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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宦》


第一章:阮家三小姐

平阳知府贺芳年近来很焦虑。

他从朝中同僚处得知五军都督府的都指挥使奉旨来山西视察吏治,但具体时日不明。连日来他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常常是两只烟熏眼睁到天明。

贺芳年并非贪污之流,亦非怠惰之辈,若要究其失眠之原因,那全是让平阳府阮家给闹腾的。

用过午饭正备着小憩一番,只听外面哒哒哒急乱的脚步声,贺芳年一脸无望,只差当场解下腰带悬梁殉职了。

府衙的长随不给他机会,人未到已经嚷起来:“府台大人快避一避,阮家三小姐的舅舅来了!”

贺芳年拔腿刚想动,脑子已经先步子运转起来。

阮家三小姐乃是宝贞公主之女,也是当今皇上的侄孙女,那她舅舅不正是承平王?

长随一股脑冲进来,贺芳年立马揪住他耳朵。“你这蠢材,那阮三小姐的舅舅是承平王!还不速速替我更换新衣前去迎接!?”

一番整理过后,贺芳年穿戴齐整刚跨过门槛,只见日头底下迎面走来一膀大肚圆浑身金灿灿的男子,他一晃眼正要作揖跪拜——

“府台大人,你可得为我家二丫头做主啊。”

嗯?贺芳年猛一听得这男声觉着实在耳熟,顾不得作揖连忙抬头一望,哪里是什么王爷。

“将军酒楼的罗大有?”

一抹肥大的身影一颠一颠走过来,笑眯眯道:“府台大人好记性,不才正是罗某,咦……大人今日换新衣裳了?真是好看。”

贺芳年甩袖子进了大堂,对着长随哼道:“承平王如何变成了阮二小姐的舅舅?”

长随亦知晓自己传错话闯了祸,对贺芳年赔笑脸,才一脸正经问罗大有:“都说了阮家与徐家的亲事不该我们大人插手,你还跑来作甚?”

罗大有自然知道府台大人难断家务事,但自从徐家脑子发懵更改了和阮家的婚事,他外甥女阮妙仪因此哭肿了双眼,昨日还将三妹妹阮妙菱推下水去。

身为舅舅他不管此事,只怕外甥女会因此误入歧途,往后哪里还有美好姻缘眷顾她?

“府台,徐家大公子与我外甥女的婚事可是两家老太爷在世时定下的,怎能更改?他徐家说什么‘得状元者娶阮三小姐’,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大公子娶宝贞公主的女儿嘛!”

贺芳年眼一抬,问道:“所以你认为徐家是在攀龙附凤?”

罗大有不避讳道:“平阳人人都知道徐家二公子徐元是个窝囊废,与大公子徐亨是云泥之别。以他的实力明年春闱连龙虎榜的末位也挣不到,谈何状元?”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若大公子徐亨中了状元,再迎娶宝贞公主的女儿,朝中哪个不帮衬他。所以他才放弃我的外甥女,转而求娶三小姐那只金凤凰!”

贺芳年猛吸了几口气才把想轰罗大有出府的念头压下。

“你跟着你姐夫做生意也有年头了,怎的目光还如此短浅呐。世代簪缨的徐家是需要攀高枝儿的人么,别忘了徐郴在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啊,掌全国的军令大权,是比掌管军政大权的兵部还要厉害的存在。

罗大有一拍脑门!

这几日被妙仪那丫头在耳边唠叨了一阵,竟把此事给忘了。就不该相信妙仪的话,还说与府台大人听。

……

一封信送进了阮家三小姐独居的西府。

“小姐你看,是二小姐的舅舅差人送来的亲笔信。”

不一会儿又听见丫鬟问儿道:“还有一套平阳时兴的典雅首饰,不过没咱们家的做工好。”

阮妙菱手中正拿着一封信,闻言对着外间一笑。因她继承了母亲宝贞公主的美貌,生得杏眼含波娇俏可爱,双睫忽闪忽闪上下扑动,似能撩拨人的心弦。

“天下首饰再好也不及皇家,你计较这些做甚,还不将信拿来我瞧瞧。”

阮妙菱接过信一瞧,唇角慢慢翘起。“他还是老样子,把二姐宠到骨子里,连错也替二姐认了。”

问儿疑惑,“小姐从前都称呼他为罗舅舅,怎的从徐家改婚事之后许多称呼都变了?”

阮妙菱折好罗大有的信,把之前看的那封信小心装入匣子,道:“他是二姐的亲舅舅,我的舅舅在京城呢!”

提及京城的舅舅,问儿的话竹筒倒豆子似的,说来就来。

“上次见王爷已经是小姐十岁时的事了,不知王爷是胖了还是瘦了。王爷与老爷夫人一样疼爱小姐,若是让他知晓二小姐昨日将您推下水,定要千里走单骑冲到平阳找她算账!”

阮妙菱玩笑的伸指头戳问儿额头,“你这丫头书听多了!舅舅在京城日子也难过,更不得叫他听到这种事。你忘了皇叔祖下旨命他永不得离京,若为了我的事害他有牢狱之灾,便是我不孝了。”

“那小姐与徐大公子的婚事当真就这样定下了?”

问儿见过徐家大公子,长得不如二公子俊美,念书倒是有模有样很有高中状元的势头,不过要做小姐的夫婿便有些勉强了。

自从一年前老爷这位镇南将军在南边战死之后,夫人就搬到了大福寺吃斋念佛,偌大个西府只剩小姐孤单一人。

如今连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哪还是昔日被父母宠如掌上珠的千金。

相比丫鬟的着急,阮妙菱表现的很是镇静,笑道:“谁说我要嫁给那个书呆子了?徐家可不止一位公子哥儿。”

“可徐二公子是个——”问儿很着急,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姐嫁给书呆子她都觉着吃了亏,何况徐二公子是个鼎鼎有名的窝囊废。

阮妙菱望着窗外笑道:“窝囊废么……他也有不窝囊的时候。”

七年后阮家满门被抄斩之时,她哭着求徐元壮胆向他父亲求情,可徐元却绝情地给了她一封休书。那时也许他也觉得自己男人了一回,可笑可悲。

问儿见阮妙菱笑得很是甜蜜,惊慌不已。该不该到大福寺去向夫人报信呢?

“小姐您三思啊,徐二公子可是块烂掉的木头,当柴烧都嫌没用的!”

正说道,门外有小丫鬟传话:“问儿姐姐,徐家的烂木头来了,此刻正面见老太太呢。”

阮妙菱手一抖神情怔怔,“怎么在这个时候——”

问儿已经开了房门,塞给小丫鬟一封信。“把信给罗家舅舅送去,别叫二小姐瞧见。”

小丫鬟憨笑道:“问儿姐姐别担心,徐家大公子也来了。那种样貌一般的书呆子也只有二小姐才会心仪,此刻正与他私下见面呢。”

往常问儿要听了这话绝对蹦地三尺,可方才听了阮妙菱打算嫁徐二公子的话,实在高兴不起,恹恹的催着小丫鬟去办事。

第二章:前夫他来了

徐夫人正品茶冷不防被二儿子拽了衣袖,却未生气反而低声言语温柔:“元儿听话,二小姐迟早是你的妻,且忍忍。”

徐元的动作小心翼翼,若不看他身量几何,旁人定会认为他是个五六岁的孩童。“娘,我不想娶妙仪了,爹若知道娘做了这些事会发怒的。”

他身后的小厮接话道:“夫人,二公子是真不想娶阮二小姐。昨儿晚上公子烧糊涂了,直叫老爷不要打他,一会儿又喊三小姐的名字,哭得满脸泪。”

徐夫人蹙眉:“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前些日子苦苦哀求一定要娶二小姐,怎的一场大病之后就变了主意?”

她转念一想,定是孩子怕爹的懦性又上头了,柔声道:“这事你爹是允的,你且安心跟着你大哥参加春闱。等你大哥中状元娶了宝贞公主的女儿,二小姐自然由你来娶。”

儿子徐元其实也是块念书的料子,只不过因他的懦弱性子给耽搁了,闹得平阳人人都说他是窝囊废。

徐夫人每每听到这些都痛心疾首,身上掉下来的肉哪有不疼爱的。

两人低声说着话,阮老太太终于到了,甫一进门便笑着说道:“亲家母常年不到阮家走动,最近为了孩子们的婚姻大事倒常来做客了。”

阮老太太坐定,才发现徐夫人身边站着一位公子,因为存在感太低了她实在没注意。看他锦衣华服样貌又不难看,该是徐家那位窝囊废了。

“瞧我这眼睛,原来二公子也来了,失礼失礼。”

老太太弥勒佛般笑着对徐夫人道:“二公子是来瞧妙菱的罢,我忘了婚事定下来之前他们还从未见过一面呢。”

徐夫人眉一皱:“老太太记错了罢,与我家元儿定亲的是二小姐妙仪,中状元娶三小姐妙菱的是大儿徐亨。”

阮老太太呵呵笑了,“我看是徐夫人记错了,贵府大公子与我二孙女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又是老太爷做主定的亲,怎会变呢。”

“可你们阮家分明答应了‘得状元者娶阮三小姐’的条件!”

“阮家是答应过,可中状元的未必一定是徐大公子啊。”阮老太太看向存在感极弱的徐元,“二公子能一举夺魁也说不定。”

阮老太太怎会让疼爱的二孙女妙仪嫁给一个窝囊废,答应徐家的要求不过是想把阮妙菱这个包袱丢出去罢了。

她膝下有三子,个个都事业有成。最厉害的当属已故的二儿子阮延良,只是一年前在南边战死了。

往后一年送到家中的供奉少了,二儿媳宝贞公主的年例虽多也不够这一大家子吃喝,尤其是三丫头妙菱被夫妻俩宠惯了,吃穿玩乐都是上等货,她哪里养得起。

徐夫人又恨又气,她以为终于能圆了小儿子的梦,不曾想被阮老太太摆了一道!

若不是徐老爷为了大儿的前途着想,一定要徐亨娶宝贞公主之女,若不是小儿子徐元一心喜欢二小姐阮妙仪,她何苦受这些气!

阮老太太开门见山道:“亲家母无非是担心没有妙菱那丫头,大公子在朝中挣不了头面难以立足。这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妙菱嫁到徐家便是大公子的弟媳,朝臣们见了大公子帮衬还来不及,还分个一二不成。”

徐夫人更气,气阮老太太当着儿子徐元的面说这些,显然是把她儿子当傻子。

“阮老太太多虑,徐家聘三小姐妙菱为媳妇可不是因为她的身份,完全是觉着三小姐是位聪颖妙人儿,与亨儿甚是般配。”

“难道我二孙女和大公子就不般配了?”老太太瞪眼问道。

徐夫人刚要开口,一旁的徐元一把拉住她抢先道:“老太太息怒,我母亲并非此意。”

徐元说话时声音低低的,一副生怕别人要打他的模样。

“家母的意思是二小姐性情温柔大方……”徐元胆怯抬头望了阮老太太一眼,“若是与在下相配一定能包涵我的多般不是。”

阮老太太哼了声,没想到徐元窝囊归窝囊,话却讲得头头是道。

不过她却没有一点肯退让的意思,“去请三小姐过来,让她与未来夫婿见上一面。”

无人动身。

一会子才听到丫鬟低声禀告道:“三小姐昨日落水着了凉,今日闭门谢客。”

好一个闭门谢客!

老太太人虽老了,但碰着二房的事就容易急性,顿时拉下脸来。“她又做了什么,好端端落哪门子的水?”

“是……是二小姐……推的,好多人都瞧见了。”

二小姐性情温柔大方?阮老太太此刻只想当自己没听过这话,“妙仪去认错了无有?”

二孙女一定是为了自己的婚事气昏了头,这才失手推三孙女下水的,都是姊妹认个错就好了。

厅内一片沉默针落可闻,半晌才有人道:“罗家舅舅给三小姐送了道歉书。”

听到这里徐夫人再不明白就是蠢猪了,如今她有些庆幸胆小懦弱的二儿子不能娶阮妙仪。

再喜欢有何用,元儿不能栽到这样狠毒的女孩子手里。

匆匆辞别老太太,徐夫人拉着徐元出了花厅拍拍胸脯。

“元儿啊,这样的女人你可不能喜欢啊。娘觉着三小姐不错,虽然娇蛮了些,但娘相信宝贞公主教养的女儿肯定不是心思歹毒之流。”

徐元小声道:“娘,儿子谁也不想娶,成亲太累了。”

“有媳妇你还嫌累。”徐夫人细心整理徐元微皱的领口,“有了媳妇才有儿子,难道元儿不想有个比自己还厉害的儿子?”

徐元眼神闪烁,出神喃喃:“儿子?”

见他神情向往,徐夫人欲再说却又想起大儿尚在阮府,只得叫丫鬟领她去找人。

徐元则称自己身子不适要先行回府,她也依了。

出了阮府,小厮道:“二公子今日是为三小姐而来,人没见着就这么走了,不觉着有些遗憾?”

徐元抖开披风长身迎风玉立,眉间一股英气隐隐绰绰,全然没了在阮老太太面前的懦弱样。“刚回来,只想看她过得好不好。”

似自嘲般,徐元说道:“看来,她嫁给我受了不少委屈。”

小厮暗自揣测,公子说的刚回来应该指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罢。不过像阮三小姐这般高高在上的公主之女,嫁给他家的废柴公子当真是委屈的。

第三章:有错得承认

罗大有展信一览,四十出头的大男人险些从树上跌下来,吓得满头虚汗。

“这年头的小姑娘都这般厉害?鼓囊囊一封信七页纸竟只写一句话,太不像样了!”

管家抱着一怀脆梨吓得不轻,生怕罗大有把腿摔断咯,又好奇阮三小姐写了什么竟把老爷吓成这样。

“老爷快下来罢,这些梨足够二小姐吃一阵儿的。”

罗大有跳下树来,把信丢去。“说什么害人者人恒害之,分明是威胁!唉,可她说的又很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管家道:“二小姐年轻气盛,遇到这种事难免一时糊涂。可三小姐言之凿凿又送信威胁,小的觉着度有些过头了。”

“她只不过送封信谈不上过头,反而是妙仪犯了大错在先,若三小姐当日落水死了,妙仪这一辈子都难辞其咎。咱们该庆幸三小姐还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

“把这些梨用锦盒装好,明儿我领着妙仪去给三小姐道歉。”罗大有叹口老气,头一回觉得舅舅比亲爹还难做人。

翌日一早,问儿忙前忙后打点一通,红扑扑的脸蛋上一直挂着笑容,早将昨日阮妙菱说要嫁徐元的一番话抛在脑后。

“小姐料定罗家舅舅今日会上门道歉,此时去长公主府赴约,会不会不大合适呀。”问儿眉飞色舞道。

阮妙菱见她脸上没有丝毫担忧,心中早已鬼灵精鬼灵精的说了她千万遍。

忽而正经说道:“你这对人不对事的毛病得改改,免得将来害了自己。”

问儿嘻嘻哈哈道:“有小姐在,奴婢不怕!那些没良心的花着咱家的银子却来欺负小姐,奴婢又不是慈眉善目的菩萨,凭啥给她们好脸色。”

阮妙菱俏皮一笑,“也对,咱们可是阮家的金主,财大气粗有什么好怕的。”

收拾停妥,主仆二人乘马车摇摇晃晃到了长公主府门前。

当今皇上的亲姐姐令阳长公主能在平阳府安家落户,并促进一方商业繁荣与长治久安,都要归功于阮妙菱的母亲宝贞公主。

为这,知府贺芳年各方各面都十分优待阮家。

阮妙菱虽不知这位姑奶奶为何执意要与母亲同在一地,但这位长辈疼爱她的心意不假,甚至赶超她的亲祖母阮老太太。

可惜这样一位心慈的老人命不长久,在她未出阁之前就暴病府中。

“姑奶奶!”阮妙菱远远瞧着站在檐下雪发银丝的老人,银铃般的嗓音一响,人已经扑进了令阳长公主的怀中。

她深深嗅着温暖熟悉的味道,此时此刻才真切的觉得自己回来了,怀着痛定思痛的心情一睁眼回到了七年前。

令阳长公主捧起阮妙菱的小脸,疼爱道:“你祖母真是个没用的,她二孙女是孙女,难道咱们妙菱就不是她孙女?延良在世时她对你心肝长心肝短的,如今聚宝盆不在了就翻脸不认人,真是黑心肠!”

阮妙菱噗嗤一笑,睫毛煽动。“姑奶奶快别骂了,与那种人计较对您身子不好。”

趁扶令阳长公主进门之际,阮妙菱观察姑奶奶面色红润,切脉时也并无异常,实在想不通仅半月光景姑奶奶会暴病而亡。

“姑奶奶最近可有身子不适的地方?”

令阳长公主摆手道:“没有没有,别担心我这老婆子了。听说你祖母答应了徐家的条件,等徐亨中了状元便娶你过门,可是真的?”

“真假掺半,老太太心疼二姐尤甚,怎甘心将她嫁给一个窝囊废,多半是让想来一出偷梁换柱。”

阮妙菱端坐着说完话发现令阳长公主正定眼瞧着她,神情很是欣慰,半晌才听令阳长公主道:

“从前宝贞与你爹把你宠上了天,我担心将你养得娇蛮使性便责骂他们几句,眼下看来倒是我多心了。”

“那我眼下想要天上的太阳,姑奶奶还给不给?”

“哈哈哈,你这刁钻小丫头一点儿没变,贫嘴的紧。”令阳长公主笑着对外面道:“香巧,快把妙菱丫头要的太阳取来。”

门外立即进来一粉色衣衫的丫鬟,手中捧着一朵硕大的向日葵。饱满黑亮的瓜子儿密密麻麻铺满了葵花脸,金灿灿的花瓣儿上尚沾着露珠,显然是刚采不久。

葵花脸后面露出一张娟秀的面容,阮妙菱太熟悉这张脸了。

令阳长公主过世后香巧便被发卖了,那日正巧她不在平阳城内,错失先机让阮妙仪将香巧买了去。此后阮妙仪日日把香巧带在身边,就连嫁入徐家也常在她面前晃悠,不想记住都难。

看她失神,令阳长公主道:“香巧前日才到平阳,之前一直养在京城的令阳长公主府内,今儿你还是头一回见。往后需要姑奶奶做什么,差人告诉香巧就是。”

话不离题,令阳长公主绕回来接着说道:“你不喜欢这门亲事,姑奶奶可以让皇上废了这桩亲。”

问儿一旁听得忙不迭点头,“姑奶奶您快些跟皇上说罢,昨儿小姐还真打算嫁给徐家废柴呢!”

阮妙菱道:“皇叔祖日理万机,这种小事怎能拿去烦扰他。离春闱虽说只有几个月期限,可世事素来无常,谁也不能打包票徐家两位公子能蟾宫折桂。”

令阳长公主道:“你自己有主意便好,我也不勉强你。”

……

连通阮家东西二府之间的月门紧闭着,罗大有拽着阮妙仪等了半日还未见阮妙菱回来。

“兔月你快把门打开,我进西府等二小姐回来。”

昨日送信的小丫鬟隔着扇门喊道:“不开不开就不开,问儿姐姐吩咐说小姐没回来,谁也不准开门!”

阮妙仪站得腿脚酸软,娇滴滴道:“舅舅咱们走罢,三妹娇蛮使性的事你知道的还少吗,在这儿跟个丫鬟死磕什么。”

罗大有浓眉一竖,“你不将你三妹推下水,哪来这些事!”

“她抢我夫婿,我推她一把不过是小惩大诫,何错之有。”阮妙仪看着月门前的锦盒,嘟嘴不满道:“你还把我爱吃的梨送给三妹,我才不道歉。”

说罢作气提裙跑了。

该认错的人都走了,罗大有再留下也无甚意思,灰溜溜打哪儿来回哪儿去。

天将黑尽,燕归巢人回府,阮家西府亮起了烛光。

问儿听兔月把家中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转头添油加醋的向阮妙菱描述。

“二小姐该庆幸奴婢当时不在场,否则定打得她亲娘也认不出。小姐你说,这口恶气咱们怎么出!”

阮妙菱道:“再过几日,爹在汝阳的遗物该送到了。古仁来信说爹临走前留下了不少家财。”

问儿似有所悟,笑道:“奴婢记得夫人的年例也快到了,不知这回负责押银的是哪位公公。”

第四章:又奇怪的人

阮妙菱的母亲宝贞公主虽已嫁为人妇,却因深得皇上喜欢,不仅与宫中的公主一样有月例可拿,就连只有妃嫔才能享受的年例她亦独占了一份。

每年皇宫的开销甚多,为了避免年关时宝贞公主的年例与妃嫔的混淆,皇上特意下旨提前到秋天派发。

这是每年司礼监、尚衣监等十二监最提心吊胆的时候,生怕出半点差错,而远在平阳的阮家东府却是上下一派和乐。

“每年也只有这个时辰祖母脸上的笑最多,最好看。”四小姐阮妙晴低声与弟弟阮道说话,烛光灯影里还能看见他们的母亲大夫人在老太太面前晃动。

两人厌烦了屋子里的乌烟瘴气偷偷溜出门,不知不觉便来到与西府仅一墙之隔的月门外。

阮道丈量一番尺寸,狐疑道:“四姐你瞧三姐这边的院墙怎么越来越高了,上月我来量时分明只比我高一个头。”

阮妙晴也觉奇怪,阮道近来身量高了不少竟碰不到头。

难道是为了防贼?

阮道还欲再看却被她阻止了,“你是阮家二少爷,不是梁上君子。爹和大哥常年在保宁府为官本就不着家,咱们别做这些歪门邪道的事给他们添乱。”

“真羡慕三姐一人住这么大的宅子,读书也有个清净地方。”

“三姐地方是大,可你见她哪日清闲过。”

月门突然吱嘎一声打开,唬得姐弟俩齐齐往后一退。

问儿蹙眉十分不情愿,“我家小姐请你们进来坐坐。”

阮道问:“三姐怎的知道我们在外头?”

“二少爷天生一副大嗓门,想听不见都难。”问儿啪把门一关,西府奇异的夜景顿时闯入姐弟两人眼中。

火树银花不夜天,一年也就只能看一回的景象,西府竟然能天天看夜夜看,老天真是不公。

院里灯火通明照出树下的一个人影,正是阮妙菱。姐弟俩从未来过西府,略有些局促不安的挪上前,齐声道:“三姐晚好。”

走进了两人才发现阮妙菱正掬一捧水洗梨,刚想说什么问儿端着一个锦盒过来挡住了二人的视线。

“四小姐二少爷真是好运气,这梨是今日罗家舅舅送来的,个儿大又甜脆。这乌漆抹黑的二位不在房里歇着,不知事的人还以为你们是闻着味儿来的。”

问儿素来对人不对事,但凡和东府有关的人跟她碰了面,从未落着丁点好处。这一番话说得姐弟两人满脸通红,羞愧难当。

阮妙菱将洗好的两个梨分别递给姐弟俩,忽而眨眨眼笑问:“老太太他们是在看去年的年例礼单?”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阮妙晴和阮道齐齐点头。

阮道嘎嘣咬了一口,汁水顷刻饱满整个口腔,不禁眉飞色舞起来。“三姐你怎么不吃?”

问儿道:“我家小姐不爱吃梨,也包括外人送的梨。”

姐弟俩嘴角抽抽,只要有问儿在,这天儿真的是没法聊下去。

阮妙菱忽然问道:“大伯和大哥在家么,好像许久不曾见过他们。”

“爹现今在保宁任知府,大哥担心父亲身体吃不消,今年申请调任去保宁了。”阮妙晴反问道:“三姐从前不爱听着这些事,怎的忽然问起……”

“许是因为父亲的遗物快要送来平阳了,心中有些忐忑。本想向他们请教一些事情,顺便从送回来的物件儿里挑几样送与大伯和大哥,既是不在家中便作罢。”

阮妙晴以及阮道并不言语。

别人的东西终究是别人的,拿来了也并不属于自己。

待姐弟吃完梨洗漱完毕,问儿把沉重的锦盒往阮道怀里一塞,不由分说送客出门。

行到半路阮妙晴又折回来,支吾半晌道:“三姐挑个日子请二婶娘回来罢。”

问儿摸不着头脑,“四小姐人真怪,好端端请夫人回来作甚。”

阮妙菱对着问儿脑门弹了一指,“年例是皇叔祖赏赐给娘的,娘自然有权自己打理。”

“喔,四小姐人真怪……”

……

“徐家二公子真怪。”

知府贺芳年刚送走前来拜访的徐元,忍不住和长随抱怨。“都说他是窝囊废,我瞧他笔下文章和本人差了百八万里,哪里窝囊了?”

长随道:“总觉着徐二公子来这儿的目的不是跟您学写文章这么简单,大人您可要当心防范呐。”

贺芳年啧舌,“是个男人就不该一直生活在他人的阴影下,徐元活得不容易啊。想当初本官也……”

俶尔一道咋呼平地而起,“本官一个前朝进士难道不够格做他师傅?”

长随又闯祸了,连连赔笑脸:“够格够格,府台大人最够格了。”

不过徐二公子确实可疑嘛,一个窝囊了十几年的人突然要发奋读书,简直比白日见鬼还要吓人。

阮家三小姐的魅力当真如此大?

府衙外的马车许久未动,小厮等了半晌嗅到一股焦味,又见车顶直冒青烟,啊的大叫。

“公子,火!火!快跑啊!”

他掀开帘子,徐元正面无神情烧着辛苦写的文章。

“风大,关上。”

小厮如此机灵的人也糊涂了,小心翼翼隔着帘子问:“公子烧那纸作甚,是府台大人不满意?”

徐元没有答小厮的话,“回去母亲和大哥若问起今日行程,你只说是我闲不住在府衙找了份差事,懂?”

小厮点头,又问:“公子您真要娶三小姐?”

“不娶。”

“那公子为何突然发奋读书?”

马车内隐隐传来浅浅笑声,“昨儿忽然觉得自己有奸臣相,这辈子得做个奸臣,才对得起这张脸。”

“噗!”小厮慌忙捂住嘴,“公子,小的下次不敢了。”

“对了公子,小的听说镇南将军的遗物不日就能进城,咱们要不去城门口看看?说不定能遇见阮三小姐,您不是一直想见她一面么。”

小厮沉吟,“公子您是不是喜欢三小姐啊?自打高烧之后,您成天儿嘴里念叨的,心里想的,甚至做文章时走了神儿写的也是三小姐——”

车外叽叽喳喳,车内徐元却是默默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神色怔然。

心口强而有力的跳动、指尖传来的灼烧感,以及适才知府望向他赞许的目光,一切都在告诉他——徐元活着回来了!

死在成康二十年的他,在成康十三重获新生。

这次他不窝囊死,而要轰轰烈烈活!

徐元一掀帘子打断小厮的唾沫横飞,道:“阮三小姐身娇肉贵,从西府到东府都要坐轿子,她会往人堆里扎?你可收住脑袋里那点歪歪肠子罢。”

小厮抱嘴痛哭。

二公子变了!不仅话多了,也爱打人了……

第五章:多年不曾见

镇南将军阮延良的遗物运回平阳之日,阮妙菱衣饰从简,带着问儿去了城门口的茶楼。

“稀客呀老常,府台大人今日放你的假?”

茶博士在茶桌之间来往,正到阮妙菱这桌时忽然对着上楼的茶客说笑。

“哪能啊,我被府台嫌弃了。”那茶客一屁股坐下,唠唠叨叨起来。“你们是不知道,徐家二公子不读书,跑去给府台当长随了。”

茶客们哄笑:“那你岂不是没饭吃了?”

阮妙菱闻言才知那茶客是知府贺芳年身边的长随,又好奇徐元怎会去府衙当差。

莫不是因为她做了不一样的决定打乱了原来的走向,使得徐元觉得娶阮妙仪无望,打算弃考?

不容细思,那边茶博士已经和长随聊得热火朝天。

“老常你不是说京城有个什么都督使要来平阳么,啥时候来?我好备点儿上等茶款待人家,咱们清知府家中的苦茶怕是不合都督使的口味。”

一旁听耳朵的茶客高声道:“府台大人清廉又不是坏事,被你说得这样寒酸。”

长随道:“来的官儿是五军都督府的都指挥使,不是都督使,你才屎呢!人可是正经军营里练过上过战场的,还喝不得苦茶?”

“都督使多好记。”

热闹过后茶客们便兴致缺缺,长随眼珠一转捏着嗓子道:

“还有一事你们绝对不知道,这位都指挥史原是个青瓜蛋子,把他老子气得直接将他丢给在南边杀敌的阮将军。论起来他还是阮将军的徒弟。”

问儿听得神乎其神,低呼:“小姐,咱们将军还收了徒弟,真厉害!”

阮妙菱觉得这一趟没白来,收获颇丰。

从前她仗着有父母宠爱,想坐绝不站,想卧绝不坐,大家闺秀们渴望不可及的出门逛街,她嫌麻烦一一推了。父亲过世后,她郁郁寡欢更是没了出门的心思。

真真是白活一场。

就在阮妙菱反省旧错悟兰因之际,茶楼里外顿时热闹非凡,原来是运送阮将军遗物的车马进城了。

正当众人扒着窗棂伸着脖子目睹五辆马车先后进城的盛况时,问儿如燕般轻盈的身影已经钻入人流,缓缓靠近走在队伍前头的古仁。

皮肤因常年风吹日晒而黝黑粗糙的古仁在人群很扎眼,问儿和他说了几句话,又往茶楼上一指。

片刻后,停滞的车队继续前行,古仁却跟着问儿走出汹涌的人潮,很快消失不见。

南大街某处小院,一老一少一站一坐,神情平静的对话。

“因数量庞大,暂时只运来一车银两作今年西府供给东府的开支。余下银两等公主和小姐到汝阳后,再做清点。”

古仁微微打量一年未见的三小姐。身量高了,人却不如从前活泼爱笑了。

阮妙菱倾听时也在打量古仁,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父亲的旧友,甚至是亲随。这一看便收不回视线,似乎多看几眼就能从古仁身上看到父亲的身影。

“爹爹的……遗物,都有哪些。”

古仁慌忙擦拭眼睛,道:“能送回来的都在另外两个箱子内,不过是将军用过的笔墨纸砚以及旧衣裳。”

“不能运回来的呢?”

“汝阳二进院一座,尚未编入军籍的阮家军五十人。”古仁声音突然放低,道:“其实有一事末将在信中不便说明。”

古仁从怀中掏出一本簿子递去,阮妙菱见是熟悉的字迹,自然而然往下看去,神情却是越来越难看,一张小脸逐渐失去血色。

……

汝阳来的五辆马车接连进了西府,东府这边老太太气得直捶床。

“小小年纪倒是长能耐了,才替她找好婆家几日,就想着为自个儿攒嫁妆了!”

老太太的两位儿媳千般劝也不见成效,只好将三老爷从酒楼请回来。

阮延哲提溜着袍子三步并一步冲回东府,以为家里正分银子呢,高兴喊道:“娘,二哥给咱们留啥好东西了?”

老太太没好气道:“好东西全进三丫头的府邸,咱们是一点儿也没有!婆子方才看见一口大箱子里装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凑近瞧了两眼,就被搬银子的男人揍了一顿。”

阮延哲啊了声,“竟然打女人……”幸亏自己来得晚啊。

他看见妻子和大嫂都围在老太太身边,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了。“娘,你看是不是该把二嫂请回家了?她还是阮家的媳妇呢,总在寺里住着多不好。”

妻子三夫人帮腔道:“是呀是呀,二嫂一看妙菱长得健康,一高兴说不定就会送咱们一箱银子。”

“送?”阮老太太哼道:“那是老三家该的,怎么说我也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众人见状,赶紧就着老太太的顺毛捋。

趁无人注意,阮延哲拉着妻子出来。

“不管用什么法子,这次一定要让二嫂离开大福寺。”

三夫人像是碰到偌大难题一般,“我不去。她刚进寺那会儿我和大嫂没少去,次次都被锦衣卫用刀架着脖子出来,没死就不错了。”

阮延哲也头疼,“往年二哥送来的银两都是直接往东府送,怎么今年突然就变了?难道咱们做了什么事,惹西府那位小祖宗不高兴了?”

三夫人目光闪躲,“徐家上门来商议亲事时,妙仪把小祖宗推落水了。”

“妙仪没事?”

“她能有什么事,成天哭着求她舅舅帮忙。你也清楚罗大有的性子,拉着妙仪去给小祖宗道歉,吃了个闭门羹。”

阮延哲嗐了声,“我是说老太太知道此事之后,妙仪没事?”

“好着呢。”

阮妙仪自小身子骨弱,老太太担心她会像早早夭折的大小姐一样没了,自然用尽十二分的心思留住这个二孙女。就算阮妙仪真犯了错,老太太也舍不得打骂。

……

“公子,事情打听清楚了。”小厮一手提着插满黄菊的花篮,一手提着徐元定制的兵器,头上簪着一朵女孩子才戴的绢花。

“讲。”

“阮二小姐那日确确实实推了三小姐,小的听阮家西府的姐姐们说二小姐夜里还梦魇了。”

徐元接过红缨枪在院里舞了几下,虽然使得趁手,动作却不标准。

“又说二小姐整夜都在喊‘你们杀我父亲,都要偿命’,晨起时发现枕头上全是泪痕。”

“锵——”

徐元一晃神,手中红缨枪脱手飞出,撞在前方的铜锣上发出巨大声响。

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知道阮将军怎么没的?”

小厮嗐了声,“全平阳府都知道阮将军是与南蛮拼杀战死的。为这,丫鬟们骂了一整日的南蛮子,二小姐才有了笑容。”

徐元拾起红缨枪,重新操练起来。

第六章:信任诚可贵(上)

五个大箱子运回平阳的第一夜,东、西二府相安无事。

一弯弦月高挂云端,四下的风势缓和不疾,群虫鸣叫一派和谐。

古仁独自站在院里,月色对这个眼角已有鱼尾纹的老将同样温柔,可惜柔和的光华却洗不掉他渐渐燃烧的怒火。

“金榜题名,我呸!”

古仁啐了口唾沫,没头没尾开始骂了起来,“山窝窝里妄想养出金凤凰,也不看看自己儿子是哪路货色,敢肖想三小姐。”

“真当老子匹夫,不晓得你心窝子里的小九九?好歹是家中几辈儿做官的了,眼光不知道放长远些,放着皇宫里的公主不要,折腾我家小姐干甚!”

古仁对着一坛花草骂得尽兴,觉察到身后风吹草动立即停下来,“谁!”

不等那人出声,他眉心松动神情一变,俨然是人们熟悉的儒将之风。

自从追随镇南大将军阮延良后,古仁的言行举止慢慢内敛,是为避免有人拿他做文章鸡蛋里挑阮延良的骨头。

无人时他才得机会释放一身匪气,骂个痛快。

月门那头丫鬟兔月道:“古将军,小姐寻你。”

“就来。”古仁掌风一动,花坛下杂乱的草叶随风散得没了踪影。

见面的地方是西府练武堂,在此之前除了宝贞公主之外从未进来过一个女人。

刚到的古仁听见堂内呼呼生风,这股狠辣绝厉的风声如大蛇吐信一般勾/引着他手中的宝刀嗡嗡震动,一次紧接一次的鞭打啪啪砸落在地。

是公主!

是宝贞公主使的鞭子!

他兴奋的大喝一声“精彩”,欻拔出宝刀以迎敌姿态冲进去。

“公主,末将前来挑战——”

练武堂正门“砰”应声倒地,刀还举在半空,古仁呆若木鸡站在门口。

问儿惊呼:“小姐,门坏了!”

古仁步子都没挪一下,目之所及对他的冲击太大了。

只听见阮妙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坏了库房里多的是,安心转你的陀螺。”

问儿安心应是。

古仁口干舌燥。

荒唐啊,那些鞭子可是将军专门替宝贞公主定做的。

小姐最近喜欢转陀螺了吗?古仁仔细想了想,那是小姐五岁时迷恋的玩意儿,怎么还玩重样了。

他默默收刀。

“汝阳市面上有种七彩陀螺,作坊里配送的鞭子很牢实,小姐喜欢,末将立刻吩咐人送一车来。”

他目光紧紧盯着问儿,“只是别弄坏了公主的珍爱之物。”

问儿鞭着陀螺道:“仁叔,小姐是见夫人用的鞭子陈旧了,特意让奴婢拿来润一润。”

阮妙菱抱着碗口大小的陀螺出来,古仁眼神素来毒辣一眼分辨出是新做的,头皮瞬间一紧。

“仁叔看看我新做的玩意儿,好不好看?”

古仁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三小姐,捧着自己的新作向长辈邀功炫耀,长的是十三四岁的模样,心却如同赤子一样纯净。

还是他熟悉的三小姐,爱玩儿的性子长辈看着就闹心。

“好看,小姐的手艺还用说。”古仁哽咽,“只是粗活交给下人去做,您何必亲力亲为。”

阮妙菱甜甜一笑,“把玩耍的活计都交给别人去准备,岂不是教他人得了快乐,我不得快乐。”

古仁心道:什么歪理?

问儿附和道:“有的人玩了一辈子却只得一半的快乐,咱们聪明无双的小姐要把另一半给补上,自己创造新的玩意儿!”

古仁还是懵懵懂懂。

“仁叔,简单点儿说呢——”问儿收起鞭子凑到古仁身边,“全国的东西小姐都玩儿遍了,心里觉着闷。”

所以在南大街小院小姐是因为这个不高兴?

阮妙菱斟了茶,道:“下半晌听说您差点提着刀去找老太太算账,我便知道徐家的婚事惹仁叔不快,妙菱在这赔个不是。”

古仁唬得离了座。

“这桩婚错在老太太见将军离世、公主又不在家中,才和徐家勾结毁小姐的大好前程,您有什么错呀!”

阮妙菱语气平平,“我没有据理力争,让仁叔费心。”

古仁自认费了心思,可与将军对他的知遇之恩相比算得了什么。再说三小姐小小年纪,就算据理力争了结果也不会变好,兴许会更糟。

这么一想,古仁灵光一现。

那他下半晌提着刀去找老太太算账,事情也只会越来越糟,说不定还会累及三小姐的名声!

乖乖,他这匹夫脑子真是经不住事儿。

想明白了,古仁郑重对着阮妙菱拱手。“末将思虑不周,反倒让小姐担心,末将对不住将军和公主。”

“小姐,奴婢对不住将军和公主……奴婢把鞭子抽坏了。”问儿奉着断作两截的长鞭神情委屈。

阮妙菱在桌上挑了一根扔过去,“后面对不住的多着呢,一条鞭子算什么。”

古仁闻言不知为何心里松了一下,但很快又提心吊胆。

小姐的意思是……这次对不住不算什么,往后还有?

“将军走后,公主还好吗?”

下半晌听说小姐每月只有三天能去大福寺陪宝贞公主,古仁着实心酸的紧。寺里又没有阮将军,能有什么东西牵制住公主,让她连家也不想回了?

阮妙菱道:“不瞒仁叔,其实这一年里我不曾见过娘亲。”

问儿怀抱陀螺抹着眼泪儿到门外站着。

“整个平阳都知道我每月会定时出府三日,而这三日便是去大福寺尽孝。”

阮妙菱从兵器架下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盒子递给古仁。

古仁览尽盒中物,不明所以。“公主让小姐去学医道?”

问儿在门外咕哝:“哪是学医啊,庸医成天让咱们小姐扎自己手臂,每回都青着一大片回来。”

阮妙菱嗔道:“那是我学艺不精,你不也是青着一片回府么。”

门外擤鼻涕的声响伴着浓浓鼻音飘进来,“能一样么,奴婢那是贪玩儿摔的,疼在皮面上罢了。小姐拿针扎自己,手疼心更疼!”

古仁喃喃:“公主素来疼爱小姐,哪舍得您吃这等苦头?”

“娘说女儿家得有一技傍身,才能不被人轻看。那些能捻针绣花的闺秀满天星似的,成亲后活得自在的反倒没有几个。”

阮妙菱望向古仁,“仁叔您可是看着爹和娘怎样在一起的,娘说的可对?”

古仁欲言又止,“公主她——”

第七章:信任诚可贵(下)

宝贞公主是何等人呢?

如不是阮妙菱提醒,古仁只会记得她是镇南大将军阮延良的夫人,是三小姐的母亲。

当年西宁卫爆发动乱民不聊生,是尚未出阁的宝贞公主领着三千羽林军千里救急,经过三天三夜血拼,暴动才被压制住。

可宝贞公主却因私自调度羽林军犯了死罪。

先皇再宠宝贞公主也不能视律法为无物,先是废了她女将军的封号,再按律执法。

建朝二百余年的大宋已是江河日下,若要重现盛世,能文能武的宝贞公主绝对是稀有的干将。

文官们惶恐,个个削尖了脑袋请旨把宝贞公主送去南方思过,实则为贬谪。可这位公主没事儿人一般依然过得很自在,屡建小功。

而后才得机会和阮延良情投意合,诞下唯一的女儿阮妙菱。从那之后宝贞公主退出战场安心抚养女儿,一身荣耀渐渐被将军夫人的名号掩盖。

阮妙菱言笑晏晏看着古仁。

“如在街上随意拉一个人问宝贞公主是谁,答的必定是将军夫人,何人还记得她年少时也曾荣耀一方?”

古仁惭愧低首。

“小姐所言极是,当父母的人眼光总会看得比旁人长远,不为眼前只为将来。公主定然不希望小姐受苦,可有些苦是现今必须要经受的,不吃苦中苦哪成人上人。”

阮妙菱点头,问道:“听说先皇在时十分宠爱娘亲,甚至娘在南方怀有身孕时三尺外必有锦衣卫保护?”

“都是外人添油加醋乱说的,锦衣卫素来只有杀人的名声,谈何保护。”

古仁停顿片刻,犹疑道:“若是在南方还真不好说,时值南方骚乱频频,将军既要排兵布阵又要兼顾后方,分身乏术也是有的,先皇又在病中无暇关照到公主的一切。”

“末将当时另有军务,是以不在南方。”

说不准先皇真有派遣锦衣卫前去。

阮妙菱垂眸揣测,她记得先皇在她未满百日时驾崩,紧接着原是太子的外祖父染上伤寒不到三日便离世了。

三月之内皇上和太子接连离世,举国哀恸的同时心里也乱成了一锅粥。

南方的动乱未停,西宁卫边缘的鞑靼又蠢蠢欲动,人心惶惶寝食难安。幸而以兵部尚书李重山为首的一带官员力推成康帝,大宋在危亡之际才得以保全。

慌乱中谁会记得宝贞公主身边有锦衣卫。

成康帝登基后一切百废待兴,将这支锦衣卫忘了也有可能。

古仁道:“五军都督府的都指挥使秦阶,此人乃是大将军的良徒。因上任千户犯了死罪入了大狱,他如今正兼管锦衣卫,小姐何不写信去问一问?”

“仁叔认为此人可信?”

古仁看人眼光素来老道毒辣,频频为阮延良称道。

“此人在带兵杀敌很有一套,与弟兄们处得也不错。只是……”

阮妙菱接过话道:“只是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五年足够改变一个人,尤其是在官场。”

古仁正是此意,只是他私心以为秦阶会顾念和将军的师徒情帮小姐一次。

问儿道:“上回在长公主府香巧姐姐与奴婢说过,秦大人在京城很有名呢,虽是兼管锦衣卫,却比锦衣卫那些吸血鬼有人情味。”

香巧和问儿都还是怀揣芳心的小姑娘,看别的男子就给像自己找如意郎君,目光只停留在样貌上,探不到深处。

阮妙菱不同,以前徐元在秦阶手底下办事时,她为了让他少走弯路仔细研究过秦阶此人,可惜永远是未知多于已知。

一日徐元面色惨白回家,冷汗涔涔道:“秦大人不喜别人探究他,今日亲眼看他徒手捏死一个探子,可把我吓惨了。”

此后她再未做过这些事,不再询问朝中局势,以致于在死前才知晓阮府被抄家。

奉旨抄家的人,正是都指挥使秦阶。

阮妙菱收回心思,道:“此事不急,咱们眼下还有要紧的事。”

问儿道:“银子。”

古仁道:“婚事。”

“仁叔,银子重要些,东府好几双眼睛都盯着呢。咱们将军用性命挣来的银子凭什么都要被他们掳去!”

“小丫鬟懂啥,小姐的婚事才重要。徐家大公子徐亨相貌平平配不上小姐,二公子虽然俊美却窝囊得紧,小姐嫁给他不得吃一辈子苦。”

问儿想要争辩几句却找不到话说,银子重要,小姐的婚事也很重要。

“唉,真难选。说书的果真不骗人,世上哪有双全法。”

阮妙菱笑道:“自古难两全的事惟有忠孝,银子婚事与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爹的身家可比我的婚事值钱多了。”

……

小厮捏着鼻提着一篮子香料趁月而来。

“公子,您让小的准备香料,莫不是要送给府台大人?公子第一日上值送点礼是不错,可府台大人不爱熏香,他家小姐倒很喜欢……”

小厮倒抽一口凉气,公子难道打算脚踏两只船?

徐元一手抽起一本书砸去,一手执笔蘸饱墨继续抄书。

他的字从前都是龙飞凤舞没个正形,大人们常常不肯赏光看一眼便草草批复了,这一世可不能这样了。

“上回你不是说三小姐梦魇么,将这些香料送给西府的丫鬟们,她们常在主子身前走动多少能留下些香气,三小姐夜里也能睡得安稳。”

小厮蹲在桌案前露出一个脑袋。

“公子莫不是对阮家三小姐做了亏心事,现今忙着弥补,为了成亲后能少吃点苦头?”

徐元顺势捞书打在小厮脑门上,“我从前待你是否太宽容了,明日让娘把你调去喂马,在我这儿啰唣得紧。”

“小的这样开朗的小厮公子上哪找去?大公子身边的青桐,成天苦着一张脸跟死了爹妈似的,把主子的好运都挡在了门外。”

小厮递来一张揉皱了的纸。

“今儿他又苦着脸弄得大公子文章写得不顺,自个儿讨了一顿打。”

纸上确是徐亨的手笔,从缭乱无形的字迹看得出他气得不轻,而且心思不在文章上。

徐元道:“你怎知青桐不是真死了爹妈,明儿送完香料你再去药铺买点好药去看看青桐,也别提死爹妈的事,不厚道。”

小厮叹气道:“青桐挨打没初一有十五的,公子有什么法子没有?”

第八章:第一天上值

徐元将皱了的纸揣入怀中,“你想法子让青桐往后多笑,大哥那里我自有妙计。”

小厮看徐元十分珍视自己捡来的废纸,“就凭一张纸?”

“纸只是凭借,关键还得看这儿。”

徐元戳了下小厮脑门,“母亲和大哥可有问起我在府衙当差的事?”

小厮摇头:“夫人最近忙着筹备公子您和三小姐的婚事,高兴得合不拢嘴。大公子虽说照旧娶阮二小姐,似乎有点心气不平。”

小厮低声窃笑道:“阮二小姐外祖家在朝中没有人,大公子往后中了状元也没个帮衬,兴许就是为了这事心烦。不过大公子能娶到情投意合之人,应该高兴才是。”

徐元夸了小厮两句,将他打发了去,熄灯入寝。

他摸着胸前滚烫的纸张,不知怎的伸手去摸身侧的空位,触到的却是一片刺骨的凉意。

忽而黑夜中徐元轻轻一笑,似鸿毛点水一般很快消散了。

徐元想起了前世被自己休弃的妻子。

若是再相见彼此该如何称呼?

他还记得前尘,她却忘了往事,这种感觉有些奇妙愉悦,又有些刺激紧张。

许是因今夜过后,许多大事都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又或许是因想起了前妻,今夜的徐元不大正常。

想着往后他成了威风凛凛的大奸臣,更改了两人既定的命运,而她嫁做他人妇生活美满,是否不再当他窝囊,只是奉他若英雄?

翌日,风平,天清。

徐元早早来到府衙,知府贺芳年桌案前已是公文堆积如山。

“徐二公子来得正是时候!”

贺芳年从后方走来,奉着一盆清水边说边进屋。“上回见你精通文墨,看个把公文应该不成问题。”

贺芳年洗把脸醒神,没给徐元拒绝的机会。

“都是各县递上来的本子,这不是碰上五军都督府的秦大人来视察,要得急了些,官员们笔墨难免潦草,你担待些。”

各县递上来的公文也算不得什么机密,贺芳年才放心让他阅览。

徐元自然求之不得。

虽说徐家不少人在朝为官,但以他现今的身份去询问父亲叔伯,只会招来徐亨的猜忌。

一个胸无大志的人突然关心朝政,不是他见鬼就是他们见鬼了,左右都不正常。

“都指挥使来SX视察吏治的消息,府台是从何处得知的?家父近日也曾寄来家书,却从未听家母提过这事。”

贺芳年正分拨公文,闻言哂笑。

徐老爷子忙着在礼部蹲萝卜坑,能知道什么。

皇上着礼部为承平王准备生辰宴,若是承平王不喜要礼部的人提头来见,他哪有空闲管五军都督府的闲事。

“本官得到的消息自然来自朝中,二公子休管它真不真假不假,快快与我看完公文要紧。”

徐元依言入座,挑了本公文定睛开始细看。

他第一眼下意识看得便是书面,墨蘸得太饱,原本端正刻板的台阁体被写得似被水泡肿胀一般。

贺芳年偷眼观察徐元片刻,埋首翻开公文继续看。

屋内二人的呼吸都紧着,只听见噗啦噗啦公文开合之声。

……

西府门前,兔月簪着小厮送的淡黄桂花,倚门嘻笑。

“上次你讨去了姐姐们的绢花,这次倒懂得礼尚往来送些真花儿。”兔月往门后喊道:“姐姐们快来瞧瞧,有鲜花呢!”

小厮讨好的奉上一篮子黄灿灿的桂花和香料,对迎上涌出门的丫鬟道:“姐姐们慢挑细选,不急不急。”

“你这小子是哪家公子的小童,怎么只见你来西府不去东府?”

小厮笑灿了一张脸,“我是谁家小童与我送姐姐们花儿可没干系。东府的姐姐太凶,哪有姐姐们温柔可爱,我就爱来这儿。”

“怪会说话的,兔月莫不是你的小相好?”

兔月跺脚哼道:“就会取笑人,我告诉问儿姐姐去,看她怎么罚你。”

“问儿陪小姐出门买东西去了,哪里顾得上你……”

小厮问道:“众位姐姐都知道碰上三小姐出门的日子,人们都会押赌注猜她的去处。我也想存些身家……姐姐们指点一下我,若是赚了银钱定会答谢姐姐们。”

兔月道:“你又不报家门,我们哪里敢信任你。”

其他丫鬟哄笑。

“兔月这傻丫头,穿得不赖又送得起香料,自然是有钱人家的小童。”

“小姐出门一向不瞒人,就告诉他呗。”

“我们小姐找好玩儿的去了!”

……

日头渐高,如山的公文才去了一半。

贺芳年不如徐元年轻有精力,此刻头晕眼花一叠声唤长随进来。

“备午饭,快备午饭!”

长随进门瞟了眼徐元,禀道:“夫人和小姐已经在后院等候大人多时了。”

徐元在官场也待了几年,自是听得出府衙没准备他的吃食,且这长随似乎对他有些不满意啊。

贺芳年饿得不肯挪动,“去告诉夫人,本官和徐二公子在此用饭。”

徐元已经起身,“大人劳神许久也该稍作休息,小生的午饭早已备好,不敢劳大人操心。”

说罢出门远去。

贺芳年满心无奈起身,一脸倦容也随之消失。“等了许久,夫人和明月没生气罢?”

长随道:“夫人尚好,只是明月小姐听说大人不分早晚都在忙公务,在赌气呢。”

府衙外的小厮亦在赌气,自家公子出来后他也不像往常那样搭话,埋头闷闷不乐。

徐元用过午饭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送香料去西府被为难了?”

小厮摆头。

“家里下人给你脸色瞧了?”

小厮摇头。

徐元道:“既然都不是,你作哪门子的气!”

“公子你都瘦了——”

小厮肿着两个泪泡伸手扯了扯徐元的衣衫。

“公子最近疯了似的只顾着用功读书、练武,吃得少睡得也少,您瞧衣服都大了。”

徐元问道:“那是从前的二公子好,还是如今的二公子好?”

“都好!不过眼下的二公子更厉害,更英雄!”

徐元拍拍小厮瘦弱的肩,半晌才道:“东西送去了?”

“送了,不过三小姐往城西的绣球作坊去了,说是去找好玩儿的。”

徐元小憩片刻才从马车上下来,“明日起备些肉食,今儿的菜太素了。”

小厮这才笑着回府,捎带了一盒跌打膏药去看望大公子的小厮青桐。

第九章:改变从此始

精神丰奕的二人回归桌案前继续阅览,待把小山堆似的公文处理完毕不过一个时辰。

贺芳年近日被上官视察吏治之事搅得不能瞻前顾后,此刻稍稍松了半口气,慵懒撑着下巴不时观察徐元。

徐元阅完无事,捡了本字迹尚好的公文暗自揣摩,并未察觉频频而来的视线。

贺芳年看他侧露的项颈,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此仪表,配阮三小姐足矣。

抛去窝囊废这个绰号,端看此时的徐元,俨然一翩翩少年郎。双眉微蹙两眼有神,鼻丰唇美红染双颊,哪个女子能不心动?

贺芳年摇头,都道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依他所见徐元分明是败絮之中掩藏的金玉,只需要一道恰到好处的光芒便可熠熠生辉。

传言不可信,不可尽信。

既是如此,他便有心考验徐元一番。

“徐二公子看过公文可有想法?”

徐元紧张的咬了下唇,“论各县的赋税、劳役以及讼狱之事,各县的大人们自然是如数家珍,学生望尘莫及。”

即便有备而来,他在贺芳年开口那一刹还是下意识的紧绷起身子。

但想到上辈子被命运摆布万死不得其所的下场,想到因自己的懦弱连累了多少无辜,刹那间徐元便神魂俱定。

“府台治理平阳府兢兢业业,谁人见了都要道声好,是以秦大人来与不来都没什么紧要的。府台只须做好分内事,最需要担惊受怕的是守备大人。”

平阳府守备陆堇是个正儿八经的千户出身,今年刚升任卫指挥使忙着春风得意,似乎视察吏治之事跟他没啥关系。

贺芳年如此想也就这么说了,换来的却是徐元一声低叹。

“那位陆守备两年之内连升几级,已经是人人称羡,如今又掌管一府军务,背后少不得有人嚼口舌。陆守备毕竟与兵部有牵连,五军都督府兵马在手,卧榻之侧岂容兵部鼾睡?”

陆堇是什么样的人徐元并不清楚,可他清楚陆堇的结局——被秦大人徒手捏断了脖子,断气儿的时候双眼瞪得比铜铃大。

他第一次见到人由生到死不过倏忽一瞬间而已,吓得魂不附体,但凡听到个“死”字,陆堇那张痛苦的脸就会不由自主的浮现。

贺芳年沉默许久,良久才深蹙眉头道:“据本官所知二公子时常流连诗会酒社,朝堂之事一向是两耳不闻的,怎的今日说得这样利索?”

徐元嗐一笑,“其实学生知晓这些消息也是情非得已,无奈家兄常在耳边念叨,久而久之便留在了心中。大人方才一问,学生也就顺口一答。”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掏出一卷纸,“这是昨日家兄所作,不巧被服侍学生的书童捡到。适才之所以想起守备大人,全靠有它,府台请看。”

贺芳年接过去忽而眼前一亮,没想到徐家的大书呆子还能写出如此富有灵气的字。

“春风得意马蹄疾。”

贺芳年含笑,不愧是读书人一心想着金榜题名啊。“一日看尽长安花!好好好!”

贺芳年将纸还给徐元,“经你这么一说,本官心里舒坦了不少。正巧几日前本官的旧部送来两套京城会通书坊特印的会试题册,能连续三次压中策论题目的书坊只此一家。”

“多的那份送你如何?”

徐元拱手致谢,“学生代兄长谢过。”

谈及读书的事,贺芳年不由正色道:“虽然你只是请本官指点一二文章,本官不该管闲事的。本官只问你一句,青云路你走还是不走?”

徐元道:“走。”

“既然要走,如此宝贵的资源为何要让给徐亨?话是你说的,点子是你提的,怎么功劳都跑到他身上?”

“学生愚笨,没有兄长的提示是怎么也想不到守备大人之事上面的。再者府台关心学生不是管闲事——”

徐元利索撩开衣袍下跪奉茶,“学生徐元字图之,请老师喝茶。”

贺芳年眉开眼笑忙接过茶,道:“起来罢,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讨杯师傅茶喝上一喝,哈哈哈!”

……

阮妙菱不在,西府照旧是前前后后秩序井然。

从京城加急送来的锦盒下午时分送到了西府,古仁接到后径直去了书房等候,半个时辰后阮妙菱回府。

兔月急忙禀报:“小姐,古将军在书房等候多时。”

“这就去,你和问儿将箱子里的绣球整理好放入库房。”阮妙菱吩咐完便往书房去。

古仁听见外边丫鬟唤三小姐,忙站起身。

“小姐,今年的策论题已出,还是按老规矩?”

京城的会通书坊本是宝贞公主名下一个不太起眼的产业,如今能得莘莘学子思之如狂,年年心甘情愿掷之千金,全因宝贞公主的一时兴起。

老规矩是将新出的策论题交给宝贞公主阅览,押下必考的一题,再加急送回京城高价出售。

不过从第三回起事情有了变化,古仁至今都记得当时宝贞公主拉着三小姐的手,让她押题时的情景。

才十岁小姑娘信手一指,而后只顾着跟娘撒娇。就是这一指,当年大比会通书坊再一次荣登京城书坊榜首位。

阮妙菱扫了眼桌上有一指厚的策论题,把在街上买的陈皮递给古仁。“治咳嗽的,仁叔嗓子不适时让丫鬟煮一剂尝尝。”

不等他推辞,阮妙菱已经笑着拿起墙壁上的纸鸢飘然而去。

古仁看一眼可怜的书册,小姐爱玩儿,只好再等等了。

西府外围的后大街十分宽敞,几个娃娃正扯这一个面糊糊粘成的纸风筝吵得不可开交。

“它不吃风,飞不起来!”

“骗人,我爹亲手做的……”

“你爹懂做风筝,肯定不用面糊糊来黏竹片……”

阮妙菱刚跨出门,几个孩子立刻缩成一条直线,眼神却直勾勾望着她手中的风筝。

她莞尔一笑,“这个吃风,拿去玩儿。”

“三小姐的东西都很值钱吧,而且那么好看……”

“弄坏了怎么办?”

阮妙菱道:“白送,坏了不用赔。”

几个孩子呜啦啦欢呼,很快朗朗晴空飞起一只湖绿绘牡丹的燕子,墨勾勒的圆溜溜的眼睛映衬着泛白的肚皮,吸引了不少隔条街的路人驻足观看。

阮妙菱仰头紧紧盯着风筝,对着街上奔跑的小孩儿们喊:“高些,再高些——”

拉风筝线的孩子一脸苦相。

“不能再高啦!”

第十章:不可与人说

问儿和兔月回来时发现其他丫鬟都往后门跑,忙喊:“什么事这么热闹?”

“小姐难得这么高兴,正在外头放风筝呢!”

兔月道:“东府那边会不会说三道四啊?”

问儿撸了撸袖子,边走边说:“他们有嘴难道咱们就没长口吗?孔明能舌战群儒,我问儿就能舌战东府!”

三两个孩童中间夹着比他们高许多的阮妙菱,风筝线随着他们一高一低的惊呼在她手中一收一放。

兔月道:“真好,小姐很久不曾这样笑了。”

问儿送她一记白眼,真想告诉她小姐最近不知笑了多少回,大概是因为从将军离世的悲痛中走出来了。

“问儿姐姐你说咱们小姐真要嫁徐二公子吗?徐二公子软弱无能,以后小姐要是被欺负了可怎么办。”

古仁在身后重重地咳嗽,沙场上浴血奋战的气势吓得两个丫鬟当即闭口不言。

古仁出府,远远对阮妙菱道:“半个时辰已过,小姐该办正事了。”

见他高大威猛满脸严肃,孩童们全都躲在阮妙菱身后,战战兢兢注视着古仁。

阮妙菱知道会通书坊的策论还等着她做决定,让身旁的孩子接替她。

“下次再一起玩儿。”

……

徐元下值归家,徐夫人拉着大公子徐亨早早在他院中等候。

见他回来,徐夫人忙走上前嘘寒问暖,将他翻来覆去仔仔细细检查了个遍才肯放手。

徐元笑得无奈,“娘这是瞎操心,知府大人又不是豺狼虎豹,能把儿子吃了怎的。”

安抚了徐夫人,徐元才向徐亨见礼。“大哥。”

“嗯。”

相比徐夫人的热切,徐亨对他的态度很寡淡,其中原因徐元很清楚。也正是因为知道得明明白白,他在徐亨面前一直保持着距离。

徐亨读的虽然是圣人书,却不会因为弟弟喜欢自己的未婚妻而做视而不见的圣人事。

两人正沉默时,徐元的小厮跑进来:“知府大人差人送来一套会通书坊新出的题册,说是给大公子的奖赏。”

徐亨下意识的去看徐元,他今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知府大人怎么会想起来赏他东西?莫不是徐元的计谋?

徐元将昨日小厮捡到的纸递与徐亨,“今日府衙要添两幅字,大人准备将此事交与我。大哥也清楚我是几斤几两,不得已……”

徐亨大惊:“你该不是把它给府台看了?”

没说话等同默认,徐亨一把扯过纸,他这个废柴二弟无论做什么都不动脑子。

“这字真……”

徐元立刻道:“不丑,不丑,府台大人还夸赞呢。”

徐亨眉毛一跳:“当真?”

徐元嘿嘿一笑,不过在徐亨看来他这是在讨好。

管事乐呵呵把策论题送到徐夫人手中。

徐夫人奉着它有如千斤重,这一卷策论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买到的。“一个清知府哪有钱……”

她买字尚未出口,徐元笑着解释:“娘,这是府台大人的旧部所赠,如今在礼部领着俸禄呢,他买不起礼部买得起呀。”

徐老爷也在礼部当差,一卷题礼部买不买得起徐夫人还是知道的。不过……

“你爹既然能看到会通书坊的成书,怎不寄一册回来与你们俩瞧瞧,这个不经事的只顾着当官,连儿子也抛到九霄去了!”

见徐夫人生气,本不在意策论题的徐亨只得上前安抚。

“母亲何必跟父亲置气,明年就是春闱,咱家又有两个备考的,父亲身在礼部总得避嫌。”

徐元垂手乖巧站立:“我不参考,上次乡试若不是大哥相助,排名榜末位哪有我。”

“你要气死为娘是不是。”徐夫人揪着衣襟做捧心状,“你爹发了狠话,若是乡试榜上见不到你就要打断你一条腿。”

徐亨瞪眼:“我和娘好不容易才让你通过,你说这等丧气话不是找抽么。还有,你抓紧时辰练字,别给咱家丢脸。”

徐元小声问:“那大人要的字……”

“看在策论题的份上,大哥替你写。”徐亨说得咬牙切齿。

掌灯时分,徐元敲响徐亨的房门。“大哥,大哥。”

门立刻打开露出徐亨不耐烦的脸,他身后的桌案上摆着一卷翻到一半的新书。

徐元收回目光,“大哥,方才有一事我忘了说。”

徐亨不言,冷峻的神情显然是等着徐元自己道来。

“我今日听说会通书坊乃是宝贞公主名下的产业,大哥若想知道今年策论的考核内容,何不去问问阮三小姐?”

会通书坊连续三次押中策论题之事徐亨有所耳闻,他不信可徐元同为备考之人,会如此好心把消息告诉自己。

“你怎么不去?”

徐元道:“爹的意思是让大哥娶阮三小姐,反正早晚是一家人,探探消息无妨。”

又是这个!徐亨怒火中烧。

族中长辈都说阮三小姐对他仕途有推波助澜的作用,娶了好处多多。可他们丝毫不在意她是个娇蛮恶女,娶来只会夫纲难振。

他何尝不想平步青云,但他也想红袖添香。二小姐妙仪善解人意温柔可人,事事都会听他安排……

望着徐元纯然无害的眼神,徐亨警铃大作。

“你最好弃了肖想妙仪的心思,徐元我告诉你,我要功名也要娇妻!”话一出口,徐亨自己也没想到,犹如探寻到新大陆。

是啊,效仿前人娥皇女英不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吗。

徐亨一把揪过徐元,目光冷冷:“阿元,从小母亲就疼爱你多过我,我今日问你一句,你要母亲还是要媳妇?”

徐元怔怔看着他,“大哥以为娘不疼爱你?”

因为这个,所以上辈子娶了阮妙仪之后,他才会任由婆媳两人争来斗去,不到一年活生生把娘气死吗?

“少给我装傻,母亲和媳妇你只能要一个!”徐元举拳威胁。

“我选娘。”

徐亨松开徐元的衣襟,哼笑:“就算我娶了三小姐,二小姐你也不许动,听见没有窝囊废。”

徐元笑道:“我有娘在身边,足够了。”

“倒是大哥你,要想得到策论的考核内容,可不能愣头青似的上去就问。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大哥须得送些东西讨三小姐的欢心。”

徐亨此刻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家里谁不知道二弟是玩中行家,有什么办法就说说。”

“今日街上都在传阮家在放风筝呢。”

第十一章:惊人的前奏

平阳府这天晚上很不安宁,街道上没有灯火,脚踏声频繁,拍门声浪潮般起起伏伏。

有人壮胆扒拉开窗户偷看了两眼,黑衣,黑鞋,黑幂篱,总之黑影重重。

商铺里微黄的光投射在地,乱七八糟的一片脚影,往上看,黑衣人拿出银晃晃的东西往里面一丢,店主哑着嗓咿咿啊啊不知是哭是笑。

咚咚锵锵一阵乱响过后,归于平静。

下条街又陷入同样的境地。

翌日,晨雾袅袅,浩浩荡荡三辆板车拉着三口大箱子来到阮府门前。

阮延哲刚从被窝钻出来,得知消息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大门飞奔。

“贤……大公子这是来送礼?”

阮延哲踮脚越过徐亨看了看三口描金大木箱,车夫正抓着帕子不住地擦汗,板车不动如山让人浮想联翩。

这聘礼送得过早了吧,妙仪出嫁的日子不在今年啊。

徐亨拱手:“此等小事本不该叨扰岳丈。”

阮延哲被他一声“岳丈”喊得心花怒放,拍着大肚子道:“妙仪今日陪她母亲回娘家住,天未亮就走了。”

徐亨只道自己是来送礼给三小姐的,见不到二小姐也无妨。

原来是见那个小祖宗。阮延哲握拳咳嗽,往西府方向指了指:“门在那处,哈,困死了我且回去睡个回笼觉。”

“阮家人怎能如此无礼!”

青桐察觉徐亨正冷眼瞧着自己,冷不防身上旧伤一痛,随即紧闭双唇。

阮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再贪睡,问讯急忙叫婆子搀扶,乌泱泱一堆人耳花乱坠珠钗翠响赶了过来。

阮妙晴和阮道兄妹俩晨起读书,听下人来报,握着书本提裙的提裙掀袍的掀袍,一路小跑。

阮府门内站满了人。

“大清早就来送东西,二小姐回来可要高兴坏了……”

“不是二小姐,是三小姐……”

“箱子那样沉,是好东西吧,三小姐真有福……”

阮老太太屏蔽耳后的闲言碎语,鼻翼不停翕动,死死盯着徐亨。

这个男人将来会是二孙女妙仪的依仗,会走上仕途前途无量,为什么,为什么要去招惹西府那个人!门当户对的他不要,偏要低声下气求娶过气公主之女。

“徐大公子是来见三丫头?”

徐亨扫了眼里面的人山人海,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倒来了一堆。

“是,还请老夫人通融,晚辈有要事得见三小姐一面。”

阮老太太道:“不是我不通融,西府的事一向不归东府掌管。”

人,也是如此。

通报一声在徐亨看来不过是很简单的事,阮老太太却推三阻四,身为阮家长辈难道连一个西府都管不动?

“既然三小姐此刻不方便,那晚辈再等等,天儿暖和了三小姐自然能出门。”

天暖人们都该出门了,阮老太太磨牙切齿,若是二儿延良还活着,她随便找个由头就能将徐亨拿捏得死死的,就算出了差错还有儿子在前边顶着。

如今大儿阮延起在保宁当知府,远水救不了近火,三儿阮延哲又没有功名,她老婆子做什么都磕磕绊绊不顺心。

“去,请三小姐过来。”阮老太太吩咐道,再这么下去丢人的可不是徐家,不能因为小祖宗空惹一身骚。

雾气慢慢散去,两刻钟过去还未见人,阮老太太开始心神不平。

“给老太太请安。”

廊下走过来一个水灵灵的小丫鬟,饿狼扑食般冲到阮老太太跟前,忽而脚尖一碾停在大门中央,对着老太太施了个礼。

徐亨眼皮一跳,那个丫鬟步法有些……

阮老太太往后面看,除了婆子还是婆子,“三小姐人呢?”

问儿眨眼:“小姐说诸事都由奴婢代劳。”她扭头看向外面,入眼的只有徐亨以及随从,至于那三口大箱子,恍然无物。

徐亨上前一步,“你就是昨日陪三小姐上街的丫鬟问儿?可还记得在城西救过一条贵犬?”

“贵犬?我和小姐昨日没救过贵犬,呆头呆脑的老黄狗倒是救了一只。”

“就是老黄狗,它是我养的。”徐亨迫切说道。

问儿将他上下看了几遍,“难怪……所以大公子今日是来报恩?”

徐亨见时机一到急忙命人打开箱子,拿起一只蝴蝶风筝,“这二百只风筝权当我送给三小姐的谢礼。”

伙夫们正要着手搬运,问儿指着西府大门:“往那儿搬,三小姐不住这儿。”

大夫人望着远去的车轱辘,偷偷观察老太太的神色,“二百只风筝可是大手笔,本该属于妙仪的。”

阮老太太眯眼,“手笔大不大在其次,只要人在心在,胡闹一些可以容忍。有了这二百个玩具她这月也能省下一笔花费,前几日不是因为银钱短缺没有添置黄菊么,去补上吧。”

大夫人想起运到令阳长公主府的黄菊也能入住自家庭院,喜不自胜忙去安排,迎面撞上立在廊下的阮妙晴和阮道。

阮妙晴道:“娘真打算动用三姐的钱,就只为了几盆花?”

大夫人嗔道:“哪是用三小姐的钱,这些银钱你二婶娘拨过来就是花费的,买几盆花摆设怎么了。对了,三小姐这次得了这么多玩具,你们姐弟去西府要一个,这样又能省下一笔开销。”

阮道睁着大眼:“娘,为何爹做了知府以后咱们活得更穷了?”

开销从西府那里一点一滴的挤,食单从西府偷偷摸摸地备份,如今连玩儿也要厚着脸皮去伸手,他不喜欢。

大夫人拍着子女的肩膀:“三小姐的新玩具哪次不是一箱一箱往家里搬,十个库房都不够放的,分你们两个又不会少几两肉。”

肉自然不会少几两,可生而为人的自尊会压得他们抬不起头。

阮妙晴和阮道已经到了会察言观色、明辨是非的年纪,这也是个想反抗却不能反抗的年纪。

两人还是最后劝了母亲一句:“三姐长大了,娘不能再用去年的目光看待她,买花的事娘还是暂且缓一缓,也许过了今天娘会大吃一惊。”

大夫人一嗤,就凭阮妙菱一个人能让她到吃惊的地步?那真是小看了她。

阮妙菱每日不参与昏定晨省,不遵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家规,教养出来的丫鬟牙尖嘴利嘴不留情……

东府仍把她当菩萨供着,就是因为她不惊人。

第十二章:玩乐的高手

阮延良活着时她可以肆无忌惮想玩就玩,但时局不同了,西府缺了个能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无人撑腰的阮妙菱只需要默默无闻的活着,默默地嫁人生子,把和她利益相关的资源转送阮家,便能安稳一世。

这是老太太的原话。

大夫人深吸一口气,眼看着入秋的最后一只蝉松开攀附廊檐的手当啷掉进花丛。

“该为你爹和大哥准备冬衣了,烦心事自有人去管,你们回屋读书。”

三口箱子停在练武堂院中央,问儿跑到门前没有进去,因为此刻阮妙菱正在屋内冥思。

“小姐,徐大木头送来二百只风筝,奴婢瞧了都是顶好的手艺,放在几号库房合适?”

练武堂大门紧闭,里面四壁悬挂明珠亮如白昼,竖立在兵器架上的刀剑钩戟斧钺表面擦过一抹惨白的光。

阮妙菱开门,里面的光顿时涌出去晃得人眼睛一痛。

“天气不错,放吧。”

问儿也不询问放什么放在哪里,蹦蹦跳跳去找来一堆比自己年纪小的丫鬟,一手插腰一手挥舞手帕:“箱子里的风筝你们拿一些去给外院的小弟大哥老伯,一人一只一个也不能少。”

兔月站在问儿脚边的石头下,双手合握两眼灿灿盯着问儿,“问儿姐姐,我能拿两个吗?”

问儿一向对自己的小跟班友好,蹲下来拍着她的肩,“能,别少了院里姐姐们的份儿就行。”

兔月闻言小脑袋滴溜溜转起来,心里算一遍才道:“咱们西府一共一百二十人,多出八十只风筝,我多拿一只,还有……”

问儿止住兔月数指头,“后门外常有孩子在那儿玩耍,叫他们一人带几个伙伴,多简单。”

“对哦,问儿姐姐你真厉害!”

西府少了男女主人,丫鬟婆子平日里除了打整内务就是陪三小姐玩乐,玩多了手艺也比平常人高出许多倍。

内院丫鬟婆子各自扎一堆,甬道上来来回回人影幢幢分不清彼此,空中飞的风筝高低快慢各有不同,来往交错间没有发生两只风筝相互碰撞的情况。

婆子牵着线面不红气不喘:“这线不如宫里送来的好……”

“画师画的糙,上色不仔细……”

管库房的婆子板着脸,手中的风筝线一收一放,“三小姐是把你们的眼养刁了,一大把年纪还以为自己跟问儿她们一样呢。”

“三小姐说了,心不老人就永远十八。”婆子双颊一红双眉一抬,皱纹全无。

库房婆子道:“说你胖还喘上了,用心玩,可不要辜负了徐大公子一番心意。”

“心意都是用心的,这个用钱……”其实用不用钱无所谓,买两只和两百只都一样,关键是有心。

阮妙菱无心在这种无意义的玩具上费心,她目前想做的是造出这世上没有的新奇的玩具。

问儿跳过门槛滑进来,“小姐,木头人做成了当真能和它比武?”

地上横七竖八摊着分裂开的木制肢体,头是头脚是脚像极真人,与市面上出现的傀儡人偶无二,只是体积大些。

阮妙菱盯着木头人,半晌才道:“做个木头人容易,难的是如何让它像人一样行动自如。”定下目标不难,难的是执行,旁人因拖延懒惰而未能行动,她却难在没有先例依循。

“如果爹在汝阳遇险时有一个会动的木头人做掩护,就能回家了。”阮妙菱低头笑着抚摸木头人,声音轻如鸿羽。

问儿将木头人的肢体拼凑完整,找来自己的衣衫给它盖上,笑嘻嘻道:“小姐您瞧,这是奴婢的分身呢。赶明儿奴婢也做一个当夫人的分身,夫人见了一定欢喜。”

阮妙菱道:“是呀,还有娘呢。”

屋外碧空如洗彩筝飘飘悦人心脾,五颜六色的风筝如同小伞织成的巨型伞笼罩在西府上空,府外孩童豆子般滚滚而来聚集在后门。

不消片刻一只只小风筝围绕阮家东、西两府一圈,相隔甚远的地方也能看到漫天的风筝,顿时府门前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三夫人和阮妙仪在娘家听到风声,热乎饭顾不上吃一口匆匆打道回府,前门堵了许多人,不得已走了后门。

阮老太太由婆子搀着站在自己房门前望天,连连唉声叹气:“搞什么幺蛾子,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成天不务正业麽!”

阮延哲剔着卡在齿间的肉丝,漫不经心道:“其实她也没有正业可做啊,又不是读书考功名的男儿。”

阮老太太斜瞪他一眼,“刺绣琴棋书画不是正业?”

女人就是眼界小。阮延哲闭嘴眯眼欣赏风筝,这些卖了够给妙仪和夫人添置好几身冬衣了……

阮妙仪气喘吁吁的在月门外停了片刻,双手用力将眼睛揉出了眼泪,提裙跑进老太太的院子。“祖母,嘤嘤嘤……”

阮延哲打了个颤颤,虽然是自己女儿,这哭功明显不是继承他的。他一抬头,三夫人已经到了他面前,没哭,形容却有些狼狈。

“老爷……”这一声无哭胜有哭。

阮老太太不管娘俩突然回来是为什么,爱抚着阮妙仪头发道:“妙菱只是搭救了徐大公子养的贵犬,送点礼物当作答谢而已。”

真是这样么?阮妙仪蹭着老太太软和的肚子,温顺道:“孙女不放在心上的。”

三夫人道:“这风筝总不能一直都在天上飞吧。”

“天黑自然就停了,能看的时候多看几眼,上边飞的可都是银子。”阮延哲又低声提醒妻子一句,“你的冬衣也在上面飞呢。”

阮老太太听不务正业的三儿在一旁唧唧喳喳,蹙眉道:“你有空就想想办法打听你二哥的遗物有多少,偌大个西府总有一两个耗子洞可以钻。”

阮延哲应是。

阮府门前层层叠叠人裹人,外围停着一驾马车。徐元兴致正高,指着天空问小厮看到了什么。

小厮吸着嘴唇挤眉深思,他只看到了风筝,可照实了说公子会不会不高兴?但不说实话,公子一样会不高兴。

“风?筝?”

徐元瞟一眼小厮鸡崽似的战战兢兢的神情,不由笑了,小厮松了口气。

小厮反问:“那公子你看到了什么?”

“富贵之家多豪奢。”

二百只风筝全飞了,可见徐亨此次没讨到好。

第十三章:诡异的纸鸢

黄昏时分彩霞沉淀西方,秋意此时更浓,看热闹的人缩着脖子嘀咕着回家吃饭,西府上空的风筝也稀稀落落下降。

孩子们是天生的玩家,嚷着要继续放风筝,赖在西府门前撒泼折腾半个时辰仍不肯走。

“我不要我不要,天黑了也能放风筝。”男孩子们箕踞而坐,两条小腿扑打起一大片灰尘,女孩们不敢如此只牵着袖子嘤嘤哭泣,时不时从指缝偷看父母的神情。

“黑黢黢的放屁还差不多,放啥风筝,都给我回家去。”为了让孩子们信服,大人们添补了句:“谁有能耐在晚上放风筝,你爹我叫他大爷!”

有几个晚走的过路人“啊”怪叫一声,“麻蛋他爹,你大爷放风筝了,带火的。”

被唤作麻蛋爹的男人扭头往西府上空一看,一只,两只,三只……很多只吊着气风灯闪闪发光的风筝飞到了半空。

昏黄的光组成一片火烧云似的欲与西边彩霞比高低,气势汹汹,如浪如潮。不多时彩霞丢盔弃甲豕突狼奔而去,气风灯照亮了半边天。

过路人目光呆滞,上百只风筝整整齐齐排在空中偶尔还变换阵型,过年了?还是倒七夕?

西府内院,问儿双手拿旗:“一队三队换位,二队下降三尺分散包抄。”

小丫鬟老婆子动作迅速脚下生风,二队的婆子们眼看着两侧丫鬟的风筝要撞上自己的,连忙屈膝侧身回旋一圈险险躲了过去,忍不住骂了几句。

问儿回嘴:“妈妈们领赏钱时腿脚比我还利索,这会子又说不行?风筝节头名的赏金你们还要不要啦。”

老婆子们自是听说过问儿之前带过一队和她们年纪相仿的婆子参加风筝节,因得了头名拿了赏金,都回乡置办田舍过起了小日子。

好日子谁不想过,这百来只风筝就是她们的希望,是三小姐给她们的希望。

古仁立在阮妙菱身侧,火光映得他粗糙的脸更加吓人恍如厉鬼。

小姐突然打算遣散府中的下人,却不用最简单的方法,反而让他们自行赚钱离开。

难道其中有东府派来的细作,不能大张旗鼓?

古仁嘴一抿,若真是这样,还不如一刀结果的痛快。

阮妙菱觉察到杀意,开口道:“仁叔,我爹真是被南蛮所杀?”

古仁道:“末将赶回汝阳时将军的遗体已经入殓安葬,未能查验伤口。这一仗全军覆没无人幸存,几个村民所见的情形不一,但说辞都指向南蛮的残军。”

阮延良与南蛮的最后一战并未绞杀所有人,一支分队奋起得以逃脱,不过阮延良下令严查进出关口,这支残军如何能进到汝阳境内?

阮妙菱第一次见自己视如长辈的古仁露出纠结的神色,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这个秘密暂时不说为好。

她怕话一出口,古仁会走得更早,且下场不只是曝尸荒野那么简单。

阮妙菱叮嘱:“最近不论遇到何事,仁叔你切不可去大福寺找我娘,违令军法处置。”她取出一辈子不曾用过的物件,展示在古仁面前。

古仁一见宝贞公主的将军令牌抱拳领命,内心波涛汹涌。公主竟然将令牌给了小姐,那是否意味着阮家军日后都要听候小姐指挥?

可小姐目前只是一只不会飞的雏鹰……

……

东府被火光照得亮堂堂,阮妙仪翻来覆去不能入睡,索性穿了衣裳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阮老太太年纪大入睡时见不得光,窗户纸盖了一层又一层仍是无果,只好睁着眼看阮妙仪的裙角出现在屏风外。

“祖母。”

阮老太太唤了声心肝,阮妙仪已经扑到她怀中乱蹭,委屈道:“我知道祖母今晚一定睡不着,过来陪着祖母。”

多贴心的小棉袄啊,阮老太太乐呵呵抚着二孙女柔软的后背,厉声对婆子道:“让她见好就收,这样能玩儿出什么名堂。”

婆子道:“三老爷说暂且忍忍,他好去办正事。”

什么正事阮老太太心知肚明,嗯了声张嘴接住阮妙仪送到嘴边的糕点,心道自己果然没白宠这个二孙女,知道疼人。

阮妙仪低声道:“上回我不小心把三妹推进池子……祖母好几日都不让我来这儿睡,定是生气了。舅舅也气我,对我不如从前好了。”

这件事阮老太太没放在心上,几个孙女中只有妙仪和大孙女长得最像,她没有机会给大孙女的疼爱,只有寄托在二孙女身上。

妙菱一直嚷着要妙仪道歉,都是自家姐妹斤斤计较反倒显得西府档次低下。

西府的人丝毫没有觉得自己档次低,阮延哲弓着腰进侧门的时候,门房腰板挺得比寻常都直。

“三老爷稀客。”门房盯着阮延哲手里拎着的酒肉,笑脸相迎。

阮延哲自来熟的把酒肉往桌上一搁,利索摆盘添酒切肉。“内院都在放风筝,你们外院不放啊?”

门房捶捶腿:“总不能一直玩,府里上下的安危还得靠男人。”

“这么些灯晃得眼睛疼,三小姐今夜不睡?”阮延哲吃了口热酒顺便给门房添杯。

“三小姐贪玩,你们当下人的要多劝一劝,不要只顾着陪她玩,毕竟家里有十几个库房呢。”

门房浑不在意,笑道:“古将军这次回来带了好些兵,小姐放心让他们守着。他们杀过人的,眼里只有活人和死人,可不分男女。”

阮延哲脊背一凉,抬眼忽然看见一只长着火红翅膀的纸鸢直直往东府方向掉落,“凤凰!”

门房不急不慢打开侧门:“三老爷,那是风筝走水了。”

门旋转带起一阵风把阮延哲吹鼓成一个圆囊,他奋力一摁转身跑向东府,不祥之兆不祥之兆,他就说大白天的看那些风筝漂亮得有些诡异。

桌上的酒肉门房一口没吃,连桌带酒一齐搬到墙外好让过街的乞丐拿去裹腹。他做这些已经成了习惯,侧门一关酒香肉香全被吹了个干净,什么人也没来过。

“走……走……走水了!”

婆子双手举过头顶不停乱舞,一路横冲直撞到了阮老太太院子。“老太太,府里走水了……”

天干物燥最容易出现纰漏,顾不上喝阮妙仪奉上的甜汤,阮老太太歘的站起来。

“哪里走水?”

婆子喘着粗气:“哈……哈……是——”

第十四章:先发和制人

婆子后话还未说,那厢阮延哲提溜着袍子跳了进来,好像身后有鬼追他似的哇哇大喊:“娘,娘,库房……咱们的库房走水了。”

阮妙仪和老太太一样站起来,紧紧抓着老太太的衣袖,“祖母我怕……”

阮老太太看阮延哲外袍也脱了,脸上抹了一层黑灰,忙问火势,这样干燥的天最怕库房被烧得片甲不留。

阮延哲跑得急也没注意火势最后控制住没有,但一想到方才那滚烫的热浪险些把他的宝贝胡子给燎了,库房里那些家伙事儿估计难逃生天。

果不其然,东府管事摁着被烧去半边的帽子跑来:“老太太,三老爷,库房没了。”

问讯赶来的大夫人、三夫人在门外听到消息,两眼一翻,倒地不省人事。

五小姐六小姐因为三夫人倒下了无人照顾,哭着跑向二小姐,“二姐姐,二姐姐……”

阮妙仪被两个妹妹吵得心烦意乱,胡乱替她们擦眼泪,“妙柔,妙露都不准哭,祖母在这儿呢。”

五小姐六小姐是孪生姐妹,今年才五岁,根本不懂所有人跑来跑去脸上满是焦急是为了什么,只顾着哭自己的伤心处。

“二姐姐手好冷,我不要你,我要娘。”五小姐妙柔一哭,六小姐妙露也跟着开嗓,两个小人哭得急,一股大风猛地灌进口中呛得她们连连咳嗽。

老太太摆摆手,奶娘立刻把两个小姐夹在腋下,任由她们哭闹一口气逃离这个乱七八糟的院子。

阮妙仪问道:“火星子从哪里来的?”

阮延哲道:“我亲眼看见一只火凤凰摔进了咱家,东府的风筝满天飞,还能有谁。”

阮老太太硬撑着一口气:“去,把那个不孝子给我叫来!”

“不用请,我们自己来。”

问儿清脆如莺啼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霎时间所有忙碌奔波的人停下脚步,那个从未踏入东府半步的三小姐来了?

阮老太太倒在圈椅中,虚眼望着由远而近的三孙女心里满是不自在,说一辈子不见那丫头的是她,如今说要见那丫头的也是她,天意真是作弄人。

阮妙菱走得不慢也不快,没人能逼迫她,因为她不仅是阮延良的女儿——阮家的三小姐,更是宝贞公主之女,皇族亲口承认的血脉。

她对老太太行礼,没有唤祖母,这个词在她这儿从未有过登场的机会。

显然阮老太太也不在意,甚至连一个祖母该有的关爱晚辈的眼神都不曾出现半点,她不在意,东府所有人自然也不会在意。

气氛很沉闷,阮妙仪开口道:“三妹,你可是少了只风筝?”

阮妙菱看她一眼,“一只不少,全在天上。”

阮延哲洗净面容回来:“整个平阳府能用绘凤凰的风筝,除了你我猜不出第二个。”

问儿回头瞪他一眼:“三老爷您可长点心吧,龙凤本是宫中特有,平阳府的巧匠就是敢做凤凰风筝,我们小姐也是不敢用的。”

说罢她又看向阮妙仪,“说不定是有些人画饼充饥以次充好,事后怕被人发现故意栽赃给我们小姐。”

阮妙仪立在阮老太太身后一言不发,眼珠子扑簌簌往下掉,老太太见状免不了心疼她,看阮妙菱更是没有好脸色。

阮妙菱看阮妙仪哭,心中毫无波澜,其实忍着泪更能我见犹怜。

“把库房边发现的东西拿来。”

问儿拍拍手掌,兔月立即拎着一个几乎烧成炭的架子进来,踏着碎步在每人面前晃了一圈。

阮老太太皱眉:“什么东西。”

兔月以为老太太看不清,特意往前一递。“老太太,这是走马灯啊。”

阮妙菱看了眼天上的风筝,众人的视线也随之而动,只听见空山鸟鸣般的嗓音传入耳中。

“既是要在晚上放风筝,应该挂气风灯的,走马灯经不住风吹易燃易落。”

三小姐这是来传授经验?也是,论玩乐还真没有人能和她匹敌,下人们你看我我看你挤眉弄眼,随即点头如捣蒜。

“你是想说引火的风筝不是你的?”阮老太太哼道,“妙菱你也该懂事了,成天玩乐能有什么作为,女儿家还是要学着管事,将来……”

“将来的事谁能预料,倒不如过好当下。”阮妙菱笑着抚掌,婆子捧着几只风筝进来。

“古仁将军说徐大公子办事也不分个轻重缓急,没有经过老太太同意怎能轻易送西府这么贵重的东西,应该分一些给东府的姐妹。我想着也是这理,挑了几件好的送来。”

问儿追加道:“还有气风灯小姐也吩咐人送来了,老太太一会子让人放一个试试,看看能不能再烧起来。”

她说这话一直盯着阮妙仪,盯得阮妙仪觉得身上爬过千万只蚂蚁难受的紧,冲着问儿道:“你看着我做什么,难道火是我放的不成。”

问儿笑得没心没肺,“二小姐不看奴婢,怎知奴婢在看您。其实奴婢自小眼睛有疾,方才是在瞧老太太跟前儿的兔月,让二小姐受惊了。”

“惊,我受什么惊……”阮妙仪吞吞吐吐晃了晃身子,之后埋头不言。

阮老太太再猪油蒙心也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

如果真是阮妙菱烧的库房,西府管事早该运着一箱金子过来道歉,还会胡吹海说这是三小姐新晋的玩乐大家多多包涵云云。

西府道一次歉可比一间库房值钱,阮老太太心中唏嘘微微遗憾。

阮妙菱手中把玩着风筝,恬然一笑:“老太太难道没有什么想说的?亦或者二姐没有话要说?”

被点名的两人齐齐一愣,老太太反手将阮妙仪拉到身前,“还不向你三妹妹道谢。”

问儿道:“老太太,我们小姐想要的不是这个。”

那要什么,要钱吗?送几只破风筝过来也要收钱,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可言,东府库房还在冒青烟呢!

阮妙菱拿出一封信,问儿取了递给老太太,“这是罗家舅舅写给小姐的信,三岁小孩看了都知道二小姐欠我们小姐什么。”

阮妙仪紧紧攥着衣角,要她向妹妹低头怎么可能,家中姊妹排行她最大,长姐不仅是妹妹们的典范,更是小辈的权威,怎么能……

第十五章:蚍蜉撼大树

阮家人很快就为昨夜做的决定懊悔不已。

不过一个时辰,城南大户李员外买下阮三小姐挂灯风筝使用权的消息通过小贩走街串巷,传遍整个平阳府。

李员外原是江南一带的富户,年纪大了落叶归根发展一方经济,三不五时总要卖些奇珍,运到京城后甚是抢手。

听说他要将挂灯风筝用在七夕的花灯会上,不只是在平阳府,而是全国。

“李员外花了多少?”阮延哲喝着浓粥问管事。

“五万两。”

阮延哲啧啧牙齿,笑呵呵对老太太道:“小意思,咱们也出得起。”

管事欲言又止:“三老爷,是五万两……黄金。”

“哐当!”

丫鬟婆子惊的双肩一耸,见凳腿断了一根,阮延哲倒在地上不动弹,一窝蜂冲上去抓着一只胳膊就往上拉。喊三老爷的与喊大夫的声音一片混沌,分不出高下。

阮老太太靠着椅背目光呆滞。

好好的一顿早饭乱成一锅粥,大夫人也不布菜了,吩咐人请大夫,又指挥婆子收拾残局,还要兼顾老太太的心情……

头脑昏昏间她忽然想起女儿妙晴的提醒,三姐长大了,不要用旧目光看待她。

问儿把消息禀告给阮妙菱的时候,古仁正提着两担木头进来,问儿的声音便低了下去及至不言。

阮妙菱指尖敲了两下桌面。

“啊,然后大夫看过说三老爷是受了惊吓。”问儿自然而然从方才停住的地方往下说,她清楚小姐方才的意思。

古仁将军可以信任,那她往后对古仁的态度可以更亲近一些。

“这一批小姐是想要方脑袋还是圆脑袋?”古仁一脚踩着木头,左手执锯,气势如虹。

问儿道:“将军您当是在沙场削人脑袋啊,不如奴婢给您配一匹宝马?”

阮妙菱对着木头比划一阵,又上下打量古仁的身量胖瘦,“这次比照仁叔你的身量做一个。”

“得令!”古仁咧嘴一笑,他听小姐说这个木头人要是做成了,可是能够和真人比武的。

两侧栽满金桂的甬道上,问儿低声问道:“小姐用木头人吸引古将军将他留在府中,会不会被发现啊,会打仗的将军不都精通诡道吗?”

阮妙菱随手折了支桂花别在问儿的丫髻上,笑道:“我并未用兵家之道,而是一片真心,仁叔怎会发现呢。”

“再者仁叔和他的部下留在府中,东府的人就算再看我这只蠹虫不顺眼,也不敢轻举妄动。老太太最怕阮家这棵大树毁于一旦,十几年她都忍了,距我出嫁只剩几个月,她拼死也得忍过去。”

问儿也学着把桂花簪到阮妙菱的鬓间,笑眯眯道:“就怕咱们西府太闹腾,老太太一个忍不住翘了辫子。”

说罢她吐舌眨眼道:“小姐您又该说奴婢嘴把不住门了。”

阮妙菱被晒得小脸红扑扑有些发烫,却还是给问儿簪了满头金桂才放人,“罚你这样去门口接李员外送来的金子。”

问儿抱拳“得令”,忽而学着小时候两人玩耍时常做的动作一把抱住阮妙菱脖颈,“小姐真……是世上最好的小姐。”

阮妙菱指间捻着一支花注视着问儿越跑越远,胸腔里不断传来密密匝匝的鼓点声,一圈一圈扩大,再扩大……

半晌她才缓缓抬起手抚摸被问儿触碰过的地方,是鲜活的,温热的。

古仁还在院里哼哧哼哧锯木头,天上飘着几百只色彩鲜艳的纸鸢,阮妙菱一一认认真真看了又看。

天生的警觉让古仁皮肤发麻,一抬眼看见三小姐站在花丛中盯着他,是来查岗吗?

想到此,古仁手中锯越拉越快,木屑扑簌簌很快堆成小丘。

阮妙菱经不住日晒索性回屋,至门边时才笑道:“日子还长,仁叔急什么。”

两个丫鬟上来端茶倒水小心翼翼伺候古仁。

“这不是茶。”古仁顶着张苦瓜脸,两道浓眉凑到一块儿,寻思碗中的茶怎么是酸的。

丫鬟道是小姐吩咐熬的陈皮汤。

古仁才想起前几日小姐给过一袋陈皮,只是他觉得咳嗽是小病忍忍就能好,药也就没用上。难怪小姐方才看他的眼神那么古怪,是担心他和大将军一样么?

……

“老太太,三老爷,大事不妙了!”管事一路风风火火小跑而来,扯着袖子连连扇风:“三,三小姐的五万两黄金到了,外面人挤人,大夫根本出不去啊。”

躺在春凳上的阮延哲昂起脖子声嘶力竭:“娘,咱们昨晚不该……”

阮老太太瞪他道:“什么该不该,难道你忍心让妙仪给她道歉?”

阮延哲自然不忍心让自己的孩子受苦,可是那么多黄金阮妙菱一个人也用不完,分一点给东府也好啊。

“老太太,三老爷,三小姐送了一万两给徐府。”家丁跑来报信,见管事还在,家丁忙补上一句:“是黄金。”

阮妙仪在折屏后听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出来问道:“李员外怎会花五万两黄金买这么个荒唐的东西?三妹疯了难道李员外也跟着她疯不成,我不信。”

管事道:“车马就在门外。”由不得你们不信啊。

阮老太太一言不发,视线在阮妙仪身上移开又移回。

“娘。”阮延哲捶着春凳,“咱们的库房没了。”

如果不抓住这次机会,往后可就什么都没了。阮延哲闭眼不去看女儿妙仪熬红的双眼,“妙仪你就委屈一回,不然年关未到咱们就先饿死了。”

“爹,咱们家不是还有酒楼吗,只要酒楼生意好咱们就不用饿死。”阮妙仪使尽解数想办法,她绝对不会向阮妙菱道歉,事情因阮妙菱而起,凭什么要她道歉。

“离了三妹妹,咱们难道活不下去?”

阮延哲抚额,离了阮妙菱东府还真活不下去,他开的将军酒楼就是个摆设,是靠西府一笔又一笔银子堆砌起来的。

求爹无门,阮妙仪去求老太太,然而老太太入定般任由她拉扯都一动不动。

“妙仪,准备准备去向你三妹妹道歉。”

晴天炸开一道霹雳。

阮妙仪惊得跌坐在地目瞪口呆,好半晌回过神来才懂老太太的意思,捂起脸呜呜抽泣。

第十六章:你很惊讶?

方才是晴空万里,眨眼间天地全变了模样,天边刺啦劈开一道闪电,黑云迅速聚拢,一片黑暗。

庭院栽种的桂花娇滴滴经不住狂风摧残,顷刻间满地摔出一片细碎的金黄色,乱香四溢。

书房的隔扇门开了又关,关了又被吹开,小厮顶着风跑回来。

“公子,方才大公子收到阮三小姐送的一万两黄金,此刻要见你。”

徐元没动,“让他带上回礼即刻去阮家。”

“此刻去会不会太危险……”小厮拨弄着被吹乱的发丝。

书案上燃着火烛,徐元抬头,面容显得异常白皙,若是晃神一看定要被吓个半死。

小厮忙念了句“福生无量天尊”,那边徐元已经说了好些话。

“……大哥才送了几只风筝就换来一万两黄金,是他赚了,又不是让他程门立雪卧冰求鲤,推三阻四莫不是要我去?”

小厮促狭一笑,一副你懂我懂的神情:“这不正好圆了您的梦嘛。”

徐元嗤了声去你的,复又正经说道:“你送大公子去,有什么消息回来也好告诉我。”

小厮苦着脸,自从替大公子出了送三小姐风筝的主意后,公子没少让他去西府打听消息。得知三小姐要求二小姐道歉时,公子竟然笑得前俯后仰,还说什么天助我也……

公子想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大公子此去阮家,一旦看到阮三小姐那样逼迫二小姐,不得恨她到骨子里?往后这弟媳大伯之间可怎么相处啊?

“小的认为这样做不妥,万一大公子从此恨上阮三小姐,公子您不就……”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了么。

徐元道:“我的本意,就是要他看不上专横跋扈的阮家三小姐。”

下月初他便要动身上京赴试,阮徐两家的婚约必须在最短时间内解除,不管是徐亨还是他,都不能与阮妙菱有半点纠缠。

镇南将军阮延良的死乃是徐家一手造成。

徐家,欠阮妙菱一条命。

血债,是要血偿的。

前世阮妙菱被害之后,大宋江山风雨飘摇,帝后双双吊死在南苑的歪脖子树上。是阮妙菱的舅舅承平王临危受命做了皇帝,花了三年才得以重现盛世。

然而盛世太平了,徐家却大祸临头。该休妻的休妻,该抄家灭门的抄家灭门,但凡阮家遭受过的,徐家都要一样不落的全部遭受一次。

他因是家中的窝囊废,所以落得个不算坏的结局,只是被赐了杯鸩酒。

所以只要他们不再有交集,欠她的那条命他会亲自送到她手上。

徐元眼神凛冽如风,只要他能够翻云覆雨。

……

一道刺眼的电光直直刺下击中一棵高大的树木,树上立刻滋啦啦冒起火光,行走在小径上的丫鬟们惊声尖叫扯着耳朵鸟兽散,灯笼中的火光扑闪不定。

“爹,我害怕。”阮妙仪不停扯阮延哲的袖子。

分明是白日,四周却暗的如同无尽黑夜,按照脚程西府应该很快就到了,目之所及却仍是黑暗。

“怕什么,你爹我都不怕。”阮延哲咽喉无意识吞咽了一下,反过去紧攥着女儿的袖子。

阮妙仪暗中讽刺一笑,不着痕迹抽出衣袖,将一张树叶塞到阮延哲指间。阮延哲吓得六魂无主,又是女儿递来的东西赶忙接住。

“这不是三老爷和二小姐么!”

“啊!”阮延哲和阮妙仪惊得瞪大双眼。

问儿提着气风灯在两人面前一晃,笑道:“二小姐想通了?”

阮延哲长长啊一声,“原来是你,我当是见鬼了。”说罢擦擦汗,“快带我们去见三丫头。”

“能被三老爷当成鬼,奴婢还挺厉害的,三小姐就在里面,二小姐若是道歉在这儿说就行。”

问儿将气风灯往身后一照,“毕竟再有一步就是西府的地界,东府的人不得入内。”

阮妙仪想起推阮妙菱落水那日都能进,今日反倒不能岂不气人,心中如是想口中便挤兑了几句。

问儿道:“西府那么大,偶尔也有猫猫狗狗溜进来。”

所以在骂她是猫猫狗狗咯,阮妙仪抬手要教训问儿,月门那边忽然响起阮妙菱的声音打断了她。

“问儿,记得撑伞。”

话音刚落,无数雨点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也砸在阮妙仪身上,问儿已撑伞躲在月门下。

顷刻两人已是一番狼狈。

阮延哲道:“你和妙仪是姐妹,退让一步就海阔天空,非要做到这种地步你才高兴。什么是将门出悍女,我今日算领教了。”

阮妙菱撑伞静静看着门外的两人,他们看不见她。

“我好歹是出身将门,不知没有出身的三叔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我?我娇悍自有娇悍的理由,那是父母赐予的,可二姐能在东府任性妄为却与三叔你无半点干系,这样无能的你又能以何种身份议论我?”

阮延哲双唇几度嚅动,一身锐气却被阮妙菱的话剉得所剩无几。

“我不能评价你,妙仪是你长姐,长姐如母总有资格!”

问儿哈哈笑了:“二姐排行第二,几时变成了大小姐?您也不怕说完这话夜里大小姐来找您算账。”

阮延哲身子一颤。

阮妙菱道:“三叔和二姐若没有事便回吧,西府的门不是什么时候都为东府敞开的。”

这是逼迫了,阮延哲捏紧拳头,阮妙仪愤愤盯着门后的一片虚无。

“徐大公子您走慢些,路滑——”管事的声音远远传来。

是徐亨到了!

阮妙仪扑通一声跪下,一颗颗珠子从脸颊上滑落:“三妹,是二姐错了,你就原谅姐姐这一次……”

问儿吓得“呀”一声,跳进门内喊了声小姐。

阮妙菱没有作声。

徐亨头戴油披斗笠披一袭玉针蓑疾步而来,方见一个瘦削的身影跪在地上,想也不想立即解了玉针蓑盖在阮妙仪身上。

阮延哲讶然:“贤……徐大公子怎的来了。”

徐亨往门内看了一眼,就见雨中有人提着一盏灯伫立不动,“原是来感谢三小姐相赠黄金万两,不曾想看到这样的景象。”

“徐大公子很惊讶?”阮妙菱出声道。

终于,见到一个徐家人了。

一万两黄金没白花。

第十七章:谁能求公道

上辈子同样有“中状元者娶阮妙菱”的条件在先,毫无疑问徐家能中状元的只能是徐亨,阮妙仪便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才得以和徐亨奉子成婚。

但是这辈子阮妙菱没有这么大的耐心等到几个月之后,古仁等不起,令阳长公主等不起,宝贞公主更等不起。

徐亨盯着她道:“难道我不该惊讶?”

“我恶名在外,徐大公子该早有耳闻才是,怎么会惊讶呢。”她这样的语气好似自己这样做是理所当然一般。

阮妙菱语带笑意,似想起什么:“徐大公子来时,二姐方才好像说了什么我听得不大清楚,可否再说一次。”

问儿道:“小姐,二小姐还下跪了呢。”

阮妙仪侧首看了眼身旁的粉底黑靴,妄想得到徐大公子便是跟她过不去,这一次定要阮妙菱一蹶不振,“我错了。”

问儿道:“二小姐错了便错了,跟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

阮延哲低声提醒:“道歉,道歉。”

雨下得这样大,再拖延下去三人都会卧床不起,他一把骨头可折腾不起。

“对不起。”声音飞快结束不留一丝尾音。

“二小姐您方才说什么?”问儿弯曲手掌附在耳后,“奴婢在这里都听不清,何况我家小姐。”

这个阮妙菱怎么这么麻烦!阮妙仪哼气双手撑地要起身,阮延哲眼疾手快摁住她,连连提示“黄金黄金”。

“对不起。”这一次阮妙仪一字一句死死咬着尾音,“听到了?”

问儿摊手:“我们小姐已经回屋了。”

无法无天,无理取闹,无风起浪,无恶不作,无……阮延哲再想不出什么词来咒骂阮妙菱,双手叉腰愤然不平在门外踱来踱去。

徐大公子将阮妙仪扶起来。

阮妙仪腿一软,适时地倒在徐亨怀中。

有两个家丁抬着一口木箱出来,问儿道:“这是阮将军敬奉老太太的,虽然大将军不在了,孝心还是在的。”

阮延哲扑过去打开箱子,满满当当全是银锭——

“不是黄金?”

问儿抱手道:“三老爷开玩笑呢,往年大将军给老太太的孝敬就是这个数目啊,至于黄金,那是小姐自己挣的,跟东府没有干系吧。”

徐亨低声问道:“西府的丫鬟都不把主人放在眼里?”

阮妙仪瑟瑟发抖,缩在他怀中默默摇摇头。

“二小姐,往后不要再做推人落水、放火烧库房的事,你看上的呆头鹅我们小姐根本不屑一顾。”

那阮妙菱做这些又是为什么?

阮妙仪问道:“她到底想要什么。”不如摆在明面上,各自心中有个数。

“公道。”

问儿道:“二小姐前来认错道歉,我们小姐便给东府应得的,这是小姐的公道。可小姐想要的公道,你们给不起。”

或者说你们从来都不想给,问儿毫不留情面啪地关上月门。

“她竟然说想要公道?”

徐亨回到府中和徐元说起此事,神情满是讽刺。“这世道她竟然讲公道,真是个疯子!”

徐元看着一旁的锦盒,道:“大哥应该敛着性子把谢礼送了才对,人家三小姐可是送了你一万两黄金,兴许是打算让大哥将来做聘礼。”

“聘礼,她也配!”徐亨一想到阮妙菱逼迫他的心上人跪在大雨中,心就怒火中烧,“她不仁我便不义,妙仪一定要在她之前进徐家门做当家主母。”

徐亨说了半天也不见动静,看时才发现徐元在擦拭博古架上的玩物,认真至极,丝毫没把他这个兄长放在眼里。

虽然徐元从前对他也是不闻不问,甚至有些谨小慎微……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了?徐亨一双厉眼在徐元身上扫来扫去。

腰背不如从前佝偻反而亭亭如松,面容坦荡全无担惊受怕,甚至连吹去架上灰尘的动作也透着一丝雅致。

“阿元,咱们兄弟俩许久没去蹴鞠了。”徐亨笑意融融,眼角三条纹路因挤压拼凑成一条线。

“当啷……”白瓷碟跌落在博古架上旋转出悦耳的脆声,徐元原本平静的神情有一丝皲裂,半晌才道:“府衙最近公务繁忙,得空一定和大哥去。”

徐亨看在眼里,嘴角浮现笑意,他的好弟弟还是怕的。

小厮对着徐亨离去的身影伸脚一踹,大拇指拨了下鼻头一副要你好看的拽样。蹴鞠是公子的噩梦,从前徐亨借着蹴鞠的名义暗中没少给公子使绊子,“公子别去。”

徐元早已离了博古架,回到桌案前看起了舆图。

“怕什么,蹴鞠而已,强中自有强中手。”徐元食指划过舆图停留在京城,和那个人比起来,徐亨对他的杀伤力不值一提。

……

……

一日天地昏黑风雨过后,翌日云卷云舒风和日丽,好似昨日诡谲的气象在平阳府从未过。

阮府最忙碌的丫鬟问儿出门了。

徐府最无所事事的小厮出门了。

一人往东,一人往西,永不移位的茶楼招幌随风翻动,说书先生一把折扇插在后颈翘首以盼。

“哎呀问儿姑娘你可来啦……三小姐身体康健否?金子够花否?”

阮妙菱晋升平阳府“第一贵女”不过一日之间的事。

茶客之一的罗大有嚼着两瓣花生,台上说书先生唾沫星子飞流直下三千尺,说的全是阮家三小姐的英勇事迹。

卖点子智赚五万黄金,风雨夜斥罪人讨公道……一桩桩一件件说得跟真的似的。

他在将军酒楼混了十几年,阮延哲屁大点的利润都没给他,公道?都是屁话。

“这世道他娘的哪还有公道,不过一吹而已。”

罗大有身侧的锦衣富人眯着眼一笑:“阮三小姐不就讨了公道?”

“谁知道是真公道还是假公道。”上次妹妹带着妙仪回家,劈头盖脸对着他就是一通训话,他真心为她们好,换来的不过如此。

那锦衣富人又道:“公道不公道自有天知道,年轻人,上苍有眼的。”

罗大有正要回辩,一中年男人进来俯首道:“员外……”

后面的话淹没在暴起的掌声中,说书先生笑容满面四处拱手致谢。

罗大有回过头时锦衣富人已经离去,添补空位的是一个青衣小厮。

小厮满脸惋惜,“都说到一半儿了啊,最精彩的竟然错过了。”

第十八章:游戏是人间

春闱策论题,阮妙菱拖延了好几日仍未做决定,她不急,古仁很急。

但是再急也无济于事,因为明年大比会考什么内容她也不知道。

上辈子因为父亲去世、母亲离家,她根本无心管这些,古仁拿策论卷前来请示,她也是随手一指,后来听说这一指竟也中选了。

至于当时指的哪个,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小姐您走来走去做什么?”问儿在院中舞双棍,一个灵巧后空翻双棍插地稳健着地。

想也烦,不想也烦,阮妙菱抬头见天气正好。“上回买的绣球——”

问儿接话茬道:“库房存着呢,小姐想玩?”

阮妙菱点头,“都搬到后门去。”

西府后门外的大街实在宽敞,寻常没有车马经过,久而久之成了孩子们玩耍的宝地。

门闩一有响动,他们自觉退到后面自顾自玩乐,也不觉着害怕。

“麻蛋,快来。”问儿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叫麻蛋的男孩子跑过去:“问儿姐姐有事吗?”

问儿道:“有好玩儿的,赶紧把全城的小伙伴叫来。”

麻蛋滴溜溜的眼珠往门后一瞥,家丁抬着好几口大箱子朝这儿来,他连连点头跑回去和方才的小伙伴嘀咕一阵。

一群小孩惊呼连连又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不多时散开往西面八方跑去。

阮妙菱出来,门外撑起一把大伞,一桌一椅,瓜果点心茶水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不远处几个垂髫孩童纠缠在一起,似乎在争执什么。

问儿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斟了杯花茶朝那边喊道:“皮小六,你们几个快来。”

被她唤作皮小六的是个戴虎皮小帽的男孩子,身侧围着几个簪花的小女娃,听问儿叫他赶紧蹬着虎皮小靴子跑来。

“姐姐叫我呀?”那几个簪花女娃娃也跟在他身后。

皮小六看见阮妙菱在伞下喝茶,歪着脑袋对她一笑:“三小姐送的风筝可好玩儿了,谢谢三小姐。”

阮妙菱才认出他是那日和她一起放风筝的孩子之一,招手让他过来一瞧,水灵灵挺可爱。“方才在玩儿什么?”

皮小六没说话,那几个簪花女娃娃却道:“我们在玩参军苍鹘的游戏,小六不肯扮参军。”

参军苍鹄是小孩最喜爱的角色扮演游戏,分参军和苍鹘两个角色,因苍鹘在戏中由小童扮演,孩子们大多喜欢挑选这个角色,反而冷落了手握权力的参军。

阮妙菱笑道:“那我来扮演参军,你们都可以扮演苍鹘。”

皮小六低头对手指,问:“三小姐和我们玩儿不会被爹娘责骂吗?”

阮妙菱笑着揉揉他的虎皮小帽:“我爹娘不在,没有人能骂我。”

得了肯定,孩子们便玩得无所顾忌,府外四面八方赶来的人渐渐多起来。

“参军大人,我来给您捶捶腿?”皮小六很快进入角色全然一个活泼小童,他溜眼看了看桌上的糖果,做得好参军大人是会有奖励的。

阮妙菱岂会不懂小孩的心意,却没真让皮小六捶腿,挑了个绣球给他。“连续踢二十下。”

“一,二,三,四……”

“小六好厉害,已经踢了十六个了。”

“那是他的强项,三小姐不知道……”

二十下绣球踢完,皮小六脸蛋红扑扑。“报告参军大人,踢完了。”

问儿在一旁给了皮小六一块碎银,皮小六接过兴致缺缺,因为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

“问儿姐姐,我不要银子。”

问儿道:“有了银子,想吃什么自己去买。记住了,那些给你们糖吃的陌生人都是拍花子,千万不能要。”

“那什么才是好人?”

阮妙菱道:“能给钱的。”

“给多少才是好人呢?”孩子们围在阮妙菱和问儿身前,仰着脑袋比在学堂听先生念书时还认真。

问儿想拍花子应该给不起黄金,索性哄道:“能你们给黄金的才是好人。”

孩子们七嘴八舌乱哄哄成一片,不过还是有清晰的声音传到前面。“三小姐是好人,为什么只给我们银子?”

问儿蹙了下眉头,“因为小姐和你们是熟人啊。”

“是熟人为什么不给我们糖吃呢?”

问儿眉头蹙得很深,顿了许久才道:“因为我们不是很熟。”

阮妙菱的声音适时响起,解救了被围在中心的问儿。

“想当苍鹘的赶快排队,不过这次要报上家门。”

孩子们一窝蜂散开,互相扯着衣袖很快嗒嗒嗒排成几列。

伞下是正襟危坐的阮家三小姐,却又不是三小姐,而是一名参军。

“城西卖酥油饼家的苍鹘,你家的油饼味道不错,本参军明日想吃,记得买来。”

“是,参军大人。”

阮三小姐夸酥油饼好,围观的人群中有人挤出去飞快往城西跑。

“城南胭脂铺……”

有人顺风跑向城南。

不断有人往四面八方跑,唯一不变的是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们和阮家三小姐。

皮小六买了串糖葫芦吃了一颗,远远看着一个人忙喊道:“陆守备家的少爷来了。”

孩子们一哄而散跑去街口张望,不多时马车到,一个玉面小人从车上下来,在众人艳羡的注视下走到阮妙菱面前。

“你就是阮家三小姐?”语气高高在上,不屑一顾。

阮妙菱笑道:“是我。”

玉面少爷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的笑太刺眼,“怎么玩?”

阮妙菱指着已经归队的孩子们:“排队,轮到你了先自报家门,我扮演参军你扮演苍鹘,演得好有奖励。”

玉面少爷的随从凶神恶煞道:“我家少爷要玩还需要排队?”

问儿抽出腰间的双棍,“你家少爷该不该排队他说了算,你该不该打我说了算。”

随从瞪大了眼,双臂肌肉丰满。

玉面少爷手一挥,手中折扇打在随从身上,随从立刻闭嘴让路。

“陆少爷原来也会排队呀……”

“他长得可真好看……”

自始至终玉面陆少爷都乖乖待在队伍里,静静看着其他队列或者自己队列的小孩跳上跳下,转圈圈踢皮球无所不能。

阮妙菱趁孩子们表演的空隙观察陆少爷,陆守备之子,这个守备会是哪个守备?

第十九章:只差一点点

平阳府府衙,贺芳年抽空检查徐元刚交上来的课业,以平阳府为例,阐述如何管理街道之类的小事。

出乎贺芳年意料的是徐元竟然完成的很好,根本不像第一次接触,很官派,却也十分实用。

“图之啊……”贺芳年拿着徐元的卷子,不知该夸他聪明,还是夸自己确有做老师的天赋。

徐元虚心受教道:“有什么不对之处老师只管指出来,学生再做修改。”

“没有没有,这篇文章你写的很好,不似新手。”

若不是他的儿子尚年幼,一定要安排在徐元身边好生学习才是。

提到幼子贺芳年问长随:“小公子哪里去了?”

长随道:“上半晌与明月小姐一处玩耍,下半晌跟着先生念书。只是方才街上闹哄哄的有许多孩子跑过,小公子起了兴问了一句……”

后面还有话没说便是情况有变,贺芳年面色甚不好看:“跑哪里去了!”

长随看徐元一眼,道:“小公子听说阮家三小姐有稀奇玩意……大人放心,小公子身边有十几个人护着,绝对能安然无恙归来。”

贺芳年焦急的模样一看就是十分不放心,抄起书要打长随,举起放下,来来回回始终没落到实处。

这个长随最近办事真是越来越不麻利。

贺小公子前些日子偷跑出去就把百姓家养的鸡给抓来烤了,又调皮把屠夫家的门户大开,弄得大猪小猪满街乱跑影响街容。

为这,贺芳年没少赔礼致歉,一个知府做成他这样……也是一言难尽。

徐元道:“老师莫急,学生去一趟,定把小公子带回来。”

府衙总得要贺芳年坐镇,贺夫人与贺小姐又是女眷不便外出,此时由徐元去再合适不过。

贺芳年本也作此打算,听他自荐便点头应允,“小子顽劣不好哄,图之你多担待。”

徐元整敛仪容,告辞坐上马车去往阮家。

……

队列在渐渐缩短,得了奖励的男孩子女孩子揣着银锭跑到街口买零嘴,回来时红枣蜜饯花生桂圆揣满了口袋。

没表演的孩子看得眼馋,个个踮脚专心关注前排的动向,心中不住的催促再快些,再快些。

陆少爷站到了最前面。

“我叫陆钺,是平阳府守备陆堇家的公子。”

阮妙菱看他玉面清俊,一身华贵之气,扎在孩子堆里没有流露厌恶平民的神情,有时还偷偷学习孩子们的动作神情,是个不一样的官家子弟。

“陆守备……本参军不曾耳闻,不能吩咐你做相关的事,不如……”

阮妙菱话未说完,陆钺目光坚定道:“没关系,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卖爹时面色还能如此镇定的人,而且是个不过六岁的孩子。

阮妙菱不言,陆钺以为她不愿意,小手在衣摆处不着痕迹蹭了蹭,“我,我知道你想听这些。”

“三小姐才不会想听这些呢……”

“陆家的事平阳府谁不知道,三小姐扮演参军是与我们玩儿的,才不想知道呢……”

问儿俯身在阮妙菱耳边道:“小姐,要不奴婢请陆少爷离开?”

阮妙菱摇头。

她今日所为就是想探听平阳府为人知的甚至不为人知的事情,陆钺的到来出乎她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她送平阳府孩子们玩具,陪他们玩游戏,就是想借孩童天真无邪之口搜集八方消息。

“请说。”

陆钺年纪虽小,说话条理却比同龄的孩子清晰,阮妙菱不需要将他说的话颠来倒去咀嚼几遍就能得到有用的消息。

隶属于五军都督府的陆堇,家有一妻一妾,今年刚升任平阳府守备,正春风得意梅开三度,前不久抬了一门妾室。

这些都是阮妙菱不曾听过的,因为从前不需要。

陆钺又道:“前不久尚书舅舅来信让我去京城玩儿,参军大人可有东西让我捎带回来?”

阮妙菱看得出陆钺很认真在参与游戏,笑道:“原来陆苍鹘还有位尚书舅舅,不知他在哪里任职,我挑个普通的物什,让尚书大人省点脚程。”

“他在兵部。”

他在兵部,又是尚书,阮妙菱能想到并且确认的只有一人——李重山。

先皇逝世,身为太子的外祖父一病而去,大宋群龙无首……是李重山带着百官推举成康帝登基。

真有意思,一个受五军都督府管辖的守备竟然是兵部尚书的姻亲。

果然,钱没白花。

“陆少爷扮演的苍鹘很不错,可以得双份奖励。”

问儿正要掏钱。

陆钺目光在她身后的箱子上逡巡,低声道:“我不要银子,可以要一个绣球吗?”

那绣球实在太漂亮了,七彩的绣线上串着许多小铃铛,踢起来一定比蹴鞠有趣。

陆钺得了两个绣球,回头看了眼仍旧在扮演参军的阮妙菱,神情恋恋不舍。

随从道:“少爷,咱们这一趟出来得久了大人会生气,是时候回府了。”

陆钺一步三回头上了马车。

落在后面的两个随从你一言我一语。

“阮家三小姐每回捣鼓出新鲜玩意儿,少爷不吝千金也要买,怕不是着了魔。”

“我看着像,方才他像个被男人抛弃的娘们儿,苦兮兮的怪膈应人。”

两个随从见掉队赶忙加快脚步,原本被占据的车道又停了一架马车。

一个锦衣圆胖的男孩见了马车,脸色一白寻思跑路时,忽见车帘后露出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小公子,那人是大人的学生徐家二公子。”

锦衣圆胖的小公子正是贺芳年之子,贺明琅。

贺明琅溜到车前掀开锦帘:“徐窝囊是你呀,要不要来玩绣球?”

徐元从一个孩童口中听到“窝囊”二子还是头一次,颇为新奇,低头盯着贺明琅,笑意从嘴角蔓延到眼梢。

“贺顽劣是你啊,你竟然会玩绣球?”

贺明琅似吃了个大鸡蛋被噎的口不能言,他什么时候成顽劣了,一个窝囊废竟好意思挤兑他是顽劣?

“顽劣是你爹说的,我只是借用而已。”

徐元轻笑,他从前好歹也吃了几年衙门饭,什么样的骄气公子哥儿没见过,甩个巴掌给颗甜枣的事对他来说简直信手拈来。

“小公子真是厉害,在这里玩了许久也没被认出身份。”

贺明琅得意哼了声:“那是,我才不像陆钺,一来就和阮三小姐……”

说到阮妙菱,贺明琅扭头一看,伞下只留一片空荡。

第二十章:年例风波起

贺明琅被拎着回府衙,上上下下都在睁眼看他的笑话,从出生起他就没受过这样的待遇,恨不得暴打徐元一顿。

然而他还未告状,徐元先在贺芳年那儿参了他一本。

“小公子,大人唤您进去。”长随向他投来颇为同情的目光。

进去就进去,爹爹又不能将他吃了,贺明琅帅气撩起袍子抬步进门,下一刻语含委屈。

“爹爹,琅儿今日被欺负了……”

贺芳年一手执笔一手托着公文,不时和徐元说话,对贺明琅的哭诉置若罔闻。

“爹,爹,爹爹——”贺明琅长长短短喊了许久,“算了,我找姐姐玩儿去。”

“回来。”

小人儿贺明琅嘻嘻一笑,贴着桌边蹭到贺芳年身边。下人们都说爹爹上不怕强权下不怕刁民,最怕的是家里的明月姐姐,果然不假。

“明月近日正学诗词歌赋,你这顽皮莫要去扰她,否则往后禁止你外出。”贺芳年见他抱着个七彩绣球,皱眉道:“你今儿又去玩什么了,染一身尘土回来招你娘唠叨。”

“今儿阮三小姐发七彩绣球,上边还有铃铛呢,陆钺也去了。”

贺芳年嚼着“陆钺”两字,问道:“陆守备家的公子?”

贺明琅点头,将陆钺和阮妙菱对话的情形演了一遍,最后有些意气难平道:“其实陆钺演得没我好,却得了两个绣球。”

贺芳年可是听说全城的孩子都去了阮家西府,那场面说是过年也有人信。

他看了看徐元,“图之不觉得惊讶?”

“阮三小姐本就爱玩,只是这一年沉寂在丧父的悲痛中没有表现出来,如今乌云散去重拾旧爱情有可原。”

其实令阮妙菱心情愉悦的最大原因,应该是不用嫁给徐亨。

前世阮妙菱嫁入徐家后,他曾问过她徐亨和他谁好,她回答倒很干脆:“你比那只呆头鹅有趣……虽然窝囊了些。”

贺芳年不置可否,见贺明琅对七彩绣球热情不减,头抽抽的疼。

不知守备陆堇看见独子陆钺抱着绣球是何等神情,贺芳年想不通,像陆钺那般早慧的神童竟然也跟贺明琅一样,一时间啼笑皆非。

古仁想不到小姐只玩了半晌就决定押策论试题,黝黑的脸上写满了开心,这种事不怕托,只怕拖。

选题时阮妙菱提到了陆堇,让古仁想到一件事。

“秦大人来平阳府除视察吏治之外,或许还会顺道看一看平阳卫的兵马,末将押送大将军遗物回来时留了一支军队在城外的山中,小姐您看如何处置?”

这倒超出了阮妙菱的计算,上辈子古仁至死都没有跟她提过军队的事。

军队,军队……

阮妙菱撑案而起,掀倒了桌案上的笔墨。

古仁曝尸荒野被送回来时,平阳府都在传有一支山匪想要洗劫大福寺,却被大福寺内的高手剿得一干二净。当时古仁去见宝贞公主,不料被牵连其中。

古仁发现了什么?

阮妙菱盯着古仁经受风刀霜剑的脸庞。

不一样,这次事情发生的顺序不一样了……古仁不会去大福寺。

“暂且留在山中化作砍柴人的模样,不要被当地人发觉。”

问儿将地面清洗干净,道:“小姐,明日该去见那庸医了。”

阮妙菱却道:“明日仁叔替我们去。”

医道,不学也不打紧。

古仁知道以小姐的心性是耐不住性子学医的,走到这一步已经不易。“那小姐的束脩——”

“小姐的束脩早已付清。”问儿道:“明儿奴婢也去,好生打他一顿解气。”

阮妙菱道:“明日咱们去大福寺。”

“小姐是要接夫人回家吗?太好了,奴婢这就去准备。”

古仁也道自己去准备准备,背影一如寻常,稳健的步伐中偶有几步参差错落。

……

平阳府百里之外,一辆赤红锦绣马车在车队中摇摇晃晃,时不时有丫鬟仆从在其间上上下下。

过路人与其擦肩而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车内突然传出一道不男不女的声音:“鱼眼睛味道不好,不知道人眼味道如何。”

马上的大汉侧首一个眼风扫过过路人,对马车的人道:“二祖宗稍待,美味佳肴这就给您呈上来。”

手起刀落,立竿见影。

仆从如影随形提来几桶清水往道上一泼,丫鬟面无血色双手奉着一碟凉拌“四喜丸子”进了马车。

“嗯,这鲜味妙不可言,平阳府真乃富饶之地。”

声音尖细如同鬼魅,队伍中众人早已习以为常,只是空气中偶尔飘来的“鲜味”令人作呕。

行了半日,平阳府近在咫尺。

知府贺芳年换了新服早早在城门等候,见一抹赤红越来越近,忙拉起徐元行到最前面。

马吁车止。

“下官平阳知府贺芳年得知公公到此,特来恭候。”

徐元只觉赤红马车内坐的人气数不正,不敢多瞧,躬身俯首立在贺芳年身侧。

马车内没有动静,马上大汉道:“公公一路舟车劳顿,此刻恐怕不能与大人相见。”

贺芳年侧身道:“府衙早已备下住处,请公公移步。”

“公公此次负责运送宝贞公主的年例,按章程应该直奔阮府,大人美意小的替公公谢过。”

话到这份上贺芳年也不好阻拦。

大汉手一挥,车队缓缓进城一路往阮府去。

行的远了,车内才传来慵懒的细声:“做得不错。”

俶尔又传出一声轻叹:“铁打的衙门流水的知府,好好一个平阳府偏偏摊上一个贺芳年,难怪被朝堂上那些老家伙嘲弄是穷乡僻壤。”

大汉道:“听闻宝贞公主府上一年四季如春,住着定然十分舒适,二祖宗可是有福了。”

“错了,是公主有福,我们不过沾光而已。”

“那这回还是从东府进?”

上回运送年例的公公分不清东西二府,走岔了,被东府的一群人精磨个半死回到京城,整个人衰老不止十岁。

“宝贞公主如今不在府中,自然是从东府进,底下人不是传信说妙菱小姐被阮家人欺负了么,我且倒要瞧瞧……什么人敢动皇家血脉。”

“二祖宗英明。”

“又错了,是皇上英明。”马车内的人纠正道。

大汉立即改口:“皇上英明,二祖宗也英明。”

“嗯。”

听得出车内之人心情甚好。

第二十一章:小姐不在家

东府上下一新花团锦簇,下人们新衣新帽穿戴整齐从府门前一直排到大厅,个个精神抖擞。

阮老太太左右有大夫人和二夫人搀扶,阮延哲和二少爷阮道如今是家中仅剩的两个男子汉,挑起大梁站在最前面。

阮道道:“三叔你紧张了。”

“有吗?好像是有吧。”阮延哲抻起袖口扇风,被一个小孩儿看破紧张足够让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阮道直起瘦腰道:“一会子见了公公,三叔不要慌乱,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好呢。”

嗯?阮延哲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八岁小孩教他做人?

人声忽然低声嘈杂起来,“来了,来了。”

阮延哲见阮道伸手理了理衣襟,又抖了抖两肩,虽然感觉奇怪,他还是跟着做了一遍。

那赤红锦绣车帘很扎眼,刺得阮延哲眼一疼,忍不住嘀咕了声:“花哨。”

阮道细声提醒:“三叔慎言。”

“哦哦,好的。”阮延哲学着侄儿躬身抱拳,屁股撅起朝天翘。

“公公远道而来舟车劳顿,且在此受小子一礼,再作歇息。”

“公公远道……而来,车马劳顿,受小……小民一拜……”阮延哲讲的磕磕巴巴,果然人不在官场就是自在,这些繁文缛节太他娘的酸了。

马上提刀大汉撩胯下马,掀开赤色门帘,“公公,阮府到了。”

车内的人似才刚醒,“这就到了啊,我以为有些路程呢。”

窸窸窣窣叮叮当当翠响,一个红袍挂补的人从马车上迤逦而下,幽幽香粉气息扑面而来。

“这样隆重……”

红袍公公搭着大汉粗壮的臂膀,见一大一小两人躬着身,眯眯眼抿唇而笑。“二位想是阮三老爷与二公子了。”

“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瞧这小脸俊的……”红袍公公视线扫过阮道光滑细腻的脸颊。

阮老太太上前来,先是看了眼阮延哲的糙脸,施了一礼:“府内早已准备周到,公公请。”

红袍公公目光转了一圈:“三小姐,不在。”

是自言自语,并不是询问阮家人。

阮延哲道:“三丫头出门玩耍,还未归来呢。”

“三小姐既然不在,那我自去转转,等三小姐回府了劳烦阮三老爷差人来知会我一句。”红袍公公回了马车。

阮家人瞠目结舌。

“不知公公去何处,小民愿意伺候车马左右,毕竟这么多行李尾随着不大方便。”

大汉蓦地回头两只黑乎乎的鼻孔正对着阮延哲的眼睛,“公公吩咐,东西摆在府门前,三小姐没回府之前谁人敢动——格杀勿论。”

言下之意,三老爷还是留下看着吧!

阮延哲腿打哆嗦,回头对阮道挤眉弄眼,这小子不是能耐嘛,怎的眼下跟个木头似的。

阮道摇摇头,“公公且放心去,有家丁在此,无人敢动分毫。”

赤色锦绣马车摇摇远去,阮延哲长呼一口气,几绺胡须落在手掌心让他心头一跳。

夭寿了夭寿了,他回头瘪着张脸对妻子道:“夫人快去准备汲肤膏,老爷我的胡子掉啦。”

阮老太太最不喜儿子这副爱美的臭屁样,但因是自己生的儿子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为了能赏心悦目她忍了,由大夫人搀着回府。

只是年例……阮老太太比看亲儿还热切地看了看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车队。

……

贺芳年手托官帽一摇一摆回府衙,长随在其身侧左跑右跳变着花样奉上零嘴。

“大人还是留小人在身边吧,徐二公子刚来,有许多事务还不熟练。小人做事可勤快了,还能任您打骂解闷,徐二公子哪能行啊。”

贺芳年抹了把长随的油脸:“小常你能干大事,本官不愿屈才故而将你派去管理街市,那可是美差呢,能得民心。”

我得民心干啥呀,长随两指撑起嘴角作笑,“徐二公子才是大材,小人不是。”

邻院传来贺明琅高调的喝声,偶尔有铃铛作响,“哎呀你这蠢材,不是这样踢的呀……”

贺芳年扬眉道:“那派你去伺候小公子——”

“多谢大人赏识,小人这就去巡街。”长随连连摆手面容惊恐,脚尖下意识朝向府衙大门。

贺芳年摆手让长随去了,衙役进来呈上一封速报,落后一步的徐元也到了。

贺芳年一挥手,衙役退下,外面一阵窸窣,前院随之安静下来。

“今日那位——”贺芳年将速报递给徐元,神情不是很愉快,“是司礼监的三德公公。”

徐元记得他入朝为官后司礼监里并没有叫三德的人。

司礼监有老祖宗林连坐镇,底下人根本翻不起一丝水花儿来,更别提浪了。但有件事挺有趣的,不论司礼监内部发生何种变动,二祖宗这一名号都如巍峨大山屹立不倒。

“这位负责运送年例的公公,与往年的有不同之处?”徐元问道。

难得见贺芳年愁眉苦脸,可见这位三德公公非等闲人。

“本官虽然官位不高,在京城好歹也有几个人脉。这位三德公公是司礼监的二祖宗,在京城四处掳掠未出阁的女子采阴补阳,所到之处百草皆枯,乃是京中一股不能触怒的‘黄风’。”

贺芳年怎么也没想到来平阳府的会是那个红袍衣冠,他的明月该如何是好啊。

徐元将速报放在一边,就算盯着也不能盯出一朵花儿来,“老师是担心他到平阳四处为虐危害城中百姓,进而牵涉到秦大人视察吏治一事?”

贺芳年道:“本官是这样想的,不过也有私心。小女明月今年正满十三,一无婚约二无意中人,唯恐被那人知晓夺了去……”

徐元这几日也听贺芳年提过几次明月小姐的趣事,心觉这样年轻的女孩子若落到三德公公手中真是可惜了,道:“那老师可要赶快为明月小姐定下亲事。”

“图之,其实为师有个大胆的想法——”

经过几日的相处,贺芳年除了吃饭睡觉基本就与徐元待在一处,在他看来世人对徐元狭隘的评价全都是空穴来风,他亲眼所见的徐元平貌端正,文采又斐然,虽然性格有些琢磨不透,却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明月自幼被为师宠若掌上明珠,琴棋书画虽然不是样样精通,但也有可取之处。为师最得意之处便是明月心性纯净天然……”

第二十二章:难做的好人

贺芳年的想法确实很大胆。

徐元一时吃不准他的意思,硬着头皮笑道:“老师这样急切,学生今日回家也让家母问问相熟的红娘,定有与明月小姐般配的。”

贺芳年哑口无言,徐元一颗七巧玲珑心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揣着明白装糊涂。

回徐府的路上,小厮挥着小马鞭听完此事,不由咋舌:“公子艳福不浅,何不答应了府台大人。别人求了几辈子都得不到的,送到您跟前儿了还嫌弃。”

徐元拎小鸡崽似的揪起小厮的后领,将他扔下车去,“本公子给你寻个素未谋面的女人,不管环肥燕瘦,你要吗?”

小厮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四肢并用奔向马车,又爬了上来嘿嘿笑道:“公子眼界高,找的姑娘一定好看,小的要。”

“抠鼻孔的如花,你也要?”

不至于吧,小厮翻着眼皮深思,难道贺家小姐真是……如花似玉五大三粗的姑娘?他不由冷颤连连。

“公子没有答应,是因为阮三小姐吧,小的早就瞧出来了。”小厮得意洋洋说道,十指死死抓着车辕。

徐元盯着自家小厮,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只有自己懂。

“本公子是那种耽于美色不思进取的人?我可不想做一辈子的好人,更不想做没有底线的滥好人,莺莺燕燕目前还是少沾惹比较妥当。”

既然前世没有瓜葛,今生就没有必要牵扯到一处去。

……

按照惯例离家苦练医术的阮妙菱第一次违背母亲的意思,站到了大福寺门前。

门庭冷清,人迹罕至。

大宋乃是仙风道骨最为盛行的朝代,道观十里一座,百里一片,佛门夹在璀璨群星间异常显眼却不盛名。

兔月今日领了问儿的命令,保护小姐来大福寺见宝贞公主,特意换了身桃红银丝绣花的夹袄以示西府如今的生活不错,小姐没有受人欺负。

拍了门,里面响起一道秀气的声音:“谁呀。”

兔月被这秀气缠的五迷三道,晕乎乎调皮答道:“我呀。”

阮妙菱自报家门:“阮家三小姐,阮妙菱。”

大门发出苍老的吱嘎声,头上点两个戒疤的小师傅露出半身打量阮妙菱一阵:“稍等。”

“小姐,方才的小师傅可真好看。”

小丫头双眼迷蒙水光澹澹,双颊飞出几朵红云。

……阮妙菱忽然想念起问儿的好。

母女相见的场景阮妙菱在梦里经历了千百次,次次都是以双泪粼粼相拥而泣结尾,若是要开台唱戏,她保准能成红角儿。

难料现实跟她开了个小玩笑。

兔月足尖一碾飞身上墙,单胳膊肘挂墙头,脸颊被桃红夹袄映得闪闪发亮,“小姐,奴婢还是头一回爬墙呢。”

阮妙菱则脚踩木梯向上攀援,不时抚摸秀眉遮挡视线,她从前比常人贪玩了点,有伤大雅的事情是一件没做过,爬墙头是头一遭。

自古孩子见父母都是正大光明,偷偷摸摸的,有史以来恐怕只有她一人。

光头小师傅双手合十上仰望着墙头的两位女施主,确切说他的视线只停留在那个神情略微尴尬的女子身上。

“她和宝贞公主长得真像,公主若是笑了,一定和她一样动人。”

兔月掩饰不住的欢喜声掩盖了他的喃喃,“小姐快看,是夫人呢。”

曲径通幽处一人一袭素衣,身形绰约,阮妙菱已经有七八年不见母亲,自是分辨不出她是谁,不过看兔月神情激动,应该就是了。

阮妙菱将腰上的七彩绣球解下,右手紧握往后一沉,前后摇摆三下用力一抛。

“诶哟——”

光头小师傅大叫不好,“两位施主快快离去,方才被砸的是住持方丈。”

“广元又是你在外面淘气!”

阮妙菱安然落地,兔月已经掏出一袋银子递给广元小师傅。

广元再三推辞,他知道如今寺里正缺银钱度日,可助人为乐胜造七级浮屠,怎能收别人的银子呢。

“广元还不出来受罚——”住持方丈气喘吁吁举着笤帚从侧门追出来,“好啊,你竟然私自拉女香客,看我不打到你哭……”

广元急得快哭了,顾不得色戒一说,推着兔月瘦削的肩往外跑,兔月自然是护着自家小姐的,学着广元小师傅的动作推着阮妙菱往外走。

寺内的吵闹声被风吹散,一切又回归沉寂。

“将门出豪女,没想到阮家还有不怕死的。”一只黑靴踢起跌落在草丛中的七彩绣球。

绣球飞到制高点猛然坠落发出叮叮当当的杂声,再一次被抛向半空。

禅房前的素衣女子跌坐蒲团之上,长茧的指腹缓缓抚摸身上单薄的秋衣。

侍女上前喂她吃下一粒红丹,又温柔细致替她揉捏四肢,腰间有一块小牌子若隐若现闪着金色光芒。

踢球的男人漫不经心道:“天凉了,公主不该执意出门,若是伤了贵体,臣等不好向上面交代。”

“啊——对了,方才墙头那位是三小姐吧,听说明年三月就要嫁人了。”

女子的目光随着抛起又落下的绣球上上下下,没有听见男人的话。

“女儿出嫁之日却没有母亲陪伴身侧,很多人会很失望的……”男人锲而不舍的说着,类似这样的话他说了不止千万遍,却收效甚微。

今天同样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

问儿拎着三层八宝大攒盒从长公主府哼着曲儿出来,“耳边厢又听得接驾声……在我朝忠心秉正,老陈琳是哀家救命的恩人……”

一回头一转身,好巧不巧遇上了赤色锦绣马车。

她认得这是宫里的马车,罩帘全是锦绣织成,刺眼的赤色代表身份和至高荣耀。一瞬间忘了自己还挡在长公主府门前,呆呆站着不挪步。

一个粗犷长毛的大汉推开她:“哪里来的粗鄙野丫头,敢挡我们二祖宗的路。”

问儿常年在暗中习武,身体不似兔月那样柔软娇嫩,肤色略黯有点粗糙,可不至于像长毛大汉说的那样不堪。“你们二祖宗都没发话,你吠啥吠!”

大汉青筋暴起,龇牙咧嘴要拔刀被车内的三德公公叫住了:“你又说错话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怎么能怪人家小姑娘挡路?”

“小的知错,二祖宗莫动怒。”大汉低声下去向问儿道了歉。

长公主府仆从丫鬟鱼贯而出,夹道欢迎。

问儿不逗留脚步匆匆而去,满脑子盘旋的都是笑面狐狸来平阳府了!

第二十三章:说书一张嘴

有人急切有人欣喜的同时,阮家东府门前有个美须中年端着小马扎往阶上一坐,双目如电紧盯黑漆描金嵌宝的金丝楠木大箱。

阮延哲手指凭空指指点点,突然一愣,怎么比往年多了三个?

他视线在最后三口金丝楠木箱上逡巡,负责看护那三箱宝物的侍卫忽然瞪他。

竟然瞪他!知道他是谁么就敢瞪他!

不理也罢,他今日心情好,不和吃狗食的人计较。阮延哲脑袋摇摇手指点点,门前寂静无声只听见老鸭子唱曲儿的声音。

门房捂着两耳朵凑过来,挨着他肩膀俯下身子:“三老爷,今儿有些反常啊。”

阮延哲摘耳朵一听果然如此,整条大街密密麻麻占满了京城来的丫鬟婆子侍卫,芝麻大小的百姓一个没见着。

开天辟地第一回这样大的排场受到了冷落,阮延哲彷徨四顾:“今儿天上掉钱的大喜事他们也不看……”

正说着,东方忽然升起一股黑烟,有浪潮拍岸声,狗吠声,屠刀磨石声,层层叠叠惊天动地而来。

门房喜得一指:“您瞧,来了!”

阮延哲耷拉的眼皮顿时一抬,忙催门房去账房取今日用的赏钱,后腿一蹬,小马扎挂在门房屁股上摇摇摆摆进了门。

“那就是阮家三老爷,果真是眼角耷拉嘴角上翘活脱脱吊死……”有人赶紧捂住他的嘴。

“阮二小姐是他女儿吧,好稻出良米,若也是这般模样……”

“穿得再好也是副穷酸样……一家子欺负三小姐一个弱女子,真不要脸……”

“咦,阮家今天有客人!”

您才看见呐,阮延哲被七嘴八舌的一群人说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庆幸还好他们没瞎了眼。

阮延哲道:“各位父老乡……”

迎面飞来一根带泥的菜叶。

紧接着四面八方数不清的鸡蛋菜叶破鞋,如同天女散花般朝阮延哲飞来,唬得他连闪躲的时机都没有。

“这位兵大哥,来一个?”一个后颈插着折扇的中年男子递过来一把烂菜叶。

看守宝箱的侍卫冷面迟疑一下,接了。

阮延哲左蹦右跳躲闪,菜市口被砍头的囚犯也没他这么惨的,恰好门房赶到,慌忙用块黑布往他身上一罩,急急拖进府中。

“查,查,到底是谁四处败坏本老爷的名声!”阮延哲心疼摸着黏成一绺的美须。

门房劝道:“三老爷且宽心,听说鸡蛋比汲肤膏管用……”

被怒不可遏的阮延哲一脚踹去老远,他又贱兮兮爬了回来。“能是谁,都道是说书的一张嘴,拉车的跑断腿。”

门房摆好小马扎,等阮延哲坐下,才道:“那晚二小姐向西府道歉的事被人添油加醋四处乱说,如今在各大茶楼酒肆很是卖座儿。”

“那就查是哪家说书的先开的口,娘的娘她姥姥,敢在我头上动土,活腻歪了。”

门房憋笑连连应是,心道这说书先生也抱团的,人家不肯漏口风一辈子也查不出来。如果真查出来,三老爷肯定想着法儿的把说书人一网打尽,那自己岂不失了一个快乐源泉?

……

问儿火急火燎赶回西府,前脚刚进花厅,后脚丫鬟兔月和三小姐也回了府。

“小姐,小姐,您猜奴婢今日见着谁了。”问儿边替阮妙菱解披风边问。

“让你去长公主府,自然是见着长公主和她贴身伺候的丫鬟香巧了。”阮妙菱见桌上搁着八宝攒盒,“姑奶奶送的?”

问儿闻言点头,爆炒豆子似的讲了在长公主府向香巧学了什么曲儿,讲完了才回过味儿来跑偏了,急得一跺脚。

“哎呀小姐,奴婢说正经的呢,奴婢今儿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司礼监的二祖宗。”

阮妙菱神色自在,兔月奉上一碗温热的杏仁茶,她慢条斯理的喝着。

司礼监的二祖宗三德公公……掐指一算,与上辈子来的时日分毫不差呢,原来上一次她不在府中,三德公公去了长公主府上。

兔月见阮妙菱端着碗纹丝不动,以为那位二祖宗是个十分厉害的人物,才将小姐吓痴了,小声道:“小姐,奴婢方才瞧见好些人围在东府外边,是不是出事儿了呀。”

古仁腰间挎刀从外面进来:“公主的年例送到了,小姐打算如何安置?”

这笔钱属于西府,这次绝不能落入东府的虎狼之口。古仁瞟了眼花厅内光芒黯淡的金漆,往年公主和将军在府中时,几根顶梁柱定是金光万丈熠熠生辉……

问儿道:“宫里每年拨给夫人的年例约有八千两白银,加上进贡的花茶果蔬绫罗绸缎等,怕是库房里堆不下。”

古仁一愣,十个库房难道还堆不下吗?

问儿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才合适。

府里的十个库房九个堆的全是小姐的玩具,能装银两的只有一间,小姐刚赚来的四万两黄金因为没地方搁置,眼下只能铺在她的被褥下。

她揉揉发酸的后背,没钱使人愁,有钱也使人愁……不如和兔月换房睡?

问儿想兔月呆呆傻傻的,就算睡上一年也察觉不到被褥底下是个小金库。

阮妙菱想了想,道:“东大街礼门巷有间宅子正在寻买主,仁叔你去将它买下来,天黑之前我要见到它焕然一新。”

这么急?古仁算了算人力物力以及时辰,在如此短的期限内打造一个全新的宅子不是没可能,顶多是多花些银子。

“钱不是问题,一会儿从账上支一万两黄金。”阮妙菱看向问儿,她说的账自然是指和问儿同寝的四万两黄金。

问儿道:“小姐莫不是要为二祖宗建宅建院?西府空着好些厢房,腾两间出来也就够了……”

何必这样麻烦。

阮妙菱道:“他住进来,我不喜欢。”

问儿和古仁俱是一愣,随即灵台清明。

不是不习惯,而是不喜欢啊,问儿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什么都没明白。

古仁心道麻不麻烦都不重要,关键是小姐不喜欢,那再麻烦的事情他们也得把它变简单。

两人各有所思出了花厅。

兔月在一旁神魂出窍,一颗芳心完全陷入了广元小和尚秀气的嗓音里,吃吃笑着道:“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再去见夫人呀?”

阮妙菱想起今天扔出的绣球,“我扔绣球时,娘有看我们这边吗?”

第二十四章:黄金台上意

兔月年纪不大眼神却比常人好很多,阮妙菱抛出去的那个绣球砸到寺院住持方丈的头上,进而弹跳进了草丛,这些她都看得仔仔细细。

同时她也观察了夫人,脸色有点苍白,双目空洞似乎根本没有听见绣球上的铃铛声。

太不正常了。

“小姐,奴婢觉着夫人可能病了,不然以夫人的功力不会听不到这么大的动静。”

阮妙菱点头,也有这个可能。

“找机会,再去一次吧。”

兔月喜不自胜,陪着阮妙菱去了练武堂后,自己跑到小花园里一个人对着花花草草聊了半晌。

古仁办完事回来时,夜幕四垂,秋风紧凑。

随他来的还有一顶赤红金丝绣线软轿,丫鬟婆子们掌灯往庭中一照,一张水光满面透着霞晕的脸拨云散雾出现在眼前。

好年轻啊,兔月站在人群中低低呀了一声,她以为二祖宗是个年过半百的人,没想到比他身边的小公公还俊俏。

“小姐到了。”

丫鬟婆子纷纷侧身,刚下轿的三德顺着两条笔直的线往前看去,视线胶着,是她吗?

左眼有点水光闪动,很快被秋风吹散了。

阮妙菱下阶微微施礼:“不知公公今日就到了,未曾迎接还望见谅。”

三德长长道了声我的小姐欸,宫里当差的都知道皇上宠宝贞公主就是宠阮妙菱,两相比较,该见礼的是他。

“听丫鬟说公公今日去了长公主府上,不知姑奶奶近日身体安康否?”

“安康,安康的紧呢。”三德微微弓着腰笑答,转而说起了正事:“今次宝贞公主的年例已经送到,因着小姐不在家,奴才就让搁在街上了,您看……”

阮妙菱甜甜一笑:“我正要与公公说这事呢,母亲这一年都不在家中,家务事也就荒废了。不怕您笑话,如今库房里堆的全是我买来的小玩意,暂时腾不出空来。”

三德想想也是这个理,一个受尽娇宠的女孩子突然要她转性学着打理家务,谈何容易。

不过例银总不能一直摆在街上……

又听阮妙菱道:“我在东大街的礼门巷买了间宅院,已着人清扫,公公可移步住下。”

既是买了宅院,也就意味着年例也得跟着送进去……他带来的都是高手,看管几箱银钱虽不是难事,但空手办事不是什么人都愿意做的。

问儿挑了根金条放到三德手中,“公公放心,我们有钱。”

三德顿时眉开眼笑。

有钱好啊,有钱能使鬼推磨,那堆死鬼真真是要用钱才能请得动的。

“奴才替他们多谢小姐的一片心意。”

阮妙菱道了句应该的,古仁与三德公公寒暄几句便领着大队人马往东大街去。

及至站到礼门巷宅子前时,随三德公公来的乔装成普通侍卫的锦衣卫纷纷脚下一个趔趄,好在武功高明没摔爬在汉白玉石板上,保住了两颗大门牙。

“这是……皇宫吧,五哥你打我一巴掌,看看是不是真的……”

啪,一声脆响。

“是真的,是真的……”

三德颠掂了掂手中的金条,听得身后那个喊五哥的锦衣卫几近癫狂乱跳,嘴角浮现一丝哂笑,不过一块汉白玉石罢了。

古仁伸手比划了个请的姿势。

大门开启一阵儿暖风杂着花香扑面袭来,众人只觉浑身的血液活了一般四通八达的流窜。

大木箱流水般一口接一口搬进后院的库房,安顿好一切,古仁拱手告辞。

一个性子活泼的锦衣卫凑到三德跟前,嘻嘻一笑:“听说这宅子只花了小两个时辰就置办得金碧辉煌,公公有福,小的们也跟着享福了。”

大汉将他推向一边:“二祖宗面前岂容你放肆。”

锦衣卫认得这个大汉是三德公公跟前的走犬,朝他耸了耸鼻子,被进来的初五拉了出去。

“五哥你拉我作甚,我对他客气着呢,没动手动脚。”

锦衣卫初五一巴掌摁在他头上,“寒十四,给你脸了是不是,咱们走之前大人是如何吩咐的你都忘了?”

秦大人啊,恍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寒十四扒拉着初五的臂膀,“五哥救我,你也知道我这性子是被前任千户惯出来的,一时改不过来的……”

前任千户犯了重罪入了大狱,皇上暂且把锦衣卫交由出身五军都督府的都指挥使秦阶管理……寒十四隐约记得,秦阶在都督府严打以下犯上之人是出了名的。

大汉端来盆滚烫的热水搁在高脚凳上,三德把脸伸过去,任凭热气喷到脸上。

“二祖宗莫要和那帮嘴碎动气,对皮肤不好。”

三德感受着盆中的热气蒸到脸上的舒适感,笑道:“你怎么总说错话呢,我没生气……秦大人如今是皇上跟前儿的红人,他手底下的人咱们也得敬着,这叫卖他一个面子。”

大汉蹲下为三德脱靴,“也是,秦大人毕竟不是正经的锦衣千户,等皇上找到合适的人替换他,锦衣卫这些小喽啰还不任凭二祖宗差使。”

三德长长嗯了一声,不知是因为舒服还是同意大汉说的话,抿起嘴闭眼享受。

这里可不比宫里差。

夜色如水,渐渐转凉。

大汉将二祖宗两只脚搁在膝上自己擦干,忽然听二祖宗问道:“今儿宰的两只牲口处理干净了?”

“嗯,丢进了山里,没人发现。”

……

城外高山群耸,树木葱郁,几个砍柴人举着火把身影如鬼魅一闪而过。

干涸的山沟中已经有几个砍柴人守在那里,神情严肃,见到由远及近的火光不由一喜,低声对同伴道:“毐大人来了。”

一个村妇打扮的女人凑去看了一眼,“几时发现的。”

“弟兄们一发现就去找毐大人您了,这二人都少了眼珠子,会不会是仇杀。”

“万一被真的砍柴人发现报告官府,咱们就危险了……”

几人三言两语已经描绘出了官府即将来搜山的盛况。

毐大人冷静道:“先拿草席子裹上搬到山上去,请示了古将军,再做定夺。”

最高人物发了话,其余几人不再多言,赶紧裹了死透了的二人,又挑来溪水将地上的血迹干净。

蜿蜒山道上再次闪过昏黄闪烁的魅影。

第二十五章:引青桐反水

徐府厨娘熬了蟹粥,小厮起了个大早端回来一盅往桌上一摆。

徐元正在更衣闻到香味三两下换好过来坐下,见白白的浓粥里点缀着诱人的蟹黄,精神大振。

小厮道:“公子昨夜睡不安稳,今早怕是没有胃口,小的特意吩咐厨娘准备的。”

徐元囫囵问道:“吵到你了?”

“小的向来浅眠。”小厮见他吃的急,抱过汤盅边说边搅散热气,“自从公子得了府台大人的赏识,小的跟着水涨船高显摆了几回,只是显摆了之后觉得忒没趣……”

徐元嚼着软米笑了:“怎的没趣,那些人从前不是欺负你嘛,如今你有底气了尽管欺负回去,我给你担着。”

都说上行下效,其实不假。徐元从前懦弱无闻的时候,身边的小厮走个路都恨不得把脑袋搁地里,私底下受府里其他得势小人欺侮,时常顶着一身伤回来……和眼下他所见的完全不是同一人。

小厮眯着眼嘿嘿一笑:“圣人常说安稳的时候要想着危险的时候,不能得意忘形,小的在执行圣人的意旨。”

徐元噗嗤笑了:“那叫居安思危。”

都是一个意思,小厮不辩驳虚心听了,忽然想起一事:“小的在茶楼听书遇见一个怪人,口口声声说大公子撒了谎,三小姐救下的老黄狗其实是他家的……”

徐元不置可否,继续喝粥。

送风筝的主意是他下的第一招险棋,制造出徐亨上赶着倒贴的假象,引起阮妙菱的注意。

外人都说阮家三小姐只知玩乐而不知世故,殊不知她这个人精明的很,仅凭一个游戏就能看透人心,徐亨想跟她玩猫捉耗子,危险的很呐。

可惜了一万两黄金,该买些胭脂水粉罗裙簪钗的......

徐元问道:“青桐的事你办得如何了?”

“公子不问小的险些忘了,青桐果真是死了爹妈,他本想跟夫人告假回家,谁知念头刚起就被大公子打了一顿,满身是伤他怎好回去。”

小厮还将抽空替青桐料理家中丧事的光辉事迹向徐元炫耀了一番,但说到后面便开始连连叹息,“青桐的命怪不好的,昨儿又被打了。”

徐元怪笑:“要不我将你打得鼻青脸肿,和他一块儿相拥而泣,然后互诉衷肠?”

小厮竟然认真思考,:“公子这主意不错,不过打人一时爽您拳头受累,小的找阮家西府的姐姐化个妆就好。”

徐元恨不得一个五指山压住小厮这只泼猴,他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既然你觉着青桐好,想办法勾搭,不,想办法拉他入伙。”徐元急忙喝下最后一口蟹粥,急匆匆头也不回赶去府衙。

“好呢。”小厮将徐元送至门外,扬长了嗓音:“公子您早些回来。”

公子说勾搭,不,应该是拖青桐下水才对。小厮拍拍掌,越发觉着自从公子生了场病之后,日子都变得生动有趣了。

……

贺夫人难得到府衙后堂来,此刻正替贺芳年斟茶,一身朴素家常的服饰穿在她身上很有几分雍容的味道。

“阮家二小姐和三小姐接连订了婚,咱们明月连婆家都没找着……”

长随在外头报:“大人,夫人,徐二公子来了。”

贺夫人知道贺芳年向徐元提过女儿的事,往日也听下人道他是个样貌品性极好的,忙出去相见。

徐元没想到今日会碰见贺夫人,微微惊讶拱手作揖:“师母安好。”

“好好好。”贺夫人目光灿烂。

确实不错,可惜将来不是娶阮家二小姐就是娶三小姐,与贺家有缘无分。

赶来的贺芳年将夫人哄进后院,“看看就是了啊,别搁在心上。”随后叫上徐元去书房。

“明年大比的策论押题出来了。”

徐元一愣,宝贞公主的手下办事一贯迅速很正常,只是这次快得出乎意料。

京中送来的消息让贺芳年一个脑袋两个大,摆手苦不堪言:“会通书坊出价,一万两。”

一万两也不多,上次大比会通书坊出价才一万两千两,徐元笑道:“往年不是有人非议会通书坊低买高卖嘛,这次便宜了两千两,很公道了。”

“黄金。”贺芳年重复一遍,“他们出价黄金一万两。”

标价一万两千两白银的题都有嫌贵的,如今以黄金为价,傻子才会买。

贺芳年扣手敲桌:“能买题的无非是些平日不烧香临阵磨枪的富家子,一旦成了上榜进士,对社稷无功啊。倒不如凭真材实料夺名,上不欺天下不愧地。”

“老师的话只对一半,历朝历代天子门生哪个肚里没有两滴墨水,笔试排在三甲之人一跃成殿试一甲,全在‘运气’二字。”

好相貌、好名字乃至绝佳的年龄,都可成为一个人的运气。

“图之你……”贺芳年脸成酱色,不能批评学生讲得不对,谁让这里坐着个活生生的例子,也不能夸学生讲得对,他当年从一甲落到三甲可不止是因为运气。

“真是可惜了,”贺芳年似在自言自语:“徐大人就在礼部任职,搞一套题不难罢……”

徐元失笑,“老师,有违国法,何况礼部也拿不出一万两真金。”

“礼部没有别人有啊,借了再还嘛,本官不信礼部那几个臭屁官会不想知道会通书坊押的是哪一论。”

……

那厢徐老爷从京城送来家书,标明了会通书坊给出的天价,者乎者也写了几页纸聊表发自内心的安慰,望长子好生温书。

其实意思很简单,爹没钱给你买题,不过爹相信你的实力,你行的。

徐亨看罢轻嗤,就着火烛将书信烧个干净,“我若是有十成把握,何必接受府台大人送的策论题?”

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算盘打得真响。

徐亨唤青桐进来:“去把上回阮三小姐送的一万两黄金折现,快马加鞭送去礼部给那老家伙。”

青桐唯唯诺诺应了,又担心徐亨见他这副哭丧样生气,卖力挤出一丝笑容。

出了院门,青桐瞧见远远有个青影朝他招手,忙跑去一看是二公子身边的小厮。

“是你啊,有事吗?”青桐知道二公子如今在府衙当差,是以对小厮的态度很是恭敬。

小厮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青桐立即倒抽一口凉气,一巴掌推开小厮的手。

“啊对不住对不住,我忘了你身负重伤。”

青桐下意识往院门口看去,低低道:“我没负伤……”

他死不承认,小厮也拿他没辙,又问:“大公子又让你跑腿?”

青桐木讷点头:“公子让我将三小姐送的黄金折现,给老爷送去。”

“原来老爷在礼部过得这么惨啊。”小厮长长叹气。

青桐一脸疑惑,自己几时说了这话?

“都伸手管家里要钱了……一定饿的不轻。”

第二十六章:他人做嫁妆

“你去不去!”

三老爷屋里突然热闹起来,妙柔妙露两姐妹正在院里由奶娘护着你争我抢围着一个皮球转,闻声惊的小脚丫一颤,皮球骨碌碌滚进鱼池,噗噗冒起一片水泡。

阮延哲顶不耐烦的对着一人高的玻璃镜搽膏,三夫人站在他身后一对凤目大且赤红,盯得他脊背如针刺。

“你急你去呀!”阮延哲两手扶腰对着镜中的三夫人伸脖子瞪眼,“说你没耐性你还犟嘴,我且问你那年例是给谁的?”

三夫人很机敏答道:“老二家媳妇。”顿了下没明白阮延哲的意思,“两件事有关系吗,不过是让你去问小祖宗今年宫里分派了多少银两,我心里好有个数。”

阮延哲拍拍脸:“夫人你可要点儿脸吧……”

镜中衣着妆容精致的三夫人嘿了声,她不要脸?

她如果要脸的话三房五张嘴早就饿得呱呱叫了,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事儿自命清高的人才会做,她就是一俗人,眼里只容得下柴米油盐怎么了?

“你不去那咱俩就地分了家当,散伙!”三夫人身形一闪人已经扑到床边,从枕头下扯出一块宝蓝大方巾。

随风一展,大方巾铺在圆桌上,三夫人手不停拿衣服取绣鞋,很快桌上堆起了座小山丘。

阮妙仪甫一进院,妙柔妙露忙对着她竖起食指连连嘘声:“姐姐,爹爹和娘在唱戏呢,可好玩儿了。”

“哐当——”一个玉瓷花瓶飞出来。

“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别动不动就闹着回娘家,你真以为罗大有受得了你!”阮延哲拔高八度的声音刺破窗户纸传出来。

“他一辈子都是我哥,会宠我爱我……而你呢,看自己的脸比看我这张脸的时日还长,几时宠过我,甚至道过我一句好?”

没有吗?阮延哲仔细想了想,分明有的。

他夸她胭脂水粉买得好,抹了连抬头纹都看不出来,还有呢?去年七夕节他夸她貌美如花了呢,甚至亲手摘了朵凫公英簪在她鬓边,还有……

年节祭祖时他膝下没有儿子,便将大女儿妙仪带去陪同祭祖,老太太虽说有点不悦,他也隐瞒了,一直夸她把妙仪教得比儿子还优秀。

这些,难道不是夸赞?

屋子里三夫人哭哭啼啼的声音没有停过,阮妙仪站在院中见两个妹妹缠着四手,蹦蹦跳跳要抢奶娘手中滴沥着水珠的皮球,发丝黏成几缕贴在额上,奶娘奶娘的直唤。

“当啷——”

飞出来一个彩色瓷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绘像隐约是一对腿脚相互痴缠的男女。

奶娘慌忙伸出两只大手捂住妙柔、妙露二位小姐的眼睛,有个婆子眨眼间冲过去烫手似的飞快拾起瓷瓶碎片兜在怀里跑出院子。

阮妙仪急急上前两步,待要喊住那婆子,就听见屋内阮延哲大叫大跳大笑:“哈哈哈,你丢我的,我也扔你的……我不耐烦那幅画很久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在庭院……”

房门外的丫鬟早羞得如同三月春风熏染的桃花,红脸的婆子见状暗叫不妙,扯着嗓子对里面喊道:“二小姐您来了呀——”

只听房内叮叮当当一阵响动,阮延哲先出来,妙柔和妙露睁着大眼睛望向他,阮妙仪探究的眼神射.向他,丫鬟婆子拿眼偷偷瞥他。

他干笑两声:“妙仪是你啊,找爹有事?”

阮妙仪看向阮延哲脚下四碎的玉瓷,即便残缺了还是和爹的脸一样晶莹剔透,只可惜碎了,即便日后修补得再完美,也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了。

“没有,女儿来找娘。”

三夫人一把推开满脸堆笑的阮延哲,两齿磨出声音:“正好妙仪妙柔和妙露都在,你好好看看!妙仪明年就出嫁了,再过几年妙柔和妙露也嚷嚷着要嫁人,可嫁妆呢?”

“那你也不能动老二媳妇的年例呀,她人还在世呢。”有钱谁不想要,他阮延哲也想,可是那笔钱眼下不能动。

“老二家的媳妇往年都分了三成给东府,今年她不在就不分了不成?再说前阵子你拉着妙仪去给小祖宗道歉,不是拿回来一箱银子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俨然忘了懂事的大女儿尚在院中,阮妙仪自是将二人的话语一字不落听入耳中。

“你不要抢我的,给我……”

妙柔两手箍着皮球不放,嘤嘤磨牙道:“不给,这是二伯母送给我的!”妙露抢不过上嘴去咬妙柔,还未触碰到,妙柔便使劲挤眼睛哇哇大哭。

阮延哲喝道:“奶娘把皮球给我扔了,看谁还敢哭!”

阮妙仪回头淡淡看了一眼妙柔和妙露,眼中无波无光,是种极致的冷和寒,两个小人仍张着嘴,眼角还有泪,哭声却半点也没了。

“娘,爹那晚拿回的一箱银子是二伯孝敬祖母的,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阮妙仪声音沉了沉:“三妹妹说那是东府该得的,为什么该得,因为是我和爹下作低声下气求的。”

下作,低声下气,阮延哲愣了片刻,心想我去要银子的时候分明很硬气啊。

“爹!”阮妙仪重重唤了声,阮延哲立即啊了声眨眨眼,阮妙仪双瞳浓如化不开的墨色,“库房被烧那晚她要我道歉,可女儿没错,为何要承认?”

三夫人道:“因为东府的库房没了,要活下去,就需要银子。”

“所以说银子是爹和女儿一起求来的,难道不是吗?”

“是,不是……”阮延哲挠挠脑门,迎面投来的是大女儿殷切期盼的目光,侧面而来的是夫人磨刀霍霍的眼神。

唉,“好像是吧。”

老二家的媳妇啊,弟弟这厢只好对不住你了。阮延哲皱眉嘟嘴,谁让你总待在寺里不出来呢,家里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等银子送到老太太跟前儿时,就说是老二家媳妇的意思。”这么说便是同意了,可唱白脸的不能是他,阮延哲看向三夫人。

“拿银子的时候不要贪多,总得给西府的小祖宗剩下点买玩具的钱财,不然她一个不高兴告到她娘那儿去,咱们都得——”

阮延哲比划了个“死”状。

宝贞公主此时不回,不代表一辈子不回,锦衣卫也不可能在大福寺待一辈子。若是哪天宝贞公主想通了,彻底将阮延良放下了......

知道了这事,阮家的好日子也就彻底到头了。

第二十七章:辛苦少年事

天凉好个秋,农事正忙的时节,暂且逃离管束的孩童们相互三邀四请,聚集到阮家西府墙外,却听说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三小姐衣上的盘扣——不见了。

问儿愁眉苦脸蹲在后门口团成一团,台阶儿上两边各蹲着一个歪脑袋咧嘴笑的小狮子,仿佛笑她是它们脚下任凭倒腾的绣球。

“怎么办呀,小姐若是知道我将盘扣弄丢了,一定会奖励好多好多吃的。”

问儿摸摸日渐长肉的小腹,再捏捏愈发有肉感的脸蛋,唉,小姐怎的和其他府上的小姐不一样呢,她受打受骂都行,可不能再吃了。

闻言垂涎三尺的皮小六摸摸新换的虎皮小帽,摇摆着小身子嘻嘻笑道:“姐姐不想吃可以给我们吃呀,我们都爱吃呢。”

孩子们一哄而上,眼神热烈俨然成了问儿的忠实拥趸。

“是呀,吃糖牙会长虫,我们帮姐姐吃掉,姐姐就不会疼了……”

“大哥哥们都不喜欢爱吃糖的姐姐,他们只喜欢漂亮的姐姐哦……”

问儿指着略黯淡的脸含着几分期待,“那我好看吗?”应该是看得入眼的吧。

皮小六摘掉了虎皮小帽往他身后的一个垂髫小儿头上一罩。

“我们若说好看姐姐定是不信的,麻蛋是大家公认的好孩子,且听听他怎么说。”

数百双眼睛齐刷刷落在叫麻蛋的男孩子身上,皮小六笑弯了眉眼煞有介事的拍了两下麻蛋的双肩。

麻蛋本名叫陈馬,大抵是因为贱名好养活就给取了麻蛋,及至年岁大了,一张脸生得比鸭蛋还圆,便坐实了麻蛋的名。学堂里一板一眼的道学先生也只有在收束脩的时候才会灵光一闪,呵呵哈哈敷衍说陈馬这孩子挺不错的。

其实他是所有孩子里面最不乖巧的一个。

麻蛋对着问儿憨憨一笑,露出两排亮眼的牙,“姐姐很可爱呀。”

几个女孩子咿了声指向问儿身后:“三小姐出来了!”

阮妙菱手中托着一块红布出门来,见一张圆得似鸭蛋的脑袋上罩着一顶虎皮小帽,有点小锅配大盖,笑道:“陈馬的帽儿是管皮小六借的罢,可不要忘了归还。”

她身上仍带着从西府里边出来的一股暖意,如同千千万万根细细密密的针,一点两点一下两下的戳着麻蛋噗通直跳的心,他呆呆撂下头上的虎皮小帽,作碗状凑近左胸。

皮小六皱紧了眉头,以为他得了毛病:“麻蛋你干啥呢。”

三小姐知道他的名字呢,麻蛋如见神祗奉着虎皮小帽扭头对皮小六道:“我心里下雨了,得接着。”

有病吧,皮小六一把扯过自己的虎皮帽戴上,你心里会下雨我眼睛还会打伞呢。

两人嘀咕时女孩子们早已围着阮妙菱站成一圈,问儿在一旁不厌其烦拨开一双双趁机偷摸小姐衣裳的小手,“谢绝触摸,谢绝触摸哟。”

“三小姐手里拿的是什么呀?”

“好像是荷包呢,有两个角挂着流苏。”

阮妙菱手中的红布呼啦旋转一圈,只见她一根纤纤玉指竖在红布下方的中间位置,垂在四角的桃粉流苏随之上下旋转跳跃。

“哇好像花儿……”女孩子们看呆了,欲拍未拍的手掌停在胸前久久未曾合上。

街头行过一辆富贵流云纹帘的马车,一位教书先生打扮的中年男人瞥见后街百来号孩子聚集在此,禁不住好奇停下看了两眼,啧啧不已。

“少年辛苦终身事,莫向光阴惰寸功,现如今勋贵之家是怎么了呀,养出一个又一个的蠹虫。”话音刚落车内响起一声浅语,先生不敢逗留,扬鞭拍马惊啸而去。

马啸并未惊动他们,阮妙菱指尖一抖红布即停躺在她手中,顿时掌声四起惊动了邻家墙头上歇脚的黑鸟。

“这叫百宝囊,若非今日问儿弄丢了盘扣,你们还见不到它呢。”阮妙菱将红色的百宝囊递给女孩子,没有第一个拿到百宝囊的女孩子尖叫且叹气。

“哎呀,百宝囊上绣的是苍鹘!”

眨眼间百宝囊已经到了另一人手中,“哎呀,这个金鱼儿的盘扣好好看呀……”

“哎呀呀,百宝囊里有好多夹层!”为了让其他孩子看见,拿到百宝囊的女孩子特意举起双手打开内里展示给众人观看。

“好大啊,这得装多少……”

“麻蛋”陈馬站在男孩子这边,眼睛却将百宝囊看得分明,扭头问道:“三小姐打算变卖百宝囊?”

阮妙菱摇头,加粗嗓音学教书先生的口吻道:“非也非也,我打算送给你们。”

门轴一转发出绵长的吱嘎声,领先出来的是一张惊世骇俗的脸面,唬得孩子们来不及欢呼急急后退,有几个新来的尖叫了两声,嘴巴被身边人捂住顿时没了响动。

古仁昂首阔步健步如飞站到阮妙菱身后侧,家丁两两一对担着大木箱子歪着身子从门里挤出来。

四口木箱落地,箱盖一开两个装的是大红的绣苍鹘百宝囊,另两个装着宝蓝色的百宝囊,绣像是两把交叉相抵的锋利宝剑。

古仁粗犷的嗓音贯入孩子们耳中:“男孩子领宝蓝色,女孩子领红色,不要争不要抢,列队上前!”

话音刚落,原本稀稀拉拉随处站立的孩子如影如风你拉我扯,脚跟尚未站稳,两条队列却已是整整齐齐没有一点歪斜。

古仁几不可见点点头。

家丁弯腰低头又抬头,送出一个百宝囊,迅速弯腰,抬头时迅速递出第二个,面上没有笑也没有半点不耐烦。

孩子不论男女拿到百宝囊后向阮妙菱道谢,随后你追我赶奔回家中寻各自的宝物准备装进其中。

一个衣着平凡不显眼的男孩子上前,他并未立即伸出双手,而是说道:“三小姐,我可以选红色吗?”

声音很是耳熟……正忙碌的问儿,监督秩序的古仁以及阮妙菱纷纷循声望去。

一个玉面男孩子,脸也是熟悉的,阮妙菱笑道:“陆小公子不喜欢宝剑?”

“喜欢……”他又道:“可是家父不乐意我喜欢。”

可他又实在喜欢阮家三小姐赠出的每一份礼物,巴不得全部收在手中每晚搁在床头看个够,为了不惹恼父亲,只能选画有苍鹘的红色。

古仁闻言目光一寒,握在剑柄上的手腕猛的咔哒一转——

第二十八章:等你方唱罢

“大家都按照规定该拿红的绝不拿蓝,凭什么轮到你就得特殊对待?”古仁言辞露骨,并不因面对的是个孩子而有半点温和。

皮小六嘀咕:“他可是陆守备家的小公子,神童呢。”

古仁冷冷呵笑:“我管是谁家宝贝儿子,搁在战场狗屁不是!在你们看来规定只是个摆设,只要你们不喜欢或者不想要就可以轻易打破,所有人都会迁就你们……”

“因为我们还是小孩子呀——”花花绿绿挤满孩童的街道里传出一道响亮有底气的声音。

孩子们点头如捣蒜纷纷附和,他们还小,是个还需要父母宠爱的年岁。

古仁摸向腰间呼啦抽出一根皮鞭面条似的一甩,啪嗒啪嗒四口大箱盖咚咚合上。

个头不高的贺明琅唯恐被发现挑事的是他,脑袋一缩,打洞土遁的旱獭都不及他速度快。

孩子们喉头一紧,三五个抱成团不敢发话,古仁威风凛凛腰间佩剑鱼鳞甲闪闪发光,站在木箱上滔滔不绝。

“犯错的时候每个人都自认是个孩子,害怕到胆战心惊,继而不断骗自己不会有事的,若是有人责骂你们会说‘我还什么都不懂我是第一次做我不是有意的’……谁他娘管你们是不是故意的。”

皮小六正忙着打理被挤歪的虎皮帽,古仁冷眉一挑向他看来。“皮小六你昨日打翻了你阿姐新买的水粉,她不过希望你下回仔细些,言语间没有苛责你的意思,你却赌气对她拳打脚踢……你可知道昨日在护城河边她欲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皮小六支支吾吾却又盛气满腔。

“她打算跳河啊!”古仁棱角分明的眼眶框着两抹赤红,哽咽道:“你的一时之气伤了她疼爱你的心意,甚至逼得她自杀!”

皮家姑娘被救时哭得肝肠寸断,那声音他在每一次厮杀之后横尸遍野的沙场上听过……如同漠漠长空中一只盘旋嘶鸣的孤鹰,那股绝望悲恸足以使一个惯见生死的人捂面流泪。

“阿姐……”

皮小六一直紧咬的下唇艰难的吐出两个字,眼中下着雨,他错了真的错了。“阿姐……”皮小六用力推开周遭的阻碍,跌跌撞撞往家跑。

问儿背过身掏出手帕擤鼻涕,一直蹲在墙角玩耍默默不语的兔月忽而从两膝间抬头,对上两个黑洞洞的孔把手帕吹得迎风飘扬,捂着嘴破涕为笑。

“好丫头你敢笑我!”问儿冲过去两人牛皮糖似的歪缠在一处。

伞下的阮妙菱自始至终都没参与其中,在她和外人看来古仁是长辈,长辈说话晚辈不能插话……

她很守规矩的,从前是,现如今亦复如是。

待她一盏果茶饮毕,古仁往这边瞥了眼发现陆钺盯着阮妙菱两眼放光,观其程度大概从他开始讲话陆钺就没听进一句话。

还神童呢,眼下就是个呆子。

“嘿陆公子!陆神童!”古仁唤了几声没等到回应,反手甩面条似的鞭子咻咻从陆钺身前擦过,啪啪在地上留下两道鞭痕,陆钺这才迷瞪着两眼像刚醒一般。

及至坐马车到了守备府门前,陆钺指腹下不断描摹出两把剑脊的痕迹,猛的大梦初醒跳起来。

马车前后剧烈颠簸了两下,车夫眼疾手快牵住马匹才险险逃过一难,车内的陆钺前额却是起了个鸡蛋大小的包。

不等他回想到底发生何事,管事已掀开门帘恭敬又带着严肃道:“公子,西席已到,您该去上课了。”

宝蓝色百宝囊被捂在额头上,管事并未瞧见陆钺有异样,陆钺下车进门后环顾左右:“父亲在何处?”

“大人正与门客谈话,公子您出府的事儿大人还不曾知晓……”

陆钺轻笑:“那多谢你没将我供出去,家里来客了?”嗅了嗅空中陌生的气息。

管事自然而然摒弃前半部分,答道:“是,需要公子出面时大人自会吩咐,其余时候您可随意安排。”

陆守备与门客谈话通常是在书房,陆钺回自家院子必途经此地,满院墙面爬满了青苔,也有常年不落的绿植在墙上繁殖。

外院墙角蹲着两个家仆,拿小铲去除墙头的杂草,不时咬耳朵闲谈,陆钺只是埋头匆匆行过。

铁铲摩擦碰撞时掩盖了书房中的感叹声,守备陆堇端坐上首紫红圈椅,脸如刀削不见皮肉只见骨,虬髯黑中夹白犹如荒草,一双铜铃大眼盯着教书先生模样的男人,只见他举双手贴墙四处摸摸闻闻。

“一年不见守备府许多地方都变了……”

陆堇拍拍桌案:“东郭墨,本官保你出来可不是专门让你重游故地!”

东郭墨笑着叹口气:“守备大人威风堂堂,可钦可配,可越是值得尊敬的人往往不能急功近利,三德公公才到平阳几日啊……”

东郭墨伸手比划了个二,“若不是某知道您与他有旧隙,定以为您二人有一段虐人情深的过往。”

气得陆堇随手抄起一个砚台对着他扔去,东郭墨岿然不动,管事正好端茶进门道:“价值千金的东西,东郭先生赔不起。”

东郭墨闻声鲤鱼打滚往前一扑——

砚台坠地,碎成三瓣。

“东郭!”陆堇拍案而起。

东郭墨两手笔直贴合裤缝趴在地上:“守备大人您也瞧见了啊,某一腔热忱极力抢救。”奈何砚台它命该如此。

“滚——”

……

小厮灰头土脸跑回徐府,徐元见他一身衣衫破陋,站在门外问道:“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说出来,我替你出气去!”

小厮除下脏衣三下五除二换了身干净衣裳开门,“阮家三小姐欺负小的,您替小的去出口恶气呗?”

徐元一掌推开小厮贱.兮兮的脸,看他身上确无伤口才道:“又胡言乱语。”

“这回真没有。”

小厮本打算去西府找几个丫鬟帮忙化妆,好与青桐多亲近,谁想今日全程的孩童约好似的里三层外三层将西府外的大街堵得水泄不通。

他进退不能,只有半蹲着身子混在孩童中间,寻思着趁某个地方有松动赶紧离开。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时机,而是一顿鞭声,紧接着一个相貌粗犷唬人的男子哎呀呀说了一通,他听得上眼皮打下眼皮,就地靠着几个孩子的腿脚呼呼大睡。

小厮赔笑道:“公子您别说,小的这一睡竟给您睡到了一位师傅!”

徐元满脸嫌弃的啧牙,不过对此事也好奇,问道:“练枪的?”

......

......

题外:菱菱和徐元的首次不会晤合作即将开始。

第二十九章:我闪亮登场

徐元对红缨枪是含着极大的恨的,打磨得锃光瓦亮的枪头噗哧一下扎进他心口,一枪毙命,焉能无恨?

既有机会重新来过,这一次岂能再丧命于非人,所以这要人命的武器他要学,且必须入高处不胜寒之境界。

人阻,杀人,猪挡,杀猪!

小厮打个响指:“公子正解,小的靠着瞌睡的小男娃家中开武馆,当家人十几年前是平阳赫赫有名的镖师,一手长枪耍得那叫一个行云流水。”

“那武师家住何处姓甚名谁,我明日造访他去。”

徐元道不清是何感受,只觉四肢百骸无数热流直冲脑海,千思万绪如云烟匆匆而过,最终化为一句低喃:

“他一定,要很厉害才行……”

小厮道:“那人叫陈知,就住在东大街礼门巷里的三拳武馆。”

徐元眼皮一跳,陈知……难道是放火烧山害死八百名无辜山民的蛮汉?

平阳府,东大街,礼门巷,陈知,每个都与他上任接手的第一宗悬案一一切合,因这宗山火案历时八年年仍未解,是以徐元记忆尤深。

这起悬案困扰了徐元曾经的上官即五军都督府都指挥使秦阶整整八年。

徐元在第六年捐官入朝,秦阶便将此案丢给他处理,不破不准调任。说来也可笑,徐元至死也没把这桩案子给破了,三年官场生涯连个好名声都不曾留下。

徐元一旦蹙眉深思,小厮便知趣退下,其实公子的难处他也知晓,一个常年无功无名的人突然开口说习武,为的是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谁信?

也只有身为公子的贴身儿小棉袄的他才会相信,公子是真的变了。

打人伸手就来,骂人张口就来,横看竖看斜着看都不像窝囊废,小厮踏着小碎步在花间穿行欢快不已,公子成为大宋第一奸臣,指日可待呀。

良秋美景,几家欢喜几家愁。

青桐立在徐亨房门外时不时往里张望,公子另寻了小厮,听说能说会道且认字儿,比他强多了。

“大公子百人之中相中小人,这是小人的造化,日后必当牛做马鞍前马后伺候大公子……”

“公子您觉着力道如何,轻些……那就重些……”

徐亨舒适的哼哼,抬眼见门前映着一个人影没耐烦道:“进来好生学学,跟个木头似的……”这个青桐是母亲挑选的,不能打发,暂且留着他。

青桐畏畏缩缩迈步进来脚尖绊到门槛,像个扑棱鹞子双手晃动几下摔倒在地。

“废物!”徐亨一嗤,继续道:“阮三小姐近日行好运,木桐你去打听打听这次她又得了多少银子。”

替徐亨捶腿捏脚的小厮木桐谄媚应是,朝一旁呆若木鸡的青桐抛去不屑,似是在说从今往后你的位置归我了。

他在大公子跟前根本没有位置啊,青桐垂头如是想。

……

又是难得一晴天,风里涌动着热流熏得人面发细汗,问儿翻出春衫罩在身上嘻嘻准备出门。

她身后的马车内装着一箱一万两黄金,小姐的意思是打算高价买断与徐府的婚约。真真是可喜可贺的大事,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庆祝。

古仁今日着一身灰色常服,料子极薄显然也怕热,问儿嘻嘻笑道:“古将军昨儿戏演的真好,奴婢都哭了呢。”

鬼灵精怪的丫鬟拐着弯笑他古仁岂会听不出,但他自认昨日的表演堪称一绝,便没有反驳哈哈拍着肚子笑:“那是你傻。”

古仁转身,阮妙菱一袭鹅黄半臂褙子迤逦而来,昨日净顾着抒一腔牢骚,倒忘了西府里也有个恼人的角色。

将军已故,公主不归家,只留他一人既当长辈又做属下,绞尽脑汁也猜不透小姐心中所想,满头青丝短短几日白了一片。

一想到今日之任务如此艰巨,古仁一抬眼似乎觉着自己离黄泉不远了,“小姐,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不如等公主回来再商议。”

问儿道:“古将军你到底是心疼钱还是心疼小姐,徐家那根烂木头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样帮他?”

阮妙菱止住问儿:“仁叔是长辈。”

“就因他是小姐的长辈,奴婢才气不过!”问儿噘着嘴生闷气,实在不懂能用钱解决的事,啰嗦个什么劲儿。

一路无话,马车行至将军酒楼,门可罗雀。

“店家,来客人了!”店小二飞快擦抹桌椅板凳朝里间大喊,像是三五年没见到有活人来酒楼。

“就来就来……”罗大有快步走来掀起帘子就道:“几位久等——”

“问儿?”

罗大有惊的口能塞蛋,问儿身后站着一带幂篱的女子,身侧还有一黑脸壮汉,他脑筋转了转灵台清明。

“三小姐里边请,里边请……这位就是古大将军吧。”

他生来就爱这些动真刀真枪的武将,能上战场抛头颅洒热血的人绝不是孬汉,值得钦佩。

阮妙菱打量着这家陈旧酒楼,酒具仍是十年前的款式,桌椅板凳虽然簇新却油得反光,上下两层装设古板毫无新意……

她忽然有些心疼,花费在将军酒楼的银钱都打了水漂。

古仁环顾一圈,又伸出手指抹了桌面。

“阮延哲这几年都在吃屎吗,好好一个酒楼破败成这样,能赚几个钱!”

难怪三天两头打西府库房的主意,天下商人都以他为耻。

“上去吧。”阮妙菱径直往二楼走去,罗大有急急开口请她留步。

“罗家舅舅有事?”

罗家舅舅,罗舅舅。

罗大有心中一沉,称呼变了啊。“没……上回妙仪的事真是对不住。”

“自古子不教父之过,罗家舅舅何错之有。”

所以是他多管闲事了?罗大有怔怔立在原地,及至后方传来一个妇人的问候才回神。

“啊,徐夫人真是稀客。”

徐夫人婉约一笑,“古将军可是到了?”

罗大有一愣,店小二已经往楼上一指:“就在楼上,徐夫人请。”

不是找阮三小姐?

来的分明是三人,徐夫人偏偏只问古将军……罗大有恍然想起二楼每间阁子内都设有垂帘,惊得嘶嘶倒抽一口凉气。

阮三小姐莫不是打算垂帘听政……可听什么政呢?

是他不正常了还是阮家的人不正常了,罗大有人生第一次感到迷惘彷徨,疯也似的往自家跑。

店小二在后面追道:“店家,后厨啥也没有,您倒是回来做主啊,我一个人害怕。”

第三十章:知心人难求

旧木梯吱嘎吱嘎响了十几声,徐夫人上楼,二层一间阁子门开着似在等客人进去。

徐夫人想也不想径直朝开门的阁子走去,一个虎背熊腰的中年男人盘膝而坐。

徐夫人乍一看以为白日见了黑无常,抚着胸口谨慎问道:“可是古将军?”

古仁紧握双拳,掌心的汗水从指缝中流出洇湿了裤管,口中道:“徐夫人请入座。”微微侧首往身后的帘子一看。

这古怪的动作怎能逃过徐夫人的眼睛,她紧走两步跪坐在蒲团上,视线却落在垂帘上。

帘后架着一扇屏风,上边刻画的大概是显山露水的风景,无甚稀奇。

“徐夫人!”

古仁突然拔高声调惊的徐夫人恻恻收回目光,歉然一笑:“不知古将军递帖请我,为了何事?”

“咱们两家目前因什么牵扯到一起,我为的就是什么。”古仁直了直腰背。

徐夫人美目一转,心忖古将军该是从阮老太太处得知三小姐只能嫁给元儿,如今找她算账来了,面上笑着:“三小姐嫁入徐家之后,我定把她当作亲女儿对待,将军请放心。”

你视小姐为亲女儿,那你儿子该把小姐当作什么人?古仁不蠢,他也会着人搜集情报,徐元心系二小姐阮妙仪在他这儿不是秘密。

古仁道:“小姐自幼娇宠,吃穿用度玩乐皆比照公主的标准,夫人有信心保证小姐嫁入徐家后还能如此?”

公主的标准……徐夫人袖中十根指头波浪似的起起伏伏,心中骇然,照这么个用度是要将徐家的家底儿吃穿呐。

养出这样一个娇娇女,阮家莫不是有金山银山?

徐夫人嘴角微抽,笑容皲裂:“能……能的。”等老爷升任礼部尚书,俸禄翻倍应该足够了。

古仁摇头,这位徐夫人到底是小看了公主和大将军的威力。“不能,徐家不能。”

什么意思?徐夫人面上笑意殆尽。

正当时阁子外响起嘿咻嘿咻喘气声,店小二满头大汗肩上勒着两条麻绳一步分成三步走,木梯上一块木板承载着一口木箱缓缓挪动。

“将军劳烦救小的一命,您这物件儿太大啦……”

古仁起身快步出去,徐夫人侧首,不多时见古仁徒手拖着一口大木箱进门来,噗通落地阁子晃了三晃似要塌陷。

“夫人可以看看。”古仁重新落座。

徐夫人轻轻打开箱门露出一丝缝隙,顿了片刻委实瞧不出门道,她索性一推,箱内之物顿时重见天日。

“哇靠——”

店小二吐着舌头在外边歇脚,见一道刺眼光满自阁子里射.出,腿脚一软泥鳅似的背靠墙面滑倒。

徐夫人亦是惊的口舌僵硬,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古仁道:“一万两黄金换徐家解除婚约,只赚不赔。”

徐夫人两眼望着古仁,头一遭遇到这种荒唐事竟有些措手不及。

戏文里演的都是男方尊长目下无尘,将一沓银票往桌上一丢,趾高气昂两鼻孔朝天对女方道:“钱归你,离开我儿子!”该这样发展才合常理,怎的到阮家三小姐这里就换了台本?

“我不同意呢?”徐夫人有些底气不足。

古仁道:“简单,届时徐家需得下聘二万两黄金。”

“您这不是强人所难么!”

徐夫人气结,徐家虽是世代簪缨,祖上却从未出过一个三品高官,俸禄几辈人累积起来也凑不齐两万两黄金。

很难吗?

古仁笑了,“前些日子尊府大公子送来三箱风筝,小姐对其改造一番卖与李员外就赚来五万两黄金。”

他忽然明白为何问儿每每谈及徐家都一副嫌弃样,没钱啊,两手空空如何养得起三小姐。

“你这是逼上梁山。”徐夫人语气不善,她虽是妇道人家,可牵涉到儿子的幸福绝不会让步。

古仁也有脾气,啪一掌拍裂了桌角,只听店小二在外头心疼的嗷嗷直叫。

“小姐只是没了父亲,母亲宝贞公主可还在呢,阮老太太答应的婚约不作数。”

徐夫人道:“白纸黑字写着呢,怎么不作数,闹到公堂上去徐家也占理。”

帘后的问儿摇摇阮妙菱的衣角,无声喊了句小姐,心里急得要死,没想到阮老太太留了一手,可怎么办呀。

阮妙菱像是寻到正确答案一般,眉角眼梢都是笑意。

原来不管她怎么反抗,甚至闹到公堂也无济于事,竟是因为一张纸。

阮家对外所说的“得状元者娶阮三小姐”都是障眼法,不论徐家哪位公子夺魁,她要嫁的只能是徐元,从始至终都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古仁也意识到真正的难处在这里,“我再添一万两,买下那张纸,据我所知令公子似乎对这桩婚事不大乐意。”

徐夫人道:“那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将军放心,不管用什么法子我一定让小儿浪子回头。”绝口不提黄金。

徐夫人是存了私心的。

徐元自幼胆子就小,为胆大的徐父所不喜,故而一颗心全系在长子徐亨身上,指望长子能继承衣钵光大徐门。被忽略的徐元自然是歪梁歪长,一见虎着脸的徐父调头就跑,这几年似乎对他大哥也怕了起来。

从前徐父看重长子徐亨,徐夫人自是一颗心扑在教养徐亨的事上,也就短缺了给徐元的关爱。

及至徐元长大了些,有些关于“窝囊废”的风言风语传入耳中,想弥补却是悔之已晚。

徐元名声不好听,娶妻是难上加难,有如此良机她是怎么也不肯放过的。

为了元儿能过上好日子,恶人就恶人吧,三小姐目前是委屈了些,但只要嫁入徐家她就是省吃俭用也绝不亏待这个儿媳。

古仁目送徐夫人出了酒楼,转身时阮妙菱已在徐夫人的位置坐下,他拱手致歉:“末将未能完成任务,请小姐责罚。”

“仁叔坐吧。”

阮妙菱朝外面招手,店小二腿软不能行走只得爬进来,阮妙菱从箱中取出一块金条递去:“辛苦你了。”

店小二做梦似的擦擦眼,双手奉着金条乐呵呵道:“应该的,应该的。”

“劳你再跑一趟,把箱子运到楼下。”

问儿拎起呆掉的店小二边走边笑下楼去,天上掉馅饼的事哪有这么容易遇到,付出多少努力才会有多大的回报。

古仁叹道:“今日白忙活了。”

“没白忙啊。”阮妙菱反过来安慰古仁:“您也说了婚姻乃大事,哪是能轻易解决的。”

……

……

今日有二更。

第三十一章:是谁欺负谁

是不容易解决,古仁道:“但也不能任由他们闹得轰轰烈烈,最后不好收场。”

阮妙菱道:“轰轰烈烈才好玩啊,所有人都能看见,也分得清谁是谁非,不至于冤枉谁让谁背锅。”

古仁提议道:“不如末将夜探徐府,将婚约书偷来?”

阮妙菱扑哧一笑,“仁叔真是急糊涂了,婚约书一式两份,徐夫人只持其一。”

“那末将把另一份也偷来。”

“就算窃书成功又能怎样呢,老太太和徐夫人不是不能再造一份,只要两家人心意相通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阮妙菱抚鬓,徐夫人似乎是咬定她这座青山不放松了,因为徐元吗?

阮妙菱不是没有怀疑过徐元也再生了,但这个念头一起很快就被自己否定,如果再生是上天为了弥补她的遗憾,那徐元的再生又有什么意义?

上辈子徐元的遗憾只有一个,没有娶到心上人阮妙仪。

除此之外一切圆满,他想要做官,她出钱替他摆平,遇到棘手的上官,她帮着出谋划策教他斗智斗勇,从未亏待过他。

这个想法不断在她脑中浮现,所以她今日才会在这里,为了证实这个想法多么荒唐。

事实证明,确实荒唐。

……

木桐一跃成了徐亨的左膀右臂,威风得意。

他一得到徐亨的命令便马不停蹄着手准备,先是从家丁中挑选三五个身强力壮的,又备了麻绳麻袋,才来到阮家西府外潜伏。

“木小哥,咱们抓谁啊?”

木桐抱着个大猪蹄子啃了两大口,“挑不能打的抓啊,怎么这么蠢。”

正说着,一个家丁激动道:“有人出来了!”

“我没瞎。”木桐将吃到一半的猪蹄扔在地上,满手油揩在家丁青灰老旧的衣衫上,他身上的衣服可是新做的,舍不得。

一个头上簪着粉色兔钗的丫鬟推着一个身子佝偻的男人出来,“哎呀门房你就跑一趟嘛,小姐回来我替你讨赏。”

门房一脸不情愿,又经不住小丫鬟哀求,只得应了。

木桐用小指指甲剔牙,道:“就他了,下手轻点别打死了,我还有话问他呢。”

家丁们道了声知道,蹑手蹑脚尾随门房,边走边解腰上的麻袋和麻绳。

他们也不知丫鬟叫门房去买什么东西,一路跟他转完西大街又绕到南大街,每次都在胭脂水粉铺里逗留,那里人多不适合动手。

逛完南大街他又去了屠宰铺,与屠夫聊了小半个时辰,走时买了只红眼睛的兔儿。

“啐,娘的娘她姥姥,耍老子呢。”木桐喘着气儿,手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只肥腻的鸭腿。

“木小哥咋办?”

“能咋办,干呀。”木桐逡巡半晌,“等他到了东大街,就在礼门巷办了他,那儿人少。”

门房脚力不错走路跟飘似的,五个家丁追了他半日也不见他擦抹汗水,一路跟到礼门巷,门房的脚步也慢了不少。

这一带大多建宅建院,没有开办互市,能有几家酒楼生意也惨淡,行人渐少倒也方便他们。

行着行着,门房突然止步。

“欸他怎么不走了?”木桐一愣,他正打算发号施令让家丁一涌而上呢。

门房转身,突然一阵劲风迎面朝他们几个扫来,只见门房花白的胡须在风中飞飏,袍角翻动猎猎生风。

“明人不做暗事,壮士何不出来一见。”

叫他么?木桐举着肥鸭腿审视自家身材,他也不壮啊。

“木小哥,咱们被发现了,可咋办?”家丁都要哭了,看这架势,那门房不是个善茬啊。

木桐将鸭腿一扔,“都说多少遍了,干呐!”

他从家丁手中抢过棍棒,口中啊呀呀叫唤棍棒举过头顶毫不畏惧的冲上前,怕了吧,怕了就赶快投降啊。

门房冷眼瞧着一个傻子冲过来,一嗤,脚尖一踩,抱着兔儿飞身腾空从间壁的树上折了根木枝,又空翻一圈落在木桐身后,啪打在他的臀上。

“哎唷!”木桐转过身来瞪眼骂道:“你个老不死的敢打老子!看棍!”

门房啧声,侧身一闪,身子一矮从木桐肋下穿过,木枝啪啪打在他两个膝盖骨上,疼得哇哇直叫,噗通跪倒在地。

家丁见状也怕了,觉着麻绳麻袋棍棒想冲不敢冲,隔空喊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守门的。”

屁嘞,又会飞又会跳的怎么可能是个看门狗,一定是那个古将军从汝阳带回来的兵。

“礼尚往来,该在下问了,你们的主子是谁?”

一个家丁大着胆子朝他啐了一口:“凭……凭什么告诉你。”

门房嗐了声摇摇头仿佛很无奈:“朋友,你们这样很没有江湖道义。”

江湖道义是个啥?家丁你看我我看你,齐齐啐了一口。“你以为自己是大侠啊,会几招三脚猫就想吓唬我们。”

“就是,破老头儿,双拳难敌四手,今儿你是逃不了的!”

门房立住不动:“光说不练是孬种,在下让你们三招,三招以后你们可就任我玩耍了。”说罢嘿嘿一笑,声音尖锐如猫。

家丁脊背一凉,顾不得许多五人齐齐上阵,三招很简单,一人打他头,一人打他的鸟,再一个人用麻袋套住他……

“快打他上面!”

“快攻他下盘!”

“麻袋快上!”

门房捂嘴笑了,将兔儿藏入怀中,双手负在身后身体前倾,足跟一踮瞬间发力恍如鬼魅咻咻从五人面前一闪而过。

步止,人倒。

门房淡然整理衣裳微皱的两肩,低头发现有几点红滴在他怀中的兔儿白雪般的毛发上。“啧,脏了,要被骂了。”

倒地不起的家丁声音虚弱:“你扯……淡……”

“狗……屁……的江湖……道义……”

门房啊了声:“在下年纪大了,偶尔会健忘,我有讲过什么江湖道义吗?”

木桐艰难爬起来,脸上挂了彩。“你且等着,欺负我们的绝不会有好下场!”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门房摊手:“随你咯,在下得走先行一步了。”

“喂,有本事留下名字!”

门房掏掏耳朵,飘然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声音却清晰贯入几人耳中:“在下就是一个守门人。”

眼下,守门人要回家守门了。

……

……

二更奉上,明日再见

第三十二章:疯狗被人咬

都说报仇要趁热乎,木桐深刻铭记了这话,回府就到徐亨跟前告状,免不了添油加醋把对方夸大成十恶不赦。

徐亨蹙眉心情不悦:“让你们去打听,不是去打人,都是蠢材么!”

木桐哭道:“公子,若是能打听到半点消息,小的还用出此下策?您都不知道西府的人嘴有多严实。”

“西府打听不到,你不会去东府问吗?本公子好歹也是东府的门前娇客,你是本公子的人,他们能不告诉你?”

木桐心忖您之前也没说啊,嘴上却道:“好公子您就为小的做做主吧,那个看门的这般作弄小的们,是在打您的脸啊。换句话说,就是阮家三小姐在打公子您的脸……”

徐亨气息加重拳头上青筋凸起,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欺负她姐姐不够,还敢到他门前造次,以为送一万两黄金就可以为所欲为?

“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走,去西府!”

……

阮家外的大街人来人往,一教书先生装束的男人摇摇晃晃走着,一双眼四处张望,熙熙攘攘间撞上一人。

仆从慌慌张张上前询问教书先生:“东郭先生无事吧,可吓着小人了。”

东郭墨笑嘻嘻抚摸狗崽似的摸着吓得不轻的仆从的脑袋,“无事,无事。”

他侧首去看方才被撞的人,只见那人后颈上插着一柄从倭国舶来的折扇,红光满面正盯着他瞧。

东郭墨正要与他搭话,那人身后急急跑来一个头戴粉兔钗的小姑娘,喊道:“先生快来,我们今日有新鲜事与你说。”

原来是假教书先生遇上了真先生,东郭墨笑笑,此事便从心头匆匆一过不留痕迹。

街上忽而掀起一股嘈杂。

有人大喊大叫,有小贩推着板车飞快闪躲,东郭墨尚未回过神,人已经被仆从拉着退远几丈之外。

一群人夹枪带棒气势汹汹,行到阮家西府门前停了脚,领头的六个人鼻青脸肿胀如猪头,叉腰叫嚣:“守门的,你出来!”

起先头戴粉兔钗的小姑娘竟从西府门内微微露了半张小脸,说话声绵绵柔柔的:“你们找谁呀?”

说话间小姑娘怀中窜出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那伙人先是惊的咿咿呀呀,而后呔呔呔口齿不清蹦不出半个字来。

“就……就是它!”

当头颤抖最厉害的木桐扭着半个身子往后看,“公子……就是它。”

丫鬟兔月忙出来将小兔拾在怀中,外头乌泱泱围了许多人,看热闹的,穿行其间买杂货的,让她害怕的是手持武器的这伙人。

徐亨上前三步走,弯腰与兔月对视:“买兔子的人呢?”

兔月怀中的兔子惊慌失措的往她衣襟里钻,感受到小家伙的颤栗的兔月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杏眼圆圆无助的眨着。

东郭墨面条似的被挤在人群中,为了张口说句话也是费尽了力气:“平阳府是有砖有瓦有王法的地方,这么闹知府不管?”

仆从不忍他再费唇舌,索性将徐亨的来历一一说来,“府台大人也管的,不过眼下人挤人连只蚊蝇都飞不出去,谁去报信?”

东郭墨喔了声,两人视线重新落到兔月以及徐亨身上。

这一高一矮一男一女已经对峙了许久,小姑娘上齿紧咬下唇,眼角已经见了泪花。

“夭寿哦,这男的眼瞎了吗?人家小姑娘都要哭了,他倒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娘的谁打的人站出来认啊,敢做不敢当算啥子好汉……”

“咿,那不是徐家大公子吗……”

众人哦了声,是与阮家小姐有婚约的徐大公子啊,怪不得如此嚣张,是把西府当自己家了啊。

徐亨耳闻有人提到他,众目睽睽之下也不知该做什么,之前是头脑发热领着木桐来出气,此刻真站在这儿了脑子比读书时还要清明。

人都是利中取大害中取小的,徐亨读的是圣人书,圣人没这么教他,他便将其归为本能。

圣人教导他要遵循天命,本能是天命赋予,遵循本能不会错。

说时迟那时快,徐亨一把钳住兔月的手腕威胁道:“快让我进去,不然今日这事就……”

话未言毕,一道清清爽爽的嗓音从门内传出,一只冰凉的手已经缠上了徐亨手臂,宛如游蛇。

“徐大公子好稀罕的客啊,您今儿不去东府了?”

徐亨抬眼一看,是送风筝那日在东府门前看见的丫鬟问儿,正思索间右手猛然吃痛一下甩开了小丫鬟的手腕。

他果真没看错,问儿这个丫鬟是个练家子。

问儿拿眼瞧了阶下站着的六个鼻青脸肿的怪人噗嗤一笑,“这是被狗咬了,还是被人咬了啊?”

“你好好说话!”木桐在下边喝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目光落在徐亨的后背。

问儿认真思考一番他说的话,“那请问是狗被狗咬了,还是狗被人咬了呢?”

“噗哈哈!”

四面八方笑声高低起伏跌宕,有的笑得东倒西歪趴在旁人身上,有的前俯后仰捧腹擦泪……

东郭墨乐得直拿手捶仆从的后脊背,“艺高人胆大,服!”

木桐先前受了挨打,如今又被小丫鬟嘲弄,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抡起地上的棍棒瘸着一条腿冲了上去,“你去死吧!”

没等冲上台阶,府门大开一群五大三粗宽肩窄腰的人脚下生风来到木桐面前,古仁紧随其后从里面出来,横眉倒竖。

“活着不好吗,张嘴闭嘴就是一个死字,多难听。”古仁丢给部下一个眼神,“其他几人教训一顿放了,方才喊死的人送去汝阳军营。”

徐亨拦住古仁,“古将军,他是我的人。”

“本将方才若让剑刃出鞘,眼下他就是个死人了,死人是不属于任何人的。”古仁凝眉。

“古将军不要小瞧晚辈,既是打架,我岂会只带几十人过来?”徐亨击掌,人群中一阵骚动,有人从中挤出来。

古仁两眼飞快扫过,二百余人,拿来练练拳脚足矣。

“来呀,准备兵器。”

“靠,真打啊!”东郭墨揪着仆从的后领子吩咐道:“一会子乱起来我就找个角落藏着,你舍命飞奔去寻陆大人,让他快来救我。”

一股力突然打在东郭墨后背,猛的将他推了出去。

……

……

有二更,下午见。

第三十三章:知府要殉职

大街上彻底乱了,挑事的和被挑事的双方都已经拿起武器对峙,看热闹的人头攒动,忽见前面人的脑袋上印出一片阴影,一只大鸟直奔场中的徐府家丁砸去。

“不好有人偷袭!”

徐府家丁反手对着从天而降的大鸟乱棍挥舞。

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木桐趁古仁手下都在望天时奋力一挣脱离了擒拿,“快,快动手,我已经逃出来啦。”

短兵相接,惊声鹤唳。

古仁带回来的人能以一敌十,对付二百个虾兵蟹将绰绰有余,其中几人边打边聊,不时横握短刃蜻蜓点水般在家丁身上划拉一道口子。

徐元不爽快了,这简直不把徐家放在眼里,和阮三那个狠毒蛇蝎的女人一样,也只有她那种人才养得出这种下作的奴才。

“东郭先生……东郭先生……”

动乱中仆从东躲西藏寻找突然不翼而飞的东郭墨,这可了不得,东郭先生若是有三长两短,守备大人不得扒了他的皮骨。

“十四你没事儿推人家作甚,人都半截身子埋进黄土没几天好活,被你一推还能活吗?”

对面大街的房梁下横卧着两个人,似睡非睡,叮叮锵锵的兵器声完全没有干扰到他们,正对二人方向的一小处空地躺着灰衫盖面纹丝未动的东郭墨。

初五撞了下始作俑者寒十四,得到的只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噜,半晌才听见寒十四含糊不清呓语:“他是死于话多。”

寒十四懒懒翻个身,眯着眼瞧着那个仆从东倒西歪连滚带爬往守备府狂奔,嘴角扯起一点笑。

“咱们运气可真好,在礼门巷宅子的墙头随便一坐也能目睹到高人行侠仗义,循着味儿跟到这儿,高人虽然没找到,倒是遇到了老朋友。”

寒十四拍拍身下的房梁,感叹道:“看来咱弟兄俩真适合做梁上君子。”

初五摸了一手黄泥糊在寒十四脸上:“放你的狗臭屁,梁上君子那是贼,没文化。”

就你有文化,怎么不见秦大人提拔你?寒十四腹诽完毕又想起失之交臂的那位高人,“咱们追到这儿,守门的就不见了,是不是咱俩被发现了?”

锦衣卫的跟踪手段素来以来无影去无踪著称,从来只有他们甩别人,哪有人甩他们的份?

初五道:“发现是肯定的,不过他似乎住在那里。”他手指着打得难解难分的一群人,目光穿过他们落到那扇紧闭的朱色大门上。

西府高手如云啊,那个守门人是宝贞公主的追随者,还是镇南大将军阮延良的旧部?

寒十四也想到了这层,问道:“五哥,若是上面知道阮家还有这等人存在,会如何?”

上面,哪个上面?他们上面的人有很多。

初五摇头,“挑近的来说,秦大人知道了此事不会如何,他毕竟只是个代班的,越俎代庖会引起很多人的不满,傻子才会做。”

寒十四脑袋不如初五好使,何况他二人在锦衣卫中连个百户都算不上,干嘛要瞎操这份心,故而转了话题撇去此事不提。

……

府衙的长随今日可遭了大难,自从那个新来的徐家二公子徐元向府台大人提了什么街容整治草案,串访平阳大街小巷的苦差事便落到了他头上,每日苦哈哈步行上街转悠,也是沾了府台大人的光偶而有百姓送他个地瓜啥的……

若是一直这么风平浪静时光静好,大街小巷整洁如新,他累些也没有怨言,可总有人吃饱了没事跟他对着干。

“常长随,府台唤你进来。”徐元不轻不重的话从里面传来。

上首的贺芳年侧身坐着,脸黑得像锅底不发一言,一边站着的徐元手中捏着几本册子,听说是专门为整治街容街景量身制作的,每家每户每月派发一本,若是谁家夜壶乱洒衣裳滥挂都可以填在册子上,交由巡街的差役即可送到府衙。

长随没见过这册子的威力,因是徐元来府衙后新创的,他心中不待见徐元哪肯花心思去看,巴不得眼不见心不烦,

他得到消息也就小半个时辰,看府台大人生气之程度,这册子显然是早就送到了。

“大人息怒,属下一定会逮住那个浪费粮食而且随意丢弃猪蹄和鸭腿的王八羔子,给他一顿好打!”

长随躬身立誓,歪着头偷看贺芳年的神色,眼睛有了光彩,忙道:“大人,这分明是新手所为啊。”

贺芳年这才开口:“那要是惯犯伪装呢?”

绝对不可能,长随正要打包票,徐元已先一步开口道:“常长随每日着人盯着那些榜上有名的惯犯,学生这里也未曾收到举报,如此常长随所言便有八分可信。”

长随问道:“那还有两分呢?”既不是新手又不是惯犯,还能是谁?

“痴儿。”

长随不明所以,不容他细想外头差役腰间别着把刀哐当哐当跑进来,抱拳禀道:“大人,阮家西府前有人聚众斗殴。”

长随听罢回头看向贺芳年,只见他们的府台大人解腰带脱官帽,这是要罢官啊!

“大人使不得啊,使不得……”

贺芳年又一次焦虑了。

这次都指挥使秦大人还未到平阳,他这个知府就要先以身殉职了。贺芳年抬手摸了摸头顶,一边搀扶他的长随很是不解,府台大人作何摸顶啊?

“本官这辈子是和姓阮的过不去了,过不去了呀……”声音凄苦无比。

这世上哪有人一开始就和谁过不去的,过得去的是因为利,过不去的也是因为利。徐元无声替贺芳年扶正官帽,又吩咐外面的差役备马顺便整顿一番人马,知府大人亲自挂印出征,该有的场面不能怠慢。

一炷香的时间万事准备妥当,长随扶了贺芳年上马车,扭头见徐元无事一身轻站在阶上,看样子是不打算陪同出行。

“徐公子不去?”

徐元摆摆双手,两袖挥动如柳。“我怕得很,还是常长随去吧。”

窝囊,长随骂了句,随即翻身上马喊了声出发,车马粼粼甲兵相护,很快消失在长街尽头。

府衙台阶底下钻出一个身量不高的孩子,正是来给徐元送信的三拳武馆馆主的儿子陈馬。

徐元掏出一两银子给他,“多谢你的举报,如今府台大人亲自去抓坏人了,不用担心。”

陈馬不客气接过,阮三小姐说了该拿的绝不手软,不该要的拒之门外。转手放进腰间的宝蓝色百宝囊中。

“你这荷包——”徐元俯身凑近陈馬。

……

……

有情提示:这几章是个大情节,本卷最重要的核心人物关系都在这里体现,不是水啊,这本文文立誓不水的,放心~

第三十四章:各派显神通

陈馬眼疾手快将百宝囊藏于身后,“这不是荷包,叫百宝囊,阮家三小姐送我的。”

徐元眉梢一挑,笑问:“只送你一人?”

“全城的孩子只要去了都有。”

平阳城内的孩子可不少,前一阵送风筝,这一阵又送百宝囊,从前怎么没听过她这么败家。

徐元再次看向陈馬腰上的百宝囊,上辈子这个宝贝是随着嫁妆一起带入徐家的,阮妙菱还一度因为它占了几口箱子而烦恼,后来索性分与徐家上下,他也得了一个。

后来两人辗转搬了几次家,早不知落到何处去了,也不觉可惜,日子一长便淡忘了。

“徐公子若是喜欢,可以花钱买的。”陈馬提议道。

不过这个提议似乎对徐元无用,他抱手哼了声:“只有小孩子才会喜欢,本公子已经是大人了。”

你向我爹拜师学艺的时候一口一个师傅喊得可甜了,哄得我爹高兴给你买糖吃,那也是小孩子才能做的事,你不也做了……陈馬腹诽,后槽牙有些发酸。

既然不喜欢,陈馬也懒得管,反正问儿姐姐给的任务他也完成了,还能得双倍奖励,这些钱足够买一大箩筐糖人,是不是爹买的无所谓,一样甜。

他才没有吃徐二公子的醋呢!

……

守备府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岗,一旦见到新鲜的面孔则全府警戒。

陆堇在书房研读《鬼谷》,全神贯注盯着书页,半个时辰过去一页才读尽,红圈红点布满全篇,风忽然吹动烛火。

“大人大人,不好了,东郭先生——”

两腿酸软的仆从由两个卫兵抬进门,陆堇正站在桌案前,手中握着一柄宝剑。

仆从一愣,那把宝剑往常就立在桌案旁,大人一般不轻易动用的……不过眼下他顾不上想这些,忙把东郭墨丢了的事道给陆堇听。

“东郭墨今日没惹什么祸?”陆堇收起宝剑。

李尚书要除掉司礼监的臭虫,老祖宗林连首当其冲。陆堇不在京师,自是动不了林连,但教训一下常在林连跟前溜达的走狗三德公公,可以一试。

把东郭墨从柳州大牢中保出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东郭墨与三德有血海深仇,敌人的敌人即是同盟,虽然陆堇知道东郭墨此人有那么一点怪癖,但只要能扳倒三德,就是他当着自己面吃猪粪也可以忍。

仆从道:“东郭先生今日很乖,嫖赌一样不沾,只在街上闲逛。”

言语来往间探子已回来禀报:“徐家先闹事,阮家似乎不买账这才打了起来……不过打人的人里有锦衣卫。”

被放下的剑重新回到陆堇手中,“锦衣卫是三德带来的,对东郭墨下手的八成是他们。调集人马,去阮家!”

东郭墨是扳倒三德的一颗重要棋子,即便结局是死,也不能死在这里。

……

铮铮刀剑碰撞声被隔绝在西府门外,门内依旧温暖如春,一队丫鬟一人捏着一只风筝从库房鱼贯而出,另一队人数相等的婆子手中则提着燃着火苗的气风灯紧随其后。

院里擎着一把油伞,兔月歪着头坐在小马扎上,面前摆着形形色色的药瓶,内用外敷样样不缺。

“手伸出来。”

阮妙菱发了话,兔月不敢不听,抬起手衣袖顺势下滑,葱白的腕上浮着一圈可怖的青色。

问儿骂道:“下手没个轻重,亏他是个念书的,泥巴脑袋!难道不清楚女儿家是水做的吗。”

兔月两眼比怀中的兔子眼睛还红,紧咬着唇瓣,她看得出来小姐不大高兴,可是落在她手上的力道又是极其温柔的,指腹带着令人贪恋的暖意。

问儿在旁一边骂,一边递药膏,一边拣选一粒甘梅塞进兔月齿间。

手指上甜甜腻腻的,怀中的兔子闻着甜味儿凑上去舔了舔。

阮妙菱将兔子抱起,转身,兔头正对着买它的那人,兔前脚讨好的扑棱几下。“门房?”

门房垂手,态度恭敬。“一人做事一人当,小姐为何不让某出去?”这话他已经说了十遍。

“你容我再想想——”阮妙菱抬手示意暂停。

她需要缓一缓。

阮妙菱想了许久,从出嫁到生命的结束,这个人似乎从未在她面前露过脸,是个无足轻重的角色。那在她出嫁前就更不可能了,一个平凡的守门人,无人会在意他姓甚名谁,而且她家这位守门人似乎比常人活得更隐秘,像人的影子。

这样神秘的人物,身手不比古仁差,却甘心守着一方天地十几年如一日,是真有归隐之心,还是别有图谋?

思来想去,阮妙菱脑仁开始疼了,这个家属于她,可她却对家中的事一无所知。遗憾母亲在家时传授打理家事的诀窍,她总是贪玩,若是当初记下一星半点,如今也不至于面对此事这般束手无策。

问儿蹑手蹑脚到门房跟前,道:“将军和夫人如今都不在家,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要小姐操心,你会武的事情就不能晚些时候暴露吗?”

门房耸肩道:“某也想啊,可那几条疯狗要咬某,难道某站着等他们咬不成?问儿姑娘也是公主挑选来保护小姐的,总该明白某的难处。”

西府上至小姐身边的丫鬟,除了兔月,下至洒扫婆子仆从,都有武功傍身。唯有问儿一人能明目张胆在小姐眼皮底下练武,他们这些人只能在夜深人静时潜入练武堂操练,容易么。

“小姐您可是想好了?”兔月蹦蹦跳跳迎上从屋里出来的阮妙菱。

问儿和门房听到响动,止了话。

阮妙菱看向门房,“他们跟踪你想害你性命,你反击,没有错……不过,你的身份问题最好在娘回府时给她一个解释。”

阮妙菱嘴角扬起自信满满的笑,娘若是知道她处理得这样好,定会如以往那样夸赞她聪明无双。

丫鬟婆子们捏着风筝提着气风灯进了院子一字排开。

问儿见暮色将近,不是放风筝的好时候,心道小姐莫不是又想烧了东府的库房?

阮妙菱道:“外面的混战一时半会不会结束,将气风灯挂在风筝上,免得自己人伤了自己人。”

这时作壁上观负责传信的婆子步步生风,旋进院子。

“小姐真是神通,三德公公果真领了一群人来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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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临阵不磨枪

红霞孱水似的抹在天边,刀光剑影闪过人面惨白得添了一抹淡红,无人分辨是血还是霞光,只有一路颠簸赶来的救兵抬起头瞥了一眼又匆匆埋下,甲胄在胸前哐哐抖动泠泠作响。

赤红马车被围在层层锦衣卫以及侍卫中间,只闻声不见人,“再快些,死人的眼珠子可不比活人的新鲜……谁让你们看了不该看的……能守住秘密的,只有死人。”

大汉马上抱拳领命。

车厢外跪坐的丫鬟瘦肩一抖,觉着天真是冷了,她手中擎的盘碟冰冷透骨,两颗肉丸冒着的热气遇冷化成水雾扑面而来——

“呕——”

车内的三德啧了一声,“换了几波人,还不习惯……再换一个。”

很快有人上前拎鸭脖似的掐着丫鬟后颈退下……不多时来了一个新丫鬟端着两颗撒了椒粉的肉丸,小心翼翼地供奉。

车马恢复颠簸急速驶向混乱不已的大街。

长街的尽头马蹄嘚嘚哒哒,烟尘四起做旧了新开的铺面,却无人敢开门开窗大吼质问。

死了的人死不瞑目,抽搐的肢体亢奋的表现着他还活着……活着的人紧闭双眼,比死人还死人。

东郭墨从眼缝里只看见密密麻麻颜色各异的鞋在他眼前晃动,有人被打趴下了,脸朝向他,他急忙闭了眼,直默念“我死了我死了……”陆堇老匹夫怎么还不来?

徐府家丁浪潮般涌上来,俶尔又如退潮一一倒下,他们的对手却只受了皮肉伤,甚至毫发无损!

房梁上的两个君子仍旧横卧,寒十四努努嘴:“那个装死的真是胆大,也不怕旁人误伤了他,方才有个人倒了骑在他项上,他竟能忍住不动,窝囊成这副怂样真是无药可救了。”

“他从前就是这副尊容,不然也不会被三德公公灭了满门。”初五拍拍他的肩,“你不是要向三德公公邀功谄媚么,赶紧将他拿了去!”

“这就去!”寒十四娟狂一笑,呼了声鹰哨拔步朝动乱的人群中飞去。

“咻——”一只冷箭百步穿杨从空荡的街头射来!

“靠!”寒十四离东郭墨仅一步之遥,冷箭煞气逼人不给他进退的机会,要殉职了,要壮烈了……寒十四思绪混乱如蓬草。

“锵!”一利器带着强劲撞开箭簇转头射向迎面而来的赤红马车的马脖子上,被人一刀斩断。

寒十四心寒恻恻,忙拾起救他一命的长剑,转头一看竟是与徐家大公子争执不下的古将军。

“恩人!”寒十四提步欲上前答谢,耳中却听得远远而来的赤红马车里传出极其细微的咀嚼声,他扭头,双目含泪,从死人身上摸了把血。

“公公啊,救命啊,杀人啦!”一面屈膝触碰躺在地上的东郭墨。

“贼子休动!”

陆堇脚踢马腹飞身直刺寒十四,寒十四不动那是蠢,一听大喝想也不想拔腿就冲向三德公公的马车。

大汉拔刀策马拨开乱成一团的人,徐府家丁闷头苍蝇似的乱转,古仁的手下早已撤去消失在暗色里。

西府上空一只火风筝窜天而起,两只,三只……

“阮家三小姐又在放风筝了……”城门楼上的兵手执长矛望向那一片红光,对换岗的弟兄道:“真好看,逢年过节也没有这样好看的……”

东府夜宴刚撤,老太太由大夫人三夫人以及阮延哲陪着在院里消食,方才吃的猪蹄子过于油腻了,几人都有些撑腹。

“这是哪家在请戏班子唱戏呢,乒乒乓乓,还挺热闹。”阮老太太抚着浑圆的肚皮,羞赧的打了个饱嗝儿,“咱也请一次……”

身后阮妙晴与阮道并肩而行,手中攥着几个零嘴裹腹,“库房被火烧了个干净,哪还有多余的钱请戏班子……”没钱也要穷讲究,真不知猪蹄子哪里好吃。

阮妙仪不喜吃荤腥油腻,故而晚饭食得少,快步追上妙晴阮道姐弟俩,“四妹,二弟,祖母今日高兴,你们说话紧实些,莫要惹祖母生气。”

阮道朝她吐吐舌,“遵命,知书达理的二姐。”重音全落在后半句。

阮妙仪听他意有讽刺,笑容愈发大度温婉,“二弟能听得入耳就好。”

“妙仪做什么呢,快来陪陪祖母……”阮老太太回首笑着对阮妙仪招手,见二孙女与大房的孩子们处得融洽,“延哲,你这女儿比你争气,咱们东府往后有没有好日子,全指望她了。”

三夫人用肘撞了下阮延哲,他才擦着油嘴哈哈道:“是母亲您教养得好……”他瞥了妻子的脸色,眼珠一转,“夫人照顾她也有功劳。”

这才愉悦了两个女人,两人笑的笑羞的羞,阮延哲落后一步抻袖擦抹莫须有的汗粒。

头顶风筝晃动摇曳投下一片光影,东府的人却不再厌恶,甚至隐隐有些期待……

光影下,陆堇如水中游鱼持剑直刺,劈砍,上挑,一招一式厉厉生风,大汉一把大刀挥得游刃有余,一格,二挡,三回击,银花乍蹦嘶嘶作响。

“好个猛汉,究竟是什么来路,不如跟了本官保你吃香喝辣,那个阉人不是你的良木。”陆堇猛力推开砍下的刀刃,侧身回旋占于上风。大汉啐他一口,银光照得他皱纹里纵横交错的伤痕密密麻麻如如蛆如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车内三德已掀开帘子,水光粼粼的脸在光影照射下莹莹如玉,他却不观战,欣赏起天上飞的风筝。

徐亨痴痴呆呆站在西府门前,街上陆堇和大汉打得如火如荼,他是谁?他来此地做什么?

本来打架的双方是徐家和阮家啊,怎么一个人闯进来,局势立即就变了?

东郭墨趁着夜色摸爬到墙角,眼神如鼠,滴溜溜四转,见一个黑影悄然靠近陆堇的军队,急得大喊:“偷袭啦,守备大人快别打了!”

军队中一人哐当倒地,旁的人脸上被溅了一股温热顿时拔刀警戒,“靠!他跑了,追!”

锦衣卫侍卫遥遥见一个人影跑来,那人身后扬起滚滚黑烟,那人跑到一半入了阴暗中,再看时已没了踪影。

初五啧了一声,眉头一皱长刀出鞘,“靠,被算计了!”

“戒备,迎战!”

“侍卫留下保护公公!”大汉的大嗓门远远传来。

“寒十四,你他娘的赶紧滚回来……你是锦衣卫!”

“刀,刀,我的刀呢……”

“寒十四!”两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初五急红了眼。

……

……

热乎乎的二更奉上。

这章自我感觉很精彩,不知是否让你们身入其境?

第三十六章:要一个丫鬟

两眼在乱糟糟的地面寻刀的寒十四委屈满面,“五哥,刀,刀不见了……”

你可长点心眼子罢,初五摇头,喊道:“那你保护好三德公公。”

锦衣卫视线刷刷射向素不靠谱的寒十四,谁保护谁还未可知呢。那厢寒十四满脸堆笑蹭上了三德的马车,“公公,十四保护您……”众人扭头嗤之以鼻。

陆堇的军队已冲过阴影处,杀入锦衣卫所在的地盘,初五咬牙,等事情解决他非得揪出那阴损之徒,再打得他跪地求爷爷告奶奶不可!

“战!”初五喉间破出一声呐喊。

“战!”

“战!”

敌军有骂爹骂娘骂姥姥的,擎长矛,提剑,抡刀,闯入锦衣卫包围圈,“敢动咱们陆大人的客人,叫你好看!”

初五一刀砍中敌人腹部,抽刀,血溅如花绽放。他想不通透三德为何带着人马赶到此处,难道他已预见会发生这种事?

“五哥你小心,陆堇带的兵绝非等闲,他们这样的打法纯属在玩持久,咱们人数不多耗不起。”一锦衣卫险险躲过敌人的刺勾,喃喃骂了句,“侍卫不听咱们调遣,真是倒霉倒霉……”

刀剑相拼之间初五的视线穿过重重阻碍落在那辆赤红马车上,“你看不出来么,有人巴不得咱们都交代在这儿。”

啊?锦衣卫讶然,那若真命丧于此岂不可惜,陆堇和三德公公有仇,与锦衣卫却是半点干系没有,缘何锦衣卫要替司礼监持刀,然后背锅?

“小姐怎猜到三德公公一定会来?”

照彻天际的火风筝迎风摇摆,条条风筝线穿插在廊下,林间,水井旁……问儿拨开细线,阮妙菱走在后方,抬首低头时鬓发间钗环铃铃作响,大有莲动下渔舟之妙。

“何须猜,在西府正式接收娘的年例之前,三德公公只会对咱们加倍注意,这毕竟是他此次的要务,怎会轻易怠慢。”

阮妙菱将栏杆上松开的线解开重新系好,“我只猜到他会来,却并未猜准几时来,算不得神通。”

“那小姐也是极厉害的!”问儿打了个哈欠,可见是困了,阮妙菱便让她去歇息,她却不肯,点着脑袋坐在廊下相陪。

听婆子讲外面很乱,究竟是怎么个乱法呢,阮妙菱很想去看看,但心里也知道自己能力微薄,即便去了也只会被当做小儿,徒有个硕大的身份罢了。

人微言轻,无人会听命于你,所以还是忍下了冲动。

“先生你可得仔仔细细的看呀!”兔月攀在墙头,身侧也攀着一位看客,后颈插着一柄折扇。

“这种场面可不多见,先生牢牢记在心中,明日开书一说,定会叫座!”

茶楼说书的先生挤眉弄眼,“小姑娘天真了,”他指点着街上伫立的几方势力,“京师的公公,平阳府守备,徐家,还有汝阳的将军,小老儿是哪个都惹不起,这要是开了书岂不要被他们大卸八块?”

兔月道:“您且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先生难道没听过假作真时真亦假,反过来也是这个道理。”

“嘿——你这小丫鬟懂得倒挺多,平日里偷听学堂夫子讲课了吧!”

兔月面上溅红,“哪有!这是我家小姐说的,学堂里的道学先生可讲不出这种道理!”

哟还生气了,说书先生忙道:“是单某人眼界儿窄了,对你不住,我这就看这就听……”

光是明黄的光,贺芳年远远瞧见了便头疼,“真是有钱任性啊,如此闲钱闲心也不晓得用在正道上。”

“大人,前方有打斗,似乎是陆守备和京城来的三德公公的人马。”

府衙的车马比不得行军打仗的脚程,等贺芳年带领护卫一路狂行赶来,结果还是来迟一步。

这聚众斗殴的不是阮徐两家么,怎么变成陆堇和三德公公了?

“大人,好像不只是打斗,也有厮杀!”

什么?!

贺芳年径直跳下马车,紧步往阮府走去,秋风刺骨的凉,扑面一股血腥。

阮家东府门前冷冷清清,西府却很热闹。火光漫天,数百只火风筝遮天蔽云……地面铺着一层肉毯,红的白的不明实物的液体交错,填满凹陷的沟壑。贺芳年垂袖一步三挪,步履沉重,厮杀声盈贯两耳叫人鼓膜震裂,这样的场面不是人间……

是地狱,是修罗场。

“住手……都住手……”话音在贺芳年喉间滚动,淹没在一阵高过一阵的拼杀中,血溅在他们身上,也溅到敌人的脸上……

贺芳年抬首摸了摸脸颊,“下雨了么……都住手……”他辛辛苦苦一砖一瓦治理的平阳府不能被这些人毁了,毁了,便什么也没了。

“住手!”

“——”

天上的风停了,风筝摇摇欲坠,火光忽明忽暗。

所有人都停住了,贺芳年感受到许多胶着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贺芳年衣袍一挥p刮出惨烈的风,义正言辞:“聚众斗殴,血流成河!朝廷的重臣,天子的信臣,便是这样回报天下回报皇上?平阳府是有王法的地方,不是野蛮部落!来人,统统抓回府衙受审!”

……

三德进了西府,阮妙菱正在花厅外的廊下坐着赏景,廊下栏杆上丫鬟歪着脑袋睡得沉沉。

“三小姐没有受惊吓吧?”

阮妙菱拢了拢披风,“惊吓倒没有,只有些担心罹了惊风。”

“三小姐要长命百岁呢。”三德笑眯眯道。

贺芳年要捉拿斗殴之人,三德从始至终都不曾参与,故而留下了。

“借公公吉言,天这样晚了,美景已览,公公不如早些回宅院歇息?”

“不急不急。”

三德眼睛转了一圈,廊下那个丫鬟仍旧呼呼大睡,没有一点规矩。

“小姐——”兔月抱着兔子一蹦一跳进来,她送走了说书先生,回来却见三德公公在此,话到舌尖急转吞下,“奴婢找问儿姐姐去。”

三德上下打量这个簪着粉兔钗的小丫鬟,模样可爱,声音甜甜,甚合心意。

“三小姐,奴才住处缺个管事丫头,方才瞧着这丫鬟不错,可否借奴才使几日?”

已经敢明目张胆要人了么?

阮妙菱摇头,笑道:“丫鬟年纪小不懂事,一向只与我玩乐,管家的事是一窍不通,公公若实在缺人,我这儿有两位妈妈资历老本事不错……”

“既是三小姐的心头好,奴才岂有横刀夺爱之理,”三德眼尾扫过廊下,那睡觉的丫鬟已经醒了,张着大眼……就是有些黑,骨骼略大,不如小丫鬟小巧玲珑赏心悦目。

第三十七章:剩下的尾巴

问儿揉眼,睡意未褪,“三德公公您瞧奴婢成吗?奴婢能挑能扛,不挑食能护主……”

“问儿姑娘是三小姐的左膀右臂,到我这儿便是屈才了。”三德忙摆手截住话,能挑能抗的是汉子他又不缺。

古仁换了身新衣才来,虽是简单用水清洗过,阮妙菱仍能闻到混杂在空气中的血腥……她看向三德,为何他身上就没有?

“时候不早了,末将送公公回府。”话音刚落,一顶软轿停在院中,三德来时乘坐的马车被知府大人当作证物,牵回了府衙。

三德朝古仁哈腰含笑谢过,这个男人早已不是往昔待在镇南大将军身边默默无名的小将,单凭一个将军名号,便能压自己一筹。

“有劳古将军。”

软轿行去,古仁抬头望天又看向廊下的兔月和问儿,小姐不叫人省心,两个丫鬟也没什麽大用处,“着人赶快将风筝收了,知府大人因为这脸都气绿了。”

问儿打着哈欠,泪眼朦胧:“他生气跟咱们有干系?他是气自己无能呢!他方才不是喊着要把所有人都抓回府衙么,三德公公怎的不去,将军您怎的也不去?”

兔月急忙扯她衣袖,“问儿姐姐你……”怎么转手就把她给出卖了呢?“将军别气,奴婢和说书先生一直安安分分在墙头看热闹,一声没出。”

“你们——哎唷,真要被你们气死!”古仁掉头大步流星追上三德公公的软轿,他这家长当得是越发艰难了。

……

火风筝渐次在黑夜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浇桐油的火把。

平阳府兵丁围住徐亨及其带来的家丁,“徐大公子不要叫我们为难。”他们可是看在徐二公子的份上才会对徐亨如此客气,换做别人,早一根麻绳捆了即刻关进大牢。

“凭什么抓我,我又没有斗殴!”徐亨手指一一戳过木桐和家丁的鼻尖,“他,还有他们才是斗殴!”

他今夜若是依了他们,便等同于弃了青云之路,当他傻么!

木桐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公子您不是说打狗还得看主人么。”他才刚上位一日,好日子还未享受呢,他不想受刑,更不想死。

“滚犊子。”徐大公子破口而出一句秽言。

兵丁诧异盯着他瞧,原来读书人也会骂人滚犊子,骂得挺溜。

交头接耳,嗡嗡喳喳一片议论。

徐亨再争辩,兵丁懒得再听直接上麻绳,给敬酒不吃也只能给罚酒了,这些富贵人咋的都这么有特色呢?

阮家三小姐如此,徐家大公子也是如此,怪不得两家长辈拧着脑袋也要更改婚约,好促成二人的婚事。

“其实俺觉着徐二公子比他靠谱,咋滴不选他呢……”

“嗯嗯就是……二公子多谦和呀,对咱们这些人都以礼相待呢……”

兵丁俯身清扫乱后的战场,陆守备的兵马以及锦衣卫分列两边,收捡属于自己阵营的尸首,四下静得只剩窸窸窣窣清扫的声响。

“徐二公子来了!”有人从远处跑来道。

墨色充盈的长街尽头,隐隐约约出现一只火把,光影里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踽踽独行。

小厮掌火,见远处有团火烧比他手中的还旺,激动笑道:“公子您瞧阮家快到了,不知道三小姐在不在外面——”

他眼尾上翘笑眯眯瞥了瞥徐元光风霁月的神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人终于要见到了呢,小的光是想一想,这心就要蹦出来。”两指相对作比心状。

徐元关爱的抚摸小厮的脑袋,叹道:“你自进了徐府便有些呆傻,也怪本公子不曾好好教导你,你我来此是接大哥回家的,不是为了美色——”

“可来时公子您分明说的是出来赏花赏月赏美人……”

小厮围着徐元打转,火球划出蜿蜒绚丽的弧线,远处观望的人呆呆伫立,双目发直,如见神祗。

“那也只能藏在心里想,”徐元抢过火把攥在手中,“你小心些罢,仔细烧着本公子,连美人也看不得了……”

“公子您骗人!”

爽朗的笑声漂浮在雾霭中,“这个时辰美人都已安寝,你若是想看,去勾栏,花费记本公子账上。”

小厮急跺脚,哼,公子继会打人骂人之后,说谎竟然能面不改色了,这也是成为奸臣之前所必备的么?

对哦,奸臣也常去勾栏寻花问柳,小厮捂嘴偷笑,他得替公子把钱攒下来,然后嘻嘻嘻……

“徐二公子怎的来了?”这个时辰他该下值回家才对。

徐元早已敛了笑容,拱手向兵丁道:“家兄今日出门后一直未归,家母特意让我出来寻找,只是为何他会与诸位在一处?”

徐元疑惑的看了一眼徐亨,“大哥?”

徐亨别过脸面,哼了哼。

“老实点!”兵丁大喝一声,徐亨身躯一抖,转头要骂。

后面传来声低低的冤枉,“官爷我真没动……”

兵丁头子对徐元礼貌一笑:“徐大公子今日带人聚众斗殴,将整条大街弄得污七八糟,且那个木桐是今日破坏街容整洁的疑犯……府台临走时发了话,一个不漏全抓回去……”

徐元了然点头,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的徐亨急了,“徐元你别信他的话!”

“闭上你的臭嘴!”又是一声大喝。

“官爷啊,真不是我说的呀……”声音低颤细如蚊蚋。

徐亨回头朝声音传来处瞪了一眼,再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什么,求徐元帮忙是决计不可能!一个窝囊废只配做他的影子,无分和他共享荣光。

“既然是府台大人的命令,徐元只好遵从。”徐元看向徐亨,“大哥且到府衙暂住一夜……明日,明日上值,我向大人求求情。”

“不——”徐亨启唇,身后的门却吱嘎一声巨响。

问儿灵巧的从门缝里钻出来,不给偷眼看门内的徐亨半点机会。

“徐木……徐二公子您才来呀,下半晌徐大公子呼啦啦领着一群人来找我们麻烦,我可是吓惨了,才托个小孩儿给您送信。”

徐元对问儿一笑,“下次再遇上这等事,姑娘可以直接派人禀报府台大人,我只是虚虚领个小差,做不得主。”

徐亨横眉一跳,这话是故意说给他的?徐元是不打算搭救他么?

问儿皮笑肉不笑道:“偶然办了件好差事,您不就能从小差升成大差了?”真不知小姐叫她说这些话有啥意义。

第三十八章:他是半瞎子

问儿说罢转身进府,毫不迟疑。

承她吉言的徐元在徐亨磨刀霍霍的目光下坦荡荡离去。

翌日清晨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天地失色一片茫茫,街道两旁的人家互有默契似的闭门不出,乱斗之后残留在阮家西府门前的气味颜色经此一日,全都冲刷干净。

木桐蹲在大牢的枯草堆里,目光呆滞宛如一条被丢弃的狗。外面雨声极大能冲刷世间一切污垢,他犯下的罪名却如何也冲刷不掉,他是真的不能脱身了。

“大公子……救命……”木桐对着间壁的空房喃喃,那里先前住过他的主子徐亨。

然而徐亨不知被什么人保了出去,走时趾高气昂,似乎只是来做客一样。

“来,吃饭!”牢头手中的铁链哐哐敲了敲牢门。

清汤寡水,无肉无酒,木桐端起碗喝了一口,“呸——”难吃!

牢头丢下句“装腔作势”大步走了,木桐盯着能映出他的脸的清水,他才上位一日而已……不想死。

府衙大堂里里外外站满了人,个个孔武有力眼神如刀,若是此刻他们手中有刀的话一定恨不得宰了坐在堂上的贺芳年。

“瞪什么瞪!”贺芳年埋头看着徐元整理的花名册,派系无非分为两支,陆守备和锦衣卫。至于徐府家丁,死死伤伤过半,以斗殴的名义处置之后便放了。

“贺府台你再看也看不出一朵花来。”寒十四靠在柱上掏掏耳朵,“要杀还是要剐,你给句话就行。”

贺芳年白寒十四一眼,他若是知道该如何处置还会坐在这里?“唉,这都什么事儿……”贺芳年扶额喃喃。

徐元递去一张纸,贺芳年惊愕,不过还是定神细看,慢慢嘴角勾出一点笑来。

“来人!把这些人送回大牢,听后处置!”

百来号人秩序井然退出大堂,寒十四边走边对身侧的初五说道:“五哥你觉不觉着这个知府很怪,这若是换了别地的知府早将你我客客气气送走了。”

寒十四刮刮鼻头,虽然他知道那些人是巴不得将他们这几尊瘟神送走。

初五摇头一头雾水,“听说平阳府的知府是出了名的清水,软硬不吃,跟这种人打交道不是你我的强项,且看秦大人如何处理吧。”

……

天放晴,城门口挤满了进城的乡下人,一眼望不到头。

“怎么又是砍柴的?”兵丁抬头看了一眼,背柴的是个年轻小伙,身侧扶着一位年过花甲的老妇人,“给老人家看病?”

小伙子羞赧点点头,身后的干柴刺头锋利险些戳到兵丁的脸,兵丁急急一退,老妇人捂嘴“咳咳”咳个不住。

“咳……咳……咳……”似要把肝肠都咳出来。

兵丁赶紧摆手放行,掏出几块碎银递给小伙子,“你这柴卖不了几个钱,抓几副好药给老人家。”

小伙和老妇人均是诧异的看向他,兵丁抠头笑笑:“府台大人说要与百姓为善,我也不知道咋做……”

老妇人拍拍小伙子的后背,两人一前一后向兵丁鞠躬,兵丁催他们快去,新的盘查开始了。

行至远处,小伙子回头看了眼城门口,对老妇人道:“毐大人,咱们平白领了人家的恩情。”

老妇人声音低沉:“记住他长什么样没有?”

“嗯,属下记住了。”

“走了,古将军该等急了,他耐性可不好。”

守备府阴云笼罩,府内上下密不透气让人呼吸一滞,东郭墨在园子里瞎转悠不知该做些什么,陆堇已经在书房待了整整两日,茶饭不思。

“诶呀,别不是翘辫子了罢!”

“你才翘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乍然在他身后响起。

东郭墨回身一见,是个玉面小人儿,不用猜也知道是陆堇的独子。“草民东郭墨见过陆小公子。”

陆钺手中握着一卷书,指甲缝里有些微污垢,衣裳下摆沾了几点污泥。东郭墨瞟了眼书脊上的字,春秋啊,心中一通狂笑,这个年纪的娃娃还在启蒙,陆家公子却看起了春秋?

滑天下之大稽。

“小公子真是聪慧,书拿倒了也能读,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倒背如流?”

陆钺玉面泛红,仍是一副正经之色。“听说东郭先生前日遭人暗算,险些丧命,本公子瞧着也无甚大碍,先生今日照样生龙活虎,脸不红气不喘。”

“你!”好一张利嘴。

陆钺笑道:“多谢夸奖。”

东郭先生懵了,“公子知道我内心所想?”

陆钺攥着书由管事牵着去西席所在的院子上课,回头对东郭墨笑了笑,“都在脸上写着呢!”

管事道:“公子往后少与此人接触,他品行不端,不能辱没了公子您神童的名誉。”

“管事——”陆钺止步,仰头道:“不如让父亲将我的名字改了罢,就叫陆神童,如何?”

管事面无表情,“公子勿要说笑。”

“无趣。”

“西席讲课时,公子要专心致志,大人为公子费尽了苦心。”

“……我谢谢他。”

“公子勿要这样没规没矩。”

陆钺改口:“替我谢过父亲。”

管事终于不再说话。

陆堇的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东郭墨,滚进来!”

“欸就来!”东郭墨提着袍子跑去,至门前时一个鲤鱼翻身滚了进去。

书房的桌案上摆满各种点心,围炉上温着热酒,东郭墨吸溜鼻子,搓搓冻得发麻的双手,心中忿忿不平。敢情这两天他在外面沐风栉雨,陆堇却在里面享受温饱?

东郭墨嘿嘿笑道:“大人,您家的公子天资真聪颖,小小年纪就已在读春秋公羊了。小人像他这般年纪时,还在尿床呢。”

陆堇一嗤,“所以你的下场才如此,你的仇家也见了,打算怎么报仇?”

提及三德,东郭墨身上起了一层疙瘩,“大人,那个阉人是个半瞎子。”

半瞎子?陆堇不甚明白,抄起一块鸡腿朝他脑门砸去,“有屁就给我放干净点!”

“嘿嘿,多谢大人。”东郭墨嗅了嗅鸡腿的香气,继续道:“那晚小人在墙边看了许久,发现三德那个阉人在看风筝时,有只眼睛竟然一动不动。当时小人就觉奇怪,回府之后一想,小人家乡有个眼瞎的人也是如此。”

“是么,”陆堇冷笑,“本事倒不小,瞎了只眼睛也能走得四平八稳。”

第三十九章:放火烧山者

夜色笼罩的东大街礼门巷内家家燃着烛火,丝竹悦耳,李员外的宅邸平分整条东大街,左右都能耳闻妙曲。

李员外仰面躺在藤椅上,身上盖着虎皮裘,管事奉上一盏蜜茶道:“老爷真是高瞻远瞩,方圆几里的歌舞声都被咱们府上包揽了。”

“是你们眼界小。”李员外饮了一大口蜜茶,口中呼出团团热气。

“当初选这处宅院家里上下都在劝阻,连你也拦我,我可伤透了心。”

管事低头抿唇惭愧地笑了笑。

庭院花园内两位小姐银铃般的笑声伴着歌声舞曲传来,一众的丫鬟婆子追在她们身后呵着护着,尽管遍地铺着绒毯,仍担心金贵的小姐们跌跤。

李夫人抱着一岁的小儿站在门内目光紧随两位小姐,“跑慢些,猴儿似的上蹿下跳也不知随了谁?将来谈婚论嫁如何是好。”

“夫人你真是杞人忧天,平平和安安如今才八岁,早着呐!”李员外挥手为女儿们助威,笑得捧腹,“你瞧阮家那位三小姐自小娇养,玩儿得比咱们闺女都厉害,今时今日不也自成一派气候?”

李夫人嘁了声,赚了你几个钱就是自成一派?也不知将玩乐奉为头等大事的阮三小姐有什么魅力,惹得李员外常对她赞不绝口。

腮边的发丝被襁褓中的小人儿牵,李夫人低头对着怀中的小儿李岁莞尔一笑,咕咕逗弄。

李岁肥嘟嘟的小手挣出襁褓指着远处,悠悠扬扬的戏曲从礼门巷另一头传来,别样的曲调引得他跟着哦哦吟唱。

“看来岁岁很喜欢三德公公府上的曲子,老爷你——”李夫人转头看向院中,李员外已经就着裘衣入眠,鼾声震天。

“这才是人生难预料……残生一线付惊涛……”

随行的戏班子红角儿在亭台中捻相帕唱词,大汉庞大的身影匆匆从台前闪过,一会儿步到三德身侧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不见了!?”

戏台上的角儿停了嗓,鼓乐急急停下,识趣的丫鬟知道有大事发生了,挥着两手赶他们走。

戏台的光映红了三德浓密的眉,皓齿也泛着赤红的光。“荒郊野外就是被狼吃了也得留下几根骨头,找!”

大汉道:“在山沟两侧发现许多足印,底下人猜想是山上砍柴人留下的。”

平阳地界的百姓在贺芳年那头倔驴的治理之下个个胆小怕事,遇到杀人害人的事件,想也不想就上报衙门,那两具尸体若是已经被发现,恐怕此刻整个平阳府已是人尽皆知了。

两人边说边回房,三德气得一拳捶在桌角。“那就查是谁发现的尸体,一旦有猫腻,即刻解决!”

大汉应是转身要走,三德又道:“将初五和寒十四叫来。”

锦衣卫和陆堇的兵到底还是被贺芳年放了。

距离秦大人回信还有一段时日,且让他们各自松口气,因为贺芳年自信只要人在平阳府,在他的掌控之下,任谁也翻不出半个天来。

寒十四吊儿郎当蹿进来,“平阳真是人杰地灵,公公这一来皮肤白嫩了不少。”

三德笑着摸摸脸,视线落在后来正在关房门的初五身上,“今夜我有件事交与你们去办,赏金在桌上,要多少随意。”

“哟,不少啊,公公真是大方。”寒十四掂量着金条的分量,低声对初五道:“你的意思?”

初五道:“秦大人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

来时秦大人吩咐,三德公公有任何要求尽量满足,寒十四抖抖手,这些买个“尽量”应该够了。

见二人尽是满意之色,三德起身取出一幅舆图,“你二人今夜到此一探,我要烧山。”

……

黑黢黢的街道上没有行人,连夜出的鸟也找不出几只,礼门巷的三拳武馆忽而亮起烛光。

“夜里不安全,知哥你还是别去了,再说城门已经关了,出不去。”女人的声音里满含担忧。

不多时一个男孩子睡意朦胧走到父母房门前,“爹,我陪你去吧。”

“麻蛋你在家陪你娘,咱爷俩都走了谁来照顾她?”三拳武馆的馆长陈知一边听,一边系上披风,一边对儿子陈馬说话。

陈知在城外的十里坡囤了一批红缨枪,本该今日送进城的,奈何这几日城外的砍柴人疯了似的一捆接一捆往城里运柴,城门拥堵,他的货自然进不来。

他本已睡下,打算明日亲自去提货,睡到半夜突然被东大街咿咿呀呀的鬼嚎吵醒,没由来的心忧那批货,这才决定去看看。

“守城门的与我认识,我请他通融一下就是。”再不济他亲自去找新收的徒弟徐元帮帮忙也成。

陈知威猛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禾娘看了许久,一手捂着心口,一手拍拍陈馬的后背道:“儿,你快去找徐二公子,娘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陈馬忙套上衣衫,禾娘又替他裹上披风,这才狂奔向徐家。

李员外府上的门房出门换灯笼,瞧见一张脸从眼前闪过去,忙一口喊住:“欸,陈家大郎!”

陈馬不得不煞住脚,“叔,啥事?”

“这么晚了你往哪里去?你爹娘不管你么?”

陈馬心道爹夜里出城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嘴上答道:“我娘咳嗽犯了,很严重,我去找大夫。”

“哦那你快去,这病可拖不得,快去快去。”门房转身往府里走,管事正好来巡查,问他道:“谁呀?”

门房一五一十说了,两人也不甚在意,陈家媳妇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请大夫是常有的事。

……

“胡闹!”古仁将白布盖上,没了眼珠的两具尸体顿时消失在眼前,“我让你们潜进来,可没让你们把尸体带来。”

毐大人依旧穿着老妇人的衣裳,装扮却已换回常人,乌黑鬓发容颜俏丽。她一动,其他砍柴人便自行为她让路。

“这尸体有蹊跷,所以属下才冒着风险将他们送进城。”毐大人鞋尖一勾,白布再次掀开露出两张狰狞的面目。“他们的眼睛是被徒手挖出,然后活活疼死,死得快且痛苦。”

古仁盯着尸体一时拿不定主意。

“古将军,您歇了吗?”

是问儿!

古仁立即打了个手势,众人正要撤,又听问儿说道:“您若是没睡,奴婢说句话就走。”

第四十章:指点知目的

毐大人未动,其他人也不动,古仁凝神道:“何事,你说。”

西府从来不容外人,即便是大声说话也无妨,问儿高声道:“小姐说来者是客,如果是有大事发生,希望您不会因她年纪小而选择隐瞒。阮家军,是从来不分彼此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院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古仁回过头,身后的一干人等坚强的双目赤红,稍逊色的已是泪流满面。

一男子揩去鼻涕:“属下都快两年没听见有人喊俺阮家军……呜呜……”

毐大人嘲讽一笑,抹去眼角的泪,“当年阮家军与南蛮一战所剩无几,兵部命军营重新编制,阮家军成员从此散布九州。他们都没说啥,咱们这些尚未编入阮家军的人没资格说这话。”

古仁放眼看去,院里站着的五十人虽然不是正式的阮家军,骨子里却承载着阮家军的魂。他们的眼神和已战死的两千三百五十五位阮家军一模一样,无惧无畏!而这份无惧无畏是阮延良赋予他们的,可惜这个人不在了。

古仁拍拍毐大人的肩,“记住咱们此行的目的,务必将公主从大福寺救出,与小姐一道安全送回汝阳。”

“将军不打算将此事告知小姐吗?”毐大人问道,“如今咱们也查不出是哪方势力将公主囚在大福寺,小姐素来聪明,说不定能——”

古仁打断毐大人的话,不容人劝:“我知道小姐聪明,可咱们不能把小姐往火坑里推!大将军和公主把小姐看得比命还重,你忍心?你们忍心?”

众人纷纷垂头,谁忍心啊?他们已经失去大将军这束光芒,若是公主和小姐再有闪失,他们头顶这片天就彻彻底底暗了。

毐大人小心翼翼道:“可属下总觉着小姐已经有所察觉,您不觉得那个丫鬟来得很不是时候么?”

他们化作砍柴人进入西府,白天不方便出来相见,辛辛苦苦等到夜黑风高时每个人都是精神抖擞,根本无人注意此刻是什么时辰。

毐大人一说,才有人觉悟抬头望天色。

“已经二更天了啊……”

“毐大人不说俺一直以为才将入夜呢。”

毐大人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说话人立即收了声,四下恢复安静。

“属下以为小姐这是在考验将军,毕竟这具臭尸如此引人注目,总会有人察觉到不对劲然后禀报小姐。”

古仁有些犹豫,“小姐根本不像有心事的样子,每日除了玩乐还是玩乐。”而且玩儿得越来越狠,将军留下来的那点家资恐怕只够她挥霍两年。

毐大人摇头,怪不得古仁一把年纪还是孤家寡人,指望一个大老粗猜透女儿家的心事真是不靠谱啊。

“难道您就没发现点不寻常的?”

不寻常的?

古仁沉思许久,仍是无果。

“我们进城之后发现许多人在谈论小姐,以小孩子居多。”毐大人盯着古仁,他在阮大将军身边的时日最长,小姐从前是什么样古仁比他们这些人都清楚。

“没错!”古仁神情激动,毐大人的话提醒了他。

“难怪走在街上时总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嘀咕我是平阳第一贵女的保护神,我还奇怪第一贵女是谁,如今全想通了。”

小姐一举赚了五万两黄金,可不就是平阳府第一贵女?

毐大人一副你终于想通的模样,继续说道:“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都在讲阮三小姐如何厉害,就连血洗西府大街的事情都讲得神乎其神,不出半月这些消息肯定传出平阳府……”总有一天这些言语流传到京师,甚至大江南北。

毐大人嘴角微翘,纤纤细指转着肩上的秀发,传闻中的阮家三小姐可不简单呢。

古仁后背冷汗涔涔。

问儿和兔月两个丫鬟日日往街上跑,说书先生也曾出现在西府……如果不是小姐授意,他委实猜不出其他人。

“那小姐这样做为了啥?为了出名?为了第一贵女的狗屁名声?”

毐大人道:“常人一夕之间失去亲人无非一蹶不振和迎难而上两种情况,小姐如今的表现显然属于后者。兴许小姐真是为了出名呢,天下人的眼睛是雪亮的,谁是谁非他们分得清。”

古仁喃喃:“怪不得小姐当时说要闹得轰轰烈烈才好,我真是蠢,没有早些发现。”古仁一掌拍在自己脑门上,真是猪脑子!

“我这就去找小姐。”

古仁抬脚要走,毐大人拽住他,“小姐该是睡下了,况且咱们还有大事要做呢。”她努努嘴看向地上的两具死尸。

两具无名死尸留在这儿也没甚用处,搞不好还会招来祸患。他们这些人倒是无所谓,关键西府里还住着阮妙菱,古仁不得不慎重考虑此事。

古仁瞥了眼毐大人的装扮,“换身衣裳,咱们去给陆守备送份大礼。”

毐大人等人未进城之前一直待在陆堇的兵营所驻扎的六隐山,因着六隐山是群山,平常除了砍柴人基本无人去过,古仁才放心大胆的让他们留在山上。

既然尸体是在六隐山发现的,物归原主,让陆堇自己去查,他们这些发现者坐享其成就好。孙子说兵者诡道,他这是活学活用。

……

城楼上的兵丁聚目凝神观察远近的情况,突然远处一个点越来越大,化作一个人样快步向城门而来。

众兵丁戒备,及至那人走近了才认出是三拳武馆的陈知,陈知与守城门的弟兄们私交不错,可是私交归私交,大半夜的他不在家里热炕头,跑这儿来就不对了。

“陈知哥,这么晚了你来这儿干啥啊?”

陈知拱手道:“我有急事需要出城,劳诸位兄弟通融,一个时辰内我一定回来。”

“这不合规矩,府台大人下令入夜没有通行令谁也别想进城出城。”兵丁见他一脸急色以为是禾娘的旧疾犯了,可城中这么多名医,干嘛要出城?“陈知哥,你还是回去罢。”

陈知走到说话的兵丁身边低声道:“我不从正门走,你替我找个捷径也好,我那批红缨枪放在外边我真的不放心。等我看了,回来请你吃酒。”

兵丁时常承他的情,叹了口气。“……有个狗洞,前几日被人发现了还没来得及修补,不过一个时辰之内你必须回来,出了事兄弟可担待不起。”

陈知感激朝他拜拜拳,高声道:“那我回去了。”

第四十一章:来得太突然

三更天,风忽然大起来。

四更天时街上打更的扯起嗓子大喊:“不好啦,山上着火啦,山上着火啦!”

在他之前已经有兵丁滑下城楼一路飞奔去府衙,城外十里坡方向熊熊大火已是肉眼可见,火如果烧得再远可就不得了了!

大街小巷家家户户点灯开门,睡眼朦胧忽见远处的天一片橙红,打更的声音源源不断贯入耳中,人们才大梦初醒纷纷疾走相告。

“嘭嘭嘭!”

兵丁用力拍打大门,“开门呀,着火了,府台大人!”已经吓得语无伦次。

不过眨眼功夫,府衙上下燃上灯盏,贺芳年边穿衣边往大堂赶去。“好端端怎么着火了,是城里还是城外?”

长随也是一脑子糊涂哪里清楚这些,正巧兵丁等不及冲进后堂,“大人大人,十里……十里坡方向……着火啦!”

贺芳年虽是刚醒,脑袋转得却很灵活,十里坡外全是山,此时又是秋季,一丁点火星子燃起来就是要烧了整座山的呀!

“备马,备水,赶紧召集全城的木匠带上木锯,出城灭火!”贺芳年顾不得戴官帽,又吩咐道:“派个人去把徐元找来!快!”

府衙人影晃成一片,秩序却是井然,长随快步跟在贺芳年身侧冷不丁想到一件了不得的事。

“大人,陆守备的兵营好像在十里坡方向……”

贺芳年下意识就道:“那就让他们帮着灭火——”

他猛地止步,万一大火是从兵营开始蔓延呢?天煞的!今年怕不是个灾年哦!

“通知陆守备,他若还想要自己的兵就赶紧插翅膀飞过去!”

街上人声动荡,守备府岗哨遍布各个角落,甫一听到十里坡方向失火便急忙放烟火哨。

“咻——嘭嘭!”

烟火炸开,守备府府内上下脚步急切。

东郭墨一摇一摇赶来时,陆堇已是一身戎装骑在马背上,朝他冷喝一声:“你留在府中看好陆钺,他要是少了根汗毛,老子回来割你的肾下酒!”

东郭墨下意识护着自己的腰,他还是知道眼下气氛非同寻常,脸皮子上也不露笑,一个劲诚恳的点头。

……

徐府在城西南,从东大街出发得横跨半座城,陈馬年纪小步子不大,等他赶到时,城外失火的消息已传得满天飞。

徐府外面有几匹马,还有几个官府的衙役急得围着马团团转,陈馬跑过去徐元正好从里面出来。

“二公子!二公子!”陈馬挥着手喊道,他得赶紧把爹出城的事情告诉徐二公子才行。

徐元发现了他,与衙役交代两句后走到陈馬面前,见只有他一个人,问道:“你怎么来的?”

“跑来的,徐二公子您帮帮忙吧,我爹夜里出城去了!”

徐元神情一滞,面上既惊愕又难以置信,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令他如此惊愕的原因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纵火案事发的日子,提前了!

“你爹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出城去?他不知道宵禁之后不能出城吗?”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陈馬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爹说十里坡有一批红缨枪要检查,二更天就走了。”

红缨枪?徐元握拳十指泛白,陈知是为了他早日练成枪法才……

徐元将陈馬推给小厮,“赶紧送他回去,家里人问起,就答我去城外找府台大人。”说罢翻身上马,墨黑披风与夜色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

阮家东、西二府亦是被吵醒,里里外外灯火通明……平阳府城上空的光亮丝毫不逊于城外。

阮延哲絮絮叨叨赶到大厅,阮老太太和大房的人早已到了。“天儿还没亮了,都吵吵啥吵吵!”

阮道和阮妙晴齐声道:“城外十里坡着火了。”

“着就着了呗,干咱们什么事?”阮延哲一屁股坐下,就见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用骇人的眼神盯着他,他心虚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阮妙晴站出来解释:“如今正值秋季,树木干枯易燃,如果风向改变转向城中,到时烧的不止城外,整座平阳城都要覆灭!三叔您是没醒么!”

一听要烧了全城,阮延哲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那你们还坐着干嘛,赶紧收拾东西走啊。”一个人抱着花厅里值钱的字画瓷器,忙得连轴转。

阮道往外走,阮妙晴落后一步跟上。

阮老太太喝道:“你们两个干什么去,回来!”

姐弟俩肩并肩回头,“去救火啊,我们的家在平阳,我们可不想走,再说爹和大哥回来住哪儿呢?祖母和母亲若是想走,便走吧。”

大夫人是以丈夫儿女为天的,闻言也跟过去。“媳妇也不走,媳妇要在家里等延起和正儿回来。”

阮老太太不想走,可事无绝对,万一山火真的蔓延进城呢?人活着才是最重要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心思宛转间已下了决定,“延哲还有三房媳妇,你们赶紧收拾细软,妙仪妙柔还有妙露陪着祖母。”

不多时阮延哲夫妇便将细软收拾妥当,装了三辆马车,留了两辆马车载人。随身侍候的丫鬟婆子跟在车旁,一行人摇摇晃晃向城门而去。

街上人影幢幢,惶恐不安遍布各个角落。

……

问儿一听到消息便跑去古仁的院子,这种人心不稳的时候最需要有魄力的人才镇得住场面。

古仁只要一出马,不说话,一张脸就能解决。

然而古仁的院子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见不到,问儿又跑回去。

“小姐,古将军不见了!”

这场山火来得始料不及,阮妙菱以前只听到一星半点,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场火来早了,因为古仁预定的死期就在此后的几日。

这火烧得太早,是不是古仁的期限也要提前?阮妙菱不敢想,但可以确定古仁今夜是安全的。

阮妙菱突然想起府里多了些不速之客,堵了一把,隔空喊道:“砍柴人,你们可以出来了。”

阴影处晃过几道影子,问儿眨眨眼,院子里陡然多出三十几条人影,吓得她连连拍拍小胸脯:“骇死人了!”

有个年轻的壮汉恭敬的对阮妙菱拱手,“小姐知道我们还在?”

按理古仁不声不响出门,应该会带他们一起走才对,小姐不可能知道。

阮妙菱道:“你们人太多容易引起注意,我只是赌一把而已。”

她甜甜一笑,松了口气:“看来赌对了。”

第四十二章:雪中来送炭

五更天城门亮鼓,城门依旧紧闭不准百姓进出,十里坡火势控制没有,有多少损失统统不清楚。

城内消息闭塞,一城的百姓宛如被困在瓮中。东府的马车在城门口停了半个时辰,阮延哲终于不耐烦掀开车帘,“南边失火,我们从北城门出去你们也拦!”

不少豪贵之家也收拾了细软,纷纷拥簇到北城门,同样遭到守城兵丁的阻拦。

发生这样的大事,没有知府的号令谁都不能轻易出城。

兵丁好言相劝:“阮三老爷消消气,这火烧不进城内的。您别不信,府台大人爱民如子,要是山火真会烧进城,大人早该下令让全城人疏散到临县去,咱们没收到指令就说明没事儿。”

守城门的兵丁一向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阮延哲向来不信,但如果这是知府贺芳年的决定,就由不得人不信上七八分。

正当时东府的管事策马前来,语速飞快道:“三老爷,老太太,火势已经控制住了,可以回家了!”

阮延哲抬头看了看黑洞洞的天色,“这么快?”

其他豪贵亦是惊讶,贺芳年的实力他们早在几年前平阳发水涝时就见识了,没想到今年竟然更上一层楼了。

管事喘着粗气道:“是三小姐,没有三小姐出资动员全城的壮丁前去救火,这场火说不定真会烧进城。”

三丫头?西府那位小祖宗?

阮延哲回头,阮老太太已经掀开车帘看过来,两人脸上均是不可置信。还是阮老太太率先回神,问管事:“她……出资多少?”

豪贵纷纷看过来,管事顶着压力结结巴巴答道:“一……一万两……黄金。”抬头看了看三老爷以及老太太的神色。

“欧——”阮延哲两眼一花直挺挺倒下。

三夫人惊呼了一声老爷正要下车扶他,阮老太太胸口一闷,心气不顺往后一倒。

三夫人惊呼:“母亲!”急忙伸手接住,眼睛却不时看向地上的阮延哲,丫鬟婆子府医乱哄哄上前抢救。

豪贵们你看我我看你,对阮家人的表现不明所以,应该是知道不用背井离乡喜极而昏吧?

……

一万两黄金只用作动员壮丁那是大财小用了,阮妙菱虽不是商贾,也知道亏本买卖不能做。

山火过境,放眼望去十里坡宛如秃瓢,寸草不留。秃瓢的不止十里坡,还有它背后的六隐山。

贺芳年长叹一声,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黏着肌肤,“没有人员伤亡就好……”

“是啊。”长随刚想抻袖子擦擦脸上的黑灰,却发现外衣的衣袖不知什么时候被火舌咬去了大半,原本白净的里衬也变得污糟不堪。

长随望了眼光秃秃的群山,冷风在心口嗖嗖的吹。“大人,离都指挥使来视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各地官员的政绩考核可不只是吏部官员在做,奉旨来的钦差同样拥有这项权力。

贺芳年张嘴欲言,后方兵丁喊道:“大人,守备大人来了!”

话音刚落,陆堇已经策马扬尘狂奔至贺芳年跟前,一手攥着马鞭指向贺芳年。“贺芳年你这知府怎么当的?老子的营地全毁了!”

贺芳年走过去一挥手,袖口花一般绽开,马上的陆堇歪歪扭扭险些被他拽下来。

“山火从你的营地烧起来,本官还未找你,你倒先往本官身上泼脏水。本官又不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神仙,你怪本官,本官还怪你咧!”

陆堇使劲抽鞭子,奈何贺芳年拽得紧丝毫不松手,还用眼瞪他。他大爷的,一个文官哪来这么大的劲儿?

“贺芳年你松不松手!”陆堇从身侧抽刀,举在半空怒目威胁:“你不松,老子砍了它!”

贺芳年丝毫不退让,“有本事你就砍,本官可是左右手皆能写字,砍了右手本官就用左手告御状!”

长随无奈摇头,不敢去劝。都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说的便是知府本人了。

陆堇和贺芳年一个狠一个犟,两人根本不是一个路子的人,掐起架来至多是动动嘴皮子。徐元一边指挥人清扫草木灰避免引起二次失火,一边竖起耳朵听他二人争吵。

倒不是陆堇不敢杀人,而是贺芳年身份太特殊了,在整个大宋也是最特殊的存在。他不依附不谄媚,一心做好官,连天子都对他青睐有加。

天子看上的人物,谁敢动他?

“老子养一支军队一年就得花费七八万两白银,一夜之间全烧成了灰,你让老子怎么跟皇上交待!”

“又不是本官派人烧的,你急,难道本官不急么……”

两人仍在争执,有两个兵丁跌跌撞撞跑来,一人扑向陆堇,一人扑向贺芳年,磕磕巴巴不知在说些什么。

徐元过去同时摁住两人右手腕以上三寸的穴位,两个兵丁这才缓缓镇定下来。

陆堇看向自己的兵,“有屁快放。”

“大人,山里发现了尸体!”

府衙的兵丁十分自觉对贺芳年道:“大人,古将军送来了一箱黄金,起码得有一万两。”

不远处有人在喊“古将军”,徐元等人看去,果然见一张相貌不怎么亲和的古仁骑在马上,身后跟着着一辆马车。

古仁也不啰嗦,直接说明来意:“听说山火烧了不少农户的房舍,虽无人伤亡,但损失也挺惨重,故此送来黄金资助两位大人重振旗鼓。”

“这是阮三小姐的意思?”徐元突然开口问道。

古仁笑了,“钱财属于我家小姐,自然是小姐的意思。”

徐元脸色瞬间失色。

“我也是求了又求才征得小姐的同意,毕竟是小姐辛苦赚的第一笔钱财,平白送人……”古仁哈哈笑着摆摆手,“大人们尽管用,不必愧疚。小姐年纪虽小却也懂得以家国恩义为先,可惜只拿得出这么多,其余的有人管着呢。”

徐元闻言重重呼出一口气,猛然想起另一件事,呼吸又一滞。

他看向陆堇的兵,问道:“你方才说有尸体,有什么供识别的特征?”

贺芳年察觉徐元脸色不对,此时关注点才回到发现尸体的事情上。“不是无人伤亡吗?”

那凭空多出来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兵丁道:“虽然烧焦了,但看得出生前是个壮汉。”

徐元脚底虚浮,身体一歪眼见就要倒在贺芳年肩头。

第四十三章:缉拿纵火犯

好在徐元近来都在强身健体,身体不再像从前那样羸弱,急急稳住了重心。

发现尸体这件事也对上了,徐元捂住狂跳的心。

冷眼旁观和亲身经历完全是不一样的感受,上辈子陈知的死和他完全没有干系,而这一次,山火案却因有他参与发生了变化。

陈知是因他而死。

贺芳年越发觉得他不对劲,但此刻也不是关心学生的时候,继续盘问兵丁。

“两具尸体都没了眼珠,军医剖腹检查之后发现他们早死了……”

陆堇一鞭子打在兵丁臀上,“你小子能一口气放完不,急死个人!”

“你说死的是两个人?”

兵丁见是个富家公子打扮的男子问他,陆大人和知府又没有制止,便点头答道:“是两个啊。”还竖起两指比了个手势。

那陈知呢?这场大火之后他的尸体该被找到才对。

“大人,抓到个可疑人物!”

“都说了我是良民,良民!”一个体格壮硕的男人被三五个衙役扭送过来,满面涨红眼神躲闪。

徐元一眼认出那是陈知,心生奇怪但也有几分庆幸。

陈知见了贺芳年,噗通跪地,“府台大人救救我,我没有放火,没有……”一个大男人流着泪一边磕头一边求情。

“是三拳武馆的陈知吧?”贺芳年弯下腰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的黑灰,发现陈知浑身上下都有擦伤,皱眉有些心疼。

平阳府的百姓就好比是他的孩子,孩子成这般模样他怎能不疼?

不过贺芳年的语气很强硬,“没有本官命令,你如何从城里出来?”

有兵丁上前在贺芳年耳边道:“昨夜二更时分陈知要出城,被拦下了。”这兵丁昨夜正巧听见陈知与他身边的兄弟搭话,两人的对话他也听得一清二楚。

如果能借这个机会向上面攀一个级别,倒是不错的。可是站在他身边的兄弟与他关系又不错,思来想去他只有先下手为强,先撇清兄弟和陈知的关系。

贺芳年半蹲问陈知:“你出城为的什么?”

陈知两眼含泪抬头,双唇蠢蠢欲动时就见徐元站在贺芳年身后,话到嘴边说不下去了。

他在武馆平日只教富家子弟一些拳脚功夫,因为红缨枪极少派的上用场就没有,十里坡的红缨枪是他专门为徐元挑的,但是一旦他开口,答应徐元保密的事就会暴露。

徐元是他收过为数不多的肯吃苦的富家子弟,且又是个耍红缨枪的好苗子……陈知紧咬下唇,不能说,绝对不能说。

“不说话,那纵火的肯定是你没跑了!”陆堇手一挥,马鞭灵蛇一样缠上陈知的脖颈,“老子军营里粮食衣物全被烧了个干净,就拿你去皇上那儿换军需!”

“陆大人。”

古仁在马上与陆堇平视,“你是否该去军营看看那两具尸体是怎么一回事,放火烧山的案件历来是知府查办,难道你不放心?”

陆堇才刚领了人家的钱财,自然不会和古仁当面抬杠,咬牙切齿喝道:“回营!”

……

东大街礼门巷一阵哄闹后归于平静。

三拳武馆的门也紧闭着,陈馬蹲在门后脑袋一点一点昏昏欲睡。他一夜都在奔波,小小身体根本吃不消。

禾娘拍醒陈馬,柔声道:“儿,你回屋睡去,你爹回来了娘再叫醒你。”

陈馬嗯了声,摇摇晃晃走回房,倒头就睡。

禾娘站在院中久久不动,冷风夹着草木灰喷入口中,呛得她连连咳嗽。“知哥……咳……咳咳……你快些回来吧。”

三拳武馆门前飞快闪过两个人影,跃过间壁墙头的柿子树后消失不见。

“哎哟我的公公诶,您这趟差使险些要了我们哥俩的老命!”寒十四一进门就往圈椅中一倒,一身黑衣满是灰屑。

随后进来的初五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对正吃早饭的三德抱拳道:“您说隔几日再放火烧陆堇的军营,可惜昨夜有人先下手了。”

三德一愣:“火不是你们放的?”

寒十四唉声叹气道:“要真是我俩放的,至于这副模样回来么。”

“你们回来时没被发现?”三德重新夹菜慢条斯理吃起来,“城门口肯定加强了兵力,你们从哪里回来的?”

寒十四嘿嘿一笑,拍拍胸脯道:“我们是谁啊,锦衣卫总旗!找条路进来还不容易,可怜有个倒霉的跑得没我们快,被抓了。”

“谁?”三德眯起眼,他没想到寒十四和初五出了城还能遇到别人。

“一个小喽啰,不用在意。”寒十四打个哈欠,起身朝三德拱拱手告辞歇息去了。

三德仍是不放心,“初五,确定那个人没认出你们?”

初五想了想,锦衣卫最有特色的飞鱼服和绣春刀他二人都没穿戴,哪有人能认出来。

“没有。”

……

半个时辰之后,城内城外广布告示,府衙高价悬赏缉拿纵火犯。

人头攒动你推我挤,争相去看犯人的特征。

“几个意思啊,连犯人的画像都没有,光画个缺了一半的牌子有啥用。”

“俺不识字啊,谁念念牌子上写的什么……”

茶楼说书先生路过,闻声找了条缝隙钻了进去,边推边道:“我认字……让一让。”

“会认字儿了不起啊,干嘛踩人!”

立即有人道:“不是单先生踩的,俺刚才从粮店拿的牌子掉了,伸手去捡来着。”

“哼,你也有牌子,指不定就是你放的火,我要去府衙告你!”

“你讲不讲理啊,想钱想疯了吧……”

单先生也不管他们的吵闹,可劲儿往里钻。市井生活没了吵闹就不叫市井了,再说没了吵闹他上哪儿找说书的材料去?

“总……方?”单先生手指在画上抹了抹。

人群一拥而上,七嘴八舌问道:“单先生什么是总方啊?”

“你问我我问谁?”单先生将折扇往后颈一插,转身对他们道:“这件事儿呢,大家伙儿还是不要参与了,很危险。”

人人嗤之以鼻,这说书的肯定是想独吞赏金。

“单先生可找着你了!”

兔月在人群后跳着挥手,单先生便挤了出去,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个人有个人的造化,他一个说书的管不了。

“先生您方才说什么危险呐。”

“那块牌子啊,世上哪有牌子无端写什么‘总方’的……提供线索的人看来不怎么识字。”

兔月扯着他往茶楼走,问道:“那原本是个什么字呢?”

这个嘛,单先生回头远远看了眼纸上画着的半块雕花的户牌,“是个锦字。”

第四十四章:半道上截胡

城外的山火虽然扑灭,后续却有许多麻烦要处理。西府内丫鬟婆子拎水桶攥鸡毛掸,上上下下洒扫庭院的灰尘,只古仁一个孤零零站在院中央。

房内忽然传出一声轰响,问儿在里面尖叫:“小姐怎么办呀,又失败了。”

“继续呗,这才是第二次。”

问儿边跺脚揉肩边往外走,“试验第一次用了七天,第二次用了六天,加起来咱们已经浪费十几日了,都够咱们玩几十个别的花样……”

阮妙菱捣鼓木头人也疲累了,跟出来道:“这不是在进步嘛……”见古仁站在院里,阮妙菱愣了片刻,怎么没人通报?

“仁叔有事?”

古仁扫了眼在忙碌的丫鬟婆子,有的飞身上檐扫尘,有的倒挂在房梁下擦拭玻璃窗……似乎他回来之后,这些人都与公主在家时一样,或者说从来没变过。

问儿一会儿飞上房檐对洒扫的婆子道:“可看仔细了,绝不能让东府的人混进来。”一会儿又落到地面对小丫鬟吩咐:“上回就是你粗心没守好门,才叫二小姐偷摸进来把小姐推下水,再有一次我可不留情。”

言语还是一贯的犀利啊。

小姐仍旧爱玩,话却是少了许多,古仁自哂,原来不变的只有他们。

“之前与小姐提过的五十名尚未编入阮家军的民兵,已经进城了。”

阮妙菱闻言眉梢上扬,嗓音微微颤动:“我知道的,仁叔多谢您告诉我。”多谢不再把她当作一个只会贪玩的孩子。

古仁抬头一愣神,昨夜被发现的三十个人齐刷刷站成一排,面色羞赧。“属下办事不力,只好将功折罪去救火了。”

古仁才发现他们其中有的人毛发卷曲,隐隐透着股焦味儿。

阮妙菱道:“西府家丁,他们如今需要这个身份。”

没有人比古仁更能明白这句话其中的含义,既是给了这五十人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也表明小姐是信任他的,古仁不会什么花言巧语,只能道:“多谢小姐。”

问儿突然插话问道:“将军您昨晚去哪儿了,今儿院子里也不臭了。”

真是直接到不给人思考的余地,古仁只得实话实说:“毐大人他们之前藏在六隐山时发现了两具尸体,昨日进城时带了进来,末将担心会连累小姐,又给扔了回去。”

问儿笑道:“将军是想让陆守备查出杀人凶手,好空手套白狼吧。”

古仁没反驳,没有中间的插曲这事也该陆堇摊上。

思索间阮妙菱递来一封急递,古仁展开一看惊得两手一沉,宛如捧着个千斤重的聚宝盆。

“十万两黄金?”古仁揉揉眼,还是折现的,真是重金之下必有豪贵。

他再往下看,其中一行分明写着:平阳府,徐亨。

“仁叔,劫下这份策论题。”阮妙菱十分爽利的说道,“之后想法子送给徐元。”

问儿急了,凭什么要送给那根木头呀,小姐真要嫁给徐元?

阮妙菱摸摸问儿的脑袋,“徐元中意的是二姐,他若中了状元谁能阻拦他娶谁?婚约是死的,人是活的。”

问儿不明白,扭头去看古仁。

古仁亦是懵懂,扭头却发现无人可看……家里能为小姐分忧的丫鬟是一个没有。

问儿,也就嘴皮子和武功厉害些。兔月年纪小贪玩儿还容易被骗,叫她出主意是万万不能的。

阮妙菱心想总不能对他们说自己是再生之人,知道上辈子徐元本该是那个状元,也知道徐家老爷子利用职务之便偷偷对调了徐亨与徐元的答卷,只好笑着说道:“是他的就是他的,咱们帮他一次,也是在帮自己。”

帮自己?

问儿捕捉到了关键,兴奋的蹿上房梁。小姐不用嫁给徐家的呆头鹅和烂木头,简直好得不能再好。

古仁也少见的咧起嘴角,不怎么亲和的脸上添了几分笑意。

劫书,又是劫自家的东西,容易得很,想当初占山为王的时候他连囚车都劫过。

……

大街上,马匹拉着一个四四方方的东西,一块大黑布笼盖着,引得过路人频频侧目。

徐元慢慢随车移动,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我这样,给徐公子添麻烦了吧?”

徐元回道:“没有,倒是我给师傅您添乱了。”虽然困住陈知的只是府衙用来运水桶的木筐,却与囚车无异了。

“那个线索真的有用吗?”

陈知低头盯着下方仅有的一点光,那两个人的样貌他虽然没有看清,却在大火中瞥见了他们腰上的牌子。

徐元安慰道:“虽然只有一半,但只要用心找,总能找到。师傅你且宽心,师母和师弟那里我会安排好。”

“劳烦你了……”陈知噙着点笑。不得不说,徐元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学生,没有枉费他的良苦用心。

“先生您在看什么呀,我个头矮看不到呢。”

人丛中一道女声夹着几分嗔怒传来。

徐元循声望去时,一个老先生将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扛在肩头,面色涨红却是笑容满面问那小姑娘,“瞧见没有?黑魆魆有啥好看的,小姑娘就是好奇。”

坐在单先生肩上的兔月兴奋拍手,“哪里黑了,先生您眼神儿不好……只是那人怎么这样眼熟呀。”

单先生见兔月歪着脑袋思索,被她勾起了好奇心,踮起脚看了一眼。嘿,敢情小丫头是被公子哥儿迷住了。

“兔兔姑娘啊,那是徐家二公子,你家小姐未来的小叔子。”

兔月哼道:“才不是呢,他是我家小姐未来的夫君。”问儿姐姐时常在她耳边念叨,耳朵都起茧了,不会记错的。

单先生似是听到了不得的消息,阿呀一声哈哈拍腹狂笑。“稀奇稀奇真稀奇……”

一片嘈杂中徐元却把他二人的话听得分明,低头抿嘴笑了下。

陈知也在里面笑,丝毫不像被抓的疑犯。“原来外头流传的都是假话,将来要与阮三小姐结亲的,是你。”

人头攒动中兔月朝徐元摇摇手,晃得下边的单先生险些倒地,她也不怕,一个劲唤“姑爷,姑爷!”

这样好看的姑爷,将来可以天天见,为什么问儿姐姐偏偏不喜欢呢?

问儿姐姐常说徐二公子是块烂木头,可他这样走在衙役中间,分明像个做官的,与府台大人相比丝毫不差。

第四十五章:殊途终同归

兔月如何想徐元并不知晓,他将陈知送去府衙的大牢暂且关押后,出了衙门,小厮拎着热汤热饭翘首以盼。

小厮机灵的在车内安置好一切,待徐元坐定了戒备的看看四周,才道:“青桐一早漏了点口风,大公子让他去接汇通书坊送密题的人,但他一个人害怕想让小的同去。”

徐元喝口热汤,四肢百骸顿时倾注一股暖流。“我不在府中你一人也挺无趣,多出去见见世面总是好的。”

“大公子知道了,会难为您吧?”

徐元一笑,眼睛里光在闪动亮得小厮睁不开眼。“你不说青桐不说,谁能知道。自从木桐办事不力坑了大哥之后,如今除了木讷的青桐他谁也不信。”

小厮两眼弯成了月牙儿谑谑的笑,“也对,青桐如今跟我好着呐,虽然仍是招大公子责骂,打却不再打了。”

家里人都怕大公子,继而对青桐少不得客气几分,久而久之这种客气就演变成疏离……小厮叹口气,这种疏离同他被排挤是一个意思。不同的是青桐在外人面前遮遮掩掩完全是因为性格木讷,而他则是没有底气,没有反抗排挤的底气。

小厮侧头看着斯文却很快速用饭的徐元,这个底气完全是来自二公子啊,二公子若是一直畏畏缩缩不思进取,自己的将来一眼就能看到头了。

“公子,要不咱们把那份策论密题借来看看?”为了助公子成为大奸臣,也为了自己的将来,小厮觉得可以一拼。

“借?”徐元拍拍他的后脑勺,“有借有还才叫借,不还叫偷,你最近功课是不是落下了大半?这么简单的两个字都区分不来。”

“没呢,没呢,书在读字也在写。”

小厮连连摆手,退下马车嘿嘿直笑:“公子的意思小的这儿已经明白了。”指头戳了戳太阳穴。

……

天阴云密布,似草木灰兑入了青水中搅出一片混浊,吸进口鼻的气息也带点焦糊的味道。

小厮扯着马缰和青桐并肩而行,街上行人擦肩过去时似乎多看了他们几眼。挑担卖萝卜的农夫和某家的买菜婆子斤斤计较,买菜婆子气得手叉腰,农夫顿时睁大了眼睛。

“钱!小气,往后再不光顾你!”婆子将一串钱往农夫手里一扔,提着萝卜气呼呼走了。

农夫失落的盯着手中的铜子儿。

城门口兵丁低头抬头再低头,将人从头至脚一个指甲缝也不放过的检查一遍,大眼来来回回滚动。

“你这块牌子做什么用的?”兵丁从农妇的菜篮里掏出个棕褐木牌。

无数双眼睛顿时朝农妇看去,农妇害怕的缩着脖子,“这是粮店给的牌子,我才刚卖了一袋米……”

“查得真严格,都过去一天了府衙还没抓到人,是不是以后……”

道上有一对甲兵手执长矛慢跑而过,青桐忙将他往里侧一拽,回头见甲兵远去了才道:“你不要乱说话,否则他们把你当犯人。”

“有我家公子在,我不怕。”小厮摸摸身旁的马儿。

青桐瞥了眼自己牵的毛驴,二公子能把心爱的良驹借给贴身小厮使用,真好啊,他要是遇上这样心善的主子该有多好。

“青桐想啥呢,走了。”

小厮翻身上马,青桐这才回神跟着翻身上驴,一前一后出城去。

城外的山脉早没了原先的精致,灰蒙蒙的像是庙里的和尚一月没洗的头,青桐心中挂念着徐亨吩咐的要紧事,无心分眼去看。

倒是小厮一人骑在马上坐得高看得远,撇着嘴喃喃道:“怪不得公子昨晚没回府就近在府衙歇下了,烧成这副鬼样子,要安排的事情有很多吧……”

青桐微微仰头看向小厮,“你一个人在嘀咕什么?快些赶路吧,一定要在会通书坊的人进城之前见到密题。”

小厮挥鞭啪拍在马臀上,追上嘚嘚跑在前方的青桐。

“都说是密题,能见到才怪咧,会通书坊的人办事谨慎,会让你在半道上把东西领走?”

“大公子说了不拿也得亲眼看着密题安全送到。”

那你就亲眼看着吧。小厮侧首看向被灰色包围的六隐山,没有一丝生气,不过他相信来年春天这里一定会重现生机。

因为有公子在,春天总会来。

小厮对着群山大喊:“公子——”

“公子……公子……公子……”群山回响。

小厮张着嘴风全灌进口中,“青桐你听,六隐山也会喊我家公子呢。”

有病,青桐白他一眼,嘴角抑制不住往上翘,笑着笑着两眼流出泪来……能让人不假思索对着大山呼喊的名字,在呼喊人的心里一定很重要吧。

一路策马策驴赶到昌渠县边界,路旁有个小茶摊搭着布幔扯着三五张桌椅,三五个壮汉坐在条凳上喝茶,见小厮和青桐下马,视线一刻也没从他们身上离开过。还有一个衣着比较好的妇人孤零零一人在桌边喝豆汤,或许碍于男女大妨并没有转头看他们。

茶摊摊主是个老人,帮忙打下手的小姑娘两个辫子犄角上簪着粉嫩嫩的小兔子,小厮乍一见觉着眼熟,等去看小姑娘黑黢黢一张脸时,才知道认错了人。

爱美之心人人都有,怎能一见到人家簪着小兔子就以为是阮三小姐家的兔月呢。小厮给了自己轻轻的一巴掌。

“两位小哥儿喝点什么?”摊主在布棚下吆喝。

来之前徐亨千叮咛万嘱咐,青桐自然不敢乱吃东西,茶水也不碰,一个劲摇头。

“两碗豆汤。”

小厮觑了眼妇人白瓷碗,冒着热气时不时飘来大豆的香味,低声对青桐道:“你腰板别坐得那么直,别人会怀疑咱们的。”

青桐听他这么说以为他深谙里面的门道,依言弯了下腰。“大公子说了我不能喝豆汤的……”

小厮道:“我不说你不说,谁能知道?”

青桐正为难,摊主已将豆汤送上,小厮两只袖子在碗面上一扫,双手端起一碗挪到青桐跟前。

“请你喝。”

青桐挣扎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喝,远处哒哒想起马蹄声,小厮眼睁睁看他手中的碗放回了桌面。

条凳上的三五个男人嚷嚷道再来碗热茶,桌边的女人也再要了碗豆汤。

小厮回头瞥了他们几眼,没有得到什么回应,转过身来时茶摊边已经多了三个人,其中两人身上背着包袱,鼓囊囊的瞧不出是什么。

至于另外一个人……小厮和青桐张大了眼,齐声喊出了那人的名字:“张远?”

第四十六章:不用太客气

徐老爷子派张远随同会通书坊的人一起回来是小厮和青桐都不知晓的。

张远闻声见到他二人也是一惊。

青桐倒是认得,唯是二公子身边的小厮的名字如何也想不起来,他再一想,似乎徐府上下从没有人记得小厮姓甚名谁……做人能做到雁过不留痕,算是无能之辈中的高手了。

那两个会通书坊的人找了空桌坐下,条凳上的一个壮汉对他们吹了声哨,“兄弟,摊主这儿的热茶和芝麻烧不错。”。

越是靠近平阳府,张远心里越发不安宁,两只眼睛总放在会通书坊的人身上。他们可是背着价值万两黄金的密题,一旦有个闪失,没的岂止是万两黄金,还有大公子的似锦前程。

“张远,那两个人都是会通书坊的?”小厮拉着张远入座,“送个题而已,用不着两个人吧?”

张远见桌上有碗热腾腾的豆汤,之前青桐他们坐在此处,汤水该是没问题的,抬头一饮而尽,才道:“年纪偏小的人现今是会通书坊的小当家,另一个则负责护送他。”

有钱人的世界张远不大懂。送题完全可以假手他人,会通书坊老板不但让亲儿子出马,还给他备下八万两白银的川资路费,折成黄金正好一万两,他当是皇帝微服私巡呐,摆哪门子的阔绰!

万一路上遇到山匪狂徒,不是把亲儿子往火坑里推么。

那小当家估摸也是个纨绔败家儿子,一听阮三小姐在平阳府放了上百只风筝,嚷着要来,谁要拦着他还跟谁急。

这一路张远吃住都随他们,好吃好喝好睡,吃人嘴软有怨念也得忍着。

“张远你不舒服么,脸色这样差……”青桐抬手去摸张远的额头,黏了他一手汗,而且体温偏高。

方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不得劲了?

小厮沿着条凳摸到张远身边,“诶呦烫!”

小厮赶紧端茶倒水让张远服下,表现得比青桐还着急。一边絮絮叨叨猜测张远可能是受风寒了,一边与青桐说这病耽搁不得,得快点回城,可张远体格太大,少不得要书坊的人搭把手。

青桐只看见小厮两张利索的嘴皮子不住开合,囫囵听了个大概。

“书坊小当家姓啥呀?”

张远面色涨红,迷迷糊糊道:“云……白……”话没说清,人先晕倒了。

小厮忙叫:“云公子,张远他晕了!”

青桐拽了他一下:“张远话没说完,万一小当家姓白,你这样喊对人家不敬……”

“白公子云公子左右都是他,跑不了的,青桐你怎么这么迂呢。”

嘀咕间,云公子和他的护卫已经往这边来了,小厮忙叫茶摊摊主将桌上的茶碗拾掇干净。

“慢着!”云公子的护卫突然开口。

戴粉兔簪的小姑娘刚从摊主手中接过茶碗,护卫闪身到她跟前,拿起张远先前用过的茶碗嗅了嗅。“豆汤你煮的?”

小姑娘摇头不说话。

原来是个哑巴。

小厮砸吧嘴,还好三小姐家的兔月能蹦能跳还会说话,心里抹了蜜似的一甜。

摊主上前将小姑娘护在身后,“客官您不能把事儿赖在我们身上啊……”

“赖?你这豆汤分明有问题!”

“谁说豆汤有问题?”一直喝豆汤的女人扭头。

坐在条凳上的几个男人纷纷站起来。

青桐恍然大悟,“啊?他们是一伙的!”怕得死死拽着小厮的衣摆,那几个人看起来就不是好人,在场能打的也只有云公子身边的护卫……

茶摊摊主很是恭敬的给女人添了碗豆汤,“毐寨主莫生气,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去他的和气生财,敢在这地界儿撒野欺负老人家!?”

此话一出傻子也知道这女人和壮汉是山匪了,青桐头一遭碰上这档事怕得四肢不听使唤。

小厮面色虽然惨败,胆子却还在,“张远是受风寒了,云公子快叫您的护卫回来罢。”

云公子面无惧色反而笑嘻嘻道:“平阳府不是有个贺芳年嘛,竟然有山匪,有趣有趣。”他扭头对小厮道:“听说徐二公子在府衙当差,你何不落在他们手里,然后你家公子冲冠一怒,你再和他里应外合剿了山匪的老巢……大功一件哦!”

可拉倒吧,还冲冠一怒。这位云公子是不是不读书啊,这词是该用在男人身上的吗?小厮撇嘴。

“罢了罢了,”云公子不耐烦摆手,“山匪要的不是钱嘛,本公子有的是,拿了赶紧走。”说罢吹起了口哨。

口哨是会通书坊与阮家军的暗号,来之前他老爹特意嘱咐过……爹呃,您老只说来送东西,没说要配合演戏啊。

壮汉从云公子的马鞍上解下两个鼓囊囊的包袱,火辣辣的目光停留在云公子和护卫的后背上。

“不行,云公子您不能把密题给他们,大公子还等着呢……”

云公子摊手,对青桐的喊叫无动于衷。“保命要紧啊,我爹常教导我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听就是子不教父之过。”

他一向是个孝顺的乖孩子,不能让白家绝后啊。

青桐还要争辩,后颈猛吃一记痛,两眼一昏,倒在小厮肩上。

“可累死本公子了……”云公子往毐大人桌前一坐,“将军人呢,没跟你来啊……也不牵辆马车来……”

小厮呆愣在原地。

云公子和山匪认识?云公子口中的将军指的是谁?难道是官匪勾结?得好生记下来,回去禀告公子。

毐大人根本没把云公子熟络的表现看在眼里,对身后的壮汉说道:“给他,将军也没说以怎样的方式给,既然撞见了,不如大大方方的给。”

壮汉捧着包袱居高临下的走到小厮跟前,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套在他瘦若虚竹的身体上,“不用客气。”

小厮腾出一只手去捏了捏,厚厚一沓形状像公子常翻看的书,一瞬间他便猜到里面是什么东西!

毐大人等人翻身上马,对云公子道:“钱财我们收了,剩下的自己解决去!”

“靠,忘恩负义啊!”云公子气得跳脚,满头的小辫子上下跳动如波浪,缀在发间的银饰叮叮当当直响。“好歹也得把人打晕再跟我说这句话。”

马蹄声远去。

“小子你嘴巴严实点儿……也不知你家主子走了哪门子好运,价值万金的策论密题啊!”云公子痛心疾首。

古仁那榆木脑袋怎么想的?

“啊?”小厮回头看了眼小姑娘正在清洗的茶碗,点点头:“哦。”

药没用上呢。

第四十七章:新线索出现

回城照旧遇到盘查。

张远和青桐两人全无意识,面条似的挂在马和驴上。小厮解释半晌,最后一咬牙说出徐元的名号才被放行。

云公子叼着根枯草含糊哟了声:“看不出来你家主子挺有人脉。”

小厮啐他一口,眉眼之间全是怒气。若不是这个纨绔云公子横插一脚,他早就神不知鬼不觉把密题弄到手了,眼下昏着两个人回去叫他怎么解释?

云公子满不在意摇着把大折扇:“本公子可是你的恩人,没了我你家主子能考上状元?你能跟着飞黄腾达?做人呢,要学会感恩……”

说着将满头的辫子呼噜扎成一条,大摇大摆跟在小厮身后往徐府去。

另一边府衙又迎来人满为患的一天,抱着侥幸心跑到府衙告状的百姓如潮如浪前仆后继,米粮店的牌子不成就换成麻油店的,反正总有一个牌子对得上号。

说书的单先生一路转到此处见如此盛景,趁着无人注意闪身挤进去,喉咙发出“别挤别挤”的低语转瞬没在更高的浪潮中。

忽高忽低的人头挤满府衙门楣,后面的街道上蹦蹦跳跳跑来一串小孩子,锦衣华服和百家衣混杂在一起,后面的孩子牵扯前面孩子的衣裳。不同的是他们肩上都挎着或红或蓝的百宝囊,五彩斑斓很是好看。

问儿走在最前面摇着一个拨浪鼓,没有注意到身后跟着一长条小尾巴。

“小麦青青大麦枯……”

皮小六扭头问身后的伙伴,“问儿姐姐是在唱歌么。”

“应该是吧,要不咱们一起唱歌,唱得好问儿姐姐就能把拨浪鼓给我们。”

据说那个拨浪鼓是三小姐小的时候从京城带回来的,皇上还摸过呢。

“小麦青青大麦枯。”

皮小六开口,声音嘹亮清脆。

其后的孩子们便也开口大声唱:“小麦青青大麦枯……”

皮小六踮脚俯身,一会儿竖起耳朵听问儿的唱词,一会儿挺起胸膛对后面唱,“谁当获者,妇与姑……”

“谁当获者妇与姑。”

单先生被人潮挤进府衙,里面人声鼎沸哄哄嘈嘈,人人呼出一口热气蒸得大堂暖意融融,单先生很快红了脸,四肢却仍旧冰凉。

“我举报隔壁梁老四身上有木牌!”

“已经着人查实梁老四的木牌上没有‘总方‘两个字,您可以回了。”徐元被围在一团人之间,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并未因得不到有用的消息而表现得不耐烦。

举报被驳回的人也不生气,很自觉的给下一个人让位,“徐二公子有空去我家坐坐呗,我家婆娘酿的酒又香又醇,还有我闺女的厨艺……”

徐元等他说完才点点头:“会去的。”

那人洋洋得意走了,出大堂时还向后面的人炫耀:“徐二公子要去我家做客呢!”眉开眼笑,蚊蚋似的搓搓手。

没轮到的人只能眼红着目送他。

单先生收回目光拍了拍前面的人,“徐二公子是出了名的窝囊废,你们怎的这样稀罕他?”

“好名声是人传出来的,坏名声也是人传出来的,传来传去谁知道真假。别人怎么说俺们不管,谁真心为俺们做实事,俺们就喜欢谁。”

单先生又问:“那徐二公子都为你们干了啥?”

那人终于扭头认真看了他一眼,难怪听着声儿耳熟,是茶楼说书的单先生。

“我说单先生您说书说傻了吧,徐二公子自打跟了府台之后办了多少好事情你一件也没听过?如今你走在街上是不是闻不见从前那股子臭味了?那就是徐二公子的功劳。”

有人凑上来说突发山火那晚是徐二公子带领大家清扫没烧干净的柴木,才不至于让二次山火烧进城里。

单先生脑子飞速运转记下他们说的话,心道原来徐元做了这么多好事而他却不知道,都是被西府那两个丫鬟给缠的分身乏术。

阮三小姐近来有名气,只是她的事又能够红火多久,说上一两月也就腻了,只有牢牢抓住百姓心尖儿的人才是宝。

“徐公子,徐公子!”兵丁费力挤进门,推开堵住道的单先生等人,“劳驾,劳驾。”

徐元已经起身,问道:“何事?”

“我们在清理六隐山时,发现了这个。”兵丁递过去一样宝蓝色的物什。

“啊,是百宝囊!”已经有人抢答了。

但凡家中有孩子的人都知道百宝囊来自阮家三小姐,单先生因最近常和西府接触,也识得此物,不免感叹一句阮三小姐真是无孔不入。

烧山难道是她的意思?徐元心中闪过疑问,接过百宝囊被里面的东西硌了一下。他原想等人散去才打开检查,奈何有人眼尖瞧见百宝囊有下坠之相,已经先一步喊了出来。

徐元只得当着大家的面解开百宝囊,取出来是一只金镶玉镯。

玉镯以金镶嵌,自然是曾经因为某种原因断裂,经过匠人精修才得以保存,而请得起匠人的人家非富即贵。

整个府衙一片寂静,针落可闻。

“小麦青青大麦枯……”

谁在唱歌?众人纷纷侧耳,声音似乎来自外面。

挤在人丛中的单先生脸色顿时刷白,喃喃道:“太平之世唱这种童谣……”

其他人站着不动,他们之中多是大字不识的农夫农妇,一听曲调悦耳且又是孩子们唱的,纷纷赞好。

“丈夫何在?”

另一道童声突然冲破云霄震彻整个府衙:“西击胡。”

单先生冲到徐元面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徐二公子,这歌可唱不得,唱不得啊!”

孩子们似乎在和单先生作对,声音越来越高昂。

“吏买马,”

“君具车……”

徐元顺着人们让出来的小道走出大堂,照壁前也站了不少人纷纷看向他,谁都察觉到气氛不对,却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

徐二公子一脸严肃,跟在他身后的单先生不住的擦脸,明明入了秋他却一副汗涔涔模样。

没眼力价的人低声问是不是找到了放火的凶手,答他的是里面的沉默,以及高声的吟唱。

“吏买马……君具车……”

徐元走出府衙,前来报官的人插科打诨跟着挤出来,街上的孩子们唱的极为认真,猛的被人打搅有点不欢快的看向他们。

整条大街站着两行小孩子,长得看不到尽头,这些孩子们的样貌很是陌生。

徐元收回目光,问道:“谁教你们唱的曲子?”

第四十八章:玉镯是我的

一个孩子指向前面,在他之前的孩子同样指前面的人,他后面的孩子在指着他。

每个孩子都在指自己前面的人,一路看不到头,单先生擦抹汗粒儿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们以为教自己唱歌的是前面一个人。”徐元让一兵丁沿着队伍去寻找源头,他则走到孩子们跟前,半蹲着身子问:“你们可认得这个百宝囊?”

有个孩子道:“除了颜色都和我们的百宝囊长得一样,得看里面装什么才知道。”

徐元掏出囊中的玉镯,赤金在强光下射出晃眼的光芒,他不擅长诱哄小孩子,略有点笨拙的从袖中拿出两块酥糖,“谁答对了,糖就归谁。”

他面前的孩子禁不住诱惑伸出小手,啪嗒被身旁的伙伴打落,“姐姐说过给咱们糖吃的陌生人都不是好人。”

“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给咱们银子的……”

徐元不知他们所说的姐姐是谁,但听得出他们的意思是想要赏金,又从袖中拿出一两银子递过去。

那两个孩子即刻眉开眼笑,“这是陆钺的百宝囊,上回我们在一处玩他给我们看过,还说镯子是他娘给的。”

人群中一道视线一直落在徐元手中的玉镯上,衙门外的人七嘴八舌议论玉镯是在六隐山发现的,说不准玉镯的主人就是他们在找的疑犯。

一抹锦色消失在远处朝着守备府而去,无人注意。

虽是问清了玉镯的来历,但徐元深知陆堇此人并不好惹,只好先回衙门请示贺芳年。

……

“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

小孩子的歌声从府衙一路传到茶楼酒肆门前,楼上招幌飘摇似一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茶楼的阁子里偶尔传出几声笑。

“小姐,奴婢唱得好不好?您听他们学得多像!”问儿替阮妙菱揉肩,自豪的说道。

阮妙菱倚着栏杆往下看,赞了问儿两句随后指着桌上的糖饼,“奖励。”

问儿捂脸嗷叫一声,很不情愿,她明明立了功,怎么又要罚她吃甜食。“能换一个么,奴婢最近都胖了……”

阮妙菱看着楼下皮小六手中晃动的拨浪鼓,“你将舅舅送我的东西轻易送人,奖你吃糖算轻了。”

“那重的是什么?”

“卖给牙婆。”

问儿的脸几乎埋进手掌中,突然后悔没答应毐大人的提议跟他们出城去扮山匪,便宜了兔月那小丫头。

古仁几乎是冲上茶楼的,微微喘气问阮妙菱:“小姐为何让孩子们唱这首童谣,太平盛世那能容下这样的歌。”

阮妙菱回头,“仁叔,现今天下真的太平吗?如果真如朝廷官员讴歌的那样太平昌盛,今年拨往西北的军需为什么比往年还要多。”

古仁一怔,随即明白她是怎么得知消息的。宝贞公主年轻时征战西北曾在那儿留下一批能人异士,他们每年都会通过各种途径送来西北的战况。如今公主不在,递回来的消息自然由小姐接手。

“皇叔祖怠惰了,这几年他的心思都不在政事上。”阮妙菱毫无顾忌的批评在位的皇帝,仿佛在说自家人一般随意。

古仁和问儿却吓得赶快检查外面是否有人偷听,“小姐这话可说不得,皇上前些年为国事操劳不少,如今为皇室开枝散叶实属常理。”

阮妙菱被两人的一番动作逗笑了,“你们不用紧张,我方才所说的皇叔祖根本听不到,也正是因为他听不见,我才这般想方设法。等着看吧,这场山火还要越演越烈,最后和这首童谣一起烧到京城。”

古仁吃了一惊,他隐约猜到了阮妙菱的心思。

小姐是想借山火案把这股西风吹到朝堂,以此震慑沉溺在温柔乡的皇上?

“这太大胆了!”

然而古仁咂摸着阮妙菱的意思,心里想的却是:太他娘的刺激了!

……

“公子您可回了,大人正找您呢。”

陆钺刚进府门,管事就迎上来一阵念叨,陆钺哼了哼,“正好我也有事找他!”

怎么跟吃了火药似的,连最基本的礼数都没有,管事赶忙跟上陆钺,绕到书房时陆堇正好从里面出来,随后出来的还有东郭墨。

陆钺红着两眼,对陆堇气冲冲吼道:“陆大人你好狠的心!”

陆堇冷不防被亲儿子这么一叫,先是一愣随即怒发冲冠,“老子教你的礼数都喂狗了吗?爹也不叫了!”

“你配当我爹么!”陆钺此时完全不是人们所熟悉的乖巧神童,衣襟乱糟糟的耷拉在胸前,鞋子也跑丢了一只。

“你害了我娘还不够,如今连她留下玉镯也要丢弃,我也是我娘生的,你怎么不把我一并丢了图个干净?”

陆堇一头雾水,他丢什么了?“你个小崽子净胡说八道!”

管事温声劝陆钺:“公子您好好说,可不能和大人置气,到底发生了何事?”

陆钺吸了吸鼻子,“府衙搜山发现了一个百宝囊,里面装着一只金镶玉镯,是我的。”他瞪着陆堇,除了他这位冷血无情什么都能舍弃的父亲会把他喜爱的东西都丢弃之外,想不到第二人。

东郭墨凑上去问陆堇:“大人真是您丢的?要丢也不能丢在六隐山啊,这不刚烧了把火么,这个证据对您很不利啊。”

“老子没丢!”陆堇喝道,看向陆钺质问道:“自己成日到外面玩耍,丢了东西竟然怪到你老子头上?”

“我没带出去,就放在枕下!”陆钺反驳。

“放在枕下它能长腿自己跑不成——”陆堇说着声音渐渐低了。

不是玉镯长了腿,而是有人长了三只手,伸到他府上偷东西来了!

他娘的活腻歪了,陆堇在心里骂了句,扯上东郭墨往外走。“陆钺你给老子乖乖待在家,老子把玉镯给你取回来。”

东郭墨被他扯得歪歪斜斜不住叫唤:“大人您慢点儿,不就是被人栽赃陷害嘛,这路子我熟的很……您有权有势还怕被人冤枉不成……”

日色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下,寒夜慢慢侵蚀一座又一座宅邸,灯笼发出火红明亮的光抵御着人身上的黑暗寒冷。

安逸自在的云公子似不觉寒冷,对着一桌子的佳肴大快朵颐,对面的徐亨可没他这么好的兴致。

丫鬟适时替云公子斟酒,徐夫人趁隙问道:“所以云公子的意思……密题和一万两黄金都不能追回?”

第四十九章:吃货云公子

秋高鸭肥,徐府饭桌上排满大碟小屉金黄脆皮的鸭头、鸭肉,葱丝黄瓜蒜泥等菜码绕桌沿一圈,一柄长勺沉入热腾腾的鸭架子浓汤中轻搅,葱丝儿在汤面打着旋。

云公子一手接过丫鬟端来的鸭汤猛吸一口,一手接过另一个丫鬟递来的酒杯,仰头喝了个尽兴,才道:

“会通书坊向来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出了这等失误,自是要弥补。不过,贵府的两位书童在城外就已验收货物,咳咳……”

话里话外的意思,买题的钱和丢失的密题总归是回不来了。

徐夫人趁云公子低头咳嗽视线转向徐亨,指尖指了指外头。

徐亨悄然离坐出去。

“徐大公子怎的不在了?”云公子抬头一脸茫然,腼腆一笑抠了抠鼻尖:“这一路风餐露宿也就顾不上吃相,大公子见我如此狼狈,想是不愿与我同桌了。”

“哪里哪里。”远来是客,徐夫人此人又热心肠,不住往云公子碗中填鸭肉。

“春闱在即,亨儿一心扑在温书上心情难免有些不顺,要云公子海涵了。晚些时刻我那二儿子下值回家,再向云公子引荐。”

“徐夫人真是见外,唤我白云便可。”

云公子伸出长臂捻来一张荷叶饼,夹起碗里的鸭肉填进入,“张远病晕过去时没有介绍清楚,倒让两个小书童叫顺口了。”

他又夹些葱丝与黄瓜布在鸭肉两边,舀一匙蒜泥浇下,裹紧荷叶饼整个塞入口中。

真香!

“下人们愚钝,白公子……”徐夫人说着,见白云已经捻起第二张荷叶饼,不免感慨一句能吃是福,看他吃的津津有味徐夫人也有点想吃的冲动,净了手也去拿荷叶饼。

与白云的吃法不同,徐夫人没有加蒜泥,而用糖霜代替覆盖在葱丝和黄瓜上,荷叶饼一裹入口,清爽不油腻又带点甜。

白云吃完三个喝一口鸭汤,一脸酒足饭饱的餍足拍拍肚皮,“徐府的饭菜比京城的还要美味,勾得人不想走。”

“如此,白公子便在平阳府多待些时日——”门外一人紧步走进来,褪去肩上披风露出一张白皙的脸,眉目俊秀。

徐夫人笑着对白云道:“这就是我二儿子,徐元。”

是朽木啊,白云整整衣衫起身拱手作揖,一套礼数做得行云流水,发辫上银饰叮叮当当。

互相认脸之后徐元入了座,丫鬟婆子要添置碗盏被他止住。“我回来换身衣裳,不多时就走。”

徐夫人仍是添碗热鸭汤递去,“公务虽然要紧,但饭也得吃。你最近都不在家里歇息,放火烧山的人当真那么难找?”

徐元说府衙最近也备了他的饭菜,却是乖乖捧碗把汤喝了。

“今日发现了新线索,不过线索指向了阮家西府和陆守备。府台说今晚过后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等山火案告捷我才能回家歇息一阵。”

徐夫人看他眼睛都熬红了,当娘的难免会心疼,心疼了便会唠叨几句:“你去府衙不过是打发闲暇,府台怎的还让你挑大梁?他又不是老了脑子转不动,凭什么把你当廉价劳力使唤。元儿听娘的话,回家念念书挣个功名……”

徐元知道徐夫人是心疼他,这次不再大声争辩,耐心道:“爹从前只赞大哥文章作得好,是能蟾宫折桂的好材料,娘您不也这么认为的吗?我只想做些自己喜欢的事,难道娘连儿子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

白云接过话茬道:“是啊,人生难得一喜欢。比如吃饭,想吃鸭的时候别人却逼你吃鸡,就算吃进肚里裹了腹,这心却憋闷的紧。人心情不好就容易生病,命好的一副药下去药到病除,命不好的辫子一翘离了人寰……”

徐夫人被他这番话弄得心惊肉跳,就算有再多的话也不敢再对徐元讲了,忙催他再喝碗汤,又着人吩咐小厮替他准备衣裳。

一碗汤喝了小半个时辰,徐元才得以赶回房。

桌上搁着拾掇好的衣物,小厮在门口踯躅神色纠结,脚底摩擦着地面窸窸窣窣响了一阵。

“有事就说。”

徐元忙着拣选要带去府衙的书籍,联想到适才在饭桌上听说密题被山匪劫了去,小厮磨蹭的原因他也就心知肚明了。

“任务失败责任不在你,白公子身边的护卫都敌不过几个山匪,何况是你。”

小厮两步并作一步行,溜到徐元身边谨小慎微说道:“公子……被劫的密题在小的这儿……”

他两手伸进后背抽出一卷油纸包裹的物什,像丢烫手山芋似的塞到徐元手里,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道来。

回府后的这几个时辰,他心里十五个吊桶来回碰撞。方才大公子出来,他大气不敢出硬着头皮把腹稿一字一句念了出来,才险险过关。

“白公子和山匪有交情,山匪又和某位将军关系匪浅,”徐元将密题丢进暗格,难以置信的笑了一声,“古将军真是个急性子,说服不了母亲,就从我身上入手。”

小厮胳膊一颤,阮家那位古将军?

“公子您虽不是科场奇才,可也算个世家之后,如今又在府衙当差,配三小姐是门当户对,他干嘛要这么做呀?”

“因为本公子是个窝囊废。”他道。

能想到用一万两黄金买断阮徐两家的婚约,又假扮山匪劫下密题让徐亨吃瘪,这样的人才算得上是阮妙菱至亲的长辈。

不为名利,只是单纯的希望自己关心的人能一辈子幸福完满。

小厮道:“公子才不是窝囊废,小的这就去西府告诉三小姐!”

徐元拉着冲动的小厮,“要去也是本公子去。”

您倒是赶紧的啊,晚了没准真被古将军用歪门邪道解除婚约,眼看着到手的媳妇就要没了!小厮看他气定神闲,心里小人儿急得直跳脚。

“古仁不是不愿别人接近三小姐么,本公子偏要死皮赖脸凑上去!”徐元展颜一笑,阮妙菱最不喜这类人,到时候不等他开口,她一定一脚将他踹得远远的。

这就对了,小厮松了口气。

拎起包袱抱了几本书出门,徐元回头吩咐:“丢了密题大哥心情肯定不好,你多紧着点青桐,莫叫他挨打。”

小厮垂首应了,心里却乱糟糟的。他近来似乎越来越忙,每日需循例去阮家徐府探听消息,回来的路上得进茶楼搜集讯息,回府后还得保护青桐……

想着想着他忽然尖叫一声,惊走了桂花树上栖息的鸟。“公子留的课业还没做呢!”

“识字,练字,算账……”精瘦的背影挠着后脑勺走过幽香的桂花树下,走过曲折回廊,消失在黑夜中。

……

上架时间已定在11月30号,如无意外将在11点准时发布新章,希望到时候得到大家的宠爱鸭~

第五十章:接近的理由

二更天府衙仍是灯火通明,风涌进大堂反卷出一股炭味扑在进来的陆堇脸上,摞成一人高的画册中间突然偏出两张面孔,一左一右,双目赤红。

陆堇甩两下袖口,似就能挥散气味一般,“难得看到贺大人如此勤勉。”

先前因为生气又自恃有守备的身份,他才对贺芳年直呼姓名,眼下情形不大一样,他是有事相求,态度自然要客气点。

贺芳年合上画册正要起身,双腿却因久坐麻痹不能动弹自如,正苦恼时一双手伸过来扶住他的左臂。

是徐元。

贺芳年眼含欣慰,顺势撑起下半身双袖一挥对陆堇抱拳。先敬罗衣后敬人,敬的并非四品守备的身份,而是陆堇背后的兵部尚书。

“共勉共勉,陆大人此刻不也没歇息么。”

陆堇皮笑肉不笑扯扯嘴角,一个时辰前他递上名帖却被拒在府衙外,此刻跟他玩儿猫腻?哼,真够要脸的。

“陆大人深夜来此,难道同是为山火案而烦恼?”徐元从后堂斟茶搁在一旁的桌上,有外人在时这些都是他的分内事。

陆堇落座喝口茶暖暖身子,才道:“听说今日在六隐山发现了一个百宝囊,恰好陆钺前几日丢了一个,我来瞧瞧是不是同一个。”

果然武夫说话都直来直去,贺芳年也不藏掖,下半晌那么些人都亲眼看见兵丁把百宝囊送进府衙,想瞒也瞒不住。

“啊,是这事,本官本打算明日再去找陆大人你核实。”

徐元闻声知雅意,从后堂取来百宝囊。

陆堇一把抢去,一见囊上绣着两把长剑气不打一处来,他指望儿子勤奋念书好为陆家添点书香气,谁想陆钺背地里净整些幺蛾子,难道想跟他老子一样当个没文化的武夫?

这一想不免把过错都归结到阮家三小姐的头上,若不是平阳府最近都在传她那些事迹,根正苗红的陆钺也不会做出没头脑的事情。

“听说府衙在通缉一个腰戴木牌的犯人,可否把画像给我看看,说不定能帮上忙。”陆堇望着堆积如山的画册。

贺芳年转身要去找,徐元先他一步已经在桌案上翻翻找找。

“分明是放在此处的……书太多……”

“老师您别急……”

座上喝茶的陆堇瞄一眼书摞,迅速解开百宝囊,取出里面的玉镯揣入怀里,一个款式相同的玉镯顺势从他袖中滑入囊中。

“贺大人还没找到吗,我来搭把手。”陆堇起身,百宝囊搁在桌上。

“找到了。”徐元从书页中抽出一张纸,递给陆堇,搀扶贺芳年在陆堇对面坐下。

盆中的炭火烧得通红,滚滚热流中的陆堇面部有些歪曲,似是没看清,他凑近火盆仔细看了几眼,再凑近。

贺芳年连忙劝阻:“陆大人小心,别燎了你的袍子。”其实他是怕陆堇烧了那纸,最近诸事不顺,府衙库银流水一般一去不返,再小的东西都得精着用、省着用。

陆堇后知后觉退后一步,眉头微蹙似在回忆:“这牌子有些怪,哪有人会在牌子上写总方……不过瞧这上面的花纹,和锦衣卫的有些相似。”

锦衣卫?贺芳年顿时就想到了三德公公。

陆堇在看到画像第一眼就已经确定画的是标识锦衣卫身份的户牌,上面的刻字根本不是“总方”,而是“总旗”。

三德老东西竟然使阴招让他损失惨重,不以牙还牙,还真不对不住这身辛苦得来的官袍。

陆堇站起身告辞,“我能帮的只有这些,啊,还有这个百宝囊并不是我儿陆钺丢的。”他指了指桌上的东西。

徐元过去拾起放回匣中,出来时陆堇已经离开。

“图之,彻查三德此人。”贺芳年已经坐回主位,揉着开始稀疏的眉毛。“若真是锦衣卫犯案,法不容情,该抓的照样抓。”

就是秦大人来了也没用!

徐元问道:“百宝囊这条线索是要舍弃?”

百宝囊指向的可不止陆堇,还有阮家西府。

身为一府之首,贺芳年不会放过任何可疑之处。“查,不要声张,毕竟宝贞公主做过不少有利民生的好事,引起百姓不满可不好收场。”

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对他们好,他们反过来也会回报施恩之人。

贺芳年哂笑,不由感叹阮妙菱真是好命。就连他这个知府也因承了宝贞公主的恩,在诸事上对阮妙菱的所作所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这也算是报恩的一种途径吧,毕竟阮三小姐也不做伤天害理的事,贺芳年摸着眉如是猜想。

……

翌日鸡鸣,全城张榜的告示全都焕然一新。

这几日砍柴人也不进城了,因为无柴可卖。但临近秋冬之际总是有大户人家缺柴,负责采购的婆子们单脚撂在板车上,一侧立着拉车的老仆,个个温顺。

婆子咔嚓嗑破一粒瓜子,“前几日阮家西府的丫鬟采购柴的时候俺就说要赶紧买,你们拦着,眼下好啦,连柴沫也莫得!”

老仆连连是是好好敷衍,双双眼睛却盯着婆子头顶上方的告示,忽然啊了一声。

“上面说木牌是锦衣卫的。”说完立即缩着脖子看看四周。

平阳府谁家府上有锦衣卫,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看阮家西府要遭殃咯……”一个婆子低声嚼着瓜子话语囫囵不清。

“锦衣卫不是跟着公公进城的嘛……阮三小姐只知道玩……”声音几近于无,在场的人只看见说话人的嘴皮子在动。

背后突然一阵冷风呼啸,他们纷纷裹紧衣领抬头看天,“天儿越来越冷了,没了柴火可怎么过活哟……”鸟兽般散了。

有两个人拉拉扯扯走到告示前。

“寒十四你脑子被驴亲了么,咱俩眼下可是要被缉拿的要犯,到处招摇啥。”

寒十四勾着初五肩膀,“怕啥,画上的是户牌又不是咱俩的脸。就算被抓了他们不能把咱们怎么着,火又不是咱们放的,咱们一身正气!”说罢他拍拍胸脯。

初五推开搭在肩上的手,趁无人瞧见一把扯下告示飞快揣入怀中,“你说这火是谁放的?总不能是那天遇到的傻子吧。”

“我查过了那个傻子叫陈知,如今还关在府衙大牢呢。”

初五想不通也懒得再费心思,他已经把事情始末传信给了秦大人,不日就能收到回复。“三小姐今日去礼门巷,咱们不在合适?”

寒十四两手枕在脑后吹着口哨,“那种场合三德巴不得咱们不在,钱嘛谁不想多赚点。”

……

有奖竞猜:

在山火案告破之前猜到凶手的人,为其加更一章。

第五十一章:为你搭戏台

孩子们三五成群在东大街腿勾腿,其中不乏豪贵之家的幼龄公子,手搭在伙伴的肩头,一边转圈圈一边唱着新近学的童谣。

“小麦青青大麦枯……”

皮小六嘹亮的声音混在其中,茶饼铺掌柜被孩子们的歌声吸引踱步出门观望,他便埋头躲在他人身后,歌声越来越亮。

掌柜挠挠头嘟囔:“怪了,分明是皮小六……”找不到人掌柜也不懊恼,在柜上抓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看他们腿勾腿编花篮,一边听孩子们唱,听得久了,不知不觉跟着哼了起来。

“丈夫何在西击胡……吏买马,君具车……”

对面卖笔墨纸砚的老学究拎着把笤帚出来,驱赶在他门前唱歌的孩童,呿呿呿赶鸡崽似的吆喝一阵儿,累得两手叉腰,“小娃娃啥都不懂,乱唱!仔细犯了事爹娘打你们屁股。”

孩子们边跑边回头朝老学究做鬼脸,皮小六做完鬼脸还贱兮兮朝他拍拍屁股。“……请为诸君鼓咙胡!”嘻嘻哈哈爽朗的笑声杂着歌声消失在礼门巷的入口。

掌柜摇头,礼门巷内的人家得遭罪咯。

三德弓腰迎接阮妙菱,左眼眼角处还缀着颗极小的泪珠儿,笑得很是熨帖:“三小姐亲自来看奴才,不胜荣幸!”

是左眼有疾吗?阮妙菱盯着三德左眼看了两眼,担心这样做会让对方倍感压力便收回目光,甜甜一笑道:“这宅子翻新后我还不曾来看过,担心公公住不惯,这才来看看。”

三德满脸堆笑,“三小姐您可真是可心人儿,奴才这心里暖洋洋的。”他擦抹着眼角的泪珠,嗓音哽咽:“若是公主在家就好了,看到三小姐如此懂事一定高兴。”

“公公没去大福寺看娘亲么?”阮妙菱递去一张簇新的方帕,这贴心的举动又惹得三德热泪盈眶。“从前在京城时,我常听人说公公你与娘亲交情匪浅,若是你去大福寺,娘亲定会见的。”

“奴才哪有那等福分,不过是公主护着奴才罢了……唉都是旧事了,提起来叫人心里头发酸,人年纪大了就眼睛就爱哭。”

阮妙菱噗嗤一笑:“哪是眼睛爱哭啊,咦,公公方才是在听戏么?”

放眼望去,亭台水榭中还摆着锣钹板鼓琵琶笛箫等乐器,奏乐的人不知哪里去了,只留一个唱戏的小生孤零零站在亭下,乍看亭台水榭逼仄的容不下一个人立足。

“这戏不在京城演的,新戏种呢。”三德欢喜的对大汉吩咐:“赶紧给三小姐添座儿,茶水都奉上来。”

兔月显然对新戏种颇为好奇,识趣的丫鬟早早替她准备了马扎,她身后问儿悄声对古仁道:“三德公公从前可不爱听戏。”

古仁目光一一扫过亭台水榭,里面的丫鬟仆人入座抱起琵琶拿起板钹,台上小生抖抖水袖嘴唇微张似在吊嗓,往来安座添茶的丫鬟神色正常,没有可疑。他高问儿一个个头,身形不动声音从腹中传出:“这些暂且不管,在外头要以保护小姐为上。”

阮妙菱与三德聊得兴致正浓,面上笑意只增不减。

忽而水榭中乐起,小生兰花指翘金嗓开,婉转情深的曲调歌唱随风送入耳,唱小生的竟是位女子!被惊艳的兔月拍着小掌叫好,问儿忙捡了颗糖弯腰塞进她嘴里,随即直身站定。

“公公眼光真好,那位姐姐身段表演虽然平平无奇,唱出来的味道却像下雨似的一点一点淌进人心里去。”阮妙菱远远看向水榭。

从前娇养在家她是不爱听戏的,直到嫁给徐元后搬到京城才学着那些闺中女儿附庸风雅,随口赞两句尚能装一装,要她长篇累牍赞一回可就头疼了。

三德听了哈哈仰头大笑,“三小姐真真是太招人欢喜了,这样的赞美奴才还是头一次听呢。”

果然是在行家面前丢丑了么?阮妙菱低头羞愧一笑,她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啊,得抓紧进度了。

她复又抬起头正视三德,“我不常听戏,评得不对的地方还要公公指正。”娘说过,三德虽然身残,但学习悟性很高学什么像什么,是个了不得的人。

了不得的人的身上肯定有值得学习的方面,即使对方是敌人,也值得她去虚心请教。

一折戏唱罢,三德向阮妙菱传授了不少评戏的诀窍,态度称得上是倾囊相授、毫不藏私。

为了答谢,阮妙菱说自费请工匠来搭造戏台,三德受宠若惊连连不肯接受。光是翻新这座宅邸就花费了黄金万两,再造个戏台岂不是要平地起高楼么,败家也不是这么个败法。

古仁劝道:“这宅子着实单调了,搭建戏台要不了几个钱,公公您就等着舒舒服服看戏吧。”

三德一怔,他原以为古仁站出来是奉劝阮妙菱的,没想到竟然反过来劝他,这是什么道理?

赚钱很容易吗?他可是记得礼部的人个个都钻钱眼儿里去了,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瓣花……这样不把钱当回事儿,简直要气死礼部,笑死吏部。

一语定捶的事情自然是改变不了的,三德也只得接受,心中有点儿疼。这样倒不如把搭戏台的钱直接给他呢,戏台搭在这儿又顺不走,回京他照旧是两手空空。

出了门,问儿和兔月在后面打打闹闹,古仁则半步不离阮妙菱身侧。

“不用紧张,眼下没有人会害我。”

眼下没有不代表将来不会有啊,小姐是身在福中不知险,他此番回来的任务就是保护小姐不受伤害,时时警惕总没错。古仁嗯了声,五指紧握剑柄跟上。

这是将士的本能,阮妙菱控制不了也就不强求,转而道:“下半晌让他们到三德公公的住处,戏台搭建完成之前我要见到一条通向城外的地道。”

“是新的玩法?”古仁下意识问道。

阮妙菱笑笑:“算是吧,一个明修栈道的新玩法。所有钱财放在三德公公这里我不放心,放在西府总有人觊觎,不如光明磊落告诉所有人,他们要抢要夺随他们去。”

谈起兵法,古仁就懂了,“小姐是想在他们眼皮底下把钱财都运到城外去,等到他们争得头破血流得到的是一场空。”

“啊是三小姐!”有孩子指着阮妙菱喊道,其他孩子也顾不上玩编花篮纷纷跳着跑着涌上来。

“三小姐我们最近学了新歌呢,唱给你听呀……”

阮妙菱点头:“好啊,唱得最大声最好的人有奖励哦。”

重重叠叠童声四起清脆悦耳冲上云霄,“小麦青青大麦枯……”

……

呃,气死礼部笑死吏部是个梗,不知道的同学举手发言,老师本师下回讲解哇。

第五十二章:重遇心上人

“徐郎放心,银子交给我,你且安心备考。”

阮家东府角门开了一扇,有个宝蓝色背影扒在门边,袍角下边露出一长截白花花的棉裤,里面的人在说话,他便时不时点头。

“那就有劳二小姐了,徐亨高中状元后定当奉还。”

里面的女声似在抿嘴羞怯,“将来我的银子就是你的,你还计较这些……”

徐亨啊哈一笑:“是是是,我的将来也是二小姐的,这里人多眼杂我就不逗留了,静候佳音。”说罢扶正帽子扯好衣襟看了看四周,转着水袖得意离去。

“欸他怎么就走了!”阮妙仪追出来,早已不见徐亨人影。

丫鬟劝道:“二小姐回吧。”街上人多,被多事的人瞧见了可不怎么好。

阮妙仪却不打算立刻回府,而是往西府方向走去。

“既然答应替徐大公子筹备黄金万两,不去我那三妹妹府上怎能行?爹是个不靠谱的……”关键时刻还是得当女儿的亲自出马。

她的三妹妙菱如今成了平阳第一贵女,几个小钱在她眼里一定算不得什么,既然送过徐亨一次,再送一次也无妨吧?

“二小姐你瞧,是徐二公子!”丫鬟急急拉住阮妙仪。

有其他男子在,二小姐可不能冒冒失失过去,即便这人将来是二小姐的小叔子。

阮妙仪定睛看去——

西府门前站了好些人,一个颀长湖蓝的身影被围在其中,看他们的打扮似乎颀长身材的主人正在被西府的家丁欺侮。

那个人的头颅几近贴到胸前了,丫鬟瞧见了徐二公子,不用说那人就是徐元了,无论在哪儿都是一副窝囊模样。

徐元被沙尘迷了眼低头揉了揉,及至揉得眼睛通红才挤出一颗沙粒,抬头对围在跟前的家丁道:“三小姐不在,我进府等也不成?”

你知道还问!家丁们一言不发,个个目光凶恶如狼。

徐元大度不与他们置气,家丁这番态度能理解。如果换成阮妙菱,知道将来要嫁给没用的废柴肯定是要一哭二闹的。

好在他回来之后第一时间拉着母亲去阮家,母亲见识到了阮妙仪的真面目才没有继续逼迫,不至于让阮妙菱重蹈覆辙。

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不错了。

“原来我这么不招你们小姐待见啊。”从马鞍上取来小马扎闲散坐下,“左右这天也不热,我姑且坐在此处等三小姐回来。”

家丁恨不得抡起拳头暴揍徐元一顿,难道说窝囊废都不要脸皮的吗?

“徐二公子可要喝茶?”家丁嘴角抽搐,他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听不懂可就是傻瓜蠢蛋了!

徐元腼腆一笑,抱抱拳:“那就有劳了。”

诶呦这位脸皮别是猪皮做的哦!家丁攥紧拳头,他身后一人摁住他的肩膀,低声耳语了几句,家丁满脸的怒气才转化成一张笑脸。

“您稍待……”甩着两只袖子溜进府里。

家丁这一跑,其他人也就看见了不远处站着两个女人,有人嘁声,有人不屑,有的鼻孔朝天翻白眼。大男人表现得如自家的婆娘一样,唧唧歪歪议论纷纷。

“有些人真是没眼力价,将别人推下水还有脸再来……”

“这人一旦不要脸可就天下无敌……”

徐元摸了摸脸,低头一笑不作言语。

那厢阮妙仪身侧的丫鬟气红了脸颊,“你们几个下作的家仆,知道谁在这儿么就瞎嚷嚷!”

“咦,我怎的听见人声儿却瞧不见人呢?”家丁一手弯曲搁在耳后,“竟然有人把咱们当成家仆,哈哈哈在沙场杀敌的时候可没人把咱们当家仆。”

有人道:“小姑娘,你见过手拿大刀的家仆?”

阮妙仪摁住要回嘴的丫鬟,再闹下去可讨不到好处。

她看了眼独坐人后的徐元,莞尔一笑道:“徐二公子暂且回去吧,等哪日三妹空闲了我在差人知会二公子。”

徐元不动也不发话,两眼直勾勾看着阮妙仪,似能透过面纱看到她真正的面貌。

察觉到他炽热的眼神,阮妙仪不由眯了眯眼,心中不由猜测徐家的两位公子不会是都心系于她吧?这冲击对她来说可有些大了,若是徐元喜欢她,徐亨也喜欢她,那往后进了徐家二男一女该如何共处?

她极爱蓝色,却只对徐亨说过,徐亨说不定曾对徐元说起。那么这一身湖蓝是刻意穿给她看的……哎呀可真是羞死人了!

红云顿时爬上双耳,阮妙仪将香帕一甩一跺脚扭身踩着莲花步快步往回走,丫鬟在身后接二连三唤她也不应。

几个家丁摸不着头脑,嘟囔了几句。

徐元呿了声,扭头发现一双明眸紧盯着自己,心头咯噔一下!

“遇见心上人,欢喜坏了?”

问儿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对阮妙菱道:“小姐,他傻了。”

“你才傻了呢!”小厮马不停蹄赶来西府就听见问儿骂自家少爷,少爷能忍,他可不能忍。

小厮挡在徐元身前,上身前倾不住往问儿跟前凑和:“怎么的,我家少爷看美女碍着你的眼了?”

二小姐是美女?问儿忍不住噗嗤一笑,也对哦,情人眼里出眼屎,癞蛤蟆也能看成天仙。“哈哈哈哈哈……”

小厮不明所以,叉着腰抬头挺胸道:“你笑什么!”

“我笑碍着你了怎的?”

阮妙菱看着两人争嘴,提醒道:“不要做口舌之争,一会子你不耐烦了又要挥拳头,我可没有多余的钱请大夫。”

问儿顿时偃旗息鼓,“是哦,如今钱全在三德公公府上,咱们没钱了……”

“徐二公子如果想调查在六隐山发现的百宝囊,我会全力配合。”阮妙菱余光看了眼在东府角门徘徊的丫鬟,“其他的事情,和仁叔谈比较合适。”

徐元点头答好。

小厮咂摸着两人之前的气氛不大对,都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公子都思了三小姐好久好久了,怎的这么冷冰冰好像又回到从前的样子?

都怪公子藏着掖着不显露真性情,三小姐还以为他是从前的窝囊废大废柴,自然是不待见公子的……

只是他怎么在三小姐的不待见里嗅到了一丝恨意?

不会吧……小厮捂嘴露出惊恐的神情,三小姐莫非是不喜他这个长相贱兮兮的小厮吧!

这该死的脸!小厮扭身默默给了自己一巴掌。

第五十三章:不要脸告白

说是巴掌,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而已,小厮回过身时阮妙菱正要进门,徐元一个箭步上去拉住她的衣袖。

天!胸腔传来咚咚两下激烈的碰撞,小厮屏住呼吸目不转睛盯着徐元牵住阮妙菱的那只手……以及横在徐元侧颈的一柄泛寒光的剑。

“男女授受不亲徐公子应该知道才对。”古仁脸色不太好看。

徐元的侧颈已经泛起一道细长的白痕,只要他再用上一分力保证让徐元见阎王。

“你……”阮妙菱声音微颤,委实没想到今世的徐元会作出这么大胆的举动,要搁在从前,他连牵她的手都得沉思半晌然后红着耳根扭扭捏捏伸出五根指头。

“你放肆。”

这是她每次豪爽地去捞起那五根手指时,徐元最爱说的话,因为是在徐亨和阮妙仪面前作戏,即便心中不自在他也只能忍着,然后挑个时机挤兑一句“你放肆……”

软绵绵的,没有任何威慑力。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是会轮流转的。

徐元憋笑,端着仪态把百宝囊塞到阮妙菱手中,“我就不进去了……大哥说私事得关起门来解决,嘱咐我在衙门办公时千万不能学他……所以公事还是站在大门前比较妥当。”

“私事……”阮妙菱握紧百宝囊抽回衣袖,“徐大公子每回到东府确实只办私事,不过他说的话你不能每句都听。有时候私事关起门来不一定能解决,也不是每个人都会站在门外办公事。”

“万一他跟你抢媳妇儿,他不准你当真就退让了?”阮妙菱打开百宝囊,当着徐元的面取出里面的玉镯,成色上佳,但不是她的。

小厮在后面嘟囔:“可不是要抢嘛。”

但是这一次公子绝对不会让步。

徐元接过阮妙菱递回来的百宝囊,眼睛瞟了一眼她的手腕,肤如皓雪,没有一条蜈蚣般长短的丑陋疤痕。

疤痕是阮妙仪嫁入徐家第二年春天的杰作,她和徐亨狼狈为奸,处处刁难他和阮妙菱。有一日阮妙菱出门探望舅舅晚归了半个时辰,他放心不下正要出去找人,无意间冲撞了大嫂阮妙仪……站在二门的徐亨正好瞧见了,两人目露凶光恨不得杀了他。

那个时候他简直怕得要死。

短刀快落到他脖子上时,一只皓腕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攥住了刀刃,却被阮妙仪反手一抽划伤了手腕,从此留下了疤痕。

“三小姐,”徐元看着阮妙菱,结结巴巴道:“我娘说古将军想推掉婚事,能不能请你收回成命?”

隔着不太厚的双层布料,阮妙菱的手指被裹在徐元手中,想抽抽不回,她咬咬牙问:“你的心上人不是二小姐吗,古将军是在帮你完成心愿。”

握住她手指的手紧了紧,徐元嗫嚅着说道:“其实三小姐才是——”

一道尖锐而清爽的声音同时响起,问儿拉着兔月挤开小厮,轻轻撞了下徐元的肩,徐元手臂顿时一麻,攥紧的手指微微松开。

“小姐,奴婢忽然想起香巧姐姐说这会子要来。”

兔月见徐元指缝中的百宝囊要掉,眼疾手快捧住,笑得甜甜:“徐二公子可要拿好了,摔了镯子不打紧,脏了这百宝囊就可惜了。”

这可是小姐亲手送出去的东西,如果找不到主人,徐姑爷留着用来思念思念小姐也是极好的。

“我才是什么?”阮妙菱拨开问儿,她总觉得问儿是故意打断徐元,不让她听到后面的话。

再生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她不想错过任何有用的信息。

古仁瞪向徐元:“徐二公子,想清楚再回答。”动了动手中的剑。

威逼吗?徐元内心莞尔,这个长辈做得倒很称职,如果阮延良还在的话,说不定也会和古仁一样。如果他还是从前的徐元,古仁只用动一动手中的剑,他立马就会偃旗息鼓。

可到底不一样了啊,好容易重新来过,好容易有机会把前世妻子对他做过的种种风流韵事还回去,他岂会怕?

徐元深深吸口气,道:“其实,三小姐才是那个心上人。”

“小子你竟敢!”古仁挥起长剑。

小厮冲上前拉开徐元,忿忿不平吼道:“言为心声,我家公子这么说又没错!”只是略略有点不要脸而已。

“对啊,徐二公子没错。”兔月眨着大眼睛疑惑的看向古仁。

“我何德何能可以做你的心上人?”

阮妙菱走近徐元,双眸赤诚,“你说,我可以改。”

上辈子徐元每每见了她跟见了大灰狼似的要逃,在阮妙仪跟前却温顺得很……阮妙菱仔仔细细欣赏眼前这张白皙又熟悉的脸,难道他喜欢的是蛇蝎美人?

徐元道:“二小姐就算是坏到为人所不齿,仍旧是徐元的心上人,永远不变。”

果然!

阮妙菱咬咬唇,怪不得那次她从阮妙仪手中救下他时,他看阮妙仪的神色如见神祇,徐元竟然好这口!?

“我……”阮妙菱试探的问道:“万一我从良了呢?”

徐元摸着胸口道:“也喜欢!不论你好,还是不好,这里始终有你的位置。”

“可是我这里——”阮妙菱摸了摸自己的心,“并没有你的位置。”

嘭嘭,徐元下意识揉了揉突然狂跳的心,心中一嗤。

果然谎话不能多说,方才的一通鬼话他都差点就信以为真……心也被骗了。

有点疼,还有点涩。

“我可以努力,有朝一日二小姐这里总能有我的位置!”徐元信誓旦旦道。

阮妙菱退后一步,“那我等着。”

“那以后我能时常见到三小姐吗?书上说两人要经常见面,才能在彼此心里留下痕迹……若是三小姐不愿意,也,也……不必勉强的。”

嗷呜,徐姑爷好可怜。兔月蹭蹭阮妙菱的手臂,声音软软糯糯:“小姐您答应吧。”

阮妙菱笑道:“徐二公子随意。”

是真的随意,与徐元七年的夫妻情谊,她始终能做到无波无澜,这一次同样不会在意。能够让她在意的不是徐元,而是徐家。欠阮家一条人命的是徐亨,是徐老爷徐掩,还有亲手杀死她爹的那个人……需要她在意的人实在太多了。

徐元不欠她什么。

“那么回见!”徐元走着突然转身笑着挥手。

沉醉在温暖笑意中的兔月打开手掌撑着下巴,犹如一朵鲜花随风摇曳,西府门前只剩她一人。

“姑爷配小姐,天生一对。”

第五十四章:他做不到的

离开西府,徐元又去了东大街的礼门巷。陈馬和他娘禾娘忙不迭招待徐元主仆两人,看上去十分平静,眼眶通红,是一宿一宿不睡熬的。

陈知被关在府衙,身为妻子身为儿子的他们哪能睡得下?好在因为陈馬正是长个头的时候,禾娘不忍亏待了他,饭菜倒是准时准点摆上桌。

“眼下没有证据证明山火是师傅所放,相信过不了几日就能出来,师母和师弟该吃吃该喝喝,切不能怠慢自己让师傅伤心。”

禾娘的下颌尖得触目惊心,许久没犯的咳嗽最近又复发,徐元一句话说了多久,她就咳了多久。“咳咳,师母晓得,只是你师傅那里劳你多费费心……若知道会出这样的事情,那晚我早该拦着他的。”

“师母当时没有替师傅隐瞒,而是选择让陈馬飞奔来告诉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徐元拍拍陈馬瘦小的肩头,皮下的骨头硌得手疼。

“麻蛋,麻蛋!”

武馆外面有许多人层层叠叠的喊陈馬的小名,陈馬身未动,耳朵已经竖了起来,“是皮小六他们。”

徐元拍拍他的背,道:“你几日没有出门了,他们都是你的伙伴,肯定是来探望你的,何不去看看?”

“可是我这副模样……”陈馬不照镜子也知道此时自己很憔悴,很丑,他不想被他们看见不开心的样子。

徐元鼓励道:“笑不出来就不笑,他们不是冲着看你笑才来的。真正的朋友除了想和你分享喜悦,还想和你一起分担痛苦,不想知道你真正的朋友有谁?”

“想。”

陈馬快步去开门,徐元让小厮到门边看着,才对禾娘道:“其实师母应该猜到了,师傅想逃过这一劫很难,所以才没有阻止学生哄陈馬出去。”

禾娘点头,她是成年人,有眼睛有心更有分辨的能力。如果真如徐元所说陈知没有放火烧山,为什么不早点把他放了?

“武馆虽然做的是富贵人家的生意,但一遇到正经事愿意帮忙的却没有一个,人情冷暖,统统都逃不过一个利字,我知道,所以才不强求,只希望二公子在府衙多关照一下你师傅就好。”

逃得过,她们一家重聚。逃不过,她也做好了随陈知而去的准备。

徐元点头,于公于私他照应陈知都是该的。

“陈大娘!”

院中有女人在唤禾娘,没等禾娘起身,站在门边的小厮语音婉转的啐了一声,“又是你啊,怎么走哪儿都能碰上!”

问儿朝小厮挑挑眉,很得意。“有本事你隐身啊,或者捂住眼睛耳朵,就不知道我来了。”

她撞开小厮往里面边走边道:“陈大娘,最近陈馬都不去西府玩,我们小姐一问才知道您家出了这样大的事情,特意吩咐我来问问有什么是她帮得上忙的。”

禾娘谢道:“能帮的徐二公子已经做了,先前我儿陈馬承蒙三小姐照顾得了许多玩具,还未曾谢过。”

问儿摆摆手,“陈大娘不用谢我们小姐,谢徐二公子也是一样的,毕竟他是阮家未来的姑爷。”特意将姑爷两字咬得极重。

徐元适时地红透了耳朵,垂头低声道:“还早呢。”

还还早呢!问儿嗤了声,小姐给你点颜色就想开染坊,给你个馒头就想开包子铺,想得真美。

“府衙那边我们小姐已经请人打点,陈大娘您若是想见,随时都可以去。”

“真的?”禾娘忍不住捂住嘴,眼泪顺着鼻梁流进指缝中,她想见啊,日日夜夜都想!她甚至想过求徐元利用职务之便……

可她心里明白不能这样做,知府大人一向秉公执法,她不能为了见陈知一面连累徐元丢掉这份差事。

“三小姐的恩情,我们陈家一生也报不完……”禾娘呜呜哭道。

问儿最是见不得人哭,这一哭能把人的心给哭碎了,哭化了。她忙掏出帕子替禾娘擦泪,劝道:“这是喜事啊,该笑才对。”

陈大娘破涕为笑,接着问儿的话道:“嗯,是喜事……”

徐元看着问儿将禾娘拦在怀中轻抚她的后背,耳边是断断续续的擤鼻涕声,这个坚强的女人在请求他时没有哭,却在听到问儿的话后痛哭流涕,此时此刻已经把她口中的三小姐奉若神明。

他做不到的事情,阮妙菱却做了,而且做得润物无声。是因为他做了改变,她的表现才会和上辈子不一样吗?放火风筝,卖火风筝,赠送黄金和宝物,这些都是上辈子她没做过的事情,会是巧合吗?

“三德公公府上就在左近,公子要去吗?”小厮掀开车帘,见徐元一脸魂不守舍只好放弃了这个提议。

马车驶离东大街,一群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的男人推着车,车上载着粗壮的木头,他们肩上扛着木锯铁锹铁铲大铁锤,摇摇摆摆进了三德公公府上。

……

“东郭墨滚进来!”陆堇在书房里喝了一声。

立即有一道黑影团成团从门口滚进去,四脚朝天利索的躺到在羊毛毡上,像只王八。东郭墨问道:“大人拿到了小公子的玉镯?”

陆堇敲了敲桌面,面前摆着一只金镶玉镯,东郭墨嘿嘿一笑:“看来事成了,府台没怀疑您吧?”

“他是傻子才不会怀疑我,好歹玉镯取回来了。”

东郭墨看陆堇盯着玉镯时神情复杂,不免八卦的问了句:“大人您统共有几位夫人几位妾室啊,某来守备府也有些时日了,却一个女人都没见着。”

陆堇瞪他一眼:“给你见着还了得!”他转而叹口气,“陆钺是我第一任夫人所生,她走之后我又迎娶了一位夫人,今年抬了两个妾,原指望能多添点香火,谁想个个都不争气!”

东郭墨又问:“所以您一怒之下将她们都赶出守备府?”

陆堇沉默。

“他就是个骗子。”

东郭墨将玉镯还给陆钺时,这个年纪不大的小公子脸上满是不屑和愤怒,“他没跟你讲我娘是怎么没的?”

东郭墨老老实实摇头,陆堇会说才有鬼咧,陆府的几位夫人妾室藏在哪里他可是一个字儿都没提。

“我娘长得像三月的桃花一样美,舅舅说……哦,我舅舅是兵部尚书李重山,你应该听他提过。舅舅说我娘是为了买玩具逗我开心,在街上不小心被马踩死的。”

东郭墨偏头,垂下眼睑看了眼桌上的玉镯,“那你为何不信?你亲舅舅总不会骗你。”

第五十五章:意外的遗物

“舅舅不会骗我,但他会被别人骗啊,我爹就是其中之一。”陆钺坐得端端正正,管事一丝不苟地站在不远处,眼神时而飘忽时而聚焦,陆钺扯扯东郭墨的袖子示意他凑近点。

“其实我娘是被我爹杀死的……”

证据呢?

东郭墨的院子并不远,但回房这一路上他却觉得双脚格外沉重,提不起放不下。

家族没落,东郭家被灭门,他因为在外野游逃过一劫,谁想归晋途中路过柳州时突然被一股背后势力诬陷入狱。他因此误了佳期,一心牵挂的芸妹嫁给了陆堇。

他本以为这次来平阳能够见芸妹一面,所以时常在守备府四处晃荡,装孙子逗乐陆堇逗乐众人,谁想竟得到这么一个答案!

“芸妹……呃……呃……”

东郭墨蹲在草丛边十指插入发丝间,指节弯曲泛白,喉间不住发出“呃,呃”的短音。

跟踪他的管事隐在假山后面无表情,东郭先生或许又在和蝼蚁对话,真是没一天正经……

管事走后,脸埋在草丛中的东郭墨抬起头,鬓边耷拉着几缕狼狈的发丝,眸色沉如深渊。

仆人路过笑着随口问了一句:“东郭先生这回哭谁呢?是被虫子撑死的小鸟,还是被蜜甜死的蝼蚁?”

东郭墨大咧咧仰倒在树根上,牵起大袖扇啊扇,“哭秋风。”

“哦,秋风有啥可哭的?”

他啧啧两声,道:“秋风不比冬夏风恶,不比春风暖,不冷不热两头不是人……”

太悲观了,仆人摸摸后颈不知该怎么劝。东郭先生时常这样疯疯癫癫,人前撒泼打滚儿,人后哭哭啼啼戏还不少,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才是正常的。

守备大人怎么会接受这样的门客?

……

“大家闺秀不都是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吗?”寒十四吃着从小孩子手里哄来的糖葫芦,另一只手勾着一个朱红的百宝囊,两眼看着阮妙菱在一众丫鬟婆子众星拱月的簇拥下进了令阳长公主府上。

初五道:“阮三小姐是将门之后,家里没那么多规矩。”

街上不断有人从他们身边擦过去,眼神有意无意在他们腰间停留一会儿,初五道:“最近咱们还是少在外面晃悠,我觉着他们看咱俩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寒十四吃得满嘴糖碴子,噘嘴道:“不回去,都怪三小姐干什么不好,非要给三德修戏楼,整天当当锵锵吵死了!早知道当时不去守备府偷陆小公子的百宝囊,直接把三德的官袍拿去扔在六隐山……”

“嗷——”

寒十四偏头瞪掐他的初五,初五环顾周围低声责备道:“生怕他们不知道是咱们去夜探军营吗,再嚷嚷全城的人都该知道了!”

寒十四不服气,“知道了又怎样!咱们一没放火烧山,二没扔百宝囊,要不是半路杀出那两个人……”

他至今都没弄明白那晚在陆堇军营附近撞上的黑衣人是谁,抢百宝囊不说,还想要他和初五的性命!

“这种事不要在外面讲,你有没有发现街上的兵丁突然多了,而且每走过一个都会多看咱们两眼?”初五用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咱们的身份很有可能暴露了。”

寒十四眼皮一跳,平阳府中能认出锦衣卫户牌的人只有陆堇。

“五哥,我有个大胆的想法,那场山火会不会是陆堇自己放的?”毕竟眼下所有证据都指向锦衣卫,平阳谁家有锦衣卫?肯定是陆堇的死对头三德公公啊。

初五摇头不知,“先回去问问三德公公的意思,我再传信给秦大人。”

两人胁肩在众目睽睽之下快步离去。

正在长公主府院里仰头看花的古仁目光一冷。

他身后的护卫如一只灵活的燕雀飞到墙头,俄尔又飞回来。“街上来来往往都是兵丁和老百姓,没有可疑。”

古仁偏头看向花厅内,里面不知道在谈论什么,阮妙菱咯咯笑着倒在长公主怀里,丫鬟香巧抱着硕大的葵花,问儿坐在她对面哈哈笑着,两手不停的在黝黑发亮的葵花上摘摘捡捡。

“是锦衣卫。”

护卫道:“或许是碰巧路过,小姐才替三德公公搭戏楼,无冤无仇的跟踪咱们没有道理。”

“咱们担不起‘碰巧’两字,小姐和公主必须平平安安送到汝阳,这不仅是将军的心愿,也是咱们的心愿。”

“是,属下明白。”

花厅内笑音绕梁,令阳长公主抚摸着阮妙菱耳边的鬓发,听问儿把阮妙菱近来的趣事讲了又讲,眼中尽是宠溺。

“你这个调皮,可如何是好?”

问儿从圆盘上拨下一把葵花籽,一边挑选一边嗑,“这只是小意思,姑奶奶是没瞧见小姐做的木头人,跑起来吱嘎吱嘎,可有趣了。”

阮妙菱小手在长公主胸前上下抚摸,“目前只完成了一半,等造好了给姑奶奶捶腿捏肩。”

“你有这份孝心就很好了,姑奶奶知道你在这上面投入了不少银两,造出来的东西不是为了消遣,用在我身上太奢侈。”

问儿噗嗤一笑:“怕是姑奶奶用惯了更奢侈的,不喜欢低调之物。”

令阳长公主从攒盒里抓了一把干果塞到问儿手里,嗔道:“瓜子儿都堵不住你这张嘴,一会子叫香巧给你缝上。”

“缝上可不成,奴婢还得靠这张嘴保护我家小姐呢。”问儿吐吐舌,“再说了,姑奶奶还等着奴婢跟香巧姐姐学会了唱戏,亮一嗓子呢。”

令阳长公主哈哈笑着说是,丫鬟端着熬好的药汤进来,长公主饮下便有些困乏,阮妙菱知道这药的作用,亲自搀扶长公主回房歇息。

“妙菱啊,不要怪你娘。”长公主突然道。

阮妙菱替她掖好被角,笑着点点头。“我知道,娘有娘的难处。”

“你能懂就好,姑奶奶最怕你钻牛角尖。你娘性格坚韧,你爹的死对她的打击虽然大,但却不是她抛下你躲进大福寺的理由。”长公主指了指梳妆台最底层,“你娘走之前托人送来一样东西,请我代为保管。”

取出来的是一个锦盒,里面只有一管狼毫笔。

长公主眼皮欲睁欲闭,说出的话也带着困意:“是你爹的遗物。”

第五十六章:重要的口供

大牢内昏天暗地,衙役你来我往将四壁的烛台点燃,烛花呲呲接连爆开,牢笼中的囚犯动了一下,身体背对牢门耳朵却转了过来。

有人开锁,细腻的衣料擦过锁链发出顺滑的嘶嘶声,有人一脚踩到了囚犯啃了随手丢弃的骨头,啊叫了一声很快吞回喉咙,因为这个地方他们不常来。

陈知翻身坐起,形容憔悴。

“大人仔细磕着头。”牢头提醒道。

贺芳年同样憔悴的面容率先落入陈知眼中,惊得他弹跳起来,充斥着红血丝的两双眼对视许久。

陈知垂头,心里很愧疚,两只手不断在衣服上摸蹭。“府台我……”

贺芳年抬手拍拍他的肩头,牢头着人搬进来两张木椅,贺芳年才道:“坐,你我好好说两句。”

声音疲惫,带着几分苍老。

陈知头埋得更低,依言坐下,“那块牌子的主人,府台可找到了?”

贺芳年点头,“徐元正在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徐元能力如何你应该知道。”

徐元并没有对贺芳年隐瞒在三拳武馆学枪法的事情,身为老师,贺芳年反倒希望徐元能博采众长,有个能文能武的学生,在同僚互相吹嘘时面上也光彩。

“那晚六隐山和十里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无巨细你今天都要讲来,本官才能还你一个清白。”

陈知清楚违反宵禁要被笞打四十下,而放火烧山的罪名要比这个严重得多,两害相较取其轻,他会选择前者。

“当晚小民出城确认红缨枪之后,正要原路返回,有两个人突然从六隐山方向跑下来,我与他们打了个照面……”陈知眼前浮现两个长条人影从一片火光中冲出来,银光闪烁的刀刃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他咽了下喉咙,继续道:“两个人都蒙着面,看到我在十里坡时也被吓了一跳,他们二话不说提刀就砍向我……他们武功很高,我顶了两招便招架不住,如果不是后面冲出两个黑衣人,我兴许就死了……”

贺芳年急忙止住他,之前陈知可没说得如此详尽,提到黑衣人时草草一语带过,是怕黑衣人查到他的身份后报复吗?

“你看见的牌子属于哪一拨黑衣人的?”

陈知道:“前一拨,他们四人打斗时大火已经往山下烧了,我借着火光看到的。救我的两个黑衣人功夫不怎么样,打了一阵便抽身逃了,我跟着他们跑回城却没成功。”

之后的事情贺芳年也都知道,他当时是被兵丁抓来的。

逼仄的走道尽头传来窸窸窣窣急切的脚步声,不多时徐元快步走进关押陈知的牢房,俯身在贺芳年耳边说了两句话,贺芳年蹙起的眉头更紧了,牢头扒在栅栏边侧脑袋支耳朵,陈知目光紧随徐元。

徐元无暇分心关注陈知,在贺芳年听罢点头后他又脚步匆匆风一样地出了大牢,似乎这人从未出现过一般。

贺芳年疲倦地捏了捏山根,问道:“除了遇见黑衣人,可还看到其他人去过六隐山?”

陈知摇头。

贺芳年步出大牢,眼前豁然开朗。

徐元长身玉立在瑟瑟秋风中,兵丁凝眉认真听他吩咐不肯错漏一个字,徐元轻盈的大袖在风中翻卷,远处天地一色,立在此间的徐元颇有点能翻云覆雨的感觉。

就在他出神欣赏此等美景时,徐元已经来到面前,贺芳年才收起心思道:“古将军那晚出城都有谁知晓?”

徐元道:“只有推粪车的老翁。”

这些有权有钱的人真是不让人省心!贺芳年甩了下袖子,负手和徐元往府衙大堂去,末了才道:“明日请古将军。”

……

阮延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进了西府大门。

守门的老头对他也不如从前客气,罗唣半晌叮嘱他这个不能碰,那个不能碰……他好歹是阮妙菱的三叔,这是对待自家人该有的作态?

不让他碰,他偏要碰!听老太太说荷花池中的太湖石特值钱,他掀起袍子踩着木桥跑过去,脚尖往太湖石上一踩,后脚猛地发力——

“噗通!”

闻声而来的守门人见是他落了水,转身就走,阮延哲忙扑腾着扯嗓子叫唤:“别走……救命啊!”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某一把老骨头没有能力搭救三老人您呐,要不您再在泡一会儿?某去找几个人。”

阮延哲想等也等不了,上下扑腾的时候被冰凉的池水呛了一口,两眼一抹黑直挺挺沉入水里。

“唉,怎么就不听人家的话呢。”

真是麻烦,守门人摇头,足尖踩到木桥桩上如捕鱼的鹭鸶径直奔向水中,半臂没入水中,猛然往上提,拎鸡崽子似的把阮延哲往地上丢。

阮延哲醒来,屋里暖烘烘的,空气里有股腥味直往他鼻孔钻,痒得打了个喷嚏。

“三老爷醒了。”

一叠声往外传,随后进来一个蓝衣丫鬟。

阮延哲迷瞪眼瞧不清,忽然听到蓝衣丫鬟尖锐爽朗的说话声,惊得缩脖。

问儿端碗热姜汤搁在他床头,有丫鬟婆子上前来扶他坐起,问儿在一旁说道:“方才有个孩子吃了熊心豹子胆要翻咱家的墙头,奴婢劝他不要这么做,他偏不听,结果翻上来扎了一手的玻璃碴子,三老爷您说该不该?”

指桑骂槐啊这是!阮延哲咬着牙瑟瑟发抖,四肢百骸像被冰块冻住了似的,嘴角牵扯出一点怒来,“该!”

问儿笑道:“三老爷赶紧喝了姜汤,您不是有事找我家小姐嘛。”

经她提醒,阮延哲才想起自己此番来是有正经事的,一口灌下姜汤蹬上靴子随问儿去往西府书房。

只是为啥是书房?阮延哲站在门前不动,身后突然想起古仁厚重的嗓音,“三老爷不进去?”

进啊!阮延哲嬉皮笑脸跳过门槛,一眼就看到桌案后的阮妙菱,瘦削的身子包裹在硕大的圈椅中,犹如一只弱小的困兽。

这只小兽抬头对着他笑,扬了扬眉梢,道:“三叔,请坐。”

笑得纯良无害,他差点就忘了自己和女儿妙仪曾被阮妙菱羞辱过。

“妙菱啊,三叔有件事想求你帮帮忙……自从上次库银被火烧了之后,东府能用的银子是越来越少,东府又有这么多张嘴要养活,能不能?”

阮延哲相信接下来的话不用说得太明白,阮妙菱也能听懂,而阮妙菱也确实听懂了。

阮妙菱摇摇头道:“三叔,我没钱。”

第五十七章:买和卖之间

那么多钱说没就没的吗?阮延哲惊讶得显出两个下巴,纵使有一缕美须也挡不住。

“三丫头你没记错吧?三叔可是记得之前卖风筝时你赚了几万两,宫里拨给二嫂的年例也不少。”就算是买尽天下玩具也花不了这么多,阮延哲捏着美须想。

阮妙菱掰着指头,道:“三叔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之前卖风筝确实赚了不少钱,年例的数目摆在那里您也瞧得见……五万两黄金送了一万给徐家大公子作为答谢,为三德公公翻新宅邸花了一万两,就在昨儿又给他搭一座戏楼花费一万两。”

“不是还有一万两嘛。”阮延哲翘着腿斜靠着圈椅扶手,右手抓了一把糖豆囫囵塞进嘴里,左手端起红枣茶咕噜咕噜牛饮三两口,继续说道:“三叔要不了多少,一半成不,等过了年就还你。”

“过了年三叔用什么还呢?”

阮妙菱指腹划过账簿,娟秀的眉微微一蹙,“我倒忘了!陆大人的军营被山火殃及,仁叔当时劝我捐一万两以表爱国之心。”

阮延哲嘴角抽搐,“爱国的方式很多,给钱多俗气啊。”

有很多不用钱的,譬如在菜市口围观死囚被处斩,他们就着气氛扔几片烂菜叶子破鞋子之类,又比如京城盛传某某人是大奸臣,众人一有耳闻便口口相传且联名声讨,声势极为浩大……

大笔该写大字,大人该办大事。同样是拳拳爱国之心,普通人动动嘴皮子就行了,花钱多不值当。

阮妙菱捏着没有蘸墨的狼毫笔在桌上敲了敲,脱口而出道:“可是我只有钱。”而且陆堇的军营也只需要钱。

这句实话给了阮延哲会心一击。“那你娘的年例呢?”这个总能借吧。

阮妙菱摇头,“难,年例是给我娘的,没有她的签印三德公公那关过不去。”

骗人!阮延哲几乎要跳起来。去年宝贞公主也不在,年例东府照样得了一半,难道这规矩今年还改了不成?

“三丫头,去年可没有这样繁琐的程序。”

阮妙菱道:“人变了规矩自然得跟着变啊,三叔您吃过的米比我走过的路还多,道理应该比我更懂才对。”

喔,三德公公可不是一般人,经她这一说阮延哲才想起来。

这货比货得扔,人比人得死啊,司礼监是按皇上旨意办事,底气足。不像去年来的礼部的小公公,见到他都怕上三分。

“那该如何是好?借不来银子这年就没法过了,你二婶又得唠唠叨叨动辄打人,她这人就是钻钱眼儿里去了,三丫头你瞧瞧……”

阮延哲掀起袖口,细腻白嫩的手臂上淤青参差错落散布,“这儿是你二婶掐的,用碎瓷片划拉的,用嘴咬的,还有使唤狗咬的……这日子可还怎么过呀!”

“休了呗。”

闻言阮延哲止住了哭诉看向阮妙菱,横眉倒竖:“你这没娘的孩子不学好,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竟然劝我休妻?”

古仁站在门边冷声道:“话是我说的,三老爷认为不对?”这傻子连声音是男是女都分辨不了?

“对个屁!”

阮延哲扭头喝道,伸出食指对着古仁指指点点:“都是因为你们这些匹夫天天说些污言秽语,三丫头才越长越歪,心眼子蔫坏,老二在的时候她可不敢这样!”

桌案后的阮妙菱起身,一双明眸含着两汪泪。“三叔既然专程来训诫妙菱,何必拐弯抹角说要借钱呢?要不咱们到院子里去,您对西府对我有什么不满全部道来,有错我们改。”说罢绕过桌案要往外走。

阮延哲满腔的怒火顿时被一盆凉水浇灭,连忙追上去道:“三丫头你误会了……三叔我就是来借钱的,方才是一时冲动,不是三叔的本意。”

“言为心声,三叔一定对妙菱有诸多不满,不急,我们可以慢慢聊。”

阮妙菱走到门边突然回头说道:“将军酒楼一直入不敷出,何不卖了。”

卖酒楼阮延哲从未想过,夫人说将来还要留给妙仪做嫁妆,卖了酒楼相当于卖地盘,夫人如果知道了,不得手刃了他!

有几个仆人抬着一块太湖石经过院外,问儿叉着腰对他们道:“这块破石头不吉利,三老爷一来就出了岔子,敲碎扔了去。”

阮延哲眼看仆人颠着担架很快没了影,想追也无处追,一架太湖石转手能赚不少银两……他转念一想,卖酒楼赚得比这还多,随即释然。

“三丫头你脑袋机灵,有没有门路能介绍给三叔?”

“李员外。”

阮延哲一怔,之前被他骂作傻子,花五万两黄金买几只火风筝的那个李员外?

……

隔绝尘世喧嚣的大福寺隐在漫漫山雾中,一辆马车停在佛寺后门,马儿垂头啃着阶下没蹄的杂草。

香巧后背倚靠车壁,时刻关注紧闭的佛门。

懂事的香巧虽然从未见过宝贞公主,却知道她对令阳长公主来说是位极其重要的旧人。

重重佛门清幽,香巧忽然想起从前学过的一句唱词,便挽袖翘起兰花指迎风启唇。风吹落松针,牛毛细雨般扑簌簌坠落,歌声振林樾……

“我是想煞他念煞他,一朝相见却又难留他……”(1)

令阳长公主出来时天已暗了半个时辰,香巧急忙为她披上狐裘披风,却发现从寺里出来两个不认识的人,有头发的。

长公主脸色不悦,由香巧扶着进了马车,一路无话。

及至回到长公主府,秋风里点了两盏红得耀眼的灯笼,长公主抬手拦住要跟进府的两人,不再是惯见的温和,态度很冷漠。

“我虽然老但眼睛不瞎,你们从哪儿来想做什么骗得了所有人,却瞒不过我。”

那两人面无神情,说着一些香巧听不大懂的话。

“长公主聪慧吾等都知晓,但有些事注定要尘归尘土归土,您不说,对宝贞公主、对阮三小姐都好。”

“给宝贞服用软筋的丹药就是你们所谓的好?宝贞有个三长两短,三丫头就会成为没爹没娘的苦孩子,你们说说究竟好在何处!”

那两人又说道:“这是交易,请长公主莫要忘了承诺,让李大人失望。”

香巧察觉到长公主的手臂微微颤抖,他们说的人是李重山李大人吗?区区一个兵部尚书,长公主为什么要怕他呢?

还有皇上替长公主撑腰呢。

……

……

(1)唱词引自越剧《玉蜻蜓》,讲原配变小三的故事,巧的是里面的主人公叫“徐元宰”,和徐元只差一个字。

第五十八章:逃脱不掉的

“姑奶奶……不要……不要走……”

彻夜燃烧的烛油滴着泪一点一点堆满烛台,罗帷被开门时带进的风吹成狂浪猎猎作响,“哐当”木窗上的玻璃震成几片直直滑落摔成碴子。

“……娘!”

阮妙菱满头大汗直挺挺坐起身,小衣早被汗水浸湿紧紧贴着肌肤,发丝绕脖颈缠了一圈勒得她喘不过气。

“小姐,小姐!”问儿光着脚飞奔进来,摸到一手冰凉,飞快地扯起被子裹在阮妙菱身上,小声询问:“梦魇了?”

阮妙菱点头,下意识看向床里侧,空荡荡的留出一人宽的位置。

问儿伸手进被窝,呀了一声:“小姐您怎的又睡成一团?”

濡湿的地方只占了小部分,小姐的睡功得多高深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偌大一张床睡两个人尚且有余,这种睡法不是给自己找罪受还能是什么。

“习惯了。”

阮妙菱换上干爽的衣物,又看了看里面的空位,仿佛能看见徐元睡意沉沉躺在那儿,即使问儿的说话声再吵他也听不到。

有时候她很好奇,徐家除了徐夫人一人真心待徐元好之外,其余人都恨不得没有徐元这人存在,明里暗里都在害他……生活在此等环境中,他怎么能酣畅入梦?

“天快亮了。”

问儿转头看向门外,蒙蒙的蓝光照在台阶上,雾很重,阶下铺陈的石砖全都看不清。“还早呢,小姐要不再睡一会子?”

“昨日姑奶奶的气色怎样?”阮妙菱问道。

“容光焕发,哪是六十岁啊简直是十六岁。”问儿晃着小小的脚丫挡在阮妙菱背后,冷风藏在罗帷后一卷又一卷袭来。

“小姐方才定是梦见长公主有什么不测了。”问儿从背后轻轻圈住阮妙菱,安慰道:“都说梦是反的,小姐您落水那晚奴婢还梦见您嫁给了徐烂木头呢,最后被一个大坏人下毒……虽然梦里小姐是没了,可是奴婢一睁眼见您还活着,这梦也就不可信了。”

阮妙菱握紧拳,略略回头问:“那你呢?你梦见自己了吗?”

问儿嘿嘿一笑,“哪能啊,奴婢一直在看着小姐,怎么能见到自己……”热乎乎的气流呵在阮妙菱的后背,激得她警觉挺起上身。

外面突然嘈杂起来,管事婆子见三小姐房间的门开着,却不知道她醒了没有,迟迟不敢进来。

丫鬟一个劲催道:“您倒是赶紧拿个主意啊,搓手顿脚又解决不了问题!长公主府传信的人还等着回话呢……”

“谁来传信?”

丫鬟和管事婆子被突然出现在门前的三小姐唬得倒退几步,牙关不知是因为天冷还是心中害怕,哆哆嗦嗦半晌:“没见过那人……半个时辰前就来了……”

问儿取了件厚袍盖在阮妙菱身上,没听见她们说香巧的名字,以为是有歹心的人蓄意冒充,“既是不认得,干嘛不早打发了?”

“问儿姑娘我们倒是想打发啊,可那人死活赖着不肯走,一定要见到小姐才肯罢休。守门的问他啥事他也不回话,只一个劲的哭,好歹是个男人……”

“古将军呢?”

“那人来之前,古将军已经去了府衙。”管事婆子回答得很利索。

古仁不在……阮妙菱看了眼雾气沉沉的天色,怎么会这么巧?

晨光里西府大门碾出嘎嘎低沉的闷声,台阶下传信的人已经哭得声嘶力竭,趴在地上的头颅机械的扬起,眼神呆滞。

微光打在他的身上,簇拥着阮妙菱出来的管事婆子、丫鬟、守门人以及问儿这才看清他腰间扎着的白练。

传信人张大嘴发出嘶哑的声音,看向众人拥簇中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流干的眼眶重新翻涌出晶莹的水光,“啊……”

阮妙菱一脚深一脚浅挪动脚步,脑中一片空白。房檐灯笼长街以及拴马石一一映入眼里,她却说不出它们是什么……传信人腰间的那抹白不断刺激她的眼睛,好似在无情的嘲笑,嘲笑她无能为力有心无力百无一是,预知她会无亲无故无可奈何无力回天!

诊脉,抓药,以及三不五时的叮嘱,她能想到的能做到的都做了!到底还有什么?

“小姐的梦,是真的啊。”

瑟瑟秋风吹得人头皮发冷,天亮了,光芒被阻挡在雾霭云层之后,天地灰灰形容枯槁。

……

“阿嚏——这天真缺德!”

贺芳年直起腰揉了揉发痒的鼻,对着古仁官派的笑了笑,他心里是笑不出来的,扯嘴角的时候脸皮很执拗地反抗了一小下,将他唇角拉开了一条血口。

“嘶——”

古仁八风不动,道:“公事固然紧迫,自家的身子贺大人还得留心照顾。我这等糙人额头眼角添条疤倒没什么,贺大人身为一府之首可不能随意。”

贺芳年点头,瞥见徐元从外面进来忙唤他去拿一盒药膏来,才说起正事。

“有人看见大火烧山那晚古将军出了城,可否给本官一个解释?”

古仁道:“陆堇军营中发现的两具尸体,贺大人可以一查。”

“尸体跟你有什么关系,别扯开话题。”

“我发现的。”古仁道。

“不会是你杀的吧?”没道理啊,贺芳年皱眉打量古仁,不解。“你跟陆堇无仇无怨,这个理由不正当,本官不能接受。”

古仁从袖中抖出两块牌子,“尸体身上发现的,贺大人应该认得。”他指了指牌面上的两座山形图案,“兵部。”

“那两具尸体原本就在六隐山,我打算原物归还时在他们身上发现了这个。陆堇和李重山又是姻亲,兵部人多脉广要查这两人的身份很容易,可是陆堇却向贺大人你隐瞒了此事,说明他们之间有秘密不想让人知晓。”

而且这个秘密背后隐藏的势力双方之中,说不定就有山火案的元凶,贺芳年惯性的摸了摸头,为了这件大案当真是要秃头了。

长随疾步步入大堂,口齿不如往常伶俐,眼睛里满是惊慌,查查怯怯道:“大人,令阳长公主今晨,没了——”

古仁与贺芳年惊得同时站起,望见呆站在门边的徐元,三人视线交汇在长随身上,有一瞬间以为是他们听错了。

贺芳年喃喃着太突然了,浑浑噩噩转身步入后堂,长随紧随其后。古仁猛的喊了声糟糕,拔腿往西府飞奔,他走后府衙上下忙成一团,备白布酒水,衙役熟门熟路的跑出去找人做道场,一张又一张丧帖从后堂出发源源不断往南北西东送去。

重重叠叠的人影在徐元眼前晃来晃去,人群中有人突然抓住他的袖子,重如千斤。

第五十九章:京城知故事

左右两个奶娘肉夹馍似的将贺明琅护在中间,生怕来往的衙役撞倒了小主人,左右开弓挥着两手把忙得晕头转向的人推开,骂骂咧咧之声接二连三响起,奶娘也不示弱骂回去。

贺明琅仰头手里拽着徐元衣裳后摆,不清楚府衙上下穿行的人在做什么,他们怀里手中抱着各种各样的器物白纸,像是在玩耍,但面上的表情又十分凝重。

“徐窝囊,他们好忙啊,都没人陪我踢球了,你陪我。”

徐元敲了下他的脑门,学着贺明琅的口气喊了声贺顽劣,“我也忙,踢球改日再来?”

站在院里发呆也叫忙?分明是嫌弃他不懂事爱捣乱,不想跟他纠缠,贺明琅气得嘟嘴,“不陪算了,你们都不搭理人,本公子自己找乐子去,哼!”

徐元没拦,吩咐两个奶娘:“好生照顾小公子,今天到处都乱的很,莫要上街乱跑。”

奶娘慌忙答应,小跑追上贺明琅,路上又与办事的衙役撞到一处,送往京城的折子呼啦啦散了一地,两拨人叽哩哇啦对骂一通,倒把闲得发慌的贺明琅逗得咯咯直乐。

……

狂躁的大风吹起薄薄的沙尘浪潮似的扫过京城家家户户屋顶,檐下的家雀不安地唧唧喳喳,纷纷纷扬扬昏黄的尘埃中稀稀拉拉走着三两个行人,偶尔咒骂几句“鬼天气!”

兵部值房烧着两三盆炭火,屋里热烘烘暖如三春,吸入口鼻中的气息湿湿的,暖暖的,全然不同于外面的干冷。

兵部侍郎急匆匆推开值房大门,顾不得反手关上,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隔间,等他走到兵部尚书李重山身边时,满身的冷气已被暖流吞噬。

“大人您看,平阳府传回来的讯息,咱们的人暴露了。”

座上的人样貌约莫三四十岁,身上的红色官袍衬得脸面红润眉色浓黑,发量和胡须的数量虽然少,根根却如刀如刺。旁人若是不提及他六十一的年岁,端看外貌以及他所在位置,少不得赞上一句“中年得志”。

信件平整铺在桌案上,兵部侍郎往砚台里加了少许清水,右手执墨条安静研磨……李重山在哗哗的水声中久久不动,目光停留在信件上。

他安插到平阳府的眼线,还未跟着三德进城就死了,甚至抛尸到他妹夫陆堇的军营当中。陆堇在信中提到那两人都没了眼珠,凶手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三德公公已经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了吗?

过了半晌,他才问兵部侍郎:“五军都督府那边呢?”

“秦大人路过聊城遇人不淑,被敲了竹杠,眼下身无分文,大都督忙着替小儿子补送川资路费,就算消息传到都督府估摸着也没空打理。”

李重山难得发出点笑声,似乎是遇到了天大的开心事,“那老家伙宠儿子没底线,秦阶又不是三岁小娃娃……不过有件事能让老家伙分心也好,给贺芳年的信你来写,同窗之谊他不会不理。”

侍郎垂首应下,双手托着信件快步回到自己位置上,重新磨了墨,提笔刷刷书写。

……

京城的风沙并未吹到聊城,城里最有名的酒楼喧嚣不绝于耳,某间阁子突然开了窗户,酒香顿时外泄,街道上马蹄声吆喝声叫骂声灌进来,沉闷的房间被这些鲜活的市井气息注入,瞬时活泼不少。

“小侯爷您可别再喝了,秦大人好容易来一趟聊城,咱们非但不欢迎反而将他的路费骗个精光,这……”

这该如何是好啊?秦大都督宠小儿子秦阶可是满朝皆知,连老侯爷都怕他……小侯爷这不是给江家添乱吗。

酒楼小二溜进阁子,眼见江小侯爷醉醺醺敞露胸怀瘫在软垫上,高挺的鼻梁上俏皮的耷着一缕黑发,随着小侯爷一呼一吸之间,发梢轻微上下摇曳,再往下欣赏……两个黑洞洞的孔正对着他!

啐,简直没眼看,店小二抬起手挡住视线,语速飞快道:“小侯爷原谅则个,酒楼近日要闭门休业,不能招待您了……”

“为啥?”江小侯爷醉梦中听到“休业”二字,顿时醒了三分,他还没喝够呢。

还能为啥呀,再不把小侯爷送回家去,酒楼估计真得关门大吉咯。店小二硬着头皮转述侯府管事的原话:“秦大人已经住进侯府,小侯爷若再不回去,就去给秦老大人当儿子!”

“本公子巴不得呢!”江小侯爷翻身坐起,嚷嚷道:“秦阶人呢,有本事告状没本事找我打一架,孬!”

仆从赶紧打发了店小二,俯身在小侯爷耳边道:“秦大人似乎要启程了,小的来时听了一耳朵……平阳府似乎出了大事,小的还听见什么长公主啊军营啥的……”

江小侯爷的酒这下全醒了,嘿嘿嘿傻笑,仆从被他整得云里雾里小心肝怕得直颤抖。

主仆两人前后脚刚进侯府大门,一根长棍当头落下眼见要落到江小侯爷头上,他急急侧身把仆从推到前头顶上,躲在后面道。

“爹您怎的不学学秦大都督好好宠爱自己的儿子呢!”

“小侯爷,”仆从双腿颤颤,“不是侯爷,是锦衣卫——”话未说完就被江小侯爷扔得老远,小侯爷暴躁的动静隔着三重门都能听得真真儿的。

“秦阶呢,本公子还没还钱他能走到哪儿去……哈?路费到了他也不能不辞而别,平阳府有贺芳年镇守能出什么乱子……长公主没了和本公子有——”

“你把话再说一次!”江小侯爷道。

答话的锦衣卫冷不丁被江小侯爷拎在半空,心头一悬,这小侯爷天生神力吗?

“若是小侯爷您接到令阳长公主突然暴毙的消息,也会同秦大人一样着急吧。”

令阳长公主在京城时对秦大人以及江小侯爷这些小辈都很和善,跟亲祖母似的,秦大人不管不顾赶去奔丧很合理啊。

“我……”话到嘴边又被江小侯爷吞咽回去,“我倒是想去……”可是老侯爷他不准啊。

“要不小侯爷您逃吧,逃了还能追上我们大人。”锦衣卫憋得脸通红,脖上青筋一条条暴起,却在不停腹诽——

五哥和寒十四那个傻子惹了大事还不自知,秦大人原本没打算直接到平阳,这下可好,全乱套了!

第六十章:离世有蹊跷

“欸开门做生意哪有这样的!”

平阳家家酒楼撤下招幌纷纷升上白幡,香满瓶酒楼的掌柜双目含悲对满含怒气的白公子抱拳:“您今日且回家吃罢,小店为令阳长公主的长辞闭门三日。”

西府家丁摁着帽子飞奔而来,隔着不远声音跑进白云耳朵里:“白公子,家里唤您回去呐,有急事!”

白云拎着两份未吃完的当地名吃甩了下满头的长辫,双眉蹙紧,临行前老爹说他到平阳只负责品尝美食还有看三小姐玩乐,大事根本和他不沾边啊,找他作甚?

他撩开辫子,别过头轻哼一声:“我才不去。”

家丁急得两手拍膝,您可别傲娇咯,伸手去拉白云口里念念有词:“将军说您若是不回去,明儿就将您遣送回京……京城哪有平阳好啊,吃的喝的玩儿的应有尽有,没人拘着您,再有公子不是还没见着我们小姐嘛。”

这一通说辞奏了效,白云觉得有道理,迈开步子往一次没去的西府赶。

路上大小林立的铺面纷纷阖上大门,街边玩着编花篮游戏的小孩子被大人追着套上色彩厚重的衣裳,有的哭天喊地不肯合作,有的面带泪痕地跑,边跑边回头哭:“长公主说过不能打小孩子!”大人们追得气喘吁吁叉着腰喊:“长公主也说过小孩子要听爹娘的话,这年头的娃娃要翻了天,长公主都走了,往后有谁还护着你们……”骂着追着,大人们忽然揪着衣服哭哭啼啼抹眼泪。

“大娘您怎么哭啦,有人敢不尊老,我打他去!”

老妪坐在小马扎上老泪纵横,寒十四蹲在井边看盆里花花绿绿的衣裳在水面打着旋儿,奇怪今天街上的人怎么个个苦着张脸?

老妪哭道:“好孩子你如果受过长公主的恩,一定要去长公主府送她一程,咱们平阳能有今天,老婆子我能替大户人家洗洗衣裳赚几两钱,你能安心走在街上,全靠长公主……”

寒十四答应得爽快,人家哭长公主他管不着也不愿管。

长公主年年向朝廷为民请命,修桥铺路减免赋税常常搞得六部一个头两个大,六部如有一个不同意,她就是隔着千里远也得骂他们个狗血淋头,骂朝廷骂贪官,连锦衣卫也骂,干他们什么事啊,修桥架梁又不是锦衣卫的差事……六部背着人不晓得吐了多少缸坏水,眼下指不定躲在值房桌底下偷着乐呢。

天阴阴欲沉,马车载着仵作从寒十四身后飞驰而过,一路狂奔去往府衙。车轮呼啸而过转起一片黄尘喷在行人脸上,仵作连呼“快走”,马车被疾风吹得摇摇欲坠。

及至府衙,仵作一脚跳下去直奔大堂,“大人出大事儿啦!”他不知贺芳年近来最怕听到“大事”两字,突然被一股大力扯进去,门旋即被关上。

“大人呐,长公主是暴毙而亡啊!属下今儿要是不去走这一趟,怕是后患无穷哦。”仵作一边说一边将在长公主府上发现的东西铺陈开来。

“丫鬟说点心是三德公公从京城带的,有毒,长公主常喝的药里面有剧毒,属下给长公主查验时在床底下发现了府衙正在搜查的户牌!”

仵作的实力站在堂上的贺芳年和徐元都知道,如果他只在长公主府搜罗出一件东西才叫可疑,这一下搜出来三样,就大不一样了。

户牌已经查明属于锦衣卫,而且徐元已经在追查跟随三德公公而来的一拨锦衣卫,盯梢的人少不了,有任何风吹草动不可能没人发觉。

贺芳年摆手让仵作先行下去,又让徐元把负责盯梢的队长找来,他则无力地窝在椅中思绪泉涌。

盯梢队长把这几日三德府上乒乒乓乓修建楼台的事情如实上报,又将记录初五和寒十四两人行踪轨迹的册子呈上,悄声退下。

之后的事情不是他能听能干预的,令行禁止是贺芳年对他们唯一的要求。

徐元快速翻完册子递给贺芳年,“确如他所说,三德公公府上的锦衣卫并未接近长公主府……老师,咱们查案的方向可是一开始就错了?或许是有人想栽赃三德公公,而正好锦衣卫又在他身边,模仿锦衣卫的户牌并非难事。”

“图之啊,陈知看到的那块户牌咱们不知道真假,可摆在这里的户牌却是真的。”贺芳年取出一封信件,“本官托在京城任职的旧部查过,户牌重几斤几两,所用材质是什么上面都写得很详尽。”

放火烧山的人或许不是锦衣卫,宁可猜错也不能放过任何可疑的人,但令阳长公主的死锦衣卫绝对逃不了干系!

徐元道:“长公主走得蹊跷,学生认为不如在丧期之前再去查验一次,兴许还能查出点蛛丝马迹。”

贺芳年亦是如此想,“叫仵作先不要声张,大家最近遭遇不少事情心里都憋着一口气,人心多少有点惶惶,这最后一根稻草万不能压在百姓的头上。”

徐元将桌案上的证据收捡装入后堂的匣中,贺芳年在外面问道:“长公主府的事情,阮三小姐可知道?”

徐元答道:“那日古仁在这里听到了消息,三小姐想不知道也难。”

事实上阮妙菱比古仁还要早知道,然而古仁上辈子什么都没对她讲,在令阳长公主走后几日揣着一肚子秘密被曝尸荒野。

古仁回去之后查到了什么他无从得知,入朝为官后再想调查,却似乎总有人在背后阻拦,不得已只能草草了之。

“最近本官左眼总是跳个没完,图之你到时多注意着阮三小姐,总觉得她会做点什么事情出来……”贺芳年解下官帽烦躁地搓头,为官二十几载他还是头一遭遇上两件案子所牵涉的人轮着被怀疑成嫌犯的情况。

……

白云扭着脑袋和守门人道声好,才将进门就撞上一个硬邦邦的身板,满头长辫撞得叮叮当当响成一片,惊恐叫道:“本公子的鼻子……歪了,歪了,昨儿刚在青.楼妈妈那儿点的痣歪了!”

“你陪本公子一颗大痣!”

前面那人后颈插着一柄折扇,扭过脖子一见身后人满头花哨的辫子不似中原人,又听他一口北方话说得极为利索,模样很周正……倒不像他国之人,能进到西府想必和阮家三小姐有点交情,人以群分嘛他都懂的。

单先生啧啧道:“这大痣一般都长在胸中,青.楼妈妈的手艺顶多给您眉心点粒儿朱砂红,过不了三日公子鼻尖上的痣准没。”

第六十一章:请帮手同去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站在门内纠缠,外面望不见尽头的丫鬟手中拎着几盒瓜果鲜花茶酒的供品,家丁健硕的身形在其间来往穿梭,车马置备妥善,管事婆子进门禀报问儿。

不多时阮妙菱在婆子们簇拥下出来,立在门边的白云和单先生立即住了嘴,被她一身的素白袍勾走了三魂七魄,一身孝不难俏啊!

白云胳膊肘拐了单先生一下,似乎在确认眼前人是不是阮妙菱。

单先生亦拐了他一肘子,顺带送他个白眼,把后颈的折扇一抽握在手里前去作揖,“不知三小姐今天找单某来此,为的什么事?”

阮妙菱两眼微肿,睫毛下用粉盖着一层青影,倒不是哭的,因为眼下她没这闲工夫。

这一天一夜里她一直在想问题究竟出在何处,前世官府说姑奶奶是因病而死,她就从病入手,亲自号脉寻医问诊甚至将以前花费重金买的良方用了,结果一样没变。

那便是过程有问题。

她道:“我想请你们陪我去找原因,我不信姑奶奶会走得这么突然。”我也不信命,不信它给我一个希望仅仅是为了制造更多的失望!

如果是,那从今往后我便要教这一个又一个的失望扭转,即便会痛会流血不复天真,只要能守住曾经失去的,哪怕是深渊万丈,也要去闯上一闯!

我回来的意义,不是一次又一次犯同一个错误,而是避免错误再发生。吃一堑长一智,摔倒了爬不起来不要紧,刨地土遁或者用爬的,总有一条路能做到。

亲爹都不信他能干大事,三小姐怎么就看上他了呢?白云挠挠辫子:“三小姐,我呢来这儿是为了玩儿的……”

立在阮妙菱身侧的古仁捏了捏拳头,会通书坊连房子带人都在宝贞公主名下,白员外让白公子来平阳是为了历练,眼下就是好机会,话怎么这么多!

简单暴力的方法阮妙菱知道有很多,但毫无感情的命令只对利益相关的人才管用。

就像卖药方的人曾教过她的一句“功夫在诗外”,能让她想信任的人心甘情愿而又不受威胁地办事的东西,有时比任何命令都管用。

“白公子不如陪我走这一趟,事后咱们放一次火风筝如何?听说白公子技艺超群,我很想学习一二。”

这可是合了白云的意了,不过一口答应下来岂不是很没面子?可终于能和高手过招他又实在忍不住,胸心手心脚心都痒痒……欸,爹好像交待在平阳万事都要听小主人的,古仁那个大黑脸若是埋汰我,我就拿这回击他去!

“好咧,三小姐您带路,我与单先生紧随其后当您坚实的后盾!”

阮妙菱道了声谢,婆子拥着她上了马车,车铃晃动车马粼粼,长如大蛇的队伍笔直的驶离西府。

单先生扯斗志昂扬的白云,率先翻身上马,打马往前跑。“谁跟您做后盾,先生我可是要在前头眼观六路,为之后开卷说书做准备的。”

“嘿你这说书人挺会来事儿,三小姐都没分配你的任务,你倒先蹲好了坑位。”

这叫贵在自知,单先生马上颠颠晃晃,后脖领子插一柄打开的折扇,扇面上大大咧咧写着四个大字。

白云骑在马上上下抖动睁大眼睛,一字一字念:“你……是……糊……涂,呸!我看该写斯文败类才是!”好好的文化人,竟不学好。

长公主府门前人山人海,城内除却重要的商铺几乎都歇了业,携老扶幼纷纷聚集在此,不知事的小孩们被架在大人肩头,彼此晃着小胳膊拉拉手捏捏对方的脸,咯咯咯的笑。大人们见缝插针,不时变动位置往最前方移动,越靠前越有可能进入长公主府见长公主最后一面。

长公主从来只活在人们口中,是他们的大恩人,这辈子如能见上一面记住她的音容笑貌,不枉此生。

“别挤啊别挤……府台大人和徐二公子来了!”

人头刷刷看过去,两辆马车停在人群外,贺芳年一身官服很好辨认在兵丁的保护下进了长公主府,紧随其后的徐元只在人们眼前闪过一面,墨兰的袍角飞快消失在门栏边。

“这不是没到入殓么……啊那不是老常嘛,咱们问问他,老常是府衙的长随,我认得他!”

“谁不认得似的,他天天在大街上转悠……”

常长随哪里知道贺芳年和徐元到此的原因,一看有人要来问他急忙躲进门,才将进来便听见外面人声呼啦呼啦浪打浪一般,忙伸出脑袋看了一眼。

“阮家西府的车马,天啊好大的排场……”

“平日里都说三小姐贪玩儿不懂事,这种事情不懂事的人能想得到,能做得到?”

“小麦青青——”

横坐在父亲肩上的孩子忽然低低的唱起歌,身旁的小男孩启唇跟着哼起曲调。

“小六唱啥呢,老实点,不然你爹我揍你啊,如今可没人护着你们小孩子。”

皮小六望着不断靠近的西府马车,拨浪鼓两条绳坠着珠子咚咚咚敲打鼓面,他身后参差错落的小孩们羡慕的盯着拨浪鼓。

“谁当获者妇与姑……”

低低絮絮的歌声如月出深山渐渐越升越高,“吏买马君具车……请为诸君——”

问儿看向乌泱泱的人群,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车止,她便轻跳下车。

拨浪鼓声音停止。

“不要唱。”皮小六回头道。

车帘子被风掀开一角,问儿抬手,阮妙菱踩着轿凳落地,幂篱罩在头上人们看不到她的模样。有人嘘声叹气,听见头顶有笑声,原来小孩子们正对着阮三小姐挥手,突然心生羡慕,孩童时光当真是无忧无虑,可以近距离看到三小姐的容貌。

在她进门后,有仆人从府内搬出长桌长凳,最后一辆马车迟迟没有进去,只见西府的婆子将各类瓜果点心茶水摆在桌上。

管事婆子道:“各位能来见长公主最后一面,我家小姐十分感激,特意备了吃食款待。”

长公主房内源源不断飘出冷气,进进出出的丫鬟皆裹着冬衣,阮妙菱一脚踏进去便看见满地飘散的白雾。

房里各处都用金盆装着大冰块,这是为了防止长公主的遗体腐烂。

这样的场景阮妙菱是第二次见,但第一次也见得不完整。

上辈子徐夫人去世的时候,徐亨和阮妙仪借长房为大的理由将她排挤在外,等到她见到这样的场景时已经是徐夫人入殓当日。

第六十二章:凶手三德?

管事高声唱名,念到的人都能去见长公主最后一面,但也只限于在一定距离之内看。

“皮大虎,金亭,吕尤谦,郭山海……”

皮小六揪着老爹的耳朵激动得嗷呜直叫,“爹,咱们被选上了,选上了!”比跨马游街的状元郎还要开心。

人们纷纷议论被选中的人都是什么身份,皮家是正经人户,吕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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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章:全都是毒药

“你先讲讲结果如何,本公子斟酌斟酌含金量。”

小厮双手合十眨巴眼睛,“秦大人已经离开聊城往平阳来了。”这个消息他可是托关系才问道的。

徐元得意一笑,道:“本公子早就猜到了,五十遍没商量。”

骗子大骗子,奸臣都是大骗子!小厮顿觉身上负债累累,上回挤压的课业尚未完成又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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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三老爷傻了

匆匆一日又将过去,长公主府东厢内灯火通明,丫鬟提灯婆子捧菜进进出出,屋内只听到杯盘碰撞的脆响,没有人说话,每个人认真的吃着面前能夹到的菜。

贺芳年搁下筷子,其余的人纷纷停了下来,眼神仍停留在外焦里嫩的鸭肉上,舔了舔唇,三德公公除外。

“长公主府乃是奉皇命敕造,见府如见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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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一探方知情

古仁正讲到当初怎样和大将军阮延良不打不相识,问儿端茶快步进了花厅冷脸将茶水送到徐元手中。

他侧过身悄悄揉了揉酸胀的眼,不由感慨年轻就是不一样啊。

外面天色越来越暗,问儿端着茶盘正要出去,古仁皱了皱眉突然叫住她:“给客人端茶倒水有其他人做,你不去陪着小姐,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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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公主有吩咐

寒十四对着雨水啐了一口,“娘的,女人?我刀都擦亮了,竟然是个女人?”

初五道:“可别小瞧女人,尤其是李重山手底下的女人,走了,拿了公公的银两总得办事。”

女人连喊了几声没听见响动,气息不稳,今晚寺中只有她一人留守,如果真有高手她一个人是挡不住的。“有本事出来,咱们正大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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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两个人合作

一双瘦小的手攀在窗棂上,眨眼整个身体越过窗户滚落进了禅房。

阮妙菱快速拭去身上的雨水,转过素面屏风发现房里空无一人,三德公公分明是从这里出去,娘去哪儿了?

“簌簌……簌簌……”

桌案上一张白纸被茶杯镇着在风中晃动,她快步走过去拿起一看。

这里危险,去汝阳,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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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一枪能封喉

陆堇呆坐在房中,管事跑进来掸去袖口沾上的水珠,道:“大人,他们已经往大福寺方向去了……他们真的是锦衣卫?”

来无影去无踪,确实是锦衣卫的特点,但是给人的感觉却比人们形容的锦衣卫还要可怕,周身带着死亡的味道。

管事回忆起来仍忍不住瑟瑟发抖,陆堇起身拍拍他,又递了碗热茶让他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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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帮妻不帮理

仙人嘴上扯闲篇,掌中的红缨枪却没闲着,咄咄扎进黑影胸口肋下噗嗤拔出来,他力道中等不偏不倚专挑黑影痛处打,被击中的黑影极少有再次起身的机会。

得了仙人的指点,这次徐元的动作较之前行云流水多了,拼杀之余眼尾不时扫过阮妙菱。仙人一直在她身旁唠叨她身形步法不行,力道不够,眼神不狠,阮妙菱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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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奸臣的理想

贺芳年咬着笔头对着信笺发愁,突然问正在作文章的徐元。

“皇上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图之,我有些分辨不清了。”

皇上初登基时开明圣贤,看重他秉公执法又不依附朝中权贵,才将整治平阳府的重任交到他手中。如今十年过去,圣明的皇上变得令人琢磨不透,一道圣旨他得揣摩几日才能了悟七八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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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能顺利买吗

下半晌贺芳年放徐元半天假,一因他新作的文章较之前有很大的进步,二来自从山火案之后徐元连家也不曾回,整日整夜歇在府衙,衙役有几回偷偷禀报说徐夫人每日都来给徐元送吃食,却不让通报,怕扰了大家办事。

徐元就算再有心求教也看得出贺芳年两眼通红,忍着困乏和他对话,当即承了老师的好意收拾书本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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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不像开玩笑

问儿拨开两边的人奋力往里面挤,“让一让,踩到脚可别喊疼哦!”人堆里暗潮涌动你推我挤面条似的扭来扭去,有的神情扭曲,有的往上提着脖子面色涨红双手护在屁股后面……“嗷!挤什么挤,谁踩我的脚!你急我不急吗……”

问儿从人肉堆里钻出来,得意的拍拍手掌,一个眼睛亮晶晶像星星一眼的丫鬟从她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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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她居然不要

竞价一向是价高者得,买的起的挥金如土,买不起的人或站或坐,也有的将手搭在其他人肩上看热闹,看眼下的势头……贺小姐这是要和徐二公子拼个高下。

这可是单大买卖啊!牙婆双手合十搓了搓,用平常喊孩子回家吃饭的大嗓门喊道:“贺小姐,二十六两!”看向举牌的徐元的目光又几分急切又有几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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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背后的势力

肝火旺,生气的人不止徐元一个。

京城里六部的值房内均烧着两盆以上的炭火,若是入了冬,数量比这还要惊人。红中带紫色的火焰笼成一簇放肆的在顶部燃烧,屋内暖如三春催人恹恹欲睡。

礼部官员忙过一阵儿得了空闲,几人抱着一卷从会通书坊出的策论密题拓本轻声嘀咕,指头从顶端滑倒末尾。因为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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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决定考功名

五十两银,香巧成为了徐府的丫鬟。香巧仰头注视徐府古朴厚重的匾额,官宦世家连门庭给人的感觉都与别家不同。

或许是匾额上雕刻的花纹与别家不同吧,香巧收回目光,听见车壁被人撞了一下,忙转身伸出双手作捧状。她不曾服侍过官宦家的公子,暂且只能按照服侍长公主的规矩礼仪来伺候徐元,之后向徐府的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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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研制成功了

门吱嘎被小厮推开,徐元将策论题丢在桌上,脑仁隐隐作痛。“大哥最近可有反常之举?”

“反常啊……撇下青桐一个人去多情楼喝花酒算吗?”小厮燃上灯烛,特意往徐元的右手方向挪动了一点位置,灯亮些公子看书写字才不会伤眼。

“听人说沈岸沈公子近日出了新作,多情楼新来了一位霓裳姑娘正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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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这些人可怕

三德公公虽然死了,戏台仍是要搭的,只是寒十四和初五等锦衣卫委实忍受不了府里的嘈杂,想逃出去,无奈无路可逃。

兔月挨个给工匠们配送午饭,路过房梁下时抬头问梁上的两位君子,“五哥,十四哥,你们可要吃饭?”

寒十四双腿倒挂,垂下身从兔月手上挂着的篮子里捞了两个桃,“我俩吃这个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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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真实的身份

暗道内的鸦雀无声,视线纷纷落在大汉身上,冷漠,嗜血,坚强,傲气……

普通人不可能有这种复杂的眼神,大汉抬头看向古仁,古仁的眼神亦是如此。

兵!他们是兵!

“你们好大的胆,兵将一起挖地道是要造反?”

古仁不客气的一把将布条塞回大汉嘴里,撑破了他的嘴角,血珠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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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起了疑心!

“大公子,不能这样啊……”

青桐跌跌撞撞追进徐元的院子,箭步流星迈开长腿走在前面的徐亨不理他,一脚踢开摆在门口碍事的花浇,直奔徐元的书房。

一双手奋力从后面拖住他,用了十分的力气,仿佛徐元的书房是进不得的阿鼻地狱,徐亨扭头眉峰聚拢,“青桐你讨打!?”

他不讨打,他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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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第一次做客

徐亨暗自磨牙,面上维持着仅剩的一丝笑容。

这次多亏了沈公子的新词让他出了一趟门,才见识到了徐元这一阵的变化。多情楼的客人们请他喝酒夸赞他有一个好弟弟,就连多情楼的舞姬歌姬三言两语也离不开谈论徐元,背地里甚至谈论分明是同一个娘所生,样貌才气却相差甚远!

他到底哪里差!?从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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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报之以琼琚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一顿饭就算一粒一粒吃总有吃光的时候,陈知扶妻携子送阮妙菱出三拳武馆,拘谨的神态在谈话中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平和。

“我们便送到这里,三小姐慢走。”

阮妙菱抬手揉了揉陈馬,被揉脑袋的男孩子没有躲闪脸却在低头的一瞬间染上两朵红云,“祝你们生意兴隆,和和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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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木头人测试

小厮披风戴雨一股脑冲进府衙,束发的飘带在风中交缠从衙役眼前一闪而过,迅如闪电。

“公子,公子,好消息!”小厮略略喘气,跨进大堂的同时手伸进怀中把一封请帖掏出来。

一般没有急事大事,没有徐元的吩咐,小厮是不会到府衙的。徐元起身去接,盯着小厮把身上的雨蓑褪下挂在廊下,才打开请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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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抠门的公子

白云耳朵尖立即竖起,左手使筷,右手窝成环状附在耳后看样子似乎很累在撑着脑袋休息。

三小姐的名气已经达到五湖皆知了?还是因为赚了很多很多钱?世上除了“情”字能吸人眼球之外,还有一个字就是“钱”。

毐大人默默夹菜迅速送入口中咀嚼,快而细致。

护卫本来吃得很慢,为了照顾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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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黏人的小姐

徐府门前罕见的来了别家的丫鬟,许多年轻的小厮偷偷摸摸叠成人梯攀在墙头观望。

“问儿姐姐这阵子忙着和小姐一起操练木头人,得空了就来看望香巧姐姐。”兔月把西府厨娘做的煮饼递给香巧,“小姐说暂时委屈你在这里住着,等徐姑爷进京赴试,便把姐姐接回家住。”

香巧噗嗤一笑,刮了下兔月鼻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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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二百五成交

雨收云歇,墨色沉沉的夜空终于迎来步入深秋后的第一个明月夜,和光银线般拖着长长的尾巴飞入千家万户。

西府后院月光堂堂,微弱的一盏烛光在月色下渺小不起眼,火苗不时在气风灯里攒动,风声呼啸飞沙走石,剑影刀光斑驳。

木头人手执刀剑,寒十四手中的刀刃迎面劈来,薄如纸片迅疾如风,削铁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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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即便痛和累

当奸臣也不容易啊,能力不行文武百官会骂你是靠阿谀谄媚上位,能力太强他们又会妄论你野心勃勃图谋不轨。

徐元摇摇头,把一脑子的负担甩出去,专心吃打卤面。

“以后每晚都准备点吃的,本公子允许你的课业减少一半。”

“多谢公子!”

小厮飞速吃完碗里的面,把面汤吸溜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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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幸会在芳园

十月的最后一日,艳阳高照,橙黄的光线不太热甚至可以说没什么温度,象征性的向人间播撒着温暖,对久不见阳光的平阳人来说哪怕是见到一点点,心里也分外和暖。

小巷里面一半阳一半躲在阴暗里,鲜绿的苔藓旺盛地爬到一半停住了前进的步伐,似乎在等待着什么经过,然后再肆意疯长。

阮妙菱从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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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朝廷说了算

徐元立在芳园外,身旁不断有参加赛会的人递了请帖被机灵的仆从领进门,路过他时都会好奇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芳园的牌匾,不多时扭头狐疑的看了一眼徐元,骂骂咧咧进门去。

小厮活动酸麻的腿脚,虽然身后人声鼎沸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但还是压低嗓音问:“公子您在看什么,这样入神?”

“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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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找他有事?

芳园热闹还在继续,人来人往互道姓名,认识的对面拱手摇了摇算是会过面,转头和不认识的牵袖拉手聊得热切。

一行人从远处行来,在星罗棋布的人群里昂首阔步尤为突出,身上披的竹青色斗篷迎风而动露出夹在腋下的厚厚一沓名册的一角。

有认出他们的很恭敬抱拳道了声巍公子,竹青色当中年纪约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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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亲口承认了

受邀前来的人挤满了园子,正真有资格参加比赛的却不多,他们被芳园内的仆从领着进了三间五架的屋子,隔扇门大开,从外面能将里面的一举一动看得分明。

聚玩社今年赛会的主旨是“仿古”,是以进门之后,阮妙菱被身穿宽衣大袖的婢女领着走进隔间,被要求换上一身新衣,看式样似乎和以前的某个朝代的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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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铁骑滚滚来

一干参加比赛的人里阮妙菱只认识徐元,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被监官喝退的参赛者,她坐得比谁都端正,在三间房内必定是最显眼的,是以和徐元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徐元亦是挺直了腰背,头微微侧向阮妙菱,偶尔点头接上一句不长不短的话,看起来两人是在商量很重要的事。

“你喝点水。”徐元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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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直面的勇气

铁骑雄师得到陆堇的命令,毫不客气闯入芳园,冰冷坚硬的铠甲在日光下寒光凛凛,锁甲摩擦碰撞噌噌哐哐作响,所到之处人畜噤声。

陆堇大摇大摆直奔正在比赛的大屋,寒气逼人,围观的人浪潮般急流勇退,直到陆堇进了室内他们才又聚拢成整体。

“大老粗不晓得又搞什么幺蛾子!”有人低声劣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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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为她抱不平

问儿和兔月两个丫鬟被拦在门外不能进,就算进去她们也帮不上忙,这种时候光嘴上厉害没有用,越是辩解脏水越是容易往小姐身上泼。

她们要做的就是乖乖站在外面,不添麻烦才是对小姐最大的帮助,这些日子小姐做了那么多事,虽然很零碎,但到最后似乎总能引发一件大事,身为丫鬟要学会相信小姐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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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本公子喜欢

俗物因为普通常见,不能被人记在心里才称之为“俗”。

徐巍摸不透这位阮三小姐的心思,同时又有点期待,内心总有一道声音在告诉他“此女绝非凡品”。

阮妙菱的手率先伸向了柿蒂纹铁片,每块铁片下都有一个细小的圆环,这是前年聚玩社的第一玩主想的点子。

取来一根铜丝铰断穿过圆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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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前夫妻再见

是先前那个被徐姝盯得浑身起栗的参赛少年郎,虽然吓得不轻却不像其他人需要送至后院喝苦兮兮的药,故而坐在考场内观战。

“本公子看好这百花温酒盏,灯能照明酒能醉人,一举两得,试问天下谁能想得出这样绝妙的点子?”

少年郎跨越两间考场快步到阮妙菱面前,徐元忽然闪到少年郎身前弯腰捡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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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前夫有情敌

眼下还不到认亲的时候,阮妙菱抬手示意徐元不要多说,“此事,等比赛结束再详谈。”

最后一位参赛者摇头叹气回了座位,监官们当场校验每位参赛者的排名,陆堇两手一拍起身,立即进来一队铁骑分列两边,室内的气温顿时骤降。

“比赛既已结束,阮三小姐该解释折扇从何而来了!”

阮妙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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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亲自来接她

暮霭下沉雾气如纱如幔慢慢上升笼罩芳园,灯火亮起,略湿冷的风吹在面上如刀刮过,监官搓搓僵硬如棍的手指。

“成绩可有了?”光影下徐巍转头看向监官,冷面似霜。

劳什子陆堇在芳园寻不到沈岸不会罢休了,他有酒喝有肉吃不急,聚玩社以及参赛的人可等不得!

监官吞吞吐吐心虚地咽了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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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京城快变天

目光拉长又缩短,徐元立在阮妙菱身侧,轻声道:“这是成亲第三年,你作的曲子。”

“什么成亲?阮姐姐你原来成亲了啊。”李麟吊着徐元的胳膊晃荡着上身,跟随的仆从佝偻着身子亦步亦趋。

“天色已晚,你该回家歇着。”徐元扒开李麟扔到仆从怀中,“最近平阳府晚上不太平,不想你们家公子出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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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态度不一样

一个白衣词人整日伤春悲秋写出来的东西有那么吸引人?徐掩撑着木桌从对面任大人桌上随手抽来一张抄写的词,清了清嗓子。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

写景,很普通常见嘛,徐掩抓了颗青枣嘎嘣咬一口,视线越过几行字往下看。

“未名未禄,绮陌红楼,往往经岁迁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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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涉聊城往事

“大人,大人!”长随叼着半截青白相间的胡瓜冲进府衙前堂,“出大事了,明月小姐她——”

贺芳年正替徐元修缮文章,闻言蹙眉抬头道:“明月是学成出师还是天资愚钝被白姑娘教训了?有话好好说,不要藏头露尾让人干着急。”

常长随道:“如今城里城外都在议论明月小姐,说她在聚玩社诬陷阮三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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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不一样的美

去了又来的风雨狠狠地拍打门庭,乓乓的拍门声躲在呼啸的风雨声后面一次又一次席卷西府大门。

星儿放下最后的挣扎,看向身后的贺小姐与白姑娘,摇头。西府里面不是没人,而是里面的人不愿见她们。

贺小姐揪着一颗心观察白霓裳的神情,原以为在聚玩社的所作所为都是正义之举,却被白先生批得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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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小厮很感动

问儿办事素来不拖泥带水,半个时辰之内就备好了饭菜,徐元的要求她可是尽了十足的力气去满足。

有酒有肉……徐元愣神盯着眼前的酒肉,哭笑不得。

炒了一盘滚刀肉是在暗讽他没脸没皮在西府吃饭,酒没烫过冷冰冰的仿佛在告诉他不要热脸贴冷屁股。

问儿这不动嘴皮子骂人的功夫怕是打娘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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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那人最重要

肚里存点儿墨水的读书人都知此首小麦谣虽然言语活泼曲调欢快,真正讽刺的却是懦弱无为的当权者,君主不强大,何来强国?

待李重山彻头彻尾阅览完,司礼监的林连将十四皇子的家书从他手里取回,皇上的身影将要转过侧门,懒散丢来一句话。

“此事就交给李卿处理了,贵妃还在等朕同看十四的家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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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对策出书坊

“疯了吧!”

问儿红着脸指着天色,“三更天你带主子闯西府,求我家小姐救命?小姐不是大夫,怎么救!”

就算小姐真是大夫,更不可能三更半夜让男子进门,尤其是目的不纯之人!

小厮气急一把拽问儿到马车前掀开帘子,徐元色泽通红散发热浪的脸立时跳入问儿眼中,骇了一跳,原本就不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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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妙哉白公子

“张老这般高兴,喜添孙了?”

“早呢,是会通书坊……初刻版的苏大文豪词集,卖与我了!”

“很贵吧?”

“便宜着呐,五十两。”

五十两和老大人一月的俸禄相比确实不贵,不过初刻本卖这个价钱……白家公子半只脚已经挤进败家的行列。

高兴的大有人在,忧心忡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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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威胁亦警告

徐元虽没有问过阮妙菱的意思,但各自的计划中有一部分是不谋而合的。

重蹈覆辙将原本谋划好的生活再重演一次吗?原来他在梦里怕的是这个,和她一起生活有那么可怕吗?阮妙菱唯恐此时说了重话再吓着胆小的徐元,安抚道:“办法有千万种,春闱不行还能换旁的,考试最重要的是平常心,眼下不要多想,安心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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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奸臣发起狠

风寒未痊愈,徐元还是拖着病体回了一趟徐府,徐夫人见他形容憔悴心疼不已,亲自扶着徐元回小院。

刚回府的徐亨跟她见礼,只得到了声淡淡的毫无灵魂的“嗯”。

“什么事值得惊动府里上下?”

徐亨褪下披风,脂粉香气残留熏得管事蹙了蹙鼻,转手交给仆从送回大公子的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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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故名此时盛

会通书坊继开藏书阁卖书之后,又出了一大惊天消息。

从各府县收购的经典藏书,运到京城了!

探到口风的豪贵乡绅闻风立即牵马乘车狂奔至会通书坊门前,京中纨绔占了绝大多数,满大街人挤人挥汗如雨密集得喘不过气,却无一人提前离开。礼部的几位官员负手站在较为空旷的茶楼栏杆处,放眼望去似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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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一扇引新仇

阔别已久活在市井人家口中的沈岸公子,终于找上门了。

阮妙菱听到问儿报上他的名字时,稍稍愣了片刻,他再不来,那柄折扇可能就要被问儿当作柴火拿去烧饭。

徐元风寒还未好全仍滞留在西府,正半躺在床上用功,听到消息一个激灵直起身。

“公子您一直在收集沈公子的词作,今儿难得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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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杀者总无形

“琅儿不要胡言,白先生是在考验姐姐能否全神贯注抚琴。”

贺明月替贺明琅擦去满头的汗水,柔声问道:“今日怎么没和徐二公子念书,跑这里来?”

贺明琅噘嘴抱怨:“徐窝囊病了,跟爹爹告假养病呢,都没人陪我玩儿了,姐姐你陪我玩嘛。”

听到徐元生病,贺明月哪还有心思同他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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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刀有跟我走

活着的人都往前看,沉溺在往事无法自拔的,内心都藏着一个秘密。

偌大一座平阳府笼罩在秘密的夜色下,偶尔传出几声鸟叫,一道流畅的声音划破夜空。

噗!

通!

短促,急切。

守备府东侧一间屋子亮着光,窗上映着个读书的小身影伏在案上,声音断断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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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浮云遮望眼

夜袭的事守备府瞒得很好。

但第二日清晨出门最早的卖包子的摊主看见街上斑斑点点的血迹,猜测和真相开始抑制不住的在平阳府里蔓延。

百姓甚至在街角的破箩筐发现了一条染血的似鞭非鞭,似锤非锤的兵器。

东西呈到府衙,贺芳年早从巡街的随从口中得知了消息。但见到兵器那一刻,贺芳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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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拜倒罗裙下

阮老太太正为大老爷阮延起将要回家的事乐呵,东府上下难得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大老爷要从阆中回来了,虽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但总归是让东府一团和气其乐融融,家里已经好久没有增添喜事了。

阮道和阮妙晴并肩站立在大夫人身后,低着头,两只手紧紧的牵着对方。

大夫人喜极而泣,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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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人蠢不是病

“礼品送出去岂有收回的道理,往后我与三小姐就是一家人了,小小礼物不成心意,三小姐收着不碍事。”

问儿仿佛瞧见徐亨背后翘着一根乱晃的无形的尾巴。

这算是讨好小姐吧?可是怎么看怎么恶心!

“那多谢徐大公子美意。”

阮妙菱自始至终没有露面,徐亨仍心满意足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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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你必须得死

有两双手在她背上胡乱地摸了两下,阮妙仪突然察觉到刺骨的冷。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沉沉地睁开眼,四周还是漆黑。

有人?

鞋底摩擦地面沙石的声音落在阮妙仪耳边如同雷鸣。

“有没有人啊……救救我……”

她的声音实在太小了自己都听不真切,如果有人路过会直接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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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风来点把火

天光微亮。

街上行人慢慢多起来挑担推车往来,车水马龙,郭先生侧身让推板车的人过去转过身,拍拍膝盖处沾到的一点灰。

宁静的街道两端忽然吵闹,只看到一只手旗帜一样擦过许多人的头顶,很快从郭先生身边擦过,留下一串惊人的话。

“出事啦阮家二小姐死啦,报官啊有可能是山匪做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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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人去两不惊

得知东府请了大夫,问儿舍远求近干脆果断把大夫拎来给陈伯看腰。

老油条婆子口风不紧,几两银子到手,倒豆子似的把东府的情况详细道来。

阮妙仪从小最得老太太宠爱,吃穿都比大房阮妙晴和两位亲妹妹好上许多倍,说到底是长了一张与大小姐容貌酷似的脸。

阮家并不是地道的平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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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良才当美玉

阮道的疑问并没有得到答案,西府传来的铁骑踏破长街的动静惊扰了左右四邻。

冰冷从铁骑寒衣上肆意蔓延,凝冻家家门户,有人躲进被窝,有人贴在门边窥探,有人舔破桑皮纸。

静谧……

狠辣的拍门很快打破静谧,一次又一次。

“谁啊,不懂礼数嘛!”

尖锐不客气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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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章:细笔藏锋芒

二人商量方停,徐元由兔月领着从后门进府,垂手在廊檐下等候。

陈良玉一深一浅步下台阶,瞥见了徐元。

徐元拱手,对他作揖。

陈良玉颔首,并未与徐元交谈。

身份说开,虽然他如今是阮府的守门人,论资排辈,徐元这一礼陈良玉受之无愧。

“陈伯是个妙人。”徐元走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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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百川东归海

每次能争取的空隙并不长。

“这书公主慢慢看,七日后小僧再给您换。”

广元提僧鞋蹑手蹑脚走到窗边,先把鞋子扔出去,翻身跳过窗棂。

“没了鸡咱们可怎么活……”

黑影七嘴八舌的声音在禅房外响起。

领头的黑影推门而入见宝贞公主垂头看书,冷漠哼了声,出门坐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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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门前无小事

孩子们今日散学的早,男孩子们牵着幼小的女孩子在街上飞奔。

“小六哥哥你慢点,我们跑不动啦!”

“慢了礼物会被其他人抢走的。”皮小六气喘吁吁扯扯肩头挎的书袋。

下学前就听到对面学堂嚷嚷说阮三小姐今儿有新东西要玩儿,去晚了得不到礼物不算什么,他可有些日子没见着三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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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李员外大喜

从府衙出来,罗大有面容憔悴。

妹妹阮三夫人回娘家央求他帮帮忙,全然忘了当初对他的冷漠。

“谁让出事的是妙仪呢……”

外甥女如花似玉的年纪,正翘首以盼嫁给徐亨,眨眼有一阵没见,鲜花枯萎了。

“请问……”

罗大有皱眉瞪向撞到自己的人,瞪圆了眼:“妹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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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赴一人的约

寒十四抱剑望着马上跃然而去的身影,回头迎上问儿探究的目光。

“你看我作甚!”

“不看你难道看他吗?”问儿向徐亨离去的方向抬下巴,“这几日怎的只有你啊,初五呢?”

寒十四低头一嗤,脚底在地上摩擦。

“谁知道!五哥又不爱钱……”

问儿哦了声,拍拍手叮嘱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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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冬风何处去

京城第一场小雪送走六部值房外的最后一片枯叶,稀疏飘洒在瓦当上,很快被往外冒的热气蒸成水汽滴落。

兵部侍郎拢着袖子立在廊檐下看雪,往袖里哈了口热气,回头透过窗对暖阁内的李重山笑道:“老师,雪!”

里边李重山轻轻嗯一声,匆匆抬头看了眼纷纷扬扬的细雪,低头执朱笔批复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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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做个小交易(跨年快乐)

三人里郝大人需要养家,任、史两位大人独身,好在郝夫人是位贤妻明白郝大人的良苦用心,大家齐心齐力累积了不少。

小财也有大用,终于盼来了这一天。

任大人转头看南天竺,谢敏中等的身量跑过雪路,吱嘎吱嘎,院里又是一片沉闷,户部值房内拨算盘珠子的声音隐约焦急。

策论题用油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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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盯梢配眼线(感恩2018)

细雪过后,京城的雪落得有些匆忙,扑簌簌抖落在任大人肩头。

刑部的新人今日告假,谢敏准了,三五个人勾肩搭背跟在任大人身后踩着泥路两边的雪渣,喜上眉梢。

今年刑部也能摆上红通通的南天竺,映着白雪不比红梅差多少呢,谢大人若是见了定会高兴。

“离郊外有段距离,前面有间茶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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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一逃群英怒

学堂内三五学生围成一圈垂颈振臂高呼,“左啊左边!哎呀真笨。”

“你行你来啊。”

拨动棋子的学生拍桌,仰头不服气:“蜀国四大将在怎么逃嘛,你看看关云长那张得意的脸!”

有人起哄:“臭棋篓子!”

五军都督府大都督秦海经过学堂门前,往里看了眼,又是华容道啊,笑笑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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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先帝遗诏在

“呛!”

宝剑跌落。

徐元大汗淋漓险险躲过木头人进攻,他用不惯长剑,阮妙菱不让他用长枪一时间难以适应。

木头人下一招紧跟着袭来,徐元自忖没有多余的气力躲开这一招。

“问儿!”阮妙菱突然喊道。

只听“叮”一声木头人停下了所有动作,长剑直指长空没有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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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两地双险生

岁月持刀划破的不过是不再年轻的身躯,一条皱纹,一粒痘,一道疤,他们的心在跳,血液在皮肤下会因为激动加快流动,会因平静变得缓慢,被这些保护着的他们仍旧青春。

雪吹在脸上,还会冷得一颤,随即和身边的同伴敞怀大笑,是年轻,谁敢言老!

“风来了雨来了,和尚背了鼓来了。”郝大人摇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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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各有各的难

商队在城内停留了半晌,下半晌就该出城了,乞丐们在酒楼茶楼各处游走,瞧着天色神情眷恋。

巡街的士兵比上晌多了,不知在做什么,查酒楼查茶楼连在小摊吃饭的客人也查,弄得人人不满。

白云咬着个还算甜的馒头走在乞丐中间,身上的馊味已经适应。

白夫人和白员外没有和他一起,但间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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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一章:肯定反抗啊

守备府很特别,阮妙菱是第一次来。

她知道危险,但此行不管对谁,都很重要。

院墙的墙面爬满了绿藻,毛茸茸吸附在上面在光线不充足的守备府里远远瞧着很美,问儿在阮妙菱身侧悄声喊冷。

墙角的地面湿漉漉的,是滋养这些绿藻的根源。

带路的是府兵,并没有瞧见管事,方才进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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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公主好筹谋

“前任汝阳知府沈清秋的案子是朝廷盖棺定论了的,阮三小姐为何要翻出来调查呢?”

绕来绕去,陆堇最终问到了最迫切的事。

杯中的茶不热了,阮妙菱搁在桌上,道:“因为是冤案啊,从小爹就教导我要做一个上不欺天、下不愧地的人,这桩冤案被我碰到,自然要管。”

问儿重新斟了杯热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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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三章:生当作人杰

府衙彻夜灯火煌煌。

贺芳年坐在大堂上盯着外面的飘雪出神,白霓裳立在檐下,长随拢着袖任有贺明琅牵着,在满院排列整齐的兵丁当中穿行。

“小公子您可跑慢些,地上滑。”

贺明琅脸红扑扑竭力想引起贺芳年的注意,跑得十分勤奋。

长随跌跌撞撞不敢撞到任何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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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风雪夜归人

丫鬟拖着缠绵的步伐把火药粉运到屋内,婆子撑着最后一口气擦亮手中的打火石。

地动山摇,火光闪烁,烟雾间两人的身影越过颓垣慢慢走远。

“你先走,送问儿回家。”

徐元止步,回头看向阮妙菱的腰部,殷红一片,在院子里的时候她身上还是干干净净……

“刺陆堇那一刀,被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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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各奔东西去

“单先生收拾包袱往哪去啊,茶楼缺了您可没了乐子。”

台下听书的街坊四邻剥花生笑问。

其中不乏跨越半座城专门到此听单先生说上一段的人,亦是好奇地盯着单先生拎着包袱走下台,准备出去。

单先生把折扇往后颈一插,挎上包袱道:“上京,到天子脚下说书去!”

众人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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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送君终有别

守备府兵马赶到的时候,礼门巷挤满了人,人头攒动围在三德府门外。

“守备府被炸,三德公公住过的宅子也被炸了,天意啊……”

“什么天意?”

“三德公公害死了令阳长公主,而陆大人害了汝阳知府沈清秋,两个都是大坏人,他们住的地方被炸,不是天意吗?”

刘管事勒马,“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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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为何被禁足

远离京城的各地学子与平阳府的考生一样,惴惴不安又满怀期望踏上向往已久的圣地。

京中各处书院、书社自各府、县考生启程之日起,座无虚席,会试竞争较之前更为激烈,京中学子机敏抢占了先机,三更天时城门楼上站岗的士兵仍能听见朗朗书声。

兵部值房这几日慢慢也有了读书声,左侍郎顾成铭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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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乘风,出发

通往汝阳的官道两旁因下了一夜的雪,枯枝压得很低,马车轰然而过,震动树上看似厚重的雪块成片坠落。

问儿掀开车帘一角,见远处山头没在白色云雾下,山腰是浅浅的黛色,忍不住招手道:“小姐您快来看,山那边景致很好呢!”

阮妙菱伸手去掀帘子,触及到冰冷的空气,天一日比一日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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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自有人安排

坐马车的滋味很不好,颠簸不算什么,除了吃饭和固定歇脚的时候出来透透气外,需得一直待在封闭的空间里,容易心生烦躁。

这趟出门,随身侍奉的只有问儿,小丫头自己都自顾不暇,前两日还好,许是因为兴奋生龙活虎没有一点反常,今儿就抓着小窗嚷嚷胃里难受。

西府的丫鬟婆子损失过半,剩下寥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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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争一碗凉皮

主院这边少有人住,古仁在汝阳时都在军营里和将士们同吃同住,人少就显得很冷清。

不过布置都是和和暖暖的。

阮妙菱问过两个领路的婆子,都是跨院那边管事的良二嫂子一手操持的,可见是个很能干的人。

“小姐,方才听那两个婆子说良二嫂子就是黄良的妻子,一路上那黄良听细心,对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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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新学的手艺

摊主两手护住最后一碗凉皮,若是两人闹起来掀了摊子不要紧,这种事从前发生过,最后买主都会赔偿。

可若是动起手把碗摔了,不仅浪费,而且是在砸魏家凉皮的招牌。

摊主干脆抱起碗跑远几步,打算等他们吵完了再回来。

“你半天不买,一看就是没钱,我家公子有钱买得起,你就得让开!”

仆从推开问儿,摊子上只剩几个装葱花香油的瓶瓶罐罐,往远了看才发现摊主怀里抱着一个海碗,站在屋檐下同卖青菜的老汉谈天说地。

心可真够大的。

问儿掏出银子:“谁说我没银子,你家公子想吃,明儿请早!”咚的一声,银子落到摊位上。

摊主闻声,麻利又步伐稳健跑回来。

“姑娘,您的凉皮儿!”

仆从伸手去抢,扑了空,瞪大眼,这姑娘是属鸟的吗,这么快!

问儿拍拍手,咧嘴嘻嘻一笑。

仆从眼泪汪汪对着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马车哭道:“侯爷,有人欺负的……”

罩着车窗的帘子猛的掀开。

“没用,买碗凉皮都能被欺负,还不滚回来!”

仆从扭头瞪问儿一眼,无声动着嘴皮:你等着!

“你等等,叫你呢,回来!”问儿招手。

仆从不情不愿返回来:“怎的,想动手?我家公子可看着呢,你敢打我,公子就把你抓进府里……哼哼!”

猥琐!问儿把凉皮递到仆从面前。

“拿去,我不想吃了。”

仆从顺势接了,鼻子翘得要多高有多高,“怕了吧,我家公子可是侯爷。”

问儿斜他一眼:“谁怕了。”

甩手顺着长街深处去,两个圆髻上簪着的毛茸茸的发饰在人头攒动中忽高忽低,左边歪一歪,右边扭一扭。

“侯爷,凉皮。”

“改口啊,再这么叫全城的人都知道安远侯家的二公子跑到汝阳来了,啧,怎的没见过比你蠢的人呢。”

马车上的侯爷唠叨着,从窗里接过淋着橙黄香油的凉皮,鼻尖凑过去嗅了嗅。

还能改成什么样啊……江侯爷,江公子,还是江逾白?无论叫哪个都会惹人怀疑,侯爷如今都成“名人”了。

估摸着喊最后一个,会被侯爷吊着打成麻花。

的后退一步,仆从嘿嘿讨好道:“侯爷是天下第一聪明人,近朱者赤,的跟在您身边只会更伶俐,怎么会蠢呢。”

“香,好吃!明儿一早记得来排队,买好了送回家去给妹妹吃!”侯爷江逾白被香油和花椒混合的味道辣得鼻尖起汗,心满意足说道。

仆从道:“等送回聊城,凉皮都长毛了,倒不如回家的时候侯爷您买下卖凉皮的人。”

江逾白意犹未尽舔了下碗边的香油,隔着车帘道:“胡闹,这不成败家子了嘛,爹不得拿棍子撵我出家门。”

看来妹妹是吃不到汝阳的美味了。

……

虽然让黄香和黄珏两个孩子在院里守着,问儿仍是不大放心。

折回魏家凉皮摊子之后,问儿急急忙忙买了一碗醪糟汤和一些开胃食便转回家去。

“问儿姐姐这么快就回了呀,怎的不多转转?”

黄珏陪着妹妹黄香坐在院里的石桌上翻花绳,见问儿拎着许多东西,赶紧起身去帮忙。

“姐姐,三姐还未醒呢,我们没有吵哦。”

问儿从篮子里抽出一包青豆给黄香,叫兄妹俩分着吃。

推门进去时,阮妙菱已经坐在桌旁,正看着徐元常看的几本经义和策论题。

“姐几时醒的,两个孩子没吵着您吧?”

阮妙菱见她大包包拎了不少东西,想是出门采买东西去了,不禁觉得上晌良二嫂子的提议很好,这样问儿也能轻松不少。

翻了几页书,慢慢道:“没有,心里乱糟糟的睡不安稳,起来看书静心。”

问儿道:“那姐您继续看,奴婢去趟后厨。”紧步离去。

黄香在门外探了探脑袋:“三姐,我能进来同您玩吗?哥哥笨,不会翻花绳。”

得了阮妙菱的首肯,丫头踩着步子跑进来爬上软凳,坐在她身边。

“我听娘说三姐很聪明,会做很多好玩儿的,比男孩子还厉害!”

果然不管哪里的孩子都喜欢玩,阮妙菱琢磨着再过几日就在府外摆个摊,重操旧业。

爹在汝阳发生的事,说不定孩子们知道的比她还多,而且孩子比大人更勇敢,不会害怕得罪谁,而且分得清善恶。

两人玩了一会儿,良二嫂子就领着牙婆,身后跟着不少丫鬟婆子涌进了主院。

“良二嫂子办事真是爽利。”阮妙菱赞道。

良二嫂子道:“分内事,如果办不好就让姐看笑话了。”

牙婆很上道,并没有一来就和媒婆似的指指点点说哪个拔尖儿、哪个稍次一些,只让她们站好等阮妙菱挑选。

想是来之前,良二嫂子跟她沟通过了。

阮妙菱挑拣了几个问题先问过牙婆,是活契还是死契,之前在哪家人户里做过事,底子如何有没有强身健体的习惯之类。

牙婆回道:“都是活契,因是良二嫂子吩咐的,挑选的都是从大户人家出来的,身体都康健着呐。”

死契或是活契都没有关系,买些丫鬟婆子来无非是负责洒扫庭院煮饭烧菜,贴身的事务有问儿和兔月照顾,基本没问题。

良二嫂子问道:“那这些,姐可都要了?”

正说着呢,问儿提着食盒回来了。

“姐,刚热好的醪糟汤,还有凉皮,您尝尝。”

阮妙菱让问儿去选几个中意的丫鬟婆子,若是全部喜欢,都留下也行。

她慢慢喝着醪糟汤,凉皮搁在一边没动。

问儿到院里转了一圈,对良二嫂子道:“看着都挺好,留下吧。”

主仆两人都没有意见,良二嫂子便把丫鬟婆子带下去安置,顺便把买丫鬟婆子的银钱付了。

院里顿时又安静下来。

“姐尝尝这魏家凉皮,可好吃了!”

阮妙菱这才问道:“买凉皮的时候被人欺负了?”

问儿摆摆手:“哪能啊,谁敢欺负奴婢。”

“可这凉皮是你做的,街上有的话你一定会买,不至于回来给我做。”

能让问儿被欺负的人不多,丫鬟虽然做事只对人不对事,但针对的人都是相熟的,外人一概不理会。

看来这个人得她出手才行啊……阮妙菱握拳,目光如刀。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arilil}》,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说,聊人生,寻知己~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世宦》,”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四十二章:打听周家事

这种神情,问儿已经很久没在阮妙菱脸上见过了,上一次,大概是在京城时主仆俩被恶狗追的时候。

“姐多想了,奴婢没被人欺负。当时凉皮只剩最后一碗,奴婢想尝尝味道如何,可尝了姐就不能吃……所以奴婢就向店家偷师学艺,回来现做!”

问儿把碗筷送到阮妙菱面前,“姐吃不得辣,花椒便少放了些。”

阮妙菱含笑动筷:“若是真被人欺负了别藏着掖着,我不笑话你的,替你报仇去!”

“奴婢多谢姐。”

姐对江家的亏欠随着光阴推移只增不减,不能对江姐做点什么,就先从江侯爷入手吧……问儿撑着下巴看阮妙菱吃得酣畅淋漓,喊着要替她报仇的姐真是很可爱呢!

阮妙菱抬头,递过筷子:“想吃?”

“奴婢偷偷尝过啦,姐吃饱了才有力气打倒坏人!”问儿握拳激励道。

坏人……阮妙菱低头吃着凉皮。

嗯,坏人无处不在,汝阳也有。

……

“娘,镊嬢嬢来啦!”黄香嚼着问儿给的青豆跳进后院。

良二嫂子正在屋里清算跨院各家上缴的租赁房间的银钱,宅子是在替古仁打理,赚来的钱一笔一笔都要入账的。

镊嬢嬢是周家的婆子,她丈夫也姓周,专给人修眉打理头发,俗称“刀蹑手”,手法数一数二在汝阳城里出了名的。

她家乡在巴蜀一带,称呼这个年纪的人都喊“嬢嬢”,一来二去混得熟了,故而宅院里相识的都喊她周镊嬢嬢。

也有嫌喊四个字麻烦的,索性老少都喊她镊嬢嬢,唯独在周家做事的时候被主人喊作“镊婆子”。

良二嫂子收拾好账簿,周镊嬢嬢手里提着不少东西进门来。

东西都用油纸裹着,一根红绳四面拴起来留下一条长长的线提在两根手指间。

周镊嬢嬢的两条笔直的裤管先迈过门槛,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一面说一面把东西往桌上放,没给良二嫂子插话的空隙。

“快过年了我给良二嫂子送几样年货来,腊肉香肠呀都是我亲手做的,熏肉都用松柏或者香蒿,说了也不怕良二嫂子笑话,厨房里多得用不完,我就要了些回去。”

这不是捡漏么,良二嫂子想着,请周镊嬢嬢坐。

“本来呢家里打算用谷壳熏肉,锯木粉我是看不上的,恰好呢周家今年买的肉少,松柏和香蒿多出不少……对了良二嫂子,听说你家隔壁住进人了?”

听谁说?

良二嫂子想对她笑来着,奈何笑不出来,只好平淡道:“镊嬢嬢这话说得可不对,整个跨院也不是我一人的,怎能说是我家呢?”

“主院那边住的是谁,宅子自然就是谁的。下回镊嬢嬢可不能就拿这话对旁人说,否则主人家该如何看我。”

周镊嬢嬢连连说是,不知听进去几句。

“镊嬢嬢除了来给我送年货,还有旁的事罢?”

以往有大事,周镊嬢嬢的穿着都很正式,良二嫂子今儿一见,猜到来者不善。

“正是呢,这不是要过年了嘛,我来问问良二嫂子今年过年关的玩法都有哪些,好准备准备。”她搓搓膝盖道。

准备拿头彩吗,良二嫂子记得去年年关时周镊嬢嬢因为得了个第二,面上很不高兴,连着三个月没有同得第一的人说过话。

“这个说不准,今年不同以往。从前主人不在,我管着两个大院自是能拿主意,可眼下主院正住着我家主人,就得问过她的意思。”

其实说这话已经是在婉拒了。

本来年关的玩乐是她们自个儿兴起的,又不是什么传统,非要每年都玩。

奈何周内娘娘听不懂其中含义,又或许是懂了装不懂。

她催促道:“那良二嫂子就去问问嘛,多有意思啊,你家主人肯定喜欢的。”

良二嫂子含糊应下,扯开话题。

“前一阵不是说周老太太的外孙女来汝阳过年嘛,怎么样,见到人了吗?”

“我哪里见得到,只远远看过一眼背影,挺窈窕的,有点像宫里的娘娘。”

良二嫂子嘁声掩嘴笑道:“你又没见过宫里的娘娘。”

“戏台上有演啊,那气度周家的几位姐根本没法比,若是皇上要选妃啊,她肯定能中……可惜皇上今年都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该考虑的是选儿媳。”

吹嘘得过头了,良二嫂子连忙止住她的长篇大论。

“周家待这位姐如何?”

周镊嬢嬢想了想,道:“怎么说呢……像是把她当菩萨一样供着,出门大车大轿子,丫鬟奴婢前拥后簇,所以我才看不着她长什么模样啊。”

“那位姐姓什么,下回我若是到周家去,见着了心里好有个底,免得人家觉得咱汝阳人气。”良二嫂子问道。

“姓徐,听说她父亲官做的不,是个武官,眼下在江浙一带任职。”

良二嫂子还想问些别的,周镊嬢嬢见天色不早准备走了,临走前又催她问问主人的意思,出门时正巧撞上黄良回来。

黄良进屋还回头看了眼周镊嬢嬢,她经过廊檐下时顺手摘走了一块不知谁家晾着的柿饼。

“你又向她打听周家的事了?”

良二嫂子把腊肉香肠往黄良面前一推,有点不高兴:“不知道谁的嘴快得很,主院住进人的事都被传扬了去。”

“他们只知道住了人,不知道住的是什么人,这个不用担心。你紧着些香儿和珏儿他们两个,孩的嘴最不紧实,说漏了嘴不好。”

良二嫂子笑着推了黄良一下:“你想多了,他俩自从被问儿的一包青豆收买后,跨院里谁问起主院的事,都得不到准话的。”

黄良从怀中掏出一盒护手膏药,抓过良二嫂子的手细心抹着,往常到这个时候总担心她的手会冻得开裂。

“他们兄妹俩不是那么容易被收买的,精得很,谁对他们好他们心里知道。三姐在平阳的时候和孩子们亲得很,走的那一天,他们怕被人发现三姐不在家,都跑到西府外面玩耍。”

“我瞧三姐很有大将军和公主的风骨,下晌选丫鬟婆子的时候她还特意问了贴身丫鬟问儿的意思。”

听出妻子对三姐的欣赏,黄良笑了笑,悄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三姐这么厉害!但女孩子留疤了不好,你们有没有找好的大夫……”

黄良道当然有了,笑得颇为自豪得意。

外面玩耍的黄香在爹爹爽朗的笑声里踢着脚尖一颗一颗数还剩多少青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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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调任文书到

驿丞冒雪亲自揣着从京城送来的公文骑马到府衙。

“急递啊,看您跑得这样急。”常长随接过公文。

安排驿丞在小房里喝热酒暖暖手脚,长随即刻进后堂把公文递交给贺芳年。

今儿正是腊月廿八,百姓在家贴门联窗花,准备糕点、馍馍好过年,衙门忙的少贺芳年也就清闲。

贺芳年见蜡封处插着一支羽毛。

十万火急!

忙撬了蜡封取出信件从头至尾看起来,长随在桌旁够脑袋看了一两行,觑见“调任”两字,心扑通扑通狂响,左眼皮跳不停。

好事还是坏事啊?

长随再要看时,贺芳年已经把信件折好装入信封里,神情看不出喜悲,只叫长随去阮家请阮大老爷过来。

才跑到衙门口,就碰见阮大老爷阮延起刚从马车里出来,车下站着阮大公子阮正。

长随不多想,赶忙前去打佥问候:“府台适才还差我去请,没想到阮大人这会子就到了,小人倒省去了不少脚程。”

阮延起面容清癯,既不似二老爷阮延良生得虎背蜂腰,让人一见战栗,也不像三老爷阮延哲傅粉喜爱顾影自怜。

许是性格使然,他那不差于阮延良、阮延哲的美男之姿看起来就有些中规中矩,稳妥、似乎有点迂腐。

以貌取人错处多,府台每日耳提面命是有道理的,长随一边走一边暗自警醒。

遂对阮家大公子的容貌没有多加品评。

“贺老弟!”声如洪钟。

阮延起喊着瞬时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去。

贺芳年伸出双手,两人搭臂叙话,恍若多年未见的两位老友。

长随落在最后惊得低嘶。

府台竟然是别家大人的小弟,方才他若是态度傲慢了些……不敢想啊。

“前辈还是一如既往的表里不一啊。”贺芳年拉着阮延起坐下,看了眼门边的长随一眼,笑道:“小弟还未去拜访,前辈怎的亲自过来了?”

阮延起中进士在贺芳年之前,论资排辈便是前辈。

表里不一的阮大人笑了笑,法令纹也跟着笑,指了指外面驿丞喝酒的地方。

“驿丞先给我送的文书,我看他急急忙忙似乎还有下家的样子,就猜到肯定是你了。”

贺芳年奉茶。

“我晚知道消息,拖到这个时辰得到任命文书实属正常,前辈早接到了消息,怎么这时才收到文书?”

阮延哲在家喝了不少茶水,浅抿一口道:“都是吏部委任,难道还分批送不成。”

是这个理,能一次做的事偏要分成两次完成,吏部的官员们不傻。

“大公子变化不小啊,看来跟着前辈历练不少。”贺芳年打量着阮正说道。

阮正仍旧是细眉细眼模样,比起前两年来,多了几分干练和沉稳,不再是毛毛躁躁的少年郎了。

阮延哲道:“大的懂事了,还有小的。我看贺老弟一儿一女就很好,互相扶持,这次回来道儿和正儿两兄弟话说得少,像生分了似的,愁苦了我。”

是懂事了吧,贺芳年想起阮妙仪出事之后,阮道小小年纪硬是扛起了阮家的半边天。

“说起孩子们,我二弟家的孩子这两年没让贺老弟为难吧?”

阮正坐在另一边喝茶,心知爹和老朋友聊天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便端端正正坐着,把晨起时读过的文章在心里默诵。

阮妙菱吗?

贺芳年抚额,一想到这个小姑娘就很头痛啊,倒不是所有事情都是她弄出来,却件件都和她有关。

干笑着道了几声“还好”,就见贺明琅挎着百宝囊两手抓着房门,艰难地抬脚翻过门槛。

贺芳年问道:“做什么去了,又弄得脏兮兮回家?”

贺明琅的百宝囊里塞满了桂圆花生还有瓜子,都是街上置办年货的百姓们送的。

“和皮小六他们玩呀!”

进来了,他才发现屋里多了两个陌生人。

听见爹介绍那个瘦巴巴长胡子的男人是阮家大老爷,而坐着像尊雕塑的男子是阮家大公子,贺明琅睁着大眼睛认了一会儿,才过去给阮延起行礼。

“琅儿见过阮伯父!”声音甜甜,笑容逐渐放大。

阮延起含笑点头,问道:“琅儿手里拿的是何物?”

“哦,这是徐窝囊给我爹的信。”说着挨蹭到贺芳年身边。

贺芳年解释道:“徐掩家的二公子,徐元,下半年才收作学生,文采很好。”

“那匹老马能力不咋样,没想到教养儿子挺有一套。”

提起徐掩,阮延起与贺芳年一样,都是不屑。

可惜贺明琅年纪小,不懂他的意思。

“阮伯父,为什么要骂人是马呢?”

阮延起伸手摸摸贺明琅的圆脸:“因为马不停蹄啊。”

转头对贺芳年道:“徐掩汲汲钻营,嫌弃礼部的坑太小容不下他,整日在兵部那人跟前跪舔,失了骨气。”

贺芳年道:“且让他自己闹腾,天生就是闲不住的命。”

阮延起问道:“对了,此次你调任到何处?几时启程?”

“汝阳,过了初一就走。”

背书的阮正讶然,看向阮延起。

阮延起收敛惊讶的神色,“贺老弟啊,这两年为了我二弟的孩子,你费心了。”

“前辈说哪里的话,宝贞公主、令阳长公主帮了我不少忙,这点小忙做报答都不够的。”

“你能这样想,我就放心了。”阮延起拍拍贺芳年的肩,“往后就辛苦你了。”

出了衙门,阮正才道:“爹何不跟贺大人明说三妹在汝阳?”

阮延起道:“你二叔家的事情贺老弟知道得太少,贸然告诉他妙菱去了汝阳,他若问起原因我该如何回答?换作是你呢?”

父子俩沉默良久,阮延起接着道:“你二婶婶有那个东西,不要同道儿和妙晴透漏半个字,你祖母才刚失去孙女,不要惹怒她。”

二妹妹当真就那么重要吗?比三妹四妹她们还重要?

阮正欲言又止,“爹,大姐当真是不小心被祖母遗失在路途中吗?为何母亲有时候见了我之后就会躲起来偷偷哭,看祖母的眼神也有恨。”

这里面有隐情。

阮延起道:“陈年旧事不要再提,正儿你是芳仪以命换回来的,要珍惜。你娘的恨……就让她恨罢,心里能舒坦些。”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世宦》,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第一百四十四章:花儿要出墙

廿九,雪霁。

年轻的丫鬟踩着木梯一阶一步去挂灯笼,婆子年纪稍大的穿行在廊下,丫鬟刷浆糊,她们飞速把红艳艳的窗花拍上去。

“很能干,良二嫂子会选人。”

阮妙菱看着一片红,不由称赞。

能进府供人挑选的丫鬟婆子必定要经过层层筛选,如果没有良二嫂子在前面把关,进到主院的指不定有什么样的牛鬼蛇神,总会生出事端来。

眼下虽然不能保证这些人会一直和谐相处,只要不涉及要事,阮妙菱可以不管。

人与人相处哪能不磕磕碰碰,相敬如宾不相睹才是最可怕的,离心离德,根基哪会稳固。

问儿道:“黄良是将军选出来的阮家军备选,而良二嫂子是黄良自己选的,自然不差。”

阮妙菱闻言扑哧笑了。

一句话夸了三个人,问儿骂人在行她是知晓的,没想到夸赞起人来同样很溜。

有这么一个丫鬟在身边,她是捡到宝藏了啊!

心情豁然晴朗。

“三姐,我娘要上街买东西,您可要一起去?”

黄香脑袋上的两个鬏鬏上系着巧如意结,穗儿摇曳,攀在二门边问她的意思。

正好她也有意出去走走。

“好呀!”

出了二门,黄香主动来牵阮妙菱的手,黄珏陪着良二嫂子在连通两个院子的月门那边等着。

积雪被铲碎堆在墙角。

几个戴着兔儿帽分不清男女的孩子脖子上挂着护手的暖具,通通红的手通力合作很快堆起一个和他们一样高的雪人。

“它没有鼻子眼睛呢!”

声音脆脆的,一个女孩子眯着月牙儿般的眼睛,咯咯咯笑。

女孩身边的男孩道:“这有什么,看我的!”

说罢,从嘴里吐出三个黑黑圆圆的桂圆核,似乎怕被女孩子嫌弃脏,跟身边的妹妹要来漂亮的帕子,仔细的擦拭几遍,然后比着女孩眼睛和鼻子的位置,把桂圆核塞到雪人脸上。

“哥哥帕子脏,洗!”妹妹嘟嘴奶声奶气道。

男孩子哄着妹妹,得意的问女孩子:“怎么样,我觉得很像你啊,眼睛亮亮的多可爱!”

旁边的伙伴起哄。

女孩子两颊染了粉霞:“才不像呢,我回去告诉婶子去,你一口吃三颗桂圆!”

伙伴们笑得更凶了。

男孩子尴尬的挠挠头,能一口吃三颗桂圆应该被羡慕称赞才对,怎么还要告诉父母呢?女孩子这样一点都不可爱。

妹妹攥着漂亮的帕子,撅嘴哼道:“我也告诉婶子去!”

男孩子笑得前俯后仰。

“呆瓜,他们喊的婶子是咱娘啊。”

黄香早已笑得咯咯咯不能自已。

黄珏似乎认识那个男孩子,两人用手势打了招呼。

“汝阳的孩子一样可爱啊。”阮妙菱道。

良二嫂子嗔道:“那是姐没见着他们皮实的时候,满大街都能瞧见爹娘追着他们要打屁股,哇啦啦能吵破了天……啊,奴家要在绸缎庄里多待些时候,姐可以四处转转。”

叮嘱黄香、黄珏两人好生带路不能贪玩渎职之后,良二嫂子才离去。

人们忽然都往同一个方向涌去,险些撞到年幼的黄香。

黄珏喊住一人问道:“硕哥儿你急急忙忙做什么去?”

喊住的人是他的同窗。

硕哥儿双脚点着地面,随时准备着要跑。

“看热闹去啊,听说有美男子要当众表演,搞不好要招亲呢!不说了,去晚了连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说完,硕哥儿如豹如虎蹿入人海。

“咱们也去!”阮妙菱道。

两袖飘动,黄香只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在穿行,就好像会飞的仙子。

“哥哥快跟上呀!”

黄珏赶紧背起黄香追上去。

这位三姐并不如想象中那般自矜啊……

酒楼前的柳树上缠绕不少红绸,丝丝缕缕如烟如雾翻舞,人潮随之摇摆。

“美男子呢,只有姑娘在此跳舞,不讲诚信啊!”

一人拎着黑陶酒瓶微醺嚷道,身边围绕几个岁的书生搀扶着他,神色痛苦。

“先生您喝醉了,回家歇息吧,一会儿夫子若是闻到我们几个身上的酒味,告诉爹娘是要挨打的……”

“你们这些娃娃胆子大,能来看美男子,酒味算啥?”那人咧嘴笑:“你们夫子见了我都得礼让三分,有我护着你们,不怕……”

这倒是实话,但是撑着先生好累哦,他们宁愿被夫子责训。

阮妙菱等人站在外围,没有看到美男子有些失落。

“姑娘,要糖葫芦吗?”男声朗朗。

人挡住了黄香的视线,她才不要买什么糖葫芦呢,要看漂亮的大哥哥……仰头。

“啊,好漂漂!”激动的说错了话。

拉着阮妙菱的手晃了晃,阮妙菱侧首一看。

问儿睁大了眼,天底下怎么能有长得如此好看的男子,姐看他了吗?卖糖葫芦的人为何如此耀眼?

“要糖葫芦吗?”男子再次问道。

纯净如雪般的视线落在阮妙菱身上。

游人似有所感,纷纷转身。

红绸掩映间一个清俊的身影步行而过,手中握着一根顶端捆着稻草的瘦竹,雪初霁后的暖阳包裹着鲜红的糖葫芦,亮光闪闪暖意融融。

少年如松如竹,音如松针竹叶上明珠坠入水潭叮咚回响。

“这就是美男子啊……”有人感叹。

阮妙菱收回目光,暖阳烘烤脸颊微微发烫,绝对不是因为害羞,绝对不是。“你这糖葫芦,一串几颗几钱?”

“一串三颗,一串四钱。”男子答道,游人们的惊呼艳羡并没有惊动他。

他在十分专心的卖糖葫芦,似乎她不买,他就不离开。

是料定黄香是年幼的女孩子,一定会买糖葫芦吗?

“香儿可要吃?”

黄香看向男子,男子对她眨了眨眼,她当即大声道:“要!”

美色误人啊。

问儿付了银子,男子心满意足翘起唇角离去。

“姐,问儿姐姐!”

兔月在不远处蹦蹦跳跳挥手,没想到能在汝阳见到她们。

不过她方才看到姐对着那个卖糖葫芦的人发呆了!

姐是徐姑爷的,怎能对着其他男子发愣,那不成了一株红杏伸出墙头了嘛,不行不行。

问儿姐姐都不管管。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世宦》,”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四十五章:拾起老本行

问儿并非不管,反倒乐见其成。

在她看来,但凡姿容不差有手艺傍身能赚钱养家的普通人都要比徐家的烂木头好。兔月看人只专注容貌,她则需得各方面考虑。

若单论样貌,徐元是不差,可姐将来不是和长得好看过日子。

两个丫鬟心中各自在思量什么,阮妙菱哪里知道,方才的插曲带来的冲击被兔月一喊也就淡了。

见兔月活泼如旧,这一路过来应该没有遇到麻烦,阮妙菱看她身后并没有熟悉的身影,才问道:“怎的只有你?”

兔月的百宝囊里从来不缺吃食,阮妙菱问话的空隙只见她手里多出一截去了皮鲜艳可口的胡萝卜,皓白的门牙上残留着米粒大的萝卜渣。

嘎嘣一口,馋的黄香吃着糖葫芦味同嚼蜡,抿了抿嘴。

“陈伯他们都安顿好啦,奴婢出来采买年货。”飞快咬了一口胡萝卜。

黄香捏捏黄珏的手指,鼓着大眼睛咬下唇央求:“哥。”

“一会子回去给你找,三姐在讲话,不要吵到她。”黄珏低声道。

“给你!”

兄妹俩低语的时候,兔月把最后一截胡萝卜递给黄香,这可是最后一截儿了。“问儿姐姐说姐住在你家,我把胡萝卜给你,你要对我家姐好哦!”

黄香“嗯”了声接过胡萝卜,道谢。

阮妙菱摸摸兔月,“陈伯他们可有住处,若没有,仍旧住到我那里去。”

兔月道:“陈伯的兄弟金武在汝阳有房子,奴婢和陈伯的孙子乐乐暂时住在那里,陈伯因为做起了老本行,每月只能回三五天。”

老本行?又去给人当门客幕僚了吗?

阮妙菱疑惑,是以多问了一句。

“姐误会啦,陈伯是给周家守门去了,不过这次是守后门。刚到汝阳时正巧周家守后门的老仆腿脚有毛病要回家医治,陈伯听了想着有三张嘴要吃饭,总不能一直用姐给的银钱,便去应征。”

既是这样,阮妙菱便有意把兔月和乐乐接到主院来住,两个孩子住在外面她不大放心。

“金武家中可还有人?”

兔月摇头,把陈伯的想法说与阮妙菱听。

陈伯以金武的名义把金家的几亩田地租给了邻舍,此次回来若是只住上几日就要搬走,定要引人怀疑。且邻舍与金武关系不错,能从平日的交谈中找到也说不定。

陈伯的想法不错,毕竟从前是门客,能摸排到线索总是好的,阮妙菱便不再深究此事。

兔月问道:“姐,徐姑……徐二公子知晓您来汝阳吗?”

问儿勾着兔月肩膀笑道:“他呀如今进京考试去了,而且与姐的婚约作废咯,知不知晓与他何干?”

怎会?

徐元去参加会试兔月知道,可她才离开姐身边几日啊,转眼姑爷和姐的婚事就告吹了,那岂不是往后都见不到好看的徐姑爷?

兔月垂头心情低落,怎么会呢,徐姑爷那样好……看。

“学生哦,怎可如此鲁莽!”

一个醉醺醺的先生卧倒在学子们撑起的若干双手掌中央,拎着的三个黑陶酒瓶叮叮当当碰撞发出脆响。

“先生你醉啦,夫子常说学高为师身正为范,你的师范在何处?”

学子咬牙皱眉撑着先生仿佛拥簇,艰难前行,左右先生醉了听不进他们的话,怎样说都可以。

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阮妙菱几人侧身让道,那先生应该是大醉了,一只大袖掩在面上手耷拉胸前喃喃呓语。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何以寻欢,唯有杜康!”

醉鬼,且是个文化不低的醉鬼。阮妙菱摇头,扇鼻。

转头问兔月:“东方亮可有消息了?”

来汝阳事事都顺,唯有这一件艰难重重,兔月仍沉浸在见不到徐姑爷的抑郁情绪中,东方亮的事情如同雪上加霜,更叫她觉得生活不易。

苦着脸道:“奴婢问过金武的邻舍,说汝阳城赤脚的大夫倒有,却没听过神医东方亮来此行医。”

甚至有传言说神医东方亮是瞎编乱造出来的,世上根本没有这人,神出鬼没的应该是鬼才对。

……

学子们推着先生歪歪扭扭来到周家大门外,擦汗已经克制不住内心的愤懑。

“先生,周家到了!”

上面的先生毫无反应。

有人提议:“不若把他丢在此地,让街上的人看看,一把年纪他肯定会害臊,下回再不敢指使咱们。”

立即有人附议。

“不好吧,万一他记仇呢,连夫子都怕他呢……”听说夫子被他打过呢,痛哭流涕哭爹喊娘好不凄惨。

他们不敢随意敲周家大门,将人仍在大街上实在有伤风化,左右都是难题。

“走后门如何,前门咱们不敢敲,后门常有丫鬟婆子出入。”

“那举手表决。”

撑着先生的手迅速腾出一只,点数人数的学子急急忙忙数了一遍,“很好全票通过!”急忙把手塞回去顶起沉重的先生。

“先生保重!”

学子们拱手,敲了下后门,甩着袖子呼啦啦唱着歌离去。

倒在门前的先生撤开掩面的大袖,睁眼。

“说我没有师者风范,你们身为学生的公德心呢,被狗吃啦?”扶着墙站起来,碎碎念,“不对,狗不爱吃你们的心,本性难移啊可惜。”

不知可惜的是谁,先生整理衣襟,对着手哈了口气。

“酒挺香。”

敲门,又忍不住碎碎念:“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敲个门跟娘子绣花似的心翼翼,书生啊书生,怪不得人家都骂书生无用。”

“吱——嘎——”绵长的开门声。

先生仰头,眉头拧了一下:“换人了?”

陈良玉见来人与学堂的教书先生装扮很像,他才道周家不久,但也知道如果是教书先生来,该走正门才是。

“镊嬢嬢你来!”陈良玉扭头对里面喊道。

周镊嬢嬢正在准备周家过年需要的菜蔬,闻声擦着手过来:“陈伯什么事啊?”

她往门前一看,惊叫道:“这不是长明先生嘛!”

偏头低声提醒陈伯:“这是给家里姐们上课的长明先生,赶快见礼。”

陈良玉上前垂首。

“人这月才来,不认得长明先生,先生宽恕则个。”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世宦》,”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四十六章:先生的杰作

隔得近了,陈良玉闻到长明先生身上淡淡酒香,混着似有若无的花香。

观察长明先生的面庞,干皱的纹理下淡淡的红晕,应该是一路步行到此造成的,饮酒微醺应该更红艳才对。

唯一让陈良玉在意的,就是长明先生身上的花香,老男子也熏染花香?

也许是个人爱好,陈良玉晃晃头。

周镊嬢嬢笑问:“长明先生今儿难得想起走我们这扇门,不过姐们今岁的学业已经结束,长明先生来这是……”

“我来收月前布置的课业,先前忘了。”长明先生掀开袍脚,跨进门来。

立时门后有婆子惊叫一声,叮叮当当脚步声杂碎一阵乱响。

长明先生也不急着往平日教书的院子去,站在门边同他们聊起家常。

“老邢的腿脚可好?”

陈良玉接替的是老邢的差事,见过一回,腿脚浮肿的厉害,出门进门走路都要儿子背。

周镊嬢嬢显然更适合回答,很是心疼又好笑的道:“老邢那条腿跟市上卖的猪蹄膀没两样!”

闻言,长明先生和陈良玉都呵呵笑了。

话说一阵,伺候姐的婆子亲自赶来迎接长明先生,额头上细汗点点。

吓着了吧,嘿嘿!长明先生咳了声,问道:“您咽喉不适可不能疾走,姐们都累着了吧?”

婆子惊讶的啊了声,边擦汗边想托辞应付:“姐们确实累着了,先生留的课业很高深呢,姐们时常想到夜半三更,做梦都念。”

长明先生含笑,把婆子看得四体生寒,方道:“您请带路,我拿了课业就走,不耽误姐们绣花。”

哪是在绣花啊,得知长明先生来收取课业,正争抢徐家姐从京城带来的胭脂水粉的姐们可是吓得魂飞魄散……慌忙写出来的字,倒是挺像绣花的。

婆子垂头挤出一点笑,不敢走快,边行边与长明先生搭话。

“长明先生看起来很厉害啊,能给姐们上课,是几世修来的福气。”陈良玉道。

周镊嬢嬢呵呵笑:“还有更厉害的你不知道,老邢的腿,就是让长明先生给踢肿的。”

这倒是把陈良玉吓了一跳,长明先生瘦成芦柴棒似的,又是读书人,踢一脚能把人弄得半身不遂?

“老邢挺老实一人,长明先生不似咄咄逼人的,井水不犯河水如何打得起来?”

缘何动起手的,周镊嬢嬢也记不清了,又或是没弄明白。

只是记得陈伯来应征的头天晚上,长明先生抱着刚收的姐们的课业气呼呼打算从后门出去,老邢上前不知问了一句什么话。

然后只听见老邢一声痛呼,长明先生嘴里喊着“粗鄙之语,粗鄙之语!”横眉竖眼走了。

陈伯赶上了好时候。

周镊嬢嬢道:“许是老邢喝醉酒说胡话了吧。”

到底老邢喝没喝酒,谁会深究呢?

周家需要长明先生,那老邢就必须得走。

……

走道西院的云墙下,婆子笑呵呵指着墙边的一片梅林。

“常听姐们说先生喜爱花卉,一会儿老奴给您折几株带走?”

岂料长明先生指向另一边的一簇冰心腊梅,眯眼深嗅。

“这个香,折腊梅吧!”

婆子还是第一次见有人不喜红梅,偏爱腊梅浓香的,撇撇嘴应声好。

“不如老奴现下给您折几株?一会子先生从前门走,怕是走不到此处。”

长明先生没有拒绝:“也好。”

毕竟女学生们为了能够充分准备课业,破例允许他摘周家的花儿,此等美意怎能辜负?

婆子一边摘腊梅,一边问道:“上回老邢得罪了先生,不知是哪里做错了,老奴知道了也好告诫他们。”

“老邢竟然说粗鄙之语,不可原谅!”长明先生恨恨道。

什么粗鄙之语这样厉害?

婆子好奇心更胜:“先生可否一讲?”

“他竟然骂我娘,家母虽然过世多年,也容不得他亵渎!”

怎么亵渎?婆子记得老邢是个谨慎的人,不会拎不清轻重。

只见长明先生气红了脸,一拳捶在廊柱之上。

“那老滑头竟然敢说‘明儿日你娘’,你说该不该打!气煞人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说着踢了一脚栏杆!

婆子吓得六神无主,抚了一阵胸口才清醒。

清醒了便觉得不对,老邢家的是山东府人,说话最后总会带一个“儿”字,老邢耳濡目染,久而久之也染上了这个习惯。

老邢被踢的第二天,正好是长明先生母亲的祭日……老邢该不会想问长明先生“明日你娘的祭日想如何打点”?

不过她也只能在心里琢磨罢了,老太太已经发话此事翻篇,且老邢那里已经用银子打发,足够医好腿脚。

不过再回来做工是不能的。

长明先生仍在发火,婆子赶紧摘好送去,闻了香气他才稳下心神。

长廊那边有个丫鬟在偷偷招手,婆子瞥见点头。

“长明先生,姐们已经到学堂了,请先生过去呢!”

长明先生将腊梅别在衣襟,点头。

身上香气四溢,长明先生很是高兴,抬手嗅了嗅。

感慨道:“真香啊!”

能不香嘛,不用凑近都能闻到,读过书的人就是矫情,非得装模作样抬袖嗅两下,婆子跟在长明先生身后,闻到那股子浓香忍不住捏鼻。

梅花多好看呐,读书人不都喜欢铮铮傲骨的梅吗?

长明先生可够独特的。

……

兔月与阮妙菱等人道别后,拎着年货回到金武家。

远远见一中年人背着人走在道上,手里拎着篮子很不方便。

“大叔,我帮您拿!”

中年人含笑答谢。

兔月才看清他背上的是位老人,正安静地熟睡,脚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白布。

怕吵醒了老人,兔月低声问:“他是大叔的爹爹吗,受伤了?”

中年人笑得苦涩:“是啊,一把年纪了……不过今早在街上遇到一位大夫,治好了。”

他对着篮子努了努嘴:“里边就是药。”

“那位大夫脾气怪了些,一边治病,一边骂我爹。我爹疼晕了,没听见……说我爹不会说话,被打也是该的!”

可真怪哦,兔月同情的看了眼老人,“不过病治好就是万幸,可见大夫都是刀子嘴豆腐心。”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世宦》,”与更多书友一起聊喜欢的书

第一百四十七章:无事之殷勤

初一、初二这两日万事皆和。

兔月担忧阮妙菱在家无聊,特意领了乐乐来主院过年,对外则称去亲戚家住两日。

阮妙菱住进来,今年新年良二嫂子便忙了不少,打理偌大个跨院不说,还要操心主院的饮食起居。

黄良回来不过几日发现心头肉消瘦不少,除了心疼别无他法,于是每日领着黄香、黄珏两个儿在书房念书。

“这样能少给你娘添麻烦。”黄良握着书卷,说罢催促黄珏接着上一段背诵。

趴在窗边吃豆子的黄香吹着风,见周家老太太身边的管事林妈妈进了垂花门,往良二嫂子的屋子走去。

她忙回头对黄良道:“爹爹,周家的林妈妈来了。”

来者是女眷,黄良一般不管,若是和大事相关的事后妻子都会跟他讲,点头“嗯”了声。

黄珏被这一打岔,诸多句子忘了大半,既恨又爱的扫了黄香一眼。

重头开始背。

“良二嫂子在吗,我是林晓。”林妈妈对着门内笑呵呵问,听见里面说“在呢,林妈妈快请进”,当即迈开腿。

身后的丫鬟捧着攒盒、两缎天青的缃色的布匹紧步跟随。

人刚进门,良二嫂子已经起身拉着林妈妈入座,今儿初三走亲戚朋友,她早有准备。

跨院的丫鬟端茶、摆上瓜子和去壳的花生,退到一旁静默伺候。

周家的林妈妈到跨院走动,今日是头一遭,良二嫂子不禁揣测起她的来意。

多半,是为了三姐。

周家人好客出了名,若有外人到汝阳,他们必定要作地主之谊,仿佛他周家统辖这一方土地,但周家只是商户,家中无人做官。

林妈妈是个直爽人,茶喝两口便直接问道:“老太太听说主院新住了主人,差遣我来拜候,可我又不好直接上门造次,只得先到良二嫂子你这里来探探风。”

她指着丫鬟手上的攒盒。

“如果是男主人,这里面都是些精致吃食,若是女主人,那两匹鲜艳和暖的绸缎再适合不过,两个主次互换,不至于显得我唐突。”

原来早就筹备好了,良二嫂子心下佩服周家的人做事就是仔细谨慎。

询问也这般有手段。

好在三姐吩咐了,若有人问起也不必刻意隐瞒,但也不能样样都与外人道,只捡几样重要的说了就是。

良二嫂子道:“这两样东西都很好,不过拜访我得问过姐的意思。”

林妈妈讶然。

来之前她亦做过一番功课,这宅子是古仁将军买下的,且这几日鲜少见到男子出入正门,那么住进来无非两种人。

夫人,妾。

古仁离开汝阳的时间不长,没理由突然多出一位姐。

林妈妈佯装生气:“良二嫂子你可别拿话搪塞我,古将军膝下有无儿女,我还是知道的。”

良二嫂子笑道:“是将军家的亲戚,家中无人才到汝阳投奔亲友。”

心中揣摩这话说得没毛病,良二嫂子甚是满意,至于林妈妈怎么想不关她的事,看向林妈妈的眼神越发笃定。

林妈妈了然,“那姐此时在家没有,麻烦良二嫂子替我问问姐的意思,我也好回禀老太太。”

“除了拜访,林妈妈没别的事了?”

良二嫂子起身,再三确认。

她不是怕麻烦,而是担心阮妙菱嫌麻烦。

周家人办事谨慎不错,却也常拖泥带水,将问题一次性抛出来一起解决不好吗,良二嫂子暗暗摇头。

林妈妈闻言,方想起来老太太嘱咐的另一件事,原本打算得到肯定的回应,再劳烦良二嫂子多走一趟的。

“十五元宵,老太太有意请姐到周家参加游园会,到时周家的姐和徐家姐都在。”林妈妈低声道:“你也知道新来的姐夫人们通常很难在一个月之内融入,这可是好机会!”

良二嫂子撇嘴一笑,三姐貌似根本不需要这些。

这几日黄良跟她讲了不少三姐的不少趣事,没有那件和闺阁之事有关。

由此可见,汝阳夫人姐们的交友圈不是橄榄枝,而是束缚的枷锁。

她可不是傻女人,明知道是火坑,还把三姐往里边推。

留下林妈妈在房里等候,良二嫂子去见阮妙菱。

……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问儿听罢良二嫂子的叙述,万分肯定那位林妈妈是混在羊群里披着羊皮的狼,忽悠人呢。

是狼是友,阮妙菱分得清。

林妈妈此行,也许还有别的打算。

思量片刻,看向良二嫂子问道:“你可知在周家做客的徐姐是什么人?”

“周老太太的外孙女,她父亲在江浙一带做官,黄良打听过,似乎叫徐冉。”

良二嫂子不知黄良打听的是否准确,故而说的不是十分肯定。

阮妙菱却是一怔。

这个只出现在她年少时光的名字,如今被猛然提及,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忘了该说什么。

她低垂眼睫,落在良二嫂子眼里是在思量对策,愈发觉得三姐身体里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心下盼着黄香将来也能是这样。

问儿却清楚她这样是为何,轻轻触碰阮妙菱的肩膀,唤了声“姐”。

“都过去了,咱们得向前看。”

阮妙菱及时拉住神思,是啊都过去了,虽然心底仍有余悸,但坚强才能走得更远,才能弥补遗憾、防患未然。

四年前徐冉在京城做过的事,一箭双雕毁了两个人的一生,该讨要点利息了!

“你将礼物收下,人我就不见了,就说元宵那天我一定去。”

问儿着急道:“姐何苦去见那种人,若是奴婢见了指不定会打人的!”

阮妙菱取出问儿腰间的擀面杖,道:“那你就使劲打,咱们从前受的气,不讨要回来心里憋闷。”

良二嫂子不懂主仆两人打的哑谜,不多问回到跨院将阮妙菱的意思告诉林妈妈,留她喝了会儿茶,才把人送走。

她赶紧去书房将黄良拉到廊檐下,“元宵那天姐会去周家做客,你和孟参将想想对策,保护好她。”

黄良点头,保护姐的事确实得从长计议。

“方才姐谈到徐家姐,神情有些古怪,到时候你们多盯着点徐家姐。”

“那是自然,姐命里和姓徐的犯冲,你不说我也晓得。”!

第一百四十八章:白莲花一朵

命里和阮妙菱犯冲的徐家一员,此时方到京城。

城门口车马粼粼把通道堵得水泄不通,挑柴担菜的欲从马匹前绕行,两边互不相让争吵起来。

“爹!”

徐亨早不耐烦坐在马车外晃腿,一见到徐掩的身影立时跳下地,隔着兵士大喊。

徐掩一得到消息就匆忙从家中赶来,好在他在六部里的地位不算低,加上过年守城的兵士想讨个吉利,痛快让徐家马车进城。

“亨儿啊两年不见你又长宽了啊,爹都快抱不住你了!”徐掩激动的老泪纵横,硬生生把那个“胖”字憋回肚里去。

徐亨不甚在意这些,见到能撑腰的爹才是最值得高兴的事。

出发之前徐元揍他的十几拳好得太快,他本想自己下手添点新伤在徐掩跟前演可怜,奈何跃跃欲试了十几次,委实疼惜自己英俊的面孔,作罢了。

徐元打哪里不好,偏生要打脸,打脸最是伤自尊!

可自己打自己的脸,更伤自尊。

翘首以盼的儿子终于到京城,徐掩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搁下了,拍了拍徐亨后腰上松垮的一圈肉,“走,上马车,咱们回家喝酒吃肉,一路上辛苦了。”

“爹,图之还在后面的马车上呢。”

徐亨紧挨着徐掩,嘟囔道:“爹都亲自来接了,图之都不知道下来道声谢,怪脾气!”

说罢笑嘻嘻扶徐掩上马车:“爹您和我一起坐,咱俩说说话,这两年我可想您了……”

马车内厮看向闭目养神的徐元,声道:“公子,的此刻觉得您之前打的那几拳实在太轻了。”

大公子方才贱兮兮娇滴滴的表情语气,恍若一朵在风里摇曳的白莲花,也只有老爷愿意吃这一套,而且百吃不厌。

厮不明白,老爷不这样,夫人也没有如此陋习,大公子从何处学来的?

徐元掀开车帘,街上人来人往隐隐听见有读书声传来,其间伴着徐亨哼哼哈哈不知收敛的笑,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你去问问,是哪里在读书?”

马车走的慢,厮麻利下去很快爬了上来道:“在登科书社,许多参考的学子都在那里住。”

徐元道:“去登科书社,徐家的饭还是让他们两人一起吃比较美味。”他若是去了,徐亨只怕要闹翻了天去,吃顿饭都不得安宁。

登科书社寓意极好,登科登科即是中状元,就当是反抗被徐掩操纵的第一步,徐元垂眸,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厮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佯装没瞧见公子的神情,在心里各种肆意的狂笑、大笑、嚣张地笑,这种暗戳戳碾压大公子的感觉,真是爽极了!

车到登科书社外,朗朗书声盈贯双耳,说是震天动地也不为过。

书社的店家双手捧着一本低价从会通书坊买来的古籍,正读的津津有味,余光瞥见有人来,脸上的笑意没来得及褪下。

满面春风对着厮道:“来读书?”

厮颔首,“可还有空余的房间?”

店家“嗬”了声,越过厮看向徐元:“您来得挺巧,书社就剩一间空房了!”

厮问过租价顿时喜上眉梢,登科书社的租价在京城可是最低廉的,端看书社的门面,里面的住处肯定不差。

店家在前面带路,绕过庭院时钱方忽然喧闹起来,徐元不禁放眼看去。

“原来首辅家的陈公子也在登科书社啊!”

“那是不是日后遇到难题可以询问他了?”

被围在众多考生之间的男子衣着简朴,从容应对考生们各类稀奇古怪的问题,瞬时间在考生心中增加了不少好感。

徐元记得首辅陈不候的儿子陈冕今年也在参考之列,却没想到他在考生中的声望如此之高,不过转念一想,也不觉得奇怪。

先皇在时,首辅的权力凌驾六部之上,李重山见了陈不候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可是这种情况在先皇驾崩,李重山力推成康帝登极之后来了个大翻转。

首辅陈不候的权势渐渐退居六部之后,索性修身养性,他本是进士出身,学识修养颇高,又一心培育后辈,陈冕能如此,是理所当然。

这让人眼红,却无能为力,谁让陈冕有如此厉害的爹呢。

仕途不仅拼能力,必要时拼一下爹无可厚非,这是值得自豪的事。

不过让徐元在意的不是被拥簇的陈冕,而是被挤在人群外面孤零零立着的一人。

那人并未因不如陈冕受欢迎而失落,反倒嘴角带笑,真心实意替陈冕高兴。

厮每日和不同的人打交道,事后都会被徐元指点一番,此时也嚼出了不同。

“公子,那人很独特啊。”

瞧着比徐亨那朵莲花顺眼许多,不知道和他做朋友会如何。

店家贴心介绍:“那人是陈公子的好友,李博章,也是今年参考的考生,”

徐元道:“还真是巧。”

缘分真是妙不可言,这一次改变主意住到书社,竟也能碰到李博章,孽缘!

那人似乎察觉到徐元哀怨的眼神,转过身来。

徐元的目光早已转向别处。

住处光线充足很是敞亮,虽然店家清扫的足够干净,厮担心徐元住得不舒服,执拗重新打理了一遍。

“公子,方才那李公子是您认识的人?”厮擦着地面问道。

他总觉得公子看李博章的眼神含义很深,像是怕,却又隐隐的在赌气似的。

徐元道:“不认识,不过以后会认识的。”

殿试之上击败徐亨一跃成为状元的人,他怎敢不认识?徐元取出包裹中的书籍摆在桌上。

厮见了书就想到了阮三姐,不禁低低叹道:“不知三姐眼下过得好不好,被公子您退了婚,心里肯定难受极了。”

好好的一段姻缘,一个撕烂婚书时不知心痛,一个接到婚书时跟没事人一般,真不懂主子们的心思,好难猜。

徐元望着庭院里开得正好的梅花,陷入沉思。

“估计是在哪处过年吧,过了年可有的忙……”

“公子您也忙啊,等会试结束了您可得好好想想如何向老爷交待解除婚约的事。”

老爷可不像夫人,是个好糊弄的人,尤其身边还时常缠着一个大公子。!

第一百四十九章:这运气绝了

徐元擅自解除和阮家婚约的事,不用等他亲自说,他大哥徐亨甫一坐到饭桌上就倒豆子似的讲给徐掩听。

“反了他!”

徐掩愤怒拍桌,碗碟被震得一抖,在一旁布菜的小妾吓得双肩猛的缩紧,徐掩恍若未见,怒道:“这门亲事是为他结的吗?自作主张!你娘也是蠢到家了,竟然答应这种无理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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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章:也算欢迎吧

在学堂玩了一整日,贺明琅迫不及待跑回府衙,几个婆子追在身后气喘吁吁。

“姐姐!”贺明琅跑进贺明月的院子,“你猜我今日在学堂知道了什么?”

贺明月托腮坐着,显然无心和他交谈。

贺明琅有些恹恹。

“姐姐你开心点嘛,娘让你学着管家是好事,比我在学堂念书轻松多了。”

星儿盛了碗红枣汤给贺明琅,低声劝道:“小姐可不是在愁管家的事情,这些日子小姐学得很好,被夫人老爷夸赞了呢!”

贺明琅嘬嘴喝了两口,问道:“那是为什么?”

星儿正要说,贺明月抬手将她打发到耳房剥核桃。

“琅儿,徐二公子最近有寄信来吗?”贺明月柔声问道,话里带着几分诱哄。

贺明琅拉着小脸,不高兴姐姐提起徐元。

上次贺明月在聚玩社出口诬陷阮三小姐,根由就在徐元身上。

他虽然小,但懂得姐姐偷偷瞧徐元的眼神不一般,和娘看爹的眼神一模一样。

娘教导他说姐姐因为喜欢徐元,才会被利用做不对的事,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的,但借着喜欢的名义去伤害另一个人,这是不对的。

所以他不恨徐元,也不怪那些指责姐姐做错事的人。

但是,贺明琅不喜欢从姐姐口中听到徐元的事。

心底不高兴,贺明琅还是答了贺明月的话。

“爹爹来汝阳的事,徐窝囊他怎么会知道呢,姐姐我们不要讲他了,今儿我在学堂交到很多好友呢!”

“交到朋友就好!”

贺明月摸摸贺明琅的小圆包,神色更加担忧,自言自语道:“不知道白先生在京城如何了,爹爹说刑部的人很不友好,白先生去了肯定会受苦。”

原来姐姐问起徐窝囊是想知道白姑娘的事,真是虚惊一场。

贺明琅摸摸小胸口。

不过他不懂白姑娘做错了什么事,只知道京城会有很多大官审问白姑娘,就像爹爹审问犯人时一样,不同的是他们的刑罚不是用来吓唬人的。

……

城门口人头攒动,小孩子不懂的事,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

从当初知道消息时的震惊,而后变得期待,此刻看见拦在最前方手执兵器的官兵,他们眼里闪烁着愤怒。

“今生能见到沈公子,此生死而无憾了!”有人感叹流泪,抬手擦去。

远远传来车轮碾过地面的吱嘎声,一个锦衣卫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情严肃,目光警惕的环视四周,仿佛下一刻不知从哪里就会窜出行刺之人,看到他这样,众人心中也谨慎起来,斜着眼盯住身边的人。

杀手最有可能隐藏在普通人中,这些桥段他们在说书人那儿听过不少。

想对沈公子不利的人,都是坏人!

对待坏人不能纵容,一旦发现要往死里打,狠狠地打得他亲娘都认不出!

“沈公子来了!”

人们的目光迅速移向城门口,囚车里的人一身男装盘膝端坐,神色清冷。

只是他披散着及腰的长发,虽然很乱,但发色分明是女子才有的乌黑亮丽。

“看,说书先生没骗咱们,沈公子就是女子,而且沈公子就是歌姬白霓裳!”

这年头,说书先生知道的消息可真多,往后要多到茶楼走动才能紧跟大家的脚步,众人如是想。

议论声叽叽咕咕,外层看不到场面又不知事的女子们只得走上茶楼酒楼,攀在栏杆上挥着帕子嘤嘤呼喊。

“沈公子,你看我一眼啊!你作的每一首诗词我都喜欢啊!”

“沈公子拜托你抬头看一眼,我今生一颗心都系在公子身上了……”

下面有男子喊道:“沈公子是女子,鼎鼎有名的歌姬白霓裳就是她,醒醒吧别做梦了!”

楼上的女子齐齐啐男子一口。

“沈公子即使变成了沈姑娘,我们也是爱的,你们这些臭男人看重的是美貌,我们看重的是沈公子的诗词,只有我们懂他!”

男子道:“庸脂俗粉,也配谈论沈公子的诗词,还是回去好生待客吧哈哈哈。”

周遭的众人纷纷瞪向男子。

男子似刚生下来就受惊的幼崽看着众人,“我就随便说说……”

囚车内沈岸缓缓抬头,细长枯瘦的手攀住粗木站起身,身形似竹柔韧难折。

她对着楼上的女子们拱手作揖。

“诸位厚爱,汝山铭记于心终生难忘。”

男声喑哑又饱含深情。

继而,沈岸缓缓转身看向夹道两边的众人,里面老少皆有,小儿坐在父亲的肩头睁着无暇的双眼好奇的打量她。

就像她幼时坐在父亲沈清秋肩头那般,街上洋溢着过年的喜气,人也如同今日一样多得让她眼花缭乱。

他看向方才说话刁难那些女子的男人,眼中满是失落。

“汝山的第一首词,便是为跌入红尘中的烟花女子所作,当时年少不懂人情险恶只盼着她们能欢笑一日是一日。”

女子清丽如雨水坠落池塘的声音在人们耳边萦绕。

有人惊喜道:“这是白霓裳的声音!”

却不同于之前那般淡淡的落不到实处,而是坚定温暖的。

沈岸接着道:“直到家中落魄,亲自身处其间才懂她们的不易。”她看向那个男人,“我以为人人能懂我词中所要表达的情意,今日一看,唉……”

楼上的女子泪珠滚落。

“又下雪了么?”楼下的人抹了下脸狐疑道。

缓慢的女声随着囚车越行越远。

“世上只要有一人懂汝山足矣,你们今日这般,也算是欢迎汝山了,多谢。”

扎着圆髻小女孩坐在父亲肩头,摸摸正垂首默默哭泣的父亲的头。

“爹爹,方才我看见沈公子对我笑了哦,很漂亮很开心的那种笑。可是沈公子为什么要待在小车子里呢,爹爹我们不能把她救出来吗?”

怎么救呢?

在小孩子的认知里,会有盖世英雄打败各种各样的坏人将好人救出生天,然后迎来和和美美的团圆结局。

可真实的结局小孩子只有长大了才知道,原来英雄并不能打败所有的坏人,英雄只有一个,坏人却层出不穷。

“大人,夫人那边在催了。”挤进人群的仆从道。

男子将女儿从肩头挪到怀里小心呵护,女儿嚷着还要看沈公子。

“慧儿不乖,下次你任叔叔过来可不会给你讲大英雄的故事。”

慧儿闻言勾着爹爹的脖子:“那慧儿听话,下次能让任叔叔带慧儿去看沈公子吗?慧儿要当大英雄!”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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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一章:国事天下事

登科书社里边的热闹丝毫不逊于城门口。

香巧坐在廊下的台阶上,托着下巴看诸多身影好看姿容不俗的学子相谈甚欢,想起了阮家西府门前的热闹。

比起看小孩子们玩闹,三小姐应该更喜欢看这个吧。

“香巧,你怎的直接坐在地上?”

小厮沉着脸出来,见香巧呆呆坐在廊下不说话,算了算时辰还不短。女孩子怎能不爱惜自己呢,真是让人心急。

香巧回头道:“公子夜里盖的锦被我都缝制好了,茶水也是满的,不能歇歇吗?”

能能能,女孩子说什么都是有理的,小厮转身进去抱了块小毛毯铺在台阶上。

担心香巧误以为他是故意为之,自己先坐上去,拍拍身边的空位,“来坐!”

对面是陈冕的房间,坐满了人似乎在请教他问题,却又欢笑不止,不像在严谨的研究学问。

过了一会儿,有人从外面进来,陈冕房里忽然安静下来。

那人道:“沈岸被押入刑部大牢候审了。”

“如何,沈岸真是女的?”有学子朗声问道。

众人都屏着呼吸,握拳捏腿等待答案揭晓。

那人重重点了两下脑袋。

“还真是……”唏嘘声一片。

“其实我早知道此事,怕说来你们不信,故而瞒了你们。”

说话的人与刑部尚书家的公子交好。

大家看他一眼没放在心上。

独木难成林,他若是早些说肯定没人信,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的事情人们才会看重,他们自愧且无可奈何。

“我们读书是为了什么呢?”

并不能除却这些根深蒂固的烂根,读书何用?

气氛有些沉闷。

陈冕放下手中书本,道:“自然是……虽天才隽朗,而实需坟、诰以广智。”

怎么忽然念起了文章,抬头就见陈冕手指在书上点了两下,学子们凑过去看了眼,《抱朴子》啊,似乎好像陈冕方才念的句子就出自其中。

却掐头留了尾,此话原意是说颜回、自贡、子游、子夏这些人虽然天资聪颖,但也需要多读经史拓宽智慧,用在这里是在夸赞登科书社的学子们拥有无上天分外仍需努力。

千穿万穿,那个东西总不会穿,看大家恍然大悟的神情似乎很是受用,徐元靠着廊柱食指贴着双唇偷笑。

“陈同窗说的对,是吾等肤浅了……不过会试在即陈同窗还有此等闲心看经义之外的书?”

陈冕道:“墨义经义只考四书五经以内的东西,以吾等能力难道就止步于此?大家都知道策论一关几乎是修罗场,不是会被两句四书五经上的精句就能过关,需要学识的沉淀累积以及对国事天下事的极度敏感……我好像多言了。”

陈冕腼腆一笑,又道:“不过以诸位同窗的实力,经义策论定能轻松通过。”

坐在陈冕身侧的李博章吆喝着“喝茶”,其他人容色渐松,复又扯回正题。

“白霓裳会否是假借沈岸的身份掀起波澜,好将两年前沈清秋的案子翻出来,毕竟沈岸的拥趸都在坊间,得民心啊,朝廷不可能不管……”

李博章看向廊柱后的徐元。

“徐兄是平阳府人士,与沈岸白霓裳进京的时日所差无几,对她的事应该有所耳闻。”

徐元攀了朵梅花在掌心中摆着各样姿势,闻言抬眸目光旖旎,唇色竟与红梅平分秋色,看的座下的学子一痴。

这是在思……春?

香巧心中讶然,三小姐也爱把花摘来放在手心把玩,徐二公子莫非……

这件事,在信中要写吗?香巧陷入深深的纠结中。

徐元已收回遨游四海八荒的神思。

在他的印象中,李博章在未及第之前一直默默无闻好像根本没这人,昨日问了一圈,登科书社的学子都不知李博章是李重山之子。

那么眼下李博章主动问他,是何意?

“李兄这话难倒我了,读书人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皆知,而非事事皆管,读书要紧,读书要紧。”

话音刚落,门外飘来一个身影,斗篷飘动行路有风。

“陈冕,陈冕,我有事找你!”

那人穿过簇簇梅花,肩头盖雪站在廊下看向陈冕,斗篷下露出两只眼睛。

“傻坐着作甚,我真有急事寻你!”

陈冕不禁撑起上半身歪头看他,“是你啊,你不要总遮着头,我认不出来。”

那人双手潇洒往后一撩,露出光洁的额头,剑眉星目,因为着急赶来双颊还有两朵红云,因为陈冕让他摘斗篷而露出不悦的神色。

徐元瞪大眼退后,掌心的花跌落,那些席地而坐的学子仿佛被火燎了慌张提袍角跌跌撞撞退过来,碾碎了脚下的梅花。

站在廊下的人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唯有陈冕和李博章并肩而坐,神态自然。

“不遮着头能行嘛,你瞧瞧他们……”那人一步跨上来走进房中坐下,“都坐吧,我不是秦阶,锦衣卫也没来。”

一个个自诩读书人呢,胆小如鼠,锦衣卫又不吃人。

陈冕替他斟茶,“消消气,你今日披着秦大人的斗篷,加上你们秦家十兄弟长得相似,谁都会认错。”

学子吞了口口水,忐忑坐下不忘观察,秦家最爱穿秦阶衣裳的人,只有七公子秦将明,是个好相与之人。

陈冕道:“找我何事?”

秦将明嘿嘿笑了两声:“你那园子如今空着没用对否?”

“我在书社念书,自然是空的,你又打什么歪主意?”陈冕谨慎的盯着秦将明。

李博章拍了下陈冕手臂,示意自己先走,起身离去。其余人亦是起身跟随,好友相谈他们留在这里难道玩干瞪眼吗?

陈冕道:“若是借去与你那些红粉知己玩耍,想都别想。”

“怎么就不能了啊,上月你还把园子借给礼部的任大人办赏花会……”秦将明“哈”一声,“莫不是你在园子里养……呜呜!”

陈冕瞪眼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低声骂道:“你脑子进虫子了?我可没那种癖好,你先回去等着!”

有件事他得问清楚了才放心。

“几时能给我答复?”

“明儿一早,啧,你这人怎的没一点耐性呢,下次别再穿秦大人的衣裳,容易吓死人。”

秦将明重新盖上斗篷从梅花下蹿过,动若脱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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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夸张的反应

“公子好些了?”香巧端着安神汤站在门外小声问小厮。

下晌从陈冕那边回来之后,徐元就将自己关在房内,直到小厮察觉不对劲撞门进去,才发现他人倒在地上,全身冷冰冰的。

确认不是风寒后,小厮和香巧合力将弄到床上,又听他在说些胡话,口里含糊不清喊什么大人。

小厮扭头看了眼已入睡的徐元,小声道:“睡下了,估摸着和别的学子一样被秦七公子吓着了。”

吓人的不是秦七公子,而是秦阶,即便他人不在京城。

香巧道:“这是按照三小姐写的安神方子熬的汤,夜里公子若是醒了就让他喝下。”

小厮见她身披一件小巧的斗篷,门外的台阶上有一个篮子用花布遮盖,便猜到她要出门。

香巧道:“我去看看长公主,晚些回来。”

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小厮点头:“路上小心。”

阖上门,徐元满脸痛苦之色,两只手抓着脖子似乎有人在掐他。

秦指挥使很可怕吗,公子何以吓得梦魇,上回染风寒也是如此。

“公子别怕,小的陪着您呢。”小厮轻声安抚。

他伸手去拉开徐元的手,却被挣脱了,徐元的反应反而更加剧烈,猛的睁大眼瞪他,双目赤红血丝清晰可见!

小厮吓得松了手,正巧床头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公子啊您不要吓唬小的,如今三小姐可不在京城,没人帮咱们的……”

话未说完,徐元竟不再挣扎,手自觉的离开脖子。

“原来三小姐是治病的药啊!”小厮一拍脑门,脸上乐开了花。

不过一想到两人的婚约被徐元解除了,小厮顿时敛了笑容,左右屋里只有他一人清醒着,缓缓伸出手——

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骂道:“能怪谁呢都怪公子您自己不知道珍惜,再这样下去三小姐被他人娶了去我看您找谁哭去,夫人可不会管,老爷也不会管的,我是想管插不上手,哼,自作自受……”

小厮松手,长长吁气,骂完了心中畅快了,继续专心伺候公子。

至于公子是否听进去,再说啦,反正只有老天爷听得最清楚,他可什么都没听见。

……

书房里燃着檀香,陈不候正拨着算盘珠子算账,门适时敲响。

“老爷,公子来了。”

“快进来!”陈不候收了账簿,倒扣算盘在桌上滑动。

陈冕进来看到这一幕怔然,堂堂首辅竟在家玩算盘珠子,传出去……还是不要传出去为好,老顽童和顽童受到的待遇还是有区别的。

“爹玩着呢,今日又读完几本书了?”陈冕绕到书案后,弯腰笑问。

陈不候眼珠子溜溜转,目光偶尔扫过桌案下挨着脚的小匣子,“今日遇到一题极难的算术,书便少读了一半。”

抬头看陈冕,“你今夜不在书社吗,我去跟你娘说一声,给你准备好吃的。”踢了下脚边的小匣子,与此同时站起身。

陈冕按着陈不候的肩头,道:“爹,有件事还未请教您呢!”

“什么……何事?”陈不候忽然想到自己才是爹啊,陈冕不过是讨教问题,他怕什么?板着脸坐正。

陈冕道:“良园,爹上月借给礼部任大人用了?”

陈不候浑身一紧,努力憋着像个做错事的孩童仰头哈哈一笑,“没有借,冕儿究竟听何人胡诌!”

“谁胡诌的不要紧,重要的是上月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都去了良园,我身为良园的主人竟然不知情,爹不觉得很蹊跷吗?”

陈不候抿嘴十根指头不安的敲着桌案,时不时观察儿子陈冕的神色,看陈冕寻了张椅子坐下,赶紧喘口气。

“爹可还记得良园是怎样转到儿子名下的?”

陈冕颔首,无辜的转着眼睛。

良园是原太子用来招待门客幕僚的处所,若是原太子能登极,良园必定名扬四海。可惜原太子没能等到那一刻,在他病逝后宝贞公主便将良园转赠给仍是小儿的陈冕。

“原太子爱惜人才,特意赠与我鼓励我认真读书,爹却把他借给外人办赏花会!”陈冕怒极反笑。

陈不候迈着小碎步摇摇摆摆道:“冕儿,爹没借,任舒华花钱租的!”

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匣子。

“喏,这些都是你的,爹还打算攒起来将来给你娶媳妇儿呢!”陈不候颇为大气地往桌上一放。

“先不管这些。”陈冕神情严肃看着陈不候,“爹,帮助白员外一家逃离京城是不是也有你一份?”

“是。”陈不候也严肃起来。

陈冕道:“以爹如今的势力根本不能和李大人硬碰硬,为何还要冒险?”

陈不候道:“爹不甘心,大宋的江山落到这种人手里只会越来越坏,百年之后我有何颜面去见先皇和原太子?”

“这么多年爹都沉住气没有动手,这一次冒险为之,是因为时机到了吗?”

陈不候摇头老神在在笑了笑:“不是时机到了,而是人到了!”

陈冕问道:“爹是说沈岸?”

“准确来说是沈明鸢。”陈不候握着小匣子,“银子你要不要,不要爹可收回去了!”

财迷,陈冕笑笑。

……

“小姐,让香巧姐姐去拜访几位大人,当真有用吗?”

问儿坐在脚蹬上膝上顶着一碟水磨丝,也就是猪耳朵,边吃边问。

阮妙菱坐在炉边手握小刀削着竹片,昨儿乐乐见街上货郎担上的风车车好看嚷嚷着要,她正寻思亲手做一个。

“娘说可以信任他们,试试看嘛,不成再找其他法子。”阮妙菱削好一片,叮嘱她少吃些,“可有白云的消息?”

“估计这两天就能到了,奴婢一人不足以保护小姐,毐大人到了奴婢也就能心安了!”

想到十五那日要碰到徐冉,问儿是千百个不愿,但憋了四年的这口恶气不出不行。

小姐当初年幼不常与外人接触,初到京城打算结交些新朋友,谁知就碰上一个满肚子坏水的徐冉,借小姐的口伤害了江家小姐。

听说江家小姐至今都没从庵堂里出来。

阮妙菱声音小小却十分清晰,“找神医东方亮的事也让黄良去做,多一个人多一分可能。”

“那查将军死因的事……”是要暂时搁下吗?

“这件事我亲自查,就算他们安排的天衣无缝,我也要找出蛛丝马迹。”

破竹声清脆,问儿点头应是。

最快的法子还是先找到东方亮治好夫人,夫人聪慧一定有不少法子。

***

有点反胃不舒服,担心定时不准所以早点发,休息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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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躲不了十五

“这阵仗有点大了,我去赴宴不是打仗。”

长条如蟒的队伍列在正门外严阵以待,阮妙菱出门的一瞬以为自己不知不觉间做了“错事”,汝阳的官员都忍她不过。

孟参将立正道:“将军吩咐不可把小姐的安危作玩笑,周家内里情况如何吾等不清楚,还是要安排周全。”

余光扫了黄良一眼。

黄良即刻松开良二嫂子的柔荑上前:“孟参将是担忧小姐,虽然方式欠妥,不如让他们化作平民隐在周家附近如何?”

良二嫂子也来劝:“奴家觉得这法子挺好的。”

“孟参将奉古将军的命令行事无可厚非。”阮妙菱此话出口,便是不深究孟参将的对错。

她看了眼身后同去周家的丫鬟婆子,她们虽然比不上西府的人,充场面绰绰有余。

阮妙菱看向孟参将:“你们在外面根本没办法知道里面的情况,有没有东西能通知你们,却又不引人注意?”

孟参将看她眨眨眼,双手比划。

长条的,能飞的。

孟参将瞬间懂了,迅速取下藏在腰际的用来报信的烟花筒。

“你懂我!”阮妙菱赞了句,“如果看到烟花炸了你们可得快点啊,最好在墙院四面都准备好木梯,我跑得能快些。”

良二嫂子惊恐捂嘴,黄良笑容凝固在嘴角,孟参将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稍微能自持。

阮妙菱噗嗤一笑:“玩笑,玩笑,赴宴而已不是打仗。”

马车先行,负责安全的将士们整齐有序退散。

不多时街上行人就发现多了好些生面孔,挑担推车吆喝,不过没有多想。十五热闹,又是年节的最后一天,银钱好赚嘛。

良二嫂子拍拍胸口,忧心忡忡,“你看小姐那话哪像是玩笑,连后路都安排好了,我该跟着去的。”

黄良挥手支走藏在门后的黄香、黄珏,“分明是不想你跟着去才没叫上你。”

良二嫂子担忧的搓着两手:“怎么说?”

“你就是当局者迷,平日挺聪明怎的今儿糊涂了。”黄良扶着她进门,慢慢解释:“咱们对外说小姐是古将军的远方亲戚,去周家赴宴就该有你这个管事人陪同才对,但小姐没让你跟着,是为何?”

良二嫂子张张嘴,答案呼之欲出,可是脑袋却仍是空空。

黄良替她道:“因为你跟着去,小姐做事反而不方便。你想想珏儿念书时,若有人在他身边,他定会不自在,一个道理。”

小姐也是个孩子,虽然他们一直把她当小主人看待。

良二嫂子恍然大悟,可心下实在担心,走两步叹一气,回了房祈祷了一阵才作罢。

……

“周家的游园会宾客不少,还有男子!”问儿惊呼。

不是因为有男子参加游园会而顾虑男女大防,问儿透着点小惬意的坏笑。

若是能在游园会遇上好看的男子,她定要记在心里,等夫人身子康健了,把花名告诉夫人,替小姐择选未婚夫,岂不妙哉!

问儿这点小心思藏在心里,阮妙菱看不出来也猜不到,在她的搀扶下进了周家。

一进门,男女便分道去往不同的地方。

游园会若真将男女混在一起,岂不是要出乱子,周家老太太虽然年迈,大防的观念却是一刻都不敢忘的。

有婢女上前来讲解游园会的诸多注意事项,无非是哪些游戏该怎么玩,规则如何。

阮妙菱耐心听完,问儿接过婢女手中的一张通关纸折进袖中。

“古小姐,因地方有限,随侍的丫鬟婆子只能到终点等候,古小姐身旁只能留一两个伺候。”婢女柔声道。

婢女听林妈妈说这位小姐是古将军的远方亲戚,理所当然认为阮妙菱也姓古。

阮妙菱没有纠正,点头算是答应了。

问儿在一旁嘱咐丫鬟婆子们好生在终点等着,如果有生事多言的,与小姐的主仆缘分就到今日为止。

丫鬟婆子哪敢不听。

主人家给的价格公道,加上古家繁琐事情不多,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宝贝得紧呢。

来参加游园会的小姐夫人数不胜数,短短一条穿花游廊就站了不少人,问儿瞧了一眼,“小姐,是猜谜。”

“方才婢女说过没有全部通过,有惩罚?”阮妙菱喃喃,“那你随便挑几个简单的。”

问儿悻悻扫了眼系在绳上的红纸:“奴婢的手气小姐不是不知道,臭得很。”

她若是想拿简单的,真正到手的一定难道极点,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幸运之神,从没光顾她一回。

阮妙菱随手取来一张,“千里姻缘一线牵,打一字。”

问儿想也不想答道:“重!”

“这不是猜到了嘛,谜底你都知晓,和手气没关系。”阮妙菱把红纸条给问儿。

问儿嘻嘻笑,她最爱的就是猜谜,不管难易都能猜对,干嘛要执着手气好不好。

只要挑自己知道答案的就好,“小姐真是机智!”问儿沿着红绳飞快扫了一眼,摘下一张,怎么办答案都好简单。

才过一息,阮妙菱就见她手里攥着不下十张红纸。

“也不能每一张都拿,挑简单的,难的都留给别人猜去。”

问儿委屈道:“可是这些对奴婢来说都是简单的。”

阮妙菱扶额,所以还是得她亲自挑选。“咱们先定好,一会儿你去回答。”

猜谜是她的弱项,即使活了两辈子依然抓不住窍门,看过一次的谜题她能背出来,如果是别人临时出的,可就难了。

人无完人啊,活得太优秀是很累的,她只要玩得开心就好。

问儿闻声知雅意:“小姐放心看热闹便是!”

“徐小姐真是厉害,如此高难度的谜题都能猜对!”

前方传来喋喋不休且柔软娇滴滴的恭维声。

“那是自然,我冉姐姐在京城可是才女呢!”得意的娃娃音响起。

其他小姐转而附和:“周四小姐可是有福了,若是我们家中也有这样知书达理的姐姐,日子别提多惬意!”

问儿握拳咯吱咯吱响,低声咬牙:“知书达理,蒙谁呢!”

越过重重珠钗鬟鬓,阮妙菱一眼就瞧见了被拥簇的徐家小姐徐冉。

过了四年再见,她仍是双眼脉脉含情,嘴角的笑永远保持在最体贴无法挑剔的角度,任谁见了都会想要贴近,和她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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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只是开个头

可是真正与这种人做朋友后才发现,她不需要朋友。

“奴婢上去打她两拳!”问儿跃跃欲试道。

阮妙菱取了张简单的字谜挡住问儿的眼,“有人看着,打人是需要理由的,游戏才刚开始呢,不急。”

四年都忍了,还怕在这一时?

问儿气呼呼摘下几张难到极点的字谜,既然不能给予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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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风波意难平

徐冉第一次这样失态。

好在她精心研修多年,到底没让身旁周家的四妹妹和五妹妹察觉。

适才那一瞬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都未曾过过脑子,因为那双眼实在太像了。

这四年将近五年的时间里她一直想忘记,却反而愈发深刻。

她这辈子最讨厌的这种被父母宠爱而显得纯善无争的眼神!

重新展开笑颜,徐冉对阮妙菱颔首和四妹妹一起拉着五妹妹离去,心下却像煮沸的水咕噜噜冒泡活动不已。

方才那位小姐的眼睛也只是相似而已,两人互相对视时她看到的更多是愠怒,以及潜在话里的咄咄逼人。

真正纯善的人不会操控话语的主导权,而是顺着她的问题乖顺的回答,并作出相应的动作。

门外站着的人稀稀拉拉散去。

有小姐相互攀谈夸赞徐小姐处事温柔大方,难怪早早的就能掌管中馈。

也有人好奇阮妙菱的身份,叽里咕噜一阵咬耳朵,方知她是古将军家的远房,没有艳羡亦没有鄙夷。

古仁在汝阳的兵力实力堪比从前的阮家军,若说有不同的,似乎只有缺少一个“古家军”的称号而已。

她们不艳羡,是因为古将军的远房出身和修养肯定不高,与她们站在一处是没法比的。

但以区区一个远房小姐的身份能参加周家的游园会,说明周老太太看重,自然不能鄙夷她。

鄙夷她,不就是鄙夷周老太太眼光不好么,她们不蠢笨。

无人和阮妙菱同路而行,问儿便机智的走在靠近小姐们那一方,竖着耳朵尽可能的接收新讯息。

这种时候她也不急着给徐冉两记拳头解解气,不给小姐添麻烦才是做丫鬟的第一要义!

及至小姐们分往不同的方向而去,问儿扶着阮妙菱到就近的亭子坐下。

“方才可是听到重要的事了?”

若是没有大事,问儿不会刻意引导她到人少的地方,这丫鬟主意多着呢。

不过前提都是为她着想,阮妙菱对问儿充满关切的“自作主张”也就不多加指点。

问儿在阮妙菱耳边低声道:“奴婢刚听见大将军的徒弟也来了呢!”

阮妙菱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转着眼睛想了片刻。

问儿熟悉她的动作神情,追加道:“小姐,是秦大人啊!”

那个活在说书人口中英明神武、令人闻风丧胆的、年少时就追随在大将军身边的秦大人,小姐怎么能忘了呢?

阮妙菱看问儿一眼。

瞬间被问儿崇拜英雄的狂热精神击败。

“往后还是尊称他秦大人,指不定人家根本不喜欢被扣上的这顶帽子,万一治你个口出不逊之罪,然后抓你去锦衣卫,小姐我人微言轻救不了你啊,傻姑娘!”

在兴头上泼冷水这种事虽然不厚道,但阮妙菱觉得有必要让问儿了解秦阶的可怕之处。

可惜问儿没有眼见为实,仍旧把大英雄奉若第一。

“小姐哪里人微言轻了,算起来您可是秦大人的小师妹呢!”小丫鬟一边替阮妙菱揉肩,一边给小姐灌输秦大人很好,秦大人天下第一棒的思想。

顺便用师兄妹的名义,把两个从未见过面的人在关系谱上勾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她哪里知晓最讨厌的徐家二公子就是长期在秦阶手下做事,常常惊恐到夜不能寐。

阮妙菱无奈的摇头。

对一会儿将要发生的情况,做了点小小的修改。

……

平阳守备府并未因今天是十五而张灯结彩,被炸毁的院子里蹲着两个穿官服的男人。

刘管事远远躲在后边,新来的守备大人没有出声喊他,他是不能动作一步的。

阮延起除下布手套,活动了下被冰棺内冷气冻僵的指关节。

“谢大人不妨歇息片刻,越是着急办案,想法越有可能误入歧途钻进死胡同。”

阮延起招手,后面的刘管事下意识看了眼谢敏的动作。

见谢敏除了手套,撑着双膝起身,刘管事飞快地跑至门边接过仆从手中的茶水,狗腿的跑回来。

他如今仍未找到实缺,或许还是得在守备府做管事。

刘管事察言观色,阮延起和谢敏都未看他,心下不免失落。

照这两位大爷目前的举动来看,他们见了守备府的狗都比见了他热切,兴许自己连守备府管事都做不了!

刘管事由衷觉得自己的事业受到了威胁。

“两位大人请喝茶!”刘管事恭顺地奉茶。

谢敏淡然接过,过问汝阳新任知府阮延起的意思。

“阮知府以为陆大人的死因是什么?”

上任之前,谢敏对阮延起有所耳闻,任劳任怨在各府县当过知县、知府,广受百姓称赞。所作所为都有贺芳年行事的风格,是以对阮延起的第一印象不错。

与贺芳年一样的人,品行应该都不差。

阮延起先喝口热茶暖身,哈出口热气:“陆大人身上有刀伤、剑伤,以及被火药焚烧的痕迹,下官不能笃定陆大人究竟丧命于刀伤或剑伤,但焚烧是绝不可能的。”

谢大人赞同点头:“我亦是如此想法。”

刘管事一听,觉得到自己立功的时候了,故意将茶托弄出点动静吸引两位大爷的注意。

“两位大人有所不知,就在小院被炸毁之前,陆大人的后腰因为贼人夜袭受过一次伤!”

谢敏翻白眼喝茶,只想装作充耳不闻的样子。

此人狗腿得很,加上之前效忠于陆堇,更叫他不悦,铁了心不搭理刘管事。

找个机会,他一定是要清理一遍守备府的!

阮延起侧身让道,指着外面道:“不如下官与谢大人到书房详谈?”

谢敏只觉得好得不能再好了,搁下茶杯大步流星出去。

巴不得甩了这条摇尾乞怜的刘管事才好。

刘管事没追上两人,丧气沉沉将茶托扔给仆从,另想主意去了。

仆从对着刘管事的背影哼道:“神气什么!从前见他对小公子关怀备至,以为是个好的。谁想大人出了事、小公子失踪,他只顾着自己!”

看守小院的府兵道:“指望刘管事还不如靠咱们,你找个时机向谢大人和阮大人求求情,先把小公子找到才是最要紧的。”

仆从叹息点头。

小公子从小就活得精细金贵,流落在外面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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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章:铃铃之怪声

谢敏当先一步进了书房,里面的摆设还是陆堇在时的样子。

可见刘管事没在用心打理。

谢敏此时也顾不上这些,问随后进来的阮延起,他虽才上任几日,也比自己到平阳的时日早,或许知道些线索。

“贺大人在交接此案时,可有和阮大人你说过诸如困惑之类的话?”

阮延哲颇为可惜的摇头,实则心下藏着的许多秘密催得他如同一个喝饱了水的种子,随时可能破土而出。

但阮延起知道这些秘密不可说,一旦出口,阮家上下都要遭殃。

眼下能挑起阮家大梁的只有他,老太太又是个怕事的,在他没上任之前就把宝贞公主被囚,古仁带了一批人在守备府被烧当晚血战把公主救回来的事情一一讲了。

他稍稍推理,便猜到杀死陆堇的人,就是他那看似天真贪玩的侄女阮妙菱。

而非百姓眼下议论最热烈的沈岸。

沈岸要杀人,还没那个本事。反观他的侄女,要钱有钱,手底下能人志士多得跟星星似的。

单凭西府一夜间少了许多熟悉的丫鬟婆子的面孔,而阮妙菱又偷偷前往汝阳,阮延起已经足够确定。

“如果事情就和谢大人猜测的一样,沈岸只是借陆大人被杀制造翻案的噱头,那此案只能成为无头案。”

谁说不是呢,谢敏至今都没想通李重山派自己来平阳为了什么。

他并不是拥簇李重山一派,这种事不该派足够信任的人来做才对吗?

李重山何必和五军都督府的秦大人打商量,拿着鞭子赶着他来当这个两头受气的守备?

如果再查不到线索,就以无头案呈报上去。

这是来自一个三品官员愤怒的呐喊,岂能让稳坐京城的他们过着舒坦的小日子!

“能在杀死人之后想到炸毁案发现场的人,肯定是个老江湖,辛苦阮大人费心查查了。”谢敏拱手道。“我送阮大人出去。”

阮延起道不必,满怀心事跟着仆从出了守备府。

“一堆老江湖教出一个小江湖,怎么查哟!”说着钻进轿中。

……

游园会规定在一个时辰之内必须完成,游戏种类繁杂且时间紧迫,但仍有不少人顺利通过了。

问儿很是低调的领走了属于第三名的奖励。

拔得头筹的徐冉赢得了一根玛瑙簪子,位居第二的人问儿不认得,得了珍珠一串。

问儿将盒子打开给阮妙菱瞧,十分高兴:“拿到的时候奴婢就猜到小姐肯定喜欢!”

盒子里放着一套玉制的九连环。

或许是周家嫌摆在家里占地方,借着游戏的名义送人。

阮妙菱没有多想,让问儿仔细收着,免得磕碎了可惜。

“之后就是宴会,不知道周家把咱们安排在哪一桌。”问儿小声嘀咕。

最好是离徐冉远些,免得吃饭时小姐看见她倒胃口。

可惜老天爷并未听见问儿的祷告,徐冉施施然拨开围绕在她身边的小姐们,向阮妙菱这边走来。

问儿转身拧了拧自己的嘴,呸了几口,惯常她都是要打自己手心的。

惨了惨了,身为小姐的丫鬟她竟然是一个不祥之人,不仅手气臭,连口也……

徐冉走近了,不明所以觑了眼问儿的动作,对阮妙菱道:“一会儿吃饭,古小姐可否能与我同坐一桌?”

阮妙菱粲然笑了。

“好啊!”

徐冉愣了一下,这种情况难道不该说“荣幸之至”以示谦虚吗?

转念一想,武夫的远房能是什么识大体的,就应该不识大体才能衬托自己的温婉和知书达理。

徐冉想到这儿释然,伸手准备触碰阮妙菱的手臂,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着痕迹收回手。

阮妙菱将徐冉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笑着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就算再怎么催眠自己拉住徐冉的手,身体还是诚实地趋向了衣袖,阮妙菱暗暗笑了笑。再活一次,干嘛要委屈求全去待见不待见自己的人呢?

身随心动,方得自在啊,那老头虽然话多,道理却一套一套的。

阮妙菱乌黑晶亮的眼眸看着浑身不自在的徐冉,“徐小姐咱们走吧!”

远处周家的几位小姐正在贴着脸说话,没有注意到这边,徐冉没有机会唤五小姐,只能任由阮妙菱攥着衣袖。

可是周身似有千万个小虫子在爬,她怎会让不体面的粗野丫头触碰到了呢,宴会结束了一定要泡一个香香的澡!

问儿跟在阮妙菱身后,死死盯着徐冉衣袖里浅浅的若隐若现的拳头。

等回家了,一定要让小姐泡一个香喷喷的澡,洗去徐冉身上的臭味!

三间五架的大房子里坐满了小姐夫人,中间并没有墙体相隔,只在男席和女席之间立了几扇雕刻山水诗词的屏风。

周老太太尚未到场,大家游园久了腿脚酸软也就纷纷落座,吃些饭前点心等候。

“古小姐尝尝这牡丹酥。”徐冉将声音拔高了一度,仍旧温柔的向阮妙菱推荐点心。

与徐冉之间隔了几个座位的周五小姐闻声,小脸蛋上满是不高兴,仍是记着阮妙菱放跑了小猫的仇。

“徐姐姐我要吃牡丹酥,你给我夹嘛!”

五小姐吃醋的方式并不是直接的攻击抢走宠爱的人,而是依靠撒娇引起他人的关注。

徐冉放下筷子,哄着五小姐:“牡丹酥就在你面前,莫不是姐姐这里的好吃些?”扭头让丫鬟夹了一块放到周五小姐的碟中。

她原是想引起五妹妹的不满,继而出口骂阮妙菱几句,然后她再出言做和事老。可惜五妹妹年纪小,根本和她想不到一处去,简直鸡同鸭讲!

“古小姐吃呀,别客气,就把这里当成自家!”

徐冉这些话自然而然又引得隔桌的夫人们齐声称赞,看她的眼神宛如在挑选未来的儿媳妇一般。

问儿立在阮妙菱身边,撇撇嘴。小姐若是真把这里当成自家,她问儿第一个就要上前撕破徐冉这张假面!

敢借小姐找存在感,一会子有你好果子吃!

“铃铃……”

徐冉猛然四顾左右,细长的眉梢往上翘,狐疑问道:“古小姐可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

阮妙菱恍若未闻。

“徐小姐听错了吧,这里人多嘈杂都是说话声,哪会有奇怪。”

“铃铃!”

徐冉挪动身子往身后看了看,警觉道:“真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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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七章:他算哪根葱

“铃铃”的声音响了两下很快消失,徐冉这番一惊一乍失态却引起了同桌的周四小姐的注意。

周四小姐瞧着八九岁的模样,其实已经十岁了,长五小姐四岁。

五小姐不明白的事情,她倒能看出一二来,故而徐冉再细微的动作落在她的眼中都要放大十倍。

“徐姐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是要回房请大夫看看?”

长明先生在学堂讲过,人一旦察觉到身子不适,脸上就会不自觉显露出痕迹,有的是神情失控,有的则是肤色霎时红霎时白。

虽然这些道理是用来拆穿她们姐妹几个告假的谎言,但用在此时也很恰当。

徐冉就属于后者。

“我没有哪里不适,只是听到怪声想找找罢了,多谢四妹妹关心。”徐冉冰冷的手抓起茶狠狠灌了一口。

那个声音明明很响,坐在她左边和右边的古小姐、四妹妹为何毫无察觉,莫非是自己幻听?

思索间,女席这边就听到屏风那边的男席一阵骚动,挪动椅子起身似乎有要客来了。

“秦大人!”

男席的宾客们简短的问候之后,在秦指挥使落座后纷纷忐忑入座,强迫自己的视线不扫向秦指挥使身后的锦衣卫。

有锦衣卫在此,这饭如何吃得下,酒水岂能畅饮?

女席的小姐们早在家中耳闻汝阳来了一位年轻有为的指挥使,就盼着席间能听上一听他的声音,岂料他竟是寡言少语之人。

徐冉听到男宾在喊“秦大人”,便知来人是秦大都督家的十公子,亦是她父亲徐郴如今的顶头上官。

母亲在家中常与她钻研京中各位官员之间盘根错节的关系,父亲寄回的家书中也有不少提及秦指挥使的事,虽然他在江浙任职期间从未见过秦阶,所言都是有依有据。

“铃铃!”

徐冉再次听到这个声响,十指攥紧,心下仿佛有一座蓄势待发喷涌而出的小火山。

如果再听见一次,她便要叫人揪出在背后捣鬼之人!

男席那边气氛活络了不少,已经有人开始谈论方才游园的细节。

“方才夺得第一的是哪位仁兄?每一关都是第一且用时最短,在下佩服之至!”

此言一出就是有心结识,屏风后的小姐夫人们包括阮妙菱都停下交谈,屏气凝神等待男席那方的回答。

椅子挪动发出声响的同时,招待男宾客的仆从出言介绍:“拔得头筹的是这位通会书坊的东家,白云白公子!”

阮妙菱闻言愣了片刻,随后带着些愠意莞尔。

怔愣的是白云果然是个爱出风头的,不论走到哪里必然要做备受瞩目的那一个。

气着发笑,是他早该在前日到达汝阳时先来见她一面,偏要拖到此时,以这样欠扁的方式亮相。

周四小姐低声问:“汝阳城几时多了间通会书坊,怎的没听几位哥哥提过?”

徐冉以为在问自己,连忙热切道:“兴许是家不出名的书坊……”

她话未曾说完,周四小姐蹙着眉打断道:“徐姐姐你不在汝阳住,哪里清楚这些,我问的是二姐!”

徐冉这才发现四妹妹一直拉着二小姐的手,很是亲昵。

她脸上顿时又红又白,尽力维持着笑意,头却不自觉地微微低了些。

周家二小姐已经出嫁,今日是得了周老太太的邀请才回来参加游园会,体验一次出阁前的快乐时光。

她夹在四妹和五妹之间,见四妹问起便答道:“兴许是近日才开张的,兴野他们常去的书坊不多,可能没有注意。”

周二小姐出嫁后已懂得不少人事,一双眼睛更是磨练的迅如闪电,觉察到徐冉的尴尬,便隔着四妹对她一笑。

“冉妹妹就在家里多住些时日,陪陪祖母,保准三五月下来这城中有几条街几条巷都记得清清楚楚!”

周二小姐的盛情化解了两位妹妹之前的嫌隙,虽然四妹妹毫不知情,但只要徐冉懂了就行。

徐冉含笑应是,又恢复了最初的高贵自持。

问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瞧见徐冉吃瘪心里高兴坏了。

让你装,恶人自有恶人磨!

不过在问儿眼里周家的四小姐还算不上恶人,瞧着分明是可人的小心肝儿啊。

几人谈话的这会子功夫,男席那边已经谈论到谁是第三了。

“铃铃!”

徐冉紧张到想掀翻桌子找出那人来,刚扭头传唤婢女来时,余光扫到一个白色的物什朝自己扑过来!

“喵呜!”

女席的小姐夫人吓得惊叫!

周四小姐往后躲到周二小姐怀里,周五小姐被其他人的动作惊扰得死死抱着二小姐的腰,其他几位小姐扑进了奶娘的怀里。

乱成一片。

徐冉见那物什瞪着一双绿幽幽的眼珠子,锋利的爪刃眼看着要抓到她好看的脸上!

抓起两根银筷胡乱挥动:“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喵呜……铃铃!”

接着传来阮妙菱柔亮的声音:“徐小姐没事了,是只猫,被我抓住了!”

徐冉吓得花容失色,急急后退摇头。

“猫!这里怎么会有猫,谁放进来的,不想活了吗!”她最怕的就是猫了,浑身是毛看着就很恐怖。

问儿扶着阮妙菱,满是心疼地叫了声:“小姐您的衣袖破了,有没有伤到手啊?大夫呢,快请大夫!”

这一闹一喊,男席那边的宾客已经堵到了屏风后面。

“有人受伤了吗?”

“猫?方才秦大人怀里不是待着一只……”

人们回头去看,哪里还有白猫美丽妖娆的身影。

问儿怒气冲冲瞪徐冉:“徐小姐你就算再怕,也不能拿着银筷子乱舞,伤到人你拿什么赔!”

徐冉已经没有空思考了,全凭本能道:“我要打的是猫,不是古小姐。”

“猫的命就不是命了?”问儿虽然信任阮妙菱身手敏捷足够避开危险,但仍怕她伤到哪里,一边催找大夫,一边责怪徐冉。

“我看徐小姐根本没把任何人的性命看在眼里,这里坐着那么多人,若是闹大了,伤的可不只是我家小姐!”

只是一只猫罢了,至于上升到人的性命这个层面吗?徐冉惶恐的攥着银筷子,仍怕阮妙菱怀中的猫出其不意朝她扑过来。

“徐小姐是何人?汝阳有哪户人家姓徐吗,很少见啊。”

男宾客的嘀咕虽然小,但隔着屏风还是清晰的灌入女宾耳中。

“听说是五军都督府下辖十六卫的徐郴徐大人……”

在议论中一道轻哼乍然而起。

“徐郴,算哪根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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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各自有思量

算哪根葱,意思是连人都算不上?

这位爷骂人的方式真是孤高自傲中带着刻薄啊。

“初五,去把本官的猫抱来!”

声音年轻,有少年人放荡不羁的意味。

女宾们听到这话,夫人赶紧把女儿藏到身后,自己也退得远远的免得被徐冉波及而招惹上锦衣卫。

“喵呜!”白猫冲着屏风呜呜喊了声,使劲挣脱阮妙菱的束缚却不得其法。

锦衣卫初五绕过屏风,目不斜视直奔发出猫叫的方向,喊了声“小丸子”。

小丸子仰头斜视阮妙菱。

快把你的爪子收起来,本猫要去投奔主人宽广的胸怀!

初五接过小丸子,看它脖子上拴着一个金色小铃铛,讶然道:“你的铃铛找回来了啊!”

小丸子冲着手里攥着银筷子想要夺它猫命的徐冉凶凶的“喵呜”一声,猫爪子不住扑腾。

初五问道:“你的铃铛是在那位小姐身上找到的?”

“喵呜喵呜!”亮出猫爪子,露出獠牙对徐冉笑。

徐冉矢口否认,带着哭腔:“我没有拿它的铃铛!”

难怪她一直听到周边有铃铃的响声,竟然是猫身上的铃铛,可是眼下怎么会戴在猫脖子上?

阮妙菱出声道:“方才夺下小丸子的时候,有一个铃铛掉在里地上,我见小丸子一直冲铃铛扑腾,便给它戴上。”

初五侧身道谢,抬头的一瞬愣住——

“三小姐?”

问儿一脸急色:“大夫怎么还没到?”

初五抱着猫退下,“我这就去找大夫给三小姐看看。”

心下却冒出了许多疑惑的泡泡,阮家三小姐怎会出现在汝阳?

……

好在周家附近有不少医馆,大夫来了自然不能在宴会之处看诊。

阮妙菱被带到了辟出来的一间小阁子,隔壁的房间里坐着周老太太,座下立着周家几位小姐以及她的外孙女徐冉。

周家几位夫人则去了宴会安顿宾客。

“老夫人,秦大人已经离去,说是等着周家处理好此事,再去与他谈。”管事说罢赶快离去。

女人们之间没有硝烟的战场,委实不宜久留。

周老太太今日穿金戴银,本打算在诸位夫人小姐面前好生炫耀一番的,没成想只能坐在这里,心底很不爽快。

得罪了秦指挥使,就是和五军都督府以及锦衣卫过不去,麻烦惹大了!

大夫替阮妙菱检查后,迈进门来先拱手作揖,才道:“只是衣衫破了,并未伤及肌骨,老夫人可以放心。”

周老太太暂且松了口气:“古家小姐呢?”

大夫道:“古小姐说乏了,又不便来这儿向您请辞,故托我与老夫人道一声,她已经离去了。”

婆子领大夫下去拿诊金,屋里顿时冷寂。

周老太太怒目板脸,声音冰冷威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五小姐奶声奶气义愤填膺道:“祖母,徐姐姐要打秦大人养的猫,秦大人很生气,骂徐姐姐的爹是哪根葱!”

五小姐自小就喜欢小猫,今儿在园子里看见那只白猫本就喜爱,甚至和古家小姐闹了脾气,把古小姐划入恨猫一类,打算老死不相往来。

谁知在宴会上古小姐竟英勇救下了白猫,险些被徐姐姐扎伤。

笑着说要送她小猫的徐姐姐关键时刻却要牺牲小猫的性命,而怕被猫爪划伤脸蛋的古小姐却冒着危险救猫,人与人的差距怎能如此之大?

怪不得长明先生总说:“要看心啊,小孩子单纯了容易被骗!”

往后她都不要和徐姐姐一起玩了!

徐郴毕竟是周老太太的女婿,听见女婿被骂“算哪根葱”,周老太太面上也挂不住,而且不能听一家之言,容易偏听偏信。

周老太太看向四小姐:“你说说。”

四小姐是徐冉的忠实拥护者,却只有十岁,看到美的想要靠近,看得恶的也会想远离。

方才徐冉那番作为,已然在她心里埋下了疏远的种子。

“祖母,我不知道徐姐姐怕猫,那只猫扑过来的时候我也被吓着了,没敢看……”

徐冉眼观鼻鼻观心,心中却有多般计较。

她到周家以后和妹妹们建立的情感,只因为一只猫便碎的分崩离析,小孩子始终是愚笨的,利用一次尚可,两次就不顶用了。

周老太太看徐冉,态度稍微和暖。

她只是徐冉的外祖母,就是要立规矩讲道理头一个也轮不上她,徐家老太太如今尚且康健呢。

“冉儿,你说说那铃铛如何会在你身上?”

徐冉双眸含泪,盈盈欲坠:“外祖母,那铃铛真不是我拿的,我也不知道猫为何要冲我扑过来。”

五小姐清楚此事和自己无关,大着胆子摸索到周老太太身边挨着,老太太没有阻拦,任凭她歪在自己身上。

“小猫的铃铛是金色的可好看了,徐姐姐你是不是在哪里捡到了想要珍藏啊?金色的铃铛有可能是金子做的哦!”

周老太太闻言脸色冷若冰霜。

以秦阶的身份和孤傲爱猫的性子,那只铃铛兴许真的是纯金打造。

徐冉红脸争辩道:“五妹妹莫要胡说,我怎会做那等鸡鸣狗盗之事!”

徐家又不差钱,犯得着吗?

周老太太垂眸思量,徐郴几年前还是侍郎,手头宽裕倒还说得过去,可是这几年在江浙做着个不大不小的官,哪有富余。

好好一个侍郎放着不做,偏要调任到五军都督府名下,她这个女婿莫不是脑子生锈了!

周二小姐走到老太太身边,低声道:“祖母,我有些话与你说,先让几位妹妹回房去吧。”

她是个有主意的,能这么和祖母说话,可见是有了应对之策。

其他几位小姐年幼,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周老太太思量片刻便让她们散了。

徐冉走时不免多看了这位二小姐一眼。

周老太太忙拉着二孙女坐下:“你有什么法子,快快说说!”

“孙女说的话可能不讨人喜欢,但还是要问一句,祖母相信冉妹妹是清白的吗?”二小姐静静等待周老太太的答案。

然而周老太太听了,更加犯难了。

按理说她该信的,可是徐家目前的状况,除非徐郴有另外的生财之道,否则如何供养得起一家老小。

“祖母心里存疑,你快说说解决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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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都在找神医

解决的方法千千万万种,利己的,利他的端看周老太太选择哪一个。

周二小姐眯着眼看了眼下老太太。

周老太太道:“我要两边都能讨好的办法。”

“这有什么难的,不过需要劳驾祖母多费些口水。”周二小姐先让婆子拿来笔墨,摆在小几上。“冉妹妹是女孩子,脸皮子薄,我今日见那秦指挥使的脾气不小,冉妹妹去了肯定要遭一番磨难。”

她将纸笔拾起:“依我的意思呢,祖母先给冉妹妹的父亲写封信讲明原委,再急递送去。徐大人如果是明白人,便知道怎样做能使秦指挥使消气。这样一来,祖母您既做到了外祖母的本分,又不损徐家的面子,已经是两处好了。”

周老太太听了赞不绝口,握着二孙女好奇又紧张问道:“秦大人那边呢?”

“冉妹妹眼下暂居在周家,出了这样的事,周家自然要表示歉意。祖母可以挑几样贵重的礼品送给秦指挥使作赔礼,让我娘或者其他伯母婶娘前去道个歉,礼仪周到歉意深沉,秦指挥使的怒气虽说不能全消,好歹能去七八分。”

这便是第三处好。

剩下的两三分,就指望徐郴给秦指挥使的道歉信了。

周老太太笑眯了眼,抚摸二小姐的脸感慨:“知晓你聪慧,只是没能在祖母身边多待上几年,早早就嫁人了。”

“祖母,二姐!”

五小姐扒在门边半遮面,小声道:“你们忘了一个人,她也需要接受咱们家的道歉。”

周老太太抬手唤她进来,和蔼问怀里的模样可人声音娇软的孙女。

“露了谁啊?”

五小姐道:“差点被徐姐姐误伤的古小姐呀,方才我问过奶娘了,她不是古将军的远房亲戚吗?”

老太太和二小姐相视一眼。

她们的确把这事给忘了!

可眼下古小姐人已经走了。

……

白云沿街追阮妙菱乘坐的马车,身边总有几个挑担推车的人阻拦他靠近。

就像越好似的,可劲儿欺负他!

虽然他在追车,却绝无半点想要同乘的意思。

马车后面一直跟着几个可疑的人,若是他上车了,对三小姐的声誉不好。

“三小姐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白云掀开车帘一角,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食盒。

问儿呸了一口:“白公子不守信用,让小姐等得好苦,眼下又拿这些小恩小惠讨好,我们才不吃你这一套!”

等得好苦……这不是戏文里将佳人才子相会,女方嗔怨男方迟迟不来的话吗?

他清清白白一人,与三小姐至多算是志同道合,怎的扯上了姻缘一说。

“我认错,问儿姑娘和三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饶过我这一遭可行?”白云拱手,面有愧色。

没能信守约定,确实是他做得不对。

软话也听了,阮妙菱让问儿把食盒打开看看白云带的是什么东西。

“这是京城的点心,专程给三小姐带的,我忍得可辛苦了!”白云在车外吞咽口水。

问儿用帕子包了一块递给阮妙菱。

阮妙菱小小咬了一口。

“至暖居的糕点还是好吃!”

她已经有十多年没有尝过至暖居的糕点。

母亲最喜爱的就是至暖居出炉的糕点。

上辈子出嫁后,问儿担心她吃到至暖居的糕点会想起母亲,继而忧思成疾,便悄悄断了一切和至暖居有关的吃食。

“你出京不易,怎有空给我带这些?”

她可听毐大人说了,白云逃出京城的时候穿的是乞丐的衣服。

“这都是托李员外的福,在良园时和李员外的商队碰上了,他们见我英姿飒爽甚是钦佩,特意请我的!”

实情是商队见他衣衫褴褛,可怜他。

不过男儿不拘小节,这种小细节就不必同三小姐讲啦。

他身为京中招摇过市的纨绔子弟,也要面子的!

回到古宅,隐在百姓中的士兵悄悄散去。

白云回头,果真见那几个鬼鬼祟祟的人躲在街角,不知对方的底细让他有点慌张。

阮妙菱只是随意扫一眼,就看见了他们。

她对问儿眨眼。

问儿拎着食盒对出来迎接的仆从道:“街角那边有好多肥大的老鼠,一会儿去把他们一锅端了!”

街角的几个人一愣,装作若无其事吹口哨走远了。

阮妙菱拉白云的衣袖,“进来,我带你参观豪宅。”

白云依言迈步进了宅子,从袖里掏出一个藤条编织的盒子,塞给问儿。

“毐姐姐说你受了伤,这药祛疤很灵的。”快步追上阮妙菱。

问儿愣了愣,望着白云潇洒的背影,暗自琢磨。

既然送礼了,那往后就对白公子好点。

白公子过得好,就会尽心尽力帮助小姐,小姐事事顺意便会对她好,就像一个圈,出发点和每一节都怀着善意,结果都会很美好。

“书坊需要的古籍,过几日就能送到,你先和汝阳的几家书坊混熟络,到了开张当天不至于门庭冷落。”

会通书坊虽然更名为通会书坊,但打理书坊的人始终不会变的,这是阮妙菱对白家的承诺。

白云颔首表示听见了,指着自己脑袋问阮妙菱:“你觉着如何?”

阮妙菱早就发现他解开了辫子,笑道:“比以前顺眼多了。”

白云瞥了眼阮妙菱的衣袖。

方才在周家,他虽然隔着屏风没有目睹整个过程,但听问儿在一旁喊找大夫,事情又攀扯上了秦指挥使。

虽然心急,但还是忍住没有越过屏风。

“你的手可有伤着?大夫怎么说?会影响咱们以后玩耍吗?”

问儿剐他一眼。

还想着对他好些,这会儿说出来的话怎么这样不中听呢!

阮妙菱摇头:“没事,只是衣袖破了。”

白云的关心她察觉得到,提到玩耍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并非是只要她的手废了,就不再同她一起玩的意思。

“这回徐家小姐是惹上大麻烦了。”白云啧了声。

他本就没把徐冉看在眼里。

四年前阮妙菱在京城受委屈的事,他从狐朋狗友嘴里打听到不少,是非对错心中了然。

顾及到小主人阮妙菱的自尊,最明智的选择便是:不说。

正说着,兔月拎着小篮子慌慌张张跑进来。

“小姐,东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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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惊人的消息

问儿迎上去,看兔月满头大汗,小篮子里胡萝卜洒了一路。

院里的兔子见了,蹬着两条雪白的后腿儿欢快抱着满地打滚,两瓣牙啃的胡萝卜屑像下雪似的粘在兔毛上。

“跑慢些,有狼狗追你不成?”

兔月将小篮子搁在台阶上,擦汗道:“不是狼狗,是东方亮,唉也不是……”急得不知从何说起。

阮妙菱让她进来歇了会儿,循循问道:“你找到神医东方亮了?”

兔月疯狂摇头:“不是奴婢找,是别人!”

她指着外面,紧张又害怕:“街上的人穿着官服,拉住一个大夫就凶巴巴的问他们是不是神医。”

官府的人也在找东方亮,难道李重山已经知道她到汝阳了?

白云递了杯茶水给兔月,“那些人找到神医了吗?”

“没呢,神医神出鬼没他们抓不到的!”兔月的语气俨然将东方亮也奉作了英雄。

问儿好容易把兔月洒落的胡萝卜从兔爪子里抢回来,站在门边道:“你进来的急,怕是会被人瞧见。”

兔月道:“我站在门口喊了好几声‘卖萝卜’呢,守门大伯才放我进来的!”

她虽然不是小姐身边第一等能干、第一等聪明的丫鬟,这种小事还是能处理得很好的。

她可是要成为第二等能干的丫鬟,天天追随在小姐身边。若是能挂在小姐身上,那就更好了,嘻嘻!

……

贺明月回到府衙,脸色不是很好。

“明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贺芳年伸出手背探了探贺明月的额头。

不烫不冷,体温正合适。

那便是在周家的游园会上受委屈了!

贺芳年拉着女儿坐下,问贺夫人:“周家给你们娘俩脸色瞧了?”

周家财大气粗请他的妻女去闹元宵,这没什么。可若是让他的妻女受了委屈,那甭管是谁,都得到府衙来喝喝茶!

丫鬟给贺夫人揉肩,低声说道:“周家没给夫人和小姐脸色瞧,反倒对所有人都客客气气,笑容满面。”

贺芳年纳闷,“既然和气,明月为何不高兴?”

星儿道:“大人,小姐并非不高兴,而是……”

原因她不敢说。

贺明月抬头,让丫鬟们都退出去。

贺芳年更觉奇怪,夫人回来一句话没说,女儿又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虽然白日操心公务疲乏,但妻女不悦,做丈夫、父亲的有义务让她们重展笑颜。

他走到贺夫人身后轻柔的替她捏肩,看向贺明月。

“到底是何事惹你们不快了?我替你们娘俩出气去!”

贺夫人睁眼瞧了贺芳年一眼,“这话我说不出口,还是明月来讲。”

“爹,今儿在周家的筵席上,徐家小姐差点杀了秦指挥使的猫。”贺明月看了下父亲的神色,没有变化,继续道:“幸亏被古家小姐救下了。”

贺芳年道:“救下了是好事啊,古家小姐此举很英勇,值得称赞!莫非秦大人发了一通脾气,惩治你们所有人了?”

贺夫人道:“这倒没有,秦指挥使从头至尾只说了两句话。”

“徐郴算哪根葱,另一句是初五把本官的猫抱来。”贺明月与贺夫人一唱一和道。

贺芳年闻言大笑:“的确是秦大人敢说的话!”

徐郴以前是做过几年侍郎,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自己和徐掩一样傻,非要到五军都督府门下做事。

原以为能混个体面的官,可惜秦大都督和秦指挥使都卖他的面子,将他从神仙贬为凡人重新来过。

贺明月淡淡的看了一眼贺芳年。

父亲眼下能笑得出来是好事,一会儿就该哭了。

不过听大夫说大悲大喜容易折寿,不知有几分可信,但长痛不如短痛,父亲早晚要接受现实的。

“爹,我在宴会上见到了古家小姐,您也认得。”

贺芳年难得听了个笑话,笑意停留在脸上经久不散,腮帮子已经酸胀了仍是止不住的笑。

“我哪里认得什么古小姐……姓古的人我只认得古仁古将军,据我所知古仁至亲都没有成家,哪里有孩子?”

贺夫人同情地看了眼自己的丈夫。

难为他在公堂上和犯人斗智斗勇,私下里脑子却不怎么灵活。

“明月方才说了,古小姐是古将军的远房亲戚,未必姓古。”

贺芳年问道:“那她姓什么?”

贺明月道:“姓阮,家中排行第三。”

“阮三——!”

年前阮延起来府衙时意味不明的眼神,以及整日围在阮家西府外的小孩子诸多事情串联起来,惊得贺芳年哑口无言。

“爹爹,琅儿回来了!”

贺明琅由婆子抱着进来,甫一落地便扑到贺芳年身边。“爹,您怎么脸红一阵白一阵啊?”

他左看了眼姐姐,右看了眼娘。

莫非爹爹被娘和姐姐联合起来欺负了?

“爹不怕不怕,琅儿已经是小男子汉了,男子汉会保护男子汉的!”贺明琅从腰间的百宝囊中掏出桃木剑,嘿嘿哈哈舞了一套招式。

贺芳年见到百宝囊心情更加沉重,脑子里眼前不断闪过大大小小的方块字。

全是阮家三小姐!

贺明月悄声问:“爹您心情如何?”

“不如何!”沉重坐下。

贺夫人起身,贺明月前去挽着她的手臂,拉着贺明琅。“既然爹不高兴,我带着娘和琅儿先告退了,明月此刻心情好多了!”

贺明琅不明所以,天真问道:“姐姐,爹爹做错事了吗,为何不高兴?”

贺明月笑道:“爹是做了好事,心里高兴呢!”

贺夫人窃笑道:“婆子炖了鸡汤,咱们去喝一碗,让你爹一人静一静。”

自从来到汝阳,贺芳年多数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她们并不知道他在忧虑些什么,兴许是很重大的事,只能闷在肚子里。

眼下好了,阮三小姐在汝阳,就能造出许多麻烦转移他的注意。

“爹爹就是闲不住的劳碌命……”贺明月笑道,“琅儿很快就能碰到熟人了!”

对阮妙菱,贺明月心底十分矛盾。

她伤害过阮妙菱,所以受到了惩罚,虽然当面道歉了,但心里仍有疙瘩。往后正面遇到,是装作若无其事,还是避而远之?

贺明琅一手吊着娘,一手吊着姐姐轻松欢快的荡秋千。

“娘,长明先生今日来学堂给我们讲课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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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夜游不秉烛

烛火氤氲的夜色并不是在哪里都同样温柔,刑部大牢里阴暗沉闷,壁上悬挂的油灯忽明忽暗。

灯油燃烧后的气味给这四四方方几乎密不透气的空间添了几分窒息感。

刑部审讯的几位大人离去应该有半个时辰了。

牢头上本身披着件陈旧的棉袄,耷拉眼皮听兄弟在一旁絮絮叨叨。

“姓沈的不吭声,大人们也不对她用刑,再这样僵持下去咱们都别想睡上一个安稳觉。大哥你都三天没回家了吧?”

牢头瓮瓮应了声。

沈岸关进来之后,大牢外面看守的兵力瞬间翻了一倍,大概是大人们担心百姓会来劫狱。

怎么会呢,牢头鄙视的笑出了声。

京城的百姓才不会把精力放在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上,公然和刑部作对那是拿鸡蛋碰石头,鸡蛋碎了,石头惹一身腥,好不好聪明人都知道比较。

“今儿早晨出门,俺媳妇儿管俺要一两银子,俺问她拿去干啥,她只说买书。家里两个娃娃年纪还小,念哪门子书!”

牢头眯着眼喉咙里有痰似的咴儿咴儿笑了,扯紧棉袄。

瞧,百姓们在这种无人会注意的地方努力呢!

不是买书,应该是买状纸,讼师执笔的状纸可不便宜。

尤其是蝉联已久的讼师,百姓们余钱不多,只能我家拉上你家,再扯上他家凑份子。

牢头默默想着,推了推身边的人。

“去看看姓沈的是醒是睡,睡了就悄悄把桌上的被子给她送进去。”

“大哥您哪来这么厚的被子?身上盖的都没这好……”男子嘀咕着起身。

牢头喃喃,当然是他那些街坊借着他媳妇给他送棉袄的机会,硬塞的。“讲这些做什么,快去!”

推开桌上铺满的花生壳,露出一本画册,封皮干干净净无一字。

牢头吹了吹渣滓,心满意足笑了。

“咱们不认字儿,看看画过一过干瘾……有山有水有人情,这才是天下第一词。”

……

郝大人住的院里飘着菜香酒香。

慧儿换上任大人送的桃粉色绣金边的夹袄,蹲在廊下,脚边放着一个缺口的瓷碗,鸡在廊下伸脖子啄豆子。

郝大人小酌一口,不时关注慧儿的动向担忧她闹脾气,和鸡打起来。

“嫂子说慧儿闹着要当大英雄,是不是沈岸进城那日……”任大人一口饮尽温酒,夹了块腌渍的毛豆塞进嘴里。

郝大人笑道:“小丫头喊着要救人,拳头还没人家嘴巴大呢。”

“听说刑部的几位大人去大牢了,史大人去打听,眼下还没个信儿。”想想还不如自己去,早知道消息不至于焦心如此,任大人吧唧吧唧嚼着毛豆。

“史叔叔,我的鸡!”慧儿抬起软乎乎的手,指头在空中抓了抓。

任大人往外面看去:“来了!”

“慧儿又漂亮了!史叔叔没踩着你的鸡,喏,给慧儿的糖豆!”

慧儿摸摸脸:“不能吃糖豆,娘说吃了长虫子!”回头看郝大人。

郝大人点头:“史叔叔既然是给慧儿买的,就留着等不长虫子的时候再吃。”

慧儿欢喜接下。

史大人除去斗篷,抢着坐下来急急喝下任大人递来的温酒,手在炉子上搓了搓。

“怎样了,刑部审完了?”郝大人和任大人同时问道。

史大人脸上悲喜交加。

“审完了,没受刑。不愧是第一词人,什么都不肯说。”

任大人闻言松了口气,“没受刑就好,她一个女孩子哪里受得了这个,估计刑部的也是给秦家面子,没动刑具。”

沈明绾有孕在身,秦家对她疼惜如至宝,若是听到沈岸在大牢受刑不小心滑胎,秦海脾气上头,刑部承受不起。

慧儿端着瓷碗摇摇晃晃进来:“爹爹,豆子没了,鸡没吃饱。”

郝大人哄她进屋,总在外面吹风对她长个子不利。

“鸡没吃饱会去草丛里找虫子吃,香巧不是送了慧儿很多东西嘛,你找来给任叔叔和史叔叔看看。”

慧儿哦了声,咿咿呀呀喊着娘,翻过门槛往后院去。

任大人讶然,“香巧回来怎的只来见你?我那儿门庭冷落得紧。”有些不高兴。

香巧从前在京城,可是哪家都要去坐坐的,去了一趟平阳倒变样了。

“时间有限她只能到我这里,香巧已经不是长公主家的丫鬟了。”郝大人看了眼外面,“她眼下在徐掩的二儿子身边伺候。”

史大人道:“长公主去了,她该追随阮三小姐,怎的成了别家的?”而且是徐掩那个凑不要脸的狗腿家。

郝大人道:“说是督促徐二公子读书。”

……

登科书社灯火煌煌,考生白日高声读书累了,这会儿转换策略默默在房中看书。

实在撑不住眼皮子打架的考生,豪放把书一扔,奢侈地要来一桶热水泡澡,顺便敷脸保湿,美美的躺到仆从暖好的被窝里,入睡。

“明日定要起早,背个滚瓜烂熟!”信誓旦旦道。

灯仍旧亮着,窗边没了摇头晃脑、埋头攻读的身影,但假象还是要制造的,我在被窝里认真读书呢!

徐元换了身轻便的衣服,推开小窗跳出去。

香巧打散秀发扎成一束绾成一团固定,披上徐元的外衣拿书坐在灯影下。

“公子咱们这是上哪儿啊?”小厮低声问道,娴熟的替徐元拨开枝叶。

徐元指了指李博章的房间。

“公子,这样好像坏人哦。”小厮嘻嘻笑。

莫非古往今来的大奸臣都要经历听墙脚这一险关,才算入门?小厮心下激动又忐忑,公子带他去探险,是要把他当重要人才培养呢!

他一定要好好表现,记住今晚李博章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个动作,然后仔细揣摩。

徐元猫着腰钻过花丛,问道:“确定李家仆人会来?”

小厮忙不迭点头。

他已经和前门后厨的人都混熟了,每次李家只要有人过来,后厨一定会把李博章的饭菜做得异常奢华,绝对不输酒楼。

徐元挑了一处隐蔽的地方,房间里发生什么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李家的丫鬟们捧着许多锦盒慢慢往这边来。

徐元拍了拍小厮的肩:“此处就交给你了,公子我出门办事!”

啊?这和想的不一样啊。

小厮忙问:“公子您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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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偷猫小贼?

住在徐元左边的齐虎最爱热闹,听见李博章这边脚步声重重,突然拉开门头发乱糟糟出来。

徐元下意识拉着小厮闪到墙后。

齐虎的房门响动之后,一时间其他房门纷纷大开,李同窗、博章兄之类的呼喊声盘旋在书社里。

书社主人兼着值夜的差事,手持戒尺进来在门上拍了几板子。

“闹什么!外边可还有人挑着行李瞅着机会进来住!”呼喝盖过了考生的笑闹。

齐虎甩着袖子,圆胖的脸堆着笑:“读书累了看看热闹嘛,再者李同窗的家人又不是外人,您别生气。”

书社主人气得胡子起起落落:“不读书就睡觉,莫要吵到在房里入眠的学生!”

齐虎无辜瞪着眼睛,认真读书的被骂了,反而呼呼大睡的人安然无事,什么歪理!

“你们看看徐元,端坐屋中一心向学,哪像你们……”

书社主人话音方落,房内微微弯曲的身影扑通倒下。

躲在墙后的小厮捂嘴噗嗤笑了。

原来香巧这样聪明啊,知道这个时候表现得太突出,公子就会被众人排挤,想出了这招。

但也有不好的后果,得罪了书社主人。

徐元嘘声,让小厮看。

房里方才倒下的身影直起来了,双手拿着书卷。

“倒谁都没得罪。”小厮喃喃,看向香巧的眼神多了几分敬重。

怪不得三小姐要把香巧让给公子呢,若是换作问儿,早就大咧咧冲出来骂人了。

考生的房门一一阖上,徐元悄声绕过李博章的房间,翻过墙头。

……

夜里刚落门闩,古宅的大门砰砰响了。

来访的客人走路带风般走向后院。

守门的要阻拦,身后突然窜出十几个锦衣卫,他便吓得腿不能走,但人怂胆子不能怂,守门的磕磕巴巴问道:

“几位大人,这么晚造访为了什么事啊?”

锦衣卫冷声道:“不干你的事不要多问,否则——”拔出一手长的刀刃。

阮妙菱在屋里教黄香练字,听见问儿在外面似乎在阻拦什么人。

“什么事?”

问儿两手持着擀面杖,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声音冷冰冰的没有礼貌,也不知长什么模样。

“小姐,有坏人闯进来了,奴婢正和他讲道理呢!”

眼下道理讲了,人家不听,只能用拳头说话了。

男子没理会问儿,对着屋内的一片橘黄暖意道:“本官来找小丸子,三小姐不能行个方便?”

这声音十分耳熟,阮妙菱想了片刻,心头一跳!

秦阶来这里,找猫?

愣了愣,阮妙菱让问儿放他进来。

秦阶走到光亮处,问儿回头,“艾玛”惊叫!

这不是那天在街上卖糖葫芦的人么,样貌一模一样,只有声音不同。

“小姐,卖糖葫芦的……”问儿跑进来,面对如此好看的面容,再凶恶的话都说不出口了,揪着阮妙菱的衣袖小脸绯红。

不是做梦啊,这人真的有可能是未来的姑爷。

看到秦阶的面目时,阮妙菱也小小的被惊到了。

上辈子她没见过秦阶,没想到长得这样好看,虽然灯下的眉目瞧着像是藏着几分怒意,总体来看是不错的,身材……虎背蜂腰。

阮妙菱恋恋不舍收回目光,一本正经道:“秦指挥使的猫,不是由初五抱走了吗,怎会跑到我这里?”

黄香在后面道:“哥哥说念完书之后会带我去花园,那里新来了一只雪白的猫。”

阮妙菱反应迅速,即刻道:“我并未偷秦指挥使的猫。”

秦阶寻了张椅子坐下:“本官也没说三小姐是偷猫的小贼。”

不多时,小丸子被初五抱进来。

初五再见阮妙菱,惭愧道:“收了三小姐的银子,我却偷偷溜了……十四没给三小姐添乱吧?”

阮妙菱笑笑。

问儿毫不留情道:“除了贪嘴,其他都挺好。”

秦阶看了阮妙菱许久,忽然起身告辞,连个谢字都没留下。

来得奇怪,走得也奇怪,阮妙菱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深思。

“桌上的糕点有豆沙,不要吃!”

秦阶突然止步,回头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一句。

糕点是给黄香、黄珏两个小孩子吃的,阮妙菱一吃豆沙便会全身起疹子,当然知道不能吃。

这件事除了徐元以外,为何秦阶也知道?

事情似乎朝着越来越棘手的方向发展,如果连秦阶都重生了,徐元大概会发疯的。

想到这,阮妙菱吩咐问儿明日一早去军营向孟参将打听秦阶从前的诸多细节。

……

翌日天微微亮,巷口卖馄饨的摊主早早支起了锅灶,白嫩嫩皮和馅儿正合适的馄饨下锅,整条巷子泛着肉香。

问儿伺候阮妙菱吃过早饭,出门正要往军营方向去,冷不丁见到熟悉的身影往这边来。

她便站在门前等候,看清瘦的身影穿过晨雾和夹着肉香的白烟,踩石板步伐异常沉重。

拎着篮子卖梅花的小姑娘和他擦肩而过,恭敬唤了声“大人”。

贺芳年停住脚应了声,和小姑娘寒暄几句,把她家里的情况问了个大概,又说改日去她家看看,小姑娘受宠若惊,但欢喜答应了。

知府亲自到家里做客,是无上的荣耀啊,可以和同行卖花的姐妹们夸耀了。

贺芳年双手负在身后,瞧见了问儿。

问儿两手相合,拱手问好:“贺大人新年安康!”

贺芳年回礼道:“问儿姑娘新年顺意,这是往哪里去?”

“四处逛一逛,给我家小姐买些有趣的玩意。”

贴身侍候的丫鬟闲得出门逛街,看来宝贞公主是和三小姐一起来汝阳了。

贺芳年将藏在身后的礼品送到身前,道:“我备了些礼,特来见见公主。”

问儿讶然:“夫人并未在这,大人许是弄错了。”

不过贺芳年备了礼品,要见的人又是夫人,定是有要紧的事,和小姐讲应该是一样的。

问儿侧身请贺芳年进门。

“贺大人您认识的人多,人脉广,可有见过一位叫东方亮的神医?”

小姐虽然把此事交给了兔月,但她总觉得兔月傻乎乎的靠不住。

找神医这种斗智又斗勇的事情,就应该交给聪明能干的她来做才合适。

“神医东方亮——”贺芳年捻着胡须边走边回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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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问案,求解

汝阳城近来忽然多了不少寻东方亮的人,他们是兵部尚书李重山特遣而来,贺芳年知道,但不能太管着。

神医跟坐馆大夫一样整日在医馆等着病患上门,也就不神了。

贺芳年进了前院,阮妙菱就站在门外廊下。

小姑娘和明月的年纪一般大,煽风点火的本事却是明月没有的,谁教的呢?

“三小姐新年平平安安万事顺意!”贺芳年拎着礼品问候。

阮妙菱乖巧施了一礼。

“贺大人新年更上一层楼,里面请。”侧身做请。

贺芳年捻须迈步先行。

“本官离开平阳时听人说宝贞公主已经离开大福寺,为何不见人呢?”

阮妙菱道:“母亲在大福寺长期在禅房诵经,久坐不出门劳累了身体,祖母体贴让母亲出远门散心,等身子养好心结打开了再回家。”

宝贞公主的心结大家都心知肚明,贺芳年听了没再问。

转而问起阮妙菱来汝阳之后的日常,汝阳饭菜口味是否合她的口味,气候可否适应得过来……

他一个男人又兼外人其实没被必要多问这些,但一想到若是自己积劳成疾先一步离去,留下夫人和明月、明琅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岂不是和阮妙菱眼前的情景一样,心上便生出不忍。

阮妙菱虽然离了父亲,孤儿寡母的还有阮老太太看顾。他高堂早已不在,身边又没有能托孤的兄弟姊妹……

他对阮妙菱一片关怀,也是寄托于走后能有人像自己这般照拂自己的妻儿。

“一切都好。”阮妙菱亲自奉茶。

“上次贺小姐的事,妙菱没有事先和大人商议,虽说把握好了分寸不至于伤及贺小姐的名誉,说到底是妙菱思虑的不周全,在这儿给您赔礼了。”

父母都是爱子女心切,不忍心捧在手心的宝贝沾染半点污秽,但不代表这样子女就能随意乱来。

犯了错不道歉,她一样会想办法逼到对方认错为止,但是度量分寸的称在她心中,轻重须得把握精准。

响鼓不用重槌敲,贺明月能放得下身段认错,说明是个聪慧的好姑娘,她何必纠结着这点小错?

给贺芳年道歉,是不能少的。

贺芳年接过茶,道:“三小姐已经想得很全面了,经此一事,明月也开了窍跟着她母亲学习管家,有好有坏吧,总不能一辈子长不大。”

他大口饮了口茶。

除了调皮能惹事儿这点,贺芳年觉得阮妙菱哪里都值得明月学习。

只要不生事端让他头疼,哪哪儿他都看得顺眼。

能生事的人他为官十几年见过不少,就是没见过阮妙菱这种另辟蹊径的,看着像小孩子过家家没威胁。

谁能想到日积月累积少成多,小孩子影响大孩子,大孩子有想法和抱负便会影响大人。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似的,最终倒霉的是吃大鱼的人。

没人知道虾米一开始吃的东西是好是坏,小鱼知道但他可能不说,于是乎大鱼懵懂也不知道。

“说起来咱们算有缘分的,图之虽说与你解除了婚约,但总归有过一段……往后在汝阳你若是有什么困难,提前知会一声,本官略尽些绵薄之力。”

有人主动请缨帮忙,何乐不为?

阮妙菱眨眨眼笑着答应。

贺芳年恐她懂了装小孩子不懂,重述道:“一定要提前告知啊。”

不管乱子大小,两手准备是必须有的。

他只能在心里庆幸阮妙菱是个女孩子,接触的人只有三姑六婆闺中女儿家而已。这要是男孩子到了学堂,再往后进了朝堂,那些乱子就是他不能收拾的了。

阮妙菱指着目之所及的廊下,一个大红木箱静静的藏在月季树下。

“我明日送汝阳的小孩子一点见面礼,大人想必能通融的,大人您不用睁这么大眼睛,里面不是烟火炮仗,我亲手做的竹蜻蜓而已。”

三小姐这辈子怕是和玩具过不去了,贺芳年问道:“女孩子的手金贵,用来舞刀弄枪怪可惜的,三小姐在家可以试着做绣工,养花养鱼岂不美哉!”

阮妙菱道:“大人是想养鱼养花,过闲散快意的生活?”

“自然,每日案牍累累,为许多事费心费脑,根本无暇做这些。倒羡慕你们,小小年纪不必为生计烦忧。”

“大人羡慕妙菱,哪里知晓妙菱最羡慕的是您,渴望羽翼丰满去做眼下不能做的事,哪有闲情养花养鱼呢?”

贺芳年闻言,顿觉心中五味杂陈,仿佛品出了味道一半,口中却淡淡的只余茶香。

再看阮妙菱,圆溜溜的眼睛会说话似的,十分纯澈。

盯着他的时候,总会不自觉想起明月刚出生的时候,想一辈子护在手心里疼着,不让她受任何委屈。

分明是第一次和小姑娘说话,没由来的生出一股怜惜之情。

贺芳年想是自己年纪大了,容易感伤,也容易多想。小姑娘好端端的一句话,哪里会有那么多含义,只是小孩子羡慕大人无所不能罢了。

“你若是闲来无事,可到府衙后院与明月、明琅玩耍……”

阮妙菱道:“还是请贺小姐和小公子到我这里吧,我这里没有父母管着能自在些。”

说到底还是怕被他盯着,贺芳年暗暗啧声。

“沈清秋的案子,大人认为能翻案成功吗?”

阮妙菱忽然问道。

她实在太想知道朝廷内部的想法,但眼下不知该问谁,就算开了口,大家都会把她当成小孩子,以小孩子不懂国事的理由拒绝。

古仁也不是万能的,每件事都能打听到她想要的。

小孩子也有不能做的事,可她已经十四岁……不,应该是二十二岁,回来之后又长了一岁,不是懵懂不知世事的小姑娘。

贺芳年在朝廷里没有依附任何一方,就算问了他也不会把她和朝廷之间连线,且以他的立场出发,想法应该是中正的。

“你怎么不问沈岸,反倒问起沈清秋?”贺芳年很好奇。

如今百姓最关心的只有沈岸能不能平安出狱,反而忽视了沈岸自首的初衷。

或许在他们心里,沈氏一门的案子已是板上钉钉,再闹也翻不出水花来,故意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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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竞争何不公

“因为炸了守备府的真凶并不是沈岸,他只是凑巧需要这个机会伸冤,等刑部觉得重审沈清秋的案子,水落石出之后他就能被释放。”

贺芳年笑问:“你怎么知道真凶不是沈岸?”

这不是废话么,真凶就站在这里。

要想贺芳年信服,话需要认真说,阮妙菱道:“仁叔查过沈家的案子,陆守备当初在汝阳府衙做小吏时,似乎有横插一脚。”

她转了转眼睛,“不过仁叔年纪大了,虽然是将军,到底不是正经查案的官员,也有可能听风就是雨。”

贺芳年近两年来一直在充裕沈清秋的卷宗。

陆堇如果没有从中作梗,也不会从一个小吏升到一个所的千户,进而连升几级做到了卫所指挥使。

这官位来得蹊跷,贺芳年从秦阶的来信中看出了端倪。

五军都督府的秦指挥使对这个小小的卫所指挥使并不关心。

既是阮妙菱主动问了,贺芳年若是不回答,说不定她不甘心,私下再去查,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看法道来。

“沈清秋的案子能不能成,要看机遇。刑部扣着沈岸,陆大人被刺杀的案子又迟迟没有进展,长此以往,人们最先淡忘的不是沈岸,而是沈岸想要做的事。”

茶水凉了,阮妙菱一边说话,一边替贺芳年满上。

“什么样的机遇能促成此事?”

她想试一试。

贺芳年捻须,道:“今年年头最重要的莫过于春闱,参考的、出题的甚至陪考的一门心思都扑在上面,往大了看,其实就是天下人都在紧张此事。”

春闱关乎国之栋梁,岂能儿戏,想在上面做文章,难上加难。

会试题目早已由礼部尚书和十几个翰林官起草、商议后密封,策论题目早已定下,哪里能更改?

事情的难度阮妙菱也想到了。

她没有能力篡改策论题目,更不能改动一分一毫。

因为这是徐元证明自己的机会。

沈清秋的案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或许会柳暗花明出现一条小径呢。

阮妙菱转而问起了贡院的情况。

这次说什么也不能给徐亨制造半点舞弊科的机会。

她记得徐元说过,徐掩曾在贡院露过面,这也许就是徐亨抓住的那根浮木。

题目改不了,那就让浮木变稻草!

……

徐亨在街边买了两个烧饼,以探访弟弟之名进了登科书社。

哪知他来的不巧,徐元不在房中,只有香巧坐在廊下绣鞋面,一问三不知。

徐亨嫌香巧木讷不知趣,咬了口烧饼要推门进去。

“大公子您在家中好吃好喝,何苦来为难二公子!”

香巧丢下鞋面,嘤嘤哭泣,嗓门不大,声音却十分清脆。

住在左面的齐虎的房门“吱嘎”响,出来两个仆从,瞪眼瞧徐亨。

“人家香巧姑娘都说不让进了,你这人咋的这么厚脸皮呢!”

他们最是见不得男人欺负女人。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徐亨心下啐道。“我进我弟弟房间,不行?”

“这真不行!”

齐虎嘴里含着只鸡爪出来,双唇泛着油花:“阁下就是徐同窗的兄长啊,久闻大名!”

徐元身边伺候的小厮金亭是个自来熟,齐虎整日读书无聊,闲暇时就找金亭谈天说地,一来二去就说到了徐亨身上。

齐虎见过家里宠爱小的而忽视长子,却没听过竟有人放着小的不疼,而且把人赶出家门。

他是家中独子,一直以来就想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享受他的宠爱,碰上徐亨如此劣迹斑斑,实在忍不住想见识一下。

徐亨在外一向有君子风度,拱手问道:“阁下方才说我不能进徐元的房间,这是为何?”

齐虎道:“你来找徐同窗有事?”

“舍弟不愿在家中备考,我担心他在书社饿着冻着,特来看看。”

齐虎上下估量一番徐亨,落在他手中的一个半烧饼上。

“既是来看家人,就该好酒好菜端来啊,对门李同窗昨儿个刚收到家中送来的衣裳吃食,满满当当堆了一面墙,阁下就带了两个烧饼?有一个还是被啃过的……”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齐虎心里愈发替徐元抱不平。

徐亨此刻脸上燥热不堪。

想说烧饼是给自己买的,齐虎肯定又要刁难,说来得匆忙没有准备,齐虎定要说他心不诚。

左右为难之际,只得甩着袖子在其他好事者奚落的目光下奔走。

香巧擦着莫须有的泪珠向齐虎道谢。

齐虎嘿嘿一笑。

“谢甚么,下次他再来,香巧姑娘你喊我,我帮你赶走他。快别哭了,要是叫徐同窗看见,以为是我欺负你呢。”

对面的考生隔着小院发笑。

“齐同窗,方才那人同咱们一样也是考生,你惹恼了他怕是在贡院报复于你。”

齐虎道:“我怕啥,进了贡院就得各自凭本事,他能怎么报复我?大家公平竞争,谁赢了谁便有本事,我齐虎从不小肚鸡肠!”

等进了门,仆从小声道:“公子,您花了钱买策论密题,算不上公平吧。”

齐虎啧了声:“有密题也是公平竞争啊,谁让他没有呢。”

“再说我并不和没有密题的人比,他们都是有大才干之人,生下来就是吃进士这碗饭的。我缺少天资,凭借密题后天努力,考中了是我的本事。”

仆从又问:“那要是没中呢,您是不是回家接手老爷的田地房子?”

齐虎让人撤去桌上的饭菜。

“那我也不抱怨,考不中并不能证明我没本事,只是需要在别的地方才能发出光亮,人这一辈子生来又不是只能读书。”

仆从吹捧了几句,只要公子答应回聊城安分做生意,老爷高兴,参加个科举算什么,钱赚来就是给公子花的,不心疼。

“不过我也不能做小本买卖啊……要不我去参军……”

齐虎拿起策论题,撑着下巴抖着两条腿心不在焉说道。

“公子使不得啊,您读书吧,小人去给您安排晚饭。”

仆从擦着冷汗出来,扇了自己的脸两下,作死的问什么考不中!

齐虎温柔豪迈的声音穿过书本,从两边灌进仆从耳朵里。

“把徐同窗的也安排上,你再去街上买两斤牛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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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惊鸿忽一瞥

周家的林妈妈呼仆唤婢带着不少礼品来古宅赔礼,巷口还没走到,就听见馄饨摊往里的一条巷传来震天的欢呼。

林妈妈紧走几步问馄饨摊摊主:“施老伯,里面发生什么事这样热闹?”

眼下摊上没有客人,施老伯坐在锅灶后施施然笑道:“古家的小姐和孩子们玩呢,林妈妈又去良二嫂子家串门啊,你们关系可真好!”

林妈妈没说好也不好,往巷子里看了眼:“哪能天天串门啊,我今儿是来给古小姐赔不是,他们来了多久?”

施老伯道:“小一个时辰,孩子们玩起来哪会在意时辰,林妈妈您可有的等。”

林妈妈有任务在身,周老太太哪儿还等着回话,此时哪能平心静气的等。

她抻了抻袖筒,心不在焉道:“我去把孩子们撵走。”

施老伯坐着伸出一只手阻拦:“林妈妈您可不能去,那些孩子都是混世魔王,惹一个都嫌麻烦,一群您怎么受得了哦。”

“怎么惹不起?”

林妈妈拿眼瞧了瞧那些衣裳普通,手中拿着一个不值钱的竹蜻蜓笑得像傻子的孩子们,哪有半点混世魔王的派头。

“知府大人家的公子在里面,单这一个你我都说不得,更别提那些个乡绅员外家的小千金小员外,一人一句,林妈妈都要被唾沫星子淹没了。”

施老伯见林妈妈一副“我没念过书你别骗我”的神情,想着林妈妈要是一根筋轴在这事上,一会儿孩子们发脾气雄赳赳冲出来,遭殃的可是他的摊子。

“林妈妈是见过大世面的。”施老伯先夸道。

“汝阳城里谁家和谁家交好,您肯定比我清楚。今儿知府家的公子不是单独来的,请了许多学堂的学生,你请我请他,几乎全城的孩子都来了。”

小孩子认真起来哪有大人们什么事,那吆五喝六的模样简直是他们的父母上身。

这不,有钱人家的仆人专门在墙边设了几张茶几矮凳,红泥小炉上煮着沸水,茶烟袅袅,只等公子小姐们玩累了吃茶喝点心。

更过分的竟然在人家门前摆起了炉灶,烤地瓜的色泽香味令人眼馋嘴也馋!

比他的馄饨还香!

林妈妈自忖实力,着实不能擅自行事,便在施老伯的摊子便坐下干等。

“林妈妈给您来碗馄饨?”施老伯推荐道。

林妈妈往锅里觑了眼,“好吃吗?”

施老伯笑呵呵起身,手在腰前的布上擦了两下。“八文钱一碗,林妈妈是老熟人了,给七文钱就成!”

还能这样啊,林妈妈闻见锅里飘出来的香气,串着远处的地瓜味,咽了下口水。

“来一碗我尝尝。”

“得嘞!”施老伯干劲十足。

人少的时候最适合打感情牌拉生意上门了。

林妈妈若是知道省下的一文钱其实是她大老远赶到这里的路费,兴许连喝馄饨汤的心情也没有,施老伯晃着欢乐的杓子,不多时馄饨出锅。

“贺明琅你的竹蜻蜓为何与我的不同?”

没有得到五彩斑斓的竹蜻蜓的男孩子堵在贺明琅面前。

那男孩子八九岁,贺明琅在他面前宛如竹笋撞见了竹竿。

贺明琅护着手里的竹蜻蜓:“因为我和三小姐关系好啊,夫子教过的,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也想要有颜色的竹蜻蜓,你替我要一个,我就替你跑腿半个月!”

贺明琅瘪嘴:“我才不要咧,跑腿的事情奶娘都会替我办,大家见面了都是朋友,我不能欺负你。”

男孩子仍不死心:“到底怎样才能得到有颜色的?”

“听三小姐的话做一个好孩子,好玩儿的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

许多好奇的男孩子女孩子闻言围上来,衬得贺明琅如同众星拱月般。

“明琅哥哥,我们要做什么三小姐才会喜欢呀,你告诉我的话,下月我娘带我去庙里求平安符,我也替你求一个好不好?”

穿着桃红小袄,眉间点着一颗朱砂的小女孩捏着贺明琅的衣角声音软糯的问。

贺明琅离开平阳便少了许多玩伴,加上平日要去学堂,认识的全是男孩子。

今儿难得借着三小姐给的机会结识更多的朋友,且汝阳的女孩子模样漂亮年纪有小,他终于有机会被人唤哥哥,心情大好!

“你们把小板凳搬过来,我慢慢讲。”

伺候的仆从狗腿的送上小马扎,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围着贺明琅坐下。

问儿远远瞧见墙头的绿荫下孩子们乖巧如宠的坐着,眼睛闪闪,盯着手中拿了把比脸大的折扇的贺明琅,噗嗤一笑。

“小姐,你看贺公子的派头,莫不是跟了单先生磕头学艺,有模有样的!”

阮妙菱正在给两个小队比赛飞蜻蜓的孩子做裁决:“红方胜,去丫鬟那里领奖励吧,输了的小姑娘要过来接受惩罚啊,不能耍赖……下一组准备!”

抽空和问儿说道:“皮小六他们不在,眼下他就是这里的老大,管着这么多小弟小妹,他开心自愿帮我们做事,我也高兴。”

问儿努努嘴笑。

看贺小公子自信满满口若悬河,手中的折扇越耍越顺手,应该是要出师了,单先生见了一定很欣慰!

“我在平阳府学过一首歌呢,平阳每个小孩子都会唱……今儿不行……那首歌不能随便唱……”

贺明琅咯咯咯笑眯了眼,米粒般大小的白牙很是耀眼。

巷尾三春茶坊的招幌下坐着两个老人,有一搭没一搭咬着空茶杯,看孩子们玩得不亦乐乎。

茶博士路过二人身边问可要添茶,闻到满身的酒气,以为是自己鼻子失灵,惊慌失措掀开布帘跑进后院。

“师傅啊,这酒是不能再喝了,你看看你把人茶博士吓的。”

说话的人抬手掩着半张脸,怕被远处的学生认出来,正是贺明琅所在学堂的教书夫子。

坐在对面的长明先生晃晃腰间空荡的黑陶酒瓶,睁着一只眼像要把瓶底望穿,啧声。

“那些学生高兴的都快认不出你这当夫子的,挡什么。”

伸手别开夫子的手掌,“他们在这儿好着呢,有吃有喝,你这是穷担心,陪我喝酒去!”

夫子干巴巴看向长明先生身后。

第一次觉得锦衣卫看起来也不那么可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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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良缘不由天

许是夫子盯得久了,长明先生才觉察到不对,斜眼挤出一点余光向后看去。

下意识捞着酒瓶,长腿先一步迈开老远,臀离开长凳一大截,随时准备跑。诶呀这些人怎么追到这里来了!长明先生眼睛慌张的四处看,寻找绝佳的逃跑路线。

他身后的锦衣卫不解的挑起眉头,这老先生腿长也不必特意展现给他们看呐。

再说了,又不是白嫩嫩的大腿,厚实的裤子挡着有什么看头,嘁!

“夫子,我们大人有请。”

长明先生立时镇定,长腿嗖嗖收回臀部贴凳,推了下对面的夫子松了口气。“叫你呢。”

他凑过去低声问:“你几时和秦……攀扯上了?”

夫子道:“去年年尾师傅您刚传授我六爻,一时兴起就和街上算命的论道起来,正巧被他瞧见了。”

长明先生道:“他喊你卜一卦?”

夫子竖起两根手指,忐忑。

“两卦,年头时又卜了一次。”

瞧把你能的!长明先生颤抖抬起手,恨不得立刻抽他两下,被锦衣卫抓住了。

“烦请这位先生对夫子客气些,他是我家大人的座上宾,若是颜面有损对先生也没有好处不是?”

夫子弱弱抬手,想要制止。

“师傅管徒弟,你瞎掺和什么!”锦衣卫握的力道不大,长明先生轻松震开了。

锦衣卫愕然。

夫子和这位先生相比,明明要年长,怎的管年纪小的先生叫“师傅”?

“先生想是糊涂了,夫子德高望重,怎会是您的徒弟……”

长明先生语气不善道:“你管得着嘛你。”醉意醺醺。

“几位大人不要见怪,他确实是我的师傅,为师为徒与年纪无关。”夫子和善的缓和两边的关系,低声对长明先生道:“师傅您就在这里醒醒酒,我去去就来。”

长明先生拖住他。

“为师与你同去!”

这不是胡闹嘛!夫子此刻巴不得甩开他,寻个清闲呢。

师傅每次找他喝酒,目的都不单纯,酒过三巡可不定到哪里高床软枕眠花宿柳呢。

他一把年纪了,桃李满园,总要顾及一下名声。

“秦大人请我去,您跟着去作甚呀?”夫子几乎濒临崩溃。

贺明琅讲到高潮迭起之处,折扇舞动,看见了巷尾推拽的两人。

“长明先生又喝醉啦,拉着别人撒娇求抱呢!”

孩子们乐得咯咯咯大笑。

黄珏抱臂靠在墙边,目光落在被长明先生拖住的人。

“那人怎么好像夫子!”

贺明琅扇扇手,“夫子不爱热闹,不会到闹市来,我们继续来讲如何做一个好孩子……”

“学生,为师对你好不好?”

长明先生双腿圈住夫子的一只脚,眼含泪花问。

夫子揪着前襟,好在心跳没有加快。“好,师傅对学生极好,世上到哪里去找像师傅这般疼爱学生的师傅?”

不止传授学问,连喝酒、赌牌、眠花宿柳都要带上学生,这世上真的找不出第二人了。

夫子暗暗咬着下唇,尤其想问长明先生一句。

师傅您的良心还在否?

长明先生嘿嘿笑道:“为师既然好到上天入地都难找,你便带我一起去,万一秦大人又找你卜六爻,为师顺道看看你的学艺精进没有。”

锦衣卫催道:“夫子,时候不早了!”

夫子被动的由长明先生牵着走,听得耳边叽里咕噜的问题,犹如和尚念咒一般。

“你给秦大人算的第一卦是什么模样,说来我听听。”长明先生担心夫子跑了,紧紧挽着他的胳膊。

夫子内心已毫无波澜,麻木说道:“第一卦秦大人问的是一个锦衣卫百户的命数,如今就在秦大人身边,好像是叫初五……”

那一卦他卜来结果并不十分吉利,当时他也担心是自己能力不够,卜错了,谁想秦大人当了真。

又问他化解危机的妙法,他便说让初五回到汝阳待在秦大人身边,可保性命无虞。

“出师告捷,都是为师教得好啊!”长明先生拍拍夫子的肩,“那第二卦呢?”

夫子扭头看了眼身后的锦衣卫。

锦衣卫很识趣故意放慢了脚步,对错过偷听主子秘闻的机会遗憾又庆幸。

未能八卦到秦大人卜卦的内容虽然可惜,但能留下一条小命,已经很不错了。

“秦大人第二卦问……咳咳,姻缘。”

“姻缘有什么可笑的,卦辞如何?”

夫子道:“时来运转喜气发,多年枯木又开花,是吉。”

“嗯,上二句确实是吉兆。”长明先生捋了捋胡须又问下二句。

“枝叶重生多繁茂,几人见了几人夸,也是大吉之象。”

虽然都是吉兆,但秦大人听后反应平平,有些古怪。

长明先生哼笑道:“古怪什么,准是心里头偷着乐呢!”

夫子道:“秦大人不但神情古怪,问的话也怪。当日学生给他讲过,他会和有缘人相亲相爱,良缘天定,谁想他竟问这良缘会自己过来,还是要他去抢?”

真是怪透了,上天安排的姻缘便是在月老的相思树上牵了红线斩不断的,用得着去抢嘛!

“不说此事了,师傅您适才在茶坊怎么一直嘀咕那三小姐的事,你们见过吗?”

夫子琢磨,还是她得罪您老人家了?

“提起她为师就来气!”

长明先生气得红霞飞上两颊。

“臭丫头收买人心的手法一点都没长进,有点闲钱全浪费在孩子身上,也不知道买点酒孝敬我!我办事比孩子靠谱多了!”

夫子偷笑,人家分明是不认得你才如此吧,又或者根本不想与你扯上关系。

“师傅怎知孩子们没有大用途呢,比起大人,他们更看重的是人与人之前的情义,单是这份简单纯粹之心,就很宝贵。”

长明先生不乐意:“为师也很宝贵好吧!”

多少人只差挖地三尺找他了,可那些都不是他想要的,那个臭丫头怎么那么笨呢,大好机会就摆在她面前!

夫子道:“师傅您若是真喜爱古家小姐,学生不介意多个同门师妹。”

到时候他就能逃离长明先生的魔爪,喝酒赌牌都让古家小姐去,哈哈哈哈!

两人一言两语,便到了秦宅。

长明先生嘻嘻道:“一会儿我再替秦大人卜一卦姻缘!”

“万万不能啊师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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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秦大人问梦

夫子一时口快把心中所想说出,却忘记得先夸赞师傅一番。

只见长明先生眼中的光和奄奄欲熄的火苗,语气不快道:

“为师的本事海了去,怎的不能?你今日不给我一个说法,管他什么秦大人李大人的都得先闪一边去!”

锦衣卫一听可了不得,急忙上前劝和。

“先生您莫要生气,门槛都在脚下踩着了,岂有说回去的道理?”

朝夫子挤眉弄眼:“夫子您快解释啊,说不能总得有个原因!”

做下属可真难,锦衣卫在心中哀哀一叹。

夫子道:“师傅先别着急动气,您传授六爻时说过卜卦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一会儿您要是再算上一卦,万一秦大人的姻缘又变了怎么办?”

啰嗦一堆,不就是没自信嘛!

长明先生哼道:“是他的就是他的,还能跑了不成?我算得可比谁的都准,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夫子声如蚊蝇喃喃。

“那是因为没人知道你会卜卦,叫你整日神神秘秘……”

长明先生长腿跨进门,腰间的黑陶酒瓶前后晃荡。“念叨为师什么好话呢?”

夫子笑笑抬腿追上,就见秦阶从屋内出来相迎。

长明先生红光满面,走两步有一步还踉踉跄跄,眼睛眯成一条缝,手里握着个酒瓶满身酒香,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上门来推荐新酒的。

“年轻人找我徒儿何事啊?”

秦阶长身如竹,穿着一件家常的湖蓝棉袍俨然一个温厚的读书人,半点没有武夫的莽气。

他反应极快,甫一捕捉到“徒儿”两字,忙向长明先生施礼。

“小辈见过先生!”声落如珰珰玉碎。

对随后而至的夫子又施一礼:“夫子好!”

长明先生瞧了眼,既满意又不满意,还在为不能卜卦的事闹别扭。

三人进了屋,夫子才正式向秦阶介绍长明先生,当着他老人家的面儿上天入地的恭维了一番。

直到长明先生脸上能瞧出点儿使劲憋着的笑意,才简短说了两句他的来意。

秦阶拱手道:“既是夫子的师傅,学问本事定然颇为高明。正好今日要请教夫子的问题比较棘手,若是能得长明先生指点,也是云升的福分!”

“秦大人请说。”夫子正襟危坐,只要不提卜卦之事,大家还能和和乐乐坐在一起聊天。

“年关时请夫子卜了一卦,实因云升之前做了一个离奇的梦,连日以来一直想不通关节所在,才请夫子前来解惑。”

夫子听得入神,上半身不自觉前倾:“是怎样的梦境?”

秦阶迟疑片刻道:“云升在梦中看到了许多人,可醒后才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认识他们,就连今日才到的长明先生——云升亦在梦里见过!”

长明先生手里的黑陶酒瓶一转,抬眼直勾勾盯着秦阶,浑浊老辣的眼神似要把他看出两瓣儿来。

“你梦里出现最多的是什么人?”长明先生单刀直入问道。

夫子亦是好奇的看向秦阶。

秦阶道:“云升不方便奉告。”

长明先生嘁声:“一定是女人,而且是你认识的女人!”

夫子见秦阶满脸写满了不可置信,对了!师傅竟然算出来了!

“师傅您可真厉害!”夫子竖起大拇指赞道。

“这需要算吗?年初他问你求姻缘,眼下又提起此事,摆明了就是在担心梦里的女人。”长明先生得意的笑道。

你们啊,道行还是太浅!除了为师之外,最厉害的还有谁?

虽说不用猜,但能根据前情推断出结果,说明此人本事不小,加上长明先生曾出现在梦中,秦阶对他的态度又恭敬了几分。

“不过那位女子所嫁非人,没活过二十二岁便离开了人世——夫子之前与我卜卦,却说那女子与我有良缘。我派人查过,那名女子确实与我梦见的人有婚约在身,如此矛盾,叫人如何相信?”

“年轻人不要心急,”长明先生摇摇手,“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反而容易烫嘴。既然卦辞上写良缘天定,何不信这一回,不放过每一次上天送到你身边的机会,身随心动,方得自在!”

一旁闲闲喝茶的夫子不解发问。

“师傅,何为身随心动?”

长明先生看了眼若有所思的秦阶,简单明了解释:“心里怎么想,身体就如何去做,心口如一。”

“多谢先生替云升指点迷津。”秦阶亲自为长明先生添茶。

少年相貌堂堂,声音温润。

离了秦宅,夫子左顾右看确认身后没跟着锦衣卫。

“师傅,我听人说秦大人夜里和白天就跟两个人似的,坊间甚至有谣言说秦家有十一个孩子,秦大人其实还有一个孪生兄弟。”

秦家已知的十位公子中,除去七公子与十公子以外,共有四对孪生子。

长明先生呵呵笑道:“多一个又何妨,秦家不缺男丁。”

谁没有两面呢,他的面孔就跟天上闪闪发光的星星似的,多且耀眼,长明先生嘿嘿发笑耸肩。

“倒也是,秦家对儿媳妇和善是天下皆知的……”

夫子摇头只叹自己没有孙女,不然也要送到秦家享福去。

……

日薄西山,古宅前渐次冷清,终得寂静。

林妈妈捶了捶酸软的腰背,由拎着赔礼的丫鬟扶着来敲门。

正巧撞见良二嫂子从跨院过来,也要进去。

良二嫂子从问儿口中得知在周家发生的事,心疼阮妙菱的同时又怨怼周家礼数做得不周到。

徐家小姐虽是不小心为之,但事后应当立即赔礼道歉,怎么还拖延了两日?

林妈妈拉着良二嫂子的手,说软话央求道:“良二嫂子一会子可得帮我说些好话,把这差事办好了,回府了不至于讨老夫人的责骂。”

良二嫂子借敲门的时机推开林妈妈的套近乎。

“林妈妈在周老太太面前可是老人了,老太太哪里舍得。”

那倒未必,林妈妈耷拉着疲惫的脸。

“昨儿个老夫人让大夫人拿着赔礼去秦大人府上,人没见着就给轰了出来,说心不诚的赔礼要来何用……老夫人气得晚饭没吃,躺在床上哀哀直叹气,我是一晚上没歇息。”

守门人听闻良二嫂子的声音,把门打开,让她们进去。

良二嫂子道:“那真是苦了林妈妈,不过小姐一向自有主张,我说了好话她未必会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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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防害于未发

只要愿意帮着说一两句好听话就行。

林妈妈想良二嫂子是古家小姐身边的人,身边人说的话她总是要听的,小孩子耳根子都软。

问儿站在院里看丫鬟婆子们拾掇院子,瞥见良二嫂子身后跟着林妈妈,脸色不大好。

她只跟良二嫂子说话:“香儿正跟着小姐一起梳洗,您进去便是!”拦在了林妈妈面前。

林妈妈指自己:“那我呢?”

问儿道:“小姐和良二嫂子有话说,你先等等。”

这已经是她这辈子对不喜欢的人说过的最客气的一句话。

小姐等周家来人,等了两日,林妈妈这才等了半晌的工夫,难道就等不得了?

“小姐真要接受周家的赔礼?”

良二嫂子拿干布替黄香擦拭湿哒哒的手掌,“奴家听林妈妈说秦大人没有接受周家的赔礼,您也可以这样。”

以古将军的身份,在汝阳城想护着什么人,还不是一句话能解决的事。

透过小窗能瞧见林妈妈因为受了问儿阻拦,拉着张脸望天。

阮妙菱收回目光,抓了把红枣桂圆装进黄香腰间的百宝囊中,“赔礼要收,歉意也要接受,划破衣衫只是小事,但小事也最能考验人心。”

良二嫂子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

小姐往后是要长住汝阳的,和周家闹翻脸,别家不说但也看在眼里,往后谁还敢和小姐来往。

正和黄香说话的阮妙菱却不是这个想法。

借着游园会打破徐冉在众人面前营造的幻象,目的已经达到了,后面的事低调解决对她反而更有利。

徐冉一定会以为她会死咬着这件事不松口吧,不好意思,这次还真是不能如你所愿呢!

“让林妈妈进来吧。”阮妙菱坐下道。

林妈妈进来,黄香扯着良二嫂子嚷着肚饿要回家,丢下她可怜巴巴望着良二嫂子离去的背影发愣。

阮妙菱道:“林妈妈请坐。”

林妈妈摆手,拘谨的摸了摸袖口。“小姐客气了,赔礼道歉的人哪敢好意思落座呢。”

侧身让丫鬟把赔礼送上,“元宵的时候徐小姐不懂事,坏了小姐的衣裳,这些都是我家老夫人的一点心意。”

阮妙菱让问儿收下,眸光潋滟道:“老太太这样疼爱徐小姐,真让人眼红嫉妒呢,简直比对亲孙女还要亲!”

话开了头,林妈妈叹了口气:“小姐您有所不知,徐小姐本是老夫人的亲女儿所出,可惜徐小姐长到四五岁时,因身子没料理好,早早的走了。”

这些阮妙菱从前是不知道的,继续听林妈妈说下去。

“后来徐家姑爷把妾室扶为正室,徐小姐便养在了妾室名下,说来也怪,徐小姐与她继母的关系比亲生母女还要亲。过了这许多年,除了记得外祖家姓周,怕是连生母姓甚名谁都快忘了。”

林妈妈嘴快,不留神就在外人面前吐露了心声。

等回过神来去看阮妙菱,却发现她单手托腮怔怔地盯着自己,蓦地心一凉。

问儿倒了杯茶水塞到林妈妈手里,把阮妙菱挡在身后。“林妈妈你说得嘴皮子都干了,喝点水润润。”

在阮妙菱的记忆里,徐冉和徐夫人的关系确实如林妈妈说的那般融洽。

她十岁去京城时,亲眼见到徐冉笑嘻嘻依偎再徐夫人怀里,和她与母亲相处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所以她没有一次怀疑过徐冉和徐夫人的关系。

甚至在游园会上见到周家的几位小姑娘虽然矫情了些,但品行都十分端正,和徐冉俨然是两极分化,她也只是猜测徐冉是因为自小出生在京城,掉进了染缸罢了。

没想到一切的根源,在徐夫人。

她记得徐冉最后成了舅舅家的儿媳妇,也就是卿平表哥的世子妃。

可惜卿平表哥根本无心婚姻,宁可整日在外面游山玩水,和一堆狐朋狗友饮酒作乐,也不愿和徐冉同寝。

许是徐冉回了娘家跟徐夫人哭诉,隔日徐夫人便到承平王府门前大闹,口口声声咒骂卿平表哥是骗子。

由此,承平王府在京城低到了尘埃里去,无人想去理会。

人们也渐渐忘了,舅舅承平王曾经是原太子的儿子,也曾是皇位继承人之一。

但皇权更迭就是如此,没人会在意你是不是继承人,只要名声没落,便会被遗忘。

后来如何,她便不知了。

既然她知道了徐冉和徐夫人会影响到舅舅家的幸福,那这次的做法便没有错,值得向舅舅邀功。

可惜舅舅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道唯一的亲姐姐被囚在寺中,不知道外甥女曾经和坏人定亲……

“既然小姐累了,我便回去给老夫人回话了。”林妈妈谢过问儿的茶水,打算走人。

阮妙菱连忙唤住林妈妈,从红木箱内取出一只色彩斑斓的竹蜻蜓,托她送去给周五小姐。

那天周五小姐虽然因为小猫和她生气,但在她差点划伤之后,周五小姐悄悄来问她伤到了没有,还别扭的道了歉。

想到小姑娘可爱的小脸,阮妙菱笑道:“劳烦林妈妈一定亲自送到五小姐手中。”

林妈妈看她笑了,心里放了一百二十个心,哪里会推辞,贴身收着便离开了。

……

徐元接连几日鲜少在房中读书。

“香巧你猜公子又跑哪里去了?”

小厮趴在书案上,抱着徐元安排的课业有气无力问道。

他如今已经习惯了每日算账练字,少一次都觉得浑身难受,一定要完成了才能安稳入睡。

公子要参加会试,而他也要参加考试——听公子说,这些题是往后在官场上行走必备的良品,他一定得牢记在心!

香巧埋着身子趴在小几上写信,“公子反正不是去喝酒赌牌,咱们何必担心?”

小姐吩咐了,不用总盯着徐公子,他也有他想做的事,要尊重徐公子的选择。

小厮抬着下巴觑了眼:“香巧你在给谁写信?”

“我家小姐!”

“你都写了什么?”小厮问道。

香巧边写边念:“奴婢在京城一切都好,徐公子在登科书社读书,金亭也好……”

小厮转转眼珠,笑道:“你这样写没人喜欢看,我教你!”

“徐公子早晨醒后喜欢先推窗看一眼雪景……早饭吃了一个鸡蛋,一碗粥,不过还是平阳的粥最好喝……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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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所愿,所求

都是琐碎事,香巧不屑的努努嘴,她觉得小姐更喜欢看简单明了的信。

小厮执笔写的正欢,眼尖瞧见一沓信纸下压着一张写过的信。

“那是什么?”好奇的小手伸出去。

香巧惊的下意识一巴掌“啪”拍在小厮手臂上!

“你怎么打人啊!”

手忙脚乱把信折叠贴着胸口藏好,香巧哼道:“抢东西就该打!”

凶巴巴的跟那个问儿一个样,肯定有鬼。小厮狐疑的目光飘过香巧的胸脯,哪知又挨了一巴掌。

“色鬼!”香巧红着脸啐道。

小厮嘿嘿发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佯装不怀好意道:“你说错了,我不是色鬼,而是色中饿鬼,饿急了眼可是要吃人的!”

“无耻小人,我不和你说话。”

收拾好笔墨,香巧脸已经红得如同朱砂滴到了水里,若是伸手去掐,还能掐出水来。

小厮道:“香巧你真聪明,怎么知道我身长五尺,身为小人?”

“去你的!”香巧掩嘴笑,“哪里学的混账话?”

向公子学的呗,小厮心中默默道。

门轴轻转,徐元推门进来了。

小厮、香巧连忙迎上去,脱衣拿东西各司其职。

“公子您这是打哪儿回来?”小厮道。

徐元接过茶浅浅抿了口:“三叔府上,三婶今日过生辰,父亲让我和大哥一起去道贺。”

等到他到了三叔府里才从三婶哪里听说,徐冉一月前去了汝阳的外祖家过年。

从前阮妙菱只要一听到与徐冉有关的事,无论前一刻多欣喜,一息之间都会变得十分沉默。

每每梦魇,都会听到问儿藏在后院的墙角怒骂徐冉的声音。

瞧见香巧出门去打水,小厮趁机对徐元禀报她方才异常的举动。

“香巧姑娘似乎在偷偷向三小姐汇报公子的动向。”

绝口不提自己在信中如何面面俱到描述公子的起居。

徐元道:“大家俱是一体,她想知道什么,你不要藏掖告诉她便是。”

“公子不生气?”

任谁身边有个盯梢,心里边总会不舒坦。

徐元道:“本公子生哪门子的气,你不希望三小姐更加深入的了解本公子?”

香巧忠心,令阳长公主既然把她留给阮妙菱,无论在何处,心都会永远向着阮妙菱。

“当然不是。”小厮忙转移话题,“大公子状况怎样,是不是信心满满,一副以为自己能得头名的派头?”

“差不多。”

想到徐亨在宴席上看自己的眼神,徐元笑笑,大概以为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吧,无知天真。

……

又是一日难得的暖阳天,室内温暖如春,阮妙菱卧在软塌上午睡,院里传来棋子落盘低低私语的声音。

她因心中思虑的事情太多,故而只是浅眠,心中默默计算时日。

不知道仁叔把娘安顿好没有,那里气候要比汝阳恶劣许多,吃食也比不上平阳、汝阳。

自己不能亲自在娘身边敬奉孝心,思来想去更觉得比天下的孝子孝女矮了大半截,委屈的把脸埋进软枕里,叫棉絮吸走不争气的眼泪。

从前她只是心安理得的享受爹娘的宠爱,以为他们会长命百岁,只要有一颗孝心就足矣。

可在父亲走后,她出嫁当晚,娘又离了人世,她便不再是有爹娘疼爱的娇娇女了。再想尽孝时,留给她的只有两块不会说话的牌位,不会宠溺的唤她“菱菱”,也不会带她去吃好吃的。

噩梦醒了,只有娘一人可以依靠、侍奉。

她奋力把泪擦在枕面上,不能哭,应该高兴啊,母亲还在,只要亲人在就有希望!

“小姐,奴婢进来了。”

问儿知晓她没睡好,熬了肉粥送来。

良二嫂子说人只要吃饱了便会发困,可是小姐每次吃的少,哪里会有困意?今儿一定要逼着小姐吃上两大碗!

“哎呀小姐眼睛怎的肿了!”

问儿急忙唤外面的黄香、黄珏去煮两个蛋来,抽出帕子沾水替她擦拭。

小姐从不爱哭,能让她哭成泪人儿的,如今也只有夫人。

“漂亮的眼睛再哭可就不好看了,小姐不为自己想想,也得替奴婢想想。”

阮妙菱盘膝乖巧坐在小榻上,鼻音浓浓问:“为你想什么?”

“奴婢每日都盯着小姐瞧,要是小姐哪天不漂亮,奴婢就没有眼福了。”

“巧嘴!”阮妙菱笑了两声,眼眶里剩余的泪珠儿被挤了出来。

问儿叹道:“这不就好了,咱们日子过得美滋滋,应该多笑。”

阮妙菱点头。

是应该多笑,爱笑的女孩子运气都不差。

“喵呜……喵呜!”

哪里来的猫叫?阮妙菱推开小窗往外看了眼。

一只通体雪白的猫高傲的立在院里的石桌上,四只爪子把黄香和黄珏的棋盘搅得凌乱不堪。

“那不是小丸子吗?”问儿记得那是秦大人养的猫,十五晚上来过一次。

阮妙菱正要吩咐问儿把猫抱来,守门的急急忙忙擦汗进了院子。

“小姐,秦大人又来啦!”万般无奈。

问儿出门来,白猫也不怕,视若无睹竟在棋盘上如和尚入定一般打坐。

“为什么来的?”阮妙菱在屋里问道。

守门的指着白猫道:“回小姐的话,秦大人说是来找猫。”

确定不是故意把猫放到她的院里,然后找借口进来?

“请秦大人进来喝杯茶。”

她话音刚落,白猫微微睁开眼睛“喵呜”一声,跳下石桌奔向室内。

寻到了热源,白猫就在火炉便弯了尾巴蜷缩成团,合上眼。

“呵,它倒是不见外!”

问儿给阮妙菱换了身青绿上袄,再罩上一件桃粉纱衣,刚系好衣带,就听见院里响起脚步声。

原来白猫这般举止,是跟主子学的。

“小姐——”问儿看了看小姐红红的眼睛,这样见客不太妙。

阮妙菱道声“无妨”,秦阶也不是外人。

“你不是常念叨他是我爹的徒弟么。”

今日若是能收了秦阶这位大哥,往后做大事就有人罩着,刚哭过怎么了,不亏!

守门的把秦阶引进了主厅,阮妙菱午睡的屋子在隔壁,正好是耳房。

白猫嗅到了秦阶的气味,立时精神振奋。

一下子窜出屋子直奔主厅,先阮妙菱一步到了。

“秦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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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送画有所忆

阮妙菱朝秦阶施了一礼。

秦阶手中端着茶杯闻言抬头往发声处看去,这算是第二次见面了。

怀里的小丸子摇着尾巴乞求关注,秦阶的目光却始终没有从阮妙菱身上移开,第一次见面灯火昏昏,今日才真正看清了她的模样。

和画里相比,还是真人瞧着更真实可爱。

唤他“秦大哥”意思是把他当自己人了吗?秦阶摸了摸小丸子软软的毛,阮将军曾经说过他家的千金宝贝像只狡猾的小狐狸,这一声“秦大哥”可信吗?

“秦大人,我家小姐唤您呢。”问儿喃喃自语,“莫不是叫错了?”

秦阶道:“没错,我在家中排行最小,极少有人唤我大哥,不习惯而已。”

阮妙菱看了眼秦阶怀中的惬意至极的小丸子。

“秦大哥的猫功夫很是了得,我家的宅子墙高院深,它都能进来。”她甚至怀疑功夫了得的不是猫,而是坐在她面前的人。

小丸子察觉到自己的猫毛湿成了一缕一缕,不自在的甩了甩身子,圆溜溜的眸子看见主人手心发汗,喵呜一声跳开。

黄香、黄珏两个从后厨回来,一见到小丸子便玩到了一起,院里嘻嘻哈哈笑声不停。

阮妙菱问道:“秦大哥除了来找猫,还有其他事?”看了眼他放在桌上的黑布包裹。

秦阶将黑布拆开,露出几轴画卷。

“其实我早知妙菱师妹在这里住,只是一直公务缠身没能来拜访,上次小丸子循着味道跑来这里实属意外,我来得匆忙,便没有带上这个。”

问儿随手挑了一卷,拿到阮妙菱面前展开。

“阮将军生前征战沙场,陪伴妙菱师妹的时间甚少,便让人每年绘一幅画送到营地随身欣赏,有一些落在了我这里。”

画上所画的是阮妙菱十岁时的模样。

穿着一身不甚合身的男装,戴一顶朱红小帽,手里扇着一把大小中等的折扇,俨然一个富贵小公子。

这是十岁时她跟随母亲回京城省亲的打扮。

阮妙菱看了眼其他的卷轴,问儿领会,又取来两幅画展开。

分别是她七岁、十二岁时的模样。

爹爹一直在看着她慢慢长大啊,难怪每次他回来总是有说不完的话,连某月某天她做了什么淘气的事,穿了什么衣裳都猜得极准。

不只是看画这样简单,娘肯定也在信中提了不少,爹爹都一一记在心里从没有忘记。

阮妙菱接过画,非常爱惜的抚摸着画像。

“多谢秦大哥把这些送给我。”

仁叔带回来的遗物里,根本找不到类似于这些的卷轴,也许是爹爹贴身带着,画便跟随他一起消失了。

她能以另一种形式跟在爹爹身边,也不错。

“还有一物,”秦阶从袖中取出一只深红的糖葫芦,“也是送给妙菱师妹的。”

阮妙菱已经很久没吃过很甜的东西了,身体对甜物也没有太大反应。

但因为是秦阶的一片心意,便让问儿收下。

问儿知晓小姐最近不大爱吃甜食,但难保哪日忽然想吃了,便将糖葫芦插到短颈青瓷瓶里,当作摆设瞧着也好看。

秦阶坐了一会儿,见阮妙菱一门心思都在画上,便起身告辞。

“妙菱师妹若是遇到麻烦,派人到秦宅通知一声,我一定出手相助。”

出了古家宅子,等在外头的初五看秦阶怀里抱着小丸子,心不在焉的模样。

“大人,三小姐可吃了糖葫芦?”

秦阶摇头:“她应该是忘了。”

初五道:“许是被大人送去的画迷住了,一时间没有想起。那日长明先生不是说过,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嘛,大人您要坚持住!”

……

秦阶离开后,过了一个时辰,守门的得到消息急忙进来禀报。

“小姐,兔月姑娘今日不能过来了,说是乐乐染上了风寒需要人在身边照顾着。”

乐乐年纪小,染上风寒是大事,马虎不得。

阮妙菱吩咐婆子准备马车,又让问儿挑件厚实的漳绒斗篷,再叫黄珏立即去巷尾的药铺把坐馆的老大夫请来。

收拾停妥,一行人坐马车的、坐轿子的凑了一堆,也不管这阵势如何浩荡,匆匆忙忙赶往兔月所在的庄子。

“那是哪家的小姐出门游玩,竟还带了随行的大夫?”

“是三春医馆坐馆的老大夫,他的轿子我认得。”

长明先生路过,凑进人堆里问卖脂粉的小贩:“三春医馆的大夫很厉害?”

“还算厉害吧,至少在汝阳城能排到前。”小贩趁机推荐摊位上的东西,“先生给家里夫人买盒胭脂如何?”

长明先生摆手不要,晃了晃腰间的黑陶酒瓶,没成家哪来的夫人!

去庄子的路程不远不近,一个时辰后便到了。

阮妙菱先吩咐问儿去屋里看看情况,请老大夫走在前面。

“劳烦大夫一会儿开药方时择一些药性温和的药,孩子还小,怕受不住。”

乐乐是陈伯唯一的念想,乖巧不闹腾,她不希望身边的人再有任何差池。

老大夫颔首,进了屋子。

金武家的祖屋有两间房屋,正中间还有一座堂屋,外面虽然陈旧,内里却打理得不错。

桌上摆着一个小陶瓶,瓶口插着几株南天竺,光线透过桑皮纸铺在桌上,添了生机和暖意。

兔月退到窗边道:“小姐,奴婢已经请大夫瞧过了,不严重。”

阮妙菱点头表示听到了。

她不会看病,只能简单的“望”乐乐的脸色,还算正常。

“你去把之前大夫开的药方找出来,给老大夫瞧瞧。”

兔月随身收着药方,掏出来搁在桌上用陶瓶压着。

老大夫诊毕,拿起药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古小姐,这药方很适合他,老朽没有必要再画蛇添足。”

阮妙菱道了谢,吩咐问儿送老大夫出去。

她替乐乐掖好被角,伸手探了探额头的温度,与自己的做了对比,才放了心。

兔月道:“隔壁的刑老伯前阵子腿脚受了重伤,被一位无名大夫治好,奴婢本想去请,可是一问大家都说没见过此人。

刑老伯的儿子抱怨那位无名大夫脾气臭,治病的时候还要骂人,但医术却是顶好的,第二日就能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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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策马隐甘州

这世上医术顶尖的人不在少数,听兔月描述那位刑老伯的腿伤不是很严重,随便送给一个大夫都能治。

何必非要他来医治,恐怕是自荐枕席。

果不其然接着兔月就道:“刑老伯见大夫脾气臭的跟茅房的石头,心疼老伯受了伤还要受气,便不让医治。那大夫死乞白赖说分文不取,刑老伯心疼儿子花钱,就答应了。”

不收钱可还行?

这分明就是那臭老头的行事作风!

留下兔月继续照顾病中安睡的乐乐,阮妙菱出门,问儿正好把三春医馆的大夫送走。

“去见一见刑老伯。”

邢家房子比金武家小一半,外层插着竹篱笆并拴着一条镇宅恶犬,见陌生人来狂吠不止。

“大黄不要吵!”

老邢端着簸箕出来,到了给鸡鸭喂食的时辰。

“刑老伯,我们是金武的朋友,可否进来叙话?”

见篱笆外立着一个模样标致衣着显贵的姑娘,身后跟着丫鬟,老邢没多想唤了大黄。

恶犬便偃旗息鼓回窝。

问儿推开篱笆让阮妙菱先进,护在她左右,时不时与恶犬眼神交流。

“这位小姐是来看乐乐的吧,他夜里烧得厉害,兔月急了只知道哭。”老邢嘟囔,抓了把糠洒向笼子边缘。

“幸好老汉我在家中听到哭声,喊她快去找大夫,不然乐乐就危险啦。”

阮妙菱道:“我又请了位大夫瞧过了,已经退烧了。”

老邢心不在焉“嗯”了声,一伙人来势汹汹他当然瞧见了。

三春医馆的老大夫谁不认得,妙手回春的本事,治一个小小的风寒还不是牛刀小试。

有钱真是好,三春医馆的诊金可不低,以前他在周家当差,夫人小姐们不管大小病,都请三春医馆的老大夫。

“方才见刑老伯步履稳健,腿伤好得很快。”

老邢看阮妙菱的眼神顿时警觉。

“你怎知道我的腿……”腿伤是他的屈辱史,儿子媳妇在家都不敢提半个字,这个小姑娘竟然——!

“老伯不必惊讶。”阮妙菱拿了十两银子出来,“先前给您治腿之人,是我师傅。”

老邢闻言脸色不好看了。

“这十两银子您收下。”阮妙菱把银子塞到老邢手中,“师傅他嘴臭心软,我这当徒弟的又好脸面,只好来给您赔礼。”

得了道歉,老邢堵在心里的一口气终于咽了回去。

天知道自从他腿好了之后,胸口就没通畅过,走一步就会想起那个长胡子老头!

“小姐您回去转告他,医者仁心,他怎么能骂人呢!”

阮妙菱应下,“其实师傅近日与我闹别扭,离家出走了,想问问老伯是在何处遇见他的?”

……

“小姐为了找神医已经费了很多心力,如今又破财,咱们却连神医的影子都没见着!”

问儿气呼呼拔起长在土里的干草撕得粉碎。

兔月掰了一半甜脆的胡萝卜塞到问儿嘴里。

“慢慢来嘛,小姐不急,问儿姐姐你急什么。”

问儿狠狠咬一口萝卜,能不急么,夫人还等着他治病呢!

“如果小姐再找不到神医,等古将军从甘州回来,咱们就让古将军带兵全城搜索,不信找不着!”问儿一巴掌拍在膝盖上豪迈呼喝。

想到古仁带兵搜城,而赫赫有名的神医被追得满城狼狈逃跑的情形,兔月咯咯咯笑了起来。

“麻烦你笑的淑女一些,笑不露齿懂不懂。一会儿小姐会留下几个丫鬟婆子,你也别到处跑了,有什么事情差遣她们去做。”

兔月道:“哦,那神医……还找么?”

“身为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你得分清哪些事需要亲自做,哪些事可以放手交给他人做。”

兔月懵懂的点点头,“前儿个陈伯回来,说小姐在周家受了欺负,是小姐的主意吗?”

她觉得小姐不是甘愿受欺负的人,故此发问。

“啊,就是不知道小姐想要的结果出来没有。”问儿道。

她们身后茂密的树叶晃动一阵,几只鸟扑棱棱飞去,一道黑影似飞似跳扑棱的比鸟还快。

城郊结合处土坡下拴着一匹马,悠闲的吃草,忽而嘶鸣一声,一个身影落在马背上。

“甘州那么远,跑哪里去作甚!”

马匹再次嘶鸣,四蹄踏动往西北而去。

想抓本神医,没那么容易!

古仁从甘州回来,他背道而驰去甘州,怎么也碰不着。哼,小小年纪竟然说本神医脾气臭,本神医且臭死你娘去!

……

回到古宅,天色如沉墨,白云送来了京中的消息。

“各地百姓联名筹措钱财为沈岸找讼师打官司,这事已经闹到六部值房外了,若是刑部的官员再不作为,他们便要闹到大理寺。”

白云说的唾沫星子横飞,眼中神采奕奕,两只手十分抢戏的来回搓,和搓汤圆没两样。

阮妙菱稍稍一想,便猜到了他如此兴奋的原因。

“这里面,也有你一份吧?”

白云倒没否认,将通会书坊新制的画册给阮妙菱观赏。

“我指望着靠它捞回本呢。”

花样还挺多,阮妙菱略略看了几眼,挺有意思。

白云道:“沈岸作的词虽然人人会唱,但几代之后谁还会记得。书坊既能制作给文人看的词集,就可以为百姓造福,做几本有画儿的册子。”

书画能久传于世,后世的子孙若是能读到看到如此优秀的词作画作,定会对他感恩戴德!

为此,他还特意命人在通会书坊出品的书籍画册后面,烙了书坊主人的名字。

白云确实长了颗做生意的头脑,阮妙菱笑笑,庆幸自己当初没有选错人。

“沈岸的诉状,你投了多少银两?”

“一万两——”白云偷偷瞄了眼阮妙菱的神情,没有惊讶和惊喜。

好吧,他没那么大本事一口气赚一万两黄金。“白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沈岸此事,总算是见到了一点曙光。

讼师的本事千差万别,不知道京城的百姓选了谁当沈岸的辩护讼师,她虽有心,却不能直接插手此事。

娘的病尚未得到医治,李重山定是以为娘如今和她在一起。

若是李重山派重兵赶来汝阳,届时拆穿了她设的计策,那危险的就不只是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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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入局可搅局

甘州虽险,对娘来说却也是安全的。

从前军中就曾有过“北有宝贞,南有延良”的说法,讲的就是她那军功赫赫的爹娘。

西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应该是娘的第二个家,娘在那里建功立业、声名远播,西北的百姓们都感念她的恩德。

“亭越,你的书坊离秦宅近,最近几日盯紧那里的动向,若是有江浙的信件送到,你立刻差人来告诉我。”

白云倒吸一口凉气,“你让我盯秦阶?我不要,他会弄死我的。”

“不要,还是不敢啊?”阮妙菱诱哄道:“任务很简单的,事成了咱们去玩儿!”

白云撇嘴哼道:“上次的你还赊着没还呢!”

“知道啦,我都记在心里,下次一并补上。”阮妙菱讨好的奉上裹了糖衣的花生米,笑呵呵道:“秦阶是我大哥,不会对你怎样的。”

是师哥,不是大哥,那关系可差远了!

白云推开花生米,“一并补上就变成了一次,阮三你以为我不会算数啊,不行,两次!”竖起两根手指。

“成交!”

“玩什么由我定。”

“乐意奉陪。”以退为进这一招,她熟得很。

白云被问儿推着出门,糊里糊涂挠挠头:“我怎么有种反被人算计的感觉。”

……

李重山今日休沐在家,案头上堆积的公文数目一如既往。

顾成铭刚从六部值房赶过来,今日外面下小雪,虽撑了伞,肩头还是濡湿了一部分。

仆从接过伞插进门外的伞筒,顾成铭拍拍两肩的风雪抬腿进门。

“大人恕罪,值房外拥堵难行,下官来迟了。”

李重山道声“无事”,把暗中接到的讯息给顾成铭看。

“古仁在甘州现身,你猜猜是为何事?”

顾成铭道:“依下官愚见,应该是为陆小公子。”

李重山的想法显然和顾成铭的不同。

“他古仁曾经是阮延良的亲随,会为了本官的外甥特意跑到甘州?”

他至今都没有陆钺确切的下落,古仁怎会知道陆钺在甘州。

“大人有所不知,陆小公子十分迷恋阮家三小姐造出来的小玩意,时常摆在床头以便随时把玩。而古仁当时就陪伴在阮三小姐身旁,还曾和陆小公子说过话。”

顾成铭未考取功名之前是讼师出身,更能发现一些李重山不会在意的小细节。

“且那古仁是个高大的猛将,陆小公子年幼性格单纯,钦佩英雄理所当然要与之深交。而古仁跟在阮延良身边时日已久,不免会听到些不该知道的。”

讼师有件本事,就是从他看到的证据里推测出事情包含的最大可能性,加之舌灿莲花,李重山已然信了七分。

“那依你之见,本官的外甥因何会流落到甘州?”

甘州人少地稀,且环境恶劣,陆钺是过惯了富贵生活的小公子,如何受得了这种苦?李重山一想到此,更觉自己对不住已去的妹妹。

顾成铭道:“七八成是遇上了拍花子,甘州远在边陲缺少教化,一些人家偏爱男丁,无奈家中几年生不出一子,便会从拍花子手中买卖幼童。”

“那还了得!”李重山气得拍案。

他的外甥怎能沦落至此,妹妹泉下有知定会怪罪他没有信守约定!

李重山道:“快,派人去甘州,把陆钺给我接回来!”

顾成铭未动,“冷静啊大人,京城距离甘州甚远,等咱们的人到了,说不定古仁已经把人接走了。且甘州,不是咱们兵部能随意出入的。”

甘州的兵权,如今在五军都督府手里握着呢。

正说着,仆从在门外禀道:“大人要的鱼送到了,厨子问老爷今儿想吃清蒸还是红烧?”

李重山朝顾成铭摆手:“你先回值房去,甘州的事容我再考虑考虑。”

顾成铭拱手告辞。

走到院里正好瞧见常在值房外大街上卖鱼的渔夫立在廊下,渔夫朝他哈腰。

渔夫的生意都做到李府来了。

顾成铭自讽一笑。

看似身在局中,却又不在局中,他到底算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么?

……

渔夫依旧只立在门外,没有进门。

“皇上微服私访,甫一到茶楼听了一曲,就气呼呼摆驾回宫了。”

李重山的愁意才下眉头,此刻又往心里头钻。

“皇上听了什么曲子?”

渔夫道:“沈岸的黄金榜上,讲的是落第举子伤心事。”

又是沈岸!

六部值房外面围了多少百姓,都在替沈岸请命,眼下又闹的皇上不高兴。

此时唱黄金榜上,分明是在诅咒皇上身边没有栋梁之才。

皇上最关注的就是春闱,急需的便是人才,他们是在胡闹!

“之后呢?”

渔夫道:“司礼监的林连公公好说歹说,到宫门口的时候皇上的气才消了大半。皇上着刑部赶紧把沈岸的案子审了,还说看的心烦!”

李重山问道:“这是皇上的本意?”

“是林连公公的提议。”

林连这演的又是哪一出,沈氏一案他又不是不知晓内情,在皇上面前装好人究竟是何意。

“你回去盯着,有关沈岸的词和曲,不单是皇上不想听,本官也不想听到一句。若是再有靡靡之音,一律查封待审。”

渔夫躬身退下。

一盏茶后,仆从再次出现在门外禀道:“大人,公子回府了!”

李重山紧锁的眉头才得以舒展,嘴角慢慢有了笑意。

“博章到哪里了?”起身离坐快步走出书房。

“小的跑得快,这会儿公子该到了。”

话音刚落,李重山便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进院里。

李博章身后跟着一位陌生的学子。

“爹今日休沐啊,儿子回来给您添扰了。”李博章笑嘻嘻上前和李重山把臂交谈。

上下打量李博章一番,李重山蹙眉道:“送去的饭菜不合口?瞧你瘦的!”

“合口,都是我爱吃的。”李博章转身唤身后的人上前,对李重山道:“这是我在登科书社结识的同窗。”

李博章鲜少带外人回府,李重山不免多看了那人几眼。

那人上前拱手作揖。

“学生徐元见过李大人!”

在李重山打量这个陌生人之时,徐元同样也在打量这个素未谋面的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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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白日黑衣行

李重山未发迹之前资质平平,不过他一心坚定只要后天努力跟进,一样能高官厚禄,宦海三十多年终于坐上了兵部尚书之位。

即便如今身为六部之首,暗中操戈大臣们每日递上来的奏章,李重山的这种想法仍旧未变。

甚至在耳顺之年才得一子的李博章身上也体现得淋漓尽致。

身为权臣之子,李博章从未在同窗面前喊过诸如“我爹是李重山”之类的口号,与人交往从容又进退有度,深得陈不候之子陈冕的喜爱。

徐元记得上一世李博章在会试中表现平平,只得了第三,随后在殿试上大放异彩,得皇上钦点状元,而本排行第一的陈冕则得了一个榜眼。

但陈冕并未因此和李博章断了往来,关系反而日渐亲厚,如此风度,也只有他当之无愧。

徐元垂首拜见之际默默想,若是自己身边有这等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一道关键时刻摆你一道的人,他先送过去的绝不是恭贺——

而是一记拳头!

这哪是朋友,分明是损友!

就在李重山揣摩徐元的身份时,李博章道:“爹,徐元的父亲正是礼部的徐大人。”

李重山浅浅的哦了声,难怪他听这名字觉得很是耳熟。

原来是徐掩那条舔狗家的二公子。

说起来,徐掩有一阵没到他跟前晃悠,想是在为准备会试的大公子满前忙后。

“适才我们在酒楼吃饭,儿子不小心将汤水打翻污湿了徐元的衣裳,想着离家近,带他过来换身干净衣裳。”

李博章说着拉徐元走向自己的院子。

徐元也无意在李重山面前多言,言多必失,就连他曾经的上官秦大人在李重山面前都要时刻保持警惕,他本事不及秦大人,只好先撤。

李重山望着徐元亦步亦趋的背影,不屑的哼了声。

“果然如他爹所言。”只看了他一眼就吓得想要逃走,窝囊废名不虚传。

……

“李兄真是刻苦,连日常起居的屋子也摆满了书籍,书房里怕是藏书千万了吧。”

李博章正在柜中挑选适合徐元的衣裳,闻言身形几不可见的一滞。

“徐兄说笑了,我这些书和陈冕兄的相比只是九牛一毛。这身衣裳我极少穿,你看看是否合身?”

李博章退出房间吩咐仆从煮碗姜汤,徐元拿着衣裳走到屏风后面,忽而一笑。

没想到李博章刻苦至此,浴桶边摆着半部论语。

半部论语治天下么?

解开衫扣,一件件剥下外衣,一股凉意顿时侵入肌肤。

李博章不常在家中住,今日又来的突然,房里没有及时供暖,有些冷。

徐元看了眼前襟洇湿的一大片,好在他准备的充分,内里并未被殃及。

阮妙菱交给他的法子真是不错,推杯换盏之际最容易出现此等状况,从前这一招都是用在不胜酒力之际,今儿倒清醒得很。

也不知她在汝阳事情办得如何,有没有遇到麻烦,不过她就算遇到麻烦也不会跟他讲,永远把他当作没有长大的孩子。

明明他比她大,这种被藐视的滋味真不好受!

不好受目前也得忍,等他有所成了才能真正做到保护她。李重山想害她,他就从这里开始,阻断一切可能!

摇头甩去想法,徐元透过屏风间的缝隙看见李博章的长长的影子投影在地,似乎在门边捧书静看。

真是刻苦,徐元咳了咳:“我听隔壁的齐虎说京中前一阵有一本策论密题卖得抢手,李兄可有一览?”

门边静如止水的声音传来:“父亲说那是毫无意义的豪赌,押中了是运气好,没有押到题便名落孙山,倒不如一心一意用心攻读。”

倒真是李重山的作风,徐元夸赞几句汝父目光长远、虎父无犬子之类的好听话,抱上替换的衣裳出来。

李博章从书中抬头,眼前一亮。

颀长的身形被一件襟绣梅花、两袖银边的素兰长袍衬得挺拔玉立,白面如玉离璞,褪去一身旧衣,浑身上下变了个人似的,叫人挪不开眼睛。

李博章由衷赞道:“徐兄当真是璞玉之姿,鄙人眼拙啊!”

徐元道:“是李兄的衣服好,佛靠金装马靠鞍嘛。”

李博章呵呵笑起来,他以为徐元不善言谈,没想到好话信手拈来。

徐元含笑不语。

小样,我好歹也曾在官场中行走,你如今还是个小屁孩,倒显出我的优势来了!

二人在房中喝罢姜汤,仆从及时撑伞到台阶上等候。

“公子,大人方才吩咐小的直接送您回书社,街上百姓闹着替沈岸伸冤乱的很,恐伤及公子。”

李博章点头,看向徐元,“左右咱们饭也吃过了,一会儿他们不见咱们回去自会散的。”

徐元依言相随。

走到前院,远远瞧见一个全身裹着黑斗篷的人从正门进来,由管事亲自在前面带路。

李博章问道:“那是何人?”

仆从道:“小的第一次见这样的人进府,许是大人的要客。”

一般要客都不会轻易露面,而且大人招待过的要客多数都是这样打扮,但此人和之前来过的又有所不同,仆从摸不清主人的想法,故而隐去不讲。

徐元看着那黑影走向李重山的书房,门很快紧闭。

白日黑衣,必有蹊跷。

偏生朗朗青天,李重山不怕别人非议,或者无人敢有非议。

“徐兄请!”李博章抬手。

徐元收回目光,与李博章并肩离开李府。

……

“这金亭真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讲!”问儿看着香巧寄来的信,啧啧不已。

小姐又不在意徐木头在书社伙食好不好,还些什么晨起看雪,日落赏霞,他当去京城游玩不读书不考功名?

阮妙菱任由问儿在一旁叽叽咕咕,拿起香巧所写。

徐元已经和李重山之子、陈不候之子见过面了,时常出门应该是去打听消息,毕竟此去他不仅是考试。

他上辈子就考过一次,应试肯定不会紧张,加上离开平阳前她在旁督促,背书做题花了不少工夫,以他的能力没有问题。

这时,守门的在外头道:“小姐,通会书坊的白公子差人来说,秦家那边有动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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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暗室中一眼

在江浙任职的徐郴一共送来两封信,几乎同时送到了周家老太太和秦阶手中。

周老太太甫一看完内容,不出一个时辰,大夫人就领着徐冉赶到秦宅——意料之中的吃了闭门羹。

阮妙菱坐在通会书坊内吃着糕点,白云陪着她一同看热闹。

看热闹的不止他们,徐冉在周家游园会上得罪了秦大人的事情早就传得人尽皆知,许多人都在等着看周家如何收场。

今儿大伙儿一听到消息便往秦家飞奔,一时间街头巷尾拥堵不堪。

“这都到月底了,周家的游园会十五举办的,真能拖。”

“拖到眼下,事情总要解决的,一会儿看看周家怎么做,得罪了秦阎王,事情可不好办。”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

立在秦宅门前的徐冉攥紧拳头,若不是大姨母死拉着她不放,她早就钻进轿子里回家去,哪用听他们胡言乱语!

这十几日,她闭门不出一直在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终于让她找到了。

在游园会上碰过那只白猫的只有古家小姐,五妹妹虽然见过,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事发当时,古小姐就坐在她身旁,只有她有机会把猫项圈弄到自己身上。

可有一点徐冉想不通。

如果自己当时不去找古小姐,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陷害自己。

长这么大,她是头一遭遇到这么强劲的敌手,竟在不知不觉中让她中计,且左思右想才明白过来。

古小姐——到底是何许人?

阮妙菱越过人群看徐冉神色无措,抿嘴笑了下。

徐冉那么聪明,应该猜到事情是她所为。

但那又如何,徐冉这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自己作出来的。

她就是要徐冉记住天网恢恢,报应虽迟,但总会降临。

一个仆人挤过人潮,钻进了书坊,走到阮妙菱这边拱手:“三小姐,我家大人请您过府一叙。”

白云认得此人,秦家的。

阮妙菱看了眼拥挤的人潮,恐怕她刚出门就会被徐冉认出来,她比较喜欢敌人在明她在暗的感觉。

“烦请告诉秦大人,今日不便,改日再去可否?”

仆人道:“大人说通会书坊有后门,秦宅亦有后门,三小姐可放心而行。”

就这种态度,那是请,分明是胁迫!

白云直截了当道:“不去,要去我得跟着一起。”看看秦阎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仆人也不客气,“大人说了,白公子如今仍是朝廷通缉的要犯,他若不高兴将白公子当场拿下,回京城请功还能赚一笔钱。”

气煞人也,白云扭开身子吩咐问儿:“你保护好她,本公子若是少了玩伴,就拿你——来抵!”

拿女孩子当球踢不雅观,当着女孩子的面还是不说为妙,教坏小孩子不好。

问儿不屑也不怕。

秦大人与小姐乃师兄妹,说不定往后还有机会更进一步,放着这么厉害的姑爷不要,她问儿就是大傻瓜。

……

进了秦府,阮妙菱并未直接见到秦阶,反被安排在主房旁边的耳房里。

耳房开了扇小窗,正好能把院里的一景一物看得分明。

初五捏着串糖葫芦过来,神情满不自在说道:“大人请三小姐在此稍坐,若是无聊,可吃着糖葫芦做消遣。”

阮妙菱接过晶亮诱人的糖葫芦,暗暗琢磨秦阶是专做糖葫芦的不成,怎的总有这么多?

很快周家大夫人和徐冉被放行,得以进到前院。

秦阶没跟她们客气,命人端了两把椅子搁到院里。

大夫人哪还有脸坐,只想着赶紧把事情办完回府,捅了捅一旁的徐冉。

徐冉垂首眼里满是倔强,她凭什么要道歉,明明是古小姐的诡计!

大夫人低声道:“你这孩子,都到了此处还不明白吗?你爹亲口说了,人在屋檐下要学会低头,难道你想让你爹官位不保?”

“自然不是。”徐冉声音低弱无闻。

她清楚没有父亲的功名,她在京城便什么也不是,可这件事她不甘心,从小到大只有她算计别人,何曾被人算计过?

能这样回答可见是有救的,大夫人又道:“你爹信里的意思是让此事尽快平息,及时止损。承平王世子过阵子就要选世子妃,若是此事经过秦大人的口传到京城,你的愿望不就泡汤了。”

徐冉讶然抬头。

她怎的把此事给忘了,古小姐再厉害也只是一时的,只要她成了承平王世子妃,要奉要雨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而古小姐永远只会在汝阳这个小地方生根落户,靠着古将军的关系,嫁给一个不起眼的官家子弟,哪有她过得风生水起。

如此一对比,徐冉心里便有了计较。

初五抱着小丸子来到院里,小丸子再见仇人立即炸毛,凶狠的“喵呜”几声。

徐冉倒退几步,难道秦大人要让她跟一只畜生道歉?

屋内传来冷漠的声音。

“徐郴在信中表明甘愿减少一半的俸禄以表歉意,本官仁慈心善不与你计较,不过本官养的猫似乎不服,徐小姐意下如何?”

耳房内的阮妙菱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徐郴和五军都督府只要没有牵连,秦阶与爹爹的死无关,她便放心了。

徐冉不言,大夫人又捅了她两下,喃喃催促。

“我道歉!”

徐冉看向初五怀里懒洋洋的白猫,咬着下唇忍气吞声低头。“对不起。”

“喵呜!”

小丸子突然弓身从初五身上离开扑向徐冉。

大夫人惊叫,徐冉闻声抬头只见猫朝自己扑来,吓得手足无措惊叫连连。

小丸子抓散了徐冉满头的青丝,珠钗散落一地,它才解气的松开爪子重新扑到初五怀中,舔舔爪子,两只亮亮的眼珠对着耳房内的阮妙菱转了转,往上翻了个白眼。

阮妙菱从它的举止读出了其中的意味——女人瞧瞧你那怂样,本大王的手段足够你学一辈子!

废话,你还不是仗着有个厉害的主子!阮妙菱对着小丸子略略舌头,做鬼脸。

秦阶立在暗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眉梢渐渐染上喜色。

虽在暗室,她却像一抹暖阳带来无尽的光和热,照亮了他长久以来的黑暗。

师傅,您说得不错,她来到这世间便是来渡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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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泪如明月珠

天气转暖,转眼已是二月初一,天空时渐渐有春雷滚过,未有雨丝。

乐乐的风寒见好,兔月今日特意领着他来古宅给阮妙菱贺喜。

“祝小姐越长越美,日日有好玩的!”

阮妙菱捏了捏乐乐的脸,往他和兔月的百宝囊里塞了二两银子,“拿去买好吃好玩的!”

又吩咐问儿给家中的丫鬟婆子每人赏了一两银子,跨院的黄香、黄珏两人一并给了二两,良二嫂子的另算。

吃过长寿面,外面马车准备停妥,阮妙菱留下兔月和乐乐看家。

问儿点数元宝、线香的数量,又盘点了供品无误,回禀给阮妙菱。

一行人才坐上马车往城南郊外去。

阮延良的衣冠冢掩映在众多石碑中间,那些都是英勇战死的阮家军。

每一座坟前都摆着供品,果蔬还很新鲜。

问儿瞧着奇怪,“小姐您瞧,将军坟前也是。”

已经有人来祭拜过爹,阮妙菱看看左右,并未发现有异样的地方。

“摆上罢,我和爹爹说会儿话。”

问儿将瓜果摆放好,点上香烛退至一旁,跪下。

阮妙菱静静看着石碑,敬上三炷香。

爹,我已经把娘救出来了。

今日是女儿的生辰,又长大了一岁,说出来怕吓着你,我今日二十三岁了。你看你也不笑笑,多好笑啊,明明我长着十五岁的模样。也对,你若是笑出声不得把我再吓死,往后就只剩娘一人给您扫墓了。

您的徒弟秦阶,我已经弄清楚他和您的死没有关系,当初把他夸得天花乱坠,遇到危险的时候怎么不见他来救你?

我知道您肯定要说人各有志,山高路远的他怎么救,一个小屁孩儿。

他才不是小屁孩儿呢,把女儿的画像藏得严严实实,上辈子一次都没给过我,谁知道他拿去做什么……

对了爹您别忘了,您的前女婿明日就要考试了,保佑他别再被徐家父子调换考卷,好歹做过您的女婿,给点面子嘛。

您若是得空呢就去娘的梦里转转,毕竟她还有很多年才能见到自己早逝的丈夫,可不能再和上辈子一样时隔两年就去和你长相厮守。

我还是个孩子呢,扔下我一个人,你也于心不忍不是?

我又知道你会说还有舅舅在呢,舅舅承平王的身份看似威风,其实就只能吓唬人罢了,更别提给外甥女撑腰了。

“好了,咱爷俩就说到这儿吧,下次我再带娘来看你哦!”阮妙菱摸摸石碑顶,“要乖乖记住我说的话。”

……

回到三春巷,一出马车,阮妙菱便看见站在巷口的秦阶。

“秦大哥有事?”

秦阶点头,指了指卖馄饨施老伯的摊子:“坐下说。”

这里离宅子不远,阮妙菱便吩咐问儿先去把祭拜的东西放好。

秦阶要了两碗馄饨,不多时便上了桌。

“秦大哥有事不妨直说。”这样的气氛总觉的哪里怪怪的。

秦阶把大碗推到她面前:“吃完咱们再慢慢说,今日不是你的生辰么。”

哦,是来给她庆生的,阮妙菱摊手:“庆生礼物呢?”

秦阶一愣,令人闻风丧胆的秦阎王说话竟有些磕磕巴巴。

“什么……什么礼物?”

阮妙菱笑道:“我爹既然跟你讲过我的生辰,肯定说过生辰时我要收礼物的。”

汤碗里的热气汩汩蒸腾着阮妙菱的小脸,忽而一阵小风吹散了热气,她那明亮的眸子顿时显得清澈起来,恍若藏在云后的明月终于露出真容。

秦阶紧张的抚了抚衣袖。

想起自己珍藏的那些画像上的眸子也是这般明亮,每每他看得入神时,眼前总会浮现阮延良在军营里细数阮妙菱幼时的趣事的情景。

那时他就在想,究竟是怎样调皮可爱的女孩子能让大人们既爱又恨,同时还把当作珍宝呵护在手心里。

“秦大哥想什么呢!”

阮妙菱的手在秦阶眼前挥来挥去。

秦阶盯着她掌心的纹路,心里生出许多奇思臆想来——这只手握着一定很软,像小丸子的毛一样柔软。

“臭小子你敢肖想我女儿,看我不削了你的脑袋!”阮延良昔日的威吓突然振聋发聩。

秦阶立即回过神来,“我不知你想要什么,只有这个——”

阮妙菱眼睁睁看着秦阶从袖里取出一串熟悉的糖葫芦,放到了她的掌心。

她不该问的,眼下后悔可还来得及?

然而秦阶并未给她后悔的机会,将汤匙放进她眼前的碗里。“吃吧,已经不烫了。”

“我吃不完——”

阮妙菱偷偷看了眼施老伯摊上的碗,都不如她面前的这个大,怕不是定制的哦,她几时表现出自己很能吃了?

不过问儿见了肯定很高兴。

她最近没什么胃口,问儿想着法让她多吃,却都收效甚微。

秦阶耐心问道:“那你能吃几个?”

阮妙菱本打算说五个,但又怕高估了自己,慢吞吞竖起四根手指。

“吃八个吧,四听着不吉利。”秦阶用汤匙把多余的馄饨挪到自己碗里,顺便把汤水也舀去不少。

“一定要吃完,汤也是!”秦阶重申。

阮妙菱“哦”了声,拿起汤匙慢慢吃起来。

馅儿是肉和着菜做的,馄饨汤清清爽爽不油腻,阮妙菱吃完一个喝上几口汤,两人安静吃着,巷里巷外诸多嘈杂之声似被隔绝一般,天地间只留这一片寂静。

八个馄饨吃完时,阮妙菱小小吃惊了一番,自己竟然没有饱腹感!

秦阶敲了敲碗沿,“汤!”

可能是汤喝少了,阮妙菱复又拿着汤匙一口一口慢饮,简单的馄饨汤倒像是被她喝出了喝茶的姿态。

秦阶一直在关注阮妙菱和汤碗的变化,自己碗里的馄饨压根没吃几个,不过他也没觉着饿。

可能是领悟到了裹腹的至高境界——秀色可餐。

阮妙菱喝至最后一口,看到碗底的瞬间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如珍珠坠落。

方才看到吃馄饨的碗和平时的不一样,她就猜到肯定有猫腻。

奇怪,为什么要哭呢?阮妙菱咬着汤匙,心道一定是汤喝多了,才从眼睛里流出来!

“妙菱师妹你怎么哭了?”

他本想给她惊喜的,怎么把她惹哭了!

“臭小子你敢把妙菱惹哭一次,我就削了你的脑袋!”阮延良的魔音又在秦阶耳边盘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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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扬眉进头场

阮延良如今能不能削了他的脑袋,秦阶根本没空去向,紧张掏出帕子递过去。

听哥哥们说女孩子哭起来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往往这个时候说话得万分小心谨慎。

说错一句话,日后的生活就好比火葬场;说对了,还是火葬场,因为你知道的太多了!

是以,秦阶选择什么都不说,默默陪在一旁,适时地递上帕子供她使用。

临走时初五提议他多备几条帕子,他还不懂是为何,眼下却是了然。

初五,你小子很懂嘛!

秦阶暗暗在心里把初五划入自家几位哥哥的阵营。

阮妙菱边流泪边盯着碗底。

青色的菱花纹绕成一圈盘在碗底,中间两个赤红的大字写着“安康”,这才是秦阶本要给她的礼物。

抑或说这也是爹爹想送给她的生辰礼物。

往年爹在身边时,她的生辰吃的不是长寿面,而是一碗热乎乎的馄饨。

“秦大哥,多谢你请我吃馄饨。”

阮妙菱含泪笑道。

秦阶看见那双明亮的眸子沉在水中,虽是好看,却不忍再看。

心下笃定下回再也不想这等蠢主意了。

……

京城登科书社笑闹成一片,明日开头场,今夜便是最后的狂欢了。

徐元寻了处安静无人的地方,对月摆上供品,小心翼翼将阮延良的牌位供上。

小厮守在远处,虽是好奇,但仍谨慎地盯着各处为公子望风。

“岳丈,今日是菱菱的生辰,徐元未能与她一起到您跟前拜见,望您宽恕。从前在菱菱口中听说您不少乐事,想来您若是见了我,定要脱口大骂的。”

“从前我让她受了不少委屈,这辈子再也不会了,岳丈天上有灵静候佳音。”

一番祭拜后,徐元收了供桌供品,回到住处。

齐虎大大咧咧躺在席上道:“徐小弟,明儿进场之前哥哥先帮你出口恶气!”

徐元坐下道:“多谢齐兄好意,只是我这恶气从何处来?”

小厮道:“齐大哥说的是大公子。”

“金亭聪明!”齐虎夸道,“上次你不在,你那大哥说来看望你,却两手空空而至,被我骂得灰头土脸溜了,哈哈哈!”

徐元问道:“那齐兄打算如何行事?”

齐虎拍大腿道:“简单,徐亨不是想要策论密题嘛,正好我有!”

“太破费了,而且我大哥未必肯要。”

“就是要让他不接受啊,”齐虎主动替徐元夹菜,把自己的计划一一说来,“他肯定以为我挖了坑等他跳,嘿嘿,可惜他猜错了!”

等策论一场结束,有他后悔的时候。

……

翌日天清气朗,气候温和,贡院外人头攒动车马粼粼。

头场经义考试只等着敲锣开门,考生便能入内。

登科书社的成员因是结伴同行,早早便等在贡院外,渐次赶来的是在家中或在其他书社攻读的考生。

陪考的父母多是京中人士,官员商贾丫鬟婆子仆从数之不尽。

“爹,糟了,我的号牌落在家里了!”

商贾之子这一声惊呼,立时人群中拨开一条狭窄的小道,商贾一边安慰儿子稳定心思,一边吩咐仆从赶紧回家去取。

一旁看热闹的考生嘻嘻哈哈堆成一团。

考场外状况百出,落了号牌的粗心考生不少,因为今日是头场,昨日被父母拼命进补好临阵磨枪的考生突然一个个喊肚疼,慌慌张张寻茅厕。

香巧远远瞧见徐府的马车往这边来,悄声把徐元的笔墨纸砚交给小厮。

“我去如厕。”

小厮喃喃道:“怎么你也这样!”顺手接过,催她快去快回。

徐元正与李博章、齐虎他们说话,并未瞧见香巧几时离去。

马车内徐掩也在安慰徐亨:“遇到不会的空着便是,届时爹把偷偷把你的卷子和徐元的调换,谁能瞧得出来?”

虽然有了徐掩的保证,徐亨心里仍是发虚,这是会试啊,科场舞弊被发现等同欺君。

他掀开车帘,一眼就瞧见人群中的徐元。

“我去看看二弟,爹你先进去准备。”跳下马车钻入拥挤的人潮。

“老爷!”

一道柔亮的声音在马车外响起。

徐掩掀开车帘的同时,香巧便瞧见了他身上的官服。

果真是要来监考,小姐没有猜错。

徐掩瞧了几眼,不认识眼前这个小丫鬟。“你是——?”

香巧施了一礼:“奴婢是二公子身边的丫鬟,香巧呀。”

徐掩道:“你来作甚?”

“奴婢担心老爷您没吃早饭,买了一盒点心给您尝尝!”香巧把锦盒从小窗递进去。

至暖居,是好东西。徐掩笑纳,多问了一句:“二公子书读的怎样了?”打开锦盒抓起一个点心塞进嘴里。

吃了就好,香巧道:“公子日夜苦读,势在必得呢!”

徐掩眼神一亮,“这么用功?”势在必得,那便是说亨儿能当状元啦,他要做状元老爹了!

徐亨终于挤到徐元几人跟前,头上出了一层密汗。

“徐元,我叫了你好几声,怎么不回应!”

徐元无辜道:“大哥,这人山人海的如何听得见你的呼喊,你不陪在父亲身边,来找我作甚?”

“我就是问问你书读的如何了,有几成把握?”

齐虎和徐元相视哈哈大笑,“大哥你这问题叫我如何回答,书社里学问比我高的李兄和陈兄都在,我若是大言不惭,岂不给你和父亲丢脸。”

齐虎站到徐元跟前,对徐亨道:“徐大公子,听说你一直对策论密题情有独钟,正好我这里有一份,送你如何?”

一定是圈套,徐亨在心中敲响警铃。“多谢美意,无功不受禄。”

齐虎笑着拍拍徐亨的肩,痛得他龇牙咧嘴。

“大家同窗一场,有福同享嘛,会通书坊押今年策论题会考西北鞑靼之事,你确定不看?”

他们会有那么好心?徐亨坚定道:“不看!与其用这些歪门邪道,倒不如考场上见真章!”

小厮见徐亨一脸清高模样,很想啐他满脸唾沫星子。

当初不知是谁丢了密题,求着阮家二小姐帮忙呢,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铛铛铛——”

“经义开场,考生入场,陪考止步欸!”

又是一阵骚动,人潮一波往前涌进贡院,一波退后守在贡院外的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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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回过味儿来

再一次经历全身里三层外三层的检查,徐元拎着提盒终得跨进贡院。

贡院之内清一色灰白墙面,照旧是几十排不见头尾的纵深墙体,立在贡院内宛如没有修缮完好的四壁中的一壁。

李博章、陈冕以及齐虎三人随后到。

见到如此壮观森严又肃穆的景象,三人轻松欢乐的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一些年高的考生比他们三人的神色更为沉重,迈向考场的步伐犹如踏上刑场赴死一般,眉蹙得极深,娴熟的按照号牌寻到自己的小房间,钻进去放下桌板。

李博章侧首看陈冕,“你有没有瞬间感觉压力甚大?”

会试考生经由层层考试终于站到天子脚下,无论高龄、低龄,都怀着满腹经纶想要一举成名,竞争如此激烈,说是战场也未为不可啊。

陈冕虽然平日表现得沉稳,见到如此盛状内心也掀起了不小波澜。

波澜小也好控制,陈冕微微一定神,断不能叫外力干扰自己,抚慰李博章也是抚慰自己的情绪道:“若论压力,那些积年不中的老考生怕是比你我还要着急,考试不只考验考生的学识,亦在测验考生之心理,放平心态为佳!”

徐元听他二人在身后言语,哑然一笑。

不愧为大儒陈不候之子,冲着陈冕的这份定力,自己在考场上得使出八九分的精力,方能对得起对手。

监官们穿着官服接二连三入场。

“杵在那边的考生,说的就是你们,转什么脑袋,还不赶紧入座,等着本官给你寻坐处不成!”

齐虎扇扇手,把脑袋扭回来:“监官在说咱们呢,赶快入场罢!”拎提盒提袍角哒哒哒跑去找座位。

徐元、李博章与陈冕三人拱手,心有灵犀道:“吾等可得全力以赴!”

全力以赴是必然,在徐元记忆中,这场会试结果张榜后,许多上榜的考生个个挨肩恸哭,其中便有李博章与陈冕。

陈冕因家教甚好,哭得比李博章斯文——双泪沾袖,虽只得了榜眼,却因为这一哭在众多进士之中脱颖而出,被许多商贾官宦之家争着做东床快婿。

摒去闲想,徐元很快便找到自己的小间。

自今日起到第三场考试结束,他便要再次与第一百八十八号房相伴。

将笔墨等从提盒中取出一一摆在桌板之上,徐元便开始端坐打量在院里巡视的监官,即是同考官。

里面并没有徐掩的身影。

莫非因为诸多小事发生变化,也使得徐掩此次失去了同考官的资格?

思索间,徐元看见徐亨也在院里东张西望,仿佛在找人一般。

两只手都拎着提盒,看来徐掩给他准备了不少吃食。

徐亨的古怪举动引起了监官的注意,将他推推搡搡送去小间,走路踉跄不敢还嘴,只背着身拿白眼斜看监官。

……

“诶呦……”

贡院一角的茅房内传来痛苦的哀嚎。

“今儿可是会试头场,这肚子这么不争气是要气死我哟!”徐掩掩鼻,五官因痛苦和腹内的挣扎拧作一团。

费劲千辛万苦得来同考官资格,就是为了帮亨儿替换题卷,可眼下他寸步难行,只要离了茅房五步远,便会腹痛难忍下泻不止,如何是好!

小吏立在三尺外捏鼻,“徐大人,郝大人差小的来问一问您可准备好了?”

“本官……”徐掩捶打僵硬发麻的双脚,丝毫没有一丝力气起身。

“本官突然身体不适,你去回禀郝大人,请他急调一人来顶替本官的位置,嗯——”

小吏正要转身,又听茅房内传来声音。

“烦请将本官的仆人带来,必有重谢!”

……

郝大人踱步至徐元的小间前,小吏急奔而来。

他先打了佥才道:“郝大人,徐大人说他身子不适,请您急调一人前来监考!”

郝大人啧道:“这事岂能由我做主哇,你赶紧去主考的几位翰林学士房间禀报此事!”挥挥手将小吏打发了。

徐元闻到前方飘来的一股味儿,屏息。

上辈子徐掩可是亲自在考场之上招摇而过,此次连考场都没有上,许是被人整治了。

“开始答卷!”

主考官一声令下,徐元也收起了心思。

及至见到卷上所写的问题那一刻,徐元心中一息之间掀起不少惊涛骇浪。

倒不是因为见到一模一样连字迹都未曾改变的卷面而惊骇。

而是他看到问题的一瞬间想到的答案分明与上辈子所答一模一样!

这一次有上辈子的经验以及阮妙菱的帮助,按理答案应该不同。

撇去答错的题他胸中已有绝佳答案外,曾经答对的题的答案,应该有所差距才是。

想到离开时阮妙菱对他说过的话,加上徐掩上辈子曾在考场上出现,徐元一时得出一个非常大胆的猜测——

他的父亲徐掩在帮助徐亨舞弊科场!

从中作梗调换了他与徐亨的答卷,徐掩是仿字迹的高手,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会试结束后,他私下找过同行的考生多番对题,发表见解,得到的都是赞誉。可惜张榜之日得到如此结果,他一蹶不振,根本没做他想。

如今回过味儿来,欣喜之情全无,反而心寒。

父亲从未高看过他,眼里心里装的从来只有大哥徐亨。他把过错都归结为自己性格懦弱、学识不高而令父亲颜面尽失,可谁知根本是父亲的一颗心长偏了!

徐元手中的笔在抖,久久没有去蘸墨。

设法让他娶阮妙菱,并不是因为爱子心切,看他在仕途上一筹莫展才觅此良妇。

阮家的覆灭,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阴谋,毫不心痛地将儿子推向火坑的阴谋!

他不是货物,任由买卖,更不是迂腐不通人事的木头!

欠他的,欠他妻子阮妙菱的——就用你们最看重的东西来偿还,他该有的,他妻子阮妙菱该有的,都将通过他手中的笔、脸上的嘴,一一讨还!

“舒华兄,你看此人周身萦绕的戾气,非一般考生所有啊。”郝大人捻须轻声对任大人道。

任大人道:“戾气谁人都有,藏之于心或表露于外,各有所形,浑然不觉时更见真章。若此人入朝,不出十年必为宰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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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丫头惊言语

十年,岂非比李重山还厉害?

郝大人以为任大人过誉此考生,但凡气度不凡、模样又比常人出众的,他都预言此人前途不可限量。

前日他在街上碰见一小厮,断言小厮日后必定人前人后显贵。

一个奴仆斗大的字认识几个,顶破了天做个管事,显贵……说不准下辈子转世能实现。

郝大人呵呵笑着转向另一排。

……

“一……二……三……四……五……上山……啊不对不对,六……”

兔月趴在兼作抄书先生的夫子面前的长桌上,伸出食指一枚一枚点数铜钱。

夫子手里的笔提起又放下:“小姑娘啊,钱不是问题,信写完以后你慢慢数。”

他这都等了半个时辰,小姑娘从头至尾数到二十又得重头再来,他琢磨这分明不识数嘛。

眼下不只是她糊涂,连自己都快跟着一块儿糊涂了,万一忘记收代笔写信的酬劳,就亏了!

“先生我是不是很笨呀,问儿姐姐总骂我笨,连个数都数不好。”

兔月瘪嘴,两只眼睛微红,整个人瞧着无精打采。

夫子岂能说大实话,抬手像摸孙女一般抚摸兔月脑袋道:“先写信吧,写完了我教你数数。”

没有正面回答,想来连抄书的先生也认为她资质愚笨了。

“信写给何人呐?”

兔月带哭腔道:“京城登科书社,金亭哥哥。”

“不哭不哭哦,这里有糖,不要钱的你吃吧。”夫子把给孙女准备的糖果塞到兔月手里,“金亭是今年应试的举子?”

兔月摇头。

不方便说,夫子提笔写下金亭亲启,又问:“你想对他说什么话?”

“金亭哥哥不好啦,小姐和一位姓秦的公子一起吃馄饨,不要徐二公子啦!”兔月仿佛又看到坐在巷口吃馄饨的小姐和秦大人,又气又急飞快说完此话。

心情瞬间低落,闷闷不乐。

夫子被她突然一喝吓得直捧心,小姑娘你要关爱老人啊,惊吓归惊吓,夫子手中的笔杆仍是立了起来。

“还有呢?”

“金亭哥哥,我会努力不让你失望的……还有,你专门送给我的酥饼吃完了,我如今改吃胡萝卜,很好吃下次和你一起呀!”

金亭哥哥对她这样好,从前在平阳时总会送她好吃好玩的,就算人在京城也记得寄来京城的特产酥饼。

可金亭哥哥越来越厉害,跟着徐二公子学会了好多本领,往后会不会嫌弃她不中用啊?

……

“你说你要读书?”问儿举着擀面杖给阮妙菱表演解闷,闻言愣住。

今儿太阳从西边落,她没记错啊,问儿前去探了探兔月的脑门。

没烧,说哪门子疯话。

阮妙菱从前可没听兔月说过发愤图强之类的豪言壮语,担心她是一时兴起,软语问道:“兔月,你想读书是为了什么?”

兔月害羞低头,捏捏垂在衣角的小兔子荷包,是金亭哥哥送的。

“奴婢今天才发现自己只会从一数到二十,学堂里的学生能数到一百呢,而且,而且金亭哥哥会算账……”

后面声音越发低弱,阮妙菱只听到“金亭”的名字。

“我不反对你读书,可你若是一直对我吞吞吐吐,不把事情讲清楚,我怎会安心送你去学堂?”

兔月瞪大了眼睛,她没听错吧,小姐竟然答应送她去念书!

本来她只是想到小姐这里碰碰运气,若是小姐不答应,她再另想法子。

“小姐,徐二公子身边的金亭哥哥越来越厉害,上回写给奴婢的字可漂亮了,不比徐二公子的差……”

问儿哼道:“那个滑头字写得好,与你有何关系?”

兔月看了眼阮妙菱,见她并未生气或是有其他欲发作的迹象,捏捏衣角壮胆道:“金亭哥哥曾经说要娶兔月做妻子的!”

屋里静得连小风刮过门窗的微弱声都能听得清楚。

看着兔月涨红的小脸,阮妙菱感慨万千。

是她红鸾星未动,还是从前未曾在徐元那里体会到半点恩爱滋味,以致于听到兔月惊天动地的豪言,懵得似缺根筋的儿童。

问儿“咦”了声,退回阮妙菱身边。

小豆丁兔月竟然毫不知耻的扬言给人做妻子,才多大呀,脑子里装的竟是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唉,也不是所有丫鬟都像她这般一心只为小姐的幸福着想,而弃自己的终身于不顾。

做丫鬟就该终身侍奉在小姐左右,就算老死也要守在小姐身侧,日后列女传里留一笔,流传青史,情情爱爱多没劲。

若是小姐将来不要她,她便去从军上战场杀敌!

“念书十分辛苦,你确定能坚持?”

阮妙菱把古往今来头悬梁锥刺股、凿壁偷光,甚至是闻鸡起舞一类的会流血、伤眼、要早起的故事都给她讲了一遍。

小小年纪的孩子,都怕吃苦。

兔月坚定道:“奴婢愿意,只要能和金亭哥哥一样厉害!”

“那你明日去学堂,和黄珏一起念书。”阮妙菱吩咐问儿去准备束脩。

兔月欢欣鼓舞上前围着她转。

“小姐人美心善,奴婢一定好好念书报答小姐!”

报答就不必了,若是真心想做改变,她乐意支持。

因为一个人或一件事而往更好的方向改变,是好事。

阮妙菱想起了江家的小姐,若是当初自己再坚持那么一会儿,兴许江家小姐能走出阴霾,而她的内心也不必饱受煎熬。

她身边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因为她说的话、正在做的事,一切都在向着光明美好的将来前进。

未来可期!

……

白云担心阮妙菱在家中再待下去会忘记与他的约定,特意把她请到了通会书坊。

哪知人是来了,身边跟着一个小娃娃。

阮妙菱指着白云对乐乐道:“乐乐,往后你就跟白哥哥一起住,记住他的脸别忘了。”

乐乐很是慎重的点点头。

这个哥哥瞧着可亲,应该会对他好的,乐乐如是想着,人便贴到了白云的腿上。

被紧紧抱住大腿,白云甩不掉皱眉问:“我的三小姐,您从哪里找来的小娃娃这般黏人!”

乐乐咯咯咯笑,阮妙菱忍俊不禁,“我府上陈伯的孙子,你不是缺人同你玩耍嘛,他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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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水清则无鱼

白云道“借一步说话”,把阮妙菱拉到一旁小声道:

“我这里是书坊,不是慈幼所,收留一个小孩可以,往后可不能再添了。”

尤其阮妙菱不管在哪都是孩子王,若是给他们知道通会书坊是她时常出没的地方,不得一哄而上,把书坊给拆了!

阮妙菱安慰道:“眼下我在汝阳能信任之人也只有你,不找你找谁?会通书坊的事你处理得很好,我可是将全部的信任都寄托在你身上!”

她言辞恳切,一双瞳孔中闪烁着无尽的期盼,仿佛在他身上加注了一百份的筹码。

这种被人看重的感觉让白云如同脚踩腾云,飘飘然有点超脱现实了。

但并不影响他享受这种奇妙的感觉。

白云拍胸脯保证:“三小姐放心,我爹娘如今正闲,有个小人在膝下逗趣也不错。不过有一事您得帮我——”

“只要不再是陪你玩。”阮妙菱道。

他若是释放天性,比三岁小孩子都疯狂。

白云嘁声,“三小姐这话说反了,论年纪我比你大,吃过的米比你喝过的粥都多,由来都是大的陪小孩玩。”

论起年纪,我恐怕比你还大呢,阮妙菱端着糕点碟子小心拈起一小块塞进嘴里,还得在白云面前装作十分喜爱的模样。

自从她过了二十之后,糕点甜食很少再吃,反倒有美容养颜功效的青菜果蔬每日必备。

白云道:“我爹娘近日时常念叨给我娶房媳妇,耳朵都起茧了,别人的话他们不大可能听得进去,但三小姐的话他们必定言听计从,您去替我美言几句,如何?”

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种缺德事她怎么能做。

“我还小呢,什么都不懂,若是白员外和白夫人问起缘由,说男子当先成家后立业……”阮妙菱瞥了眼白云。

“我总不能为了你一时的爽快,胡言你不喜欢女子,而置他们的感受不顾。”阮妙菱隐晦的道。

白云眼角微微抽搐,合着她的意思是说他断袖?

且不谈断袖与否,方才她自言年纪小,如此晦涩的事是年纪小的人该知道的?

莫非他藏在大木箱底下的珍本,被她瞧见了不成,那可是他的生财之道啊,竟稀里糊涂被误会了。

“不是不是。”白云摆摆手袖子跟着舞动。

“三小姐慎言啊,与情投意合的女子共度一生才能叫成家,若是迫于淫威轻易娶回家中,跟供奉泥菩萨有什么分别。”

她尚且不能自渡,遑论为夫君操持家业、助一臂之力?

阮妙菱竟觉他说得很有道理。

却丝毫没有答应的想法。

“你何不把心中所想亲自与白员外、白夫人说说,他们皆是开明之人,你想他们只是从旁提醒,并未干预,已是一件幸事。”

“菱妹妹!”

有人从小阁窗外喊了一声,阮妙菱转身去看时并未见到人,喊她的人却是走进了通会书坊。

白云一见来人穿着不凡,恍如见到了黄金一般,亲自相迎。

在汝阳见到江逾白,阮妙菱很意外,跟在白云身后出去,江逾白却是笑靥丛生迎了上来。

“许久未见菱妹妹,竟长高了不少,模样愈发可爱!”

阮妙菱怯生生问道:“阁下是——”

“瞧我这记性!”江逾白单手握拳捶在掌心,上回来去匆匆竟忘了在小姑娘面前自报家门。

他拱手施施然道:“在下山东府聊城人士,姓江字逾白。”

第一次,哦是第二次见的人贸然报上表字会否太唐突了。问儿虽然识得安远侯世子,仍觉得这样不好。

是以她绕到阮妙菱身侧提醒:“小姐,良二嫂子在家中等您回去报账呢。”

自住进古宅起,良二嫂子从未有过报账的举动,问儿如此无非是担心她见到江家人,心中会郁郁不欢。

阮妙菱对江逾白歉然一笑,顺便帮衬了下白云的生意。“江公子来此处买古籍来对了,家中有事恕不能奉陪。”

她这一走,江逾白当着其他人的面,不便直说他是瞧见了见过一面的菱妹妹特意进来。

匆匆在白云的推荐下胡乱买了几本古籍,带上老仆进了斜对面的秦宅。

……

隐在街角的阮妙菱亲眼目睹江逾白走进秦宅,再次折回通会书坊。

白云正乐呵呵称银子,见她进来一愣:“您怎的又……”话未尽,瞬时想通为何。

方才只顾着做生意,乍听江逾白的介绍没有多想。

此刻想来,山东府聊城姓江的,可不就只有安远侯府有名有姓麽。

且江家和阮妙菱之间的瓜葛,至今都不曾解开。

白云唤奴仆重新给她摆上糕点茶水,“方才我瞧见江小侯爷往秦家去了,他如今还是离家出走的贵公子,秦指挥使又在拿他,不是自投罗网麽?”

江逾白走进秦宅的神情,有窃喜有自傲,独独没有忐忑。

他兴许根本不是离家出走,而是一路尾随秦阶来到汝阳。

在短暂的记忆中,阮妙菱只依稀记得江逾白是个喜好八卦小道消息的小胖墩。

他今日去秦宅,估摸是听说了徐冉道歉一事。

“江小侯爷若是问起我的住处,你千万装傻充楞只当不知,他尚不知我就是阮家三小姐,莫要走漏风声。”阮妙菱叮嘱道。

眼下形势不明朗,她若是先曝露身份,不但会危及娘的安危,跨院的良二嫂子和众多将士的家里人也会被牵连。

白云点头道:“我懂,水至清则无鱼。”

他到汝阳来可不就是为了把汝阳的水越搅越浑,方便阮妙菱和古仁查清阮将军的死因麽。

一年多以前,爹收到公主的密信说要去一趟汝阳,谁想之后平阳就传来宝贞公主伤心过度进佛寺祈福的消息。

事情便这般没头没尾的结束。

直到在准备会试策论密题时爹收到阮妙菱的来信,这才旧事重提。

他原是不信一个十四岁只知玩乐的女孩子能担此重任,回到京城后却发现原本平静的气氛里,突然掺杂进了一股怪异的气息。

皇城里的人慢慢开始躁动,或喜或忧,但他们嘴里时不时会蹦出一个人。

两人正交谈之际,问儿悄无声息出了门,站了一会儿转身回来。

“小姐,有个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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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无不用其极

问儿为了这个好消息,已经有好几晚夜不能寐。

在她看来,小姐虽然厉害但总像是一个人在单打独斗,身边缺少可用之人……其实能用的人不少,可他们不会直接听小姐号令。

“眼下好了,古将军回来了,谁敢欺负小姐,让古将军替小姐出头去!”

阮妙菱戳戳她的脑门:“你瞧见谁给小姐我脸色看了?”

“徐冉呗!”若是古将军在,直接大刀架在徐冉脖子上,管她爹是谁呢!

阮妙菱道:“以武对文,胜之不武,何况徐冉是个弱女子。”

真让古仁替她出气,只会给徐家人可乘之机递奏章弹劾古仁,而徐冉则会从施害者转变为受害者。

这样的“受害者”往往能得到更多同情和可怜的目光——在真相未明以前。

问儿颇有豪情仗义的道:

“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才叫弱,徐冉凭借一张利嘴害苦了多少人,怎配得上“弱”?说不定连“弱”这个字儿都嫌弃她呢!”

阮妙菱笑笑不语,颇有“你说的都对,我只能为你抚掌”之意。

……

贡院的灯火彻夜不灭,举子挥毫卷卷可圈可点,监官徘徊期间丝毫不带困意。

兵部暖阁里的炉火也熊熊燃烧了一晚上。

值房值夜的小吏离开去东南角纾解醒神时,外面忽而想起一道沉稳的老声。

“李大人,下官史张弼请见!”

李重山正批阅今早百官递交的奏章,闻言一愣,随即道:“进。”

待史张弼推开暖阁的门进来,李重山颇有些敲打来人的意思道:“怎么擅自来了,当心其他人看见!”

史张弼拱手道:“李大人放心,下官特意巡查过刑、户、吏、工几部,今晚值夜的均是新人。”

蘸了朱砂在奏章上画了一笔,李重山抬头问道:“礼部里只有你一人?徐掩不是从贡院回来了吗,他不在?”

果然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李大人的火眼金睛。

史张弼道:“徐掩许是吃坏了肚子,回来上吐下泻,下官看他脸白发虚汗,故而让他回家请大夫好生看看。”

“枉费了本官给他的好机会,看来他最近时运不济。”李重山叹道,神情麻木没有波动。

史张弼并未从他的话中听出惋惜的意思。

又听李重山重重的把奏章丢进靠在书案旁的提盒内,“若是你有此次机会,年底至少能升一级。”

那些盛放在五层提盒内的奏章,每日天见分晓时都会送上一辆马车,运到宫门前返还给百官。

史张弼受宠若惊道:“李大人看重下官,有贵人相助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李重山又从另一边的提盒里取出一本奏章,翻开时眉头微微蹙了下,随即松开若无其事双眼飞快扫过。

“郝廷梅和任舒华二人最近可有异常之举?”

百官呈上来的奏章原来也被装在提盒里,每日傍晚时分随着李大人的晚饭一并送进暖阁,史张弼偶尔落在上面的眼神飞快转向一旁。

“他们最近在打听沈岸的案情进展情况,不过多数是下官在外奔走,他们很是信任下官。”

李重山道:“他们没有打算?比如劫狱,怂恿百姓筹钱请讼师,写状纸?”

史张弼惶恐道:“回李大人,他们不敢有此等想法,毕竟与沈岸非亲非故。若真有此想法,下官一定加以劝阻。”

李重山停笔抬头:“你劝什么,让他们怀疑你叛变?若他们真有此意,你非但不能劝,还得跟着一起闹,闹得越大越好!”

“下官不甚明白……”

“不明白就回去想,本官日日为了大宋江山宵衣旰食,哪有空闲和你解释。”语气神似早朝时坐在龙椅上的成康帝。

史张弼弱弱谦卑道声“是”。

李重山把手中的奏章丢给史张弼,捏了捏山根道:“你看看有什么法子。”

这是要开始重用他了吗?

史张弼忐忑捧着奏章,两肩耸动泪滑落粘在胡须上垂垂欲坠,哽咽道:“李大人如此看重下官,下官无以为报,来世愿……”

“行了行了。”

李重山不耐道:“这几年你过得也不如意,每日打着十二分的精神和郝廷梅、任舒华二人斡旋,本官再不用你,怕是你的脑子都要生锈了。”

史张弼连连道谢,认真看起奏章,一字不落熟记于心。

耳边不断传来李重山似无奈似后悔的感慨。

“徐掩那厮用起来当真是不趁手,计较这个那个……若不是看上他的儿子……”

人不像工具,不趁手可以换另一件,而且像徐掩这种牛皮糖似的人物,惹上了想剔除难啊。

在史张弼看奏章时,李重山随意问道:“阮家可有人与郝廷梅联络?”

听似随意,实则有心,史张弼两只眼睛黏在了奏章上一般,淡淡道了句“眼下还没有”,继续专心致志背下奏章内容。

李重山微微松口气,倒在圈椅内的身子此刻看起来才有六十一岁高龄老人该有的老态。

“本官的身子真是不如从前了,也不知有几年好活,吾儿还未成家立业啊!”

史张弼已看完内容,闻言安慰:

“李大人不必忧心,那日在府上偶然瞥见令郎,端的是光风霁月出尘之姿,常听大人提及令郎富有才华,此次春闱定能折桂!”

朝中谁不知李大人把独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老来得子,不宝贝都不成。

“令郎芝兰玉树,殿试上若得皇上一眼相中,必然前途无限。”

史张弼眼前又浮现那人穿着一身素兰绣梅花长袍意气风发的模样。

李重山笑道:“你也莫贫嘴了,说说你的想法。”

想法没有,看法倒是藏了一肚子,不过不能直言,史张弼摇摇头:“下官愚钝,着实想不出除去讼师的妙点子。”

“想不出那你还盯着奏章看这许久!”李重山气得咳了两声。

史张弼委屈道:“下官想着第一次得大人如此看重……故而得一字一句神祇。”

看着李重山郁结于胸的难受样,史张弼提议道:“徐掩长于诡道,李大人何不明日唤他来问上一问?”

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了,虽然不待见徐掩,但他的鬼点子确实多,偶有奇招。

李重山点点头。

史张弼告辞,李重山仰躺着忽而想到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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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坏心办好事

暖阁里暖意顿升,念头刚起,李重山就觉困意袭来。

他心里忧心李博章,却并非担忧他下场无所得。贡院的考场夜里天寒地冻,他儿子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何受得住?

李重山心中哀哀叹,早知道就学秦海,将博章送去军营历练一些时日。

如是反复,思绪辗转,李重山阖上眼入了梦乡。

等他醒来睁眼时,窗外已然大亮,通透明晃的光线穿过桑皮纸铺在桌案上。

桌案两旁的提盒不知几时已经不见,想是被仆从悄声运走了。

李重山揉揉发红的眼。

又想起昨夜忽起的念头,史张弼来找他,究竟是为何事?

外间忽然想起一道柔柔弱弱的女声。

“表叔伯您就帮帮冉儿好不好嘛!”

女子话音刚落,顾成铭头疼地给表侄女倒茶。

他这位表侄女温柔善解人意,去年到汝阳外祖家过年,日前方到京城就着急忙慌跑来六部值房。

原以为她只是奉她母亲之命来送些吃食,没成想竟在此央求起来。

他向来不善于此,念及两家有亲戚之义在,默默忍了。

“冉姑娘,不是表叔伯不愿帮你,着实是因我连那古家的远房小姐姓甚名谁都不知,如何做得了主?”

顾成铭一副无可奈何模样。

当他得知徐郴已经在秦指挥使跟前低了头,心中便断了替表侄女出气的念想。

清官都难断家务事,何况顾家往上数两代关系才算亲厚,轮到他这里哪里插得上嘴?

正思索如何摆出一副义正言辞的神情拒绝,就听见暖阁里有响动,李重山很快就从里面折出来。

顾成铭赶紧拍拍徐冉的手臂,示意她起身,自己率先拱手喊了声“李大人”。

“这位是?”李重山好奇的声音在顾成铭头上盘旋。

顾成铭正要回答,徐冉已经抢先他回答。

“臣女徐冉,乃是下辖江浙十六卫的徐郴之女!”

怕李重山这位大人物想不起她父亲是谁,徐冉特意道:“家父曾任兵部右侍郎!”

果见李重山想起什么一般,捋须道:“原来是徐侍郎的千金。”

他将视线转向顾成铭桌案上的食盒,嗅了嗅空中的炸香,赞道:“顾大人有口福!”

“此乃下官表妹的拿手好菜,请李大人赏光一。”

顾成铭心下痛得滴血,脸上却面不改色双手奉上筷碟,没料到啊,李大人竟在暖阁彻夜未归。

李重山慢慢夹起一块炸至金黄的面饼,咬了一口很是酥脆,漫不经意问道:“方才本官听冉姑娘向顾大人哀求,所为何事?”

徐冉意有所动,顾成铭这回抢先一步挡在她身前。

“小孩子争闲气而已,岂能劳李大人您费心。”

“不碍事,眼下本官正闲,冉姑娘说来听听。”目光越过顾成铭看向徐冉。

徐冉已然是看到了救星,表叔伯不管她,还有人巴巴的想管呢!

但她也知道告状的窍门,那便是一味撇清自己,把过错推到另一人身上。

暗暗酝酿好情绪,徐冉声音微颤道:

“李大人明鉴,臣女在汝阳外祖家过年时遇到一名心机颇深的女子,她设计引诱秦指挥使的猫扑向臣女……出父母及随侍丫鬟外,无人知晓臣女怕猫,她如此做,定是做足了功课故意为之!”

充当倾听者的李重山并未被徐冉的一番哭诉调动起愤懑之情,冷静问道:“那名女子你可认得?”

“臣女只知她是古仁将军的远房亲戚。”

李重山夹起炸面饼的筷子顿在半空,“古仁?”

他这一次重复疑问,立时让顾成铭警觉,无意间攥紧了两袖。

若是他猜得没错的话,那名女子,极有可能是阮家三小姐——在逃的宝贞公主之女!

也就是说,阮家三小姐被禁足在府中的消息是假,他们被骗了!

以防万一,顾成铭又问了有关那名女子的几个细节,竟统统对得上,那便是阮妙菱无疑了。

“李大人?”顾成铭轻声唤道。

李重山神色清冷寡淡,道:“即刻命汝阳人马密切关注阮家老宅!”

怎的和阮家老宅扯上了关系?徐冉一脸茫然。

害她名声扫地的人明明是古家小姐啊!

顾成铭一阵旋风似的卷出门去,徐冉装了满腹的疑问没有解开,急忙拎着裙角追上去。

“表叔伯您等等!”

在顾成铭爬上马车的一瞬,徐冉成功逮住了他的衣袖。

“冉姑娘你先回家去,你的事表叔伯事后会到徐府与你母亲商议。”顾成铭一脸急色,慌忙唤马夫准备出发。

徐冉哪里肯撒手,颇有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决然。

“表叔伯不说为何提到了阮家,侄女死也不松手!”

反正她的名声毁誉参半,眼下再无理取闹也无妨,总之她今儿就要一个答案。

顾成铭着急走,被徐冉拉扯得不耐烦,可此刻他们就在值房大门外,人来人往,他若是破口大骂肯定会招来非议。

沈岸之事风波尚未平息,他哪敢再起任何一点风浪。

咬咬牙,顾成铭低声在徐冉耳边道:“设计你的人不是什么古家小姐,而是宝贞公主之女——阮家三小姐!”

他提点到这份上,真的不能再透露了。

徐冉怔怔松手。

马车扬长而去,尘土犹如群魔乱舞笼罩徐冉四周。

“怎么会是她……那样天真愚蠢的人……”

不可能,阮妙菱岂会是工于算计之辈?

一定是他们弄错了,一定是!

丫鬟上前来搀扶,徐冉无暇理会,嘴里念念不绝一步一步走在街上。

此举倒叫紧随其后的丫鬟懵了。

小姐方才显然是帮了李大人和顾大人一个天大的忙啊,是好事,何以如此失魂落魄?

……

“岂有此理!”

古仁虎虎生风的一巴掌拍在石桌上,险些将其震个粉碎。

问儿被唬得肝胆一跳。

不是事先说好不粗鲁的麽,要拍桌子好歹提前知会一声,她好做准备啊。

不过古将军越生气,说明他对小姐的关切之情越深,往后见了徐冉试图报复时肯定不会手软。

小姐命令她不能妄为,可古将军可以呀!

她真是小姐可随意携带出门的绝顶机智小丫鬟一枚!

婆子出现在檐下道:“将军,小姐要见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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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侯府递请帖

回到宅子,阮妙菱还没来得及见古仁,就被良二嫂子请来的裁缝堵在房里。

这原是她吩咐良二嫂子的,想找裁缝做一身新衣。

只是没有细讲新衣作何用,良二嫂子办事爽快利落,隔了一日就寻到了可用的。

其实阮妙菱并不缺衣裳,当初离开平阳,问儿早将她的衣裳装了两大箱。

她此次要做的,是量体裁衣的男装。

古仁在门外等良二嫂子领着裁缝离开,轻轻喊了声,听见阮妙菱在里面喊他进去,把锦盒往身后一藏。

阮妙菱小小的身子与偌大的罗汉床相比显得瘦小,绣着细碎小花的褶裙在床边晃动,小小的人趴在铺设在罗汉床中央的四腿矮方桌上,十指在一樽走马灯四周拨弄。

古仁仅看了一眼,便知她又在研究走马灯内里的构造。

若是他再晚一刻进来,看到的便是走马灯残缺不全的“尸体”,有那么一瞬,他想到了守备府被炸死的陆堇。

心下打个寒颤,就见阮妙菱推开了走马灯,从罗汉床上跳下奔过来,笑容轻松活泼至极。

阮妙菱微微往他身后一瞧,笑道:“我就知道仁叔回来一定会带好东西!”

古仁憨笑:“什么都瞒不住小姐。”

将锦盒递上。

“甘州并无新奇玩意,末将便带了些当地特产给小姐尝尝,公主说小姐吃了定会喜欢!”

“那我就每日尝一点。”

阮妙菱把锦盒小心放在矮桌上,迫不及待询问母亲的病情。

古仁道:“小姐且宽心,公主目前虽不能如常人一样行走,但胜在心情舒畅,大夫不都常说心胸坦荡,无方胜有方吗。”

话虽如此,阮妙菱仍觉得找到东方亮是当务之急。

前一阵有了些线索,可最近几日这人突然又似无影人飞过,半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纵有想法也无处实施。

古仁半吞半吐问道:“末将听问儿说,小姐与秦指挥使见过了?”

其实他们两个见不见无关紧要,古仁是担心秦家那小子对阮妙菱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

大将军在的时候常在他面前隐晦的提过此事,且他有一事从未对大将军明说过。

当初在南疆战场后方,他亲眼看见秦家小子抱着小姐的画像死死不撒手,俨然把那当作救命稻草!

那时那个臭小子才十三岁,竟抱着一个七岁女娃的画像忽笑忽哭,魔怔一般。

与秦阶见面的事,阮妙菱本没有瞒着古仁的意思,点头承认了。

“我在汝阳的事瞒得了一时,瞒不长久。与其处于被动让他手下的锦衣卫发现,不如我们主动出击。”

古仁觉得有理,听阮妙菱言语之间并未有倾向秦家小子的意思,遂不再担心。

他不该把重点放在小姐身上。

从阮妙菱对徐元的态度就能看出,她似乎对这种事情没上过心,反而将身边的每一件小事都看得极为重要。

该防范的是秦阶!古仁暗自提醒自己。

“仁叔——”阮妙菱眨眼道:“我好像给你添了点麻烦,周家……”

她话未说完,古仁便道:“小姐尽管做想做的事,麻烦算啥,想当初末将未曾跟随大将军左右时,每日身边最不缺的就是麻烦!”

前有朝廷要剿灭他们这帮山匪,后有内部纷争,日子照样过得风生水起。

古仁如今不怕阮妙菱惹麻烦,反而怕她不惹麻烦。

小孩子生来就是要惹麻烦的。

阮妙菱笑笑,“那我就放心了。”

“小姐,定南侯府送来了请帖!”问儿又惊又喜,捧着大红烫金的请帖进来。

阮妙菱不知定南侯是何人,只是看见古仁神色一震。

“仁叔,这位定南侯很厉害吗?”

古仁沉吟:“定南侯与安远侯并称“南北双侯”,自然是厉害无比。”

他这般解释,阮妙菱立时便懂了。

若是说安远侯曾是北疆神一般的存在,那定南侯则是南疆的守护神,而如今这两位守护神都隐退在家颐养天年。

问儿笑嘻嘻道:“定南侯府一听说古将军回来了,便马上着人送来请帖,想请古将军带上家眷过府做客!”

宴请古仁只需他一人去即可,为何要带家眷?

多半是听说了周家十五元宵宴上的事。

那日周家宴请了哪些人物,阮妙菱不甚清楚,因她的目标只有徐冉,其余不重要的人物都不曾多看一眼。

忽略了定南侯府的侯夫人与小姐,不稀奇。

这些没必要的露面,阮妙菱本想拒绝,下一刻古仁说出的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大将军当初便是得到定南侯的提拔,小姐该去见一见此人。”

……

平阳守备府经过一月翻新修葺,已是焕然一新。

谢敏立在院中,盯着光洁的墙面满意点头,去除了那些绿油油经久不死的绿藻,连空气都变得清新不少。

常长随由府兵领着进来,谨小慎微的唤了声“谢大人”。

“啊你来了,东西可带了?”谢敏平易近人问道,完全没有前任守备大马金刀、有辱斯文的做派。

常长随恭敬的把簿子呈上:“府台大人说贺大人留在府衙的笔记甚少,倒是卷宗上笔墨颇多,故而让小人带来给谢大人瞧一瞧。”

谢敏迟迟没有接,眼里流露的满是迫切。

常长随等了许久,想到了谢敏的顾虑。

“谢大人大可放心,府台大人还说这些卷宗不是什么机密,大人您看了算不得越权。”

谢敏这才如奉珍宝一样接过,道:“替本官多谢阮大人,过几日请他吃酒!”

大步流星走进书房,谢敏就近在窗边坐下,翻开第一页凝神把贺芳年的批注从头至尾一字不落诵读。

“妙!这案子就该这么判……”

“贺公真乃神人也!”

“观顾大人文采,华而不实,不如贺公情真意切,动人心扉!”

谢敏激动,两行清泪纵横,捶胸感慨我生君已老。

府兵不时听见书房里传来啼笑皆非之声,揣着疑惑问道:“大人可是身子不适?可要属下请大夫?”

里面咳了两声,声音恢复如常:“不必,你们都退到院外守候,有事本官自会传唤你们!”

府兵退去,赞美之词顿时又起,夹杂着哭声笑声。

这谢大人怎的跟小孩子似的?府兵嘟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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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三章:不,你需要

定南侯府此次首要宴请的客人均为男宾,侯府虽有说可以带家眷,但跟随而来的多是家中颇受宠的小姐。

对此,古仁给阮妙菱的解释是:若来赴会的全是武将,落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免不得生出别样猜测。

退居二线的定南侯一辈子胆大心细,岂能在这种小细节上落人口舌。

主从两人甫一到定南侯府,阮妙菱一眼瞧见了候在前院廊下的周家五小姐。

“古小姐!”周五小姐挥舞帕子,脆生生喊阮妙菱,生怕人多阮妙菱看不见她。

古仁正与侯府的管事说话,余光瞥见有位姑娘朝这边挥手,而阮妙菱的视线也看向那边。

“你若认得她,就去打声招呼,我在定南侯的书房等你。”言语温和不失威严,全然是长辈待小辈时的寻常表现。

阮妙菱听话的点头道声“好”,在侯府管事好奇的打量之下赧然朝周五小姐走去。

身后传来管事对古仁的恭维。

言谈间无非夸赞她举止从容颇有古仁的风范,是巾帼豪杰云云。

周五小姐身旁只有一个随侍丫鬟,兴许她最得周五小姐信赖,上回因为小丸子起争执时,阮妙菱见到的便是这个丫鬟。

“阿珠你去瞧瞧四姐在哪,寻曹家小姐断是用不着这样久的!”

周五小姐支走唯一的丫鬟阿珠,上前来想要挽阮妙菱的手臂,可怕她不高兴如此,便亲热的对她笑笑。

“上次古小姐送的竹蜻蜓很好玩,我很喜欢!”

她不但喜欢,而且想和送礼之人做朋友,因为她身边缺少这样可爱的朋友。

“五小姐喜欢就好。”周五小姐眼里的热情,阮妙菱看得分明,这般神情她年幼无知时的脸上也曾出现过。

但并不是每一次的真心热情都能换来等同的回报。

因为周五小姐辨是非,无意间递来一句关怀的问候,阮妙菱才会以竹蜻蜓答谢。

周五小姐见阮妙菱表情平平,也并未从她眼中看出自己的特殊之处,失落之色不免蹿上眉梢。

原本心存高远的一揽子计划就在萌芽之际,无形中被阮妙菱铲去了根。

正因如此,想和阮妙菱成为手帕交的想法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后日曹家小姐会在茶山举行一场斗茶会,我想邀古小姐同去——”

周五小姐从小就被家中长辈宠着爱着,半点委屈都未曾受过,骨子里自有几分傲气,要她卑微委身去求人,过不去心里这道坎。

可这般厉害的人若是变成了其他小姐的朋友,她会很伤心难过的,明明是她最先发现古小姐的好!

幸亏周五小姐急中生智,想起四姐今晨提起曹家小姐的事,这才委婉的向阮妙菱抛去象征着友情的橄榄枝。

“五小姐像和我做朋友?”阮妙菱言简意赅问道。

啊,好生羞人!周五小姐极想捂脸,不得不佩服阮妙菱的直白。

此举并非阮妙菱心高气傲,不把周五小姐看在眼里,故意羞辱。

她与周五小姐犹如两不相犯的井水、河水,犯不着如此。

“可我不需要朋友啊五小姐。”阮妙菱活了两辈子,都未曾有一个能交心的朋友。

周五小姐乍一听到一个“不”字,万丈豪情被击得粉碎。

等把阮妙菱的话咀嚼几次后,仿佛在幽暗狭窄的通道了行得久了,偶然见到一束光亮那样欢悦。

“不,我认为古小姐十分需要!”

周五小姐此时忽然很是感念自己在长明先生手上吃过的亏,竟让她的神思越发敏捷,找到了阮妙菱话里的漏洞。

“你只言“不需要”,却不讲“不想要”,想要和需要是不同的词,一个是古小姐藏在心里不敢说的愿望,另一个是现实。”

徐姐姐做出愚蠢的事,不表示周家的小姐们是无知的草包,周五小姐想到此,小胸脯瞬间昂起。

问儿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这谁家孩子,是吃啥长大的,竟把小姐的心思猜得透透的!

“五小姐,我——”

周五小姐举起手掌心直面阮妙菱,“古小姐不必解释,解释便是掩饰,而你想掩饰的除了事实以外,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长明先生这句话真是屡试不爽,她周菁菁有朝一日也能用在别人身上,好希望在长明先生跟前炫耀一番啊!

这是哪门子给小孩子洗脑的至理名言啊,阮妙菱在心底啧啧称奇。

“既然古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我周菁菁也不藏掖,我就是想和你做朋友!”

阮妙菱咬唇,生平头一遭被一个比她年幼的女孩子给难住了。

“菁菁小姐看上我哪点,又是如何判断出我值得做你的朋友?”

周菁菁毫不迟疑答道:“喜欢一个人不是用眼睛看的,心告诉我你很好,那我的眼睛我的手,甚至我的全身都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你!”

阮妙菱看着周菁菁比划出的夸张手势,暗骂自己到此时才顿悟。

那个臭老头从前爱在她跟前念叨的“身随心动”,涵盖的岂止一个方面,她那些不堪的过去若都遵循此理,或许会有另一种情景。

想通了,阮妙菱觉得入眼的定南侯府风景多了另一番风情,浑身上下用过一阵清爽,头脑从未有过的清明畅快。

“那菁菁小姐可愿坐我的马车去曹家小姐的斗茶会?”阮妙菱伸出温暖的手掌。

啊这便是表示愿意同她做朋友了吗?

周菁菁目光微微涣散,眼中阮妙菱身形分作了好几重。

四姐怎的还不来啊?好想把这喜讯告诉四姐叫她羡慕一番,要知道四姐同曹小姐的姐妹之情也才是这几日才培养出来的。

周菁菁软乎乎的小手微颤着紧握阮妙菱的掌心。

感觉还不赖!

阮妙菱笑了笑,垂在耳后的步摇叮叮交响。

与小孩儿做朋友,既是体验也是挑战啊,不过管他呢,随心而行好了!

阿珠寻到了四小姐便赶紧回来通知周菁菁,却见她正与只见过两面的古家小姐手挽手,亲的似一个人。

小姐莫不是被古小姐送的竹蜻蜓给轻松收买了?

阿珠边走边思量,回到周菁菁身边禀道:“小姐,四小姐和曹家小姐正和定南侯府的小姐说话呢!”

都叙话半个时辰了,周菁菁皱眉:“四姐没说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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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水到,渠成

阿珠不自觉的眼神总往那两条交缠的手臂看,答话倒没有差错。

“四小姐担心小姐您在外边受凉,误了长明先生的课可不好,是以嘱咐奴婢领着小姐过去见一见定南侯府小姐。”

周菁菁努努嘴,四姐才不担心耽误长明先生的课呢!

若是她这次又告病假,长明先生非但不准,还要告到祖母面前说她扯谎。

祖母一生气,挨板子的是同在学堂念书的几位姐妹。

周菁菁想到一件事,转头问阮妙菱:“你知晓了我的名字,我还不知道你的!”

“妙菱。”阮妙菱简单道,因为她瞧见了正走向这边的侯府管事。

周菁菁恋恋不舍松开已经焐热的手臂,“妙菱姐姐且先四处转转,我去见了四姐再来找你玩!”

“古小姐,我家侯爷有请。”

侯府管事余光短暂地瞥了眼离去的周菁菁,不由佩服阮妙菱耐心可嘉。

熟知周家人的都知道周五小姐要比四小姐难伺候,全因她眼下是个不知事的孩子,不知者无罪,而阮妙菱却能与她把臂亲昵……

奇怪的是——他心中竟有点羡慕这种两小无猜的感情!

阮妙菱被侯府管事领进定南侯书房时,珠帘后传来雄健浑厚的笑声,其威慑力与敲山震虎无异。

“侯爷,古小姐到了!”

“快请她进来!”

定南侯话语中流露出迫不及待之意。

“古仁你可不老实啊,要不是本侯从贺知府的小儿口中得知,只怕是一颗明珠要蒙尘!”

两人说话间,阮妙菱施施然站到珠帘外,对座上的定南侯施了一礼。

“妙菱见过侯爷。”又看向古仁,喊了声“仁叔”。

定南侯抬手,亲随替古仁斟酒。

“礼数挺好,你这远房亲戚的规矩学得比我的几个顽女强多了!”

古仁呵呵道:“侯爷过谦了,她不过是随便学学的。”

当初公主本就不打算强迫小姐学宫规礼仪,只是偶尔见小姐举止有错从旁提点两句……当真不是他故意在定南侯面前自吹自擂。

书房里只剩下定南侯信任的亲随,管事守在门外。

古仁等阮妙菱在他身旁站定,举杯敬定南侯一杯才道:“侯爷,妙菱这孩子尚在襁褓时,您见过的。”

“哦?你的远亲也曾在南边征战过?”定南侯这次认真地开始打量阮妙菱的容貌。

乍一看觉得眼熟,可细想又没有任何思路。

“不仅如此,他还曾受过侯爷您的指点,剿匪窝招安匪首,您亲口称赞过的!”

定南侯细细品了品古仁的话,他征战南疆半辈子,提点过的下属不知几许,再缩小范围落到剿匪之上,印象用倒是有四五人。

“妙菱姑娘,你姓什么啊?”定南侯尽量使自家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以免吓坏了小姑娘。

阮妙菱没想到定南侯的嗓音能在浑厚与细声细语之间切换自如,生生把蔓延到嘴角的笑憋回去,站到定南侯面前。

“大家听说妙菱是仁叔的远亲,皆先入为主以为妙菱与仁叔同姓,其实妙菱本姓阮。”

阮……妙菱!

定南侯卧在圈椅中的后背突然直起,不可置信的盯着阮妙菱。

“你是阮延良的女儿?”

怪不得他瞧着小姑娘的眉眼总想不起像谁,若是不看眉眼倒和阮延良有六分相似!

而她的眉眼,定南侯此时也想到了一个人——宝贞公主!

阮妙菱道:“家父正是镇南将军阮延良。”

定南侯不解望向古仁。

古仁一年前曾跟他提过阮延良的死有蹊跷,可苦于当时没有充足的证据,难道他们此次来,带来了证据?

“侯爷,之前跟您提过的事情仍没有进展,末将这次带着小姐来,只是想请侯爷必要时能帮帮她。”古仁满怀遗憾及期望道。

小姑娘招人喜欢,又是阮延良和宝贞公主之女,定南侯自认情义双全,必然是要施以援手的。

“就是你这小姑娘太大胆了啊,古仁都不在汝阳,万一你遇上麻烦不是让你母亲担忧嘛!”

阮妙菱成了汝阳城新晋的孩子王这事,定南侯多少从自家几个小儿口中听了几句。

“妙菱不怕,因为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定南侯一愣,见她目光落在他身后的一对木制对联上,呵呵大笑直道虎父无犬女。

这般有趣的姑娘,应当和他的几个女儿多多来往,耳濡目染定也会和阮姑娘一样聪颖活泼!

……

周菁菁同四小姐说了几句话,便寻了借口出来找新朋友。

她年纪小不太懂四姐和曹小姐、侯府小姐念的满口酸诗,偏生她们还一副情深向往的样子,已然将她隔绝在外。

相较之下还是妙菱姐姐好,能陪她一起玩,虽然嘴上说怕被猫爪子挠花脸,心却软得似水。

虽然这种症状是典型的心口不一,但周菁菁却喜欢极了阮妙菱的心口不一。

她的朋友就算性格上有些小瑕疵,但那就像青瓷瓶上无意间低落的一粒血珠,不以为丑,反而更夺目耀眼了呢!

“阿珠,一会子你记得给我准备一身新衣裳,后日茶山斗茶会我要穿!”

阿珠望着周菁菁欢快的在小径上一蹦一跳的脚步,心中哀嚎一声。

小姐魔怔了,被古家的小姐迷住了魂魄了!

阿珠听说有种人一旦喜欢上一个人,就会将她身边的人一并喜欢着,那自己岂不是不再是小姐跟前最受宠的丫鬟了?

她记得古家小姐身边的丫鬟叫问儿来着,土里土气的名字,人也长得不好看,竟敢夺走小姐的宠爱!

不行,她阿珠作为小姐的第一丫鬟,绝不认输!

“小姐,斗茶会您想穿哪种样式的衣裳?奴婢前儿刚从林妈妈那儿听说老妇人得了几匹撒花棉,打算赏给家里的几位小姐做新衣裳呢!”

要她觉得,那撒花棉该用来做一件上袄,衬上小姐未曾穿过的桃粉百褶裙,不知要比古小姐美多少倍!

周菁菁一心想着快些见到阮妙菱,阿珠在她身后说什么想什么,她哪有工夫观察。

“阿珠你看着办就行。”

只要衣裳不难看,上得了台面,周菁菁是不在意的,眼下没有什么比得过好朋友对她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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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五章:乱是为风平

待阮妙菱离了定南侯的书房,孟参将步履匆忙盔甲叮当拐进门。

“侯爷、将军,一个时辰前城内忽然多出许多生面孔,且不时在古宅周围游荡!”

根据孟参将的描述,古仁当即就知道这些人隶属何人。

所谓游荡,实则是踩点。

定南侯身在局外不清楚个中缘由,对古仁道:“你先去处理此事,妙菱姑娘留在本侯府中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古仁拱手致谢,大步流星和孟参将赶回古宅。

他这里知道消息,阮妙菱也会收到情报。

兔月脸蛋红扑扑气喘吁吁从学堂跑来,历经重重检查才得以到阮妙菱跟前。

“大事不好了小姐!”

问儿不悦道:“每次都是这句,方式能否新颖些?”有事就直说嘛,啰里啰嗦的!

兔月谨慎小心用小眼睛察看四周,凑到阮妙菱身侧低声急急道:“咱们家被坏人盯上了!”

“谁将消息告诉你的?”阮妙菱一把拉住兔月手臂急忙问道。

事情的确很严重,好端端怎会突发状况?

“黄香出门时瞧见的,然后跑来学堂告诉黄珏,再由黄珏转告奴婢。”兔月抹了把脖颈上的汗珠,“黄珏已和夫子告假,与黄香一道回去了。”

阮妙菱立即差使问儿去定南侯书房找古仁。

一盏茶后,问儿回来阮妙菱才知古仁已经回去紧急处理此事。

问儿思索半晌,惊讶又愤愤然道:“八成是平阳府的消息走漏了,奴婢早说那些小孩子靠不住!”

阮妙菱唇瓣嚅动想说什么,正巧周菁菁带着阿珠沿着小径往亭子这边走来,只好按下不提,兔月仍回学堂念书。

周菁菁瞧见一个面生的小丫头从阮妙菱身边离开,挨着她坐下道:

“妙菱姐姐在外可不要相信任何人的话,并非是我背地里讲侯府的坏话,这道理用在哪家都是一样,反正你得小心为上!”

周菁菁瞧着年幼纯真,没想到也通人事,这份真心阮妙菱笑着收下了。

“菁菁小姐的话,我会谨记在心。”

小姑娘应该是把兔月当作定南侯府的丫鬟,怕她在侯府因为初来乍到而受欺负,怎么能这般熨烫贴心呢!

阮妙菱捏捏周菁菁圆圆软软的脸颊,上辈子每逢低沉失落时,她就一直梦想着有一个这样可爱的女儿。

只是与徐元同在屋檐下的七年里,夫妻两人都是同床异梦,各拥衾枕,能造出小娃娃才怪了!

倒是大房徐亨那边喜讯不断,正室妾室轮番的到她面前羞答答传授经验,真正的目的还不是借机嘲笑她。

徐元真不愧是个傻夫君,事后竟偷偷瞒着她从外面买来一本内容无法描述的小册子,摆在她房里最显眼的位置。

大房的妻妾此后倒不再“莅临”指导,看他们夫妻两个笑话的丫鬟婆子却层出不穷。

……

三春巷人挤人拥堵不堪,施老伯的馄饨摊今日是生意最红火的一日。

坐在施老伯摊上吃东西的人并非闻香而来,而是闻“闹”而来。

他的摊子乃是绝佳的观察岗哨,摊子下砌了一层高于地面的台子,既能防水还能看“戏”!是以,此种情形下,施老伯把馄饨钱的价钱调高了一钱。

“你凭什么抓咱!”

一个衣着身为普通的男人被孟参将带来的士兵反扣,脸贴在冰冷的墙面,盛满愤怒的双眼瞪着古仁。

古仁大马金刀坐在条凳上,左刀右剑靠在条凳沿,慢悠悠喝着茶水。

“凭什么,你猜猜我凭什么呢?”

男人奋力挣扎,言辞激愤口吐唾沫星子:“咱为啥要猜!你一个武夫根本没权力抓我,我一没偷二没抢,就是知府来了也不能奈我何!”

古仁冷冷一笑,扬下巴对孟参将道:“把手书给这个没见识的瞧瞧!”

侮辱武夫没脑子也不怕啪啪打脸!

离开定南侯府时,古仁特意去找贺芳年要了份手书,他就有这个权力!

“怎么着看清楚没?”古仁哗啦将一口冷茶吐到男人脚尖。

儒将古仁也做够了。

从前百般忍着是为了大将军的名声,眼下大将军西去,无人能管束他,自然怎么舒坦怎么来!

“本将军的府邸是你想来就来,随意指手画脚的?”

暗中盯梢他已经不能忍了,竟学着鸡鸣狗盗之辈在他家宅子外做标记,可真是大胆呐!

“本将军当初修缮宅子时可是花了不少银两,你在门上添一笔就是一百两……这里少说有五笔,赔钱!”

男子惊愕无比,他是奉命来完成使命的,怎么还要掏腰包?

“咱没钱……”五百两他付得起,可他不想啊,私付了回京后没有凭证,如何能报入公账?

古仁怪里怪气哼笑一声,“没钱啊,来人,狠狠地揍他!”

男子倒吸一口凉气,吓得舌头几乎打结。古仁手下的兵可是个个骁勇善战之徒,一个拳头尚且能打去他三成血,他方才瞧了眼,这儿少说也有百来十号人!

“将,将军!咱是第一次啊,求您高抬贵手,高抬贵手求您了!”

“这会子知道求饶了?晚了!”古仁两手插在腰带中,对那些看热闹的人道:“烦请诸位今日回去四处传播,古家的宅子要是再有半点差池,人同此人!”

手威武一挥,喊道:“打!”

“各位瞧见没有,那叫一个惨啊,小老儿可跟你们说啊,这古家的人呐惹不得!”施老伯手里颠着杓子,馄饨颗颗蹦如碗中。

施老伯把碗送至客人面前,继续道:“这古家原本是镇南大将军阮将军的宅子,他西去以后,古将军为感念阮将军的知遇之恩便把宅子盘了下来,那人作死的要去动古家宅子,蠢哦!”

客人听得神乎其神,拿起汤匙问道:“老伯,那古家宅子里难道就不住人吗?”

施老伯眼神闪闪:“客官是外地人士吧,古家宅子买来当然要住人啊,跨院那边可住了好些个士兵亲属。”

“那主院呢?”

宅子前面的哀嚎越来越大声,施老伯啧啧做出胆战心惊的表情,仿佛见到了男人屁股开花的情景。

“主院当然是古将军住啊,感念恩情就得近距离接触嘛,小老儿在这里卖了一辈子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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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殃及了池鱼

施老伯低头看一直追问不停的客人,“我说客官你打听这些做甚,安安静静吃馄饨吧,仔细古将军把你也抓去!”

客人如醍醐灌顶呵呵笑连连道谢,闷头飞快吃罢馄饨,多付了五个钱匆匆离去。

古仁叫嚣的嗓门仍不懈的一波一波穿过人去,蔓延到更远的地方。

“用力打!本将军难得出趟门,饭都没吃,气饱了!”撸了撸袖子,气呼呼。

施老伯继续侃侃而谈,穿梭在客人中间烟雾腾腾如驾雾腾云。

古宅内,良二嫂子怀中抱着一摞男子的衣裳从主屋出来,丢进备好的木桶中。

黄香晃着两条腿坐在廊下,“娘,将军的脏衣服好多啊!”

良二嫂子瞪她一眼:“不许胡说,将军是在外杀敌的大英雄,每天都要带领孟参将他们练武,脏衣服多那是好事!”

黄香似懂非懂哦了声,跳下石栏帮良二嫂子抬木桶。

主院哪有女人居住,莫不是上面消息有误?攀在屋檐上的一抹身影瞬间消失。

……

“快去看看,曹家姑娘出事儿了!”

定南侯府的丫鬟领着一些前来做客的小姐不快不慢的往另一边去,周菁菁听闻有动静,心里好奇的紧。

“妙菱姐姐,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四姐和曹家小姐一起,我担心——”

侯府出了乱子,是该去看看。

阮妙菱点点头同意了。

等她们赶到时,小花园里已经围了许多人,除了各家小姐还有公子。

问儿有功夫在身,能辨别声音的不同,悄声对阮妙菱道:“小姐,听哭声是个年纪小的女孩子。”

哭?侯府丫鬟所说的“出事”,是指曹家姑娘哭了?

“五妹快到四姐这里来!”

周四小姐落后阮妙菱她们一步,乍一见周菁菁探头探脑想钻进人堆,立时柔声喝道。

阮妙菱闻声回望,发现周五小姐身旁另有一个身穿杏上袄紫绫裙的姑娘,耳边听周菁菁喊了她一身“曹姐姐”。

被围在人群内的曹家姑娘便不是她事先认为的曹家小姐。

曹家小姐同周五小姐低声说了一句话,就疾步往前走,有人见是她来了,急忙退让。

阮妙菱几人顺势跟在曹家小姐后面。

“英英快让姐姐瞧瞧,是不是伤到了哪里?”曹家小姐关心则乱,着急忙慌将妹妹浑身上下检查个遍。

周菁菁小声对阮妙菱道:“正哭的是曹沁姐姐的庶出妹妹曹英。”言辞见有不少成见。

曹英哭得梨花带雨:“二姐你要替英英做主啊,骆思远方才骂英英不要脸!”

曹沁一边替妹妹擦泪,一边顺着妹妹手指处看去,站在几个公子中间的人正是和她有婚约的骆思远。

“妙菱姐姐你兴许不知道,曹姐姐与骆公子是指腹为婚,而喜欢骆公子的人却是——”周菁菁攀在阮妙菱肩头低声说着。

手指向矮曹沁一个头的小哭包。

骆思远瞧着十五六岁,站在几位公子中间颇有小大人的风范。

他负手冷静地对曹英道:“我并非骂你不要脸,是你曲解我话中的意思,自告奋勇对号入座!”

“姐你看他还敢说!”曹英羞得小脸通红,这么多人看着她出丑,岂不是每个人都会知道她被骆思远拒绝了?

曹沁对自己这个庶出的妹妹一直秉持着不远不近的相处方式,毕竟是父亲对母亲忠心有污的产物,她不是圣人,心里难免有刺。

“你和骆公子说了什么?”曹沁拧眉盯着曹英。

曹英被她这一眼瞪得心微颤,眼神左右飘忽,“我,我……”

骆公子哼了声,从容的神色里夹着一丝他人不易察觉到的羞怒。

“曹二小姐对自己妹妹说过的话难道都忘了?有话你大可当着我的面直说,何必背地里做小人!”

曹沁狐疑看了曹英一眼,她在家中和曹英说过的话聊胜于无,更无甚关于骆思远的小人之语。

骆思远不满她性格寡淡,她还不满他水性杨花呢!

这门亲事她早想断了,可父亲如今心思都在姨娘那边,替她做主的可能微乎其微。

“表哥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周四小姐站出来道。

周菁菁一副无可奈的模样,没错,骆思远这厮确实是周家的亲戚,四姐的表哥!

在场的都是未有功名未曾出阁的公子小姐,大家又互相认识,说起话来便别开生面。

“我知道穗表妹你与曹二小姐关系好,这事你没有插嘴的份,莫要讨我的骂!”骆思远为了摆脱曹沁,心一狠,将表妹周穗得罪了。

“还有菁菁表妹也是,还有那位没见过面的小姐,我瞧得出来你们都是曹二小姐的好友,但今日之事是我与她的恩怨,你们都不能插手!”

“啪!”

一柄折扇砸在骆思远头上!

“谁?谁敢打我!”

“自然是本世子!”声音嘹亮不羁,正是安远侯世子江逾白。“骆公子,你好生瞧瞧这是何物?”

江逾白将玉牌在骆思远眼前晃了晃。

“安远侯世子,竟然是安远侯世子!”

骆思远羞愤道:“我识字!”这个人是来砸场子的?还是说他看上了曹沁?

江逾白眯了眯眼,折扇敲了敲后脖颈,“哎呀本世子久不混迹江湖,某些人见了本世子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世风日下啊——”

呵呵,骆思远强忍着挥拳的冲动,逼迫两个拳头抱作一团拱手作揖:“见过安远侯世子!”

“哎!”江逾白嗓音婉转,“这就对咯!”让你欺负我菱妹妹!

“骆公子请继续。”江逾白退至一旁,和阮妙菱离得不远。

阮妙菱转头看向江逾白,正对上他看自己的眼神,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周菁菁奇怪的目光在江逾白和阮妙菱之间来回。

为何她总觉得安远侯世子看妙菱姐姐的眼神怪怪的,那宠溺的眼神分明是哥哥看妹妹才有的啊!

一时的愤怒已经消退,曹沁冷静的看向骆思远。

“我亦有一句话送给骆公子,咱俩之间的事由咱俩解决,你不该牵扯上我的朋友!”

骆思远当众被安远侯世子打了一记,若非心中一直强忍羞愤,脸上早已红成炭火。

“那你说如何解决?话说在前头,这事若是闹到双方父母那里去,我自是不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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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七章:胡为乎泥中

闹到长辈跟前事小,在人前失了身份事大,骆思远简短的话让曹沁冷面一笑。

在场的闺中女子八成都知晓这其中的意思,事关两家的面子,曹沁与骆思远皆是未成年的孩子,担不起这个后果。

今日之事若是传到两家长辈的耳朵里,无非是骆思远被斥责两句,而曹沁则被禁足不准外出直至出嫁。

阮妙菱正对着曹沁的后背,将她死死攥紧帕子的手看得分明。

只听曹沁道:“骆公子该知道出门在外不宜生事,今日所发生的一切待我回家后禀明了父母,明日亲自到骆府拜访!”

曹沁心知曹英和骆思远这一闹已经给在场的小姐们添了谈资,她若是再将无法化解的尴尬气氛延续下去,明儿一早曹家便会沦为笑柄。

骆思远见曹沁萌生退意,不再继续咄咄逼人。反正他的目的达到了,至于后果会如何只有曹沁才需要考虑。

她若是不好好认错,他便写休书!

“好,我明日在府中恭候大驾!”骆思远甩开两袖,在小风里自认十分风度翩翩地扬长而去。

……

在定南侯府的闹剧虽然小如大海之中的一卷不起眼的浪花,但曹沁已无心逗留,拉着哭哭啼啼的曹英坐马车回了曹府。

大房的姨娘身边的婆子见到曹英通红的两只眼睛,惊讶无比:“我的乖乖小姐呀,什么不知趣的人惹哭了您!”

斜着眼,不怀好意的眼神落到曹沁身上。

一定是二小姐趁她们这些贴身保护的丫鬟婆子不在四小姐身边,掐小姐身上的肉,或者言语辱骂四小姐。等回了小院,非得把这些事情告诉姨娘不可!

曹英只哭不说,看向曹沁的眼神举止皆流露着怯懦。

婆子心下气甚,抱起曹英两腿似装了什么了不得的装置般,风火轮似的往姨娘的院子飞奔。

曹沁心神一晃,两眼瞬间闪过一抹黑,丫鬟阿暖立即扶住她。

“奴婢扶您回房歇着,今儿在定南侯府发生的事情,奴婢会一字不落全都禀明夫人!”

阿暖早已受够了姨娘妖里妖气兴风作怪,这次指不定要怎样歪曲事实,她得先发制人告到夫人那里去!

曹沁拦住阿暖,“你先去禀告父亲!”

阿暖一愣,平时小姐心中有委屈只愿告诉夫人,这次怎么……不过阿暖没有多问,既然是小姐吩咐,她去做就没问题。

“那奴婢先扶小姐回房。”

曹沁摇头,“你先一步禀告父亲,我在书房外等着。”

往常这个时辰,父亲曹傕都会在书房摆弄他收藏的古玩。

阿暖点头脚下生风奋力往书房跑。

曹沁素来身体虚弱,此时心中千般情绪攻扰,迈开腿都有些困难。

歇息片刻,曹沁深吸一口气准备去书房,门外去传来一声疾呼。

“曹小姐留步!”

曹沁记得这个丫鬟叫问儿,乃是周菁菁的好友古家小姐的贴身婢女。

“何事唤我?”曹沁看见长街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车帘封得严实并未瞧见古家小姐。

问儿递上一张素笺。

“我家小姐昨晚读书时遇到一个难题,听闻曹小姐博古通今本想请教,没想到您早早离去,特意差遣我来询问。”

曹沁一边问一边把目光移向素笺,“你家小姐可急于知道答案?”

“您若是不得空,我明日再来取也可。”问儿瞥了眼曹沁。

微白的面容,甚至还时不时用帕子擦拭脖子上的虚汗。

曹沁乍一看到素笺上的内容,惊讶又不解,古家小姐所写的内容只有一句简单的话,并未提出她的疑惑。

待她再细品一次,瞬间觉察出不同来。

“胡为乎泥中?”曹沁抬眼看向那辆纹丝不动的马车,眼中情绪复杂难懂。

古小姐在问她为何陷在泥地里,可她周围不是泥地。

却又处处胜似泥地!

问儿小声唤了两次,“曹小姐心中可有答案了?”

曹沁沉沉点头。

问儿欢喜道:“那我这就回去告诉小姐答案!”

“可我并未告诉你——”话一出口曹沁已明白那句话的另一层含义,“替我多谢你家小姐。”

这一次,她不但要辩解,更要铲除祸根!

……

曹家大老爷曹傕瞪大了眼。

阿暖瞧着他写满一千个一万个不信的脸,突然胃里一阵翻涌想吐。

以前姨娘院里的婆子在曹傕面前编排小姐的不是,他可都听的真真儿的,如今风水轮流转,不适应了?

阿暖斩钉截铁不给曹傕找理由驳回的机会:“老爷,四小姐在定南侯府又哭又闹,甚至惊扰了安远侯世子!”

虽然安远侯世子出面与小姐没关系,但确实惊扰了人家,这事不能否认!

“哈?”曹傕险些把博古架上出生久远的端砚给摔了。

事是在定南侯府闹的,又扯上了安远侯世子,两个侯府一并得罪,他曹家是修了几世的功德?

“然后呢,安远侯世子有没有责问英英和沁沁?”

阿暖摇头,继续语出惊人。

“不过骆家思远公子被安远侯世子打了脑袋。”虽然安远侯世子没头没尾打了骆思远一下,可阿暖却丝毫不心疼。

“骆公子可是小姐的未婚夫,若是安远侯世子将来知道了——”阿暖若无其事的开始编故事。

曹傕一颗脑袋此时简直要炸了。

听说安远侯世子锱铢必较,尤其是在妹妹受欺负的情况下尤甚,骆思远虽然没那个机会欺负世子的妹妹,但当众被打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曹家会不会被骆家波及?要不明儿就去把骆思远和沁沁的婚事退了?

反正当初指腹为婚收的聘礼也不多,就算加倍偿还,以曹府如今的财力来说犹如沧海一粟。

“老爷,姨娘和四小姐到了!”

仆从话音刚落,书房外立时响起一高一低的嘤嘤哭声。

“老爷,妾身的命好苦啊……英英快去给你爹瞧瞧伤口!”

阿暖拦住正要奔出去的曹傕,回来时她可瞧过了,曹英全乎着呢。

“老爷,有件事奴婢还没说呢!”

曹傕急得跺脚:“那你还不赶紧的?”

“四小姐想必也是惹恼安远侯世子的,不过四小姐毕竟是女孩子,总不能像对待骆公子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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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夜审骆门恐

阿暖见曹傕面露犹豫,急忙对外面喊道:“四小姐快走啊,不然您在定南侯府对骆公子说的话被老爷知道就惨了!”

曹英已经跑到门边,听到阿暖呼喊立刻煞住脚。

她对思远哥哥说的话莫非都被阿暖和二姐知道了,并且已经对爹爹说了吗?

“你老老实实说,英英究竟对骆思远说过什么话!”曹傕面色涨紫,激动的大力握着阿暖两肩。

曹英惊恐跑进来喊道:“爹爹不要听二姐胡说,我没有……”

书房里只有她的爹爹和丫鬟阿暖,并不见曹沁。

“英英你没有什么?”曹沁慢慢走进院子,越过在院中哭泣眼神乱瞟的姨娘,如墨的眼直勾勾看着站在正对书房门的曹英。

曹沁的逼近把曹英逼退到墙边,惊恐的小脸对着爹爹曹傕,这一次爹爹并没有第一时间上前抱住她。

“爹,英英不适合说的话,我来替她说。”曹沁看也不看曹英,走到曹傕面前。

曹傕惊愕之际盯着大女儿的脸看了许久,恍然发现过了这么多年女儿的身子似乎没有健康的时候。

“沁沁你说。”

曹沁启唇道:“英英她其实——”

不要说,这话绝对不能从二姐嘴里说出来!曹英害怕的紧闭双眼,大声喊道:“我没有说喜欢骆思远,没有没有没有!”

曹傕被两个女儿的话震得神魂激荡,曹沁的话其实说完了,只是被曹英拔高的声音掩盖了。

曹沁所言与曹英的天差地别,根本没有重合的地方,曹沁说的是“英英她其实没有受伤,父亲不必担心。”

……

马车转到三春巷口,施老伯的馄饨摊徐徐落下招幌。

“马车从后门进,咱们先不急着进去。”阮妙菱在巷口下了马车道。

问儿低声对车夫说了几句,车夫甩着鞭子并未着急绕路回古宅,朝着相反的方向驶去。

“三小姐出门游玩回来了呀,要不要再尝尝小老儿的馄饨?”施老伯边收厨具,一边笑问。

看到推车上摆满的汤碗,阮妙菱下意识就想到了上次与秦阶一起在这里吃馄饨的情景。

她当时还不争气地哭来着,不晓得浪费了秦阶多少帕子,也不知哪来的委屈能让她哭得如此之久。

幸而秦阶之后并没有多问,她哭累了便回府歇下了,托秦阶的福难得一夜好眠!

阮妙菱笑着婉拒,若是想吃她可以吩咐问儿来买。

“老伯,他是您儿子?”问儿指着施老伯身后忙碌的男子。

施老伯点头笑道:“家里有事,他特意来接小老儿。”拍了拍男子壮实圆润的肩头。

在门前守宅子的士兵见阮妙菱回来,迅速禀告古仁,在阮妙菱和施老伯说话的空当,他人已经走到这边。

“小姐,咱们回去再说!”古仁竖耳探听四周动静,护着阮妙菱回家。

“爹,她便是将军的家人?”

施老伯身后的男子直起腰,九尺虎背蜂腰身材异常惹人注目,他看向古宅的目光洋溢着崇敬肃穆。

“她回家了,咱们也该走了。”施老伯走在推车的儿子身侧,似喃喃自语:“你大哥二哥已经效忠够了,你就好生待在爹娘身边……”

“嗯,儿子知道。”

袅袅的汤烟在渐次昏暗的长街上飘起又散开,宽硕与窄瘦的两道身影在缥缈中慢慢走远,明日复归。

……

“跪下!”

暗室内,孟参将一脚将抓捕的男人踢倒在地。

“他便是被你们杀鸡儆猴的人?”阮妙菱看着满脸淤青发紫的男人。

男人的眼蒙着黑布,很瘦,两撇细瘦的胡子不像自然生长,倒像画的一般。

阮妙菱伸手去用力扯了一根。

男子猝不及防,惊呼痛,骂骂咧咧流眼泪告饶。

古仁不满男人在阮妙菱跟前的态度,伸出两根手指揪下一撮,“老实点,不然本将军把你身上最宝贵的两件东西割了!”

他以为年纪小的阮妙菱不懂,岂知阮妙菱隐在暗处偷偷笑。

二十三岁的人,该懂的不该懂的她都懂,原来做了小孩子也有不可预知的福利啊!

男人老实了,阮妙菱这才正经问他:“我不想问你是谁派来的,一是因为我大致猜到了,二来就算你说了也可能是假话!”

孟参将往男人大腿踹了一脚,审讯这种人是他的专长。

男人痛得鼻涕下吊两串,哇哇喊道:“仙子你想问什么尽管问,我全都说,不敢撒谎啊!”

阮妙菱问道:“你叫什么,住哪里,从前做过什么事?”

“我,我本家姓骆,住在柳南巷骆家,好事做过坏事也做过……我曾经受人指使杀了一个人……”

“仁叔,这个人能否借我一用?”

廊下,古仁和孟参将皆看着阮妙菱。

“等事情解决了,他是死是活仍由仁叔做主!”

古仁道:“小姐想用,末将哪里会拒绝,只是此人似乎有几分功夫,到时候末将会安排人保护小姐。”

阮妙菱点头同意,“柳南巷骆家可是有位公子叫骆思远?”

孟参将道:“正是,骆家一族多数都在柳南巷居住。”

“那有件事我想请孟参将跑一趟,方才那人所说的死者,我想让知府贺大人知道!”

……

柳南巷沉浸在浓浓的夜色里,骆家二老爷与二夫人正轮番训责骆思远。

“好端端怎么惹到了安远侯世子?”骆二老爷不安的在房里踱步。

曹家姑娘不懂事,儿子教训几句那是应该的,可安远侯世子突然插手管闲事怎么解释?

骆思远垂袖蹙眉道:“儿子哪里知道何时招惹了他,啪嗒一扇子就打在我头上!”

二夫人担忧又心疼。

“老爷您快想想法子,若是明儿安远侯世子追究起来,咱们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

“老爷夫人,不好啦,知府派人把咱家围起来了!”仆从的惊呼从院外传来。

骆二老爷停在门边,一把拉开门。

“谁围的咱家,你再说一遍?”

骆思远惊慌失措藏到二夫人身后,道:“爹,是知府的人,难道是安远侯世子借知府的手报复我不成!”

骆二老爷喝道:“你消停些,你们待在房里,我出去看看!”

究竟为了什么,大半夜兴师动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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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妄娶仙女妻

晃着几盏风灯的三春巷里黄狗嗷呜狂吠,一刻钟后古宅的大门发出沉沉的“吱嘎”声。

守门的迷瞪眼不耐烦的望向大半夜七敲八敲的人。

“请问老人家,府上古将军可在?”骆二老爷嗓音沙哑问道。

“诶呦我嘞个苍天,您也不瞧瞧眼下是什么时辰,我们将军就算在也不可能从被窝里爬起来见您不是?”

春分后天气虽说是渐渐暖和了,大半夜里照样冷得跟冰窖似的。

守门的缩缩脖让骆二老爷明儿请早。

骆二老爷前来求人,愣是憋了一肚子气,对守门的和颜悦色拱手央求:“老人家行个方便,我找古将军有急事!”

有急事也不成,大将军临走前可吩咐了,今晚任谁想见他一律不放行,守门的颇富使命感地紧紧扣着扇门。

“老爷,夫人让您赶快回府,公子他病倒了!”骆家仆从匆匆赶来拉走骆二老爷。

……

骆家二房人如抢食的鸡鸭涌进房里,骆思远面色发白呼吸时有时无,弱弱躺在床上呓语。

一干人站在二夫人身后气不敢出。

“大夫呢怎么还不到!”

“夫人您莫急,已经差使小厮去请了。”

骆思远这病来得奇怪突然,像是装的,可丫鬟在旁服侍的时候偷偷探过他的额头,烫的想快热铁。

当下人的不能揭主子的短,丫鬟紧闭双唇好奇的继续打量骆思远的一举一动。

门外房梁之上隐隐有不易察觉的呼吸声。

江逾白睨了眼尾随其后的秦阶,这儿又不是京城,咋管这么宽呢!

踢了踢秦阶,江逾白扬下巴对房里嘬嘬嘴,云升哥这路子你最熟悉,验验货呗。

秦阶对江逾白的媚眼嘟嘴无动于衷,说事就说事,在他面前装什么美娇娘,不仅不好看,瞧着还恶心,此时应该给江逾白一面镜子。

暗暗想着,秦阶低声回道:“装的,无趣,我先走了!”

江逾白伸手想捞他,奈何秦阶自打从南疆回来之后整个人跟插了双翅的鸟人似的,眨眼间就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过头透过窗户眼观察骆思远,江逾白仿佛瞧见了从前的自己。

当年与人斗智斗勇时使用的那些伎俩,不仅处处表现得缺根筋,还自得其乐以为没人会发现,装样子的时候甚至偷着乐呵。

二夫人蹙着柳叶眉在一旁看大夫诊治。

那大夫手指搭在骆思远的脉上点了点,望闻问切几道工序下来不过在一息之间。

“此乃是惊恐之症,公子想是被吓着,这种病医治起来不能急于求成,当循序渐进。”

二夫人一听轻轻惊呼一声,思远这孩子铁定是被得罪安远侯世子的事给吓出病来的,可她一介妇人又不能把安远侯世子千刀万剐谢罪,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把苦往自己肚子里吞。

罗帐后闭目的骆思远听到二夫人真到不能再真的哭声,满意地笑了。

眼下每个人都认为他病了,那他就是真病了。

安远侯世子若是上门来找茬,看见他这副病容能将他吃了不成!

他已经通盘计算过了,他这场病不但能躲过安远侯世子这一难,明日一早曹家人来给他道歉,他兴许能借此机会休了曹沁。

曹沁总把自己当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似的孤傲寡淡,仙女都喝杨枝甘露,曹沁却是喝俗世茶水的,单这一点就称不上仙女,凭什么要娶她?

骆思远心中的仙妻不仅要貌美,气度也要一等一的好,若有一条不符,情愿一辈子单着!

咯吱窝下压着的苹果渐渐被焐热,藏在枕头下热浪扑面的大面饼渐渐没了温度,骆思远思量着,渐渐入了梦乡。

……

知府的兵马在柳南巷蹲守了一夜,天明时分,骆二老爷再一次赶往古宅。

却被告知古仁带着骆克用往府衙去了。

“今天天气真好,小姐想去哪里逛逛?”问儿拎着提盒喜滋滋地说着话。

阮妙菱道:“去柳南巷。”

骆二老爷已经走到了巷口,听见古宅大门吱嘎又响了,鬼使神差折了回来,正巧遇上阮妙菱出府。

从古宅出来,丫鬟又喊她小姐,定是人们传说的那位古将军的远亲了,骆二老爷急忙上前。

“古小姐留步,我有一事想请问——”

问儿道:“骆老爷,将军早已经把人带走了,说起来你还得谢谢我家小姐,若不是我家小姐一早起来听说了骆家的事情,向将军求情,骆家外面的官兵如何能撤走?”

骆二老爷惊愕道:“我来时官兵仍在啊!”

“等将军把凶犯骆克用交给知府大人,官兵自然会撤。”

“多谢古小姐,多谢古小姐!”骆二老爷忙不迭作揖,喜不自胜。

骆克用虽是他本家,但已是超出五服之外不沾亲不带故的隔房。

听说官府的人讲,骆克用受人雇佣杀了一大家子人,甚至割头抛尸……若是把骆家拖垮了,他便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过几日骆某一定带着全家到府上拜谢古小姐的恩德!”

“骆老爷此话严重了,曹二小姐乃我朋友,贵府有难我自是要帮一帮。”阮妙菱脸不红心不跳道。

骆二老爷提议道:“古小姐既然要去柳南巷,何不与骆某同行?”

阮妙菱笑而不语,目光看向出现在巷口的一抹疾影。

“老爷老爷!”仆从跌跌撞撞扑棱双臂飞奔过来,“曹家,曹家!”

又是什么大事不妙啦?骆二老爷皱眉一把摁住仆从,“把气儿喘匀了再讲!”

不行啊老爷,仆从上气不接下气完全没将骆二老爷的话当回事儿,等气喘匀了黄花菜都凉了!

“咳……哈……老爷,曹家大老爷和二老爷到咱们府上,说是要退亲!”

哈?骆二老爷懵了。

退亲,轮得着女方退亲麽?一听骆家出事,他曹家就巴巴地想撇清关系?

问儿善意道:“骆老爷赶紧回去罢,家事要紧!”她们去看热闹,自然要等锣鼓喧天才有好戏看。

……

“姨娘,爹爹不疼英英了……呜呜呜……”

婆子抱着曹英对正对镜贴花黄的姨娘道:

“姨娘,咱们是否也得去柳南巷瞧瞧,若是骆家肯答应,咱们也好另想法子!”哦哦拍着哭哭啼啼的曹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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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还能再抢救

姨娘慢吞吞道:“你呀是穷担心,老爷要面子难道骆二老爷不要面子?二小姐的婚事不可能轻易退的,更不可能由曹家来退!”

门外丫鬟禀道:“二小姐来了!”

“怎么这个时辰来了。”姨娘喃喃自语,丢开粉盒从婆子怀中接过曹英往内室了去。

“你昨日惹爹爹不高兴,眼下可不能再和二小姐见面,保不齐她此刻正琢磨歪点子害咱们娘俩呢!”

姨娘把曹英搁在床头,叮嘱她不能乱跑,随手从枕头便的匣子内抽走一个小小四四方方的锦盒。

“姨娘好。”

曹沁淡淡的问候竟让姨娘一噎,眼中飞过不喜。

“二小姐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曹沁没回答,反问道:“姨娘这是要出门?去柳南巷吗?”

姨娘启唇打算糊弄过去,却再次被曹沁抢了先。

“其实姨娘没必要亲自走一趟,因为今日无论如何,爹和大伯都必须把这门亲事退掉。姨娘你长于计谋,却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

也对,姨娘只是姨娘,只需要懂得怎样取悦夫君争得恩宠,支撑门庭这些事有正室辛苦操劳,何需担忧。

姨娘你认为我说的可对?”

这些话曹沁早在心里苦练了千百遍,今天终于有机会倾吐,她管不住父亲三心二意,为了保护母亲岌岌可危的位置,只能敲打姨娘做好自己的本分。

“是谁教你的规矩,不知道长幼尊卑吗?”

姨娘捏着手中的锦盒,原本还打算用这糊弄曹沁,没想到她竟唱这一出!

曹沁冷言道:“我敬姨娘为长,今日才没把丑话一咕噜说出来。论尊卑,姨娘你无论如何没有资格与我说这话!”

姨娘是何心思,曹沁心里清楚得很。

曹英喜欢骆思远,但心比天高的姨娘断不可能把曹英嫁给骆思远。

大伯和爹要去退婚,便意味着往后她会和曹英争夺更好的姻缘,姨娘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便要先下手为强。

可是姨娘根本算不上聪明,脑子里全是些蠢主意。她若是被骆家退婚,曹英难道就能蒸蒸日上了?

这种不以大局为重的女人,真不懂爹为何会喜欢!或许,就是因为蠢、好哄骗而显得与众不同,爹才会弃母亲不顾。

姨娘冷笑。

“你当真以为我喜欢待在你们曹家?我且告诉你,沈家的事如今又被沈明鸢那个丧门星翻了出来,这要是再牵扯曹家,咱们都得玩完!

我当初可是劝过你姑母曹韫不要嫁给沈清秋,你们曹家人都不信我,如今还不是要再次被牵连?

你嫌弃我,我还嫌弃你们呢!等老爷回来,我就带着英英回老家去,再也不回这是非地!”

沈清秋藏匿成康元年官银一事……

曹沁匆匆忙忙回到闺房里上下翻找。

阿暖在后面看得一头雾水,“小姐在找什么呀?”

“姑母最后一次来看我,不是送了我一本诗集吗,阿暖你可看见了?”

曹沁记得那本诗集内夹着一页纸,当时她觉得与诗词无关,便随手插在了别的书页内。

阿暖道:“奴婢记得有一阵老爷喜欢鉴赏诗词,问小姐借来着,好像没还。那本诗集很重要吗?”

曹沁点头。

她想起来了,姑母将诗集给她时满面愁容,拉着她说了许多无关紧要的话,还说爹若是想要这本诗集,一定要给。

当时她没懂其中的含义,既然姑母想给爹,直接送便是,何必在她手里周转一道?

可那之后,爹一直没问她要过,她便忘了此事,若不是姨娘提起,根本想不起这本诗集的存在。

或许明鸳姐姐一直以来的坚持都是对的,沈家有冤!

……

会试第三场策论在二月十六上晌落下帷幕。

徐元交了答卷,飞速收拾好提盒,将小厮准备的棉絮衣物等一并带出考场。

就在徐元走出贡院大门后,徐掩偷偷摸摸从门边溜了进来,躲过了贡院内的郝廷梅和任舒华,往弥封官所在的房间蹑手蹑脚走去。

“徐大人,策论一场都结束了,您怎的来了?”

来弥封室取考卷的誊录官认出了徐掩。

“啊哈哈,我来随便瞧瞧,此次出了些状况没能亲自监考很是遗憾,是以特地等结束了来看看,感受一下科场紧张的气氛!”

誊录官了悟般点点头,拱手道:“那徐大人四处转转,这弥封室与誊录室禁止无关人员进出,您多担待,咱们都是为国选取栋梁不是?”

徐掩连连道是,恋恋不舍瞧了眼里面忙得晕头转向却秩序井然的弥封官们。

弥封这里做不了手脚,誊录官里又有认识他的人,不过阅卷室似乎没有认得他的人。

徐掩抬脚大步往阅卷室去,若是不能买通阅卷官,只能打点厨子、杂役等人。

他心里有几个打算。

第一招,趁阅卷官吃午饭时,让厨子把誊抄好的徐元和徐亨的朱卷对调。

不过这样太冒险,拆了弥封对照墨卷,还是能分辨出考卷的主人是谁。

至于第二招,徐掩准备“割卷”!

但割卷到了对读官这里又行不通,唉,都怪自己第一天肚子不争气,错失了机会,眼下得四处奔波!

对调行不通,割卷亦如是,那便买通杂役去誊录室“讨好”誊录官。

据徐掩所知,有的誊录官和他一样是模仿字迹的高手,而且他们一般都会偷偷预留几份空白考卷,只等银钱到手,便可当场伪造出与原字迹一模一样的答卷。

开考前他小小地测试了亨儿的水平,发现他不仅策论不通,就连只需死记硬背表述自身观点的经义都讲得磕磕巴巴。

就这水平,如何能上龙虎榜?

不过,徐掩觉得徐亨的答卷还是能再抢救一下的。

“徐大人!”

郝廷梅正在院中各处巡查,撞见了在誊录室外晃悠的徐掩。

徐掩僵笑道:“郝大人,几日不见消瘦不少啊!”

“哪有郝大人辛苦,你肚子……可好了?”郝廷梅指着徐掩腹部笑问。

“好多了。”

徐掩敷衍应付,不料远处的任舒华瞧见他二人在此,乐颠颠跑过来。

嗷!

“徐大人捂着肚子作甚,莫不是又串气儿了?”任舒华和郝廷梅相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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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拳头交朋友

本是关心之语,徐掩却从郝廷梅和任舒华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嘲弄,胸口发堵,面色也难看了几分。

徐掩正想反驳几句以证清白,郝廷梅和任舒华两人已经把话题引向了别处,他这一口气便憋着,仿佛能把胀成一个球。

“皇上今年比往年更看重会试,誊录官对读官阅卷官都翻了倍……若有想徇私舞弊的恐怕很难钻空子,既是皇上亲自颁发的旨意,想必是要严查的,被抓住了要么流放要么杀头……”

任舒华听郝廷梅说,不时点头,“这样才能彰显朝廷秉持公正的态度,皇上圣明!”对着北面高高拱手。

“是啊皇上圣明!”郝廷梅亦是拱手,眼角余光里的徐掩愣愣的模样逗得他抿嘴偷笑。

徐掩灰头土脸沿着墙边飞奔出贡院。

参与收卷阅卷的人员增多,他若是只买通一人,不免有人眼红到礼部尚书面前参他一本……但他此时想的不是此事,而在琢磨李重山为何没将增配考官的事情跟他讲。

他这个礼部叛徒到如今都没有曝露在朗朗乾坤下,但也是迟早的事。

李重山这么做,究竟有没有把他当自己人?

……

贡院外的一条连贯东西的长街沾满了考生。

衣裳一尘不染的举子徜徉在父母丫鬟仆从的关爱和伺候中,狼吞虎咽吃着家中备的点心瓜果。

自初二到十六,吃糠咽菜度日的十五日他们受够了,再不想体验第二次。

“娘,我要回家吃最肥美的肉,要漂亮的丫鬟伺候,喝上等的茶水,贡院的茶太劣质呛得我嗓子疼……”

富贵公子在父母的连声哦哦答应中坐上铺软垫的马车,重归温柔富贵乡。

长街东侧的一棵大柿子树下,登科书社的举子自力更生拎着提盒闲散肩靠肩,脸上有几分疲态却很轻松自然,闭着眼享受清风吹拂。

相比那些一出贡院就扔笔墨纸砚高声狂欢的年轻举子,他们多了几分心有定数的稳重。

真正的狂欢,要等待龙虎榜揭晓那一刻。

“李同窗、陈同窗还有徐同窗一起出来了!”

并靠的肩忽然散开簇拥上前,将李博章、陈冕和徐元围在中央。

未等陈冕发问,齐虎笑咧咧道:“地方我都顶好了,只等咱们去,饭菜立马上桌!”

陈冕道:“方才收拾笔墨时无意中脏了手腕,经徐元提醒我才发觉,费了些时辰,真是对不住。”

齐虎低头才看见陈冕的右边衣袖有一片水渍。

“不妨碍,酒楼就在左近,咱们慢慢走过去也来得及。”齐虎高举拳头兴奋喊道:“同窗们,出发!”

“出发!出发!哦哦哦!”朗朗声音与读书时一样悦耳动听。

登科书社的举子衣袍相连,一排或三人或五人错落并行,口呼手舞引人驻足。

小厮屁颠颠接过徐元的提盒,“公子这几日吃的可还好?睡得可还好?”

他为公子准备的吃食经过精心烘制,既能久存,味道也绝佳,比其他人的糠菜好多了。

公子盖的棉被里有香巧专门缝制的安神香包,别家的丫鬟绝对想不出这样绝妙的点子。

“都挺好,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徐元慈爱的摸摸小厮的后脑。

他在考场上如鱼得水,背后都有他们两个的辛勤付出。

小厮颇为享受笑道:“这是小的的本分,谈不上辛苦……公子,大公子来了!”

会试一结束,徐亨便早早冲出了贡院,会的都答了,不会的就算想破脑袋也是答不出来的,索性出来找个好地方等徐元。

“大哥,”徐元看了眼渐渐远去没有回头的登科书社同伴,“考试既已结束,大哥为何不回家?爹一定替大哥准备了好酒好菜。”

恐怕回家等来的不是酒菜,而是噩耗。

徐亨皱眉道:“你不要总和那些不靠谱的走在一处,尤其是那个齐虎!你都这么大了,做事不可再毛毛躁躁让爹操心!”

徐元笑道:“这话大哥还是少说为好,一竿子不能打死一船人,兵部尚书李大人和首辅大人的公子可都在登科书社!”

“不说这个了,我问你,考试时你可有在贡院见过爹?”

徐元摇头。

小厮站出来道:“老爷品级不够,除非特别恩准,否则如何能到贡院做监官,大公子勿要异想天开。”

徐亨瞪小厮一眼:“一个奴才知道个屁,我们哥俩说话轮不到你插嘴,哪儿凉快歇哪去!”

我知道的可比你多呢,小厮退到徐元身侧,若是他有资格参加会试,会的题肯定比大公子多。

公子对他的特训可不是嘴上说说的,后劲大着呢!

举子们走得差不多了,贡院街慢慢冷清只留三三俩俩。

徐元捻了捻指腹,“大哥,有样东西我一直没有机会给你……咱们找个清净的地方。”

徐亨听他说得神神秘秘,以为徐元一直背着自己藏了好东西,不由分说跟在徐元身后进了小巷。

……

“前面不能过,你们走别道吧!”小厮挥着手,面露惊恐到:“巷里有咬人毒蛇,我家主人正打呢,咦哟你们听听——”

过路人竖耳朵听,果然巷里传来接连不断的闷响,夹杂着竹竿打在地面的啪啪声,听着情状就十分激烈。

“替我们多谢你家主人,简直为民除害啊!”

小厮继续坐在巷口石墩上心情大爽哔哔啵啵嗑瓜子。

“徐元……你打我不怕爹像小时候那样惩罚你麽!”

徐亨衣袍沾满泥土,肌肤能目之所及的地方破了皮渗着颗颗血珠,比上回蹴鞠时被徐元殴打的伤势还严重几分。

徐元单脚踩着徐亨瘫在地上的手臂,蹲下时全身的力道全集中到一只脚上,压得徐亨嗷嗷喊痛。

“我怕什么?没有长大的人只有你罢了,我却不再是从前的徐元!

你欺我,害我,从六岁起我便要看着父亲的脸色行事……你邀我蹴鞠,无非想找由头发泄你心中不满,我从前挨的痛不及你今日十分之一。

这便是我还给你的东西,你且好生受着!”

“我的手,徐元你敢再打一下,回去我就告诉爹,往后你休想与登科书社的人往来!”徐亨咬牙威胁。

“你尽管去,只怕你不去!”一道豪迈的声音突然从巷尾传来。

徐元看去,竟是齐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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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清水鉴人心

蜿蜒山道上铺设别趣的石头闪闪发亮,油绿茶树间粉衫杏衫微薄,山下行人偶一抬头惊呼“彩蝶”!

采茶女咯咯咯笑背着茶篓,足尖轻点石子,回眸笑露出半边清丽的脸庞。“那可不是什么彩蝶,是曹家二小姐在办斗茶会!”

笑声语声宛如布谷响彻山间,采茶女的歌声扑上小姐们的随风摇展的裙摆,行人渐痴。

周菁菁亲昵挽着阮妙菱的手臂,学着采茶女的采茶指法掐了一根柔嫩的茶尖儿,她不善这些手艺活,用力过度竟将老茶梗一并折了。

“妙菱姐姐你莫要笑了,要不你来?”

周菁菁丢开茶尖儿,想捂阮妙菱的嘴唇。

问儿却在后面十分隐忍的笑,周菁菁更是羞得没脸见人,嘟起嘴不打算搭理人。

阮妙菱歪着脑袋去看周菁菁的表情,两瓣红唇丰润微翘朝向另一边,眼睛却斜着不时来看她。

小姑娘都是害羞的,阮妙菱又不厚道笑了两声,才敛了神色。

“好了我不笑了,菁菁小姐莫生气,我给你赔不是……”

周菁菁道:“光妙菱姐姐笑话我可不成,我也得笑话你,这才公平!”

可爱的小姑娘就得哄着啊,阮妙菱笑笑,伸出两根指头学着周菁菁方才的动作,这才将周菁菁逗的咯咯直捧腹。

走在前面的周穗已经上了第二转石路,回头嗔视周菁菁。

“曹姐姐还在亭子里等着,你若是耽搁失了礼数,到时曹姐姐罚你最先斗茶,我可不帮你!”

“略略略,我才不怕呢,四姐你分明是担心会被我拖累!”周菁菁嬉皮笑脸道,脚步加快。

“妙菱姐姐,曹姐姐和思远表哥退了亲事,日后能找到如意郎君吗?”

骆二老爷从三春巷回去后,就被曹家大老爷曹醒和曹二老爷曹傕联手逼着退了亲事。

曹家十分人道的归还了双倍聘礼钱。

并非骆二老爷识时务,相反他使尽浑身解数想抱住曹家这门富贵姻缘,曹二小姐不行,可以换四小姐。

他如意算盘打得好,却没料到此次曹傕退亲的态度会如此决然,一听到骆家意欲更换结亲对象,竟要联合周家的商铺断了骆家后路。

“亲事是曹家主动退的,错不在曹二小姐,何愁姻缘?倒是骆家公子,往后在汝阳闺秀面前恐怕难抬头。”

曹家退亲后,不知从哪里传出骆思远为敲曹家竹杠装病的流言,一传十十传百,如今骆思远连门都不敢出了。

……

茶山乃曹家所有,每年斗茶会,曹沁从未邀曹英参加。

曹沁举办斗茶会一是为了庆贺开采雨前茶,二来则为了避开俗事,与相识的闺秀一起说说话。

周菁菁被周穗拉着去斗茶,曹沁便从热闹中退出,与阮妙菱相对而坐。

红泥小炉上茶壶冒着滚滚沸水,茶烟笼成一团冲盖而出。

“这次能成事多亏古小姐……其实应该唤你阮三小姐才是。”身后的笑闹在继续,并未有人注意到她们之间的谈话。

凝视曹沁如墨的双眼,阮妙菱微微一愣,随即恢复如常,曹沁能这样早知道她的身份的确令人意外。

曹沁提茶壶替阮妙菱斟茶,茶烟中的人娴静温柔。

“曹小姐是怎样发现的,我很好奇。”阮妙菱道。

到汝阳后她虽然做了很多事,但每件都不惹人注目,且之间并无大的关联。

曹沁悄然一笑:“贺知府的公子,贺明琅。贺家从平阳府迁到汝阳,我听贺公子的言语似乎与阮小姐十分相熟……闲来无事时我便拿来推敲,这才发现其中奥妙。”

“曹小姐果然厉害!”阮妙菱由衷赞叹。

“既然我已知道阮小姐的身份,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曹沁唤来阿暖。

……

“我竟不知徐兄你瞧着精瘦,竟有这般体力!”

徐元赧然一笑,虽被齐虎瞧见他暴揍徐亨的模样,他文弱翩翩风度的形象再也不能隐藏了,但感觉似乎还不错!

“此事还望齐兄替我保密。”徐元看向酒楼内吃喝正兴的登科书社同窗。

齐虎道:“我懂,徐兄尽管放心!只是下回再要揍你大哥,叫上我……”

虽然当着人家弟弟的面说揍哥哥不甚后道,齐虎却觉着就该这么弄!

徐亨不要这般能干有才的兄弟,他齐虎要了!

“廷梅兄你先喝着,一会子史大人到了,咱们慢慢细说——”

徐元正要进去,听见间壁阁子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他记得,说话人是礼部的任舒华。

“齐兄先进去吃着,我有事去去便回。”徐元笑着把齐虎推进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阖上门。

“你选的地方离贡院太近,左右都是庆贺会试结束的举子……”

徐元贴在阁子外,眼下言语间透着担忧的人他也认得,礼部郝廷梅,与任舒华感情甚笃。

“正是因为四处都是举子,更方便咱们说话,太清净了反而容易被人听墙脚……沈岸总得想法子救出来,听说昨儿刑部对她用刑了,一个女孩子哪里受得住。”

“救人谁都想救,那些四处筹银子请讼师的百姓更想,但咱们也得替讼师考虑。你算算,自从百姓请了讼师之后,已经有三人不见踪迹!”

透过薄纸,徐元隐隐看见举杯发愁的郝廷梅。

这些时日都在贡院考试,对沈岸的事关注得少,徐元此刻才从郝廷梅口中得知讼师消失的消息。

任舒华仰头喝了一杯,叹道:

“明日让史大人想法子去刑部走一趟,看看那三个讼师是否在刑部大牢……沈家的案子若再拿不出证据,沈岸怕是保朝不保夕!”

郝廷梅道:“我明日去问问香巧姑娘,三姑娘身处汝阳兴许能有办法找出对沈家案子有利的证据。”

香巧麽,徐元神色一凝,忽而默然一笑。

菱菱和他,原来都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的努力着啊,那他更不能懈怠了!

“史大人,您上边儿请!”

史张弼边走边观察左右的举子,或举杯或执筷子吃菜,并未见到熟悉的面孔。

微微送了口气,暗道任大人地方选得不错。

徐元远远看了眼楼梯口的史张弼,推门进去,喧闹声顿时冲破桎梏充斥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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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第一糊涂人

平日瞧着正正经经的一干人,全都挤在阁子里摇摆着腰肢转圈喝酒,菜肴没吃几口,桌上堆满了歪歪倒倒的乳白瓷瓶。

齐虎晚到一步,红彤彤的两边脸一眼看去却没半点迟到的迹象,眼睛里盛着微醺时的迷离,笑呵呵朝徐元招手。

“徐元你可来啦,嗝,陈冕方才出了个对子,挺难,我们都答不上来,每人罚三杯……你来试试,答对了,陈冕就得把我们喝的全喝下去。”

兴许喝得高兴了,徐元进来走这一圈都没听见大家再互称同窗,而是直呼其名,酒暖情浓更添亲昵。

陈冕也有些醉态,眼睛亮晶晶的仍有几分神智,平日见他皆是一派斯文儒雅,喝酒必用杯装,今儿却直接拎着酒壶把淋着喝。

“徐元你来解一解,若是对上了,今日的酒菜我全包!”

哦哦哦起哄兴奋声一阵阵激荡徐元的耳朵,齐虎原地转圈手中牵着一条粉纱婀娜献舞,陈冕哈哈大乐。

“陈兄出的对子,李兄竟也对不上?”徐元讶然。

李博章可是对对子的高手,就算藏拙也不能这么个藏法。暗里是珠玉在前,可明面上至少得演一出“抛砖引玉”,对不上是何说法?

存心挖坑给他跳麽!

陈冕指着靠在角落里因不胜酒力在闭目醒神的李博章,是真醉假醉无人知晓,“博章他在第一场漏了一道经义未答,走出考场才想起,因此无心对对子。”

齐虎攀上徐元的肩头,清冽醉人的酒香充盈徐元鼻前。

“让李博章缓缓便好了,你方才是没瞧见,他们几个娘们儿似的趴在我胸前哭哭啼啼抹眼泪,这会子照样蹦蹦跳跳没心没肺。”

勾肩搭背敬酒的人被点了名,羞赧挠头一笑。

人生不如意的事千姿百态,愁眉一两次就够了,前路浩浩不妨一路欢笑高歌。

“敬你一杯……”

“不,敬科举一杯……”

“你这敬法完全走脑子不走心!”嫌弃之声喋喋不休。

齐虎啧道,高举酒杯大喊:“敬吾辈!”

“对,敬吾辈!”登科书社举子举杯激情满面,敬行路难仍行路,今年名落孙山,三年后咱又是贡院一条硬汉!

徐元自斟三杯,“对对子非我所长,还是喝酒痛快!”一连三杯酒入腹,眉峰不蹙。

“咦,徐元你随身带的沈扇好生眼熟,有七八分和平安坊李员外卖的相似!”

李员外几年举家迁到京城,在城东开了间平安坊专卖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他常年积德造福,在各地是出了名的大善人,但凡到京城走动的,家族中少不了托请代买李员外售出的珍玩,久而久之也成了一种特产。

齐虎仔细看了一番,颇为担忧劝道:

“眼下沈岸为父伸冤一事仍在风口浪尖上,徐元你带这等招摇物,怕是会引火烧身,往后少带小心为上。”

陈冕用筷敲敲杯沿,“齐虎的担忧不无道理,但——”

话说一半,最怕的就是一个“但”字,其他举子知道往下的内容会更惊世骇俗。

“先前我们因要专心准备会试,不能一心两用兼顾其他,可以将沈岸的事情放一放,并不意味着置之不理。”

陈冕两腮发烫,他自以为是醉了,但神思清晰得仿佛不由控制。齐虎圆圆的脸靠在徐元肩头看着他,其他举子们停下了笑闹,手中酒杯空了没再续上,李博章仍靠着闭目。

“我们人微言轻,国之大事再如何操心也只能动动两片嘴。”

操权人何以会畏惧?

陈冕道:“我们为何要动嘴?人有四肢马有四蹄,做事何时只依靠一张嘴成功过?”

“在外不宜讨论此事,大家有酒喝酒,有肉吃肉,才不负齐虎一番心意。”徐元斟酒递给陈冕,挡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李大人稀客!”

廊道里小厮一身店小二装扮,犹如见到天外来客一般惊奇。

廊道内除了一个店小二,李重山并未见到其他人,许是酒楼特色,便未在意。

“兵部接到举报,近日有人在酒楼散播谣言污蔑六部尸位素餐,本官今儿特意来看看情况!”语气冷而肃,没给小厮插嘴的机会。

李重山冷冽的目光看向小厮身后的阁子,“这里面是什么人?”

瞧您这话问的,一点水平都没有,来酒楼吃酒吃饭的当然是客人!小厮躬身道:“今儿正好是贡院举子结考的日子,自然是举子们!”

“那正好,今早本官入宫面见皇上时,皇上数次提起会试,对国之栋梁期待尤甚,本官代皇上见见他们。”

不等小厮阻拦,李重山伸手去推房门。

阁子对面的阁子突然敞开。

郝廷梅立在门边,拱手道:“李大人难得到酒楼吃饭,我等做东的机会少之又少,今日可否赏光?”

“郝大人?”

李重山的目光越过门边的青影,对面屋内美酒佳肴摆满桌,任舒华和史张弼正对他拱手作揖。

“等本官见了里面的举子,再和三位大人举杯畅饮。”仍执意要进去。

紧贴小厮后背的阁子门“吱嘎”打开,小厮往后倒的身子被人灵巧扶住。

“公子!”小厮仰头看见徐元白皙的脸,低声喊道。

徐元轻轻拍了下小厮的后背。

“爹,是我。”李博章只饮了三杯酒,身上多少沾染了举子们的酒味。

他身后齐虎、徐元等人对李重山拱手齐声恭敬喊了一声“李大人”。

今日终于见到了“活”的兵部尚书!

李重山见到李博章在此的一瞬间,面色一冷眨眼冰释。

“考试既已结束,怎么不回家换身衣裳,你母亲都等了两个时辰。”

面上的冷意散了,话里夹杂着冰碴子的“关心”让屋内的举子纷纷一抖。

郝大人在后面道:“既然他们都是李公子的朋友,来日方长嘛,李大人不必急于一时。”

李重山笑问:“举子考后欢愉,郝大人与任大人这般又是为何,贡院的考卷确保每一份都没有闪失?”

史张弼上前道:“李大人想是忘了,郝大人与任大人只需等到考生离场完毕,便可自行离开贡院。”

“爹,我们登科书社的人是最后离开的,郝大人他们几乎与我们同时到酒楼。”

李博章虽敬重父亲,但方才李重山在阁子外理直气壮言之凿凿,在他听来尤为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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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奸诈藏人法

我这就回家。”李博章越过李重山,神情低落。

儿子这副模样是李重山从未见过的,一时猜不透缘由,登科书社一干举子大眼瞪小眼看着他,再逗留不合适。

辞了郝大人的盛情邀请,出了酒楼不见李博章身影,只得坐官轿回府。

……

星河点缀,石板铺就的长街橘光长长斜斜,静谧温暖。

巷内的某一道小门在沉寂中发出微微响动,一个细嫩皮肤的男子悄悄拉开门。

橘光里停着一匹马,沮丧无力地垂头跪坐在石板上,哼哧哼哧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便要死去。

男子并未瞧见人,狐疑的正准备阖上门。

“是我啊,别关……”

嘶哑中透着愤怒,久违的熟悉感,男子左顾右盼,试探的迈出门,马儿哼哧一声吓得他急忙退到门内。

“你怕什么……都说是我了……左边……”

男子蹑手蹑脚尽量避免惊动左邻右舍,往左边探出头露出两只眼睛。

“先生!”男子暗暗惊呼,急忙冲上去扶住坐在地上摇摇欲倒的长明先生。

巷子里不知谁家的狗在梦里丢了骨头,愤愤醒来汪汪狂吠两声,马儿咴儿咴儿挣扎前蹄。

“你别瞎折腾!”长明先生啧了声,“扶我进去。”

男子架起长明先生,步履蹒跚走进门,不一会儿又出来将马绳栓到上马石上。

“先生如何变得如此狼狈?”

廊下矮桌上摆着一盘热气腾腾的四喜丸子,长明先生腹中“咕噜”巨响,面上不动声色。“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丸子还戒不掉!”

男子扶长明先生坐下:“先生,这是面粉做的,自从先生救了我,我便再无杀生之意,缘何再敢吃血淋淋的东西?”

这还差不多!

长明先生摊手,男子麻溜地从竹筒内抽出一双筷子放到他手掌心,“先生快尝尝!”

“先生你走得急,连个招呼都没留下,这是去哪里了?”

“甘州!”

长明先生一口一个丸子,舔舔唇角的糖汁。

“甘州路远,先生怎么不带上我,一路上还能有个照应。”瞧这狼吞虎咽的模样,是有多久没吃上一顿饱饭了。

“带上你更麻烦,你瞧瞧你这张被全国通缉的脸!”

长明先生恨铁不成钢道,要来一杯水。

“先生去甘州,是去给人治病?”

除了这个,男子也想不出别的,他的命就是长明先生从鬼门关拉回来的,连他自己当时都以为自己无力回天。

“你话怎么这样多,我不带你去就报复起我来,明儿你收拾东西赶紧滚吧!”

“先生莫气,我只是关心先生!”男子急忙解释。

“行了行了,我吃饱了,你快去喂马!”长明先生懒散躺在椅中,干枯的发丝弯弯卷卷遮住了他的额头。

衣袍染了许多不知名的干黄物,皲裂隐隐散发味道。

“先生您可要洗漱?”

长明先生摇头:“我哪有力气!”困倦的阖上眼,喃喃道:“出门一趟,守家的非但没有变聪明反倒更蠢了……”

分明是先生你脾气越来越大了,男子出门喂了马儿一些草料,马匹才有力气跟着他去马棚。

回来时,长明先生睁着两只明亮的眼角盯着天上的星星。

“先生,您去甘州……可是为了给宝贞公主治病?”男子忍不住出声问道。

长明先生点点下巴。

“那治好了?”男子惊呼,长明先生出手便没有治不好的病人!

“三德啊,你这样的都被我救活了,她哪点小病小灾算个屁!”长明先生翻个身,“不要吵我,我要睡了!”

三德冲上去摇晃长明先生的椅子,“先生先生,你的意思是医好了?太好了,公主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三德抹泪,泪却止不住。

公主见好了,他就不用一直藏在这个地方,被所有人当成一个死人。

他想要人知道他三德还活着,没有死,他们的愿望落空了!

三小姐若是知道公主被治好了,一定会喜极而泣,那样努力的三小姐,应该知道这个好消息!

长明先生忽然扭过头,双眼瞪着三德。

“这事你千万不能告诉阮妙菱!”

“为什么?”三德脱口问道。

“不行就是不行!”没有为什么。

凭啥他不远万里去甘州治好了宝贞公主,连个赏钱都没捞着,就得让那个臭丫头乐乐呵呵。

他可是神医!神医的诊金价值千金好不好,他可不像那些医馆里坐馆的老大夫,满口的医德。

他能救人,也能杀人。

不给钱,他不高兴就要杀人。给了钱,还得看他心情,不乐意,还是得杀人!

“还有,没有我的允许,这阵子你都不能出门!”

三德苦哀哀嚎道:“为何?先生您说话不算数!”

“你傻不傻啊,本神医身上左一刀右一剑的,还未痊愈呢!”

“先生你受伤了啊,怪只怪你医术高超,我根本没瞧出来。”三德只是觉得长明先生很累罢了。

没想到他在来回甘州的途中遇到刺杀。

莫非是李重山的人已经知道了宝贞公主的行踪?

“别瞎想,宝贞公主隐藏的好着呢,那伙人是去找陆小公子,谁想见了我就一发不可收的追上来……我又不是拐带小孩子的拍花子,捉我有用嘛,真是……”

“先生,可否让我去甘州?”

他要去保护公主,李重山的人马万一在追查陆钺的过程中发现了公主的藏身之地,那公主岂不是再入魔爪!

“不行,你的命也很重要,我不许你去!”长明先生执拗道。

“我的命不值钱。”

“我说值钱就值钱,为了救你,我花了多少好东西!那本来是我做毒药的啊……”

先生你不是神医嘛,做毒药做甚?三德很想问,但还是忍住了。

他怕再追问下去,不但不能出门,或许连三小姐也见不到了。

长明先生会制毒,一丁点就能要了他命,还是乖乖的,讨他老人家欢心,不愁见不到三小姐。

“先生你肯定累了,我给您捏捏肩……”

“不必,肩受伤了,捏着痛。”

“那我给您捶捶腿?”

“骑马擦伤了,一摸就发痒。”

真难伺候,三德撇撇嘴,比老祖宗都难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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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你吐了罢!

曹沁给的东西,是为沈清秋翻案的重要证据,亦在山重水复中给阮妙菱重新铺出了一条路。

斗茶会一结束,阮妙菱急忙赶去秦宅,这事非如今兼管锦衣卫的秦阶帮忙不可。

初五乍一见阮妙菱拜访,看了眼门后,顿时口干舌燥下意识吞咽。

“秦大人此时不方便见客,三小姐有事可先道与卑职,待秦大人空了卑职再禀报。”此时正值金乌西沉,霞光铺天,以秦大人夜里的状况,委实不方便与三小姐相见。

话刚落,一锦衣卫从影壁后飞奔出来。

“五哥,大人请三小姐进来!”

初五愣了,他尚未禀报,秦大人如何得知阮三小姐到了?莫不是这些小鸡贼担心押错宝,为了省酒钱偷偷告诉了秦大人?

及至阮妙菱进了书房,初五才退到院里,揪着方才着急忙慌赶来的锦衣卫下属耳朵。

“行啊你小子,为了几两酒钱把赌桌上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是不是你小子一见到三小姐进了这条街就去告诉大人?”

“五哥,小弟冤啊,是大人神机妙算……上回骆家出事儿的时候,大人跟着江小侯爷摸搜着去了一趟骆家,回来后吩咐的!”

初五问:“大人都吩咐了什么内容,说得仔细些!”这帮鸡崽子,搜肠刮肚也套不出一句实话来。

秦大人要真神机妙算,怎么不给自己测一测姻缘,什么时候能娶房媳妇?

自从见了长明先生后,秦大人就没闲过,整天吩咐他们查这查那,十七八年前的老账也得拿出来翻一翻,他们是锦衣卫,不是账房的算账先生!

锦衣卫道:“大人只说曹家小姐的斗茶会结束后,若是三小姐上门,就请她进来。”

秦大人当时说得十分笃定,就像料定了阮三小姐一定会上门似的,外头撑着竹竿挂幌子招摇过市的算命瞎子都没如此灵验过。

“嘿嘿,照这样发展下去,输酒钱的可是五哥你哦!”锦衣卫笑眯了眼。

秦大人对阮三小姐如此上心,保不齐就是日后的秦夫人。他们此时对阮三小姐和颜悦色,往后的日子便舒舒服服,让五哥羡慕去!

……

书房门窗紧闭,昏昏光线挡在桑皮纸外微微可见丁点光亮,灯影下秦阶手中的纸张哗哗响。

帘外,阮妙菱慢慢喝茶,看小窗上人影摇晃,品着秦阶心无旁骛的神貌,竟与徐元曾经的描述别无二致。

茶烟描摹着他的鼻梁,他的眉。梁上悬下来一根雪亮银丝,末端吊着一只极小的蜘蛛,哔啵摔进了灯油溅起油花。

细微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再小也刺耳,秦阶一怔,几乎是抬眼的瞬间对上阮妙菱安静的眼眸。

“秦大哥忙完了?”

不知是因为他府里的茶水有润喉清嗓的功效,还是书房过分安静,阮妙菱的声音落在秦阶耳中,犹如一颗小石子坠进古井叮咚悦耳。

收整卷宗,秦阶掀开珠帘的同时取走摆放在博古架上瓷瓶中的一株糖葫芦。

“让你久等,”剥去糖葫芦外衣,秦阶用小刀剔出一颗到小碟上,完好无损。“吃一串太腻,尝一颗看看!”

之前秦阶也送过糖葫芦,都被问儿收在瓷瓶里插着当摆设。

阮妙菱不明他何以这般执着,她如今不爱甜食,却也可尝一尝,接过秦阶递来的银筷子夹起红红的糖葫芦。

见她吃了,秦阶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笑着咔嚓咬去竹签上的第二颗糖葫芦。

酸!秦阶没绷住皱了眉。

“酸——”半颗糖葫芦含在右腮,嚼也不是,吐也不是,酸得阮妙菱背过身着急的找帕子。

找了半晌才想起,帕子在斗茶会上用来包曹沁给她的东西了。

秦阶硬着头皮把整颗吃下去,想起上回为她准备的帕子还有余留的,疾步去打开衣橱取来,心下悔得很。

这糖葫芦自做出来后就没人尝过味道,谁想会酸倒牙,敢情教他做糖葫芦的小贩压根没倾囊相授。

“你吐了罢!”秦阶手忙脚乱拿着帕子,奈何阮妙菱的手捂着嘴,没给帕子用武之地。

酸意在口腔内四处蔓延,阮妙菱两道眉几乎重叠到一处,摇头死命忍着。

任哪个女孩子遇上这等事,都不愿当着男子的面口吐污秽,眼下她只想快些把糖葫芦嚼碎了吞下去,再喝一口茶!

“你吐了罢,我不该叫你吃的,这东西做好了我都不曾吃过……”秦阶想自己帮不上忙,索性把帕子塞进阮妙菱攥紧的手心里。

背过身去给阮妙菱添茶水,趁他不注意时,她应该能趁机吐出来。

“茶——”

等了片刻,秦阶才听到身后的人说话,乖巧地奉上茶水,决心往后不让阮妙菱再吃这劳什子。

他做这个,也不是为了让她吃,何苦让她受苦。只要她能看着,总有一日会想起来。

咕噜噜喝了三杯茶,阮妙菱才从酸味中缓过劲,紧蹙的蛾眉平展如初。

她此时才信了徐元的话,秦阶整人的手段当真是与生俱来,寻常人学不来的!

徐元捐官后初到五军都督府做事,秦阶便派给他许多冗杂的事务,美名其曰“勤能补拙”,单纯的徐元深以为然,一月下来不得回家不说,弄得形同枯槁。

此后一年,徐元诸事渐渐上道,才恍然大悟秦阶所说的勤能补拙全是忽悠他一人的。

但她几时招惹秦阶不高兴了?

“秦大哥,我从前可做过什么对不住你的事?”阮妙菱试探道。

秦阶一愣,“没,我不是故意戏弄你,这糖葫芦我也第一次尝!”

“你方才说这糖葫芦做出来后没尝过,是秦大哥你做的?”

阮妙菱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得秘密!

徐元若是知道秦阶不会做糖葫芦,应该能在这儿赢回几分。

秦阶点头:“之前送的你可别再吃,摆着欣赏便好。”虽然口味不佳,秦阶自信糖葫芦的卖相绝对入得了眼。

吃糖葫芦这段插曲总算在两人一言一语中翻篇,秦阶才问起阮妙菱的来意。

“秦大哥身在锦衣卫,想是知道不少事情,有一个人我想跟秦大哥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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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往昔不候事

普天之下想要查一个人的过往,最合适的莫过于锦衣卫,他们是天子的眼,是天子的臂膀,亦是天子的耳。

秦阶奉命兼管锦衣卫,便是这些眼睛、臂膀和耳的统领。

“只要不是难找的人物,一日之内我都能给你答复!”秦阶接管锦衣卫已有一段时日,虽然在一些极其细微的方面仍存有不足,总体而论足以满足要求。

阮妙菱道:“并不难找,我想打听的人就在朝中,当朝首辅。”

秦阶并不惊奇,“你想知道陈不候何事?”

“景和十八年至成康元年,陈大人在何处任职。”

烛花噼啪裂响,秦阶眉头紧锁之后随即舒展,像是遇到了难题,不知因何又解决了。

景和十八年乃是先皇驾崩之年,次年成康帝正式登极改年号“成康”,之间间隔不过短短几月,但至今已过了十四年,锦衣卫查旧账也得花上几个时辰。

天色已暗,总不能因为一件事耽误秦阶做事,他案头还堆着累成小山的卷宗,阮妙菱道:“秦大哥不必急着答复我,事有轻重缓急,我这些小事与秦大哥的公务相比算不得什么,我改日再来……”

“不必,我已经想到了。”秦阶道。

首辅陈不候的自入朝为官,每年在何处任职,秦阶都有一一过目,就在阮妙菱问起的一瞬,这些已经不自觉浮现在眼前。

但一想到今晚答复了阮妙菱,她不知几时才能到这里坐上一时半刻,到嘴边的话转了一圈迟迟不想说出……不说,她定要以为他身为锦衣卫首领,虽没有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却占着指挥使的职位不司正经事。

正常人所认为不正经的事,在锦衣卫这儿便是天大的正经。

他自兼管锦衣卫以来,的确没做多少正经事,时常吩咐初五、寒十四他们四处查某些人的底细……五军都督府的内务都是由八哥在暗中协理。

“景和十七年,陈不候给户部尚书递交了一份提高丝绸质地的提案,景和十八年江浙一带产出的丝绸鲜艳亮丽,远销海外,先皇便擢升他为户部侍郎。”

经销海外的丝绸亦能丰裕国库,阮妙菱如今所穿衣物皆是江浙所出,往昔觉得十分遥远的事,在秦阶的三言两语中竟变得好似发生在身边一般。

“在陈不候升任户部侍郎的同时,先皇任命他为河南府巡按,执王命旗牌遇不服从者可先杀而后奏。”

王命旗牌的威慑力究竟有多大,阮妙菱只从母亲口中得知一二,执其者非但可以调动一府的人力,且拥有一定程度的军事行使权。

但眼下她并不关心这些,好奇的问秦阶:“既然陈大人到河南府了,可来过汝阳?”

秦阶继续道:“只在汝阳停留十日,先皇驾崩,他便被当今皇上紧急召回京城,成康元年任内阁首辅。”

此刻阮妙菱更确认她所收之物的可靠性,若能有陈不候的字迹做比对,可保沈岸性命无虞。

“小姐,天时不早了,咱们该回府了,免得让将军担忧。”

问儿的催促声传来。

阮妙菱想起还有一事未问,“秦大哥,你几时回京?”

“尚有一段时日,此次我奉命到平阳府巡查,只因有些事多在汝阳逗留……你为何如此问?”

莫不是舍不得他走麽……念头刚起,秦阶顿时便否决了,她一在这儿,他这念头便多起来,神思不宁。

阮妙菱道:“仁叔回家了,我想着秦大哥从前与仁叔相识,总要找机会见一面。”

安排古仁与秦阶见一面,阮妙菱心中早有了想法,她方才是为了徐元而问。

会试已结束,为避免出现徐元再次被秦阶看中拉去五军都督府做事的情况,阮妙菱必须问清楚。

从前她替徐元捐官时已经问清楚,只要付足了银两,在何处任职可以自选。

她事先打听过徐元的意向,特地留意了兵部的空缺,没想到最后竟被秦阶截胡,银子打了水漂不说,秦阶这两个字就此成了徐元的心病。

“我虽不能及时回京,你若有朋友投石问路,我可以帮一帮。”秦阶道。

秦阶知道阮妙菱在担心什么。

会试之后便是殿试,他的梦里,那个叫徐元的人并未在殿试上出现。

她这个时候已经在替未来夫婿担忧了,往后还有更担忧的呢,秦阶回忆起梦中种种,眉头越皱越紧。

“古将军几时得空能见,我随时恭候。”秦阶将阮妙菱送到门外。

屋外紧迫的暗袭来,秦阶脚步一顿,待他稳定心神再想追时,阮妙菱已由问儿扶着远去。

“大人,屋外暗,您仔细——”初五看了看院中忽明忽暗的几盏石灯,“大人,不若明日属下找几个石匠、灯匠把院里弄得亮堂些。”

这院里有光,他们能放心行走,但秦大人不行。

上回跟着江小侯爷出府,回府时必定要经过一条暗无光线的小巷,若不是他放心不下出去寻,只怕要出大事!

秦大人这种症状像病不是病,秦家请过不少名医,皆是束手无策。

他们只能在秦大人常待的地方多摆放烛火。

“不必,左右这宅子也住不长久。”秦阶转进书房,屋内的明和外面的暗对比鲜明,刺眼,但有令人心安的力量。

桌上的茶杯已空,帕子皱巴巴铺在桌上。

没拿走啊……真是可惜了,东西没送出去,人也没能够亲自送出去。

“初五,进来!”

初五等在院外,听到声响笑了声快步进门。“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好在他机灵,猜到秦大人的心思。

“院里就按你说的去办……耳房内的糖葫芦拿去分给巷里的孩子们,记得提醒他们很酸,想要便拿去。”

初五问道:“那糖葫芦,大人还做吗?”

“当然要做,这次找个老实人,再出错,雇人的银钱从你俸禄里扣!”

怎能这样呢?谁家做生意的愿意把秘方透露,大人怎还怪到他头上了?

要是十四在就好了,他嘴刁,尝一口就能把里面用到的材料说出个一二三来……初五有些后悔当初向秦大人进“谗言”,把十四贬回京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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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社学得来信

平阳府城内的社学嘁嘁嚓嚓。

“皮小六你不能光顾自己看呀,贺明琅信上写的清清楚楚,是平阳社学诸同窗亲启……”

社学的读书郎仰头顶着日头催树上的皮小六赶紧下来。

“我且问你们,在平阳府大小孩子里谁最大?”皮小六抱着树杈,手里捻着贺明琅从汝阳寄来的信。

还用问麽,孩子们异口同声道:“自然是你!”

“既然我最大,信自然由我来读!”

“嘁,你认识的字还没我多呢,别再继续僵持了,公平起见咱们让陈馬来读。”

男孩子指着刚从夫子处回来的陈馬。

陈馬是他们之中识字最快最准的,若不是阮三小姐替他找的夫子家乡有事离开了,差不离他就是平阳第二神童。

“陈馬,贺明琅给咱们来信了,你赶紧过来瞧瞧!”

陈馬手里攥着夫子方才借他的古籍,尚沉浸在该花费几日读完它时,听见同窗在唤他赶紧收回思绪,三步并两步过去。

“信在哪里?”

孩子们抬起胳膊指向树上的皮小六。

“陈馬你可接准了!”皮小六松手,信封里夹着信轻飘飘下落。

把古籍夹在胳膊下,陈馬带着几分激动展信。

“欸欸欸,我还在上面呢,谁搭把手接住我呀!”皮小六此时才发觉社学里的树比他家院里的树还要高,上得来却下不去。

陈馬等人目光都落在信上的一字一句上,对皮小六的呼救视若罔闻。

“贺明琅说三小姐在汝阳做了七彩竹蜻蜓呢,七彩的……”

他们从未玩过七彩竹蜻蜓,飞上天空定是绚烂无比的。

皮小六左右试探,仍下不去,高喊道:“贺明琅画没画图?竹蜻蜓咱们都见过,他既然跟咱们炫耀,不给画儿就不厚道!”

陈馬心不在焉回他一句:“没画,他说光是写字手腕就已经十分疼了,不想画画。”

“皮小六你暂且消停会罢,你若再嚷嚷打搅我们读信,我们就不去找夫子救你!”

被扰乱了兴致的孩子们不大高兴,管皮小六是否是平阳府里最厉害的孩子王呢,照样埋怨。

视线重新回到信上。

阮延起与社学夫子在竹棚下品茗,忽喜忽怒高低不平的童声一阵接一阵,两人乐呵呵笑而不语。

“爹,社学各处已经看过了,该重新翻修的地方我已在图纸上做了标记。”阮正穿过贯穿前后社学的花圃走进竹棚。

阮延起点头,对社学夫子道:“皇上历来都重视国之栋梁,今年春闱参与收卷阅卷的官吏人数增了一倍之多,由此可见如今的大宋急需人才……”

“府台所言极是,孩子们是国家之希望,他们如今瞧着小,再过几年也到了参加乡试府试,转眼会试也不远了。”夫子眼里含着几许期待。

阮正道:“所以父亲才想扩建社学,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此间社学并非官家所有,乃是宝贞公主领头筹钱所建,此次扩建的一应花费仍由阮家出。”

夫子闻言即刻起身。

“这如何使得!宝贞公主为孩子们盖社学已是天大的恩惠,怎好再让公主破费?”

“怎能是破费?”

阮延起道:“当初阮家迁到平阳府时,家中资财不足无以支撑二弟三弟读书,是诸位夫子倾囊相授,才有阮家今日,此份恩情不仅是公主,就连我也铭记于心。”

说到往事,年事已高的夫子不禁莞尔。

“那我就不再推辞,听学生们说宝贞公主已离开大福寺,择日便亲自登门拜访!”

身后的阮正对阮延起摇了摇头。

“公主跟随家母和三弟一家回甘州祭祖去了,一时半会儿见不到。”阮延起面露惋惜。

社学外,阮正唤住正欲上马的阮延起。

“爹不打算把娘和四妹送回甘州?明德和我身为男儿自是不畏艰难,娘和四妹皆是弱女子,万一有变——咱们恐怕无暇顾及她们!”

“爹知道。”阮延起打量着跟随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大儿子,“止一你心细如发,明德聪慧冷静,若事情有变为父自然不会多担忧你二人。

但你祖母和三叔一家已经离开平阳,若是你娘和妙晴再离去,势必引人怀疑。你二婶婶向我承诺过,会保她们无虞。”

“儿子知晓了。”

“走吧,要完成延良的遗愿,可是一件事都耽误不得,下一家社学在何处?”

……

“小姐今日穿这件天水碧衬桃花的衫子如何?”

问儿挑选着衣裳,在镜前比划一番,此次再去周家做客,小姐可不能穿得如上回一样随意。

小姐如今在汝阳也算响当当的人物了,抛去古将军家的远亲不说,单论给了曹家、骆家两份人情,足够茶楼说上三天三夜。

“换那件蜜合色的,天水碧的瞧着有些老气,不衬菁菁的活泼。”

此次去周家主要是和周菁菁叙叙话,天水碧的衫子她一般是见长辈时才穿的,以菁菁的性子,想必也是不喜这类稍显端庄老沉的颜色。

“菁菁小姐真够可怜的,有一阵儿没上学了,偏生回乡的先生回来得突然,眼下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

问儿一边挑衣裳一边自言自语。

阮妙菱笑道:“我听菁菁言语间对那位长明先生有所埋怨,却又不是讨厌至极,兴许只是功课布置得多,让人厌烦罢了。”

问儿哼道:“功课多倒在其次,兴许是因为这位长明先生脾气臭,令周家小姐们不喜!”

陈伯能到周家当守门的,也是托他发了一通脾气踢断了老邢一条腿。

“兴许今儿去了,还能见一见长明先生,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待阮妙菱换了衣裳,问儿捎上给周菁菁准备的礼物,古仁亲自将主仆两人送到周家。

阿珠早在门前等候,见阮妙菱一到急忙上前施礼。

“妙菱小姐,我家小姐正忙着答题,故而吩咐我来迎接。”

后院安静得只听见丫鬟裙角擦过草尖的细微声响。

阮妙菱不觉压低声音问道:“菁菁小姐今日没有上学?”

“今儿本该要上的,几位小姐都去学堂坐着了,长明先生突然差人来说身子不适,题倒是如常送来。”

“依奴婢看,长明先生八成是知道小姐要为菁菁小姐报仇,吓得不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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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计策号全城

周菁菁的小院里另辟有房间,专供学习琴棋书画之用,雕花的玻璃窗内挤着两人,头挨头互相看对方手中的答卷。

阿珠掀开帘子唤道:“小姐,四小姐,妙菱小姐到了!”

窗内并挨的两人立时分开,周菁菁丢开笔墨欢快冲出来。

“妙菱姐姐你可来了,四姐你慢慢写,我到房里和妙菱姐姐说会子话。”

丢下房内的周穗,周菁菁拉着阮妙菱到屋里坐,阿珠将她的答卷搜好随后送来。

“这长明先生究竟安排了些什么题目,将你们难到抓痒挠腮的地步?”阮妙菱问道。

阿珠把答卷奉上。

周菁菁不满道:“便是这个……别家的先生都讲《女则》,长明先生却反其道而行,偏不教我们这个,说《女则》是吃人的坏东西,信这个不如信他。”

阮妙菱笑道:“那倒是独树一帜,也许周老妇人请长明先生给你们讲学,并不是想让你们学《女则》呢。”

她上回见到周家几位小姐相处都十分和睦,尤其是四小姐周穗与周菁菁,两人不在一房却亲如同胞姐妹。

若非老太太教导有方,岂会一团和睦?有这般宁静的成长环境,倒令人心生羡慕。

“妙菱姐姐你看看这个——”周菁菁指着长明先生出的题,“我问过家中几位兄长,他们都说这种刁钻的题只有学堂的夫子会出!”

阮妙菱瞧了眼。

卷上的字迹有些奇怪。

“长明先生常用左手写字?”

周菁菁张大了眼捂嘴不可思议道:“妙菱姐姐你如何知道的!”

“此处他写得急了,想必是双手同时挥毫,遇到同一个字时在复杂的转笔处来不及变化,写得一模一样。”

虽然字迹相同,但细微之处仍能够发现不同,这位长明先生是个能人!

“问儿,昨儿嘱咐你买的糖人就在左近,你从后门出去买一些。”阮妙菱道。

糖人?昨儿个小姐没说要买糖人啊,问儿正疑惑,瞧见阮妙菱搭在手背上的指头飞快写了一个“陈”字。

方才提起长明先生,小姐就吩咐找陈伯,是不是此人有问题?

“奴婢马上就去!”

……

“这不是问儿姑娘嘛,有阵子不见白嫩了不少呢!”周镊嬢嬢见面就问候人,生怕问儿没见着她似的。

阿珠在后面啐道:“镊妈妈你快去做活吧,大夫人院里还等着酒喝呢!”

周镊嬢嬢像是耗子见到猫立即软了身子,“老奴这就去!”着急忙慌拎着从酒窖取出来的几瓶酒。

“问儿姐姐,我就送你到这儿,往前就是后门,陈伯就在那儿守着。”

虽然周菁菁吩咐阿珠可以慢些时候回去,但四小姐还在院里等着,总不能让小姐与人聊久了忘记自家姐妹,阿珠得回去张罗着。

问儿正是求之不得,“阿珠你快回,我脑子灵光,记路最熟了!”

陈良玉坐在门边下棋,问儿轻手轻脚过去戳了戳他的肩头。

“陈伯,小姐让我来找你。”

陈良玉头也不抬,声音细细微哑:“你嗓门大,仔细隔墙有耳!”

哼,我问儿跟着小姐学过礼仪,懂得尊老爱幼,不然打掉你大门牙。问儿学着兔月柔声细语的样子问道:“眼下我可以说了?”

棋盘上发出“啪”一声,陈良玉点头。

“小姐让我去买糖人,可又喊我来找你……方才小姐和五小姐正说长明先生安排的功课,冷不丁就提到这个。”

慢敲的棋子停下,陈良玉道:“买糖人是给小孩子的,尤其是知府家的小公子……你先去学堂找兔月和黄珏,将小姐想要做的事吩咐给他们。”

问儿蹲下:“小姐并未吩咐什么事啊!”

“怎么没有,左近的糖人铺子可是汝阳最大的一家,小姐让你买糖人难道只买一两只?一口大木箱恐怕还不够。”

提到大木箱,问儿瞬间明白:小姐每次有大事要做的时候,一定会用好玩的犒劳小孩子们。

可是该怎样做呢?

“小姐方才给你提示时,可有做暗示?”

问儿道:“就写了一个陈字,画了个圈圈。”难道这不是表示十分重要的意思?

陈良玉沉思片刻,“你让得了糖人的孩子四处放一个消息,就说古家小姐得了古怪严重的病,回府的时候请几个庸医跟随。”

“小姐好端端的哪来的病,我敬陈伯您是老人不想骂你,你怎能咒小姐呢!”问儿气呼呼瞪陈良玉。

“我哪有咒小姐,我方才说的分明是古家小姐!你只管去做,小姐能领会我的意思。”

……

“先生!”

“先生,您开开门!我知道您在里面睡觉——”

拍门不止,不多时三德便得到回音。

“既然知道我在安睡,还敢吵嚷?”

“先生您别睡了,快些跟我去救人!人命关天啊!”

“哪个没福气的要挂了?”长明先生翻了个身,眯瞪着两只眼睛。

三德在门外急得跺脚拍手,

“是三小姐!方才后门经过几个孩子哭哭啼啼地往三春巷去,我问他们出了什么事,才知三小姐染了重病,药石无医!”

“她身体好着呢,能长命百岁……除非有人不想她活。”后边的话淹没在呼噜声中。

“才不是呢!”

三德一只眼里盛满了泪水,抻袖子抹泪:“听说大夫换了好几波,古将军又急又气差点把古宅掀了……先生!”

“小孩子的话有几句能信?尤其是被她荼毒过的小孩子。你再哭,另一只眼再想重见光明可就难了!”

大男人怎还和小孩子一样需要哄,愁人啊,长明先生浑不在意继续入眠。

“先生,您莫不是怕治不好三小姐的病,不敢去瞧吧?”

帷帐后长明先生鲤鱼翻身跳起来,怒发冲冠,“谁说我怕的,谁,有本事站出来!”

这世上就没有他治不好的疑难杂症,神医的名号可不是阿猫阿哥都配得上的。

“拿我的药箱来,莫忘了面具!本神医要重出江湖!”

三德破涕为笑,眉心仍盛满担忧,神医出手一定能治好三小姐的,一定会……宝贞公主只有这一条血脉,若是没了他无法想象坚强不催的公主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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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两厢不待见

从周家离开的马车一路疾驰,无论风刮得如何猛烈,车帘子始终像是被铁钉固定似的纹丝不动。

三春巷瞬息间喧闹不已。

大小高矮不一的人举目望去,只见古宅侧门打开,马车直接奔驰而入。

“人啊就是病来如山倒,小姑娘再怎么比咱们年轻活泼也敌不过病魔。”

老人手拄着拐,年幼的孙子一手握拐,一手捏着只糖人舔得正欢,大眼忽闪忽闪举头看头顶的大人们神色惘然。

他很想告诉他们,这些都是假象,唬弄大人的把戏。

不过这样似乎更好玩,平日里大人们总戏耍他们,也该尝尝被小孩子戏弄的滋味!

一路尾随马车来的大夫很快便垂头丧气从古宅出来。

“古家小姐怎样啦?”左邻右舍相识的挤上去,大夫们各有所长,古小姐的病兴许没对准他们的看家本领。

这几人便是问儿寻来的本事不大的庸医。

病人他们压根没瞧见,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实话实说根本没人相信,耷拉两眉长叹一气。

“不好说啊,不好说……”

往常这套把戏都用来诓骗无知却又心急求医、病情不严重的人身上,只要一说,立马求着他们开方子拿药,没想到今儿用在这方面。

有人嘀咕:“想是这宅子风水不好,古将军是阳刚护体,但古小姐比不得,自然会生病……邪门得很!”

“就是,前一阵柳南巷骆家的远亲骆克用被古将军抓进了宅子,过了一晚上,人就被知府关进了大牢!”

那骆克用人长得不甚高大,瞧着病殃殃的,被宅子的邪气一侵犯可不就着了道。

但说有邪气,说不过去。

这宅子原是镇南大将军阮延良的落脚处,阮将军生前一身正气,从没做过歪门邪道之事,死后必定往生极乐,邪气从何而来?

“让让!”一道鹤唳冲天的声音打断了吵嚷。

大衣广袖身姿绰约,遮挡住面容的面具格外醒目,他身侧的药箱前后晃动撞开了不少人,挤到古宅前。

那几个庸医尚未完全挤出人群,肉夹馍似的周转不开全身,扭头看见同行兴致高涨往里边闯。

“兄台劝你莫去,这病你治不好——”

“我呸,你们这帮庸医恐怕连人小姑娘的脉都没摸到,脸皮比城墙还厚要不要脸呐……我一代神医岂是汝等残次品可比量的!”

庸医脸色难堪,骂人可以,别揭短啊,往后大家都在同一条道上混,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众目睽睽下,广袖神医飘然步入古宅。

……

问儿将罗帐堆叠得不露任何缝隙,阮妙菱和衣躺下,呼吸忽快忽慢。

她太紧张了,从曹家紧急赶回来,小脸红扑扑冒着细汗,方才一阵小跑后背也黏糊糊的,躺在床上紧紧贴着后背。

门外一阵窸窸窣窣的讲话声,问儿进门走到罗帐外小声禀道:“小姐,三春医馆的老大夫出诊去了,就连老天都在帮小姐呢!”

阮妙菱松了口气,“那老大夫刚正的很,若知道我装病,嘴上不会把事情透露出去,往后看见咱们想必会爱答不理……左邻右舍都有眼睛,瞧猫腻、编故事,一盏茶的工夫事情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她装病只是验证猜测,因此骗取了他人的信任,破坏邻里和谐,不是明智之举。

“问儿姑娘,又来了一位大夫!”

问儿扒开窗户往外头看了眼,来人戴着青黑面具一枚,身穿白衣广袖,此刻正在院里转圈观赏四处景色。

“小姐,这次来的人有些古怪,没露脸。”

阮妙菱又惊又喜,激动地坐起身撩开帘子,仿佛隔着门墙就能看见院里站着的人。

“应该是他!让他进来!”

臭老头子从前总是在她跟前唠叨自己名扬四海,想请他的,想杀他的比比皆是,一旦要给人诊治时必定要乔装一番,不能让人瞧见他的真面目。

来人没露脸,光是这一点已经足够她心潮澎湃!

娘的病,终于可以不再空等了!

阮妙菱甫一躺下盖好锦被,守在门边的问儿的声音立时响起。

“大夫这身好生别致,屋里头热,大夫将这面具脱了罢!”

问儿的右手迅速出击,薅向神医的脸。

神医急急后退两三步,有些趔趄。“不敢劳烦,病人在何处?”

声音沉而润,丝毫没有介于五六十岁之间的苍老之感。

难道是她猜错了?阮妙菱正想掀开罗帐一角看一眼,“咔嗒”一声,大夫将药箱搁在了床头的圆墩上。

问儿麻利取来一根红线,“我家小姐怕生人……可能得请大夫您悬丝诊脉。”

神医嘴角一抽,悬丝诊脉,花样还不少。

“系上!”

问儿掀开罗帐钻进去,将丝线绑在阮妙菱的手腕上。

“请问小姐身上哪里感觉不适?”

阮妙菱捏鼻,鼻音浓浓娇弱道:“浑身乏力,心口似有火烧。大夫,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才刚过上好日子呢,有好饭好菜还有丫鬟伺候,死了多可惜啊!”

神医闭目指腹摁着丝线,“若是能不死,你还想做什么?找一个如意郎君嫁了,相夫教子,白头了共享天伦之乐?”

“对呀,活着便是要奔着最美最好的日子去,无灾无病有人疼爱,没有烦心事,自然要觅得称心的夫婿……不管他是一穷二白亦或是荣华富贵,这一辈子都吃定他!大夫您难道不向往这样的生活?

有一个惺惺相惜的人陪伴在侧,她剪灯芯,你添酒夹菜,和和美美多好。对了,大夫您成家了否?”

神医“哐哐”咳嗽,丝线颤动,面红耳赤。

“小姑娘说你自己的事,牵扯到老朽身上作甚!”

阮妙菱瞧着罗帐上的剪影,笑道:“那便是没有咯,大夫同我真是天涯沦落人呢,若是病好了,我请你吃酒!”

“酒!”

神医面具下的眼角陡然睁大,忽而警醒,嘴里碎碎念道:“小姑娘家家能有什么好酒,再说我几时同你是沦落人了,瞎说!”

“神医,如果您没能治好我的病,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你会死吗?”神医手指一弹,系在阮妙菱手上的红线松开弹回他手中,“到本神医手里的人,除非本神医让他死,全都得活蹦乱跳!”

“所以,你并不会难过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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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暗有神人助

喝下毒药后那一瞬她心口烧得几乎炸裂,那时她在想,若是有臭老头子在,也许还能活上十天半个月。

毒药是他制的,他总有法子让毒延迟几日发作,可她等啊,等啊,始终不见人……

徐元把她休了,她都没难过。

“我自然会难过。”神医叹口气。

“神医原来也有七情六欲啊……我以为您就像神仙,半点人情都没有。”阮妙菱拉上锦被盖过鼻翼,眼泪哗哗被锦被无声吸走。

问儿在后面瞧得焦头烂额。

这两人一来一去说了一堆废话,好端端把小姐惹哭了,一会儿神医若道不出一二三来,保管让他知道她的擀面杖可不是只吃素的!

神医叹完气,摇头道:“治不好你的病,我这神医的招牌就倒了,能不难过麽……”

罗帐后,阮妙菱捏紧了锦被,缓缓起身,趁其不备伸手直接摘了神医的面具。

“臭丫头片子,还我面具来!”

阮妙菱转着面具,战战兢兢从床上跳了下来,躲到问儿身后。

问儿眼疾手快,两根擀面杖刷刷舞动,露出表皮下的锋芒。

“长明先生,果真是你!”问儿喝道。

“你闪开,我跟她的事你少来掺和!”长明先生吹胡子瞪眼指着问儿身后,阮妙菱正对他扮鬼脸。

“臭老头,若不是从前你说漏嘴,我哪里会知道你知晓天文,还能推演八卦!”阮妙菱抽出针线笸箩里的剪子,架在面具上,“我出事儿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乐了?”

长明先生展手欲扑,问儿手中尖利的短刀正对着他。

“臭丫头你得讲道理,你经历的那些事我可都没做过,是天命让我算出来我有什么办法,你要算账找老天去!”

上辈子一定是过得太舒坦了,老天这辈子才让这个臭丫头片子专程来祸害他,都怪当时见天象有异,手贱地算了一卦!

不算哪有这等糟心窝子的事儿,啥脏活累活都包揽……为了这小两口子,苦啊!

……

李府沉如一坛死水。

院外经过的丫鬟仆从一律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书房里的公子。

李重山刚从皇宫回来。

片刻后身披墨色斗篷的史张弼由管事领着到李重山的书房。

“打听到了?”李重山来不及喝口茶,直接问正解斗篷的史张弼。

史张弼一紧张,绳扣一下变成了死扣,急的满头大汗,越慌两手越乱。

“令郎的经义卷有一道题不曾答完……昨儿个主考官那儿还未曾见到甲榜的卷子,下官暂时看不到……”

李重山道:“原来是为这事,弄得每日茶饭不思,一道题罢了,难道还有人答完了整张卷子并全对不成。”

史张弼终于解开了死扣,擦汗拱手道:“令郎想是不愿辜负大人一番辛苦栽培,虎父无犬子,大人学识广博,令郎若是平平无奇岂不是贻笑大方。”

“他这是心思过重。”李重山并未过分看重李博章错漏答题的事。

“今儿二十七,正好是填甲榜的日子,不知哪位贤才能脱颖而出。”似问非问,李重山脸上也未表现关心的神情。

史张弼道:“令郎如斯专注,必定能将第一等收入囊中!”

“主考官定榜名,博章是不是第一岂是我说了算,会试并不是最后一关。”李重山老神在在道。

史张弼一愣,随即道:“大人所言甚是,会试之后尚有殿试,皇上如此看重大人,令郎的前途自是不用发愁的。”

李重山呵呵笑了。

“你先回罢,我明日入宫一趟!”

史张弼告退出来,李府的空气憋闷不敢多吸一口,匆匆离去。

……

辰时,贡院内,各房主考官并着同考官再次聚集一室。

甲榜先填的是正榜第六名至第十八名,待填写完副榜的排名后,诸位考官有的揉睛明穴,有的则是揉着两只耳朵。

“接下来便是正榜前五名,诸位再辛苦一阵,完毕后大家一块去参加毕榜宴!”

郝廷梅有些头疼,这宴会他不怎么想去,有些想念家中的小菜,已经软乎乎的慧儿软糯糯喊他爹爹。

“廷梅兄,你看看这个——”任舒华递过来一张纸。

“徐掩家的两位公子,咱们目前一个也没见着……”任舒华轻轻摇头,没过啊?

正榜除前五名未定,其他均已填写完毕,要么是没戏了,要么两人均在前五名之中。

主考官已经着小吏取出前五名的答卷。

“这五份皆是经过千挑万选,出类拔萃的好卷子,俗话也说各花入个眼,诸位大人共同商议一下,排个序。”

小吏取出朱卷,早在批阅时考官和同考官心中欣赏哪份答卷,心中早已有了定数。

“一号房的大人们以为呢?”

“此五份朱卷经义卷除了有些许瑕疵,倒也挑不出太大毛病来……依我之见,不如在策论中挑选一篇上乘之作,封为第一,稍次一筹的则为第二。”

“诸位大人可有异议?”

郝廷梅赞道:“此举甚好,以策论定英雄,不失公允,我赞同!”

舒华道:“我附议!”

策论最见真章,众人无有反驳,便开始交头接耳低低窃窃商榷起来。

“策论以西北战事为题,考验的是考生们对待紧急突发战事的应变能力,或以大局为重,或牺牲一时之尊严换来长治久安,我等无法言明对错……故而我认为这篇突发制敌人,擅自调用军队之言论为最下乘!”

阐述观点的乃是二号房的同考官。

任舒华笑道:“大人适才的言论前言不搭后语啊,既然无法言明对错,为何单凭擅自调用军队就评定它不好?”

“皇命未达,将帅擅自调他城之兵,便是要造反!”

任舒华起身凝视同考官,道:“那依你的意思,当年宝贞公主面对鞑靼猛烈的进攻时,不应该调用军队,而是眼睁睁看着鞑靼踏破城墙,一路直攻皇城?

当年的情况在座的诸位兴许听说过,文官们跪在殿外替宝贞公主求情的场面你们是没见过,难道不能设身处地的想一想,没有这一次“擅自”,大宋江山如何稳固?”

同考官激愤起身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当初先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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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喜报诸君听

当初先皇怎样?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没有宝贞公主,如今你不晓得在哪个旮沓里畏畏缩缩当鞑子的奴隶!”

被任舒华激烈的言辞推堵回来,同考官一脸菜色,绞尽脑汁琢磨如何驳斥,接连不断的絮叨铺天盖地隔着三尺几乎能喷溅到同考官脸上。

“我今日敢在这里讲此话,并非倚老卖老,我与郝大人自先皇在时就为大宋效力,大风里吹过大雨里淋过,好事坏事什么都经历过了……

大宋只有一个皇上,天若塌下来了皇上一人顶不住,难道靠我们用两瓣嘴把天说破吗?别做梦了!国无强军,军无强将,将无勇无谋,国家安能昌盛?”

辩词讲完了,任舒华觉得很有必要做总结,语气缓和下来。

对面的同考官双目呆滞,面有不忿之色,嘴皮子却似黏在了一起,不甘的盯着任舒华。

“适才一番陈词并非针对谁,只是谈谈个人见解,商榷之前主考官也讲明各花入个眼,大人们请继续评鉴!”

都把曾经的履历搬出来了,还说不倚老卖老?

在场的主考官同考官眼神飘忽。

他们没经历过大宋最艰难也是最繁盛的时候,当今的大宋虽不如先皇在世时昌盛,至少风调雨顺,内外无有大灾大难……虽说在疆场皆有“将在外君名有所不受”的不成文规定,但那是在特殊时期。

大宋正是安平和顺,这位考生在策论中如此议论有些杞人忧天了。

“诸位大人请看——”一位同考官攥着朱卷突然惊呼。

“第三份答卷中的观点……我也不清楚是否眼花缭乱了,此考生所言虽未剖析得如那位考生的血淋淋……但二人的观点乃是一致的!”

屋内几乎同时响起刷刷翻阅朱卷的声响。

“会否是誊录官抄录错误了?”

“也有可能是有人冒大不韪做那等“割卷”欺君罔上的烂事……”有考官低声不确定道。

主考官道:“取墨卷!”

小吏从箱中分别取出第一份与第三份考生的墨卷。

有考官支起上本身够脑袋去看墨卷,坐的远些的考官同考官挪开椅子紧步凑上前,半蹲,踮脚,插缝,歪脖子。

“怎样?”

“字不错!”有人品鉴道。

此刻是谈论书法的时候吗?一阵儿拥挤,心急的考官挤到了最前面。

朱卷上的台阁体清晰了然,墨卷上两份字迹也不输风采,皆是一眼就能入目,又令人记忆深刻。

多双眼睛从头至尾一字一字校对,两份墨卷对毕,眼前又是一阵恍惚。

“无误,竟然无误!”

一坐之间,议论嘶嘶。

“都坐吧,”主考官揉揉后颈,“五份答卷中,诸位大人先挑出两份最满意的,咱们先给后面三份排名。”

“第三名我推荐这位考生,进退有度,有理有据,亦儒亦攻。”

“我赞同。”

“赞同……”

……

贡院外挤了不少报喜的报子,伸头探脑等着贡院里边的书办出来报与他们已知的上榜举子名字。

有不少报子等着争抢头三名,盼着到时前去报喜时能讨个好彩头,一见书办出来,哗啦围上去。

“怎样了,前三可出来了?”

书办嗐了声,“第三名出来了,第一第二尚未定下。”

报子你推我挤,有个第三也不错,“那你快快讲来!”

书办道:“你们先别急啊,我先将第四名和第五名与他们说了……”扭头看向另一边悠然等待的报子。

不多时哗啦退散了一群人,你争我抢谁先到便是谁的,竞争不小。

书办转回来,“这第三名你们可得有个准备,衣裳穿得整洁些,到时候上门了要懂得礼数。”

“行了行了,我们做这一行这样久了,晓得的,你快说!”

书办见他们此时也无心记住他所说的话,反正银子事先交付好了,他多管这些闲事无用,索性飞快道:“第三名便是首辅大人家的公子,陈冕!”

……

登科书社一派喜气洋洋,小厮立在门外看其他房间的举子们有的喜极而泣,有的哈哈大笑吩咐书童给报子赏钱。

他家公子名次如何,怎的还未有消息呢?莫不是落榜了,可不该啊,公子才华艳艳立志要做奸臣……

他得好好想几个法子,公子若是当真落榜了,管它路子是不是歪门邪道呢,先进了奸臣的门要紧!

这阵子他也打听清楚了,兵部的李重山李大人正得皇上恩宠,私下竟然批阅奏章……皇上的龙床边上岂容他人酣睡啊,这位李大人一定是将皇上控制住了,准备挟天子……

“嗯,一会儿我就去找李公子,请他替公子在李大人面前美言几句,谋个差使!”

小厮深觉他这个奸臣的“爪牙”做得十分称职,嘻嘻哈哈笑了,竟比对面考中的举子还激动。

徐元趴在窗下的桌案上,提笔将窗外院里几株花朵凋零只剩枝干的梅树画了下来,听到小厮在外头又叹又喜,便攀出头去。

“金亭你在作甚,香巧出门也有一阵了,你不去找找她?”

小厮回头道:“公子多心了,这京城有多少街多少巷香巧熟得很,闭着眼睛都能走回来。公子您就安心给三小姐写信,不管考不考得中,都有小的在呢!”

隔壁的房间至今未有动静,徐元问道:“齐虎那儿还未收到消息?”

小厮笑道:“齐公子一早出门溜达去了,说是昨晚梦见中不了,给家中长辈捎些礼物。”

这齐公子心可真大……不过人家都说了读书不为当官,能明理交友便足矣。

立谈之间,书社外又是一阵敲锣打鼓吹吹唱唱之声。

书社主人喜笑颜开,提溜着袍角一阵小风飘了进来。

“喜事啊喜事!今年我是走了什么大好运啊!”

紧随其后的是前来报喜的报子,其阵仗浩荡,比先前还要热闹,房内欣喜的举子们纷纷探头望。

金亭眼前闪过书社主人的身影,缓过神时人已经跑进门内,道喜之辞倒豆子似的没有重复噼里啪啦响起。

“徐公子恭喜啊,贺喜啊,稍后还要请你留下一副笔墨丹青——”

报子吹唱到了徐元门外,先瞧见了金亭,笑呵呵向前拱手庆贺。

“小哥儿,你家公子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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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孤立的滋味

小厮眉梢带喜色,端着沉稳问道:“请问我家公子是第几名?”

“第一!”门里门外异口同声。

第一名,会试第一名,天呐!金亭眼冒金星,激动一跳到窗前。

“公子,第一名欸!对了,公子你快写,快给三小姐写信报喜啊!”

虽然还不是正儿八经的状元,以公子满腹经纶的水准,殿试上也一定能再夺第一!那就是状元了,得状元,就可以娶三小姐回家了!

徐元听闻“第一”两字时有片刻失神,眨眼间眼眶变得湿润,看金亭和外面的梅树已经不真切了,这份肯定,穿过他漫长的黑暗旅途,终于展现在眼前。

“金亭,赏钱!”外面报喜的人还在等。

人逢喜事,金亭格外大方,取了五两银子交给领头的报子,眼里含笑带泪……他方才还笑话那些举子没骨气来着!

书社主人出来又赏了报子二两银,他从没遇到这样的美事,人在这里,心却飘到扩建登科书社的美好时刻去了。

“徐公子,我真是高兴!今年会试头三名全出在我登科书社,我上辈子是做了多大的善事啊,墨宝,丹青,你随意留下一幅都行!”

徐元并不知道这第二名和第三名是谁。

“还能有谁,都是徐公子你的好友!”书社主人指了指李博章和陈冕曾住过的房间,“第二名是李公子,这第三名便是陈公子!”

……

报子从登科书社出来,转头直奔六部值房,听说徐公子乃是礼部徐掩大人的儿子,他们再走一趟,还能讨一次赏钱!

“公子您跑慢些!”

青桐追在徐亨身后上气不接下气。

公子心急的毛病几时能改一改,方才撞到了好些人连一句抱歉都不曾说,还不如二公子谦逊有礼!

徐亨心急如焚冲进六部值房大门,直奔礼部值房去,嘴里喊着爹,脚下磕磕绊绊。

“爹,我是不是落榜了?”

徐掩也在等消息,却迟迟不见报子来,徐亨倒先到了。“你先别急,我找了报子,有个风吹草动就会轮番往我这儿来!”

正要坐下,值房大门外响起了吹吹打打的喧闹声。

“瞧,这不是来了嘛!”徐掩拉着徐亨往外走,抖了抖袖里的四五两银子,人未见到,喜气已经遍布整张脸。

报子上前拱手:“恭喜徐大人,令公子考中啦!”

“真的?”徐掩当即将徐亨推到自己身前,指着他问报子:“我儿第几?”

报子一行人懵懵懂懂:“徐大人,考中的并不是他,是令公子!”

徐掩直起腰版皱眉道:“他便是我儿子,不是他还能是谁!”

有俩儿子啊,报子们面面相觑。

“徐大人,考中第一的并不是这位公子,而是徐元,徐图之!”

徐掩上头的晴空“咔嚓”闪过一道霹雳,迟眉钝眼半晌才吞吞吐吐跟报子确认。

“徐元,考了第一?”

他本指望徐亨会试之前努力攻坚,不求多高的名次,能中就行……到头来,竟连榜单都挤不进去。

反而是窝窝囊囊的徐元一鸣惊人!

“爹,为什么第一不是我!你明明答应第一名一定是我的!”

若非是在礼部值房,徐亨此刻就想抄起桌案上的砚台杯盏乱摔。

徐掩道:“爹也没办法,第一场爹身子不适没有去成,之后便再无机会……阅卷时爹打算浑水摸鱼,差点被同房的两位大人觉察出来!”

分明是无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往日干嘛在他面前摆谱!徐亨一掌拍在房门上,发泄心里的怒火。

“李大人您回了!下官方才听说令公子会试通过了,真是可喜可贺!”

贺喜之人将李博章的名次吞回了腹中,以免李重山那句话听得不顺耳,那便是甜言蜜语拍在了马蹄子上面。

李重山淡淡的应了声,没有多余的表示进了兵部值房。

“爹,你到底管不管啊,人家李大人的儿子考中了第二名,凭啥我啥也没有!”

徐掩闻言冷汗直冒。

徐亨此时一边念叨,一边出了值房站在院里看着兵部的值房不走。

祖宗欸!徐掩抹冷汗飞快冲出去。

“你好生应考,当然会有名次,再等等!”

徐亨推开徐掩,“等什么啊等,黄花菜都要凉了!第一名都出来了,就是你宝贝的二儿子,说明我落榜了!”

亏他一直以来这般信任他爹,最后胜利的果实竟送给徐元,是瞧着徐元比他更好控制,打算把徐元当傀儡使唤吧?

“这里是办公处所,你不要胡闹!”徐掩第一次对徐亨大喊。

从前这孩子都十分温顺乖巧,怎的几年不见变得如此暴躁乖戾,他娘在家是怎么教养孩子的!

“我胡闹,如今你有了徐元就骂我胡闹,既然这般宝贝他就去找他啊,登科书社的路好走着呢,需要我给你带路吗?”

不守信用的大骗子,有这种爹对他真是一种耻辱!从前对他的偏爱是假的,归根究底就是哄他给徐元当挡箭牌!

徐元打了他两次,他在徐掩面前说也说了,求也求了,没见徐元少二两肉,徐掩压根就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你混账!”

李重山已经从值房里倒回来,立在门边眼神冷冰冰地看他们,徐掩便明白不妙。

徐元得了第一,而李重山的儿子得了第二,偏生徐亨还在这里嚷嚷……这不正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麽!

傻儿子啊,没考中还可以捐官,非要把事情搅得一塌糊涂。

“徐大人,这六部值房几时成了拉家常的地方?”李重山负手问道。

徐掩心头一凉,坏了,李大人生气了!

“老爷,二公子来了!”青桐不合时宜地喊了句。

徐掩巴不得立刻马上地上能裂开一条缝来,他好钻进去不见人。得罪了李重山,被赶出礼部事小,万一被贬到千里之外鸡不生蛋的不毛之地……

“父亲!”徐元施施然进来,“大哥也在啊。”

随后对门边站立的李重山施礼,谦卑道:“学生见过李大人!”

徐掩道:“你怎么不回家去,跑到这里来!”

“我是来给李大人报喜的。”

不只是徐掩,檐下的李重山亦是怔愣,报哪门子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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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干戈为玉帛

徐元的“救场”,徐亨并不想领受。

这个时辰徐元到这儿来肯定没安好心,自己若是信以为真,岂不等于被卖了害得帮着徐元数钱!

“你一边去,这里有你什么事,装模作样扮好人。”徐亨直眉瞪眼推开徐元,惺惺作态当他是摇尾乞怜的狗麽!

徐元反手紧攥住徐亨衣袖,使劲往下沉,上下齿磨动嘀咕:“一会儿李大人发怒把火气全撒在父亲头上,你既与官场无缘,又没了父亲庇佑,且等着回家种几亩薄田去罢!”

“你——”徐亨本想反驳徐元胡说,但眼角余光瞥见李重山的脸色愈发不正常,方寸一乱,反倒磕磕巴巴找不到话将他。

徐元火上浇油道:“不想爹当着同僚的面出糗,就乖乖糊上你的嘴!”

“哦。”徐亨无形中点头。

欸不对啊,这语气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徐元竟敢命令大哥,反了他了!

李重山冷眉冷眼道:“本官今日遇上的全是糟心事,你给本官道喜,喜从何来?”

徐元道:“博章兄会试得了第二名,在大人看来竟然是糟心事麽?可惜了博章兄一番苦心……”

“此话怎讲?”

徐掩呆若木鹅立在一旁,还从来没听说有人考了第二不伤心流泪,反而高兴的。徐元葫芦里卖的是药还是蜜糖啊?

徐元道:“上次我与博章兄打赌,谁若是凭借实力在会试中取得第二名,才是真正的赢家……人人都道做第一难,对博章兄来说却是极其容易的,人一旦到达了顶峰,最大的敌人不是对手,而是自己。”

博章想战胜自己?李重山回想起儿子近日郁郁沉沉的模样,莫非不是担忧不能得第一,而是怕得第一?

李重山沉默凝视徐元。

这小子与他身边的粗莽汉子皆是徐掩所出,除了眼鼻有几分相似外,气质品貌全不在一个水准,当真是一个爹娘造出来的?

当初徐掩力荐由徐亨迎娶阮家三小姐,一面把徐亨吹得天花乱坠,一面保证将来徐亨会是可用之才。

没看出可用在哪里,碍眼硌心的言行举止却不少!

反倒是二公子瞧着温润敦实,先不论方才那番话真假与否,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欠缺,一番话说下来他心里的气散了不少……又与博章交好,加以打磨也能成一块美玉。

“你叫什么名字?”李重山指着徐元。

徐掩瞧见李重山面上并无发怒的迹象,脑子里绷紧的弦微微松弛,转念又觉不对。

往日在李大人面前念叨了那么久兄弟俩的名字,他竟然一个也没记住?

真是贵人多忘事!

徐元镇定自若拱手道:“学生徐元,字图之!”意气勃发。

当一个人郑重的询问你的名字,无非两种意思,他看上你了,或者他看你不顺眼想灭了你!

此情此景,李重山的态度属于前者。

“明日到李府来,博章与本官生了嫌隙,正需要一个在中间牵线的人!”没给徐元反驳拒绝的时机。

徐亨扭捏撞徐掩的胳膊肘:“爹!人家李大人瞧上徐元了,八成想招他做女婿呢!”

长幼有序,怎么着也得大哥先娶媳妇,徐元做小的心急什么,眼巴巴的跟啃骨流涎水的牲畜有什么分别!

“你懂什么!”徐掩拖着徐亨奔出值房,“李大人家就一位公子,甭说是徐元,就是你想做他家女婿,连门儿都没有。”

徐亨道:“单传啊?李大人权势滔天,要什么样的美人,别人不得巴巴地送上来,怎就一个儿子?”

徐掩甩开攀上臂膀的双手,“人李大人是个痴情种,家中就一位夫人,老来才得了李公子这一根独苗苗。”

早生贵子有用吗?念书比不过人家,修养差得不是一点半点,早知今日,他当初就该憋上个三五年再生孩子,兴许头一胎就是徐元而不是徐亨了!

“爹,您是不是后悔生我了?”徐亨眯着眼狐疑的盯着徐掩,他爹方才对天长叹,看了他一眼后黯然神伤,就和赌钱时押错宝结果赔了的神情一模一样。

我不后悔生了你,我此时此刻想掐死你再将你塞回你娘肚子里回炉重造!徐掩磨牙切齿瞪徐亨。

“回家!”

……

至暖居弥漫着糕点似有若无的甜甜香气,香巧点了两样咸口馅儿的点心等着店小二包裹,趁隙再去看一眼方才相中却没买的莲花酥。

“这莲花酥好看,给慧儿买一盒去!”

两个穿官服的官员挤在一处屈膝盯着小盘内的莲花酥争道。

“再吃牙掉了你赔麽,你惯着她,她将来因为这个寻不到中意郎君,不得恨死你。”

香巧闻声偏头一瞧,喜上眉梢。

“郝大人真巧,有些日子不见了呢!”

郝廷梅回头一看,推了推身侧的任舒华介绍道:“她便是香巧。”至暖居里面人不多不少,三人站在一处说话也不显得突兀,他这才放心。

任舒华一见香巧要向自己施礼,急忙伸手去拦住。

“香巧姑娘可使不得,一来人多眼杂,二来你曾侍奉令阳长公主,在我们这些人眼里心里便是十分尊贵且值得尊敬的人。”任舒华摊手笑道:“你这般,不是折煞了我嘛!”

香巧笑不露齿道:“这礼数该有的该行的,断是不能少的,何况如今我已不是长公主府的人了,理当行礼。”端庄得体地把一礼施了才作罢。

任舒华和郝廷梅相视一笑,确实是令阳长公主府教导出来的人,脾性都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方才你也在瞧这莲花酥,不买?”郝廷梅问道。

香巧摇头道:“家里人并不喜欢吃这个,喜欢吃这个的人又不在京城,买回去放着只能找来鼠蚁。”

任舒华道:“那喜欢吃莲花酥的人几时能到京城,我请她吃!”

“且等呢,起码也得等到青山重见光亮。只是我看这天时阴时雨没个定数,晴好之时不知何时能看到。”

店小二正拎着包裹好的锦盒出来,听见香巧又道风又道雨,以为外头变了天,支着个脑袋去望。

什么意思啊,天儿不是挺好嘛,艳阳高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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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愿她长不大

香巧接了锦盒,向二人作别,郝大人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喊住她。

“替我们向你家公子道个喜,你上回托我办的事,没能办成,但殊途同归!”

郝大人面有遗憾,三小姐想必十分看重此事,才会让他们紧盯着。

香巧笑道:“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上回所托之事全是我一人所求,与旁人无关的。”小姐并不知晓。

不相信徐公子能考第一从来只有她一个,小姐自始至终从未说过只字片语,想必是十分信任徐公子,才不闻不问。

是什么让小姐拥有这种尽在无言的信任?明明徐公子与小姐非亲非故,又不知己知彼,

……

古宅主院自长明先生上了第一回门之后,就差阮妙菱一句话,他便要在这里住下了。

整日聒噪声不绝于耳。

跨院再如何喧闹也敌不过长明先生与阮妙菱之间的毫无意义的争执。

“将军,再这样下去宅子只怕要被他给掀了!”黄良捂着两耳烦躁地道。

孟参将驾轻就熟两手捂耳朵,嘴巴咬着壶柄给二人添茶,若不是地方小,他还能展示用两个胳膊肘倒茶的技艺。

古仁喝口茶道:“由着他去罢,小姐没发话咱们操什么心。你们没发现自从长明先生到府上以后,小姐话多了不少,连骂人都是中气十足?”

眨眼间主院那边气呼呼软糯的骂声又开始了,期间夹杂着长明先生咿咿呀呀哼曲儿的声,悠闲散漫。

孟参将道:“要我说,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小姐高兴是小姐的事,咱们不高兴是咱们的事,掺和不到一块儿去!”

黄良眼睛一亮,笑道:“你有什么法子?”只觉告诉他,孟参将的肚里肯定藏了不少整人的点子。

二人齐齐看向古仁,挑动眉毛谄媚道:“将军——”

古仁镇定道:“我是有身份的人,更是小姐的长辈。”

殴打比他还老的人,想想就挺没面儿的。

黄良劝道:“就因为将军你是小姐的长辈,我们才叫上你,难道将军你忍心看着小姐被人欺负,从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变成河东狮?”

“那可不成!”古仁刚猛地拍桌。

大将军和公主从前把小姐宝得的如同天下掉下来的小仙女儿,等公主从甘州回来瞧见娇娇女成了河东狮,肯定会大发雷霆拿着鞭子找他拼命的!

黄良催着孟参将快快道来。

“其实办法很简单,长明先生一身医术治病救人是这个——”孟参将竖起拇指,而后弯臂隆起壮实的肌肉,“但论武功,他弱着呢!”

“咱们不来虚招,直接面对面跟他打,最好立生死状……但咱们也不能把人家往死里打,教训教训得了,毕竟还指望着他给公主治病呢!”

小姐都在主院嚷了求了好久,奈何长明先生就是不肯答应去甘州给公主治病,驴似的犟得很。

孟参将的点子,黄良和古仁一致赞同。

古仁手瞧着桌子,道:“闲事说完了,咱们来讲讲正事。”

他一脸正色,黄良和孟参将便猜到不是小事,敛起笑意坐得笔直。

“昨儿个小姐给我看了样东西,我有些担心小姐已经知道了大将军的死并不简单,会去调查。”

“什么东西?”黄良、孟参将咽了口口水异口同声问。

这件事被小姐知道了可了不得!

“首辅陈不候曾到过汝阳,在巡视各地时发现了成康元年的官银有异样,将详情一一记录下来。而我昨日看时,竟发现那一批官银并未全部被朝廷回收。”

孟参将皱眉回想道:“属下记得当初沈清秋被捉拿时,他私藏的官银已经被全数收缴入了国库,将军你说有部分遗漏,在何处?”

古仁道:“这个我也不知,只是从陈不候所写的内容算出来的。成康元年黄河冰释波及汝阳,因此有大涝之灾,皇上拨款五百万两白银赈灾,据陈不候所言,当时还剩下五百两。”

沈清秋私藏的官银却只有三百两,这笔账糊里糊涂的,皇上却没有追究。

“大将军未出事前,沈清秋曾精神恍惚地来见过大将军一面。”古仁如今想到那一天,总觉得阮延良的死和沈清秋是不分开的。

可那天两人究竟讲了些什么,他不得而知。

黄良道:“那咱们要把此事和小姐说?小姐那么聪慧,当初能救公主出来,不也多亏了小姐巧妙安排……”

古仁坚定道:“绝对不能告诉小姐,如今李重山的人已经盯上了小姐,她正处在危险中,再让她去冒险,到时候如何向公主交待?

咱们如今要找的不是害死大将军的人,而是证据!只要有证据,即便是告御状,咱们也得赴汤蹈火!”

唯独不能让小姐去犯险!

“万一小姐已经知道了,只是做样子给将军你看呢?”黄良将这个大胆的想法说了出来。

小姐确实聪明啊,有些事想瞒也瞒不了多久,倒不如主动坦白。

古仁沉声道:“就是知道了,咱们也得装不知道她已经知道了,她还那么小,应该和其他小姐们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小鹰总有长大飞走的一天,永远把她圈在笼子里,如何能成长呢?”

黄良想着若是香儿遇到这种境遇,他宁愿香儿多吃些苦,长成坚强的孩子不再受人欺负。

“我希望小姐永远长不大,永远像从前那样开开心心地被人宠着,爱着。黄良,咱们一直在找真相,不就是为了让小姐和公主过得更好吗?只要她们开心,咱们多承受一些又如何呢?”

大将军曾经对他们恩重如山,每一个人都记着他的恩情,就算刀山火海去闯一闯,为大将军的后裔闯出一片天地,他们也心甘情愿!

“既然将军决定不告诉小姐,我同样守口如瓶,内子那儿我也会吩咐一声。”

古仁重重拍拍二人的肩头:“辛苦你们了,届时等公主病好了,把酒言欢的好日子也就不远了!”

“辛苦啥呀,阮家军亲如一家,虽然我还未正式入编,小姐说过了,那我就是阮家军!”黄良自豪地拍胸脯,其余四十多个兄弟同样也是阮家军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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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被打不是你

院里三个大男人一时嘻哈高声阔论,一时又低语不晓得在谋划些什么,良二嫂子将刚从热腾腾的笼屉里端出的青团放在盘中,偶尔拿眼去瞧他们一眼。

黄香十指捏着一个白面香软的红豆包,小脑袋不停地在良二嫂子腰间蹭。

“娘,主院那边的长明先生好凶,方才我从院外经过听见他逼小姐识草药,还得背医术!”

良二嫂子没多想,端着青团出去放在古仁他们中间的桌上,回来洗净了手,捻去黄香嘴角的碎屑。

“你这话可不能让长明先生听见,咱们有求于他,凡事尽量顺着他的脾气来,公主的病才能尽快好起来。”

黄香挨在良二嫂子怀里,掰了一小块豆包送至良二嫂子嘴边,一边道:“可小姐说不想学,长明先生便要动手打人,然后问儿姐姐就和长明先生打起来了!”

说道兴奋处,黄香举着两个小粉拳比划两招,都是从问儿那里学来的。

小姐已有十四,学医是否太晚了,长明先生难道是想让小姐学成出师亲自给公子治病不成?莫非是请神医出诊的银钱不够,才叫小姐当学徒?

良二嫂子若有所思牵着黄香回了房,院里三个男人仍旧在吃吃喝喝。

“娘,什么事神神秘秘的,不能让爹爹和将军他们知道?”

良二嫂子嘘声道:“娘今天做的事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

古将军、黄良他们挣的钱往后都有大用处,这些小事大可不用惊动他们。

这些年她一面勤俭,一面在外头寻了些绣活,存了不少积蓄,本就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眼下小姐手头周转不开,身为阮家军的娘子军,她不出手更待何时?

“娘打算用这些钱请长明先生去甘州给公主治病。”良二嫂子捏捏黄香柔软的脸,“没有公主,你和娘恐怕早不在了,这份恩情咱们得一辈子记着。”

黄香龇牙笑,她从娘的肚子里出来时皱巴巴的,宝贞公主却夸她好看。冲这个,她背着娘藏起来买吃食的银子一文都不要,全部拿出来!

“良二嫂子,小姐遣我来问几时能出门?”

母女俩说话之际,问儿已从住院过来了。

今日出门乃是去见一见已故的阮家军的亲属,此举在良二嫂子看是心血来潮,却不知早已在阮妙菱的规划之中。

“咱们话讲在前头,在外人面前只许称长明先生,若是被我听到“神医”两个字,你娘的病就等着神仙治去!”

良二嫂子刚出跨院就见长明先生立在马车外,撩开车帘对里面的阮妙菱叽叽咕咕。

阮妙菱怡然大方整理裙摆,完全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她心里的积怨可还没散呢。

“你怪得很,拿钱请你不去,甜言蜜语好话说尽了你仍不肯答应,非要逼我学那劳什子的医术,还不如把毒术传给我呢。”

长明先生噘嘴哼道:“传给你,你不得两包药把我给弄死咯,不成不成!”

“你怎知我会药死你,明人不做暗事。”阮妙菱笑嘻嘻凑前攀在车帘边,“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来敲,我不是鬼你怕什么?”

这臭丫头咋这么……说大实话对她有什么好处。“制毒门道多了去,只能传你一两种。”

抠门。

阮妙菱受宠若惊,两颗漂亮的眸子直勾勾看长明先生。长明先生本作施舍一般姿态,被她看得有点心虚,抬手一掌把阮妙菱摁进了马车。

“去去去,爱上哪儿玩哪儿玩去,只要不短了我的酒,这古宅能住多久我就待多久。”

负手大摇大摆转回门,见了那门槛,啊哈一声蹦了进去。

老小孩儿,良二嫂子感慨之余笑着摇头上了马车。

出门前张罗银子的事想想就觉可笑,良二嫂子扪下不提,一路上给阮妙菱讲了一些阮家军亲属的近况,让她有个准备。

马车行进之时忽然颠簸几下立即刹住停下。

“小姐,前面有人挨打了,大伙儿正瞧热闹呢,过不去。”

这里离通会书坊尚有一段路程,在那里住的锦衣卫也鞭长莫及,地痞流氓就多了,许多无赖不惧官府的打手都出自这里。

良二嫂子担忧闹大了会波及阮妙菱,便吩咐车夫调头绕远路。

“被打的人好像安远侯世子,小姐,咱们救不救?”

被打的人若是不相识的,问儿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可事关江逾白,她一个小丫鬟是做不了主的。

“救!”阮妙菱掀开帘子远远看了眼,可惜没看清。

问儿拔出擀面杖就要走,阮妙菱喊住她,“后面有仁叔安排的人,让他们去。”

隔得远良二嫂子能将打斗声听得真真儿的,心下觉得古怪。

这安远侯世子乃是尊贵人物,只需亮出名号,谁敢动他一根汗毛。

更古怪的是小姐竟然出手相救,两家之前交集不多,两人是怎么认识的?

“你们这些没良心的,单救他不救我!”

阮妙菱听见哭嚎声耳熟,掀开车帘一看,白云一身泥脚印,发髻歪歪地正与相救安远侯世子的兵卒理论。

“亭越,你怎的被打了?”阮妙菱急忙跳下马车,心惊肉跳一时不能平息。

白云无故被打,让她一下子就想到一个可能:通会书坊被查出来了!

“菱妹妹,我疼,你快些救我!”

好生不要脸啊,白云挤眉啧啧看向哀哀呼救、仰倒在兵卒肩上的江逾白。

“世子爷,您别装了,方才那些地痞使的拳脚都落在后背,你捂心口……”

江逾白两个鼻孔高傲的对着白云,眼睛近乎闭上,留了一条缝不知是看是瞪,怒道:“被打的不是你,你怎知我伤在何处!”

他好不容易有机会在菱妹妹面前表现,岂能容这厮抢了先,一个开破书坊的敢抢他妹妹——妹妹都是用来哄,用来骗取关心的。

“菱妹妹,我这里好痛,你车上有没有药?我好像闻见药味儿了。”边说,江逾白拐着脚就要跌进马车。

白云着实看不过眼,低声在阮妙菱耳边道:“且让他演着,方才殴打他的那伙地痞乃是骆家雇的,你莫要与他多牵扯。”

“骆家忌讳他都来不及,雇人打他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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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结亲反成仇

上次见骆二老爷担惊受怕畏惧官府的样子,不像是敢在背后使阴招的。且江逾白和骆家的瓜葛只限于在定南侯府,骆思远被江逾白打了一扇子。

那件事骆思远本就有错,江逾白的做法虽然有几分自恃,但仔细追究起来褒贬参半。

他是长,教训一下小辈懂礼数没错,但他做了就是在行“间不疏亲”之举,外人插手管亲近者之间的事,让骆家很没面子。

白云道:“你以为是骆二老爷怀恨在心找人报复?可惜猜错了,雇人的是骆思远!”

若非骆思远和地痞的谈话被他听见,他哪会掺和进来。

小小年纪心思就如此狠毒,难怪曹家二小姐看不上他,这婚退得好!

“亭越你先回书坊换身干净衣裳,明儿我去看你。”

正好沈岸的事,阮妙菱也想和白云讨论一下。

江逾白倚着车门笑道:“白公子慢走,明儿我和菱妹妹一起去关照你的生意!”

“承惠!”白云拱手绕道离去,琢磨着明儿再卖些什么本子给江逾白。

上门的买卖不做,世子爷傻,他可不糊涂。

“菱妹妹你快来帮我瞧瞧,我觉着这伤挺严重的……”江逾白愁眉苦脸喊痛。

问儿含笑上前,双手握拳咯吱响:“世子,奴婢给您瞧瞧,大庭广众之下我家小姐总得顾及名誉不是。”

小姐对不住江家不假,但安远侯世子若是对小姐起了歹心,她照打不误!

良二嫂子伸手止住问儿。

“世子爷身上若有伤,可到民妇家中取些跌打酒,我家小姐还有事,恕不能照看世子爷。”

江逾白揉着心口:“可本世子不知道菱妹妹家住何处。”

良二嫂子将跨院的位置告之,至于遇上古仁、黄良他们怎样盘问,她只装不知道便是。

“世子爷,秦大人派我等护送您回聊城!”

十几个锦衣卫一出现,原本拥堵的路立时舒畅不少,齐刷刷站在江逾白面前。

“本世子没惹事,是他们先动的手!”

好你个秦阶,我这里才与菱妹妹搭上话,你后脚放人来捉我,安的什么心?

锦衣卫奉命办事,软硬皆不吃,近乎顽梗。

“还请世子爷莫让我等为难,先前世子爷与秦大人定下三条约定,世子爷您已经犯过一条,今儿若是再有一条……”

这第二条不是还没犯嘛,江逾白眼中尽是难舍难离,菱妹妹尚未与自己说上一句话,还目睹他出糗!

骆思远你有本事,且在家里惴惴不安,世子爷稍后就来问候你。

……

“大人当真要把安远侯世子“遣送”回聊城?”

院里练武的秦阶步法变化无常,一连百招之内接连换了四五种兵器。

皇上派来寻找江逾白的人全被他挡了回去,是不想让江逾白被押犯人似的回去,左右江逾白都是要走的,主动回去少受些罪。

“曹家二小姐的妹妹,你先前说她叫什么?”秦阶回头问道。

初五急忙道:“曹英,乃是庶出。”

秦阶挥剑,枝条如敌人首级咔哒掉落,“曹英的生母与我二娘三娘相比,秉性如何?”

大人,不是每户人家的妾室都如秦家的一样,人家的妾室整日的盘算怎样把主母撵下位呢。

“曹傕虽不是称职的丈夫,倒是个有良心的父亲……”

秦阶讲得稀松平常,落到初五心上犹如惊雷炸开,不由庆幸此刻白日堂堂,若是换作晚上,只怕曹傕与宫里的公公们没什么两样。

“她出门到哪里去?”

初五知秦阶是在问阮妙菱,“三小姐去看望昔日阮家军的家里人,有黄良家的陪同,不会有问题。”

秦阶便不再问了。

院里只能听到他一人练武的声响。

大人似乎不是很高兴,初五观察了一阵,慢吞吞道:“明日三小姐会到通会书坊,离府上也近——”

风里的声响转瞬间似乎多了快意,秦阶的招式越变越快,半晌才传来喘息。

“吩咐厨子准备好菜!”

……

一晌下来见了五户人家,归来时天色沉沉,兔月抱着一个锦盒坐在廊下打盹。

“小姐您看她,自从上了学变得不一样了呢,打瞌睡都要抱着本书装样子。”问儿嘻嘻道。

鼻子被人捏得呼吸不得,兔月懵懵懂懂睁眼,“问儿姐姐你又戏耍我!”

“小丫头不去读书,跑这里坐着干嘛?”

兔月揉着眼从书里取出一封信,“金亭哥哥来信了,这封是徐二公子给小姐的!”

问儿嘟囔:“他从不给小姐写信,莫非转性了不成。”

信上不过短短三两句话,阮妙菱却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怔怔拿着信进了房间,又呆呆坐了半晌。

她什么也没想,却又好像把上辈子和这辈子发生的一切过眼云烟般都想了一遍,没有失落,亦没有惆怅,仅仅是觉得身上轻了不少。

徐元写这封信时的心情该是与她一样,千帆过尽重新来过,两人都想要走得更远,做得更好,成为他们始终没有成为的那一个人。

会试第一,诸事安好顺遂,我等你来。

在一起七年,他们之间并非一无所获,许多人向往的心有灵犀与信任,他们彼此都有。

“小姐,这是徐二公子给您的生辰礼物,金亭哥哥说来得有些迟,望小姐不要介意。”

兔月把锦盒放到桌上,兔月打开一看,嘁了一声。

木头始终是木头,京城那么多好东西他不送,送点心?

且是小姐不喜欢的口味。

锦盒内的点心并非出自至暖居,阮妙菱瞧了眼,神情一滞,想到有一年她生辰时徐元随手给她买的生辰礼。

那时她没了可以撑腰的徐夫人,阮妙仪刚诞下第二个孩子,府里上下都紧着阮妙仪,把她这个一无所出的二夫人冷落在一旁。

徐元担心做弟弟的不送贺礼,日后免不了被徐亨夫妇念叨,特意到至暖居买了各式各样的点心送到大房。

而给她的点心不知是从哪个小铺子买的,样式单调,口味还一般。问金亭,金亭死也不肯说,便不了了之。

没想到在糕点之中吃到一张纸条。

那这次徐元送的糕点里面会藏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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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千里送好音

吃食一向是问儿料理,知这糕点不是阮妙菱爱吃的,且见她空望了半晌没有动手,便起了赶紧拿下去的念头。

问儿嘴上说道:“徐二公子当真是个没心眼的人,奴婢将它拿下去赏给院里丫鬟婆子们吃。”

正伸手去时,阮妙菱摆手让她退至一边。“无事,糕点并非送我吃的。”拿了一块掰开,果见芯里有东西。

问儿乍一见送糕点还有这等玩法,讶然“咦”了一声,将兔月吸引过来,两人一高一矮左右围在阮妙菱身后。

淡黄柔软的糕点芯里藏了一小卷用刀子裁开的油纸,除去油纸后,从里面掉出一卷纸条,阮妙菱展开一看,跳入眼中的字迹顿时激得她热泪夺眶而出。

“舅舅……”

问儿自小就跟随阮妙菱左右,往昔在承平王府玩耍时也见过承平王的笔墨,时日虽然隔得久了,仔细回想倒还记得。一时之间惊的口不能言,哑巴似的怔怔盯着纸条看,似这般能盯出一朵花来。

小姐的舅舅封王以后,承平王府戒严的时候多,松懈的时候少,她陪着小姐到王府做客,没有三查五检是进不去的。

王府连一只云雀都飞不进,如何能从府里送出信来呢?

兔月看稀奇,便也学着阮妙菱伸手去拿锦盒里的糕点掰开来瞧,“呀”了声,“小姐,这里面还有呢!”

阮妙菱仍沉溺在徐元送她的惊喜中难以自拔,只觉两手沉甸甸的,托承不起这份厚礼,以及舅舅对她的一片深情。

她接过问儿递来的帕子擦了擦泪,原以为只有一份,赶巧让她拿到了有字条的一个。

“拿来我瞧瞧,这个兴许也是舅……没想到舅母会给我传信儿,她从前总嫌我爱闹腾,怕我带坏了妹妹……”

舅舅在信中嘱咐她万事小心,切莫急功好进,言语间流露的是作为父辈对孩儿深沉的关怀。而身为女人的舅母则显出了她的独到之处,知道纸短,想叮咛的皆浓缩在一日三餐、衣食起居一项不能少上面。

徐元应是把她想做的事对他们讲了,能到支持为非反对是难能可贵的,没把她当作懵懂无知的小孩子看待,反而充分给予信任,这份经过淬炼的亲情更宝贵。

“世子还是老样子对什么事都不上心。”问儿掰开另一个糕点,抠出纸条递过来,“说宫里往王府送了好多世家小姐的画像,王妃看得眼涩,索性一日推一日,等着小姐进京帮他选世子妃呢!”

“噗!”没看信的内容,阮妙菱也能在心里描绘出卿平表哥厌倦的神情,发笑之余又为他可怜。

越是被死死囚在笼中的小鸟,越是向往笼子外面的广阔天地,卿平表哥打小自由惯了,冷不丁限制了他的自由,心中肯定积郁烦闷。

“徐二公子得了好成绩,小姐能收到王府的家书,双喜临门,问儿姐姐往后可不能再喊他木头了!”兔月壮着胆对颇有拳脚功夫的问儿说道。

问儿眼珠轮转,见小姐同兔月一样在等她的回话。罢了罢了,她问儿好歹是女中豪杰,赏罚分明的,改口不无不可。“是是,胳膊肘外拐向徐二公子的小叛徒!”

“才不是呢!”兔月涨红了脸争辩道,将在学堂里背的两句诗来堵问儿的嘴,“小姐好比是玉露,徐二公子便是一阵金风,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哟拽起诗文来了,这书果真没白念,再过三五年的成了女秀才,只怕嘴皮子比我还厉害呢!”问儿挨到阮妙菱身边,哀哀可怜,“小姐往后可得护着我!”

得了喜讯,阮妙菱脸上心里皆开心不已,摁住了问儿的脑袋肆意搓了一圈,逗得兔月咯咯咯发笑。

“都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问儿你怕她作甚子。论文你不及兔月,论武她却不及你,与其争这些,不如组成一伙打遍天下无敌手。”

话是安慰之语,问儿听了却热血沸腾,觉得小姐的主意甚好,便向兔月投去示好的眼神。

引起她俩争执的话题无非是姑爷花落谁家,属于内部探讨范畴,若是遇上有人来欺侮小姐的,就得一致对外,叫对方吃不了兜着走!

两人伺候阮妙菱梳洗歇下,熄了屋里的灯火,才携着手一道出去。

罗帐重重阻挡了青影,阮妙菱躺着睁大了眼久久不肯入睡,手里攥着舅舅舅母以及卿平表哥的信,手心暖暖的,对他们的思念更深。

医治好母亲的心情也愈发迫切,这一次她不希望舅舅再因为母亲的离去弄得疯疯癫癫,连最亲近的人都认不得。

在孩子们面前装得很强大的舅舅,其实也是个小孩子,失去了父亲的庇佑后,独自面对朝野的监视,唯一能依靠的姐姐宝贞公主又常年不在京城,忐忐忑忑地长大,内心柔弱如棉。

送走兔月后,问儿折回来听见罗帐后有响动,蹑手蹑脚过来小声询问:“小姐睡不安稳麽?”

阮妙菱直挺挺看着昏昏的帐顶,小声道:“今日见到那些阮家军亲属吃糠咽菜,我心里揪着难受,父亲若是看见这番情景,该有多痛心疾首?”

问儿坐在脚踏上攀在床沿,嘴里呵出的气微微吹着罗帐,开解道:“吃糠咽菜在所难免,奴婢听黄良无意中说过一嘴,古将军原是有意帮助他们的,但亲属们都拒绝了将军的好意。”

当然其中也有想接受接济的媳妇、老母,都被其他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放弃了念头,一家接济一家,勉强撑过了这一两年。

“亲属们都想重建阮家军,愿意为将士们缝衣纳鞋助他们消灭南蛮,为死去的阮家军将士们报仇雪恨。”阮妙菱捏紧锦被,黑暗中目光炯炯有神,“谁又清楚爹他们是否真的死于南蛮之手?”

沈清秋私藏官银一案,母亲被囚一事,桩桩件件都透着古怪。徐掩、徐郴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加害阮家军,李重山到底和阮家有什么积怨宿仇,这些她统统想要弄个清楚明白。

知己知彼,她才有筹码和他们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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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八章:拘泥与开拓

浑浑噩噩想至三更天,阮妙菱才沉沉睡去,待问儿打了热水推门进来时,卯时已过半。

因要去通会书坊,探望阮家军亲属便延迟至下半晌,等见了白云商议好沈岸的事后再去。

正吃着早饭,古仁突然从军营回来,几个婆子慌慌乱乱要去添副碗筷。

“不用去了,我回来取件东西就走,小姐最近没遇到什么麻烦罢?”古仁坐下喝了口茶,看了眼阮妙菱正吃着的菜式,尚觉满意。

阮妙菱摇摇头笑道:“有仁叔派遣的人跟着,我哪会被麻烦缠身,倒是仁叔你好几日都不曾回家住,十分像遇着麻烦的人。”

古仁闷头笑了两声,“果然逃不过小姐慧眼,不过不是遇着麻烦,是处理麻烦。上回有人成心来家里窥探小姐的下落,末将回城后又得知不少人在找神医,左右都和咱们有牵连。

与其让他们先找到,然后倒扣屎盆子在咱们头上,末将主动出击将他们一网打尽,扣屎盆子的主动权自然落到咱们手里。”

这事交与古仁处理是最妥当的,阮妙菱本想寻个时机和古仁商量,只是他这几日一直不着家。不过古仁能想到这一层,值得庆贺,他不再是爹身边一个只会依令行事的参将,凡事都有自个儿的主意。

昔日的属下如今能够独当一面,爹必定是乐意见到的。

古仁取了东西便回了军营,门房已经在外备好了车马,等阮妙菱见过白云,车马再折回来接良二嫂子。

她来得早,人一进书坊就闻见小阁里飘出来茶香,混着丝丝缕缕肉包子的肉香。

“小姐,问儿姐姐!”

阁子里吃着肉包子的正是寄住在书坊的乐乐,白云背对着书坊门举着筷子给乐乐夹肉包,另一只手拎着茶壶给他续茶水。

两人在一处相处倒也十分和谐有趣。

白云知阮妙菱早早来见自己,有意避开安远侯世子江逾白的纠缠,遂命人在后院收拾出一间干净的屋子,喊来管事照顾乐乐,一并往后院去。

“你既怕他纠缠于你,早不该出手救他,我听他一口一个菱妹妹的喊你,也不知真是把你当妹妹宠,还是知道你身份假意接近你。”

那江逾白惯来就是宠他妹妹到了极限之人,阮妙菱从前口出谎言害苦了他妹妹,还不知道他打算怎么反击呢。

白云偷摸睃了一眼,见阮妙菱神色如常没有惧怕,一时也摸不透她作何想,权当自己瞎操心。

及至走到门边,方才听到阮妙菱声音不大不小道:“他若是存心接近报复我,也是我活该,他犯蠢罢了。”

如此新鲜的言论,白云是第一次听说,领着阮妙菱进门好奇问道:“他怎么犯蠢了,我看他这招以身试法的招数挺好使的。”

问儿嘻嘻道:“不是犯蠢是什么,报复我家小姐的手段海了去,江世子犯不着亲自接近我家小姐。稍有一个不注意,羊肉没吃着惹一身膻回去。”

对待阮妙菱称呼亲昵,眼神里泛着星星,以白云过往的经验来看,十分有五分江世子是着了她的魔道了。

另外五分且要看江世子的清醒程度,他若是认出了阮妙菱,便是惺惺作态,没认出——往后黄连尝尽,硬往肚里咽。

“小食就不必张罗了,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白云若是闲下来就是个爱张罗的性子,他前几日花了重金把京城的名厨给挖到了汝阳,特意给阮妙菱捎了口信说要请她吃饭。

阮妙菱想着若是答应他一次,非得把他得意惨了,回头屁颠屁颠在书坊左近建一座酒楼。书坊各方面尚未稳定,便决心拖他一阵儿再答应

一说有事,白云立即把吃食这等小事抛却脑后,给阮妙菱挪了座椅,等她快坐下时轻轻往前一推,距离刚好,坐得也舒适。

阮妙菱被他十分熨帖之举逗笑了,有意取笑他,“在书坊里你还是安分些罢,仔细叫白员外、白夫人瞧见了,误以为咱俩之间有暗昧。”

白云无所谓道:“岂不正好,他们二老逼得紧,昨儿个又寻了媒婆……他们若知道你对我流水无情,怜我爱我都来不及,哪还会逼迫我。”

阮妙菱啐他一口:“你也不怕说大话闪了舌头,谁对你无情了,枉我遇到困难了,第一个想到的是你!”

“诶哟我的小姐,折煞我了。”白云笑嘻嘻坐下,支着身问道:“说罢,什么问题能难倒你?”

陈不候留下的账,阮妙菱本打算拿着来问一问白员外,他是会通书坊的老人,有些事肯定比白云了解得深入。后来使她改变主意,是想到决定搞垮会通书坊之前与白员外的交谈。

随着年纪增长,白员外的资历是老了不错,但想法不免也跟着老化。

滚滚长江后浪推前浪,他们这些后辈不仅是循着先辈的老路前进,即使只是一条小河、小溪,都有一颗汹涌止不住溢出河堤的心——他们需要开拓新的路!

“这是首辅陈大人当初任河南府巡按时做的账,你可有法子使它流入京城,并且不被兵部拦截?”

白云只看了两眼,就知是救沈岸的好东西,不过阮妙菱提的要求并不简单,想当初他逃出京城都废了好大的劲,这账关乎沈岸、沈清秋,李重山会坐视不理?

“这东西肯定不能走正规路子到刑部手里。”白云想了想,却想不出哪一条不正规的方法能够容纳如此危险的账目。

通会书坊左近的秦阶倒是不错的人选,一来五军都督府与兵部积怨已久,李重山想查秦家的底没那么容易。二来秦阶协管锦衣卫,明面上身份比李重山的高,量他不敢胡来。

关键是,秦阶那个冷面阎王肯答应麽?

还有一人倒也不错,就是差遣起来略有些麻烦。

白云道:“听说徐元会试考了第一,三月殿试他若得皇上眷顾考个状元,就可在琼林宴上当面呈上账目……”

他前话才将说罢,阮妙菱瞪他一眼:“你这不是害他麽!才登科就插手朝中事,皇上若正在兴头上高兴不治他的罪,朝中大臣怎么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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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别出心裁计

左边不是,右边也不是,白云想得一颗脑仁都快炸裂了,捂着脑门唉唉叹气,他这不是看徐元和阮妙菱有些关系才说的嘛,倒落下个不是。

见盟友如此,阮妙菱自知方才的话说过头了,白云本意肯定不会加害徐元,是她从前护徐元太多次,听不得见不得别人对他不好。

“你别放在心上,你知道的,我并非那个意思……”

阮妙菱有点手足无措,害怕因为一时失言重蹈覆辙,弄丢了白云这位好友。

白云看阮妙菱慌乱的小手不知该放在何处,“嗤”一下笑出声,这下知道急了,是谁方才一副母鸡护崽雄赳赳的模样。

“我哪会跟你计较这个!”男人的度量就像海洋一般广阔无垠,小女孩一时的气话岂能当真。

白云襟怀磊落,有他这话,阮妙菱扣紧的十指慢慢松开,相信他并不是在跟她表面客套。

两人沉默地对坐,各自心里都在想法子,忽听门外一阵嘈嚷,以为是江世子找上门来了,相视一眼,准备把陈不候的账收起来。

问儿在外面喊了声“管事”,又拿糖果逗乐乐,两人才知道是管事来了。

乐乐留在问儿身边玩耍,管事一人进来,先是看了一眼正在折纸玩儿的阮妙菱,随即拱手对白云道:“公子,斜对门秦宅的秦大人使了锦衣卫来,想请三小姐晌午到秦家用饭。”

眼下家家户户的早饭才吃不过一个时辰,秦大人家就已经在筹备午饭了,管事大致算了算时间,三小姐来这里小半个时辰不到,且是悄悄来的,秦大人的消息真灵通。

白云问道:“没请我去?”

他在汝阳开立通会书坊,用的不是本名,外面的人见了都唤他一声“云公子”,如果秦阶请他去,两人一见面,即便做了伪装,也要泄了底。

管事摇头,白云不由得松口气,又觉秦阶只请阮妙菱一个人吃饭这事很生奇怪,无缘无故。

阮妙菱想着下半晌要去见阮家军亲属,便让管事去回锦衣卫,午饭改日再约。

管事应诺退出去,留下白云满眼狐疑地盯着阮妙菱灿若春华的脸,怎么想都觉得不正常。

“你瞧我,我也不晓得为什么。”阮妙菱将记了账的纸拆开,就在管事方才进来说话时,她想到了一个人。

陈不候。

既然账是他记下来,并且刻意留在汝阳府衙的,这其中肯定有他的道理。

阮妙菱轻轻敲了下桌子,示意白云认真听她说话,方才神思缥缈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打算将它还给首辅陈大人,虽然他如今在朝中几乎成了透明人,到底还有顶首辅的帽子戴着,说两句话总会有人听的。”

白云想了想,陈不候此人不是不可用,问题在于人家凭什么甘愿往火坑里跳呢?十几年前他没把官银的事公诸于世,今日未必就会。

他所思虑的,阮妙菱不是没想到,之所以没有考虑在内,是因为曹沁在将账目交与她时,还对她说了另一番话。

曹沁的母亲,与陈不候乃是金兰之交。陈不候早年发家之际,曾受曹沁母亲娘家的恩惠,为报知遇之恩,才与曹沁的母亲陈氏结兄妹之谊。

两家乃同姓,兼之缘分,这些年一直有往来,曹沁愿意请母亲出面劝说陈不候。

阮妙菱把前因同白云讲了,这才打消了他的顾虑,至于陈氏能否说动陈不候,乃是后话,暂且不提。

管事一去复返,颇为为难对阮妙菱道:“那锦衣卫听了并不走,说午饭不成可以等到晚饭,三小姐只管做自己的事,秦大人愿意等。”

“那锦衣卫走了没?”阮妙菱问道。

管事道:“话说完就走了。”

见她和白云都没事情吩咐,管事悄声退出去,路上遇到问儿只把消息传了,别的没有多说,看三小姐的意思,秦家的这顿晚饭是要去的。

白云此刻已经警觉,半商量道:“不如晚上你带上良二嫂子,身边有个懂大事知小事的人陪着比没有好。秦阶是个……总之你万事小心!”

“冷面阎王”四个字愣是被白云咽了回去。

曹沁的母亲陈氏昨日已经动身前往京城,曹沁经历退婚一事人也疲乏了不少,就随同陈氏一并入京。

曹傕正巧在京中有笔生意需要和对方面谈,一家三口似要出门散心般备齐车马川资,丫鬟随侍,仆从前护后卫,笑盈盈地出发。

姨娘因之前与曹沁闹了一场,赌气不肯随曹傕一起去,趁着月黑风高带着曹英往南投奔她兄弟。今儿一早曹家发现不对劲时,已经找不到人的下落了。

曹老太太一气之下断了姨娘的名分,不认曹英这个孙女,就是曹傕回来想要借由头寻人,也不得其法。

就在阮妙菱听白云说起这事唏嘘时,春风渐上柳梢,曹家车马踏碾绿草洋洋一路向北。

车帘拂动,曹沁趴在窗边看一路春景,嘴角挂着舒适惬意的笑,母亲陈氏在前面的马车上和父亲有说有笑。

阿暖折了朵春花掀开车帘闯进来,笑嘻嘻道:“方才老爷抱怨脚上的鞋不甚合脚,往后不打算与做鞋的商贾续约,夫人就笑着说要替老爷重新做一双呢!”

正说着话,车马突然刹住了,后面传来颇为急切的马蹄声。曹沁亲眼看见曹府看家护院的壮士策马停在了前边的马车旁,母亲和父亲一齐下了马车。

壮士满脸严肃不知在和曹傕说什么,曹沁先是见他的脸刷得黑了下来,紧接着一阵狂风骤雨般的谩骂,陈氏上前劝解了两句,他才缓和了。

阿暖趁着曹沁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瞧,悄悄下了马车绕到老爷的马车后面,竖起耳朵听。

“我不管了,她爱怎样就怎样,白眼狼!”曹傕沉着脸钻进马车。

陈氏留在外面,取了一袋银子递给壮士,吩咐几句,就见壮士又摇头又摆手,惶恐不已,不时去瞧车内的曹傕。

最终壮士还是接了银子,策马返回,经过曹沁的马车外时,阿暖也已回来了。

“姨娘挟着英英小姐跑南方去了,夫人给方才那人三十两银子去追姨娘和英英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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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实意、真心

曹沁只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仍旧赏外面的风景,方才的小风波并未打搅她的好兴致。

阿暖不忍扰了她的兴,坐在一旁胡思乱想,及至马车行到玉兔东升,到了途中酒栈才听到曹沁低低笑了一声。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阿暖看见老爷和夫人正在和酒栈前面卖青果的讨价,两人肩并肩手牵着手的场景已有多年不曾看见了。

曹沁语笑嫣然回头对阿暖道:“往后咱们就这样和和乐乐过日子,再没有人能破坏母亲的幸福。”

淡薄月光下,阿暖怔怔看着曹沁,手心攥着蔫耷耷的春花跌落水洼,瞬间绽放,褪去了白日的娇美,月色下显得冷而艳。

……

秦宅从前院直到花厅一路灯火煌煌,如在白昼里行走,阮妙菱记得上回来时,院里没有这般亮堂。

且这次秦宅里面还添了四五个看起来温顺懂礼的婆子,一见阮妙菱来了,当即福了福,其中一个退后两步转身腾出一个位子,就在主人的座位右手边。

阮妙菱没见到秦阶,不急着进去,站在门口看院里花样繁多的灯盏,挑了几个从未见过的问婆子。

婆子一一对答如流,好似这些灯都出自她手。

不多时就见秦阶穿过廊庑,身后跟着初五,听不见在谈论什么,脚步急,火光照得明亮的脸上像是用笔墨画了两笔,不显风趣,倒有几分肃穆。

一个穿着不厚不薄夹袄的婆子垂首紧步前去禀话,阮妙菱听见她称呼秦阶为公子,才意识到婆子们应是特意从京城赶来的。

听话之时,廊下的秦阶无意中抬头看了眼,就见阮妙菱眉目怔松望着自己,莫名其妙地就对她无声笑了笑。

立在阮妙菱身后的婆子见十公子晚上的笑容竟比白日还明朗,转头看阮妙菱的侧颜时,眉目一跳。

“秦大哥这里金碧辉煌,火树银花很好看!”一同进门时,阮妙菱发自内心赞道。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声抑扬顿挫的猫叫,紧接着一个雪白的低矮身影跃过门槛滑了进来,在秦阶脚边蹭了蹭。

自从上次小丸子“擅自”闯进古宅后,除了一次远远的瞧过,已经许久不见小丸子这般生龙活虎,不由蹲下身去抚摸雪白的毛。

小丸子“喵”凄苦地嚎了一声,就听见秦阶用近乎胁迫的语气道:“不听话,再关你禁闭!”

几乎同一时间,阮妙菱的手心感受到小丸子的颤栗,一只猫还能关禁闭,就不怕它自闭不搭理人吗?此时小丸子也温顺下来任由她抚摸,阮妙菱约摸越喜欢,索性把它抱在怀里。

本来小丸子对阮妙菱心存几分抗拒,在她怀里扭来扭去,不时伸出两只粉嫩的爪子挠她肩头的几缕青丝。

哪知它玩儿得久了,竟慢慢喜爱上了阮妙菱身上淡淡的香气,歪着身子懒散倒在她怀里不走了。

配菜主菜一一摆上桌,秦阶见小丸子仍旧腻腻歪歪不肯离开,身后的婆子想是怕被小丸子挠伤了手,不敢上前,秦阶伸手准备赶它走。

阮妙菱摁住小丸子的脑袋,小家伙滑到她腿上躺着,笑着对秦阶道:“不碍事的,动物皆有灵性,秦大哥你若再凶他,保不齐明儿它就跑了。”

她这么说了,秦阶不好再出言驱逐,贴心为她布菜,倒弄得阮妙菱觉得自己像没长手似的,无处安放。

往前爹爹和娘再宠自己,也绝不会惯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毛病,是以见到秦阶这番举动,觉得十分别扭,不过感觉也挺新奇。

“秦大哥你只管吃自己的,我自己能夹,何况问儿还在呢……”

说话时,阮妙菱回头去看问儿,却见问儿手里拿着公筷,一副无从下手的懵懂样子,反观秦家的几位婆子殷勤地满桌游走。

阮妙菱暗暗叹口气,想不到问儿有朝一日会到无用武之地,不再扭捏推辞,承了情,心下想着就这一次。

在城郊将就吃了午饭,此刻难免肚饿头晕,阮妙菱吃得比平日快了些,也就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其他的事情。

秦阶虽也在吃,眼神却一直留意阮妙菱,见她像是口中缠绵急需解渴,一抬手,婆子意会,眼尖手脚勤快,立马就给她手边的茶杯续水。

每当阮妙菱眼神晃过哪一道菜,秦阶一个眼神示意,婆子手中的公筷飞也似地夹了菜,稳稳当当放到阮妙菱碗中。

一顿饭下来,阮妙菱觉得比从前吃的任何一顿都要轻松,但也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这一丢丢的不好意思被她小心地藏了起来,兴许很久没人陪她一起吃饭了,孤零零的,她很喜欢有人相陪的温馨。

婆子们陆续把碗碟撤下去,又呈上青盐化开的水供漱口用,一碟丁香果取一粒含在口中既能除去青盐留下的味道,亦能口吐芝兰。

小丸子被秦阶驱走,溜到院里的石灯上跳跃,不时拿尾巴去搔火苗,可惜没碰到,被玻璃阻隔住了。

“咱们到院里走走。”秦阶先起身,目光灼灼看着阮妙菱。

梦里她早早的就没了,一方面是因为毒,另一面或许因她不常走动,即便不中毒,也不能寿终正寝。

家中老人们时常念叨着养生之道,秦阶觉着也该让阮妙菱学学。听说她去年秋天还落了水,虽是好了,谁晓得肌骨有没有受到影响,往后若是生养孩子遇到难处该怎么办?

两人在院里绕着及阮妙菱肩头的灯柱慢慢走,秦阶问了些往昔她在平阳阮家的境况,阮妙菱知道他一片关心,只说还好,没受委屈,顺便讲了一两件与皮小六、陈馬一众孩子的趣事,把院里的婆子连同问儿逗得咯咯呵呵扶腰直笑,秦阶也笑了,很浅又很暖。

问儿发笑之际,瞧秦阶的眼神也愈发满意,方才秦阶在饭桌上的一举一动她都看在眼里,甜到心坎的同时为小姐感到高兴。

身后有两个婆子小声交耳道:“是好事啊,公子的病想是好了,老爷夫人定会合不拢嘴……”

秦大人得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病?问儿浓密的眉顿时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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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欲同去陇西

没等问儿观察出秦阶到底得了哪种病,先前出去办事的初五额上滚着汗珠箭步流星进来,其紧张的程度亦让秦阶一愣。

“陇西的几个镇子最近频发小规模动乱,那边的卫所指挥使加急送来战况时,动乱已经到了官府不能压制的地步,他们不得已才请示大人能否发兵镇压。”

距离陇西最近且能拿主意的也只有在汝阳的秦阶,如果等消息送到京城,那几个镇子包括陇西恐遭覆灭。

一城失守会殃及他城,可谓迫在眉睫。

阮妙菱记得徐元曾说过陇西多为文官们所不喜,调任到那里去的官员要么嘴不甜不被上官待见,要么就是在望风时疏忽大意得罪了某位大人,没个三五年走不了的。

原本益于升迁的肥沃土壤,在经过轮番淘洗之后,也就没人挤破脑袋地往那儿奔,官员们的胆子久而久之变得比琉璃还脆弱。

但那都是五六年之后的事了。

阮妙菱怎么都想不到,这个时候的陇西已露出了倾颓的一角。

秦阶和初五就近借着满院通明的火光,在灯盏下展开作战图,并未避着阮妙菱。秦阶想阮妙菱是个不懂军事战场的女孩子,避不避都无所谓,跟初五说话时也就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秦家的婆子无论何时心思都很灵巧,见公子在谈公事,旁边的三小姐总不能跟个木头人似的站着等他们说完,三五人便拥簇上去,很热络地笑呵呵和阮妙菱说话。

她们都不清楚三小姐从前去过哪些地方,家里情况如何,只听秦阶提过是旧相识的千金,捡了几个重要府县的风俗随意聊了起来。

阮妙菱一边听婆子说话,她们讲到好玩之处,阮妙菱两眼放光笑得极小声,一边把秦阶说的话记在心里。

“就按我方才说的去办,另外把在江浙历练的徐郴调到陇西去,吃闲饭都有个到头的时候,不做点实事对不起他耗费的米粮。”

江浙一带不论做哪种差事都好处颇多,秦阶将他扣住久不升迁,自有他的道理。

兵部的面子他给够了,如今正是急需用人的时候,徐郴想继续吃现成饭,就得做出一番功业让大家看看。

初五卷了作战图,和来时一样风风火火去传令。

几个婆子退到一边,秦阶转过身正好瞧见阮妙菱流光溢彩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担忧,微微一怔,莫非陇西有令她很在意的人?

就在秦阶短暂思考的一瞬,阮妙菱已轻移莲步走到他身前,她眼睛里的光彩也随之放大,秦阶听见阮妙菱以他从未听过的柔若春风的口吻期期艾艾道:“秦大哥……我……想去……陇西。”

秦阶觉得脑袋里绷得极紧的弦,“嘣”地弹了一下,处在将断未断的边缘。他的妙菱师妹已有十四岁了,样貌出落得水灵,和他梦里见过的妇人打扮大相径庭,原以为她是不会撒娇甚至害羞的,到底是他想多了。

飞速整理脸上恍惚的神情,无声吞咽,秦阶道:“你长得娇俏可爱,万一去陇西的途中遇见歹人,身边没有能够护你周全的人,岂不是要被逮了去!”

秦阶难得虎了脸,初五到汝阳后虽然讲过阮妙菱在大福寺挥鞭打黑影的事,但在他看来只能是唬人的花拳绣腿,真遇上强劲的敌人,三五招就溃不成军。

一想到南疆那些无辜的女人们被蛮子掳去百般凌辱,被救出来时精神恍惚,有的甚至当晚就割腕自尽,秦阶心头便火气腾腾,说什么也不同意阮妙菱去陇西。

“不止我一人去,我想跟秦大哥一起去!”

就在秦阶给初五下令的时候,阮妙菱听到秦阶微微压了一下嗓,便集中精神去听,知道了他过两天会亲自去一趟陇西。

动乱虽然发生在陇西,难保不会向北蔓延到甘州,阮妙菱担心母亲的病情,也忧心她的安危,认定去陇西是势在必行。

“你啊,耳朵真尖!”秦阶忍不住抬头扣指轻轻碰了下阮妙菱光洁如玉的额头,听得“咕”的一声反响,紧张得担心自己落手重了,给敲坏了。

有他护着,妙菱师妹确实会很安全,但她究竟为什么一定要去陇西?喜欢去吃风沙么,那里的风沙又不是咸味儿的。

阮妙菱既已决定和秦阶同行,有些事就不能隐瞒。

如果她不跟着秦阶一起走,一路上会遇到不少五军都督府设的关卡,检查、传信核对、放行,会耽误很多时间,她等不得。

阮妙菱笑眯眯道:“秦大哥你凑近点,我有个秘密想告诉你!”秦阶身量很高,她站着脑袋根本碰不到他的肩头,只得招手让他俯下身。

“其实,我娘在甘州养病,我担心她会被陇西的动乱干扰心绪……”

宝贞公主在甘州养病,在此之前秦阶全然不知。

锦衣卫想查一个人的下落,只要有心没有办不到的,只是秦阶单纯地不想去干涉阮妙菱的私事。

秦阶通过初五知道了阮妙菱营救宝贞公主的事,他大梦一场,梦里的阮妙菱嫁作他人妇之后气势不弱,想法做法都雷厉风行,这样一个厉害的女子,有些时候他确实不知从哪里入手。

秦阶不是没有干预的想法,每每想到深入的点上时又觉得他的担忧十分多余,故而决定该出手时才出手帮她。

“既然你想去,后日就同我一起走,但你少不得和古将军拌两句嘴,在这儿他是最紧着你的长辈。”后面的几个婆子看得秦阶不自在,摆手吩咐她们退下了,才继续说道:“如果古将军不同意你去,你就安心待在家等我的消息,我会确保你娘的安全!”

他这番话像是大哥哥在安抚小妹妹,言语可能略有点幼稚,胜在暖心安心,阮妙菱听话地点头。

从前徐元在她心里刻下的有关秦阶阴狠、狡诈、冷血无情、恃宠而骄等词,开始慢慢褪色。

秦阶把阮妙菱送到门口,亲眼看着她被问儿搀扶着上了马车,车夫挥动鞭子没在黑暗里,才转身吩咐门房把顶上的灯笼卸了两个。

回到宅子,阮妙菱才想起一个人,忙让问儿去东厢房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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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合适的人选

问儿很快就回来禀道:“小姐小姐,长明先生不见了,放在橱柜里的衣裳都没了!”

说罢又唤婆子进来问长明先生的下落。

那婆子自早晨伺候长明先生吃了早饭,就再没见到他的人影,怕阮妙菱责罚,简单的几句话生生颠来倒去讲了几遍才讲清楚。

不等阮妙菱说话,黄珏已经牵着黄香进了院子,丫鬟在外头禀了一声,两人看气氛不对,相依相偎进来。

齐齐向阮妙菱见了礼,黄香蹬蹬蹬跑到阮妙菱身边道:“小姐,长明先生说他有事,暂时要离开汝阳一阵,您若是有事,就到柳北巷子门前卖扇子的对门那家,他给您留了东西。”

东方亮就算卖了关子,阮妙菱也猜到了他留下的无非是教她制毒的秘方及步骤,她本是打算亲自找东方亮要的,但时间紧迫,明日要去军营见古仁,便让黄珏和黄香两个跑一趟。

柳北巷子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担心两个小孩子一起不安全,又从古仁拨给她的士卒挑了两个威武一看就不好欺负的给了他们。

军营卯时起灶,阮妙菱到的时候炊烟已经化成一丝雾气消散。

士卒们一见到军营外停了一辆马车,立即以口传声,不多时孟参将就赶到了。

“将军正在里面议事,小姐要不进去等等?”

晨间的风又湿又冷,阮妙菱知孟参将担心她在外面受冻,但军营里士卒众多,且军营有军营的规矩,不能因为她特殊就可随意破坏规矩,笑着摇头:“我就在这里等,孟参将你去忙自己的,不必管我。”

黄良坐在驾车的位置,朝孟参将道:“就是,你去忙,这里有我守着!”

草尖上的露水慢慢被金乌散出的热气蒸腾,阮妙菱渐渐感觉到手臂上有了暖意,眺望军营四处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

“都讲了很多次了,施小哥你这不是难为我们嘛。”

问儿指着那人,“小姐,那是巷子口卖馄饨的施老伯家的儿子!”

施小哥拱手央求鹿角砦里边的士卒,眼角余光一直盯着后方,像是在躲什么人。

黄良在后面兀自分析,问儿道:“你从哪儿瞧出来他在躲人?”

“你看他的脚,脚尖并没对着军营里的士卒,反而朝向一边的空地,若是此刻有人出现大喊他的名字,他肯定会往空地里面跑,边界下是个矮坡,跳下去就可逃走。”

黄良虽没有在军营里正经待过,但他常在山野中游走,给跨院添了不少野味,地形陷阱一类的知识掌握了不少。

这些阮妙菱没有经验,但她会看,知道黄良分析得没错。

“我爹不让我参军,这事恐怕大伙儿都知晓了,我今天不是为这事来的!”施小哥急得跺脚,怎么军营里的兵都呆头呆脑不理解他的意思呢!

不来参军,难道来做饭?士卒摸摸脑瓜子问道:“那施小哥你来干啥?施老伯可说了,见你出现在军营一次,就打你一次的!”

施小哥道:“我就想请古将军给我一份差事,赶车、养马都行,我这一身武艺总不能全用在农活上!”

“可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啊,我就是一个小得不起眼的兵,营里管事的是孟参将,你得找他才作数。”士卒摇着头跑开了。

许是孟参将给古仁递了话,在营外等了一刻钟,阮妙菱就见他身披甲胄三步并两步出来。

古仁见阮妙菱身上没披御寒的斗篷,沉了脸,欲拿问儿的罪,小姐说不冷,做丫鬟就不知道硬给裹上一件暖和的衣裳?

没等他开口,阮妙菱急急地拉着他走到一旁,道:“仁叔,我明日要跟着秦大哥去陇西。”

“去陇西?”古仁显然是没料到她会有这般打算。

今日一早他接到陇西动乱的消息,正想着会不会波及到甘州,如果阮妙菱知道了会不会担心,哪里知道小姑娘已经做好了去甘州的准备。

“陇西眼下不太平,如果去晚了,娘带着病怎么能脱身呢?”阮妙菱抬手扯着古仁护甲下露出的一点衣袖,“仁叔您最心疼我了,就让我和秦大哥一起去吧,秦大哥有锦衣卫和都督府的人护着,我会没事的!”

古仁一向都会满足阮妙菱的要求,从前是,此刻也是,他知道阮妙菱没有亲眼见到公主安全,是不会老实安分的。

“既然小姐想去,待末将尽快安排军中事务,一同前去!”

这是古仁能想到的两全其美的办法,把阮妙菱交给秦家小子,他哪里放心得下?

“不,仁叔您需要帮我办一件很重要的事。”阮妙菱把陈不候写的账目递给古仁,“家里需要仁叔守着,所以得找一个可靠的人把这个送到京城,亲自交到首辅陈大人手里。”

等账目送到陈不候手里,曹沁的母亲陈氏应该和陈不候见过面了。

“施仁义,你个小兔崽子答应过我什么,又敢跑到军营!”

问儿激动地拍着车门,“小姐小姐,施老伯也来了,施小哥这下惨了!”

上次见施小哥一副老实听话的模样,竟然可以惹得和蔼可亲的施老伯破口骂人,看人真的不能只看一面,瞧着老实敦厚的人,心里兴许藏着只老虎或狐狸。

“施老!”古仁瞧见了鹿角砦外的施仁义,决定救他一次。

施老伯听见古仁喊他,暂且不去追赶拔腿要逃的施仁义,赶到古仁面前抱拳道:“将军,三小姐也在。”

“施老,你家仁义想参军不是一次两次了,总追着打不是一回事。”古仁看施仁义跑到一半停下了,把声音拔高了些,“我这里有份差事,不用上战场,只需要上京城跑个腿,你家仁义想闯一闯,这正好是个机会。”

施老伯的手在腹前摩擦,儿子三番两次往军营跑也不是个事,他家里几个儿子都交待在沙场上了,留下唯一的一根香火,不能断了。

跑腿该是和经商的去进货卖货一样,施老伯思忖了一会儿,问道:“将军,只需要一个人去办事吗?”

古仁笑着望了眼往这里走了一半的施仁义,道:“不,还有其他人,你家仁义只是其中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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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色令人智昏

陇西一行注定不会安稳,古仁恐路上生变,秦家小子再厉害也没有三头六臂,保护小姐的重任不能全压在他一个人的肩上。

于是乎,从军中点了二十名信得过且功夫不逊于锦衣卫的士卒,扮作家仆一路跟随。

黄良仍旧做打理车马粮草的事,可恭可威,路上二十名士卒不免对他刮目相看,为他没有参军而唏嘘,想着这趟差事完毕后,一定要向古仁举荐此人。

“小姐,咱们离开汝阳四五天了,这样不停不休地赶路,亏得秦大人专程找人改制了一辆软和颠簸小的马车,否则您哪里受得了?”

问儿一向是不肯主动奉承人的,她认为谁好,完全是根据那人对待阮妙菱的态度如何。

天气是慢慢和暖了,越往北往西走还是能感觉到细微的变化,和汝阳三月的暖风不同,风里掺了沙子,不过坐在马车里是看不出来的。

每次稍作休整时,黄良来向她禀报,青黑的亮皮袄子上积了薄薄的一层沙子,阮妙菱就能真切地通过沙量来判断当地的气候。

离开汝阳不久就遇到了第一次查问,因有秦阶在前面打头阵,即便队伍里有些招眼的锦衣卫,并未耽搁很长时间,甚至给他们添置了一些厚实防风沙的皮袄、斗篷。

本来秦阶治下甚严,这些东西卫所士卒是断不敢送的,只因瞧见了队伍里似乎还跟着一辆载女眷的马车,才大胆奉上。

庆幸的是秦阶不但没责怪他们,还赏了他们十两银子,更没有如平日里流传的那样冷着脸,淡淡交待卫所的官兵严加看守,把卫所上下高兴坏了,欢欢喜喜将他们送出去。

阮妙菱摸了摸搁在最里面镶着白毛边的猩红斗篷,其厚度要比平阳府做出来的斗篷厚上许多,不仅可以防风沙,御寒也绰绰有余。

若是在拥挤的人潮里走失了,凭借这一身猩红也能很快被找到,想来秦阶也是想到此才默默收下的。

想到此,阮妙菱无声笑了笑。

问儿挨过来问道:“小姐方才为何发笑?”

阮妙菱感慨道:“我从前不晓得对人好可以有很多种方式,只要对你好便是喜欢,以为有心就一定要说出口,不说就说明他心里没有你。”

这世上的人既然不是从同一个地方来的,行事说话自然不同,喜欢一种风格便强迫身边的人成为所希望的样子,与其这样,何不就去找本身就是那个样子的人?

问儿只听懂了一部分,笑嘻嘻道:“看来秦大人对小姐挺不错,比徐二公子好!”

“徐元也好。”阮妙菱掀开帘子看了眼逐渐变得荒凉的山丘,仍能瞧见山头立着几棵抽出新绿的瘦且挺拔的树。

有些人的好因为被许许多多的外在原因所掩盖,需要用心才能体会。

与此同时,京城终于得知陇西动乱的消息,一时间上至朝野下至百姓无不谈论此事。

登科书社一行人正为齐虎饯别。

齐虎最终决定回聊城经营祖业,他性子直爽,又路见不平,在官场上待不长久,便起了还乡之心,好去尽心继承家业。

“徐元,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那大哥……不提他,说起来我就来气!”齐虎给徐元斟酒,当着众人的面举杯。

“诸位同窗,齐某今日在这里有一不情之请——日后在官场上,若是徐元有难处还请你们替他说句话,需要多少钱财疏通都成!

我晓得做官以后大家各自都有各自的难处,运气好的吃穿不愁,差些的靠着微薄的俸禄养家糊口,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谈什么帮别人?不用担心这个,往后你们有难处,我齐虎也会第一个支援你们!”

陈冕道:“大家都是一个书社里共同挑灯夜读的情分,有难处自会相帮,齐虎你就不能把我们的前程想得美好些麽。”

“陈兄说得在理,不过齐虎你不必忧心这些,徐元没你想得那么柔弱,又不是女人。”斜靠在炕上喝酒的李博章歪着脑袋笑道。

徐元起身羞赧道:“齐兄这一通话下来,倒显得我十分无能了。”

“徐元你可别乱想,大哥不是这意思!”齐虎赶忙解释。

徐元会心一笑,他当然知道齐虎是为他考虑,“博章兄说的没有错,我不是柔弱的女儿家,遇到欺压只会忍气吞声,甚至哭哭啼啼。咱们是男人,拳头硬,骨头硬,就得用男人的方式去反击,所以齐大哥你多虑了。”

“哈哈哈,我晓得了,拳头硬!”齐虎和徐元相识一笑,他怎么忘了徐元在巷子里殴打徐亨的事了,那样子岂是甘心忍气吞声受人打骂的?

……

秦海和李重山一前一后走出宫门,心情沉重地各自上了自家车马。

“老爷,有十公子的消息了。”

随侍等李重山的马车远去了,才对车内的秦海禀明秦阶的去向。

“他还带着阮家的三丫头一起?”秦海眉头一皱,想起还在宫门前,催促车夫赶马,“他还说什么没有?”

随侍道:“十公子说陇西的乱子,他一个人能处理好,请老爷您尽量牵制住兵部不要派人前去。”

倒是秦阶能做出来的事情,秦海听随侍在外头支支吾吾,“有话就一口气说完!”

“十公子还说请老爷转告夫人一声,在西厢房那边腾出两间舒适的屋子,等他回来了要住……”

“东院有他的屋子,跑西厢房去作甚?难不成他一个身子能分成两半住不成!”

从前家里有十个儿子的时候,秦海总觉得缺了闺女就跟锦上少了朵花一样,及至前面九个儿子慢慢长大,一个比一个黏人贴心,女儿家能做的他们一个比一个精通。

秦阶自小就被他扔到南疆历练,和九位哥哥大不相同。惹事,内敛,不善言辞,样样瞧着都不如意,还不如当初就留在家中当闺女养呢!

“老爷您别生气啊,小的猜这西厢房该是给阮家的三小姐住的,老爷您几时瞧见十公子对哪家的小姐这般好过?”

秦海顿时转怒为喜,从来没想过“色令智昏”这个词会出现在秦阶身上,高兴道:“回府,好消息怎能独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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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京中雨又风

首辅陈不候府上最近频添热闹,原本静如空山的家里突然多了两个人,不但陈不候脸上喜色越来越多,府里上下都焕然一新。

婆子们捻着针线围着小炉子而坐,手里的鞋面在她们说话时慢慢显出一只只栩栩如生展翅欲飞的蝴蝶。

阿暖兀自搬了一张小几、一方小杌子,坐在靠近里间的帘外剥干桂圆。

曹沁靠在大引枕上剪窗花,无人打搅,她一人很快就剪出了喜鹊登枝、踏雪寻梅和年年有余三种不同的样式。

阿暖隔着珠帘伸脖子往里面问:“小姐渴了麽,奴婢给您端碗汤?”

曹沁摇头道:“不必,你忙你的,我这会儿心里乱糟糟的,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

阿暖索性丢下桂圆,掀了帘子进来。

“小姐既是来京城散心的,就不该整日闷在屋子里,何不同老爷夫人一起出门转转?”

“你呀,脑子有时就是不灵光。”曹沁搁下剪子,起身把剪好的窗花铺在桌上,穿了鞋子走到窗边,外面天阴沉沉的。

“母亲和父亲难得一起出门,我若还是七八岁,与他们一起出去固然没事。如今我大了,母亲和父亲想有亲昵的举动,会顾及我在一旁。”

阿暖捂嘴笑道:“原来小姐是想夫人再给您添一个弟弟来玩儿呢!”

能有固然好,可惜又要辛苦母亲劳累十月,曹沁心疼,觉得没有也无所谓。

但陈氏心里肯定是希望给曹傕添丁的。

曹沁知道父亲对母亲仍有情意,而母亲最近的表现就像是被久违的雨水滋润的花朵,所以她没有阻碍他们重新在一起,

“还没有姨娘的下落吗?”

阿暖嗤道:“小姐还关心她作甚?老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姨娘看见明鸢小姐入了狱,没有和咱们一起帮衬,反而带着英英小姐远走高飞,但凡有情有义的都不会这样做!

从前曹姑姑在时,胭脂绸缎可曾短了她一分好处?英英小姐满月时脖子上挂的金锁,还是曹姑姑熔了嫁妆里的钗子打造的,她可曾记得一星半点!”

老爷骂得对,姨娘就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

阿暖这一通骂,曹沁便知还没有姨娘的消息。她交给姨娘的银子足够她们母女赶回家乡,但愿她们能知足,此生都不要回汝阳了。

“沁姑娘,府外面来了一个陌生人,大人吩咐若是没什么事情不要到大门那边走动。”

来传话的是陈府的管事,正绣鞋的几个婆子问是谁,管事只道是没见过。

曹沁心里乱,便差阿暖去看。

阿暖手脚快,不多时便回来道:“听那人口音像是咱们汝阳的。”

此时陈氏不在,曹沁在陈府住着,一切都不如在自家随意,只得在房里等陈氏和曹傕逛街回来。

……

“冕儿哪里去了?”陈不候在书房里整理这些年手抄的古籍,刚分好一摞坐下来歇息。

管事道:“公子在登科书社的朋友要回乡,公子去为他践行。”

“这么说李重山家的公子也去了?”陈不候端了杯碧螺春喝了一口,他记得陈冕同他讲过,李博章因为在会试上漏了一题未答,心情不太好。

管事见陈不候分卷分累了,卷起袖子一边整理,一边道:“去了,李公子的精神头瞧着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听公子说是礼部徐掩大人家二公子的功劳!”

“徐掩?”陈不候对这个人没多少印象,就连礼部的郝廷梅、任舒华以及史张弼三人,他都好久没见了。

管事道:“说起来,徐大人与宝贞公主的夫家在同一个地方呢,令阳长公主不也是在平阳府安度晚年麽……小的却没怎么听徐大人在人前说过令阳长公主和宝贞公主的事情,想是不怎么熟罢。”

陈不候讶然,他之前还听陈冕说登科书社里有个姓徐的举子曾经和阮家三丫头订过亲,徐掩怎么可能和宝贞公主不熟?

“大人,门外那个青年人一直站着不走,小的担心时间长了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陈不候道:“怕什么,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人没说来做什么?”

管事道:“他一定要亲眼见了您,才肯说。”

“还挺犟。”陈不候没把此事放在心上,京城想见他的人多了去,无非是些通文墨,且自认才学不错的学子,想通过投文求个一官半职而已。

他这个内阁首辅如今都形同虚设了,还会有这么多没眼力见的争着往门里挤,一心想钻研学问的能有几人?

“沁姑娘呢?还待在后罩房没出来?”陈不候觉得自己这位外甥女太过沉静了,但言行举止倒挑不出错处,人瞧着娴雅,和她母亲陈氏一样都是美人。

管事道:“小的方才去,沁姑娘正在屋里剪窗花,好多都贴在窗子上,整个后罩房瞧着暖烘烘的。自从夫人过世后,家里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生动过了!”

陈不候看了眼冗杂的古籍,今日是不想再费心打理了,便吩咐管事去把曹沁叫来,甥舅俩下下棋。

“沁儿见过舅舅!”曹沁行了礼,把方才剪好的窗花献给陈不候。“沁儿手艺不佳,胡乱剪了几个样式,舅舅若是喜欢,可以贴在房里。”

陈不候接了瞧了眼,赞道:“已经不错了,外面铺子里卖的还不如你做得好呢,沁沁你来陪舅舅下一盘棋,解解闷。”

曹沁应是,管事赶紧把棋盘摆上,外头门房急匆匆跑进来。

“大人,外面人越来越多,都来瞧方才的年轻人,小的怕再不轰走,就得惊动五城兵马司了!”

“舅舅何不让那人进来见一见,兴许他真的有要事与舅舅说呢?”曹沁一边摆棋盘,一边说道。

若是惊动五城兵马司,事情处理起来就会更麻烦,陈不候喜欢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便让管事去把人带进来。

“沁沁啊,你这性子就跟你娘一个样,见谁都是个好,这以后嫁人了被欺负了可怎么好?”

陈不候没有妹妹,家中又只有陈冕一个孩子,外甥女不免就多疼爱几分,恨不得把她当作亲闺女来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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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久不见故人

这个外甥女虽然和陈家没有连着骨血的缘分,凭他和陈氏义结金兰的情分,对曹沁好那叫在情在理。若是两家命里有缘,沁沁做了陈家的媳妇,正是锦上添花。

不过这也是陈不候没事瞎想,儿子将来想娶什么样的媳妇,得让他自己挑。

京城的贵胄官宦人家在家中子弟及冠前,早早地定好了门当户对的亲事,等时候到了吹吹打打风风光光把新娘子迎进门,成亲当晚得意的新郎官屈指可数,失意的人能排到城门口。

新娘子刚进门的时候宛如庙里的观音娘娘,有人供吃供喝,只差没有摆上香炉每日三炷香顶礼膜拜了。过一两年,没手腕的将迎来公婆不疼、丈夫不爱的艰难路程。

陈不候想到这,一面替外甥女担心,一面又在遐想该如何向儿子递话,让他自己看着办。棋盘摆好了,迟迟没有落子。

管事将人带到院里的照壁下,并未让人进来,穿过游廊先进来禀报陈不候。

陈不候的书房就设在主房东侧,与会客的中堂之间有碧纱橱相隔,曹沁此时不便出去,陈不候就将她留在碧纱橱内,出去见那执拗不肯离去的人。

“小民施仁义见过首辅大人!”

意料之中没有听到陈不候说话,因有古仁此前的一番交待,施仁义并未显出焦急之色,堂堂正正挺直了腰杆,任由陈不候打量。

管事立在一旁代陈不候问话,“你吵嚷要见我们大人,为了何事?弄得府外一派拥堵,你若说不出个一二三来,仔细治你的罪!”

“首辅大人,小民受人所托前来送信,昨日百般央求门房帮忙递话不成,不得已今日出此下策。”

管事窥见陈不候的眼神,此时也慌了神,每日到府上求见的人形形色色,门房一时疏忽听露了“送信”二字也是有可能的。

好在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管事恢复了神色又道:“你送信,眼下我们大人你也见着了,信呢?”

施仁义并没有如管事和陈不候心中所想的那般摸上掏下找信,反而更加冷静,面对当今的首辅大人也没带惧怕。

他微微侧首往后面的院里看了眼,瞧见了坐在吊挂楣子下盯着养了碗莲的大水缸瞧的阿暖。

阿暖梳着双丫髻,乌黑亮丽的青丝上绑了两条鹅黄的绊头带子,坠着两朵金灿灿的小菊花,尖下巴圆眼睛,和三小姐描述的十分相像。

施仁义收回目光,道:“把信交给大人之前,小民要先见到一个人。”

小小刁民,要求还不少!管事看陈不候没有吭声,只得忍了气好言问道:“你要见谁?”

“曹家二小姐!”

这下,不但中堂内的陈不候和管事愣了,在游廊下的阿暖听见熟悉的称呼,也惊得从坐凳楣子上跳了下来。

“岂有此理!曹小姐乃是闺中女子,是你一个外男相见就能见的?”

陈不候有些不悦,本来答应让此人进来已是他的退让,没想到此人得寸进尺,竟想一睹沁沁的芳容。

“信本官不看了,管事送他出去,另外从账房支十两银子,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罢!”

施仁义以为古将军和三小姐派给他如此艰巨的人物,要见的人定是量大容人的。拿钱侮辱人,这等行径会是好官做得出来的?

阿暖蹭到门边,往碧纱橱看了眼,质问施仁义道:“你送信就送信,见我家小姐做什么,登徒浪子!”

“你就是曹二小姐身边的阿暖姑娘?”施仁义问道。

阿暖扬了扬下巴,这里有陈大人和管事在,她才不怕呢。“我就是阿暖!看你长得正正经经,做事怎么滑腻腻惹人生厌!”

施仁义也不理阿暖如何骂,高高兴兴把信拿出来,自言自语道:“是阿暖姑娘就好,你在,曹二小姐肯定就在这里,见到你也是一样的。”

他把信呈给管事,对着陈不候道:“方才是小民故意试探阿暖姑娘,无意冒犯曹二小姐,惹得首辅大人不悦,还请恕罪。”

陈不候将信将疑接了信,不急着拆开。施仁义此人看着并不是精于盘算之辈,背后多半有高人指点,“你受何人托付?”

施仁义道:“大人先看了信的内容,再听小民说也不迟。”

陈不候拆了,只看了前面几行字就怔住了。

他对自己的字迹再熟悉不过,曾经写过什么心中也都有数,这份账目是他当初任河南府巡按时悄悄记录的,后来新帝登极召他回京,账目便匆匆被藏在了府衙的后厨砖缝里。

过了这么多年,就在他以为账目兴许随着后厨的焰火消失殆尽的时候,账目却以这种方式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施仁义不等他问,就道:“这封信是汝阳将军古仁差小民交给大人的,古将军说只要大人看了内容,就晓得怎么做。”

晓得?

陈不候认为他此刻并不晓得,之后也不再想见到施仁义,就让管事送他出府,顺便打听他在京城的住所。

“沁沁你出来,舅舅有事问你。”陈不候捏着账目,紧皱的眉头没有片刻舒展。

阿暖立即去把碧纱橱打开,虚扶着曹沁出来,心里头很不高兴方才被人戏耍了。

陈不候心里乱糟糟地想着最近妹妹陈氏和他相处时,总是有意无意提起沈岸的事情,原以为她这个做嫂嫂的在担心小姑子的女儿,没想到还另有玄机。

“舅舅莫要生气,母亲只是担心明鸢堂姐的安危,而您手中的账目是我亲手交给阮家三小姐的。”

曹沁说着,提了裙角就要跪下,陈不候见了急忙去阻拦。

女儿家的膝盖就像花的枝干,枝干若是折了,再美的花也不好看了。

陈不候心里虽然气曹沁母女俩故意欺瞒他,此时曹沁泪意懵懵地下跪,饶是有气也都散了。

“方才那人说信是由古仁送来的,根本没有提到阮家的三小姐……沁沁你可不要为了护着你母亲,撒谎欺骗舅舅!”

曹沁道:“阿暖也瞧见了,舅舅若不信,可以问她。且古将军从未见过我,为何会安排人到舅舅府上时一定要见到我呢?”

阿暖道:“大人想必没见过阮家三小姐,不知道她有多厉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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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惶惶有先兆

陈不候神情怔怔,想起了院里早已荒芜的葡萄架。

那时候葡萄架上还是绿意盎然,吊着一串串琥珀般的葡萄,一个穿着桃色小衫的小姑娘立在那里仰着脑袋,分明是一副想吃的模样,却有模有样对他道:“陈大人,您家的甜葡萄连虫子都馋得很呢!”

再然后,小姑娘趁大人不注意,和陈冕一起搬来木梯,美名其曰摘虫子,最后把葡萄吃去了一半,两个人吃饱喝足竟然从梯上摔了下来。

陈冕摔伤了一只胳膊,被他祖父罚了一个月面壁思过,而那架葡萄在徐侍郎府走水那晚,莫名其妙死了。

……

动乱确实殃及到了陇西以外的镇子,流民们蓬头垢面,有的人家让老人坐在驴背上,孩子们牵着驴,家里的男人则合力推着车,车上载着御寒的棉衣、逃难的口粮。

秦阶一到陇西边境的镇子,把阮妙菱主仆安置在一户农庄里,急急忙忙和初五一道到镇子各处察看灾情。

问儿在厨房里捣鼓好一阵才烧出一锅热水,掺了凉水端出来,就见阮妙菱盯着倒了一半的土篱笆墙一角的葡萄架出神。

“小姐您在瞧什么啊?”

葡萄藤刚发嫩芽,根茎干枯粗糙盘桓错节,由几根插在地里的木杆围合成了一个架子模样,光是看着,就能想到葡萄酸甜的味道。

阮妙菱被葡萄架勾起了儿时的回忆,笑着把热烘烘的帕子往脸上一贴,热浪袭来让她困意顿生,闷声道:“瞧陇西几时能下一场雨,走了一路,吹在脸上的风都是干的。”

流民多,而陇西的水少,就地挖井耗费人力物力不说,极有可能引起分歧,外部侵扰尚未平息,眼下又起内乱,谁都不愿看到这种事发生。

黄良领了两个伙夫到后厨准备晚饭,薄暮时分,秦阶和初五满身尘沙回来了。

好在后厨一直备着热水,他们回来能及时洗去风尘。

阮妙菱将帕子递给秦阶,忍不住问了镇子目前的情况。

秦阶皱了皱眉道:“不大好,镇子里多数人都逃到外地去了,有些罹难的百姓来不及掩埋,一层层码成一摞,处理不善很容易引发瘟疫。”

“百姓们都说遇到了响马贼,但在检查尸体的时候,我发现他们的伤口都很奇怪,很像鞑子们用的兵器所致!”

鞑子!

阮妙菱心头一跳,前世这个时候她并未听说陇西这里发生过动乱,甚至是鞑子所为。

而震惊朝野的西北之乱,她也是在嫁给徐元后才从徐家人口中得知,但西北之乱发生在年尾,莫非是提前了?

亦或者,西北之乱根本就像一颗石子落到了水里,陇西的动乱只是泛起的第一圈涟漪。

阮妙菱不敢再想下去。

“秦大哥,我明天跟你一起出去好不好?”

外面伤民多,流民中不乏有狡猾鼠辈,秦阶不希望阮妙菱见到血腥的场面,也不想让她受到伤害,正要拒绝。

碗里多了一块肉,阮妙菱亲手夹的。

阮妙菱鼓着水汪汪的眼睛,歪着脑袋看他,眼里有担忧,也有期盼。

秦阶默默把肉塞进白糯的米饭里,一口刨进嘴里,真香!

“不行么,秦大哥,我会乖的,你看我这一路上都没有惹麻烦!”阮妙菱真的担心秦阶会反对。

临行前她和秦阶约定好了,不管做什么,两人都要一起商量,不可单独行动。

秦阶道:“你既然想去,就一定要紧紧跟在我身边,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我不好跟师娘交待。”

“好!”阮妙菱含笑答应,低头欢欢喜喜吃饭。

秦阶倒有点后悔了,应该再坚持一会儿,等她多给自己夹两片菜才答应的,唉……

歇了一夜,两人都有了精神,用了早饭,阮妙菱带上问儿和十个士卒出门,留下黄良和十个士卒看守。

秦阶先带了她去码了许多尸体的地方,那里临时搭建了一个草棚,四面都围着用干草编制的草帘,尸体都被摆放在里面。

秦阶说这样能防止把尸体上的蚊蝇吹散到各处。

初五一到就和在赶到这里卫所指挥一起商议改在那里挖坑、搭柴火。

他们打算就地把尸体焚化,只有这样才能彻底预防瘟疫大规模爆发,左右这些死去的百姓的家里人都把他们抛下了,省去了征询同意的步骤。

望着累成山的尸体,阮妙菱心里不好受,身体也起了不良反应,待了一个时辰身上就起了小疙瘩。

秦阶担心她再待下去会加重病情,吩咐初五送她回去,但被阮妙菱拒绝了。

甘州的情况兴许和这里一样,如果她不能克服,到了甘州同样会起疙瘩,到时候病倒了,怎么接娘回家呢?

她大概看了一下,这些疙瘩只是痒,她并未赶到发热,只是心里暂时不适应而已。

“大人,三小姐这样下去会累到吧?”初五抽空挪到秦阶身边小声道。

阮妙菱这时跟着问儿给搭草棚的人递木头,问儿有些功夫,搬木头不是很费劲。但阮妙菱不同,她从前虽然和阮延良学了一些护身的功夫,但长久不用,并未有强身健体的功效,没多久就累出了一身汗。

秦阶道:“让她做吧,这样她心里会好受些。”

“大人,咱们处理这里的事务会耽搁一些时候,万一甘州真的也像这里出了动乱,宝贞公主……”初五想不到宝贞公主出了什么事,阮妙菱会是什么模样。

“乌鸦嘴,你盼着些好的吧!”秦阶撇开初五,加入到搭建草棚的队伍中。

……

京城李重山收到了陇西的最新情报,两道眉毛越皱越深。

“你们去了那么些人,为什么早些时候没有发现出了这种事!”

黑影道:“大人息怒,小的们只顾着寻找陆小公子的下落,并未瞧见鞑子的身影,若是知道,也不会……”

“你们知不知道,若是鞑子从内部打乱我们,西北失陷,大宋可就完了!”

黑影刷刷跪下,他们当然知道,但此事确实不能怪他们。

陆钺的下落时而明显,时而隐绰,他们一心扑在上面,又没有得到明确的指令,一心不能两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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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春暖喜鹊鸣

陈不候重拾昔年所写的账目,一时间不晓得往哪里送。

焦头烂额想了一晚上,仍不得法,暂且把账目锁进盒中,又趁无人干扰的时候放入暗门之内。

他义妹陈氏每日和曹傕去外面逛,曹傕生意早谈完了,两人就像黏在一起的糖人,化成一滩水也要在一起,分都不分开。

陈府内院栽种的几棵大树是去年从后罩房移过来的,入了三月,树叶已经有巴掌大小,颜色嫩绿,风吹的时候只能听到微弱的嚯嚯声,不像夏日一大片响起来那般强劲。

几个洒扫仆人在院里忙碌一阵,忽然嚷着喊管事,惊动了在书房归类整理古籍的陈不候。

书房里堆了太多书,为了不让屋里过于憋闷,支摘窗上下都开了,站着往博古架上放书的陈不候扭头就能看到外面的情状。

洒扫仆人指着树上道:“喜鹊到咱们府上搭窝了,有好事近了!”

要说好事,陈不候首先想到的是殿试。

今日是贡士们参加殿试的日子,陈冕一早就入宫去了,走时陈府外候了一片登科书社的同窗,不晓得是什么时辰起的,或许压根没睡。

就在陈不候俯身去拿堆在地面上的古籍时,有人立在垂花门外向管事招手。

因为家中鲜有女眷,陈府的第一道垂花门一般不上屏门,前院如果有事,只需在垂花门外招呼一声,内院的人就能知道。

管事和那人交谈了几句,满面凝重地转过中堂进了书房。

“大人,兵部的李大人差人来问陇西动乱的事,您可有主意?”

陈不候歪头看了眼,一个小吏打扮的人立在垂花门那里,腿脚不停地抖,一派焦急。

他急,陈不候可不急。

“我和闲赋在家有何分别,朝廷里的事都是他李大人在管,圣意也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陇西出了事,他没去请示皇上,倒先来问我,真是好笑!”

陈不候故意拔高了声音,垂花门外的小吏听了,不等管事去回话,悻悻走了。

管事听陈不候咳嗽,急忙倒茶。

大人已经很久没生这么大的气了,一旦生气,嗓子就会疼得咳嗽不止。

“李大人或许是真的没主意了,只能来向大人求救。”

陈不候喝了茶,润了嗓,皱眉道:“他哪是求救,不过是做戏给旁人看而已。

我这内阁首辅形同虚设不假,他却不能明面上把我撇在一边不管不问。文人的嘴,诛心的刀,他怕的是这个!”

陈家外面瞧着风光,其实和承平王府一个样,管事知道有些事不能说,默默退下。

下半晌陈冕回来时,管事才从他口中得知兵部的小吏也去了秦家,同样被秦海三言两语撵走了,且是当着登科书社贡生们的面。

管事见陈冕回来时满面春风,起兴问了几句关于殿试的事,陈冕一一笑对。

“父亲今天心情不好?”

陈冕见曹沁身边的丫鬟阿暖端了一碗雪梨银耳羹从廊下过去,送进了书房,就猜到肯定有事惹陈不候生气了。

管事道:“是陇西的事,公子见到的小吏去秦府之前,也到咱们府上来过。”

难怪秦海当时骂了那小吏“他不行才来找我,我秦海又不是别人挑剩下的果子,你尝了一颗觉得不好吃,回头想来买!”

想着陈不候此时肯能还在气头上,陈冕对管事道:“去后罩请沁姑娘过来,我今儿在街上淘了几件新奇的物什,正好让父亲和沁姑娘鉴赏鉴赏。”

……

三月末四月初的时候,被鞑子烧杀掳掠的陇西慢慢添了几处春景,几个镇子起初挖掘的坑被卫所的士卒填平了,并在每个坑前立了石碑。

初五呈上来的册子里详细记录了陇西几个镇子在动乱中丢失的人和物,发现被鞑子掳走的多是铁匠、木匠,一反常态的没有对妇女下手。

阮妙菱从秦阶那里得知的时候,就知道鞑子的目的不简单。

鞑子带走铁匠和木匠有两种目的,知己知彼造出能克制大宋兵器的武器,或者仿造出和大宋一模一样的兵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不论是哪一种,都昭示着鞑子的野心。

在处理好陇西的最后一件事务,秦阶拎着在重新开市的铺子里买的芸豆卷回农庄,还未进去就听见里面传出来阮妙菱铃铃的笑声。

“中了,他中了!”

谁中了,又中了什么?秦阶正准备进去,乍一听到一个名字,脚黏在地上再也挪动不了半步。

“状元及第,徐元是进士了,问儿你瞧,信上大字写得清清楚楚!”

虽然是皇上一眼瞧见了徐元名字当中的“元”,想到了《乾》当中的“元、亨、利、贞”,当即就点了徐元的状元,不过阮妙菱清楚徐元的实力,真心为他高兴。

“什么事这样高兴?”秦阶提着小篮进来,让黄良去把芸豆卷热一热。

阮妙菱脸上的喜色尚未褪去,没对秦阶隐瞒徐元中状元的事,觉得让秦阶早一点知道徐元也不是坏事,就是不知道这辈子两人会不会成为上下级。

不过想想也觉得不大可能,徐元登科,应该授予何种官职朝廷早有安排,怎么扯都和五军都督府搭不上关系。

“不提这事了,陇西的事秦大哥都处理好了吗?”

在陇西待了半个多月,阮妙菱无时不刻不担心甘州的情况,虽没有听到坏消息,但只要关心的人在那里,心又岂甘心在此地逗留?

自从离了汝阳,不论落脚在何处,秦阶和阮妙菱都在一起用饭。

饭菜是负责保护阮妙菱的黄良做的,秦阶自然是放心,但他不放心的是有人趁黄良不注意时捣鬼,是以吃饭用的银碗银筷都是出发前命初五带上的。

给阮妙菱夹了厚薄适中的肉片,又夹了果蔬,秦阶道:“仍有些小事,不过都交给几个卫所指挥使看着办了,明天辰时我们动身去甘州。”

说话间,又替阮妙菱盛了一碗甘甜可口的菜汤。

他忙前忙后的,自己都没好好吃上一口,阮妙菱觉得过意不去,道:“秦大哥不用费心照顾我的,你这样会显得我很没用的。”

伺候人吃饭一点都不容易,上辈子嫁给徐元之后虽然只伺候了徐夫人半年,但也是那半年让她懂得了很多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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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夫人山上去

秦阶对此不以为意,忽而想到小姑娘怕是不习惯被人如此照顾,上回在秦宅也是一副拒绝的姿态,想着想着反而笑了。

也不晓得为何发笑,总之就是想笑,一口浩然气从丹田冲出的那种感觉。

秦阶觉得自己大概是得了病,否则不会无缘无故发笑的。

上回他写信回京给九哥哥时,是七哥哥给他回的信,满纸写的都是如何讨女孩子欢喜的诀窍,他自己都是个光棍,还好意思掺和弟弟的事。

“秦大哥也只能在路上照顾你一阵,等见到了师娘,锦衣玉食自有人前后奔忙,哪里还用得上我呢,快吃吧。”秦阶柔声道。

妙菱师妹跟着他可不能受苦,千娇万宠着长大,一定得如珠似宝地捧在手心里呵护着才行。

第二日要赶路,阮妙菱和秦阶两人各自早早地歇了,黄良他们临睡前把路上要吃的口粮都准备妥当,喂饱了马匹,才心满意足去睡。

一夜好眠,赶路都有十二分的精神,好在从陇西到甘州没有遇上恶劣的天,有时晴一天阴一天,阮妙菱心情日渐一日好起来,觉得拉车的马儿跑得十分快。

到临洮当天,天上挂着一轮金灿灿的金乌,照得周身暖意融融,马车内本就烘暖,里外重叠,阮妙菱额头上出了一层细汗。

循着古仁给的住址沿途询问,初五才打听到宝贞公主住在一个叫衙下的庄子,一行人休整了一夜,第二日才前往衙下庄子。

阮妙菱在马车内看到一些人家院外栽了很多树,风一吹像雪片似的亮晶晶的,很晃眼,以前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树,便问在外面骑马的秦阶。

秦阶仔细看了很久,也分辨不出,他从前只在南疆待过,见到的都是婆娑烟柳,何曾见过这种长得细高的树木。

他见阮妙菱好奇得紧,便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锦衣卫牵着,跑到一户人家门前敲了一会儿,门内闪出一个男孩子,肌肤微黄,牙齿却十分白净,问他有什么事,口音怪怪的。

秦阶听不懂,连蒙带猜,用官话问他家栽的树叫什么名字。

哪知孩子也听不懂他的话,回头对屋里喊了一嗓子,不多时出来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一见到秦阶腰间的锦衣卫户牌,两眼瞪得圆圆,拱手大唱一声:“小民见过锦衣卫大人!”

嗓音高亢,将左近几家的人户都引了出来,攀着门墙观望。

普天之下多的是读书人,秦阶见他是书生打扮,并未因他身在这偏远之地就另眼相看,一如常态地问道:“这树可有名字?”

书生不知秦阶来衙下庄子有什么事,只当秦阶是官,是锦衣卫,只要秦阶问,他就回答。

“回大人的话,这树名叫白杨,因适应这里的环境土地就长在这里,京城和江南都见不到的。”

秦阶得了答案,道了一回谢,匆匆回到马车外告诉阮妙菱。

阮妙菱远远瞧见方才给秦阶解答的书生仍立在门前,吩咐问儿拿二两银子前去道谢,本想送那开门的男孩子一对护脚的鞋袜,就是没有,送二尺布料也成。

转念又想这里不比汝阳和平阳,送东西虽然表达了谢意,但露白可就不好了。也许这里的男孩子小的时候没有穿鞋袜的习惯,便打消了念头。

问儿见她难得犹豫,眼睛盯着车后的大木箱看,在把银子给书生的时候特意问了男孩子为何不穿鞋袜。

书生笑着摸男孩子的脑袋,道:“男孩子的脚一年变一个样,且他们平日野惯了,突然让他们穿鞋反倒不习惯。小姐赏赐的银子,我拿去给他做一身新衣裳,也不辜负小姐的一番心意。”

问儿照实把书生的话回了阮妙菱。

阮妙菱想到各地风俗不一,没有闹笑话已经很好了,便又启程。

又行了小半个时辰,黄良隐隐瞧见远处的庄子外有两人十分熟悉,定睛一看,不是阮家军的弟兄是谁?

“小姐,咱们到了!”黄良激动地挥鞭,很快就在庄子门前停了脚。

问儿搀扶阮妙菱下车,黄良已经和那两人嘻嘻哈哈拍背搭肩说了起来,见阮妙菱落地,把二人拉来给阮妙菱引见。

阮妙菱瞧这两人眼熟,从前在阮家西府见过一两次,却是叫不出名字。

幸有黄良在一帮介绍,她才记住个儿高、身材魁梧,大眼浓眉的叫黄霸,另一个面上带笑,一团喜气的人是仇大千。

黄霸和仇大千都是见过阮妙菱的。

数月不见,发现她身量拔高了不少,想是到了女孩子变化最大的时候,下巴微微露出点儿尖尖,不过仍有肉肉的感觉,可爱又好看得只看一眼就舍不得转移视线。

两人拱手见过礼后,阮妙菱先问宝贞公主在何处。

在外不便称公主,黄霸道:“夫人带着夏老三他们上山打野味去了,留我二人看庄子。”

阮妙菱震惊不已,娘的病还未得到医治,竟然能行动如常?

黄良亦觉得奇怪,巴巴地问道:“夫人尚在病中,你们怎放心夫人上山?”

仇大千道:“夫人的病早就好了,起初我们还以为是夫人怕我们过度担忧,装出来的,后来看夫人又是骑马,又是射箭的,才信了。”

他们两人不似在说谎,阮妙菱问宝贞公主的病是怎样治好的,黄霸和仇大千答不上来,憋得两张脸又红又紫。

阮妙菱的担心和疑惑被秦阶看在眼里,派几个锦衣卫和仇大千上山去找宝贞公主。

“咱们先到庄子里等,一切等见到师娘再说。”

阮妙菱也晓得徒劳的焦急无用,点头应了。

进了院子,一行人都闻到了浓烈的药味,问儿眼尖瞧见了蹲在廊下角落里煎药的小丫鬟。

那丫鬟是问儿在汝阳是花了三两银子从牙婆手中买来的,专程跟在宝贞公主身旁伺候的。

问儿喊道:“润香,瞧见人来了怎的还傻乎乎不动?”

润香听到有人喊她,急忙丢了蒲扇跑出来,一见问儿身后站着的正是阮妙菱,喜出望外泪汪汪飘然而出。

“小姐小姐,奴婢可见着您了!夫人和奴婢每日都念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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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九章:做个小乖乖

润香只见过阮妙菱一面,能够在众人中准确无误地认出她来,得益于宝贞公主房里悬挂的画像。

公主睹物思人,润香除了从旁伺候起居,剩下的就是睹物记人。

衙下庄子是当初宝贞公主出嫁时,皇家封给她的嫁妆之一,黄良到了这里也不见外,叫黄霸领他们四处转转。

阮妙菱带来的箱栊需要卸下来安置,长途跋涉的马匹也得歇息填饱肚子,二十个士卒并着秦阶的下属搬搬抬抬,一时间庄子里比年节时还要热闹。

一个时辰后,仇大千和锦衣卫空手回来,衙下附近的山头连绵起伏,他们去宝贞公主常去的山上并未找到人,担心久久不归,阮妙菱会更担心,故此回来禀报。

阮妙菱此时已经换了身新衣裳,没到别处去,就在宝贞公主房里等。

屋里烧着地龙,大氅棉袄穿多了臃肿,焐热出汗反倒黏腻不清爽,这个时节在汝阳该穿轻薄的衫子。问儿就从箱栊里面找了件杏黄方领衫给她换上,又拣了一对儿鎏金的穿花蝶簪子点缀满头的青丝。

仇大千进来时,猛见阮妙菱换了身衣裳跟换了个人似的,眼珠子愣了许久才转过来。

“小姐且在家里安心等,有四十几个兄弟从旁一刻不离地护着,夫人不会有事!”仇大千信誓旦旦保证道,身为阮家军,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正说着,润香过来说有几个庄户瞧见庄子里来了新人,正要过来拜见。

问儿让润香去拒了,夫人不在,她们初来乍到不知道哪些人可信,哪些不可信,还是等夫人在时再见为好。

等润香去了,阮妙菱吩咐问儿拿十两银子给仇大千,到左近的铺子里采买单子上罗列的东西,限他半个时辰之内回来。

仇大千只觉得时间还富余,但话也不能说得太满,小姐刚到临洮就吩咐他去做事,是信任他,乐呵呵拿着银两出了门。

衙下虽近边陲,却有一个好处,卖的东西不仅要价公道,质地也好。阮妙菱吩咐买的东西,十两银子每样能买两件。

往日仇大千在庄子里负责的就是采办一类的事情,他人生得和气,讲话时嘴跟抹了蜜似的,夸得方圆几里内的商家喜笑颜开,都爱做他的生意。

小半个时辰不到,廊下煎药的润香就瞧见他两腋之下夹着一匹藕色绢、一把泥巴色细线,手里拎着一个锦盒,装的是枣林胡家做的糕点,就是不知里面装的是馍馍还是别的。

阮妙菱已经让问儿备好了两把剪子,只等着仇大千把绢扯回来。

“小姐打算做绢花?”仇大千见了剪子,不假思索问道。

阮妙点头,打开锦盒看了眼里面完好无损的水晶糕,“做得不错,有赏!”

仇大千笑着道不敢,把采买剩下的银两交给问儿,这是小姐的体己钱,和庄子里的公钱不一样。

公钱若有余下的还可入账,小姐的体己钱却是他不能擅自做主的。

问儿数了数仇大千交还的银钱,还余四两七钱,并着一张出账明细,从箱栊取了五两银子给仇大千。

“你可别推辞,小姐吩咐你办事,你做得好该有赏,做得不好该罚,规矩对其他人也是一样的,你回去与他们喝酒吃茶时可以跟他们说说。”

仇大千千恩万谢下去顶润香煎药的活儿,换她来屋里帮衬着裁剪绢花。

问儿笑嘻嘻坐到炕上问道:“小姐,奴婢方才说得是不是很有道理?有仇大千与庄子里的人说道,能省不少事呢!”

阮妙菱笑着夸赞了问儿两句,捡了粒蜜渍的青果赏她,两人一个拉绢,一个持剪子,着手裁剪绢花。

润香晓得阮妙菱要做绢花,料想该是要挂在院里那株枯死的树杈上,就先到倒座房找来两个士卒随时候着。

三个人六只手,扯布、裁剪、缝制井然有序,一百朵绢花不多时就做好了。

两个士卒搬来木梯往树杈上挂绢花,阮妙菱坐在床边看,问润香宝贞公主的病是如何好的。

“奴婢也不甚清楚,只是有天夜里庄子忽然来了一个仙风道骨的人,带了张十分奇怪的面具,二话没说就要给夫人诊治。黄霸和仇大千他们本来赶他出去的,夫人却愿意让那人治病,那人在庄子里住了三五日,夫人竟能自由行动了!”

提到仙风道骨,阮妙菱只想到第一次到大福寺时见到的那个带面具的人,东方亮虽也带面具,却和仙风道骨沾不上边。

“娘是如何称呼他的?”兴许娘认得那人,润香一直伺候着,应该会知道。

润香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夫人只称那人为大夫,至于姓甚名谁,奴婢就不曾听过了。”

问儿问道:“那人的脾气怪不怪?时常可会唠唠叨叨和老太婆一样?”

“不曾见过,夫人的病见好以后打算重金答谢,那人无论如何都不肯收,只说路上多给他备点好酒好菜便是。”

脾气好,那便不是东方亮了。阮妙菱原想着若是给娘治病的人是东方亮,回了汝阳就对他好些,在制毒上多费些心思做报答。

既然不是,那她就……

谈话间士卒也将绢花系满了枝桠,霎时间枯树逢春,藕色的绢花远远瞧着像本就生长在枝桠上一般,开得喜庆热闹。

黄霸兴冲冲笨拙地跑进来道:“夫人回来了,还带了不少野味呢!”

阮妙菱心下大喜,忙吩咐黄霸、仇大千到门上守着,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又让润香继续若无其事地煎药,拉着问儿关了房门躲进主房的落地罩后面,扯了纱帘遮挡。

不多时就听见外面润香在喊“夫人”,紧接着响起宝贞公主沉静自若的声音,听脚步声似乎后面还跟了不少人。

“抓到的那一对兔子拿到杨树林子里养着,等回汝阳时带去给妙菱玩耍,那丫头定会欢喜!”

黄霸应了声,又问猎杀的野鸡野猪该如何处理,却没得到回应。

宝贞公主刹住匆匆的步伐,怔怔望着重生粉花的枯木,回头英气勃发的眉一挑,“这玩意儿你们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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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该来的不来

仇大千讪讪笑道:“夫人高估我们兄弟俩了,若是我们选,定把这绢花弄成绿的!”

宝贞公主目光移向润香,见她手里抓着蒲扇,想必是一直守着药罐未曾离开,那又是谁做的?

黄霸憨笑道:“想是天上的仙女儿见夫人的院里没什么景致,趁大家伙不注意偷偷布置的,打算给夫人一个惊喜呢!夫人也累了,早些回房歇着,属下到后厨瞧瞧晚饭准备得怎样了。”

临走时偷摸给了杵在原地的仇大千一拳头,仇大千立时反应过来,呵呵道:“黄霸说的对,属下去把野兔儿送去杨树林子!”

“润香,你们有事瞒我?”虽然众人的举止与往常一样,宝贞公主仍觉哪里不对。

润香避重就轻拈来先前的事道:“夫人不在家时,有几个庄户来了,被奴婢打发走了。”

“庄上出了事?”宝贞公主边走边问,将披在最外面的披风褪了下来。

润香接了,忙道没有。

一进门,宝贞公主就闻见一股幽香,中堂的桌上多了一个半开的锦盒。一溜黄花梨椅子后的花几上,倒挂金钟开得正艳丽,粉紫相映个个垂着娇羞的脸面,这花在她出门前是没有的。

宝贞公主正欲回头问润香这两件物什的来历,却瞧见落地罩后的纱帘晃动,一步一步走过去。

“娘!”

不等宝贞公主靠近,阮妙菱已经按捺不住猛地掀开纱帘蹦出来,言笑晏晏看着宝贞公主。

宝贞公主怔在原处,以为是自己病尚未痊愈,落下了眼花的毛病,可为何耳朵能听见妙菱的声音?

“妙菱?”宝贞公主半抬起手,担心把眼前朝思暮想的小丫头给吓跑了,轻声问道:“是你吗,妙菱?”

阮妙菱三步并两步冲上前抓住她的手,体贴地按在自己暖和的脸上,仰头两只眼睛亮如琥珀,“娘,您的小心肝来了!”

“真的是你啊!”宝贞公主一把将阮妙菱搂紧怀里,欣喜之余发现几月不见这孩子不但漂亮了,个子也高了,激动地热泪盈眶。

阮妙菱紧紧抱着宝贞公主的腰身,小脸埋在香软的衣料里,闷声闷气忍着泪花道:“娘不哭,妙菱都没哭呢!”

宝贞公主悄悄抬手拭去泪痕,“瞎说什么,娘怎么会哭呢,你个小丫头来临洮怎么不提前传个信儿。”

阮妙菱拉着宝贞公主入座,自己则歪在她肩头笑道:“提前说了,就不是惊喜啊。方才外面的树,屋里的糕点,还有花几上的花儿,都是我布置的呢!”

“鬼点子就属你最多!”宝贞公主剐了下阮妙菱的鼻尖,见问儿也从纱帘后出来,问道:“莫非只有你们两个,你是不是瞒着你仁叔偷偷溜出来的?”

“才不是呢,仁叔把黄良和二十个士卒都派给我了。”阮妙菱故作神秘,贴在宝贞公主耳边道:“还有锦衣卫一路保护我呢!”

话音刚落,秦阶已经到了门外。

阮妙菱指着秦阶道:“娘可还认得他?”

宝贞公主一时间没有认出他来,想起阮妙菱方才说锦衣卫,便把他当作锦衣卫的其中一个。

秦阶进来给宝贞公主行了礼,“隔了许多年,师娘都认不得云升了。”

宝贞公主讶然道:“秦家小十?从前你在南疆个子小小的,又不大言语,四年以前我回京省亲见过你一回,光阴匆匆,没想到你变了这许多,师娘倒认不出你来了。是师娘的不是!”

“师娘不必放在心上,也怪云升这些年不曾与师傅师娘走动,疏远了也是该的!”

这下宝贞公主明白了阮妙菱所说的有锦衣卫护送是怎么一回事了。

秦阶管着锦衣卫,他来,自然有锦衣卫一路跟随。

叙了许多话,用了晚饭,宝贞公主命人把西院腾出来给阮妙菱住,东院则留给秦阶。

不过到了晚上,阮妙菱缠着要与她一起睡,西院便没有热炕。

过了三五日,衙下庄所有的庄户的媳妇都来庄子里见过主家小姐,因阮家是将门出身,宝贞公主往昔常在战场上,观念里并没有把闺女藏在深闺的想法,大大方方让她们见了。

往后这庄子都是阮妙菱的,见一见,熟悉一下庄户没什么不好。

这日天和气朗,阮妙菱正与问儿、润香两个在院里玩耍,门上来报,说是阮家的三老爷和三夫人来看望三小姐。

润香道:“过了年后,阮老太太和三老爷三夫人迁回了甘州,不过一直不曾到庄子里来见夫人,今儿怎么想着来了?”

阮妙菱最后一次见阮延哲已是去年的事了,当时他们夫妻两人因为阮妙仪的死整日浑浑噩噩,也不晓得如今怎么样了。

“小姐,三老爷和三夫人还带了两位小姐来拜访。”

阮妙柔和阮妙露么?

“领她们进来吧!”

阮妙菱起身回房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出来时润香已经把院里的玩意收了。

“妙菱,别来无恙啊!可想死你三叔了!”

阮延哲笑呵呵迈步进来,眼睛四处乱瞟,瞥见枯树上的满树的绢花时,心抽抽地痛。

如今他一家子和老太太住在祖宅里,绫罗绸缎穿不上,吃的也是平常之物,阮妙菱却用绢花做生花,太奢侈了!

“姐姐!姐姐!”

阮妙柔和阮妙露挣脱三夫人的手,两人晃着两条小辫子冲进来,跑过枯树时俱停了下来,痴痴地望着满树的花发呆。

“好好看哦,妙露你看,咱们家里的树都是叶子,妙菱姐姐家的竟然会开花呢!”

阮妙露嗯嗯点头应,扯着阮延哲的袖子道:“爹爹,我要摘花!”

阮延哲看了眼阮妙菱,安抚道:“这是你妙菱姐姐家的花,摘不得,你若是想要,去问问你妙菱姐姐愿不愿给你?”

阮妙露年纪小,是阮家最小的孩子,自从阮妙仪走后,阮延哲就最宠爱她,要什么都尽量满足。

问儿嗤之以鼻,抱臂道:“六小姐,这花可摘不得,一朵花要一钱银子呢,想要啊,得拿银子来买!”

阮妙柔问道:“花开在树上,怎会要钱呢?”她们并不知道树上的花是用绢做成的,以为长在树上的花都可以随意攀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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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繁花不如锦

这话说的……问儿翻翻眼皮,不知该夸五小姐天真还是肤浅。

照她的理儿,长在树上的花儿不要钱,那商贾们卖的果子原也是长在树上的,卖花小姑娘们提篮里的花儿也长在树上,通通不要钱?

凡是不属于你的东西,你想要,不付出点代价别人怎会主动给你?

“五小姐难道不知道梨子无主,心不可无主的故事?从前在平阳府每家父母都会给孩子们讲这个故事。”

问儿对人的态度,阮延哲夫妇早有领教,她骂人一套是一套的,专门使那一石二鸟的奸计,可恶的很!

阮妙露听不懂问儿话里的意思,却知道问儿在说自己学识浅薄,霎时间两只眼浸润在两汪海洋中,轻轻晃阮延哲的手。

“爹爹,露儿想要花嘛,您求求三姐姐给我好不好?”

阮妙柔飞快拿手捂住了阮妙露的嘴巴,低声威吓道:“傻子,她是在骂咱们没教养,爹娘没有好生教养咱们呢!”

妹妹被爹爹宠得糊里糊涂,阮妙柔却不是没头没脑的,寻常跟在三夫人身边看三夫人管理中馈,与那些婆子丫鬟呶呶不休,无师自通了。

“家里空房不多,不能招待三叔三婶,有事就在这里说如何?”

天气和暖,没有恶风,阮妙菱打心眼里没有请他们一家子到房里坐一坐的意思,也不和他们客套。

诓人的话!阮延哲心下暗哼,方才进门时他都已经把四处的房屋都分配好了,主房住的是宝贞公主,西厢通常给女儿家住,阮妙菱想是住在那里。如此一来,东厢就是空的,住下他们一家四口都成!

三夫人一把抓住正要发威的阮延哲,这几次吃的亏难道还不够他们长记性吗,和二房硬碰硬,那是拿鸡蛋碰石头。

鸡蛋砸出去,二房顶多污了一身衣裳,衣裳污糟可以换新的,他们却是丢了鸡蛋,赔了面子。

三夫人笑盈盈从丫鬟手里夺过锦盒,裙角摇动走到阮妙菱身前。

“在哪里说都是一样的,咱们都是一家人,不计较这些。这是三婶在枣林杨家买的馍馍,你如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肉不好,三婶特意给你买了原汁原味的,一丁点肉末儿都没有!”

阮妙菱没接,偏头将阮妙柔和阮妙露如饥似渴的模样收入眼底。

“多谢三婶好意,从小到大我都不大爱吃没有味道的糕饼,不如三婶给五妹妹、六妹妹吃了罢!”

这几日黄霸和仇大千两个说书似的给阮妙菱描绘衙下庄每一条街上有些什么好玩的物什,她无意中听到黄霸说起枣林的杨家与胡家乃是对家,关系不怎么和睦。

胡家与杨家开的皆是糕点铺子,两家的生意却又天壤之差。

杨家媳妇因喜欢在背后缺斤短两,人们都不爱光顾他家的铺子,倒促成了胡家生意蒸蒸日上,不论馍馍或是外县的精致糕点,皆有人上门买或是提前一阵子去预定。

三夫人脸上悻悻,心下却是把眼前的人千刀万剐了无数遍,她好心好意买这些东西讨小妮子的欢心,这小妮子反倒一副拿大的做派!

她在这里心中一番把阮妙菱欺辱,散了胸口的闷气,问道:“你娘不在家麽,莫不是又上山打猎去了?要我说啊,都是当媳妇的人了,不再是当年威风凛凛的将军了,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

阮妙菱面无神情,正巧黄霸揪着一条前些日子阮家军在山上捕的蛇从廊下经过,她出声喊住黄霸。

“三叔三婶是第一次到庄上来,我没什么好东西送你们,这蛇是娘在山上捉来的,本打算吩咐厨房做蛇羹给庄子的人补身子……都说缺什么补什么,三婶放心,蛇没毒的!”阮妙菱笑嘻嘻道。

阮妙柔与阮妙露都是娇滴滴的女孩子,见了细细长长不时扭动身躯的蛇哪有不害怕的,躲到了阮延哲身后,揪着他的衣衫露出一只眼睛来偷瞧。

“给!”黄霸粗鲁地把蛇往三夫人跟前一送。

蛇冰冷瘆人的皮,黄霸粗眉大眼凶神恶煞的模样,骇得三夫人惊呼一声抱脑袋跺脚连连后退。

问儿拍拍黄霸的肩道:“既然三夫人不喜欢,你拿下去。”

黄霸沉沉应了声,剐了眼三夫人。

这蛇抓回来是作逮米仓的耗子用的,本来是极其顽劣的物种,这几日被仇大千训练一番才如此乖巧,送给三房做蛇羹,太便宜他们了!

“五姐,三姐好可怕啊,她竟然想放蛇咬我们,好回家做祖母的乖孙女!”阮妙露悄声对阮妙柔道。

阮妙柔不认为阮妙菱想用蛇害他们,只不过是想借蛇讽刺他们冷心冷血而已,真是五百年才能听见一回的笑话,二伯娘和阮妙菱才是真正的冷血。

祖母回到祖宅这许久,可曾见过她们娘俩回去探望祖母一次?难道二伯死了,她们就自以为一个可以改嫁,一个喊别的男人叫爹了麽?真是不知羞!

阮延哲道:“妙菱啊,不是我这做叔叔的多嘴,如今你既已到了衙下,就该和你娘一道回去看看你祖母。其实你祖母是刀子做的嘴豆腐填的心,自从你爹走后,她明面上看着不愿搭理你们娘俩,心里头都念着你们呢!”

呸,分明是你们念着夫人的钱!问儿眼睛瞪得有荸荠大小,恨不得手撕了在这里倚门卖笑的三老爷、三夫人,以泄怒火。

阮妙菱岂不知他们夫妻两个专程领着阮妙柔、阮妙露来此的目的,若非母亲此时不在家,他们讨要的兴许会更多。

她对问儿道:“你去把那匹酱色的松江细布拿来,再挑一条熏肉、一碟水晶糕、一包豆子和一盒高邮鸭蛋让三叔带回去。”

问儿晓得这些东西都是孝敬老太太的,这是小姐在代替大将军行孝道,且不论存了心病的老太太会否接受,小姐如此做是问心无愧的。

阮妙露和阮妙柔听了早已馋得抻袖抹嘴。

阮延哲夫妇俩喜笑颜开,口口声声道定会把东西奉到老太太面前,还会替她们母女俩美言几句。

得了便宜卖乖的话最是信不得,阮妙菱听了便抛之脑后,等一家子拿了好东西,才说起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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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二章:天上没馅饼

谁愿意吃苍蝇恶心自己,阮妙菱准许阮延哲一家进来,既不是显耀她和宝贞公主如今多得有多好,也不想看他们频频作怪。

阮妙仪的死因,阮延哲和三夫人还不知道,给了他们一颗甜枣,巴掌还不曾扇呢!

“三叔三婶,二姐的事情已经有着落了,你们……想知道吗?”

阮延哲一怔。

三夫人正把豆子布匹以及糕点交到两个女儿手中,闻言豆大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滚滚而出。

阮妙露东张西望,欣喜道:“二姐姐也在这里吗,是不是可以陪我们一起玩了?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二姐姐了,二姐姐以前喂我吃糖呢……”

“你知道是谁害了妙仪?”阮延哲和三夫人齐齐上前,声音颤抖。

阮妙菱道:“我不知道是谁,但贺大人已经查到了一些线索,三叔你若是想知道,我告诉你便是。”

阮延哲和三夫人失魂落魄走了,阮妙柔和阮妙露抱着一堆东西歪歪倒倒追上去,院里恢复了宁静。

阮妙菱让黄良跟在他们后面,一路上做了些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回来都要一一告诉她。

做完这些,阮妙菱觉得有些乏累了,回房歪在炕几上呆呆看着多宝阁里摆着的一盏娇俏可爱的春菊。

日薄西山时分,黄良回来了,脸上衣裳上沾了不少风尘。

润香拿了鸡毛掸子与他在外面清扫了一会儿,又打水让他清洗了,才进来回话。

“果然如小姐所料,三老爷他们出了庄子就找了间茶铺商量为二小姐讨公道的事,五小姐和六小姐因为年纪小,被婆子丫鬟们领回家去了。”

问儿问道:“小姐何不直接告诉三老爷,害了二小姐的人是陆守备?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要报仇也能有个明确的人不是。”

黄良道:“这就是问儿姑娘你不懂了,我在茶铺里亲耳听见三老爷和三夫人筹谋着如何找出凶手,打算谋一笔钱财!”

“真是只有他们才能做出这等蠢事!小姐您没告诉三老爷真是明智之举,什么事都能与钱财扯上关系,掉钱眼儿里去了!”

虽然早知道阮延哲的为人,问儿听黄良把他们夫妇合谋的内容一一讲来,压制不住心头的怒火。

陆堇背后的靠山可是李重山,阮延哲要查陆堇就是要查李重山,巴巴地往虎口送,小时莫不是和驴睡一棚的!

阮妙菱道:“三叔如此德性要吃点苦头才能改。”

“妙菱说的没错!”

宝贞公主从门外进来,一身玄色牡丹暗纹的劲装穿在她身上显得英姿飒爽,她手里拿着弓箭,正是从马场回。

她把弓箭搁在桌上,箭的尾羽上有一点暗红,应该是之前在山上打猎染上去的。

阮妙菱甜甜喊了一声“娘”,把温热正好的咸梅汤端到宝贞公主手里。

“这是润香照着我写的单子煮的,有些酸咸,娘尝尝味道如何?”

宝贞公主浅浅抿了一口,酸咸适度,忍不住再喝了两口,笑道:“你这方子从哪里弄来的?”

“这是秘密,娘只说好不好喝?”阮妙菱笑嘻嘻扯了帕子替宝贞公主擦拭嘴角的汤水,两眼中闪闪发亮,若是细看还有水光翻动。

宝贞公主点头,毫不逃避夸道:“娘的小心肝做什么都好喝,谁将来要是娶了咱们妙菱,可有口福了!”

阮妙菱羞涩地埋进宝贞公主肩窝里,听到宝贞公主在对黄良道:“把守门的人增一倍,有一就有二,咱们这里不是钱庄,他要什么咱们就给什么。”

方才宝贞公主已经从黄霸那里得知阮妙菱送了阮老太太松江细布和一些吃食,多半都是落在阮延哲手里,老太太蒙在鼓里哪里会知道。

“当初还没嫁入阮家时,阮延哲便是个有贪心的,此次若是能彻底戒了贪念,对阮家也是一桩好事!”

问儿问道:“若是三老爷追查时被李重山知道了,咱们还要保他麽?”

宝贞公主道:“自然是要保的,虽然这个家暗里是分了家,但在别人眼里还是一体的。”

她早有意和大房、三房分家,但大哥阮延起与他们二房是一体的,分家时若有差池,只怕阮延哲会闹得更凶。

“娘,咱们不如趁着如今在临洮,和祖母商议把家分了吧!”

阮妙菱看着宝贞公主,她不是心血来潮,早先她就有过这个念头,但那是娘还没救出来,贸然说了不晓得会搅出什么事情来。

如今她是不怕的,有娘在身边,无所畏惧。

宝贞公主点头,妙菱说的有道理,有些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房既然和二房是一体,她便写信回去问阮延起的意见。

若是阮延起同意了,即便阮延哲如何闹,这个家必须要分!

……

“公子您今儿又要去哪儿啊?”小厮捻着衣角急急问道。

香巧在屋里缝缝补补,压根不关心这些,他是从头忙到尾。

徐元穿好了衣裳,对镜整理好衣冠,笑道:“自然是去李府啊,我和他如今在一处做事,关系不能疏远了!”

“可您也不至于每天都去啊,老爷三番五次问起小的关于你的下落,我这儿的理由都快用尽了!”

自从徐元中了状元后,徐亨一起之下回了平阳,徐掩便把徐元叫回家里住,殷勤的态度仿佛徐元才是爹,他是儿子。

徐元道:“等你找不到理由那天,就直接跟他说我去李府了,这是他乐见其成的,高兴都来不及呢!”

哈?

小厮懵懵懂懂望着徐元离去的身影,老爷与兵部尚书李大人很熟吗?

公子才刚授官,不该慢慢观望,找到合适的时机再找合适的人一起干大事吗?他瞧着兵部的李大人并不像是能一手遮天的人物啊。

“金亭啊,你怎么又在这里杵着,图之呢?”徐掩拎着两瓶酒摇摇晃晃来了。

小厮心道一声惨了,硬着头皮迎上去呵呵笑道:“老爷您来得可不凑巧,公子刚出门呢!”

“啊?他又往哪里去了?我正想和他喝两钟酒,传授他一些官场的秘诀,怎么每日都不见人?”

小厮道:“老爷,公子也不是每日都不见人,没有休沐的时候公子不都是上值去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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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赐良机巧得

自徐元中了状元,授官翰林修撰以后,徐掩想见他一面简直难如登天,寻寻觅觅,每每落得一个冷冷清清的结果。

徐元是不是迷恋上了勾栏里的风尘女子,不然为何总往外边去不着家?徐掩思忖着,也忘了问徐元的下落。

金亭这厮瞧着油嘴滑舌,对谁都说甜蜜话,心里头对徐元忠心得很,肯把徐元的下落透露了才怪呢,只会拿那套上街、去书坊的说辞搪塞他。

李府只是徐元最后要去的地方,去之前,他先雇了轿子一边欣赏京城的市井风光,一边往首辅陈不候的府上去。

往前和李博章他们相见,都是事先约定了见面的地方,等到了日子坐轿乘马车去就是。但今日去见李博章是他昨夜一时兴起,没有事先知会陈冕,才需上门相邀。

如今朝堂上分为两派,其中一派以拥护成康帝登极的兵部尚书李重山为首,另一派则是在暗中走动,有意拥簇承平王。

他若是独身进入李府,落在大臣们眼里便是今岁的新科状元跟定了李重山,李重山一派的大臣固然高兴,另一派则会将他视为奸臣的走狗。

徐元想做奸臣不错,但不是以这种晦暗不明的方式,叫上陈冕无疑是最佳选择。

陈府守门的认得徐元,知他到这里来便是找陈冕出门游玩的,惋惜道:“徐公子来得不巧,今日公子陪着沁姑娘母女到庙里烧香去了,晚些时候才能回。”

守门的请他进去喝杯茶,徐元婉拒了,让守门的在陈冕回来后转告他一声,坐上轿子,吩咐轿夫去李府。

经过至暖居时,街道一下子拥堵,轿子过不去,原来是几家夫人出门踏青,特意到至暖居买糕点,马车让退不过,这就堵了路。

徐元吩咐轿夫原地等候,闻着熟悉的糕点味道,忽听外面有两个婆子腕上挎个提盒,叽叽喳喳说话。

“同样是尚书夫人,李家夫人就能陪同李大人往香山看杏花去,咱们夫人只能四处转转,看看青柳。”

“这还不好呐,我家夫人今儿就待在家中参禅礼佛,丫鬟们一个苦着脸,做事都拖拖拉拉,气得我不轻。”

“我听我们家老爷说李大人能去香山,是皇上准的……”婆子此时压低嗓音道。

“才不是呢,我们老爷今儿早朝退朝后亲耳听见李大人跟皇上求的,说是香山杏花美,他家夫人想沾一沾各位娘娘的喜气!”

“皇上这些年重用李大人,只有哪府哪县遇到了天灾,或是到了年底,才想起我们老爷来……金口一开,累死累活的还不是我家老爷!”

“这话你少说,仔细被锦衣卫听见!”另一个婆子急急忙忙看四周,生怕哪个街角突然闪出一个锦衣卫。

婆子扭着身段道:“怕啥,冷面阎王不在,锦衣卫就是一群没有领头的羊,自个儿心里都发慌呢。”

少时,两个婆子见自家夫人小姐出来,会心不言迎上去。

轿夫见车马离去,敲轿门问徐元可否启程去前面的画斋。

徐元仍想着两个婆子的对话,摇头对外面道:“不用去画斋了,直接到李府。”

李重山去了香山,买幅画去请李博章一同品鉴的理由也用不上了。

只是,李重山有心随圣驾前往香山,只需道一句担心皇上的安危即刻,偏偏要言李夫人喜欢杏花,真的仅仅是因为这个理由?

思索间,李府已经到了,守门的前去通报,不多时转回来领徐元去李博章住的院子。

“徐兄你来得正好,我昨日在翰林院寻得了一本好书,咱们一同看看!”

李博章没想到徐元会来找他,正愁心中的疑问无人解答,眉眼尽是笑意,吩咐人准备茶水糕点。

“你遇到了什么难题,把你愁成这副模样?”徐元接过书一看,泛黄的书页上写了好几种花名。

李博章指着其中一个道:“我往日都不兴看这等闲花闲草,昨儿一见这本书倒是脚都挪不动了,你快帮我看看这里写的菱花是什么模样……我听陈冕说曾与你结亲的阮家三小姐闺名里就有一个菱字,你定是见过这种花的。”

徐元一愣,猜到肯定是金亭在登科书社时嘴巴没把门的,把事情传扬了出去。

“这菱花是水上的仙子,天生有一股淡淡清香,观之可爱,闻之可喜。”

李博章怔怔地听徐元描述菱花有几瓣花,与莲花有何分别,痴痴遐想之时,脱口而出道:“你把菱花说得这般好,莫不是在借机夸赞你的小娇妻吧!”

“胡说什么!”徐元一笑,把书还给李博章。“她与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你就算不顾及我,也得顾及她的名声。”

李博章挑眉笑道:“你看你还护着她,分明是对人家有心。”胳膊撞了一下徐元,“莫不是你心比天高,要做皇家女婿,故而弃了人家?”

“又是胡说,皇家女婿哪是人人都做得的。”况且他半点没有过做皇家婿的念头,“我和她不合适。”

“既然你们不合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去试试!”李博章抱臂攥书,对着花几上的一盆清幽的兰草言语,“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你既把菱花比作仙子,阮家三小姐必然也是仙子般的人物。我有几回听我爹和顾大人提到她,想是也对她十分满意的!”

“使不得!”

徐元这声几乎是吼出来的,等回过神时见到李博章面上得意的神情,才明白自己中计了。

李博章哈哈捧腹笑道:“瞧我说什么来着,襄王有梦啊!就是不知神女可否有心了。”

徐元暗暗松口气。

还好李博章是开玩笑的。

如果他真的有意娶阮妙菱,只怕李重山会提前对她下手。

李重山只有一个儿子,若是李博章把阮妙菱娶回家,只怕他会怄死。阮妙菱祸害谁都成,唯独不能祸害李家的独苗。

李重山和顾成铭经常提起阮妙菱,内容是什么呢,怎样通过徐家架空了阮家,再杀了她麽?

在书房待了一个时辰,徐元起身告辞,却见来时跪在院门外的仆从还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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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娘思想奇特

问过李博章身边的随从,才知仆从家里人出了事,本想找李夫人告假,不巧李夫人去了香山,管事随李重山一道出去了,家里能做主的人只有李博章。

“既是告假,为何不跟你家公子说?”

随从道:“徐公子有所不知,这内院的事向来都是夫人做主,我家老爷和公子从不插手的。夫人治家有方,里里外外都服从她,老爷公子不常管……难免手生。”

仆从央求无门,见徐元出来了,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扑上来抓了徐元的脚踝。

“徐公子行行好,替小的求求公子开恩,小的娘昨夜病重,若是再不回去,只怕连最后一眼她老人家都看不见了!”

随从呵斥道:“徐公子是贵客,岂容你拉拉扯扯不像话!”说着,伸出腿脚去踢他。

徐元抬手止住,弯下身子松开仆从的手,“你母亲可还有救治的可能?”

仆从痛哭流涕甩头,“没了,昨夜小的姐姐急急忙忙跑来告诉小的,哭得眼睛都肿了,说是请了大夫,大夫让家里有个准备……”

徐元的手被紧紧攥着,他回头问随从:“你们夫人不在家,可吩咐了什么人打理内院的事务?”

“是管妈妈,夫人身边掌四时衣裳的婆子。”

徐元道:“烦你去请管妈妈过来,你们公子那里我会跟他说。”

不多时管妈妈便来了,对徐元施了一礼,“徐公子找奴婢何事?”

“管妈妈有礼,我方才从他们口中得知管妈妈人美心善,对谁都和善……六甲他家中突发变故,此刻李夫人不在,您便是能拿主意的,还请允他几天假,回家见他目前最后一面。”

管妈妈闻言抿嘴笑了笑,脸上的肃穆退了半分。

“徐公子这是说哪里话,不论夫人在不在,这假定是要允的。”

“那便多谢管妈妈了。”徐元作揖,从袖中取了五两银递给管妈妈,“插手李府内院之事已是逾越,烦请管妈妈在李夫人回来后美言几句,莫要让李夫人误会于我。”

“自然自然!”管妈妈接了,喜滋滋许了六甲三天假。

六甲对徐元道谢磕头不止。

徐元把身上仅剩的十两银给了他,“母亲养育你不易,让她风风光光、漂漂亮亮地离开。”

“徐公子的大恩六甲记下了……”

徐元受不住他的连连磕头道谢,匆匆离开李府。路过布行,进去挑了一匹宝蓝潞绸、一匹天青松江细布,打算和家书一并给平阳的母亲寄去。

……

阮妙菱已经有好些天不见秦阶了,初五更是不见踪迹。

她吩咐黄良出去打听,才晓得他在枣林购置了一处邸宅,说是邸宅,不过是个一进的院子,够他和锦衣卫住而已。

问儿见阮妙菱歪在炕上无精打采,开了支摘窗道:“外头天气不错,小姐可要和夫人一起练拳?”

阮妙菱立时起了兴致,两眼也有了神采,“快把在汝阳做的男装取出来!”

问儿翻箱倒柜,从箱栊里找出了男装以及一双云水纹贡缎小靴与阮妙菱换上。

宝贞公主在房里研究西北舆图,明间中央有三张方桌拼凑一排,桌上摆着硕大的沙盘,展现的正是西北的地形。

阮妙菱进了屋,宝贞公主便放下舆图,摸了摸她的秀发道:“待在家无聊?”

“有点。”阮妙菱毫不避讳答道,看了眼沙盘和舆图,“娘教我打拳好不好?”

宝贞公主愣住,女孩子若是想学护身的功夫,有其他的选择,打拳伤手。

“娘以前教你的鞭法可还记得?”

阮妙菱软软一笑:“当然,上回去大福寺,我还用娘的鞭子把那些讨厌的黑影子打得落花流水呢!”

宝贞公主瞧着女儿的笑容,一颗心几乎快软化了,这得意的小模样像极了她爹。想到阮延良,宝贞公主眼里闪过一丝痛色,怕阮妙菱见了多想,很快隐去了。

“娘若是不喜欢我练拳,可以学别的,只要不是学医道或是绣花就行。”

宝贞公主笑着嗔阮妙菱一眼,“哪有女儿家不学刺绣的,将来用处可大着呢,你若是在哪里不小心跌倒,被锐器穿破了肌肤,便可以用刺绣之技缝补伤口。”

“噗!”阮妙菱忍俊不禁,她还以为娘会说将来嫁人了,能给丈夫和孩子缝缝补补呢。

娘的想法总是这么奇特有趣!

“那娘以前的伤口,都是娘自己缝补的吗?”

宝贞公主想到了什么,耳朵微红,垂眸道:“我自小就在军营长大,哪有空闲去学刺绣,都是你爹帮的忙。”

问儿和润香躲在帘子外克制地咯咯笑弯了眼,大将军和夫人从前真是恩爱呢,不过一想到刺绣的功夫是用在滑腻的肌肤上,两人俱是头皮一紧。

“咱们妙菱今年也十五了,我这个娘做得不好,没能替你择选一门好亲事。”

阮老太太先前为妙菱选了徐家的二公子徐元,听问儿说是徐元亲手毁了婚约,让妙菱去做自己的事。

徐元尊重妙菱,自然会得到她的尊重,就是不知妙菱对徐元的态度如何。

阮妙菱道:“娘说这些太早了,爹的死因尚未调查清楚,女儿是不会嫁人的。”

宝贞公主抚摸阮妙菱的手突然停下,这事她分明吩咐古仁不许告诉妙菱的,妙菱怎会知晓?

“娘,事情不是仁叔告诉我的。”阮妙菱紧张地观察宝贞公主的神情,她怕娘会生气,会难过,会自责。

“爹爹的死因有蹊跷,是女儿自己发现的,娘可还记得您让我找的遗物?”

宝贞公主点头,先皇的遗诏是她亲眼看着丈夫放进兔毫管中的,这些年无论经历什么事,兔毫管从未离身。

“不仅是这个,我还见到了首辅陈不候陈大人留在汝阳的账目,上面记录了成康元年的官银数目。”

宝贞公主神情大震,“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陈不候任河南府巡按时,根本没和她提过此事。

“曹家二小姐,她的姑姑曹韫是前任汝阳知府沈清秋的妻子,这账目便是曹韫交给曹二小姐的。”

阮妙菱不打算瞒宝贞公主这些事,如今娘是她的靠山,两人共同商量,才能找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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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一石千层浪

曹家和沈家是亲家,宝贞公主是知道的,也没有怀疑女儿扯谎欺瞒她。

母亲若是连女儿的话都不信了,不配做母亲。

宝贞公主打量着阮妙菱所穿的月白色圆领襕衫,两肩上是暗纹兰草花样,衬得她肌肤雪白,气质脱俗,若是把秀发尽数束起,足以和男子媲美。

没再多想,宝贞公主问道:“那账目如今在何处?”

阮妙菱不假思索道:“请仁叔派人送去京城,交给首辅陈大人了。”

宝贞公主愣了愣神,以为女儿会把账目带到甘州,却不想女儿已经吩咐古仁送去给陈不候了。这样做无异于在赌博,陈不候往前的秉性她是知道的,但那是在十几年前。

宝贞公主打算考验一下阮妙菱,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到还给陈大人,万一他只看了眼就将账目焚毁,你此番工夫不是白费了麽?”

阮妙菱双手搭在宝贞公主圆润的肩头,吃吃笑道:“娘是天底下最最聪明之人,我是您生养的,能差到哪里去。在送走以前,我已经让白云在通会书坊拓了一份一模一样的,陈大人这条路不通,咱们可以走另一条!”

宝贞公主软腻喜滋滋哎哟一声,捧着阮妙菱的脸蛋抵着额头道:“从哪里学来的甜言蜜语,是要腻死我不成。”

话虽这样说,宝贞公主心下喜欢的不得了,同时也慢慢填补了这些年来的遗憾。

虽然没有和丈夫生下一个男孩儿,女儿长大了不输男子,在某些方面比男子更甚一筹,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娘带你去马场,教你骑马射箭!”

阮妙菱欢快地鼓掌,原地蹦跳,“我就知道娘不会藏私,若是我将娘一身的武艺学尽了,岂不是要打遍天下无敌手,哈哈哈!”

润香进来伺候宝贞公主换衣裳,次间的碧纱橱后传来宝贞公主的说说笑笑。

“你这是痴心妄想,娘从小学武,尚且觉得山外有山学无止境,你个小丫头贪心的很。”

阮妙菱挨在碧纱橱外,支着脑袋进去,痴痴看着换衣裳的宝贞公主。

娘的模样真美,像蜀地的芙蓉花花开似锦,怎么看都是不够的。

察觉到她万般殷勤的视线,宝贞公主扭头对阮妙菱一笑,有些自恋问道:“娘是不是很美,像天上仙女下凡?”

润香噗嗤一笑,捂嘴呵呵笑得前俯后仰。

阮妙菱歪在碧纱橱外也是笑,若不是知道娘在说玩笑话,她险些以为娘什么时候会读人的心思了。

宝贞公主蹙眉,两眼含笑,指点润香的鼻尖嗔道:“润香你笑什么,难道我不美吗?”

润香只一个劲笑,话都说不出来,眼泪倒是先笑出来了。

阮妙菱跳进来跑到宝贞公主身后,润香笑着拿起梳篦,被她拿过来,慢慢帮宝贞公主梳着满头青丝。

镜中的宝贞公主又一张白皙且轮廓分明的脸,眉毛不似寻常夫人们常画的柳叶眉,而是带点英武的剑眉,让她的脸乍一看不是十分出众,给人难以亲近的感觉。

“娘的模样可是被太后她老人家夸赞过的,哪里不美了,若是不美,爹爹也不会拜倒在娘的战袍之下。”

梳妆完毕,问儿已经让黄良备好了马匹,阮妙菱和宝贞公主各自上了马,账目的事暂且搁置一旁。

……

皇上与几位娘娘到香山观赏杏花,已经在香山小住了三日,随行的李重山和李夫人便有三日没回府。

这日陈冕刚从翰林院下值回来,就听见陈不候在书房内呵斥人,一众仆从立在廊檐下话不敢说,连小动作都没做。

心下奇怪,陈冕便不急着回房,仆从们见他来了,纷纷让出道让他进去。

“爹这是在作甚,摔坏了这名匠做的白玉棋子不要紧,气坏了身子可不好。”陈冕一边说,一边挥手让仆从进来收拾掉了一地的棋子。

陈不候倒在圈椅中对着对面次间落地明罩上悬挂的一面匾额横眉竖眼,陈冕进来以后,陈不候停了呵斥,脸上却留着余怒。

落地明罩上的匾额是李重山在陈不候刚任首辅时送的,黑底描金龙飞凤舞写了四个大字——和光同尘。

陈不候梗着脖子指匾额说道:“我如今算是明白了,这四个字就应该换作同流合污!”

陈冕倒了杯茶给陈不候润润喉,心里寻思着找个空闲时辰,得替父亲寻个合适的人,生气开心的时候也能有个说话的伴儿。

“李大人在朝堂上只手遮天不是一天两天了,皇上都不曾斥责过他一句错,爹您费尽口水,他照样活得风风光光。”

陈不候喝口茶,道:“冕儿你是不知,李重山跟着皇上在香山住了三天,这三天沈岸的案子就被刑部搁在一边不管……他刑部又不是李重山的,李重山说一句他们就动一动,猪见了草食尚且知道屁颠屁颠拱上前去吃,他们呢,一个比一个难伺候!”

陈冕问道:“爹今日去刑部了?”

“我若不去,也不会受一肚子回来了!”陈不候死死盯着匾额,觉得甚是碍眼,对捡棋子的仆从道:“一会儿把匾额卸了,劈了当柴烧!”

立时有两个仆从搬了矮梯进来,爬上爬下把匾额卸了,重新换了一张“皓首穷经”的匾额。

陈不候不再去看落地明罩了,从匣子里取出账目递给陈冕,道:“明儿我再去一次刑部,他们若再不审案,我就把这个公之于众!”

陈不候说一不二,隔天就揣着账目再次到刑部,曹沁和陈氏也跟着去了。

曹沁和陈氏是去探望沈岸,恐那些狱卒见了他故意阻挠,陈不候在刑部外等了一盏茶功夫才慢悠悠进去。

……

香山的杏花正妖娆怒放,徜徉在杏花花海中的宫婢翩翩行过小桥流水,李府的家仆过了山门后便不敢飞奔,跟在宫婢身后迫切地东张西望。

司礼监掌印林连得了空才从皇上身边抽身出来缓口气,身后两个躬身随行的小黄门耳力极好,听到桥上有男子的脚步声,忙向林连禀报。

林连摘了朵杏花嗅了嗅,瞥了眼,果见桥上有一个男子的身影。

“把他叉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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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自锅自家背

小黄门近日没甚么差事可做,正闲得心里头发慌,有这等拿人消遣的事找上门,他们自然不会放过,两人搓手揉肩直奔桥上。

李府家仆心里揣着事,一路垂首盯着地面走动,猛然被两个小黄门制住了手脚,慌张嚷着救命。

“你可别乱叫,若是惊扰了圣驾,仔细老祖宗揭了你的皮!”

一听是老祖宗,李府家仆立即成了一只温顺的绵羊,被小黄门架到了林连跟前。

“林公公饶了小的罢,小的是兵部尚书府的,不晓得哪里冲撞了林公公,还请饶恕小的……”

林连自干儿子三德死后,茶饭吃得不多,又得时常候在皇上身边,雍容了不少。原先只能捏起一层皮的肉,眼下竟能摸到不少软乎可弹的肉。

人虽然瞧着雍容了,气势仍能威吓住人。

“你说你是李大人家的奴仆,可有证据?空口无凭的,你若是偷盗谋逆之徒,我若放了你,以致于皇上有个差池,被问罪杀头岂不是成了我麽!”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险些使李府家仆当场晕厥过去,“林公公不信小的,还不信我们大人不成?”

林连道:“李大人眼下正陪着皇上在园子里赏花赋诗,一时半会儿脱不开身,我哪里去请李大人和你对峙?你若不讲实话,留着舌头到镇抚司说去!”

两个小黄门在一旁修理指甲吹了吹。

“镇抚司最近又增加了几件新奇的刑具,听说人一进去,不死也能去半条命。”

俶尔又道:“这算好的,若是被皇上知晓,殃及了老祖宗和咱们,这怕剩下半条命……”

李府仆从听他们讲述宛如已经身在地狱,哆哆嗦嗦道:“林公公明察啊,小的只是上山来给我家大人捎个话,没有别的心思……公公明鉴……”

林连眼皮一动,两个小黄门立即扣住仆从的下颌,“快快说来,让我们老祖宗分辨你说的是不是假话!”

“小的肯定句句属实啊公公,是这样的,首辅大人今儿去了刑部,催刑部的大人们快些处理沈岸的案子……不晓得刑部的大人与首辅大人说了什么,只瞧见他气呼呼从刑部大牢出来,不出半个时辰,大街小巷都在疯传成康元年的一份账目。”

仆从噼里啪啦说完,怔怔地望着林连的鞋尖,只求不被送到镇抚司去,他分明是清白的啊。

小黄门蹲下摊手:“既是有账目,拿出来瞧瞧!”

仆从摇头护住前襟,“这只能我家大人看!”

来时顾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这份账目绝对不能让皇上知道,眼下林公公看见了,回头林公公在皇上面前若无其事提上一句,可就惨了……

“拿来吧你!”小黄门一个拉扯开仆从的手,一个把手伸进他的前襟摸来摸去,将账目拿到手递给林连。“老祖宗您瞧瞧。”

林连粗粗看了眼,眉头都不动一下,把账目还给李府仆从。

“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回去等着。”

仆从上前要抓林连的腿脚,两个小黄门眼疾手快阻止了,“公公使不得,这事十万火急,须得我家大人即刻回去处理!”

小黄门咂嘴道:“再大的事情能有陪皇上赏花重要?傻了吧唧的,老祖宗让你回去等着就回去乖乖候着,老祖宗会欺你不成?”

“你再不走,我们可叫镇抚司拿你去了!”另一小黄门作势要动身离去。

仆从哪敢多做逗留,两腿颤颤巍巍不要命地飞奔,临走前还不忘感激涕零地给林连磕三个响头。

小黄门问道:“老祖宗,这事儿咱们管吗?”

林连丢了杏花,抬脚碾碎了,道:“咱们只顾皇上的喜怒,别的事让他们自个儿折腾去。昨儿个说的冰心腊梅可准备好了,年节儿的时候皇上没瞧见,一直记挂着,让花匠多费费心。

青史上的天后都能在冷冽的冬季令百花盛开,皇上是真龙天子,想在春天看冰心腊梅,咱们就不能让皇上失望。”

意思便是不管了,小黄门笑着上前替林连揉肩捶腿,不亦乐乎。

……

京城的浮生茶楼一时间围了一堵又一堵人墙,座儿上不能坐,就到左近的摊子商铺买凳子来站在上边,伸着脖子往里面凑。

小厮拎着刚裁的一刀宣纸、两匹丁香色、鸦青色潞绸往回走,路过浮生茶楼时听得里面喧闹无比,拉来一个人问道:“今儿是有什么热闹?”

“老浮生来了个舌灿莲花的说书先生,姓单,论说故事没人能比得过他,且他的故事十有八九都是真事儿!”

小厮装作讶然道:“真有这么神奇,那说书先生今儿讲什么?”

“首辅大人甩出账目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自然是讲这个……不过这位单先生与别人不同,他不讲知道的,只说不知道的,你说奇不奇。”

小厮眯眼笑着与那人道了谢,转了道前往翰林院。

茶楼内不时传出激昂、哀婉、叹息、喝彩等声音,其间总是穿插着一个似癫非癫、似狂非狂的细声,不刺耳,却紧紧抓住了人心。

“不晓得大家可还记得去岁在京城传唱的一首童谣……”

聪明的孩子高高地举起手,骑在父亲的肩头异常显眼,咿咿呀呀唱了起来。

“小麦青青大麦枯,谁当获者妇与姑……”

他父亲要去捂住他的嘴,反被唱到兴头上的孩子揪住了脑后的发髻,一手扶住孩子的手臂,一手不住转圈想要拍开孩子抓鬏的小手。

“此娃娃聪明也!”台上大喝一声,众人的视线又看向了说书先生,他继续讲道:“话说两头,前一阵陇西动乱……”

喧闹一整日的繁华街市迎来万户灯火,菊儿胡同突然多了一群讼师,各自手里拿着几乎人手一份的首辅账目,目光汹汹。

李重山带着李夫人连夜回府,若非黑影潜入香山给他传信,恐怕他还要被蒙在鼓里。

“白日去香山传信的奴才在哪里,赶紧滚到书房见我!”

管事立即去办,找到传信的人时发现他口吐白沫,两只眼皮外翻,整个人躺在床上不住地抽搐。

“来人,请大夫来瞧瞧!”管事喝着,飞奔回去禀告李重山,事情似乎不是他们想的那样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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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进言得青睐

李夫人从香山回来,得了几位娘娘不少赏赐,正吩咐妈妈婆子们归置,门上来报徐修撰的随侍小厮请见。

昨夜李重山回府发了一通火气,李夫人也没落得清闲。

掌四时衣裳的管妈妈开了箱栊替李夫人找衣裳,听到门上的话,急忙过来把衣裳往椅搭上一搁,劝道:“夫人莫生气,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李夫人对镜嗔了管妈妈一眼,把娘娘赏的金镯子往妆台上一掷,“我如何不生气,他是谁,他不过是个外人罢了,仰仗是博章的朋友,就可以插手我府上的事了?你这样劝我,何不跟老爷说,让徐修撰当这个家算了!”

掌首饰脂粉的,掌香炉茶灶和掌酒果食物的三个妈妈听见里间的动静,急急忙忙从外间掀了红花串珠帘子进来。

端茶的端茶,顺气的顺气。

掌首饰脂粉的妈妈劝道:“夫人这是何苦来哉,老爷把家里事交与您管,便是指望着诸事由您拿主意。

不过这也是巧了,六甲家里出事的时候夫人不在家,公子平日又不打理这些事,管妈妈忙里忙外一时疏忽了情有可原,倒让徐修撰捡了漏。

放在平日,他绝对没有这个机会。夫人且消消气,或许徐修撰的小厮是来向夫人赔礼的呢。”

李夫人并未马上让人进来,问管妈妈:“徐修撰那日给了六甲多少银两?”

管妈妈见她气儿消了些,委身笑道:“听六甲说是十两,他母亲走得很好,风风光光没有受委屈。”

李夫人抿了茶,“一会儿吩咐账房支出十两银子还给徐修撰,咱们家的人,咱们自己会操心。也别从六甲的工钱里扣了,当是李府厚待下人的。”

说完了这些,才让人领了小厮进来。

“请夫人的安!”

小厮一进门,对着李夫人双膝点地,手里拎着的东西往李夫人跟前送,晃了晃背后一株开着花儿的木枝。

“小的金亭替我家公子给夫人负荆请罪来了!”

李夫人瞧了眼两匹潞绸,丁香色和鸦青色都不错,一匹可以给自己裁一件新衣,另一匹给老爷做一身儿……

“咳咳。”

管妈妈咳了两声,李夫人回过神来,目光扫向小厮的后背,嗤笑道:“别人请罪背的是枯枝儿,你怎么背着一枝花?”

小厮从潞绸后露出笑脸,“夫人是如花的美人,小的背那等烂趣味的木条来只会让夫人的芝兰之室徒添恶臭,美人配花,这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李夫人轻哼一声,嘴角带着笑,喝了口茶又问:“嘴倒巧,谁遣你来的?”

小厮两眉弯弯捧着布匹,好在公子先前让他了练了些功夫,这两匹布拿起来倒不重。

“夫人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管妈妈啐道:“我们夫人当然是要听真话的!”

李夫人摆手,“今儿我也得换一换,你把假话说来我听听。”

“我家公子前些日子在夫人府上接济了一个下人,夫人那时不在家中,担心夫人不知情,特差遣小的来告诉夫人一声……”

李夫人剐小厮一眼,“这算是哪门子的假话,无趣的很,真话又是什么?”

小厮捧着布匹跪着往前行了两步,“小的听人家说李大人最是疼爱夫人,夫人生得花容月貌,月里嫦娥塞外貂蝉都要嫉妒,不知是什么样倾国倾城的模样。

我家公子又常说夫人是与人为善的菩萨心肠,小的一直想来见见。”

李夫人听了拿香帕捂着嘴呵呵银铃儿似的发笑。

“我听你这番话才像是假话!管妈妈,接了那布吧,瞧他举着怪可怜的。”

小厮连连道谢,反手将后背的花枝取来拱手道:“我家公子若有做的不周之处,还请夫人原谅则个!”

李夫人喊他起来,“都说我是菩萨心肠了,不原谅徐修撰就显得我心胸狭隘了……”

喊了掌香炉茶灶的妈妈找个瓷瓶把花枝用水养着。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金亭,金钗的金,亭亭玉立的亭。”

李夫人颔首笑道:“是个有文采的,徐修撰平日里可曾教你读书?”

小厮摸摸鼻尖,“教过些简单的字,小的懒惫,只用在算账上头了。”

“徐修撰是中过状元的,你伺候他可不能懒惫,否则别人瞧见你这样,会轻贱你家公子。”李夫人让妈妈赏了小厮一碟点心,“你家夫人可曾到京城来住?”

“夫人在平阳老家住呢,京城居大不易,老爷的宅邸小,光是住三个人已经挤得慌。”

猜到李夫人问这话的意图,小厮笑道:“等夫人几时进京了,小的定请我家夫人来见一见夫人。”

李夫人频频点头,从头到尾都笑呵呵的,小厮走的时候,还特意吩咐他带一方歙砚回去给徐元使用。

“你把我珍藏的歙砚送人了?”

李重山回来就听管事说了此事,就直奔李夫人的房间,那歙砚好些人跟他求,他都没给。

妈妈们退了出去,李夫人才从榻上起身笑道:“我这是给你送人才来了,一方歙砚和一个人才相比,你愿意要哪个?”

李重山在李夫人身边坐下,替她捏着两肩道:“什么样的人才值得你这般看重?”

“就是今年的状元郎,入了翰林院的徐修撰。”

“徐元?”

李夫人道:“我哪里晓得他叫什么名字,不过是他的小厮今儿来给我赔礼道歉,我看他的小厮能说会道,处事很有法子,想他主子定是不差的。

博章与他同在书社念书,如今又同在翰林院做事,对他的事情该是清楚的,你明儿可以去问问博章。”

李重山蹙眉道:“这事过些日子再说,陈不候已经公然甩脸子给我瞧了,烦心的事一堆接一堆。”

“趁着这个时候把徐修撰拉拢过来也不错啊,陈不候既然存了心和你硬拼,必然是要找同盟的。徐修撰是状元郎,眼下还不曾归附哪一派,抢手得很呢。”

李重山道:“那也看人家心里有没有这个心思。”

李夫人道:“没有这个心思,他为何要和博章那孩子往来?”

“夫人你别忘了,徐元也和陈不候的儿子陈冕有往来,我担心他是墙头上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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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李麟的出现

在李重山心中,徐元和李博章、陈冕是不一样的。

李博章和陈冕自生下来那天就已经在局内,不用谁去鞭策敲打,他们自己清楚自己站在什么样的位置上。

而徐元中了状元之后,才牵扯到局中。他最初的抱负也许是名扬天下,也许是造福万民,却绝不是扶持李家或陈家。

一旦他们中的任何一方将徐元拉入阵营,都要做好随时被撬墙角的准备,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尤其涉及到与自己无多大关系的事上。

“这世上之所以会有那么多墙头草,无非是主人家的院墙不够高,底气不够硬,你若是对他有十二分的好,他不得誓死效忠你?”

见李重山沉默不语,李夫人自顾说道:“你若不想做,我帮你把徐修撰拉拢来。”

“那就有劳夫人了。”李重山舒展眉心,十指力道轻重适度慢慢揉着李夫人的肩臂。

……

账目张贴以后,香巧时常在徐府和菊儿胡同两个地方来回奔波,频频有消息飞出京城往甘州来。

阮妙菱自从和宝贞公主学骑马射箭后,每日都要去一次马场,不到大汗淋漓的地步绝不回来。

原先准备的一套男装显然是不够的,宝贞公主便替她找来衙下最有名的缝工上门来量身做了一套朱红、一套牙色、一套秋香色的,每一套都配了同色靴子,每次出门,庄子里的小姑娘都追在马后向她招手。

问儿把牙色的圆领窄袖取来,黄良正好进了院子,手里攥着一封信。

黄良在阶下站定,指了指阮妙菱的屋子,问道:“小姐可在?”

问儿道:“你先候着,小姐正换衣裳呢。”

“黄良又送信来了?”阮妙菱一边穿衣一边问。

“小姐若是不想看,等从马场回来再慢慢看也成。”

阮妙菱推开支摘窗看了眼,黄良拿着信正在看院里新移进来了槐树,秦阶在山上狩猎偶然看见了,便让锦衣卫刨了几棵送到了庄子里。

“娘呢?”

问儿替阮妙菱束发,用碧玉簪固定,道:“夫人和秦大人上山去了,昨儿有庄户来说在山上瞧见几个生面孔,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他们听不懂的话,夫人觉着可疑,今儿便叫上秦大人一同去看。”

阮妙菱蹬上靴子,眉尖若蹙:“说的是官话?”

衙下的庄户久不出远门,官话对他们来说就是异语。

问儿道:“庄户有个是听得懂官话的,可见也不是官话,小姐您说会不会是鞑子?”

“是或不是,等娘回来再说,让黄良进来。”

黄良把信给了阮妙菱,见她穿上了男装,便退下去准备车马。

走到院里的时候,黄良就听见里面阮妙菱说道:“各地的讼师齐聚京城,扬言沈岸的案子一日不了结清楚,他们就一个接一个为沈岸辩护。”

黄良看了眼满树白柔的槐花,摇摇欲坠却又坚韧的留在枝头和绿叶相依相偎,默念了一句苍天有眼。

阮妙菱照旧是骑马出门,衙下民风淳朴,街道又宽阔,坐马车的人家少之又少,街上多是行走的人。

路过茶铺时她忽然瞧见一个眼熟的人,勒马停下,仔细瞧了两眼。

李麟!

他身边坐着四五个黑衣男子,各自面前都摆着茶水,却没有一个人动,只有李麟一个人闲闲地喝茶,目光在街上的行人中留连。

不多时,李麟也发现了骑在马上的阮妙菱,却没有立刻认出她来。

“好俊俏的公子哥!”李麟举起茶杯对阮妙菱遥遥一敬。

阮妙菱扭头策马而去,心下却在猜李麟为什么会来甘州。

皇叔祖如此宠爱李麟,前世一直有意把皇位传给他,但李麟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嫡子,要立皇储阻挠颇多。

为了此事,皇叔祖甚至在早朝上和李重山、秦海起了争执,文武百官在殿外跪了一天一夜都不奏效,最后还是李重山冲进大殿和皇叔祖说了一个时辰,皇叔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但她一直想不通皇叔祖为何执意要李麟继位。

在她的记忆里,李麟从来都是不学无术,只对花鸟字画、奇珍异宝感兴趣,不然在平阳时,她也不会通过李麟向京城传递讯息。

在马场跑了半晌,黄霸忽然骑马来请阮妙菱回去,说是有贵客上门,宝贞公主已经在待客了。

阮妙菱心神一震。

李麟是冲着她们母女来的!

……

“堂姐何必让他们准备这些,甘州不比京城,这燕窝、五花肉可是珍贵的东西。”

李麟突然造访着实让宝贞公主吃了一惊,临洮各处都有她安插的眼线,却无人发现李麟进了衙下庄子。

他是刚来,还是早就在衙下了?

润香在院里拿扇扑蝴蝶,见垂花门外闪过一抹身影,忙进来道:“夫人,小姐回来了!”

宝贞公主正要吩咐润香告诉阮妙菱换身衣裳再来,李麟已经起身走出门。

“我的外甥女来了,也不知长什么模样……”

阮妙菱方进了院子就听见这一声“外甥女”,嘴角微微抽搐。

李麟年纪比阮妙菱小,却因和宝贞公主平辈,她便得喊李麟一声舅舅,怎么都觉着别扭。

“啊,是你!”

李麟望着越来越近的阮妙菱,眼珠子上下打量,牙色的衣裳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穿出味道来的,胖一分不成显得臃肿,瘦一分又羸弱。而阮妙菱穿着,那衣裳就像长在她身上似的,行走间带着不尽的贵气,不比宫里的姐姐们差。

她的头发全部扎起来束在脑后,宛如一个巨大的丸子,李麟却不觉得这样可笑,反而有几分可爱。

这般俊俏的模样,不枉他在街上一眼就瞧见了她,可是……她竟然头也不回地走了!

“堂姐,这便是妙菱?”

宝贞公主点头,李麟既然见了妙菱穿男装的模样,再有心遮掩也不成了。

“妙菱,快过来见过你舅舅。”

阮妙菱露出几颗小小白白的牙齿,对李麟抱手作揖。

“妙菱见过表舅舅!”

她的舅舅只有承平王一个,任何人都替代不了,李麟这个矮冬瓜更是不行。

李麟讪讪一笑,表舅舅也是舅舅,他一点都不计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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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送来的礼物

李麟顾不上在这里用饭便匆匆告辞了,宝贞公主也没再三挽留他,两人之前不过见过一两次而已,没那么熟。

宝贞公主为了弄清李麟究竟是几时到临洮的,便让熟悉地形的仇大千和黄霸两个一路跟过去看看。

两人刚出门,阮妙菱和宝贞公主正准备一起用饭,秦阶就带着初五上门了。

上半晌秦阶和宝贞公主去山上勘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见他来,阮妙菱本该回避,但又很想知道此事,便眼观鼻鼻观心乖巧地在宝贞公主身边坐着不说话。

而这些宝贞公主并未在意,经过这一两年的历练,她看得出阮妙菱身上的变化。对人对事都不再以前那样一根筋磕到死,性子渐渐放得开,这些她乐意看见,也不打算阻拦。

“你吃饭了不曾,坐下与我们一起吃一点。”宝贞公主说着,问儿和香巧已经去拿碗筷了。

秦阶看了眼满桌子的好菜,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再定睛一看,发现除了燕窝是真的,其余有肉的菜都是面粉做的,栩栩如生,且色香味俱全。

师娘是哪里寻的厨子,竟有此等厉害的手艺!

宝贞公主会心一笑,“你也发现这些都是假的罢,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可惜李麟不懂我的用意。”

阮妙菱之前没发现菜里还有玄机,拿了银箸去戳,果然是面粉。

怪不得李麟走的时候脚底跟抹了油似的,阮妙菱抿嘴,不是李麟不懂娘的用意,是不能接受。

他一个皇子,又是少不更事的年纪,宫里宫外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怎会知道寻常事物的宝贵之处。

阮妙菱拉着宝贞公主的手,言笑晏晏道:“娘改日把厨娘借我使一使,问儿和润香两个在后罩栽了好些甘州没有的菜蔬,若是长大了,可以做好些菜式呢!”

宝贞公主含笑应了。

“这厨娘原是我未出阁时父亲买来送与我的,可惜我人一直在西北,一两年才回去一次……有一回令阳长公主大病一场,吃什么都没胃口,我便把厨娘送与了长公主,不曾想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这里。”

听得认真的阮妙菱忽然问道:“那外祖父可有送厨娘给舅舅?”

“怎么没有,父亲对我们姐弟一向是一视同仁,我有的,绝不会亏了你舅舅那一份。但他也有犯难的时候,天底下几时能找到一模一样的人和物件?

有时你外祖父寻到了一件十分适合你舅舅的物件,偏巧我也十分喜欢,他抓耳挠腮也想不出解决的法子,最后还是你舅舅站出来说两人分着用,才不至于让你外祖父想破脑袋。”

秦阶听时,眼神时不时瞟向阮妙菱,他知道她为何听得这么认真。

因为徐家的情况和宝贞公主描述的截然相反,她太想知道为何同样身为父亲,原太子和徐掩的做法会是天壤之别。

想到这儿,秦阶便大胆开口问道:“若是当初继位的是太子,百年之后,这江山是给师娘,还是给承平王?”

宝贞公主道:“我要这江山做什么,我根本就不喜欢。”

她柔柔地抚摸着阮妙菱的后背,仿佛怀中拥着的才是她的江山天下。

阮妙菱有预感,秦阶若是再追问下去,娘一定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岔开话题问道:“秦大哥今日和娘一起去山上,有发现什么吗?”

秦阶和阮妙菱相处的时日也不短,一下就看出她不希望自己在宝贞公主面前说这些,道:“没有见到庄户所说的人,倒是看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箭。”

宝贞公主让润香把箭拿来,“这箭是从一只跌落山崖的鹰身上拔下来的,你们之前在陇西也见过。”

是鞑子的!

这么说鞑子还是潜入了甘州,只是不像在陇西时那样明目张胆的胡作非为,这一次,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阮妙菱拿着箭头转来转去地看,看向秦阶:“发现箭的地方可有百姓失踪?”

秦阶摇头,正是因为衙下看起来平安无事,他才觉得奇怪。这次鞑子的作风完全和在陇西时不一样,就像是另一批人做的一般。

“不过我们也不能放松警惕。”宝贞公主叫来黄良,让他传令让庄户们做好戒严的准备,每户人家每晚都必须有一至两人巡街。

用过饭,宝贞公主和秦阶还有事要谈,阮妙菱便带着问儿和润香两人在院里纳凉。

刚吃完饭那会儿天还是热的,润香装了一盆冰在一旁用扇子扇凉气,等秦阶谈完事出来时,天边的彩霞散得只剩几缕,润香便不敢再扇了。

甘州白日暖,夜里的寒气重,润香怕凉着阮妙菱。

秦阶一出来,原本候在对面廊下的初五立即过来,手里还捧着来时带的东西。

“秦大哥要回去了?”阮妙菱丢下东方亮留给她制毒的书籍,起身问道。

秦阶看她如此着急的样子,一时不知道她这是盼着他走,还是希望他留下来,准备了许久的话刚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只听阮妙菱吩咐问儿快去后罩的花房搬什么东西,一面又看向他道:“方才吃饭的时候,我发现秦大哥的左手有些颤抖,可是受了伤?”

初五惊异地看了眼秦阶,大人方才露出破绽了?

秦阶下意识看了眼左臂,“今日去山上不小心擦伤的,无碍。我听师娘说你最近在学骑马射箭,觉得这些你应该用得上,早些年家父家母一直盼着有个女儿,特意备着留给她用的。”

可是秦家接连生了十个孩子,个个都是男丁,这桩趣闻阮妙菱早就有耳闻。

只是,秦家为女儿准备的东西应该很珍贵,轻易送人好吗?

秦阶把初五手里的东西拿过来,掀开包裹在外面的布。

装满了箭的箭囊和一把精致的弓!

润香在一旁看傻眼了,“这弓真好看,小姐拿着一定会羡煞旁人!”

秦阶拿起弓说道:“这把弓是请京城最好的弓箭师傅造的,女孩子不像男人有很大的臂力,你拿着正好合适。”

阮妙菱只看了一眼便喜欢上了这把弓,确实如秦阶所说是好东西,不是用来做摆设的。

第二百三十章:夜半捣药声

宝贞公主虽然也给她专门做了一把她能使用的弓,却没有秦阶送的这把使得趁手,送来弦的那一瞬间发出“嗡”的一阵颤音都显出非同凡响

秦阶看阮妙菱一直低头不住地抚摸他送的弓,瞧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心下却觉得她是喜欢的。

“你若是觉得弓箭不适合随身带着,这个袖箭也是十分称你的。”

秦阶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只袖箭。

“这是梅花袖箭,一次能装下六只箭,你藏在袖里,遇到危险可以防身。”

问儿抱着一盆花回来了。

“小姐您瞧,这盆令箭荷花竟有一朵先开了呢!不过很快又得闭合了……”

阮妙菱特意让问儿去拿的是令箭荷花?

秦阶闻声看去,暗绿的茎叶间开着一朵半开半合的粉色“荷花”,粉面含羞,羞答答地垂头,应是有花匠施了水,花瓣上缀了几滴甘露,更加垂垂动人。

阮妙菱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花瓣,水珠一下子黏在她手上,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一下子笑了,秦阶只瞧见她右边的几粒米白的牙齿,不自觉跟着她笑。

“令箭荷花有活血止痛的功效,秦大哥的伤若是时常疼痛,可以用些。寻常无事的时候,摆在阴凉的窗前观赏也能赏心悦目。”

初五满脸是笑上前从问儿手里接过,“难为三小姐如此记挂我们大人的伤势,初五回去一定好生照看着,让大人每日都能赏心悦目!”

阮妙菱谈笑自若,“秦大哥待我好,我便也待他好,他受伤就像是我受了伤一样,我既是受了伤,定会想尽办法让伤口痊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院里虽然凉意阵阵,秦阶却觉得周身暖洋洋的,仿佛吹在他身上的不是风,而是浸染了蜜的糖水,几乎要淹没了他,而他自甘沉溺。

他送她弓箭和箭囊的时候,她也在想着送他令箭荷花,这种被人记挂在心上的感觉使得他快疯狂了。

他已经记不得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一辈子,还是两辈子?

“谢谢你。”

千言万语汇到嘴边,秦阶忽然发现自己能说的只有这一句,她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梦,不知道她在梦里是怎样的凄苦,所以他只有对她好,不让她有机会错嫁良人。

阮妙菱不知道秦阶此刻在想什么,把制作精良的弓箭还给秦阶,转而拿了袖箭。

“这弓对秦大哥来说是珍贵之物,应该好生收藏。虽然我喜欢弓箭,但觉得袖箭更适合我一些。”

回了枣林的邸宅,秦阶将阮妙菱的话翻来覆去想了许多遍,忽然从榻上惊起。

窗前的长案上摆着阮妙菱送他的令箭荷花,煌煌烛火下合成了一个花骨朵,紧紧地包裹着花蕊,此时全然没了娇羞之态,反而有一种刚强之美。

秦阶想到阮妙菱送他令箭荷花时的神态,以及她所说的那些话,心噗通噗通一阵狂跳,任凭他怎么按,怎么尝试深呼吸都无法平静下来。

弓箭和袖箭,妙菱选了更适合她的袖箭,是在暗示他,徐元才是适合她的人?

初五在外头听见响动,推门进来就瞧见秦阶一脸痛色,以为是旧疾发作,翻箱倒柜找药丸。

“不用找,我没事。”秦阶靠在床棂上盘腿而坐。

初五过来紧张地问道:“这屋里没有哪盏烛火熄了,大人为何这个样子?”

秦阶让初五自己搬凳子坐,问道:“今天她说的那句喜欢弓箭,但觉得袖箭更适合的话,是不是意味着我没希望了?”

初五一愣,大人这么晚不睡,光顾着想三小姐的话去了?

那这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是为了三小姐?

初五道:“大人您多心了,这弓箭和袖箭都是您送给三小姐的,三小姐既然挑了袖箭,证明大人是有希望的。”

秦阶指着令箭荷花道:“可她送了我这个,却只挑走了袖箭,既然喜欢,她何不两个都收下?”

送一个挑一个,就像是礼尚往来似的。

“三小姐说那是大人家里的珍贵之物……”

秦阶摇头,不会这么简单,她话里肯定还有别的含义。“喜欢的和合适的,她选了合适的……”

大人今晚是怎么了,多愁善感哪里还有平日威风凛凛的气概?

“大人您方才都说了喜欢和合适,若按照大人的想法推测,三小姐就是对您有心的,大人岂会没有机会?”

人一旦陷入感情的漩涡,理智时常被抛到脑后,初五无奈地摇摇头,他家大人虽然二十有二,办案跟吃家常便饭似的,遇到这种事完全就是个毛头小子。

得亏有他在身边运筹帷幄啊!

秦阶脸上忽然有了喜色,连忙让初五拿纸笔。“这种事哥哥们最有经验了,我得赶紧写信去问他们。”

初五撇撇嘴,秦家的九位公子若是真的有经验,也不至于成了家的变成妻奴,没成家的成日被秦大都督催着成婚。

……

秦阶离开庄子后,黄霸和仇大千便回来了。

李麟急急忙忙离开后去了枣林,两人跟了许久,才发现他也在枣林置办了一间邸宅,比秦阶的大多了,是个二进院。

至于是何时置办的,黄霸和仇大千想再往深里打听,却是不能了。

阮妙菱先听了,再让他们去给宝贞公主回禀,看着东方亮的制毒宝典,一样一样把草药倒入研钵。

一直等到三更天的时候,阮妙菱屋里的灯烛还亮着。

“长明先生可真是怪人,哪有人用三更天的露水制毒的!”问儿抱着手臂在树下冷得直跺脚。

阮妙菱披着漳绒斗篷坐在檐下,将洗净的茶杯放在吊挂楣子下,一会儿若是起雾,杯沿上的水就会自动流向杯中。

东方亮虽然人怪,脾气也怪,但在制毒和制药方面却是极其认真的,阮妙菱虽然不懂三更天的露水和五更天的露水有什么分别,但东方亮既然在书上这么写了,她照做就是。

若是制出来没有成效,回头再找他算账!

问儿一边跺脚采撷露水,一边嘀嘀咕咕:“不晓得香巧姐姐在京城安不安全,还有那些为沈岸辩护的讼师们……小姐的毒要是制成了,得给香巧姐姐送一份一闻就能死人的!”

第二百三十一章:断师徒情分

菊儿胡同里天方大亮就传出了一件大事,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惊动了刚要吃出门去六部值房点卯的李重山。

同时,也惊动了住在帽儿胡同和澄清坊的郝廷梅、任舒华两个人。

李重山已经走到轿子面前,渔夫挑着两个水桶沿街喊“新鲜的活鱼”,李重山刚弯下的腰立刻直起。

管事的对着渔夫招手,“卖鱼的你过来!”

只见渔夫脚步轻便三两步就到了李重山跟前,是个约莫二十五出头的男人,和管事之前见过的不一样。

年轻的渔夫一手搭在前面的扁担上,后面一只手扶吊着木桐的用蓑搓成的粗绳,径直看向李重山问道:“老爷可要买鱼?”

李重山道要买,吩咐管事把轿夫屏退至一旁。

“老鱼头今天怎么没来?”

年轻渔夫屈腿把两只木桶搁在地面上,宽厚的手掌没有知觉一般直接伸入有些刺骨的水里,捞起一条鱼给李重山看。

“老爷您看这条鱼可新鲜?”年轻渔夫笑着压低声音道:“俺爷昨儿在六部值房外跌了一跤,摔断了手臂骨头,大夫吩咐不能再出来卖鱼。”

李重山认真地观察鱼是否新鲜,“老鱼头有功夫底子,至于跌跤?”

“老爷您不喜欢这条啊,我给您换另外一条!”

年轻渔夫“噗通”把鱼丢入水桶,弯腰从后面的水桶再捞了一条出来,恭敬地送到李重山面前。

“俺爷说是遇到那什么打墙了,邪门的很,俺爷的手全好之前,都是我来卖鱼,俺爷让俺告诉老爷只管放心用俺。”

“你这鱼太小,换条大的!”李重山啧啧两声,负手回头吩咐管事回去准备银两买鱼。

大人不是急着去点卯麽,这会子怎有空闲买起鱼来?想吃吩咐厨房出门买就是……管事虽是这样想,蹬蹬转身进门。

“老鱼头除了有急事禀报,一般不会到这里来。”李重山满眼尽是审视盯着年轻渔夫,“老鱼头既然派你一早就来,怕是火烧眉毛了,说。”

年轻渔夫道:“今儿一早菊儿胡同里新来了一批汝阳的讼师,我们的人打听到是汝阳知府贺芳年鼓动他们来的……而且还从汝阳讼师的口中得知,贺芳年决定和新科状元徐元断绝师徒情分!”

李重山不再看鱼了,“贺芳年是朝廷的一股清流,做事素来有头有尾,他这么做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起先我们也是这样想的,就着人乔装混进了汝阳讼师的住处打听,才知道前些日子贺芳年其实写过信让徐元帮沈岸求情……您想啊徐元才是刚刚登科的小状元,这修撰的位置还没捂热乎,哪有胆子去碰沈家的案子?”

李重山道:“所以,徐元是拒绝了贺芳年提出的要求,才被威胁断绝师徒情分?”

在朝廷里,没有恩师在前面指路,等于蒙头的苍蝇乱撞。

李重山不清楚徐元有没有这个胆量放弃这般难得的机会,但是他知道贺芳年此人甚直,缺根筋,做事才会莽撞不顾及后果。

皇上就是欣赏贺芳年的刚和直,年年不让他到京城。

“老爷,这件事眼下已经传到帽儿胡同郝大人和澄清坊任大人那里去了,恐怕再不出半个时辰,整个京城都会知道。俺爷说京城有好几位王爷对今年的新科状元十分满意,打算招他做女婿呢。”

年轻渔夫走街串巷,知道李家没有女儿,李大人想要靠姻缘拉拢徐元,没可能。

除非徐元有把柄落在李大人手里。

但徐元自做了官之后和葱花拌豆腐似的一清二白,不逛花街柳巷,往日里走动的都是登科书社的同窗。他想着往龙阳方面找可以攻坚的孔,却连条缝儿都没落着。

“俺爷还说,承平王对徐元做的文章赞誉有加,打算把承平王妃的侄女配给徐元做正室!”

李重山看了眼年轻渔夫手里垂死挣扎的鱼,“它快死了。”

管事拿了银两出来,李重山已经钻进了轿子,冰冷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两桶鱼全买了,吩咐厨房炖一锅鱼汤,晚些我给承平王送去!”

“老爷是什么意思?”管事喃喃道。

年轻渔夫拍拍肩,笑嘻嘻接过银两道:“老爷让您回去告诉夫人,老爷晚些时候要去钓鱼!”

“鱼竿和钩子都不曾备好,老爷钓哪门子的鱼?”

而且老爷分明是往六部值房方向去的,下了值天色早就晚了,上哪儿钓去?

管事摸摸头,水桶里“噗通”跃起一条鱼,吓得“嗝”一声躲开,拍拍干净的衣衫。

年轻渔夫把鱼全数倒进仆从搬来的大木盆里,轻松吊着两只木桶道:“姜太公钓鱼咯,祖师爷都能,你们老爷怎么不成?”

管事把这话反复嚼了几遍,老爷今年六十二,姜太公钓鱼那会子好像是七十二岁……论年纪,论丰功伟业,老爷和姜太公

管事蹙眉,两只手掌向上,一边走一边想,似乎在掂量哪只手更重。

进了垂花门,管妈妈正收衣裳回来,瞧见了管事问道:“夫人方才问你从账上支走那么些银两做什么去,账房方才来向夫人点你的水来了!”

“老爷说要买鱼……”

管妈妈推他进去,叽叽咕咕道:“你对我说有甚的用处,买鱼也用不着买那么多,夫人正生你的气。老爷买鱼的时候,你也不晓得劝着点!”

他哪有机会劝啊,管事垂头进了中堂。

李夫人的问话轻飘飘地贯入管事耳朵里。

“老爷走的时候,说什么了?”

管事道:“老爷让炖鱼汤,说是要给承平王爷送去……门口卖鱼的还说老爷要去钓鱼。”

“夫人”丫鬟打起帘子进来道:“打听清楚了,菊儿胡同传出来的消息,徐修撰和他恩师决裂了,眼下家家都备了好东西,准备上徐府去安抚他。”

李夫人摆摆手,“吩咐厨房炖鱼汤去罢,你们四个那钥匙去库房挑四匹绫罗绸缎,龙井茶一罐,上等文房四宝一套,一包红封,着人送到徐府的小厮金亭手上。”

管妈妈问道:“可是上回来给夫人赔罪的那个嘴儿甜的?”

李夫人“嗯”了声,又道:“送去的时候就说是送给他的,至于他来不来答谢,就看他有没有这份心。”

第二百三十二章:远近都分家

阮妙菱第一次到阮家祖宅。

她见到的景象,和宝贞公主给她描绘的出入很大。祖宅是簇新的二进院,进了正门穿过游廊的时候还能闻见柱上新刷的漆发出的味道。

垂花门边蹲着一只黑乎乎凶狠的狗,见有人来汪汪汪狂吠,宝贞公主走在前面瞪它一眼,黑狗就嗷呜嗷呜退到一旁,不再放肆。

问儿搀着阮妙菱跨过垂花门,低声骂道:“养的狗都是欺软怕硬的做派,没救了!”

“不许骂我的狗!”

阮妙露叉着小腰站在甬道上,气呼呼瞪着问儿,问儿扭头哼了声,从她身边擦过去。

“你这个坏丫鬟,我告诉祖母去!让祖母发卖了你!”

问儿道:“奴婢再坏也不是六小姐您的丫鬟,您也别越俎代庖替我们家小姐做这个决定,老太太想发卖奴婢,得问过夫人的意思,奴婢的卖身契可不归东府管!”

“你,你,你无耻!”阮妙露揪着衣角,被问儿气得两眼含着两泡泪。

阮妙柔闻声从屋里出来,险些撞上迎面过来的宝贞公主,她一抬头,顿时被宝贞公主身上的凛然之气震慑,打算为阮妙露抱不平的话一下子全想不起来,呆呆地给宝贞公主行礼。

“妙柔见过二伯母。”

宝贞公主点头算是听到了,看了眼润香。

润香打开手里攒盒,抓了一把糖果塞到阮妙柔手里,“五小姐先带着六小姐去院子里玩儿,夫人和老太太有话要说。”

阮妙柔几乎木讷地接了,扭头看阮妙菱,“三姐姐也和我们一起吗?”

润香道:“三小姐比两位小姐年长,有些事跟着长辈学习,等两位小姐长大了也是要这样做的。”

阮妙露擦着眼泪上来,没敢太靠近宝贞公主,连五姐姐都怕的人,她更是怕的。

相反,丫鬟润香瞧着和颜悦色,讲话的声儿也是柔柔的,而且润香还会给她们糖果。

“五姐,我也要糖。”

润香又抓了一把,“六小姐也有,不要和五小姐争抢,两姐妹要和和气气的。”

阮妙露嘻嘻笑道:“这话我喜欢听!”

不像三姐姐身边的丫鬟问儿,见了谁都是一副见了宿仇的样子,逮着谁就骂,一点教养都没有。

“润香你把攒盒给我,我和五姐姐会房里吃!”

润香犹豫一刻,面露难色道:“两位小姐年纪尚小,不能吃太多糖,仔细坏了牙。”

问儿在后面看得火冒三丈,“润香你给她们吃,牙不长在你嘴里,到时候痛得喊爹喊娘的也不是你,她们就是看你好欺负!”

润香递出去,阮妙露抢过攒盒,拉着阮妙柔跑开了。

“都进来罢,杵在外头招风吗?”

宝贞公主牵着阮妙菱掀了帘子进去,老太太怕冷,甘州风大,五月的天气也不能让一丝风钻进房里。

“老太太身子还好?”宝贞公主立在碧纱橱外,没有进去。

阮妙菱对着碧纱橱里面黑乎乎的一片施了一礼,“妙菱给祖母请安。”

里面发出一阵的响动,应是阮老太太躺在罗汉床上翻身,声听了,才听见阮老太太道:“我硬朗得很,延良走的时候我都撑过去了,还有什么事情扳得倒我?”

宝贞公主道:“我给您带了两盒人参,都是往年宫里赏赐的,您留在房里自个儿吃,不要总叫他们得了便宜。”

“延起一家自立得让我插不上手,延良没了,我只有延哲一个儿子可以疼爱,我想给谁难道还要经过公主你的同意?你在大福寺的时候,你的年例和赏赐被延哲偷摸了去,是我管教不严,你若是想要回去,我把田地卖了折成现银给你。”

顿了片刻,阮老太太不大确定地问道:“你不会是为了妙菱落水的事,来责问我?”

陈年旧事,阮妙菱不想再说,上前一步道:“二姐已经不在了,娘不会和一个故去的人计较。”

她知道阮老太太是不想看见她们母女,刻意躲在屋里不肯出来见她们,爹的死一直是老太太的执念,只要执念不消,大家是不可能心平气和面对面说话的。

阮老太太问道:“那你们登门造访,赶走妙柔妙露两个,神神秘秘地想做什么?”

宝贞公主凝眉道:“老太太,我今日来是为了分家!”

“你决定好了?”

阮老太太声音淡淡,听不出惊讶和生气,仿佛早有准备一般。

宝贞公主把分家契拿出来,有丫鬟走出碧纱橱来接。“我已经写信问过大哥大嫂,他们也同意分家,三弟和三弟妹那里,烦请您多费唇舌。”

“费什么唇舌,这家是你们大房二房想分就分的?”

婆子在外面阻拦道:“三老爷、三夫人,老太太和二夫人在里面谈事情,你们不能进去!”

三夫人推开婆子闯进来,指着宝贞公主骂道:“你问都没问过我们三房的意见,就私自决定分家,是不是等你和娘把家产土地分配好了,再来知会我们三房一声?”

“延哲,把你媳妇拉出去!”阮老太太凌厉地声音透过碧纱橱,重重地敲打在四壁,回音不绝。

阮延哲扑通跪地,苦着脸道:“娘,阮家都沦落到回甘州过苦日子了,这再要分家,儿子只怕是要饿死啊!”

阮妙菱听得心口血**涌,走到阮延哲面前问道:“三叔您哭什么?阮家在甘州有房有田地,岂会饿死?您随便花钱雇几个庄户种田,年年都有进项,不去胡吃海喝,精打细算过日子,将来连妙柔和妙露的嫁妆都不愁,您有什么脸面在这里哭穷?”

阮延哲斜眼看她一眼,“你倒是锦衣玉食惯了,不知民间疾苦!精打细算……你没听过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吗?阮家从前过得也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丫鬟婆子要多少有多少,如今呢,里里外外做事的也就三十个人。”

三夫人接茬道:“这些暂且不说,妙菱你说妙柔和妙露两个嫁妆不愁,你说说究竟有多少箱栊、衣裳、首饰才算不愁?

你爹、你大伯和我们住一个屋檐下的时候,老太太估算每个姑娘出嫁的嫁妆,可以直追公主的陪嫁。如今阮家不比从前了,这嫁妆我连影儿都没瞧见呢!”

第二百三十三章:非暴不合作

“这个家要分,就得坐在一张桌子上讲明白,哪块田地归哪房,祖宅哪个院子该分给谁,还得请衙下有头有脸的保人作证!”

阮延哲起身拍打膝盖上的灰尘,嘀嘀咕咕道:“以免日后有些人在外面混不下去了,死皮赖脸回来讨水讨饭。m”

三夫人摇着身走进碧纱橱,挨着阮老太太道:“这回分家,娘您可得公平对待!往日都是谁在您跟前鞍前马后地伺候,媳妇想您心里是有数的,可不能因为有人财大势大而厚此薄彼。”

阮老太太道:“我几时亏待了你们,分家这时我会看着办,你们夫妻两个回房去等着!”

婆子上前搀扶阮老太太从罗汉床上起来,三夫人自觉身子无处安放,悻悻起身摸摸鼻尖站到一边。

“娘您说话作数,若是有半点偏袒大房二房的,我们可不依!这里过不下去,我带着妙柔和妙露回娘家去!”

阮老太太略有些不耐烦摆手:“回去罢!”

阮延哲拍开珠帘闯进来,“她同意,我可不同意!我得亲眼看着!”

婆子给老太太穿好鞋,随即把拐杖递到老太太手里。

阮老太太接过拐杖的一瞬间,反手就向阮延哲打去,“这个家如今还是我在当,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二嫂要分家,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娘您这般维护她!”阮延哲越想越不对,哪户人家分家的时候不是坐到一处,把田地和家财划分得清楚明白的?

宝贞公主和阮延起联合,老太太又是欲言又止,怪,很怪!

想到这儿,阮延哲一屁股坐下:“我不走了,不让我看,谁都别想分这个家!”

“三老爷……老太太……不好了!”

管事跌跌撞撞扑进垂花门,跌了个大跟头,爬起来蹒跚跑进屋子,大喘气道:“咱们的佃户打破了五军都督府徐郴徐大人的脑袋,眼下正派兵过来,要围咱们家呢!”

阮延哲立刻爬起来抓着管事的衣领子问:“那些佃户都是瞎的不成,五军都督府的人他们都认不出来?好端端动什么手?徐大人的伤势严不严重?”

他接二连三的炮轰似的问话,喷得管事有话也不敢说,怕一张嘴,阮延哲的唾沫星子跑到他的嘴里。

“徐郴徐大人到衙下不久,且时常没有在外走动,佃户们就算神通广大也不能一眼就认出大人物啊!”管事苦兮兮道,把事情的经过道来。

原来阮家有一块田地在西山半山腰,因那里的土十分肥沃,种的粮食需得用十二分的精神去照顾。佃户们打理的时候,不仅要担心天时,还要随时防备西山上的野兽下山寻觅食物。

徐郴今日恰好到西山去狩猎,看上了一头膘肥体壮的野猪,追了两个山头都没有追上,最后在半山腰的窄道上发现的野猪的踪迹,徐郴正和手下的人围攻时,野猪发了狂把徐郴顶下了山路。

正在田地里做活的佃户听到有异动,又听山间有野猪嚎叫的声音,以为是野猪要到地里吃刚长出来的菜蔬,于是个个拿了锄头铁锹木棒冲上去一阵乱打。

好在徐郴的手下及时赶来,徐郴身上只挨了几十棍,头上被铁锹敲破了一个血窟窿。

阮延哲急得团团转,暂时忘了分家这事。

“这下可完了!我前两天才去了徐大人下榻的地方,请他帮忙查一查祸害咱家妙仪的是谁,这下可倒好,结果还没得到,倒先把人给得罪了!”

管事见阮延哲转悠,两眼冒星星。

“三老爷您可别再转了,还是想想法子看怎么解决这个麻烦罢!徐大人可是朝廷命官,殴打朝廷命官可是要蹲大狱的!”

阮延哲此时脑袋一片空白。

他耳边全是蹲大狱吃牢饭这些词,他没有个一官半职在身,根本不知道找谁去疏通,也没有多余的银两去请疏通的人。

要是大哥阮延起或者二哥阮延良在这里,他们一个是知府,一个是大将军,三言两语便能云淡风轻地事情办妥,他也不至于方寸大乱。

三夫人同样慌了神。

她哥哥罗大有如今在跟在李员外身边混得风生水起,听说年关在京城还赚了不少银钱,若是向哥哥借一些,找人疏通不成问题……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等哥哥把银两送到了,阮家已经被五军都督府夷为平地了。

还是阮老太太见惯了风浪,坐在床上从容不迫道:“你们都安安分分给我坐好!”

老太太看了眼碧纱橱外的宝贞公主,不晓得是否是自己想多了,她甩甩头道:“这件事只有你二嫂能帮忙。”

虽然她不愿提及,但二儿媳至少还是有名有份的公主。在没有嫁给延良的时候是名震西北的女将军,徐大人是五军都督府的人,应该会卖昔日的将军一个面子。

阮延哲和三夫人同时看向自管事进来后,站在一边没说过一句话的宝贞公主和阮妙菱。

宝贞公主视若无睹,道:“我可以帮,分家的事你们不可以插手!”

对哦,他怎的把分家这事给忘了!阮延哲一拍脑门。

他正在犹豫时,宝贞公主又道:“三弟若是执意插手分家的事,我没有意见,但西山的田地或者更多的田地,都将流落到徐郴徐大人的手中!”

“你这是威胁!”阮延哲咬牙切齿指着宝贞公主,眼睛通红。

宝贞公主不辩解,“我不管是不是威胁,有用就行!我再问一遍,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了,大房二房和三房就此一拍两散,家财分多分少各凭本事。

不答应,阮家的肥水就此流入外人田,三房一点都捞不着。

阮延哲在心里权衡着,心一狠咬牙道:“行,我不插手分家!但你要是一分都不留给三房,别怪我跟你翻脸!”

躲在外面的问儿和润香相视一笑,早答应多好,也就不会惹出这些事来了。

阮老太太哀哀叹口气,“五军都督府哪边劳烦你多费心,田地如果能拿回来自然是好,若是拿不回来,西山那块地就当拿钱消灾了。”

宝贞公主道:“老太太放心,只要往后三弟他们兢兢业业恪守祖业,不得罪权贵,自然能性命无忧。”

“明德和止一,能确保他们的安全吗?”

“能!”

第二百三十四章:神秘的神医

徐府的门槛在一天之内差点被拜访者踏破,徐掩为了接待四面八方的来客,特意告假回府张罗。顶点

然而处于事件中心的人物却见不到人影。

去李府的马车上坐着三人,东方亮东倒西歪在最里呼呼大睡,小厮拿着从管事手上抄录来的礼单给徐元看。

“公子如今成了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再过不久,只怕能翻手为云覆手雨了!”

徐元扫了眼礼单,京城各大王府包括承平王府在内,送的都是些珍珠玛瑙红珊瑚等珍贵的摆放物件。别的王府心思如何徐元不清楚,但承平王送来的一树红珊瑚,徐元晓得是为了给他造势,哄抬他的身价。

送礼的人有些是为了拉拢,一些是见他得势,有意结交,不论他日后跟了哪一派,他们都能从中获利,可谓目光长远。

徐元轻轻一笑,让小厮自己翻看,问道:“李尚书府上没有送礼来?”

小厮嘿嘿一笑,搓了搓耳垂道:“送了,不过不是送给公子您的,小的不才,正是收礼之人。”

在此之前,小厮根本不晓得原来送礼还有如此深的学问,他花了一晚上想清楚里面的门道时,心下又不甚惶恐,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公子日后成了名正言顺的奸臣,会和史书上写的奸臣一样吗?”

罪恶滔天,无恶不作,就算过了千百年仍不被人遗忘,下场惨的甚至在百年后被毁棺鞭尸!

小厮担忧的眼神让徐元一下子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他阖眸道:“所谓奸臣,不过是站在不同人的角度看待的结果。百姓痛恨的奸臣和官员痛恨的奸臣并非一体,你家公子我日后要做的,是官员们个个喊打的奸臣!”

“小的不太明白……”

“蠢钝!”东方亮睁开一只眼,对小厮道:“他的意思就是要做墙头草,风吹那头往哪倒!这种人难道不被那些官员痛恨?”

徐元笑着拱手:“先生正解!”

东方亮撇撇嘴继续阖上眼,要是上辈子你能有这等悟性,不至于等到这辈子才一飞冲天。

马车摇摇晃晃终于到了李府,早有一众婆子丫鬟仆从立在大门外等候,见徐元下来皆松了口气。

李府管事上前对徐元作揖,东方亮正从马车上下来,“这位可是徐修撰所讲的东方神医?”

东方亮最不喜旁人这样喊他,皱眉道:“要么喊神医,要么喊东方先生,东方神医,我还西方神医呢!”

高人都是有脾气的,管事想着忙向东方亮作揖赔不是。“神医里面请,徐修撰里面请!”

李博章今日到陈家找陈冕去画舫喝酒去了,刑部被一帮讼师的嘴皮子骂得人不人鬼不鬼,只得把李重山请去镇场,故而李府只留下李夫人一人。

“夫人请徐修撰进去。”

丫鬟打起帘子让徐元和小厮进了中堂,留下东方亮一人在廊下翘脚赏花。

徐元第一次见李夫人,年纪比李重山小二十岁,保养得如同三十岁肤白细腻,瞧不出半点衰老的痕迹。

在徐元打量她的同时,李夫人也在打量徐元。

年轻人样貌算不上拔尖儿的好看,放在人潮中却是能够一眼认出的,又胜在通身由内而发的如芝如兰气质,就算找件普通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姿态容貌并不会亏损半点,反而是那件衣裳有他的加持而华丽非凡。

有书卷气,却不似一般的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说话刚柔并济,让人一听便觉如沐春风。

“我听金亭说徐修撰想要引荐一位神医,不知徐修撰如何肯定外头之人就是神医东方亮?”

徐元道:“下官自幼体弱多病,时常卧床不出门,幸得一日家母去庙里烧香时遇到了一位云游四方的大夫,带回家与我治病,下官的病方能痊愈。及至长大后,听人描述神医的相貌,才知为下官治病的大夫正是神医东方先生。

前些日子下官听说李大人正四处寻找神医的下落,加上下官存了私心想见恩人一面,故而四处寻找,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下官寻到了!”

李夫人问道:“徐修撰是在何处寻到神医的?”

小厮“噗嗤”一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是我家公子派我到京城大街小巷我家公子有记载疑难杂症的古籍,才将神医引诱出来的!”

“这么说金亭倒立了大功一件?”李夫人喜笑颜开,“既是你这小厮奔波才寻到的人,可不能只赏赐你家大人,你也有份!”

小厮鞠躬答谢,又引得李夫人呵呵呵一阵笑。

东方亮在外头等了许久,索性倒在吊挂楣子下哼着小曲儿,睁眼看着云墙边上栽种的一大簇蔷薇。

蔷薇虽请了花匠精心打理,却久不见成效,蔷薇花开得稀疏,花朵看起来俱是无精打采的模样。

花匠和两个丫鬟拎着花浇在蔷薇花下犯难。

“夫人最爱这丛蔷薇,可一年开得不如一年,若是等夫人闲时来看见了,不止花匠你,我们两个都要被打发走的。”

花匠搁下花浇望着蔫蔫的蔷薇花,“我有什么法子,能用的办法我都用上了,是这花自己不争气!”

“并非花不争气,而是你们没动脑子!”东方亮嗤道,翻身坐起。

花匠和两个丫鬟虽不认得他是谁,但见他能在廊下肆无忌惮地躺着,定是贵客,不敢怠慢了,好言好语问道:“这位先生,敢问有什么办法补救?”

东方亮走过来,踩了踩云墙下栽种蔷薇的土,“这底下埋了一堆破铜烂铁,挖出来,再好生打理,保管半月后花开似锦!”

花匠闻言,赶紧叫两个丫鬟找来锄头,刨了一会儿,就见根须底下果然埋着好些破铜烂铁。

“先生神了!”

东方亮撇嘴,“这宅院原不是李大人家的罢,当初翻修的时候应该请风水先生来瞧瞧,还有府上后罩房的一溜月桂树下埋了几只猫儿狗儿,你们禀报了你家夫人,再去挖掘……若是还在,千万记得好生安葬了猫儿狗儿的尸骨,再移栽一些新树种在原来的地方。”

花匠满脸讶然,“先生是如何得知这些……”

屋里管妈妈出来请东方亮:“我家夫人请神医里面喝茶!”

第二百三十五章:错不在他人

徐郴顶着包扎了厚厚几层布的脑袋,一路昏昏沉沉来到了秦阶在衙下下榻的邸宅。

他受不了颠簸,不能坐马车,可衙下的官轿紧缺,临时找木匠造一顶最快也得要三天,可他又实在受不了马车的颠簸,便打发人去临洮集镇上买一顶回来。

原本打算巳时末午时初出发,等买轿子的人从临洮集镇回来时,日头已经西斜。底下的人张罗铺垫子换引枕,耽搁到未时一刻才走。

四个轿夫担心脚步快了容易颠着徐郴,一路倒也四平八稳地行走,就是时辰又消磨掉了半个时辰,等到了秦阶宅邸前,已将近申时了。

锦衣卫初五把徐郴引进大门,暂且将他安置在会客厅,又和守在外面的锦衣卫低声嘀咕了一小会才离去。

初五走后,几个锦衣卫仿佛防贼似的盯住徐郴,他端茶,锦衣卫的视线便跟着他的手移动的方向而动,完全没注意到他头上的伤势怎么样。

人家都说锦衣卫都是一群冷血无情的,果然没有骗人,就是不晓得上官秦大人和传闻中一样,是个面冷心冷之人。

上回徐冉因为一只猫惹怒了秦阶,险些殃及徐郴连降三级,他已经在秦阶的心口上扎了一刀,这次讲话若是不谨慎,恐怕不是连降三级这样简单。

一杯茶正好喝道最后一口,初五重新出现在门外,那几个锦衣卫便井然有序地散去。

“徐大人,秦大人请您书房一叙。”初五侧身做请。

徐郴出来,不见先前几个锦衣卫的身影,整座邸宅只是个一进院,没有栽种高大枝叶茂盛的树木,想藏人几乎不能够。

他脑袋昏昏乱想了一阵,猜不出来便放弃了,木然跟在初五身后,眼睛不受控制地看看房檐,又看看院里一眼就能扫见的花圃。

一簇一簇淡紫或深紫的柔嫩花瓣在一丛幽绿中很是打眼,这种花在江南也常见。徐郴在江浙一带任职的时候,曾见过不少普通人家或大户人家的花圃里也种了名叫“玉蝉”的花。

徐郴倒不认为秦阶是有雅兴打理花花草草的人,浑浑噩噩深一脚浅一脚扶额追随初五一起钻进了书房。

房内燃了沉香,一股脑凉意从鼻下直窜脑门,徐郴一下子清醒里不少,甩甩头,视线也清晰了。

他瞧见落地罩里面的一方长案后坐着的人,没有着五军都督府将士常见的服饰,而是一身赭石色圆领常服,静静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甚至一个眼神也不曾向他传递,徐郴却觉得两臂有些发冷。

徐郴想也未想,忍着痛到令人精神恍惚的伤,“扑通”一下跪地。

“下官徐郴跪见秦大人,请秦大人为下官做主啊!”

说话间,眼泪珠子已经从徐郴的眼角脱离,啪嗒啪嗒颗颗砸在地面。

他是真哭,当然其中也有乞怜的成分,要说动顶头上官为他平反,徐郴认为不动真格,秦阶不发威,那他头上的窟窿可就白挨了!

“大人不喜欢哭哭啼啼没有气概的人,还请徐大人好生说话。”初五从旁提醒过后,退到门外。

徐郴面色涨红,急忙从袖里拿了帕子擦泪,刚要起身,却想起秦阶尚未让他起来,直起的双腿不动声色地弯曲到原来的形态。

秦阶抬眸,徐郴额头上的白布下渗出了一团朱红色刺眼的血,那白布少说裹了七八层,还能看到血从里面洇出来,其严重程度可以想见。

“你头上的伤……莫非衙下也有鞑子出没?”

徐郴倒吸一口凉气,连忙摆手道:“没,没,不是鞑子打的。下官正为了此事而来,伤是被阮家的几个佃户拿铁锹锄头打的,下官受伤后已经派人去拿阮家的人问罪,可阮家死不承认,将门户关得死死的,下官是没了主意,才来求秦大人。”

秦阶淡淡说道:“既是被佃户殴打致伤,该问罪的该是佃户,如何要到阮家拿人?”

徐郴的脑袋又是一阵眩晕,屋里飘散的清凉的沉香味道已经起不了作用了,他用力摁了下太阳穴。

“佃户打人与疯狗咬人是一个道理,都因为主人训教无方所致,自然要让阮家给下官赔礼道歉!”

秦阶轻轻“哦”了下,“你想要什么赔礼,本官掂量下有没有这个本事。”

徐郴喜上眉头,“下官并非那等锱铢必较,揪着尾巴不放之人,阮家只要把西山的那块田地赔偿给下官,再搭百两诊金药费,便可息事宁人。”

“嗯,想法不错。”秦阶含笑点头。

徐郴又是一喜,刚要美言几句,看见秦阶脸色陡然一冷,看向他的眼神犹如千万根锋利的冰柱向他扑簌簌飞来。

“你若真按此实施,阮家人为了自保,狠下心同你告到知县那里,胜算只有两成。”

两成?徐郴呆呆地竖起两根手指。

怎么可能只有两成,阮家打人还占理了?

秦阶淡淡问道:“你可知道西山的猎场是作何用的?”

徐郴摇头表示不知,他到衙下半月不到,岂能对每个地方都如数家珍?

“西山的猎场被官府圈了地,交由甘州知县打理,里面不止有野兽,更有家禽、米粮、菜蔬。原是官府为了防备外族突然侵袭准备的,这些年风调雨顺,人们渐渐忘了这事,但知县却是知道的。你到西山狩猎,可是触犯了国法,本官如何为你做主!”

徐郴神色一震,半直半曲的双腿径直往一边倾倒,整个人跌扑在地。

他出门狩猎的时候,根本无人跟他提起这事,他不愿相信,但秦阶的神色让他不得不信。

“不信?”秦阶问道。

门外传来初五的声音,“大人,知县的书办到了!”

得了准许,不多时一人跨过门槛进来,越过倒在地上的徐郴,堪堪对秦阶拱手作揖。

“小民燕寻见过秦大人!”

秦阶初初看了一眼燕寻,好似在何处见过,仔细回想片刻,才想起刚到衙下时向燕寻问过杨树的名字。

只见燕寻侧身对徐郴也作了个揖,上前去把徐郴扶起来,还细心地替他拍去前后的灰尘。

“徐大人缘何脑袋上裹了这许多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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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关心,则乱

徐郴躲开燕寻伸过来的手,面色如土,满口似乎都是吃了黄连留下的苦味。

“无事,小伤。”

燕寻不再多过问,转而和秦阶谈起正事。

徐郴听了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唯恐知县的书办知晓他去西山狩猎之事,用哀求的目光看向秦阶。

“知县大人吩咐小民送来两块临洮自制的烟熏肉,聊表对秦大人的谢意!西山的东西个个都是无价宝,若是遇上兵荒马乱的时候可都是救命的粮食,幸好秦大人派人来知会知县大人,不然临洮的百姓都要遭殃了。”

秦阶道:“同为朝廷命官,这些都是分内事,烟熏肉你拿回去,再转告知县大人,他的心意本官心领了。”

燕寻没有推辞,天色不早,他还要赶回临洮县衙回禀知县,便匆匆告辞离去。

徐郴从头至尾都不曾听到秦阶和燕寻谈论西山的野猪是如何逃窜出来的,顿时松了口气,连忙向秦阶致谢。

“你不必谢本官,安心回去养伤,近日衙下可能会不太平,大家都得打起精神。”

徐郴欢天喜地走了,回营后即刻让人收回在阮家外面的兵力。

……

仇大千和黄霸两个得了宝贞公主分配的任务,一个去枣林蹲守,看徐郴是否去秦阶那里求情。另一个则在阮家附近观察,只要徐郴的兵撤了,立刻回来禀报。

仇大千前脚刚到,黄霸后脚便进了垂花门,两人脸上都带着笑。

院里堆了十几盆令箭荷花,阮妙菱正在给没一盆令箭荷花修剪发黄枯萎的茎叶,有的令箭荷花过了两天的花期,花瓣萎了,也是要剪去的。

宝贞公主在里屋由润香伺候着喝药,黄霸和仇大千便没有进去打搅。

问儿撤去桌上阮妙菱修剪好的一盆,又抬上一盆搁在原来的位置,先问仇大千具体的情况。

仇大千口角利索,平平淡淡的经过经过他的一张嘴,立时变得和说书人讲的故事一样有趣,惹得黄霸在旁呵呵大笑。

阮妙菱弯着嘴角,听说徐郴没在秦阶那里讨到好处,反而乐呵呵走了,便问黄霸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去了秦阶那里。

仇大千喜道:“小姐真聪明!就在徐大人进秦大人府上小半个时辰后,来了一个书生,属下一打听,才晓得他就是知县身边的书办,名叫燕寻。”

各县知县身边都有书办,这点不以为奇,阮妙菱想知道的是这个名叫燕寻的书办为何到了秦阶那里,不多时徐郴就出来了。

她正想着,门上来报,说是锦衣卫来给三小姐送口信儿。

阮妙菱以为是初五来了,让黄霸去把人带来,谁知来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锦衣卫。

锦衣卫见到阮妙菱之后,言简意赅道:“大人吩咐属下知会三小姐,今日来见大人的共有两人,一位是徐郴徐大人,另一位乃是临洮知县的书办,是来答谢大人的。”

秦阶既然派锦衣卫来,定是知晓其中内容的,阮妙菱问道:“那位书办因何答谢你家大人?”

锦衣卫道:“西山的猎场本是官府为防备外族打到临洮时,百姓流离失所没有口粮而准备的,徐大人擅自到西山狩猎相当于触犯了国法。不过大人并未把此事告知书办,而是说西山的野兽冲出了栅栏,请知县派人来修葺。”

原来如此,阮妙菱想明白了,黄霸那边的情况也就不需要再细说。

黄霸把锦衣卫送到大门外,京城的信刚好送到。

自从徐元入翰林以后,香巧的信都是一并夹在徐元的信里送来,既省了多跑一趟的脚程,阮妙菱看得也方便。

问儿将花盆挪开,问道:“小姐,这次徐二公子写的又是什么?”

仇大千和黄霸最近常听阮妙菱和问儿提起徐元,渐渐地对徐元起了兴趣,听说状元公来信,都往前凑了凑,没敢靠近,支着耳朵听问儿说。

阮妙菱从头到尾看罢了徐元信中的内容,道:“徐元说他已经选择了站在李重山那一派,而且教我制毒的臭老头去了京城,眼下就在李府住着。”

东方亮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不打,阮妙菱以为他是遇到了天大的事情才会如此,没想到他是到天子脚下坑蒙拐骗去了。

“那敢情好,徐二公子追随了李重山,随时随地都是危机重重,指不定哪时候会丧命呢,有长明先生在一旁看着,就是只剩下一口气在了,准能把他就回来!”

仇大千和黄霸斜了眼问儿。

问儿最近提起徐元,语气倒是和善了,就是言语间总是动不动咒徐元磕着碰着。

女人的心,海底的针啊,仇大千和黄霸同时叹了口气。

屋内,宝贞公主喝完了药,站在支摘窗边望着院里的情况。

先前秦阶派锦衣卫来传口信,以及徐元的信送来发生的事,宝贞公主都看在眼里,让她一时间有了很多想法。

秦阶对妙菱的心意,宝贞公主看得出来,听问儿说来甘州的一路上,秦阶对妙菱照顾有加,行为举止和传闻中的大有不同。

而且秦阶的样貌能力是有目共睹的,据她所知,秦家十位公子里面,唯有秦阶天分最高,且最能独当一面。往后妙菱和他在一起,定会被秦阶当成心尖上的人宠着。

秦阶的父亲,秦海,宝贞公主记得他是个恩威并存之人。而秦夫人又是个面善心也善的,将来妙菱若是嫁过去,公婆喜爱,往后她也不用担心这些。

而徐元就不同了。

延良的死,似乎和徐家有牵连,虽然宝贞公主此时没有找到有力的证据证明,但心里一直隐隐担忧。

问儿把在平阳的情况都给她讲了,徐家对妙菱的态度并不是简单的求娶,反而是想依仗妙菱的身份,还有她宝贞公主的身份从中获利……从一开始就心怀不轨的家庭,即便徐元再好,宝贞公主都把他往后排。

“润香,你最近跟在小姐身边,可有听她把秦大人和徐元相提并论过?”

润香正收捡药碗,闻言一怔,仔细想了想,摇头道:“小姐从不把秦大人和徐元相互比较的,有次问儿当着小姐的面儿谈论这个,还被小姐训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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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上山去狩猎

宝贞公主倚窗低头若有所思,润香见状不再往下说了,端了药碗悄声走出碧纱橱

堂屋花几上摆放的那盆倒挂金钟呈现出一点垂头丧气蔫蔫的姿态,没有前几日开得活泼,润香以为它是缺水了,便一并抱着出去,等施了水再抱回来。

她哪里知晓这盆倒挂金钟早被问儿调换过了,原先那盆有一半的花叶都枯黄了,问儿便将它搬到后罩房,等阮妙菱制毒的时候用。

宝贞公主默默看了阮妙菱的背影许久。

妙菱一两岁的时候,阮延良曾有过再要一个孩子的想法,想着妙菱有一个弟弟或妹妹陪着,将来不至于一个人孤零零,有心事都找不到人诉说。

那时候宝贞公主无论吃睡都和女儿在一处,阮延良担心提出这个想法,会使她不快。再定好日子和宝贞公主商议后,阮延良亲自上街买了宝贞公主最喜欢的倒挂金钟,甚至贴心地也为女儿备了一件小礼物。

本是满怀期待的行程,就因为在回来的途中撞见一个妇人当街产子,阮延良如此镇定刚强的人,都看得腿脚发软。

那妇人平日调养得好,可惜因早年闺阁中落了一次水,落下了病根,怎么调养都无法根治。也亏得有了后天的调养,她腹中的胎儿虽然尚不足月,最后还是平安出生了。

不过那妇人遭此一劫,半条命都快搭进去了,被家仆用厚厚的棉絮裹了搬上马车的时候,阮延良瞧见她面色惨白,呼吸几乎快断了。

宝贞公主在沙场拼杀多年,身上大的小的伤,阮延良扯着指头都数不清,一想到妻子再生产会和那妇人一样,他心口就痛得呼吸不畅,给阮妙菱添弟弟妹妹的想法就此打消了。

一生难得遇上和他心心相惜、知冷知热的妻子,阮延良觉得这是他的福气,是老天看他刀尖舔血后仍然眷顾他,说什么都不能失去。

回去后,阮延良每日对宝贞公主关怀备至。

天寒时节,怕宝贞公主冻着,亲自带一帮兄弟把她睡处变成一座椒房。那时阮妙菱正是爱闹腾的年纪,西府有一大堆杂事等着宝贞公主打理,阮延良便自荐领了照顾女儿的差使,有时还兼带照顾妻子的起居。

这些事情,宝贞公主原是不知情的。阮延良死了,她心里痛,周身不自在,府里的婆子为了安慰她,才一件儿一件儿捡起来说与她听。

看到女儿形单影只,每日只能和花花草草、两个丫鬟打发时辰,宝贞公主想再给阮妙菱添个弟弟妹妹,蓦然回头,却再找不到愿意和她生儿育女的人了。

润香抱着花回来,见宝贞公主仍在原地,一步都不曾挪动,将倒挂金钟放好了,进来劝道:“咱们家小姐同别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别家小姐到了出阁的年纪天天盼着寻个好郎君,然后在后宅相夫教子,再厉害些的,就是嫁到官宦之家,做诰命夫人。

奴婢听小姐和问儿讲过,男女之情讲求合眼合心,缘分到的时候任他大风大浪,拦都拦不住的。小姐说她显然没有到那个程度……缘分未到不是没有,要耐心等,和养花是一个道理。气候、日光、水和土壤在恰如其分的时候,自会开出美丽的花来!”

“妙菱果真这样说的?”宝贞公主觉得这是润香在寻说辞安慰她。

润香道:“奴婢学识浅薄,从哪里寻这些高深的话来骗夫人?夫人也不必再为了小姐的姻缘发愁,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这话用在夫人这里也行得通。夫人贵为公主,夫人的兄弟又是王爷,有这双重身份加持小姐,还怕什么?”

好花自有采撷人,想当初没遇见阮延良的时候,她便是抱了一辈子孤身到老的念想。宝贞公主想到此,心里的阴霾顷刻间散去。

……

自从徐郴撤走了围在阮家祖宅外的兵卒后,阮延哲便和颜悦色地签了分家契。

当然不是因为宝贞公主出手解围,而是大房和二房不要阮家祖宅的一桌一椅,包括在甘州的田地,两房都归给了三房。

好处都让三房占了,签分家契当日,阮延哲和三夫人准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款待宝贞公主和阮妙菱,席间说的一番话全是平日不曾听过的,像是从蜜里浸过一般。

阮老太太也难得出了自己的院子,宝贞公主和阮妙菱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他们以亲人之名坐在一张桌上和和气气地吃了一顿饭。

离开阮家的时候,老太太身边的婆子追出来,塞了一包绢布包着的首饰在宝贞公主手里,给阮妙菱一串米粒大小的珍珠链子。

老太太只留了一句话万事艰难,各自保重。

过了几日,阮妙菱的骑术和射箭练得纯熟了,宝贞公主便让黄霸、仇大千两人准备弓箭、背篓,她打算带阮妙菱上山狩猎。

阮妙菱欢呼雀跃了一上午,她每日都在马场和庄子之间来回,有时发闷的时候也到街上逛一逛,多数时候是问儿在买这买那,极少遇上能让她开心的事。

这日风和日丽,日光不太辣,正适合外出。

问儿把平日里囤积的花露拿出来,挑了清爽又能防止阮妙菱被晒伤的给她涂抹上,问儿自己倒是无所谓,黑习惯了,便也不觉着黑了。

照徐元信中所说,沈岸刺杀陆堇的案子已经找到充足的证据证明人不是她杀的,京城心正有能力的讼师多如牛毛,不出半个月就能完胜。

不过沈岸的父亲沈清秋的藏银案就要棘手一些,即使有了陈不候的账目,只能说明还有一笔银子至今下落不明。

沈清秋还是负着私藏官银的罪名。

徐元在信里劝她不要心急,一步一步来,他在京城等她的好消息。

这个好消息是关于徐郴的,徐元打算脱离徐家的第一步便是从离间徐掩和徐郴的情谊开始。

……

山间树木苍翠,入了林子后,身上的热气很快就消散成一缕看不见的雾气,鸟鸣就在耳边唱和,分不清远近。

马匹进了林子开始放慢步伐,时不时低头吃一口草,马尾悠闲地甩几下,鼻子里哼出的热气濡湿成水汽贴在马鼻子上。

第二百三十八章:被发现了!

阮妙菱专注地听山间各种灵动的声音,鸟擦过树叶,小巧的脚趾踩在枝桠上,草丛里幼小的动物一蹦一跳拨动草叶,凉风游过水面,带着湿湿的触感拂过树叶,从鬓发间掠过。

这种静谧安宁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体内的血液好像要随着这股静谧缓缓流淌,催发出许多细腻的、平日里不被自己所察觉的情感。

过了一座山,才到狩猎所在,小巧的动物少了,偶尔能听见忽远忽近或浅或重的鼻息,只是庞大的猎物所发出的。

宝贞公主要先去上回庄户们发现形迹可疑的人的地方察看,吩咐黄霸和仇大千领着二十个士卒留下。

仇大千和黄霸也通骑射,瞄了两只野兔,均是一射一个准。

阮妙菱则是遇到了难题,皱着眉头看在林间跑动的野兔,抿嘴不大高兴。

她在马场练射靶的时候,靶子是静止不动的,而她现在要射的对象全是不安分且精明的家伙,没等她的箭射到,野兔已经没影儿了。

问儿他们都在等着她射出第一箭,阮妙菱细心地发现,平时瞧着木讷的黄霸竟然还搭着弓箭。

难道是等着她射出去后,趁她不注意破开她的箭再一箭命中猎物,假装是她所射?

这种做法固然会使她开心,但也只是一时的,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寻开心,而是想学会另一项生存技艺。

不论黄霸此举是否如阮妙菱所想,她决心不带黄霸一起了,分了十个人与黄霸一起去另一边,她则带上问儿和仇大千继续前进。

“小姐可要下马歇一歇?”

一路都是骑马,问儿担心坐惯了车马的阮妙菱会不适应,且小姐细皮嫩肉的,平日虽有骑马,却没有今日长久,若是大腿被擦伤,滋味可难受了。

阮妙菱正想请教仇大千如何射那些会动的猎物的方法,点头应了,一行人找了一棵参天大树坐下休整。

问儿拿来水囊,开了塞递到阮妙菱嘴边,“小姐喝些水,当心中暑。”

阮妙菱喝了一大口,问仇大千:“我在马场习的都是静物,要怎样才能射中猎物的肢体?”

仇大千恍然大悟。

原来小姐迟迟不肯放箭,是担心自己射不中,会在他们面前出糗。

“小姐在射箭的时候要分析猎物行动的方向以及快慢,在确定的一瞬间立刻放箭……属下所说的都是嘴皮子功夫,真要成功,需得真操实练。当初属下学习打猎时,还被老爹揪着耳朵骂呢……”

问儿忽然揪住了阮妙菱的袖口,秀眉紧蹙,低声道:“奴婢肚子不舒服,许是吃了坏东西!”

阮妙菱听见问儿腹内传来咕噜噜的巨响,知道她想去屙肚子,碍于仇大千他们一群男人在此,不便开口。

“我陪你去。”阮妙菱起身扶问儿起来,仇大千亦要跟着起身,被阮妙菱摁下了。“我们去去就来。”

挑了下风处,问儿寻了个灌木茂盛的地方藏了进去。

阮妙菱在附近四处转了转,前方不远处是个断崖,因为云雾缭绕不知有多深,左边目之所及有一个土丘,土丘斜面似乎长了些红色的花。

等她细看时才发觉那不是花,而是人身上所穿的衣裳,因只露出衣角,且挨着土丘,被误人成了花。

来之前阮妙菱记下了大致的方位,仇大千他们分明是在她后方,那么穿红衣的另有其人。

她一边猜测可能是谁,一边蹑手蹑脚往土丘方向靠近。

“我说了时机未到,你们安心等,不能急!”

说话之人声音沉闷克制,阮妙菱听得出他很生气,似乎碍于对方的身份不得不把火气压下。

紧接着,她听到一串叽里咕噜很奇怪的话,不像是官话。

不是官话!

阮妙菱一下想起来了,庄户们听到的也许就是这种语言,莫非和那人交流的是鞑子?

她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等那些奇怪的话消失之后,另一道声音响起了,不是最开始说话的那人。

“徐大人,我们首领说了,这山里雾气重,晚上睡得很不安慰,而且时常有野兽到我们营地里侵扰。要么您赶紧实施计划,要么就让我们住到山下的庄子里去!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见漂亮的美人和香甜的美酒了!”

这人说的虽然是官话,但不纯正,似乎带了点别的口音,和说叽里咕噜的很像。

他口中的徐大人,让阮妙菱想到了一个人,徐郴。

徐郴竟然勾结鞑子,他想做什么?

上辈子徐郴根本没有机会到西北,她也不曾听说徐郴私下和鞑子有来往,难道这一世因为秦阶把徐郴调到西北,其中发生了转变?

不过阮妙菱相信这种转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功的,在徐郴未到西北之前,他肯定已经和鞑子有了交往,听徐郴和他们谈话的口气,完全不是才认识一两天的样子。

“你们的同伴在陇西搞了这么大的乱子,眼下官府都在四处通缉你们,重金悬赏啊!我好心让你们在山里度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们还想下山,不是自投罗网吗?”

“徐大人为我们首领好的心,我们首领哪里不知道,可是徐大人你迟迟不把约定好的事情说出来,我们首领等得急了,才会请您来商谈。”

徐郴道:“这件事我做不了主,我昨日已经写信快马加鞭送去京城了,到底如何做,你们再等三五天!”

那首领气呼呼又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在一旁翻译的人道:“我们首领说了,如今大宋做主的只有一个兵部尚书,要做什么痛快地吩咐一声,首领还等着回家乡看亲人。”

徐郴道:“李大人最近事务繁重,京城出了一些事情等他处理,你们真的需要再等等!”

阮妙菱听得出徐郴已经忍到极限了。

她回头看了眼,问儿已经从灌木丛里出来了,正在向她挥手。

该走了,再逗留会很危险!

谁知她有这样的觉悟,老天却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听到这一连串的事情,她的呼吸加重了不少,那些鞑子都是习武的,周遭的环境有一点点改变他们都能察觉。

一个红衣异服的人越过土丘,正面目狰狞地俯视她!

第二百三十九章:铺天盖地来

此人蓄着屈指可数的胡须,眼睛一大一小,脖子像折了一般歪向一面,以古怪瘆人的神情看着阮妙菱,让她想起在街上小摊看过的没有魂灵的木胎泥塑。

异族男人笑容扭曲,叽叽咕咕扭头对土丘后的人说了一长串,阮妙菱正要拔腿跑,异族男人警觉地回头,这次拔出了他腰间的弯刀。

远处问儿看见了居高在土丘上的异族人,一个,两个,三个……最后上来的人,样貌和那些异族人不同,蓄着直顺黑色的胡须,两个眼睛瞪得有铜铃大小。

小姐所处的位置并不在土丘之下,她飞身去营救,或是小姐扭头跑都能有一线生机,但双拳难敌四手,没有仇大千他们,殊死搏斗一盏茶的工夫,仍会成为刀下囚。

那些人似乎还未发现她也在……小姐没有出声喊她,想是认得那个黑须男人,另外想她偷偷离开,再找人来救小姐。

嗯,小姐此时此刻能信任的只有她,问儿暗暗紧握拳头,慢慢蹲下身,尽量不触碰地上易碎易响的枯枝枯叶,缓缓往后倒退,盛着惊慌的两眼一刻也不离开远处的土丘,以及土丘前的一抹窈窕身影。

“我当是谁呢,阮三小姐不在闺房里刺绣学规矩,竟学着跑到山野间厮混,若是让徐元知道你这副德行,只怕将来进了徐府有苦头可吃。”

最先发现阮妙菱的异族男人言辞激烈地质问徐郴,没等中间传话的人开口,徐郴就说道:“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娘,首领不用动怒,打发她走就是了。”

那个在中间充当调和气氛的传话男子眼神闪烁,对异族男人讲了几句,异族男人问他话,他摇了几次头。

阮妙菱猜测传话的男子估摸不甚精通官话,只会一些浅显的交谈言辞,方才徐郴和她说的那一堆话,他可能只听懂了一点。

怪不得徐郴敢当着他们的面喊她阮三小姐,是断定了他们不懂,才直言不讳。

“徐三叔勾结鞑子,真是令人难以置信,这事若是让你的上官秦大人知道了,三叔当初辞去侍郎,转投五军都督府的一番苦心,可就化成泡影了!”

和阮妙菱记忆中一样,徐郴此时有李重山在背后指点江山,表面上虽有五军都督府压制着,暗下过得倒也丰润。

虽有额头上的伤未见痊愈,能在山林中长久地逗留,应该好的七七八八了。徐郴此时虽盛,却也不及六七年后出门豪车贵轿、婢女如云、仆从熙攘的一半风光。

徐郴呵呵笑,那声三叔对他来说无关痛痒,自不会去剖析其中隐藏的含义。

阮妙菱能一眼认出他来,他不奇怪。当初她放火烧侍郎府的之后,应该把他大发雷霆的举动深深刻在了心里,过了四五年也忘不了。

这些年他是没怎么变化,阮妙菱却转变了不少。

任性少了,多了几分沉稳。遇到难事不再是急得团团转,晓得克制自己的情绪……徐郴瞥了眼阮妙菱紧攥的袖口。

“回去转告你娘,女儿家还是钻研琴棋书画为好,我朝江山又不是靠女人打下来的,犯不着她来费这片心。徐元高中的事情,我想你也听说了,回平阳安心待嫁,钻营怎么讨好你未来的婆母才是紧要的。”

徐郴还不知道婚约取消的事。

消息早就传了出去,想是被徐掩强压下来,才没传到徐郴那里。

他们这般煞费苦心的四处安排,一点一滴的瓦解阮家,真是难为他们了。

“告诉你们首领,她适才没有听懂我们的谈话,可以放她走了。”

阮妙菱看见异族男人一面听传话的人讲,眼神一面在她身上打量,她尽力保持镇定,藏在袖里的手轻微地扭了一下。

下马休整的时候,她把箭囊和弓箭取下来挂在马背上,现在的她,在这些人眼里是无害的。

徐郴看她还呆呆的杵在原地,鞑子还未醒觉之前,阮妙菱的身份绝对不能曝露,留在这里越久,对他和她,都是致命的。

徐郴皱眉威吓道:“还不走,等着请你坐下来喝酒吃肉?”

阮妙菱谨慎地后退一步,即使她很想弄清楚徐郴和鞑子勾结的内容,但眼下这种敌强我弱的情况显然对她不利,没有多想,加大了步伐。

走到一半,问儿和仇大千黄霸他们赶了过来,明明该安心的,阮妙菱心下却隐隐不安,身后的无数双眼睛均在注视着她,犹如芒刺在背。

问儿奇了,脚步没停,小姐怎的一个人折回来了?

仇大千经过问儿的指路,发现了土丘上的异族人,立即向后打了个手势。

“鞑子!注意掩护小姐!”

阮妙菱想跑,但她知道不能,鞑子肯定也看见了仇大千他们。

鞑子到衙下的时日不短,仇大千和黄霸又时常陪宝贞公主上山狩猎,保不准几时见过。若是她跑动,就是心虚,鞑子肯定有所察觉。

“徐大人,那些人是来保护小姑娘的?”传话的人语气尖锐,他们已经发现不对了!

异族狩猎哇啦啦喊了两嗓子,阮妙菱听不懂,但感受到了愤怒,接着听到徐郴在阻拦,“不能放箭!伤人性命会被官府察觉,你们就待不下去了!”

双方在激烈地争吵,徐郴只有一人,敌不过他们的大嗓门,声音淹没其中。

阮妙菱记得鞑子身后的箭囊里起码插了二十支箭,鞑子首领转身的时候,她看见他背上的弯弓像一条伺机而动的蛇。

开始练习骑射的时候,娘讲过这种弓韧性极好,一旦箭离弦,眨眼之间就能射中猎物。由于开弓需要耗费很大的力气,娘没有为她准备这种弓箭。

异族首领大喝一声的同时,阮妙菱看见问儿睁大了双眼,一声“小姐当心”和身后是箭的尾羽脱弦在空中晃动的嗡嗡声混合在一起。

一支……两只……三只……及至数不清的杂音。

阮妙菱想也未想,拔腿往右手边跑。

右边是断崖,鞑子定以为她不会往那里去,箭雨只会射向问儿他们赶来的方向,断崖虽险,此刻对于她来说,至少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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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章:峭然寻芳踪

鞑子们的反应极快,看她的行动轨迹有变,转而朝断崖边扑簌簌射来射程极远的箭。

起先没有照到断崖的日光此时已经偏斜过来,断崖下的云雾已经散去了大半,虽然仍看不到断崖的底在何处,但能清楚地看到长在断崖峭壁上的老松。

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了,阮妙菱咬牙纵身跳离断崖,仇大千黄霸和问儿他们的惊呼晃了一瞬,很快就淹没在箭头砸地的簌簌声里。

跳崖的那一瞬,没有片刻犹豫是骗人的,不过阮妙菱还是做了。

“亏得听了臭老头的话,平时看着挺不靠谱一人,关键时刻还是很靠谱的……”

阮妙菱此时所处的位置十分尴尬,抬头,一片云雾缭绕看不清崖上面的情况。从崖壁撬了块石头丢下去,同样探不到几许深。

峭壁上的老松不止一棵,阮妙菱掉下来错失了攀住第一棵的机会,下落的时候瞧见了脚下还有,立刻对准了射出袖里的袖箭。

梅花袖箭里有两只阮妙菱让黄霸改装过,在箭尾装上细却牢固的铁索,为的就是在出现今日这种情况,她能救自己一命。

“臭老头教了我跳崖的姿势方法,却没教上崖……都说师者传道受业解惑,虽然没正式拜他为师,他也不能这样藏私啊……等碗碗香研制成了,第一个拿他下手……”

碗碗香,名字听着美,却是药中蛇蝎。

东方亮刚被徐亨请到徐家时,上缴的第一份药就是碗碗香,是药但也是毒。

徐亨的上官在岭南受了一年职,因受不了那里的瘴气,托京城的亲友给李重山送了一千两,得以回京找份闲差养病。

听说上官茶饭不思,日渐消瘦,徐亨为了表示对上官的敬意,勒令东方亮一天之内弄出一副药来。东方亮最不喜的就是被人呼来喝去,在她面前吹胡子念念叨叨,当晚就送去了一瓶碗碗香。

“病见好了,胃口大开胡吃海喝,一年后乐呵呵——驾鹤西去了。”阮妙菱吊在老松上,咿咿呀呀唱道。

因为这事,东方亮整天在她这里吹嘘,烦得徐元有一阵极度渴望住在值房里,碗碗香的名字更是听不得。

“天也!”

阮妙菱哼哼唱唱之时,闲闲扫过峭壁,右边离她很远的一棵老松下似乎有一个洞!

她有些高兴,四下十分安静,上下听不到别的声响。

“正月十五坐帆船……上山要落滑脚石过河要断独木桥,正像是我这样儿的……成亲更是不得了啊,新郎是头昏眼花……”

问儿跟香巧学来的戏词,阮妙菱也只记得这些。

颠来倒去,胡乱添了些有的没的唱了两回,腾出手撩开衣袖,把袖箭对准了对面的老松。

天要暗了,断崖两面透风,会比在林子里还要冷,阮妙菱决心赌一把,过去看看那究竟是不是一个洞。

“且慢,我得给你系上这个……”她收起手臂,抱着老松粗壮的枝干,使劲揪出衣襟里擦汗的帕子,挑了一根较高的枝桠拴上去。

“娘来找我的时候就能瞧见了!”

做好了这些,阮妙菱抬手闭上一只眼,对准对面老松射出一支袖箭,“套上了!”

检查了老松的受力,她才松开锁链,铆足了劲荡过去。

……

秦阶在衙下买的院子虽不如汝阳的大,院里也没有请石匠做灯柱,却是比汝阳的宅子还要亮堂。

院里四面一溜的水红大灯笼,廊下坐人的栏杆上早有锦衣卫摆上了气风灯,照得花圃里玉蝉花娇艳地昂头挺胸。

楣子下的灯笼晃了三五个,被秦阶派出去的锦衣卫一阵风儿似的旋进院里,须臾立在秦阶的屋外。

“大人,三小姐和宝贞公主上山狩猎遇上了鞑子,生擒鞑子一人。”锦衣卫一向有事报事,但此次顿了一会儿,才道:“不过三小姐坠崖了……”

入夜后秦阶几乎不出门,锦衣卫听到屋里在问:“找到人没有?”

“没,当时鞑子狂射箭雨,保护三小姐的人无法逼近,还是宝贞公主从后方突袭才能捉到一人。属下听回来准备绳索火把的人说,与鞑子在一起的人,似乎是徐大人。”

锦衣卫听到屋里窸窸窣窣穿衣裳的声响,不多时听见秦阶道:“传令给甘州卫指挥使,不管他们使明的还是暗的,天亮前,我要见到徐郴跪在院里。”

“再让初五腾出一间屋子,镇抚司审人有的都备着,人到了,随便他怎么折腾。鞑子的据点、人数和名字,一个都不能少!”

初五去临洮集镇打听陇西目前的状况,还不曾回来,他不在,锦衣卫心里也没底。

听秦阶的口气是要出去,可初五出发前吩咐了夜里须格外照看大人。

“大人——”

锦衣卫正想劝,门呼啦一声大开,秦阶沉着脸走出来,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叫上五个五军都督府的士卒转眼就不见了。

不用猜也知道,秦大人急急忙忙的,肯定是去找三小姐。

“宝贞公主已经带人去了,大人何必再去……万一宝贞公主已经救了三小姐,大人岂不是成了事后诸葛?”

另一个锦衣卫穿过廊子过来道:“这就是你比不上初五的地方。秦大人去也可,不去也罢,全凭自愿,宝贞公主没让人来,就是不奢求……一是她有这个自信,二来应该是想考验咱们大人,去不去不仅是做法,也是态度。”

“可咱们大人的病,不是每个人都知晓的。万一发病了,没帮上忙反落个不是,冤不冤呐!”

“有闲心扯这个,还是赶紧去找甘州卫指挥使吧,仔细初五回来见不到人,按了规矩降你的级,喊冤都没人帮你。”

锦衣卫挠挠手,不耐烦道:“这徐郴徐大人敢勾结鞑子,想是活的不耐烦了,三天两头总搞幺蛾子。这回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给他掰扯掰扯,他要是存了侥幸的心,咱们就报到皇上那儿去!”

“你想明着报上去?皇上吩咐了,有事没事别老去烦他,天大的事有秦大人顶着,再不济还有李尚书。时候未到,你拿这个说事,坏了大局,我看锦衣卫也留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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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患难且同舟

“运气好啊!”

阮妙菱蜷缩着柔软的身躯睁大眼睛看洞口漂浮的薄雾,圈嘴呵出一团暖气,眨眼不见了。

洞里也冷,比外面却好千百倍,只要身体是干的,比什么都好。

要是弄湿了头发……她不敢想下去,可能等不到前来救援的人,她就先冻死在峭壁上了。

嘴唇乌紫,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眼睛再对着崖上死不瞑目,肯定很难看,比被毒死了还要难看。

“娘会发现我做的记号吧,最多能熬到日出后半个时辰,毕竟身子不是铁打的……”阮妙菱半温半凉的手掌托着下巴。

“咔嗒!”

洞外的峭壁好像在往下掉石头,是娘和问儿他们来了吗?

阮妙菱缓缓朝洞口挪动,光线不是很亮,没挪动一下,她都得用脚尖试探一下到洞边没有。

“不用等到日出。”

洞外突然响起一道和空气一样冰冷的声音,仔细听,阮妙菱挺熟悉这声音,对着外面喊道:“秦大哥,可是你?”

只听见外面哗啦啦一阵铁链和峭壁相互摩擦,一只大脚勾住了洞口的石壁借力,接着腿弯了下来。

阮妙菱记得她是踩着洞口下方的一块突出的石块爬进来的,忙道:“下面有一块石头,踩在上面就可进来了!”

不多时洞口微弱的光线就被一个硕大的身影遮盖住了,与此同时烛光也亮了起来。

突然见到难得的光亮,阮妙菱激动的像个不知世事的孩童欢快地拍掌,眼里盛满温暖的橘黄亮光。

“我就知道你是秦大哥!”

黄霸、黄良和仇大千他们是穿不起这种粉底长皂靴的,而且他们肯定还会一边找一边大喊,完全不会理会自己此刻正吊在断崖上。

连拍掌的声音都不怎么响亮,该是冻僵了。秦阶把点燃的小火把交到阮妙菱手里,转手从腰间取下一个牛皮水囊,拧开塞子,再从她手里接过火把。

“你先烘暖了手,等水凉一些了再喝。”

阮妙菱睁大了眼睛,却是乖乖地接过牛皮水囊,热腾腾的水雾立时冲到眼前,心下十分奇怪。

就算秦阶从娘那里得到消息,赶到这里,再在峭壁上一阵搜寻,时辰满打满凑完全没有多余的,他几时准备了热水?

秦阶感受到阮妙菱的热切的目光,两颊红彤彤像抹了桃粉胭脂。

洞里狭窄,光亮照不到每一处,他在心里暗慨,不被阮妙菱看到他热的快融化的耳朵,真是天上神仙眷顾,给他留了最后一点脸面。

视线终于从他的脸上移开了,秦阶发现阮妙菱对装了热水的牛皮水囊起了兴致,她应该是生疑了。

唉,生得这般聪明做什么?倒叫他不晓得该怎么解释了,难道要老老实实回答这是刚烧开的水,正要被他拿来泡茶喝?

秦阶蹙眉,显然,这话就是说给自己听,自己也是厌烦的。

他正想着,余光瞥见阮妙菱嘴唇翕动,喉头顿时紧绷,莫不是真要问这事?

阮妙菱抬头看一眼秦阶,由衷道:“谢谢!”

谢没想到秦阶会来,他却出现在这里,和她一起挤在狭小的山洞里。谢他百急之中,仍能准备这等旁人不会在意的小物件。

秦阶赧然一笑,摸摸耳垂,“应当的,妙菱你不用担心,方才我已经给崖上的人指示,师娘他们一会儿就能到!”

阮妙菱看秦阶手中的火把快烧尽了,指着问道:“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她不提,秦阶还未注意,秦阶低头一看,火舌已经舔到了木棒。

秦阶道:“在峭壁上找你的痕迹时,已经用去许多,这是最后一根……”这还是阮妙菱问起,他悄悄摸了摸后腰才发现的。

“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位置,有没有火把也无关紧要,秦大哥陪我一起等啊?”阮妙菱往后退了退,余出更多空间给秦阶。

秦阶剑眉微蹙,似在担心,点头侧过身靠着石壁,解下身上的披风隔在阮妙菱身后。

火光一点一点熄灭,秦阶闭上眼,手藏在身后扣着石壁,他的呼吸慢慢沉重,却在努力克制。

阮妙菱听着声音觉得奇怪,问道:“秦大哥受伤了?”

“没有的事!”秦阶握拳,嗓音有些发抖,语气已经不受控制地刻薄了三分。秦阶把头扭到一边,使劲咬了一口下唇,唇内一下子渗出血,让他清醒了点。

“你喝水……手若是暖了,便把塞子合上……”

“秦大哥你怪怪的……”阮妙菱合上牛皮水囊的塞子,慢慢向秦阶那边凑过去,“莫非你受了伤,却在瞒我?你这样会让我更不安的。”

阮妙菱摸到了秦阶的袖子,轻轻摇了摇,没再听到秦阶的声音响起。

从前京城的人都传五军都督府的小都督生下来就得了一种怪病,因为这个不招秦大都督喜爱,才会在七岁时被大都督送到沙场上去,眼不见心干净。

阮妙菱一直把这当流言看,徐元在五军都督府做事时,她也曾问过一两句。徐元说不曾看见秦大人喝药,身上更是连一点药味儿都没闻到,由此,她更相信那些是谣传。

可是秦阶眼下的情况不乐观。

东方亮说过,有些病得了,并不一定要吃药。就像相思病,得用“奇方”医治才见效。

在她胡乱猜想的时候,秦阶突然开口了。

“我没有受伤,老毛病了。你不要害怕,更不要靠近我,从前和师傅在南疆杀敌时,那些人就是在夜里接近我,才神不知鬼不觉死的。”

阮妙菱不知世上还有这样奇怪的病,若是让东方亮知道了,秦阶怕是每日都被他缠着研究。

“那你发病的时候,都用什么法子缓解?像是常年咳嗽的人,只要在咳嗽不止的时候给他们喝梨汤或是枇杷膏,就能止咳,秦大哥应该也有的。”

黑暗里秦阶艰难地睁开一只眼。

有啊,可是那个东西不能随身带着,尤其是现在。

阮妙菱的画偷偷被他留下了一幅,若是带在身边被她看见了,该如何解释?

说你就是医治我的良药?

呸,那是流氓才说的话,他绝不会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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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闹杀御阶前

秦阶记得在梦里,徐元木木讷讷地从未讲过这种话,而阮妙菱也没给他脸色瞧,可见她是不喜欢这种痞话的。

如今真人就在眼前,他总不能像紧抱着画儿一般,唐突地把她抱在怀里。

阮妙菱把感觉手下传来一阵凉意,连忙把牛皮水囊打开,塞进秦阶手里。“秦大哥你暖暖手,我陪你说说话,这样你就能一直保持清醒了。”

她看过发病的人,都是因为神志不清才做出许多让人担忧的事。

“你的病,是天生就有的吗?”

秦阶听了,心里的恐慌不如先前那样强烈。

许是因为手心不断涌上来的暖意,又或者是因为画里的人物终于从画里走出来,陪在他身边,像开了闸门似的说起来。

“到了南疆才患上的,那时我年纪小,又没见过鲜血像不值钱似的洒在地上、树上、河里,常常发梦魇……师傅那时得了我爹的号令,一面担忧我,一面又必须对我严加管教。

请了军医看过几回不奏效,师傅有心送我回京。那时我又是个犟脾气,心想到我在我爹面前签了生死状,尽管回去只是会被几位哥哥嘲笑,我爹也不能将我如何……可我咽不下那股气,非要在我爹面前挣一份功劳才肯罢休!

之后的几年,病越来越重,每到了夜里必须要有灯火才能入睡。若是夜里突袭敌军,我就像变了另一个人似的,只会麻木的不断杀人……”

洞外突然传来锁链晃动过的震动,很快一只火把出现在洞口,一个士卒紧着眉头问道:“大人没事吧?属下下来迟了,大人恕罪!”

秦阶见了火光,语气立刻恢复如常。“都备好了?”

“好了,大人可以和三小姐一起上崖!”

阮妙菱侧头看见秦阶额头上全是大颗的汗珠,洞里这样冷,他却大汗。

他对黑暗,就像她对死亡的感觉一样恐惧吧。

……

徐郴在大缸凉水里浸过一边,瑟瑟发抖跪在院里,初五大马金刀地坐在条凳上,匕首在他手里转的像一朵花儿。

被卫所指挥使抓来的时候,他分明听见给他准备了一间屋子,哪想初五来了后,非但不让他进屋慢慢谈,反而让他跪在院里,像什么话!

“徐大人往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勾结鞑子罢?”初五轻飘飘问道,眼睛瞥了徐郴一眼。

徐郴被他这一眼看得不自在,眼神闪烁,“您是从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下官从来奉公守法,每日都要焚香念上三遍国法,岂敢勾结鞑子?”

那个传话的鞑子虽然落在了宝贞公主手里,他却不怕,除了阮妙菱,在场的没人能认出他。

朝廷里姓徐的又不止他一个,鞑子成天张口闭口喊他徐大人,根本不晓得他叫徐什么。

初五笑道:“锦衣卫听的就是闲言碎语啊,要不怎么能揪出你们这些危害朝廷的臭虫!方才滚过了一道冷汤,徐大人再试试镇抚司的辣椒沸水如何?”

初五挥手,“伺候着,别怠慢了徐大人!”

秦阶甫一进院子,就听见徐郴嗷嗷直叫,初五迎上来道:“他不肯招。”

“写份供状,想法子让他画押,他不从,先杀了再画押。叛国通敌的人,留着迟早是个祸害,皇上见都不想见!”

初五应是,又问三小姐可是救到了。

秦阶点头:“消息暂时不要让李麟知道,这几日封锁消息,李麟出门也要派人跟着。”

李麟这位皇子到甘州的目的一直没查出来,初五晓得事情的严重,把秦阶送回房,再去办事。

……

京城的百姓们刚迎来一件喜事,正欢欢喜喜在街上、坊间唱唱跳跳,其中便有不少各地来的讼师。

对他们来说,再没有比沈岸洗刷了刺杀平阳府守备陆堇的冤屈更可喜的了。

沈岸已经从刑部大牢出来,虽没有看到她露面,大家却都知道她现在很安全。

热闹的欢笑声宛如曲调,然而欢闹里突然起了铮铮的琵琶嘈响,一声快而烈,一声急而沉。

只见锦衣卫和五军都督府的人骑着烈马,从城门口方向奔向皇城,百姓们见状纷纷退散,等他们一阵风似的狂扫而过,又聚拢起来对着皇城方向指指点点。

临近秦府的百姓是最先知道消息的一批人,报信的人是从甘州回来的五军都督府士卒,还未进秦府,那人就对着里面大喊“徐郴叛国了”,要人不知道也难。

一盏茶的工夫,人们就见大都督秦海一身朝服,官轿也不坐了,翻身跨上了士卒的烈马,一脸阴沉沉地奔向皇城。

讼师们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徐郴虽是五军都督府的人,但京城谁不知他曾是李重山的部下。沈岸的冤屈洗刷了,他们留在京城也得做一番大事业,名扬四海才行!

有讼师自告奋勇涌进了六部值房,一息之前,他们便知道了李重山在这里。

“李大人大事不妙啦——”

然而他们人还未跨进兵部值房的门,就被人拦在了院里。

这些日子,讼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将六部的大人们见了个遍,认出拦他们的人正是礼部的三位大人。

郝廷梅,任舒华,史张弼。

兵部暖阁的窗子开着,讼师一眼就瞧见了坐在里面的李重山,想着不进去站在院里说也是一样的。

正巧郝廷梅三位大人问起什么大事不好了,讼师们争先恐后道:“徐大人通敌叛国,被五军都督府都指挥使秦大人给斩了脑袋!”

史张弼回头看了眼礼部的值房,奇道:“徐大人就在值房好好的啊,脑袋还好好长在脖子上呢!”

“哎呀不是这位徐大人,而是这位徐大人的兄弟,在五军都督府里任职的徐郴徐大人。”

徐掩听到徐郴的名字,蹭从软墩上蹿起来,跌跌撞撞跑出来。“你们说徐郴被斩了?是不是你们瞎说!”

此时李重山也出来了,站在檐下一言未发,那些讼师他略知一二,个个铁嘴铮铮,不会说谎。

徐郴,是真的被斩了!

“不止呢,秦大都督已经进宫去了……”

李重山暗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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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风多响易沉

紧张惶恐间,李重山并不着急进宫。m

他去了只会被外人认为他心虚有鬼,生怕秦海在皇上面前自请罪责,然后在三言两语间把徐郴勾结鞑子推到他身上。

然而李重山虽真有这一层担忧,却按捺住了一时急性,趁史张弼张罗小吏给讼师们准备茶水,漫无边际地闲谈时,吩咐家里的轿子在后门蹲守。

及至下值时分,六部值房院里的讼师散得差不多了,李重山才从暖阁里出来,借口如厕,拐到后门一头扎进了轿子,气喘吁吁招呼轿夫回府。

刚进门,管事上前道:“徐大人从后门来了,已经安排他在书房等候了。”

徐郴通敌之事传得人尽皆知,旧日里媚眼好言语的此时一个不见,倒是素日不被待见的,从事发到此刻,来了五六个。管事心想此刻不管来的是谁,李重山都是要见的。

回来路上轿夫赶得急,好几次遇到颠簸险些把李重山摔出来,他一头青白杂乱的发丝有些凌乱的披散在脑后,腰后的衣角皱巴巴。

“我先换身衣裳洗漱一番。”李重山皱着眉走向卧房,问道:“公子回家没有?”

管事跟上来道:“半个时辰前就回了,说是在翰林院听到徐郴……担心大人您一人应付不来,跟上官告了假,那上官倒是个知冷热的,特意租了一顶轿子送公子回来。”

李重山道:“回来了就好,你去跟他说,他前一阵看上的字画我买回来挂在书房里了,他一直有心请好友过来鉴赏,就今天罢。我这里没甚大碍,往日如何,今天照常。”

说罢进门换衣裳,家仆打来热水给李重山镜面,又有丫鬟进来梳头束发。

李重山见进来的不是李夫人,而是寻常伺候李夫人梳头的丫鬟,便问道:“这个时候夫人到哪里去了?”

丫鬟一边梳头,一边坦然应答:“昨儿个神医说城外有个庙问命解签很灵,夫人想着公子的仕途暂且稳定了,老爷您的事业却不见出头,便想去拜一拜。今天一早便请了神医同去,因要心诚才灵,得在庙里住三五日才回。”

李重山只听李夫人斥资把神医东方亮留在府中,但事多繁忙,至今没见到神医真面目。且家中朝廷并无什么人患重疾,他一时也用不上东方亮,陪夫人打发时日也不无不可。

不多时管事从李博章那边回来,道:“公子说陈公子答应了曹家小姐今日回家切磋棋艺,不得空。虽听徐修撰得闲,只是担心唐突去请,扰了徐修撰清净,坏了两人君子之交的情谊。”

“你只管去同公子说,徐大人在我这里喝酒,恐他贪杯在路上跌足,须得有人来接。徐修撰若是来了,两人鉴赏名画促进君子之交也不错。”

管事在中间做人跑腿,话听完了又得跑到另一边传话,回来对李重山说公子已经派人去请了。

管事想李重山这下该去书房了,正准备到厨房吩咐家仆热酒。

哪知李重山让他到账房支十两银子,到街上走一趟。“今儿司礼监的林连会去至暖居替皇上和诸位娘娘采买糕点,你拿上银子,说与林公公作茶钱,等今年的好茶烹好了,我会亲自送几包新鲜茶叶过去拜访。”

管事不敢多问,心里嘀咕大人为何一直不去见徐大人,反倒关心起徐修撰和林公公来。

到了二更,李重山在房里吃了碗细粥,配了碟榨菜,书房里徐掩吃的同样是这两样食物,两人各在不同房间吃完了,管事披着月光脚步轻快进来。

“小的原想着到了这个节骨眼,大人怎的只晓得给林公公送茶钱,等见了林公公,又听了那些话,才知是小的头脑愚钝。”

见李重山两颊紧绷,管事不再说闲话,把见了林公公的一言一行都说了出来。

原来今日秦海大都督进宫以后,先去见了与秦家九公子秦璨有同衾姻缘的公主,未来公公开了口,公主哪有不相帮的道理,便到皇上面前说了一番好话,这才见到了圣颜。

“林公公让大人放宽心,人已经死了,任凭他人说三道四也不会活过来。人是好是坏,有没有叛国,凭的是各家的嘴皮本事。眼下京城不还有许多讼师么,大人可择选一二人为自己所用,只是在义利上不可怠慢了他们。”

李重山心下已有了计较,不等徐元是否到,先去书房见徐掩。

“大人可还好?”

徐掩见李重山推门进来,忙起身迎过来,两手情不自禁拉住了李重山的衣袖。

见李重山垂眸盯着他两只手发愣,徐掩立刻意识到自己僭越,忙缩了手,转身把准备的礼物递过来。

“来就来,带这些不怕落人口舌?”

徐掩不知道李重山指的是送礼表关心,还是送礼求人,讪讪把礼物搁在一旁,神情沮丧道:“这原是为大人补身子用的,早在三五天就准备好了,怎知今日得知舍弟噩耗,下官一时惊慌没了分寸,脑子不清晰,不晓得该准备什么来求大人……”

李重山问道:“你准备求本官什么,为徐郴伸冤,还是保你徐家平安?”

徐掩连连拱手作揖道:“都有,都有!下官也知道自己贪心,可这也是人之常情,下官实属无可奈何。”

“你怎知徐郴是真的有冤,万一他真的勾结鞑子,意欲谋反?”李重山抿了口温水,看徐掩神情恍惚,知晓他心中没底,不再问下去。

两人坐着有一搭没一搭说几句话,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管事在门外禀道:“徐修撰到了,大人可要与徐修撰见一面?”

徐掩闻言瞪了眼。

李大人把徐元请来,莫非打算将徐元招入麾下?他这般想,心里不免有些发堵,李大人做事绝不会如此突然,肯定事先谋划好了,想来也和徐元交涉过几次,可他却从没在徐元嘴里听到半个字。

徐掩期待又忐忑地一下看李重山,一下看向门口。

李大人会让徐元进来吗?

李重山道:“徐修撰是公子请来赏画的,到我这里作甚,让公子好生招待就是了。”

徐掩暗暗松了口气。

第二百四十四章:露重飞难进

等管事退去后,李重山的话渐次多起来,但聊的多是值房里大家都知道的事。

徐掩听得头脑昏昏,出神时略有些敷衍点头,至于中间李重山到底说了些什么,他就记不清了。

到了三更末,徐掩喝了不少酒,两腮通红,说起话来舌头像打了结。

正巧管事来说公子和徐修撰品鉴名画也倦了,徐修撰打算接父亲回家休息,明日还要上值。

李重山一直等到徐元来书房,李博章并未跟着,想来管事已经按他的吩咐把李博章拖延住了。

徐元向李重山鞠躬作揖,再从家仆臂弯里接过醉醺醺说梦话的徐掩,对李重山歉然一笑。“酒原是抒情解闷之物,到家父这里却成了穿肠而过的白水,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

李重山道:“你父亲能在这个时候和本官对坐畅饮,显出了与旁人相比难能可贵的不同之处,本官该感谢他才是。”

“蒙大人照拂,学生先领家父回家醒酒,不多叨扰。”

徐掩歪在徐元肩头呵出一股热腾腾的酒气,喷得徐元很是不喜。

李重山丝毫没有让徐元走的意思,又问道:“今日甘州传来你三叔被斩的消息,你有何感想?”

和李博章赏画的时候,徐元就在揣摩李府此时请他来的用意,此刻听李重山直白地问起,他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

徐元道:“家中亲人逝世,亲者定是满心悲恸,家父之所以饮酒过度,想必也有这层原因。”

“那你认为你三叔会否真的和鞑子勾结?”李重山穷追不舍问道。

真真假假,到这个时候徐元已经不想计较了,三叔徐郴从前是何种人物,他亲眼见过亲耳听过,虽不知道他曾有暗中和鞑子往来,但消息传来的时候,他一点都不怀疑。

“论私,徐元身为晚辈,议论长辈是非,乃是不尊。论公,下官在朝中人微言轻,且刚刚任职,阅历和办事经验都不及大人您,更是不敢论道徐郴大人。”

李重山从徐元口中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加上担心皇上对此事的态度,没了再追问下去的心思。

……

徐元搀扶徐掩回到家中,有小娘鞍前马后在一旁伺候,徐元没有上手的地方,便退出来到院里小坐。

小厮从暗处钻出来,廊下映着他瘦小的身影。“既是回了,公子何不回房休息,前人都说天阶夜色凉如水,公子仔细再染上第三次防寒。”

到时候香巧不在,阮三小姐也不在,他糙手笨脚的,怕是伺候不到家,反倒惹公子不满。

徐元看小厮伶仃一人,刚要问香巧,才想到她上次去平阳,把谢敏查到的证据送来了,人尚未回来。

也亏得谢敏千辛万苦找到不少证据,沈岸才能洗刷罪名,走出刑部大牢重见天日。

徐元问道:“香巧打算几时回来?她一个女孩子在平阳做事,身边每个人护着,要是有个闪失,她家小姐定会伤心落泪的。”

小厮笑道:“三小姐哪会落泪,小的自打见了三小姐以后,还未见过呢,连打骂都少见……”笑笑闹闹倒是常有的,从不见哪家闺秀如阮三小姐一般活泼自在,心灵手巧。

笑过了,小厮才正经道:“香巧说在平阳过得很好,谢大人对她关照有加,将她留在府衙暂住,请公子放心。”

“谢敏谢大人家里可有妻室?”

徐元突然问起,小厮也是一愣,很快道:“没呢,就是开脸的丫鬟都不曾有。听京城的人说,谢大人和公子的先生贺大人都是痴情种,没遇上对眼的人,就是仙女下凡,他们都看不上眼的。但若是遇上了,一心一意,没有二心。”

“这我就放心了。”徐元喃喃道。

小厮偷偷笑一阵儿,道:“古仁托人带了消息,下月他会到京城述职,但在京中没有空闲地住所,想托公子替他寻一处清幽之所。最好是三进的院子,内院和后罩要置办得雅致温馨,最好能有些花花草草,有女眷住进去。”

小厮话刚说完,徐元眉眼舒展,天上月在他眼里竟变得和瞳孔一般大小,闪亮柔和。

“她要回来了!”

谁要回来了?小厮歪着脑袋盯着徐元的脸看了半晌,这副神情公子唯独想到三小姐时才会有,定是三小姐无疑了!

“既是三小姐回来,那宝贞公主肯定要随行。公子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表现,既能让宝贞公主满意,还能在三小姐心里讨个巧,一箭双雕!”

徐元推了下小厮脑袋,切了声。

“这事交给你去办,讨巧的机会本公子可是给你了,若是到时她们有丁点不满意,本公子便把你发卖送进宫去,和小黄门作伴!”

小厮揉揉脑门,“事情都让小的办了,那公子您怎么讨好宝贞公主啊?”

“本公子讨好宝贞公主作甚?眼下应该讨好的,是李大人。”

小厮明白李重山是非要讨好的,但今日公对李大人的态度,全然不似要讨好。

书里讲的谄媚之臣,皆是嬉皮笑脸,无时无刻不出奸诈主意的,公子的做派怎么更像是正派人物?

“公子,您是不是曲解了奸臣的意思啊?要不小的今晚给您讲讲历史上有名的奸臣都做了哪些赫赫有名的事?”

徐元含笑挥着袖子步回自己的房间,“平日让你多读书,打算让你在别人面前说理,怎的反倒在本公子面前说起来了?想是你最近光顾着学习经营之道,疏忽了礼仪之道,从明日起,再把年前让你读的书都翻出来,每本默诵五遍!”

嗷呜天呀,话多,叫你话多!小厮懊悔地跟在徐元身后,不断地拍打自己的嘴巴。

“公子,其实小的近日在研究生财之道呢,您想啊,这生财乃是天大的事情,您每日公务繁忙,定是没有空闲料理这些的……小的没有旁的才能,只能在这些歪歪道道上费心思,您就可怜可怜小的,消了那五遍惩罚吧……”

徐元不应,自顾自往前走。

“小的发誓,等三小姐回来了,小的不多嘴,不多事,一应只听公子吩咐!”小厮也不晓得哪里让公子不高兴了,值得碰碰运气,眼睛一闭喊道。

第二百四十五章:一行回京去

当夜徐元只刚歇下一个时辰,街坊的烟火气尚未弥漫,宫里便来了人拍了半晌的门,把宿醉的徐掩从梦里拍醒了。顶点

徐掩正要披衣去问,小厮跑来说皇上急召翰林修撰、编修入宫起草,小妾正梦呓,被小厮吵得心慌,嘤了一回。

徐掩还有些不清醒,心想皇上召修撰进宫无甚稀奇,忽而想到要去礼部点卯,但他这副七荤八素的样子,去了礼部少不得被郝廷梅三人取笑,便使了管事替他到值房告假,合了门倒下又睡。

等睡到日上三竿,徐掩睡清醒了,和小妾喝了碗清汤,仆人拿了马扎搁在门前,人不晓得蹿哪里野去了,他便疏懒坐下,眼瞧着巷口呆望。

这时斜对门的大槐树下跑过一群总角孩童,边嬉闹边说谁谁谁家大人乘了轿子天不亮进了宫,又有哪个侯府的夫人、将军府的夫人盛装打扮,急急忙忙在黄门的引路下也进宫去了。

京中的孩子比起外省的,在某些地方总有人所不及的能力,大人们说是捕风捉影,但徐掩这一年摸排下来,觉得他们比包打听还准。

端着脸思忖了一阵,徐掩吩咐管事准备车马去李府。

李大人昨夜与他开怀畅饮,想必也是宿醉,此时去府里寻他定是最稳妥的。

……

京城的石榴花开得风生水起的时候,各地正思量着以何种方式舒适的度过毒月,阮妙菱一行人已离开甘州,到了绥延地界。

这日正要行到绥延驿站,日头毒辣,牲口饥渴使了性,任凭棒打鞭拍都不肯走。

“娘,不如暂时在这里休整,让马和骡子吃了草料,再拉去溪边饮水足了,咱们再走。”阮妙菱外罩了件杏黄兰花长比甲,褶裙是用苏杭的丝绸制的,脚上蹬着小鞋在马车上晃着两条腿。

宝贞公主习武,天冷天热都一样过,外面秦阶和锦衣卫、士卒俱是如此,但路途中有阮妙菱还有问儿、润香两个半大不小的姑娘跟着,她不免要多做考虑。

宝贞公主叫来黄良,道:“黄霸歇下车辕,带两人领着马匹和骡子到溪边喝水。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也没有人家,就地搭灶权且对付一阵,等到了驿站再吃些好的。”

黄良领命下去,宝贞公主先行下马车,等润香和问儿将阮妙菱搀扶下来,便带上她们到树荫下歇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天色忽然大变,有滚雷下雨的征兆,土路上俱是飞沙走石扑面袭来。

随行的五十名阮家军见状,忙从车上取来帐篷,在宽敞的地方打钉。

仇大千抹了把满脸的沙尘,看着他们把帐篷准备完好,骑马奔向去山腰出去找采果子的秦阶。

“妙菱不怕,等上一两个时辰,天上落了场雨,咱们就能赶路了。”宝贞公主把阮妙菱护在怀中,言辞平淡却十分温柔。

若是阮妙菱此时抬头,定能看见宝贞公主正蹙眉观察天色。

“这才五月,绥延本是干燥之地,爹爹说这种地方的雨水都只落一阵儿就停了,娘怎么说有一两个时辰?”

宝贞公主用手护在阮妙菱额头,道:“眼看着五月也快过了,六月的天娃娃的脸,各地的气候有时就和牲口一样耍性子,让人拿它没辙,依着它来,它见了才高兴。”

阮妙菱从前很少见到异地风情,所知的都是从书上看来,或是听人说,感触不深,眼下真切地感受到了不同,甚觉欢喜。

宝贞公主让她回帐篷里避雨,她也囫囵应了,仍站在树后看沙石卷过土路的场面,竟比看戏还入神。

“问儿你看,这里的沙石和汝阳的都不一样!”

黄霸从溪边回来,想着阮妙菱路上没有玩耍的物什,又看水里的石子个个饱满浑圆,有祖母绿鹌鹑蛋大小的,也有一长条乳白的,有几个像赤炎一般,看起来就很烫手,他一个男人都觉着有趣,便捡了一大把。

“早知小姐喜欢,属下应该捡一箩筐回来,等到了京城安顿之后,在宅子里挖一处池子,把石子丢下去,再喂些红鲤,可好看了!”

问儿瞧了黄霸呵呵傻笑的样,本想呛一呛他,但觉得他想法不错,她闭上眼睛都能想到池子里鱼儿畅游,石头在水里闪闪发亮的情景,就打消了念头,不忘夸赞黄霸选得好看。

阮妙菱拣了颗祖母绿的石子在手里把玩,石面光滑没有棱角,冰冰凉的很惬意,一时高兴,也不再看飞沙走石,回帐篷里和宝贞公主一起赏玩。

“早知你如此喜欢,娘当初在青海卫时就把整片海里的石头都挖上来,在西府里用水养着,你一生下来就养上鱼,等你会跑会说话了,每日带你去看,再请画师教你画画,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阮妙菱听宝贞公主说起青海卫,睁大了眼睛。

绥延的石头已经这般好看了,青海卫海里的石头岂不是能媲美炼石补天的五彩石了?

“娘,青海卫的海很大吗?是不是因为海大了,把鞑子的家淹了,他们才无时无刻想着抢夺我们的土地?”

宝贞公主看着女儿天真的眼神,笑了几声。

对于未知的事,妙菱总是有十二分的精神想要知道得一清二楚,这点既不像她,也不像阮延良……倒像极了妙菱的外祖父。

宝贞公主拦着阮妙菱,一边回忆年轻时在西北征战的经过,一边给她讲述青海卫的事情。

“那里的海是有尽头的,只是站在沿岸看不到边际罢了,若沿着海岸走,就能走到另一边去。鞑子没有生活在海上,他们也有家园,也有耕耘的土地,只是他们的家园不如我们地大物博……如果大宋一开始不是大宋,只有鞑子如今的疆土,同样会作出和他们一样的举动。”

阮妙菱安静地听着,仰头问道:“如果是因为这个,他们的做法便是对的吗?”

宝贞公主道:“他们认为对,因为他们是鞑靼,他们身后也有家国。但对大宋子民来说,他们就是外族,时时刻刻都能威胁到大宋每一个人的生死,他们的做法就是错的……娘也是大宋的子民,才会上阵杀敌,保疆卫土。”

第二百四十六章:杀伐戾蜮坊

“可爹一样是为了保卫大宋疆土,却……”阮妙菱声音低沉,几乎要哭出来。

宝贞公主似未听见,一下一下抚顺阮妙菱的后背。

仇大千还未上山,就在林子里碰到了折回来的秦阶,只见他一脸阴沉,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没等仇大千开口,秦阶冷声道:“快回去,公主和三小姐他们有危险!”

秦阶的坐骑乃是上品,仇大千追不上,不多时就落后了,紧随其后的初五道:“方才我们在山上采野果,在树上发现了新的刀痕,恐怕有人一直在暗地里跟踪咱们!”

仇大千策马问道:“那秦大人可知道是什么人?”

“要是知道,我们也不必拼死往回赶了。”初五攥着缰绳的手越发用劲,不管来的是鞑子还是其他人,宝贞公主她们都会有危险。

……

果如宝贞公主所言,狂风刮了一阵,天上便刷刷落了大雨,空气里全是尘土吃水的气味,不多时地上的坑里就积满了水。

雨中的三个大帐篷紧挨着,士卒披着蓑衣在外面看守,突然坡下的树林里窜出一群黑衣人。

黄霸最先发现了,大喊一嗓子:“有敌人,保护好夫人和小姐!”

宝贞公主耳力极好,闻声马上掀开帘子出来,黄良一脸整肃守在外面,道:“夫人,来了一群咱们没见过的,您先在里面歇着,弟兄们能解决。”

宝贞公主摇头,吩咐润香把她的鞭子取来,对黄良道:“他们你确实没见过,也没有机会见,不好惹,你们解决不了的。保护好妙菱,不必操心我!”

眨眼间,宝贞公主已经冲入雨中,和黑影混作一团,啪啪打倒了一人,很快那黑影又站了起来。

“是他们!”阮妙菱揪着衣襟,那群黑影虽然不是她先前见过的,招数手段却出奇地一样。

远处响起哒哒的马蹄声,黑影中的一个愣了一刻,挥手做了个手势,其他黑影加快了攻击,四十个阮家军面对突如其来的变速,有些招架不住。

阮妙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正是秦阶和仇大千回来了。

秦阶一眼看见了黑影腰上的牌子,哼了声,转眼初五已经追了上来。

“初五,人从你眼皮子底下跑出来,你怎么没收到一点风声?”

初五起先不明,以为秦阶说的是在京城的锦衣卫,但定睛一看,纳罕道:“戾蜮坊!”

仇大千问道:“戾蜮坊是什么东西?和锦衣卫一样厉害吗……先不管这些了,夫人已经和他们打起来了,这个天气,伤到哪里一时半会是难好的!”

说罢,仇大千一头扎进去,瞬时和黑影混战起来。

初五问道:“大人,咱们要出手吗?那可是只有皇上才能调动的戾蜮坊……”

戾蜮坊是锦衣卫底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京中许多大臣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唯独锦衣卫里面的每一个人都对其毕恭毕敬,就连如今兼管锦衣卫的秦阶,也不敢对其指手画脚。

戾蜮坊就像一个设在锦衣卫,却游离在锦衣卫之外的一个神秘组织。

秦阶笑道:“怎么不出手?本官可有说认识这些人?他们此刻是刺杀公主的刺客,雨大风急,本官哪里认得出他们是戾蜮坊的?”

初五闻声知雅意,拔出刀,身后的一众锦衣卫亦步亦趋跟着冲入混战。

“小姐,他们好奇怪啊,为什么只打阮家军和夫人,锦衣卫可是招招都对他们下了死手,他们却不怎么反击。”问儿道。

阮妙菱也发现了。

确实很奇怪,这些人虽然看起来和之前的黑影一样,但也有不同的地方。他们身上的腰牌,每个都画着一条像蛇却又不想蛇的图案,看起来让人头皮发麻。

阮妙菱回忆自己看过的图案画册,却没有一样能和这个对上号,这些已经超出她知道的范畴了。

“外面不安全,小姐还是到里面等候。”黄良时刻都把刀握在手里,这是他的武器,也是唯一能保护小姐的东西。

宝贞公主一刀插进黑影的心口,终于腾出了一刻的空闲,厉声问道:“谁派你们来的?李重山?”

黑影闷闷的声音传来:“宝贞公主既然决定相夫教子,就该听从朝廷的安排,与其做无畏的抵抗,丢了女儿的性命,丈夫没了再失去女儿,公主后半辈子可是凄惨无比啊!”

“休想再伤害本公主身边的人!”宝贞公主反手拔出刀,再一次刺入,“回去告诉李重山,东西我回京了自会给他,若是路途中再有闪失,他一辈子都得不到!”

黑影道:“公主说的可是真话?我们可以将您杀了,再去寻也不迟,有您在,只怕三五年也拿不到。”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只要李重山信就行!”宝贞公主看了眼在锦衣卫和阮家军身后的阮妙菱,“东西那么重要,我怎么会时刻带在身上,等到了京城,不出三日,我定会亲手交到李重山手里!”

黑影仍是不肯撤退,固执地问道:“公主用什么担保?我等回去不能复命,可是要被大人责罚的。”

“我能有什么东西作保?这公主的头衔成吗?或者皇家的脸面?如今大宋都在李重山的操控之中,我还有路可走吗?再者,你们是戾蜮坊的人,李重山再厉害,也不敢皇叔手下的人。”

黑影顿时打手势,周遭的人即刻停手。

“公主可要说话算话,李大人说了,这次暂时给公主一个教训,若是想耍什么花招,您的宝贝女儿立刻就会和死去的阮将军见面!”

宝贞公主的额头被雨水打湿的头发黏在上面,身上的衣裙也沾染了污泥,再看阮家军的其他人,皆是喘着气,有的伤到了手脚,还有伤得更重的,腹部一直在往外渗血。

她已经十几年没有见到这样的场面了,看到了还是会不忍,瞪眼看向戾蜮坊的黑影,“还不走?”

那些黑影顿时刷刷消失在山林间,朝着京城的方向而去。

“娘,您的手”阮妙菱冲出来,一把按住宝贞公主一直隐藏在背后的手。

第二百四十七章:他也动身了

黑影的伤人手法,阮妙菱先前领受过,好赖前世看东方亮调配过一副治刀剑伤的药膏,她伤后便嘱咐问儿依着所写的方子做了一盒,用了不下五日,伤口结痂脱去,疤痕全消。

问儿在旁见宝贞公主满臂是血,不等阮妙菱吩咐,扭头跑到马车上找,回来时润香和阮妙菱已把宝贞公主扶到帐中坐了。

“小姐,膏药来了。”

润香腾出空来,正要去别的帐生火烧水,秦阶扣着一坛子酒大步进来。

秦阶扒开坛封,眼睛顾不上去看任何人,把一坛子的酒倒入铜盆,道:“外面雨大,风吹得紧,生火还要等些许时辰,师娘您的伤口极深,血流的快,只怕不能等。”

宝贞公主点头,拍拍阮妙菱紧紧握住她臂弯上方的手背。

以前只听父亲说戾蜮坊的杀手取人性命从不顾及人情,却很少启用,今日遇上本不在预料之内,摸不清敌人路数的情况下,没有伤及筋骨,已是大幸。

“也不必用止痛的药,些许小伤,我顶得住。”宝贞公主见衣袖下血肉模糊,疼痛却不强烈,大约是经历过了世上最痛事,这些已算不得什么。

阮妙菱瞧见秦阶倒了酒,又从腰间小包取出针线,知道母亲的伤严重,势必要缝合才能好得快。

她不忍直视,宝贞公主叫她出去,她又不肯,执意要留下照看。秦阶和宝贞公主是在战场上厮杀过的,在肌肤上缝合是常事,但两只手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她在旁边兴许还能帮上小忙。

“随你罢,只一会儿见了不许哭闹,问儿和润香也一样。”宝贞公主看向秦阶,意思可以开始了。

问儿堪堪看了一眼,针头穿过宝贞公主如脂如膏的皮肤,勾带出血水,平日里硬朗如壮汉一般,也看不下眼,咬着下唇飞奔出帐,跑到另一个帐子偷偷抹泪。

“往前人人都说夫人在军营里威武得像天兵天将下凡,我当夫人刀枪不入,次次在丫鬟婆子们面前吹嘘,原来我也有错的时候……”

初五不放心,跟着进帐来,听问儿又哭又说,从他的包袱下扯了一方帕子递过去。

问儿一面擦泪擤鼻涕,一面听初五说道:“将士保家卫国,把受皮肉苦当作荣耀。你在这里哭,被润香姑娘知道当笑话说到公主面前去,公主顾念国土已有许多烦恼,又把你们时时牵念在心里,你这样岂不是既扎公主的心,又给公主添烦忧?”

没等问儿回嘴,初五和她蹲在一处,又道:“我们都晓得你替公主难受,不过你放心,我家大人手法极为准确利落,你是不知在锦衣卫无事的时候,秦大人常捻着针线缝补,活计可不比绣娘差。”

问儿哭着笑喷了,弯了眼道:“没想秦大人还会这个,倒是个贤夫!”

说着站起来,看手里的帕子被她弄得一面污糟,难得在人前羞了脸。“这个,到时洗净了还你。”

一块不值钱的帕子,初五并不放在心上,和问儿一道回去,宝贞公主的手臂已经缠上了细布,阮妙菱手紧抠着椅背,立在后面脸色发白,嘴唇乌紫。

润香眼里还留有惊悸,水汪汪的,两手挂在阮妙菱的臂弯间,不像是搀扶,更像是她害怕寻了个救命稻草攀着一般。

问儿前去把盛了血水的盆端走。

宝贞公主看了眼阮妙菱,一手拉她过来,笑道:“我们妙菱真是长大了,见了这种情景没有哭闹,像我,有本事。”

阮妙菱没忍住被逗笑了,刚要说话,外面黄良进来禀话,说是十三皇子李麟到了,她的脸立时冷下来。

秦阶瞥见阮妙菱的神色,留她和宝贞公主说两句话,先出来见李麟。

“秦官一声不响的离开枣林,连个人也不肯打发来告诉本皇子一声,若非本皇子思念父皇母妃,起了回京的念想,只怕一路都见不到秦官了。”

秦阶神色如常,既不说离开的缘由,也没解释为何没有告知李麟,只道:“回京路途艰险,皇子多带些人手妥帖些。”

李麟嗅到左近有股血腥,锦衣卫们又都在路边的水坑里涤荡衣裳,水色猩红,问道:“秦官适才遇上了匪徒?我那皇姐和外甥女可还安全?”

秦阶道:“都平安,想是匪徒知道皇子驾临,雨停前就往别县逃窜了。”

“那便好。”李麟点头,人仍坐在车内,“既然路途多险,本皇子在前面为皇姐和外甥女开路,到京城再会。”

回到帐内,阮妙菱正好和宝贞公主提议即刻启程,先到绥延驿站歇两日,再动身。

不过秦阶看宝贞公主的神情,并不打算多逗留。

“师娘就依了她,经此一劫,咱们人马俱惊,是该好生休整。”秦阶上前解劝。

宝贞公主看他二人一唱一和,想着回京后,两人见面的次数恐怕掰着指头也能数清,不说男女之事,就是师兄妹的情分,也得维持,便答应了。

士卒收了帐篷,在车前挂上气风灯,一路严加防范,到驿站时已有二更。

早有两排十个小吏在驿站前候着,见灯火近了,个个争先恐后上去放凳子,牵马缰,请安问候。

隔着帘子,阮妙菱就能听到外面排山倒海般在恭请公主下车,倒把锦衣卫秦大人晾在一边不理。

她就知道准是李麟在前头作妖,泄露了风声,心情愈发不好,仍细心扶母亲下车。

驿站给他们安置妥当了住处,阮妙菱进了房间,忙让问儿去打听李麟在不在驿站。

宝贞公主的药每隔两个时辰换一次,阮妙菱拿着药盒去换了一回,等宝贞公主睡下才回来。

问儿正巧进门,“小吏说十三皇子叮嘱完了琐事,驾车走了,想是到哪家酒栈住去了。”

阮妙菱听了,松口气。

近来她总觉得李麟有些做法很是奇怪,一面强扭着她喊“舅舅”,一面又不停差人到衙下的庄子四处窜动玩耍,斗鸡斗鸟,走马观花,真像是出来游历山川的。

而这些,阮妙菱记得在京城住的舅舅承平王也是爱的。

李麟做这些,就像有意和舅舅比高低。

第二百四十八章:偏隅也知世

阮妙菱心里唯独有一个舅舅,别的舅舅身份再高贵,也不及承平王待她的一分好,因此对在她眼前跳蹋的李麟诸多不喜。

知道他不在驿站,前半夜睡得安稳,起身去给宝贞公主换了药,回来又睡,仍是香甜。

到了天明时分,驿站外聚了许多人,衣锦穿麻的都围在外面争着脑袋往里面看。

阮妙菱有意去外面看看绥延的风土,问儿便打听到驿站的后门所在,叫上黄良、黄霸和仇大千,又嘱咐十名士卒不落痕迹的跟在后面。

出门前,阮妙菱已经把药膏交与润香,此时正巧到了换药的时辰。

驿站外头有个中年读书的人被挤了进来,驿站的人和他相熟,他又不是鸡鸣狗盗闹事的,也不管他。

那人一见润香盯他看,踌躇一阵,硬着头皮上来道:“我听说宝贞公主到了此地,请问姑娘可是真的?”。

润香不知他是好是坏,悄悄把药盒送进袖里,问道:“你是什么人,驿站岂是随便就能进来的,仔细我传告上去,打你出去!”

那人忙拱手致歉,“我住在左近,在本地也算小有名的耕读人家,我母亲从前在京城给李重山李大人家的公子当奶嬷嬷,因而听过宝贞公主的名号,特遣我来打听。”

润香听他提及李重山,道:“你且等着。”转身钻进房里,把事情告诉宝贞公主。

那人等了一会儿,见润香出来,手里攥着细布,仔细闻还有清香,不知道是何物,不敢好奇。

润香道:“夫人请你进去说话。”

“师娘尝尝这个枣汤,我特意吩咐厨房熬的。”

读书人一进门,听到里面还有男声,想着是不是走错了,正要退出来,就听到里面喊他进去。

润香烧了细布回来,忙引他进去。

“小民叩见公主!”

读书人瞥了眼房里说话的另一人,只见他身旁还有一个挂锦衣卫户牌的男子,目光移回说话的男子身上,虽不是锦衣华服,衣料却上等,已经猜到了此人身份。

“小民叩见秦大人!”

秦阶并不做声,待宝贞公主喝完了枣汤,接过碗道:“我去看看师妹,此地人虽不多,但恐有地头蛇。”

秦阶去了,初五仍留在房内。

宝贞公主让读书人起身,问道:“听丫鬟说你是此地的耕读人家,你母亲又与李尚书家有旧情义,何不托她替你寻个差事?”

读书人表了姓名,才道:“我母亲心正清明,家里子弟虽都读书,她老人家却不喜我们沾染烂旧俗,等李家公子断了奶,又在李府服侍几年,两年前告假回乡养老。”

“那你今日来,为了什么事?”宝贞公主问道。

读书人面有愧色,顿了许久才道:“我母亲一早起来听街坊谈起公主来到此地,想起些埋在心里的旧事,若此生不说,只怕归天时留有遗憾,佛祖不肯原谅她的罪过,这才遣我来告诉公主。”

宝贞公主闻言,看了眼初五,初五会意忙出门察看左右,守在门外。

“站进了说话。”宝贞公主道。

读书人见宝贞公主虽坐在炕上一动不动,脸色有些发白,周身却自有一股威严,心中愈发恭敬。

“我母亲在李家做事时,常见宫里有小黄门到李府走动,起先我母亲不以为意。直到有一回夜里,李家公子忽然得了病,急着请大夫,她便抄了近路出去,哪知瞧见小黄门担了两担提盒进了李大人的房间,还说道了一阵。”

宝贞公主并不插话,读书人便继续往下说。

“我母亲听小黄门说两担提盒的奏章已经阅过,有问题的皇上已经另在本子上批注,其余的只需李大人在奏章写个“阅”字即可。

当时我母亲还不晓得这里面的门道,直到第二天在街上问了有学问的先生,才晓得做臣子的是不能随意批阅奏章的,除非有皇上亲自授意。

我母亲回家后心里忐忑,怕在待下去,会被李大人察觉,忙向李夫人请辞,回了绥延。”

宝贞公主听罢,愣愣坐在炕上久久不语。

润香知道她不想再问,便把读书人送出去,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被读书人推却了。

“既然你不收,改日我家夫人亲自到府上看望老夫人。”

读书人诚惶诚恐应了,忙问后门在哪,小跑离去。

润香折回来,宝贞公主仍在炕上坐着,喃喃自语。

“我只道皇叔是个治世明君,即便他坐上了本该属于父亲的位置,我也不怨他,谁知他……”

润香劝道:“兴许是方才那读书人胡说,老人家上了年纪,一时记错也是有的。”

宝贞公主摇头道:“若是只有他一人说,我自会把他的话当作挑拨之辞,可礼部的郝大人托人也传过同样的讯息,这便不像是假话了。”

她不是没怀疑过成康帝,可他是父亲的亲兄弟,一直待父亲极好,不论父亲在世或不在,成康帝都一如既往地待他们姐弟俩好。

他登极后,担心她弟弟会私自结党,便赐了他王爷的名分,分了大宅子给他。

这些她都能理解,成康帝也有孩子,自然也想传位于他的子嗣。

她想着都是李家子嗣,谁坐那个位置都是一样的,只要不辜负先皇所托,不辜负父亲对他的信任,她和弟弟愿意诚意辅佐。

原以为他登极后,有碍于李重山在朝中的势力,不敢与李重山抗衡,才日渐一日地把朝政拱手让出。

可现在呢,事实击碎了她的“以为”,一切都是假的!

宝贞公主看向润香,冷脸道:“小姐回来以后,万不可说起此事,听见没有?”

润香乖巧点头。

公主的脸色已经够难看了,若是此事让小姐知道,只怕会当场晕厥过去。

“夫人,这事怕是瞒不过秦大人的。”润香低声道,眼神看向立在门口的初五。

宝贞公主道:“秦大人回来后,你趁着小姐不在他身边,叫他来见我。但不能说为了何事,免得让小姐起疑心。”

润香应下。

初五立在外面,心中早已填满了惊涛骇浪。

他本非锦衣卫出身,而是秦阶早年安插进锦衣卫的,和尽忠与皇上的锦衣卫自是不同,也不知晓其中还有这事。

第二百四十九章:装作无事人

说是出门转看,阮妙菱也没走多远,只在驿站这一条长街上走动,偶尔逢上卖花,上去看了几眼,瞧着不好便没有花钱买。

街旁人家的墙面下堆着一排长条打磨的石条,挑个长形木盒的锔匠歇在那里,扇着草帽左看右瞧。有的甚至坐在了人户门前的台阶上,人户里走出人来,也没驱赶,甚至相逢一笑寒暄几句,各自做事去了。

阮妙菱亲眼见了绥延风俗,果真和别处不同,觉得看够了,也不忍留母亲一人待在驿站发闷,有心回。

不想前面一户殷实人家的墙头上挂了个半大的孩子,哭嚷不住,那墙头紧邻一株高大繁盛的树,只听里面不停有人在喊叫,孩子吓得听不进去话,只会哭,准是顽皮爬树,没成想掉在了墙头下不来。

“日头毒辣,孩子皮细肉嫩经不得晒,将他取下来罢。”阮妙菱往伞下紧了紧。

黄霸手里吊了两瓶酒,仇大千胳膊下夹着锦匣,都不方便去。黄良瞧了眼,便自告奋勇蹿上墙头,把顽皮孩子拎到地下。

那殷实人家的门此时也开了,有个蓄了胡须,头戴方巾的男人出来,指着孩子就骂:“小时不学好,长大了还了得,可机灵懂事的孩子怎学偷儿扒人东西!”

阮妙菱顺着墙头看去,原来树上缠着瓜蔓,上面坠着许多翠绿的黄瓜。

小孩哭道:“谁叫你家的黄瓜结得水灵,又长得这样高,谁瞧见了都想摘一个尝尝!”

男人抬手作势要打他嘴巴,门内缓步出来一个头发青白的妇人,尚还水嫩的手里捧着两根黄瓜。

男人赶紧搀扶,“娘,儿正教训他呢,您来在屋里歇着就成。”说罢,瞪了眼顽皮孩子。

妇人摆手,将男人屏退到她身后。

“这里有两根黄瓜,拿去切成条分给大家吃,你只说是你请的,千万不能在人前炫耀是你偷来的,知道吗?”

孩子之前瞧着还有几分灵气,妇人这番举动倒使得他云里雾里,手里拿着黄瓜问道:“为什么不能说是偷的?我看河边桥洞底下住的乞丐也这样说,承了他好处的都夸他有本事。”

妇人问道:“他偷的是谁家的什么东西呢?”

“他只说是溪里的鱼,没说是谁家养的。”孩子答道。

戴方巾的男子上前在妇人耳边嘀咕了几句。

“噢,是这样。”妇人慈眉善目对孩子道:“下回你再看见他给别人送鱼,你偷偷跟去看看就知道了。送你的黄瓜,也请他吃一点,下回可不能再做这种事。碰见我家还好,大户人家的老爷夫人们最厌恶这种行径,瞧见了是要喊人剁去手脚的!”

孩子唬得面容失色,逃窜经过阮妙菱身边时,想是她喊人救了自己,轻轻道了句谢,七拐八绕挤进人群。

“黄大哥,小姐吩咐回去了!”问儿撑伞朝黄良道。

妇人闻声往这边看来,急忙抓身后儿子的衣袖,“快去把那位小姐请来!”

戴方巾的男子依言追上来,阮妙菱听了回头看一眼那妇人,再度折回去。

“外面燥热,不是说话的地方,小姐里面请坐。”妇人侧身请阮妙菱先进。

黄良本意是不肯阮妙菱进去的,几欲劝说,但看阮妙菱没有拒绝的意思,只好默默跟在后面,同时给黄霸和仇大千使眼色。

“使个小厮去瞧瞧大哥走到哪里了,这个时辰还不见回来。”方巾男子落在最后,对门子交待几句,又使人赶制一面竹篱笆叠在墙头上,方满意进去。

妇人把阮妙菱引进中堂,言语举止一派恭敬,“小姐请上坐。”

阮妙菱选了东面坐首的一张椅子坐下,问道:“老妈妈一直盯着我瞧,可是认得我?”

等小丫鬟上了茶,妇人腼腆问道:“敢问小姐可曾去过京城?”

阮妙菱颔首。

妇人大喜,忙不迭又问:“那小姐可曾到过徐郴徐侍郎府上?”

阮妙菱听妇人第一问已经奇了,又听她言语间的意思好像在徐郴府上见过她一般,更好奇,面上却淡淡。“也去过,些许几个时辰。”

妇人啪啪打掌心,眼睛湿润,像是要再确认,谨慎地问:“小姐可是宝贞公主家的千金,阮三小姐?”

问儿吊起了眉梢,“你一个远在京城之外的妇人,怎的知道这么多!”

“巧了,真是巧了!”妇人擦脸,哽咽道:“小姐万福,我原是尚书李大人府上的奶娘,两年前才请辞回家颐养天年的!”

阮妙菱细细想了许久,当初侍郎府失火时,正有许多官员豪绅的夫人在侍郎府做客,有身份地夫人那日也将孩子带了去,这妇人应该就在其中。

“老妈妈怎么称呼?”

“称呼不敢,奴家姓乔。”妇人一壁打量阮妙菱,一壁慨叹:“四五年不见,三小姐拔高了,也更俊俏了,可说人家没有?”

问儿咳了声,妇人羞愧道:“奴家僭越了,小姐标标致致的人物儿,只有小姐挑选人家的份,哪里会愁闷这个。”

正说道这里,门子忽然来说外头有个很厉害的人,要把方才来做客的小姐接走。

妇人一下慌了神,“还请三小姐屏退左右,奴家有件要紧事必须告诉小姐!”

阮妙菱看向问儿和黄良几个,暗暗握了握袖下的手臂,道:“在院里等我,乔妈妈说完话,咱们就回去。”

……

秦阶在门外等了一盏茶的工夫,阮妙菱由问儿、黄良护着出来,身后跟着左拥锦匣右抱酒的仇大千和黄霸。

“里面的人可有不轨举动?”

阮妙菱脸色有点不好看,摇头,身上的重量分了一半靠在问儿臂弯里。

问儿一向没有阮妙菱的吩咐,不会乱说话,对秦阶道:“我们小姐出门走累了,正巧遇见好心人家,在里面歇了会儿。秦大人顾虑得周全,竟连车马都备好了!”

阮妙菱堪堪看了眼,秦阶的贴心之举本该多称赞几句,但她心里乱糟糟的,火气又旺,应是克制了才道:“多谢秦大哥。”

“既是累了,何必说这个。”秦阶觉察阮妙菱心意不顺,说话时不免小心翼翼,怕她生气。

第二百五十章:欢喜人堪羡

回了驿站,阮妙菱先是去宝贞公主房里问了润香换药的次数。

正好宝贞公主和秦阶有话要讲,若放在平日,她倒会纠缠一阵留下来听听,今日却没这个心思,拖着灌铅的两条腿回房倒头就睡。

晚饭时分,问儿进房来请,一看阮妙菱在哭,慌忙安慰,直说要去告诉夫人。

“回来!”阮妙菱抱着被子坐起来,问儿折返坐在床沿,“今天在街上碰到乔妈妈的事情,万不可告诉娘,你若是说漏嘴,我再也不理你!”

问儿不知阮妙菱和乔妈妈在屋内究竟说了什么,既然阮妙菱虎了脸叮嘱,她只有听话的点头,发誓绝不说出去。

在驿站歇了两日,阮妙菱看宝贞公主气色有了好转,提议启程,把在绥延知道的事压在心里一路未说。

……

“徐元,一会儿下值了咱们吃酒去?”陈冕出门来,身后李博章也跟着出来。

二人见徐元在院里坐着望天,故意拔高了声调想吓吓他。

徐元转过身笑着辞了两人的好意:“下值之后我要去成衣铺和书斋走走,挑几匹几年苏杭运来的新绸缎,再淘几样值钱的文房清供,时辰久了,你们等不了。”

“谁家有请你吃酒席不成,准备这些。”

李博章在徐元左侧坐下,陈冕便顺势在李博章下首坐了,笑着附和道:“就是,既请了你,为何不请我和博章去?”

徐元只道是熟客,岔开话题道:“近日李大人和首辅大人都比往昔忙碌,皇上最近错了时辰时常召见他们,又都是你们下值的时候,难得今日皇上去香山,你们不如在家陪着下棋吃酒。”

陈冕歪着脑袋,一只手掌托着,“唉,我爹哪需要我陪啊。他平日就是闲人一个,自从我姑母带着曹家表妹住进来,每日都是乐乐呵呵红光满面,倒把我这个亲儿子晾在一边不理了。”

徐元看李博章似有心事,问道:“博章兄呢,李大人最近公务繁忙,你倒可以帮忙打理一二,要是李大人不喜,从旁提几个意见也是好的。”

李博章摇头,“父亲那里我倒不担心,从前更忙更累的时候,他也不需要我帮衬……徐元,你之前给我母亲引荐的神医东方亮,他”

陈冕凑上前,好奇问道:“东方亮怎么了?前儿他还给了我一副调理神气的方子,你莫要告诉我,他是个赛卢医!”

“倒也不是。”李博章摁陈冕坐下,蹙眉凝视徐元,“东方亮近日研制了许多丽容养颜的膏,母亲搽了之后愈发光彩照人。”

徐元笑道:“那岂不正好,李夫人本就貌美,用了神医的秘方兴许和闺房中的女儿家没甚的区别,你担忧什么。”

陈冕插话道:“这膏脂若真好,你明日在你母亲面前替我讨要一盒来,我拿去给姑母、表妹擦擦。我姑父最近做生意赚得金满钵银满钵,到时候果有奇效,我姑父见姑母容光焕发,心里欢喜,准给你送银两去!”

李博章嗤笑道:“只怕你姑父的银两还不够东方亮吃一顿饭塞牙缝的。”

“怎么说?”徐元和陈冕异口同声问道。

“东方亮像是个能产崽的母猪,每日能研制出一盒膏脂,且一盒的价格甚过一盒。我母亲被东方亮哄得高兴,妆奁里的银子流水一样地出去,这银两本是她的嫁妆,我做儿子的不好干预……可最近那些侯府官员家的夫人们听说了此事,个个都上门来央求,东方亮的荷包只怕都塞不下了。”

李博章气极,不由捶了几下石桌。

神医也是医,不能因冠上了一个“神”字,就大肆贪婪不顾道义,这样和骗吃骗喝之徒有什么分别!

“起先他到府里的时候,能治花草的病根,也能医好仆从陈年的旧疾,我见了他心中也恭敬。”

李博章握拳道:“没想他后来竟变本加厉,父亲宠爱母亲,见母亲喜欢,即便看不过眼,也奈何不了他。”

见他心情低落,陈冕忙岔开话道:“不提这烦心事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咱们来谈谈国事,往前在登科书社时,咱们都不曾为官,说不得。等做了官,事事都忙,没空说。听说昨儿戾蜮坊被天火烧成了灰烬,逃出生天的没几个,皇上正是被此时气着,才去了香山。”

徐元道:“人人都传是天火,我让金亭跑去看了眼,说是后院茅厕烧得最严重。”

“昨儿夜里有风,戾蜮坊的几间屋子本就离得近,走水之时被风一吹,不等人察觉,都已经被舔尽了。”李博章在桌上画着戾蜮坊的地形图分析道。

陈冕叹道:“眼下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在彻查了,我看八成查不出是谁做的。”

“我想也是,戾蜮坊在锦衣卫里籍籍无名,素日和人没有恩怨,能把戾蜮坊烧成灰烬的仇家,想也查不出蛛丝马迹。”

徐元说罢,李博章和陈冕正要把从别处听来的议论再谈一遍,有小吏快步进来,说徐元的小厮金亭在外面候着了。

“到时辰了。”徐元起身作别,“我先下值了,你们自去吃酒吧!”

等徐元风一般离去,陈冕喊来小吏问道:“你和徐修撰的小厮关系亲厚,可曾听说徐修撰今儿下值后要去做什么?”

小吏笑了笑,低声道:“金亭原也不肯说的,只说徐修撰要去成衣铺买绸缎,小人卖了点人情,才套到了消息。”

李博章催促道:“别废话,捡要紧的说。”

“徐修撰的意中人今儿刚好进京,两人已有大半年不曾见面了,听说早些时候徐修撰替意中人置办了宅邸,今日要去采买的绸缎文房清供,便是要送到新宅子去的。”

陈冕一听,忍不住牙槽发酸,揉了揉下颌。

“得了,是我们自寻醋酸自个儿。”

李博章亦是起身,吩咐小吏下去,两人并肩回值房收整好书册,又一并出去吃酒。

“书里说的果真不假,有情人啊只羡鸳鸯不羡仙”陈冕上了轿子,再拿上翰林院不常用的折扇,和李博章一道进了酒楼。

“咦,这说书的单先生今日不在茶楼做生意了?”

第二百五十一章:正经不正经

李博章顺着众人鼓掌方向一看,单先生一柄折扇在手,嘴里拈来些吵吵闹闹的拟声之语,演的惟妙惟肖。

和陈冕站住脚仔细听了一耳朵,才明白单先生在演说戾蜮坊昨夜失火的经过。

这酒楼的主顾多半是左近衙门、司坊的大小官员,晌午或下值以后都到这里坐坐。陈冕和李博章平日没少来,店小二眼尖心细早熟络了,只把他们引到二层,送上点心瓜子。

“怪道这戾蜮坊与人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事事太平的时候,你们打从他们衙门前过,瞧都不瞧一眼,只当是什么人家在那里住着。”

单先生抿嘴快快喝了口茶,瞧着底下的挤在一张桌上坐的几个白衣,接着道:“不是昨夜里的一场火,把里头烧个干净,你们也不会到这里来听我胡吹……”

楼下的人几乎不怎么说话,皆闭口听单先生讲。

陈冕因而低声道:“他道自己胡吹,岂不知别人都拿他的话当真,左耳朵进,转头张嘴就和别人讲。我家守门的偶尔也要闲论,洋洋洒洒,反倒他们才像是为官做宰的。”

“单先生快别闲说这些,听完了,咱要回家啃饭。戾蜮坊的火究竟怎么个大法?”

“既然是天火,肯定与寻常的火不同。昨儿二更时分,单某正在家中的院子里练嗓,忽听天上一道惊耳响雷,单某一闪身,就听到外面在喊“走水”,奔出去一望,戾蜮坊后院熊熊烧成一片,我伸手一摸,还挺烫手。”

陈冕又道:“你看,这就是瞎编了。”

李博章道:“图个一乐,咱们只当故事听就是。”

“单先生怕是在发梦,戾蜮坊虽然无名,咱们芝麻大小的人怎能进去,您又怎能烫着手?”

单先生摇了摇折扇:“起先我也觉着是发梦,拿手扇了自己两耳刮子,正巧两个天兵天将从我身后走过,问我因何打自己。我说魇着了,该清醒清醒,天兵天将哈哈拍腹大笑,说我清醒得很。

我看四周端盆提桶忙着扑火,只有他二人气定神闲,问他们为何不动,你们猜他二人怎么回我?”

陈冕攀在栏杆上,转了下扇子,好奇问道:“怎么说?”

单先生学着他们叉腰,怒目圆睁喝道:“戾蜮坊妄伤下凡历劫的仙子,上面命他们到道祖的炼丹炉里捻了串火种,下界来惩罚戾蜮坊!”

又把两位天兵天将的容貌、衣裳细细说了一番。

瞬息,他又敛了神色,站在台上一动不动,底下人纷纷起身探望。

忽然,单先生睁眼捧心,连喘三口气道:“我睁眼再看,只见小童睁着灯笼般大的眼睛,直勾勾喊我吃饭……才明白过来,真是魇着了!”

底下的人顿时笑得东倒西歪,问他夜里睡在哪里,有的嘴里的瓜子壳喷到前头官员的脑袋上,官员与人笑作一团,根本没有察觉。

陈冕撑不住笑了两声,想着李博章在旁,没的让他看笑话,便用虎口卡着下颌。

李博章道:“都说单先生话里十句有一句是真的,我方才听了,倒认为他真的见过放火之人。”

“依他方才描述的面貌,何不画两张送去五城兵马司,碰碰运气?”陈冕道。

李博章不以为意,道:“适才翰林院的小吏说秦阶也回京了,戾蜮坊在他的管辖范畴,他又一向不喜别人插手自己的事,咱们多此一举,只怕往后连坐在一起吃酒的机会都没有。”

陈冕剥了颗花生,挼去红皮丢进嘴里:“他不爱吃酒,明日咱们下个帖子送去,邀他到良园避暑,兴许能见上一面。”

两人等酒上来,吃了两杯,各自回家。

……

徐元带着小厮从书斋回来,车上装了不少好东西,在置办的宅子前停下。

在门前候着的人是金亭花了十两银子从盒子胡同买来的,家里人都没了,金亭说是他名字取得不好。原来叫“克甲”,就给了他一个新名儿“学进”,依着徐家姓,往后就是徐家的人了。

学进一眼瞧见金亭,知道徐元就在车内,急忙抻直了衣袖上前喊金亭。

金亭一面扶徐元下车,一面问学进:“宝贞公主和三小姐到家了没?”

“没呢,只打发了二十个壮汉赶车马回来,我问了才知道,公主和三小姐一进城就被承平王请到王府去了。”

徐元听了,吩咐金亭把车内的东西搬进宅子里,他自己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学进想他下值后也没歇着,便劝道:“公子何不进去坐着等,公主和三小姐才刚回京,承平王往后有的是时间见他们,今晚应该要回的。”

徐元看了眼门庭,“等她们回了,你好生辞了公主,收拾细软回来。如今这是女眷的住处,你是我的人,再留在这里不合时宜。”

“学进省得,公子还有别的吩咐没有?”

“没了。”徐元进了车内,复又掀开车帘道:“三小姐问起我怎的不来,就回最近诸事不便,我改日再来看她。”

学进应是,金亭出来又交待了他几句,依旧到门前守着。

……

阮妙菱已经有多年没到承平王府做客,恍然站在里面,像是做梦。

院里栽种的石榴花开得红火热闹,窗下土里种的杜鹃花一簇鲜红,一簇粉嫩,另一簇粉白,争奇斗艳不输石榴花。

她记得舅母最爱料理这些,得闲了就修修剪剪,若是王府里忙碌,便交给丫鬟们打理,没有一日出过差错,因为这个,王府里无论四季都像春天一样。

李卿平去而复返,先给宝贞公主赔个不是:“爹一早命我去接姑母和表妹,我前脚刚走,宫里十四皇子的母妃就把爹请进宫去,给十四皇子讲学去了。刚使人去问,要宫门落钥时才能回来。”

宝贞公主笑道:“你爹有事情忙碌,总比待在家里来得自在。”

阮妙菱挨着宝贞公主,问李卿平:“卿平表哥,怎么不见舅母?”

丫鬟端来至暖居的糕点,李卿平知道她爱吃,一早吩咐人排长龙买来的,用糖纸包了一块递过来,道:“彩彩公主邀卿池进宫说话,母亲担心她在宫里胡来,就跟着一道进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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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二章:得鱼丢了荃

宝贞公主拨了拨茶盖,问道:“都是今日兴起,请他们进宫去的?”

李卿平点头道:“原是打算等着姑母和表妹来了,一家子吃一顿团圆饭。”

“我明白了,卿平你暂且不用费心这些,天色不早,我们又在京里置办了宅子,得回去打扫打扫。”

宝贞公主行事爽快,说时已经起身,李卿平见了急忙起身挽留。

“姑母是嫌王府没有你们的住处不成?爹和母亲盼了好久,回来若见不着你们,又该伤心了。”

宝贞公主道:“日子还长,一家人都在京城,还担心没有见面的时候?再说我们住的不远,你爹回来不方便去我那里走动,差人过来传个话,就是刮风下雨我也来得。”

李卿平知道挽留不住,只得把她们送出来,临走前,阮妙菱给李卿平留个张字条。

“卿平表哥无事的时候,带着卿池表妹来玩!”阮妙菱眨着眼道。

“知道了,明儿我就带着卿池到你家住去。”

李卿平看着阮妙菱上了马车,捏着纸条,怕丢了,仔细收好贴身放着。“小丫头几年不见,倒知礼了,就是不晓得卿池见了她还怕不怕。”

……

“徐二公子做事真是牢靠,奴婢原以为以他的能力,只能挑一处简陋的宅子给咱们住。”

问儿绞干帕子,阮妙菱接过擦了脸,笑道:“你也别小瞧了他,在翰林院做修撰的,往后都会入阁拜相,前程似锦。有句话怎么说的,莫欺少年穷。”

“知道小姐护着他。”问儿吐舌,心下觉着还是秦大人好,对夫人的事也上心。

夫人受伤那阵儿,秦大人虽没有亲自侍奉汤药,补身子的好东西倒搜罗了不少送来。若比谁更适合做女婿,依她看,秦大人是最合适的。

正想着,黄良已进了院子,只在门口站着道:“小姐吩咐打听的事,已经有了。”

阮妙菱问道:“是哪一件?”

她让黄良打听的事可不止一件,也不是每一件都能打听到的。

“是关于十三皇子和徐大公子的。”

黄良听里面没有说话,继续说道:“十三皇子昨儿就到京城了,只是没有即刻回宫,而是到香山歇下了。今儿一早,皇上从宫里起驾去往香山,外面都传皇上是被戾蜮坊被烧成灰烬的事给气的,属下觉得……皇上更像是去接十三皇子回宫。”

阮妙菱忖了一会儿,问道:“烧戾蜮坊的凶犯,查出是谁没有?”

“都说是天火,五城兵马司那边毫无头绪,日落的时候,听说还发了一通脾气。他们知道秦大人回京了,此刻兴许正估量着怎么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秦大人经手。”

问儿倒了水回来,瞧见黄良身上沾了片夹竹桃花瓣,顺嘴问了句:“黄大哥从夫人院里来的?”

黄良瞧见了花瓣,捻起来攥到手心,道:“夫人有事情吩咐属下,就在那里耽搁了一刻。”

阮妙菱问:“娘可有问起戾蜮坊的事情?”

“只问了两句,听说里面的人几乎烧光了,润香又在旁边得意笑了两声,属下便过来了。”

问儿看阮妙菱坐在炕上垂头沉思,便问黄良:“不是还打听到徐大公子的消息么,那个懒货如今怎样了?”

“徐大公子落第之后回了平阳,徐夫人嘱咐他出去找份差事,总好过在家里浑浑噩噩。谁料徐大公子听了不仅不领受,反倒和徐夫人犟起嘴来,又因为在外头喝了几盅酒上头了,手上没轻没重,推倒了徐夫人……”

阮妙菱一听徐夫人出了事,暂且把戾蜮坊的事情丢到一边不想,问道:“有事没有?”

黄良听出她有急色,心中奇怪,嘴上答道:“没有磕到筋骨,只是气火攻心,需要静养。”

“让黄霸明儿一早在徐元上值之前,把消息递过去。”

徐夫人从前待阮妙菱不薄,若没有阮妙仪,也该是福寿延绵的。现在阮妙仪走了,徐亨这个专司祸害的蠹虫又去恼她……

想了一通,黄良早去了,阮妙菱乏了就熄灯睡下。

翌日一早,黄霸给徐元送完消息回来,瞧见运送徐郴棺椁的人马进了徐府,很快帖子就送到四面八方的达官贵人家。

黄霸一问,才知道徐掩听说今日卫所的士卒就把徐郴的棺椁送来,告了假到徐府四处应酬,全兄弟情义。

他既得了消息,拔腿往家走,小姐知道了还有大动作呢。

……

“大老爷,兵部尚书大人家差管事送来白银千两,说不够再去府上支取。”

徐掩正在中堂和徐郴的夫人顾氏说话,徐冉在一旁哭红了眼,三人听了俱惊恐的喊人进来问话。

“李府管事是奉谁的命送银子?”

仆从道:“李管事说送银子是李夫人的意思,不过事先已经和李大人商量过了。”

顾氏通身素净,鬓边簪了朵白色绢花,攥着帕子把徐冉搂在怀里,眼神惊慌问道:“大哥,虽说老爷曾做过兵部侍郎,可他从前没在我们娘俩跟前提过李大人与他有什么勾连……这平白跳出一遭,只怕我们消受不起。”

徐掩拧眉想了又想,“你哥哥不是在李大人身边任侍郎麽,想是顾及你哥哥的情面送来的,你只管收着。”

“对,应该是舅舅在李大人跟前提了,才有此事!”

徐冉哽咽道:“我之前去找舅舅说话,见李大人十分看重舅舅,或许是有提拔舅舅的意思。娘,如今爹没了,咱们只能指望着舅舅过了。”

顾氏急忙打断她,“你大伯在这里呢,说什么浑话!你名字前头冠着徐字,就是徐家的人,不要想那些不实际的事,惹你大伯生气!”

徐掩暂时没有心思听她娘俩在面前插科打诨,踱步出来至罩了白布的石榴树下,叫来从前侍候在徐郴身边的书童。

“你可听你家老爷在书房里提过李大人什么事?比如他调任到五军都督府——”

书童转了许久眼珠子,抓耳挠腮,不大确定道:“老爷没做侍郎以后,有一回一个人在书房里嘀咕,说阮大将军很厉害……老爷说自己武功平平,似乎打不过人家什么的。小的耳朵生来不是做这事的料,只听到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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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三章:顾氏苦哀求

阮延良在南方遇伏丧命的经过,南面隶属兵部的几个职方事后一一呈了公牍上来,徐掩三不五时总去李重山的暖阁里站坐,侥幸看了两眼,记在了心里。

徐掩不知是不是南面的人都喜卖弄文采,满篇洋洋洒洒,把南蛮如何伏击,阮延良在不知情的前提下怎样拼死抵抗,塞似他们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一般。

“其实文采一般,不过比旁人会骗人眼泪珠子而已。”徐掩低声一嗤。

总之兵部的几位大人细品公牍时无不拭泪,或许想在李重山跟前卖个好,回头就各自做了一篇赋呈上去。

徐掩自从进了礼部,每日和郝廷梅他们三人周旋,眼里看的,嘴里读的都是圣贤道德之书,觉得无趣,跟了个风,也投了篇赋送去。

正好李重山要上表阮延良的功绩,投琼瑶的那几位兵部官员乘上了东风,常年不见升迁的不出半月都得了个没缺。

徐掩不归兵部管,没有得到实际的赏赐,不过从那以后,李重山对他另眼相看,礼部值房无人时都会喊他去暖阁里说话,一来二去,徐掩自以为也是兵部的一员了。

今日听小童说起缘故,恍然记起那些雪片似的公牍里不为人注意的漏洞,才明白他三弟徐郴抛弃兵部侍郎的前程,转投五军都督府,全因李重山在幕后一手摆盘一手落棋子。

“三弟竟也堪此重任,怪不得我从前百般劝他,他都闭口不言。”

小童手底下还有许多繁杂事等着去做,耽误了一刻要被管事责罚,小心问道:“大老爷可还有吩咐,管事那边正叫小的呢。”

“我再问你一件事。”徐掩看看左右奔忙的仆从婆子,都是往日在侍郎府见过的熟悉面孔,“你们夫人可给在云南做生意的二老爷递消息去了?”

小童道:“早些时候得了老爷噩耗,夫人就命管事赶紧使人送信去了,算算脚程,不日就能到京城。”

顾氏久不见徐掩回去,出门来寻,正巧听见他们说起此事,摆手屏退小童,邀徐掩进屋说话。

“大哥,说起二哥这次进京,你可得帮弟妹劝劝他。”

顾氏见徐冉不知和丫鬟又跑到哪里去了,也顾不上她,亲手奉茶到徐掩跟前,低眉顺眼的模样和当初没分家之前做儿媳妇时一分不差。

徐掩自来知道顾氏虽是由妾扶上来的,心里却有很多眼子,且她能求的不过是些小事,便没有推却的意思,接过茶吃了。

“大家虽然十几年前分了家各自过,三弟这一走,往后只剩你们孤儿寡母,怪可怜见的。我既为兄长,弟弟家遭逢劫难,定要帮助的。你有事就直说,拐弯抹角的就显得外道了,不是一家人的道理。”

顾氏听了这番话,悲中带喜,两眼充泪,盈盈一拜。

她惯来就会做小伏低,虽然这些年做了当家主母,本领却没有忘干净,哽咽道:“咱们家在云南有一处矿山,先头顾念到郴郎的名声,一直把矿山寄名在我这里,就是我哥哥顾大人也是蒙在葫芦里不给他知道的……”

徐掩打小和三弟徐郴的关系就和睦,只要家事,无不相互言说,听徐郴说过一嘴云南矿山的事。

不过因为经营不善,徐郴在李重山眼皮底下不敢有动作,只能暗中采挖,所获的盈利暂且够维持家中生计,想要往深远发展,已是不能了。

顾氏看他有所思虑,想来是动了心思,趁势道:“如今郴郎舍我们去了,家里没有为官为商的撑腰,日子肯定难捱。我们娘俩总不能指望靠大哥养活,所以想求求大哥在二哥跟前劝劝,请二哥替我们孤儿寡母谋个生路,只要不叫矿山倒了,我们千恩万谢,日日为他在佛前燃两炷香。”

“只怕事情有些难办——”

苦心求了许久的顾氏也知道其中难处,徐家三个兄弟里面,独老大徐掩和老三徐郴两个一母同胞的最亲近。

老二徐业是小娘生的,因得了太爷看重,抱来养在跟前,教他念书写字。

偏徐业在三人中孝心最重,感念太爷对他的恩养,学业上卯足了劲儿,和两兄弟玩耍的时日也就不多。平日相见,他聊的是书中自有黄金屋,徐掩和徐掩谈钓鱼捉鸟,说不到一起,年长了也就各自钻营自己所爱,更加不亲近。

“大哥是最年长持重的,只要你开口,二哥嘴上不依,手上却还得按大哥说的办。”顾氏为了自己和徐冉往后不至于落魄度日,今日就是不依不饶,也得成了这桩事。

主意已定,顾氏拿起帕子抹眼泪儿,她本就生得娇俏可人,脾性和伺候徐掩的小妾相差无几,而徐掩最是受不得这种泪腔泪调。

“大哥就是不看我们娘俩的面子,也看在没了的那个的份儿上,答应了吧!”说着双膝点地,“扑通”就要给徐掩磕头。

徐掩碍于男女有别,忙喊立在一旁没有留头的小童过来搀扶。

“弟妇何至于此,我也没说不帮,只是事情有些难办而已。”

顾氏不等小童来搀,一边起身,一边含泪笑道:“这么说大哥答应了?”

徐掩道:“当初三弟置办矿山的时候,二弟就曾来信质问我为何不规劝着三弟些,这本是要脑袋搬家的事,弄不好累及一大家子跟着吃苦,这倒也算了,最惨的还是你们娘俩……他何曾知道我也劝过三弟,可是这么一大家子要吃喝,他又辞了侍郎这个好差事,只能靠矿山度日。

起先我还以为他在云南做生意黄了,见三弟顺风顺水眼红,才百般教唆我。使人去云南打听,才晓得他生意做得越发大了,他家里的妻儿一日吃穿用度不比阮家三小姐娘俩差多少,那得是多大的身份排场。”

顾氏急忙道:“那便是了,二哥既然有白圭范蠡的本事,自然瞧不上我们家这点薄产。只求二哥发发善心,不让我们饿死就成了。”

徐掩心下琢磨着该如何劝解徐业,嘴上答应着从徐府出来,临走前不忘叮嘱顾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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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四章:因病儿请辞

“这件事万不可让有心人听了去,尤其是最近人多嘴杂,下人们嘴上没个把门的,最容易坏事。闹到皇上跟前去,可了不得。”

顾氏把徐掩的话当圣旨一般谨记在心,立刻吩咐下去,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算落地。

徐掩从徐府出来,如何劝说徐业的话,他已打好了腹稿,只等徐业到了京城竹筒倒豆子似的说了便是。

只是李家命人送白银千两的用意,一直让他摸不透。

及至经过茶楼,听见里面说书的在讲历朝历代狡兔死走狗烹的有名有姓的人物,瞬时醍醐灌顶一般清醒了。

徐郴往昔就是李大人的鹰爪,若他还有大用处,李大人怎会放任秦阶对徐郴施残暴之刑?

分明是见徐郴无用了,且担心将他在背后操纵的真相透露出去,故意置之不理。亏得他听说李大人府上送来份子钱,心下还感激涕零,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

徐掩正走着,走过人家院墙下,冷不防上面泼下来一盆沁入人心的凉水,头发衣裳都湿透了,正要发威,仰头一看,哪里见什么人影。

他本打算去值房走一遭,试探李大人有没有对他起狡兔三窟的心思,被这一盆凉水生生浇走了念想,街上人又都交口指指点点,遂急忙奔回家换衣裳。

没成想在家里撞见徐元,徐掩好奇,虽然是大好的天气,小妾畏热,在院里廊下摆满了盆子,里面装了冰块,风一过像刀子扎心一样疼。

徐掩抱着胳膊问道:“翰林院今儿休沐不成,这个时辰怎么在家里?”

“我想着三叔家里忙成一片,爹一个人在那里周旋,也是顾得上这里,忘了那里,就告了假回来。”

徐元上前摸了一下徐掩湿透了的衣袖,奇道:“爹落水了不成,怎么这副模样回来?还是说三婶给您脸色瞧了?若真是这样,咱们也不必去帮忙了!”

看他雄了脸,真有不打算去的意思,徐掩忙摆手道:“不晓得哪个不长眼的当街拿水泼我,不碍事的,你快去你三叔家招呼,我换了衣裳就来。”

徐元应下,走到门外,里面管事急急追出来,脸色很不好看。

“公子,老爷晕厥了!想是受了寒气,小人这就去请大夫,三老爷家您暂且别去了。”

原来徐掩心里担惊受怕,加上淋了一盆凉水,炎热的天生起了寒病,这一倒下了就不曾睁开过眼。

小妾每日汤药灌到嘴里,吐出来的多,咽下去的少,这病根本不见好。

金亭偶尔经过徐掩院外,听见小妾忽高忽低的啜泣,啧声道:“哭哭啼啼像什么,老爷听了心中更烦,只怕更不想起来。”

徐掩这一病,郝廷梅、任舒华并史张弼三人前来看望,三人筹钱买了一根萝卜大小的人参聊表心意,可惜仍是喂了被子枕头。

隔日,礼部尚书从郝廷梅那里听到徐掩因为周旋徐郴的事病倒了,正巧李重山经过听见了,提议一起来看看。

徐元便在书房里向礼部尚书提起替父亲请求辞官回乡的心愿。

李重山本坐在一旁安静吃茶,闻言问道:“你父亲的病并非好不了,将来你又是要入内阁辅佐皇上的,到时候多个亲近的人照应最好,怎么反倒提议让你父亲回乡养病?”

徐元道:“父亲自从闻得三叔噩耗,每夜都睡得不安稳,前些日子还与我说过有归农之意。不想就撞上生了大病,学生斗胆,才替父亲作出如此决定。恳求两位老师看在学生父亲卧病在床,病中恐不适应京城风水,放他回乡养病吧。

学生知道父亲旧日常得两位老师青睐,仕途才能平顺如此。等将来父亲病痊愈了,到那时两位老师如果还看重父亲的能力,再让他复原职也可。”

说罢,徐元拱手要给礼部尚书跪下。

礼部尚书忙上前拉住徐元,“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是状元郎更不能如此,你一片孝心我们岂会不知。李大人,不如咱们就依了这孩子的意思?”

李重山笑道:“徐大人是您的下属,他的去留自然由您来定夺,我只管我兵部的事情,越俎代庖不合适。”

礼部尚书呵呵笑道:“我以为李大人管一管也无妨,徐掩素日与李大人关系甚密,我们礼部都猜想他是把你当尊长一般敬重呢。”

“说哪里的笑话。”李重山搁下茶杯,两指指向徐元道:“徐大人的公子与我家博章一边大,我可把徐大人当作兄弟,这尊长当不得,当不得!”

两个高官眉开眼笑呵呵笑了一阵,徐元因父亲卧病在床,脸色憔悴,也没有发笑的想法,便立在一旁不说话。

礼部尚书离去时,准了徐元的请求。

……

徐掩卧病在床期间,徐元在翰林院告了长假,一边和二叔徐业操持徐郴的后事,得空了还得回家照看徐掩,去看望阮妙菱一事便延迟了大半个月。

等到徐郴的丧事忙完,徐业说云南的生意耽搁不得,打算启程回去。

顾氏一直不好直接和徐业开口,原承望徐掩帮她,没成想他一病不起,计划跑了汤,顾氏就把心思转到徐元身上。

“图之啊,三婶有件事想求你帮帮忙,你爹先前答应了我,这可惜病了没能做。眼看着你三叔就要回云南了,这事搁置不得了!”

顾氏以为徐掩回去后把事情和徐元说过,故而放心大胆道。

徐元听顾氏提到徐业,已经猜到了是何事,面上装作不知,“三婶见谅,图之乃是晚辈,不好向二叔开口。且二叔固来以训导后辈为己任,我若去了,少不得三五个时辰要听二叔念叨……三婶您一向是菩萨心肠,断不会把侄儿往火坑里推不是?”

本来徐元推辞,顾氏心中就不喜,后又听他说了几句好听话,脸色稍有缓和。

“三婶爱你都来不及,只是有个要紧事,三婶找不到人商量,没了法子才找你帮忙……你爹兴许跟你提起过,你三叔在云南有座矿山,因是为官时偷偷经营的,如今你三叔去了,不再是官了。可是咱们家里又没有能做事的人,三婶看你二叔生意做得大,本事也厉害,想请他帮忙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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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徐元有算计

当初顾家还是小门小户,顾成铭没挣到功名,一家子挤在一个屋檐下,稍间次间凡有个动静都能听得分明,顾氏早过怕了那种日子。

后来瞧见徐郴的太爷领了三个翩翩少年郎来京城见世面,且徐家祖上往前数辈辈都簪缨,太爷到京城赴任,职位虽低好歹是个京官。

他家三个孙子走在街上要风度有风度,要模样有模样,和仍在闺中的顾氏所见惯的纨绔不同,其中最让她另眼相看的就是二公子徐郴。

顾氏这一见,再一打听,魂儿都飞了。

那时节,顾家早打算择个门当户对的亲家,顾氏嫁过去好赖是位夫人,人前人后都有体面。

谁知她瞧上了徐家的门面和徐郴的脸面,顾家夫妇接连谈了几家,都入不了她的眼,把想法与顾家夫妇说了,怎奈顾家夫妇不同意,极言徐家的门楣不是他顾家能够攀扯的。顾氏不依,早晚哭闹寻思,扰得顾成铭读书心烦,头一遭在次间摔盘丢杯,唬得顾氏不敢再哭闹。

可她不哭闹,也有别的安静法子——不吃不睡。

最后顾家夫妇拗不过她,托媒婆去打听,人回来说徐郴早已有了夫人,有说以顾成铭的学问,将来必非等闲之辈,顾氏到了徐家只有做妾的份,倒不如做个正经夫人,方有盼头。

“我早从徐家婆子嘴里听说了,徐家三公子的夫人自打生了女儿以后,身子一日比一日差,因有吊着一口气才没离世。倘若我去了,尽心侍奉她,待她女儿像自己身上掉的肉,往后不愁做不了夫人。”

顾氏正是凭着这一股子自信,软磨硬泡,又在徐郴眼前晃过一两回,这事也就成了。往后做事倒真和她当初所言,可她待原配百般好,原配心里终究有个疙瘩,一二年就去了。

在徐家这些年,她过得恣意,徐郴一心忙公务,一没纳妾二没在外头拈花惹草,顾氏愈发舒心,待父女俩也就真心。可徐郴这一走,顾氏没了倚靠,当初为了婚姻大事已和哥哥顾成铭闹了不快,厚脸皮回去看顾成铭脸色,她绝对办不到。

“图之,你就可怜可怜你三婶,再为你冉妹妹的将来想想,她没了父亲已经有苦难言了,以后倘或连嫁妆都没有,岂不叫外人笑话,传言起来,你们大房脸上也不光彩不是。”

徐元哪知在他思量之时,顾氏早把自己的前半生回顾了一遍。

顾氏又搬出徐冉,以兄妹情谊拴住他,话虽没有说得十分明白,已是用他的声誉要挟,他倒不生气,只是觉得心寒。

“三婶,二叔那儿我是绝对不敢去的,但打理云南矿山,侄儿倒有个人推荐。”

“你快说!”徐业对谁都是一张黑脸,谁见了都发憷,顾氏是看他有几分本事才托徐元帮忙。

如今有了更好的人选,不用看徐业摆谱,顾氏喜闻乐见。

徐元一字一句道:“此人就是侄儿身边伺候笔墨的金亭。”

“……金亭?”顾氏一双秀眉蹙起,伺候笔墨的小厮能有几个身怀本领的,直觉徐元随便拿了个人搪塞她。

“图之啊,你若不肯帮,跟三婶直说就是,三婶又不会怪你,可你也不能糊弄三婶。”

徐元笑了笑,转身朝外面喊一声,金亭马上小跑进来,恭敬的给顾氏请了个安。

“金亭自小跟在我身边,耳濡目染把字都认全了,他素日就对金银有天分,最近二叔在府里上下打点,金亭跟在二叔身边学了不少,方方面面都有长进。”

徐元慢条斯理的说,金亭在旁把腰板挺得老直了,似是应和徐元所讲,眉开眼笑的,却不让人觉得油滑。

“二叔看金亭好思进取,把做生意累积的经验毫不藏掖的说与他,没有磕头拜师,也算得上门中弟子了,三婶还信不过?”

顾氏半信半疑,随口拈来两道算数题目抽问金亭,看他回答利落,才微微放下心。

徐元看顾氏不似先前嫌弃金亭了,趁势道:“依侄儿的意思,二叔心里也是想帮衬三婶和冉妹妹,可三婶你在徐家这么些年还不清楚么?二叔他嘴硬心软,愿意点拨金亭明面上虽然是因为金亭聪明伶俐,可归根究底咱们是一家人,二叔拉不下脸,只好找个婉转的法子。”

金亭瞥见徐元袖里的手招了两下,忙上前温声道:“三老爷才刚走,夫人伤心,又要兼顾安慰冉小姐,没发现二老爷这些日子有多上心。在指点小的时,还不露声色把云南有头有脸的官商人脉说了……”

“真的?”顾氏翘起如葱般的食指,指着金亭问。

金亭陪笑道:“借小的一百二十个胆子,小的也不敢欺瞒夫人。”

“夫人,二老爷使人来说路途长远,耽搁不得,不劳夫人和二公子相送,眼下已经坐上车马走了。”丫鬟来报。

顾氏轻轻叹了口气,人都走了,她还有选择麽,瞥了眼模样周正的金亭。

拔了毛的凤凰好歹还是个凤凰,总比鸡要强些,矿山交给别人她不放心,金亭看着也不是那等偷奸耍滑的,摆手道:“就他了,从明儿起到我这里认账本,三日后出发去云南。”

“公子手段没的说!”和徐元一道离开,金亭抿嘴发笑,对着徐元直竖大拇指。

笑过后,金亭反倒失落起来,恹恹道:“小的往南边做事去了,往后谁在公子跟前服侍啊,学进才得了小的多少指点,只学了做账本和人情往来,伺候人的事一点都没学……”

徐元点了点金亭脑袋,“我看你巴不得离了我,自己逍遥去。学进终究不如你跟我的日子久远,自小肯定也有爹娘疼爱,做不惯仰人鼻息的活计也是人之常理。况且家里有丫鬟婆子使唤,我平白喊他做没有意义的事,既看不起他,顺带也看你不起了。”

金亭笑着替徐元捶腿,“小的就知道公子和别人不同,当初逼着小的认字算账,小的还偷偷埋怨公子,嘻嘻,今儿才明白公子的良苦用心。”

徐元受用着,闭眼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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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相见藏惊喜

矿山你用心打理,我相信你的能耐,只赚不亏。倘若盈利颇丰,也别巴巴给三婶送去,她们家从前用度如何,照旧给就是了。只一点,你用人得找信得过的,没的露了风声到三婶耳朵里,被拿住把柄。”

金亭一一记在心里,想起矿山的由来,悄声道:“小的听二老爷说这矿山原是阮将军发现的,本来要上报官府登记在册,后来阮将军遭了不幸,这事知道的人又少,三老爷就悄悄接过手了。”

徐元声音略沉,眉峰不自觉蹙起,“三叔打理矿山久久不被发现,是因经营不善,你接手后有一番动作,想必会惊动其他人,若有人问矿山属于谁家,你就说姓凌。”

徐元在金亭手心写了,道:“我已跟二叔讨了人情,把身份都给你造好了。”

见了那个“凌”字,金亭心下绕了几个弯,嘴上笑问:“自从三小姐回京以后,公子还没见过她了,今儿去不?”

操劳徐郴的后事已经耗费了徐元许多精力,此时害乏,想去看阮妙菱也是有心无力,困倦道:“明日等把父亲和小娘送走,了了本公子一桩心头事再去。”

说罢,徐元找了个舒适的姿势,歪在车内沉沉睡去。

金亭知他回去仍要在老爷床前侍奉汤药,不忍打搅,轻轻替他盖上薄被。

……

在徐元劳碌的大半月期间,承平王妃带着李卿池来过两回。

第一回李卿池因为年少时被阮妙菱捉弄过,有些害怕她,只远远地看阮妙菱和问儿、润香两个丫鬟玩耍。

等回了王府,听承平王妃说起阮妙菱有许多好玩意,就连年关在京城看到的火风筝,也是阮妙菱相出来的,李卿池隐约对阮妙菱有了点好感。

第二次见阮妙菱,李卿池大着胆跟她说了两句话,发现她似乎很好说话,而且两只眼睛弯弯的很讨人喜欢,很大方的把她的玩具给自己玩耍。

问儿和润香见她弄坏了竹蜻蜓竟然不生气,反倒是她委屈的想哭。两个丫鬟温声细语来劝,说都是寻常东西,比起她来一点都不金贵,让她莫要放在心上。

于是,李卿池天天都想去寻阮妙菱玩耍。

因为她不像彩彩公主那样专横,也不似侯门的那些小姐当着面和她好,背地里却说承平王府不得势了,要远着她。

何况阮妙菱和她是有血亲的姊妹。

李卿池夜里躺在被窝里胡思乱想,有时竟笑出声来,隔日丫鬟们都问她笑什么,她不像从前那样撵她们骂她们没规矩,高高兴兴的夸耀自己的表姐有千百般的好。

这日承平王妃和承平王奉召进宫,李卿池发闷,便偷偷喊了三五个知礼的婆子往阮妙菱家里来。

阮妙菱见了一怔,打趣道:“你偷偷来,仔细舅舅知道了罚你不准出门。”

李卿池不怕承平王妃,也不怕哥哥李卿平,单畏惧承平王。

她安心的拉着阮妙菱甜甜道:“我才不怕爹爹呢,我只带了婆子没带丫鬟,肯定不是出来玩的,她们都有眼睛看的。”

两姊妹刚坐下,问儿进门来道:“小姐,徐二公子来了,正在夫人那里说话。”

李卿池笑道:“我知道徐二公子,他是今年的状元郎,爹爹跟我讲过!”

阮妙菱把至暖居的糕点摆在李卿池那边,抬头问道:“娘怎么说?”

“夫人说看小姐的意思,小姐想在院里见徐二公子也可,只是眼下卿池小姐在这里恐有不便。”

李卿池接过话道:“菱姐姐不必顾及我,你们只管在明堂里说话,我乖乖待在这里不吵不闹,只别撵我走……哥哥同好友出门游湖,爹娘也不在家,我一个人闷极了。”

阮妙菱想着丢下李卿池一人在这里苦等也不好,她在平阳时没有姊妹陪伴,尝过那种滋味,很不妙。

“请徐二公子来见一见也无妨,卿池还没长成大姑娘,不影响的。”

李卿池吃着糕点笑眯了眼,含糊不清卖乖:“我就知道菱姐姐心疼我,想让我看看状元郎,长见识。”

然而没等李卿池见到徐元,王府里来了许多人接她回去,说承平王回家见不到人,正生气呢。

跟过来的几个婆子上来劝说:“小姐还是早些回去罢,先消了王爷的气,奴婢们再在王爷面前替小姐说好话,保管小姐完完整整,连头发丝儿都少不了。”

李卿池心里怕,依依不舍扯着阮妙菱,熬了一盏茶还是乖乖回去了。

徐元过来,阮妙菱还站在院里没有进去,唇角弯弯像月亮,手里拿着李卿池落在这里的蝴蝶纸鸢,纸上的风景是李卿平出门游玩兴起绘的,烂漫妖娆的山花点缀一片青山,红绿交相辉映十分好看,远远看着就像是绣在阮妙菱的绫裙上一般。

“怎么不在娘那里多坐坐,从前你不是总盼着这天么?”

阮妙菱看他来了,吩咐问儿把纸鸢收进房里放好,等李卿池下次来取。

“总不能坐太久,毕竟我是专程来看你的。”

徐元手里拎着一个罩了布的铁笼子,勾起了阮妙菱的好奇,问道:“是不是又在哪里淘到了好东西?我听金亭说家里的文房清供都是你淘来的,都很好。”

“我估量着你喜欢,就都准备了。”徐元弯腰去揭布,笑问:“这可是我寻了好久才寻到的,你见了肯定喜欢!”

阮妙菱眉梢一动,走过去看。

“石榴!”

徐元把布掀了,现出趴在笼子里通身黝黑发亮的小狗。

“我见了它时也如你一般惊讶,按理说石榴三年后才出生,没想到竟看到和石榴长得一模一样的。”

叫石榴的黑狗原是徐家养的母狗所生,因为生下来表现得不够活泼,阮妙仪瞧不上,只要了一只会撒泼的领到她院里养,石榴才跟了阮妙菱。

笼里的狗本来恹恹地趴着,一见阮妙菱竟站了起来冲她摇尾,阮妙菱见它和石榴生得一样,心里就喜欢,没想它和自己还有缘,不由自主蹲下去逗弄。

徐元开了笼子,把小黑狗抱在怀里问道:“不如还叫它石榴?”

“叫果子怎样?”阮妙菱笑着抬头,“倘或三年后石榴出来了,发现有人抢了它的名字,要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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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不是夫妻么

石榴生来就是只特别通晓人心的黑狗。

挑狗做宠的时候一大家子团团围着刚生下来的一窝狗崽子,徐亨说那只‘宝珠’四肢孔武,肉脸很有福相,阮妙仪却喜欢‘金枝’,说名儿娇贵,长相在狗崽子堆里也是上乘,夫妻俩争议的红了脸,狗崽子们也在地下汪汪赶热灶。

唯独石榴耷拉眼皮闲闲瞧了两眼状况愈演愈烈的徐亨和阮妙仪,依旧趴在婆子用半旧的衣裳赶制的窝里,徐元那时候看清了阮妙仪的真面目,早年对她的垂青随时间推进消散的一干二净,眼神再不往阮妙仪身上着落。

石榴独一无二的神态在徐元眼里比阮妙仪精心挑选的衣裳还要好看,时不时哼唧一声,徐元也会偷笑,忍不住偷偷戳戳阮妙菱的手背。

想起过往,徐元偷眼看怀抱果子的阮妙菱,拿了碟石榴爱吃的山枣糕喂果子,没想到果子吃的尽兴,舔的她一手唾沫。

“怎么不见秦大人送你的白猫?”

自从进院子,徐元的目光早在各处扫了一圈,半点猫留下的痕迹都不曾见着。

果子吃饱了,撑着粉白的肚皮倒在阮妙菱的臂弯,两眼惺忪恹恹欲睡,阮妙菱声音不由低了几分,“今早让黄霸送回去了。”

徐元笑露了齿,顿时收敛,阮妙菱专心在果子身上,幸而没注意到。“听说秦大人养的猫仪态端方,素不爱惹事,你不喜欢?”

她喜欢,可猫不喜她。

万幸秦阶私下应该对小丸子管教很严,小丸子虽不喜欢她,在秦阶面前好赖还能装装样子,主子不在跟前儿了,它倒也没拿出曾经对徐冉怒伸猫爪的派头。

阮妙菱轻轻摇了摇细颈,“猫儿神似半个主子,好品种的猫更加金贵,吃要好睡要软,天生被伺候的命。狗却像儿女,你疼它,它反过来疼你,即使有时吃住不比从前了,它照样能接受。”

阮妙菱说的口有些燥渴,正要倒凉茶润喉,徐元的手伸过来轻轻抱走酣睡中的果子,担心果子身子重,把她的手臂压麻了。

“谢谢。”阮妙菱轻声道谢,顺便给徐元倒了一盏。

徐元惯会抱小狗,只单手搂着果子,不必担心果子摔地下去,腾出一只手端起茶碗浅浅抿了一口。

“谢什么,咱们这些年的夫妻,你咳嗽两声我便知道你不适,眼皮一旦眨过三下,便是要瞌睡,早已习惯了。”

问儿去屋里放风筝,方才又被外院的婆子喊去,不知被什么事绊住了脚,徐元声音大点也没人听得见,抱厦里的几个丫鬟又都远远坐着,更是不用担心。

阮妙菱喝凉茶的手一顿,轻轻搁下,犹豫一会子,深深吸一口气,对上徐元的眼睛。

既然徐元提到他们曾经的夫妻情分,她也该坦诚些。

“徐元,你,你爹的病,是我吩咐人在楼上泼水下去,致使他病的。我不需要辩解什么,却欠你一句对不起,我们两家的恩怨我忘不了,即使你三叔被斩,你爹卧病,我心里的恨犹在。因为我们曾经同吃共寝,彼此的心性这些年都摸透了,我瞒不住你,也不想瞒着你。”

说出来,阮妙菱没有觉得畅快舒心,反而更加沉重。

她不再是做错事只要说‘我错了’,大人看在她懵懂无知就会原谅她的小孩子了,徐掩不止是她的仇人,还是她在意的人的父亲,即使做了她认为对的事,受伤的却不只是徐掩一人。

藤萝架下久久的寂静,果子酣梦中不自知的呼噜渐渐大声起来。

徐元的指腹摩挲着月白刻斜枝梅花纹的杯壁,“父亲病后,我让学进查过。”

他潜在的意思是:我知道是你所为,但我选择默然当作不知。

“他虽然待你不如徐亨好,可你仍然尊敬孝敬他,因为他是生养你,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父亲,而且这一次他显然更看重你。”阮妙菱垂眸。

徐元盯着阮妙菱鬓边插着的一朵似真的海棠绢花,若按照前世的进程,这个时节,妙菱已经嫁入徐家了。

“纵然他是我父亲,可你是与我拜过堂要共度白首的妻子,我侍奉父母是本分,信你却是本心。”果子梦中蹭了蹭徐元手臂上靛蓝色的湖缎衣料,徐元顿了顿,“我们不是夫妻么,俱是一体,你恨即是我恨,你心中难过便是我难过,是以没有必要和我道歉,因为我同样欠你不少。”

阮妙菱眼睛湿热。

这些话她从前从没在徐元口中听过,不是他笨嘴拙舌,也不是头脑不灵活,一切不过是错在时机不对。

眼下时机到了,但他们两人的身份却和从前不一样了。

“徐元,这辈子难得从头再来,你另找个善解人意,与你合得来的姑娘白首吧。”阮妙菱揪着石凳后方多生长出来的一枝藤萝嫩叶,若无气力道。

徐元抚摸着果子黝黑柔顺的皮毛,不避讳地盯着阮妙菱面若春花的脸庞,“我上哪里去找呢,有酷似你容貌的,心性却不如你,心性如你甚至比你好的,即便姿容娇俏,却没有一分像你,我要来何用?”

阮妙菱笑了笑,眼里波光流动,“为何一定要像我呢?你已经逃出了徐家的桎梏,这辈子你不再是徐亨身后的影子,你站在日光下,耀眼夺目如珠如宝,既然决定做奸佞,我便是最该抛在脑后的一个。”

看徐元固执的神色,她就知道当初和徐元说过的话,根本没被放在心上。

徐元摇头,耳廓已经红了大半,估计是气极面上没有反应,反倒耳廓表现得更明显。

“你不是我的桎梏,你教我明理,教我知人善用,教我学会反击……”阮妙菱教过太多东西,徐元道不完,总之他不接受她适才的提议。

“三叔因为通敌下场悲惨,父亲因病辞了官,直接间接害了将军的都有了报应,这些在我认为都是应该的,我心里没有半点责怪你的心思,更不想和你生了嫌隙……”

话到一半,徐元顿住,不可置信的看着阮妙菱。

第二百五十八章:重中之重的

阮妙菱知徐元已经想通透了,却不打算被他一脸的震惊糊弄过去,直言道:“你想的没错,是我心里生了嫌隙,我没法子劝自己。”

徐元有一瞬觉得今日一切都白忙活了。

“你还在记恨当初我没有答应去求父亲和三叔,放任他们阮家被灭门对不对?”

阮妙菱道:“刚醒过来时,我当真是恨透了你,恨自己分明教过你许多道理,到了临门一脚你却畏缩了,还是昔日那个性子窝囊的徐元。”

阮妙菱喝了口凉茶,呼一口气,继续道:“后来想了很久,你休了我赶我走,是想保我一命,等我安全离开,你自会到三叔和你父亲跟前死活央求,对你便只剩下一颗凉透了的心,没有恨。”

徐元追道:“心凉了,还能热起来不是么?”

阮妙菱坚定道:“但那个人,不能是你。我能谅解你,却无法谅解徐郴和你父亲!”

“……我”

徐元还欲说,问儿进了院子大嗓子道:“小姐,有要客到访,夫人让您赶紧过去!”

问儿的大嗓门惊醒了果子,反射的跳到地下,蹿到廊下躲了。

“徐二公子身子不适么,脸色这样差。”问儿过来扶阮妙菱回房换正经衣裳,瞧见徐元脸色不对,心下猜测两人该是吵嘴了。

但她也不上心,吵嘴了才好呢,这样小姐就能远着徐元,和秦大人多亲近。

最近一阵,秦大人在锦衣卫和五军都督府之间来回奔忙,徐郴的后事虽然料理完毕,通敌的罪名和经由却还等着定夺,而徐郴空出来的职位需要找人顶补。

大事小事扰着,秦大人就算有心过来看小姐,也不得空闲。

“既是不适,徐二公子早些回家歇息,我家小姐还要见客,就不送您了。”

问儿喊来抱厦里的几个丫鬟搀徐元出去,被徐元推了。

“干嘛臭着张脸,虽然这宅子是他帮忙找的,可也不能甩脸子给人看呐。”问儿一边翻箱栊找衣裳,一边从妆奁里专挑贵重的首饰,一边叽叽咕咕。

阮妙菱没有和问儿搭话的心思,兀自坐在软墩上发呆,问儿要梳头插簪钗,任凭她鼓弄。

临行前瞄了眼镜子,见妆容不至于显得怠慢,心不在焉的由问儿扶着往宝贞公主那边去。

……

她当是何等重要的客人,能有这样大的排面。阮妙菱还未进宝贞公主的院子,就远远看见院门两旁垂首俯身立着两排小黄门,隐隐一股幽香飘来。

“客人吩咐不准透露身份,夫人也允了,奴婢才没对小姐说。”

问儿瞧见阮妙菱冷着脸,盯着她越发抽尖的下颌怯生生道。

“进去吧,没的教客人久等。”声音也是冷冰冰,没有感情在里面。

院里同样站着两列黄门,不同的是他们都捧着各色大捧盒,各地进贡的绫罗绸缎不计其数,有两个黑漆描金刻凤凰图样的大木箱搁在廊檐下,死死的关着。

看样子,礼物尚未送出去。

未等阮妙菱进去,门前的一个黄门尖着嗓子趾高气扬喊道:“三小姐到!”

屋内本有说话声,这时立即停住了,黄门打起临时挂上的珠帘,宝贞公主从不在明堂的门上挂这些。

“几年不见,菱丫头抽高了不少,平日里改吃的吃了,该睡的也睡了,不错,不错!”

这道声音雄浑威严,阮妙菱听得肩头微微一颤,咬了下下唇里的肉,立时血水冒出来,腥腥的,有些恶心。

宝贞公主柔声朝阮妙菱招手,“傻站着做什么,这个人你不认得了么,快过来见过你皇叔祖。”

她声音刚落,立在那抹黄亮身影身后的一个身着红衣裳的公公道:“菱姑娘已经四年没有进京了,当年年纪又小,即便见过皇上,也该忘了。不过也不打紧,往后啊能见的日子多了去,皇上若是想了,随时下旨召菱姑娘进宫见见就是。”

那道雄浑的声音哈哈笑起来,阮妙菱趁他笑时,偷偷看过去。

只见他下颌的黑胡子些许已经变白,身子也比四年前瘦削了,好在他的四时衣裳有人操心,变胖了有人会添布料,若是瘦了,也自有人给他量体裁衣,所以黄亮的衣裳穿在他身上仍然合身。

阮妙菱端着身子,缓缓过去,盈盈一拜,声音甜到她自己也觉得腻歪。“妙菱见过皇叔祖,皇叔祖万岁。”

“好孩子,快过来给皇叔祖瞧瞧,这些年都长成什么模样了,几年不见,皇叔祖可想你想的紧呢!”

想什么呢,想她快些死么?

阮妙菱心下一嗤,嘴角僵笑上前,绕到成康帝面前,忽而拐了步子扑进宝贞公主怀里,娇羞地扭捏。

宝贞公主呵呵笑着对成康帝道:“皇叔莫怪,这丫头几年不见皇叔,想是有些生疏了。再加上这几年她在家里也没见过外人,女儿的姿态只增不减,是侄女没有看顾好,让皇叔看笑话了。”

成康帝摆手,眼里全是父亲才有的柔情,“不妨碍,女儿家这样才好呢。想当年你懂事的早,皇叔想摸你的脸,你还不让呢。”

这话逗得宝贞公主和成康帝身后的公公都笑了。

阮妙菱为了显得不那么特殊,也跟着呵呵笑,忽听成康帝在笑中喊了那公公一句“林公公”,才知他就是成康帝身边最得眼的司礼监一把手林连。

看到他,阮妙菱便想起倒在她背上的三德,眼眶红红,转头埋在宝贞公主怀里。

“这孩子……是哭了?”成康帝讶然,“莫非朕这般吓人?”

阮妙菱暗道不好,忙扭过头来,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暗骂成康帝眼睛如此尖,脸上装出笑容来:“皇叔祖莫怪,妙菱只是想到时隔四五年,又见到了皇叔祖,心里高兴。可又想到当初无知,烧了徐侍郎的宅邸,扰得皇叔祖亲自出面替妙菱解围,心下很过意不去。”

“这有什么。”成康帝双手搁在两腿上,“宝贞又是朕宠爱的侄女,你外祖父生前最疼爱她,朕便也要疼爱她,你是宝贞唯一的女儿,宝贞疼你,朕岂不疼你?”

第二百五十九章:变味的奖赏

难得见侄女和侄孙女一面,成康帝似乎很欣悦,期间明堂里的欢声笑语从不间断,不过几乎都是成康帝或哈哈大笑,或捧腹颤笑,宝贞公主恬然一副后辈的姿态陪笑。m

他们聊的皆是宝贞公主未出阁前的趣事,阮妙菱插不上嘴,就挨着宝贞公主,有时发愣,有时笑上一声,成康帝的目光偶尔在她身上滑过,不作长久逗留。

“看咱们叔侄聊得太过尽兴,倒冷落了菱丫头,她可是咱们的大英雄呢。这次徐郴私交我大宋宿敌,于国于家都是莫大耻辱,文武百官没有不呈上奏章请求整顿官吏的,坊间百姓更是恨不得以唾溺淹死他。”

阮妙菱唇角上翘,一双无辜不通世故的眼睛转啊转,心里百转千回冷笑无数次。

皇叔祖惯会作戏,若非在绥延听了乔妈妈字字诛心、句句犯上的肺腑之言,在回京途中日思夜想了无数遍,恐怕此刻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她当真会深信不疑。

当乔妈妈说出那句‘阮家与徐家敲定的婚姻大事其实是一场闹剧,这出闹剧的始作俑者便是盘踞在京城的龙’时,那些曾经活泛在阮妙菱心中对皇叔祖的尊敬与爱戴,似广厦一瞬间呼啦啦坍塌。

成康帝所谓的疼爱,只是他自己为了把知道先皇遗诏的人除尽所构造出来的幻象!

阮妙菱几乎咬碎银牙,拳头藏在袖中紧贴宝贞公主的后背,极力想着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不能功亏一篑,脸贴着宝贞公主的肩头,笑嘻嘻有些娇羞道:“我不是大英雄,真正的大英雄是我爹爹那样儿的。”

成康帝面色有短暂的凝滞,宝贞公主微妙的扫了一眼,低头若无其事摸摸女儿的软发,阮妙菱话头一转,“皇叔祖也是大英雄。”

阮妙菱在心里补道:大奸熊!

“菱丫头你说说,皇叔祖为何是大英雄?”成康帝显然没有囫囵放过阮妙菱的意思,双目有神注视阮妙菱,前倾上半身等待答案。

阮妙菱轻快答道:“古人说治大国若烹小鲜,皇叔祖就像每日都要下厨烹饪,日复一日做同样的事情,换作是我,早烦了,可皇叔祖治国理政勤勉如一,可不是大英雄么!”

“哈哈哈,菱丫头读书识字倒是好的,只可惜没有真正领会要义。”

这话是对宝贞公主说的,一方面称赞阮妙菱好读书精神可嘉,一方面却指出她不适合读书,让宝贞公主发展她别的兴趣。

宝贞公主斜眼嗔阮妙菱,女儿读书功底如何她知根知底,前有阮延良对女儿言传身教,后有她随身熏陶,岂会教出无知懵童。

情知阮妙菱在作怪,不过能变着法夸成康帝,让成康帝呵呵不止,宝贞公主便没有深究,笑道:“只让她认得些许字,往后不至于被人耻笑了去,侄女年轻时嚷着要读书,皇叔不也是这般训导的么。”

“朕争不过你。”

成康帝一派慈父脸色摆手,看阮妙菱小猫儿似的挨着宝贞公主,问道:“前儿朕在崔贵妃宫里听说菱丫头回京后都不怎么和官宦家的小姐们往来,莫不是家里有事绊住你不成,也该多和她们走动才是。”

说完阮妙菱,成康帝忍不住也把宝贞公主训导一遍:“你们母女此次回京,也都别回平阳了,听说你婆家早回原籍安家落户,你们就在京城长住,银钱绫罗绸缎若是短缺了,只管向朕开口,委屈不了你们。”

宝贞公主道:“哪有媳妇带着女儿回娘家赖着不走的道理,就算皇叔允许,世情也不应允。”

成康帝觑宝贞一眼,“担心皇后说三道四?她乃国母,倘若真在此事上和你过不去,朕索性摘了她的凤冠!成日家在后宫给崔贵妃脸色瞧,自己生不出皇子,反倒骂贵妃们狐媚,早些撵走她,朕心里也落得清净。”

当今的国母似乎也姓李,不过和皇家巴不着半点干系,倒是和李重山有中表之亲。

成康帝封王后原有正妻原配,可惜后来染病早去了,后来李重山的这门亲戚上京城投奔,正巧撞上仍是王爷的成康帝寻姑娘做续弦的大运,自此一门鸡犬升天。

原太子病逝后,李重山力推成康帝登极,其中也有这门子亲戚关系从中牵扯的缘故。

阮妙菱十岁和宝贞公主进宫时见过李皇后一面,生得不是沉鱼落雁之貌,不过由内及外的一股子沉敛雍容的气度甚为夺目,宫里的其他贵妃都不及她一二。

当初离开京城,李皇后还赠过她一对赤金打造的锁。

“皇叔祖,皇后娘娘可还喜欢培育花草?”阮妙菱立即让问儿回她的院里搬来一盆养的极好倒挂金钩。

“皇后娘娘曾教过我栽种花草的法子,还请皇叔祖回宫时把妙菱迟迟未交的课业给皇后娘娘送去。”

成康帝素来最不喜李皇后倒弄花花草草。

贵妃们闲来料理花草俱是为了讨他欢心,可李皇后倒好,把花草当儿子养,难怪这些年床笫之间李皇后总不尽心侍奉,让她做什么就乖乖做,木头人样一点意思都没有。

成康帝微微蹙眉,指着阮妙菱鼻尖语重心长道:“怪不得你不肯出门交友,也该学学你娘,当街打马恣意一回,总料理这些杂物没的闷出病!”

“,皇叔可是打嘴了!”宝贞公主及时道。

“打什么嘴?”成康帝奇怪问道。

宝贞公主笑道:“皇叔先前还嫌弃侄女跟猴儿似的不乖巧,不让皇叔亲近,妙菱可是最乖巧的,皇叔反倒又不喜了,不是打嘴是怎的?”

“好你个宝贞,竟敢取笑朕,林连拉她出去打板子,看她还敢不敢了!”成康帝大声嚷道,一旁的林连陪笑,宝贞公主连连赔礼,这才揭过不提。

成康帝让阮妙菱到跟前来,拉回正题。

“总之你帮朕除掉徐郴一大祸害,朕就应该奖赏你。从你出生那年算起,今年你已有十五了,女儿家十五便及笄准备嫁去别人家做媳妇了。”

宝贞公主心一凛,阮妙菱十分配合的睁大双眼,成康帝似是没看到她们的神色,犹自说道。

第二百六十章:各家各心眼

“你麟舅舅回来告诉朕,你在平阳曾经和礼部那个……哦,徐大人家的二公子曾有过一纸婚约,后来不晓得原因婚约作废了,虽然弄得两家人伤了和气,对你倒是好的。顶点”

林连轻声提醒成康帝:“皇上真是贵人多忘,徐大人家的二公子可是皇上钦点的状元郎,名叫徐元的,眼下授了修撰,上回还进殿替皇上草拟过旨意呢。”

成康帝扭头望林连,上次急急忙忙召翰林院的官员入宫,一连就来了三个噙齿戴发的年轻翰林官,他倒记不清哪个是徐元。

“那三人中,是哪一个?”

阮妙菱也望着林连,心下欢悦不已,原来徐元已经替成康帝草拟过旨意,离他拟定的目标又近了一步。

林连被阮妙菱面若娇花的小脸对着,瞧见她亦是好奇,不故作吊人胃口,迅速道:“三位大人里身量最颀长,面皮白皙如白玉那一位就是了。当日琼林宴上,皇上见了还夸赞过一句呢!”

“是么……”成康帝回想在琼林宴上,似乎自己只顾关注李重山和陈不候家的公子去了,对他自个儿钦点的状元郎好像不怎么上心。

“且不管徐元是嵇叔夜还是傅粉何郎,总之他退了咱们菱丫头就是不行!”

成康帝一掌拍在炕几上,阮妙菱只听嗡嗡一阵响,林连附和道‘皇上英明’,宝贞公主上前来揽住她的肩,“皇叔没的惯坏了妙菱。”

理所当然,成康帝并未在宝贞公主这边的明堂里一锤敲定阮妙菱的婚事。

回宫后,成康帝十分慎重把礼部尚书并一干人等召到大殿,其严肃之阵仗从未有过,三宫六院的妃嫔们兴高采烈以为皇上终于要撤了李皇后,各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摆酒庆贺。

李皇后仍旧打理她的花花草草,对各式各样的舆论置之不理,顺便把林连送过来的一盆倒挂金钩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以便随时都能观察到花叶的变化。

宫里热火朝天,宫外也不逊色。

晌午各家的小厮仆从把午饭送至宫门,久不见自家大人们出来,打点了银子请小黄门跑腿,才零碎知道些消息皇上正在替宝贞公主的千金阮三小姐物色夫婿!

一时间消息传遍斜街胡同,渐次通过前院传进二门,二门内的丫鬟婆子们嘴巴灵巧,把笨嘴饶舌的仆从们的话润色一番,递到了各家女主人面前。

家中只育有女儿,且门第不高的官宦夫人们只得唉声叹气,道自家命中没有这个福气。

那些个门丁兴旺的书香世家官宦侯门得了消息,先是使信得过的人前去打听,等确切的话回过来,夫人老太太们才叫来在外主事的老爷们商议。

反倒是那些门第不高,且家中儿子读书为官争气,但迟迟不见升迁的人家像见了天上掉冰雹似的,急得忙命人准备礼品去造访宝贞公主。

陈冕刚下值回府,打算回房褪下官服洗漱后再去拜见陈氏和曹家表妹,却不想被小厮们急急推着去了陈氏的院子。

坐上依次摆了三个白瓷茶杯,茶水已喝了大半。陈不候正在和陈氏说话,曹沁则坐在一边看丫鬟阿暖在绣上绣一簇金银花,见陈冕来了忙起身笑道:“咱家的探花郎回来了!”

曹沁从不这样打趣他,陈冕心中有疑,陈不候和陈氏齐齐看向他,眼神似乎是在看宝物一般,正估量他哪方面最有价。

陈冕行礼,“爹和姑母还有沁表妹笑什么?”

立时坐在回廊下的几个小丫鬟以及在墙下锄草的洒扫婆子皆“噗嗤”笑出声,陈冕更不解了,惶惶坐下。

还是阿暖丢下绣给陈冕端茶,笑道:“宫里传来消息,皇上正给阮家三小姐物色夫婿,大人和我家夫人正有意聘三小姐做公子的娘子呢!”说着捂嘴呵呵笑走开了。

曹沁在长辈面前本是憋得住笑的,此时也忍不住,挨着阿暖到一旁笑去了,还不时歪着头看陈冕,待陈冕看去时,她们又立刻扭开脑袋。

“爹,姑母,这婚姻岂是儿戏!”

陈冕搓搓手,急道:“与我同在翰林院做官的徐元,他本就和阮三小姐有婚约,只是中途出了岔子,取消了。爹和姑母这般安排,叫我如何在同僚跟前抬得起头来?”

陈不候和陈氏相对一眼,道:“一家有女百家求,只要她没有婚约在身,你怕什么抬不起头。何况我听你姑母和沁沁说那阮家的三小姐是个有趣的姑娘,将来到了咱家,定有不少欢乐,岂不美哉?”

陈冕叹道:“爹都不曾见过三小姐的模样,也不晓得三小姐的秉性,怎知儿子与她一定合得来?”

曹沁在一旁呵呵打趣:“感情可以培养,表哥若是错过了这一桩美事,往后再想可就没有了。我可是见过阮家三小姐的,比起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模样能耐一样不差,且她十分酷似宝贞公主和阮大将军,这样的妙人儿,表哥不愿意要?”

阿暖笑呵呵插嘴:“公子不是不愿意,而是没见过三小姐天仙般的样貌,没有动心罢了!”

陈冕第一次在家人面前羞了脸。

陈不候从前不是没有跟他提过成亲一事,但每每被他用考取功名回绝了,如今入了翰林,这个理由万万不能用了。

且他推出徐元做挡都不成,可见这次有姑母和表妹从中撮合,父亲是铁了心要结亲。

“徐元,你这个罪魁祸首”陈冕咬牙切齿脚下生风,往李府走去。

……

就在京城诸多要员沉浸在排着日子造访宝贞公主的时候,当初迁到聊城的安远侯一家应李皇后邀约,进了京城。

阮妙菱从黄良那里得知消息的时候,安远侯已经搬进了从前住的宅院,这些年那里一直空着,想是李皇后从中斡旋,才不至于被崔贵妃抢去做她家远亲的邸宅。

“此次来的有安远侯,安远侯夫人,安远侯世子,以及安远侯府的小姐。”

黄良打量到阮妙菱略有些恍惚的神色,朝问儿使了个眼色,问儿瘪嘴摇头。

阮妙菱缓过劲来,“安远侯一家为了何事来的?”

第二百六十一章:眼高对心高

安远侯治家靠的不是文治,举凡有谁多嘴,只要侯府能翻得出的兵器,皆可用来责罚下人,是才里里外外一片整肃。

黄良能打听到这些,还是走运撞见安远侯夫人的陪房刘妈妈家丈夫在小酒馆吃酒,戒心不全才说走了嘴。

“旁的属下就不知了,听说皇后娘娘和安远侯夫人尚未出阁前是手帕交,许是皇后娘娘想念安远侯夫人……属下只是无端猜测罢了,反倒让小姐想的更多更细。”

问儿瞧瞧摆手,黄良退出去,她取出冰鉴内镇了一盏茶的绿豆汤轻轻放在炕几上,“江小姐这次跟着进京,小姐想去见吗?”

阮妙菱垂了嘴角,修长的十指捧起青瓷碗,饮了一口,遂道:“我去见她,就怕她不愿意见我。”

“奴婢的意思呢,还是劝小姐别去触霉头,都这些年过去了,小姐每年送去的赔礼悉数退回,来的人还摆脸色给咱们看,小姐心里本就愧疚,每回见了都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阵。奴婢不说,看在眼里,心里跟着难受。”

问儿挨着阮妙菱坐下,手轻轻搭在她肩头,一松一紧的揉捏。

“咱们和安远侯府并无多大的交情,和好不成就此打住,往后不相往来就是,何苦热脸去贴人家的冷板凳。那些读书人整日摇头晃脑念‘人非圣贤谁能无过’,奴婢虽然瞧不上他们那副呆傻样,可他们的道理都实在——过而能改善莫大焉,小姐自那次犯错以后何曾再做过?咱们礼数也做足够了,心也诚,至于原不原谅是江小姐的事,咱们不能强求不是。”

天知晓,问儿为了在阮妙菱面前完整的拽两句诗文,特意花了五两银子请先生教她,就是不知道小姐听不听得进去。

阮妙菱垂眸,心中大动,“只这最后一次,她若再不原谅我,我也不强求了。”

“这才是奴婢识得的小姐!”

问儿笑着捧绿豆汤给她喝,心下算着这次该挑选什么样的赔礼送给江家小姐。

……

陈冕委实被唬怕了,接连三日没有回陈家,可好友李博章那里收留他似乎不太妥当,他便咬紧了此次婚事风波的元凶——徐元!

每日下值后再不嚷着去吃酒看画,只黏着徐元寸步不离,唯恐徐元先走一步,将他拒之门外。

“陈兄当真该娶妻了,不是扯我衣袍就是盯紧了我,翰林院的同僚知晓内情的还好,叫别的御史大人们瞧见,参你我二人一个‘性嗜龙阳’‘淫秽超纲’,让天下人笑话!”

当真李博章的面,徐元倒不避讳,半当真半玩笑说出内心活动。

“只需徐兄你赶紧向宝贞公主提亲,陈冕必定乖乖回家,再也不烦你。”

李博章这次并不偏向徐元,因为觉得他着实不占理。

皇上给阮妙菱说亲的事传得沸沸扬扬,陈冕不幸成为其中一员,若不是李夫人早替李博章物色好了人家,只怕此时也难逃一劫。

徐元悻悻道:“你们权当笑话看,殊不知真正煎熬的人是愚弟我。”

学进从外面回来,见李博章和陈冕俱在,想不是回话的时机,转头要走,被徐元叫住:“陈兄和李兄不是外人,探到什么只管说来。”

自从金亭到云南经手矿山生意后,学进诸事办得不错,徐元省了大半心,有事交待一句,不用他细说,学进都能做到和金亭在时别无二致。

“礼部青睐的是镇海伯府的嫡子顾寰玉,族中排行第六,据说能文能武,前年已经跟随镇海伯下海操练,去岁有倭国贼船偷袭福建沿海,被顾六公子察觉,一举击退。”

陈冕听罢,才明白学进是去打听这事去了,眉开眼笑,问学进顾寰玉生得怎样。

学进老实,不惯扯谎,“可惜就是这一点,顾六公子下海时左脸添了一长条疤痕,虽用了祛疤膏药,隔近了还是能看见。”

徐元轻哼。

菱菱不喜欢容貌有损的人,这位镇海伯府的嫡子没有机会。

李博章问道:“还有无其他的人选?”

学进咧嘴笑道:“李公子且稍后片刻,这顾六公子的事情还没完呢。”

“莫不是顾寰玉嫌弃阮三小姐没有父亲养不成?”陈冕斜眼看了下徐元,“不晓得某人是不是这个心思。”

“阮大将军是大宋的功臣,顾六公子也是功臣之后,岂会有这样的心思。”学进打圆场道,“问题不在顾六公子身上,而是镇海伯夫人看上的另有其人,这人和陈公子您还有干系呢。”

陈冕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瘪嘴道:“我家独有我一个,可没有女孩儿!”

学进道:“是陈公子的表妹曹家小姐。镇海伯夫人原是瞧不上商贾之家的,但那日在庙里遇见一同去上香的陈夫人和曹小姐,镇海伯夫人见曹小姐体貌端庄,举止温柔,心里便记下了。此次因为阮三小姐掀起一股求亲的风潮,镇海伯夫人此刻已经使媒人到府上说媒了。”

李博章笑道:“看来镇海伯府聘媳妇是娶贤不娶贵了。”

徐元哼着,点醒陈冕:“你回去多多打听顾六的事情罢,没的委屈了你表妹,我可听说镇海伯府里莺莺燕燕星罗棋布,兴许顾六公子早养了一屋子通房。”

陈冕瞪他一眼,斥道:“还不是让你们二人闹的,早听我的,哪还有这些糟心事!”

李博章目光由下而上,看陈冕气呼呼离了桌椅,问道:“你上哪去?”

“回家,亲眼看看顾六公子长什么模样,沁表妹大好的人品,可不能落到污泥里去糟蹋了!”陈冕甩着袖子不请自走。

学进十分称职,继续道:“李大人向皇上提了福州的管榕,是个正五品同知,掌地方盐粮、海防等务。”

李博章吹着飘在茶水上的茶叶,喝了一口,“听着倒是不错,只是个五品,配官宦家嫡女尚可,宝贞公主之女只怕攀不上,也不知我爹如何想的。”

徐元无话,示意学进继续说下去。

“管榕大人的祖父乃是前内阁首辅管胜裁,管氏一族又是江南有名的书香世家,李大人才极力举荐此人。”学进把查到的一一叙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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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接连的打击

徐元上辈子只在五军都督府内打转,仅知道京官的名姓和较为亲近的表亲堂亲,这位管榕虽然是前任首辅之后,在政务上不甚出众,徐元便没听过此人。

“他人品如何?”

李博章瞥见徐元在桌下紧攥的拳头,轻笑,到底是着急了,也该让陈冕看看。

学进摇头,看来这未管榕的生平事迹有些难查。

“徐兄不用着急,我回家替你问一问!”李博章喝着茶,嘴角一直上扬。

徐元看李博章一眼,“我哪有着急,不过是好奇罢了。”

“哦?前儿皇后娘娘召我进宫说话,似乎有意撮合阮三小姐和安远侯世子呢……”李博章扯谎道。

徐元不上套,别人尚且有戏,安远侯世子江逾白绝对没可能。

江逾白最是护短,阮妙菱十岁时和江小姐闹僵了,这件事到阮妙菱出阁以后都未扯清,祸害妹妹的人,江逾白哪会动心喜欢?

“你别不信,安远侯世子也进宫见过皇后娘娘,可巧瞧见了娘娘园子里的一盆倒挂金钩。你和阮三小姐相熟,定是知道那是她养的,请皇上带进宫送与娘娘的。安远侯世子一眼就看上了,央求娘娘送他,娘娘想这也是安远侯世子和阮三小几的缘分,打算过些日子召两人进宫见一面呢。”

李博章说话时一直盯着徐元,声音四平八稳,眼睛没有向四处看,徐元本不信,但想如果是皇后娘娘撮合,皇上又宠阮妙菱,没准会答应。

“你不要,自有人上门抢,与其到时候为他人作嫁衣裳,眼下先动手抓住阮三小姐的心要紧。撕毁的婚约算什么,感情有一张纸牢固吗?”

李博章起身抿嘴笑离去。

这些全是他瞎编诓徐元的话,皇后娘娘确实有意撮合安远侯世子的姻缘,但对象并非阮妙菱,而是江南王家的小姐王霈然。

王家祖上曾出过一位太子太师、两位侍郎,虽到这一代不比从前,家风照旧,教养的姑娘公子人品皆是上乘。而安远侯府荣华正盛,安远侯没有结皇亲的意思,天之骄女的公主他们瞧不上,自然选择清贵人家的小姐。

学进请示徐元:“公子还有吩咐?”

“沈岸如何了?”

“身上的伤倒养好了,平日默默看书,不说话也不笑,清冷的很。”学进甚至怀疑沈岸不是人,而是一块冰。

徐元道:“明日礼部的郝大人休沐,你去他家中接上郝大人家的千金慧儿去看沈岸,若是郝大人愿意一同去自然好。父亲卧榻,郝大人前来探望就说慧儿十分喜欢沈岸,兴许她去了能陪沈岸解闷。”

学进应是,思忖一会儿该如何称呼沈岸,才道:“沈姑娘父亲的案子定在几时审?昨儿个沈姑娘写字问,小的不知,便说下回去再说。”

徐元这些日子因为阮妙菱那日的话一直精神不济,和李博章、陈冕喝了几盏茶,没有精神反倒困倦了,靠着椅背阖眸道:“只等锦衣卫和五军都督府两边把三叔的案子结了,这事便能提上日程了。”

“公子方才的话倒点醒小的了,除了镇海伯府和顾家,秦大都督似乎也有意在阮三小姐的婚姻大事上掺和一手。”

徐元有气无力捏着山根道:“秦大都督是为了秦指挥使。”

学进头摇得似拨浪鼓,“秦大都督放出话了,秦家还未成家的几位公子,不管三小姐瞧上哪一个,择选日子就可以下聘。”

原来不单单为了秦阶一个啊,秦家个个儿公子都好,随便挑一个出来都胜过自己,徐元愈发心累。

“秦指挥使那边有动静没有?”

学进聪颖,知道徐元一定最先问秦阶,在回来的路上一道打听了。

“秦指挥使近日忙着处理徐郴的案子,今儿才从锦衣卫回了一趟秦府,想是要歇一歇,不想被秦大都督拎着在门前候着,说是有贵客到。”

徐元皱眉问道:“贵客?”

学进忙道:“小的特意在秦府外面等了一个时辰,秦家的贵客并不是宝贞公主和阮三小姐,公子放心。”

“那又是什么人?”

“进京述职的古仁古将军。”学进平静道。

……

古仁进京述职,并没有先到宝贞公主那里,好在古仁没去,因为承平王今日难得没被宫里的皇子们缠着,特意使人来请姐姐宝贞公主和外甥女到承平王府做客。

阮妙菱一手牵着宝贞公主的衣角,一只手藏在袖中紧紧握着,捏得手心发了大汗。

“娘——”阮妙菱抬头去看,发现宝贞公主紧紧抿着嘴唇,神思恍惚,她很少见宝贞公主这样。

宝贞公主由于早年征战沙场,保持警惕已是家常便饭,今日却出奇的怪,阮妙菱想打断她,可又担心她在想重要的事,故而作罢。

承平王府门前,李卿平立在承平王身侧,搀着父亲颤动不止的胳膊道:“爹,姑母来咱们家也不是一两回了,您这样激动,没的让姑母以为您的手得了毛病。”

承平王剐李卿平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这么盼着你爹不好么!”

李卿平痞痞一笑,“爹糊涂了,狗嘴里只能吐出狗牙来。”

“你个不孝子哦!”承平王一拳捶在李卿平肩头,好在李卿平常出门游山玩水练就一副好身体,扛得住,被他这一逗,承平王的手颤的不如先前厉害。

李卿平看着远远而来的马车,喜道:“来了!”

承平王忙整理一件,扶正冠簪,看向李卿平的眼睛,似乎把他的眼睛当了镜面。“爹这样不失礼吧?”

李卿平道:“就算失礼,眼下去换已经来不及了,爹已经这般年纪了,倒像个孩童似的,姑母见了当笑话爹。”

“你姑母好着呢!”说着,马车已经停到王府前,承平王忙不迭冲下台阶去,乖巧地等候宝贞公主从马车内出来。

李卿池立在后面笑道:“瞧瞧爹爹的模样,比我还没谱呢!”

承平王妃瞪李卿池一眼,李卿池吐舌,李卿平在一旁轻笑。

宝贞公主踩着条凳下来,见承平王垂首立在那里,双眼含泪,一时也红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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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给外人看的

纵然承平王对长姐情深义重,也不好当街掉男儿泪,等一家在正房的明堂叙过话以后,承平王妃领女儿卿池和外甥女去卿池房里说体己话,李卿平今日不好远行,便在前院客厅攒了个局,邀他那些书友来品评文章,屋里才剩下姐弟两人。

方才当着妻儿外甥女的面,承平王是一家之主,总要端面子,等屋里清静了,他才从位子上下来,抖了抖衣袍对宝贞公主一拜。

宝贞公主伸手拦他,被他叫住:“姐姐就坐着罢,这是姐姐该领受的。”说罢,额头磕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咚”一声翠响。

“什么叫该领受的,自从姐姐嫁人以后,没过几年父亲就离咱们姐弟去了,这些年全都是你一人撑着走下来的,姐姐何曾帮过你什么?”宝贞公主拉着承平王起身,掌心的茧子磨过承平王的手背激的承平王一怔,方还忍着的眼泪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母亲早逝,长姐如母,及至父亲溘然长辞,长姐既是母又是父,弟弟磕一个头只怕还少了……”承平王将宝贞公主的手心翻过来,拂过那些发黄的茧,声音微颤。

“姐姐嫁人以后还不曾停过练武?别的姑娘嫁人以后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就是兵器都不沾染的,就怕夫家嫌弃,可,可姐姐这手……是弟弟不争气,没能耐给姐姐撑腰,让阮家轻看了姐姐!”

承平王说到最后,竟拿手打自己的脸,哭的似泪人儿,全不像外人见到的正经模样。

宝贞公主从袖里扯出一条丝帕,边擦他脸上的泪痕,边无奈道:“有儿有女的人了还跟稚童一般说哭就哭,这要让卿平卿池两个看见了,你往日的威严往哪里放。”

“姐姐眼尾有皱纹了。”承平王心疼说道,五年前回京城省亲时还和娇花似的,可见从阮延良去后,姐姐也失了装扮的心思。

宝贞公主浑不在意,似未出嫁前一样湿了丝帕给承平王擦脸,“姐姐比你长好几岁,自然看着要老些。这些年皇叔让你进宫给皇子们讲课,想也没有亏待你,只是用座王府拘着你,倒把你先头的锐气给磨光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承平王忽然低下声,凑到宝贞公主耳边道:“皇叔像防贼一样防着我,起初我进宫给皇子们讲课,有几个皇子在鸡犬升天前认得我,人小鬼大的,故意在我面前摆阔,书也不认真念。我那时气头盛,气不过打了他们两板子,皇叔就把我叫到跟前说‘孩子还小……和你是同辈……就给些面子’之类的话,哼。”

宝贞公主看弟弟举止活泛,想到他在京中过得不如意时,自己不在他身边,一时心里难受。

承平王提起这些,本意不是让宝贞公主心疼,打哈哈将此篇翻过去。

“也许是皇叔看我是男儿,不能太宠,不过皇叔待姐姐就挺好,每年按照娘娘们的规制发年例,没让姐姐在阮家难过,独这一点,我就千恩万谢了。”

……

“卿池,你跑慢些,舅母不是吩咐咱们乖乖在房里玩的么?”

李卿池兴兴头头拉着阮妙菱往正房跑,也不交待缘由,阮妙菱冷不防绊了一脚疼得厉害,甩开李卿池在池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

问儿被李卿池打发去买花样,而李卿池身边的丫鬟们都被她差使到别的地方,谁还敢拦她们。

李卿池见阮妙菱皱眉抓着自己的脚踝,方才意识到她扭到了,忙念“阿弥陀佛”凑过去看她的脚,小心翼翼问道:“妙菱姐姐,还疼么,我跑得急,没发现……”

李卿池担心阮妙菱生气,又像儿时那般欺负她,虽然她也在长大,可阮妙菱永远比她长得快,力气也比她大。

“你跑得这样急切,究竟要做什么?”阮妙菱揉了揉脚,幸好只是抽筋,若是真伤到了脚踝,眼下肯定肿得和包子一样。

李卿池弱弱道:“爹爹眼下肯定在和姑母谈你的婚事,妙菱姐姐难道不好奇吗?我听娘说皇上既然给你物色人家,便是要做主你的婚姻大事!是好是歹咱们不能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爹爹和姑母疼你,必定不会由着皇上的心意来,这里面必然有大动作呢!”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阮妙菱知道承平王府虽然是舅舅的家,住在这里却不能安心,指不定哪个洒扫的婆子就是皇上派来的。

阮妙菱也压低声音道:“不管皇叔祖安排哪户人家,我都不嫁。”

李卿池一副小大人的口气:“皇命难违,妙菱姐姐久不在京城不知道,前年工部员外郎家千金的婚事,也是皇上做主赐婚的。”

“皇叔祖莫非想和月老抢饭碗?”阮妙菱半不正经道。

她知道成康帝干预臣子的家事定有根由,只是这些根由不能搬到明面上来说。

李卿池没想到表姐比她还蠢笨,赏了阮妙菱一个微不可见的白眼,解释道:“我偷偷听爹和娘在房里说的,工部员外郎曾经是祖父幕僚的门生,虽然没有真正参与支持祖父登极,但皇上登极后心里多少有些膈应……”

她的话都讲得这般明白了,表姐应该听懂了罢,李卿池觑了眼阮妙菱。

“被你这么一讲,好像是有些道理,我的脚已经好了!”阮妙菱主动去牵李卿池,倒是李卿池一脸受宠若惊,“眼下舅舅和娘在屋里说完,咱们藏在何处?”

李卿池耸着肩嘿嘿笑,“这里是我家,藏人的地方你不如我熟!”

“这就是你所说的好地方?”阮妙菱不敢大声讲话,抬头看了眼一人高的支摘窗,她们两个码起来才有那么高,怎么翻得进去?

李卿池竖起食指贴在唇中央,指了指藏在院墙后密密匝匝的一溜蔷薇花下,一个不惹眼的木梯倒在树丛后面。

阮妙菱常强身健体,两条手臂略有些气力,反观李卿池,端盆花都得穿上半天气儿,所以搬木梯的活儿基本上都是阮妙菱在出力。

“爬进去。”李卿池指着木梯说道。

第二百六十四章:偷听被逮着

阮妙菱发现自己当真低估了表妹卿池,原以为她只是因为自小养在舅舅舅母身边,性子野而已。

等她亲眼看见李卿池驾轻就熟地翻过支摘窗上,还不忘指点她挪来一把椅子给自己踮脚,才清楚意识到,在她十岁的时候,李卿池已经悄无声息的把她耍过的把戏一个不漏的记在心里,并在漫长的四五年间,多次付诸实践。

“怎样,我厉害吧?”李卿池双唇一开一合没有发出响声。

阮妙菱汗颜,以同样的方式惭愧答道:“表妹,是表姐对不住你。”

把一个大家闺秀往歪路上带,真是她的过错,求佛祖谅解她是无心的。

李卿池不解,但稍间传来的说话声打断了她的思路,不禁攥紧了阮妙菱的手心,两个一步一步往门边挪动。

承平王眼里的泪此时已经干了,一脸正色问道:“皇上命礼部和几位重臣替妙菱物色夫婿人选,礼部推荐的是镇海伯府的嫡子顾寰玉,可那镇海伯夫人担心儿子在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做主给顾寰玉房里添了三四个通房,指望能留个后,妙菱嫁过去日子岂会好过?”

李卿池捏捏阮妙菱,眼神示意:瞧,我说什么来着!

阮妙菱朝她感激一笑,从腕上褪下一只雕花鸟的银镯塞到李卿池手中,无声道:“谢礼。”

李卿池性情爽利,也不做作推辞,高兴往手上一戴,继续竖耳朵听。

宝贞公主轻轻叹了口气。

阮妙菱微微一怔,娘在她面前从不曾叹过一口气,诉一句苦。

“别说是镇海伯府,就是皇上指明要妙菱嫁给安远侯府的世子,我也不肯答应。一来皇叔是老长辈,眼光想法和咱们做父母的又不一样,他看上的只是伯府权高位重,咱们看重的女婿的人品;二来皇叔久惯政事,在替孩子们赐婚时不免要掺杂些政局上的想法。”

承平王道:“弟弟也是这般想的,那镇海伯府虽有高功,可是弟弟瞧不上他们自高自傲的做派,妙菱不是强悍的,恐要受欺负。”

此时,承平王和宝贞公主内心都在想:只要是皇上安排的,即便其中有看得过眼的,他们也有千万个理由瞧不上。

“兵部尚书李重山大人给皇上引荐了一位,听说在福州司盐、粮食和漕运等事务,祖父是前任阁老,名声倒挺响亮。”承平王先把好听话说在前头,棒槌随后就到。

“我一得到消息,就打点人去查了,这位管大人在当地任职颇有好评,但私下为人争强好胜,在上峰跟前喜欢撩蜂拔刺,与他共事的都没落一个好,渐渐也就疏远了他。不仅如此,在亲戚跟前逞一时口惠,答应去办的事情隔了十天半个月都没个音讯,他亲戚等急了去问,才知他早忘到爪哇国去了。这种人非但咱们当长辈的不喜,便是卿池和妙菱两个姑娘听了,也厌烦。”

躲在次间偷听的两个姑娘同时点头。

承平王所讲的内容,宝贞公主也差仇大千去打听过,是以对这两位都不抱希望。

“其实安远侯世子江逾白倒是个不错的孩子,只可惜妙菱那时候不懂事,把江家小姐给得罪了,江逾白护短,怕是不待见妙菱。”

宝贞公主还记得江逾白在她跟前规规矩矩行礼的模样,品貌都不错,偏偏命运弄人。

承平王笑道:“姐姐还惦记着江家世子呐,从前就提过一次了,可惜晚了,李皇后和安远侯夫人已经决定聘江南王家的孙女做媳妇。”

“不过是说一嘴而已,我们两家的芥蒂还未消呢,我怎会把妙菱送到人家跟前挨骂。说来妙菱也是让人省心的好孩子,从那件事以后,她性子文静了不少,就是延良走后我不在家的时日,她都安安分分不哭闹,懂事得令人见了心疼。”

承平王把女儿卿池和外甥女一比较,确实姐姐家的孩子要好些,“李重山拘着姐姐的事,我都听徐家公子说了,妙菱千辛万苦把姐姐救出来送到甘州养病,着实是个懂事的。要搁在卿池身上,只怕早哭着喊爹喊娘,唉,让人头疼!”

李卿池撇嘴,偷眼看阮妙菱,心想表姐不就是比她年长么,要是她再长大些,那些事她哪个不能做?兴许比表姐做得还好呢!

“说起徐公子……”承平王凑近道:“弟弟倒觉着他是个不错的人选,当初在平阳时阮老太太曾把他和妙菱凑一对儿,虽然后来没成,但徐公子是个有情有义的,暗里帮着妙菱来传信……”

承平王见宝贞公主不知所然,便把徐元在京城做的事一一道来,宝贞公主越听越不对,制止道:“这话你可不能在妙菱跟前说!”

阮妙菱藏在次间和舅舅一样好奇地看着宝贞公主。

“这事姐姐原也不打算瞒你,正好今日时机也对,索性说了。当初你姐夫在汝阳城外遇害之后,古仁曾去事发的地点看过,发现了些可疑的东西,我让人偷偷调查才知道,这事和徐元的三叔徐郴有干系。”

承平王讶然道:“就是前阵子因为通敌被秦家小子斩头的那位?那可真是不能够了,到底徐家和阮家有恩怨,若是让妙菱知道了,还不知会怎样呢。”

李卿池打量神色不变的阮妙菱,表姐眼下知道了,也没怎样啊。

阮妙菱回她一个轻巧的笑。

“你们两个丫头!”

承平王妃立在支摘窗外,看见凭空出现在这里的木梯,就知道李卿池拉着阮妙菱翻进屋里来了。

李卿池吓得捂住嘴,委屈的看着窗口承平王妃严厉的眼睛,喊了声“娘”,别的话也不敢说。

阮妙菱知道东窗事发后果很严重,保持缄默是最好的选择,也跟着弱弱喊了声“舅母”,垂头捏着衣角。

稍间里宝贞公主和承平王听见动静,一起过来,随后进来的是承平王妃,三位长辈脸上一派严肃,阮妙菱想:三堂会审也不过如此了。

承平王板着脸先问李卿池:“都听到些什么?”或者有没有看到他落泪的情状。

李卿池咬着下唇,嘟囔道:“从爹爹和姑母谈表姐的婚事起,我们才进来的。”

第二百六十五章:福祸旦夕间

承平王只比平常重了些语气,点到为止,斥了带头翻窗的李卿池两句,也把阮妙菱训了两句,说她做姐姐的应当从旁劝阻,跟着一起胡闹没大没小,然后两人就被承平王妃押着肩膀出去。

阮妙菱秉着‘老吾老’‘幼吾幼’的原则,让舅母和表妹走在前头,自个儿在门口磨磨蹭蹭。

次间承平王叹了一口气,阮妙菱以为舅舅会语重心长劝宝贞公主将自己看紧些,却不想宝贞公主先开了口。

“明璋”

阮妙菱今日才知道舅舅表字‘明璋’,暗道外祖父给母亲和舅舅取的名字都如珍似宝,可想而知外祖父在世时,有多重视一双儿女。

承平王抬眸看宝贞公主那十几年难得一见的愁容,预感她会说出惊世骇俗的话来,抓住太师椅扶手,下盘稳稳扎在地下,才问:“姐姐唤弟弟何事?”

宝贞公主拿出一个物件儿,似乎怕手滑摔在地下,特意用帕子垫在下方,才安心放在高几上。

“从小祖父就将你待在身边陶冶性情、教你习文描红,祖父的字迹你该是认得的,你过来看看”宝贞公主冷静道。

听说和先皇有关,承平王打消了了疑虑,走过去一看,帕子上放着一块明黄折叠但写满字的绢,而绢的一边躺着一块拇指大小的黄田石,形状酷似先皇当年用的玉玺,只是小一些而已。

承平王小心翼翼拿起来,摊在掌心细细看,但上面的字细小密集,他便从架上取来先皇赏赐给他的一面能将事物放大的透明圆镜,对着黄田石底部看了好一会儿。

阮妙菱隔着门缝只能看见承平王在端详一个很小的物件,可惜承平王没有将上面所写念出来,回头看时,承平王妃和李卿池已经走远不见人了。

她索性大着胆子留在这里继续偷听。

待承平王把绢看过,阮妙菱只听他重重叹息一声,接着忧心忡忡道:“祖父遗诏留在世上的时日越长,姐姐遭受的苦难也就越多,左右天下还是李家的天下,这份遗诏还是烧毁为好。”

原来当初在西府找出来的遗诏并非真品,阮妙菱心中暗道,那份赝品眼下还在她的箱栊里锁着呢。

但那份赝品以假乱真,骗一骗别人足够了。

宝贞公主平淡的情绪有了一丝波动,有些恨恨道:“明璋,咱们都被他骗了!这天下是他结果了兄长的性命才换来的,也许是他心里过意不去,怕午夜梦回十分父亲找他算账,这才待我们姐弟好的!”

承平王不敢相信,“皇上和父亲可是亲兄弟啊……祖父在时最厌弃这种残害手足夺取权位的手段,他,他怎么能……”摇头晃脑,看绢和黄田石的眼神似在看令人掩鼻的流脓臭虫。

“许是姐姐弄错了,皇上待父亲的钦敬之忱满朝皆知,不会……”

承平王飞快的把面前的物件包好塞到宝贞公主手里,“姐姐还是销毁了好,若是让李……外人瞧见了,又不知有什么乱子。”

宝贞公主厉声道:“我骗你作甚!你是姐姐唯一能相信的人了,姐姐难道会无端捏造事情欺骗你?明璋,你长大了,有些事该学会用自己的脑子去想,不能人云亦云失了根!”

承平王眼神里闪烁着惶恐。

他自小就活在父亲和姐姐的保护伞下,父亲虽然没了,但他还有姐姐,只要姐姐活着,他便什么都不怕,因为小时候姐姐对他保证‘天塌了自有姐姐顶着’!

可是现在情况变了,姐姐的意思是让他学着自己顶天立地,但,他能做到吗?

“姐姐……我怕……”

宝贞公主瞧着弟弟如受了惊的兔子,自知方才话说重了,缓缓道:“我知道明璋堂堂七尺男儿不畏死,姐姐也想遵守诺言一辈子护着你,可你我都知道其中艰难。万一有一天姐姐不在了,留下妙菱一孤苦伶仃来投靠你,王府里有你的妻儿,你拿什么护着他们?”

承平王在怔愣不语。

门外,阮妙菱吊着两串眼泪跟泪人儿似的,不敢弄出大声响,手指扣紧格子,心道:娘,这一次咱们一家都会好好的,舅舅一家也会团圆和美!

趁机灵的李卿池尚未回转来找人,阮妙菱蹑手蹑脚退到台阶下,穿过游廊小跑去李卿池的院子。

宝贞公主在承平王那里也未久坐,待承平王一家把她们母女俩送到门口时,阮妙菱偷偷看了眼舅舅,脸洗净了,只眼睛有些红肿,先前偷看到的畏惧之色却是不见了。

回程的马车上,阮妙菱舒服的歪在宝贞公主的膝上,不打自招自己在门外偷听的事。

“娘是沙场巾帼,我在门外呼口气儿,娘定是察觉了,可见娘是有意让我听到您和舅舅的谈话。”

宝贞公主颔首笑问:“既然你都听见了,可相信我和你舅舅说的话?”

阮妙菱点点头,蹭了蹭宝贞公主的手背,她经历过一次怎么不信。

“娘不在家的日子里,我曾落了一次水,被救上来后胡乱做了一场梦。”阮妙菱攥紧衣袖,缓了缓继续道:“梦里,娘在我出嫁当晚没了,我成了无家可归的孩子……我费劲千辛万苦想查出爹和娘怎么死的,却先死在了别人手里……”

把亲身经历过的事当作梦讲给宝贞公主听,听着虽然简单,阮妙菱心里却藏着千万的委屈,说着声音也变了,伏在娘的腿上呜呜哭泣。

“我嫁人了,心里却不高兴,被妯娌欺侮了没个能倾诉的人……”

“娘家无人撑腰,像一棵没有去处的小草……”

宝贞公主心疼的把阮妙菱揽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后背,“虽然只是一个梦,娘却知道你在梦里肯定是万般痛苦和无助的,我可怜的儿,娘绝不会让你和梦里一样难受,你未来的夫婿,娘一定会层层把关,不让那个人插手!”

阮妙菱呜呜嗯嗯点头,觉着自己如今已经十五岁了,再像个孩子似的哭哭啼啼,自己也瞧不起,擦了泪仰头。

第二百六十六章:柳下多心人

“娘想知道我在梦里嫁给了什么人吗?娘一定猜不到!”

宝贞公主显然对她的梦不起兴,嗔道:“女孩子家家说这些也不知羞!”

宅子离承平王府不远,马车很快就在门口停了。顶点

阮妙菱先下车,再扶宝贞公主下来,看家护宅的黄良使了仆从把马车拉到后门卸了,才道:“夫人,古将军回来了,正在厅内等呢。”

宝贞公主颔首,看他欲言又止,目光频频往阮妙菱身上去,便让问儿扶阮妙菱先进去。

黄良松了口气,立即道:“下半晌刚得到的消息,和安远侯府联姻的江南王家派人传信进宫,说是王家的霈然小姐前不久染了肺疾,殁了。”

“宫里的意思呢?”宝贞公主看了一眼躲在门后的阮妙菱,没有拆穿。

“这门亲事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皇上便没有插手,只让皇后娘娘酌情处理。眼下已经着礼部准备份子,只等安远侯府的意思,明儿一早就动身去江南。”

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宝贞公主进了门,阮妙菱早消失在门后,她便往前厅去见古仁,不忘问黄良:“安远侯府还没消息?”

黄良已经使人去打听了,正好那人刚进门来,比划了个手势,才回道:“此刻有了,安远侯府和江南王家的婚事作废,另外,安远侯令亲信带上一点心意,已经和皇后娘娘的人出发去江南了。”

……

江南王家小姐病殁,外面人人都唏嘘不已,阮妙菱并未受到干扰,照旧过自己的日子。

听说东方亮最近靠自制的丽颜膏狠狠赚了一把京中侯门官宦女眷的银子,三不五时还差人送来几百两给阮妙菱随便花销。

问儿她们一致认为东方亮不但妙手仁心,对她这个徒弟还出手阔绰,只有阮妙菱心知,东方亮这是在用银两炫耀自己,嘲讽她,因此在研制毒药时越发尽心,恨不得把十分的药量全部制成一份。

过了三五日,阮妙菱制毒的技艺渐长,宫里却传出来消息说皇上身上起了许多疹子,每夜辗转难眠,请了许多太医诊断,方子开了,药也喝了,就是不见效。

承平王进宫给皇子讲学,一听了消息立马就来告知宝贞公主,阮妙菱装愣做傻也听了一耳朵。

一个时辰后,京城各处就贴了皇榜,延请各路名医进宫诊皇脉。

阮妙菱用棉花堵了两个鼻孔,把杵臼中的臭草药捣得稀烂,院墙上歇脚的青鸟直直摔下墙头,问儿捡了便宜,忙拿去厨房让厨娘拔毛烤了。

润香知道她最近倒弄的东西闻不得,进院子之前聪慧的捂了口鼻,“小姐,锦衣卫秦大人来了,想请小姐出门游玩。”

阮妙菱这才意识到,自从回京以后,她就再没见过秦阶,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不过大致能猜到。

“我换了衣裳就去。”

润香和赶回来的问儿同时舒了一口气,问儿忙进门去挑衣裳首饰,瞧着手忙脚乱的样子,倒没有把阮妙菱的衣裳穿错。

一边系衣带,一边笑道:“奴婢一会子就不和小姐出去了,夫人院里暂时无事,由润香陪着您去。”

“你能有什么大事,我出门也不跟着?”阮妙菱自己把雕刻了芙蓉的金项圈套在颈上,想着外面天热,顺手把搁在妆奁上的团扇拿在手里,以免一会儿出门时忘了。

问儿把冰鉴里的冰块腾出来倒在能随身带的手炉里,笑道:“奴婢可是有天大的事情要去办呢!小姐只管和秦大人出门走走,今儿是沈清秋私藏官银案开审的日子,奴婢可得去瞧瞧状况,也好有个准备不是。”

阮妙菱点头道:“也是,你去瞧了,回来好好与我讲一讲。若是哪个地方证据不够,咱们再想想办法。”

“行了,小姐难得出趟门,还是安安心心享受,莫管这些小事,奴婢都知道。”

问儿把阮妙菱推到前院,秦阶正好出来,“秦大人,我家小姐可就拜托您照顾一阵儿了!”

在秦阶印象中,问儿似乎一直有意撮合他和阮妙菱,他平日不对人露笑脸,今儿微微抿嘴笑道:“这是自然,你只管放心!”

秦阶是骑马来的,阮妙菱肯定不能抛头露面,问儿早命人套好了马车,临行前,问儿把手炉塞到润香手里。

“一会子你就远远跟在小姐和秦大人身后,他们做什么你也不要管,除非小姐有危险你才能冲上去,懂吗?”

润香似懂非懂,不过她看得出秦大人对小姐有心,而且秦大人家世和人品都不错,这样的姑爷谁见了不喜欢,点点头上了马车。

阮妙菱气定神闲坐在车内,马车走了一阵,人声越来越少,似乎不在繁华街市。

润香掀开帘子一瞧,惊呼:“小姐,咱们到京郊了!”

秦阶调转马头,马儿哼哧两声,似乎瞧见了不远处的一片湖,有些不耐的踢踢马蹄。

“去玩吧!”秦阶下马,马儿似听得懂人话一般立即朝湖面冲过去。

润香扶着阮妙菱下来,因时刻谨记着问儿的吩咐,便悄悄退后,远远跟着。

“秦大哥怎么想到带我到这里来?”

阮妙菱放眼看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她和秦阶站在几乎枝条贴到地面的柳树下,湖面上吹过来一阵一阵凉风,柳条刷刷在空中舞动柔软的腰肢,偶尔拂过她的肩头。

秦阶道:“有事想当面和你说。”

阮妙菱见他一脸正色,怔愣片刻道:“我以为秦大哥带我出来,只是单纯的欣赏风景,没想到还要正经事。”

说罢,仰头看向秦阶。

秦阶顿了一下,道:“如今京城都在谈论你的婚事,你可有什么想法没有?”

这是在问她,宝贞公主已经有看得上的人家了么?

阮妙菱笑着摇头。

秦阶继续道:“也许是我多想了,安远侯世子原本定下的婚事出了岔子,我便猜想宝贞公主会中意安远侯世子……不过你先前和徐家二公子曾有过婚约,虽然不知为何取消……你,还打算和徐家二公子再”

神医说过,徐元和阮妙菱之间的羁绊很深,倘若他不主动,就半点机会也得不到。

第二百六十七章:嘴皮子利索

“没可能的。”

秦阶心下其实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冷不丁听阮妙菱说‘没可能’,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在说自己和徐元之间没有再续前缘的可能,还是说他和她,明亮的眸子没有神采一般定住。

不过自小在战场和军营中早学会了心思活络,且要时刻警惕精神,很快秦阶就回过神,仔细嚼了一遍阮妙菱的话,心里一喜,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阮妙菱侧首仰脖看秦阶。

柔软墨绿的柳条本有柔化之用,一个满脸络腮胡眉粗眼大的大汉也能生出一两分温柔,可他不一样,站在那里和周遭格格不入,刀刻般硬朗的脸廓上有些细碎的辉光,她觉得那些闪耀的光斑有点冷。

阮妙菱心思一动,问了一句自己也没想到的话。

“盛夏炎炎,秦大哥回家若是渴了,一定有可心的人给你递茶擦汗吧?”

问过以后,除了有些不自在以外,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是秦阶先挑起的。

她听徐元说过,秦家九位公子都成家立业了,唯独秦阶熬了七八年总不肯应承父母的心意,选一个门第过得去,品貌又好的媳妇。五军都督府治军严谨,平日没有风言风语,不过别处就另当别论了。

秦阶今年二十有三,换作别家的公子,说不定都有一双儿女了,他身边却一位正室夫人都没有。

嫁了人的阮妙菱并不像尚在闺中的姑娘家一般单纯,捧着脸满心希冀未来夫婿的房里一个通房都没有。前世若不是徐元性子软弱,加上在阮妙仪那儿吃了苦头,对夫妻之事甚寡淡,可就有她忙的了。

“我在家中住的时日不多,房里有几个伺候的丫鬟,我也不怎么清楚,平时她们只做扫炕铺床的闲事,穿衣沐浴的事,我在军中惯了,不喜假手给她们。”

秦阶交待的很老实。

阮妙菱默默点头,能向秦阶询问的眼下也只有这一件,旁的事向来都依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许久没回京,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比方说潭柘寺、白云观?”秦阶十分自然的把话题转向游玩上。

阮妙菱绷紧的肩稍稍松了松,这两处她上次来京城打算去的,谁想在宴会上污蔑了江家小姐,就再没去过。

直到徐元捐官以后,徐家迁到京城,阮妙仪见什么都新鲜想拉着她一块去,那时有别的夫人小姐在,她不好推辞,便跟着去随意逛了逛十分无趣。

“那儿人来人往的,我倒觉得这里不错,杨柳依依,饮马河边,咱们能自在说话,很难得。”

自从那日听到宝贞公主和承平王的谈话后,她隐约觉得能享受日子的时间不多了。

宝贞公主是说一不二的性子,但凡她开始奔着一件事情去做,就像张开的弓咻的射出一箭,绝不回头。

古仁回京述职,正巧赶上时候,阮妙菱出门前去了一趟宝贞公主屋里,宝贞公主和古仁都面色沉重,而且在她进门的一刻,两道声音立即停了,显然不希望她听到谈论的内容。

秦阶似想到了重要的事,从前襟摸出一份请帖,羞愧道:“只顾着在前厅喝茶,把我娘交待的事情给忘了。我娘想请你和师娘明儿到家里坐坐,叙叙家常,既然到了京城岂有不串门的道理。”

“既然是秦夫人盛情邀请,我和娘一定去,到时候秦大哥可别小气,不给我口茶水解渴!”

阮妙菱笑笑打趣。

秦阶见她面上终于有了喜色,想到之前把小丸子送到她那儿,原是为了给她解闷,谁想小丸子不争气,只待了一日,就被遣返。

黄霸送来时虽然只说是小丸子喜好安静,而阮妙菱的院子里养了兔子云雀,问儿又是个嗓门大的,小丸子不适应才送回来的,一番溢美之词夸得小丸子美上了天。

秦阶却通晓小丸子的猫脾气,喜好安静都是骗人的,它在自家院子里上树扑蝶,把几个伺候的丫鬟愁的哀声连连,想想也猜到肯定是在阮妙菱那里惹了事,被嫌弃了。

“小丸子给你添麻烦了,下次我换只脾气好的给你养,如何?”

“啊,你不说我倒差点忘了。”阮妙菱从荷包里找出小丸子之前落下的铃铛,“不必费心了,我院里眼下已经养了果子,要是小丸子来了,定要和果子打架的。”

见秦阶不解,应该是不知道果子是何物了,忙笑着解释:“果子是我养的黑狗,小丸子回家以后我才得的。不过果子体格不比小丸子,若是两个放在一处养,要出乱子的,等果子再大些,倒是可以送来做个伴。”

阮妙菱许久不曾骑马,便借来秦阶的坐骑沿着河边跑了一阵,润香担惊受怕目不转睛的看着,生怕马儿性子烈将小姐摔下来。

秦阶远远看着阮妙菱驰骋的身影,问润香:“我听说你们小姐养的狗很是乖巧,是在哪里买的,我也去买一只。”

润香心神不在这里,话钻到耳朵里,嘴上已经答道:“奴婢也不知在哪里能买到,果子是徐修撰送来的,小姐很喜欢呢!”

天热,润香不敢让阮妙菱在日头下待太久,等她骑了一盏茶的功夫便劝住了。

阮妙菱背后出了汗,衣裳紧紧黏着肌肤,好在出门时问儿贴心多备了一套衣裳。

润香钻进马车伺候阮妙菱换了衣裳,出来时正巧看见秦阶在不远处正和一个人说话,忙回头叫阮妙菱看。

“臭丫头,见了我连句招呼都没有,大热天的闷在马车里仔细闷出毛病!”

阮妙菱一听这嗓门,再定睛细看,除了最近靠嘴皮子发迹的东方亮,还能有谁敢明目壮胆喊她‘臭丫头’的。

她不过去,东方亮自己过来,身后的骡子上坐着一个把头埋得很低的人,又戴着斗笠,东方亮上前来挡住她的视线,吹胡子瞪眼。

“见了师傅也不知道问声好,白给你银子花了!没良心的白眼狼……”

阮妙菱回嘴:“我可没求着你给我银子使,而且那些银子是你真心实意给我花费的?只怕是打着旗号故意来气我的才对,再说了,没磕头敬茶的徒弟,算哪门子的徒弟?”

第二百六十八章:荷包值千金

东方亮气得跺脚,“臭丫头没大没小,我是触了什么霉头才碰上你哦,半点不知尊老,我两……算了,明儿我上你家去收课业!”

阮妙菱觑了眼秦阶,有他在,量东方亮也说不出‘两辈子都遇上你这种人’的话来。

“您老不在京城卖丽颜膏,跑城外做什么,还带个奇奇怪怪的人?”

东方亮看阮妙菱歪着脑袋打量骡子上的人,咳了声,那人把脑袋垂的更低,东方亮眼神在她和秦阶之间徘徊,吊着嗓子道:“我可不是黄花大姑娘,有俊俏儿郎青睐,只能带个老仆出来游山玩水,顺便去山上的寺庙乞求长命百岁,等着徒儿让我抱徒孙……”

阮妙菱抄起方才换衣裳卸下来的荷包,朝东方亮掷去,嗔道:“真是为老不尊!”

“没打着!”东方亮一把接在手中,摇头晃脑十分得意。

阮妙菱红着脸伸手:“荷包给我,里边还有银两呢!没的便宜了你,我知道你不缺银子使。”

“我是不缺银子使——”东方亮拎着荷包在秦阶面前晃了一圈,荷包抛到空中,重新落到他手里,“可有人缺荷包使,可巧荷包的样式男女都可佩戴,只可惜颜色艳了些,衬我这老头子不合适……”

阮妙菱道:“既然不合适就还我呗,改天缝个衬你的给你送去。”

东方亮咂咂嘴,“我看颜色挺衬他的,不如送他得了,反正你这荷包上也没绣闺名,旁人也拿不到你的错处。”

阮妙菱急了,连说不成,东方亮喜闻乐见,就喜欢看阮妙菱急得跺脚的模样,乐呵呵把荷包往秦阶怀里一扔。

“小子,不准还给她,这荷包落在我手里便是我的,我如今送了你就是你的!”牵着骡子和老仆嘚瑟而去。

阮妙菱抿嘴看向秦阶,哀哀道:“秦大哥……”

谁知秦阶这次竟然十分听从东方亮的话,攥紧了荷包,声音略低:“神医说,这是我的。”

……

“润香,小姐作何这副恹恹的样子?”问儿眼见着阮妙菱气呼呼却无可奈何的一头钻进稍间,扑到被窝里不起来。

莫非和秦大人相处不愉快了?

润香拉着问儿到了廊下,觉着阮妙菱应该听不见,低声道:“小姐在路上遇到东方先生,拌了嘴,小姐生气拿荷包扔东方先生,哪里知道东方先生也是小孩子脾气,竟然把荷包给了秦大人。”

问儿不以为意,“一个荷包罢了,小姐戴去的那个是我绣着玩的,上面没有小姐的闺名。”

润香叹口气,“我也是这般劝小姐的,可小姐说里面装了重要的东西,我再问,小姐却不肯说。”

问儿若有所思,“夫人那儿虽有几个小丫鬟伺候着,一时没了你还真不行,她们有几个规矩学得不到家,你去训斥两句,再不听,发卖了就是。”

润香点头出去,问儿又喊来婆子把阮妙菱骑马洇湿的衣裳拿去洗,这才转进稍间,阮妙菱仍裹在被子里生闷气。

想是丢的东西很重要了,不然也不至于这样。

“小姐渴不渴,奴婢熬了莲子羹,方才让小丫鬟搁在冰鉴了凉了一会儿,可以吃了。”问儿凑过去轻声问道,听她出气如常,气应该消了些。

“奴婢都听润香说了,想来小姐不至于和长明先生置气……至于生气的缘由,应该是秦大人和哪件东西各占一半儿了。”

阮妙菱冒出半张脸,闷闷道:“也怪你今儿没跟着去,秦大哥接了臭老头扔过去的荷包,竟不打算还我,若有你在,嚷嚷两声肯定就回来了。”

问儿嘻嘻笑了笑,“奴婢这不是被事情给绊住脚了嘛,那荷包了装了什么贵重物件,值得小姐这般在意?”

阮妙菱拧着问儿笑嘻嘻的脸皮,坐起来抱着水红的锦被,“我常戴在身边的那个小金牌,你不是见过么,一直都装在荷包里。那是我满月时先皇赏赐的,可丢不得。”

问儿呵呵捂嘴发笑,“奴婢当是什么要紧的,那个小金牌在小姐出门前就被奴婢收着了。”

“不可能,换衣裳的时候我还看了眼来着!”

她的记性不至于差到连上晌才发生的事都能忘的地步。

“奴婢想着秦大人肯定不会领小姐到阜盛的寺院或道观去,酒楼茶楼又没有新意,京郊风景正好,秦大人想必会选择,就留了个心眼……”

问儿见阮妙菱不信,起身打开妆奁,取出一块折叠的丝帕。

“小姐最近拘在家里,骑术没有发挥的余地,见了宽敞的地方哪会不骑一阵儿的,就自作主张把小金牌留下在家里,没想到竟然让小姐生气,奴婢该打——”

阮妙菱撇嘴看问儿很不诚心的在脸蛋上摸两下,嗔她一眼,“是该打,却不知道我这一路回来心惊胆战的,要知道那小金牌我连沐浴时都不摘下的!”

问儿吐舌,认错:“小姐心好,原谅奴婢这一次,下回就是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奴婢也不做这样的蠢事了!”

阮妙菱把小金牌重新挂在脖颈上,“那你在荷包你塞了什么,大小竟然和小金牌一样?”

“几片金叶子,奴婢想着润香身上不一定带了足够的银两,万一小姐瞧见喜欢的物什,却没钱买,岂不让人看了笑话,就塞了金叶子进去。”

“你呀,这家不如你来当好了!”阮妙菱揉搓着问儿的脸蛋,咬牙切齿道。

问儿扁着嗓子道:“奴婢可不敢,小姐是要做大事的,心思自然不能放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奴婢能耐小,能帮小姐分忧解难的机会只这么一些,小姐不嫌弃奴婢已经心存感激了,哪敢做背信弃义的龌龊事。”

看她心情好了,问儿狗腿的把莲子羹端来,阮妙菱吃了两口,想起了也爱吃莲子的兔月,“兔月在汝阳不知有没有好好念书,我倒不指望她考个名次,只别辜负里她对自己的厚望。”

问儿道:“小姐尽管放心,那妮子眼下都会拿笔写信了。”

问儿转身从架上翻出了一封信,“这是小姐出门时奴婢收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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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九章:繁花绕秦家

这天晚饭毕,宝贞公主突然让润香过来传话,今夜小姐去夫人房里睡,问儿正着手准备明日去秦家要送的礼物,空下手皱眉出次间小声问道:“夫人怎的想起要和小姐一起睡了?”

润香伸脖子往里瞧,阮妙菱坐在灯下拨数那盒承平王妃送的南海珍珠,颗颗个大圆润饱满,泛着柔光煞是好看,无心拉起落地罩上吊的一串珠帘把玩。

“夫人想和小姐一块儿睡,自是想小姐了呗。姐姐莫怪我多嘴,小姐现今也十五了,想来能在夫人跟前儿伺候的日子不多,夫人肯定有许多话要交待小姐的。”

问儿回头看一眼,阮妙菱似有所察抬眸看过来,“怎么立在外面说话,外头热,不如到里间坐着,也说给我听听,这里冰鉴绿豆汤都齐备。”

“多谢小姐,奴婢和问儿姐姐说两句就走,夫人留古将军吃饭,一会子奴婢还要回去伺候呢。”润香甜甜笑道。

问儿拉润香到门边,指着她玲珑小巧的鼻子小声道:“什么嫁不嫁人的,以后在小姐跟前少说,再或者别说。女孩子生来莫非只为了依仗婆子过活不成,小姐平日虽没表态,可心里是不认同这个想法的,而且你这几日可见过夫人为了小姐的婚事忙得脚不点地了?”

润香“噗嗤”笑道:“上门来的那些官宦夫人都应付不过来呢,夫人哪有空闲去侯府伯府串门子?”

“依我看,夫人既无心官宦子弟,对勋贵家的公子哥儿们一样不上心。”问儿边说边挽着润香出门。

阮妙菱数完了盒中铺满的一百零八颗南海珍珠,问儿就回来了,同时叫来了两个模样俊俏,绾两个圆髻的小丫鬟。

问儿挥手,小丫鬟行步无声走到阮妙菱歇息的雕菱花架子床前,一人笼起叠好的水红撒花锦被,一人双手捧着玉枕,立在后面等问儿指示。

“夫人今晚喊小姐过去睡呢,想是要和小姐说些体己话,从七岁起小姐就再没和夫人一处睡过,奴婢想着小姐会不惯,吩咐她俩把小姐的锦被枕头带上。”

问儿说话时也在观察阮妙菱的神色,本以为她会不自然,没想到阮妙菱听后乐开了花,吩咐别忘了把温温的绿豆汤一并捎上。

宝贞公主睡的亦是架子床,大小与阮妙菱的一样,只雕刻的花样不同,是花枝招展繁复的西番莲。

小丫鬟把锦被枕头摆弄完毕,悄无声息退出去,宝贞公主次间的书房看毕西北舆图,阮妙菱携问儿姗姗来迟。

“娘,新鲜甘甜的绿豆汤,不凉不热,喝了不闹肚子!”阮妙菱亲自把汤碗端来,看了眼案上的舆图。

宝贞公主喝了一口,见阮妙菱碗里的已经不见了大半,叮嘱道:“暑日喝这个消暑,可夜里不能多喝,一样会闹肚子。”把她的碗抢过来。

阮妙菱擦擦嘴,看宝贞公主把舆图卷好,便拿着斜靠在砚台边的墨锭摆弄,一并被宝贞公主夺了去。

“你屋里多的是,可别弄坏了我的。”宝贞公主宝贝地把墨锭放回原位。

“爹爹送的果然就不一样,女儿耍一耍都不能够。”阮妙菱嘟着嘴,哼道:“我也有爹爹送的物什,等娘这里的用完了,就是求着我,我也不给。”

宝贞公主笑着拧了一把阮妙菱伶俐的小嘴,“小铁公鸡,谁稀罕你的,还不去把头饰卸了睡觉。”

母女并排躺下,阮妙菱鼻尖满满都是宝贞公主房里的香味,她自诩自己屋里已经够香了,就连被子都用熏香熏过好几遍,却还是抵不上这里。

阮妙菱捂在被窝里嘻嘻窃笑:“皇叔祖送的香料往前娘都舍不得用,眼下用起来倒连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的,真坏!”

“他既送来,我哪有不用的道理,难道留着再被他拉回宫里去?”宝贞公主侧身轻轻抚摸阮妙菱的鬓发,“妙菱,你记住了,以前在皇上面前如何表现,往后也一样做。”

阮妙菱有样学样去摸宝贞公主的鬓发,“我知道的,不仅是我,娘和舅舅眼下也不敢和皇叔祖当面翻脸。”

女儿贴心懂事,宝贞公主只觉十分熨帖,探到阮妙菱额头上有细汗,随手拿起团扇慢慢扇动。

“娘一直和仁叔谈事情,有件事我忘记说了。”阮妙菱睁着大眼,后知后觉道,“五军都督府秦大都督的夫人明日邀咱们去串门子,说是要多走动。”

宝贞公主道:“多走动是应该的,当初你满月,秦氏夫妇来吃酒还抱过你呢。”

“秦大哥也见过我满月的样子?”阮妙菱好奇问道。

宝贞公主默默算了算日子,“应该是见过的,不过那时来的客人太多,年纪不大的男孩子跟潮水似的涌过来看你,我也记不住里边有没有他。”

次日,宝贞公主早起吩咐润香打开库房,挑了一匣子珍珠,绉纱月白杏黄粉白草绿各两匹,潞绸品蓝朱色酱紫玄色等各十二匹,足足装了一车。

等阮妙菱起来,吃过早饭,问儿伺候她换上新衣裳,润香给宝贞公主梳头,打整完毕,另套了一辆马车去秦家。

因和秦阶约好了时辰,马车到秦家门前时,秦夫人领着十个儿子足足站了两排,一个个挺直了腰背像是要被点检一般。

秦夫人先是见一个绿衣丫鬟跃下车来,转身扶着一肤白模样周正的姑娘下车,随后才是宝贞公主。

“秦姐姐,别来无恙!”宝贞公主一见秦夫人,便十分热络的问候。

秦夫人立即笑呵呵回应,看起来不像是好些年不曾见面的样子,手挽手,眉眼间全是愉悦。

“这是妙菱,几年前回京时可惜你不在,不然就见到了。”宝贞公主拉着阮妙菱道。

秦夫人上下打量一阵,像是在看亲女儿一般满意,“亏得上次没见着,这次才有这样大的惊喜,十多年不见,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岁月催人老啊,我这几个也都长大了。”

秦夫人说着,回头嗔笑道:“一个个瞧着顶天立地,人后不知道有多粘人,我这是养了一群丫头,可惜不是真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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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章:十公子之言

秦家的十位公子中,已经有六位成家立业,被秦夫人紧急召回的。

老大听了秦夫人的话,动了下嘴皮不晓得说了句什么,随即十个人齐齐拱手对着宝贞公主这边道:“给姨母请安,见过妙菱妹妹!”

那秦家老大膝下也有个比阮妙菱小一两岁的女儿,平日里宠得如珍似宝,见阮妙菱生得可爱,就想起自家闺女,悄悄朝她哄孩子一般眨眼吐舌。

阮妙菱没忍住“噗”的笑出声,惹得另外九个公子齐齐瞪向老大,老大很是无辜,摊手,他只是见妙菱妹妹可爱想逗一逗嘛。

秦夫人热切的拉着宝贞公主进去,十位公子也没有随意走动,一并在明堂里的一溜太师椅上坐下。

宝贞公主先将一匣子珍珠和八匹绉纱送与秦夫人,又讲明各色十二匹潞绸给十位公子和秦大都督做衣裳,秦夫人笑得开怀,打趣她出手太阔绰。而那十位公子,包括秦阶在内一一上前道谢,九个笑得如花一般乱颤,唯独秦阶抿唇轻轻笑了一会儿就不笑了。

秦夫人和宝贞公主说了一会儿话,问道:“你爹呢?”

十位公子也不知秦夫人在问谁,老大刚回家没来得及见秦海,只说没见到,老二虽是昨日赶回来的,不过因为把小儿子带了回来,夜里哄儿子没睡好,今早便起晚了,同样没见到秦海。

老三老四老五老六今儿是起得最早的,但他们几个难得聚在一处,加上秦海又无事找他们几个谈话,便找了处园子对诗吃早饭,眼下一问三不知。

“妹妹你瞧瞧,儿子多了有什么用,还不如你生一个贴心的小棉袄。”秦夫人瞧了眼紧紧拉着宝贞公主袖子的阮妙菱,艳羡道。

阮妙菱忽然被点名,忙抬头笑道:“几位哥哥也是很好的,方才进门时,大哥哥还问我喜不喜欢吃糖,打算送我一车回家慢慢吃呢!”

老大红着脸,挠挠头道:“母亲别骂,儿子这不是瞧着菱妹妹和熏熏十分相像,一时起了逗趣的心思,下次再也不敢了。”

秦夫人道:“没说你错,难得家里有个妹妹,你们宠着不是坏事,有什么好东西也别藏掖,送给你妹妹玩耍。”

十位公子齐声应是,秦阶坐在最后,偷偷看了眼座上的阮妙菱。

九公子秦璨推了推秦阶的手,“人是你请来的,你倒一句话也没有,倒是大哥和妙菱妹妹眉来眼去,说了好几回话。”

秦阶皱眉道:“九哥别乱说话,大哥已经成家了,那眉来眼去岂能用在他身上?仔细大嫂子听见这话,剥了你的皮,若是告到父亲那里,就是母亲也护不住你的。”

秦璨无所谓,笑嘻嘻低声道:“我说笑的罢了,你不说谁能知道。若是你真到大嫂子跟前点水,闹得大嫂子和大哥夫妻不顺,才是你的过错。”

秦夫人看见秦璨和秦阶两个小儿子正交头接耳,点了秦璨的名,问道:“璨儿,你爹到哪里去了,你见过没有?”

秦璨立即正襟危坐,答道:“我早上倒是看见父亲在武场练武,后来八哥找我有事,回来就没看见了。”

话音刚落,秦阶接过话道:“眼下父亲应该在书房,昨儿西北和江浙同时送来公文,因天色晚了,父亲压着没看,这会儿应该看得差不多了。”

老大笑道:“到底还是十弟心思细腻,被阮大将军领着在沙场上历练过的就是不同。”

正说着,管事过来说老爷请宝贞公主和夫人到书房说话,几位公子就不必去了。

秦夫人担心阮妙菱一个人在这里坐着发闷,正要吩咐几个丫鬟来陪,老大毛遂自荐道:“母亲放心,我们兄弟几个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陪妙菱妹妹说话。”

“你妙菱妹妹是女孩子,脸皮子薄,你们说话可仔细些,若是叫我知道你们欺负她,回来我扒了你们的皮。”秦夫人威吓道。

老大几个成家的早已惯了,面应心不应,忙催秦夫人快去。

“妙菱妹妹今年几岁了?”

阮妙菱没想到最先起哄的是老二,方才听秦夫人喊他‘敏儿’,想是叫秦敏了。

“今年十五了,听说敏哥哥家里也有个妹妹,今年几岁了?”

秦敏提到小女儿,眉眼温柔。“还在啃手指呢,话都说不全,没有妙菱妹妹口齿伶俐惹人喜爱。”

“妙菱妹妹平日在家都做些什么?”老大秦臻发问。

阮妙菱耐着性子答道:“多数时候种花,有时也读书,不过没有臻哥哥念的书多。”

秦臻两掌一拍,奇道:“我家熏熏也爱摆弄花草,见我不懂,还笑话我,说花草是有灵性的。下次你来,我把熏熏带上,你们两个一定能玩到一处去!”

见秦臻说得得意,秦敏撇嘴,“好像只有你一个有女儿似的,下回我也把欢欢带上,看谁先和妙菱妹妹好!”

“你们两个占大,怎么还没有我们几个小的懂事,难怪母亲一听说你们要回来,扶着头哀哀喊了半日。”

秦璨喝着茶慢悠悠说道。

“别听九哥瞎说。”秦阶看向两位年长的哥哥,“母亲前儿就准备让你们回来住一阵儿,特意吩咐将你们从前住的屋子收拾干净,哀哀喊确实没有的。”

老大秦臻也不生气,“九弟就是这个性子,若不是你生在第九个,我把这老大的位置让给你也无妨,哈哈哈!”

“谁稀罕呢。”秦璨傲娇地甩了一下衣袖,听见秦敏问他和彩彩公主的婚事筹备的怎样了,蹙了蹙眉道:“我巴不得黄了呢,你们一个个都说她好,我却半点都看不出来。”

秦敏又问:“有没有妙菱妹妹模样好,脾气好?”

秦璨道:“不及十分之一。”

“既然不喜欢,何不跟父亲讲明了,莫要等到洞房花烛了才后悔,到时候可晚了。”秦阶道。

阮妙菱坐在那里慢慢喝茶,之前她也听李卿池提过彩彩公主。

此人是出了名的有傲气没傲骨,自从阮妙菱回京以后,李卿池便再不进宫和彩彩公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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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想说给你听

秦璨很不愿在兄弟面前非议彩彩公主,因为实在不想和彩彩公主有瓜葛,他们两个虽然没有定亲,可平日彩彩公主只爱黏他一人,但凡长了眼睛的都认为他是内定的驸马爷。

这让秦璨很不悦。

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秦璨一脸苦相,态度却无所谓,秦臻推秦敏的胳膊,眼神示意,秦敏撇嘴,他很无辜,关心弟弟的姻缘还错了?

“璨哥儿,哥哥们没有笑话你的意思,你若是无意于公主,就趁宫里还没动静早些和人家说明白,当然你若是有意思呢,也该和父亲讲明,母亲哪里也好早些准备聘礼。”

秦臻是过来人,见过婚后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的,也见过两口子跟转世仇人似的闹的家宅不宁,他自然希望尚未成亲的弟弟们能慎重择选。

阮妙菱听秦家公子们揪着九公子秦璨的婚事说了许久,一直留意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七公子。

白云极言他善言辞,是十位公子中最能言善辩的,被秦大都督拿住错处的时候,他只需三言两语就能哄得秦大都督开怀大笑,怎的今日这般沉默?

秦将明俶尔坐正身子,险些撞翻丫鬟刚添满的茶水,袖口沾了些许水渍,丫鬟着急拿帕子擦拭,秦将明摆手示意不用,支开丫鬟,问秦璨:“这阵儿没见彩彩公主出宫找你玩,莫非你已经慧剑斩情丝了?”

“十三皇子之前外出游历了不是,彩彩公主因为没有哥哥陪伴在身边,这才来找璨哥儿。眼下十三皇子回宫,彩彩公主好奇京城以外是何风光,哪有空闲想起璨哥儿。”

八公子秦钊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低了头,攥着衣角道:“我听云升说的……”

问儿弯下腰悄声在阮妙菱耳边笑道:“奴婢以为秦家的公子个个都大马金刀,不想还有八公子这样的。”

阮妙菱笑着推了下捂在耳边的手,嗔道:“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秦阶恐九位哥哥以为这是瞎编,补充道:“皇上召我进宫后瞧见的,彩彩公主不避讳咱们家的人,你们是知道的。”

添第三回茶水的时候,一个穿酱色掐牙背心的婆子疾步到门外,一脸急色望向五公子秦琎,不时跺脚。

秦阶坐在最末,正巧对着那婆子,对秦琎喊道:“五哥,奶宁枫的婆子找你呢。”

“对了,妙菱妹妹还不知道宁枫是谁吧。”离阮妙菱最近的秦臻道:“宁枫是你五哥哥的次子,去年中秋生的,白白胖胖足有八两重。”

秦琎喊婆子进来,“枫儿呢,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一屋子的目光都齐聚在婆子身上,婆子倒不慌乱,只对秦琎说道:“少夫人晨起喂枫哥儿喝了半盏蛋羹,本来好好的,方才却吐了,已经请了大夫,少夫人请您回去看看。”

“母亲那儿有人知会没有?”秦琎问着,人已经离开太师椅。

婆子道:“吴妈妈已经去过了,只是老夫人正和老爷在书房,不方便走开。”

秦琎颔首,先是对阮妙菱说声抱歉,几位兄长忙催他去看。

阮妙菱对问儿说了几句话,问儿退出去跟着秦琎一并过去。

“咱们也别一直坐在这里,没的冷落了妙菱妹妹。”秦臻率先起身,“云升你陪着妙菱妹妹去园子里转转,昨儿钊哥儿说池子里的鱼比去年肥了一圈,干脆你领妙菱妹妹钓鱼去,我们几个到如意馆坐坐。”

秦敏亦跟着道:“咱们几个成家以后,如意馆去的也少,难得你嫂嫂们不在身边,就算多吃几杯酒她们也不知……还有哪个愿意去的?”

四公子秦淮摇头,“我回院子里看看,好些日子不在,有些人的名字对不上脸了。”

秦敏笑着拍了拍他厚实的臂膀,“只别连生你的都忘了。”

“怎么会——”秦淮一面说,拉着六公子秦沨往外走。

秦臻和秦敏叫上秦钊、秦钰两兄弟去如意馆吃酒作诗,兴致勃勃头也不回。秦淮、秦沨甫一出去,两人一左一右搀着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正巧秦将明和秦璨也有人来接,院外花红柳绿站了一堆人,笑的,抹泪的,却没有半点嘈杂。

阮妙菱看见秦敏在和其中一个拉着手说了两句话,没等秦珏和秦钊挤进去,火急火燎拉上他二人跑远了。

秦阶低头瞧见阮妙菱震惊地观察难得一见的场景,两只珍珠般柔滑白皙的手紧扣在一起,眼珠飞快的扫过那些人,不禁发笑。

“秦大哥为什么笑?”阮妙菱看秦阶一眼,“他们都去,你怎么不去?莫非因为你是‘冷面阎王’,那些人不敢靠近你?”

秦阶笑得眼睛只剩一条缝隙,“方才拉着二哥秦敏说话的是艾姨娘,二哥的生母。”

他指着立在蔷薇花下捻帕子抹泪的女人,“那是闵姨娘,秦钰和秦钊的生母。闵姨娘跟前发笑的是七哥和九哥的生母,欣姨娘。”

“你们兄弟十个……原来并非一母同胞啊。”阮妙菱讶然。

那么秦淮和秦沨挽着的那个女人应该也是一位姨娘了,秦阶似知道她所想,说道:“陶姨娘和秦淮秦沨好久没见上一面,这会儿估计去陶姨娘那儿拉家常了。”

阮妙菱喃喃:“怪道我只觉得大哥哥和五哥哥与你长得最像,因为只有你们三个是秦夫人所出。秦大哥不必介绍的那样详细,几位姨娘我连样子都没记住,下次再见没准一个都认不出来。”

丫鬟果真取来了鱼竿,秦阶接过先出去,转身道:“记不住无妨,我只是想说给你听。”

“我们真的要去钓鱼?”

阮妙菱亦步亦趋走到甬道上,问儿已经从秦琎那边回来了,暗暗朝她点头。

秦阶瞧了眼渐渐毒辣的日头,在屋子里不觉着热,站了一刻像是站在冒热气的蒸笼里,立即道:“园子里的荷花榭凉快,不如去那里坐坐,离父亲书房也近。”

“听大哥哥的语气,如意馆像是个好去处,不过我应该去不了,不如我们也出门玩一玩?”

问儿一下就猜到阮妙菱的心思,欲言又止被阮妙菱严肃的眼神逼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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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做人做到底

“世子爷您走慢些,小东西给颠簸了就大爱说话了,一会儿晕乎乎的被送到小姐跟前,不惹恼小姐就算万幸了。”

安远侯府的小厮江魁双臂下紧紧夹着许多大盒小盒,走快了盒子会哗啦跌落,走慢了又会被世子爷呵斥,进退两难,只得扯着嗓门央求。

江逾白拎着鸟笼,在大门前煞住脚,“你是爷的小厮,只需跟着爷走动,这些东西难道没人拿么!”瞪了眼守门的几个壮仆。

江魁上前来道:“世子爷您嘴上说的倒轻巧,出门前小的特意问过您可要多带几个人出门,世子爷怎么说来着?”

“爷不是没想到京城出了如此多的时兴花样麽,妹妹见了肯定喜欢,没忍住就多买了些。”

“世子爷知道就好。”壮仆伸手来接江魁手里的锦盒,被他摇头拒了。“再者说,二门以外的男丁岂是能随便出入小姐的院子的,给夫人知道了,世子爷顶多被训两句,小的屁股指不定开出几瓣花儿来呢。”

江逾白不耐烦道:“行了,知道你忠心。”

“欸,世子爷您快看,和秦大人一起的姑娘,不就是之前您在汝阳见过的吗?”江魁激动,锦盒险些不保。

“菱妹妹!”

秦阶买了个月里嫦娥面人送给阮妙菱,就见江逾白往这边来,立即付了银两迎上去。

“你挡我做甚,我不是来见你的。”江逾白推秦阶的臂膀,却发现他竟然纹丝不动。

秦阶皱眉道:“我说的话你忘了?”声音很低,只有江逾白能听得清。

“没忘啊,可这里并非汝阳,这次我名正言顺,你打算把我往哪里送?”说着,使劲挤开秦阶冲到阮妙菱面前。

问儿已经挡在阮妙菱身前,福了福:“京城人多眼杂,我家小姐难得出门转一转,还请世子爷不要声张。”

“我至今都不晓得你是哪家的丫鬟,可有姓名?”江逾白对问儿没兴趣,更多的只是想知道她身后的人究竟是哪户人家的小姐。

江魁追上来,手已经空了。

“世子爷,小姐吩咐绿意来请您过去,可不能耽搁了!”

“可——”

“别可了,若是让小姐等久了,世子爷不知几时才能再见小姐一次!”

江魁拖住江逾白的手,大有不听劝就生拉硬拽的架势,往后世子爷要是又后悔了,遭殃的只有他,唉……

江逾白不情不愿地跨过垂花门,拧着江魁的脑袋,“都是你这厮,三番两次捣乱,爷至今连菱妹妹姓什么都不知!”

江魁告饶:“我的世子爷哟,是那位菱姑娘重要呢,还是咱们小姐重要?您可得想清楚了,免得收之桑榆,失之东隅!”

见江逾白顿住不语,江魁斗胆继续进言。

“侯府可只有世子爷这一支血脉了,您的亲事马虎不得,那位菱姑娘……侯爷决计不会将她考虑在内,世子爷早些看清事实才是。先前与您定亲又病故的江南王家小姐,她祖上因为风光过,才会被皇后娘娘和侯爷考虑在内,而那位菱姑娘身份成谜,十之八九只能做小。世子爷趁早绝了这个心思,另谋新姻缘才最要紧!”

“去你的!”江逾白不悦道:“菱妹妹岂能做小,你没见秦阶适才对她多有维护?她和秦家兴许是中表之亲,不敢明目张胆出门,只好求秦阶悄悄带她出来。”

江魁捂脸,方才的唾沫星子都白费了。

“世子爷,有位姑娘递来了帖子!”壮仆追到二门外大声喊道。

“给谁的?”

江魁接过打开扫了眼,面色一变,吞吞吐吐道:“给小姐的,还是那位。”

“人呢?”江逾白冷冰冰问道。

壮仆小心翼翼道:“还在门口等着,送帖子的人特意嘱咐了,帖子务必交到小姐手上。”

江魁屏退了壮仆,只听江逾白往地上啐了一口,眉眼嘴角尽是嫌恶,拎着鸟笼大步往里走,边走边道:“拿去烧了!”

“世子爷先不急着生气,人还在门外等呢,总要给个回信儿。”

江逾白煞住脚,轻轻把鸟笼搁在吊挂楣子下,怒气冲冲一圈砸在柱上,笼里的鸟儿惊的四处跳脚乱叫。

“这些年还没闹够吗?妹妹今年都十五了,连亲事都没谈拢一桩,对方嘴上说不敢高攀,谁不知道他们都记着五年前阮家三小姐污蔑妹妹的言论?以为每年送来赔礼就能弥补了,她能耐,有本事给妹妹寻一桩婚事来!

本世子的妹妹被人弃之如敝履,而她,皇上眼中的宝贝,礼部的官员替她挑选合适的人选,好,有本事!”

江魁至多只见过江逾白发几句牢骚,这次严重到动起手来,忙劝道:“看阮家三小姐的意思,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江逾白哼笑,“她不耐烦了?五年未到,她等不了了?”

江魁琢磨不出江逾白的意思,在一旁抓耳挠腮。

去还是不去,世子爷您倒是爽快些一句吩咐了罢!

江逾白思忖一会儿,道:“你立刻去告诉她,见面可以,时辰地方得我来定。”

“世子爷的意思,真打算让小姐去见阮三小姐?可小姐还不知道这事呢。”

“爷怎么可能让妹妹再去被她戏弄,爷亲自去,看她耍哪门子的花招!”

……

“真是这样说的?”

阮妙菱没有避开秦阶,这事当年闹得人尽皆知,秦阶想也听到不少传言。

问儿撇嘴,气呼呼道:“侯府的小厮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下巴几乎翘上天了,最客气的是世子……方才瞧世子爷的样子,该是没有认出小姐,不然也不会……”

阮妙菱倒无所谓,这才是江逾白作为哥哥该有的态度。

“江小姐同意见我,想必也是抱了十分的决心,你到如意馆去问问大哥哥,京城哪里能买到上好的文房清供,这些他们是再熟悉不过的。”

问儿忸怩不肯去,“小姐还打算破费麽,家里囤积了许多没送出去的赔礼,这回江小姐若再不收,恐怕彼此面上都难堪,倒不如不准备的好。”

阮妙菱整肃不语。

问儿明白,叹道:“做人做到底,要善始善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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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三章:深夜去见人

在秦家用过晚饭,回来天色已逼近昏黑,只有门前两个黄白丝绢灯笼纹丝不动,黑漆大门两腮也是黄白,跟人脸似的。

宝贞公主在秦府和秦海说了很多话,书房论政,厅堂谈儿女,到了饭桌上就回忆先皇在世时候的光景,饶是有功夫底子此时也耐不住困意,由润香送回房歇息。

“小姐,徐二公子过来了,说是想见你。”

阮妙菱卸下珠钗衣裳,已打算就寝,问儿顶了夜色回房禀道。

“这会子见我?”

徐元不是那等遇事不经思虑之人,怎么会挑在这个时辰……阮妙菱略微想了一刻,趿上绣鞋拉过衣裳穿上,扭头问:“他在门外,还是在南房会客厅?”

问儿过来帮忙穿戴,“人这会儿在门外等呢,说进来又得叨扰下人们端茶送水,索性不进来了。”

守门的开了大门,炎夏的夜不怎么燥热,有些许凉风,徐元穿的比较单薄,身后停着一辆马车。

学进搭着一只脚在车板上,见大门开启,忙跳下来立正。

阮妙菱只看清了灯下徐元莹莹白皙的脸,一边走下台阶一边小声问,声音虽不急,但听得出担忧。

“这样晚了,是有急事?”

“特意等到这个时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上回被阮妙菱直白的拒绝了,徐元熬了一夜,第二天照常该做的做该吃的吃,眼下和阮妙菱说话的语气也和从前一样。

阮妙菱回望立在门口的问儿,眸中满是不解,“白天去见不行吗,这会儿娘累得睡了,若是让问儿去请示,醒了恐怕就难再入睡了。”

“娘……”徐元咳了声,改口道:“白天人多眼杂,那些跟脚的甩不尽的,不过他们晚上不跟,我这才来找你。”

阮妙菱无声笑了笑,回头叫问儿嘱咐守门的守住嘴,“如果叫娘知道我半夜不睡,跟你四处乱逛,你可得一起挨罚!”扭头提起裙角踩凳上马车。

徐元摇头发笑,跟上去。

“我算好了日子,公主去串门子少不得要和秦大都督秦夫人谈天说地,回来必是满脸倦容,哪有空闲查你的房。”

问儿坐在车外,悄悄嘁了一声,学进不免看她一眼,被她瞪了回去。

两人坐在车内不说话会不自在,至少徐元不自在,便找话问:“你今日去秦家,感觉如何?”

提起这个,阮妙菱不由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

徐元见状,猜她在秦家遇到不愉快的事了,心下对秦阶又嫉又嫌。“秦家人对你不好?”

“没,他们对我很好,只是人有些多,单说公子堆里就有九个我不认识的。”

阮妙菱原是不想说,但被徐元勾起兴致,说起来便停不下来。

“我今天才知道秦家的十位公子原来不全是秦夫人所出,各自都有姨娘的……这么一大家子,却没听外面的人传秦府家宅不宁,秦夫人柔惠如兰,叫谁见了,也想不到她有这般大的魄力能镇住四位姨娘。”

徐元跟着讶然,想法却和阮妙菱不同。

秦家的家务事徐元从前极少听秦阶提及,只从别人嘴里听说他们家前面九位公子性子和女孩子差不多,唯独秦阶是异类,但也不影响他们兄弟十人感情甚笃。

徐家只有他和徐亨两个儿子,父亲尚且不能一碗水端平,秦家十位嫡庶公子同在一个屋檐,也不见传出兄弟不睦的流言,胸中更加钦佩秦夫人和秦大都督。

“和秦大都督一般的人物世上本就少有,何苦自寻不悦呢?”

徐元怔然,抬头,羊角琉璃灯下那张白里透红的脸上洋溢着他所熟悉的笑意,世上能懂他所想的人,一样少有。

阮妙菱捂着半边脸,转身揩了下,喃喃:“脸上有脏东西吗……分明洗过的。”

“没有,不信你自己看。”徐元递过一柄手镜,笑容已经收敛。

“你随身带这个玩意?”阮妙菱半信半疑就着徐元的手,对镜面照了照,果真没有脏污点,那徐元看她那么就做什么。

徐元等她照完,拢入袖中,反问道:“你不是常这样吩咐问儿吗?”

阮妙菱睨他一眼,“你又不是问儿。”

“是,我不是问儿,是元儿,哈哈哈!”笑声爽朗轻快。

问儿凑到赶车的学进身边,低声问:“好冷的笑话,你觉着好笑吗?你家公子笑就算了,怎么我家小姐也跟着笑,真是费解。”

学进双目直视前方,好半晌才缓缓道:“这叫意趣,发笑不是因为笑话,而是说笑话的人让人开心,想笑自然就笑了。”

“喔。”

问儿似懂非懂,秦大人和小姐一起时为什么不是这样呢?

“到了。”徐元话音刚落,车轮果然刹住,只见他得意掀开车帘,回头道:“这条路我走惯了,方才丈量着尺寸走的。”

前门窄小,阮妙菱笼统看了一眼,胡同左近的房屋都是这样不显眼。

学进上前敲门,不多时一个蓝衣小童过来开门,仰头一见到徐元就喜色盈腮,“大人终于来了,公子等很久了,咦,怎么还有别人?”

徐元摸了摸小童脑袋,“她不是别人,来看你们公子的,去沏茶。”

“已沏了好几回了,大人总也不来,适才刚沏第四回,大人就来了。我再去沏一壶,没想到还有外客来……”

问儿早已把小童排外的眼神举动一丝不落记在心里,哼道:“一个小童就这般没规矩,主子不定什么样呢。”

“和小孩子较劲,你不羞么,咱们见了人就早些回去睡罢。”

自己受不受待见,阮妙菱看得出来,嘴角不由自主往下沉,不觉困意袭来,只能勉强撑住跟在徐元后面。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怎的还有美人相陪啊,难怪比平日迟了。”

阮妙菱只见门内走出一位身着月白绸衫的男子,声音是男声,脸却是她见过的脸。

徐元看了眼堂屋里摆好的棋盘并两个白瓷棋盒,“今晚带个熟人来看你,就不下棋了。”

“我道是谁呢——”

问儿觉得气氛不大对,小姐的语气怎么听着和深宅大院里的愁怨夫人那么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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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四章:可提供人证

不仅是问儿,站在堂屋门口的徐元一样觉察到了。

菱菱不高兴了,可为了什么呢?

“沈公子别来无恙,深夜叨扰,打搅你下棋了。”阮妙菱扫了眼桌上的棋盘,几上燃着线香,味道淡淡的,就连烧出来的烟也十分淡,丝丝缕缕几乎看不清实形。

沈岸依旧是男装打扮,兴许是在刑部大牢关押了一阵子的原因,气色比在平阳时稍差了些,人也消瘦了。

“三小姐能来,在下高兴不已,岂是下棋这种小事能相提并论的,三小姐快进里边坐!”沈岸与有荣焉说道,后退一步把道让出来。

徐元紧随其后,看她气色不济,忧心忡忡问道:“可是哪里不适,倘若不能久坐,你说两句,我就送你回去。”

“无事,有些害困而已,还撑得住。”阮妙菱刚说完,困意再次袭来,两只眼睛里顿时涌上来剔透的泪水。

“时候也不早了,那我们就长话短说,过几日沈公子父亲的案子会再次开审,上回有些证据尚未送到,就走了个过场,这次不同了,以免到时候有什么闪失,我特意带三小姐过来见一见沈公子。”

徐元声音不疾不徐,一段话是同时说给两个人听的,这样省去了不少时间。

阮妙菱看向沈岸:“你手上有多少证据,能够保证为令尊翻案?”

“陈首辅的账目已经公开,此一件是对我有利的证据,此外这里还有家父在我外出游历时与我写过的家书,其中有提及官银的事。”

阮妙菱颔首,物证倒是齐全了,又问:“可有人证?”

沈岸摇头,“父亲被问罪时,府衙内但凡有牵涉的人问罪的问罪,发卖的发卖,就算有幸没被波及的,一两年后发病没了,眼下我算是孤立无援。”自嘲一笑。

阮妙菱又看徐元,他虽然人在翰林院,但至少在官场,多少会听到风声。

“刑部最近可有动静?比如去汝阳寻访过什么人,亦或拿陈大人公示的账目到户部清算,事无巨细,总有一件和此案有牵连。”

之前她一直没过问沈岸的事,徐元以为这个对她来说可有可无,猛然被问起,一下子愣住了,没想到她竟然能想到这些。

不过就算想到这一点也无济于事。

“刑部最近风平浪静,一个小水花都看不见。户部最近倒有大动作,却和案子无关,因为崔贵妃在自己的配殿内晕倒了,传了太医才知是天热了,配殿通风不行……皇上便命翰林院拟了圣旨,命令工部前去修缮,工部要银子,只能向户部伸手。”

本是无需关注的事,阮妙菱鬼使神差多问了一句。

“工部修缮宫殿,那崔贵妃住哪里?”

徐元道:“前一阵崔贵妃去香山正巧住在临水较近的地方,崔贵妃说那儿住着不错,已经带着彩彩公主搬过去了。”

这么说李麟没有彩彩公主在身旁纠缠,很可能会出宫了。

“我这里有一个对沈公子十分有利的人证,在上堂前一定能赶到京城,届时沈公子安心上堂便是。”

沈岸神色一动,“可否告知是何人?”

“这个嘛,暂时保密!”阮妙菱卖了个关子,“不过此人沈公子见过。”

小童捧着茶姗姗来迟,阮妙菱起身告辞,问儿趁无人注意瞪了那小童一眼,小童回瞪她一眼,旗鼓相当气势不输对方。

徐元要送,被阮妙菱婉拒道:“你们不是还要下棋么,沈公子连棋盘棋子都备好了,不杀一局怎么痛快?再说你送我回去,回家以后天该亮了,不去翰林院应卯了?”

“我拉你出来,自然要把你完完整整送回去,不是说挨罚得一起吗?”徐元同沈岸告辞。

沈岸感激对阮妙菱和徐元拱手作揖,“两位屡次相处,这份恩情沈某铭记于心,若是能顺利为家父翻案,往后沈某愿意为两位端茶送水,做个书童。”

“沈公子是第一词人呢,谁敢请您做书童呀,大把的人想把您请回家吟诗作对呢……”问儿在一旁酸溜溜道。

阮妙菱淡淡道:“走了,真晚了,娘第一个治你一个不规劝的罪名!”

这天夜里的事回去阮妙菱没对任何人说,问儿自然不会拿着四处乱讲,守门的因为有问儿威吓,加上要谋生计,更不敢多嘴,一夜平安无事。

……

安远侯府做事极为迅速,很快就送来见面的时辰地方。

“小姐,江小姐约咱们晚上在酒楼见面,奇奇怪怪的,最近和小姐见面的人怎的都爱选在晚上见人?”

问儿拿着帖子自言自语进来,阮妙菱接过,原来帖子里夹着一张洒金燕子笺,上面的簪花小楷十分抢眼,是出自女儿家的手笔。

“想不到江小姐常年在庵堂和青灯古佛相伴,竟能练出一手好字,应该是抄写经书练出来的吧……不如小姐也练一练,兴许比江小姐写得更好呢!”

阮妙菱收好燕子笺,“比这个作甚,难道我的字写得不好吗?”

问儿嘟嘴道:“好是好,就是不像江小姐写得这样秀美,大马金刀的倒像出自男儿的手笔。将来万一婆家拿这个说事,小姐找谁诉委屈去?”

“我还能被委屈不成?”

想当初徐元的母亲可不曾嫌弃过她的字,反倒夸赞过呢。

“小姐当然不会被委屈了,谁敢给小姐脸色瞧,我问儿第一个上去把他痛扁一顿,打得他亲娘也认不出,哈哈哈!”问儿得意叉腰大笑。

“好了,赶紧把礼物备好,晚上见到江小姐的时候,你切记不能多嘴。她这些年过得不好,心思肯定比别人细腻百倍,不要弄得她才像那个道歉的人,喧宾夺主就得不偿失了。”阮妙菱吩咐道。

问儿乖乖听着。

京城的夜色有繁华,亦有冷清之地,江小姐选的酒楼就处在冷清之地,一路过来听不到嘈杂的人声,就连灯笼也不多见。

出门时问儿叫上了黄霸黄良以及仇大千护卫,加上一些隐在暗处保护的人,万一江小姐带了安远侯世子来,不到三两句打起来,小姐也不至于失了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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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五章:造化弄人 上

石桥上偶有三两个人走过,灯影稀疏黯淡,他们频频看向灯火较为明亮的江岸酒楼,不过只数到第四只灯笼,余下的都叫店小二们取下吹灭了。

“物之反常,何瑞之有啊,举目望去京城有哪家酒肆早早闭门吹灯?”

攀在石桥上的人眯着眼睛,身侧的友人草草看了一眼,闷热的天竟还套了件冬日里才穿的墨黑斗篷,以为稀松平常。

“这沿河一带的店铺酒肆哪家生意不清淡,没闭门的都在死撑,互相都攒着一口气看谁先闭户,这是富贵人的乐趣,你我体会不来的。”

“史兄说的有几分道理啊,欸,我有些渴了,你不热么?”人离开石桥,往对岸喧闹的市集疾行。

黑斗篷飘然追上,“来时我卜过天象,今夜有雨,兼狂风。”

“这家酒楼一团黢黑,是不是走错了?”

问儿仰头数了数一遍又一遍,怎么看都只有四盏参差不齐的红木宫灯,门户又紧闭着,门缝却是有光亮的,她有点害怕的搂住阮妙菱的胳膊。

“小姐,这是不是鬼楼啊?”声音颤动。

她最怕那些不干不净飘忽不定的“人”了,即便没做过亏心事也怕,女孩子都怕的!

黄良前去叫门,阮妙菱抬头看了眼二层闪动的一豆微光,“就算真是鬼楼,江小姐能进去,咱们就进去不得了?”

问儿再搂紧,“江小姐常年待在庵堂,庵堂欸,阴森晦暗,江小姐有佛祖菩萨护着,自然不怕了……奴婢只有小姐罩着,可小姐还需要别人保护呢。”

阮妙菱拍拍她的手,“给我的下马威而已,别怕,你真害怕就在外头等着,事情完了我再叫你?”

“不要,让主子单刀赴会,自己却坐享其成,奴婢才不是那等小人,奴婢陪着小姐一块进去,给小姐壮胆!”

问儿咬紧牙关,鬼算什么,她问儿连杀人都不怕!

“吱嘎——”

问儿想起了话本里常有描述的荒郊野外,一座久被废弃的老宅,蛛丝挂满门窗,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婆子颤巍巍拄着拐杖出来,门牙缺了一般,满脸黑斑褶皱,银白的发丝……

“呀!”

阮妙菱扯下问儿捂住眼睛的手,前来开门的老妪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一眼,嗓音像被突然扯裂的棉布,又似常年不用的水车忽然启动,“小姐里面走——”

酒楼一层点一盏豆灯,老妪几度趔趄,有黄良及时搀扶才不至于跌倒。

来引路的是一个绿衣丫鬟,问儿乍一见险些惊叫出声,好在还有些定力,知道自己是来给小姐鼓气的,死死咬住嘴唇,圆圆的眼里惊和恐交错不迭。

木梯踩下去就会发出“吱——”的长音,抬脚之后的声音又不同。

“嘎!”

问儿小手一抖,覆在阮妙菱耳边悄悄道:“那个叫绿意的丫鬟真像话本里的妖怪……小姐,她不会吃了我们吧?”

阮妙菱轻轻一笑。

“我且问你,她在话本里是好是坏呢?”

“姑且算好的吧,虽然她勾引穷书生,却没有伤害穷书生,反因为书生化成了灰烬。”这样一想,绿意似乎就不那么可怕了。

二层的阁子一样昏暗,中间设了一道绣屏,两边各摆了一支不怎么明亮的蜜蜡,外面用丝绢灯笼罩住,绿意的脸更加看不清晰了。

绿意福了福,不谦卑也不强势道:“请阮小姐稍作片刻,我去请我家小姐上来。”

问儿小心的扶阮妙菱席地跪坐,因为阁子连把椅子也没有,只在地上铺了一层羊毛毡,摆了两个蒲团,而绣屏对面放的却是两个软和的绣垫。

“这江小姐真是……”

“多嘴!”

阮妙菱呵斥罢,只听木梯再次发出“吱嘎”声,门口闪过一只绣兰花的衣袖,绿意转身将门阖上。

不等阮妙菱先开口,绿意立在绣屏后,明黄色的光影在绣屏上描绘着她苗条的腰身,“今日小姐嗓子不适,有些话只能由绿意代替,还请阮小姐不要见怪。”

“一切单凭江小姐做主,我这个认错之人是没理由说一个不字的。”

绣屏后的江小姐抬手在茶几上敲了下,绿意退后几步在江小姐身边跪坐,一边替她斟茶,一边说道:“小姐不惯出门,这次出来没让侯爷和夫人知晓,就是世子爷也没敢让他知道。”

问儿扭头向阮妙菱眨眼,这是在逼她们速战速决啊!

“我给江小姐准备了一份礼物,再次见面不知该送什么好,只能拿一盒南海珍珠献丑来了。”吩咐问儿送过去。

阮妙菱细看对面的江小姐,发觉她竟坐得十分端正,头上没有一支簪钗步摇,看来真是久在庵堂了,越发过意不去,希望江小姐这次能接下这份礼物。

问儿正欲起身,绿意不疾不徐道:“阮小姐这些年虽没见过我们小姐,也该明白一两分她的脾性,既然我们不收赔礼,这见面礼自然也不会……多谢阮小姐一番美意!”

问儿满眼喷火,阮妙菱摁住她,吩咐道:“你去楼下买一壶酒上来,再备两个杯子。”

有口难言的问儿满肚子的不平无处撒,捏着拳头忍气吞声出门去,黄良黄霸门神似的守在门外,面无表情。

阮妙菱窸窸窣窣整理衣裙,直起双腿挺直腰背,深觉江小姐这次备的蒲团甚好,以前她犯了错,都会在蒲团上跪上一两个时辰。

绣屏对面,江小姐仍然默不作声,连一个细小的举动也无。

绿意仔细瞧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是直挺挺的跪着,前倾上本身想越过绣屏确认,可惜绣屏距离绿意有些远。

“是绿意思虑不周!小姐常在庵堂念佛,蒲团是坐惯了的,可阮小姐金贵之躯怎生受得了这个?”

绿意转向江小姐,垂头朝柔嫩的脸蛋“啪啪”打了两巴掌,清脆响亮!

“别……这并非绿意姑娘的过错,既然江小姐都坐得,我自然也坐得住。”阮妙菱捏着手指,紧张地反复揉搓,“我本想向江小姐道歉,没想到还累得绿意姑娘受苦,是我不对,一切都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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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六章:造化弄人 下

绿意接过江小姐递过来的字条,眉头轻轻一蹙,问道:“阮小姐适才是故意将身边的丫鬟支开?”

“她护主心切,见不得我在人前下跪,将她支走也是为了给江小姐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绿意又问:“区区一个丫鬟还能自作主张动手打人?”

“她不仅是丫鬟,还是我从小的玩伴,她待我的情分与一般的丫鬟不同,冲动时真会做出一些蠢事。”阮妙菱凝视绣屏,江小姐的轮廓依然像一团雾似的,对着这团雾,她忽然有了倾诉的冲动。

“因为母亲身份特殊,祖母几次劝父亲不要娶她,可我父亲执意不听,与祖母闹了一场,虽然将母亲迎娶过门了,一家子却因此事不睦。我生下来以后就随父母一起单独住在西府,一年只有在过年时才能见东府的兄弟姊妹一面,有时候甚至连一句话都说不上……那年我和母亲回京省亲,难得在徐府的宴会上遇到那样多的女孩子,便生出想要亲近的心思,可是不凑巧,我第一个找上的竟是徐冉。”

绣屏后陡然传来绿意的惊呼,“小姐烫着手没有?茶水滚沸,起泡可就不好了,奴婢去找烫伤膏来!”

“不必。”声音沙哑,静如死水。

绿意复又跪坐,江小姐提笔刷刷写了几个字递过来。

“我们小姐问阮小姐,当年徐冉对你说了些什么,竟能劳动阮小姐亲自开口指证我家小姐窃取东西?”

阮妙菱低下头,徐冉对她说的话,尤其是那张笑靥如花对着她和蔼和亲的脸,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那时江小姐因为写得一手好字,写了几个斗方献给徐夫人后,不少人都赞江小姐秀外慧中,往后必成大器。徐冉也写了斗方,只是不如江小姐的好,借东风送给我舅母时反而只得到我舅母一人的道谢,这才生了妒忌之心。

我第一次去京城,徐冉是东道主之女,我瞧她对身边的好友嘘寒问暖,便主动想去结交,谁知她指着江小姐对我说,‘那个人偷了我一只十分贵重的钗子,我向她要她却死活不给,你若是能当着大家的面拆穿她,我就答应和你一起玩’。我那时被能有新伙伴的欣喜冲昏了头脑,哪里顾得上找江小姐确认,便一头扎上去,丝毫不知自己被人当枪使,真是可笑。”

绣屏那边再次响起刷刷的书写声,绿意扫了眼,“小姐,真,真的要说?”

江小姐重重地往茶几上拍了两下,阮妙菱觉得那两掌怒气十足,更像是掴在她的脸上。

绿意捏着宣纸犹豫了半晌,深吸一口气,突然换了张脸,语气冰冷。

“你非但可笑,而且蠢笨、无知、无耻!脑子这东西你配拥有吗?当日若你只是三岁不知事的小童,尚可谅解,可阮小姐十岁啊,有谁这般年岁了还像你一样懵懂?枉费你母亲是宝贞公主,也枉费你父亲是有名的良将,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却教养出你这等蠢笨之人,可怜可悲!”

“江小姐!”阮妙菱出声打断,紧捏着裙角的十指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是做错了,可绝对不是因为宝贞公主和阮延良教导无方,江采芙可以骂可以打,但绝不能把过错算在她的父母身上。

“生养了孩子不加以教导,那才是父母的过错,但这事当真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还请不要将他们牵连进来……一切错在我,我愿意承担,认打认罚不会有半句怨言!”

“这些年你知道我过得有多难受吗?”

阁子外突然传来一道哀怨沉痛的声音。

绿意立即起身,拉开房门惊讶喊道:“小姐您怎的知道这里?”

门外的才是江采芙,那绣屏后面坐的人是谁?阮妙菱惊讶地看着江采芙瘦削的侧脸从眼前一闪而过,宠辱不惊的在绣屏后坐下。

“二哥哥何苦来呢?”

江采芙垂眸将盛有烫伤膏药的瓷瓶搁在茶几上,取出竹片少少蘸了些涂抹在江逾白发红的手背上。

黄良在外面轻声禀道:“小姐,问儿上来了。”

阮妙菱直接说道:“把她架到马车上去,若是反抗就把她绑了,酒记得端上来,再多备一个酒杯。”

木梯吱吱嘎嘎响了一阵儿,问儿在下面吵闹一阵,声音陡然消失,阮妙菱在心底叹了一声。

仇大千把酒壶和酒杯端进来,老妪颤巍巍捧上一座多枝烛灯,灯盘上的蜜蜡一支一支慢慢燃起来,多枝烛灯的全貌渐渐清晰,竟然是阮妙菱在平阳做的“百花温酒盏”!

江采芙缓缓说道:“把绣屏扯了罢,既是要道歉,总要当面说才有诚意。”

她的声音就像古井里的水,风吹不进去,千万年都翻不起一点涟漪,阮妙菱没由来的心里一阵抽痛。

她阮妙菱真是罪孽深重,不可原谅!

老妪和绿意两人气力不足,黄霸和仇大千便进来将绣屏移出去,屋内霎时宽敞不少,烛火依旧昏黄,却足以把两边人的样貌照得清楚明白。

“当年我不分青红皂白污蔑江小姐,使得江小姐在京城难以立足,举家远迁至聊城,我不求你原谅我这愚蠢的过错,但希望你能给我弥补的机会。”

江采芙眼里有了点神采,“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你打算怎样弥补?”

阮妙菱抬起头,直视江采芙的眼睛,没有从那双眼睛里瞧出任何情绪……她真是该死,如果那件事从未发生过,兴许江采芙会和卿池一样无忧无虑的活在父母的娇宠下,嫁一位温柔体贴才干不错的丈夫,生儿育女,和丈夫白头偕老,子孙绕膝。

这一切都是她打破的,理应由她圆回来。

“我会替江小姐澄清一切莫须有的罪名,让徐冉得到应有的惩罚,至于我,江小姐想怎么处置,悉听尊意。”

江采芙看向江逾白,有意询问他的意见,却发现他目光凝滞,震惊地盯着对面的阮妙菱。

“二哥哥?”

阮妙菱膝盖下传来刺痛,咬牙忍住,看向江逾白面色不变。

“呵,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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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七章:婚事上作梗

阮妙菱睁眼空空的望着帐顶,江逾白那想要掐死她,却左右为难的眼神一直在她脑子里绕啊绕。

她努力拍散了,散了后又会重新拼合,脑袋晕乎乎的,心里像架着一堆烧得很旺的柴火,她烦躁地踢了几脚锦被。

问儿听见响声,拍了拍伏在桌上写字的丫鬟,“你来。”

“小姐可是醒了?”问儿打起帐帘,见阮妙菱眼睛下一片青黑,惊了下。

她也不知昨夜小姐在楼上阁子内和江小姐说了些什么话,又定了什么规矩,最后两边和和气气地散了,安远侯世子和江小姐倒不曾为难小姐。

被问儿扶起来,阮妙菱瞥见帘外立着一个身姿秀美的丫鬟,不禁好奇,她的屋子平时除了清扫丫鬟,旁人不敢随意进入的。

“帘外站的什么人?”阮妙菱漱完口问道。

问儿转身朝那丫鬟招手,“这么久不见,连话都不会讲了不成,还不进来见一见小姐,没良心的小妮子!”

丫鬟拨开帘子迈过门槛进来,阮妙菱细细盯着她的鞋面看,上面绣了两只粉白兔子,藏在裙下忽隐忽现,走动起来,两只兔子像是活了一般在蹦跳。

“小姐,兔月回来了!”扑通跪地。

阮妙菱一惊,连忙下炕趿鞋取扶她,盯着丫鬟的脸打量了好一会儿,从眉眼间依稀认出她是兔月,长得这样高了,小胖手也变得修长了。

兔月眼角吊着两滴泪珠,倔强地不肯掉下来,阮妙菱笑着替她擦去,“是不是在汝阳学业未进被先生赶出学堂,才跑到我这里哭来了?”

“才不是呢,小姐真会煞风景,奴婢都哭不出来了……”

兔月嘟嘴抹了抹眼睛,扶阮妙菱到炕上坐下,自己则占了炕沿的一小块地方,也不像从前那样没规没矩的随意坐。

“看来学堂老先生不但教你识字做学问,就连规矩也一并教了,可喜可贺,小姐这银子没白花。”问儿挑了衣裳给阮妙菱穿上,跪坐在炕上给阮妙菱梳头。

兔月憨憨笑了笑,即使她长大了些,心里也一直敬着问儿姐姐的,便没有回嘴,拉着阮妙菱说道:“学堂先生哪里知道咱们府里的规矩,这些都是香巧姐姐教我的!”

阮妙菱回头从问儿捧着的盒中随意点了支簪子,喝了口茶才问道:“香巧在平阳,你怎么会遇上她?”

“是香巧姐姐特意来汝阳,我才知道她如今已经成了平阳守备谢大人的夫人,这事还是徐二公子允的。不过,香巧姐姐嘱咐暂时不要声张,她去看我是瞒着谢大人的。”

阮妙菱瞥了眼垂头不说话的问儿,“你知道,却瞒了下来?”

“奴婢本要和小姐说的,可是徐二公子不准,说香巧既然是他买的,何去何从自然由他做主……谁若是想干预,得先看他允不允许……还有,徐二公子也知道了小姐当初让香巧去他身边的用意,不过徐二公子说既往不咎,奴婢这才一直瞒着小姐。”

问儿抬头看了眼阮妙菱的神色,其实香巧跟了谁,一定是徐元说了算,小姐当真不便插手。

香巧从令阳长公主府里镀了金出来,要嫁人不至于差到哪里去,而且香巧有心思有胆量,就算徐元为了挣前程把她许给高门户做妾,她一样有法子逃离火坑。

问儿扪心自问,自己和兔月两个加起来也没有香巧这一份胆量的。

兔月见问儿一副担惊受怕的模样,显然是担心因为隐瞒让小姐不高兴,忙打岔道:“香巧姐姐托奴婢给小姐捎句话,她在平阳一切都好,谢敏大人明面上是李大人阵营的人,实则和贺芳年一样。”

阮妙菱并没有责怪问儿知情不报的想法。

香巧是徐元买去的,他没有给香巧安排一份需要上刀山下火海的差事,阮妙菱就已经心存感激了,怎么会对徐元心存怨怼。

阮妙菱问兔月在汝阳都学了什么,让人准备笔墨打算考一考她。

“诗词歌赋这些奴婢不想学,便求先生只教我识字,然后跟着先生的儿子学做账,算是小有所成!”

三个人在炕上嬉嬉闹闹了一上午,用过午饭,阮妙菱因为晚上没睡安稳,比平时早困,便仰面歪在炕上小憩。

问儿和兔月两人许久不见,挤在檐下写写画画,润香急急忙忙从门外进来,往屋里看了一眼,低声问道:“小姐睡着呢?”

问儿点头,“昨儿晚上睡不安稳,恐怕要多睡一会儿,哦,这是兔月,去年你们只见过一面,恐怕也不认识了。”

兔月立即起身朝润香屈了下膝,“润香姐姐好!”

润香拉着兔月欣赏了一会儿,依稀记得年前见兔月还是个没长个儿的小丫头,转眼就成了标致的姑娘,把腕上的金镯子褪下来塞到她手里。

“别推辞,这是夫人赏赐的,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你,就收着吧。”

兔月谢过,问儿拉她一齐坐在栏杆上,“你方才急急忙忙跑过来,有急事找小姐?”

“方才东方先生过来给夫人诊脉,我在旁边伺候,才得知宫里给小姐寻的亲事已经有着落了!”

兔月还不知道这事,懵懵懂懂看着问儿着急地拉着润香问话,“夫人都还没过目呢,这么快就定下来,小姐要是不喜欢呢,这不是害了小姐嘛!”

润香叹了口气,“眼下除了家里人,谁还会关心小姐的心意?听东方先生说这是因为崔贵妃频频在皇上跟前提起,皇上又在病中,被念的心烦了就任凭崔贵妃做主了。”

“皇后娘娘身为后宫之主,崔贵妃闹出这么大的工作,难道没有出面阻拦?”

“拦是拦了,没成……你们知道崔贵妃拿什么狠话堵了皇后娘娘的嘴吗?”

问儿想了想,试探问道:“无所出?”

润香无奈点头,“正是这个。”

兔月道:“说到底皇后娘娘也是个悲惨的,李大人在这个时候非但没有站在她那一边,反而跟着崔贵妃一块儿落井下石。早知道有这一天,当初干嘛要费了姥姥劲儿把皇后娘娘往宫里送?”

第二百七十八章:这样最合适

润香、问儿齐齐看向过去,这些事她们都是到了京城四处打听才知道的,兔月这个没有来过京城的丫头怎么知道得比她们还清楚?

兔月忙解释道:“这些都是香巧姐姐与我说的……快别注意这个了,小姐究竟被许配给了哪户人家,咱们也好去探探底,若是不合适,趁早回绝免得害了小姐。”

润香道:“秦家。”

问儿急道:“哪个秦家,你倒是说清楚啊,京城那么多秦家!”

润香反问:“京城能有几个秦家值得被崔贵妃记在脑子里?”

“五军都督府啊,那个秦家尚未婚配的公子有四位,崔贵妃中意的是哪一位?”问儿紧张的搓搓掌心。

“莫要痴心妄想,秦家的七公子、八公子和九公子都不曾成亲,怎么轮的上秦指挥使,崔贵妃中意的是八公子,秦钊。”

秦钊……问儿偏头想了好一会儿,那个秦钊似乎很是腼腆,总一副需要人保护的样子,若是和秦阶站在一块儿,叫谁见了都会认为秦钊才是弟弟。

“不好,八公子不好!”问儿起身要去禀报宝贞公主实情,猛然瞧见不知何时立在门边的阮妙菱,吓得大叫一声。

“小姐可吓死奴婢了,好歹出个声响,您是知道奴婢胆子小的……”

问儿在一旁哜哜嘈嘈,阮妙菱恍若未闻,“润香你再讲一次,崔贵妃选的是谁?”

润香因为背对着门口,没瞧见阮妙菱,倒是被问儿给惊吓住了,缓了缓道:“是秦家八公子,秦钊。”

她和问儿都以为秦阶会中选,没成想……

……

香山荷花榭左岸开满饱满艳丽的红台荷花,右岸则栽种了不少素雅脱俗的黄舞飞,一路过来,李重山只觉两只眼里都长满了荷花。

宫婢在前引路,时不时回头对李重山说话。

“一会子见了贵妃娘娘,大人可千万不要提皇后娘娘,娘娘知道李大人今早先去见皇后娘娘不来见她,心里憋着气呢。”

李重山点头说知道。

水榭外的宫婢及时掀开纱帘,崔贵妃瞧见李重山进了水榭,不屑的哼了声,垂眸继续摆弄瓷碗内长势正好,尖头似染了桃红胭脂的小舞妃荷花。

“臣李重山拜见贵妃娘娘,娘娘万福——”

“李大人嘴上说着‘拜见’,却只向本宫作了个揖,当真和宫外盛传的一样,是个表里不一的包子,本宫最不喜欢吃的就是包子,闻着那膻味心里就不舒服。”

李重山避重就轻,笑容挂在脸上似乎天生就是如此,指着碗里的荷花赞道:“这花经过娘娘一栽培,果然与众不同!”

崔贵妃闻言,狭长的眉眼扫过来,微微丰腴的手指划过小舞妃脆弱的花瓣,两指捏住一片花瓣,扯断。

“这花好看吗,李大人?”

“花好看,可终究是供人欣赏之物,哪里比得上娘娘才貌兼备宠冠六宫呢。拙荆在家也喜爱栽花种草,若是臣没有看走眼,此花应该是小舞妃。”

崔贵妃哼了声。

宫婢上前道:“大人真是学识渊博,此花正是小舞妃,娘娘来香山之前特意到皇后娘娘那儿拿的。”

“本宫才拿了皇后一盆花,李大人就不高兴了?看来李大人和皇后娘娘的关系也不像他们说得那般糟糕,到底是一个李字,李大人自是要帮着妹妹的哦?”

“娘娘严重了,皇后娘娘与臣不过是中表之亲,当初见她可怜才好心收留,不想她有这飞上枝头的命数,臣也无可奈何。虽说臣与皇后娘娘都冠了李姓,但这两个李是不同的。”

崔贵妃瞧了眼冰鉴里几乎消失的冰块,“再添些,也给李大人添个座儿,李大人上了年岁恐怕不宜久站。”

李重山暗暗动了动两膝,拱手:“谢娘娘体贴。”

等他坐下,崔贵妃漫不经心问道:“宝贞家那孩子的婚事进展如何了,皇上的旨意传下去没有?”

“已经着礼部去秦家和宝贞公主府上知会了,娘娘因何会注意到秦家八公子?据臣所知,这秦家八公子平日不善言语,且又是姨娘所出……若论出身,应当是嫡出的十公子秦阶与阮三小姐婚配,更为合适。”

“秦夫人不是把所有姨娘生的孩子都视若己出麽,那是不是嫡出有什么分别,依李大人的意思,本宫生养的十三皇子也是庶出,莫非将来也只能娶庶出的闺阁女子?这嫡庶相配,兴许能擦出非同凡响的火花来呢。”

李重山垂头,“娘娘所言极是,莫非提议让阮三小姐与秦九公子相配,是十三皇子出的主意?”

“麟儿也算是三丫头的舅舅,舅舅替外甥女张罗婚事自古是有先例的,不然本宫也不会同意。”崔贵妃命宫婢将秦钊和阮妙菱的生辰八字取来,“麟儿已经请人算过了,他二人相配乃是金玉良缘,往后必定能儿孙满堂!”

李重山接过盯着庚帖瞧了许久,心下一松。

……

闵姨娘被秦海叫到书房说了一个时辰的话,半惊半喜回到院子。

秦钊忧心忡忡站在廊下等候,一看闵姨娘回来,忙迎上去。

“姨娘,父亲有没有为难你?”上下把闵姨娘打量一遍,见她完完整整,悬着的心才落下。

“傻孩子,我一向不争不抢,就连夫人都对我另眼相看,你爹怎么会为难我?”

闵姨娘怜爱的摸了摸秦钊的脸,“孩子,你遇上好事了,崔贵妃在皇上跟前举荐了你,再过些时候圣旨就能下来了,你和阮三小姐就要成亲了!”

“啊?姨娘可不能胡说!”秦钊连忙看看四周,丫鬟们在清理花圃没有注意这边。

他忙把闵姨娘牵进房里,等她入了座才道:“姨娘你不知道,儿子不能和阮三小姐成亲!”

“怎么不能了,男未婚女未嫁的,莫非是因为姨娘是妾,你担心阮三小姐嫌弃?”

闵姨娘拍拍秦钊的肩,“上回在院外,姨娘偷偷看了眼阮三小姐,她不仅人长得好看,远远看去都能觉察到她是柔惠的,我听夫人说她性子也好,明道理是非,想来绝不会厌弃你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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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娇羞的秦钊

纵然生得一张嘴,此时秦钊也解释不清了,而且他也不确定云升对阮三小姐是否是男女之情,不好把事情说给闵姨娘听。

“姨娘,长幼有序,七哥都还未成家,怎能轮的上我呢?儿子还想再侍奉您几年,不急着成家的。”

闵姨娘早已习惯了秦钊撒娇,并不领会,甚至装出威严的样子来。

“好孩子,你不用担心老爷那边,姨娘既然从老爷那儿回来,没有他的准许,姨娘岂会在你跟前说这些?”闵姨娘将秦钊从座上拖出来,对着脑袋和脚底比划一阵儿,十分欣慰,“老爷和夫人的意思很简单,一来身为人臣,能得隆恩,那是祖上百年修来的福分,咱们不能不受。”

秦钊知这些不过套话而已,皱着和闵姨娘一模一样的俊眉问道:“父亲和母亲是怎么想的?”

闵姨娘道:“二则宝贞公主出阁前与咱家交好,彼此又知根知底,上回宝贞公主来家里做客,夫人不经意说不如将三小姐嫁到秦家来,宝贞公主并未反对,可见也是有这个想法的。”

秦钊为难的喃喃:“就算有想法,宝贞公主相中的未必是儿子。”

“哎呀,你这绣花脑子!”闵姨娘既爱又恨的拍了下秦钊脑门,谆谆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宝贞公主娇宠三小姐的事情莫非你不知晓?虽说要让宝贞公主瞧着满意,可最关键的还是三小姐不是。”

闵姨娘真真是为了小儿子操碎了心,往年长子秦钰议亲时,她都没这般焦灼。

“姨娘,疼!”

秦钊吃痛撒娇,闵姨娘一个弱女子能有多大气力,他装疼无非是想躲过一劫,再寻机会找十弟云升问清楚。

若十弟对阮三小姐无意,他再做打算也不迟。

可惜闵姨娘和秦海并未给他机会,闵姨娘从荷包里抽出一张对折的字条,“这是老爷嘱咐我交与你的,临走的时候,云升特意叮嘱不要弄丢了呢,你瞧瞧,一家人都在为你操心……”

秦钊呆呆接过,不急着去看上面的内容,诧异问道:“父亲和姨娘说话,云升也在?”

“在啊,这有什么奇怪的,老爷一向喜欢和你十弟谈论军务。”

其实闵姨娘是在书房外撞见秦阶的,不过叮嘱她莫丢了字条却是真事,些许小事,没必要件件都条陈出来。

秦钊信了,垂头看字条,惊道:“明日就见面,会否太急了些!”

“姨娘还嫌迟了呢,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晚了,面前的菜碟就转到别人跟前儿去了。”

闵姨娘高兴,走到门边喊两个丫鬟过来,一个管衣裳,一个管首饰,眉开眼笑吩咐道:“一会儿你去公子房里挑件簇新得体的衣裳备着,明儿是公子的好日子,不可怠慢。两月前,我使了块掌心大的璞玉到帽儿胡同的碾玉作坊,想来也做好了,你速速取来!”

秦钊听了非但没有喜悦之感,反而惴惴不安,手心发了许多汗。

闵姨娘折回来,看秦钊病恹恹的模样很不顺眼,心下长叹几声,但愿此番和阮三小姐见面,能治好了那莫须有的毛病。

……

秦府闹成一团,已成家的六位公子闻讯纷纷前来给秦钊道喜,并以过来人的身份,将秦钊拉到如意馆,传授各种讨女孩子喜欢的法子。

听得秦钊面红耳赤,接连吃了好几杯酒才掩饰过去,浑浑噩噩的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反倒是六位哥哥兴尽而归,前来接他们的仆从皆怨声载道,兴许回去以后,少不得被少夫人们指责一通。

秦钊心脑乱成一团,回府绕了远路,等醒过神来,一看下出一身冷汗,他竟走到了宝贞公主府门前!

在府门对面的街上站了一阵,秦钊便若有所思头也不回走了。

兔月得了阮妙菱允许,出门打探金亭哥哥的下落,回来时见一个人站在街对面傻呆呆的盯着府门看了半晌,回了院子便将这事当笑话说给阮妙菱听。

“也不晓得是哪个呆头鹅,一会子呵呵傻笑,一会子皱着一张脸好似倭瓜。”

阮妙菱和问儿盘腿坐在炕上,商议明日穿哪件衣裳去见秦钊较为妥帖,皇上圣旨未下,便不算尘埃落定,她们干着急也罢,找宝贞公主央求也罢,都是吃力不讨好,倒不如以不变应万变。

问儿伸长脖子,见兔月俊脸春风,笑问:“你金亭哥哥的下落可打听清楚了,可有见上一面?”

兔月捧上新茶掀珠帘进来,“徐二公子使他到云南做生意去了,一时半会儿见不到。”

阮妙菱听兔月说得磊落,可也听出了点不易察觉的落寞。

“可惜小姐我在云南没有什么产业,不然也使你去那里当个都管。”阮妙菱歪头对上问儿的目光,悄然一笑,继续说道:“你若真想见金亭,便去求一求徐二公子,在云南给你安排一份差事,我不拦你。”

兔月认真思考一会儿,摇头道:“奴婢回京才几天呀,小姐就……好啊,小姐竟和问儿姐姐联合打趣奴婢!”

问儿牵着阮妙菱的衣袖,将她护在臂膀下,任凭兔月在自己身上拍打。阮妙菱在问儿身后咯咯直笑,笑到肚子发酸了才忍住,兔月和问儿闹作一团,打乱了头上的发髻簪钗,互相指着对方如鸡窝一般的头发哈哈大笑。

……

寒十四碎步慢吞吞迈过院门,初五翘着脖子张望,见他来了,脚不沾地闪身上前来。

“大人等得几乎上火了,你又想挨板子了?”

“凭啥好差事都落到五哥你头上,我回回都捡这种惹人烦的事情,我不依,下回咱们换一换!”寒十四瑟瑟望了眼毫无动静的屋子,低声问:“大人脸色如何?”

初五叉开两指摁在嘴角,往下一拉,“大人问,你就往轻了说。”

“三小姐都笑了,你让我怎么往轻了说!”

寒十四拼命压低声音,这‘梁上君子’他真的不想再做下去了,轻则名节不保,重则性命堪忧啊!

“要不咱们劝大人辞了兼管锦衣卫的差事如何?五哥,我宁愿多杀两个鞑子,也不想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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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章:按捺不住了

皇上最近突然心血来潮,打算整肃锦衣卫,他老人家虽然龙体欠安,未能全程观察,便把心腹司礼监掌印的林连派了来。

为这,寒十四在锦衣卫睡不踏实,食之无味,人更是瘦脱了相。

初五剐他一眼,“往常我说你是三岁孩童的脑子,你还和我犟嘴,我且问你,大人辞了锦衣卫的差事,能将你我一并带走吗?”

那些一路跟随秦阶左右的锦衣卫心思缜密,且又是皇上拣选出来的,他们这一路虽然竭尽所能蒙蔽锦衣卫的眼睛,以锦衣卫的头脑,难保不会觉察到不对劲的地方。

“混淆天听,还想全身而退,那是痴心妄想。”初五在寒十四后背重重拍了一下,“做好分内事,大人自会保你我平安无事。”

寒十四长叹一声,仍是碎步向前,却比先前快了许多。

……

人逢喜事,天公作美,这日天气清爽,接连霸占京城上空的红轮含羞躲在云后,风添了三分水润,敷的秦钊俊面生光,生生把一众兄弟比了下去。

秦海携秦夫人以及闵姨娘,将秦钊送到门外,闵姨娘最了解儿子的心性,临行仍不忘叮嘱几句‘多迁就女孩子’‘宁可话不美也要实诚’等话。

秦钊手心握着昨夜闵姨娘塞过来的一对在碾玉作坊做的鸳鸯玉佩,拜别了秦氏夫妇和闵姨娘。

“老七老八还有云升怎么没来送钊儿?”秦海回头见身后空无一人,有些胸闷。

秦夫人把闵姨娘拉到身侧,两人一会子要同去庙里进香,对秦海道:“欣姨娘昨日多吃了碗冰豆汤,夜里起来吹了一阵凉风,五更三点时发了烧,将明和璨儿两个正在病榻前伺候。”

秦海不免关心,“严不严重,请大夫看过不曾?”

闵姨娘沉静答道:“老爷宽心,夫人一收到消息即刻请了大夫,并且亲自去看过欣姨娘,粥饭都吃得下,可见是不严重的。”

秦海还欲再问,秦夫人道:“知道你要问云升,天不亮就出门了,都督府既然没有消息传到老爷这里,应该是锦衣卫的事。”

“你们今日盛装打扮,要去哪里?”问罢,秦海自觉也是白问,女人们能去的地方无非几个。

秦夫人盯着秦海看了好一会儿,会心一笑。

“老爷若坐不住,担心钊儿,派个人跟上去,随时回来禀报便是。”秦夫人指了指闵姨娘说道:“她都不急,倒把老爷急坏了,真是有趣。”

不等秦海辩解,秦夫人斩截道:“我和闵姨娘去庙里给琎儿的孩子求个护身符,上回吐的瘦了一圈,琎儿媳妇在我这儿哭了半天……”

……

秦钊等了小半个时辰,阮妙菱领着问儿和兔月两个丫鬟来了,没想还是比约定的时辰早了。

“钊哥哥来的这样早!”

秦钊虽然见阮妙菱面上惊讶无比,因得了六位哥哥的指点,便懂她这话是在赞他是个守时之人,唇角弯了弯。

见阮妙菱仍站着,秦钊忙请她坐。

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独处,问儿和兔月两个在旁,但对秦钊来说都好似不存在一般,眼里只有阮妙菱一个人,紧张呼了口气,下一口气急忙吸进来,唯恐心缓和不过来,一头倒地不起。

“妙菱妹妹请坐!”

他话说得仓促,阮妙菱尚未听清,就见他半边脸红如火烧云,不禁淡淡一笑,“钊哥哥就当是在家里和妹妹说话一样自在便是,你这样,旁人还以为是我欺负你呢。”

秦钊含蓄笨拙的连连道是,像是在学堂里对夫子一般恭敬,逗得阮妙菱又是一笑。

“总坐在这里怪闷的,钊哥哥自小长在京城,可否带我四处看看?”

想到上回阮妙菱在秦家并不曾说许多话,却能让几位哥哥把她当女儿一般喜爱,待细看了阮妙菱团团可爱的发髻,微尖的下颌,水灵灵似经过水涤的眸子,秦钊明白了,这样的妹妹,任谁见了都会喜欢的。

除非那人眼盲心盲。

秦钊从闵姨娘那里得知,阮妙菱在平阳喜欢制作各种稀奇玩意,想着帽儿胡同除了有碾玉作坊,也藏了不少能人巧匠,有心带她去看。

“妙菱妹妹,你,你……”

阮妙菱转头道:“钊哥哥有话直说无妨,不过我知道钊哥哥想问什么,第一个我就先答了。”

她将秦钊惊诧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下感慨:少年郎的心思其实也不难猜嘛。

若按真实年纪,她此时比秦钊还长上几呢,不知被人唤“姐姐”的滋味儿如何,可惜她没这个胆子尝试。

“钊哥哥想问秦大哥与我关系亲厚,为何贵妃娘娘相中的不是他,而是你?”阮妙菱摇头,“原因我也不知,大人们总有些不想让小孩子知道的事情,既然难得有机会游玩,钊哥哥何不开心些?”

秦钊怔怔看阮妙菱团团发髻上的步摇晃动,她的话清晰的传入耳朵里,让他吃了一惊。

昨日和哥哥们吃酒,也不见他听进去多少,怎么今日心不在焉却把妙菱妹妹的话一字不落的全听了,还记在心里抹都抹不去!

怪哉!

大哥秦臻曰:“有美人兮,一日不见,思之如狂,这是害了相思……想当年我与你嫂子……”

秦钊甩甩脑袋,摒去汹涌而来的哥哥语录,对上阮妙菱含笑的眸子,“妙菱妹妹排解的是,难得出来,应当乘兴而去,兴尽而归!”

货郎挑着货担,绑在扁担上的竹竿挂满了琳琅满目的小玩意,五六个男子东躲西藏追随其后,打扇,与货郎搭话……目光都不在货郎的货担上。

“动作轻些,给八弟发现,在妙菱妹妹失了分寸,回家父亲可饶不了咱们。”

打扇的秦沨声音悠扬,“大哥非拉扯我们来凑热闹,要罚第一个就罚你,我去如意馆吃酒品画去。”

“回来,这几日去如意馆还少吗?酒不能多吃,八弟的姻缘要紧。”二哥秦敏一把拽回秦沨。

秦钰远远瞧了眼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左右看了看插科打诨的兄弟们,只能自求多福了。

“大哥二哥三哥五弟六弟,快看,那是谁!”秦淮睁大眼指着不远处低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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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捣乱一家人

秦臻扯着货郎架子上的络子,一失手,络子“啵”被他扯散,货郎反手掣住秦臻要求赔偿。“赔,要赔的……”秦臻痴痴伸手掐了一把拽秦沨的秦敏,“大哥,痛!”秦敏忍到极致,甩手去拉秦臻,不想一巴掌呼在秦钰的后背,“嘶——”秦钰吃痛退后踩到秦琎脚背。

“一惊一乍,瞧瞧咱们像什么样——”秦琎像吞了颗牙一样难受,也顺着秦淮的长臂望去。

秦淮指的不是一个人,至少在秦琎所出的位置看去,他看见了两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十弟这会子应该在锦衣卫,莫不是我眼花瞧错了?”秦淮难以置信,揉了几圈眼睛,秦阶仍立在晓来线铺门前。

秦敏窃笑,怂恿几位兄弟:“咱们悄悄过去,看他是外出办差呢,还是不放心八弟。”

“十弟自然是外出办差来了。”秦钰替秦阶打抱不平。

秦沨素来和秦钰亲近,成家后两家离得不远,情意日胜一日,见秦钰有在为十弟打掩护之意,打了两下扇,漫不经心道:“十弟自小行事就与我们不同,哥哥们的想法哪次与十弟所想对的上号?”

“不若咱们赌一局?”秦淮两只眼睛几乎黏在秦阶身上,生怕一个闪神,秦阶就不见了。

秦臻虽为大哥,因年纪相仿,素日又都混在一处,大哥的架子早没了踪影,立即从荷包内取出五两银子。

“小赌怡情,我押十弟绝非为公事而来!”

货郎插嘴:“这位公子,络子钱还没赔呢。”

秦敏也掏出五两搁在秦沨的扇面上,另摸了七个铜钱打发了货郎,催促秦钰秦琎和秦沨赶紧下注。

“多谢二弟了。”秦臻趁着他们专心下注,悄声对秦敏道谢。

秦敏捏着被秦臻扯坏的络子,一双巧手前后翻飞,络子瞬间恢复原貌,瞥了眼秦臻:“一两银,那货郎是有心讹你呢,母亲院里的丫鬟随便挑一个来,手艺都比这个强。”

“这个给我,回头让人给你送一两银子去。”秦臻笑着伸手去接。

秦敏“欸”了声,手往后摇,“我不差那一两银子,这小玩意在我手中活过来,也算是我做的,拿回去给欢欢玩,也不错!”

“你怎的不想着给你侄女熏熏玩?”

秦臻以为二弟突然转了性,不和他抬杠了,心中顿时涌起暖意,冷不防听到此言,暖流奔腾到半道上,扭头退去,看秦敏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满。

“大哥二哥又赌气呢,天天这样,你们不烦,我们瞧着都烦了。”秦淮一手拉秦臻,一手扯秦敏,秦钰几人跟在后边,鬼鬼祟祟往秦阶身后走去。

阮妙菱脚下一滞,回头扫了眼四处。

“妙菱妹妹可是要买方才那家的头花?”秦钊见阮妙菱迈步,亦步亦趋,“他家头花虽然比别家贵一两,却胜在样式新鲜,所用的绢也好。”

“钊哥哥有所不知,就算我将那些头花买了回去,它们也只是被闲置在妆奁中,日久年深积了尘,不戴也就坏了。倒不如让真正适合它们的姑娘买去,天天佩戴,落在我手里怪可惜的。”

妙菱妹妹声音清亮,秦钊耳边如有春风吹拂,想起闵姨娘的叮嘱,忙收敛傻笑,说道:“女孩子都喜爱新鲜漂亮的物什,就算不戴,买回家中摆在显眼的地方,每日瞧上两眼,也是一种乐趣!”

说罢,秦钊便倒回去将阮妙菱看上的两支头花买了来,一粉一白,“颜色很衬妙菱妹妹,我帮你戴上?”

阮妙菱后退一步,看了眼问儿,“还是让丫鬟代劳吧,外面人多。”

秦钊举着头花愣了愣,颔首交与问儿,“人多,人是挺多的。”怎么会这么多呢?

……

秦钰和秦沨赢了银子,退到一旁赶紧将银两分了拢进袖里,以免秦臻他们后悔再要回去。

“这间线铺中规中矩开门做生意,就算惹了事也犯不着劳动锦衣卫……”

秦淮眼看五两银子分别钻进秦钰和秦沨的钱袋里,心疼的咬唇,仿佛那五两银子是从他身上割下去的肉。

“我确实是出来办差,眼下正要回去,线铺店主与我是旧相识,正巧看见我,留住我说了一会儿话。”秦阶扫了眼满面欢喜、嗟叹连连的几位哥哥,狐疑道:“倒是你们,一不去如意馆,而不在画舫游湖泛舟,鬼鬼祟祟很是可疑。”

“你侄儿抱着拨浪鼓玩了两日也会腻,何况我们这些大老爷们。”秦琎拨开挡在前面的秦臻、秦敏,“既然你的差事办完了,咱们一同跟着你八哥,眼下他正和妙菱妹妹逛街,他那腼腆的性儿打娘胎就有了,一与女孩子接触,脸便红得像刚上桌的蟹,少不得要我们做哥哥的费心。”

见秦阶想要推辞,秦臻二话不说,给秦敏使了眼色,手臂穿过秦阶腋下,抄起秦阶呼兄喊弟,“咯咯”挤上街。

秦琎落后一步,再去看线铺前面的茶摊,先前坐在油伞下吃茶点的人已经不见,桌上只剩未动的茶点和空空的茶碗。

他一招手,在后面左右打转装作买货的仆从立刻跑上前来。

“小的瞧的真真的,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今岁中了状元,入馆做了修撰的徐家二公子。”

秦琎伸手,仆从以为他要打赏自己,乐呵呵凑上去,不料后脖子吃了秦琎一掌。

“问你这个了麽,人到哪里去了?”

仆从耸肩缩脖,指着前方道:“和大爷二爷他们往一个方向去了。”

“行了,你回去给少夫人传个话,阮三小姐她今日是见不着了,改天带上哥儿,再备些谢礼,一家子去三小姐府上道谢。”

仆从追问道:“公子几时回府?少夫人想是要等您吃饭。”

“不用等,我和兄弟们在外头吃。”秦琎拿出方才赢来的十五两银子丢给仆从,“至暖居有盒细腻的糕点是给哥儿准备的,你拿银子去取,余下的,你存着娶媳妇。”

“多谢爷,小的这就去了!”

秦沨久不见秦琎跟上,原路折回,恰巧将他面上得意之色收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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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娟娟女儿家

“五哥,你该不会又拿银子逗下人耍了?这回是哪儿?”

秦琎负手行步,“至暖居,十五两银子。”

秦沨摇扇跟上,默默心疼那欢天喜地溜得没影的仆从,至暖居一盒点心均在十四十五两左右,付了糕点钱,能余下几个铜子儿,仆从就得谢天谢地了。

“钊哥哥若是累了,就先不急着逛了。”

秦钊的脸像扑了层胭脂,两鬓不时掉下几粒儿汗珠子,阮妙菱垂眸看他的双腿,微微打颤,这应该是他的极限了。

“不累,我还能走,妙菱你喜欢什么只管挑……”秦钊手里攥着帕子,飞速将两鬓的汗水擦去,累极了,连“妹妹”两个字都忘了。

兔月拎着食篮捂嘴笑道:“秦公子不累,我家小姐却是累了呢!”

秦钊“啊”了声,脸越发通红,情急之下连声音也比先前高了许多:“我考虑不周,忘了妙菱是女孩子,腿脚不如男子。”

他左右四顾,瞧见了一家二层茶楼,腿不疼了,忙在前面拨开人群给阮妙菱走出一条可行的路。

“秦公子虽然瞧着呆头呆脑,心却很细。”问儿在旁护着阮妙菱,以免被匆匆路过的人碰到,一改之前的想法,觉着秦公子比秦大人更好一些。

她可不想小姐将来日日对着一座冰山说话吃饭,怪冷清的。秦公子虽然腼腆了些,但爱笑,为人和善……只有一项不怎么如意——和小姐不熟。

“兔月你来,有事交待。”

进茶楼前,阮妙菱把兔月喊道身边,交待了几句话。兔月竖着耳朵听罢,喜滋滋原地蹦了两下,惹得问儿多看了她两眼。

阮妙菱从食篮里取出一盒果脯,“边吃边看,不够篮子里还有。”

“好的呀!”兔月亲眼看着秦钊上了二楼,问儿姐姐将小姐搀扶上去,管店小二要了张杌子,跳跳到茶楼门口边上坐下。

“谁家的丫鬟……简直放诞!”

有人埋在茶桌上忿忿骂道。

“我家的,有意见?”

迂回木梯间露出一张极张扬的脸,随后跟上的小二险些被撞倒滚下来。

小二凌空接了三四两银子,只听前面那位姑娘冷冷哼了声,眼角的余光几乎能把那贫嘴贱舌的茶客给撕毁了。

“茶钱付了,人,走!”

楼下拍桌骂嘴,店小二使了肩头的抹布一摇,几个壮汉离开墙角的茶桌围了那个打人骂狗的茶客,要将他叉出去。

“这有砖有瓦有王法的地方,你们谁敢叉我,你们知道我是谁麽!”

两拨人扭成一团,门外挤进来一个俊面少年郎,大家忙着看打起来没有,并未细看少年郎的样貌,只觉得是个好模样。

“我来告诉你那个小丫鬟是什么身份——”少年郎脚尖未动,身体却已闪到几个壮汉中间,挨着叫嚷的茶客,指着檐下吃果脯看街的兔月,手指移向人群之中,茶客们好奇看去。

“你他娘耍老子呢!”

茶客看样子是打算揍那少年郎。

可茶客们只见他们两人握着对方的手,少年郎似笑非笑,骂人的茶客皱眉咧嘴笑。

“原来还人模人样,这么一看,比猪还丑。”

“单先生要在咱这儿说书,准来一句‘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由他去。”

少年郎爽朗含笑,指尖点了点街上走来的一群公子哥儿,“来了,你自求多福……锦衣卫,啧啧啧。”

骂人茶客腿脚瘫软,吃果脯的兔月眼睛一亮,骂人茶客心凉了半截,拿他老子的七品官到秦指挥使面前说项——捧土加泰山,一个闪失,他老子兴许连七品都做不成了。

“还不快跑!”茶客们在后方吆喝大笑。

兔月吃完一块果脯,眼睛弯弯,酒窝里似盛了香蜜,低头从盒中又拿来一块“嗷呜”咬去一口。“第二颗,真甜呀!”

茶客边跑便回头往二层看去,秦钊推开窗,就看见一人指着自己骂些污言秽语,怕阮妙菱听了不喜,急忙将窗掩上。

“臭小子敢骂我八弟,吃饱了撑的,我秦臻的拳头刚好痒痒!”

秦沨秦淮赶紧拦腰抱住他,大哥为人仗义,就是性子急了些,什么都要靠拳头解决,太蛮了。

“大哥不用追,我的人已经去了。”秦阶话音刚落,只见几位哥哥陀螺似的四处搜寻,口中念念有词‘十弟你身上长口袋了?’‘人藏哪儿了?’

唯独秦琎还算稳重,望着跑远的茶客若有所思。“那人是崔贵妃的远方亲戚?”

“八竿子打不着,只因他嫡出的哥哥在十三皇子身边伴读,他姨娘娘家也姓崔,便打蛇随棍上,勉强攀了门远亲。”

秦臻咬牙切齿攀在秦阶肩头,“等捉到他,十弟你要怎么处置?”

“能怎么处置,远亲也是亲,大哥莫要忘了,”秦敏四顾,卷起手传声:“他是崔贵妃的远亲。”

虽是这么说,秦敏的神色俨然想要把那人拆穿入腹。

秦阶摩挲剑柄,眉尖一挑,说道:“今晚子时,我带哥哥们去活动筋骨!”

兔月呆呆看了眼笑得歪七扭八的一群人,和秦阶的视线一擦而过,裙沿在地下扫了一圈,看向街的另一边。

七兄弟笑笑闹闹进了茶楼。

“七个……”兔月竖起七根指头,又竖起一指。

门窗将嘈杂隔绝在外,阁子里只有一缕茶沿慢慢从杯沿下钻出,秦钊久久不敢动面前的茶盏,垂头,目光一直在地面上逡巡。

这家茶楼外面看着虽小,里面却是五脏俱全,就连这地面都用了烫了蜡的木板铺就,秦钊更讶然的是,他竟然能看清妙菱妹妹的面孔。

她的眉生得和别的女孩子不同,有剑眉的英气,却又不完全是剑眉,也像一弯玄月,舒朗中有几分坚定……

“我有件礼物要送给钊哥哥!”

阮妙菱取来一方锦盒,打断了秦钊的思绪,秦钊好整以暇看去,攥紧手心。

“听秦大哥说家里的几位哥哥们都喜爱念书,原是想送书的,可仔细想想也不知送什么书才合钊哥哥的口味,便自作主张挑了一方砚台送给钊哥哥。”

秦钊捧过去看了许久,喜道:“这砚极好,多谢妙菱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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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朔夜漠漠 上

在外逛了一日,秦钊是文人的体格,两只小腿早已有抽痛之感,饶是阮妙菱这样每日强身健体的人,一天下来,有大半路程都靠两条腿走,此时也不得逞强,半躺在马车内,任由问儿和兔月一人敲打一条腿。

秦钊骑高头大马,上下眼皮眼看着要黏在一块,忽的惺忪睁开。

宝贞公主府就到了。

“钊哥哥,咱们就此别过了,下回见!”

阮妙菱走至门前,忽然回头对秦钊眨了下星星眼,“在茶楼说的事,钊哥哥可要保密!”

“一定,我对谁都不说!”秦钊举起右手发誓,即便困倦不已,仍强打着精神目送阮妙菱进门,直到门“哐当”阖上,这才离去。

未到二门,阮妙菱就近在前院的回廊下找了个坐处,轻拍仍酸痛的小腿,对问儿说道:“我有些渴了,你先去让厨娘煮些渴水,夜里喝凉的对身子不好,就不用镇在冰鉴里了。”

问儿诺声,接过兔月臂上挎的竹篮,“杨梅,香糖,五味,还有荔枝的,小姐想喝哪一种?”

阮妙菱点了酸甜可口的五味渴水,待问儿进了二门,兔月挪步过来坐下继续给她捶腿。

“说说你在茶楼门口坐着,都瞧见哪些人了?”

兔月腾出手比划了八根手指头,惊讶道:“真没想到,小姐和秦公子出来一趟,竟然有八个人跟着,可惜只认得两个。”

小姐将此重任交付给她,便是打算重用的意思,兔月眸色一沉,没想到她这般没用,连人都认不全,辜负了小姐的一番好意。

“今日认不全的人,奴婢下次见了,一定将他们的姓名牢牢记在心里!”

阮妙菱摸摸兔月头上簪的两朵秀巧碧绿绢花,“不等下次,你把他们的样貌描述出来,我与你说他们是谁,不就记住了?”

兔月正求之不得,一边捶腿一边将她认得的两人说了。

“几月不见,徐二公子竟变得十分伶俐,蒙骗起那多嘴的茶客来,倒不像是第一次做。小姐绝对猜不到,徐二公子是如何唬得那茶客落荒而逃的。”

阮妙菱靠在绿漆柱上,记得徐元会使长枪,拳脚功夫同样了得,拢了拢垂到底下的裙角,“莫非他和那人动拳脚了?”

兔月咯咯笑道:“拳脚没动,只动了嘴。徐二公子骗他说奴婢是秦大人家的丫鬟,那茶客一见秦大人往茶楼来,吓得魂飞魄散,也不搭理同行的狐朋狗友,拔腿就溜了。”

乐了一阵,兔月想起秦阶说的话,面上稍有菜色。

“不过奴婢好像给秦大人添麻烦了,那茶客不是好惹的人,和贵妃娘娘攀了远亲的。”

“话从徐二公子嘴里说出来,麻烦跟你有什么关系,他既然敢说,便是知道茶客的身份……小小姑娘,往脸上贴金的事儿跟你挨不着边。”

阮妙菱笑着去拧兔月肉肉的脸,被她歪头躲了过去。

黄霸卸了车马回来,本一头往二门去,听见廊下有笑声,脚尖一转往这边走来。

“天色已经晚了许多,这会儿小子们去倒座吃饭,人来人往的不免冲撞道小姐。”黄霸话音刚落,果然一些年轻力壮的小子穿过打通的小门,熙熙攘攘往倒座去。

有一两个瞧见黄霸,要过来搭讪几句,被黄霸摆手打发走了。

因天色昏黑,花架子上蔓延而出的藤叶刚巧遮挡了阮妙菱,小子们便没瞧见,只当黄霸在这里闲步消食。

阮妙菱道:“这里比我院里凉快,便在这里歇歇纳凉,我瞧你往二门去,可是娘有事吩咐你?”

黄霸了然克制的笑了笑,“属下正要找小姐禀报呢,秦公子刚走,徐修撰便到了门口。守门的问清了缘由,报与属下,才晓得他是来见小姐。”

“见我?”阮妙菱摆手,兔月停了捶腿,她起身越过花架往院里和门口看了眼,怔怔想了一刻,穿过廊子走向大门。

阮妙菱一步一行走得很慢,墨蓝的天好似渐渐被添入了墨汁,再被晚风吹拂向四面八方荡漾晕染开,西方天垂隐隐约约现出了一两粒星子。

“果子!”

徐元倚在墙边,听见熟悉的犬吠声,只见全身黑得发亮的果子卖力的拨动四条纤细有劲的腿,“汪汪”朝他扑来。

他一把抱住一跃而起的果子,目光看向跨门出来的阮妙菱,裙面似银河倾泻越过门槛那一瞬,徐元心头一跳,面上不自觉带上笑意。

搓了搓怀中的果子,徐元垂头低声笑道:“乖儿子,知道出来接你爹,有出息!”

果子呜呜叫了两声,前爪攀在徐元肩前,扭头发现阮妙菱过来,立即摇尾示好,却不主动到阮妙菱那里去。

“你小子仗着有人撑腰,自己挣脱绳索跑出来,看我回去怎么教训你!”阮妙菱出声威吓。

果子直往徐元怀里钻,琥珀一般的眼睛流露出乞求,时不时看向徐元。

徐元抱了一会儿,有力的臂膀也觉得麻了,对阮妙菱道:“你把果子喂胖了,委实重了不少,等再壮些,就可以磨刀了。”

果子狗身一颤,倏地跳离徐元的怀抱,直奔门前的兔月。

徐元朗声大笑,瞥见阮妙菱也在笑,趁机道:“不如让果子到我那儿住几日,我管管他。”

从前石榴就是阮妙菱的心头肉,去哪里都要带在身边,这次徐元发现,阮妙菱对果子的看管并没有石榴那样严,对原先的设想少了几分把握。

“也好。”阮妙菱回头,向果子使了一记凌厉的眼刀,“慈主多败宠,你管管果子,兴许回来之后它就能收收心。”

昨儿个果子在院里上蹿下跳扑蝶,几次把冰鉴碗碟打翻到地下,看管果子的丫鬟都是新买的,寻常见阮妙菱在屋里对着书本舞弄各种刀具,不敢进去告果子的状,竟傻傻的到问儿那里领罚。

徐元拍胸脯保证:“你放心,我定把它管得服服帖帖,让你少费心!”

说完了果子的管教纲领,阮妙菱切入正题,“你来,是想和我说沈姑娘的案子?”

“沈姑娘”三个字阮妙菱咬得格外清晰,胸口像堵了一团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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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四章:朔夜漠漠 下

但凡一想到“沈”字,这团火便会越烧越旺,等阮妙菱深入去想促使郁火经久不熄的缘由时,却总找不到关键,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极为难受。

“我在公堂上见到了陈伯,才明白你那晚所说的人证就是他。”徐元顿了下,发觉阮妙菱面有郁色,想她应该不爱听这些,便不细说。

他今日告假从翰林院出来,在公堂见到陈良玉之后,学进赶过来说阮妙菱和秦钊一起逛街,他当时便没了继续听下去的想法,留下学进,自己退出公堂往街上去。

提到了陈伯,阮妙菱还是压下胸口的闷气,问道:“有陈伯出面,沈清秋的案子可还遇到别的阻碍?”

徐元摇头说道:“我留了学进在公堂外留心着,只知道陈伯出现了,旁的要回去听了学进禀报才知晓。”

“既不在公堂,那你今日做什么去了?”

对上阮妙菱水润的眼睛,徐元呼吸一滞,险些把“我去看你了”的话脱口而出,愣了片刻,才道:“我逛街去了。”

阮妙菱嘴角弯弯,斜眼问道:“是不是还去茶楼喝茶,顺便坑了个闹事的茶客,正巧那个茶客还是崔贵妃的远亲?”

徐元正要问“你怎知道”,听见兔月在逗果子玩耍的声音,恍然大悟。

他当时还奇怪阮妙菱怎么放心把兔月一个人搁在茶楼外,不管不顾,原来是把她当眼睛耳朵使。

恐怕兔月不仅把他怎么坑蒙茶客的事给阮妙菱讲了,就连他这一路跟在她身后的举动,也一字不落全都和盘托出了。

“我这次来——”

徐元掐着掌心,那里早已被红缨枪磨出厚厚的茧子,指甲嵌进去也不觉得疼,反而有些发痒,他的心也跟着痒痒的。

“月亮出来了!”阮妙菱忽然指着西方天空,眼中惊喜。

今日是朔日,夜里的月亮并非轮圆,弯弯的像女孩子的柳叶眉挂在天边。徐元记得她喜欢看月亮,尤其在夏天。

每年夏天,他们的院子里总会搭上凉棚纳凉,一到望日这天晚上,阮妙菱总会比平时待得久一些,什么都不做,就仰头盯着圆圆的月亮出神。

“是啊,难得一起欣赏月色!”徐元声音不觉柔了许多,忘记了方才要和阮妙菱说什么话。

阮妙菱仰头看累了,扭头问徐元:“你方才要说什么?”

徐元转头,阮妙菱头上圆圆的两团发髻轻轻扫过他的下巴,痒痒的,像被果子的爪子挠过一般,他顿时有些口干舌燥。

清亮的月色即使只有望日的一半,撒下的清辉却是同样的,阮妙菱的脸笼罩在一片清辉中,她的肌肤本就白里透着些淡淡的红,此刻那点红却奇迹般消失不见了,小脸泛着白玉般的光泽。

徐元看呆了,怔怔伸手在她的脸颊旁,没有触及她的皮肤,似是对着空气轻轻的由上至下刮了一下。

“有光……”

他回过神来,找不到别的说词,又觉得说词在此时看来都是借口,便从心说了句“有光”。

阮妙菱伸手在徐元面前挥了挥,每一根纤细的手指也泛着光芒,徐元被这光束晃的眼花,听到她说:“自然是有光的,不然还有什么?”

徐元只觉得今夜来的很不是时候。

因为柔和的月色,使得他忘了自己的来意,更让他忘了之前拟好的腹稿,被阮妙菱莹白的脸和纤细的手指一晃,什么都记不清了。

“我先走了——”

再逗留下去,他可能连自己姓什么也快忘了。

“这就走了?”阮妙菱叫住他,“你突然来找我,却也不说为了何事,而且你不是要把果子带去管教几日麽,你忘了?”

阮妙菱浅浅的皱着眉头,心下微微有些怅惘,觉得空空的,倒真希望徐元这次能说出点什么话来。

可惜他只是胡乱的说什么“有光”,也不是为了告诉他沈家的案子进展如何,那他到底为了什么来?

“果子,跟爹回家!”徐元对着果子招手。

果子挣脱兔月的束缚,“扑通”落地,飞快奔进徐元两只手臂间,似乎再慢一步,它就会被阮妙菱捉回去,继续用绳索拴着一般。

“我走了。”徐元摇摇果子的爪子,“跟你娘拜别。”

果子呜呜几声,显然被阮妙菱方才的眼神吓着了,迟迟不肯动,这次连尾巴也不摇了。

“没良心的,你若是去了不听话,我照样把你捉回来锁着。”阮妙菱握着拳头威胁。

徐元呵呵笑了两声,与之前的比起来,这两声倒像是敷衍,或是在躲避什么,没有感情在里面。

“你早些歇息,我走了。”说罢,抱着果子快步离去。

兔月上前来,见阮妙菱若有所思,喃喃道:“徐二公子怎的把果子抱走了,果子虽然顽皮了些,可也惹人喜爱,没了它,小姐闷的时候找谁打发时辰?”

“闷了,再去接它便是。”阮妙菱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等反应过来,就见兔月狐疑的看着自己,忙摆手往回走,口中说道:“让问儿准备的杨梅渴水应该好了。”

她走得极快,丝毫没有走了一天腿脚乏力的表现,兔月更加惊奇,加快步伐追上去,心道:小姐让问儿姐姐准备的明明是五味渴水,怎么变成了杨梅渴水?

怎么徐二公子和小姐方才的举动看着都怪怪的,一个像是要逃似的,而一个看着要揪着对方问个究竟,可最终也没问出什么。

兔月边走边想,要不要把这事和问儿姐姐说呢?

等走到二门前,阮妙菱的步子已然缓慢了,兔月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小姐今日吩咐她一个人到茶楼外候着,没有吩咐比她更能干的问儿姐姐,想来有些事并不想让问儿姐姐知道。

既然小姐做事有她的道理,没有吩咐她的事,还是不要自作主张去做比较好。

往后可要好好在小姐跟前表现,让小姐知道她在汝阳念的书,跟着香巧姐姐学的规矩都没有白费!

“小姐等等奴婢,您的腿还疼着呢!”

是啊,今日走了一天,腿该疼的,阮妙菱胸口的郁气已经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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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五章:巧,也不巧

郭睿立在殿外,身上的补服无风自动,在他任职刑部尚书的五个年头中,生平第一次紧张到口干舌燥。m

司礼监林连大人把记录审理沈清秋案件经过的本子送进去,已经有半个时辰了,到此刻还未宣他进去。

“天热,郭大人悄悄喝口水”

身后的下属用衣袖遮挡,递来一个长颈玲珑瓷瓶,刑部尚书回头,风华正茂的比部司主事秦钊脸上写满了“担忧”两字……郭大人瞟了几眼殿外的几位小黄门,他们当即垂头,或稍微侧脸看向别处。

郭大人向秦钊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今日这下属算是带对了,若换作都官司主事,兴许连这点眼力价都没有。

“你也喝一些,陪着本官站许久了,饶是年轻力壮,缺了水甭管老少都活不长久。”

秦钊含笑辞了,“郭大人留着,还不知皇上几时召见您呢。下官随大人进宫前,灌了一海碗杨梅汤,这会子不渴。”

“真不喝?”

“当真。”秦钊瞥见那些小黄门眼巴巴的盯着郭大人手里的瓷瓶,说不渴那是假的,大热的天,连只畜生都得被热化了,何况是人。

郭大人解了渴,心情大好,轻轻拍拍秦钊的手臂,赞道:“你这法子不错,不愧是年轻人,脑子就是比我们这些老顽固好使。”

“大人谬赞了,这法子是下官从家父那里偷师学来的,沙场上难免遇上不虞之事,口粮和水多少藏些在身上备不时之需。”

郭大人见秦钊谈吐间稳重不急躁,殿内一时半刻也不会传他进去,便小声和他搭话。

“听你所言,令尊想是位人物,眼下在何处高就?”

秦钊拱手,“高就不敢,都是为皇上分忧,家父现今是五军都督府大都督。”

郭大人讶然,若非此刻在宫里,恐怕要失口叫出声,把着秦钊手腕道:“原来竟是秦大都督的公子,都官主事跟我说起你,我还想着这京城姓秦的不少,可巧了!”

多数官宦子弟,家中托人使钱或利用职便,给孩子谋份差事,那都是很平常的事,郭大人便不多问秦钊的来历。

“你在比部司做事可还习惯?”

秦钊道:“习惯,且已经上手了。比部司经手的事冗杂,瞧着不紧要,可与部里大小官员的俸禄、军中所需器械相关联的,哪件不是大事,下官更是不敢掉以轻心。”

郭大人连连颔首,道了好几声“后生可畏”。

这时殿门开启,林连出来,对郭睿道:“郭大人久等了,皇上刚放下折子,时辰紧迫,还请您禀奏的时候长话短说。”

“这是自然。”郭睿对林连央道:“烦请林大人替我这下属寻个清凉处,让他歇歇脚,年轻人虽然底子耐熬,怎么说也是国之栋梁不是。”

林连瞧了眼秦钊,“这事好办,郭大人只管进去和皇上议事。”

郭睿进殿以后,林连当即吩咐一个小黄门几句话,对秦钊笑道:“秦小大人鲜少进宫,按理说我该亲自引路,可惜这里周转不开……他们几个都是可心的,秦小大人若是渴了,吩咐一声,不会怠慢了您。”

这声“秦小大人”,是为了区别秦钊的父亲和十弟,秦钊官位不高,也算是尊称了。

秦钊不紧不慢道:“林大人这话当真愧煞下官了,您且忙,下官跟着几位公公,绝迷不了路。”

小黄门机灵,老祖宗虽说没有吩咐该把秦小大人往哪儿带,他自己琢磨今日翰林院的几位大人也进宫了,眼下正在东边的院里坐着,便把秦钊往那里引。

“秦小大人且先坐,奴才进去和几位大人知会一句,再给您送解渴的水来。”

小黄门往留秦钊在廊下小坐,小步跑进三间大屋里,不时就见好几位官员出门来,高矮不一,清一色的清瘦,其中不乏容貌清俊之流。

“几位大人,秦小大人头一回进宫,眼下又没旁的好地方可去,只得来这里与诸位大人一起歇脚纳凉了。”

小黄门舌灿莲花,嘴皮子抹了蜜似的夸一番大人们心肠好,肚量大,如此秦钊就顺利留下了。

“我说这位秦小大人怎么瞧着眼熟呢,这眉眼,还有这鼻梁,简直和秦指挥使如出一辙!”

第一个主动上前搭话的人,举止风流洒脱,浑身书卷气却不呆板。

秦钊听他言语,似乎和十弟秦阶相熟,起身问名。

对方却不急着回答,又问了句:“秦小大人在家中行几?”

秦钊道:“行八。”

“原来是八哥哥,我是陈冕,小时候曾经和秦阶一块爬过您秦家墙头,也算得上难兄难弟了。”

秦钊没想到一进宫,随意走走就能遇上陈首辅家的公子,心下很是激动。

听说陈冕在学问方面造诣颇高,经过陈首辅亲自指点,写得一手好词,未曾考取功名之前,写过的几首词还曾递到御前。

“小时候倒是常见陈大人到我家走动,后来云升去了南疆,便极少见到,若非今日在此相遇,不知几时才能相见。”

秦钊说话之际,又有一人从檐下过来,面容白皙像没浸过染料的丝绸,使人一见便不禁想象,这匹丝绸若是需要染色,该是怎样的颜色才适合他。

陈冕介绍道:“这是今日与我一同进宫的修撰,当日跨马游街时,八哥哥应该见过。”

一提修撰,且还曾跨马游街,秦钊已经猜到是何人了。

“徐大人好姿容,书上有一句‘巍峨若泰山之将崩’,配徐大人绝妙!”秦钊不吝赞道。

陈冕撞下徐元的手臂,“秦小大人夸你呢,好歹给句回话呀。”

徐元无动于衷,淡淡问道:“秦大人在刑部任职,今日进宫可是为了罪臣沈清秋的案子?”

“你几时知道八哥哥在刑部做事?”

徐元道:“方才公公讲的,你没注意听?”

陈冕嘀咕道:“我这不是听见有人到了,一时好奇,没听见而已。”

翰林院的几位大人对沈清秋的案子也极为关注,迎上来问了些详情。

秦钊愧然。

他在刑部对这件案子只是耳闻,此刻让他说出个所以然……已然超出他的职责范畴。

第二百八十六章:舅舅打舅舅

秦钊踌躇许久,头脑空白,想不出话来应对。m

徐元冷眼瞧了一会儿,出声道:“秦大人只是比部司主事,对案情审理一知半解,你们真想知道,该去找刑部尚书,再不济还有都官司主事。”

“你又知道八哥哥是比部司主事?”

这回不仅陈冕,翰林院几位官员包括秦钊在内,纷纷投来疑惑好奇的目光。

“这几日坊间都在传秦大人的好事,你们常去吃酒,难道没有耳闻?”徐元蜻蜓点水解释一句,见小黄门端解渴的水来,忙岔开话题,“渴水来了!”

陈冕扯着秦钊留在最后,拍肩道:“八哥哥最近有好事,我怎的没听人说,这就是八哥哥不厚道了,也不让秦阶过来知会一声,我也好备礼随份子。”

“八字还缺一撇,没有定数的事情怎好拿着到处乱说,没的坏了女孩子的名声。”秦钊笑着拍回他的肩,“有谱了,我自会告诉你。”

“对方是怎样的人家,值得八哥哥如此看重,说来弟弟与你参详一下?”

秦钊眼前再次晃过阮妙菱头上软软的团团发髻,眼波柔和,陈冕见了不免连连啧声。

“贵妃娘娘牵的线,对方是宝贞公主的女儿,阮家三小姐。”秦钊说着,不自觉讲起去年的事,“年关时,李员外卖了不少她做的玩意,生意红火,其中一件百花温酒盏更是家家争着买,不过那些都是仿品。”

陈冕“哦”了声,余光瞥见徐元在屋里喝镇好的杨梅渴水,神秘一笑。

怪不得某人这般不待见秦钊,连人家的底细都打听得一清二楚。

以状元进翰林院的人,多少都有些清高,秦钊见到徐元第一眼,却没有这样的感觉,小心问道:“徐修撰对任何人都似这样冷淡吗?”

陈冕装作什么都不知,“他啊,性子怪得很,分人。”

……

“妙菱表姐只管在王府住下,就是住十年八年,我李卿池绝对不会没有二话!”

阮妙菱看着李卿池在廊下上蹿下跳,活脱一匹被拘了许久,一下子脱了缰绳的野马。

笑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去想昨夜被大火烧毁的家,眉头皱成“川”字。

天干物燥走水是免不了的,但家里那场火烧得太突然了,听黄良说她和娘住的院子已经塌了,而其他地方只是被烧掉了些帘帐和桌椅。

有人想要让她和娘在睡梦中被烧死!

“妙菱表姐,你又在想走水的事了!”

李卿池大马金刀在阮妙菱对面坐下,不满的拍了几下桌子发泄,却不敢高声说她。

阮妙菱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又去摸那块被火烫到的伤口,顿时聚精会神道:“好了,我不想了,这次我一定认真听你说话。”

“我累了,暂时不想说话。”李卿池是小孩子脾气,招来丫鬟问道:“十三皇子还没从爹爹房里出来?”

丫鬟已经来回跑了好几趟,粉面盈腮道:“十三皇子好学,宫里宫外谁人不知啊,皇上也是因为十三皇子勤勉学业,才屡屡青睐。别的皇子且还好说,王爷哪敢怠慢他呀?即使身子不适,也得强撑着给他讲课。”

李卿池啊啊直叫,小手连拍桌,因为李麟突然来王府,她刚从小黑屋出来,又被承平王妃暂时禁足,眼下恨不得将李麟捉到眼前打一顿。

“小姐,小姐!”李卿平身边的小厮气喘吁吁跑来,撑着膝盖道:“王爷和十三皇子在屋里吵起来了,阵势可大了,公子叫您赶紧过去!”

李卿池“刷”起身,小脸愤懑,“我正好一腔怒火没地方发泄,是他自己往枪口上撞,自找的!”

阮妙菱昨夜刚经历了一场大火,眼下腿还有些软,拖着病体尽力快步追在李卿池身后,问方才的丫鬟:“舅舅和十三皇子吵闹,卿平表哥为何找你们小姐去?”

丫鬟捂嘴发笑,没有半点急色。

“三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小姐是家里出了名的‘混子’,但凡有三姑六婆来家里打秋风,有时候没将他们伺候好了,也有吵闹,总是小姐出面,和他们比撒泼,这才把他们赶走。

小姐如今年幼,王爷王妃还有世子爷全都宠着,亲戚里外都知道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了我家小姐,便不敢和小姐置气。每回只要小姐出面,说一番敞亮话骂他们狗血淋头,他们哪还有脸待在王府。”

“卿池还是巾帼英雄啊!”阮妙菱不由赞道。

同时心里担忧更甚。

这次不同以往啊,王府的三姑六婆怎能和皇子相比?何况李麟还不是善茬。

“有本事你就打,左右咱们平辈儿,说出去也不怕朝臣们笑话!”

阮妙菱一进院子,就听到李麟满是愤怒的话穿透窗户纸,响彻院子的每一个角落,震的廊下吊着的画眉四处跳脚。

“爹爹和他为了什么吵起来?”

超乎阮妙菱意料,李卿池并未一头闯进去,而是把守在外面的仆从叫来,特意隔开了李麟的护卫,小声询问。

仆从见了李卿池,恍若见了救星,三两句把来龙去脉讲了。

原来承平王今日病了,向皇上告了假,没有进宫给皇子们讲课,本以为能安安静静歇上一日,谁成想李麟竟然大张旗鼓亲自上门请教,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十分好学似的。

卧榻的病人本就难受,承平王不是性急的人,忍了一个时辰,李麟仍是问个没完,他便有些不耐烦,拿来纸笔给李麟出了几道题。

指望着能歇上一两个时辰,可李麟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便交了卷子。

承平王想着给李麟批了卷子,就打发他回宫,还能清净半日,可一看他呈上来的卷子,气得当下抄起床边的戒尺就要打。

李麟哪是肯吃板子的主,他自认答得挺好,凭什么要吃板子。

两人话赶话,这就吵了起来,都是头脑不清醒的,已然忘了为何吵起来,一个要打,一个嘴硬说“你打,你打我就向父皇告状”云云。

“反了他了,我爹爹病了也不得安生!”

阮妙菱看了看左右,并未发现李卿平。

第二百八十七章:军务不等人

闵姨娘从秦钊身边小厮嘴里得知宝贞公主府走水,偌大的两座屋子烧得分寸不留,一时又惊又怕,丫鬟准备的精致茶点无心再吃,丢在一旁。

“今年夏天和往年没差,却三番两次走水,前儿个戾蜮坊那出还没查出所以然,宝贞公主府上竟也遭了秧。”闵姨娘轻叹,事情既已发生,她不是揪着旧事不放的,忙问道:“现如今宝贞公主与三小姐在哪里下榻?”

小厮回道:“现已住进承平王府……”

话音未落,秦钊自院外进来,闵姨娘丢下茶盏迎上去,蹙着秀眉把这事对他说了,话里的意思,是希望秦钊去探望宽慰阮三小姐。

“我正为了这事来找姨娘。”秦钊屏退小厮去院里等着,服侍闵姨娘的妈妈端来薄荷汤,他吃了两口,头脑立时清明。

闵姨娘催他再吃两口,自顾自说起来,“南边几个省有些骚动,你十弟奉旨,不日就要动身前去训练军马,所以你和阮三小姐议亲的事,暂时被搁置了。”

秦钊不觉吃惊,往前五军都督府军情紧急,宫里和家里有任何事都得依着军务做调整,“这事不急,兴许是好事也说不准。”

“你能这样想很好,三小姐不是邀你下回再去游玩麽,借此机会彼此多了解,培养感情也是不错的。”闵姨娘想了想,提议道:“你不能总让三小姐相邀,男子汉该主动些,表现自己的好来。”

秦钊咳嗽几声,腼笑道:“孩儿知晓,可也不能过了度,让人家觉得我孟浪。”

“你自己能拿主意,姨娘就不多说了,去探望三小姐,你打算备什么礼,姨娘替你张罗。”闵姨娘和妈妈飞快对了一眼,彼此眼睛里都有笑意。

秦钊愁道:“孩儿没有好想法,原想请母亲支招,可母亲眼下正忙着筹备中秋宴,十弟这一走,少不得要张罗衣物川资,这才找姨娘拿个主意。”

一旁的妈妈插嘴道:“奴婢有一想法,公子何不拿几帖安神的药送与三小姐,既能消去心悸之症,三小姐也能记着公子的暖心之举。”

闵姨娘觉着不错,问了秦钊的意思,见他不反对,便吩咐妈妈去准备。

“妈妈制汤药的水准可是独一无二,若能让三小姐身心舒畅,两家人都欢喜不是。”

秦钊颔首。

出门时碰见秦阶立在门外,初五牵了两匹马在街上候着,马鞍上各挂了一个包袱,秦钊大跨步上前,“云升你要启程了?”

“军务不等人,少耽搁一刻就能降低一分风险。”秦阶扫了眼他手指上挂的红绳,转开目光道:“前人创造锦盒,就是用来装礼物送人的,八哥哥拎着几副草药,叫不认识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大夫上门治病。”

秦钊后知后觉想起这茬,拍了拍脑门失笑。

秦阶对门内吹了声哨,小丸子猫步急行,朝秦钊扑过去,秦钊想也没想的展开双臂接住迎面而来的一团庞然大物。

“南边气候湿热,小丸子养刁了不习惯,此去就不带它了,请八哥哥去探望妙菱师妹时把这肥猫一并捎上,就当给师妹解闷了。”

掂了掂日渐沉重的白猫,秦钊刚想说会不会给三小姐添麻烦,只听秦阶冷冰冰道:“小丸子被母亲宠得不分轻重,让它尝尝寄人篱下的滋味,收收野心!”

小丸子在秦钊怀里扑棱,被他紧紧扳正脑袋面对秦阶,迎面接受主人嫌弃的言语。

“喵呜……”

秦阶毫不动容,点着小丸子脑门吩咐:“去了不准使性子和果子打架,更不许抢果子的吃食,倘或让我知道你没有半点规矩,坏了我的名声,打发你上街行乞去!”

秦钊“噗嗤”笑出声,替小丸子说好话,“它平日挺乖的,上回还听三小姐夸它呢。”

小丸子似是听懂了秦钊的辩护,应时点头。

秦阶瞪了他一眼踩蹬翻身上马,正要拍鞭,想起一事,忙叫住秦钊。

“我此去南方,锦衣卫诸事暂时由七哥代管,不过八哥哥你是知道的,七哥从前只在锦衣卫领份闲差,皇上这次重用他,也是对他的历练,若七哥有不懂的地方,八哥哥记得多提点。”

“什么事这样重要?”秦钊折到马前,仰头看向秦阶,“上回你去山西府巡查,照样打理锦衣卫的杂事,这回皇上怎的……”

秦阶嗤了声,“戾蜮坊和宝贞公主府接连走水,皆是人为。皇上小病初愈,又为这事发了一通火,眼下南方告急,我又不能劈成两半来使,皇上只能让信得过的人接手。”

“云升你放心去,七哥若有难处,我知道该怎么做,该引荐的大人,我一个也不会落下。”

秦阶对他拱手,高喝一声拍鞭远去。

初五亦翻身上马,睨了眼小丸子,老神在在道:“办好你的差,回来大人自会赏你肉吃!”

……

承平王府内吵闹声此起彼伏,小丸子素来胆大,也被这阵高声唬得直往秦钊怀里钻。

秦钊问引路的仆从,“府上可是出了什么事,为何喧声震天?”

仆从颇不好意思,行步不似往日威武挺拔,羞脸道:“说来怕秦小大人笑话,今日王爷因病没有进宫给皇子们讲学,十三皇子便亲自上门讨教,原先还好好的,后来不知怎的就吵了起来……”

路过承平王的院门前,瞥见阮妙菱和李卿池全都在里面,一时没了主意。

秦钊唤住仆从,两人轻步走到廊下,没有打搅任何人,不多时承平王的房门“啪”地被甩开,李麟面带煞气撩着袍角跑出来。

右手无力的下垂,掌心滚红肿大,已然是被承平王打了几尺。

李卿池冲上去,小手掐腰,气势颇足,“十三叔不是小孩子了,为何不能体谅我爹爹?他老人家拖着病体给你讲课,你连声谢都没有就算了,存心气我爹爹当真不该!”

“小小丫头敢在你叔叔面前横,起开!”李麟一掌推去。

李卿池禁受不住这一掌,身子往一边倒去,身旁一只手及时伸过来抓住她,低头看那只裹了布的手,除了阮妙菱没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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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八章:君者必狠也

“表舅舅好大的威严,就算在舅舅跟前受了委屈,也不该拿卿池泄气!”

李麟厌恶的瞪了蛮横无理的李卿池一眼,对来拉架的阮妙菱还算存有一丝客气。

“外甥女,你既然知道舅舅我在王爷跟前受了委屈,方才就该拉住侄女,此时来做和事老,未免有事后诸葛的嫌疑!”

阮妙菱不和他正面强词,宕开一语,“方才舅舅骂表舅舅胡乱作文,不如表舅舅拿来与我看看,若是你占理,我自去舅舅跟前为你讨公道。”

“你?”李麟气极反笑,上下打量阮妙菱。

“表舅舅不信我,也得相信京里流传了十几年的老话——“宝贞家中女,承平府上金,生男不如养个女”,舅舅不听旁人劝,我的话却要听上两句。”

李麟正愁王府里没人替他伸冤做主,弄得他很没面子,三两下从袖中扯出团成团的卷子,丢到阮妙菱手中。

“你可睁大眼,一个字都不许落……分明条条有理,打我作甚!”回头看空无一人的堂屋。

阮妙菱飞快扫完李麟龙飞凤舞的字,走到门边柔声喊了声“舅舅”。

“有话你尽管问!”承平王怒言,疯狂咳嗽十几下才停住。

听声病情是加重了,得尽快让大夫来诊治。

阮妙菱不敢耽搁,直截问道:“舅舅可是不满意十三皇子文中所写的那一句‘路有饿殍,当就地埋也,若有滋事生非者,一律杀之,齐家活埋震慑余众’?”

“这句话哪里让你不满了,我觉得甚好,你们去问问,朝堂上哪位大臣想得出这招!”李麟负手,既气又得意洋洋。

承平王一声冷喝,“不是他们想不出,而是不敢,但凡心中存有一丝良知的朝臣,绝不会拿黎明生死作玩笑!”

李麟睚眦欲裂,指着门内道:“为君必狠,一味仁慈如何震慑四海八荒!知道为何你只能做个闲王吗?因为你没胆,你!”

“李麟!”

承平王妃怒目从屋后抱厦过来,一把揪住李麟肩头的薄绸,“你与王爷虽是平辈,但王爷比你年长,这尊长的礼数该有的不能少,贵妃娘娘难道没有教你?”

李麟呼吸一滞,睁大眼说不出话。阮妙菱和远处廊下的秦钊齐齐在心中喝彩,李卿池小跑到承平王妃身边,火上浇油。

“娘,当初皇上请爹爹进宫给叔叔们上课,可是约法三章了的,但凡皇子们言语不谨慎,或治学不严谨,爹爹打他们板子,皇上绝不追究!”

李麟肩头一松,没想到承平王妃颇有几分手劲,忙后退几步。

“骗人的鬼话也敢拿来哄我?”

承平王在屋里扬声道:“信与不信,自个儿回宫问你爹,本王话说在前头,就算是皇上亲自来了,本王照样占理!回去把你写的好文章给你爹瞧瞧,看他夸不夸!”

李麟还欲再言,承平王一声“滚”激得他再无脸面,扭头就跑,几个小黄门怯生生追上,不敢回头。

“十三皇子这就走了?”

阮妙菱此时才听见李卿平吱声,循声看去,李卿平正和一众纨绔子弟站在院外。

纨绔膏粱们虽然举止轻浮,看李麟落荒而逃的眼神显然可见不屑、嘲讽,“原来十三皇子品行也不如何,还不如我等……”

他们交头接耳眉来眼去,言语算不上僭越,阮妙菱知道等他们踏出王府的门槛后,李麟今日在这里的所作所为不会被掩藏,反而会添油加醋的口口相传。

“高招!”秦钊赞不绝口。

承平王府并非外界所言的“一潭死水”,这分明是一潭活水,处处生机盎然!

李卿平遥遥对檐下的阮妙菱一笑,牙口粲然,阮妙菱回以一笑。

秦钊瞧见两人之间无声的互动,若有所思地拍了拍小丸子的脑袋。

妙菱妹妹第一次到秦府做客时,十弟也对她这样笑,虽然转瞬即逝,但他在一旁看得分明。

联想到秦阶走时,对他和小丸子冷淡的态度,秦钊忽然觉得李卿平的笑容有些刺眼。

“钊哥哥来过了,怎么不请人家过来坐一坐。”

问儿小心的拆开阮妙菱手上的丝帕,倒抽一口凉气。

去之前还好好的,就因为拉扯了李卿池一把,剉掉了表面的皮,露出了赤裸裸鲜红的肉。

“小姐还说呢,没看见秦公子也就罢了,旧伤没好又添新伤,维护亲舅舅也不是这般维护法!”

阮妙菱对着伤口轻轻呼气,“当时情况险急,我不拉住卿池,她就会磕到水缸上,若是脑子砸坏了怎么办……舅舅舅母只有卿池一个女儿。”

“咱们夫人也只有小姐一个女儿啊,我的小姐,您就算不为自己考虑,好歹想想夫人。”问儿愁眉不展。

忍不住又道:“夫人忙着查放火的元凶,小姐不想让夫人知道您受伤了心里难受,奴婢应了。可小姐也该做些不让夫人难受,也不让奴婢焦心的事。”

“下回注意,你千万不能跟娘说!”

阮妙菱腾出手逗弄懒洋洋趴在几上的小丸子,“你来的不凑巧,果子上别家玩儿去了,你家主人呢?”

问儿替小丸子答道:“他去南方几省训练军马,短则一月,多则三月回来。”

“他走了,锦衣卫的事情现如今谁管着?”

问儿一面收拾残局,一面吩咐丫鬟去将秦钊送来的安神汤熬了,一面道:“秦家七公子,皇上钦点的。”

阮妙菱伸手打散小丸子直勾勾盯着她手臂的眼神,总觉得这一次小丸子和先前大不相同,黄良黄霸他们要进来说事,它亮出猫爪要挠他们,若是体格再大些,说是白虎也有人相信。

“秦七公子虽也是锦衣卫的一份子,到底不入流,皇上此次委以重任,只怕不少人不服气。”

阮妙菱并不担心有谁不服秦将明,能否做到令人心悦诚服,那是秦将明的事。

她想的,是秦将明能否和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以及兵部顺利协作,查出放火之人。

黄霸和仇大千都已经打听过了,这几处的人是吃硬不吃软,喜欢挑软柿子捏。

不知秦将明这颗柿子软硬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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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九章:五城兵马动

四更天的寒光附在城内巡捕营军兵的铁衣之上,映衬得他们须发皤然,此时此刻,城外亦有巡捕营的人四处搜捕。

巡捕营军兵甫一消失在街角,五城兵马司的人马接踵而至,流水不断般在各条街道布防巡夜。

交了五更,东方跳出点鱼肚白,巡捕营和五城兵马司各自鸣金收兵,街道迎来短暂的宁静,运送潲水的老翁“吱嘎嘎”拉车路过,一日喧嚣开始。

秦将明打着呵欠走出房门,眼底下黑影尽显,他一见坐在院里用早饭的人,立即有了精神。

“八弟早啊——嚯!”揉揉困倦的臂膀,秦将明两眼含泪接过小厮递来的帕子,胡乱擦了一脸。

秦钊将盛好的粥推到他面前,“一夜没睡?”

“不敢睡啊,皇上这是搬来一座大山往我背上丢,不将山挪走,我哪能睡得安稳。”秦将明吃了两口,皱眉叫来丫鬟。

秦钊忙问:“这粥不和七哥胃口?”

“淡出鸟来!”秦将明毫不掩饰批评,吩咐丫鬟赶紧取一碟甜酱甘露过来,转头见秦钊对着面前的粥发愣,似有愧色,瞬间明白过来。

这粥,八成是闵姨娘院里送过来的。

秦将明拿匙搅了搅,虽然粥只有粥的味道,里面的料真不少,药膳呐!

“八弟你别在意,这粥是好吃的,只是我一夜没睡,又喝了许多茶水,口舌早麻木了,难免要吃点重口小菜。”

秦钊闻言雅笑,“只要七哥不在意便好。”

此篇揭过,秦钊问起昨日赴任的情形,秦将明一连长叹了三口气。

“兵马司的几个老滑头知道我从前在锦衣卫没有实职,就不服我,一来二去的唱双簧,仗着我不敢将他们如何。”

说罢,秦将明一拳捶在大腿上,“别瞧不起恩荫,至少小爷现下坐得比他们都高!”

丫鬟小厮在后面窃笑,秦钊还好些,忍住道:“七哥快些吃了早饭,我与你一同走一趟五城兵马司。要想大家通力合作,总不能各自心里都留疙瘩是不。”

……

“郝大人瞧见没有,锦衣卫新上任的秦七大人和秦小大人往五城兵马司去了!”

任舒华和史张弼一同进了礼部值房,郝大人比他们先到一步,正往博古架上放新淘的一个古瓷瓶。

“瞧得真真的,若我估算不错,两位秦大人造访完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就该到兵部见李大人了。”

任舒华笑着坐下,“方才我与史大人也是这样说的……这值房少了一人,怪冷清的,往常幕遮兄听了咱们言语,一定要过来插一两句嘴。”

史张弼笑眯了眼,宛如清瘦下来的弥勒佛,“徐大人若是在,一定会说昨夜五城兵马司和巡捕营的人动静太大,吵着他做美梦了!”

“虽说阮家三小姐的婚事暂且不用咱们操心了,可眼下又来了一件,而且马虎不得。”

郝廷梅将月前定好的议程递与他二人看。

才得了片刻清闲,任舒华还没来得及享受一刻,扫过议程时,面色难免有些疲态。

“给承平王世子选妃,这可是大事,比起阮三小姐的事来要麻烦许多。”史张弼捶了捶后腰,心情渐渐沉重。

任舒华起身到各个窗户口检查一番,转回来小声道:“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咱们的皇上管得未免太宽了,天上的月老都没他这样繁忙。”

“不谈这些,还是商议下从几品以上的官员中抽选样貌人品兼备的小姐,据我所知,八品的官员也都替女儿盯着承平王世子妃的位置。”

“八品!”任舒华唏嘘不已,忙走到郝廷梅的案前。

“他们真把承平王世子爷当柿子买卖了,也不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且不说他们家女儿如何优秀,以他们的品级,怎么都和王府搭不上边际。”

史张弼道:“那些人看上的哪是承平王府的权势。王妃和善,世子虽然常和纨绔来往,但品行怎样,大家都有目共睹。家里虽然有个小姑子,但也是讲道理的,这样的人家,谁不争着抢着送去?”

郝廷梅敲敲桌案,止住两人,“眼下不是议论这些的时候,皇上和咱们都一心扑在选妃的事情上,从未过问世子的意思。”

任舒华道:“到时画像和花名册送到王妃手里,世子自是要过眼的,不中意的剔去便是。”

“真有这样容易就好了。”

史张弼紧步过来,与任舒华挨在一处,“其中还有隐情?”

“……世子爷他不好女色,这还是香巧姑娘在京城时提醒我的。”郝廷梅揉揉睛明穴。

任舒华讶然,嘴里几乎能塞下一个鹅蛋。

“莫不是好男——”

“事无定论,可不能乱说!”郝廷梅将他二人招近,商议道:“眼下三小姐正好住在王府,咱们捎信过去,让三小姐先帮咱们探探口风……若真如咱们猜测那般,趁早想法子应对。”

……

五城兵马司指挥殷勤给秦钊上茶,秦将明却是由小吏代劳。

“听闻秦小大人前些日子和刑部尚书一道进宫面圣,下官便知这青云路上,秦小大人也站了块地方!”

马屁精!

秦将明嘴唇蠕动,拿起茶盏喝茶掩饰。

“指挥大人过奖,大家同朝为官,都是在替皇上分忧,青云路自然是人人有份。”

秦钊波澜不惊将兵马指挥的“赞美”奉还,瞥见秦将明一直打量兵马指挥,而兵马指挥熟视无睹,当真是好定力。

当得起秦将明晨起那句“老滑头”。

“我今日来呢,一来久慕指挥大人名声,前来拜会,二来是为我七哥和指挥大人拉纤。”

指挥大人面上一转,茶盏缓缓放下。

秦钊继续说道:“承蒙皇上慧眼,我七哥有幸暂任锦衣卫指挥使,与五城兵马司、巡察御史,还有巡捕营一同揪出近日在京城猖獗的纵火犯。既是各家兄弟一起共事,彼此应当拧成一股绳。”

“秦小大人所言极是,可遇上某些眼高心傲的兄弟,难免有人会在背后议论,这嘴长在个人脸上,下官就是有心约束,也无力着手啊。”眼神频频射向秦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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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父子共谋事

秦钊莞尔,小厮递来几帖配好的汤药,他顺势往兵马指挥手中推去。

“都说五城兵马司不分白日黑夜都要往来于街巷间,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了几年,这里是我府上妈妈配的汤药,治腿骨风湿,养精蓄锐,消暑解渴都分好了,些许敬意,当是替京城百姓犒劳诸位!”

兵马指挥如奉珍宝,眼眶湿润。

他自来就有风湿的毛病,可惜每月俸禄只能够养活家人,哪有余钱医治老寒腿。

仔细瞧了一眼又一眼,每帖药的红纸上写明了熬煮火候、点服等语,简直无微不至,五城兵马司的兄弟们有福啊!

“秦小大人体谅之心,下官感激不胜!”

兵马指挥起身行大礼,秦钊忙把住他双臂,道:“往后我七哥行事,就拜托诸位大人多多协助了。”

秦将明看见秦钊背后的手在向自己招摇,忙上前对兵马指挥道:“我初来乍到,有些事若吩咐不当,还请从旁提点。”

虽然尚存几分高傲,已是秦将明能做到的极限了。

离开五城兵马司,秦将明骑在马上把八弟的脸仔细端详了一次又一次,直到秦钊被他看得不自在了,才转移视线。

“八弟与我都不是母亲所出,想法该是一样的,可当初父亲问咱们想在何处就职时,八弟为何不同我一起去锦衣卫?”

秦钊牵马缰的手一滞,望着人头攒动的街道审视内心,沉默片刻才回答。

“欣姨娘进秦府时是落难的官家小姐,诗词歌赋无一不精,而闵姨娘只是小门小户出身,眼界从来只停留在老爷、夫人和我之间,但这一点,我便不能和七哥一同去锦衣卫。”

秦将明从未想过,原来同为姨娘所出,兄弟之间还是存在微妙的区别。

比他年幼的八弟想过,他为何就没有半点意识,将自己和大哥秦臻、五哥秦琎以及十弟秦阶相比?

“八弟,我第一次觉得,你比我更适合做哥哥!”秦将明顽皮一笑。

秦钊摇头笃定道:“上天安排你当我们的七哥,必是有缘由的。七哥生性洒脱,侠肝义胆路见不平,小时候家里的哥哥弟弟们受了委屈,都是七哥与人理论,为我们讨回公道。”

因为七哥心善,所以当年欣姨娘屡屡陷闵姨娘于不义,他都饶恕不理,竭尽所能保护闵姨娘……为的,只是希望七哥开心。

秦将明扬鞭打马,“接下来拜访巡城御史,就不劳八弟多费唇舌了,七哥总要独自面对风雨!”

……

李麟在配殿生了一宿的气,眼见天色昏黑,父皇还不来宽慰自己,不由抄起大引枕在床上放肆挥舞发泄。

“皇上……”小黄门正欲传报,被成康帝抬手止住。

成康帝不急着进去,把小黄门唤道一旁询问昨日在承平王府发生的事,小黄门尚未说完,出宫给承平王诊治的太医来了。

“承平王的病严重吗?”

太医瞥见十三皇子拖着引枕从榻上跳到地下,又在冰凉的地上打滚,轻轻摇头,嘴上道:“王爷原本只是小病,后来,后来血气上涌,带出了陈年没有发作的旧疾,王妃也忧思成疾,恐怕一月之内不能再操劳了。”

弦外之音便是皇子们少拿课业去打扰病人,万一承平王嘎嘣没了,王妃病重,对王妃的娘家不好交代。

成康帝似是没有明白太医的言外之意,抛去不谈,只关心承平王,“朕从未听说承平王有旧疾,你细细说!”

“并非顽疾……”

话音未落,在配殿内听见说话声的李麟整装一脸正色出门来,丝毫不见癫狂之态。

“父皇——”尊敬与委屈并齐。

成康帝应声,太医没有他的准许,对李麟行礼后仍垂首立在原地,成康帝道:“明日正是替朕复诊之期,你和东方神医一道过来。”

太医声喏退下,李麟上前抓起成康帝的手臂上下翻看,“疹子既已好全了,父皇还让神医进宫,莫不是还有其他地方不适?”

所有皇子中,只有十三拥有普通人家儿子的孝举,敢这样做……成康帝欣悦,反拥着李麟走进配殿。

“适才你发脾气,没一个人敢进来劝,谁给你气受了,还是你自己一门心思进了死胡同?”

李麟搀成康帝坐下,小黄门捧茶进来,李麟亲自捧过吹了吹才递到成康帝手中。

“儿臣的学业分明精进了,承平王看了竟打我板子,还骂我心思歹毒,把黎明百姓的性命作耍!”

本来李麟的气已散了一半,此刻在亲爹面前道委屈,越说越憋屈。

自小父皇就跟他说,为君,为臣,所站的立场不同,行事便有高瞻远瞩与小家子气之分,今日承平王说他的观点有错,并痛骂他一顿,焉能不气、不会嘴?

成康帝把着李麟在身旁坐下,“朕先不问你作了什么样的文章,惹得承平王动怒,但有一事,你今日做错了,且是大错特错!”

他言语冷静,和平日和颜悦色教导不同,李麟怔愣,疑惑谨慎问道:“敢问父皇,儿臣错在何处?”

“你错在不该在承平王病中仍去求学,更不该和他斗嘴!”

李麟争辩道:“可儿臣只是想多……”

成康帝颔首,他岂不知儿子在学业上精益求精,大有他当年的风范。

“此事表面上看,你是好学心切,不得不打扰承平王。可你细细想一想,若是旁人会如何议论?轻则说你不懂事,重则骂你不尊师重道!”

李麟别过头轻哼。

不过一个闲臣罢了,父皇让他进宫给诸位皇子讲学,那是抬举他,仗势欺人就是不该。

“十三啊,自古欺师灭祖的人,你见过有几个被后世粉饰太平?倘或籍籍无名,只是为师门中人所不耻,若是为天下人皆知的人,错了一星半点,揭竿而起的犹如过江之鲫……你并非垂髫小儿,应该明白朕的意思!”

李麟满脑子都在想前朝无数“揭竿而起”的例子,他们起义,都是因为主上无能,父皇和他将这个,莫非已经有了立皇储的意思?

他不敢有多余的神色,似懂非懂看着成康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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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送礼道歉来

成康帝看着李麟的神情,轻轻叹了一声。顶点

这些话如果被其他几个儿子听了,此时早已一脸喜色上前“儿臣定不负父皇厚望”,既端茶又送点心。十三心智慢熟,胜在没有兄长们的一肚子弯弯绕绕,秉性单纯……但江山要想交付到他手中,必要力排众议。

“朕最近观察翰林院新任的修撰编修,其中有个徐元为人谦逊,办事极有条理,将来必是出入馆阁的贤良之才。你私下多与他走动,不图学几分文采回来,独行事爽辣一点,学到七八成,朕也就心宽了。”

这番话落定,李麟已经确定成康帝确有立他为皇储的意向,抱拳恭谨道:“儿臣一定尽心尽力,只是儿臣担心贸然接近翰林院的官员,会招来非议。那徐元既能得到父皇的盛赞,可见非同凡人,只怕儿臣还未开口,就被扫地出门了。”

“朕已让李重山知会过了,让你开府建制的事也已提上日程,眼下只需操心这两件事就好。”成康帝威严道。

李麟谢过,又在成康帝身旁坐下,“父皇最近可还让李重山替您复阅奏折?”

成康帝面色一冷,浓眉紧蹙,“你从何处听说的,你母妃那儿,还是皇后?”

“谁都不是。”李麟被成康帝不怒自威的气势震慑到了,赶紧解释。

果然见成康帝脸上的霜意稍有缓解,李麟掐了下虎口,继续道:“自从儿臣回宫以后,母妃一颗心便挂在儿臣身上,哪有闲心管这些。母后就更不用说了,这些都是儿臣回京无意中看见的。”

成康帝吃茶,拨弄茶盖问道:“你看见谁了?”

李麟瞧了眼外面,林连正在远处训小黄门,“儿臣瞧见林公公手底下的司礼监公公挑着提盒,从李府出来才猜到的。”

成康帝淡淡“嗯”了声,“你不在京城时,皇后难得有了身孕,却因你母妃从中使绊子小产了,朕为了安抚皇后的娘家,让他们知道无论怎样,皇后还是皇后,便让李重山代批奏折。”

“怪不得儿臣去给母后请安,没说两句话,母后就盯着儿臣发愣……”

李麟离榻,神色愧然伏在成康帝面前。

“此事因母妃而起,按理父皇该惩治母妃,但母妃替父皇生养了五哥与儿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若想替母后讨公道,就责罚儿臣罢!”

成康帝道:“朕将她发落到香山,已经是惩罚了,你起来。”

李麟此刻才知道,崔贵妃去香山并非因为宫殿被烧,而是成康帝早有此意,借着由头“明升暗降”的惩罚了事。

“儿臣常听母后说起当年父皇力压诸位叔叔登极的旧事,李重山辅佐父皇十几栽,仍无二心,不愧是我朝忠臣!”

成康帝对李麟的评价一笑置之,“这天,有一半是靠李重山撑着,十三你想想,如果有一天朕这片天塌了,他还会死心塌地的守着他那一片吗?”

李麟默然摇头。

成康帝坐久了,起身要走,临了对李麟说道:“一个兵部尚书再怎么闹,也只是一朵小水花,掀不起再大的浪来。咱们要提防的,是那些能聚集水花形成大浪的人。”

李麟恭送成康帝离去,听见他喃喃自语,似杂糅了千般无奈和倔强。

“……熬了十五年,他们总会走在朕前面。”

李麟从来不知道父皇强大的外壳下,竟也脆弱到一根绣花针就能将他打倒。

……

自从李麟在承平王府闹过以后,阮妙菱再也不见他来了,过了三日,成康帝命林连亲自送来珍珠十斛,各色绫罗绸缎八匹,文房四宝三套,金叶子一箱,做足了道歉的门面。

承平王仍在病中,太医嘱咐要卧床休养,便不出来相见。

承平王妃带着李卿平、李卿池和阮妙菱出来谢恩,王府外热闹非凡。等进了王府,林连立即收敛神色,将成康帝的歉意做文章一般洋洋洒洒道来。

李卿池听得发困,阮妙菱听到一般着实捱不住,借着要伺候舅舅喝药的名义拉着李卿池溜了。

“还是妙菱表姐厉害,方才我看林公公的嘴都气歪了,却仍对着表姐笑嘻嘻的说慢走。哎呀,万一林公公回宫向皇上告状,表姐岂不是要被治一个罪名!”

阮妙菱拉住要回去认错的李卿池,“现在知道怕了?当时鼓着腮帮子和李麟斗气的人是谁?”

李卿池捻着衣带,道:“上次是我们占理,我才敢和十三皇子吵。可这次不一样,表姐这样可是在打皇上的脸面……”

“其实这是我娘交待我做的。”阮妙菱附在李卿池耳边小声道。

李卿池瞪大了双眼,“姨母她怎么会”

阮妙菱没敢把真正的缘由告诉李卿池,怕她知道了更加惶恐不安,笑道:“我家不是被人放火烧没了嘛,我娘这几日在五城兵马司、巡城御史几处奔走,仍没讨到说法。皇上当时答应了我们,若有难处可随时开口,可眼下他不认账了,我娘一生气就……”

“姨母威武啊!”李卿池目露羡慕。

敢和皇上当面斗气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宝贞公主一个人了。

“我方才拉你出来,是为了准备见曹家小姐和江小姐,难道你忘了?”阮妙菱拽着她回院子。

李卿池“啪”拍小脸,“我就说今天有要紧的事情总想不起来,原来是这出!”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让丫鬟绕去最近的李卿平的院子看了钟表,竟快到曹沁和江采芙过来拜访的时辰。

李卿池嚷着要回去换一身清爽不做作的衣裳见客,留下阮妙菱一人。

门上来人,正好遇见阮妙菱,被她叫住。

“礼部的郝大人和任大人奉旨送来世子选妃的花名册和画像,小的正要进去通报王妃。”

阮妙菱点头让他快去,叫上问儿悄悄来到倒座房。

没想到他二人没在会客厅坐着,站在院里看大水缸里开得热闹的莲花,瞧见阮妙菱过来,彼此眼神交汇一下,立即移开。

问儿快步过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丹唇逐笑开

将手臂上挎着的竹篮递给郝廷梅,“天热,我家小姐送两碗渴水给两位大人尝尝,还请两位大人稍待,王妃正在里面待客呢。”

问儿搀着阮妙菱消失在二门后,郝廷梅才将竹篮盖挪开一条缝,“当真是渴水!”

任舒华推着郝廷梅回到会客厅,叫仆从去拿两个汤匙过来,迅速抬起竹篮里的两个碗。

“挺熟练啊!”

郝廷梅含笑看了他一眼,忙取下黏在碗底的字条塞进袖里。

“彼此彼此!”任舒华瞧郝廷梅迅疾如风的手速,莞尔一笑。

……

阿暖掀开轿帘,曹沁才发觉自己已经进了仪门,好几个婆子候在廊下,见她来了,一波前来迎接,一波跑去报信。

“王府可真大,比咱们在汝阳的宅子大许多,规矩瞧着也繁杂。”阿暖低声嘟囔。

曹沁和婆子客套几句,被领着进了花园,忽然见一个身穿月白潞绸衫的少年郎疾步而来,唬得婆子们急急忙忙拉着曹沁退避。

可已经晚了,那少年郎大步上了台阶,一面从廊下过来,一面喊住婆子不准动。

“世子爷今儿往哪里去玩?”婆子们上前几大步,阻挡住了李卿平。

李卿平越过婆子们不高的个儿,瞧见了曹沁和阿暖,神色一黯。

“还以为是妙菱表妹和卿池那丫头,正想着偷偷摸摸带她们两个出门玩呢,原来是有客到访,不稀罕我了。”

婆子一脸喜色,“今日小姐和表小姐不方便,世子爷不如去找往日的公子们去玩?王妃若是问起来,有老奴们打掩护!”

她们越是希望李卿平快走,李卿平反倒不急着离去,盯着笑成一朵花的婆子们,狐疑道:“妈妈,你们今日捡钱了?一个个都面红耳赤的。”

“哪有的事,若是捡钱了定要买好东西孝敬世子爷,哪敢私藏。”婆子眼珠子一转,想到倒座房还有两位客人,忙道:“世子爷才从王妃那儿来,可是林公公回宫去了?”

“没呢,娘说留他吃饭再走,我出来透透气。”

李卿池说着,抢过小厮手里的折扇烦躁地扇了一阵,“卿池和妙菱两个小没良心的,说是去给爹侍奉汤药,结果我一去,问了小厮们才知道她们压根没去。”

“那正好,礼部来了两位大人,正愁无人招呼呢,世子爷若是不忙,便去看看。老奴听说,他们是为了世子爷的好事来的!”

李卿池颔首,“如此我去看看。”

婆子们松了口气。

阿暖瞧见曹沁额前有只讨厌的苍蝇围着她转,忙捻着帕子扇打,她的脸正朝着刺眼的金乌,没忍住鼻头一酸,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阿嚏!”

帕子一下罩在曹沁脸上,瞬间滑落。

曹沁素日和阿暖调皮惯了,阿暖失手也是常有的事,她往往都一笑置之,回头等阿暖忘了这事,再用别的小伎俩逗回去。

李卿平听到一声雷鸣,回头一看,原来是来王府做客的小丫鬟对着小姐打了个喷嚏,那小姐竟然不生气,帕子滑落的时候,李卿平瞧见她脸上笑得十分粲然,不由一愣。

心头好似小鹿乱撞一般,“咚咚咚”跳个不停。

他素日与好友出门游玩,在坊间见过不同的女人和女孩子笑,却从未见过谁笑得和那位小姐一样。

笑里没有责怪,没有怨怒,笑得十分温柔,但在温柔后又藏着一丝狡黠,似乎在对小丫鬟说“回去了趁你不注意,我再收拾你!”

“世子爷!”

小厮用力打扇,狂风吹得李卿平呛了几口,怒目看向小厮。

“何事?”

小厮笑呵呵道:“您看什么呢,不就是丫鬟打喷嚏麽,小的也会,您若是想看,小的给您打一百二十个都成!”

“滚!”李卿平骂道,“女孩子打喷嚏带着香气,你打喷嚏,一股子臭气,没的让我打你!”

小厮浑不在意,将折扇一挥,挡住了李卿平的视线。

“倒座房的大人们还等着呢,小的还想知道究竟是为了世子爷什么好事呢!”

“走罢!”李卿平大步往前,手不自觉摸上心口。

余音犹在,方才那位小姐的笑容没有在他脑子里转瞬即逝,反而越发清晰。

“等等!”李卿平止步,“你先去伺候两位大人,我回去换身衣裳,随后就到。”

小厮愁眉苦脸,不肯放他回去。

“信不信本世子发卖了你?”李卿平咬牙威胁?

小厮忙不迭往外跑,还不忘回头叮嘱:“世子爷可快些,也别到别处去晃了!”

李卿平走进二门,方才的廊下还坐着几个梳着小圆髻的丫鬟,见他折回来,忙把手里的糖果瓜子收起来。

“我问你们,方才妈妈们领进去的是什么人?”

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咬着下唇不敢说。

“你们若是不听话,下回本世子不让小厮们帮你们带糖果了!”李卿平板着脸,作势就要出门去喊来小厮。

小丫鬟忙说“不要”,有个胆子大些的上前来道:“奴婢说了,世子爷可不能对妈妈们说是我们说给世子爷知道的。”

“好,你说,说清楚了,本世子有赏!”

丫鬟再次想了想,道:“那位小姐是首辅大人家的表小姐,姓曹。”看了看李卿平,正思忖还要不要往下说,身后的其他小丫鬟推了她一下,嘴里无声说了什么,她一咬牙,飞快道:“妈妈们说曹小姐是未出阁的小姐,方才见了世子爷已经是失礼了……”

李卿平就此打住,给了她们从小厮那里搜刮来的糖果,“方才问你们的话,莫要到处乱说,若是被妈妈打了,本世子可救不了你们。”

小丫鬟反问:“世子爷也不说?”

李卿平摇头,抬脚回自己的院子。

……

“我在京城这段时日,听说你和安远侯府的小姐过去有瓜葛,怎的今日会请她来?”

李卿池还未到,曹沁便和阮妙菱先落座说话,她是真关心阮妙菱见了江小姐,两人不说几句话,彼此心里难受。

阮妙菱道:“帖子是卿池送去的,想来她也听说我住进王府了,既然答应过来,便是做好了与我相见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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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三章:生平不相思

“丫鬟们说哥哥去见礼部的大人,怎么在这里啊?”李卿池换了衣裳,揪着垂在肩头的秀发蹦蹦跳跳进了园子。

瞧见李卿平几乎扑进前面的一丛花草,蹑手蹑脚一下子跳到李卿平跟前。

“骇死我了,卿池!”

李卿池精灵的吐舌头,歪头看李卿平方才看去的方向,只见阮妙菱和曹沁坐在水榭中,安远侯府江小姐绕过石桥,两人起身相见,三人互相见过坐下。

“哥哥从不关心我们女孩子说话,这会子藏在假山后面,偷听我们说话……是在瞧妙菱表姐呢,还是瞧安远侯府的**姐呀!”

李卿平扣着指头,“咚”的敲了下,瞥了眼水榭嘟囔道:“就不能瞧另外一位姑娘吗?”

“嘻嘻,我不懂事,哥哥难道还不懂嘛。”李卿池攀着李卿平手臂,“昨儿我在娘房里睡午觉,晕晕乎乎听到娘和爹爹在提哥哥选世子妃的事情……哥哥过门的妻子一定是出自王侯官员门中,而那位曹小姐是商户之女,首先礼部这第一关就过不了。”

礼部,礼部。

李卿平嚼了两次,回过味来,礼部大人今日过来所谓的好事,恐怕就是为了将筛选好的花名册和画像送来的。

“哥哥的婚事若只是家里做主,哥哥娶谁当我的嫂嫂,爹爹和娘都无二话,可既然皇上隆恩在前,就由不得哥哥任性胡来。”

李卿平听她说的头头是道,皱眉问道:“这也是你听爹和娘说的?还说什么没有?”

“娘说皇上挑选的世子妃是哥哥喜欢的便最好,不喜欢呢,只把世子妃供着,哥哥再娶自己喜欢的人过门。”

李卿池说着,小小年纪竟也唉声叹气起来。

哥哥不追名,不逐利,每日和京里的风流子弟胡打胡闹,仍旧没有打消皇上的疑心。将来等她及笄,皇上再心头热,给她赐一门无望婚,承平王府当真就没落了。

“小丫头,哥哥都没叹气。”

李卿平忽然觉得身上压着两座大山,“不如我剃了头发,敲木鱼念经去!反正这世上也没有我看得上的姑娘——”

俶尔又道:“就算入了我的眼,不能一心一意待人家,三妻四妾……我生平最厌恶这种人!”

“哥哥!”李卿池要追忿忿离去的李卿平,听见妙菱表姐在喊她,跺跺脚不再追。

李卿池刚坐下,还未来得及说话,兔月笑容满面走进水榭,“小姐,秦家九公子来看小丸子!”

问儿坐在石栏上逗弄小丸子,闻言,手里的线团咕噜噜滚到地下,小丸子跳下去在地上滚来滚去。

“怎么不是八公子过来?”

阮妙菱也是始料未及。

往常来看小丸子的都是秦钊,今日却换了人,心里担忧秦钊是不是出了事,忙对曹沁和江采芙道歉。

曹沁看她面露担忧,拍拍她的手,“去瞧瞧也好,这里有卿池妹妹陪着,我和江小姐不会闷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事出反常肯定事出有因,三小姐去去无妨。”

江采芙是第一次和阮妙菱主动搭话。

问儿一直不清楚那天晚上她们两个人究竟如何商议的,不过能看到江采芙和小姐和解,过程怎样,她就不在意了。

阮妙菱感激笑了笑,“卿池你陪着曹姐姐和江小姐到我房里坐,我去去就回。”

小丸子忽然窜出水榭,奔到假山上对着月门“喵喵”直叫。

兔月咬唇道:“秦九公子来得急,礼部的大人们又在倒座房与世子说事,奴婢不敢打搅,只得将秦九公子带到园子外面。”

……

“小丸子最近可有乖乖听三小姐吩咐?”秦璨打开食盒,捡了一块不肥不瘦的肉放在手掌心。

小丸子伸出雪白的爪子去刨,不料刨到地下,便用两只爪子合力抓住,满足的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尝味道。

“喵呜!”

秦璨抓抓小丸子茂盛浓密的白毛,几日不见它身子又肥了一圈,“啧啧啧,当心吃成一头小猪,回头十弟回来宰了你!”

小丸子打了个冷战,“咻”地躲到阮妙菱身后。

“劳烦九哥哥不远过来给小丸子送猫粮,钊哥哥可是身子不适,寻常都是他过来……”

八哥哥当真有福,一日不来,妙菱妹妹就担心不已。

秦璨含笑道:“这不马上要入秋了,刑部积压了许多秋后问斩的犯人,刑部查案的人手不够,就把九哥哥抽调过去,最近抽不开身。”

“被认定秋后问斩的犯人,就没有生机了吗?”

“问儿姑娘问得好!”秦璨拍掌赞赏,“其实那些秋后要被问斩的人里,并非每个都十恶不赦,也不是每一个都清清白白。每年这个时候,刑部翻旧账,就是为了有冤屈的人留一线生机。”

一线生机?当年沈清秋涉案,按例也该留到秋后问斩,谁又给他一线生机?

阮妙菱心下暗叹,“那如果在刑部也没有水落石出,他们便一线生机也没了?”

“非也,如果遇到新皇登极,立后、立储、改元、封禅等大事,皇上大赦天下,他们就能免去一死。”

问儿掰着指头算了算,新皇登极和立后已然不可能了,而眼下才成康十五年,除非皇上脑子一热,否则改元也无望。

就只剩立皇储了。

阮妙菱也想到这一点,因为秦璨在没有细问,和秦璨说了几句话,秦璨告辞离去。

李卿池三人不知何时离开了水榭,躲在假山后,秦璨走后三人齐齐出来。

“表姐,秦家的公子们都长得好生俊俏,表姐无论和谁站在一处,都很般配呢!”

阮妙菱嗔了李卿池一眼,“你若是瞧上人家了,我替你说亲去,莫要乱点鸳鸯。”

李卿池哼了哼,知道阮妙菱是打趣她而已。

她几次进宫和彩彩公主玩,彩彩公主三言两语总把话题往秦璨身上引,谁都听得出来,秦璨是未来的准驸马爷。

“我才不要和彩彩公主抢人了,公主可凶了!”

江采芙腕上的念珠啪然落地。

曹沁替她拾起,“江小姐寻常在阴凉处待久了,想必不惯待在日头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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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四章:矿山作贺礼

江采芙谢过,对李卿池和阮妙菱道:“我身子突然不舒服,只能下次再拜访了。”

“江小姐稍等!”

阮妙菱将江采芙送至二门,“等舅母看过礼部送来的官家千金的画像,便会着手准备卿平表哥的选妃宴,到时候希望江小姐赏脸走一趟王府。”

江采芙谨慎的看着阮妙菱。

想歪了!

因为从前的间隙,人家难免不多想,阮妙菱忙解释:“上次对江小姐发下的誓言,我一定会兑现。”

“因为我是安远侯府小姐,所以你认定我一定会入选世子妃,然后又想故技重施,让我在更多人面前丢脸?”江采芙秀容薄怒。

聪明人只会在一个地方跌倒一次,上次她所受的教训已经足够了,不想再有第二次。

“江小姐千万不要误会,就算我想你入选世子妃,安远侯世子也不准的。”阮妙菱将郝廷梅抄录来的名册拿出来,递给江采芙。

“这是我托人拿到的花名册,上面并没有江小姐的名字,可是这上面却有徐冉和徐姝二人。”

江采芙认真看过,先是讶然阮妙菱为何会有这个,但听到看到徐冉和徐姝两人的姓名,惊讶瞬间被怒气取代,捏着花名册的手指泛白。

“好,我会来的!”

……

郝廷梅和任舒华半月内走了三五次承平王府,期间筛去了一些品级低的官家小姐,样貌平平者同样没有入选。

“表姐,旁的人我倒没有意见,可这两位姓徐的小姐……一位是通敌被斩的徐郴之女,一位品级不够,表姐为何极力劝娘留下她们?”

李卿池剥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嫌恶的扫了眼徐冉和徐姝的画像。

徐姝为人如何她不清楚,但徐冉在京城名声怎样,她从来王府做客的夫人口中可听过不少难听的话,这种矫情做作的人,哥哥压根不会喜欢!

问儿坐在炕沿剥橘子,兔月坐在另一头做针线活,闻言扑哧笑出声。

“连表小姐都看不上她们,可想而知在选妃宴上会闹出多少笑话,哈哈哈!”

阮妙菱挥手打发她们两个出去玩,这才向李卿池讲明实情。

“没想到她们这么坏,竟然敢拿捏表姐和江小姐,下次见了,我李卿池要她们好看!”

“怎么你打算跟她们动拳头啊,行不通的,如果真动了拳脚,反倒正中她们下怀。”阮妙菱捏了捏拳头,“只是这样一来,不免会搅乱卿平表哥的选妃宴,表哥知道了,怕是会责怪我。”

李卿池挨过来,笑着出声安慰:“表姐不用担心,其实哥哥巴不得选妃宴办不下去呢,昨儿我偷偷把画像拿去给哥哥看,谁知他懒得瞧,扬言要剃头做和尚。表姐这么做,哥哥兴许还要谢你呢!”

阮妙菱垂眸想了一会,低声想问不敢问。

“卿池,表姐问你一件事,表哥他是不是和兄弟们待久了,不喜欢女孩子啊?”

她不敢说得太明确,如果含糊了,李卿池或许又不懂,只能如此。

李卿池一会儿摆手,一会儿捧腹笑道:“哪有的事,那天哥哥还对曹姐姐的身份很上心呢,哥哥是眼界太高,并不是对女孩子没意思。”

阮妙菱正想细问,兔月欢快的像只麻雀挥着帕子进来,倚在门边道:“小姐,徐二公子带着果子来了!”

“哟,鸳鸯里的一只来了,我不打搅表姐啦!”李卿池跳下炕,趿鞋顺手抓走两个橘子,耀武扬威道:“表姐可别又说我乱点鸳鸯谱,谁是那只鸳鸯呢,表姐心里比我清楚,我先走啦!”

到了院里,小丸子正在上蹿下跳扑蝴蝶,李卿池喝了声,“小丸子,我那里有肉吃,去不?”

小丸子眼神一亮,忽而嗅到不寻常的气息,“喵呜”一声,扭头继续抬起爪子扑蝴蝶。

“怪道了,有肉也不去。”

徐元抱着果子进来,小丸子迅如闪电从树上跳下来,张牙舞爪直扑果子。

“呜汪汪!”

“问儿,带小丸子去花园里转转,仔细别又让它扑蜻蜓掉进池子里。”阮妙菱在屋内吩咐。

徐元在果子耳边轻轻发笑,“看来你离家许久,地位依旧,有本事,没丢你爹的脸!”

果子兴奋的又叫了两声,挣扎着要离开徐元的怀抱。

徐元手臂一松,果子撒开四条腿奔向阮妙菱,摇尾仰头“嗷嗷”叫。

“果子来,我抱一抱!”

“重了!”阮妙菱看向徐元,“你给果子吃肉了?”

徐元无辜摇头,“我哪敢,果子每日和学进一起奔走,练出了一身肌肉,肥膘变成了肌肉,自然和以前一样重。”

“你就替它说好话吧。”阮妙菱抱着果子进门,一边问道:“今天这么突然过来?”

徐元摸摸鼻尖,“有点急事,想来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用得上我?”

把果子放到炕上,兔月新做了一个窝,给果子睡觉玩耍正好。洗了手,顺便剥了个橘子,细心撕去白色的絮条,放到徐元面前。

“金亭今一早送信来,云南的矿上出事了。”徐元吃了瓣橘子,唇齿间萦绕着酸甜的味道,“若不是秦指挥使去南方训练军马,正好挑在了矿上的南面,还不至于这么早被发现。”

阮妙菱心头一跳。

徐元又道:“金亭说秦指挥使的折子不日就能送到皇宫,如果让皇上知道此事,徐家就完了!”

阮妙菱捏着橘子,想了半晌。

“你最近是不是和李麟走得很近?”

徐元知道她会关注这些,一点都不惊讶,“他如今好歹也是汉王了,安全起见,你还是不要直呼他的名讳,让别人听见捉住把柄。”

“不如,你把矿山当作庆贺李麟开府建制的贺礼?”

徐元沉吟片刻,“但三婶那里不好交代。”

“不会。”阮妙菱把花名册给徐元,“徐冉很快要参加卿平表哥的选妃宴,眼下这个节骨眼,你三婶为了徐冉,肯定不愿意节外生枝,毁了女儿的前程。”

“那汉王那里,我该怎样说,才能让他没有疑心的接受?私自开采金矿,可是犯了律例,汉王不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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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五章:学当以致用

前世阮妙菱迁到京城后,没少和李麟一家周旋,尤其与汉王妃过了不下百招。m

那时李麟已经封了“汉王”,颇得成康帝器重,加上到了年纪,就依祖制,从民间挑选良家女做了汉王妃,一时之间,朝堂上下吹满了皇上要立汉王为储君的风声。

别看这位汉王妃出身不高,读书不多,却心细如发机灵巧慧,任何事只需指点一二,她就学得有模有样,令人咋舌。汉王府在她大刀阔斧的打理之下,小妾通房没有一个敢有反声,往来的夫人们没有一个不对她敬而远之。

眼下这位汉王妃仍在老家靠卖针线绣品维持家计,阮妙菱暂时还不用为这担心,便一心一意只说李麟的事。

“李麟确实不蠢,但他胆子大,喜欢放手一搏,皇上既然允许他开府建制,说明有传位给他的意思。你从前在五军都督府,多少知道些宫门以内的事,崔贵妃并非只有李麟一个儿子。”

徐元知道阮妙菱指的是皇子中排行第五的“齐王”李麒。

“齐王贪吃成癖,每顿饭少于两个东坡肘子不吃,长得大腹便便,坊间还给他取了个绰号油腻王爷。”

就这一点,就已经失去了立皇储的资格。

阮妙菱道:“话虽这样说,但齐王仅仅是膘肥体壮,又不是被人在脸上划了两刀,或是缺胳膊少腿。齐王和汉王都继承了崔贵妃的美貌,只要齐王决心瘦下来,必然是翩翩男子,谁敢拿容貌说事?”

胖容易,瘦下来难,齐王并没有超绝的毅力,恐怕很难对李麟构成威胁。

徐元抱过扑上来的果子,压低声音道:“当年齐王因为什么没的,你我都瞧见了,上辈子他既然和皇位无缘,你我再怎么撺掇,也无济于事。”

阮妙菱哪会忘记,齐王在他儿子的满月宴上红光满面,吃了一圈酒下来,捧起东坡肘子没吃两口,“咣”倒地抽搐,不一会就心梗死了。

“齐王这些年招揽不少门客,实力高汉王一筹,而汉王除了被皇上多宠爱几分,当真没有实力和齐王硬碰硬。”

徐元失笑,“齐王有这份运,却没有那个命。”

是,阮妙菱不否认齐王李麒确实没有坐江山的命,可眼前摆着一份独一无二的运,她不加以利用,等于将它拱手送人。

她办不到!

她对任何人都能留有最后一丝善意,唯独对成康帝,对和成康帝相关的人没有。

“你想好了,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徐元把果子的脑袋摁在怀中,不让它去看阮妙菱因愤怒不平而阴沉的面容。

阮妙菱从炕头的小匣子里取出花名册,将卷曲厉害的边角几度抚平,递给徐元。

“云南矿山眼下可是烫手山芋,虽说最后结果都是汉王获利,但处理是否得当的区别在于,你要既不留把柄的把矿山送到李麟手里,还要让他千恩万谢。齐王有我应对,你专心应付汉王和你三婶顾氏。”

徐元扫了眼花名册上用朱砂圈出来的徐冉、徐姝的名字,颔首,果子攀上去舔了下他的下巴。“我知道怎么做,你放心。”

阮妙菱盯着果子粉红的舌尖,见它在徐元轮廓分明的下颌留下一串水渍,喉咙悄悄咽了一下,支起身,拿起炕几上的手帕替他擦干净。

末了,沉着脸用帕子扫果子的黑脸,“到一边去玩!”

徐元将果子放到地下,“你不是想找小丸子玩耍麽,快去。”果子一溜烟飞奔而出。

扫了一圈阮妙菱的闺房,徐元指着炕上的引枕问道:“我有些害困,眯一会儿可否?”

阮妙菱轻轻“嗯”了声,同时将薄被推到他身边,“你闭着眼听我说,可千万别在这里睡着了,万一娘或者舅母突然过来,得费一番口舌才说得清。”

“嗯,你说,我听着。”徐元阖上眼,鼻音浓浓,叫人听着心头一紧。

他是有几日没睡好了?阮妙菱一手撑在炕几上,一手拿起团扇一下一下的扇动。“这次徐姝来参加卿平表哥的选妃宴,徐亨负责护送,不管他是真护送,还是打着幌子来找你麻烦,你千万防备着。”

徐元启唇慵懒道:“娘已经来信知会过了,和你一样担心……我如今武功不弱,自保绰绰有余,放心好了。”

忽然,他睁开眼,撑着脑袋看着阮妙菱,含笑问道:“你很着急把我身边的一切隐患都肃清?”

“你几时看见我急了?”阮妙菱被冤枉了,胸口起起伏伏,前面金锁上的铃铛叮叮当晃动,“早晚都要清理,有些事你不便动手,我代劳你还不领情!”

徐元脸上绽开笑意。

趁阮妙菱说话的空隙,一下子将一只镶嵌绿松石的金手镯套在她雪白的腕上。

“作为替我清理隐患的报答!”

阮妙菱盯着颗颗天蓝的绿松石发怔,余光把徐元的手指仔细的打量了个遍,他今天应该用过笔墨,右手指间有几个小小墨点没有洗去,藏在指缝间,宛如一颗天然可爱的痣。

“小姐,小丸子”

阮妙菱飞速把手腕从徐元宽厚的手中抽出来,问儿抱着果子进来,皱眉告状:“果子一去园子,就把小丸子追的四处跑,方才掉进池子里了!”

兔月随后抱着浑身湿漉漉,猫眼里冒着熊熊怒火的小丸子进来。

从丢在炕上的镜子中瞥见自己的两颊似抹了海棠红胭脂,阮妙菱伸手抓起茶盏灌了几口凉茶,被徐元抓过的地方似放在火上烤过一般。

徐元抱过果子,当着两个丫鬟和小丸子的面,训斥果子的不是,然后对着果子屁股一拍,“还不去认错!”

果子胆战心惊的挪到阮妙菱身边,小丸子挣脱兔月的束缚,张牙舞爪似是要撕了果子那条面善心阴险的黑狗。

“喵唔喵唔!”

果子垂头丧气不理睬小丸子,阮妙菱看他偃旗息鼓,且徐元又教训过它了,也不再追究。

“给小丸子把水擦干,再抱到院子里晒一晒,如果它和果子当真不能和解,只能送回秦家。”

第二百九十六章:主各自内外

小丸子站在地上,听到要将它送回去,突然惊叫一声,地下积了一滩水渍,顿时偃旗息鼓不再瞪果子。顶点

屋里一下多了人和宠物,徐元坐了一阵起身告辞,走至问儿身边忽然止步道:“你家小姐正要让你去打听齐王妃最近可还在四处寻医问药。”

被徐元没头没脑的吩咐了一句,问儿看向阮妙菱,见她垂头握着手腕不知在想什么,收回目光时,徐元已经离去了。

晚饭的时候,阮妙菱还是没有看到宝贞公主,就连黄霸和仇大千也少见的不在王府。

承平王妃吃完便急匆匆拉着承平王回房商议选妃宴的一应事宜,李卿平今日又在外头吃,偌大一张饭桌,只剩阮妙菱和李卿池各怀心事的吃着碗里的白米饭。

阮妙菱始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徐元送的镯子,为了尽快弄清楚,睡觉了也没有摘下来。

“果子!”阮妙菱忽然对着外间喊道。

不多时,果子摇着尾巴蹦进来。

阮妙菱秀长的黑发垂到了脚凳上,她伸手摸着果子的下巴,喃喃:“白天瞧你爹的神采,哪有半点为矿山着急的样子,倒像专门过来送镯子的。”

果子听不懂,只“呜呜”叫了两声,阮妙菱自己笑出了声。

……

二十四日,吉日良辰,风平气爽,承平王府第一回选妃宴徐徐拉开帷幕,园子里穿花蛱蝶的尽是闺阁女子,色彩鲜亮的衣裳,香气扑鼻的气味将满园的花比得黯然失色。

李卿平装扮平平,一把大折扇遮挡住脸面匆匆从人群中穿过,眼看着要出了园子,面前陡然闯出一个女孩子。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表妹!”李卿平吓出了一头的汗。

阮妙菱看了眼穿行在园子里寻李卿平的丫鬟,将李卿平推到门后,笑问:“卿平表哥要往哪里去?”

李卿平一出了园子,僵硬的身子都松软了,靠在墙上大口喘气,若是被丫鬟们缠着回去,看大家闺秀们你争我秀,不如拿到架在他脖子上来得痛快。

“当然是出门避一避,喏,和秦璨一起。”

阮妙菱回头,只见秦璨今日穿的也是平常,和往日穿的衣裳比起来,他身上的这件看着就像是从仆从身上扒下来的。

见救星到,李卿平疯狂的向秦璨使眼色,秦璨闻声知雅意,笑着上前和阮妙菱问好。

“九哥哥打算带卿平表哥到哪里避一避?不如将去处告诉我,下回遇上烦心事了,我也去避避。”

李卿平笑道:“表妹天真开朗,怎会有烦心事,其实今天我和秦璨答应了姨母,一起去城外的山里打猎。”推了推秦璨,“你说句话呗!”

“然也然也!”秦璨莞尔。

阮妙菱如果真被他们糊弄了,也就枉费了多活的七年,“今天是表哥的好日子,娘怎会挑在今天邀你们去打猎?再者,打猎也不用穿得这样寒酸,你们明显有事瞒着我。”

李卿平张口欲言,被秦璨止住。

“不瞒三小姐,我和李兄这次出门的确不是为了打猎……上次狩猎,宝贞公主在城外发现了神机营秘密造大炮、炮弹的洞穴,这次去是打算一锅端了它!”

没等阮妙菱发问,李卿平道:“放火烧公主府的不止一路人,是戾蜮坊和神机营联手,否则两个院子不会烧得那么彻底。姨母查到是他们,所以才要去搅了这个私设的造火炮的洞穴。”

“表哥,九哥哥,我只问你们一句,我娘这么做的原因,你们都清楚吗?”

她不希望他们糊里糊涂的参与到本该没有他们的计划中来。

舅舅只有卿平表哥一个儿子,秦家虽然有十个儿子,但秦璨也是欣姨娘十月怀胎生养长大的,如果没了,她和娘用什么赔给人家?

秦璨自小钦佩宝贞公主神武,只要她一句话,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点头道:“我知道啊,惩恶扬善可是我的看家本事!”

李卿平没有多言,神情极为沉重,甚至看阮妙菱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怜意。

“表妹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护姨母周全,不让你伶仃无依无靠!”

阮妙菱有再多的话,此时也说不出来,默默点头。

送走秦璨和李卿平,阮妙菱在回去的小径上撞上了风光无限的李麟。

自从东方亮去齐王府给齐王开了副方子,齐王妃便发起狠来,每日督促齐王少吃多动,齐王若有半句不依,齐王妃就搬出阮妙菱对她说的话。

“你看看十三弟最近越发得宠,父皇允了他开府建制是什么意思,你别跟我说不知道!你看看你这肥得像猪的样子,每次父皇只要看你的腰多了几层肉,就知道你过得多舒坦,嘴上没说,心里不知有多厌恶……”

齐王不仅体胖,还心宽,翻个身舒舒服服享受阳光的照拂。

“只要母妃一直得宠,将来这皇位还不是本王的。”

齐王妃恨铁不成钢,只得下一剂猛药,拧着齐王耳朵道:“亏得你和十三从一个娘胎里出来,怎么不懂就算是亲生的,日久不去跟前孝敬,再浓于水的亲情也有消磨殆尽的一日!”

齐王这才慌了,艰难的撑起肥胖的身子,“王妃的意思是十三要和我抢?”

“都封王了!”齐王妃指着齐王不争气的脑子,“而且十三最近和翰林院的修撰走得很近,父皇明明知道,却一声不吭,你动动脑子好生想想!”

于是乎,齐王意识到自己卧榻之侧伏着许多豺狼虎豹,再不用齐王妃督促,裤腰带一勒,每日粗茶淡饭,美名一下子传到了皇宫。

李麟正发愁矿山的事,闻言迅速派亲信前往云南,给矿山安了名分,顺理成章成了他名下的产业。

秦阶的折子还未送到成康帝面前,不幸就在李麟手里夭折了。

“外甥女多日不见,越发标致了,怎么不见宝贞姐姐?”李麟大摇大摆走过来,身后跟着几个随从,还有一个佝偻老者。

阮妙菱上前行礼,“表舅舅也知道我娘在家里坐不住的,对了,还没给表舅舅道喜,表舅舅如今封了汉王,好比扶摇直上的鲲鹏,令人不禁仰头观瞻!”

第二百九十七章:顺哥情嫂意

好话谁都爱听,尤其李麟正处于春风得意时期,只有嫌少,万没有嫌多的。

“外甥女嘴甜,本王做舅舅的是该表示表示,喏,雕工质地皆属上乘的羊脂白玉雕的猎鹰。”李麟勾着金线,特意在阮妙菱眼前左右晃,在她眼里看见好奇艳羡,才满意地放到她手中。

“五哥请最好的碾玉作坊师傅雕的,本王爱不释手,每日佩戴,难得见外甥女喜欢一样东西,本王只好忍痛割爱送你了。”

说得言辞恳切,眼中真情流露,其实是不稀罕齐王送的东西。

阮妙菱垂眸撇嘴,若不是知道李麟心里在想什么,轻易就被他糊弄过去了。

“哇!表舅舅真好,多谢表舅舅,可这是齐王送给表舅舅的贺礼……”阮妙菱充分演绎欣喜和不舍两种情绪,耷着嘴角,把白玉猎鹰交还给李麟。

李麟眼角一抽,小妮子真会演,明明表现得那么喜欢!不对,她分明是担心被齐王迁怒,呵,人小鬼大,花样还挺多。

从眼尾瞥见齐王和承平王说这话,朝这边来,李麟干咳两声:“外甥女放心,这羊脂白玉我府里多的是……而且齐王并非小气之人,若是知道送给本王的礼物讨的外甥女欢心,齐王也会高兴的!”

齐王最近虽然瘦了,但肉眼可见的仍是一具肥大的身躯,阮妙菱在和李麟说话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他,才有之后的一番话。

李麟说话之际,齐王和承平王已经走近了,阮妙菱忙乖巧上前见礼,宝贝一般珍捧着羊脂白玉猎鹰笑得像个傻姑娘,对齐王道谢。

“妙菱多谢齐王舅舅,能碾出如此天上地下仅有的美玉,齐王舅舅身边得有多少能人巧匠前拥后簇!”

齐王猛一见跟前跳出一个不及他胸襟的小姑娘,挽着双螺发髻,且上边簪的金蝴蝶步摇闪闪发亮,他一见就眼晕,心口不规则地乱跳,耳边也是“咚咚咚”的乱响。

不消说,他也知道自己又发病了!

承平王察觉到齐王身体有异,及时搀住,“当心!”

“明璋,这小姑娘什么来头,穿衣打扮忒俗了……本王只觉得心里恶心。”齐王就着承平王不大强有力的臂膀,唠叨阮妙菱的同时,心底感慨了一把,他这位堂兄弟忒羸弱了。

“这是宝贞姐姐的闺女,阮家的三姑娘妙菱啊。”

承平王再宠爱姐姐的女儿,也觉得阮妙菱今日的打扮与平日不符,太招摇了!就像是刻意穿给什么人看的,但今天选妃宴应邀的男宾名单,王妃根本没有告诉她和卿池,“刻意”二字从何说起呢?

齐王别开眼稳定了心神,阮妙菱已经将发髻上的金蝴蝶取下了,他才打量起来,确有几分宝贞公主的神韵。

咂摸“阮家三姑娘”几个字,突然想起王妃曾提过,给他开方子的东方神医就是阮家三姑娘请来的,瞬时醍醐灌顶,恶心顿消,亲和地拍拍她软绵绵的双螺发髻。

“宝贞姐姐的女儿真是与众不同,小的时候宝贞姐姐靠一身武艺引得大家驻足,如今外甥女靠金蝴蝶,有趣!”

齐王扫了眼她手中的羊脂白玉,大概猜到是如何流转到她手中的,在心里狠狠踩了汉王几脚,面上笑得沟壑纵横,“外甥女喜欢这个玉佩?”

阮妙菱不能顺了哥情失嫂意,强笑着把羊脂白玉看得比金子还重要一般答道:“齐王舅舅送的东西,哪有不喜欢的……适才表舅舅还说要割爱……我不能要的。”

齐王连连大笑:“既然十三弟送与你了,便收着罢,改天本王再打一只送给十三弟!”

李麟拼了老命,才压下险些从眼眶里滚出来的眼珠子。

送出去的东西送了便送了,他又不稀罕,齐王府难道家财万贯,没地方挥霍不成?他齐王愿意当冤大头,他还不情愿接受呢。

送来了,还得腾地方把它当祖先牌位似的供着,为了避免日后齐王兴致突发要看,且得吩咐人看紧不能弄丢了。

偷偷拿去卖,也有风险。

李麟此刻头大如斗。

一个齐王就足够让他抓狂了,前面还有楚王,晋王,燕王……个个都不是安分的主儿!

“十三弟身子不适啊?”齐王拍着大肚子问道,似喃喃自语,偏偏在场的每个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这才开府建制几日啊,十三弟就这副疲态,啧啧,若有不懂的地方,尽管来请教本王!”

李麟后槽牙几近不保,笑咧咧道谢,再看阮妙菱,却见她已经重新把金蝴蝶簪到双螺髻上,牵着李卿池走远了,腰间的羊脂玉猎鹰扑棱翅膀像是在朝他耀武扬威。

呿!

不管怎样,齐王的羊脂白玉总算送出去了,等母妃回宫,一定要央求母妃敲打齐王,别总送有的没的,有钱了不起啊!

“王爷,该入席了。”身后的老仆从容提醒道。

李麟回头看了眼东方神医送给自己的医仆,瞬间找回了自信。

齐王再有财,东方神医也是给他开了张药单子而已,自己可是连往后的诊金带药钱都省下了!

……

经过一夜甘露的浇灌,城外山色青翠,峰线起伏连绵即可入画。湿漉漉的泥地上“噗”踩过一只白底黑靴,泥浆飞溅打弯了草叶,立时又有三五只黑靴踩过,泥点子扑簌簌不止。

竹叶尖积压已久的冰凉水珠迅速下坠,只听“诶哟”一声低呼,秦璨皱眉转圈跳脚。

“一滴水珠,大惊小怪。”李卿平对着秦璨后背一阵拍打,水珠融进衣裳化成一小滩水渍。

宝贞公主和仇大千在前面开路,闻声止步,秀眉微蹙,侧耳倾听方圆以内的动静,片刻后道:“璨儿一路保持警惕很好,下了一整晚的雨,空气潮湿,神机营今日很有可能不会开工造炮弹,大家小心为上。”

李卿平擦去膝上的泥点子,走到宝贞公主身侧递去准备的干粮,“如果真如姨母所推测的那样,今日确实不宜动手。”

“别小看姨母,姨母当年在北漠三天三夜不吃,照样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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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八章:人中鬼魅行

宝贞公主踩着路边松软清香的泥土,嘴边勾起一抹稍纵即逝的笑。

“神机营在山里私设营造地,便需要一直保持警惕,雨后人易懒惫,难得遇到清爽湿润不用劳作的天气,你说他们此刻会在做什么?”

李卿平会意,心头荡过一阵快意,原来姨母心中早有筹谋,是他多虑了。

“笃——笃——笃——”

十步开外突然有异响,宝贞公主下意识摸向藏在腰间的软剑,仇大千得到她的指示,手中紧握两颗烟雾弹,如鹰的眼睛紧紧盯着来人。

李卿平飞速将包袱套在后背,母鸡护崽般把秦璨赶到自己身后,秦璨撇嘴“呿”了声,他武功虽不及秦阶,好歹能自保,需要保护?

四人几乎屏住呼吸看向往这边走来的怪人,头戴半旧斗笠,一身青灰补丁的布衣,下穿浆洗的有些泛白的黑布长裤,脚踩一双沾满了泥泞的黑布鞋,手中撑着一根翠色竹竿,像是临时砍来制成的拐杖。

怪人抬头,宝贞公主仍然看不清他的面孔,想到此人能无声无息的靠近他们十步,而自己却没有发觉,便主动道:“我们来山中打猎,却不大熟路,请问您可住在山中,能否告之去向?”

“我来山里采药……”怪人顿了顿,似乎嗓子有疾,嘶哑了一会儿才问宝贞公主:“你们要去打哪样动物?”

宝贞公主许久不在京城,一时想不起城外的山里有什么可以捕的猎物,李卿平看她神色,立时想到了,随口胡诌了个。

“我们来打麻雀!”

秦璨惊得下巴前倾,磕到了李卿平后背,李卿平往后撞他一下,他立即反应过来呵呵笑道:“对,打麻雀,麻雀可难打了。”噘嘴瞪了眼李卿平。

怪人笑声低沉,在寂静的竹林里显得极为怪异。

“难怪你们没带打猎的弓箭,打麻雀,用石子也可以。”怪人指向左面,“那边林子多麻雀,不过你们不能弄出大动静,这山里住着了不得的人物。”

宝贞公主道谢,李卿平问那怪人采药可是和他们一个反向,怪人摇头指向右边,“草药如果和麻雀长在一个林子里,早被它们吃光了。”

李卿平和宝贞公主交换眼神,动身往左面的林子走去,神机营的所在正好在同一方向。

“公主不觉得那人很神秘吗?”秦璨专心走路,偶尔拨开挡路的枝叶,不让带刺的树枝干扰后面行走的宝贞公主。

方才秦璨多藏了个心思回头去看那个怪人,发现他手中的竹杖掷地有声,而怪人握着它却如履平地。

宝贞公主沉声道:“京城没有不神秘的人,表面上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看着相安无事而已,璨儿多虑。”

李卿平颔首,“他主动,我们也不被动,真要打起来,我们未必能赢,但也不至于输。”

秦璨记着李卿平捅他的那一下,故意呛道:“就是旗鼓相当呗,说得文绉绉的!”

“嘘,到了!”

宝贞公主拧眉按住秦璨,另一只手把李卿平拉到旁边的大树后,仇大千自觉地寻了个藏身地。

放眼看去,山下的洞口前站着十几个光膀子的神机营炮匠,围成一团高低起伏的吆喝,兴致很高。

秦璨压低声音对宝贞公主竖起拇指:“公主神机妙算!”

李卿平看他们看起来虽然像玩忽职守,但兵器就在身边放着,只要有异动,随时能应敌,可见不好硬闯。

正思索对策时,另一边忽然脚步嘈杂,几个外出巡山的小兵推搡着一个戴斗笠的人回来,宝贞公主等人一看,都吃了一惊。

“大爷们慢点推,我腿脚不方便。”怪人有些怒气,却不敢高声说话,手里紧紧攥着他的竹杖。

炮匠中央坐着个眉粗眼大的光膀大汉,小兵一来,围在他身边的炮匠立刻散开,工整的站成两列。“他娘的是什么人,大好的天气不在家睡婆娘,上山来干啥玩意!”

小兵抱拳,李卿平瞧他们颇有在山大王手下当喽啰的气概,忍不住从鼻下哼出两声不屑。

宝贞公主时刻注意那个怪人,一言不发。

“大人,小的们巡山时发现他鬼鬼祟祟的,就把他捉来了!”

怪人摆手,因辩解的急,呛了几口凉风。

“大人,小民冤枉——”嗓音比宝贞公主方才听到的还要嘶哑。

光膀大人一听,浓眉皱成一条直线,“说话比破水车还难听,鸟玩意真扫兴,你他娘的赶紧说,真有冤就赶紧滚!”

怪人道:“我上山草药治嗓子,刚趴在地上呢就被军爷们抓来了。”

“你是大夫?”光膀大人弯腰去瞧怪人。

“久病成医。”怪人弓身道。

周遭的炮匠中响起一道声音:“大人,前几天病了好几口人,咱们正发愁怎么下山请大夫呢。”

光膀大人“咚咚咚”敲着桌面,大手一挥,“你,给我进洞给兄弟们治病。治好了,赏你银子,治不好,爷爷要你的命!”

怪人腿脚发软,幸好有竹杖撑着才没摔倒,被小兵架着进了洞。

“姨母你看,不想进去的反倒被逼着进了洞,咱们费尽心思却只能在外面观望,这算不算天有不测风云?”李卿平精神不济。

宝贞公主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想进去?”

秦璨被宝贞公主揪在手里,偏过头将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恍惚间还以为他爹秦大都督在这里点兵点将。

“公主是指怪人故意落到他们手里?”

宝贞公主也不太确定,但从怪人出现开始,她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才刚炮匠说前几日有人病了无人医治,你们看神机营的人个个身材魁梧,究竟是怎样的病能让他们无法制作炮弹?”

李卿平道:“姨母怀疑怪人给炮匠下药,然后借机混进洞内?”

宝贞公主点头,蹙起的眉头始终没有平展,“但我不清楚他想做什么,再看看吧,实在不行,连人带洞一并炸了。”

秦璨和李卿平俱是怔愣,似乎此刻才见识到真正的宝贞将军,两人各自吞咽,说不出心里是何等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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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炸山十二响

山洞内通风不算坏,也说不上好,洞穴下方应该有水流经过,源源不断往上放送来冷风。洞内四壁都堆放硝石硫磺,一些已经被碾磨成碎粒,和木炭配置混合分批装在粗大如碗口大小的竹筒内,风吹过,一张口便会吃一嘴的粉末。

几个病歪歪的炮匠歇在上风口,今日因为大家都空闲,便有两三个人在一旁照顾,若是忙碌的时候,他们就只能自生自灭。

“老村医,你好生给他们医治,我们都承你的情!”小兵将怪人撂在炮匠堆里,走到另一个小洞门口和把守的小兵交涉,因要旁敲侧击,声音尖细起来:“要是不安分”往脖子上痛快而决绝的比划一下。

“村医,俺还活得成不?”

面色苍白的炮匠有气无力发问,自从这老村医进了洞,往他面前一坐,架势倒像极了坐馆的大夫,却只搭脉,望闻问一概没有。

记下了各处硫磺硝石的摆放位置,徐元收回搭在炮匠腕上的手,解下腰上挂的棕叶编成的篮子,“这里有凤尾和车前,煎好服下,快速见效。”

常在山里走动的人都知道凤尾草和车前草的用处,他们听老村医说话像破水车,猜到车前是他采来治嗓子的,不免难为情道:“这些都是村医的药材,都给我们吃了……”

“我求你们吃还不行吗,你们的病好不了,我就交待在这儿了!”

炮匠们对望,皆从对方脸上看到了尴尬,老村医一把年岁了,竟还像小孩子一样撒泼打滚。

随着时辰推移,光线渐渐漫过低矮的洞口,攀上凿开通风的洞口射进来,靠在壁上养病的炮匠咧嘴一笑,主动和徐元攀谈起来。

“俺们一年到头都在洞里劳作,没有看过田里的水牛,隔壁村春天的时候梨花开得可好看了,像雪白的胖娃娃,如今是夏天了,孩子们都喜欢去溪里泅水。中秋快到了,今年又不在家,过年俺就能回家了……”

其他人也一样喋喋不休,前言不搭后语,念叨的都是自己村里的小事。

徐元没有细听,目光继续在洞内四处搜寻,等他们说得精疲力尽了,才问道:“我看这里窄小,又不太通风,万一起火了,你们往哪里跑?”

“这里一共有十二个洞穴,每一个洞相互打通了,只要有一个起火,我们可以从别的洞口跑出去。”一个年仅十二的男孩子很是得意的给徐元介绍。

徐元听后,并未表现得很惊讶,“如果十二个洞都起火了呢?”

一个资历较老的炮匠扯着烟嗓道:“我听大人摸牌时说过一嘴,咱们所在的洞比别人的多了一个天窗。”

这就叫天不绝人之路,徐元往后一仰,随手抓过竹杖插地弹跳而起,身段利落飒爽,看得炮匠们一痴,已然忘了他腿脚不便。

小洞外把守的小兵听见“呼呼”激烈的风声,手持大刀冲进来,只见青灰布衣的老村医扶正斗笠,手中竹杖如雷霆霹雳开裂,中间一柄红缨枪破空对准他们的命门袭来。

枪头直逼小兵,徐元随枪杆滑行向前,及时抓住枪尾,手腕抖动间枪下红樱甩动干扰了小兵视线。

“噗嗤!”

全部一枪封喉。

炮匠们神魂归位,有病的脸色更加惨白,没病的经此一遭也吓出了心病,眼看着几个小兵喷血倒地不起,他们不敢大声喊叫,抱成一团求徐元饶命。

“找到你们所说的天窗,各自逃命去。”徐元拾起竹杖,将红缨枪重新装回去,斗笠檐压得更低,往另一个洞走去。

……

仇大千按捺不住,那怪人已经进洞一个时辰了,再等下去只能打道回府了。

“夫人,属下自请进洞摸底!”

宝贞公主双目如电,顷刻间主意已定,对李卿平和秦璨道:“记住蒙面,咱们解决了外面的人,给大千开道。”

事已至此,李卿平知道将有一场殊死搏斗,听姨母的语气,已经不打算给神机营的人留活路,眼中精气顿时如云聚拢。

秦璨早已跃跃欲试,摩拳擦掌道:“公主且看好了,一会儿我取那位大人的首级!”

话休多言,三人戴上铜面具,脚蹬竹身跃然跳到洞外。

仇大千胡乱摸了把泥涂在脸上,伺机而动,并不分神去看宝贞公主他们的打斗,一心只关注洞口的情势。

突发异变,神机营的人却丝毫不乱,宝贞公主正讶异,坡上已经冲出一排弓箭手,拉满弓,箭在弦上!

“姨母,他们并不是神机营的!”李卿平砍倒一人,护在宝贞公主身后。

宝贞公主瞥见秦璨使着三脚猫的功夫打晕了三个人,幸而毫发无伤,心下微松,“看出来了,他们恐怕早已埋伏好了。”

她正要对仇大千发出“撤退”的暗号,忽见坡上的弓箭手调转方向,眨眼间便滚下山坡,神情惊恐。

“砰!”

脚下地动山摇。

秦璨最靠近洞口,哇哇大叫:“洞里炸了,炸了!”

分神之际,一把刀脱手而出直直射向秦璨,宝贞公主不及多想,一手使软剑逼开神机营士兵,一手解下腰间的皮鞭狂甩而出。

皮鞭犹如一条电蛇咬住大刀,刀尖距离秦璨面门仅一拳之隔。

秦璨目瞪口呆,眼神恍惚看什么都重影,此时第二声巨响袭来,他这才神魂回身,急忙跳回宝贞公主身旁。

“是那个怪人!”李卿平长剑指向山坡上,弓箭手已死伤过半。

秦璨瞧见一抹红在空中上下浮动,定睛细看,原来怪人正使一把红缨枪取弓箭手性命,踢开最后一个小喽,啐道:“怪道我一直瞧他的竹杖不顺眼,原来是败絮藏金玉,好生阴险!”

李卿平只看他使了一两招,便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如果之前在林子里动起手来,自己和秦璨加起来顶多算一个,或许一个也算不上。

红缨枪刺入最后一名弓箭手的咽喉,喷溅出的鲜血再次濡湿红樱,血啪嗒啪嗒低落在草叶上,滚落泥地。

徐元手腕转一圈,抽出枪头,扫了眼坡下宝贞公主等人。

第三百章:神通意自来

城外接连十二声巨响惊飞了整片山头的鸟雀,同时也打破了承平王府内的悠扬琴声,徐冉颇为尴尬的埋头盯着锃光发亮的琴弦,十指将膝上的衣裙抓的皱巴巴。

她现在后悔不已,自己为何要使伎俩与徐姝调换表演的次序?如果此时坐在这里的是徐姝,难堪的就不是她。

而且等这一阵喧闹过后,承平王和王妃以及宾客多少恢复了精神,她虽然抽的中间次序的签子,善加利用,效果绝对不比抽中第一签的差!可惜,眼下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然而当她发现众人都在议论巨响,只有坐在薄纱帘后的承平王府小姐李卿池指着她,掩嘴咯咯笑,歪头和阮妙菱咬耳朵,胸中怒海汹涌,目色阴鸷。

“表姐你看那只鸭子好生肥美,等宴席散了,让小厮捉了送去厨房,咱们今晚吃片鸭!”

李卿池在纱帘上描绘池中肥鸭子的美妙轮廓,口齿生津,味蕾已经提前感受到了鸭肉入口的酥香妙味。

“吃半只,另一半熬鸭汤。”

阮妙菱从两片纱帘缝隙中瞧见徐冉目露凶光,正要收回目光,一个疾步狂行的身影挤进了齐王和汉王所在的亭子,她忙上前摁住扭来扭去的李卿池,眯眼看得极为认真。

李卿池是小孩子的口味,只喜欢吃味道浓重的烤鸭,听到只能吃到一半,打算痴缠阮妙菱,不料阮妙菱突然扑上来,她吓得双肩耸起。

“好嘛好嘛,只吃半只……”她嘀咕一阵,抬头发现阮妙菱根本没将她的话听进去,反倒对对面的动静极为好奇,忙招丫鬟过来吩咐几句,欢欢喜喜继续描戏水的肥鸭子。

慌张赶来的那人俯身在齐王身边耳语,阮妙菱站得远,看不清齐王此时的神色。联想到方才的轰然巨响,声音闷闷的不真切,应该是从城外传来的,她心头顿时涌起不安,五指成拳紧紧抵在栏杆上。

齐王似乎在和汉王斗嘴,汉王扇着扇,举止从容不迫,没过几招齐王就带着自己的人先走了,汉王连喝了三杯酒。

真的出事了!阮妙菱此刻只有这一个念头,再没心思去欣赏徐冉难堪的神情,但她眼下不能走。

她在观察齐王和汉王的同时,汉王李麟也在不动声色地把这边的一举一动收在眼底,此时她若走出园子,汉王必定有所察觉。

虽然如坐针毡,她也得彻头彻尾的坐到最后。

就在阮妙菱心神不定时,从对面亭下射来一道极为强烈的视线。风吹动纱帘,李卿池扣在袖里的手帕从栏杆上掉了下去,她下意识伸手去捞,小小的身子挤开了纱帘,阮妙菱看见了这道视线的主人。

汉王李麟身边的老仆!

“卿池回来!”阮妙菱急喝,轻移莲步滑向前,一把抓住李卿池腰带,猛然将她往回拉。

心在剧烈的跳动,阮妙菱扼住李卿池的一只手使出了十分的力气,有生以来第一次大动肝火。“万一掉下去被鸭子吃了,你难道要舅舅舅母哭死吗?!”

李卿池被突如其来的怒喝吓得不敢说话,怔怔地盯着阮妙菱紧蹙的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表姐原来是会生气的!

看到李卿池眼里水汪汪的泪水,阮妙菱心头一软,声音和软下来道:“表姐太担心你了才……”

“表姐别哭,卿池知道错了,卿池下次不敢啦,表姐不要哭,呜呜呜……娘,我要娘……”

李卿池哭得毫无章法,好在她尚存一丝理智,知道今天是哥哥的选妃宴,只压着嗓子呜呜哭,嘴忽大忽瘪,眼泪纵横。

她伸出手胡乱的替阮妙菱抹泪,自个儿的眼泪也是稀里哗啦的往下掉。

她哭的有声响,哭完了心里的气就散了,但表姐哭的一声不响,两只亮晶晶的眼睛好似没了神采。她养的那只画眉离开她的时候,眼神也是这样空洞。

李卿池第一次知道,表姐哭起来是这样让人心疼。

承平王妃闻讯赶来,看女儿和外甥女哭成了两个泪人,尚不清楚发生了何事,但瞧着心里就闷得难受,一把揽过两个宝贝轻声安抚。

“好孩子都别哭了,娘带你们回去,啊?”

出了园子,阮妙菱突然停步,呆呆地观察自己站在何地,开口时嗓子眼似乎积压了一口痰,她别开脸咳了两下,抹干泪痕,目光已经有了生机。

“舅母,我打算出城!”

李卿池扑过来吊着阮妙菱不肯撒手,“我知道错了,表姐不要走,不要走!”

承平王妃察觉阮妙菱神色哀戚,屏退丫鬟,问道:“你出城做什么?”

阮妙菱把宝贞公主和李卿平出城炸神机营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承平王妃眼前一晃,及时撑住了假山,没有摔倒。

“卿池陪着你表姐。”承平王妃理了理鬓发,神色镇定,“你等等,我去叫你舅舅来。”

兔月引李卿池到一边擦洗脸上的泪痕,问儿也在细心的替阮妙菱擦脸,忽然听到她道:“吩咐黄良备马。”

问儿这次一反常态,没有立即应诺,“回京后夫人曾经对奴婢说过,如果遇到与今日类似的情况,无论如何都不能听小姐的吩咐。”

阮妙菱无力的握了握掌心,这只手方才抓住了李卿池,也抓住了她的希望。

“卿池差点掉下水,我去抓她的那一刻,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问儿方才也被阮妙菱的举动吓倒了,现下回想起来,事情发生的一瞬间,人应该来不及想那么多。

阮妙菱移开目光,看向对着兔月呵呵笑的李卿池,心里暖洋洋的。“那一刻我只有一个念头,如果卿池当真掉下去了,我会跳下去,救她!”

她求了一辈子的知心好友,二十出头死的时候,身边仍然没有一个,既然求不得,便是没有那个缘分……她拥有的,远比所求的还要多,该知足的。

“我对卿池尚且能豁出性命,为了娘,一样可以!”

阮妙菱望着掌心密密匝匝的纹路,嘴角噙着笑意。

所谓重生,并不只是依仗对未来了如指掌,事事快人一步,戮旧仇、惩恶人,而是守心,珍惜身边每一刻的美好,让自己活得恣意洒脱。

第三百零一章:大难各自飞

齐王觉得崔贵妃生了自己,却又生了一个汉王,就是专门治他来的。

海棠雕花的贵妃榻上,齐王妃撑着半边脸假寐,美艳的豆蔻指甲抵在她饱满白嫩如水豆腐一般的额头上,数到齐王在屋里来回踏了一百二十步时,齐王妃斜斜打开眼尾,玉葱一样的鼻翕动。

“王爷当初执拗纳小张氏进门,我说她家边边角角的亲戚一箩筐,总有一天会给王爷招来麻烦,今儿可都应验了不是。”报应不爽,上苍还算厚道她张芝兰!

自小张氏进王府的第一天,齐王妃便看她哪哪不顺眼,头一件就得从两人的姓氏算起。

天底下共侍一夫的多了去,齐王妃从小没看一千也有八百,嫁给齐王以后一心只端好正室的派头,无意和平时兴风作浪的小妾们拈酸吃醋。小羊羔似的小妾们要娘家没娘家,要家财没家财,没有底气,自然不会去做那愣头青,王府里倒也平和。

但自从齐王奉旨走了一趟江南,带回来一个难掩村气的女人,外加襁褓中哭个没完的小子以后,齐王府三天两头总有一场恶战。所谓一山难容二虎,不巧这只老虎也姓张,拿出了她的铁血手段,小张氏也不甘示弱,到最后吃苦的不是别人,只能是夹在中间的齐王。

“芝兰!”齐王挨到贵妃榻沿坐下,对这位发妻,他一向既敬又怕,触及到齐王妃淡定的凤眸,蹿到嗓子眼的怒火瞬间被一盆水浇灭,“有那样的亲戚,不是纤纤的错,你不要对纤纤有偏见!”

纤纤,是齐王亲自给小张氏取的雅名,二门的小厮最清楚齐王和小张氏的那点子事情,经不住齐王妃一顿威逼利诱,屁股一撅小嘴一嘟泄露了小张氏的底——“张翠芬”。

齐王妃拉长声音道了声“哎呦呵”,挑眉,眼底闪过促狭,扭过身子背对齐王。

“有句话王爷可说错了,我呢,对小张氏从没有偏见,一向直来直去。王爷既然认为不是她的错,这会子坐在我屋子里作甚?”

齐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惜文捧着齐王的汤药正掀帘子,听到齐王妃的讥讽声音,脚下一顿,刚要转身,齐王箭步过来捧着滚烫的汤碗,重新回到贵妃榻上。

惜文惊得无法言语,弱弱地唤了声“王妃”,齐王妃扭过头,看见齐王的十根手指滚红,脸上不见半点痛苦的样子,忙坐起身子,扯来两块帕子包住汤碗往桌上一放,怒道:“李明历你脑子有泡啊!”

齐王双目震动,差点被烫起一层水泡的手没有任何顾虑,一把抓住齐王妃的衣袖,“芝兰,芝兰,你骂我了,你骂我了!太好了,你终于肯骂我了!”说着,竟伏在齐王妃怀中抽泣。

“起开!”齐王妃使蛮力推开齐王,望帘外一眼,惜文忙去里间找烫伤膏药。

冰凉舒适的晶莹膏露抹在手上,齐王的视线却胶着在为他搽药的齐王妃脸上,一刻也使不得挪开,“芝兰,隔了这么些年,你始终没跟我解释‘脑子有泡’是何意。”

齐王妃丢开膏露,端正上半身,两条腿盘起坐在贵妃榻上,俨然新嫁给齐王时的模样。

齐王看了又是一喜。

“王爷可还记得我过门前,托人带给你的话?”

屋子里静默片刻。

齐王妃哼了声,没有很难过,但也没笑,一字一句把当年的话娓娓道来。

“我信奉一夫一妻,嫁给你不是图你高贵的王爷身份,更不是贪你的万贯家财,只是单纯的喜欢你这个人而已。将来你若一心一意待我,就算刀山火海,我愿意陪你闯。你如果要三妻四妾,不要紧,我做我的自在王妃,你宠你的妾,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只别弄些妖艳贱货埋汰我的眼睛……这些,王爷都忘了?”

齐王哼哼唧唧,好半晌鼓起勇气道:“没忘,只是因为日久年深,记不起来而已。”

“呵,记不起和忘了有分别?”齐王妃不欲多讲,指向小张氏的院子方向,“今时今日,我能想到的只有一个法子,赶她走,并撤了她那摊子穷亲戚的职位。”

“这,这太狠了些。”说到底小张氏也跟了齐王这么些年,要他一时狠下心肠,他于心不忍。

齐王妃早料到他遇到小张氏的事就变得缩头缩脑畏畏怯怯,把晾凉的汤药塞到齐王手中,“王爷以后就和小张氏过吧,这药今儿是最后一副。”

“芝兰,你不是要和我离吧!?”

齐王像是手里捧着个炮弹,丢了觉得浪费,不丢又会炸了自己,急得身子抖动,汤碗里的药汁晃动映出他惊慌的神情。

“离?你稻秆敲锣,想得美!”齐王妃仰倒在贵妃榻上,画楚河汉界一般在两人之间隔出一条道,“咱们这叫分居。”

齐王琢磨字眼,大致明白了她的意思,揪着的心稍稍松了松,不离便是有希望。

惜文规矩的立在一旁,见王爷丝毫没有意识到事态严重,暗暗摇头,忍不住道:“王爷难道没有听人讲大侠青衫客的事吗?”

“青衫客……和那个很有名的虬髯客是亲戚?”

饶是惜文再想在王妃面前抬高王爷的形象,听了这种极其没有水准的话,最后一丝可怜他的想法也没了。

“就是炸毁城外神机营私设营造地的人。”

齐王妃催促齐王喝药,赶瘟神似的推他去小张氏的院子,“你既然不愿意撵她走,就与她同甘苦共患难去,整个京城都传青衫客嫉恶如仇,他才刚杀了你的远房小舅子,下一个没准就是她。”

惜武大手大脚喘气进来,对拦住她的惜文道:“纤姨娘听说青衫客要取她的性命,领着哥儿跑了!”

她嗓门大,坐在里面的齐王听得一清二楚,呆滞如一尊佛像。

姨娘带着哥儿跑了并不是什么见得人的事,惜文猜想齐王此时此刻是不会出门让人看笑话的,隔着帘子问道:“纤姨娘可有留下什么话没有?”

怪只怪小张氏文墨不通,斗大的字认不得几个,惜武提了句纤姨娘院里的粗实丫鬟,道:“纤姨娘临走前说给王爷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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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二章:满城青衫客

齐王妃眼里狡黠闪闪,扬声对外面道:“纤姨娘都交待了什么,说来让我听听!”

惜武不知齐王在屋里,惜文也没有让她进去说话的意思,她便隔着帘子对里面道:“回王妃,纤姨娘让丫鬟们转告王爷,多谢王爷这些年来对她照顾有加,只是哥儿年岁渐渐大了,总不能赖在王府里,她这一去便是领哥儿回乡认祖归宗。”

便是再蠢钝的人也听出了纤姨娘的弦外音,齐王在发妻一迭高过一迭的笑声中渐渐矮了身子。

齐王妃抑制不住,捧腹倒在榻上笑得头上的颤枝金叶步摇哗哗作响,“惜文,去把早前我赶制好的帽子送给王爷,配他很适合呢!”

“不必!”齐王蹭的离开贵妃榻,箭步冲出去,不用看也知道发妻会送他一定绿油油的帽子。

齐王最近有多倒霉,汉王就有多春风得意,接连好几日领着徐元去茶楼听说书一流的单先生讲青衫客侠义炸十二山。

“只见青衫客手持丈八蛇矛,对着领头的军头火电银光脚下踏风穿花拂叶,咣咣两声巨响,军头吓得失禁,抬起头来,咽喉仿佛被蛇咬挣脱不得”

茶客呼吸一紧,双眼瞪大,只觉口干,恍恍惚惚拿起茶杯喝茶,茶水稀里哗啦全倒进了裤裆里也不自知。

“要来了!”一人抓住身边人的袖子,“最精彩的马上就到了,青衫客”

“不要提前透露!”身边人瞪眼拍开他的手,他第一次来听书,保持点神秘感好吗?扭头看向把大折扇当丈八蛇矛使的单先生,双腿不住的抖动。

单先生身形一转,手中变出一个斗笠扣在头顶,压低嗓音。

“那军头存了口气,临死前只有一个念头,这青衫怪人究竟什么来路,我定要问个究竟,到了阴间好歹做个明白鬼……‘你是谁?’军头咬紧牙关,双眼紧盯青衫客的斗笠,突然狂风大作掀起青衫客的大斗笠,军头眼前闪过一双鹰隼一般的利目,但看那青衫客肌肤赛雪不似人间客,手臂蓄力猛往后抽,朱唇轻启狷狂笑语‘索尔性命阎王也!’立时军头毙命,青衫客使丈八蛇矛挑起斗笠罩在头顶,负手高喝一句,青衫隐于青山之间犹如鬼魅!”

“好!”

啪然鼓掌!

汉王不好特殊,便也跟着鼓掌,瞥见徐元从容自若在给他添茶,便问:“徐修撰以为青衫客如何?”

徐元言简意赅答道:“美男子矣!”

汉王一怔,“茶客们都夸赞青衫客是大英雄,你却只说青衫客是美男子,你仔细说说美在何处?”

徐元指着自己还算白净的面皮,“王爷认为下官好看吗?”

从来没有男人敢这般明目张胆的问汉王这个问题,汉王认为只有女人们才有这个资格,颇不自在喝口茶,道:“还算吧。”

平心而论,徐元其实长得不错,但汉王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又是王爷,在外面得注意身份。

徐元笑道:“下官自认肌肤白皙,既然王爷认为下官长得好看,那青衫客已经到了赛雪的程度,岂不是更美?茶客们夸赞青衫客英武,乃侠义美,青衫客武功不俗,乃根骨美,加上狷狂发笑,是秉性美,自然就是美男子!”

“本王有些妒忌青衫客了。”汉王抿口茶,起身离坐,徐元亦步亦趋。

出了茶楼,汉王让徐元自去,他得进宫看成康帝数落齐王的不是,“到底还是齐王妃厉害,本王若不进宫,只怕父皇看了齐王妃的面子,又不追究齐王的过错。”

欣姨娘生的孩子已经上了玉牒,现在才弄清楚是在给别人养孩子,齐王不羞,汉王都替她害臊,更得趁着天赐的良机好好奚落齐王一次。

齐王府消息捂得紧,徐元并未听到有什么风声传出来,只知道齐王的欣姨娘染病,过给了孩子,母子两个一起走了,旁的再不知。

此时对他无甚影响,徐元便没有再打探下去,收敛心情前往徐府,如今那儿正住着三房和四房的人,少不得要费心周旋。

顾氏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徐元给盼来了,扯着他不肯松手,开口第一句问的就是云南矿山的事情。

“金亭在云南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被查到了?往后我们母女两个可指望什么过活啊!”

矿山被秦阶发现,徐元因为翰林院突然有急事,便只写了封信让学进交给顾氏。

顾氏是个胆小怕事的,一见信里说会被皇上知道,赶紧让金亭在云南调度,但她心里一直留着疙瘩,非得当面问徐元不可。

“都是一家人,元哥哥肯定是为了三伯母和冉姐姐好,才不得已出此下策。”徐姝款款而来,扑上去要攀住徐元。

徐元侧身一闪,敬而远之道:“许久不见姝妹,还是这般黏人。”

“她就是个黏人虫,谁见了都讨厌!”徐冉步子小,落后了几步,粉面盈腮,若不是为了在徐元面前装淑女,间接在承平王世子那里博好感,她才不会轻移莲步。

徐元对徐冉印象不深,只记得阮妙菱从前跟他提过一两句,并不是什么好话,便退后一步,“这位想必就是冉妹妹了,有礼。”

徐冉回礼,搀着顾氏柔声道:“娘,矿上既然易主,咱们也别揪着不放了,元哥哥才做了几天官啊,他也很难做的。”

徐姝牙齿磨得咯咯直响,徐元听罢暗暗一笑,道:“听说承平王府选世子妃,冉妹妹和姝妹都入选了,还未来得及道喜。”

“冉姐姐是运气好,她那天抚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沉着脸傻呆呆坐在那里,不晓得被多少人笑话呢!”徐姝阴阳怪气嘲讽道。

徐姝双眸低垂,泫然欲泣,“姝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见不得自家姐妹好麽!”

徐冉自幼受宠,碰见谁都是直来直去,加上上次选妃宴过后她娘悄悄指点了她几句,她才知道徐冉和她调换次序,全是有预谋的,对徐冉更是不喜,不呛徐冉她憋着难受。

第三百零三章:一逃一来救

被两个姑娘这一打岔,顾氏没有从徐元口里套出想要的话,闷闷地坐在一边吃茶,心里盘算着金亭从云南回来将会给她带来多少银子,徐冉和徐姝这边吵的不可开交,她也恍若未闻。

“我劝你不要太高自标置,回头人前输不起,丢徐家的脸面。”墨绿的兰草被徐姝尖长的指甲修剪得拉拉杂杂,地上铺了一层细碎的叶子,徐姝觉得她的话说得还不够狠,抬起小脚狠狠的碾了几下。

徐冉对她这种幼稚的行为施以一个斜眼,“论丢脸,你貌似比我更在行。”

意料之中看见徐姝瞪圆了眼,徐冉得意笑笑,“四叔在平阳给你定了一门亲,你却嫌弃人家整个家族都是白身,想着法儿的不要,闹得平阳人人都笑话你……我可听说那户人家几代清白,家宅里比好些高门大户干净多了,放着浑玉璞金不要,偏去抢满是瑕疵的假货,可不是丢脸么。”

徐姝“砰”的把茶杯掷在桌上,“事后装诸葛亮,事前猪一样,你喜欢浑玉璞金,当初议亲的时候怎么不见你上赶着来?”

“你适才不还在说我高自标置麽,我可没那么没皮没脸。”

徐冉的话成功激怒了徐姝,像点了火的炮仗对准徐冉冲过去,一把拽过徐冉散在肩头的青丝,左右那不是她的头发,便往死里扯,嘴里一边骂着:“你有皮有脸,人家还看不上你呢!成天抱着诗书念什么‘窈窕淑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想汉子,不知羞耻,你根本不配参加承平王世子的选妃宴!”

“难道你配,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别到时候入了洞房只晓得拉着夫君玩泥巴,那才是天大的笑话,你松手!”

徐冉心疼的盯着满头的秀发,她每晚要攻读诗集,白天琴棋字画刺绣一样不落的学习,头发已少的可怜,若是全被徐姝扯了,她只能去尼姑庵做姑子了。

门外丫鬟们听见动静,纷纷涌进来,看她们的架势也不知该帮哪边。

顾氏终于被刺耳的吵闹惊醒,只见两个姑娘扭打成了一条麻花难解难分,丫鬟在一旁束手无策,抄起桌上的茶盏狠命往地下一掷,“两个孽障,还不住手!”

徐冉故意把头皮红肿的一面对着顾氏,两眼吊泪,并不争辩是谁先动的手。

顾氏从女儿身上移开视线,见徐姝毫发无损,只是发髻歪歪倒在一边,簪钗松垮垮的悬在发髻边,总也不往下掉,她刚要开口训斥徐姝,门口闪过一抹酱色身影,见了进来那人一衣服边角上闪闪的福寿纹,顾氏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蓉妈妈快救我!”

徐姝见是从小奶自己长大的蓉妈妈,立刻像找到了依靠的孩子,嗓音一软,眼泪大串大串往下掉,她知道不消片刻,母亲便会出现在门外。

蓉妈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徐冉从徐姝细胳膊上撤回的五根指头,低头看徐姝的手臂,眼神一凛。堂姑娘下手未免太狠毒,生生在小姐白藕般的手臂上掐出了四个洇血的指甲印,不用翻过另一面,她也知道大拇指掐过的地方最为严重。

“偌大两个人坐在这里吵闹,甚至打起来,三夫人竟也看不到,不由让人怀疑三夫人的居心!”

顾氏暗喊冤枉,“图之刚……”她把目能所及的地方都扫了一圈,问噤若寒蝉的丫鬟:“二公子呢!?”

丫鬟们齐齐看了眼一直沉浸在打架中的徐冉和徐姝,弱声道:“二公子见大公子去了。”

失去了一个最有力的人证,顾氏暗中剜徐冉一眼,没用的赔钱货!忙上前去和蓉妈妈解释:“姐妹俩才刚是闹着玩的,蓉妈妈误会了,再说姝姝也扯了冉冉的头发,就算扯平过去了。”

蓉妈妈握着徐姝,冷眼看顾氏,哼笑道:“三夫人这样的说法,我可见不得。”蓉妈妈推开徐姝的干干净净的掌心,“我们小姐自幼就拎得清轻重,和姊妹们玩耍从没有让对方缺一根头发丝儿,少一点指甲盖的,三夫人您好好看看,堂姑娘可曾掉了头发?”

顾氏虽常年在京城,但对妯娌四夫人身边的蓉妈妈却一直有耳闻,四弟一家住进来到现在,是顾氏第一回见蓉妈妈,同时见识到了蓉妈妈的厉害所在。

才刚她还奇怪,为何第一个冲进来的不是四夫人,眼下想明白了,四夫人就是领兵打仗的将军,只需坐镇后方,打头阵的另有其人,这一招真高明!

顾氏讪讪一笑,“头发是没掉,可蓉妈妈您瞧瞧,我们姑娘的头皮红成什么样了!”揽过徐冉,拨开稀疏的青丝给蓉妈妈看。

顾氏到底低估了蓉妈妈的战斗能力,蓉妈妈冷笑,撩开徐姝的衣袖露出臂上的四个月牙状的鲜红印记,咧嘴狞笑:“血还新鲜着,三夫人不信这是堂姑娘所为的话,咱们可以把血擦干净,一个指头一个指头的比对!”

即便没有这些指甲印,蓉妈妈仍有别的法子替徐姝争口气,比如她一进门瞧见徐冉藏在两指间里的绣花针,散在徐姝脚边的碎茶盏瓷片……

“还不快给你妹妹赔句不是!”

徐冉的手臂猛的被顾氏的手背拍打,疼的她皱眉,她不高兴便拧着性子迟迟不动。

“你是不是认为你爹走了,我这当后娘的管不住你了!”顾氏发起狠来,喊丫鬟去请家法。

徐冉一听“家法”两个字,眼里汹涌的泪哗哗往外流,哀叹自己没了爹,外人就可劲的欺负自己,期期艾艾对徐姝道:“我对不住妹妹,妹妹别忘心里去。”

顾氏阴沉的脸顿时转晴,忙喊丫鬟去拿上好的膏药塞到蓉妈妈手里,对徐姝道:“你是好孩子,不要和你姐姐一般见识,赶紧把手养好,才能去承平王府参加第二次选妃宴不是。”

徐姝见蓉妈妈颔首,别扭道:“这事我也有不对之处,多……多谢三伯娘的膏药。”

被蓉妈妈搀着出来,徐姝并未瞧见母亲的身影,失落的蹭着蓉妈妈的厚厚暖暖的肩膀,“怎么只有蓉妈妈来,母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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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四章:探一探口风

蓉妈妈时刻注意脚下,一面拿出帕子心疼的给徐姝擦去手臂上血珠,一面道:“咱们院到这儿少说得走上一刻钟,真等丫鬟们去告诉夫人,奴婢和夫人紧赶慢赶过来,只怕小姐都被堂姑娘扯掉了几层皮。”

回想起那根险些扎进徐姝肉里的绣花针,蓉妈妈牙关紧咬,对徐姝说话仍是温和的,“好在二公子特意来告诉奴婢小姐有危险,奴婢才能来得这般及时。”

徐姝怔愣,元哥哥心中还是担心她的,藏在心里的情愫似有破土而出的倾向。

“元哥哥素来不喜欢我们这些妹妹们,莫非今日转性了不成。”徐姝摇着蓉妈妈的手臂,“好蓉妈妈,快告诉我,元哥哥是怎样告诉你的。”

蓉妈妈疼爱徐姝,不希望她被徐元的原话给打击得体无完肤,便把徐元的话稍加润色。

“二公子只说小姐单纯善良,不是堂姑娘的对手,让奴婢赶紧去搭救。”

瞧见徐姝翘起嘴角,不像往日受了伤只顾着喊痛哭啼,蓉妈妈心里也欣慰,握着徐姝白嫩嫩的手,语重心长道:“二公子是个重情义的,却也是个可怜人。当年老爷见他在家里不受宠,曾有把二公子过继到自己名下的念头,奈何大老爷不肯,事情也就作罢了……不曾想二公子一直记得这份恩情,方才又救了小姐一命。”

徐姝只一想到徐元对自己好,是徐家几房里的独一份,更加喜不自胜,不过走了几步,忽然记起亲哥徐巍告诫自己的话,顿时如被霜打了的茄子蔫蔫的。

挽住蓉妈妈的手臂,徐姝喃喃只有自己能听见:“果然不能一味的喊哥哥,最后竟真的只能做兄妹。”

……

四五月未见,徐亨瘦了许多,面部的轮廓逐渐显得硬朗,衬得他那双四处游移的眼睛很不怀好意。原来腆着的肚子也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常年穿的旧衣衫挂在他身上,竟觉得有些空荡。

徐亨打量着徐元身上面料不菲的衣裳,再想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添置新衣了,心下不免泛酸,嘴上道:“二弟如今能耐了,穿得风光得体八面威风,回头往娘面前一站,只怕娘以为王爷侯爷光临,不敢认你。”

徐元不以为意,“汉王赏赐的都是上等面料,没有送回平阳给大哥和爹娘做衣裳,是怕给你们添无妄之灾。我每月都有吩咐金亭往家中送钱粮,大哥怎么反倒瘦了,衣裳也没有添置一件半件。”

“呵,你还有脸提!”徐亨本打算作气扔掉手里的茶盏,想到这茶是从上好的茶团上一点一点匀下来的,便有些不舍,只往桌上轻轻一丢。

“爹在京城由你照顾,你倒好,弄得爹害了一身毛病回去,每日都得汤药伺候……你送回去的那些钱,全都送进了他五脏庙里,哪还有我跟娘的份?”

徐元摩挲着茶杯,漫不经心问了句,徐亨脸上顿时难看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你嫂子贪墨你的钱财不成,徐元,做人要讲良心的!你大嫂每日操持这个家不容易,还得在母亲跟前侍奉,你好意思说这种话污蔑她?”

徐亨科举不中,恹恹回到平阳,原本打算混吃等死,谁想他科场失意,情场却得意起来。

有人家相中徐亨举人的身份,托人打听到他还有个兄弟在京城翰林院,将来妥妥的是入阁辅政的材料。

虽说夫家有个卧病在床的公公需要侍奉,好在婆婆待人和善,并没有让儿媳侍奉公公的意思,两家便议了亲,欢欢喜喜的成了亲家。

徐元想起上辈子徐亨为了阮妙仪,曾一度爱得死去活来,如今阮妙仪不在不过一年,他就另结新欢,更看不起他。

“我不过是循例问一句罢了,大哥反应如此激烈,反倒会让人起疑心。”徐元让学进拿二十两银子,交给徐亨。

“翰林院是个清汤寡水之地,不消我细说,大哥也听人提起过。这二十两银子你且拿去添置新衣,眼看着八月十五也不远了,早些启程回去一家团圆要紧。”

徐亨把二十两揣进怀里,有些嫌少,但也清楚以徐元的那点子月俸,再多是没有了,阴阳怪气道:“说的好似你不是咱们家的人一样,我定好了回去的日子,自会找人知会你,有什么要给爹娘采买置办的,请快些,过时不候。”

“娘在信里说她什么都不缺,爹在病中,药一顿不少,我就不准备了。”徐元说得稀松平常,心却隐隐作痛。

金亭曾给家里算过一笔账,往常他寄回去的钱粮只多不少,供徐府一应开销完全足够,可徐亨却连衣裳都穿不上,其中发生些什么,恐怕真的只有他那位嫂嫂清楚。

徐亨不愿去看碍眼的徐元,便只盯着学进瞧,看他长得体格健壮,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听说汉王和齐王两兄弟最近不和,可是真的?”

徐元只当门外汉的模样,“我平日虽和汉王走得近,但也不是什么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何况天家的事,不是你我该议论的。”

徐亨撇嘴,“那你给我句准话,汉王和齐王两人,你站谁那边?”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谁对大宋好,我便站在谁那边。”徐元浅浅饮茶,盯着徐亨躲闪的目光,问道:“我站在谁的一边,对大哥很重要?”

当然重要,徐亨险些冲口说出。

他一直和徐元对着来,如今徐元得到汉王青睐,且汉王和齐王都对储君之位颇为觊觎,只要自己挑个有前途的,将来飞黄腾达还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我奉劝大哥最好安分些,世上的事从来都是风云变化,你今夜看见天上满是星星,就以为明日定是晴天,那可就错了。一天里,总会有一阵刮风下雨的时候,这个时候稍有不慎,你就会掉进泥坑里,很难有出头之地。”

徐亨嘟囔道:“我哪有不安分,不过是随便问问,看你一惊一乍的样子。我这辈子考状元是无望了,只盼着在平阳寻个差事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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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青衫带伤来

二更天的时候,阮妙菱被屋子里压抑的空气给闷醒了,问儿睡在碧纱橱,本来浅眠的她今天睡得格外酣甜,阮妙菱趿鞋下地了,问儿那边也没有任何动静。

茶壶里还有些尚有余温的水,阮妙菱给自己倒了一杯,咕噜下肚,胸口好像开了一道口子,气儿也顺了。

可屋内还是憋闷,她便走去把窗子的插梢拨开,外面的凉风一下子流进来。

阮妙菱做这戏并没有克制的弄出大声响,饶是这样,问儿仍睡得很沉,她便轻轻拉开门进到碧纱橱,手里擎着一盏微弱的蜜蜡蜡烛。

问儿侧躺面向里面,若在平时听见阮妙菱屋里掉了颗珠子早就醒了,阮妙菱从她身上移开目光,床头有个东西闪了闪。

问儿舞刀弄棍,手难免会比别的丫鬟糙些,阮妙菱就针对她的情况,专门给她做了一盒搽手的嫩肤膏,就装在白瓷瓶里。

阮妙菱过去拿起白瓷瓶轻轻嗅了一下,熟悉的味道扑鼻,她飞快盖上,然后狠狠往手臂上拧了一圈。

“难怪……”阮妙菱握着白瓷瓶回屋,在博古架上找到了真正的嫩肤膏。

许是兔月打扫屋子时见到这个瓷瓶,误认为是她的东西,便给收了进来。

这可是东方亮给她的《东方毒谱》里的香歇凝露,外表看着和一般的嫩肤膏没什么两样,但如果涂抹到身上,如同吃了一壶蒙汗药。

阮妙菱把瓷瓶放到一架制好的毒药瓶罐中,取来一张桃花粉的笺子裁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贴在瓷瓶上。

博古架上的罐子有贴杏黄、鹅黄、橘子黄等一类颜色的笺子,都是口服,贴粉色笺子的就只能外抹,根据颜色的深浅又分涂抹的部位,如果误把抹下面的药去抹脸抹嘴……

她记得《东方毒谱》的原话是“轻则生痘疮,重则烂脸”,原文下还附赠一个狂放不羁的笑脸,颇有嘲笑的意思。

幸好问儿运气好,只需要蒙头睡一觉就没事了。

“谁在那里?”

博古架轻微的晃动了一下,阮妙菱立时警觉,眼睛左右转动,忽然发现方才她只开了一小半的窗子,竟然打开到能容一个人通过!

“是我。”

话音十分衰弱无力。

阮妙菱紧绷的心听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陡然一松。

鼻尖嗅到一股浓烈的腥味,她忙擎着蜡烛绕到博古架后方,不由被吓了一跳。

只见徐元单肘撑在靠墙的黑漆橱柜上,另一只手扶着博古架的棱角,腹部的鲜血不住的往外渗透,啪嗒啪嗒滴在地面。

“别动。”

阮妙菱制住徐元将要撤开的手,将蜡烛搁到橱柜上固定,有条不紊脱下披在肩上的棉质披帛,捂在徐元腹部的伤口上。

她也顾不上问他这个时候怎么带着那么严重的伤到这里,只想着再不止血,徐元恐怕活不过今晚。

“你撑着点,我扶你到亮一点的地方。”阮妙菱矮下身,把徐元撑在橱柜上的手搭在自己肩上,徐元想是担心自己身子重,压着她,尽量撑着身体。

所以这一小段路,阮妙菱走得不是很累,但后背也出了一层大汗。

把徐元放到芙蓉簟上平躺,赶紧去把蜡烛移过来,又点了几盏灯,屋里这才亮堂起来。

问儿这会儿醒不了,阮妙菱疾步冲出屋子,兔月歇在另一边的耳房里,她一喊,很快耳房就亮起了灯光。

“快去烧热水来,记住别让王府里的人看见!”

阮妙菱说完,一头扎进屋里。

兔月睡得懵懵懂懂,阮妙菱说的话她却是听清楚了的,一边走一边绾发,脚步很轻,并未吵醒在厨房左近歇觉的婆子。

搜罗来一堆草药,阮妙菱把珍藏在柜子深处的一坛醉海棠酒启封,淳厚的酒香顿时驱散屋子里的血腥。

徐元闻到酒味,皱眉,他能感觉到手下揉成一团的披帛吸了满满的血水,哑着声道:“不要用酒,免得弄脏了你的芙蓉簟。”

阮妙菱找来几块没用过的干净棉布,丢进倒了烈酒的铜盆里,嘴里咬着一把剪子,抬腿勾来一张软墩,人坐下前,铜盆已经安安稳稳落到软墩上。

“已经弄脏了。”她扫了眼被血洇湿的簟面。

三两下绑紧爱随意乱动的头发,阮妙菱捞出棉布擦净自己的手和剪子,咬着下唇,全神贯注小心翼翼捻起徐元的衣裳,下手不带一丝犹豫。

徐元只听到剪子咔嚓咔嚓的响声,肚子忽然一凉,脚趾不受控制往上面翘,想抬头去看,目之所及却只能看到阮妙菱玲珑可爱的耳廓。

“酒烈,一会儿可能会有些疼,你若忍不住只管叫出声,问儿误用了蒙汗药,睡得很沉,我这屋隔音好,外头的丫鬟婆子听不见的。”

阮妙菱的手在颤抖,声音却很沉稳,仿佛没有看见徐元腹部足有半条手臂那么长且在渗血的伤口。

徐元脸色惨白到了极点,眼下已经有了困意,但他自己清楚,若是此时睡了,兴许永远都醒不过来了,便极力强撑着道:“没力气喊了……我,和你说说话。”

阮妙菱扫开碎的不成样的衣裳片,即使背对着徐元,她都能听到他话里浓浓的困意,轻轻“嗯”了一声。

她主动问道:“你这伤怎么弄的,而且穿得这般……”

嗫嚅许久,始终每把“寒酸”二字说出口。

饱汉不知饿汉饥,她没有见过真正的寒酸,更没有真正过过贫困的日子,没资格说这两个字。

烈酒从棉布里哗哗淋下,徐元眉头紧蹙,嗓音变得尖细,“被戾蜮坊追杀,我和学进失散了……”

“呃!”

徐元闷闷哼了一声,攀在枕上的手滑落,一下子抻到枕下,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的物件。

第一遍将大部分的血水清理干净,阮妙菱便加快了速度,血水混着酒流淌到芙蓉簟上,渗透进了芙蓉簟下的褥子,她身下一袭水蓝的曳地睡裙也被染红了大半。

腰上忽然攀上来一只白玉般的手臂。

阮妙菱腹部一紧,呼吸顿时慢了半拍……她见血水很快又涌上来,顾不上腰上的手,赶紧用烈酒洗干净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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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六章:海棠颜色好

床里侧的枕头下藏着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东方亮给她的止血丹,本是给她用来应对突发状况的,但她一直平平安安,留着也没有用处,眼下徐元显然比她更需要这个。

徐元想是痛到不能自己控制,长臂几乎死死的箍着阮妙菱的腰。

她等不及松开徐元的手,再去拿止血丹,往后轻轻一仰,好在她手臂纤长,正好能够到里面的枕头。

摸到表面凹凸不平的小盒子,阮妙菱一喜,耳边猛然感受到一阵强烈的热气,她的耳朵顿时好像被放在蒸笼里熏蒸一般,心砰砰的鼓动。

“徐元?”阮妙菱只听到他在发出一些微弱的声音,却听不清内容,急急喊了一声。

不敢再迟疑一刻,打开盒子,阮妙菱抓起一颗止血丹,摸到徐元冰凉的唇,将止血丹塞进去。

幸而徐元尚存有意识,自己把止血丹吞下肚。

一片朦胧中,徐元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和阮妙菱一同居住的屋子,连味道都没有变过。

安静的夜里,他的妻子就躺在里侧,枕着她最爱的桂花枕,呼吸均匀,他躺在外侧听着屋外的风声,手指触碰到隔在两人中间的引枕。

枕面柔滑,就像婴孩水嫩嫩的肌肤。

他忽然很好奇妻子的脸颊是否也和枕面一般顺滑。

“小姐,热水来了!”

兔月脚步匆匆端着盆热水进来,徐元闻声猛然睁开眼,看见兔月同样惊讶的看着他。

顺着兔月的视线,徐元似被烫了手,迅速松开禁锢着阮妙菱瘦腰的长臂。

他梦里抱的原来不是引枕。

怪不得是软的。

徐元心里一直惦记着“软”字,窄狭的目光只见阮妙菱手中捻着针线,似乎在缝补什么。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浑浑噩噩胡乱想了一通,脑袋了仍记着梦里的引枕。

“方才烧水的时候,有个妈妈醒了,问奴婢烧水做什么,奴婢说……”兔月吞吞吐吐,眼睛一直在徐元的腹部打转。

阮妙菱不知道徐元已经醒来,专注着缝合他的伤口,随口问道:“你怎么回的?”

“……奴婢说小姐忽然来了月事。”

因为小姐着急叫她的时候,她看见小姐裙边沾着红红的斑点。

却没想到斑点出自徐二公子身上。

阮妙菱“嗯”了一声,道:“没什么问题,这样明早丫鬟们洗褥子的时候瞧见,咱们也有了借口。”

兔月立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阮妙菱便让她到碧纱橱和问儿一块歇息,有事再喊她。

“奴婢先给小姐准备身干净衣裳。”

徐元看着兔月从衣橱里抱出一身衣裳搁在圆桌上,其中还配了荷包,瞧见荷包上秀气的“阮”字,他一下明白了。

原来梦里的引枕那么软,是因为他的妻子姓阮。

阮妙菱剪断线头,回头发现徐元正盯着自己瞧,眼神呆呆的,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可惜了这么好的酒。”

他记得这酒好像叫醉海棠。

阮妙菱此时才有笑的力气,弯着嘴角轻轻笑了笑,同时感觉两只手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想是给你喂了一点麻沸散,把脑子也一并麻了,醉海棠又不是什么好酒,有什么可惜的?”

醉海棠是她闲来无事弄着玩的,藏着橱柜里本打算驱散蚊虫,并不喝,谁想到今晚有这样的用处。

处理好了伤口,阮妙菱终于可以慢慢询问徐元为何会被戾蜮坊追杀,而且伤得如此重。

“你可听过青衫客?”

阮妙菱点头,“舅舅请单先生来讲过一回,外头都在传炸了神机营私营作坊的,就是青衫客。可我问过娘,这事分明是她和卿平表哥还有秦九公子所为。”

徐元眼中波光流转,“想是公主不想你知道当日的险情,免得你担心,故而把事情的经过简化了。”

看他不似在说笑,阮妙菱抿嘴想了一会儿,道:“因为青衫客炸了神机营,巡城御史才有机会查到烧毁我家的人出自神机营,虽然让戾蜮坊侥幸逃过一劫,但娘说迟早会对付他们,可你为何会和他们碰上?”

徐元轻轻笑了笑,“人红是非多啊,如今全城的百姓几乎要把我奉若神明了,戾蜮坊见城外的神机营被端了,担心下一个就是自己,便暗中不下天罗地网引我上钩。”

他说了一长串的话,嗓子有些干,阮妙菱起身去给他倒了杯茶。

徐元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大口,觉得嗓子润了,继续道:“我本不想去,但汉王似乎很想看见青衫客在京城名声大噪,便遣我去寻找青衫客。我想着不如就戾蜮坊的圈套,来一招金蝉脱壳,让外人只当是我惨死在了戾蜮坊手里,然后顺水推舟把戾蜮坊一并除去。”

阮妙菱已经猜到了下面的话,替他道:“可戾蜮坊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他们曾是皇上面前最得力的隐士,后来锦衣卫人才辈出,他们才退到后面,但手段功力并没有后退,反倒日益精进。”

徐元点头,“我与他们过了几十招,被他们合力在腹部砍了一刀,我让学进先撤,打算随后赶回徐家,没想到中途遇到了另一拨人马,只好躲到你这里。”

其实他当时完全可以往另一条路逃走。

但在那一刻,他却第一个想到了阮妙菱。

如果他今夜逃不掉,就算不落在戾蜮坊手里,也会在逃命途中失血过多而亡。

临死前,他想看看阮妙菱。

他们两个一起重生,虽然有一个人走在前面,好歹还有一个平安无事的留在这世上,能记得他两辈子的事。

记得他的一言一行,记得他好的,还有不好的……

稍微想一想,心顿时就被填充满了,足矣。

“舅舅的王府可大了,幸亏你没有跑到卿池那里去,那丫头咋咋呼呼的,没救你反倒先引来一堆人,到时候许多人围着你,等舅舅舅母到了,再想救你也是无力回天了。”

徐元眼皮子招架无力,困意再次袭来。

不过他还是强撑着,说完最后一句话,才在药力作用下沉沉睡去。

“明日,还要辛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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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鱼、味、人

天刚微亮时分,院里渐渐有了人声,几个洒扫丫鬟拿着笤帚清扫落叶和积尘,干枯的竹枝嚓嚓拉过地面,惊醒了浅眠的阮妙菱。m

因为昨夜状况突发,兔月和问儿挤在一张床上睡了一晚,辗转一夜始终不踏实。

她希冀小姐和徐二公子能双宿双飞,这样的想法一直不曾变过,但她也清楚京城是吃人的地方,尤其问儿对她说过,承平王府更是龙潭虎穴,在这里一举一动都要三思后行,即便再看好徐二公子,也不认为他们两人共寝一室是一件好事。

小丫头懂事了,就会无端牵出许多烦恼来,一件关联一件,思绪越发清晰,晨曦刚挤进屋内,她就翻身悄悄去后厨安排今日的早点。

“小姐一夜都在这里睡?”

问儿揉着酸痛的臂膀从碧纱橱过来,见到阮妙菱身上所穿的衣裙并非昨夜她准备的,猜到她肯定起夜了,而且还在桌上将就了一晚。

阮妙菱往屏风旁努嘴,“那张芙蓉簟你仔细夹带,趁着厨房没人在的时候烧了,还有些染血的被褥棉布,找几个信得过的丫鬟洗干净。”

“这么多血!”

问儿在铜盆里翻了一遍,见自己给小姐准备的衣裙上也染了血,莫非月事来了?仔细想不对,哪户人家的小姐来了那个,血跟河流不要钱的水一样哗啦啦流的。

而且小姐看着面色红润,虽然眉间拢着一团淡淡的愁绪,但并非以往来那个的表现。

阮妙菱知瞒她不过,指了指罩住床架的纱帐,“你心里先有个准备,等会儿看了莫要大声叫喊。”

问儿将信将疑,行步途中脚尖忽然踢到一个圆肚坚硬的物件,低头一看。

小姐藏在橱柜最底的酒坛子。

喝酒了?问儿歪着脖子观察阮妙菱面若春花的脸颊,右半边脸上还有几个圆圆的浅浅的印记,有指关节大小。

问儿正要掀开罗帐,王府里一个小丫鬟踩着碎步穿过碧纱橱,站在门口脆生生道:“小姐,王妃院里的怀喜婆子来了,说是来给您送补品的。”

“我没生大病,她送哪门子的补品?”

阮妙菱声音冷如冰霜,这屋隔音好,她刻意拔高声音好让外头的怀喜婆子听见。

这位怀喜婆子出自皇宫,可不是好货,之前在好几位妃嫔手里闹过事,转到崔贵妃宫里没一个月,就被指来伺候舅母。

因不好拂了崔贵妃一番盛情,舅母就在自家院里给怀喜婆子安排了一份轻松的伙计,平日里连舅母的屋子都进不去。她一个无财无势的婆子,怎会有银子买补品送来?

阮妙菱压根没往舅母派怀喜婆子送补品方面想,一个根底不干净的婆子,舅母自己都不重用,又怎么会把送补品这种容易发生变故的任务假手给她。

怀喜婆子在承平王妃院里不讨喜,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拉出来遛一遛,还是比小丫鬟们的位置高一等。

小丫鬟不敢得罪王妃院里的婆子,可她听得出表小姐并不乐意见怀喜婆子,正两头为难,余下的话不敢再讲了。

问儿绕过屏风过来,小丫鬟就像见了救星一般,“怀喜婆子听咱们院里的仓朱婆子说小姐月事到了,身子难免缠绵,特意送来一碗鱼汤给小姐补身子。”

“我知道了,你先让怀喜婆子在外面等,小姐换好了衣裳,自会喊她进来说话。”

小丫鬟感激对问儿屈腿行谢礼,踩着小碎步穿帐拂帷去回怀喜婆子。

兔月捧着重叠的两个祥云样式食盒经过廊下,一眼瞧见怀喜婆子把一口瓜皮绿釉带盖汤碗搁在石桌上,和一个丫鬟咧着嘴说笑,那丫鬟神情紧张,显然不愿多讲,无奈怀喜婆子不肯放她走。

“兔月姑娘服侍表小姐真是勤快,今儿起得真早!”

怀喜婆子瞧见了兔月,隔着大半个院子寒暄,兔月扯着嘴角对她笑了笑,一副我和你还不到能亲昵扯闲篇那种关系的模样,捧着食盒进门。

“兔月姑娘好烈的性儿。”怀喜婆子哼哼道,歪着嘴角对小丫鬟道:“我可听说她并不是家生子,表小姐能看重她,真是走了大运了。”

是听仓朱婆子说的吧,小丫鬟撇撇嘴,惦记着她还未洗的衣裳。

“仓朱婆子也该料理一下了。”

兔月刚过碧纱橱,就撞见问儿抱起铜盆要出去,放下食盒道:“奴婢去厨房烧水的时候,便是碰见了仓朱婆子。”

“她的嘴顺风长的吧,一锅新鲜的鱼汤从准备到熬好,少说得一个半时辰,别是等你回来,她就跑去找怀喜婆子了!”

问儿骂骂咧咧,见兔月准备了两份早点,皱眉道:“小姐并不是真的来了那个,何必准备两份?”

兔月讶然,“姐姐还不知道?里面还躺着一个呢。”

被怀喜婆子的事打断了,问儿这才记起之前还有事没做,三两步走到床边猛的先来罗帐,只见徐元睁着两只大眼,没有半点慌张,平静的看着自己。

“小姐!”问儿气急败坏,跺脚来到正吃着早点的阮妙菱身边,“咱们如今住的不是别的地方,就算是在自己家里,也不该,不该放男人在闺房里!”

王府到处都长了眼睛,万一被像怀喜和仓朱那样的婆子看见了,张着嘴到处乱说,这名声还要不要了。

问儿急哭了,把铜盆掷到地上,拧在屏风边上生闷气。

“我,我是无可奈何。”

阮妙菱很少看见问儿发脾气,她跟了自己许多年,一向对自己唯命是从,这次是真急了才会如此。

“你看看被褥上的血,都是从他身上淌下来的,我若不救他,他可就死在了我屋里,到时候一样会被人瞧见,我就是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阮妙菱从袖里取出原本属于问儿的瓷瓶,“你自己糊涂,把我制的香歇凝露当成嫩肤膏用了,他来的时候,我怎么叫你都不醒……”

面对如此控诉,问儿无言辩驳,好在小姐昨夜没和徐元同床共枕,不然她非得剐了他一层皮,再扔到黄河里去!

第三百零八章:婆子多饶舌

问儿抱着铜盆从屋里出来,怀喜婆子三两步到她面前,左一声“姑娘”右一声“问儿”,嘴抹了蜜似的,眼睛不住往铜盆里瞄。

“今天的风怎么竟往东北面吹呢,到底该刮大风还是发大水呢,您以为呢,怀喜婆?”

怀喜婆子探手辨了风向,咧嘴笑道:“姑娘莫不是睡糊涂了,刮的南风,该往北吹才是。”

“喔,原来吹的是南风,是我孤陋寡闻了。”问儿换了边手拿铜盆,扇着手掌边走边道:“那我可得去告诉王妃,仔细王府被大水给淹了,各处水道该疏通才不至于淤堵。”

“京城离江河远着呢,淹不着,姑娘是杞人忧天了。”

怀喜婆子贴上来,讨好道:“姑娘身娇肉贵,做不惯这等粗活,还是我来替姑娘端吧。”

问儿别过怀喜婆子殷勤的手,眼神深邃,仿佛能把怀喜婆子的手盯出两个大窟窿。

怀喜婆子悻悻缩手,听见问儿似讥似讽道:“都说天下一个人一口唾沫星子,比江河发大水还要厉害,我原不信的,今天却长了大见识。有些人多嘴饶舌,可不止一两口唾沫星子,积少成多,可不得把王府淹了?”

“怀喜婆,小姐喊你进来。”

兔月立在门前,小丫鬟将食盒端走,怀喜婆子捧起瓜皮绿釉带盖汤碗四平八稳走了大半个院子,面不红气不喘进屋。

等迈过门槛,怀喜婆子发现兔月并没把她往稍间里领,正踌躇,阮妙菱从稍间过来,穿了身纱单衣,外罩一件无袖月白撒小黄花褙子,头发松松的挽起,用了几只迎春花簪子固定,显然起床至今仍未来得及仔细梳理。

怀喜婆子想这位表小姐连早点都用完了,难道还没有空闲打理头发不成,多想了一下,便猜到这位表小姐在给她下马威呢。

“奴婢怀喜,见过表小姐,听说表小姐身子不大爽快,特意熬了一锅鱼汤送来给表小姐补一补。”

阮妙菱“嗯”了一声,怀喜婆子才敢把汤碗放到四方桌上。

兔月揭开盖,阮妙菱拿起汤匙在汤碗里轻轻搅了几下,“闻着味香,这是舅母的意思,还是怀喜婆自己的主意?”

“瞧奴婢这张笨嘴,没把话给表小姐讲清楚。”怀喜婆子对着嘴看似十分用力,实则雷声雨点小的拍了两下,倒像是对着手心嘬了两口。

“表小姐院里有个叫仓朱的,是奴婢的好姐妹,昨天夜里她瞧见兔月姑娘去厨房烧水,一问才知道表小姐月信到了。仓朱向来嘴不把门,不知怎么王妃听说了这事,想着给表小姐熬一些补血的好东西,奴婢一想,这种事奴婢最拿手了,便煮了一锅鱼汤来。”

也就是说,舅母不知道怀喜婆子来送鱼汤。

阮妙菱忖着,随手从攒盒里拣一颗蜜渍金丝枣来吃,等吃完了,想起是专门给徐元补血益气用的,也就不吃了。

真是月信来了,方才她就闻到兔月身上一股姜味儿,怀喜婆子见阮妙菱并无和她多说两句话的意思,识趣告辞。

“表小姐最近不要吃妖芋、冷梨那些发物,万万养护身体要紧,奴婢还要回去做事,不打扰表小姐歇息。”

阮妙菱盯着瓜皮绿釉汤碗看了一会儿,“拿银针来。”

兔月把一根二指长的银针探入汤中,拎起来,颜色未变,阮妙菱舀了一匙尝了尝,“端进去给徐二公子尝尝,问儿回来了,你和我去一趟舅母那里。”

“不带问儿姐姐去吗?”兔月不是很高兴,担心问儿心里还有气没消。

阮妙菱笑了笑,没想到问儿难得发一次脾气,竟把兔月吓着了。

“她早就不气了,只是觉得我让徐二公子住在闺房里,有失考虑。”她边往里面走,边卸下迎春花簪子。

掀开罗帐看了眼,徐元木头人似的躺在上面,人是清醒的。

“那个怀喜婆子送的汤有问题?”

徐元看阮妙菱脸色不是很愉快,猜到怀喜婆子肯定有问题,并且要解决掉这个麻烦不是很容易。

“汤没有问题,怀喜婆子只是来打探情况,胆子没那么大。”阮妙菱给他盛了一碗鱼汤,先让兔月端着,拉来一个枕头垫好,扶徐元坐起来。

“不过我这院里的仓朱婆子是不能留了,一会儿我就去和舅母商量这事,免得又弄出和长居婆子一样的糟心事来。”

长居婆子是徐亨和徐元迁到京城以后,在徐府洗衣院做事的婆子,她并非徐家的家生子,也不是阮妙菱的陪嫁,因为偶然搭上了阮妙仪,才被买进了徐府。

阮妙仪买了长居婆子,并不是让她为自己效力,想方设法把长居婆子弄到阮妙菱的院里。阮妙菱不习惯没有经过自己筛选的人来服侍,就把长居婆子指派去洗衣裳,没成想不到半个月,她院里发生的大小事都传到了阮妙仪耳朵里。

亏得她和徐元住的屋子有问儿镇守,长居婆子没法进去,才没让阮妙仪知道她和徐元只有夫妻之名,而无夫妻之实。

不过她每月给了徐元多少银两去应酬同僚,做了多少新衣裳,买了多少好酒,全被阮妙仪给捅了出去。

为这,徐元险些丢了好容易才捐来的官职。

“方才我听你们说怀喜婆子是贵妃指给王妃的,而怀喜婆子和仓朱婆子关系亲密,如果只处置仓朱婆子一人,怀喜婆子有所察觉,说不定会向崔贵妃透露。”

兔月忽然“呀”一声。

“今早后厨的人都在说昨天夜里,五城兵马司来王府搜人,王爷一听是来拿青衫客,气得绿了脸,不客气的把他们赶走了。”

徐元捏着汤匙一顿,与阮妙菱四目接触,“看来王爷很欣赏青衫客,查都不查,就赶人走。”

“就算青衫客真在王府,舅舅也绝对不会让五城兵马司进来。你想,如果真在王府搜到了青衫客,舅舅该怎么跟皇上解释他府里为何藏龙卧虎?”

阮妙菱没看到当时的情形,却想象得到舅舅当时心绪有多杂乱。

“仓朱婆子,就和长居婆子一样处置了,免得夜长梦多。”

徐元淡淡道。

第三百零九章:金屋暗藏骄

仓朱婆子还未在阮妙菱跟前露过一面,隔天就被承平王妃特派到承平王在荆州的一块封地上,名义上让仓朱婆子代王妃打理事务。

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仓朱婆子离开王府的时节虽然乐乐呵呵拎着一包袱首饰,等到了荆州,迎接她的,将是永无止境的无边黑暗。

“怀喜婆子还在外头跪着,看样子王妃不把仓朱婆子喊回来,她是不会罢休的。”

润香在门边窥探两眼,回来时,承平王妃已经帮着阮妙菱绣完了一朵滴露含香的肥硕白海棠。

宝贞公主凑着身子去看,倒也兴致勃勃,润香和宝贞公主相处日久,从没见过她使过针线,比绣花针大的棍棒却拿过不少,润香凑过去撺掇她也绣几针看看。

承平王妃和宝贞公主对望,各自会心一笑。

“先放着吧,刺的时间长了伤眼睛。”承平王妃柔声说着,把针线丢进笸箩,问儿接过拿进里屋,承平王妃浅浅喝了一口枣茶,随后问阮妙菱:“舅母这样处置仓朱婆子,可有地方不对的?”

阮妙菱突然被点名,始料未及,下意识瞥了一眼身边的宝贞公主。

这都是你们大人的事,我一个小孩子说话不作数的。

“你舅母问你的话,看我做什么,难道这不是你计划好的?”院里怀喜婆子啪啪掌脸的声响一迭声传进屋里来,宝贞公主顿感聒噪,正要让润香去警醒她一番,阮妙菱腾的一下站立。

“外面天热,怀喜婆子年迈,总跪着不是办法,润香你把这个拿去……”阮妙菱再三叮嘱:“抹在怀喜婆子的两个膝盖上,她也能少遭些罪。”

见润香捧着个小巧精致的四方瓷瓶出去,承平王妃眉开眼笑拉阮妙菱到自己身边坐下,趁机在她顺滑的小脸蛋上疼爱的拧了一把,“这闺女姐姐可没白养,姐姐听她适才说的那些话,只听了前半句还以为她胳膊肘往外拐……没想到惊喜在后面呢!我见了真是喜欢,恨不得把卿池跟姐姐换妙菱。”

自从昨天阮妙菱和承平王妃讲了怀喜婆子和仓朱婆子的事,又把两人前后的利害关系疏离了一遍,字字句句都讲到她心坎儿上,她对这个外甥女可是爱到不行。

当晚承平王妃就起了撮合儿子和外甥女在一起的念头,郎才女貌又是亲上加亲,不能再好了。

可承平王第一个浇灭了她的星星之火,还把东方亮摆出来吓唬她。

“你当我从前没有这个念头?”承平王一想到年前亲姐姐被囚禁,险些难逃生天,心里就一阵阵酸楚。

无数个日夜他都在反反复复的思考同一个问题,如果姐姐当真不在了,他一定要把外甥女妙菱接到王府,在让卿平娶了她,一家人风雨共度,再也不分开。

承平王支起软枕坐起身,沉沉叹了口气,“前几日进宫给皇子们上课,正好遇到进宫给皇上诊脉的东方神医,他见我神思郁结,把我拉到角落里将我忧虑的事说得丝毫不漏……神医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固然是好,但将来生下来的孩童要么早夭,要么痴呆……若两人情比金坚,大可不用在意,但若是父母之命,两人仅靠单薄的丁点亲情维系,迟早还有一刀两断恩断义绝的一日。”

“王爷可别为了此事瞎编敷衍我。”承平王妃心砰砰的跳,表面装作很平静,丈夫也许是仗着她平日没机会见东方神医,才肆无忌惮的把他扯进来胡说。

承平王啧了一声,发妻的不信任让他较了真,翻过身跳过承平王妃裹成蚕蛹般的缎面被,单脚跳下床,趿鞋去桌上摸了一阵,捏着一本手掌大小的小册子回来。

“喏,东方神医给的,扉页还有署名!”

承平王妃想到册子上图文并茂的残忍小故事,虽然她知道以阮妙菱和李卿平的秉性,断然做不出看见生的是个怪胎,而把婴孩抛弃的事情来。

可细细一想,强硬的撮合两个孩子何尝不是一种残忍行径,和那些弃孩丢婴的人有什么分别,便也释然了,不过心里总觉得可惜。

“舅母,叹气对身子不好,会折寿的。”阮妙菱伸出软软的手掌,覆上承平王妃两腮,轻轻往上细推,嘴巴像刚吃了糖霜,说话也甜甜的,“都说笑一笑十年少,舅母这样的美人若是愁眉不展,可就不好看,不年轻了。”

承平王妃已然恨不得买个笼子,把嘴甜可人的外甥女装起来,天天带在左右,搂着阮妙菱嘴里唤着“亲亲”“爱爱”。

“你是个有儿有女的,和我抢女儿算什么好汉。”宝贞公主佯装吃味,护崽一般灵巧的从承平王妃怀里把阮妙菱揽过来,“你要真喜欢妙菱,怎么不做她的干娘,我看你就是舍不得那点红封。”

“我怎么舍不得了?是姐姐舍不得女儿喊别人叫‘娘’罢了,还拿我做挡箭牌,姐姐若真舍得,我立马就去和王爷择选良辰吉日!”承平王妃大张旗鼓起身离坐。

润香挑了帘子进来,唇边噙笑,对承平王妃道了句喜,又满脸喜色对阮妙菱大加赞赏。

“小姐的妙计果真赶走了怀喜婆子,才刚走的时候,腿脚像筛糠似的站都站不稳,贴着墙根好生狼狈,每一个丫鬟敢去搀扶!”

阮妙菱从宝贞公主怀里出离,取过润香捧回来的四方白瓷瓶,里面的膏已经被挖去了大半,她合上瓶盖交到承平王妃手中。

“每个三五日,怀喜婆子的腿脚是好不了的,这期间舅母先找些轻一点的由头惩戒她,杀一儆百。等怀喜婆子方便了,再给她用一次,舅母想怎么处置她,府里其他人断不敢多一句嘴。”

承平王妃再三道谢,急急忙忙拢了瓷瓶,回房部署战略。

院里有几个丫鬟在晒被褥,承平王妃经过正好看见了,随口问了句:“好长的晾衣竿子,在哪里砍来的?”

阮妙菱心头一紧,怕丫鬟懵懂惹人生疑,不由自主要挪步出去,却被宝贞公主叫住了。

“青衫客在你屋里?”

第三百一十章:敏锐的嗅觉

宝贞公主和承平王妃一同进院子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斜立在树下的竹竿,其实称之为竹杖更为妥当。m

阮妙菱最熟悉宝贞公主这样的神情了,静静的坐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说话不愠不火,却能使人甘心为她折服……阮妙菱面对如此险境,心肝儿阵阵颤动,强忍着不跪下去的冲动。

“娘……”阮妙菱碎步前行,走到一半,突然被宝贞公主喝止,膝盖一软,“扑通”跪地。

宝贞公主眼神闪闪,女儿琉璃般易碎的身子轻轻磕碰一下,她心里也疼,脸上却越发寒冷。“你几时与青衫客相熟,神机营被炸毁可是和你有关?”

阮妙菱拼命摆头,“没,神机营不是我炸的,我也不是青衫客。”

“几时说你是青衫客了?”宝贞公主语气生硬,对着稍间气沉丹田喝道:“果子还不出来?”

藏在里面的果子还算有义气,忙碌奔着四只脚跳出来,不敢像往常一样坐在宝贞公主脚边。

在阮妙菱裙边绕了两圈,弯曲后腿并着阮妙菱,在宝贞公主面前坐下。

“丫鬟们都说你身子不爽快,这才把小丸子送去我院里照看一阵子,你却把果子养在屋里……之前都是你在扯谎不成!”

宝贞公主“啪”一掌拍在桌上,果子吓了一跳,瑟瑟缩缩挨着阮妙菱。

“不是这样的……娘,我有难言之隐,何况这里是王府……”阮妙菱回头看了眼,院里突然多了好些丫鬟和婆子,挤着脑袋想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

“你刚启蒙时,为了得到一把精巧的弓箭,哄你爹答应只要你能背下三首古诗,就给你做。你爹宠你,想着不管你能否全部背出来,都把弓箭当作奖励给你……可你呢,竟然串通问儿,让她躲起来给你提示。”宝贞公主不大愿意提及往事,为了教女,不得不自己来唱红脸白脸。

“你爹气急,一共在你手心打了二十板子,当时你是如何保证的?”

阮妙菱回忆起来,仍能感受到当初第一板落到手心那股钻心的痛楚,当时她边哭边说:“往后我再不会欺瞒父母,更不会勾连他人,害他们被连坐!”

问儿在她身后哭得很抑制,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但她知道,问儿那是痛得说不出话来了……后背连通了多少经脉,二十板子下去,比钻心还要痛苦百倍。

宝贞公主拧眉,“那你现下做的又是什么?”

阮妙菱听到宝贞公主话语有些哽咽,垂头难过的滴下眼泪,“娘十月怀胎生下我,自是希望我堂堂正正立在这世上,可是女儿真的有难言之隐,在这里不能说……我知道欺瞒娘,让娘为我提心吊胆不对,我甘愿受罚,可也得等到离开王府以后。”

问儿闻声跑来,“扑通”跪在阮妙菱身后,儿时的阴影同样笼罩在她心里,一辈子都抹不去。

“夫人,这事当真不怪小姐,小姐是迫不得已的!”

果子“汪汪”叫了两声,附议她的话。

问儿含泪恨恨地瞪它一眼,想到眼下如同废人一样躺在床上的徐元,更是磨牙切齿。

“我只问你们一句。”宝贞公主压着嗓子问道:“青衫客究竟在不在?”

“在的,夫人,他在的!”兔月从里间出来,眼眶湿润,“当真不是小姐的过错,夫人不要责罚小姐,求求夫人!”

宝贞公主起身,“还算有个肯说真话的。”她走向里间,在门前一顿,回头道:“你们都在外面等着!”

果子恹恹的相冲不敢冲,问儿一把将它捞进怀里一阵揉搓,恨不能把它搓扁揉圆才能解恨。

宝贞公主穿过碧纱橱,甫一进屋,就闻到空气中隐隐有淡淡的血腥味,虽然用花香压住了,但仔细闻,还是能察觉到。

绕过屏风,发现青天白日,罗帐却重重叠叠垂着,宝贞公主疾步过去掀开罗帐。

“是你?”

徐元不慌不忙一笑,笑容有些不自然。

被曾经的丈母娘看见自己睡在未出阁的女儿房间,就是寻常人家的母亲也会疯狂的。

宝贞公主定力好,徐元还是从她上挑的眉梢以及微微扯了一下的嘴角,看出了压制的惊讶和愤怒。

“公主恕罪,下官有伤在身,不能起身见礼。”徐元挪开手臂。

宝贞公主看见他单薄的衣衫下隐隐有点血迹,勾来一张软墩坐下。

徐元一愣,嘴角不由往上扬。

不愧是母女,连勾凳腿的动作都出奇的一致!

“你就是青衫客?”

徐元淡淡一笑,并没有表现的很惊慌,反而有种释然放松的感觉。“能被公主记住,是徐元的荣幸。”

宝贞公主并未因他的漂亮话而心情好转,“我在平阳见过你。”

徐元颔首,“能被公主记住,是徐元的福气,好多人希望被公主您记住,可惜没有这个缘分,可见下官是个极其幸运的人。”

“五城兵马司那晚追杀你,你明明有家可回,为何要逃到这里来?”宝贞公主语气森然,“你明知道承平王的处境到眼下都十分尴尬,而且我和妙菱如今暂住在王府,万一有个好歹,被有心人状告,岂不是全军覆没?”

面对这个三番两次和女儿有交集的徐家人,宝贞公主当真不能心平气和的和他谈话。

尤其是徐元之前还与阮妙菱有过一纸婚约,虽然他后来识趣的取消了,但看他对妙菱的态度,显然不是那样简单。

“来王府之前,下官一路上想了许多,其实趁此机会让王爷重振旗鼓并非坏事。”徐元松了松手臂,在岳母面前装作泰然的样子,还是有几分压力的。

“下官在翰林院做事,知道一些成康元年的旧事,且沈清秋一案又与成康元年的事有牵连……至于为何会在十四年后牵连出这桩旧事,我想公主心中早已有答案。”

宝贞公主犀利的目光在徐元脸上扫过一次又一次,这个年轻人看起来虽只有二十出头,说话的口气却与同等年纪的人不同,他似乎对她的事很有把握。

“你是徐家人”

第三百一十一章:对手互成就

阮妙菱被禁足了。

整整三天都不能迈出院子一步,谁要来见她,必须经过宝贞公主的首肯。

后半日阮妙菱在正堂一直跪到日落时分,宝贞公主才吩咐润香过来说可以起了,等她欢欣雀跃以为母亲不气了,打算去哄一哄母亲,这样万事就太平了,但她的双腿表现得似乎不是很太平。

问儿瘸着腿过来搀扶,阮妙菱起不来,索性坐在毯子上打直了双腿,疏通经脉好让血液流通。

“你也过来坐。”阮妙菱拍拍绒布毯子,问儿靠过来,她立即伸出手撩起问儿的裙角,裤腿推过膝,两只膝盖头红肿不忍入目。

问儿忸怩不安的轻轻推开阮妙菱微凉的手指,裙裤自然落下掩盖住了那些几乎嵌入皮肉的红痕,“奴婢皮糙肉厚,上回绿意还说奴婢扛造呢。”

担心阮妙菱因为这个东想西想,问儿忙坐下,讲起绿意的事打乱阮妙菱一想就停不下来的思绪。“扛造是山东府的土语,开始绿意对奴婢说这话的时候,还以为她是在骂我呢,后来一问才知道这是夸奴婢身子结实。”

阮妙菱何尝不知问儿的好意,顺水推舟不再去想,只能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再好好弥补被连坐的问儿。

眼下她担心的只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

翌日,曹沁带着贴身丫鬟阿暖来见阮妙菱,好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来到她面前,整个人已经疲了,早晨刚簪的新鲜栀子花此刻无力的斜斜歪在鬓边,哪有半分精神气。

“你究竟做了怎样天大的错事,公主会这般责罚你?”

曹沁歪在椅子里撑着脑袋,斜眯着眼,忽然捻着帕子捂嘴打哈欠,声音和她那一双眼睛一样湿润。“我家是商户,规矩严是严了些,但还是不比京城的高门大户。听我娘说,就是侯府王府的小姐们犯了过错,禁足的范围至少也是二门。”

她实在想不出一向懂事,走一步看三步的阮妙菱会做出怎样出格的事情来,至于这般门禁森严。

阮妙菱搓碎了手帕,眼巴巴的盯着开了一次再次紧闭的院门,忽然风马牛不相及的对曹沁道:“明日是卿平表哥的第二场选妃宴,我请你,你来不来?”

曹沁哼了一声,还以为她要说被罚的原因呢,不屑的倒回椅中。“没兴趣,他是你的表哥,可不是我的。”

“唉。”阮妙菱长长叹了一声,念了两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愁眉苦脸的枕着手臂,“你不来,明天我可就真的出不去了。”

曹沁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原本阮妙菱不让她到里屋说话,好像里面藏着见不得人的东西似的,就已经让她觉着奇怪了。现下又一反常态的唉声叹气,但凡跟阮妙菱关系亲近的,都不认为她会是满腹愁绪的人,便小心推敲起阮妙菱的心思。

“莫非你还想去看世子的选妃宴?”见阮妙菱不否认,曹沁干脆起身到她身旁坐下,“你和世子并非亲生兄妹,这样操心他的选妃宴会否不太合适?”

阮妙菱刚要开口辩驳,曹沁的手指已经抵在她的唇边。“你先听我说完,若是觉得我说得不在理,再辩驳不迟。”

和曹沁交往已有一段时日,知道她并非强词夺理的人,阮妙菱也就不急着解释,坐正身子且听她细细说来。

“承平王与公主是同胞姐弟,两人自小感情甚笃,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就是没亲眼见过,也听人提过两句。公主府被一场大火烧了以后,承平王不忍公主和你无处安歇,便把你们接到王府小住,此事外人说起来都要赞一句王爷深明大义,我也认为无可非议。

可你得清楚,有称赞的就必然会有无端谩骂的,却不能说他们一错一对,因为他们各自都只看到了这件事的其中一面。为什么众人交口称赞时,总会有一两声杂音?那是他们看到了隐在表面下的内里,可却又看得五分真五分假,就信口胡诌起来。”

曹沁说得头头是道,阮妙菱听着入了神,见曹沁停下来喝茶洇嗓,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让她继续说下去。

即便自己在内宅里和阮妙仪相看两厌的斗了七年,有些事还是处在门外汉的程度。

东方亮曾神神叨叨说过一句话,对手会相互成就彼此,如果你的敌人是头猪,那么你永远不会杀出重围。

她那时不懂,经历了许多事,再听曹沁娓娓道来,豁然开朗。

曹沁握住她的手,贴心道:“在你身边的丫鬟婆子因为清楚你为人处世如何,个个都一心向着你,若是在外头听到些闲言碎语,为了你的名声便不会与人强争个高下。而高墙之外的人呢,凭着自己狭隘的见闻,臆想编造出一些屋檐下表兄妹暗生情愫的戏码,加上无人压制,越发放肆,久而久之,再好的名声也都被他们抹黑了。”

问儿插嘴道:“可在外头并没有人敢这样说,谁敢说,我一个拳头打断他们的狗牙!”

正在往栀子花瓣上洒水珠的阿暖听了,噗嗤一笑。

“你就是缝了他们的嘴,也还有手,砍了他们的手,也还有别的法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将重新焕发光彩的栀子花簪到曹沁的发髻上,阿暖看向阮妙菱,道:“三小姐打小生活的环境和我家小姐不同,您是有爹娘宠爱的孩子,而我们小姐……”

语未尽,就被曹沁打断了。

阿暖吐舌,快速躲到问儿那边,两人安安静静的描花样子。

想到以前过的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曹沁一笑置之,父亲和母亲已经重归于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何必揪着过往不放,那样子难受的只能是自己。

“我大致也猜到你为何那般关心世子的婚事,阮大将军去后,想必对你的打击颇大,使得你把仅剩的亲人看得更重。”曹沁蹙眉拍拍阮妙菱的手背,“但你多少得替自己考虑,女孩子来世上走一遭,并不是牺牲自己成全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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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推测旧姻缘

阮妙菱笑了笑,眸中映着曹沁发髻上那朵硕大洁白的栀子花,宛如重获生机一般,骄傲的开在容色艳艳的女孩子头上。

“我知道,让至亲至爱的人一生完满无缺,让自己一生无憾,才是真正的成全。”

“这就对了。”曹沁十分欣慰,宕开前事不谈,回到明日的选妃宴上来。“所以明天的选妃宴你最好不要露面。”

阮妙菱一怔,随即痴痴笑道:“想是误会我的用意了,我想出去,并不是为了亲自给自己选表嫂。难道你忘了我上回邀请江小姐,在第二次选妃宴时过府一叙吗?”

这次换曹沁愣了下,扶额愧道:“瞧我这记性,竟忘了这档子事……你打算这次借花献佛?这可是你亲表哥的大事,搞砸了,仔细世子找你算账!”

“我有分寸的。”阮妙菱推了推曹沁,“那咱们说定了,明日记得来搭救我,等事成了,我给你做媒!”

曹沁撇嘴不大相信,“就你还替我做媒呢,你和秦家九公子的八字里的一撇还不知在哪儿呢,就先埋汰起我来了。”

“当啷——”

“里屋什么东西摔了?”曹沁听到坠地声,好奇的看向里面,松开手起身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问儿急忙去拦,面上却不敢有半点急色。“估计是果子在里面调皮了,真是的,成天好吃懒做,连个茶杯都端不稳了!”

曹沁笑道:“是我糊涂,还是你糊涂了,果子只是小狗,怎么会端茶杯?”

“果子不会端,但是它会咬啊!”问儿瞥见果子叼着一个空茶杯出来,松了口气,同时犀利的目光透过重重阻碍,似乎这样就能威慑到徐元。

阮妙菱取下茶杯,把果子抱在怀里,“今天天气好,咱们去园子里转转,帮卿平表哥布置布置。”

“不去。”曹沁复又坐回原位,抬眼道:“你被禁了足,活动范围只有这一亩三分地。”

阮妙菱眼珠转了转,抿嘴笑了笑,“既然你能进来看我,足以说明娘今日只禁止我出门,园子还是可以去的,不然就是招待不周了。”

“好个鬼灵精的丫头!”曹沁无可奈何的笑了一阵,却觉着这样不糊涂的阮妙菱瞧着才最舒心。

若她当真是没头没脑,表面上却装什么都懂的样子,曹沁也不会尽心与她来往了。

阮妙菱出了门,在檐下停了一会儿,亲眼见兔月把房门合上,问儿心不甘情不愿地在廊下的栏杆上坐着,才和曹沁一边说笑往园子里去。

“听说王府才刚添了一种彩色灯笼,舅母打算让宾客们过过眼,眼下丫鬟们估计在张罗这个。”

曹沁没有察觉,一面逗弄着闷闷不乐的果子,一面道:“被禁足了都不老实,将来不知道什么人才治得住你这性子。”

阮妙菱没皮没脸的笑道:“他敢治我,我便不和他过了,跑到你家去叨扰你。”

“别别别,只有我能受得住你这脾气,换作我将来的夫家,只怕硬着骨头也要把你赶出去。”

阮妙菱脱口而出:“他们这次不敢的,你这样厉害……而且他们都是软骨头,欺软怕硬。”

曹沁嗤道:“说的好似你知道一样,怎么你会算命不成?”

“精通不敢说,涉猎而已。”阮妙菱倒推了一下日子,上辈子曹沁要嫁的那户人家,估计下月就要入京了。“要不我替你算一卦,不灵不要钱?”

“灵验了你也收钱,真黑心。”曹沁噘嘴,“我可没有黄金万两买你的一卦。”

是在说她曾经以五万两黄金卖火风筝的事吗?

认真算一算,好像她手头的五万两黄金已经所剩无几了……要不要再赚一些呢?

“灵验了也不收你的银子,算吗?”阮妙菱眨了眨眼,浓密的眼睫上下扇动。

曹沁只当是阮妙菱在逗她玩,装作认真思考一番的模样,过了会儿才道:“那你说说,说不好,看我不打你!”

阮妙菱及时躲开她软绵绵的粉拳。

曹沁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嫁给那户人家,阮妙菱无从得知,但她在京城的那段日子,从那些侯门夫人口中听了不少关于曹沁的落魄事。

有个在朝当首辅的舅舅,家教涵养不俗,又是商户嫡女,就如侯门夫人所说,曹沁上辈子一定是在佛祖面前添够了香油钱,抽了一支上上签,这辈子才有这样的好事眷顾。

只可惜顺了哥情失嫂意,没给月老送礼,嫁了个心比天高运比纸薄的狂妄秀才,半生潦倒不说,膝下还无一儿一女。

思及此,阮妙菱没敢讲得太细。

“下月会有人家向你爹娘提亲,到时候你说什么也不能答应,否则下半辈子都要受夫家冷落打骂。”

“呿,净胡说。”

唉,显然曹沁没放在心上,阮妙菱不再多言,先等那户人家到了京城,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不过这出故事里,似乎还缺少一个人,阮妙菱忙问道:“对了,你那失散的妹妹曹英可有下落了?”

提到曹英,曹沁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厌烦,阿暖立即替曹沁答了,“英英小姐已经和曹家断绝了干系,本来就不是曹家血脉,留着只是让人笑话。”

曹英不是曹傕亲生?

阮妙菱怔怔的盯着曹沁发髻上的纯白栀子花看了许久,她记得长开了以后的曹英分明有曹傕的影子,虽然只见过一面,但她不会记错。

阿暖搀着曹沁走在前面,兔月看阮妙菱若有所思,放慢脚步低声问道:“小姐有烦心事?”

“兔月,你说我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吗?”

她摊开双手,十指纤长,掌心红润温暖,手背白皙细腻,并无特殊的地方。

兔月激动不已:“小姐在兔月眼里是最厉害的人!小姐允许奴婢念书,学了许多当丫鬟学不到的东西,已经是改变了奴婢的命运。还有还有,小姐给问儿姐姐做嫩肤膏,她的手已经变得很好看了呢……再有就是——”

她突然压低声音,生怕被人听见,“小姐你救了徐二公子的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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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三章:英雄,救美

淡色的裙带不断拂过泛白发亮的曲桥,丫鬟们手中拎着颜色亮丽的灯笼一边走,一边交头接耳说笑,一阵小风儿吹过,将她们银铃般的笑声吹进刚进园子的阮妙菱和曹沁耳朵里。

几个力大臂粗的丫鬟早在廊下摆了木梯,翘首等着身体轻盈如燕的漂亮丫鬟们过来挂灯笼,廊子尽头的两个粗使丫鬟见阮妙菱从假山后绕过来,叉腰的手丝带一般滑到裤缝两边,直直的垂着。

“真好看,舅母的眼光很独到!”

廊子另一边已经挂上了几只胭脂色描桃花的灯笼,阮妙菱隐隐看见上面有一些弯弯曲曲的墨色线条,无法辨识临的是哪位大家的字迹。

有两个模样清秀的丫鬟两手提着五个灯笼款款而来,曹沁最先瞧见灯笼上似粉似白的桃花,红润的唇微微张开,好像有些疑惑,便好奇的走上前去要来一个。

“这种花看着像桃花,却又不是桃花,花瓣只画五瓣,真是少见。”

阮妙菱上前仔细看了两眼,也认不出是什么品种,再看灯笼上的字,其中几个“君”“雨”“露”她认得,其余都是些奇怪的字,像是从哪里拆下来用的。

方才她还夸赞舅母眼光好呢。

“这些灯笼,舅母都过目了?”阮妙菱问那两个清秀丫鬟。

丫鬟看见她和曹沁眼中的不解,抿嘴笑笑,答道:“王妃不但过目了,而且翻来覆去把每一只灯笼看了好几遍……这种灯笼是今年远渡重洋从倭国买来的,但数量不多,王妃瞧着好看,就全数买回来了。”

曹沁掩嘴凑到阮妙菱耳边轻声道:“先皇在的时候曾明令禁止与倭国有贸易往来,王妃突然往府里运这么多灯笼,要是被科道官告上去,岂不招来大患!”

“话是这样说,但这种事越是防越是禁,反而会越发红火。”打发两个丫鬟先去别处挂灯笼,阮妙菱拉着曹沁到亭中坐下。

这里建在一处小山上,下面水光粼粼,水边放眼看去,能看到绿油油的草丛中开满许多清逸的姜花。

“你家中经营的是陆上生意,恐怕只是偶尔从他人口中听过还有一种赚海上生意的商户,一年中他们至少有半年要在海上过活,去的地方多是倭国。把我们的丝绸拉到倭国售卖,再从那里采办一些本国没有的玩意,比如刀剑、折扇和咱们见到的灯笼。”

曹沁两眼闪着光亮,“你怎么知道这般详细,可是去过?”

“下海的都是五大三粗不晕船的男人,我晕船,而且是个女子,怎去得?”

这些都是徐元跟她讲的。

有一阵徐元总不着家,金亭也不知去向,请徐掩和徐亨父子两人去看看,他们满口答应,等过了三五日再去问,他们却问有这回事吗?她实在没了法子,只能派人去五军都督府打听,谁知却一样毫无音讯,而且秦阶那时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五军都督府上下也在找他。

过了三个月,人人都在传徐元也许已经不在人世,她的耐心也渐渐被磨光了,不再派人去找。

阮妙仪那时刚生了孩子,月子坐完,风风火火跑到她院里明里暗里劝她再嫁,口口声声为了她好。

为了把徐元那一份家产拿到手,阮妙仪甚至请了媒婆来,睁着眼睛说瞎话,把对方夸得有如潘安再世。

问儿当下就找人去查,阮妙仪给她物色的对象不是缺了条胳膊,就是少了条腿,或者瞎了只眼睛的……问儿忍无可忍,当着大伙的面把阮妙仪痛揍了一顿,徐亨来救,照样把他也打了。

第二日,徐亨发了狠要把问儿给卖了,这时徐元终于回来了,蓬头垢面的样子就连阮妙菱也险些认不出他来。

她问了几次,徐元始终不肯说,却给她讲了许多倭国人长什么模样,口音如何,他们常年吃的东西和中原不同,写的字也不一样……她便以为他这阵子是去了倭国,再不过问。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曹沁推了一下阮妙菱,看她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又咧嘴傻笑,“你莫不是喜欢上谁了?”

阮妙菱嗔道:“我哪有,是在想别的事情。”

“分明是有!”曹沁一口咬定,莞尔道:“话本子里都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哪户人家的小姐坐在厢房月下,手儿托腮,想的是旧年的事,思的是来年的郎。”

“当真没有,你不信我可就跟你急!”阮妙菱拿帕子去扇她。

自己哪里思郎了?不过是因为徐元从前和她有过一段回忆,方才触到了那个点,忍不住想起了而已。

七年之久,养盆花草都有感情,何况是同在一室的两个人。

她一直把徐元当含苞待放的花来精细养育,怎么能有其他的想法?

再说徐元喜欢的姑娘,是像阮妙仪那种娇柔中含着娇媚的,她在他面前总是冷冰冰的,像母亲教孩子,他会喜欢吗?

曹沁四处躲闪,止不住的逗阮妙菱,“分明就有,不然你脸红什么,快与我说说是谁家的翩翩公子,我替你掌掌眼!”

“你再说,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小嘴,以后叫你夫君嫌弃你!”阮妙菱急了扑过去。

曹沁吓得拎着裙子往小山下跑。

“那可太好了,我最不满意的就是这张嘴,你撕烂了,我就去找神医替我换一个更好看的……”曹沁边跑边回头朝阮妙菱做鬼脸,忽然看见她面色惊恐,脱口喊道:“小心脚下——”

等曹沁回过神来,已经晚了,她的脚背已经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刺痛,双膝不受控制的往前跪下去。

这么滚下去,必定会掉进没有护栏的池子里!

曹沁吓得心砰砰跳,拼命想法子自救,可是脚背传来的阵痛打乱了她的思绪,让她无法思考。

“曹小姐当心!”

一个温暖带着潮热的怀抱接住了她,转瞬又推开了她。

曹沁只看见一个淡蓝的身影“噗通”一声掉进池子里,她甚至连那个人的脸都没有看清。

接着她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倒在松软的泥土地上,阮妙菱的惊呼从小山上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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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四章:世子他异常

“卿平表哥!”

阮妙菱匆忙从石梯上下来,喘着气去扶着摔倒的曹沁,大喊道:“快去拿竿子,卿平表哥掉下去了!”

廊子下的丫鬟们吓得花容失色,惊叫声此起彼伏,其中还有不少攀着柱子喊“世子爷”的。

兔月紧随阮妙菱身后也跑了下来,急得直掉眼泪。“要是跟着小姐出来的是问儿姐姐,曹小姐就不会摔下小山,世子爷也不会掉下水……”

曹沁听见耳边有人在哭,眼睛虽然睁着,看什么却都是一片朦胧,只依稀能辨别出颜色。

她摸了摸身边人的衣裳面料,知道是阮妙菱,声音颤抖:“快去救落水的人!她们都在喊,想必是很重要的人!”

阮妙菱看见曹沁虽然在对自己说话,眼睛却盯着前面哭哭啼啼的兔月,好像她看到的就是那片池子。

可是池子在她们身后。

“兔月赶紧去叫问儿,让她不管用绑还是下药,也要把臭老头子抓来!”

晚了,只怕曹沁的眼睛就毁了。

阮妙菱伸手在曹沁眼前晃了晃,忍着着急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我看不清……”曹沁心里一阵恐慌,抓住阮妙菱衣角的手越来越紧,“我不要紧的,那个掉进水里的人是何人,怎么丫鬟们都在哭?”

阮妙菱回头看了眼池子里,小厮们挥舞着好几根长竿,李卿平却怔怔的立在水里,也不伸手去抓竹竿,好似魔怔了一般。

她才想起来,李卿平是会泅水的,有时还能若无其事的浮在水面一两个时辰不会沉下去。

“是卿平表哥,不过你不用担心,卿平表哥会水,一会儿就能上岸。”

曹沁慌忙摸索阮妙菱的手,阮妙菱忙把手送过去,被她紧紧握住,手背上泛起一道一道白印。“我害世子爷落水了,明日就是他的选妃宴,他要是有个万一,我怎么向王爷和王妃交待……”

话未说完,曹沁已经倒在阮妙菱怀里泣不成声。

一向行事谨慎的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李卿平可是承平王的独子,将来指望着他延续香火,眼下却因为她,掉进了池子里。

万一从此落下病根,她纵是当牛做马也偿还不了。

“你先别哭,这会子还是夏天呢,池子里水被晒热了,卿平表哥会没事的。”阮妙菱柔声安慰着曹沁,心下担忧不已。

她说这话只是为了暂时稳定曹沁激动的情绪,其实她自己都不信卿平表哥会没事,池子里的水是温是凉,她掉下去过,心里比谁都清楚。

卿平表哥看着身强体健,但底子不大好,舅母生下他那会儿,没少给他喝药。后来长大了些,母亲传授几套拳法给卿平表哥,每日勤加练习,才有了好转。

……

好在曹沁在园子里坐了一会儿,眼睛就能正常看东西了,不过心情还是很低落。

阮妙菱担心她再这样下去,会跑到舅舅舅母面前以死谢罪,早让阿暖准备了马车送她回去。

问儿出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似乎不大高兴,阮妙菱一问才知道东方亮被在香山居住的崔贵妃叫了去。

听说崔贵妃近日得了病,必须有东方亮随时寸步不离的照看,问儿闯李重山的府邸还行,香山有许多兵马驻守,她根本没有机会上去,只得无功而返。

卿平表哥被抬回房间,立时杜绝所有人去见他,大夫来了也进不去。

阮妙菱没了法子,只好回来等有了进展再去看他。

徐元靠在床头,见她魂不守舍,兔月立在角落难过的绞着手指,问儿腮帮子几乎鼓成了一只田鸡,三个人始终一言不发,好像彼此闹了嫌隙一样。

“你们不是和曹小姐去园子玩麽,怎么一个个回来话也不说一句,倒像我是那个惹了事的人一样。”

问儿哼了声,透过窗子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奴婢去看晚饭做好了没有。”

“奴婢……奴婢也去。”兔月忍着眼泪,偷偷看了一眼阮妙菱,见她没有反应,脚步匆匆贴着问儿一起出去。

徐元剧烈的咳了几声。

“哪里不舒服?”阮妙菱一下子回过神,着急忙慌去给他倒茶,回来却见他面色红润,嘴角噙着笑,哪像不舒服的样子。

把茶杯塞进他手里,复又沉默坐在床边的软墩上。

“有什么事情不要闷在心里,说出来我也好帮着你一块想想法子。”徐元吹了吹热腾腾的茶水,并没有喝,只端着暖手。“你是不是和曹小姐吵架了?问儿平时虽然看着凶凶的,可也没见她这么咬牙切齿,恨不得把人撕碎了吃进肚子里去。”

阮妙菱轻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今天事发突然,里里外外都是事情,我,我该从哪一件事说?”

徐元声音缓缓,似能平缓人的心情,“你先从最开始的一件说,时间还多,我听你慢慢说。”

阮妙菱抬头看了他一眼。

从前都是自己听徐元长篇大论的讲官场上的事,她自己从未和徐元说过在家里受了什么委屈,阮妙仪如何给她脸色看,而他大哥和父亲又是如何坐视不理的。

今天却反过来,徐元竟然会安静的听她说这些,真是不可思议。

可他这么一提,她忽然也有了倾诉的念头。

“其实今天发生的事情,应该是我有错在先。”阮妙菱淡淡道:“我不该和曹小姐在小山上玩闹,那里石梯又陡,一个不小心摔下去说不定会摔断骨头……要不是卿平表哥刚好从小山下经过,接住了曹小姐,她的一双腿可就毁了,将来嫁人都困难。”

徐元听她说了一大段话,至少叹了七八口气,“表哥不是已经接住了曹小姐麽,那便是无事,你怎么还闷闷不乐?”

阮妙菱蹙眉,托腮道:“可是卿平表哥却掉进了池子里,我两次被阮妙仪推到水里,知道那里面的水有多刺骨……卿平表哥回去以后谁也不见,大夫没法给他看病,万一染了风寒或是别的毛病,舅舅和舅母可怎么办?”

“我记得表哥会水,至多是染风寒,一会儿你熬一锅姜汤送去,看着他喝下去,应该不会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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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表妹帮帮忙

李卿平的院子里寂静得能听见屋内帷幔被风吹动的呼呼声,承平王妃抿嘴从他房里出来,乍然被立在廊下的外甥女吓住了,眉梢跳了两下。

“舅母,卿平表哥好吗?”

两只盛满担忧的眼睛看过来,承平王妃暗暗叹一口气,暂时不要对她说吧。

让孩子承受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压力,是家长的失职,而且他们还没有无能到需要孩子们站在跟前挡风遮雨。

“进去瞧瞧吧。”

她的手掌包裹着温暖,覆在阮妙菱单薄的纱袖上,阮妙菱既愧疚又难过,神色哀戚的仰头望了承平王妃一眼,又听她说道:“看过了就早些回去歇息,不要把自己累着,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做。”

直到最后一个丫鬟的身影在已是绿叶满枝头的大白杜鹃树后,阮妙菱收回目光,前行几步轻轻推开李卿平的房门。

“表妹快进来!”

李卿平裹着一床只有冬天才盖在身上的厚锦被,光着脚绕过屏风亲自到门边接阮妙菱,被褥因被他横披在肩上,阮妙菱低头就能看见他的半截裸露的小腿。

表哥落了水,还敢光脚站在地上?

“兔月把汤碗搁桌上,然后出去把门带上。”

还好来的不是问儿那个见火就燃的炮仗,以她维护表妹的忠诚度,李卿平几乎可以想见,问儿看见他无病无灾,腰上的两根擀面杖此时已经直逼他的咽喉了。

尚神游在世子怎会生龙活虎中的兔月下意识点头,脚和手不经控制,将汤碗顿在桌上,听话的退出去。

“表哥对不起……”

“自家兄妹说什么对不起啊?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

李卿平像是个做错事的大男孩,手足无措的去扶屈膝行礼的表妹。

明明是他太鲁莽,掉下池子的那一刻就生出了一连串的念头,也没和爹娘还有姨母商量,就自作主张安排后续……妹妹哭哭啼啼跑过来,一头扑进他怀里呜呜哇哇,嚷的是“对不起”,娘进屋以后第一句话也是对不起……

他几乎快要烦透了这句“对不起”!

为什么没有错的人要道歉,真正做错事的人却连一句说对不起的机会都没有?

阮妙菱推开李卿平想重却不敢加重的手,语气坚定,“不,一定要说的!”

李卿平十分无奈,双手负在背后。

“还有,谢谢表哥!”

这是迄今为止李卿平听到的和其他人最不一样的话,忍不住转身去问她为什么要谢,却看到她眼角缀着两颗珍珠大小的泪珠子。

为什么要哭?

他最不喜女孩子哭了,从小到大,他事事都宠着卿池,不和娘拌嘴拂她的心意,就是不希望她们脸上挂着泪。

可是表妹和一般意义上的哭有所不同,眼角有泪,嘴角和眼睛里却有笑意。

她是开心的,喜极而泣。

原来是这样!挡在李卿平眼前模模糊糊的云团顷刻间散开,娘和卿池说的对不起并不是自责,而是认为他扛起了重任,心里替他心疼。

“找表妹帮我的忙,果然没错。”李卿平得意道,递过去一张帕子。

阮妙菱自然的接过去擦了擦眼角欢喜的眼泪,“表哥把姜汤喝了,再提帮忙的事,你可把我们吓得不轻!”

“你们……还有谁?”李卿平一口气灌下一碗浓浓的姜汤,眉心皱成川字,不过姜汤的功效着实显著,不消片刻四肢百骸就暖了,甚至在微微发热。

“我们就是我们呗,家里上上下下都是人,我怎么数的过来?”阮妙菱模棱两可说道,催李卿平到床上坐,不准他脱去被褥,才放了心问道:“表哥方才有事让我帮忙,是什么?”

李卿平示意她摊开手掌。

阮妙菱照做,李卿平自锦被里探出一只手,用食指在她手心写了几个字。

……

巳初,前来观览第二次承平王世子选妃宴的宾客已经陆陆续续入了座。

选妃宴定在巳初二刻开始,排排坐在纱帘后的闺阁小姐们已是摩拳擦掌,势在必得的目光穿透薄薄的一层纱帘,直勾勾看向水池对面廊下。

“适才听王府的丫鬟说今天承平王世子会来呢。”语带娇羞。

“世子来了能怎样,讨得王妃欢心才是最要紧的。”

两位小姐家世对等,彼此认为自己的才貌不输彼此,各自端足了架子,一个表面期盼心里忐忑,一个面上不屑满心跃跃欲试。

其他的小姐都在小声议论,满面海棠春色。

唯独处在中间位置,神色镇定始终优雅的饮茶的徐冉,和笑眯眯荡着两只脚吃茶点的徐姝,与她们不同。

“王府的茶点吃着就是和咱们家的不同,等将来我做了世子妃,天天包一份回去给我娘吃!”

徐姝吃完一个,满足的舔了舔指尖,准备再拿一个。

“适可而止,小心一会子撑成大胖子,丑死你!别说世子妃了,就是给世子妃提鞋,都轮不上你。”徐冉瞪她一眼,幸而其他小姐都在议论承平王世子,没工夫观察她们。

徐姝高傲的哼了一声,对她装模作样的端庄嗤之以鼻。

“轮不上就轮不上,世子妃让我给她提鞋,她配吗?”对世子妃位置没有抱多大兴致的徐姝张口就来,也不怕得罪谁。

她的元哥哥是汉王跟前的大红人,只有别人担心会不会得罪她,没有她担心得罪谁。

狂妄自大,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徐冉仔细检查了一遍食指上淡粉发亮的指甲,“我是你姐姐,给我提鞋难道不该?”

还做着世子妃的春秋大梦呢,不打盆水照照自己的模样,徐姝囫囵塞了一整个差点进嘴里,“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啊!那个是不是承平王世子?”

闺阁小姐们尖细且低低的惊呼此起彼伏。

透过纱帘,徐冉只隐约看见一个高挑的男子进了对面廊下。

那里是承平王妃和世子的妹妹们落座的席面,而且阮妙菱也在那里。

在徐冉走神的时候,徐姝箭步走到栏杆边掀开一道不大不小的缝隙,徐冉忙喝止她,但因为实在想看清对面的情况,只骂到一半,两只眼睛直直盯着对面。

第三百一十六章:还没有开始

“姐姐们这样有失礼数,还是别看了。顶点”

一道黄鹂似的女声响起,同时打下徐冉面前的纱帘,挡住了她的视线。

徐冉薄怒,拧眉去看,打断她的是个身量与她差不多的女孩子,皮肤白嫩好像刚剥了壳的鸡蛋,鼻梁秀挺,和她们的不太一样。

她的眼仁圆圆的像浸了凉凉井水的葡萄,甜甜的很诱人,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在说,来吃我吧。同为女孩子,徐冉见了她的容貌也不禁陷入其中。

但见到她看人的眼神十分纯粹,像极了十几年前的阮妙菱,徐冉心头涌起一股厌恶。

“天啊,那是谁?竟然在替世子擦汗!”

在一边闲闲看热闹的徐姝暗暗摇头。

只看了人家的身影就上心成这个样子,如果承平王世子真实的容貌并没有她们想象中那么好,还会这样一惊一乍吗?

嗯,恐怕会的,徐姝自顾自点头,毕竟世子妃的位置是这样的诱人采摘。

徐冉匆匆看了眼,没有见到承平王世子,却看见了一个久违的面孔。

莫非是她?

“都是你,害我错过了看世子的机会!”

徐冉剐那女孩子一眼,言语颇为不耐,跺脚回到座上,猛灌了一口茶,没好气问女孩子,“你是谁家的?”

女孩子身边并没有丫鬟跟着,看谁都觉着好奇,很想与人亲近。

“我是……侯府……”

女孩子吞吞吐吐半天,面色涨红,不安的掐着衣角上十分好看的一簇怒放欲燃的花朵。

徐冉心里憋着怒火,又看她说话磕磕巴巴,以为她是个结巴,不耐烦摆手,胸口的不平之气波涛汹涌撞击着肋骨。

凭什么好身份都给了这种人?

她姿容不俗,平日勤练琴棋书画,却往往败给一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侯府小姐,换作是谁都不甘心。

现在想来当年父亲辞去侍郎之位,完全就是错误的抉择,不仅害了他自己,也把亲女儿的未来给毁了。如今她和顾氏要靠四叔一家接济过活,将来到了夫家,岂不是要被笑话!

“好了,我知道你是侯府小姐就成了。”徐冉瞥了眼徐姝,她正在心无旁骛的吃茶点,于是对女孩子道:“你是不是第一次出门,平日没有朋友和你玩?”

女孩子委屈的点头,眼里已经闪着泪花了。

果真单纯无知,这样就好办了,徐冉亲昵的摸了摸女孩子的手背,女孩子转瞬就笑了。

“如果你去帮我做一件事,以后我请你去我家玩。”徐冉诱哄道。

女孩子迫切的抓住她的手,“姐姐说……为了和……姐姐一起玩,我愿意……去做的!”

还真是好骗啊,就和当初的阮妙菱一样蠢钝如猪……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无条件的跟你做朋友呢,想法真可笑!

三岁孩童愿意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让给只见一面的伙伴玩一玩,要么是希望听到夸赞,要么是想通过东西寻找一个能长久陪他消遣时光的人而已。

“你去那边的廊子,告诉王妃,有一位江小姐偷了你的钗子。”说着,把女孩子头上的璎珞钗子拔下来藏在袖里,“等你回来了,我再还你。”

女孩子害怕的摇头晃脑,“我怕……姐姐……陪我去!”

袖口被紧紧的攥着,力道颇大,徐冉没料到看着柔弱无力的小姑娘,竟天生神力,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等一下我只能送你到王妃跟前,你却不能说是我教你的,否则就不和你玩了!”

对女孩子来说,这是很大的威胁,她乖巧点头,手指捏得发白。

……

廊下始终有两道目光不时看向连接对面廊桥的曲折通道。

身旁男装打扮的曹沁魂不守舍,只能和她说话解闷的江采芙一时间没有说话的对象,神色寞寞慢慢饮茶,目光偶尔飘过阮妙菱头顶。

“许多年没在这种场合现身,江小姐恐怕不习惯。”

阮妙菱主动和江采芙搭腔,谨慎小心的和她说话,怕那句话说来冒犯了她,把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弄得紧张起来。

“三小姐在汝阳和我哥哥见过面?”

虽然不懂为何她会提到江逾白,阮妙菱还是诚恳答道:“见过,那个时候安远侯世子在逃难。”

或许是因为阮妙菱对江逾白的称呼,江采芙一直冷淡淡的神色有了一丝消融,然后说了一句阮妙菱认为没头没脑的话。

“我哥哥很宠我,从小我叫他往东,他绝不会往西。”

“早有耳闻。”阮妙菱笑了笑,“我很羡慕江小姐。不管是有哥哥姐姐,还是弟弟妹妹,也不管是和和乐乐,还是吵吵闹闹着长大,都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江采芙闻言,眼中闪过一抹温柔,阮妙菱有些心酸。

“有位侯府小姐想见王妃。”

丫鬟过来通报,阮妙菱和江采芙同时看去,一个低着头的女孩子和徐冉站在远处等着王妃示下。

曹沁跟承平王妃告了不是,由李卿池扶着去她院里歇息,阿暖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承平王妃和江阳侯夫人说了两句,这才允了。

“这是谁家的姑娘?”

徐冉没想到自己会是第一个被承平王妃看见的,心下既喜且惊。

江阳侯夫人瞥了一眼,没等徐冉答话,就道:“她就是前一阵那位徐大人家的千金,曾经去我府上坐过,我见过的。”

江阳侯夫人说得隐晦,承平王妃懂了,徐冉神色难堪。

“身边这位想必就是侯府小姐了,不知是谁家的,看着眼生呢。”

承平王妃话音刚落,女孩子大大方方抬头,笑了起来,口齿十分伶俐,丝毫不像之前徐冉听过的磕磕巴巴。

“王妃,这位姐姐想我告诉王妃,这里有位江小姐偷了我的钗子呢!”

徐冉咬牙,她怎么能这样说,之前明明教过不能拉她下水的!

承平王妃含笑问道:“那你遗失的钗子如今在何处?”

女孩子指着徐冉的衣袖,朗声道:“就在这里!”

声音变粗了,是男人的声音!

“哥哥!”江采芙腾的离座,疾步上来仔细辨认,“哥哥怎么这副打扮!”

安远侯世子啊,徐冉目光凝滞,自己这场计谋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第三百一十七章:功劳分大小

眼看着很快就要入秋了,夏天末尾的风虽然还带着几分猖狂恣意的热气,到底中气不足。m徐冉感受到后背吹来嗖嗖的凉风,打了寒噤,弹指之间想了很多。

最让她害怕的,既不是承平王妃会面露不悦,也不是安阳侯夫人看似调解气氛,实则句句把祸水往她身上引所带来的后果,更不是来自偷偷摸摸跟过来的徐冉,以及安静坐着一言不发的阮妙菱的嘲笑。

她惧怕站在身边这个穿着女孩子衣裳,之前装作纯然无害的样子,在她面前姐姐来姐姐去的女装男人!

恐惧不受控制的在她的每一处肌肤上拂过,引起战栗,发麻,失去知觉。

“宴会上江姓女子只有本世子的妹妹。”

声音长长的拖着,扫向徐冉的一双眼睛里再也看不到纯粹,取而代之的是凌厉无情。

手脚是不是断了?徐冉木然垂眸检查双臂,看到它们安然无恙的和肩头黏在一起,自己却没有半点感觉,恐惧更甚。

江逾白的手臂看似不经意,却始终小心翼翼,两人如果再挨近些,看着就像是他把江采芙护在怀中。

输了!

失去所有精神支撑的徐冉,“扑通”双膝点地。

“江小姐,我认输。”

廊下静得听得见池子里,鸭子的红掌拨开清波的哗哗声。

徐姝三两步挤到廊下,靓丽的粉色纱衣从阮妙菱面前一闪而过,动作行云流水,在徐冉手边跪下。

“安远侯世子大人大量,不要把冉姐姐的雕虫小技放在心上……”

江逾白摘去头套,露出束的一丝不苟的青丝,讥讽的笑了两声。

“你们管破坏女孩子清誉的事叫雕虫小技啊,本世子真是高估了你们还有良心。”

江逾白哼了声,转身对承平王妃抱手致歉。

“本是为了卿平兄准备的宴会上,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这两个人晚辈先带回去处置,改日再登门给您和卿平兄赔礼。”

徐姝听到“处置”两字,想到族里惩处那些犯了错的后辈时用的手段,顿时吓得魂不守舍,冷汗一颗颗从发丝间滚落下来。

惨了,就不该替徐冉强出头,这下好了,倒把自己赔了进来。

“你倒是说句话呀,哑巴!”徐姝一个劲掐徐冉手臂,然而她像个木头人似的,定定的不动也不张嘴。

安阳侯夫人目光在跪在地上的徐家姐妹两人之间转了转,脸上没有显露喜恶,再去看江家小姐神色淡漠,只是眼神里隐隐有点厌倦。

在京住了一辈子的安阳侯夫人自认没有旁的能力,但记住哪家哪年哪月和哪家有了过节,她最拿手。

“徐家姑娘也是事出有因,她父亲不是才……澈哥儿是顶天立地的男人家,和她们叫哪门子的劲。要我说啊,这事就该两家家长坐到一处,商量着来。”

只有家中辈分在前的人才有资格称江逾白一声“澈哥儿”,而安远侯夫人和江家并不亲近,江采芙飞快的看了她一眼。

江逾白面笑心不笑,嘴上道着,“不知道的还以为安远侯夫人和徐家关系十分亲近呢,这般替她们着想。”

“哪里哪里。”安阳侯夫人摆手否认,岔开话题和承平王妃聊上了。

“今日的重头戏在卿平身上,论理不该喧宾夺主,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大家好像也注意到了,王妃不好不管不是?”

角落里,阮妙菱托腮静静观察这位安阳侯夫人。

暗想着如果香巧在这儿就好了,她对京城大大小小的夫人们如数家珍,只提名字,就能把她们爱穿哪家做的衣裳,常去哪座庙拜佛,以及处世态度事无巨细的说来。

“安阳侯夫人聒噪,可是吵着小姐了?”润香矮下身子,悄声问道。

原本润香是不会在这里出现的。

今早宝贞公主进宫看望太后,阮妙菱心里担心,一路找各种各样的边角料为由,探听宫里的情况,等回过神来已经到了门口。

不知是她掩饰的不好,还是宝贞公主本就不打算带润香进宫,润香就这么被两头嫌的留在了王府。

阮妙菱借着喝茶,茶杯遮挡了嘴唇,轻声道:“连你也看出来安远侯夫人两头做好人,舅母不可能没有察觉。”

她们在低声耳语,突然从另一边廊外跑进来一个满头是汗的小丫鬟,上气不接下气,却是中规中矩绕到承平王妃身后,俯身在她耳边嘀咕几句,喘息声依旧很明显。

承平王妃点头,先遣走了小丫鬟,起身对左右的夫人们致歉,虽然神色看起来淡定从容,话听着却像是赶出来的。

“今日的选妃宴恐怕无法进行了,大家就当来这里赏灯笼吧,酒水茶点俱全,玩个尽兴再归去。”

话音刚落,她就匆匆告辞。

宾客们不是奔着灯笼来,也没有再逗留的意向,互相寒暄几句就各自散去。

安远侯夫人离承平王妃的座位最近,应该是听到了一些只言片语,并且十分关键。

向来在各大宴会上最后一个离去的安远侯夫人,几乎是脚不沾地,很快消失在了层层纱帘后面。

“应该是有急事,我们也回去看看。”

阮妙菱嘱咐润香捎上半块她没吃完的桂花糕,转身险些撞上一个散发着灼热气息的胸膛。

江逾白几时变得这样高了?

方才和徐冉站在一处,还是齐头并进的,他是属春笋的吗?

徐姝、徐冉仍旧跪在原地,江采芙见江逾白走到了阮妙菱这边,快步跟过来。

“今天没有本世子,你打算如何澄清妹妹的冤屈?”

和汝阳时见到的江逾白不同,此时他不再笑如春风,就连说出口的言语比东风还冷冽。

“就这样啊。”

什么是就这样,她的口气是想表现自己很厉害,还是束手无策?

江逾白陡然觉得不是很了解这位姑娘。

没等他质问,阮妙菱尽量解释的让他满意,也让江采芙满意。

“江小姐说世子你待她如珍似宝,我盛情邀请江小姐过来和徐家姐妹清算旧账,就想到世子一定会不请自来……我做过最坏的打算,同样了做了最好的打算,而世子就是那个最好的!”

第三百一十八章:当作是假的

最好的……打算?

她竟然把他当成算盘来打!

“阮妙菱,戏耍本世子,你很得意?”江逾白目光恨恨,“既然做了最坏的打算,为什么不用,你不是一向喜欢最坏的吗?”

还会有人不喜欢好的,独念坏东西的吗?润香咬着一小片下唇,安远侯世子总共没见过几次小姐,从哪里得来的论断?

坏的,人吗?

江逾白是不愿直说“窝囊”两个字吧,阮妙菱心下笑了笑,她向来喜欢美好的事物,包括人。m

江采芙稍微一想,明白了哥哥话中有话,袖里的手悄悄扯了一下江逾白的衣角,“哥哥……既然三小姐已经做到了,就不要为难她了。”

果然妹妹出声,作为哥哥的江逾白立即变得和颜悦色,一面和妹妹说话,一面不悦的扫阮妙菱一眼。

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回头嗔骂道:“真是没用!”

阮妙菱面色不变,像孩子目送父母出远门,嘴上恭敬客气说着:“世子教诲,牢记于心。”

出了这个门,真的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了。

……

看徐家姐妹一个浑身哆嗦,一个神魂出窍钻进马车,江采芙回身拉住正要翻身上马的江逾白。

“跟着哥哥去汝阳的小厮都说,从前哥哥唤三小姐‘菱妹妹’,可是真的?”

嘴没个把门的,江逾白心里暗骂,嘴上安慰妹妹道:“都是胡说,哥哥只有你一个妹妹,回去我就撕烂他们的嘴!”

江采芙拉着江逾白的袖口,抚摸着上面有些硬邦邦凸起的菱花纹路,眼泪突然啪嗒啪嗒掉落在上面,洇湿了菱花的花蕊。

江逾白感受到手背上的湿意,神色慌张,替她擦着眼泪,嘴上不停的说着“都是那该死的阮妙菱,害你又勾起了伤心事!”

“哥哥往后不要再提三小姐了,好吗?”

“你释怀了?”

停留在江采芙面上的手停顿了一下。

原来哥哥还没有察觉啊。

两个小人不断的在江采芙脑子里争吵,吵得她的心跟着一阵一阵的抽痛。

她欺骗了佛祖!

她舍弃了修行已久的悲悯之心,无法原谅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

江采芙抓着手里仅剩的一根稻草,努力挤出眼眶里妨碍视线的泪水,盯着和她长得很像的脸,“我放下了,所以哥哥也放下吧。”

面对最疼爱的妹妹提出的要求,江逾白有生以来第一次认为自己做不到放下。

她伤害了他最亲爱的妹妹,几度和她打交道,她都隐瞒自己的身份,还一直在他面前装模作样。

这让他怎么能够放下!

什么狗屁的“菱妹妹”,她就是个贼,世上最喜欢偷奸耍滑的贼!

江采芙轻叹。

“咱们回家吧。”

……

送走满心愧疚的曹沁,阮妙菱回到院里,暮色已是四合。

穿过碧纱橱就听到屋里有换衣裳的声音,她快步进去,不料撞见徐元背对着屏风在换药,桌上搁了一套簇新的衣裳。

上次替他缝伤口,只剪开了一块衣料,而且当时血肉模糊,她也没仔细打量徐元的身材。

“这么早回来?”

徐元扎好结,飞速穿上衣衫。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阮妙菱却看清了他宽阔的后背上有几道颜色已深的疤痕,不用手去触摸,也能明显的看到疤痕比周遭的肌肤要高一些。

穿上衣衫的后背乍看并没有很宽阔,反而柔柔弱弱,风一吹就能倒了一样,十足的文人身子。

就近在桌旁坐下,见徐元穿好了衣裳又去蹬鞋,阮妙菱隐隐想到了什么,嘴上问道:“大晚上的不到哪里去,你穿鞋做什么?”

腹部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徐元只弯曲了一会儿上半身,就已经面色通红。

“我该回去了,汉王只给了我五天期限。”

“他开始放手让你做事了?”阮妙菱想到这几天他躺在床上,总是本不离手,原以为他是在看书。

徐元点头,“想必我是皇上指派的,汉王比较放心,这也是好事。一些站在汉王阵营,或准备站在汉王阵营的人,都希望巴结我,这阵子学进收礼收到手软,跟我诉苦,想把金亭叫回来。”

“金亭算账功夫了得,云南的矿山转手得也差不多了,是该让他回到你身边做一做其他事。”

徐元有更远的目标,可堪大用的人就是金亭,且不说金亭是自己人,论能力和应变能力,金亭都在学进之上。

“那你准备把香巧召回来吗?”徐元反问。

当然想,但是没必要。

阮妙菱笑了笑,“香巧名义上还是你的丫鬟,到时候她回来跟谁?她眼下跟在谢敏身边,还能替你把控方向,回来就是大材小用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徐元学着她的样子笑了一下,“秦指挥使一日不回京城,说明还会有变化,等风头过去了,再叫他回来不迟。”

……

兔月把徐元这几日在这里换洗的衣裳用天青色软烟罗包了,趁着天黑人少,站在门边候着。

“那天你和娘在屋里都说了什么,这几天她看我的眼神总是怪怪的,有时候话到嘴边又不肯说。”

正在铺床的徐元闻言愣了片刻,“既然公主不愿意说,定是觉得时机未到吧,而且你知道了也不会高兴伤心。”

阮妙菱轻轻“哦”了一声。

徐元也不肯说,两个人都有心瞒着她。

“这几天都不见你戴着金镯子,是不喜欢?”徐元说着,从常枕的枕头下抽出受伤那晚摸到的嵌绿松石的金镯子。

阮妙菱恍然,怪不得她找了好几回都没找到,问了兔月和问儿,她们也都说没看见,想是掉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名贵的首饰。

她忙去夺过来,把上面的几颗绿松石检查了一遍,好在没硌坏,微微吐了口气。

徐元慢慢靠近,问道:“很值钱吧?”

阮妙菱想也不想就点头,醒过神来脸皮大热,没脸去看徐元。

人家把这当礼物送她,她却只想着将来遇到难处了,拿去典当,兴许能解决温饱。

“还是戴在手上吧。”徐元踱步往外走,忽然回头对她道:“就当我送你的是假货。”

第三百一十九章:事情几头瞒

真是假的你也送不出手,阮妙菱并拢五指套上金灿灿的手镯,抬起头看过去徐元已经离去。

“啊,对了,有件事忘记跟你说了。”他再次折回来,单肩倚在门上,“中秋登月台有灯会,领你去看?”

“好。”

镯子灿灿的光芒在眼前耀了一下。戴上了啊,很好看呢,就说他的眼光不差的,徐元指了指外面。

“那我走了。”他这次勾唇笑了笑,摸一摸鼻尖,“该说的都说完了。”

阮妙菱嚅动两瓣唇,官字两张口说什么都有理,走过去推他离开门,“路上小心……以为我想说什么!”

徐元哈哈笑,七年都说重样话,她难道就想不出别的词汇了吗,小心小心听起来稀松平常没有新意,却比听其他来的暖心。

后门留了门,兔月送他离开足矣,阮妙菱到了檐下止步。

葱葱笼笼的葡萄叶沙沙响,圆滚滚碧绿的大串葡萄垂在架下岿然不动,问儿从抱厦过来,肩头擦落一朵花期将近的荼蘼。

“安阳侯和安阳侯夫人来了,王爷王妃正在接见,夫人刚回来也去了。”

问儿讲他们送的尽是补品,其中还有一根萝卜大小的老参。

“他们都聊了哪些话?”

“别的没聊,一直在提世子,安阳侯提议王爷请太医来瞧瞧。”

李卿平与人和善,不但待王府的人好,对阮妙菱也好,问儿不想他年纪轻轻就没了,替阮妙菱揉着肩,“小姐,不如请东方先生,他的医术那么好,世子一定有救!”

“已经请过一次,他不愿来,谁都拿他没辙。”

世子岂不是……英年早逝还尚未娶妻,空着手来空着手回去,好惨啊,问儿捏肩腾出一只手飞快抹了下眼角。

“可我不是谁啊。”

关门弟子病危,应该不亚于绝后吧,阮妙菱挼着荼蘼花枝深深一嗅,“入秋有葡萄吃,还能酿美酒,真好!”

……

值房的门猛然被推开,四只脚前后不着调的进来,唉声连连。

“叫你不要把徐家两姐妹添进来,你偏不听,这下砸了招牌……”史张弼落座,皱脸拍腿。

“人家舅舅亲自开口了,我总不好驳他的面子……”任舒华放下空茶杯入座,“换作你,敢驳麽?”

史张弼语塞,看向郝廷梅……嗅了嗅,这屋里怎么有一股酸味啊,仔细看他嘴边好像粘了粒籽儿。

“郝大人你给我们评评理,谁对谁错!”

“还用评理吗,事情难办不是因为事而是人。”任舒华再添一杯茶,凉茶入腹,暂时褪去几分恼。

郝廷梅呵呵笑端着两只手走来,弯腰在他们手上按了下,留下一小串饱满的水晶葡萄。

“谁都没错,不过出了事,错就在我们。吃同行饭的媒婆,混的比咱们好是为什么?出了错件件都往自己身上揽,可照样门庭若市,为什么呢?”

史张弼摇手指道:“怪不得屋里酸气扑鼻,竟藏了这等好物。”捻了一粒塞嘴里,齿间咬破葡萄,汁水喷溅。

“别打岔,吃就好生闭上嘴吃!”任舒华把自己那串给了史大人,只留了一颗尝尝味道,“郝大人还没讲,媒婆的口碑为什么比咱们好?”

“因为人有眼睛去看,不止察言,还会观事……”起步略高,郝廷梅轻咳一声道:“简单的说,作好了承平王世子这桩媒,是锦上添花,做不好对礼部并没有影响。”

能取缔礼部的只有一人,不过皇上犯不着为了一件小事让六部失衡……任舒华认为颇有道理,不自觉吃了手里的葡萄。

“呀,真好吃。”

“谢敏大人送来的,六部各送了一份,咱们吃的是香巧姑娘另送的。”

……

“阮三小姐病了,好像还是大病,正求良医呢。”

“京城有神医。”

“嘘,这话可不能说……神医神医,右边是个什么字知道麽?”

“申啊。”背着药箱的小学徒路过,插话进来,在空中划了几笔。他跟着师傅学认字,颇有所得呢。

“错了。”小学徒的师傅姗姗来迟,在他手心写了一个伸手的“伸”字。“神医神医,伸手才能医。”

人们认出老师傅是济世堂的坐馆大夫,其中有一两个是济世堂的对家保济堂的学徒,两家虽历来不和,在外相见却仍以礼相待,朝老师傅作了揖。

“老师傅说的没错,这位神医还有个响当当的外号呢……”两个保济堂学徒齐声道:“叫西方亮。”

“师傅,什么是西方亮啊?”小学徒不解的向老师傅求解。

小师弟可真笨哦,抓药时会不会把硫磺和朴硝放到一块儿哈哈……

保济堂学徒头挨头窃笑一阵,察觉到老师傅扫来的凌厉眼风,立时收笑拱手:“小辈们还要去看货,就不陪着您老说话了。”

老师傅点头,摸了摸徒弟脑袋。

“西方亮是笑话神医……东方不亮,还有西方亮,两边都不亮就是天昏地暗了。”

“那究竟是东方亮些,还是西方更亮呢?东边出来的是金乌,西边升起的是月亮,哪个更厉害……师母上回说月亮上住着嫦娥,中秋会抱着玉兔下凡是真的吗?”

小徒弟的问题怎么像江水滔滔没完呢,当初为何要收这么个叽叽喳喳的孩子做关门弟子呀,老师傅抿嘴,自己选的,自己选的。

……

徐四老爷院里灯火亮如白昼,惨白的光洒在庭院每个角落,热气烘得荼蘼花枝无力低垂。

承平王世子失足落水,宝贞公主之女突患重疾的消息并未分散四老爷徐显的怒气。

徐冉又惊又怕跪在院里,不住的去看担忧满面的母亲。

“这个时候看你娘有用吗?”徐显怒极,再克制不住,抄起丫鬟手里浸过盐水的藤条,蓉妈妈见势不对,立刻冲上去抱住徐显的腰,流泪道:“老爷不能打啊,要打就打奴婢吧!”

徐显一脚踢开她,“当娘的护着她,奴婢也护着她,把她宠成了个孽障,不懂半点规矩,竟然伙同徐冉闹到承平王妃跟前去,不要命了?”

“爹,我没有伙同徐冉,我帮了她……”徐姝瘪嘴,委屈道:“女儿能力不济,被拖下水了。”

。m

第三百二十章:只愿人长久

徐姝如果肯好好认错,只要徐四夫人从旁相劝,徐显这一阵怒火过了也就平安了……蓉妈妈使劲抱住徐显,口中不住的念“阿弥陀佛”。

小姐啊你怎么这个时候犯拧呢?

老爷什么脾气大家都知道,得顺着毛捋。

“老爷,承平王世子落水是他自己失足,和咱们没有半点关系。”徐四夫人轻抚徐显后背,“您现在这么嚷,不正是让别人以为承平王世子是被咱们气的跳水麽。”

蓉妈妈也劝,“是啊老爷,小姐纵是娇惯了些,狼心狗肺的事情断然不做的,倒是堂姑娘……安远侯府送人来时,一个劲只说堂姑娘,咱们小姐还在宴会上帮堂姑娘说好话呢。”

徐姝看见藤条,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爹爹明鉴,我若有一个字不真,就打发我去做姑子!”徐姝自认坦荡,便发了狠做最惨的赌注,“是冉姐姐几年前在三伯伯府上犯浑,指使阮家三小姐陷害江小姐,今天安远侯世子才会大肆报复,替妹妹讨公道。”

听到另有隐情,徐显攥拳头气红了脸,“你知道,是不是你也参与了!”

“没,都是冉姐姐告诉我的!”

她当时只在一边看热闹,起了几句哄而已。

“孽障,还不赶紧滚回院里闭门思过!”徐显丢开藤条,又道:“以后再不准和徐冉往来,好生跟着你母亲学学规矩,否则我专门在家里给你设佛堂!”

徐冉肩头抖动,蓉妈妈搀着她飞也似地走了。

徐四夫人上前扶他进门,“可要准备大礼,去安远侯府和承平王府赔礼道歉?”

“先不急,你赶紧派个人去徐元那儿,我有事找他。”徐显抿唇,神色略有不安。

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这会儿估计早睡下了,徐四夫人柔声道:“这也太急了,明儿一早我就派人去,徐元去点卯绕一个小道就能过来。”

“孩子的事你要多操心!三弟出事以后我这心总是不安生,大哥又一病不起,只有徐元一个年纪轻的在朝为官,势力不免单薄,咱们做长辈的不要给他添麻烦……”徐显沉声说着,把徐元送给他的一方歙砚摸了一遍又一遍。

“老爷有儿子不操心,专门为别人的儿子担忧,巍儿哪里让您不满意了?”徐四夫人转身去桌上取来一方锦盒。

“同样是砚,巍儿先送来的反倒不如徐元这个侄儿后送来的珍贵,老爷偏心。”

徐显把两块砚抱在怀里,笑呵呵道:“我更喜欢歙砚嘛,你是知道的,巍儿送的端砚也好,想来他也用了许多心思才找来的。”

徐四夫人轻轻的在他胸前捶了一下,“老爷知道就好。姝儿这次确实做得不对,往后我会多管教的……这次我算是看清了,咱们姝儿没有富贵命,做不了皇妃王妃,还是安生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看清了就好,我会四处留心合适的人选,只要姝儿听话,将来夫家不会亏待了她去。”徐显握住徐四夫人保养得当的柔荑,香软异常,皱眉问道:“又是东方亮做的膏子?”

徐四夫人点头,“给了不少银子呢,不过花得值当……”

两人抵头发笑,丫鬟们悄声退出合上房门,不多时里面响起婉转忽高忽低的嬉闹声。

……

徐元从汉王处回来,学进听到敲门声过来开门,笑得很勉强。

“公子,神医来了。”

“我来了你很不开心吗,又没吃你家的粮食,只不过多吃了两口茶,瞧把你给小气的……”

东方亮叽叽喳喳的声音不间歇的传出来,口齿略微不清晰,似乎嘴里含着东西。

学进道:“神医自己带了吃食……”

他嫌弃的哪里是吃茶,是聒噪好麽!

“徒婿回来晚了,上好的茶点我都快吃完了,贵妃娘娘赏赐的。”东方亮拈来一块递过去,“吃一个。”

徐元笑了笑,摇头:“上回请神医替世子把脉,神医怎么都不肯露脸,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

东方亮正吃着,大咧咧蹿起来,“你不知道啊,我徒儿要死啦!”

徐元怔愣。

“感情徒婿不知此事啊,我的天……”东方亮抱头在院里急得来回走动,“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两耳不闻窗外事!我今天不来,你怕是连她……”

呸呸呸,不吉利!

“方才汉王还说神医要中秋才从香山回来,您是怎么和崔贵妃告假的?”徐元问道。

“一个小小香山还阻挡不了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上次不来是因为我知道臭丫头使计骗我。”

“这次万一又是计策呢?”

“是计我也认了,总不能见死不救啊,不知道是不是被自己做的药给……”东方亮忽然顿住,“臭小子,你这么多话干什么,我问你了麽!”

“那您继续,我累了要歇息,明日还要去点卯,不陪您赏月了。”

急得跳脚的东方亮攥住徐元衣袖,“你都不急吗?有没有良心啊,以前你出了屁大点事情,把她吓得魂不守舍,她出事你却不闻不问,白眼狼!”

“我以前出了什么事?”徐元追问,东方亮闪烁其词,“没,我随口一说,你随便一听,不要当真,总之你想办法带我进王府。”

徐元长长的“哦”了一声,“适才神医不是自擂神通广大,来去自如麽,小小一座王府还不如香山大,应该难不倒您才是。”

“那里到处是眼线,他说你去过一次……”东方亮指着学进,“你轻车熟路,而且没人能发现你,说明你本事不小,带上你我放心。”

……

“小姐不要想了,世子会没事的,三小姐不是告诉小姐,世子已经平安无事了吗?”

阿暖听到曹沁又在叹气,过来劝道。

“承平王世子因我落水,我本就不安了,眼下就连三小姐也病了,想来和我的事也有关系。”曹沁紧张的握着阿暖,“宴会上你也看见了三小姐的面色,红润的像个苹果,怎么就突然得了恶疾……”

阿暖心下叹口气。

这表兄妹也怪可怜的,尚未婚配就遭逢大难,人世间美好的事都还不曾经历呢。

。m

第三百二十一章:天棘青又红

首辅家墙头挂满的天棘青葱正茂盛,如丝如发瀑挂墙面,尚有些炎热的夏天尾巴添了几分清凉,在首辅家后院变得婉约生动起来。

目光透过半开的支摘窗子,曹沁看到表兄陈冕长身站在一簇蜿蜒繁盛的天棘下,用手中的折扇拨了几下,浓密的绿丝摇摇欲坠,露出枝叶间的颗颗青绿果子。

“嗯,今年的天棘果长的最好,是不是表妹来了的缘故。”

“万物有灵,表小姐住在这里,院里也就有了人气,花草自然长的繁盛貌美。”

小厮蹲下拢起一把天棘,凌空抖了几下,天女散花似的松手,天棘飘飘落地柔弱无骨。

“自古以来都道人面如花,偏在表妹这里转了弯,花肖人。”

“表兄今日不去应卯?”曹沁缓步出来,陈冕已经到了廊下,小厮远远立着给她行了一礼。

表兄不似对公务不负责的人,曹沁请他进去坐,陈冕摇扇婉拒。

“屋里闷热,不如廊下凉快,我来和你说几句话就走。”他又答曹沁的疑问,“本应了卯,面圣的时候皇后娘娘嘱咐我走一趟承平王府,这就回来了。”

曹沁正担心此事,陈冕提起她就更心急想知道,可毕竟事关外男,且表兄一介男子不知人家后院里女眷的事,问了也是白问。

“最新消息,好几家侯夫人已主动替家里的小姐退了选妃赛。”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的阿暖惊呼,眼疾手快,扶住几乎跌倒的小姐。

“承平王世子当真没的救了?”

陈冕摇头,“不好说,太医院先后派了三个资历老的,复命的时候脑袋垂的一个比一个低。”

阿暖天真的道:“老的不行就派年纪轻的呀。”

“阿暖讲话容易得罪人,却也有道理……”太医院并不是龙钟老态的一片天地,“年轻的太医虽然经验少了些,胆子却胜过老太医们,命不都是险中求来的吗。”

道理谁都懂,关键没人敢担这份风险。

陈冕只道:“承平王子嗣单薄。”

他若是有十个八个儿子,年轻太医们自告奋勇也要去的,大胆开方,大胆用药,或可救世子一命,然后飞黄腾达。

独苗苗集万千宠爱一身,却也集万千压力于一身啊,陈冕感同身受。

其他阔公子每天提心吊胆,他们的风流老爹又从哪个旮沓搜罗出一位失散多年的兄弟……这可是他的希望啊!

……

纵是屋里堆满了盛放冰块的铜盆,顾氏心头的怒火还是越烧越旺,眉毛拧成一条弯曲的小虫子,徐冉坐在铺了芙蓉簟的炕角嘤嘤啜泣。

“你还有心思哭,眼高手低的做坏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现在,承平王府是什么样的人家,咱们的胳膊能拧的过人家的大腿?”顾氏踢开脚边铜盆。

冰水泼在地上洇湿一大块,丫鬟闷不吭声过来擦拭。

徐冉哭湿了一条帕子,从炕几上又拿了一条继续啼哭。

“娘这会子不宽慰我也就算了,火上浇油,和拿到扎女儿的心有什么分别!”

越想越觉得委屈,她便伏在炕几上哭泣,鼻音浓浓,“好容易求了舅舅把名字添上去,这下全无希望了……”

顾氏咬牙恨恨,手指在她头上敲了几下,“我让你去跟徐元说几句好话,都是自家人,他会不帮你?偏要麻烦你舅舅……这次他能平安无事,全靠有李大人护佑,礼部的几个人才没敢说他的闲话。”

徐冉双眼红肿,“分了家,谁还和咱们是一家人?如果是一家人,大伯父离开京城的时候怎么不见您去送一程?”

“我那不是在忙活矿山的事情麽……”顾氏支支吾吾,岔开话题,“总之你也别哭了,事情已然这样了,再坏能坏到哪里去,总好过那些势力的侯门府第,听到承平王世子不成了,火速就退了赛。”

徐冉撩开衣袖,手臂上赫然一块印章大小的红斑,哭嚷道:“娘您真是心够大的,我这个样子将来还怎么嫁人啊!”

“安远侯世子也是个心狠毒辣的,怎么能在女孩子身上烙铁!”说罢,气势顿时矮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安远侯世子要求拿银子赎人,娘上哪儿筹集那么多钱。一个疤而已,成亲时你把新郎官灌醉了,谁能知道。”

徐冉大失所望,“那我不如嫁个醉汉得了!”

恐怕醉汉见了,也会嫌弃那个疤的吧,谁愿意娶的媳妇身上刺着“蛇蝎妇人”?

顾氏扇扇风,都要入秋了,还这么热,金亭几时把矿山赚的银子送来呢?

如果不多,女儿的嫁妆就减半吧,她也要过活啊。

短命的徐郴怎么不多贪点,给她们娘俩留条后路呢,女人真难啊。

……

京城的天棘果,最早红透的怕要属李重山暖阁内的那一株,红彤彤宛如宝石,诱人采撷品尝。

顾成铭半蹲着,每擦拭完一颗天棘果,就会站起来观赏一刻。

“美则美矣。”

李重山抬头看了一眼,收笔,对着墨迹未干的宣纸吹了一会儿,“越是美的,越危险。”

“大人最擅长花鸟画,下官今天可有眼福了!”顾成铭丢开帕子,几步前来站在案边瞻仰。

“此一幅丹青颇具古风,就是与徽宗的放在一处,毫不逊色!”顾成铭指着画一角,一只画眉在青红相间的天棘丛下搔首。

李重山净手,听到“徽宗”二字嘴角微勾,“你仔细看看,画眉有何不同。”

“竟有玄机?”

顾成铭手握衣袖,小心俯身就看。

“画眉的眼神有些困倦,莫不是因为秋乏?”

李重山提醒道:“你仔细看看羽毛。”

他这才发现画眉胸脯处有一个红色斑点,蹙眉满腹疑问,“下官愚钝,恐难看出这只画眉得了何种疾病。”

“吃吗?”李重山从天棘枝条上捻来一粒红果子,递到他眼前。

“大人这不是要下官殉职麽,谁都知道天棘的果子不能吃,多吃会昏迷致死……”啊!竟是这个缘由,顾成铭喜道:“画眉吃了天棘果。”

李重山满意一笑,忽然道:“公务固然重要,可也不能疏忽了其他方面。”

第三百二十二章:月饼香无味

顾成铭的笑容僵在脸上,略有些勉强,退后几步垂首。

“让大人为下官费心,实乃下官失职。”

宣纸上墨迹渐渐沁透纸背,大红烂烂的果子在茂密的绿丝中也难掩风华,那只画眉的神色好像更加黯淡了,两眼空洞。

“你的职责是做好分内的事情,不是讨好我。”转身把指间的果子丢出窗外。

一只白鸽扑腾落地衔起,扑啦啦转眼消失在六部值房大院上方阴沉沉的天空。

顾成铭心惊,“下官谨记在心,没有别的吩咐,下官告退。”

“等等,”李重山回到案前,手中多了一方小章,往黑釉勾金边的瓷印盒中摁了下,“天棘你抱去,我这里不需要四季景色。”

豆大的汗珠滚下发丝,顾成铭期期艾艾声诺,触及大肚瓷盆的一瞬手心大热,烫的他缩回手。

他想要辩解什么,听到印章落到宣纸上铿锵之声,李重山轻如金瓯碰撞的声音传来。

“霍乱起于萧墙,不从根底上治,再美的花也难有花期。”

“下官明白。”顾成铭心头拔凉,抱起瓷盆,“多谢大人提点。”

……

平阳府最后一朵荼蘼在残夏的尾声里完美的谢幕,娇红的天棘果迫不及待攀出墙头,宣告收割之季的到来。

风凉了,平阳府上空多了不少体态轻盈的风筝。

飞过庭院深深的闺阁上空,断了线掉进了小姐的闺房,管事婆子揪着破烂风筝风火轮般冲出大门。

“哪个混小子作的穷酸诗,要不要*脸,圣贤书不去读,专司这等下作事!”

守门的听不下去,悄悄躲进门后捂耳朵,婆子仍在骂,“有本事的,学学徐家的二公子,一门心思考取功名,挣个状元光耀门楣啊!”

路人甩袖哈哈笑。

看看左右,没有读书人,莫欺少年穷啊,才对道:“可也没见徐二公子娶了阮家三小姐啊,平阳谁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读书。”

笑声如同天上的风筝摇摇晃晃,虚虚实实灌入婆子耳中。

“迟早会娶的,谁不喜欢状元公!”

“你家小姐就不喜欢啊。”

远处窜出一句话,“徐四老爷家经商的,你家小姐将来要做阔奶奶咯……”

“呸死你们这些没皮没脸的,拿我家小姐作伐,究竟是谁的风筝,不认领我可就撕了啊。”

“别别别!”

一群穿着小衫的孩童狂奔而至,为首的戴着一顶丝绒小帽,个个面染红霞,喘气不匀。

婆子一见他们,脸顿时绿了。“皮小六,又是你!”

“嘿嘿,管事妈妈有礼。”

皮小六上前施礼,看她手中的风筝皱巴巴不成样子,好一阵心疼,回头瞪了笨手笨脚的陈一眼。

“酸诗你写的?”

“怎么可能,管事妈妈还不知道我吗,豆大的蛐蛐画得溜,却写不出这么飘逸的字。”

婆子脸一横,“字不是你写的,风筝总是你家卖出去的吧。”

她摊手,“赔钱!”

身后的小姑娘们面有不忿,上前来抓住皮小六的小衫,自以为耳语,说的话全落进了别人的耳朵里。

“小六哥哥不争这气,风筝坏了也不好看了,咱们回去另做一只……”

“是呀是呀,我们瘦胳膊瘦腿儿的,打不过人家。”

“要是真的打起来,爹娘会揍我的,中秋也不给月饼吃。”

好生可怜的孩子,路人们转而站到孩子们的阵营,不悦的指责管事婆子,“跟孩子伸手要钱,您老真是做得出咧,八辈子没见过钱啊?”

“你说谁没见过钱,我看你才是没见过钱呢,当初六隐山失火的时候,我家老爷可是跟着运送过三小姐捐赠的黄金呢!”婆子豪迈拍胸脯,“你们见过吗?嗯?”

众人一嗤,那是三小姐的钱,不是您家滴。

“我们见过哦。”

孩子们手牵手,比划出一个很大很大箱子,“金灿灿的,像天上的月饼!”

“笨蛋,天上的是金乌,不是月饼。”

“可是先生都能说天上的月亮是盘子,我们为什么不能说月饼?”

“我哪里知道,先生自有他的道理。”皮小六没底气的嘀咕。

“先生是为了让我们懂得什么是譬喻,将金乌比作月饼,是可以的。”陈耐心释疑。

小姑娘们拍掌,“陈哥哥好厉害啊!”

皮小六嘟嘴,擦了擦鼻尖,有什么了不起的,书呆子。“走啦,回去做新的风筝。”

“好呀好呀。”小姑娘们又围在小六哥哥身边。

“回去给你们做个月饼风筝,中秋的时候大家一起去放!”收获一片欢呼,皮小六得意回头瞥了眼默默走在后面的陈。

这才是实力,女孩子才不会喜欢跟你对对子做文章呢。

“三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的百宝囊旧了,想换新的。”

方才还是一副春风得意的皮小六眨眼间倾颓,“拨浪鼓也旧了,我都舍不得玩,怕敲坏了。”

他回头问同样满怀心事的陈,“麻蛋,你说三小姐在京城过中秋,会开心吗?”没有他们这群开心果,应该会寂寞吧。

陈难得同意他所说的,点头道:“有家人陪在身边,谁都会欣喜如狂的。”

“老气横秋。”皮小六揽着妹妹们,忽然想起两个人来,刚起的兴致又淡了,“不知道陆钺和贺明琅今年怎么样。”

贺明琅还好,每隔一月就会寄来信件,只是最近聊三小姐少了,全是他在学堂里的那些调皮捣蛋的事儿,都烦了。

神童陆钺或许真的做神仙去了,口水话都懒得写,大家好歹是同在一条巷子里玩过的,干嘛瞧不起人啊。没有了爹还有朋友嘛,在平阳谁敢欺负他,他皮小六第一个不许,以后绝不做他家生意,让他眼馋去!

秋天,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季节。

“小六哥哥快点走,晚了就不能放风筝了。”小姑娘们忍不住催起诗兴大发的小六哥哥。

“就来就来!”急什么,晚上还能放火风筝呢。

“麻蛋,昨天先生教的两句诗怎么念来着,你教教我。”

陈看稀世珍宝一般将他上下打量。

第三百二十三章:入住旧人家

“我写信有用,快点儿。m”

“马上相逢无纸笔……”陈吟诵道,就算写了,往哪里寄呢,眼角湿润。

“凭君传语报平安。”

有模有样一字一字跟着念的皮小六转着脖子,眼前划出一十四个字的笔画,目光炯炯,好像已经看到陆钺见信时震惊的神情。

这世上有人走不到的地方,但是风筝可以,陆钺认得皮家风筝的记号。

阮家西府大门前远远站着一人,陈捅身边人一下,眼神中有超出属于这个年纪的异常警惕。

“小六,那个人在观察三小姐的家!”

哪个贼心大的,皮小六撸起半截衣袖,三步并作两步,不等陈只身一人冲上前去。

他双手叉腰,扬起慢慢变得尖细的下巴,大马金刀往府门前站定,似在宣告这座府邸已有主人。

穿一身暗蓝水纹纱袍的人没看见他,目光从府门上移开,看见陈四平八稳走过来,开口问道:“读书人,这可是阮家的宅子?”

陈不傲不卑,指着皮小六只道:“他家的。”

皮小六听他似笑非笑的问了声“是吗”,抓着身上新做的衣裳抖了几抖,“看不出来吗?”

爹娘姐姐都夸奖他最近瘦了几两,可也不至于因为少了几两肉就看不出他很富态吧。

男子忍俊不禁,单手握拳抵唇道:“看得出,小公子可否让我在府上借宿一晚?”

陈破天荒的在皮小六面前露出难得的笑容。

尽管嘲笑、作壁上观的意味更多,皮小六还是勉强接受了。

看一个几乎被大家认定命带华盖的书呆子笑,几率等同于见铁树开花。

“不,不好意思啊大哥哥,我爹娘可凶了,知道我带不熟悉的人回家,会张开血盆大口吃了我的,嗷呜!”

皮小六舒展双臂,想象山林里的狗熊们觅食的动作,尽量做到声情并茂。

陈拆台道:“你爹娘是狼还是狗熊啊,睁着眼说瞎话。”扭头颇有几分侠义对男子道:“小六的父母最是好客,大哥哥今夜可以留宿”

“只是留宿的地方不在这里!”

再不拦住陈,皮小六觉得这万年被坑的最佳人选非他莫属,笑呵呵没有感情说道:“这座宅子最近在翻修,暂时不住人,大哥哥不如随我去令一处落脚?”

身后的府门突然发出吱吱嘎嘎老旧又难听的声音。

这里已经快一年不住人了。

陈乍见里面出来的人,身旁皮小六率先叫出了声,“香巧姐姐,你怎么在?”

香巧笑容温柔,伸出手分别在两个娃娃头上摸了几下。

待抬头看向阶下站着的人时,香巧及时收回手,恭敬却又疏离的屈腿见礼,“秦大人安好。”

“谢夫人有礼。”

刑部侍郎兼平阳府守备的妻子,当得起他一句“有礼”。

香巧面色一白,经过令阳长公主府长年的训练,她早已经学会了顷刻间调整不适当的情绪。

“秦大人第一次到平阳,怎么说谢大人都得尽些地主之谊,若是大人尚未安排落榻之地,不如屈尊暂住府衙,我们夫妇二人亲自作陪,与大人赏玩平阳风景?”

原来他是官啊,香巧姐姐是知府夫人都怕他,一定是十分厉害不好惹的了。

皮小六悄悄拉陈的袖子,“听说当官的记性都很好,你方才骗他。”

“官难道没有好坏吗,防人之心不可无。”

陈心里也有些担心自己会否触怒了这位高官,出声安抚同窗,也是安慰自己:“我们是孩童,不知者无罪。”

“本官就不去叨扰谢大人与谢夫人,作那没眼力价的人了。”秦阶目光扫过两脸惴惴不安的小人,“这是阮家的宅子吧,听说如今正空着,本官卖个官威权且在这里暂住,不知可否?”

香巧心头猛跳。

秦阶饱含忧伤缅怀过往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

“师傅在世时,本官没能传达感恩之情,如今想来睹物思人,却连一宿的机会也没有。”

中秋快到了,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念头让香巧一惊。

秦阶只在府里住一宿,不会为了要找某样东西凭空出现在这儿,兴许真的只是为了悼念故去的大将军。

“我这就去着人扫出一间屋子,秦大人不如先到府衙小坐,谢大人有好些事想要向大人请教呢。”

“好,请!”

短短两个字,随时可变幻的神情,皮小六和陈已然目瞪口呆。

这就是高高在上,睥睨下属的典范麽,这样一比,秦大哥哥好像胜过徐二公子一丢丢。

他干嘛要拿徐二公子和秦大哥哥比啊,三小姐值得更有趣的人呢!皮小六摸摸头,傻笑。

陈被皮小六推着往家的方向走,惘然出神。

他就是阮大将军的徒弟,曾一战成名的南疆小将啊,听说秦大人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了南疆,在此之前已经熟读了不下百部兵书。

文章强人心,兵武强人国,同样是救过之道,何不择一条热血沸腾的路?

……

“能救吗?”

阮妙菱倚在窗边,湿润凉凉的风将她鬓边的一缕秀发吹的凌乱,粘在额头和眉眼间。

守在门外的承平王、承平王妃不如她面容镇定,扣着双手,想进来却担心孟浪的举动会让神医不悦,彼此似监督也似鼓励的执手而立。

东方亮径直走出去,一个眼神都不肯漏给阮妙菱。

叫你骗,本神医好歹一代名医,岂是你个小丫头片子能左右的!

“神,神医,我儿如何了?”承平王妃一见东方亮,眼泪控制不住刷刷掉下来。

儿子告诉她只是演戏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拿刀子扎她的心肝啊!

“世子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尽快办吧。”

许是看王妃哭得揪心,东方亮语气缓和下来,“王妃还年轻,王爷又身强力健,商量着再要一位世子吧。”

“您这句话更没良心。”徐元跟在他身后,毫不留情批驳道。

“总比某些扯谎精有良心,本神医操劳一宿,口也渴了,肩也算了,连半点眼力价都没有。”

阮妙菱阔步紧随,“眼力价得对有能耐的人才管用,某些自大狂连个小病都治不好,大哥不说二哥。”

第三百二十四章:决绝定姻缘

中秋的气氛越来越浓厚,夜市已有商贩提前订了摊位,从初五开始,一晚一种花样,卖出了糖人兔,泥人捏的嫦娥,香气四溢的桂花手串,嫦娥奔月风筝,广寒宫词作。m

大受欢迎的,还是和阮家三小姐戴的一支同样款式的玉兔抱月簪。

不是真品,却被广为佩戴,一时成为京中风潮。

传言就是这支簪子使得阮三小姐身上的病魔退散,容颜较之前更为俏丽动人。

“可惜了这样的簪子只有女人能戴。”

汉王一身常服,身后人潮涌动,拿着一般玉石雕成的玉兔抱月簪叹息。

“他这一病,就连父皇母后也跟着伤心……本王虽和卿平外甥鲜少往来,心里却是惦念着他的。”

徐元接过汉王递来的簪子,放回铺了绒布的摊子上,提议道:“臣以为王爷可借此时机,走一趟承平王府。”

忽明忽暗的光扫过汉王微蹙的眉。

“这样不好吧,卿平外甥病倒,承平夫妇俩心里本就难过,本王这一去岂不是给他们添堵麽。”

给人添堵,汉王是比较喜欢的。但前提是要被外甥过病,添堵就变成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不去的好。

“王爷如此为承平王爷和王妃着想,下官何曾不知。”

汉王眉间沟壑更深,父皇给他挑的新科状元口才文采确实不错,可有时候他总不明白状元想事情的思路。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本王去做没头脑的事,平白的在父皇母后那儿落个坏印象,也在承平夫妇那儿自讨没趣。”

徐元揉了揉食指关节,“下官跟王爷保证,只要您到承平王府探望世子,顺便慰问王爷王妃,皇上必定会对您另眼相看!”

还要探望那个病秧子!

汉王后退一步,“本王派亲信去,不可以吗?”

徐元声音高了几分,“王爷,今日探子传回消息,齐王给世子送了一株雪莲!”

“本王送了一棵百年老参,药效都一样,谁也没输。”

“王爷可知是何人送去的雪莲?”

“谁啊。”汉王心不在焉的问,随手从商贩的手里接过一块玉石把玩。

徐元上前一步,声音压低,极为郑重说道:“齐王妃。”

“齐王妃是何许人也,王爷您不可能没有耳闻,在所有已经开府建制的王爷府中,最得皇上和皇后娘娘青睐的媳妇,只有她。”

汉王闻言,精神大振,逛街的想法顿时烟消云散。

“回府,备礼!”

……

午饭时分,首辅家的饭桌上气氛有些沉重。

“承平王自幼体弱,这才只育有一子一女,如今承平王世子病危,王爷怕会旧病复发。”

陈不候吃完一口饭,忍不住叹息道。

曹家母女往常都在各自的院里用饭,今天陈不候特意把她们叫到前厅来,也是想听听她们的意见。

“我打算去看望承平王,可是该以什么理由过去呢?”

他的身份太特殊了。

原本他是原太子幕僚的学生,因到了成康元年新皇登基,他才一步登上了首辅的位置,站在了新皇党这边。

如今想去看看旧主之子,还要顾虑许多。

陈冕放下碗筷,“儿子认为父亲应当静观其变,在皇上口谕未到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曹沁也是这个意思,不过她心里担忧李卿平到底病到何种程度,便没有说话。

“既然你们都这样想,我就等等吧。”

管事疾步进来:“老爷,承平王府最新消息,世子要娶妻了。”

众人皆一怔。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陈冕:“娶哪家的小姐?”

“还没定,正在招亲,承平王和王妃说不限门第。”

曹沁的母亲陈氏道:“这样急切,看来世子的日子不多了。”

管事又道:“才刚阮三小姐的丫鬟来了一趟,奴才多嘴问了一句,现今用老参和雪莲吊着一口气,还能下地走动,可气色大不如前了。”

阿暖拾起掉落地上的银筷。

陈氏看了眼曹沁,“你最近是怎么了,总心不在焉的?”

曹沁两眼含泪,先是看了眼同样对她关怀备至的舅舅陈不候,再看陈冕,倒在陈氏肩头哭道:“承平王世子是为了我才……”

“才什么呀,你这孩子!”

曹氏让阿暖讲。

阿暖三言两语把前因后果讲了,但都是她见到的,其余的内情就不清楚了。

陈不候往腿上捶了一下。

“爹。”陈冕按住他的手,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陈不候暗叹,遂问曹沁:“沁沁你是怎么打算的,你既然肯对我们说这事,想必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陈氏心里一沉,推曹沁起来,满脸急色问道:“女儿,你跟娘说实话,千万不要想不开做傻事!”

曹沁擦了泪,目光再次闪过对自己百般关怀的长辈。

“娘,舅舅,表兄,我要嫁给承平王世子!”

果然……陈氏肩头歪斜,眼睛一翻,往后晕倒。

陈不候立即出手搂住妹妹,使劲掐她的人中,过了好一会儿,陈氏才有了知觉。

“娘,女儿不孝!”

曹沁离开软墩,扑通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语气甚是坚决。

“承平王爷一家待人和善,王妃更是把我与卿池小姐同等对待,从不因为我是商家女而白眼相看。如今女儿害得世子落水,不久将离开人世,若他死了,女儿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面对承平王爷和王妃呢?”

虽然对曹沁做的决定感到万分心痛,陈不候闻言忍不住在心中赞赏外甥女有担当。

“沁沁,你可想好了,等嫁入王府,将来等待你的将会是漫长的空无寂寞。”

“兄长!”陈氏打断陈不候,恨为什么此时丈夫不在身边,去做了劳什子的生意。

女儿要嫁给将死之人,她怎么舍得啊!

如果可以,她愿意当牛做马去伺候王爷一家,也不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那可是她千辛万苦抚养长大的心头肉,掌中宝啊。

“娘,娘……”

曹沁哭喊的哑了嗓子,伏在陈氏膝上,泪水浸湿了她的裙面。

“娘只当白生养了我这个女儿吧,如果不能偿还犯下的过错,女儿将来就是嫁了好人家,也会一辈子不安生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唯用胭脂染

兔月打了帘子从外面进来:“小姐,曹家小姐来了。”

大概是她看了曹沁一双红彤彤水润可怜的眸子,心中不落忍,小声对正在榻上小眠的阮妙菱说道:“曹家小姐像是哭过了,奴婢问她却不说为什么事哭。”

阮妙菱轻轻嗯了声,手一动,兔月忙上前扶她坐起来。

看到她眼睑下面熬出来的两抹淡淡的青影,兔月想出言相劝,却知道这种事只有出自问儿之口,小姐才听得进,故而抿在心里,小心替阮妙菱抹平细碎的头发。

“小姐吃几口酥饼垫一垫肚子,一会子才有力气去看世子爷。”

巴掌大小的酥饼上抹了一层厚薄适宜的糖霜,桌上停了一杯茶,用来冲淡酥饼的甜腻。

阮妙菱挥挥手,没有胃口。

“曹小姐到哪里了?”

兔月见她脚底虚浮,扶她走到堂屋,坐定后才道:“奴婢刚从王妃房里出来,就碰到了,停一刻或许就该过来了。”

院里的树已经开始飘叶了,不大严重,两个丫鬟偶尔路过,使个灵巧的扫堂腿,落叶便归置到了泥土里。

阮妙菱一眼望去,中间的路还算干净整洁。

等她挪开眼,王爷院里的丫鬟就领着一个眼生的小黄门踏上了青灰的石板路,不急不缓往里走。

问儿不在的时候,就由兔月顶上,听见外面几个小丫鬟窃窃私语,忙走出去。

“姑娘,这位是汉王身边的公公,来给表小姐送好东西的。”

丫鬟侧身一让,小黄门捧着一个长形锦盒碎步上前。

听到屋里传来咳嗽声,兔月上去接过锦盒,笑道:“难得汉王记挂着我们小姐,公公里面请,我们小姐有赏呢。”

汉王刚开府不久,还没做出点样子来,皇上就是想赏他些什么也没有正当理由,因此他身边的小黄门在外面虽然八面威风,手头略紧,也有吃不消的时候。

有赏赐,正是求之不得呢。

“奴才给三小姐请安了。”小黄门深深鞠了个躬,稍显局促,面上却是一团笑意。

阮妙菱见他面白无须,身量年纪都还是**岁的模样,便问道:“表舅舅可是来探望表哥哥的?”

小黄门才分到汉王府不久,好些规矩都没有学全,一双眼睛仍保留着刚进宫时的黑亮纯粹。

听她这样问,怕说多错多,便只点头。

阮妙菱让兔月拿了二两银子赏他,外面领路的丫鬟也赏了一两,小黄门忙不迭答谢。

“方才听丫鬟说来的是表舅舅身边的公公,我还以为是之前选妃宴见过的那一位……”阮妙菱说着,兔月已经端着没动过的酥饼出来,正打算吩咐丫鬟拿到厨房去。

“左右是没吃过的,给了他吧。”

小黄门正专心听她说话,一碟洒了糖霜的可口酥饼落到了他手中,叫他又惊又喜。

当初老祖宗将他点到汉王府时,说他有福气,会遇上贵人……莫非就是传言中的福星,三小姐?

阮妙菱等他连油纸带酥饼拢进了袖,又道:“我看你和那位公公长得有几分相似,看着就欢喜,你们是亲戚不成?”

小黄门受宠若惊:“四范是王爷的贴身医侍,且又是东方神医的门徒,奴才出身草芥,比不上的。”

阮妙菱颔首,兔月叫来丫鬟送小黄门回去。

又坐了一会儿,曹沁过来,整个人瘦了一圈,精神头还算不错,就是眼神时不时飘忽不定。

聊了两句,阮妙菱才知道陈氏是和她一道来的。

曹沁让阿暖去院里玩,阮妙菱看她像有话想单独和自己说,就把兔月也差遣出去。

“你想去见卿平表哥?”

“让你为难了,我也知道这样不合适……”曹沁低头绞着手帕,“我娘已经和王爷王妃商量过了,吉日就定在八月十四。”

她怕世子撑不到那个时候,这才想当面跟他致歉。

阮妙菱还处在曹沁主动请缨的震惊中,一晃神,竟然听到他们把吉日都定好了,脑袋瞬间嗡嗡作响。

“嫁给卿平表哥,是真心实意的?”

曹沁点头,“绝无半点虚假。”

于是,阮妙菱偷偷摸摸带着曹沁翻了窗子,带她来了李卿平的院子。

或许是因为等一下要做的事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对将来表嫂的名声不好,阮妙菱显得格外谨慎。

先是将曹沁藏在粗壮虬盘的树后,再进院子支开所有伺候的小厮。

好在东方亮要应付在香山的崔贵妃,不能在王府久待,每日只天不亮来一次,否则她还要想招支开他。

“扶我出去走走吧,屋里太闷。”李卿平已经挣扎坐到了床沿,迫不及待的看向外面。

阮妙菱给他加了一身衣裳,装作不经意的道:“舅母给表哥寻了一门亲事,日子已经定了,就在八月十四,兴许是想一家人团团圆圆过中秋。”

李卿平坦然一笑。

“挺好的,家里来新人,一定会比往年热闹。”

表哥……好轻。

阮妙菱眼里闪过一抹沉痛,抬头却发现李卿平含笑望着自己,只是轻轻借了一点她的力气站定。

所以,病的更严重了,还是听到好事近,拼出来的力气?

成亲,对卿平表哥来说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表哥不问是谁家的姑娘,万一对方很丑,或是很凶悍呢。”阮妙菱步子小,走两步才抵得上李卿平的一步。

李卿平低头看了眼像孩童蹒跚学步的阮妙菱,因为要顾及到他,不敢走快了,动作就有些笨拙可爱。

自己就要成婚了,那将来会是谁有幸娶到他的表妹呢,好期待啊。

人一旦切身感受到幸福,就会希望身边的人也如此。

“父亲和母亲见过的姑娘,容貌自然不差……”

“世子安好?”

曹沁满怀愧疚,却再不像第一次见面时或垂头,或移开目光,睁大了眼睛想确认。

“我很好。”李卿平迈出一步,并不让阮妙菱搀扶。

“得知曹小姐将要和我喜结连理,我很高兴!”

金色枫叶打着旋儿跌落屋檐,再缓缓飘落在柔软微黄的草尖上,墙头天棘果涂抹了浓厚的胭脂,喜气洋洋点缀秋日。

风里有美人低泣,有少年郎柔声的安慰,柔情蜜意。

阮妙菱却十分想煞风景的冲上去,给大骗子表哥一耳光。

第三百二十六章:千里共婵娟

最后阮妙菱到底忍住了。

想通了其中关节,她的郁气也就消了。

李卿平是在以一种看似决绝的方式,来解决自己和舅舅舅母的难处,至于曹沁嫁给他是不是真心实意,阮妙菱当时不大清楚。

一直到了李卿平大婚当日,她再次看见大红盖头下,曹沁紧张到发颤只能紧扣的手,被李卿平握住的瞬间便镇定时,才得以确定。

曹沁和卿平表哥的机缘,兴许就在落水那天就定下了。

十五中秋,准世子妃给公婆敬茶,也给宝贞公主敬了一杯,三位长辈各自说了祝福的吉祥话,王爷王妃赏了她一件传家宝,宝贞公主把通会书坊去年的盈利抽了一箱做了贺礼。

李卿池眨眼变成了小姑子,很是兴奋,彩彩公主再请她进宫,都被她推了,说要在家陪嫂嫂。

彩彩公主失去了一位勉强能和她说得上话的听众,吊着脸跑去香山在崔贵妃面前哭了一次,回来后却很高兴,反而派人来让李卿池多陪陪曹沁。

后来阮妙菱听东方亮说起,才知道崔贵妃的原话。

承平王世子没几天了,等他走了,李卿池对刚过门的嫂嫂失去了兴趣,自然会回来巴结你。

阮妙菱哼了哼。

回头就偷偷把东方亮给崔贵妃研制的养颜膏,和她众多研制品中的一员做了调换。

……

八月十五,暮色四合。

阮妙菱换上淡蓝单衣,外罩一身湖色纱袍,白罗绣珍珠花鸟长裙下掩着一双双兔傍地的履鞋,坐等徐元来接人。

等马车到了,却没看见他,只有学进一个人。

阮妙菱心里失望,因曹沁送她出来,不好让她看见自己的情绪,和曹沁说了两句上了马车。

“汉王突然有事寻公子,不能来接三小姐,不过公子说了请小姐放心,今晚不会失约的。”

学进架着马车,对马车里面闷闷不乐的阮妙菱说道。

往往这种时候才显出金亭的重要来。

阮妙菱没有做声,问儿觉察到她心情不好,多半是因为徐元爽约,便也不搭理学进。

他做错了什么吗?

学进紧张到手心出了汗,身后的视线让他汗毛直竖,马鞭险些从他手里滑出去。

很快马车外就吵闹起来,到处都是人声,叫卖声,表演吐火的声响也夹在其中。

马车停了。

问儿算了路程,掀开帘子问道:“怎么停下了?”

学进别的不怕,却有些怕问儿,见她不悦的露脸,嘴皮似脱了水一般起了皮。

“人,人多,马车不能再往里走了。”

问儿掐腰刚要数落几句,阮妙菱拉住她,率先下了马车。

“离登月台也不远,走过去就是了,欢庆的日子吵嘴容易破坏好心情。”

问儿应是,瞪了眼手足无措的学进。

学进忽然念起领他进门的师傅金亭来。

若有师傅在,事情应该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糟糕吧。

街道两旁张灯结彩,挂了许多灯笼,有正儿八经的,也有奇形怪状的,最博人眼球的还是兔子形状的。

中秋嘛,人人都喜欢应景之物。

兔月也跟了出来,只不过她好玩,阮妙菱就让她自己去耍,别走丢了就成。

“小姐,小姐,你瞧奴婢把谁带来了!”

追上来的兔月手里已经拎着一只兔子花灯,身后一步之距站着的不是别人。

阔别已久的秦阶身边跟着的永远是初五,就算她认不出因为日夜兼程赶回京的秦阶,看到他也就猜到了。

“听舅舅说秦大哥在南边训练军马整齐有素,皇上十分高兴,就准你这次回来阖家庆贺中秋,应该道声喜的。”

问儿牵着傻乎乎的兔月走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和初五说话。

“给你的。”

初五递来一只老虎花灯。

暗着骂她是母老虎?

问儿不悦,哼了声,“不要,太丑了,和你一样!”

初五提起来左看右看。

哪里丑了?分明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看那炯炯有神虎虎生威的大眼睛,最像了!

“你要是觉得不好看,我再去买一个兔子给你。”

问儿忙喊住他。

“别,我还是喜欢老虎吧,兔子是她才会喜欢的。”指了指心无旁骛吃着烤肉的兔月。

“这次回来,我去了你家。”

秦阶略走在前面,直言道。

阮妙菱一愣,他去她家做什么?

“原是想看看师傅生前住在什么样的地方,但你家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连伺候人的丫鬟也没有,我只好自己四处转转,没想到走到你住的地方。”

“秦大哥真是……”

她该夸什么呢?好眼力?

“承平王世子成婚,我还没有送一份贺礼。”秦阶忽然转开话题,似乎看出来她对他去她家的事不是很感兴趣。

“但许多人送的礼都差不多,我想送一份不一样的,却又不知道世子喜欢什么,挑世子妃喜欢的好像不大合适,这才来问问你的意见。”

阮妙菱笑道:“送什么无所谓,只要是秦大哥的心意,表哥表嫂都会心存感谢的。”

眼睛看到人群中一个面容白皙的人渐渐往这里来,阮妙菱轻轻一笑,自然举起手挥了挥。

秦阶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眸色一沉。

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徐元走进了,才发现站在阮妙菱身边的人不是学进,而是秦阶,心头一动,面上恭敬道:“秦大人。”

秦阶颔首,同样回道:“徐大人。”

徐元并不打算和他蹉跎。

他的妻子,不需要他人相陪。

“菱菱,让你久等了,不会怪我吧?”

阮妙菱瞧他神色有些紧张,忍俊不禁道:“原来是怪的,因为学进嘴巴太笨,后来一想不是人人都是金亭,便不怪了。”

徐元松了口气。

还好,菱菱还是站在他这边的。

不过秦阶怎么会在这里?

按照他的脚程,回到京城怎么也是中秋以后的事了。

余光瞥见秦阶沾满了尘土的鞋面,徐元心头一震。

他竟然是连夜赶回来的!

而且连鞋子都不曾换,再看他的衣裳,显然是一身新的。

这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

一切都是他计划好的。

第三百二十七章:心迹皎如月

放在前一阵见面,徐元绝不会从阮妙菱嘴里听到‘怪或不怪’的话,那都是藏了心意的,菱菱对他没有那个想法,必然不会说。

等他生秦阶的那一阵气过了,随意拣了几件京里最近不起眼的事对秦阶一讲,秦将明为这些事忙碌得人也消瘦了,顺带赞了一句稳重了不少。

“多谢告知。”

果不其然,秦阶许久没回来,锦衣卫的一对杂事都交给秦将明料理,他心里觉着亏欠了七哥,匆匆告辞回家一家团圆去了。

初五不知道主子怎的突然要走,辞了问儿追去,问儿落单心里不痛快,轻轻跺脚。

学进找地方停了马车一路找来,兔月拎着兔儿灯笼吃得不亦乐乎,笑着递给他一串,他不敢吃,就给了问儿。

憋了一通火气的问儿知道学进有底子,想拿他练手泄气,刚举起拳头想起小姐吩咐的话,恹恹垂下去。

烤肉还是要吃的,她不出钱。

学进还惦记着先前问儿瞪他那一眼,心底一直琢磨自己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位小姑奶奶,难道是因为公子来晚了?

可公子吩咐了不许说,他一个跑腿的有几张嘴给人缝的,谨言慎行是金亭给他上的第一堂课。

走了大概半刻钟,徐元突然停步转身分别赏了问儿兔月两个丫鬟二两银子,另外让学进拿着五两带她们四处转转,看见想要的就买。

本来问儿还认为不行,孤男寡女的最容易生出事端来,冒着让小姐不高兴的风险,生生摆了张臭脸给徐元看。

徐元笑道:“附近都是人,你家小姐安全得很,你们就在左右转转,扭头就能看见,还不放心?”

问儿这才卸防。

“你葫芦里卖什么酒呢?”

登月台就在前面,这时候徐元却喊贴身保护她的问儿去玩,分明是有意支开她。

街上人虽比不上密密匝匝,却有些拥挤,阮妙菱被挤到徐元面前,后面的人潮不住的推着他们往前走,她看起来就像是在倒走。

离得近了才看清他穿的同样是一身簇新的衣裳,颜色鲜亮没有被水浸过,就连一道褶儿都没有。

“带你去见一个人,再去登月台赏月。”

徐元担心左右的行人冲撞到她,伸手不靠近在她两边护着,他才发现比别的女孩子略显高挑的阮妙菱,放在人潮中竟然略显娇小。

他忽然生出想要小心呵护眼前人的情愫来。

自从入了翰林,远远看过几次批阅奏章的成康帝,再到汉王李麟手下做事,他的眼光一点一点拔高,看事情和上辈子就有了差别。

等这份差异转移到阮妙菱这里,发现她在他心里不再像一棵大树一样无坚不摧,可以为他阻挡风雨,他才恍然大悟。

他把她当作护身符,而她呢,把他当崽子喂养。当然也有过期待他一飞冲天的想法,只是他不争气,她索性就真的把当孩子护着。

真是笨啊,徐元暗暗敲了下脑袋,他上辈子是男人吗!竟然让妻子当了七年的老妈子,难怪上回他提了要求,她一口就回绝了。

在徐元万分懊悔中,两人先后进了登月台对面的酒楼,二层左右两边的阁子里已有了不少赏月的人。

左边的阁子基本上看不到明月当空的景象,仍坐了不少人,欢声笑语觥筹交错。

阮妙菱明白了,中秋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幌子,寻开心才是主要的。

右边阁子的笑声就杂了,有娇滴滴黄莺儿似的小姐的,有放开嗓啼哭的婴孩的,奶娘依依哦哦在哄,期间男主人不愉快的让抱出去,女主人好言相劝,似乎孩子是姨娘的,另有一道怯懦的央求声。

走至尽头,徐元推开右边的一扇门,里面的说话声就停了。

看他也是一愣,阮妙菱忽然好奇里面坐的是谁。

“巍哥哥!”

激动喊出声的徐元没忘记身旁还有人,等阮妙菱进了阁子后,才上去与呼喊的人把臂交谈。

阮妙菱借着光看了眼,恍惚记起是谁了。

阔别一年,徐巍没变,倒是她让他第一眼没认出来,徐元在一边介绍后,他连连道:“怪不得看着眼熟,却不好唐突。”

说过话之后,徐元带他去屏风后见另一个人。

“图之见过四叔。”

两辈人问候了,徐四老爷这才得空打量阮妙菱,眼睛看向徐元,“这就是你央了我半日见面的姑娘?”

“徐四老爷中秋圆满!”

她是第一次见徐四老爷,以前只听徐元说小时候和四叔家略有些交情,两边的小辈长大了却来往的少了。徐元捐官,想请四老爷过来一道庆贺,他们却像有心撇清关系一般,往后当真就不来往了。

四老爷坐着,纱袍下的一双腿略长搭在地上,阮妙菱一下就想到他站起来应该是高高瘦瘦,比玉树临风的少年郎们差不了多少。

“四叔,这就是宝贞公主家的。”

徐元一提,四老爷不用多想,阮三小姐嘛,多有名气,族里好些没正经进学堂的孩子玩的都是她做的玩具。

四老爷请阮妙菱坐了,瞧着徐元的时候眼睛里像盛满了星河。

不是说交情不浓吗,可她看四老爷待徐元挺好的,接着她就听见四老爷笑呵呵拍了拍徐元肩膀,揶揄道:“私底下还叫四叔啊?”

阮妙菱只觉眼前一花,徐元正对座上的四老爷双膝跪下,徐巍悄无声息在左首入座。

徐元先对四老爷磕了头,嘴皮抹了蜜喊了声‘父亲’,四老爷前去扶他起来,然后徐元又朝徐巍作揖喊‘大哥’,只看得阮妙菱目瞪口呆。

“此事暂时只有我和你大哥知晓,你四婶看着挺踏实一人,难免也有嘴把不住门的时候……我和你大哥商量觉着,还是瞒着她,对你们两个都好。”

毕竟姝姝在承平王府得了委屈,夫人嘴上不提,看着女儿受委屈心里别提多难受,多少对承平王府有几句怨言。

四老爷不避着阮妙菱,直言道:“今天元儿来请我,有个人我怎么也得见上一面。见了你我就纳闷,三小姐和秦家八公子八字就差一撇了,为何……”

第三百二十八章:心意一相通

尽管阮妙菱很好奇如今徐元是如何与四老爷走上同一条船的,面上却十分镇静,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神情她脸上都有,倒也不是装。

看得出徐元对他四叔很敬重,要知道他以前在徐家对着徐掩可从没磕过一次头,当然也有徐掩不想见到窝囊儿子,故意不搭理的成分在。

能让徐元敬重的人就是真长辈,况徐四老爷当中一坐,气势虽然比不上舅舅承平王,却能唬人。

阮妙菱有点拘谨,不过尽量大着胆子和四老爷对视。

“四老爷问话,身为晚辈该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阮妙菱起身欠礼,“可事关三家声誉,我不好作答,是添一撇去一撇,一切还是依皇叔祖的意思。”

明白了。

四老爷捋了一把刚蓄的新须,两寸长,许是第一次放纵它长出来的缘故,不硬也不软,摸着挺舒服。

他看看坐在徐巍下首,自己新得来的儿子,既喜且忧。

皇上对承平王府以及宝贞公主的态度让许多朝臣摸不着头脑,他只听徐元浅浅讲了几点,加上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不多时就能得出结果。

新儿子到了该成家的年纪,能有个心仪的姑娘,这很好。

可对象偏偏和承平王府以及宝贞公主挂钩,这让他心肝儿颤了几颤。

不过有了阮妙菱的强心剂,四老爷也不再为徐元捏把汗,孩子说能解决,放手交给他去办就成了,别瞎操这份心。

坐了小片刻,四老爷和徐巍要赶回府和家人团圆,徐元把他们送上车马,复又折回来接阮妙菱去登月台。

“你几时认了爹?”

月台上人声鼎沸,各自说各自的话,互不干扰。

问儿他们只能在登月台下候着,徐元便大胆牵了她的手,以为阮妙菱会生气,可她好像更在意他认徐显作父亲这件事,并不挣开。

“小时候就该认的。四叔那时候见父亲不疼我,娘一心又扑在大哥身上,就想把我过继去做他的二儿子。”

他摩挲着手中柔滑的小手,到了此刻她还是没有甩开他的手,有些惊讶,更多的是甜蜜。

“父亲答应了,也和四叔签了过继的文书,不料第二天在宗祠他反悔了,文书也不见了,我就没去成四叔家。”

他说的很慢,声音却是清亮的。

这种像是在说他人故事的口吻,阮妙菱听了难受,不再追问细节,只问道:“那你当时想去四叔家吗?”

徐元轻轻笑了笑,皎洁的月光毫不吝啬的把月辉倾洒在他白皙的脸上,隔近了看反而有种雾蒙蒙不真切的感觉。

旁边的人又把她往徐元身边挤过去了一点。

来赏月一下就变成了人挤人,阮妙菱不喜欢,徐元却很高兴。

就着十分亲近的距离,徐元低头在她耳边道:“之前是我把文书藏了起来,四叔虽然好,但始终不是生养我的……后来我才明白,亲不亲生有什么关系,父亲的心就像块石头永远捂不热,他累我也乏了。”

阮妙菱仰头问道:“文书你一直留着不扔?”

“扔了,我今天怎么给你交待!”他极其认真道。

阮妙菱顷刻润了眼睛。

今天是很美好的日子,她不哭。

“徐元……”

她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有一支羽毛在他的心尖上拨了一下,整颗心就止不住的乱颤。

徐元稳了稳心神,见她探出手,露出白腕子上的嵌绿松石金镯子。

来事了!

她允许自己今天摸她的手,此时却拿出镯子……

给颗甜枣,再打巴掌?

徐元再想不出别的理由来了,心底忽然生出一股害怕,是因为他不和她商量就带她来见四叔,生气了吗?

“卿平表哥和表嫂相见那天,看着他们一个哭一个去哄,我当时虽在气表哥骗我,却打心眼里羡慕他们……”

卿平表哥对曹沁的感情没有多余的负担,他只是想爱了,正巧遇见了对的人。曹沁对表哥又何尝不是呢?

出门前曹沁悄悄拉着她说话:“当时我不敢去看世子,却在听到他开口说话的时候心头一紧,随后扑通扑通一直跳,好像因为他活了。”

阿暖偷偷告诉阮妙菱,其实那天和表哥见面的时候,小姐曾经回头看了他一眼,所以她才把帕子盖在了小姐面上。

在马车上她一直在想,如果和徐元一起,她就要背负不孝的骂名,兴许会严重到和娘断绝母女关系,那她重活一次就是浪费。

徐元紧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

赏月的人心思都在月亮上,谁会在意两个依偎的人,况且周遭这样的人多了去。

徐元放心大胆的攥紧了怀里的人,她的心意,他知道了。

“恶人就由我来做,这辈子你不要怕,更不要多想。”即使真的成了史册上满身污点的奸臣,他也能只身挡在前面,只为她一人洗尽铅华。

大义灭亲,是忠臣也是奸臣都能做的事,忠臣做了迎来的是掌声,奸臣反之。

阮妙菱担心徐元会成为后者,所以才会犹豫不决,迟迟不肯下决心。

直到见了四老爷徐显,原来徐元已经抢在她之前做了决定。

他的心意,她懂,并倍加珍惜。

“秦家的人,往后还是不要见了。”赏月的人都散尽了,徐元拉着阮妙菱软乎乎的手迟迟不肯下去。

他对秦阶还是有些发怵,想到他有和菱菱一模一样的小金牌,为了看她一眼风尘仆仆赶回京,头都大了!

才好了多久,这就霸占上了?阮妙菱瞥他一眼,安抚道:“怎么说秦大哥也是我爹的徒弟,将来等你做了大官,难道真的一辈子不让我出门?”

这话徐元爱听,高兴了一会儿脸色僵住,“我离开平阳以后,你和秦大人去了甘州,是不是有意和他一起?我想听实话!”

阮妙菱失笑,诚恳点头:“是。”

你看看,他果然猜得没错,徐元双手发力。

阮妙菱被攥得有些疼,倒抽了几口凉气,徐元见状赶紧松开,又气又心疼。

“秦大哥是五军都督府指挥使,又管着锦衣卫,那么厉害的位置,肯定知道不少事,所以我才想……”

第三百二十九章:将自青海归

可当她撞见徐郴通敌,跳崖缩在洞里和秦阶相处一晚上之后,她就改了主意。

外人都叫他冷面阎王,其实都是怕他。

有人怕他,便也不会亲近他,有时候是一件很孤独的事,

“仅仅是想了一次而已,你又不能去揍他。”

阮妙菱松开徐元紧握的手,问儿和学进上来催了。

徐元哼道:“以后总有机会!”

还真计划上了,别是借着吃醋的劲儿,报以前的仇才好,阮妙菱心里嘀咕了小一会儿。

亥时刚过,街上的人慢慢散了,徐元坚持要送阮妙菱回府。

问儿破天荒的没有阻拦,手搭在挟了许多好物的兔月肩上,勾唇冷笑。

皇上口谕传承平王和宝贞公主姐弟进宫一块儿过节,这时候回去,徐二公子是往枪头上撞。

她得意了一路,兔月以为她捡了银子心里高兴,就把好吃的送到问儿面前,谁想得了一个松绿荷包。

绣着兔撷桂花的荷包,是李卿池赏给问儿的,可惜问儿并不喜欢这类东西。

“谢谢问儿姐姐!”

问儿摸着她的圆髻,哼着调子道:“不用。”

等将来不要怪她就成。

问儿是站小姐和秦大人的。

等回了王府,立在风里等了一刻钟,始终不见王爷和夫人回来,问儿猜到宫里可能出事了。

……

宝贞公主是当晚亥时过了四刻才回的,润香伺候她睡了,才偷偷来过一趟。

当晚是问儿守夜,润香来的时候阮妙菱已经睡了,她只有等到第二天早上。

“小姐,安远侯府的大公子从青海卫回来了。”

兔月正替阮妙菱绾发,看到镜子里小姐眉尖轻轻蹙起,问儿的语气也不对。

她不像问儿从小伺候在小姐身边,对京城的一些旧人也不大熟,但她知道眼下不打扰小姐想事,才是她应该做的。

青丝绾到一半,阮妙菱让兔月停下。

“娘昨天几时回的?”

问儿答亥时过四刻。

阮妙菱望着屋檐下墙角养的几盆秋海棠发怔。

没等来和曹沁有牵扯的那户人家,青海卫的乱子却从十一月提前到了八月。

“合适的时候,让黄良走一趟徐二公子府上。”

兔月去传话,黄良没有细问,弄得她很是奇怪。

“黄大哥,小姐只说是合适,你知道几时去?”

黄良有一阵没替阮妙菱办事了,腿脚正痒呢,耐心给兔月解释。

“徐二公子在翰林院,有事只需要让他身边的人传个话就是,何必费工夫?”

费工夫的事,肯定要保密。

兔月听得一知半解,想起另外一件事,又问:“安远侯府的大公子回京是好事,怎么府里人心惶惶的?”

不止是她,黄良在外院也感受到了。

安远侯府大公子名叫江澄,性格随了安远侯爷,也不肯没有一身功名白白继承祖业,自请不要做世子爷,拖家带口去西北挣军功去了。

这一去小有七八年,江澄也在青海卫混出了名堂,被人称一声‘小将军’。黄良敬佩英雄,不分年幼,评价起来还算公正。

“江大公子本要今年十一月回京,我托人打听过,他往后就要在京里安家落户了……可这次他只身一人赶回来,不带妻儿,想是青海卫有难。”

西北时有动乱,兔月虽然没亲眼见过,多少听人讲过一两句。

她把先前徐郴通敌的事和这件联系起来,不难猜到原因。

“总之麻烦黄大哥报信了,主子们都平安无事,才有我们一口饭吃不是吗?”

黄良深有同感,点头去做他的事情。

……

阮妙菱在屋里坐了半晌,就被宝贞公主带着往秦家去。

却不是正大光明的走。

“舅舅家还有通向秦家的暗道啊!”阮妙菱提着裙子尽量跟上宝贞公主飞快的步子。

两壁的土颜色很新鲜,并没有砌砖石,每隔十步点一盏气风灯,简单的像是仓促赶制出来的。

宝贞公主边走边道:“新挖的,等不需要了还要填回去。”

暗道并不是一条路通到底,也有别的岔路。

阮妙菱不知道其他的路会通向何方,娘不说,就是不希望她知道,怕她知道了乱窜。

她有那么不懂事吗?

“娘是趁表哥置办婚宴时挖的地道?”

或许还有舅舅的参与,否则那几天他不会累到一沾到椅子就闭目养神。

宝贞公主没有否认。

很快就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阮妙菱也算不清走了多久,只觉得秦海把暗门打开的一瞬间,秋天的花更香了。

泥土的味道虽然好闻,不过还是要在开阔和气息流通的地方才能显出它的好来。

秦海见到宝贞公主身后跟着的小姑娘,并无太多惊讶,反而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

“臣拜见公主!”

他很郑重的对宝贞公主施礼,掉了两滴泪。

然后再仔细把阮妙菱上下打量。

“三小姐长得水灵,和小时候一模一样!”秦海空手在胸前比划,“满月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小孩子出生后其中一项就是任凭大人们观赏。

能被厉害人物抱一场,阮妙菱自认是福气,学他的样子道:“秦大都督也和以前一样,高大威猛!”

秦海哈哈笑了。

亲随进来:“都督,几位公子到了。”

很快从老大秦臻到最小的秦阶,十位兄弟先后进来。

阮妙菱看他们的神色,没了上回见面时的轻松,个个脸上仿佛都写了两个字。

忧虑。

秦海松松的喝了一口茶,片刻间脸色也和十个儿子一样了。

他朝左边招手,“云升过来。”

秦阶阔行几步,其实他和几位哥哥现下还不知父亲喊他们来,是何缘故。

“你自小带在身上的小金牌呢?”

九位公子肩膀松了松,原来是问十弟的小金牌,还好不是青海卫……

秦阶一怔。

小金牌他一直贴身戴着,此时父亲显然是要当面看,不得已他背过身去解开上衣的扣子,把小金牌取出来。

秦海接过,双手奉到宝贞公主面前。

“公主,这便是先皇赐给小儿之物,保养得很好。”

宝贞公主回头,阮妙菱已经把自己的那一块递了过来,她满意笑了笑。

母女连心,妙菱始终知道她心中所想。

第三百三十章:小金瘗大军

小金牌是先皇赏赐的,阮妙菱从小就听爹娘与有荣焉的念叨。

可等她问小金牌有什么用处,宝贞公主和阮延良却一句也答不上来。

“想是保平安的。”阮延良摩挲着小金牌。

看着正面刻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远”字,宝贞公主同样没有眉目。

“……皇祖父见你生得珠圆玉润,才说要赏你。”

若不是上回和秦海见面,宝贞公主也不会知道,秦家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小金牌。

阮妙菱凑上前去看了看。

秦阶的小金牌和她的看着一样,却有不同的地方。

“诛……远……”

秦海长长叹了一气。

“臻儿,去多宝阁底下第三层右数两个格子,把里面的东西拿来。”

突然被点名的长子秦臻站得笔直,木讷道了句“是”。

平日里他不是这样的,在弟弟们面前可活泼了,秦臻暗暗摇头。

到底长大成家了,还是逃不开被父亲支配的恐惧。

弟弟们也都怕父亲,十弟倒是个不同的。谁让十弟力气大呢,嘴上说不过还能和父亲过手撒气。

难怪外面的人都说秦家生了九个姑娘,秦臻开了格子,抱着一个盒子回来。

不等秦海吩咐,已经一溜烟回了座位。

秦阶仍在大堂中间立着,秦海也不赶他。

九位公子虽然怕父亲,对父亲手里的盒子却表现出极大的好奇。

然而看到明黄的一块边角时,几人面色一变,纷纷垂头不敢再看。

唯有秦阶光明正大,面色不变的盯着秦海手中之物,“父亲,是圣旨?”

瞧着九位“姑娘”胆怯的劲儿,秦海摇头。

莫非他从前管他们狠了?

没有吧,打小他们要吃给吃,要喝给喝,只要看到他们可怜巴巴水汪汪的眼睛,他哪里把持得住……

天性啊,秦阶就不这样,秦海这样安慰自己。

“公主,这是先皇留下的旨意。”

宝贞公主接过,仔细看了一息,半晌才有了声音。

“皇祖父还是疼我。”

秦海眼里又有泪。

“先皇也疼太子,可惜……”可惜太子没能像先皇预想的那样,安安稳稳的治理天下。

擦了泪,秦海瞥见宝贞公主除了眼眶微红,眼泪却倔强的没有掉下来。

眼珠飞快转过去看几个儿子,他们还都雨打了似的垂着脑袋。

还好,没出丑。

再看秦阶,秦海险些一口气背过去,他盯着自己作甚?

“父亲,儿子的小金牌和先皇旨意有什么关系?”

嗯,儿子还算知趣。秦海坐直了身子,叫来另外九个“姑娘”一起在前面跪下。

“先皇在时,西北常有外族来犯,民不聊生每年都有发生,可先皇说他老了,豪情壮阔只能留给太子去完成。”

这是阮妙菱满月当天,先皇悄悄把他传到别处亲口说的。

“不过太子秉性仁慈,将来注定只能成为仁君。西北的乱子却又不是能靠一个仁就能解决的,先皇就秘密建了一支诛远军,以备将来太子有不时之需。”

成康元年,先皇驾崩,太子也殁了,秦海左思右想,决定把这支军队存在世上的事瞒下来。

“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为父相信你们几个的人品。”秦海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十个儿子。

这里面老七和小十在锦衣卫,那是替皇上办差的人,要忠于主上。

君君臣臣,他不反对儿子们效忠,但至少要让他们知道那个人值不值得他们效忠。

“将明,云升,你们两个在一众兄弟里,官做得最紧要,做事也认真仔细,这很好。”

秦将明抬头道:“父亲不必多虑,这件事我们不会往外说的。”

“我们也是!”

秦淮赶紧拉着秦沨表决心。

大哥五弟还有十弟都是母亲嫡出的,自然事事为家中考虑,秦淮前面还有二哥秦敏,三哥秦钰,不过秦钰秦敏自小就和大哥亲近,大哥嘱咐好,他们肯定不会乱来。

所以秦淮觉得自己和六弟应该主动站出来,让父亲宽心。

“不止不能往外说,哥哥们在家里也不能提,尤其是母亲和几位姨娘。”

秦阶跪在他们前面,侧着脸,大家都能看出他没有说笑。

而且他比平常还要严肃。

秦海点头,又嘱咐他们一遍。

“儿子刚接手锦衣卫,皇上就命我以巡查吏治为由,实则暗中要查找有关这支军队的蛛丝马迹。”

秦海惶恐看了眼宝贞公主。

宝贞公主眼神示意他镇静,这是她早预料到的。

九个“姑娘”在秦阶身后个个面色苍白如纸。

秦阶继续道:“儿子查了很久,后来皇上想是等得乏了,便不让查了。”

秦海道:“诛远军十多年没露过面,公主您也被蒙在鼓里,皇上看不出端倪,多半以为先皇是信口胡诌的,就降低了戒心。”

“娘,诛远军究竟有多少人,和爹统领的阮家军一样多吗?”阮妙菱忽然问道。

她实在想不到小小的两块金牌,竟然能成为调动一支军队的令箭。

宝贞公主也是第一次听秦海说的那么具体。

秦海忙道:“三小姐不如往大了想,诛远军可比阮家军大很多呢,且个个都是精兵,捣下一座城池都没有问题!”

阮妙菱闻言怔愣,实在想不出有多大。

下面的九个‘姑娘’已经变了脸色,眼睛里闪着光芒。

他们虽然像极了姑娘,骨子里却是男人的血,提到有这样一支强悍的军队,岂能不热血沸腾?

拿精兵攻城,很浪费了。

就应该送到青海卫去,精兵们经过训练,特别擅长马上作战,鞑子遇到他们那是倒了大霉!

秦璨低头如是想着,纠结要不要和李卿平讲一讲,抬头瞥见父亲一脸肃穆,立时打消了念头。

还是等李卿平主动开口吧。

如今的形势很明了了,傻子都能从父亲和十弟的话里听出别的意思来。

父亲至今只认原太子是大宋真正的皇帝,那成康帝就屁都不是……也就是说,父亲认的是原太子的儿子,承平王爷。

秦璨没想到安远侯府大公子回京一趟,京城的风云就开始变幻了。

想到陈首辅成康元年写的账册,虽然在沈家一案中没起多大的作用,但此刻看来却能反映出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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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一章:君上亲请求

陈不候是假忠!

看了一圈,阮妙菱终于在九公子秦璨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很快淡出眼角。

秦家男儿啊……

她扫过或镇定或走神,又或摆出一副‘原来如此’神情的面孔,皆非等闲。

秦海叮嘱几个孩子最近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尽量别到街上‘惹是生非’,让他们各自散了。

只把秦阶留下来。

宝贞公主捏着原本一对儿的小金牌:“既然皇祖父留了遗旨,小金牌我暂时留下。”

秦阶虽有点不舍,毕竟从小戴在身边,也有了感情,但还是沉默答应了。

“娘,两块小金牌凑成一对,就能召唤诛远军了吗?”

阮妙菱摇着宝贞公主的手臂,如小儿一般天真好奇的口吻打破了屋里沉闷的气氛。

比起能不能拥有,她其实更在意小金牌的实际用处。

宝贞公主笑着摇头,秦家父子在场也不妨碍她在女儿鼻尖小小的刮了一指。

“还差一个必不可少的条件。”

她这么说,阮妙菱更好奇了。

秦阶也罕见的在长辈面前露出惊讶的神采。

七岁以后,他已经学会了怎样控制不必要的神情出现在脸上,不叫人一眼就能看透。

宝贞公主卖了个关子,笑而不语。

秦海接过话茬:“先皇当初千叮万嘱,能启用诛远军的条件有三个……两块小金牌,再一个便是宝贞将军。”

往下,宝贞公主不再让秦海说了。

大概是想她和秦阶自己去悟吧。

……

亥时四刻,李府从前院至最后一处后罩房,每一处都点亮了橘红灯笼,这是李重山任尚书后,第一次出现这样的事。

李博章在书房写字,案上已叠了两张宣纸。

从他房里过来的小厮在门口兜着手轻轻跺脚。

“进来!”

小厮如获大赦,磕磕绊绊跨门,两步就跪下了。

“公子,徐修撰还醉着……”

话音三分担忧,七分害怕。

李博章蘸饱了墨:“父亲那边情况怎么样?”

小厮连磕了两个头,战战兢兢道:“已问了林公公,约莫还有一刻钟。”

“走,回房!”

李博章也不再写了,搁下笔,一会儿自会有人来收拾,疾步往房间走,心里却在想徐元今日到底是喜是忧。

他所认识的徐元,吃酒一向只喝半杯,克制得很。

今天却在他这儿喝得酩酊大醉,走路画之字,他哪里放心他一个人回去?就把人留在房里歇着,等酒醒。

原也不是大事,谁想戌时末……

皇上再器重父亲,却从未纡尊降贵来李府,即使皇上登基是父亲推了他一把,但君臣始终是君臣!

今夜他们维持了十几年的君臣平衡,打破了。

“醒酒汤?”

小厮弓身在后面追,听见李博章在问,忙答:“早就备下了,一直热着。”

这位徐修撰真是难伺候,小厮分神跟在后面,心里不住痛骂,公子这辈子还没这样伺候过谁呢,他倒有福气!

呸!

“徐兄醒醒!”

斜躺在鹅黄锦被下的人浑浑睁开半眼,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

李博章拉徐元坐起,亲手接来烫嘴的醒酒汤:“徐兄,喝了这碗醒酒汤,你得回家了。”

徐元左右环顾,抓着暖和的被子傻笑:“这儿就是我家啊。”

小厮立在床尾翻白眼。

跟谁装傻呢,江南上好的云纹缎面被你攥在手心,摸不出来?这料子你用得起吗?

“李兄你看啊,这被面是用汉王赏的云纹缎面做的,摸着可顺手了,不是我家还能是哪?”

徐元抱着锦被埋头呵呵笑,醒酒汤却不肯喝。

小厮瞪圆了眼。

汉王赏的云纹缎面啊,得是进贡的最好料子了吧。

他扭头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眼皮子浅到家了!

李博章担心一会儿徐元和皇上撞上就不好了,哄着他把醒酒汤喝下,吩咐小厮将自己的衣裳给徐元换上。

之前被酒秽弄脏的那身肯定是不能穿了,李博章看着神色忽乐忽悲的徐元,叹了一声。

“我怎么没见过你啊?叫什么名字?”

小厮半边身子扛着徐元,没想到看着挺文弱的一人竟然沉得跟木头似的,咬牙挤出个笑脸来哄他。

公子交待了,徐修撰眼下跟三岁小儿没什么两样,得哄!

“小的贱名,不值得修撰您惦记,再有几步就能坐上轿子,一会儿您就能抱着被子睡觉了。”

醉醺醺的徐元显然只是随口一问,孩童似的指着门口的一辆正黄威严的马车,“那是我的轿子麽,还挺大啊!”

小厮吓得抓住他的手,心里直喊祖宗,哭丧着脸求道:“徐修撰,那可不是您能指点的,咱们的轿子在那头。”

徐元顺着小厮的手指看去,瘪嘴哼了声。

“又破又小,我不喜欢!”

醉了真是啥都敢说,小厮抹了把冷汗,心里憋了气,却不能对他下手,只得磨牙泄恨。

公子的轿子都让他坐了,他竟然嫌弃破?

“小的只能送您到这儿了!”小厮吩咐轿夫两句,甩袖跳着回去。

轿子离地,渐渐远离无人敢靠近的正黄华盖马车。

轿内,一双迷离混沌的眼瞬间清明如泉。

……

一场秋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庭院的草针里铺满了鲜红的天棘果子,树上的石榴红了半边,还未开口的尾巴上缀着透明的水滴,从哪里看都是喷薄生长的架势。

住在这里的主人,宝贞公主却病了。

承平王府十几年后等来了给它题名的恩主。

成康帝在门前站了片刻,目光一直停留在‘承平’两个字上面。

“皇上,天凉,还是进府吧。”承平王小声道。

成康帝点头,什么话都没说,进了王府也不在正厅久坐,直接去了宝贞公主的院子。

床前立着一架大屏风,成康帝在屏风外坐下,透过绣屏确实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影。

“朕没有照顾好自己的侄女,将来九泉下愧对兄长啊……”

成康帝兀自说着。

“青海卫眼看就要落到鞑子手里,朕更愧对先皇。”

她难道无动于衷吗?成康帝往绣屏前凑近一分。

西北的百姓身在水深火热中,她曾经在那儿浴血奋战,听到这个消息第一反应不该是震惊的从床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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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臣要求略高

皇上,臣已和青海卫没有瓜葛了。”

就在成康帝猜东想西时,宝贞公主开口了。

她喊他‘皇上’,自称‘臣’……

退缩了吗?

成康帝不由想到“廉颇老矣”,一时不知是悲是喜。

他终究还是失去了一个亲近的侄女,再没人肯喊他‘叔父’了,就连承平王也跟他疏远了。

两滴泪从成康帝的眼角滴落。

“朕想起宝贞十几岁时从西北凯旋,当着先皇和大臣的面朝西北射了一箭,神采奕奕的发誓要壮大西北军队,扬我国威严……转眼十几年过了,宝贞已为人母,骨子里的那股子血性却再也看不到了。”

说罢,成康帝长长叹息。

宝贞公主望着帐顶无声莞尔。

“皇上想要臣去?”

成康帝眼睛一亮,宝贞公主很快又道:“可惜先皇在时,已撤了臣的头衔。”

“不要紧,朕可以再封!”

还真是迫不及待啊,当了皇上果然和以前不同了。

……

“叔父,这把弯刀好看,能送我吗?”

十二岁的宝贞站在还是王爷的成康帝面前,他的父皇刚赏了他一把镶着宝石精致弯刀,她觉得很好看。

“宝贞啊,这是皇上赏赐的,叔父不敢随意送人。”

成康帝那时人高,身子却很瘦弱,性格也不像太子那般开朗。

宝贞用眼睛比量了一下,她已经长得和叔父的肩一样高了,再过几年应该会超过他。

“我方才问过皇祖父了,他说只要是宝贞喜欢的,叔父看着给就是!”

她只是觉得叔父平常和谁都聊得来,从未对谁发过脾气,有心想逗逗他。

镶宝石的弯刀看起来累赘且俗气,拿来只能当摆设,她没多喜欢。

彼时的成康帝几乎哭了,眼神求助不远处走来的太子。

“皇兄快管管宝贞吧,这弯刀可是父皇赏的,送不得……”他不喜欢称呼兄长“太子”。

因为那样他觉得低人一等。

太子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把简单大方的弯刀,“宝贞有这个,还和你叔父抢嘛?”

宝贞笑眯了眼。

“我逗叔父的,既然叔父喜欢,这把弯刀也送给叔父了!”

成康帝望着远去的太子父女,松了一口气,随手把纹饰简单的弯刀丢进一边的湖里。

远处的宝贞收回视线。

叔父原来不喜欢弯刀啊,为什么不把皇祖父赏的那把也丢了呢?

……

“臣已有十几年没有立下军功,突然出现在青海卫,恐不服众。”

成康帝眉头紧皱。

西北战神也有不服众的烦恼?

其实也是他欠缺考虑,官员中流传着一句话叫‘新官上任三把火’,宝贞如果要令西北将领听她调遣,威严和权力是必不可少的。

“宝贞有什么要求,朕尽量满足。”

鞑子凶蛮残暴,短期内要培养一批和宝贞公主一样厉害的将领,已然来不及,成康帝想了一夜,最后决定让宝贞公主复出。

她最熟悉鞑子的手段,更是鞑子的天敌,弃之可惜。

就连她身上最后一点用处都要搜刮干净吗?

宝贞公主眼底最后一丝温情被屋内的热气蒸散在空气里。

“臣要西北所有的兵权!”

成康帝几乎拍案而起。

狮子大开口!她怎么不要全国的兵权,然后造反?

但他做了十几年的皇帝,有些事可以由着他的性子来,但有些事必须要忍。

忍得一时之气,方为人上人,他才配做一个皇帝。

宝贞公主接着道:“皇上不放心,可以让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人监督臣。”

西北所有的兵权,五军都督府和兵部各占一半,两方牵制着宝贞,量她也不敢胡来。

成康帝点头:“朕答应你!”

“皇上先别急着答应臣下。”宝贞公主轻笑一声。

“臣的要求有点过分,兵部尚书和五军都督府大都督身为重臣,必定不会由着臣胡来。”

你也知道过分啊,朕以为你傻了呢!

成康帝想到年轻时的宝贞,皮猴似的常常把他戏耍的满面含羞,目光瞬间冰冷凌厉如刀。

“此事,朕自会处理,你好生养病。”

宝贞有没有病,他看得出来,给他这个皇帝一个面子当真就那么难吗?

院墙另一边忽然传来女孩子的欢笑声,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宝贞的声音。

成康帝停步,身后的林连煞住脚不敢做声。

林连也听见了,能在王府里欢笑的女孩子,无非阮三小姐和王府二小姐两个。他此时可以开口主动告诉皇上是谁,但他不想做这个坏人。

“林连,你听这声音像宝贞吗?”

林连装糊涂道:“公主小的时候,奴才还不知在哪个院里做事呢……主子,天儿还早,可有别的去处?”

皇上喜欢聪明的奴才,却不喜欢在他跟前卖弄聪明的奴才。

聪明里带点傻气,才是皇上最喜欢的款儿,这是林连十几年得来的教训,还不打算传给徒子徒孙们。

“去秦海那儿。”

林连给前面的小黄门使眼色,那孩子也是个机灵的,飞出去喘着细气儿:“老祖宗有话,摆驾秦府!”

立时所有人归队,华盖马车顿时又有了森严不易近人的气势。

……

“林老哥近来可好?”

“郡马爷还是这般风趣,这话要是让皇上听见了,可要打老奴的板子!”

成康帝不用林连从旁伺候还是第一回。

小黄门都替他捏着一把汗,林连却没事人一样,见了二公子秦敏脸上也有笑脸。

秦敏哈哈笑:“在自家听见人喊我郡马爷,还有些不习惯了,托林公公的福!”

林连弓腰连连道‘不敢’。

屋里,秦海听完成康帝的意思,黑着一张脸。

并不是他不给成康帝好脸色,相反,这已经是他最好的脸色了。

朝堂上,遇到不顺眼的,他的脸比这还臭。

成康帝看了也不生气,反倒认为秦海对这事上心了,有戏!

“皇上今天就是要斩了臣的脑袋,有句话臣也要说!”秦海跪地。

“秦爱卿……”成康帝急急唤道。

罢了,已经跪了。

前天夜里李重山也跪了,他还扶来着,今天不想扶了,那就跪着吧!

“兵权意义重大,臣不说皇上也明白……就这么交给一个女人,皇上放心?”

……

……

之前宝贞和皇上见面的称呼出了错误,不应该喊“皇叔”,时间长了没有修改权限,在这里做个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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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朕十分为难

秦海找托辞不肯主动转让兵权,这成康帝早就料到了。

底下的大臣们个个都是人精,且不说跪在他面前的秦海,就是此刻叫李重山把兵部掌控的部分兵权交给宝贞,他做的不会比秦海少。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成康帝只微微忖了会儿,道:“朕治江山小有十五年了,连先皇的一半都没赶上,爱卿啊,国家国家,先保了国才有家,家没了,朕以后没脸面对先皇。”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秦海已经懂了。

“皇上微言大义,臣拜服!”

绝口不提让不让兵权。

秦海历经两朝,最清楚皇帝的空口白话不能信,就这么跪着,脑袋几乎贴到胸口。

这是杠上了啊,能耐了,有没有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成康帝此刻特别想办了他!

转念一想,什么由头都没有,且秦海名义上还是先皇留给他的辅政大臣呢。

办他不是打自己的脸麽,忍一忍就过去了,到时候赏他个七八张加官,解解气。

成康帝眼前已经浮现出秦海面上糊了七八张桑皮纸,垂死挣扎的痛苦模样。

“朕也知道委屈了秦爱卿,爱卿有何要求,说罢。”

秦海俯首贴地。

“臣不敢!”

朕看你敢得很,成康帝扫了眼屋中,没有熟悉的身影,想起林连被他使出去了,他一高兴,不顾圣颜立即翻了个白眼。

翻完了,秦海还似张大饼似的贴在地上。

成康帝忽然就高兴了。

“爱卿啊,你家小九是个好孩子,朕很是欣赏。怪就怪在彩彩公主性子太野,古话说:强扭的瓜不甜,爱卿平时不要把孩子逼得太紧。你看,朕都看开了。”

秦海面条似的折起身子,仍跪着,面上挂出‘太可惜了’的神情。

皇上的意思很简单。

他拿出了诚意:撤销秦璨和彩彩公主的婚事,那么兵权的事,大家就各退一步。

“臣领旨。”谢恩呐!

成康帝见秦海很给面的小小难过了一阵儿,端起茶痛快的喝了一口。

林连小跑到门外,缓步进来。

“主子,宝贞公主差人过来递话。”

成康帝略有些不自在,因为他刚才喝的茶已经凉透了。

“不是要紧话就不必说了。”

林连的腰往下哈了三寸,“回主子,是要紧话。”

见成康帝没有反对,余光瞥了眼跪在地上的秦海,林连不急不缓道:“公主说皇上走得急,有个条件她忘了说……”

林连一路过来都揣着心,只见成康帝脸色一变,他的心跟着抖了抖。

“说!”几乎从成康帝齿缝间挤出来。

“公主还要戾蜮坊。”

戾蜮坊这几年虽说淡出了人们的视线,但里面个个都是能以一敌十的好手,林连暗暗赞了下,宝贞公主好眼力!

不等成康帝发怒,秦海一拳捶地:“越来越不像话了,皇上您得给她点颜色看看!”

心里这口气没地方使,成康帝很无望。

都说要一拳打在棉花上才会有这种无力感,可他连棉花都没碰着,为什么会这样?

秦海膝行上前:“皇上,可不能把戾蜮坊给她,人的胃口只会大不会小!”

道理朕都懂。

成康帝俯视着秦海:“不给戾蜮坊也成,爱卿替宝贞披挂上阵如何?”

“臣,臣老了,胳膊腿儿不灵活了。”

林连偷笑。

成康帝无奈惨笑。

事实摆在眼前,不是他想给,是所有的人都逼着他把戾蜮坊拱手相让。

朕究竟养了一群什么样的废物啊?

“恭送皇上!”

成康帝高兴了一阵儿,最后还是黑着脸回去。

林连使小黄门跟上,他退回去伸手试了下成康帝喝过茶的杯盏。

……

当晚,御案上的茶一杯接一杯送上来的都很烫嘴。

成康帝一年四季都是火炉的身子,稍微一动就容易出汗,冬天还好,春夏秋三季都爱喝凉的茶水。

林连伺候皇上十几年了,听太医说这是内热所致,本来要开白虎汤调理,可皇上最不喜喝药,便一直拖。

瞧着送上来的茶水又晾了一刻钟,林连挥手喊来小黄门伺候着,悄悄走出大殿。

“老祖宗有事?”

林连摸了摸和三德有几分相似的干儿子三礼,“好孩子,拿着牌子走一趟香山,请东方神医来。”

三礼往殿内努努嘴:“又?”

“紧着些总是好的。”林连从腰里翻出一块糖塞进三礼齿缝里,“你带个人去,回程的路上去汉王府上,请他明儿一早进宫。”

惯常老祖宗说请汉王进宫,都是主子发了脾气……

三礼这才发现老祖宗站着的时候,两只脚一高一低,泪水就淌了下来。

“老祖宗您受苦了。”

林连轻拍了三礼一巴掌,皱眉低声喝止:“越长大越没规矩,咱们做奴才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都得受着,分什么苦不苦!”

林连丢过去一方帕子:“还不擦干净,瞧着丢人。”

三礼低低抽泣两声,担心惊扰里面的主子就得不偿失了,抹着泪道:“儿子快去快回,老祖宗闲了,儿子炒好塩巴给您敷腿。”

望着三礼跑远的背影,林连咬着腮帮子进殿,面如常色。

……

二更天,徐元被一阵敲门声给弄醒了。

学进把人带进来,他已经穿上了外衣,正在系扣子。

“修撰,王爷请您即刻过去,有要事相商!”

徐元钻进轿子,汉王府的仆从快步跟随,与轿同行。

“有人深夜造访王爷了?”

“是宫里出来的公公,请王爷明儿一早进宫面圣。”

仆从能有话说,就是汉王希望他到王府之前,能把来龙去脉都梳理清楚,如果有对策就更好了。

轿内再无问话,仆从从善如流沉默,十只脚踏出整齐有律的拍子,在静谧空旷的长街回响。

……

齐王鼾声如雷,忽然身上一凉,两眼迷瞪看向掀他被子的人。

“王妃啊,天还早呢,再睡会儿。”

齐王妃已穿戴整齐,也不知她是睡醒了起来换的,还是一宿没睡。

“王爷,五城兵马司来信儿了,二更前司礼监的太监往香山去了!”

还有些迷糊的齐王闻言,像被冷风吹醒了翻身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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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良玉择新主

睡到三更,阮妙菱是被冻醒的。

眼下还是八月,没有入冬自然不会烧炕。被子虽然比夏天的要厚一点,盖着也暖和,可她就是被冷醒了。

她抱着被子在床上呆呆坐了半个时辰。

兔月浅浅的呼吸透过碧纱橱轻轻飘来,她睡得不沉,每隔一刻钟就会坐起来,听屋里没有动静,再倒头睡。

寂静的屋里忽然响起了微弱的敲窗声。

“咚,咚咚。”

阮妙菱丢开被子,翻身下地点了一盏灯绕到博古架后面,悄悄开了窗。

新月皎洁的面容一下子跳入眼底。

徐元站在外面,示意她伸手,把一圈红绳放到她手心,小声道:“平安绳,替我送给公主。”

他又加了一句:“以你和我名义求的。”

说罢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眼里星火跳跃,仿佛有所求。

阮妙菱伸出另一只手,扬了扬下巴,橘光里丰润的双唇像抹了一层浅浅的粉脂。

徐元伸过手。

柔软的小手毫不迟疑的抓住他的虎口,往窗里一带。

徐元不备,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倒,脸颊上忽然印上一个软乎乎的……

轻若尾羽的碎发扫过他的下巴,留下一阵转瞬即逝的桂花清香。

喉头滚了滚。

握着他的那只手越攥越紧,好像要把大小不一的两只手揉成一个似的。

他感受到了不舍。

然后这种紧锣密鼓的感觉沿着他的心房缠绕,不能呼吸。

“想好带谁去了吗?”

他一开口,阮妙菱便笑了,气息吹得架子上的灯火扑闪。

她刚才还在想,和徐元在一起生活的七年时光,彼此互相了解多少。

是否还只停留在吃果子的时候,他嘴上问着“想好吃什么了吗?”递过来的正是她心里想好的答案?

在窗户响的前一息,她也得到了答案——他会来。

“我打算带问儿去。”

徐元笑了笑:“如我所想,喏,这给你。”

阮妙菱也得了一条红绳,绳结处吊着一朵银菱花,有指甲盖大小,边角圆润不会割伤手指。

“我知道劝不住你,也想劝但明白不能劝,很多事都需要我们亲自去经历,见的多了,就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只盯着一个小小的点看。”徐元伸出长臂揽着矮一个头的阮妙菱,虽然中间拦着一道窗,彼此的心却是紧贴的。

“……都会好的!”

星夜撤去,灿灿霞光推开薄雾升上东天。

仇大千身后跟着一老一少。

王府的阿岚婆子见了露出异色:“仇大,这两位是什么人?”王府是尊贵的地方,可不能什么牛鬼蛇神都往里请。

仇大千一向不理会她们,正色道:“王爷要见什么人,还要和你通报?”

这阵子王府里的小厮老仆莫名其妙都病了,按规矩,病了的下人是不能再伺候主子的,免得过病给主子,一般都要挪出府,只去庄子和发卖两条路。

阿岚婆子朝着三人远去的方向啐了一口,停了一会儿,悄声追在后面。

“乐乐,来给王爷磕头。”

承平王摆手:“孩子还小,平常又不兴这个,就免了。”

陈良玉作罢,撩开袍子跪下。

孩子不用跪,他无论如何是要跪的。

“旧臣陈良玉拜见王爷。”

“好,好,太好了!”承平王亲自扶起陈良玉,打量已经须发皆白的太子幕僚,不禁红了眼睛。

“父亲若看见您如斯潦倒,不知该多心痛。”

承平王亲自奉茶,陈良玉难过且忐忑受了。

仇大千抱着乐乐去院子里玩耍,同时盯着凑近这里的‘猫猫狗狗’。

“先生这些年遭遇的事情,姐姐已经同我说过了,若是先生不嫌本王愚钝,还请您从旁指点一二。”

陈良玉正襟危坐:“王爷严重了,太子的冤这些年一直埋在臣心里,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只要王爷不嫌弃臣年老,臣愿鞠躬尽瘁,替王爷鞍前马后!”

他始终要回到皇城之下,不仅仅为了太子,更是为自己争一口气,他不信这一次斗不过李重山!

……

古仁回京述完职,差不多要回汝阳了。

黄霸扛着一个长形锦盒过来,在厅中深深一揖。

“将军,属下来给您送行!”

对面丢过来一直长靴,黄霸侧身躲过,就听见豪宕的嗓音扑面而来:“不是我要回去,你还舍不得来看我一眼!”

黄霸憨憨一笑,将军这是打趣他呢。

“抱啥好东西来了?”

将军您好歹注意一下儒将的形象,这两条腿搭在椅子上吃肉也太不雅了。

“夫人最近‘养病’,不好来送将军,便叫我给您送好剑来了!”

“好贱,你才好贱呢!”

古仁呸了声,手里被啃得干净的鸭腿朝黄霸腾空飞去。

“属下最笨,是上好的利剑。”黄霸翻着白眼,呈上锦盒。

将军到底是真有学问,还是附庸风雅啊,以前看他在那些文官面前装得挺像那么回事儿,今天怎么……

“好剑,果然好剑!”古仁叹着,拍拍黄霸:“回去告诉夫人,她的意思我明白了。”

明白?黄霸抱着锦盒发懵。

他什么也没说啊,他真的只是来送剑的!!

……

谢敏坐在榻上喝茶,目光追随着一直在打点行李的夫人。

“天凉了,大人夜里不要踢被子,若有一次,就喊小厮进来睡,也好照顾你。”

“你几时能回来?”谢敏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些小事上。

香巧停住手上的动作,背对着谢敏抚了下肚子。

“兴许几个月吧,这种事素来没有定数。”她笑着转身,再给谢敏添了热乎乎的茶水,“大人很紧张我什么时候回来,难不成想背着我纳妾?”

谢敏板着脸道:“胡说!本官才不做这种事,我娶你过门才几个月啊!”

香巧还没给他生儿育女呢,纳妾急什么,不到山穷水尽他是不会考虑的。

“京城龙蛇混杂,你去了千万保重,遇事多想着我一点儿。”谢敏依依不舍的搂着香巧,真不想放她走啊。

可当初娶她的时候,他亲口承诺不会阻拦她为她主子做事,做夫君的要有诚信。

“大人放心,我会多念着你们的。”

谢敏闻言吃味,道:“只念着我一个就行,下人们不需要你念着!”

傻子!香巧靠在他怀里笑了笑。

……

……

看完了一篇温馨文的结尾,哭得找不到北,决定自己产点糖补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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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来往皆女人

宝贞公主提的要求恼了几个人,这不今天早朝秦海和李重山就双双称病了。

他们闹,成康帝气了一刻,林连看不过眼上来道:“主子不如减他们一月俸禄,就老实了。”

这个主意甚好,成康帝欢欢喜喜用了。

第二天果真见两人踏踏实实来上朝,精神头倒也足,但总跑神,估计是心疼那一个月的俸禄,成康帝又笑了。

朝堂上大臣因这再谨慎了几分,鸡毛蒜皮的事迟一天半天不报也没影响,他们就拖着,留神成康帝真正欢快了再报。

成康帝满心愉悦是不顾上别人感受的,伺候他的林连却不敢松懈,大臣们谨小慎微,他在朝堂上早看出来了。

宫外有风声:好几家大臣想去探望宝贞公主,但他们都不糊涂,明白此时圣上不动他们最好别瞎搞,只得坐在家里抖腿喝茶等消息。

林连立在长长的宫廊下,拧眉在心里念腹稿。

喝了几口酒正微醺的成康帝歪在栏杆边赏秋杜鹃,他做皇帝和别人不一样,只有高兴的时候才会喝酒。

他再生气都绝不糟蹋美酒,只在肚里颠来倒去骂惹他生气的人,短则一两天,长则半旬,气总会过的。

“已经过两天了,公主的病体也养得差不离了,主子可要传口谕准大臣们登门?”

这话叫谁听了都认为隆恩眷顾宝贞公主,怕她被接二连三的大臣叨扰,养坏了身子。心思精明的还要朝皇宫方向拱手,赞一声“皇上圣明”。

成康帝这会子心情美,伺候的奴才好话联珠,他跟着点头。

这是应了,林连挥手,小黄门前来将装酒的天青釉瓶与一色的酒杯拢到盘里退下。

刚出了门,小黄门转手把漆盘递到伸过手来的次一等小黄门手上:“三礼公公呢?”

小黄门都知道眼前这个叫三仪的与三礼公公一向不和,可他们又惹不起,照实说:“三礼公公领了老祖宗颁的差,往香山接贵妃娘娘去了。”

三仪抿嘴,笑意几乎从嘴里漏出来。

“漆盘知道该往哪里搁不,不晓得就去问晓得的,我出去一趟。”

人风风火火走远了,小黄门往里张了张眼,肥硕红火的杜鹃花丛后传来皇上畅快的笑。

宫外大臣们家中,随着三仪公公的到来次第有了笑语。

最早到承平王府造访的是齐王妃,好些大臣闻言怔住,还是家里的夫人从旁提醒:三仪公公有个干妹妹在齐王妃当差。

大臣们嘴里“哦”着,心里把三仪公公臭骂了一顿,又悔银子给得不值。

齐王妃这一来,眼里心里虽是冲着宝贞公主,倒也把承平王妃和刚过门的世子妃见了。

她先和宝贞公主扯了几句出门前亲王的嘱托,亲眼看润香把两条火腿搬到耳房去,才依依不舍的住了嘴。

火腿是好火腿,宝贞公主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懒得去琢磨齐王究竟是好心还是假意,照单收下。

“齐王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齐王在小事上从来都大大咧咧,宝贞公主早把他看得透透的。

火腿熏干了,要吃片几片下来嚼着吃下,还能补充体力,能想得这般周全的除了齐王妃没别人。

听到夸奖的齐王妃微微垂头含羞道“哪里”,抬眼看见承平王妃的女儿卿池拉着一个高她一截的女孩子往这边来,当下眼就直了。

出了承平王府,她人仍是浑浑噩噩的钻进轿子,大丫鬟在外面断断续续听到里面说“没看走眼吧……里都这么写……”

不懂为何物的大丫鬟以为王妃又在说胡话,到嘴边的话咽回肚里。

有齐王妃珠玉在前,大臣们不得不绝了亲自拜访的心思,托自家夫人替自己走一趟。

他们再快,却还是慢李夫人一步。

阮妙菱见到李夫人第一眼,不得不佩服东方亮制膏子的手艺,她底子本来不差,保养也得当,再有东方亮献去的丽肤膏子,整个人看上去我宛如二八少女。

李夫人不是来给宝贞公主脸子看的,说话和和气气,也问了阮妙菱今年几岁,可许了人家没有。

今天的主角是宝贞公主,阮妙菱就当个乖乖女坐在她身边,一切自有宝贞公主应对。

“孩子还不懂事,怕送出去给人家添麻烦,再留两年。”

李夫人不爱说男人们的事,提起这些倒津津乐道,微微蹙了下弯弯的柳叶眉,头上的步摇轻晃,好看极了。

“十五岁不小了,越年轻貌美的越是走俏。都说女儿家是娘的小棉袄,臣妇虽没生养过女儿,却也认同这个理的,臣妇明白公主的顾虑……”李夫人顿了一会儿,“公主不如先替三小姐张罗一门亲,过了两年再嫁,样样都备齐全了,不至于手忙脚乱。”

阮妙菱以为娘会回绝,不想她真的认真在考虑。

李卿池吃着齐王妃送来的炸果子,满嘴是糖霜,眯眼对她笑,阮妙菱笑回去,她笑得更厉害了,躲在屏风后不敢弄出太大的响动。

送走李夫人以后,李卿池吃腻了炸果子,匆匆就了一口茶把喉咙里的残余送下去,美滋滋找新嫂子说话去了。

阮妙菱打算换到屏风后面坐一会儿,陈冕来了。

今天来的第一个男的。

陈氏和曹傕没等到曹沁回门就动身回汝阳了,据说是曹傕经手的生意有点疏漏,得回去看着,不过曹沁回门不用跑那么远,直接去陈家也是一样的。

陈家缺了女主人,不能比着齐王妃,陈不候因为身份特殊,就遣了陈冕过来,顺便看看曹沁在夫家过得好不好。

阮妙菱见他身后跟着四个小厮,每人肩上挑着一条担子,都用红绸子扎着,一下子摸不透他去看过曹沁没有。

趁着陈冕和宝贞公主在堂屋说话,阮妙菱悄悄绕到耳房里去,润香正捧着礼单一一点对四条担里的物件。

阮妙菱凑过去看,以为他送的和齐王妃一样,都是战场上抵饿的吃食,或御寒的棉衣。

润香见是她,忙把礼单递过来。

她正愁怎么分配陈编修送来的礼,放到哪个箱子都不太对头,反倒是她的头大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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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苏苏画面面

阮妙菱扫了眼礼单,写的是无非是布匹酒肉蔬果,对应首辅这些年在官运上的不景气,倒没有太大出入。

可等她挑开四个大礼盒,被寒光闪了下眼睛,赶紧阖上吩咐润香守紧耳房的门,谁都不能随意出入。

她使了问儿出门采买棉衣棉鞋等物,兔月去和通会书坊的人碰头,交待接下来几个月的事情,眼下没有人能供她差使,只好喊来二等丫鬟去打听陈冕之前是否去过世子妃哪里。

过了一刻钟,丫鬟回来朝她点了点头,陈冕正好从屋里出来。

来了又走的三家都没和阮妙菱说上几句话,她只看着陈冕挺拔如松的背影消失在月门口,暂时把陈冕送礼的事压下,转身进门。

这一闹,半晌就过去了,阮妙菱陪着娘用了午饭,也不回自己的小院,就歪在屏风后的软榻上小睡。

宝贞公主就歇在里间的床上,静静的没有传出一丝声响,阮妙菱以为她没睡,悄悄露出半个头越过软榻去看,她又是闭着眼的。

直到软榻那边的扭动声小了下去,宝贞公主复又睁开眼,怔怔望着帐顶上青底葱色撒花纹。

李夫人的话听起来虽然没有情意,却是实话,她认真想过了,这一次去青海卫吉凶难测,不能因为这个拖着女儿的婚事,万一她在战场上有个好歹,谁会上心妙菱的将来?

她拼死都会替弟弟明璋挣一个荣耀,好让他将来的路走顺当些,但到了那时明璋会很忙碌,明璋的媳妇也是能事的,少不得要帮他料理旁的事情。

至于卿平和沁侄媳妇……恐怕真到了那时,连自己都顾不上,哪分得出心思顾妙菱?

给女儿挑的夫婿必定是要肯疼她宠她的,眼下她手上有三个人选,却在犹豫谁更适合。

院里安静了半个时辰后,重新热闹起来,这次是秦夫人和秦家五公子抱着枫哥儿来。

前头走过两三回,宝贞公主和秦夫人一见面就聊上了。

枫哥儿过了中秋虚有两岁,面团似的黏在秦琎怀里,抱着一只粉拳放在嘴边啃了啃,眼睛在屋里转了几圈似在寻人。

“面面,面面!”

小孩子奶声奶气的话打断了聊起兴的宝贞公主和秦夫人,都停下来看向枫哥儿。

枫哥儿笑着解释:“上次三妹妹到咱们府上玩,枫哥儿不是吃蛋羹吐了麽,儿子赶回去之后,三妹妹身边的丫鬟追了来,给出了个妙方,枫哥儿果真不吐了。”

秦夫人笑了声,“怪不得我正发愁喊你们兄弟哪个跟着来,你巴巴的抱着枫哥儿来,你们父子是个知恩的!”

宝贞公主见枫哥儿嘴角流了串晶莹剔透的口水,亲自拿了帕子替他擦了去,枫哥儿张开短短白胖的手臂要她抱,嘴里喊“面面”。

“你这小家伙,见了谁都喊面面,难道是饿了?”

正好午饭吃的就有香软易嚼的面条,宝贞公主让润香煮一小碗送来,枫哥儿看了眼却不吃。

秦琎抱拳告了声罪:“枫哥儿想必是听我和他娘提起三妹妹,他心里记着,但因为年幼,有些字喊不全,就把三妹妹的闺名喊成了面面。”

“面面,面面!”枫哥儿蹭着宝贞公主的肩窝,仍然不停的叫。

秦夫人插话道:“我懂了,枫哥儿是瞧你和妙菱长得像,把你认成她了。倒是奇了,枫哥儿可从没见过妙菱。”

阮妙菱在房里洗了脸,神清气爽,听到外间有小孩子叫喊。

润香进来正要喊她,听到她在问:“谁家抱孩子来了?”

“秦家五公子的,小名枫哥儿。”

她掀帘子出来,枫哥儿年纪小,耳力却很好,听到帘子上的珠子摔出悦耳的响声,扭过头来看。

“面面,抱,面面!”

他这个抱字倒说得很清楚,想是在家里常说的缘故。

阮妙菱不讨厌小孩子,自然而然伸手去抱枫哥儿,他一到她怀里就不闹了,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阵,抬手去拨弄她头上的珠钗。

“枫哥儿!”

秦琎的喝止已经对他不奏效了,枫哥儿不认生的摸了摸阮妙菱乌黑顺滑的头发,咯咯咯笑了好一会儿,指着他爹嘴里喊“苏苏”。

阮妙菱没明白。

秦琎见瞪儿子无效,对阮妙菱愧疚一笑,“枫哥儿在家里喊几个叔叔叫苏苏,等牙齿长齐了就不会这样说话了。”

阮妙菱好性子的问枫哥儿:“枫哥儿怎么指着爹喊叔叔呢,一会儿你爹该生气了,生气就不能回家见娘了哦。”

枫哥儿大概是听懂了,胆子忽然就小了,缩缩脖子去看秦琎的脸色。

秦琎也怕真的吓着了孩子,板了一会儿脸就松开了。

枫哥儿这次学乖了,不指他爹,空手画了一个圆圆的头,嘴里喊:“苏苏。”还吹出了像“四”的音。

阮妙菱猜了一会儿,不确定的问:“十叔叔?”

“嗯嗯!”枫哥儿高兴的手舞足蹈,然后指着她身后墙上挂着的一幅画,又指了指阮妙菱的脸。

“苏苏画……面面!”

秦琎这下脸都黑了!

秦夫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好像不是气枫哥儿,也不像在气秦阶,而是等着秦琎不说话。

云升喜欢妙菱丫头这件事,为什么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过?

她还傻乎乎的撮合秦钊和妙菱丫头在一块儿……

秦琎顶着亲娘的眼刀,瑟瑟发抖接过枫哥儿,低声道:“你这孩子,回去不让你跟你娘睡了!”

枫哥儿顿时大哭起来,扭捏着不要他爹抱,挣扎着要去阮妙菱的怀里:“面面!”

阮妙菱倒没什么反应,人家画她的画像,她难道还能拦着不成?

不过想想,她从没听徐元说过秦阶还擅长丹青,估计是他偷偷把爹以前托人画的画像留了一幅吧。

兴许只是想留个念想呢,毕竟是爹朝夕带在身边的东西,她眼下总不能冲到秦家,让秦阶还回来吧。

要不要找个时机偷回来呢?

爹也会画画,平阳的西府还留着他生前画过的花鸟,虽然看着不能和大家相比,但给秦阶留个念想足够了,交换应该是可以的。

阮妙菱打定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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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八章:有喜也有气

崔贵妃觉得汉王提上来的人身份有些高了。

外面人人都说入了翰林,将来必定会入阁的,前途不愁,但这是哄翰林院书呆子的话,她可不信。

可她信皇上指给汉王的人必定不差,说不定将来真能一举入阁。

内阁现今虽然形同虚设,首辅陈不候顶着个空荡荡的头衔,每月领着禄米读书画画悠闲得很,但总有一天他会倒的。

陈不候倒的那一天,就是内阁重新焕发生机的时候,皇上看上徐元说不定打的也是这个主意。但为什么偏偏是徐元,崔贵妃就不得而知了,后宫的墙太高,也有她望不到的地方。

“徐修撰是你身边得用之人,把三丫头配给他,若是他心里不爽快,往后怎生替你尽兴办事?”

崔贵妃到底没明说徐元的身份高,阮妙菱配不上他。

“再有等将来四海都稳定了,皇上必定是不想留她们母女的,处置了她们多少会有脏水泼到你身上。母妃和彩彩只有你一个依靠,可不能在这件事自损手脚!”

说到最后崔贵妃严词厉色,平日里养出的一身柔态半点不见。

她身后的两个宫女垂头,并不惊讶,仿佛早瞧了千百遍一般。

汉王道:“母妃不必忧心,有件事还来不及和母妃说呢,徐元日前已经和亲父断了父子关系,找他四叔认了爹。”

“竟这般无情?”

崔贵妃一面惊,一面又生出新的担忧。

“这种狠心绝情的人为你所用,将来大臣们揪着不放,对你可没有半点好处!”

汉王没想那许多,“儿子已将此事告诉了父皇,还夸了徐元眼光独到,母妃以为父皇这是什么意思,分明是从一而终认定了徐元才会如此说。”

皇上知道了却不怪罪,崔贵妃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了。

“前头徐元与儿子说了这事,今天又撞上给阮三丫头寻夫婿,不正是光脚的遇到卖鞋的麽!”汉王说着眼睛放光,“母妃也不必担心儿子将来因此遭连累,徐元既是个狠心的,将来宝贞一家留不得,他定会从中取舍,兴许先咱们一步把事情办成了呢。”

找人做冤大头,汉王乐意,也相信父皇和母妃会满意。

有了他一番铿锵保证,崔贵妃卸了疑心。

听汉王的口吻,皇上还不知把阮家三丫头许给徐修撰的事,便一齐包揽到自己身上。

在香山住了许久回来,她看得出宫里的风向慢慢转向了皇后。

也该让那些没眼力价的掂量掂量,谁才是有资格笑到最后的那一个!

……

成康帝这次学聪明了。

一个宝贞公主他都惹不起,何苦把阮妙菱也拖进来,稍微丁点让宝贞公主不满意了,青海卫再大,在她眼里就是颗不起眼的豆子,不去也关不着她什么事。

女人家总是难应付的,头发长见识短的还能哄骗她们待在后院后宫,宝贞这种自小在天地盘旋的鹰就不能用哄的。你待她好,她才会反过来对你好,即便各自的好都有丁点不怀好意。

林连亲自走了一趟王府,人没见着,却得了准信。

“能嫁!”

成康帝见林连笑眯眯的,心里松快了,接着召礼部进宫筹备婚事。对外,他还是很疼爱宝贞公主一家的。

……

徐元认徐四老爷作爹的事许多人还不知,知道的不敢往外传,怕掉脑袋。

汉王见诸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有序的进行,命人取出收在库房里的一樽百花温酒盏,这是阮妙菱亲手做的,被他买了来。

王府难得有喜事,歌姬舞姬鱼贯进入屋内,丝竹悦耳,百花温酒盏更是明亮柔媚。喝了半日酒,礼部来人了。

“纵情声色……”任舒华啧了声,被前面的郝廷梅往后捅了一下,“再过几月,皇上该给汉王挑王妃侧妃了。”

任舒华明白汉王离皇储要更近一步了。

皇子们巴巴的成亲求子,图的也不是皇上嘴里说的“佑我大宋江山千秋万代”,相反他们会因为某位哥哥弟弟又生了一个儿子懊恼。

跟他抢位的又多了一个,可恨!

他们生儿子主要为了讨皇上欢心,其次才是自己满意,谁都不想自己坐上了宝座,屁股后面没人继承,白白便宜了兄弟家的。

汉王出来时衣裳换了新的,只身上还留点酒气。

“徐修撰大婚大日,高堂在老家养身子不好迢迢赶来,幸而徐四老爷一家在京,徐修撰的大哥也在齐王府里做事,一并起了来,不至于让男方失了体面。”

郝廷梅和任舒华齐齐点头,汉王人虽小,还是有几分头脑的。

被夸的汉王心里想的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他只是单纯的想膈应齐王,正愁找不到突破口,徐亨出现了。

仔细权衡之后,汉王竟发现把矛头对准徐亨是一箭三雕的好计策,欢喜得觉也不睡,当晚收用了一个王府里的丫鬟。

……

徐亨从齐王府门房手里接过喜帖,眉眼耷拉跟死了爹似的,门房怕他这副样子冲撞了王爷王妃,拖他到人少处由他发愣。

先前被徐亨缠住托关系让他进来的尚膳监太监从宫里出来,也是这太监懂得钻营,混到了齐王府掌厨,专给齐王妃做菜,渐渐的也管了几样大事。

徐亨来找他的时候,太监正缺为自己所用的人手,再来徐亨给的银钱不少,很快就进来了。

“魂儿叫阎王捉去了,在这里发愣!”太监一巴掌拍在徐亨肩上,惊得他六神无主。

徐亨笑得像哭,哭得像笑。

“公公,我弟弟请我去看他成亲。”一句话转了三个下降的调。

“那是好事啊,你不是说你弟弟在翰林院当差麽。”太监接过他手里的喜帖,还记得徐亨提过一嘴有个弟弟在翰林院。

打杂的成家用礼部印的喜帖,真稀奇,太监还是第一次见。

“公公,我弟弟是翰林院的修撰……”徐亨话音更低了,“如今跟了汉王爷。”

太监再不闻府外事也知道自己的主子和汉王眉眼不和,把喜帖往徐亨怀里一丢,颇有些片叶不沾身的姿态道:“你瞒得可真好,到时候该打王爷的脸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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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九章:红妆到家来

世宦破茧第三百三十九章:红妆到家来秦夫人不及问过老八幺儿,秦海一进门脱下乌纱帽打散了她的思绪。

替秦海褪下朝服,听他道:“阮家那位,要嫁人了。”

什么样的人家下手这样迅速?

只愣了一息,秦夫人绞干帕子给秦海擦手,屏退丫鬟婆子。

老爷面上写满了“不高兴”三个字,肯定在宫里谁给他气受了。

嫁来秦家这些年,秦海生气的各种模样都被她瞧了个遍,事后还总结出一套理论来。

看秦海脸色阴沉,嘴里却没半句气话,就知道让他生气的人是个惹不起的主儿。

揣了替两个孩子抱不平的心思,秦夫人好声好气问道:“许给谁家了,给你气成这副样子?”

“不是许……”秦海憋气一股脑坐下,“跟强买强卖没分别。”

想都知道主意是刚回宫的崔贵妃出的,要不怎么前头风平浪静,她一回来,整座京城就跟被鞭炮炸开了似的。

具体的事项秦海没跟秦夫人说道,毕竟还掺杂着朝里的牛鬼蛇神,省得她一个妇道人家担忧。

“公主肯答应?”

“林公公带话,又亲自回宫复命。”

余下的话他也不说尽,知道秦夫人听得懂,这么多年来他们都是靠着心照不宣走到这一步的。

林连是个怎样的人物,秦海没瞒过秦夫人,虽然家外的事妇人最好不要知道,但他有口心气,觉得秦夫人和他心意相通,在女人堆里也算得上是‘举人’,专门挑些无伤大雅的人和事说给她听。

这会儿婆子抱了枫哥儿过来见祖父,秦夫人抱过来,婆子知趣的退出门外。

枫哥儿合手抱拳喊“祖父”,眼睛盯着祖父手边红白相间的蜜豆团子,扬着手要祖父抱。

把小人交到秦海手中,秦夫人想起阮妙菱抱枫哥儿的事。

“不是说好许给咱们家老八的麽?”

她没敢提秦阶,在秦海心目中,小儿子是不会被感情左右的人。

团子粘牙,暂时不适合给枫哥儿吃,秦海把蜜豆团子推远了去,把回来路上买的糖画塞到枫哥儿手里,让他抱着啃。

“先皇把小金牌给云升的时候就说了,咱家没那个缘分。”

云升要不说刚满月的三小姐长得丑,兴许能成……秦海捏着竹签,对枫哥儿道:“尝尝味道也够了,将来嘴甜些。”

……

小丸子团成团趴在门槛上,毛根根直立,远看就像门上长出了一大朵白花。

兔月抱了果子远远在葡萄架下坐着,问儿在屋里伺候茶水,吩咐说小姐和秦指挥使在堂屋里说话,她别去讨人嫌。

“讨人嫌的是你吧。”兔月捋着果子油光水滑的皮毛。

果子哼唧两声,防贼似的瞪着门上的小丸子。

秦阶来抱小丸子回家,顺便告诉阮妙菱沈家案子的结情。

“沈清秋确有冤屈,但人已经回不来了,皇上封赏了沈岸百两银子和几十亩田地,也给三哥升了职,三嫂把沈岸接到秦家去住了。”

阮妙菱细细听着,已经知道沈岸的姐姐就是秦钰的妻子了。

沈岸出事的时候,沈姐姐没有漏过一次面,可沈岸提到她的时候满脸温情,可见是在不起眼却必不可少的小事上着力。

“沈岸和三嫂嫂高兴吗?”她突然道,“比起享受父亲死后的荫泽,她们更希望见到活生生的人出现在眼前吧。”

沈岸见了姐姐,两人抱着哭了一场,怎么高兴得起来?

秦阶道:“圣旨已经拟好了,等过几日,皇上便会追赠沈清秋为户部尚书。”

虽然来得迟,也算是成康帝有心弥补过失了。

阮妙菱轻轻点头。

屋子里安静下来,秦阶忽然觉得有一段时日不见,两人又变得生疏了。

“秦大哥。”

听到熟悉的称呼,秦阶想也不想就应了一声。

阮妙菱往屋里看了一眼,问儿撩开珠帘进去捧了一卷画出来。

“前些日子听枫哥儿在秦大哥房里见过我的画像……我这个人说话直,兴许会错了秦大哥的意,说对说错了都请大哥不要往心里去。”

她展开卷轴:“这幅画是爹在家中闲来所作,虽然不比画师的丹青,给大哥留个念想足矣。至于枫哥儿看到的那幅画,可否与我这个交换?”

天闷闷的像要塌下来。

小丸子挤在秦阶怀里,小声拿粉鼻吸气呼气,灵敏的耳朵听到主人的心腔有一下没一下的跳动着。

“初五!”

远远跟在后面的初五闻声跑上前来,听到秦阶在问:“这桩婚是谁给皇上提的?”

初五手头全是些零散的消息,听他一问,立马在心里搜寻和阮三小姐相关联的,三仪公公的名字就跳了出来。

崔贵妃回宫那天,这小太监不知作哪门子妖,使了银子往贵妃娘娘寝宫沾亲带故,不成想等了一天连个大人物都没见着。

这事倒给他听到耳朵里去了。

后来给锦衣卫的瞧见了,三仪横了心,靠不着崔贵妃,还有锦衣卫啊,将这消息卖了五两银子。

“不见得就是贵妃娘娘想出来的。”秦阶冷眼哼了哼。

初五瞧了瞧左右行人,都是普通人,放心道:“大人是疑心汉王?”

“让让!左右退避!”

前头忽然来了一大队人,挑担推车牵马的都有,所有东西都用红绸子扎起来,人也穿得喜庆。

初五认出这是宫里内织染局的,转脸看秦阶的脸色黑成了炭,便知他也认出来了。

这是往承平王府送缎匹的人马,后面还会有针工局、银作局、衣帽局的人来,一是给阮三小姐做嫁衣首饰,二是给宝贞公主做战袍。

“徐元是哪边的人?”

喧闹里初五还是将秦阶的话听得清楚。

“是汉王那边的……汉王这次是想在皇上面前讨巧,好让皇上明白他的忠心?”

初五在锦衣卫瞧得多了,能从一些旧瓶新酒里嗅出别的味道来。

宝贞公主是原太子之女,虽是女流,在百姓中颇有口碑……而且有前朝珠玉在前,本朝出个女皇不是没可能。

皇上刚答应给宝贞公主分属西北的兵权,汉王就站出来替徐元求娶三小姐,难保不是抱了把三小姐当人质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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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酒无女儿香

世宦破茧第三百四十章:酒无女儿香反正坏人总要人做的。

成康帝亲自开口把阮三小姐留在京中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和以成亲为由扣住三小姐是不同的。

初五背向秦阶,悄抹了把冷汗。

汉王在诸多皇子中年纪偏小,手段却不见稚嫩啊!

耀眼的最后一抹红尾巴消失在承平王府门后,秦阶收回目光,他怀里小丸子陡然一个激灵!

“这瓢水太浑了,大婚之前捞干净让我看看,底下藏了什么大鱼小虾。”

初五感叹岂止是一瓢啊,简直有一塘那么大了,最后颇有干劲应诺悄悄吩咐了下去。

池子里的荷花荷叶全枯了以后,王府里的下人们忙着下池挖莲藕,问儿和兔月以前没见过,阮妙菱准她们看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从下淤泥,摸莲藕再到完整的把莲藕挖出来,该够了。

润香是被拍花子卖到平阳的,自小生活在江南,见得多就不觉得稀奇了,只看了一会儿就回到亭下伺候茶水。

“等藕挖干净,舅母寻个由头顺其自然把他们留下,娘你也不用时时担心舅舅了。”

挽着裤腿在淤泥里躬身掏泥全是阮家军,双黄和仇大千一人教十几个人如何顺着藕节摸到最底,那些人学得快,挖出来的全是白净不断的藕。

黄霸和黄良相对击掌,仇大千十分满足的大笑。

阮家军无论做大小事,一条心拴着,总会做得一次比一次好!

宝贞公主看了好一会儿,跟着一起爽朗大笑,这种笑是最容易感染的,问儿兔月听见了咯咯咯捂嘴,泥地里阮家军嚎叫着冲进下一回战斗。

“这些人不全是留给你舅舅的,有一半你可以带着去徐家自由支配。”

宝贞公主抬手,顺着阮妙菱的耳廓把发丝捋到后面。

“娘的闺女自小就被宠在蜜罐里,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娘是一半喜一半忧。从大福寺出来以后,娘就知道我的水晶心肝儿在外头遇到风浪,自己学着长大了,娘还是一半喜一半忧……”

阮妙菱轻轻覆在宝贞公主手背上,摩挲着上面温暖的纹路,咬着牙吞下快要喷涌出来的眼泪。

“娘不知道你碰着怎样大的难处,使得你变得这般坚韧,瞧得出你不想说,娘也识趣的不过问,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嫁人虽是你亲自点头,娘也相看了几眼,徐元说不上好,但也不坏,日后待你肯定不比我和你爹差。”

她所求,不过尔尔。

阮妙菱还像从前那样扑到宝贞公主怀里,嘴里叫着“娘”。

这样简单的快乐是她所期望的,可是“爹”再也喊不到了。

……

住在京城,家里有大池子又栽了荷花的人家,一到这个时节总会高兴几日。

百姓们的欢乐来得比他们早。

大户人家忙着指点下人挖藕的时候,从江南运来的肥藕不知上了百姓家的饭桌几回了。

卖馄饨、炸果子、炒碎金饭的摊主们纷纷拿出了自家的看家本领。

大街上一时吃客络绎不绝。

“馄饨藕片汤,清爽干脆咯!”

买馄饨的嗓子也似刚上新的藕,脆生生清亮得很。

“炸藕片喔,甜咸可口!”

这下子争议吃甜吃咸的声停了,涌上去一扫而空。

炒碎金饭的却不扯嗓子,默默炒他的饭,金灿灿的蛋花跟着米粒儿上下翻滚,撒上一撮葱花,冒头盛了一海碗。

“摊主,饭到底好没好?”

“来咧!”

摊主溜一圈身段,一碗猪油翻炒后带着香味儿的葱花蛋碎金饭安稳送到江逾白面前的桌上。

“摊主,你家的藕呢?”

小厮瞧了眼毫无特色的碎金饭,侯府弄的可是加了虾仁、海参、火腿丁儿、鸡肉丁翻炒而成的,世子爷怎么老想着吃外头的?

“藕在这儿呢,就来!”

摊主使着两根特长的竹木筷子,揭开黄泥坛盖,顿时一股酸气混入空气,诱人口水直流。

很快白瓷碟儿里多了十几根水红沥了水的萝卜条。

小厮闻着味儿,两眼已经迷瞪了。

江逾白招手:“快些,快些!”

扒拉开几根萝卜条,就是没看见藕片在哪里。

小厮立起眉毛:“你家的藕呢?”

“小爷别急,知道你专程来吃,这里全是藕条!”

江逾白夹起一根咬了一小口,清清脆脆,唇齿刚触碰到的时候津液已经分泌出来了。

“你家的藕怎么是水红的,看着像萝卜条。”

摊主笑道:“藕条粗些,能跟上白萝卜和红萝卜的日子。红萝卜颜色深,到盐水里一泡就掉颜色了,藕也就染了些。”

就着藕条吃了一大口碎金饭,江逾白舒了口气。

“去买坛酒来!”

小厮推辞不肯去:“世子爷,出门前小姐吩咐了小的仔细着您少喝酒。”

“爷今天喝了麽?”

“还没。”

“那还不去买!”说罢,再吃一口饭,吃了一整条腌藕条。

为了少让他喝几口,小厮故意拖延了时辰,抱着酒坛回来时,天色快要暗了。

江逾白又点了一碗碎金饭,面前堆了三个干净的菜碟儿。

“磨磨蹭蹭的,谁拖住你的腿脚了?”

小厮见他在气头上,不敢多话,闷头给他倒酒。

一个高大的身影在对面坐下。

“秦阶啊,你来得正好,咱们好久没一块喝酒了!”

这是要共饮了。

小厮只盼着秦大人帮着劝世子爷少喝几杯,摸出碗给秦阶倒酒。

各处摊子的杆上挂起了灯。

长街自动向西次第亮了起来,远远能瞧见承平王府门上的两盏随风飘动的大灯笼。

江逾白狠狠灌了一口,评道:“这酒不对味!”

秦阶默默灌下去,不做点评。

“怎么想起到这条街吃饭?你家门口多的是手艺人,酒也比这儿的淳厚。”

“没味儿……”他又灌了一口,呛了几声。

安远侯世子是个不为人知的三杯倒,秦阶瞧了眼海碗的量,知他醉了。

“秦阶,我妹妹要嫁人了。”

秦阶闻言笑着点头:“知道了,现今谁不晓得你妹妹要和我九哥结百年之好。”

江逾白忽然抱头呜呜抽泣,看得小厮心头一紧。

小姐的话应验了!

“我妹妹要嫁人了……”他嘴里念个不停,直喊小厮倒酒。

今天要喝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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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婚礼多繁累

世宦破茧第三百四十一章:婚礼多繁累八月末,安远侯之女和五军都督府秦海的第九位公子喜结连理。

两家在京城有头有脸,前头在承平王府出了徐家姐妹的事,江小姐蒙受的不白之冤洗清了,送亲凑热闹的队伍中好评如潮。

热闹了两日,九月初二又是良辰吉日。

风头正盛的宝贞公主家嫁女儿了!

全城的大小商贩早早开铺,上门买米买面买肉的客人今天也不挂念着去砍一两文钱,匆匆结账家去生火烧饭。

灶房上白烟散尽了,街道两边站满了藕节横卧似的人。

巡城御史拇指插在腰带里,来回在人前走动,目光炯炯神采飞扬。

“退后些,过线了!”

他声音不粗,话音听着柔和,被点到的人也不恼,对他细细笑了一下。

“给你支个招,要是想看新娘子呢就去王府门口蹲着,还能见一见公主呢。”

徐府是个清汤寡水的地方,瞧这门楣就知道了。

“多谢大人指路,小人染布的,这幅芝麻开花孝敬您!”

光听名字就很有意境了,巡城御史脑袋越过线去看了眼。

颜色染得均匀,寓意也好。

“那笑纳了?”小手伸去,芝麻开花的巾子来回叠成了擦汗的手帕。

“御史大人,五城兵马司来了人,要调几波人到王府去!”

这样重大的日子,人手周转不开,王府前面跟下饺子似的没地方落脚,随从踮脚看了眼徐府外还算整齐的夹道。

除了皇后入宫当天,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比这更大的盛景了。

随从身后跟着五城兵马司来的小兵,拖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裳,下巴尖上大颗的汗摇摇欲坠,巡城御史斜眼看了下。

“那边主事的哪位大人?”

如果是老朋友,他得拖上一拖。

小兵跑了半个时辰,嗓子几乎冒了眼,干吼道:“锦衣卫的秦七大人!”

巡城御史脸色急急一变:“我这就去抽调人手。”脸顾不得细擦,芝麻开花巾子在风里呼呼摇喊助威。

“咱们到王府门前看锦衣卫,去不?”

“不去,锦衣卫有啥好看的。”

“你就惦记着你兄弟,怎么不见他发帖子请你!”

“今时不同往日,你一妇道人家好生跟在我后头就是了,别总扯鸡毛蒜皮的事。”

“五百两的份子是鸡毛蒜皮吗,少爷,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

妇人心痛的揪着胸前拦人的红绸,觉得徐府上挂的红灯笼红绸子都是她家的钱化成的。

齐虎“啧”了声,也不责备妻子眼皮子浅。

毕竟家里侍奉二老养孩子都是她在操办,累的多甜的少。

“你放心,我赚的比这五百两还多,饿不死你们娘俩的。”说着摸了一把妻子滑嫩的脸蛋。

眼睛瞧见一人,齐虎忙抬手摇了摇,口里喊道:“金亭!”

……

王府忙成一团,窗子上贴着大红的囍字,高几上摆的基本兰草也都系上了手心大小的囍字,桌上摆寓意平安吉祥的苹果,还有几样给新娘子垫肚子不粘牙的糕点。

来给新娘梳头的人是宫里篦头房的,原本只有皇子皇女才有资格受用,因为成康帝对阮妙菱的婚事极为看重,就指了人过来伺候。

“奴婢们给三小姐贺喜了!”

每一个从宫里过来的人都这么说,阮妙菱淡淡一笑,对一旁坐了好一会儿的曹沁说道:“之前和表嫂说的事……”

曹沁伸过手拍了拍她:“我办事,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承平王和王妃在屋里试席上要穿的衣裳,曹沁过来了也不进门,让丫鬟递了话,得了王妃允许,从西门坐上轿子往陈家去。

篦头房的人正要给阮妙菱盖上大红绣金片的盖头,问儿一身粉衣裳云彩一般飘进屋里,篦头房的退到一边静候。

问儿想请她们出去,看到自家小姐黑黑的眼珠左右转了转,贴上去在她耳边低声道:“香巧回了。”

“知道了,你去看看。”阮妙菱飞快地在问儿手里写了个“徐”字。

盖盖头的时候,篦头房的宫婢不经意问了句:“三小姐这边可是还有没做完的事?”

“都是些细枝末节,哪敢劳动妈妈们大驾。”

兔月给了她们赏钱,领她们去吃饭吃酒,这才得了安静。

……

成康帝在崔贵妃寝宫见宝贞公主时,已接近日中。

汉王今日有事没上早朝,因此没顾上来看崔贵妃,临近日中的时候托着近日寻得的好物过来,不想正撞上父皇和宝贞公主在。

他在宫殿外犹豫里一会儿,檐下挂的好几只鹦鹉接连喊“汉王吉祥”,他恨不得上前去捂了它们的嘴。

成康帝往外瞧了眼,没看到人,便让林连出去找。

不多时汉王顶着一头热汗进来,手里的锦盒沉甸甸的一下子就引起了成康帝的注意。

“十三,你手里拿了什么好东西?”

汉王还是皇子身份的时候,成康帝宠他,并不限制他的自由,名山大川几乎被他走遍了,回回都进献些宫里没有的稀罕物。

他这一来,成康帝知道儿子又寻到宝了。

汉王恭谨把锦盒奉上,哀哀看了崔贵妃一眼。

“儿臣上回听神医说南海珍珠磨成粉涂抹在脸上,其效果堪比二八年华女子的脸蛋,这才找来送给母妃。”

“嗯,果然颗颗饱满,映得人影都有了!”

成康帝捏了一颗对着门口的光看,忽然道:“宝贞,你替来朕鉴赏鉴赏。”

“皇上慧眼,看过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汉王孝顺崔贵妃,肯定不会用寻常物糊弄她,宝贞公主并不去接。

让她鉴赏刀剑还行,珍珠玛瑙就算了,真的假的戴在头上都一样,好看就行了,过分较真,难受的是自己。

崔贵妃挑了挑眉。

给皇上脸色?

成康帝气得将珍珠丢回去。

“今天是妙菱丫头成婚,这盒珍珠就赏给她作贺礼了!”

她不要,他偏要给。

没弄懂成康帝的意思,崔贵妃瞪大了眼睛看着林连把锦盒送到宝贞公主手里。

那可是汉王给她的,让东方亮制成珍珠膏,少说也可以装一瓶。

“明天一早整军出发,朕就不去送你了。”成康帝扯袖子掩嘴咳了一刻,指着汉王,“你去送,有不清楚的去问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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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芙蓉暖帐底

过程还是上辈子的过程,就连喜服都赶制得一模一样,上下摸了一遍熟悉的料子,阮妙菱万分肯定,这嫁衣两世都是同一个人做的。

门外叽叽咕咕一阵说话声之后,守在门口的宫婢就散了。

问儿推门进来,身后跟着香巧。

“小姐,问儿姐姐和香巧姐姐进来了,奴婢去厨房给您端碗热汤来顶顶肚子。”

关门声再次响起。

问儿搬了软墩放在床边,推了推香巧的手臂:“你和小姐说话,我去门口望风。”

香巧拉住她,塞了个红封过去。

“再这样我可恼了啊,小姐今天大喜呢。”

自从得知香巧做了守备夫人,问儿就明白两人之间有了高低之别,香巧这么做是想告诉她,她们还和以前一样。

都是一心向着小姐。

“不是给你的。”香巧朝床上努努嘴,“嫁人了总得留些体己,你得替小姐把着。”

问儿接了往腰里一塞,笑着开门又关门,门轴发出的声都带着喜气。

香巧嫁过人,知道新娘子的盖头不能随意揭开,就隔着红纱和阮妙菱说话。

“一路紧赶着回来,你受累了。”

阮妙菱先开了口。

“哪有的事,奴婢身子好着呢。”香巧似有所察,用红巾子盖住削葱般的细指。

心里松了口气,好在小姐看不到她瘦尖了的脸,不然又该自责了。

“这事原本就是奴婢提的,让小姐一直替奴婢担着心,您才受累。”

阮妙菱轻轻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

“谢敏他对你好吗?”

闻言,香巧脸颊一热,半晌才道:“挺好的。”

盖头不大,除了看不见香巧的脸,她手上的小动作阮妙菱还是能一眼看到的。

红巾子都快被她搓出蜜来了。

隔了好一会儿,香巧想起临行前谢敏的嘱咐,觉得事情可以瞒着他,却不能对小姐隐瞒,万一曝露了,小姐也能有个准备。

“小姐,我有了身子,所以今晚……”

阮妙菱身体一僵。

红烛烧去大半,徐元沾着一身酒气回来了,人很清醒,走路没画之字。

后面的宫婢涌进来想要伺候,被他屏退:“我知道步骤,你们去吃酒吧。”

宫婢们知道今年新科他是头名状元,满肚子的文墨,对前边几个朝代成亲的步骤都能背得滚瓜烂熟,还差本朝?

“累坏了吧?”徐元掀了盖头,神色担忧道:“这冠带着最压脖子,还是卸了好。”

上辈子她就承受不住,这次能好受到哪儿去?

被徐元推着到妆台前,阮妙菱定住,扭头问:“先别急,我问问你,这样好看吗?”

上辈子她没心情问,更不想问,可这次她要好好地问上一次。

不然脖子白受罪了。

徐元认真的从发冠顶一直打量到绣鞋鞋面,眼睛弯弯,道:“不好看。”

阮妙菱立时圆了眼。

“夸我一句好看能怎么样啊?”

“好看是形容别人的。”徐元嘴角挂着笑,抬手替她拆发冠,“你在我眼里,最美!”

头顶一松,阮妙菱整个人也跟着松快了,笑着去取簪钗。

“嘴儿真甜,皇上赏的丝窝糖准是全进了你的胃。”

“他赏的我一口没吃。”

心里骂他傻,除了最后一根簪子,阮妙菱才道:“那以后当着他的面,你也不吃?不吃可是要被治罪的。”

“就今天不吃,不想让你不高兴。”徐元说着去端了碟蜜豆团子过来,“我偷偷藏在袖里给你带来的。”

阮妙菱不想扫了他的兴致,他大概是忘了她不吃红豆的。

“醋了?”徐元呵呵笑了,“我都记着的,蜜豆我吃,团子归你。”

两人吃完一碟,把交杯酒也喝了,坐在床沿说话消食。

大体上一人讲从天没亮起来做了些什么,遇到谁说了吉祥话,穿喜服时闹了点笑话云云。

阮妙菱说话的时候,徐元盯着她搭在床沿的一只纤细的手,她看过来了,他急忙抬头点头附和,手自然从膝上滑到床沿。

“娘从宫里回来以后,家里比之前更忙了,润香脚不沾地都没工夫和问儿她们说话。”

席上吃酒的时候,汉王对徐元提了这事。

大家原来猜想的是,宝贞公主要等女儿回门之后才动身,却不想成康帝催得急,明天一早就得出发。

徐元覆上阮妙菱的手背,四根手指伸入她的掌心,强而有力地握了一下。

一夜之后,两人就要分别了,可他们眼下连想要嘱咐的话都还没开始说。

“明天我跟着娘一起走,你就让香巧住进来,以免外人看着起疑。如今你府里的人,不是个个都干净。”

徐元点头:“我会看着办。”

提到香巧,阮妙菱想起她抚着肚子的样子,犹豫片刻,咬唇狠了心说道:“香巧有了身子,你让兔月多照顾着她些。”

徐元愣住。

菱菱嘴上说的是香巧有孕了,可发红的面颊和游移不定的眼神,似乎又不是这个意思。

难道……?

熄了大半的灯盏,只留一对高烧的大红烛,徐元除去外袍钻进帐中,气息喘得有点急。

锦被上绣的是鸳鸯戏水,褥下铺了桂圆莲子,他扑上来就压到了几颗,疼得脚心一阵酥麻刺痛,额头上掉下几颗汗来。

“没见过你这么急的,外头还有人呢。”阮妙菱抱着两膝,笑得露出了雪白的贝齿,声音小小的很挠人。

“她们都被金亭换下去了,外面都是我自己的人,而且守得远远的,不怕被他们听!”

难得看徐元在她面前露出自得高傲的神情,阮妙菱伸出手去捧着他的脸。

“你这样笑挺好的,谁见了都不敢惹你,往后就连秦大人都不能拿你如何。”

“好端端提他做什么,他在梦里要和我抢你呢!”徐元哼了声,拉过阮妙菱轻却有力的撞到自己怀里。

那个时候他是不忿秦阶对他苛刻,梦里又抢他的妻子,才一条心横到底,非要把菱菱抢回来不可。

后来细细琢磨,越深入越发现他命里离不了她,一起赏雪时,他跌了跤,她放声笑,手里不停的剪着窗花,他却一点都不气,甚至还想再跌一次,多看她笑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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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花样不新鲜

世宦破茧第三百四十三章:花样不新鲜阮妙菱是有心激他,不想他抱着她扯起旧账来了。

帐外红烛比先前又矮了一截……

她心里急,脸似蒸熟了包子直往外冒热气,掌心贴的那块地方徐元的衣裳也是烫手的。自忖话说得虽然含蓄,徐元该听出来了,怎么净抱怨秦阶的不好?

帐子里坐着两个人,气温暖而闷熏得人喘不过气,阮妙菱一边想事便没分心去听徐元说话,正算这一夜还剩下几个时辰,身上突然被箍住了,她不舒服的扭了两下。

“可别再乱动了……”滚烫的唇贴在耳后,说出来的话也似火般烙人。

徐元忍得嗓子喑哑,轻轻在阮妙菱细腻的颈上落下一吻:“独你一个就叫我担心死了,等你回家咱们再继续。”

“你等得了,香巧可不行。”有点失落的用两只手裹住徐元的大手,阮妙菱口中发涩侧首问:“等孩子落地,管你叫爹,你让我和谢敏怎么想?”

青海一行,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到时候孩子生下来左右街坊闻到声儿,想瞒都瞒不住。

她回来莫非要抓个娃娃来扮孩子?

“放心,我都会安排好的,也不要你抓娃娃塞进肚子里。”他一边说,还应景的拍了拍阮妙菱的肚子。

“睡了吧,我去冲桶凉水。”

金亭候在门外听到里面有敲桌儿的响声,赶紧招手把水桶抬上来,推门进去,一伙人往西面的稍间钻,嘴巴和脚步都悄悄的。

“香巧那里盯紧些。”

金亭不敢扬声,怕朝着屋里的女主人:“公子放一百个心,就是客人吃了席去解手,下人们也不敢把客人往那儿带。”

他正要退出去,被徐元叫回来赏了一个红封。

“夫人赏你的,你在云南事情办得好,回来里里外外打理得十分妥当,算是在她心里挂上名了。”徐元拍了拍他的肩。

金亭谢过,面带喜色阖上门,眼轮红了又红。

公子终于得偿所愿啦,自己在三小姐……夫人面前也挣了脸面,将来娶兔月应该不太难。

淋了凉水,只穿了中衣就趿鞋回东面里间,徐元掀开帐子,阮妙菱已经脱了繁重的嫁衣拉了锦被盖着睡了。

“合该是我受罪。”

徐元爬上去,轻轻拉起被子盖过她起起伏伏的胸脯,连衬着雪白肌肤的红肚兜一并盖了。

透着凉意的身子一钻进被窝,睡得迷迷糊糊的阮妙菱半睁开眼,哝哝问道:“金亭在我这儿挂名,什么意思?”

还记着这个呢,徐元把她露在外面的手臂塞进被子里,哄道:“以后你就知道了,累了一天了,明天一早还要早起送娘出城,睡了啊。”

身边的人儿鼻腔发出均匀的呼吸,徐元才放松了身子倒在枕上,长长呼了一气。

难得菱菱主动提出,他也情动,何尝不想趁势而为?

没有香巧有身子这一出,他都打算好了暂时不碰她。

菱菱怀了,他自然高兴。

可在外受累的是她。

没怀不要紧……但凡事最怕一个“万一”,连大夫都拿捏不准的头疼问题,他更没把握。

思来想去,只能暂且委屈谢敏一阵了。

……

天阴沉沉的铺天盖地,倒不似要下雨,风刮得很烈吹得大旗翻滚鼓鼓如雷,汉王耳朵听得快炸了,他身侧的齐王却是一副司空见惯的神情。

三军阵前,白胡子李重山立在宝贞公主右手边千叮万嘱:“鞑子的骑兵凶残野蛮,不能进攻时公主千万要慎用兵权!”

“李重山你净胡咧咧,兵权拿着就是要用的,莫非你希望公主打败仗?鞑子给了你什么好处?”

秦海在宝贞公主左边横眉竖眼,开口就替她抱不平。

然后笑脸说道:“下官没别的要求,五军都督府出来的兵都经过精挑细选,非普通小兵能比,还望公主用在刀刃上。”

“秦大人的兵是人,我李某人的就成了畜生吗?”

“欸李大人可不能冤枉秦某,我只说了五军都督府的都是精兵!”

齐王向斗嘴方向看去,一把年纪了不怕同僚们笑话,转头对汉王笑了笑:“十三弟,李大人年事已高,可还堪大用?”

他若没记错,李重山今年该有六十二了吧。

“五十步笑百步,五哥彼此彼此。”汉王斜了眼胡子还是浓黑的秦海。

五十有二的人怎么不见老呢!

“问儿姐姐,怎么不见香巧?”兔月搀着小姐,左右看了一圈小声问道,徐元正和宝贞公主说话,暂时顾不上女眷这边。

“你管这些做甚,好生伺候小姐就对了。”问儿抽出腰间的一根擀面杖,不管兔月愿不愿意要,别在她腰带里。

“这是!”兔月见过问儿用擀面杖里头的兵刃割过鸡脖,不大敢要。

问儿竖眉道:“拿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夫人这会子出征不知几时才能回,可没人护着小姐了,你更得上心。”

“看见那些人了吗,他们个个都不怀好心,尤其是他们的夫人更不是好相与的,你见了都不要给她们好脸色,知不知道?”

兔月暗暗记下王爷大臣堆里那些人的身材容貌,“那问儿姐姐你做什么呀?”

“我呀,给小姐买糕点去。”

等话音消了,兔月回头已没了问儿的身影。

……

城门下的士兵看见熟悉的面孔,不知怎的心生一阵恐慌。

“三位大人又要一块出城?”

郝廷梅收回作证的请帖,任舒华和史张弼两位大人身上裹着黑色披风齐齐对士兵一笑。

“良园最近可是有了新名目?很少看到三位大人齐齐整整的出城去呢。”

别是赏梅吧,士兵瞅了眼天色嘟囔,暗骂自己蠢钝,秋天哪来的梅花。

守城的恪尽职守对嘴问一句没有不对的,任舒华拢了拢披风跺脚:“啊……嗯……”

“陈编修请东方神医在良园制了一种好香,邀我们去品。”史张弼接过话茬。

郝廷梅声色如常:“快些走吧,咱们没有车马。”

“礼部差事好像挺清闲的。”另一个守城兵凑过来嘀咕。

“一个月操持了两大家一小家的婚事,做大官原来压力这么大。”他赶紧推凑过来的人回去,“咱们的差事才是清闲呢,站岗站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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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风情向小园

世宦破茧第三百四十四章:风情向小园临近城门口的茶肆里空无客人,十几个锦衣卫把里里外外的地方都占了。

好事胆子大的贴着茶肆对街生药铺的门板立着,睁大了眼只等着犯了事的人被揪来,好看热闹。

若是锦衣卫恼了打人,对他们无非是踹几脚,身后就是生药铺,给钱就能当场抓棒伤药,方便得很。

可苦了后头生药铺店主和学徒。

“为了能卖消息给单先生说书,这些人连命都不要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恨可恨!”

学徒还小,不懂大仁大义的道理,只晓得有人挨打,生药铺就有了进项,高兴坏了,巴不得锦衣卫立刻把门前的人全抓了去打一顿。

寒十四不知在哪间铺子摸来了一袋粽子糖嚼着从城门边来,走到茶肆门口一颗刚好吃完。

“主子,眼下只有礼部三位大人出城,别的还未瞧见。”

秦阶天不亮就到茶肆坐着,一碗茶都没喝。

“其他门呢,未必要惹眼,只要车马经过都要查。”

正要回话,外面进来一个不起眼的人,也不看寒十四,只对秦阶拱手道:“启禀大人,陈首辅的公子要出城去良园。”

“怎么人人都去良园?”寒十四一不留神就漏了嘴。

秦阶刮着茶碗,一个眼神那人就退出茶肆,他看了眼寒十四沉默半晌:“礼部的三个也去了良园?”

寒十四点头:“咱们不在京那段日子,会通书坊的白家不是要出城去麽,锦衣卫里都在传那天三位大人也去了。”

“拦下陈家的马车。”秦阶站起,外面又冲进来一人,晃得寒十四眼睛一花。

莽莽撞撞的肯定都是五军都督府的兵,秦大人究竟让人把守了几个门?

“大人,属下正要拦下陈公子的马车,不料冲撞了贵妃娘娘!”

冲撞贵人并非小事,五军都督府来的小兵进来直接跪地,他是攒了一口气冲过来求秦阶救命的。

秦阶冷着脸出了茶肆,“跪着救不了你的命,给他备匹快马,去贵妃娘娘面前请罪。”

……

送走三军,汉王吊着脸和齐王不欢而散,故意在城外转了转才回来,进了城门当先一眼看见了崔贵妃的车马。

徐元领着刚过门的娇妻立在车外听训,看汉王过来,轻轻朝他颔首。

“表舅舅。”

外甥女再怎么不好,眼下还是汉王门下最器重之人的妻子,他给足了面子的挂着笑,朝阮妙菱点了点头。

汉王拱手给崔贵妃请安:“母妃今儿要往哪里去?”

“神医在良园制了一种新香,有养颜的功效,本宫去瞧个新鲜。”

“有这等好物?儿子可否跟去看看?”

崔贵妃在车内笑了两声:“真是好物,母妃绝不会忘了你的,回府去好好念书吧,别叫皇上看见你属于治学,倒是母妃的过错了。”

汉王应是,恭谨道:“儿子还想请教徐修撰学问,不能送母妃了。”

里面忽然没了响声,半晌才听崔贵妃道:“既嫁了人,就好好侍奉丈夫,你母亲在沙场拼杀经验少说累积了一箩筐,旁的不要多想。”

阮妙菱刚要屈膝,徐元一把拉住她。

“下官回去一定好生教导内子,多谢娘娘教诲。”

汉王深深看他一眼。

给徐元讨这门亲事确实是希望他看着点阮妙菱,可没吩咐他护着她呀,莫非这就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思索间车后的小黄门上前来禀道:“娘娘,秦指挥使来了。”

语气极为气愤,汉王一听倒像是小黄门替谁攒着气儿,那边马蹄哒哒哒响,只见秦阶翻身下马大步过来。

“臣的手下醉心办事,无意冲撞了娘娘,请娘娘恕罪。”

先前那个小兵双膝一软磕在地上,擦眼抹泪哀求:“娘娘饶命!”

他身后已跪了七八个帽衫跟他一样的人,大气不敢喘,越是这种时候他们越不能跟哭丧似的嚎。这法子还是林公公门下出来的几个小黄门看不过,悄悄提点他们的。

唯有秦大人领过来的头子求饶,才能叫贵妃娘娘熄了怒火。

崔贵妃早期都是好心情,走到城门口了却有人敢拦她的路,虽说她原本有意低调才走在了陈冕的车马后面,可被一起子轻贱人拦下,怎么美得起来。

适才对徐元夫妇撒了气,汉王又来和她说了会儿话,眼下肚里就只残留着星星点点的火苗。

但要轻易饶了他们可不那么容易,崔贵妃故意晾了秦阶一刻。

“死罪可免……”

跪地的都松了口气。

“但活罪难逃,拦路的眼下不管什么身份,都降去守城门一个月!”

谢声不绝。

车马粼粼出城,秦阶踢走了劫后余生痛哭流涕的兵,目光扫过徐元和他身边的阮妙菱。

“咱们回家。”徐元揽过阮妙菱的肩头。

阮妙菱含羞点头,自始至终没看过秦阶一眼。

“初五。”秦阶喊了声。

“主子有事吩咐。”初五灵巧的从人后挤出来。

远处街角停了一顶软轿,徐元护着阮妙菱先进去,和轿夫说了两句自己也钻了进去。

秦阶垂下眼睑,问道:“她的两个丫鬟呢?”

从早晨徐府开门,徐元搀着阮三小姐出来那一刻,初五就盯上了,无奈他只能盯一个人,丫鬟就顾不上了。

“香巧朝陈首辅家去了,问儿嚷着要去给三小姐买糕点。”说罢他觉着不对,连忙改口:“给徐夫人买糕点。”

初五清楚这话说出来必定是惹大人生气的,若在府里喊三小姐还好,但这是在外头,大人一时脑热没在意,等回过神来少不了懊恼的时候。

麻烦能省则省吧,兴许过了这茬,三小姐真能变成秦夫人呢?

世事难料谁都算不准,大人适才没有拦住崔贵妃的去路,足以说明三小姐就混在了陈家或宫里的车马里头。

只差回锦衣卫查昨晚三小姐可落红了。

即使跟了秦阶这些年,初五仍为他的心思手段感到心惊胆战。

……

“神医,这花样它用久了就不新鲜了。”

“新不新鲜无所谓,管用就成。”东方亮取出香牌给他们一人一个,“驱邪避灾的,可别丢了。”

史张弼往腰上挂,问道:“这么好的香牌,皇上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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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巧思试枫哥

世宦破茧第三百四十五章:巧思试枫哥香牌凑近就能闻到一股麝香味,秋天最易体乏,郝廷梅三个接过就知此物的用处。

且这是神医亲手炮制,必定添了不少难得的辅料,挂在腰上在六部值房遛一圈,少不得几个部的人上前来问,还能趁此炫耀和神医的交情,岂不美哉。

今日没甩着两条腿来良园,当真托了神医的福。

抖了下还笔直的绸衫,任舒华把印莲花戏水锦鲤的香牌栓在腰带上,美滋滋摸了又摸。

“御用之物一针一线务必精细安全,就是神医都只看病开药方,抓药煎药一轮都碰不着,香牌更别提了。”

这皇上当得够让人憋屈的,史张弼左右翻看香牌上刻的隶书‘中通外直’四个字,又听郝廷梅向神医讨一块香牌。

“我家慧儿年幼体弱,近来夜里总也睡不安稳,可否跟神医讨一块安神的香牌,慧儿她娘也能跟着受惠。”

想起慧儿团团可爱跟年娃娃似的惹人怜爱,史张弼见过一回,却也记挂在心上,无心再看香牌。

“慧儿一向比别家孩子体健,不似会魇着的。”

“小儿身子里长得又不是熊心豹子胆,不经吓有甚奇怪的,倒是你最近下了值就往别处跑,慧儿小孩子家家都知道问候你,你却是个没良心的。”

郝廷梅连忙止住任舒华,不让他往下说。

吵了起来冒犯了还未到的贵妃娘娘,可就大不敬了。

东方亮怀里摸出一个银球,用七彩络子穿了打了个平安结,再缀上几粒铃铛,瞧着就是小孩子最喜欢的俏模样。

“香不用点,挂在令爱颈子上,三五日便可了。”

听意思是不能久戴,郝廷梅赶紧接下。

轻轻嗅了一息,他便对这枚香球爱不释手,自己那枚傲骨寒梅香牌撇在一边竟也不看了。

良园的主人陈冕正与李卿平夫妇在别处叙话,四人说了会话,良园下人小跑进来:“神医,三位大人,贵妃娘娘到了。”

尊贵的客人往往来得最晚。

东方亮亮出笑脸一马当先,郝廷梅推赌气的任舒华走在前面,拉了犹自垂头辨不出喜怒的史张弼追上去。

……

花厅传出一阵笑声,两三只大耳朵的奶狗“汪汪”喊了两声,追着逐着冲出来险些绊倒正要进去的秦阶。

“苏苏!”

枫哥儿被秦夫人抱在怀里,丫鬟捧了一碟剥了皮的水晶葡萄细心去了籽,由他用手抓了嚼,却不准他吞下去,一见他来兴奋的要在祖母腿上立起来。

“十弟最近总不着家,娘眼睛都快望出花儿来了。”

五少夫人在隔壁帘后打点礼品,努嘴使丫鬟撤了枫哥儿的葡萄,免得酸了刚冒出来的小米牙。

搁下礼单穿过帘子出来,拿帕子给枫哥儿擦手,一边笑道:“还是咱们枫哥儿本事大,把小叔叔请来了!”

秦阶先给秦夫人请安,再腾出手抱来黏他的枫哥儿,低头问摆弄他下颌系着的绳结:“枫哥儿一会儿去哪啊?”

“面面。”小小的人担心小叔叔和其他人一样听不懂他的话,指了指方才喂他葡萄吃的丫鬟。

秦阶顺着他的小手看过去,被指的丫鬟立即垂下头,快是快了些,仍被秦阶看到了容貌。

枫哥儿在他怀里磨蹭了半晌,小叔叔不和他说话就要瘪嘴哭,嚷着娘抱。

五少夫人忙抱他来,瞧见秦阶脸色不对,使个眼色让人把那丫鬟拉下去,再不能出现在秦夫人屋里了。

“那丫鬟可是撞了哪户罪臣之女的脸了?”

秦夫人张了口,秦阶回了神发现枫哥儿已离了他,窝在五少夫人怀里大眼睛盯着他瞧,马上又别开眼。

“眉眼长得像而已,母亲若是觉得人合用就留了,咱们府里的人身份都没问题。”说着逗枫哥儿回来。

枫哥儿人小又贴小叔叔,三两句便往他怀里钻。

“枫哥儿串门子回来,小叔叔带你吃糖好不好?”

听有糖吃,枫哥儿嘴边流了一串晶莹的口水:“嗯!”

坐了一阵,秦阶要回院子换身衣裳,秦夫人看他的脸色比先前苍白了些,不好再留他说话,吩咐初五等厨房里的红枣枸杞燕窝好了,端回去给秦阶吃。

枫哥儿趴在大引枕上眼皮将闭不闭,秦夫人轻轻在他背上拍呀拍,五少夫人又去帘后看着丫鬟把礼品装进大盒里。

“夫人可是有话问小的?”

“以前打发丫鬟,云升都会明说肖了谁的模样,今天却闭口不提,我只能问你了。”

五少夫人隔着帘子叫丫鬟停手,屋里一时静下来,枫哥儿听不到响动忽然睁开眼,看见祖母仍在自己身边,嘴角冒了个泡泡安稳睡过去。

初五迟迟不言,五少夫人摆了摆手,丫鬟婆子轻手轻脚推到院里站着。

她过来拉了小毯子给枫哥儿盖在身上,就听初五道:“确如主子所说,那丫鬟只有眉眼有些相似,夫人不必挂念。”

五少夫人瞥了眼秦夫人脸色,柔声劝道:“初五,你跟十弟这些年也该清楚夫人的脾气。”

没有实话,那丫鬟只有死路。

“回夫人,是阮家三小姐。”

初五后背挂了一层冷汗。

半晌才听秦夫人道:“燕窝好了,给云升端去吧。”

“娘,这次不发卖了?”

五少夫人闹醒了枫哥儿,礼品已经打点好,该去徐府见一见枫哥儿的恩人了。

只是她不知道阮三小姐哪里惹十弟不高兴了。

“留着吧,模样是爹娘给的,肖了谁也不是她的错,只别在云升面前出现就成。”秦夫人哄了枫哥儿两句,拿了粒葡萄给他舔了舔,他才精神了。

晚饭的时候,枫哥儿吃得肚皮圆滚滚回来,谁喂他汤水都不吃。

“糖!”

还惦记着小叔叔答应的糖呢,五少夫人把他交给秦琎,摸着丈夫的肩道:“万一十弟有个不对劲的地方,你好歹劝劝。”

秦琎搂着儿子笑着打趣:“怎么去了一趟徐家,回来就担心这担心那的?”

五少夫人怕说了,回头丈夫到十弟面前一学,秦阶面上挂不住,往他胸口捶了一拳:“今天他去见娘,脸色苍白藏不住的累,娘少不得唉声叹气,你怎的不想着替娘分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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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六章:立名目解围

秦琎扛了枫哥儿在园子里跑了一阵消食,枫哥儿最喜欢被人抱着忽高忽低的荡,咯咯咯笑个不住。

等到了小叔叔的书房,人就有点偃旗息鼓的趴在爹爹肩头喘气儿,叫‘苏苏’也都有气无力,早将吃糖的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秦琎却还记得,一进门就提醒道:“留着改日再给吧,怕将你吃穷了。”

“咱们枫哥儿哪有这么大的胃口,小孩子的米牙最金贵,我哪敢在晚上给他吃。”说着把枫哥儿抱到怀里,“枫哥儿今天去看面面,都吃了什么呀?”

“糖。”别的枫哥儿说不全,就用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比划,嘴里咿呀呀解释。

秦琎自顾自倒茶喝,闻言“哧”笑出声,抬头就看见平时不怎么惹眼的帘幕后挂了一幅女孩子的画像。

“吃了这么多好吃的啊。”秦阶抱了枫哥儿,随手打开匣子取了个金锁给他玩,“那面面对你好不好?”

秦琎蹙眉望去,枫哥儿也皱了眉抱着和小手一样大的金锁摇头。

“香,臭臭!”

听五少夫人说枫哥儿这次去徐府,被阮妙菱抱了一下就嚷着不让抱,秦琎也是奇了,这会子这小子竟然说女孩子臭……

反倒秦阶过来劝他:“枫哥儿人小,哪里分得出香和臭,他喜欢的味道自然认为是香的。”

枫哥儿玩了一阵,秦琎看他困了不意久留,走到门边忽然回头问:“云升,你那帘子后挂的是哪位美人的画,怎的从没见过?”

“混画着玩的,四不像不敢挂出来让哥哥们掌眼。”

“爹……困困。”枫哥儿揉了揉眼睛,巴掌啪啪的拍秦琎的胸口,秦琎疼得龇牙,“好好好,睡觉去。”

这事就含混过去了。

……

翰林院落了一地的黄叶,文人向来都有“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说法,就在墙边栽了一片早园竹,这个时节其他树木近乎光秃秃,早园竹仍长得繁茂且绿意森森。

晌午金亭来送饭时,另添了件漳绒里的披风,外面用的还是普通的料子,穿在身上不惹眼还暖和。

徐元看了眼针脚,不似香巧所作,将最后一口萝卜老鸭汤喝下肚,“下回买普通披风就是,你家公子的俸禄还买不起这么好的料子。”

金亭弯着眼睛笑:“这是夫人给公子准备的,还有别的好物件,可夫人嘱咐了一日只能送一样。”

徐元当即笑了,跳下马车站定,金亭顺着风将披风往他身上送,麻利系了绳结。

“暖和。”

“可不止呢,公子穿着可好看了,和今天穿的衣裳也配。”金亭此刻恨不能变出一面水银镜来,好叫公子看看自己的俊模样。

以及笑得几乎裂开的嘴角……

徐元有些等不及看明日的礼物是什么,他才刚吃了热饭热汤,从脚底暖到头顶,额上也出了汗,裹着披风怎么都不肯脱下。

金亭劝道:“夫人知道小的是公子的人,把箱栊的钥匙交给香巧保管……公子还是歇了心思专心公务,明日不就能见到了麽。”

要明日这个时辰才见得到,菱菱的心比比干还多一窍,玲珑着呢!

算着徐元要歇一会儿中觉,金亭犹豫是否告诉他来时看到的事,就听见徐元道:“寻不到我的时候,有要紧事你掂量着办,实在办不了就去和香巧商量着来。”

恐怕这件事香巧也拿不来主意。

金亭嘀咕着,凑过去道:“小的来时看到一户寻常人家往陈首辅家去,领头的看着凶神恶煞不像好相与的角色,可要知会陈公子一声,好有个准备?”

徐元解了披风抱在怀里,散去身上的热气,好一会儿才说道:“还未下值,陈冕就叫下人请回去了。”

下半晌翰林院大小官员再来上值,徐元才从李博章口中得知那起子人去陈家不为别的,专为打秋风。

但这场秋风来得有依有据,事情没弄清楚之前,陈不候不想声张,把一圈人让进前院在倒座房的厅里掰扯。

李博章素来和陈冕亲近,两人又在同一间屋里办公,陈冕走时他没问出名堂,晌午饭也不吃径直去了陈家,才知道了点内情。

“世子妃的父亲曹傕,早些年让人吹了枕边风,糊里糊涂答应了同为商户的朋友,要将大女儿和朋友的儿子割席连襟,后来人家腾达了就没把这事惦记着。”

说这些时,李博章气得咬牙。陈家眼下坐了一堆乌烟瘴气的宵小,脑子不开化竟动手打人,他当时没过去,只怕他们能将陈家掀翻了!

陈家父子都手无缚鸡之力,动起手来两人加一块也斗不过一屋子的妖魔鬼怪。

院里的护卫十多年没遇到过闹事的,再好的武功也荒废了,只比陈家父子厉害一星半点儿。

徐元经他这么一提,想起上辈子到承平王府闹事的一家人,脱口问道:“那户人可是姓尤?”

李博章奇道:“消息已经传得这样快了?”又把尤家人在肚里翻来倒去痛踩了一通。

徐元把金亭推出来挡了挡,回了自己的值房想了又想,决定走一趟汉王府。

“他们打陈首辅的秋风,本王去掺和什么,不去。”

汉王头摇得比拨浪鼓还勤。

这些年陈不候坐在首辅的位置上,对谁都爱答不理,成康帝暂时不想处置他索性晾着,这个节骨眼躲还来不及,谁傻的要去踩一脚。

“下官并不是让王爷去替陈首辅解围,而是保身!”

“他们打秋风,干本王何事,又不是本王派他们去的。”

汉王千不肯万不去,徐元也不露急色,事缓则圆,磨一磨汉王总会答应的。

“适才下官说了一堆话,想必王爷没记住那起子人的姓名,敢问王爷,他们一家姓什么?”

“尤啊,本王记性好着呢!”

“那王爷的母妃,贵妃娘娘的母亲家是何尊姓?”

汉王愣住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们与本王是表亲?”

其实他心里已有了答案,如果是一般的表亲,心向着他的徐元连说都懒得说……这会子在他跟前费了多少唇舌,是亲的表亲无误了。

第三百四十七章:得赏赐气消

尤家人把倒座房客厅都满了,陈不候没地方落脚,说嘴由斗不过他们,只得挨着陈冕摇头叹气。

天杀的曹年轻时候净做些糟心事,可怜他义妹陈氏从没跟哥哥诉过苦,如今他倒是晓得她心里有多苦了。

“首辅大人,今天你不把曹小姐交出来,可别怪我们不讲体面拿你这客厅打地铺!”

陈冕怒目护住陈首辅,“陈家只我一个儿子,哪里来的什么曹小姐,要找你管曹家要去。”

和陈家父子交涉的尤家的顶梁柱尤大郎。

他老爹托着管烟杆倒在主位上吧嗒吧嗒吞云吐雾,他老娘抢来小厮手里的瓜子,吐得满地是瓜子壳。

尤老娘拧着粗短的眉,两瓣黄牙把瓜子磕得脆响。

“公子爷,我们就是在汝阳寻不到曹小姐才到京城来的。当初曹家可亲口承诺把曹小姐许配给我家二小子,你们一家亲可不能互相包庇啊,我们上面可有人!”

尤老爹看着不像能事的,尤老娘说一句他就附和点头,陈冕再看和尤家孩子在地上玩的尤二郎……

十七八岁的年纪还吊两串鼻涕泡,见了自家人笑呵呵,陈冕一看过去他就虎了脸。

尤大郎的妻子照顾孩子顺带要替小叔子擦鼻涕,孩子的吵闹声和她的骂声混在一起分外刺耳。

一群混不吝,难怪秋风打到这儿来!

陈家小厮跳进门来:“老爷,公子,五城兵马司和都察院都来人了!”

不多时两班人马把倒座房围起来,地上的孩子顿时不敢闹了,尤二郎跟着躲到尤老娘脚边去,嚷着“娘救我”。

陈冕眉梢一挑,原来是纸老虎一戳就穿。

都察院先上来人,陈冕瞧了眼险些破功,通报的小厮看见他的神色往门边靠了靠,巡城御史归都察院管,他没谎报‘军情’啊。

巡城御史捏了巾子点了点汗,芝麻开花的扎染晃得尤老娘眼角抽搐,忒俗气的品味。

“下官来迟,首辅大人和陈编修没伤了贵体吧?”说着拿利眼瞪尤家人。

椅子搬了过来,小厮搀扶陈不候落座,陈冕清了清嗓子道:“伤倒是没伤着,可家父患有旧疾,被他们乌烟瘴气的闹腾……”

“老爷!”小厮扯着嗓子惊叫。

巡城御史看过去,陈不候倒在椅中面如土色。

陈冕喝道:“还不抬老爷去看大夫,实在不行就进宫求贵妃娘娘放神医出来诊治!”

尤老娘冲上来把着门不让出,指了巡城御史鼻子骂:“瞎了你的眼,他是装的你看不出来?”

“哪里来的下品泼妇,来人将她绑了,臭抹布堵了她的臭嘴。”巡城御史余光扫到尤大郎要去护老娘,脚儿迈出一翘,叫尤大郎跌了个大跟头。

首辅家倒座房的客厅比不上二门里面的花厅,地板用的都是大理石,尤大郎这一跤跌下去将将把门牙磕掉了一半,疼得在地上打滚。

家里能事的两个人都叫官兵拿下了,尤老爹拉着尤二郎和大儿媳妇守着一群孩子,扯着破风箱嗓子道:“你们官官相护,我要告你们!”

“对,告得你们倾家荡产!”

尤大郎破了牙漏风仍要补上一句。

巡城御史在他背后,伸出腿儿再踢一脚,这次力道可不轻,尤大郎扭过身没看见人呶呶直叫。

“陈家没钱没财,不用你们告也和倾家荡产差不多!”

尤老娘听见响声,挣了两下扭过头瞧见一个衣着富贵的公子往里面走,身后的官员面皮子倒比贵公子白几分。

无奈她嘴堵了开不了口,呜呜咽咽蹬腿引尤大郎注意。

尤老爹舍不得儿子挨打,惴惴拉二儿子壮胆,冲过来对贵公子嚷道:“首辅怎么没钱啦,三年清知府都有十万雪花银呢,你蒙谁啊?”

汉王只在门口站定,扫了眼里面杯盘狼藉的景象,适才看见陈不候被人抬着往医馆去,面色如土不知能不能救活,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巡城御史,五城兵马司!”两班人马上前,汉王踢了一脚门边挤眉弄眼牙口不齐整的尤大郎,“都绑了,关大牢。”

尤大郎媳妇站出来,孩子跟在她后面追,“我们可都是贵妃娘娘的娘家人,谁敢抓我们?”

“母妃出身书香世家,怎会有这种无赖无知的娘家人,本王从小到大可没见过你们一眼,敢在本王眼皮子下打秋风……叉出去,再有大喊大叫的,不管大小先打二十板子!”

尤家人听他一口一个‘本王’,称崔贵妃为‘母妃’,哪有不明白的,大的扯小的脸色苍白如雪。

事情刚了,汉王被成康帝召进宫去,傍晚沉着脸回来,徐元还在他府里等着。

他把成康帝赏的一方好砚往桌上丢,拍了大腿仍不解气。

“齐王就是个无赖,狗盯着骨头似的专门等着挑本王的刺,今天这事刚出他就去皇上面前告状……若不是你提醒,本王可就栽了!”

徐元拱手,把砚拾回来放到汉王手边。

“皇上没有责怪王爷,还赏了王爷东西,便是没把齐王的话放在心上,王爷度量大,何苦与他计较?往后你来我往,胜败常有,王爷若不把控好心情反落了下乘。”

成康帝当着李重山和秦海两位重臣夸了他一番,汉王心里挺舒畅的。

崔贵妃知道自己还有一门子穷亲戚,且还犯了事,更是不想理。汉王把他们娘俩摘得干干净净,她还摸着汉王夸了一阵……

“听了你的话,这气也消了,砚台你拿回去使吧,本王这儿不缺这个。”

徐元谢过,又问:“尤家人王爷打算如何处置?”

“曹还有一个女儿嘛。”汉王这会子心情美了,取来檐下的鸟嘬嘴逗了一回,“这事你不用管,本王会让尤家人老老实实闭嘴,三代以内都进不来京城。”

翌日晌午下值,陈冕拎了一坛子泥封好酒并二斤牛肉拌菜来找徐元道谢。

两人在马车里吃了七八分饱。

陈冕停箸问道:“你从哪里打听的尤家人和那位有牵扯?”

徐元掀了帘子,金亭凑过脑袋,往他头上一拍:“全是金亭机灵,嘴巴勤快才打听来的,没了他还真不行。”

第三百四十八章:难去灾又来

陈冕细细看了看金亭,发觉这小子不知是不是和徐元走得近,皮子也比一般小厮白些,眼珠子骨碌碌转似是会说话。顶点x

他搓了搓金亭的脸,“回头去陈府讨赏,让我爹见见你这活宝。”

金亭忙不迭答谢,方才他还奇怪公子为何把功劳往他身上推,这下全想明白了,公子是在替他铺路,将来几家走动起来也方便。

放下帘子,陈冕提了下昨日帮他的巡城御史,有意让徐元在汉王面前说说好话,也不枉人家帮他出口恶气。

徐元摸了摸饭碗,饭菜都凉了不能吃,便推出去让金亭收进食盒。

“巡城御史是你家亲戚?”他喝口热茶,也给陈冕倒了一盏。

陈冕摇头。

“既非亲戚,等他到了高位身后没个人依仗,岂不是和踩高跷的一样面上笑得风光,脚底下发虚?”

替巡城御史寻个好出路虽然不要紧,陈冕听了心头不免要失落一阵。

徐元看他这样,又道:“他若是个聪明积极向上的,肯定不会把一两次的小利看在眼里,且看他日后的造化吧,真到了非拉一把的地步,我再找机会替他求个好差事。”

送走陈冕,徐元把马车里里外外都看遍了,没发现新的物件,拉来金亭问道:“夫人今天让你送的东西呢?”

金亭笑嘻嘻,手儿摸到袖子里抽出一个小木匣。

有了昨天大件儿的披风做对比,徐元一看到木匣,心里不免犯嘀咕,外加一点点的失落。

“公子先瞧瞧里边的物件儿,再决定摆什么样的脸色。”金亭说着打开木匣。

一支通体碧绿水洗一般干净无暇的青玉竹节簪映入徐元眼中。

他拿起来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昨儿的披风有点厚了,这个天暂时还用不上。但这支簪子正好随身戴着,虽不如漳绒披风保暖,却能时时和他相伴。

真想给她写一封寄去。

金亭瞅了眼抿嘴偷笑,从另一只袖里摸出一封信呈到徐元跟前,眼睛已经笑没了。

“公子可别打小的,夫人特地嘱咐了,先给簪子再给信儿。”

夫人这般算不算捏着了公子的小辫子?金亭捧腹躲到马车后面笑得捶地。

暮色四合,徐府小院屋檐上勾勒出的金边随着落日一并消失,兔月搀着小姐在院里散步。

天黑尽了,金亭挎着小篮进来,随后才是徐姑爷。

几个洒扫丫鬟婆子都被金亭差遣去别处,徐元进了屋子,兔月扶了小姐跟了进去,心下奇怪姑爷对小姐怎么冷淡淡的?

“去卸了吧,平日在家没有外客的时候就不必化了,丫鬟婆子签的都是死契,不会出去乱说。”

兔月去给徐元倒了碗暖身子的红枣姜茶,不一会儿就见香巧从里间出来,吓得险些摔了茶碗。

香巧过来屈膝喊了声“姑爷”,她才缓过神看向自家姑爷,懵懵懂懂的好像明白了为什么接连两日没看见香巧和问儿。

“姑爷可饿了?厨房备了消夜,都是照着小姐临行前留的食谱做的,今晚是酒酿丸子。”

徐元本想说不吃,被香巧一说还真有些饿了,点了点头,要来香巧说的食谱在灯下看了起来。

“你去歇着吧,这儿有金亭就够了。”念及香巧有身子不方便,徐元仍叫兔月伺候,特意叮嘱:“这是你家小姐留给你的事,可不能砸了!”

兔月绷着头皮答应,香巧有了身子她是知道的,更不敢有一点马虎。

看了半个时辰,徐元才意犹未尽放下食谱,厨房也端来了酒酿丸子,用勾青边的白瓷碗盛了,乳白的汤上浮着几粒鲜红的枸杞和一小撮金黄的桂花,圆白的丸子沉在碗底,汤匙搅动扑鼻而来的醪糟醇香。

一室都是这个香味,徐元满足的吃了一碗,觉得这个家终于有了暖意。

……

休沐一日,徐元再去翰林院,竟发现里面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博章和陈冕今日都没来上值,问了一圈才知道陈家又出了事,李博章替陈冕求情,被皇上下旨禁了足。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就连成康帝接到江南递上来的折子时也呆坐了两刻钟。

汉王回府还不及喝上一口水,门上就来报:“徐修撰来了。”

“你先别急,本王先喘口气。”汉王摁着徐元落座,让人端来一大碗冰镇玫瑰露喝下,浑身才松快了,人却倒在椅子里起不来。

“行了,有什么问题开始问吧。”

徐元一路上心急如焚,坐到汉王府里心反而静下来了。

他是汉王幕僚,应该事事以汉王为先,眼下却为了知道陈家内情而不顾汉王……若刚才进来直截了当地问了,恐怕他现在坐的就不是汉王府的椅子,而是王府私牢的老虎凳。

“皇上急召王爷入宫,可又是齐王给王爷使绊子?”

汉王摆手:“陈首辅那群不知所谓的杏坛学子,在江南辩学时扯出了成康元年的旧事,民间就衍生出皇上弑父杀兄,登基为帝的谣言。”

知道内情确实如此,徐元也不会对汉王如实相告,蹙起长眉握拳:“陈大人做了多年首辅,这种杀头的罪肯定不会犯的,想是有人从中挑拨陈大人在江南的学生,掀起这一场动乱。”

“这本王也知道,可也要皇上听得进去才有用。”

成康帝一旦生气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性子,汉王瞧得多了就记在心里,一旦到了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别人躲,他就得顶着热风热火往前冲。

谁叫父皇最疼他呢。

“下官听同僚说李博章为陈冕求情,被禁足了……”汉王有些昏昏欲睡,徐元轻步过去摇了摇他的手臂。

“王爷没卖个好给李大人?”

汉王嘟囔道:“李重山是皇上的人,我卖他好,不是和皇上对着来麽。李博章只被禁足,还是皇上看李重山的面子,才罚得轻,寻常人早拉下去与陈家父子关在一处。”

风把汉王府的树刮得沙沙响,出了门望向天边黑沉沉的一团乌云,徐元抻直了吹乱的外袍,仍回翰林院。

“金亭,果子呢?”

“还在承平王府养着呢,公子要抱回家养?”

“嗯。”

第三百四十九章:心甘涉牢狱

世宦破茧第三百四十九章:心甘涉牢狱牢房比别处的干净,稻草垒起有膝盖那么高,陈冕卷了袖把管事捎来的两床被褥铺上去,拍了拍挺实在。

“爹,可以睡了。”

陈不候站得远远的,仰着脖子两只眼通过射进来光线的窗子赏月。

“今晚云层太厚了,不如我陪你下一局?”

“嗯,也好。”陈不候垂下眼帘,灯火被狭窄的夹道挤进牢房,光影在他上弯的嘴角俏皮跳跃。

蹲大牢了还有心情下棋……牢头站着听了一气,眉毛波浪似的起起伏伏,拔腿出了刑部大牢。

“刑部几时给犯人这样好的待遇了?”

李重山立在书案后指点管事把架上的书搬下来扫灰,手里捏着一根趁手鸡毛掸,一次都没用正眼看那牢头。

“你们郭睿郭大爷这几年管着刑部,没办几件像样的案子,倒把牢房搞得跟自己家一样,哪天我也去坐坐,茶水点心应该少不了我的吧?”

牢头低头正要说“是”,一个激灵忙勒住冲到嘴边的话。

“郭大人平日里不怎么来大牢的。”

牢头说的是实话,一年里有三个月能见到郭睿,他们真要去庙里烧香还愿了,故而替他说了句好话。

“底下人都是些粗人,最多会摆弄象戏,那地方污糟岂能把围棋带了去,两位陈大人是对着空气下棋呢。”

“他倒是自在。”李重山手不停,管事也没有慢下来送牢头的意思。

牢头识趣拱了手,自有丫鬟领他去拿银子。

“爹。”李博章捏着本书进来,就见窗下金尘弥漫,“您要的书找来了,我那儿只有一本张自洁的。”

管事过去接来,和案边一小堆放在一处。

李博章走去随便捡了本翻了翻,竟也是张自洁所作,“爹最近很喜欢读张自洁的书?”

书皮上还残留着一些细微的尘,可见之前很少被人翻阅。

“公子,这些书都是要烧了的,留在家里不吉利。”管事拿袖子掸了掸书皮。

“烧了?不是反书,为什么要烧。”

李家父子素来都是爱书之人,见李博章额上青筋暴起,管事上前劝道:“不是书不吉利,是写书的人犯了事,连累了它们!”

……

京官里少有知道张自洁此人的。

消息雪片般传到各部衙门时,听到的人都先愣上片刻,嘴边的茶水吸得呼噜噜响,好半晌软绵绵以一种自以为浅薄的口吻问道:“张自洁究竟是什么人物?”

其他人俱是一样的神色,慌里慌张翻桌肚里是否有和张自洁有关的书,竟没有一个人答得出来。

还是替官老爷们跑腿的随从脑子灵活,把主人平日吃的好茶分出一两份,红纸包了去问几个外地来的迁官,回来才有话说。

“我看此人在治学上没有大功绩,虽刊印了几本像模像样的书,内容却徒有其表……还有书坊的名字,平日闻所未闻。”

一屋子只从桌子腿下搜出一本印有张自洁名字的书,书页里的字已模糊,隐约还能分辨出一两排,读起来拗口得很。

“这般才学怎么可能入得了陈首辅法眼,竟敢妄自称是首辅的学生!”一人把书丢到门外去,最后总结道:“定是有人想玷污当世大儒的名声!”

门外的随从忽然喊道:“史大人来就来了,还捎这么些好货。”

众人立即鸦雀无声,随从已经侧身把史张弼让进来,一迭声道谢,挤眉弄眼给屋里的大人们使眼色。

“史大人。”

不在一个部当差,就要先论归属再问品级,这些人所属衙门都比不上史张弼,站着的侧身往一边倒腾,座上的起身给他挪地方。

“适才你们聊得挺热闹,我来了你们却不说了,把我当外人?”

等他喝完一口茶,里面官稍微大点的由着其他人推出来,笑道:“下官们亲近大人都来不及呢,这不是陈首辅入狱的事传得正沸沸扬扬嘛,我们几个饶舌了几句。”

史张弼点头“嗯”了一声,“知道饶舌就好,我来也不为旁的,此事大家私下里当作茶余饭后的消遣说一二就打住,可别到了正经台面胡说八道。”

“大人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谁不惜命呢。”

其余人连连点头附和。

史张弼只坐了一刻,众人挽留不住,只听他说还要去别的衙门,便随他去了。

“咱们真听他的?”

六部值房天天在一个屋檐下住着,眼界也就一亩三分地的范围,他们却不同,天天和上面下面的人打交道,不管是听人说,还是亲眼所见,都认为史张弼是照镜子的猪八戒,里外不是人。

“李大人让他来传话,管他真假须得小心些,我还是那句话,谁不惜命呢。”

“咱们不如趁这个时机归顺齐王?”

“我以为站汉王不会吃亏,听说汉王府给幕僚的银钱压得手酸呢。”

“齐王也不差啊,前几天齐王妃专门给门客保媒拉纤,咱们半屋子人去了,后半生都有着落了。”

肤浅……众人翻白眼,心思却忍不住往那方面天马行空的想了想。

起先替他们开脱的人站出来:“眼下还不急,越是大风大浪的时候越能看出能力,且瞧瞧这次究竟是齐王威风依旧,还是汉王脱颖而出。”

又或者重围中杀出一匹黑马。

“我押齐王。”

“汉王。”

“跟……我跟汉王,因为皇上疼他。”

“两个都不选,我押其他人!”

案上很快堆起一摞白花花的碎银,各自的随从摸进门来点数银子的数儿记录在册,以便结果揭晓时有人赖账。

……

果子暂时被寄养在李卿池身边,白天陪着李卿池满院子跑来跑去,肚子上的肥膘迅速消退,它毛色顺滑又乌黑发亮,不比大姑娘满头黑发差多少,走起路来威风凛凛。

她在阮妙菱屋里睡习惯了,一到夜里就要歇在脚踏上,给主人守夜,比丫鬟还顶用。

它把伺候李卿池的差事占了,守夜丫鬟只能去耳房打地铺。

等丫鬟吹了灯,果子准时睁开眼跳到床沿,李卿池已经掀开被子掏出一碟点心。

“你一块,我一块。”李卿池说着,却把一块桂花糕咬成对半,自己吃还贴心的送到果子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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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章:病起生事由

世宦破茧第三百五十章:病起生事由平常有消夜吃,果子必定奉陪到底,今夜只吃了李卿池递过来的一半,粉嫩长舌舔了舔嘴角,咬住她的袖子,爪子不住去拍白瓷碟的边。

李卿池吓得抓住果子的两只爪子,瞪眼竖眉,“嘘嘘”不准它叫。

“我饿了才要吃的,她们拿走了,我会饿死的。”

果子吐着舌头,爪子歪着朝桌上点了点,李卿池小声笑了,“原来你是让我记得和蜜水呀,可吓死我了。”

最近新过门的嫂子忙着肃清哥哥院里的旧人,腾不出空闲和李卿池说话绣花。表姐阮妙菱也嫁了人,不能天天相见,好在出嫁的时候事情冗杂没工夫照看果子,才寄养在她这儿,让她有了消遣。

接连好几日玩下来,李卿池常常扯着嗓子喊和她躲猫猫的果子,说话就带了哑音。

院里婆子和丫鬟们不敢把她往王妃面前带,怕被治一个看护不力的罪,每日调了蜜水给她喝,只盼着能把嗓子养回来。

“既是要养护嗓子,小姐可不能盯着那些糕点炸藕吃了,划拉嗓子可不好。”

她房里的奶娘和丫鬟都这么说,一旦决定做什么事,行动起来雷厉风行。

可苦了李卿池,早起只喝浓浓的粥,龙眼包子也只能吃红豆磨成粉馅儿的,豆腐粒儿加青菜碎末馅儿碰都不让碰。

午饭晚饭倒很丰盛,还是汤汤水水,饭要软烂,硬了的都不给吃,还是怕米粒伤嗓子。

虽然只有果子守在身边,李卿池也不敢多吃,就着蜜水再吃了两个,把碟子和余下的桂花糕塞到圆圆的竹匣子里,藏到床下。

“哈……果子,我睡不着,怎么办呀?”

别家孩子都是吃了来困,李卿池此刻一点困意都没有,便趿鞋摸到窗边,轻轻推开小窗,外面乳白的月光一下照进屋里。

果子腰腹上长了一块白斑。

李卿池枕着下巴趴在窗台上,听院里草丛里有蝈蝈在鸣叫,嘻嘻捂嘴笑了两声,望着月亮发怔。

果子甩着尾巴在地上转了两圈,李卿池还是没有歇觉的意思,它咬来自己睡的褥子搁在她脚边,蜷缩身子,肚皮鼓一阵松一阵。

一只狗能放贼人靠近,短胳膊短腿的却不能伺候人,李卿池在窗上趴了一夜,身上穿的还是睡前丫鬟给她换上的中衣,鞋子也半穿不穿的挂在叫上。

夜里叫风一吹,身上脚下受了凉,第二天一早奶娘进来看到这副情状,先是吓傻了眼,手背往李卿池额头上一探,失声喊了句“祖宗”,惊动了在院里洒扫的丫鬟。

很快守夜的丫鬟赶了来,奶娘先是虎着脸将她骂了一顿,又叮嘱谁也不能往外说,偷偷从李卿池的妆盒里拿了二两银子叫丫鬟去请个大夫。

“奶娘,王府有大夫……”

奶娘屈指敲了敲丫鬟:“我在王府吃的塩巴比你走的路还多,能不知道家里有大夫?你也不想想我这为了谁,若是王妃和世子妃知道你做事失职,王府能有你安身立命的地方?”

丫鬟攥着二两银子,惴惴不安,脸色白得像刚出窑的白瓷。

“世子妃这些天整顿了多少王府的旧人,你没看见至少听其他人说过吧,我瞧着世子妃是个很有手段的,又疼咱们小姐……”

“多谢奶娘救我!”丫鬟跪下去磕头,把二两银子推给奶娘:“小姐的体己银,我不能染指,这几年我多少有点积蓄,能自己掏。”

奶娘抓过来,沉声道:“你也是有担当的,快去请大夫,这病耽误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她也不把银子搁回妆盒里,顺手往自己袖里塞。

“奶娘……”

李卿池被奶娘抱回床上去睡,身上发了一层冷汗给濡醒了。

“我的小姐,夜里起身怎么不把丫鬟叫来,瞧瞧都吹瘦了。”

绞干帕子,奶娘把李卿池额头和四肢上的汗擦干净,就听见她在问:“奶娘,我是不是生病了?爹和哥哥,还有娘和嫂嫂怎么不来看我?”

奶娘笑着去摸李卿池湿哒哒的碎发,神情柔和像一滩水。

“小姐没病,只是这几天养嗓子给饿着了,不信小姐听一听,嗓子可是好全了?”

亏得好几日严加看管,还有昨晚上的风吹,小姐的嗓子糊里糊涂也就好了,奶娘口中念佛,端着厨房送来的各色点心,凑到李卿池眼前。

“小姐看这些点心做得多好看,等睡一觉,就可以吃了。”

李卿池是真的觉着自己病了,手脚都使不上劲,可是奶娘说得好像压根没这回事,她不知道该信自己还是别人。

奶娘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比屋子里的丫鬟们还亲,不可能会骗她。

“果子呢?”

“那只……小姐说果子啊,想是跑到外面玩儿去了,小姐睡饱了觉,它就回来陪小姐玩好不好?”奶娘细声哄着,眼睛不住地去看外面伸头探脑的洒扫婆子。

……

花厅里,承平王正和徐元说陈家父子的事,还是一筹莫展。

陈良玉坐在下首,捻着胡子不知在想什么,突然脚下蹿过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将他的思绪拉回来。

“汪汪!”

果子攀上徐元膝盖,爪子挠他的衣裳。

“果子长得健壮了啊!”

它养在后院,又是在李卿池那儿,最近一阵承平王忙着打点其他事,见女儿的次数少了,也没注意到果子的变化。

眼下看到了,却想起外甥女了。

“妙菱和姐姐这一走,也不晓得今天行到哪个地方了……”他面上流露担忧之色,却只是担忧她们路上可吃得饱,住得惯。

陈良玉笑道:“王爷尽可放心,学生以前也虽公主行过路,如今虽然多了三小姐在身边,却是难不住公主的。”

三人说着话,很快把果子撂在一边不理。

果子有些怒了,拼命咬徐元的衣袖,嗷嗷要往外走。

“要回家也不用这样急,再说你要走,不和卿池打声招呼?”徐元揪着它的两只耳朵,一把捞在怀里禁锢住。

陈良玉偏头盯着果子看了一阵,忽然道:“徐姑爷,它是不是要领你去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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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一章: 趁乱清王府

世宦破茧第三百五十一章:趁乱清王府就连承平王也好奇的大踏步凑过来,围着果子看了好一会儿。

“它是不是饿了?”

眼睛也不从果子身上挪开,扯着嗓子叫外面的人准备几根熬过汤的大骨。

应声的人下去不久,一个小厮跌进门来,将三人唬得眼皮和心头俱是一跳。

“王爷,不好了,小姐病倒了!”

没有多问,承平王甩袖子抬脚往外走。

陈良玉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起身去搀扶摔倒在地上的小厮,果子从徐元怀里跳下来,在陈良玉脚踝边一擦而过去追承平王。

“你从谁嘴里听说的?”

后院侍候女眷们的都是丫鬟和婆子,出了事自然要她们来禀报才使人信服。

可来报信的却是个小厮……

“谢谢陈先生了。”小厮接过他递来的粗布帕子掸了掸腿上的泥。

进门之前,他在平地上摔了一跤。

“小人适才在园子里扫黄叶,冷不防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子跑来拉小人的手,嚷嚷说小姐病了,要请大夫。”小厮舔了舔唇,“小人想着宁可错了也绝不放过,这才来禀告王爷。”

陈良玉看他说不出别的话了,垂在腿边的手摆了摆。

小厮猫似的退出去,陈良玉落座,望向缄默不言垂头细思的徐元。

好半晌以后,门外有人在喊“王爷”,陈良玉和徐元同时看过去,承平王腋下夹着一条狗,脸似绉纱堆。

“王爷,小姐身体无恙吧?”

随着承平王见屋,陈良玉起身往外看了眼,眼皮一震。

院里青石板路上跪了一群婆子,身子抖如筛糠,个个都战战兢兢垂着脑袋,却不乏有几个扭头看了其他人一眼的。

台阶上、葡萄架下则立着大大小小懂事的和不懂事的丫鬟,黑压压的一群人看了眼花。

承平王把果子交给徐元,捧起茶猛灌了两口。

“砰!”

茶杯飞出屋子,在门口摔碎了好几瓣。

“王爷息怒。”外面起起伏伏喊道。

跪在地上的婆子已经趴在地上,直不起身子了。

“王妃眼下没工夫治你们,本王替王妃好好教一教你们规矩!”承平王快步到门边,喊道:“管事,家法取来。”

看这架势,陈良玉已然明了。

不论李小姐的病情轻重怎样,承平王是铁了心要把牙缝里硌肉的碎渣给清理干净。

管事将家法请了来。

曹沁带着阿暖后脚就到了,“父亲,可否借一步说话?”

承平王扫了眼黑压压屏气凝神的人,点点头。

陈良玉和徐元默默离开,身后许多双眼睛从他们身上一扫而过。

“卿平呢,妹妹生了病也不见他去看一眼?”

曹沁先替承平王倒了杯茶递过去,柔声道:“他一早就出去见朋友了,不知道卿池害了病……我来也不是替他在父亲跟前说好话的,想请问父亲,门外的人都要处置了?”

“吓唬他们而已,真要处置也不能一锅端了,府里洒扫煮饭也要用人。”

“是这个理。”曹沁自己管过人,知道这其中的难处。

“如果儿媳没猜错的话,父亲是打算掐头去尾,整治卿池屋里伺候的奶娘和丫鬟,杀鸡儆猴?”

承平王没有说话,曹沁就当他默认了。

或许这也是承平王妃心中所想。

“儿媳以为,父亲和母亲这次不能当这个坏人。”

……

外面氛围果真比较放松,李小姐闹病这一出,王府里以后还不知森严肃穆成什么样呢。陈良玉扭了扭腰,伸出手拦住要下台阶坐轿子的徐元。

“徐姑爷,我说一句话你不要太放在心上,其实这事儿呢,都是咱们咸吃萝卜淡操心,人家首辅大人心里或许自有安排。”

表面上看,徐元是为了一条狗而来,怎么着都有理。

可其他派系的人会怎么想呢?他们的耳朵可比狗鼻子灵敏多了。

陈良玉的目光放远,那些行色匆匆来来往往的人堆里,谁晓得会否有一两个斜着眼竖起耳朵盯着承平王府的一举一动?

“江南谣言四起,都是陈先生暗中布局的结果吧?”

徐元一下一下摸着果子滑腻的皮毛,清澈的眼睛和陈良玉一样在人群里远近扫动。

“……”

良久,陈良玉状似无意地动了动僵直了的身子。

不过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冷静,手掌刮了刮脸,笑看徐元说道:“我刚入王府,待的时间不长,手上连芝麻绿豆大小的权力都没有,徐姑爷此言可是高看我了。”

徐元陪笑。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最高的一级台阶上,陈良玉百无聊赖的踢着脚尖,徐元埋头逗弄果子毛茸茸的下巴肉。

就这样站了两刻钟,街道上来自不同方向终于射来两道隐隐约约探寻的视线。

“陈先生,你该抓人了。”徐元轻声提醒。

陈良玉身形未动,街道两边忽然一阵吵嚷,路人快脚奔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王府门口顿时空旷了。

“姑爷你看,我连一根手指都不用动,那两个人就被抓了……”

涌过去的路人很快散开,宛如从破袋子里跑出来的颗颗黄豆奔跑跳跃,神情惶恐。

“锦衣卫抓人啦!”

陈良玉挑眉,“这不,被锦衣卫抓了嘛。”

“确实是被锦衣卫擒拿了。”徐元配合地说道,目光远远的看见两个如同连体的人,贴着墙根拐进了另一条街。

与此同时,陈良玉也收回目光,身子已经和软。

“所以说,我只是王府里一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门客,为了些蝇头小利汲汲钻营而已,真到了扛大旗的时候,逃还来不及呢……”

他勾了勾手指去逗狗,路人的吵嚷成了两人说话的最佳掩护。

“江南学生那摊子事都闹到宫里去了,我没那么大的能耐只手遮天。不过,承蒙徐姑爷瞧得起,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果子最恨别人拿手揪它耳朵,龇牙咧嘴就要去咬。

陈良玉迅速抽回手:“是条悍狗!”

转而又对徐元道:“姑爷先不急着走,再把果大爷借我使使。”

果子在徐元怀里忽然直起身,对着台阶下汪汪直叫。

“秦大人这么巧啊,出来遛猫?”

徐元看了眼懒洋洋窝在秦阶怀里的大白肥猫……看起来更像是猫在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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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真是一家子

世宦破茧第三百五十二章:真是一家子秦阶在台阶下站着,他身后走过一群锦衣卫,把一个弓腰的男人围在中间。

即使站在高处,陈良玉和徐元都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

而此时,秦阶脸上现出平时少有的笑脸,这笑却不是对人,而是徐元怀里的黑狗。“京城养猫养狗的多如牛毛,却没有一个比得上我和徐大人。”

一个养得精细,一个没把畜生当祖宗一样的供着,可不是两个极端麽。

陈良玉碾着脚底,身后的大门“吱嘎”一响,两道一粗一细哭天喊地的告饶声挤出门缝,吵得他不禁皱起眉头。

被拇指粗的绳索负手绑了的,正是伺候李卿池的奶娘,还有偷偷去请大夫的丫鬟。

“秦大人,是秦大人!”奶娘见多识广,被家丁们扭了,臃圆的身子使劲去撞他们,嘴里喊道:“秦大人救命啊!”

陈良玉“哧”了下,有些想笑,努力压下去憋着。

从来只听过锦衣卫杀人抓人,没见过救人的,奶娘怕是急糊涂了,脑子不顶用。

丫鬟听见奶娘开口相求,她自己别无他法,胡乱跟着喊。听着话音很急,字眼却个个都没错:“王妃要发卖了我们,求秦大人发善心救救我们。”

如果不是丫鬟做错了事,惹得王爷王妃发了大脾气,陈良玉觉得她还可堪大用。可惜啊……

“下地去。”秦阶把一团懒散的白猫放到地上。

小丸子“咻”地蹿到徐元腿边打转,却不用猫爪挠他的衣裳,仰头对果子高一声低一声叫嚣。

秦阶走到奶娘面前,却不问她,看向擒住她的家丁,问道:“犯了什么事,这样用力地拿绳子拴牲口似的,要送去官府?”

“回秦大人,是世子妃交待的,务必将这两个昧良心的送到牙行,卖到那不好相与的人家,叫他们吃尽苦头!”家丁忿忿道。

他们都在前院做事,和王爷同气连枝,不像后院莺莺燕燕的画皮鬼,表面胭脂背面砒霜,干的全是背主的勾当。奶娘害得小姐病倒,他们恨不能剥了奶娘的皮才解气。

“王府如今是世子妃当家了啊。”

秦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回头叫来两个锦衣卫,“扭了她们!”

家丁为难地搓搓手心,“牙行……”

对普通人来说,锦衣卫才是真正的地狱,进去了的不见得能出来,家丁巴不得把奶娘和丫鬟送进去。

可真要这么做了,世子妃那儿却不好交代。

这时秦阶又说话了。

“去告诉你们世子妃,人我领走了,为还她一个人情,请她准备准备,不日就能去见陈首辅和陈编修一面。”

陈家父子落狱的食盒,就被成康帝撤了职衔,家丁听秦阶还是尊称他两位的头衔,虽不清楚个中深意,头已经点了几点。

话也被徐元听了去,抱着果子进了家门,学进从西边的廊子疾步过来,很少见他为了什么事表现出急色。

徐元顿时生出好奇心。

“公子,夫人被召进宫了。”

家里的大小事从来都是不瞒着徐元的,学进没等他问,就噼里啪啦讲了来,“金亭怕兔月胆子小藏不住事,套了车跟着一块去,已经有一个时辰了。”

“知道了。”

没有多说什么,徐元把果子交给学进,让带它去洗个澡。

他自己拍了拍袍子边蹭上来的几缕白色猫毛,在院里站了一阵,走进书房里用屏风隔出来的小间,一头倒在榻上。

……

皇宫的花园子里的长廊边上,已经摆上了大朵宽瓣肥硕的黄菊,全是常见的品种,兔月在平阳见过好些,因此也叫的上来名字。

她被留在园子边上,不准靠近湖当中的亭子,只好坐在石墩上百无聊赖的数着菊花有几个品种。

“多吃点肉,漫说是他们,就连朕看了都觉着你这一阵瘦了好多。”成康帝的手指着一边端茶递水上点心的以林连为首的太监们。

阮妙菱两手翻动,把染了花香的帕子铺在手上,成康帝三指间的御筷一松,一块抹了桂花酱的菊花糕落在手心。

她道了句谢,很给面的两三口全吃进肚子里,末了还说好吃。

成康帝看她这副馋样,皱着眉道:“徐家可是短了你的饭?说起来,徐元的俸禄还是太少了,连你都养不起。”

阮妙菱没有接成康帝的话,徐元俸禄多少,是否养得起她,不是她说了算。

默了一刻,她岔开话题问道:“我娘走到哪里了?”

成康帝愣住了,回头问林连:“这都走了快半个月,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们把消息瞒着没报?”

林连刚要说话,太监三礼弓身攥着衣袍叉开的缝,旋风似的跑过来在亭子外面跪下。

“什么事让你没规没矩的!”林连严词厉色,人已经走到三礼公公面前,亭子里成康帝又和阮三小姐说话了,他扯三礼公公起来,“麻溜地说。”

“干爹,秦指挥使在承平王府上捉了一个奶娘和一个丫鬟,奏报上来,问皇上见不见?”

锦衣卫的消息传得很快,这边才抓住了人,还没正式关进去,就有人把事情往上禀报了。

林连不以为奇,举手挥了挥让三礼退远了去,自己垂头不动声色地走进来。

“陈家老爷和公子都被皇上关进大牢里去了,可我看他们并没有什么错,皇上干嘛还关他们呢?”

成康帝最烦别人过问他做的任何决定,此时却没有生气,笑着道:“我就知道你这丫头一定会问起此事,就等着你来呢!”

阮妙菱起身屈腿,“妙菱的表嫂就是从陈家嫁来的,舅舅舅母还有表妹都很喜欢她,妙菱自然要替她在皇上面前求求情。”

“你既不姓李,又不姓陈,替曹氏求哪门子的情?”成康帝心里算了算,侄孙女好像没有提到承平王世子……

莫非这个世子对新纳的世子妃不满意?

成康帝也不好过问人家小夫妻的床笫之事,而且还是对着小辈,清了清嗓子。

阮妙菱开口答道:“表嫂嫁到王府,自然需要有个厉害的娘家替自己撑腰。万一陈家倒了,舅舅舅母再怎么喜欢她,一旦在表哥面前失了宠,往后指着谁过日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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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三章:如鬼魅无影

世宦破茧第三百五十三章:如鬼魅无影秋天皇宫的花园安安静静,湖面平滑无皱,像匹蔚蓝缂丝的缎子。这样的景致,成康帝心安理得地欣赏了十五年,早就不新鲜了。

扫了一眼,成康帝转过头来:“你长大了,知道体谅人的难处,嫁了人的姑娘就是和待字闺中的黄毛丫头不一样。”

阮妙菱像是只听懂在夸她一般,再次起身行谢礼。

嫁了人的,是在说她;黄毛丫头也是在说她,不同的是:一个夸一个贬而已。

看她温顺的像刚出生的猫一样,成康帝眼里流露出一两分满意,“你也不是白白替曹氏说好话的,亏得朕是你的皇叔祖……”

立在一旁跟着发笑的林连揣着手,随时都在观察成康帝的神色,见他举起手,会意从袖里取出一块牌子。

“拿着这块令牌去看看陈家父子,他们吃的什么饭菜,睡得什么被褥,你都仔细记在心上,回去也好在你那可亲的表嫂跟前卖乖!”

阮妙菱接了牌子,先屈腿谢过成康帝,再对林连道了个“谢”字。

这一谢林连当不起,侧身让了,“三小姐折煞奴才了,这是皇上的圣恩。”然后走到成康帝身后立定。

成康帝微露不满,“都做人家媳妇了,还喊三小姐,你这老奴才最没规矩。”嘴上骂着林连,却不见他有多生气。

林连呵呵地笑,“去了夫家喊夫人不仅没错,还显得正派,可这里是自己家,叫三小姐就很亲切了。”

似乎是对林连所讲的“自己家”很赞同,成康帝连连点头。

“对,自己家里头才自在,往后多进宫串门子,三宫六院总有一个能听你倒酸水的。”

前半部分是在评林连的话,成康帝看向阮妙菱说了后半部,显然是在说她了。

皇宫可不比外面的胡同,任由你串来串去,又不是串羊肉,东家借胡椒,西家讨孜然……阮妙菱觉得成康帝说的就是场面话,当不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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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金亭倚着车门,眼皮子几乎贴到了一起,乍看兔月搀着自家夫人从宫门里面一步一步走出来,往腰上拧了一把,顿时精神抖擞。

放下杌凳,金亭不让兔月搭把手,亲自去扶,“没露馅吧?”

“我你还不放心麽,来之前演多少回了。”

听见香巧乔装三小姐的声音很稳当,金亭大大地松了口气,看了眼衣裳下她的肚子,才问起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那么娇气,皇上给了一块令牌,我先去见一见两位陈大人。”

“牢里味道重,怕你受不住。”

金亭挽着车帘,虽然香巧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徐家的,却也是一条性命,大牢里脏东西多,万一染了不干净的回去……谁都赌不起。

听说谢敏犯起浑来,可是六亲不认的主。

香巧还是执意把牌子递给了他,“来之不易,不用怪可惜的。”

金亭无奈的接了令牌,兔月轻咬着唇踩了杌凳爬上马车,指腹上还残留着搀扶过小姐的手臂,留下来的膏子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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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令牌只能让一个人进刑部的大牢,香巧和金亭再次被拦在外面,这是三个人都没有想到的。

“火有些暗,徐夫人注意脚下。”牢头捧着盏烛台,手臂环作半个圈护住火苗,笑得恭敬且谄媚。

一则因为汉王新宠翰林院的徐修撰,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夫人的身价自然不同。二来,阮三小姐本身就来头不小,持有皇上给的令牌,谁敢不给她好脸色瞧?

“陈大人,贵人来看你们了!”

牢头勾起一条铁链子在牢房门上敲了几下,陈不候和陈冕已经被撤职,这一声“大人”是喊给来探视的人听的。

正坐在草堆上吃午饭的两位陈大人循声看过来,只看到一点耀眼的衣裳面料。

“一点心意,牢头拿去分了吧。”

“多谢夫人!”牢头喜滋滋接了,想问要不要把灯盏留下,忽然骂了自己一句,悄无声息把灯盏留在墙边,无影人似的沿着窄道退下去。

这个时辰,正好遇上牢里放饭。

光线虽然比外面昏暗,从外面看里面和从里面往外看是有区别的,大部分的光都照在牢房里,阮妙菱就站在背光的方向,静静看了片刻。

茶汤泡饭,面上浮着几块结了黄皮的老豆腐,还有几颗像豆子的菜……阮妙菱看得眼睛酸了,“两位大人辛苦。”

陈不候兀自往嘴里刨着水饭,像是在吃山珍海味,末了还咂嘴。

“谁知盘中餐?种粮食的人才辛苦,吃饭的人顶多费一点咀嚼之力而已。”

他自己吃完了,还去催儿子陈冕快些吃。

陈冕还是不太适应。

陈不候不出名前吃过苦,偶然吃到这样熟悉的味道,兴许就是美味,他却不同。

他出生的时候,父亲陈不候已经当了官,后来又做了首辅,日子比不得李重山家过得富裕,却也不曾吃过像这样简单没有味道的汤水。

“张自洁可是陈大人的门生?”

阮妙菱看了眼陈不候膝前干净的空碗,觉得此人深有‘一箪食一瓢饮,身在陋巷也不改其乐’的风度,不愧是当世大儒。

陈不候没有正面回答她,反而拿张自洁的名字做起了文章。

“自洁,清者自清,洁者自洁,三小姐不觉得此人的名字立意甚高吗?”

听到陈不候还是称呼自己为三小姐,在暗处的阮妙菱还是笑了笑。

他称张自洁是此人,是十分疏远不亲密的叫法,是不是他的门生一下了然了。

“大人的答案妙菱已经明了,就像您说的,清者自清……”

余下的话不好在牢里面说,她见陈冕梗着脖子把一碗水饭填下肚,就要告辞。

“我会转告曹姐姐,设宴替二位洗尘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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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途中,马车又在至暖居门前停了一阵。

兔月要跟去,香巧推她坐下,“如今这肚子还小,你就这样战战兢兢,再过几个月大了起来,可不得把你吓死。”

好在她进去时间不长,不一会就拎着一个大红花鸟云纹的锦盒出来,兔月这才放心靠着车壁大喘气。

“怎么好端端要买至暖居的糕点?”兔月努努嘴,“姑爷府里的厨子手艺挺不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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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四章:顺延人情债

世宦破茧第三百五十四章:顺延人情债其实兔月只是觉得小姐不在府里,就算买了糕点,姑爷一个人吃只会觉得没劲。

两个人各在一处,不能时常见面已经很难受了,再拿这个去激他,万一适得其反怎么办?

香巧笑了笑,“小姐吩咐买的,我能不从命?”

“单子上没有写……”兔月识的字越来越多,她看过小姐留下的食谱,并没指明要至暖居的吃食。

像是累,又像是有些松快,香巧靠着铺了软枕的车壁,闭目道:“小姐口头说的,想是她自己忘了写。”

兔月挪过去轻轻地替她揉肩捶腿,心里是感激香巧的。

双身子的女人本就不容易,还要绷着精神和别人虚与委蛇,也多亏了香巧,才没让皇上看出端倪,乱了小姐的计划。

香巧从怀里摸出两粒糖,“小姐赏你吃的,可别说我不想着你,留了好些时候呢。”

兔月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大放异彩,接了过去,剥了糖纸含在嘴里慢慢地化。

“小姐真好!”

“香巧姐姐也好!”

#

过了两日,江南传来另一个与众不同的说法:张自洁并不是首辅陈不候的学生,是有人眼红他的文采,借着流言故意整他。

各部值房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后悔没将张自洁的书多留几日。

经过这一闹,不管张自洁之前再怎么无名,这次可要声名远播了。

被烧的书都是初版,绝对比之后跟风翻印的珍贵。

“你们手怎么那么快呢!”

几位大人叉腰在院里闷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

他们的随从垂着脑袋,比被霜打了的茄子还要蔫。

“大人您分明说书不值钱,留着也是占地方,不如送去灶上,还能烧出一碗好汤……”

还学会顶嘴了,大人们的手几乎掐到胸前,气得汗毛直立。

“这出版的卖出去,可不止一碗好汤的价钱啊。”

“其实拿来垫桌腿,也没人会发现。”有位大人喃喃自语。

忽然一个大人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拍了怕脑门:“诶哟,既然张自洁和谣言无关,陈首辅是不是要被放出来了?”

其他人也想到了,只是一时间没人敢提。

提了就是打皇上的脸,人是被皇上下旨关进刑部大牢的,乌纱帽也是皇上一气之下让人摘了的。

他们都很想知道,圣明的皇上听到张自洁是清白的消息,会不会和他们一样追悔莫及?

#

锦衣卫里人影晃动,这是大内对他们的要求,要跑得快,走进来就像有影子在人眼前晃动,却看不清样子。

秦阶坐在大堂里,手里捧着从江南送来的各种消息。

初五站在一边安静的不说话。

“五哥,吃不?”寒十四捧着一袋粽子糖,个个金黄透明诱人。

初五也不知道他最近怎么就迷上了小孩子才爱吃的玩意,别过头示意他不要。

“你少吃些,牙齿坏了,兄弟们可等着看你的笑话。”

寒十四不以为意,“小孩子才坏牙齿,我一口金刚不坏的牙口,怕过谁?”

耳边书页翻动的声音停了下来,初五回头看过去,“大人,江南那边怎么说?”

“那帮小子在温柔富贵乡待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净虚报消息。”寒十四抖着腿。“大人,属下去替你教训他们!”

“这也不怪他们,毕竟都是老人了,一时怠惰也是有的。”秦阶把簿子往座上一扔,起身走到门边,一股小风吹来,吹散了他心头的浮躁。

初五和寒十四何尝不明白秦阶说的“老人”是什么意思。

那些人在秦阶接管锦衣卫之前,就已经是大爷一般的人物了,只听皇上一人调遣。

这次虽然下了命令去让他们严查,却还是有不实的消息报上来,可想而知他们是有多不把秦大人的命令放在心上。

或许,再过几年,他们连皇上这个主子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人影中走进来一个实影,看到秦阶站在门边,不敢再上前,只在台阶下站定。

“大人,承平王府的世子妃派了个小丫鬟来,求着要见大人。”

“瞧瞧,风吹得可真快。”寒十四收起袋子,抽出帕子擦手,“张自洁清清白白,也就是说陈不候和陈冕被冤枉了,没几天就要放出来了。”

事情的走向确实会像寒十四说的那样发展,可是初五不太明白,这个时候世子妃为什么要派人来找秦阶。

来的是曹沁最信任的丫鬟阿暖,一脸春风小步进了锦衣卫,许多人影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风把她耳边垂着一缕碎发吹得飘起来。

她是第一次到这里来,却不敢乱看,怕锦衣卫剜了她这双水灵灵的眼睛。

“奴婢阿暖,见过秦大人。”

阿暖的规矩做得很好,锦衣卫时常爬人家的墙头,好的坏的都见过不少,她这一身的气派可比京城的好几户人家正经多了。

寒十四不免多看了她两眼,想着什么时候吊房梁能见到这样守规矩的丫鬟,他也就不用头疼耳朵疼了。

秦阶倚着门,问道:“世子妃派你来,有事?”

阿暖也不啰嗦,直接讲明来意。

“前几日大人抓了王府的一个奶娘和丫鬟,临走前不是让家丁告诉世子妃,欠她一个人情,可以到大牢看两位陈大人……正好世子妃在江南有几个交好的姐妹,托了她们四处打听,才知道张自洁和陈首辅没有半点关联。”

“所以,你家世子妃是派你来回绝我的人情?”

秦阶的脸上看不出息怒。

阿暖一时拿不准他的意思,好在来之前曹沁教过她遇到这种状况该怎样应对,忙收敛神色,道:“世子妃绝不是驳大人的面子。”

她递上来一个锦盒,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不过看锦盒的成色就知道里面绝非凡品。

曹家是大商户,家里有金山银山。承平王虽不作为,成康帝每年照样赏给他许多好东西,随便挑一件送人,都拿得出手。

“秦大人为两位秦大人之心,世子妃明白,王爷王妃也明白,所以才派奴婢来答谢。世子妃的意思,只是想把秦大人给的人情往后延一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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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五章:投之以琼琚

放人不像众人嘴上说的那样容易。

坊间传的言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成康帝以前没听到,可以当作没那回事。可风声既然传到他耳朵眼里了,气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埋怨。

“十几年来朕没日没夜地批复奏折,比当初上学时还认真,每年南方只要发大水,哪次少给他们拨款了?”成康帝不住地打扇。

御座后面的两个小黄门看他扇得急,就没敢扇得太用力。天气凉了,一天晴一天雨的没个定性,宫里上下谁都担心龙体欠安。

成康帝猛烈咳嗽几声,气极把扇子甩到地下。

“主子。”林连举手拍了下身后三礼公公的后脑勺,脚下像踩着风一样去把扇子拾起来。

起身时,三礼伺候在御桌旁,成康帝将那碗微微滚烫的杏仁茶喝得干净,一滴不剩。

林连知道成康帝还要骂,使了个眼色,三礼抱着碗泥鳅似的滑出大殿,然后林连捧着御扇继续听着。

“朝廷那么多大臣,怎么别人不选,偏偏撞上陈不候?还有那个叫张自洁的学生,能和谣言掺和到一起,隔了几千里叫陈家父子蹲大牢,自己却一无所知置身事外,可见没几两真材实料。”

大殿上回荡着成康帝怒极反笑的声音,林连抬眼看了下,忖了忖。

“张自洁未必就如江南锦衣卫奏上所说的那么不堪……”林连先说出半句,成康帝没有驳斥,他又说道:“能教旁人眼红妒忌,使尽手段栽赃,身上一定有过人之处。”

手段不够狠辣,可以磨炼,将来如果能到京城谋差,抢着要的人只多不少。

想到这,林连摇头,可张自洁偏偏和这事碰上了……暗自叹了叹,就当没张自洁这个福分吧。

人没走到凭能力掌握命运走向那一步,天意真的无法违抗。

“张自洁让主子呛着了,自有人收拾他!”林连展开御扇轻轻的替成康帝扇风,护主之意昭然若揭,“陈家父子在这件事上虽没过错,可他们让主子心里不舒服,也是有错,再关他们两日,主子以为如何?”

成康帝深深吸气:“就按你说的办。”

#

皇上心气不顺,除了林连,见谁都不顺眼,好几天不涉足后宫一步。

崔贵妃这两天同样恹恹的,皇上不来,精心打扮了也是呆坐半日,干脆不搽脂抹粉,连早朝结束之后,汉王来给她请安也拒了。

被赶走的还有神医东方亮,他比汉王早去一步,走得也早。他前脚走到自家马车前,汉王后脚就出了宫门。

“神医。”汉王追过来,一眼就看见今天东方亮身边多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他没心思多打量,直奔东方亮问道:“贵妃娘娘可是身子欠安?”

“王爷,我连贵妃娘娘的面儿都没见到。”东方亮往车里努努嘴,三五条长锦盒码在一起,最上面的还没盖上。

女人都爱的胭脂水粉一件不少,全躺在锦盒中,汉王这才信他没见过崔贵妃。

他正要告辞,东方亮却先开口了。

“没别的事,我还得去看下家呢,王爷请自便。”

汉王退到一边,不由自主的“哦”,并不想得罪了东方亮。毕竟是皇上母妃跟前的红人,再说他身边最得力的医仆四范是东方亮送的,使得也顺手,人家有傲慢的资格。

他也不问东方亮的下家是谁,京里人都知道。

李夫人就是东方神医的第二大财主。

崔贵妃有钱有权,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让东方亮心甘情愿地奉上脂粉。

李夫人权力虽然少了点,钱却不比崔贵妃少,大部分都是她自己挣的,没靠她男人施予。

放着两个大财主不迎合,还真不是东方亮的性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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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了一笔进项,亏,太亏了!”

东方亮捶着大腿,手执笔在膝上的账本上添了一笔,捧心皱眉的样子让一旁梳着两个双平髻,细眉大眼的姑娘笑了笑。

“就知道我的笑话,钱又不是只为了我一个人赚的。”东方亮瞪了姑娘一眼,没好气地抓起账本收进大袖。

“我又不缺银子,师傅把自己那一份赚足了便是。”

“……啧啧啧,我又不缺银子。”东方亮学着姑娘的口吻,横眉竖眼很不快活地哼气。

想弹她的脑门,又想到那是自己徒弟,回头她跟个没事人似的,顶着一个包照旧吃吃喝喝,肠子悔青了那个人还是他。

姑娘伸手拍了拍锦盒,“贵妃娘娘没心思打扮,师傅可以把脂粉卖给李夫人嘛,哪个女人会嫌自家胭脂水粉多的?”

“管妈妈一会子记得去账房支银子给东方先生。”李夫人看着一堆胭脂水粉,脚已经挪不动步了。

管妈妈应着,和其他三个管衣裳首饰的妈妈凑过去看稀奇。“真是好,夫人用了一定容光焕发!”

四位妈妈一人说了一堆好听话,哄得李夫人喜笑颜开,将几个锦盒里装的瓷瓶瓷罐拿起放下,爱不释手。

李府丫鬟端来汤茶糕点,都吊着眼睛去看,一时顾不上东方亮。

他却好整以暇接了茶慢慢吃,也不催丫鬟赶紧把盛点心的碟搁下,捏了小块一口就能吃进嘴的翠玉豆糕给身后的姑娘,“吃。”

脂粉多得眼花缭乱,李夫人一时数不过来,回身落了座,“没成想宫里娘娘才能用的脂粉,却叫我抢了先。”

一时带那么多过来,李夫人之前并没有交待过,东方亮便老老实实交待了来历。

“这位姑娘……”还是管妈妈眼尖心细,问起了他身后的姑娘,“怎么以前从没见神医带出来走动?”

“她呀,是我的关门弟子,颇得真传呢。”

李夫人听东方亮毫不谦虚地夸赞一个人,这才细细打量起上前行礼的约有十四五的姑娘。

身量在同年的女孩子中算是高挑的,瘦而不弱,没有病西子那股殃殃有气无力的样,乍一看倒也顺眼。

细看她的模样,小眉毛细细的很柔和,衬得下边浓黑的长睫毛轻若鸿羽,眼皮上抹了点桃花色胭脂,和两腮的颜色一样,淡淡一笑已有了小女儿般的娇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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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六章:巧手化美人

美人看人,寻常三分颜色也能被她看成八九分。

“好标致的小姑娘。”李夫人赞道,看见姑娘的两道眉间隐隐有天真之色,料她还未出阁,就问东方亮:“先生的徒弟可许人家没有?”

“呃……”声音拖得老长,东方亮含笑斜视自家徒弟,“正在攒银子,打算给她寻一门好亲事。”

姑娘像一朵雨中的玉簪花,娇羞地别过脸,李夫人就笑了。“姑娘起的什么名字?”

东方亮抢在姑娘之前答了:“碧澜,看朱成碧的碧,波澜的澜。”

“看朱成碧,意境好,也合姑娘如此年纪。”

管妈妈她们很少见李夫人有夸完谁家小姐模样好,一个简单的名字都能夸出花样来的时候。

瞧那碧澜姑娘不过中上之姿而已,夫人见多了大家闺秀的款,因为碧澜生得小家碧玉很少见,才多看几眼。

“碧澜已学成出师,我寻思着与其让她去别处讨生计,不如到夫人这里碰碰运气。夫人见过她的手艺,若是觉得用得上,留她在府中制些脂粉和膏子,也是她的造化。”

李夫人用人谨慎,虽然喜欢碧澜姑娘,却不至于一口吃个大胖子,答应留她住下来。

管妈妈领会到李夫人的意思,柔情衷肠说道:“既是神医的关门弟子,手艺一定青出于蓝胜于蓝,奴婢毛遂自荐,请碧澜姑娘赐教。”

原以为碧澜姑娘会有一瞬的不自在,会慌乱的向师傅求救,没想到她对管妈妈屈了下腿,“多谢管妈妈不嫌我麻烦。”

声音像米团子软糯糯的,听得人心都化了。

管妈妈心头一跳,忍住几乎喷涌而出的惊讶,还真是小家碧玉的款,脸上笑得更深。

净了面,管妈妈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在花厅一角的桌边坐下,李夫人好亲眼看看碧澜姑娘的手法。

“哟,好软,这是什么?”管妈妈忍不住动了下,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脸上一扫而过。

李夫人是看着碧澜姑娘从一个小包里取出一只毛笔来的,听见管妈妈的声音,好奇问道:“碧澜姑娘,毛笔除了写字,还能在人脸上作画吗?”

“夫人请看,它虽然和毛笔长得像,材质也差不多,却不叫笔,我管这叫胭脂刷。”

“好温润的玉!”

李夫人触到和笔管差不多的玉杆时,情不自禁惊呼出声。

名字听着虽然像是拼凑出来的,倒很合它的用处。摸了摸顶尖的软毛,她又再叫出声,喜道:“水貂毫?”

并非李夫人见多识广,她的箱栊里正好有两件名贵的水貂皮草,只有冬日年节时才穿出来见客,摸惯了,手指自然记得感觉。

碧澜姑娘颔首,没多作解释,再回到管妈妈面前给她敷上一层素粉。

管妈妈闻着味道和铅粉不同,搽在脸上的感觉却是一样,垂着眼皮看了眼,竟然是米粉,心里头很高兴。

东方亮吃着茶,时不时捻一块糕点往嘴里送,“所有的胭脂水粉都是她一个人做的,好不好用,得夫人和管妈妈看了用了才见分晓。”

#

“鹊桥,鹊桥!”

李重山在书房里喊了好几声,外面迟迟没有人进来。

“爹,外面一个丫鬟都没有。”

李博章进了院子只看见一群小厮围在墙下斗蛐蛐,听到书房里李重山在喊丫鬟鹊桥的名字,四下看了看才进来。

鹊桥是伺候笔墨的小丫鬟,李重山看了一个时辰的书,正要写字,喊了半天也不见磨墨的人进来,倒把儿子喊来了。

“翰林院最近修书繁忙,你刚解了禁足,不为这事做准备,怎么跑到我这里来?”

李博章把借去的书放回书架上,“儿子替陈冕求情,连累父亲挨了皇上的骂,今天是来赔罪的。”

“咱们爷俩不兴这些虚的。”此时不怎么想写字了,李重山移到另外半间屋。

眼尖看见公子进了书房的小厮这时端着茶水点心进来,惴惴退到一边,果然听见老爷问鹊桥。

“神医领了一个小徒弟来,说是专门给夫人制胭脂水粉的,鹊桥她们几个听着新鲜,跑去看了。”

李重山蹭地站起来,“那人什么年纪?生得美还是丑?”

“回,回老爷,神医的徒弟是个姑娘,瞧着有十四了。”

虚惊一场,李重山又坐下,心思却迟迟不定。

“你替陈冕求情做得很好,这样才对得起你们多年的情分,如果当时你抽身不管,皇上只会对你我寒心。谣言是对皇上的考验,对咱们何尝不是呢?”

皇上没必要摘了陈不候和陈冕的帽子,再把二人丢到大牢,这么做无非是想看看哪些臣子对他是忠心,哪些又独善其身或火上浇油。

多思多烦忧,不忍看耳顺之年的父亲愁眉不展,李博章提议:“咱们去娘那儿坐坐,顺便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引得大家都去看。”

#

“老爷,公子。”管妈妈施施然上前施礼,鹊桥带着几个小丫鬟摸着墙根溜出李夫人的院子。

李博章满脸惊讶,“管妈妈今天遇到什么好事了,打扮得这样好看。”

管妈妈捂嘴就笑了,边走边对屋里李夫人道:“公子真是嘴甜,夫人可真有福气!”

李重山当先进来,李夫人今天的装扮也变了样,却还是花容月貌,他便牵着李夫人的手坐下。

“娘,怎么没见神医?”

看着英姿勃发的儿子,李夫人满心满眼都是得意,摸了摸鬓发,“快去看看偏院收拾好了没有。”

管妈妈应诺,不一会儿就回来了,李夫人说的偏院不远,就隔了一道墙。

“这就来了!”

话音刚落,已经换了身衣裳的碧澜姑娘碎步进来,朝李夫人施礼。“院子很干净,谢谢夫人费心。”

“你……”李重山看直了眼。

李夫人像是没看见李重山奇怪的神色,问正喝茶的儿子:“章儿,你看这个妹妹好不好看?”

“好看。”李博章头也不抬就回答。

“往后碧澜姑娘就住在咱们家了,吃的喝的用的都往好的置办,别替我省钱!”一半是对所有人说的,一半则是特意叮嘱管妈妈她们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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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七章:香火试人心

世宦破茧第三百五十七章:香火试人心李夫人说的开心吃的开心,留碧澜姑娘在屋里说话,直到天黑尽了才让她回偏院。

“去查一查这位碧澜姑娘是什么情况。”

家里住进来一个不明不白的人,别说老爷,下人们每行两步都要仔细想想碧澜的身份。

“她是为什么来呢?”

李重山撑着额头在案前细思。

“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能掀得起多大的风浪。”

管事挑明灯芯,安慰挠头发的李重山,“古话说得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物降一物。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不愁露马脚的一日。”

#

第二天李重山到了兵部值房,侍郎顾成铭怀里抱了盆暗绿的天棘,站在暖阁门口等他。

“大人对不住,天棘结的红果都被下官家里养的鸟儿吃尽了。”

顾成铭仍把天棘搁到一直空无一物的高几上。

李重山揭开砚台盖子,拿了墨锭左右磨了几圈,提笔蘸饱墨汁,运笔遒劲流畅写下两个字。

“花草自有花匠打理,这个人,你去查一查。”

“这一位啊……”

顾成铭这一声胸有成竹让李重山一愣,“你认得?”

“不认识,不过礼部的几位大人应该认识,这几天他们都有提到这两个字。”

“怎么,她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能劳动礼部的三位清贵官员和兵部尚书记挂的人,怎么说身份也得过得去,顾成铭不由开始猜测。

李重山表现得像在意,却不是十分在意,“是骡子是马,查出来就清楚了。”

#

金亭耷拉着一张脸回家来。

香巧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凸显,老在屋里坐着对她和孩子都不好,兔月就搀着她在院里慢走。

虽然在正房睡,夜里熄灯后香巧睡的都是西次间屏风隔出来的碧纱橱,内室只有兔月和问儿两个才能进出,伺候的婆子丫鬟们并不清楚。

她们只知道公子忙着修书,见天睡在书房,少夫人也不恼……有些人甚至连少夫人恼没恼都不知道。

“这副嘴脸,谁给你气受了?”走累了,香巧坐下来歇歇,也能和金亭说一会儿话。

“三夫人病了。”金亭说得言简意赅。

顾氏为人怎样香巧没有亲眼见过,却早有耳闻,“给请大夫了没,怎么说都是姑爷的亲戚,年底考绩这些也要算的。”

金亭龇牙笑得难看,“没请我也不是这副脸色,病的可不止三夫人,还有冉小姐。”

香巧忙问道:“大夫怎么说?”

两个人同时病了,要么吃了不干净的东西,要么染了时疫,再就是装腔作势骗取同情。若中了前两个,拨部分银两去给她们治病,对徐姑爷只有好处没坏处。

可如果是欺瞒行骗……

“大夫说是嗜睡,开了副药先吃着,过两天还不好再换一剂猛药。”

顾氏和徐冉正水深火热,香巧没有去添一把柴的想法,害人之心不可有,但该防的人还是要防。“这两天你多去那边走动,挑不能吃喝的礼送,免得落人口实。”

“三夫人什么样嘴脸我怎会不知,空口白牙最爱颠倒是非。怕她作妖,我多使了些银子,把太医院的太医都请过去了,另外几个有名气的坐馆大夫也一同去会诊。”

“金亭哥哥不生气,等三夫人病好了,姑爷兴许会赏你哦。”

兔月绕到他身后,小粉拳轻一下重一下的落在后背上,在金亭看来跟蚊子咬没两样,笑了笑,气也就烟消云散了。

“不气,再多的气都被兔月吓跑啦。”

被他摸了两下丫髻,兔月噘嘴回到香巧身边,垂着脑袋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泪花。

金亭哥哥还把她当小孩子,哼,她一点都不喜欢被摸头。

“这一阵你们估计是出不了门了,若是闷了,让学进买些小玩意回来打发时辰。”

金亭只当兔月害羞才躲了自己,和香巧说完,再偷偷看了眼捂着半边脸的小丫头,脚步轻快套了车往翰林院去。

#

陈家父子无罪释放,成康帝召他们进宫,仍做他们的首辅、编修。

经此一难,陈不候无心再任首辅统理内阁,在大殿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辞:后半生只想潜心治学,若能到地方上讲学就更好。

成康帝只允了他前半个要求。

陈不候清闲了,各部的尚书却纷纷忙碌起来,部内的事一应分给手下的侍郎们打理,自己则为了仅有一个的首辅之位奔走。

开始几天一切都运作得尽然有序,尚书们彻底放了心,除了危及他往上游的事情以外,再不过问别的。

这天,碧澜姑娘陪着李夫人在正房西间的屋里用饭,管妈妈被人喊了去,回来脸上像铺了层霜。

“夫人,史侍郎求见老爷。”

平常各部大小官员就算有事,也不会挑在吃饭的时候来。管妈妈看到史大人的时候,整张脸就拉了下来,看到他的样子只能想到一个词:如丧考妣。

“老爷陪着章儿去见老师,一时半刻也回不来……这样,你先请侍郎在厅里候上两刻钟,老爷如果赶不回来,也不算咱们的过失。”

管妈妈没有立刻答应,“奴婢早把这话对史侍郎说了,可他拗得很,见不到老爷见一见夫人也行,还说什么只有老爷夫人才能庇佑他。碧澜姑娘您说说,我们老爷夫人有这样的大本事吗?”

“碧澜只听过求神拜佛的人嘴里念庇佑,而且他们对神佛的姿态还不一样呢。”

李夫人只替儿子求过神明,自己却不兴这一套,没见过求神佛还有说法,就来了兴致。“碧澜你快讲讲,怎么个不一样法?”

管妈妈也支着耳朵想听。

“灵验了的会去道观寺庙还愿,不灵的也会去,然后叉着腰从东边骂道西边,保证没落下一个才又开始求第二次。”

“这些人可真有趣,把神仙当初孩子,以为骂一骂他们就乖了。”李夫人笑得眼泪挂在眼角,挥手让管妈妈出去,捏着帕子细细的擦泪。

“天色还有些早,不敢叨扰夫人了。”

“你这孩子,我这儿又没赶你走的意思……”李夫人说着看了眼天色,确实还早,足够她和史侍郎说一刻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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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八章:求不如自救

李重山回家来时夜已经深了,身上不浓不淡的酒味,李夫人闻了一鼻子忙给他扒拉下来,把史张弼来家的事跟他说了一嘴。

“他这次可是明着来见你的,明天上朝你可得仔细些,别叫人套去一箩筐的实话。”

以前史张弼每次来都披着斗篷,浑身遮得严严实实,又有人沿途保护,李夫人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现今局势不同以往,陈不候的首辅不做了,多少人盯着他腾出来的空位眼馋流涎。李重山也是尚书,也有足够的能力,为什么不能去争一争?

争,说明男人雄心万丈,有能耐,谁不希望有个大能耐的夫君?李夫人也不例外。

“我会的。”李重山拍拍她,两颊残留两团酒后微醺的浅浅红晕,“所以他究竟干嘛来了?”

“你等等啊。”李夫人将浸湿的凉帕子塞到李重山手里,进里间翻了好一会儿,“我脑子笨,又记不住事情,都拿笔写下来了。”

李重山拿着凑到灯下眯着眼细看。

口吻却有几分史张弼的味道,字还是李夫人的字。李重山无声笑了笑,屈起手指对着李夫人的后脑勺敲了一记。“顽皮。”

“可巧下半晌我还在和碧澜姑娘讲求神问佛的事,礼部下面就闹出香火钱有问题。”

礼部分有四司,每个司都有一个侍郎管一类事务,史张弼被分配去祠祭清吏司,管的就是天下所有尼姑庵、寺庙还有道观。

本来礼部收到香火钱之后总会留一部分,其余的送去户部入账,大家都心知肚明,久而久之便当作规矩定下来,只是没有明文撰写下来而已。

“七八年前不也闹过一回嘛,皇上当时没发落,今时今日还会听户部的?”

李重山像是想到什么,喊鹊桥进来。

“你到公子院里走一趟,问问他下晌提过的户部新人叫什么名字?”

鹊桥扭头就往李博章的院子跑去。

“疯丫头。”李夫人斥了句。

李重山虽然把鹊桥当男孩使唤,可鹊桥却是个标致的,声音身量哪个都和男孩沾不着边际,也不晓得他是怎么想的。

等过几年鹊桥年纪到了,就得给她找人家,看他怎么办。

李夫人胡思乱想着,鹊桥风儿一阵的回来立在门外:“公子说那位姓张,是现今汝阳知府贺芳年的学生。”

“难怪在值房大院里远远看了一眼,就觉得他身上的气度像一个人。”

只是像什么不好,偏偏肖了贺芳年的性子,活脱脱这辈子是谏官托生的。

李夫人不管姓张的和谁有关系,只问:“史侍郎的忙,帮还是不帮?你说了我心里有个数,下次他再来,也有个说法回了他。”

“帮,可不能白白帮一场。”李重山眯了眯眼,就着火苗烧了手里的洒金宣纸,“史侍郎的亲笔别忘了烧。”

李夫人瘪嘴,又去里间东翻西找。

#

“你说你糊不糊涂!”

“爹爹。”慧儿揉着眼睛坐起来,盖在身上的斗篷滑到地下,胡乱抓着郝廷梅的衣角,声音糯糯的要哭不哭。

“慧儿继续睡,任叔叔明儿带你上街买糖吃。”

‘罪魁祸首’任舒华轻轻拍着慧儿的背,将她哄睡了,扭头继续瞪坐在下首几乎缩成一团的史张弼。

正要开口,郝廷梅劝他:“你可小声些,再吵醒慧儿,咱们今晚甭睡了。”

郝夫人娘家小妹出嫁,这几天回去搭把手,留下慧儿给三个大大咧咧不会照顾人的男人。因为屋里白天被精神旺盛的慧儿搅得天翻地覆,三人不得已才抱了慧儿来院里的凉棚里睡。

任舒华尽量压着嗓子,隔空点对面的史张弼,“你啊你,太沉不住气。一个户部打算盘的小官儿就把你吓着了?”

“他不是一般人。”

“能将你吓得三魂少了二魂的自然不是一般人,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你可是正五品的官啊我的史大人!”传出去也不怕同僚笑话。

史张弼抻袖子抹汗,嗓子尖尖细细怕吵着睡觉的慧儿,“他,他是贺芳年的学生,而且颇有贺芳年刚正不阿的风骨。”

任舒华哼了声,“所以你就怕了?就是贺芳年此刻在这儿,他也不会拿香火钱说事,他敢说自己坐到了这个位置,不会这么做?”

“舒华兄此言虽然难听了些,却也有几分道理的。”

郝廷梅拾起地上的斗篷,把慧儿小小的身子捂严实了,才有空隙和史张弼说上一句话。

“你今天去求李重山确实欠缺考虑,这没被人看见还好,若是看见了不想生是非,那是走运。可正好被心术不正的看见了呢?”

史张弼哆哆嗦嗦道:“我这侍郎甭想做了。”

郝廷梅听后满意的点了点头。

“咱们三人领了这份差事,不是不作为,也不是每件事都要掺上一脚……只有保住了饭碗,才有底气和他们争,和他们抢。”

任舒华与史张弼齐齐颔首。

“户部引进一股清流兴许不是件坏事,你们只知道张霁曾经拜贺芳年称为先生,却不晓得他和张自洁是堂兄弟吧?”

“廷梅兄可别说谎骗我啊,这样一来,京城可就永无宁日了……”

郝廷梅笑笑,“据我所知,张霁和张自洁虽为堂兄弟,关系却十分亲密。上次张自洁不幸被谣言中伤,人家说不定是想借职位之便,顺手教训一批人呢。”

“那我们岂不是……”

史张弼说完愣了愣,这样一来根本没礼部什么事啊,可张霁为什么要把他牵连进去?

任舒华这次真的往他脑门上敲了一记。

“你笨呐,那张霁既然是贺芳年的学生,心思岂能和一般人相同?以前你偷偷摸摸到李府的事,或许被他查到了。”

“我,你,你们都明白我是冤枉的!”史张弼急得又出了一层汗。

“好,好,先别急,我和廷梅兄当然知道你是冤枉的,不然我早把你剁碎了喂狗。”

被他这一通胡言乱语搅和,史张弼的心里的慌乱也去了大半,“那香火钱,皇上这次会严惩吗?”

郝廷梅指了指自己的钱袋:“那可得看你的表现了。”

第三百五十九章:霁月之颜色

世宦破茧第三百五十九章:霁月之颜色值房大院里风声震天响,六部的门关得严丝合缝,漏不进去一点风。

东边户部值房却开了一扇小窗,缝隙不大,嗒嗒嗒打算盘的声儿与和尚敲木鱼一样,停不下来。

吏部侍郎笑吟吟捧着茶喝了一口,“张霁真是刻苦,年底考绩给他评个优。”

“烦死人了,生怕吏部的听不见吗,装模作样躲在屋里算账,有本事去礼部抓人啊。”工部侍郎正执着尖毫绘营造图,头也不抬骂道。

刑部的几位大人包括尚书郭睿在内,都觉得这算盘的清亮声,比牢里的犯人叫喊好听多了,趁着眼下清净,多看了几个案子。

碧澜姑娘由小吏领进大院,就听到东边打算盘的声音和骂声你来我往,西边却安静如鸡。

天儿一天天转凉,李重山身体虽然还很硬朗,却也挨不过六十二的高龄,风一大,他就迁进了暖阁。

外面值房的大小事一向是顾成铭在统筹,见小吏领着个没见过的小姑娘没通报就进来了,脸色一下就很不好看。

“侍郎大人,这位姑娘来给尚书大人送饭。”

小吏揣摩着顾成铭是生气了,当下就有点不屑,面上却还战战兢兢。

“李大人的饭向来是管事送来的,怎么,换人了?”顾成铭负手而立,眼睛一刻都不离开碧澜。

碧澜迎着他的视线,屈腿行礼,声音好似蒸熟软了的藕片,糯糯的很绵长,婉转的尾音就像是咬断了藕扯出的银丝。

“启禀侍郎大人,管事今天临出门时闹了肚子来不了,托我给李大人送午饭来。”

暖阁内,李重山早听见了碧澜独特的声音,扬声对外面道:“成铭,让她进来。”

她进去,暖阁的门立即阖上了,顾成铭连听一耳朵的机会都没逮到。

“她叫什么名字?和鹊桥是一样的麽?”

鹊桥常来给李重山送书稿,每次都要小吏通报才能进暖阁,一来二去,顾成铭也和她混了个眼熟。

可是今天的这位姑娘不同以往,架子竟比鹊桥还要大,见了他也习以为常的自称“我”。

小吏也能耐,从和碧澜见了面到进来,三言两语打听到了一肚子的好货。

“姑娘叫碧澜,大人您别看她名不见经传的,来头可不小。”小吏用手挡着嘴,凑到顾成铭耳边嘀咕:“贵妃娘娘眼前的大红人东方神医,就是她的师傅!”

“夫人说,天转冷了,性凉的吃食果子就不给大人吃了,免得和管事一样闹了肚子。万一皇上临时召见,在圣驾前失了礼仪可不好。”

碧澜传达完毕李夫人的意思,四样小菜并一道热汤已经摆上了桌。

李重山净了手,却不急着吃饭。

管事闹肚子是他早就安排好了的,为的就是试一试碧澜,她若是经受住了,往后自然有顺心日子可过。

“夫人说你的胭脂造得很好,除了这个,还会什么手艺?”

碧澜心中一动,面上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师傅只传了我做胭脂和膏子的手艺,别的纵是我想学,他也不肯教。”

也就是医术一点都没有传给徒弟了,李重山捋胡子笑了笑,“你师傅想必有他的考虑。”

吃了两口菜,他想起了顾成铭送来的一盆天棘,遂指着身后的高几道:“这盆景摆在这里,我也没空打理,你带回去交给夫人。”

“好。”碧澜应了,抱着曳地的天棘盆景退出暖阁。

许是看见一丛碧绿得可爱,埋头去深深嗅了嗅,李重山见了,若有所思。

#

“小姑娘,你过来一下!”

碧澜才出了兵部值房,东边的屋檐下立着一个人,肌肤生得和月亮一样白,头发乌黑光亮的,梳起来扎成一个丸子样,用一根黑檀木簪子固定。头上没有戴乌纱帽,额上却又一圈很深的印子。

“大人找我?”

她往他身后开着的门看了一眼,见当中的桌上搁了一把黑漆算盘,像是常用一把固定算账,算盘珠子表面泛着一层油光。

碧澜赶紧福了福,“民女有眼不识户部大人,张大人莫怪。”

张霁原是出来透透气,又看见从兵部值房走出来一个模样清秀可人的小姑娘,打扮有几分似丫鬟,以为是值房大院添了添茶送水的红袖,这才叫她来。

不想却是个良家姑娘,而且只往屋里看了一眼,就猜出他姓张,有些好奇地问:“看你面生,怎会认得本官?”

“来时,门吏都对我讲了,大人的算盘……”

“啊,哈哈哈。”张霁扶额笑了一阵。

他打起算盘确实容易忘我,这大院的人该是烦他了,又不敢过来叫板,只好在背后嚼舌根泄愤。

“顾姑娘抱着天棘往哪里去?”

这盆景几日前张霁看顾成铭抱过,连瓷盆都不曾换过,听碧澜一口一个“我”,就以为她也姓顾。

碧澜一听,就知到张霁误会了。

张霁看着不像是小肚鸡肠的人,就算指出他的错误,他也不太会生气,可是碧澜权衡了下,歇了纠正的心思。

“我抱着回家去。”再福了福,碧澜就要告辞。

这时对面礼部值房的门开了,任舒华叉腰大喘气喊道:“快来人,史大人病倒了,去个人到街上找大夫来!”

门吏远远听到有事,展眼已经跳出了院门,挤进人群中不见了。

“那个抱盆儿的丫头,别摇头晃脑的,叫的就是你……”

任舒华累得满头大汗,深吸一口气道:“把你手里的破盆丢一边,去后院烧热水送进来!”

张霁替碧澜辩解:“任大人,她不是丫头。”

“我当然知道她不是丫头,否则使唤她干嘛使啊,我说张霁张大人,你打了一早上的算盘,搞得史大人突然心悸倒地不起,你心里不愧吗?”

“本官——”

碧澜扭身对张霁福身,“多谢张大人替我说话,可因此连累大人和礼部的大人们不和,我可就成了罪人了。”

她找了个人少走动的角落,将盆景搁在那儿,匆匆跑进礼部值房,不多时端着铜盆出来直奔后院。

礼部值房里不断传出任舒华的骂声,和郝廷梅的劝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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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章:乖慧儿识人

世宦破茧第三百六十章:乖慧儿识人“外面什么事这般吵闹?”

李重山才刚放下碗筷,顾成铭已在别处用完了饭,闻声赶过来,“礼部的史张弼突发心悸,这会儿大夫已经过去诊治了。”

顾成铭在屋里站了一刻,始终不见碧澜进来收拾碗筷,李重山皱起眉问“先前来的姑娘呢?”

“下官正要和大人说这事呢。”顾成铭走到靠西面的一扇窗前,推出一条不大不小的缝隙,正好能看见礼部敞开的房门。

看了一会儿,两人就见碧澜端着一盆热水吃力地进门。

“好歹是大人您的家眷,礼部那几个人却拿她当丫鬟使,就是在折您的面子!”

李重山只当耳边风听听,丝毫没有一点生气的表现,“事发突然,分不清人乃是常情,别说你这话在我这里行不通,就是递到贵妃娘娘面前,也只有你吃板子的份。”

顾成铭听出李重山是在警告他,不要拿碧澜做文章,免得惹恼了东方亮,偷鸡不成蚀把米。

当即躬身垂首,“谢大人指点,下官不敢鲁莽。”

任舒华气歪了嘴,把大夫送到门边,付了诊金药钱,还是和颜悦色的千恩万谢了一阵。

张霁还站在屋檐下,定定的看着这边。任舒华隔空送他一个白眼,荒腔走板又骂起人来,却不指名道姓。

张霁笑了笑,扭身回值房关上房门,继续拨打算盘珠子。

这下把任舒华头上的圆髻也给气歪了,屋里的人他也不照料了,扯来一把太师椅立在门口,算盘响一声,他就骂一句,像是专门和算盘唱反调。

“史大人,难为你了。”

碧澜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史张弼跌的这一跤,倒没查出心悸的毛病,腿骨却跌伤了一根。

“有什么为不为难的,小姐这么说是折煞下官了。”

郝廷梅揽着史张弼抬起上半身,在他后背垫了两个软枕,“其实史大人这样做,也算救了自己一命,这不,对面张大人的算盘声小了。”

“嘿嘿,因祸得福。”

史张弼挤出一点笑,其实骨头可疼了,却不能在小姐面前表现出来,丢了老脸。

“这一阵史大人好好养伤,别的事情我会让郝大人和任大人替你分担一些。”

“我正求之不得呢。”史张弼往上撑了撑,听见任舒华仍在外面叫骂,想到她能来得这样快,应该是之前就在六部大院了。

“按照计划,小姐如今已经如愿。”他往兵部方向努嘴,“那位可给你使绊子了?”

碧澜笑笑,在小榻前的椅子上坐下,“防人之心不可无,李大人活了多少年岁,又在宦海沉浮了多少年,怎么可能对我一点防备都没有?”

郝廷梅拧眉道“我们不能跟随小姐左右,还请小姐万事小心为上。”

“会的。”她点点头,“你们也要小心。”

难得有机会见上一面,郝廷梅张嘴想要说什么,外面任舒华的声气忽然拔高了。

“诶哟,我的慧儿哦,怎么哭到这里来啦?”

郝廷梅眉眼一立,扬声骂道“你这丫头笨手笨脚,服侍人都不会,你家主人买你回去当小姐的吗?快走,快走!”

碧澜起身,往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眼眶顿时湿润。

史张弼与郝廷梅抱拳,无声道“下官对不住小姐……”

她含笑摇摇头,出门时撞上了嚷着要进来的一个小女孩。

“我要见爹爹,叔叔坏!”

女孩子长得圆嘟嘟的,被任舒华抱在怀里也不肯老实,一个劲蹬脚乱踢。

看到房内突然走出来一个高高瘦瘦的大姐姐,慧儿顿时不哭闹了,咬着手指怯生生往任叔叔怀里躲。

“她是谁呀?”

“就是个丫鬟,咱们慧儿可是官家小姐呢,不和她打交道。”任舒华心里道了声对不住,不敢去看碧澜的眼睛。

他一失神,慧儿立刻挣脱束缚,下地去抓住碧澜下身水绿的马面裙,仰着小脑袋道“你是爹爹买来陪我玩的丫鬟对不对?”

因为慧儿的娘回了娘家,郝廷梅暂时请了邻居大娘照看慧儿,答应她过几天买个丫鬟陪她玩。

“慧儿不许胡闹!”

郝廷梅冷着脸追出来,其他几部的房门已经打开了,想是慧儿的声音太尖细,又是个女娃娃,大家喜欢看热闹,都站出来了。

这下他连和碧澜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只能一把抱起慧儿,斥责了几句。

慧儿瘪嘴开始哭起来,扭着小身子不要他抱。“娘,我要娘,爹爹坏,不给我买丫鬟!”一边哭,还要那小手去扯郝廷梅的胡子。

郝廷梅轻嘶,“下值了,爹爹就带你去买,好不好?”女儿真是他的冤家啊。

“不要,我就要她!”慧儿倔强的去拉扯碧澜的衣袖。

“碧澜。”李重山已经从暖阁出来,立在檐下远远喊碧澜的名字,话音里有些维护自己人的味道。

“让你给夫人送盆景,怎么还在这儿?”

碧澜道“我这就去。”

收好了暖阁里菜碟饭碗出来,慧儿眼睛已经哭肿了,不知几时跑到碧澜搁盆景的角落,抱着盆景软糯糯求道“你带我去完好不好,娘不在,我怕。”

碧澜的眼神闪了闪,心中一痛,回神对李重山道“大人,我可否带这位小姐去家里坐坐?”

李重山不看她,遥遥看向满脸恨铁不成钢的郝廷梅,慧儿见他这副神采,挪着小步子躲到碧澜身后。

“如果郝大人愿意,本官自然不会阻拦。”

“既然李大人不嫌弃慧儿去了,会闹着李夫人,下官也不会拦着慧儿和喜欢的人一起玩。”

说这话时,郝廷梅几乎是咬牙切齿,恨不得把慧儿拎到自己身边教训一顿。

李重山看了看,满面春风,“郝大人都同意了,你还愣着做什么?”

碧澜闻声,立即抱起慧儿,慧儿咯咯咯笑了,朝门后立着的任舒华摇摇手。

她抱着小孩子,就没多余的手去拿食盒和盆景,顾成铭也看出来了,忙叫来之前领路的门吏,顺便护送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回李府。

“爹爹,记得来接我哦。”慧儿趴在碧澜肩头,甜甜的对着郝廷梅香了一口。



第三百六十一章:条疏两身影

世宦破茧第三百六十一章:条疏两身影秋日的黄昏,斜签的老枝上挂着零星树叶,在人家的墙头上摇摇欲坠。路上的行人低头迎着风前行,又拢紧袖子领口,生怕这股萧然顺着缝隙钻进他们身体里去。

城内的街道用石板铺地,比城外满是黄土的路好走,不过风吹起来,还是能吃进一嘴的细尘。

慧儿戴着一顶粉缎观音兜任由碧澜牵着,忘乎所以地踩着一道又一道地缝蹦跳。

“姐姐,我家就在前面哦……”

话未尽,慧儿眼前天旋地转,吓得慌手乱扯,后背被一只手掌抵住,才稳住了摇摆不定的小身子。

碧澜嘟嘴对她嘘声,另一只手扣住慧儿的后脑往后靠,“慧儿不要出声。”

慧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十分懂事的点点头,趴在碧澜肩上嘟着嘴吐泡泡玩。

街尽头的墙角下,站着一瘦一壮的两个人,看他们站立的姿势和距离,似乎是刻意保持距离,不显得过分亲近。

碧澜原地停下,等了有一刻钟,那两个人才各自拱手告辞。她拍拍慧儿的后背,又理正慧儿头上歪歪的观音兜,“你看那是谁?”

“任叔叔!”慧儿扭着身子,软乎乎的手对着远处往回走的男人不停挥舞。

任舒华定睛一看,快步走过来,“诶哟,我的慧儿可算家来了!”

一把将慧儿抱过来,“郝大人得去给慧儿买个丫鬟,不得已,劳烦小姐走这一趟。”

碧澜轻轻一笑,跟着任舒华进门,问道:“你住在郝大人家里?”

“没呢,偶尔过来蹭口饭吃。最近慧儿她娘回娘家去了,郝大人忙得恨不能长出八只手,时常瞌睡。我想着自己是光棍一条,没什么挂碍,过来帮他照看慧儿。”

慧儿一到家,就像撤了缰绳的野马,满院子疯跑。

任舒华看她早跑习惯了,也不担心她跌跤,进屋去,小火炉上的水已经滚沸。拿白布包住把手往茶杯里倒,醒泡之后端出两杯清亮的茶,两人就在廊下坐着喝茶说话。

郝廷梅在家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听到院里慧儿叽叽咕咕地和鸡对话,才举手拍门。

小姐已然是看见了舒华和秦海来往。

虽然没有当面挑破,她心里肯定认定舒华和秦海是一伙人。

他们是令阳长公主举荐的人,如今却被撞见和外人有了往来……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小姐以后还肯信任他们吗?

“一定是郝大人回来了!”

任舒华去开门,慧儿提着小裙跟在后面,看见熟悉的衣裳颜色,一把扑上去。“爹!”

小眼睛往郝廷梅身后看,“我的丫鬟呢?”

郝廷梅把肉和菜交给任舒华,蹲下身把慧儿抱起来。“方才在街上遇见你舅舅,说你娘明天就回了,这次不买了好不好?”

丫鬟再有趣,也没有娘亲宝贵,慧儿点头答应,在郝廷梅怀里腻歪一阵,扭着又到地下去和小鸡玩耍。

“今天实在太惊险了!”回想起当时的混乱,郝廷梅不由抬臂去擦额上莫须有的冷汗,“小姐怎么会想到潜入李府?”

要不是最近人人都在传神医的女弟子出师了,并且住进了李重山府上,他们三个觉得里面有蹊跷,想方设法托人打听,只怕碧澜离开了李家,他们还神不知鬼不觉地被蒙在鼓里。

他明白自己没有立场去斥责小姐这样行事不对,却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她两句“冒进”。

碧澜笑笑,“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想置我于死地。”

郝廷梅如鲠在喉,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他一心责怪小姐年纪轻不懂事,急功冒进,却没有站在小姐的角度去考虑:小姐冒着风险也要进到李府,只是因为想在母亲宝贞公主面前表现一番吗?

就连慧儿也会追着他问养得好好的金鱼为什么突然翻肚皮了,人都是求知若渴的。被人莫名其妙打了一巴掌,圣人也会生气,何况是有人想要你的性命?

“是我眼界太狭窄了,”郝廷梅从袍子里解下一把短匕递过来,“李府鱼龙混杂,小姐务必保重。”

碧澜没有推辞,没有像郝廷梅那样挂在腰间,而是藏在袖里。

“往后少让慧儿去六部值房,今天她在那儿一露面,不少人都记住了她的样子,将来……我们做的事太过惊险,小孩子能不牵扯进来是最好的。”

碧澜看向院里,慧儿在花圃里软和的草地上蹦来蹦去,“任大人多年不娶,大概想的和我一样。”

“小姐放心。”郝廷梅坚定地看着身量不高的慧儿,“慧儿和她娘的退路,我早做了准备。”很久以前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

#

碧澜没有留下来吃晚饭。

郝廷梅抱了慧儿,和任舒华站在门前目送她离开,直到她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点了,才转身进去插上门闩。

“砰砰砰!”

慧儿揪着郝廷梅喊道:“爹,敲门!”

任舒华又去开门,惊讶道:“是徐修撰啊。”

慧儿手团起来对进门来的徐元拱了拱,“哥哥!”郝廷梅忽然想起小姐嘱咐的话,忙把慧儿抱去屋里玩。

出来时,任舒华已经招待徐元在廊下坐着吃茶了,郝廷梅也不知他是否看见小姐从这里出去,镇定自若地坐下。

“徐修撰来是……”

徐元笑笑啜了口茶,笑吟吟道:“不是你们请我来的吗?”

郝廷梅被他的笑看得有些不自在,转眼去看任舒华,见他正对着自己赧然一笑。

喔,是瞒着他请的人。

两边的人都不说话,任舒华摸了摸鼻,“廷梅兄……”

郝廷梅别过头轻哼一声,他看向徐元,说道:“我是给徐修撰下了帖子,却没想到你来得这么早。”

帖子上可是约在三天后。

徐元露出懵懂不知的神情,道:“是么?想是小厮眼拙,没看清约的哪天。不过我都来了,二位大人又在这里,不如就在这儿说了,省得之后再费腿脚。”

扭着脖子的郝廷梅听了这话,又哼了一声。

果然做了汉王的幕僚,说话就是有底气,官味儿比他和任舒华十几年来说的都重!

“廷梅兄,想想史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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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二章:胳膊肘外拐

世宦破茧第三百六十二章:胳膊肘外拐史大人现今还躺在礼部值房的榻上,因为伤筋动骨,不方便挪动,只好辛苦他留在那儿。顶点x

郝廷梅与任舒华、史张弼虽是平级,平日里大家都是称兄道友,可真到了扛大旗的时候,还是他为长为大。

他们两个伤了哪个,郝廷梅心里都不好过。

想清楚了眼下是他们有求于人,郝廷梅便不再板着脸,扭过头来对徐元拱手:“徐修撰在翰林院,时常能见到皇上和各位大臣,想必也听说了祠祭清吏司贪墨香火钱的事。”

徐元颔首,“若不是户部新提拔上来一个张霁,这件事本不是什么要紧事,就连汉王也懒得提。”

“那为何……”任舒华急忙追问,亲自递茶给徐元。

“皇上听说张霁是汝阳知府贺大人的学生,召他进宫,一见了就十分喜欢。而那张霁也不是傻子,知道皇上喜欢他,便从一众大臣里捡了个不要紧的人告状。”

徐元顿了顿,又道:“至于张霁为什么这样做,你们也都听说了吧?张自洁遭人诬陷,拖累了陈首辅,不凑巧的是张霁既是张自洁的堂兄弟,且是陈首辅的追随者。”

其实张霁是个聪明的。

他知道第一次见皇上,不能上来就状告品级高的官员,便从人堆里随便捡一个杀鸡儆猴。

凑巧的是,礼部刚好把今年各省各县的香火钱送来,有了这个由头,张霁自然会狠狠地作一把。

任舒华想清楚了,抻起袖子替史张弼感叹了一把。“没的遇上这种刚直的人,也是史大人走背字了。”

郝廷梅却不像任舒华想的片面,他忖了忖,道:“张霁是贺芳年贺大人的学生,若我没记错的话,徐修撰你也是贺大人的学生。你和张霁是同门师兄弟,可否帮史大人求个情?”

任舒华也道:“对,对!还请徐修撰帮个忙,你是汉王跟前的红人,如果能请汉王出马敲打张霁,相信他不会再揪着此事不放。”

“我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徐元简简单单的问题,却把两人问傻眼了。

是啊,同为贺芳年的学生,徐元不帮着自己人,反而和外人联手欺负张霁,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任舒华咬牙道:“只要张霁不再打史大人的注意,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

“你!”郝廷梅扯了扯任舒华的袖子,怪他太冲动了。

“廷梅兄!”任舒华拍拍他的膝盖,“咱们三个是一体的,少了谁都不行啊!”

这倒提醒了郝廷梅。

当初令阳长公主找到他们三人时,明确说了:他们三个人要互相扶持,每一个人都不能有任何闪失。

而且是对着皇天后土发了誓言的。

“好,我也答应。”

徐元笑了笑,“瞧把两位大人急的。说实话,其实我见史大人也挺可怜的,有心替他在汉王面前说几句好话。可你们也知道汉王的脾气,最忌讳亲近的人那鸡毛蒜皮的事去烦他,所以这事少不得要多费些心思。”

郝廷梅攥了攥拳头:“徐修撰需要多少银子,尽管直言。”

徐元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我像是掉进钱眼儿里的人吗?”他看了看这座不大不小的庭院,菜圃里种着菜,另一边的房屋下还挂着火腿、腊肠,完全是自给自足。

这样的官,能拿得出多少银子。

“徐修撰想要什么?”

“想要你们做一件事。”看到两人狐疑不定的身影,徐元淡淡一笑,“放心,不是杀人放火。只不过眼下还不到做那件事的时候,你们暂时要欠着。”

“没问题。”任舒华一口答应。

他们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不杀人不放火,只能是动动嘴皮子的事了,这个还难不倒他们。

回了李府,碧澜走进院子,就看见李夫人正拉着李博章在屋里欣赏她抱回去的盆景。

“你爹送回来这盆天棘,是几个意思?”

李博章左右看了看,天棘的果子早掉光了,反而绿油油的较为好看。

父亲的心思向来都没有人能看透,他们站在这里想破了天也是无济于事,便拉着李夫人坐下。

“娘若是想知道,等爹回来直接问就是了。”

“你不知道,这是你爹第一次往家里送东西,还是从值房拿回来的。”她低声道,“就怕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李博章笑了笑,“难道那些行贿的人会把钱藏在盆底下不成?娘是故事听多了,如果底下藏了钱,这天棘还会长得这样好?”

李夫人的心里没有半点宽慰,远远的盯着天棘盆景瞧,总觉得怪怪的,却又指不出到底哪里怪异。

外面忽然响起了丫鬟的声音:“碧澜姑娘回来了呀!”

“碧澜快过来,我问问你。”李夫人忙去拉住碧澜,“老爷让你把盆景抱回来,可还有别的话?或者值房大院发生了什么事?”

碧澜摇头,“话倒没有吩咐,不过值房大院今天挺热闹的,礼部的史大人摔伤了筋骨,请了大夫来看,闹得人仰马翻。”

李夫人问不出什么来,转头让管妈妈把天棘移到花房小心照顾,等老爷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再搬出来放到屋里。

“李公子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

碧澜退到一边,李夫人正在交待管妈妈,没有主意到这边的情况。

李博章摇摇头,“只是看看,总觉得碧澜和一个人长得很像,可我又没见过那个人什么模样。”

“既然是没见过的人,怎么会觉得长得像呢?”

李博章道:“在我的想象中,那个人应该就是你这样的,可是又有不一样的地方。”

“公子,该回去修书了。”小厮在外面喊道。

方才他站在门口,就见一向不和女孩子搭话的公子竟然开了口,还好夫人没瞧见,不然可得剥了他的皮。

公子突然转了性子,一定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夫人追究起来,第一个要问责的就是他这个小厮。

可是他也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这样做啊!

碧澜姑娘是长得好看,小家碧玉的和别家的小姐不一样,吃惯了大鱼大肉的人总会对时鲜小菜感兴趣,公子是年轻,自然不例外。

第三百六十三章:白露冷玉阶

世宦破茧第三百六十三章:白露冷玉阶李府万籁俱寂,青石板的甬道上铺了一层银光,缀在密叶细枝间的金桂悄悄绽开花蕊,顿时满院飘香。

“碧澜姑娘……”把守小门的婆子听见脚步声,忙起身替拎着竹篮的碧澜开门。

“多谢妈妈通融。”碧澜掏了二两银子塞给婆子。

每到有月亮的晚上,给碧澜开门是婆子的分内事。

起初把门婆子念着碧澜姑娘专给李夫人造胭脂,不是贵客也胜似贵客了,推了几回不肯收她的银子。后来把这事学给管妈妈听,管妈妈直念叨她脑子里塞了稻草,有了这番言论,她才敢大胆收下。

婆子利落地把银子塞到袖里,小声道:“今晚后半夜露水重,尤其是老爷书房隔壁那一片儿。伺候老爷笔墨的鹊桥常跟我们抱怨,那儿水气重,书最容易受潮,住久了人也软绵绵的提不起劲。”

“书房可是重地,我去不得吧?”

婆子拍胸脯道:“姑娘甭担心,只在院里采露摘花,鹊桥和那几个小厮绝不敢为难你。”

碧澜答应着往回走,被婆子拉住。

“姑娘回去做什么,老婆子我不诓你的。”

“妈妈误会了,我回去封几两银子给鹊桥他们……”

婆子拖着碧澜往外走,“那几个人精哪敢收你的银子?再者,平日书房里的小摆件不讨老爷喜欢了,他们就拿出去当,进项颇大。”

那就是瞧不上她这点碎银了。

“那我去了,妈妈给我留个门,自己去睡吧。”

婆子大喜,有银子拿还有饱觉睡,点头如捣蒜:“诶,姑娘且去,只记住回来时把门闩扣上就成。”

#

小火炉上煮着一壶泉水,室内已经有一股淡淡的茶香。

酸枝木茶几两边各有一盏茶,望着茶烟一缕细过一缕,李重山终于忍不住开口道:“秦海,你有事说事!”

秦海抬头满脸惊诧:“我没事啊,有事的不是你吗?”

大半夜上门打搅的不是他秦海麽,现在却睁着眼睛说瞎话,说得好像是我请他来的一样。李重山抬手要拎茶壶,猛然顿住。

对面秦海也察觉到了,摇头啧啧叹道:“李重山,你是真的老了啊,空手去拎茶壶是不是傻啊。”

“你才傻。”急促地抓起一旁的白布包住把手,又把杯子里茶倒干净,愤愤往里面注水。“撺掇宝贞公主出征西北,你到底怎么想的?”

秦海装傻充楞道:“什么怎么想的,皇上心里没这个打算,单凭我口若悬河,有用?”

“你们瞒得倒是密不透风!你知不知道,皇上让我把兵部在西北的兵权交给公主的时候,我都快吓死了,还在想皇上是不是怀疑我了……”

秦海递过来干净的茶杯,“添点儿。”

李重山一想起当时在成康帝面前的惶恐,心里就来气,扭过头不理他。“自己倒!”

“不怕我把你这上好的紫砂壶给摔了?”秦海半笑半怒威胁道。

那把紫砂壶可是儿子专门请名匠烧制的,李重山眼角抽搐几下,咬牙挤出几个字:“算你厉害。”

让秦海占了上风,李重山不再端着:“史张弼让户部的张霁摆了一道,求到我这里,可他不是我的人,我不好在皇上面前替他说情……你,帮帮忙。”

秦海摇头道:“想让你说个求字,真是太难了。这件事连你都不方便出面,难道我就可以?”

李重山瞪圆了眼,“你不是常和齐王来往吗,我可听说齐王没少给你送好东西,想拉拢的意思不言而喻,你跟我装傻?”

“齐王想拉拢我是不假,可户部工部吏部的尚书也都收了他的礼。”

齐王是广撒网多捞鱼,最后把能干的拢到麾下,再寻个由头打发那些浑水摸鱼的。

秦海和李重山同时一叹。

“给你推荐一个人,”秦海忽然眼睛发亮,“齐王这条路行不通,不是有汉王嘛。他手下有个叫徐元的修撰,和你儿子是同窗。”

李重山沉默不语。

秦海踹他一脚,“越老越娘们心思,你都六十啦,护得了儿子一时,护不了一辈子。当初你让他考功名,就该想到日后会有这么一天。”

李重山不阴不阳道:“我不像你有十个儿子再跟前尽孝,没了哪个都无所谓……巴巴地上赶着把儿子送上战场,这种绝情的事,我可做不出来。”

秦海这些年早习惯了李重山时不时的一句阳奉阴违。

送秦璨去西北,难道他当爹的就乐意吗?还不是因为成康帝的一句“宝贞此去势单力薄”,他才狠了心向皇上举荐自己的亲儿子,美其名曰给儿子谋个锦绣前程。

只有他自己知道,皇上是在防备他们这些先皇的旧臣。

“重山,一展眼就是第十五个年头了。”

许是因为史张弼勾起了两人的回忆,李重山点头,跟着叹道:“是啊,太子把我们喊到榻前嘱咐的每一句话,还在我耳边打转。”

“十五年过去了,一切都和太子临终前预料的一样:皇上无功无过,国家在二十年之内不受外族大肆侵扰,世子封王以后成亲生子……现如今,只剩最后一件了。”

李重山的声音沉了下去:“承平王生下来就胆小,这些年虽然把他的性子磨出来了,离推翻皇上登基还是远了些。”

“如果承平王难成大器,让宝贞公主继位不是不行,只是难度有点大而已。”秦海沉吟道。

李重山拍桌,蹭地站起来:“秦海你疯了吗?”

“我没疯。”秦海跟着站起来,“承平王是太子的血脉,宝贞公主也是太子的血脉,而且能文能武,为什么不能成为女帝?”

这个想法太大胆了,李重山在桌边绕了两圈,还是无法赞同秦海的意见。

“不行不行,如果宝贞公主登上帝位,那顺位继承的只有阮妙菱,难道大宋要出两位女帝不成?”

“有一就有二,女子难道不如男?李大人的思想未免肤浅了些。”

屋里你一言我一语争执声不断。

玉阶下的桂花花蕊在冷月下娇弱地坠地,“啪”地打在阮妙菱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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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四章:豆灯生暖意

“我跟你说不下去了,这件事先这么着。顶点x”秦海摔门离开李重山的书房。

院里,金桂带着浓重的湿意洒落一地。

李重山追出来,冷不防被屋外的凉气吹了个哆嗦,抱着双臂急声冲秦海的背影喊道:“下次我还是这番话!”

“鹊桥,鹊桥!”

“老爷有事吩咐?”小厮摸到门边,“鹊桥今晚不值夜,在屋里睡着呢。”

李重山盯着院里碍眼的桂花,烦心道:“赶紧扫了,这才几月的天就吹大风。”

小厮应诺,等李重山甩着袖子离开院子,才敢四处找碧澜姑娘。

“瞧见碧澜姑娘没有?”

在门口摸牌的两个梳着包子头的小厮往门外努嘴,“早走了。”

他才把惴惴不安的心搁回肚子里,揉着两个小厮的包子头,皱眉催道:“还玩什么,赶紧拿笤帚把地上的桂花扫干净咯!”

“碧澜姑娘碰掉的,为什么我们去扫?”

“嘿,还犟嘴!”小厮一手拎一个扔到门后,“碧澜姑娘有夫人护着,你们敢叫她扫?屁大点事儿,明儿一早老爷过来看见不干净,打发你们出去,就是鹊桥也救不了你们。”

两个小人不情不愿地挥动笤帚。

“才刚碧澜姑娘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吹了冷风病了?”

“你管这些干什么,她害我们扫地呢!”

“咱们不就是扫地的麽,你别摸牌输了把气撒在碧澜姑娘头上。”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的景致变了,有几分眼熟。

阮妙菱抬头看了眼门上大大的两个字,摇头笑道:“怎么走回来了。”

黑漆的木门突然发出一丝尖尖的响声,门开了,徐元披着外衣走出来。

阮妙菱当即一怔。

“盯着上面看什么?”

听到他不亲不疏的语气,她才想起自己如今化成了令一番模样,徐元认不出来。

“公子家的字挺好看的,小女子忍不住驻足观望。”

徐元挑眉,当真看向门匾上的“徐府”两个字,“夜深人静,姑娘因为在下的字逗留不去,莫不是什么狐仙鬼怪?”

读书人啊,阮妙菱不由感慨,都娶妻了心里还想着和狐仙精怪,露水姻缘对书生们来说都很刺激吗?

她拧着帕子捂嘴痴痴笑,“公子真是好眼力,一下就猜出我是狐仙,请问公子可否猜得出我是什么狐?”

金亭等了许久还不见公子回去,擎着一盏豆灯出来,“公子,是谁在敲门啊?”

“狐仙啊。”徐元倚在门边,白皙的面容上挂着醉人的笑。

金亭往门外一看,吓得险些丢了手里的灯盏,两手举过头顶念道:“狐仙姑奶奶莫怪,我家公子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您好来好去,我明天抓几只鸡孝敬您!”

徐元“噗嗤”笑了。

“诓你的,回去睡吧,我这就回去。”

阮妙菱疾步冲上台阶,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放。“公子还没说我是什么狐呢,怎么能走!”

金亭听说狐狸都不是什么好物,虽然公子说是诓他的,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见她紧紧拉着公子的衣袖不放,忙冲去厨房找鸡血。

“公子你倒是说啊,不说,我可就捉你去山里,一辈子出不来。”

徐元顺着她的话道:“那敢情好,狐仙就把我捉去了吧,小生家里的夫人早不知去了何处,十天半个月也不肯捎个信回来……再这样下去,我都快忘了她的模样了,倒不如被你捉去山里做了鬼,好去寻她。”

“死鬼,倒是个痴情种。”阮妙菱痴笑着捶了下徐元的胸口。

“舍得回来了?嗯?”

阮妙菱大窘,在他腰间掐了一把,“你早看出来是我了?”

“去郝廷梅家里远远地就看见了你的背影,两辈子了,还记不住你的身影什么样吗?”徐元笑了一阵,“那我就太失职了。”

阮妙菱没办法,只能任他笑,笑得累了,才问:“你说有人敲门是骗金亭的吧,一路过来我可没看见什么人。”

“没骗你,方才真有人敲门,兴许真是狐仙看我长得俊俏,想把我的魂魄勾去呢。”

还惦记着这茬呢。

阮妙菱挂着他的手臂,脸热了一阵,推着徐元往里面走。

“公子!”金亭端着一碗鸡血冲出来,手里还抓着一把小米,“狐仙奶奶,我家公子娶妻了,您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没过徐元那关,阮妙菱就有心逗逗金亭,虎着脸道:“我真就看上你家公子了,有夫人算什么,休了便是。”

她刮了刮徐元的脸,语气颇为暧昧:“你家公子长得俊,我舍不得吃他的。”

“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看我的鸡血!”

金亭咬牙,端着碗就要泼过来,徐元连忙喝止住他。

“金亭,是我呀!”

阮妙菱露出原声。

“妖怪,你还敢模仿夫人的声音!”金亭急红了眼,撒了手里的小米,从脚边勾来一根木棍泼上鸡血。

这一番吵闹把院内的香巧和兔月都吵醒了。

“金亭哥哥,哪里有妖怪?”

金亭忙把冲出来的兔月护在身后,“你小心,这个女人是狐妖变的,她要勾引你们姑爷呢!”

兔月没看清楚,却被金亭的话给唬住了,揪着他的衣裳不敢动,嘴里喊道:“金亭哥哥快抓住妖怪,救姑爷!小姐回来没看见姑爷,会哭死的……”

“会哭死啊。”徐元低头笑道。

阮妙菱撞他一下,没好气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香巧扶着肚子慢慢走到门边,“这世上哪里有妖怪?都是人编出来吓唬胆小的人故事而已。”

“还是香巧懂事,”阮妙菱看向金亭,好生劝道:“你去端盆水来,我让你看看我到底是不是你家夫人。”

“我不信,妖怪除了会模仿人的声音,连样子也能变得一模一样,洗脸都是幌子,你是想给自己时间变脸!”

“你怎么这么轴呢?”香巧听到阮妙菱的声音,已然确定是小姐无误了。

金亭看她大着肚子,生怕出了什么事,小心挪到她和兔月身前:“夫人可是去了西北,怎么会在这里?你放心,一会儿打妖怪的时候,我不会伤着公子的。”

第三百六十五章:谋一个平安

世宦破茧第三百六十五章:谋一个平安闹了一刻,金亭最终没敢真把泼了鸡血的棍棒招呼到阮妙菱头上,因为那头徐元一直攒着眉瞪他。

等两人肩并肩走进书房,金亭泄了劲丢开棍棒,兔月还胆怯地捏着他的衣角,最淡然的只有香巧,护着肚子慢悠悠回屋。

金亭忙牵着兔月追过去,“夫人既没去西北,怎么不见问儿跟着一起回来?”

兔月心下也好奇,听到金亭发问,表露的全是对问儿的关切之意,刚给他倒的茶当即摔到了地上,把坐着说话的两人惊了一跳。

香巧正要开口问,金亭抬手及时止住了她,道:“想是被我那一番妖魔鬼怪的胡言给惊着了,别怪她。”

“我手软……”兔月含了哭腔,飞速捡起几块碎瓷片,风似的踅出去,躲在檐下的柱子后不再进来。

冷不防被搅和,金亭另起了话头道:“那天皇上召夫人进宫,去的不是你吧?”

香巧点头,“小姐原想随着大军去西北,临行前突然改了主意,先使问儿打头阵。”

最近京里京外都不平静,单陈不候一个人就牵连出两起事,这个时候夫人留下来是再好不过的。

一来公子觉得身后有人需要护佑,行事更能谨慎些。二则夫人足智,常在无形中就把事情给办妥了,很少招致祸患。

金亭敲了下桌,道:“这些日子夫人不晓得在哪里落脚,今晚回来得突然,想必一会儿还要走的。”

说着撑腿起身,嘱咐香巧:“你也别太劳神,服侍有我和兔月呢。”

阖了房门出来,金亭见兔月抱膝蹲在台阶上,手里捻着一枚带绿叶的桂花呼噜呼噜转圈圈,笑了下,跟着蹲过去。

“摔了杯子,怎么反倒是你不高兴了?”

“家里每个人都有事情可做,上阵杀敌,双身子养胎,洒扫,做饭……独我一个没有!”兔月略歪头,只敢盯着金亭靠在膝盖上的下巴看,“金亭哥哥,是不是因为我很没用,才被留在家里?”

“傻丫头。”金亭捏了下她柔软的脸蛋,“我跟在夫人身边的日子不长,却知道夫人手下从不养闲人。若你当真没有一点用处,她肯出钱送你念书,把服侍香巧养胎的大任交到你的手中?”

小丫头心活,若没人在前面引导,也容易钻进死胡同。

“可别小看了养胎这事,一个弄不好,是会一尸两命的。”金亭先唬一唬她,再安抚道:“我且问你,夫人为什么不留下问儿照顾香巧,或是从外面雇个娴熟的妇人呢?”

兔月转眼睛想了须臾,答道:“问儿武功好,却是个炮仗性格,外面雇来的妇人不知根底,小姐是担心对香巧姐姐不利。”

金亭颇为满意兔月心思能这样活泛,忍不住伸出手摸摸她的头发,不吝夸道:“你心细,照顾人最合适不过了。而且外人不知道你会识文断字,对你不会怎么防备,可不是留了把柄在你手里?”

“我要把柄做什么呀?”兔月不解问道。

金亭没有不耐烦,怕吵着香巧,便拉着她走到院门口,细心解释:“但凡与人有人情往来的,在哪里都有几分体面,哪个不是为了一个‘利’字?要么利己,要么利家人,说大了天就是利他们的主子。你揪着了他们的小辫,他们为了体面,就得委身巴结你,还敢想着给你使绊子吗?”

兔月似懂非懂地点头。

“慢慢琢磨吧,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哥哥。”

拍拍她的肩,金亭拔腿往书房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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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又点了一盏灯,比之前亮堂了许多。

阮妙菱在屋里转了一圈,看见掀开一半铺在木床上的锦被,屏风上挂着她给徐元准备的漳绒里披风。屏风一角落地立了一架雕花洗脸架,雕花下面嵌着一面水银镜,底下香胰子、木梳齐整摆作一排,脸盆里还留着半盆清亮的水,帕子就搭在盆沿上。

“这些天就睡在书房?”

她回来之前,徐元睡了一阵突然想起下半晌修书时遗漏了一句,披了外衣起来刚点上灯,不知怎么隐约听到有人敲门,纸笔还乱成一团堆在案上。

阮妙菱问的时候,他刚补好,转过来道:“香巧他们几个没少喊我回屋睡,但咱们不是亏待了谢敏嘛,补偿不了他,还不能让香巧住得好些?”

定睛迎着烛火把她此时的样貌看了好一会儿,徐元咂咂嘴道:“化成这个样子,真不像你。”手往洗脸架伸去,作势要拿帕子给她洗脸。

她赶紧躲开,笑道:“我一会儿还回去呢。”

“回哪去?”徐元果真不硬来,而是浸入盆里,拿香胰子洗手。

“自然是回你的好同窗李博章的家。”

想起李博章看她时古怪的眼神,阮妙菱心里毛毛的,踱过来拣来帕子包住他的手,问道:“你以前可有跟他提过我?”

徐元也不问是怎么提法,攒眉问道:“他疑心你了?”

“有那么一点。”

擦了手,徐元牵着她坐下。“李博章待人待人平和,和他交心的却没有几人,大概是因为他生了一双能看透人的眼睛。我和他来往,都不敢多讲一句话,既然他起了疑心,你还是尽快从李府出来。”

阮妙菱挨着他笑了笑,两眉不由翘起,“你就不担心他主动试探,是因为对我有意?”

虽然很想顺着她的话哄下去,但对象是李家人,徐元不敢大意,老老实实说道:“李博章是个极为克制的人,一半是因为他本就洁身自好,另一半来自李大人对他的约束。”

“约束”两字被徐元咬得很重,阮妙菱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难道李家早给李博章订了亲?”

徐元点头,“说来也怪,和李家定亲的人家并不是大富大贵,至多算得上书香门第,李大人却没有一点嫌弃的意思。这几年,朝中的大员甚至听过他感叹自己的儿子配不上人家。为了使这门亲事门当户对,李夫人肃清了李博章的院子,添了好多三十好几的妇人,生生断了那些丫鬟们的门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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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六章:师傅的教诲

肃清内院素来都是夫人们的拿手小样。

她五六岁时,东府的三夫人为着阮延哲偷荤腥还闹过一阵,丫鬟打的打,卖的卖,她躲在月门后都看见了。

“今晚我先回去看看情形,如果李府实在不能留了,再让臭老头来接我出去。”

不知道东方亮最近忙些什么,自从把她送进李府,就没见他来看过一眼。

徐元觑了眼外面的天色,心里又算了算时辰,知道她说这话就是要回去了。“我送你。”

走到门边,阮妙菱忽然停步,问道:“你想好了,真要做奸臣?”

徐元微微一怔,随即点头:“我诓骗谁,也不骗你。”

“那你给我一个准话,齐王、汉王、我舅舅,还有皇上,你站在谁那边?”

“我谁都不站,只站在你这边。”徐元拉着她柔软的手,细细地仿佛能揉搓出水来,末了补充道:“咱们图的不就是一个平安吗?你想要娘和舅舅一家平安,而我希望你平安,这就够了。”

阮妙菱忖了忖,白他一眼,嗔道:“你明知道我希望舅舅一家好,自然是要站在舅舅这边,偏要弯弯绕绕说一堆有的没的。”

“我是真想你好,上辈子我欠你……”

后面的话被她的手及时盖住。

“咱们谁也不欠谁的。”看着那双黑漆漆的眸子,肚子里的一腔话差点喷涌而出,阮妙菱叹了叹,世事弄人。

她上前圈出徐元的腰身,闷闷道:“记住,谁都不欠谁。”

这一切都是外祖父作的局,就连母亲和舅舅都被蒙在鼓里,随时为了这一场局付出所有。

而操刀的人,经过十几年的年岁洗礼,谁能清楚他们的心会不会一如既往?

东方亮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第二天就到李府造访,和李夫人讲了半个时辰的养颜方子,最后提了一句。

“夫人体谅,宫里最近事多繁忙,我一个人周转不开,想把徒弟叫去搭把手。”

“可是贵妃娘娘又想出了什么新奇的点子?”李夫人一脸好奇地问。

东方亮十天半个月就能研制出一款新鲜的胭脂水粉,全都得益于崔贵妃不懈的催促敲打。

侯府好几位夫人进宫陪崔贵妃说话,就得了好几种胭脂,李夫人听了眼红,也想问东方亮要些。可她没理由开这个口,只能听听过过干瘾。

“这是专门给夫人您留的。”

东方亮将一个青色小瓷瓶搁在桌上,“这一种胭脂最受娘娘和侯夫人们的喜爱,因为这个,我才想把徒弟叫进宫去。”

李夫人也不急答应,拿过胭脂挑起一指甲盖大小抹在手背上,看了看颜色和质地,满意地点头。

“宫里造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李夫人让管妈妈收了放进妆奁,又让另外的妈妈去把碧澜姑娘找来。

“收了先生的好处,自然不能强留碧澜姑娘在府里。先生的爱徒真有本事,最近用桂花制了好几种胭脂,就连头油也做得和外面卖的不一样,细密不说,连香气也淡雅。”

东方亮拍肚子笑道:“夫人喜欢就好,那丫头做别的不成,鼓捣这些还是很有样子的。”

阮妙菱进来,先是斜眼看了下东方亮,再给李夫人行礼。

李夫人说了几句,讲明东方亮的来由,别的也没多说,就让她收拾包袱暂时跟着进宫。

“这会儿想起来看我了?”阮妙菱肩上挎着个村气的蓝布包袱,还是来时东方亮给她准备的,说这样才符合小家碧玉的气质。

呸!谁信他的鬼话,就是中了邪了。

东方亮一指敲在她脑门上:“臭丫头,你在李家都快待不下去去,我好心好意来接你,你倒嫌弃我来,懂不懂尊师重道啊?”

“好歹你来看我一次,你想我怎么尊师重道都行。”

阮妙菱想起自己一个人在李府孤零零的,连听到了震撼的消息,也没个能张口的人,憋了一肚子的气可难受了。

“你还跟我较上劲了。”东方亮跳下阶去,一把掀开车帘,“上车。”

阮妙菱这次没跟她争,乖乖钻进去,把包袱放在膝上,垂眼不说话。

“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吗?”

“您错什么啊,是我错了。您贵人事忙,成天的忙着给贵妃娘娘造胭脂,又得替皇上诊脉开药,哪有工夫管我啊。”

“我真的错了,等闲了我给你买糖,好不好?”

阮妙菱别过脸。“我不是小孩子。”

我看你这样就是拈酸吃醋的小孩儿,东方亮嘀咕着,摸出一颗糖来,还是来时在路上跟一个小孩抢来的。

“丢下你一个人在李府担惊受怕,没来看你,都是我不对,不气了成不成,我的小祖宗?”

扯过糖剥开糖纸,气得塞进嘴里,阮妙菱才解了气,道:“我听到一个天大的秘密,吓死我了。”

东方亮却不怎们关心,枕着手臂靠在车壁上。

“你们家的秘密对我来说,还真算不上秘密。”他对着车顶吹了口气,“哪朝哪代,谁没经历过这点子事儿啊,看你那怂样,白瞎了我这么威武不屈的师傅。”

阮妙菱道:“那你说说,到底是哪一朝哪一代,太子爷觉得自己活不下去了,安排自己的手下推举他的兄弟做皇帝,最后还要周密算计,把他兄弟赶下皇位的?”

“呃,应该是有的……”东方亮摸摸鼻,“整体说朝代更迭都是如此,只是各有各的不同罢了。咱们要用进步的眼光看待事情的走向,你把这件事放到历史的长河里,就会发现根本就是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不值得你为这操心,也就释然了。”

阮妙菱淡淡地“哦”了一声,“您还真是心大啊。”

“可不就是心大麽,与其担心死人的事,倒不如把自己手上的每一件事做好了。到时候不仅是一朝,就是几百个朝代的更迭摆在你面前,你连气儿都不会喘一口。”

“哦,不喘气,那我已经死了。”

东方亮彻底无言,摆摆手道:“我不和你争论这个了,你现在是钻进了死胡同出不来,你多想想,就通了,一通则通。”

第三百六十七章:皇上小可怜

车马停在高大庄严的宫门口,扑面而来的无形压力,沉得阮妙菱胸口喘不上气。m

肩上猛然吃痛,回头只见东方亮手里转着一块香牌跳下车,装似不经意打她的,“进宫而已,犯得着一副上断头台的神情?”

以前是她心中认定了成康帝亏欠她们一家,自然无所畏惧,经历听墙根之后,她就有些分不清了。

爹的死,究竟是成康帝担心他功高盖主而为之,还是外祖父临终前谋划好的,她此时此刻全都拿不准,也就有了几分怯意。

“哎哟神医回来得正是时候呢。”

一声尖呼从宫门内传来,阮妙菱退一小步站在东方亮后面,方看清来人是司礼监的林连。

她两眼看地,眼睛却盯着东方亮脚上摩擦地面的细微动作:他对林连不太友好啊。

“劳驾公公亲自在宫门口等候,可是皇上身体又欠安了?”

林连满脸堆笑和东方亮说着话,目光不时看向他身后,“皇上在贵妃娘娘那儿听说神医的女弟子要进宫,想见一见呐。”

因为东方亮没有把她叫上前,给林连行礼的意思,阮妙菱索性埋了脑袋只当鸵鸟似的耳不闻窗外事。

殊不知却在林连心头落下一个识礼不多话的好印象,拱手向东方亮询问她的姓名以及家世。

“打小是个没名没姓的野丫头,被我捡来,给起了个‘碧澜’的名字,姓自然是随我。”

林连啧啧赞道:“雅致至极,皇上看了定会高兴。”

东方亮忙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公公往常受了我好些香,这次可得帮我,别叫羊入了虎口。”

“省得滴省得滴。”林连一面答应,一面正经打量她的容貌。

亏得人如其名,生得小家碧玉的模样,三宫六院有这气质容貌的数不胜数,也不差她一个。皇上看了眼新鲜,断然不会记在心上,自是进不了虎口的。

成康帝就在崔贵妃的寝宫小坐,炕几上放着一炉香,他就歪在大引枕上吸着和别处截然不同的香味,闭眼小睡。

林连先一步迈过门,凑到他耳边咬了几句话,等他睁开眼,连忙伸手穿过腋下将他撑起来。

在寝宫外面听到沉重的呼吸声,阮妙菱攒了下眉头。

等里面成康帝和崔贵妃开始说话了,林连抹着汗珠子出来,“进吧。”

进门时,东方亮掏出巴掌大小的一袋参片丢到林连怀里,拉着阮妙菱进殿。

留林连原地愣了片刻。

还是三礼猫着腰身过来挨挨蹭蹭,惊醒了他。“干爹,神医给了您什么好物?”

“普通的参片……这东方亮惯会收买人心。”这三宫六院,谁没有承过他的情。

三礼没摸到参片,也把出好坏来,捱了林连在阶上站了一会儿,问道:“神医的女弟子相貌不错,娘娘会不会……”

其实林连自己都摸不准,宫里小家碧玉出身的妃嫔确实不少,真正和崔贵妃一样的却没有一个。

位分高的,仗着生下皇子便侍娇起来,皇上见了不喜;而宠爱足的,因为没有儿子傍身,又朱颜老去,越发的低入尘埃。

兴许这一位,躲过了崔贵妃的冷箭,就能飞上枝头呢?

“做你的事去,老在我跟前打晃,生怕我离不了你怎的。”林连挥手,拍开在他腰间蠢蠢欲动的手。

拿人手软,他收了东方亮的好处,总得尽兴替他的徒弟渡过这一劫。

诊过脉,听东方亮讲完一堆没味道的话,成康帝刚被酽茶提起的精神散了大半。没事说一句“圣体安康”就结了,偏要引经据典显摆他的能耐。

恼了一阵,他又想,是不是最近让东方亮和太医走得进了,尽把唠叨的毛病学了来。

他张口道:“下次诊脉以后,你就别去太医院和他们一同讨论药方了。朕有大病,你来开药方,寻常小病交给太医院,免得累坏了你。”

东方亮道谢不迭,这差事他早就不想干了。

太医院那群人不止吝啬,还排外。一同研究药方的时候,恨不能变成一个面团子,从他身上沾一身蜜过去,搜肠刮肚地讨他的经验。

遇着哪天,他一时没有可传授的,翻脸就不认人,连口茶水都不给。哼,这样的狼心狗肺,少见一天,少一次辣眼睛。

崔贵妃等东方亮谢毕,睃了一眼帘后隐着的人影,剐了眼宫女,斥责道:“没眼力价的丫头片子们,竟让神医的徒弟站在帘后。”

宫女这才敢掀开帘子,引阮妙菱出来。

表面上看,一屋子的宫女脸上都挂着几分惶恐,可她跟在引路宫女身后,发现她们举手投足十分自然,没有半点慌张,就猜到多半是装给成康帝看的。

正在犹豫该不该双膝跪地给皇上、贵妃见礼,成康帝发话了。

“别跪了,起起落落的看得朕眼睛疼,头也昏。”

崔贵妃坐在他身侧,连忙伸出玉手替他揉按,嘴上却是在问东方亮:“皇上最近总感觉浑身乏力,你说不是病,太医院诊过了脉象也说平安无事,这又是为何?”

东方亮道:“春困秋乏夏打盹,这都是人常有的表现。娘娘信不过我,还信不得太医院几十号名医?”

成康帝哀哀倒在崔贵妃肩上,唇齿间不时蹦出些含糊不清的词,林连上前请示:“启禀娘娘,皇上这是困乏了,不如送到内殿歇上一刻?”

崔贵妃点了头,立时涌上来好几个力大手轻的小公公,架起成康帝送入内殿。

眼看成康帝疲倦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纱帘后,袅袅的青烟源源不断从香炉里往外冒,悉数沁入他的衣衫鬓发。

东方亮没教她制香,却把制毒的手艺全部传授给了她,每一种毒的气味她都烂熟于心。

她进门那一刻,就闻到崔贵妃寝宫的空气中,藏着她熟悉的味道。

有人,已经对成康帝下手了。

阮妙菱定定的站在东方亮身边,林连站在帘下小声催促小公公们手脚麻利点,两个宫女给崔贵妃的手重新抹上白嫩的膏脂。

暖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像是一张细细密密的大网,不知道撒网的人在哪里盯着这一切。

第三百六十八章:凭空来刁难

东方亮不便长久逗留在后宫,辞了崔贵妃,又把阮妙菱拉到院里的大水缸边叮嘱几句,便要回他的花房采花做胭脂。

“小祖宗,几岁的人了,扭着我的衣裳不放,也不怕宫女太监们看了笑话。”

话说完,他看见阮妙菱一双闪着水光的眼睛,只后悔自己想事太快,没把小姑娘的心思考虑在内。

趴在栏杆上闲话的宫女,廊下走动的公公,听到他这番嫌弃的话无不拿别样的目光去看阮妙菱,心里不定在说她不晓事,到了宫里还似在自家一样扭扭捏捏,作女儿态。

她不过是在害怕,怕师傅又丢下她不管。

想起她在马车上讲的那些话,流水账似的没什么感情,仔细揣摩,着实叫人心惊胆战。

他是见过世面,通晓上下几千年文化的人,看多了,心也就淡了。

而她不同。

这个时代的女子所能接受的程度,是知道自己重生了,然后竭尽全力改变轨迹,仅此而已。

说大胆也大胆,可千古以来的女孩子总有胆子小的时候,各有各的不同,这时就需要有个能撑起一片天的长者,在前面前头引路。

“花房男的多,女的少,你跟着我去,只怕有人会提刀架在我脖子上……以后,每三天我会进宫一次,你专心在这里给贵妃娘娘造脂粉。”怕她不信,东方亮又把花房的地址说给她。

“我就在宫里,没人敢动你半根汗毛,如果有,我下药毒死他!”东方亮咬牙道。

听他愤慨万分立下誓言,阮妙菱心下暗笑,她作出眼泪汪汪原就是要诓东方亮说出做事的地方,如果她在后宫遇到难处,也好请人去告知他一声。

没想到她还未张口,东方亮自己全都抖擞出来了,莫非是她演得太楚楚可怜,使得冰雕的心也融化了?

她嘴上还是老实地应了,回来就被崔贵妃宫里二等宫女带到配殿住下。

宫里行走,张嘴求人不如银子开道好使,她的身份不允许她有钱,何况二等宫女也不差几个铜子儿使用。

在土里土气的包袱里翻了一阵,后面两个直直射来的目光几乎要烧了她的背,阮妙菱才摸出四瓶桂花纯露递给她们。

“手艺粗糙,姐姐们别嫌弃。”

另外两瓶是给没来的两个二等宫女准备的,想她们回去会自己分配,阮妙菱也不多说。

宫女接过道谢,脸上有了喜色。

先前她们看见阮妙菱在院里拉扯神医,以为她是个娇气的,打算晾她一晾,坐了冷板凳,侍奉在贵妃娘娘跟前才不至于失礼。

谁想她竟是个‘惯犯’,出手大方不说,行事还有道理。嘴巴该甜的甜,该缄口的绝不多提,一时就喜欢她了,坐在陪着说了一刻的话,就连名字也和盘托出。

“我和红兰都有个双生妹妹,也是二等宫女,适才送神医去花房的就是她们。”

说话的叫红梅,挨着她坐的是红兰,话不多,眼中的情绪却很足,只需看一眼就知道她是在听人说话,没有走神。

阮妙菱在家话也多,平日都是和问儿、兔月闲磕牙,如今没了她们在身边,又是进宫第一天,手头上没有活做,有红梅和红兰一起说话,就当打发时间了。

“那我猜姐姐们的妹妹,一定有一个叫红竹,一个叫红菊。”

红梅吃吃笑道:“碧澜姑娘猜错了,娘娘就是怕别人像你这么编排,请还是十三皇子的汉王赐名,最后得了丝竹、丝菊。这样一来,四个名儿里都有丝,既合了娘娘的心意,又不至让我们姐妹四个装似离分。”

话刚落,一等宫女青鱼推门进来:“彩彩公主过来了,你们两个还在这里多清闲,快去烧水沏茶!”

红梅、红兰把瓶子往袖里藏,脚底抹油般滑出配殿,青鱼却没立刻跟上去。

“碧澜姑娘看看还需要添置些什么,尽管吩咐我,等禀了娘娘,就给你搬来。”

阮妙菱不由感叹。

以前她身边伺候的只有问儿和兔月两个,别的丫鬟也有,却只在院里洒扫擦抹。她对问儿和兔月都一样看待,没有刻意拘着她们的性子,分什么一等二等,自然就看不出不同。

青鸟是四个一等宫女中排最末的,负责崔贵妃的脂粉、烟、茶,虽是老幺,说话做事却比二等宫女要高明许多。

无所求,就是有所求。

阮妙菱摸出腰带里藏的四个鸽子蛋大小的描花鸟虫鱼的白瓷罐,“适才问了红梅姐姐才知,青鱼姐姐几个的名儿和这一副瓷罐很是登对。这四盒权当薄礼,孝敬四位青姐姐。”

青鱼推了两回,还是阮妙菱扭开盖子给她闻,味道清香畅爽,这才肯收。

“姐姐方才说彩彩公主,可是大人物?”

青鱼学着阮妙菱的招,把瓷罐藏在腰间,记起昔日彩彩公主的做派,撇撇嘴,说出来的还是好话。

“不是大人物,却也是响当当的小人物。因为是贵妃娘娘的爱女,你师傅造出的好些胭脂,都进了她的妆奁……这次你师傅把你接进宫来,便是因为花房的人尽要给公主添出嫁的妆奁,才使你过来专给娘娘造胭脂。”

阮妙菱还要问,门又开了,闯进来一个和青鱼穿同色衣裳的宫女。

青鱼喊了一声“青重”,她才知是那个名字和“虫”同音的一等宫女。

“公主今晚要在娘娘宫里留宿,说要住这儿。”青重喘着细气,一脸为难的和青鱼打眼色。

寻常公主要留宿,都住东配殿,今天不知听哪个嘴碎的说西配殿住进来一位姑娘,嚷着就要搬过来。青花在屋里伺候,听了惊出一身汗,忙给青鸟递眼色,差遣她出来‘调兵遣将’,今早把西配殿腾出来。

青花是一等宫女里最有话语权的,安排阮妙菱住在哪一间屋子,吃些什么,都可以不向崔贵妃禀报。偏生彩彩公主要来作乱,指明要西配殿。

她如果说不行,彩彩公主必定要闹嚷,惊扰了歇在内殿的皇上,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青鱼思量片刻,道:“那让碧澜姑娘住到东配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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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制毒给何人

不过前后脚的功夫,青鱼话刚说完,青重正转身去喊二等丫鬟来搬被褥杯盏,迎面撞上火急火燎往这里赶的青鸟。

“不能住东配殿!”

青鸟匀了口气,单手撑在门边,摆手又道:“彩彩公主说,东配殿和西配殿她都要住。”

“青花怎么说,难道她在娘娘跟前连句话都没有?”青鱼立眉,和青重青鸟围了个圈商量,倒把当事人晾在了一边。

青重前脚从主殿过来,多少知道点青花的顾虑。

“皇上还在内殿小憩,青花推脱西配殿有人住,可不是要惹那位小祖宗不乐麽。万一惊扰了圣驾,连累娘娘失了荣宠,咱们纵有九条命,都不够赔的。”

青鱼气得摔帕子打在门上,“西配殿不让住,东配殿也不让……”彩彩公主能把身子锯成两半,一半住一个殿吗?

青鸟劝道:“眼下不是作气的时候,得把碧澜姑娘安置了,空出配殿来,方不落人口实。”

“三位姐姐莫要烦心。”

等气氛有所缓和了,阮妙菱才寻到时机站出来说话,再次感叹能在宫里生存的人,心思都不简单。

“贵妃娘娘没有指明让我住在何处,姐姐们只消寻个少人打搅的清幽屋子,这样既合了公主的意思,我又不耽搁给娘娘造胭脂。”

青鱼蹙眉过来托住她的手,叹道:“只怕怠慢了姑娘。”

她们几个行事利索,很快扫出一间干净的屋子,和东西两座配殿只隔了一排绿荫。

晚上点灯的时候,红梅和红兰又来了,却不像先前那般亲近,脚下慌慌张张,站在门边不敢进来。

“红梅姐姐和红兰姐姐怎么这会子羞起来了?”阮妙菱起身去迎。

两个一看见她动身,忙退到台阶下,“姑娘,我们是丝竹、丝菊。”

阮妙菱借着门上灯笼照出的光,看清了她们的样貌,确实和红梅红兰如出一辙,直到看见她们手腕上各挽了一串竹叶和菊花的银链子,才确信无疑。

“门口站着多见外啊,里面坐。”

丝菊走在前,一面扯着丝竹往里走,一面说道:“姐姐叫我们来看看姑娘这里短缺什么,顺便谢谢姑娘的桂花纯露,我们搽了香喷喷的。”

她身后跟着一步一趋的丝竹,羞答答的不大爱说话。

阮妙菱以为丝竹和红兰是姐妹,便对能说会道的丝菊道:“你姐姐红梅也夸桂花纯露味道醇香,只可惜做得的不多,不然灌一大瓶送你们。”

丝菊“噗嗤”笑出声,忙捂住嘴道:“姑娘弄错了,我姐姐是红兰,丝竹的姐姐才是红梅。”

“哦?”阮妙菱闹了个大红脸,连忙用“倒也是奇事一桩”圆了过去,好在丝菊没有深究,转而说起了配殿的情况。

“彩彩公主去西配殿走了一遭,捏着鼻子说陈设老气,缃色的帘帐还不如东配殿的那顶藕粉帐子好看。又把桌椅案架都嫌弃了一回,才决定歇在东配殿。”

提到这事,丝竹竟主动开口:“姐姐说这叫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就算锅里剩下的只有锅巴,也不允许有人惦记。”

两人安慰了一阵,也不管效果达到了没有,认为把姐姐们的心意带到,事情就算成了,携着手离去。

阮妙菱正要闭门,白天只匆匆见过一面的青花来串门了。

青花是提着一篮子肥黄菊花来的,连枝带叶十分新鲜,剪口整齐就像一刀齐齐切下去一般。

“宫里的名菊开得多了,这些寻常品种也就值不了几个钱,与其等它们烂在花圃里,不如剪来给姑娘插瓶,增添几分野趣。”

屋子里不缺花瓶,青花拣来两三个蓄上半瓶水,一面插花,一面对阮妙菱道:“今儿个彩彩公主一通闹,给姑娘添麻烦了。”

“不麻烦。”阮妙菱笑道。

彩彩公主制造麻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就连卿池都受不住她,可见是闹遍天下无敌手。

青花插好一瓶,不经意问道:“姑娘进宫之前,在李尚书府上住过?”

“不瞒姐姐,我之前确在李府为李夫人做过胭脂水粉。”

那就对上了,青花暗暗点头。

怪不得下半晌,她跟着林连一道送皇上回去,立在殿外的李重山请她借一步说话,又是塞银子,又是说好话,只请她对碧澜姑娘多多照顾。

李重山宠妻无度,朝野皆知,想必是李夫人得知碧澜进宫服侍贵妃娘娘,担心她行事不够稳妥,特意让李重山进宫找人说项。

“姑娘的手艺确实没得说,我将你送的膏子呈给娘娘试了试,搽在手上既滋润又滑腻,娘娘用了差点松不开手呢。”

“既然娘娘喜欢,我再做些。”

青花按住她,道:“不急,上回神医呈给娘娘的,还有好些没用完呢。其实我今晚来,是奉娘娘的命,请姑娘做一件不寻常的膏脂。”

阮妙菱听到“不寻常”,眼皮突然笃笃笃跳个不止,“请问姐姐,要怎么个不寻常法?”

“一是要女人不能珠胎暗结,二要用了膏脂以后,一日比一日羸弱,最好让人看不出章法。”

这不是使阴招麽,阮妙菱心下厌恶,脸上装作惊讶问道:“我斗胆问姐姐一句,这东西用在谁身上?我也好托人去庙里请道符,求个心安。”

青花情知她已经答应了,也不再隐瞒,小声在她耳边道:“这人你想必也听过,就是今科状元,后来入了翰林院修书的徐修撰的内眷。”

“啊?徐夫人可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贵妃娘娘?”

阮妙菱反思,确实找不出因为什么事得罪过崔贵妃,用这么阴毒的招数对她,太不厚道了吧。

青花只是按崔贵妃的旨意行事,不过她常在崔贵妃身边伺候,倒揣摩出来不少缘由。

“不是咱们娘娘容不得徐夫人……娘娘的天是皇上,如果哪一天龙驭宾天,娘娘的天就是汉王。天若不喜欢徐夫人,娘娘就是再爱,也得违心跟着踩上一脚。”

送走青花,闭了门户,阮妙菱靠在门上,耳边又响起李重山和秦海的话。

大宋可以有女帝……

第三百七十章:改名字取乐

天不亮,房门就不停的“砰砰”作响,在宫里阮妙菱也不敢深睡,敲打第三声便撑起身,嘴里应着,下地去开门。

丝竹满面泪痕挨在门上,见她出来,上前扯住她的袖子,两膝点地,哭道:“求姑娘救救姐姐们。”

阮妙菱仔细问了一遍,丝竹把昨夜彩彩公主如何闻到红梅和红兰身上的香味,非但把她们的桂花纯露据为己有,还将她们赶到院里跪了一晚上。

四更将近快过时,红梅因为身上不爽快,又在凉夜里久跪,寒气侵体,软趴趴倒下去不见起来。红兰使劲推她喊她,全不奏效,摸着她半冷半热的额头,知道事不妙,可又不敢吵醒彩彩公主。

丝菊整夜都守着她们,实在没人可商量了,跑去推醒青鱼。

丝竹哭噎道:“青鱼只在我们几个小的面前横,真遇着大事了,靠她不得。”

“你先擦把脸。”阮妙菱对着镜子三两下绾了个松松的髻,拣两对儿珠花簪住了事,转过头丝竹的脸已经干净了。

“昨日和你姐姐们说话,我看红兰不太像能言善辩的。”有些逆来顺受的意思,阮妙菱只把这话吞在肚里,携丝竹出门边走边道:“丝菊既然告诉了青鱼,那边青花再迟些也会知道的,咱们先不去烦贵妃娘娘。”

丝竹肿着桃儿似的两只眼睛,问道:“既不去找娘娘求助,还能求谁?”

“解铃还须系铃人。”

彩彩公主从不缺纯露使用,何况是宫女用过之物,她岂会稀罕。她折腾红梅和红兰跪这一夜,无非是借她们的刀,来诛她的心。

这个下马威来得莫名其妙,她连人都没见到,就哐哐地从头顶上砸下来,不是无事生非是什么?

红兰还在院里跪着,小脸苍白得像刷了一层米糊,因跪了一夜,腿力渐渐不支,身子歪歪斜斜的要倒不倒。

只是不见红梅。

丝菊从正殿那边的廊下穿过来,叽叽咕咕对阮妙菱道:“青鸟姐姐已经喊人把红梅姐姐抬回去了。”

东配殿正门突然开启,里面走出来一名宫女,穿着打扮比丝菊她们好许多,戴的珠花、耳环、手链都是成套的。

“大清早就听见外头成堆的鸟叫声,闹得耳朵疼,吵了我们不要紧,假使吵着公主,吃亏的可全是你们!”

丝菊丝竹顿觉反感,脸上摆出不屑。

同为二等宫女,在彩彩公主的宫里养出来的就是和别处不一样,刁钻不说,规矩也没学好。

“兔悦儿,外头什么人呀,吵吵闹闹的?”

宫女对里面扬声道:“启禀公主,是造胭脂的女先生。”

“带进来我瞧瞧。”

宫女应是,侧身让出道路,挑眉道:“女先生请吧!”

“姑娘……”丝竹和丝菊一左一右扯住阮妙菱,几不可见地摇头,她这一进去就是入了狼窟,不死都得掉层皮少几斤肉。

阮妙菱只当没看见,冷脸挣脱她们,一步一趋跟着宫女兔悦儿进来。

此时外面天将放明,隐隐透出些光亮,却不及东配殿中的光芒刺眼,阮妙菱抬手遮了下,看见手背后的光影处坐着一个人。

“天将亮了,屋里太亮了亏眼睛,奴婢去熄几盏。”立在彩彩公主身侧的宫女说着,退到一边吹灭了两排蜜蜡,却没再回来。

彩彩公主披散着一头秀丽浓黑的长发,像是刚醒不久的样子,衣服穿得倒是一丝不苟,没落下一粒盘扣。她挨着炕几,一下有一下没的敲打着几上的瓷缸,里面的两尾鱼受惊四面游动。

“母妃说你叫碧澜,我怎么听都觉着像丫鬟的名字,假如给你个机会,你改不改?”

阮妙菱不疾不徐道:“名字是父母赏赐的,如同身体发肤,不能随意更改。”

彩彩公主拿小网兜伸到瓷缸里,搅得底下的石粒子哗哗乱响,两尾鱼转的昏天黑地,她嘴里笑着,道:“听说你无父无母。”

“师傅待我如父如母。”

“这么说,你执意不改?”彩彩公主不再搅鱼,丢开网兜,翻身到炕上盘膝而坐,“兔悦儿,立即去母妃那儿通禀一声,把这不识趣的女先生辞了!”

兔悦儿道:“公主,女先生乃是神医的爱徒,若是辞了,娘娘不好跟神医交待啊。”

彩彩公主脸上挂着甜腻腻的笑容,“女先生给谁造胭脂不是造,母妃辞了她,我就把她请去,专门为我做脂粉。”

只怕做脂粉是假,以此为由教训她是真,阮妙菱心里嘀咕一阵,福身道:“说起改名字,我倒想起一桩和公主有关的事来,现今翰林院有位徐修撰,他家的夫人身边就有个服侍起居的丫鬟,名叫兔月。适才公主一喊,我还以为徐夫人在此地呢。”

兔悦儿背脊一凉,心下如惶似恐,腿股颤颤,有心退到殿外,可彩彩公主没有下令,她就动不得分毫。

彩彩公主的指甲把袖边的金线压了又压,“徐夫人几时给丫鬟起的名字?”

阮妙菱道:“不曾起名,这名字是丫鬟打从娘胎出来就有的,一直没有更改。”

兔悦儿脸色已是惨白,攥着袖子大气不敢出。

公主最忌讳和别人用同样的东西,就是身边所用的宫女太监,只要和别人重了名儿的,轻则改掉,重则打死。偏生那么不凑巧,徐夫人虽没和公主见过面,却因她抢了公主的玩伴卿池小姐,自此被公主记恨上了。

如今自己和徐夫人的丫鬟重名,打一顿算轻的了,怕就怕保不住性命。

“有女先生陪着说这么会儿话了,我这气也消了,叫红兰别跪着了……教人看了去,我脸上臊得慌。”

和熄烛的宫女吩咐过了,彩彩公主又对阮妙菱道:“起先让女先生改名字,是和你开玩笑的,别放在心上啊。这深宫大院,我一个人总是闷得慌,才会给自己找找乐子寻开心。这下可好了,有了你,我也就找着伴儿啦。”

道了句“承蒙抬爱”,阮妙菱估摸彩彩公主这会子没工夫搭理她,便从东配殿里出来。

第三百七十一章:香消玉殒去

那个熄灯的宫女快她一步出来,已经着人将腿脚跪麻了的红兰抬会回房里去,丝菊不放心姐姐,拔腿跟在后面。顶点x

阮妙菱走到台阶上,听到留下来等她的丝竹正在向熄灯的宫女道谢。

“此番多亏微云姐姐照顾,待红梅红兰走得动道了,还得来谢谢姐姐的大恩……”

丝竹这一天说的话加起来比往昔的还要多,但颠来倒去说的还是那几句,微云看了个稀罕,抬手止住。

“都是吃口衙门受气饭的,咱们自个儿都不帮扶,不心疼,指望谁来关怀咱们。”

丝竹被她的话惊住了,正主儿还在屋里,微云就敢这么编排……她吓一回,怕一回,反倒敬佩起微云。

微云道:“也就和你,我才说这些,离了这块砖,出了这道门,方才的话我一概不认。受气归受气,我也得吃饭,得养活家里的几张口。”

大约是担心丝竹不能听懂她的弦外之音,微云扯着她再走远几部步,“回去只别在娘娘面前提起这这档事,青花几位姐姐如果犯糊涂要禀报,你也得拦下。”

“怎么拦得住,青花青鸟几位姐姐一向自己拿主意,不听我们的。”

“你只需告诉她们,公主再掏淘气也是娘娘身上坠下来的心肝肉,可奴婢永远是只能是奴婢,比不得母女亲情。”微云早有腹稿,就算丝竹不说拦不了,之后她也会提点。

和微云别过,丝竹跟随在阮妙菱左右,雨打的娇花似的抬不起头。

在崔贵妃的前后殿转了一圈,时近晌午,养花的宫女把宫里有的四时花卉从单瓣讲到重瓣,如何栽种,几时开花几时结果,分门别类全说了一遍,早累得口舌冒烟。

“咱们这小院品种虽多,可也比不上皇后娘娘宫里的。以前汉王还没开府建制的时候,凡是三节两寿,娘娘都得到皇后娘娘那儿讨要几盆,给教书先生送去……”

丝菊在红兰身边照顾了一回,因为不能久在屋子里待着躲事,也来了阮妙菱身边。

她和养花宫女素日有几分交情,听人家在叹气,便问道:“孝敬授学先生那是应该的,你愁什么?”

“我愁年节又有一笔大开销,汉王开府以后,各家来往走动的不少,还有王爷府上的幕僚门客,哪个不是一张嘴两只手……咱们这儿养的都是小花小草,哪像皇后娘娘宫里栽的,随便搬一盆都是一景儿,多少人想要呢。”

话音未落,只见青重拨弄树叶儿,甩着一条竹根青帕子迈进园子,养花宫女垂头不再开口。

“娘娘正找呢,原来姑娘到这儿看花来了。”

阮妙菱羞愧地低下头,“这就随姐姐去。”

青重看她话不多,便以为她是个锯嘴葫芦,好心好意劝一回:“宫里规矩多,却也是有人情味儿的地方,姑娘别把我们当外人,时常说些体己话才是。”

她这边和阮妙菱说话,扭头就去拍拍养花宫女的手,“上回你央我替你找的花种子,找着了,晚间你到我房里走一趟,当面交给你。”

养花宫女愕然……她,没说过找花种子的话呀。

青重没给养花宫女反应的时间,虚托着阮妙菱的手臂往园子外面走,阮妙菱微微侧首把宫女的神色看了个分明,接上前因问道:“娘娘这会儿该在吃中饭,怎么会找我?”

“汉王上朝前让人递了话过来,说晌午想在娘娘这儿用膳,厨房早备下饭了,只等汉王一来就上菜。”

丝竹大概猜到了崔贵妃的用意,小声问青重:“娘娘是想让汉王见见姑娘?”

青重颔首,笑吟吟道:“姑娘不消担心,神医开始给几位娘娘做胭脂时,也见了汉王。娘娘说这样能安王爷的心,谁想王爷也是这个意思,倒把我们搞糊涂了。”

阮妙菱笑了笑,附和道:“既然能让娘娘和王爷安心,我怎么敢推辞。”

说话间,已到了正殿门口。

“母妃你看我这支簪子好不好看?”

彩彩公主在崔贵妃跟前又跳又闹,桌上搁着一个红漆描金祥云的实木长盒,锁扣金灿灿的很晃眼,盒沿挂着几串南海珍珠链,里面每一件首饰都被她试了个遍。

微云立在殿门前,瞧见青重和阮妙菱来了,目光躲闪,忙退到一边。

崔贵妃陪彩彩公主闹了一阵,左右不见汉王过来,抬眼往外看,正好瞧见青重迈步进来,后面跟着碧澜姑娘。

“听她们说你四处转了转,我这儿景色还行吧?”

阮妙菱奉承道:“人间没有这样儿的景致。”

崔贵妃闻言笑了,拉过彩彩公主,“这是本宫的亲女儿,日后你做的胭脂里也有她的一份。”

“母妃,女儿一起早就和女先生见过了,先生可是好人呢。”

彩彩公主歪倒在崔贵妃怀里,玩着头发说道:“我原想试一试女先生,让她改个新名字耍耍,谁想牵出兔悦儿与人重了名。”她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崔贵妃,“母妃可得替我赏赐女先生,好不好嘛。”

崔贵妃眼神骤变,“怎么一回事?”

一时间,四个青姐妹全跪了一地,丝竹、丝菊和微云都是二等丫鬟,没资格进来,俱只在门外跪下。

“哪个是兔悦儿,滚进来!”崔贵妃冷声喝道。

半晌没人回话,彩彩公主一时怕了,不敢再挨着崔贵妃,磨磨蹭蹭挪到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崔贵妃也不问最懂事的青花和青鸟,专挑跪在最末的青鱼发问:“本宫还记得兔悦儿只是二等宫女,前一阵公主还跟我提过要升她,这会子怎么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啊?”

青鱼连磕几个响头,“娘娘恕罪,奴婢只晓得兔悦儿今一早天没亮就殁了。”

殿里只有青鱼弱弱的抽泣声,丝竹和丝菊两个跪着,偷偷去看对面的微云,只见她面色发白,死死紧咬牙关,把手背掐得青一块白一块,却不敢弄出半点哭声。

她们原是存了幸灾乐祸的想法,才去看她,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只有可怜,那点欢喜早没了踪影。

第三百七十二章:四范巧劝和

不过两人这股心疼没有维持多久,因为汉王风风火火赶着来吃中饭,一屋子人总不能一直跪的跪,冷脸的冷脸,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不待见汉王呢。

这暂时的硝烟就云散烟消了。

汉王进门就把彩彩公主推到一边,自己挨着崔贵妃在罗汉床边上坐下,彩彩公主力气小推不过,鼓囊着腮帮子随便捡了个坐处。

“母妃在上,儿子有件事想求您出马。”

崔贵妃正要吩咐青花摆饭,闻言把手收住,“有什么事能难得了你,竟然要来求我。”

汉王凑上前一分道:“是这样的,再过两月不就到年节了麽,往年儿子跟着先生读书,三节两寿都是母妃一手操办,也只往他手里送东西。现今儿子虽有了自个儿的府邸,府里住了好些人口,全指望着跟了我混口饭吃,却府里没个能拿主意的女主人……”

崔贵妃以为汉王想要借此事,哄她尽早替他选一门好亲事,顿了一刻道:“你前面还有好几个哥哥没有娶妻,论资排辈还轮不到你,且再忍忍。”

“,儿子并没有埋怨母妃的意思。”汉王心里喊冤。

家里又不缺女人,他干嘛没事找事,给自己娶一个又凶又恶、事事强出头的王妃?有齐王前车之鉴,他才不会一时脑热做糊涂事。

“母妃您想想,儿子手下会聚了多少有识之士,先不说排不上名号的,单讲翰林院的徐元……”汉王见崔贵妃不舒服地扭了扭肩,忙挨过去小心捶打。

“上回尤大郎一家去陈不候府上打秋风,是徐元提醒儿子,咱们才不至于马失前蹄,让皇后娘娘那边平白得了好处。”

崔贵妃闭目享受,问道:“你想趁年节的时候,好好赏赐他?”

“正是这个意思,”汉王笑嘻嘻道,“还是母妃懂儿子。”

“知子莫如母,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我不帮你帮谁?”崔贵妃答应了汉王的请求,细想了一回,睁眼对他道:“也别只赏赐他,他新近不是娶了个媳妇吗,也找些好东西赏他夫人。”

汉王拱手笑道:“一切还要母妃费心,这女人的珠钗首饰我是一概不知的。”

若不听他说话,只看穿得锦衣华服,还真像个少年人。阮妙菱在暗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听到崔贵妃传她过去,草草收起心思。

“她是神医收的女弟子,旁的不会,专精胭脂水粉。”

阮妙菱莲步上前,屈腿施礼,抬头就见汉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再看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仔细三德公公捡了吃去。”彩彩公主几步过来,啪啪拍在汉王背上,似要把他拍醒。

汉王顿时脸色一边,“好端端提那个死人做甚,晦气!”

“三德活着的时候陪我玩呢,你怎么不说我晦气?”彩彩公主朝他吐舌,“自己胆子小,看不得血腥的场面,就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在父皇面前给人穿小鞋……”

“彩彩!”

崔贵妃拧眉喝了句,吩咐青花:“喊四范领着公主去园子里玩一玩。”

彩彩公主道:“四范去给红梅红兰瞧病,还没回来呢。”

“我懒得说你。”崔贵妃抚额叹了一气,她知道红梅红兰因何病倒,却不能因为芝麻绿豆大小的一点事,把彩彩公主责罚一顿。

“都要嫁人了,你让母妃省点心吧!”汉王站起来揪着彩彩公主的耳朵,原地转了几圈,疼得她直叫嚷。

“你懂事,我是没良心的孩子,你满意了吧?”彩彩公主含着哭腔吼道。

“你使三德走一趟平阳,他就死在了那里,以后再也没人陪我玩儿了,你赔我,你赔我……”

崔贵妃头更疼了,忙让青鸟扶着她到偏殿躲一刻。

儿女都是债啊,生一个嫌冷清,好不容易凑一对儿了,偏生跟冤家似的,不是吵就是闹。不知道随了谁,一个学得甜言蜜语,满腹心肠,一个咄咄逼人,痴心念旧。

汉王红了脸:“我拿什么赔你!不是答应让四范陪你玩耍了麽,你个贪心的鬼,还嫌不够。”

“三德就是三德,从小到大我见的都是她,你们都不理我的时候,是三德拿糖哄我。我病了,你们只知道吩咐大夫给我看病,就连吃药都要宫女来做,只有三德……”

彩彩公主呜咽一阵,接着说道:“只有他肯冒着被林连打骂的风险,大冷天跑老远过来瞧我,给我捎来外面的糖人儿,喂我吃药,还给我吃甜蜜饯。”

“说得好似他是爹一样,”汉王撇嘴不屑,“我可告诉你,奴才永远是奴才,顶破了天也不能爬到你头上去。再说了,那种吃人眼珠子的败类,早死了好,免得祸害旁人!”

“胆小鬼!”

“我不是!”

“四范,四范!”

“诶,王爷有事吩咐。”

四范刚给红梅红兰瞧完病,正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吵吵闹闹,不知为了何事,听得汉王喊他的名字,一头扎进来。

“把这鬼丫头押去园子里,要吃花吃草随她的便。”汉王甩着袖子,挪到偏殿去请崔贵妃。

四范瞧见彩彩公主脸上挂的泪珠,摸出帕子递过去,劝道:“公主可别哭了,伤身子。王爷说的是一时的气话,您是他的亲妹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呐,王爷心里是心疼您的。”

彩彩公主还是哭,“他害死了三德,一直躲躲闪闪支支吾吾不敢承认,绝对是心里有鬼。”

四范一愣,顿时收敛神色。

“三德公公是阳寿尽了,才会早早地离了人世,兴许这个时节已经投到好人家了呢。”

“真的?”彩彩公主止住了哭,终于肯接过帕子擦泪,“可我听人说,吃了眼珠子的人到了阴曹地府,要被阎王判入十八层地狱的。”

四范笑道:“那公主希望三德公公下地狱吗?”

彩彩公主摇头:“他下地狱,等我将来到了天上,就见不到他了。”

“既是如此,公主何不每日佛前三炷香替三德公公祷告,说不准以后就能见到他了。”

阮妙菱在旁听着两人的对话,嘴角不自觉往上翘。

第三百七十三章:是绿肥红瘦

崔贵妃应了汉王的请求,两人和和气气地用过中饭,下半晌把阮妙菱带着来到李皇后的宫殿。

一进门就像到了花海,这个时节早已入了深秋,草枯叶黄是常态,李皇后这里却像是反季。

草生得碧绿,花盆花坛里的花长得肥的,好似把整个秋天的雨水都吃到了肚子里,奋进地抽枝拔叶。纤瘦的花也不差,自成一股风流绰约的姿态,真应了词里的话‘应是绿肥红瘦’。

崔贵妃略酸一回,由青花扶着,两脚重重地往地上踩。

“娘娘仔细脚疼。”青鸟细声劝着,“今儿奴婢把这里的景致全记在心里头,回去和养花的小宫女掰扯一通,准给娘娘种出一模一样的。”

崔贵妃哼道:“你可给我歇了这心思。”

春花附和:“别人碗里的总是香的,拿到自己手里,有味道也没味道了。”

“不是在说花嘛,怎么尽往吃饭上扯闲篇儿。”春鸟急得圈地跺脚,“娘娘和春花合起伙来埋汰人……”

“碧澜姑娘,这里的花草你可认得全?”

阮妙菱脚尖勾着一丛说不上姓名的藤蔓,正在细看,冷不防被崔贵妃点名提问,“回禀娘娘,有些认得。”

崔贵妃颔首,好似在地上捡了块银子,笑吟吟道:“你看看哪些花能做胭脂,把名字记一记。”

她刚张口,两个宫女过来了,恭敬客气地朝崔贵妃行礼,“贵妃娘娘安好,皇后娘娘知道您来,已备好了茶水点心,就等着和娘娘您一道叙话呢。”

崔贵妃含笑往里走,“宫里就皇后娘娘这儿的茶水点心最精致,几时本宫能在这儿讨一顿饭吃,也就知足了。”

“娘娘您听听,这桀骜不驯没大没小的样子,着实碍眼。”

宫女墨芍对镜给李皇后插上双凤金步摇,前后调试,力求让两只凤的锐眼全都直视前方。

李皇后任由墨芍替自己打扮,腿上盖一块彩绣花开富贵的湖缎,低头给每一条兰草揩灰尘。“我这里的茶水点心都是御膳房做的,谁吃都安心。换了别的,本宫敢摆出来,她们也未必敢吃。”

墨芍叹道:“奴婢的娘娘哟,只吃过茶水点心,饭菜没沾过一口,不就是在隐射您为人小器嘛。”

“宫里的女人就靠这个而活啊,乐子而已。你拿它当回事,它真成了一回事,可你不把它当回事,那么它就不是事。万事全凭一颗心,心自在,能被什么事给束缚住?”

说话间,崔贵妃已经进了正殿,左右两边各转了转,“皇后娘娘在和本宫躲猫猫呢。”

墨芍抱过兰草搁在妆台上,李皇后站起身拍了拍衣裙,“到花房去,挑三十种不同品种的,再借三十个小公公。”

崔贵妃一眼就看见了李皇后头上的双凤赤金步摇,尤其是那两对凤眼,不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不减威仪。

“姐姐万福,好一阵不见,姐姐又添新首饰了,真是漂亮。”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女人都喜欢听人夸自己或者自己的所有物好看,李皇后笑了笑。

“尝尝御膳房新做的茶点,听说是用菊花混着过季的干花磨成粉,和面粉一起揉的。我吃着没什么味道,也就图个新鲜。”

这种点心御膳房一做出来,先是成康帝尝过,觉得味道可以,接着就赏给了崔贵妃一盘,所以对她来说也就不新鲜了。

“多谢姐姐,这会子还不饿呢,我先喝茶……”她连连嘬了几小口茶,不时去看李皇后,“今秋姐姐宫里的花草开得真好,可都分配好年节时往哪几个宫送了?”

李皇后的寝宫每一处都摆有花草,和崔贵妃说话的功夫,她又拿起帕子或是剪子,给没来得及打理的花草修剪枝叶。

崔贵妃才刚说到“今秋”二字,阮妙菱敏锐地发现李皇后持着剪子的手抖了一下,一朵半开半含的花叫她给剪落了。

“诶哟罪过罪过,是我让姐姐分心了!”崔贵妃忙站起身。

“无事。”李皇后摆手让她坐下,“给各宫的花草,入秋的时候我就分派好了,不过还是要看花房的条件。灯照得久呢,花就早半个月开放,若是缺天少时,恐怕得等一个月。”

崔贵妃讶然,隐隐着急,“这么久啊,我们倒不妨事,皇上和太后……”

“每年我都这么说,可见你都没往心里记。”

李皇后把剪落的花骨朵丢进桌上的竹篮子里。

“只要宫里不出什么麻烦事,我就有十二分精神照管这些花花草草,害怕皇上和太后不能准时收到贺礼吗?”

“是是是,妹妹一定会帮着姐姐盯着那些不安分的!”

“听说汉王今天过去给你请安了,”李皇后看了眼外面的似锦繁花,“齐王这孩子都有一个月没过来看我了。”

齐王是妃嫔所生,小小年纪生母就去世了,成康帝不放心给别的妃子养,就把齐王寄养到李皇后名下。

崔贵妃道:“齐王寄到姐姐名下,已有五六岁,也晓得事了。到底不是吃姐姐的奶水长大的,心里隔着层膜,他既不想着你,你又何苦为他唉长叹短?”

“一只狗养个三年五载也生出感情来了,我抚养齐王十几年,从没听他喊过一声娘。”

青花道:“母后也是娘啊,汉王也不喊我们娘娘叫娘的,都喊母妃。”

李皇后含笑道:“汉王这个孩子从小就很懂事,从不逾越了规矩,不负皇上对他的器重。”

有了这个好开头,崔贵妃也高兴了,趁着李皇后夸汉王懂事,忙道:“可也有一点不好。”

“怎么不好了?”李皇后问道。

崔贵妃攒眉道:“今年皇上让他开府建制,一是我不能时常看见他,每天醒来或是睡下,都要想他一遍。二是他府里没个女人主持中馈,一屋子的门客都得靠他供给,今年年节还不知送什么,才能让他们满意。”

“这有什么难的,旁的我这里没有,就是这些花花草草拿到宫外去买,价钱也不低。”李皇后喊人来,把名单递给崔贵妃。

第三百七十四章:诱人的条件

崔贵妃捏着名单,笑僵在脸上,心里说不出该高兴还是该害怕。m

若名单上只有三十种花草的名目,她这会儿兴许已经说了许多好听话去奉承李皇后了。

可是看着每一种花草所指向的名字,她突然看不懂李皇后了。

李皇后是在借赏赐花草给汉王的门客,敲打她和汉王吗?

这些人的名字连她都记不住几个,李皇后不但能亲自写在礼单上,此刻和她说话还能点上一两个人,闲谈他家里有几口人,妻子是何人,儿子在哪个学堂念书……

“多谢姐姐帮妹妹这个忙,我突然想到宫里还有点事没有处理。”崔贵妃慌忙起身,看到阮妙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顿时清醒了几分。

“我倒忘了,这位是神医的女弟子碧澜,她也是极喜欢花草的,好些花都能被她用到胭脂水粉里去呢。”

李皇后道:“有这么个妙人在身边,妹妹有福。”

崔贵妃受宠若惊,后背沁出一层冷汗,巴不得此刻能飞出李皇后的院子,硬着头皮道:“姐姐喜欢,妹妹暂时割爱,留她在这里给姐姐解闷。”

说罢也不等李皇后同意与否,给青花青鸟两个使几个眼色,镇定自若的出了门,不管不顾跌跌撞撞一路小跑出去。

她一走,李皇后专注花草,把阮妙菱晾到一边。

墨芍点好了礼单上所写的花草,遇上来传信的公公,忙不迭进来:“娘娘,秦指挥使今日进宫面见皇上,差人来问您可有什么吩咐?”

李皇后头也不抬,道:“我不缺吃不缺穿,什么都不需要。”

成康帝把秦阶递上来的折子翻来覆去看了又看,“每日食宿正常,常和秦璨谈论用兵之道,戾蜮坊难道只长了一双眼睛?”

他想看的不是宝贞公主今天吃了几顿饭,他要看的是她在去西北的途中都见了谁,和谁的关系不正常!

秦阶道:“戾蜮坊忠于皇上,既然他们在密报中没有提及可疑之处,那就说明宝贞公主并无造反的意思。”

成康帝摆手,“你还太年轻,虽然也在战场上历练过几年,可朝廷不是沙场,不是你使蛮力浴血拼杀就能成功的。你能长驱敌军,能威震一方,却不能震慑天下,这就是你和朕的区别。”

秦阶垂首恭敬道:“若是臣能与皇上匹敌,便不能久活于世上了。”

“哈哈哈,怎么?怕朕斩了你的脑袋?”成康帝蹙眉,眼中似有忧愁无奈,“看来江南的那场辩论,终究是影响到你了。”

“臣一心忠于皇上!”秦阶当即下跪,额头重重地磕在地面。

成康帝扶他起来,“朕知道你忠心,不然也不会把锦衣卫交给你,交给秦家。坊间在传什么,朕都一清二楚,无非是痛骂朕戕害兄长,才能继承大统。可你相信吗,朕登上这帝位的时候,也是稀里糊涂的。”

秦阶道:“臣只知道十几年来,皇上一直兢兢业业地处理朝政,一心为国为民。百姓安居乐业,边境没有大军压境,这都是皇上的功劳。”

“别把朕捧得这么高,朕一个人哪里做得了这么多事情,诀窍无非在两个字上而已,用人。”

成康帝盯着秦阶道:“我用你爹,用李重山,不仅因为他们是先帝的重臣,手上握着不少人脉,而是他们有能力替朕办事。

说得好听朕是真龙天子,可归根究底也是个人,没有三头六臂,一样要吃喝拉撒。朕一个人治理偌大一个国家,仅凭自己是不够的,要用你去镇住锦衣卫,然后他们去震慑那些朝臣,以免他们生出别样的心思来。然后朝臣去管下级官吏,一级管一级,大宋才能活啊。”

“皇上用心良苦,臣佩服之至!”

成康帝沉默一刻,“可是如今有人不安分了。”

“谁?”秦阶上前,“只要皇上一声令下,臣必定提他的首级来给您过目!”

“不要说得这么残暴,搞得朕像个暴君。”成康帝在阶上坐下,“朕有十几个儿子,看中的只有齐王和汉王两个,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阶答道:“齐王虽是嫔妃所生,却是正经养在皇后娘娘身边的,可谓是嫡子。而汉王是贵妃崔氏所出,深得皇上喜爱,这在民间有个说法‘父母爱幺儿’。”

成康帝把这句俗话嚼了几遍,不住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秦阶,齐王身边能人很少,朕还不担心。但汉王才开府建制多长时间啊,府里就养了三十多个门客,还有翰林院的修撰徐元……”

秦阶一怔,“皇上,此人有什么问题吗?”

成康帝看他一眼,“你也别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朕一时半会不会处置他的,自然,他的夫人也会安然无恙。”

“臣没有别的意思,皇上误会了。”

“哼,你的心思瞒得过别人,却瞒不了朕。”想到侄孙女,成康帝又蹙起眉头,“她到底有什么好,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呢?”

秦阶老老实实道:“臣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他这次明明把握住了每一次机会,还是没能将她留在身边。

梦里她就被徐元害死过一次了。

成康帝会意一笑,“不甘心挺好的,说明你对她只有掠夺的心思,没有男女之情。朕答应你,如果到时候她肯屈服,你想把她怎么样,朕都不管。”

有了诱饵,就是有条件的。

秦阶单膝跪地,“但听皇上差遣,秦阶必定赴汤蹈火。”

“好好好。”成康帝抽出戾蜮坊交来的折子,撕个粉碎,“汉王的动作太快了,多半是徐元在背后操纵。此人有才能,却不能任由他胡来,朕需要你牵制住他。”

“臣斗胆问一句,皇上当初知道徐元的胆量非寻常人能比,为何要让汉王与他接近?”

“问得好。”成康帝抚掌,“其实徐元还未参加会试之前,他已是朕手上的一颗棋子,只是没想到他像一棵草,命长得很……思来想去,朕就在殿试上点了他的状元,与其把他放在暗处,不如放他出来见见世面,榨干他再丢弃。”

第三百七十五章:小丸子招亲

“娘娘,秦大人来了。”墨芍踮脚挨在门边,颇小声的不敢吵到李皇后。

李皇后已经言明她不需要东西,没想到秦阶还会来,阮妙菱忙扫了腿上的碎叶,“娘娘有客,我去避避。”

“不必,到处都是花草,哪有你藏身的地方。”李皇后不让她再坐杌凳,墨芍赶紧拍一个宫女过来,把两面的椅子都用帕子掸得一尘不染。

阮妙菱是担心秦阶会认出她,见躲不开,只好硬着脑袋坐下。

他人还没到,阮妙菱就听到很耳熟的猫叫,下意识往里面侧了侧身。

李皇后丢开剪子,立刻有一个宫女端了盆水上前给她净手,片刻的功夫,秦阶怀抱小丸子进殿。

“免了,你这一个礼作下去,不知要毁掉多少名贵品种。”李皇后拍拍手掌,看小丸子时笑眯眯的,“诶呦,终于回家了。”

一把将小丸子挟到怀里,李皇后还嫌不够似的上下抚弄它雪花般的毛发。

秦阶扫了眼正殿,花草丛里立着一个他没见过的人,被李皇后钳着的小丸子不住地想要越过她的肩头,去够那个不像宫女的姑娘。

“娘娘宫里添人了?”

墨芍把专门给小丸子准备的小鱼干端上来,李皇后拎一条摊在手心任由它又舔又啃,开心笑了一阵,“皇上让你兼管锦衣卫是对的,这般眼力不是什么人都能比得上。”

秦阶道声谬赞。

李皇后又专心去给小丸子喂小鱼干,墨芍就替她道:“贵妃娘娘说碧澜姑娘最擅长造胭脂水粉,颇得神医真传,就留在娘娘这儿试试她的手艺。”

“本宫素惯了,时间长了倒也十分自在,再说这前前后后的花草都需要我一刻不离地盯着,哪有工夫捣弄红妆。”

墨芍捏着兰草的叶子,嘀咕道:“娘娘若是肯把照顾花草的工夫分一半在打扮上,也不至于……”

李皇后恍若未闻,抱了一阵小丸子手也酸了,却始终不肯丢开它,“这小子给吃沉了,当初皇上捉来给本宫的时候,它还没本宫的两只手掌大呢,托在手里软若无骨。”

小丸子吃完五条小鱼干,扒着爪子还要,墨芍一把推开攒盒,“猫主子,娘娘都发话了,你还敢吃!”

任凭它在皇后腿上翻来覆去的闹,墨芍都冷着脸不肯匀一条出来,扯着它的爪子用湿布狠狠地把油花擦个干净。

墨芍把它抱到竹摇篮里去,顺手把宫女们闲来无事编的镂空竹席盖在摇篮上,免得小丸子调皮拱出来,到处乱窜,咬花扯草弄得一片狼藉。

“小丸子也不小了,寻常人家养的早有了一堆猫子猫孙,它却还是光棍一条。”李皇后喊墨芍把摇篮挪到她身边,说两句就伸手去逗小丸子。

“它是纯种的白猫,如果要找一只纯的跟它配,怕是很难,遇到合适的就尽快做了吧。”

秦阶看了眼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的小丸子,垂头听训。

“臣记下了,一定给它寻一户好人家。”

李皇后心下乱叹一气,秦阶是个机敏聪颖的人,有些话点到即止就够了,非要捅破那层窗户纸,两家都不自在。

“看它好像挺喜欢那位姑娘,”李皇后好几次都看到小丸子对崔贵妃送来的姑娘频频示意,小爪子巴巴地往那儿递。

她心里一番计较,遂道:“你母亲很是喜欢这个,不如你把她带回家住一阵,顺便也让这小子沾一点姑娘身上的内敛气质。”

虽然小丸子今天的举动有点奇怪,可秦阶一向对宫里来历不明的人没多大兴趣,其实不太想接手。

但李皇后的懿旨他无法拒绝。

“娘娘有心赏赐臣的母亲,但贵妃娘娘那儿……”

李皇后沉稳说道:“本宫会好好和崔贵妃商议的,你只管放心把人领去,兴许这一趟过去,你母亲就不肯放人了呢。”

这话李皇后说来是一个意思,秦阶听到耳朵里又是另外一番含义。

也就是这个人他领走,是死是活都不是十分重要。

暖黄的晚霞若即若离地贴着宫墙的最高处任意游荡,空荡荡的甬道上,有一个窈窕的身影远远地疾走而来。

青鱼捏着帕子在阶下跺脚,余光看到了人影,等不及腿脚慢的丝菊,迎上去抓住她紧紧交握的双手。

“看到了?”

丝菊摇头。

“知道了,你回去看红梅红兰她们吧。”青鱼烦躁地掸了掸帕子,三两步跨上台阶,朝站在门口的青重摆头。

青重皱眉,小小叹了一声,闷闷不乐地钻进正殿。

“一……三……七……九……”

青鸟捧着一本礼单,被围在一堆花卉盆景中央,一手勾着毛笔戳牙,重新数道:“一……三……七……”

“青鸟。”青重轻轻喊了一声,手招得像面旗子。

青鸟不情愿的从花丛里挤出来,“数数呢,什么事?”

“青花呢?”青重踮脚,脑袋偏来偏去,始终没看到青花,她还有话要回呢。

“我哪里知道,数几十盆花,脑仁都疼了。”青鸟看着一串稀奇古怪的名字,肚里窝了一团火,直跺脚:“皇后娘娘忒能生事,送花就送花,起这么又臭又长的名字,谁记得住啊!”

青重拍拍她以示安慰,“我去里间瞧瞧,兴许在里面。”

“,你别去,我才想起来。才刚青花交待过了,娘娘晚饭多吃了些发困,这会儿里面没动静,想是睡了。”

青重“哦”了声,“那我稍后再来。”

“你有事跟我说也一样啊。”青鸟捏着青重的袖子,一滴墨汁顺着滴到她的衣衫上。

“你不是头疼麽,一下子跟你说一箩筐的事,怕你的小脑瓜子记不住。”青重朝花草努嘴,“这差事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做好了,说不定娘娘会赏你。”

青鸟看她压根没注意到墨滴,呵呵笑着点头:“那承你吉言,我继续去数盆景了。”

“娘娘怎么说?”

青鱼还没走,拉着青重一路走一路问她。

“连面儿都没看到,青花也没见着。”

“怪道了,一早让咱们去打听碧澜姑娘在皇后娘娘院里过得怎样,这会子反倒不闻不问了。”

第三百七十六章:为难的抉择

青花把窗子阖上。顶点x

崔贵妃斜斜斜歪着,身下垫着三两个鸭绒填的软枕,里面混了好几种安神的香料。

“出宫了?”她依旧闭着眼,不是装出来的疲乏,这具身子是真的累了,越来越不听她使唤。

青花把漳绒斗篷扯上去盖过崔贵妃的脚踝,“皇后娘娘素日就不装扮,几个宫传得人人皆知,上次因为娘娘难得去一趟,她才用心打扮。听说那对双凤金步摇送过去,她一次都没戴过,全锁在柜子里头。”

“那本宫该觉得倍有面子了。”崔贵妃推开递来的香茶。

她听得出青花什么意思,把碧澜留在身边胜过送去敌人身边,可青花没有想过,事成了固然皆大欢喜,可若是败露了呢?

“她要的东西都送去了吗?”

春花点头:“一样不少,备的双份。闹死一个徐夫人算是本钱,如果他们夫妻是对真鸳鸯,另一份就当送的。”

崔贵妃满意一笑,“想法是好的,可惜又给本宫添了一份压力。本来送碧澜去秦府,就是想把祸水从宫里往外引,你倒好,一送双份,且都是上好的药材。”

“娘娘放心,没人会查到太医院去的。”

“本宫会惧怕小小的太医院麽,主要是秦家的小儿子,他就像黑夜里的一条狗,只要被他嗅到一丝气味……就是太后的寝宫,他也照样闯进去拿人。”

前提是危及到皇家的颜面。

“碧澜住到秦家,接近阮三也方便,真要到了东窗事发的紧要关头,灌她一碗鸩酒,顺水推舟嫁祸给秦家,咱们落个干净自在。”

青花想说娘娘把神医置于何地呢,思来想去还是咽了回去。

神医应该杏林满天下,不差这一个女学生吧。

“小姐总盯着这盒子看什么,里面藏了银子?”

兔月站得歪歪扭扭,好几次差点崴了脚,阮妙菱看了眼她脚下踩着的厚底鞋,又气又无奈。

香巧身子一日比一日重,显怀之后更不好出门走动。可秦夫人亲自相邀,不能不来,兔月就毛遂自荐,其实也是想见阮妙菱了。

可她身量没有阮妙菱高,万一遇到眼尖的,只看一眼就露馅了。

最后是金亭专门找人替她做了一双外面看不出差别的厚底鞋,兔月才放心大胆地来秦家做客。

“坐吧坐吧,看你的样子比香巧还累。”

兔月笑嘻嘻挨着她坐下,仍对盒子很有兴趣。

阮妙菱打开盖子给她看了两眼,不过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瓷瓶,里面装着她应崔贵妃的要求做好的毒药。

兔月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皱着眉别过头,“宫里送出来的东西都不好。”

“不对,有一种东西就很好,没人会讨厌。”阮妙菱笑道,摸出瓷瓶塞进腰带里。

“吃的吗?”兔月的眼睛滴溜溜地转,拉着她说了好几个从香巧那里听来的名字,馋得直流口水,“是不是这些东西啊?”

阮妙菱摇头,将卖关子进行到底,“再猜一猜。”

“是玩儿的吗?可是小姐从小到大已经玩过很多玩意了,宫里的都没有外面的好玩好看。”

“傻丫头,是银子啊。”阮妙菱揉着她的脑袋哈哈大笑,“没有银子,就不能买玩儿的,不能买吃的,谁会讨厌它啊。”

说起这个,兔月一下子耷拉下脸来,“小姐,咱们家是不是快没钱了啊?”

钱多钱少这件事,阮妙菱还真没注意过,她的银子一向是交给问儿管的。这次问儿出去,把账本交给了香巧……难不成她快变成穷小姐了?

“香巧和你说什么了?”

兔月咬唇支支吾吾半天,“香巧没说什么,昨儿个徐姑爷让香巧把小姐的箱栊全抬到了院子里,说趁天气好,拿出来晾一晾晒一晒。”

“很好啊,东西放得久了容易潮,姑爷做得很好嘛。”

“可是,可是,奴婢看见箱栊里的玩意都陈旧了,往年将军和夫人在的时候,小姐的东西全部是簇新的,从不会这样。”

怀念以前了啊,阮妙菱捏捏她的嘴,“新的玩意不都送给平阳和汝阳的孩子们了吗?你要是喜欢玩,就去买几箱回来,摆在屋里看着也热闹。”

“奴婢不喜欢玩,奴婢想看小姐玩。”

兔月今天穿上了阮妙菱的衣服,又在秦家看到了许多不一样的眼神,好像明白了为什么近一年来,小姐的变化会这样大。

成天的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怎么可能和小时候一样无所顾忌呢?

“小姐,长大好可怕啊,我不想长大……”

阮妙菱好好地和她说话,冷不防她这一哭,小小地吓了一跳。

着急忙慌地给兔月擦泪,细声细语道:“傻丫头啊,这有什么好哭的,你不想长大就不长大,有本小姐在,你愁什么?”

“才不是这样呢!”兔月抽泣道,“小丸子一直猫儿都到了配母猫的年纪,即便被人一直宠爱着,终有一天还是要做大人该做的事情的。”

“兔月你先不急着哭,我问你几句话。”

兔月果真止住了哭声,尽力压着两肩,不让自己在小姐眼里露丑。“小姐问吧。”

“小姐长大了会成为大小姐吗?”

“不会,小姐永远是小姐。”兔月捏着她的手,喃喃道:“小姐你和徐姑爷成了亲,奴婢和香巧也还是叫你小姐。”

阮妙菱又问:“那兔月长大了会变成大兔月吗?”

好难听的名字啊,兔月皱眉,“不会!”

兔月变大了就像月亮一样胖,还像月兔一样肥,一点都不好看,她不要变大。

阮妙菱看出她心中所想,没有点破。

“我再问你,如果兔月一辈子不长大,金亭哥哥却会一点一点变老,会娶别的女孩子,以后还会有儿子孙子。如果有一天金亭走了,没人给你买吃的,没人和你一起写字,你想长大吗?”

“不要长大,不要长大!”兔月又哭起来,“金亭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可是你不能变大啊,金亭不能一辈子陪着你,他终究会和别人在一起的。”

兔月一瞬间为难起来。

第三百六十七章:天煞孤星?

她不想变成大人,也不想和金亭哥哥分开,可是先生曾教过两句诗:世间难得安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m

香巧姐姐也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明明两个都是好的,不能同时拥有吗?

兔月绞着手指吞吞吐吐问道:“可以两个都要吗?”紧张地看着阮妙菱。

“可以。”

“……真的,小姐……我可以不长大,也能和金亭哥哥在一起?”

兔月惊讶得语无伦次,从小到大每个人都在告诉她,人不能贪心,否则会被大象给撑死……现在小姐却告诉她可以贪心。

阮妙菱道:“为什么不能,没必要为了不长大,而去舍弃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或者东西。”

“可姑爷府上的婆子们都说哪有人会永远不长大的,简直是妄想。”

“小姐我可以万分肯定地告诉你,”阮妙菱圈住兔月躁动的手指,合十握在手里,笃定道:“在喜欢的人眼里,你永远是长不大的样子……至于大多数人所说的长大,不过是为了在这个世上立足,武装出来的短刀长剑。”

兔月一下子就想到了阮延良,“就像大将军那样么,在外面威风八面,在夫人和小姐面前,脸色总是软和的?”

阮妙菱搓了搓她的脸蛋:“聪明。所以你啊,就把他们口中所谓的长大,当作在学堂里和夫子学艺。下学之后,回到家里卸下盔甲,还是可爱讨人喜欢的模样。”

“他们是不是会和夫子一样收课业,然后夹着支毛笔在纸上勾勾画画?”

“每一位夫子对学生的要求不同,你得自己学会判别。”阮妙菱不想讲得太复杂,让兔月早早的看见藏在清水潭底的污泥。

“有些夫子很冷漠无情,就算你把答卷写得很好了,他仍会给你两个嘴巴子。”她顿了下。

兔月尊敬夫子,却也畏惧夫子,一听这世上竟然还有打人嘴巴子的夫子,身子绷得紧紧的,双膝并拢规规矩矩地搁在凳腿前面。

阮妙菱想自己讲得还是过于严肃了,不由软下声气:“不过脾气好的夫子还是有很多的,他们会和春天飘的细雨,夏天的一碗冰露,秋天树上结的硕果一样,让兔月觉得开心快乐,同时又能学到许多不一样的新鲜事。”

“哇!”兔月神采奕奕地仰头畅想。

世上存不存在小姐所讲的那种夫子她不知道,但她知道世上绝对存在似小姐这般润物细无声的人。

秦家丫鬟迤逦而来:“碧澜姑娘,秦大人请你过去看看小丸子。”

“那我先走了。”兔月颇为不舍地起身,无声道:万事当心。

阮妙菱叫住过来传话的丫鬟,“小丸子住的木屋我去过,烦这位姐姐把徐夫人送出门,找一顶软轿送她家去。”

丫鬟道:“不消担心这个,夫人早已命人套了牲口,只等徐夫人和碧澜姑娘叙过话就送回去。”

李皇后提过要给小丸子招亲,不一日就差人送来了京城各家养的名种猫。

几大胡同里你家的墙尾挨着我家墙头,谁家发生点儿小事,顺着风就听见了。一时间,家里养了普通母猫的人家毛遂自荐。

他们都是养猫能手,猫就是他们的命,操持猫的一生就如同操持自己的人生,哪有半点懈怠?李皇后的名单一到,他们前后脚就抱着自家宝贝涌上秦家。

可惜小丸子缩在他的小窝里,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对哪知母猫都提不起兴趣。

“别是有什么隐疾……”

另一个丫鬟嗤道:“猫能有什么隐疾,那是人才会得的病。”

话刚出口,两人一下想到了小丸子的主子,她们家的十公子,似乎二十出头了仍是光棍一条。

七公子和八公子虽未成亲,好歹也和女孩子看对过眼,有过眉目含情的时候。

今年九公子和安远侯府的江小姐成了亲,虽然随宝贞公主出征去了,但江小姐却有了好消息,看来这爹是当定了。

只有十公子从来都一副不冷不淡的神情,哪个丫鬟要敢靠近他一寸,没有哪个攀龙附凤心思的,被训斥几句后,赶去后院洗衣裳。

而存了坏心思的丫鬟,直接架在院里乱棍打死,地上淌了一大摊血,他也熟视无睹。

“嘘,碧澜姑娘来了。”

另一个道:“她来了,咱们就把差事给她,远远地站着。万一十公子不高兴了,罪名也轮到咱们来担。”

院里除了小丸子的木屋,花坛、假山还有各处的石桌上,大大小小摆满了笼子,里面是毛色各异的母猫,眼睛着了火似的盯着小丸子,喵喵地长叫不止。

“还不到春日,这些母猫怎么都冲小丸子叫唤?”阮妙菱过来问道。

丫鬟道:“进城里少有毛色像小丸子这般纯白的,她们想是一时见了觉得新鲜,想和小丸子玩耍。”

那些富户,或不及秦家尊贵的官员把自家养的猫送来,也不急着立刻把她们和小丸子配对。只是暂时定下时日,等春天一到,就接到家里去和母猫缠绵。

“我看小丸子并不是很想跟她们玩啊。”说着,阮妙菱打开笼子,一把抱起小丸子送到一只母猫的笼子前。

“嗬!”

母猫使用扑蝴蝶时的绝招,不住地挠笼门,小丸子无动于衷,在阮妙菱手里不住扭动它那肥硕的身躯。

“这些母猫长得太一般,小丸子看不上呢。”

两个丫鬟噗嗤笑道:“碧澜姑娘不知道,十公子说要为春日做准备,要饿一饿小丸子,所以这几日小丸子的吃食都分出一半给母猫吃。”

所以是记恨母猫抢食?

阮妙菱挠挠小丸子的咯吱窝,“你这个天煞孤星哦,往后别家的猫出门串街道,后面跟着一串猫子猫孙,就你一个人形单影只,怪可怜的。”

小丸子又扭身子,对她的话表示不满。

秦阶进了院子,正好听到她在数落小丸子,情不自禁开口道:“它也不想当天煞孤星,只是看上的母猫和别家的公猫好上了,它心里难受。”

小丸子扭得更凶了。

两个丫鬟携手站在廊下瞪大了眼睛。

第三百七十八章:痴情与情痴

小丸子被秦大人抱回家来的时候正好两岁,最爱蹲在树下玩耍。它全身雪白雪白的,桃花瓣落下来掉在它的毛发上,美得好像一幅假画。

不晓得谁家的母猫顽皮不受管束,一跃到秦家的墙头,主人喊她,怎么都不肯回去。

母猫每天都要跳上来,逗留半个时辰后,再次被爬梯子上来的主人给捉回去,每次都依依不舍地对小丸子叫喊。

起初小丸子只对刨树桩感兴趣,任凭母猫怎样喊,怎样叫,它全都不理会。后来那只母猫有一日病了,没爬上墙来,小丸子刨了几爪子,就蔫蔫的趴在地上不肯动了。

那时节它正在长身体,小鱼干也不拘着它吃,甚至每日还给它搭配一碗牛初乳,结果那一天它全都不吃。

为此,秦阶特意进宫请教李皇后,只得了三个字的回信:相思病。

好在第二天那只母猫又好了,重新站到了秦家的墙头上,小丸子才肯吃喝,只是两只猫一直没有在一起,始终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丫鬟叹道:“后来母猫得了病,她家主人寻遍良医都治不好,只好配了一副给猫儿吃的蒙汗药,喂了一碗送她走。”

阮妙菱倚在柱上,听两个丫鬟把往事一一道来,小丸子蜷缩身子趴在自己的笼子上睡觉,尾巴吊在笼子门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摇摆着,很是惬意。

另一个丫鬟说道:“十公子不想小丸子知道真相,就把它关在笼子里,骗它说母猫跟其他的猫跑了,生了一窝猫崽。”

小丸子远远的听见“猫崽”,耳朵微微动了动,扭头看向阮妙菱这边,很快扭过头去。

阮妙菱走过去,轻轻摸着它的脑袋,“我错怪你了,世上再没比你更深情的猫了。”

果子都没你深情。

从前果子也有过同样的遭际,徐元怕它到处拈花惹草,到时候人家找上门来算账,他不够银子给人赔偿,索性拿绳子套了果子的脖子,不准它出门。

也不晓得果子讨好了哪个丫鬟,夜里挣脱了没栓牢固的狗链,从后院门旁的狗洞钻了出去,一夜未归。

她在河边找到果子的时候,它黑黢黢的脸上还挂着两行泪,眼睛一直盯着波光粼粼的河面。

后来她一打听,才知道隔壁人家搬出京城,抱着养的母狗一起走了水路,以后不会再回京城。

阮妙菱以为这件事会给果子留下阴影,让问儿撤了它的狗链,每天带它出门玩一个时辰当作散心。

谁知第二天,问儿气呼呼拿河边栓船的绳索把果子绑了回来,“真是个多情种,才刚走了一个,就又勾搭了一个!”

再过一日,被果子欺负了的母狗被主人抱着上门来,嚷着要徐元赔钱……

丫鬟追过来道:“小丸子是舒服了,可惨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到了春天再没一只母猫和小丸子……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咱们只能夹私逃了。”

这时,秦夫人院里的婆子过来:“崩想夹私了,不想被夫人知道了打死的话。把这些母猫都送回去,等开春了再让他们送来。”

丫鬟问道:“不给小丸子配猫子猫孙了?”

婆子作势要打她,嘴里骂道:“小妮子说什么浑话,没羞没躁。方才十公子去看夫人,提到给小丸子找母猫的事,说这个急不得,万一逼急了小丸子,它自个儿寻短见怎么办?”

“妈妈逗我们呢,猫寻短见,闻所未闻呢。”

“就是,碧澜姑娘见多识广,恐怕也没听说过吧?”

两个丫鬟并婆子都投来好奇且威胁的视线,阮妙菱笑道:“外面的猫自然不会寻短见,可小丸子是李皇后抱养的,这些年在秦公子身边耳濡目染,兴许真会这一招呢。”

婆子和丫鬟都笑了。

小丸子见自己躲过了一劫,趁着大大小小的丫鬟把母猫的笼子搬进搬出,一跃上墙头,迈着猫步远眺京城人家的风景。

阮妙菱站在廊下,仰头看着它孤单的背影,久久不语。

兔月跳着进门,金亭迎上前来笑问:“去一趟秦家就把你高兴成这样,下回让你去李家,不得把你乐得上蹿下跳,然后掀了房顶?”

兔月摆手道:“这不一样,姑爷呢?”

金亭往廊下努嘴:“在逗果子,最近几天果子都不怎么吃东西,蔫头呆脑的总不肯动,大夫却说这不是病,怪得很。”

兔月一向不懂这些,忙窜进屋里换下阮妙菱穿过的衣裳,把自己的一身轻巧一群穿上,随手绾了两个小鬏鬏,簪了几朵花跑出来。

“姑爷,你猜我在秦家看到什么新鲜事了?”

徐元哄了果子许久,它始终不肯吃饭,只好使劲掰开它的嘴,往里面灌汤水,没空抬头。

“秦家那么多人口,随便见一个人足够让你觉得新鲜的,只要没被人为难就好。”

兔月道:“秦家的人可好了,谁也没为难我。”

她想了想,再加上一句:“除了秦大人。”

徐元一顿,抬起头问道:“秦阶怎么你了?”

兔月没料到她随口一说,只是为了表示秦大人没有徐姑爷好,怎么徐姑爷是这样一幅神情?

“姑爷误会了,秦大人没有怎么样我,奴婢去了连他的人都没见着呢。”

徐元松了口气,“那就好,下回你远远看到他,记住要躲得远远的,尤其是假扮你们小姐的时候。”

兔月犹豫了一会儿,支支吾吾问道:“姑爷,秦大人是不是喜欢我们家小姐啊?”

徐元急急道:“怎么会?”

明明姑爷你的神情和动作都在说:秦大人就是喜欢小姐嘛。

兔月到底没敢拆穿徐元,一来徐姑爷挺好的,对小姐和她们这些下人都好,她不想让姑爷失望。二来她也有些怕秦大人,她来了京城才知道,大家都喊他“冷面阎王”,光听名字就觉得浑身发冷。

“金亭,带兔月去看看香巧。”徐元埋头继续掰果子的嘴,“谢敏送了一封信来,你们仔细盯着,千万不能让她和肚子里的孩子有事。”

金亭笑道:“公子放心吧,信里写的全是些好听话,谢敏素来报喜不报忧的。”

第三百七十九章:调到南疆去

香巧住到徐家之后,谢敏跟着就寄了一封家书过来,她拆开当着金亭和兔月两人看了两遍。顶点x

谢敏在信上从不谈论公务,实在绕不开,他就只提一两个字,然后全在说府衙的长随、门吏还有煮饭的婆子跟他说的话。

他也不掐头去尾,想起一句写一句,通篇读起来就像裹脚布,又臭又长。

金亭读了两回,就把差事交给兔月去做了。

兔月一腔热忱,做什么事都很有劲头,每回只要是他交待办的事情,她都做得很周全,细看还挑不出错处。

看谢敏的手迹对兔月来讲,其实有一定难度,因为谢敏最擅长写草书,不写奏折的时节,给他一张纸,他能写出密密匝匝的一页狂草。可她虽然读得很吃力,每一个字的音却咬得很清楚,回头还能复述给他听……

金亭背着手阔步往前,偶尔侧首看一眼兔月,心下疑惑夫人究竟是怎样教丫鬟的?

香巧能干,问儿会武,就连三个人里年纪最小的兔月也粗通文墨,尤其在算术上颇有能耐。

负责保护香巧的两个丫鬟听到一轻一重两种脚步声,警惕地盯着院门,见是金亭和兔月,微微松了松臂膀。

两个抱拳同时喊了声“金总管”,听见金亭在问:“没人来探头探脑吧?”

“金总管宽心,有俺们姐妹在,就是黑白无常来了,一样走不进这道门槛。”

嗓门敞亮的丫鬟和她身边的另一个丫鬟是金兰姐妹,从同一个地方逃难到京城。

夏天蜀地积雨冲垮了半座山,她们两个因为翻山出去卖山里种的药材,躲过了一劫,可她们的家人都在山洪中丢了性命。

两人无依无靠,只有卖药材得来的为数不多的三两银子。

在难民堆里熬了半个月,在吃喝上花去了一两银子,两人身上只剩五两了。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又遭遇山匪趁火打劫,把银子全夺了去,两人想死的心都有了。

山匪把所有人一洗而空,好心留下一堆草绳,好些心里捱不住的人嚎了半晌,悄悄扯了根草绳去找棵没被山洪冲垮的书上吊。

金亭还记得在牙行里看到厉春和厉雨时的情景。

脖子上一圈又一圈重复淤黑的勒痕,不知道拿绳子吊过多少次,肉磨破了又长出新的,没等痊愈又被草绳磨出血痕。买肉都得挑卖相好看的,何况是卖人呢,金亭觉得很不是滋味。

跟牙行打听她们,才知道是她们自己寻思,可好几次都没成功。

厉春那时候眼里一点光彩都没有,仿佛死人一般,说话僵僵的:“阮青天和我们保宁知府是旧相识,听说保宁闹山洪,很快运来一车一车的粮食。”

她们就是在粮车进了保宁府地界时被官兵救下来的。

也是山匪用的草绳太粗制滥造,好些个偷偷去吊颈的灾民都没死成,不过保宁府他们却都不能待了。

有气力的男人可以留在保宁,协同官兵清理洪泥,再把没垮的另一半山想办法稳住。一天三顿白米饭,菜和汤里都飘着漂亮的猪油花,每月还有固定的工钱拿。

等保宁重建好了,还能把家人接回来继续住下去,男人们倒没有问题,不愿意的是女人们。

金亭让她们到院外遛一遛,和兔月前后脚进屋。

香巧歪在榻上,穿的外衣也不系扣了,束着肚子她不舒服,肚里的小人也不乐意。她看金亭和兔月进来,把谢敏写来的书丢在一边,脚已经下地。

金亭快步过去扶住她:“我跟兔月又不是外人,你怎么随意怎么来,不必理会我们。”

兔月挨着香巧坐下,小心翼翼地隔着衣料摸了一会儿她圆滚滚的肚皮,看到了搁在枕头上的信。

“谢大人又写信来了,姐姐你看完了吗?”

香巧的脸色不是很好,金亭本不想看那封信的,一下子跟着紧张起来,问道:“谢敏有什么事吗?”

香巧朝外面看了眼,“厉春和厉雨还在外面?”

兔月道:“外面巡逻去了,怕有人听墙根。”

“难道谢大人的事和厉春厉雨有关?”金亭不确定的问道。

香巧点头,“盛夏的时候蜀地闹过一次山洪,平阳知府阮大人,也就是小姐的大伯,他尚未等到朝廷的回信,就把粮仓里的粮食调了一半去赈济保宁府的灾民。”

“这事我听厉春说过,正是这批粮食去的及时,好些灾民才免于一死。”金亭沉吟道。

有些事不亲自接触,永远想不到真实的状况会是什么样的,一旦接触之后,想要不理会又很难,因为身上长了一颗良心。

“赈灾的是阮大老爷,怎么会牵扯到谢大人身上去?”

香巧道:“原也不干他的事,可我千算万算,没想到他对贺芳年十分钦佩……贺大人还是一个县令时,就曾为了任外的百姓私自放粮接济,他也……”

金亭无奈一笑:“我知道,前辈的力量总是无穷大的。”

就像平阳的那些孩子,今年有好几个还找人代笔写信来问候三小姐过得好不好,有没有造什么新鲜的玩具。

“我劝过他,既然这件事不归他管,就不要去插一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了。”香巧拧眉,“他偏不听,还说如果他都不帮阮延起一把,谁愿意帮?”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香巧何尝不想救那些灾民,如果她还是独身一人,或许做得比谢敏还要厉害。

可她嫁给谢敏以后,考虑事情时第一个要想的就是她的家,然后才是别人。

香巧觉得自己的心眼儿变小了,常常背地里埋怨自己一阵,不敢让谢敏发现,连眼泪都不敢流出来,拿帕子点了点了事。

“如今好了,保宁百姓的日子慢慢变好了,他却被朝廷调到南疆去。”

金亭一怔。

报喜不报忧的谢敏怎么这一次会在信里这么直白地说他会调到南疆?

为什么公子那里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是有人故意隐瞒了?金亭想了想,蹭地起身,“兔月你在这里陪着香巧,我去找公子。”

第三百八十章:你瞒我瞒他

秦家大厅摆了三张圆桌,孩子们由奶娘抱的抱,伺候着单独坐一桌。女眷和男人分开两桌,今天也不隔屏风了,分作两边,都沉着声不开口。

枫哥儿盯着一桌子的饭菜直流口水,却一口都不能吃,饿得小脸发白,抱着奶娘的手指啃得正香。

“诶呦我的枫哥儿喂!”奶娘尖叫一声,惊醒了所有人。

秦忙起身去把枫哥儿从奶娘手里接过来,奶娘被婆子扯着下去敷药。

“枫哥儿都饿了,先吃饭,吃晚饭咱们再去书房说话。”秦海不紧不慢道。

“爹,十弟他……”

秦将明欲言又止,脚下被秦阶踢了一下,顿时紧闭双唇。

秦海的筷子刚送到嘴边,停下来问道:“你又有什么事?见天地在外面乱跑,和你那些狐朋狗友花天酒地,不见你讨个媳妇回来。”

“……我也想啊。”秦将明颇为委屈的笑声嗷了一声,一抬头,只见他爹的眼神几乎快将他乱刀看死了。

枫哥儿抓起一个饼,挣着身子往秦海身上去,“爷……”

秦海顿时眉开眼笑,“还是咱们枫哥儿最讨人喜欢,吃饭吃饭。”

秦估摸着今天这死局只有亲儿子能解,等一大家子吃过饭,夫人要把枫哥儿回去,都被他挡了回去。

“爹正在气头上,你抱着枫哥儿去,万一吓着了怎么办?”

秦笑着哄她:“我的郡主,只管把心都搁在肚子里好了,爹最疼咱们枫哥儿,你难道看不出来?”

五少夫人噘嘴拍开摸到她腰上的手,“我眼睛又没瞎,公爹疼爱枫哥儿谁看不到。”

只是今天情况不一样,十弟他……说到底,还是因为十弟身边少了一个能主事的人,否则公爹不会那么生气。

秦不和五少夫人多说,免得她知道了又要胡思乱想,抱着枫哥儿跟在秦阶身后,进了书房。

“跪下!”

枫哥儿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吓了一跳,回过神就要挣脱秦的禁锢下地去。

秦觉得这个时候能破局的唯有枫哥儿,哪有不依他的,把他放到地下,任由他扶着叔叔伯伯们的椅子,一步一步往秦海那里走去。

“爷……”枫哥儿细声细气叫了一声,扶着小叔叔空着的椅子,慢吞吞弯曲两条小腿就要跪下去。

秦阶心头一跳,眼疾手快飞手把枫哥儿一把捞起来,枫哥儿扭头对他直笑。

“爷……抱!”枫哥儿抓着小手,奈何他走不了几步,否则早就扑进了秦海的怀里。

秦海方才看见了秦阶的身手,原本的怒气就消了一半,“过来祖父抱。”

他都这样说了,秦阶自然不能让枫哥儿自己走过去,敛了敛神色,抱着枫哥儿走过去,回来继续跪下。

枫哥儿一到秦海的怀里,抱着自己的小膝盖呜呜地吹起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去看他,“爷,呜呜……”

他的意思是腿疼,然后又伸手指了指秦阶,“呜呜!”

秦海顿时就心软了,瞪了地下的秦阶一眼,“连小孩子都心疼你,起来吧。”

“多谢父亲。”秦阶利落的站起身,没有入座。

枫哥儿看见小叔叔没再跪着了,顿时开心地拍巴掌,朝秦海的脸亲了几口。

秦海顿时哈哈大笑。

秦他们几个也跟着笑了,屋里一下就暖了起来,秦将明松了口气,偷偷看了一眼站在中间的十弟。

“保宁府的事,现在你们挨个来说说,为什么夏天发生的事,都快入冬了我才知道?”

秦看枫哥儿在他怀里玩得高兴,知道今晚父亲是不会再生气了,大胆道:“爹这两年身子时好时坏,母亲为了给您治老毛病操碎了心,我们兄弟几个怕说了,把父亲气病了。”

“说得好像我现在听说了,就不会病倒了一样!”秦海嗤道,摆手让秦退回去坐着,“你啊,跟你儿子比差远了。”

秦也不觉得惭愧,嘻嘻笑着退下。

枫哥儿看见他在笑,虽然不明白是为了什么,也跟着咯咯咯地笑。孩子的笑声最容易感染人,秦海听到周围全是轻快的笑,心情松快了不少。

秦将明坐在原位,道:“爹,不是我们不肯说,而是这件事谢敏也瞒着我们。您又不是不知道,他虽然归我们五军都督府管,却是李重山的人。”

“哦,难道五军都督府的消息从来都是从一个守备身上知道的?”秦海挑眉看了一圈自己眼前的十个儿子,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可转念又想,这十个孩子都是经得起雕琢的好材料,只是生不逢时,全都被他拘在家里,这样一想,心里忍不住叹气。

秦将明又道:“别的方面也有消息传来,可是咱们一向不都以守备府传来的消息为准吗?谢敏什么都没说,我们以为……”

“你们以为,什么都是你们以为,我这个老子是吃干饭的吗?”秦海还是忍不住吼了一声。

枫哥儿吓得捂住耳朵,这次连“爷”也不喊了。

秦海察觉到小家伙的害怕,顿时言语都软和了,“枫哥儿不怕,祖父是吓唬他们的。”把枫哥儿的小手撤下来,拈来一颗糖给他吃。

秦阶上前道:“父亲不必和哥哥们置气,其实最早收到消息的是我……锦衣卫的消息最是灵通。”他补充道。

“哦,合着你一个人把我们十个人耍得团团转啊?”秦海不知道该怎么教训自己这个小儿子了。

他总觉得秦阶对他多多少少有些恨意,恨从小把他送到南疆去看杀人放火,看生离死别。

秦阶淡淡道:“我知道可我没说,都是皇上的意思。”

秦海一愣,因为皇上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召见他了,反而是见秦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难道皇上是希望通过秦阶……

“那你说说,皇上这次把谢敏调去南疆,是什么用意?”

秦阶道:“没什么用意,他是五军都督府的人,正好南疆有点骚乱,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去盯着。”

秦钊忽然开口问道:“十弟,皇上是不是也给了你差事?”

他这一问,屋里的空气一下凝滞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墙内有佳人

世宦破茧第三百八十一章:墙内有佳人上至秦海下至枫哥儿,所有人几乎都屏着气息。

大人们状似猜想到了些别的,枫哥儿则是看见他们这些,觉得好玩儿,跟着学。

不过这次,秦钊没有料对。

“朝堂上下多的是能臣,皇上不能事事都靠我去做。”

传扬皇帝美名的事情交给臣子,既给了他们发挥余热的机会,又能让天下子民看到皇上任人唯贤。

秦阶相信,历朝历代惴惴守着帝位的皇帝不用人提点,都会主动去做。

因为他们需要证明,自己的皇帝之位来得名正言顺,他们有能力治理这个国家。

秦钊叹了口气,脸上有了点喜色。

虽然没猜对,但十弟没有接到皇上给的差事,他还是很高兴的。

九弟秦璨一走,家里上下虽然还是一如往常的过日子,可所有人心里都觉得空落落的。

尤其是秦将明。

他和秦璨一母同胞,又都孝顺,从小就形影不离,一块照顾欣姨娘。

可自从秦璨出门后,他在家里一刻都待不下去,好在欣姨娘能和陶姨娘说话解闷,给了他出去闲逛的机会。

否则,他在家里坐着就像是在坐牢。

一家人齐齐整整才是最好的,秦钊看了一圈哥哥弟弟们。

就在秦钊刚回神时,冷不丁被秦阶的话惊住了。

“皇上给了谢敏一个镇抚军总管的职位,令他听凭汉王调遣……哦,汉王的事我忘记说了,南疆蛮子蠢蠢欲动,皇上命汉王为元帅,征讨他们。”

成康帝让身为亲王的汉王披挂上阵,是什么意思呢?

秦家不管做没做官的男儿都知道。

可是金亭不知道。

所以当徐元说完汉王被封为元帅的事情之后,他更急了。

果子跟个大爷似的,倒在它的狗窝里,心安理得地等着主人投喂,金亭恨不能自己就变成果子。

徐元才刚把开胃的汤水给果子灌下去,担心它还是不肯吃东西,亲自在狗窝外面蹲守。

“汉王还年轻,家里连王妃都没有,皇上舍不得让他到南疆去吃苦的。”

封元帅的事,其实汉王很早就向徐元透露过。

他那个时候还不清楚成康帝的用意,今天全都扯明白了。

“亲王受封元帅,是不用亲自到任职地去的。”

金亭比着两个手指算了算。

汉王虽然被封为征讨南蛮的元帅,谢敏听命于汉王,少不得要跟在汉王左右。

既然汉王不用去南疆,说明谢敏也不用去。

哈!

原来这么简单,公子怎么能这么聪明呢?

看金亭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徐元决定再告诉他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谢敏不仅不用去南疆,还会入京继续做刑部侍郎。”

“小的这就告诉香巧去……”

金亭走了几步,折回来道:“还是不说了,等谢敏到了京城,香巧会更高兴!”

东方亮提着一壶酒,晃晃悠悠踩着石板,一格一格数着跨步向前。

晚风里不知道谁家的小姐又在练琴,不过这阵琴声很快就被一个颇为凶狠的声音打断了。

听起来像是个悍妇。

“学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姐……这破琴缺音少调……给我磨豆子去!”

悍妇骂了一刻钟,摔门回屋睡觉。

她女儿推着磨盘抽抽搭搭的,不敢哭出声,墙脚那把破琴断作两半,弦已经被插在琴身上的斧头劈断了。

看了一眼,东方亮摇头,一跃落地。

没走几步,断断续续的琴声又想起来,不成调子。

他驻足听了一回,哦了一声,“是别家的。”

走的这条胡同靠近人家的后院,天暗人少的时候很能听到一些有趣无趣的内容。

“我的儿啊,上好的古琴,特意请师傅专门给你打造的!”

温柔又恨铁不成钢的声音飘出墙。

“我不想学了……听说阮家三小姐琴棋书画什么都不会……照样嫁了位状元。”

这家就有趣了。

东方亮煞住脚,七摸八摸爬上了墙头,躲在茂密的树后。

妇人劝道:“各人有各人的命,人家是公主的女儿啊,你娘我只是个几品官员的夫人……只当是娘求你学了,将来到了夫家才有头有脸。”

“有头有脸又能怎样?我不学照样有头有脸。”小姐扯着母亲的衣袖,软软地撒娇:“娘还不如教教我怎样打理家务事,怎么与人往来,将来到了夫家做的可不就是这个麽。”

琴棋书画,那是学着玩,为了陶冶情操。

离了父母在夫家生活,靠的可不是劳什子的精神食粮,能力、钱以及想法一个都不能缺少。

当这位小姐和丫鬟讲这些大道理的时候,丫鬟还似懂非懂,墙头的东方亮却频频点头。

“看来古人也不是个个都呆板。”

坏了!

东方亮看了眼天色,西边已经亮了几颗星子,他慌忙跳下墙头,急急往秦家赶去。

“跟你说这些都不懂,算了,下次见到姐姐,我再同她好好聊聊。”

小姐高高兴兴地把琴丢在一边,抓一把鱼食跑到池边喂鱼。

丫鬟跟在后面追,“齐王妃最近应该不得空吧,姨娘那边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了。”

“姨娘对姐姐一点都不好,换作是我,也不理会她这样的人。”

外面的人都以为齐王妃是张家正儿八经的嫡出小姐,可只有清楚内情的才会知道,齐王妃其实是姨娘生的。

姨娘生下齐王妃不过二年,又得了一位公子。因为张家男丁稀缺,张老爷就把公子抱给夫人养,只留下齐王妃陪在姨娘身边。

那个时候姨娘正在坐褥,以为生下了张家唯一的男丁,往后就有好日子过了。谁知猛然来了个晴天霹雳,弄得她手足无措,从此就把气撒在齐王妃身上。

后来夫人实在看不下去,把内情和不管内院事务的张老爷一说,才把齐王妃接到身边教养。

用张家的下人们的话来说就是:齐王妃是上辈子在佛前烧了高香,这辈子才会遇上张夫人这样好的嫡母,否则怎么都轮不上她去做齐王妃。

张小姐喂了一会儿鱼,听到张夫人去而复返,一直在喊“芝玉”,忙不迭抱着琴往屋里走,留下丫鬟在外面帮忙掩护。

第三百八十二章:莫要问来处

世宦破茧第三百八十二章:莫要问来处平阳知府贺芳年近来很焦虑。

他从朝中同僚处得知五军都督府的都指挥使奉旨来山西视察吏治,但具体时日不明。连日来他不曾睡过一个安稳觉,常常是两只烟熏眼睁到天明。

贺芳年并非贪污之流,亦非怠惰之辈,若要究其失眠之原因,那全是让平阳府阮家给闹腾的。

用过午饭正备着小憩一番,只听外面哒哒哒急乱的脚步声,贺芳年一脸无望,只差当场解下腰带悬梁殉职了。

府衙的长随不给他机会,人未到已经嚷起来:“府台大人快避一避,阮家三小姐的舅舅来了!”

贺芳年拔腿刚想动,脑子已经先步子运转起来。

阮家三小姐乃是宝贞公主之女,也是当今皇上的侄孙女,那她舅舅不正是承平王?

长随一股脑冲进来,贺芳年立马揪住他耳朵。“你这蠢材,那阮三小姐的舅舅是承平王!还不速速替我更换新衣前去迎接!?”

一番整理过后,贺芳年穿戴齐整刚跨过门槛,只见日头底下迎面走来一膀大肚圆浑身金灿灿的男子,他一晃眼正要作揖跪拜——

“府台大人,你可得为我家二丫头做主啊。”

嗯?贺芳年猛一听得这男声觉着实在耳熟,顾不得作揖连忙抬头一望,哪里是什么王爷。

“将军酒楼的罗大有?”

一抹肥大的身影一颠一颠走过来,笑眯眯道:“府台大人好记性,不才正是罗某,咦……大人今日换新衣裳了?真是好看。”

贺芳年甩袖子进了大堂,对着长随哼道:“承平王如何变成了阮二小姐的舅舅?”

长随亦知晓自己传错话闯了祸,对贺芳年赔笑脸,才一脸正经问罗大有:“都说了阮家与徐家的亲事不该我们大人插手,你还跑来作甚?”

罗大有自然知道府台大人难断家务事,但自从徐家脑子发懵更改了和阮家的婚事,他外甥女阮妙仪因此哭肿了双眼,昨日还将三妹妹阮妙菱推下水去。

身为舅舅他不管此事,只怕外甥女会因此误入歧途,往后哪里还有美好姻缘眷顾她?

“府台,徐家大公子与我外甥女的婚事可是两家老太爷在世时定下的,怎能更改?他徐家说什么‘得状元者娶阮三小姐’,这不是明摆着要让大公子娶宝贞公主的女儿嘛!”

贺芳年眼一抬,问道:“所以你认为徐家是在攀龙附凤?”

罗大有不避讳道:“平阳人人都知道徐家二公子徐元是个窝囊废,与大公子徐亨是云泥之别。以他的实力明年春闱连龙虎榜的末位也挣不到,谈何状元?”

他咽了口唾沫继续道:“若大公子徐亨中了状元,再迎娶宝贞公主的女儿,朝中哪个不帮衬他。所以他才放弃我的外甥女,转而求娶三小姐那只金凤凰!”

贺芳年猛吸了几口气才把想轰罗大有出府的念头压下。

“你跟着你姐夫做生意也有年头了,怎的目光还如此短浅呐。世代簪缨的徐家是需要攀高枝儿的人么,别忘了徐郴在五军都督府!”

五军都督府啊,掌全国的军令大权,是比掌管军政大权的兵部还要厉害的存在。

罗大有一拍脑门!

这几日被妙仪那丫头在耳边唠叨了一阵,竟把此事给忘了。就不该相信妙仪的话,还说与府台大人听。

……

一封信送进了阮家三小姐独居的西府。

“小姐你看,是二小姐的舅舅差人送来的亲笔信。”

不一会儿又听见丫鬟问儿道:“还有一套平阳时兴的典雅首饰,不过没咱们家的做工好。”

阮妙菱手中正拿着一封信,闻言对着外间一笑。因她继承了母亲宝贞公主的美貌,生得杏眼含波娇俏可爱,双睫忽闪忽闪上下扑动,似能撩拨人的心弦。

“天下首饰再好也不及皇家,你计较这些做甚,还不将信拿来我瞧瞧。”

阮妙菱接过信一瞧,唇角慢慢翘起。“他还是老样子,把二姐宠到骨子里,连错也替二姐认了。”

问儿疑惑,“小姐从前都称呼他为罗舅舅,怎的从徐家改婚事之后许多称呼都变了?”

阮妙菱折好罗大有的信,把之前看的那封信小心装入匣子,道:“他是二姐的亲舅舅,我的舅舅在京城呢!”

提及京城的舅舅,问儿的话竹筒倒豆子似的,说来就来。

“上次见王爷已经是小姐十岁时的事了,不知王爷是胖了还是瘦了。王爷与老爷夫人一样疼爱小姐,若是让他知晓二小姐昨日将您推下水,定要千里走单骑冲到平阳找她算账!”

阮妙菱玩笑的伸指头戳问儿额头,“你这丫头书听多了!舅舅在京城日子也难过,更不得叫他听到这种事。你忘了皇叔祖下旨命他永不得离京,若为了我的事害他有牢狱之灾,便是我不孝了。”

“那小姐与徐大公子的婚事当真就这样定下了?”

问儿见过徐家大公子,长得不如二公子俊美,念书倒是有模有样很有高中状元的势头,不过要做小姐的夫婿便有些勉强了。

自从一年前老爷这位镇南将军在南边战死之后,夫人就搬到了大福寺吃斋念佛,偌大个西府只剩小姐孤单一人。

如今连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哪还是昔日被父母宠如掌上珠的千金。

相比丫鬟的着急,阮妙菱表现的很是镇静,笑道:“谁说我要嫁给那个书呆子了?徐家可不止一位公子哥儿。”

“可徐二公子是个——”问儿很着急,自小娇生惯养的小姐嫁给书呆子她都觉着吃了亏,何况徐二公子是个鼎鼎有名的窝囊废。

阮妙菱望着窗外笑道:“窝囊废么……他也有不窝囊的时候。”

七年后阮家满门被抄斩之时,她哭着求徐元壮胆向他父亲求情,可徐元却绝情地给了她一封休书。那时也许他也觉得自己男人了一回,可笑可悲。

问儿见阮妙菱笑得很是甜蜜,惊慌不已。该不该到大福寺去向夫人报信呢?

“小姐您三思啊,徐二公子可是块烂掉的木头,当柴烧都嫌没用的!”

正说道,门外有小丫鬟传话:“问儿姐姐,徐家的烂木头来了,此刻正面见老太太呢。”

阮妙菱手一抖神情怔怔,“怎么在这个时候——”

问儿已经开了房门,塞给小丫鬟一封信。“把信给罗家舅舅送去,别叫二小姐瞧见。”

小丫鬟憨笑道:“问儿姐姐别担心,徐家大公子也来了。那种样貌一般的书呆子也只有二小姐才会心仪,此刻正与他私下见面呢。”

往常问儿要听了这话绝对蹦地三尺,可方才听了阮妙菱打算嫁徐二公子的话,实在高兴不起,恹恹的催着小丫鬟去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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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三章:鱼跃藏钩出

世宦破茧第三百八十三章:鱼跃藏钩出姜汁撞奶这道甜品不一日就横扫各大酒楼,只是家家都有,未必家家的味道都醇正。

凡是吃过第一家酒楼的,看着别家价钱便宜,蜂拥而去。

尝过一口,眉头皱成个八字,撂了碗匙,还来第一家吃个满足。

起初姜汁撞奶还只在坊间流传,因为口味奇怪,富贵人家就算耳闻,也不肯做那个第一个吃螃蟹的。

直到口碑越传越好,正品的姜汁撞奶卖到了一碗一两银子,他们才放心大胆地去尝试。

齐王府的庖丁不敢擅自引进外面的食物,花了一两银子去酒楼尝了味道,回来试着做了几回。

姜用去了一大筐,奶也浪费了不少,做出来的有神没形,舀起来汤是汤,水是水,总凝不到一起。

婆子连门都不愿进,看见满地的姜皮,再闻冲鼻子的姜味儿,熏得头脚颠倒。

“我的大厨欸,还在钻研姜汁撞奶啊,王妃喊你去。”

庖丁走到了院门口,低头一看,围腰还没解呢,一把扯下来挼成团,卡在挨着墙边生长的竹节中间。

“今早王爷说最近的饭菜里总有一股姜的味道,你是掌勺,得有个说法吧?”

齐王不喜欢吃姜,王府上至齐王妃,下到扫地的老婆子都知道。

有谁用姜汁生发洗头,都要躲得远远的,还要选在下风口。就是齐王妃夜里受凉,想熬一碗姜汤喝,都只能忍着,吩咐厨房煮一碗糖水代替。

庖丁一听要问他的罪,拍腿跪下,道:“伺候王爷这些年,小人岂敢在这件事情上犯错。”

齐王妃喝着淡到没味的水。

庖丁隐隐约约闻到一点茶味,这茶应该泡过三四遍了。

“拿来给他尝尝。”齐王妃的语气和她口中茶水的味道一样淡。

丫鬟碰过一碗凉透了的粥。

只看一眼,庖丁就知道这是他慢火熬了两个时辰,把米熬出了油的浓粥。

别看里面什么料都没有,却比添油加醋的粥还要香百倍。

他拿起汤匙浅浅地舀了半勺,侧过身用袖子遮住脸,伸出舌尖舔了舔,一口把剩下的吃下去。

齐王妃的一杯茶也喝完了,“我没骗你吧?若不是王爷最近心情好,你的厨艺再高深,他也能毫不犹豫地辞了你。”

庖丁扑地喊道:“多谢王妃在王爷面前替小人求情。”

齐王究竟高不高兴,很多时候下人们是看不出来的,只有齐王妃了解他。

王妃能说出“王爷心情好”之类的话,可想齐王是生了一回气的。他之所以没事,还能完好无缺地跪在这儿,少不了齐王妃从旁劝解。

齐王妃不甚在意,“说说吧,粥里的姜味儿从哪里来的?”

庖丁抿了抿嘴,道:“最近各大酒楼出现了一道叫姜汁撞奶的甜品,王府规矩严,小人不敢夹私,费了点功夫去学,想是姜的味儿都串在手指缝里了。”

“姜汁撞奶?”

齐王妃不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说得很顺口。

庖丁以为她早就有耳闻了,接着道:“是,这道甜品最初是从一家名不经传的酒楼里传出来的,没过几天就火得一塌糊涂。”

齐王妃摩挲着茶杯,目光似远似近,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好半晌,庖丁才听到她的声音缓缓响起,“红火都是人家的,咱们家不吃姜,你弄这个是眼红了?”

“小人不敢!”

庖丁膝行两步,不远不近地在齐王妃面前停下。

齐王妃的眼睫扇动几下,丫鬟们垂首退出去,只留两个一等丫鬟伺候。

“府里上下都晓得王爷不吃姜,却少有人知道王妃最喜欢姜的味道,就连王爷也……”庖丁点到即止,转而说道:“小人一尝到姜汁撞奶的味道,就知道它最适合给王妃解馋,也不会冲撞到王爷。”

“解馋就不必了,就算甜品闻着没有姜的味道,难道我吃进嘴里,王爷就闻不出来?”齐王妃让庖丁起来。

他私自捣鼓姜汁撞奶的事就算翻过篇儿,不提了。

“你去创出这道甜品的酒楼问一问,这个点子跟什么人学来的,如果能找得到正主,带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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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少夫人抱了枫哥儿出门逛街,把闭门制药的阮妙菱也拉了来。

“做胭脂固然要紧,也不能天天的埋头苦干。”五少夫人给枫哥儿买了个糖人,只准他拿在手里玩,眼睛却看着阮妙菱,“十弟做官,一个月也要休沐几天,你倒比他还忙。”

阮妙菱笑了笑,“师傅有命,当学生的不敢不从。”

她不过吃了东方亮一碗姜汁撞奶,就着了他的道,必须在十天之内做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毒。

“那你多少也得歇一歇。”五少夫人忽然眼前一亮,“听说前面那家酒楼新出了一道甜品,价格虽然高,味道却很地道。”

枫哥儿抱着糖人,乐呵呵地盯着阮妙菱看。

她眨眨眼,悄悄对他嘟嘟嘴,做了个鬼脸。

枫哥儿顿时又乐了,咯咯咯躲在五少夫人怀里笑,丝毫不知道阮妙菱发笑是因为他娘。

姜汁撞奶没能进入秦家门槛,五少夫人想吃,却苦于没有机会,难得今日秦琎肯把枫哥儿留在家里,她才有由头出来。

“掌柜的,你再好好想想!”

阮妙菱跟在五少夫人后面,还没进门,就听见门边有个很急的声音一直没有停下,不由看过去。

酒楼的掌柜一边护着自己的衣袖,一边推诿:“这位爷,我真的不知道是什么人给的秘方……”

那人求了好久,掌柜的都寻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他,一时急红了脸:“甜品最初从你家酒楼传扬出去的,难道还有别人不成?”

掌柜的哎呦叹道:“爷,大爷,我叫您爷爷成吗?你要是喜欢姜汁撞奶啊,到后厨跟厨子学去,我还要算账照顾客人。”

那人说得口干舌燥,着急忙慌看了眼时辰,想是出来得久了,在掌柜的这里没问到想要的,急急地离开。

“掌柜!”阮妙菱喊道。

“姑娘,是你啊,你师傅呢?”

掌柜的记性好,什么人看一眼就能记住,阮妙菱还没走到酒楼门口,他远远地就瞧见了。

只是齐王府的庖丁一直赖着他,他不好上去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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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四章:盯着齐王府

世宦破茧第三百八十四章:盯着齐王府五少夫人很喜欢姜汁撞奶甜滑的口感,吃了一碗不尽兴,还要再吃。

枫哥儿坐不住,早就扭捏着身子,喊着要出去玩。

“枫哥儿乖,娘一会儿再给你买糖人啊,让娘再吃一口……”

阮妙菱抱起枫哥儿,他立刻就不闹了,乖乖地待在她怀里,手悄悄地指着门口。

她抿嘴笑了笑,对五少夫人道“天还早,枫哥儿是个爱闹腾的性子,不如我抱他出去转转,少夫人好在这里歇歇脚。”

五少夫人求之不得,吩咐两个丫鬟和她一起走,自己留两个丫鬟,再要了两碗嫩黄软滑的姜汁撞奶。

“哥儿,这个不能要,那个也不能要。”

丫鬟们伸出四只手挡住枫哥儿四面乱抓的小手,外面的东西不干净,她们可不敢给小孩子吃。

“走,走……”枫哥儿不乐意了,趴在阮妙菱肩上拿手去拍丫鬟的脸。

阮妙菱忽然加快脚步,两个丫鬟才免于一场灾难,保住了嫩得像朵花的脸蛋。

“我带枫哥儿去茶楼坐一坐,你们去买些东西来,枫哥儿看着也该饿了。”

其中一个丫鬟忙跑开去,留下另一个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生怕枫哥儿又要抓她的脸。

茶楼从来就不是一个清净的地方,三教九流,富贵贫贱都能汇集到这里。

小二掸了掸帕子,拎着一柄长嘴铜茶壶,脚下似踩着风火轮,绕过诸多阻碍稳稳在阮妙菱面前停住。

“楼上还有空座,姑娘抱着孩子,去上面最稳妥。”

小二是根据枫哥儿的穿着来判断她的身份。

梳着姑娘的发髻,抱孩子的手紧而有力,一看就是生手,断然不是孩子的亲娘。

“不用,我们在楼下坐坐,吃点茶就走。”

阮妙菱给了银子,店小二送上来却是双份的茶水点心。

“小本买卖图的就是回头客,贵家公子看着就是有福的,小店还想着沾沾他的福气呢!”

枫哥儿像是听懂了小二的奉承,笑哈哈摇着手腕上的铃铛就要送他。

“小二哥,今天单先生没说书啊?”

店小二一边逗枫哥儿,没敢收他的银铃铛,一边道“单先生正在来的路上,歇一刻,就可以上台了。”

是她来早了。

邻桌的茶客捧着一个瓷碗,吸溜吸溜,差点连汤匙带碗一起吃下肚。

枫哥儿看着,肚子没饿,眼睛先饿了,伸着手要过去看“吃,吃!”

风里飘来一阵淡淡的姜味,阮妙菱问道“茶楼也卖姜汁撞奶?”

小二笑道“卖,现今不管大小客店,就连街边摊贩都有卖姜汁撞奶的,不过各家的味道都不一样。”

“那有没有人来过你家,问姜汁撞奶的秘方,或是问人?”

店小二埋头想了想,“没有,我们家的都是跟酒楼学的,而且是学了皮毛,哪会有什么秘方。”

她便不再问了,和枫哥儿坐了一刻,单先生照旧出现在他的三尺台上,威风凛凛地拿着他那把大折扇,大开大合说古道今。

书说到一半,门外溜进来一个身影,见四处都坐满了人,只有一张桌子还留着一个空位,猫着腰走过来。

“这位姑娘,这个座儿可有人?”

枫哥儿虽然听不懂单先生咿咿呀呀地在说什么,看得却很入神,身边多了个人他也没注意,拍着手掌跟着台上一唱一和。

阮妙菱不是为了听书而来,身边一有人靠近,她就不再往台上看了。

“没人,你坐吧。”

金亭连连道谢,一边坐下一边招手喊店小二过来。

“金爷有一阵没来了啊。”店小二娴熟的给他添茶,两人似乎聊得来,就说了一阵儿。

等小二走了,金亭转头,就见邻座的姑娘正盯着自己。

难道他方才说话的声音太高,吵到她听书了?

“方才失礼,对不住姑娘了,这样……姑娘的茶水钱,我替姑娘出了。”

阮妙菱似笑非笑地哦了一声,“那多谢金爷了。”

金亭心头一震,没由来的后背有些发凉。

今儿是怎么回事,他出门前明明看了黄历,是有大事可做的。

“姑娘不用喊得这么隆重,我叫金亭,直呼名字就好。”

阮妙菱看了眼跟在身后的秦家丫鬟。

小丫鬟也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来,听得也入神了,跟着枫哥儿一起,两人连连叫好,连茶水和点心都顾不上吃喝了。

她才露出真声,看着金亭,“我喊你金爷,你就不敢应了?”

金亭愣了半晌,周遭是茶客们喝彩的声音,但这道女声却比其中的任何一道声音都要清晰。

“……夫人!”

“嘘,低调点。”她敲了敲桌面,看了眼身后的丫鬟。

金亭恍然大悟,点头,目光看向台上,装作也在看单先生说书的样子。

“这是谁家的小娃娃,夫人怎么抱着他到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来?”

阮妙菱道“这个说来话长,你也别回家什么都跟你家公子讲……最近你家公子可有让你盯着齐王府?”

金亭还没想明白该瞒着公子什么事,听到她在问齐王府,摇头道“前几天我们都在为谢敏的事烦恼呢,公子虽然看着没什么事,人后想必为了他东奔西走,才让谢敏能回到京城。”

阮妙菱只从秦家下人口中知道一些边边角角,没想到谢敏竟然因祸得福,能够回到京城。

这下香巧应该能安心不少。

金亭的猜测她也想到了。

汉王虽然不能出征,可也不能保证谢敏就能安安稳稳地回到进城,背后少不了徐元四处求人拉关系。

他是汉王身边最亲近信任的人,谁敢不给他的面子,可是让他去求人,也是要费钱费心力的。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值得让他四处斡旋。

“这事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你家公子,找几个人盯着齐王府,万一有个风吹草动,你们也有个准备。”

金亭不由紧张了,“夫人,难道是齐王府有什么大动?”

阮妙菱摇头,她也不清楚。

只是东方亮突然要盯着齐王府,她心里不放心。才会让金亭去盯着。



第三百八十五章:隐走长安巷

世宦破茧第三百八十五章:隐走长安巷五少夫人派人来寻,枫哥儿在茶馆玩累了,不肯被丫鬟抱着睡觉,就赖在阮妙菱身上。

等她走出去,金亭扭头往外看一眼。

街上有两个便衣锦衣卫在人堆里晃,跟在阮妙菱身后的丫鬟已经看不到背影了,他们还没走。

他也不干坐,又点一壶茶,再要了一盘咸口的水煮花生,吃到那两个锦衣卫先捱不住走了,他才慢吞吞起来,摇摇晃晃回家。

五少夫人看到枫哥儿平安回来,就没问阮妙菱带他去哪里玩了。

阮妙菱也没主动说,她不讲,回到秦家以后,跟着她的两个丫鬟自会禀明五少夫人。

“长安巷今年最后一批菊花就快开过了,好多人去看,方才抱着枫哥儿,我没敢往那里去。如今哥儿交给少夫人,我也可以安心地去看看有没有的适合品色,买些回来做纯露膏脂。”

她是被李皇后送来专门给秦夫人用的,五少夫人自然不会把她当自己的丫鬟使唤。

“姑娘去吧,这人来人往的,用不用丫鬟跟着?”

阮妙菱辞了五少夫人的好意,一个人往长安巷走去。

“卖窗花,卖窗花咯……”

拎着一篮子大红窗花的男孩子挡住了她的去路,“姐姐,买几张窗花吧!”

阮妙菱挑了几张比了比,剪得不是很精致,胜在图案新鲜,“多少钱一张?”

男孩子听到她有要买的意向,脸上不觉露出喜色,被冻住的眉毛铆足了劲舒展开来。

“我卖的不贵,一文钱三张。”

市面上的窗花卖多少钱一张,阮妙菱不知道,男孩子没有把价钱夸张到十文钱一张,还是可靠的。

“全部的窗花,我都要了。”

男孩子的目光在她的腰间扫了好几个来回。

荷包,没有,值钱一点的首饰,也没有。

他不相信这位姐姐能把他全部的窗花都给买去,有百来张呢。

“看见后面的两个人了吗,我没带钱,但是他们有啊。”阮妙菱伸手拿过男孩子手里的篮子。

两个锦衣卫的眼神像看蚊蝇似的,四处乱转,时不时在阮妙菱身上停留一下。

突然,他们看到卖窗花的男孩子朝这边走过来,猛地收回目光,装模作样地和摊贩闲聊。

“大叔,那位姐姐买了我的窗花,还没给钱呢。”

买就买了,干我们什么事啊……其中一个锦衣卫愣了愣,“没给钱怎么能是买呢,分明是抢嘛。”

男孩子说道:“你们是那位姐姐的仆人,肯定是你们来结账啊。”

“谁是她的下人了,啊?”

旁边的兄弟拍了拍他,“寒十四在远处盯着咱们呢,不就几个钱嘛,就当给孩子买糖吃了。”

他自家孩子都没吃上糖呢,锦衣卫嘀咕着,不情愿地掏出一把钱塞到男孩子胸前的兜里。

“碧澜姑娘肯定是发现咱们跟踪她了,不然不会有这一出。”

在他们两个埋头咕哝的时候,男孩子早跑开了,而寒十四不知何时到了他们身后。

“跟个人都能跟丢,你们两个挺有能耐的啊!”

两人同时回头,这才发现碧澜姑娘不见了,就连卖窗花的男孩子也无影无踪。

“十四啊,大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总要我们哥几个盯着碧澜姑娘啊。”

另一个附和:“就是,难不成碧澜姑娘是杀人的凶徒,大人苦于没有证据,这才嘱咐咱们一路紧跟?”

寒十四嚼着糖果,含糊不清说道:“想什么呢,可能是觉得碧澜姑娘……好看……”

过了一条长街,距离长安巷还有一段路,阮妙菱却不急着走了,沿途把买来的窗花分给路人。

“姐姐!”

郝夫人牵着慧儿自邻居家里出来,没等她和主人家道谢,慧儿挣脱她的手就往外冲。

慧儿跑过来一把抱住阮妙菱的双腿,“姐姐,你是姐姐!”

“慧儿,不许胡闹。”

郝夫人追上来,微微喘气,羞愧地对她福了福,“孩子顽皮,给姑娘添麻烦了,我这就扯她离开。”

慧儿听到要把自己扯走,嘟着嘴巴绕到阮妙菱身后躲起来。

“娘,她是姐姐,在家里,见过的!”

郝夫人有一阵不在家,阮妙菱来家的时候,她没见过,所以不认得。

阮妙菱也是第一次见到郝夫人。

她身材不瘦不胖,慈眉善目的,像极了庙里的菩萨。说话也很柔和,如果谁想要和她吵,听到她那软软的声气,恐怕气都消了大半。

“夫人万福,先前您不在家里的时候,我曾到府上讨过一碗茶喝。”

郝夫人一把抱起慧儿,问道:“可是我家老爷请姑娘去的?”

“是。”

换作是别的女人,一听到自己男人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一道回家,早就敞开嗓门又哭又嚷了。

郝夫人和她们不同,十分镇定从容地笑了笑。

慧儿年纪虽然小,还是能分辨好坏的,既然她能欢欢喜喜的喊一个女孩子叫姐姐,就说明眼前这位姑娘真的只是一个过客。

不过郝夫人心里还是闹不清楚,郝廷梅把她请到家里给茶的用意,换在从前,这样的情况是从来没有的。

“咱们素未谋面,这样在街上打晃都能撞见,便是有缘。姑娘既然走到了这里,不如到我家里坐一坐,虽然没有什么好酒好菜,热茶却是有一杯的。”

慧儿搂着郝夫人,听到姐姐要去家里,喜得直拍手。

“姐姐走,回家!”

没走几步,就到了郝家门前,郝夫人正在摸钥匙开门,慧儿趴在门边,远远看到一个身影慢慢地往这里走,眼神一亮。

“爹!”

嘴里喊着,人已经从不算高的台阶上跳下去,扑向郝廷梅怀中。

“爹的乖慧儿,你娘呢?”

慧儿指着门口,“开门。”

郝廷梅看见阮妙菱也站在家门口,愣了愣,下意识四顾。

“老爷回来得正好,这钥匙插进去总也打不开,三五日里都有好几回这样了。”

郝夫人弄得满头是汗,郝廷梅一过来,她就把钥匙交给他。

“想是长锈了,你到邻居家借点油来。”说着,郝廷梅拿着钥匙,往锁眼里插了几下,果然是琐肚里生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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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章:夫人多思虑

世宦破茧第三百八十六章:夫人多思虑郝夫人不疑有他,立刻跑到方才那户人家拍开门,和里面嘀咕了几句,就在门口站着,眼睛却看着自家门口。

慧儿趴在门板上,仰头睁着一对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郝廷梅拿一根很细的木棍去磨锁眼。

“小姐怎么一个人到了这里?”

他虽然说着话,手里一刻不闲,锁链给他弄得哗哗作响。

其实郝夫人去借油,他大可不必再用木棍去弄锁眼,这么做是为了分散慧儿的注意,不让她把他和阮妙菱说的话记到心里去。

“原有两个锦衣卫跟着,被我甩掉了。”

郝廷梅攒起眉,侧首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没伤到哪里吧?”

阮妙菱摇头,“只是秦阶派来跟踪我的,不会对我怎么样,如果不是来找你说事,我是不用甩开他们的,爱怎样就怎样。”

“是为了保宁府灾民的事?”

保宁府的灾民到了这个时节,大多已经安顿好了,用不着她去操心。不过细论起来,和保宁府是有关联的。

“山洪过后,我大伯私自把平阳的粮草抽调了一部分给了保宁,眼下到了秋后,怕是要问罪了。”

郝廷梅想了一刻,沉吟道:“阮延起倒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虽是个书生,却有武人快刀斩乱麻的魄力。”

只是这件事不太好办。

谢敏能得到汉王的庇佑,那是他先前走了大运。

他先是跟在李重山左右出谋划策,到了平阳以后,他又听命于五军都督府,兢兢业业办事,在危急时刻才救了自己一命。

但阮延起的运气没谢敏的好。

虽然他不是生下来注定运气不佳,但和宝贞公主,还有眼前这位小姐牵扯到一起,运气就能打对折。

“小姐何不去请徐修撰帮帮忙,他……”

郝夫人蹲着小半碗黄澄澄的油小跑过来,“老爷,油来了,这下可以开门了。”

“你们退到一边去,免得油滴脏了衣裳。”

郝廷梅挽起袖子,拿起先前那根小木棍,插碗里搅了搅,浸透了油,对准锁眼利落地插进去,左右上下扫了几下。

慧儿捧着钥匙,郝夫人拿帕子包住满是油的锁,接过钥匙试了试,啪嗒一声就开了。

郝廷梅见状笑了下,侧身请阮妙菱先进门。

郝夫人牵着慧儿先进了院子,回头正好看到这一幕,眼神一暗,沉默地往厨房走去。

“徐修撰既然能为了谢敏奔走,自然也可以为了阮延起,暗中疏通关节。”

阮妙菱道:“光谢敏一个人就已经让他忙成这样,再说阮家又不只是我大伯一个人,他的妻子儿女都还在平阳的宅子里住着。”

徐元如果为了她,去替阮延起跟汉王求情,或是请人关照阮家,阮延起一家多半就活不成了。

谢敏是朝臣,此前虽然亲近过李重山,可归附五军都督府以后,他又以五军都督府马首是瞻。这样的人到了那里都可以过得很好,而且始终不会侵犯任何一方的权力。

成康帝正是看到了这一点,徐元私下为谢敏疏通,他才装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郝廷梅给她倒了一杯茶,问道:“那小姐希望我做些什么?”

具体的做法,阮妙菱思前想后也没谱,“你们三个看着处理,能让他们安安稳稳待在平阳固然好,实在待不下去,就要确保他们能够安全进京。”

进京来,是为了方便保护阮家人吧,郝廷梅点头答应,“我会和任大人,还有史大人一同想出一个稳固的点子来的。”

慧儿蹲在花圃边逗蟋蟀,听到厨房里噼里啪啦的响起柴火爆裂的声音,起身就往里面跑。

搬着小板凳往灶前一坐,火光把她的小脸映得通红,好像年画里喜气洋洋的胖娃娃。

郝夫人拿着刀在切腊肉,这块腊肉还是上回香巧过来,说是自家做的,送给他们家过年吃。

她尝过一口,味道和蜀地做出来的一模一样,就像是蜀人自己做的一样。

可是郝夫人想了好久,也没想到徐家又什么人从蜀地过来。

“慧儿,和你爹说话的姐姐是谁啊?”

郝夫人一边切肉,一边丢了一块下锅煮开了,捞起来晾凉了,给慧儿捧着吃,诱哄似的问道。

慧儿抱着吃的,什么都肯说,“碧澜。”

郝夫人又问:“上次碧澜姐姐过来,你爹爹都和她说了什么呀?”

“慧儿睡觉,没听到。”

郝夫人知道她一玩得累了,就容易困,没再继续追问这个话题。

“你和爹爹是在哪儿看到碧澜姐姐的?”

慧儿三两口吃完了水煮腊肉,觉得好吃,伸着手又来要。

郝夫人只好再丢一块下锅,喝退她坐得里灶远一些,免得点着了她的衣裳。

不一刻,第二片水煮肉就好了,郝夫人夹着等慧儿开口回答,等她答了才肯给。

慧儿急得跺脚,可急也没用,趴在冰凉的灶边,绞尽脑汁响了好久,才道:“爹爹,和任叔叔……”

她不知道郝廷梅上值的地方叫什么名字,只好说出任叔叔。

郝夫人一听,就懂了。

慧儿一下子跳起来,抢过她手里的肉片,坐到一边悄悄地吃去了。

郝夫人握着刀,定定地站着发愣。

这位碧澜姑娘能进到六部值房的地方,可见是个不简单的角色,老爷和她攀扯上关系,会不会不妥啊。

她和慧儿将来可都指望着他一个人过活呢。

万一那位碧澜姑娘是兵部尚书李重山的人,故意放到六部值房来试探老爷,可不就栽在这上面了?

她想了又想,在厨房里踱步好几遍,一咬牙,一跺脚,冲到院里。

然而,院里只剩郝廷梅一个人在棚子下面慢慢地喝着茶。

“老爷,碧澜姑娘呢?”

郝廷梅一愣,“你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慧儿年纪小,话也说不全,我稀里糊涂地听了一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郝廷梅笑道:“你放心,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不会来抢你的夫人位置,也不会和抢慧儿的。”

郝夫人啐他一口:“我担心的哪里是这个,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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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七章:早潜入京畿

世宦破茧第三百八十七章:早潜入京畿郝夫人的担心虽然没有猜到点子上,却也关涉到了郝廷梅的安危。

但她选择不问。

因为她一旦问了,知道了她想弄明白却又不敢明白的事,就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乱想。

她怎么猜怎么想,都不要紧,但是因为她的担心而担心的郝廷梅,对她来说就是最要紧的。

要让郝廷梅心无旁骛地做他自己的事,她就得学会只闻不问,也只能这么做。

因为她的家庭、学识还有胆量,只能允许她做到这一步……

齐王妃难得没有歪在榻上闭目养神。

她今天起得格外早,也没有和往常一样起来就安排好一天的菜单,齐王去了书房以后,她就绕到厨房这边。

她沉默地在院里转了转,然后在小院一角的卷棚下坐住。

庖丁自那天之后,就不再拿姜来做菜,厨房的姜也都被杂仆一把扫了,装了两口大麻袋,丢到街上去了。

所以这里的姜味就没有那么浓烈,但还是能闻到隐隐约约的清香。

这种味道对齐王妃来说比任何香料都要好闻,但对齐王,就像进了鲍鱼之肆一般。

庖丁出去一趟,还是把姜汁撞奶买了来,他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什么“请吃”“请尝一尝”的话都不敢说。

齐王妃问道“查了几天,知道是什么人所为吗?”

庖丁道“没有查到根源,不过让小人碰见了一个人。”

或许因为姜汁撞奶的香味太过诱人,齐王妃忍不住捏起汤匙,在面上搅了搅。

“我现在不想听你将遇到了谁,这都和我没关系,你只能说和姜汁撞奶有关的人或者事情。”

庖丁道“王妃明鉴,小人要说的这个人,千真万确和姜汁撞奶有关联。”他埋着脑袋,自始至终没有抬起来。

齐王妃把姜汁撞奶凿出一角,浅浅地舀了一勺吃到嘴里,眼眶突然红了。

她已经很多年……不,好像有一辈子,没有吃到味道这么醇正的故乡甜品。

“说说吧,兴许这个就是他做的呢。”

庖丁答道“小人去酒楼跟掌柜的打听的时候,看见了如今暂时住在秦府的碧澜姑娘。”

齐王妃乍一听这个名字,自觉有些耳熟。

好像她进宫给李皇后请安的时候,听李皇后说过。

“当时掌柜的远远看见了她,心就不在说话上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碧澜姑娘,好像见到了金元宝。”

有这种眼神的,不是好色,就是贪财。

而庖丁和酒楼掌柜的也算有一点交情,知道一点他的为人。他不贪恋美色,见了一个貌美的小姑娘还流哈喇子,那小姑娘必定就是他的摇钱树了。

齐王妃吃了一口,就让丫鬟把姜汁撞奶拿去倒掉,她再喝几口香茶掩盖住姜汁留下来的味道。

“你的意思……碧澜姑娘除了会做胭脂,还会做菜了?”

庖丁道“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小人的比方可能不太恰当,但道理是对的。小人也不清楚您何以对做这道甜品的人如此执着,却也想为王妃排忧解难。”

齐王妃道“那我给你个机会,备马车,去秦府。”

王府的车马才刚套好,阮妙菱就得到了消息,她也没多想。

带上崔贵妃交待她制作的毒药,又禀过秦夫人,出了秦家,正好和驱车赶来的齐王府马车擦肩而过。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只是崔贵妃在催她了,催她赶紧给自己下毒,她才会动身回家。

只是她没想到,谢敏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徐府。

他回来得太早了,距离成康帝任命汉王为南疆元帅还不到五天。

谢敏又不是长了一对和雷震子一样的翅膀,能在眨眼之间转移到另一个地方。

她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徐元提前暗中做了她不知道的准备。

谢敏见她轻车熟路地走进徐府,同样愣了片刻,那硕大的斗篷都遮不住他惊讶的神情。

“谢大人……夫!”

金亭从门内出来,因为谢敏是悄悄赶到京城的,他没有大声张扬。

可突然在自家门口看到阮妙菱,想不惊讶都难,尤其还当着谢敏的面。

“碧澜姑娘也来了啊,真是凑巧了。”金亭一边说,一边把两人往里边让。

等谢敏和阮妙菱都进门了,他又谨慎地扒在门边左右观察,最后轻轻把门阖上。

“金管事,徐大人在信中提过,只要我一到徐府,就能看到我家夫人,你看……”

谢敏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香巧离开平阳府的时候,把有身孕的事情瞒得死死的,愣是没让他看出端倪。他当时要是知道了——

也许香巧就是怕他知道,担心他会把她扣在平阳府,哪里都不准去,不得已才隐瞒。

“兔月,你带谢大人去见香巧!”

长廊那边,兔月正拎着一只母鸡,叽叽咕咕地和它说话。

果子在她脚边跳来跳去,不知是牙齿痒想咬鸡脖子,还是无聊了想找个东西消遣,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兔月手里的母鸡,一刻也没有离开。

兔月闻声跑来,手里的母鸡吓得扑棱双翅,两只爪子仍牢牢被她抓着。

她一眼就看到了阮妙菱,正要开口喊,就看到阮妙菱对她摆头,手指头远远地指了一下谢敏。

“谢大人请跟我来。”

兔月把母鸡塞给金亭,叮嘱道“可别让果子刁了去,好像是姑爷给它灌的汤药起了作用,这阵子就像是饿死狗投胎似的,吃什么都不觉得饱。”

果子嗅到熟悉的味道,挨挨蹭蹭到了阮妙菱脚边,不再去管那只母鸡。

阮妙菱一把将它抱在怀里,对金亭道“学进挑的人腿脚不错,办事也很利落,齐王府刚有风吹草动,他们就及时过来通知我了。”

金亭笑道“如果连这点本事都没有,学进也没脸在公子身边混了。”

学进自从跟了徐元之后,一般负责外宅的事,或是在徐元出门时,贴身保护左右。

金亭对他很放心,也就专心处理内宅和生意上的事,每个月抽检一次学进,以及他手底下的人。

好在个个都是精明能干的料,省得他多操些心。



第三百八十八章:回来的用意

世宦破茧第三百八十八章:回来的用意谢敏到了京城,香巧也就不能再继续假装成阮妙菱,所以这件差事最后落到了兔月身上。

“小姐放心,奴婢装别的不会,装病可有一套了!”

兔月当即抱着锦被在床上滚了一圈,装出一副有气无力,气喘微微的样子。

“这些都是在汝阳府的孩子们不想上学,散学后躲在学堂外面商量出来的办法。”

阮妙菱闻言笑道:“多数都是贺明琅教的吧?”

“小姐怎么都知道!”兔月趿鞋下地,一双眼睛里满是不可置信。

其实这些点子全是皮小六他们想出来的,当初她在西府门口支起大伞,用玩具哄他们把消息卖给她,时不时地也会听到一些有的没的。

阮妙菱等到天黑尽了,饭桌上的菜热了三回,徐元才回家来。

进门的时候,只看见他脚下虚浮,走着内八字,跨过门槛时还眯着眼盯着屋里的烛花看了好一阵。

“我这是做梦了吗?”

他揉了揉眼,发现阮妙菱还在,抬手按住她的脸轻轻地搓了一回,笑呵呵道:“汉王说这酒叫醉梦乡,醉后能看到思念的人,果然没有错。”

兔月听到这儿,脸红了一圈,摸着门一步挪,一步跨,悄悄溜出去,再不想进来。

“我这心,想你想得都快胀破了。”

徐元摸着心口,另一只手紧紧拽着她的手不放,呵出来的气息带着一阵不浓不淡的酒气,他整个身子都是滚烫的。

“破了,再补上就好了。”

阮妙菱拉着他到床边坐下,脱手要去拿帕子浸水给他擦脸,不想他固执地攥着不放。

“菱菱,你是不是一点都没有想我?”

她的心仿佛失了重的一碗水,猛烈地往上涌,随后沉沉地落下去,脸上的温度慢慢地变得和徐元身上的温度相差无几。

“你不说话,就是没有了?”

没想到徐元醉酒之后,是这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阮妙菱看了个新鲜,还是觉得应该先给他退热,掰开他的手指头。

徐元却和她玩了起来。

她掰开一个,要去掰开第二个手指的时候,他又把第一根手指放了回去。

“徐元”

他眯着眼,似乎觉得这样很好玩,听到她在叫他的名字,惬意地仰起头,“嗯?”

阮妙菱憋着一口气,最后轻轻吐出来,道:“这样不好玩,你不退热,夜里就该病了。”

徐元笑道:“为你,值得。”

她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见她不再说话了,徐元主动开口:“你亲我一下,什么我都答应你。”

“胡闹。”

哪里胡闹了?徐元一瞬间就清醒了。

成亲第二天,她就不在家里住,好容易猜到她其实没跟着宝贞公主一块出征,偷偷高兴了一阵……可还是不见她回来住。

为了让她尽早能回来,他捱了三天三夜,磨得汉王不耐烦了,才把谢敏弄到京城。

到最后却只换来两个字,胡闹?

徐元眼睛眯得更细了,有一点点狡黠的光从他的眼角泄露出来。

即使这样,他干脆胡闹一回。

“……图之。”

阮妙菱看见徐元逐渐逼近,慢慢放大的面容,悄悄叹了一气。

他真的是醉了,他以前不这样的。

徐元那张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层薄薄淡淡的嫣红,浓淡正好的眉攒起,似乎不太喜欢阮妙菱喊他的表字。

“喊我徐元吧,我喜欢你这么叫我。”

阮妙菱问道:“叫图之不好吗,你以前好像也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上辈子她只这么喊过一次,后来听金亭说,徐元好像更喜欢被人直呼他的名字,才改了口。

徐元摇头,道:“不好,字不好,寓意更不好。”

图之,图之……

徐徐图之。

徐掩给他取表字的时候,早已规划好了如何一步一步扳倒阮家,而他就是其中的一颗棋子。

好像他生来就只是为了完成这一项任务,再不准有别的想法。

“那我以后不这么叫了。”

阮妙菱说罢,耳边就听到了均匀的呼吸声。

徐元睡了。

天不亮,金亭照例给徐元打来干净的热水洗脸,屋里的灯火已经亮了。

“公子,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

他把水盆放到架子上,试了试水温,还是烫手的,打算晾一晾,再喊公子过来洗漱。

徐元翻着桌上整理好的奏折书籍,问道:“夫人几时走的?”

金亭道:“公子昨儿喝醉了,饭都没吃,夫人等您睡下了,吃了点饭就回去了。”

“这些书都是谁收拾的?”

金亭过去看了一眼,书本摆放的位置和他整理过的不一样。

“公子若是觉得不够好,我马上再收拾一次。”

徐元摆手,“以后就按照这样的摆放来整理,我用着顺手。”

金亭一愣。

他在公子身边伺候了这么些年,早已熟知了公子的各项习惯,怎么夫人才给他更换了一次位置,就觉得使得顺手了?

听着就好像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培养出来了默契一般。

虽然心里这么想,金亭嘴上还是答应了,偷偷瞧了徐元一眼。

“公子……那个……昨晚……”

徐元正在用热帕子敷脸,闻言嗯了一声,“昨晚怎么了?”

“谢大人昨夜歇在了香巧房里。”

徐元没有任何反应,淡淡道:“他们是夫妻,睡在一间房里,值得你大惊小怪吗?”

金亭咬了一刻的唇,左右为难。

公子啊,你怎么就像榆木疙瘩呢。

我想说的并不是谢大人啊!

你和夫人一样是夫妻,怎么不见夫人昨晚留下来歇息呢?

“公子,您不觉得昨天夫人回来得太巧了吗?”他这样的暗示,应该够明显了吧。

徐元道:“她回来兴许是有事交待兔月。”

谢敏既然已经到了京城,香巧就不能一直假扮菱菱。

虽然他已经和谢敏达成了交易,但是不能确保谢敏站在他这边,所以一切都要小心为上。

菱菱想是猜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回来一趟的吧。

金亭心里叫苦连天。

想说不能直说,如果他此刻是果子,绝对要冲上去狠狠地咬一口不明事实的公子一口不可!

第三百八十九章:作久别重逢

齐王妃在秦家没能见到阮妙菱,然后,她径直去了宫里。

先是给李皇后请安,陪着修剪了一株不高不矮的桂花盆景,才言明想见东方亮。

李皇后不问她为什么要见东方亮,微微点头。

“你姨娘有气血两亏的病,跟他讨一副药,把身子调理好了,不管是对她自个儿,还是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齐王府起身谢恩。

墨芍送她出来,悄悄说道“前两日,王妃的娘家进宫给娘娘献宝,提了此事。”

是谁嚼的舌头,齐王妃不用问,心里都明白。

张夫人虽说不是她的生身母亲,却也不会拿姨娘作伐,彰显大度。

自从张夫人把她接到身边教养之后,没对她显出极大的热情,该怎样就怎样。

正月里,家里几个姊妹要做新衣裳,张夫人从不会短了她那一份。

她出嫁的时候,张夫人眼泪都没掉一颗,高高兴兴地送她上花轿。

姨娘却反其道而行,哭得感天动地,那动静隔着十里街都能听见,生怕没人知道齐王是她的女婿。

不知道内情的,兴许会在背后编排张夫人虐待庶女。

如果看见她出嫁那天的妆奁,簇新得都能闻到新鲜的漆味儿,全都齐齐整整抬进了齐王府,他们或许就噤声了。

能在李皇后跟前东拉西扯,给张夫人泼脏水的,只有姨娘的亲姐姐,她的亲姨母。

抛去闹心事,齐王妃回神,抬头一看,已然到了花房。

东方亮早得了风声,一听说齐王妃要来花房见他,特地回屋彻头彻尾换了身簇新的衣裳。

花房里的人暂时都被清出去,东方亮站在那一亩三分地上。

他昂首挺胸的样子,像极了看守庄子的忠犬。

而他眼睛里射出的烂烂精光,又让她觉得十分熟悉,和那碗姜汁撞奶的味道一样,总能勾起她的回忆。

东方亮已经很多年没有站过军姿了。

“给王妃请安。”

他嘴上说着,身体还是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像。

齐王妃把身边的丫鬟都支开,找了块离东方亮不远不近的地方站着,没有半点要坐的意思。

“先生的军姿,有点呆板。”

两肩忽然一松,脑子里绷紧的弦也跟着“嗡”地发出颤音,东方亮先是一喜,随后涌起抑制不住的忧虑。

“你果然是……”

话未说尽,就被齐王妃出声打断,“不管身在何时何地,先生和我,都应该谨言慎行。”

东方亮笑了笑,道“王妃越发活得像个古人了。”

齐王妃也随他一笑。

“我以为这个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东方亮不知从哪里取来一坛酒,从晾花的筛子里掘出两个粗瓷碗。

“王妃爱喝酒吗?”

“不怎么喜欢,偶尔也喝一点。”齐王妃把粗瓷碗推过去。

晶莹剔透的液体哗哗注入瓷碗,玉碎珠沉般的声音听着十分悦耳。

东方亮端起碗,“我才王妃应该喜欢喝啤酒,可惜我做不出来,这碗老窖,算是咱们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齐王妃看着他仰头一饮而尽,没有学他,别过头浅浅地尝了一口。

意思都藏在酒里,她知道今天东方亮不会再开口了。

阮妙菱突然被崔贵妃召回宫了,因为徐夫人病了。

这一次青花、青鸟、青重和青鱼都在殿内,崔贵妃很高兴,阮妙菱来的时候,她正赏赐四个丫鬟每人二两银子。

“碧澜姑娘,你的药做得很好,本宫得赏你。”

崔贵妃捧着本书,懒散地翻了两页,抬眸定定地看着她。

好半晌,她才听到崔贵妃问道“我看碧澜姑娘孤身一人,只有神医一个长辈,不如我替你做个媒?”

阮妙菱如临大敌,双腿一软,直接跪在地上,颤声道“请娘娘收回成命!”

崔贵妃轻轻笑了一声。

她听不出这声笑里是嘲讽,还是得意,却知道笑得不真实。

“本宫还没说对方是谁呢,碧澜姑娘就急着推辞,难道是觉得本宫的眼光不好?”

阮妙菱垂下头,“娘娘误会了,我并未那样的心思,娘娘明鉴。”

“本宫自然能明鉴。”崔贵妃又捡起方才的书看了两眼,“其实汉王身边正缺一个得力的妙人……”

阮妙菱不由打了个寒战。

“汉王身份如此高贵,岂是我能匹配的,还请娘娘收回成命!”她万分坚定地喊道。

崔贵妃却被她的坚定给慑住了。

“你不同意,怕不是因为麟儿的身份吧。”崔贵妃眼神骤然一冷。

“你如今只和一个不甚年轻的老大夫相依为命,将来他万一有个不测,谁会担心你的将来?本宫有心让你做汉王的侧妃,那便是抬举你,别不识好歹。”

阮妙菱在心底嗤笑。

其实汉王纳谁当侧妃都可以,京城里有能耐有家室的摸着黑都能找到,崔贵妃偏偏看上了她……不是抬举,而是有意安排啊。

“娘娘,我只是一个做胭脂水粉的,因为师傅在宫里周转不开,我才答应进宫来帮忙。娘娘若是执意将我许给汉王,只怕会令汉王的幕僚寒心,让皇上寒心。”

崔贵妃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她只是想吓一吓碧澜而已。

“那些幕僚为什么会寒心?还有,不过是把一个小姑娘许配给汉王,皇上至于寒心?”

阮妙菱道“娘娘请细想,我才去过徐府,和徐夫人见过面。徐夫人一生病,我转头就要嫁给汉王,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虽然给徐夫人下毒的事,并不是汉王所为,可门客幕僚们难免不会想到汉王的身上。王爷对自己最亲近的下属的家人尚且如此,何况是他们?”

青花上前悄悄提醒道“娘娘,奴婢认为碧澜姑娘说得有理。若真把她赐给王爷,只怕之间所作的努力都白费了,万一闹得严重些,王爷兴许要和娘娘生分了。”

崔贵妃又看了一眼本子,嘀咕道“那你说说,这些……该把她指给谁?”

青花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她心里明白崔贵妃是什么用意,从碧澜姑娘一进门,崔贵妃抱起本子的时候,就全明白了。



第三百九十章:向求助香巧

从碧澜姑娘把毒药和胭脂混在一起,送给徐夫人使用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的路。

要么死。

要么留在贵妃娘娘身边,听凭差遣。

崔贵妃向把她许给汉王为侧妃,只不过是一时脑热,图的就是能随时放在身边盯着,心里安心。

春花悄悄把崔贵妃的发鬓弄乱,然后把她请到内室。

“娘娘,依奴婢的意思,不能把碧澜姑娘留在汉王身边。”

崔贵妃也在想这件事,可眼下也想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了。

不管汉王喜不喜欢碧澜,只要放在汉王府,成为汉王府的人,她想亲自盯着碧澜,都有一个合适恰当的理由。

可如果不放在汉王府……那放在谁身边比较合适呢?

青花道“奴婢觉着,汉王手底下那个翰林院修撰就不错。”

崔贵妃讶然。

“你是说徐元啊?”

他才成亲多久啊,这么快就纳妾,不就是藐视皇威吗?

“不行,如果让宝贞知道了,非得领着兵杀回来不可。”

宝贞公主就阮妙菱一个女儿,从小疼得跟个宝贝似的,那会儿进宫的时候,还说日后要找一个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的女婿。

让她知道徐元背着她这个丈母娘,偷偷娶了三妻四妾……

崔贵妃想都不敢想。

青花劝道“娘娘真是糊涂了,徐夫人用了碧澜姑娘制的胭脂,难道还能长命不成?如果她用得勤快,一两月之内必然暴毙而亡,若是用的慢,半年之内,这具身子也就垮了……到时候,徐大人还能留着她,不变心?”

崔贵妃想了想,并未一口答应,她还有想不通的地方。

“本宫把碧澜放在徐元身边,有什么用?”

青花道“大用小用,其实都是娘娘的一句话。”

“怎么说?”

“娘娘想想,徐大人是汉王身边最得力之人,娘娘玉成他和碧澜的婚事,一来能让那些个幕僚门客明白娘娘的用心良苦,二来娘娘也有了由头,时常把碧澜姑娘召进宫,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不愁她会把下毒的事抖搂出去。”

崔贵妃听后点点头,沉吟道“你说得好,可是眼下还不是最好的时机。”

听说宝贞在去青海卫的途中,接连击退了好些不上台面的反军,正是威风凛凛风时候,这点小波澜对她还构不成巨大的打击。

只有等她吃了败仗,皇上震怒之余,再把阮妙菱病入膏肓药石无医的消息传过去,才能让她彻底留在青海卫!

这样做,她才能保住皇上,保住汉王,保住他们一直以来惴惴不安守着的皇位。

兔月倒在床上,额头上敷着一张帕子,小脸化得惨白,看不出一点血色。

太医刚走,她就从床上爬起来,眼巴巴地等着金亭送走太医,再折回来看她。

“金亭哥哥,我方才演得好不好?”

金亭一进门,就看到兔月靠在床头,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是在等着他夸奖一般。

他忖了忖,笑道“不错,只是有一点,下回太医给你诊脉的时候,不用一直叹气。”

兔月有点失落的嘟嘟嘴“生病了的人都会叹气的嘛,只有把胸口不舒服的气全挤出去,心里才舒服啊。”

金亭解释道“你忘了香巧昨天嘱咐过你的话了?夫人生病之后,从不会唉声叹气,你莫要露了马脚,让太医看出端倪。”

“太医只看脉象,哪里会理会我有没有在演戏啊,而且小姐给的药很管用,方才太医都没看出来呢。”

金亭看她一派天真,也不好再说什么,有他在一旁守着,只要兔月不做出什么大动作,惹得太医生疑,就不会有问题。

他在床边坐下,问道“上回夫人回来,都交待给你什么事?”

兔月想了想,沉吟半晌才道“也没别的事情,就让我好好演,别被发现了。”

“那就怪了,像这种简单的事情,夫人只要吩咐学进找的人,回来传个话就行,何必亲自走这一趟?”

兔月笑哈哈道“那还不简单,小姐专门回来看姑爷的呗!”

金亭眼睛一亮,抓着她的手问道“真的?”

兔月脸瞬间红透了,小声小气地说道“当,当然了。”

金亭这下心里乐开了花。

他果然猜得没有错,夫人回来就是为了看公子的。

可公子好巧不巧,在那天就喝了酒,整个人脑子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在房里和夫人说了什么话,弄得夫人连留下来过夜的心情都没有。

都是喝酒惹出来的祸!

“金亭哥哥,你在生气啊?”兔月小心翼翼问道。

她还没见过金亭哥哥生气的样子,眉毛蹙到了一起,在中间打了一个结,好像怎么都解不开一样。

“我不是气,我是恨铁不成钢啊。”金亭叹道。

他来来回回想了很多遍,让兔月继续在房里装病,自己跑到香巧的院子。

谢敏迎面就撞上了他。

金亭疼得龇牙咧嘴,谢敏是有功夫底子的,胸口硬邦邦的跟石头没两样。

他这么没头没脑地撞上来,绝对是有意的!

“金管事,什么事把你急成这个样子?”

往他身后看了一眼,金亭才道“我来找香……谢夫人商量一件事。”

“大人何必捉弄他?”

香巧的声音从房里传来,谢敏敞开嗓子哈哈大笑了几声,拍拍金亭的肩膀,道“没吓着你吧?”

金亭哼了哼,这种雕虫小技,他还不放在眼里。

他跟在谢敏身后亦步亦趋,进门见了香巧,直截了当道“我求你个事儿,你务必要帮我。”

香巧的肚子又大了一圈,行动开始变得不方便,她就坐在坑桑,双手捧着肚子,看了眼正要落座的谢敏。

“屋里有点热,我到外面散散热。”谢敏假模假样扇着手,慢腾腾地走出去,一步三回头。

等看不到他的身影了,香巧才收回目光,嘴角噙着笑,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

这才是正经夫妻的样子嘛,金亭几乎拍腿而叹。

香巧看谢敏的眼神发着光,而谢敏的目光一刻也离不了香巧,为什么公子和夫人身上就没有这种感觉?



第三百九十一章:小心门户?

和香巧商量出了结果,金亭还没来得及施行,事情就找上门来了。

报丧的人是顾成铭府上的仆人。

金亭刚从二门里拐出来,乍一看见那人衣裳上的标志,还以为是顾成铭嘎嘣一下没了。

“金管事,我们家夫人和冉小姐,没了。”

徐郴因为通敌叛国,虽是被秦阶行了个先斩后奏,可按律法也是该砍头的。

不仅如此,还要抄没他的家产,府上所有丫鬟奴仆,悉数卖到牙行,所以现今在顾氏身边伺候的人,全是顾成铭府上的。

照理说,不亲近的人相处没多久,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可金亭看见这个报丧的,把一管袖子都哭湿了,鼻涕眼泪混作一团全都擤在上面,黏糊糊的,看着就像里面灌了铅,十分笔挺。

“药给抓了好几副,请大夫的银子也使了不少,怎么还是没了?”

仆人只是哭,一点都不嫌脏,兀自往袖管上蹭。

“金管事你给请了大夫,夫人和小姐的病渐渐也转好了……可不知怎的,顾大人三天两头来探病以后,她们就哭个不止,哭倦了就睡……”

谁想这一睡,就再没睁开眼。

事情发生了,且又和徐府有关,金亭就得报给徐元知道。

他先把顾家仆人打发了去,等到了翰林院,碰见陈冕,才知道徐元又被汉王找去谈话了。

也是巧,他才刚到汉王府门口,李家的马车吱嘎一声,车轱辘也停住了。

还有更巧的。

他还没请门房进去通报,徐元就从门内走出来,看见李重山和他儿子从马车里下来,也小小地惊讶了一回。

“尚书大人。”徐元对李重山施一礼,再转看李博章,含笑颔首“博章兄。”

李博章却木然地点了点头,一声都没回应,好像他们只是泛泛之交。

李重山看了眼李博章,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很快转过头,“徐修撰天天往汉王府走动,怎么连顶软轿都没有,再不济马车也得有一辆啊。”

平常得就像长辈在关照晚辈,却让人受宠若惊。

金亭偷偷瞧了眼雇来的马车,再前后看了一圈,并没看到徐元平时坐的那一辆。

怪不得会被李重山误会了。

徐元只是笑笑,“翰林院离这儿不远,走过来,费不了多少脚力。尚书大人快些进去吧,汉王还在里面等着呢。”

李重山点头,一个大跨步进了王府,李博章默默地跟在他后面,自始至终都没多看徐元一眼。

金亭很在意,徐元却觉得没什么,轻松自在地上了马车。

“有什么事,这样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金亭也没工夫去想公子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他是着急忙慌地赶来的,立刻说道“顾氏和冉小姐没了,顾家差人来问,徐家打算怎么料理她们的后事?”

“你看着办吧,好歹也是徐家人。”

将来她们的墓碑上都会刻着一个鲜红的徐字,徐元不能置之不管。

金亭道“这些小事,小的都会办好。可到时候少不了要夫人出面,公子您看是不是把夫人接回家来?”

若不是不晓得夫人住在哪儿,他早就赶着马车去接人了,可惜夫人总是神出鬼没的,很难寻到她的踪迹。

徐元暗暗想了一刻,眼睛看着远处,良久才道“你先做事,我看看她得不得空。”

自从那日被崔贵妃逼着跟随汉王之后,阮妙菱就被调到花房,和东方亮作伴。

虽然到最后,她也不知道崔贵妃的定论是什么样的,不过总算不用再待在贵妃的寝宫,她还是暗暗窃喜了一阵。

在花房盯梢的人没有崔贵妃那里的多。

东方亮天不亮被太医院的几个太医架到成康帝的龙床前,眼下还没回来。

她一边捣着花草,眼睛不停地往门口看,始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

“碧澜姑娘,一个人在这儿捣鼓花草呢。”

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阮妙菱抬头看过去,门口突然就多了一个人。

“林公公。”她赶忙站起来。

林连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过程中把花房四面的景色都看了个一丝不落。

他顺着在她刚在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来,伸着脖子去看了眼研钵里混成一堆,看不出本色的花汁草汁。

“娘娘们用的纯露和胭脂,都是这样做出来的啊,其实看着也不怎么稀奇。”

阮妙菱顺着她的话笑了笑。

“林公公怎么有空来这儿?”她给林连斟了杯茶,“听说早晨皇上龙体不适,我师傅和太医院的太医都赶了过去。”

这会儿他应该很忙才对。

来这里,显得很不合时宜。

林连接过茶浅浅的尝了一口,惊讶道“我以为花房的茶也是花泡的,没想到还是茶的味道。”

阮妙菱道“宫里的一花一草都金贵,给娘娘们制作胭脂,怎么着都不算浪费,可是被我们用来泡水和,就不值当了。”

林连哈哈笑了几声,“我也是抽空出来一趟,皇上身边现在全是人,也不差我一个。到这儿来呢,是替你师傅转告一声,他今晚可能回不来了,让你小心门户。”

阮妙菱和东方亮都住在花房,平常出入这里的人不多,夜里留在这儿的就更少了。

他叮嘱自己小心门户,莫非是有别的用意?

没有多想,阮妙菱向林公公道谢。

林公公说了句“小事而已”,又盯着满院的花草看了一阵,忽然沉声问道“碧澜姑娘进宫也一段时日了,可曾在宫女或小黄门的嘴里听过一个人的名字?”

“公公请讲。”

“三德,他叫三德,是个招人喜欢的孩子。”

阮妙菱心里咯噔一下,强忍着,面上才没有太大的变化。

“未曾听过,却常听人提起过三礼公公的名字,不知这位三礼公公和三德公公可是相识?”

林连摆摆手“算不得相识,一样在主子底下讨口饭吃,同病相怜而已。既然碧澜没听过,我也就不叨扰了,记住了,小心门户。”

他有强调了一遍,阮妙菱越发觉得东方亮是否太过惊弓之鸟了。

“公公慢走,花房还有许多事,我就不送了。”

“留步,留步。”



第三百九十二章:疯长的思绪

一夜安安稳稳地过去了。

阮妙菱抱着被子在炕上,瞪着眼睛过了一夜,花房里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幌子!”

门突然响了,外面东方亮沙哑的声音一下高过一下,“躲在屋里干什么呢,快来开门!”

她趿鞋跑去,呼啦把门打开,“不是你让我躲的嘛。”

东方亮一进屋子,就四处找水喝,谁想拎了四五个茶壶,全都倒不出一滴水。

偏生他此刻嗓子干得快冒了烟,没法子,随手从架子上的盆景里扯下来一把叶子,塞进嘴里乱嚼。

“我几时让你躲了?我东方是那种见事不妙就躲的孬种?”

阮妙菱听着他在一旁念叨,去屋后的水缸里舀来一瓮泉水,灌了满满一壶,塞到他手里。

“昨天你一直在皇上的寝宫没回来,林公公过来了,说是你让我小心门户。”

咕噜咕噜喝下一壶水,解了渴,东方亮擦擦嘴道“这儿又不是咱家,小心什么门户,就是烧了,我也不心疼。”

“那你昨天到那儿去了?”

“方才你不是说了嘛,皇帝的寝宫。”他忽然神神秘秘地凑近,小声道“皇上,他快不行了。”

阮妙菱愣了片刻,脑子里什么都没想,突然一句话脱口而出。

“你弄的?”

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让一个好端端的人病倒,只有东方亮能做到。

东方亮嘿嘿嘿笑了一阵,立刻严肃地板着脸,“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胡说,我可没有给他下毒啊。”

阮妙菱起身去把四面的窗户打开,让小风流进屋里,好让花草自然风干。

“你别不信啊,要不你亲自去看看,我给他下什么毒了?”

“我看不出,因为某些人藏私,我只学了一半的手艺。”

东方亮叉腰,“我怎么藏私了,以花草入药,我可是倾囊相授的!再说了,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我不吃饭的吗?”

阮妙菱不同他争辩,把寻常要做的事都做完了,东方亮还在椅子里躺着,一动不动。

张开的大嘴,几乎能塞下两个鸡蛋。

“我一会儿要出宫去,你给想个办法。”

“没有。”他翻过身,背对着阮妙菱,手儿一摇一摇。

阮妙菱从墙上摘下蒲扇,轻一下重一下地在他身后扇着,“师傅你最好了,把最好最容易的手艺教给我,是我不知福,还恬不知耻地埋怨你。”

“知道自己恬不知耻就好。”东方亮动了动,却没有翻过身来,眼睛依然紧闭,看都不看一眼阮妙菱。

“林公公都和你说什么了?”

阮妙菱嘻嘻一笑,“什么都没说,小心门户那些话都是他编出来哄我的。”

“我说认真的,他还跟你提起过什么人没有?”

“三德,他提到了三德。”阮妙菱目光一暗,“三德以前是他最喜欢的徒弟,可是在平阳……为了护着我,没了。”

东方亮睁开眼,“你不觉得他实在试探你吗?”

阮妙菱点头,“当时我也有这种感觉。”

“那你还不笨。”他又倒回去,“凡事不要傻乎乎的都对别人说道。有时候你以为的友军,说不定在某个时候,就能反手往你身上插一刀。”

“弟子受教了……师傅,那我可以出宫了吗?”

东方亮睁开一只眼,不是很高兴,“怎么,又去看那个臭小子啊?”

阮妙菱没答话,徐元她是要见的,但只是顺便。

她不在外面的这几天,眼皮一直乱跳,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一般,所以她要出去看看。

“丫头,我可跟你说,你要是不喜欢姓徐的,大可写一纸休书,两人离了了事。”他看了眼阮妙菱的神色,马上转了个弯。“你要是喜欢呢,就甭管这些琐碎的事情,两个人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

世上要完成的事那么多,等到做完的那一天,人都老了,哪还有精力去谈情说爱啊?

“师傅,你是不是有切身体会啊?”

阮妙菱趴在椅子边,葡萄似的眼仁直勾勾地盯着东方亮的面庞。

她发现,东方亮虽然看着老了点儿,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长得其实挺好看的。

“一边去,小孩子家家的,轮得到你来编排我吗?”

“我要出宫。”

“自己去找林连。”

“敢情你在这儿糊弄我半天,我只要找林连就能出去了!”阮妙菱佯装发怒,“先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什么人的话都听,可你是怎么以身试法的?”

“行了行了,别在这跟我叫板。”东方亮不耐烦地伸出手,把她往外推,“我现在只求你给我几天清净日子过。”

“……上辈子真不知道我是寂寞了,还是嘴碎,有那么多精力跟你吵。”

最后这句,因为阮妙菱已经走出了花房,并没有听见。

阮妙菱再一次看见林连,一时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

因为她心里还憋着气。

她整夜没睡,就是因为他的一句“小心门户”,结果什么都没遇上。

“碧澜姑娘要出宫是不是?”林连笑了笑,招手喊三礼过来,“这就是姑娘昨天提过的三礼,有他送姑娘出宫,我这儿也就安了心。”

阮妙菱谢过,跟在三礼身后,慢慢地出宫。

“碧澜姑娘,听说你给贵妃娘娘还有皇后娘娘都做了好些胭脂,真是厉害!”

“多谢三礼公公赞赏,不过是几样谋生的手艺,要是哪一天娘娘们用腻了,不喜欢了,我也就无用武之地了。”

三礼呵呵笑道“怎么会呢,人都是往高处走的,一旦到了迈步过去的坎,就是费尽千辛万苦,也要过去的……碧澜姑娘千万不要妄自菲薄。”

“哦?”阮妙菱侧首,正正经经看了一眼三礼,“听公公的语气,想是曾经经历过很大的难处吧。”

“不难不难,都是小磕小绊。”他边走边笑。

高高的宫墙在他的眼里变得越来越矮,好似民间的土篱笆,关不住他疯长的思绪。

“我遇到的难处,到最后都会主动消失,根本用不着我费什么力气……”



第三百九十三章:问先生一事

崔贵妃一边疾走,一边捏着帕子抹脖子上的香汗,一边问林连“太医院每次回禀,都说皇上忙于政事,这才累着了身子,怎么这会儿连床都下不了?”

林连掀开纱帘,内殿坐着商量用药施针的四五个太医立刻站起来,垂袖躲到一旁,不吭一声。

“皇上……”崔贵妃正要进帐子里面去看成康帝,猛然刹住脚步。

她那凌厉的目光就像一把用来凌迟的刀子,来回在太医的脸上划拉。

“东方先生怎么不在?”

东方亮说着说那,太医们都看他不顺眼,就合起伙把人给气走了。

“这……”

太医们顿时如同从筛子缝里漏出来的面粉,好不容易高兴一刻,下一刻就要面临着灭顶之灾。

林连立即站出来回道“神医在这儿守了一夜,奴才担心他吃不消,让他回去养养精神,再来给主子诊治。”

等崔贵妃进去看望成康帝,太医们你拉我拽,推推挤挤蹭到殿外。

林连因要在内殿看顾,此时不好出来,几个太医不好请教他。

“三仪——”其中一个太医似说似喊的叫了一声,指着不远处的三仪公公。

几人想都不想,如同一只只笨拙的鸭子蜂拥而上。

“几位大人好。”三仪提着一笼鸟,乖巧地对几人作了个揖,“哟,这一宿过去,几位大人的眼圈都黑了呀!”

领头的震惊地伸手去摸了摸眼圈,歪过头去看同僚的眼睛,似乎是想求证。

“……看来枸杞得泡上了。”

一个大人凑近去察看另一个大人的眼圈颜色深浅,一高一矮站在台阶上,就像在掰着脑袋捉虱子。

三仪扭过身抿嘴一笑。

笼子里的鸟扑棱几下翅膀,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几位跑偏正题的太医。

清了清嗓子,几人异口同声问道“知道西方亮往哪里去了吗?”

因为不喜欢东方亮盖过了他们几个的风头,整个太医院的人背地里都喊他西方亮。

百家姓里面没有西方这一个姓氏,又不曾听说东方亮家里有什么亲人,无根的人,叫西方亮最合适不过。

“知道啊。”三仪嘬嘴逗了逗鸟。

因为是给皇上养鸟,太医们不敢催促他,只有在心里干着急。

“神医出宫买枸杞,给各位大人明目。”

太医堆里发出一声不屑,“他是给自己买的吧,会好心想着我们?”

三仪长长地“欸”了一声,“当真是替几位大人采买的,神医还说了,太医院的枸杞啊,它味道不纯正,喝了以后,眼睛只会越来越瞎。”

“这个东方亮!”

“太不像话了,他拐着弯骂我们呢。”

领头的太医叹了一声,“你们还没听出来吗,他把整个太医院一起骂了,什么叫味道不纯正,那是在影射库存的枸杞陈了!”

“三仪公公,西方亮他去了哪家药铺,我们找他去!”

三仪短促的啊道“这我哪知道啊。”

他夸张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大人们呐,我的眼睛又不会跑,哪能看见神医去了谁家。”

“只有等了……”

太医们唉声叹气,挨个在栏杆边坐下。

拎着一壶酒,带上两三样小菜,东方亮健步如飞爬上了半山腰。

“转眼一年又过去了,我来看看你们。”

他对着面前空荡的一片土地自言自语,只是这一块能容纳一人的地方,又和别处有所不同。

四周都插上了及膝的篾条,用麻绳一圈圈围起来,看起来就像是地上躺着一个巨大的人。

“本来该一早就来的,临时接了个麻烦的病人,有点难搞,就耽搁了……”

他斟了一杯酒,往地上洒出一条直线。

“今年我又没履行承诺,本来该自罚一杯的,但答应了京京在这一天不喝酒,就得办到。”

说完,他又满上一杯。

这一次,酒水是往篾条围起来的圈里洒去。

暗暗气道“都是这个怪圈儿,搞得我一辈子都回不去……老子又不是扁鹊重生,华佗在世,你拉我到这种地方干嘛呀!”

回应他的,只有永远没有答案的沉默。

“这是第三杯,给京京喝的……”

他伸出手,像是极为嫌弃地拍开什么,嘟囔道“给孩子的,你抢什么。”

“京京你喝啊,虽然不知道你今年几岁,也许都有孩子了,还是祝你生辰快乐。”

风忽然停了。

“没想到东方先生有家室啊。”

东方亮闻声看去。

齐王妃站在路边,衣裙有些凌乱,头上的钗子簪子都歪歪地插在发间,她还在微微的喘气。

东方亮“哦”了声,“跟踪我,这可不人道。”

齐王妃无所谓地笑了笑,“先生,在这里,不讲人道的。”

“你说得也对,这里不讲人道……”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壶,“喝一杯?”

“多谢,不过今天是令千金的好日子,我还是不做让她讨厌的事了。”

东方亮耸了耸肩,席地而坐。

“你找我什么事?”

齐王妃走过来,俯视着他,良久伸手,“你好,我是张芝兰。”

“真名还是假名?”东方亮抬头,定定地看着她。

“自然是真名。”张芝兰莞尔一笑,“那先生呢?”

东方亮撇嘴,“假名,真名早就记不清了。”

张芝兰嘴角扯了扯,在他对面也席地而坐,“看先生的年纪,应该来了很久吧,忘了也很正常。”

“正常,自然是正常的……”他顿了顿,眼神慢慢变得严肃,“可是对你来说,一点都不正常。”

“呵呵,先生一点都不风趣。”张芝兰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你应该在里面种一些花草什么的,看着赏心悦目。”

东方亮不以为然,“我没在这里搭一座停尸房,就很不错了。”

张芝兰收回目光,她怕再看下去,真的会想象出那里停着一具具尸体的画面。

“我能请教先生一件事吗?”

“我说不能,你就不问了吗?”东方亮瞥张芝兰一眼。

她可不是那种乖乖女。

“自然不能,所以还请先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东方亮挑起一筷子菜,塞进嘴里慢慢嚼着,“你问吧。”



第三百九十四章:天真齐王妃

世宦破茧第三百九十四章:天真齐王妃山腰的风一阵一阵的吹过来,虽然没有山顶的喧嚣,吹在身上,还是有一些冷意。

张芝兰在袖中紧紧捏着手指。

她在预测问题抛出去以后,东方亮大概会怎么回复她。

不过才过了一息,东方亮就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别拖拖拉拉,方才你浪费掉的时间,足够我救活一个病人了。”

“阮妙菱,她是不是重生之人?”

“啥子?”东方亮惊讶得不禁蹦出了乡音。

张芝兰当即怔愣。

他拍腹哈哈大笑,笑得东倒西歪,后来直接趴在草地上,手握成拳不住地捶地。

“笑死人了,小姑娘……”

东方亮艰难地从眼睛里挤出两滴眼泪,脸已经笑僵了。“你看多了吧?”

张芝兰的脸腾的变成了一团火烧云。

阮妙菱真的不是重生的吗?

她看过好多描述,那种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气韵,还有异于常人的手段,这些都能在阮妙菱身上找到例证。

东方亮半撑着身子,先前他是装的,看到张芝兰一副匪夷所思的样子,真的乐了。

“误人啊,误人啊……我徒弟若真的是重生之人,会嫁给徐元那个没有前途的毛小子?”

他不解气地哼了哼。

“故事里结局,不都是某某小姐和王爷或者皇上终成眷属嘛。”

张芝兰已经缓过劲来,心想没准是东方亮糊弄她的呢。

毕竟那是他的亲传弟子。

“先生知道的挺多,故事误我,难道就没有误先生你?”

她抿嘴淡淡笑道:“据我所知,不分男女。”

东方亮的眼睛转了转,“啊……这个嘛……其实我是被迫的。”

为了了解女儿的心思,他曾经可是冒着自戳双目的风险,以身试毒啊。

张芝兰看出他已经露出不想再谈的意思,及时把这事翻过一篇。

“还有一件事,我想请先生和我做个交易。”

“没兴趣。”

东方亮把带来的菜都吃干净了,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原地蹦了蹦。

张芝兰立刻随他站起来,“先生难道不想名垂青史吗?”

此话一出,她就看到东方亮以一种看异类的眼神盯着她。

“王妃希望在下名垂青史给谁看?”

是啊,给谁看呢,张芝兰自己也想不通。

这个世界都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不知道过去,不知道将来,就像摸着石头过河。

“人生在世,总要有一点奔头,先生不是很喜欢银子吗,我可以给你。”

东方亮哼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齐王妃,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出身吗?”

张芝兰想起他提过停尸房,还有他精湛的医术,道:“大夫。”

“错。”东方亮摇头,很坚定地说道:“我,是军医。”

“呵,不还是大夫麽。”张芝兰想不出两者有什么区别。

东方亮失望地看了张芝兰一眼。

“军在前,医在后,我不是单纯的大夫。王妃想要收买我,或者说招揽我,只这一次就够了。”

再有一次,他会一口口水喷在她的脑门上。

“既然我不能说动你,便也不会勉强……但我还是希望先生看到不平事的时候,尽量不要多管闲事。”

东方亮把酒壶别在腰上,“看我心情吧,王妃该回去了,你的丫鬟想必很着急了。”

齐王妃颔首:“再会。”

“您慢走,不送。”

说罢,东方亮走向另一条路,两人分道扬镳。

#

金亭听到敲门声,心里正疑惑,开门一看,顿时觉得阴沉沉地天都明亮了。

“夫人!”

他赶紧侧身,生怕她只是在门口站一会儿就走,忙道:“夫人快进来,兔月和香巧都很想你呢。”

有人欢迎,阮妙菱自然很高兴,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谢敏和香巧还住在这里?”

金亭道:“本来要搬走的,但香巧肚子越来越大了,搬出去一时又找不到能信任的婆子,公子就让谢敏大人暂时寄住在府里,等香巧生下孩子,再搬出去住。”

阮妙菱点点头,“这样安排挺妥当的,最近家里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金亭一愣,下意识道:“没什么事啊,公子照样很忙,兔月装病也很顺利。”

“其他人呢?”

金亭绞尽脑汁又想了想,忽然道:“有,顾氏和冉小姐没了,顾家来人请公子和夫人去一趟。”

果然是发生了糟糕的事。

阮妙菱暂时不去香巧的院子,就在堂屋里坐着,细细盘问了顾氏和徐冉生病的经过。

“先前夫人不在家的时候,小的去过好几次另一个徐家,请了大夫给她们瞧病,只说是因为丧夫丧父导致的嗜睡,等精神养好了,这病自然而然就会好。”

可谁知道,这么拖啊拖,两个人嘎嘣一下就没了。

“又是嗜睡……”

阮妙菱喃喃着。

上次在崔贵妃那里见到成康帝,他也是嗜睡,不过那时他是真的犯困了,在崔贵妃那儿睡了一觉,离开的时候又是精神十足。

可是拖了好久以后,成康帝还是病倒了,连太医院都查不出病因。

她问道:“顾氏卧病期间,除了你去过之外,还有谁去看望过她们?”

这事金亭已经查过了,很快答道:“除了小的,还有顾成铭顾大人。因为他是顾氏的兄弟,去探望也没人会非议。”

“那他去看望顾氏时,有没有给她请大夫,或者带什么东西给她吃?”

金亭道:“大夫倒是请过,也开了药方,不过顾氏嫌再抓一副药费钱,就没有用后来的大夫开的药方。”

他又回想前去打听的探子的话,说道:“听说顾大人曾经抱着一盆天棘盆景去看望过顾氏,后来冉小姐失手打碎了盆景,顾大人心疼,换了一个瓷盆以后,就把盆景抱走了。”

天棘盆景吗?

她还记得在李重山的暖阁里见过,甚至她还亲手把天棘盆景送到了李府。

莫非问题出在天棘盆景上?

可是顾成铭为什么还加害自己的姊妹呢?要是事情曝露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阮妙菱一时间想不通,起身去徐元平日办公的书房,打算找两本医书看看。

现在她才知道会医术是一件好事,可惜她学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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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五章:李公子忠告

世宦破茧第三百九十五章:李公子忠告打了盆热水埋头正往书房走,香巧在廊下遛弯儿看见了金亭,出声喊住他。

水往上喷着热气,耽搁一小会儿不妨碍,金亭端着过去。

看了眼香巧那凸出的小腹,把盆儿往边上挪开一分,“找我有事儿?”

“还没到姑爷下值回家的时辰,打水做什么使?”

金亭才想起来,夫人回家的消息眼下只有他一人知道,“给夫人洗脸用的。”

香巧稍稍晃神。

距离小姐上次回家不过几日,能让小姐频繁回来,应该是发生了很大的事。

谢敏虽然来了,却不和她讲外面的状况如何,每天就围着她的肚子转,她觉得自己都快痴傻了。

“想什么呢这样入神?”水盆端着挺重的,金亭看香巧迟迟不发话,挪步就要走开。

“你等等。”香巧伸手指勾住他的后领,“这水,是小姐吩咐你烧的?”

金亭狐疑一回,不懂她问话的用意,“要不然呢,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麽。”

香巧大喜,松开手指笑道:“好事啊,你快点把热水送过去……还有,你一会儿让兔月把小姐用的胭脂水粉也送过去。”

“不是,我没明白……”金亭一步跨上台阶,“一盆水而已,把你高兴得一颠儿一颠儿的,仔细你的肚子。”

“稳得很,没事。”香巧浑不在意,摸了摸肚子说道:“小姐要热水洗脸,变回原来的样子,你还不明白?”

“哦——”金亭顿时醍醐灌顶。“今晚要在家里住啊,太好了!”抬脚急急要走。

香巧再一把揪住他,“急什么,姑爷下值还有些时候呢,上次你问我讨的招儿,这次用怎样?”

“……不太好吧。”难得夫人留在家,万一再给气跑了,公子非得拿他的脑袋来祭红缨枪。

看他畏畏缩缩,香巧失望地摇头,“那你就看着小姐和姑爷一直这么不温不火地过日子吧。”

金亭扭过来,五官狰狞好像攒了一肚子的气,“那可不成!”

别家的管事说道起自家老爷和夫人的事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听得人脸红心跳。轮到他这儿,虽然也能编出几个花样,却一丝感情都没有。

是真是假,看脸就知道了。

但凡老爷和夫人处得融洽,身边的人都满面春风,走哪儿都跟捡了钱似的。

而见天吵架打闹的夫妻,他们身边伺候的人不是唉声就是叹气,有掩饰得好的,只在蹙起的眉间体现出来。

“既然不成,那你就的去做,难道要让我这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去做吗?”

金亭心不定地说道:“万一出了岔子,你可有谢敏保护,我不得被公子赶出家门去啊。”

香巧大气地拍拍胸口,“你放心,有事谢大人也替你担着。”

那谢敏挺惨的,金亭心里嘀咕,眼看盆里热气慢慢地变少了,不好再耽搁了,“那我就试一试,到时候你可别穿帮了。”

“怎么去了这么久?”阮妙菱翻完了一本医书,眼睛也酸了,起身摸出一包药粉,倒进盆里。

金亭道:“灶里的火突然熄了,重新烧了柴火,就耽搁了。”

看她准备洗脸,金亭说完就往外走,“夫人您慢慢洗漱,小的去教训一下那烧火的婆子,这样忒偷懒了。”

“回来。”她这一喊,金亭立马就慌了,以为她瞧出了端倪。

阮妙菱将药粉和水搅匀,回头问金亭:“你们公子几时能回来?”

金亭答得模棱两可:“说不准,最近汉王常常找公子商议些有的没的,今天如果没找的话,公子下了值就能回来。”

阮妙菱看了眼天色,“如果到了点儿,还没见他回来,你就让厨房给我煮一碗饺子送过来,饭菜留给你们公子当消夜。”

金亭应下,等出了门才想起来还没问夫人要什么馅儿的,又折回来趴在门边问道:“夫人,饺子您想吃哪个馅儿的?”

“萝卜虾皮,香蕈鸡肉,还有牛肉青菜的,每样煮三个就够了。”

这些材料府里都有囤货,金亭一一记在心里,转头就去厨房吩咐给婆子。

做饭婆子一听,“嘿哟”一声,歪着嘴边做边念叨:“嘴真挑,吃一个馅儿就够了嘛,非得要三种味道。”

金亭才刚出门,马上退回来,立眉不悦。

“可仔细你的嘴吧,你不乐意做,有的是人巴巴地接替你的活儿。要不是看你做饺子的手艺好,我能想着你?”

做饭婆子立刻老实了,金亭却还要再教训她几句。

“夫人想吃三种馅儿怎么了,别说三种,就是三十种,你也得做!你不想想,没有夫人点的菜,你哪有额外的钱赚?这做事和买东西讲的是一个道理,你使一分力气,赚得就是一分的银子,掺不得半点假。”

把那婆子训得灰头土脸,其他几位也都像鸵鸟似的埋着脑袋做事,金亭才满意地离开。

归根结底,问题还是出在公子和夫人身上啊。

做饭婆子们虽然接触不到内院,但她们有眼睛有鼻子,不管用看的还是用闻的,时间长了,总能觉察出不对来。

香巧假扮夫人那阵,公子从没和她一同出过门,难怪背后有人嚼舌根了。

“今天一定要把这事儿办成咯!”他啪啪拍两掌,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

还不到徐元下值的时辰,金亭早早地赶了马车到翰林院门口蹲守。

不久,他就看见李博章走出来,满腹心事的样子。

李博章也看见了金亭,眼睛往两边看了看,走过来和他搭话,“你今天来这么早啊。”

金亭点头,“李公子最近看着闷闷不乐,遇到麻烦事了吗,可以跟我家公子唠唠,一准就想开了。”

“确实遇到了一点不顺心的事情,不过我没大碍……”李博章在马车沿上坐下,把金亭小小的惊了一下,“徐兄最近常去汉王府上吗?”

金亭从车上跳下来,“不怎么去,有时汉王一个人闷了,才会找我家公子下几局棋。”

李博章欲言又止,好似有一箩筐的话要对他说,最后汇成一句:“你想想办法,最近少让徐兄到汉王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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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六章:巧计试真情

世宦破茧第三百九十六章:巧计试真情没头没脑地说完了,金亭还要追问他什么意思,李博章长身而起,几个箭步就走远了。

明显就是不想被他追上。

金亭便歇了心思,继续蹲守自家公子,突然拍了下脑门。

离下值还有一段时辰,李公子怎么溜号了?

“果然家里有人,待遇就是不一样啊。”说完,他立刻轻轻扇了一下嘴,“兴许有急事呢,你这可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明显是吃不着葡萄硬说葡萄酸。”

先前他还教训婆子呢,这会子竟然也学她们拈酸吃醋……不该是他金亭的作风。

又等了一阵,眼看时辰就要到了。

金亭马上围着马车顺跑三圈,倒跑三圈,把身上都跑热了,脸上能看出细汗,兜着袖子趴在门口,急急地往里面探头探脑。

“金亭啊,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样子?”

陈冕走在徐元前面,一眼就看到了眼巴巴往里瞧的金亭。

自从和他爹陈不候一同入过狱之后,陈冕很少往酒馆跑了,一下值也不再缠着李博章陪他往哪哪儿瞎逛,准点回家。

金亭很勉强地对陈冕一笑,跺着脚直对他后面的徐元招手,“公子,公子……”

徐元看见了,快步过来,先和陈冕道别,才问出了什么事。

“公子不好了……”金亭飞快把他拉到马车边,抹着汗说道:“小的今天上街去给您裁纸,却瞧见夫人进了秦家,后来小的在外面等了两个时辰,还是没看见夫人出来。”

“她一人进去的?”

“啊……”金亭眼珠子乱转,两只手垂在腿边乱敲,忙不迭摇头:“夫人不是一个人进去的,看着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一直瞪着秦大人呢。”

“学进!”徐元喊道,因为喊得急,被灌进来的风给呛了,拳抵着嘴咳个不止。

“公子请吩咐。”学进不知从哪里闪身出来,把金亭惊了一跳。

大抵是因为心虚,学进把他吓着了,他也没数落,还是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原地打转。

“回家去将我使的红缨枪取来,我在秦府等你。”

学进闷头闷脑的应下,踮脚一跳顿时就没了影。

金亭却是给吓住了,都要拿红缨枪了,公子这是去和秦大人拼命啊!

“公子……”

徐元表现得极为镇定,卸马车的时候手都没抖一下,还有头有尾地交待去哪儿再买一匹马来套车。

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样子,把金亭吓得心肝有一下没一下地乱跳,“公子你别……小的……”

“你放心,我不和他拼命,本公子的命多值钱啊。”

徐元非常痞气地笑了一声。

落在金亭眼里,就成了慷慨就义,决心和夫人共赴黄泉。

公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

可是弱小无助且没有人撑腰的我,此刻不敢认错……

“公子打算怎么做?”

徐元踩脚蹬翻身上马,银牙暗咬,“没想好。”

金亭差点翻白眼背过气去,眼睁睁看着他鞭马消失在视线中。

#

三种馅儿的饺子端上桌,阮妙菱闻到香味,抬头看了眼,兔月的一双大眼睛里蓄满了眼泪。

“见到我至于哭成这样?”

她搁下书,循着香味过来,看了看外面,天色慢慢变暗,徐元今天又被汉王叫去了吧。

兔月吸着鼻子,把醋碟儿油碟儿摆上,嘟囔道:“姑爷和别人拼命去了。”

阮妙菱夹起一只饺子,还没送到嘴里,“好端端的,和谁拼命?”

“不晓得,反正学进冲回家来,取了姑爷的红缨枪就走了,奴婢问他,他只说要和人打架。”

不管真假,饺子是没心情吃了,“金亭呢?”

香巧站在院门口,推了下金亭,“去呀,小姐找你呢。”

“你可要说话算话。出了事我也不指望谢大人全替我顶了,只求公子要拿我的人头祭枪的时候,你们能拦着点儿。”

香巧笑道:“看你那怂样儿,今天这事要办成了,公子指不定怎么谢你呢,兴许一高兴就替小姐答应了,把兔月指给你。”

金亭长叹一声,但愿吧。

“夫人叫我?”他连门都不敢进了,整个人像长在门上似的,只留个脑袋让阮妙菱看见。

阮妙菱问道:“学进回来拿红缨枪,和你说了什么话没有?”

金亭深吸一口气,竹筒倒豆子般说道:“发生了什么学进没说,小的问他拿红缨枪去哪儿,他只说先去汉王府,然后进宫……夫人,小的觉得要出事啊,您想皇上最近不是病了麽,汉王这么大张旗鼓的进宫,是要逼……”

“逼宫”二字他是不敢说的,实在想不通香巧怎么办到讲大逆不道的话时,能面不改色的?

兔月发现阮妙菱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眨眼手里就多了一根鞭子,眼立时就直了。

这鞭子还是在大福寺时,打黑影用的,那晚可是经历了一场混战……

“李麟真是蠢!”

阮妙菱怎么都不会把徐元和逼宫联系在一起。

因为眼下根本不适合这么做,徐元不是以前那个胸无沟壑的徐元,不会出这么臭的点子。

一旦李麟这么做了,就给了齐王机会将他一军,不是给他人作嫁衣裳是什么?

“你们在家守着香巧,天亮若还不见我和他回来,收拾细软马上离开京城。”

兔月一把抓住她,“小姐不能走,没有问儿姐姐在身边保护您,奴婢怎么都不会放您离开的!”

阮妙菱推开几乎没有多大气力的手,“兔月,我是谁?”

“小姐。”

她笑着摇头,“再说。”

金亭抢道:“您是夫人。”

“也不对。”

兔月和金亭相视一眼,小姐不是小姐,也不是夫人,还能变成别人吗?

想他们怎么都答不上的,阮妙菱一字一句道:“我是阮家三小姐啊,上过房揭过瓦,曾经烧了侍郎府的女无赖。”

香巧偷偷让谢敏在暗中保护阮妙菱,扶着腰走进来,金亭和兔月还呆呆地在院里发愣。

“夫人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香巧笑道:“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某个人的宅子要遭殃罢了。”

“你可别吓我啊,假戏可不能真做,万一夫人真烧了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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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七章:烧完就回家

世宦破茧第三百九十七章:烧完就回家火苗噼里啪啦爆起来形成了大势,汉王府里面住的人个个风闻掀被而起,才晓得是门客那边的屋子起火了。

书房门呼啦打开,四范往浓烟升起的方向看去,回头对一屋子眉毛胡子皱成一团的门客不冷不淡道:“着了。”

“王爷!”那起子门客没法冷静,纷纷看向首座的汉王。

你家的屋子都给点着了,还有心情看劳什子的舆图?

汉王沉醉在舆图中,手里捏着个空茶杯时不时喝一口。

“你们来看,青海卫地势虽然平坦……”

他兴奋地抬起头,眼皮一跳,一屋子门客全都用哀怨的目光看着他。

四范接过茶杯,他说南院走水,门客们正担心会不会烧到其他地方。

探了探茶壶的余温,还有一半的热度,提起往杯里注满茶水。

南院是单独分出来的,烧光了也只有那一带,汉王刚要开口,迎上门客们的眼神,恍惚明白了。

“今天就说道此处,各位也都累了,东院近日新辟出来一溜厢房,本王正愁里面没什么人气,你们去哪里住一住。”

门客强撑笑脸齐声谢过,跨出书房门槛,脚底跟抹了油似的直奔南院。

他们的身家可都在枕头下藏着呢,此时赶去能捞回一点是一点,比什么都没有强。

心疼的可不止他们,汉王慢一步拖着等门客都出了院子,几步奔到门边,看见南院方向浓烟冲天,首先关心的不是重修房屋得花费多少钱财。

他愣成一条冰棍,“五城兵马司来了吗?”

一旦他们出动,不等天亮,消息就会像雪片似的传得到处都是,宫里会知道,齐王那里也瞒不住。

四范从没离开过书房一步,他哪能晓得外面的情形如何,汉王摆手,说他还是亲自到门口看一眼。

门客又跑又跳,没到南院就闻到弥漫在空气中浓重的焦味,那是木头和布料混在一起燃烧散发出的味道。

“我的簇新湖缎长衫……”一个嚎了声,眼珠往上翻了翻,晕厥过去。

一个跌跌撞撞摔到水桶砸出来的泥坑里,糊了一脸泥浆,绝望地往眼前的废墟抓了抓。

“王爷赏赐给我的一套前朝文房四宝啊……”

混乱中也有个中冷静自持的,掂了掂随身揣在内里仅二十两的身家,清清嗓子安慰一群涕泗横流的同门,“都是俗物,会有的,会有的。”

骑在墙头之上,目睹眼前的一片乱象,阮妙菱得意的笑开了。

这下,徐元能回家了!

“墙那么高,你不怕吗?”和夜风一样凉的声音吹上了墙头。

她的后背一下子爆起一层粟粒大小的疙瘩。

秦阶立在街道中央,仰头看着坐在墙头的女子,恍惚觉得时光一下子倒退到了以前。

勾着鞭子脚踩墙面,阮妙菱以最快的速度滑下来,不意和他攀扯。

再耽搁一刻,五城兵马司就该到了,还不把她这个有前科的纵火犯当场拿下?

“家里煮的饺子该冷了,我得走了。”

她挪步,秦阶跟着她一起挪,同时他们之间的距离在缩短。

他突然抬起衣袖,修长的手臂从衣袖下抻出来,露出捏得紧紧的一串糖葫芦。

“吃这个,就饱了。”

一向不苟言笑的秦阶,脸上慢慢绽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好像天真的稚童。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激起一段尘封在阮妙菱记忆里的景象。

她十岁进京那年,懵懵懂懂地出言中伤了江采芙,便悄悄爬上徐侍郎府,打算和暂住在徐府的江小姐道歉。

当时天色昏暗,她对侍郎府的地形也不熟悉,失手打掉了一只灯笼,把后院给燃了。

情急之下她只有原路返回,还没从墙头上跳下来就看见一个面若冰山的男孩子站在下面,问她墙那么高,她不怕吗?

她以为男孩子会抓住她,然后向徐侍郎邀功,他却递过来一串糖葫芦,“吃这个就饱了,下回别再翻墙偷人家的东西吃。”

“原来那个哥哥是你!”

阮妙菱惊喜地说道,却没接他的糖葫芦。

她没接,秦阶像是早有预料,上前一步捏着糖葫芦的顶端,把有签子那一半塞进她手中,“我一直都知道是你。”

她满月的时候,玉人似的团团可爱,父亲当着他的面抱她,母亲还和她娘说笑要把他跟她配一对。

然后她就在襁褓里噗噜噜地表示抗议。

因为家里没有妹妹,他好奇女孩子生下来是什么样子,凑过去仔细看,冷不丁被喷了一脸的沫子。

之后她跟着宝贞公主迁去平阳阮家,而他被父亲丢到南疆,跟她的父亲一块杀敌,一晃就是十年未见。

她回京那阵,他是揣着一肚子气去找她的,他倒要看看吐他满脸沫子的小姑娘长大了是什么丑模样,随后就有了在徐侍郎府墙外的一幕。

糖葫芦是给侄子买的,看到她一副生怕他将她扭送到侍郎府的害怕模样,贴着墙站得十分乖巧,他纵有千般火气,一瞬间都化成烟吹没了。

捏着糖葫芦想了一回,感慨一回,又叹息一回,阮妙菱直视秦阶,道:“秦大哥,我已经想起来和你相见的事,这糖葫芦就没有再接受的必要了。”

他好几次没有看到她吃糖葫芦,就知道她不怎么爱吃甜,却还一直坚持送,意图自然不在此。

“徐元在等我回家,下回我们一起去秦家看你,也见见秦大人和秦夫人。”

秦阶攥着重新回到手里的糖葫芦,忍不住问:“已经错过一次,为什么还要选他?”

阮妙菱颇为轻松地回答:“因为他值得。”

“它不值得吗?”秦阶举起糖葫芦,“你我相见明明比他早,他为什么就能后来居上?”

“秦大人,感情比得不是早晚——”

徐元手提半截红缨枪负在身后。

他是追着秦阶来到这儿的,没想到竟然在汉王府附近看见娇妻,来时在路上遇到的五城兵马司定是往这边来的了。

秦阶道:“徐修撰是仗着自己有恃无恐,才说得出这样的大话。”

徐元挑眉笑道,挽住身侧人的手臂,“就算有恃无恐,那是菱菱给的,而且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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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八章:伤口化作蜜

世宦破茧第三百九十八章:伤口化作蜜秦阶没接他的话,边往徐元来的方向走边道:“五城兵马司就快到了,再不走可就难了。”

徐元眉间微蹙,吹了声哨,学进驾着马车从暗处飞快驶来。

学进还想跟夫人说公子手上有伤,让夫人帮衬着点,话到嘴边看到公子脸上阴恻恻的,立刻把话咽了下去。

在心里替金亭默哀两句,学进老老实实地赶车回府。

马车里面不大,坐两个人不挤但也不宽敞,阮妙菱很快嗅到了血腥味。

可惜车里只挂了一盏倒亮不亮的灯,车身一晃,火苗跟着扑闪,让人的心也跟着揪起来,生怕一不留神它就灭了。

“汉王都还没出家门,你怎么先挨了一身伤,你是文官,逼宫也不是这么一个做法。”

徐元摁住她四处乱抓的小手,气哄哄道:“金亭胆子是越来越大了,他跟你说我去逼宫,跟我说你被秦阶逼着进了秦府,回去非得扒了他的脑袋!”

还是不肯提他伤到哪儿,想他提着红缨枪,秦阶的腰上又别着剑,多半来之前两人交上手了的。

从前他可没有那么大的胆量,敢冲去和秦阶叫板,阮妙菱既高兴又为他的伤势感到忧心。

“徐元,下次可不能再这样冲动了,你虽然也有功底,却不是秦阶的对手,跟他过招只能智取,不能硬碰硬。”

其实她这次也很冲动,但徐元只在心里小声地说了一声,点头答应。

光线不亮,却将他的一双眼睛照得宛如夜明珠一样亮,头靠在阮妙菱的肩头,轻轻呼吸一阵。

手上被秦阶划拉的一道伤口也不疼了,反而像滋出了蜜一般,糊得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甜蜜劲儿。

菱菱说是因为他值得,她才会选择嫁给他,如此想着,手慢慢套上她的手,十指紧扣。

他很想问自己究竟哪里值得,但一想问了不就显得他很没底气吗,遂憋着忍着,打算再过一阵,等菱菱忘了这茬,悄悄套她的话。

打定主意,人顿时就美了起来,还在阮妙菱肩窝里蹭了蹭。

金亭心里如同塞了一只小鹿,惴惴不安地守在家门口,一听到哒哒哒的响声,蹭一下跳到街上,把赶车的学进吓了一着。

“你惨了。”学进跳下车,利索地搬下来轿凳,偷偷给金亭学了学徐元在马车里说的话。

然而等徐元和阮妙菱回了房,金亭都没等来暴风骤雨般的责问。

此时他也不敢去问香巧该怎么着,兔月人小,主意也不多,就在他身边默默坐着。

学进卸了马车,回房途中看到他在院里坐着长吁短叹,走过去似模似样的拍拍他的肩,“公子受伤了,暂时没空收拾你。”

完犊子了,金亭当下跳起来,闷头扎进屋里,不一会儿拎着包袱出来。

“学进,家里就拜托你和兔月了,我先回平阳躲一阵。把夫人照顾好了,公子一高兴,兴许就不要扭我的头了。”

兔月正焦急地跺脚,转头见小姐从屋里出来了,急急喊了一声。

金亭咻咻地把包袱往身后藏,“夫人有吩咐?”

阮妙菱看出了金亭的心思,没点破,“晚上的饺子没来得及吃,你让厨房热一热,你家公子也饿了。”

她这样说,金亭更走不成了,强笑着揣着包袱跑到厨房,一个大包裹把做饭婆子给吓住了,“金管事,你打劫谁家了?”

“去你的,我这样子像打家劫舍的吗?”分明是跑路好不好。

他一屁股坐在灶火前,轻车熟路架起几根柴,擦燃一根竹条去引火,很快就把锅热起来。

“夫人和公子要吃饺子,你赶紧再弄点下锅煮,吃饱了公子应该就不怎么气了。”

做饭婆子手上不停,开始扒问他的事。

她问金亭是不是惹公子发火啦?又说就算做错了事也不怕,可以求夫人替他说好话。

做饭婆子是偷偷看见夫人和公子一起回家的,两人紧紧贴在一块儿,分都分不开,那感情黏糊成什么样,都不用猜的。

“我求,我拿什么求啊?”

他这一招可是把夫人和公子都算计了,看公子的脸色,估计谢敏替他求情都不管用。

做饭婆子往外努嘴,“不还有兔月姑娘嘛。”

金亭回头,兔月含着泪花扒在门口没进来,“金亭哥哥,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求小姐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了你,但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受过!”

舍不得。

真舍不得!

金亭一想到公子要扭兔月可爱的脑袋,心顿时拔凉拔凉的,拨浪鼓似的摇头:“不成,男子汉一人做事一人当。”

#

徐元睁开眼盯着帐顶看了一阵,感觉到身边不时传来一股热气,偏头一看,嘴角咧得大大的。

阮妙菱还是睡在里侧,因怕压着他受伤的手,特意侧着身面朝他睡。

这种机会,今生是第二次啊。

他舍不得起来,躺着看了一会儿阮妙菱的睡颜,又看了一会儿帐顶,想到还没处置金亭,便悄悄翻身下床,随便披了件外衣出来。

金亭跪在门口,把他昨天使过的红缨枪擦洗得锃光瓦亮。

见他出来,忙道:“公子,小的知错了……”

徐元走到院里的棚子下坐着,“滚下来。”

金亭捧着红缨枪,小跑过来没进棚子,就在外面跪下。

“谁给你出的主意?”

他啊了一声,“没谁,小的没事胡乱想的。”

“脑袋还想要吗?”

金亭膝行两步,谄媚道:“公子若还想见到它,留着当个景儿看看也成,小的脑袋不说漂亮,但还算入眼。”

引来徐元一声嗤笑,“兔月你还想要吗?”

金亭是谁,跟了徐元这么久,知道这是用兔月来要挟他供出主谋……他忖了忖,道:“当然想要,可小的要说了,就会使一个完整的家变得支离破碎。”

谢敏站在院门外呸了一口。

虽然应承了会替人家求情,但金亭也忒他娘的不厚道了,你就不能死撑个一时半刻吗?

徐元抄起桌上的茶盘往金亭头上拍了一下,“先去做事,回头等本公子的手能活动了,再跟你仔细算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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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九章:吃味的一天

世宦破茧第三百九十九章:吃味的一天金亭夹着尾巴胆战心惊过了一天,跟谁说话都谨小慎微,唯有在婆子仆人面前还保留一点威风。

第三天,汉王府来人请徐元过府说事。

阮妙菱和香巧一起在炕上给未出世的小孩子做衣裳,多半是香巧拿针线,她在一边看,不是她不会,拿不出手而已。

金亭先报给徐元知道,然后再跑一趟香巧的院子,照样躲得远远的,免得让夫人看见她心里不爽快,他自己也遭殃。

那把火把五城兵马司招来了,汉王为此东奔西走,抢在了风声传进宫之前一一拦截下来。

如果没有齐王在背后给他使坏,他根本用不着东家送礼西家说情,一通跑下来不过两天功夫,整个人都瘦脱形了。

这些阮妙菱是从黄良他们几个嘴里听说的。

现如今他们几个各自盯着一家,也不潜入人家的宅邸去看,单从各家各户的厨房入手。谁家今天比平常多用了一餐饭,或者少吃了一口米,他们一得到风声就会去查明原因。

这次往李府还有皇宫走了好几趟,谁和谁是一伙的,她基本都摸清了,便没有必要再回去。

外面有黄良总领黄霸和仇大千一行人,她觉得足够了,这一阵都打算闲在家。

“你跟公子去,眼睛睁大点,手脚麻利些,吃的喝的你多劝着点。家里还有一个病人呢,别再病倒一个。”

金亭明白后面的话得用在关键时刻,可不能逢人就说,点头似一溜风跑开。

香巧停下针线,她感觉得出来小姐这两天对金亭的态度没以前好。

不至于冷淡到一句话不说,夸他的话却少了,甚至一句都听不到。

“前两天的事小姐莫要怪罪金亭,点子是奴婢教给他的。”

把针线重新放到她手里,阮妙菱看到她一针一线上下缝补起来,才道:“我当然知道主意不是他想的,金亭聪明归聪明,胆子却没你大。”

香巧埋头闷笑,悄悄松了口气。

她知道这是小姐看故去的令阳长公主的面子,也是为她肚子里的娃娃着想,才没真计较。

和问儿、兔月比起来,她名分上虽也是伺候小姐的,但终究不是从小一边长大的,小姐给她足够的尊重,其实也是一种客气。

没把她当自己人的客气……

阮妙菱把兔月留下来,跟着香巧学一学针线手艺,她自己走到二门口,把一副药方交给学进,使他走一趟药铺。

她走了,香巧顿时没多少心思做小衣裳,拉着兔月说羡慕她能和小姐这么亲近。

兔月不懂哪种行为才算亲近,觉得小姐待她和香巧没有不懂,甚至多数时候更信任香巧些。

“姐姐羡慕我,我却羡慕你呢,想吃口新鲜的东西,拿钱差人去买就有了,现如今我可不敢这么大手大脚地花钱。”

香巧一听笑喷了,戳了下她的脑门,“整天就惦记着吃,终身大事不管啦?”

“吃饱了才有力气去想终身大事啊,我看问儿姐姐从来都没想过。”

问儿那是没碰上对眼的。

话冲到嘴边,仔细想想觉得可能是她想得太草率了,问儿一身好武艺,性格直率,她若是男儿也会喜欢这样的。

到了问儿这个年纪,做小姐的都会上点儿心替丫鬟物色人家,可小姐一次都没提过,问儿也跟个没事人一样,那问题就出在问儿身上了。

菩萨捏泥人儿的时候,就希望这十丈软红色彩纷呈,所以肯定会有喜欢一辈子孑然一身的人。

香巧改口道:“人这一辈子操心自己都不够,你还有这份闲心管问儿。你要看上哪家,趁早跟小姐提,免得抢手货被人捷促先登。”

兔月很认真的听了她的话,却还是不急不慢,“那也得我跟他都对上眼才成,独我一个喜欢他有什么用,喜欢又不能当饭吃。”

“你说得对,喜欢确实不能当饭吃,但至少你有饭可吃。”香巧摸摸滚圆的肚子,眉目间带出一色温柔。

“自打令阳长公主走后,我成天提心吊胆,就盼着那一天能有片瓦遮头,嫁人嫁谁不是嫁,等嫁过去了自己把小日子撑起来不就好了?”

这话在兔月听来,那就是在听庙里的和尚念经,听第一句觉得新鲜,要是认真听上一段,仰头扯呼噜就睡过去了。

两人以前在一起还能说好多话题,如今却是越来越少了。

就好比两个人读书,香巧读的都是市井流传最广的将情情爱爱过日子的话本子,她读的是《三国志》,虽然她如今连半本都没正经看完过。

两人坐到一处,你想谈风月,我却只想说天下分合,永远走不到一条道上。

从炕桌上摸了一块糖,兔月就跑到院里跳绳。

香巧说不动她,叹了一声仰面倒在炕上,身下垫着软乎厚实的被褥,她的心却总落不到实处去。

相较香巧的不踏实,阮妙菱倒很平静,回屋后捏着个引枕丢在榻上,倒头栽下去,歪在上面看起了闲书。

她一旦忙起来,就是一晚上不睡,第二天照样能精神十足做其他的事,可一闲下来,瞌睡跟着也到了。

才看完两行小字,连书上的画都没看清外形,眼睛一阖就睡了过去。

徐元回来的路上捎脚儿带回来一包晒干的香蕈,本想给阮妙菱一个惊喜,给她炖汤喝一定很美味。

刚进门就看到她倒在榻上,身上连件披盖的东西都没有,脸色当即就沉了下去。

金亭抱着他的披风后脚跟进来,瞥见榻上侧躺着一个人,二话不说退到门口。

心里替兔月道了句惨。

他俩可真是同甘苦共患难啊,连错儿都是一前一后地犯。

地上摊着一本卷皱了的书,徐元去把它拾起来,拍去灰尘翻了两页,知道阮妙菱是在找顾氏和徐冉的死因。

这一下搞得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他自然晓得阮妙菱不是因为把顾氏和徐冉当成了自家人,才去查背后的经由,当然也不是怕他因此惹上麻烦。

她只是很公正地去办这件事。

正因为如此,他才吃味,菱菱对什么事都上心,对他却一直都那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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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章:你其实挺好

世宦破茧第四百章:你其实挺好徐元越想,越觉得心里憋得慌。

人都是贪心不足的,他也这样。

菱菱起先没在家住的时候,他觉得只要早晚能看她一眼就够了。

等人真在家里待着不出门了,他这颗心马上就膨胀起来,还想菱菱有事没事多搭理他一下。

他手上有伤,可又不愿喊金亭进来,走到床边单手捞起被褥,轻轻搭在榻尾,然后再慢慢牵起来盖到阮妙菱身上。

做完这一切,等拉过蒲团在榻边坐下的时候,身上已经出了一层汗。

想着昨儿阮妙菱和他一起去了顾成铭家,忙活了一天,夜里连觉都没睡,才把顾氏和徐冉的后事安排了。最后两家都同意把她们的棺椁运回平阳,今天一早动的身

他此时也有些困了,看菱菱的样子还有一阵才醒,便歪着脑袋靠在榻上,闭着眼小睡。

刚闭上,秦阶那张脸不受控制一下跳出来,把他吓了一跳,赶紧睁开眼睛。

汉王今天喊他过去,说的就是秦阶的事,顺嘴还说成康帝今早醒过一回。

成康帝醒来没干别的,言简意赅地说秦阶在锦衣卫历练得够了,不能拘着他束缚他的发展,然后一道口谕,把秦阶派去了刑部,顶了刑部尚书郭睿的差。

没等郭睿掬一把老泪哭他过去的政绩,成康帝再下了一道口谕,把郭睿安排进了荒废日久的内阁,随随便便当了个次辅。

当场就把郭睿的姐姐郭嫔给激动得晕了过去。

幸好她当时是哭着晕过去的,李皇后说她是担心皇上的圣体,才给圆了过去。

汉王跟徐元说:“父皇偷偷跟我说,派秦阶去刑部,是为了防着齐王,可他何尝不是防着我呢?”

成康帝是觉得他自己还有救,所以在他恢复之前,得让汉王和齐王相互抗衡,没功夫在他身上使坏。

徐元听汉王说完以后,就明白秦阶既不站汉王,也不依附齐王,必要的时候他甚至可以把他们两个都办了。

但他表面上还是要宽慰汉王的,“秦阶只有一个,可王爷你除了有我,还有李重山李首辅不是?”

成康帝在把郭睿推到次辅位置上之后,让李重山当了首辅,兼兵部尚书。

放眼整个朝廷,也就李重山的官阶最高了。

汉王还是不满意,“本王一有李重山,二有你……但齐王有秦海啊,听说最近他还有意拉拢礼部的官员。”

李皇后汉王倒不怎么担心,因为她的娘家除了李重山就没别人了,如今李重山站在他这边,李皇后就算把齐王当成了亲儿子,想要替他谋划,也有心无力。

李皇后的皇后之位,当初就是成康帝看在李重山扶持他即位的份上,当赏钱似的赏赐出去的,有和没有,对成康帝都没有多大影响。

对李重山更是如此。

他的亲妹妹早些年就没了,如今这个不过就是个可有可无的远亲而已。

后面这些人,徐元自认分心都能应付,唯独秦阶,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以前秦阶兼管锦衣卫,并无多少实权,如今却大大的不同了。

一手抓五军都督府的兵权,一手又掌刑名,不管从哪里入手,都能给他使绊子。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他倒能放手搏一搏,徐元仰头去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阮妙菱,如今有了她,做什么都得兼顾到她身上。

稍不留神,秦阶就能把她给抢了去。

“一直盯着我瞧,怪不好意的。”

阮妙菱在徐元炽热的注视下醒了过来,乌溜溜的眼睛有了神采,一看就是睡饱了。

她一动,身上的被褥就往下掉,倒提醒了徐元。

“下回一个人再不许什么都不盖就睡。”他是含着怒气说的,脸上没真露出生气的样子。

“哦……”

阮妙菱坐起来,一只手撑在榻边,另一只伸过去够圆墩上的书。

也是她睡久了,手心出了一层汗,拿书的时候全身的力气都在上半身,手掌突然往下滑,人顺势就往地下栽去。

徐元本就仔细着她的一举一动,看到她栽下来的一瞬间,没受伤的手臂忽的就伸到她的身下,稳稳地把她托住了。

但他出手还是晚了一点,阮妙菱下半身没有支撑,顺着他的长臂滑了下来,砰地砸进他的胸口。

阮妙菱的下巴被徐元坚硬的肩头磕了一下,没觉得有多痛,揉着撑起身对他一个劲笑:“怎么连丁点肉都没有。”

徐元又气又笑,怕真把她撞着了,情急之下伸手去给她揉下巴,“要真长了肉,整个人圆乎乎的,翻个墙都困难,拿什么保护你?”

他揉得舒服,阮妙菱就停下自己的手,说自己会爬墙。

不说还好,徐元一下子就来了气。

他又想到了那晚她翻汉王府的墙,被秦阶给撞见了,而秦阶偏偏该死的向她表明了心迹。

“等你哪天变成香巧那个样子,我看你还怎么爬!”

徐元咬牙气哄哄地说,手上的力道越来越轻。

“香巧那是有了孩子,我又没有,就是有,随便搬来一把梯子,我照样能爬。”

阮妙菱看出他生气了,故意逗他。

如果肚子里揣着一个胖娃娃,走路都要喘三喘,她看见高高的梯子都怕了,哪还敢往上蹿?

徐元当了真,横眉立目:“你可以试试,到时候我非得把你绑起来。”

她马上逼出两汪泪,“成亲的时候,你在娘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徐元立刻就服软了。

不是他惧怕宝贞公主,而是真的记得自己对宝贞公主立下的誓言。

虽然是当着菱菱的面儿说的,可一辈子都作数,他会永远对她好,不让她流一滴眼泪。

阮妙菱这才满意的点头。

她哭得少笑得多,再者徐元知道她有哪些忌讳,不会故意招她,所以他立的誓言基本上就属于漂亮话,中听,却没多大用处。

“这下又笑了,我真是拿你没辙……”徐元歪在榻边脱力说道。

阮妙菱莞尔一笑,说你其实挺好的,要是以后不要事事都管着我,就更好了。

她这一笑,徐元看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下去,目光移到那本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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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一章:不待见的鱼

世宦破茧第四百零一章:不待见的鱼金亭狗在门外,左思右想还是摸到厨房,盯着做饭婆子给两位正主准备吃的。

做饭婆子话多,干活儿的时候不说话,就觉得少了点东西。

看他往灶前一坐,她手里的菜刀起起落落,嘴里的字跟着哚哚哚蹦出来,提起她早上买鱼的事来。

“从没见过这么肥的,两只手都握不住。”

说着,她还腾出手比划粗细,足有碗口那么大。

金亭听她老说鱼肥鱼壮的,始终扯不到正题上,抄一根木棍在灶台上敲了敲。

“说正事儿。”

婆子呶呶:“对门跟我一样做饭的三姑,她跟我说卖鱼的一早上跑了好几户人家……”

“做生意的不跑腿,坐等钱从天上掉下来吗?”

金亭觉得听婆子说话也挺费劲,催她赶紧把鱼鳞刮了,抹上盐腌着。

婆子又动起刀,“今早卖鱼的可不一样,他跑的都是大户人家,卖到咱们家之前,三姑她男人路过李府看见卖鱼的从后门挤进去了呢。”

听着过程不对劲,金亭赶紧拦住做饭婆子,免得她又跑歪了,“你买鱼的时候,人家问你什么了?”

“能问咱什么,就问公子夫人喜不喜欢吃鱼,喜欢吃哪种,改天他专门去河里捞了送过来。”

婆子也是个精明的,卖鱼的跟她还有三姑东拉西扯半晌,问了好多不着边的话,中间插着问了这一句,她偏偏记得很牢。

金亭问,她就只挑这一句说。

“你这事办得好,回头我跟夫人说一声,一准有赏。”

说完,金亭也不留下守着她做饭,掸着衣裳走了。

婆子脸都笑烂了,金管事一向说话算话,他说夫人要赏她,肯定没跑,哼着小曲儿抓一把盐往鱼身上糊。

“公子,夫人……”

金亭前脚迈过门槛,脚下跟踩着了火盆似的,诶呦一声捂着眼睛跳回去。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儿,徐元边系扣子边出来,虽然他尽力去抚平衣裳,上面还是有肉眼可见的皱纹。

他想说自己什么都没瞧见,可一想,说了不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麽,索性闭嘴不说话。

徐元回头看了一眼。

阮妙菱已经把散开的腰带重新打了结,还瞪了他。

他这才转过头问金亭,是不是家里着火了,值得他大喊大叫。

金亭想反驳自己没大喊,想到自己还处在留待查看的境地,顺着徐元的意说自己错了,虽然没着火,可也快了。

把婆子的话捋清前后,都说了出来。

阮妙菱走到门边,站在徐元身后问道:“那人最近经常来?”

金亭说是头一回。

如果来往久了,婆子也不会跟他提这事。

徐元说道:“那你明早专门在后门守着,他再来,你听他究竟想打探哪些方面。”

金亭一听拍了脑门,坏了。

从主院回到厨房,做饭婆子端着盘子就要把鱼丢进锅,金亭一个箭步过去抢了过来。

“你要吓死人啦!”

“这鱼吃不得,你刚刚是不是徒手给鱼抹的盐?”

婆子点头,抹盐不用手,难道用脚丫子吗?

做出来的清蒸鱼得多臭啊。

金亭连鱼带盘一并丢进泔水桶,推婆子去水井边,“往干净了洗,多用点皂角。”

婆子骂他有病,好端端地干嘛浪费鱼啊。

但她还是认命地蹲在水井边,由金亭盯着,少说洗了八遍手,皮都快搓掉了。

“三姑认识那卖鱼的不?”金亭倚在井边的木桩上,随口一问。

婆子顺带浇了把脸,咕哝道:“大概认识吧。”

就算三姑不认识,她男人肯定见过人家,找到家里去也不是没可能。

金亭道:“你一会儿装点干货,跟三姑唠唠,请她去找那卖鱼的,就说咱们明天还要鱼。”

“你刚不是倒了嘛,这回又要了?”

“我可跟你说,和三姑扯闲篇儿的时候,我倒鱼的事一个字都不能透露出去。等明儿一过,连着今天的赏钱,一并给你。”

#

慧儿坐在自家门槛上,她娘郝夫人在厨房忙活,时不时看她一眼,知道她乖乖坐在那儿没跑,就没喊她回来。

“娘,我要丫鬟……”

慧儿回头扯着嗓子,皱着眉对郝夫人喊道。

郝夫人还没回她,抬眼就看到郝廷梅拎着东西到了门口。

察觉到有人,慧儿回头一见是她爹,小脸立刻就笑开了,弹跳起来扑过去。

“一会儿再抱,爹拎着东西呢。”

郝廷梅把一条还在喘气的活鱼在慧儿眼前晃了一圈。

慧儿后退两步,被鱼眼睛吓懵了,瘪嘴要喊娘,郝夫人就到了她身后。

“哪里买的鱼?”

郝廷梅推开郝夫人伸过来接鱼的手,“不要钱,首辅大人送的,值房大院人人都有,我这条最肥。”

他一进门,郝夫人一把将慧儿也抱进来,反手关了大门,“他送的,你敢吃?”

慧儿看鱼长得膘肥体壮,眼睛瞪得贼大,身体还在扑腾,紧紧抱着郝夫人的腰,“不要吃,慧儿不吃。”

本来郝廷梅就没打算让家里人吃,从厨房门口扯出来一个盆,把鱼丢进去,又打了一桶水淋了满盆。

肥鱼顿时在里面游开了。

“给慧儿玩,等死了,找个地方埋了就是。”他拉过慧儿,不让她直接碰鱼的身子,找来一根小木棍,“想玩了,就戳戳它。”

两夫妻在厨房说话,郝夫人边忙活边说,郝廷梅在旁边随时搭把手。

“如今李大人都升官了,你和任兄弟史兄弟怎么还留在礼部?”

郝廷梅笑问:“你希望我升官?”

“谁会嫌官小……”郝夫人挪开眼看了眼慧儿,又说道:“我不是盼你升官,做不做官无所谓,就是回乡下种田我也乐意,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郝廷梅叹口气:“走到这一步了,哪能说停就停,任兄弟和史兄弟也都需要我看着,真离开京城去种地,我心里也不踏实。”

这种事,每年四季两夫妻都要拿出来说一回,到最后都没个结论。

大概图的就是能给对方提个醒。

肥鱼在水里游得欢快,慧儿拿着木棍不管它,跑到花圃里去玩,不多时就挖出了一个和鱼身同等大小的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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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二章:大人的秘密

世宦破茧第四百零二章:大人的秘密天擦黑的时候,李博章来找徐元出去喝酒。

徐元对他抱歉一笑,“内人病了,正需要人照看呢。”

李博章喊徐元喝酒只是个由头,想和他说话才是真,听说他家中有病人,还过问了两句。

徐元正等着和菱菱一块吃晚饭,可李博章迟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然后徐元就不高兴了,脸上多少有点体现,李博章没看见,倒是金亭先他一步瞧见了,一个闪身挡在了徐元面前。

“李公子,前一阵小的跟李夫人厚着脸皮讨要的一匹缎子,如今还没着落呢……这会天色也不早了,不如小的送您回去,顺便给李夫人提个醒,请她不要忘了我的事儿?”

李博章心里揣着事,他想到徐元要照看妻子,估计没多少心情招待他,而且他在这儿赖得也够久了,遂点头答应。

金亭跟着李博章到了李府,由管妈妈带着径直去见李夫人。

因还有一段路才到,金亭边走边摸出一个镯子递给管妈妈,“孝敬妈妈您的。”

可把管妈妈笑眯了眼。

“最近发财了?竟也买得起这种金贵东西了……”管妈妈什么样的首饰没见过,可像这样好的她自己却没有,一时间爱不释手。

金亭笑道:“做了点小本生意,没赚几个钱。”

“徐修撰不管你赚钱的吗,就算她不管,不还有阮……徐夫人嘛。”管妈妈好奇金亭究竟是做了怎样的小本生意,竟能大大方方地买这种不差的首饰。

金亭说不管,公子准许他自己赚银子娶媳妇,而且这事夫人也不知道。

管妈妈就眼红了。

还是男人好啊,只要在外面跑一跑,得了主人的信任,啥事儿都能自己去闯一闯。

不像她们女人,运气好的遇到一个有善心的主子,一年到头还能多存下几两,若是遇到抠门的,过年兴许得跟家里伸手,才能揭得开锅。

两人在这头有说有叹,李博章这边安静得很。

他才刚走到房门前,下人就急匆匆来报,说老爷请他到书房有话要说。

李博章长吁一声,敲了门进到书房,他爹捧着本书戴着一副眼镜正看得津津有味。

“爹你找我?”

“坐吧。”李重山随手一指,李博章顺着他指的方向坐下。

接下来的一刻钟,他就只听见他爹捧着书说圣祖皇帝如何厉害,仗打得很好诸如此类。

李博章坐不住了,“爹到底想说什么,我困了。”

李重山听了他满是抱怨的话,抬起头,眼镜架在鼻梁上,他却没有透过眼镜观察李博章。

“等这么一会儿就不行了?你出生那天,我还等了一天呢。”

那能一样麽,李博章又坐回去,问道:“爹你究竟改主意没有?”

李重山颇为坚定地回了他两个字,没有。

“你看看我终于坐到了首辅之位,只差一步了,章儿,咱们爷俩只差最后一步了。”

李博章立刻就给心潮澎湃的李重山泼了盆冷水:“咱们虽然也姓李,却跟正经的李姓宗室没关系。”

“迟早会有关系的。”李重山捧着圣祖皇帝批阅过的奏折,两只眼睛都闪着剧烈的光芒。

李博章知道这个迟早是什么时候,因为这个家里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等他爹日后真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把百官拿捏在手掌心里,让翰林院修史书的人随他的意给他弄一个天命所归,再弄一个七拐八绕的关系,把他往李姓宗室上扯,就名正言顺了。

可李博章觉得不会有这一天。

“爹,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做好臣子的本分吧,就算皇上真的不行了,还有齐王和汉王。”

退一万步来说,没有了齐王和汉王,也还有原太子的后裔,承平王不还好端端地活着吗?

李重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你知道爹为什么一把年纪了,还要钻营这个么,还不是为了你啊。”

也是为了李夫人。

李重山想着自己今年已经六十多了,要是有长寿的命的话,最多能活到七八十岁。

可是他的妻儿还年轻,尤其是李夫人,她嫁给他的时候,他已经到了中年,也就是说,等他入了土,她就是再嫁,也还是有人要。

可是他不想,所以他得找个理由把李夫人留下来,让她一辈子都冠上他的姓氏。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站在天下人面前,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这样她就不会乱来了。

这样对儿子也好。

他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儿子,样样都是优秀的,只要有了机会,一定能像一个正经的帝王一样……

李博章觉得和他爹聊不下去了,起身道:“我累了,回去睡了。”

“回来。”李重山喊道,“你今天去找徐元了?”

“爹放心,我什么都没对他说。”

等他走了,李重山坐在座上喃喃,他倒是希望儿子能透露点风声去。

这个傻儿子哦。

“出来吧。”

李重山对着屏风后喊道。

立时,有一个矮小瘦弱的身影从里面闪出来。

“大人,公子还是不听您的,要不要……”

李重山瞪他一眼,“我自己的儿子还用派人盯着吗?”

那人来连连道是。

“这几天你去各家卖鱼,都打听得怎么样了?”

原来此人就是徐府做饭婆子提过的卖鱼的人,他微微低头,“请大人再宽限几日,明天徐修撰府上还要鱼,属下去一趟,应该能套出话来。”

李重山点头,“你也小心些,不要没套到话,把自个儿搭进去了。”

那人点头:“大人您只管等着属下的好消息。”

秋色更浓了,鱼不是每天都能卖的,所以他得抓紧。

李重山站在窗前,盯着天上的一片灰暗,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觉得自己的好日子要来了。

可是又不知道日子究竟在哪一天到来。

想到最后,他轻轻叹息一声。

儿子不支持他,夫人又不知道他在做些什么,两人都在默默做自己的事,他很孤独啊。

金亭从李夫人处出来,高高兴兴地抱着一匹缎子,出了门径自往家走。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尾巴,不过他没放在心上,步调很是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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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三章:先一步行动

第二天,金亭没等到那个卖鱼人上门,捂嘴在门口打哈欠,三姑在对面打开后门走出来。

三姑跟他挥手,“卖鱼的被齐王府抓了,今天你家鱼也别吃了,换菜吧。”

金亭问她是怎么回事。

三姑就说他男人从街上回来,看见齐王府管事喊了几个壮汉绑着卖鱼的去衙门论罪。

在决定怎么往上报之前,金亭叫婆子关了后门,自己去衙门看一眼。

还没进去,就在衙门口和郝廷梅、任舒华和史张弼来了个不期而遇。

他们三个抻脑袋往里巴巴地看,金亭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也得鱼了。

抓卖鱼的几个齐王府壮汉还在衙门口候着,史张弼走过去问他们怎么抓的人。

几个壮汉膀大腰圆,长得一副不易亲近的相貌,嗓音很粗,见史张弼穿着官服,脸还是板着,语气倒还和软。

“昨天买了他家的鱼,王妃养的猫吃了半口,下午就没气了。”

猫没了,齐王妃却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府里的人先把报给齐王听,当时秦海就在边上,给出了个主意,让卖鱼的今天还来。

金亭一听差点抚掌。

要不是齐王府赶早一步,卖鱼的就落到他手里了。

他这边兀自心生遗憾,任舒华拉着郝廷梅和史张弼躲到一边,“昨儿的鱼,你们吃没?”

史张弼摇头,他不爱吃鱼,回家的路上找了块池塘就给放生了。

“你别跟我说你吃了!”郝廷梅惊异的瞪任舒华,说他也没吃,给慧儿当玩具了。

任舒华拍拍脑袋,喜笑颜开:“我也没吃!”

他是最爱吃鱼的,可昨天对着那条鱼怎么样都生不出一点食欲。

还是他家里的丫鬟看不下去,一刀背拍烂了鱼头,丢出去喂狗,可狗吃了没事。

“所以鱼压根没有问题。”

郝廷梅和史张弼并不觉着可惜,不是靠双手挣来的,吃着哪能心安。

“让他去大牢蹲几天也好,省得出来祸害人。”

金亭回去把事情当着香巧和兔月的面说给阮妙菱听,香巧听完就吐了这么一句。

阮妙菱没有跟着踩他。

因为人家卖的鱼压根就没问题,她昨天偷偷去把鱼找来验过,所以卖鱼的和黄良他们做的是一样的事情,四处探听风声而已。

兔月提议去鱼市买鱼苗,放到家里的大水缸里养。

这样来年什么时候想吃了,挽起袖子当场就能抓到新鲜的,还不消担心被人下毒。

阮妙菱都随她们。

晚上徐元下值回来,阮妙菱刚提了开头,徐元接着她的话把她不知道的后续也讲了。

“那他挺惨的,刚进刑部的牢房就死了。”

徐元嗤了一声,“做这种事向来就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你替他可怜,或许还会在人家心里落个不是。”

阮妙菱也不揪着此事不放,“鱼我验过,没有问题,你说怎么就只有齐王府的猫吃了出了事呢?”

“你师傅去看过,并不是吃鱼死的,他还说这事都怨你……”

徐元不知道东方亮在卖什么关子。

总不能说是菱菱给齐王府下药了吧?

阮妙菱想着自己从没去过齐王府,怎么就怪上她了,正巧看见兔月熬好了药放在院里的石桌上晾凉,一下就想通了。

这药是给她治“病”的,而她的病因起于崔贵妃让她做的毒药。

这药她当初做了两份,一份交给崔贵妃,一份她上次带来做做样子,演给崔贵妃看的。

稍稍推理,她猜想或许崔贵妃把药通过某种方式放到了齐王府,所以东方亮才会说和她有关。

“最近汉王可有带你进宫见崔贵妃?”

徐元虽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但看她似乎是要证实,“这阵子都忙,汉王还没找到机会进宫……”

至于崔贵妃,她也忙着照顾卧病在床的成康帝分不开身,哪还分得出心思等儿子进宫给她请安。

阮妙菱就把中毒后每个阶段的表现都告诉徐元,如果碰上崔贵妃询问,他也好应对。

徐元一一记下,然后高兴地说过一阵他师傅就要调到京城任职。

她费了点时间想徐元的师傅是何人。

最后还是徐元等不及,说道:“就是现今的汝阳知府贺大人。”

阮妙菱看他很高兴,没忍心破坏他的好心情。

徐元兴致冲冲地期待着贺芳年的到来,但对方可能不这么想,尤其是得知徒弟的发妻是阮三小姐。

贺明琅挎着书篮回到府衙,几个婆子涌上去,接篮子的,擦汗的,还有打扇的,一个都没闲着。

他爹贺芳年坐在院里,远远看见这番景致,眉头当即就皱起来。

儿子身边前拥后簇,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府台!

“贺明琅,你过来。”

婆子们手上的活儿都停下来,叽叽咕咕,有一个在大家的掩护下往后院跑去。

贺明琅心里咯噔,知道他爹又要说教,但只能硬着头皮上去。

今年他其实过得马马虎虎,还算凑合。

说高兴也高兴,但那都是在学堂里,一回到家可没有这么多欢乐。

如今他姐姐贺明月已经嫁了人,爹娘的眼睛全都盯着他,能不怕麽……

“爹……”

贺芳年上下瞅了几眼,看他的衣裳还算齐整干净,料他现在也不敢在学堂和人混打了,就说:“一会子把今天的课业做完了,给先生送过去,从明天开始就不用去学堂念书了。”

贺明琅脸一下子刷白。

上学就是他的欢乐,如今连学都不让他上了……

他扑通跪下,“琅儿错了。”

贺夫人刚过来就看到儿子双膝点地,还以为他在学堂又混闹了,顿时头疼。

虽然她也气,不过贺芳年唱了白脸,她就不能再跟着唱。

孩子也晓得趋利避害,若是家里两个大人都对他凶巴巴的,怎么会主动交心?以后出了大事,他恐怕都不会跟家里交待一声。

“老爷,琅儿还小不懂事,错了也该罚,但也不能动不动就跪……”

贺明琅听到他娘这么护着,心里乐开了花,面上还是装着忐忑。

贺芳年屈起手指敲儿子的脑袋,“就晓得装委屈。”

第四百零四章:望不忘初心

贺夫人听了就明白了,孩子又在没头没脑地瞎认错。

她弯腰去把地下的贺明琅扶起来,一面给他拍腿上的尘土,一面问他跪疼了没有。

“一点都不疼,我今天穿得厚实。”

贺明琅堵着娘的耳朵悄咪咪说完,随后老老实实立在原地,听候他爹吩咐。

“上学还是要上的,只是不能在汝阳上了。”

这话贺明琅以前听贺芳年对姐姐明月说过,因为那时候贺明月在平阳有女先生教导。

他挨着贺夫人,轻声问:“爹爹高升到哪里?”

贺芳年听到高升二字,脸上笑开了花,却还是伸出手把贺明琅扯过来“啪啪”在他身上拍了几下。

他仰头看贺夫人,“皇上终于召我进京了,这几天你辛苦一下,能用的能带走的都带着,其他的等到了京城,咱们再重新置办。”

贺夫人跟着高兴。

“老爷岂不是能见到得意门生了?”

贺芳年还说是啊,“图之如今在汉王面前可是有头有脸的人,我去了说不定还要仰仗他帮扶一把。”

被他制在怀里的贺明琅和他们的关注点不同,插进来说道:“我也可以看到阮姐姐咯!”

光是这一点,就够他在皮小六他们面前吹嘘好几个月了。

有个当官的爹爹,就是比较便宜。

然而他爹贺芳年听了这话,脸刷的就冷了下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贺芳年忘了,是真的忘了。

他的门生娶了宝贞公主的女儿阮三小姐,当初徐元还送来过帖子的。

那时他以为这门亲事迟早会黄,就没怎么放在心上,而忽视的代价竟是这么惨痛。

“她在京城应该没闯祸……”贺芳年只有这样安慰自己。

不然徐元怎么还活得好好的。

汝阳府府衙这几天忙得热火朝天,平阳府这边一如既往的寂静,案子也发生过几起,奈何阮延起办案神速,就是想热闹起来都没有机会。

这天衙门口的衙役都快打瞌睡了。

忽然一个激灵,扭头就看见府台老爷阮延起从衙门里走出来,瞌睡立刻就被吓跑了。

“老爷要出去办事?”

衙门无事,阮延哲总待在这里也闷,留下随从一人随时在这里待命,一有事可以回家去找他。

之前他开仓赈济保宁府震怒了圣上,好在就任期间他做了不少政绩,有眼睛的都看得见,因此将功折罪,才能继续留在平阳府任职。

想着开粮仓时的坚定不移,以及事发时的忐忑不安,不多时他就到了自家门前。

皮小六一群孩子还是喜欢围在西府门口玩,不管里面有人没人,他们始终像门神一样守在那儿,风雨无阻。

艳阳天或天气凉快的时候,他们就玩跳绳,下雨打雷,他们就搬个马扎找家店铺坐下,翻花绳拍手掌,等天黑了才离去。

皮小六最先看到了阮延起,朝他招手,“阮大人,阮道今天没跟我们一起玩。”

说完,又和伙伴撞拐子去。

阮延起拍了门,门房的立刻就开了门,见他这个时辰回家来也不惊讶。

“大公子二公子呢?”

门房道:“大公子陪着夫人出门买东西,这会子还没回来,二公子今日在书房读书写字。”

还说皮小六他们三请四请,二公子都坚定地说不去。

阮延起也不希望孩子读书读傻了,进了门直奔书房,隔了一段距离就听到里面有两个人在说话。

除了有阮道的声音,另一个就是女儿阮妙晴了。

他本想直接进去,可又想知道两个打小一块长大的姐弟此刻会说些什么,悄悄走到窗边站定。

“……这是三姐走之前送我的,可赵子昂的字太灵秀飘逸,我学不来。”

原来阮道在为了练习书法发愁。

阮延起决定继续听下去,看看阮妙晴会说什么话。

“三姐又不只送了你赵子昂的字帖,前朝好几位大家的字帖她不一样送了一幅给你嘛,是你自个儿要挑赵子昂的来临摹。”

听他们的语气,三丫头送的字帖不像是一般的字帖,阮延起多想了一下。

会是真迹吗?

可三丫头会把这么珍贵的东西送给阮道?

“我是觉得三姐可能喜欢我习赵子昂的字,才先挑了这一幅……”

“你觉得,三姐的心思真那么好猜,当初你和我就不用在她面前露怯了。”阮妙晴叹了口气。

两人拿起别的字帖讨论该临摹哪一种合适。

阮延起想现在进去只会打断他们姐弟俩的思绪,就从窗下走开了。

他有西府月门的钥匙,摸出来开了门,转身又给锁上,第一次在西府里转悠。

自打二房三房离开之后,东府和西府一下就变空荡了,有时候说话都能听到回响。

“都落灰了……”

香巧还在平阳的时候,时常过来打扫,尽管他没亲眼看见,却也知道这里肯定是一尘不染的。

如今这里却看起来多了一种苍凉萧瑟的感觉。

像座废弃的院子。

他站了许久,直到暗处有响动,才回头看去,大人走了出来,“阮大人好久不见。”

大人一直跟在古仁身边,上次阮延起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一身妇人装扮,这次却穿一身利落的短打,就连眉毛也英武了几分。

“大人这次来有何贵干?”

“将军派我来告诉阮大人一句话,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阮延起道:“本官一直都是如此。”

古仁是担心他会临时叛变,才让大人来给他提个醒?

也太看不起他阮延起了吧!

“将军没别的意思,而且将军的意思也是夫人的意思。”大人目不转睛地看着阮延起,“大人要做的是保全阮家东府,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不要把手伸到西府来。”

阮延起叹道:“我明白,这是弟妹对母亲的承诺,但我不仅是阮家人,更是一府之长。”

万一三弟一家和老太太在甘肃发生意外,他怎么赶得过去救人?

大人来之前,就已经听古仁把所有的顾虑讲了一遍,此时阮延起在想什么,她都能猜的七七八八。

“你不用担心三老爷和老夫人的安危,只要在合适的时候,把你们和西府的干系摘干净就是。”

第四百零五章:西北有音讯

大人来得快,走得也快,阮延起从沉思中回神的时候,整个西府又重新归于沉寂。

有道是“山高皇帝远”,京城的人管不到他,可他不也不清楚那里如今的动向吗。

论起来,其实两边没吃亏,但也赚不着什么。

“弟媳交待了,就照做呗,她总不能……”

他话头刚起,很快把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郭睿从刑部尚书晋升次辅之后,没忘记以前跟在他身边做事的秦钊,有事没事都会叫他过去说点东西。

这天,秦钊刚从郭睿处回来,一进值房,就瞧见平日不怎么来值房的秦阶坐在屋子里的大圈椅中。

愣了愣,秦钊顶着一房人似有若无看戏的目光,走到最里的一间屋。

值房的屋子就这点好,往明间一站,左右两边都能一眼看到底。

所以其他几个当值的官员虽然好奇,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地去看,手里捏着笔,耳朵竖得尖尖的,装模作样在想事情。

因为不是在家中,秦钊虽然是秦阶的兄长,此时也不得不称呼他一声“大人”。

秦阶倒也没端着架子,睃了一眼其他人,几人顿时慌慌张张,一个说“我的笔哪儿去了”,一个左扭右扭嘴里嚷着找纸。

“笔不在你手里捏着嘛……”

“……你的纸也……”

秦钊早惯了他们这样的习性,问道:“有很要紧的事?”

“嗯……”秦阶眉头蹙了蹙,再看那几个人,终于不耐烦说道:“你们回避一下。”

上峰的话他们岂敢不听,况且秦阶还是锦衣卫出身,眨眼间就能割了他们脑袋的那种狠角色,几个相互递眼色,提着衣角挤出门去。

“八哥哥又到郭次辅那里去了?”

秦钊一笑,“虽然你离开了锦衣卫,但还是什么事都逃不过十弟你的眼睛。”

他没觉着去见郭次辅不对,人家毕竟指点过自己一二,算半个师傅了,学会去见师傅,那是天经地义。

秦阶看着不像是关心这种小事,“八哥哥去见次辅说了什么内容,我不会过问,只是想提醒八哥哥尽量和郭大人保持距离。”

“郭大人是出……什么事了吗?”

他这样的神情,这样的语气,很难不让人往这方面想。

秦钊似乎记得郭睿不是会给自己添麻烦的人,因为郭睿本身就很怕麻烦。

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说做次辅挺好的,天塌下来了也还有首辅顶着……

“没,郭睿怎么会惹事。”秦阶给八哥哥吃了定心丸,又道:“快入冬了,京城的风会刮得比较猛烈,风向也多变,别人我不管,只有八哥哥我是最担心的。”

秦钊摸了摸后脑勺,“我这么不让人省心麽……”

其实以八哥哥的性子,秦阶完全不用担心,但他和郭睿多少有些牵连……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该备的还是得备着。

谁会嫌弃自己家里的药多呢。

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小姐这病还要装多久啊……”

兔月撑着脑袋,蔫蔫的问正倒在廊下藤椅里的阮妙菱。

每天家里都弥漫着浓浓的苦药味,不吃也腻了。

捏着两个颜色不同的瓷瓶,阮妙菱把里面的膏脂混在一起,摸到手背上,静静等着是否会有不适的反应。

听到兔月不太精神的话,分出心来,道:“越久越好,你要是在家里待得闷了,等晚上没什么人盯着咱家了,让金亭带你出去转转,解解闷哈。”

“奴婢不闷,是怕小姐闷。”

“我不闷啊,天天都有事可做,一刻也没闲着。”

金亭刚进院子,听到这话脚下闪了闪,夫人您倒是不闷,可不知道把公子闷成什么样了。

阮妙菱看到金亭来了,就晓得他肯定带了不少消息回来。

“怎样,哪些事成了?”

金亭先捡她最关心的事说,“公主所带领的大军已经顺利到达青海卫,秦家九公子刚到就生了场小病,但没有大碍,只是不服水土而已。”

兔月道:“那问儿姐姐呢?”

“她好着呐,不管到哪儿都能活蹦乱跳,听传信回来的人说草原上有个姑娘一顿能吃二斤牛肉干,想必就是问儿了。”

“看不出来啊。”阮妙菱也惊着了。

但她也表示理解,从前问儿跟在她身边,就没做几样粗活,一天下来耗费不了多少力气。

可在战场上就不一样了,那是要真刀真枪实打实地去干的,拼的就是体力。

金亭追加一句:“还不止呢,她都会喝酒了,还是当地的青稞。”

阮妙菱道:“和咱们喝的没多大区别吧,喝了就喝了,山高路远的我也管不了她。”

而且她也不想管。

问儿不是她豢养的鸟雀,不需要一辈子待在笼中左跳右跳逗她开心。

是雄鹰就得有一片广阔的天宇去翱翔,何况问儿是愿意的,她犯不着阻拦。

人活一世,不就得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爱所爱的人,听能令自己心情愉悦的话吗?

兔月颇为羡慕,“小姐,奴婢也要学喝酒。”

“不行。”金亭和阮妙菱异口同声道。

兔月很委屈:“为什么……”

金亭就道:“你还小,问儿喝的那些酒太烈,还辣嗓子,不适合你。”

阮妙菱说得更为直接。

“香巧还怀着呢。”

家里有个双身子的女人,不仅不能有酒味,连厨房的烟都不能跑过来,就是怕影响到孕妇的心情,进而影响到腹中的孩子。

“那奴婢是一辈子都喝不上了。”

兔月好难过,默默到一边替自己感到悲哀。

等香巧生了,说不定小姐就有了,还是不能喝……有了第一个孩子,肯定就有第二个,接二连三的,她哪有可能顾得上口舌之快嘛。

因为还有事要回禀,金亭此刻不便去安慰兔月,只虚虚看了两眼。

阮妙菱问道:“其他的事呢?”

他道:“李首辅家的公子,就是和咱家公子一起共事的那位,下半月就要完婚了。”

这件事倒不怎么新鲜,因为她以前就知道李博章和人订了亲,只是时候还没到而已。

第四百零六章:为夫的亲笔

窝边的兔子被兔月喂饱以后,天一擦黑,徐元怀里抱一卷画喜笑颜开的进门来。

他今天要比平日回得晚些,早晨出门的时候手里还是空的,必是又去了哪个地方淘宝贝。

金亭摆好了饭出来,和徐元擦肩而过,从他身上嗅到了一股墨香味,还有淡淡的浆糊水味道。

公子去了装裱坊?

“回来晚了,你等很久了吧……”

徐元把画放到博古架上,一边的架子上已经放好了洗脸洗手的水,浸水洗了几洗,他才坐到饭桌上。

阮妙菱侧首,乌溜溜的眼睛盯着他,要从他脸上看出来点东西。

“回得晚倒不打紧,最近不管事大事小,你肯定都要分出一点心思去料理的……”她体贴地安慰了几句,才把自己的希望讲出来。

“我觉得还是让金亭跟你一块出门,万一你在汉王府或是翰林院支不开身,还能吩咐他回家告诉我们一声。”

徐元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说再晾他几天。“这次若轻易饶了他,以后不得横到我头上来?”

他的菱菱就是心肠软,有香巧和兔月两个一左一右央求,这就架不住来求他了。

话才说完,阮妙菱夹起他塞过来的菜,分外用力地摁在他碗里。

这可把徐元整得懵了,就听到她说吃饱了,可听语气分明像被气饱的。

“谁给你气受了?”

徐元也不吃了,停了筷子挪到她身边,心里微微窃喜,眉梢便不由自主飞扬起来。

菱菱使性子的样子,看起来就和果子一样,得用他哄才成。

“我这不是生气……”阮妙菱侧首,就看见他那洋洋自得的笑脸,“真的吃不下。”

徐元就着她的碗筷吃了一口饭菜,立刻板起脸说做成这样,他也吃不下。“金亭用人不当,旧错未消又添新错,留不得了。”

看他长身而起,阮妙菱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就怕他下一刻真的要辞了金亭。

“徐元,你真的不懂?”

徐元反问:“我该懂什么?”

她像一只鼓囊囊的球突然泄了气一般,“不懂就不懂吧,下次别再给我夹菜了,我不习惯。”

“我懂了!”

徐元忽然大喊,反手扣住她的手腕,呵呵呵地笑,宛如傻子。“我明天就带金亭去,早回晚回都让他来告诉你一声……那,以后我还能给你夹菜吗?”

“……那是你的事情,问我有用吗。”阮妙菱别过脸浅浅一笑,随即正色道:“吃饭。”

“好。”徐元应声跟着坐下,美滋滋地把碗里的菜又送她碗里。

吃过饭,徐元去书房写字,最后一笔写尽才喊金亭进来。

“有新衣裳吗?”

最近没年没节的,金亭哪想得起做新衣裳,不过去年来京城的时候,徐夫人给他准备了好几身,到现在还没穿完呢。

“有,不过是去年的。”

徐元颔首,让他明天换上簇新的衣裳,送他去上值,连送午饭的差事也一并给了。

“让你跟,并不代表本公子原谅了你上次的所作所为。”

金亭说他明白,“公子是在给小的将功赎罪的机会,当然,也是夫人心善。”

话说得没错,但徐元还是瞪了金亭一眼。

“夫人心善,那是因为她信任你们,认为你们个个都非池中物,所以你们平日里有些不恭不敬的举动,她也当没看见……”

徐元离开桌案,金亭忙上前捡起毛笔就着旁边的笔洗,把笔毫淘洗干净。

“她可以不放在心上,我可不会……以后你们再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不管你们是从小跟着她长大的,还是官员的夫人,亦或我的人,统统别想在我这儿讨到好处!”

金亭听得满头汗,当即就在桌案旁边跪下。

“小的谨记在心,以后绝不再犯。”

敲打完金亭之后,徐元也不在书房逗留,大步往房里走去。

他不会让她在习惯有人替她夹菜以后,等不到那个回家夹菜的人。

“你往手上抹的什么,一道白一道红的……”

从博古架上取了画走进里间,徐元就看到妻子坐在灯下,两指挑了一点膏脂均匀地抹在手臂上,远远看就像被藤条打过留下的红痕。

阮妙菱正在观察颜色深浅,头也不抬道:“我试一试毒药的药性。”

徐元一个箭步冲过来抢走瓷瓶。

“知道是毒药,你还往身上抹,八成又是东方亮哄你玩!”

他还是忘不了上辈子她吃下东方亮制的毒药以后的样子。

东方亮虽然没有害菱菱的想法,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徐元对东方亮还是很抵触的。

阮妙菱上前去把另一瓶也给他看,“两种毒药中和了,我没事的。”

看她脸色红润,真的没有不适的反应,徐元才把瓷瓶还回去。

“大晚上的,你抱幅画是要就寝吗?”

徐元咳嗽两声,把两只耳朵都咳热了。

有娇妻在怀,抱画睡觉不是很煞风景吗,菱菱真是调皮……

“你看看”徐元把画卷展开,“像不像你?”

阮妙菱凑过去看了一眼,画上一个女孩子坐在庭院里,低垂秀目好像在绣花?

她立刻说不像。

世上会绣花的人多了去,但绝对不可能是她。

“不过……”她仔细看了看作画的笔法,“这是你画的?”

徐元笑着点头:“然也,为夫的亲笔!”

阮妙菱知道他画花鸟有一手,其他的就马马虎虎,看这幅画却觉得他的画功长进不少。

刚想到这里,就听徐元道:“汉王府有许多赵子昂的真迹,我听汉王和幕僚论事总是不着边际,闲来无事就盯着看,心里跟着描摹,画得就比以前好了。”

她道:“那汉王府里也不是只有赵子昂一个人的画作,你怎么只盯着他学。史书上评论他是贰臣,你学他,不是让汉王疏远你麽。”

“我只想着你欣赏赵子昂的妙笔,想都没想就学了。”徐元把画挂到墙上,“我学了,不让汉王知道就是了。”

虽然觉得画上的人不像自己,但徐元说是,阮妙菱就勉强接受了。

“无端送我画像,又都抓着我的喜好说话,是有事求我帮忙吧?”

第四百零七章:目的不纯啊

阮妙菱先提出来,徐元倒没有推三阻四不承认,很诚恳的点头。

“起先和李博章定亲的姑娘,前一阵随父母走了一趟粤中,在海上犯水土不服,不过两月人就没了……你如今听到要和他成婚的姑娘,不是江南人,就在京城胡同里住。”

看他边说边给端茶送水,阮妙菱就知道事情没完,问是不是要她去看看这位新嫁娘。

徐元立即否认道:“你本来就喜欢在宅门里蹿,我自然不会有这种想法……是汉王查不到新嫁娘半点事迹,才一句话交待下来,意思是想你去走一趟。”

还能有李麟查不到的人物?

阮妙菱问是谁,她不乐意替汉王办事,但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说不定会走一趟。

“呵。”徐元似讥似讽,“齐王妃的娘家妹妹,闺名芝玉。”

齐王妃跟自己兄弟不亲,却格外宠爱嫡母所生的妹妹,从她嫁到齐王府以后,逢年过节总有一堆好东西送回娘家,八成都归张芝玉,时常叫其他人眼红。

这些都是外人盛传已久的,徐元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知道,可要深挖下去他也查不到了。

齐王妃真的把张芝玉保护得十分周全。

阮妙菱听他讲了些人尽皆知的事,当即笑了。

敢情汉王李麟想通过张家小姐了解齐王和齐王妃,可奈何他是一个没有正妃侧妃的王爷,随随便便到张家肯定会生出许多闲言碎语,他才把主意打到她头上。

当晚她并没一口答应,徐元也没逼迫她。

如果她真的不想做,徐元有的是办法让汉王另找能人。

“效果不错……味道浓了。”

东方亮照阮妙菱提供的法子,也把两种膏脂涂到手臂上闻了几闻,评价也还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类型。

在学习方面,东方亮的评价还是很中肯的,而且东西到底好不好阮妙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回头我再改进。”她把瓷瓶都收好,“我的手艺哄小孩儿还行,在她们面前可瞒不住。”

东方亮吃着茶果,含糊说道:“要瞒不是不行,但你找了一次借口,后面就得用无数的借口去圆前面的,累。”

阮妙菱想起他最近有在齐王府附近盯梢,便问他知不知道张家小姐。

东方亮就说他只知道齐王妃姓张,旁的张姓李姓小姐他一概不认得,“她是位重要人物?别不是姓徐的看上了那啥张家小姐了,个混球,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看他已经大把卷起长袖,又往针线笸箩里寻剪子,阮妙菱赶紧劝住。

“都出轨了你还护着他,枉我还……这一点他就不如秦家小子。”

阮妙菱听他说一半藏一半,瞧他几眼。

“张家小姐是李首辅未过门的儿媳妇,徐元就是有这个心,他也没这个胆啊。”

东方亮气得唾沫四溅,“他敢有这个心,我扒了他的皮!”

“看看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爹,管得这么宽……”阮妙菱摁他坐下,递过一碗茶给他消火。

咕咚几口喝完,东方亮瞪圆了矍铄的眼睛。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可不就是你爹嘛,个小没良心的混丫头,有了丈夫就忘了老爹。

“既然你不知道也没见过张家小姐,找你引见肯定没戏。”阮妙菱拿过软捶替东方亮捶肩,甜甜地讨好。

“听徐元说师傅你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世上再找不出比你更厉害的,你能不能替弟子想一招?”

胳膊肘都拐到人家心窝里去了,东方亮听得牙酸,那臭小子会这么夸他才有鬼了。

“没有,不知道,想不出。”

阮妙菱把软捶扔到一边,“别人家的师傅都是有求必应,我却遇到一个心肠硬的,唉,真羡慕别人家有师母帮衬,什么事都做得得心应手……”

东方亮心一颤,觉得事情不妙。

“师傅的心肠想是因为没有红袖温暖才这样硬邦邦的,赶明儿我去宫里求一求贵妃娘娘,给我安排一位师母。”

东方亮骂了句小狼崽子,气哄哄又吃了两个茶果,暗暗把这笔账记在徐元头上。

张家,张夫人怀里圈着小女儿,和齐王妃一左一右坐在炕上说话。

齐王妃怜爱地打量妹妹芝玉,不由感慨时光飞逝。

“要是我有十二分的能耐,撑着王爷和首辅抗衡,绝不会让小妹嫁到李家去……”话没说完,又叹了一口气,把芝玉拉到她身边。

张夫人却没觉着这是件坏事。

李家如今如日中天,权势可谓滔天,而李博章诗文不错,又在翰林院供职,有他爹在内阁,将来不愁找不到门路往内阁里挣功名。

虽然他们已经有点和齐王唱反调的意思,但张夫人管不了那么多,她只希望两个女儿嫁得都好。

外面的事有男人们操心,干不着她们什么事。

因为齐王妃如今能拿主意了,且对她还不错,所以张夫人把自己的盘算都讲给大女儿听。

才刚讲到一半,婆子掀开门帘子进来:“夫人,徐修撰家的夫人来给二小姐道喜。”

张夫人一时没想起徐修撰夫人是谁,故而没有立刻说话。

齐王妃笑了笑,有点早有预料的意思。

“母亲真是贵人多忘事,提她夫家的名号您可能不晓得,但说起她的本名,您一下就知道了。”

张芝玉好奇是何人来给自己道贺,便从她姐姐怀里挣脱起来,巴巴地等姐姐开口。

“宝贞公主的女儿,阮三小姐。”

张夫人眼前顿时闪过一抹火光,长长地“哦”了一声,“火烧侍郎府的名人,记得,我当然记得。”

张芝玉一听是那位会做好多小玩意的小姐要来,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睛亮闪闪的盯着门口。

齐王妃道:“我知道母亲怕她来了,将不好的习性传给芝玉妹妹,但今天咱们不得不见一见她。”

“怎么非见不可了?”张夫人实在对这位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姑娘喜欢不起来,即便她如今已为人妇。

齐王妃让芝玉收回迫不及待的目光,才道:“她夫婿可是汉王的一等幕僚,她来,目的肯定不纯。”

第四百零八章:扛来的贺礼

有外客来访,就算是女人家,张夫人也不会让人小看了二女儿。

“芝玉别总缠你姐姐,来娘这儿坐。”

难得可以得姐姐庇护,张家小姐蹭在齐王妃身边乐此不疲,猛听她娘吩咐,很不乐意:“姐姐这儿暖和……”

张夫人脸当时就拉下来:“以前芝兰没出阁的时候,你黏她我不说你,现如今芝兰是王妃,你就算不为自己,也得护住她的威仪。”

齐王妃把妹妹往怀里带,拍着她的后背对张夫人道:“威不威仪的都是虚名,女儿难得回家,再跟外头一样的做派,就是母亲习惯,我都得被自己给恶心吐了。”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芝玉在家待的日子不多了,母亲就由着她吧。”

劝解的话说到张夫人心坎里去了,握住大女儿的手直道她贴心。

她把二女儿当宝一样宠,但管教得也严,怕的就是将来到了别人家因为规矩没学全,指着鼻子被人骂得无语还嘴。

想想只剩下小半月的时间,张夫人睃了二女儿一眼。

张家小姐往大姐身后躲,以为她娘又要罚她练字练琴,就听到她娘说喜欢跟谁坐就坐。

“谢谢娘,也谢谢大姐!”

三人在屋里说着话等阮妙菱过来。

丫鬟先人一步浪花般掀了门帘叠步进门:“夫人,秦家五少夫人也来了。”

张家小姐很兴奋。

“大姐真有面儿,就连郡主姐姐也来给我道贺,过几天各侯府的诰命夫人也会来吧?”

秦五少夫人因是皇室宗亲,才和齐王妃多有走动,两人年纪相仿,各自又都有生养孩子,所以平常都有话聊。

有时候齐王妃把妹妹接到王府玩半晌,一来二去,和秦五少夫人碰过面,自然而然就熟识了。

张夫人乐意让秦五少夫人来,脸上全是笑意,所以看见阮妙菱跟着一起进来的时候,笑就黏在她脸上摘不下来了。

枫哥儿愿意亲近阮妙菱,到了她怀里就不肯再让他娘和奶娘抱了,谁来抢他就哭谁。

张家小姐最喜欢像枫哥儿这般玉团似的孩子,见了想逗他。

但她娘虽然在和五少夫人唠家常,视线却一刻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可她实在心痒难耐,悄悄往大姐身后藏,侧首不停对枫哥儿扮鬼脸。

枫哥儿咯咯直笑,在阮妙菱怀里波浪似的摇啊摇。

五少夫人、张夫人还有齐王妃齐齐看过来,张家小姐顿时收起玩心,忐忑地看了眼一直在关注她和枫哥儿的阮三小姐。

许多小孩子都爱笑,但五少夫人还是问了阮妙菱枫哥儿方才是怎的了。

枫哥儿看好几双眼睛齐刷刷瞪自己,有些害怕,扭头趴在阮妙菱肩上,嘴里啵啵的吐泡泡。

张家小姐手掌合十,一双眼里满是哀求。

阮妙菱抚着小人儿的后背,说道:“我看枫哥儿有点不高兴,扮了几个鬼脸逗他玩呢。”

她开口说话以后,齐王妃对她就像打开了话匣子一般。

徐夫人这么喜欢孩子,难道是有好消息了?

我生世子那会儿还有许多玩具没用上,回头帮你备着。

最后她才提到前一阵阮妙菱一直没出现在大家面前,“听说是病了,很严重吗?”

“喝了药好得七七八八了,只到了天气不好的时候,身上疼一疼而已。”

张家小姐才刚受了阮妙菱的恩惠,此时又听大姐提及她的病,便歪着脑袋打量她的气色。

这下才看清她脸上的红润是用脂粉扑出来的。

再看大姐和五少夫人,胭脂用得少,那种健康的气色一眼就能看出来。

扯了下齐王妃的衣裳,张家小姐小声道:“我想把家里的药分给她。”

张家小姐本想着张夫人和五少夫人谈得不亦乐乎,一时半刻是停不下来的,所以没有刻意压低声音。

哪知她开了口,屋里顿时就安静了,她的话也来不及收回去。

其实张夫人是想停下来听两个女儿咬耳朵的内容,她想着五少夫人接下来肯定是要讲话的,三两下把她的部分哗啦啦倒完了,刚支起耳朵,五少夫人却没话可说了。

等张夫人听到二女儿的言论,差点没一口血呕出来。

张家的药金贵得很,都是大女儿避开逢年过节的档口送来的,随随便便就送人,不等于把白花花的银两往人口袋里塞。

要她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她做不出来,所以张夫人立刻就说:“见过分吃的,分玩的,谁像你一样把药分给人家。”

张家小姐刚要反驳,被齐王妃捏住了手腕,她顾着疼了,一时没说上话。

阮妙菱听够了,也看够了,对张家小姐笑道:“芝玉小姐一片好心,我在这里心领了……黄良,把锦盒拿来。”

五少夫人正奇怪阮妙菱明明是一个人来的,怎么这会儿多出一个人来,抬眼就看见一个汉子抱着一个硕大的锦盒走进来,足有半人高。

“这个动作是拿?”张夫人比划了一下,说扛都有人信啊。

齐王妃比较好奇锦盒里的东西,并不像张夫人和五少夫人那样关注些小的方面。

张家小姐眨着眼睛,不敢相信自己会收到这么大手笔的贺礼。

黄良搁下锦盒转头就出去了,留下锦盒还未拆封。

“礼物要亲自拆才会开心,芝玉小姐不试试看?”

张家小姐蠢蠢欲动,但还是先看了她娘和大姐一眼。

齐王妃道:“看着像是个笨重物件,芝玉秀气得很,还是让丫鬟们做吧。”

“那也无妨。”阮妙菱笑了笑,哄着枫哥儿也去看那锦盒,“枫哥儿猜猜里面是什么东西?”

枫哥儿说是吃的。

张家小姐一听明显就不喜欢,但转念一想,声名在外的三小姐肯定不会送这么俗气的礼物,又迫不及待地催促丫鬟手脚快些。

“呵,原来是这个……”

张夫人想着如果里面是银子,她怎么都会给个笑脸,若是难得到齐王妃也没有的绫罗绸缎,她多少会夸一两句。

可这个……她实在找不出任何话来形容。

齐王妃虽然在人前表现得很镇定,但看到眼前的东西还是有一瞬间的错愕。

第四百零九章:不喜的原因

齐王妃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村妇,从前朝流传下来的古物到今人的墨宝珍玩,她每样都见过。

就是没见过不像灯不像树的玩意。

张家小姐瞪圆了双眼,被惊傻一回,又被感动一回。

“太贵重了……”

她没见过真正的百花温酒盏,但在好些手帕交家里都见过仿制品。

锦盒被拆开的时候,她还以为这又是赝品,可仔细观察以后,她才敢确定:这是真品!

真品的主人亲自把它送给张家小姐,她怎能不感动?

张夫人眼尖,瞥见二女儿眼睛湿润润的,心道她真没出息,“虽然看着没什么用处,好歹也是个大件,你应该高兴。”

齐王妃也劝妹妹:“徐夫人一片真心,你这一哭,叫人家怎么自处。”

张家小姐吸吸鼻子,知道她娘和姐姐想岔了。

她先起身走到阮妙菱面前,深深福了福,“姐姐的贺礼既贵重,又很合我的心意,多谢姐姐!”

阮妙菱莞尔道:“日后若是觉得它占地方,拿去变卖了,能换不少钱。”

张夫人差点笑出声。

就这么一樽破树杈样子的灯盏,当作废铜烂铁卖了换钱,她相信。

能不能变卖她不知道,却可以笑掉她的大牙。

“这么大件东西搬进来了也不好搬出去,放在家里当个景致就不错……”张夫人喊二女儿回来,“你出嫁的时候,这件东西就不给你带去了,怪重的。”

张家小姐从小在张夫人身边长大,能不知道她心里打什么算盘?

“娘,我旁的可以不要,这件百花温酒盏绝对不能少。”

齐王妃听到十分耳熟的名字,想要问张家小姐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始终说不出来。

张夫人揪女儿坐下,低声骂道:“蠢丫头,那盏破灯值几个钱?娘给你准备的嫁妆可比它有价值多了。”

张家小姐觉得她娘眼界窄不是没道理,“娘看不上的灯如今在京城要卖黄金万两呢。”

“不,不可能吧……”

张夫人怎么看都觉得那盏灯平平无奇,甚至开始觉得把价格哄抬得如此之高的人全是傻子。

阮妙菱送完贺礼,看过李博章的新娘子,就算替徐元完成了任务,哄了枫哥儿一阵,没等张家留饭就告辞了。

送了天价贺礼的客人走了,秦五少夫人原本备下的一套头面委实不好在同一天送出去。

她和张夫人聊了半晌,在张家用了午饭,把饱腹后昏昏欲睡的枫哥儿往怀里一抱,坐上软轿回家。

刚把枫哥儿放到小床上,屋外一叠声在喊“十公子”,五少夫人刚要捂住枫哥儿的耳朵,怕他被吵醒了。

可已经晚了。

枫哥儿睁开眼睛,马上从小床上爬起来,小手指着外面:“叔叔……”

五少夫人只好抱起他,匆匆走到堂屋去见小叔子。

她一过来,秦阶立即从座上起身喊了声五嫂,“听丫鬟们说枫哥儿睡得正香,怎么醒了?”

五少夫人说轿子不像马车那样颠簸,一路上摇晃的少,枫哥儿中途没被晃醒,所以比平时醒得早些。

见枫哥儿摸到秦阶怀里坐好,五少夫人才说起正事:“今天三妹妹也去了张家,我看她送的贺礼分量很足,说不定其中就有汉王的一份心意。”

秦阶一边逗枫哥儿,一边问送的是什么样的贺礼。

“张家小姐说哪个物件叫百花温酒盏,听意思好像本就是三妹妹之物。”五少夫人问他这个很值钱吗。

秦阶道:“真品价值连城,仿制品打对折。”

看了看五少夫人惊讶无比的神色,他淡淡地说道:“张家小姐收到的应该是真品。”

下半晌秦家来的时候,发现妻子魂不守舍地坐在一边,他喊了几遍都得不到回应,喊来一个丫鬟问了,才了解前因后果。

“三妹妹富可敌国啊。”

五少夫人冷不丁在秦身后来了这么一句。

秦笑问她是不是羡慕了。

“谁羡慕了?都说财不外露,这下三妹妹送出这份大礼,肯定有不少人盯上了她,她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不至于这么严重。”秦打发了丫鬟,抱起枫哥儿坐到炕上,边看五少夫人倒茶,边给她解释。

“三妹妹现如今代表的是徐元,所以她就算露富,那露的也是徐元的富,谁会直接把屎盆子往她头上扣。”

五少夫人没绕过来,“徐元只是修撰,哪富有了?”

秦笑得老神在在:“徐元没钱,但他的靠山汉王有啊,所以我才说没人会找三妹妹的麻烦。”

“也就是说三妹妹此次去张家,不完全是她自己的意思。”五少夫人从丈夫的话里品出了点别的味道。

同时,她又觉得阮妙菱替汉王办事去自己掏腰包的做法叫人看得稀里糊涂,怎么都想不明白。

秦道:“三妹妹是个不愿受制于人的聪明人,但如果她主动受制于人了,对方就得先脱层皮。你等等看吧。”

徐元回来听兔月把张家的情况说了一遍,听到阮妙菱把他好不容易弄到京城来的百花温酒盏给送人了,顿时心疼不已。

他如今和徐巍是兄弟,别说要一样,就是十样东西也不难。

当他跟徐巍提了想要百花温酒盏之后,徐巍当即就差人把东西送过来,就是运送途中经历了好几波劫匪,差点被抢了。

东西送到徐府,他还没来得及看上一眼,没想到就被阮妙菱给送了出去。

“菱菱,我认为咱们得好好谈一谈。”

果子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怨气,不敢在阮妙菱怀里多待一刻,咻的跳下地躲到桌底。

阮妙菱掸着衣裙,偏头问他:“谈情还是谈事?”

徐元立时被自己的气给噎着了。

菱菱也真是的,该正经的时候不正经……

他别过头清了清嗓子,“谈事。”

“百花温酒盏是我送出去的,原因就是你想的那样。”

她不等徐元问,自己全部和盘托出。

徐元嘴里发苦,什么话都不问出口,菱菱做了百花温酒盏,却不喜欢用,原来是因为这个啊。

第四百一十章:父皇他动了

看徐元那副委屈伤心的样子,阮妙菱扯他坐下,“你和徐巍的心意我都知道,但百花温酒盏确实不宜留在咱家。”

李麟是亲眼看见她做出百花温酒盏的,这件东西在市面上卖价几许,他不用特意打听也会有人上门告诉他。

一旦李麟哪天手头周转不开了,免不了打起她的主意。

徐元道是他想岔了,很快猜到阮妙菱的用意,也不再提此事。

能破财免灾,他是很乐意的。

这边徐元乐意了,汉王却是满肚子的气。

底下一干幕僚都站着,硬是要他们坐下,他们心里比谁都忐忑。

事情皆因一樽百花温酒盏而起。

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了一刻,终于有小黄门弓身进来宣道:“齐王殿下请王爷进宫。”

汉王正想为什么不是父皇召见他,马上才想起来成康帝眼下正卧在高床软枕上,昏迷不醒,管不了他。

成康帝病后总也不醒,可偌大的国家必须有人治理,在几个顾命大臣的请命下,太后出面,让齐王代理朝政,这才有了今天这一茬。

幕僚们把汉王送到门口,好几个和他一样额头上急出了汗。

再看看混在其中摸鱼的,倒也装出了一副担心的神情,可是功夫练得不到家,明明是左眼有泪,偏偏抻袖子去擦右眼。

候在最前面的一个幕僚问道:“王爷可是有事交待?”

汉王点头:“今天本王若是回不来,你们就把徐元给我绑了,我死了,他也甭想独活。”

他的话说得没有一点气势,幕僚们却听出了一身冷汗。

还是那几个摸鱼偷闲的幕僚爽快地答应下来,汉王瞪了他们一眼,大步流星地走出汉王府,心里想着事情办妥了,一定要把摸鱼的人都打死。

弹劾汉王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兄弟齐王的老丈人张御史。

这老家伙去年还是个几品小官,每月领的俸禄没多少,却是靠着他女儿嫁给了齐王,暗地里敛财无数,到处给人开空口凭据。

等接手的差事积压得差不多了,一股脑全吐给齐王妃听,意思让她帮帮忙,给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安排个位置,就当积德行善。

张御史是在齐王代理政务以后,才被擢升上来的,正愁没地方发泄他的三把火,汉王就出现了。

而且是送上门来给他宰。

还没上台阶,汉王就看到了抱了个大肚子站在阶上的张御史。

张御史也看到了汉王,却没有主动开口喊他。

汉王累死累活跨上最后一阶,实在受不了张御史趾高气昂的样子,“做给谁看……”

“自然是有眼睛的人才看得见。”

“太嚣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张御史扭脖子吐舌,说他没在怕的。

有证据在手,就是成康帝当场苏醒,他也能凭一樽百花温酒盏搞得汉王,杀了汉王的威风。

和一个顽臣吵嘴,汉王自认有**份,恰好林连出来,打断了张御史的瑟,“齐王殿下已经等候殿下多时了。”

汉王忙道不急,他先去瞧瞧父皇的身子养得如何了。

有了这个由头,就算他一两个时辰过去,齐王都不敢指责半句。

他这是孝顺,齐王如果敢有半句怨言,他花多少价钱都会找一个言官把齐王给弹劾下来。

风水轮流转,齐王和他身边的人怎么对他的,他会一件不落地奉还。

只是早晚的问题。

“汉王殿下……”殿内几个太医见汉王先到了这里,并不觉得惊讶,纷纷往一边退让,腾出空来好让汉王看看成康帝。

“不是说神医一直在给父皇施针开药吗?”

汉王如今是迫切地希望成康帝能够醒来,这样他就不会被齐王捏着鼻子到处跑了,更不用事事都忌惮他。

太医们说神医不是每天都来。

毕竟给皇上诊了好多次脉,得出的结论都不是病。

东方亮自负如斯,哪会和他们一样乖乖待在这里等成康帝猛然间醒来?

按东方亮自己的话说,他是去替皇上采药,一剂猛药可要比喝个把月都不见效的慢效药管用多了。

神医都有自己的脾气,汉王听他们也说不出东方亮的好来,摆手赶他们到一边去,趴在窗边和成康帝说话。

“您再不醒来救儿臣,齐王他会吃了我的……”

不管汉王如何哭诉,沉睡中的成康帝始终无动于衷,在汉王眼里,他甚至比先前睡得更香了。

“父皇还记得阮妙菱在平阳做的百花温酒盏吗?”汉王凑上前,声音不大不小,“她如今用这个来害我!”

汉王顿觉泄气,刚要起身离开,就看见成康帝的手指动了动,眼珠也活动起来。

“太医,快来,父皇他动了!”

太医们鱼贯而入,仔细把成康帝浑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叹道:“殿下,这种病急不来的,方才想是你看错了。”

齐王捧着奏折反复地翻看,听罢小黄门的回复,笑道:“一句话就能把父皇气醒的话,还要东方亮这位神医做什么。”

林连在一旁说道:“汉王殿下兴许没看错,殿下你最好还是去看看。这一阵虽然政务繁多,可也不能忘了孝顺皇上。”

齐王懂得林连的意思。

他现今只是代理国事,并不是能一句话号令天下的君主,地位甚至比太子还要低。

要想有十成的把握从父皇手中接过江山,他不仅要把政事处理好,也要腾出时间来对父皇表忠心。

神医说父皇虽然是睡着了,但脑子是清醒的,他闭着眼睛都能知道谁曾和他说过话,也会知道外面的情况。

“喊张御史进来。”

不多时,亲王他岳丈腆着肚子一摇一摆走进来。

虽然座上坐的是他的女婿,但身份悬殊,张御史是不能在大殿内乱喊叫的。

“皇上唤臣而来,可是有要紧事吩咐?”

齐王道:“不是大事,只想告诉张御史一声,凡事都得有个度,不能做得太过了,岳丈以为呢?”

张御史抿嘴,过了好一会说道:“臣明白了。”

“本王也是为了芝玉妹子好,她如果能风风光光地出嫁,王妃高兴,本王才能如意啊。”

第四百一十一章:这下褶子了

兴许真是汉王看走了眼,等他三步一挪磨蹭到齐王处理政事的大殿外,那班太医还是没有传来半点风吹草动。

“做哥哥的能吃了你不成,怕得跟小狗似的……”

里面齐王抬头看了一眼,力度拿捏得刚好。

汉王在门口正好能听见,再远些别人就是多长只耳朵,也未必能收到。

林连立在桌案边,远远地朝汉王递眼色,告诉他一切正常。

“料林连这老货也不敢糊弄我……”汉王心里琢磨着,撑直腰板堂堂正正迈步走进大殿。

确实如他所料,林连根本没想过糊弄谁。

因为摆在他面前的人,还不到需要他动脑筋去周全应付的地步。

而值得他煞费苦心的那位,如今还在龙床上躺着。

“这是米脂县加急递上来的公文,”齐王从一摞奏折的上部分抽取一个本子,“你先看,咱们再讨论怎么做。”

汉王盯着公文,跟见了鬼似的瞅一眼他哥齐王,再瞅一眼他哥的手。

“你找我来不是兴师问罪?”

他脑袋一热问完了就有些后悔,说得他好像很怕齐王似的,谁怕了?

为了给自己加油鼓劲,汉王暗暗将腰杆挺得比殿内的梁柱还直。谁知落在齐王和林连眼里,没有挺拔,只有前凸后翘。

齐王松了松嘴巴,怕一个忍不住笑出声,“你给我妻妹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治你什么罪?”

阮家外甥女送百花温酒盏的目的,齐王虽不能猜到十分,但五分准是有的。

李麟当初为什么会启用徐元,齐王是知道内情的,因为他老子成康帝压根儿没瞒他。

还不是图徐元有几分能耐,日后处理起来不费力气。

徐家目前看似齐整,其实已是各家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

徐郴被斩后,徐掩和徐四老爷虽然伤心,但还不至于哭得声嘶力竭要随兄弟一起走的程度。

听说他们早分了家,各人过各人的日子,都这样了还能为彼此哭一嗓子,再掉几天饱含真情的眼泪,已经很难得了。

齐王想着,顺嘴问汉王看得怎么样了。

“一群刁蛮宵小而已,咱们都不用发兵,直接让临省的调兵过去镇压就结了。”

如果事情有他说得那么简单,米脂县县令也不会八百里加急送两张纸过来,齐王又道:“你仔细看看,他们可不是普通的宵小,而是部落的军队。”

汉王年纪还小,平时在哥哥、长辈们面前免不了装沉稳,可根底上还是像小孩子一样性急。

刚刚他从头到尾就扫了一遍,大概明白有一群人围攻米脂,米脂县令长篇大论,最后才在信尾说要援兵,所以中间写了些什么,汉王压根没记住。

这次是齐王要求,他咬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下来,恍然大悟。

原来米脂真是个好地方,就跟它的名字一样,一看就是物阜民丰。

也难怪会被番邦部落盯上了。

齐王道:“既然看明白了,说说你的想法。”

“打呗,咱又不怕他们,几千人马而已,咱随随便便一声招呼,几万兵马都有了。”

汉王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在那里指点乾坤,齐王和林连对视一眼,失望地摇头。

有些话他不好说,怕汉王觉得自己瞧不起他,虽然他真的有这个想法。

所以得由林连来开这个口。

“汉王殿下有所不知,咱们国家虽然兵强马壮,但此次的主力军不是全派给宝贞公主攻打鞑子了么。再者,如今主子卧病在床,咱们没有能够一呼百应的君王……”

林连不开口,汉王不知痛痒,若他一开口,便句句点在要害上。

汉王方才还趾高气昂,林连不拦着,他兴许还要毛遂自荐,率领兵马去米脂耍耍威风。

“……这下褶子了。”

“你别先急着叹气,就没有一点办法?”

齐王不喜欢什么事都没做,就先唉声叹气,就算明知道结果不怎么好,他也会试图挽救一下,哪怕只能改变一点点。

汉王能有什么办法,幕僚们都不在他身边,平日里都是他们给出的主意。“没有。”

“两位殿下”

林连突然出声,把他们吓一跳。

“奴才心里倒有合适的人选,但需要两位殿下不计前嫌,全心全意地信任他。”

米脂县就如同一块肥肉,总不能一直搁在那儿不管,时间长了总会发臭。

齐王暂时不能考虑别的因素,只要先把眼下的难关渡过了,不管那个人跟他有多大仇,他都可以不计较。

汉王在一旁催促:“快说是何人。”

林连不跟他们卖关子,“现如今汝阳府的将军,古仁。”

这下齐王和汉王都不发话了。

他们都没想到,这世上还有一个能打仗的将军叫古仁,或许是阮延良在他们的记忆里活得太深刻了,以致于他们一直忽略了这么一个人。

“他好像可以……但好像又不可以。”汉王嘟囔道,去看齐王怎么说。

齐王这下已经明白过来林连说的“不计前嫌”是什么意思。

古仁是被他老子明升暗降贬去汝阳府,美其名曰守护一方的,如今他代理朝政,重新任用古仁,不就是跟他老子对着干嘛?

林连看他二人面有难色,退一步道:“两位殿下若觉得此法不好,便可以不采用。奴才毕竟只是奴才,见识短浅得很,哪能随便议论朝政。”

齐王沉吟良久,拍板道:“就用古仁了。”

“父皇那儿你怎么交代?”汉王可不愿趟这趟浑水。

只要指令未下,他就还有机会劝齐王回心转意,他太知道齐王的心机了。

自从父皇病倒以后,林连除了抽空去照料,哪次不都在齐王身边伺候笔墨?

举荐古仁的想法他能没给齐王提过?

骗谁呢!

齐王这一招虽然他叫不上来是什么名字,但他知道准没好果子吃,所以能避则避。

避不了,他就请母妃出山。

“父皇昏迷不醒,如何做得了决定?”齐王想了一会儿,又道:“此事也不是我一人说了算,一会儿我会把大臣们都召进宫来,大家商议决定用不用古仁。”

第四百一十二章:事情早知道

一到家,一群幕僚前来嘘寒问暖,汉王看到他们眼睛就疼,喊人把他们都赶走。

“王爷吩咐了,不走的多给结几个月的银子……”

幕僚们的心都是在算盘珠子上滚过几百遍的,人家把话一说,他们脑子里立刻就弹出一串数。

像汉王府这种人傻钱多的地方,毕竟不多了,汉王不希望他们烦他,他们也落得清闲。

咕噜噜喝下一大碗茶汤,汉王满腹心事,“四范,你进来。”

只看见门口衣袂轻飘,四范已经到了眼前,“王爷今天心情不好?”

“这不都写在脸上了嘛。”汉王懒得跟人解释他为什么不高兴,开门见山对四范说道:“你备点好礼,去看看你师傅,顺便问问皇上几时能康复?”

四范和汉王府里那些只知道听命办事的下人不同,在汉王说完话沉默的片刻之间,他就问:“我的医术虽不及师傅,但看病诊脉还是能的,王爷为何不让我到皇上面前看一眼?”

汉王扭头瞪他。

“你以为我不想吗?如今宫里是个人都是齐王的眼睛,带你进宫,我这王爷还做不做了?”

“一定得想办法让父皇醒过来,不管你师傅提什么要求,本王都答应。”

四范口吐浊气,离了汉王的屋子,立刻就有两个小黄门拖着腿上前,眼睛里闪着泪花:“四先生,您那儿有奇效的跌打药酒没?”

“怎么了这是……”四范弯腰卷起他们的裤腿一看,两人的右腿上布满了一团又一团的青紫。

小黄门托着他的手,疼得龇牙咧嘴往外面再走了一段距离。

“劳您破费赏些好药,明儿我俩还要继续伺候王爷,拖着两条烂腿,王爷见了少不了又是一顿踢打。”

四范随身带的药里并没有跌打药,便带着他们去自己的屋子。

他边找药边问:“给你们踢成这样,谁能让王爷这么生气?”

年纪小一点的小黄门抢白:“还能有谁,咱们王爷的好哥哥呗。”被另一个在后背拍了一巴掌。

“在宫里学规矩的时候,林公公怎么教咱的,祸从口出!”

四范捏着瓶药酒出来,笑道:“你们也是林公公教养的?”

“为什么四先生会说也?”比较谨慎的小黄门反问。

“哦,我见过好多能事的公公,都听他们说曾受过林公公的教诲。”

小黄门打消了疑虑,因着同伴起了话头,四范这儿平常少人来,他们便讲起今天宫里发生的事。

徐元第二天到翰林院点卯,好几个人一直以一种审犯人的目光打量他。

抄书的时候,陈冕正好轮到跟他一桌,他便小声问发生了什么事。

“徐兄现如今可是红人了,自从尊夫人送了一樽百花温酒盏给张家小姐以后,紧接着汉王就捐了一万两充作军饷,鼓励各家儿郎踊跃参军,和古仁将军奔赴米脂县呢。”

陈冕把“捐”字咬得很重,言语多有嘲讽,徐元料想这肯定不是汉王自愿了。

“米脂县发生动乱了吗,怎么派古仁过去?”

“只是动乱的话,调个总兵领军绰绰有余,劳动古仁将军出马的事可不简单。”

徐元问道:“番邦作乱?”

看他猜出来了,陈冕不再多说,问起李博章最近怎么总是一副生人熟人勿进的样子。

“我跟他搭话,也不理睬我,像欠了他百八十万两似的。”

“你差这一个跟你说话的人?”徐元把书推给陈冕,“他不是快要成亲了嘛,而且又是个不知根知底的女孩子,难免会东想西想。”

典型的见色忘友呗,陈冕努努嘴,“你家夫人见过张家小姐,有没有跟你提起她的样貌?”

徐元道:“齐王妃你总见过吧,还有张御史,两人都容貌丽,张家小姐能差到哪儿去。”

陈冕说那不一定,虽然同是一个爹生的,但娘不一样啊。

中午学进来送饭,金亭得了徐元的吩咐,把话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都告诉学进,让他也别等着收碗筷回家,赶紧回去报信。

然而阮妙菱并没有表现得特别惊讶。

“北地入冬雪落得早,我去外面转转,挑点暖和防风的皮毛给仁叔做件皮草。”

香巧不便陪同,就留在家里,由兔月跟着去。

“小姐很早就知道古将军要去米脂县?”兔月含了一颗糖葫芦问道。

阮妙菱掀开车帘一角,看见外面车水马龙人头攒动,“也不是很早,去张家头一天知道的。”

兔月恍然大悟:“所以小姐才没把早前备好的南海珍珠送出去。”

可是米脂县走的是急递,宫里也是昨天才传出来消息,小姐是如何早一步知道的?

阮妙菱捏了一把兔月的脸,“你想破脑袋都想不到的,也不是需要瞒你们的事……递消息给我的人,就是林连。”

林连确实有故意压着折子不往上报的能力。

但他跟她非亲非故,平白告诉她这么大的一件事,用意是什么?

“小姐,奴婢觉得林公公是不是喜欢你,才主动把消息告诉咱们啊。”

阮妙菱很惊奇她有这种想法,鼓励她说下去。

“你想啊,三德公公在平阳那会儿对小姐挺好的,而林公公又是三德公公的干爹,古人不是有句话叫爱屋及乌麽,三德公公对小姐好,他当然也要对小姐好啦。”

“我何德何能啊。”阮妙菱无奈一笑。

会有无条件付出的好吗?

兔月吃的满嘴都是糖碴,笑眯眯说道:“小姐人美心善,谁见了都会对你好的。问儿姐姐、香巧姐姐,还有古将军,每个人都很喜欢小姐你。”

阮妙菱骂了句傻丫头。

世上哪有平白无故的喜欢?

小时候古仁也对她很好,很喜欢她,但那是因为她是宝贞公主和阮延良的女儿。

古仁想报答阮延良对他的知遇之恩,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所有便把所有的感激倾注在她身上。

而如今古仁还能喜欢她,靠的已经不是感恩了。

“既然要给仁叔做皮草,不如一并给娘还有问儿做一件,还有秦九公子,听说青海卫冬天也很冷。”

第四百一十三章:喜有佳客来

世宦破茧第四百一十三章:喜有佳客来林连漫不经心地挑选小摊上卖的小玩意,不时叫干儿子紧跟着他,别走丢了。

三礼小跑贴着林连手臂,呵呵傻笑:“儿子打小跟着干爹,何曾走丢过?”

臭小子跟这儿皮,林连作势打他,就听见三礼指着前边,讶然道:“三小姐。”

顺着他的手看去,这一巴掌才落到实处,林连又揪起三礼的耳朵,“要跟你讲几遍?”

“干爹……”三礼疼得哇哇叫,声音却不大,“您不也喜欢这么喊嘛。”

之前阮三小姐嫁人的时候,您老还扯着我说光阴易逝,女娃娃转眼就成大姑娘了,还说叫三小姐觉着亲切。

“我能喊,你不许。”林连看到阮妙菱进了成衣铺,这才松开手。

小器,三礼揉着通红却不疼的耳朵,“干爹,她去成衣铺干嘛呀?”

“你去成衣铺除了做衣裳,还有别的事做吗,别跟我说你是去看女人……”

三礼说不过他干爹,当即打住不谈,左右看了一圈,“人该来了吧。”

话音未落,东方亮带着他徒弟走进了父子俩的视线。

“那人好像是汉王府的人,干爹,神医怎么之前也不跟咱们交涉一句。”

林连也正奇怪,但东方亮已经看到他们了,想走已是不能,“随机应变。”

大街上不是说话的地方,东方亮说他还得去药铺抓药,一行人只好尾随他去。

两个学徒正在柜上认各种草药,东方亮进来,他们立刻跑出来围着他打转。

“师祖您好久没来了,有没有想我们啊。”

“咦,师祖您带朋友来啦,这几个人都好面生哦。”

林连闻言多看了一眼四范,他不是神医的徒弟吗,学徒竟然没见过他?

两个学徒的师傅在后院听见说话声,掀开帘子,被一屋子的人给吓了一跳。

“师傅,这几位都来看病?”

徒弟还很没眼色,东方亮也无可奈何,看到他徒弟媳妇也跟了出来,马上对她道:“把后院的屋子扫出一间来,让这三位客人到里边坐。”

两个学徒抢着跟师娘一起去,被打回来继续认草药。

他们师娘的手脚很勤快,后院的屋子平时就扫得很干净,不多时她就出来请人过去。

等林连他们进去了,东方亮才招他徒弟过来问店里的生意。

“只有左邻右舍有个肚疼呕吐过来抓药……”他徒弟摸着脑袋,心里羞愧死了。

东方亮让他照着方子一边抓药,一边道:“开药铺的哪能和酒楼客栈比,咱这儿左邻右舍也不少,没有个个都来找你,说明什么?”

徒弟吞吞吐吐红着脸说是他本领学得不到家。

“东子你是大夫,在普通人眼里你就是能跟阎王抢人命的神仙,所以不要妄自菲薄。若是本事学得不够,我能让你出师不是你嘴甜,就是我老糊涂了。”

“我会慢慢改的,师傅您要的药。”

东方亮接过往怀里揣,“一回儿你师妹要来,也别特意进去跟我说,让你媳妇带她到最里的一间屋休息,我跟那几位说完话了就去见她。”

他徒弟眼睛顿时大放异彩,“是师傅提过会制毒的师妹?”

“别那么高兴,也别起兴跟她讨教,免得自己几时中了毒都不知道。”

“不会的,我好歹也是师兄……”

她怎么也得谦让一下。

·

徒弟媳妇一脸活见鬼的样子从屋里出来,扭头就看见东方亮往这里走,她赶紧过去把屋里的气氛讲了一遍。

“三个人坐不是站也不是,师傅,他们不认识彼此?”

就因为认识,才这么怪。

反正说了徒弟媳妇也不会明白,东方亮就说徒弟有事找她,抬脚往屋里去。

“师傅说你有事跟我讲?”

东子正被徒弟缠着问东问西,她一来,两个怕师娘的学徒猫着腰往柜上钻,这才让他松口气。

“师妹等下会来,咱们平时不是吃的清淡嘛,一会儿你上街买点酒和肉款待人家,也让师傅高兴高兴。”

东子媳妇看丈夫满脸兴奋激动,有点吃味:“怎么你师妹是天仙,我就是黄脸婆啦,酒肉都是人家的。”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东子回头瞪两个偷眼的徒弟,等他们钻到柜下,才哄他媳妇。

“师傅只教我医术,也只教师妹制毒之术,我就是想知道我们两个谁更厉害。”

他媳妇深深看他一眼,“你知道师傅为什么只教你医术不?”

东子挑眉:“可能是制毒太难了。”

“因为你心肠直,不会算计人,学了也是暴殄天物。”

学徒钻出来说:“那师姨一定很漂亮了,别人都说蛇蝎心肠的女人长得特别好看。”

东子媳妇一把抓他们过来,耳提面命:“什么师姨,那是你们师叔!”

“他俩没喊错,这个称呼是师傅想的。”东子把两个猴儿似的孩子从他媳妇手里解救出来,“两个孩子喊一个女孩子叫师叔,多不合适。”

“我懒得跟你们几个爷们瞎扯,买了酒菜,我顺便把两个孩子接回来,今天大家一起热闹热闹。”东子媳妇说完,回屋换了身衣裳就上街了。

·

在成衣铺买好了皮草,阮妙菱看天还早,想到东方亮提过他开的药铺就在附近,便起了心思想去看看。

“小崽子看你们往哪跑!”

兔月看着店家把皮草都送上车,忽然脚边闪过一阵凉风,就看见两个黑影冲向她家小姐。

“黄大哥!”

黄良他们的动作比兔月的声音还要快,已经闪身挡在阮妙菱身前,挡住了两道黑影。

仇大千一看抓的是个男孩子,再看黄霸怀里,是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子。

“请叔叔救救我们,他要抓我们……”

男孩子喘着气,眼看着后面的大汉追了上来,他和妹妹怎么也跑不了,只能向路人求救。

黄良拦下追来的大汉,“作何对两个孩子穷追猛打?”

“这位好汉,这俩是我的娃。因摔了邻居家的瓷枕怕被打,就离家出走了,好汉你看我追了几里地,腿都快断了,要不是自家孩子能这么急吗!”

女孩子尖声道:“才不是呢,你骗人,谁是你家孩子了,我们有爹有妈,跟你不熟!”

第四百一十四章:姑姑的威力

大汉急眼叉腰,隔着黄良训斥两个小儿:“你还有理了,犯了错还带着弟弟离家出走,你娘都给你气倒了!”

仇大千听到男孩子在嘟囔:“真蠢,明明我才是哥哥。”

阮妙菱站在后面,也听到了男孩子的话,却把女孩子叫到身边。

“有家人跟着你们出来吗?”

女孩子被大汉追赶,虽然害怕得快哭了,却还是一直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外祖母病了去看大夫,我们在药铺门口玩,就碰上了他!”

阮妙菱又问了药铺所在,打发仇大千去找人,那大汉看着有些心虚,嚷着要去报官。

黄良提剑将他敲来跪在地上,“急什么,我们姑爷和许多亲戚都在衙门做事,你说个名字,一准给你叫来。”

大汉挣扎不得,就说黄良诓他,连小媳妇都没看见,哪来的当官的姑爷。

“我就是啊。”阮妙菱站出来,“我夫君真的是官哦。”

那大汉见了她就好似见了鬼,飞快别开脸。

“你好像认得我?”

“不认得,夫人美若天仙,一定是天上下凡,我怎么会认识……”

她笑了笑,“眼下不认识没关系,一会儿你会记住我的。”

等了一刻,仇大千果真带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两个孩子见了便扑上去抱着她哭。

“外祖母,我要回家,我要见爹爹和娘……”女孩子见了亲人,眼泪稀里哗啦掉下来。

男孩子拉着妇人道:“是这位夫人帮了我们。”

妇人也满脸是泪,说怕孩子丢了没脸跟女儿女婿交待,对阮妙菱千恩万谢。

阮妙菱劝她先别急着哭,坏人还没惩办,该哭是抓小孩子的坏人才对。

“你个丧天良的抢我外孙外孙女,我打死你!”妇人冲上去对大汉又踢又骂。

她在家是做惯了重活的,力气一点都不小,今天是因为病了不能使出十分的劲,饶是如此,大汉还是被她踹得嗷嗷叫唤。

等妇人出完气,阮妙菱才道:“既然你想报官,不如把你送到锦衣卫去。”

大汉伏在地上明显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立即改口:“还是送去巡城御史那儿吧,听说他最近心情不太好,抓的好些人直接送去了刑部。”

黄良加了一句:“没一个能走着出来。”

大汉面如茄色,七尺大汉哭得像个孩子,“夫人行行好饶了我吧,我宁愿去锦衣卫受苦,也不去巡城御史那儿。”

“好啊。”阮妙菱拔下一支钗,塞到汉子手里,“拿着它,自己去锦衣卫领罚。”

汉子抓着钗子爬起来,口里称谢,拔腿就走,然而走出三步就一头栽到地上。

黄良失望地摇头,掏出帕子包住钗子交还给阮妙菱,“还以为他能撑过五步,空有一身肉,真是没用。”

黄霸过去一把将人扛在背上,也不问该往哪送,一会儿就不见人影。

东子媳妇出来买酒菜,远远看到前面围了一群人,原没有多大兴致来凑热闹,听见有孩子在哭,所以才过来,谁知哭的正是她家的两个孩子。

“娘,妞,崽,你们在这儿哭啊?”

妇人看是自家女儿,激动地说道:“我出来看大夫,一时顾不上宝妞和喜崽,差点让坏人给拐了去。”

“妞和崽没事就好。”东子媳妇揽着孩子,问她娘哪里不舒服,怎么不去家里抓药。

“我去拿药,东子又不收钱,你们吃什么?”

妇人不欲跟女儿扯这个,拉着她来到阮妙菱这边,“全靠这位恩人,宝妞和喜崽才没叫人抢了去。”

东子媳妇要磕头道谢,阮妙菱眼疾手快扶住她,“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帮忙,我还有事要忙,嫂子还是先送家人回去安抚情绪要紧。”

“夫人总得留下住址,我们一家改日好登门拜谢,到底是救了两个娃娃,此等大恩怎能不谢。”

“方才两个孩子已经谢过了。”阮妙菱再三推辞,对知道前因后果的妇人道:“那个汉子不是普通的拍花子,他今日被我拿住,背后的主家肯定不会罢休。你们不来找我,他们就查不到你们身上,这样对两个孩子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妇人听后便去劝女儿,阮妙菱这才能动身离去。

东子媳妇把娘送回家,亲自煎药给她吃了,让两个孩子回屋吃碗糖水蛋压压惊,这才问娘为什么反过来劝自己。

“汉子好像是恩人对家的手下,听到要被送去锦衣卫一点都不怕,反而听到巡城御史就怕得要死。恩人估计是不想连累我们,才不让你上门去道谢。”

道理是这样,可东子媳妇是个受滴水之恩就涌泉相报的人,人家不要她报恩,她怎么过意的去。

揣着心事把两个孩子接回家,还没进药铺,她就听到两个学徒在里面拍马屁,心道又不学好,边走边骂道:“你们两个又不干正事,功夫是动嘴皮子就能学来的吗?”

宝妞先进门,看见里面的人马上回头去喊她娘。

东子起身喊道:“跑什么,还不来见过你们姑姑!”

喜崽跟着他娘进来,见了也是一愣,这不是方才的恩人嘛。

东子媳妇脑子转得快,看见阮妙菱坐在这里,一下就想明白她就是师妹了,牵着两个孩子边走边道:“师傅才吩咐的你就忘了,怎么让师在这里坐?”

“你不是不在家嘛,我跟两个徒弟去也不方便。”东子接过酒菜,把孩子叫到一边,问在外祖家过得怎么样。

喜崽和宝妞一人给他们爹扔了一颗炮弹。

一个说外祖母病了在吃药,一个把刚才差点被拐的事说给他们爹听。

“这么说你们姑姑还救了你们的小命了,谢过人家没有?”

宝妞说:“姑姑不要我们谢,还和外祖母说了一堆我们听不懂的话,”

喜崽这会儿已经缓过劲来,不怎么怕了,话也多了起来:“爹你一会儿问娘去,娘跟外祖母说了好久的话,应该有说这事。”

东子说不急,“方才你们说那汉子拿姑姑的钗子,没走几步就倒了,没有骗我?”

宝妞跟她娘是一样的性子,见她爹不信就说:“钗子还在姑姑手里,爹爹不信,自己去摸就知道了。”

第四百一十五章:师徒吵架啦

后院的屋子都是单间,东子一个大男人不好去打扰,看宝妞能说会道,就派她去借钗子一看。

阮妙菱听宝妞把来意说清楚了,看她捏着衣角很不好意思,笑了笑,取出钗子给她。“等你爹琢磨完了,记得还我。”

宝妞听她外祖母说过,女人家的首饰是不能轻易许人瞧看的,正担心会让姑姑为难,就听姑姑答应了,接过钗子不停道谢,“我爹就看一眼,马上就给姑姑拿来。”

宝妞转身要走,阮妙菱叫住她:“我听外面的屋子里有人说话,家里还有其他客人?”

“娘说师祖在和三个很重要的客人说话,他们一会儿要走的,不留饭。”说完,自己捧着钗子出去。

东子从女儿手里拿过钗子,凑近闻了闻,“怎么不拿布裹着,万一跟汉子一样倒了怎么办。”

喜崽趴在柜上,把几颗成色不好的胖大海铺在桌上,跟师兄们抓石子完,看了眼他爹手中的钗子,道:“姑姑早把它洗干净了,爹你找不到的。”

“一边去,你又不知道我在找什么……”东子取来装了水的杯子,拿钗子在水里搅几下。

喜崽撇嘴,低声跟师兄说:“看,我爹又发痴了。”

师兄们捂嘴嗤嗤嗤的笑,巴不得他们师傅多钻研一会儿,“喜崽你快点,等回了你外祖母家,咱们还不知几时能再一起玩呢。”

宝妞信守承诺,让她爹试了一次,抢过钗子就往后院跑,和黄良在门口碰到了一起。

黄良见她比自己女儿黄香还要小,一时起了思女之情,蹲下去把宝妞抱进屋里。

“姑姑,钗子。”

兔月接来袖在手里,牵宝妞到一边给她好吃的好玩的,让黄良跟小姐说事。

“人刚从后门走,两个是宫里的,一个是汉王府的,神医还没走。”

话刚禀完,东方亮的声音就在门口响起。

“人都走了,还窝在屋里,等人叫你吃饭吗?”

阮妙菱走出来,宝妞跟在她后面怯生生喊了声师祖,一溜烟跑没影。

“你这臭老头子可真怪,叫我在屋里等的人是你,眼下催我出来的也是你,真难伺候。”

东方亮气鼓鼓道:“臭丫头,我告诉你,你惹我不高兴了!”

阮妙菱不甘示弱:“你之前惹我不高兴的还少吗,许你放火,我准我点灯啊。”

“哼,我好歹是你师傅,懂不懂尊敬长辈!”

“哦,但是我是你徒弟啊,你应该爱护幼小,说不定下半辈子你得靠我孝敬你呢。”

“本神医不止你一个徒弟,谁孝敬不是孝敬!”

阮妙菱叹息道:“那我再去拜个师傅,孝敬谁不是孝敬。”

宝妞一把抱住她爹,急吼吼道:“姑姑和师祖吵起来啦!”

东子惊了一跳,把杯子往桌上一丢,闷头冲向后院。

喜崽和师兄们这下也不敢玩了,袖子一笼将胖大海藏了进去,再一个马步跳进后院,护着宝妞躲在屋角偷看。

东子站在他师傅和师妹旁边干着急,怎么都插不上话。

他师傅翘脚往花坛上一坐,瞪着师妹言辞犀利说道:“还让人去听墙根,没出息,有本事你光明正大的看啊。”

黄良忙道:“我没听墙根……”他真的是正大光明站在院子里看的。

东方亮扭头瞪他:“我这跟徒弟辩论呢,你一插话,我在阵势上就输了!”

东子赶紧去劝,他还没见过他师傅像这样跟谁急过眼,而且说不过人家,顿时对师妹肃然起敬。

“多跟你师兄学学尊师重道,气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阮妙菱道:“至少你不会背着徒弟四处勾结别人,今天我要是没发现你们,是不是这事你就不打算跟我说了?”

东子忙去看他师傅。

“师傅你快说不是啊,你明知道师妹今天会来……”

可东方亮没有辩解,“你,你看见了,我也不告诉你。让你天天想,夜夜想,急死你。”

就在宝妞和喜崽他们以为这场架会吵得没完没了的时候,阮妙菱轻飘飘吐出一句“随便你”,他们师祖真的不再说话了。

吃饭的时候,一家子乐乐呵呵的,仿佛看不出来他们吵过嘴。

东子带着孩子们送走师妹,回头看见师傅抱臂靠在门上。

他目光中的光彩随着马车远去一点点减少,嘴角的笑也是如此。

东方亮让东子媳妇把宝妞和喜崽哄去睡觉,揪着两个学徒的后领子,叫上东子去他屋里说话。

“你们两个小子扯个蒲团来,自己跪好。”

东子没懂师傅干嘛要惩罚他的徒弟,也是心疼两个孩子,“眼见着要入冬了,地上凉,对孩子身子骨不好,师傅别让他们跪了。”

学徒知道他师傅压根劝不动师祖,乖乖从桌下扯出两个蒲团,有模有样地跪着。

东方亮哼了哼。

两个学徒知道他这是满意了,又把身子撑得很直。

东子见他师傅把目光转向自己,立即坐端正。

“我先跟你说个事,再教训这两个小子。”

东子垂头听训,却听见东方亮说道:“这几天你叫宝妞她娘给你做几件厚实些的衣裳,鞋也多纳几双,再有把你岳母接过来住,就近也好照顾宝妞和喜崽。”

“师傅的意思,是让我出远门?”

出远门东子是没意见的,以前他也跟着师傅去各地采买珍贵药材,家里人都习惯了。

东方亮点头,“差不多是一个意思,但这次是让你去西北。”

两个学徒都被吓住了,“西北在打仗呢!”师傅去了,不是送死吗?

东子不像他们两个,镇定地问道:“师傅也去?”

“我不去,皇上的病还没好呢,我走不开。”

这下东子有点心慌了,他还没离开过师傅独自出远门,而且是到战场那种刀剑不长眼的地方。

徒弟在想什么,东方亮看一眼就知道了,“你别慌,这次不是让你去当军医,只是让你保护一个人。”

“师祖,什么人这么大排面啊,竟然要咱们师傅出马。”

“过几天你们就知道了。”东方亮说完徒弟,便开始训斥徒孙。

第四百一十六章:何乐而不为

两个徒弟还想着师傅出远门,就没人管他们了,心里乐坏了。

后面又听师祖说师傅得到西北战场上去,顿时悲从中来,他们宁愿师傅在药铺里天天管着他们,也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东方亮赏给他们一人一个爆栗,“你们师傅出去这段日子,你们也别落下功课,草药该切的切,该卖的卖,别耽误了生意。”

“可是咱们药铺没看病的大夫呀。”

“我不是大夫吗?”东方亮白他们一眼,“趁你们师傅不在,我得好好扭一扭你们的性子,一个二个懒成猪了!”

“师傅……”两个学徒顿觉天昏地暗,才因吃了肉变美的心情一落千丈,泪花花地去求他们师傅。

“师傅别走了,我俩还有好多东西不懂呢。”

“是啊是啊,宝妞和喜崽肯定舍不得师傅,会哭的。”

东方亮哼道:“哭的是你们吧,有本神医亲自管教你们,就知足吧!”

东子一手摸着一个徒弟的脑袋,这俩孩子平日虽然贪玩,但人很聪明,一教就会,比他那会儿强多了……

想着想着,他不觉眼泪也跟着流出来。

“多少人想受你们师祖指点,都没有机会,如今有这个终南捷径摆在眼前,你们还哭。”他拍拍徒弟,“快去谢谢师祖厚爱。”

两人半喜半怕的过去磕头。

东方亮冷不丁道:“明天鸡鸣之前,我要看到你们铺子里读书。”

“啊?师祖,太早了吧!”

“还不滚去睡觉,明天起不来,我才不管你们是不是徒孙,照打不误!”

齐王伺候成康帝吃完药,看到林连在门口站着,便不再这里久留。天晚了,他也是要回家的,而他的家不在皇宫里。

“神医怎么说?”

林连从三礼手中接过披风,亲自替齐王系上,“神医说很难再醒过来,但如果遇上大喜大悲之事,或许会有一线转机。”

“大喜大悲?”齐王止步认真想了想,“长这么大,除了父皇即位那会儿,我再没见过他开怀大笑,就连哭都不曾见过。”

林连道:“皇上之前一直担心西北的战况,或许西北一战得胜,能让皇上醒来。”

“虽然也是喜事,但不足以让父皇大喜复醒,依我看,就是汉王立刻册立王妃,父皇也醒不了。”

“王爷倒是提醒老奴了。”林连走到齐王身侧,笑道:“皇上最疼汉王,如果知道平定西北之乱的人是汉王,那……”

齐王沉声道:“听起来很有道理,但让汉王出征,贵妃娘娘肯定不会同意。”

“老奴就是顺口一说,王爷觉得行不通,只当没听过便是。”林连抬头,宫门已在眼前,“老奴只能送王爷到这儿了,王爷慢走。”

三礼指着宫门另一边,“干爹,是李首辅。”

等李重山的车驾离开,三礼才过去把送他出来的小黄门扯过来。

小黄门一见到林连,吓得磕磕巴巴:“林公公好……”

“别紧张,我干爹问你几句话而已。”三礼在一旁安抚他道。

林连问道:“李首辅打哪里来?”

“公公和齐王离开之后,李首辅来看了一眼皇上,至于从哪儿来,小的实在不知。”

他又问汉王今天有没有进宫,小黄门直点头,“在贵妃娘娘宫里坐了一会儿就出宫了。”

三礼拍拍小黄门的肩:“走吧,下次我请你喝茶。”

小黄门脸色都变了:“哪敢让三礼公公破费,小的告退……”

“干爹,他们都好胆小哦,以前三德哥在宫里的时候,他们在背后嚼舌根子可欢快了!”

林连看他一眼,提醒道:“这个名字咱们往后都得忘了,宫里是不会让一个死人的名字长久传下去的。”

三礼应是,“他以后还回来吗?”

林连看着高如天际的宫墙,“从牢笼里挣脱出去的鸟儿,尝到了自由的滋味,是不愿意再回来的。”

两人沉默良久,林连突然问三礼:“你羡慕他吗?”

“嘿嘿,说不羡慕那是假的,但是一想到只有我能陪着干爹,顿时就满足了!”

李重山出了宫,直奔汉王府。

汉王似知道他要来,早已命人准备了茶水点心。

“母妃她和大人商议过后,如何决定的?”汉王面上满是急色。

李重山道:“王爷先不急,我还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四范先生。”

汉王立刻命人叫来四范,“李大人问你话,你如实说就是。”

四范去见他师傅东方亮的事,李重山已经从崔贵妃那儿知道了,只是其中细节不是十分清楚。

“你师傅说要用大喜大悲刺激皇上,有没有详指?”

“大人果然明察秋毫!”四范赞了句,转身对汉王拱手致歉,“其实师傅他还提点了我两句,但我琢磨这个主意不是王爷爱听的,就掩下没说。”

不用他说,汉王就知道准和自己有关,但也想听听具体是什么。

“师傅说眼下肯定不好拿大悲的事来刺激皇上,所以只能冲喜。”

汉王挑眉:“让本王册立王妃?”

此事他谈不上喜欢,但也不会拒绝。

真有这么简单,四范也不会藏着不说了,李重山道:“冲喜在寻常人家兴许有用,但皇上见过太多值得高兴的事,王爷所讲的兴许不会有这么大的作用。”

汉王一噎:“除了这个,还能用什么冲喜?”

四范道:“王爷之前不是总说皇上对西北颇为关注麽,若是此次王爷能亲自上阵,并且凯旋而归,皇上一定能醒来!”

“这……”汉王看向李重山,“你怎么看?”

李重山如实道:“其实老臣在宫里和贵妃娘娘商谈的时候,娘娘也有此意。”

亲娘让他去送死?汉王万万不能相信,“除了这个,没别的办法?”

他虽然希望父皇醒来,可没说拿自己的性命去换啊。

“王爷请细想一下,此次你去了西北,难道所有的仗都是你一个人打吗?”

“那倒不是,宝贞不是在那儿嘛,她可是主帅。”

李重山点头,“娘娘和老臣也是如此想的,王爷只管放心去,仗有人替王爷打,到时候王爷只负责邀功,何乐而不为?”

第四百一十七章:她为副监军

世宦破茧第四百一十七章:她为副监军汉王其实哪都不愿意去,就待在京城里。

好好的王府坐落在这繁华地段,吃的用的一样都不缺,他干嘛要到西北鸟不拉屎的地方去。

他甚至都想好了,仗还是宝贞公主替他打,胜了功劳归他,若是败了,罪过全是宝贞的。

“咳咳,李大人咱们各退一步,我找个人替我去西北,你负责替我瞒着母妃,怎样?”

李重山此时就算再恨铁不成钢,也不能显露出来,这要是他儿子,他早就……

不过,他把汉王换成自家儿子博章,心头喷涌的气也就散了大半。

谁愿意送孩子去那种地方?

崔贵妃再有心计,虎毒不食子,她也是舍不得牺牲孩子的。

他们都在豪赌,而赌注就是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王爷执意如此,臣没有任何意见,关键在于宝贞公主在西北没见到王爷,会怎么样。”

这种事堵十个人的口容易,防一个人的嘴难。

而且宝贞公主不是轻易就可以哄骗的人。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汉王不肯松口,他觉得再坚持一会,李重山一定会想出别的点子。“我去了会生病的……”

李重山无动于衷,“王爷之前去甘肃,回京以后就连皇上都夸赞王爷长结实了。”

“打仗会受伤。”

“王爷可以做监军,不仅不用饱受风沙之苦,还有暗卫专门保护您。”

汉王甩手不乐了,“都不用本王出面,在京城和西北有何分别!”

“有——”李重山走到门边,嘱咐下人几句,很快就有人抱来两盆花草,一盆是汉王府的花匠培养的,另一盆刚从街上买来。

李重山指着地下的两盆花草,“王爷喜欢哪一盆?”

“当然是王府里栽培的,野花哪有家花来得安全。”汉王不假思索回答。

“臣再问王爷,您选择王府里的这盆花草,只是因为它安全吗?”李重山抱起被汉王嫌弃的那盆,放到桌上。

“如果臣告诉王爷,这盆花草乃是前朝名士家中所栽培的名种,因为家中遭了难,花草才流落到百姓家,王爷会如何选择?”

汉王闻言,凑过来仔细看了两眼,抬头看向须发参白的李重山,“若你说的是真话,本王自然要选这盆,值不少钱呢。”

“呵呵呵呵……”李重山捋须大笑,“王爷应该明白老臣的意思了。”

拐弯抹角讲了一通大道理,不明白都难,汉王掂了下草叶,“这真是前朝名士的爱物?”

李重山拱手道:“臣只是打个比方罢了。”

“行了,您老先回府吧,西北……我会去的。”汉王叫人来把买来的花草养在书房里,至于王府的那盆,哪来的回哪去。

·

第二天,汉王自请出征西北的消息传遍朝野上下。

齐王三推四阻不肯答应,汉王也很配合的陪着他演戏,最后还是汉王把崔贵妃的名号搬出来,才让他住了嘴。

汉王想:我娘都不担心我在西北出事,你一个异母兄弟表现得我娘还着急,感动得我差点信了。

然而汉王这事才刚宣布,齐王接着以成康帝的名义下了一道旨,命阮妙菱为副监军,随行监督汉王的一言一行。

顷刻间,整个大殿炸开了锅似的议论不停。

就连首辅李重山和次辅郭睿也震惊不已,这事齐王压根没跟他们商议过……

下了早朝,李重山和郭睿不约而同地往翰林院急奔,两人前后脚就到了,不过没见到想要见的人。

李博章在门口问道:“两位大人是在找何人?”

“博章,你看见徐修撰没有?”郭睿率先上前问道。

李博章扫了眼唯一一张空荡的座位,“徐元今天一早派小厮来告了病假,说是昨晚回去就高烧不止,又泄又吐,把神医都惊动了。”

那可不是小事了,李重山和郭睿出了翰林院,才小声谈论此事。

郭睿问:“大人是觉得翰林院里有人做了手脚?”

李重山道:“不一定是翰林院的人,但一定是在翰林院动的手。”

眼下真没人能阻止阮妙菱随同出征了……郭睿叹气,其实徐元就算没生病,跑到齐王跟前闹一回,也不一定能让齐王收回成命。

“齐王派徐夫人去西北,是指望她扛大刀和鞑子拼命,还是单纯的让她和宝贞公主母女团聚……”郭睿摇头晃脑,想不通也不想再琢磨了,拱手辞别李重山。

李博章追出来,微微喘气道:“爹,我刚听说徐夫人成了副监军,是真的?”

“博章——”李重山负手缓缓转身,脸上涌动着李博章看不懂的汹涌变幻的神情,“你爹被人算计了。”

留阮妙菱在京城牵制宝贞公主本来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此刻却乱套了!

“到底是谁?谁这么大的能耐,竟然能不被我察觉,就说动齐王做了决定?”

李博章上前替李重山理整齐微乱的披风,“说动齐王是很容易的事,谁都可以。”

“因为爹只要站在汉王这一端,就注定翘板会失衡。齐王虽然有秦海的支持,却不够稳固,为了维持平衡,他必然会有所行动。”

李重山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谁都可以,同样说明谁都不可以,能向齐王进言,并且让齐王毫无保留地信任的,只有齐王妃。

齐王妃有什么理由这么做呢?阮妙菱被放走,对她有什么好处?

·

所有人都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的时候,东方亮开的药铺里骂声、求饶声和求情声混成一片,丝毫不亚于今天早朝上的阵仗。

“师祖,我和师弟没偷懒,真的背满十遍了!”

“胡说,明明只听见你们背了九遍,继续背,背不完不准吃饭。”

两个学徒跪在花坛上,满腹委屈全化作了泪含在眼睛里。

“背到第七遍的时候您睡着了,没听见……”

东子从院门口路过,扬声劝道:“你们乖乖再背一遍吧,和你们师祖犟嘴,一会儿就该你们加十遍了。”

惩罚,东子是有经验的,毕竟他之前就这么被他师傅忽悠过。

不过他没两个徒弟聪明,最后被师傅说得当真以为自己背少了,为此还愧疚了好一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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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八章:请君多费心

东子媳妇夜以继日地为丈夫准备冬天穿的厚衣裳,好在眼下有她娘暂时帮忙操持家务,顺便照料宝妞和喜崽,不然她真挪不出空来做这些。

她今天一早去徐府串了趟门,看见师妹家里也是忙得人来人往,好几个绣娘出身的婆子围在一张桌上,瞪大了眼睛专心致志地绣手里的皮草。

那皮草有大有小,秀气点的像是给女人准备的,而抖起来肥大暖和的,也只有男人才能穿得下。

阮师妹看她带了宝妞去,好像很高兴,专门叫丫鬟拿糖给宝妞吃,还允许宝妞在府里四处转转。

后来宝妞转了一圈,回来悄悄告诉她,有个院子里住着一个大肚子的姨,还有一个好看的男人陪着。

哪知被阮师妹听见了,人家也不生气,还耐心的解释了一番。

“往后我不在家,家里就没了能扛事的女人,我的意思是希望嫂子常过来走动,在香巧临盆的时候指派这些个丫鬟婆子,别乱了套。”

东子进来,就听见媳妇在叹气,问道:“又舍不得我了?不是跟你说了嘛,阮师妹身边的高手保护,我会安然无恙回来的。”

东子媳妇拍开环上来的手。

“我在担心阮师妹呢,哪有空担心你……师傅昨晚跟我打了包票,说你绝对能平安回来,他老人家的话有几次错过,我也就不操这个心了。”

“阮师妹家怎么了?”东子把她纳好的鞋卷起来,码得整整齐齐,放在篮子里,“宝妞跟我说师妹家里人口多,是不是一时不好安排?”

大户人家安排人口还不是勾勾手指头的事,东子媳妇说她比较担心的是在阮师妹家养胎的香巧。

“人家又没让你接生,有什么值得慌张的,再说请稳婆自有她男人管,出了事不用你负责,你只要管好丫鬟婆子,让她们手脚放干净就行了。”

被东子这么一安慰,东子媳妇的心立马就踏实了,会心一笑:“要不都说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呢,要是没你,我就是想到天黑都想不透。”

才笑过,她想起去徐府没看见男主人,还是宝妞告诉她人家生了病,才没法出来见客。

“要不你今晚抓点药,给师妹家送去。”

东子媳妇想着感情都是走出来的,眼下先走动两天,彼此都熟络了,这样到了西北,师妹身边保护的人不用谁吩咐,也会多照看丈夫一些。

东子点头:“师傅也往我今晚过去一趟,不过治病的药就不用抓了,人家徐大人根本没病,装给别人看的。”

“师傅门都没出,怎么知道的?”

“嘿嘿,师傅看人一看一个准,谁能瞒得过他呀。”

东子媳妇想想也是,“那你就抓点补药送去,顺便给师妹把把脉,我今天看她面色不是很好,吃饭的时候只吃了半碗就说饱了,这个样子哪能去西北?”

东子说他都记住了,当即去铺子里抓药,等天一擦黑,喝了两碗粥就出门。

东子没想到接待他的是徐元,一时结巴起来,喝枣茶的时候差点闹了笑话。

“师兄不用拘束,当在自家一样随意。”徐元也喝了两口枣茶暖胃,继续说道:“说起来,咱们系出同门,我称你一声师兄是理所应当。”

“啊?师傅也传授你医术了?”

东子怎么看,都觉得徐元不想是会扎针把脉的人。

徐元笑了一下,“其实师傅十八般本领样样精通,只是不轻易在人前展示,我因得了他的指令,不好泄他的底。”

“那没事,不用告诉我的。”东子连连摆手。

从他第一天学艺起,师傅就告诉他,好奇可以,但只能用在医术上,若是在别处动歪脑筋,小命保不住可别怪做师傅的没事先提醒。

“怎么不见师妹?”东子四处往门口看了看,“我在家听宝妞她娘说师妹今天好像不舒服,就想着来一趟,顺便帮她看看。”

徐元连忙道谢,“那敢情好,我也为这事烦恼呢。她最近除了吃得少些,别的和以前没什么差别,加上她自己说没事,我也不好硬找个大夫来家里。”

东子心道妹夫是个疼人的,更对他高看了。

有丫鬟去请师妹过来,东子想着还有一段时间,便问徐元为何对外称病。

“我若是不生病,不知道有多少人来劝我去请皇上收回成命。师兄可能不知道,内人从来不是甘心被拘在笼中的鸟儿,既然要让她飞,我必须先替她打开牢笼。”

东子虽然觉得徐元把自己比作牢笼不那么好听,但是挺恰当的。

能留住师妹的人,可不就是坐在他面前的这位嘛。

他正想着,徐元突然长身而立,拱手深深朝他作揖。

“西北一行,还望师兄多加照料内人,日后徐元必定重谢!”

秦府今夜不是很热闹,枫哥儿在院里跑了好久,额头上都出了汗,小叔叔还是没有过来问他累不累。

“叔叔……”枫哥儿跑过去一把扑进秦阶怀里。

初五和寒十四刚好进来,看见枫哥儿不约而同要退出去。

秦阶说道:“没事,让枫哥儿看看壮壮胆子也好,免得以后长大了看见谁都怕。”

枫哥儿看见两个长得很凶的人走进来,也不怕,定定地看他们。

秦阶把他抱在怀里,问道:“查得怎么样?”

知道他最想知道哪个消息,寒十四先站出来道:“徐府看着普普通通,却不好进去,徐元好像请了道士画了阵法,要是乱闯,出来的几率不高。”

“阵法……”秦阶哼笑,“他可真有能耐,为了保护阮妙菱,连这个都可以学。”

“主子,这种东西没有三年五载学不来的吧。”

秦阶道:“没什么不可能的,当一个人把另一个人视若生命的时候,就会像爱惜自己的命一样,不辞辛苦也要修筑壁垒。”

“说另一件。”

初五禀道:“宫里和翰林院也查不到线索,齐王在宫里处理政务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在他身边逗留超过一刻。”

无疑,这两个结果都不是秦阶想要的。

初五和寒十四早就做好了被训斥的准备,同时反思是不是他们的能力退化了,才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找不到。

第四百一十九章:浩荡离京去

朔风拍打京城每一扇门窗的时候,两万兵马已经浩浩荡荡的出了京城。

大大小小的官吏来给汉王送行,百姓来一睹百官的尊容,城门口一时拥堵不堪。

人山人海里,有人把官员的人头来来回回数遍了,还是找到最该来送行的崔贵妃以及徐元。

其他人都劝别找了,“贵妃娘娘的天颜不是随随便便能见着的。”

那人不服气。

“贵妃娘娘身份尊贵,见不到那是意料之中,可徐修撰是阮家三小姐的丈夫啊,夫人要去如此危险的地方,当男人的怎么缩头缩尾的!”

“人家的家事哪轮得上咱们管,你凭什么肯定徐修撰没来送行,兴许他只是不愿在这臭烘烘的地方跟咱挤呢。”

“你们都别争了,徐修撰眼下还卧病在床呢,没看见人散了,东方神医急匆匆往徐府赶吗?”

接着有人随口叹道:“百无一用是书生……”

“书生怎么着你了,吃你家饭了,还是耕你家田了,酸什么酸!”

马上就有了反驳的声音:“书生会耕田吗?呵呵,手无缚鸡之力!”

听见的人都大笑不止,笑得脸红脖子粗,会的意却各有不同。

至于因为什么才扯到这出,他们早忘了。

离京城越远,汉王的心情一次比一次差,才走不到半日,就把身边的人挨个嫌弃了个遍。

丫鬟的衣裳穿得鲜艳了些,他蹙起眉就开始品头论足。

“摆张臭脸,衣裳却穿得这么艳,存心给本王找不痛快吗。”

四范把他的酒换成了茶,也没训了一顿,“本王在京城的时候对你们太好了是吧,一出京城,个个都骑到本王头上来了!”

阮妙菱的马车就在他后面,每次只要他开口,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等到了晚上安营扎寨,汉王坐在首座狼吞虎咽地啃着鸡腿,谁也没训,阮妙菱就知道他那些话都是针对她的。

她吃完最后一口饭,才道:“王爷也不是小孩子了,有时候做事还是成熟一点,这样大家都比较能接受。”

汉王若无其事地继续撕鸡肉吃,“本王是你的表舅舅,说话的时候请注意态度。”

他说完,看见阮妙菱背后有个生面孔,翘起小指问道:“你是何人,以前本王怎么没见过你?”

“小民叶东,是个大夫。”

“那你跟四范一样都是随行军医咯。”汉王抬头看向一边的四范,“都是大夫,你们以前可有打过照面?”

四范道:“曾风闻叶大夫大名,今天才得一见。”

连四范都觉得可以尊敬的人,名头肯定不小,汉王眼睛在阮妙菱那边遛了一圈,盘算着要不把叶东挖过来,供自己驱使。

谁知阮妙菱马上看出他的意图,当着面就说:“表舅舅可别打叶大夫的主意,你有了四范先生还不够,跟外甥女抢人,算什么道理?”

汉王吃了瘪,捏着鸡腿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拿帕子擦了手,丫鬟伺候他净了手,他就到帐子外面散步。

帘子“哗”一声打开,阮妙菱跟在后面出来。

“你出来干嘛?”汉王被她吓了一跳,说得有点磕巴。

阮妙菱看看四周,“我是副监军啊,王爷到哪,我就得在哪。”

汉王问她是谁说的歪理,难道他睡觉也跟着?“去去去,玩你的去,表舅舅没工夫陪你瞎扯。”

“圣旨里明明白白写了,我作为副监军,必须记下监军的一言一行。”阮妙菱掏出两只空空的手,“外面条件艰苦,我哪有打发时辰的消遣之物。”

“本王怕了你了……”汉王叫来随从,从他胸前摸出一把碎银,熔了至少有二十两。“拿去抓石子玩,算表舅舅求你!”

阮妙菱嘻嘻接过,“盛情难却,多谢表舅舅了。”

狗屁的盛情,他被逼的好不好,汉王朝阮妙菱离开的背影唾了一口唾沫星子。

克星,阮妙菱绝对是他的克星!

阮妙菱离开京城的第二天,李府张灯结彩,要迎新娘子进门了。

如今李重山做了首辅,他的独子成亲,谁敢不来道一声祝贺。

是以,来贺喜的人加起来能排到城门口。

徐元的病在这一天奇迹般的好了,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李府,见到新郎官李博章的时候,还对他说了好多吉祥如意的话。

不过李博章看起来并不是很高兴。

“徐兄你看看,大半个朝堂都挪到了我家,看得叫人心里发慌。”

徐元拍拍他的肩笑道:“有什么不好,如今正是你爹如日中天的时候,你也跟着沾光不是。”

在座的宾客中,忽然有一桌高声朗笑起来,李博章循声看去,见是承平王世子和昔日的好友在谈天论地,眸色更加深沉。

“怎么说今天也是你的大喜之日,总不能丧着张脸见新娘子,让人娘家看到了,要说你李府自恃清高了。”徐元宽慰道,然后走过去和李卿平那一桌子人打招呼。

李卿平正好有话跟他说,先把一桌子狐朋撇下,寻了个僻静少人的地方,才问徐元为什么不阻止表妹去西北。

“妙菱是怎样的秉性,表兄应该比我清楚才对,一般她决定要做的事情,有几个人能阻拦?”

“那你至少得做做样子……”李卿平挠挠头,“不是每个人都知道你们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之前卿池为了这事,还跟我吵了一架……”

徐元道:“给表兄添麻烦了,下次我会想得更周全一些。”

还有下次?李卿池殷切地乞求不要再有下次了,他妹妹到现在都还没消气呢,再有下次,不得和他断绝兄妹关系?

他问完了,徐元才问承平王府的近况。

“爹和娘都很好,府里的脏东西已经清理得差不多了,再过几日就可以焕然一新。”

徐元笑了笑:“虽然多费了些时日,但结果总归是好的,菱菱若是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两人说了一阵,回来的时候,宾客又多了一重,整个院子人声鼎沸,听不出谁是谁。

金亭被人挤来挤去,眉毛都变形了,见徐元回来,快步过来说道:“公子,齐王要见你。”

第四百二十章:此人难伺候

这样人来人往的场合,确实给齐王创造了条件。

大家都忙着向李重山以及李博章贺喜,谁还顾得上齐王期间和什么人见过面呢。

徐元也想知道齐王为何找他。

金亭说了地方,隔着重重人影指了指院门边站着的一个仆从,“他带咱们过去。”

见了面,齐王也没让徐元站着,两人就在屋里慢慢地喝茶,好像外面的热闹跟他们无关似的。

“徐修撰跟本王想象中很不一样。”齐王实话实说。

徐元道:“齐王殿下在臣心中的形象一如既往。”

谁也没说对方好还是不好,但彼此都明白对方所指的是哪方面。

齐王道:“本王让表外甥女随军出征实属无奈之举,徐修撰不会责怪本王吧?”

“殿下如今身负重任,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家国的安危,臣若是责怪王爷,岂不成了自私自利之人。”

齐王听后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后两人就这么一直静默地坐着,好半晌过去了,齐王才道:“咱们也该出去了,别叫李首辅好等。”

徐元应是,等齐王离去,他自行带着金亭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金亭跟随他左右,一直有很多话要说,可在李府消磨了一天,回了徐府,千言万语也只剩下一句:“齐王今日试探公子,是有意撬汉王的墙角?”

徐元道:“汉王的墙角如果这么容易就被撬动,齐王也不用来找我了。”

金亭说那也是,毕竟汉王手上所有的势力中,只有公子这一支跟他的牵绊最小,也最容易撬动。

“不过啊,世上最容易的事,要想做到最好,很难哦。”金亭嘻嘻笑道。

汉王觉得自己倒霉到家了。

有阮妙菱在身边,他做什么都不顺,而且火气与日俱增,几天不到,他嘴上就长了两个燎泡,轻轻一碰就疼得流泪。

“表舅舅你怎么不坐马车了?骑马最吃风沙了,你英俊的脸都变糙了……”

“你!”汉王死死攥着缰绳,僵笑道:“男子汉的皮肤糙些才招人喜欢,外甥女你好生在车里待着吧,别让风沙吹着你漂亮的脸蛋。”

阮妙菱撩着车帘,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看见什么都饱含笑意,“我的脸倒无所谓,就怕表舅舅嘴上的燎泡不及时医治,到最后会流脓,甚至会烂掉……”

汉王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抬手止住她往下说。

怕了,他真的怕了,“我上马车……四范,过来给本王瞧瞧!”

东子坐在马车外面,对车里笑道:“王爷最近少吃些辛辣油腻的菜,也不至于如此痛苦。”

阮妙菱在车内道:“我早就提醒过他,可他不愿意听,能怪谁。”

前面的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痛呼。

“你下手轻点!”汉王死死忍住眼泪,瞪了好几眼四范。

这两个燎泡真是要了他的命了!

“王爷应该听副监军的劝,少吃些油腻之物……”四范摸出一盒清亮去火的膏药,用竹片挖了一勺,轻轻抹在燎泡上。

汉王咬牙问:“净手了吗?”

四范忙道:“伺候王爷,不敢有丝毫差池。”

“那就用手抹,竹片忒刮人,本王不喜欢!”汉王说完,拿起竹片丢出车外。

因有一只手在他嘴边不停地运作,汉王说话就有点不利索,慢吞吞道:“我看叶东一路上把那丫头照看得挺好,你有空多跟他学两招,也让本王过得舒坦些。”

汉王是指叶东对各地的气候颇有研究,这才能抓住天时变化提醒阮妙菱什么时候该穿衣,吃什么对身体最好。

四范这一辈子去的地方很少,虽然知道很多东西,却都是纸上谈兵,所以不及叶东。

“王爷放心,我一会儿就去向叶大夫请教。”

上了药,嘴角没那么疼了,汉王满意地翻个身,吐了口浊气。

“还是京城的家里舒服,马车晃晃颠颠的,让人老想睡觉。”

四范悄悄跳下马车,立刻有护卫坐到车门口,他就退到后面去找叶大夫。

“其实王爷就是吃的太好了。”东子重新回到马上,和四范并行。

四范无奈一笑,“那也不能什么都不给王爷吃吧。”

东子道:“你不行,还有副监军嘛,副监军负责监督监军,王爷还能抗命不成?”

“那咱们今晚就开始?”

“太突然了也不好,你得循序渐进,给留一点王爷缓冲的时间。”

突然让人不吃饭,任谁听了,都不会高兴,何况还是汉王这位大爷。

四范想了想,很快就琢磨出几道合适的菜式,不过他为了能让汉王配合,就想着把阮妙菱这边的菜也变成一样的。

东子说道:“那你得去问问三小姐的意见,她最近食欲不是很好,对吃食不是很上心。”

四范夹马到阮妙菱的马车外面,问道:“三小姐,我打算从今晚起更改一下王爷的菜谱,也好尽早去除王爷嘴上的燎泡,所以想请三小姐配合几日。”

“你把菜谱说来我听听。”阮妙菱掀开车帘道。

四范就把心里的几道菜说了,阮妙菱觉得还行,“就按你说的做吧,但也别做得太清淡了,炒菜的时候多放点火腿,有点肉味,王爷才吃得下去。”

“多谢三小姐体谅!”

四范兴致冲冲地去找伙夫商量,让他们尽量把鸡鸭都关在笼子里放远些,别让汉王看到,这样汉王问起来,他也有说辞。

又到了最期待的晚饭时分。

汉王在车里昏昏沉沉睡了半晌,丫鬟给他擦了脸,换了身干净衣裳,他才晃晃悠悠走到桌边。

“四范!”

桌上四菜一汤,全是素的,让他怎么吃!

“王爷。”四范迈着步子上前,“这几道还合您的胃口?”

汉王瞪着他:“你说呢?这么淡,让本王如何下口!”

四范陪笑道:“王爷莫气,副监军桌上的菜也是这个呢,今天笼里的鸡鸭状态都不好,怕煮了肉不鲜美,让王爷吃的不高兴,这才临时更换了菜式。”

怕他不信,四范还将伙夫找了来。

“王爷明鉴,今天所有的鸡鸭都蔫头呆脑的……”

“行了,看在有火腿的份上,这次就不跟你们计较了。”汉王端起碗吃起来。

第四百二十一章:安胎药何用

家里突然少了一个人,能适应的没两天就可以面无表情的去做自己的事,不能适应的继续适应。

这几天徐府除了香巧和谢敏住的院子有声音传出,其他地方就像被冰封住一般,死气沉沉。

“越来越冷了。”

谢敏撞开厚门帘搓着两臂进来,看到桌上已经摆上热茶,一把抓起来往嘴边送。

香巧沿墙边活动了一圈,撑着腰要来给他解外衣。

“我自己来。”谢敏就着茶杯焐热了手,再去扶她坐下,“你身子重,以后不要再做这些重活了。”

他去换衣裳,香巧在外面说道:“大人的衣裳摸着也不厚了,正好我还想再给孩子做几件衣裳,顺便给大人做一身。”

“不用麻烦,我经得住冷。”谢敏系好扣带,把上下的皱都抚平了才出来。

“方才我是说徐府冷清,一路都没听见人说话。”

香巧也这么觉得。

小姐不在家,姑爷又忙,眼看天一日比一日冷,大家都要准备棉衣炭火好过冬,谁还有闲心唠嗑。

“大人今天当值,还顺利吗?”

谢敏觉得不能总待在徐府守着媳妇什么事都不做。

等孩子落地,家里便多了个人,要吃饭穿衣。穿衣吃饭的钱哪来呢?得他去挣。

“一切顺利,也见到了秦尚书,感觉他比以前和善许多。”

谢敏没瞒过香巧,所以基本上他说什么,香巧都相信。

听他说诸事顺利,香巧果然没有在这事上费唇舌。

门帘忽然一动,兔月往里探头,没进来。

“姐姐,叶家嫂嫂来了,你要见她吗,不见我就送她出去了。”

香巧当然要见东子媳妇,让兔月把人带过来。

“叶家嫂嫂是什么人物,可信吗?”谢敏起身,看样子是要把屋子留给香巧招呼客人。

“小姐请来照管家里大小事情的,姑爷没反对,应该是信得过的人。”

香巧主要时想找人说话,可兔月太小,话题总不对她的口味,金亭对女人家的私隐一窍不通,只有生养过孩子的东子媳妇跟她最有话聊。

正说着,东子媳妇掀开门帘来了,满脸淳朴的笑容。

谢敏还没来得及出去,东子媳妇看见了他,上前施礼:“给大人请安。”

“你们在这儿慢慢聊,我到书房去找本书看看。”说着他就往外走。

香巧看见东子媳妇手里拎着东西,问道:“叶嫂嫂拿的什么好东西,也不让我看看。”

“前儿个我家里的来府上给小姐把脉,抓了这么几包药,谁想小姐一口都没吃。”

东子媳妇看香巧的神情,是想要瞧瞧里面的内容,一边说,一边往她那儿递。

“我瞧着放在那里也是便宜了耗子,不如拿回去,让两个徒弟留心有没有需要的人。虽然卖不了几吊钱,如果能救人一命,就胜造七级浮屠了。”

香巧抓起药闻了闻,笑道:“叶嫂嫂的愿望可要落空了,这就是一副普通的安胎药……安胎?”

两人神色紧张起来。

如果这些真是安胎药,小姐岂不就是那个需要安胎的人?

初五神色凝重的来找秦阶。

“我不想浪费时间听你讲废话,查到就讲,没查到就滚。”秦阶头也不抬。

“主子,阮三小姐好像……有了。”

当啷

秦阶手中的匕首跌落。

明晃晃的光剧烈的刺了一下初五的眼睛。

半晌,秦阶弯腰去捡匕首,问道:“证据呢?”

“属下怕打草惊蛇,没抢来。”

初五以为秦阶会嫌弃他办事不力,等了一会儿看他神色如常,继续说道:“属下跟着叶夫人去了药铺,看见她把几包药交给学徒,还问他们里面的药做什么用。”

这几天初五观察下来,两个学徒虽然看着调皮捣蛋,没个正经样,本事却是有的。

他俩把头凑过去闻了两下,异口同声道:“安胎的。”

叶夫人的脸瞬间变得比雪还要白。

秦阶哼笑道:“去西北路途遥远,马车又颠簸,就算有神医相助也未必能保住胎儿,阮妙菱没那么蠢。”

事情不怕一万,最怕万一,初五小声问:“如果是真的呢?”

“真的也轮不到咱们操心。”秦阶把匕首套上丢到一旁,“这个节骨眼怀上的孩子,对谁都是个累赘。”

那也是一条生命啊,谁会忍心把他扼杀了,初五于心不忍。

秦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你想办法把消息传到徐元那儿去,我倒想看看他知道了这个好消息,是个什么神情。”

又会做怎样的决定。

天色将晚,郝廷梅怀里藏着东西,脚步匆匆,直奔家中。

“爹爹!”慧儿在门口远远看到了他,扭身对门里喊:“娘,爹爹回来啦!”

郝夫人往大锅里掺最后一瓢水,把一盆鸡汤端到饭桌上,擦着手出来催还在门口腻歪的爷俩。

慧儿两眼闪闪发亮:“娘,爹爹抱了好东西回家呢。”

反正不能是银子,郝夫人把爷俩推进门,插了门闩才问:“究竟是什么,还用黑布罩着,神神秘秘的……”

郝廷梅嘿嘿笑道:“外面冷,别把小东西冻着了,咱们上屋里瞧。”

慧儿连蹦带跳,还回头催二老快点。

郝夫人趁机扯住丈夫,“你别又带些不该带的东西回来,被人查出来,咱们这个家可就完了!”

“夫人,我没这么愚钝。”郝廷梅腾出手拦着她进屋,“你们娘俩看了肯定喜欢!”

郝夫人嘟囔:“只要不害人的,我都喜欢。”

郝廷梅只当没听到她的牢骚,喊慧儿搬来小马扎,把黑乎乎的一坨搁在上边。

“爹爹,它会咬人吗?”慧儿既好奇又有点害怕,黑色总是会给人一种神秘感和危机感。

“不会,咱们慧儿那么乖。”

郝廷梅鼓励慧儿去掀开黑布,慧儿试了两次,还是不敢,摇头如拨浪鼓。“爹爹,我还是怕……”

“你们呐,一块黑布,掀开不就结了。”

“既然这样,夫人你怎么不揭?”

郝夫人舔舔唇,“你带回来的,自然得你来揭!”

郝廷梅哈哈大笑,没有戳穿她。

第四百二十二章:您不拦着吗

慧儿等不及了,可又不敢上手,便挪到郝廷梅身后晃他肩膀。

“爹爹,快打开,慧儿要看!”

郝廷梅边笑边动手,“好,爹爹给慧儿打开”

“啊!”慧儿拍掌。

郝夫人看了一眼,别开目光,“我当是什么稀罕物,原来是这个。”

“什么叫就是这个?”郝廷梅颇为认真地问慧儿:“慧儿,喜欢它吗?”

“喜欢!”慧儿伸出小手去试探,“小猫真乖,比慧儿还乖,它都不咬人。”

郝夫人看桌上的饭菜要凉了,催爷俩赶快洗手上桌吃饭,“吃得那么肥,逮耗子肯定不得劲,也不晓得你抱回来作甚,又善心大发了?”

“不是吃的,”郝廷梅解释道:“人家是只母的,肚子里有崽呢,难道你怀着慧儿的时候不这样?”

“我又看不见自个儿。”郝夫人让他先吃饭,一会儿再商量怎么处理这事。

越往西走,山色变得颓黄,有时一座山上有几棵树都能数得出来。

东子从前都往南方走,还没看过西边的风景,为了看日出,他是全军第一个起的,完了还不用睡回笼觉,精神好得让随行的小兵们羡慕不已。

“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事……”东子骑在马上不停挠头。

四范调转马头,对他说道:“使劲想是想不出来的,没准你不搭理它的时候,它就来打理你了。”

“听起来怎么有点……那啥。”

“贱,是不?”四范耸肩,“可事实确实如此。”

他凑近了些,“王爷吃了两天清淡的饭菜,燎泡就剩一层皮了,你说他再要大鱼大肉,咱们给还是不给?”

汉王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眼下燎泡还没全消,他已经在琢磨等燎泡没了,该吃什么才能把这几天的量补回来。

东子看了眼旁边的马车,阮妙菱这个时辰应该在里面午睡,虽然颠簸了点,也好过一路晕晕乎乎。

“三小姐的意思,是让咱们继续吃素,等王爷的燎泡消全了,才准他吃荤。”

阮妙菱之前肯答应四范和汉王吃一样的饭菜,只是存了一点点逗弄的意思。

眼下她还这样,便是故意和汉王过不去。

“那汉王少不得又要发火了……”四范瞅了眼阮妙菱的马车,“她何必招惹王爷呢。”

东子若有所思,说道:“兴许是无聊,想找点乐子吧。”

因答应了谢敏晚上一起吃酒,徐元今天回来得早,正好撞见果子被学进揪着脖子丢进笼子里。

“嗷呜……”

果子可怜巴巴抱着笼门,不停的向徐元求助。

“它犯什么错了?”

学进道:“兔月今天给他喂饭,才发现它偷跑出去了,而且在别家厮混了好几个时辰。”

厮混这个词用在果子身上,徐元顿时不好了。

“你真去厮混了,啊?”

果子嗷嗷叫,悄悄背过身去不敢直视徐元。

兔月把香巧那边伺候好了,这才得空过来看果子,没想到正遇上徐元教训它。

“你可真给本公子长脸,啧啧,别家的母狗就那么好看?”

兔月亲眼看见果子点了两下脑袋,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狗是成精了吗,竟然听得懂姑爷说话!

“那你就好生在笼子里待着吧,让你也尝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滋味!”

徐元教训完果子,自顾自往书房去,留下一群在原地惊得目瞪口呆的人。

金亭可算是明白了。

果子是有错,但错不在勾引别家的母狗,而是让公子吃醋了。

凭什么公子独守空房,果子却能天天私会爱侣,公子觉得不公平。

“学进,这几天你把它看紧了,可别又让公子生气了。”金亭道。

学进连忙点头,他也懂了公子为什么要惩罚果子。

只有兔月觉得果子有点可怜,亲自给它端来一碗水,还带来它平时爱吃的肉脯。

看时辰还早,徐元便不急着去找谢敏,换了身衣裳转到四邻家去,跟他们道了歉,还说已经把果子给惩治了。

结果人家邻居笑得很开心,“果子可是纯种,这么好的公狗,打着灯笼都难找,我们怎么会生气。”

话虽如此,左右几家还是走的,毕竟果子真的不是只好狗,这才几天,就和好几只母狗打成了一片……

徐元想想就头疼。

当初买果子的时候,卖家把它吹上了天,说它纯情得很,只要看上了一个,一辈子都不会变心。

骗人,卖家都是骗人的鬼,切不可再相信他们了!

“徐大人,出来遛弯呐?”

对面走来的人十分熟络地跟徐元打招呼,徐元却觉得他眼生。

“到邻居家坐坐,您这是……”

那人笑道:“遛弯,遛着遛着就遇到您了!对了,有件事您听说了吗?”

徐元耐着性子,“有什么事是我必须要知道的吗?”

那人啧啧道:“看样子您是不知道了,今儿个我在茶楼听一说书的讲您家夫人,哦,就是从前的阮家三小姐,说她有了,您说笑人不笑人!”

徐元配合地说下去,“哪儿笑人呢?”

若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拳头此刻已经挂在那人的脸上了。

“哎哟,徐大人绝顶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呢。”那人拿着把蒲扇,也不晓得大冷天的他哪里热,把着徐元的袖子到大树根上坐下,说道:“您夫人前一阵出去了,对吧?”

徐元点头。

“去西北了,是不?”

“嗯,是去西北了,挺远的。”

那人拍腿,“这不就结了么,路途遥远,一个怀孕的女人独自出去,多么危险啊,徐大人您竟然不拦着?”

“我需要拦吗?”徐元起身,不欲在和他说下去,“你说的,不像是我的夫人,告辞了。”

“诶诶,别走啊,我从叶家药铺打听来的,绝对不会有错的!”

徐元回头瞪他,“我管你是从哪里听来的,我家夫人有没有身子,我会不比你们清楚?”

“那你总该知道叶家药铺是干什么的吧,童叟无欺的老店,人家可给您夫人开过药方,抓过药的。”

“多谢告知,我自己会去查。”

第四百二十三章:走抓蝎子去

寒十四被眼前的地痞气得两个鼻孔直哼气。

拿人钱财,事情总得办稳妥些吧,可这人……“退二两!”

“这位爷,您付的定金总共就四两,退二两不合适吧。”

地痞斜着眼看初五,他都还没加价呢,对方就想着在定金上讹他。

出来混都是见过世面的混不吝,地痞没在怕的。

“你瞧瞧你办的事,没引起人家的怀疑,倒先被嫌弃了,让你退二两已经是我仁至义尽了!”寒十四边说边往地痞背上打。

地痞侧身躲开,笑呵呵道:“爷丢颗石子到水里,尚且还有水波纹,说话也是同样的道理,它就像种下地的种子,只要雨水浇灌,很快就能结果。”

寒十四瞅他一眼,“说话一套一套的,事情要没办成,挨罚可不是你。”

“能者多劳嘛。”地痞瞅准时机,脚底抹了油似的眨眼跑不见了。

“听着怎么不像夸人,像是在骂我呢!”寒十四抱臂想想,觉得自己不适合动脑子,还是回去告诉五哥,让他操心去。

东子媳妇的娘今天要回老屋打扫,把喜崽带了去,宝妞没地方可去,就跟着东子媳妇一块到徐府。

“姑父!”宝妞刚进来就看见坐在院子里玩果子的徐元。

“宝妞你陪着姑父说说话,娘去看看香巧姑娘。”东子媳妇跟徐元说了两句,匆匆往香巧那儿去。

徐元把果子赶下地,学进立刻就把它擒住丢进笼子。

“宝妞过来坐。”徐元拍拍还空着大半的长条石凳。

宝妞应了声,甩着两条黑溜溜的辫子坐上去,就拿这儿当自己家一样。

徐元含笑捏了捏宝妞的辫子尾巴,有点扎手,“宝妞喜不喜欢姑父家?”

“喜欢,姑父家很大,屋子也多。”宝妞边看边夸,就连墙角不起眼的小草也没错过,“姑父这里虽然好,但宝妞更喜欢药铺。”

外面再好玩,玩累了,还是要回家的。

徐元表示理解,把煮好的栗子端过来,剥开一个给她吃,“宝妞喜欢药铺,以后想当女大夫?”

栗子不大,宝妞一口就能吃一个,摇头道:“师兄们以后当大夫,宝妞不当。”

徐元就问她以后想做什么,宝妞想了半天,只能以摇头回应。

让这么小的孩子思考以后,真是为难她了,徐元便不再提,“师兄们平时用功吗?”

“两个师哥可能偷懒了!”宝妞从石凳上滑下去,站在徐元面前学两个师哥平日的做派。

“爹爹检查他们的功课,春棠师哥睡懒觉去了没写完,就说好话哄爹爹……”这几天他们有师祖监管,倒还安分。

主要是春棠的功夫不到家,平时哄他师傅还成,到了师祖东方亮这儿,再好的马屁最后都会拍在马蹄子上。

“春桂师哥不想切草药,就找事问师祖,昨天还拿一包安胎药去问师祖是什么,结果被师祖骂哭了。”

春棠和春桂都一口咬定那是给人吃的安胎药。

东方亮凑前闻了闻,一人赏了一巴掌。

徐元问道:“他们的医术不至于差到连药都分不出来吧?”

宝妞捂嘴哈哈笑道:“姑父这样聪明的人都猜不到呢,其实啊药是给猫猫狗狗保护小宝宝用的。”

香巧这边得知了消息,悬着的心放下了,却又有点失落。

她那天只闻到几种熟悉的药味,就确信是人吃的安胎药,实在是草率了。

东子媳妇劝道:“姑娘无须自责,这是好事啊。小姐出门在外,身边又没有贴身丫鬟照顾,身子还是利落些好,做什么事轻轻松松就办了,没那么大顾忌。”

“既然是猫猫狗狗吃的药,怎么会在小姐屋里?”

兔月坐在门口插话道:“果子做的好事呗,这俩月不晓得招惹过多少只母狗!”

东子媳妇和香巧不约而同笑了。

果子艳福不浅。

禀完事,东子媳妇去各处转了一圈,看府里婆子和丫鬟做事都没有越界,这才来叫宝妞回家。

“果子一下子有这么多狗崽子,大人可想过跟人家要两只来养?”

笼子里左右晃悠的果子顿时停下来,望着徐元。

徐元瞪了眼不争气的狗子,“养了迟早给果子带坏,还是留在人家里做条好狗吧。”

宝妞捂嘴偷笑,扒在笼子边上小声道:“果子你被嫌弃了哦,要不要到我家去?我养你呀。”

“我想起来了!”

东子蹬腿翻下床,出了帐篷迎面撞上四范,“我都记起来了,先前给邻居家母狗抓的保胎药,落在三小姐家了!”

四范道:“没人会乱吃药,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药没人乱吃,但话有人乱说啊。”东子在帐篷前来回踱步,“要不我写封信回去,解释一下?”

汉王刚吃完一只鸡,遛了一圈,肚子还是有点撑,闻声走过来:“解释什么,说来本王听听。”

“小民给一只母狗抓了一副保胎药,结果离开京城之前忘记给了。”

汉王剔剔牙,“母狗而已,京城那么多大夫,随便找个都能开药。叶大夫给母狗开药方,未免太大材小杨了。”

东子道:“事无大小,都是大夫应该做的。”

汉王本就是闲来一问,东子说话时他就左右看看,“怎么不见我外甥女?”

四范道:“三小姐说她去抓蝎子。”

丫头人小胆大,汉王想到蝎子的样子就不喜欢,“女孩子该文文静静的,怎么到处抓蛇抓蝎子……”

“其实三小姐也想捕蛇,不过她说怕吓着王爷,这次就先算了。”

汉王皱眉道:“她找这些东西做什么,怪恶心人。”

四范道:“听说岭南人用蛇煲汤,滋味甚为鲜美。”

东子说可以炸蝎子,山东一带的人把这当家常便饭。

黄良看天色快黑了,从石头上跳下来,拍拍土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您在这儿坐着等等,我们几个就能抓几十只。”

阮妙菱没有坚持,抓蝎子,黄良他们确实比她有经验。

“我都要活的,若是有断脚断尾巴的,另装一笼,回去炸给王爷吃。”

第四百二十四章:宫中变故生

仇大千扎好腰带,笑道:“这一路下来,汉王远远看见小姐就害怕,这会儿听到小姐要给炸蝎子给他吃,恐怕脸都绿了。”

黄霸已经搬开了一块石头,攥着火折子只等蝎子出来溜达,他闻言哈哈笑道:“宫里长大的孩子吃不来这样的美味,真是没口福。”

“好了别贫嘴了。”黄良撸起袖子参与进来,“一会儿手轻点,把小姐需要的数量抓够了,咱们再弄点额外的,晚上我给你们露一手!”

黄霸和仇大千馋得直流口水。

最后一抹余晖被漫上天际的黑夜吞噬,黄霸立刻吹燃火折子,黄良和仇大千先后也燃上。

三人各自蹲守在洞穴口静等。

风吹过山岭,从山头径直倾泻到山地渐渐趋于平缓,味道是干的,夹杂着风沙特有的粗糙质感。

没走过这么远的阮妙菱贪婪地欣赏着眼前的景色,慢慢抚着腕上的镯子。

“小姐,您要的量够了。”黄良拍拍腿边的竹篓子,马上又投入到下一轮的抓捕中。

仇大千从腰上解下一根竹筒,压住竹篓子的盖子,免得蝎子把盖顶开逃出来。

“这会儿蝎子不大出洞了,小姐可能要多等一会儿,不如您趁这会儿有空先给竹筒里的蚂蚁喂毒水。”

黄良道:“这种活怎么能让小姐来做,你忘记姑爷怎么交代的了?”

他偷偷看眼阮妙菱,见她还在望着天边发呆,手指一下一下地转着手腕上的镯子,拿手肘撞了下仇大千和黄霸。

知道小姐在想姑爷,他们便不再高声说话,黄霸低声道:“一会儿我来喂蚂蚁。”

三人中黄霸做事最有耐心,黄良和仇大千知道他爱做这个,便没跟他抢。

汉王难得在这个时辰还很清醒,叫人搬了把椅子往帐前一坐,赏起漫天的星子来。

四范看见远处的火光,道:“三小姐他们回来了!”

黄良他们一人提一个竹篓子,不用看汉王都知道里面肯定装着密密麻麻带透明壳儿的蝎子。

他移开目光看向阮妙菱,“这儿不是京城,你出去怎么不跟舅舅我讲一声,让我提心吊胆了一晚上。”

“给表舅舅惊喜,怎么能提前说呢。”阮妙菱提着竹篓子就要过来,“表舅舅要不要看一眼?”

汉王跳起来道:“不必,本王累了一天,去睡了。”

黄良几个相视一笑。

“小姐您先回去歇着,我们炸了蝎子就送过来。”

阮妙菱把东子叫到大帐,东子进来的时候还抱着一个木盒,里面铺了黄良他们带回来的沙土。

“能够亲眼看师妹炼毒,真是荣幸之至。”他把盒子放下,顺手把竹篓子里的蝎子倒进去,夸了句蝎子真新鲜。

阮妙菱从箱子里翻出来一瓶药,出来听到他这么说,笑道:“一会儿黄良他们会送一碟过来,你拿去尝尝鲜。”

东子道:“那怎么使得,让师傅知道我跟师妹抢吃食,不得罚我。”

她把蚂蚁先给蝎子吃了,再把瓶子里药丸兑水化开,分别倒在几个指甲盖大小的容器里,用筷子夹起放到木盒中。

“我不怎么喜欢吃虫子类的吃食,是想着师兄是山东人,一定好这口,才跟黄良他们要了一碟。”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东子笑着去看蝎子,见它们蜂拥去喝容器里的水,问道:“这水无味?”

蝎子都不爱吃有味道的水,但要制出无味的毒很不容易,师妹一定费了大功夫。

阮妙菱笑道:“还好啦,临走前师傅送了我一本书,我跟着学就做出来了。”

东子心微微疼了一下。

以前师傅给他一副难得的药方都要念上三五天,还嫌他笨,对师妹倒很大方。

世道在他师傅这里真的变了,不重男儿重巾帼啊。

酸归酸,对师妹的能力东子还是顶佩服的。“师妹突然养这么多蝎子,作何用?”

“还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谁要是惹我不高兴了,炸给他吃也可以。”阮妙菱轻笑。

“夫人在信里写了什么,公子这么高兴?”

金亭边磨墨边伸着脖子去看徐元手里的信。

徐元抽出一张给金亭,眉目含笑,“汉王嘴馋去偷她养的蝎子,偷鸡不成蚀把米,被蝎子蛰了。”

金亭顺着信往下看,喜道:“夫人这么快就到青海卫了,也见到问儿了。”

快吗,徐元低头看信上熟悉的笔迹,这两个月,像过了两年……

学进大步进来:“公子,秦大人差人过来传话,皇上好像不行了,请公子即刻进宫准备拟诏。”

翰林院又不是秦阶的,怎么也得是李首辅和郭次辅派人来告知,金亭奇道:“怎么是秦大人的人来传话?”

学进道:“宫里已经乱成一团了,李首辅和郭次辅最先从贵妃娘娘那儿知道消息,然后告知了秦大都督,秦大都督才命家里的几位公子到各家传话……”

秦家公子去的都是三品以上的官员府邸,到了他们家公子这儿,有愿意到这儿跑腿的已经很不错了。

这个节骨眼,谁还管徐元是不是汉王跟前的红人啊。

汉王不在京城,肯定是齐王独大,谁不长眼谁就是蠢到家了。

徐元马上回屋换上官服,扬声问站在门口的学进:“神医在宫里吗?”

学进道:“今天一早神医把宝妞和喜崽送来以后就去了,一直没见回来。”

眼下两个孩子还在香巧那儿玩呢。

金亭备好马车,徐元上去后伸头出来道:“你就别去了,香巧那边眼看要到日子了,谢敏最近又忙得脚不沾地,已经几天没回来了。你在家随时备好热水,再把叶夫人请过来管着下人。”

“小的都记下了。”金亭皱眉道:“公子你进宫以后多提防着秦大人,最近两个月他总在各种事上找你的茬,这次肯定会趁汉王不在再次为难你。”

徐元颔首,轻轻拍他的肩道:“放心吧,家里就拜托你了,回头夫人一从西北回来,我就替你说媒。”

金亭今天没有心情说笑,替徐元放下车帘,回头嘱咐学进:“咱们能有今天的作为,都是公子肯高看咱们,如今是报答公子的时候了。”

第四百二十五章:娘娘请三思

宫外传言宫内一片慌乱狼藉,徐元一路行来,却看见所有宫女和黄门都步履稳健,一点惊惶也看不出来。

他刚走上台阶,上面就有人蹬蹬蹬跑下来,和那些宫女黄门们比起来,这人显得更慌乱些。

“是徐大人啊,我还以为……”

两人各走到一半,徐元才看清来人是胡芹,这个时候胡芹还不曾追随承平王,怎么在这里?

见徐元呆怔在那儿,胡芹眼珠一转愧然笑道:“徐修撰想必还不曾见过我。”

胡芹拱手作揖道:“我乃胡芹,现就任吏部左侍郎,没想到不常在人前走动,让人看着面生了。”

徐元也作揖道:“见过胡大人,不知适才大人是在等何人?”

“啊哈哈,齐王殿下派我来看看承平王来了没有,不想我一时眼花,把徐大人错看成了承平王。”

胡芹边说边往宫门方向看去,“首辅次辅还等着徐大人去拟旨,大人先进去吧。”

拟旨这事只要是翰林院的都能执笔,此时李博章和陈冕肯定也在,李重山和郭睿却等着徐元去,徐元突然就不急着进去了。

“请问胡大人,殿内的情况是乱还是……”

“你放心,眼下还乱不起来,因为皇上醒了。”胡芹道。

成康帝虽然醒了,可因为几个月没有开口说话,此刻就像个哑巴。

胡芹说的乱,要等到王侯大臣齐聚一堂,翰林院开始拟旨那一刻才会爆发。

但怎么乱,因为什么乱起来,谁都不能预料,因为今天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齐王,崔贵妃,承平王,还有满朝各处站队的文武大臣……

他们不管哪一个说话,另外几方总有话来驳斥,一个不留神,虽不至于短兵相见,一顿拳打脚踢扯头发吐口水是免不了的。

武官们虽然武功高强,但真把文官惹急了,平时斯斯文文的人也能变成败类,专门挑武官的死穴打。

徐元和胡芹在外面站了一刻,承平王和承平王世子从远处的一个圆点慢慢放大,不多时也到了阶上。

胡芹跟承平王像是有话要讲,徐元给李卿平使了个眼色,自己先走到廊角等候。

“等下大殿内可能会很乱,表哥你进去以后什么都不要管,一心护着王爷。”徐元道。

李卿平说道:“我明白,今日一战非同小可,就算我和爹不打算争权,也会有不少泥点子往我们身上喷。”

徐元拍拍他的肩让他放松,“也不是单纯地靠嘴皮就能抢赢的,该出手的时候你也别手软。”

“要打架啊?”李卿平只惊不喜,他从没想过文官们撸起袖子大打出手的场面,他以为文官都是讲道理的。

徐元轻笑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既然说不清,必然得依靠武力让对方信服。”

别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真要横起来,谁都得惧怕他们的才智。

他们几十年的书可不是白读的!

承平王和胡芹先进去,李卿平叫上徐元紧随其后,“你跟我讲讲最需要防备谁,我心里好有个数。”

“谁都有可能,一个都不能掉以轻心。”徐元说完的瞬间,垂首走进大殿。

行步之际,他偷看了一眼殿内的情况,齐王和首辅次辅俱在,只是龙床边不见崔贵妃,而是一个五六岁的皇子跪在那里,手里捧着一碗依稀冒着几缕热气的茶色汤药。

“世子跪了有两个时辰了,皇爷爷已经知道了世子的诚意,到一边歇一歇吧。”

林连在这个时候去扶那个孩子,也提醒了坐在床边的齐王。

孩子扭头看了眼齐王,轻声道:“父王?”

“跟林公公去吧,你皇爷爷不会生气的。”齐王亲手把孩子扶起来,给他揉了揉两膝,又贴在他耳边低语一小会儿。

孩子虽然没有笑,但眼睛里看得出笑意。

有林连的提醒,徐元才明白自己把齐王世子错认成了皇子。

不过齐王让孩子穿上皇子的衣裳,是何意?

陈冕贴过来,因两人站在柱子后面,有一半身子被挽起的纱帘挡着,他才能这样跟徐元说话。

“那身衣裳是齐王小时候穿过的,说是世子穿上了,能让皇上想到以前,多少会高兴一点。”

徐元站在这里,也看不清成康帝的样子,小声问他:“皇上不高兴吗?”

陈冕嘀咕:“行将就木,换我也不乐意。”

成康帝乐不乐意,是齐王一件衣裳能哄好的?徐元觉得齐王有别的打算。

“怎么不见贵妃娘娘?”

“去请皇后娘娘了。”陈冕言简意赅道。

“大殿内不得喧哗!”

前面的翰林学士扭过来让他们噤声。

徐元和陈冕应是,等翰林学士背过身去,陈冕马上吐了吐舌。

等了许久,崔贵妃的哭声终于在殿外响起。

先进来的却是李皇后,相比一旁崔贵妃的梨花带雨,她就很冷静自持,好像龙床上躺着的人跟她没关系。

李皇后一进来,王侯大臣们齐齐跪下,齐王也从床上起来,带着世子跪下。

“皇上!”崔贵妃看见成康帝睁着眼,哭着扑上去,“我可把你盼醒了,麟儿为了让你醒过来,亲自去西北参战……”

她还没诉完满心满口的苦,皇后就拨开她在床沿坐下,“本宫先和皇上讲些重要的事,你的苦留着一会儿说也不迟。”

李重山问道:“可需要臣等暂时退避?”

“不必,这件事必须有诸位大人在场。”李皇后说话还是那样,没有一点威严可言,就像家里的孩子跟长辈赌气。

可是在场的王侯大臣都被“必须”两字震得说不出来。

李皇后又要提那件事了吗?

“今天文武百官虽然不在场,但你们都是股肱之臣,说出的话不会有人不信……”

听到这个开头,李重山脸色一变,身后的王侯亦是虎躯一震。

“娘娘三思啊!”

之前训斥陈冕和徐元的翰林院学士掀袍下跪,很快里里外外的人都跪下了,徐元眼疾手快拉陈冕蹲下。

李皇后看着满地老少官员,笑道:“本宫还没说是何事,你们就急得抢了本宫的话,这皇后之位和你们当初所讲的,根本就是两回事呀。”

第四百二十六章:潇洒赴红尘

官员们缄口不言,纷纷看向次辅郭睿和首辅李重山。

郭睿埋头当没看见,他可没有参与当年那件事。

“皇上刚醒,皇后娘娘非要提这件事伤害皇上的心吗?”李重山直起腰,凝视李皇后。

他和李皇后是表兄妹,虽然是远亲,但脸上还是能找出相似的部分,尤其是眼睛。

不过,李皇后眼睛里没有炽热的光亮。

表哥啊表哥,自始至终我都不是你的亲妹妹啊……李皇后失望地叹息一声。

“你们把三品以上的大臣召进大殿,让翰林院的在一旁纸笔伺候,还不明显吗?”她瞥了眼睁着眼不能说话的成康帝,“皇上是醒了,可你们哪个把他当活人看了?”

崔贵妃:“姐姐……”

李皇后看向她:“只有你在这时候还惦记着皇上……”这些年皇上宠爱你不是没有原因的,“你不用劝,今天我做的事对你百利无一害。”

“博章!”李皇后看向纱帐后。

徐元和陈冕齐齐扭头看向李博章,见他手里纸笔齐备,很是惊讶。

李博章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去,“姑母真的考虑好了?”

“成康二年我就已经开始思考了。”

李皇后说这话时一直盯着李重山,李博章离得近,从她眼里读出了恨。

“拟吧,当着皇上和大臣们的面,本宫自请废后!”

废后!

不是和离了,是废后!

还是翰林院学士最先反应过来,蹭蹭蹭膝行到中央,磕头:“皇后娘娘使不得啊,使不得!”

“废后乃是大事,关系到国家安定……”

“眼下宝贞公主在西北戍边,正是需要士气之时,娘娘切莫因一时之气,犯下一世之错误啊,娘娘!”

“米脂城内的古将军正在率军奋力杀敌,同样需要娘娘为他们鼓劲助威啊!”

每年的借口都不一样,但最终目的却出奇的一致,李皇后看得眼烦,最后只问李重山的意思。

李重山道:“娘娘何不等局势稳定,再……”

“哥!”李皇后出口厉声打断他,“出嫁前我求过你一次,眼下我再求你一次,放过我好不好?”

“我不愿入宫,你逼我来,文武百官的家眷天天都在我面前说皇上这儿好那儿好,吹得天花乱坠……可结果呢?第二年他就喜欢上了别人!不是我小肚鸡肠不能容人,是你们害我,害我至此啊!”

刚即位的成康帝要拉拢李重山,要压制李重山,而李重山需要更大的权力,她就成了他们斗智斗勇的牺牲品。

“博章赶快拟旨,本宫自请废后的同时,希望皇上和诸位大臣同意让崔贵妃掌六宫凤印!”

“姐姐,你不能这么做啊姐姐!”崔贵妃扑过来抓住李皇后的双手。

崔贵妃明白在这个节骨眼上成为皇后,外面只会认为是她恃宠而骄,使手段迫害李皇后。

这样只会对汉王造成更大的伤害。

皇后之位,她不能要!

“崔妹妹不是很早就想要看看凤印长什么样吗,今天之后,你就能见到了。”

李皇后贴到崔贵妃耳边,道:“你若助我逃出皇宫,我便有办法不让齐王触碰皇位。”

“这……”崔贵妃睁大一双泪眼,怔怔地看着李皇后。

崔贵妃怀疑李皇后是不是能猜透她的心思,她担心什么,李皇后就为她解决什么……

这十几年,自己真是低估了李皇后的心计啊!

崔贵妃默默点头,算是答应了李皇后的条件。

“母后,你要抛下孩儿不管了吗?”齐王牵着世子央求李皇后,“庆儿还小,还需要母后教导他,我也不能没有母后啊。”

“教导庆儿有齐王妃足矣。”李皇后道。

世子苦着小脸上前央求:“皇祖母不要不管庆儿,我喜欢和皇祖母一起养花……”

李皇后摸着世子不说话,这边李博章已经拟好了圣旨。

“徐修撰上前来。”

陈冕推推徐元。

那么多大臣王爷侯爷看着,徐兄你发呆也别挑在这个时候啊!

“皇后娘娘叫你呢,发什么楞啊?”

徐元顿了一会儿,起身走进内殿。

“宣读吧,若是没问题,林连盖印。”

“可皇上……”

翰林院学士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可以阻止李皇后的机会。

李皇后看向成康帝,轻声问道:“皇上,我闹了十几年,累了,你也倦了,咱们各退一步吧。”

“啊……啊……”成康帝抬起手,指向齐王。

李皇后却明白,他指的是跪在齐王身后的李重山。

“齐王长大了,不需要我再费心了,再说以后不是还有崔贵妃么?”

她俯身低声对成康帝道:“你和太子的秘密若不想泄露出去,就答应了吧……成康元年和二年,你在我枕边说的话,我都记下来了。”

“呃……”

成康帝怒目瞪她,李皇后却无惧。

“林连,皇上叫你。”她道。

“主子您吩咐。”林连凑过来,看见了成康帝的样子。

良久,成康帝无力地合眼,再不去看李皇后。

他轻轻碰了下床沿。

林连知道他这是同意了。

徐元从李博章手里接过圣旨读了一遍,林连已取出帝印在一旁等候,在众多大臣惶恐不安的注视下,稳稳地盖上鲜红的大印。

李皇后满意的站起来,对李重山道:“哥,我坐你的车先走一步。”

然后,她回身郑重跪下:“民妇拜别皇上,愿皇上的江山千秋稳固。”

崔贵妃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恍然回神冲上去。

“姐姐答应我的……”

“等着吧,会如你所愿的。”李皇后露出有生以来最开心的笑,“娘娘,往后余生,我在庙堂外陪着你。”

崔贵妃嘴硬回道:“本宫不像你,我有疼我的丈夫,还有儿子。”

李皇后只说了句“很好”,扬长而去。

她的身影被日色拉得很长很长,纤瘦窈窕,恍如二八少女,轻盈地走在花开烂漫的小径上。

崔贵妃看了良久,垂下眼。

很快她就会失去丈夫,只有儿子可以依傍了。

“娘娘快进去瞧瞧吧,齐王和首辅大人吵起来了!”

李皇后真是有先见之明,崔贵妃想着,快步赶回殿内。

“此时立储君有什么不对?”

李重山一行人已起身,分列两边站立。

崔贵妃走到龙床前,已经把他们的阵容看清了。

齐王朝龙床上的成康帝拱手,反驳道:“父皇已经清醒,何须急着立储君?”

李重山指着一堆太医,“你们告诉齐王,皇上的状况如何!”

“殿下,皇上他,”为首的太医扑通跪地,流泪道:“油尽灯枯了!”

也就是说此时不过是回光返照。

“神医呢?”齐王看了一圈,“神医也没有办法吗?”

东方亮道:“殿下,生死有命,即便是天子也逆不过。”

这下齐王没有异议,李重山便站出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临时换策略

几位老臣以为李重山站出来,是要替远在青海卫的汉王多争取一点胜算,目光纷纷落在他身上。

李重山道:“立储君,这是皇上身体康健时就曾对我们几个老臣提过的想法,我们也知道哪位皇子最得皇上钟意……”

他边说边看向已站在他此前占的位置上的几位大臣。

大臣被他的眼神一激,推推指指异口同声说道:“对,没错,我们几个都知道!”

“贵妃娘娘,”李重山继续道:“皇上沉疴难愈,太后近日凤体也不甚安好,这立储一事恐怕还得辛苦您与我们一干臣等费时商议。”

崔贵妃揽着齐王的世子,神情平静地坐在成康帝身边,道:“社稷大事,我没理由推辞。”

“皇爷爷!”小世子的手指无意间碰到了成康帝,反被五根瘦弱的手指钳住了。

他看到病入膏肓的皇爷爷眼里闪过精芒,可终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而且此时的情况并不容许他一惊一乍。

进宫之前,齐王妃已经教过他,不管爹爹齐王和祖母崔贵妃怎么闹,他只能护在皇爷爷身边。

崔贵妃问道:“皇上比较看重哪位王爷?”

这是圈定了继承者的范围,虽然她这样说对其他皇子不公,但也没办法。

翰林院学士摇头唏嘘,摇车里的,刚换牙的,刚会念诗的,都是些小萝卜头,拿什么去跟前面的十几个哥哥争?

“娘娘先不急,皇上心中虽已有人选,但最终还是得我等与娘娘共同决议不是?”

“是啊娘娘,自古立储先立嫡立长……虽然我朝情况有些不同,章程还是得走一遍的,不如从二皇子论起吧。”

“二皇子庆王不良于行,三皇子术王心肺有疾,不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当从四皇子论起!”

陈冕捂嘴低声道:“还好大皇子心地好,不然英年早逝这茬也得被这帮老骨头扯出来编排。”

徐元问道:“你见过大皇子?”

“岂止见过,小时候我跟博章兄还被他抱过呢!”陈冕看李博章,发现他一脸沉郁,劝道:“都过去多久了,看开些。”

“陈冕,你还记得大皇子临走前跟咱们喝酒时说的话吗?”李博章自顾自说道:“做太子,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徐元挪开,没有和陈冕一样去安慰心事重重的李博章。

坊间传大皇子是因失足落水而亡,可依照陈冕和李博章的话,似乎其中另有隐情。

三人各怀心事站在纱帐后面,前面的大臣们已争执得不可开交。

“李首辅,您来定吧,再这样下去天黑了也没个定论!”

东方亮说完,背着众人悄悄打了个哈欠,转身正好看见徐元的目光往这边探寻,干咳几声别开目光。

李重山问过崔贵妃,最终还是由他来定。

“撇去几位不符合储君条件的皇子,便剩下欢王、齐王和汉王,诸位大人就对这三位王爷进行点评吧。两刻钟后,我和娘娘在此恭候。”

大臣们纷纷告退,涌入配殿或各处角落商议。

崔贵妃牵着小世子,对齐王使眼色,唤住将要出去的李重山,“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徐元,你过来!”

翰林院的走在最后面,陈冕、李博章和翰林院学士已经被其他人挤着出去了,徐元正准备随大流,没想里面东方亮开口叫住了他。

他过来看时,成康帝又陷入了昏睡。

一旁的几个太医眼皮子几乎黏到一起去了,东方亮袖筒一挥,他们直接趴在了桌上。

“林公公只离开片刻,所以我长话短说。”东方亮揪着他的后领,“你今日打算帮哪一方?别给我打马虎眼,真话假话我都要听!”

徐元嘿嘿笑道:“师傅,你真是神机妙算!”

收起玩笑,他戳了戳成康帝的手指头,“真的只能撑到今天?”

“原来是能多撑半个月,但你的漂亮媳妇去青海卫时把我藏在毒本里的书给带走了,我找不到配方,只能这样了。”

“师傅你不是过目不忘嘛。”

东方亮呸道:“人老了,谁没个忘性大的时候,少贫嘴,快说!不然剩下的半卷枪法,你甭想得到!”

徐元努嘴,有上半卷就已经很厉害了,加上剩下的半卷岂不是无敌?

那多无趣。

“死小子,跟你媳妇学坏了啊,敢跟为师顶嘴了。”

“师傅……我方才说漏嘴了?”徐元呵笑敷衍过去,“我不选齐王,也不选汉王,押承平王这个宝如何?”

东方亮颇为嫌弃地啧啧两声:“你哟,见色忘义。忘了当初是谁提拔你的?”

徐元不假思索道:“汉王,李大人也有份,不过我选择承平王不是因为菱菱,你别乱扯。”

“我管你因为什么,总之一会儿你出不出头,都得拥护齐王。墙头草多得是,不差你这一根……”

“那承平王怎么办?”

“他精明着呢!”东方亮笑眯眯道:“瞧瞧你岳母,再瞧瞧你媳妇,都是能屈能伸的一家子,承平王不会贪图一时之快,把长远之计其于不顾的。”

徐元点头答应,心里想着难怪之前见到承平王的时候,没从他脸上看出心急的神情。

“等这事了了,师傅再教我耍枪吧,正好菱菱不在家,你也不用照顾到她的心情。”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你自己慢慢悟去。”东方亮扭开身。

“臭丫头不仅是个醋坛子,心思也多得很,你以为家里没有留一两个她的眼线?让她知道我还有另一重身份,受苦受累的是我,不是你!”

徐元挠挠头笑道:“我不是担心这件事做完了,你闲在家发闷么。”

东方亮拍拍他的手,算是领了这份心,“回去吧,林公公来了。”

大臣们回到大殿,李重山和崔贵妃已经在了。

李重山突然问道:“怎么不见承平王?”

这时才有人发现,却没有一人知道承平王去了何处。

林连道:“方才大家都在配殿商议时,承平王世子在殿外忽然腹痛不止,头上掉的都是黄豆大的汗珠子。奴才怕出了什么岔子,便着人送世子去了太医院,王爷情急也跟了去。”

第四百二十八章:乱作一锅粥

突发状况谁都预料不了,相应的准备更是没有。

在场的人都心知不能等承平王来了,才继续商议,有大臣提议:“大家先把商议的结果说一说,好让娘娘和李大人、郭大人定夺。”

大臣们商量时都是成群结队,眼睛雪亮心思通透的肯定都知道哪方的拥护者更多,也明白己方胜算多少。

但走到了这一步,争是必然!

翰林院学士两手揪住陈冕和徐元袖口,“随我到边上去。”

最边上的一列站的全是齐王的追随者,陈冕晃晃手道:“老大人,您去不要紧,扯上我俩是不是有点……”

“你们还看不出眼前的形势吗?”翰林院老学士悄悄往那边努嘴,三列当中就属齐王的人马最多,气势最足。

陈冕嘟囔:“您之前不是唯汉王马首是瞻么?”

老学士不跟他纠缠这个,竖眉道:“我这是关照你们!”

“那你怎的不关照博章,他可还在这儿站着呢。”陈冕往旁边站,亮出身后面无喜色的同窗。

学士脸一红:“那……这……他有首辅关照,哪轮到着我,走了走了!”

他生拉硬拽,陈冕还不动。

“老大人,我跟你走倒没什么,本来我哪边都不站的。可徐元跟您老情况不同,堂堂风华正茂的少年,锦绣前程可期,您多少得考虑他的后路。”

这是嫌他年老不中用尸位素餐了?学士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这个学生!

奈何陈冕是他恩师的宝贝孙子,捏捏手憋下气:“那你跟我走,让徐元自己在这儿琢磨。”

陈冕笑笑,回身拍拍徐元,“别考虑太久。”跟着挪到齐王队伍的最后面,屈膝贴在角落。

崔贵妃眼看齐王队列越来越长,很克制地笑了笑。

“这边的大臣们推荐齐王,中间的是汉王的拥护者,但那边的老臣们是什么意思?”

为首的白须老臣站出来,他的样貌让好些大臣觉得眼生。

李重山对这位老臣道:“老侯爷,今儿个怎么是您老人家来了,令公子呢?”

“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几次,哪有资格来看皇上,本侯将他的腿打折了,自己进宫来的。”

老侯爷瞪向李重山:“怎么,本侯打儿子,进宫面见皇上,首辅大人有意见?”

“岂敢……”李重山退回去。

这位侯爷在朝中的分量,就算他是一朝首辅,也不能撼动。

崔贵妃走下来,颇为恭敬地搀扶老侯爷:“您老人家腿脚不便,怎么不声不响就亲自来了,应该提前给宫里传个信儿,我这边好让林连去接您。”

老侯爷道:“哪好让娘娘费心,老臣就是在前朝也不敢这般造次。”

“娘娘回尊位上坐吧,”他弯腰且说且退:“老臣虽已年迈,身子骨还很硬朗,站得的。”

等崔贵妃一脸关怀又歉疚地坐下,老侯爷才道:“老臣领的这几位大人,都支持承平王继承大统。”

“未免太滑天下之大稽!”李重山质问道:“皇上子嗣众多,光是成年开府建制的王爷便有十四位,还不算那些牙牙学语的,请问老侯爷凭什么认为承平王有这个资格?”

“凭他是原太子的儿子!”

老侯爷掷地有声:“当年太子虽然走得突然,但身份头衔都在,承平王当然也是储君的人选之一!”

崔贵妃频频看李重山,这件事她也才知道,心里顿时乱糟糟的。

拥护承平王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前朝留下来响当当的人物,朝堂上虽然没多少他们的势力,但各地军队就不一定了。

“可这是新朝,新朝有新的规矩!老侯爷请不要以三朝旧臣的身份给我施压,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

老侯爷呸道:“崽子,把你当兔子看那是贬低了兔子,你顶多就是黄鼠狼。你十几年前做的那些见不得人的丑事,本侯当着所有大臣的面全都能抖搂出来,施压怎么了,本侯来这儿不就是给你施压,免得你再不明白怎样做人么!”

李重山没开口,有人先站出来替他说话。

“在场的都是读过孔孟的人,心存良知,而且这里是皇宫,老侯爷说话讲究有凭有据……”

“你爹是谁?”老侯爷没耐心听他扯闲篇,直接问道。

那大臣一愣,支支吾吾道:“家父村舍一农夫尔。”

老侯爷的目光穿过重重大臣的脸面,看向最后面的陈冕:“陈家小子,你父亲是谁?”

陈冕闪出来答道:“前任内阁首辅。”

“那你祖父呢?”

陈冕说是官至礼部侍郎,老侯爷看都不看那位乱出头的大臣,毫不客气地道:“有空多去向陈大人请教吧,人家年纪虽小,听过看过的事比你吃过的饭还多!”

“老侯爷您……”

李重山眼疾手快把第二个冲动的人拦下,对帐子后面喊道:“博章,给老侯爷添把椅子。”

“本侯用不着!”

崔贵妃柔声劝道:“您老头上都发汗了,就坐吧,再说坐着说话省劲,对您的腰背腿脚都好。”

“老侯爷请坐。”李博章搬来椅子,正转身离开,忽然耳边传来“噗”地一声细响。

他下意识回身去扶老侯爷,却迟了一息,老侯爷已经摔倒在地,双目赤红地瞪着对面的李重山。

“李重山,你这个卑鄙小人!连侯爷都敢算计!”

“侯爷有个不测,我要了你李重山的狗命!”

离得近的老臣都去扶老侯爷,剩下的都在骂,一个个虽上了年纪,中气却很足,刺得人耳朵疼。

李重山几步过来,关切地问:“侯爷没摔着吧?都是博章这孩子不懂事,没把椅子给您挪近点。”

老侯爷气得喉中呼呼响,听声像是积了痰,一边林连飞快去找太医过来,这边气势汹汹的老臣们已经涌上去揪住了李重山衣襟袖子……

崔贵妃在座上看得目瞪口呆,她身边的齐王还有小世子都惊得急退两步,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意料。

小世子本能的要往后面躲,可抬头一看座上的人不是自己的祖母,扭头扎进齐王怀里,小身子瑟瑟发抖。

李博章默默走向角落,拾起一颗滚圆的珠子回到帐后,却发现徐元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第四百二十九章:以数论英雄

“几位大人不要打了……”

“再打下去就出人命了!”

谁能想到,以前一直相安无事的两拨人,会在这个节骨眼毫不顾及身份和场合,大打出手。

动手的,还都不是花拳绣腿的文臣。

李重山脸上挨了一拳,牙齿咬破了嘴里的嫩肉,他吞下满口血水,眉都没皱一下。“几位王爷侯爷真是威风不减!”

跟他交手的两三个王侯也没讨到好处,他们脸上虽然没有明显的伤痕,背和腿没少挨李重山的拳脚。

“若不是老侯爷摔了一跤,定然揍得你满地找牙……嘶,我们几个去看看老侯爷。”

三仪公公小跑进来:“娘娘,承平王他带着世子爷回王府了!”

有人惊问:“那老侯爷方才……不是竹篮子打水麽?”

崔贵妃立刻看向李重山。

接过林连递过来的帕子擦了嘴,李重山问道:“王爷出宫前可有留话?”

三仪公公颔首:“承平王说大人们圈定的人选中,他更为中意齐王爷,还说请几位老王爷和老侯爷以国事为重,往事就不要再提了。”

好多人都大松一口气。

东方亮从里面出来,问三仪:“世子的情况是不是不好?”

三仪连连点头,对崔贵妃道:“王爷还有件事求娘娘……”

崔贵妃了然道:“知道了,你带神医去承平王府吧,毕竟承平王只有这一个男嗣。也劳烦神医多多费心,宫里奇珍草药应有尽有,王府缺了哪样只管进宫来取便是。”

“既然承平王也赞成由齐王继承大统,那几位老王爷和侯爷自然就归到齐王这一列……”李重山粲然一笑,“谁多谁少,谁胜谁负,一目了然。”

拥护汉王的臣子蹙眉望向崔贵妃:“娘娘!”

崔贵妃淡淡笑道:“一切以国事为重,远在西北的汉王会体谅本宫的,翰林院学士来拟旨罢,首辅次辅看后若无疑问,林连盖印。”

她站起身顿觉眼前一晃,林连适时搀住她,叫来两个小黄门,将她交给外面等候的宫婢。

“你随本宫来。”

崔贵妃走到门边,突然回头看向帘后,徐元和李博章正站在那里。

“徐大人不必左右四顾,就是你。”

李博章低声道:“我爹大概已经和娘娘交涉过了,你放心跟去。”

徐元朝他一笑,做了个封口的动作,又指了指自己握拳的手,看见李博章露出了一点笑容,才阔步跟上崔贵妃。

陈不候在书房燃香,家仆突然拉开窗户缝大喜道:“老爷,公子没事,此时已经去翰林大人家用晚饭。”

“表小姐那边呢?”

家仆搓搓手,支吾道:“表小姐不太好,表姑爷很不好。”

陈不候手一顿,抬头问:“不就进个宫嘛,怎么还弄出一个‘很不好’来了,我那亲家呢?”

“承平王爷倒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老爷您要不去看看表姑爷,听人说连神医都请过去了!”

“赶快备马!”陈不候慌乱地把香线往香灰中碾。

走到院子里他又倒回去,在大肚瓷缸后面的柜子最底下翻出一个锦盒,夹在腋下匆匆往外走。

“叫人备点礼去翰林的府上赔礼,让公子别吃饭了,赶紧过来。”

“这么严重?”翰林老学士赶忙吩咐管家备几样药材,往陈府的马车上塞。

陈冕也不敢耽搁,辞谢过老翰林一家,急急上了马车。

他知道以老学士目前的身份去王府不合适,便答应会把老学士的心意带到。

翰林学士送走了马车,叫人关了门,对夫人说道:“赶快去家庙里燃上几炷香,几个孩子也别吃饭了,都去为世子祈福。”

“老爷是不是担心过度了?”翰林夫人一边问,挥挥手让婆子即刻去通知家人,“世子不过是陈兄弟的亲家,哪轮得着咱们费这份心。”

“我有如今这份家业,全靠当年太子提拔,滴水之恩……”

夫人接过话道:“当涌泉相报。你只要不是以身相报,我和孩子们就谢天谢地了。”

老学士背着手站在檐下,长叹一声:“有这份心,却没这个能耐,都是定好的。”

夫人嘟囔又是这句话,转身去家庙。

金亭贴在树干上,呆若木鸡,良久回神,徐元早已进了书房。

“我晓得了,公子您是故意寻小的开心。”

徐元翻出一本舆图,“我这副样子像吗?快去备点干粮,明天一早我就得启程。”

金亭一张脸顿时垮了:“夫人不是已经去了青海卫嘛,怎么还要公子去?您要是走了,家里连撑天的柱子都没了。”

“不是还有你嘛,本公子很放心的。”和金亭的担忧相反,徐元面上多是喜色,“你说夫人看见我,会不会吓一跳?”

“会……”金亭有气无力地靠在门边,公子还没走,他就已经觉得这宅子空了一大半,冷清了一大半。

“对了,我今日没在宫里看到秦指挥使,你手底下的人有什么风声报给你没有?”

“秦大人啊,公子您还在宫里的时候,他已经被秦大都督派往米脂城增援古仁将军了。”

徐元回头问道:“古仁带的都是精兵,怎么还要增援?”

“小的也不懂,五军都督府向来嘴就紧,不好套话。”

徐元想了想,“你让底下的人冒点风险,在米脂城打听一下,若只是小问题就不用再传到我这里,你看着办。”

金亭应是,“承平王府那边小的该怎么处理?毕竟那也是夫人的娘家人。”

“平日里怎样,今后也怎样,谁敢说一声有错,本公子立马回来拉他上朝讨个说法。”

“小的去给你收拾细软。”

金亭退出来,撞上在门口偷听的兔月。

两人到正房把厚实的皮裘都翻出来铺在桌上,一个唉声一个叹气。

“公子怎的不带你去呢?”兔月推了下金亭胳膊。

“我不会武功,去了也是给公子和夫人拖后腿。”

“那为什么不带我去?”

金亭瞥她一眼,忍不住戳戳她饱满的额头,噗嗤笑道:“你连花拳绣腿都不会!再说了,那边文有润香,武有问儿,你去了怕是连端茶送水的活儿也捞不着。”

“真羡慕她们!”

“羡慕什么,咱们也不差,她们主外,咱们主内,一样是为公子夫人排忧解难。”

第四百三十章:唠叨的后果

青海卫军营

“四范,四范……”

“王爷,将军交待过军营中不得无故喧哗,您有事差小兵来叫我一声,不可这般高声言语。”四范小跑擦着汗进来。

汉王在四范身上扫视,手中的杯子接连磕了几下桌,“你跑哪去了,三天五天的都不见影!”

“王爷咱们昨晚不是才见过面么,您说想吃羊肉,可想起来了?”

“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大白天的总不见你,本王一个人在帐篷里憋得慌。宝贞只会耍将军架子,本王到这儿两个多月了,不是吃就是睡,战马都没骑过一匹!”

汉王虽是为了截取宝贞公主的战果而来,可没真打算一次战场都不去。

军营的士兵有耳朵有眼,哪这么好糊弄,他就是装样子,多少也得在城门口走两圈。

四范安慰他说至少前几天摸过几匹精壮的,过了过瘾。

“本王不管,外甥女都骑了,本王作为监军,岂能输给一个副监军,你去跟宝贞说!”

“王爷您这不是……”难为我嘛,“三小姐骑的,是宝贞公主的战马,动物都有灵性,不是那个味儿,人家不愿意让您坐上去……”

四范看他仍不死心,旧事重提。

“而且王爷也不能去跟将军要,您难道忘了上回偷吃蝎子的事了?”

酒刚送到嘴边,汉王顿时喝不下去了。

他当时不就是把叶大夫的那碟炸蝎子拿来尝尝味道么。

再说炸蝎子的人手艺确实不怎么样,用的蘸料又辛又辣,他也就吃了半碟。

谁知那个黑心的死丫头偷偷在里面加了料,第二天他的脸肿得跟猪头似的,谁见了都笑。

这次他若是给宝贞制造些麻烦,阮妙菱不定会怎么折磨他。

“可本王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当废柴啊,最近鞑子还来城门口叫嚣吗,四范你去找两个人打听一下,找个机会让本王去表现一番……”

四范一听,那还了得?汉王充其量就是来走过场的,真刀真枪和敌人过招一定吃亏,赶忙勒住他的一腔热血。

“最近湖边风冷雾气重,鞑子已经很少过来侵扰边境,王爷不如趁此机会到就近的几座山上看看景致……”

汉王觉得四范的主意不错,欣然同意。

“叫上妙菱一起去,几月不见,我们甥舅俩的感情都变淡了。”他披上狐裘,抓过马鞭三两步冲出营帐。

四范没追上,赶紧抓来一个小兵吩咐道:“快去城门口找副监军,请她赶紧回来,不然事情就要露馅了!”

“啊?四大人您别逗俺,城门口离这里有一段路程呢,一来一去得好一会儿,除非俺和副监军都长了翅膀才赶得回来。”

“有我拖着王爷,你尽管去,也别让副监军回军营,直接去后面的山上。”

“可是山上有雪!”

“有雪总比没人强!”四范哗啦啦拍开毡帘,猜了几个汉王可能会去的地方,一边指派一人,他自己也匆匆忙忙去找人。

城门内的大帐内,将军宝贞和秦璨等人正在商议等天气好转之后的用兵策略。

问儿噗啦拍开厚毡帘进来,所有人都停住了,往她身后的灰白天空看去。

半边帘子敞开,视野虽不大,但里面的人都清楚得看到了从天而降的雨水,以及夹在其中的雪沫子。

“又要下雪了。”秦璨说了句,听不出是喜是愁。

“将军,这一场雪过后,湖面结冰,岂不是方便了那些贼人?”

“外面的湖多大呀,这一场小雪冻不起来的。”问儿放下帘毡,风雪立时被隔断在外,“就怕他们趁咱们因为连日落雪不好出战,摸到附近的山上埋伏起来。”

秦璨立刻起身对宝贞道:“我这就去给山上的农户分发几个烟火弹,一旦发现鞑子的踪迹就能立刻通知我们。”

宝贞给了他出城令,又道:“你多带些人手山上,帮农户们加固羊圈,在周围再多做几个陷阱,尽量在天黑前赶回来。”

秦璨声喏,撇过腰间的长剑大步出帐。

宝贞又交待负责各城门口进出的参将一些事,等他们走了,才问方才从外面进来的问儿。

“怎么就你来了,小姐呢?”

问儿转转眼珠,“小姐她……在和黄良他们烤地瓜!”

“你问儿会放着香喷喷的地瓜不管,跑到这里说外面下雪了?”

宝贞让润香出去找人,继续问:“最近小姐带着黄良几个人都在做些什么,我问了好几次,她都不肯透露半个字。”

“就真的只是在烤地瓜……”只不过那些地瓜她不敢吃罢了。

“行了,你们主仆一条心……最近你跟着小姐玩,可军中事务也不能落下。”

“夫人放心,奴婢每天都带士兵们操练刀法,他们也教了我不少安营扎寨、挖壕的方法,以后随时都能保护小姐。”

“怎么叶大夫烤的每一个地瓜都比我的大!”

黄霸从火堆里扒出地瓜,忿忿不平地把它和叶大夫的丢在一块比较了一下。

这才发现,他的地瓜在品相上也和别人的差了大截。

“小姐,属下请求回军营运米,或者搬石头加固城墙也行,这种精细活真是难为我一个糙汉子!”

黄霸又哭又笑,偷偷把余下的地瓜滚到仇大千的那一堆。

阮妙菱抽空往他的成果扫了一眼,再低头看看自己烤出来的,默默不语。

仇大千踢了黄霸一脚。

“你就爱叨叨,好了吧,小姐这会儿不高兴了!”

黄霸觉得冤:“我叨叨自己咋了?”

仇大千肘在他肩上低语道:“你瞅瞅小姐烤的地瓜……女孩子家脸皮薄,本来大家乐乐呵呵就做完了,你偏偏提出来,让小姐面子往哪搁?”

“小姐的心眼才不像你讲的那么小,不会跟我计较。”

可她会跟自己计较……仇大千睨他一眼,丢下烧火棍跑到阮妙菱身边。

“属下帮忙烤一会儿,您到一边歇息一下。”

阮妙菱问他:“仇大哥娶媳妇了吗?”

“嘿嘿,娶了,娃也有了,小姐问这个干啥?”

她又问:“嫂子的厨艺怎样?”

都是黄霸弄出来的幺蛾子,这会儿该圆场了,没见他开口了……仇大千满腹怨念,笑道:“她做的饭菜也就我能吃下去,孩子们都嫌弃得很,天天嚷着去酒楼呢。”

第四百三十一章:山中逢猎物

“可惜这里只有小酒馆,没有酒楼。”阮妙菱笑着起身,一滴冰凉突然落在她的额头。

“瞧,下雪了。”她伸出手,很快又三五粒雪沫飘落在掌心,触到掌心的火热,瞬间化为几不可见的水痕。

仇大千和黄霸同时仰面,眯起眼笑道:“这场雪下不大,牛毛细雪,两日便停。”

黄良偏头看他们,又低头无声摆弄烧火棍。

地面突然震动,四人纷纷看去,只看见一黑甲士兵骑在马上,破风雪飞驰赶来。

“副监军……后营急令!”

黄霸丢下烧火棍,大步去拦马,“令牌呢?”

士兵慌忙中把四范的令牌丢给他,越过去时仇大千已经拦在面前,“前面有火,怕烫着你的脚……”

黄霸查验了令牌朝仇大千点头,仇大千侧让半边身子。

士兵喘气道:“禀副监军,汉……监军他正在找您,说是邀请您去附近的山上欣赏美景。”

阮妙菱踢了一堆土将火灭了,“你回营吧,我立即动身,两刻钟便可到山中等候。”

马蹄声远了,黄良已扑灭最后一团火,仇大千黄霸也把烤熟的地瓜丢进麻袋,挂在马鞍两侧。

“天下着雪,汉王不在营帐里吃喝玩乐,跑到山上赏哪门子的景?”黄霸掩埋了生火的痕迹,最后一个上马,“他只要一出门,进了林子就非常不安分,万一鞑子的探子埋伏在林中……”

“霸哥你少说两句!”仇大千出声制止。

黄良道:“他没说错,咱们一会儿进了山,一切小心为上。”

“小姐,汉王素来只吃山珍海味,咱们烤的地瓜,他会吃吗?”

阮妙菱道:“他最近大鱼大肉,连菜叶子都没吃过一片,满口都是油星,正需要换个口味。”

“可我担心汉王经过上次炸蝎子的事之后,不会轻易相信我们……”

“等他饿了,就知道饥不择食四个字怎么写了。”她笑笑,扬鞭拍马,“抄近路走,路虽然窄了点,但能在他之前赶到。”

“一时半会这场雪是不会停的,王爷,咱们不如在营帐里再待两天吧。”

汉王披着大氅,皱眉道:“四范,本王发觉你最近管得越来越宽了。”

他勒马定睛,一改出门时的随意。愈渐变厚的雪花掉在他棱角锋利的眉上,竟然让人觉得他是靠谱的、值得信赖的。

“你当真认为本王会为了爬山弄得自身又累又臭?情报,本王需要最新最可靠的情报,所以才以身试险,与外甥女斡旋!”

四范怔然,“既是这样,王爷派小的去便可,何必兴师动众?”

汉王回头看了看自己带出来的五十人,以及早已看不见的,守在军营前方的大队人马,突然笑道:“谁不让本王参与军情讨论,本王就毁了她最心爱的东西!”

他早已派探子在就近的山中潜伏,得知从昨日起,有小股敌方势力摸进山中,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他就想到了此计策。

阮妙菱不是恃宠而骄吗,他偏要杀杀她的锐气,顺便报炸蝎子之仇!

四范见他眉间聚拢了一团浓重的戾气,跟上来劝道:“阮小姐毕竟是副监军,怎好……”

“本王动手自然是不能的,但若换作鞑子呢?”

汉王迎风大笑,远处湖面尽头暗沉的天际好似也透出了一点刺眼的光芒,仿佛他此时的心情。

行到山脚,黄澄澄的沙地上铺满了一层薄薄的雪,汉王远远一扫而去,没在雪面上看到马蹄印记。

“外甥女来得可真够早,比下雪还快。”

山腰上立时传来一道悠长回荡的女声:“表舅舅慢了,再迟一刻,我就回去了。”

汉王轻嗤,拍马冲上山腰。

枯树林子前的空地上,铺了一块大毡毯,燃了红炉,炉上烧着茶壶,壶嘴噗噜噜往外冒热气热水,炉边摆了几篮子黑红不明的东西。

“表舅舅请坐。”阮妙菱盘腿坐在毡毯上,往杯中捻了一撮茶叶,“知道表舅舅最近常与肉食为伴,特意煮了茶给你清肠胃。”

“不必,本王自带了。”

四范将他自用的茶具摆上,前去林中溪边采雪水的士兵已经折返,将茶壶搁在炉上。

阮妙菱不和他说话,从篮子里取一个地瓜,剥去烧硬的外皮,里面带着焦黄的地瓜肉一下子暴露在空气中,香气立时扑散开。

她咬了一口,甜糯的味道一下子在舌尖绽开。

“外甥女,你吃的是何物?”

“通俗之物,难登大雅之堂,表舅舅吃惯了山珍,不会喜欢的。”

黄良从旁道:“启禀王爷,这是民间的吃食,烤地瓜。”

四范伏在汉王耳边道了几句。

“只吃一个应该没有问题……”

四范悄声道:“王爷难道忘记上次的炸蝎子?”

他们说话的功夫,阮妙菱已经吃完了一个,又取了第二个,剥开放在碟子上。

仇大千暗中拍了下黄良的手臂,眼睛眨了几下。

他知道小姐面前的那一筐地瓜就是黄良烤的,品相和香气都比他们的好。

汉王道:“等会儿我让她吃一半,我吃另一半,不就没问题了么?”

四范听他这样说,就知道拦不住了,便起身去取来一半送到汉王手里。

“王爷先别急着吃,吃口茶漱口……山上的雪水是最纯净的,滋味比咱们在山下的河边取的好很多。”

汉王果真不动,等他悄悄用银针分别在地瓜和茶水中验过,才放开怀吃喝。

“黄良,把其余的给将士们送过去,还热乎。”阮妙菱边说,边把四范留下的那一半地瓜吃了。

“等表舅舅吃饱了,我陪你去林子里转转,听军营的将士们说附近一带的山上有不少野味。”

汉王吃得正欢,没空跟她搭话,只好频频点头。

“表舅舅不好奇我为何主动邀请你去狩猎吗?”她停下来问道。

“咳咳……四范,水!”

茶水是滚烫的,四范怕烫了他的舌,情急之下伸手在他后背痛捶几下。

“王爷您担待。”

咽下喉中的地瓜,汉王眼中已有大片泪花,“本王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山中野味……”

阮妙菱笑道:“山中野味,或许另有所指呢?”

第四百三十二章:寒衣冷难着

黄霸一把将汉王扛在肩上,丢到马上,四范担忧地问道:“小姐,王爷他……”

阮妙菱道:“不是中毒,这次的药能让他暂时昏睡几天。”

四范听说汉王没事,空抹了把汗:“那便好,对了,溪边的雪水还需要您的解药去把毒化了,以免日后咱们的将士入山,误食用溪水中毒。”

仇大千裹了毡毯,笑呵呵提醒道:“就在汉王上马时,你们带来的士兵已经拿着解药往溪边去了。”

所有的士兵都平安无事,四范好奇地问道:“为何他们都吃了烤地瓜,却没和王爷一样昏睡?”

“这个嘛,品貌不好的东西向来不入汉王的眼。”阮妙菱淡淡一笑,“而且那是我烤的,不愿意给他吃。”

“报……”

“报!四大人,不好了!”

四范拧眉,跑回来的人是方才去溪边采雪的士兵,难道是拿去的解药掉了?这些粗心的汉子!

“喘口气好好说话!”

“四大人,溪边……溪边有鞑,鞑子!他们正在溪边喝水,属下没敢走近,便先回来通报……”

在山上遇到鞑子,而且是在数量不清楚的情况下,除了昏睡在马背上的汉王,所有人都知道这里面的不确定太多了。

“他们是想趁落雪时攻城?”黄良请命道:“小姐,你们先回营,我潜进林中查探,一刻钟便跟上队伍。”

仇大千也请求同去。

阮妙菱同意了黄良的请求,把仇大千分配到汉王身边,“回去通知后营随时警戒,保护监军安全。”

“那小姐你呢?”

“我去城门,黄良不管探没探到敌方人数,必须在一刻钟后从小道赶过来!”

黄良抱拳:“属下,听命!”

城门,凹凸的城墙上,雪越堆越厚,寒气一寸一寸侵入守城士兵的铁衣。

“天是越来越冷了,今年的冬衣会按时发放吗?”

“往年虽然迟了半月,但总会到的,兄弟再忍忍,不够的话,我把前年的借你。”持矛的士兵松了松有些僵硬的脚。

城楼边传来铁甲摩擦的声响,声音很急,却没有听到喊声,应该与军情无关。

受冻的士兵喜笑颜开:“是管理粮草衣物的弟兄。”

他一定带好消息来了!

果然,他是来告知所有将士,今年的冬衣和棉袜将会准时发放。

“不但准时,今年的棉衣会比往年的暖和,你看我特地穿来给你们摸摸!”

有人说道:“看着没有很厚,跟我身上的这件没多大差别。”

传消息的士兵笑笑,“你那件跑棉吗?”

其他人哄笑:“咱们穿过的,有哪件是不跑棉的?”

“我身上这件就不!”他掀开铁甲,拉起一个角让其他人摸,“里面一针一线缝得很紧密,摸着就感觉踏实,就像咱们在家里穿的一样。”

“似这等手艺,怎么还能让咱们按时穿上?兄弟你别是来哄我们的,这八成是你家老娘给做的吧?”

“我老娘的手艺没这么好,这是用李将军出资购得的上等棉做的,西北各县的女人们也贡献了她们的手艺,所以才感觉和在家中穿的棉衣一样,看着不厚重,穿上了却很暖和!”

“又是李将军出资啊……”

听说十几年前,李将军叱咤西北时,每年都将先皇给她的赏赐变换成钱财,给军中所有将士添衣加餐,这才有了次次的大捷。

他们这些人只在当地人口中听说过这些传闻,如今却得以亲身经历,无不引以为傲。

“这十几年李将军都待在夫家,如何能换来这么多财物,总不是朝廷拨给的吧?”

“咱们不清楚,就别在这儿瞎猜了,有暖和的衣裳穿,之后的每一仗,大家都精精神神地打,才不辜负将军的厚意!”

众人应是,继续精神抖擞地站岗。

“公主,古仁已将米脂城外作祟的敌人悉数歼灭,解除了一方忧患,咱们往后就可以专心对付城外的鞑子了。”

宝贞搓了把雪,滚成一个圆,往枯黄的草地上扔去,雪团“砰”地在土丘上摔开,碎成一滩碎末。

“敌人歼灭了,古仁却还留在米脂城,说明还会有另一拨人马去围攻。”她回头对江澄道:“古仁跟我的时间不长,但我还算清楚他的为人与行事的风格。”

江澄问:“古仁曾经追随阮大将军,难道大将军就不曾与公主探讨一二?”

宝贞说道:“他的人,他的事,除了家人与家事,我从不过问一二。如果你夫人告诉你,她娘家的小舅子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想通过侯府的关系,在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开一间铺子,你会怎么做?”

“我清楚夫人的秉性,只要是她看中的人,定然有可取之处,所以我会请家中的父亲和弟弟妹妹帮忙,给那人一个机会。”

宝贞笑道:“此事若换作是我夫君求我,我不会这么做。第一,我夫君为人孝顺、仗义,但不代表他的家人也会如此,所以我会看,如果看不到,就让亲信去查。

第二,我不会麻烦我的娘家人。我这么说并不是因为我是皇家人,如若我是从侯府出嫁的小姐,夫家亲人有求于我,能帮得上忙的我尽力而为,帮不上的绝不会劳烦家人。因为你不知道,你将要帮助的人会在将来给你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最重要的是第三点,我虽然了解我的夫君,也很爱他,但不会事事都以他为先。”

江澄问:“那这样,大将军不会与公主心存芥蒂吗?”

如果他这样与自己夫人相处,恐怕第二天一早,妻子就怄气带着儿女启程回京城了。

宝贞道:“你把前因后果、利害关系耐心说与对方听,但凡通晓事理的人都会懂得选择,那芥蒂又从何说起?”

“末将还有一问,公主面对大将军以及他身边的人都能保持清醒,为何会在大将军逝世后,如此信任古仁,甚至将三小姐的性命托付?”

“因为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江澄颔首,恭敬道:“虽然是兵书上最普通不过的话,江澄到今日才真正明白,往后还望公主在战场上多多提点江澄。”

第四百三十三章:小将失音讯

这位年轻后辈礼节性的话并没被宝贞听进去,江澄在青海卫至少待了三年,他又是侯门之后,怎会不懂这样浅显的道理。

不过她并不会为难谦虚上进的后生,国家的将来总有一天要交到这些年轻人手中,她能做的,是竭尽所能地使他们飞速成为一国栋梁。

两人身后的风速骤然加快,宝贞回头看去,见是女儿由黄良和黄霸护着回到军营,她笑着迎过去,近了才发现三人的神色不对劲。

阮妙菱翻身下马,顺手将马鞭抛给过来牵马的士兵,跑过去一把抱住宝贞的手臂说道:“我们方才遇到敌军了!”

宝贞腾出手将她推远了些,仔细确认她身上没有明显的伤痕,才用眼神问为首的黄良具体发生了何事。

这里没有需要在意的外人,黄良便如往常一样称呼她为“夫人”,同时也是想以此告诉宝贞,此事暂时还不用上升到军事层面。

“秦小将去给山上的农户分发烟弹,此时还未归队,遇上他们可就不好了。”江澄对附近的山势地形十分熟悉,这里的山脉走势虽不陡峭,但农户所设的陷阱颇多,秦璨第一次接触,经验不足的情况下很容易深陷进退两难的困境。

宝贞的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迟迟没有发话。

阮妙菱似猜到她要做什么,小声道:“娘,仇大千不在,我让他到后营保护汉王去了。”

“他又找你麻烦了?”在宝贞的眼里,汉王就如孩童一般任性,不顾大局。

前几次她姑且还能忍,但想到这一次汉王又想出一些歪招,险些让阮妙菱和伺机潜伏进来的鞑子碰上,护女心切的她忍不下去了!

“小事,小事而已啦。”阮妙菱缠着宝贞的胳膊,亲昵地摇了摇。

虽然很享受被母亲爱护着的感觉,但若是因此耽误了对付山上的伏兵,阮妙菱觉得那样的羞愧感会比眼前的幸福感多出一万倍。

后营的兵卒眼看汉王好端端地出门,回来却像破娃娃一样被驮在马背上,愣了片刻才后知后觉蜂拥把汉王抬下来。

四范没空插手,站在人群外拿着湿帕子擦汗,明明是刮冷风下雪的天气,他这一路却生生湿了一身衣裳,就连斗篷也没能幸免。

四个婢女有两人分去照顾汉王,剩下的两个帮四范把斗篷褪了,找了干净衣裳给他换。

四范还不及挪步,负责巡逻的兵长跑来道:“四大人,有贵客要见监军!”

后营所有人都以为汉王是累乏了,想先请四范周旋着,待汉王醒后再见客人。但四范明白汉王目前谁也不能见,衣服也来不及换,他就跟在兵长后面去见所谓的贵客。

然而他没走几步,贵客已经由兵卒一路领到了这里。

仇大千眼前一亮,“姑爷!”

四范见是徐元,心里吊着的大石头稍稍往下降了一点,拱手对他行礼:“徐修撰跋涉而来,某有失远迎。”

徐元拉他到一旁说话,“我此次是奉贵妃娘娘之命,前来帮助汉王秘密回京,但对外你只说我是来看望宝贞公主与副监军即刻。”

“明白,不过……王爷他今日遇到了点小麻烦,近几日都无法见客,要请徐修撰在此多留几日。”

“好,你去照顾王爷吧,我去找副监军。”徐元说着,招手让仇大千过来,四范便回帐中更衣。

仇大千还处在惊喜之中,“姑爷既要来,怎么没提前知会我们小姐一声,可惜小姐这会儿不在后营,你们见不上面。”

“此事容后再提,”徐元问他:“汉王今天可是身体抱恙?”

仇大千嘿嘿笑着把山上发生的事情说给徐元听,末了又忿忿踩了两下地,“这不是第一次了,得亏小姐是外柔内刚,妙点子也多,不至于被他欺负到无还手之地。”

换作是养在深闺女,早就哭哭啼啼,最后一根白绫了结此生了。

“她没让你跟在身边,是何原因?”

仇大千道:“不瞒姑爷,我们在山上发现了鞑子,小姐担心他们会伺机攻打后营,断掉军前的粮草衣物,所以派我回来,以保护汉王的名义镇守后营。”

方才过来时,徐元发现粮仓和储备冬衣的营帐外多了一倍的人手,还以为是军中的人手安排有了变化。“原来是支撑今年将士们越冬的军资粮草均已悉数入库。”他心道。

“姑爷若想去面见夫人和小姐,我给你备快马。”

徐元说不用,她们母女此时一定在想办法处理山上的那些鞑子,他去了只会分散她们的心神,倒不如在后营与仇大千一同防备敌人偷袭。

江澄披着一身雪进大帐,里面的几人通过一闪而开的帐帘,看见外面的雪落得更急了。

“派去的雪兵一无所获……”他摇头叹道。

这些雪兵能在冰天雪地中极好地隐藏位置,并探查到敌军的方向,是宝贞公主从前在西北领兵打仗时所创的一个兵种。

这几年虽有沿用,但威力不如从前,直到宝贞公主此次进行了改良,再加以训练,这些雪兵才得以在雪地中穿梭如常。

就连雪兵都找不到秦璨的位置,别人再想找也难。

“距离天黑还有多久?”

听到宝贞在问话,负责报时的兵扬声道:“回将军,还有两个时辰!”虽然外面的风雪让人觉得不像是这么回事,但的的确确留给他们的时间,足有两个时辰。

“命雪兵撤回,士兵十人一组每隔半个时辰出去一次,抵达处以烟弹为标记,下一组再接着找。”宝贞对着沙盘规划了几条寻人路线。

“新做的冬衣在哪?”她问。

江澄迅速答道:“取了百十件给城楼的兵卒试穿,现如今还剩下五十件。”

“让出去寻人的兵穿上,找人要紧,也别冻坏了他们。吩咐下去,如若遇上敌军,退为上,再以烟弹报信。”

一连串的命令下来,江澄条分缕析记在脑中,他肩上的雪沫刚被帐内的温暖融化,走出去马上又沾上了新的。

第四百三十四章:你有甚资格

面片大小的雪不断地往大地上砸,青海卫城楼门口已经陆续出去了两拨小队,这意味一个时辰过去,仍未找到秦璨和他带走的下属。

阮妙菱跟随宝贞公主几次走上城楼观望,却每次只能看见漫天大雪,小队行出一段距离后,也融入了眼前的白色世界。

即使是这样恶劣的天气,城楼上的情形还是被实时地传达到了城外山上的一位年轻人耳中。

这位年轻人叫巴木巴尔,脸廓生长了一圈很薄的卷胡子,显得他比较老成稳重,实际上他才二十七岁,但在部落中已经是一位备受称赞的勇士。

他的手下顶了一头雪奔来禀报大宋国的斥候又出来了一队,问他可否伏击。

斥候并非出自他们部落的词汇,这个听起来十分厉害的兵种,其实和跪在巴木巴尔跟前的手下一样,他们主要的职责是侦察敌情,以便统帅及时下达命令。

“他们发现了我们的行踪?”虽然斥候是不起眼的角色,但巴木巴尔却没有一点松懈的表现,或许因为这一批斥候的统帅是李宝贞,才让他如此费神。

手下道:“暂时不明,我们的人已经去打探了。”

巴木巴尔的眼神逐渐犀利,凶狠和愤恨交替在他的胸口叫嚣,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冲破唇齿,于这片白茫茫的大地上喷涌而出。

这次行动,他并未经过部落首领首肯。

那位年过半百的首领早已不像部落人们记忆中指点江山的英伟人物,荒淫、胆怯、目光短浅已成为他的代名词。

巴木巴尔决定做点实际的事情,来唤醒这位被安逸灌醉的大人物,以恢复他们祖先统治天下时的领土。

风雪在他的脸上无情地刮了两刻钟后,负责通信的手下回来了。这一次,通信兵带来了巴木巴尔想要的好消息。

“宋军的小将军在山中与他们失去了联系,所以他们的大将军接连派出几组兵士上山寻人。”

“天助我!”巴木巴尔心道。

他不喜欢汉人的文化,所以在说他们的汉话时都把之乎者也这些多余的词省去,不仅听着很有气势,也比较简练省时。

手下问道:“我们去攻打斥候吗?”

巴木巴尔摇头,为了几十个斥候搭送他的精锐部队,这笔账怎么算都不划算。

大风大雪的天不适合行军,更不适合进入一片他们不熟悉的山林,巴木巴尔虽是草原的儿女,却听部落中的老勇士提过这里的农户会在山上布满陷阱,稍不小心就枉送性命。

不过,他方才想出了一个更好的办法,前提是他愿意牺牲一位手下。

巴木巴尔的目光慢慢转向仍跪在跟前的通信兵。

“哈布尔,怕死吗?”

“不怕,草原的汉子无惧任何危险,我愿遵从勇士的一切指令!”通信兵哈布尔抱拳,用最豪迈、热血沸腾的吼声传达他的心意。

如此优秀又英勇的手下自然赢得了巴木巴尔的盛赞,“回到部落,我会在首领面前为你请功,封你为勇士,恩及你的家人,他们就可以脱去奴隶的帽子。”

哈布尔再三道谢,并请巴木巴尔下达命令。

城楼上的士兵擦擦眼,以为看错了,再仔细看了一次,这才确认一个鞑子正缓缓穿过风雪,靠近城门口。

“速报大将军,敌军出现在我军前方!”

传信的兵卒与上城楼的江澄擦肩而过,江澄阔步踏上最后一阶,临近的士兵立刻喊住他,“江参将,发现一敌军正逐渐靠近我方城墙,弓箭手已准备就绪,是否放箭?”

江澄攀在墙边定睛细看,果见一个异服男子在风雪中步行,那名男子走了几步,就止步了,抬头怔怔看着他。

哈布尔用不标准的汉话喊道:“你们的秦小将军在我们将军手中,请尽快开城门放我进城谈判,否则他将身首异处!”

“我去!”江澄一圈砸在城墙口上,指关节顿时惨白了一大片。

放出去的雪兵怎么都找不到秦璨的下落,三组小队也数次铩羽而归,敢情是这帮孙子从中作祟!

江澄气了一息,细忖又觉奇怪,实在太巧合了。

“江澄,城楼外是何人?”宝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江澄回头,发现阮三小姐也跟了来,虽然她作为副监军有权在这儿,但他还是不希望敌军知道她这么一位重要人物。

绑架主帅的家人,牵制整场战役的情形,在史册之上所用笔墨颇多。

哈布尔看见城楼上多了一人,敏锐地猜到此人定是巴木巴尔所指的宋军主帅,宋国的宝贞公主。“李将军,请开城门让我进去与你谈判!”

宝贞双臂叠在城楼口,高声道:“你有什么资格?”

“我的资格就是你们的秦小将军,他此时就在我们手中,你若不同意与我商谈,他便无命活过今天。”

江澄低声道:“我们怎么都找不到秦璨,或许他真的落到鞑子手里了……”

“这是诛心之计,你可不要上了敌人的放出来的钩子。”宝贞半提醒半安慰道,随即扭头挑衅地抖了抖眉,语气随意地对哈布尔道:“小子,你还不够格与我谈判,叫你们最大的官过来。”

“我们的长官说你不够格与他见面!”哈布尔借她的话反击。

宝贞呸了一口,怒道:“我管你他娘的,要谈判至少双方都要拿出点诚意,本将军纡尊降贵站在这里已经够给你们面子了,谁知你们不给我面子。谈判?不仅没门,连地缝都没给你们留一条!滚……”

哈布尔从未见过那个女人如李宝贞这般粗鲁,一时间怔愣如木鸡,想不出一句话来反驳。

宝贞身边的阮妙菱受到的惊吓不比哈布尔少,这还是她一直以来见到的娘亲吗?

阮家人包括老太太在内虽然少有人待见娘亲,可也没听过谁说过她一句半句粗鲁无礼、言行不端的话。

“小孩子少听这些话啊。”宝贞后知后觉捂上阮妙菱的两只耳朵,自己一时激动,忘了闺女还在场。

阮妙菱指了指戴在头上的护耳,有些欲盖弥彰地道:“娘,有它,我听不见。”说完,脸颊上飞出两朵红云。

城楼上其他士兵却习以为常,如果李将军不吼这一嗓子,他们才觉得不符常规。

第四百三十五章:刀风雪留影

暴风雪没有一丝停住的迹象。

这场雪由开始的一粒雪沫剧增到面片大小,短时间内就把远近能见的一切景物都覆盖得一丝不露。

十几人顶着风雪且走且停,沿途不断摸索来时所做的标记辨别回城的方向。距离天黑还剩一个时辰,如果他们不能在这之前赶回去,不仅是置李将军的军令于不顾,还有可能命丧于一片雪白的山中。

作为领队,秦璨一直抿着双唇,不断根据标记反馈的信息发出指令。

面对此等恶劣的天气,他内心不能说不慌乱,但在所有人都对未知的前路迷茫时,他更要竭力保持头脑清醒。

“秦将,咱们走的路程比预计的多了一里地。”兵卒提醒道。

这意味着他们十五人极有可能迷路了,要知道每隔多远做一次标记都是有严格精确的标准的。此时没了引路的线索,秦璨心里一直点燃的火被狂风一吹,险些熄灭。

继续前进,可能离城楼越来越远,但原路返回的话,耗费的时间会更多。

士兵们在农户家帮忙设防已消耗了大半体力,此时不管进退,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原地休整,去两个人往前探探路,尽快折回!”

就在两名士兵踏进鞑靼散兵暂时占据的领地时,鞑靼勇士巴木巴尔也站到了宋军的城楼前。

“哪个是李宝贞!”巴木巴尔嗓门本来就比一般勇士的嗓门大,即便此时风雪交加,他也不需要任何工具辅助,城楼上所有人就能听清每一个字。

持长矛的兵冲他们喊道:“城下宵小,报上名来。”

“无名小卒。”巴木巴尔心道,他知道此人没有上峰示意,断然不敢如此嚣张,嚼了嚼嘴边的枯草根,呸掉。“巴木巴尔!”

“我叫哈布尔!”站在他身后的哈布尔用比他小一半的声音说道。

宝贞在楼上现身,看到巴木巴尔的装扮,再看哈布尔的站位,了然一笑。“勇士,听他说我的兵在你手上?”

对方竟然能猜中他的真实身份,这让巴木巴尔惊讶了一会儿,但想到一些不好的事,反而觉得城楼上的女人猜不出来,恐怕就是冒充李宝贞的假货。

“李宝贞,十五年终于过去,我巴木巴尔来找你报仇了!”

“看你的年纪,不像与我有旧仇,但若是新仇,我恐怕也谈不上,因为此前我压根没见过你。”

阮妙菱悄悄走到城楼另一边,找到一个会鞑靼语言的兵,“巴木巴尔这个名字有什么含义没有?”

“禀副监军,他的名字在鞑靼部落中的意思是虎崽子。”

哈布尔高声提醒宝贞:“你看我们勇士的样子,难道想不起谁?”

“这世上长得相像的人很多,能让我李宝贞记在脑子里的只有两种人,好人,坏人。”

巴木巴尔神情突然一变,“曾经在这里跟你激战三十个回合的草原恶虎,你敢说不认得!”

宝贞微征,不是因为记漏了此人,而是一时真的想不起有这个人。

城楼上的兵卒都已不是当年的兵,江澄赴任青海卫也不足十年,一时间竟没有人知道草原恶虎是何方神圣。

“娘,你问城下的巴木巴尔,巴拉可是他的父亲。”阮妙菱附在宝贞耳边轻声道,来青海卫以后,她常跟书吏借阅有关青海卫旧事的书籍,隐约在旧书中见过这个称呼。

江澄替宝贞发问:“嘿,下面的虎崽子,巴拉是不是你阿瓦?”

巴木巴尔不屑地哼了一口气,“你可算想起来了!”他那勇猛的阿瓦是草原上人人都尊敬的第一勇士,就应该被所有人铭记。

“巴拉并未和李将军在城楼下交战三十个回合,而是在山中设伏,歼灭了我军一支一百人的小队,抢走了小队的粮食裹腹……”

阮妙菱的声音并不大,不过东方亮送了她一个用两块烧弯的竹片箍成的前端口小,尾部端口大的工具,在它的帮助下,她的声音穿透风雪,准确无误地传入巴木巴尔耳中。

“当时巴拉所带领的小队,是你们部落当中唯一的一支逃兵队伍。他们惧怕死亡,惧怕我军的火箭、巨石、战术,所以选择了苟活!”

“不,不可能!”巴木巴尔眼珠怒凸,“我阿瓦是英雄,是草原恶虎,不是你讲的逃兵!”

经过阮妙菱提醒,宝贞想起了那场战役的具体情形,不过她仍为记起巴拉这个名字,只是想起部下曾跟她讲起有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本将军是与你阿瓦有一点联系,但他因风雪而死,并未死在本将军的剑下。”

“我不信,草原的勇士怎么可能不战死在战场上?”巴木巴尔的身体已接近摇摇欲坠,如果他阿瓦是没用的人,那他成为勇士有什么意义?

宝贞看他心志动摇,趁机说道:“年轻的勇士,你如虎虎狼的父亲尚且如此,小小虎崽如何与我抗衡?如若我的部下真在你手上,请马上放还,否则我们只能短兵相见了!”

秦璨没想到风雪中迷了路,还有此等惊喜。

鞑靼军的人数虽然比他们多,但此时他们因为无处觅食,围成一团互相安慰。其中有的人不停地揉搓腹部,神色不安,像是胡乱吃了山上的野果所致。

他身后的兵都在摩拳擦掌,“秦将,我们十几人足够收拾他们!”

如果此行能将这些鞑靼军俘获,送到李将军跟前,那可是一件大功劳,也对得起李将军今岁给他们添置的新冬衣了。

“能做到不放跑任何一个敌人吗?”秦璨搓了搓发热的剑柄,就在观察之际,他已经盯上了几个合适的猎物。

“保证一个不落!”他们都激动地回答,眼中跳跃着激动的光芒。

秦璨满意地点头,“等生擒了这些崽子,咱们的烟弹就可以放出去了!”说罢,他竖起的两指往下一顿,身后的兵卒立即分成两队,绕到边上包抄鞑靼军。

剩下一人因不好分配,就近保护秦璨,他紧攥手中的环刀,一步一脚踩进雪地上秦璨走过留下的脚印坑里。

风雪嘶嘶,银光晃动……

第四百三十六章:我替你报仇

城下的巴木巴尔见商谈无望,略有点失望。

不过李宝贞如此行事其实在变相地把她手下的兵推远,一个参将她尚可以牺牲其性命,那些无名小卒在她心里又能占多少分量,巴尔巴木思忖着,唇角慢慢浮现一丝充满快意的笑。

“烟弹!”城楼上的兵眼睛一亮,惊喜地吼道,所有人包括巴尔巴木两人循着士兵视线看去。

一条,两条,三条……前后共十六颗烟弹冲破雪幕,在苍白的空中留下十六道朱红色的痕迹。

江澄喜道:“将军,秦璨没事,随他出行的十五人俱在!”

巴木巴尔还在观察绚烂的烟幕,哈布尔大多时候都在观察宋军的一举一动,他看见城楼上所有人很兴奋,再联想烟弹升起的位置,心头一突。

“勇士……”哈布尔的双唇不由自主地颤抖,他难以想象自己的猜测成真,巴木巴尔会有怎样的表现。“烟弹的位置,好像是我们的领地。”

巴木巴尔嘴边的笑在一点一点凝固,他明白宋军的烟弹敢在那个地方明目张胆地升起意味着什么,他的人此时可能已经成为了宋军的俘虏。

“李宝贞,今日仇往日恨,我巴木巴尔以后一起跟你清算!”巴木巴尔怒吼道,给哈布尔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赶在李宝贞觉察前,迅速逃离这里。

不过虎崽子低估了战神的实力。

李宝贞当年在西北征战时,每一仗如同与人博弈一般,每一次总能预先知道敌人下一步的打算,但凡和她交手的部落将领,几乎是夹着尾巴仓皇而逃。

“虎崽子,入了我李宝贞的瓮,岂容你活着出去……”李宝贞挥手下令,干涸的护城河里跳出二十个士兵。

哈布尔讶然失色,焦急地问巴木巴尔对策。

谁能想到李宝贞会把失去作用的护城河再次利用起来,这十几年里,他们的部落勇士屡次与镇守此处的将领交手,从未见过他们有这样的奇想。

也因为如此,部落勇士们才会日渐疏忽,视护城河为无物。

“哈布尔,我们的兄弟也许已经惨遭他们杀害,我也没脸活在世上,我问你,想活命吗?”

“草原的儿女无惧生死,勇士,哈布尔跟随你和他们拼了!”

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往往能找到生门,李宝贞沉声道:“弓箭手准备,不必留活口。”

阮妙菱被李宝贞牵着走下城楼,并未亲眼看见巴木巴尔和哈布尔是如何丧命的,但身后接连不断传来弓箭离弦的咻咻声,告诉了她答案。

李宝贞发现她频频往后看,伸手挡住她的双眼,声音柔和得像春三月的风,让人想不起方才在城楼上决然冰冷下令的人是谁。“流血不好看,娘带你去打陀螺?”

阮妙菱用两只手包裹住适才下令的那只手,将掌心的温渡到李宝贞冰凉的手心手背,母女两人的步伐一致。

“爹爹以前也像娘方才一样威风吗?”

“比这威风百倍,他的嗓音可以传到很远的地方,让敌人都为之一颤。”李宝贞骄傲地描述阮延良在战场上的表现。

阮妙菱边听边想,实在想不出来的时候,就把脑海中的身影换成娘亲的,爹爹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形象便有了。

“娘生下来就是公主,为何不与锦衣玉食为伴,反倒选择成为冲锋陷阵的将军?”

“因为娘喜欢自己的家,尊敬皇祖父,爱戴皇祖母,也敬爱身为太子的父亲……为了让这个家永远地幸福下去,必须要让整个宋国疆土稳固。一个人虽只能护一方疆土,但有公主做表率,就会有千千万万的男儿挺身而出,家与国岂不同时保全了?”

即便天降大雪,夜幕下的后营还是感受到了前营的欢悦。

秦璨率领十五人剿灭鞑靼军五十四人,在恶劣的天气下还能以少胜多,自然要设宴表彰他们。

今夜,前营所有将士都加了一顿肉食,因为军规在前,所以无酒,但每个人脸上洋溢的笑比有酒时还醉人。

四范站在汉王的大帐外,头上戴着斗篷,怔怔望着扑簌簌往下落的鹅毛大雪。

在他不远处的帐篷前,徐元也是同样的姿势,静静享受前生从未感受过的大雪,旷野。

“徐元!”

挂着防风灯笼的旗杆下,一个窈窕的身影从阴影处走出来,披着一身橘色头蓬,肩上落满了雪花。

对面的人摘掉斗篷,露出一张秀气的脸庞,徐元看见空气中频繁地冒出一串又一串不匀的热气。

“前面战事结束以后,所有人都在为秦璨庆贺,我才知道……”

徐元大步跑过去,拥住天地间唯一的一抹温暖。

“……你来了。”阮妙菱讲完最后几个字,呼吸慢慢放平。

风雪中,两人没有感到丝毫的寒意,就这样默默地站在灯下,听着耳边久久不能放缓的心跳。

一百五十七,一百五十八……一百七……

“错了。”

徐元不解,问道:“我来错了?”

阮妙菱笑呵呵道:“数错了,你的心跳得太快了。既然早就到了,怎么不去前营找我?”

“不想耽误你们做事,我在后营更合适。”他看向汉王的大帐,“他这副样子会昏睡几天?”

“你想他睡多少天都行,他醒来太闹腾了,今天他差点……”话到嘴边,阮妙菱又咽了回去,“汉王没有表面那么老实,他几天前好像就知道有鞑子潜入了附近的山中。”

徐元松开手,往汉王的大帐走去,阮妙菱不解,急忙跟上去,四范已经离开了帐外。

“他都昏了,你去做什么?”

徐元乜着眼道:“就是要趁着他没醒过来,我狠狠地打他几拳!”

仇大千端着一盆热水过来,瞧见他们,“姑爷,这盆热水给你热热脚,去寒气。”

阮妙菱看到仇大千,就知道他肯定把山上的事跟徐元讲了。

“要打也不能在这儿,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这次来应该是奉命接他回去的吧,路上你想怎么折腾他都行。”

“你说的哦!”徐元笑着摊开手掌。

阮妙菱皱眉看他。

“你给他吃的药,给我一份,我替你报仇。”

第四百三十七章:修撰计抢功

汉王大梦初醒,有些茫然。

帐篷里面很暖,但他发现盆内的炭火威力不够,那么这股几乎灼人肌肤的热源来自哪?

守在外面的两个兵卒看见他走出来,都很惊讶地问道:“监军,身体大安了?”

“本王得了什么病吗?”汉王伸手抬腿检查,没看出来,便无意再跟兵卒交谈。

此时他才注意到大雪已经停了,放眼望去,万里蓝天,偶尔有一点白云作点缀,山和海都披了一身纯白。他不由纳罕,自己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天地转瞬换了个样?

两个婢女浣衣回来,瞧见他怔怔地站在风口,也没披件外衣。两人吓得脸色刷白,丢下木盆,一个劝,一个飞快扯来大氅披在他肩上。

汉王本想训斥她们两句,不过口有点干燥,只好打消了这个念头,言简意赅问道:“四范哪去了?”

婢女垂头道:“四大人一早就和徐修撰下棋去了。”

“徐元来了?”汉王又惊又喜,两只眸子顿时充满光彩。

徐元一定是奉父皇的旨意来接自己回京的!

婢女替汉王束发,下意识揽镜递到他面前,反应过来时汉王已经看到了自己脸上长了好几个硕大的红色鼓包。

“王爷恕罪……”两个婢女请罪之余,送上药膏,希望能减少汉王的愤怒。“这几天又刮风下雪的,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些虫子,专门叮咬人脸,奴婢们一直守到天亮才离去,却是心有余力不足……”

汉王盯着她们两个看了良久,“本王怎么没看见你们脸上有鼓包。”

“都在手臂上。”

“你们也搽点,女儿家的手怎么能……最近仔细些,别让本王看见了糟心!”

婢女接过药膏,秉承着汉王适才的吩咐,并没有尾随他去徐元的营帐。

阮妙菱天刚亮就赶回了前营,主帐内,江澄、秦璨还有黄良等人围着沙盘叙说纷繁,一旁的李宝贞正在喝酽茶提神。

鸡鸣之前雪刚停,他们就有预感,鞑靼的主力军不久便会兵临城下。

李宝贞第一个发现她进来,问道:“怎么不在后营多待会儿,你和徐元难得才见上一面。”

阮妙菱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在帐帘边徘徊,解释道:“他今天没法过来,汉王那边还需要他去周旋。”

“李麟醒了?”

估算时辰这会儿应该醒了,阮妙菱点头,“大军将近,也不能让他一直睡着,他这里没有问题……”阮妙菱指了指脑袋。

“将军你过来看”江澄陡然出声,阮妙菱便没再往下说,起身随李宝贞一起去看沙盘。

“秦璨曾到过着一带勘测地形,此处山脉绵延重叠,中间又有沟壑分布,十分适合鞑靼军隐藏……秦璨,你跟将军具体说说。”

为了方便操作,几人都为秦璨腾出位置,也惠及其他人看清他手中的长杆所指之处。

换位期间,帐口突然灌进来一口风,威力不大,只有离得近的阮妙菱发现了。

“小姐在看什么呢,这般入神?”问儿忽然拍开帘子进来。

阮妙菱把她叫到一边,低声询问她方才是否看到生面孔从帐内出去。

“润香方才去换茶,奴婢还跟她聊了两句呢。”

也是是她想多了,阮妙菱晃晃脑袋,重新回到沙盘边。

秦璨收回长杆,就在方才,他发现还有一个地方,更为适合鞑靼军藏身。

“大家看此处,距离方才的地点不远,但……”

“不好意思啊四大人,我又赢了一局。”徐元笑着拣起黑子,对四范拱手摇了摇。

四范一把扫过所有白子,收入藤盒,“都是王爷从旁为你助力,我才节节败退。”

徐元侧身对旁边从始至终默默喝茶的汉王道谢。

四范撤去棋盘,屏退了门口的兵卒,自己守在外面。

一直神情淡淡的汉王到此时才露出欢悦的神情,迫不及待地问:“你是奉旨来的?”

徐元颔首,“是。”

汉王抖了抖双拳,站起来来回走动,他就知道神医的医术不是胡吹的,这下好了,父皇醒了!

“眼下京城情况如何?”

徐元道:“一切如旧,首辅和次辅都在辅理政务。”

“李首辅果然没有食言!”汉王作拳捶了捶掌心,“你安排一下,本王明日就回京。”

“王爷此时还不能回去……”徐元把崔贵妃的手信交给汉王,“娘娘说,功成可返,意思就是让您在此立了一件功,不管大小,方能回去。”

“你都奉旨赶来接我了,还要本王做这做那!”

“早年齐王立下的军功到现在都还有孩童能全部背诵,何况齐王此时在京中人气正盛,难道王爷甘心看着煮熟的鸭子被他吃了?”

“……那你说本王该怎么办!”

在崔贵妃的教导下,汉王明白下一任君王绝对不能再像成康帝一样,以守成为己任。往后的宋国必须开疆扩土,震慑四海,才能将仅剩一点的前朝盛景继续延续下去。

他是不敢妄想自己能像先皇开创一朝盛世,但至少要青出于蓝,比他的父亲成康帝更厉害。

话音落,帘动,一个兵卒闯进来跪在地下,他的脸颊通红,像被冷风吹裂一般。

徐元示意汉王不要慌乱,“他刚从前营回来,知道李将军将要在何处设伏,以防鞑靼军偷袭我军。”

汉王一瞬间没明白他的意思,宝贞设伏,这份功劳他还能抢过来不成。

“确如王爷所想,我打算抢!”徐元的话掷地有声,汉王瞪大了眼睛,他想到了一个人。

李重山……徐元方才的眼神,和李重山在王府跟他秘商时的眼神丝毫不差,就像一把锋利的叉子,快、狠、准,插在敌人的心脏上。

他们之间唯一的不同在于,李重山虽然和自己有过交易,但本质上还是忠于成康帝。

汉王捏拳,徐元是他一手提拔的,他可以掌控徐元的将来。

“王爷去吗?”

“去,有你谋划,本王还有什么不敢的。”汉王说得慷慨激昂。

徐元十分满意,却只是淡淡一笑,语调轻快地对外面道:“劳驾四大人,沙盘。”

第四百三十八章:颠倒黑白者

世宦破茧第四百三十八章:颠倒黑白者汉王一路步行回去,发觉先前来给徐元报信的兵卒竟一直跟着自己,心中有所不快。

他问四范,徐元既然已经决定帮他抢功劳了,怎么还派人监视。

四范道:“他一介修撰,在战场上能指派谁监视您呢,身后这小子是咱们的从京城带来的兵。”

汉王瞥了眼小兵,从京城带来那么多兵,他不可能每个都认识,所以看了一眼后就将小兵打发走了。

既然是伏击敌人,便不能像在山中赏景一样穿着大氅,四范把汉王的四个贴身婢女全叫了来,几人七手八脚地给汉王穿戴战甲。

一整套战衣往汉王身上一套,差点没把他的腰腿给闪折了,一见四范捧着护心镜过来给他系上,立刻叫停。

他只是去震慑一下鞑子,冲在前头的大有人在,要护心镜干什么使?

四范自知劝不住,默默把护心镜挂回架上,回头听见汉王说不让他跟着去,立时急红了脖颈。“奴才奉娘娘的命令保护王爷,这种时候怎么能离开半步!”

“你听过有哪个大夫跟着上战场的?即便是你师傅来了,那也得在后方干等着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伤员。当然,本王会安然无恙地回来,所以你就别跟去了,省得本王因分心照顾你,错失良机。”

“……王爷!”四范再想劝,汉王听不进去,也不想听,抓起护头的盔跑出营帐。

四个婢女不明所以,纷纷围上来安慰满眼含泪的四范。

“四大人,王爷从不打仗的,怎的今天这般积极?”

“对呀,是不是你和王爷吵嘴了,惹王爷发怒,一气之下做些糊涂事?”

“我看不像,王爷不轻易跟自己人发火,定是有人煽动王爷去打仗的!”

“谁能煽动咱们软硬不吃的王爷?”最后一个婢女跟随汉王的时日最久,自认对汉王颇有了解,“八成是王爷瞧见了山里的野鸡肥美,动了馋欲,可又怕被人知道了笑话他,才想了这么个由头。”

“你们还让我说吗!”四范气鼓鼓甩了两下袖子,坐下来时还不解气地捶了几下桌案。

“四大人您说呀,我们也没捂着您的嘴不让说……”

他扶额长叹,凄凄惨惨说道:“原本徐修撰是来接王爷回京的,谁能想到关键时刻,王爷知道附近的山中有少量鞑靼军出没,就下定决心立个功劳在走。我是千说万劝,可王爷他不听啊!”

婢女吓得花容失色,想着此时汉王应该还未离开,提着裙角疾步去追,怎么着也要把汉王拦下来。

“……王爷走了?那徐修撰……跟王爷一起走的?”四个婢女异口同声,脆玉般惊惶的声音很快吸引过来好些后营的老兵。

四范落后一步赶过来,看见周围的兵卒皆是皮肤黄中带着酱色,立即问他们:“新兵呢?”

“他们得了监军的命令,全部集结出去了。”

糟了,四范的眉毛顿时塌下来,整个人无精打采瘫软在留有雪沫的草地上:“王爷,你怎么不听我的劝告啊……徐修撰只是文臣,他又不懂行军打仗,你怎么能要求他带你去剿灭敌军呢!”

老兵们涌上去扶四范,刚扶起来,谁料四范又瘫倒,路上如此反反复复几次,他们才将四范送回汉王的营帐内。

“监军的护心镜怎么还在这儿!”老兵们倒吸一口冷气。

汉王虽是监军,到底还是深得帝王宠爱的皇子,没了护心镜,万一他在外面有个好歹,追究下来,整个后营的人岂不是要遭殃?

被婢女灌下几口茶,四范才缓过来,也不哭喊了,指着护心镜道:“王爷怎么都不愿带它,她们四个都可以作证。”

不知为何,听了四范的话,又看见婢女们频频点头,老兵们暗暗松了口气。

·

“此处地势确实如你所说,鞑靼军如果占领本王所站的这块地,进可攻击设伏,退可守。”汉王踢开厚雪,扬声下令整队埋伏。

徐元站在一块大磐石上,对汉王说道:“占领此处,咱们只取得了一半的成功,另一半还需徐元去办。”

“这样还不算成功?”汉王此刻有些不明白徐元的用意了,出来前徐元明明对他说过,只要占据险要的地势,不愁不能全歼敌人。

可是现在他又变卦了,为什么之前不讲清楚?

“之前事出紧急,没来得及个王爷说,其实距离此处不远的地方也有一个伏击敌军的好地方,而且敌军极有可能会去往那处……不过我为了王爷的安危着想,选择了遇敌几率不高的地方。”

汉王很不喜欢徐元的不坦诚,冷着脸问道:“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办,让本王在这儿干等吗?”

徐元道:“劳动王爷亲自出马,我自然不会让王爷失望。一个时辰以后,我会将敌军引至此处,王爷只要看到了我挥动旗帜,立刻下令攻打,便可成功。”

“你一非主帅,二非重臣,敌军为何中你的计策?”

“王爷莫非忘了我也算李将军的家眷了吗?”

徐元看了一会儿士兵在后方砍树枝做掩护,继续说道:“听说上次秦参将活捉了几名鞑子,从他们口中得知敌军已经掌握了李将军家眷的所有信息。我只要亮出自己身份,他们必不会错过这样一个要挟李将军的机会,从而一路追赶我……”

“你来,本王就可以立大功了!”汉王大笑抚掌,“好,本王的快马借给你。此事若成,回到京城以后,本王亲自为你请功!”

徐元躬身道谢,“在我没回来之前,王爷也不能掉以轻心,鞑靼军十分狡猾,极有可能会兵分两路。”

汉王并未放在心上,反而正中他下怀。鞑靼军兵分两路,意味着兵力不足,他的人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收服他们。

“王爷,我还要再像您求一件东西。”徐元看向汉王腰间的佩剑,那是成康帝赐予他的,在朝中的威力相当于丹书铁券。“李将军必定要领兵攻打另一处,我这一去便打乱了她的计划……”

汉王慷慨解下佩剑,“我明白你的顾虑,怕宝贞事后找你麻烦?虽然你是她的女婿,但本王也不敢保证在军规之下,你不会受到责罚,剑你拿去吧,好好做事。”

第四百三十九章:喜讯可连连

世宦破茧第四百三十九章:喜讯可连连消息在后营越传越广,不多时所有人都知道了,汉王胁迫刚从京城来的徐修撰随他去伏击鞑靼的军队。

不巧的是,往日常在后营走动的黄良、仇大千他们今天都赶去了前营。没了可以商量对策的对象,老兵们一时也是手足无措,最后还是派人骑上四范的马,火速赶去前营报信。

无巧不成书,报信人气喘吁吁赶到前营时,被告知李将军已率领军队前往附近的山中,准备伏击偷袭我方城池的鞑靼军队。

现在前营唯一能管事的,只有李将军身边随侍的丫鬟,润香。

“我家姑爷离开后营的时候可还安全?”润香蹙着两道秀眉追问报信的兵。

小兵怔然。

虽然徐修撰的安危也该担心,可此时最应该关心的人,难道不是身为监军的汉王吗?你家小姐可是专门负责监官汉王爷的副监军啊!

“……修撰没事。”

润香双手合十,笑道:“姑爷没事就好,你先回后营告诉四大人,让他稳定军心,我这就去找我们家小姐。”

小兵亲眼看着润香往城门方向走,骑上马准备回去,突然听到城楼上有烟弹炸开的声响,回头看见一道鹅黄的烟幕逐渐在空中散开,一时竟忘了夹马腹离去。

“这就是所谓的去找副监军?”未免太不把汉王的性命当一回事儿了!

·

问儿听到熟悉的声响,往城门方向远眺,抽了下马鞭追上阮妙菱。“姑爷和汉王擅自离开了后营。”

阮妙菱等军队先行,绕到路边停下,才问道:“往哪个方向去的?”

“润香放的烟弹所指的方向与我们行军的方向一致,姑爷他会不会已经先我们一步,到了秦参将所说的地方?”

若是如问儿所说,阮妙菱用不着担心,她怕的是李麟脑子一热,选择秦璨没选的那个地方。

那样只会惊动一直小心翼翼前进的鞑靼军,一旦他们提高警惕,便不会再继续往前,那么今天所有人付出的努力就付诸东流了。

问儿看她眉心紧蹙,担心她因此方寸大乱,劝道:“姑爷为人机敏谨慎,就算是被汉王胁迫,也一定会有应对之策的。姑爷若是看到了烟弹,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肯定会想到小姐,说不定就变着法哄骗汉王回心转意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阮妙菱也只能往好处想。

“这事也不能瞒着娘,毕竟以全军的性命为赌注……”她擦去手心的汗水,吩咐问儿去告诉李宝贞此事。

“黄霸。”

“属下就在后面,小姐尽管吩咐。”

阮妙菱交给他一块令牌:“今日大家都有任务在身,你接到的命令是保护我,可战场上的情况瞬息万变,你我都控制不了……”

黄霸虽然平日迟钝了些,但也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小姐想让黄霸去执行另外的任务?”

“是。姑爷他被汉王胁迫离开了后营,很有可能从另外一条道去了秦璨所说的第一个设伏点,你拿着令牌直接赶回后营,调五十个身手敏捷并且熟练骑射的老兵,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黄霸顿了顿,问道:“小姐希望我对付的是鞑子,还是汉王?”

·

“麟儿……”崔贵妃从梦中惊醒,四周燃了烛火,让她恍惚以为入夜了。可宫女进来时,帘下一闪而过的白光告诉她,此时还是白天。

宫女拧了帕子给她擦汗。

“娘娘,李首辅又来了,还是一样的理由,说他没有背叛娘娘和王爷。”

崔贵妃哼了哼,“老狐狸的话,信不得。当初本宫就是听信了他的忠言,才让汉王到青海卫去,如今弄得我们母子分离两地,就连做梦也没有一次是好兆头!”

“让他滚去和齐王共理朝政!”崔贵妃厌烦地拔高声调,故意让外头的李重山听见。

宫女劝道:“坊间都说梦是反的,何况娘娘还让徐修撰前去接应王爷,有徐修撰的助力,必定是喜讯连连。”

崔贵妃长叹一声,“本宫已经不盼汉王立什么功劳了,皇上的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汉王再不回来,只怕本宫往后连安身立命的地方都没了。”

话毕,另一名宫女从外面进来:“李首辅已经离开了,不过,神医来了。”

崔贵妃摆了摆手,两个宫女掀开帘子,东方亮便进了门,抖去了身上的雪花,又擦干净了鞋底,才慢悠悠上前施礼。

“神医最近很逍遥啊,皇上的病不治了,花房也不待了,整日在宫外留连。”

东方亮道:“皇上的病能不能治愈,娘娘早已心中有数,何必再寻这个借口来挽留我?花房是皇后娘娘的花房,如今皇后娘娘不再了,宫人又疏于打理,以致花草全数枯萎,这样糟糕的地方,不适合我研究医理。”

崔贵妃眼中闪过一抹疑惑:“那你今日来做什么?”

“告诉娘娘一个好消息,汉王不久便能回京。”东方亮递上来钦天监占卜的结果。

趁着宫女围上去恭贺崔贵妃时,他悄悄退出殿外。

此时天下着大雪,宫女黄门都各自找个暖和的地方偷偷懒,没人看见他出来,也不知道他从哪个地方离开皇宫。

·

郭睿在钦天监门口坐了两个时辰,等到肚子咕咕叫了,还不见里面的人出来通报结果。

他实在等得不耐烦了,直接推开门进去,顿时傻了眼。

整个钦天监的人都趴在桌案上熟睡,推门的吱嘎声和风雪声也没把他们吵醒。

“让我在外面久等,你们在里面呼呼大睡,我让你们睡……”郭睿跑到院子里,兜了一捧雪跑回来,泼到主事脸上。

“谁!谁敢泼我?”

郭睿冷笑道:“我!我让你们算一算李将军在西北能打几场胜仗,你们倒好,关起门来睡大觉,这个月的俸禄不要了吗?”

主事听了觉得奇怪,他们方才明明不遗余力地推演,怎么所有人都睡着了呢?

角落里响起一道小小的声音,但是郭睿吵得太厉害,其他人忙着去拉去劝,所以根本没人注意到那人说了什么。

第四百四十章:激昂振人心

世宦破茧第四百四十章:激昂振人心鞑靼的部队渐入伏击范围,不过在看到他们的人数之后,埋伏在左右两侧的秦璨和江澄脑袋里同时冒出一个疑惑。

“速战速决,去支援另外一处!”李宝贞对伏在地面不远处的问儿下令。

问儿负责联络各方伏击小队的队长,接到李宝贞的命令后,她猫腰在低矮的灌木丛中飞快穿梭,丝毫听不出行走的声响。

阮妙菱带领的小队所接到的任务的重要程度,丝毫不亚于在最前方斩杀地方首将,以及拦腰斩截敌人。

她的小队要在混战开始之后,执行李宝贞下达的“斩草除根”命令,阻止鞑靼军的后方撤退。

所以问儿必须赶在这之前,把最新的命令转达给阮妙菱。

“果然还是……”听到命令后,阮妙菱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猜测终究是应验了。

问儿紧咬下唇,把满腹安慰的话都咽下。

让小姐稳定心情的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夫人刚刚下达的命令——速战速决。

问儿捏了捏阮妙菱的肩以示支持,脚尖在地面碾动,草叶轻晃间,她又赶回李宝贞身边,加入混战当中。

乱,只是一瞬间的事,但要传到军队的最后方,并不快。

阮妙菱凝眸盯着鞑靼军队的最后一排兵进入划定的界限之内,抬起的手果断向下一拍。

顷刻间,浸透了桐油的火箭穿过木林,宛如无数条火流星扑簌簌下坠,准确地扎在敌人的软甲上,火舌瞬息舔上他们的下颌,在他们发疯一样的转圈时,肆意地往下方蔓延,无情地燃烧他们的每一寸皮肤。

火攻并非长久之计,敌人很快发现了他们的藏身处,挥刀冲上土坡。

埋伏在更高处的仇大千大喝一声,阮妙菱和其他人及时闪身,一块块巨石从高坡上不受任何束缚地滚滚直下,直逼冲上山的鞑靼兵。

猝不及防的攻击再一次清理了一批顽抗反击的人,这一次鞑靼兵不敢再盲目地往前冲,而是不断挥舞手中的兵器,眼睛不停观察能够顺利冲上去的道路。

“放箭开路!”鞑靼兵用他们部落的语言声嘶力竭地吼道,不多时弓箭手不遗余力地换位、上箭、放箭……

就在鞑靼兵拼死开出一条勉强能攻上山的小路时,他们的另一支队伍取得了初次胜利。

“徐元,你千万别引来其他敌军了……”汉王死死躲在仅剩的五十个兵卒身后。

这些人并不是普通的小兵,他们出身锦衣卫,同时也是京中达官贵人的子嗣。

方才与鞑靼军交战之时,这五十人和汉王一样并未全力拼杀,那些勇敢无畏的兵卒牺牲后,自然只剩下束手无策的他们。

如果此时徐元再按照之前商定好的计划,把鞑靼的主力军引来,汉王不用细思都知晓自己与五十名官宦子弟今天绝对会命丧于此。

“王爷您想想办法啊,我爹让我跟随您来,可不是送死的!”本就不抱有必死决心的官宦子弟纷纷找汉王要办法。

可汉王哪里想得出办法,他自小长在宫中,并未有机会接触行军打仗。

成康帝认为只要用对了人,战争总能取得胜利,所以从不会让他看兵法。虽然教书的太傅要求他作过应战类的文章,但他每次都马马虎虎应付,所以此刻脑子里什么都想不到……

“王爷……臣回来了!”

官宦子弟都在喊是徐修撰,他没引来敌人,太好了!

汉王也松了口气,不过心情并没有好转,徐元回来,意味着又多了一个人送死。

鞑靼军的首将粗通汉话,骑在马上拍着弯刀大笑,用部落内交流用的话说道:“藏在最后面的是宋国的王爷,看样子是很重要的身份,活捉他,首领将会赏赐我们!”

知道了汉王的身份,首将再看文弱不堪的徐元,如同雄鹰见了鸡崽,并不急着扑过去,“放这个年轻的文臣去找他的王爷,勇士们一举拿下他们!”

徐元闻声轻轻呵笑,故意装作害怕的模样驱马赶回汉王身边。

汉王不满地责怪道:“你不是去引敌军吗,怎么就回来了?还有,你看到这儿有鞑子,好歹悄悄溜走去给宝贞报信,让她带兵来救本王……”

徐元摁住汉王因激动挥来打他的手,“王爷不知道,前方也有敌军,李将军正在与他们斡旋。只要咱们能坚持半个时辰,他们必然来营救!”

有个子弟忧心忡忡道:“我们只有五十人,如何抵得过鞑子的尖刀利刃?”

“经过方才一战,他们所剩的人数与我们相差无几,诸位衙内若想回家与家人团聚,今日必定要受些皮肉伤……”

徐元语速很快,神情也很严肃,一是为了振奋子弟们的精神,二来也不希望鞑靼军首将听懂他的话。

“你们的武功虽不如鞑子勇猛,但在锦衣卫浸淫多年,应该掌握了许多巧妙的攻敌技巧。”

他又对汉王道:“王爷深得几位太傅的真传,武功不在衙内之下,臣相信你一定能坚持到最后的!”

汉王嘴唇蠕动,没把实话说出来,只道:“那你呢?”

徐元晃了晃汉王借给他的长剑,轻松地笑道:“臣有一腔热血,胡乱中也能砍倒一两个,虽然会挨一两刀,但后营有医术高超的四大人和李大夫,他们一定可以治好臣的。”

“徐修撰,我等对你佩服之至,等回京,我让我爹帮你升官一级!”

“我也是,大理寺你愿意去吗?”

“刑部也不错,你考虑一下……”

徐元含笑谢过:“那王爷和各位衙内可否为了光荣返京,与徐某并肩一战?”

“战!”

“战!”

鞑靼首将抹了抹刀锋,狞笑道:“活捉王爷,其他人统统杀死!”

有了徐元振奋人心的一席话,衙内个个目光如雷,拔出刀剑迎战,仓啷一片兵刃碰撞,眨眼间鞑子已倒下四五人。

汉王看见那几个衙内只是腰腹上被划伤了一道伤口,顿时无惧,从倒在地上的死尸身上抽出一把刀,冷眉冲上去砍下逼向一把衙内后背的刀。

徐元在混乱中躲躲闪闪,慢慢靠近鞑靼首将。

此时的鞑靼首将正在密切关注汉王的动向,手中的弓箭跟随汉王而动,只等关键时刻射出去,让汉王无法动弹手脚,方便他的士兵行事。

第四百四十一章:魔鬼的反击

世宦破茧第四百四十一章:魔鬼的反击阮妙菱看到前方挥舞的旗帜,擦去脸上被喷溅的血液,咬牙下令:“将军已经伏击成功,咱们得抓紧了,二次火攻准备,这一次我要一箭中敌!”

高坡上的弓箭手得令,把裹了布的箭头扎进油桶里搅动三回,甩干点火,上弦瞄准负隅顽抗的鞑靼兵。箭离弦,噗呲,接连倒下一片……

流星锤中伤最后一个鞑靼兵,阮妙菱终于停下来喘上一口气,才一会儿的功夫,她脸上风干成痂的血块已经被新血润湿,要掉不掉地挂在脸上,看上去十分狰狞。

仇大千拖着刀走过来,深深干咽了一口:“将军交给咱们的任务,可算完成了!”

黄良过来也是满脸堆笑,谁都没有去在意阮妙菱的样貌,只当她脸上沾的只是泥点子。

“马,我需要一匹快马……”阮妙菱把流星锤递给黄良,两只手飞快地解开沉重的战甲。

仇大千看她急出一头汗,赶紧帮她把战甲取下,听到她说:“仇大千留下清理战场,黄良跟我去另一个伏击点。”

就在刚才,仇大千和黄良从几个小兵口中得知姑爷和汉王就在另一个埋伏地点,而且姑爷似乎是被迫随汉王出行的。

姑爷出身官宦世家,家里世代都是读书人,让他提笔还行,舞刀弄枪真不适合他。这样柔弱的姑爷,无怪小姐会这般着急。

黄良一直没看到黄霸,猜想他肯定是被阮妙菱派去保护姑爷了,所以在骑马赶去的路上,黄良从头到尾都没安慰阮妙菱。

·

徐元尝试靠近鞑靼首将,但每次都被两军厮杀的人流给堵回来,不过幸运的是,首将并未发现他的意图。

可能是仅剩的五十二个人中,汉王才是首将的目标,其他人都是小喽啰,不值得他费心。

据徐元观察,首将拉满弓的时候,眉头一直皱着没有松开,显然要在混乱中射杀汉王对他来说很棘手。

若汉王像平时一样见到大场面就抱头鼠窜,首将一定可以射中他,但是今天汉王表现得比以往勇猛灵活,不停地在鞑靼兵中间躲闪,所以首将一直寻不到合适的时机放箭。

徐元大致算了下时辰,前方的伏击战差不多要结束了,如果后营的人有将他们出来的消息报给前营,那么菱菱此时就在赶来的路上……

他抖了抖两袖,一双故意装作恐慌而躲闪不定的眼睛立即变得坚定。与此同时,两节木棍脱袖而出,被他反手一抓,合二为一,拼作一杆长枪。

鞑靼首将突然呵笑,徐元知道他找到时机了,足尖在地上一碾,身体往上腾冲,脚踩过两个鞑靼兵的头顶,长枪顶端的银光在首将脸上一闪而过。

首将意识到危险靠近,反手格挡,手中的箭脱指飞出,直奔汉王而去——然而此时此刻,首将已经无暇顾及这支箭是否射中了汉王,他飞速拔出悬挂在马鞍上的弯刀抵挡刺向自己的第二枪。

“你有功夫!”首将抵挡成功,却被突然窜出来的徐元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在此之前,他根本看不出这个两袖飘飘,面容白嫩的宋国文臣有两下子。

徐元鼻中哼出一股气息,用鞑靼部落语言对首将道:“你知道得太晚了。知道你们这次埋伏为何会失败吗?因为你选错了人,不该让巴木巴尔、哈布尔两人前来边境查探。”

首将不停使刀抵挡,怒骂巴木巴尔和哈布尔是叛徒,竟然把此次埋伏行动的计划透露给敌军!

“你知道了我的计划,为什么会把你们尊贵的王爷带到此地?”

徐元简单地答道:“我想他死,而你是最好的刽子手!”

“你要借刀杀人?”首将难以置信眼前的这个文弱的年轻人,心里竟然藏着如此歹毒的想法。

眼看着那五十个衙内接连倒下,汉王受了点伤,还在咬牙坚持,他大声喊徐元的名字:“宝贞还有多久到?本王快坚持不住了!”

徐元回道:“就快到了……”他手执长枪,定睛看着鞑靼首将,对首将手中的弯刀甚是满意,“我现在需要借你的刀了,在这之后,我会给你个痛快。”

首将往地下吐了一口水,脸部因愤怒而不停抽搐。“徐元,我记住你的名字了。如果能生还,当部落铁骑踏入宋国都城时,我会用你的人头祭奠今日死去的勇士们!”

“我拭目以待……”徐元甩动长枪,以马作墙,脚下借力冲向首将咽喉。首将本能用刀作盾,谁知徐元的枪头在靠近他的弯刀时,瞬间转弯打在刀屁股上,将刀击飞出去。

首将双目激凸,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柄弯刀刺入汉王的身体……

“你是杀人魔!”首将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字,手摸向腹部的腰带,掏出短匕刺向徐元。

他以为能使出如此厉害枪法的徐元会顺利地躲开,谁知徐元却扎扎实实地挨了他这一刀……紧接着,他看到徐元的唇边现出一抹欣慰地笑容,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有此举动。

恐惧一瞬间蔓延到首将的咽喉……

徐元拆开长枪,右手拿着带有枪头的一截,利落地刺入首将的咽喉。

“姑爷!”黄霸看到徐元从马上栽下来,从草丛中飞身扑过去接住徐元,就见一把匕首插在他的心口,鲜血慢慢湿透了他墨色的衣衫。“姑爷你睁开眼,小姐她快到了……”

“去看看汉王……”徐元含了一口血,口齿有些不清楚,不过黄霸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跌跌撞撞扑过去探了探汉王的颈部。

“姑爷,汉王没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方才都看到了,王爷是被鞑子杀死的……”

徐元已经听不到黄霸后面说了些什么,隐约听见有马蹄声往这里靠近,目光一直落在那杆落在火堆中肆意燃烧的长枪上。

“不许说……跟她……”

黄霸慌慌张张抱起他,心里害怕极了,小姐吩咐要保护姑爷,可是他连姑爷什么时候被刺伤的都不知道。“小姐那么聪慧,她一定会知道是鞑子伤的你。”

“唉……”徐元闭上眼。

但愿她只能想到这一层。

第四百四十二章:王朝迎新生

世宦破茧第四百四十二章:王朝迎新生两个月后,京城。

在凯旋归来的军队进入京城的前两日,久病在床的成康帝驾崩,满城悲伤的气氛还未消散,汉王阵亡的消息传来后,悲伤的气息再次笼罩京城上空。

成为新帝仅两天的齐王低调地召见了青海卫一战的主帅、副帅和参将等人,阮妙菱作为副监军也在其中。

所有人都认为新帝会追查汉王的死因,出乎意料的是,新帝只是循例过问了在战役中表现突出的兵将,然后命翰林院拟旨论功行赏,一次都不曾提及汉王。

郭睿和李重山跟随李宝贞等人一同进宫,却到现在还未见到新帝。

宫墙边,一行宫人搭了木梯爬上树梢,撕去包裹枝桠的纸皮,枝头渐渐显露出斑斑点点的绿色。纸皮飘落到矮丛桂花树上,两个脸嫩的黄门各执一把剪子,咔嚓剪去墨绿的旧叶,好让浅黄的嫩芽接受春风春雨的滋润……

看到这些象征着新生的事物,郭睿忽然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在外人看来,他和李重山历经三朝,位列内阁次辅和首辅,宦途蒸蒸日上,如同眼前喷薄欲发的嫩芽。

可只有他们明白,他们的归宿就像仍在枝头苟延残喘的旧叶,冰冷无情的刀剪终会落到他们头上。

“李大人可有想过还乡后的事情?”因为心中思绪纷纷,郭睿问出这句话时,竟有说不尽的伤感,好似明日这次辅他就做不成了一般。

“我可不像郭大人,整日哀愁伤感,”李重山扭头,脸上的神情是郭睿从未见过的,坚定且势在必得,“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这才是我们眼下该想的事情!”

郭睿追问:“那李大人此刻在思虑何事?”

“皇上正式登基当日,也是改元之日,我在想新朝该用什么年号比较合适。或许我们应该请教翰林院修撰,他是去年的状元,又深得皇太后喜爱,草拟的年号送到皇上那儿一定能通过几个。”

皇太后啊……郭睿捻须沉吟。

齐王即位后本该尊养母李皇后为太后,但李皇后出宫前给齐王留有旨意,若他即位,必须封崔贵妃为太后,所以身为汉王生母的崔贵妃才能晋升为皇太后。

郭睿道:“听宫人说徐修撰在青海卫时,为救汉王被鞑靼一刀刺中心口,直到昨日才苏醒。太后今日传召他,八成与汉王有关,一时半会儿怕是见不到人。”

李重山弹弹衣裳上的细尘,“我以皇上的名义去要人,太后不会不肯。”他回头看了眼仍紧闭的门,新帝的想法还真是令人猜不透,若是过问战况,这时也该结束了。“劳烦郭大人一会儿在皇上面前奏明我的去向。”

宫内各处都改换了一番,唯有崔太后的宫苑维持着旧貌,几口圆肚水缸摆在院中,里面的莲花莲叶早已不见,只剩一缸清水倒映出宫殿的一角。

四范领着汉王的四个贴身婢女跪在院子里,徐元则跪在他们前方,双手端着汉王出征前带着的长剑。

“几个亲信,加上五十个官宦子弟都保不住一个汉王,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崔太后坐在檐下,神情麻木,目光一直在天空中逡巡。

她的心早已在听到汉王战死的时候停止了活动,如今出现在众人眼前的不过是一具想要查明真相的行尸走肉。

徐元的头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臣办事不力,没能在动乱中保护好王爷,太后若想要臣一命抵一命,臣绝无怨言!”

“你的命值几个钱?”崔太后呵呵笑道,脸上的每一丝笑容都透漏出不屑,“四范,你上前来,本宫有话问你。”

四范闻言,急急膝行向前,在徐元身侧停住,“奴才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有半个字不符事实,死后甘愿入地狱,被热油烹煮,被刀山穿刺……”

崔太后问道:“汉王在后营待得好好的,为何执意出去埋伏敌人?前营有主帅、副帅,还有参将操心这些,哪里轮得到他去操心?”

四范抹泪道:“王爷做这些都是为了太后您,为了社稷啊!本来王爷听说朝中政事暂时由齐王监管,可以立即动身回京,但一想到此行没有立下半点功劳,回京后如何与齐王抗争?又如何为太后您谋一片净地?所以当王爷得知有小股鞑靼军暗中潜入山中时,才执意领兵前去伏击……”

“你这么说,便是认为本宫不讲理,将汉王战死的责任推到徐元身上了?”崔太后突然蹙眉,定睛看着四范。

“奴才绝无此意,只是希望太后能明白王爷生前的一片苦心,这点四个婢女都可以作证。”

“你退到一边去!”崔太后这时有了精神去看徐元手里一直捧着的剑,她认得这把剑,汉王离开时,她亲眼看见他佩戴在腰间,还向她炫耀这把剑的作用。

“这把剑为何会到你手上?”

“禀太后,臣曾经向王爷死谏,不可去伏击,但王爷不愿听取臣的提议,情急之下便用这把剑为令……臣,臣也是不得已。”

“不得已,对,大家都是不得已。”崔太后念念有词,现如今她不也是不得已做了太后吗?

当初李皇后离开皇宫的时候,是如何的潇洒决然,好像抛去了一个沉重的枷锁。

可怜自己现在才懂……

“徐元,本宫问你,汉王没了,你今后有何打算?”她尽量让自己的精神集中,去看清徐元的每一个表情。

徐元将长剑放在地上,重重地磕头,道:“臣会自请离开翰林院,并未汉王撰写碑文,定要后世铭记王爷在青海卫一战中的不俗表现!”

崔太后慢慢点了点头,徐元离开翰林院,意味着他日后无法进入内阁,如此齐王便少了一个得力助手。这江山,她的麟儿得不到,齐王也别想好好的治理下去。

她看向四范。

四范立刻道:“奴才去为王爷守陵。”

那四个婢女却不像他们两个一样坚定,脸色惨白地扑上来央求崔太后,毕竟她们都是年华正好的女子,将来还有很长的人生要走。

第四百四十三章:给孩子取名

世宦破茧第四百四十三章:给孩子取名崔太后丝毫没听进她们的哭求,这时她宫苑内的宫婢神色不安走过来,期间还看了徐元几眼。

“太后,李首辅有事求见……”后面的内容不宜让其他人听见,宫婢俯身贴在崔太后耳边道:“他说请太后节哀,原不想在这个时候前来打搅。”

“说正题,他为何而来?”此时的崔太后并没有很多耐心去见些不想见的人,尤其李重山是致使汉王战死的人物之一。

宫婢悄悄指徐元,“奉皇命,找徐修撰要几个合适的年号,做改元之用。”

“先皇驾崩两天,汉王的棺椁今日才回京,他就迫不及待筹备改元的事了……行,我成全他。徐元,你想几个合适的年号,过会儿给新皇送去。”崔太后故意把“合适”二字咬得特别重。

从崔太后宫里出来,早已不见李重山。徐元轻微摇头一叹,李重山哪里是奉旨而来?分明料到他会被崔太后为难,故此寻一个不会被拒绝的理由助他脱离此处。

看来不是所有人都会相信,汉王会突然猝死于鞑靼刀下。

前方猛然射来一道视线,徐元头一抬,阮妙菱立在小宫门外遥遥望着他。“菱菱……”想到这两个月,她一直都在担忧中度过,徐元于心不忍,加快脚步过去握住她的手。

阮妙菱低头在他腰间扫视,发现进宫前佩戴的长剑已不在,不过她这次选择没看见,只是轻轻回握了他的手,“汉王的事情都和太后交涉清楚了?”

徐元笑着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鬓发,“四范是汉王的亲信,有他作证,太后还能不信?”

丧子之痛并非一两日能缓解过来的,崔太后今日若是不信,阮妙菱并不会觉得奇怪。

许久没有回家,阮妙菱和徐元都有些期待这段时日家中的变化,坐在马车里一直在畅想香巧生的孩子是什么模样,给孩子的见面礼送什么较为合适。

马车突然刹停,紧接着车夫的话飘进来:“大人,外面有位秦大人想见夫人。”

阮妙菱正要掀开车帘,被徐元猛然一拉,“不见他,行不行?”

“我有件东西正好还给十哥哥,左近有家酒楼,我们就在那儿谈。都这样了,你还不放心?”阮妙菱伸手点点他的手背。

徐元抽抽嘴角:“我在外头等你。”

阮妙菱含笑下车,冷不防有个白色身影猛冲过来,她正要抬起手臂挡开,徐元已闪身出来一掌将其拍开。

小丸子哀嚎着钻到秦阶怀里,好不可怜。

徐元瞪了它一眼,不客气地对秦阶道:“秦大人,劳烦管好你的爱宠,莫要吓着我家夫人!”

秦阶没有驳斥他,目光柔和地看着微微受惊的阮妙菱,目光有意无意扫过她平坦的腹部。

“师妹此行平安归来,父亲和母亲也该安心了。”

车内,徐元振臂靠在车壁上撇嘴,安心的是你秦阶罢。

阮妙菱邀秦阶去酒楼,坐定后,她把先前李宝贞从他这儿借走的小金牌放到他面前。“多亏了十哥哥的东西,我娘才能顺利见到无上皇留下来的诛远军。”

秦阶拿起来看了看,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不像从前那样唤我秦大哥了,莫非是离京几个月,生疏了不成?”

“你不要误会,这样做也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阮妙菱亲自给他斟茶,“秦家有十位哥哥,若是唤你作大哥,那真正的大哥岂不被忽视了?”

秦阶动了动嘴唇,想要扯出一个笑,却发现完成这个动作在此时竟然如此艰难。“这个小金牌我拿着也没多大用处,师娘若是还用得上它,找你拿也方便。”

“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既是属于十哥哥的,理应归还。”阮妙菱将小金牌推过去。

秦阶这次没有推辞,将小金牌拢入袖中,“据我所知,此次青海卫一战并未有诛远军参与其中,不知师娘以后打算让诛远军担任怎样的角色?”

阮妙菱道:“这个恕我不能奉告,娘说这是秘密,就连徐元也不知晓。”

“也是。”秦阶要了一坛酒,起身道:“这酒就当十哥哥给徐元的赔礼,以前我对他的态度确实不太好。”

阮妙菱微怔,没反应过来他所说的“以前”是指哪个时候,等她回神时,秦阶已经出了酒楼,桌上搁着一坛红泥密封的酒。

“我不接受!”徐元作势要把酒坛扔出车外,阮妙菱扯住他,“十哥哥一片好意,你就当出了一口气。你想想,若是放在上辈子,你哪敢像方才那般对他说话?”

徐元赌气把酒坛丢在角落,“菱菱你叫他十哥哥,妇唱夫随,我岂不是也得喊他一声“十哥哥”?这口气根本没出,我不喝他的酒!”

“不喝就不喝罢,左右我也没多想喝。”阮妙菱撇开此事,另问起一事:“皇上今天提了改元的事情,问我们是否有想法,还让我们一一报给礼部。你有没有准备?”

“巧了!”徐元笑道:“李首辅也让我想两个年号。要我说取年号就像给孩子取名字,不得自家父母操心着办么?外人给取了,他又不满意,最后还是用的自己最初想好的名字。如此一番折腾下来,自己心累,他人身疲,多不划算。”

阮妙菱十分赞同,不过命令是新皇下的,他们再不满意也得交一两个上去。

“我倒想了一两个。上喜,化安,你觉得如何?”

徐元仔细想了想,“两个都好。哎,与其在这儿想这个,不如想想咱们将来的孩子叫什么。如果头一胎是女孩子,不如就叫她……若是男孩子,叫他友端。”

“友端还不错,可女孩子的名字听起来太随便了。等将来真的有了,我要请舅舅给孩子赐名……”

“那女儿日后岂不是跟承平王一边亲?”徐元暗暗想道,越想越不是滋味。

看来得多费点功夫扭转媳妇的想法。

马车在府门前听下,隔着一道门就能听见门内大人的说话声,以及孩童咯咯咯的笑声……

第四百四十四章:最浪漫的事

世宦破茧第四百四十四章:最浪漫的事虽然家里都接到了男女主人今日要回府的消息,但没料到会这样早,所以徐元和阮妙菱相携进门的时候,院里还在嘻嘻哈哈的几个人顿时没了声。

金亭怀中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儿在伞下晃悠,刺眼的光不至于伤到孩子的眼睛,听到身后连声都在喊“公子”、“夫人”,想出去又担心孩子,一时间在伞下踌躇不已。

“公子……小的,他……”真是为难我金亭了!

香巧正在调蜜水,打算一会儿喂给孩子吃,徐元和阮妙菱突然进来,她顾不得什么,下意识拿着汤匙站起来:“姑爷,小姐!”

徐元点头示意听见了,对伞下的金亭道:“跟我来,有事问你。”

阮妙菱抱过孩子,金亭低声问她:“夫人,公子今日心情如何?有没有在宫里受委屈?”

“不过问一些寻常事罢了,没事的。”阮妙菱伸食指轻轻按小娃娃肉嘟嘟的脸,小娃娃顿时乐呵呵地吐泡泡,“厨房有茶汤的话给你家公子端一碗,你就算做错了事,他的脸色也不会很难看。”

金亭喜上眉梢,抱拳道:“多谢夫人指点,对了,小娃娃喜欢玩躲猫猫,夫人可以试试。”

娃娃虽小,在听到“躲猫猫”时眼睛瞬间亮亮的,裹在襁褓里的小手小脚异常活跃。阮妙菱想起车上取名的事,“谢大人给孩子取名了吗?”

提起这事,香巧还没说就噗嗤笑出来:“他非要给孩子取女娃娃的名字,说是好养活,小姐猜他给想了个什么名?”

“英姑?容姐儿?”

一旁的兔月先捂嘴痴痴笑起来,“小姐见谢大人见得少,不清楚他的行事风格。其实呀,谢大人非要给哥儿取个“牛妞妞”,呵呵呵,他还说牛宝宝生来就壮实……”

香巧也笑红了脸,连同修长的脖颈也变得粉嫩嫩的,颇有风韵。

“不过我没答应,男孩子就该有男孩子的样子,所以给孩子取名芳林,小名就叫林哥儿。”

阮妙菱逗了逗在她怀中沉迷于咬拳头的粉娃娃,发现他很喜欢被人喊“林哥儿”,也跟着喊了两声。

林哥儿连拳头也不吃了,对着她咯咯咯直笑,能看到他粉嫩嫩的牙床。

一直到晚上,林哥儿都待在阮妙菱身边,哪都没去。

徐元和金亭办完事回来,看到屋里的灯亮着,房里间歇传来欢声笑语,金亭想也不想就道:“准是林哥儿黏着夫人不肯走了。说来也怪,夫人不管在平阳府还是汝阳府,都很得孩子喜欢。”

“谢敏还没回来?”徐元道。

金亭听他语气不是很欢快,莫非公子不喜欢粉嘟嘟水晶一样的娃娃?于是拐弯抹角问:“其实林哥儿听招人喜欢的,公子若是跟林哥儿相处久了,也一定会喜欢这娃娃的。”

徐元举起账本结结实实在金亭脑袋上一拍:“林哥儿有他亲爹疼爱,用得着我吗?再说我很闲吗,去疼爱别家的孩子?”

哦哦……金亭恍然大悟,心道自己确实该打,竟然没有参悟到公子的心意。

人家公子哪是不爱孩子。这跟王婆卖瓜是一个道理,谁会嚷着嗓门说自家的瓜不甜?公子只是更喜欢自家田里产的罢了。

“小的突然想起林哥儿晚上还要喝蜜水呢。”金亭站在门外高声说了一句,躬身进门对阮妙菱道:“夫人,小的来抱林哥儿回去。”

这半日下来,阮妙菱手臂也酸了,就让金亭抱林哥儿去,临了还翻箱找了个拨浪鼓送了林哥儿。

徐元看金亭跑得快,叮嘱他注意看路,还道:“明天一早拿着我的名帖去贺府,请老师过来坐坐。”

贺芳年一家到京城已有几个月了,不过期间徐元和阮妙菱都不在家,所以一直没能见上一面。

阮妙菱捏着手臂道:“自从你进京考试之后,就不曾见过贺大人,不如明日办一桌好酒好菜,好让你们师徒叙叙旧?”

徐元自然地替她捏手臂,问她抱了林哥儿感觉如何,听她说还好才回到正题:“其实明日要见老师,也是为了你。”

他取出一封信,信封上有几个运笔稚嫩的黑字“阮姐姐亲启”,细看之下竟有几分书法名家的遗风。“老师的小公子明琅几次求着他父亲要见你,奈何你我一直不在。这不,老师一听说我们回来了,就差家丁送来了这封信。”

不过是薄薄的一页纸,阮妙菱认真看了两遍,嘴唇弯弯,似乎想到了很愉快的事。

“明琅这孩子为人很大方,看样子明日家里有得热闹了。”

徐元阖上门,看见她还在看信,伸手抢过压在案上的镇纸下面。“你明日少不得要前后操劳一番,不早些歇息怎么行,小孩子胡诌的两句笑话也值得你看这么久?”

阮妙菱重重地点头,兴致显然还未消退:“小时候我也常常做这种事,哄我爹爹,好几次把仁叔他们也骗到了……”

徐元默默地听,她却发现他的神情有些落寞,稍稍往深处一想便猜到了缘由。

他自小生活在大哥的阴影下,已经过得很艰难了。父亲非但不关爱他,甚至出言辱骂,母亲虽然对他很是疼爱,但多数的爱还是倾注在大哥身上……这样的徐元,儿时想必很少经历过许多有趣的事吧?

“怎的不讲了?我还想听呢。”徐元疑惑问道。

阮妙菱摇头说不讲了,“我这样就像是在你的伤口上泼盐水,你难过,我心疼。”

徐元说都是过去的事了。

阮妙菱突然倾过去斜斜靠在他的肩头:“你跟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吧,今夜讲完以后,就忘了它。从今往后,我儿时的故事就是你故事。”

她以前总是在不断地告诉他,在官场要如何亲近上峰,在家中该怎样与凶恶的哥嫂斗智斗勇,却忘了听一听他的过去。

两个人在一起,虽不能确保完全接受对方的过往,但对于各自那些布满伤痛的凹痕,他们应该学着去为彼此抚平。

“如果你愿意听的话……”徐元垂眸久久没有出声。

“我想听。”阮妙菱无比坚定地道。

第四百四十五章:小小挚友来

世宦破茧第四百四十五章:小小挚友来谢敏在徐府往左数第三户买了间二进的宅子,打算在徐元回京后就搬出去住。

翌日,他吃了早饭他就要穿过夹道去和徐元夫妇商量此事,刚走到门边就被香巧拉住,一时很不理解地看着自家媳妇。

昨晚金亭把林哥儿送来的时候,顺便说了一嘴徐元今日要宴请贺芳年。

香巧想着小姐、姑爷定会忙碌一天,自家的事又不是十万火急,推迟一两天也可,何必此时去给小姐和姑爷添乱,这才让谢敏不着急去。

“我昨日看小姐好像十分喜欢林哥儿,便是姑爷也对林哥儿颇为照顾,昨儿金亭送孩子回来,小家伙脖子上就坠着条金锁,锁上还请人在正反面刻了“芳华如意”、“世系同林”八个字,除了姑爷,谁有这般手笔?”

她这一说,谢敏心里还不信,走到摇篮边一把抱起林哥儿,三两下扒拉开小家伙遮羞的襁褓,果见一枚金锁坠在胸前。

他又半信半疑把金锁凑到眼前仔细分辨,上边的字果真如香巧所说。

“你家姑爷昨日才回京,做一枚上等金锁至少也得等上三日……”

香巧知他还是心存疑虑,刚好看见徐府中的丫鬟抱着林哥儿平日换洗的小衣裳进来,“榴儿你来。”

叫榴儿的丫鬟刚满十岁,生得圆脸如盘,嘴角还有两个小酒窝,笑起来格外讨人喜欢。香巧就是相中了榴儿的亲和,又喜她不与人嚼舌,便常叫榴儿来跟前走动。

“谢夫人唤榴儿,可是林哥儿又哭闹了?”

香巧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眼下乖巧得很,就是昨天下半晌哭得震天响,谁去哄都停不下来……不过若是金亭在这,他兴许就不哭也不闹了。”

榴儿把林哥儿的衣裳搁在桌上,也不到里屋去,站在门边和香巧说话:“金管事会哄孩子那是家里上下都知道的,只可惜昨儿个公子回来后,急急忙忙带他出府办事去了,这才顾不上林哥儿。”

谢敏抱着林哥儿出来,榴儿一看到他手里托着的金锁,“呀”的轻呼一声,“怪道金管事回府时身上沾了金粉,竟是我们误会了他。”

有了这句话,谢敏就是有一百个问题也问不出了。

这枚金锁说不定就是徐元授意金亭早早到金铺订做的,如此一来,金锁上面写有林哥儿名字的八个字,便是情理之中,只不过在他意料之外而已。

谢敏站在门口陷入沉思,恍惚间想到徐掩顶着烈日在值房大院对着兵部值房高声诵读诗文,以求得李重山惊鸿一瞥的场景。

那时谁能料到,最终为朝廷效力的“徐人”不是诵读者本人,反倒是徐掩的儿子突破重围,赢得了那一瞥。

“……芳华如意,世系同林。”谢敏赞赏地摆头感叹,这位徐修撰目光不可谓不长远。

香巧搂着林哥儿在屋里玩耍,听到他一会儿长吁,一会儿乐呵,默默摇头。

她逗林哥儿道:“咱们芳林将来成亲了,可得记住徐大人的赠言,早得贵子多多益善哦!”

“他才几岁,哪听得懂。”谢敏板着脸对香巧道,扭过脸后却不可自制地抽嘴角。

春日的日光暖烘烘的催人入眠,便是在晌午十分,日头也不毒辣。

往年夏、冬两季,贺明琅若要出门玩耍,定要被贺夫人抹一脸的膏油。难得到了春天四处风和日丽,他心情美得不行,到了徐府门口,也不用人搀扶,踩着轿凳三两步跳下地。

金亭正要吩咐车夫收起轿凳,车帘突然打起,嘻嘻哈哈地跳下来一地的孩子。

入眼尽是一溜簇新的春衫,稚嫩的娃娃脸,金亭才刚从惊讶中缓过神来,眨眼就被这群孩子围得进退不得。

“哎哎,不要闹,这是阮姐姐府上的管事,很厉害的。他不高兴了,你们一个都别想进去。”贺明琅小大人似的站在前面,指挥这群孩子排成一列。

孩子们也愿意听贺明琅指挥,双手轻轻捏前面同伴的衣角,不多时一条规模不小的队伍就排到了贺芳年的轿子旁。

金亭摸摸头,他虽然厉害,但不至于凶到贺明琅所说的地步啊。

“爹……爹,已经到徐先生府上了!”贺明琅掀开轿帘,爬到贺明琅腿上糯糯地叫了两声。

贺芳年颇困倦地睁眼,看到儿子的一双亮晶晶大大眼,顿时恢复了不少精神。

贺明琅笑嘻嘻地指他眼下的一圈青黑,“爹的眼圈黑乎乎的,跟被墨汁画了似的嘻嘻!”

“若不是你那些小同伴,你爹我何至于这副模样来见学生?”贺芳年佯作发怒道。

“爹爹莫生气,啊,徐先生出来了!”贺明琅咻咻从轿子里跑出来,一下撞到徐元身上,他立刻作揖喊了声“先生”,然后迅速跑回队伍前面。

徐元此时无暇感慨一年多未见,贺明琅竟然像雨后春笋拔高了不少,拱手请贺芳年下轿。

“许久未见,老师身体依然康健,当真可贺。”

“哪有,都被明琅这小鬼头折磨消瘦了!”话虽这样说,进门时贺芳年脸上的笑容却只多不少。

阮妙菱将贺芳年迎进门,才走出门去迎接她的小挚友们。

“阮姐姐,琅儿可想你了……”贺明琅蹭到阮妙菱身侧,吊着她的手臂诉说他最近的日子过得如何无趣,亲密得仿佛昨日才和阮妙菱分别一般。

他身后的孩子们都眼含羡慕地看着,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如贺明琅一般动作。

看着思念已久、近在眼前的阮妙菱,孩子们都生出一种叫“近乡情更怯”的情愫,怕往前一步,眼前的景象就会像美梦一样瞬间消散。

阮妙菱捏贺明琅的脸颊,真实的感受了一次“肤如凝脂”,颇有感慨:“明琅最近没少偷嘴吧?”

贺明琅嘿嘿笑了,避开不谈,要给她介绍身后的小伙伴。

“贺明琅,我们不需要你帮忙介绍啊,三小姐都记得我们!”皮小六仍戴着一顶小帽,手里攥着一只风筝。

他红着脸把风筝送到阮妙菱面前:“三,三小姐,这是我亲手做的风筝,送给你!”

第四百四十六章:钺公子寻亲

世宦破茧第四百四十六章:钺公子寻亲皮小六的示范很有成效,之前想送礼物的孩子们开始鼓起勇气,正步上前或多或少说了两句思念的话,紧张地把礼物交到阮妙菱手中,终于得以长舒一口气。

金亭和兔月领着孩子们进门,这一次贺明琅却没有抢在最前面。

其他伙伴可能都沉浸在见到阮姐姐的喜悦中,没有觉察出不对,但是素来心思活跃又细腻的他可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阮姐姐身边少了一个叫问儿的丫鬟。这是为什么呢?问儿出嫁了?可她蛮凶悍的,哪个傻大个这么容易着了她的道?

贺明琅摸下巴沉思。

莫不是问儿在西北大显身手,被留下当了将军?呃,似乎不大可能,爹爹说过大将军肚子里多少得有点料,问儿顶多算是武功比较出众,谋略层面还有待提高……

他还在纠结问题的时候,阮妙菱不知跟他说了多少话,好在他耳朵还是很灵敏的,一听到阮妙菱提到“陈馬”,立即遏制住漫出天际的猜想。

“开了春以后,陈馬就到学堂读书去了,半月才可回家一次。我本想去信恳请夫子通融一番,岂料夫子快我一步,竟托人送了封信递到我爹手中……还在信中恳请家里多约束我一些,莫学得那些个纨绔子弟。”

阮妙菱揉揉他那装满不开心的腮,拿出一枚平安福袋给他看。“喏,陈馬托人送来的。”

贺明琅蹙起鼻子轻轻一嗅,一股熟悉的墨香沁入脾肺,和那夫子所用的墨是同样的味道。

他嘴角扯了扯,却撅着嘴道:“没想到夫子还挺讲义气……”

“你也很讲义气的,贺公子!”阮妙菱轻捣了下贺明琅的小胸口,余光瞥见最后一个孩子跳进门内,边笑边揽着他进府。

两人转身的一刻,一辆普通的马车在他们身后飞驰而过。车帘后,一双包含深情的眼睛一直注视着进门的两人,直到眼前的景物变换到了摊贩脸上,这双眼睛里的光芒才渐渐淡下来。

“特意挑了这条道走,不去看望一下旧交?”

东郭墨咬了一口自备的干粮,嚼了几下,再提起水囊狠狠灌了一口水。感受到饭和水一同滚入胃里,他满足地发出一声感叹。

落下帘子,陆钺对东郭墨眯起眼一笑,“还是等征得舅父同意,再去拜访为好。先生打算送我到何处才离去?在何处落脚?等陆钺在舅父家安定下来,好去寻先生。”

“你照顾好自己就得了……”东郭墨把尚有余温的鸽子肉包子递给陆钺,顺手用湿布擦干净筷子,给他添杯水。“回去别跟你舅父……算了,我就是嘱咐几百次,你还是会说的,随你便啦!”

陆钺放心地咬了一大口肉包子,含糊不清道:“还是先生最懂陆钺。”

东郭墨啧啧两声,抬手揩去他嘴边的包子屑,忍不住再交待两句:“到了舅父家,吃的喝的都要仔细用银针验过才可入口……”

“若是不方便查验的,就不吃不喝,我都懂得。先生,我若是想尝您的手艺了,该怎么办?”

“忍着罢!”东郭墨撇撇嘴,用只有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道:“芸妹都没你这般爱吃……”

从贺芳年收到徐元的请帖,到应邀带上公子前往徐府,不过短短半个时辰,期间却有不少人为了此事忙到脚不沾地。

无数的探子追踪到徐府门前,稍稍吃了一口热茶,确认贺芳年真的进了徐府之后,丢下两个钱四散而去。

八、九品清闲官吏的家门前各备车马、软轿,车把式、轿夫全都严阵以待,探子飞奔前来,也不进门禀报,只抬起一只脚狠狠地踢在门口的铜锣上。

“咚!”

一声响过,从门内飞出来一个模糊的身影,咻地钻进马车或软轿,“快走!”

这道声音此起彼伏地在相连、相接的胡同里响起,车把式和轿夫得心应手地挥鞭、抬脚,卖力往四面八方飞奔。

相比之下,六、七品官吏的家门前稍显冷清,反倒是四、五品官员的府门前访客络绎不绝,不多时各式各样普通的车、轿将半条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造访李府的人尤其多,但很不凑巧,首辅李重山因感风寒正卧床休养,无法接待他们。

史张弼赶来的时候,被眼前的人山人海吓了一跳。

他心知此时不能走正门,抖了下身上的麻布斗篷,绕到李府后门,按照约定抬手一短两长敲了三下。

应门的不是史张弼熟悉的李府管事,这又把他吓了一跳。“李公子这是要出府?”

李博章并未理会史张弼话中浓浓的不确定,侧身道:“史大人请进,家父正在堂中等候。”

对于李博章突然做出的改变,史张弼表示不理解,李重山自然也感觉到了,解释道:“我早已把前因后果对博章和盘托出,他考虑了些时日,终于答应了。”

史张弼感觉得到李重山很高兴,拱手恭贺,马上切入正题:“吏部把贺芳年从汝阳府提调至京城,却久久不给他安排实职,已经让我们摸不着北了……眼下,贺芳年不顾他人眼光亲自前往徐府与徐修撰会面,会否有联手之意?”

“是什么促使他们联手,你可有揣摩?”李重山并不是真的问史张弼,很快说道:“徐元原本视汉王为马首,如今汉王西去,他这棵无主的草不论进退都要受人诟病。”

史张弼细品他的话,“大人的意思,贺芳年今日只是单纯地跟徐修撰见一面?”

李重山道:“贺芳年是徐元的先生,师徒会面实属正常。”停顿片刻,他突然补充道:“若是有人意图拉拢贺芳年,今日会面的意义可得另当别论。”

“大人所指何人?”史张弼瞥了眼一直在屋内旁听的李博章,犹疑道:“是新皇?还是那位不居人前的承平王?”

李重山笑笑:“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是皇上想重用贺芳年,我何必用“拉拢”二字?”

京城最近出了一位名嘴,姓单,一年前到京中靠说书谋生,凭借风趣的描述以及天马行空的想象赢得不少百姓的追捧,尤其得常在茶楼酒馆混迹的富家贵公子青睐。

第四百四十七章:视她似珍宝

世宦破茧第四百四十七章:视她似珍宝这位单先生在自家名号响亮以后,时常应邀到各官员府邸给公子、小姐们说书,因此待在酒楼、茶馆的时日不比从前。

今日难得他无约可赴,酒楼又是座无虚席。

问儿来得早,轻松便寻了一个好坐处,加上她是单先生的故交,茶果点心要比邻桌的多出好几碟。

趁单先生说罢一段到台后喝水润喉,问儿避开众人跟了来,“近日有了新鲜事,先生要不要听?”

“若是关于你家姑爷与贺大人,大可不必细说。”单先生扯来帕子抹了把汗,来酒楼说书之前,他已经在一个八品官员家中耳闻了。

问儿呵呵轻笑,好歹是长期关照的伙伴,她怎么可能售卖这样简单的消息给他。

“有几个关于承平王爷……”

单先生听罢,蹙起眉头问道:“真要讲?会不会对你家小姐不利?”

他能有今日的成就,阮家三小姐从中可帮了不少忙,万一这些事说道出去,给她引来祸事怎么办?

问儿撇嘴,“你是怕连累自己吧。我告诉你的这些秘辛,随便追查一件,都是会砸你招牌的!”

单先生摆手无所谓地道:“单某评述过不少义薄云天的大英雄,还从没做一回英雄呢。这事你交待给旁人做,免不了偷奸耍滑坑你的,我就不同了,一定把这事办得漂漂亮亮!”

徐元和贺芳年叙话良久,各自讲了这一年来的际遇,最后两人都有一种今是昨非的感慨。

“吏部此番似乎没有重用老师的意思,老师可有别的打算?”

贺芳年不以为然,淡然笑之:“我看目前的局势不是很明朗,当个散官是个不错的选择。倒是你,满京城的官员谁不知道你是汉王的幕僚,即便其中藏有伯乐,也不敢排除万难用你。不如趁此时你我都方便,商议出一条可行之法。”

徐元道:“学生已向皇上递了请辞的折子,不日应该能得到回复。”

“你不在翰林院了?”贺芳年猜测徐元不会在紧要关头随便请辞,才有此一问。见徐元点头承认,他在心里叹一声,道:“离开翰林院,往后你可就做不了馆阁之臣,不后悔?”

徐元道:“若是在从前,学生自然会后悔,可这一年经历了太多事,让学生记起了当初为何要决定入仕途,如此便不觉后悔。”

贺芳年的目光看向窗外,阮妙菱正领着一群孩子在院中玩耍,时不时又嬉闹声传来,“是为了她?”

徐元看阮三小姐的眼神是与众不同的。

贺芳年今生是第一次看到人的目光会如此的复杂,有时像孩童看长辈般充满尊崇,有时饱含怜惜和愧疚,但大多数流露的是炽热的爱恋。

“也为了我自己。老师曾经说过,一个人蜕变,就得经历过被扒掉皮肉的痛苦。有些人容易在蜕变的途中丢掉本真,最终误入歧途,所以蜕变者心中必须要有引路灯。”

徐元循着笑闹声看向外面,眸中映出阮妙菱的身影,“她对我来说,不是引路灯,而是一颗明珠。她为我扫去黑暗,带来光明,作为回报,我视她如珍如宝……”

和贺明琅他们玩耍的阮妙菱觉察到徐元的视线,抬头对他挥手,灿烂一笑。

“一生不变!”徐元回以她笑容。

贺芳年暗自摆首,不得不打断两人的柔情蜜意,将阮妙菱喊进来。

“这是通会书坊的白亭越托我转交给你的账簿,听他所言,这一年书坊进项颇多。”

阮妙菱谢过,当着徐元和贺芳年的面翻看了账簿,看到了白云留给她的信息,顿时松了口气,不自觉露出一闪而逝的笑。

贺芳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一抹笑,不由地后槽牙一疼。

这姑娘莫不是又在筹划一出好戏?他怎么觉得徐元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头啊!

“老师……老师?”

贺芳年猛地从恐惧中抽离出来,从脚底蹿起来的冷意一下子冲到头顶,倒叫他冷静下来。

他如今一非平阳府知府,二非汝阳府知府,为何要担惊受怕?阮三小姐捅了娄子,又用不着他来收尾……

“无事,我一时走了神。”

宫内,晋升为皇后的齐王妃正在焦急地等待三仪公公把神医的形迹报上来。

自从上次东方亮去崔太后宫之后,谁都没再见过他。

齐皇后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东方亮会为了那位阮家三小姐,创造出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事物。

如果他做出来的东西能造福于民,她一定不会干预,可若是会威胁到她夫君的地位,那么东方亮就不能留在这个世上!

“皇后娘娘……”三仪穿过几道门,尽量掩饰上气不接下气的不雅行为,“有人曾在城郊的山上见过神医,但是转眼再看时,神医就不见了。”

齐皇后问道:“见到神医的是何人?”

三仪想得周到,已经把人带了进来,齐皇后话音刚落,宫婢就将那人引进来。

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

齐皇后问了他一些话,通过回答确定此人在这之前和东方亮没有交际,赏了些银两,叫人送他出宫。

“东方亮难道消失了不成?”她暗暗猜想,没有和任何人提起东方亮不同寻常之处。

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反而会把她当作疯子看待。

一国皇后竟然有失心疯,传到坊间,岂不是在打皇上的脸?

可东方亮到底去向何方了?平白无故地消失,她只想到一种可能,但可能性微乎其微。

若是东方亮成功离开,自己为何没有受到影响?还是说她和东方亮来的时间不同,离开的时间也有所差异?

“娘娘,皇上来了!”宫婢小声在齐皇后耳边提醒道。

她回过神,整理好衣裳头饰前去迎接,宫婢都习以为常地退出大殿。

没了外人,新皇没有让她行跪礼,托着她的手坐下,准备跟她讨论贺芳年的事。

“你最近怎么总是蹙着眉头?孩子功课没做好,惹你生气了?”

齐皇后摇头:“神医突然销声匿迹,我觉得得好好查一查,所以……”

第四百四十八章:公子喝药了

世宦破茧第四百四十八章:公子喝药了新皇觉得东方亮跑了就跑了,神医嘛总爱神神叨叨、来无踪去无影。

他来找张皇后,主要想就改元一事跟她讨个意见,“你觉得朕登基之后用哪个年号比较好?”

张皇后接过由礼部誊录过的折子看了一遍,首辅、次辅提议使用“感造”,翰林院呈表了“上喜”和“恩露”……

她的手指在纸面划了一圈,最后指定一个,“这个就很好,秉心。”

“……”新皇似乎对所有的提议都不满意,无声转手指。

张皇后抚上他的手背,宽慰道:“皇上的担忧我都明白。先皇在世时,就是因为登基当年的年号是成康,而被百姓尊称为成康帝。然而这些只适合作年号,不适合作帝号对不对?”

“知我者芝兰也。”

“皇上何必为这事忧虑呢?其实先皇即位当年,也只是被百姓称作圣上而已,直至成康五年,先皇再现了万国来朝的盛景,才被尊为成康帝。等皇上像先皇那般做出不世之功,自然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呈上令你满意的帝号。”

新皇微缩两肩,底气不足地问:“朕等得到那一天吗?”

张皇后笃定地点头,“有秦家鼎力支持,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虽然离开了翰林院,整日赋闲在家,徐元还是能感受到笼罩在京城上空的极度压抑的气氛。

自从老师贺芳年登门之后,徐府再未迎接过外客,住在偏远的谢敏和香巧也都搬去了新家,只时不时带着林哥儿过来坐坐。

多数时候,徐府各处都十分安静。

“又在想事了?”阮妙菱披着还有水气的长发过来,往他旁边的藤椅里一坐。

徐元把兔月手里的帕子拿过来,熟练地替阮妙菱擦拭头发,声音不高不低,柔柔的像春三月的微风:“就坐一坐,一会儿得去见一个人。”

阮妙菱偏头仔细端详他好一阵。

自从他没在翰林院供职以后,整个人不如以前精神,心里好像藏着好多事,却不想让她知道。

“菱菱,我最近总有一种身处梦中的感觉,尤其是看到你,看到你娘都还平安,这种不真实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阮妙菱使劲掐了一下他的胳膊,“疼吗?”

“你的小指头掐多少下都不疼,哈哈……但是有点痒!”徐元躲开她的再次进攻,擦头发倒一次都没落下。

两人玩闹了一刻,徐元的心情好转了不少,决定把缠绕他的烦恼丝统统扯掉。

“公子,该喝药了!”

金亭跑进院来,乍一见徐元冰冷的眼神,心突突猛跳了几下,颤声询问:“公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徐元道:“我没病,你让我吃什么药!”

哈?金亭摸摸脑袋,瞥见阮妙菱也是不明就里地看着自家公子,这才确定自己方才没说错话。

“公子,小的方才是说车马已备好,您该出发了!”

是吗?徐元怔然望了望天,他这究竟是怎么了?

兔月小心翼翼拿走他手中的帕子,阮妙菱握住他空无一物的手掌,“要不我找师傅过来帮你看看?”

徐元回神,挤出一丝笑来。他这样,最担心的还是菱菱啊。请师傅过来谈一谈也好,兴许能找出根源所在。

李家多了一位小公子,李重山夫妇十分高兴,于是接连几日宴请了好些官员。如此一来,“陆神童”的名号很快便响彻全京城。

“这位小神童可不简单,人家可是李大人的亲外甥!”从李府出来的官员都这么描述。

没能参加宴席的人岂是轻易就能糊弄的,“李大人的亲外甥一年前就在平阳府失踪了,当时可是搜遍了全国,都没有下落。”

“说起此事啊,还要提到一个人,他呀原来是李大人妹妹的未婚夫婿,复姓东郭,后来因为家道中落,怕耽误李小姐的前程,才推掉了这门婚事……

陆公子当时被贼人绑了去,幸亏东郭先生路过仗义相助,才教陆公子幸免于难。两人就在西北一带云游,凑够了盘缠,终于在前几日投入李府。”

府外议论不停,李重山听后也只是摆了摆手,并没有要制止的意思。

李夫人多年没有接触像陆钺这样跟玉人似的孩子,喜爱得不得了,这才扯了席面,她就拉着陆钺到庭院中散步,一面说着要给他置办新衣裳新鞋子云云。

她乐呵成这样,李重山都理解。

博章内敛,小的时候从不爱黏人,李夫人没有享受过被需要的感觉,这才把注意转移到人小嘴甜又可爱的陆钺身上。

“到了最后关头,爹为何还把钺表弟接到家里?万一我们的计策失败,岂不连累了他。当年您可是对芸姑姑发过誓,要护表弟平安长大的!”

李重山拍拍李博章的肩,“你也知道那个东郭墨如今是什么样的处境,把陆钺交给他抚养,你放心吗?”

李博章不答话。

论感情,他更倾向于由东郭墨抚养陆钺。但他明白,以东郭墨目前的财力,不足以让陆钺衣食无忧。

“孩儿有事要出门一趟,先告退了。”

“去见徐元?”李重山蹙眉,显然不希望他再和徐元有任何过密的往来,“爹希望你这是最后一次!”

“孩儿是为爹的亲孙子去药铺抓安胎药。”

李博章走远了,管事才走到李重山跟前:“昨日请了大夫为少夫人看诊,是喜脉。”

李重山阴沉沉的脸此刻终于有了笑容。

“派人去少夫人娘家传个口信,还有少夫人想吃什么,只要不是忌口的,都去买!”他六十有三了才盼来一个孙子,可得仔细着。

管事一一记下,问他该如何处理前日宝贞公主送来的贺礼,毕竟那是一座罕见的红珊瑚架,扔了可就是暴殄天物了。

“既然是庆贺小公子归来的贺礼,那就送到小公子的房里。还有,让你查的事有着落没有?”

管事擦擦莫须有的汗,前两件事他办得得心应手,唯独诛远军的下落他是怎么都查不到,此时自然无话可说。

不过,应该可以拿另外一件事将功补过吧……

“小的虽未查到诛远军,但得知古仁不日就要率军离开米脂城!”

第四百四十九章:莫名的邀请

世宦破茧第四百四十九章:莫名的邀请在徐元心不在焉地出门以后,阮妙菱又在院里坐了小半时辰,待满头青丝被风干了,由府里挑选上来的婆子梳了头,再由丫鬟给上了妆粉,问儿刚好走到门口。

问儿径自走进来,婆子跟丫鬟一见她来,就往一旁让步。

“门房说姑爷出门了,小姐没跟姑爷提过今日要进宫?”婆子、丫鬟都是前一阵香巧精挑细选出来的,知道守本分,所以问儿没有避开她们。

对镜整理完妆容细节,阮妙菱看着镜中的问儿道:“许是没在翰林院任职的缘故,他最近精神有些不济,今日出去大概是想找人帮忙寻个差事做。就让他操心自己的事去吧,再说了,我一个人进宫能有什么危险?”

“那可难说。”问儿把一枚铜扳指罩在她拇指上,并讲了该如何使用,“那是个虎穴龙潭,再小的虾米也能把水搅浑三分,小姐不能大意!”

能有什么办法呢,张皇后亲自邀请,就算刀山油锅,她不愿去也得去。

至于张皇后召她进宫要做什么,会问什么话,阮妙菱思来想去了一晚上,也没有一点思路。

她和张皇后来往不多,所了解到的也不过是张皇后未出阁前的遭际不是很好,以庶女的身份嫁给齐王之后,日子才过得美满起来。

“能从庶女一跃成为一国之母,必定不是手段简单之人。”

对阮妙菱独自进宫仍很担心的问儿再劝了一句,反被阮妙菱逼着回了公主府。

饶是这样,负责阮妙菱安全的黄良还是领着黄霸和仇大千一直将她护送到宫门口,而且没有一点要离开的意思。

黄良担忧地看了一眼宫门,道:“宫门落钥之前,我们三个会一直守在这里,小姐若是迟迟不出来,我们自会有应对的办法。”

仇大千也道:“到时候还请小姐千万保护好自己,等我们前来救你!”

这个时候,又在这个地方,他们说出这些不太好的话,竟让阮妙菱由心底生出一种有去无回的恐慌。

不过她还是尽量稳定波动的心绪,撑起一点笑容,宽慰了他们三人。这时,候在宫门内的黄门再等不下去了,脚下生风走出来婉言催促。

跟在黄门身后,阮妙菱一直在想,什么事会让才登上凤座的张皇后如此着急地见自己?

让她没想到的是,张皇后一见到她以后就直接道出了自己的目的,阮妙菱也因此得知东方亮在京师这块不大不小的地方上消失了。

“本宫近日总觉得胸闷气短,太医院来看了,药也抓了,却总不见效,这才想请神医看看。”张皇后为难地笑了笑,“一打听才知道神医离开皇宫后就再也没回来,本宫没了办法才找你来问问神医的下落。”

“臣女素来与神医没有太多来往,皇后娘娘突然问起,臣女也是一头雾水呢。”

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张皇后也不失落,三言两语就把话题转到阮妙菱在西北的军旅生活上,看样子一时半刻没有放她出宫的意思。

五军都督府衙内,淹没在一堆公文中的秦阶连桌上的茶水也不顾得喝上一口。

往年春夏交替之时,各府卫的公文都会在同一时间送往位于京城的五军都督府内,等待大都督秦海批改。若是这些公文中涉及需要拨军饷的地方,就得由大都督呈报上去,由皇帝定夺。

不过今年有所不同。开春的时候,天气忽暖忽冷的还不稳定,大都督秦海不小心染上了风寒,至今未痊愈,所以都督府内的公务暂时交给身为指挥使的秦阶打理。

寒十四摸着门进来的时候,顺手探了茶杯的温度。都凉了!大人对公务倒是极为上心,怎的对待自己的身体就如此随便呢,气!

“杵在门口挡住光了。”秦阶的声音从堆成小山的公文缝隙里挤出来,因为没有茶水的滋润而变得沙哑,听起来更像是疲惫所致。

寒十四心里气,不过不敢明着对秦阶说,走出去让人烧一壶热茶来。挪到叠成山的公文旁边,才看清了秦阶的面庞,大松一口气。

“大人,阮三小姐进宫了。”寒十四说完,赶紧退到桌案前,只听椅子腿擦动地面的声音一响,秦阶已经站了出来,“谁让她进宫的?徐元没跟着去吗?”

寒十四心一颤,大人啊,我就猜到您会是这个反应。

“徐修撰好像不在府中,而且阮三小姐似乎未曾跟他提起皇后娘娘召她入宫的事……”寒十四瞅见秦阶良久不说话,提议道:“是否要属下去告知徐修撰?”

秦阶料到常在阮妙菱身边混迹的黄良、黄霸和仇大千三人此时一定会在宫门外等她,开口叫住寒十四:“你去宫门外盯着,宫门关闭之前如果她还没出来,你再来告诉我。”

“不需要让徐修撰知道吗?”寒十四不死心,又问了一次。

秦阶不满地瞪他,若是初五在,绝对不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他磨牙道:“想死吗?”

不想!谁会嫌命长啊,寒十四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五军都督府。

“真是麻烦……”秦阶又坐回去,翻完了两本公文,复又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眉目之间涌动着不安。

他对着空气命令道:“宫里的眼线还在吗?”

“回主子,仅剩一人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主子这次可是要查探张皇后?”

秦阶摇头:“不用查她,专心守着勤政殿便是。宫中涤荡旧人,你们能留下一人实属不易,不必为了小事而动摇大局。”

想到阮妙菱在宫中孤立无援,秦阶便再没心思批改公文,扯起官帽就往外走。初五抱着一摞公文进来险些撞上他,“主子,都督让您回府一趟。”

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秦阶不得不停下来,问道:“是很要紧的事?”

话是秦府管事带来的,初五正好在门口遇见他,顺便就带了句话,并不知晓其中缘故。

“我知道了,公文都放在桌案上,我回来之前记得把门锁上,谁也不许进。”

第四百五十章:安排、见面

世宦破茧第四百五十章:安排、见面初五将怀里的一摞公文垒到案上,余光往下一扫,暗道糟糕!他忘了将古仁率军离开米脂城,返回京师的消息告知主子了!

换作他人,初五大不必亲自上报,早一日晚一日处理都不妨碍,但因为和宝贞公主、阮三小姐有牵连,就得放在第一位。

此时再追去禀报也来不及了,初五只好把从米脂城来的公文搁在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在心中乞求秦阶能早些回来。

秦阶所乘的软轿离开五军都督府后不久,一顶罩着青色帷幔的软轿从都督府衙外缓缓经过,随后拐过两条胡同,被抬进了商人李员外的府邸,不多时里面就传出孩童欢喜笑闹的声音。

对于每日都要进出李员外府邸两次的轿子,路人早已习以为常,偶尔停驻听一两声童言童语,又很快扎进人潮当中。

轿子在前院落地,轿夫压轿,一个身量颀长、仙风道骨的男人走出来,虽然此人面上罩着一枚面具,看不出真实面貌,显然不是左邻右舍所熟知的那个笑容可掬的李员外。

李家的一双金童玉女相互帮衬着终于翻过二门的门槛,摇摇撞撞跑过来扯着男人的大袖,一口一个“道长”,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他的面具。

李员外在内院听到声音,很快来到道长跟前,很是尊敬地问道:“先生出门可打点好了一切?”

面具戴在脸上总会感觉到几分憋闷,但是为了李员外一家的安危着想,东方亮还是压下了摘下面具的想法,微微颔首。“时辰刚刚好,我且去为令堂施针,缓一缓她的病痛。”

李员外忙不迭点头,同时拉开还在纠缠东方亮的两个孩子,照例吩咐两个懂事的丫鬟给东方亮带路。

为了母亲的旧疾,近半年来,他遍请了京中名医来给母亲诊治,却始终不见效,来回折腾几次后,母亲日渐憔悴,他是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诚然天无绝人之路,在他打算心灰意冷的时候,这位东方先生出现了,而且主动提出为他母亲治病,不收诊金,管吃管住就行。

遇到这种馅饼,李员外不会随便上钩。他先找人调查了东方先生的背景,又亲自和东方先生深谈过几次,得知东方亮在汝阳府坊间颇有名声,而且还与阮三小姐相识,才敢将母亲的性命交托到东方亮手中。

暮色四合,东方先生还未从老太太屋里出来,李员外越等越急,好几次想冲进去,都被员外夫人拦住。

“老爷……老爷,外头乱套了!”府上的管事跑来,看见老太太的房门还紧闭着,顿时降下声音,却难掩惊愕,“老奴家的刚从外头回来,说看见常跟随在阮家三小姐身边的护卫着急忙慌往承平王府方向跑,她一路跟了去,听说阮三小姐进了宫到现在还没出来!”

李员外下意识看了眼房门,一边是母亲,一边是曾关照他生意的特别客人,真不好抉择。再者,东方先生作为阮三小姐的友人,不告诉他总归不太好……

恰在此时,老太太屋的门吱嘎一响,东方亮边走边擦汗,对李员外道:“我在屋里全听见了。员外爷,令堂的旧疾经过今日的针灸,已好了大半,剩下的就得靠汤药了。”

李员外听他话中有分别之意,忙问道:“先生往后不住在寒舍了吗?”

东方亮拱手对李员外道:“昔日员外曾对阮三小姐施以援手,事情在员外看来虽然不值一提,于她于我却是大恩。如今恩已报尽,东方不好留在此地给员外添麻烦了,请员外莫要苦留东方!”

“些许小事何足挂齿。”李员外引东方亮至暗门,仆从送来一包碎银,李员外拿来塞进东方亮怀里,“我想先生此去必定要为阮三小姐周旋,李某在京师没有值得一提的人脉,唯有出资,助先生一臂之力。”

“……”东方亮心口一热,深深看李员外一眼,阖眸颇为诚挚的道谢。

得到了丰厚资助,东方亮并不着急入宫,而是转道潜入承平王府。

此时承平王已经坐上了飞奔向皇宫的马车,王妃、世子李卿平夫妇以及小妹李卿池哪也不去,全都坐在堂中。

看见东方亮过来,四人紧张的神色稍有变化。李卿平见东方亮后领还夹着一片绿叶,料他一定使了旁门左道的法子才潜进了戒备森严的王府,不过李卿平此时无暇顾及王府的防御隐患,迫不及待问道:“先生从何处来?可听说了妙菱表妹被扣留的消息?我爹他方才急忙入宫了……”

尽管李卿平已经很努力地克制内心的激动,出口的话仍像炸开了去的鞭炮。东方亮请他先坐,而后说道:“王妃和世子且安心,王爷此番入宫不一定是坏事,反而会促成一件好事!”

紧挨着李卿池的曹沁蹙起的眉一直没有松开。她担心好友会被张皇后责难,又害怕公爹为阮妙菱说情,反被皇上治罪。她本想回陈府向陈不候和陈冕讨个主意,可又担心因此牵连他们,思来想去都不得其法,眼里蓄满了泪,此刻一听东方亮安慰的话,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曹沁哭得很隐忍,一颗心都落在承平王和阮妙菱身上的王妃、李卿平都没注意到她的异样,挨着她的李卿池试到手背上凉凉的,扭头一看,不及多想扯出帕子替她抹泪。

“嫂子不哭,若是爹爹也救不了妙菱表姐,还有宝贞姑姑呢!”

李卿池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东方亮亦是如此宽慰王妃和李卿平。

“阿暖……”

曹沁似乎下定了决心,褪下腕上的镯子交给阿暖,让她赶紧回陈家知会陈不候和陈冕。“不必请舅舅和表哥做什么,让他们保护自己便好。”

阿暖刚走,王府下人跑进来通报道:“徐姑爷到了,同行的还有李首辅的公子!”

一屋的人突然警觉起来,谁都不清楚徐元把李博章带到王府是何目的。

相比众人无形之中表现出来的戒备,李博章显得比较坦然。

李博章依礼向王妃和李卿平施礼后,东方亮突然开口问徐元:“丫头被皇后拘在宫中,至今还未出来,你可知晓?”

第四百五十一章:帮助,担心

世宦破茧第四百五十一章帮助,担心徐元出门后直接去见了李博章,之后便没有回府,直到东方亮问及,他才想到出门前丫鬟和婆子一直候在院里,等他走后很快就进屋去了

该早点发现的,此刻说什么都晚了。徐元也不争辩,只想尽快把手上的事处理完,然后去公主府找宝贞公主商量对策。

把东方亮拉到一旁,徐元细声细语道“师傅您先别急着生徒弟的气,我保证一定把菱菱安全带回来。”见东方亮没有射来凶狠的目光,徐元继续道“博章兄为了保住父亲的性命,愿意与我们联手,并助我们切断李大人的一切后路。”

李重山有后路吗东方亮挑眉,颇不屑地告诉徐元“带他回去吧。你经历过一次,该知道李重山有一贵人相助,死不了的。”

贵人是谁,东方亮和徐元都不知道,却也从未想过去查,因为根据从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这位贵人从来都没有助纣为虐的企图,只是单纯地想保住李重山的性命而已。

李博章没有如愿见到承平王,出来时难免有点不甘心,“徐兄,王爷不愿见我,莫非是事态已经到了无法挽救的地步”

徐元本想说不是,但仔细回想东方亮的神色,以及眼前的状况,似乎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已经容不得任何人去更改了。“莫要多想,回家以后你一切如常便是,王爷那儿我会帮你多说几句。”

事到如今,李博章也明白多说无益,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眼前的这位同窗兼好友。

“往后若有机会,我带你见见我姑姑的儿子说起来他从前在平阳府长大,你们应该见过。”

明知道李博章是在强撑着找一些轻松的事来缓解紧张,徐元还是不忍打断他,顺着他的话说道“我只对陆公子有所耳闻,不过我家夫人却与他很熟,你有空带上他到我府中坐坐,我必定扫榻相迎。”

待李博章整顿好心情回到府中,先是见了李夫人和堂弟陆钺,待要去见李重山时,管事及时提醒道“大人半个时辰前出门了,也没交代清楚去何处。”李博章心就像灌了铅似的往下坠,头脑发懵,站在院里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行走。

直到管事偷偷将陆钺请过来,陆钺三言两语一顿劝慰,才让他清醒过来。

这一清醒倒让他想出了个救急的办法,李博章一把抓住陆钺的袖子,“堂弟,哥哥劳烦你一件事你与阮家三小姐相识,公主府的护卫应当认得你”

陆钺没等他说出请求,按住他的手道“堂兄不必细讲,舅舅、舅母还有堂兄待我很好,这一趟是我该去的。”

公主府自上回失火以后,府内外四处都戒了严,陆钺经过重重检查进到一处僻静的院落时,徐元已经和宝贞公主说了好一阵的话。

看到陆钺来,徐元心中暗叹,李博章终究还是信不过他。

“陆钺拜见殿下。”

宝贞公主看向陆钺,目露欣赏,倒不是因为他令人惊羡的神童身份,而是在此时此刻,他小小年纪敢孤身一人前来。

在她的沉默中,陆钺瞥了眼端坐不语的徐元。虽然徐元看着镇定自若,但那游移不定的眼神无时无刻不泄露他的担心。

“殿下,陆钺可以在贵府叨扰几日吗”

宝贞公主坦然笑道“当然。可需要派人去知会李大人”

陆钺垂首道“有劳殿下。”再无他言。

张皇后宫中檀香袅袅,少了一分宫外的紧张,多了一分平和。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已经占据了棋盘的大半,隐隐约约映出架上高烧的烛火。张皇后起手落子,看了一眼外面黑尽的天,又看了眼对面的阮妙菱,讶然道“原来天色已经这般晚了,宫门都关了徐夫人今晚就歇在宫里吧。”

阮妙菱含笑点头,宫婢碎步过来伏在张皇后耳边叽叽咕咕说了好几句话,张皇后的脸色瞬间变了几变才勉强镇定下来。

“想是送臣女入宫的家仆未曾见臣女出宫,一时慌了手脚”阮妙菱起身道“请皇后娘娘容臣女去见一见他们。”

张皇后摆手“不必了,来人,送徐夫人去勤政殿。”

去勤政殿的路上,隔着很远都能看到侍卫比往日多出两倍,林连站在台阶上,双手交握在腹前,眼睛不知看向何处,侍卫在他身后仿佛是一副肃穆的石雕画。

林连看到阮妙菱由远及近走来,暗暗松口气,眉梢自然上挑,上前去道了声好,“三小姐闻一闻这个,能提神。”

他送的是一瓶薄荷水,阮妙菱嗅了嗅,不解地看林连。林连摸了下眼睛,“承平王已经在里面和皇上说了很久,恐怕还得再说,小姐可得坚持呢。”

阮妙菱看了一圈,问道“我娘没有来吗”

林连道“依老奴看,承平王来是再合适不过的,小姐以为呢”

确实如他所言,阮妙菱大概猜到张皇后和新皇想做什么,可她不清楚宝贞公主会如何应对。如果提前知道的话,她应该能应付得更自然一些。

徐元盯着陆钺足有小半个时辰,“陆公子是为李大人而来”

陆钺道“是,舅舅虽然选错了路,但他依旧是我母亲的亲哥哥。不管母亲在不在世,舅舅待我一向很好,我来此就是为了报答这份恩情。”

“所以陆公子甘愿被我们利用,以此要挟李大人。”徐元给他满上茶,道“但是你估算错了一件事,你来这儿,并不能威胁到李大人。”

陆钺道“我懂,能威胁到舅舅的不可能是我。”能威胁到他的,只有他去世的妹妹。可是陆钺想用自己的行动告诉李重山,及早回头,还能保住舅母和堂兄。

“你其实还想帮三小姐,对吗”徐元轻笑道,“你们这群孩子可真有趣放心,她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她有事。”

陆钺坦诚接受他的说法,却并未被徐元拿捏分毫“如果陆钺没看错的话,徐大人此刻在担心,并不是担心三小姐,而是担心你自己。”

第四百五十二章:哭闹的大街

世宦破茧第四百五十二章哭闹的大街供应勤政殿的茶水更换了一拨又一拨,殿外有几个年纪轻的小黄门趁林连不注意,悄悄捶大腿,扭脚后跟,偷摸瞧站在阶上木桩似的林连。

他们很少在林连脸上看到肃穆的神情,一般遇到这种情形,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去问林连。

“今晚可有得等的。”林连扭头看他们,神情没改变一分,道“你们这些眼皮子浅的小子,满脑子只想着暖和的被窝,好好瞧着之后发生的每一件事吧,保准你们受益终生。”

小黄门点头如捣蒜,可心里还是惦记着被窝。

像这样平静又美妙的夜晚,大伙就该早早歇下,在甜美的梦乡中迎接第二日的朝阳。

京城夜市的夜晚今夜照样是和平静绝缘的,繁华熙攘中,酒楼依旧是游人聚集最多的地方,不过他们今夜不为了吃喝,仅仅是想在人山人海中一睹单先生的尊容。

如今单先生出场可是一票难求,若不是恰逢京中贵胄为高堂祝寿,请来单先生为老人家耍宝逗乐,他们不花钱哪能享受到如此

“今儿单先生说的是哪出啊”一个拎着竹篮卖些零嘴的**岁男孩子挤进人群,趁空跟买主寒暄道。

买主出手很是大方,多给了男孩子几个钱,把零嘴递给坐在他肩头扎着两个小辫的女儿,想着男孩子光顾着生意,恐怕也没细听单先生说书,心生怜悯,便跟男孩子讲了梗概,还把听客没注意到的几个细节也一并说了。

男孩子两眼雾蒙蒙的,显然对买主所说的这段成康年前的旧事很是陌生,不过他方才游走叫卖时,倒听了几个趣闻。

他觉察买主此时没把心思搁在听书上,又想自家拎出来的零嘴卖得七七八八了,但天色尚早,就和买主你一言我一语谈起天来。

“可算是巧了,小子在里边席间行走也听到一件和成康初年有干系的事,虽不清楚真假,但听来字字是血,叫人心惊”

能坐在酒楼席面上的人非富即贵,他们所谈论的不一定都是真话,但偶尔能从添油加醋的话中窥见一星半点的真相。男孩子的声音不高,但胜在清脆引人注目,他才说了几句,周边的人就都被他吸引过来。

“话说当年成康帝未登大寳之前,曾去过太子府,和太子一同哀悼无上皇,之后太子一夜之间染病,最终不治身亡”

他讲到一半,有个还记得成康初年旧事的人出声道“太子溘然长逝,好多大臣都慌了,我还记得好几个晚上,街道上全是兵,谁家的小狗小孩要是贪玩跑出去,都得被抓走”

“爹爹,慧儿也要被抓走吗”坐在买主肩头的小女孩突然指着自己问道,其他人听了哈哈笑,那买主好声气哄着她“慧儿最乖巧惹人爱,谁忍心抓走你”

有孩子插话逗乐,大家也都有意识地不去谈沉重的话题,不过卖零嘴的男孩子似乎是咬定了似的,又说起另外一件事。

“听说今日办寿宴的官老爷为撑场面,特地请了承平王爷。谁知承平王的外甥女,就是当今宝贞公主的亲闺女阮三小姐在宫门落钥之后还没回家,被承平王知道了,酒席也不吃了,着急忙慌进宫去了”

“这会子是甚个情况承平王爷来了吗”

男孩子摊手,眨眼间发现听他们谈论的人不知几时竟越来越多本来有一腔话要说,因为围观的人实在太多,数不清的眼睛全都盯着他,一时便没了胆子,只指着酒楼里面道“给王爷安排的位子是空的”

一只白嫩嫩的手突然扣上男孩子挎在臂上的竹篮,男孩子吓了一跳,回头看见是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小公子,冒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回了原处。“小公子要来些零嘴吗”

小公子摇头,两道浓密的眉紧蹙,一派严肃地问“阮三小姐还没出宫的消息,你是从何人口中听说的”

男孩子遥遥一指,“里面坐着一位刑部的大人,我路过时听他同其他大人讲的小公子您真的不买点吃的”

那孩子却不再搭理他,吆喝着仆人挤出一条道,飞快离开了。

周遭开始议论纷纷,有些领着孩子出来逛街的大人们渐渐不耐烦起来,喝起自家孩子来“救什么救三小姐是生是死跟咱家有什么关系”

孩子却很拧巴,啪啪地拍大人的手,边哭边吼“你们都不懂真笨啊”孩子脚边的狗也在乱吠,大人被吵得脑仁疼揪着孩子要混合双打。

场面混乱,直追成康初年最喧嚣的那几个不眠的夜晚。此情此景,让记得成康旧事的人连连哀叹,若是太子还在世,登大寳,治理天下,这位阮三小姐便是皇上的亲外孙女谁不想去救救了她,足以光耀门楣啊

孩子们被大人们生拉硬拽回家,街上的人便少了大半,其他人觉得没甚意思,或是忙着去办要紧事,也都散了。

酒楼内的席面上,单先生乐此不疲地演绎完成康年的趣事,快板拍定,问官老爷家的管事拿了差使钱,乐呵呵出了酒楼。

卖零嘴的男孩子见他出来了,窜上去笑嘻嘻道“先生交给我的任务,我都办好了”说着,把卖零嘴的钱孝敬单先生“先生别忘了收我为徒”

单先生笑了笑,没要他的钱“我还差这几个钱吗留着给你爹娘买块新鲜肉吧。改天带几斤茶来拜师,我就好这口。”

男孩子连忙改口叫师傅,左跑右跳要搀扶单先生走路,都被单先生打开了。

他也不失落,把一直揣在心里不明白的事提出来问单先生“师傅先前说再过半月才办此事,怎么改到了今天还有啊,今天这位官老爷身份不高,随便请个说书的足够了,师傅为何要亲自下场”

单先生道“凭感觉。”

“师傅师傅,我还有问题呢”

谢敏喝得微醺,扶着门走出酒楼,街上除了来参加宴席的官吏和来接官员回家的仆人,再看不到寻常百姓。

“谢大人搭我的马车走吗”一个官员探出头来问道。

谢敏拱手致谢,没有上车。

第四百五十三章:亲王后裔?

顾成铭府中的堂屋里,此刻正坐着李重山和在兵部任职的几位要员。

就在半个时辰以前,包括顾成铭在内的几位要员从眼前这位当朝首辅口中得知了一个惊天秘闻——李重山竟然是开国功臣暨皇室亲王鲁中王的后裔!

当年鲁中王在宋国建立之后便萌生退隐之意,不久挂冠而去,谁都寻访不得。世人只知道鲁中王在隐退前育有一子,至其子孙后代如何传承,如今已经无从考证。

是以李重山所言之事,在几位要员看来可信度不高。

退一步讲,就算他们几个相信李重山真的是鲁中王之后,进而认可他想要以此为理由推翻新皇合情合理,可天下数以万计的百姓,如何使他们信服?朝堂之上的文武百官,又该怎样让他们心甘情愿匍匐在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皇室后裔的脚下?

“大人,这没有凭证的话说出来都不可信啊……”

兵部侍郎勇敢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心里还是有些怵,他敢这样说还是仰仗着尚书大人顾成铭在场。

即便李重山有半点不高兴,关爱下属的顾成铭随时都会替他们解围,亦或者提出比他们的更高明些的看法。

果然,李重山听了兵部侍郎的话,脸色瞬时沉下来。

顾成铭睨了侍郎一眼,小心翼翼给李重山满上茶,“其实侍郎所言不无道理,大人既要成大事,这些细微之处不可不做到位。自古认祖归宗,有两样东西是不可少的,一乃物证,二是人证,如若大人只得其中之一的人证,那此人的身份必须经得起任何人考究!”

李重山颔首,给顾成铭以及其他几个要员吃了一个定心丸“只要今夜举事成功,你们想要见到的人证就一定会有!当然,许给你们封侯拜相的承诺,本官也绝不会忘记!”

几人谢过,李府的管事和顾家的下人一路推推搡搡进来“大人,小公子他被困在宝贞公主府中,现下还未出来,恐怕是宝贞公主意图将小公子当作人质来威胁大人……”

李重山记得自己出府时,陆钺分明还在家中玩耍,难道李宝贞一直派人潜伏在他家附近?“公主往家里寄了信件没有?”

管事擦汗道“一封都不曾收到。方才寻找大人的途中,老奴听路人都在议论齐王不配当宋国的皇上,还说……”

“是该你吞吞吐吐的时候吗,说!”李重山拍案怒道。

管事道“还说成康帝当年是因为谋害了原太子,才有机会登大寳……”

兵部要员闻言都睁大了眼睛,毫无根据的话可是谣言,怎能在坊间流传?

“胡言!”李重山中气十足地喝道,“当年是我力推成康帝即位的,他们这样胡编乱造,明日岂不就要变成是我加害了原太子?”

“大人消消气。”顾成铭搀住颤颤巍巍的李重山,轻声道“礼部的史大人来了。”

史张弼还是披着那一袭从未变过的披风,进门前摘了兜帽,这下将屋里的人悉数看了个清楚,心下暗暗惊了几许。

他目不斜视快步上前,对李重山道“适才五军都督府派人来询问是否见到大人,像是有十分紧急的事。”

“想必是秦海找我去坐而论道,都这个时候了……”李重山没把余下的话说完,又问史张弼外面有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史张弼觉得今天的气氛与平时大大不同,但他素来接触不到太多事情,是以了解得不够深入。

他心中虽有很多疑问,却不敢过问太多,只把他知道的事说出来“外面都在传皇上将徐修撰的夫人以及承平王召入宫中,欲效仿当年成康帝谋害原太子的举动……一刻钟前,宝贞公主听闻了这些风言风语,坐立难安,带着五十几名护院闯皇宫救人去了!”

“眼下公主府定然无人看守。”顾成铭灵光一闪,道“大人,不若下官先带二十名兵部的兵去营救小公子?”

李重山却将此事交给史张弼去办,等他离开了顾家,才对顾成铭和几位要员道“原定的计划做些变动。等宝贞公主和皇上打得两败俱伤了,再入宫。成铭你到宫门口找一个叫阿成的兵,他会通过太监得到宫中所有的消息,你就在宫门外守着,有任何风吹草动及时派人来告诉我。其他人即刻回兵部调遣人马,谁有异议,秘密处决了。”

城门上的士兵擦了擦眼睛,见一支军队如黑蚁般浩浩荡荡而来倾轧过路面,迫近京城的城门,顿时头皮发麻。

正规的军队就算到了京城外,也会在城外驻扎一晚,等到次日才入城。此刻城外的这支黑压压的军队一直在前行,每走一步都带着腾腾的杀气,怎么可能是正规军!

士兵马上高声叫道“警戒……警戒!”

弓弩手、炮手全部就位,大军已到了城下。

“城下是什么人,因何入夜后入城?”

城下领军前进的将领抬头,浑厚的嗓音直冲城门之上的兵卒“我乃前往米脂城镇压部落动乱的将军古仁,奉命连夜入城!”

“奉谁的命令?”

“自然是兵部和五军都督府!”徐元走上城楼,把兵部和五军都督府的令牌交给守城官,“古仁将军率领的将士有半数归属于兵部,另一半归于五军都督府,有了这两块令牌,还不够?”

守城官为难道“徐大人,这不符合规矩。”

徐元斜他一眼,问道“你若不信,我这就入宫草拟圣旨,给皇上过目盖印,再拿来给你,只不过到时候有麻烦的只有大人你一个了。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大人何必给自己平添麻烦呢。”

“可……”守城官瞥了眼城下乌泱泱的大军,若是期间混入了不该京城的人士,后果会更严重啊!

徐元又道“大人信不过我和古仁将军,难道还信不过前阵子在西北屡建奇功,一心为国的宝贞公主?我身为宝贞公主的女婿,可以用公主的名义担保,城下的军队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若大人还不信,可以开城门一一检查他们的身份!”



第四百五十四章:入瓮急对峙

世宦破茧第四百五十四章入瓮急对峙在李重山四十载的为官生涯中,从没有任何一个夜晚似今夜这般特别,就连成康初年他突然萌生推举成康帝即位的念头时,也不曾像今夜这样心潮澎湃。

顾成铭的宅子坐落在一条狭长的胡同里,左右居住的都是寻常百姓,刚过子时,李重山立在顾家的花棚下就听到了从间壁传来的开门声和说话声。

间壁的屋主一家似乎刚从夜市回来,饶有兴致说着在夜市的见闻。

李重山侧耳细听,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名字,但提到的都是些老生常谈的事,毫无新意,他便没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致,甩手踱回堂屋里等顾成铭把宫内的消息传来。

想是被间壁屋主的话勾起了久远的记忆,成康年间发生的事竟一桩桩一件件出现在李重山眼前。

成康帝能够顺利即位是他精心谋划的结果,但他没想到,平日里在太子跟前表现得碌碌无为的成康帝,在即位之后竟然似换了个人一般。

在起用新臣时,成康帝每次都会提前跟他商议,但圣旨颁布之后,上面的内容却与商议的截然相反。疏通黄河淤塞,减免受旱、涝两灾地百姓的租税,重用五军都督府分散兵部实权等等,都出自成康帝之手。

等他意识到成康帝的意图之时,已经晚了,他已经错失了控制成康帝的最佳时机

就在李重山回首往事时,替他办事的卖鱼人推开大门冲进来道“大人,顾尚书已得到确切消息,宫门内九成的兵力已全部汇集到勤政殿。坊间流传的猜测应验了,皇上当真是想除掉承平王和阮三小姐,这样即便宝贞公主即位,皇上也可以公主无后为理由,逼迫公主放弃继承皇位”

卖鱼人说了一堆话,李重山却没怎么在意后面的内容“九成的兵力聚集到勤政殿先前得到的消息说宝贞公主只带了五十人入宫,难道这五十个人有通天的本事不成,竟要用一城之兵力去镇压”

“兴许公主调用了诛远军”卖鱼人说道,从之前的调查结果来看,他也不是很确定诛远军在不在京城。

李重山轻笑道“她若真的调动了诛远军,才是合了我的心意传令兵部人马,一刻钟后在宫门前会合,我们坐山观虎斗,当个得利渔翁。”

皇宫,勤政殿前刀光剑影,殿内却出奇的安静。

被传将被新皇处之而后快的阮妙菱和承平王此刻放松地坐在一旁,观看宝贞公主与新皇李麒对弈。

“堂姐的棋艺深得太子伯父真传,无论朕再勤学苦练多少年,都难以和堂姐匹敌。”李麒执棋子的手悬了许久,无奈落到不想走却不得不走的点上,回头看向承平王“就是不知堂弟的棋艺是否如堂姐这般惊人”

承平王刚要回答,阮妙菱已经先他一步说道“舅舅的棋技是我娘手把手教的。”

宝贞公主和承平王听她这样回答,不禁看她一眼。

这孩子说起谎话来毫无滞涩的痕迹,也不知得了何人指教,若是有机会自己也得学上一两招,危急时刻兴许用得上。

李麒听罢莞尔“这么说妙菱也是跟你娘学的棋咯”

阮妙菱听他口气完全像是在逗三岁孩童玩,一时不乐,往日若是李麒如此问,她会半真半假地回答,但今天娘和舅舅在旁,她的胆量顿时大了不少,老老实实道“不,我是跟我爹爹学的。”

“啊,原来如此”李麒只觉口中发苦,心气不顺。就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下棋输给了阮妙菱,本就有些不好意思了,此刻又得知教她下棋的师傅竟然是出身微末的阮延良恨不得扒个地缝钻进去。

看他面有异色,一副深受打击后一蹶不振的模样,宝贞公主出声劝慰道“其实妙菱她爹也是跟我学的棋。”

“姐,听说姐夫当时只跟你学了一个月便出师了”承平王说罢,对阮妙菱偷偷一笑。

李麒和张皇后是一体夫妻,张皇后硬把妙菱扣在宫中的账他跟张皇后清算不了,但可以算在李麒头上

承平王几乎是宝贞公主一手培养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心思,宝贞公主看一眼便知道了,“是,只学了一月。”

李麒一颗心如同沉到了海底,然而没等他兀自伤怀,守在殿外的林连疾步进来“皇上,李首辅带领着兵部的兵马闯宫了”

“堂姐、堂弟,我们出去迎接一下这位两朝元老吧,毕竟他到此时此刻还被我们蒙在鼓里呢”李麒由林连扶着起身,看到阮妙菱已经站到了承平王身边,“妙菱外甥女,你就不去了,皇后方才派人来请你过去,说是给你准备了好吃的糕点。”

承平王眉头一皱,直接拒绝“妙菱她不饿”

阮妙菱接触到他的目光,欢欢喜喜往承平王身边靠去,“多谢表舅舅关心,舅舅说我不饿,我便不饿”

还有这种说法李麒仍要坚持,林连提醒他李重山快到了,拖延不得,李麒这才作罢。

“林连,你出尔反尔”

李重山一路长驱直入赶到了勤政殿外,却看到大内侍卫和从宫门处调来的兵卒演戏似的举着兵器敲敲碰碰,顿时得出了结论他中了李麒和李宝贞、承平王联手策划的计了

林连问道“李大人何出此言你想知道的宫中情况,我也派人告诉你了,至于期间是否有人颠倒事实,我可不知道

还有,李大人让我帮你伪造皇室身份,恕我无能为力,因为鲁中王归隐后并未生养过子嗣,而世人所知的鲁中王世子,其实只是鲁中王的养子。”

顾成铭见兵部的人马都被大内侍卫包围起来,赶忙跑到李重山身边问道“大人不是说自己是鲁中王之后吗,怎的和林公公所言大相径庭”

林连高声对顾成铭以及追随李重山的兵部要员道“因为你们都被李大人欺骗了”

李重山不死心道“林连,你说鲁中王只有一个养子,有什么凭证”

第四百五十章五章:好事成双!

世宦破茧第四百五十五章好事成双是鲁中王后裔需要凭证,那扬言鲁中王世子实为养子同样得有证据,只要攻破了这个难点,李重山相信自己还是有机会翻盘的

然而林连却没有直接告诉李重山,他恭敬地对宝贞公主拱手道“请公主为林连正名”

“舅舅”阮妙菱轻轻扯承平王的衣袖,“娘又不认识鲁中王的家人,怎么能替林公公正名”

承平王正要回答,抬头见李麒也侧着耳朵往这边凑,于是干咳两声,李麒颇尴尬地站好。

“你娘确实与鲁中王的家人不相识,但别忘了,你外祖父是众望所归的太子。太子身为储君,有机会接触到一些外人无法知道的事情,比如鲁中王归隐后其家人的去向。”

阮妙菱接道“我记得爹说过,娘未出阁前颇得无上皇的喜爱,所以娘才知道的,对不对”

承平王颔首,这边宝贞公主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宣布林连乃是鲁中王养子的后代。

“怎么可能你明明出身行伍”李重山不可置信地看着林连。

他还记得当年李夫人与林连相识的时候,林连还只是一个普通小吏的儿子。当时李夫人娘家看林连长得眉清目秀,又发现林连似乎对李夫人怀有别样的情愫,这才断绝了两人往来,将李夫人许配给了他

如此不被人待见的林连,怎么可能是世人所知的鲁中王世子的后代

“请公主允许我跟李大人单独说几句话。”林连对宝贞公主道。

朕才是皇上,难道不应该请示朕吗李麒颇为震惊地盯着林连。

奈何林连自从扶他走出勤政殿之后就再没正眼瞧过他,此时同样不会回应他。

林连走到李重山身边,凝视他的眼睛说道“李大人如果从此刻开始不反抗,我会让你活着回到尊夫人和令公子身边。”

李重山笑道“就算我因反抗被下了大狱,你一样有办法让我活着出去,不是吗”

“是。”林连的眼神中顿时充满了怜惜,“但你会因此受皮肉之苦,尊夫人一定不愿意看到。”

“林连你知道我为何冒天下之大不韪,夺取帝位吗就是为了她,因为有你这样的痴心痴情的人在,我怕她在我死后另嫁他人”

何必呢,林连摇头叹息,“林某如今已是一副残身,大人还有何可担心畏惧的”

“不必多言,我李重山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决计不会回头”

“你不回头,可你的部下想回头。”林连指着他身后的顾成铭等人说道,“就算兵部的人马愿意誓死为你效命,今夜与大内侍卫殊死相搏,可也只是蚍蜉撼大树。大人忘了,公主手上还有一支诛远军。”

林连话音刚落,一声虎啸自远处传来,震撼宇内。

李重山循声望去,隐隐看见古仁所率部队的大纛,古仁身后是杀气腾腾的军队,这股气势绝非古仁前往米脂城之前他所见到的大军该有的。

“千算万算,我竟没有料到诛远军会藏在米脂城”

林连对李重山说你没有料到的事情还有很多,然后回到宝贞公主身侧,高声发号施令“诛远军听我号令,全力捉拿叛臣李重山”

“得令”

“得令”

“得令”

声音自四面八方而来,比先前那一声虎啸威慑力更大,呆滞住的李麒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竟然一无所有。

看着密密麻麻如黑蚁的诛远军迅速包围了叛军,李麒顿时想到了战死在西北的汉王李麟,他们为了皇位付出了满腔热血,到头来竟然不敌无上皇留给宝贞公主的一支军队无上皇不公啊,不公

“秦爱卿”李麒突然在杂乱的人群中看到了秦阶,险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出来,他倒忘了还有秦家是支持他的啊

李麒哽咽道“秦爱卿可是带五军都督府的兵来保护朕的”

秦阶穿过人潮走上来,面色凝重地对李麒抱拳“臣奉大都督之命前来告诉皇上,无上皇驾崩前曾留有一份遗诏在林公公手中,若是诛远军现世,不管当朝在位者是何人,必须按照遗诏的内容行事”

李麒心头一突,直觉是不好的事,林连已经取出了遗诏。

“为避免皇上说遗诏是伪造的,奴才会请李大人辨认真伪。”

“不必了。”李麒有气无力地说道,看到诛远军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未战先败了。

鸡鸣唱晓,这一场宫廷动乱终于平息,宫外的各条街道却开始繁忙起来。

动乱虽然平息了,但之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宝贞公主和承平王一起处理,所以出宫的马车上,只有阮妙菱和徐元依偎而坐。

“你好像很高兴啊”阮妙菱吃着徐元随身带着的几块糕点,眯着眼笑问,“娘和舅舅此次既擒住了李重山,又让齐王主动放弃皇位,一箭双雕,真让你这么高兴”

徐元点头“高兴,好事成双的事都值得高兴。”空出手来替她擦嘴边的碎屑,“一会儿我们不回家,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阮妙菱等他擦完了,再咬一口糕点,又吃了一嘴的碎屑,笑嘻嘻等他抖去了帕子上的残渣,再伸过来擦,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那儿也有好事成双的事情发生吗”

徐元含笑,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给她擦嘴,“如果你想,就会有。”

阮妙菱切了一声,“世上哪有这种地方,又不是做梦”她突然想起什么,坐直了身子,严肃地问徐元“经过昨夜的事情之后,你还觉得自己身在梦中吗”

望着眼前满含担忧的眼眸,徐元舍不得把那个“会”字说出口。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这样满含爱意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希望和她永结同心,甚至早得贵子。

入寝时,会习惯性地把里侧的位置留给她。

半夜惊醒时,第一眼看的是她还在不在自己身边。

逢人夸耀的时候,会不自觉地说她是自己的夫人,而不是三思之后颇为尴尬地说她是自己的恩师

“会吗不会吗”阮妙菱点了点他的手心,然后漫无目的地在上面画圈圈。

徐元攥住软软的手,笑道“若果真的是一场梦,未免也太久了些,我这般自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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