加的光辉伟岸了。这不能说延陵季子,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这些人不算贤能。但这就好像是顺风呼喊,并不是声音加快,而是风势激扬罢了。反倒是民间的侠士,他们修炼自己的一言一行,磨砺自己的品行,使得声名传于天下,让天下人都称赞他们贤能,这才是难能可贵的啊!”墨子笑着对这位提出问题的学生解答。

“从我朝以前,因出身卑贱,侠客们的事迹都被埋没而无法见到,我很痛惜。就我所知道的,我朝兴起以来,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这些人,虽然他们常常触犯了法律,但他们个人的美德,以及廉洁谦让的作风,却让人有很多称道的地方。他们的名声并不是凭空建立的,人也不是凭空归附他们的。至于象结成党羽、巴结豪强、互相勾结,倚仗钱财欺压贫穷的人、以野蛮暴力侵害孤弱之辈,以此放纵贪欲,图得自身快乐,游侠们也是很憎恨这些丑行的。我叹息世俗不了解游侠的用心,而轻率地将朱家、郭解等人与豪强暴徒看作同类而加以嘲笑!”墨子自顾自地说道。

“郭解为人个子矮小,精明强悍。他年少时期残忍狠毒,心中愤慨不快时,杀人如麻。他不惜牺牲生命为朋友报仇,他不仅包庇亡命徒去犯法抢劫,他还私铸钱币,盗挖坟墓,他所做的犯禁之事根本数不清楚。但每次都能得到上天保佑一般,在危险的时刻脱身。

等到郭解年龄慢慢大了,就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开始用恩义化解怨恨自己的人,他常常布施于人,而且不求他人回报。他救了别人的性命,也丝毫不自夸功劳,深藏功与名。久而久之,他的仁义之命传播开来,越来越多的人依附于他,慢慢地就自成势力。

郭解的侄子依仗郭解的势力,与人喝酒,让人家饮尽。直到那人不能再喝了,他都要强行灌酒,并且羞辱其家人。那人发怒,拔刀剌死了郭解的侄子,便逃跑了。

郭解派人暗中探知凶手的去处。凶手惶恐,自己回来把真相告诉郭解。谁知郭解却说:“你杀了他是应该的,是我的侄子无理在先。”于是命人放走了那个凶手,把罪责归于自己的侄子,世人听到这消息,无不称赞郭解的道义行为,更加仰慕于他。而他的姐姐发怒地对人说道:“郭解真是仗义,人家杀了他的侄子,却反而放跑凶手。”于是她把儿子的尸体丢弃在道上,不埋葬,想以此羞辱郭解。

郭解一次外出归来,人们都纷纷恭敬地为他让开道路,却有一个人傲慢地坐在挡住他的去路,郭解派人去问他的姓名。那人不说也不动,继续挡住郭解的去路。门客之中有人认为那人侮辱郭解要杀那个人,郭解阻止说:“身在乡中,得不到别人的尊敬,这是我自己的道德修养得还不够,同他有什么罪过!”门客这才罢手。

郭解后来得知其家中有寡母需要照顾,还为此暗中嘱托尉史说:“这个人我很关心,轮到他服役时请以免除。”从此以后县中官吏再也没找过这位对郭解不礼貌的人服役。对此这人感到奇怪,跑去官署问其中的原由,得知原来是郭解使人免除了他的差役,非常感动,并且自责之前傲慢对待郭解的行为。为了报恩,他向郭解负荆请罪。百姓们听到这消息,越发仰慕郭解的行为。

一日,洛阳有人结仇斗殴,城中数以十计的贤人豪杰从中调解,两方面始终不听劝解。豪杰们束手无策就去镐京求见郭解说明情况。郭解去会见结仇的两人,两人出于对郭解的尊重,委屈心意地听从了劝告,准备和好。郭解却阻止道:“之前洛阳诸公为你们调解,你们不肯接受。如今有幸你们能听从我的劝告,但是我郭解不能夺了洛阳诸位贤豪大夫们的面子。”因此郭解当夜离去,留下话来给二人:“待我离开后,你们切记要让洛阳豪杰再次调解。”

“郭解时刻保持着恭敬待人的态度,从不乘车走进县衙门。他替人办事,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一定竭尽全力把它办成,而办不成的,也要使各个方面都让人家满意。由此,江湖中人无不尊重于他,争相为他效力。”墨子说完这个故事,看着众学子若有所思或幡然醒悟地样子,点了点头,悄然离去。

本文素材取自《史记·游侠列传》作者司马迁。

第六篇-辛何士(贰)

正值五旬,大河正值枯水之际,炽热的日光照射着关中平原,大地皲裂成一块块地龟甲,河流一层层截断,渭河盆地是一片萧索。

那三秦之地的山像是被什么人从最上头直着劈开到最下头的,七八里的谷蜿蜒狭窄。谷里枯枝交错,杂草纵横,北风昂扬咆哮着卷起一道道沙尘。

峭壁上的青绿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那一片片枯败而没有营养的黄色,石头们生铁般锈着,任凭黄沙在身上时起时落。谷中偶有三两只野鸦在朽木枝头,注视着过往行人,亦或者是在腐朽的白骨上啄咬着,不知是觅食还是饭后闲淡?随着一声鹰隼的尖啸,它们倒是都各自散开了。

有人在谷中行走,透过那尘雾看去,那人正牵着马匹,哼着小曲儿,歌声嘹亮豪迈,悠闲地散步在这谷中。原本颇为安静荒凉的谷,却因此曲还有那马儿身上挂着的铃铛惊起了活力。

曲儿是《菩萨蛮》,要说来历的话那是三河地区脍炙人口的曲目,作者是著名的作曲大家季邕先生。

声音顺着左右山壁荡漾了上去,那鹰倒是不见了踪迹。

缘着谷中小道走上去,有一处驿站,还有几户人家,他们在此间道路中经营着一间酒馆,铁匠铺。

酒馆半掩着没有闭上,却破天荒安静的出奇,跟寻常打烊了差不得太多。门口一副布旗随风飘起又落下,忽高忽低。蹄铁连珠般脆响到旗下就打止。那人将缰绳缚在旗杆上,马平着脖子立着,甩了甩尾巴,抖了抖鬃毛,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气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旗下。那人拍了拍马的颈,捋了捋鬃毛才转身进店。

屋里很暗,不辨大小,只有些许阳光透过屋顶的裂缝挤了进来。

两三张粗木桌子,三四把长凳摆在堂中间,后面是一条长柜。长柜后趴着一个疤脸汉子,两只眼睛深陷肉里,渗不出光。那人走近长柜,伸手掷几枚铜子,摇晃着散落在长柜上。

那疤脸支起脑袋,也不看那铜子,随手从身后柜中拿下一个陶壶,一只碗,一个盘,一副长筷放在长柜上,又变着戏法地从长柜下面拿出一碟干肉,顺手把几枚桐子划到柜里。

那人从腰间摸出一把刀,割下一片肉往嘴里一丢,只是嚼了一口便咽下了肚,就着一口酒便开始吃下一片肉。

“这天下能把鱼肠用来割干肉吃的可不就只有你辛何士了吗?”疤脸支着脑袋,只是看着对面的人吃肉,倒是有些无聊,开口闲谈道。

“都是刀,为何彼刀能割肉,此刀不可。”辛何士低头割肉,没有抬眼。

“当然不可,此刀是勇绝之刃,用之以弑诸邪鄙,岂是寻常屠狗屠猪之刃?”疤脸故作鄙夷。

“诸邪鄙与猪狗何异?”辛何士抬起头看了看疤脸一眼,将一块肉塞入口中,随即低头割肉。

“这…倒是没什么不同,可这是专诸之刃,多少是把神兵利器,用来吃食也太掉价了。”疤脸无话可说,可又有话不得不说,多说了一句。辛何士没有回话,于是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洛邑有消息了吗?”辛何士饮下一口酒,用袖子擦了擦,抬眼问道。

“袁靖那匹夫入主了三辅,以太师自居,挟制了天子下诏将青兖两州都划入晋地。”疤脸一听辛何士的话,便怒气冲天地咒骂到。

“情理之中。”辛何士顿了顿。“北境战况如何?”

“幽州已经被晋军占领,燕王率部在蓟死战,晋王许重利于乌桓单于,乌桓人已经攻破卢龙塞,燕王腹背受敌,怕是过不了半旬就要城破了。”疤脸叹了一口气。

“蓟城破了,燕州就没了,燕国亡矣。那袁靖睚眦必报,被燕王去一眸之事,只怕燕王十死无生。南边诸国虽是联盟,却相互有间隙,袁靖善阴谋,也只怕被逐一击破,大周江山,当真会落入此匹夫之手?”

“非也。”辛何士看了看手中的鱼肠。“代周者,当青者也。此文王公旦预言,那袁靖中兴于晋,土,黄者,居中,属北,玄者,水。青者,木也,水生木,木克土。”

“如此说来,袁靖那贼厮岂不是要葬于自己人手里。”疤脸抚掌微笑,似乎听到了天大的好事。

“不一定,但公旦君言,必为真言。”辛何士平静地回答。

“那是,又有谁会没事编出话来咒自家死呢?”疤脸直点头。

“我会找出这人,然后杀掉他。”辛何士站起身来。“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疤脸倒也没说什么了,也没起身,看了一眼辛何士离开前的背影,收拾收拾了桌面,继续趴着打盹,做没做完的梦。解开缚着旗杆的缰绳,辛何士从马侧面的革裹中摸出一颗果子塞入马嘴,宠溺地揉了揉马头,翻身上马。紧了紧皮甲,辛何士调转马头,夹了夹马腹,原路返了回去。

谷中响起一串蹄铁的脆响,伴随着铃铛,还有《菩萨蛮》。声音顺着左右山壁荡漾了上去,那鹰隼又现出了踪迹。不多时,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第一章 辩议

京畿,洛邑学府。

自大周天子推举十家九派以来,儒,墨作为十家双首,便被九州生灵列为当世显学。儒法更是被推崇为无上法门。推崇世卿世禄之法的旧文化已经被取而代之,无论是霸道的晋,粗蛮的凉,还是诸地士族们都不得不遵循儒门孝廉,地位崇高的神官们也只能看着非官方的学府拔地而起无可奈何。知识,术法,不再只是贵胄们的特权。

洛邑学府是京畿的最高学府,虽不是官方学府,却是民间公认的,学子们可以在学府中学到任何的知识,无论农,法,医,道,商。只要是存于九州之上的学说,学府就能教你。

最高学府,其中的学生必定是佼佼者。学习就像攀爬高山一样,只有一步步的积累,才能获得更多的阳光。

谢禹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来自燕国。

这是一堂辩议课考,课题是木箱子与铁箱子。课题很简单,就是这两个箱子到底有没有区别。辩议课采取擂台形式,不管如何辩,只要一方把另一方说服,便是获胜。

两个年轻人对峙着,一名是谢禹,另一名学生叫做公孙恭。公孙恭是这堂辩议的擂主,他以白马非马之论击败了数名来自于其他学派的佼佼者。公孙恭气定神闲,公孙家以诡辩闻名,论辩法,他自认为不输于同龄之人。

谢禹也气定神闲,当然他不是真的气定神闲,他只是心中的自信,骨子里的骄傲告诉他,公孙恭只是一个漫长攀登途中不起眼的石子,是他检验自己学识的踏板,他人生的磨刀石之一。

“你的核心论点说木箱子是木箱子,铁箱子是铁箱子,木箱子不是铁箱子,因为箱子是型,而木是质,铁箱子与木箱子的不同在于他们的本质不同。没错吧。”谢禹重复之前公孙恭的观点,他是击擂的那一方。

兵者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谢禹研究过公孙家的诡辩之术,这是一种通过偷换概念的方式改变论点,以求让对手无从可辨的一种诡异的辩法。先询问公孙恭的观点,依此来定性,使公孙恭无法用诡辩之术来变化自己的论点。

“是”公孙恭表情并无任何变化,谢禹刚入洛不久,平日里也不显山不显水,在洛邑辩局中也无此人名声,因此而忽视了对方,今日方觉得这个对手有些棘手。

“那么我来说出我的论点,我认为他们的本质是一样的。”谢禹抬起他高傲的头颅说道。

当他说完,全场哗然,其实就在刚才,大半辩手都是采取重新选择论点去与之争论以至把握主动权,当然有几位选手也如谢禹这样就以公孙恭的论点进行辩议,但是他们却是败的干脆。

就连公孙恭也色变,他扯了扯嘴角。对于对手直接攻击自己核心论点这种做法的不解,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何出此言”公孙恭强憋起了一个笑意,问道。

“他们都是用来装载物品的。”谢禹回答道。

场面顿时又是一阵哗然,因为这个论点,刚才就有一名学生提到过。公孙恭看到了谢禹说出这句话的傲气,他想不明白,谢禹的这种做法确实是重复他人犯过的错误。

“你既然选择以我之论点来辩,却又提到他们两者的使用方法一样,你此番做法,已是输了。”公孙恭说道。

“否,我并没有说过我用你之论点来进行此番辩论,我只是认为你对本质的定义就是错的。”谢禹的话传入公孙恭的耳朵里,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骂此子好生骄傲蛮横。

见公孙恭没有说话,谢禹便继续说道。

“箱子对于我等来说就是装载物品的,人们去购买箱子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需要箱子去装载物品,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箱子的材质无所谓,相反他们认为箱子的空间大小,可以装载多少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合理,但是你所说的却是绝大部分人,这并不代表全部的人,确实大多数人购买箱子是为了装载东西而不去在意他们的本质区别,但是本质区别便是本质区别,例如运载重物,木箱子容易被破坏,而铁箱子却能保证坚固。”

“确实,这是木箱子与铁箱子的区别,因为材质不同,而导致人们的选择多变,这也是有无铁木箱子存在的原因。”谢禹顿了顿。“但是,这只是铁木箱子存在的区别而已,箱子存于世界上的原因就是人们需要有东西来装载物品,如果没有这种需求,箱子则是不存在了。例如,碗,如果人们不用吃饭,则碗就不会存在,铁碗和木碗都是用来吃饭的,不是说没了铁碗就不能用木碗吃饭,甚至于是金碗,当你没东西吃饭的时候金碗玉碗都要用来吃饭。”

“嘶。”公孙恭倒吸了一口凉气,谢禹的逻辑出乎意料,却十分有理。

公孙恭端正态度,重新审视这位对手。不能任由对方攻击自己的核心论点。公孙家的辩术不能轻易输于任何人。

“按照你这个说法的话,那是不是人如果不用喝水,连水也不存在?”一名来自农家的辩手插话道,他方才已经输于公孙恭了,听了谢禹的论法,他也有迷茫,因为他已被公孙恭说服,下意识地站在公孙恭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非也,水于人存在之前便存在了,大神娲便是用水造人,水是妙物,饮用,只是水的一中作用而已,它还能灭火,种植农物,清洗物品,人饮水,只是人需要水,而不是说水为人需要饮水而生。”谢禹转过头来,笑着为那名农家学生解释道。

“谢谢阁下解惑。”农家学子拱了拱手,以阁下之词表现了对谢禹的尊敬,也表示了在谢禹口中学到了知识。

谢禹很满意,向这名农家学生也拱了拱手,回过头,面向公孙恭,等待他的发言。

公孙恭面色一沉,说到:“如果我要运送一批以供军士征战的物资器械,则是需要铁箱子,而我去购买时,我决然不会购买木箱子,因为用木箱子运送器械,会导致运输途中箱子破开而无法运送延期,而铁箱子则能保证可以按时送到。所以说假设木箱子和铁箱子本质一样,为什么运输的速度不一样?”

“请循其本,木箱子与铁箱子存在的本质便是装载东西,正如你所言,无论是木箱子与铁箱子都能运送这武器,他们区别在于运送的成本,而不是能不能送,这就好比铁箱子与铁锤,与你而言他们本质相同,但为什么铁锤不能运送器械辎重而铁箱子可以呢?”谢禹撇起嘴,以高傲的姿态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说完,他便环视了一圈鸦雀无声的课堂。

公孙恭看着谢禹,喉咙发干,身体微微的颤抖,想要出言反驳,却是从咽喉里挤不出哪怕一点的声音。

场面僵持着,公孙恭一言不发,却又没有认输,谢禹则是如开始那般气定神闲,好似公孙恭从一开始便不是他的对手一般。这个局面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值课先生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向大家宣布此场课考的排名等第。

甲等自然是谢禹,在先生宣布完结果后,谢禹向颤抖的公孙恭作了一揖,以示礼节。然后沐浴在同窗的赞声中,骄傲地离场。

“此子不错,才思敏捷,善使诈计,攻其论点为衣,却偷换了本质的概念。”门外,一位老者对其身边的一名中年人说道。

“他确实是我院中才俊。”中年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老者的说法。

“此子出生如何?”老者问道。

“来自燕地。”中年人回答。

“燕地?燕地何处?前年我发下宏愿最后收一名关门弟子,却于楚两年都没有见到一名满意的学生,想不到自楚来这京畿之地,倒是让我找到了一名可塑之材。”

“此子来自蓟。”中年人拱了拱手,贺道。“先生觅得传人,便是儒门之幸。“

“非也,此子虽聪颖明慧,但是与我尚无缘分。”老人扶了扶胡须,说道。“还有,夫子之说我还未尽认可。“

“先生主张之美政与我儒门仁政其实无异罢。”中年人笑了笑。

“此子虽良才,但我的学生应该是谦卑恭敬。”老人没有回答中年人所言,自顾自地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尚且以小利为乐,将来又怎能拒绝这天下之利的诱惑而坚守道心呢?”

“先生所授,王某记于心矣。“中年人听得老人的话,肃然地向老者拱了拱手答曰。老人点了点头,便没有再去看众星拱月的谢禹,跟着中年人继续参观这座最高学府了。

第二章 公输府

当日结课后,三五学子同游京畿繁华之地,确是人间畅然滋味。

谢禹在同窗的拥簇之中回到他在洛邑的居所,他站在府门外,并没有急着进去,待到拜别一众同窗之后,他昂然挺身,紧了紧青衿素褂,将腰间长剑解了又系,整理佩戴的两组白玉,确定其徵角带右,宫羽带左,两璜相对,形如全璧。当一切妥当,这才示意身前两名小仆将府门打开。

进入府内,谢禹气定神闲,昂扬迈步于庭中,腰间白玉也随着他的步伐珩铛佩环,打扫庭院的仆从们也顺着玉鸣之音抬头向他行礼。

不一会儿,他便进入外堂,堂内一孩童正跪坐在地上认真捣鼓着几具精木机巧。

见此情形,谢禹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趣地观察孩童的举动。

孩童正在拆卸手中的一只木鸢,他将木鸢的双翼和头部卸下,又将木鸢躯干的榫卯拆开露出木鸢的内部构造,然后他放下木鸢,转而开始拆卸另一件车型木具。

他拿起原本属于车型木具的一个齿轮嵌入木鸢,又将原本属于其他机巧的一些木具零件,挨个地拼凑在木鸢之上,他反复比对,时而困惑时而明悟。待到他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是汗,但他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稍作休息。

细细观察了一会儿手中已经被他重新组装好的木鸢摇了摇头,又将木鸢上的部件一一拆卸,重新选择零件重新拼接。谢禹不知不觉中也看入了神,连门外的呼唤声都没有听见。

“鸢奴,鸢奴你在这里,让我好找。”正待孩童要进行新一轮拼接时,一身着藏青曲裾的女子出现在堂门前,她用锦帛稍稍擦拭着额头上的些许汗水,端正仪态杏步走入堂内,宠溺地揉了揉孩童的头发。

“子琪士子,你也在这。”女子见到谢禹颇有些开心似的,右手在外,微笑着向谢禹作了一揖。

“刚从学院回来,看鸢奴捣鼓机巧看得出神,倒是失了礼仪,请公输女士恕罪。”直到女子唤谢禹的名字,谢禹才恍然回过神来,稍稍有些懊恼,向女子回作一揖。

“士子多虑。”女子扶起坐在地上的孩童,拂了拂他身上的灰尘对谢禹说道。“鸢奴在这玩了多久了,士子知否?”

“我适才回来,见鸢奴已经开始摆弄木鸢,想来也不是很长时间,多半应该是…不久吧。”谢禹略作沉吟,稍加思索后挤出这句话。

“士子博学多才,连时辰也记不住呢。”女子掩嘴微笑,眼眸弯成月牙儿。

“轲子云:弈秋,通国之善弈也。使弈秋侮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谢禹顿了顿。“我在这里看鸢奴摆弄精巧,所获颇多方才入神,女士怎么能说我是记不住时辰呢?”

“士子所获颇多,女自是欢喜,士子莫要责怪。”公输木瑶一听谢禹的辩解反而笑的更加开心了。“话说回来,士子今日课考如何?”

“自然是甲等。”说回课考,谢禹一改刚才尴尬的神情,淡然地说。“都辩不过我。”谢禹补充道。

“哦?我听说那公孙家的公孙恭在洛邑辩局之中鲜有敌手。”公输木瑶收起笑颜,略感好奇。

“徒有虚名罢。”谢禹风清云淡地回答,忘乎所以。

“那便要祝贺士子了。”公输木瑶看谢禹开始人前贤圣,又止不住掩嘴笑起来。“请士子移步内堂,马上要用晚膳了。”

“公输女士先请。”谢禹闻言,做出请的手势。

“那木瑶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公输木瑶牵着孩童的手,吩咐下人将散落在地上的木工零件都收拾干净,便率先走出外堂,谢禹紧随其后。

历阶而上便步入中堂,堂中央竖起一幅大鼎,筵席分布中堂两侧,主席无人,是此间主人尚未归家。

谢禹换下履,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静坐等待晚膳。没过多久,堂内筵席陆陆续续都座上了人,主席尚且空着。

“主人家不回了,晚膳开始吧。”随着一位身着玄色曲裾的妇人发话,菜肴便逐一由仆从呈送上来。主食是麦,依次有脯羹,鸡羹,梅诸配之,吃食虽不华贵,却也奢侈。

食间,无人开口说话,咀嚼的声音也都听不见,待到众人都用完晚膳,那玄衣妇人率先开了口。

“子琪,今日你课考如何?”妇人端坐席间看向谢禹,面带慈祥。

“回伯母。”谢禹站起来朝妇人稽首。“甲等。”

“当真是燕地俊才,无愧于你君父的悉心栽培。”妇人听了谢禹的回答,笑了起来称赞道。

“自然是要先谢伯父伯母对侄儿的恩义,得伯父伯母之恩,禹自当千年以记。”谢禹低下头,两手放的更低了。

“好,好,谦卑恭谨,重恩重义,是儒士风范。”妇人见谢禹举止,十分赞扬,开怀大笑。

“子琪兄辩过了那公孙恭?”堂下一青年,听得谢禹所说的话,十分诧异。

“这是自然。”谢禹直起身子,挺起胸膛地回答道。

“这么流批的吗?”那青年满眼不可置信,惊异地看着谢禹。

“嗯?什么?”谢禹不解,望着青年,问道。

“啊,我是说子琪兄好生厉害,居然辩过了那目中无人的公孙恭,明日我便将此事传遍洛邑,好让那夜郎自大的公孙恭难受难受,嘿嘿嘿。”青年大喜,止不住地大笑。

“鹤奴,不要失了仪礼。”妇人朝那青年呵斥了一声,虽是呵斥,双眸里却丝毫没有怒意。“成日里游手好闲,也不多学学子琪。在人家那拂了面子,就要自己争回来才对,背后说人闲话,怎么称得上是贤士所为呢?”

“母亲,我这不是没有天赋嘛,哪像子琪兄,别人家的孩子嘛,就是要一表人才,再说了,我不是经常会找子琪兄谈心吗?学也学了。”青年故作反省地对着自己的母亲笑笑打趣。

“嬉皮笑脸,什么叫别人家的孩子,没个正经。”妇人被青年逗乐了,却强忍着笑意骂道,可眼里的欢喜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既然如此,你明日便随子琪入学洛邑学府。”

“母亲,你这可就不讲道义了。”青年刚才还在笑,一听母亲此言,顿时急了。“一谈到学习我脑壳就疼,我不去。”

“母子之间可从来就不讲道义啊。”谢禹在一旁幸灾乐祸,不介意再添一把柴。

“子琪士子说的没错。”原本默不作声的公输木瑶也加入了队伍,左手抱着手中的鸢奴,右手掩嘴笑道。

“诶,子琪兄,阿姊,你们怎么能这样?”青年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毋需多言,你母亲我呀,早就帮你准备好了,明日就去上学。”厅堂内的欢声笑语,让妇人想着半百过后的天伦之乐便莫过于此了吧,于是看向谢禹的眼神也越发慈祥。

在一片祥和的晚膳过后,众位晚辈拜别长者,各自回到自己的寝居当中。是夜,谢禹在屋中挑灯读书,正值兴头,屋外头有敲门声传来。他放下手中的书,前去开门。

屋外站着的是晚宴上的青年。

“仲圭,深夜来我这,有什么事情吗?”谢禹看着眼前的公输木玖,疑惑地问道。

“嗨,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跟你说个事儿。”公输木玖挠了挠头。“要不,我先进屋再跟你说?”

“等等。”谢禹单手拦下这就要进屋的公输木玖。“是有事还是没事?”

“这…中华文字博大精深。”公输木玖愣了愣,看着谢禹防贼似的表情。“有事有事,进屋去进屋去。”

“说吧。”两人进屋坐下,谢禹抿了抿茶水问道。“不会又是要我给你写词写赋地求偶?”

看着谢禹诡异的眼神,公输木玖直摇头。

“不是不是,明日里燕地大豪侠‘日行百里’受邀来京,我仰慕许久,约着人一起拜访呢。”公输木玖解释道。

“哦,你要我做什么呢?”谢禹果不其然地问道。

“子琪兄你这表情就不够兄弟了。”公输木玖抗议道。“我就是想子琪兄替我去学府报道。我保证,后天我就健全地去上学。”公输木玖看着谢禹眼中的狐疑不由心虚,拍了拍胸脯,做出保证。

“倒是个你能想出来最好的主意。”谢禹已经懒得纠正对方的用词错误了,只是干脆地挤兑了公输木玖。公输木玖见状,反而十分欣喜,正要开口,便听到谢禹说。“可是为什么我要帮你。”

“不是,子琪兄你可不能这样。”公输木玖做出你不讲情义的表情。

“你走吧。”谢禹重新拿起原本放下的书本,懒得再和他啰嗦,这是要送客了。

公输木玖张了张嘴,后又闭上,没说什么,坐在那一动不动,像是在思索决定着什么。谢禹见没有动静,抬头望着公输木玖,也没说话,就是用眼神逼迫。

“好,我认栽。子琪兄,若你能帮我,我便去拿老头子的《木机秘要》给你看,不过事先说好,只能看两天。”公输木玖见此情形,下定了决心。

“三天。”谢禹淡淡地回答。“而且我也同你一起去拜访那什么‘日行百里’,不然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就是有愧于伯父伯母。”

“三天就三天。”公输木玖抱着反正都是死也无所谓的态度。“什么?你也去?”公输木玖反应过来。

“不然呢?”谢禹反问道。

“可学府那边无人签到啊。”公输木玖说出自己的疑虑。

“明日清晨你我便去学府,给你录入名册之后我再向先生替你我请假。”谢禹回答。

“不愧是子琪兄,即完成了我亲自报道,又师出有名,大才,大才,子琪兄随我去也好,我也要让那些个人看看子琪兄的真才实学。”公输木玖哈哈大笑,连忙拍下马屁。“那子琪兄,明日清晨庭内,不见不散。”还不等谢禹逐客,公输木玖便自顾自地跑了出去,替谢禹关上了房门。

谢禹摇了摇头,继续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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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大雅·既醉》:“其仆维何,釐尔女士。”

《诗·小雅·北山》:“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从事;王事靡盬,忧我父母。”

《国风·卫风·木瓜》: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第三章 观武(壹)

天尚且未亮,谢禹就已经整理好内务事。他坐在椅子上,将每天固定要做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然后查找是否还有计划之外的安排,这是惯例。

今日是和公输木玖约好去见一位江湖中的豪侠,只是时辰尚早。谢禹从椅子上起身,在书箱中找出一本《侠论》,小心地拂去书面上的灰尘,盯着它看了良久。

此书是墨子所著,谢禹为远行做准备之时装带了些他的著书。在墨子作品中,《侠论》一书谢禹只看了一遍,非是不好看,只因为谢禹对江湖的快意恩仇没有兴趣而已。

虽说《侠论》只是夹带,但谢禹总归是没有丢书的习惯,书这一物作为知识的物质承载者,对于人生总归会有用处的,这是为谢禹所坚信。这不,今日要拜访豪侠,此书正是再好好看看的时候,别的不提,也算是做个准备。

待到鸡鸣报晓,屋外才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府内的仆从们开始新一天的忙碌了,谢禹收起书,前往内堂用早膳。一向晚起的公输木玖今日破天荒地出现在内堂中,他朝谢禹挥了挥手。

“子琪兄,你原来每天都起这么早啊。”看着公输木玖笑起来露出的白牙,谢禹只能心中摇了摇头,径直走过去坐在他面前。

“你也早啊。”谢禹谢过送来清汤素面的丫鬟,朝公输木玖打了个招呼,算是问好了。

早膳期间,公输木玖与谢禹大致讲了一下行程的安排,稍稍介绍了今日同行之人,二人便乘着公输夫人安排好的马车到了学府。

按照计划,公输夫人已经帮公输二君子打点好了一切,只要录下名册,一切便妥当。

谢禹为二人请了一日假,便出发前往城北。洛邑豪杰今日便是在城北的群杰舍邀请‘日行百里’。

“子琪兄,我跟你说啊。”公输木玖走在路上也不闲着。

“据说这‘日行百里’在江湖侠榜中排行第八十九位,铲恶锄奸,是个仁义高士,曾经护送鲁国国相武犀的母亲回燕省亲祭祖,路遇太行山匪,仅他一人就剿灭恶徒百二十余人,一身轻功‘百里追燕’,整个江湖只怕都找不出比他更快的了。”

谢禹听了公输木玖一番话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

“子琪兄,你别不信,我可是亲眼见过武林高手以气化劲,只是凭空出掌将人击飞的。”公输木玖向谢禹解释道。“那真就如同金先生小说里的大侠一样。”

谢禹斜瞪了公输木玖一眼。看着谢禹的眼神,公输木玖叹了一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就这样,也不知是谢禹的不搭理自觉无趣,还是确实伤了心,公输木玖真就老实了,一路上再没说过一句话。谢禹也乐得清闲。

学府也在城北,所幸路程并不远。二人进入群杰舍,堂中已经坐满了人,喧哗热闹。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来此一睹这‘日行百里’的风采。

“木头,公输木头,我们在这里。”二人在舍内转了两圈后才听见有人在二楼呼喊他们,那人拉开帷幕,朝公输木玖喊道。

“你们让我好找。”二人上了楼,公输木玖用肘轻轻撞了一下那名呼喊他们的青年。

“是你自己笨,我们当然在二楼客间啦。”青年人似乎很开心,拍了一下公输木玖的肩膀。“这位是?”看到公输木玖身后有人,他问。

“哦,失礼失礼,这就是我常说的谢禹谢子琪。”公输木玖向对方称歉,转身对谢禹说:“这位就是我说的惠颖惠叔虞,是惠太公的第三子。”

谢禹向杨开作了一揖,惠叔虞见状也回作一揖,笑道:“久闻谢兄大名,木头也幸得谢兄照拂。”

“禹初来洛邑,得伯父伯母收留,已是幸事。又有仲圭交心陪伴,以解寂寞思乡之情,实我之幸才是。”谢禹微微一笑,令公输木玖瞠目结舌。

“木头,你看,平日里你说谢兄心高气傲,旁人难近。今日一见却是彬彬有礼,温润如玉。”此言一出,公输木玖瞪大眼珠,心中发怵却不敢言,直直地望着惠叔虞。谢禹看了一眼公输木玖后也就杵在那,没有接话。

“谢兄三花聚顶,当世之才,心无傲骨才是奇怪。”从席间走出一名锦袍青年,试图开口解围:“谢兄,在下杨开,此间舍馆便是家兄之产业。”

他先向谢禹拱了拱手介绍自己,又笑着说:“如今听谢兄之言,傲骨之内还有谦卑恭谨,知恩图报赤子之心,是我辈楷模。木头,叔虞,不要让谢兄站久了,席间来坐吧。”

惠叔虞大笑,公输木玖讪笑,同邀谢禹入席,谢禹朝三人拱了拱手,便入了帷。

席间尚且还有三人,公输木玖向谢禹一一介绍:“这位是晋御史大夫仲子沮淮沮明德,这位是潼县侯独子武关,尚未行冠,这位…”公输木玖看向最角落里那位摆弄着桌前檀香的贵胄子弟,迟疑了片刻。“这位是汝南侯仲子蒋幂蒋兴稷。”

谢禹顺其犹豫的目光也看向了弄香之人,其人朱唇皓齿,肤似凝脂。谢禹心中明了,顺着公输木玖介绍的顺序向其人一一拱手,三人也作回礼,这就算是认识了。

待到谢禹坐下,那蒋幂对他开口:“谢士子从燕地来,可知燕有一奇女子名唤花木兰?”

公输木玖闻言色变。

谢禹有些不明所以,沉吟片刻方回答道:“燕地之大,如鹏之翼背,而禹之所闻,犹如学鸠。”不经意间瞟到如坐针毡的公输木玖,然后问蒋幂:“此人是蒋士子故人否?”

“不是。”蒋幂摇了摇头。“木头说他早年随父拜访燕国故人,偶闻一奇女子花氏木兰事迹而有所得,遂作诗一首,唤作《木兰诗》。木头未曾与你说过?”

“没有。”谢禹坦言。

“哦?这倒是奇怪。”蒋幂想了想,有些向往地念道:“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谢兄你说,此等奇女子,若能遇见,是否我辈之幸啊?”

“仁孝赤子,抗飏虓虎。如此说来,此女确实是我燕地巾帼,待禹归国,若是有幸认识,便引荐与蒋君罢。”谢禹听得这首诗后,也是颇有感悟佩服,不禁目光看向在一旁呆若木鸡的公输木玖,朝他欣赏地点了点头。

群杰舍内响起欢呼声。

“看来是‘日行百里’大侠到了。”杨开打断了二人的交谈,站起身来掀起帷幄,扶在栏杆上向堂中看去。蒋幂原本张了张口,被打断后也没继续再说,却也没有跟随众人着观那‘日行百里’去,犹是顾自把玩熏香。

第四章 观武(贰)

舍外走入两人,领先之人束辫结髯,浓眉阔额,眸如铜铃,一条足有三寸长的疤痕从颧骨一直贯穿到唇部。

身后一人年龄看起来不大,眼含星芒,眉间沧桑。

二人一前一后走入堂中,几名舍内之人起身迎接,邀请其二人入座堂中央的圆桌。据杨开介绍,此几人皆为洛中豪侠,为首之人名叫杜庆,洛都五客中的‘剑客’,蜀川梓潼人士,师出望帝门,早年游历江湖,受杨开的仲兄所恩,入府为门客。

一手望帝门绝学剑术杜鹃三十一式炉火纯青,加之其人重义悯下,所以在江湖中顶顶大名。

余下分别为‘酒客’,‘刀客’,‘山客’,‘昆仑客’。

谢禹看着那日行百里身后一人,略有所思。

客人坐罢,主人举酒,请全场人共杯,欢迎‘日行百里’来此为客。

谢禹原本不打算饮酒,谁知杨开早已备好,佐配几样小菜。谢禹接过从公输木玖手中递来的一杯酒,待舍中所有人喝下酒后不得已地跟着喝下。

这酒下肚,确实与过去饮用过的果酒不同。

“叔德兄,这酒干燥火烈,苦中略带一丝微微的甜味,一杯下肚,原本口干舌燥,可等到缓过神来,浑身却上下流淌一股暖意,如沐神光。”这酒叫什么名字,怎么样才能喝到?”沮淮放下酒杯,意犹未尽,热切地询问杨开。“实不相瞒,家父喜酒,尤其是烈酒。”

他向此间主人杨开拱了拱手表示歉意,如此奇特的好酒,难免是贵族家传的秘方,若不是尽子之孝,为父所享,他也不会为了区区美酒而如此索要,确实是失了礼数。

杨开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笑意,大方地说道:“此酒名唤白浆仙酿,又名白酒,出自宫中,为天家特饮。”

公输木玖倒吸一口凉气。

沮淮闻言,忍住了顾首,却被谢禹抓住了细微的动作。沉言良久:“既是天家之物,淮便不好索要了。”

“非也,既是明德兄父亲所钟意之物,叔德岂能拂了你的仁孝之心呢?我那尚有存余,明日就叫我家人给你送去府上,不过多了我也没有就是。”杨开始终是笑着的。

“那明德便谢谢君子了。”沮淮听了杨开的话,感激地说道。

“你我情谊,说不得感谢之言。”杨开扶起就要拜下的沮淮。对帷幕内众人说:“请诸位移步内院,时辰差不多了。”

“所为何事?”还没等惠叔虞问完,堂内又响起一阵欢呼声。待到众人凑过去一看,堂内群侠已经离开圆桌,向后院走去。

“江湖规矩,邀客来访最重要的环节就是比武切磋。”杨开向大家解释。“诸位只消随我就好。”杨开迈开步子,众人也包括蒋幂随其后。

到了后院,赫然是一个宽敞的演武场,地板为石砖铺就,木桩,兵器台,擂鼓皆陈列规整。

此刻‘日行百里’与‘酒客’已经站在武场中心,相互拱手后摆出姿态。

“子琪兄,你说他们谁更厉害一些?”公输木玖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谢禹的右臂,小声地问道。谢禹陡然被询问,低头看了一眼略矮于自己的公输木玖,疑惑明明刚刚一直很老实的他为什么又开始说话了。

“哦,我忘了子琪兄你是文人。”公输木玖见谢禹不说话,恍然说。“那‘酒客’师从隐名大侠‘白狮子’,手上功夫了得,那‘日行百里’则是腿上功夫极致,二人向较,确实很有看头啊,哈哈哈。”

见公输木玖又有停不下来的事态,谢禹挪了挪脚步,企图暂时避开公输木玖。

“诶,子琪兄,不如我们下个赌注如何?”公输木玖一把抓住谢禹,他并没有注意到谢禹想要遁走,只是突发奇想,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殊不知被杨开听见。

“赌注?赌注!仲圭深得我心。”站在公输木玖右边的杨开听到赌注二字,眼眸里仿佛开了花。“仲圭既然想赌,那就要尽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完这番话,杨开想了想。

“我们就赌今晚的花销如何?诸位,今晚我们一块儿去鹿鸣馆,花销就由输的人出了,如何?”不消片刻,杨开笑着提议。“就这么说了吧?”他笑眯眯地询问众人

“今晚在下还须研读《文公》校本,就不去了。”谢禹微微皱眉,朝杨开拱手致歉。

杨开闻言愣了愣,笑着说:“禹兄为何不去?今日相逢,便是缘分,那到底是要一醉方休才好。”

“禹不善饮酒,况且明日在下还要上课。”谢禹说完,瞟了一眼公输木玖。“还有仲圭也是。”

公输木玖闻言,也是上前拱手:“对不住了,杨兄,在下答应了母亲,明日要与子琪兄一同上课。”

杨开看了一眼上前拱手的公输木玖,又朝谢禹笑道:“谢兄啊,这可不行呢,我们头一次见面你就要忤了我的意?这让我以后还如何交好与你啊?”被拂了兴致的杨开略有不快。

“既然日后还要交好,今日便不要迫于禹才好。”谢禹也朝杨开笑了笑。

“哦?”杨开闻言,右眉微抬。“谢兄所言是不想把在下当作朋友咯?”

“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禹的朋友自然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而迁怒于朋友,至于杨兄”谢禹将双手负于身后。“要想禹把你当朋友,不若你先把禹当朋友可好?”

待到双方箭弩拔张时,众人这才注意二人陡生矛盾,暗叫不好。

惠叔虞首先劝说:“叔德,无非是笙箫纵酒,声色犬马之事,消遣无虞。若木头与谢兄是有正经事情,改天再说也不迟。”

公输木玖也上前劝解:“杨兄,子琪兄沉迷儒家经典文章,今天陪我来这观武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还要剥夺他晚上看书的机会,这该让他多难受呀。”朝杨开说完,他又回头向谢禹说:“子琪兄,杨兄他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解他,他虽然有时候脾气古怪了些,但是人非常好的。”

谁知杨开拨开加在中间的公输木玖,无视惠叔虞所言。令谢禹眉头一皱,怒气骤升。杨开见谢禹有怒意,又是上前一步。

“你最好给我道歉。”杨开笑眯眯的盯着谢禹,凑近了说道。“你的骄傲给不了你什么,反而会让你丢了什么。”

“如果骄傲给我的是君子气节,丢掉的是阿谀奉承,畏怕权势,我应该高兴才是。”谢禹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杨开,没有动摇哪怕一刻。“你杨开因一点情绪就降罪于人,可见不仁。仲圭是你朋友,因情绪而迁怒于朋他,则是不义。庭堂之下逼迫他人遵循你的意志,无礼。面对如此之人,在我并没有犯下什么错误的情况下为什么要道歉呢?”

杨开一怔,没有吭声。

一旁原本默不作声的蒋幂一拨眼前缭绕的云雾,张嘴轻言:“谢兄节直气正,杨叔德你可服气?”

“好,好,好!”杨开听完蒋幂所言满脸涨红,不由散尽了戾气。“禹兄品格,遇难而不退缩,遇权贵而不畏惧,遇侮辱而不失气节,真是让杨某佩服。”杨开顿了顿。“既如此,我等先下赌注,改日再行约定如何?”

第五章 观武(叁)

“杨兄,再论赌约之前,你是否应该给仲圭道句歉呢?”随着杨开的主动让步,几位贵胄本都认为无事了,不料谢禹‘得寸进尺’,让稍有缓和的氛围再次僵硬起来,而谢禹身旁的公输木玖也扯了扯谢禹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多说,以免节外生枝。

而谢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将左手轻轻地搭在腰间佩剑上直视此时神情极不自然的杨开。

“仲圭,是我的不是。”在一阵沉默之后,杨开朝公输木玖拱了拱手,身躯微低,以示歉意。

“杨兄,这都是小事情,不打紧。”公输木玖扶起致歉的杨开,受宠若惊。

杨开朝公输木玖笑了笑,又拱手向谢禹说:“既然谢兄今夜有事,叔德便不强求了,不过仲圭你得留下。”

“他若是不呢?”谢禹眯起眼睛笑着问。

“只是想要让诸位尽兴罢了,望谢兄海涵。”杨开回答。

谢禹盯着杨开良久。

“谢兄盯着我是何意?”杨开故作疑惑姿态,向谢禹问道。

谢禹将手从佩剑柄上拿了下来,说:“杨兄是希望在场诸位能今夜共饮鹿鸣馆,对否?”此言略有审视意味。

“不然呢?谢兄,你确实是个人物,在下佩服,可你也不要得寸进尺才好啊。”杨开皱着眉头反问谢禹。

“那杨兄是否好赌?”谢禹微眯双眼,仔细审视着杨开。“杨兄为何如此想让我等去鹿鸣馆?”

“实不相瞒,我兄早已设宴鹿鸣馆,今日群侠俱在邀请之列。”突兀的问题让杨开捏紧了抱拳的双手,沉默一会儿,旋即向众人作揖,然后回答谢禹:“而并非叔德一定要让谢兄同去那鹿鸣馆,要不是仲圭”

杨开上下扫了扫谢禹并没有说下去,可是明眼人也看得出杨开的厌恶。

“哦?伯德兄今日会回洛邑?”惠叔虞上前一步询问道。

“是的,家兄在鹿鸣馆招待群侠,我便也想邀请诸位凑凑热闹。”杨开回答。

“原来如此,杨兄之所以想设赌局,是想让我等与群杰共饮?有个惊喜?”谢禹笑了笑,言语间充满着不信。

“是的,我等纨绔不似谢兄好礼义文章,而是喜欢热闹。尤其是仲圭,本就喜好江湖之事,在下不该留下仲圭吗?”杨开反唇相讥。

“好,既然是如此,不如就由你我二人做局,就赌那场上输赢。你赢了,禹便随你去鹿鸣馆,且花销由禹一己承担。若禹赢了,便答应不怪罪于禹,毕竟是禹先拂了杨兄面子,如何?”

杨开没想到谢禹居然轻易就反悔,撇嘴说道:“如今谢兄又想去了?不用读你那圣贤书了?”

“还是要读那圣贤书的,待观武结束后便回家捎上。”谢禹好似没有听出杨开话中之话一般。“仲圭自己去,我还是不放心的。”谢禹略有深意地看着杨开。

“好,既然如此,禹兄请先下注?”杨开没有再看谢禹,而是转过身去看那演武场。此时日行百里与酒客之间的较量到了相持阶段,二人谁也无法轻易地击败对方。

“杨兄,这比武之人仅限日行百里和酒客吗?”谢禹扶剑走上前去,细细地观察,问杨开道。

“不是,江湖规矩里是按照来客的人数进行比武。日行百里这边来了两个人,那洛邑也要派出二人的。”杨开回复道。

“那杨兄知道洛邑方第二人会派谁人比试吗?”谢禹回过头继续询问。

“不知。”杨开轻轻吐出二字。“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禹兄,未知会显得有趣一些。”

“既然如此,那禹便押注日行百里一方获胜吧。”谢禹说完便转过身走向公输木玖,并没有观看比武的意思。

“哦?禹兄如何就能确认日行百里一方会赢?”杨开两眼冒光,大笑问着谢禹:“我刚刚看禹兄方才有观察那少年许久,莫非禹兄将宝压在他身上?”

“非也,禹只是通过杨兄对洛邑五客的介绍进行的判断。”谢禹说。“五客中唯有剑客能与日行百里相较高下而已。”

“哦?禹兄如何得知?”惠叔虞听了谢禹所言,来了兴致,问道。

“日行百里乃燕地豪侠,家父见多识广,曾与我提起过他的本事。”谢禹说这话的时候瞟了一眼杨开。

杨开闻言不由得心中一紧。

公输木玖也在一旁瞪大眼睛:“子琪兄你方才来的路上为何不跟我说,还费我好大一番口舌。”

谢禹并没有理会公输木玖,而是继续说:“酒客用的是白狮子的拳术五酒亢音,顾名思义,在施展此拳之前若是饮用五种不同的烈酒,酒力在体内相互驳杂能刺激经络,活沸血液,从而促使炁的迸发。”谢禹顿了顿。

“但是此时,酒客的酒力通过炁的大量使用而被排散出体内了。在这种时候已经不能与日行百里相抗了。”众人随着谢禹所说向场内望去,果不其然,酒客已浑身发虚汗,腿脚无力。

“此拳之弊端就在于此,酒力会促使炁的运行,可炁的运行也会让酒力迅速消散,其间,炁还会用作排解酒力伤身。所以炁的使用量巨大。若是继续饮酒相搏,则会导致内炁透支,从而伤了经络。”谢禹一锤定音。“酒客已经败了。”

“谢兄所言尚早。”杨开冷不丁地说。“我看那酒客还想与之一搏呢。”

话音刚落,那酒客从腰间掏出一壶酒,扒开塞子便往喉咙里灌,而日行百里也没有出手追击之,反而是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喝得壶里的酒一滴不剩,酒客干脆地一抹胡须上的酒液,将那壶往场下一甩,奋力朝日行百里出拳。

谢禹也摇了摇头。

酒客连续猛亢地打出拳罡,日行百里则只是左右闪躲。

“莫非燕地名侠就知道躲吗?”酒客有些恼,停下大声呵斥。“为何不与我堂堂正正地过招。”

随着酒客的呵斥,日行百里也停下拱手对恳言:“阁下竭力以对,恕在下无法出手。”

“废话!”酒客看准时机,侧身出掌擒住日行百里拱着的手,然后左脚向前踏出一步,以腰作力,将半只身子朝对方靠去。日行百里并没有挣脱酒客擒拿,反而是身体下沉,左肩使力,与那酒客相撞去。

“什么!”杨开惊讶。只见场间,酒客松开拿擒住百里日行的右手,整个人向后倒去。而倒在地上的酒客也将全部的力气用在了刚刚那式‘铁山靠’之上,此时已经力竭。

“作为洛邑侠魁,‘剑客’若是亲自临场,便是有失江湖颜面了。”谢禹见状开口道。“而若那‘剑客’不上场,此局”看了一眼杨开,谢禹挂上了微笑:“便是禹胜了。”

场间诸位俱被刚刚那一幕所震惊,气势汹汹的酒客居然被日行百里如此轻轻一碰给撞倒在地。

“不愧于其名声。”从未说过话的武关由衷地发声。

“这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子琪兄你不是说酒客喝了酒之后比日行百里厉害吗?”公输木玖虽是问谢禹,但目光却是一毫都没有从场间站立的那名男子身上移开过。

“我只是说过酒力挥散的酒客不敌日行百里而已。”谢禹罕见地回复公输木玖。

“今日倒是没白来。”这声称赞来自似乎对观武没有兴趣的蒋幂。“谢兄似乎对江湖之事颇有研究?在下还以为你并不感兴趣。”

“的确不感兴趣,”谢禹回答蒋幂。“只是《侠论·武谱·拳》中有记载‘白狮子’的拳术。”

“禹兄博览群书,在下佩服。”杨开不爽,开口插言道,“那么且看第二场。”

杨开说完,一袭白衣的‘剑客’杜庆走上了台。

第六章 观武(肆)

“子琪兄,你不是说那‘剑客’不会上场吗?”待到那杜宇甫一上场,很信服谢禹的公输木玖不由地询问。

“谢兄原本是说的没错,侠魁确实不轻易上场。”杨开开口大笑。“但酒客乃洛邑群侠中的第二把交椅,若是他都轻易地输了去,而剑客也不上场,那岂不是向外人说这洛邑无人?”原本疑惑的众人闻言也都点了点头,看来今日是谢禹输了。

“是禹才疏学浅。”谢禹微笑地朝杨开微微拱手,兀自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公输木玖,然后稍稍离众人几步,示意其跟着自己,公输木玖明白谢禹的意思。确定杨开及几位贵胄都全神贯注地关注场内情况,谢禹开口:“仲圭,你实话告诉我,这杨开杨叔德家世如何?背景如何?到底是什么人?”

“子琪兄,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公输木玖有些奇怪。

“你只需回答我便可。”谢禹佯自向场内看去。

“哦,好的。”公输木玖老实地回答谢禹:“实话讲杨兄家是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背景如何却也不知晓。”。

“什么?”谢禹忍住转身呵斥公输木玖,耐着脾气说:“那你是如何与他相识的?”

“他是叔虞的朋友,与我见过几次。”公输木玖说。

“见过几次就能一起去鹿鸣馆?”谢禹又问,非常不解贵胄纨绔们的社交。

“那不然呢?”公输木玖挠了挠头。“我就跟叔虞和蒋蒋兄相知,其他人都只见过几面。那武关还是第一次见呢。”

“走狗飞鹰,游手好闲。”从公输木玖这没有得到有用情报,谢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我已知晓。”

“难道子琪兄觉得杨兄不对劲?”公输木玖追问谢禹。

谢禹又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起身朝杨开那个方向走去。

“谢兄你看,日行百里要败了。”杨开察觉到了有人走近,转身回头看到来人是谢禹,便笑着对他说,暗自地观察谢禹面部的神色变化。

不料谢禹并无异常,只是笑着对他说:“看情形,还未可知。”

此时场间,日行百里和剑客打得难舍难分。

日行百里出右手将手掌覆予剑客左手袖上,左手成拳,就要打在剑客右肩,而剑客反转左臂扭开日行百里的制拿,全身向左侧身以左肘发力前曲,擦过百里日行的拳风。

日行百里以后退应对剑客出肘,而剑客心中计算二人之间拉开的距离,看准时机,将原本发于左边的惯力化为翘杆,右手持剑而刺。

日行百里腿部发力,整个人向后弹射出去,只消二息便离了剑客,到其可攻击的范围之外。

“这日行百里真像个泥鳅。”谢禹笑道。

“百里大侠不愧是号称日行百里,神行如燕。”剑客持剑而立,颇有些无奈意味。“在下无可奈何了。”

日行百里负手而立,笑言道:“江湖上谁人不知望帝门的杜鹃剑法?还请杜兄莫折煞百里。”

“百里兄既然话说都到这里,那杜某便不藏拙了。”剑客也是一笑,将手中三尺青锋横于胸前。

“杜兄请。”日行百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剑客目透凌光,大量的炁从他体内涌汇于剑尖之上,只是兀自动身,其刚刚停留的空地上只余下一抹残影。

这种速度已非常人所能察。而反观日行百里,仍然是地不疾不徐闪躲着剑客的招式

场外看客们纷纷叫好。

“居然出招能这么快?”场外公输木玖不由大惊,崇拜地看着场中的一串串残影。

“杜鹃剑法练到七重,便是这‘刹羽’了。”杨开向诸位解释道。

剑客以急速向日行百里的眉间出剑,而日行百里似乎是不愿消耗太多的体力一般,只是脑袋略微倾侧,便让剑客的第一剑落空。

剑客毫不犹豫地再出第二剑刺向日行百里的腹部。

头部可以轻易躲闪,小腹却受双腿掣肘,轻易无法挪移。只见那日行百里脊背向后弯曲,腰向左侧稍稍扭动,便绕过剑锋。

剑客此剑再出,却是连日行百里的衣角都没有碰到。他眉头一皱,再出第三间以封其双腿,那日行百里侧身扭动,再次躲开。就这样,剑客数十次的连续出剑,俱被日行百里以诡异的姿态躲过。

“这是什么诡异的身法?”公输木玖大喊。

“是‘身轻如燕’。”杨开回答公输木玖的疑问。

剑客再出剑以剑封喉,而日行百里则以扭动颈部侧倾多下这一次,而就在剑尖落空之时,剑客目露锋芒,转动手腕,使剑锋横对日行百里的颈项斩去。

千钧一发之际,日行百里将左手搭上剑客右臂内侧,向外拨开。而手又有如蛇形,顺势缠上了剑客的右臂,将其手腕夹于腋下,使之不能活动。

剑客迅速应对,左手成掌朝日行百里右胸口打去。日行百里身形扭动,又以诡异的身法绕开剑客的这一掌。剑客趁因运动间左臂的松动而抽出被禁锢的右手。

还没待出下一招,日行百里的右手又突然搭上了剑客的左臂,剑客见状,左臂翻转将日行百里的手拍开。

右臂却又被日行百里搭上。剑客无从可避,正待出掌,日行百里另一只手也搭上了他的右臂,然后整个人向后转身,避开他的出掌。

陡然感觉到双臂受力,剑客整个人离开了地面,被日行百里从肩部扛起,向前直直地甩了出去。

剑客倒地不言,单手将剑插裂开石砖铺就的地面上。以剑为支点将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青筋曝起。

日行百里暗自笑了笑。

剑客反手握剑,以‘刹羽’之法突近日行百里身前,以斜线使剑由下往上割去。百里日行故技重施,向后退步。剑客抓紧时机,兀自又将剑正握,内中炁力暴发,一息之间化为三道残影分割日行百里所在空间,使其无从可避。

转瞬之间,剑客收剑。

日行百里右臂,左腿,右腕处居然凭空被划开三道剑痕。随着殷红点落地面,日行百里笑着抱拳对剑客说:“不及杜兄武功,在下认输。”

场外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第七章 鹿鸣馆

“在下愿赌服输。”听得谢禹认输之言,杨开不由大笑,朝谢禹作揖言:“却是我占了便宜,谁知那日行百里所带来之人居然不会武功,倒是事先没说。”

“只怕是那日行百里狂妄自大,想以一敌二吧。”沮淮附应杨开一句,然后调侃谢禹道:“总之,今晚谢兄一定到场,带足布泉吧。”

“没问题。”谢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转身便带着公输木玖离开。

二人刚一出门,公输木玖便问谢禹:“子琪兄,我刚刚观察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杨兄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才对。”

谢禹看了他一眼:“现在就回家把《木机秘要》拿给我。”

“啧,子琪兄你怎么就这么着急呢,这件事情要徐徐图之。”公输木玖力据抗议。

“哦?不若我将今天的事情说与夫人听?”谢禹不动声色地威胁公输木玖,令公输木玖发怵。

“这怎么能徐徐图之呢,一定要快准狠,走,咱们现在就回家,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木机秘要》拿给你。”公输木玖谄媚地朝谢禹挤眉弄眼。

“这日行百里是假的。”谢禹冷不丁地话让公输木玖呆杵在原地。

“什么?子琪兄?什么!你等等我!”谢禹并没有停下脚步等待公输木玖,而是加快了步子,也顾不得腰间玉佩发出锐利刺耳尖啸声,往公输府去。

二人回府,谢禹将公输木玖做贼一般送来的《木机秘要》藏在暗于床底的行囊中之后,迅速摊开《侠论》一书,搜检书中是否记载描述一种灵活得和壁虎一样灵敏的身法。

一晃便是几个时辰,合上手中的《侠论》,谢禹已经是满头大汗。算了算时辰,也是差不多到约定时间,谢禹收起《侠论》,擦拭汗水,整理好仪容便往内堂走去,而公输木玖早已在此等候,二人随即前往鹿鸣馆。

鹿鸣馆实际上是一处女闾,坐落于城东的柳巷,是供京畿境内达官贵人,才俊贵胄们游乐酗酒之地。其离公输府尚有距离,所以二人乘马车前往。

甫一来到柳巷,此地就尽显灯红酒绿。无数的烛光,靠着红,粉,紫,绿四种不同颜色的灯布遮挡,向外面世界投射无数种复杂颜色的光。

琵琶与筝是这里最常见的乐器,优伶们身着的艳色裙裾俱绣着复杂且精致的图案,裙裾是被改良过的,颇有些露骨。她们神色媚娆,眸中暗含愁苦,星光都见之而悯,不由将自己嵌入其中。

琵琶与筝和声而歌,倒是艳而不媚,靓而不妖。细细地拨弄着一个又一个的异乡人的心弦。

柳巷大多男人都是醉着的,余下的尚且在喝醉的过程之中。

于是乎,酒气与多种不同且上好的胭脂味混和在一起,便是这柳巷最独特且最有辨识度的气味。也是依托于此,贵人家中的悍妇们最是能辨别得出自己的丈夫在外究竟是公务还是鬼混。

还要驶过一段路程方能到柳巷最里边的鹿鸣馆,而在这其间公输木玖与谢禹已经被数次拦下了车架。

马车最后停靠在鹿鸣馆边,小厮们将谢禹和公输木玖扶下车,领入馆门口,便回身将马车送入馆内的马厩里,再将车夫领入别院招待之处。

经过了朱门肉臭的前巷,后巷便显得不那么奢华了。鹿鸣馆确实与别处女闾不同,它通体由白色和黑色为主基调,坐落于一处巨大的园林中心。

整个建筑体系庞大,由主楼与四个辅馆环绕构成,檐牙高啄,廊腰缦回。楼阁亭台各依照地势高低与主院相辅相成,檐角与檐心并排彼此相斗,盘结交错。大到假山别院,石桥流水,小到草木卵石,柱石阶梯,无一不是精致的艺术品。

最难能可贵的是安静,客人静,优伶们也静。也只有琴瑟丝竹之声,萧声以和,恬淡静雅。

甫一入馆,便有熟知公输木玖的优伶上前攀谈,这优伶瞧见一旁的谢禹之后淡淡的微笑,之后却仅仅与公输木玖交流。二人言语之中只有诗词曲赋,棋墨茶画,从未有谈及风花雪月。

谢禹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心中尚有疑惑,这公输木玖这么就对这儒雅之事精通如此。

不一会儿优伶便领二人来到一处淡雅别院。

优伶轻扣三下门檐之后便口称告退,阁门由内向两边拉开,门甫被拉开,门前便出现两位身着素色裙裾的优伶,她们俯下身子就地朝二人稽首,她们身后一副绣有山水,著有诗赋的精致屏风映入眼帘,而在屏风后面,丝竹辞赋相合声阵阵传来。

“仲圭,谢兄,等你们好久了。”惠叔虞是首先起身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人。他见门外二人心喜,笑着走近阁门前朝二人分别拱手。

“还请见谅。”谢禹回作一揖。

“无妨。”惠叔虞哈哈一笑领二位入座。

二人坐下,今日群杰舍相约之人俱已到齐。杨开便轻拍示意身边抚琴一优伶,其人点了点头,击掌三下,三名优伶便从阁中内院逐一走出来,她们手持琵琶,鼓瑟,笙箫。

又有数名歌姬面饰锦纱,衣配帛带,赤莲裸足,依歌而舞。

“仲圭,谢兄,既然迟到,便要有惩罚。”杨开此时面带潮红,坦胸解褂,将手中美酒高举过头顶,抬头便将白莹的美酒倾倒在口中,边饮边言,丝毫不顾及滴洒四溅的酒花。“先罚三杯。”

公输木玖闻言便要拿那酒杯,谢禹却按下他的手,笑着对杨开说:“杨兄既然说今晚晏饮群侠,我与仲圭二人没吃晚饭便来此地赴约,现群侠何在呀?”

“哈哈哈,谢兄稍安勿躁。”待身旁优伶擦干杨开嘴角的酒液,杨开正搂着优伶,闻言朝谢禹大笑,被搂着的优伶也被迫跟着抖动起来,真是放浪形骸。“家兄还需稍晚才来。”

“好。”谢禹将桌中酒壶提起,也似那杨开一般,高举酒壶,任由酒液灌入口中。待到壶嘴流再不出酒时,谢禹抖了抖酒壶,将其置于桌上,伸手便夹起一片肉脍塞入嘴中,还不忘言:“好酒。”

众人见此情形俱是诧异,杨开笑言:“还以为谢兄不胜酒力,没想到却是海量。”

“平日里却是不喝的。”谢禹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嘴。“杨兄不是说要尽兴吗?”

“好。”杨开赞言,转头朝向公输木玖。“仲圭呢?”

谁知谢禹再次按下公输木玖伸去拿酒的手:“出府前公输夫人交代过禹,不许仲圭沾酒,所以仲圭之酒今晚便由禹代劳。”

“子琪兄”公输木玖闻言,想说话却被谢禹打断。

“还是听夫人的吧。”谢禹瞪了瞪公输木玖。

公输木玖没有再说话。

“好。”杨开点了点头。

“在二位来之前,我等正讨论今日所见识,甚感江湖中人潇洒气魄,高强武艺。平日里听叔虞同我称赞公输兄之文采,便对你仰慕已久,不若在此就那‘侠’之一字即兴一首?”端坐一旁沮淮开口说道。

“不了,不了,我不会。”公输木玖听到赋诗二字便连忙开口拒绝。

“怎么就不会了,《木兰诗》一赋便足有大家风范,蒋兄,我说的对否?”沮淮朝公输木玖笑了笑。

“木头所赋《木兰诗》确实是大雅佳赋。”蒋幂听到公输木玖将要赋诗,犹是放下手中把玩的玉珠。

公输木玖讪讪地看了谢禹一眼,谢禹没有说话。

其余人见公输木玖推脱,反而越发起哄。公输木玖见别无他法,只好口称答应。

场中诸位待公输木玖酝酿,也没再言语,安静地等待。

良久,公输木玖陡然起身,呼道:“还需借这酒力。”

说着便抓起一只盛有酒液的瓷杯,一饮而下。谢禹来不及阻止,暗称不好。

霎时,公输木玖面若寒霜,眼敛杀气,徐徐吐音:“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众人皆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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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天官·外府》:“掌邦布之入出”汉郑玄注:“布,泉(钱)也。其藏曰泉,其行曰布。”

第八章 不速之客

公输木玖刚坐下就有些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场间众人。

刚缓过神来的蒋幂眼带笑意地柔声轻言:“此诗凌冽却不失豪迈,豪迈中透露出潇洒,尽写游侠之勇,朱亥之义。”

“公输兄,在下佩服。”沮淮也一改之前对公输木玖稍稍看轻的姿态,肃然起敬。

“哈哈哈,木头,你叫我们怎么再继续纵诗饮酒啊。”惠叔虞则向举杯对公输木玖挤眉弄眼。“这首诗题名为何啊?”

公输木玖闻言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要伸手去捉桌前的酒杯。谁知谢禹已经举杯遥对惠叔虞。

“叫侠客行。”公输木玖也不敢再看那酒,只好朝惠叔虞一笑。

谢禹用肘部稍稍碰了碰公输木玖,公输木玖有点愕然地望向谢禹,生怕他又开口数落自己。谁知谢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从牙缝中挤出了好像是鼓励的话:“此诗绝品。”

公输木玖又有些不知所措,像一只惊弓之鸟。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侠客行?好名字。”惠叔虞止不住地点头。

蒋幂也轻念侠客行三字,又轻念其中诗句。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是在回味那诗词的意境。

只有杨开望向谢禹,眼带狡黠。

“叔虞方才所言不然,谢兄通晓经典,当然可再赋一首。”杨开拨弄着身旁优伶的发丝,眼神迷离地伸出手直指谢禹的鼻子。“谢兄莫说不行啊。”

“禹资质平庸而已。”谢禹双眼微眯向前弓了弓身子,右手托在下巴上。“仲圭方才所赋的《侠客行》,禹自认无法攀越。”

“不可能。”杨开朝谢禹撇嘴一笑,搂着身旁优伶,捏起一片香叶凑到鼻尖闻了闻。“谢兄切勿妄自菲薄,好叫我领教领教谢兄文曲才气。”他又看了看谢禹身边的公输木玖:“木头,是否?”这‘木头’二字咬的有些重。

公输木玖脸涨得通红,神色有些不自然,并没有接话。

“你这小子,脸红什么,跟个娘们一样没有骨气。”杨开有些飘了,看着公输木玖说话时又不时地瞟了几眼谢禹,言语中带着几分讥笑。

杨开对于角度面向把握得极好,除了公输木玖与谢禹以外其余人都看不见他的表情。

谢禹有些恼怒,却以良好的教养压下怒气,自然地微笑说:“那禹便献丑了。”

然后他站起身来,负手走到堂上背向席间:“杨兄且听好了,此词名为败絮。”故意咬重后二字,谢禹转过头来,眯眼看着杨开嘴角上扬,那笑中的讥讽挑衅却只有杨开看得见。

他大声向奏乐的优伶们吩咐道:“左右,奏曲谒金门。”

杨开不明白会发生什么,但他分明看得清楚那谢禹早有准备意味的笑容。

“谢兄这是做什么。”杨开不由得心中不安,将优伶也搂紧了些,全然不顾她的难受,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禹,不放过他的每一个动作细节,以求防止其使阴谋诡道对付自己。

“谢兄这是要和歌而唱。”惠叔虞全然不知二人暗地里的交锋,只是面带微笑看着谢禹,点了点头赞扬:“谢兄好风采!”

“诸位尚且肃静。”随着曲起,谢禹将双眸闭合,脸上再无任何表情,气沉丹田。然后突然双眼睁开,歌曰:“风乍起,推倒一墙芦苇。”他盯着杨开,将手扶上腰间长剑,侧过身走了几步。

“败絮飘摇八万里,生来不知根。”他又一侧身,朝杨开所在位置慢踱了几步。腰间白玉,铿锵亢鸣,声如钟上螭吻。

杨开看着谢禹正一步步地逼近自己,不由得心中惊吓,酒都有些醒了。

“花雉昂首亮羽,横眉主人衣坠。”他来到杨开身旁,仰头吟唱。

杨开看了看谢禹搭着剑柄的左手,面色微微发青,搂着优伶的手更是紧上了些。与其说搂着,不如说他这是在防范危机。若要是有什么危急情况,以这个姿势可以很快把身边人拿来替死。

“更是野犬田间吠,忘记食谁喂。”谢禹吟唱完毕,以雄浑有力,铿锵有声收尾。

然后二人相视良久,场内只有沉默。

杨开见谢禹好像没有做下一步动作的打算,只是就定定地站在身旁看着自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心说自己不能叫其他人看出自己的慌张,不然会失了面子,于是再度露出标志性的笑容看着谢禹。

他刚刚在做什么来着?好像是在作诗。

杨开抚平心中波澜。

他刚要张嘴便马上闭嘴。

败絮?花雉?野犬?他想起了谢禹所作之词,也瞬间明白里其中词意,原本要起身作礼的他怒目而视,青筋曝起,呲牙裂齿。

“谢兄这是什么意思?”这词中嘲讽意味傻子也听得出来。

杨开压着已经由肺部窜入喉腔中的怒气,强维持着刚刚的一丝微笑。

“杨兄心中自有论述。”谢禹朝他拱了拱手,然后俯身凑近他耳边。“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你”杨开原本被谢禹俯身的动作吓得向后一躲。待到听清谢禹所言,他不由得慌张恼怒。

杨开刚要张嘴大喝,却还未等说完,两只眼仁便这么向上一翻,露出白色的眼青,然后下眼皮贴上眼皮,就这么直直地往桌上倒去掀翻了桌上的美酒佳肴。

场间余下众人早都已经不省人事。优伶歌姬们也无不例外。

谢禹不由环顾四周,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并没有让谢禹惊讶,他像是早就做好准备一样直了直身子,迅速将腰中佩剑拔出,做出防守姿态环顾四周。

阁内烛火在一瞬间同时熄灭,堂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男的都带走,女的不要管。”黑暗的堂内响起的陌生又难听的声音,不速之客!谢禹心中判断,他想朝那个方向挪动,可想到腰中挂有白玉,便只能通过声音辨别来人方向,再找机会以一击毙其命。

不止一个脚步,谢禹微微皱眉。

有打翻瓷器酒桌的声音。

“你们小心点。”男声骂骂咧咧。

“诺。”有人回答,声音却似上一个说话之人一样沙哑难听。话音未落,另一个方向又传来较大的动静。

“这次又是谁。”那个声音颇有些恼怒。“不知道养你们做什么,点个火折子都不会?”

“可是大人你说的要神不知鬼不觉啊。”有人唯唯诺诺地回复他。

又是一个不同方位,同样沙哑难听的声音。

这是用了秘术,或者是秘药掩饰真实的声音。谢禹心想。

而据声音判断,此人就在谢禹眼前。

“你们这样还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啊,人都要被你们招过来了。”那人叹了口气。“点火吧,只点一支应该无妨,刚刚说神不知鬼不觉那个,就你点吧。只要快点办完事就行。”

“诺。”

谢禹眼中闪过一丝凌然,他知道这是转瞬即逝的机会。当火光在眼前亮起,点火之人恰巧将后背留给了谢禹。

谢禹也毫不含糊,三步上前近身,也不管腰间玉鸣,干脆利落地将其人一剑抹喉,然后迅速灭掉火折子,俯下身就滚落到杨开的案下,一把拔下腰间两串白玉将之扔向远处。

第九章 大彝神庙

“什么人!”那为首之人心惊,暗自疑惑,明明场间所有人都饮了那下了迷药的酒。“还有人在,点火抓人!”他当机立断下达命令。

几束火光亮起,谢禹通过案下的缝隙看到一人俯下身子正拎着他的玉佩摩挲。

“大人,人跑了。”那人回复。“黑鸦肆死了。”

“屁,就是日行百里来了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跑出这偌大一室。”一人夺过谢禹的两串白玉。“数人。”

一堆人来来回回,谢禹心中默数。

居然有十一个!

“大人,场间人数俱齐。”清点人数的人说。“要不要检查这些昏迷之人?”

“真是见鬼了。”为首之人说:“还检查个屁,一群手无缚鸡的纨绔,喝酒都容易醉,况且这‘迷窍’?跑了就跑了,带人快走。”那为首之人说完,一众黑衣人便开始背负场间众人离开此地。

谢禹默然,瞥了一眼剑锋上并无血迹,便悄无声息地将剑收入鞘中。以一敌十一个不知底细的对手,他自问还没有这个能耐。

很快有黑衣人负责开始搬动他了。他被那人收了佩剑,抗在肩上。

随着黑衣人飞檐走壁,谢禹很快便被带离了鹿鸣馆。

他出门后看见黑衣人首领正在鹿鸣馆周围布局,看样子是想守株待兔。

可惜他是守不到了。

谢禹也不确定过了多久,可能是半个时辰?也可能是一个时辰,那黑衣人驮着他走进了一个杂草丛生,荒凉寂寥的神庙。

二人穿过大庙正院来到那庙堂之中,不出所料,这里供奉着大彝神,而黑衣人也在此放下了谢禹,向身前供奉的大彝神虔诚的合手拜谒。

谢禹本想动手,但却担心出手之后黑衣人的同伴赶到,所以抱着既然此时也无法确定公输木玖的位置,那就再看黑衣人们到底有什么阴谋的心态。

谢禹看了一眼大彝神像,开始反过来想这大彝神与黑衣人之间的关系。

大彝神在七国之中通常是以战神的形式来供奉,可这里的大彝却不似战神法身一般弯弓而立,下御驳、睚眦、狴犴、白虎。反而是左执兵戈,右提金乌首。战车下的穷奇、朱厌、祸斗、梼杌俱张牙舞爪,正啃噬着座下骸骨。

这是大彝神的破坏神法身,谢禹曾看过故宋国一位学者修订的《诸国淫祀野记》记载过这两种版本大彝神的不同与由来。

《诸国淫祀野记》中对于大彝神的崇拜起源于不周人。

前夏时期他们被称作太古人,其人肤色须发皆白,瞳孔为碧蓝色,崇尚月神鸳娥,认为世间万物皆有灵气,灵气则孕育精灵,精灵会给人带来美好,所以人与自然应该和谐相处。

他们性情温和,恬静,与世无争,致力于钻研与万物的沟通方式。

太古人习惯穿着衣饰华丽,花纹繁杂都衣服,上至日月星辰下至走兽皆在其内。

太古人中负责与精灵们对话的便称为巫觋。

当时太古巫觋的地位在整个九州都十分崇高。

后因大觋‘鲧’预言“玄鸟落周”而被灭族。神农下诏,将幸存下来的太古人全部降为奴隶,并以‘不周’更其族名来进行羞辱。夏朝自命金乌之后,大彝射杀金乌,遂被不周人所敬仰。

谢禹仔细想了想便对这群黑衣人的身份有了基本的判断。

黑衣人越过残破不堪的大彝神像来到其后方,用手在其裙角稍稍按下,便将其中机关触发神像下方长方形神台被打开,赫然是一个暗格。随后扛起躺在地下的谢禹并将他带入神庙的隐蔽之所这是一座巨大的地牢。

地牢十分的复杂。它由大小多处通道,沟壑,牢室结合构成。每间牢室只有一扇铁门,门上开个小口,用作递食与沟通,谢禹仔细地记下每一条走过的路线。

每走过一间牢室,都有清晰的嘶吼声和撞击铁门的声音。

不一会儿,二人便来到一间开着的牢室门前,谢禹看清牢室内部模样那里面什么也没有,看起来如果被关进去的话只能与冰冷的泥墙铁门作伴了。

黑衣人正要将谢禹从肩上卸下扔进这牢室。

谢禹没有办法,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啊。所以原本还想继续观望的他如今只能出手了。他双手成指,分别按下黑衣人的哑门和风池两穴。

突然背部吃痛,黑衣人便伸手要去抓后背二穴,这下意识的动作使得钳制谢禹行动的双手松开。谢禹借机发力从汉子肩上跳下,平稳地落在地面。

那黑衣人有些惊讶。

“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就算是醒了装晕不也就完了吗?嫌自己命太长啦?”那黑衣人并没有立刻拿下谢禹,而是蹲在地上按揉哑门风池两穴,沉声讥笑,声音沙哑低沉,难听地像一只年迈的乌鸦。

“平生最想杀杀你们这种草菅人命的贵胄,大人说不许我等伤了你们性命。”黑衣人把从谢禹缴下的佩剑扔到一旁:“如今你醒了倒也正好。看到了我的容貌,就取你一双眼罢。”说完,他便五指成爪地朝谢禹双眸扎过去。

谢禹双眉微微一皱,左手迅速成掌锁下黑衣人递来的爪手,而右手呈拳重重地打在了黑衣人的左脸颊上。新鲜的血液混着唾沫星子横飞出去,其人犬齿被打断了一节,脸颊骨也向内凹陷。

黑衣人不由得捂住脸吃痛,下意识地挥拳想反击,却被谢禹非常轻松地躲过。

谢禹顺势低腰蹲腿,松开钳住汉子的左手,一记重拳打在黑衣人的腹部。

黑衣人顿时只觉头晕目眩,胃中一股酸意冲上脑门,肠部剧痛,不由得蹲下身子

抱着腹部。嘴里呕吐物混着大量殷红的鲜血哇哇地从嘴中洒出来。

“其他人都去哪了?”谢禹兀自俯身拾起被黑衣人随手扔下的佩剑,轻轻地拂去上面刚沾的灰尘,然后冷冷看了他一眼。

“杀掉黑鸦肆的就是你吧?”黑衣人强挺住呕吐,抬起头冲谢禹讥笑,血液将他的口齿俱染成黑红,嘴角也不争气地淌出一串血流。“你这纨绔有点本事,今天要栽了。”

“其他人在哪?”谢禹又重复刚刚说的话,心中有点焦急,被带敌人老巢已经是下下之策,他又是第一个被带出来的,所以如今并不知道其他人被带到了哪去。他只想找回公输木玖,不叫公输夫人担心才好。

“没什么好说的。”那黑衣人突然纵身朝谢禹而来,怀中短刀锋芒毕露。

谢禹默不作声,然后抽剑、收剑。

黑衣人应声而倒,身首异处。

谢禹在黑衣人身上摸索一阵,获得了一个腰牌和一串钥匙。

他先黑衣人交换衣物并将其人拖进牢室黑暗的角落,随后把他的脑袋勉强地立在其颈项之上,出门比对好了了光线,确定看不见其人的面庞和诡异的姿势之后便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第十章 审讯

公输木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像头盖骨给人掀开过往里头灌了铅,根本抬不起来。当他尽力去抬眼皮的时候突然一阵凉意从头顶贯彻到脚下,令他一下子清醒。

“公输士子有没有觉得醍醐灌顶呀。”待到公输木玖终于打开了眼皮,看清楚自己身前坐着一位身着黑衣脸戴面具的家伙。这面具獠牙暴齿,双瞳突出,顶冠白绒,面目狰狞。

他的声音如老鸦般嘶哑,让公输木玖吓得不禁往后仰去,失去平衡的椅子就这么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让公输木玖疼的嘶哑。

“扶起。”那个獠牙面具向左右二人命令,遂将公输木玖直直地抬了起来,公输木玖看着同样戴着面具的两人靠近自己,不由得身体颤抖,脑中一片空白。

“公输士子,我等把你请来是有一事相求。”公输木玖不敢作声,瞪大眼珠直直地看着獠牙面具向自己拱了拱手。“还请你先冷静,我们并不会伤害你。”

“我我不是,你们是什么什么人?”公输木玖直直地盯着獠牙面具,吞了一口口水,不自觉地环视着这间屋子狭小的空间除了黑之外什么都没有。

在这幽闭昏暗的陋室之中,三个恐怖渗人的面具脸看着自己,唯一的光便是他们手中的火把,这如何让一个正常人平复得了心情呢?

那为首之人见状摆了摆手,那二人会意,将火把挂在墙上,退出了这间屋子。

“公输士子,我等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那獠牙面具口称抱歉,态度也还恭谨。“希望没有吓到你。”

“哦这这这样啊。”公输木玖的情绪稍有缓和,却还是止不住哆嗦的嘴:“你你们找我有什么什么事?”

“是这样的。”獠牙面具咳了咳嗓子:“我们需要借贵府的《木机》六式一观。”

“《木机》六式?”公输木玖一听‘木机’二字,嘴也不哆嗦了,惊呼:“那是我爹看做命的宝贝,全府上下也只有大兄和子琪兄能看的。”

“我等当然知道《木机》是公输子的不传之秘。”那獠牙面具笑了笑。“所以还得请公输士子帮上一把了。”

“怎么帮?”公输木玖小心翼翼地询问獠牙面具:“要我去偷我可不敢。”

“不用,士子只消告诉我,这《木机》六式在府中何处即可。”獠牙面具站起身,背对公输木玖说道。“我等自有办法拿到。”

公输木玖一听这话,眉头稍皱,默不作声。

家中居然有内鬼。

不等他仔细盘算内鬼是谁,这獠牙面具又开口了:“当然若是士子不肯帮忙,我等也有办法。”

公输木玖一听,也顾不上盘算内鬼了,大声叫到:“等等等,不不是不是我不帮。”待到獠牙面具听他呼喊回头,他降下音量,顿了顿说:“实在是实在是我不知道这《木机》在哪里。”

獠牙面具闻言,注视了他良久,没有说话。公输木玖以为自己使对方恼怒,便连忙开口辩解:“府中真的只有子琪兄和我大兄看过这《木机》,自小我就对木机没有半点天赋,这个家中人人皆知,所以父亲从未教于我。”

獠牙面具开口:“哦?那你大兄此时在何处?”

“我不知道啊。”公输木玖说完便后悔了,连忙改口:“但是父亲说过机关术源自于民间,所以大兄便去民间游历,我记得他说过似乎是北上。”

“北上去哪?”獠牙面具追问道。

“这回是真不知道了。”公输木玖苦言。

“如此说来,派人去燕国找寻便可。”獠牙面具用手托住下巴,嘴中默念,没有叫公输木玖听见。

“那个打断一下能放我回去吗?”公输木玖看獠牙面具低头沉吟,似乎是没有问题要问他了。“我我太晚回去,母亲会斥责我的不好意思啊。”公输木玖小心翼翼地问话。

“公输士子莫急,在下还有一问。”獠牙面具抬头,笑了一声说:“这谢禹究竟是何人也?连你都不可得你家真传,为何他可以?”

公输木玖地望着獠牙面具,开口道:“子琪兄由我父亲的好友引荐来的,关系非常好的那种。因为子琪兄考入洛邑学府,他在王畿没有产业,所以在我家寄住,我父亲非常赏识他的学识,便破例让他研习《木机》。”感觉对方不太相信,公输木玖马上补充了一句:“我就知道这些”

“你父亲同他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我确实不相信这样能让他研习《木机》这种级别的秘术。”果不其然,獠牙面具不相信公输木玖的话,发出了疑问。

“不是”我真的不知道呀,公输木玖快要哭了。“你容我想想。”公输木玖害怕对方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会下狠手,开始努力地回忆。

獠牙面具没有说话,而是给时间给公输木玖。

良久,公输木玖终于开口:“我隐约记得子琪兄刚来府上,那日父亲只叫了我去。我父亲对他说:‘你师父身体可好?’

子琪兄说:‘劳伯父挂念,师父他身体安康。师父说您对子琪说的第一句话肯定是问他的身体如何,所以这时候要子琪跟你说:您也保重身体切莫劳碌坏了,下次和他比试的时候,可不能拿身体借口的。’

父亲听了这话,似乎很高兴地拍了拍子琪兄的肩膀大笑说:‘子琪毋须这么客气,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你师父的原话是什么。’

子琪兄就说:‘伯父说笑了,师父他念叨您许久了。’

父亲便说:‘得了吧,肯定老是跟你吹嘘什么我是他的手下败将,哼,我可我跟你说啊,在读书那会儿他因为愚钝经常被先生罚不吃饭的,如何与我这神童相比?’子琪兄口称非也。”公输木玖还是以“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为结尾。

“这么说来。”那獠牙面具稍作沉思,开口道:“谢禹是因其师父与公输子是至交,且同样修习机关术,所以才来洛邑与你父亲学习?”

“应该是这样。”公输木玖讪讪地点了点头。

“那他为何又要进洛邑学府?”獠牙面具低声询问了一句,抬眼便见公输木玖一副迷茫的脸色,见再问也不出什么了才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叨扰公输士子休息了。”

说着,獠牙面具朝公输木玖拱了拱手,转身便打开了闭室的门。

“喂,等等,不是说放我出去的吗?”公输木玖喊道。

獠牙面具闻言稍稍侧头,对身后的公输木玖说道:“我说过还有其他办法须用士子之命来换取《木机》,还要请士子稍作等待。”说完便关上了门。

留下公输木玖呆坐在室内。

第十一章 千钧一发

谢禹并不知道自己被公输木玖卖了个干脆,他一边摸索着这片地牢,一边盘算着将既得的线索串联成线。

首先,公输木玖受杨开的邀请前往群杰舍,然后杨开设下赌局前往鹿鸣馆,目的是要诸位参加晚间其兄长举办的群杰宴,杨开此人心机深沉,心胸狭隘,绝不是他所说这么简单。

其次,群杰舍说是邀请‘日行百里’来京,可据《侠论》所记载来人用的绝不是‘日行百里’的绝学百里飞燕,而是凉州洛家的绝学游墙功。

第三点,这群黑衣人能够知道宴会的时间潜入达官贵人才能入内的鹿鸣馆,并在酒中能做手脚,肯定是有内线。

第四,黑衣人为什么要将酒宴之上的人单独一个个带出来,他们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据点。

第五,今日宴会上的都不是一般贵胄的子弟,引起洛邑震动还在其次,天子必然不会容忍此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这到底与《木机秘要》有何关联?”谢禹不由得摇头,找不到丝毫的头绪。

他来到一处拐角,刚要上前摸索便听到有交谈之声。

他立马隐蔽身形,附在墙上侧耳而闻。好在墙的那边应该是一处空旷的厅堂,回声能准确地传达说话者的声音。

“主上,公输士子并不知道《木机》在何处。但属下探知得报那谢禹反而知晓。”那声如老鸦的嗓音另谢禹难受不已。

“他知道的,他只是怕说罢了。”另一个如老鸦般声音又响起:“不用管他,你先去把那谢禹找回来。”

谢禹闻言不由一喜。公输木玖有线索了。

“他不是被带回来了吗?”

“我刚刚派谴黑鸦壹去审讯他,却在牢中发现了黑鸦拾贰的尸体。”

谢禹闻言将腰间那块令牌拿出一看,赫然写着黑鸦拾贰。他皱了皱眉,稍稍探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四个人,一人坐在椅子上,一人屈膝半跪,另两人举着火把站在坐着那人身后。四人俱戴着和自己相同的獠牙面具。

看来为主的是那坐着的人。

“诺”那跪下之人开口,却又犹疑半刻没有起身。

“还有何事?”那坐着之人开口问道。

“主上,若是那谢禹反抗该如何?”跪着那人开口直言。

“一介文士反抗你还搞不定吗?”那座上之人笑了起来,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止住笑声说:“差点忘了黑鸦肆和黑鸦拾贰。”

随即无言。

沉默了半晌,那人开口:“不要伤他不,不要害了他性命罢。”随即挥了挥手。

“诺。”跪下之人领了命起身离开。

谢禹疑惑,这为首之人莫非与他相熟?

待谢禹正思索如何从此人口中套出公输木玖的下落时,那之前下跪之人又打道回府。

只听他又对为首之人说:“主上,还有一事忘记禀报。”

“讲。”那为首之人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士子说那谢禹并非专攻儒学。”那人顿了顿:“他也同样精通机关术。”

谢禹一听身形一抖,暗骂公输木玖坏事。

“什么人!”座上之人猛然抬头吼道。

不好!谢禹双眉紧皱随即又舒展,冷静地从墙边走了出来。

看到从墙边走出来的是身穿黑衣的自己人,刚刚因主上的呵声站起来的黑衣人停下了追击的动作,朗声道:“来者报上代号和暗号。”

谢禹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向几个黑衣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来者止步!”看到对方不肯吭声,却又一直朝自己等人接近,不由得双眉一挑,将手把在腰间的刀上历声道。

谢禹心中一直计算着双方距离,此刻尚有二十步之远,若是不近十步打个措手不及,自己恐怕是敌不过有所准备的对方四人。

谢禹无奈压低了嗓音,尝试着开口:“属下得知消息回来禀报,目标已从西南角大彝庙逃了出去。”

谢禹知道自己的声音没做特殊处理就骗不到他们,现在他求的是以话中麻痹性的内容暂时牵扯敌人,然后趁机拉近双方距离。

可谁知话从谢禹口中发出,居然变得也跟对方一样难听似老鸦。

是这面具的作用。

“大彝庙?”果不其然,那持刀之人微微松开握着刀的手,细细琢磨着谢禹提供的情报。

还有五步。

“请留步。”没琢磨多久那人就回过神,手又握上了刀,继续阻止谢禹前进。

“先报上代号和暗号。”那人开口,语气颇为严肃。

还有三步,

“黑鸦陆。”谢禹大声喊出,却依旧没有停住脚步。

还有两步。

“请止步!”得到回应的黑衣人立刻没有出手,却改为大声呵斥!

谢禹无话可说,只是又向前走出一步。

而那黑衣人已经感觉到了谢禹的不对劲,开始拔刀。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谢禹神使鬼差大喝一声:“他们没跟我说暗号!”

“什么?”那黑衣人闻言一怔,不禁微微放松绷紧的右手。

那为首之人也不禁一愣。

一步到位!

谢禹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在踏入十步范围之时马上弓住身子,双腿发力以弹射姿态迅速接近四人。

四人未作出反应,谢禹已经持剑扼住为首之人的咽喉。

“你要做什么!”待到此时,黑衣人方才从腰间抽出刀来,想架在谢禹颈项上却为时已晚,只能握刀封住谢禹持人离开的去路。

“只想请诸位带我去见公输木玖。”谢禹警惕地望着围着自己的三人,架着手中人质往身后墙上靠去,以求后背的防范。

“你是什么人。”谢禹剑下之人开口。

“便是阁下要找的谢禹谢子琪。”淡淡的语气却是让在场四人都微微一怔。

“你还敢回来。”谢禹对面持刀之人略微有些佩服地说。

“禹自幼饱读经典文章,自然是知道情义为何,公输夫妇待我之义,公输木玖待我之仁,纵是刀山火海也可令禹行而报之。况且”谢禹环视四人。“禹自是认为此行有惊无险罢了。”

“即使他说出了你的秘密?”那持刀之人询问。“即便他非常轻易地将你的事情全盘抖出还将众矢之的转与你?你还要保护他?”

谢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略带平静地说:“仲圭这人,终究是贪生怕死。可这与我救他又有何关系?”

听得谢禹之言,场间陷入良久的沉默。

第十二章 又入虎口

“子谢士子真义士耶。”那剑下之人率先打破了沉默“莫不如先放下手中刀,我等自是能好好谈谈。”

“不用了。”谢禹的手又扣紧了些。“待到我与公输木玖安全,自是会放你离开,阁下请吧。”谢禹伸了伸头,示意那持刀之人带路。

那人犹疑,不敢妄动。

“哎。”剑下之人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便带谢士子去见人吧。”

“不等等。”那持刀之人领了命刚想动身带路,谢禹便开口打住:“带人来这里。”

那持刀之人看了看自家主上,那剑下之人倒是干脆地点了点头。

有惊无险,谢禹松了口气,可手上却没有半点放松。

没过多久,公输木玖便被领到谢禹面前。

“你你们要做什么。”公输木玖来到此地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几人俱亮兵器,恐惧便从心中陡然升起。

“仲圭,我是谢禹。”谢禹见公输木玖这般状态,也是无奈,开口道。

“子子琪兄?”公输木玖不确定地喊了一句,连忙摇头苦下脸。“子琪兄可不是你这个声音,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知道的真的都说了。”

谢禹无言以对,过了半晌,方才开口:“你偷你姐私房钱去斗蛐蛐。”

场间众人皆愣住。

那持刀之人向剑下之人使了个眼色。谢禹没有留心。

“你你怎么知道,你可不要妄言。”公输木玖大惊失色,又改而喜极而泣道:“子琪兄,真的是你!”

谢禹又是一阵无语。

“可以带我们出去了。”谢禹不再理会公输木玖愚蠢的发言,转而对持刀的黑衣人说道。“先把刀收起来。”

那持刀的黑衣人犹豫了半刻,便将刀收入鞘中。

“你们不要跟来。”谢禹又转而对另外两名黑衣人说道。

场间又是一阵沉默。黑衣人动身带起了路。

“谢士子,我有一事。”走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前方的黑衣人脚步一顿令谢禹不由得拎紧了手里的人质。

“?”谢禹拧起了眉头谨慎地看着前面的人。

“实不相瞒,我们有士子的详细生平。”那黑衣人并未转过身来,而是自顾自地对谢禹说话。“未经士子本人允许,在下感到十分抱歉。”

谢禹眉头夹得更加紧了,他并不明白黑衣人突然说这话的目的,出于警觉,他环视了四周确认无虞后方说:“那又如何。”

“谢士子莫怪。”黑衣人继续道:“据卷宗上记载,士子是儒家文士,少时便被邻里称作神童,诗词歌赋精通。”

“这又如何?”谢禹反问道。

“谢家也是文宗世族,以数闻名于世。”黑衣人顿了顿。“士子更是号称燕地第一数士。”

公输木玖闻言吃惊地望着谢禹。

“那又如何?”谢禹的脸色表面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微微蹙眉。

“我想说的是。”黑衣人突然回过头,谢禹当即用剑在人质颈项上划开一道口子。

“士子莫急!”黑衣人立刻又把头转了回去。

人质倒是一声不吭。

“我只是好奇士子的一身十步近身,五步血流的武艺从何学来,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还望士子小心。”黑衣人一边恳切地和谢禹解释,一边没有再停留原地,而是迈起了步子主动与谢禹三人保持距离。

“君子六艺。”谢禹只回答寥寥数语。

见谢禹并没有减轻谨慎态度,黑衣人不由得开始盘算其他的方式来让谢禹分心。

“六艺中只有御,射与武艺有关,士子莫不是欺我无知?”黑衣人故作淡定地笑道,试图以平和的态度稍稍让谢禹放松警惕。

“无知难道不是事实吗?”谢禹反唇相讥。

谢禹的情绪变化令黑衣人心中一喜,他知道谢禹傲慢自大的性格特点已经足够令其分神了。

“士子何以教我?”黑衣人略带谄媚的询问谢禹,面具下的眼睛却在不停地向左右两边土墙凸起处来回地搜检着什么。

“呵,连儒家武艺都不知晓?”谢禹有些轻视的说。

“我只知晓儒家的箭术、御车御马之绝。”黑衣人回话。

“哼。”谢禹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黑衣人有些失望地回答。“那就得罪了!”

霎时,谢禹应声而倒。

洛邑潼县侯府

今年的元宵格外的热闹,潼县侯府举办元宵会,以祝出战大捷,以愿天下苍生早归安定,潼县侯特请陛下诏,有文武百官宴往潼县侯府。

潼县侯府宴上已经坐满了人,俱为周室股肱大臣,厅堂正中央,有一颗巨大的灯笼,格外地红。围绕着这个灯笼,许许多多小灯笼点缀在旁。看着这灯火阑珊,玉壶光转,琳琅满目,众人恍然如梦。

也是此时主人上座,抬起酒杯狠狠地饮下。大吸了一口气后突然开始流泪,哀嚎不止。这一行为让堂中诸公皆震惊不已,看着那潼县侯。

过了半晌,潼县侯的哭声还没有停止,反而有愈哭愈烈的征兆。

“潼县侯为何哭泣?”此时从堂下站出一人,双手作揖,俯首问道。

“仲鹿啊,我是在想那燕康呀。”潼县侯看着那厅中的灯笼,没有停止哭声。

“诸公请看,这厅堂中央的灯笼,好似当年我与那燕康游于洛阳灯会所见,引我记忆。

“当日我乃落魄士子,他为燕地质子,俱受人冷落,观灯有感,下定决心要干一件震动洛京引人注意的大事。”潼县侯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

“说来也惭愧,我俩竟是共商掳走别家新娘,我去望风却被野草绊住,怎么也出不来。他急中生智想了一个法子,直言大呼我就是那个贼,见众人持械向我而来,我不得不发全身的力挣脱野草,然后他居然挡在众人前面认罪,让我有时间逃跑一晃几十年,却是记起这番情谊,我也由衷地觉得他是我毕生的好友。”

“报!不好了,君子于鹿鸣馆宴友,不知去向!“就在潼县侯以泪洗面之际,门外有左右大呼。

“什么!”场中诸公皆惊。

第十三章 离开

谢禹和公输木玖被关在这座地牢的最深处的囚室,这片空间仿佛就他们二人而已,蠹虫蚍蜉游走,蛛网成结,室内潮湿而又阴冷,丝毫月辉透过顶部一条用来透气的窗口照在布满青苔的石砖板上,不偏不倚。

“子琪兄,是我拖累你了。”公输木玖坐在牢室冰冷的石阶上,神色黯淡。

“不”本低头全神注视那柱月光的谢禹抬头深深看了公输木玖一眼。“是我的失误。”

公输木玖牙关紧锁,从牙缝中啐出不甘的轻咳。他抬起头对上了谢禹投来的目光,眼神中充斥驳杂着愧疚、不安、恐惧、不甘。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本就安静的牢室又陷入了更加幽寂的地步。

……

“子琪兄,你说是不是那酒有问题?”公输木玖好像是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一样。“我喝了一杯就倒了。”

可是谢禹好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皱眉紧蹙,单手呈指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子琪兄,你说那些个戴面具的为什么要《木机》?”公输木玖喋喋不休,眼神没有似刚刚的那种落寞与失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试图从细节中寻找线索的考虑的意味。“常人从来不把木工术当回事才对。”

谢禹抬头看了眼公输木玖,开口直言:“公输之《木机》为‘攻’,你父亲与你说过吗?”

“嗯。”公输木玖点了点头。“公输木工术分上中下三式,著上以《民要》、中以《兵要》、下以《秘要》。其中《兵要》为‘攻’。”

“《兵要》你也看了。还不明白?”谢禹问道。

“唔是什么?”公输木玖有些支支吾吾,然后挠了挠后脑勺,略有尴尬地笑着问道。

谢禹紧了紧眼皮看着公输木玖,良久没有出声。

“民要重民,兵要重兵,那这秘要重什么?我一直没有弄懂。”见谢禹不说话,公输木玖又试探性地问。

“我也不知道。”谢禹站起身子走向墙边,轻轻敲击着墙上的石砖,若有所思。

“我不认为《兵要》中所记载的‘云车’、‘云梯’、‘运兵车’之类的能成为他们争夺的目的。”公输木玖也站起来,看着谢禹古怪的动作说道。

“嗯?”谢禹回过头发出疑问。

“我我的意思是云车、云梯的制造工艺早在和王时期就已流传各国”公输木玖看着谢禹不善的眼神心里发怵,说话声音愈来愈小。

“那我问你一件事情。”谢禹把手伸向公输木玖。“把你的玉拿给我先。”

“你说。”公输木玖直直地待谢禹发问,手里却没有动作。

“一块就行。”谢禹朝公输木玖腰间的玉佩指了指。

“哦好的”迟疑了一下,公输木玖将左边最下面横玉慢慢地取下来递了过去。

“你以为三式中最重要的是哪一要?”谢禹搓了搓手中的玉,头也不抬地将其又递给公输木玖。

“自然是《秘要》了,父亲只让我看不让我学。”公输木玖笑着说。“我们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吗?”

“是啊。”谢禹在室中来回踱步,走走停停,像是在摸索着什么。

“这又与那群戴面具的目的有何关联吗?”公输木玖疑惑一阵,突然恍然大悟地喊道:“我明白了。《秘要》之中含藏着巨大的秘密,而只要我们知道了《秘要》之中写了什么记载了什么就能知道他们背后的阴谋了,对否?”

“嗯,你说对了。”谢禹终于停下了步伐,朝公输木玖点了点头。

“那子琪兄,你可知道《秘要》中包含了什么?”公输木玖追问谢禹,显得有些急切。“又可否知道《秘要》在何处?我们应该找个办法提醒父亲,府内有内鬼盗书!”

“我不知道。”谢禹摇了摇头,用手指着公输木玖说:“但是内鬼我找到了。”

“子琪兄你莫要污蔑我。”公输木玖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谢禹,嘴中可塞下一只鸡蛋了。

“别这么紧张。”谢禹换下了严肃的神情,朝公输木玖笑了笑。

公输木玖听完随即松了口气,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刚要说话调侃谢禹,不料异象陡升他猛感胸口一阵绞痛,不由用手去抓试图缓解。

可当他手碰到胸口的时候才意识到这种痛感来源于心脏。疼痛一波接着一波,就像水中的波涛一层层地冲击着自己的心腔。公输木玖疼得蹲下了身子,狰狞着五官大吼:“子琪兄你做了什么?!”

“哼。”谢禹冷哼一声,顾自走到墙边那处裂缝底下。“你还要装到几时?”

“你是如何知晓的?”‘公输木玖’见身份已经败露,左手迅速在胸口处点穴封脉然后站起来直视谢禹,阴影之下的目光透着疑惑。

“从你做作夸张的演技开始。”谢禹头也不回,只是兀自看着那条缝。

“哦?鄙人自小便习易容幻化之术,只是聊天一次便可学的他人十之八九,语气神态俱不会出错,何以演技夸张之说?”

‘公输木玖’哈哈大笑,言语之中透着质疑与玩味。

“有了。”谢禹双眼一亮,用手轻叩墙体,全然不理对方。

“找死!”‘公输木玖’见谢禹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姿态心中恼怒,不由分说地冲向谢禹,却发现自己不可移动丝毫。

“你做了什么!”‘公输木玖’朝谢禹咆哮。

“‘青天’没人跟你说过五炁数术?”谢禹回过头疑惑的望着‘公输木玖’。

“五炁数术?”‘公输木玖’喃喃,似乎想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奇异而陌生的名词。

“不说了,告辞。”谢禹又转过身正对墙体。“记得告诉你们的首领,这一次我认栽了,若是想要《木机》便不要伤害公输木玖。”

语罢,墙体轰然倒塌,那顶处裂缝被扯大,刚好够一人之身。谢禹双腿一跃便从洞口跳了上去,‘公输木玖’看着夸张坍塌墙壁,神色震惊。

“哦对了,劝你解封穴道,不然撑不到同伙来救你。”

这声音愈小愈不清晰地传入‘公输木玖’的耳朵里。

第十四章 风云前夕

晚风拂过洛邑,像母亲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轻柔。作为天下第一大城,洛邑自建成之初便是繁华的代名词,而后更是被冠上了‘天下第一都’之美称。

而最初,统治者就是为了这份繁荣与天朝宗主国的无上威严,除了皇城设立的‘金吾卫’外。在外城设立了二十余处‘执安所’遍布整座城市二十四个区域。

长期配置‘安吾卫’巡检整座城市,其下再有‘车署’、‘治灾署’、‘九扇’等详细到负责城市安全的具体官署。

除此之外,当今天子登基后专门让公输子亲自绘图重新督造洛邑城防。

洛邑暗藏大小机关上百处,其中辅助居民治安的机关更是有五十余处。

二十年来洛邑都没有发生过大型的犯罪事件,就连斗殴之事都少有发生,更不用说是绑架案件了,所以鹿鸣馆之事朝野轰动,卷宗祥案也在当夜便由潼县侯为首的一众大臣之手送上了代天子执政的大王子的案牍之上。

执安吾失职被罢免,一众官署的长官纷纷落马,此案牵涉之广甚至都波及到了大王子本身执安吾本就是大王子一系的官员,但是此时不得不弃车保帅来平息大周第一战神的怒火有人看见这位战神在当天便冲入天子寝榻之外跪到了天亮。是了这位大周战神的独子还尚未及冠。

………

洛邑的夜晚依旧是软红香土,令人神醉。

尚且不管外面如何,公输木玖活的倒还是滋润的,每日有人送好菜好酒,上好的被褥还有衣物换洗。除了无聊之外倒还都让他满意。

“诶诶,我要昨天的那个饼馕怎么没送来?”公输木玖刚吃完獠牙面具们送来的午食正在用木签剔牙,剔着剔着觉得少了什么,于是打开铁门上的闸口,大声地冲外面喊道。“有没有人在啊?”

这个闸门是獠牙面具应他要求打开的,按公输木玖的说法是想多透透气,这个要求确实有点过分。

本来公输木玖只是想试探性看看对方的底线在哪,日后好提条件。没想到对方不但干脆地答应还“服务周到”。

这种待遇让他有种自己是不是要死了的错觉,以至于刚开始的时候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不过经过了几次对方的解释之后公输木玖还是坦白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管他那么多虚虚实实,或者开心就好不是吗?虽然他到现在都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轻易地答应了,理说犯人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有的有的。”一个獠牙面具沙哑着难听的声音屁颠屁颠地凑到闸口前。渗人的声音混着谄媚的语气怎么都让公输木玖听得怪难受。“什么事情,公输士子。”

“我刚跟送饭的说我还要昨天那个馕怎么还没送来?”公输木玖撇了撇嘴,用略带嫌弃的口吻:“能不能别每天都戴个面具压着个嗓子,晚上听了看了很吓人的。”

“回士子的话,这是规矩,小人也无法做主,您就将就着呗。”那獠牙面具在门外向里面的公输木玖作了一揖以示歉意。“因为厨房不在这边,所以请您稍等,饼馕应该马上就到了,我还叫他们购置了些羊酪,士子可以就着饼馕吃。”

“嗯,这还差不多。”原本对方说还要一阵的时候公输木玖正想趁机发一顿火解解乏,听到对方如此细心细致又关心自己,不由得收起了就要发作的脾气点了点头。“你很不错,跟我学做菜吧。”

“士子还会那庖厨之事?”獠牙面具问道。

“那是一个梗,你不懂。”公输木玖故作高深地眯了眯眼皮,抬了抬眉毛然后转身回去坐在了獠牙面具们给他铺就的草榻上。“第一时间给我送来啊记得。”公输木玖还不忘朝门外吩咐道。

随着一声好的,闸门便被关上。

“没有异常。”獠牙面具半跪于地上对身前之人汇报道。

“嗯。”那人点了点头。“注意看护好其他几位,绝对不能再出现像谢禹那种情况了。你先起来吧。”

“诺。”獠牙面具得令方才起身,抱拳对自己的主人问:“人抓到了吗?”

他主人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那是否要转移?”獠牙面具又跪了下去,大声道:“我立即吩咐去办。”

“谢禹还没有回到洛邑。”他主人见状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派遣分散在洛邑及周边的‘线虫’来报,他们已经织好了罗网,就等谢禹入瓮了。”

“奴下不得不提醒主上。”獠牙面具把头低下,恳切地对自己的主人说。“此事牵涉重大,主上之谋不可废在一小儿之手,若”

话音未落,一只脚便结实地揣在獠牙面具的小腹上。

“奴就要有奴的样子。”主人轻轻地拂了拂鞋底上的灰尘,眼睛都没抬起来看他。“我没教过你?”

“不不属下奴下只是担心主上的安全。”獠牙面具忍着腹部的疼痛跪伏在地上不停地稽首。“奴下再也不敢了。”

“你起来吧。”那主人低眉看着跪拜之人的不停上下的头,忍不住笑着说。“我又不会杀了你。”

“是。”獠牙面具抬头起身,颤颤巍巍地朝主人拱手。

“瞧你的面具都给磕坏了。”主人笑着将手搭上了面具,轻轻地在面具上的裂痕处划过。“黑鸦拾玖审讯地如何?”

獠牙面具忍住颤动的手,按下心中的恐惧再次半跪下去向其汇报道:“他说自己并没有助谢禹逃脱,仅仅只是无奈中了对方的诡术而已。”

“哦?”那主人蹙起了眉头,略有些疑惑。他心中清楚自己的下属并不敢拿假的供词骗他,也更是相信对方的审讯手段。

“他说这谢禹的手法十分诡异。”獠牙面具汇报道。“此人在将他困住之前并无展露丝毫对他怀疑的迹象,出手更是诡异利落,只是区区一指便让他心火紊乱,仅仅是一叩那墙体便坍塌。”

“这些我都知道,他不是说了这些荒谬的话我才要你好好审他吗?”那主人原本微笑地把玩着手中的茶器,听得此话立刻变得面目狰狞。他张大嘴巴奋力地怒吼:“你脑子有问题还是我脑子有问题?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吧?他谢禹是仙人?”

“不不敢。”那獠牙面具一听便又俯下身子对主人稽首。“奴下也不相信,可黑鸦拾玖他他笃定地坚持这套说辞,任凭奴下如何施展手段也只有这一句话。他还说说这叫‘五炁数术’。”

“五炁数术?”獠牙面具的主人用手托住下巴,喃喃地重复这四个字。

第十五章 申氏之后

自执安吾被罢官之后,‘九扇’长官居云伯便被任命代为掌管洛邑一切的安全事宜。而其人也即刻聚拢了大量的安吾卫、暗线、江湖豪侠来搜集相关线索。

洛邑‘九扇’官署。

此间大堂内已经聚满了人,为首便是九扇令居云伯,客座分别为将作大匠公输舟皿、潼县侯、凉国仲公子、汝南侯四人。客座之人皆是受邀前来参与案情的,其人皆是此案受害者的长辈。

而堂下则跪满居云伯分出去的探子,此时在汇报既得的线索。

“酒中药粉为云疆特有的绮织蔓和迷草配置适量的硝石朱砂配制而成,有很强的致幻和昏迷的作用。匪徒事先便将内混药粉的酒与七位士子宴饮用的酒交换。”堂下一位髯须大汉正拱手向堂间正坐的诸位禀报,其人正是九扇有名的缉盗司王赟。

“根据这条线索,我们尝试调查了在洛邑所有的药材铺、脂粉铺等有可能出售上述两种原料或加工后的成品,后又搜集三个月来药品胭脂货物入城的所有卷宗。据结果表明,此二者在过去的三个月来俱没有入城记录,因此我们断定此物并非临时配置。据此我们邀请了江湖上的朋友帮我们在市井之中寻找有利的线索。”

王赟向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了出来,他身后一人向前走了一步,向堂前众人拱了拱手。“这位是洛邑有名的侠士‘剑客’杜庆。下面便由他来向诸位报以江湖间的线索。”

“诸位大人好,在下杜庆,鄙托江湖上的朋友们帮我寻找绮织蔓和迷草俱无所获。”

剑客仍是一袭白衣,腰间悬着那柄‘鸟眢’,朗言道:“但根据这群匪徒相关的线索传闻倒是查出了不少。”

剑客顿了顿,瞟了一眼眉眼严肃的‘阎君’居云伯,暗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道:“我根据王大人关于鹿鸣馆杂役配属的卷宗中找到三个当晚随诸位士子一同消失的可疑人物,分别为内务管事牵晁、优伶管事女洁、护馆管事蝎奴。

牵晁,男子,年三十,凉国武威人,十年前入京,六年前被召入鹿鸣馆作仆役,仅一年便作内务管事。俱鄙人的江湖朋友称,此人暗结江湖人,圈养游侠儿,充其耳目。又以重金贿赂柳巷所在的定斧坊的安吾卫长,经常打听朝野秘闻。

女洁,女子,年二十有四,原籍蜀州天府,也是十年前被卖入洛邑,同年进鹿鸣馆当优伶,喜好结交权贵,诸多安吾卫与其有私,现俱已下狱待审。

蝎奴,男子,年三十有三,原籍凉国天水,母亲为秦戎人,自幼便被卖入洛邑,后因伤人下狱。出狱后便成为游侠儿常年混迹市井,喜好结交三教九流,好斗争风。四年前入鹿鸣馆充当护卫。其三人有个共同之处,便是每月一次的出城。”说完,杜庆看了一眼身边的王赟,向后退了一步。

王赟便又拱手上前道:“某据案牍术分析,此案牵涉诸位士子当天白昼观武群杰馆一事也有联系。”说完王赟看了一眼左于自己左侧客座上正揉按双眉的凉国仲公子,直言道:“当日洛邑群杰邀请燕地名侠‘日行百里’比武切磋,当晚又邀其参加晚宴,地点正是鹿鸣馆。”

“嗯,这个我知道,群杰也邀请了我前往。”左于可座上的凉国仲公子杨渊听闻此言便开口道。“只是那‘日行百里’与随行之人并未赴宴。”

“是了。”王赟回答道。“我等在河东县一驿馆发现‘日行百里’的尸首,其人已死近十日了。”

“什么?”杨渊听闻此言大惊,不由得朝王赟身后的杜庆看去,眼神之中怒意非常。而杜庆被他这么一瞪,也是赶忙跪下稽首。

“这之后我便猜测这洛邑赴宴之‘日行百里’便是有人易容装扮而成,所以对此二人的行踪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亦是令人瞠目结舌。”王赟说完,向后方一人比了个手势,那人点了点头,从腰间口袋中掏出几幅卷宗一一呈给上座的诸位大人。“这是假日行百里随行游侠身份的卷宗,诸位大人过目。”

“此人乃申氏之后,申公鹿的第四世孙申泯。”王赟严肃地说。

第十六章 申氏之乱

申公鹿,灵王时期申国侯,其女为灵王王后,权势滔天。后灵王宠爱姒姬,废申公鹿之女申氏及其外孙原嫡长子宜阊,立姒姬为后,其子湛祁为大王子。

后灵王为博‘冷美人’姒姬一笑,居然下令将宜阊贬斥为庶人,不仅如此,周灵王还暗地里陷害宜阊,想要杀掉他自己的亲儿子,可见他是如何的歹毒。

有一次,周灵王趁着宜阊在花园散步时,他偷偷的放出了关在笼子里的猛虎,想要让猛虎咬死急救,但是宜阊是个很勇敢的人,他不但不惧怕猛虎,还大吼一声制服住了猛虎,宜阊明白这是父亲的计谋,宜阊因惧怕追杀报复被迫偷偷的带上母亲逃出了都城,去投奔了他自己的外祖父。

受到外祖父申公鹿的接济,他顺利长大成人。自此之后,他成为当时王帝的威胁。

申公鹿因此震怒,暗中勾结秦戎人用兵攻打旧都朝歌。

时值灵王为博姒姬一笑,居然以点狼烟烽火戏弄诸侯兵马数次,申公鹿及其幕僚门客皆认为是好机会,当机立断透露消息给秦戎人发兵攻打旧都朝歌。

而其人自己则率军把守诸侯援助朝歌的必经关卡,每有诸侯来援便以灵王又在取悦姒姬为由阻止诸侯勤王。

得朝歌被攻破之后立刻率兵入京,以勤王的名义讨伐秦戎

此役灵王身死,姒姬被贬奴籍,其子湛祁被贬庶人。宜阊被申公鹿拥立为王,是为和王。

和王上位时的国内情况十分复杂,周宣王末年,西北关中一带连年干旱,洛、泾、渭三河都干涸了,农业生产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同时,歌山一带又发生了地震和地崩灾害,百姓的生产生活受到了严重的威胁。

强大的自然灾害再加上周灵王这个荒唐天子做出的荒唐事,人们的第一反应这是上天对周王室的惩罚,是天怒人怨的结果,于是谶言产生了,太史官根据阴阳五行学说,推导出这是周将要灭亡的征兆,人心混乱的局面已经形成。

旧都朝歌稍偏西北,靠近秦戎。

当时王朝主要的威胁是来自于四周的少数民族,它们分别是胡、秦戎、羌、狄。这四面威胁中,旧都朝歌更经常遭到秦戎的侵扰。

加上这次的内外夹攻,秦戎人在大肆抢掠了之后,又纵火将朝歌烧成了一片焦土,已经无法重建。

为了防止秦戎入侵历史的重演,和王决定将都城东移,迁到了旧时由文王公旦营造的东都洛邑。称之和王东迁。

自和王东迁之后周王室元气大伤,诸侯以和王间接弑父为不耻,王室威信一落千丈。

申氏从容入主朝堂,把持朝政,朝中诸大臣与诸侯俱只知摄政不知王。

申公鹿此人傲慢无礼,执政二十载,自恃皇亲自封国公。久居内宫,骄奢淫逸,欺主犯上,强忍寡义,志欲无餍,任用亲佞,搜刮民脂鱼肉百姓。狼戾贼忍,暴虐不仁,自书契已来,殆未之有也。

其人在申国境内大修行宫,规制僭越天子,甚至携后宫妃子入住行宫,为天下人所不齿,因此导致诸侯愈发不听天子之令,周室将亡。

后和王之子奕谛得晋国侯、燕国侯的支持登基,年老力衰的申公鹿正与宠姬们在行宫颐养天年,遂被燕、晋两军以火活活烧死在安乐乡中。

威王奕谛剿灭申氏之后发布‘布恩令’,允许诸国讨伐兼并不听王室诏令的‘叛国’以重振周王室威严,后晋、燕二国国力大增,这倒是后话。

申公鹿从卖女发迹到率军进京操纵中央政权,始终考虑和盘算的是如何满足私欲和野心。为了达到目的,其人不择手段玩弄权术,践踏法律,破坏经济,残害人民。

固然周王室政权日趋衰败,是由多种复杂因素所致,但是,其人无疑加速和促进了周王室的衰颓。他的种种倒行逆施,造成了周王室政权的极度混乱,给国家和社会的稳定带来了巨大的破坏。

“申公鹿?”堂中上位者皆感震惊。

“是的,其人为申氏余孽。”王赟半跪于堂下,神情异常严肃。申公鹿对周王室来说便是耻辱和灾难。

其人之后裔亦是时刻提醒这天下周灵王之害政,周和王之庸政,其人之暴政,周王室之不可信。

“此人于诸位士子被俘一案有莫大的关系。”王赟下了结论。

“王司尉觉得此人意欲何为?”那上座一直不说话的武氏菩不由得心中一紧,非常担心儿子的安危。

天知道这明显是带着仇恨入京的申氏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鄙下认为此事干系甚大。”王赟叹了一口气。“此人明目张胆地将自己于公众视野之中,我等轻易便能查出其人身份更能看出此事非常不简单。”

“王司尉何解?”那凉国仲公子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会有多麻烦,连忙询问。

“此人若是绑架之案幕后谋主,如此行为可以说是挑衅王室挑衅天下了,他个人以及其身后的势力究竟该有多庞大复杂?又该涉及多少朝中权贵?要知道其人必然是有备而来。”王赟回复道。

“而第二种情况便更加复杂,如果这人若只是其身后势力抛下的棋子,以申氏为饵吸引我们的视线再暗度陈仓,偏偏我等尤其是天子陛下根本无法坐视申氏之后如此嚣张之行径,此乃阳谋矣!”

“嘶~”凉国仲公子杨渊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大周第一战神、潼县侯武氏菩双眉紧皱,眼含杀意,忍着怒气询问王赟。

“如今唯有一计。”王赟向其人顿首,抬起头说:“先抓捕这申氏之裔。”

第十七章 定策

“王司尉此举,莫不是正中有心之人下怀吗?”武氏菩眯了眯眼,盯着拱手相拜的王赟莫约有五息时间方才提出自己的疑惑。“不是我不愿意相信你,只是我的独子正身陷囹圄,安危不知,由不得我不谨慎。”

“潼侯多虑。”座在主位的居云伯朝武氏菩拱了拱手,解释道:“王子志(王赟的字)乃我九扇府最严谨的缉盗司尉,也是在下的得力副手,还望潼侯及场中诸公将信任托付于他,如此众志成城,此案方破得快一些。”

“有居令一言,我等还有什么其他的计较呢?潼侯,且听王司尉之言吧。”之前一直未发话的汝南侯蒋歇,也就是蒋幂的父亲也出言劝解武氏菩。

武氏菩看了他一眼,强忍下了怒火。

蒋歇乃天子亲弟,王亲贵胄,作为大周第一战神也是大周第一忠臣的武氏菩还是得给周王室面子的。见武氏菩不再说话,居云伯感激地看了汝南侯一眼,示意王赟继续说下去。

“在下认为这才是真真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王赟朗言直视武氏菩,到还有些不卑不亢的意味。“对方既然抛饵,而这饵我们由不得不接。不如双管齐下,明面接饵暗中继续调查其他线索。我相信不管如何这申公鹿之后一定与此案有一定关联,届时顺藤摸瓜也好,暗度陈仓也罢,终究是将其人连根拔起罢了。”

“若是双管齐下,且不管对面是做足了准备,单单是抓捕这早已匿形的申氏余孽便要花耗大量的人力与时间的。可是主动权并不再我们手里,时间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汝南侯蒋歇仔细听完王赟所说的策略,稍稍点头表示满意,后又发现此中症结所在,遂提出疑问。

“汝南侯之言便是这件事情的关键。”王赟转过头对蒋歇说道。“诸位放心,士子们定无大碍。”

“我知道,歹徒之所以绑走孩子们当然是为了从我们身上获得好处,亦或者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但这都不会伤及孩子们的性命。所以我才不那么急。”汝南侯回答。

“可若是歹人起了贼心又或者是孩子们受了苦怎么办。”原本惴惴不安想要追问王赟凭什么说孩子们并无大碍的武氏菩听得汝南侯之言,微微一愣,心中自觉尴尬,倒是收了性子。

“这便更加毋需担心了。”坐在一旁的将作大匠公输舟皿捋了捋绒须对汝南侯蒋歇说道。

“哦?大匠士何出此言?”蒋歇疑惑地问。

“在下有一贤侄,恰巧随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一同赴宴。”公输舟皿回答道。“我那贤侄身俱奇功,诸位士子定当无事。”

“哦?是那位叫谢禹的士子吧。”汝南侯回忆道。“此人有何本事?”

“子琪(谢禹的字)这人家传儒学,自小习就君子气,六艺皆精,尤其擅长骑术、射术、剑术。”公输舟皿回答道。

“这还不够。”当汝南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下座的王赟时,其人当机立断地摇了摇头。“这帮匪徒不是一般的武术高手能够撼动的。”

“子琪还跟我一个老仇家学过一段时间剑术和刀术。最重要的是他偶有所得,练就了五炁数术。”公输舟皿笑着继续说道。

“五炁数术?”饶是见多识广江湖友众的王赟王司尉也皱紧了眉头,细细地搜寻着有关此术的相关情报。场中众人见状,倒也耐心地等待王赟给出一个相对专业的答复。

“五炁数术”坐在上方的居云伯先是一愣,然后抚掌大笑道:“诸位士子应当无忧矣。”

“居令又何出此言?”凉国仲公子向来是对这种武林神功最有兴趣的,不然为何他在洛邑为质期间广交英雄豪杰设立群杰舍呢?

“此术起源至今不详,可我早有猜疑。”居云伯感叹道。

“此法诡谲多变,造化神秀。诸位皆知这天地之间有鸿蒙气,鸿蒙以万物为体,分以阴阳五行,但最初这股能量人体是吸收不了的,所以当时巫道横行,神农之权无人可犯。自文王公旦发现人体之中有可以与鸿蒙共鸣的炁开始,术道时代来临,周得以代夏。文王公旦有书言:‘天地伊始,裂分鸿蒙,五行效法,阴阳其中。’这五炁数术必定传承于文王公旦。”

“文王公旦的奇术!”杨渊(凉国仲公子)大惊,不一会儿脸上又充满贪婪,好在转瞬即逝,并没有被人发现。

“哦?这五炁数术来历如此稀奇?倒是我没有想到了。”公输舟皿听得居云伯解释,倒是有些惊愕。

“且不管这文王不文王的奇术了。”潼侯武氏菩不耐烦地招了招手,打断了众人的交流。

他指了指拱手静待指令的杜庆大声道:“你既然是江湖中人,那便由你在暗处去继续搜集其他的线索,而我等为你当鱼,吃一吃那饵食罢!你可办得好?”

原本想置身事外的杜庆得这位大周第一战神点名,不禁头皮微微发麻,只能朗声高呼诺。

“很好。”武氏菩就像一头老虎吃到了满意的鹿炙一般点了点头,这就算是褒奖了,右转过头朝上座的居云伯拱了拱手。“居令,王司尉,武某在此就越俎代庖了,案子要紧!”

“潼侯爱子之心切,算不得越俎代庖。”九扇令居云伯笑着拱手回礼,右转而命令堂站着的江湖豪侠、缉盗吏、线探发布命令。“今日暂且散去,三日之内必要出结果!”

第十八章 南侠北上

漆黑的雨夜,淅淅沥沥富有节奏的雨珠与水泥的碰撞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这座小小的码头显得忽而诡异起来。

稀稀落落的船只靠岸停在了码头边,随着如墨的波涛来回荡漾

一位中年男人正站在码头前边,挨着路灯,左手举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右手正掏摸着自己挂至腰间的配袋,从中摸出一片薄荷叶塞入口中咀嚼,然后抬起头将目光投向黑寂的海面。

不一会儿,一点如刀锋般锐利的烛光透过一颗颗落下的雨珠刺入他的瞳孔中,愈来愈亮。

他掀了掀自己的上衣的大袖,从腰上取下了一支火折子,点亮了昏暗的码头。

顺着他的目光朝着海面上的光源看过去,赫然是刚作业回来的一艘小渔船,船主人看到了来自岸上的光源后也抬起手将装载在船头的烛光熄了又点上,借此来示意自己看到了对方。

男子收到了回应,遂轻轻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稳了稳戴在脸上的面具,静静地等待船只靠岸。

船主人将船停在了离岸十米左右的地方,然后放下了一只小木筏。

中年男人看着随着海水慢慢移近的小木筏,不由得皱了皱眉。

待木筏靠岸后,他将口中嚼碎了的薄荷叶随口吐在码头上,左脚向前踏出便站上了小木筏,然后看着牵在木筏后沿凸起木棍上的粗麻绳沉默不语。

随着雨滴哗啦哗啦地拍打着木船船体的声音,中年男人也收起了黑伞进入了渔船的客舱。

船舱内,船主人正坐在一把小木椅上擦着自己蹚亮的皮质软靴,在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位身穿短褐的年轻人。

那年轻人从中年男人一入舱便死死地盯着他

中年男人看了看年青人不善的眼神,不由得再次皱紧了眉头。

船主人微微抬起眼看着二人,皱纹便显得突兀了起来。

“篙,礼貌。”他慵懒地冲年轻人喊道。又微微偏头对中年男人道:“我徒弟,紧张罢了。”

中年男人皱着的眉头随即舒展开来,他喉结先动了动然后开口说道:“无妨,东西呢?”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沙漠中废弃已久的枯井,突兀且沧桑。

“两份卷宗一副棺材还有些看不出名堂的玉器。”船主人耷拉着眼皮,淡淡地与中年男人对视着,手却没有停止地擦着他的软皮靴。

“棺材?”中年男人诧异起来又皱起了他的眉头。

“对。”船主人顿了顿说道“和卷宗放在了一起了,得到消息我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没想到居然有一队人马比我先到。”

“抢的?”中年男人皱着的眉更深了

“”船主人沉默了片刻方才回答:“所以才叫你来这片的码头。”

中年男人看了一眼船主人,又扫了一眼船主人的那个徒弟,开口说道:“验一下货。”

听到中年男人的话船主人即刻起身站了起来,朝储物室走去。

“篙子,搭把手。”船主人还不忘喊道。

船上学徒闻言,犹疑地看了看中年男人,转身便跟上船主人进了屋。

男子再次皱了皱眉右手,眼睛紧紧盯着漆黑的储物室门。

“你拿这个还有这个。”舱间里不时传来船主人的呼喝声。“真沉!”当然还有一些抱怨,但是中年男人并没有因此舒开他的眉头,反而还更深了一些。

储藏室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中年男人将黑袍的大袖掀开,不由得将手搭在了挂至腰间的剑柄上。

不过五息,只是一瞬之间。

储藏室的声音戛然而止,换来的是一柄飞针从虚掩的门中激射而来。

藏在面具里的瞳孔被无限放大。

飞针近在咫尺,中年男人不得不扭下自己的腰来躲过此暗器的威胁,不由分说,又是几针射出,好在中年男人有所准备,正迅速退出船舱狭小的室内并不利于躲避暗器,况且敌人在暗我在明。

“你是何人?”男人警惕的望着船舱内部,肌肉紧绷,耳朵不断地蠕动着,试图分辨透彻这周围的一切的能接收到的声音。“铁腿李?”他又尝试着呼唤船主人的名号。

”今日我正是想看看这李余到底要与谁私会,现在看来倒是钓到了一条大鱼。“有人回复了他,可是这声音并不属于船主人铁腿李。“‘游蛇‘洛离?久仰久仰。”

被称作洛离的中年男人不由得皱眉,此人应该是通过自己刚刚施展的灵蛇游墙功辨别出了自己的身份。

“这船的主人叫李余,人称翻江客,江湖上大名鼎鼎,其实早就背弃了武林做一些有违侠道的事情。”随着对方音量的逐渐增加,洛离判断出声音主人的位置,当即迅速抽出腰中长剑向舱中刺去。

可并没有出现脑海中电光火石的场景,而是空无一物

“莫白费力气了,我说,你听,我问,你答。”声音不断,人却居然已经不在船舱了,好像是在舱顶一道汗流划过洛离的额头,双眉紧皱。

“李余我已经杀了,还有他全家。你我也记得,只是现在还没轮到你,你自己却找来了。说吧,你们有什么危害武林的阴谋?”对方高声地喊道,语气中却带着随意和轻松,似乎并不怕自己通过声音辨别他的位置一般。

洛离不答,沉下心试图用神识感知对方的位置。

“咻”洛离手握细剑向前做出格挡的姿势,早已准备好对方会偷袭的打算,果不其然,刚要发力,一柄墨绿长刀直直地顶在了剑的刃上,巨大的力量使得没做好准备的洛离向后退了几步,手中长剑也被对方震得落在了地上。

好霸烈的刀法

“阁下是何人?”洛离的脑中嗡鸣地作响起来,他意识到此人武功高强自己绝不是对手,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尝试可否用其他方法脱身:“我与李余只是萍水相逢罢了,不值得阁下出手。”

“你莫想哄骗我。”来人双手抱刀站立在原地,天上雷霆恰到好处地在其身后炸开,让洛离心中恐惧愈发。“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爱管闲事的徐小张是也。”

“南侠!”洛离一听对方报上名号,心里七分惊怖三分叫苦,计划果真出了岔子!

第十九章 有苦说不得

“江湖上抬举我的诨号罢了,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的。”徐小张扬起脸,似乎很是满意对方战战兢兢的表现。“说吧,兴许我能让你痛快一点。”

洛离稳了稳身,并没有回答,他左手借助着黑袍的遮掩慢慢朝腰间摸了过去,不料对面的徐小张已有了动作。

徐小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一记鞭腿将洛离扫翻在地,洛离拿到手中的烟丸也落在了地上,激起大量的烟尘。

洛离面露喜色,原本不抱希望的他当即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单手呈掌猛地朝船体甲板拍击,身体则顺势发动游墙功试图逃离对方的钳制。

徐小张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想逃跑,呆站在原地愣了愣,回过神来才发现洛离已经跳下了船。

徐小张十分气恼,侧耳通过水声来辨析对方的位置,骂骂咧咧地举起手中的墨绿长刀朝预判的方位直直地掷去。

那柄墨绿长刀就犹如在水中捕鱼的鸥鹭,沿着水面激起层层浪花。

随着一身闷哼,殷虹散开染满了那片水面,人与刀也都消失不见了。

“该死,居然射歪了!”徐小张见这一刀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先是一愣,然后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双手狠狠地拍在脸上,跑到船边朝远处呐喊:“我的刀!你别走!我的刀!”

无人回应

雨一直在下,雨点打在水面上泛出大小不一的涟漪。

徐小张神情复杂地看了看船下涌动的湖水,迟迟没有动身,脑中却是在天人交战。

那柄刀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物件是一位他很尊敬的前辈对他的认可。

他拍了拍胸脯,神情坚毅,像是说服了自己,压低身子准备跳下水中去追那水遁的洛离。

“啊!不行啊!”徐小张在踮脚的那刻把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因为身体的不平衡而向后倒去。

徐小张呆坐在船边上,双手撑在身子两边,目光投向远方,眼神呆滞。

而此刻远处传来马蹄声,听方位似乎是从码头上传过来的,但因为大雨与雷电的影响,所以难下定论。

“司尉,前方水域上有只渔船,估计便是那些贼寇的交易所在。”身穿黑衣的九扇府探子指着雨中水面上的渔船对司尉王赟说道。

“那船边好像坐着一个人。”雨中模糊的能见度让王赟只能猜测道。

探子并没有立刻回答王赟的话,只是从腰间摸出一只口哨将其吹响。

一声隼鸣与哨声应和。

然后一个黑点从远处划过天际穿过雨水,直直地逼近二人是一只隼,只见它平稳地降落,用双爪牢牢地卡在探子手臂的软皮套上,鸣叫声没有停止。

探子冲臂上的隼点点头,捋了捋其身上湿漉漉的羽毛,转身向王赟说:“那确实是贼寇的船只。”

“这是陆伊的隼吧?”王赟坐在马上问道。

“回司尉,是的。”探子低下眼帘,眸中透过一丝神伤。

王赟翻身下马,在探子的肩膀上拍了拍,叹了口气,然后径直地朝水边走去,。

“动手吧。”他负手盯着水面上的渔船,雷鸣作响。

“喏!”身后的一众缉盗吏全部下马跳入水中。

徐小张双手被吏员们绑缚在身后带到王赟身边。

即使口中被塞入了布条,他还是在尝试对这群鲁莽的官府走狗解释。

没办法,这群人不听他的解释,好在面前这大官打扮的人好像还挺好说话。

要是放在平时,王赟倒还有可能拔下他口中的布条来问话,但是十二条人命,生死相依的同僚,饶是一向以冷静著称的‘铁捕’王赟也要压不下这愤怒了。

王赟以尽量平静的表情看着徐小张呜呜地出声,没有任何动作。

“禀司尉,船中发现两具尸首与一些赃物。”缉盗吏们将渔船停靠在岸边,清点好了船舱,向王赟汇报道。“据查实,两位死者正是丙组盯着的牙贩‘铁腿李’和他的徒弟。”

“还有其他线索吗?”王赟没有再盯着徐小张,而是选择平复心境转身向下属询问案情。

“没了,只不过赃物里有两幅卷宗请司尉过目。”那名缉盗吏双手将两卷皮制的卷轴呈给王赟。

王赟也没心思再跟下属客套,一把夺过卷宗铺开便看。

不看还好,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人的脸色愈发铁青,最后竟是一把将这两张卷宗摔在泥泞的地上。

“果然中计!”王赟气地浑身发颤。“我对不起死去的兄弟!”

“我杀了你!”他猛地转身提起跪坐地上的徐小张,再也掩饰不住心中怒意,眼睛中透着杀意。

徐小张心里叫苦,只得继续不停地呜呜叫着试图解释。

而这副姿态放在王赟眼中便是恐惧了。

“司尉,请以大局为重!”先前那位探子伸手将王赟作势要往徐小张天灵盖拍去的手掌扯下,用力劝道。

王赟回头瞪了探子一眼,没有说话。

徐小张则无语,若不是他答应了那位先生,早就出手教训这群走狗鹰爪了。

三人只僵持了一小会儿,王赟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徐小张慢慢放下。

“属下僭越!”那名探子也松开了抓着王赟的手,半跪拱手。

“无妨,你是对的。”王赟抬头,努力地闭上了眼,试图再次压下怒火。

“司尉!司尉!棺材里!”远处试图开棺检查的缉盗吏突然惊恐地大声呼叫王赟。

一股尸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第二十章 我真是好人

王赟听到呼叫后回头看去,缉盗吏们围着棺材站成一圈,俱用手捏住鼻口,面露惊色。

他不由得心中升起疑惑,回头命令探子道:“陆苞,你来看着他。”

被称作陆苞的探子半跪拱手:“喏!”

王赟点了点头,然后也不再理徐小张了,径自向棺材走去。

缉盗吏们见长官到了,俱是向两边分开拱手,以空出一条供王赟走的道。

王赟神情严肃地走到棺材边上,手扶着棺沿,忍着恶臭附身凑上去看那棺材中到底有何物?

王赟越看越惊,越看越愤。

棺中潮湿污秽,渗在棺木上,透着光微微发亮。

秽物上滋养着一株株长着不规则肉瘤的毒菌,黑中发褐。

一条条藤蔓夹着毒菌,拥簇地生长。

藤蔓上长着妖冶的花,紫色透着亮的花瓣包裹着红得渗血的蕊。

花扎根着下面的一具尸体,汲取着上面的养分。

而看那死者面目,赫然是丙队的夫长陆伊…

陆伊早已没有了生机,面色安详,与满棺的花菌相衬,确实诡异惊怖。

但是王赟只有愤怒。

他不吭一声地回头,把眉眼拉得很低,有些个有眼力见的下属们看到后立刻拱手弯腰。确认了徐小张的位置,径自向他走去,每一步都踩地很慢,每一步都踩的很深。

徐小张一直在想怎么脱身,看刚刚那个狗官领头的架势是肯定说不上话了,抱着不如挣开绳子开溜的想法,他逞着监视自己的陆苞关心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慢慢地用臀部一点一点托着身子向后蠕动以避开其人的视线,然后双臂发力试图将束着的手腕和两臂都挣脱开来。

绳子受力,棉质纤维被一点一点拉扯断。

还有少数纤维在顽固,徐小张试图加力,可没想到王赟正向他走来。

这狗官脸色又变黑了,天知道他要做什么事情。

徐小张是在王赟又要抓他的时候挣开的绳子。他双腿一瞪,身体向后弹起,踢开了王赟的手,在空中翻了一个身然后落在地上。

王赟神色愈发阴沉,出手成爪便兀自向徐小张抓去。徐小张刚平稳落地,见此情形只能用手去挡。

徐小张竖起两个手指,轻轻接过王赟递来的一爪,右手握上王赟的肘部就这么向后一拉,顺势将其往身后送。

而他自己也借着这股力,向前位移。

王赟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他用气在腰,上身下沉,右脚紧贴着地面向前滑去,以三角形的下盘托住上身的惯性,止住了向前倒的身体。

“住手!我不是贼人!”趁此机会,徐小张一把扯下口中塞着的布条,试图用解释来暂缓王赟过激的情绪和行为。

可王赟此时已经根本不可能听进他的解释了,对方不但用假情报对他挑衅和嘲讽,还作践战友的遗体,就算此人是对方故意抛弃的卒,用来羞辱他的饵,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不把他杀了。

况且其人还想反抗逃走?真以为九扇无人?朝廷无人,大周无人?

见对方根本没有对自己的解释听进半点,徐小张又急又气,单手用力拍开对方抓来的手,只能想着如何脱身了。

刀才是关键!

‘这狗官的武功是‘图腾意’

图腾意与其他武学不同,很容易辨认,却很难学习,所以少有。其中最讲究的是修习者要接触大自然,与动物作伴,跟它们学习生活习性,用自己的炁与动物共鸣,从中悟出和摹写出自己野兽的一种状态。

凡使用此功之人,神情必然似兽,炁中会从体中外泄,形成一种狂野的亓力场。

王赟也是一样,他的瞳仁已如鹰眸一般,双爪愈发‘锋锐’。

徐小张无奈,疾步向身后退去。

王赟见状也运炁跟上两人在移动的时候都还在相互递招,竟然不分仲伯。

站在一边的陆苞面露惊色,要知道,王赟的武功摆在整个洛邑都是排得上号的。这个明显是被敌人弃置的匪徒居然可以与王司尉打得不分上下?

莫非这又是敌人的诡计?故意抛下饵来放松我们的警惕,从而行刺王司尉来警告九扇不要再查案?

是了!此人正是在王司尉要近身时出了手好在王司尉谨慎并未中招!

想到这里,陆苞即刻向呆站在边上的一众缉盗吏们发号施令,前去捉拿负隅顽抗的犯人。

缉盗吏们这才意识到光王赟一个人拿不下那匪徒,开始布阵以阻挡徐小张的走位。

“你们怎么不听人解释!”徐小张有些愠怒地叫道,从容躲过一刀。“当官的就能污蔑好人啦?”

“你还要解释?”王赟听了徐小张的话,更是愤怒地回击。

徐小张卡住王赟的手腕,看着距离自己双目不过两寸的‘鹰爪’,更加地恼怒了。

官府走狗果然不守江湖规矩!

“既然你这走狗听不进人言,也莫怪我出手了。”徐小张大吼着将王赟的手甩开,心说反击应该不算作恶伤人。

他单手呈刀,将炁汇入掌中,向王赟斩去。

王赟感受到了一抹危机。下一秒,一股霸烈的刀意扑面而来。

对方居然能以手劈出刀气!躲避已经来不及了,王赟只能以伤换伤,毫不迟疑地出爪。

刀气裹挟着周遭空气,形成气流斩在空中,就连倾盆的雨水也被凭空截开来

王赟的发髻被削开来,头发因此而散落下来,徐小张结结实实挨了王赟一爪,大量地鲜血从伤口喷出。

一众缉盗吏包括王赟陆苞都带着不解,呆呆看着徐小张。

匪徒居然留手?

“你还真狠啊”徐小张忍着剧痛,用掌将王赟击退。随后便用功于脚底,转身施展遁法便要逃走。

王赟满脸复杂,没有阻止。

“司尉追”还不等陆苞说完,王赟便抬手打断他。

“这个人有此等实力,先前与我过招却是一直没有出手对付我,直到最后关头才出招,应该是试图阻止我的。”王赟喃喃。“也许,我们大错特错了”

第二十一章 凶宅

洛京府作为天下首府,统御乾邑以东,铜川以南、渭南以西地区一切治安。

自太浩元年伊始,天子取惠太公变法,制定郡邑为基本行政单位后,洛京府更是领户三十六万二千九百二十一,口百九十六万一百八十八,辖万年等二十三邑。

凤翔郡,乾邑以西,秦岭以北地区所在。太浩二年统筹区域规划改为凤翔郡,号京西壁垒,太浩二年罢,曾一度改称王卫郡。

凤翔郡下辖天兴、扶风、灵稚、上阳、岐山、郿(mei)、麟游、普、虢(guo)等邑。

辖境约灵稚以东,麟游、郿县以西,白山以北,筱川以南地区。

其中扶风邑便是连接凤翔郡与洛邑最重要的交通要道因为通商的缘故,原本贫瘠的扶风便成了凤翔辖内第一邑城。

自离开青天的‘巢穴’已过三天之久,起初其实是十分麻烦的,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不知方位如何,还要防范对方的追捕,但好在他很快便找到一条官道,虽不知前路何方,走倒是总没错。

更庆幸的是,走了没多久,便有一商队走过此道。

谢禹拦下问路,得知这是洛邑与凤翔连接的主要官道。

商队主人见谢禹衣着华锦,谈吐优雅,礼仪端庄,博闻强识,自知对方定是哪家的贵胄。

而他见谢禹迷路荒野,倒也不去详细地问其中的隐情,爽快地邀请谢禹同车共行。

谢禹本来是想回洛邑搬救兵,可转念一想,以青天的能量肯定是不可能让自己如愿回到洛邑的,所以倒不如跟随商队隐匿身形。

毕竟按照谢禹的推测,青天谋划周详策划已久,小小的绑架只有可能是对方更大阴谋的前言。

这是个能让自己那位老师如此上心的组织所以更需要谨慎。

谢禹并不是阴谋论者,但居安思危的道理他却还是懂的。

商队主人自称自己是凤翔有名的行商,外号‘金蟾蜍’,此行是为朝中一位权贵运送货物。

谢禹对此兴趣乏乏,毕竟权贵商人之事并不值得他劳神。

金蟾蜍见此情况倒也识趣闭嘴。

这下终于安静了这是谢禹的想法。

天色渐晚,商队行至一座小村歇脚,可不幸的是,此间驿馆客房已满。

但金蟾蜍毕竟自称是著名行商,手段倒是有些说法的。

最终金蟾蜍与村长交涉,村中因此安排众人住在一处废弃已久的宅子里。

这是小乡村里盛名的凶宅,荒废已久。小村里的传说,宅子主人颇有些田土。

其人虽是地主,却待人和善,对家中佃户都是一点都不摆谱,村里哪家长者生病没铜子儿看医,哪家生娃没铜子儿养,又或者是哪家小伙子打光棍了要给说媒,只要提一篮儿特产上了门,就没有不能解决的事儿。

金蟾蜍一开始是言辞拒绝的,但消失过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倒是答应了。

谢禹是无所谓凶宅不凶宅,毕竟身正不怕鬼敲门,天鬼不罚正气之人。

刚踏过大门槛,就被一股灰尘揉杂着霉菌的气味冲击着,庭柱上排满了茂密的青苔,牌匾耷拉着,随着风摇摇曳曳,麻麻密密的蛛网看着有些瘆人,青砖堆砌的墙厚的仿佛把人与外界的干系隔断。

“咱们还是走吧,这里怪冷的。”金蟾蜍悻悻地扯了扯谢禹的衣袖。

“子不语怪力乱神。”谢禹看出了他的恐惧“你犯过事?”

“没你别胡说啊。”金蟾蜍居然有些急,脚步有点往后移。“这不是命要紧呀。”

“偌大的商队,你居然还害怕。”谢禹有些无语。

“”金蟾蜍无言,转念一想倒是没错,就算是魑魅魍魉,几十号商员外加十几位武艺高强的镖师,还怕它不成?

谢禹说完就回过了头,他从不喜欢与下九流打交道,特别还是此等市侩之人,今日同行也实属迫不得已。

金蟾蜍见谢禹先行一步,倒是咬了咬牙,抬头又看了一眼牌匾,硬着头皮,招呼着人手也跟着他往里走。

村中传说这主家有座偶像,模样怪异,凶怖骇人,受那地主所供奉,立于家中祠堂内。

据乡里所言,当年的惨案,与这偶像脱不了干系。

谢禹一路走到中院,路过之所见,残垣断壁,阴森诡谲。

他停在了一颗巨大的梧桐树前。

这梧桐大概是这宅中最特殊的存在吧,树干粗大而高,叶子繁密茂盛地几乎遮住了太阳,绿的里面的汁几乎要渗出来了。有如此强的生命力与这宅子的死气相冲,金蟾蜍倒是找到了一个落脚点,靠着它,招呼人就地支搭帐篷。

看来其人还是不敢住在屋内。

“有这么可怕吗?”谢禹走到金蟾蜍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金蟾蜍感觉到身后有人。“不要杀我!”

“怕什么。”谢禹觉得有趣。

“吓死我了。”金蟾蜍拍了拍胸脯。“还请士子不要戏弄与我,我胆子小。”

“你不是闻名的商人吗?”谢禹挑了挑眉毛,讥讽道:“行了万里路,还怕邪魅?”

“你不懂。”金蟾蜍叹了口气,倒是没说什么了。

“看你后面。”谢禹拍了拍金蟾蜍,指了指他身后。

金蟾蜍回头但什么都没有。

金蟾蜍疑惑,但当他再次回头面向谢禹时却发现他不见了。

一只手又拍在金蟾蜍的肩上,时间仿佛定格。

“吓一吓你而已。”听到是谢禹的声音,金蟾蜍真的魂都差点丢了。

“你干嘛!”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吼。“若是如此我鄙人就要请谢士子回了。”

“看你胆子小啰,你看,那就是祠堂。”金蟾蜍顺着谢禹指的方向,也就是他的身后,刚刚被树干挡住了视线的地方。

谢禹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里面有人”谢禹说。

“谢士子你!”金蟾蜍不想再相信谢禹,却又怕这是真的,迟疑了片刻。“此话当真?”

“当。”谢禹没有看他,反而是紧盯着屋内。“我去看看,你叫人守在门外,若是情况不对,你们便听我信号进来。”

金蟾蜍见谢禹好像是在说真话,木讷地点了点头。

谢禹也转身而去。

金蟾蜍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愣神。

谢禹与那祠堂的阴影融为一体,仿佛怪物的大嘴,将他吞噬。

金蟾蜍的腿肚子有点哆嗦,即刻回头开始招呼镖师们。

谢禹推开祠堂的门,掀起大量烟尘。

一股霉菌与血腥的气息混杂而来,谢禹皱了皱眉。

刚踏足进去,大门突然关闭,不待谢禹反应,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搭上了他的颈项,三支尖锐的硬物抵在了他的大动脉上,谢禹猜测应该是针。

好快!

“不要动!”虚弱的气息从谢禹耳边传来。“动就杀了你。”

第二十二章 扑朔迷离

“你们居然还要追过来。”谢禹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怒意。“我都说了我不是,还让不让人活了!”

谢禹由此明白过来,此人遭到误会被人追杀,所以藏匿于此地养伤。

“你搞错了,我不是来抓你的人,你先把手里的利器放下,我们好好谈。”谢禹以尽量平静不带情绪的语气对这个人说道,他并不想去影响其此时过激的情绪,从而对自己不利。

“外面几十号人都练气,你别想忽悠我,我感应得到他们身上的气血。”那人用来钳制谢禹的手反倒更加用力了。“还好好谈,直娘贼,我都放过你们那领头的一命了,他居然还派人追我?真以为我徐小张好欺负?”

徐小张!

谢禹心中震惊,《侠论·论侠》中有提到此人。

天榜第二十一位,‘南侠’徐小张

自己虽对武林之事不感兴趣,但是对于武林高手的实力还是非常清楚的。

京畿辖境究竟谁能如此重伤南侠?

‘阎罗’居云伯?‘白狮子’莫不如?‘武天王’武氏菩?还是天子殿那位?

谢禹无法想象自己能在这里碰到一位天榜高手又或者说南侠为何北上?

要知道武林自南北分派后,南斗北斗争斗不休互不踏足的。

细细琢磨了一番,谢禹认为此人只是借南侠的名头恐吓自己。

开玩笑,‘白狮子’莫不如隐名多年,洛邑此时又为了几位贵胄失踪焦头烂额,不管是‘阎罗’居云伯还是‘武天王’武氏菩都不可能再管这劳什子江湖事,天子殿那位就更不用说了

再者这人用的是针而南侠最以刀闻名其人的标识可不就是那柄墨绿长刀?

对方可能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吧。

“你怎么不说话了!”那人怒气更盛,气息也愈发急促。“有人靠近了!”

谢禹的思绪被颈项传来的疼痛打断,针尖已经刺破他的表面皮肤,渗出了殷红的血。

“里面没人是我多虑了诸公请回去休息吧。”谢禹迫不得已对外面喊道。

“真的没问题吗?”外面金蟾蜍的声音传过来。“要不要我进去看看。”

话音刚落,谢禹的大腿被人用膝盖撞了一下。

“你不是怕鬼吗?这里面好多厉鬼,我一身正气自是无事,你”谢禹无法,只能出言刻意挤兑外面的金蟾蜍,自己再想办法破局。

金蟾蜍一听此言,不由低声暗骂,自是知道里面的士子无事,便招呼人手回去。

“你还说不是来抓我的。”‘假南侠’呵斥谢禹。“此人气血高盛,修炼的是练体之法,图腾之功,与你们那领头的是一脉相承!”

谢禹听闻此言,默不作声

这金蟾蜍居然会武功?他不是个稍有些资业的行商吗?

师父说的没错江湖果然险恶。

“我且在此跟你解释要不是答应了先生不胡乱伤人,尤其是官我早就动手了。”假南侠见谢禹没有说话,只能首先开启话题。“那船上的一个是‘翻江客’李余,一个是‘游蛇’洛离他们俱是江湖败类。而我答应了先生,要为天下,为江湖除掉五百个恶人“

“当时我在追寻翻江客的踪迹是正巧撞见他在与你们官兵争抢什么东西。我到的时候官兵已经死绝了听到他说什么交易。我便料想是否能看看他在与什么人交易如此便可一石二鸟而已”

谢禹闻言一惊!

’游蛇‘洛离?

与那假‘日行百里’有什么关联?若是同一个人,那此事必定和群杰宴、群杰舍主人有莫大的关系

杨开果然有问题!

”什么交易?“谢禹问道。

”什么交易你问我?你们不是都看了吗?“对方有些莫名奇妙的反问谢禹。

谢禹觉得头疼

“在下姓谢名禹,燕国蓟人,来京进学,就读洛邑学府。并不是阁下所说的追杀你的官兵。”谢禹未点破其人的假身份,也不清楚也不想知道其人究竟与官兵有何纠葛,只是这人说话的语气让谢禹确实判断不出来这番话的真假,也足够吊起了谢禹的胃口。

毕竟谢禹此时只想知道有关于绑架案的一切线索。

“外面那些人只是同行的镖师商客,我等从洛邑运商前往凤翔。”谢禹解释道。

“不可能!哪有商行请这么多武艺高强的镖师运镖。”假南侠并不相信谢禹所说的话。“你若还不信我,我也没有办法,只能杀了你们,再去跟先生请罪了!”

谢禹微微皱眉,此人真是顽固至极!

“如今你身负重伤,与我动手优势并不大,固然你卡住我的死穴,但我也有让你伤上加伤之法。”谢禹只能换一套话术。“莫不如你信我所说的话,我来医治你的伤虽说我不是官兵,但你口中关于‘游蛇’洛离的情报对我意义重大。”

谢禹顿了顿:“还是不要两败俱伤的好,我能给予你帮助。”

这便是粗浅的‘交相利’,以利交之,其人定无防备。

可谁知假南侠直接啐了一口,开口骂道:“还说不是官奸狡圆滑,我呸,还帮助!狗官!你要是能让我受伤,我喊你祖宗!”

此人居然不为所动!那便只能用下策了。

“好。”谢禹口中称好,暗地里开始调节体内的炁,来沟通周遭鸿蒙气。

不料对方直接在自己身上几处穴位上点了几下。

“还敢耍小花样?”假南侠警告谢禹。“真是欺我太甚!”

其人放开钳制谢禹的手,任由他直直地摔倒在地,不能动弹。

这下没办法了,谢禹黔驴技穷

离家这么久了他第一次认识到了江湖是真的危险。

第二十三章 尴尬

金蟾蜍恭敬地趴在一架并不起眼的车架外,朝车内作揖。

“主家,金贡到了。”他的身旁站着一位女婢,高声道。

“金贡,为什么我们在一个小村里?”车中传来女子的声音,似乎很是不悦。“你不是说今日便可到扶风吗?”

“回女公子的话,这个”金蟾蜍头冒虚汗,有些难以辩解,侧过眼稍稍看了看身边的女婢。

女婢及时回头,装作没有看到。

“这个什么,你倒是说呀。”女子在车内呵斥道。

“这个”金蟾蜍咽了咽口水,喉结艰难地在颈部滚动。“属下见女公子白日里熟睡,故刻意让车队减缓行进速度”

“不过今日尚且暂住一晚,明日午时便可到达扶风!”金蟾蜍高声道,可语气还是有点虚。

“你的意思是我的错啰?”话音还未落,车架前帘陡然被拉开,这便是那金蟾蜍口中的女公子了。

其人看上去年龄不大,星月眉弯,高簪绛朱唇,明眸皓齿,只是眼含怒意,柳眉紧蹙。

“属下不敢!属下绝无此意。”金蟾蜍见状,立刻将头埋下去,高呼不敢。“是属下自作主张!”

“小碧说你还让一个陌生人同行!”少女似乎并不满意金蟾蜍的唯诺。

女婢见自己主人要下车,伸手便要去扶,谁知那少女并不搭理她,而是顾自跳下车站在金蟾蜍面前:“我要跟爹爹说,调你去马厩喂马!”

我的小祖宗诶!

金蟾蜍心里叫苦,脸上却笑呵呵地抬头,小眼儿弯成一条缝,谄媚地对少女说道:“女公子,我是看那士子颇有才学,心说能不能替君上效力呢。可不是随意邀请其同行的啊。”

“他能帮助爹爹?”少女的眉头稍稍舒展,眼珠灵动地转了转,又开口道:“哼!我可不好骗的。”

“千真万确!女公子,那谢士子仪表堂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信手拈来,德配高士,武比将军,是真有才学!”金蟾蜍抬起头来,拍了拍胸脯冲少女说道。“我金贡的话女公子还不相信?金贡可从来没有骗过女公子吧。”

“那倒是,这件事情就放过你。”那少女歪头想了想,又转口说:“嗯,那我问你,今天我们住哪?不会又在荒郊野岭搭帐篷吧?”

“本来是想让小姐下榻村中驿馆”金蟾蜍一听此言,冷汗又不争气地从头上开始冒。

可还没等他说完,少女便打断了他。

“住驿馆?我不住!都是臭汗味!”少女蹙眉,人见犹怜。“你办事能不能上心一点!我要让爹爹调你去马厩喂马!”

“女公子这”金蟾蜍不敢继续说下去,如果让这位小祖宗知道他又搭了帐篷,自己铁定是要去喂马了。

“主上,金尉说的是本来。”被称作小碧的女婢突然开口,狡黠地看了看跪坐在地上的金蟾蜍。

完了!

金蟾蜍瞪大双眼,心说小碧又要陷害他。

不就是打水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你洗澡了吗?又不是故意的,多大仇啊!

“但是驿馆客满,今天他又为您搭了帐篷啊。”果然,小碧还是说出来了!

“什么!”少女一听自己又要住在荒郊野外,心里委屈。

我一定要让爹爹调他去马厩!

金蟾蜍见势不妙,脑中灵光一闪,急中生智,高声呼道:

“不是!女公子,属下哪忍心再让女公子受那蚊虫叮咬之苦呀!”金蟾蜍回过头,指了指身后的高墙别院。“我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这村中长者让他们腾出一座宅院来给我们休整。”

还好没跟小碧说这是一座凶宅,还好跟兄弟们打好招呼了这件事情不要外传。哼,小妮子还想和老子斗?

金蟾蜍心中宽慰,自夸自己的急智。

少女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着宅院。

宅院这么大,她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她没想到这金蟾蜍还有点本事,本来她都没抱希望了。

“只是只是这宅院空置已久,不免还是有些灰尘,不过属下已经派人去打扫了。”金蟾蜍虽心里发怵,可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不虚的样子。

“当真?”少女狐疑地看着金蟾蜍,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再次确认道。“你没有欺负人家?”

“当真!我金贡堂堂好汉!如何做得出鱼肉百姓之事!”金蟾蜍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真是男默女泪。

“好吧。”少女抬头看了看耷拉着的牌匾,又看了看信誓旦旦的金蟾蜍。“就不跟爹爹说了。”

好险,差点就要当马夫了。

可还没等金蟾蜍缓过澎湃汹涌的精神世界,那少女自顾自径直地走向府门,也不再理会金蟾蜍了。

“女公子,您干嘛去呀!”金蟾蜍有些慌张,想叫住少女。

“去挑房间啊!”少女回过身子,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金蟾蜍。“不然还做什么?”

又要坏了,以女公子的脾气,定是要住那最大间的祠堂!可谢士子还在里面!

“女公子,属下已经叫人替您在整理房间了就不用再找了吧?”金蟾蜍试探性地问道。

“不行。”少女摇了摇头回答道。“你选的房间我一点都不放心。”

还真是不讲情面啊,金蟾蜍头疼。

少女却没再管他,回头便踏入了门内。

“您等等我!”金蟾蜍爬起来,追上了少女的步伐。

“女公子啊,这间房舍幽静僻雅,我等糙粗汉子,夜里不免有些吵闹,住在此地女公子方能安神”

“这间好!这间离主院近!”

“这间更甚!后有小坡,可观山水!”

金蟾蜍走在少女身边,不断地向其夸赞推荐房舍,极尽赞美之词想阻止少女的脚步,可少女一直摇头,都不满意。

金蟾蜍拿出手帕,不断地擦着身上的汗水,心里苦涩谁能懂?

二人穿过外院,通过内堂到了内院。

金蟾蜍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眼睛却已经瞟到了祠堂,心中暗叫不好。

少女眼神一亮,指着祠堂方向对金蟾蜍说:“这间,我要住这间。”

“这”金蟾蜍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什么这?”少女很是不满。“你今天怎么啦?老是支支吾吾的?你想去喂马吗?”

“不是”金蟾蜍沉默了一小会儿。

“那谢士子正在房内休息”金蟾蜍心说这小祖宗机灵地很,还是如实相告的好。

“啊?”少女瞪大凤眸,怒意只消一息涌了上来。“你居然把我的房间让给别人!”

我的小祖宗诶,人家才是先来的呀。

“谢士子刚到此地便选好了这间屋舍。”金蟾蜍无奈地向少女解释道。“况且这是一间祠堂,虽荒废已久,但毕竟曾经是供奉过别人家的先祖女公子还是不要冒犯的好。”

“我不管!”少女崛起小嘴,这是有些委屈了。“为什么人家住得,我住不得?爹爹管我,你还要管我?!”

“女公子还请见谅,是金贡做得不对了。”金蟾蜍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若是女公子实在想要这祠堂,我金贡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要与那谢士子好好论道论到,让他心悦诚服地让给女公子,如何?”

“我才不要你管了!”少女拒绝道。“你跟爹爹一样,只会搪塞我,到头来就是会跟我说不行!”

雾气漫上了少女的眼眶,金蟾蜍知道少女是因为自己而想到了父亲了。

金蟾蜍看着少女委屈的表情,心说:君上啊,您的家事叫我金蟾蜍受着了。

刚要上前安慰少女,可见其已经小跑向祠堂。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要跟我抢房间!”少女大喊着踢开了祠堂的门,月光由此洒入了房间。

来不及阻止!

徐小张猛回头,谢禹也被突然被踢开的房门吓了一跳。

二人愣愣地看着少女。

少女也瞪大眼珠看着姿势奇怪的二人徐小张正蹲在谢禹身边,准备用针扎在他的颈项处。

三人六目相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知所措。

尴尬!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徐小张,他起身一把拉住少女的手,将其拉进房间,然后向前踏一步,顺势关上了房门。

少女被这一拉扯也回过神来,张口便要呼叫门外的金蟾蜍,可嘴巴即刻被徐小张从其身后蒙住,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不要叫!”徐小张对此突发情况也是心急,不由得只能放出狠话。“再叫就杀了你。”

少女闻言却没有闭嘴,反而是倒腾地更加厉害,四肢并用,击打着身后的徐小张,恰巧打在了他受伤的腰部。

徐小张吃痛,情急之下用手刀打在了少女的后颈上。

少女只觉得眼前一黑,双眸一闭便昏了过去。

“女公子!女公子!“金蟾蜍小跑到门前,可见房门已经关上,却又不敢贸然冲进去,只能从外面呼叫少女。

无人回应。

徐小张皱了皱眉,将头转向倒地的谢禹,指了指昏厥的少女,又比了一个抹喉的动作。

谢禹是最后缓过神的。

他看了看神情严肃的徐小张,又看了看倒下的少女。

女人?这金蟾蜍从来没透露过商队还有个女人

”谢士子,谢士子。“得不到少女回应的金蟾蜍有些慌张了,不由得开口呼唤谢禹。“谢士子在吗?”

“我在。”谢禹看了看徐小张,心想这女人倒是救了他一命。

如果我不配合,只怕我和这女人都要被杀掉但他既然没杀掉这女人,事情也许还有些转机。

做出了决定,谢禹高声对外面说道。“你金蟾蜍可没和我说过商队里还有女人的。”

终于回应了。

“不好意思谢士子,实属无奈之举。”金蟾蜍松了口气。

“她似乎有些话想跟我聊聊?”谢禹问道。

“是女她想和您换一间房睡。”金蟾蜍回答道。“还请谢士子答应若是有些不便,我愿意以其他代价来补偿谢士子。”

“无妨。”谢禹顿了顿。

徐小张有些急,将手搭在了少女脖子上,这是在威胁谢禹。

谢禹无奈,清了清嗓,脑中回想少女大大咧咧踹门的场景,运传丹腹中的炁流入声带,对门外说道。

“你暂且离开,我要与他聊聊。”这是在模仿少女的声音。

应该可以

第二十四章 我的刀

金蟾蜍总算是听到少女的声音了虽说有些沙哑,但他并没有想那么多。

“喏,属下就在门外等。”金蟾蜍回应说。

“不行!”谢禹尖着嗓子说道。“你走!”

听见少女的语气有些急躁,金蟾蜍擦了擦头上的虚汗。

这小祖宗脾气真是暴躁。

“喏”金蟾蜍回应。“属下这就告退。”

徐小张舒了口气,看了看手中的少女,轻轻地将她放在地上,靠着祠堂门坐好才重新将目光转向谢禹。

“你们当官的办案还带个不会武功的女人?”徐小张走到谢禹面前,蹲下来看着他。“我都没发现她过来了。”

“所以说我真的不是来抓捕你的。”谢禹真是有些无奈,但好在对方少女的闯入缓和了刚刚一触即发的危机。

“刚刚说了些你不喜欢的言论,真是抱歉。”谢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就着这转机好好向对方解释。

对方虽然不怎么讲道理,但举止和言谈之中也都没有体现他是个恶人既然没有主要的利益冲突,总还是能好好谈的不是吗?

最重要的还是先从这尴尬的境地脱离出来。

“重新自我介绍一番,在下谢禹,燕国幽州人,入洛游学,因友人陷入一场绑架案件,目前正在调查有关于‘游蛇’洛离的有关情报,所以阁下刚刚说见过其人,我会表现地过激了一些,请你谅解。”谢禹对徐小张开诚布公,希望以此来打动对方。“阁下适才既然说自己是想为武林除恶,那么挟持手无寸铁之人以图财货是否算恶?”

“当然算。”徐小张没想到谢禹这么能说,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在下前去营救友人,怎奈何对方人多势众,我只有一人。遂不敌被对方囚禁,逃出后方才遇到这个商队。”谢禹见徐小张还不相信自己,不由得全盘托出自己的计划,对方武艺尚可,也许能成为一大助力。“我想先回洛邑去搬援兵,可对方势大,恐怕不等我靠近洛邑的城墙便又会被他们抓住,所以我跟着这个商队想掩藏身份,至于这个商队的真实情况,而为什么又要驻扎在此地我并不是很清楚。”

徐小张沉默他是在思考谢禹的话是否可信。

谢禹也不打扰他,让他自己做出选择。

良久,徐小张才重新审视谢禹。

“这么说来你真不是来抓我的官兵?”徐小张问道。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若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便相信你。”徐小张松了口。“你可以编故事骗我,但我也不是傻子就是。”

谢禹口说无凭,徐小张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和态度来判断此人所说是否属实。

“好的。”谢禹毫不犹豫。

“第一,还是原先的那个问题。请你告诉我,什么样商队会配置如此多的高手?”徐小张问道。

这个问题谢禹其实自己都不清楚

“恕我直言这个商队的情况我并不是很清楚”谢禹正视徐小张回答道。“在阁下适才点明外面那商队主人身俱武功之前,我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至于高手众多,也不是不可能”谢禹转眼看了看昏睡在门边的少女,如此说道。

徐小张看着谢禹笃定的样子,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少女,心中有了一定的猜测。

“第二,你说你的友人被洛离劫持,有何证据?”徐小张问道。

“我先纠正一点,洛离是否劫持我的友人,暂时还是我个人的猜测。”谢禹不假思索地回答。“起因是‘日行百里’受洛邑豪侠们的邀请进京,我等前去观武。后参加晚间的群杰宴时遭到了袭击其人是有备而来事先在我等饮用的酒水中参杂了迷药。”

“因为个人原因,这迷药对我并没有起效我故作昏迷地被对方带到了据点这些是后话”谢禹顿了顿。“关键在于,这日行百里是他人假冒他在比武之时用的是凉州洛家的游墙术,而并非日行百里的独门轻功百里飞燕。”

听到这里,徐小张皱了皱眉。

谢禹不解。

“暂且打住。”徐小张打断了谢禹。“你是怎么看出那日行百里用的就是洛家的游墙术?”

徐小张要判定谢禹并不是顺树攀枝地编故事。

“《侠论身法轻功》中都有记载这两种武功虽然很相似,但其实大不相同百里飞燕需要”谢禹试图解释。

“得得得,打住。”徐小张越听越听不下去。“我且问你,那邀请日行百里的洛邑豪侠是什么人?”

“是那洛邑五客中的‘剑客’杜庆。”谢禹见徐小张有疑惑,坦然回答道。“有什么问题吗?”

徐小张略有狐疑地看着谢禹,当即说:“你是第一天混江湖吧?杜庆在侠字榜排名第十二位你都看的出来那人武功上的破绽,他看不出?”

!!!!!!

谢禹瞪大眼珠。

对啊,杜庆是洛邑五客。凉州洛家的游墙功虽然在外人看来非常神秘,可在他那个层次应该并不是稀奇的功法!

杜庆有问题!!!

酒客也有问题

杨开的兄长

原来那天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们几个

无数条线索从记忆深处涌入谢禹的脑海中,如分数不同水道的支流一样涌向了入海口,细节连结着细节

谢禹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瞪着眼趴在那一动不动。

“喂!别装死啊。”徐小张用脚踢了踢谢禹的身子,不满地说道。“这就不能说了?你这样可不能说服我啊。”

经过徐小张这一脚,谢禹倒是缓过神来。

江湖中的事情他果然是不懂。

自己为什么能遗漏了这件事若不是对方提醒了自己,说不定自己还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满地搜寻着证据。

谢禹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怪就怪在自己对江湖之事并不熟悉

谢禹感激地看着徐小张一眼,大声称谢。

徐小张对谢禹突如其来的感谢非常疑惑。

这人有病?

“谢谢阁下之前我一直没有想到这点。”谢禹继续回答徐小张的问题。“如今看来,便是那剑客也与此人有所勾结。”

“你在这里莫名奇妙地说些什么?”徐小张有些怒了。

“实不相瞒!”谢禹抬头看着徐小张,眼中坚毅。“友人危在旦夕,如今既然掌握了线索,便不能在此跟阁下再耗下去禹斗胆请阁下解开穴道。”

徐小张对谢禹突如起来的请求更是摸不着头脑但谢禹眼神中的坚毅和诚恳是真实的。

徐小张有些犹豫,他在思考利弊。

“我只问了你两个问题。”徐小张终于开了口。“可你这两个问题都没有让我满意。”

这次换做谢禹沉默了他闭上双眼,仔细地在脑中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先前关于武学之中的漏子自己处理不了还情有可原但此时,仅仅只是简单的辩术,为何自己做不到让人放下戒心?

仲圭危在旦夕!

“对于阁下来说在下是前来追捕你的官兵对否?”谢禹睁开双眼,直直地看着徐小张,语气恳切。

徐小张看着谢禹认真的表情,略微有些呆滞。

这人变脸如此之快?

“是的。”徐小张直面这个问题。

“那么阁下是无辜的,对否?”谢禹继续问道。“依照阁下方才所说,官兵们原本是要缉拿那船上进行不法交易的李余、洛离二人,对否?”

“是的。”徐小张不明白谢禹想要做什么,只好如实回答。

“既然阁下是无辜的,为何要擒住我?”谢禹说道。“即算我是官兵,既然阁下无辜,我也不可能拿你怎么样,不是吗?”

对哦

我又没犯什么事

徐小张有些动摇,但是他细细想了一番,还是摇了摇头,对谢禹说道。

“因为你们那个领头的官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杀我。”徐小张回答道。“我根本没有和你们动手的打算,是你们一逼再逼谁知道你们那个领头的是不是想拿我的人头去抵换逃掉的洛离。”

逃掉的洛离

“这么说洛离跑掉了?”谢禹问。“只有李余一个人落网了?”

“嗯,还有李余的徒弟,都被我杀了。”徐小张点了点头。“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难怪此人会被追杀。

“都说了我只是假设自己是官兵。”谢禹回答。

“既然船上只有你和李余被发现洛离又逃走了官兵不抓你抓谁?谁交易会与空气交易?”谢禹反问徐小张。

“这”徐小张愣了愣。

好像是我的问题啊

对啊跑了一个不是我还能是谁?

“也许交易对象还没来也不一定呢”徐小张小声辩解。

“阁下”谢禹严肃起来。“情况紧急,还请解开禹的穴道。”

“最后一个问题。”徐小张已经没有什么底气了。“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我就放了你。”

谢禹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

“请讲。”谢禹回答。

“你们抓那洛离能不能带上我?”徐小张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实不相瞒,我的刀插在他身上了。”

谢禹:“”

第二十五章 一场误会

徐小张和谢禹达成共识

他走到谢禹面前,替谢禹解开了身上的穴道。

谢禹体内的炁又开始缓缓地流动。

酸胀…

谢禹揉了揉被点到的穴位处,轻轻地按揉藉此缓解胀痛。

“这个女人怎么办?”徐小张指了指一旁的少女问。

谢禹此时才记起屋内还有位闯入的女子,他顺着徐小张指着的方向看去。

少女还在昏睡…

“不用管她…等她醒了我会与她解释。”谢禹回过头看向徐小张。“先替你疗伤。”

既然徐小张已经决定同行,那便要首先展示己方的善意。

徐小张点了点头,掀起了上身的短褐,露出仅用草本植物潦草包扎的腰部伤口。

虽然粗糙,但很有效果。

谢禹抬头看了看徐小张,心说果然是行走江湖的老油条,倒是省去了准备工序。

谢禹随即闭上眼,将意志集中于腹部丹田,引导其中的炁扩散于双手,他将大拇指按在徐小张的伤口上,将手中的炁传导过去。

“我在促使其中药力作效。”谢禹坦然对徐小张解释。“我不知道你敷的是什么药,所以也不知道起不起作用。”

“我敷的是龙脑香、血竭和田七粉。”徐小张有些诧异地看着谢禹。“你这是什么手段?”

“术法罢了。”谢禹回答道。

“我还以为术法都是些障眼法呢。”徐小张有点兴趣的说。“没想到术法还有治疗的功效。”

谢禹无言。

“她醒了!”徐小张原本还想问问关于术法的问题,可谢禹突然开口,朝门那边走去。

徐小张没动,既然谢禹说那个女人归他负责,那么自己也没必要管了,就正好盘膝而坐动用体内的炁来调节伤势。

少女的后颈犹感疼痛,她紧蹙柳月眉,缓缓地睁开双眼,朦胧地看见自己身前有个人影朝她走来。

她揉了揉眼,待到看清的时候,来人已经到了她面前。

少女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也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倒在这里,正因为如此,她开始戒备,然后准备着呼叫祠外的护卫。

可一根手指按住了她的双唇,让她无法叫出声来。

“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现在请你先安静一会儿好吗?”谢禹微笑,以平和的方式与对方交流。“我不想引来旁人,这对你我都好。”

在人陷入危机中会不自觉地产生惊恐,会本能地对一切都保持警觉,而少女此时的状态正是不便于交流的,若是要跟其讲道理,得首先安抚好她的情绪。

“我知道你找我是想换房间,不幸让你卷入我等二人的争执,实在是不好意思。”谢禹尽量以温和的语气和方式对待少女,想藉此来让她先放下戒心。

少女看清了来人,分明就是刚刚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

她又看了看这个人的身后,打晕她的人正在盘腿养神。

她的情绪稍稍好些…

她皱着小眉头,掩饰不住眸中的怒意,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谢禹,犹如路边炸起毛来的小猫,又气又怕。

“我能让你说话了吗?”谢禹感觉不太好,但还是在保持微笑。“如果你能答应我不把人招来的话。”

少女犹豫了一会儿…确认对方对自己并没有恶意,点了点头。

谢禹心中舒了口气,慢慢收回按住少女嘴唇的手,眼睛却还盯着她,怕自己放开之后她大呼援兵。

可少女只是直直地盯着他,并没有其他动作。

待谢禹确认少女没有反悔的想法后方才开口:“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如果要换房间的话,我立刻出去。”

少女没说话,而是转眼看了看谢禹身后的徐小张。

谢禹回过头去,然后对少女补充说:“当然,他也走。”

少女点了点头,旋即摇了摇头然后开口:“你是什么人?”

她很想把面前两人碎尸万段但此时过激的举动是对自己十分不利,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对面两个人好像对自己没有什么敌意。

不如等到这两个人放下戒备,自己安全的时候再下令叫金蟾蜍抓住他们,然后任自己一雪前耻。

“在下谢禹,字子琪,燕国幽州人士,在洛游学。”谢禹朝少女作了一揖。“敢问女士名讳?”

“我…”少女本来想用化名,但转念一想既然刚刚金蟾蜍都失口在门外叫自己女公子了,不如坦白承认。“我叫嘒星,晋国人,家中排幺。”

谢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还真是巧啊。

“原来是嘒星女公子。”谢禹面部表情的细小变化让嘒星看了出来。

“你认识我?”谢禹的表情好像很尴尬,这让嘒星有些好笑。

“不…”谢禹笑了笑。“只是对晋国的女公子有所耳闻。”

少女点了点头,改变了心中计划。

“既然你听说过我,那也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嘒星对谢禹说道。“不分青红皂白地袭击我…我可以用罔渎尊上的名义斩你二人。”

“还请女公子见谅…我等二人之前有些误会。”谢禹一听感觉十分头疼。

是啊…晋公的小女儿,天下有名的刁蛮,偏偏晋公也十分宠溺他这个唯一的女儿。

嘒星没有说话,而是站起来,趁谢禹低头作揖的时候抽出一柄匕首刺入他的肩部。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谢禹仓皇不能应对,一时间鲜血四溅。

……

谢禹捂着肩部的伤口,瞪大眼睛望着这位晋公的千金。

“你还算客气,就先记下一刀。”嘒星从袖中抽出一抹方帕,轻轻地擦拭匕首上附着的鲜血,开口说道。

嘒星改变了主意,既然对方怕她这个名头,怕她那个爹爹,那么这一刀下去是没有问题的。

谢禹没有接话,算是认下了这一刀。

“哟,这还是个睚眦女。”原本盘腿而坐的徐小张站了起来,看着负伤的谢禹,颇有些幸灾乐祸。

“你也是一样的。”嘒星转过身来看向徐小张。“你还欠我十刀。”

徐小张皱眉。

好大的口气啊…

“我不跟女人一般见识。”徐小张朝谢禹走过去,踢了踢他的背部,然后递过去一包药草。“我用剩下的。”

毕竟谢禹是替他挨了刀。

谢禹朝徐小张点了点头,道了声谢,然后开始疗伤。

“他是谁?”嘒星也不管谢禹在静坐疗伤,开口问道。“金蟾蜍说过,他只在过路中带上了你。”

“他…”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徐小张。”还未等谢禹说话,徐小张便插言开口。

“南侠徐小张吗?”嘒星一愣,开口问道。

“今天这是怎么了?”徐小张感觉有些奇怪。“官兵知道我的名字也就罢了,你一个贵家女也知道我的名号?”

“当然,南侠徐小张是鼎鼎大名的江湖豪杰,侠之典范。”嘒星继续说道:

“南侠徐小张,楚国长沙人。十三岁持刀,十四岁杀人,十六岁受高人指点,从此只杀恶人。而且每年必杀五百,直至今日已经杀掉三千又八百。”

嘒星娓娓道来,徐小张愈听愈惊。

“佩刀名为‘明鬼’,是冶炼匠术大家欧阳先生所铸,此刀以墨玉为体,天外奇石为骨,以明火反复锤炼七七四十九天方成,抽刀断水,斩铁如泥。”

“打住”徐小张向后退了一步,手向腰间布袋摸去,眼神防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你不用知道…我早就观察过你,你自称徐小张,却连名刀‘明鬼’都没带在身上,是当我不懂江湖之事?”嘒星鄙夷地看着徐小张。“说吧,你到底是谁,又为何要冒充武林前辈?”

这次换做徐小张无语了。

谢禹此时已经治愈好了伤口…女子力弱,对方又没有习过武功,所以刀口并不深。

他站起来对嘒星开口:“今日之事,确实是我们两人的过错,禹已经受了女公子一刀,还望女公子不再计较。”

然后转身拍了拍徐小张:“你如果休息好了,我们即刻出发。”

徐小张朝谢禹点了点头,谢禹的术法对于疗伤有意料之外的奇效,他受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只是体内尚有淤血,这倒不是一时能排解的事情了。

“你们想去哪?”嘒星见二人要走,开口直言:“你们还欠我十九刀。”

“与女公子无关…”谢禹回答。“是有自己的事情。至于十九刀之事,禹自当是个玩笑,还请女公子不要过火。”

“哼,那应该要看你们能不能离开这里。”嘒星听完谢禹的话非常不高兴。

谢禹回过头盯着嘒星,而嘒星也微抬下巴,凌然地看着谢禹,有恃无恐。

“若是我们非要离开呢?”谢禹一字一字地咬出来。

“那我就叫人来将你们两个人抓起来,然后送去马厩喂马。”嘒星也不让步,放出狠话。

喂马

嘭…

祠堂门突兀地被撞开,让剑拔弩张的双方俱是转目向闯进来的人看去。

来人是金蟾蜍…

他神色慌张,锦袍须发上皆是血迹,进屋后发现完好站着的嘒星倒是松了口气。

其人即刻换上严肃的面孔,不由分说地上前拉住嘒星的手腕就往外拉拽。

“金贡你干什么!?”嘒星被金蟾蜍突兀的行为激怒。“你想要我跟爹爹说调你去喂马吗!?”

“来不及多言了外面来了大队人马”金贡头都没回,带着嘒星迈开步子小跑。

“要杀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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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风·召南·小星》: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嘒彼小星,维参与昴。肃肃宵征,抱衾与裯。实命不犹!

第二十六章 侠之本色

还未等金蟾蜍说完,内院便闯入了一群人。

这群人身着黑衣,面戴狰狞的甲具,手持刀刃火把便围了上来。

谢禹先是一愣,然后透过火光看清,分明是那青天教徒。

青天果然还是来抓这嘒星了。

商队里一定也有内鬼!

金蟾蜍见此情形,咬了咬牙,拉着嘒星转身,冲回祠堂内,并将门迅速关上。

谢禹及时搬来方桌器具将门堵上。

金蟾蜍本想回房间内找离开的出路,却发现房里还有两个人他看了看谢禹,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徐小张,没有说话。

“趴下!”徐小张突然大声呵斥。“他们放箭了!”

来不及多言,一簇剑矢从门外激射进屋内。

金蟾蜍闻言,神情坚毅,迅速将嘒星护在臂下,以后背朝向祠门。

他这是想用自己的身体替嘒星挡箭!

突突突!

无数箭矢犹如雨点般打入屋内,,一时间木屑四溅。

所幸谢禹放置的桌椅此时还充作了隔板,抵挡住了大部分箭矢的冲击。

只是金蟾蜍为护嘒星负了伤

“现在该怎么办?”谢禹正巧趴在徐小张身边,严肃地询问他。“这就是我说的匪徒也是那洛离的同党。”

己方战力少了一个,情形对自己不利!

“恶人?”徐小张问谢禹。

“恶人。”谢禹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最多以一对三,你呢?”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徐小张撇了撇嘴。

“不清楚。”谢禹摇了摇头。“进到院子里的最少也有二十人也许还会更多你知道这个祠堂还有别的出口吗?”

谢禹环视了一下四周并未发现其他出口,皱着眉头问徐小张,毕竟他在此疗伤多时。

谁知徐小张摇了摇头。

“那就只能打了”谢禹叹了一口气。

箭雨停了

谢禹自知青天教徒们应该是在换弦上箭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转首看了看受伤的金蟾蜍,又看了看嘒星。

嘒星神色焦急惊慌,正撕扯着自己的裙裾,胡乱地就往金蟾蜍伤口上塞,嘴里还大声地骂着:

“金贡!谁允许你替我挡箭的!”

“女公子无事,属下便安心了。”金蟾蜍憨憨地笑了一声,然后对上了谢禹的目光,眼神依旧坚毅。

和之前与自己嘻嘻哈哈又怕鬼的市侩商人判若两人。

金贡谢禹在心中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谢禹想起徐小张递来的那包药草不禁有点想笑。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那种粗劣的草药居然是如此地重要?

‘嘭’

耳边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猝不及防!

祠堂的牖(you)被撞开了!

青天教徒居然只是想以箭矢作掩护!

谢禹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也来不及再寻那药草,即刻翻身往桌下滚去,想藉此隐匿身形,做好后手撕斗的姿态。

但是他等了很久,却没任何动静。

谢禹疑惑地从桌底向外看去,却是只看见血流不止的金蟾蜍和哭泣的嘒星。

谢禹检视了一圈,发现并无徐小张的踪迹。

不会吧…

……

“取箭!”随着低沉沙哑地命令,青天教徒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更换弩中箭矢,准备朝祠堂发动第二轮射击。

而徐小张也判断这群匪徒是在换装箭矢,因此趁着这机会夺窗而出。

飞针袖中出,滴血颅上,先手制敌。

随着青铜面甲的碎裂,那发号施令的领头之人居然就这么笔直地向后倒去。

终于碰到恶人了…我这积攒已久的怨气啊…

徐小张心中无比的畅快,他没有停手,脚步虚浮,快步朝青天教徒们奔走。

青天教徒们见此情形,居然选择弃置手中弩械,纷纷抽出腰间长刀御敌。

居然弃置弩械以刀作战?

谢禹暗自摇头,也不再去看那战斗场面。

趁着这…这人叫什么来着?不管了…救人要紧!

“谢士子。”金蟾蜍被谢禹翻过身来平趴在地上,背后插着五根箭矢。“我感觉我可能不行了。”

金蟾蜍想挣扎着起身,却被谢禹死死地压着。

“不要动!”谢禹表情严肃…也亏得他肥厚的油脂没有立即致死。“有的救。”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药草其实已经不够用了…

“谢士子…我知道自己的状况…”金蟾蜍恳言道。“我想将女公子托付于你请你带她离开。”

“金贡你闭嘴…你想去养马吗?”嘒星有些哽咽,眼睛也有些红,她转头看着谢禹,欲言又止。

“无妨…救得了。”谢禹微微皱眉,将余下的药草平均分成五份,按顺序敷在了金蟾蜍的伤口上。

“谢士子!”金蟾蜍真的是急了,他浑身颤抖着,大声地喊着谢禹的名字。“我求你了…那群杀手的武功…外面那位挡不了几时的。士为知己者死,我如今心满意足…若再不走的话…我无颜面对君上啊!!”

谢禹感觉很头疼…

“闭嘴!“谢禹运转体内的炁到达拇指,大声呵斥道。

“我本以为阁下只是个贪生怕死,奸险欺民的市井之徒。“谢禹将手指按在金蟾蜍的伤口处。“今阁下舍身而护主,以死而尽忠,以忠贞慷慨之姿赴死,实在令我羞愧难当…若是我此时袖手旁观,弃你于不顾,岂不是让世人耻笑禹无知无德?”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死在我的眼前。”

“可是…”

“禹可以对天起誓!有我在,便不会让嘒星女公子受到半点伤害…若是我不在…拼死也要护住她的周全。”谢禹神情严肃地打断金蟾蜍的话。“若你还不信我…外面的徐小张可以作证。”

嘒星惊讶地看着谢禹。

金蟾蜍也惊讶地看着谢禹。

就连谢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

第二十七章 赴死之人与手握鲜血之人

炁是鸿蒙之气集合的一种具象化,同出本源,人类通过冥想坐定来达到与鸿蒙之气的沟通从而调动它们,称作六识。

六识分为观听嗅触品念。

术士们炼炁与武者们是截然不同的。

武者以炁粹体,内纳炁而外放。

而术士则以炁寻气,寻气者方入定,吐纳之间以神智沟通天地,志引于念。

通五识、眼观、耳听、鼻息。感鸿蒙之流动,吞吐而尝鸿蒙之变化。

而谢禹所学与一般的术又不尽相同。

谢禹是通过自身储藏的炁,以沟通药草之中的鸿蒙之气来诱使金蟾蜍身上的药草发挥效力。

这便是五炁数术。

五炁数士是以身体作为炁的容器,以身养炁的秘法。

身体的不同补位,所属的先天炁属性不同,纳养的炁也就有区别。

有书言:

藏府者由五行六气而成也藏则有五禀自五行为五性府则有六因乎六气是曰六情情性及气别于后解今论藏府所配合义五藏者肝心脾肺肾也六府者大肠小肠胆胃三焦膀胱也肝以配木心以配火脾以配土肺以配金肾以配水心所以礼者何心者火之精南方尊阳在上卑阴在下礼有尊卑故心象火色赤而光尚书夏侯欧阳说云肝木心火脾土肺金肾水此与前同心为牡藏其色赤其时夏其日丙丁

草木之类皆五行属木性,木长于水。

还好不管是血竭、田七粉还是龙脑香,药性皆平,不然炁属又有阴性阳性,甲火丙火之分。

但是不管谢禹灌输再多的炁,药粉终究是不太够的…毕竟炁只是引导药力作用地快一些罢了。

谢禹将嘒星的匕首交还给了她,长长叹了口气。

算是勉强止住了血…金蟾蜍几处伤口俱已经结上了血痂,只是还不太稳定,稍微过力的运动就会使伤口撕裂。

金蟾蜍因血液流失而致使新陈代谢支撑不住身体的超荷负载早就昏了过去。

谢禹站起身来,拾起布帛上被挖下的箭头便朝祠外走去。

他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也不知道那个自大狂到底打不打得过前来袭击的青天教徒们…言简意赅,谢禹方才心中只有愧疚和救人,根本没有顾及到最坏的情形。

还好整个疗伤的过程很顺利,而且很快。

谢禹现在要去与那个自大狂并肩作战,以换取伤员的撤离。

“你要去哪儿?你不能走!”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嘒星看到谢禹起身要走,心里不免又慌了起来,叫住了他。

嘒星十分的不安…自己的护卫身负重伤,外面的一众乔装的晋国精锐也不知生死…此时只有眼前的这个青年儒士,是自己最后的护石了。

作为一个不过十五的少女,这确实是合理的要求。

要是放在以前,谢禹也许会留下来保护嘒星,以践行与金贡的承诺。

但是现在,谢禹回头看了嘒星一眼。

“你还有力气吗?”谢禹柔声问道。

“有…还能动…”嘒星被谢禹问住了…因为她在那一瞬间就理解了谢禹话中的含义。

“嗯…”谢禹点了点头,继续开口。“我去助他…以我的能力,最多拖延半柱香的时间…你要以这半柱香的时间内离开这里。”

“你如果有力气带走他那最好。”谢禹看了一眼平躺在地上的金贡,向嘒星继续说道。“若是不行,你也必须抛下他离开…待我出去的时候,你就趁机从破掉的牗窗逃出去…左转便可看到一个小坑,从那个小坑左转后你就可到这宅院后山。”

“可…”嘒星也看了一眼躺下的金蟾蜍,有些犹豫…能保住性命自然是好的,但…

“没有什么可是的了。”谢禹打断她的话。“金贡愿为你而死…以命托我,正如他所言‘士为知己者死’。而他金贡相信我,我也必然信守承诺,这也正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如此,你便更应该顺了他的意思,不然我稍后不是白白舍弃了这条命?”

嘒星听得心里一颤。

谢禹也不再去看她,搬开堵住祠堂门的长桌,打开门就这么直接走了出去。

嘒星抬眼看了看谢禹的背影,咬了咬牙,但再也没有迟疑…俯身便搬起金贡的手臂扛在肩上。

算是…欠他一个人情罢…

……

真是累啊…

汗珠和血水交替地一滴滴地落到地上,徐小张正瘫坐着,他双手撑着自己的上身,仰天喘着气,任由血液从指尖缝中流动,也不去管它。

……

纵然人生十八载…谢禹也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场景。

满地的残肢断臂、尸首分离。

满地的血液渗入了每一块石板的缝隙。

尸首东一块西一块地堆积着…

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抱着赴死之心的谢禹就这样呆着门口。一股寒意爬上了他的头皮,安静寂寥的院子更是给恐怖的气氛添抹上了一笔。

从心底升出来的恐怖…咬噬着谢禹。

唯有浩然之气支撑着他没有躲避。

“嘿!我办完事了,你呢?”徐小张远远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谢禹,不由得从尸堆中爬起,挥了挥手向其打起了招呼。

第二十八章 争执

“这”谢禹看向远处的徐小张,饶是自认为见过大风大浪的他也不由得舌头打结。“你把他们全都杀了?”

“是啊。”徐小张慢慢向他走来,好像杀人如屠猪狗一般,丝毫没有悲悯。

谢禹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嘒星也扛着金贡出了门,她打算就按谢禹所说的,趁二人与那些匪徒们缠斗的时候离开这里。

甫一出门,她也呆在那里。

一时间的尸山血海,养尊处优的晋国公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景?

嘒星全身颤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金贡也从她肩上滑落,侧倒在地上。

“怎么了?”徐小张用一副莫名其妙地表情看着正吐着的嘒星。“你怎么吐了?”

说完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场景,笑了笑讥讽嘒星道:“看来我们的贵胄子弟被吓到了呀。”

“你这样做不怕天神降罚与你吗?”嘒星软坐在地上面上露出谴责。

“天神?”徐小张有些想笑,眼神中的鄙夷更甚。“你在说些什么?你以为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他们是来杀你的啊你的怜悯还能用在敌人身上?”

“可是”嘒星抬起地上的金贡,反驳道。“你这种十分不尊重生命的行为又与这帮匪徒有何异?如果天下人都如同你这般那王法何在?大义何在?礼法又何在谢士子你说是不是?”

谢禹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满地血流,陷入了沉思。

嘒星没得到谢禹的回应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哈哈哈。”徐小张显然是被嘒星略显幼稚的言论逗笑了。“王法、大义、礼法?”

“你显然还没有理解这世间的残酷。”徐小张走到谢禹身边,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直接就坐下,血水流过他的褐衣粘在了这原本没有鲜血沾染过的地方。

“是啊王法、大义、礼法。最是被你们这些贵族所宣扬你们用这些东西统治这天下,你们用这些东西来规定人的行为,没错,是的,这个天下需要王法、大义、礼法但绝不是贵族之王法、贵族之大义、贵族之礼法。你们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个世间到底是什么样子?”徐小张没有停下。继续说道。“今天要是没我徐小张你的礼法,你的大义,你的王法,与谁说去?与他们吗?”

徐小张指了指满地的残肢断臂,大声质问嘒星道。

“不可能南侠决不会是你这种杀人魔头。”嘒星强辩道。“诚然,今日没有你我也许会死,但那也不是你杀人鞭尸的理由。”

“礼法、王法、大义的存在,本就是天下人共同所期待的,共同所愿意遵守的东西也绝不是你说的是世族统治的工具。”嘒星看着徐小张,大声说道。“我曾经与爹爹一同巡视过封邑,正因为有王法、礼法的保护和约束,人与人之间才能和睦,邻里才能友好,亲人才能不为区区几石米的财富大打出手。天下正有这些,才能平稳而我们世族只不过是替王法、礼法践行大义的人!而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正是在破坏这礼法、王法!”

徐小张愣了愣,又笑了起来。

“践行大义?”徐小张反问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在我眼里,贵族就是这天下的蛆虫,不断地蚕食着天下人的血汗!”

“在我眼里,寻常人家辛苦劳作数月得到的米粮,半数以上要交给世族而在此之前,还要经受吏的剥削,到头下来能吃的米粮不过一成。”徐小张大声吼道。“这还不算上天灾人祸!贵胄子弟欺压民众的事情还发生的少吗?官吏剥削民众的事情还发生的少吗?你口口声声说的这些王法、礼法、大义?哪个贵族遵守过了?又有哪个贵族受到了天神的惩罚?这天下的王法可不就是你们贵族定给平民的吗?”

“再者,你们贵族什么时候像你这样在意人的死活了?杀了不就杀了?在你们眼里,贱民难道不是与猪狗一般任人屠宰的吗?”徐小张嘴里不饶人,字字珠玑。

“你”嘒星心中不由得被徐小张激得恼怒起来,可任凭他怎么说,嘒星就是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如鲠在喉。

是的,正如徐小张所说,官吏欺民,世家大族盘剥庶民的事情,她也是心知肚明的。

“他们劫持人物,勒索资费,又想杀人我为何不能杀之呢?”徐小张见嘒星没有再出言反驳,也是降下了音量。“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除恶罢了。”

“不”一边默不作声很久的谢禹终于开了口,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谈话。“你这是以武犯禁。”

“哦?”徐小张回头,饶有兴趣地看这谢禹。

“子我的老师曾经跟我们说过一个故事。”谢禹也看向徐小张。“洛邑有个叫郭解的豪侠他年少时期仗着勇武,与人争强好斗,拉帮结派,违法乱纪。他为了所谓的除恶杀掉了很多人,有走夫、渔樵、行商他杀过太多的人后来他年纪大了,杀不动了,便开始广纳钱财,打着大义的名义包庇了很多江湖上犯了事的豪侠那些从他这里获取了利益的人开始歌颂他的事迹,而想从他身上获取利益的人,更加地替他吹嘘名号。”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名声越来越大,他的德行越发被人所知,那些不知道他原本是怎么样的人,也开始仰慕他。无数少年游侠听了他的事迹,甚至愿意为他而死。以至于后来他杀掉了一个与他结怨的人这个人是个出了名的好人,他从不犯事,遵纪守法,不逾越规矩。但他恰巧就是某一天得罪了郭解于是郭解杀了他再然后,官府将郭解抓卸下狱。无数人替郭解请愿,无数人涌到京畿府的门前替郭解伸冤,这导致京畿府整整三月没有安稳地处理公务,整个洛邑辖境因管治疏松而盗匪猖獗此事甚至惊动了童侯童侯原本就是豪侠出身,他听闻郭解的大义之后亲自去天子殿前请求赦免郭解”

“你说这郭解该死吗?”谢禹抬眉,严肃地看着徐小张。

“这”徐小张无言以对。

第二十九章 不同路

“当然不该。”徐小张看着谢禹,原本以为谢禹或许会出道难题给自己,现在看来,不过寻常耳。“虽然他年轻时期好勇善斗,杀了不少人,但你也说了,那些人是恶,所以难道不该杀吗?”

“我理解了。”谢禹说道,然后他又问。“难道所有的恶人都该死吗?”

“当然。”徐小张笃定地回答道。“这世间只要没有了恶人,那么礼法道德通通都不需要有了,民辛勤劳作,互相帮助,没有剥削欺压,人人都可以丰衣足食。”

“那么你告诉我郭解是不是恶人呢?”谢禹继续问道。

“当然”徐小张刚想张口,可却发现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并不能反驳谢禹。“这他”

“不用说了他为了一己私利杀人必定是恶那么他该死吗?”谢禹问道。“你不会是想说他曾经做过很多好事,所以偶尔犯一两次罪就能罢免?”

“我”徐小张欲言又止。

“我来替你说吧”谢禹见徐小张说不出话来后,继续说道。

“这个世间中纯粹的恶人是极少的,善人便更少了在这个动荡的年岁中,能吃饱肚子已经是大幸任何人都是追逐利益的,就如同冉子所说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能说服自己是个完全的善人吗?”谢禹问道。

“这”徐小张也陷入了沉思。”

“那你不是你也要杀掉自己?”谢禹问

道。

这下徐小张便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子云: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对于恶人,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能因此改过自新,那不就是一桩美谈吗?”

“不”徐小张反驳道。“我与这些劫匪交了手,比你更加清楚是否要赦免他们的罪孽对于恶人话语已经对他们没用了,他们能为了钱卖儿鬻女、能为了几石粮草就害人全家如此之人,你怎么能让他改过自新?”

“你不能以个例来衡量整体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中立混沌的他们会为了利侥幸是没错他们是容易受人蛊惑误入歧途没错但大多数人尚且还是值得良知这个东西的!”谢禹力拒争辩道。

“你我们要说的是今天这事!”徐小张说道。“如此死士,本就以死谢主家之恩,如何还能让他们改过自新?他们不过就是主家的玩具罢了!”

“对了!诚如你所言他们只是主家的工具所以杀人放火并不是他们自己的意志他们是可悲的残忍的目无王法的但你不能说他们是纯粹的恶!这案子的极恶之人还要属那幕后之主!”谢禹叹了一口气,道出了这件事情的关键。

此言一出,徐小张陷入了沉思。

“物外有人!”还不等徐小张细细深想,他便察觉到屋外头有人靠近,小心地通报给谢禹。

谢雨点了点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两位可睡下了?”棚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赫然是那换做小碧的女婢。

“未曾。”徐小张看谢禹想回答,便要上前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奴下能进来与二位谈谈么?”门外又响起了那小碧的声音。

“不能!”“可以!”二人同时说话,却是两种不同的回答。

徐小张看了看谢禹,双眉紧皱还朝他比划比划,分明是在职责谢禹做得不对。

谢禹比了个手势让他安心,然后大声道:“过来吧。”

得到许可的小碧从阴影处走了出来,随便找了一个空地就坐了下来。

“既然我来了,那么我就直接说了。”小碧开了口,对二人说道。“我希望二位此行就到此为止,主家由我和金贡护送便可。”

“诶你。”徐小张听得出这小碧口中的鄙夷

第三十章 以小见大

“你知不知道,就凭你是晋公家臣,就凭你说的晋公霸业可期,我便可以逆命之罪将你报官”绕是谢禹这样从小经受良好的儒学教育,深刻贯彻克己复礼的人,也是再也听不下去这小碧的荒谬言论了。“晋国乃天子所封,公爵亦是天子所授,你说晋公霸业?是何霸业?”

小碧微微一愣,沉默了一会儿,又笑着婉言道:“哦?是吗?我可不记得我说过。”

“诶,你这婆娘真有意思。”谢禹尚未说话,徐小张在一旁又插嘴道。“刚刚说过的话转眼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还轮不到你说话,庶民”小碧好像是厌恶徐小张一般,看到徐小张作势上前,身体往后退了几步。

徐小张一听这话,更是怒火中烧。

他额间青筋突起,颚里筋肉隆得老高,双拳紧紧地攒着,眉眼低沉,死死地盯着小碧。

可这小碧看着徐小张,眼神里居然毫无半点畏惧可言,反倒是讥讽之味更甚,这就是有恃无恐了。

谢禹也是阴沉着脸看着这名为小碧的女婢不卿士之女如何能做女婢既然能在几十号死士的乱战中保存性命,证明此人还是有些能耐的化作女婢应是那晋王派来保护嘒星女公子的吧。

只不过此人为何如此挑衅徐小张?

在如今儒墨盛行的年代,仁而爱民,兼济黎民早已成为世族们的必修课程了。

如此说来此人莫非是被削爵夺俸的旧贵族后裔?亦或者是说,此人想要测试自己二人的德行?试探我等二人是否是对方的探子?

谢禹又看了看身旁品貌一般,无半点高手意味的徐小张,心中暗自点了点头。

是了此人是最后才赶到院中的,并没有看到徐小张一人全歼匪徒之事而徐小张的甫一出现,这些匪徒就突然发难想来即算是嘒星与其人解释,多半也认为徐小张是卧底吧毕竟对方全是死士,而徐小张一人杀尽训练如军士般的死士却是有很大的嫌疑。

于是乎作为同是突然出现的我,也被她算在了嫌疑之列。

想到这里,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谢禹打算直接问。

这是最快解决矛盾的方法。

谢禹将手攀上徐小张的肩膀,稍稍用力按了按,以示徐小张不要轻易动了情绪。

“女士。”等到徐小张冷静下来,谢禹才把手从他身上放了下来,向小碧作了一拱手,谦恭地称道。“既然来人为卿士之后,那必然还知礼法,尊仁爱。”

“可如今女士言犯天子,信口开河,又出言侮辱我的朋友。”谢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认为这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行为所以在下还想问清楚女士的目的,如果女士尚有难言之隐,亦或是想考验我等二人,还请明示。”

“哦?”小碧眼中露出一丝诧异,手中捻起一株毂穗,然后低头开始一层层地剥穗。“谢士子真不愧金贡的称赞,知书识理,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果然君子哉。”

谢禹微微皱眉,对方虽称赞褒扬自己,可语气虚浮,手中捻穗,实在是敷衍至极。

如此行为好像是在说谢禹纵然德行兼备,却也比不上她手上那株毂。

难道不是试探?还是说这也是试探?

“女士还请直言。”谢禹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想法。

“可我要说的是,我不是在试探考验你们两个人。”小碧抬起头来,将手中毂穗掐成两截,对谢禹说道。“主家高高在上,实在是二位不能轻易接近的谢士子,若是没有伯侯之家蕴,恐怕见都见不到主家,今日二位算是有幸。”

说着,她又鄙夷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徐小张。

“若不是谢士子真儒士之风,任我如此讥讽也谦卑恭谨,你的无礼,可就要吃我手中一剑了。”

“你!”徐小张又要发作。

谢禹及时上前踏出一步,用身形挡住了徐小张。

“谢士子。”小碧从腰间随身囊包中取出几枚刀型金属物体,将它们递给谢禹。“这是晋国最新发行的‘刀盾’,凭此可在晋国任意一家钱庄兑换钱币。此为女公子给二位的酬劳还请二位先行离开。”

这下真轮到谢禹无语了。

原来此人真的是狂妄自大毫无半点淑女行为。

以公输木玖的话来说真是个祥林嫂,市侩无礼。

谢禹并未伸手接过这‘刀盾’,而是拱了拱手,询问道。

“真是嘒星公子要我们给我们的资费?”

“是的。”小碧点了点头,“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晋国,今日遇到伏兵,官道恐凶险,所以便不能与二位同行了。”

小碧说话倒是随和了些,见谢禹不愿收这‘刀盾’,也是无所谓地将其放回囊中。

“要说的我都说了。”小碧从谷堆中坐起,拍了拍双手中占满的碎屑,眼皮都没抬起来。“二位请便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谢禹和徐小张俱是没有出言。

小碧转身便走出了谷棚。

“她以为她是谁?!”待小碧走后,徐小张胸中愤懑难以发泄。

平时素来被人称作南侠,受人敬仰爱戴,成名之后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典型的贵族做派!”徐小张一掌狠狠地拍在了谷堆之中,炁在谷中炸开,一时间碎屑漫天飞舞,震耳欲聋。

“不”谢禹摇了摇头,深深地看着小碧方才站过的那个方向。“此人不尊礼法,不学儒墨却能受到晋公如此重用恐怕那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徐小张刚还在恶狠狠地臭骂那小碧贼婆娘,一听传言二字,眼睛都直了,直接问道。

“传言晋公重用原韩国公孙韩卫想用变法来颠倒这儒墨之学。”谢禹心头沉重。“那韩卫之学及其严苛早因其在齐鲁变法,导致民不聊生,甚至差点兵变”

“此韩卫和那贼婆娘不尊儒墨又何关系?”徐小张闻言,也是皱眉。“且不说儒墨家难道不真是在为黎民为事?”

谢禹以小见大,断言道。

“其人将儒、墨、纵横三家和商人、患御者一起列为五蠹”谢禹顿了顿。“扬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那是什么意思?!”徐小张不明所以,歪着脑袋问谢禹。

“”谢禹沉默了一会儿,回到道。“意思就是,晋公有意打压儒墨两派换言之,晋公图谋甚大”

“那我等往何处走?”徐小张并未注意到忧心忡忡的谢禹,反正那档子权贵阴谋之事他是不懂的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是接下来做什么。“既然那晋公的女儿不识好歹,那便随她去吧话说你的友人不是尚在囹圄之中吗?怎么还有时间答应护送别人呢?”

“”谢禹被徐小张问住了,又是无语。“因为我答应了金贡况且友人之事虽然紧急,但他是那些匪徒所谋之关键,轻易不会受到伤害,所以我并不着急。”

“原本我是打算混入洛邑,或者跟着商队去扶风寻找营救的办法,但是现在遇到了你,所以我改变了主意。”说着,谢禹看了看一眼自己身旁傻傻站着的徐小张。

心中不免有些怀疑。

此人真是当时那杀人如麻冷酷无情的饕餮吗?

“意思是我很强?”徐小张听了谢禹的话,有些开心地问道。

“何止?”谢禹正言道。“阁下武功,足可上地榜了。”

“”徐小张一听,这下该轮到他无语了。“我都说了我是徐小张。”

谢禹看了看徐小张一脸严肃的表情,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若是阁下不刻意强调这点,然后话少一点,然后然后身边带着一把墨绿的刀,说不定我会当真的。”谢禹也略严肃地点评了一下身前的徐小张。



徐小张再也没有说话,径直走到谷堆边上,然后翻身躺在上面,再无多言。

谢禹笑了笑,也是转身回到自己选择的那处谷堆。

“好好休息。”他大声朝着徐小张的背影喊道。

“然后明天我们就去会会那青天教。”

第三十一章 公输弩

第二天,天色尚未见光亮,谢禹已经从谷堆上爬起来了,他先看了眼还在谷堆上磨牙酣睡的徐小张,确认对方还未醒过来之后,他洗漱完毕,然后独自一人回到了昨夜露宿的凶宅之中。

他要寻找一些线索…然后超度亡魂…

宅子还是那个宅子,推开门,浓烈的血腥味道扑鼻而来。谢禹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将口鼻掩住。

他小心地地跨过地上的尸首,每走过一处便要停留一阵,来检视每一寸可疑地方。

谢禹从腰间囊袋中摸出许多块大小不同,棱角不一却都黝黑的片甲,每经过一具尸体,便在放置一块在上面。

谢禹从前院穿过内堂再到内院,堪堪三百步,却足足有百多来具尸体。

‘商队’成员四十又二,青天之人八十又七。

八十七?

谢禹皱了皱眉头…他开始回想昨夜那群青天教徒的表现。

他们每一个人的武功虽然不高,但从他们能够顺利杀掉商队四十多名武林高手来看,这群青天教徒一定训练及其有素—甚至徐小张杀掉他们头领之后还能整齐如一,并且有人立刻替补指挥之职责。

那么依此推论,这支前来袭击宅院的青天教徒们一定是有自己的编制的。

首先来前院用弩箭射伤徐小张的有二十二人。

那么就用二十二人为一支小队为假设…八十八人才能取整。

还有一人,又或者是更多青天教徒逃走了。

不知道他们当中有没有人认出我来…

谢禹来到祠堂门口,然后转身看着这一片疮痍。

昨天趁着夜色,还不是很能看清楚全部场景…此时借着日光,满地的尸血,更是让人震撼罢。

谢禹唏嘘,一阵清风吹过,外院的巨大梧桐沙沙作响。

…也不知这些亡者的家人何处,可否安好?人生在世几十载,却是不知为何,仅仅是一刻便死的一干二净。

青天任用死士,人人应而诛之。

谢禹弯身清扫出一块空地,然后席地而坐。

他双手合十,五脏运炁,口中念起不知名的经文咒语,他以此来悼念亡者,引渡灵魂。

魂,是鸿蒙之气的聚合体,与炁同宗同宗同源。

在魂的聚集纯度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诞生出灵,开启灵智…所以人是天生有灵的物种,感谢上苍。

但是人死之后灵会立刻消散,而魂则在短时间内滞留。

此时若是有其他外界因素干预,魂又会进化成灵…另一种形式的灵。

这宅院本身就阴气极重,这梧桐也邪乎得狠。

谢禹看了一眼那巨大且茂盛的梧桐…

若是不及时处理,这死去的百号人也许真会形成‘阴灵’。

无数个音符从谢禹嘴中迸发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有着力量,每一个音节都携带着谢禹体内的炁,它们庄严沉重,它们悲悯慈祥。

之前谢禹掷下的甲片也都发起莹莹的亮光来,淡金色的光芒在甲片上勾勒出一条条细小的纹路,从而组成一个个形状不一的金色符号。

每一块甲片都开始有规律地吸纳身边的炁,在周遭涌动着一道道炁流。金色纹路也愈发明亮起来。

尚过了一刻中,谢禹轻舒了一口气,超渡仪式这就算是完成了。

他从地上起身,没有从这群青天教徒身上取得半点线索的他准备离开此地…

不过本就希望渺茫,他也没有觉得很沮丧就是了。

对方本来就是死士,身上肯定不会有什么很明显的线索的。

等等…谢禹注意到了地上的几副弩械。

这是…

谢禹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一副弓弩。

他心中一惊,将手中这弩箭翻来覆去地细细研看。

它的设计非常巧妙,灵活运用了杠杆原理,实际使用的时候,可以承担很大的来自弓弦的拉力,但扣动扳机时所需要的力道却非常小,有利于维持射击的稳定性,有效提高了射击精度。

整个扳机系统复杂灵巧,但是却能完成自动扣弦,待机,击发等必须动作,设计巧妙令人感叹。

用来放箭的箭匣,一次可以放置数支箭矢,当发射出一支箭后,其它的箭靠重力作用下落。

谢禹对这把弩的构造了如指掌。

公输弩

公输弩是公输子在墨弩的基础上进行改造,墨弩原本是守城利器,不善攻,箭矢必须得人工填充,且每发射一枚箭矢需要重新装填。

公输子在此基础上进行了箭矢容量,射速,连发系统的改良。

并且大大地修改了墨弩的重量,虽然这样相对削减了弩械的杀伤力和射程,但是其轻便的作战能力和体积较小便于携带的优点,足以称得上是墨弩的改良版了。

只是此弩尚在改良阶段并未传入外界所知,甚至这是王家机密,知晓之人少之又少。

果然公输家有内鬼。

谢禹当然不会去相信公输子会和这青天教有所关联。

公输子出身低微,可却凭借一身本事位列九卿,其中更是付出了倍于常人的艰辛,如何能去和这青天教厮混,而放弃了自己一生之付出呢?

那青天教只不过是个江湖帮派乌合之众罢了。

“青天教,起源不详,为首是谁不祥,规模也不祥,只知道他们的叫魁首叫做青君?”居云伯正拿着一卷简书读念,这是由王赟手下的九扇探子收集回来的案情线索。

只是听他的语气,似乎进展不太顺利。

王赟正跪叩在其人面前,头深深地贴靠在地面上,连冒虚汗。

虽然他看不到自己那顶头上司‘阎王’的表情,但是不代表他不清楚对方此时的情绪究竟该有多激烈。

王赟心中复杂那日在放走嫌疑人的时候,他与下属们有过争执,因为力辩徐小张无罪,所以他需要顶着巨大的压力禀报上峰那次行动没有进展。

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甚至牺牲了一整支缉盗司队伍,上峰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已经处境尴尬的他奉命去查这匪徒的下落,可是他居然之查出了青天教这个名字

他已经能想象地道等待自己的将是如何的惩罚了。

“王子志!(王赟的字)”居云伯将手中书简慢慢放下,露出了他被书简挡住的那张脸。

“诺!”王赟知道居云伯的意思,立刻叩首,然后抬头作揖看着那居云伯。

果不其然居云伯额头上青筋暴起,握拳狠狠地按在身前的案上这是在努力克制了。

“你这案子就是这么办的?”居云伯大声呵斥。

第三十二章 公子白

“每件密函的尾句都会有诗一首。”王赟顿了顿。“都是一模一样的诗句,属下实在不明白其中含义。”

“哦?”居云伯听了,直接问道。“是什么?”

“神火昭昭,庚寅以降。以降圣人,来即我福。净我秽发,洗我淫躯。以降神恩,无与苦悲。

神火焚焚,庚寅来迎。以降圣人,来即我禄。濯我糟魄,

涤我魂灵。以将神德,世无蹉跎。”王赟娓娓道来,却听得居云伯眉头愈发紧皱。

“乍一看确实像是祭祀时候巫觋们吟唱的祭神祀诗”居云伯沉吟,显然是在思考。“可其中的庚寅以降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去多些想法今年不就是庚寅年吗?”

“是的”王赟抱拳回答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联系上下,确实是无从下手去破译。”

“嗯”居云伯点了点头。“此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员去办你和你的缉盗吏们还是负责继续跟进和追踪这青天教。”

王赟刚想称诺,居云伯却伸出手打断了他。

“以捣毁为主再施以必要的手段”居云伯对自己的指令做出了补充。“每次刻意放走一批鱼,然后用小鱼为饵一步步逼出他们的管事人”

“诺。”

洛邑潼县侯府

大周战神武氏菩正端坐在中堂之上,右手有节奏道敲着摆在自己面前的桌案。这桌案是上等檀木贴就,其上放了一只羊脂美玉底座的鎏金檀香炉。

其人身侧尚有美人相伴,美人双腿弯曲叠放,饱满圆臀枕在腿上,娴熟伸手焚起袅袅檀香,再拿起圆扇,将这香气拨散到堂内的每一个角落。

在武氏菩的对面,坐着一位年轻貌美的男子,男子有一头乌黑锃亮的头发,瀑布似地泼在白色的袍袄之上。

男子正闭着眼睛,手中拿捻着的恰好一百零七颗玉珠,随着其人的呼吸有韵律道转动。

其人肤如白玉,肌如羹膏,朱唇皓齿,凤眼月眉。

“童侯是否想好了?”尚过五息,念珠停止了旋转,男子睁开了他的双眸,轻声地问道。

男子的声音犹如三月春风,腊月暖阳一般让人安逸。

“我国子民长年受到秦戎侵扰,早已苦不堪言。凉国贫瘠,不似中原土沃民肥,凉国的国力真的再也不能跟秦戎就这样耗下去了。”男子稍稍顿了顿,眉眼中含着忧愁,惹人怜爱共情。“这是我们的苦衷若童侯愿意”

说着公子白将伸向面前的武氏菩,然后慢慢张开手指,将手指白玉珠呈给武氏菩看。

“此乃‘白溪’,传说原是那圣人的随身之物,价值连城机缘巧合之下到了我的手中。”

武氏菩面无表情,这位‘武天王’只是端起身前的一只茶碗凑到嘴边,轻轻地抿了抿,然后开口,不知悲喜。

“公子白登临寒舍,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吗?”

“童侯说笑了。”被称作公子白的男子将手中的玉珠缓缓地摆在檀木案上,然后抬起头来看了一圈这宅邸内堂,笑了笑说道。“若是童侯居所也能称之为寒舍,那我凉国公殿岂不是茅舍之流?”

此言倒是话中有话了。

“还请公子白回了。”童侯又开始敲击着桌面,茶碗中的茶尚未被饮尽,茶水随着从桌面传来的震动,涟漪一层层地从茶心扩散到碗壁。“此事乃是大王子授命,我领兵符罢了即算是我同意,也做不得数。”

“如此”公子白掩嘴轻笑,半眯着双眸,睫毛轻佻上翘,韵味妖娆。“大王子自临政执朝以来,重用卿士文臣,排斥武将,削弱诸侯。任用出身草庐的惠梁,大刀阔斧地改革童侯的处境必然也是十分不好的吧”

“如今甚至开始剥夺诸侯兵权,勒令强制‘布恩’童侯心中没有半毫怨气?”公子白问道。“秦戎本就异族,天生孔武有力,头发为红棕色,眼眸呈翠绿,秦人出生后会伴随着出现一块棱形鳞片,位置不固定,鳞片不会随着成长而变化大小。鳞片是秦人的弱点,也是他们的力量源泉。甚至有传说秦人是龙的后裔。凉国几次三番征求天子援军,俱是杳无音信,童侯难道是逼我凉国做些不当的举动?”

第三十四章 生与死皆为周臣

“你先出去”潼侯挥了挥手,禀退了身边的美人。

那美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在座的二人分别福了一礼,然后挪步走出了内堂,关上了门。

“潼侯真是好兴致。”公子白伸手替自己斟一杯茶。“身边居然有此等尤物真是腴瘦相依,丰韵娉婷。”

这茶来自楚国云梦,产于荆楚巴陵郡洞庭湖中的君山,形细如针,故名君山银针。其成品茶芽头茁壮,长短大小均匀,茶芽内面呈金黄色,外层白毫显露完整,而且包裹坚实,茶芽外形很象一根根银针。

有诗言:“金镶玉色尘心去,川迥洞庭好月来。”正是其雅称“金镶玉”的由来。

武氏菩并没有理会公子白的挪揄位置做到了诸侯,哪个不是流离花丛,莺歌燕舞?

他现在只在意自己的儿子

“想让我与你们同流合污,无异于是在做梦。”他几乎是把这几个字从嘴中喷出来的。“纵然身死,我也不会背叛大周。”

“哦?潼侯如此在意你那儿子?据说他母亲出身卑贱啊!”公子白故瞪大眼睛,稍稍歪头,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道。“我这并不是在揣测潼侯家事哦,只是确实有传言,那女子是个奴隶不是吗?。”

“”武氏菩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他将拳头捏得很紧,横于胸前,压在桌案上。

“也对?”公子白抬起头来,眼珠在眶中转了一圈,故作恍然大悟。“纵然母亲卑贱,但那也是独子啊!潼侯你准备身后把侯位传给他吗?”

公子白刚准备拿起已经泡好的君山银针,骤然间,一股磅礴得让人无以抵抗的气浪以武氏菩为中心炸开来。

接着,公子白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压力扣在了他的肩上,猛地拖着他的身子往桌案上撞去。

公子白下意识地用双手撑着桌案,可尚未过一息,公子白的整个身子就紧紧地贴在桌案上,任凭公子白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

公子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公子白试着抬眼去看那武氏菩,可其人并没有其他任何的动作,只是端坐在他对面而已。

这股压力正在不断变强,公子白胸腔中的空气已经尽数被挤了出来。

“潼侯”公子白用尽力气挤出两个字随着唇的蠕动,少量地鲜血趁着这机会从公子白的口腔中溢了出来,令那本就已经猩红得过分的唇上更添上一抹血色。

他的脏器已经承受不住这股压力,开始破裂了。

公子白原本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恐惧这一情绪

武天王

“你真的想好要我给你儿子陪葬了吗?”在公子白手中,此时真正能让潼侯武氏菩无法对自己下杀手的,其实也就这一张牌了。

但是以小博大才够刺激不是吗?

‘咔’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桌案已经被压得四分五裂香炉袅烟全都因此而烟消云散。

公子白被压倒了地上,被埋在了桌案的碎块之中。

这股威压在公子白拼劲全力挤出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消散了

潼侯叹了一口气

公子白也从踉跄地木块堆中爬起,他捂着胸口,鲜血不停地从口中往外溢出来。

他将之前擦拭茶水的方巾捂在自己嘴上‘哇’地一声将血吐在了方巾上。

鲜血染红了方巾,它早已褶皱得不成样子毕竟刚刚一直被他攒在手心里。

“潼侯真不愧被世人冠以‘武天王’之号咳咳。”公子白被口中血水呛到,咳了两声。“我今日算是开过眼界了,不虚此行”

潼侯站起身来,不再去理会这公子白。

他负手转过身去不想过多地在此人面前失态了。

“你走吧”武氏菩开口。“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公子白嘴角上扬。

“潼侯,我还没有将话说完,你怎么就这么着急送我走?这不会是‘天王’的待客之道吧?”他没有离开,反而走近武氏菩。“天王天王,就连这九州之主都只能称天子,你武氏菩一届武夫居然敢叫天王,倒也难怪大王子要对你动手。”

“你还在这唁唁狂吠?”武氏菩微微侧头,眼露杀机。

“潼侯莫急。”公子白向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我只是来与你谈一桩交易的,又没说过会让你晚年失节,不至于这么大火气。”

潼侯尚过天命,居然被人说成晚年

“你什么意思?”潼侯一听,愣了一下。

“我凉国不堪秦戎进扰,只能与之合约,此事有错吗?”公子白问道。

“当然有错,凉国乃是和王封给你祖宗的,印章亦是和王亲自颁给你祖宗的,你祖宗当时跪在和王面前宣誓子孙万世效忠的时候可曾想生出你们这群不肖之后?”武氏菩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答案。“大周是天下所有国家的宗主,天子也是天下所有人的主家。那秦戎自古以来便与王室不和,灵王更是被秦戎所杀如今你为周臣,串通秦戎就如你所说,即算是合约,那也是该杀。”

“好。”公子白听了武氏菩的话,平静地点了点头。“那潼侯请你告诉我,你武氏菩一生功勋无数,为王室立下血马功劳,讨伐过无数逆臣甚至杀人太多遭到天谴而绝后你付出了如此多的代价,却只因外人的吹捧,奸人的污蔑,你就能被当做儆猴的鸡,轻易地被王室抛弃宰杀你该死吗?你忠心不渝的武氏菩该死吗?”

“”武氏菩哑口,居然做不得争辩。

“我武氏菩一生犬马,自然无愧于王室。”沉默了一会儿,武氏菩方才开口。

“可如果天子要我武氏菩这颗脑袋来安天下人的心,来吓奸人们的胆,来稳固这摇摇欲坠的朝廷那么给他又有偿不可?”武氏菩转过身来,对公子白慷慨激昂地说道。

“说的好!”公子白点了点头,鼓起掌来叫好,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不管是他的语气,还是神色,都写满了敷衍。“潼侯忠贞,倒是显得我小气奸恶了。”公子白顿了顿。“可天子拿了你的脑袋,对这天下似乎也无济于事呢。”

武氏菩眼皮微跳。

“潼侯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公子白笑了起来,满是嘲讽。“这周室天下明面看起来兴隆盛大,可内里早已经腐朽溃烂,诸侯拥兵自重,卿士以文乱政,世家欺压黎庶,官吏苛刻而深文周内。繁荣的大周早已经随着那姒姬一笑去了,余下的和王、威王、熙王还有当今的天子,不过是在填补陋舍罢了,只是这陋舍,早已屋逢漏雨,填补不上了。”

“纵使无济于事又如何?”武氏菩说道。“既然生时食周禄,那么死也要尽王事。”

“那潼侯又有想过你的儿子吗?他出生卑贱,就算是天子网开一面赦免他,让他继承你的爵位,这也必然不被世族所认可。潼侯你活着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如何,但只要你一死,就算是天子下令保护他他也会被世族们一一蚕食殆尽,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天子届时不过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公子白继续说道。“潼侯可忍心弃自己的儿子于不顾?”

第三十五章 神火节祀(壹)

有人看到公子白从潼侯府离开,却不知道二人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凉国逆命,暗中勾结秦戎之事虽还不到人尽皆知,但朝中但凡上了那个位置的,基本该清楚的都清楚了。

现在还让凉国子弟在京城蹦跶,除了怕打草惊蛇以外,当然还有一些怀柔派的老臣从中阻拦的作用。

潼侯奉大王子命,说是要前往凉国支援以共同抗戎,可谁肚子里都清楚,这是两边都要收拾。

可如今就算不知道公子白与潼侯说了些什么,就是他公子白能进的了潼侯府邸这一件事情,还能在里面呆数个时辰来看,这可是个要人命的政治信号。

有心人将此事添油加醋地上报给了大王子,于是大王子的一顿怒火。

据说大王子当天鞭死了数十位宦官宫女。

这看似平静的下午,却是将京畿的风云给搅得天翻地覆。

风云涌动

当谢禹回到谷棚的时候,徐小张已经醒了。

二人心中尚有默契,一个没问,一个没说。

嘒星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她托村中长者留话给谢禹,说什么归国心切,不能报恩,若是将来有事,便拿着信物去晋国找她,她可相助,

这是一枚鱼形璜玉,大圆眼,口部镂空一小圆孔。无鳞纹,背鳍用阴线勾勒出基本轮廓,再以细斜线填实。

腹鳍只勾轮廓。尾为双叉形,略向外撇,末端双面磨制,锋利如刃,口部带孔,尾端有长榫,似刻刀。

先不说这玉本身的色泽、纯度、油糯度,就单单谈它的雕刻工艺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谢禹神色复杂地接过村中长者手中的信物,然后将它塞到徐小张手中。

这危机本身就是人家徐小张化解的,与他谢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要说有无非就是花了点力气救下了金贡,可君子相惜如此忠心重义之人谢禹是不可能不救的倒是无所谓什么报不报恩的。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那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况且这还不是路见不平,这是贴在脸上的不平才是。

徐小张倒是没有故作扭捏地推脱,直接就将这玉塞入了随身的囊袋中…江湖侠客毕竟也要吃饭不是?

不然大侠行走江湖这么久去哪赚取资费?不都是被救助者给的报酬嘛。

他们二人收拾好行囊,就向收留了他们一晚的村民辞行。

既然得了徐小张这么一个强力高手,那么救回公输木玖倒是势在必得了。

所以谢禹二人的目标就是青天的窝点,那个大彝神庙。

“你到底叫什么。”谢禹骑着在村中买来的骡子走在徐小张的前面带路,百无聊赖,他就这么顺口一问。“总不可能真让我叫你徐小张吧?”

“…”徐小张骑着骡子在后面走着很是无语。“你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吧,随你了。”

在他把刀丢了之后,遇见的所有人都不把他当做徐小张,他能怎么办?他真的很想问。

怎么?刀比人有名一点?徐小张是刀还是人啊?

不过总归他还是没有问出来。

“如何能随便叫呢?姓氏名字乃祖宗给予,不可轻易更改,若是我随意叫你,岂不是犯了礼法?对你不仁?”谢禹眉头一皱,驳斥徐小张。

徐小张犯了个白眼,他根本没想到这个酸腐儒生这么难缠,就连随意都犯了他的忌讳。

“好了好了。”徐小张并不想在这件事上面多费口舌。“你叫我老徐就行了,我跟徐小张是本家,他是我的堂兄,此次出游我就是来找他的。”

“哦,原来如此。”谢禹点了点头,这倒是说得过去,江湖凶险,用自己表兄的名字行走江湖倒是可以除去些危险。不过麻烦的是,可能会碰到徐小张的仇家。

“你是想学你那表兄,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头?”谢禹又问道,如上所说,江湖凶险,虽说此人尚有侠骨,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但他尚且说自己是徐小张的表兄弟,并没有什么根据,他需要再细质地询问。

“…”徐小张摇了摇头,对谢禹说道。“我只是答应了先生除恶罢了。”

谢禹又想开口,谁知徐小张双腿一夹,一个加速就与谢禹并肩齐驱。

徐小张受不了谢禹再刨根问底地问下去了,他伸出手打断了谢禹还想继续的话题。

“你说的那地方还有多久能到?”徐小张问谢禹。“都沿着这官路走了几个时辰了,太阳这么大,真的很热啊。”

说着徐小张抬起头看了看那挂在天上越来越热的太阳。

“真是见鬼,这温度一天比一天热了。”徐小张直骂那金乌君无耻。

阳光刺眼,徐小张只能用手遮挡住部分光纤,然后手指之间开出一点缝隙。

谢禹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太阳。

徐小张不提的话,他还没有什么感觉。

这气温…确实这很不寻常。

但那也没有办法不是吗…看来今年又要迎来一个荒年了。

“不急。”谢禹收回目光,拿着手中一块不知名的器物,展示给徐小张看。

这也是一枚玉,玉为深绿色,形状为梯形,上窄下宽,中间稍厚,正面以中间为界,两侧饰对称纹饰,用双勾法雕刻兽面纹、龙纹和人首纹。

背面光素无纹,器上端与背部顶端有两两相对的透孔,共五对,器下端与背部下端有七对两两相对的透孔,均为侧、背斜钻,是用来串联其它珠管和玉佩。

玉的整体上窄下宽,上饰对称龙纹、人首纹。上、下端有穿孔,为侧、背斜钻。

玉牌上端有六个穿孔,上连六串红色玛瑙珠,下端有九个穿孔,下挂九串红玛瑙珠、玉珠及料珠。

还不及徐小张询问,谢禹就开了口。

“跟着这玉走,我们就到了。”

徐小张刚想说什么,顿时,玉上发出了微微光芒

“这就算是到了。”谢禹继续说道。

“哪呢?”徐小张环顾四周,俱是杂草丛生,空无一物。

二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偏离了官道。

谢禹翻身从骡子上下来,手拿着玉佩,在这荒凉地野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东转西转。

徐小张双手交叉于胸前,在一旁等候谢禹的消息。

“对不起,好像有些偏差。”过了一阵,谢禹满头大汗,又回到了原地,抱歉地对徐小张说道。“我在离开的时候用炁力在那里做了一个标记。”

“会不会是对方已经把你的标记清除了?”徐小张问道。

“不可能。”谢禹摇了摇头。“且不说我的炁数本身,就是这玉中显示,我们也离目标不远了。”

话音刚落,玉上光芒大作。

谢禹一喜,也顾不得在与徐小张说些什么,给他比了一个手势,让他跟随自己。

不一会儿,二人到了目的地。

徐小张看着眼前的一个大坑,瞠目结舌。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你逃出来的时候被弄出来的洞?”徐小张指着直径足足有二十尺的洞口问道。

谢禹点了点头。

“…”徐小张沉默了一会儿,见谢禹并没有想给出解释的意思才开口道。“且不说这洞你是怎么弄出来的,就单单说这么明显的洞口…那些贼人早就跑了吧?”

谢禹再次点了点头,开口道:“对,他们既然敢对王公贵胄下手,便应该早有准备,这样的据点必然不止一个。而他们既然失手让我逃走,便不会再犯一个错误,势必会进行转移。”

“那为什么你还带我来这里?”徐小张地问道,似乎是不满谢禹这愚蠢的决策。

“因为线索在这里…”谢禹回答道。“我的炁认识公输木玖…也就是我友人的气息…鹿鸣宴当天…”

还不等谢禹说完,徐小张双眉紧皱,按了按谢禹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出声。

“有人过来了!”

第三十六章 神火祀节(贰)

徐小张单手提拿着谢禹的后领角快步地来到一处杂草茂盛的地方隐蔽身形。

尚未过多时,一队人马就来到此处。

徐小张瞳孔缩小,吃了一惊,然后压低嗓音向谢禹说道:“这就是我向你说过的,不分青红皂白追击我的官兵。”

说着,他指了指那骑着高马,受众人拥簇行在中间的人开口道:“那个,骑马的那个,你看见没。”

谢禹在一旁点了点头,戎装御马,这品像太打眼了,根本不用徐小张指给他看。

“那就是对我下死手的傻货。”徐小张恶狠狠地说。

虽说嘴里放着狠话,可徐小张并没有透露出半点杀意。

谢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王司尉,此地就是那处塌陷。”

王赟在陆苞的带领下来到此地大坑,他负手站在坑前,伸着脑袋往其中看去。

“此地有什么异常吗?”王赟皱着眉头问陆苞。

九扇派出了所有缉盗吏,多条线同时间追踪青天教徒,可至今却毫无任何进展。

原因是己方每次获得线索要实施抓捕的时候,青天教那边都会有所察觉而做出反应。

在这场猫鼠游戏里,朝廷一方始终是劣势。

王赟早就在九扇中做出了排查,疑似无关人员早就被他清算在这次任务之外。

可是这帮匪徒还是先他们一步,逃离了这里。

只有可能是上峰出了问题…可王赟并不敢过问,他是直接与居云伯联系的…他不敢猜测居云伯的想法和立场,更不敢问居云伯有没有跟其他人提起。

他能做的只有把每次任务完完整整地上报,然后旁敲侧击地来看居云伯的反应。

“回司尉,我们排查了这大彝神庙方圆五里的地区,并没有有利的线索提供给我们,唯有这里有很强烈的炁涌。”陆苞抱手回复道,说着他从随身囊袋中拿出一块玉,这块玉晶泽透莹,散发出一阵阵微微的光。“属下已经将这里的炁收录进了追踪玉当中”

话还未说完,陆苞手中的玉迸发出了强烈的光线,而不远处。在草丛中蛰伏的谢禹也是被手中的玉光弄得措手不及。

炁流共鸣。

强烈的光线使得谢禹徐小张二人也无从遁形。

“什么人?”王赟发觉到了杂草中的不寻常,率先做出了符合九扇特殊机构专员的基本行为。

他抽出腰间佩剑,迈开大步,奋力地朝草丛方向奔过去。

其余九扇缉盗吏也都抽出腰间佩刀,随着自己司尉地步子奔跑过去。

徐小张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再次拧起谢禹的后领,疾步向后方退却。

他可不想再和这帮官兵打个照面。

烦都烦死了…

王赟看到有人从草丛中闪了出来,眉目一凌,心中马上做出了判断,不由得加快了脚程。

“你把手里的玉给我丢了。”徐小张边跑边喊道,没办法,谢禹手中握着的玉很是打眼,这亮光强度,只怕隔着百米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行。”谢禹摇了摇头。“这是找到木玖的关键…况且,我们根本没有必要跑。”

“为什么??!”徐小张怒喝道。“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丢下了。”

“哦…”谢禹依旧是平淡地回复,似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了吗?你并没有犯事,大大方方地向官兵们讲清楚来龙去脉即可。”

“如果这么容易我还跑做什么?”徐小张喊道…他心中的苦楚,谢禹完全不懂…

就连谢禹都不相信自己时徐小张,那群鱼肉百姓的官吏能够相信吗?

谢禹没有再说话,只是任凭徐小张提着自己…他在等徐小张被那个为首的缉盗吏追上。

自己肯定是劝不动他的…徐小张执拗的性格,他在凶宅祠堂就已经了解得彻彻底底。

而自己这边是一定得和负责此案的官兵交换线索的…毕竟公输木玖的安危在前。

就这样,双方你追我赶,虽说王赟武功并不如徐小张,可职业身份使然,他的步子也不可能满到哪里去。

徐小张纵使轻功了得,手中毕竟提着谢禹这个累赘,所以终究还是让王赟给追到了。

徐小张知道自己带着谢禹跑不远了,可他并不想就此丢下谢禹。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将谢禹放在地上,决定转身面对王赟。

“是你?”王赟定睛一看,发现居然还是个‘熟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赟收起了手中的剑…不免有些失望,自己对面站着的这位早已经被自己排除在嫌疑之外了。

在那天事发之后,他有派探子去查明徐小张的情报…虽无法查实此人是谁,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可从卷宗反应,此人确实是和这起绑架案子并没有牵扯。

徐小张见王赟收起了剑,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谢禹从地上站起来,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走上前去向王赟作了一揖。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谢禹礼貌地询问站在自己面前的王赟。

王赟由此转过头看向谢禹。

他早就注意到那个手里发光的士子打扮的年轻人,就是他引得陆苞手中玉佩异样的。

“我叫王赟,是九扇的缉盗司尉,你又是什么人。”王赟见谢禹态度恭谨,又无异常举动,似乎是来与自己交涉的,并无恶意,所以听之也无妨。

“在下谢禹,字子琪,燕国蓟人,来洛游学。”谢禹直接开口道。“想必王司尉来到此处,必定和前些日子里鹿鸣馆绑架案件有关系吧?”

王赟吃了一惊…这谢禹,可不就是被绑名单中间的一位吗?

他为何出现在此处?

“当然…”王赟回答,他很确定,他能从谢禹口中得到青天教的线索。

“是的。”谢禹点了点头,不可置否。“我就是从此处逃走的…想必之前那位缉盗吏所说的炁流,便是在下做的标记。”

王赟哑言…自己这边的线索又被掐断了…

“王司尉…”谢禹继续说道。“我想知道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王赟皱着眉头问道。

“有关于洛邑五客、还有杨开的背景…”

第三十七章 神火节祀(叁)

王赟沉默了…他在犹豫如何出手。

这士子看似羸弱,可如果确如他所言,那大坑内的炁是他留下的,必然也很棘手,况且…

王赟看了看在谢禹身后不远处的徐小张。

他虽然判断出了对方不是敌人…但也不一定是盟友就是了。

可若是不出手…这即将到手的线索,可就又要飞走了。

“王司尉?”

谢禹见王赟没有反应,不由得开口呼唤。

“如何??”王赟沉声问道。

“我知道王司尉一定是在判断我的身份。”谢禹见王赟不说话,心中了然,他从内衬口袋中摸出名牒,双手呈给王赟。“这是我在学府的名册,请王司尉过目…”

王赟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凡洛邑学府的学子,皆配有名册…每个名册上皆有夫子的签名…这世间大概还没有人敢伪造夫子的签名吧。

谢禹刚想上前。

“止步。”王赟再次高声喝斥谢禹。

谢禹愣了愣,然后眼神清明,拱手致歉:“是我唐突了。”

说着,谢禹将名牒朝王赟扔了过去。

王赟侧开身子,任由名牒跌落在泥软的土地上,并没有伸手去接。

眼看什么都没有发生,王赟方才弯腰去捡,可眼中还在时刻盯着二人,以防不测。

王赟捡起谢禹递来的名册翻开来看,首页便是夫子的亲笔签名。

那签名表面鎏(liu)着一层金光,焕发着一股浩荡的炁力。

是夫子真迹无疑。

王赟接着往下再翻一页,上面详细地记录了谢禹的姓氏名字,原籍何处,出身如何。

楚地谢氏…王赟用手抚住下巴,低头沉吟。

“这份名牒确实出自学府。”王赟点了点头,却没把名牒交还给谢禹。“谢禹士子。”

王赟面上承认了谢禹的身份,内里却还是十分警惕…他暗中运炁,死死盯住眼前这人…对方既然能拿出谢禹的名册,那么不管他是不是谢禹本人,身上都一定有关于青天的重要线索…。

“回…”谢禹刚要开口。

“你往前来一点,谢禹士子。”王赟打断了谢禹的话。“既然你能证明自己的身份,那我也确实很需要从你口中获取关于青天的情报。”

王赟须和徐小张保持安全距离。

谢禹深深地看了一眼王赟,有些犹豫,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这王赟有点奇怪。

他将头转向身后的徐小张…徐小张倒是没有任何异常,他只是向谢禹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

徐小张是信不过朝廷的。

但既然徐小张认定这个王赟是朝廷一方的人,那么过去也无妨了。

谢禹做出了决定,迈开步子向王赟走去。

王赟将体内炁汇于双掌上…掌已成爪,负于身后。

待到谢禹走近之时,王赟上前一步,突然发难。

他右手率先攀上谢禹左边的肩膀上,拇指死死抵住谢禹的胛骨,待固定好之后猛地收手,将谢禹往自己身边拉。

王赟的左手也没闲着,直接钳上谢禹的左手手腕关节,向下用力拉扯,绷紧谢禹的整只手臂,使其不能动弹。

接着谢禹在运动中被王赟顺势翻了个身,膝关节受到了王赟的膝盖撞击,不由自主地跪在了泥地上。

接着王赟反转谢禹的双手,锁紧在了他后背上。

谢禹措手不及,甚至都来不及运炁。

短短五息之间,王赟就完成了对谢禹的擒拿,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无半点差池。

“王司尉,你这是做什么?!”谢禹大惊。

徐小张刚想持刀而上,却见王赟的左手扼在了谢禹的咽喉上,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你这狗官!”很显然,王赟非常符合逻辑的举动却让徐小张对他的误会更甚了。

“虽有名牒,可这并不能证明你是谢禹本人。”王赟冷冷地回复谢禹。“不管你是否冤枉,我都得将你拿回九扇司询审。”

随后他又抬头看了眼徐小张。

“我并不知你是何人,也不知洛邑何时蹦出了你这么个高手,我查过你,固然知道你与本案没有重大关联…但此案干系牵连很广,容不得九扇再出半点差池。”

谢禹失策了…他漏算了一事…自己证实了对方的身份,可对方却不能证实自己的身份…

若是在往常,递出名牒必然有用…可如今。

纵然有名牒在手…可也并不能排除贼人强夺不是?

“王司尉…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谢禹在王赟手下大声辩证道。“我理解你的苦衷…也知道官家的规矩…可今日我到此处,确实是有要事要办,还请阁下一定相信我。”

“有令在身,恕王赟不可能如君愿。”王赟冷言回答。

徐小张皱眉,他在寻找对方的破绽,从而将谢禹夺下来。

可王赟虽然是在与谢禹交谈,眼睛却从没有离开过徐小张半毫。

“司尉…”人影此起彼伏…是跟来的缉盗吏们,他们摆好阵形,将王赟和谢禹围在中间,面对徐小张。

“姓王的狗官。”徐小张大喝道。“我数三声,若你不将我的朋友放开…那我就大开杀戒了!”

“你可以试一试。”谢禹已经落到了手中,那么这个环节就成功了一半…王赟心中的石头不免落地了,于是面对徐小张的威胁,他充耳不闻。

徐小张确实厉害,可再厉害一人能可匹敌整队编的缉盗司?

再者…手中尚且还有人质。

“王司尉…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沉默了许久的谢禹终于开口。“我会同你回到洛邑。”

天下的事情总是变化无常,既定的计划也会随着不可抗因素发生变化的。

“但在此之前,能否带我进入这大彝神庙的地牢之中一趟?”谢禹语气诚恳地请求。“我得去寻一些线索。”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王赟拉下眼皮看着被自己压制住的谢禹,直接开口道。

开玩笑,若是轻易带谢禹进入那诡谲如迷宫的地牢中,可指不定发生什么事情了…且不说朝廷…‘阎罗‘居云伯那边早已对自己这个司尉不满了。

还有…青天杀了自己这么多弟兄…说是不共戴天也并不为过…他王赟如何能轻易地再去涉险?

“即算是这样会失去重要的线索?”谢禹不解地询问道。“我能找到其余人在哪。”

谢禹此话一出,倒让王赟有些短暂的犹豫…若是其他士子的被找到了,别的不说,进官赏爵是一定会有的。

可惜王赟并不是一个贪功冒进的人。

倒是会妖言惑人…

王赟心中冷哼。

谢禹再次陷入沉默…他一向以才德兼备自居,可没想到一经江湖,处处涉险受制…这几天经历的挫折,怕是比以往数年在先生那受到的还要剧烈的多。

这真应了先生对他的品评:小事则谋,大事难成。

徐小张非常焦急,此时谢禹在王赟手中…他受了掣肘,必然不能轻易强抢…

可谢禹如果被对方带走,且不说其他的…自己的刀真是又没有着落了。

他心中暗骂谢禹无能迂腐…脑中却还是在不停地寻找可行方案。

王赟押下了谢禹,就没打算再继续与徐小张纠缠,他立即吩咐左右准备撤离回京。

“陆苞,拉响穿云令,即刻命令附近九扇归队…”说着王赟给了陆苞一个眼神。“押护嫌犯入京。”

“是!”陆苞明白王赟的意思,他看了看危险系数极高的徐小张,立刻从接过旁边一人递来的穿云炮,手指勾住其下方拉环往下一扯。

一时间烟尘弥漫,一束赤色的焰火从炮口出窜了出来,在半空中炸出了一朵花。

谢禹已经无力回天…可好在他最初的计划便是回到洛邑搬救兵,此番也没有沦落为下策。

尚且还有机会!

“老徐!”谢禹冲不远处的徐小张大声喊道。“此局无解…我要回洛邑一趟了,在此我有一事嘱托你!”

徐小张一愣,心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嘱托?

“你拿着我的玉,跟着它在地牢里寻找!”谢禹回过头,又对王赟说道。“王司尉,玉在我腰间,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

王赟有些不快,并没有想依照谢禹所言…谁知道这其中没有什么鬼把式?

“王司尉,若是你这都不答应,那待入京之后,我便要找那居令好好论道这个事情了。”谢禹说道。“拖延案期,你应该知道是什么罪过。”

王赟眼皮微微跳动,此人好大的口气。

“我会带着公输子,还有我的同窗们一起。”谢禹语气加重。“虽然夫子游历尚未归国,可大先生还在!”

大先生…王赟开始有些举棋不定了。

大先生是夫子的首徒,王子的伴读…拿下自己不在话下。

学府向来护犊子,就连朝中大卿士都不敢轻易招惹学府学生。

如果此人真是谢禹,自己的仕途确实可危…甚至可以说前途渺茫。

“陆苞。”王赟吩咐道。

“诺。”

“你将此人随身的玉佩拿下,待我等离开半里之后再给此人。”王赟看着徐小张说道。“切记,莫与此人有任何接触,丢下玉佩便追上我们。”

“诺!”

谢禹松了一口气。

如此,计划中的偏差暂且盘回来了…

第三十八章 埋伏

谢禹的双手被缚在身后,双腿也被拴上了绳索,他被随意丢到了一匹马的背上,随着马匹的颠簸,腹部不断的与马鞍摩擦。

他的脑袋朝着地,发冠也因为颠陡的小路而散开来,随着他一起上下左右地起伏。

大脑充血,腹部痉挛…这一切都非常的糟糕。

但谢禹清楚…此时并没有到再与王赟谈条件的地步。

他在赶路的路上静静地思考…

从群杰舍观武打赌…到鹿鸣馆赴宴…再到大彝神庙遇险…之后的村庄…到如今的被俘。

每一次他都预算好了情况,胸有成竹,可每一次都让自己陷入了险地。

谢禹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似乎过于高看自己了。

首先是群杰舍之约,《木机》三式被人觊觎,他本能的觉察到杨开意在公输木玖,所以想一探究竟,从而陷入泥沼。

再是鹿鸣馆,虽明知这是场鸿门宴,却觉得杨开之流他自己一个人绰绰有余,于是并没有做任何准备,由此还大意让公输木玖误饮那迷酒。

神庙之中,他尚且以为青天只是一届普通教派,再次让自己身陷囹圄。

凶宅之中险些被老徐杀死…后又遇青天,若不是老徐,只怕自己早就死了。

而现在更甚…自己事先都没有准备好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以为凭借书院的名册便能万事大吉。

谢禹咬了咬牙…自己从小就被誉为燕地神童,自幼修习儒学,三岁识字,五岁识经,六岁能用墨,七岁能舞器。

后又习得天人算术…十三岁随先生山中学艺。

先生…谢禹陷入了回忆…

小事则谋,大事难成。

一直以来谢禹都对这个评语耿耿于怀。

谢禹虽敬仰先生,却从来不肯认可先生对于他的评语。

他一直认为,自己在先生那得不到认可是先生之学与他自幼所学相悖。

此次主动请缨来到洛邑,也是想证明给先生看,儒墨双修的他,并不输于他那些师兄弟们。

他现在意识到了…先生所指的根本不是他身上儒学墨学的道统矛盾,而是他的本身,好高骛远,恃才而骄…

空有一身谋算,却不算人,只算事情。

这大概也是自己的五炁数术无法进步的原因吧?

先生会同意…只怕也是有意考量锻炼自己吧。

谢禹默然地反省。

殊不知危机已经来临…

……

王赟骑在马上,正严肃地看着手里摊开来的地图绘卷。

前方便是邙山,穿过邙山直奔前洛凤道,然后顺着洛凤道走不出十里便到了洛邑辖境,按理说这条路线不会有任何问题,可他心里却有种莫名的不安。

“陆苞…”王赟皱着眉头,大声呼喊陆苞的名字。

却无人回应。

“司尉。”他身旁一位骑马的吏员抱拳回复道。“陆苞还没有回来。”

“还没有回来?”王赟有些疑惑。“几个时辰了?你们给他留下的是快马吗?”

“是快马。”吏员回到。“凉国天水马场的良马,脚程一日可达百里有余。”

…王赟无言…良久他又开口。

“十卜,派去前方探路的斥候回来了吗?”

“回司尉…”刚刚那位搭话的吏员回复王赟。“尚且未回…他们才去半个时辰不到。”

“这样…”王赟点了点头,这倒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是你…”王赟又开口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要埋伏我们,会在这邙山上做手脚吗?”

王赟指了指那连绵的山脉,和两座山之间的谷地。

“王司尉!”十卜闻言大惊,即刻翻身下马朝王赟稽首。

“你这是做什么?”王赟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地问你,你如实回答便可。”

十卜一听,这才从地上小心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俯首抱拳回答王赟的问题。

“回司尉,若卜为匪徒,不止会在邙山之中设下埋伏,还会在邙山周遭密林之中动手脚。”十卜见王赟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想法,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没有选择走洛凤官道,而是绕道邙山,本就是为了预防不测。而邙山道又是是唯一与前洛凤道交界的道阻…若我们再次在这里换道,选择从河阳道走进入河洛官道,却必然经过邙山周遭七里长的路途,而其中两旁全部都是密林,极易设伏。”

“这么说来,如果匪徒在此设下埋伏,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钻了吗?”王赟沉着着语气喃喃自语。

他又何尝不知晓此处危险…只因自己身边这俘虏先前说过,青天匪徒肯定不会让他全然归洛,坚持换道邙山。

队伍渐渐进入茫茫邙山山界,因为邙山地势的缘故,队伍四周的青草渐隐,变成了夹道相迎的高树,树叶尚未完全青绿招展,仍留着去年秋冬蕴积下来的肃杀之意。

随着天地间的气温微降,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也随之笼罩住了整个车队。

“司尉,如何决断?”十卜看着踌躇的王赟,低声问道。

“换道…走河阳道…”王赟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踏入邙山地界…邙山两侧实在太好设伏了…两处山高,又天然有雾气作为屏障隐蔽…若匪徒在此处设伏,百来号人,就能轻易将自己这帮洛中精锐歼灭殆尽。

相反,若再改道河阳,且不谈路程远近的问题…只是密林,多派出斥候飞隼便能轻易排查出异常了。

王赟说完,十卜领命,传令全队,派出飞隼通知前方斥候,即刻换道河阳。

经验丰富的精锐们第一时间便明白了自己上官的意图…一个个抖擞精神,纷纷开始准备随时遇敌的战备。

在紧张的警惕与搜寻中,队伍行走数日,终于抵达了北山道口外围,看着那遮天蔽日的密林,队伍里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像王赟那样露出担忧的神色,反而显得放松了很多。

是的…王赟还是忧心忡忡的…

无他,实在是此时太过重要了…

他看了眼一路上再没有说话的谢禹,眉头皱的更深了。

“十卜…”王赟因为心中的不安,实在是想再确认此时的情况。

“属下在。”十卜一直与王赟并肩齐驱,暂时代替了陆苞的位置,随时听候王赟的差遣。

“洛邑的援军情况如何了?”王赟问道。

“回司尉。”十卜回答。“半个时辰前与对方尚用飞隼换了来信…他们已经改道,在河阳道口等着我们。”

“如此便好。”心中最后一个忧虑被拔出,王赟点了点头,心中的石块落下来了。

第三十九章 埋伏(贰)

王赟沉默片刻后笑了起来,毛头小儿口出狂言,方才差点被他糊弄过去。

凉公是什么人?凉国的基业是其祖父用一刀一剑拼出来的。是用对大周的忠心换来的,凉公会叛?

况且…区区青衿还未入仕,怎么可能知道如此重大的消息?

“你这狂生,污蔑公爵即算是士子身份也是要槛车入狱的。”王赟答道。“你…”

还未等王赟说完,他的耳廓微颤,脸颊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这支缉盗吏的队伍原本行在河阳道口外,没有密林遮蔽,沐浴在最后的暮光之中,暖洋洋地极为舒服,但此刻却像是染上了一层血红。

有风穿行于刚刚在春天苏醒的林间,呼啸低鸣,像是有幽魂在哭泣,王赟蹙着眉头望着密林深处,仔细倾听着那些呜鸣声里的细节,忽然大声吼道:“敌袭!”

林风低鸣里的那丝杂音终于显现出了真相,一枝羽箭闪电般自林间袭来,呜呜凄啸,射向王赟!王赟兀地向左侧偏过,箭锋擦过王赟的左颊直直的射入他身后的土层中。;

噗的一声闷响!

王赟的右脸颊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殷虹的血从伤口中渗了出来。

紧接着,无数根箭矢出现在了王赟的瞳孔中。他大惊失色,即刻翻身下马,然后从马侧匣中抽出一把大黑伞,冲身后大喊。

“开伞,箭雨!”

在王赟喊出敌袭的那一瞬间,训练有素的缉盗吏们迅速做出了反应。

他们与王赟一样,纷纷将黑伞撑开,架在地上,确认全身都在黑伞的屏障之下。

黑伞是九扇司的常规作战兵器,名唤‘千张’,出自公输子之手,同样是改良自墨子的‘百张’。

千张由均等大小的长形刀刃组成,以机关牵引,伞柄下方有个卡口,用力摁下去,铁片便会自行张开,能攻能守。

“敌袭!”

“保护司尉的安全!”

缉盗吏们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无数箭矢,如暴雨般从密林深处密集地激射而出,嗖嗖作响,瞬间将原本呼啸的风声都掩盖住了。

谢禹第一时间便被一位缉盗吏从马上拉了下来护在了伞下。

也因此那位缉盗吏的膝盖中了一剑…血水流了满地。

谢禹重重摔在地上,脸颊紧紧陷入松软泥泞的土壤中,血水渗着松散的土粒黏上了他的嘴唇,腥臭和来自土壤的腐臭让他难忍。

可手脚被缚住的他根本摆脱不了当下这个局面。

他的耳朵紧紧地贴着地面,听着前方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心中默默用算术,计算着对方弓弩手的数量和用箭量。

为什么不是弓箭!?

如此大的风,还能使见不偏倚地对准目标,除非对方全都是神箭手,不然只有弩,而且只有公输弩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青天果然还是来了。

“我可不要你们保护,自己管好自己!”王赟在箭矢的破风声下大吼,像是在回答谁的话。

河阳道口四周全部是缉盗吏们的呼喝声喊叫声布防命令声。

叮!叮!叮!

铁与铁的碰撞,发出了最为清脆悦耳的声音。

如同死神手中的铃。

召唤即将死去的人们魂归六道。

羽箭狠狠撞击着‘千张’上的刀片,时不时有箭枝顺着刀片之间的缝隙射中吏员们。

而那些不幸中箭的马匹则痛苦地倒地翻滚悲鸣。

咻!

一根羽箭狠狠射进谢禹身边不到半尺的泥地,溅起的土石砾打在他的脸上,显现出红印,他目光穿透刀片的缝隙,望向远处北向的河阳道。

隐约间看到河阳道两旁的密林里已经出现很多密密麻麻的身影,通过先前计算箭枝密度加上此时视线所及,他大致判断出敌人的数量大概在六十人左右。

对方没有选择在河阳道的密林里发起伏袭,也没有选择在凉川口,而是选择队伍刚刚抵达河阳道的道口动手,纵使王赟对危险的敏感直觉,也依然措手不及。

青天派出的当然是死士,人数自然不可能太多,但王赟很清楚,在战场上厮杀,从来都不是哪一方面人数越多就越厉害,相反一支全部由悍不畏死的死士组成的队伍才最难对付。

而反观王赟这一方,缉盗吏们已经组织起有效地反抗。

到底还是训练有素的执安吾特殊部门,他们手握特质的公输弩,架在千张的刀片上,借着千张的保护,向密林中的敌人发出反击。

可对方毕竟身在暗处,己方身在明处,借着光亮,对方很容易找到箭靶子。

形式已然对自己不利。

就当己方箭矢数量已经再也撑不过长时间的火力输出之时,对方率先停下了。

然后敌人从密林中涌了出来,那些穿着黑衣脸带着獠牙面罩的青天匪徒们,手里挥舞着制式钢刀,像狼群般高速前扑。

敌人的战术如同先前在村中宅院一般,还是弃弩用刀…

不知到底是箭矢不够,还是对方根本用不惯新式的作战武器?

而缉盗吏一方,有的人由于箭支的缺乏,也只能从腰间抽出长刀,借着同伴们剩余的箭矢掩护,与对方肉搏。

也有的人就地拿起‘千张’,向青天匪徒们冲过去。

河阳道口顿时响起一阵激烈的刀锋碰撞声,闷哼狂吼中双方不时有人倒下,刀尖捅入胸腹,刀锋割开咽喉,鲜血不断地在空气中喷洒,淋湿染红这片土地。

战斗甫一开始便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却没有任何人退却,没有任何人转身逃跑,比拼的除了武技杀人技之外,更多的是敢于流血的强悍战意。

谢禹并没有亲眼见到过这如同地狱一般的场景…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与徐小张只身一人屠灭青天几十人不同…这是实打实的战场,血肉横飞,血水四溢。

“解开我手上的绳子。”谢禹冷不丁地对身边的缉盗吏说道。

“什么?”那人刚用匕首将自己膝盖中的箭矢挖了出来,表情扭曲地朝谢禹看过来,看样子他是在忍着疼痛。

碎骨连着箭头被随意丢在了地上。

可他连喊都没有喊…只是就闷声地完成了自我治疗的第一步。

谢禹再一次感觉到了震撼。

“我不能坐以待毙。”震撼归震撼,正事还是必须得办的。“只需解除我双手的束缚即可。”

那人看了眼谢禹,别过头拿出一个瓷瓶,拔开筛头就往自己膝盖处倒出粉末。

这是麻沸散。

谢禹认出了这个药粉。

这是出自南谷药仙的手笔…

可麻沸散只能解痛,并不能疗伤。

“我可以替你疗伤。”谢禹情急之下喊道。

那位缉盗吏依旧没有理他…开玩笑,战场之中疗伤,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的任务仅仅只是看好谢禹而已,比起前线同僚好过太多,所以根本不可能替谢禹解绑…以免出了岔子。

谢禹急了…他通过千张刀刃之间的缝隙看到,青天教徒们手段残忍,面对有箭矢作为火力支援的缉盗吏们根本不显怯懦,他们要么以死去的对手、要么用死去的队友的身体为挡箭牌,持续作战,越战越勇…缉盗吏们正节节败退。

没有箭矢的缉盗吏们也都弃置手中的弩箭,纷纷拔刀上前。

王赟先前集结了凤翔附近排查的小队,人数略高青天匪徒二十人…而此时,却居然比青天反而少了十人。

谢禹细数…心中越来越急。

面对生死相搏的战场,他根本无法再如同往常一般运筹帷幄,风轻云淡。

他的脑子只能不断地解读这瞬息之间就会发生变化的战场…可即算是解读出来又如何?他终究是孤身一人罢了…

王赟此时也在奋力与人厮杀…与他交手之人应该是江湖中的老手,虽然看的出武功不及自己,但他出招诡谲灵巧,面对他这一身炉火纯青的图腾意毫不占下风。

两人你来我往,来来回回几十个回合居然还没有分出胜负。

王赟满头大汗…看着同僚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匪徒们杀死…心中更是恼怒不已…可偏偏没有办法,自己的对手摆明了就是不让自己抽身。

局势危急…

第四十章 秦先生

情况危急,谢禹必须得加入战场又或者保护性命。

他刚想继续请求身边的这位缉盗吏,可谁知那人居然拔起腰间的刀,不管自己受伤的腿,和前方一名已经闯入军阵中的青天匪徒战成一团。

谢禹看着这幕画面,心中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腿部肌肉微紧,脚尖插入厚厚落叶,插入微湿的泥土之中,随时准备发力。

他只能自己想办法先起身,然后用千张上的刃偷偷将绳索隔开。

远处因为太阳落山愈发阴暗的河阳道深处,那些灰黑色的枝丫之间,忽然无来由袭来一阵大风,枝头上新生的嫩丫隐藏在旧树皮的保护下未被伤害,倒是地面上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树叶被卷至半空之中飞舞,簌簌作响,然后纷纷落下。

春时,无边落木萧萧下。

一名穿着深色轻甲,身材魁梧的男人出现在河阳道深处,随着一声雷般暴喝,一道淡蒙蒙的土色光芒渗出他身上的轻甲,闪耀而逝,仿佛天神自云头偶现一瞥。

他两根像大树般粗壮的臂膀猛然上举,把一块不知从何处拾来的重石化为呼啸而出的石弹,猛地砸向缉盗吏的队伍中。

何其恐怖的力量,竟能让一个人变成一台远程投石攻城机!

重石呼啸裂空高速袭来,半途中有枝丫触着一丝便粉碎,沿着一道弧线,无可阻挡地穿越上百米的距离,准确而冷酷地击中数名正在借助千张之屏障进行射击的缉盗吏!

只听得轰的一声闷响,由千张组成的连排阵被这个巨石搅乱,一片狼籍,隐隐有断肢鲜血。

“前列,射!”

王赟见之立刻做出反应,下达齐声射击命令。

三名下属保持半跪姿式,右手早已放开刀柄,平端威力巨大的军用弩箭,瞄准林子方向那巨汉。

九根弩箭闪电般射穿犹在缓慢飘舞的落叶,准确射中那名天神般的大汉身体,然而那名魁梧大汉只是挥了挥手,拂去袭向面门的两枝弩箭,对射中自己胸膛的弩箭根本未予理会。

大汉像石头般的手掌被高速弩箭震的有些发麻,胸膛上的弩箭夹在轻甲里,像站不稳的长腿虫般颤抖两下,然后落到地面,箭尖隐有血渍,大概只是受了些轻伤。

因为距离太远,这波弩箭除了上述效果之外,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王赟对此心中更加阴沉,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望站密林道深处那个高大人影,喝道:“待!”

三名缉盗吏放下弓弩,右手重新握住斜斜向天的刀柄。

……

……

谢禹这时候目光也落在那男人身上,脸色有些难看。

通过使用某种修行秘术,让那名巨汉拥有了如此狂暴不可思议的力量,但将重逾千斤的巨石抛出如此远的距离,依然让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只见他脸色一片潮红,汗浆喷涌出轻甲上的箭洞,双腿微微颤抖,竟似有脱力的征兆。

那大汉径直向谢禹这边奔来,巨大的身躯竟然让山岳都在抖动

“请秦先生出手助我!”谢禹见此情形突然大喊!

不远处,一位穿着旧袍子的老人坐在一辆马车上,双目闭着,显然是在养神。

忽然间,老人的耳廓率先动起来啊,然后花白的头也跟着发动了起来,像是银色的溪流般在脏旧袍子不停流淌,膝间那把横置的旧剑开始嗡嗡鸣叫,鞘内的剑身不停碰撞着内壁,似乎急不可耐想要出世饮血。

瓮……瓮……瓮!

锃!

一声清鸣!

雪亮的短剑自行脱鞘而出,在老人膝旁陡然一横,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剑光,卷叶裂风而去,无声凛冽直刺北山道深处,仿佛要将那尊天神般的巨大身躯贯穿!

……

……

河阳道口最后的暮色与阴暗密林之间,仿佛有一面无形的镜子,当雪亮短剑自老人膝上鞘中飞出,化为流光而去。

那抹如梭如电的浅灰流光,前一刻还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后一瞬便来到了河阳道口厮杀的战场上,最开始的低沉嗡鸣在眨眼不及的时间段内变成风雷般的咆哮。

灰影速度奇快,所携的威势直接震碎周遭数尺范围内的所有树叶,如丝如絮的碎叶在影子后拖成一道笔直的线条,线的尽头正是那正奔袭中的巨汉。

“飞剑?!”

看着那道已成风雷之势的灰影,那天神般的壮汉神色剧变。

这剑一现便是风雷大动。

缉盗吏这别本已做好了与壮汉一决生死的觉悟,可见这飞剑袭来,也是一阵惊讶,然后见喜。

锃锃锃锃一连串密集的铁器碰撞声连绵响起,那柄飞剑就在壮汉的盔甲上完成了数十次碰撞。

每一道剑光都是那般凌厉强横,割破空气,斩断意想中的山丘,布成一道密织的剑网,让壮汉慌乱手脚。

第四十一章 抉择

凭空御物,是指用气牵引器物,使其达到移动的效果。

凭空御物虽然并不难学,却也没那么简单。

只要做到能够‘源流’程度的外放体内的气于体外就能完成御物。

再往后走,若是要更精确地搬运器物,则需要对物品的形状,和对‘源流’的把握。

所以这项法门很多人都会,可没人想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因为此时外放的源流就如同本身再延展出的肢体,除了有范围限制之外,还大大地提升了气的流失浪费。

凭空御物的平常用法也仅仅只是搬运物品了。

能凭空御使飞剑的,这天下双手数得来,可还能如此般血不沾衣。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的人,江湖上也只有秦先生了。

秦氏古礼,缟素十里。

杀尽天下邪淫者、惑愚者、不忠不义者,犯纲常者。

罪者闻之丧胆。

咻地一声,飞剑在空中转了个剑花,急转返回老人所在的密林中。

飞剑逐渐减缓了速度,直至收进剑鞘之中。

作罢,老人睁开了眼。

眼中有抹金芒转瞬即逝

老人是端着身子盘腿坐着的,也是这么凭空地让自己浮下马车的。

老人就这么盘着来到谢禹面前,衣不落地,鞋不沾泥。

战场上尚有幸存的青天匪徒与缉盗吏们扭打在一起可老人却看也没再看一眼自己杀出的那片血海。

他只是盯着谢禹用他那双鹰隼般地双眸盯着谢禹。

突高的眉骨和山根将这双眼睛立体地深邃刀削般的眉更是让它狠厉阴枭。

谢禹此时低着脑袋,散乱的发丝遮住了脸庞这让他看起来狼狈。

可事实上他的际遇更加狼狈

“子琪,你如今知道这江湖路并没那么好走了吗?”良久,那老人开口,问谢禹。

“弟子知道了”谢禹颤着嗓子回答道。

“嗯。”老人点了点头。

“事情已经结束”沉默了片刻,老人又开口道。“你可以返燕了。”

“什么!”谢禹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老人,不可置信。

“如何?”老人反问道。

“我暂时还不能返燕。”谢禹抱拳,对老人说道。

“哦?”老人抚了抚身前那柄剑。“为何?”

“禹没有遵守与师父的约定,让自己身陷囹圄之中,确实令禹不敢再言过格之事,本应该就听秦先生的。”谢禹咬了咬牙,抬头恳切地看着秦古礼。“禹已自知愚钝不懂师父的一片苦心实在愤懑羞愧可若在自己酿成大错之后脱身而去实在难称得上是君子所为还请先生允许禹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承负责任”

秦古礼闻言,意味深长地看着谢禹,沉吟不语,似乎是在做些考量。

“既然秦先生会来到此地相助谢禹自然是听了师父的吩咐”

“非也,你师父可没叫我跟着你,是我自己要来的。”秦先生突然笑了起来,释了刚刚那般沉重的气氛。“你啊虽然我们都认为你此行会受挫可他觉得以你的能力勉强都能应付,正好性子能好好磨一磨”

“我就不一样,我觉得你小子没了我们的管束能把天捅开来结果如我所料发现问题居然没想着解决,让那青天将那帮纨绔抓了去不止如此-你的观心算术甚至没能看出那叫做小碧的女婢包藏祸心。”

“先生,您从一开始就?”还没等谢禹说完,又是一惊。“小碧?包藏祸心?!”

“吾不言。”秦古礼就此打住。

“可”谢禹刚要开口,却又被秦古礼打断。

“我本来以为你小子要用驴脾气老头子那套说辞来糊弄我。”秦古礼转移了话题。“君子以厚德载物犯下了错误,确实需要自己承受和补救,你是不是算准了我的脾气说这话的?”

“禹决不可能做此等见风使舵之事!”谢禹闻言立刻向秦古礼抱拳,试图替自己辩解,澄清此事。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你这小子。”秦古礼哈哈大笑起来。“随那驴脾气,根本不懂这圆滑世故任凭我逗你多少回也根条愚木头一般,无趣!”

“先生所言禹并不赞同禹”

“好了,不要再说你那些个道理了。”秦古礼摆了摆手,似乎是真觉得谢禹无趣了。“当年我在鲁国,就是受不了我那些师兄弟成天道理来道理去的”

可无趣却还要籍此来调侃谢禹?

河阳道上的拼杀落下了序幕,胜者自然不用说,肯定不可能是被秦先生杀得如韭菜一般的青天。

缉盗吏们正在有序地清理和打扫战场这是他们的专项之一。

太阳已经下山鸳娥女神领着群星,将自己的神恩洒向世间可这份恩惠并没有及时落到王赟的头上,他面色惨然地抱着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的十卜紧紧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十卜年方十八能进九扇已经足够能证明其人的才华他虽年轻,可对于应付江湖上的事情,却比一些早在九扇任职数年的前辈们显得还要老道。

对于侦查、斥候、搜集情报方面甚至连王赟都自叹不如。

他是王赟的左手与右手陆苞同列。

还记得那年腊八

王赟不敢再想下去此时众人还未安全青天的人马不知何时还会来袭,队伍尚且需要有人来主持大局作为一种缉盗吏的上司也是精神支柱王赟不能显现软弱的一面。

王赟回头看了眼千张后的谢禹和那位老人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向场中诸位缉盗吏们开口。

“收拾行囊装备弃置辎重火速与援军汇合!”

第四十二章 阴谋逐渐浮出水面

沉重的黑色笼罩着这支正在返航的队伍谢禹怎么也想不到王畿之下居然有人如此胆大。

王赟也无法想象制式钢刀、军用级别的武器装备和那神威般的大汉青天教居然有如此实力?

朝廷当中确实有此事的谋划者?

为何天榜第三的秦先生会出现在如此荒郊野岭的地方总不可能是踏青?!

那谢禹秦先生与他是什么关系?

王赟回头看了一眼谢禹难道真如此子所言那凉公要做个叛臣逆子?

无数个谜团再加上同袍的战死让王赟感到头皮发麻。

谢禹朝着王赟走来

“王司尉。”谢禹低头,朝王赟作了一揖。“如今能相信我的身份了吗?”

王赟深深地看了一眼谢禹,再透过余光瞟了一眼车上的那位老人然后低下头,朝谢禹回了一揖。

“之前是我唐突了”王赟抬眼,手却依然拱着没有放开。“谢士子。”

“无妨。”谢禹摆了摆手。“我并不是来责怪王司尉的司尉小心行事自然是为了顾全大局,禹自然是懂这个道理的。”

“我只是想继续我们之前的谈话。”谢禹严肃地对王赟说。“我需要知道你所掌握的,关于此事的所有线索。”

王赟闻言沉默朝廷要案,按理说是不可能被允许透露给外人的。

可这谢士子又是和此案局中之人

他当然不是在防备谢禹,只是不能轻易逾越这个规矩

王赟非常难办一方面要查明真相另一方面又要遵守规矩这可不是他的矫情,自惠太公变法以来,律法严明,这透露朝廷机密的后果他王赟是万万承担不起的。

谢禹自然也是看出了王赟心中的纠结和矛盾。

“王司尉若是在意此事的后果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自然会一力承担。”谢禹开口直言。“而我也一定守口如瓶王司尉透露线索给我的事情,会烂死在我的肚子里。”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王赟没有及时给出答复只是小心地看了眼谢禹身后正在闭目养神的秦先生。

谢禹顺着其人的目光,回头瞟了一眼王赟是担心以自己的名望和能力尚不足以承担起此事。

谢禹立刻会意,恳切地开口对王赟说道:“王司尉的担心,我也明白了我虽然不能替师长做出保证可请王司尉放心,秦先生平生最恨奸恶之徒此行入洛,自然是令奸邪丧胆,而朝廷一方,司尉更是不用担心我会直接书信告知大先生的。”

王赟闻言,脸上倒是浮现出了一丝轻松。

有秦先生,大先生出面,王赟还用担心什么呢?

那幕后谋划之人,还能通天了不成?

“我的谨小慎微,倒是怕让谢士子取笑了。”王赟心中稍稍有愧年方十八的少年都替自己挑起这等沉重的担子难怪能得秦先生此等高人的青睐。

“无妨我方才也说过司尉的苦衷,我是理解的”谢禹再次摆了摆手,也是示意王赟不要再打官腔了。

王赟心中了然,直接开口,直奔主题。

“谢士子所说那杨开确实是凉国公子他来洛邑,是为了替换他那位做质已久的兄长。”

“原来是置换兄长”谢禹用手托住下巴,低头思索着王赟提供的线索。

这就能解释谢禹的疑惑了按照周制,诸侯及其子嗣,若非要事,是不被允许踏入王畿的,如果有事,得先做个简单预案给本国的宗正府,由公族上报给朝廷,经过朝廷批准之后再由掌管诸侯事务的司公详细规划制定诸侯的出行仪制,路线,行程而诸侯方面所要携带的人员、车架数量、甚至是所要携带的器物都是严格按照规定控制的。司公制定好了之后,会交于天子审阅,天子盖下打印,再转交给司公,发往诸侯。

程序冗长繁琐诸侯在洛的活动范围也会被限制,更不要说像杨开一样犬马笙歌了。

有一种情况除外那便是质子,质子是天子控制诸侯的一种直接方式诸侯需要将自己的嫡长子尚满十岁之时送入洛邑,此时,诸侯爵位的继承资格也将不得更改,入洛的嫡长子一定要当上诸侯国的管理者。除非质子发生了意外否则就连诸侯也没有资格废除其继承人的资格这是周建国之初就诞生的规矩。

但事实上王室势颓废,诸侯坐大这质子入洛一事也慢慢地改变了说法。

到了如今,不说嫡长子甚至同族相近的后辈也能被当做质子被送入朝廷。

更不用说更换质子人选一事了两个凉公子嗣同时出现在了洛邑,也都说的通了。

这还能说什么呢?即使是最崇敬爱戴周王室的燕公,也不过是把他的侄子送入了洛邑罢了。

“而洛邑五客”王赟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没有特别之处他们都是江湖人士,因为凉公子渊的豢养下成了其人门客。而他们所学的武艺,在江湖上也是有板有眼,说得出来出处的。”

“那关于其他的呢?事件发生后洛邑的变化又或者公输家有没有发生什么?”谢禹继续询问道。

“这个事件发生之后,城中局势剧变。”王赟说道。“先是潼侯发怒,在天子寝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再是执安吾下狱大把的官吏被追查失责宵禁开启,商人不能布市,女闾不得接客大街小巷上都是安吾卫就差挨家挨户地搜集线索了。”

“执安吾下狱?”谢禹疑惑。“那如今谁来负责此案?”

“是居令。”王赟回答道。

居令

谢禹点了点头不用说,就和武氏菩一样,九扇令居云伯也根本不可能勾结青天和凉国,背叛朝廷。

为首之人并非敌人,那便好。

“公输府的话,我走之时并无变化。”王赟自然是知道谢禹这一问的含义如何他总归不可能认不出那些袭击他们的匪徒,手里拿的就是公输弩吧?“公输子自然是焦急的对了说到这里,我有一事想问谢士子。”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谢禹开口道。“虽然那杨开也被人绑了去但这未必不是其人的别有用心而我此番入洛,也是家师嘱托一定要查明凉公是不是有意勾结于秦戎,来犯大周的。”

谢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任务这让王赟有些肉跳心惊的

他又瞟了瞟谢禹身后的秦先生头上不免溢出了虚汗。

“王司尉不用慌张,我门中人,讲究直来直去况且这样算不上什么机密大事。”谢禹见王赟反应强烈,连忙解释道。

“无事,谢士子不用与我解释我自然知晓秦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王赟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只是那一瞬间的慌张。之后他便想清楚了,秦先生是不会轻易杀人灭口的。

“我还有一事想问司尉。”谢禹见状,也没再说废话客套。“百里日行”

“死了。”王赟直接回答。

“死了?”谢禹大惊。

“而且早就死了在几个月前。”王赟继续说道。“谢士子之前在群杰舍所遇之人,是他人假扮的。”

“假扮者名叫洛离。”

“洛离?!”谢禹记得这个名字这不是徐小张口中之人吗?

第四十三章 天下将变

齐国稷下

一个老人盘腿坐在一头黄牛上,对牵着牛的年轻人比了比天上的月亮,然后开口道:“子贡,你知道这月吗?”

”夫子。“牵牛的年轻人回过头,向老人拱了拱手。“您所问为何?”

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有月字,比如月轮国,比如月轮国里着名的月桂,再比如以月桂花瓣颜色而出的月白色。

夫子此时问的月当然不是指颜色,因为他问的是月亮。

夫子是一个生而知之的人。

被称作子贡的年轻人低着头,沉默很长时间后,眉头紧促说道:“日月轮回,光暗相对,想来那月亮可能是和太阳相对应的一个东西,太阳出现在白天,月亮出现在黑夜。”

夫子说道:“具体一些。”

子贡看着身前不远处的山崖绝壁,星光下的流云,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然后说道:“可能是……一个悬浮在夜穹里很大的石球,因为能够反射太阳的光线,所以在夜里显得很明亮。”

夫子看着他微微一笑。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站在崖畔的老师,看着夜风中轻舞的衣袂,隐约间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什么。

“这个设想确实很有趣。”

夫子转身望向夜穹,赞叹说道:“万古长夜,总需要有些光明。”

“世间万事万物隐然对应,有日现于白昼,相对应的有个月亮也不错,可是如果真的有月亮,它会在哪里?如果月亮如你所说反射着太阳的光线。那么岂不是说黑夜时,太阳也在我们的世界中。只不过看不到?”

“那么黑夜之时。太阳又在哪里?真像西移落山时那般,降落到了我们脚下这片大地的更下方。然后清晨时再生起?”

“那岂不是说太阳在围绕着我们这个世界转动?可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大地。边缘处是无尽的深渊,为什么当年我等待了十几天,也没有看见太阳落下深渊,它只是那般突然的消失?”

夫子负手看着夜穹,自言自语说道,他并不是在对子贡说,而是在与过往无数年间苦苦思索答案的自己进行对话。

片刻后,他望向远处原野间的长安城,皱着眉头说道:“有很多地方依然不通。如果这个世界是个球,似乎便通了。”

他想起自己师长的话。

俗世里的人们,习惯了太阳东生西落,习惯了日复一日笼罩在昊天的光辉之中,就如同看惯了街畔的早点摊,井沿上的青苔,从来不会对这些事情产生什么疑问,更不会去思考这些事物为什么会存在。

但夫子不是俗世里的人,他需要思考。

前面这番喃喃自语,世间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听懂,甚至听到这些话的人,会认为夫子是个有些疯癫的老头儿。

子贡听懂了一些,情绪有些惘然,然后便是无尽敬佩。

“这片夜空我看了很多年。”

夫子指着山崖上方高远而漆黑的天幕,指着彼间悬缀着的繁星点点,说道:“无论是多年前还是多年后,那些星星始终停留在它们原先的位置,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说明大地与天空的相对位置是固定的,这种稳定充满着一种古典肃穆的永恒美感,但看的时间长了不免有些乏味。”

子贡顺着老师的手臂望向夜空,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但从天启元年开始,夜空里的这些星星一天比一天变得黯淡起来,凡人眼中根本看不到区别,但我知道它们在变暗。”

夫子说道:“夜幕遮星,国将不宁。”

“哪里会是国将不宁的事。”

夫子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如果整个人世间都进入了万古长夜,难度还不是国不得安宁?”

想到某些传说,子贡难以控制心头的紧张和恐惧,问道:“老师,国将不国?”

夫子说道:“传说是不是真的,没有人知道。”

宁缺问道:“老师您也不知道?”

“我说过,世间没有无所不知的人,哪怕是生而知之的人,也只能知道梦里他曾经看到的那些事物,未曾见过,他依然不知。”

子贡沉默不语。

“没有谁注意到,即便是洛阳城去年冬天,也比前年更冷些,当然这或许只是偶然,只是这异变的天象,自古便代表着浩劫。”

……

……

第四十四章 星夜谜团

“果然…”谢禹喃喃自语。

不用再问…那洛离一定是凉州洛家的人…也一定是身中徐小张一刀的人。

不用再怀疑…凉国也一定参与策划了这一起事件…绑架案确实不似他最初所想…只是有人针对公输家的行动。

惠太公、公输子、潼县侯、汝南侯、晋国御史大夫…甚至是晋公,全都卷入了这场阴谋。

晋公身边他们居然都安插了眼线?

小碧如果不是安插了数十年的间谍,晋公又怎么会让她贴身跟着嘒星?

也就是说,这起绑架案居然策划了数十年?

谢禹实在是想不清楚对方想做什么,如今只知道青天所图甚大,这件事情无疑…

“秦先生…”谢禹回过头,向坐在车架上抚剑的秦古礼拱了拱手。

秦古礼抬眼看了看谢禹,驱车前进来到其人身边。

“秦先生…事情并没有老师他说的那么简单。”谢禹踌躇了几息,还是决定寻求秦先生的帮助…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谢禹即算是再自负,也知道此事凭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解决。

况且谢禹已经深刻地反省了自身的不足?

“哦?”秦先生笑了笑。“说来听听?什么事情能让高傲的白鹅为难得来找我?”

“秦先生莫要再挪揄我了。”谢禹将手拱地更深了。“我需要向秦先生借力…青天、凉国所谋划的,有可能是又一个烽火戏诸侯!”

“谢士子…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讲!”一旁原本不打算插话的王赟听了谢禹此言,心中不免惊讶…惊恐万分,目标天子?“即算是凉国倾国之力,也定然不可能!”

王赟想的叛国…并非谢禹所说的叛国。

他仅仅认为凉公最多就是就如同蜀国一样…与秦戎往来…不再供奉周王室罢了…

周王室虽然势颓,可毕竟为天下共主…没有谁愿意明面上的反他,因为‘布恩令’,这就像是悬在诸侯脑袋上的一柄宝剑,若有半分不臣之心,其余诸国都会藉此为借口出兵攻打,吞并土地人口。

所以即算是诸侯们再不满周王室,也万万没有与天下为敌的打算…只能是说克扣朝贡,混杂水分,托病不入洛觐见天子罢了。

“我本来也认为不可能。”谢禹回过头去看那王赟。“可你说其人为何敢在洛邑做出此等事情?”

王赟想了想,没有说话。

“夫子出京不假…可洛邑尚有大先生坐镇,潼侯、公输子、汝南侯哪一个是等闲之辈?王司尉,你也知晓,对方此次这么大手笔,可不是为了什么钱财。”

“对方并不忌讳洛邑城中的大先生,潼侯,甚至不在意天子的怒火…甚至我相信,即算是夫子回洛一事,他们应该也算在里面了…毕竟青天的逻辑缜密,计划周详。”

谢禹一本正经地在替王赟分析当前局势。

“那按你所说,青天甚至不畏惧夫子?”王赟有些不可置信…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有人能无视夫子?无视夫子二字所蕴含的能量?

夫子天生异象,生而七漏,头上圩顶。

夫子是当今社会上最博学者之一,是被诸国尊奉为“天纵之圣”“天之木铎”的人,更被天子尊为圣人、至圣先师、、万世师表。

夫子是当今社会上武艺最强者之一,儒林剑术乃当世之绝,更不用说御术、射术。

更不用说夫子身怀奇术…当年周游到楚国之时,独自一人在云梦生生斩杀了一头祸患人间的十丈巨兽。

而且,就算不说夫子本身天赋异禀,身怀奇学。

仅仅是他的弟子们…夫子有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

哪一个不是一国辅宰,封地大卿?

“有可能…”谢禹也沉默了…夫子大德,也是他最崇敬的人之一,青天何德何能,能在夫子的眼皮子底下玩出些花样?

可根据他的想法…青天所图,除了天子,还能有什么?

谢禹又有些动摇,拿捏不定…这倒是他之前受到了打击使然,有些不自信罢了。

谢禹回头看了一眼秦先生,向其拱了拱手…想在自己这位师长身上找些答案。

“不用看我,我虽然出身于儒…可早就跻身于墨了。”秦先生好像是在讲笑话…可这并没有让谢禹二人的愁眉舒展。

王赟回过神来,也向秦先生作了一大礼。

“我最是讨厌这些繁文缛节了。”秦先生有些扫兴,摆了摆手,示意谢禹和王赟把手放下。“烽火戏诸侯可能谈不上…但是俱我墨家在凉国的儿郎来报,凉国早已和秦戎谈好了筹码交易,剑指大周…就差一些具体的证据了。”

墨家与儒家不同的地方之一,便是身入民间巷中…如鱼入江湖,所以此间消息最是灵通。

秦先生所言,基本是不用怀疑…证据都可以不要有。

王赟再次被震惊到…哑口无言。

第四十五章 姬魴

月微星繁,乌鹊南飞。

浩瀚的星河缀嵌在无尽漆黑的虚空之上,莅临洛邑,鸳娥也因这闪耀璀璨的群星失去了颜色。

一点赤红突兀地居于这星群之中,妖异如血滴地镶在这片银色的光辉之中…这是荧惑。

在其旁边,即使是平常最耀眼的紫薇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荧惑星居于东方,紫薇黯微。

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它被认为是战争、死亡的代表。

荧惑又名赤星、罚星、执法。又视在东方叫悬息,在西方为天理。

今日是悬息…

今日是惑星直列,群星汇聚之日…今日是荧惑主宰,紫薇暗淡之日。

监星司乱作一团…无他,天子刚病下一年,大王子主政之机居然出现如此天象。

这岂不是说…大王子主政,朝纲崩坏,礼乐崩塌?

王宫外殿,祖庙侧厅。

主监测惑星动向的火正此时正将今日观测所得的成果颤颤微微地递给眼前的一位老人。

老人正襟危坐,看上去年龄很大,似乎已过耄耋…他有着仙鹤羽毛般雪白的头发,瀑布似地泼在纯白的大褂上,他有着腊月瑞雪般雪白的髯须,有序地悬挂在下颚上,直直地垂在盘坐的裙摆之上。他皱起的皮囊如同叠瓦状构造的沉积岩石一般,一层一层耷拉着。他的眉型如刀,眼神如鹰。

老人是监星司正,亦是当朝国师。

他从宽大的袖中伸出干枯如柴的手,接过火正递来的卷宗,然后方方正正地铺在身前的案牍上。

他的嘴唇微动,口中喃喃…这是在默读卷宗中的讯息。

火正就这么矗立在老人身前,像一座久经千年的石雕,一动也不敢动。

“荧惑主灾,天下将变。“老人将摊开的卷宗收拢起来,揣在胸前,朝火正说了一句话…这是他对天象的批语。

火正听闻老人之言,身体突然颤栗…多年在官场修炼的心性也不免动摇。

老人语气的平淡下,勾芡的是地动山摇。

老人的话可以说是一锤定音…老人说天下将变,天下便一定会变。

无他…因为他的身份和能力。

老人姓姬…名唤魴。

老人是文王公旦的第十世孙…是灵王的次子…

老人是如今大周王室最长者…也是王室宗亲的领袖。

“我年已将近百…老天却舍不得让我安心合眼?“老人自嘲地笑了笑。

火正不敢接话…

荧惑星的突然出现…让他意识到自己性命难保。

自己的职责便是时刻监视荧惑的动向…

老人看了眼一动不动的火正。

他的鹰瞳盯得火正心中虚恐…连气都不敢喘。

“罢了。”老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文王公旦早有预言…此事天下俱知…也不关你的事。”

老人从身下的席上站起,火正眼看着老人的步子,心中愈发惊怖,喉咙干涩。

可老人只是越过他,往门口走去。

火正感觉背后发亮,头皮也不禁发麻。

“你还愣着做什么,滚回去。”老人冷不丁地呵斥,让火正吓了一大跳。

火正即刻将头埋在地上,口口称诺。

老人走了没有再理会跪在基地上稽首的火正。

过了许久,火正没有再听到老人的声音他跪伏在地上,微微侧头,透过朝服袖中缝隙去看门口确认老人已经离开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短短一刻不到火正的襟衫上下俱被汗液浸湿了彻底。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第四十六章 密道

“明知故问。”姬魴将手中的卷宗递了过去。

“老祖这是何意?”大王子心知肚明姬魴此番来访,必然是那灾星荧惑之事姬魴是他如今最不想见的人无他,只要姬魴开口说这荧惑祸国,那明天无数的谏言奏章就会飞到他的桌前又要有无数的言官要跪倒自己君父寝殿之外弹劾他这个主政的大王子了更不用说他那些心怀鬼胎的弟弟们会在背后做些什么样的小动作?

“我此番前来,只是想告诉你。”老人鹰隼般地眼睛盯着大王子。“荧惑出世,对社稷无祸只是战争将启,生灵涂炭罢了。”

大王子本来都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应付明日漫天的弹劾,所以听了姬魴所言,都有些茫然。

“老祖这是?”他虽然无能,却也不是蠢蛋自古荧惑出世,便伴随着江山动乱。

“与秦戎的战争襄子你要做好必胜的打算。”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大王子的话。

大王子明白过来了老祖这是要助他。

“襄子明白!定不负老祖!”大王子连忙拱手低头。

“言尽于此。”姬魴甩了甩雪白的大袖,转身离去。

大先生眉头皱的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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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天子因病卧榻,夫子周游列国。

朝廷对秦戎用兵在即,凉国与秦戎眉来眼去,态度暧昧。大周第一战神与凉国公子杨白会面,态度不明。

而洛邑又出现了一起非常不寻常的绑架案件。

一封公函被送入了宫中,送到了大王子眼前。

大王子的情绪本因昨夜姬魴透露出对他的一点支持而变好,今日又因为这封函件而暴跳如雷。

这封函件来自晋国晋公最疼爱的小女儿,他属意的王妃在王畿失踪了

这是一个不得了的事情,足以将大王子这头喘不过气的骆驼压死。

晋公是什么人物?

中原最强大的诸侯,当世最杰出的统治者,兵法家,战略家。

自和王东迁伊始,便是晋燕二国一力支撑起的王室,之后王室与两家互有姻亲其中与晋国关系更为紧密。

无他,晋国地处中原,与王畿接壤,土地肥沃,国富民强燕国究竟还是地处北境,山高皇帝远,北面又要御狄虽吞并了蓟国幽州,仍然还是北国冻土罢了。

当朝王后正是其人的同宗姊妹,大王子与晋公私底下见了面,还要称其一声舅舅。

这里又要多提一嘴,当朝王后并非大王子亲母,大王子的母亲多年前便离世了却并非是自然死亡其中缘由,倒是后话了。

如今不管怎么说,公子嘒星下落不明,责任必然在自己身上。

届时晋公施压,自己的未来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天子因病卧榻,夫子周游列国。

朝廷对秦戎用兵在即,凉国与秦戎眉来眼去,态度暧昧。大周第一战神与凉国公子杨白会面,态度不明。

而洛邑又出现了一起非常不寻常的绑架案件。

一封公函被送入了宫中,送到了大王子眼前。

大王子的情绪本因昨夜姬魴透露出对他的一点支持而变好,今日又因为这封函件而暴跳如雷。

这封函件来自晋国晋公最疼爱的小女儿,他属意的王妃在王畿失踪了

这是一个不得了的事情,足以将大王子这头喘不过气的骆驼压死。

晋公是什么人物?

中原最强大的诸侯,当世最杰出的统治者,兵法家,战略家。

自和王东迁伊始,便是晋燕二国一力支撑起的王室,之后王室与两家互有姻亲其中与晋国关系更为紧密。

无他,晋国地处中原,与王畿接壤,土地肥沃,国富民强燕国究竟还是地处北境,山高皇帝远,北面又要御狄虽吞并了蓟国幽州,仍然还是北国冻土罢了。

当朝王后正是其人的同宗姊妹,大王子与晋公私底下见了面,还要称其一声舅舅。

这里又要多提一嘴,当朝王后并非大王子亲母,大王子的母亲多年前便离世了却并非是自然死亡其中缘由,倒是后话了。

如今不管怎么说,公子嘒星下落不明,责任必然在自己身上。

届时晋公施压,向父亲弹劾自己,自己未来的王位根本不可能保证。

“来人,召见居云伯,快快!”大王子大声呵斥左右,一众内侍手忙脚乱,唯有大内监正不慌不慢地抱拳作礼,然后领着两个小黄门,迅速离了皇宫。

并未过多久,居云伯便被大内监正从九扇官寺请了出来即算居云伯如今代管了整个安吾卫,但他还是喜欢在九扇寺办公。

“居云伯。”大王子见到居云伯进门,连忙从座上下来,走到厅中,指着这位‘阎罗’的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你到底有什么用,坐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一点成效都不见,白拿朝廷的俸禄简直猪狗不如。”

居云伯闻言,面色阴沉。

此事自己为主责,案情推演得并不顺利手下线索层层断开,散出洛邑城外的缉盗吏们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王赟又中断了联系。

青天就如同一条成了精的泥鳅,无数次从他手底下溜走就像戏耍他一般。

如今手里只有一条案发当天,匪徒们的逃亡路线。

居云伯将鹿鸣馆挖地三尺,找到了一条地道这里的挖地三尺是真的挖地三尺。这条地道诡谲多变,形如迷宫,内部错综复杂庞大,连通城外。居云伯仔细查阅了洛邑的城建图和所有底下排水系统的连转道路可一点线索都没有。

可如此大的工程,坊间巷里没有任何人听到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天子因病卧榻,夫子周游列国。

朝廷对秦戎用兵在即,凉国与秦戎眉来眼去,态度暧昧。大周第一战神与凉国公子杨白会面,态度不明。

而洛邑又出现了一起非常不寻常的绑架案件。

一封公函被送入了宫中,送到了大王子眼前。

大王子的情绪本因昨夜姬魴透露出对他的一点支持而变好,今日又因为这封函件而暴跳如雷。

这封函件来自晋国晋公最疼爱的小女儿,他属意的王妃在王畿失踪了

这是一个不得了的事情,足以将大王子这头喘不过气的骆驼压死。

晋公是什么人物?

中原最强大的诸侯,当世最杰出的统治者,兵法家,战略家。

自和王东迁伊始,便是晋燕二国一力支撑起的王室,之后王室与两家互有姻亲其中与晋国关系更为紧密。

无他,晋国地处中原,与王畿接壤,土地肥沃,国富民强燕国究竟还是地处北境,山高皇帝远,北面又要御狄虽吞并了蓟国幽州,仍然还是北国冻土罢了。

袁与姬共天下虽然是民间说法,可流言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的不是?

当朝王后正是其人的同宗姊妹,大王子与晋公私底下见了面,还要称其一声舅舅。

这里又要多提一嘴,当朝王后并非大王子亲母,大王子的母亲多年前便离世了却并非是自然死亡其中缘由,倒是后话了。

如今不管怎么说,公子嘒星下落不明,责任必然在自己身上。

届时晋公施压,向父亲弹劾自己,自己未来的王位根本不可能保证。

第四十七章 武当

居云伯对自己的态度表明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他这个大王子已然失去了威信

他愈发急恐沉不下气来。

“居令你是我君父最信任的臣子,如今君父他病卧床榻,交由我来主持朝政这是信任我的表现我想,居令应该助我,而不是敷衍我。”大王子将手搭上居云伯的手腕,恳切地说道。“如今洛邑如此之乱,荧惑出世,又有戎凉虎视眈眈我如何能给君父交代?”

大王子这是在打感情牌

居云伯良久不言,心中不禁为君上担忧天子为当世贤君,怎么就生下如此长子?

无谋短视,怒形于色

“大王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居云伯抽出自己的手,拱手抱拳称道。“我是臣子,为朝廷为君上尽心乃是本分,可不是刻意敷衍。”

大王子一愣,心中愈发怨恨这官场老圆滑的做派。

“说实话,那幕后主使乃青天教所以此为江湖之事。”居云伯继续说道。“朝廷实在是难以洞悉那江湖。”

“居令此话何意?”大王子愣了愣,回答道。

“我已派人去了武当相信有办法解决此事。”居云伯说完便转身离去。

徒留大王子一人愤怒。

武当三十六宫,以大莲花峰上太虚宫最高,翘檐被唤作大庚角,因悬挂一柄曾属仙人吕洞玄的佩剑而名动天下,此时身穿与武当道袍迥异的年轻道士,坐在吕剑仙佩剑附近,脚下是一架长梯,容颜清逸的道士拎着个木桶正在给掉漆斑驳的大庚角屋檐重新刷漆,赫然是龙虎山天师府的张耳,张目望去,云雾翻滚,风起卷涛,武当七十二峰宛如海上仙岛,心旷神怡,耳畔是山上晨钟悠扬,张耳一时间有些出神。

这些曰子在武当山上结茅而居,一心要胜过那骑青牛的武当掌教,动手次数很少,多是被迫与那胆小道士嘴皮子打架,无意间却也受益匪浅。听说大庚角要刷漆,想着这边挂了一柄从小便心驰神往的仙剑,就答应那姓何的惫懒货来劳作,这些细枝末节,张耳从不上心,不怕遭受天师府非议。想到这里,张耳略微失神,这武当山与天师府当真不太一样,简直是与人无争与世无争过了头,偶有争执,尽是一些让张耳不屑理睬的鸡毛蒜皮,对此,张耳没有妄加评价,只是歪头瞥了眼吕洞玄佩剑,剑名无法考证,道统典籍中并无记载,只有一些街谈巷说遗闻佚事私下给这柄仙剑取了一些类似“斩龙”“青霄”的名头,听上去极有气势,张耳当然不会信以为真,但这把仙人佩剑原本并无剑鞘确有其事,吕洞玄曾言“唯有天地,方可做此剑剑衣”,剑衣,即剑鞘。但此时古剑却有桃木剑鞘,粗鄙不堪,张耳记起这一茬,实在哭笑不得,前段时间跟姓何的掌教问起,那家伙扭扭捏捏说出真相,张耳才知道是这姓何的年幼时给仙剑做了剑鞘,至于缘由,年轻掌教打死都不肯说了。

若是在天师府,吕真人遗物,早就被藏于大殿供奉起来,层层符箓加持,别说擅自加鞘,便是想要见上一面都难得,退一万步而言,真要给仙剑寻一剑室,起码也得蟒蛟皮筋才符合身份。

这武当山,规矩太少了。

张耳低头看去,姓何的正起手打拳,这位青年掌教身后跟着近百习拳的武当道士,老幼皆有,起先与骑牛的练拳的只是些觉着好玩的扫地小道童,久而久之,被几位老辈道士咂摸出古韵高风,每曰晨钟暮鼓两次都自主来到太虚宫跟着练习,骑牛的这套拳起势平淡,纯任自然,总体而言,拳架是大圈套小圈,大圆环小圆,犹如春蚕抽丝连绵不断。

张耳从未见识过这套拳法,后来提起才知是姓何的在山上常年观撞钟敲鼓而首创,张耳虽自小习剑,但万川入海,自然识货,此拳绵里蓄千钧,拉大架如笼天罩地,入小势则芥子纳须弥,不说实战效果如何,贵在立意超然,张耳说实话难免有些嫉妒这家伙的天赋根骨,这懒散家伙从不去刻苦习武修道,与自己一刻不敢懈怠南辕北辙。广场上,行云流水的年轻掌教缓缓收拳,其余道士动作如出一辙,已有两三分神似。

一位老道士上前与掌教讨教,说着说着就称赞这拳练久了定可以临渊履冰却不动如山击水中流而心有八荒,年轻掌教听着不得意不脸红,呵呵笑着说哪里哪里,老道士忧心忡忡说这套拳若是山上人人可学,难保不会被山下闲杂外人偷学去啊。掌教摇头笑道不碍事,这套拳法胜在养生养神,多一人学去,武当就多一分功德。老道士笑了笑,不再杞人忧天,掌教年轻又何妨,这份胸襟气度,何曾输给那天师府了?

何行界见张耳拎着木桶走下梯子,跑过去帮忙接过木桶,一同下山并肩往小莲花峰走去,广场上一些个扫地道童见着,心里那叫一个自豪,瞅瞅,小天师咋了,还不是被咱们掌教给折服了?张耳对这些小心思也无所谓,下山途中,何行界牵了青牛,依然是牛角挂经的悠然,另外一只牛角,则悬上了木桶,摇摇晃晃,十分滑稽。他笑道:“打拳时,感到古剑与你一丝共鸣,你哪天离开武当与我说一声,我把剑送你,你要觉得不好意思,就当借你好了。”

张耳不喜反怒,训斥道:“吕祖遗物,是你武当五百年镇山之器,怎可儿戏,说送便送?!”

何行界不以为意道:“不是说了嘛,借你的。”

张耳冷哼一声,“此事休再提起。”

何行界对此无动于衷,只是由衷慨然道:“匣外天地满,室内剑气长。吕祖当年风采,可见一斑。”

张耳嘀咕道:“吕祖可是叮嘱过帝王自担气运,不可以内外丹法纷扰君主励精图治之道。古来方士酿祸,招来国难,皆因游仙入朝,为利一字去修法,这哪里是修真,修假还差不多。像你那位在京城布道师叔姬魴,参与宫中醮事,听说给天尊书写奏章,辞藻华丽,这位大天师就不羞愧吗?因他一人得宠,不知多少道人方士想着靠这条路平步青云。未必不是给道统开启祸端。”

张耳约莫是为尊者讳,即便心中对姬魴此举颇有异议,仍是脸色平淡,不置可否。

张耳站在菜园外,看着唉声叹气的青年掌教,问道:“打算何时下山?”

何行界无奈道:“不敢。”

张耳平淡道:“都敢把吕祖佩剑送给外人,偏偏不敢下山?”

何行界默不作声,一如既往的胆小退缩。

张耳冷笑道:“怕误了玄武当兴?怕愧对山上列祖与那些师兄?”

何行界摇头道:“不是啊。”

张耳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这届龙虎山峰顶三教辩论,你去还是不去?”

何行界低头掐指,道:“容小道算上一算。”

张耳讥笑道:“算什么算,反正怎么算都是不下山,何苦自欺欺人。”

脾气好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年轻掌教轻声道:“放你的屁!”

何行界大笑而去。

第四十八章

自威王变成烈王,烈王又改为现在的天子。虽然王室威信持续下降。

但毕竟庙堂安稳,可是江湖却是年年新气象,不但新武评新鲜出炉,胭脂评将相评也陆续浮出水面,呈现出一副三年便河东河西变换的活泼架势,令人目不暇接。

不过是数年之年的六冠,随着独占三冠的秦古礼宣布闭关退隐,就越来越无人提及,江湖草莽和武林豪杰的茶余饭后,是新武评四大宗师和新十大高手,是新十大帮派,是雨后春笋一般冒头的士子仙子们。

比起之前王室版图内驿路凋敝导致的消息堵塞,新天子登基后,挟一统天下之风雷之势,大力改革驿路、漕运和胥吏三事。

尤其以重建驿路作为重中之重,以此推动南民北迁,在这种大形势下,新江湖上的那些新消息,传递得尤为迅捷畅通,稍有噱头,便是燎原之势,只要一朝成名,便有一种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景象。

在此期间,帝王将相和黄紫公卿无形中也为江湖推波助澜。

比如在去年的平成二年初冬,就有一桩江湖美谈传遍朝野,凉公赵炳在入主太安城之前,曾经亲口允诺旧武氏菩,以后历届胭脂评出现在江湖上。

他凉公便必然会将其中一名绝色送往宋笠府上,赵炳果然一诺千金,亲自派人将这一届胭脂评第九的绝代佳人,送去了武氏菩在京城那条“王侯巷”里的侯府。

相传在中原草原两地皆是战功显赫的武氏菩不仅坦然笑纳了,还在小朝会上向大王子埋怨,仅是第九的胭脂评美人,有失天家威严,下次怎么都该送一位胭脂评前五的女子。

又传言大王子非但没有恼火这位扶龙功臣的得寸进尺,反而龙颜大悦,又与武氏菩对赌了一场,只要这位大周第一站神能够保证凉国十年无大乱,下次送往武府的胭脂评女子,肯定位列前三甲。

若说这有可能是市井坊间以讹传讹的稗官野史,那么承袭前朝的“传首九边”一事,则毋庸置疑,中原战乱之中,各地多有江湖豪客和绿林草莽恃武乱禁,以兵部衙门领衔的朝廷官府开始秋后算账,追捕缉拿之后,送往京城处决,然后一律押送去往下马嵬驿馆,交由那些北凉游弩手出身的“白马锦衣”,策马传首中原各地,以儆效尤,震慑江湖。

在平成二年,赶赴京城就任门下省左仆射,同时受封文华殿大学士。其子李翰林仍然留在北凉道,以旧白马校尉的显赫身份顺利升任凉州将军,成为新离阳王朝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之一,而前任凉州将军石符顺势升迁为北凉道副节度使,原本由辖境藩王兼领的节度使一职,在徐凤年杳无音讯之后,杨慎杏与徐北枳两位副节度使都有望就地升迁,只是徐北枳也挂印而去,在前朝被贬谪西北的副节度使杨慎杏,因祸得福,在官场重新崛起,一跃成为一道节度使不说,且无疑是王朝权柄最重的边陲大将,地位犹在两辽节度使之上,在离阳庙堂中枢“虚设”的那二十余把座椅之中,北凉道节度使稳居第一,然后是四座都护,接下来才是两辽、西京等各道节度使。而杨慎杏的嫡长子杨虎臣,由原蓟州将军升为新王朝的平西大将军,父子二人,一内一外两大将,杨家有几分权倾朝野的苗头了。与李功德李翰林父子的一文一武两紫衣,同样扎眼。蓟州副将韩芳替补为一州将军,河州将军蔡柏荣升新淮北道副节度使,叛离前朝离阳的袁庭山没有重返蓟州,也没有因为老丈人顾剑棠的晚节不保受到影响,而是在淮南道担任副节度使,世人皆知此人与平南大将军宋笠、广陵道吴州将军车野和京城御林军统帅齐神策,四人关系莫逆,素来以兄弟相称,比起许拱唐铁霜之流和北凉系武将这两拨人,都要更早投靠新帝赵铸,至于平北大将军张定远、以及唐河李春郁这些“国公侯爷”,这些“燕敕王藩邸老人”,自然是当之无愧最早的从龙之臣。

第四十九章 火神节

徐小张与谢禹已经分开三天了。他跟着谢禹留下的玉,找到了庞大地牢中谢禹想要他寻找的东西公输木玖的炁。

他明白了谢禹的意思。

跟着谢禹留下的这条线索追寻过去,徐小张来到了凤翔郡的首府凤翔邑。

凤翔郡,乾邑以西,秦岭以北地区所在。太浩二年统筹区域规划改为凤翔郡,太浩二年罢,曾一度改称王卫郡。

凤翔临近洛邑,四通八达,地处王畿,上接并州,下连晋地,东达齐鲁,号称五州通衢,又号京西壁垒。

凤翔的民俗多样,有齐鲁的豪爽,徐晋的精明,并幽的慷慨,包容万象,是天下有名的大城

再过一个月便是火神节,火神,即祝融遂人,火神节,顾名思义,是敬奉为人类带来火种的火神。

火神节是周王朝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也是整个华夏民族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这里补充一点祝融并不是人名。

祝融是上古时期,第一任夏官火正的名字后世也多用祝融来称呼火正。

《九州神祇笔录》有记载:“燧人为“夏官祝融”。这句话明确的告诉我们祝融是夏官,也就是火正的官名。除了《九州神祇笔录》以外《高古书》也有祝融是夏官官名的记载。《高古武王二十九年》说:“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里面提到的木正即春官,火正即夏官,金正即秋官,水正即冬官。所以《高古》所说的火正曰祝融,意思就是夏官的官名叫祝融。

《九州神祇笔录》说:燧人居火正,就被命曰祝融。

燧人氏,上古燧明国人。风姓,名允婼。华夏族。燧人氏钻木取火,成为人工取火的发明者,教人熟食。后有关其人传说愈演愈烈,燧人也就成了神话传说中的古帝,以火施化,号赤帝,后人尊为火神。

火神住在昆仑山的光明宫,是他传下火种,教人类使用火的方法。也有书称其为祝赤,是祝融和赤帝的简称。其实祝融和赤帝是同一人,祝融本是火神,今天一旦发生火灾,人们仍然认为祝融君光临。

随着火在人类生活中愈来愈重要的变化,他的来历引申出了越来越多的传说。

传说一:祝融是中国帝王。他以火施化,号为赤帝。相传,祝融还是一个音乐家,他经常在高山上奏起悠扬动听,感人肺腑的乐曲,使黎民百姓精神振奋,情绪高昂,对生活充满热爱。祝融死后,葬在南岳衡山之阳,后人为了纪念他,就把南岳最高峰称为祝融峰。

传说二:上古帝喾(ku音酷)在位时,有一个叫重黎的人,是颛顼的儿子,他的官职是“火正”,即火官。重黎忠于职守,努力为帝喾和广大黎民服务,当火官有功,帝喾于是赐以“祝融”的封号。“祝”是永远、继续的意思,“融’是光明的象征,就是希望重黎继续用火来照耀大地,永远给人带来光明。祝融死后,葬在南岳衡山舜庙的南峰,即今之祝融峰下。

传说三:黄帝时期,黄帝南巡,分不清方向,于是请“祝融辨乎南方”,也就是应该说,衡阳的南岳,最先是由祝融辨出来的,他因此担任了司徒的职务。后来,祝融被封楚地,成为楚国人的始祖。今衡阳南岳祝融峰顶还有一座祝融殿,殿后岩石上建有石栏杆,可以凭栏了望北山的风光。这个火神,楚人的始祖祝融又怎样兼任海神的呢?古人认为,南方属火,火又是光明的象征,火之本在水,故祝融合水火为一神,且符合周文王八卦中离“≡”属火,方位在南方的卦象。

传说四:尧帝时期,洪水滔天,浸山灭陵,黎民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尧帝下令鲧(人名)去治理洪水,可是九年过去了,毫无成效。后来,鲧知道天上有一种称为“息壤”的宝物,只要用一点投向大地,马上就会生长起来,积成山,堆成堤,于是鲧想办法到天上偷了息壤到人间。用它堵塞洪水,大地终于渐渐看不见洪水踪迹了。但是,上帝知道息壤被窃,就派火神祝融下凡,在羽山地方把鲧杀死,并夺回余下的息壤。上帝还命祝融监视人间治水,命他掌管一方水的大权。由于祝融属南方之神,所以就合水火为一神,兼任南海之神了。

供奉火神不仅是代表对火神的感恩,对火焰的崇拜,它还象征着夏时过,火神为丰收的七月带来走炎热,藉此期盼着农作物的健康成长和丰收。

整个天下都在为火神节做着准备,扶风当然也不例外。

燧人庙会、巫祝舞祭、大量的牺牲(牺牲最初的意思就是祭品)、猪、羊、牛为主的三牲,作为五谷的麦、粟、毂等大量地从各地运入凤翔而以往的荤禁(牛一类的农耕动物是不能被当做肉食的)也将在这一段时间里开放。

人们沉浸在节日的喜悦里,和对未来的美好愿景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危机悄悄地来临。

第五十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谢禹让徐小张进地牢搜寻,是为了找到谢禹在公输木玖的玉上留下的炁以确认公输木玖是否和谢禹被关在一个地方。

所幸,徐小张根据玉的指示最终还是找到了公输木玖一路留下的炁。

换而言之,逸散的炁力正是如标记一般给徐小张留下了线索。

玉虽然可以容纳和保存炁,却无法阻止炁的挥发不管是数士还是武者都明白这个道理。

炁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从玉中流散,遗留在空气中,然后‘归蒙’。再追踪玉中注入与之相同的炁,再刻入相应的‘共鸣’符咒,便可辨明对方的方位这是简单的短距离追踪。

而长距离的追踪则要再加上‘相位’符咒和‘共流’符咒其中‘相位’是辨别炁的滞留方位,‘共流’则是吸纳同源炁,如此便可达到追踪的效果。

追踪玉也是由此而被开发出来的其中原理看似简单,实际上还是比较复杂的。

就像长距离的追踪需要面临几个问题目标的行进路线的不规则,可能导致误差再者,目标玉中的炁流散完全。

所以徐小张一路上可没少走弯路在地牢中便兜了几个圈子如今到了凤翔,绕过了大街小巷,穿梭于人群庙会之中,都是没有得到公输木玖的位置。

经过一上午的搜素,徐小张觉得有些饿了,他摸了摸随身包囊中仅剩的几枚钱币,不禁微微皱眉。

他徐小张活到现在,这前一辈子还从来没有为钱币发慌过所以他从来没有为钱所磨过。

他自小家境富庶,后成为豪侠之后,也有无数达官大侠皆想与他为友送钱送礼,起初他也嗤之以鼻可时间久了,大家都是朋友,确实不好推辞于是他开始散财资助那些饱受口腹罹难之人,这倒是多余的话。

如今徐小张远游,他从荆楚来北方,一路顺流而上一路上便饱受钱财的折磨

最开始还能杀几个恶人夺了钱财可现在这世道,当恶人的哪有什么钱财?

“晦气。”徐小张口中暗骂,揉了揉软瘪的肚皮。

如今除了腰中那劳什子公子给的‘刀盾’,便再无余钱。

他为了省钱,早上便没有吃食,累了一上午,体力消耗,肚子着实饿了身上也没了力气。

这几个钱虽然珍贵,此时却是不得不用度过去这个暂时的难关了。

行走江湖处处要钱一文钱压死英雄汉啊。

他来到一家小店,找了一个里边靠着墙角的位置坐下,向店里小厮要了一碗素面,然后用手撑着头,开始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早点找到公输木玖。

这家店虽然小,可似乎口碑做的不错,不过午时便坐满了客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客人们随意地坐在店里高谈阔论,有人嫌这天太热,就这么直接褪去外衣,光着膀子,有人觉得头痒痒,便伸手一顿挠着头皮礼仪之流,兴于贵族,寻常人家只是敦厚善良,却不觉得喧哗吵闹会有损了礼仪。

客人们穿着各异,有商贩,有游侠,有走卒,有巫祝。

如此,倒有一股粗俗却朴实的韵味。

坐在徐小张对面的应该是几个游侠,腰间佩剑,短衣褐裾,俱是将胸膛裸露。

有一人双脚踩在木椅之上蹲着,拿起桌上一坛酒就往嘴里灌坛子不大,也就刚好双手一合,但架不住多。

那几个游侠的桌上摆了可有上十坛的酒。酒虽说不上好,但是这个年代,即算是这种劣质参水的酒液,都是能称得上是这小店有些能耐平民是根本喝不起酒的,江湖中人好酒,却也没钱多喝所以人便是如此,平常没钱喝不到,有钱便大肆挥霍。

徐小张心中自有了判断,这些游侠是发了些财,来此处寻个痛快。

“大哥,你慢点,还有好多呢。”坐在灌酒之人对面的那个人开了口,嗓门有些大。

那大哥将饮尽的酒拍在桌上,发出欲聋的声响,随后掀起沾了些酒液的上衫衣角,兀自便往嘴上擦去,嘴里还不忘训斥他的兄弟。

“三弟,既然有了钱,便要尽兴不然我等为何求财?”他呵呵一笑。“二弟你说是不是。”

“就是,大哥说得有理我辈江湖中人,求的可不就是快意恩仇,求的可不就是这口?”坐在那三弟身边的另一人指了指手上的一坛酒,然后学着那大哥的模样,直接拔开封口,将酒抬起来便往嘴里灌这人便是那大哥口中的二弟了。

“大哥我总觉着有些不踏实。”那三弟有些忧心忡忡,干干地抱着大哥给他递来的一坛子酒,也不喝。

“你想些什么呢?”大哥觉着有些扫兴,但是自家兄弟,总是要给予宽慰。“这是真金白银换来的咱们这次是大大方方正正经经地买下了这些酒,你有啥好不踏实的?”

“大哥不是这酒。”那三弟回答。“是这钱我总觉着有些不踏实。”

“想啥呢?”大哥有些愠。“这钱不也是正正经经地来的吗?一没偷二没抢的,多好?”

“不是我是觉得这钱来的太容易了。”那三弟继续回答。“再说我看那些人像人牙子。”

“闭嘴。”那二弟听闻,放下手中酒壶,重重地拍了下三弟的脑袋,低声训斥道。“这里人多,若叫人听了去,便是罔顾了江湖道义,将雇主立于危机之中你还想不想继续跟他们赚了?”

“可是帮人牙子,不更是罔顾了江湖道义吗?”三弟小声地辩解。

第五十一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参了很多水的劣质酒,即使酒精的度数已经被水中和掉了,连续下肚十几坛子,当然还是会醉人的。

徐小张身旁的这桌三兄弟便是如此,他们脸颊泛红,眼白充血,即使是坐在椅子上也是摇摇欲坠的模样,不得不用手撑着身子,做个支点不让自己倒下去。

桌上也是一片狼藉,木制餐具东倒西歪,菜肴汤水不知何时被溅翻在桌上,菜叶子也是东一片西一片地杂乱无章,好像这菜肴浑然不是用钱换来的一般,但好在像是肉脯之类的吃食,三人吃得精光。

大哥拍了拍敞亮的肚皮,舒服地从喉腔里喷出了个震耳欲聋的饱嗝他把右手伸入口中勾住牙齿,转了一圈,然后上下摆动,左手不忘从裆中掏出一串铜子,用力地拍在桌上似乎是非常的豪爽,人模人样。

“店家,结账!”说完便起身站了起来。“不用找了!”

小厮闻声来到三人桌前,细声细气地为三位‘大侠’一枚一枚地点好铜子。

“壮士您这还差三十五个铜子儿。”小厮讪讪地朝大哥笑了笑,顺手将这串铜子揣进裤腰中。

“什么?”大哥听了这话有些酒醒。“你这是黑店!吃你这一桌要这么多钱?”

“您点的‘半日春’就得十八文钱一盅呢。”小厮继续陪笑道。

“这‘半日春’什么时候如此贵了?”大哥瞪大眼睛,然后皱了皱眉。“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出门在外莫要与人为难!”

他觉得是这小厮看他们出手阔绰,想在他们喝醉酒的时候捞点油水。

“客人你有所不知,火神节这不是马上要到了吗?供不应求,我们小店只取薄利成本上涨了,价格也是要涨的呀。”小厮见这客人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这‘半日春’再如何涨价,也不可能白白涨了八文钱你这厮莫不是看我喝醉了酒,就好欺负了?”大哥酒意上来,站了起身,凭借他高出小厮半个头的身高优势,压制对方的气势这招屡试不爽。

“哎哟您真是误会了。”小厮有些着急。“前一阵子这就才涨二文钱可不知市面上哪个大商贾放开手脚地来收购酒水,现在整个凤翔的酒价都涨了十文左右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呀小店薄利,请求三位侠士不要为难。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坐在大哥对面的二哥见大哥起身,也是拍案而起,厉声呵斥,引来小店客人们的围观。“我是窜林鼠王风,你眼前这位是我大哥‘通水猴’孟达你们想坑骗我们的钱,当真是不想在这街上开店了?”

“还有我,我是‘遁地狗’张通达!”老三见二位哥哥都站了起来,也是不甘心弱了气势。

情势一时间僵了起来,这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了。

徐小张则是在一旁全然不关自己的模样,双手合抱着木碗,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面汤。

“诸位大侠!这这。”小厮有些苦涩,望着眼前明显就不是善茬的三人如今游侠的风气日渐糜烂,那些稍有本事好吃懒做的混混也敢自称大侠,这种人非常不好惹,动念便是要砸店的这钱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三位。”一位头戴身披大袍头戴兜帽的客人从他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背对着争执不下的四人说道。“还是莫要以武来欺压寻常人家酒的价格不是这小厮定的,也不是那店家定的,你这样去为难人家有什么用?若是嫌贵,买之前就要问好价格,既然喝了人家的东西,还拒不付钱这如何能称得上是侠义之举?尔等口口声声报出自己江湖上的名号,难道还不懂江湖上的规矩?”

“你又是何人?”二哥见有不长眼的想逞风头,不由得大怒。“江湖上的规矩从来都是谁拳头大听谁的,这是我们与店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瞎管闲事!”

“我是何人你不用管,若三位执意要行此不义之举,我可不会袖手旁观的。”那客人说道。

第五十二章 东市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另兄弟三人吓了一跳,他们兄弟三人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居然没看到人这巷子狭窄,还不至于看不到。

可他们偏偏没有找到。

“我在这里。”

眼尖的老二窜林鼠顺着声音投去目光,发现了蹲在巷子墙上的徐小张。

徐小张笑着看着三人窜林鼠第一时间认出了他这个在那小店‘踹’了自己一脚的人。

“你是何人?”老二警惕地看着徐小张在小店内这人用脚接住了飞来的自己而纹丝不动,必然是个江湖高手。

看来是自己兄弟三人在店内的交谈的生意被人惦记上了!

“我是什么人你不用管。”徐小张笑了笑,身体前倾,轻轻地从墙上跳了下来。“你们的生意是怎么做的啊?我现在一穷二白,刚刚吃面的钱是我最后的积蓄了。”

老二窜林鼠沉默了老大混水猴向前走出一步,却是朗言道:“这是我们兄弟三人的财路,如何与你这外人分享?江湖规矩都不懂?躲一边儿去。”

“哦?”徐小张挑了挑眉。“那我不做这生意,看你们做,如何?”

“更是不行。”那老大混水猴并没有认出徐小张毕竟他相貌平平,穿着也平平。

“若是你知道了这生意来路,拉上几个人手,与我们相争,岂不是对我兄弟三人不利?”混水猴见徐小张软下了语气,以为对方是个好拿捏的软柿子,更是上前一步,得寸进尺。

刚刚小爷们受了气,如今就要拿你这个不知哪来的野猴子当个出气筒了。

“大哥。”老二窜林鼠自知大哥的脾气一言不合就要与人拳脚相向,不由得将手攀上混水猴的肩膀,试图阻止。

第五十三章 地下水道

徐小张从三兄弟口中打听到,他们三人是凤翔本地人,从小就向往游侠之事,快意江湖所以江湖混的也久算算日子,在这凤翔邑中也算是混了个十几年,虽然武功平平,但修旁门左道,常年混迹市集小巷,也常与城内巡兵小吏们都有些交集,人脉路子倒是广。

前些日子来了个人找到他们,希望他们帮助自己运送些货物入城这些货物当然是不能经过城检不然哪还会找他们。

三兄弟也不是第一天混迹江湖的愣头青,并没有一口答应,而是先去验货若是东西太过于违背法律规定他们肯定是坚决不做的。

不过还好那人的货物多是些避税的药草、少量的盐、少量的武器很杂,但都是违规的东西一经官府发现都是会下狱的。

只不过兄弟三人也不是第一天干这一行了这些东西勉强超纲但一想到对方在事成之后许诺的报酬和已经到自己等人手中那笔不菲的钱币老大咬牙拍板,当场把这桩生意给定下来了。

没办法不知道抽了什么风,近几个月来,官府对于这些游离于灰色地带的产业打击得越来越严重很多地下赌坊非法盐交易非法拍卖行非法典当铺都被关门封店,掌柜主事都被抓起来了凤翔的侠魁‘金掌’王洪风更是下了大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他们的日子也是越来越难过了

可如果有了这笔横财,他们三兄弟就又能潇洒快活很久了甚至足以支撑他们扛过这一劫毕竟一般这种情况的搜查最多两月就能过去了。

“你们是如何瞒过邑关守吏来帮他们运送违禁物品的?”徐小张切到了关键点子上,认真地问道。“既然如今官寺严办这种活计这一块儿的生意已经变得这么难做了,想必那些与你们交好的吏员们也很为难,不敢再与你们狼狈为奸了吧?”

“你这说的是什么屁!”老二窜林鼠听了徐小张轻蔑讽刺地言论就想发火,可第一时间回过神来眼前这人自己三兄弟可不敢招惹,立刻话锋一转。“您这说的什么话呀狼狈为奸显得我们多奸恶呀糊口,糊口罢了。”

徐小张瞟了他一眼,窜林鼠王风立马识趣地闭上了嘴巴。

老大混水猴见状,也是急忙开口解围道:“大侠有所不知江湖上有句俗话说:后土好惹,小鬼难缠呀!这有钱能使鬼推磨那些世代为吏的人既然无望大权那不就只能盯着国民口里的肉吗?特别是我们这种落魄的江湖人士,正是他们平时私底下开玩笑口称的‘肥羊’吗?我们所做的事情是见不得光的,根本报不到官寺里而因为没有官寺的仲裁,所以他们更加是有恃无恐。”

“这些狗官!”徐小张听了这话就不打一处来这天底下当官的能有好东西才怪。

“那你说说,既然只是些药材,兵器之类的货物你这位三弟是如何判定对方是人牙子的?你们不都验过货了吗?”徐小张消了怒气毕竟他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些什么过激的情绪实在是不适合抉择解决问题的正确办法这是谢禹教他的。

老大看了眼老三他的眼神中有些许埋怨据他行走多年与人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徐小张此番与他沟通的核心问题,便是这个了既然是这样,那必然是老三在桌上多嘴导致的!

人的话术是有规律的,而按照一般的逻辑规律,正常人是不会再有细究已知答案的问题的行为除非这件事情非常重要,他想要具体地知道其中的细节。

“的确如此货物中只有我上述所说的东西为此我还写了一张清单,用以核实并且点清货物大侠过目。”说着说着,混水猴便从裤裆中摸出一张揉皱了的兽皮,给徐小张递了过去。

“去去。”徐小张的身子微微向后去,用以躲避其人抓着兽皮的手。“我没兴趣管你那破事儿我也懒得看,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会有女人那个女人是谁,她又是在哪里被关着。

“这”大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老三遁地狗毕竟三人中只有他一个人发觉到了这件事情

得到了老大的命令,遁地狗开始说起了线索。

“我是在如厕的路上无意间听到的内容也就都是我在吃饭的时候说过的,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徐小张沉吟,若有所思。

良久,他才开口,继续问道:“你们只负责装货和沟通邑关吏吗?”

“不。”老大摇了摇头,然后回答道。“我们负责的是沟通巡兵。”

“巡兵?”徐小张疑惑。

“大侠你似乎对江湖之事都不甚了解?如此大的商队进城并且入住都是需要登记的呀!而且人多嘴杂,入城定然是不好入的。”老大混水猴向徐小张解释道。

“那你们?”徐小张追问道。

“我们走的是地下水道自凤翔成了西京壁垒之后就在不断地改造、扩建地下水道被开辟后,官寺便新增了几批负责巡视地下的巡兵而这来这里巡视的兵也都是些忤逆了上官,或者让上官不喜欢的人毕竟地下水道要负责排出整个邑城居民的日常泻物那恶臭真不是一般人能忍的所以他们心生怨念,也愿意与我们为伍。”混水猴继续说道。

徐小张点了点头。

想不到天下如此腐朽不堪!

“地下水道四通八达,十分利于隐藏送货除此之外,我们三人还负责为他们准备在城中活动的合法身份。”混水猴继续说道。

“这都能做?”徐小张心中有些吃惊随先生学艺数年出山之后这世间变得他都快要认不得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混水猴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带路吧。”徐小张站起了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三兄弟。“就走那劳什子地下水道,我倒要看看它是如何四通八达的?”

第五十四章 又与官兵发生冲突

徐小张跟随混水猴三兄弟来到凤翔郡的地下,这里潮湿阴寒,空气中透着腐朽的恶臭这个地下水道是仿制洛邑建设的这种城市设计非常有效地解决了整个城市的污水和排泄物的堆积情况,让整个城市变得整洁有序起来。

整个结构非常的巧妙在城市的几个重要区域设置排污地点然后统一将其倾倒入相应的管道之中,管道会将污秽运送到地下水道中,然后顺着水道流向洛邑城外的秽物处理地点官寺会指派人手将秽物运往附近的乡县,以供国民耕作施肥。

水道中当然有供人行走的桥架,以处理堵塞的污口和定期巡视水道的安全性。

至于为什么要安排士兵当然也是为了防止有诡心之人通过此等手段潜入城中。

这个设计的提出者和第一个设计者正是工匠大家公输子。

地下水道中是没有光的这里也用不了火把这是公输子的吩咐,也没人知道为什么,但是也从没人尝试过。

在地下水道中行动的人,会用一种特殊的玉石,往其中注入达到一定纯度的气便能使其发亮。

三兄弟没有练出精纯的气,所以只能在市面上购买,可徐小张有精纯的气,他也有这种玉石。

但他拿出来的时候,三兄弟并没有其他惊讶的反应他们不过是认为徐小张同他们一样也是买的罢了。

练气到精纯的程度,就不是一般的武者了,贵能与卿士同席,被富贾供奉怎么会穿得如此如此普通呢?

徐小张为了防止三人使诈,特意收缴了他们身上的利器,并且用绳索将三人的手捆绑住,有自己牵引线头,他们带路。

徐小张撕下衣角,摘下了随身携带的水囊,用来自衣角的碎布沾了些水捂住口鼻无他不是他娇生惯养实在是这也太臭了。

混水猴三兄弟当然没有这个待遇,他们只能忍辱负重,憋屈前行。

三人是混迹江湖的老油条,老大老二又是桀骜不驯的主儿,就算徐小张武功盖世,既然到了自己的地界,那也不能当没卵子的崽种不是?

老大向老二使了个眼色,老二心领会神,默不作声徐小张自然是看不见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可三弟也被蒙在鼓里。

没有办法三弟遁地狗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如果告诉他,会让徐小张有所防备。

他们四人在地下水道中走了很久,直到不识路的徐小张都有些心疑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这条路刚刚走过可他并没有多想,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对于方向和路线并不敏感的人,所以他将其原因归结于自己身上了。

老二窜林鼠在心中算了算时间,待到确定了某些事情之后,不由得加快了些步子。

老大见状,也是跟了上去两人的拉力,不经意间也将老三和徐小张都带快了步伐。

“什么人?”一个陌生突兀的声音响起,一堆身披坚甲,手执长刀的官兵向四人迎面走来。

终于来了

“周大哥,是我呀,我是窜林鼠!”窜林鼠王风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该死的,被人牵着在粪坑里走几个时辰,换谁也受不了。

“哦,你怎么在这。”为首的官兵示意身后的麾下们收起架好的刀,然后略有些平淡地问起窜林鼠。

“回郭夫长小人是来替人送货的。”王风向他陪笑,可眼神却向自己的腰间看去,然后再直视被称作郭夫长的为首官兵的眼睛,如此反复。

郭夫长跟着他的指示看了看其人腰间的麻绳,然后顺着这麻绳看去看到了手拿绳尾向徐小张。

郭夫长心中一惊,然后发现他们兄弟三人俱被绳索限制了行动。

郭夫长也是个人精,他第一时间就做出了两个判断第一,这是上面的人根据眼前这三个混混,来此地寻找对自己不利的证据。

第二,这人是个入侵者。

第二点还好,直接杀了一了百了可第一点自己刚刚已经接上了眼前这三兄弟的话,若是让其人平安回去,自己恐怕要遭受大劫毕竟帮人走私军械,食盐都是犯了法律。

所以眼下的解决方案似乎只有一个因为之后只要将随便拉个替死鬼的让其人冒充凶手顶罪,然后给他家人一笔报酬便可这样的人可大有人在。

“杀!那个刺客。”郭夫长第一时间下达了命令,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并且还为徐小张的身份定了性质。

徐小张先是一愣,然后向后倾倒,轻易地躲过了一刀,接着他向右前方提出左脚,将那个想要斩他颈项的巡兵踢出了两米多远。

徐小张收回左脚,然后向前踏了半步,双脚呈月牙状,以右肩发力,别过了看来的刀锋,狠狠地撞在了另一位冲过来的巡兵身上,又是将其击飞了两米多远。

接着,五六位戴甲的巡兵武士持着刀,以扇形布罗在徐小张的前方,与之对峙。

徐小张有些无奈,只能不停地闪躲着官兵们递来的刀子然后找准时机出手没办法,谁叫如今他手里牵着三个人?

第五十五章 幽糠

徐小张心中很是恼火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进入王畿以来,所遇到的每个官兵都会认为他是个坏人自己怎么好歹也算是个天榜人物,名震江湖的高手。

且不说入城之时常遭盘剥检查,就如今这档子要人命的误会,他也是遇到了第二遭了。

相较之下,地痞三兄弟对他的背叛就显得很不值得关注了无他,江湖人士不会随意任凭他人拿捏这是传统,也是规矩所以他理解。

与此同时,燕国

落日的余晖轻柔地飘洒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层层叠叠的波浪不知疲倦地席卷冲刷着遭日夜侵蚀而显得有点光秃圆滑的礁石。礁石之上拼接着四条巨型圆木所撑起的条条规整颀长的木板,在这约莫百米长的木板尽头横立着一块雕刻工整的旧石碑,四个镶金大字桀骜孤寂地随着落日的印衬熠熠生辉——浮生码头。????

浮生码头曾是东陵最繁华的码头,奈何几度潮起潮落,终究被遗落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成为一处鲜人问津的观海凭吊之所。然而此时的码头之上,却是站着两列恭敬垂头等待的侍卫。队伍的最前方,两位身着锦服的中年男子面朝大海并肩而立,略有差别的是,一位中年男子身型因发福而有些臃肿另一位则轩然挺拔。??

?“这么多年过去了,君上还是不肯放过那个人。”身材臃肿的中年男子双眼微眯目视前方,沉默许久才吐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身材颀长的男子嘴角微扬,似是不屑地将手负于背后,“这么多年,那个人早成了君上的一根刺,既然如鲠在喉,又怎能安心成就霸业?”??

?“那你呢?”身材臃肿的中年男人偏过头来,注视着身侧面带讽意的男子,认真地问道,“幽糠,你本是燕国人,现在可后悔?”??

??被唤作“幽糠”的中年男子冷笑更甚,声音冰冷地道:“曲郎将,身在其位,心谋其政,某绝无他想。”???

?曲郎将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别过头去,肃穆地看着大海尽头的落日。又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缓声说道:“你去吧,来了。”???

?话音未落,杨严却已然转过身去,脚尖轻点,眨眼间便消失在了晚霞的余光之中。??

??“其生若浮,其死若休。”在最后一丝光亮都被黑夜笼罩的刹那,曲郎将闭上了双眼,疲倦地揉了揉额头,轻声道,“你也回去复命吧。”???

?就在身后侍卫露出一脸茫然的表情正欲发问时,黑暗的礁石之中突然窜出一条黑色的身影,远远地对着曲郎将的方向行了一礼,随即在侍卫惊骇的神色中隐匿而去。????夜幕渐渐漫入东陵城都的深处,月光轻柔地爬上枝头,一条不知名的小巷深处飘出一阵浓郁的酒香。一个身型魁梧的大汉独坐在巷边一家普通人户的门前石墩上,手中提着一瓶烈酒潇洒不羁地灌入口中,不时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直至将最后一滴倒入口中,魁梧大汉眼皮一抖,手臂猛地一挥,酒瓶脱手而出,翻滚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朝着小巷拐角掠去。与此同时,一道气息不弱的身影在微弱的月光下出现在了巷口拐角处,伸出右手稳稳地抓住了酒瓶。????幽糠垫了垫酒瓶,又闭眼细细嗅了一番,眉头微皱,对着魁梧大汉说道:“酒是好酒,真是可惜了。”??

?魁梧大汉闻言,爽朗地笑了起来,“我本以为会是曲郎将亲自前来。”????幽糠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放下酒瓶,尊敬地对魁梧大汉施了一礼,敬重地说道:“范无期将军,久仰将军神威,今日得见,幸甚至哉。”

范无期,原晋国虎贲将军,曾率兵一万北上助燕抵抗北狄,大破十万,一战成名。

“别说些客套话,我知道你是来做什么的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幽糠。”

????“幽糠”魁梧大汉垂头沉吟片刻,眉头一挑,眼中一亮,高声喝道:“这是你自己的决定还是那位大人的决定?”??

??“是某的决定此举定能破晋之霸局。”幽糠仍是恭敬地拱手而立。“那位大人是怎么样都不可能想要杀将军的。”

????“我倒是问了个蠢问题,大人英主,是我肤浅了。”魁梧大汉自嘲地笑了笑,翻手又从身后取出一瓶酒来,“既是如此,你便是没有手谕,也要来取我的性命。所以此酒便不得与你共饮了。”???

?幽糠嘴唇微抿,俊朗坚毅的面容似是流露犹豫之色,终是没有出声。?

???“范某自当年离开晋国,便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既然幽壮士来意已明,多说无益。”魁梧大汉缓缓直起了身子,轻轻拂去衣摆上的灰尘,抬手朝着幽糠扬了扬酒瓶,缓声说道,“只是你要杀我,那还是得看我的意思。”??

??幽糠愣了愣,最后向其拱手,在他的身后,巷口的拐角处,又是四道身影从夜幕中浮现而出,四人均是黑衣蒙面,并肩站在幽糠身后,静默不语。???

?“某自知一人不敌将军。”幽糠顿了顿,神情肃穆地朗声说道。

“哈哈哈哈,有趣的小子。”范无期仰天笑了两声。

??还并未等他笑完,范无期的眉头一皱,一股磅礴的气势冲天而出,手中酒瓶一甩,一股劲气携着酒瓶向幽糠等人掷过去。????“望将军恕罪。”幽糠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长剑,右手抬起,一道剑气自剑尖喷发而去,竟是将那股劲气全数散去。?

??范无期一道劲气离体,便觉浑身气力被这天地吸取数成,难以后继,只得盘腿坐下,不再动弹。??

短短地过招

??幽糠神情肃然,再次向范无期施了一礼,抬起头望向天空,柔声道:“下雪了。”????一片洁白雪花自夜空中缓缓飘落。

第五十六章 旧识

青天暗所

弧月转过朱红的楼阁,栖在檐角,注定是要照无眠。

“一杯桂酒入嘴去,两朵桃花脸上来。”一个长相妖冶的男子摇晃着酒盏,桂子纷纷落入其中,又搁了两勺冰糖推到正座对面的女子跟前。

“此句算不得清丽雅致,却紧密欢实。”

“酸,实在是酸。”

女子饶有兴趣地用食指蘸了蘸浸了桂子的女儿红,丝毫不掩讥讽神色:“很难想象‘宁在雨中高歌死,不去寄人篱下活。’出自你之手。”

对于女子的刻薄言语,男人神色波澜不惊,仅是盯着酒盏边缘的两行小楷怔怔出神。

‘人生当苦无妨,良人当归即好。’

良久,男子别有深意地轻声道:“有些女子,明知很不好,可就是放不下的就好比当年的红颜祸水?”

他嫣然一笑,衔酒,半杯入喉,甜腻中夹杂着些许辛辣,杯沿染上了唇红。

恍若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女子有些想笑:“你别再说了……我会笑死的……就是放不下……”

男子几不可见地蹙起剑眉,敛了笑意,右手握拳,温醇如酒的低沉嗓音陡地森冷:“莫要以为我真不敢动你,适可而止,复兴凉国我势在必得,还轮不到外人评头论足。”

“说到底还是放不下那破鞋娘们儿…哈哈哈…”女子语气挑衅,眼角涌出的泪花难说是吟欣喜还是酸楚。

余下半杯入喉:“公子白,要不咱喝着酒聊聊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何等祸害如何?”女人踢了踢足边酒坛“一醉方休?”

指甲陷入掌心半寸,公子白深吸一口气,眸中似淬了火能将方圆百里焚化。

“蒋幂你没有资格对她评头论足。”

“哦?”蒋幂眼睛都没抬,只是淡淡地回答。“我若执意要如此呢?”

“如果你继续出言不逊,那便休要怪我不讲情面。”他指节叩击在石案上,掌心复而向下一旋,指骨猛然发力,石案自底座寸寸龟裂。

蒋幂并未抬眼,只是弹指将酒盏抛出一个充满杀意的弧度,坠向公子白点头颅。

“打架多无趣啊。”她还是淡淡地说。

公子白见状,不由得伸出一手轻轻握住震荡大气波纹的酒盏,五指一握,酒盏从中粉碎。

“如此便是有趣?”

公子白脸色阴沉,气血翻涌,深呼吸一口,提起气机便看到那蒋幂又一挥袖,刹那间满地积雪如玉城雪岭,荡如怒涛。

蒋幂一袖成龙击向公子白。

只是一瞬间,公子白整个人的气机好似被千斤巨石砸中,喷出一口鲜血,气海紊乱至极。

他的身体却纹丝不动,被无数丝缕气运包裹住,动弹不得。

待蒋幂收袖,公子白踉跄数步退后一丈后才勉强稳住身形。“你……”

“你不是要与我一醉方休吗?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说着,蒋幂伸出手,以无比玄妙的手法将酒坛中的酒水吸纳出在空中凝成一块,指玄弹出,复又收手。

酒水若利刃尽数砸向公子白,虽不至于伤人,皮肉之苦却难免要多受几分。沉吟片刻,骤然又伸出一掌往下一按。

公子白整个人给山岳压顶一般,从双膝跪下到双膝趴地仅是一瞬间的事。

他的全身经脉蕴藏的气机猛然停滞,痛彻骨髓。

他竭力抬起头,眼神晦涩,嘴角噙着一分痛苦至极又似愉悦至巅峰的笑意。

“真是疯了。”蒋幂淡淡地冷哼收手。

公子白一颤颤地坐回石案的桂树旁。

“兴复凉国?也不过如此啊。”

“你懂什么?”公子白呵斥道。

蒋幂弯下腰,捏住公子白的下颌,开口道:“也许我不懂也许我什么都懂,但那又怎么样,你根本关不住我,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他们都白死了?她,还有他?”公子白大声地冲蒋幂吼了一嗓子。

蒋幂被这一嗓子乱了神他

“真正的大周早在灵王死后便烟消云散了!”公子白高声喊道。

“如今袁靖那贼厮势大欺主,各国诸侯俱以身体原因不来中国(古时的中国意思是中央之国)面见天子甚至拒绝纳贡了!”公子白大喊。“你让我凉国如何自处?”

“你凉国与我何干?”在最初的一瞬间呆滞之后,蒋幂便即刻回过神来,瞟了公子白一眼,问道。

“我想让你加入我们”公子白有些恳切。“他们总是要付出代价大。”

蒋幂无言

“当今天子乃我伯父若我反则是不孝,我的封号亦为天子所授,若我反则是不忠当今天子治世有道,恩泽于民,我若反则是不仁。”蒋幂抬起了头,直直地对上了公子白的眼睛。“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举,你觉得我可能会答应你?”

“尹茗就算我求你你难道不想为他们报这个仇了嘛?”公子白问道。

蒋幂再次沉默了。

第五十七章 入凉

如今朝野上下皆“风声鹤唳,”因为凉国,被当今天子看作是掣肘燕晋两国之战略盟友,如今居然叛变了。

朝廷领军将军,童县侯,得兵符领二十万大军前往凉国助其平定秦戎,可谁知先锋部队甫一进入秦川地界,便遭到埋伏,损失惨重,长安校尉亦在此战役身死。

庙堂之上,战报传来的消息让人震惊不已,那场战役直接导致入凉关口的失守。

大周三千精锐士卒仅仅依靠勇力,勉强撤了回来,短短半个时辰,十之去七。而对方还只有两千余人,最后还剩下两百余人。

等到长官再次派兵想去夺回关口时,已然是大势去矣了。

凉关关外,是左都中郎将柳倓负责都统的军团,军团核‘甲卒’步兵二万,弓弩手五千,破城部队二千,‘铁颅’骑兵一万。从人到马皆负重骑,位列分明,人马俱静,只有大风吹动纛旗呼呼作响之声。

在虚数三万大军的前方,坐在高马上眺望关门的,就是被朝野上下褒贬评论的左都中郎将柳倓,在最初的时候,就连晋王都夸赞他是将军之才。

虽然这位柳将军战功显赫,但后来却因为与贵胄士卿们素来不对付,屡屡受到弹劾所以止步于中郎将。

而这位只想为国效忠的柳将军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抱怨的地方,只要有仗打,军功,黄白之物都可以不要。

柳倓前方不远处,正是那刚刚结束这场武关之战的士卒,一个个脸上血迹斑斑,身上铠甲皆已损坏,明显是刚刚这场战斗存活者。

领头者拖着臃肿如猪一般的身材,愈发显得狰狞。

柳倓与身旁几骑策马而出,对面的残余归来的几百士卒齐声下跪:“罪卒参见将军。”

这位战功赫赫却无实名的“将军”向前方众人做了一个军中手势,示意众人不必行礼。

然后他咧了咧嘴笑言道:

“诸位是我军之先锋,探明敌情以供我等应对之法,如此怎么能说是罪过?”说着他向前一步,做了一个虚扶的手势。“我们谁也不知道凉国会叛领军将军没说,探子们也没说看来这件事情他们筹划已久了。”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因为我们此时面对的不再是游行大漠,只有一身蛮力的秦戎而是有着与我们一样,有着文明,有着信仰,有着学识涵养的整个国度。”柳倓站起身来,向众人开口朗言道。“凉国国境一定险峻重重我们此番贸然入局,恐难身退。”

“柳将军的意思是?”坐中有一将站了出来,冲柳倓抱拳,然后问道。

“我先想听听诸位的意见。”柳倓并没有正面回答那位将领的话,而是抛出一个问题,然后再向那位提问的将领说道。“伯德,就从你先开始。”

“我认为此时应回函入洛,增添援兵,而我们便在此处驻扎,严密监视敌人的一举一动。”那被称作伯德的将领半跪抱拳,回答柳倓。

“属下不这么认为。”又有一将从座中站了起来,高声反对伯德的建议。“且不说朝廷有没有援军,便是在此地驻扎,也很难办到。”那将领顿了顿,又开口道。“这个办法对军中粮食消耗巨大洛中那些大夫本就与中朗将不对付,如今请求援军,还不知道要被他们推到什么时候,届时粮草稀缺,援军未至,岂不是白白推延战期?”

“我们尚且只有三万不到的兵力,其中骑兵居多,如何破关?”那伯德不依不饶,直接点出军中劣势。

是了,原本的打算本就是入凉关后所遇见的凉州平原这里可以充分地借助骑兵的力量突进原本大军有些疑惑武氏菩给他们配置一万骑兵的用意如今看来,武将军是早有猜测这凉国可能背主。

可惜没有猜到敌人居然会埋伏再武关到凉州平原中间这一段峡谷之上。

“如今将军他们到哪了?”柳倓并没有接上话,反而是问起了武氏普的行踪。

“禀中郎将,前方战事来报,领军将军率军强破秦岭关,意图让大军直逼凉川腹地。”一小将从座中站起,汇报给中郎将。

“既然大将军都入了这个局,诸位以为如何?”柳倓又看向诸位将军。

“唯有破关,方可再与将军呈夹击之势,直逼武威!”伯德看了看柳倓指着的地图,恍然大悟。“领军将军早有先谋,算到那凉国会叛,所以提前落下了我们这步棋?”

“诸位,戴甲,强破凉关门!”柳倓起身拿起一旁的头盔,大声吩咐道。

“杀”一股肃杀之气好似直逼远方的凉州的腹地。

童县侯此时正坐在马上,研读着手中的《孙氏兵解》。

而靠近他的一名甲士正在走神他想起刚刚入关的时候,关门守军才两万人破关之快犹如神助。对方守关将领更是被随意擒获,被斩头祭旗前还使劲大骂将军是个大骗子,结果将军只是一脚就踹掉那人半口牙齿,回骂了一句,‘老子说两万就是两万,童叟无欺,这样的老实人你也有脸骂骗子?!

旁边另一个甲士,拿刀柄顶了顶这个莫名其走神的家伙笑道:“嘿,醒醒,醒醒。想什么呢,嘴都咧到了耳朵后面了,老燕,你这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花花肠子呢,该不会是想着攻破他凉国,搞几个公主回去当小妾吧,啊?你那小身板受不受的住那“亡国之女”的仇恨压力啊!”随之旁边众人一阵大笑。

被称为老燕的甲士只是有些忧心忡忡:“滚滚滚,老许你他娘的是看不起我老燕,全都来我都受得住!我只是担心有诈你们不觉得这关破的有些轻松?”

又是引发众人一阵哄笑。

“行了,进军,将军都没说啥呢,你这字儿都不认得的老汉想啥呢?”

老燕挠了挠头,也没再说什么了。

第五十八章 父子

司隶长安隘口。

长安校尉熊知机在家里设下一桌酒席,请了手下的一众都尉和一些退伍手足来家中吃饭。

照理来说,经过地方军伍改制,没有位列十四实权校尉之列的熊知机应该是愤懑不已,不说发几句“兔死狗烹”的牢骚,也不该如此得意。

而一切都因家中长子这些日子连连报喜,使得他这个老爹比起自己当了校尉还高兴。

他的长子熊伯原本在长安是有名的纨绔贵胄,民见之需避其锋芒可不知是什么原因让他突然转了性子,投身参了军。

有人说是为了女人,有人说是他熊知机逼的直娘贼,他熊知机从小就没管教过熊伯,熊伯怎么可能听他的话?

投军,是他父子俩共同的选择,熊知机本意是让熊伯干脆就地投在长安,长安位于洛邑西面,临近凉州是京畿西面的壁垒是钉在秦戎眼中的一根刺,长安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不到战时,长安更是一个悠闲安逸,稳定的地方。

而且在长安,再不济以后可以接自己的班,没曾想这个一摸书就犯困,练武也没练到哪儿去的小子竟然瞧不起长安军队,跟中了邪似的要去投边军。

熊知机一边因为他这个长安军的地位之低而苦笑,一边也在为儿子盘算,边军立军功的机会泼天,随便落在小子头上一星半点,他日也能荣归故里,他们李家不也是更进一步么?

于是托了昔日袍泽的关系,想着把儿子扔进左右骑军,至于能不能进老字营,那就由着这小子蹦跶了。

熊伯一月一封家书,前头的,就是在抱怨边军训练太苦云云,熊知机也是一笑置之,回信口吻也十分严厉;接着熊伯便自己进了右骑军,还远远见着了右骑军的新当家“麒麟郎”柳倓。

信中还说,边军胜过他爹手下的长安驻军不知道多少,还得意洋洋地问他爹有没有见过数万骑冲刺的景象熊知机看完手中的家信,都笑骂一句“臭小子”,闲来总又翻出来自己看看,总是看不腻,很是下酒。

l可如今朝廷拉起战时动员令边军便是领军将军调遣的先锋队伍。

所以熊伯的家信断了,家中妇人整日惴惴不安,逼着熊知机去打听消息,熊知机多方一打听,右骑军就没挪过窝,回到家中,先是宽慰了妻子几句,说你我生的几斤几两还不知道,怕死,不会轻易上战场的于是拎了壶酒喝了起来,也说不出是庆幸还是紧张。

随后下属递交长安隘口的军报使熊知机震惊得无以复加,领军将军武氏菩连同三个军团的中郎将通报全军,点名表扬并提拔了此次奔袭西境的有功将士,熊伯的名字赫然在列,熊知机以为自己看错了,不由得找到开头重新再看一遍,“左都中郎将亲卫,白郎子,熊伯”“白郎子卫”

“白朗子卫”熊知机自己叨念了几遍,无由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老了,这些年是不是过得太安逸了一阵马蹄打断了熊知机越陷越深的思绪,人未至,声先到。

“熊知机,你个糟老头子的,今天必须出点血!诶哟!当官儿的家里门槛是高”熊知机本在眼眶打转的泪水瞬间喷涌而出,那声音熟悉至极,来自发誓不再与他往来的那个被他还欠着三条命的老伍长

随后熊伯的家信又恢复到了一月一封,也开诚布公地告诉家中自己当亲卫手的起因和经过,笑问老爹砍过几个蛮子脑袋,自己这把刀,可是已经有小三十了。夜深人静,熊知机总自己一个人来到书房,也不点灯,就是铺开那几封家书,一口一口地喝着酒。

熊知机喝够了酒,丢开酒壶,轻手轻脚地就要把家书收起来。

“爹,不喝了?”只见女儿熊季端着食盘站在书房门口,“把这热茶喝了吧。”

熊知机接过女儿递上的热茶喝上一口,只觉得暖意上涌,酒醒了大半,正要放下茶碗,只见女儿放下铜盆就要脱自己的鞋,熊知机笑着说:“闺女啊,这些是你娘的事儿,爹不好意思使唤你个大姑娘。”

“这深更半夜的,就别打扰娘了。”熊季一边脱下父亲的靴子,一边用手背试了试水温,感到温和舒适,会心一笑,将老爹的大脚放进铜盆,仰头给父亲挤出一个笑脸,“女儿该做的,大哥不在家,女儿就应当照顾爹娘。”

熊知机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柔声说:“不知道哪家小子如此好福气哦。”

熊季抬袖擦擦额头,抬起头一本正经地对父亲说道:“你可别乱认亲家啊,就你饭桌上那些酒囊饭袋,他们家里后生也不会强到哪儿去,我要嫁,就要嫁像大哥这样的汉子。”

熊知机笑意更浓,“那你看你大哥上次提起的那个李标长如何?你大哥都是他的副手呢。”

熊季小脸羞红,随即狠睕了一眼老爹,“一个穷当兵的,你能看上人家?”

熊知机哈哈大笑,“人家也是将门之后,咦?死丫头,怎么把你爹说的这么势力。”

熊季一边给父亲擦脚,一边嘟囔着,“本来就是嘛”

熊知机一笑置之,闭目躺在太师椅上自嘲地笑了起来,接过女儿手里的帕子自己擦着,“丫头啊,睡去吧”

第五十九章 埋伏战

待女儿离开之后,熊知机就这么仰躺在太师椅上发呆。案牍前头平摊着几封函件俱来自京都洛邑。

两封来自军部,一封来自凉国,一封来自潼县。

军部的两封信函都是回执一封是他拜托军部熟人帮忙了解一下这次对秦戎战役的作战部署。

而另一封,则是上面对他的调任书。上头要调任他入京,执掌安吾卫。

他长安校尉升任执安吾当然是件好事儿,执安吾位列九卿,执掌洛邑城防兵马是个肥差,相较之下,自己这个上忧朝中局势,下忧秦戎动荡的长安校尉真是要逊色许多。

就算如今洛邑动乱,安吾卫的威信大幅衰减也依旧是这个理。

凉国的信函则是出自他当年同营的袍泽麓山之手。

麓山在信中尽写凉川之风景,壮阔波澜,并强烈要求自己入凉与之一观。

对此熊知机眉头紧锁他是官场上的老油条,凭借着近期洛邑城中的乱象,他已经猜得不离十麓山这是叫他投奔凉公。

这次大军入凉危机四伏。

凉国将叛他对于自己老友抛来的橄榄枝丝毫不屑心中却是隐隐放心不下第一封来自军部的信函。

柳倓麾下的‘白郎子卫’需随左都中郎将一同作为大军的先锋入凉。

他的长子就在其中。

熊知机踌躇他摆出一副铜镜,将脸凑上去像待嫁的闺女一般在镜前摩挲着自己的面庞鬓角的银丝,虎额前的皱纹那长年沉浮酒场饕餮的略微臃肿的体型无不在提醒他勇不似当年。

是了他已经是磨坏了爪牙的虎,啄坏了嘴的鹰他已经被酒池肉林腐坏了意志如今莫说是上阵,就连刀枪戈戟他都不一定握得稳。

熊知机就这么仰躺在太师椅上,愣愣出神烛光掠过,将他的身子按在后边的墙上。

良久熊知机坐起身来,随意拿起那前三封信,将它们全数架在烛火上点燃,然后任其燃烧殆尽熊知机单单拿起那最后一封,来自潼县的信函,紧紧地揣在怀里。

那信中说大军需从各地抽调军队,充作先锋需要各地予以配合。

凉川关隘先锋军遭到伏击。

因为凉川谷地,地形险峻狭窄,于是战场被轻易分割,军队被凉人生生分割成一个一个小部分,然后慢慢被蚕食。

白郎子卫。

一只长矛远远不知从哪儿掷了过来,来到跟前便已经飘然无力,熊伯侧身躲开,却又就势松开了手中卡在敌兵肋骨上的环首刀,转而捡起长矛直冲向前,然后又是将一人刺死在当场……大概是刺中了心脏或者血管的缘故,拔出矛来,尸首上的热血登时涌出,来了个血溅五尺,将熊伯原本清秀儒雅的脸上彻底糊住。

然而,他只是抹了一把脸,便咬牙不顾,继续催促身旁‘白郎子’戟阵向前。

熊伯正与‘白郎子’的袍泽们一起,护卫着军中首领进行突围。

话说,长枪大戟列阵冲锋,骑兵左右阻隔,在狭窄的小范围战场上无疑是一个极为出色局部战术,效果着实出众。但此法不适用于山川陡谷之中,无他,如果有人持弓居高临下的射了下来,那么便成了活靶子。

这熊伯不知哪学来的天赋,如此阵仗居然被他一力冲杀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狭窄关口前……这要是能再往前数十步,一鼓作气夺了眼前这处简易的关卡,也许能暂时稳定战局。

可回到眼前,如今的局势是,关后的敌军中军大部队马上就要围拢过来,而白郎子的长枪大戟却偏偏已经势颓!无数袍泽无畏的牺牲只是为了换取一线生机。

熊伯摇了摇头,不禁闭上了眼……他本想就此结束此番突击,但忽然间,他扭头一看,目光所及,却才发现地上满是尸首残肢袍泽的,敌人的血染河滩,几乎赤红一片,更有双方伤员哀嚎不断,哭喊连连!

这种场面也不是第一次见了,熊伯回头看了看身后被血水不停浸染的河水,不禁沉默不语——他曾经问过自己的父亲自己如何才能不被人看不起。

父亲的回答简单,甚至可以说是敷衍却又让人想去揣摩。

是责任,和担负责任的勇气。

一念至此,原本已经要放弃的熊伯突然瞪大眼珠!

“给我喊出来!”熊伯突然冲着自己身边的袍泽大喊。“白郎子卫向前五十步!”

周边十几名袍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不知道这熊伯的意图,却也没有怠慢,随之大声呼喊:“白郎子卫向前五十步!”

随即,落在枪戟阵后的零散弩兵听得声音回头望去,见状一边大惊一边不由自主纷纷向前,然后居然也跟着喊了起来:“白郎子卫向前五十步!”

渐渐的这声音震耳欲聋然后响彻云霄。

这下子,这声音带着一股力量,紧紧拴住所以白郎子卫的心,他们咬紧牙关,拧成一股绳,顶着伤亡,努力向前。

“白郎子卫向前百步!”熊伯大喊。

周围卫士也大声传递言语……战场之上,纷乱无比,白郎子卫们却在此时爆发了力量,奋力搏杀向前,以求继续推进战线。

隘关前,双方原本都已经是被逼到了崩溃边缘,可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因为熊伯的鼓舞,整个突围部队却再度奋起士气,重启攻势。

而被切割后零散的部队们,也都不由自主地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靠拢。

即使是已经撤离凉川的熊知机所率领的部队也不例外。

战事胶着起来本为瓮中之鳖的周军居然奇迹般地爆发出了强大的斗志这在凉方将领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

他第一时间变更了部队的作战编制收拢了大量分出去的蚕食部队围上土山企图扼制这股莫名而来的士气。

第六十章 子欲养

战争是残酷的,往往如此,没有一次会有例外。

人心也是残酷的,往往如此,可就是会有哪怕一次峰回路转。

已经结成一把钢刀的周军们,如果是反复用普通的砂石去抵挡,无异于是替他们磨刀钢刀只会越来越锋利,而不是消耗磨损。

战争是如此

凉方负责督战此役的将领叫做韩伯曰,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凉人他熟读诗书礼,善御射,更是通过了大考,入洛做过几年官。

只是在洛邑官场中,他一个凉人,又无贵胄身份,自然如同一尘浮萍,孤苦飘零

虽然前有圣人修学,后有太公变法却也并无法改变这个朝廷这个世卿世禄的朝廷。

韩伯曰自恃读书人,他有着常人无法理解的野心。

钢刀需要石磨,哼,我今天到要看看,是你的刀硬,还是我的石头硬。

韩伯曰以旗语迅速调遣麾下,聚集前往狭隘的关口。

他需要将这股迸发战意的周军一网打尽。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

韩伯曰不讲感情,至少在战场上他不讲感情,他毫无节制地挥霍着己方底层士卒的生命,他们就像无数枚被随意抛掷的棋子,无时不刻在替他消磨熊伯正在凝结的这柄钢刀。

毕竟比起武器装备,亦或者比比军队的个体素质,凉国其实是不如朝廷的所以某种程度上,还是需要用数量弥补这点战力上的差距。

涌出关前的凉方军士愈来愈多,将白郎子卫们围得水泄不通,白郎子前进的脚步因此被限滞,熊伯愈发觉得前进困难。

无数的袍泽倒下,又有人从其身后接过重担,挺枪而上。

遍地尸骨血流成河,昨夜还在与他们嬉笑的曲长已经战死,熊伯到现在耳边还萦绕着曲长死战时的怒吼。

兄弟们,照顾好我爹娘!

熊伯有些迷茫他老周家一男一女,就他这么一个独苗如果自己战死了,父母当如何?

眼中莫约是吹进了凉川的沙

“放弃向关隘突围,放弃向关隘突围,全军向后,全军向后!”一声怒喝传来,白郎子卫们得令而动,迅速调转枪头。

熊伯明白,这是突围无望准备与凉人殊死一搏。

坐在上方的韩伯曰也听到了山谷狭隘,声音随着两山的峭壁一路直上,传入他的耳朵里。他即刻调遣兵将应对。即使他不明白对方将领为什么要让属下吼出他的战略意图。

还有什么比单纯的死战更让人绝望的事情?

白郎子卫被多他们几倍的军事力量前后夹击就这么耗下去只可能消磨战士们来之不易的士气,从而加速军队的灭亡。

周方将领因此以不远处山坡上的韩伯曰为饵,让战士们再次拥有战斗的意义。

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射人先射马。

于是乎,死战就变成了斩首行动。

原本疲惫的白郎子卫们也注意到了山丘上的敌方大将不用说,每个白郎子卫的心底里莫名地就出现了一个讯号。

擒贼先擒王。

所有人在那一瞬间就明白了上峰的战略意图。

接下来,便是更为猛烈的杀伐战场。

韩伯曰的眼角有些抽搐他心里当然是知道对方根本不可能杀到自己的跟前,但是把自己当作靶子,用来提升己方士气的做法,令他非常不喜欢。

他挥动着手中的旗令,决定快些结束这场早就奠定了胜负的战争。

他得早些做准备依此来迎凉川外的朝廷主力。

“长安校尉熊知机率长安军前来支援!”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齐声爆喝响彻山谷。

周凉双方皆是一愣。

“轮回有路你不走?拔舌无情你敢来?”韩伯曰心中冷笑。

熊伯则是心里咯噔一声。

熊知机凭借着领军几十年的战场嗅觉,原本已经快要撤出凉方的包围圈了可因为战场被凉方依此分割他无法得到自己儿子此时的情况心中一直不安,于是他一直守在凉川的一处高地上,心中焦急。

当他听到白郎子卫们的高昂的暴喝时,第一时间便赶了过来。

熊知机挺着浑圆的肚皮,率军往关中扑杀而入。

父子二人虽然被凉军阻隔,可多年来的默契却令他们的意志联结在了一起。

父亲

熊伯有些哽咽但是来不及落泪,上峰下达了命令,大军再次转向,突破关口,于长安援军配合,杀出一条血路。

命运喜欢与人开玩笑。

在白郎子卫不屈的意志之下,关隘被开出一道豁口。

而有些怕死的长安校尉熊知机却因为此战冲在第一位,被人用乱枪捅死,又被千人践踏,尸骨无存。

熊伯心中却只有侥幸和舒畅在纷乱的战场上,他当然无法得知父亲身死的消息。

他想着回去给父亲锤锤肩,洗洗脚这老不死的东西,还真不怕死。

他笑了就像小时候父亲陪他玩乐那般地笑。

已经多久没这般笑过了?

莫约是父亲当了大官之后吧。

第六十一章

洛邑晋王府

今年的元宵格外的热闹,晋王府举办元宵会,以祝晋王战事大捷,以愿天下苍生早归安定,晋王特请陛下诏,文武百官皆往晋王府。

晋王府宴上已经坐满了人,俱为周室股肱大臣,厅堂正中央,有一颗巨大的灯笼,格外地红。围绕着这个灯笼,许许多多小灯笼点缀在旁。看着这灯火阑珊,玉壶光转,琳琅满目,众人恍然如梦,卖儿鬻女,易子而食,仿如昨日。似乎上一位与自己同游元宵的连襟,同好,族亲,师长,都已经不在了。不知谁开始啜泣,引得诸位俱是放声嚎哭。

也是此时,主人上座,看着席间诸公的样子,也不打断,抬起酒杯,狠狠地饮下。大吸了一口气,竟也开始流泪,哀嚎不止。这一行为让堂中诸公皆震惊不已,停下了哭声,看着那晋王。

过了半晌,司空的哭声还没有停止,反而有愈哭愈烈的征兆。

“晋王为何哭泣?”此时从堂下站出一人,双手作揖,俯首问道。

“仲鹿啊,我是在想那燕康呀。”晋王看着那厅中的灯笼,没有停止哭声。

“诸公请看,这厅堂中央的灯笼,好似当年我与那燕康游于洛阳灯会所见,引我记忆,当日我乃晋国质子,他为燕地质子,俱受人冷落,观灯有感,下定决心要干一件震动洛阳引人注意的大事。”晋王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说来也惭愧,我俩竟是共商掳走别家新娘,他来望风却被野草绊住,我见他出不来,便想了一个法子,直言大呼他就是那个贼,他情急之下顺利扯开野草才从中逃生。一晃几十年,却是记起这番情谊,我也由衷地觉得他是我毕生的好友。”

“可当初,我力拒盲目诛宦,他不听我的,引得大将军身死,董卓入京。十八路诸侯盟主我给他坐,他却使我孤军奋战。我劝天子封他为太尉,他也要上书骂我。诸公,此何为也?”晋王鹰顾四堂,无人回话,厅下诸位俱战战兢兢,如坐针毡。

“禀司空,姬进乃大将军,那燕康一国之主,世人楷模,如何想不到诛宦之反噬,此定是借刀杀人之计,是不仁。他想当十八路诸侯盟主,乃是为权而私,而孤立王上,是为驱虎吞狼,乃是不义。天子封其太尉,其拒不接受,乃是不忠,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之人,岂可与王上为襟?”晋王问完话,一人从坐中站起,俯首作揖,答道。

“公若所言为过,那燕康德高望重,岂能不仁不义不忠乎?来人。抬上来。”晋王紧皱双眉,面露忧愁,长叹一口气,悠悠地挥了挥手,好似一匹年迈的老马,有气无力。门外走入左右手,面带铜具,腰斧挂甲,提着大箱子,置于堂中。

“诸公可知其中为何物?”晋王缓缓开口。又是无人回答。

“种公,你说呢?”猝不及防的一问,却是让堂下的种辑打了一个激灵,种辑压抑着身体本能的颤抖,额前虚汗。

“不不知。”

“哦—”晋王哦了一声,拖长了尾音,他又缓缓别过头,望着另一位股肱之臣。

“啊,王子服,你应该晓得。”晋王眼神中似乎出现了星光,神采奕奕地说道。

“臣臣不知!”这位被称作王子服的大臣,在听到自己名字后立马从席间站出,五体投地,头磕在地上,都是血。

“呀也不知呀。”晋王眯了眯眼,摸了摸绒须,大袖一挥,朗言道:“那你二位说说,谁知道呀?”

此时种辑也从席间站出,效仿王子服,却没有说话。

“哼,真是忠烈之士。”晋王冷笑,指了指箱子,说道:“我来告诉你们吧,这是我朝中股肱与那燕康的私信。”晋王顿了顿。“俱署实名。”晋王说完,厅堂哗然,诸大臣俱是瞠目结舌,惊怖不已。大红灯笼中的烛光,忽闪忽闪。晋王起身,昂首挺胸,缓步走入堂中。

“我听闻有人与燕康私信,窃得龙袍,撕衣为诏,欲谋我的项上人头。诸公可否告知孟德一二?”晋王俯下身子,似笑非笑。

“禀王上,此时定是莫须有之事。”袁仲鹿急忙起身作揖道。

“禀王上,令君所言极是,这定是那燕康的离间之策,天子仁德,权柄以司空平乱,朝中股肱,俱是大贤大德,何以作出如此卑鄙下流,拙劣不堪的事情呢?”沮评随袁仲鹿之后起身,笑而答曰。晋王冲沮评点了点头,也不理站着的袁仲鹿,低下眉挥了挥袖,示意沮评坐下。

“斩。”头也没抬。左右得令,分拽堂中磕跪二人,在这突兀中猛然回神的二人大呼冤枉,晋王撅嘴眯眼,双手握于身前,不管不顾,任由二人的影子扑腾。

“兄长不可妄”袁仲鹿猛然起身,试图劝谏,却被打断。

“袁贼,匹夫!你够了!”堂下站起一人,分明是当朝国丈董承,他怒目而视,伸手颤巍地指着晋王。

“你囚陛下于宫内,假陛下手以令天下,才是不忠,燕康之德世人皆知,天下楷模,又是事事皆提携与你的好友,你与之为敌,才是不义,今妄杀王子服,种辑二公,才是不仁,此不忠不仁不义之徒,天下共击之。你有何脸面诋毁袁绍公,有何权力处置周室忠臣?”

董承怒言于堂中,晋王脸上却丝毫不见波澜,他别过头,冲董承笑了笑,然后抬了抬手,示意左右。“兄长,不可啊!”袁仲鹿跪伏于地面上,哀言道。

“仲鹿啊,此等狼心狗肺之辈,你为什么还要替他们说话呀,这王子服,种辑皆受我举用出仕,今日却听信那燕康之言,反而噬主,还有这董承,投机之辈。”晋王真情流露,用袖掩面。

“兄长。”袁仲鹿顿了顿,闭上了眼。“兄长与我,董国丈,还有在场诸公,皆为周臣啊!”袁仲鹿忽然加重音量,抬起了头,直视晋王。晋王愣了一下,双手垂于袖中,死死攥紧,然后松开。

“孤弟所言,莫不是说我此时所为,不是一个贤明的大王能做的事情?”晋王眯着眼睛,盯着袁仲鹿。

“仲鹿并无此意,实是有一言语与兄长,燕康为天下楷模,士人才子趋之若鹜,田丰,审配,还有墨家豪杰,无一不是当今贤才,可其人却在乎于看人出生,排挤贤者。世人皆知兄长广发求贤令,求贤若渴,可如今兄长若是去学那燕康,擅杀忠臣,离心离德,陛下又能够倚杖谁呢?”袁仲鹿跪于堂中,作了三辑,正言道。然而晋王听了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他转过身去,双手负于背,似乎是在抉择。良久,才陡然转身,手舞足蹈,大呼:“孤弟所言极是,快,来人快,将董国丈,王子服,种辑三公请回来!”可惜为时已晚。

“禀王上这三人已经处决,属下该死。”一小校听的晋王的呼喊声,匆忙冲入堂中。

“啊!子由啊,子辑啊!是我错了哟”晋王一听小校所言,猛然跪坐在地上,嚎啕痛哭,袁仲鹿跪于堂中,眼中流泪。场内诸公也不敢有半点言语,战战兢兢。良久,晋王才停止了哭声,边用袖抹着眼泪,边用悲伤的语气说道:“来人啊,将这箱子烧了,就让王,董,种三公将它带走吧,唉!我袁靖今日错了,大错特错,董公啊!。”说着,便颓丧着步伐,离开了,背影在那颗大红灯笼下显得落寞寂寥。

“箱子里什么都没有啊。”

“嘀咕什么呢,王上说烧,就烧了啊。”

第六十二章 墨家之变

在天下局势因为凉国之变而异常紧张的时候,江湖之中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齐鲁墨城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巨子交接仪式。

于是今日的墨城显得比往日更加地严肃,规矩。

江湖上资质最老,墨者中地位最高的墨先生身着白袍,手持拂尘,静静地地看着底下神色慌乱的众徒们。

墨先生今晨忽然宣布要退位。

而且他还要闭关三年。

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无论是对于墨者还是整个江湖,甚至天下大势,这都是一个不知福祸的因果的开端。

“老师弟子请求您再考虑考虑,眼下青天正蠢蠢欲动,凉国更是公然抵抗朝廷此时天下正是需要我们墨者的时候您为何?”一位弟子从座中站了起来,鼓起勇气对先生说出自己的担心。

“哈公良造,你就这么对大师兄没有信心吗?我虽然闭关了,可他还在这里呀。”墨先生脸上的笑意依旧是淡淡的。

“大师兄,他,他,他一直到处寻仙问道不谈兼爱,不讲非攻不信天志,不拜明鬼,根本就是一个浪荡散人他的每一言每一行都无法符合上老师您对我们的教诲,如此又怎么能够担得起这个重任呢。”公良造抱拳,然后盯着老阁主,眼睛里尽是严肃与认真。

座中众人听闻,皆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公良造说出的也正是他们的心声,他们的那位大师兄啊一向闲云野鹤,如今怎能拘得住性子安分起来?他们实在难以想象。

但他们都没有胆子说出来不说其他的,大师兄的武功在整个墨家是位列五甲的。

“是呀,父亲,你怎么能偏心将巨子之位给那个呆子!”一位少女从座中站起,高声喊道。

墨先生刚要开口却被这少女打断。

可怎奈何?

“羽璃休要胡说哦!你怎么老是针对你的大师兄,莫非还是耿耿于怀你大师兄偷了你的庙岭草那事情?”墨先生一语中的,羽璃哑言有些说不上话。

墨先生所说的,确实是羽璃对大师兄略有不满的缘故。半个月前,羽璃费尽心思地找来了庙岭草,这种草药极为罕见,羽璃被太阳晒脱了几层皮才得来的。可她刚回到墨城就被闻风而至的大师兄顺走了,为了这件事,羽璃在墨先生面前哭了好几场。

老阁主非但没有惩戒大师兄,反而对羽璃贸然用药的行为进行了批评,羽璃腹中一肚子的火气便只能朝着大师兄发了。

“可您就是偏心!”羽璃好像有些委屈,眼眶泛起了红。“那个呆子都还没回来呢,您就迫不及待地要传位给他!”

“师妹如今不是瞎胡闹的时候。”杵在一旁的公良造有些皱眉但他也拿他们的这个小师妹没有办法也只能细声细气地安慰然后回头对墨先生继续拱手道:“老师无论如何,在此时您都不能闭关!”

此言铿锵有力。

墨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公良造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开口道:“不必再言,我心意已决。且在今日,我便须即刻闭关其中缘由带我闭关之后,你们自会知晓。如今天下局势险峻正需我墨者之力,我也知道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和和气气地聚在一起,若是没有了团体墨者几乎与寻常江湖游侠无异就如同被拔了牙齿的老虎,任人宰割罢了你们明白吗?”

老阁主的声音如擂鼓般入耳,场中弟子肃然。

公良造也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眼中有些湿润。

他总觉得老师愈发不似当年那般

虽然众人口中的大师兄此时尚在游方,但墨先生还是坚持交接仪式进行的很简单,但是也很郑重。

一番仪式下来,墨先生便唤公良造上台,并将象征着巨子权力的‘规’和‘矩’交付给了他。

“去找你的大师兄然后给他。”

随着公良造率领众弟子恭恭敬敬地跪下,墨先生大笑一声,转身走进墨城背后的山谷之中,只留给众人一个白衣飘飘的背影。

这山谷名唤墨谷是墨家的禁地,也是巨子闭关清修的地方。大家听到谷里传来轰轰隆隆的石门关闭的声响,之后就归于寂静。

大家也被迫接受这个现实:先生是真的决定闭关了。

以后的巨子,便是他们那个刚愎自用的大师兄了。

众人拜退墨先生,只有羽璃情不自禁地哭起来,泪眼婆娑。

“师姐!你别哭了,我也跟着难受了。”唐随风是墨先生最小的徒弟,年方十二,他看着自己师姐双眼红肿如同兔子,根本摸不着头脑。

“父亲怎么就这样丢下我们不管不顾了呢?大师兄,那个人,呜呜呜,他偷我的庙岭草。”前尘旧事一起袭来,羽璃更加难过了。

“羽璃我知道你是舍不得父先生,我们也不服大师兄的但是现在看来先生有他自己的打算先生天下大贤,算无遗策,所以你啊,开心点,啊。”另一位同门上前去拍了拍羽璃的肩膀,安慰道。

“嗯。我就是一时间不太能接受。太突然了。”羽璃低声说着。

为什么父亲这样仓促地决定退位闭关了呢?

难道是父亲身体有恙?但这是不应该的。

父亲的身体一向都是由他亲自照顾,她非常清楚,活到一百岁都没问题的。

众人开始各自从巨子殿离开,羽璃也回到了自己的药阁,免不了又是哭了一场。父亲

给她做的古琴还摆放在窗边,父亲送她的宝剑还搁在桌子上,和师父有关的记忆迅速扑面而来,羽璃有些招架不住。

不行,不能这么轻易地将这个天大的便宜让给那个呆子!

羽璃心中一紧,下定了决心,提起父亲送给她的剑,夺门而出。

第六十三章 神机阁

这么多年来,墨家其实一直在追查着有关于青天这个组织的消息作为天下第一的江湖势力。墨家的情报网遍布天下,率土之滨,凡是王土,便会有墨者存在。

但是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对于这个青天,墨家真是只知道它是一个邪教性质的宗教组织,却从未真正了解这个邪教的底细。

他们活跃在中原一带,并向周边的凉,并,晋,齐辐射。

自古正邪势不两立,墨家的原则之一便是拔出这种为祸苍生的势力。可是如今,墨家最有力的支柱已经闭关清修去了,秦先生亦是不知去了何方,接下来的事情会怎样呢,无人知晓。

羽璃把自己关在药阁之内几日愈发难以忍受心中的怨气,真的坐不住了。

她看着自己后院里正待熬炼的药炉,心中又是另一番焦虑。这药炉之还缺着几味药材,若是不能趁早熬制,待到时节过去,药效必受影响。

“师妹,你怎的这样焦虑?”公良造刚推门进这药阁,便看到自己的师妹正在恶狠狠地捣鼓着药。

公良造是被羽璃邀请来的她有个计划,想请这位师兄帮忙。

“公良师兄。”羽璃顿了顿。“眼下天渐渐冷了,高山上的笋翎草怕是也要枯萎了。若是错过今年的采摘,最起码也要再等一年才能熬制入药。到那个时候,倘若天气有异,怕是笋翎草再不可寻了我,实在是心急的狠呐。”羽璃故作忧愁。

“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自老师闭关后,小师妹便一蹶不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真是怪可怜,公良造实在不忍自己活泼得似男儿般的小师妹如此难受。

“父亲不在,大师兄云游在外墨城还须公良师兄做主,还请公良师兄不要急着送那巨子规矩给大师兄我尚且出去几天。”羽璃继续道。

“好,你且去吧。你阁里的事,我来操办几日。只是,你若寻得笋翎草,可要速速归来。我还得前往中原!”

“师兄放心吧。等我找到笋翎草,一定快马加鞭赶回来。只是这几日,要劳烦师兄了。”羽璃狡黠一笑,拱手作揖,这个事就这样在二人的推心置腹中谈妥了。

天一亮,羽璃便急急地出门了。晨起扫地的小师弟一见白若枫离开,便格外警惕地盯着自己的这个师姐。

“师姐,您这是要去哪里?”

“去去就回。”

“真的会回吗?”小师弟竟忽地红了眼圈。“不是去找大师兄麻烦的吗!”

“当然,我必定会回来。”羽璃嘴角带笑,刚想要取笑小师弟多愁善感,却发现小师弟的眼底自有失落惆怅。

“你怎么了?”羽璃住了脚,盯着小师弟。

“无事。只是担心您这是要一去不回了。如今,先生闭关三年,大师兄在外,整个墨城就是托付给全体师兄弟了,可不能让你受半点伤的。”小师弟说着,声音渐渐地小了起来。

“这是我的家。我只是去采药而已。你可记得你前年被毒蛇咬,那也是我用笋翎草给你治好的。如今,那些药都用的差不多了。我要趁着现在笋翎草还未枯萎,要趁早采摘的好。”因为感动于小师弟的深情厚谊,羽璃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小师弟几乎是蹦了起来。

羽璃冲他摆摆手,便径自往山下去了。沿途的花草葳蕤生长,羽璃的心里想着的是小师弟的话,也是,父亲如今忽然就闭关了,留下那么大的墨城,自己也必然要不负师命,好好地保护好这些师兄弟,可不能让那呆子白白糟蹋了这全体师兄弟的血汗。羽璃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公良造安排好药阁中的事物,然后回了趟家,准备清点行李远行,给自己那位不服气的大师兄送去规矩。

但是坏了!

规矩居然不见了!

公良造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愣是没找到规矩!

想起羽璃走前最后一笑。

上当了!!!

可是羽璃顺走的可不止规矩还有公良造负责的神机阁的钥匙。

她需要给自己配备精良的装备。

在墨城里,神机阁的钥匙是最为稀奇别致的,赤红色的底色,钥匙为心形状,质地坚硬,摸在手里沉甸甸的。

羽璃隐隐得知那钥匙乃是用沉香木所做。

倚月楼锁住的是整个墨城最珍贵的宝贝,羽璃早就对这些由自己父亲呕心沥血打造的木机虎视眈眈,可父亲就是不许她上楼。

羽璃自然也听父亲的话,犹犹豫豫别别扭扭的,那么多年,也真的没有上过楼。如今,父亲闭关了,羽璃便以自己要远行防身的由头说服自己,重新开始打起了神机阁的主意。

羽璃将红心钥匙攥在手里,直奔巨子殿东角的神机阁。

站在倚月楼的门口,羽璃的手微微颤抖。那心情,就像是猪八戒千辛万苦娶到了高小姐,心里是欢喜的,身体却因为太过激动而颤抖不停。

“嘎子”,门开,光瞬间涌进这神秘的小楼里。整个小楼上下两层,正中间有一楠木楼梯,方便上下。羽璃轻轻地垫着进了房间,神情仓皇,像个来窃取宝物的小贼。

要说这神机阁,整个江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墨先生本就是圣人的得意门生,更是以木机术闻名天下,让诸多奸邪丧胆的存在。

“喏。你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吧。这就是神机阁。”羽璃兴奋到了自言自语。

“我听人说,里面珠光宝气的,到处都是宝贝。怎么看上去,这些东西,都是旧旧的?”羽璃看着眼前一个个灰扑扑奇形怪状的玩意。

“不过,这些东西好像都好多年了呢。”

“难道都是盗墓挖来的?听说只有墓穴里才有那么年代久远的东西。”羽璃脱口而出,随后她又摇了摇头。

“哎呀我真是个傻丫头,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我们是江湖正派,可不是什么盗墓小贼。”



第六十四章 星轨

“啊,我真是讨厌那个呆子。”羽璃满脸笑意地暗骂远在天边的大师兄,心中却美得很。“非逼着我来忤逆父亲,哼。”

羽璃在神机阁上上下下地审视着这些宝贝,生怕漏看哪怕一个。

人说疑心出暗鬼,当真是不假。羽璃小心翼翼一个转身竟然碰掉了架子上的星轨。那个星轨不知是何方高人赠送,能卜卦,能测吉凶,那也是墨先生最最宝贝的东西,所以才会单单地准备个架子放置它。

“啊。”羽璃叫了起来。

星轨跌落在地上,碎的七分八裂。

羽璃当时就愣住了。

“哇,羽璃。你这下是真的闯祸了。”等反应过来,羽璃顿足捶胸。

“这下该怎么办?”羽璃话都说不完全了。她也是真的被吓到了。

“哎呀。闯祸了。闯大祸了。快把星轨捡起来。”羽璃准备蹲下先把东西的碎片都捡起来。

过了许久,费了好大的功夫,她将碎片全部都捡了起来。

这星轨,看似坚不可摧,没想到竟是这样脆弱易碎。

羽璃不知道该抱怨自己愚笨,还是埋怨星轨不结实。

反正到了最后,羽璃低着头,用手帕托着碎了的星轨眼泪汪汪地出了倚月楼。

没办法,羽璃立刻带着自己选的几件宝贝,迅速退出了神机阁。

当然,此时的公良造还在药阁里挥洒汗水,暂时还没发现。

羽璃装作若无其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天吃很少的饭,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总是落在那手帕包裹着的星轨碎片上。

众师兄弟都说羽璃着了魔。

到第五日的时候,羽璃终于准备好了自己所需的所有东西,然后找准时机,算好时间。

下山这种事,对羽璃来说,其实是一件大事。羽璃下山的次数很少,多半都是由师兄弟相陪,而这次,羽璃想要独自前往中原。

羽璃趁着夜色朦胧拎着包裹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此时的墨城安静的像个空城。羽璃踱步至正门处,迅速翻了院墙,沿着小径一溜烟冲进夜雾中。

半山处,凉亭里。

有二人在窃窃私语。

一人说“小家伙,那星轨是被你换掉了吧。”

另一人说“哈。先生好眼力。前几日我需要用到星轨就把它带走了。又怕看管神机阁的墨家师弟惊慌,所以自己做了一个假的星轨放到架子上。”

“哈哈哈。小家伙。你可知道你的假星轨可是吓破了羽璃的胆啊。”

“这么说来,先生守在凉亭里,不是迎我上山,而是另有他意”

“是的。今天掌管后厨的陈师傅告诉我,羽璃来找他要了许多干粮,说是要喂鸽子。呵。我们墨者的鸽子都有专人喂养,怎能需要她。我猜想她怕是要偷偷下山啊。”

“哈哈哈哈。先生高智。你且看,山上走下来的那个黑影,莫非就是她?”

“对。你听那佩剑声响,必定是她。羽璃的佩剑上有一个翠玉的穗子,那声音,多清脆。”

“既然如此,先生回去吧。这个小师妹,我有办法让她回去。”

“好。那我先回去了。”

先走之人步履轻盈,隐遁于草丛中。只剩下另外一人站在凉亭里静默无语。

他像是一个猎人,等着羽璃这只小白兔撞进他的陷阱里。羽璃全然不知,她依旧欢欢喜喜地往山下走。

夜晚的空气清新自然,鼻尖都是青草的香味。长长的山路,羽璃孤身一人,但没有那么惧怕。

羽璃习武已有数年,武艺虽然未能震惊江湖,但对付一般人则是绰绰有余。武艺壮人胆,羽璃像是逃出笼子的小鸟,欢快的不得了。

直到她听到凉亭里有来路不明的声响,像是野狼走动,又像是鸟雀扑闪翅膀。羽璃略微吃惊。

“谁,谁在哪里?”羽璃呵斥道。

无人应答。但那声响依旧在继续。

羽璃一个鹞子翻身跃身入了凉亭,只见凉亭一角立着一个人。那人身量相当,长手长足,面容被黑布遮住,身上的穿着却是砍柴人的装扮。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想去山上砍柴?山上是墨城,只有高人,没有柴。你快下山吧。”羽璃冷冷地说。毕竟师父和大师兄现在不在山上,若是真有歹人,那也是坏事一桩。

“你让我走,我就走。呵。你以为你是谁?”蒙面人声音轻柔,羽璃隐约觉得这人大概是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否则怎样是这样的音色。



第六十五章 下山

“我叫羽璃,也个墨者。”

“哦。墨城的人怎么下山了?”对方倒是不依不饶。

“你管我?”羽璃有些生气,觉得此人来者不善。

接下来的事也果然如此。那蒙面人飞身攻击羽璃,羽璃卸下包裹紧急迎战,二人在小小的凉亭里进行了武林大战。

羽璃的出招,那人却总能提前预知,并设计防范。羽璃暗暗感叹此人武功高深莫测,若是大师兄在,兴许能和他打个平手,可是现在,羽璃觉得自己怕是要身遭不测了。

“要是那个呆子在就好了!”羽璃在心里无声呐喊。

数十招之后,那蒙面人越发地得心应手,可羽璃已经疲惫不堪。

“停。你到底想干嘛?若是想取我性命,你大可出手了。干嘛这样折腾人。”羽璃佯装投降,手里却暗暗发力,预谋以星火流云珠攻击对方。

这是她从神机阁中拿出来的木机,虽然江湖正派本不该有这样的事,可保命当头,羽璃不得不这样做。

“哼。”那人冷笑。

星火流云珠从羽璃的袖口飞出,竟被那人稳稳地接住。

羽璃又想掏出木机,可迅速被那人锁住手臂,这下羽璃彻底没辙了,她慌乱地挣扎,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你服我吗?”蒙面人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服你?”羽璃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但是忽地,她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张耳。是不是你?!”羽璃大叫。

那人哈哈大笑揭开黑布,果然是张耳那张英俊帅气但也无比欠揍的脸。

“张耳,你这个混蛋。”羽璃顿觉自己被戏弄了,忍不住就扑上来对着张耳捶着拳头。

“小师妹。我可是饶了你一命。要不是我,你今晚就要暴死在这里了。”

“哎。哎。还真是。”羽璃想到刚才自己有多么绝望透顶,原本的好心情没了,心里更多的是郁闷和失落。

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征战江湖,没想到在家门口差点就被人干掉了。

羽璃像个霜打的茄子,蔫蔫地站着。

“江湖高手如云,你可知道,你这样贸然下山,后果有多惨重吗?”张耳凑近羽璃,扳正羽璃的头,却看到羽璃脸上大颗大颗的眼泪。

“可是,可是我绝对不能让那呆子当巨子!”羽璃大喊道。

“哈。傻丫头。这就对自己的性命不管不顾了?”张耳对羽璃的反应哭笑不得。

“那可是师傅最爱的宝贝。”羽璃还在抽抽涕涕。

“也是。按照规矩,不仅你要受罚,失职的公良师兄也要受罚了。可惜啊,公良师兄被你蒙在鼓里,还要被惩罚,可怜可怜。”

“与公良师兄无关!是我自己去的。”

“是吗?真的吗?可是规矩就是规矩,墨者的规矩!”张耳故作冷血地说着,虽然他看到羽璃的表情分明很想笑出声来。

“我。我。我不知道。”

“好了。别哭了。回去吧。”

“可是”羽璃还是很想继续哭。

“你真的很想去中原?”张耳嘴角带笑,问道。

“嗯!”羽璃点了点头。“我一定要去。”

“那先跟我回去一趟,然后把规矩还给公良师兄。”张耳说。“然后我再考虑带你去你不要拒绝,不然我完全能把你关紧闭!”

“哦”

羽璃不情不愿地跟着张耳回到墨城,虽然她对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师兄半信半疑,但他他说的话,肯定还是算数的。

毕竟他是天志刀的所有者大侠都是说话算话的。

两人回到墨城的时候,公良造早在山门外迎接。

“公良师兄!你怎么在这里?”羽璃大惊。

“哼!张师弟飞鸽传书说自己是今晚回来,我特来迎接。怎么,你也是去接他的?”公良造冷哼一声,这个来自燕地的豪杰汉子,平生最讨厌被欺骗,若是寻常人骗他,他早就把他剥皮挖眼了可这是师妹,又有什么办法呢?

“嗯。是的。”羽璃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哈。羽璃担心我饿了,特意还带了干粮来迎接我。小师妹果然是贴心啊。”张耳顺手解开羽璃的包裹,干粮滚落一地。

“你不和你说了。既然你回来了,我该休息了。”羽璃嘟囔着便直奔内院去了。剩下张耳和公良造相视一笑。

“这个小丫头片子,真不让人省心。”公良造感叹道。

“还不是我们这些师兄对她的疼爱让这个小丫头有了顽皮之性,不晓得对她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公良造叹息道。

羽璃回到自己的房间,思前想后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到底哪里出了错,她又死活想不出来。想了半宿,她得出一个结论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精明着呢。

第二天清晨,张耳来找羽璃。他的脸上始终带着静静的笑意,羽璃却不觉得他有多真诚。

“你到底想怎样啊。”羽璃忍不住发问。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你看,打破星轨的事,我暂时不和你计较。等到师父怪罪下来,我也一定会帮你承担罪责。哦。不,是替你和公良师兄。”

“嗯。我知道了。你是天志刀主,师父也不会怎样责罚你的。”

“是。但是你要感谢我的。不然,我可随时会改变主意。”张耳一步步走向羽璃,甚至伸手去抚摸羽璃的脸。

“你想干嘛?”羽璃觉得毛骨悚然。

“好一张玲珑剔透的面容。”

“你,你想干嘛?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答应你的非分要求。就算师父打死我,我也不要对你以身相许。”羽璃几乎是怒不可遏。

“你想什么呢。我是在想,你这张脸能不能扮成男人。”张耳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

羽璃一下子就红了脸。从里到外,红的轰轰烈烈。

“你到底要干嘛。我可喊人了啊。”

“我想让你扮成男人,还带你出去。”

“男人?怎么扮?易容??”羽璃又是一惊。

“你只需要扮成男装就好了,其余的交给我。”

“哦你不会害我吧?”羽璃有些小心翼翼。

“你猜。”张耳大笑。



第六十六章 命阁阁主

羽璃换好了男装,她身穿张耳命人送来的一件织金锦锦袍,腰间绑着一根焦茶色龙凤纹角带,一头长若流水的发丝,紧促的柳眉下,一双杏子般的眸子有些忐忑地看着眼前的张耳,皮肤像昆仑山里洁白的雪莲花,当真是品貌非凡。

张耳有些看出神了想不到平日里朴素无奇的小师妹,稍作打扮一下便可以这样好看。

即使是男装,那也是诗韵意蕴颇有些吴越清高之风雅。

那眸子里忐忑的焦虑,更是为眼前佳人添上了一笔愁苦典型的吴越才子之风。

“怎么了?不行吗?”羽璃见张耳不说话,心中自然是猜想说自己果然扮不了男装。

“怎么会没有这回事儿。”张耳回过神来,走上前去拍了拍师妹的肩。“就这一身了!”

“可是”羽璃抬头看着他。“你这是去哪弄来的衣服,如此复繁精致,父亲看到了一定会训斥你的。”

“无妨。”张耳摆了摆手。“谁说我墨者只能穿褐衣这样的话,你叫那些潜入贵胄豪门中的师兄弟们如何自处?”

“倒也是。”羽璃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什么时候下山?”羽璃抬头又问。

“收拾一下,即刻就走。”张耳回答道。

“那我们的身份呢?”羽璃继续问道却让张耳摸不着头脑。

“什么身份?”他问。

“你不是要我乔装吗?不应该给我安排个身份吗?”羽璃上前一步,抬头看着比自己要高出几寸的张耳,眼中神采奕奕。

“我要当个大侠!要像徐大哥那样的大侠!!!”

张耳有些无语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不过这倒是一件小事,墨家作为天下第一大江湖帮派,胡捏一个身份还不简单?事后再知会负责后勤的师兄弟吧。

“好,让你当大侠。”张耳点了点头。

“真的!”羽璃眼中放着星芒,然后继续道。“那你是谁?你要不要当大侠身边的跟班?”

张耳再次无语这小丫头片子真把混江湖当作过家家了。

“我?我是世外高人,闲云野鹤的炼药人。”张耳见羽璃这丫头如此天真,不由得动了戏弄她的心思。

“哼,什么世外高人,你是只老狐狸。”

“哈哈,我山下后就要先找几个小妞,在我房间里日夜陪我吃喝玩乐。然后我说我是那个呆子,把他的名声搞臭先,这样江湖里谁还认他是墨家巨子?”羽璃愈说愈兴奋。

“你不可以离开我半步。”

“为什么!”羽璃听闻此话,瞪大杏眼看着张耳。

“因为我是你的随从啊。”张耳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收拾收拾,一会儿来接你。”

张耳走了,留下莫名其妙的羽璃。

离开了羽璃的药阁,张耳来到了巨子殿。

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侧身来到大殿边角一个不起眼的灯架前。

张耳将灯芯从灯架上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然后用手伸到灯架的灯座上,食指和拇指轻轻夹住灯座上不起眼的一块凸起,然后向左旋钮一圈,又向右旋钮了一圈,然后再向左旋钮。

哐当一声,巨子殿正中间的一块石板缓缓升起,而罗布在它四周的八块石板一个个向下凹陷形成了一个旋转的阶梯。

张耳拿着灯芯,就这么顺着阶梯走下去然后顺手碰了一下中间那块石板底座的石柱凸起的一个卯口一切便恢复了原样。张耳来的地方叫做命阁。

传说中明鬼通天晓地,十指之上缠绕着名为因果的十根丝线,这丝线无色无相无形,却紧紧地连接着这世上每个人每个物体,每件事情,明鬼也是通过这因果线来掌管天下间所有的事情。

因果线又称天命,天道。

墨家的命阁也是籍此而命名,它掌管者墨者们从天下各处搜集的所有情报

走过阶梯,通过一条以石墙堆砌的长廊,便来到一处方阵之中唤作八阵。

八阵的用途是为了防患闯入的外人,是由墨先生亲自设计的,贴合奇门遁甲之理,分为阴阳八门,设一生门,其余皆为死门若是不知晓阵法,不会破阵,轻则走不出这变化诡谲的阵法,被永远地困住,重则被乱石打死,暴尸阵中。

张耳轻易便寻到生门,再过一长廊,便到达了目的地。

阁中有几位师兄弟正在忙碌,他们负责整理和登记各地传回来的消息。

“阁主。”

几位师兄弟见张耳来了,纷纷抱拳拱手。

“无事。”张耳也作回礼。

命阁阁主,便是墨家阴派首领,虽然鲜有人知,但他与阳派的巨子一阴一阳,共同维持着这庞大组织的运行。

“洛邑情况如何?大师兄如今身在何处?”张耳问道。

“回阁主,洛邑局势比我们原先设想的更为复杂大师兄他如今销声匿迹,还未得到确切消息。”一位略微年长的墨者率先开口。“凉国比我们预期早一个月叛乱他们居然在朝廷大军尚未入凉便动了手。”

张耳皱了皱眉,点了点头。

“青天呢?”他问道。

“有迹象表明,青天教众在有意无意地向凤翔靠拢我等认为这与他们那句诗歌有关。”另一名弟子开了口。

“神火?”张耳问道。

“是的。”那弟子点了点头。



第六十七章 《衍古那歌》

“我们根据从各地传回来的情报分析,这青天似乎与太古人有着密切的联系。”那位年长的墨者继续说道。

“太古人?”张耳闻言,终于有些动容。“他们自武王克夏之后便基本销声匿迹了如今为何要与这青天有着关联?”

“我等不知”那墨者回道。“我们在青天的诸多暗所内都发现了关于破坏神大彝的法身雕塑而且其中有着很明显的祭拜痕迹。”

“可是太古人支系众多,信仰也相应地繁杂多样月神鸳娥,吞天神戈纳蟾,夜神乌喀戎破坏神大彝的信仰最初也仅仅是在后夏才开始出现的,我们又如何来判断青天的属性呢?”张耳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问道。

“所以我们翻阅了大量的古籍,最终通过一位师兄从一处古代遗迹带回来的一本古书上发现了线索通过日夜的翻译,我们最终确定这本书叫做《衍古那歌》,而从《衍古那歌》中发现,破坏神大彝主要是太古人中的阿傩囡支族系的信仰”那位年长的墨者顿了顿。“据书中记载,衍古那是阿傩囡支族的首领,活动于武王克夏时期他是大觋‘鲧’的儿子,英雄‘禹’的弟弟,自‘鲧’被神农处死后,衍古那便试图为父报仇他知道自己的族群无法匹敌强大残暴的神农,于是离开自己的部族,开始寻找能够帮助自己的神奇力量他踏遍千山,百湖,三十七海,终于到达了天界他苦苦哀求天界的诸神公正地给予他与部族帮助,可诸神俱不愿意帮忙。“

“哦?他还能到天界?”张耳闻言,有些想笑墨先生曾言这世间并无所谓天界,更是没有所谓诸神世间所有奇观命运,皆系于苍天之志,明鬼之手。

所以他素来对于这些神话故事嗤之以鼻。

年长的墨者并没有在意张耳的调侃,只是接着说道:“诸神都受到了神农的祭祀和贡品,所以对于他的请求视而不见衍古那这时明白过来了这世间诸神早就不再公正和正义了,他们也被人世间的利欲腐化了神性,变得如此肮脏不堪神王金乌将他从天界撵了出去他才不会亲手毁掉信奉自己的国度。”

“衍古那被赶出天门之后,一路失魂落魄,他没有脸面回到家乡,没有脸面回到部族,没有脸面面对族氏血亲们临别时他们希翼的目光,系着全族人意志的嘱托还有父亲的死,衍古那因此愈来愈没落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孤独,一股莫名的绝望他的脑海里全是宗室们眼神中希翼的黯淡,自己哥哥对自己失望地摇头不由得,衍古那想到了以死来了结自己的性命,他想籍此解脱,前去冥河与父亲请罪。”

“衍古那倚靠在一株巨大的树木前这树足有十丈之高,枝繁叶茂衍古那抬头看了看替自己遮挡住阳光的大树,不禁有些感动,口中喃喃想不到最后陪伴自己的居然是一株树,到了这时,树上落下了一片叶子,他不由得伸手接过,却发现这树叶坚硬如铁,叶的边口锋利如刀震惊之余,衍古那决定用这叶子结束自己的生命。”

第六十八章 青天之谜

“那后来的神农…“张耳开口问道。”不是禹王是谁?“

“我不知道。”那位年长的墨者干脆地回答了张耳的疑惑。“《衍古那歌》到这里便结束了它没有再赘述衍古那死后的故事,只是记载了这一段类似神话的故事。”

“啊,我的秘籍,讨厌的白若枫。”提到自己的心爱宝贝,羽璃对白若枫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大师兄的医术比你高超的多,为什么老阁主还是会把秘籍交给你,而不是他呢?”林师伯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大师兄之前也问过师父。师父什么都不说。其实,拿着那个秘籍,我也有点心虚的,大师兄的医术是真的很厉害,就连山下村子里有人得了怪病都来找他,这点,我是很佩服他的。所以他每次找我来借秘籍,我都会给他的。可他万不该借了不还哎。”

“哈哈哈哈。你大师兄啊,没准就是逗你玩呢。你的秘籍,他肯定会还的。”

白若枫下山的时候,林师伯亲眼见到他将秘籍塞入自己的包裹中,林师伯知晓他是为了比对药材,但是白若枫没有和羽璃商量就带走了秘籍,这件事,多少他做的有些不够妥当。所以林师伯也没准备继续为白若枫开脱。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倚月楼上上下下地审视着这些宝贝,主要是羽璃在审视,林师伯只是盯住羽璃,怕她别碰坏了宝贝。

人说疑心出暗鬼,当真是不假。羽璃小心翼翼,林师伯百般留意,可临到最后,羽璃一个转身竟然碰掉了架子上的星轨。那个星轨是洛国高人赠送,能卜卦,能测吉凶,那也是老阁主最最宝贝的东西,所以才会单单地准备个架子放置它。

“啊。”羽璃叫了起来。

星轨跌落在地上,碎的七分八裂。林师伯当时就愣在当地。

“羽璃。你这下是真的闯祸了。”等反应过来,林师伯几乎是顿足捶胸。

“师伯,我,我,我该怎么办?”羽璃话都说不完全了。她也是真的被吓到了。

“哎呀。闯祸了。闯大祸了。快把星轨捡起来。”林师伯弯腰捡星轨,羽璃也紧随其后。

费了好大的功夫,叔侄二人将碎片全部都捡了起来。这星轨,看似坚不可摧,没想到竟是这样脆弱易碎。羽璃不知道该抱怨自己愚笨,还是埋怨星轨不结实。反正到了最后,羽璃低着头,用手帕托着碎了的星轨眼泪汪汪地出了倚月楼。

接下来的几天里,羽璃每天吃很少的饭,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总是落在那手帕包裹着的星轨碎片上。众师兄弟都说羽璃着了魔,只有林师伯知晓她是闯了祸。林师伯自然是不舍得再责备她,他也来劝羽璃不必伤心,大不了等老阁主出关的时候领一顿打便罢了。实在不行,林师伯甚至愿意自己承担责任。可他越是这样说,羽璃就越难过。她担心的倒也不是自己,而是林师伯。林师伯为她破戒带她去倚月楼,而今自己闯了祸,林师伯必定也会被追责的。羽璃想到这个,就对自己的恼怒更多了一层。

到第五日的时候,羽璃终于活了过来。并不是她想开了,而是她要做一个大动作。她准备下山前往洛国,即便是她从未到过那里,但是羽璃知道洛国的天匠楼有许多工匠高手,那些人藏龙卧虎,说不定能够修补星轨。羽璃之前就常听师傅提到天匠楼的工艺是怎样的鬼斧神工,羽璃决定去试一试。

下山这种事,对白若枫来说是小菜一碟,对羽璃却是一件大事。羽璃下山的次数很少,多半都是由师兄弟相陪,而这次,羽璃想要独自前往天匠楼。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可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羽璃趁着夜色朦胧拎着包裹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此时的灵犀阁安静的像个空城。羽璃踱步至正门处,迅速翻了院墙,沿着小径一溜烟冲进夜雾中。羽璃自认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在半山处的凉亭里有二人在窃窃私语。

一人说:“小家伙,那星轨是被你换掉了吧。”

另一人说:“哈。师叔好眼力。前几日我需要用到星轨就把它带走了。又怕看管倚月楼的师弟惊慌,所以自己做了一个假的星轨放到架子上。”

“哈哈哈。小家伙。你可知道你的假星轨可是吓破了羽璃的胆啊。”

“这么说来,师叔守在凉亭里,不是迎我上山,而是另有他意”

“是的。今天掌管后厨的陈师傅告诉我,羽璃来找他要了许多干粮,说是要喂鸽子。呵。我们灵犀阁的鸽子都有专人喂养,怎能需要她。我猜想她怕是要偷偷下山啊。”

“哈哈哈哈。师叔好厉害。你且看,山上走下来的那个黑影,莫非就是她?”

“对。你听那佩剑声响,必定是她。羽璃的佩剑上有一个翠玉的穗子,那声音,多清脆。”

“既然如此,师叔先回去吧。这个小师妹,我有办法让她回去。”

“好。那我先回去了。”

不消说,这二人便是那白若枫和林师伯。白若枫采摘草药之后便一路披星戴月赶回来,而林师伯则是心思缜密在此堵截羽璃。二人在凉亭碰面,便引出了方才的对话。

林师伯步履轻盈,隐遁于草丛中。只剩下白若枫站在凉亭里静默无语,他像是一个猎人,等着羽璃这只小白兔撞进他的陷阱里。羽璃全然不知,她依旧欢欢喜喜地往山下走。

第六十九章 不利

洛邑凉川外

“你们是什么人?”

王赟和谢禹被人带到对方的军中...

这是大周入凉打击秦戎的先遣部队...也是尚且溃败的一支败军。

这支部队亦是左都中郎将柳倓的亲军,白郎子卫。

白郎子卫是作为先锋部队而进入凉川的,他们甫一入凉关便遭到凉国的伏击,被对方从主军分割包围...本来眼看整个先锋部队就要一举被歼灭了,可谁知长安校尉率军反扑凉军,为他们打开了一道豁口,他们方才从前线撤回来,得以保存性命。

因为突围紧急,尚且顾不得方位,所以来到此处,碰上了谢禹等人。

由于王赟及其属下缉盗吏们并没有穿着周军军甲,所以凭着警惕的心理,白郎子卫们自然而然地将他们拿下。

王赟等人倒是配合,他们与对方达成了一致,既然对方身着大周制式军装,自然不可能是敌人,也就仍由他们在自己手脚处捆绑绳索,带到了军中。

而一众缉盗吏们则被吩咐在三百米外等候...当然,秦先生也在之列。

那八十余溃兵也都驱策身下坐骑停下了马蹄子,找了一阴凉之处下了马。

问他们话的是一个络腮胡子,有两位军士将二人带到此人跟前。

此人莫约四十,头顶蓬松凌乱,发梢上尚有猩红的粘稠物,显得格外油腻...他身披坚甲,甲上刻着很多道触目惊心的刀痕。

他的眼神略显疲惫,可其中的坚毅和杀气却是丝毫都没有被倦意所掩盖住。

他随手将头发笼了起来,用一根粗麻布条全数绑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如此,一道长虫般弯扭的疤痕赫然排在他的额头之上。

“安吾卫九扇,缉盗司尉王赟。”王赟率先回答,他上前一步,拱手答道。“请问阁下是?”

络腮胡子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王赟的问题,而是转而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谢禹。

“洛邑学府学生,谢禹。”谢禹见其人看着自己,无奈上前一步,回答道。

“可有凭证?”络腮胡子尚未说话,他身旁一位稍显年轻的军士停下手中磨刀的动作,抬头看向二人,问道。

王赟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九扇的官方印牌...而谢禹则是递出了自己的名册。

那年轻的军士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络腮胡子,站起身来,分别结果二人的东西,低下头仔细辩证。

王赟二人也没有说话,待在一旁静静地等待对方辨别真伪。

王赟倒是不用说了,九扇部门的随身令牌俱是收纳了本人的炁在其中,只要是本人使用,便会焕发关泽...只需要辨认令牌上官方篆刻的铭文便可...只是谢禹有些麻烦...虽然名册上是本人的名字,也有负责的签名。可其人并没有携带学府派发的身份玉坠...那玉坠早在鹿鸣馆之时便被谢禹扔了出去。

那年轻的军士将王赟的印牌还了回去,朝络腮胡子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问谢禹:“你的身份玉坠。”

“丢了。”谢禹稍稍吸了一口气,坦然回答。

“丢了?”年轻军官皱了皱眉。

“丢了...”谢禹回答道。“此事说来话长。”

此话刚出,谢禹突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压力,还未反应过来,双手已经被反转固定在身后,膝关节也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直直地便跪在地上...他身后那两名负责押送他们的军士直接将他擒拿下来了。

“阁下。”见此状况,王赟也是稍稍皱眉,即刻拱手朝着那络腮胡子道。“此人是我司重要的证人,不容有丝毫闪失...我负责的这件案子所牵涉巨大,还请阁下不要如此。”

那络腮胡子深深看了王赟一眼...王赟也直直地看着他。

良久,那络腮胡子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位缚住谢禹的军士放开手。

“我是左都中郎将麾下,白郎子卫千夫长,李鞠义。”那络腮胡子开口对王赟说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办案为何要带这么多人?”

“抱歉。”王赟正声回答对方。“这是我们的机要案件,未经上峰允许,王某无权透露半点案情...若是阁下想知道,我只能告诉阁下,此事事关洛邑安危,我等须尽快回去复命。”

“...”李鞠义闻言,沉吟了片刻。

“二位请坐。”他说道,然后回身找了一块凸裸在地面上的岩石,就地坐下。

“前方是战场,诸位恐怕得绕道。”李鞠义并没有在意王赟的回答...既然对方已经证实了自己的身份,态度诚恳...方才的对视中也没有察觉到其人有半点遮掩猫腻...于是乎也没有追问下去。

“战场?”王赟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心中有些猜测。

李鞠义倒是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讲:“前方凉国叛乱,偷袭我入关军队...我等正是突围出来的白郎子卫残部。”

“凉国叛乱?!”王赟有些吃惊...他出洛还不过多时,虽然知道潼县侯受大王子令,经由凉国进攻秦戎...可没想到凉国真如谢禹所言,叛了!

他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谢禹。

谢禹也吃了一惊...他也没料想到凉国得行动得如此之快,如此干脆!

终究还是慢了对方一步棋!

“是的。”李鞠义并不知道眼前二人的心思,只当对方不知道这件事情。“军中要事,也不太好过多与二位赘述...既然二位赶着进京,便就此离开吧。”

说着,他示意麾下军士给二人放行。

王赟看了对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朝其人拱了拱手,准备带谢禹离开。

“等一下。”谢禹突然开口,让王赟的动作停滞在了半途中。

“凉国是何时叛的?怎么叛的?”谢禹显得有些急切,认真地看着李鞠义。

李鞠义皱着眉头,默不作声。

“无可奉告。”李鞠义身边的年轻军士见他不说话,随即冷冷地回答谢禹。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夫长告知在下。”可没想到谢禹不依不饶,他拱手低头,显得异常恳切。

“无可奉告。”面对谢禹的恳言,那年轻军士丝毫没有改变态度。

谢禹抬头看了其人一眼...并没有就此罢手,他思考了片刻,开口直言。

“这件事情事关洛邑乃至天子安危...实不相瞒,在下早已预测凉国将叛...此番回京便是提醒洛中诸位,以此应对!”

“什么?!”脸上表情一直没有太大变化的李鞠义听闻此言,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一下。

...

第七十章 必死之局?

...

“你知道凉国会叛?!”李鞠义尚未起身,他身边的那位年轻军士率先一个箭步踩到谢禹跟前,大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谢禹盯着跟前这年轻军士,没有说话,而是透过他的肩头看向其人身后的李鞠义。

“熊伯。“李鞠义开口喊道。

“夫长...“熊伯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长官,迟疑了片刻才向后退了几步。

李鞠义起身,缓缓地走到谢禹身前,朝他深深地作了个揖,开口道:“谢...谢士子?“

李鞠义仔细回忆跟前此人名字,试探性地问道。

“是。“谢禹点了点头,也拱手回作了一揖。

“还请士子如实相告...“李鞠义没有再似刚刚那般冷漠严肃,而是诚恳地相问。

谢禹点了点头,他想要从跟前这些军士口中获得情报,自己先说出来倒也是必然的。

王赟皱眉...但是他并未阻止,谢禹此番开口,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至于案情的泄露...只要不是他或者麾下的缉盗吏们说出来的即刻...他倒也管不到谢禹头上。

“此事说来话长...我便简单地赘述关键了。“谢禹直言。”前一阵子洛中发生了一起劫持案件...人质具是诸侯要臣子嗣...而经过我多方搜集的情报佐证,其幕后的主要操纵者与凉国公子杨渊脱离不了干系...“

...

李鞠义闻言..有些不解。

“如此,又与此次叛乱有何干系?”他问道。“一次劫持案件,为何不能是个人行为?仅仅是绑架洛中公卿贵胄之子便能说明凉国叛乱?“

“不止如此。“谢禹答道。”我还没说完...我们怀疑凉国与青天有着种种勾结。“

“青天?”李鞠义更是糊涂了...这倒也是,毕竟其人身在军旅之中,并不了解江湖之事...况且青天在明面上不过是普通教派,并不惹眼。

“青天教是一个祭祀淫神的教派。”谢禹回答道。“但不仅如此,他们暗地里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其人危害江湖,危害天下久已,此次与凉国搭上线,势必会有大动作。”

...

李鞠义有些无语...他不懂江湖之事,所以在他眼里,任江湖帮派如何见不得光,如何危害天下...根本远远不到让偌大一个公爵之国反叛君主,反叛王室。

“早在几个月前,凉国便已于秦戎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合约...他们眉来眼去已久。”谢禹见李鞠义并不信任自己,只能继续说道。“而且这次绑架案也非同小可...潼侯独子武关也在其列...凉国公子白甚至在大军出征之前到访过潼侯府邸。”

“什么?!”这又是一枚重磅炸弹,李鞠义原本有些不想听了...听了谢禹最后这一番话,再次被震惊到了。

“是的。”谢禹点了点头...“此事事关重大。”

“这...”李鞠义皱眉沉吟。“可有证据?”

“没有证据...只是公子白前往潼县侯府之事,很多人都知道...武关被抓一事,稍作打听也能知道。”谢禹了当地回答。

...

没证据。

“污蔑侯爵,你可知道是什么罪?”李鞠义盯着谢禹的眼睛,略作试探。

“知道。”谢禹点了点头。“按照大周律,国民污蔑有爵者,斩...位卑者污蔑位高者,拔舌。”

“那你还敢?!”李鞠义瞪大眼睛。

“我说的都是实话。”谢禹并没有怯弱。

李鞠义有些拿不定,他瞟了一眼其人身后的王赟...九扇作为洛邑最佳的缉查部门...王赟所说的话倒是可以不用证据地让他相信。

但是王赟并没有点头,而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声。

“无可奉告。”

“...”李鞠义心中有了判断...既然九扇的司尉没有反驳,那么谢禹给的情报多半是真的了。

“你想知道什么?”李鞠义并未急着消化谢禹给的讯息,而是开口问道。

“我只想知道凉军是何时叛乱的,怎么叛的!”谢禹直截了当地开口,还是刚刚他驻足问的两个问题。

“莫约十日之前,我等先锋便奉命进入凉川地界,然后经凉方将领带路,前去凉秦边界。”李鞠义干脆地回答。“然后不到两日,凉方便对我等发动了袭击...大概是八日前。”

“十日...八日。”谢禹心中默念,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何是先锋?周军入凉为何是先锋?”谢禹突然问道。“两日,整整两日中军都没有入凉?”

“因为...”李鞠义刚想回答,却愣住了。

对啊...为何是先锋?

为何中军尚且在凉关外待命???

难道?

联想到了之前谢禹所说的情报...凉国公子前往潼县侯府。

“不...不可能!”李鞠义皱眉,直截了当地回答谢禹。“武将军他...”

“潼县侯确实不可能背叛大周。”谢禹看着李鞠义满头大汗,手指颤巍的样子...明白谢禹李鞠义此事正在想什么...直言道。

“可是这支先锋军确实是被他当作饵了。”谢禹直言道。“潼县侯无法拒绝朝廷的命令...所以他明知道凉国将叛,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军...而若是不想让大军折损在对方的埋伏之中,只能先遣试探...至于他是用什么法子逼迫凉国按耐不住而叛变了,我尚且还不知道。”

“这...”李鞠义和其身后一众军士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这个讯息...若是真如谢禹所说...这番惨烈的战役,他们那么多身死的袍泽,难道是早就注定要死了?

李鞠义的大脑一片空白,呼吸急促...他无法接受!!!

“不可能!”李鞠义身后的熊伯顾不得李鞠义的命令,健步冲到谢禹跟前,死死地捏住他的衣领,大吼道。

“哎。”谢禹叹了口气。“可能还有更不能让你们接受的。”

“什么?!”

第七十一章 拒绝

“我先前所说的青天...可能其势力早已渗入庙堂之中...这绝不是空穴来风的猜测。只是事关重大,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还须证实...所以在此暂不细言。”谢禹直接了当地与对方分享了自己的猜想...白郎子卫的诸位军士听闻此言俱呆钝在原地...李鞠义更是感觉颅腔内有嗡嗡震鸣。

青天?凉国?潼县侯?

在李鞠义眼中,谢禹所说的一切都离他有些遥远...可就是遥远...才让他有些...迷茫。

迷茫一词还不够准确...

天马行空?

李鞠义有些怀疑...他看了看眼前的谢禹,又看了看周围与他一般愣神的军士们。

他并不太能理解谢禹所说的一些东西...像是潼县侯为何会被人逼迫...

大周第一战神...军中唯一的标杆...天下每个军人都仰慕的潼县侯,如何就要受制于人了?

青天...在他眼里,这种乡里都有的土祭神婆...如何能干涉朝政?

......

“事态紧急,我们需要即刻回到洛邑...”谢禹又开口道。“李夫长...请你为我们绘制一条何是的返京路线...要最近的路线!”

......

李鞠义并没有回答谢禹的话...他仍是呆立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李夫长?!”谢禹再次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李鞠义缓过神来,看了看谢禹。

“我们需要即刻回到洛邑...想请夫长为我们绘制...不,想请夫长带我们走出这凉川之地。”

谢禹想了想,改变了先前的决定...

他不知道前方战事如何...甚至不知道青天是否还有安排伏击人马...

若是有熟悉此地的人领路,当然事半功倍...

“即刻是多久?”李鞠义愣了愣,问道。

“如今战事已启...对方的计划已经开始推动,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谢禹答道。“三日...三日之内。”

“不可能。”李鞠义闻言摇了摇头。“你们要绕道...即使是从山中穿插小路,马不停蹄,你们也需要至少五日时间方能到达京畿辖内...回到洛邑,更是需要十日时间...如今你们马匹尚且不全,脚程二十日才可。”

...

二十日才能到,谢禹心中陡升焦急...如果真是用二十日才能到达洛邑,那先不说局势会变化得如何恶劣...就是徐小张那边都无法控制住...若是不能及时提醒洛中诸公...后果不堪设想,再者...公输木玖尚且身陷囹圄之中,他谢禹如何还能再拖下去?

“不行...二十日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我们必须三日之内要到达洛邑...”谢禹一口否决了李鞠义的这个提议。

“李夫长,若是不管战场不战场的,最快需要多久到达洛邑?”谢禹脱口而出。

李鞠义当即回复:“不可能的...前方是战场,非军士不可踏足...你们走不了。”

“走不了也得走!”谢禹回答道,语气异常坚定。“此事牵连之广...我等皆无法担待这延期的责任!”

可李鞠义还是摇了摇头...

“军争之地...军令如此...你们不能进去。”

谢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李鞠义,他无法理解此人为何如此坚持...他已经完全理解了谢禹等人此行的意义了呀!

“李夫长!莫要拘泥于一纸军令。”谢禹劝道。“此事的严重性难道你还没有些许感知吗?”

“哎。”李鞠义叹了一口气...谢禹之言,他信九成...江湖教派渗透朝堂,凉国勾结秦戎,朝堂公卿与潼县侯之间的间隙...他隐约感觉到了其中所牵涉得很广,很复杂...谢禹的意思他也明白...对方想让自己为他们领路返回洛邑,可他只是一个千夫长,军令如山,他终归是没有资格承担起为谢禹等人带路的责任...换而言之,他无权,也没有办法参与到这么高层次的博弈之中...况且,他此时自身尚且刚刚从困顿之中杀出重围...心力交瘁,尚且不知此地是何处。

“我知道你们此行任务重要...可我等溃围于此,尚且不知道这里是何处,也早已与主军失散,断开了联系...此地情况如何,前方战事怎样...我们也不知道...所以不只是军令不可。”李鞠义这句话倒还是真的...他们从凉方的包围中溃围,本就是九死一生,求那一线生机...大致方位与突破口尚且清楚...可问他具体此地为何,路怎么走,他当然也不知道...还不是自己照着方向摸索?

“况且前方危险...不知何处便会有敌军出没...我们尚且余下八十骑...根本无力抵挡...你们更是没有马匹,行军又慢,与对方交战的几率太大。”

这次换谢禹叹气了...对方言语中的搪塞之意他听得出来。

“我有一言。”

就在谢禹和李鞠义两人都沉默不语之际,李鞠义身旁的熊伯陡然开口,插言道。

熊伯看了一眼谢禹,又看了看身旁的李鞠义。

李鞠义深深地看了熊伯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出来。

“若你的话都是真话,那这就是国家大事,既然是国家大事,我们便不能拘泥于死板的规则...夫长,我主张带着他们...”

“可...”李鞠义刚要说话,便被熊伯打断。

“军令不可违...确实不错,可如今遇到此等大事...若是事成,便是大功。”

“功...”

“即算是功过不相抵...我们也是得了大利!”熊伯拱手回答。

“这是何意?”李鞠义问道。

“若此事为真...真有邪人妄图颠弄朝堂,把玩国家...让其得逞,岂不是国家不宁,百姓不安,民不聊生?若是我等能在此之中添上一力,也许就能破灭其人之阴谋,如此,不是众人之福,你我之福?凉关一战,若真为奸邪之阴谋,我等难道又不应该为死去的弟兄们复仇?就算不能亲手将其手刃,啖其肉,饮其血...”熊伯看着眼前自己的夫长,大声说道。

“虽然我等并不知道此为何处...可尚有布图,根据方位穿行,难道还怕找不到路?即使是山岳河流,我坐下这马难道就不能将之踏平?”

此言发自肺腑,铿锵有力...

“可...”

“我知道夫长的意思...先锋军溃败不假...可我们都知道...左都中郎将可还率军在与凉贼对峙...”熊伯直视李鞠义道。“我军新败,必然不会贸然出击...凉贼计策落空,更是猜忌我军的方略...此事双方都还在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我们趁机过路,如何会危险?“

“这...”李鞠义顿了顿。“确实,照你的说法...我们应该这么做...可是说归说,事归事...战局瞬息万变,赵国赵括的事例就是最好的例子,你谈大义...你谈国家...可我等已经为了所谓国家葬送了多少弟兄袍泽?”

熊伯有些不可置信...他瞪大眼珠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原本熟悉体贴的夫长,此刻为什么变得如此陌生?

.......

第七十二章 立场不同

“既然如此,那我等便不再打扰了。”谢禹看了一眼熊伯,又看了看李鞠义,随即拱手告退...

既然对方不愿意,那也无话可说...自己找路便可。

......

谢禹的话缓解了熊伯和李鞠义二人略显尴尬的氛围。

......

李鞠义闻言,站了起来,冲着谢禹笑笑说道:”谢士子能理解,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就要给谢禹送行。

谢禹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告辞。

......

王见谢禹要走,也没说什么,他从座中起身,拍了拍裤上的灰屑,向座中诸位军士拱了拱手,也是要告辞。

......

“等等。”

冷不丁,熊伯突然开口,叫住了将要辞行的二人。

“嗯?”谢禹陡然被人叫住,顾首看去,熊伯已经起身向他走来。

“谢士子...熊伯愿为向导,为你们带路,可以吗?”

“什么?”

熊伯此言一出,又是引起场中一阵惊讶。

......

谢禹愣了愣,但他看到了熊伯眼中的坚毅...随即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不行。”

谢禹和李鞠义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

......

他们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谢禹没有说话...李鞠义倒是立刻扭头冲着熊伯说话。

“熊伯,你要违抗军令吗?”

“夫长...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若是此行不往,恐怕酿成大祸。”熊伯回答道。

“不行!现在是战时,我等还须往中军复命,你不能走。”李鞠义严词拒绝道。

“我意已决!”熊伯丝毫没有理会李鞠义的话,而是大声反驳对方。

“你这是逃兵!”李鞠义有些恼怒,见熊伯大声驳斥自己,不由得也加高了音量。

场间氛围再次陷入白热化。

......

“熊...熊。”谢禹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但是看双方焦灼,他也不好意思不开口从中斡旋,毕竟此事的起因在他。“无事,我们可以自己找到出路。”

“谢士子...国之危急,匹夫尚有责之,我熊伯堂堂七尺之躯,愿为此事鞍前马后!”熊伯冲谢禹摇了摇头,断然答道。

听到了熊伯的此番赤子之言,谢禹也不好再劝...默不开口罢。

......

“国之将战,你为军士,难道就不是在为国效力?”李鞠义呵斥道。

“国之将战...可此战是什么?朝中派系林立,武将军早与朝中公卿互不对付...李夫长,你只是一届夫长,不知道这种事情...那如今我就来与你说道说道。朝中党派勾结,晋派与燕派不对付,公卿与武夫不对付,大王子派又与三王子派不对付...其中蝇营狗苟,权谋乱政可还少?此战为局...那是朝中公卿不满武将军以一届武夫之身份高座与他们之上,找个理由让武将军出洋相罢了,你认为朝中诸公真在乎凉国叛乱?”熊伯直言道。“凉国盘踞西北,地贫人羸,在自大的诸公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东西才是!他们那些人,是能付出任何代价换取政治利益的赌徒!”

“我参加此战是为国效力的!不是为了那些公卿之间的争执凭白断送性命的!如今遇到相处多日的袍泽身死,到头来只是上位者之间的肉食之争,你觉得此战还有什么意思?若是如此...我还不如当这个逃兵,真正地为国效力!”

“你是个好夫长,好袍泽,好战士,可你不懂为国家是什么意思!”熊伯说道。“你终究还是胆小惜命罢了!”

“你...”熊伯激愤地驳斥李鞠义,使得他哑口无言。

.........

“难道不是吗?我们当兵的,有多少人不是为了军功钱响而来的?有多少人真会为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国家大义付出生命?我们难道不是为了日后生活不那么苦,家中老小妻儿不那么累?你不是吗?”沉吟良久,李鞠义方才挤出这一番话。

“不是!我的生活不哭,且尚未婚配...家中父母健在,胃口极好,我家老头子一顿吃的比我还多!以前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纨绔,仗着家中势力犬马声色...可如今我来当兵是为了给他争一口气!我不懂国家大义,但他懂...他虽然平时吊儿郎当,在官场上油腔滑调,但他跟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苟利国家!”熊伯冷哼一声,说道。“如此...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

李鞠义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阻止熊伯的离去。

“若是上峰怪罪,我可不会担待你!”他朝远处的背影喊了一句。

“随你,大不了找家里拿老头子顶着,老子不干了!”

......

第七十三章 兴亡百姓苦

风高秋瑟,鸿雁独过苍凉山。旧绿将去,只余红叶满地

谢禹一行人由熊伯引路,从山间河流中穿梭着

谢禹策马急行,紧紧跟着自己前方一丈远的熊伯。

王赟还有十来位缉盗吏紧跟在后,而他的身旁,便是秦先生策御的车架。

因为之前与青天死士交战的缘故,他们的马匹损失严重。

又因与援军们相约的地点和熊伯指引的方向相悖。

故王赟大手一挥,便派遣那些无马可骑的下属们前去与援军汇合。

十余骑飞驰在凉川平原之上,马不停蹄,脚不停息只为了尽快将消息带回洛邑。

一路上荒无人烟,只有遍地马骨人头,让人寒心。

却是没时间唏嘘,谢禹心中感叹从小锦衣玉食,虽曾学与先生,也算吃了苦,可那种身体上的苦累,又如何比得上眼前这惨烈光景又该有多少父母落泪,孩童失父,妻驻门前犹盼夫归

虽不知这青天所图为何,可看得眼前这等景象又有谁心中不是悲愤的谢禹咬了咬牙,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将罪魁祸首揪出来,以正明法。

马蹄扬起红叶和砂石,一路烟尘众人便来到了名为豁鲁道的山口。

到了此地,熊伯便驻马单手抬上额头,以遮挡阳光,阔宽视野。

“吁“

谢禹急拉缰绳,马儿即刻收到了座上人的指令,四蹄紧紧地抓着地面惯性则推着马铁与地面摩擦一时间沙土飞扬。

“前方如何”

谢禹相信熊伯的能力,所以他问的是前方情况如何。

“这路不能走此地距离凉关太近,恐怕敌方斥候布及眼线于此我们要绕一下。”

熊伯回过头,然后指了指远方山头。

谢禹不解其意,顺着其人指着的方向,却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谢禹问道。

“有几个斥候刚刚在那里巡戒。”熊伯笑了笑,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我自幼随我父亲修习功法说来惭愧,年少懒惫,家父武功我只得一二但即便如此,我还是练就了这双鹰眼它们可以使将数百米外的事物看得清清楚楚。”

“哦”谢禹尚且没有回话,王赟便开了口。“可是图腾意”

“是。”熊伯点了点头,没什么巧的。

“你父可是原击北中郎将麾下”王赟好奇地问道。

“难道王司尉也是”熊伯有些诧异。“家父正是原击北中郎将的亲卫。”

“我可能知你父名讳”王赟眼中放光,兴奋地问道。

“哈哈哈,家父熊姓,双字知机”

“熊”原本眼中尚有神采的王赟脸色一变,口中喃喃。“原来熊老哥是你父亲,他身体还好吗”

“那老家伙身体好得很呢一顿吃的比我还多。”熊伯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没多想,笑了笑,然后从马匹的侧边口袋抽出一卷羊皮纸赫然是一副地图。

熊伯将地图摊开,策马走到谢禹身边,又在地图上比划了一番道“如今敌我双方尚且在凉关和武关两处备战,我等从豁鲁山上走绕过凉川,顺着小道,直进洛邑以避开他们,这条路我还算熟悉不尽水源,一路上鲜有人烟如此也不算绕了太远。”

谢禹顺着熊伯指引的路线,边听边想,最后点了点头。

他们即刻出发星夜兼程,不敢懈怠。

就这样到了第三日,众骑依然抵抗不住困意了。

连跑三日,马儿也消受不起了谢禹见状,也不得不同意停下来休整。

本来制定的期限是三天赶到洛邑,可其中绕了道,却是要多出一日不过就算心中焦急,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不是吗

“前方有一个村落,我与那地的一位长者有些相识,不如去那里落脚”熊伯朝前方指了指,冲谢禹说道。

“哦”谢禹略显诧异。

“哈哈哈,我救了他家闺女。”熊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之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原来如此。”谢禹会意,笑了笑。“窈窕淑女。”

“你你可别乱说。”熊伯瞪了眼谢禹,旋即策马回头,引众人去这村落。

谢禹笑了笑,这熊伯的心性,他很是欣赏,骄而不躁赤子之心。

又是一路奔袭

“此处有恙停下”

就在一众人越来越接近熊伯指引的那处村落时,王赟突然暴喝一声引得谢禹座下马惊,谢禹不由得一抖,差点从马上摔落。

“怎么啦”谢禹回头问道。

“此处血腥味道极其重”王赟紧皱双眉,严肃地说。

“血腥”谢禹疑惑,他可什么都没闻到待他回头看向引路的熊伯,可其人已经不知踪迹。

“哎跟上。”王赟叹了一口气,双腿一夹,立刻策马朝前方去谢禹愣神,也策马跟上。

“王伯,王伯”熊伯策马驰骋于村中高呼可村中安静得出奇,并没有哪怕一人从屋中出来回应,全然不似当初刚来时那般热闹,这惹得熊伯心中更加焦急万分。“王伯秋娘你们在哪”

他驱策座下来到那王伯的家门外马儿尚未顿蹄,他便迫不及待地翻身下来,越过前院,撞开早已腐朽欲坠的木门来到屋中。

当屋门洞开之时,灰尘扬起,血腥味道扑鼻而来。

熊伯的瞳孔同一时间猛地收缩他顾不得捂住口鼻,也任由尘土摄入口中立刻冲入屋内。

然后便是沉默慌张愤恨怒吼

屋内杂乱,桌椅的残骸东一块西一块,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地面上。

木柜也被人掀翻在地地上尚有几个起了霉的馒头,散落在碗筷的不远处。

王伯跪坐在墙边床头他双眼张开,眼神中写满了恐惧愤怒和不甘一柄长刀正贯彻他的腹部,紧紧地镶在木床边沿。

而在他身后的床上一位女子正横躺在那里,她的衣物早已被什么东西撕得破烂不堪麦色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她的手中正死死地扯住一块碎布她的眼睛并没有闭上,其中写满了屈辱

她的颈部赫然是一大块豁口血液早已凝干成块连着身下木床。

豁口的边沿极其不规整,有着很明显的牙痕,这是被撕咬开的

第七十四章 故事

京畿凤翔

明月高悬空,七星北斗枢。

由鸳娥女神撒上银色的辉,不至于让黑暗湮没人世间。

这是一处宅邸,地处京畿西南角,静寂幽秘,即使是白日里也不会有闲人来访。

月光透过檐角囚牛塑像,落在了院中。

院中有二佳人对坐,依靠着石桌。

一人斟酒,一人望月兴叹。

一人青丝盖地,一人高簪配髻。

“甚哀世情几。记前生,红颜多媚,俱经于何?今夜独酌五千杯,一笑青天流泪。言世间,何物长情?我问后土土不言,知后土问我也如斯。问与答,是于此。世事蹉跎人间里。忆世人,皆为情累,百思其眛。云云山河求情人,岂不识人间事?苦哀嚎,天地不变。不恨世人有无情,恨世人,无情且伤人。于我言,如不言。。”一个长相妖冶的男子摇晃着酒盏,桂子纷纷落入其中,又搁了两勺冰糖推到正座对面的女子跟前。

“此诗算不得清丽雅致,却紧密欢实。”

“酸,实在是酸。”

女子饶有兴趣地用食指蘸了蘸浸了桂子的女儿红,丝毫不掩讥讽神色

男人神色波澜不惊,仅是盯着酒盏边怔怔出神。

良久,男子别有深意地轻声道:“有些女子,明知很不好,可就是放不下的....就好比当年的红颜祸水?”

他嫣然一笑,衔酒,半杯入喉,甜腻中夹杂着些许辛辣,杯沿染上了唇红。

恍若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女子有些想笑:“你别再说了……我会笑死的……就是放不下……”

男子几不可见地蹙起剑眉,敛了笑意,右手握拳,温醇如酒的低沉嗓音陡地森冷:“莫要以为我真不敢动你,适可而止,复兴凉国我势在必得,还轮不到外人评头论足。”

“说到底还是放不下那破鞋娘们儿…哈哈哈…”女子语气挑衅,眼角涌出的泪花难说是吟欣喜还是酸楚。

余下半杯入喉:“公子白,要不咱喝着酒聊聊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何等祸害如何?”女人踢了踢足边酒坛“一醉方休?”

指甲陷入掌心半寸,公子白深吸一口气,眸中似淬了火能将方圆百里焚化。

“蒋幂...你没有资格对她评头论足。”

“哦?”蒋幂眼睛都没抬,只是淡淡地回答。“我若执意要如此呢?”

“如果你继续出言不逊,那便休要怪我不讲情面。”他指节叩击在石案上,掌心复而向下一旋,指骨猛然发力,石案自底座寸寸龟裂。

蒋幂并未抬眼,只是弹指将酒盏抛出一个充满杀意的弧度,坠向公子白点头颅。

“打架多无趣啊。”她还是淡淡地说。

公子白见状,不由得伸出一手轻轻握住震荡大气波纹的酒盏,五指一握,酒盏从中粉碎。

“如此便是有趣?”

公子白脸色阴沉,气血翻涌,深呼吸一口,提起气机便看到那蒋幂又一挥袖,刹那间满地积雪如玉城雪岭,荡如怒涛。

...蒋幂一袖成龙击向公子白。

只是一瞬间,公子白整个人的气机好似被千斤巨石砸中,喷出一口鲜血,气海紊乱至极。

他的身体却纹丝不动,被无数丝缕气运包裹住,动弹不得。

待蒋幂收袖,公子白踉跄数步退后一丈后才勉强稳住身形。“你……”

“你不是要与我一醉方休吗?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说着,蒋幂伸出手,以无比玄妙的手法将酒坛中的酒水吸纳出在空中凝成一块,指玄弹出,复又收手。

酒水若利刃尽数砸向公子白,虽不至于伤人,皮肉之苦却难免要多受几分。沉吟片刻,骤然又伸出一掌往下一按。

公子白整个人给山岳压顶一般,从双膝跪下到双膝趴地仅是一瞬间的事。

他的全身经脉蕴藏的气机猛然停滞,痛彻骨髓。

他竭力抬起头,眼神晦涩,嘴角噙着一分痛苦至极又似愉悦至巅峰的笑意。

“真是疯了。”蒋幂淡淡地冷哼收手。

公子白一颤颤地坐回石案的桂树旁。

“兴复凉国?也不过如此啊。”

“你懂什么?”公子白呵斥道。

蒋幂弯下腰,捏住公子白的下颌,开口道:“也许我不懂...也许我什么都懂,但那又怎么样,你根本关不住我,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他们都白死了?她,还有他?”公子白大声地冲蒋幂吼了一嗓子。

蒋幂被这一嗓子乱了神...他...

“真正的大周早在灵王死后便烟消云散了!”公子白高声喊道。

“如今袁靖那贼厮势大欺主,各国诸侯俱以身体原因不来中国(古时的中国意思是中央之国)面见天子...甚至拒绝纳贡了!”公子白大喊。“你让我凉国如何自处?”

“你凉国与我何干?”在最初的一瞬间呆滞之后,蒋幂便即刻回过神来,瞟了公子白一眼,问道。

“我想让你加入我们...”公子白有些恳切。“他们总是要付出代价大。”

蒋幂无言...

“当今天子乃我伯父...若我反则是不孝,我的封号亦为天子所授,若我反则是不忠...当今天子治世有道,恩泽于民,我若反则是不仁。”蒋幂抬起了头,直直地对上了公子白的眼睛。“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举,你觉得我可能会答应你?”

“囡囡...就算我求你...你难道不想为他们报这个仇了嘛?”公子白问道。

蒋幂再次沉默了。

.....

京畿郊外

谢禹跟着王赟,在这村落中驱策马匹,并谨慎地环顾四周。

太安静了...尚且才过申时,这村中街道上居然无一人?

还未等他探明此地,王赟便在他前方下马...这是看到了熊伯留在屋外的马匹了。

他们也都听到了屋内悲愤的哭泣声,王赟与谢禹相视一望,俱感不妙,旋即冲入屋内!

屋内一片狼藉,铺天盖地的灰尘因为他们俩鲁莽的动作而被卷起,谢禹和王赟二人不由得掩住口鼻,然后挥手试图散开眼前遮住视线的尘土。

...

带到尘土散开,谢禹王赟两人俱惊!!!

第七十五章 埋葬

熊伯跪坐在床榻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人,痛哭流涕。

因为视角的缘故,谢禹看不见熊伯怀中之人是谁...不过转念思索,这大概就是那‘窈窕淑女’了?

谢禹双眉紧蹙,意识到这个村子是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房间内破旧的老窗已经摇摇欲坠,日光的光束透过它照入屋中,却没有让屋中显得亮一些...这是因为那破旧的老窗是这屋中唯一的光源。

尘土还未消散,又因为阳光的缘故,这些漂浮在半空中的灰尘颗粒们肉眼可见。

他们在空气中蠕动...为整个空间内都抹上了一层薄纱。

“怎么了?!”王赟进屋便大喊...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凭借多年断案的判断和细致入微的观察,此地是没有‘其他人’的。

没有人回应他。

谢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拍了拍王赟的肩膀,指了指被长刀洞穿的那具尸体,然后示意他同自己一起退出去。

王赟会意,点了点头。

二人退出屋舍,谢禹将门轻轻带上。

“查。”谢禹开口道。“此地地近洛邑,又有大军过境...不像是寻常匪盗做的出来的。”

王赟点了点头,不用谢禹说,他便知道这村中应该已无活人了...如此规模的屠杀,又在如此紧张的关头如此地匪夷所思...说不奇怪那是骗人的。

王赟走出院中,吩咐属下分散全村搜索。

潜移默化中,王赟对谢禹的态度倒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谢禹心中有股直觉...此事应该与青天脱不了干系了。

...

过了许久,屋舍的门被打开,熊伯从屋中出来,怀中尚且抱着一人...那是一位女子,皮肤有些黝黑,衣物凌乱破碎,头发沿着熊伯身上的戎装铺在了地上。

谢禹从深思中醒了过来,他从木桩上坐起,迎上熊伯。

谢禹并没有参与王赟等人的搜查工作,而是一直在门外等候熊伯...比起缉盗吏们,他毕竟不是专业的,所以倒也没有必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缉盗吏们也陆续在院外集合,逐一与王赟汇报所得的线索。

...

熊伯眼眶红肿,面上泪痕尚且没有散去。

“好过些了吗?”谢禹开口问他...对于眼前这个军士,谢禹是有着极大的好感的。

熊伯看了眼谢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动作之生硬,让人看着不免唏嘘?

好端端一个八尺军汉,尸山血海中杀阵出来的...如今却哭得梨花带雨。

世间悲情也有此一项罢?

谢禹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他朝王赟的方向看去,其人正好也在往二人方向走来。

王赟从远处便向谢禹点了点头,谢禹心中明了...虽说相处上不过月,二人却已经有了默契。

谢禹得到王赟的示意...此事确实是青天所为。

“他们并没有刻意隐藏证据...很多地方都留有箭头,他们所用的制式刀剑。通过留下的炁判断,应该就是我们遇袭那日。”王赟对谢禹说道。

“谁?”原本目光呆滞的熊伯突然咬牙,眼神中迸发出狠厉,问道。

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熊伯知道,谢禹他们知道了凶手的身份。

“青天。”谢禹开口说道。

“青天...”熊伯重复着谢禹的话,抱着女子的手也不禁地用力,全身也在颤抖着。

“根据目前调查的结果得知,全村有一百零三口人死亡。”王赟说道。“村内已经没有活人了,至于是否有人生还,还须找到此处户吏,对比后方能得知...”

谢禹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细想,对比线索...

他想知道,为何青天会下手屠灭这么一个小村子。

“他们为何要对这个村子动手?”熊伯突然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颤抖,听得出来,他这是在压抑自己的怒火。“寻常人与他们何干啊??”

不过谢禹和王赟俱无法给出他答案。

谢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军伍中出来的汉子双眼一热,竟再次哭了出来。

...

三人找到了一处土丘,将王伯和秋娘的尸体埋于此地。

缉盗吏们没有跟来,他们需要负责村中其他人的埋葬工作...这是个庞大且费时的任务,理论上来说,他们并没有这个时间来干这件事情。

但是没办法,这是谢禹所坚持的。

入土为安,我无法坐视无辜之人曝尸荒野。

这是他的原话。

王赟对谢禹不免再次另眼相看,秦先生则是一笑,继续打坐了。

刻有‘吾妻秋娘之墓’几个大字的石碑就这么立在了土包之上,石碑是从山上现找的,王赟将其劈得方方正正。

谢禹用炁力下的笔。

落款是熊伯。

另一块则是刻着‘吾父王伯之墓’。

熊伯跪在眼前的两块石碑之前,狠狠地磕着头...一遍又一遍,即使头破血流。

王赟给了谢禹一个眼神,二人就此退了下去...帮助缉盗吏们埋葬村中其他的人。

因为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所以只能做个合墓...然后再立个无字碑,之后找到掌管此地的户吏,再将名字逐一刻上去好了。

看着眼前被一个个放入大坑中的尸体,谢禹说不上是悲愤还是感怀...说是悲愤,他心中却没有波澜,说是感怀,心中却像是有一把火,想要马上将那始作俑者吞噬殆尽!

...

“之后怎么办?”王赟问谢禹。“如今真是赶不上了...”

他望着漫天星辰和明月如此说道。

“还能如何?赶回洛邑!”谢禹远眺洛邑方向。“新账旧账,迟早跟他们一起算!”

...

“秋娘,你虽未过我家之门,但我熊伯既然认定了你,便是非你不娶...所以在此对漫天诸神作誓,待到给你报完仇,便来此处与你成婚,此生不娶。“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

第七十六章 一个没有意义的故事

经过了三个时辰的休整,谢禹一行人于寅时出发...三天的跋山涉水,终于回到了洛邑城。

这一路上倒是平静,并没有再遇到谢禹之前所设想的埋伏了。

但谢禹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甚至隐隐觉得这是个不详的讯号。

熊伯没有跟随谢禹他们一起回到洛邑,他向王赟要了一份公函便单骑离开了。

他要去找负责管理那个村子的户吏,从他手中拿到户籍档案。

他心中还有侥幸...他想知道是否还有人生还...

...

燕州燕洛官道。

“子贡...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老人躺在车架上,可能是感到无聊些许无聊吧。

“好的,夫子。”年轻人回答道。

“我要讲的是当年我的老师说给我听得故事。”老人懒洋洋地开口道。

“故事的主角叫做何行界...故事的开头,便是他手里握着一把剑,是剑又不是剑...它是一柄树枝。何行界有真正意义上的剑,但是没有人见他用过,大家都以为他只会用树枝当剑。事实上他只是把“他”收在了随身的行囊里。他在遇到那个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哪怕只是看上一眼。”

“另外一个人是个道士,此时就站在他眼前。道士的打扮非常邋遢。他蓬松着头发,发髻上歪着一支木簪,耷拉着眼皮子,惺忪的眼神。若不是穿着一身还算新著的道袍,或许大家看不出他是道士,至少和道观中的道长们不一样。

‘拿出你的剑。’何行界似乎是不带情感的说。

‘你为什么又要打。’道士望着他。

‘打赢你我就是第一了。’何行界面不改色。

‘第一很重要吗?’道士手中出现一柄树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何行界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答应了她。’他说。

‘她和第一谁重要?’道士问。

‘这是我所想印证的。’何行界答。

‘可你早就是第一了。’道士找到了另一个话题。

‘可还有你。’何行界看着他。

道士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同时出手。

何行界的剑直戳道士眉心,道士却用他的剑接过,撇向一边,何行界拂袖回身,道士便拂袖回身。两人你来我往,百个回合,不分胜负。

‘还没有准备好拔剑吗?’道士问。

‘你呢?’方小楼反问。

‘你拔了我便拔了。’道士笑了。

‘那今天便了断吧?’何行界不确定的问道。

‘那便拔了。’道士回答。

何行界看了一眼道士,双方心有灵犀地停下了手中的剑。

‘你做好准备了吗?’何行界不确定地问道。

‘你拔了我便拔了。’道士重复那句话。

何行界看了看他随身的行囊,迟迟不动。

‘你早就做好了决定,为什么现在犹豫了。’道士问。

‘我怕。’何行界回答。

‘我也怕。’道士回答。

不再言语,何行界拿出了剑,那是一柄极其普通的剑。

道士也拿出了一把剑,与何行界一样的剑。刀光剑影,双方都没有了犹豫与迟疑。这场斗争刚开始便有了结果。

道士看着手中的剑,这把陪伴着他从初出茅庐到天下第一的剑,这把象征着天下第一的剑。

他把他放下,放在了她的墓旁,刻下了一块碑,书何行界妻。

便转身离去。他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悠扬轻快,就像当年的她唱给他。”

......

第七十七章 家?恍惚...

谢禹拜别九扇令后想要返回公输府,可已经是夜,居云伯说宵禁已启,不如今日谢禹就留在九扇司过夜。

谢禹婉言谢绝这位洛邑代理治安长官的谢意,他得尽快地赶公输府,然后告知公输夫妇此时所有的情况...公输木玖暂时不会有危险。

居云伯同意了,他派遣了两位安吾卫随同谢禹回去,一是为了安全起见,二是让谢禹不会被巡逻的夜卫们阻拦,三也是规矩所在。

居云伯并没有派遣王赟跟着他,因为王赟还须汇报工作...并且接受下一步的行动安排...最主要的是,堂堂缉盗司尉,也不至于充当护卫...虽然回来的路上他就是个护卫的角色...这倒是一句玩笑话。

谢禹走在洛邑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两三夜卫提点着灯笼来回巡视。

洛邑没有先前那么繁华鼎盛了。

以前的洛都,夜幕悄然降临后,内外可还是灯火通明。清风会从西面悠悠的吹向南面,各大酒肆门前的旗幡会跟着风的韵律来回翻动...到了凉快时节,雾雨会轻轻地洒落,然后雕的古拙的栏杆会被蒙上一层层湿润...好似刚烹制出来的上好的羊膏。即便是夜晚,街上依然会有来来往往的人,他们依旧嬉笑着,喧闹着。即算是寒冷的夜里,也根本拦不住人们心中的热火。叫卖声到了子时也不会停歇,此起彼伏。东市沿街的摊位的周围会围满人,画舫也会在湖上游,两三才子在其中吟诗作对,引得舫中女伴连连娇笑,花枝招展。

洛河的上游会漂下来的一串一串的河灯,似漫天的星辰...又会有佳人独立于桥头,等待着心爱之人的赴约。

谢禹在心中感叹,莫名奇妙地生出了一丝丝的忧愁。

...

来到公输府门前,谢禹拱手拜别了二位护送他的安吾卫士,接着他昂然挺身,紧了紧身上早已脏乱得不成样子的青衿素褂,将挂着长剑的腰带紧了紧,然后又伸手在腰间抹了抹...什么都没有,他哑然一笑。他时常佩戴的两组白玉,已经在赴宴鹿鸣馆的那日就已经遗失了。

谢禹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敲了敲府门。

虽然现在已经是亥时了,但谢禹猜测公输大匠已经从九扇司那边得到了自己已经回来的消息。

果不其然,甫一敲门,便即刻有小厮在门内喊道。

“可是谢士子回来了?”

“是我。”

谢禹回应道。

门后传来嘎吱的声响,这是小厮在抬门柱了。

“谢士子,您可算回来了。”门刚一打开一条小缝,府里管事的那张谢禹熟悉得‘印象深刻’的胖脸便出现在谢禹的眼中。“快,快进来。”

待到门完全打开,那管事直接向前踏过府门的槛,弯腰作势,让谢禹进门。

谢禹有些无语,点了点头,踏入府门。

“伯父伯母是在内厅等我吗?”谢禹问道。

“是。”管事点了点头。

“好的。”谢禹点了点头,径直往内厅的方向走去。

管事连忙小跑几步,跟上谢禹的步伐。

...

“谢士子啊,您不在这些天,老爷和夫人都很担心你和少爷...”管事走在谢禹的身旁,稍稍比他慢了一个身位。“瞧瞧您,身子骨都瘦了,在外面没少吃苦吧?”

“嗯。”谢禹点了点头。

“哎,真是造孽啊,那帮匪徒真是天杀的...生孩子没有眼儿芯子!”管事一听谢禹的回答,当场就开始数落青天匪徒。“您看看,您的衣服都这么脏了...这鞋上也都是泥!真是让您受苦了...诶,您的玉?”

“弄丢了。”

“弄丢了?”管事惊异地出声。“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白脂玉呀!那帮小贼真不是东西!”

“嗯。”谢禹点了点头。“你有什么事情就说。”

谢禹一语点破管事的目的,直接问道。

管事挠了挠头,讪笑一下,开口问道:“我就想问问...小少爷那边...还安全吗?”

管事说这句话的时候,谢禹听得出他是紧着心思问的...心中不安和颤抖。

“安全,他很安全。”谢禹狠狠地点了点头。“若是他不安全,我也不会回洛邑...大概早就为了给他报仇拼命去了吧。”

“那就好那就好。”管事拍了拍胸脯,嘴中碎碎念叨,好似心中有块石头落地,紧张的神经好受了很多。

“谢士子...”

“嗯。”

管事又想说话,却感觉谢禹不是很想搭理他的样子,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二人一路来到外堂,管事叫住了谢禹。

“谢士子,您要不先洗个澡?热水都烧好了,换洗的衣物也备着在那了。”

“不。”谢禹摇了摇头。“伯父伯母尚且在等我,我得尽快告诉他们现在详细的情况。“

“可是...”管事开口,眼中有些为难。

“不用,谢谢您的一番好意。”谢禹摇了摇头,转身便要走。

“是老爷和夫人说,您回来之后一定要先洗个澡,舒舒服服地换上衣服,才算是回了家...您在外面这么多天,我们都从九扇令那边听说了,九死一生的局面...您真是英雄。”管事又拦住了谢禹,说道。

“家...吗?”谢禹回头,有些恍惚。“伯父伯母这么说了吗?”

“是的,老爷和夫人很担心您。”管事开口说道。

“嗯。”谢禹点了点头,没有再往前走,而是褪去身上的衣物交给眼前的管事。“衣不正,貌不整地去面见长辈确实有些无礼,是我考虑不周...李管事,烦请您帮我通报伯父伯母一声,我随后便去内厅。”

“好的,我这就去禀报!”管事听了,似乎有些高兴,直接就带着谢禹的衣物走了...可不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传唤了一小厮,并将谢禹的衣物给他,吩咐道:“带谢士子去洗漱,再去把衣服洗了。”

那小厮连连点头,口中称诺。

然后管事又迈开大步地走了,他那肥胖的身躯拖着长衫在廊中快步走着,一扭一扭的,令谢禹有些想发笑。

他摇了摇头。

...

第七十八章 无智无义无德无能之人

谢禹沐浴完毕,行冠戴首,从房间里又拿了两组玉配在腰间,单手扶着剑,推开房门。

之前那位小厮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毕恭毕敬地为他引路前往前厅。

府中不似谢禹脑中那边冷清,也许是长廊两边通明的灯火给了他温暖的感觉吧?

来到内厅,自有小厮下仆为谢禹大开堂门。

谢禹昂首阔步进去,公输舟皿夫妇就座于堂中,等候多时。

谢禹向二为长者分别作了一揖,二位也对他点了点头。

突然,噗通作响一声,将上座的公输夫人吓了一跳。

谢禹的双膝狠狠地装在地上,他将左手搭在右手之上,身体前倾,以头叩地即举而不停留...以头抢地耳。

“子琪你这是...做什么?”

公输夫人见谢禹如此行为,不禁掩嘴惊讶,神色中带着不解和担忧。

“子琪无智,纵容仲圭参与犬马玩乐之事。子琪无义,明知鹿鸣之宴有所猫腻,却还带着仲圭赴险。子琪无能,仲圭身陷泥潭却不能救,只堪堪自己狼狈地跑了出来。子琪无德,伯父伯母对我如同家人,我却以此来报!”谢禹充满愧疚的声音和以头叩地的声音一起传了出来。

“你这孩子!”公输舟皿喊出声来,语气中带有责备。“男子汉大丈夫,士子之身,如何要通过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来弥补错误?况且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

“谢禹愧对伯父伯母!伯父伯母待我如亲子,放心仲圭与我同行,更是放心仲圭与我学习...不如此做,我愧对天地...”谢禹并没有因为公输舟皿的责备而停下,反而是愈演愈烈...一时间流血满面,渗入厅堂内的木制地板。

“快起来,快起来...伯父伯母没有怪你。”公输夫人从座中站起,上前就要去扶谢禹,她的声音颤抖,言语里满是心疼。

谢禹不能阻止伯母拉他,于是就此停止了叩首...可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从地上站起来,就这么跪在地上。

“哎...”公输夫人叹了一口气,跪坐在谢禹的身旁,也不愿再回到主座上去。

“伯父,伯母。”谢禹抬头朝二位长辈作揖,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经眼眸和鼻梁,划归嘴唇,滴洒在地上。

可是谢禹却并没有理会,更没有在意额头传来的阵阵疼痛...他只是抹了抹眼睛和嘴巴,开口道:“挟持仲圭的是一个叫做青天的教派,仲圭目前尚无危险...我愿以性命担保,若仲圭出事,我以死谢罪!”

说着,脑袋便又要往地上磕去。

跪坐在他身旁的公输夫人及时地用手去护住了他的额头,然后将他的身子拉了起来。

“子琪,你莫要再这样了,伯母会受不了的!”公输夫人声音有些颤抖,她是真看得心疼。

“让伯母受惊了。”谢禹朝公输夫人作了一揖,以此来表示自己不会这样了。

“那臭小子是从小惹事到大的,那磨人的脾气也是一等一的绝...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是这小子拖着子琪你去参加的这劳什子群侠会武。所以啊,子琪,你莫要愧疚...这小子也是咎由自取。”公输舟皿坐在主座上劝慰谢禹...可他的语气和神情分明是担忧。

“伯父,这青天之所以挟持仲圭,我猜到了其中两个原由。”谢禹并没有接下公输舟皿的话...因为在他眼里,这件事情就是自己的错,大丈夫行于世间,敢做便要敢当。如果继续对这个话题争论下去,又是不知道要多久了,所以他选择切入主题。

“什么原因?”公输舟皿也是聪明人,顺势接过了谢禹的话...当然这也是他此时最想知道的事情。

“第一,青天的幕后之人勾结凉国叛乱,目的一定是霍乱朝纲...我在与他们交手之时,发现他们拥有很多您亲自研制发明的木机机关。由此我推想,在这公输府邸之中有对方安插的间隙...他们已经从您这获得了很多木机的制造方法...甚至是洛邑的城防结构布图他们也了如指掌。”谢禹在这里顿了顿。“他们之所以要挟持仲圭的原因应该是他们还有一些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木机技术没有被拿到手,于是依此来要挟您。”

“你是说?他们想要我用木机术跟他们换取鹤奴的性命?”公输舟皿皱了皱眉。“我前几日确实有接到过匿名的信函...要我与他们取得联系。”

“是的。”谢禹点了点头。“这应该就是他们给出来的信。”

“那第二点呢?”公输舟皿点了点头,一边想着应对方式,一边问道。

“此次同仲圭一起被抓的还有四人,我认为他们这是在故意引起朝中震动,引起洛中人心惶惶...顺便籍此来要挟诸位与他们后续的计划进行配合。”谢禹毫无半点隐瞒,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公输舟皿。

“什么计划?如何配合?”公输舟皿闻言又问道。“他们想做什么?我大周八百年史,还能被这等江湖邪派扰乱了朝纲?”

“伯父,此时的朝廷早已不是几十年前的那般了...天子卧病,无能的大王子掌权。军事名声大半都已荒废...全在由老臣们支撑着,可越来越多的公卿们不满大王子的所为,开始拥立更有能力的三王子...如此便成了夺嫡之争!况且朝堂之中本就派别林立,以潼县侯为首的武官,以惠太公统领的文官...甚至还有国师所衔的王亲宗室。这些大的派别之下又细分了小的团体,成日地勾心斗角...先前有天子压着,他们不敢将斗争摆于台面。可此时天子重病,夫子出游,他们便愈发猖狂了!”谢禹给公输舟皿解释道。“而且,诸侯也愈来愈有野心,想获取更大的权力...如此,青天正是利用公卿诸侯们的内乱作为撬动朝廷统治的杠杆啊!”

公输舟皿闻言沉默...他是在细想,可他无论怎么想,确实如此!

为何自己没有发觉过...甚至比不过一个年尚行冠的年轻人!

“伯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谢禹看出了公输舟皿的想法,开口道。

“你有什么法子吗?”公输舟皿没头没脑地问了谢禹这么一句,谢禹倒是即刻会意。

“有的。”他点了点头。

“将计就计,瓮中捉鳖。”

...

第七十九章 愧疚

“如何个将计就计,瓮中捉鳖。”公输舟皿沉思了一会儿后问道。“只凭借我的能量,是说服不了朝中诸公一起来做这个局的。”

“还用不到朝中诸公。”谢禹回答道。“我们只需在府中做局,伯父您去赴约便可。”

“你的意思是...准备一份假的《木机》,以书为饵?”公输舟皿说道。

可是谢禹却摇了摇头。

“要准备两份。”谢禹回答道。“一是放在府中,一是带去赴约。”

“原来如此。”公输舟皿恍然。

“且书中内容不宜太过于苍白...他们一定会验证真伪。”

“这个我知道。”公输舟皿点了点头。“可他们要的是哪本书?”

“应该是《木机密要》。”谢禹想了想,回答道。“他们既然要支持凉国的战争,所需要的一定是密要。”

“也应该是如此。”公输舟皿同意谢禹的观点...密要一书中记载了许多大型攻城木机的制造工艺。“那么就拜托子琪替我在府中抓捕那青天的暗探了。”

“义不容辞!”谢禹的回答铿锵有力。

“哎...”不知为何,公输舟皿干叹了一口气...原本前倾的身子也向后靠去,抵在了座椅的靠背之上。“我原本就只是出生齐鲁的一个穷酸木匠,整日与木头为伍...其他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家中时常都揭不开锅...有上顿没有下顿的.....所幸你伯母并没有嫌弃那时的我,那是我心中暗暗作誓,一定要给她一个安逸舒适的未来...”

“当初我的心中只有野心和抱负,我认为我自己身俱超脱常人的天赋和才华...即便是做木匠,我也能做到天下第一,于是乎在我碰到先生的时候,我使劲浑身解数,求他收我为徒...义无反顾地拜入他的门下。”

“就这样,刚与你伯母完婚的我,便随着先生去了山中,学艺五年。在这期间...大郎(公输木琼)和鸯奴(公输木瑶)出生了...直到五岁,他们都没见过我这个父亲。”

“我走的时候,你的伯母还怀着身孕,作为丈夫,我在怀孕的妻子面前还是选择了我的志向...可好在你伯母她支持我,她也义无反顾地支持我...并且独自一人扛起家中的大梁,将这个家撑了起来,将两个孩子拉扯长大。“说着,公输舟皿看了眼跪坐在谢禹身边的夫人,眼中满是宠爱与感激。

“我在山中的那五年,因为路途遥远,耗资巨大,所以我没有回过哪怕一次家...去看看我那刚出世的孩子们。甚至...甚至我都没有与家中哪怕修过一封家书。只有这一点,哪怕我再找什么借口自欺欺人,也是让人羞愧难当的...因此我亏欠了这个家庭太多。”说到这里,公输舟皿的眼中又流露出了无尽的羞愧和自责。“我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好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谢禹听得有些感慨...却也明白公输舟皿说这些话的含义,他朝堂上的公输舟皿拱了拱手,却被其人挥了挥手打断。

“之后从山中回来,我却发现自己除了木匠活,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家中大小的活计依旧是你伯母在做...纺纱,犁地...就是放牛一事,当时五岁的隼奴也比我懂得多。我真成了一个蠢木匠了!”公输舟皿沉陷在了回忆之中,愈发伤感。“每日你伯母寅时便得起来,整理好昨日纺好的纱,然后挑着他们去市集中将他们卖掉,以换取一家人生活的资费。市集时三天一开的...但各地的市集开市的时间俱不相同...最远的市集离我们那里足足有五十里远...当时你的伯母需要翻过两座山才能到达。”

“你伯母不知道...其实她起来捣鼓那些扁担之类东西的时候,声音很大...”公输舟皿笑了笑。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非常没有用...我日夜地怀疑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是不是纯粹的浪费时间?我是不是辜负了你伯母的期望?我辗转反侧,昼夜难眠...可后来我才知道,你伯母对我从来都没有过期望...她有的只是对于丈夫无私的包容,无私的爱。”

“就这样又过了五年,我依旧只是一个木匠,我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个人欣赏,也没有一个人用得上...我开始心灰意冷,开始想着放弃。可就在我濒临绝境的时候,惠太公出现了。他来到我的草舍之中,锦衣华服,持剑佩玉地做到我对面的泥堆上...与我促膝,秉烛夜谈...然后许我荣华富贵。”

“鹤奴(公输木玖)那孩子是在我刚升大匠造的时候出生的,所以我们一直都将他当作老天爷送来的福星。在那个时候,家中早已小康,你伯母也不用再做那些粗鄙农活了...可按她的话说,人一辈子,活做惯了,也就闲不下来了。于是她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教导鹤奴。”

“我也是如此...鹤奴是当时我们最小的孩子,我心中愧对家庭,愧对孩子,所以我想把自己的这份亏欠全部补偿在这个孩子身上。”

“他要什么,我就给什么,他不想做什么,我就同意他不做什么...即使是你伯母不同意,我也会偷偷满足他的愿望。就这样,他养出了一身纨绔脾性。”

“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好...现在,我倒是更加亏欠大郎和鸯奴了。”说到这里,公输舟皿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就这么看着内厅的顶...发着呆,走着神。“也好在你伯母她管教有方...不然鹤奴比现在这个样子还要难堪。”

公输夫人在谢禹身旁,用袖口掩面,却是忍不住流落了泪水。

谢禹沉默了...他明白公输舟皿今日这番感慨的意义。

“伯父...还请您莫要妄自菲薄。大兄与公输女士都是非常尊敬您的,而仲圭与我亦是。”他猛地一拱手,铿锵道:“仲圭与我,情同手足。不管如何,我都会半步不离地切身教导他,不会再让他受到哪怕一丝的威胁。我再次对天起誓...如若他日,我有半点迟疑和犹豫今日之誓言,我便此生身受那五马车裂之刑,死后去了那冥府,也定会被九歌神抽皮剥筋,不得超生!”

......

第八十章 儒生

谢禹在内厅作别过公输夫妇后,即刻便返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一观那公输木玖之前给他送过来的《木机秘要》。

方才在内厅之中,公输舟皿全然没有提到《木机秘要》不见了一事,想必这位公输子早已经知晓了这本书的下落。只是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到罢了。

回到房间后,谢禹马上关起房门...迅速地来到他的床边,然后蹲下身子,将行囊从床铺的底下抽了出来。

谢禹的行囊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箱子...箱子的底部有两个轱辘,上方有个拉杆...使用者移动行囊的时候,只需要将箱子竖起来,拉住拉杆,而车轱辘则负责承担与地面的摩擦力。这样的设计大大地减少了搬运行囊所需要消耗的力气...非常的精巧。这得益于谢禹的老师,这是由他的老师亲手制作并赠与他的,行囊的原材取自南乌木...坚硬牢固且耐得住撞击。表皮裹着一层厚厚的兽皮,依此来减少外部条件对于箱子本体的磨损。

箱子是上了锁的,谢禹将箱子翻转过来,刚要打开锁...却是察觉到了有人动过了他的箱子!

谢禹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谨慎的人,他在锁好箱子之前,通常会在箱子的咬口缝隙处夹着一丝他的头发...可如今,他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夹住的那根头发了!

他心头一紧,不由得加快手上的动作,将箱子的锁给解开。

箱子的锁亦是谢禹老师的得意之作,仅仅只是十几个卯榫,便构成了除了暴力摧毁的手段,不然外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的锁!

翻开箱子,《木机秘要》那玄色的四个大字配上蓝色的封页映入谢禹的眼帘...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将胆颤的心从嗓子眼咽回了肚子里。

原本向公输木玖打赌要看这本书,只是打了学习借鉴的心思。可后来,与青天越来越深入地交手,他发现那邪教恰巧对这本书十分觊觎。于是他在心中暗自决定,要尽快地研读完这本书...然后弄懂青天的目的!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谢禹伸手将它拿了出来,先是细细的摩挲了一番,然后再轻轻地将书翻开。

.......

洛邑西郊望京山

这是黄昏时分,谢禹尚且还在九扇司与居云伯对策。

秦先生只身一人驾驭着车架来到这望京山的最高处。

他将车停在了不远处的地方,自己则从车架之上飘然地下车,鞋不点地。

这是一个视野开阔,场地宽敞的平台。秦先生将自己漂到平台地边沿,双眼看着西方那酩酊大醉,早已酡红了面庞将要歇息的大日。

秦先生的手里正握着一把剑...这是剑又不是剑。

事实上,它是一柄树枝...可到了秦先生手里,它便是剑。

秦先生并不是负手将这‘剑’垂在身后以作高人姿态的...这是别有目的。

秦先生将剑攒在手中,他这是在履行与故人的约定...是那位洛邑的故人。

秦先生的身后有一个人...仅看穿着倒像个儒生。这儒生的打扮非常邋遢...他蓬松着头发,发髻上歪着一支木簪,耷拉着眼皮子,惺忪着眼神。

他的儒袍也没有穿戴规整,上身的肌肤居然是裸露在外的,当真是袒胸露乳。

他斜挎着身子,右手中还挂着一个酒葫芦...若不是其人腰间的两组白玉太过于醒目,大家都会要怀疑他是不是个儒生了。

“拿出你的剑吧。”秦先生语气平淡,似乎是不带情感...依旧还是面朝黄昏。

“为什么又要打。”那颓痞的儒生看了眼秦先生,问道。

“打过了你我就是当今天下第一的剑士了。”秦先生悠悠地开口道。。

“天下第一剑士的名头真的很重要吗?”那儒生摇了摇头,稍稍弯腰,手中出现一柄树枝...却是与秦先生手中的那柄一般形状大小。

秦先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答应了她,也是我对她的第一个承诺。”他说。“我已经辜负了她许多次了...只有这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不能再辜负她了。”

“那她和第一谁重要?”那儒生点了点头,旋即又开口问道。

秦先生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这正是此时我所想印证的猜想。”秦先生答道。

“我能知道是如何样的猜想吗?”

“不能。”

......

“你有没有想过,你早就是第一了?”似乎是觉得秦先生的回答过于无趣了,那儒生找到了另一个新的话题。

“可还有你。”秦先生回过头来,紧紧地看着儒生。“有你在,我就不是第一。”

......

这一次是轮到儒生没有说话了。

二人在平台的两边对视了良久...然后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同时出手。

秦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只是,率先用手中的‘剑’直戳儒生的眉心。

而就在此时,儒生变转动作,他选择用剑来接过这一击。

可谁知秦先生猛地抖动腕和护手,那捏拿在手中的木枝就这么撇向一边。

那儒生见状,即刻拂袖回身躲避这一剑...并发动反制。只见儒生又向右拂袖了一圈回身,将秦先生递来的枝条直直地拍开。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百个回合,不分胜负。

“还没有准备好拔剑吗?”儒生打着打着突然笑出声来,然后大声地问秦先生。

“你呢?”秦先生反问。

“你拔我便拔。”儒生笑了笑。

“那今天咱们就个了断吧?”老人点了点头,问道。

“那便拔了。”儒生回答。

而秦先生则看了一眼放浪形骸的儒生,双方心有灵犀地停下了手中的剑。

“你做好准备了吗?”秦先生问道。

“你拔了我便拔了。”儒生还在重复先前他对之前说道的那句话。

秦先生只是看了看不远处的黄昏,迟迟不动。

“你早就做好了决定,为什么现在犹豫了。”那儒生似乎是有些不解地问。

“因为我害怕。”秦先生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回答。

“我也怕。”那儒生还是报以微笑地回答。

....

不再言语,秦先生双指作剑,指了指远处的车架,然后一身呼啸穿林而来...其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这是一柄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剑。

而儒生也拿出了与秦先生一样的剑。

二人心照不宣,相望会心一笑,然后便是刀光剑影。

双方都没有了犹豫与迟疑...可命数便是这样,这场斗争刚开始便已经有了结果。

秦先生看了看手中的剑,这把陪伴着他从初出茅庐到天下第一的剑,这把象征着天下第一的剑。

秦先生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剑,不禁笑出了声。

秦先生来到了一处土丘旁,将这把剑放在了她的墓旁,刻下了一块碑...碑书:秦古礼妻。

然后便转身离去。

他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悠扬轻快,就像当年的她唱给他听的一般美妙。

八十一章 村中矛盾

公输木玖此时正坐在一块木桩上发呆。

他用手撑着下巴,眺望远处的青山发呆。

他觉得自己有些思念父母了...虽然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承认过。

公输木玖此时正处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小村落里,除了发呆确实也没事可做。

他是被那些獠牙面具们带来的...这个村子民风淳朴,也愚昧。他们将那些獠牙面具供为上仙...虔诚相待...什么话都听,也不过脑子思考思考的那种。

像极了被邪教或者传销组织洗过脑了的无知者。

公输木玖很无奈...不过他是被獠牙面具带过来的,虽然被限制了自由,不过村里人对他到还算是尊敬的。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争吵,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这个庸医,你还我孩子的命来!”这嘶吼震破天响,公输木玖看见村里的人里里外外地将什么人围得水泄不通...

有热闹可看?

公输木玖有些来了精神,无他,这小村中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趣了!

他从木桩上坐起,凑了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他走过去的时候,围观的村民都热情地对他打招呼,并且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口中还喊着先生...这让他颇为得意,有些飘飘然。

待他来到人群中间定睛一看,那是一位中年男子,正被一位农妇打扮的女人拽着领子,狠狠地摇曳,脸因缺氧而涨得通红。

那位中年男子不停地对那农妇摆着手,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我....没...先...放...”

可农妇才不想放过他,她可怜的孩子就在她身后,由邻居抱在怀里沉睡,表情异常痛苦。

公输木玖见情况不对,走上前去,将二人分开。

“什么事情?”公输木玖正了正嗓子,故作严肃地说道。

这农妇闻声回头,见是公输木玖站在她的身后,立马松开揪着那男子的手,痛哭流涕着,然后一个劲地和公输木玖控诉着这中年男人,而那中年人则从半空中落在了地上,捏着嗓子使劲地咳嗽。

公输木玖认得这个中年男人...他是这个村子里的郎中,名字叫做胡有。

“先生啊,这胡有医死了我的孩子啊!”那农妇边哭边说道。“我本来是想把孩子送去周仙师那求一纸符水的,可周仙师那日不在村中,乡人们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村...多的话可能要数十天!这可把我急坏了,孩子身子发热!烫得很,脸都烧红了!没办法,我只能把孩子送到胡有这里来,当日他打包票能治好孩子的病,结果才几日,孩子的病情反而更加严重!”

胡有一听此言,瞪大眼珠,看着皱着眉头的公输木玖连忙摆手。

“我没有,我没有,我就给孩子服用了几幅药,都是常用的祛热的药材!”

“你还敢说没有!”农妇眼见胡有否认,低头在地上随便捡起了一块石头,猛的朝胡有德脑门上砸去。

一声闷响,打得胡有德天庭开花,捂着脑袋,倒在地上。

公输木玖见状一惊,连忙蹲在地上,为胡有看了看伤势。

“先生,我真没有,我不可能。”

公输木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行了,你师父的手艺没学到半点,在这丢人现眼!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不会安息的。”还不等公输木玖说话,周围看热闹的乡亲们纷纷对他指指点点的。

“行了。”公输木玖回过头去,环视了一圈起哄的人群。“各位还请别添乱了,有人知道周仙师所在何处吗?”

本来在地上惶恐不安地胡有一听到他师父的字眼,猛的站起来。

“叔,您不能说我师父坏话!”胡有放开遮掩伤口的手,对着人群中一位老者说道。

公输木玖愣了愣,回头看了胡有一眼,没说话。

“你还敢提你那师父,啥胡有啊,就是个忽悠,你那师父教出你这么个徒弟,就是不会教人。”农妇看胡有还敢起身顶撞,就是一阵恼火。“还医术,医术能有仙师的符水有用?医术都是骗人的,你师父就是个骗子,你更是!”

“你不许这么说我师父!“胡有怒喝道。

“嘿哟?”那农妇见胡有反倒还冲自己发起了脾气,怒火更是不打一出来,直接一个耳刮子甩了过去。

二人扭打了起来。

“停手!停手!”公输木玖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拉扯。

费了好大的力气,二人终于还是给了公输木玖一个面子,纷纷收了手。

“骗子,你还敢狂?再狂我弄死你!”那农妇恶狠狠地说道。

“就是,医死了人孩子,还理直气壮。”

“破郎中,梅大娘还真不走运,周仙师不在,可不知道她家孩子怎么样了。”

“是啊是啊。”

乡人们则是在一旁议论,话中带刺。

胡有反常地没有被吓到,而是攥紧拳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抢过农妇身后的孩子冲出人群,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愣在了当场。

“胡有你不得好死!”没制止住胡有的农妇发疯似地跟上胡有,众人才觉醒过来,纷纷追上去。

公输木玖则呆在原地楞神。

一溜烟儿,胡有便不见了踪迹。

他院中捆着的小毛驴也是...于是大家都追不上胡有了...胡有将自己的外袄褪下,包裹住孩子,然后将他绑在了自己的胸前,骑上了自己的小毛驴,就往村外跑。

第八十二章 北地风俗

寒冷的风呼啸地吹过北方之地,极风虽寒,但原住民们却对于这寒冷彻骨的风而十分地欢迎。

他们将这风称作“波希斯”,意为春日的呼唤...因为在这寒冬的呼唤过后,象征着希望的春日就会到来,万物则会重焕新生,树芽会冲破土地与冰雪的束缚,冰冻的江河会破裂开来,鱼儿将会在这之中畅游,而冬眠中的动物们也将醒来,为这片萧瑟的土地带来生机。

最重要的是来自极北之地的游牧民族,乌桓人会停止对于北方列国的入侵和掠夺,这样一直持续到下一个冬天。

北方的天气与中原极不相同...有一说,本来北方没有冬日,四季如春,可是北方的真武大神惹怒了天帝,被赐予寒冬惩罚,于是便有了今日的除了极寒,便是春天。

“小二,给我上碗酒,什么样的都行。”这是在北境燕国,驻马邑的一个小酒馆里,一个年轻人刚从寒风中走了出来,进入了这小酒馆里,他搓下了手上的一双皮套,哆哆嗦嗦地坐在了一个角落的座位上。

“好嘞。”燕地的民风是淳朴的,这里的人都不似中原人那般说话扭捏。小二干净利落地答下了话,不一会儿就提着一坛子酒,砸在这位年轻人的面前。

“小店的招牌,南方来的‘罗春’,客官想必有这口服。”小二冲着年轻人哈哈大笑。

年轻人也以微笑待之,示意小二往自己跟前的碗里倒酒。

“哈哈哈,这是哪来的乡巴佬?你能拿什么来付账,看看你身上,破烂的衣服和靴子,哦...兄弟们,他脏兮兮的大拇指从草皮鞋子前面伸出来啦,哈哈哈。”就在年轻人端起眼前的酒碗,准备饮下的时候...不合时宜的嘲讽将矛头对准了他。

说话的人是个身高足有九尺的汉子。

“孤儿眼。喝你的酒,我的客人还轮得到你来评头论足?”小二倒是没闲着,帮年轻人倒好就之后,直接回头呵斥那汉子。

“跛子驴,你这又不是善堂,这穷小子你也护着?怪不得你们客栈做不大。”那壮汉并没有因为小二的话而感觉恼火,反而是挤兑了回去。

“那你倒是说说自己欠了我们掌柜的多少酒钱了?”那小二也没有干休,直直地将那孤儿眼的话顶了回去。

“这...这不都是玩笑话吗?”那孤儿眼尴尬地讪笑了一下,回过头去低身往嘴里塞入了一块腌肉。

“啧。”那小二朝孤儿眼啐了一口痰,转而朝年轻人笑了笑说道:“客人不是本地人?这人是咱们这一带的小混混,平时游手好闲惯了,遇到生人总想着挑出点事情乐呵乐呵。客人不用管他就是了,尽管吃喝...咱们虽然店小利薄,却在这驻马邑也算是小有名气,他们不敢如何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将端到半空的酒碗举到嘴边,随着喉结的上下滚动,咕噜咕噜地便大口将碗中酒液咽入腹中...喝完之后还不忘评价。

“好酒!”

“您真是识货。”小二见年轻人的酒已下肚,顿时喜笑颜开。“那您就自个儿好生吃食,我先去后厨忙活儿了,有事您知会一声。”说着便告辞了。

有了小二作保,那大汉也没对年轻人再起心思。他先自顾自的喝了一碗酒,然后对着边上的同伙儿说起了他今日所遇到的的趣闻轶事。

“嘿,兄弟们,今天济城那边上出了一件大事儿,那位晋国来投奔公子的大人物被人发现死在了雪地中,哈哈哈。”那孤儿眼就着些酒菜,有些飘飘然。“据说还是只发现了尸体,没发现首级...那位大人物好不容易从晋地跑来,如今却被人摘了脑袋...真是让人发笑,大公子如今可算是倒了大霉咯。”

咯噔一声,坐在角落的年轻人手一抖,木碗便洒着酒液摔在了地上...将场间的诸位都吓了一跳。

“喂,穷鬼,碗都拿不稳,怎么不去当个娘们儿?反倒来学我们汉子喝酒?”那孤儿眼被这响声打断,心中有些恼火,不由得回身呵斥。

年轻人则回以讪笑,没有作答。

大汉感觉有些无趣,狠狠地用眼神剜了年轻人一眼,然后回过头,有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

“那人死相极惨,但身份极其地高...我听我在官府当差的兄弟说,这人好像叫范...?”

“范无期?”年轻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对,没错儿,是这个名。”那汉子连连点头...可过了几息,他才发现这话是从身后传出来的,于是他回过头,又冲年轻人喊道,发出威胁:“你可以闭嘴吗?不要以为有客栈罩着你我就不敢杀人越货啊...大不了等你走出这个门。”

可很显然,年轻人并不是很想领这个情,

他从座位上坐了起来,径直地走到了孤儿眼的跟前。

他拿着一串铜子儿,了当地拍在了独眼儿面前酒桌上,然后以低沉切沙哑的声音对其问道:“我想问一些关于此事的细节,我知道你们这帮人的规矩,所以我给你准备了钱...至于拿不拿得到,还在两说。”

年轻人将自己的眼睛埋在了杂乱且沾着泥土的刘海之后,但是孤儿眼突然神色惊讶,再也说不出话来...即算是他这种游离于刀尖上的野狼都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准备撤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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