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小妻 - xp1024.com
《世家小妻》


第一章 冲喜小新娘

我从摇摇晃晃的轿子里下来时,看到的就是以前只可远观的金碧辉煌的大宅子。

牌匾上金灿灿的两个字,听村里的老秀才说,是“洛家”。

洛家很有钱,这一点南江城里谁都知道,所以得知他们来找我做冲喜媳妇时,我和众人一样晕乎乎的。

不过他们是羡慕,而我是害怕。

有钱人家里是非多,不过是开个米铺的就能不时传出丫鬟爬床、宠妾灭妻之类的丑事,像洛家这般有钱的,是非之事恐怕更多。

我只是一个穷人家的孩子,从小挖野菜、喝糙米粥长大,大户人家的规矩一概不懂,到了洛家就跟羊羔进了虎穴一样。

我本不愿来,但我是个女娃,赔钱货,爹爹和奶奶都没有听我的乞求。

我母亲也是冲喜媳妇,喜没冲成,又被发卖到了现在的家。

前两年刚被爹爹和奶奶使唤身亡,唯一的依靠没了之后,我的日子更加难过。

我家住在金家沟,穷乡僻壤,一家比一家困难。

所以当洛家的人拿着百两黄金来买我做媳妇时,爹爹和奶奶立马同意了。

我没什么本事,只有一身力气,但洛家买我过来显然不是为了让我干活。

如何在洛家活下来,我心里没有法子。

洛家门前站着很多人,穿的都体面,各个都看着我笑。

我站在嬷嬷身后躲着,任她怎么劝都不肯走过去。

“这是嫂嫂吧?”突然,我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我一吓,跌坐到地上。

来的是个白白净净的公子哥,眉清目秀,手里一把风流扇,好奇地打量着我。

嬷嬷将我从地上扶起来,为我拍干净身上的泥土。

公子哥摇了摇扇,我嗅到一点香风。

“你是我嫂嫂吧?”他又问。

我不知所措,向嬷嬷求救。

“二少爷,”嬷嬷出来打圆场,“吉时快到了,您别闹了,快回到二夫人身边,小姐这就要进屋了。”

二少爷闻言一笑,眼珠子一转,道:“既然如此,不若嫂嫂与我一同进院。”

说完不等任何人反应,二少爷便拉着我大步往院里跑。

男女授受不亲,寻常男女尚且避嫌,我和他是叔嫂,他怎的如此不懂礼数?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冷漠的声音从一旁响起,二少爷猛然停住脚步,我没收住脚,撞在他的身后。

“大哥。”二少爷的声音有些惊恐。

“大少爷。”洛家的人齐齐行礼。

听到“大少爷”三个字,我害怕了,因为他就是我今后的丈夫,洛留芳。

我从二少爷背后探出头,小心翼翼地打量大少爷。

他比二少爷好看,但是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板着一张脸,好似在生气。

“你们这样成何体统,快分开!”大少爷怒喝。

我和二少爷同时一惊,二少爷甩开我,走到一旁,随后看了看依旧在生气的大少爷,道:“我先回去等你们!”之后便跑进了洛家。

现在,我面前已经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了。

他冷着脸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第二章 入族谱

他比我高许多,我大概只到他的胸口。

嬷嬷之前与我说过,大少爷今年十五了,大我两岁。

同样的年岁,他却比村里的汉子还要高,只是身子骨单薄,脸色苍白,唇有些翻皮,病恹恹的。

南江城世家公子之首洛大少爷,才华横溢,俊美非凡,但因为是个早产儿,体弱多病,打小就是个药罐子。

我自问不是个有福之人,不给他带来霉运已是幸事,如何为他冲喜?

且早听闻他心尖尖上有个妙人儿,为何又同意我来给他做冲喜媳妇?

心里和脑子里都乱做一团,我忍不住双手交叠放在心口上,这姿势能给我带来安全感。

“与我进去。”大少爷突然伸出了左手,眼神冷漠。

我迟疑片刻,还是没敢将自己满是老茧的手放上去,只点了点头,走了两步。

大少爷见状蹙眉,强自攥住我的手,用力将我拉向洛家。

他的手不厚实,冰凉却有力。我踉踉跄跄跟在他后面,过门槛时被绊了一下,几乎是摔进洛家的门。

耳边传来嘲笑声,我面上一阵发烫,手脚都不知放在何处。

“有福,将发笑的人拖进去杖责二十。”大少爷淡漠地说着残忍的话语,我心里一抖。

“大少爷,不要啊,奴婢知道错了!”一名强壮高大的侍从单手拉出了一名婢女,婢女害怕地跪下来哭着求饶道。

“再加二十!”大少爷道。

“小姐!”眼见向大少爷求饶无用,婢女突然跪行过来抱住了我的腿,向我讨饶,“小姐,我知道错了,求您为我求求情吧!”

长到十三岁,从来都是我向别人求饶,没想第一天到洛家就换成别人求我了。

但我一个连嫁娶之礼都没有的新冲喜媳妇,哪有说话的余地。

大少爷的眼神瞥向我,警告我不许说话,随后看向有福,“拉下去。”

我在婢女惶恐失措的叫声中踏入了洛家的门,跟着大少爷一步步走向内院。

洛家很大,也很好看,一棵树一朵花都被布置的很有条理。但我更喜欢金家沟里漫山开的野花,自由又自在。

远处有很多人站在一起,男女分开两边站着,整齐有礼。

“奴婢见过大少爷,小姐。”见着了大少爷,下人们异口同声道。

恭恭敬敬的神态和语气,我觉得受多了会折寿。

大少爷面不改色地拉着我走过去,眼前出现了一间祠堂。

堂里燃着檀香,放着各样的祭品,牌位整齐地排列在一起,那便是洛家的列祖列宗了。

堂前坐着几名头发花白的老人,应该是族老,另站着两列人,二少爷也在其中,朝我挤眉弄眼。

“跪。”

我愣了一下,直到看见大少爷跪下才赶紧跟着跪下。

穿着考究的老先生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站到了上方,宣读着入族宣言。

我听见“金氏”二字时,一阵恍惚。

难道洛家的媳妇不是在正式嫁入门之后才入族谱的吗?

我才十三岁,未行拜堂礼,怎么就先上族谱了?

老先生说完话,在族谱上添了几笔,我知道那是在写我的名字。

“叩首!”

我叩了三下。

“起。”大少爷说着站起身,转向堂里坐着的几人。

我跟着做,“跪。”他又说。

我跪下,跟大少爷三拜族老。

“喊人。”

大少爷一步一步引导,他喊一句,我跟着说一句,同时记下了这些人。

虽然不理解洛家习惯,但入了洛家的族谱,我就是洛家的人了,生死都在洛家,苦乐都系在了身侧人的身上。

第三章 滚出去

洛家的祠堂气氛十分沉闷,只有认人见礼时两方小声的称呼。

我一一见过长辈,收到了许多见礼红包。

摸着厚厚的红包,我心跳的飞快。

“嫂嫂。”走过二少爷身边时,他热情地喊。

“二、二弟。”我小心翼翼地说,洛家的人对我来说都是陌生人,与我关系最亲密的是大少爷,二少爷先前的失礼让我有些升不起好感。

二少爷应了,随后挠着头嘟囔说:“这感觉真奇怪,我明明比你大,却是你弟弟。”

“世俗礼仪如此,长欢,别闹性子!”教训二少爷的是洛家二夫人,他的娘,大少爷的姨母。

她身上穿金戴银,两颊微红,眼里含笑,口红似朱丹,已经当了娘,风采却似少女。

我喜欢她,因为她是堂里除了二少爷之后,唯一对我笑的人。

“走。”大少爷蹙眉,催促着。

在二少爷之后,都是旁系亲族,一一见面打过招呼,礼就算成了。

礼成后,二夫人张罗着开席,大大小小百十号人跟在她后面入席。

大少爷带着我从另一边走,与别人相背而走。

我不时回头看看越来越远的洛家宗人,心里不禁好奇。

今日的席面,于情于理,应该都是为了我和大少爷,怎么他们和大少爷相背而走,似乎并不在意我们?

入门头一天便遭婆家人疏远,怎么想都觉得我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大少爷将我带到了一处偏远的大院子,里头也站着许多丫鬟小厮,

“大少爷,大少奶奶。”

大少爷点了点头,径直走过去。

陡然一变的称呼提醒我,我不是自由之身了。

他进了屋,我站在外面,迟疑着。

这里是他的卧室,我能进去吗?

“进来。”得了他的允许,我才敢进屋。

屋里有股药味,床寝家具都很精美,大红喜字贴在柱子和墙上,床上的鸳鸯红被逼得我脸上发烫。

“坐。”大少爷在桌前坐下,示意我落座。

我摇了摇头,“我站着就好。”

大少爷闻言微微眯起眼,“你嫌弃我?”

“不敢!”我慌忙道,“大少爷身份尊贵,而我只是个粗鄙丫头,不敢与您同坐。”

“你刚入了洛家族谱,是洛家的人。”

“即使入了族谱,”我说,“我也还是个粗鄙丫头啊。在我家,我尚且不能与爹爹和奶奶同坐一桌。少爷的身份比我爹爹和奶奶更贵,我自然也是不能与您同坐的。”

大少爷一顿,看过来,“你倒是识相。”

我暗自松了口气,幸好没猜错这位的心思。

大少爷突然说,“你过来,我与你说些话。”

我上前两步,两手交握在前。

大少爷从怀里摸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字。我不识字,但识得上面的印章和手印,那是洛家买我时签下的卖身契。

“你是被卖到我家来给我做冲喜媳妇的,你知道?”

我点了点头,被卖到洛家这件事金家沟的人都能做证。

“但在我心中,你并没有这个资格,你可懂我的意思?”大少爷抬眼看我,眼神平静。

我闻言并未有什么委屈和怒气,他是高高在上的才子,自然不想要我这种浅薄无知的小丫头做媳妇,“金兰明白与少爷的身份差距,不敢高攀。”

“你既有自知之明,接下来如何做,不用我教吧?”

如何做?被卖到洛家的事情众人有目共睹,我也进了洛家族谱,虽还是个低贱之人,却已经无法随心所欲了。

“少爷的意思是,休我出门?”我被自己的这一猜测吓到了,大少爷表情冷淡,眼里似是而非。

我急忙跪下来,哀求道:“大少爷,求您千万别休我出门……起码,现在不要休我出门。我爹爹和奶奶贪财又好面子,若我被休了,他们肯定会活活打死我的!”

我被洛家看上,爹爹和奶奶脸上有光,明里暗里的炫耀,这段时间常被村里人羡慕眼红。

如果我此时被洛家休掉,面上无光,这俩人会被笑话死,最后拿我出气。

我不想死,活着才有希望。

大少爷眼神冰冷,生气道:“谁准你在我屋里哭的?”

我一吓,手慌脚乱擦去脸上不知何时涌出的泪水,道:“少爷,我不哭,求您别赶我走。我给您当牛做马,唯命是从。我不敢奢求少奶奶的位置,只求您收留两年,等到了十五岁,金兰一定自请休书出洛家!”

十五岁,我就不是小孩子了,能做很多现在做不了的事。

我不停叩头,脑袋撞得嗡嗡响。

“够了!”不知过了多久,大少爷大声道,他甩袖背过身,“滚出去,在院里找个地方待着,没我的命令不许出去!”

“是是是,多谢大少爷收留之恩!”我喜极而泣,却突然想起大少爷的话,憋着泪手脚并用爬出了房。

我觉得院中下人们都在鄙夷我,细看下似乎又是我的错觉。

他们各干各的事,似乎根本没听到屋里的动静,又像是怕到了极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我寻了个人最少的方向,连滚带爬地走去,身上难得穿上的新衣沾上了泥土,跟我以前的旧衣裳一模一样。

第四章 洛家两位少爷

狭小的房里堆放着许多木柴,幽闭的柴房看起来很结实,比我之前漏雨漏风的小破房间好很多。

我擦去脸上的泪,坐在地上,有些可惜地看着身上的衣服。

这料子,拿去当铺能当出两天的饭钱,改日洗洗,拿去当了吧。

隔壁是厨房,我在此处住,劈劈柴、做做饭,不招眼不白住,不怕别人挑我的毛病。

锅碗瓢盆碰撞在一起的声音在肚饿时听来很折磨人,我今天还没吃过饭。

“叩叩”,门突然被敲响了。

我疑惑,柴房不是私密地方,别人要进来,何须敲门。

“大少奶奶,我能进来吗?”

我恍然大悟,因为我在里面,所以柴房就不能随意进了。

因为一己之私让别人困扰,很容易招人恨,我有些苦恼,难道要重新找个地方住?

“大少奶奶?”门外的人又喊了一句。

“进、进来!”厚着脸皮应下这句大少奶奶,不禁羞愧。

一名少女推开门走了进来,她穿着绿色的襦裙,扎两个小髻,脸圆眼圆,鼻秀挺,唇红齿白,手里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食物,闻着很香。

她笑着,左右两边各显出一个小酒窝,说:“大少奶奶饿了吧,我给您做了碗面,趁热吃吧。”

闻见味时我肚里就开始叫了,听见她说是给我做的,我的手快于脑子,抢过来“呼噜噜”大口吃起来。

耳边传来低低的笑声,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吸溜面条的声音和动作都小了起来。

“大少奶奶不用介怀,敞开肚皮吃,绿苑不会笑话您的。”

原来这女子叫绿苑。

“别叫大少奶奶,”我咽下嘴里面条,小声说,“叫我金兰就好。”

“那可不行,”绿苑头摇的像拨浪鼓,“洛家规矩多,下人必须尊敬主人家,我若是坏了规矩,会被杖责的。”

我想起进门时的场景,也不强求。

“听说大少奶奶进门时两位少爷都去迎接了?”绿苑自顾自说着话,语含期待。

我不答,想不明白她问这个做什么。

在我看来那是一场闹剧,并不是什么值得吹嘘的事情。

“我听人说,”绿苑可能是个话痨,没人接话也能自己说一堆,“二少爷拉了您的手。”

我被呛了一下,这有失风化的一幕怎么传的这么快?

“大少奶奶可别介怀,二少爷从小在蜜罐里长大,年纪又小,洛家上下宠着他,他啊,就有些不太注意这些尘世礼节。”

宠着二少爷的人里肯定包括了绿苑,所以她才能将这件败坏了我名声的事说的如此轻巧,只是不知坏了名声的变成她,她还能笑得出来吗?

“不过,”绿苑双手托腮,“大少爷竟然没有难为您,真是稀奇。”

她说起大少爷的事情,我竖起耳朵听。

“大少爷为人克制,眼里容不得沙子。之前的大少奶奶只是犯了一点小错便被赶出了府,您还能留下来,想必大少爷一定很喜欢您。”

我垂眼更加沉默,嘴里的面条变得索然无味。

洛家那位之前的大少奶奶我也有所耳闻,同样也是冲喜新娘,却是从小就进了府。但没挨到正式拜堂成亲便从洛家消失了,绿苑说她是犯了错被大少爷赶出了府,我却听说,她是被入了药。

洛大少爷是早产儿,天生患有心疾,原本药石无医,但是洛家本事大,请到了一位世外大夫,求得了医治法子,那就是用活人的心脏入药。

这秘密知道的人不多,我也是偶然得知。

金家沟里有个开义庄的,曾经有一段时间从洛家接收到很多具下人尸体。

洛家人叮嘱入土为安,不得开棺。

但那金家沟人胆大,又是个好奇心重的,趁着无人看见便开了棺,发现那些尸体全都没了心。

第二日灌醉了洛家派来的守棺人,这才得知洛大少爷治病的秘密。

我一直怀疑洛家找我冲喜,图的也是我这颗心。但洛大少爷如此厌恶我,想来也不愿要我这颗心。

只盼望洛大少爷在我出府前平安无事,谁都别提要用我的心入药之事。

第五章 为臣为奸

吃饱了肚子,我拒绝了绿苑带我换间屋子的想法。

我不敢轻信洛家人,大少爷的话也还在耳畔,不敢违背。

夜已经深了,我躺在干稻草上,思索着明日要做什么。

门外突然有些嘈杂,许是洛家的席面终于散了。

零零碎碎的脚步声一直在我门前响着,不知是谁在来回走。

“嘭!”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拍响,我惊坐而起。

“是谁在外面?”

不是偶然为之,我的话音一落,门被人连续拍打,听那声音,门外人似乎要硬闯进来。

我紧张地摒住了呼吸,从一旁摸了根木棍防身。

脆弱的门最后还是被打坏了,一个满身煞气的人闯了进来。

昏暗的烛光下,我看清人,握紧了手中的木棍。

“大少爷。”我呐呐喊了一句,不知他为何到来。

他带着一身寒气,手里拎着一个用布包着的圆溜溜的东西,房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我以为之前的嘈杂声是散席时众人离开的声音,但外面静悄悄的,席面早就散了。

所以,一直在我门前走来走去的是大少爷?

我困惑,却不敢问,而且,大少爷手中拿着的东西,看起来并不是好物。

我低下头不敢多看,但看两眼从布缝里漏出来的东西就知道了,那是颗人头。

大少爷四下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大少爷,您在找什么?”我想帮他快点找到东西,让他快些离开。

话音一落,大少爷的目光就放到了我身上,他的眼神让我打了个寒颤。

他突然迈步上前,随着他的靠近,那股血腥味越加刺鼻。

我不禁向后退,已经做好了拼命的准备。

我退无可退的时候,大少爷停了下来。

他的眼神很冷,不见半分惊慌,一点也不在乎被我看到这一幕。

慌乱中,我偶然瞥见了一个东西,心中冒出一个想法,小心翼翼道:“大少爷可是要埋了手上的脏东西?若是,这等粗活不用您动手,交给金兰就行了。”

千万叫我再猜中一次大少爷的心思!我在心中祈祷。

良久,在我以为自己猜错并且即将命丧黄泉时,大少爷开口了,“你不怕?”

“我……”瞧见点活命的生机,我原想拍个马屁表明下忠心,但在大少爷冷漠如冰的眼神里,我退缩了,选择说实话,“我怕,但我想活着。”

从进了洛家那一刻开始,我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也许这个过程我要做很多违背良心的事,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相信佛祖也会原谅我的。

已经不记得大少爷当时是怎么回应的了,只记得最后我麻木地挥动着从柴房里找到的锄头将那具被分尸的尸体埋好,从那些破碎的衣料里隐隐猜到死的是南江城的府尹。

大少爷要杀府尹的原由,我能猜到一些,毕竟前段时间府尹告御状说太子贪污赈灾银钱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虽后来查出是有人栽赃嫁祸,但府尹得罪太子已是事实。

而南江城素有传闻洛大少爷与当今的太子爷有瓜葛,暗地里用聪明才智为太子爷办成了许多事,没想到竟会亲自杀人。

而且杀的是清正廉洁的府尹,大少爷也许就是说书先生嘴里该下油锅的奸臣小人了。

但我做了他的帮手,想来下油锅时他也会捎上我。我现在不悔,只是不知未来会不会后悔。

第六章 敬茶

杀人埋尸之后,我与大少爷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他对我的态度好了许多,不仅让仆人给我安排了住处,还请了夫子教我识字读书。

我并不是大字不识几个,母亲在世时,她教过我读书认字。

正因为跟母亲念过书,我才得到大少爷的一点青睐。

“你比我手底下的人机灵,学点东西,给我做个副手。”大少爷不容拒绝地说出这句话时,他手底下的有福震惊地看着我。

我有些受宠若惊,也暗自叹气彻底上了贼船。

不过如此,我倒是找着了活下来的方法。

跟着大少爷的日子是极轻松的,自那日杀人之后,大少爷似乎不打算再有别的行动,一直在院中念书。

离我入洛家已有三天,今天是我回门的日子,但大少爷早有表示,不必回门。

我也不想回家,所以就以为今日会空出来,但早食过后,绿苑给我送来了一套崭新的衣服。

“大少奶奶,今日要去给老太太和夫人敬茶,可得打扮的漂亮一点!”

寻常人家的新妇都是进门之后的第二日敬茶,我足足晚了好几天,洛家的规矩真是让人费解。

任由绿苑给我穿衣打扮,镜子里的人与我印象中的相差很远。

“大少奶奶长得真美,等过几年完全长开了,也许比槿仙小姐还美呢!”绿苑嘴甜,我却一点也不因为这夸奖而欢喜。

她嘴里的槿仙小姐是府尹的千金,府尹失踪的消息这几日已经传遍了南江城,听说槿仙小姐将这事告诉了宫里人,圣上派了人来查。

如果到时被查出来什么,我和大少爷就要人头落地了。

但大少爷听闻此事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斥责我大惊小怪沉不住气。

想来也是,他满肚子墨水,掩盖杀人事实是小菜一碟,我惊慌失措的,反而容易露出马脚。

穿戴打扮整齐,绿苑带着我出了门。

大少爷早已在院中等候,他穿了件鎏金边的黑色华服,头上戴了白玉冠,不发一语地站在那儿看着我。

许是顾忌今日要去敬茶见人,一向淡漠的眼神被他伪装成了温润和煦,瞧不出私下相处时的半分危险。

“大少爷对大少奶奶真好,竟然愿意在冷风中等您。”绿苑见缝插针的说好话。

我微微低头看着脚下的路,觉得她的阿谀奉承令人生厌。

“走吧。”大少爷淡漠道。

我顺从地跟在他半步之后,用这三天里学的微薄的礼节伪装成大家闺秀,不让大少爷落了面子。

突然,我的手上一凉,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牵住了我的手。

“敬茶时谨言慎行,有什么不懂的都由我来应答。”大少爷的声音让我一惊,原本想要挣脱的手也不敢挣脱了。

一路上洛家的奢华我还未来得及欣赏便来到了祠堂。

这一次祠堂的人少了许多,堂上坐着的只有洛老太太、二夫人。

二夫人上首的位置是空着的,那是大少爷的娘亲,也就是大夫人的位置。

大夫人常年在佛堂吃斋礼佛,连亲儿子的敬茶礼都不来,我突然觉得与大少爷有些同病相怜。

“大郎来了,快快,过来给奶奶看看!”还未跪地敬茶,洛老太太便一脸心疼地将大少爷喊到了跟前嘘寒问暖。

都是不受父母喜爱的孩子,但大少爷比我幸运得多,他有疼爱他的奶奶,有和善的姨母,而我什么也没有。

收起心中的嫉妒,我站在堂上手足无措。

“金兰不必拘束,”这时,二夫人说话了,她站起来牵住我的手,“这敬茶礼就是个过场,我们是一家人,相处自在些,不必拿自己当外人。”

二夫人的话让我放松了些。

“不可!”大少爷突然说,“无礼不成纲,敬茶要敬,礼节要守,不得无礼!”

大少爷指责过后,我无所谓,但二夫人是长辈,被小辈当众指责,应该不快。

但出乎我的意料,二夫人并没有生气的迹象,反而笑着说对,并不反驳。

堂上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指出大少爷的不对,都默许大少爷以下犯上。

不待我羡慕大少爷的随心所欲,他便拉着我敬茶。

“大郎身子骨不好,婆婆,让他们站着行礼吧!”二夫人看向洛老太太,提议道。

洛老太太闻言蹙眉,看向我。

洛老太太今年已经八十又三,但老当益壮满面红光,是个长命百岁之相。

她眼里闪着精光,看看大少爷又看看我,不时责备地看向二夫人。

我见状了然,道:“大……夫君身体不适,站着行礼便可。金兰身体尚好,该遵循的礼节是一定要遵循的。”

说完,我从丫鬟的手中接过茶,跪地,道:“奶奶请喝茶。”

大少爷也接过茶,站着行礼,“奶奶请喝茶。”

“好好好,”洛老太太笑开了花,“奶奶喝茶。”

又赌对一把,在洛老太太面前搏了一回好感,后面与老太太相处,还得多注意礼节。

给二夫人敬茶时如法炮制,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二夫人并不高兴,反而有些恼怒。

将这一奇怪现象记下来,回去慢慢琢磨吧。

“奶奶,娘,大哥,嫂嫂,我来晚了!”给二夫人敬完茶,二少爷中气十足的声音由远及近。

他带着一名女子,匆匆走进了祠堂。

第七章 槿仙

随着二少爷的到来,祠堂的气氛活跃起来。

“你个调皮鬼啊,还记得来给奶奶请安。”洛老太太喜笑颜开,揽住扑进她怀里的二少爷,笑骂道。

二少爷今年已有十四,却能面不改色地当众在奶奶怀里撒娇,当真是蜜罐里泡大的,随心所欲得很。

“孙儿哪敢不来给奶奶请安,就怕奶奶更喜欢新来的嫂嫂,忘了我了。”二少爷一张嘴也是厉害,却扯上了我,这就不好了。

“长欢莫要胡说八道,你奶奶对你们几个一视同仁,哪来的喜新厌旧的想法?”二夫人责备道。

“不是的,”我在心中反驳,“我只是个外人。”

出神间,有人撞了我一下。

我回神,不解地看向突然撞我的大少爷。

但他并没有看我,而是定定地看着那位姑娘,眼神真真的温柔似水。

那位姑娘一张姣好的面容如花,面色有些憔悴,一身白色纱裙更衬得冰清玉洁,正目露哀伤地看着大少爷。

难道她就是大少爷心中的妙人儿?

此情此景,我不禁怀疑。

“槿仙,快来见过奶奶!”与老太太说完甜言蜜语,二少爷招呼这位姑娘见礼。

“槿仙?”猝不及防遇见府尹的千金,我惊呼出声。

堂上人都看向我,我心慌,下意识躲到了大少爷身后,却发现他正对我怒目而视。

一时间,我除了害怕心慌,还觉得恶心。

大少爷几天前才杀了槿仙小姐的父亲,现在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与人眉目传情,心思叵测,委实难猜。

“对了对了,嫂嫂这是第一次见槿仙,难免会惊讶的,”二少爷好似根本感觉不到堂上的尴尬气氛,兀自笑道“嫂嫂,你看她是不是很漂亮?”

不管有意无意,二少爷给了我一个台阶下。我点点头,“槿仙小姐很美,不愧南江城第一美人之称。”

“是了是了,槿仙不仅长得美,文采也好,与大哥并称为南江双玉,郎才女貌。”二少爷此话一出,堂上的人无不倒吸一口气。

我无语地看向二少爷,难道他不知道这话会让我们几人都下不来台?

“二弟。”沉默了许久的大少爷终于出声了,他只说了一句便让还想说话的二少爷闭上了嘴。

大少爷到底是为了维护自己还是在保护槿仙小姐,可能都有吧。

“够了,”一道温柔的声音突然响起,是槿仙小姐说话了,她看了看大少爷和二少爷,随后看向我,眼神有些哀怨,“长欢和留芳的话,还望姑娘见谅。若是心有怨怼,还请怪在我身上。”

我哑然,突然有些怜悯这位槿仙小姐。我虽年幼,但也能看出她喜欢大少爷,可我占了大少奶奶的位置,大少爷还是她的杀父仇人,槿仙小姐真可怜。

“我不怪他们,也请小姐不要将这件事挂在心上。”我对这位小姐没有恶意,她也不是我的敌人,寻常交往就够了。

“这就可以了,”二夫人跟二少爷真的很喜欢打圆场,“一家人就要和和睦睦的,礼也见过了,一同吃早膳吧。”

二夫人八面玲珑,很快就将我们这些人安排入席。

这是我第一次与洛家人一同吃饭,浑身不自在,一顿饭吃的比糙米粥还难咽,好不容易等到大少爷吃完与他一同离席,我才感觉到轻松。

回去的路上我不禁打量起洛家的院子,当真豪华,里面的一幅字画一个花瓶也许就够一户人家几年吃的。

“那日之事不得告诉槿仙。”赏景之时,大少爷突然说。

他说起这事,我的胃里隐隐翻腾,“是。”

“你……”大少爷面色不虞,欲言又止。

难道是我没藏好心中的恶心与鄙夷吗?

“离槿仙远点,她若在你这里受到一点委屈,我打断你的腿!”

我心狂跳,再不敢想什么恶心与鄙夷,低头称是。

大户人家的恩恩怨怨,我这小人物还是离远些好。

第八章 犯病

自槿仙小姐来到洛家,我见到大少爷的机会大大减少,他去了哪里,我心中有些猜测。

与此相反,我见到二少爷的次数多了起来。

他可能不用上学,整日在外玩耍,玩累了就到我这里讨茶喝。

二少爷要喝茶,偌大的洛家会找出最好的茶给他,却不知为何一定要来我这里。

“因为嫂嫂这里好玩啊!”彼时我忍不住问他时,他笑着说,“我今年十四,嫂嫂今年十三,与嫂嫂聊天可比与其他人聊天得趣的多。”

我无言以对,与二少爷相处,都是他在讲我在听,如何得趣?

不过见的多了,对二少爷也就慢慢了解了。他除了有些不知礼数,其他都是好的。

所以与他相处,我反而自在些。

“你不用上学吗?”他今日在我这里已经待了两个时辰有余,一张嘴喋喋不休,我被他扰的一个鞋底都没纳好。

正说得兴起的二少爷话语陡然一停,一双眼委屈地看过来,“嫂嫂也嫌弃我话多了?”

我已被他这眼神骗过多次,哪会再轻易上当,只低头纳鞋底,不答。

“连嫂嫂也嫌弃我了,我这真是过得没意思!”他哀叹,半个身子趴在桌上,一副堪破红尘的样子。

我失笑,道:“你可别给我扣黑锅,我虽不常出门,但是你的事情还是知道一些。出门便能呼来三五个朋友玩耍,过得可有滋有味!”

“那都是狐朋狗友!”二少爷像是急切反驳什么,道,“若是我没了现今的地位,他们指不定拿我当墙角的烂泥巴。哪有嫂嫂会疼人,将谁都当朋友。”

他抬举我了,我也不解释,“你在我这小院子里消磨时间,不若去找别人到外面玩耍。”

二少爷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就是想找别人玩也没人陪我玩哩。

二少爷突然叹了一口气,看向院中的池塘,眼神莫名惆怅,“其实我也想找槿仙玩,可每次去找她,她都在与大哥吟诗作画,没空理我,我很烦躁。”

二少爷是槿仙小姐的未婚夫婿,但是夫人却一直与他的亲大哥待在一起,换作在金家沟,这足以闹起天大的纠纷了。二少爷能一直忍着不闹事,当真是厉害。

“你……”我也许该安慰一下他,但我又能说什么,劝他跟我一起看开点?

二少爷看着我,等着我说话。

“你……”我舔了舔唇,“你要不要喝茶?”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洛家这几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二少爷似乎也被我的话惊到了,哑口无言。

两相沉默间,我转头看向别处,却看到绿苑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

“不,不好了,”她很急,说话时喘的厉害,“大少奶奶,大、大少爷他,他犯病了!”

我心中一紧,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不会吧,今日大少爷还面色如常的去赴槿仙小姐的约,这才几个时辰怎么就出事了?

“嘭!”二少爷受惊,从桌子上摔了下去。

我站起身看着大少爷宛如一块破布被有福背了进来,身子快过脑子,赶紧上前让人将大少爷背进屋里。

此时此刻,我的脑子里尽是母亲当年与我说过的冲喜失败之后被二次发卖的悲惨故事,呼吸艰难。

“快去请大夫!”我让有福去请人,又让绿苑赶紧去煎大少爷平时吃的药,双腿发软的跪坐在床边看着痛苦挣扎的大少爷。

他好似不能呼吸,唇憋成了酱紫色,一手捂心口,一手紧紧抓着衣领,两眼紧闭,两眉皱成一团,一身墨色长袍都被汗浸湿,两鬓乱发紧紧贴在脸庞上。

他这模样,不等大夫过来,自己就得先憋死。

我咬咬牙,大着胆子掰开大少爷抓着衣领的手,将他的衣服解开,一边大喊:“大少爷,您呼吸,快呼吸!”

松开他的衣服时,大少爷似有所感,两眼睁开了一条缝,我赶紧凑到他面前大声叫他呼吸。

下一瞬,我的手臂就叫大少爷抓住了。他的力气本来就大,此时迷迷糊糊抓住一个东西不放手,恨不得捏断我的胳膊。

我疼得哀叫一声,在一旁干看了许久的二少爷突然上来帮忙,扯着大少爷的手,急切地说:“大哥,你放开嫂嫂的胳膊,要断了!”

听见二少爷的声音,大少爷不仅没松手,反而加重了力道,一双眼猛然瞪得浑圆,死死瞪着二少爷,二少爷受惊,哆嗦着闭上了嘴,颤巍巍往后退。

我听见了些许“咔咔”声,本以为是骨头碎裂的声音,偶然一瞥却发现是大少爷咬牙彻齿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他整个人露出一股入骨的恨意,不针对任何一个人,而是在他面前出现的人,都会被他死死瞪着,恨不得拆吃入骨。

我也怕,整个人不断挣扎,对着大少爷的手又抓又咬,突然大少爷松了力气,我收不住脚,朝后跌去,头撞到柜脚,浑身一软,起不来。

这个角度,我看见大少爷被赶来的丫鬟小厮合力按压在床上,他一双通红的眼瞪着这些人,又有泪顺着眼角往下流,恨极,痛极,哀极。

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道貌岸然的大少爷露出这副神情?

第九章 灵魂出窍(一)

我飘飘忽忽被那股子吸力拉到了大少爷的房中,不禁一喜——大少爷竟然醒了!

他能醒,说明身体已有好转,也许我能逃过一劫。

在大少爷的院子里,下人平时有不小心违背他心意的,多受杖责。他不爱人吵闹,也不许下人进出他的房门。所以他现在生病了,也没人敢违背这条禁令。

带来疾病的看不见的瘟神还没走,门窗紧闭,房里阴森森的。

大少爷只着不整的中衣,靠坐在床边,两眼无神又专注地看向桌边,面色落寞。

他本就长得好,收敛了平时的严苛刻薄之后,我竟觉得这个魔头有些可怜,真是跟书上说的一样,美色误人。

他为何犯病,如今还没有个说法,想来与槿仙小姐逃脱不了干系,我几次来访,却都不见槿仙小姐来探望,我真怀疑那日祠堂里看见的俩人之间的浓情蜜意是否为真。

但大少爷醒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问罪,想来也不是对槿仙小姐无意。

我循着大少爷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盆已经枯萎的花。

花虽已枯死,但我之前见过它盛开的样子,与我母亲生前描述的她家乡的一种花很像,名为月下娇,当地的恋人最喜欢互相赠送的花。

但这盆花已经枯死,大少爷还留着,也不知是何缘故。

越神秘的人越能引起别人的好奇,我现在就非常好奇大少爷。他为什么有恨,为什么心那么狠?

我仗着他看不见,壮起胆子凑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试图看出他的一点想法。

痴人做梦,我看了好久,只看得出大少爷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除此之外只看出了他病中的疲惫。

果然人笨,做什么都做不好。

我自嘲轻笑,朝大少爷的眼睛轻轻吹了一口气。

他虽然讨厌,但眼睛真的好看,如果再不眨眼,这双眼就毁了。

微弱如同窗缝里漏进的风,吹起了额前的散发,大少爷连忙眨了几下眼,神情突然激动起来,一脸惊讶,双手胡乱在空中抓着穿过我的身体。

我一吓,以为他看到了我,不禁讨饶地喊了一声“大少爷”,急急往后退开。

大少爷突然站了起来,两眼慌乱急切地看着四周,像是要找人。

我更怕了,他难道真的能看见我?

“思卿!思卿!”大少爷喊出了陌生的名字,魔怔地拖着虚弱的身子在房中四处走动,得不到回应后,竟还想向外找。

“大少爷您别出去!”我真的要吓坏了,他刚醒,万一出去吹风之后病发,我岂不是真的要被挖心?

能看见我终究是个假象,大少爷对我的呼喊一点反应也没有,打开了门向外走。

他嘴里还喊着“思卿”,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走时不看路,朝着荷塘一路前行。

院子里的下人们也不知去了何处,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

眼见大少爷就要跌进荷塘,我也顾不上现在自己只是一抹孤魂,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去拉大少爷。

奇也怪哉,我竟然真的拉住了大少爷,还把他整个人抓得往后倒。

看到他摔了个四脚朝天,我心里隐约升起一点出了口恶气的快感。

我本想一路扶着大少爷回房,但那一拉过后,我又碰不到他了。

难不成这院中有什么奇怪的鬼魅或是仙人,能控制我和大少爷之间的接触不成?

大少爷摔了一跤后摔回了理智,嘴里不再喊什么“思卿”,而是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心有余悸,不放心地对他说:“大少爷,我的命都拴在您身上呢,您可别寻死!”

不出所料地得不到回应,大少爷现在不犯傻,也看不见我听不见我说话了。

他坐起来,看了看荷塘,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泰然自若地回了房,唯有脸上未干的泪证明他哭过。

我本想跟着进去,但一股熟悉的吸力拉着我回到了我自己的房中。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耳边响起绿苑的声音,我悠悠转醒,正对上她讨喜的脸。

“大少奶奶,您终于醒了!”绿苑高兴地说,眼中似乎含泪。

我不知所措地坐起身,捂着一阵阵发疼的后脑勺,不知道这几天经历的是梦还是真实。

“大少奶奶先别忙着起,我们先把药接着喝完。”绿苑端起一碗药,对我说。

嘴里泛着药苦味,再看碗里那一点点,醒来之前应该已经喝了多半了。

“来人,将大少奶奶请出来!”正当我要喝药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老太太的声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吓出了一身冷汗。

完了,老太太要来挖我的心了。

第十章 灵魂出窍(二)

我飘飘忽忽被那股子吸力拉到了大少爷的房中,不禁一喜——大少爷竟然醒了!

他能醒,说明身体已有好转,也许我能逃过一劫。

在大少爷的院子里,下人平时有不小心违背他心意的,多受杖责。他不爱人吵闹,也不许下人进出他的房门。所以他现在生病了,也没人敢违背这条禁令。

带来疾病的看不见的瘟神还没走,门窗紧闭,房里阴森森的。

大少爷只着不整的中衣,靠坐在床边,两眼无神又专注地看向桌边,面色落寞。

他本就长得好,收敛了平时的严苛刻薄之后,我竟觉得这个魔头有些可怜,真是跟书上说的一样,美色误人。

他为何犯病,如今还没有个说法,想来与槿仙小姐逃脱不了干系,我几次来访,却都不见槿仙小姐来探望,我真怀疑那日祠堂里看见的俩人之间的浓情蜜意是否为真。

但大少爷醒来之后没有第一时间问罪,想来也不是对槿仙小姐无意。

我循着大少爷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了一盆已经枯萎的花。

花虽已枯死,但我之前见过它盛开的样子,与我母亲生前描述的她家乡的一种花很像,名为月下娇,当地的恋人最喜欢互相赠送的花。

但这盆花已经枯死,大少爷还留着,也不知是何缘故。

越神秘的人越能引起别人的好奇,我现在就非常好奇大少爷。他为什么有恨,为什么心那么狠?

我仗着他看不见,壮起胆子凑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试图看出他的一点想法。

痴人做梦,我看了好久,只看得出大少爷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除此之外只看出了他病中的疲惫。

果然人笨,做什么都做不好。

我自嘲轻笑,朝大少爷的眼睛轻轻吹了一口气。

他虽然讨厌,但眼睛真的好看,如果再不眨眼,这双眼就毁了。

微弱如同窗缝里漏进的风,吹起了额前的散发,大少爷连忙眨了几下眼,神情突然激动起来,一脸惊讶,双手胡乱在空中抓着穿过我的身体。

我一吓,以为他看到了我,不禁讨饶地喊了一声“大少爷”,急急往后退开。

大少爷突然站了起来,两眼慌乱急切地看着四周,像是要找人。

我更怕了,他难道真的能看见我?

“思卿!思卿!”大少爷喊出了陌生的名字,魔怔地拖着虚弱的身子在房中四处走动,得不到回应后,竟还想向外找。

“大少爷您别出去!”我真的要吓坏了,他刚醒,万一出去吹风之后病发,我岂不是真的要被挖心?

能看见我终究是个假象,大少爷对我的呼喊一点反应也没有,打开了门向外走。

他嘴里还喊着“思卿”,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

他走时不看路,朝着荷塘一路前行。

院子里的下人们也不知去了何处,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

眼见大少爷就要跌进荷塘,我也顾不上现在自己只是一抹孤魂,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去拉大少爷。

奇也怪哉,我竟然真的拉住了大少爷,还把他整个人抓得往后倒。

看到他摔了个四脚朝天,我心里隐约升起一点出了口恶气的快感。

我本想一路扶着大少爷回房,但那一拉过后,我又碰不到他了。

难不成这院中有什么奇怪的鬼魅或是仙人,能控制我和大少爷之间的接触不成?

大少爷摔了一跤后摔回了理智,嘴里不再喊什么“思卿”,而是茫然地看着四周。

我心有余悸,不放心地对他说:“大少爷,我的命都拴在您身上呢,您可别寻死!”

不出所料地得不到回应,大少爷现在不犯傻,也看不见我听不见我说话了。

他坐起来,看了看荷塘,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泰然自若地回了房,唯有脸上未干的泪证明他哭过。

我本想跟着进去,但一股熟悉的吸力拉着我回到了我自己的房中。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耳边响起绿苑的声音,我悠悠转醒,正对上她讨喜的脸。

“大少奶奶,您终于醒了!”绿苑高兴地说,眼中似乎含泪。

我不知所措地坐起身,捂着一阵阵发疼的后脑勺,不知道这几天经历的是梦还是真实。

“大少奶奶先别忙着起,我们先把药接着喝完。”绿苑端起一碗药,对我说。

嘴里泛着药苦味,再看碗里那一点点,醒来之前应该已经喝了多半了。

“来人,将大少奶奶请出来!”正当我要喝药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老太太的声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吓出了一身冷汗。

完了,老太太要来挖我的心了。

第十一章 救命稻草(一)

屋中闯进来几个高大强壮的仆人,“你们想干什么?”不明所以的绿苑张开双臂,像只老母鸡一样护在我的身前,严厉地问不请自来的几个人。

“绿苑,”一名下人说,“这是老夫人的命令,你可别做傻事。”

绿苑身子一抖。

“将大少奶奶请出来,谁敢阻拦,给我打断她的腿!”老太太和大少爷真是一家子出来的,心一样狠。

绿苑回头看着我,我不知要对她说什么,只能轻轻一笑。

绿苑目露难堪,咬了咬唇,让开了。

“别压我,我自己走。”反抗不得逃不得,我顺从地穿上外衣,跟着下人走出了门。

老太太身上的穿着和手里的佛珠让我松了一口气,这与我的记忆对上了,说明这几天的灵魂出窍不是做梦,大少爷也已经醒了,我不必死。

“金兰给奶奶请安!”我跪下身子,低下头,向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不回话,我未敢抬头,只敢抬眼不动声色地向上看,却只看到那串佛珠。

信着慈悲的佛门,却要行杀人挖心之事,大户人家的心思真的很复杂,但仔细一想,我不也是吗?

自做了大少爷的帮手,或者说自进了洛家的门,我也是这大染缸里的一块破布了。

“奶奶找我有什么事情吗?”许是这几日灵肉分离,我的身体不见任何安养的痕迹,反倒感觉比之前更虚了,这才跪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

老太太装着慈悲相不愿说出目的,我还得陪着笑脸跟她一起演,只期望戏落幕时我还支撑得住,别又晕回去后真的命丧黄泉。

“若奶奶没有什么事,”我仔细说着话,“我想去看看夫君。”

喊出“夫君”二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就算之前也喊过,但打心眼里还是不希望大少爷那样的人是我的夫君,即使只有夫妻之名无夫妻之实也不行。

但我可能上辈子与大少爷有过一段孽缘,不然这辈子搅和不到一块儿。想着之前的情况,我兀自想着。

“金兰,”老太太假仁善的声音让我有些恶心,“你喜欢大郎吗?”

“大少爷年轻俊朗,才富五车,”我搜肠刮肚说着胡话奉承,“我自然是喜欢的。”

夸赞的违心话显然很对老太太的胃口,带着明显的喜意说:“大郎有你这样知心的媳妇,也是他的福分。”

“但他现在不知被什么脏东西冲了,犯了病,奶奶想去祠堂给他祈福。你是他的妻,理应也是要去的。”

去祠堂祈福?怕不是想在祠堂里将我剖膛挖心。我默默腹诽,嘴上说:“奶奶说的对,但在这之前,我想去看看夫君。”

只要大少爷醒来的事情被发现,老太太就不会想着我的心了。

“不可!”老太太面色一冷,拒绝了我的请求,“大郎刚醒来,你别再冲了大郎,先随我去祠堂吧。”

我愣住了,老太太竟然早就知道大少爷醒来的事情,可为什么……

懂了,是了,大少爷虽然醒了,但是神志不清,所以老太太仍然要用我的心给他做药。

想明白这一遭,我身子抖如筛,眼前发黑。

“奶奶,我想先去看夫君!”

我跪行到老太太跟前,抱住她的腿,哀求道。

为今之计,只有去哀求大少爷开金口饶我不死了。

老太太皱眉,露出厌恶之情,声音严厉起来,“我刚刚说的你听不懂吗?”

她觉得我卑贱,厌恶我的触碰,我赶紧松开手,给她叩了两个响头,不顾嗡嗡作响的脑袋,说:“奶奶,我求求您大发慈悲,让我见见夫君吧!”

“拖走!”老太太根本不听我的乞求,转而吩咐下人。

两名高大的下人抓着我的两只手臂将我往外拖,我慌乱中口不择言,不停大喊:“我不要被挖心,我不要死!”

“给我捂住她的嘴!”老太太脸色大变,急忙让人捂住我的嘴。

我不禁愤恨地看向她,既知道挖人心是件不能被人知道的丑事恶事,你为什么还要做!

“捂住她的眼!”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挣扎中,一只手拽住了我的胳膊,捂着眼睛的手猛然松开,二少爷怒气冲冲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都给我放开她!”

“二郎,你要做什么?”

老太太的声音稍晚一些,二少爷赶走了几个仆人,将我拉入怀中,犹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我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二少爷气喘得厉害,应该是匆忙赶来,“奶奶……”他的声音有些不稳,“我……”

我感觉到二少爷的紧张,很怕他禁不住老太太的呵斥将我交出去。

“长欢,金姑娘,你们这是……”

槿仙突然出现,看见我和二少爷的姿态,脸色一白,神情受伤,欲言又止。

“槿仙,我……”二少爷见状更加紧张了,但他始终没有将我推出去。

我不禁有些愧疚,他为了救我不仅违抗了疼爱他的洛老太太,还因此伤了未婚妻的心。

“二郎,还不快放开金兰!”老太太说。

我抬起头看向她,只见她目露怨毒,狠狠地盯着我,手里一直在转的佛珠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

让我紧张害怕的不止于此,远处一个身着白衣的人正一步步走来。许是被二少爷和我的举动惊到了,竟没人发现他的靠近。

对上他冷漠的眼,我打了个冷颤,赶紧从二少爷怀里跳出来,跪在了地上,哆哆嗦嗦道:“金、金兰给大少爷请安!”

第十二章 救命稻草(二)

“大郎!”

“大哥!”

“留芳!”

“大少爷!”

在场众人这才发现大少爷的到来,纷纷出声。语气里的千滋百味,我却没有闲情去分辨。

入门那日,大少爷就对我与二少爷的相处留下了不满,如今再被他看到我与二少爷抱在一起,怕不是要将我浸猪笼?

大少爷的出现让不可开交的场面变得难以预测,只是淡漠地一瞥,我就吓得僵住了身子,不敢动也不敢辩解。

原本怒容满面的老太太看到大少爷,神情变得关怀,道:“大郎怎么出来了?快进屋,可别再受了风!”

她满腔爱孙之心没得到回应,大少爷无视了她的话,看着我,“为什么跪在地上?”

“我……”我不知如何作答。

“起来。”

我有些惊讶,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了我,难道方才他没有看清我和二少爷的动作?

一不敢违抗,二抱着侥幸之心,我顺从地从地上起来,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

嘴角抽搐,笑起来不好看,大少爷皱了皱眉,错开了眼。

“谁让你们来我院中的?滚出去!”大少爷不看我,看向老太太带来的几个仆人,斥问。

老太太的脸色闻言又难看了几分,我看了看场上或松了一口气或怔怔然不说话的几人,小心翼翼地挪着小步躲在了大少爷身后。

大少爷冰冷的余光将我的小动作一览无遗,但是默许了我的行为。

我心中升起劫后余生的轻松,老太太应该不会在此时要我的心了,而其他人更是不会在这个关头忤逆他的意思。

大少爷没像之前一样惩罚那些仆人,肯定是对现在的情形了然于胸,顾忌到了老太太的面子。也正因此,才没计较我和二少爷失格的行为。我有些好奇,他为何突然站出来保我,

如此快速娴熟地掌握情势,可能是因为大少爷本就聪颖,也可能是这情况他见过许多回,见怪不怪了。

“奶奶,”大少爷转身面对老太太,双手作揖请安,“孙儿身体未愈,想先回屋休息了。”

老太太见状当即应允,只是有些不死心地看了我几眼。

“金兰,过来服侍我休息。”

这下我能确定,大少爷真的在保护我。

“是!”不说病人照顾病人是什么道理,只要能让我脱离现在的困境,我便感恩戴德。

“二弟也来与我说说话吧。”大少爷开口又将二少爷留了下来,我注意到,槿仙小姐的身子微不可闻地晃了一下。

老太太的计划作罢,在绿苑的搀扶下离开了院子。

大少爷带着我们两个人往他的房间走去,他在前,二少爷默不作声地稍稍落后,我跟在最后。

看他们两个的背影,真像大家长带着被揪住了把柄的小童。

但若我身后也有人在看,我的姿态应该也像被拎去教训的小童。

二少爷的脚步越来越慢,我从稍落后于他到与他比肩,再到领先他之前,不过几息的时间。

大少爷的脚步依旧,步伐沉稳,身板挺得笔直,看似与常人无异。

我的脑海里却想起他不久之前发狂的样子,好像下一瞬,他就会冲向荷塘。

等我回神,我已经与大少爷比肩了,他在里侧,我在外侧。

悄悄侧目看一眼,正巧看见大少爷苍白的脸。

我心头一跳,在说话之前身子已经挨了过去,挽住他的胳膊从我肩头跨过,在他发怒之前,说:“金兰有些头晕,夫君可以让我依靠一下吗?”

这番动静惊动了身后的人,二少爷倒抽了一口气。

大少爷未发声,眼神不善。

我不敢多看,执拗地将他身子的大半重量压在我身上,撑着他走接下来的路。

肩头突然被人搂住,我吃了一惊,抬头看向大少爷。

他脸色愈加苍白,脚步也有些虚浮,虚弱的样子与之前看到的模样重合在一起,我的心揪成了一团。

第十三章 青儿

大少爷的房间已经被收拾过了,有福恭敬地站在大少爷身侧,伺候他喝药。

二少爷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神色紧张,眼睛时不时地瞥向我。

我坐在二少爷旁边,浑身不自在。

有福许是看到了之前的情况,一双牛眼大的眼狠狠地瞪了我几眼,责备我不知检点。

他这样,我倒是不敢揣摩大少爷是否真的不介意方才的事情。

“二弟紧张什么?”大少爷喝完药,用一方白帕擦去唇上药汁,淡漠地说。

“啊……我,我……”猝不及防之下听见大少爷的问话,二少爷紧张地吞吞吐吐,说不利索话。

大少爷抬眼看了他一下,神色莫名。

我揪着自己的衣角,正想试着开口缓解一下气氛,拿着药碗的有福经过我身旁,用力踢了踢我的凳子腿,我登时不敢说话了。

“二弟,金兰不是青儿,你近段时间的举动,逾矩了。”我不知道青儿是谁,只明白了大少爷现在正对我和二少爷兴师问罪。

而二少爷听见“青儿”两个字,神情有一瞬的阴郁,紧张的情绪竟然慢慢镇定了下来,说:“我知道,只是看见她担惊受怕的样子,我就忍不住……”

“你不知道!”大少爷突然厉声打断了二少爷的话,好整以暇地说,“你身旁这个女人,可比不上青儿冰清玉洁。”

被一呵斥,二少爷哑口无言,似乎放弃了争辩,面色颓然。

换作以前,我还敢在心里理直气壮地反驳大少爷的话,但是现在,我不敢也不能反驳了。

“我以后,会注意与嫂嫂相处的方式的。”二少爷低着头说话,没看见大少爷听见这话的神情。

似满意似嘲弄,我在这会儿明白了,洛家这对兄弟的感情并不好。

这让我想起了为家产兄弟相争的故事,大少爷是嫡长子,洛家现在的大半生意却都要经过二夫人过目,大少爷因此为难欺压二少爷,合情合理。

敲打过二少爷,大少爷便让他走了。

二少爷走时神情恍惚,脚步虚浮。

我不禁好奇,青儿到底是谁,能让二少爷在意成这样。

“你在担心他?”

我一愣,收回目光,“金兰不敢。”

我不敢理直气壮地承认,大少爷看不惯二少爷,而我又是大少爷的人,若是因此被他认为我与二少爷一伙儿,这洛家可真的没人能救得了我。

“你应该担心他,”出乎意料,大少爷竟然因此责备了我,失望地说,“他方才救了你,而你现在冷漠,真是狼心狗肺。”

我心中一怒,有千百句反驳的话,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拿捏不准大少爷此番话是否试探,与其冒险得到一个知恩图报的美名,不如背着骂名忍辱偷生。

“呵!”大少爷嗤笑一声,“这都忍下了,你果然与青儿不一样。”

被两次与青儿做比较,我好奇心大增。

依大少爷所言,青儿应该是一位冰清玉洁性情真挚的人,很有可能还是一名女子。

早年在洛家待过,但现在已经不在,只是不知是离开了还是死了。

“你想知道青儿的事,要不要我告诉你?”

大少爷眼底深处有几分嘲弄,语气诱惑。

我见状摇头,直觉告诉我,在青儿一事上不能深究。

被拒绝后大少爷神情有些遗憾,却也并不多说,定定地看着我。

我不明所以,不自觉挺直了微微驮着的背。

他方才教训二少爷行为逾矩,接下来可能要训斥我“不知检点”了,实在想不出与大少爷相处时除了被训诫还能有什么交谈。

“你……”他开口,“有什么想要的?”

我愣住了。

这个发展,饶是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到。

“我现在衣食无忧,并不想要什么。”

无功不受禄,他突然要给我东西,我绝不能要。

大少爷这次没有听我的拒绝,自顾自说:“你在我房中挑个东西,作为你方才帮我的赏赐。”

“帮?”我困惑,“大少爷是指我刚才扶了您一把?”

大少爷点头,示意我去挑东西。

他冷漠的表情真的不像要谢我,但我突然就不想推辞了。

真要说帮了大少爷什么,肯定不是适时讨好的搀扶,而是把他从荷塘边拉回来。

我算是救他一命,要他一点东西不过分。

我在他的目光中站起身,走到放置废纸的小娄前,拿起了那束干枯的“月下娇”。

“大少爷,我可以拿走这个吗?”

“月下娇”看来对大少爷真的很重要,方才就见他默默瞅了好几眼,现在目光更是直接黏在了我手中的花上。

既是重要的东西,他可能不会给我了。我暗自叹气。

“一束干花罢了,也值得你如此高兴,”大少爷突然沉声说,“果真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看着就脏眼,给我滚!”

我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顺势离开。

不管大少爷如何伤心恼怒将脾气发在我身上,我很高兴能拿到这束“月下娇”。

我母亲虽给我提过,我却不曾拥有。而这束花上有个草籽包,回去仔细找找,也许能从中找出一两颗可以栽种的种子。

第十四章 千娇百宠槿仙小姐

大少爷醒来后,笼罩在洛家的阴郁气息散去了不少。

但我的身子还是沉重无力,吃药不见好。

今日吃过药后我小心翼翼捣鼓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一点月下娇种子,有名仆人来我房中传话,说是老太太让我去祠堂。

我对上次的事情心有余悸,乍听到祠堂,并不想去。但人在屋檐下,我最后还是忐忑不安地去了。

走不远我遇到了二少爷,那天后,他疏远了我。

见到我时轻轻点了下头,喊了“嫂嫂”便不再说话。

我干巴巴问他去哪,得知他也去祠堂,我不禁松了口气。

老太太总不会在孙子面前杀生,我此去暂时是安全的。

我与二少爷要避嫌,跟在我后面的绿苑却与他叽叽喳喳了一路。

望见他脸上的笑容,我心里对他的愧疚才没有继续加重。

看见祠堂的屋檐时,老太太愤怒的声音也随之传来,“你还不认罪!”

在洛家,老太太可谓只手遮天,下人在二夫人的管教下也都安分守己,所以除了我那日惹怒她,竟然还有人敢触怒她?

二少爷面色焦急,甩下我和绿苑,匆匆走进祠堂。

我加快了脚步,跟在他之后走进了祠堂,被里头的阵仗吓了一跳。

老太太高坐上首,堂中槿仙小姐正被两个手劲大的丫鬟扣压着两只胳膊跪在地上,旁边还跪着一名丫鬟,在她们旁边,几名打手手持棍杖肃穆而立。

槿仙小姐面色惨白,眼中蕴含着耻辱,看着老太太,说:“老夫人明鉴,别听下人一派胡言,我没有加害大少爷!”

原来老太太是在审问槿仙小姐,问的还是大少爷为何突然发病一事,难怪暴跳如雷。

“孙儿给奶奶请安!”紧张的祠堂随着二少爷的问安声活络了一些,我正待跟着请安,槿仙小姐却突然打断了我的话。

“长欢!长欢你快跟老夫人解释,不是我害留芳发病的!”槿仙小姐对着二少爷急切地说。

猝不及防之下被槿仙小姐点到名字,二少爷有些愣,“我”了几声后才说了一声“对”。

悄无声息地打量了一下二少爷,他神情闪躲,显然隐瞒了一些事情。再看槿仙小姐,面上有了几分血色,仿佛吃了定心丸。

这谎言太蹩脚了,让人不忍直视。我垂眼,默默走到了一旁。

在场众人都看出二少爷的蓄意欺瞒,跪在槿仙小姐旁边的丫鬟道:“老夫人,槿仙小姐说谎!奴婢那日和几位姐妹都看到她在花园与大少爷交谈,什么好事,什么杀了她。几句话之后大少爷神情激动起来,紧接着就犯了病。”

“槿仙小姐也没有呼喊人帮忙,而是慌忙逃离。若不是奴婢几个上去帮忙,大少爷指不定就……”作证的丫鬟指出了几名那日同在的丫鬟,都纷纷出声表示她说的是对的。

“贱婢怎敢随意编造人!”槿仙小姐横眉冷对,“我确实是与留芳交谈过,但并没有起争执,更没有见死不救。究竟是谁给你们胆子,竟然敢污蔑朝廷命官的千金!”

搬出显赫的家世,作证的丫鬟都瑟缩了一下,跪在地的丫鬟也吓了一跳,却没有屈服,而是咬了咬牙,道:“槿仙小姐莫要拿家世欺压我们,这里是洛家,而府尹大人生死不明,你可别喧宾夺主!”

这丫鬟也有趣,说起话来有门道。既将槿仙小姐气了个面色潮红,又狠狠在老太太心中扎了一刀。

老太太怒喝:“这是洛家,容不得你撒野!”

槿仙小姐见状咬紧了唇,却是不敢反驳。

我突然有些可怜她,她一直锦衣玉食,恐怕在家中还没受过这等气,如今父亲下落不明,她失了依靠,被人欺负了都没得地方诉苦。

再一想到造成这情况的罪魁祸首是大少爷和我,更是觉得愧疚。

槿仙小姐深吸了几口气,将气压下来,说:“你们口口声声说是我害的大少爷犯病,那我问你们可听清了我们在交谈什么,又为何过了这么久才想起来举报我,兴师问罪?”

两个问题问住了丫鬟们,俱是面面相觑。

“因为怕你报复。”堂中静默,槿仙小姐以为掌握住局势时,一道清冷的声音代替丫鬟们说出了心声。

大少爷披着大衣悠悠走进祠堂,对老夫人作揖请安。

槿仙小姐怔然,嗫嚅道:“留芳……”

大少爷收拢双手进衣袖,笔直地站在祠堂中间,自成一道风景。

他对槿仙姑娘点了点头,有些慌张的槿仙姑娘就此镇定了下来。

苦主一到,老太太忙问:“大郎你来的正好,可还记得是谁害你犯病的?”

大少爷面色如常,“孙儿犯病,是因为吹了风,与他人无关。”

“可下人们说……”

“下人随意揣测罢了,”大少爷打断老太太的话,“奶奶不要听之信之。”

老太太闻言面露尴尬,槿仙小姐眼中透露出几分得意,看向大少爷的目光更是缠绵。

二少爷悄悄捏紧了拳,沉默地看着这幕。

我静静看着大少爷接下来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收拾了这一残局,既不让老太太难看,也没让槿仙小姐继续受委屈,有趣的是,那几名做了假证的丫鬟并没有被责罚。

大少爷这几日不知遇上了什么好事,心中愉悦,先头饶了我和二少爷,这下又宽恕了这几名丫鬟,可谓宽容大度得很。

但他之前为了“思卿”险些不要命,好事?真的有吗?

“那几名丫鬟真好命,做出这种糊涂事都没被罚!”离去时,绿苑不无羡慕地说。

她前天因为打坏了院中的花被罚了半月薪钱,如今心里有些不平衡。

我问:“你真觉得那几名丫鬟命好?”

绿苑忙不迭点头。

我暗笑一声,不言。

二少爷吞吞吐吐的言语和大少爷四两拨千斤的处理方式,都说明槿仙小姐心中有鬼,那日大少爷犯病十之八九与她有关。

她命好,有洛家的两位少爷护着,这才有今日的一出戏。

所以依我看,那几名丫鬟的命坏透了。明明只是据实说话,只因为大少爷的几句话便被扣了造谣的罪名。

虽然大少爷没有罚她们,以此掩人耳目,但槿仙小姐事后肯定不会给她们好看。

如今我是不敢再将槿仙小姐视作高洁的人了,那一句直白的“贱婢”以及那些恃宠而骄的眼神,都足以说明她的心思也不单纯。

第十五章 守灵堂

日子仿佛回到了之前,祠堂那日之后,槿仙小姐终于愿意来看大少爷,并且次数繁多。

好几回二少爷都跟着,但待不了多久就离开,独留槿仙小姐与大少爷共处一室,也不知两人在说什么。

这样的情况多了,绿苑不禁嘟起嘴,说:“大少奶奶不去看看吗?槿仙小姐也太不知规矩了,黄花闺女哪能整日与男人待在一起!”

我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秋日的阳光照拂在身,连着多日不见好的身体都舒服了不少。

手中正在绣的衣衫图样还差一点就能完成,我顾不上看她,只说:“我去看什么,大少爷有分寸的。”

老太太抓我挖心那天,我情急之下当着众人的面喊了“大少爷”三字,之后也不想再装恩爱喊甜腻腻的“夫君”了。

洛家的人也都没有因此觉得奇怪,可能觉得我喊“大少爷”是情理之中的事。

大少爷就是大少爷,心中没有“大少奶奶”的位置,更没有我的位置。

也只有绿苑傻,还想着我去插手大少爷和槿仙小姐的事。

“大少奶奶,您太善良了!”绿苑说,“槿仙小姐明显怀着狼子野心接近大少爷,您竟然不管!”

手中最后一针绣成,我好笑地看向打抱不平的绿苑。

也不知绿苑是怎么在洛家养成这般大胆随性的性子,连主子们的牢骚都敢当着面发,扣薪罚扫茅厕都不怕。

她想让我治治绿苑,借我两个胆子都不敢。

也不瞧瞧大少爷和二少爷对她的放纵,连老太太都撼动不了她。

人说话不能太自以为是,我刚在心里说了大少爷放纵槿仙小姐,这一刻屋里就传出槿仙小姐的怒吼声。

“你竟然让我为那个女人守灵堂!”

与槿仙小姐清晰可闻的声音比起来,大少爷的声音一点也听不见。

“这不可能!你若是敢这样做,我就将你的那些好事公之于众!”

……

“你……你真不怕……真要我去守灵?”不知大少爷说了什么,槿仙小姐突然弱势起来,惊讶地说。

一阵无声之后,屋中传出一阵东西落地碎裂的声音。

有福不知从何处蹿出来,匆匆走进屋,将声嘶力竭略显狼狈的槿仙小姐赶了出来。

“洛留芳,我不会放过她的!”闹了一会儿,槿仙小姐闯不进有福的防护,留下一句狠话气冲冲离开了。

人走后,有福依旧没从门前挪开半步,一名穿着干练的女子拿着扫帚,从屋里扫出一堆碎瓷片,向我们走来。

“啊!”绿苑见状惊呼了一声。

那名女子闻声抬头看了绿苑一眼,不发一言向我欠了下身,径直离开。

我看着那名女子,蓦然感受到了压迫感。

我问绿苑,“绿苑,她是谁?”

半晌等不到回答,我疑惑,却发现绿苑正死死看着那名女子,眼神是陌生的怨毒。

我低下头,不想问了。

大少爷要槿仙小姐守灵,我一开始并不认为与我有关,但第二日看见下人们扛着一口大棺材安置在院中一间空房内,又手脚麻利地在院中挂满白灯笼和白绸,才后知后觉明白守灵的灵堂就在这里。

没听说洛家死了人,所以这副陌生人的大棺材被扛回家中,还放在病未痊愈的大少爷的院子中,老太太和二夫人都着急上火,想将这不吉利的阴气重的东西扔出去。

大少爷的任性妄为在这时体现的淋漓尽致,有福挡在院门前,凶神恶煞地对一群要将棺材扛走的人说:“大少爷有令,谁若踏进院中动那棺材一下,马上打死扔到乱葬岗喂狗!”

此话一出,惊恐的下人们没法,请来老太太和二夫人亲自说话,然而结果没有改变,谁也撼动不了大少爷为那陌生人办祭奠的心。

槿仙小姐被那日见到的女子换上了丧服,拎到院中守灵。

看到槿仙小姐大闹灵堂,大少爷满脸怒气让女子强压她跪下的场景,我默默关上了房门,打算这段时间都不出门了。

第十六章 无端被罚

大少爷要人做什么事,换了别人,都不敢违抗,但这人是槿仙小姐,事情复杂起来。

她现在站在我门前,穿着一身丧服,发丝凌乱,眼眶通红,不知是哭的还是气的,“嫂嫂,我可以进去说话吗?”

她之前叫我“金姑娘”,似乎这样能将我与大少爷的关系拉远,现在直接叫我“嫂嫂”,大少爷与她的矛盾不言而喻。

换作没发现她的真性情之前,我现在已经让她进屋了。但见过她两回耍性子,我没有让她进屋,“我这段时间生病,屋里不干净。槿仙姑娘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吧。”

槿仙小姐闻言皱了皱眉,很快又舒展开。如果不是一直看着她,都发现不了。

“留芳这几日为思卿办丧礼,你知道吗?”

我一愣,院中的丧礼竟然是为“思卿”办的。

“思卿,是不是大少爷心中那位?”我试探地问槿仙小姐。

槿仙点了点头。

难怪大少爷之前失魂落魄地喊着“思卿”,发狂到寻死。原来思卿就是他心尖尖上的妙人儿,并且已经西去了。

但是,思卿是大少爷心尖尖上的妙人儿,槿仙小姐又算什么?我心中困惑。

“我与思卿情同姐妹,她身体不好,留芳一直让我照顾着她。”槿仙小姐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解释说,“但我父亲前段时间失踪,我焦虑之下难免冷落了她。”

“不想家中的下人不会办事,竟让思卿被一场寒疾害了命。留芳怪罪我,让我为她守灵,我认了。我心中也有愧,就想着给思卿买点东西,让她在阴间过的好些,”槿仙小姐将事情缓缓道来。

“可我出不去院子,买不了东西。只好来请求嫂嫂,代我给思卿买些东西。嫂嫂拿好这字条,要买什么我都写在上面了。”

她这哪儿是请求,分明是要求。且槿仙小姐所说与思卿情同姐妹,我有些不信。

真是姐妹,怎会让她被下人冷落生病而死,守灵时又为何大吵大闹极不情愿。

槿仙小姐将我当傻瓜和瞎子,拿我当猴耍呢!

我直觉这纸条不能收下,遂说:“槿仙姑娘对思卿姑娘的一片思念愧疚之情,我十分感怀。但我久病卧床,实在分不出心神帮你去买东西。你可以等丧礼结束之后补上,或者央求大少爷代为购买,思卿姑娘会体谅你的。”

“你!”要求两次被拒绝,槿仙小姐的脸色极为难看。

她不是善茬,以前可能被宠坏了,有话直说,收敛情绪的本事没练出来,如今受点委屈,原形毕露。

她甩袖离开,我松了一口气。

正要关门,门前飘然走过一名穿青衣的女子,明明气势迫人,却是走到跟前才叫人发现。

她手里端着一碗药,对我点头,算是见安。

“你、你好!”我干巴巴打了声招呼,看着她的背影,后知后觉背后出了一声冷汗。

她不会将方才的一幕都看在眼里吧?

关上门,掐着手指数日子,还有三天思卿姑娘的丧礼就能过头七结束,我就能恢复自在了。

槿仙小姐日前还找过我一回,再次拒绝后,她似乎死心了,不再闹腾,安分守灵。

我手上这件衣衫已经做了一半,越做心里越不安。

明明什么都没发生,我的眼皮却直跳。

“嘭!”门被人一把推开,尖锐的针扎进手指,很痛。

我看着满身煞气的大少爷,蓦然想起柴房里那晚,下意识看向他的手——好大一个猪头!

“大少爷,您这是?”我咽了口口水,惊恐地看着他。

大少爷不答话,将硕大的猪头砸在我身上,新鲜的血水糊了我一身,令人发呕。

呕出的秽物混杂着猪血的腥臭,房中一股恶臭。

“花红,把她关进地窖里!”

我吐的晕乎乎,大少爷身边唤作花红的女子上前将我两手背在身后,不由分说把我扔进了地窖里。

关上门,漆黑的地窖里只有我一人的呕吐声。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牢狱之苦?

第十七章 地窖受罚

地窖里昏暗,又没有吃喝。苦熬了两日,我又饥又寒,像是回到了在家中的日子。

虽清苦,脑子却越发清醒起来。

能被算作错误的,只有槿仙小姐找过我两回的那事。

我已经明确拒绝了,但恐怕有多管闲事之人帮我答应了下来。

有钱能使鬼推磨?捡软柿子捏?

大少爷的院子里,究竟是谁在欺我?

我叹了一口气,换了个姿势坐着。

“咕噜噜”肚子里传出饥饿声,我无比想念绿苑做的面。

热气腾腾的面条刚一出现在脑中,我猛地拍了下脑袋,嗤笑道:“来洛家才多久,就养出了娇气病,该打!”

靠人不如靠自己,求人不如求自己。

我被迫冒犯了大少爷心尖尖上的妙人儿,若是再不找方法自救,地窖就是我的埋骨之处。

顶上的出口关得紧紧的,也不知外面有没有人守着。

原地蹦跳了几下,始终够不着门。

角落里有块被人遗忘的烂木板,也许能救我一命。

依借脑子里那点可怜的地形图,我选了个方向,估摸着挖两日土便能见到天光。

不想木板朽烂,刚挖了两下就断成了两截。

扔掉木板,改用手挖,挖不了几下,手触摸到了一根奇怪的东西。

一根湿润的莹白色的东西,不会是大少爷早年埋下的……吧?

我背后出了冷汗,默默将挖出来的土填了回去。

昏暗的地窖蓦然阴森恐怖起来,我试探着大喊了两声“救命”,正以为没人救我时,地窖的门突然松动了。

惨白的月光下,身着黑衣的二少爷对着我比了个“嘘”的姿势。

我惊讶地看着他跳进地窖。

“嫂嫂饿了吧,快吃点东西!”他笑吟吟递给我两个馒头。

我看着雪白的大馒头,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他不是在疏远我吗?怎么打探到我的位置,给我送吃的?

漆黑的地窖里看不清二少爷的眼神,只看到他的动作。左手食指挠了挠腮帮子,语无伦次,“嗯、那个,就是绿苑,绿苑说你因为帮了……被关起来了。”

我了然,他是为帮槿仙小姐赔罪而来。

我接过馒头,坐在地上一口一口慢慢地啃,

心中有些酸楚,更多的是艳羡。

槿仙小姐真好,虽然父亲不在了,大少爷也对她暧昧不清,但还有二少爷无怨无悔地照顾。

同是女人,我怎么就没有运气遇见一个这样的男人。

“嫂嫂在想什么?”二少爷席地而坐,问我。

我咽下馒头,将剩下的一个收好,回道:“没想什么。”

小女儿家的心思,可不能告诉二少爷这样一个愣子。

二少爷闻言并未探究,而是惊讶地问:“嫂嫂吃饱了?”

我点了点头,实则没有吃饱。但是被关着的日子还不知道要多久,吃的东西能省一些是一些。

“你的胃口真小,”二少爷显然没经历过饿肚子,连这点浅显的谎言都看不出来,“槿仙比你吃的还多一些。”

哪只吃的多,她胃口可大了!

“二少爷,你为什么会喜欢槿仙姑娘?”话一出口,我才惊觉这话有些酸溜溜的。

二少爷一愣,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半天没答上来。

少年情怀,他不告诉我也不稀奇。

“你若是无事,离开吧。”若是被人发现他给我送吃的,少不了又被大少爷责罚。

“可你……”

“我没事,”我扯出一个笑容,“大少爷不会难为我的,我可是洛家的大少奶奶啊!”

这话真假,什么大少奶奶,我只是大少爷的一个走狗罢了。

良久,二少爷定定地看着我,不发一言。

要是有蜡烛或是月光肯放下身段照拂一下地窖,让我看清他的神色就好了。

“嫂嫂既然无事,那我真的走了。”他突然站起身,从怀里摸出一个东西往上一丢,一根绳子便被人从上面放了下来。

我坐在底下看他一步步往上爬,突然很想开口让他再留一会儿。

这一想法也只出现了一瞬,他留下来又如何,还能奢求他像救槿仙小姐一样救我不成?

眼前景象突然有些模糊,眼眶热热的。

细数我这十几年,好像真的没有人愿意为我留下来。

眼泪正当从眼眶中掉出来时,一方柔软的事物轻轻擦过我的脸。

我愣愣地看向又跳了下来的二少爷,惊讶地说不出话。

“夜还早,我回去也无事可做。嫂嫂不如跟我聊聊天,排解排解忧愁?”月上中梢了,莹白月光照在他身上,真像天仙下凡。

他从南聊到北,我偶尔附和着说起我小时候的事,他笑话我傻,我心中也在叹息他傻。

怎么就留下来了呢,要是被人发现了,身份再尊贵也要被人说闲话啊。

那根供他上去的绳子在半空中晃了晃,我眼神晃了又晃,很想将它扯下来,给眼前人编制一朵花。

第十八章 逃出地窖

日间孤寂,夜中人陪的日子过了有四日,我靠二少爷出现的次数数日子,地窖里的日子也不难熬了。

到了第五日,眼前突然出现一道强光,我眨了几下眼,这才看清眼前出现了一把梯子。

绿苑清甜的声音在窖口处响起,“大少奶奶,大少爷愿意让您出来了,您快上来吧!”

我初时不相信她的话,大少爷那日的神情分明恨不得关我至死,这才过了几天就放我出去?

我攀在梯子上,眼前就是光明,绿苑催了又催,却迟迟没胆子踏上一步。

“你现在不上来,还想让我请你上来不成?”久违地听见大少爷清冷的声音,我一惊,脚下生风,逃出了地窖。

呼吸到带着寒意的空气,我心中欢喜难以言喻。

我还活着!

“带下去洗干净了,带到我房中来。”大少爷看着死鱼一般的我,吩咐道。

跟在她身边的花红微微颔首,领命将我带了下去。

绿苑意欲跟上,却被花红用眼神制止了。

绿苑咬了咬唇,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整个人被放进浴桶里时,我还没回过神。

花红拿来干净衣服,为我洗浴更衣。

我瑟缩了下身子,没能躲开她的手。

我怕她。

花红是大少爷的贴身侍女,地位等同于有福。

她是个哑巴,这一点还是我偶然瞧见她用手比划着跟有福说话才知道。

她不能说话,我不敢说话,浴室里只有水流动的声音。

花红的手并不柔软,很有劲,也许曾帮大少爷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

我不禁幻想,大少爷让她来帮我洗漱,是不是为了杀人灭口。但直到她为我穿上衣服,送我到大少爷的房门前,我才确信她没有收到什么密令。

有福站在房门的左侧,看见我时惊奇地打量了几眼,随后道:“大少爷就在屋里,大少奶奶请自便。”

他第一次客客气气地对我说话,我无所适从。

大少爷愿意放我出来已经是件怪事,他和花红对我的态度更是古怪。我想不透其中的因果。

几度踏足大少爷的房间,我还是觉得不适。

他坐在凳子上,手上托着一个小小的花盆,打量着其中的绿苗,不知在想什么。

那是月下娇的苗,我辛辛苦苦栽培出来的,怎么会到他的手里?

“金兰给大少爷请安!”

大少爷闻声分给我一点注意力,淡漠地问:“关了你七日,没吃没喝,你的精神还这么好,我该赞你顽强吗?”

我一抖,道:“这得感谢大少爷的宽宏大量和二少爷的赏赐。”

“哦?”大少爷说,“我的好二弟帮你了?”

他状似惊讶,我一时猜不出他究竟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还是装不知道这件事。

在大少爷的院子里,他就是神。二少爷几度来看我,难道真的没有被他发现吗?

我心中不断猜疑。

“你真心感谢他吗?”

大少爷问这话,与他之前考究我“狼心狗肺”的话如出一辙,我却不能蒙昧着良心说话了。

“金兰,真心感谢二少爷的照拂!”闭着眼说出这话,我已经做好了被再关一次地窖的准备。

“很好!”出乎意料,大少爷突然赞叹,“两度被他所救,你信他谢他,理所应当。”

夸赞的话语,我却听出了嘲讽的意味,心中不禁狂跳。

大少爷虽然残暴,喜怒无常。但不可否认,他的眼界高,心思深沉,往往能看到许多被人忽略的事。

我在洛家跟着夫子学习时,他偶尔心血来潮来看,能给我做出一番与众不同的见解,我从中学了许多。

南江城第一才子之名,他实至名归。

他现在的态度无不在告诉我,有些事情在我的意料之外。

不等我琢磨出什么,大少爷又说:“皇城有人来调查府尹之事。”

闻言,我头皮发麻,不知所措地看向大少爷。

大少爷不慌不忙,看着手中的苗儿,说:“来的是太子,过段时间后要在南江城举办才俊大赏会。我与他有些交情,听闻我娶了新妇,指名道姓要你同去。你这两日准备一下,到时候不要露出马脚。”

我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了一半,明白了大少爷愿意放我出来的原因。

“不知大少爷与太子的交情,是好是坏是深是浅?”虽听说他为太子爷办事,但我仍想亲口听他承认。

“这不是你该问的,”大少爷回答,“你只要记得,不管有人问你什么,你都说不知道。”

“金兰领命!”心中的大石头彻底放了下来,虽没得到满意的答案,但大少爷有对策应付过盘查,我这小喽啰也不用瞎操心了。

说完正事,大少爷眼神示意我离开。

我看了看那盆月下娇,几回鼓起勇气要讨回都败在了大少爷专注的目光里。

罢了,这花本就是大少爷的,我与它有缘无份,被收回就被收回吧。

第十九章 祈福绳花

重见天日的第一天,我遣绿苑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二少爷,又让她找来许多白绳。

当初觉得绿苑的服侍会让我折福,这些日子下来却越用越顺手。

难怪很多人想做人上人,事事不用自己经手的感觉确实很好。

思卿姑娘的丧葬之礼早已经结束,棺材也已入土,灵堂却没拆。

槿仙小姐也早就离开了院子,由她惹起的风波再无人提起。

但我没忘,大少爷砸来的那个猪头让我记忆犹新。

我母亲曾经告诉我,异域有个地方敬猪为神,祭祀时用的牲口里不能有猪,否则就是大不敬。

思卿姑娘可能就来自异域,所以大少爷才会有月下娇,并且因为一个猪头生气。

我不认识思卿姑娘,但她与我娘来自同一片地方,我想给她做点东西祭奠,抵消猪头的罪过。

编制的六朵绳花已经成型,夜也暗了。

我抱着绳花,提着油灯朝灵堂走去。

灵堂里的长明灯还亮着,将绳花放在灵堂上,我点燃三根香,对着牌位拜了三拜。

“思卿姑娘,猪头不是我让人买的,你别怪我。祈福绳花我是第一次编,做的粗糙简陋,你也别怪。”

上等香的味道很好闻,白绸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啪!”一声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视野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若有似无的酒香顺着风飘进我的鼻中。

定睛一看,那里坐着一个人,因有白绸遮挡,他才没有第一时间暴露。

“是谁?”我问。

透过白绸间的缝隙,我看到那个人手中拿着一个酒坛,旁边还有一坛被打碎的酒,酒香味由此而来。

他穿着白衣,脚上蹬一双绣金线青竹纹鞋。

我愣了一下,忙行礼道:“见过大少爷!”

想不到大少爷对思卿姑娘的感情如此深厚,不顾身体,深夜在灵堂独自买醉。

大少爷从白绸之后走出来,披头散发,双眼微红,面色凄冷,好不狼狈。

随着走动,从他手里的酒坛子里漏出几口酒,打湿了地板。

踌躇片刻,冒死进谏:“大少爷,酒伤身,不要多饮!”

“你以为你是谁?”大少爷永远是大少爷,目中无人,清冷伤人。

我确实谁也不是,但他的命系挂着我的小命,怎能不关心不多嘴?

“思卿小姐若是知道您这样,九泉之下不会安心的。”

大少爷闻言嗤笑一声,“她都不要我了,我又何必管她会不会安心!”

怨念十足的话,听得我有些错愕。

冷酷如斯,原来也有脆弱的一面。

“既然如此,大少爷更应该好好保重身体,免得被她笑话了去。”

“你凭什么揣测她的想法!”大少爷突然发难,两眼瞪圆,说。

我哑口无言。

说什么都不对,大少爷嘴里说着不在乎思卿姑娘的话,心里却容不得任何人说她一句不是,思卿姑娘果然是大少爷的逆鳞。

多说多错,我转身跪坐在灵堂之上,慢慢拆解那几朵祈福绳花。

我闭上了嘴,大少爷可没这个自觉,开口嘲讽道:“为了让你赔罪,连祈福绳花的事情都告诉了你,我的好二弟真是好心!”

二少爷在大少爷心中究竟是什么样子,我无从知晓,但不想他因为我的自作主张被牵连其中,解释说:“这不是二少爷告诉我的,祈福绳花的事情,是我母亲告诉我的。”

我将拆开的绳花一把火烧了,继续说:“成型的绳花代表生前的种种罪过烦恼,将其拆开表示宽恕罪过,烧掉之后,诸天仙神就不会再过问这些罪过了。”

我百年之前,一定要告诉我的后人,多给我做一些祈福绳花,跟着大少爷,以后的罪过只会越来越多。

绳花在火中化为灰烬,我功成圆满地准备离开,却发现大少爷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他的神情太专注,眼神莫名,我心头不禁打起鼓。

难道我做错了,这几朵绳花又惹恼了这位爷?

胡思乱想半晌后,大少爷终于说话了,“你很了解异域?”

我摇了摇头,“只在母亲嘴里听过几件稀奇事,不算了解异域。”

“从你母亲处听来,而不是洛长欢?”

大少爷至今还想将这件事算在二少爷头上,我心中不禁恼火,“您不要什么事都怪在他身上,我与他往来清清白白,做不出从他嘴里打探消息讨好你这件事!”

话一出口,畅快归畅快,我却后悔了。

再一细看,却发现大少爷并没有发怒的迹象,他依旧看着我,突然问:“你可知道那日从我手里讨要走的是什么东西?”

“月下娇。”有问必答,不敢欺瞒。

紧张之下出现了幻觉,我竟看到大少爷身子晃了晃,再一睁眼看,他还是气定神闲的模样。

我心中暗喜他不追究我的言语过失,当即表示要离开了。

大少爷不说话,突然笑了一声,仰头灌酒。

看出他的意思,我忍不住多嘴一句,“大少爷真不要喝了,异域的丧葬礼节上不许喝酒的。”

大少爷闻言浑身一震,放下酒坛子,狠狠地瞪向我。

我一吓,赶紧灰溜溜地走了。

混杂着檀香和酒香味的灵堂逐渐远离,我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第二十章 琴

出了地窖的日子枯燥的仿佛没有变化,又分明有了变化。

喝过绿苑端来的调养身子的药,我的视线不由自主跟着眼前贵人的手一起动。

大少爷含着金钥匙出生,手里理应捧着圣贤书,而不是抱着一块烂木头,拿着刻刀几日不停歇地在上面刻画。

心目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在面前做着粗活,还一定要跑到我房中做活。伐木头的声音从早到晚,一刻不停惩罚我的耳朵。

书上有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少爷等不到十年,已经在报复我那晚顶撞他了。

“大少爷,这些粗活交给下人做便是,何用您亲自动手?”交给下人做吧,下人不会造访我的房间。

大少爷在木头上挖出一个小坑,抬头施舍一个困惑的眼神,“你会做?”

我:……

大少爷:……

“少爷仔细点刻,别弄伤手。”笑脸相迎,方才那茬儿就别提了。

大少爷刻了几日的木头,手中的东西已经显出了形,是琴。

普通商人家的子弟跟随父母照料生意,多与账簿算盘打交道。只有家境真的殷实的,雇佣别人看店做生意,家里的孩子才能好好念书,靠学识闻名。

因前朝的皇帝沉迷礼乐耽误朝政,被先皇灭了国。官商农之下多了个乐艺,层层等级分明。

而凡涉及琴萧之列的乐器,都属玩物丧志,所以官商世家子弟都不会涉猎乐理,只有农家为了生计,会将孩子送进乐坊学习,做了艺子,虽地位低但也能混口饭吃。

洛家对于子弟的教导极为严苛,二少爷出去听个曲还要挨训,自贬身价学琴,更甚于亲手制琴,也只有妄为的大少爷敢了。

不过从有福惊讶的目光可猜出,大少爷这门手艺不见光,偷着学的。现下暴露在我面前,不知是好还是坏。

“你懂琴?”

我疑惑。

“看你目光灼灼,好奇一问罢了。”大少爷绷拉着琴弦,看着我,问。

“也许算会?”我沉思。

会!

会?

会……

唉!

耐不住良心谴责,还是将自己归为了不会的一类,说出了当年的丢人事,“我不懂琴,曾偷跑到乐坊拜师试着学过,两日后就被师傅赶出去了,”曲起双手,仿若手下有琴,在空中拨弄了几下,“现在只记得一点拨琴的动作。”

“姿势错了,”大少爷拧眉,“而且,偷?”

“三年前的饥荒年,家里粮食几尽吃完,爹和奶奶断了我的吃食,又差遣我干活。我熬不住,又听说乐坊有粮,就想着把自己卖进去图个活命的道路。但家里不肯,想着把我卖去有特殊癖好的大户人家做小。没办法,我只能夜里偷跑到乐坊。没想到自己不是学礼乐的料,连首曲都唱不好,又灰溜溜地被赶了出来,回了家。”提起当年的事,心里还是酸涩不已。

当年躲过一次被发卖,没想到现在还是被卖进了洛家。庆幸大少爷没有特殊的癖好,熬两年就过去了。

思及此,对他诸多埋怨的心里不禁升起了几分感激。

但大少爷根本没注意到我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他手中的琴。

琴弦已经装好,只消做好修饰,一架古朴大气的琴就能问世。

“之前听你提起家中人,多是胆怯躲闪,没想到也有反抗的时候。”大少爷饶有兴趣地说。

反抗也只那一回,后来被打得半死后就再不敢反抗了,不然怎会顺从地待在洛家?

“听了你这段悲惨的遭遇,吾心甚痛,”大少爷看着我,嘴角微扬起,状似痛心说,“这架琴与这些琴谱都给你,誊抄一遍后再还给我。当年乐坊教不好你,我来圆了你的愿。”

听见这番道貌岸然的话,我心既惊又苦,感激之情刹时烟消云散。

眦睚必报的男人,听了我的事情还要挖苦我,还想出这个理由惩罚我,道貌岸然,伪君子!

大少爷走出房门,一声满足的喟叹久弥不散。

看着手边简陋的琴和诸多琴谱,我的手气得发抖。

第二十一章 棋

抄了几日琴谱,今后是都不想学琴了,看见琴和琴谱就想扔掉。而过了今日,见了就想扔的可能得多加一个棋。

“大少爷,我不会下围棋。”面对着眼前的棋盘,我头疼不已。

这位爷不是醉心于摆弄琴吗,怎么突然摆弄上了棋?只是来交还琴和琴谱而已,怎么就被拉到了棋盘前面下棋?这等高雅难以琢磨的东西,我一个农家女怎么可能会懂?

罚我抄琴谱还没完,难道接下来要抄棋谱?

大少爷手边的几本棋谱不厚,但每本十遍叠加下来,我的手大概也要废了。

“不会下棋?”大少爷右手拈着一枚棋子,“哒哒”敲着棋盘,打量着我。

“我手中的下人虽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在学识才艺上都有所长。你是我名义上的妻子,却什么都不会,难登大雅之堂。我这里有几本棋谱,你……”

“少爷!”我赶紧打断他的话,“我虽不会围棋,但我会另一种棋!”

眼前人挑眉。

我探身去拿他的棋子,收身回来时脑袋好似擦过了什么,不禁抬头向上看。

大少爷如墨玉的眼正巧看下来,我愣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身子往后退了一下,道:“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

我赶紧坐回来将棋子放好,两种棋子黑白分明,不用费心去分辨。

大少爷的眼睛也是黑白分明,平日里看过去,冷得刺骨狠得骨寒。方才那一瞥,却好像看到了他眼底的期待和急切。

“你会的是什么棋?”

“棋不只围棋一种,我们乡下人不如城里人高雅,但也有自己玩棋的方法。我讲给您听,您若是看得开心玩得高兴,就不要在围棋上难为我了。”我一边说一边打量他的眼神。

细看之下,大少爷的眼神毫无波澜,许是我那一眼看错了。

我家乡人人都会玩的叫堵棋,老少皆宜。农闲时节随便找个地方一蹲,在地上随意画个棋盘就能玩上一天。

堵棋也是我终日忙碌里的唯一消遣,在金家沟,还没人能玩的过我。

我兴致勃勃两手并用下了一盘棋,抬头期待地看向大少爷,却见他一脸失望还有……无奈。

这次看清了,他眼里真的是失望和无奈。

先后得到过他怒视、鄙夷、嘲讽的眼神,这次得到了他的失望和无奈,在给大少爷找不快这条通往地狱的道路上,我又前进了一步。

“大少爷您什么都不用说了,棋谱我抄就是了。”心中哀叹着接下来几日的抄写,一边收着棋盘上的棋子。

心中想着事,一不注意,指尖碰上了软软凉凉的另一只手。我疑惑地看向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不用收拾了。”大少爷拿过两个棋桶,动手收拾起棋局。

他只将被堵起来的棋子收了起来,剩下一多半的棋却丝毫不动。

良久,他捻起一枚黑子,缓缓落在棋盘上,竟是自顾自与自己下起了围棋。

没得了可以走的吩咐,我也不敢走,看他下棋又看不懂,最后只能拿了那几本棋谱,去到一旁抄写。

大少爷有时虽小心眼,也不让人在他屋中乱走乱摸,但纸墨笔砚这些东西却不拦着我去碰。

眼下见我在他屋里抄写,还开了金口指点几句握笔的姿势。一时之间只有棋子落盘的声音和笔墨落于纸上的声音,也宁静安好。

“爷。”手下抄写过半,有福和花红抱着几本厚厚的册子和两个算盘来到了洛留芳的面前。

大少爷还沉浸在棋局里,只是点了点头,有福就自发坐到桌子边上翻开一本厚册子,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花红看了看手上的册子,想了一会儿,坐到了洛留芳对面,与他对弈起来。

不务正业,擅作主张……我能想出很多词汇形容花红的举动,有福和大少爷却都不做声,默许了这一情况。

一方雅正下棋,一方市侩算着账本,好似大少爷的两面。我不会下棋,但会打算盘算账。

当年被乐坊赶出去后在街上流浪,被一家小酒馆的掌柜收留了两月,算盘就是在那时候学会的。后来虽然回了家,但每次出市集都会去帮忙,好换几坛酒讨好我父亲。

来了洛家就没摸过算盘,但看有福的动作,心里不禁有些心痒和自豪,他不如我快。

“哗啦。”

有福一顿,皱着眉看向棋局边上的两人,担忧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花红身上。

大少爷落下一枚黑子,分出一点心神看向地面落了一地的白子,神色如常。花红手中拿着一枚白子,怔愣着。

“我与你下棋十载,你棋艺虽见涨,心思却依旧不清明,看不清局势,”大少爷拿过花红手里的白子,落于一处,抓起了一把黑子,“被困的白子看似无路可走,但只要走准下一步,输赢便可以颠倒。”

花红惊讶地看向大少爷,又看了看棋局,而后从地上抓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收起了好几枚黑子,眉眼间漫上喜色,似乎胜券在握。

然,大少爷突然轻笑了一声,落下一子后,花红的脸色变得惨淡。

“你这白子柳暗花明又一村,但前头未必就平坦,你的功底还是不够。”

花红受了打击,咬咬唇,做了个赔罪礼,不再看棋局,而是走到有福旁边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

棋局胜负已分,大少爷却还在打量那盘棋。

我垂眉,暗自回味着大少爷方才说的话,似有所感。

第二十章 琴

出了地窖的日子枯燥的仿佛没有变化,又分明有了变化。

喝过绿苑端来的调养身子的药,我的视线不由自主跟着眼前贵人的手一起动。

大少爷含着金钥匙出生,手里理应捧着圣贤书,而不是抱着一块烂木头,拿着刻刀几日不停歇地在上面刻画。

心目中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在面前做着粗活,还一定要跑到我房中做活。伐木头的声音从早到晚,一刻不停惩罚我的耳朵。

书上有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少爷等不到十年,已经在报复我那晚顶撞他了。

“大少爷,这些粗活交给下人做便是,何用您亲自动手?”交给下人做吧,下人不会造访我的房间。

大少爷在木头上挖出一个小坑,抬头施舍一个困惑的眼神,“你会做?”

我:……

大少爷:……

“少爷仔细点刻,别弄伤手。”笑脸相迎,方才那茬儿就别提了。

大少爷刻了几日的木头,手中的东西已经显出了形,是琴。

普通商人家的子弟跟随父母照料生意,多与账簿算盘打交道。只有家境真的殷实的,雇佣别人看店做生意,家里的孩子才能好好念书,靠学识闻名。

因前朝的皇帝沉迷礼乐耽误朝政,被先皇灭了国。官商农之下多了个乐艺,层层等级分明。

而凡涉及琴萧之列的乐器,都属玩物丧志,所以官商世家子弟都不会涉猎乐理,只有农家为了生计,会将孩子送进乐坊学习,做了艺子,虽地位低但也能混口饭吃。

洛家对于子弟的教导极为严苛,二少爷出去听个曲还要挨训,自贬身价学琴,更甚于亲手制琴,也只有妄为的大少爷敢了。

不过从有福惊讶的目光可猜出,大少爷这门手艺不见光,偷着学的。现下暴露在我面前,不知是好还是坏。

“你懂琴?”

我疑惑。

“看你目光灼灼,好奇一问罢了。”大少爷绷拉着琴弦,看着我,问。

“也许算会?”我沉思。

会!

会?

会……

唉!

耐不住良心谴责,还是将自己归为了不会的一类,说出了当年的丢人事,“我不懂琴,曾偷跑到乐坊拜师试着学过,两日后就被师傅赶出去了,”曲起双手,仿若手下有琴,在空中拨弄了几下,“现在只记得一点拨琴的动作。”

“姿势错了,”大少爷拧眉,“而且,偷?”

“三年前的饥荒年,家里粮食几尽吃完,爹和奶奶断了我的吃食,又差遣我干活。我熬不住,又听说乐坊有粮,就想着把自己卖进去图个活命的道路。但家里不肯,想着把我卖去有特殊癖好的大户人家做小。没办法,我只能夜里偷跑到乐坊。没想到自己不是学礼乐的料,连首曲都唱不好,又灰溜溜地被赶了出来,回了家。”提起当年的事,心里还是酸涩不已。

当年躲过一次被发卖,没想到现在还是被卖进了洛家。庆幸大少爷没有特殊的癖好,熬两年就过去了。

思及此,对他诸多埋怨的心里不禁升起了几分感激。

但大少爷根本没注意到我的眼神,专注地看着他手中的琴。

琴弦已经装好,只消做好修饰,一架古朴大气的琴就能问世。

“之前听你提起家中人,多是胆怯躲闪,没想到也有反抗的时候。”大少爷饶有兴趣地说。

反抗也只那一回,后来被打得半死后就再不敢反抗了,不然怎会顺从地待在洛家?

“听了你这段悲惨的遭遇,吾心甚痛,”大少爷看着我,嘴角微扬起,状似痛心说,“这架琴与这些琴谱都给你,誊抄一遍后再还给我。当年乐坊教不好你,我来圆了你的愿。”

听见这番道貌岸然的话,我心既惊又苦,感激之情刹时烟消云散。

眦睚必报的男人,听了我的事情还要挖苦我,还想出这个理由惩罚我,道貌岸然,伪君子!

大少爷走出房门,一声满足的喟叹久弥不散。

看着手边简陋的琴和诸多琴谱,我的手气得发抖。

第二十一章 棋

抄了几日琴谱,今后是都不想学琴了,看见琴和琴谱就想扔掉。而过了今日,见了就想扔的可能得多加一个棋。

“大少爷,我不会下围棋。”面对着眼前的棋盘,我头疼不已。

这位爷不是醉心于摆弄琴吗,怎么突然摆弄上了棋?只是来交还琴和琴谱而已,怎么就被拉到了棋盘前面下棋?这等高雅难以琢磨的东西,我一个农家女怎么可能会懂?

罚我抄琴谱还没完,难道接下来要抄棋谱?

大少爷手边的几本棋谱不厚,但每本十遍叠加下来,我的手大概也要废了。

“不会下棋?”大少爷右手拈着一枚棋子,“哒哒”敲着棋盘,打量着我。

“我手中的下人虽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在学识才艺上都有所长。你是我名义上的妻子,却什么都不会,难登大雅之堂。我这里有几本棋谱,你……”

“少爷!”我赶紧打断他的话,“我虽不会围棋,但我会另一种棋!”

眼前人挑眉。

我探身去拿他的棋子,收身回来时脑袋好似擦过了什么,不禁抬头向上看。

大少爷如墨玉的眼正巧看下来,我愣了一下。

他眨了眨眼,身子往后退了一下,道:“你还想看到什么时候?”

我赶紧坐回来将棋子放好,两种棋子黑白分明,不用费心去分辨。

大少爷的眼睛也是黑白分明,平日里看过去,冷得刺骨狠得骨寒。方才那一瞥,却好像看到了他眼底的期待和急切。

“你会的是什么棋?”

“棋不只围棋一种,我们乡下人不如城里人高雅,但也有自己玩棋的方法。我讲给您听,您若是看得开心玩得高兴,就不要在围棋上难为我了。”我一边说一边打量他的眼神。

细看之下,大少爷的眼神毫无波澜,许是我那一眼看错了。

我家乡人人都会玩的叫堵棋,老少皆宜。农闲时节随便找个地方一蹲,在地上随意画个棋盘就能玩上一天。

堵棋也是我终日忙碌里的唯一消遣,在金家沟,还没人能玩的过我。

我兴致勃勃两手并用下了一盘棋,抬头期待地看向大少爷,却见他一脸失望还有……无奈。

这次看清了,他眼里真的是失望和无奈。

先后得到过他怒视、鄙夷、嘲讽的眼神,这次得到了他的失望和无奈,在给大少爷找不快这条通往地狱的道路上,我又前进了一步。

“大少爷您什么都不用说了,棋谱我抄就是了。”心中哀叹着接下来几日的抄写,一边收着棋盘上的棋子。

心中想着事,一不注意,指尖碰上了软软凉凉的另一只手。我疑惑地看向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不用收拾了。”大少爷拿过两个棋桶,动手收拾起棋局。

他只将被堵起来的棋子收了起来,剩下一多半的棋却丝毫不动。

良久,他捻起一枚黑子,缓缓落在棋盘上,竟是自顾自与自己下起了围棋。

没得了可以走的吩咐,我也不敢走,看他下棋又看不懂,最后只能拿了那几本棋谱,去到一旁抄写。

大少爷有时虽小心眼,也不让人在他屋中乱走乱摸,但纸墨笔砚这些东西却不拦着我去碰。

眼下见我在他屋里抄写,还开了金口指点几句握笔的姿势。一时之间只有棋子落盘的声音和笔墨落于纸上的声音,也宁静安好。

“爷。”手下抄写过半,有福和花红抱着几本厚厚的册子和两个算盘来到了洛留芳的面前。

大少爷还沉浸在棋局里,只是点了点头,有福就自发坐到桌子边上翻开一本厚册子,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花红看了看手上的册子,想了一会儿,坐到了洛留芳对面,与他对弈起来。

不务正业,擅作主张……我能想出很多词汇形容花红的举动,有福和大少爷却都不做声,默许了这一情况。

一方雅正下棋,一方市侩算着账本,好似大少爷的两面。我不会下棋,但会打算盘算账。

当年被乐坊赶出去后在街上流浪,被一家小酒馆的掌柜收留了两月,算盘就是在那时候学会的。后来虽然回了家,但每次出市集都会去帮忙,好换几坛酒讨好我父亲。

来了洛家就没摸过算盘,但看有福的动作,心里不禁有些心痒和自豪,他不如我快。

“哗啦。”

有福一顿,皱着眉看向棋局边上的两人,担忧的目光时不时落在花红身上。

大少爷落下一枚黑子,分出一点心神看向地面落了一地的白子,神色如常。花红手中拿着一枚白子,怔愣着。

“我与你下棋十载,你棋艺虽见涨,心思却依旧不清明,看不清局势,”大少爷拿过花红手里的白子,落于一处,抓起了一把黑子,“被困的白子看似无路可走,但只要走准下一步,输赢便可以颠倒。”

花红惊讶地看向大少爷,又看了看棋局,而后从地上抓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收起了好几枚黑子,眉眼间漫上喜色,似乎胜券在握。

然,大少爷突然轻笑了一声,落下一子后,花红的脸色变得惨淡。

“你这白子柳暗花明又一村,但前头未必就平坦,你的功底还是不够。”

花红受了打击,咬咬唇,做了个赔罪礼,不再看棋局,而是走到有福旁边噼里啪啦打起了算盘。

棋局胜负已分,大少爷却还在打量那盘棋。

我垂眉,暗自回味着大少爷方才说的话,似有所感。

第二十二章 画中人

秋色更深,花草显出疲态。

前几日刮风,大少爷受了风寒,虽已有好转,但唯恐有差池被挖心入药,院中一众仆人和我都骇的求菩萨告佛祖,院中颇有种大难临头的气氛。

在这随时丢命的关头,大少爷的两位心腹却都不在身边。临离开前,那两人给了我一个药方,嘱咐我亲自买药煎药,不许任何人插手。

既不放心别人经手主子的药,你们又为何大着胆子离开洛家?我盯着药罐下的火,兀自奇怪。

“大少奶奶,这里烟火大,不如将这药交给我,你先去歇息,等药熬好了再叫你?”同在煎药的绿苑一手拿着蒲扇,给面前的两个药炉扇火。

浓郁的药味让人作呕,我摇摇头,拒绝了她的好意。

绿苑的眼珠子在两个药罐间来回转,显然还没放弃方才的念头。

我警告说:“我知你尽职,但这罐药只能我亲自熬。”

许是受有福和花红离开时的严肃表情影响,我总觉得这药一离开视线就会出大事。

绿苑顿了一下,讪讪一笑,不敢再看大少爷的药罐子。

不多时,两罐药都已熬好。绿苑将她熬好的药推到我面前,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苦哈哈地看一眼那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我捏住鼻子皱眉慢慢嘬饮。

这药是上回昏睡几日时洛家的家医亲自开的调理身子的药,但喝了许久身子都不见多大好,我想停了药,却耐不住绿苑的再三劝阻,每日药不停,连喝慢一点都不肯。

“良药苦口,大少奶奶多喝几日药,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绿苑收拾着药渣和空碗,眼神真诚,信誓旦旦地说。

我苦笑,不言。

端着大少爷的药,离开绿苑的视线后,我忍不住从袖中小兜内掏出几枚蜜饯,塞一枚进嘴里。

偷藏吃食是以前躲爹奶的视线时落下的毛病,本要改掉,但在地窖里饿过后,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防被不长眼的下人冲撞,除了惯熟的心腹,大少爷生病时屋舍内外可说连蚊子都不能进入,冷冷清清,毫无人气。

本以为这次也会见到紧闭的房门,却看见大少爷披头散发站在院中,面前的石桌摆着笔墨纸砚,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在纸上作画。

我走近,说:“大少爷,该吃药了。”

他没理,聚精会神作画。秋风吹过,药碗青烟飘飘散开,苦涩味熏得人不禁愁眉。

将药放在一边,我走进屋内拿了他一件厚实的披风,熟练地披到他身上。

换作之前我绝计不敢如此做,但经过他一次受风险些犯病的惊吓后,我宁愿被他瞪几眼骂几句也要给他披上一件披风。

几次下来,他竟也习惯了,不再横眉冷眼,现在再给他披披风,顺畅无比。

我琢磨着,我越来越像伺候他饮食起居的贴身丫鬟了。

宣纸上画着一个人,姑且算是美人吧。

之所以只是姑且,是因为这个美人没有五官,只有一个婀娜的身姿以及周遭娇花表明她的美。

“少爷为什么不画五官?”

大少爷停住,端详着笔下的画,缓缓摇了摇头,“我画不出。”

还有你办不到的事?我睁大了眼,惊奇。

“你会……”

“少爷,莫要问我会不会作画,也莫说我可以为画中人添上五官,我不会作画,”将这段时间埋藏在心中的话说出来,“奴婢不知道您在试探什么,也不认为值得您拐弯抹角的进行试探。奴婢进府前是农家女,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找方法填饱肚子。琴棋书画,奴婢都不会!”

如释重负,忐忑不安。

我确实曾将他这段时间的行为当成是那日顶撞的处罚,但那日下棋时瞥见的一瞬失望叫我清醒过来。他并不是在处罚我,而是在试探。

本以为随着他生病,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但如今又出“画”一事,我若不说明白,怕还得糊涂抄着书。

大少爷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亦看着他。良久,他敛去心神,道:“小小贱婢,不知天之高海之广,也敢将自己抬举得如此高?你,我不屑于试探。”

我真的是自作多情抬举自己吗?争执不出真相的。但知试探结束了,怎么说都由他随心。

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我低下头眨眨眼,双手端起药,“少爷,该喝药了。”

我曾因为大少爷不受母亲待见而觉得与他有些相似,这几日又找着了与他相似的另一个地方。

他也不喜欢喝药,且也没有良药苦口一口干的魄力,皱眉眉头一口一口地嘬饮,若是不仔细看着,还能趁人不备将药倒掉,十足任性。

喝过药,我接过碗,面前冷不丁出现了一只沾着朱砂的手。

即使已经见过好几回,还是有些难以相信,大少爷竟然每次吃完药都会狂吃蜜饯。

心疼地交出小兜里的存货,看着大少爷一颗颗放进嘴里,眼里流露出几分欢喜,我忍不住说:“少爷,我没钱买蜜饯了。”

大少爷看我一眼,转头将自己的荷包给了我。

“其实几颗蜜饯换一袋银子,挺划算的。”我喜滋滋地收起荷包,心想。

各取所需,正是欢喜时,突然有人喊:“大郎,金兰。”

第二十三章 店铺之争(一)

许久不见的二夫人带着盈盈笑意向我们走来,身后跟着的二少爷手里提着两袋东西,面色有些许紧张。

“姨母安好。”我问了一声好,大少爷不做声,看着两人。

二夫人应了我一声,转头略带责备地对二少爷说:“长欢,还不快过来给你大哥和大嫂问好!”

二少爷不禁尴尬,大声说:“大哥大嫂好!”

大少爷皱起了眉,严厉的目光不加掩饰。

“你这孩子那么大声做什么?”二夫人见状责备,实则打圆场,“不知道你大哥在养病吗,还不快道歉!”

二少爷瑟缩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大少爷,嗫嚅道:“对不起。”

大少爷的眉头肉眼可见的皱得更深了,我不禁担忧,既怕他气出好歹,又怕他刁难二少爷,抢先开口说:“不知姨母和二弟到来所为何事?”

大少爷侧眼看过来,我装作不知。

二夫人对我的态度还算友好,也曾说过我和他们是一家人,但真的遇到了正事,她还是下意识将我排除在外。

望见她眼神来回看,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心里说不上难过,早已经预料过的情况,等到真的碰见了,并不会难以接受。

“方才自作主张打圆场,说不定是一厢情愿。”我退到大少爷身后,心想。

本以为退开后二夫人就要说话了,但见她依旧为难,我了然,向大少爷告退。

“你留下。”大少爷轻描淡写,转而对二夫人说,“姨母有什么事都可敞开了说,我们之间没有见不得人的事。”

二夫人闻言一顿,脸色难看,似尴尬似难堪。

被大少爷当做攻击的利器,却能听到一件本不能听到的事情,我不知是天外之喜还是飞来横祸。

“金兰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二夫人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仿佛方才防备着我的不是她,说,“我此次来,是想与你将那几间陪嫁的店铺换回来。”

陪嫁的店铺?大少爷将二夫人陪嫁的店铺霸占了?

二夫人看了二少爷一眼,后者会意,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压住了那副美人图,从中拿出几本册子,“大伯母那几家店近几年的账本都在这里了,大哥可以过目!”

说完仿佛遇见了老虎,将账本急忙放到桌上,收回手背在身后。

大少爷不说话,清冷的目光从二夫人和二少爷身上移到了账本上。

二夫人来讨要她的陪嫁店铺,二少爷却又拿出了大夫人店铺的账本。情况颠倒,不合常理。

二夫人和大夫人各自的陪嫁店铺如何到了对方的手中,事情有些耐人寻味。

大少爷盯着账本盯了许久,却没有打开的意思。二少爷紧张之余有些不耐,反观二夫人,神色如常,不见一丝慌张。

“夫人此举是何意?”大少爷对着二夫人说,“当年你费尽心思拿到了我母亲名下几间店铺的经营权利,转而交给二弟照料,赚的盆钵皆满,让多少人眼红嫉妒,如今怎么不要它们了?”

二少爷闻言面色一白,怕的躲到了二夫人身后。

二夫人仿佛没听出大少爷话里的刺,说:“当年大哥去世后,姐姐执意进佛堂礼佛祈福,留下几间刚盘下的店铺无人照料。你那时年纪尚小,不韵商道。那几间店铺的地段又都不错,婆婆不忍心看着荒废了,才让我暂时接管。”

“你现在长大了,婆婆有意锻炼你,将好些店铺都交给你照顾,其中就有我当年嫁进来时的几间陪嫁店铺。婆婆不将姐姐的几间店铺还给你,是怕你经验不足吃亏。但我不同,我相信你的能力,所以将那几间店铺和这几年赚的银子还给你。也希望你能将那几间陪嫁店铺还给我,毕竟是陪嫁店铺,对我的意义太大了。”

二夫人说的话看似有道理,却无从查证。而依我看,她愿意将店铺还回来,甚至将赚的银子也拿出来,是受了大少爷的要挟。

大少爷不是愿意吃亏的性子,当年店铺被夺,隐忍了多年后不知从何处拿到了二夫人名下几间陪嫁店铺的经营权,虽不声张,却扼住了二夫人的心头好,要挟她将店铺还回来。

不管当年的真相是否如二夫人所说,现在她连店铺带赚的银子都还回来,大少爷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也没有继续把持那几家店铺的道理。

如果是我,我便将店铺换回来了。但换作大少爷,事情怕是不会如此简单。

“如果我说不,你当如何?”大少爷问。

“如果你不肯,便只有博弈一法了。”二夫人似乎并不意外,正色道。

“哼!”大少爷冷哼一声,“夫人似乎很有把握,但是不是忘了,我母亲名下的那几间店铺,现在可是落在二弟的名下。如若要谈判亦或博弈,我的对手都应该是二弟。”

二夫人闻言一怔,看向二少爷。二少爷满头汗,手足无措。二夫人目露失望,好久不说话。

“二位可做好了决定?”大少爷问。

二夫人咬了咬唇,道:“我们要与你开赌局!”

大少爷闻言,干脆利落道:“好!”

我不知赌局是什么,但似乎很厉害。视线可及大少爷运筹帷幄的淡然和二少爷两人的焦急,我的心不禁打起鼓来。

第二十四章 店铺之争(二)

“洛家家大业大,除了嫡长子继承门楣的规矩不能坏,其他方面便是谁有本事谁占大头。而争地头的方式,便是洛家代代相传的博弈。甭管现下的当权人是谁,博弈输了,自个的家业就会易主。传说太爷那辈时,这一支并没有如今的家业,全靠太爷博弈,才挣来了如今的光彩……”绿苑小声与我说着洛家的博弈,并说了太爷起家的过程。

我听了,不禁看向面前相对而立的几人,心里有些痒。

距二夫人的那句“开赌局”已过三日,这三日,洛家可谓热闹了一把,仅有一面之缘的各位叔伯闻讯赶来,蠢蠢欲动。

捧着账本和算盘的下人将东西各自放在桌上,监场族老点燃三支香,领着在场众人朝列祖列宗的牌位拜了三拜。而后净手,接过了名册,仔细核对参与博弈赌局的众人。

参与博弈赌局的人并不只有大少爷和二少爷,还有几位表少爷。这无不可,只要有赌本。如果不是这消息传不到外头别人家,此时的人只会更多。

“博弈赌局,输赢天定。各位都是洛家各支的佼佼者,既坐在了这里,便是同意祖上传下来的博弈赌局的规矩。各位的赌本都放在此处,谁赢谁便拿走,若有任何人反悔或下黑手,必从族里除名,永远不得踏进洛家地盘!”洛家族老严厉的眼神扫过场上众人,郑重道。

被他看过的人皆点头示意,表示接受规束。

我掂量了一下之前从大少爷那里得来的银子,又看看场上众人拿出的赌本,差得太多了。

此次的博弈赌局是珠算,我的强项。下棋那日曾听大少爷点评,“被困的白子看似无路可走,但只要走准下一步,输赢便可以颠倒。”

在洛家,我就是那被困的白子,四处受制,走投无路。这次的博弈赌局是机会,假若能赢,便能铺开事业,掌握一点资本。

可惜这赌局不是我能走的下一步,赌注不够,连迈步的机会都没有。

不禁叹息一声,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参赌众人身上。

赌局以香燃尽的那一刻开始,谁算的最快最准,谁就是优胜者。随着香逐渐燃烧,在场很多人都开始紧张起来。

同为赌局开局人,二夫人面色凝重,二少爷更是一头热汗。反观大少爷,端坐在位,神色如常,仿佛胜券在握。我不禁为二少爷担忧,究竟能不能胜过这些人,拿回二夫人的店铺。

“你若是担忧他,大可过去为他撑场子。”

我以为大少爷谁都没在看,却不晓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

话语说的自在平淡,我却听出了警告的意味。我不是他院子的普通下人,不能像绿苑之流过去为二少爷打气。若是过去了,明天就能传出夫妻不合、兄弟阋墙的闲话。

且心里觉得,假若连我都去了二少爷那边,大少爷身边无人看顾,太可怜了。

递过去一方丝帕,“祝大少爷旗开得胜。”

用到手,得把汗擦干。

“多此一举。”

听着他奚落,看着他不屑的目光,手中丝帕却被对方接过,仔细擦着手上每一处,也不悔不气。他高兴,我的日子就好过了。

擦过手,大少爷将丝帕以及一方小小的算盘递过来,淡然道:“小小算盘,想要就要,何用眼馋别人的。”

耳边传来三三两两的抽气声。

我愣了一下回过神,将算盘抱在怀里,受宠若惊。

这小算盘我见过,是大少爷的贴身之物。此刻他误会我的眼神,众目睽睽之下将它赏给我,谁都惊。

我本要收起来,但想起上次他给了我之后又被收回去的月下娇种子,忍不住拿着手中摸了又摸。

耳边传来别人的嬉笑声,大少爷厉色,都消了音。我佯装看不见他的警告,兀自摸算盘。不知这算盘在手中能待几天,趁他收回去之前多摸摸,蹭蹭才气!

一声锣响,香已燃尽,众人同时开始打起算盘。大少爷将目光放回到账本上,双手飞快打着算盘,不慌不乱。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里,我不禁看向大少爷手下的账本,手不听使唤地动起来。许是真的蹭到了才气,算盘打起来格外顺手。

一面沉浸在珠算里,一面又不禁遗憾,这个好东西,最后还得还回去啊。

第二十五章 店契

南江城是国内的鱼米之乡,码头来往船只多,市集常年不散。对我来说很陌生,尤其是不用操持生计时来市集,更加陌生。

少爷给我的店铺位于城中央,是一间酒楼。

不知是否有意,这间店铺正好就是二夫人的陪嫁店铺之一。二夫人当日讨要店铺的言行历历在目,假如知道店铺在我手里,怕还得来一场博弈赌局。

无意得来的店铺困扰了我许久,辗转反侧,再三思量,终是定下了一条艰难的路。

“你想与我共同经营那家酒楼?”大少爷惊讶地说。

我点了点头。

少爷接着问:“怎么不去找老二?”

我也曾想过要找二少爷,最后还是觉得大少爷最好。

“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将心中的考究细细说与大少爷听,“凭我自己根本保不住那家店。若是去找二少爷,二夫人势必会知道,那家店最后到底是我的还是成了他们的,实难确定。但少爷不同,这间店铺本就是你给我的,自然不屑于私下架空店铺。况且有你的名义在,二夫人也不会再起心思。所以我的合伙人,肯定得是你。”

大少爷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轻笑一声,说:“如意算盘打得响,但我凭什么要做你的合伙人?我不缺那点钱。”

他的回答不出意料,我手上确实没有充足的利益能让他答应下来,但仍有一法,能逼他就范。

“少爷若是不答应,我便将店铺拱手还给二夫人。”

大少爷脸色大变,双目阴鸷地看着我,“你敢!”

我咽了口口水,“少爷不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保不住那家店。与其等着二夫人知晓消息后主动相逼,我不如早早做个人情,拿点讨赏,损失能小些。”

大少爷逼近上来,我强自撑着挺直腰背,看着他。

虽有防备,电光火石间还是被他掐住了脖子,“你若是敢把店铺给那个女人,我拿你喂狗!”

“你做我的合伙人,”我抓住他的手,“我就什么也不做。”

“谁给你的胆子,敢来跟我讲条件!”

脖子传来痛感,我咬了咬牙,闭眼用力,反手将他的手扭开。

大少爷愣了愣,右手稍有扭转,一时忘了再逼上前。

我退后几步,大口呼吸,心如鼓擂。

这身力气好久不用,连我自己都忘了它的威力。此刻不留神伤了大少爷,已是走上了生死关头,索性破罐子破摔,说:“少爷莫要小看蝼蚁之力,有福和花红不在,奴婢大不了日后给他们送一条命,但在此之前,你也别想好过!”

大少爷气得脸色发青。

我一阵心虚,他不会气出心疾吧?

“我不是来与少爷交恶的,你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掌握着我的去留与生杀大权。我只是想找个可靠的合伙人,将自己的店铺开起来,离开洛家后能有一条出路。”

少爷面色铁青,呼吸却慢慢缓和下来。

“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优势来获得您的另眼相看,但我身边唯一能靠的上只有您。我不敢奢求您的帮助,只需要您的名字。难道将敌人的东西挂靠在自己的名下,不是一件好事吗?”我哀求道。

大少爷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兀自沉思。终是打动了他,我松一口气,不安地等待他做决定。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我要五分利。”

五分利虽多,能换来他名号庇护,值得。

此事尘埃落定,我惊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家医来给大少爷正骨治手,我担惊受怕,生怕他秋后治罪,却只得来几记白眼,不见打骂,逐渐放下心。

后有福和花红回来得知此事,明里暗里整治我。

摸着身上青肿,感叹一句自作自受,不敢有任何怨言。将心思都放在店铺的生意上,欣喜大于苦痛。

酒楼地段虽好,但生意并不火,满打满算收支平衡。

许是五分利让少爷上了点心,给我支招关了酒楼,开别的店。

我看着装潢华贵的店铺,没舍得拆,执意接着开酒楼。

大少爷闻言摇了摇头,对我颇有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微词。

我心中自有打算,不争辩,默默着手研究新的菜肴,拯救酒楼可怜的收入,日子逐渐忙碌起来。

第二十六章 合伙人

南江城是国内的鱼米之乡,码头来往船只多,市集常年不散。对我来说很陌生,尤其是不用操持生计时来市集,更加陌生。

少爷给我的店铺位于城中央,是一间酒楼。

不知是否有意,这间店铺正好就是二夫人的陪嫁店铺之一。二夫人当日讨要店铺的言行历历在目,假如知道店铺在我手里,怕还得来一场博弈赌局。

无意得来的店铺困扰了我许久,辗转反侧,再三思量,终是定下了一条艰难的路。

“你想与我共同经营那家酒楼?”大少爷惊讶地说。

我点了点头。

少爷接着问:“怎么不去找老二?”

我也曾想过要找二少爷,最后还是觉得大少爷最好。

“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将心中的考究细细说与大少爷听,“凭我自己根本保不住那家店。若是去找二少爷,二夫人势必会知道,那家店最后到底是我的还是成了他们的,实难确定。但少爷不同,这间店铺本就是你给我的,自然不屑于私下架空店铺。况且有你的名义在,二夫人也不会再起心思。所以我的合伙人,肯定得是你。”

大少爷听完沉默了一会儿,轻笑一声,说:“如意算盘打得响,但我凭什么要做你的合伙人?我不缺那点钱。”

他的回答不出意料,我手上确实没有充足的利益能让他答应下来,但仍有一法,能逼他就范。

“少爷若是不答应,我便将店铺拱手还给二夫人。”

大少爷脸色大变,双目阴鸷地看着我,“你敢!”

我咽了口口水,“少爷不答应,我无论如何都保不住那家店。与其等着二夫人知晓消息后主动相逼,我不如早早做个人情,拿点讨赏,损失能小些。”

大少爷逼近上来,我强自撑着挺直腰背,看着他。

虽有防备,电光火石间还是被他掐住了脖子,“你若是敢把店铺给那个女人,我拿你喂狗!”

“你做我的合伙人,”我抓住他的手,“我就什么也不做。”

“谁给你的胆子,敢来跟我讲条件!”

脖子传来痛感,我咬了咬牙,闭眼用力,反手将他的手扭开。

大少爷愣了愣,右手稍有扭转,一时忘了再逼上前。

我退后几步,大口呼吸,心如鼓擂。

这身力气好久不用,连我自己都忘了它的威力。此刻不留神伤了大少爷,已是走上了生死关头,索性破罐子破摔,说:“少爷莫要小看蝼蚁之力,有福和花红不在,奴婢大不了日后给他们送一条命,但在此之前,你也别想好过!”

大少爷气得脸色发青。

我一阵心虚,他不会气出心疾吧?

“我不是来与少爷交恶的,你是我名义上的夫君,掌握着我的去留与生杀大权。我只是想找个可靠的合伙人,将自己的店铺开起来,离开洛家后能有一条出路。”

少爷面色铁青,呼吸却慢慢缓和下来。

“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优势来获得您的另眼相看,但我身边唯一能靠的上只有您。我不敢奢求您的帮助,只需要您的名字。难道将敌人的东西挂靠在自己的名下,不是一件好事吗?”我哀求道。

大少爷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兀自沉思。终是打动了他,我松一口气,不安地等待他做决定。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我要五分利。”

五分利虽多,能换来他名号庇护,值得。

此事尘埃落定,我惊觉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家医来给大少爷正骨治手,我担惊受怕,生怕他秋后治罪,却只得来几记白眼,不见打骂,逐渐放下心。

后有福和花红回来得知此事,明里暗里整治我。

摸着身上青肿,感叹一句自作自受,不敢有任何怨言。将心思都放在店铺的生意上,欣喜大于苦痛。

酒楼地段虽好,但生意并不火,满打满算收支平衡。

许是五分利让少爷上了点心,给我支招关了酒楼,开别的店。

我看着装潢华贵的店铺,没舍得拆,执意接着开酒楼。

大少爷闻言摇了摇头,对我颇有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微词。

我心中自有打算,不争辩,默默着手研究新的菜肴,拯救酒楼可怜的收入,日子逐渐忙碌起来。

第二十七章 厨房里的人

酒楼盈利,无非靠手艺。为了打探自家大厨的实力,我忍痛花掉了从少爷那里得来的钱,尝遍了附近实力相近的几家酒楼的菜。

说实话,大厨的手艺也不差,却并不突出,中规中矩。不怪留不住客人,实在是味道留不住富人心,价钱又让普通人心生却步。

这是个问题,却不是难题。

我执意要开酒楼,一是舍不得店里装潢,二是手里有独家菜谱。

说来这菜谱是无意所得,因为家中贫寒,粮食少,偶有好东西,多半都给爹奶吃了,留一点汤汤水水,解不得馋。

我苦心挠肺之下,无意中用些寻常玩意捣鼓出了难得的佳肴,不给爹奶吃,都给自个开小灶。

这次有个酒楼,那几道小菜都有了用武之地。

但菜合我这个小丫头的嘴,却不知合不合南江城众人的口味。且手里的菜谱不多,想要开一间独一无二的酒楼,远远不够。

索性洛家厨房的食材足够我潜心研制菜谱,试吃的人便是身边的几个人。

“大少奶奶,”绿苑嘴里塞着一口菜,说话有些含糊不清,“你最近怎么迷上了做菜?”

我往日最多的消遣是看书习字,且因着身份,根本不必来厨房。所以这段时间里,下人们看着都有些稀奇。

“闲着无事,弄些好吃的给大少爷。”酒楼的存在我并不打算告诉第三个人,哪怕日后有人认出菜肴出自我之手,都可推到少爷身份。

“大少奶奶和大少爷的感情真好!”绿苑咽下嘴里的东西,艳羡地说。

她总觉得我和少爷感情好,哪怕亲眼见我被罚,也丝毫不怀疑。

对于这个于我有一面之恩的小丫头,我不打算开口打破她的幻想。在洛家,单纯的人都是珍宝。

将新研制出的菜肴和排骨汤端到少爷的房间,无视了有福怨恨的目光,我期待地对少爷说:“少爷尝尝我新的菜?”

大少爷瞥了瞥有福。

有福走出来,一脸有仇地拿起汤匙,小口尝菜。

他这段时间被我的菜养的面色红润,却每每都觉得我会下毒,入口拧眉,仿佛下一秒就会毒发身亡,实在是……有趣极了。

等了半盏茶时间,什么都没发生。有福放下手中筷子,不甘地点了点头,却不知眼里流露出了不舍和渴望,对少爷说:“爷,菜没问题。”

大少爷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屈居尊贵地吃起菜。

他手伤未愈,所以是有福亲自喂得。一口菜一口汤,像个十足的大爷。他也确实是个大爷。

“你打算将这些菜放到酒楼卖?”少爷没点评菜好不好吃,转而问起用处。

我点了点头,“南江城酒楼里的菜大同小异,若是没有出色的新菜,很难出众。”

“菜可以,”少爷眼里一片深思,说,“只是……”

话说一半,吊人胃口。

“只是什么?”我追问。

少爷闭上眼,摇头,“没什么,我困了,你下去吧。”

他明明知道有问题,却不告诉我。

“少爷……”

“爷说困了!”有福粗鲁地打断我的话,我毫不怀疑再多问一句就会被扔出去,赶紧麻溜地离开了。

味道没问题,卖相没问题,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独自在房中端详着新菜,百思不得其解。

“唉!”重重地叹一口气,挫败地挠了挠头,收拾残羹剩饭,往厨房走。

与其抓心挠肺地干想,不如去厨房看看,也许能打开思路。

此时天已经黑了,晚饭时间已过,厨房理应无人。

远远看去,却发现内有火光,再近几步,我听见了咳嗽声,不禁拧眉。

那声音……

“二少爷,你怎么在厨房?”

“你怎么亲自端碗过来?”

几乎是同时开口,两相惊讶。

二少爷手里拿着火折子,脸上身上一块黑一块白,不停咳嗽着。

浓浓的黑烟从炉灶里钻出来,呛人的紧。

这厨房,仿佛走水。

放下手里的东西,我拿过蒲扇和火折子,将炉灶里的零星火苗引燃。浓烟散去时,忍不住看了看屋外,幸好没有喊着走水和一脸焦急来灭火的人。

二少爷顶着脏兮兮的脸,尴尬的杵在灶前,身后半遮不遮的藏着一团面团。如果忽略面团拇指粗的大小,也能说是面条。

“你,是要下面条?”我困惑地猜测。

二少爷僵了僵,干巴巴笑着,将面条完全挡住。

此地无银三百两,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

第二十八章 他当初的计谋

将拇指长的面条扯细下锅,洗菜、切肉……再熟悉不过的流程,却因为二少爷站在一旁看着而显得意义隆重。

我发誓,这是见面以来见过的他最严肃的表情,仿佛看的不是做面条,而是在看一个宝贝出世的过程。

他为什么表情严肃,为什么要亲自做面条,为什么跑来大少爷院子的厨房里做面条?困惑萦绕在心中,最后也问出了口。

他端着刚出锅的面条,看我一眼,神情竟有些伤感。

“我盐放多了?”我打着哈哈问。

“嗯。”

我心头一抖,真放多了?

忍不住喝了口锅里剩下的汤,没放多啊。

“哈哈,骗你的!”二少爷高兴地说。

无奈,不禁松了一口气,另一个疑问却又涌上心头。

我不知该不该问,他为何伤感?

我本以为今晚的疑问不会得到解答了,不想二少爷扒拉一口面条后缓缓给我解疑起来。

多年以后诸事尘埃落定,我回想起多年蹉跎的伊始,便是二少爷今晚所说的话。。

“以前,在我小时候,”二少爷说,“嫂嫂经常会在这间厨房里给我做面条吃。”

嫂嫂?说的是大少爷的前任童养媳,那个离奇失踪的青儿吧?

之前便感觉到二少爷对青儿的感情不一般,却没想到这间厨房还有故事。这么久了,他还记得来这里做面条吃。

觉出话语有误,二少爷突然慌张地解释说:“我说的嫂嫂是以前的嫂嫂!”

“还是叫她青儿吧,免得搞混。”他最后定下称谓。

我无所谓,反正心里能分得清。

二少爷埋头吃起面条,我看着高兴。

我虽然不是青儿,但做的面条也让他吃的开心。

“还是青儿的面条更好吃一些。”

当头一棒!

二少爷目露怀念,悠悠说:“青儿的厨艺好,大哥也很喜欢吃的。我那时候年纪小,便常常跑过来蹭饭。但青儿不许我多吃,大哥也不让。我吃不饱,哭。大哥嫌烦,撵我走。这时青儿就会把我带走,带到这厨房,给我做一碗面条。我那时候吃着面条,想,长大了也要找一个像青儿一样的媳妇……”

我早就好奇青儿的事情,如今听二少爷怀旧,心里却奇异的不见满足。

“青儿……已经不在了。”我忍不住打断二少爷的话,说。

她再好,也已经不在了。

二少爷顿了顿,苦笑,停下了叨念回忆。我如释重负,却也不知为何如释重负。

心中各有所思,厨房里迎来良久的静默。

“嫂嫂,你是我娘亲和奶奶亲自选出来买下的,对不对?”在我愣神之际,二少爷突然问。

我没听清,他重复了一遍,尔后挑眉,又问:“你知道大哥为什么会答应吗?”

童养媳都是由父母长辈挑选,我是二夫人和老夫人选出来的。二少爷告诉我,老夫人拿继承权做了威胁,大少爷被迫答应。

来龙去脉清楚后,我不知该怜悯自己还是怜悯大少爷。

“其实你进来的时候,我并不喜欢你,”二少爷语出惊人,“也讨厌答应了这件事的大哥。”

想起初见时他的热情,我不禁咽了咽口水。

见状,二少爷赶紧解释,“你别误会,我现在已经不讨厌你了。你也是被逼的,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我家的人,包括大哥。”

“我之前众目睽睽之下拉你的手,只是不想你进门,这对青儿太不公平了,你不会怪我吧?”

我难以完全描述现在的心情,目瞪口呆,有震惊,也有几分果然如此的释然。

我入门当日便听绿苑说二少爷是蜜罐里泡大,不懂事,又有青天白日下被他拉手的经历,便私心把这话当了真,后与他来往,总不愿拿他与心思深沉一处想。

但二少爷始终是洛家的二少爷,哪会真的像个稚儿一般单纯。

我蓦然发现,他的眼神也是深邃的,与大少爷有些类似,但他溢于表面的是名为“无知”的蜜糖,而大少爷则是坚不可摧的寒冰。

可知晓了他当初的计谋,我却没法生气。一直以来将私心当成真实,是我错了,但不悔。也许是他三番两次救过我,我仍旧相信,他是个好人。

二少爷眨眨眼,不安地问:“你怪我吗?”

我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不争气,对他摇头,说:“我不怪你。”

他展颜一笑,“本少爷果然没看错你,大气不记仇!”

虽不是无知的稚儿,但这心智,也差不离了。

泡着他长大的蜜罐虽不十分甜,但也是蜜。我为自己找到了另一个不生他气的理由,他还是个小孩子。

“你当初不喜我,是觉得我顶替了青儿的位置?”我问。

二少爷点了点头,说:“大哥当初承诺青儿是他前世今生唯一的爱人,我将她当做唯一的嫂嫂,如何能让别人顶替她呢?”

我闻言惊讶,大少爷竟对思卿以外的人许过诺言。

第二十九章 他曾中邪(一)

“大少爷说过,青儿是他今生唯一的爱人?”今晚听到的事情太出乎意料,我的心狂跳。

我曾以为槿仙是大少爷心尖上的人,后来知晓有思卿。将思卿当成他阴阳两隔的爱人后,又多出来一个青儿。到底谁才是他心中的挚爱,亦或是他是个多情郎?

想到此种可能,我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二少爷突然“啧”了一声,郑重道:“错了,是前世今生唯一的爱人,前、世、今、生!”。

“前世?”

人死后过奈何桥,都要喝一碗忘记前尘的孟婆汤,何来的前世?

“你可真单纯,谁知道有没有奈何桥,谁又知道有没有来世?依我看,根本没有这些东西。”二少爷说。

我惊觉将心里话说了出来,听了他的话,心有不服,却无从反驳,只能嘟囔,“那你为何要说这些。”

二少爷愣了愣,干巴巴笑了笑。

有问题!我目不转睛地看向他。

二少爷转过头,我继续看。

好一会儿后,他回头看了看,舔了舔唇,懊恼说:“算了算了,我还是告诉你吧。你以后也是洛家人,还是大哥的妻子,不应该不知道这件事。但先说好,你听完后不准当我在瞎说。”

我点头保证不会。

“你有没有感觉出来,我家的人,包括旁系的人,都有些怕我大哥。”

我点头。入门第一天,我便觉出洛家人对少爷的态度有些奇怪。一开始将其当做漠视,后来才发现,那是恐慌。恐慌到不愿与其过多接触,哪怕是本家的几个人,每每吃饭都不会叫他。

我本以为是因为大少爷性子残暴,现在看来,并不简单。

“以前,我们不是这样的。大哥自小体弱多病,原本性子绵软爱笑,家里的长辈都对他疼爱有加,但自他中邪后,性情大变,做事心狠手辣,我们都怕了。”二少爷一边说着,不知回忆起了什么事情,眼中露出惊恐神色。

“中邪?”我曾听过这个词,却从没见过有人真的中邪,更没听大少爷中过邪。但若真有其事,洛家肯定瞒着,我听过才奇怪。

二少爷继续说:“我五岁那年,大哥生了一场病,那场病来的蹊跷,大夫们都说他熬不过去了。但是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他突然好了,哭着跑到我娘的房间。那时我也在,听见他说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

我聚精会神地听着,心底蓦然泛起几分紧张。

“他跪在我娘的面前,哭着哀求她放过他们一家。我娘想将他拉起来,却被他挣开,受了他好几个响头。大哥说,他会带着一家人分文不取地离开南江城,以后绝不回来,更不会争夺家产。我和我娘都吓坏了,眼看大哥磕头磕的头破血流,娘亲赶紧叫人将他打晕,请来了奶奶和大夫。”二少爷咽了口口水。

“大哥醒来后一直哭闹,见人就大叫,甚至拿着刀子割手。那一晚上大夫换了好几个,安神药灌了好几碗,却什么都诊不出。为了保住大哥,我娘和奶奶只好叫人用绳子将他捆在了床上,想着法子让他入睡,却毫无成效。”说着,二少爷的神色愈加惊恐起来。

“后来族老来看,说大哥是中了邪,普通大夫不管用,得请庙里的大师来驱邪。奶奶和娘忙让下人去寺里请大师,顺便将在庙里祈福的姑母请回来。下人去了三天,那三天里,大哥的哭喊声一直未停过。我曾偷偷进屋去看过他……”二少爷欲言又止,额上冒出了冷汗。

我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二少爷没勇气说他当时看见了什么,转而说起大师来到之后。

“下人终于将灵缘大师和姑母请回了家,与大哥一道,三个人一间屋,诵经声响了一天,大哥的哭闹声才逐渐停歇下来。之后,灵缘大师单独走出了屋,对我们说,孽障恶鬼压身,恐见血光,且难以化解。我当时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只看见很多人的脸色都白成了一张纸。”二少爷停下来,脸色惨白。

当时年幼不知,现在,他肯定明白大师的话。

“所以从那天起,你们都开始害怕大少爷?”我问。

二少爷伸手搓了搓脸,僵硬的脸上泛起一点粉色,“没有,一开始大家并没有变成现在这样,转变是从大师离开后三天开始的。”

第三十章 他曾曾中邪(二)

“姑母寸步不离陪了大哥三天,烧符,混进安神药里喂他喝,待大哥好转,她便去家里的祠堂祈福了。一觉醒来后,大哥果然已经正常了许多,但见不到姑母,又隐隐有哭闹的痕迹。只是姑母不愿再次出来,奶奶只好让下人们将大哥带去祠堂。他们娘俩单独在祠堂待了两日,大哥从祠堂里走出来,此后再不见哭闹。”

“这是好事,说明他好了。”我说。

哪知二少爷面色难看,道:“我们一开始也这么以为,直到大哥院子里的下人们开始离奇失踪,而他的神情愈来愈冷漠。有人想起了灵缘大师的话,说那些消失的人是被大哥……”

我心中咯噔一下,想起了血淋淋的那个晚上。

“不好的传言在洛家越来越多,大家都开始惧怕大哥。我娘和奶奶见状,想要再请灵缘大师来一趟。灵缘大师却先休书一封送到了我家,他让我们为大哥找个童养媳,排煞压惊。”

“那个童养媳,就是青儿?”我小心翼翼地问。

二少爷面如死灰,摇了摇头,“不是,一开始的人并不是青儿。最先的人选是我娘亲自选的,后来……她也没了。一筹莫展之际,大哥主动找来了青儿。青儿当时被父母卖进了大户人家做……大哥想方设法将她赎了出来,在娘亲和奶奶面前说她是他前世今生唯一的爱人。青儿就这么留在了洛家。”

二少爷虽然隐去了只言片语,但青儿的来历还是遮掩不住。如此悲惨,如此……不堪。如果不是走投无路,洛老夫人和二夫人怕是不会让她进来的。

“青儿进来后,大少爷的情况是不是好了很多?”既是亲自选的,应当不会下手的。

二少爷的脸色却更加难看,我后知后觉的想起,青儿也是突然不见的。

“大哥找到青儿后,亲自教她读书。琴棋书画,样样都教。我们都以为大哥好了,家里安宁了,直到十二岁时大哥犯心疾,一夜发狂,青儿就这么从洛家里消失了,人间蒸发。而大哥的病又是一夜好转,仿佛根本没认识过青儿,对她的消失不闻不问。这几年虽然大哥没再闹过,但大家对他的恐惧不减反增,这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我不停咽着口水,十分害怕。

青儿之后的童养媳,便是我。我是二夫人和老夫人选的,在大少爷心中的地位已经极低。

他前几日试探我琴棋书画,莫不是在走之前教导青儿的老路?如果是,我是不是也会在某一天,突然消失?

身子突然一歪,我吓了一跳,定神一看,却是二少爷推了我一把。

他关切地看着我,“你的脸色很差,没事吧?”

我恍惚中摇了摇头,只有自己知道心中有多恐惧。

二少爷的脸色好了许多,牵起一抹笑,与往常一样,热情地说:“我事情说完了,信不信由你。你也别害怕,还是那句好话,谁知道有没有奈何桥和孟婆汤,前世与中邪之说本就是雾里看花。你要是较了真,苦的可是自己……”

二少爷说了许多话安慰我,直到我心情平复下来,他才口干舌燥的、脚步虚浮地离开。

我带着满腹愁绪,独自走在院子里,身上一片冰凉,总觉得身边有看不见的东西来来回回。

大少爷还没睡,房中燃着灯。鬼迷心窍般,我慢慢走向他的房间。

有福开门看见我,不由自主地拧起眉,问:“你怎么来了?”

“我……”说不出来这里的理由。

这时,大少爷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让她进来。”

有福放我进去,大少爷让他下去。

“爷……”

“下去!”大少爷冷眼警告,有福无奈地拱手退出了房间。

大少爷手里拿着一支沾墨的笔,昏黄的灯光下,他笔挺的身影印在墙上,不分真面目。

书桌上铺着一张纸,上面的字遒劲张狂,像极了写字的人。

地上铺了一地写过字的纸,密密麻麻的“死”字组成了牢笼,将大少爷困在了其中。

而他神色淡漠,不曾看一眼地上。

“少爷,我方才听二少爷讲了一些你以前的事情。”

不知是因为已经写完了字还是因为我的话,大少爷停下了笔。

“少爷,世上有奈何桥和孟婆汤吗?”如果还有谁能为我解答这个问题,只有他了。

“这重要吗?”大少爷放下笔,拿起写了字的纸,向我走来,“你还活着,奈河桥与孟婆汤却是死后的东西。”

“那这世上有恶鬼和邪祟吗?”

“有。”他站在我面前,将手中与地上不一样的两幅字送给我,“你怕吗?”

我舔了舔唇,颔首。

大少爷目含宽慰,勾起一抹清浅的笑,“如果怕,便想法子好好活下去吧。”

“活着,恶鬼和邪祟就不会来害我了吗?”

“是的,因为比起送你下死后的地狱,他们更想看你费尽心机活在鲜活的人间地狱里,永远煎熬着。”

人间地狱难道会比死后的地狱更难熬?

我看着手中的两幅字,兀自思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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