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苍选了你 - xp1024.com
《上苍选了你》


正文 最勇敢的全民女孩

曾经在演唱会上,S.h.E满心喜悦地说:“要感谢的人太多,那我们就谢天吧!”我,还没忘记那份感动……但现在,我不知道为何会“无语”问苍天,因为有太多太多夜晚,我对天哭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阿中虽然紧抱我安慰:“有原因的!有意义的!”可他也是泪流满面!我也不知道什么叫“眼泪已流干”,因为我只要想到、看到,随时都可以流下眼泪……

感谢阿中所做的一切,感谢他带我回家,感谢他保留住了我不记得的部分。我跟你们一样想知道一切,毕竟,这是我的故事,这是我的人生。也许你看完本书后,跟阿中一样,知道为何“上苍选了我”,那么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有一天,我不确定是哪一天,等我走出来,我们一起大声地,公布答案!

正文 除了感恩还是感恩

多希望这90天没有发生过,可是事实不会就此改变,那么不如让它更有意义,所以我们也支持阿中,留下记录。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为了萱,他哭了!而且很爱哭,一直哭。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轻易下跪,但是为了萱,他跪求医生救她!这个男人既要上班,又要和她的爸爸妈妈一样,每天往返医院,没有一天缺席!这样的男人,虽然不是十全十美,睡姿也不怎么帅,但是任爸、任妈觉得他爱她,这就足够了。

任爸:这90天是痛苦漫长的,可谓度日如年!曾经不知任妈是否走得过去,但日子终究还是得过。感谢阿中,他决定把萱带回台湾医治,虽然我们得每天在台北、林口之间奔波,但总比在海峡两岸之间奔波来得近,且家乡资源和获得的照顾更多!光是准备烧烫伤病人饮食就够麻烦了,医生一再嘱咐病人要摄取更多的营养,才能长肉、长皮肤。天啊!照顾病人,准备那么多的营养食物,我纵使有三头六臂,也做不到啊!多亏亲友们、华研同仁夜以继日地帮助,感恩不尽!

任妈:这是一份萱受伤后,最真实的记录。看完阿中这一本书,作为一位母亲,我再度情绪崩溃,心痛到止不住大哭!我的女儿,我的心肝宝贝,她遭受人间炼狱般的痛苦折磨,阿中书写出的也只是其中万分之一而已!啊!出院后,她又将面临多少无止境的考验和酷刑?不敢去想,也无法去想!(泪)只有卑微地祈求上天,赐给她毅力,去面对往后的人生。

正文 棉花糖的世界

我有点讶异,真的看到了这本书的出版。比较小部分的讶异,是讶异张承中在忙乱、心痛或郁闷愤怒之时,仍能努力地记下许多细节。但我绝大部分的讶异,是讶异Selina愿意让这本书出版。

这表示Selina长大了!人生好残酷,让Selina通过这样的方式长大。

我们都会长大,而且很遗憾地,都是通过或大或小的伤痛,像蜕皮那样,一步一步渐渐地长大。我所认识的Selina,如同许多成功的偶像一样,既抱着天真孩子气的梦幻憧憬,也能在必要时咬牙挑战难关,这两样不管少了哪一样,偶像在舞台上都会光芒大减。然而,如果不是通过张承中的转述,我绝对没有办法想象Selina能够咬牙到这样的地步。我在读这本书时,一边因为心疼Selina而一直掉泪,一边为她的坚强感到骄傲,虽然我多么希望这辈子都不愿看到她被命运逼成这么坚强的人。

我不会安慰Selina说,世界可以回到从前。经历了这场灾厄,她比我更有资格说,世界再也不可能一样。我只能告诉Selina,或者其他也在受苦的人,我们的世界越被剧烈地摇撼,越能显现超乎我们想象的那坚固的部分。

任爸、任妈的爱,hebe、Ella的爱,张承中的爱,以及Selina自身的力量,这些都是经过摇撼之后,显现给我们的坚固部分。

娱乐圈,大多时候被当成是一个棉花糖般的世界,即使Selina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有关她的伤势报道,依然是每天夹杂在“娱乐”新闻里,和名模的内衣照或者演员间的绯闻放在同一个版面。这是我们在娱乐圈分配到的任务,我们本来就被期望提供给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如果不是张承中写了这本书,我们转身就会忘记,棉花糖的世界里也有这些坚固而令人稍感放心的、可供我们倚靠的柱子。

文字,其实是心灵受伤后的疤。写出来,表示结了疤,准备好要接受这个疤的存在了。我谦卑地相信,Selina和张承中在这本书之后,会渐渐地接受命运留下的疤痕,迈向不一样,但更坚固的人生。

我这不是写序,我只是为这本书再加一些字,微不足道地分担一点点Selina的痛和张承中的无助。

你们都比你们想象的更勇敢。

正文 “那是她吗?”

很冒昧地提出了要去探望的要求 任爸答应了

用他那充满礼数又富有朝气的声音

前两天也在电话里听到Selina的声音 和任爸一样地充满朝气

让人觉得世界没变任爸没变 Selina也没变

十一点 我跟李李仁准时出现在烧烫伤加护病房门口

抱着画了眉毛的小龙 想进去耍宝给她看 让她开心

不料病房禁止六岁以下儿童进入 只好让保姆带开

我和李李仁由任妈带领

先在入口处穿上防尘鞋套 隔离衣和隔离帽

经过一间间病房 床上坐着的都是一个个包得像木乃伊的病患

阿弥陀佛

最后 进入了她的病房

我随着任妈大步踏入 一进门 我已经调适好心情

无论如何 不能露出惊讶眼神 也不许哭

我看见她了 一个坐在床上头发像个阿兵哥的小女孩

那是她吗

报上不是说 她的脸没事吗

那么 那一块红一块黄还有一些好像由焦黑褪下的棕色 是怎么回事

李李仁站在门口 又进来一步 静静地站着

我不能不说话 赶紧拿出一盒缤纷炫丽的各色蛋糕 摆在她的床上

故作轻松地说 这些那些都很好吃哦

她用熟悉的声音说你好像我的圣诞老公公哦

我忍不住拥抱她

你还好吗 我说

任妈在一旁红了眼眶 Nana也是

她的两只手臂两条腿 都穿上了那种肉色的紧身衣

在回家的路上 老公问我 你看到紧身衣上仍然有血渍吗

我看到了 当然看到了

我还看到她头皮里的几道缝线

她说 取了两块头皮来补脚皮

她说 现在好很多了

一开始每天发高烧 剧痛难忍得用吗啡 整日昏迷 意识不清

任爸 任妈整夜守候 她自己也不记得说了什么 睡了多久

现在好多了啦

她一派轻松是为了安慰我们吗

哪里好

现在又要复健 拉扯新生皮肤来延展 又痒又疼

她还要介绍给我皮肤药膏 说是给异位性皮肤炎的女儿荳荳擦也不错

我心中闪过的都是她以前活泼可爱的画面 她美好的歌声

还有 那白皙的皮肤 那光滑的皮肤

那个一直甜美 从来都不伤害别人 从来都笑脸迎人的美少女

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残忍的事情要发生

任妈一旁笑笑说 还好没烧到事业线 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

不只Nana受煎熬 还有任爸和任妈

还有那个深爱着她 夜夜来轮值的阿中

他们都知道 未来的路还很长

就算 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了 他们仍然坚定地守护着她

用往常的语调 用更多的呵护 用极大的决心

捍卫他们的公主

Nana说 她可以下床了 然后她摇摇晃晃地走几步

骄傲地等待大家的赞许

然后她说 她要自己走去上厕所 以后就不用麻烦大家了

才走进厕所 差点滑了一跤 众人吓得魂飞魄散

她又安慰大家 没事啦没事 我走慢一点就好了

我说 我很想用力地抱着你 又怕你痛

她说 背没关系 可以抱

其实我想说的是 到底 我们可以帮上什么

可以让你不要那么痛

可以让爱你的人们不要这么心痛

或者 你的挚友 你的家人也很想替你分担一些痛

你是怎么忍过来的

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是怎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一样的身体和脸

你是怎么继续和颜悦色地对大家说着话

你何止坚强 何止勇敢

最后 离开病房时 我们又给了你一个大拥抱

我们能做的不多 我们也很心痛

但我们知道

这些痛

比不上你所受的千分之一 万分之一

祝福你 祝福你

愿你

疼痛越来越少

福气越来越多

加油

正文 自序 不只是90天

从小,我就不喜欢拍照,老是觉得自己不上相,照相表情也很僵硬;从小,我也不喜欢带照相机,因为麻烦,照相的人要洗或整理照片,况且总会有人带照相机,反正我只要出个嘴巴,拜托照相的人寄照片就可以了,就算没寄也无所谓。小时候写的日记是家庭作业,除了老师逼的那一阵子,我私下没写过日记;也曾有一阵子,常收到各式各样的日记本礼物,还有封面有小锁头的那种,我应该从来没有打开过。我既懒又没有耐性。

2010年10月22日到2011年1月19日这90天,不知道要怎么形容这90天,我记了整整90天,拍了整整85天。90天过后到现在,我从一个看感人电影都流不出泪的人,变成了一个随时随地眼眶可以红的人。这本书所记录的90天,只是片段的90天,因为我没有亲眼看到很多过程,也未参与Selina的白天;最重要的是,我不是她,再怎么说,我感受不到完整的一切。

这本书写的是我看到、听到的90天,是我的录像、照片、录音、日记、记忆、感受、所见所闻,以及Selina所告诉我的。相较于同时期的日本天灾等新闻,这考验成了小鼻子小眼睛的事,却几乎是这阵子我和她生命的全部。

我看着、听着,记录、回忆这90天,写这本书有如再下灼伤地狱走一回。

好久没有写长篇大论了,上次认真地写是为了硕士论文,不过那是硬邦邦的法律文字,严谨、冰冷、没血没泪。事实上,我好像从来没写过有感情的文字,更精确地说,不论对亲情、友情或爱情,我都不算是个感情丰富的人。所以,我文字能表达的,会是有依据的真实情况,没有官方说法,没有客套话,是一个感情不丰富的人所表达的感受,尽量试着不让这本书变成一个用理性记录感性题材的怪东西。

这本书或许是我能让这考验变得更有意义的方式之一。

我想献给Selina身边的亲友,包括任爸、任妈、hebe、Ella及华研团队等,当然还有我自己。我们一起通过了这无预警的考验,起码对我而言,既然不可能忘掉,那么诚实坦然地面对、谈论这考验,才是真正能疗伤的方法。

我想献给S.h.E的歌迷及所有帮助关心Selina的大众,感谢!我想你们对于这90天的奇幻旅程可能有很多想象和疑问。

我想献给媒体朋友,从我的角度来回馈最直接的感受,回报最诚挚的感谢,回归最接近真实的事实。

我想献给从事海峡两岸交流的人士,这个故事可能是空前,但类似事件可能不会绝后,希望能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我想献给每位曾受灼伤折磨的朋友,包括灏明,借着这个故事向你们致敬!原来,你们这么勇敢与辛苦,你们值得社会给予更多的关怀与支持。

我想献给所有遭遇紧急危难或挫折打击的朋友。相信我,看了这故事,你们会更有勇气,冷静、沉稳、乐观地面对一切。

最后,我要献给Selina,你受罪了。上苍是特别选你的,因为大家都认识你,知道你胆小、爱美、爱哭、怕痛又乐观。上苍让你受惊吓,逼你展示“勇敢”;夺去你部分外表,让你展示“内在美可以超越外在缺憾”;知道你会一直哭,让你展示“哭完要擦干眼泪继续努力”,再让你展示“肉体剧痛与不适是可以熬得过的”,以及“人生只能乐观面对一切,不管有没有道理”。

上苍选你做榜样效果最好,Ella说得对,你是全民女孩。辛苦你了!

正文 Chapter 1 上海惊魂

这是我生命中最恐怖的两天。除了晴天霹雳,还是晴天霹雳;除了无法置信,还是无法置信;除了痛哭流涕,还是痛哭流涕;除了惊慌失措,还是惊慌失措。

<h3>Day1 2010.10.22(五)</h3>

今天是她去上海拍戏的第五天。前四天晚上她都打电话跟我哭诉,抱怨一个人很害怕,我还一直鼓励她:“我也很期待这部戏呢。”昨天,她寄了一封电子邮件给我,附上她受伤的剧照,她想吓我一下,开玩笑地说:“很逼真吧!”

今天下午3点41分,我在上班,收到她的短信:“hing(不算什么)!记得我爱你!”

我没有即刻看到这条短信,看到时也没有想太多,她大概是像昨天一样又想吓我一下,或是夸张了一点讨个关心吧?脑中仅闪过一秒钟,奇怪,不是音乐剧吗,为何要拍爆破戏?

随即我被工作占据,没有打电话给她,也没有回短信,当时我正在跟同事讨论公事,我们在全面检讨高温装置的安全性问题。我们所采用的电热煤油机可能有火灾的风险,这种发热装置,如果一不小心使高温的热煤油溢出来,很容易酿成火灾。我正忙着跟同事要采购合约,想了解一下如果电热煤油机酿成事故时,卖方的瑕疵担保责任如何。

4点多,来电显示是Ella。我看着电话呆了一下,心想:Ella刚刚两三点左右才跟我联络了啊?!她们三人要去大陆会合商演,我请Ella帮我带东西给她,Ella刚刚才告诉我已经拿到了,还叫我放心,她使命必达。Ella不是准备上飞机了吗,又打给我干吗?

电话一接起来,Ella说:“哥!老婆拍爆破戏受伤了,我现在只知道这样,我用短信传她助理电话给你!”电话中我好像没有回什么话,脑袋一片空白,过两秒钟回了神,心想:刚刚她的短信有提到爆破戏,天啊,难道是真的?我的心脏好像停了几秒钟。马上照着短信上的电话打过去,不通,再拨,不通,再拨,还是不通;我打电话给华研的经纪人(昵称阿嬷),不通,再拨,不通,再拨,还是不通。

我找电话簿中所有华研同事的电话,一个一个地打,打通了,她一个台湾的贴身助理接了电话:“阿中,她受伤了,好像是烧伤,现在不知道详情,因为Nana的大陆贴身助理都没接电话。不要急,我们知道消息会第一时间跟你说。”我没听完就大喊:“怎么没接电话?怎么受伤的?什么伤?严不严重?有没有急救?要急救啊!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我还想问有没有“冲、脱、泡、盖、送”,但当时,我嘴巴打结脑子也打结,就是说不出来这五个字。

电话放下我知道完了,听Ella及助理的口气,是真的,我脑中又一片空白,全身起鸡皮疙瘩。过了一会儿助理再打来,吞吞吐吐地跟我说:“任爸及阿嬷、青姐(华研宣传主管)要搭下一班飞机过去,我们试着订一下晚上7点的班机……”我马上说:“我也去,帮我订同一班,我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机场,我有签证,说走就可以走!”

我心想:“完了!是真的,如果不严重,助理应该会跟我说不严重;助理没有跟我说不严重,难道很严重,任爸都要飞过去了……”

我马上去找老板小郭(以下小郭、小王、小白、小玉,行善却不愿具名,只好以化名代表)说我要请假,她一听呆了一下,还开玩笑问我,想要去哪里偷懒啊?我尽力冷静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Selina在上海拍爆破戏受伤了……”话还没说完,我就哭了。小郭一看不对,马上说:“快去!快去!”

我跑回我的位子,极力镇静,心里盘算着,我身上有没有钱、要不要带电脑、台胞证及旅行证件在哪里、有几件工作要签名还没签完……脑中混乱一片,又打电话给其助理:“到底严不严重?有没有急救?问哪个贴身助理啊?”

助理说:“不知道,只知道电话背景声音很混乱!我一有任何消息就立刻告诉你!”小郭追过来说:“你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你可以找某人,某人跟医生有关系,某人熟上海。你现在很混乱,千万不要自己开车!”我收好东西就往电梯口冲,满口答应小郭:“好好好!”

我心想:出租车怎么可能开得比我快!我还得冲回去拿台胞证啊!同时,又想到一个朋友小王,他在海峡两岸都有事业,上海也熟,电话接通我只来得及说了个“喂”,电梯就来了,只好先把他的电话草草挂掉,冲进电梯,这个时候大约是下午4点半。

我开着车子从停车场冲出来,下午4点39分,台北市居然塞车,竟然还下雨,使得塞车更严重了。我坐在车上不知道怎么办,只能看着前方的车阵干瞪眼。小王回拨给我不通,发短信来请我快回电,小王大概被我的语气吓到了吧。我理了一下情绪,回拨给小王,试着镇定地把话讲完:“Selina在上海拍爆破戏受伤了,我不知道我需要什么协助,我搞清楚再跟你说。”小王也傻住,当下也吞吞吐吐不知道要说什么。

然后我打了电话给我父亲,应该先跟我父母说一声,免得他们看到新闻吓死。我父亲长年在海峡两岸奔波,累积了不少人脉,应该可以给我很多建议。电话一接通,我说:“你先深呼吸一下,冷静,Selina在上海拍爆破戏受伤了……”我父亲突然拉高声量:“什么?!什么?!什么?!怎么会这样,严不严重?”

我说:“我现在去赶晚上7点的飞机,我不知道详情,你委婉地跟妈妈说一声,想一想可以帮我什么忙,保持联络!”我开着车子在台北市狂飙,很怕因红灯停下来,因为一停下来我就开始乱想,开始流泪。冲回家里,急得满头大汗,抓了几件衣服,找好久才找到旅行证件及台胞证,赶快把下周一要用的文件签一签(周一我可能回不来),居然才5点出头。

冲下楼,把文件交代给管理员,竟然整整三分钟拦不到车。终于,上了一辆出租车,助理告诉我现在人已经送医院了,我又鬼叫:“怎么拖这么久?有急救吗?有用对方法吗?”助理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任妈的短信开始一通接着一通地来,她哭着打电话问我怎么办,我强忍着泪水说:“我会跟任爸会合一起去,您放心,我会用尽一切力量与一切资源,把萱萱安全带回来!”

同时,助理传短信来:“背部灼伤,40%。”我心想:40%是什么意思?只伤到背,还好吧?伤到背应该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算太严重?同一时间再把短信转给任爸及任妈。出租车上,我看着窗外,想着她被烧到背是什么画面,想着她这么单纯善良,为什么?她没有做错事,不应该有报应吧?是我做错事了吗?若是我的错,我们又没有结婚,为什么是让她受罪?我想着想着,发呆了,看着窗外的小雨,我泪流不止。

我到机场时不到5点半,显然我是第一个到的,che(安检)完毕,还要等一个半小时。一个人站在机场,一下流泪,一下冷静,走过来走过去,一直问自己,我对医学一窍不通,我有什么用,能做什么?发现我竟然没有熟识的医生朋友!小郭提醒我找以前的一个同事,她投资海峡两岸的医学美容,认识一些医生,试着冷静地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事及需要什么帮助,她可以联络一个整形医生以及让她在上海的医生朋友打电话给我。我听了初步判断这是将来的事情,现在他们帮不上忙。

华研的同事打来电话,说刚刚送到上海瑞金医院;我父亲也打来电话,我请他立刻去打听上海瑞金医院怎么样。除了我父亲跟小郭、小王,我趁着这空当打了电话给小白及小玉。这两人跟我的交情都够,小白的人脉很广,应该可以打听到医学方面的消息;小玉在上海生活六年,才返台不久,上海状况他很清楚。两人一接到我的电话,刚开始都是笑眯眯地问我周五晚上要去哪里啊?听我说完,两人口气大变,我可以感受到电话那头的惊吓。两人开始打听,事情在我朋友间传开,我的电话开始不停地响,不停地有短信涌入。这样不是办法,我没有时间跟力气应付太多人,我需要熟悉上海和台湾两地的人,了解烧烫伤的人,如果要返台能帮上忙的人,小郭、小王、小白、小玉四个人加起来应该够了,我只锁定这四人及我父亲联络。

任爸到了。任爸一如往常,声音洪亮精神饱满,不过,我看得出来他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担忧。任爸不停地安慰我,叫我冷静,说他会看面相,萱萱吉人自有天相,没事,只烧到背,皮肉伤罢了。阿嬷与青姐又隔了一会儿也到了,两人面色凝重,沉默不语。这时小王回传短信给我,告诉我瑞金医院很OK,他也是去那家;小白、小玉也打听了上海医院情形,回复瑞金治疗烧烫伤很有名;我爸爸也打电话来,告诉我:“听说瑞金医院不错!”

接下来,我们静静地上了飞机,飞了一个半小时,8点半抵达上海,华研联络车子来接。一路上,我们四个人几乎没有讲话,可能实在不知道要说什么吧。一路上,我就是一下子忍不住哭泣、一下子保持冷静,哭着想:怎么会这样?会不会很严重?会毁容吗?会死掉吗?

哭完擦擦眼泪,冷静地想:如果很严重,我能做什么?等一下到了上海,我会遇到什么?我突然想起今晚本来要去参加婚礼,今晚是好友林志鸿(林志玲兄)的婚礼。他本来邀我当伴郎,我满口答应。婚礼前一两周我父亲说我近期内要结婚(原定于2011年4月1日),当人家伴郎会冲喜,一定要婉拒,临时害得他措手不及,念了我好久。前两天他还特别跟我确认我会不会出席婚礼,我记得我说:“一定会!我再放你‘鸽子’,你恐怕再也不理我了!”结果,我又放了他“鸽子”。不过,他明天看到新闻应该就会谅解了吧,我传了一个简短的短信:“临时有要事,无法参加,抱歉!”

补记:写到这里,时间是2011年3月初,我们原定于2011年4月1日的婚礼,因为她的身体恢复不了那么快,已无限期延迟。有一种说法是当伴郎不要超过三次,否则会结不了婚。我很早就当过两次伴郎了,为求心安,对于接下来的伴郎(第三次)邀请我都是左闪右躲,在我自己婚期决定后,林志鸿的邀约我就爽快答应了。一切就是这么诡异,虽然我这么小心,这么宁可信其有,甚至听父亲的话推掉了邀约,但在既定原本要当伴郎的日子,就这么倒霉,这么低的概率,发生了我婚礼无法如期举行的事情。

2011年4月,我一口气答应了两个5月的伴郎邀约,突然间,我不大相信这个说法了,或者我也好奇我还能多倒霉。我想:把握当下比较重要,现在,能帮忙于两个好友,比起闪东闪西、闪说法、闪不知的将来,重要得多吧!

晚上快要10点,我们抵达上海瑞金医院。到了医院门口,华研同仁出来请我们在车上等一下,有几家媒体知道了,堵住医院入口,他们帮我们安排其他入口。

我想:都什么时候了,哪有空管媒体,媒体不重要吧?公开场合爆炸,Selina受伤有多少人看到,纸里包不住火,消息出来只是迟早的事啊!

随着华研同仁的引导,我们几个人以及华研董事长在上海的朋友林董事长一起挤进了灼伤中心张主任的办公室。简单几句寒暄与介绍后,张主任告诉我们,烧伤是严重的,总面积超过50%,双腿最严重,脸还好。暂时,命是保住了。任爸听闻没有影响到器官、生理功能等,便开始安慰大家,好险,重要部位都没有影响,非常感恩。

我听完大吃一惊,心想:任爸,您的期待也太低了吧?哪里是只有背,天啊,太严重了!眼泪开始不争气地流,好像整间办公室也只有我一个人不争气地流泪。大家关心其他细节,其实我也一直很想听张主任解释烧烫伤,但我只记得他说了“急救、清创、植皮、复健”“面积太大很难植”“清创与植皮是相对概念”等等,其他时间一直在恍神。

印象中,张主任显得非常有自信,因为瑞金医院治疗烧烫伤是有名的。他告诉我们,他们每天要门诊三百位病人,经验丰富,各式各样的烧伤都见过了。又说,中国台湾这方面也很先进,将来建议我们送回台湾,这样照顾起来也方便。不过,一切由家属决定,现在留在这里也可以,送回台湾也可以。还说,清创越深越安全,但将来复原越难,他一般都以生命安全最重要为前提。不过对这样的病人来说,他会特别小心,所以他压力也很大。大家听了都放心不少,张主任的说明让我们对他很信任、放心。我们提出想去看Selina,张主任不建议,因为人才刚刚救回来,还在感染高峰期,要密切监控观察,她才受惊吓,怕情绪波动影响其各项生理指数。不过,张主任答应会转达我们都来了。

我待在那个空间快要窒息,跑出办公室,手机一直响,接了通电话是媒体朋友,没心情说什么匆匆挂掉。同时,有个女孩站在门口呆若木鸡,她是Selina的贴身助理之一,小瑜。

小瑜跟我说了一下事发经过,大致上是本来应该依序爆炸的五个爆点,不知为何同时爆炸,而Selina跟俞灏明站在第五个爆点旁边,正要准备跑,就被炸了出来,小瑜自己站在数十米外,也被爆炸威力扫到。现场很乱,没有水,就用灭火器喷。

先送松江医院,小瑜陪她光脚走去松江医院急诊室的厕所用水冲身体;后来救护车来了,改送瑞金医院。送医途中,小瑜一直跟她说话,怕她昏过去。小瑜跟我说,她告诉小瑜叫我一定要来,还叫小瑜拍下她的受伤照片,小瑜不敢拍,但她坚持。俞灏明的情况不清楚,但小瑜听说他可能有吸入性呛伤。我其实当下是无法专注的,也不大敢听的,但还是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听了一下。

小瑜突然哭着对我鞠九十度躬,嘴里连说了七八次对不起,我试图扶她起来,发现她的身体整个是僵硬的,扶了好久才扶起来。一行人准备离开张主任办公室时,我抓了一个任爸要签文件的空当跑进去。办公室里只有我跟任爸,没有别人,我拉下脸跪了下去:“张主任,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懂医学,我只会求你,求你救救她!”那一剎那,我第一次懂了无助的意思,第一次体会到电视、电影里常常有的家属跪求医生的情境。临走前,张主任特地留了他的手机号码给我们,交代不管多晚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打给他。

离开医院时约11点,林董事长安排我们先到他的饭店休息。总算见到医生,听到医生说的话,大家心里应该稍微放心一点点了吧。进了饭店,坐在房间里面,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任爸忙着跟任妈打电话,任妈好像吵着要来,任爸说:“现在情况不明朗,来了也没用,来了不就是我们夫妻俩抱头痛哭而已?瑞金医院的医生很好,如果确定在这里长期抗战,再过来吧!”

阿嬷同青姐忙着跟华研董事长、总经理联系汇报,华研在大陆的戏剧主管也来了。林董事长的朋友,一位姓王的律师也来了。王律师忙着安慰我们,并告诉我们上海瑞金医院真的是治疗烧烫伤数一数二的好医院,在这里治疗可以放心。

林董事长一直对我进行心理“建设”,要我有心理准备,她的双腿一定烧到焦黑了,我没有勇气问他这是张主任说的,还是烧伤常识。我只是不停地在房间里走过来又走过去,思考着我能做什么。我让阿嬷看她出事前发给我的短信,我跟阿嬷说我没有回……我们两个抱头痛哭,但我们不能哭得太久,因为阿嬷还有好多事情要联络。

趁着一个空当,任爸突然跟我说:“阿中,你刚刚也听到医生说的了,现在的萱萱已经不是以前的萱萱,跟你当初订婚的萱萱不一样了。任爸很感激你陪着过来,将来不管你有什么决定,任爸都觉得是对的。你放心,任爸硬朗得很,照顾爷爷之外再照顾女儿,没有问题!”我当下吃了一惊,都什么时候了,您跟我说这些,记忆中我没有心力回话:一方面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另一方面我正忙着跟小白、小玉短信交流。因为,一下子感觉没有上海地缘的问题了,没有再找好医生的问题了,也没有送回台湾的问题了,我请小白跟小玉协助打听如何是正确的下一步。

同时,消息也传开了,我收到很多关心祝福。小郭是虔诚的基督徒,她一直发《圣经》的祷告文给我。在那个脆弱的时间点,任何一个关怀与加油,都会让我不停地拭泪。

<h3>Day2 2010.10.23(六)</h3>

凌晨,大家决定一早再去医院,能睡的人先休息一下。任爸是最坚强的一个,先去洗澡。我瘫在沙发上笑着跟青姐说:“好啦,现在就可以先结婚啦,反正她不知道要休息多久。”我记得青姐脸部僵硬,连苦笑都挤不出来。阿嬷在忙着跟中国台湾大学(以下简称中国“台大”)的杨医生通电话,杨医生是华研董事长介绍的医生,阿嬷吵醒张主任,跟他问了一些她血压、呼吸、心跳等等数据并转达给了杨医生,这位医生的结论是她能动,建议尽快送回来,可以不必专机,但要有一定空间。这时任爸洗完澡出来,显然他也睡不着,听到中国“台大”杨医生的建议,我们四个人呆住了,应该送回台湾才对吗?我们又慌了。

我一直想,到底怎么做对现在的救命及将来的美观才是最正确的?我自己不懂,仅能从医生及朋友的话中判断,其实是很不踏实的感觉。不管了,先准备送回台湾的手续再说,如果要送可以马上送,明早再跟张主任讨论确认。任爸之前有搭SOS(紧急救助)专机经验,他记得申请SOS没那么快,他与阿嬷开始打电话回台湾,联络保险公司跟申请SOS专机,这个时候大约快凌晨2点。我也慌了,我能做什么?

我打电话吵醒小郭跟小王。我们同事之前有安排专机从大陆返台就医的经验,请小郭帮我问“长荣”跟“华航”有没有可能我们临时买几个位子,拆掉座椅放下病床,小郭满口答应马上联络。我也问小王:“你们的私人飞机可否待命?如果SOS来不及的话飞机借我,而且还必须拆座椅放病床。”我语带哽咽地低声拜托,小王没等我的话讲完就连说了好几次:“没有问题,全力帮忙!”我挂上电话,泪流满面。

凌晨3点多,大家逼自己去睡觉。我简单梳洗,冲澡时脑袋一片空白,一回神又哭了。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她现在状况怎么样呢?痛吗?烧成什么样子?试着安慰自己不要乱想,只去想:瑞金治疗烧烫伤是最好的医院……可还怎么也睡不着,印象中最后一次看表是凌晨5点半。

早上7点多做梦惊醒,我梦到她身上有一点点受伤,她拉着裙摆在我面前跳来跳去,说:“你看!没事啦!小伤而已!”她还拍打伤口证明给我看。我心想,完了!一定很严重!梦里的都是相反的……再醒过来是因任爸叫我,上午8点多了,我们准备出发。

往医院的路上,大家仍沉默不语,我收了几通短信,知道小郭帮我联络好了,跟“长荣”或“华航”要几个飞机位置应该没问题。再见到张主任,阿嬷关心病房的隔离问题,担心媒体可能会混进去,询问我们可否派人守在病房门口。张主任说因为她的身份,已经把病房做隔离了,六个人的病房,与对面三张床中间拉了一块布幔,旁边两床也特地为她清空;他也强调了这边滴水不漏,很多名人都来过瑞金,没有发生过媒体混进来的情形。

我心里闪过一些疑问,不是因为高感染,所以连搬动都有风险吗?既然感染风险这么高,这样隔离好吗?台媒、港媒都来了,真不会有混进来吗?阿嬷再次委婉提到中国“台大”的杨医生有返台治疗的建议,张主任没有反对,但仍然重复着他的自信,我们又随着他的自信而放心了一点,既然张主任的医术是数一数二的,那么,一动不如一静。任爸说,我们来想办法克服在上海长期照顾的问题。

这个时候,小白短信发来一堆信息,他帮我找到中国台湾长庚医院(以下简称“长庚”)杨瑞永医生的联络方式,杨医生现在在开国际医学研讨会,但可以接电话,小白说他是台湾治疗烧烫伤的权威。我提了一下“长庚”的杨瑞永医生,张主任马上说认识,好几个场合上碰过。我顺着提出,那么也问问“长庚”杨医生的意见,张主任欣然接受,说也可以跟老朋友讲讲话。阿嬷马上拨过去,跟杨瑞永医生寒暄了一下后,让张主任跟杨医生讲。两人交换意见许久,但我听不出来有什么结论,张主任再次强调怎么处置完全尊重家属。

临走前,阿嬷拿出一包林董事长临时热心准备的红包,才从口袋掏出来,话都还没说一句,张主任就坚决拒收,一直笑着叫我们放心,告诉我们救人是他的工作。一行人离开办公室后,阿嬷给我使个眼色,把红包拿给我,我独自偷偷地返回张主任办公室,手拿着红包,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下,双腿就要软了。张主任紧握我的手,还不等我开口就说:“你仔细想一想,我若真收这红包,你不但给我不必要的压力,而且,你应该会更担心!”语毕,他送我出办公室,红包仍紧握在我手中。

出来到电梯口,人变多了,好像有保安、华研的人跟剧组的人吧。两男一女在跟任爸讲话,距离我约五米,他们低着头像犯了错的小孩,我看见任爸轻拍他们的肩膀。过了不久,他们三人向我走过来,旁边的人小声告诉我,最左边的是导演,另外一男一女是电视台的人。这一男一女小声地跟我说很抱歉,我又不争气地流泪,实在不想看到他们,我没有任爸的风度,一边把脸向右扭去,一边用左手轻轻把他们三人拨开。下了电梯出了门口,媒体冲过来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大堆,只记得记者大喊:“任爸!我们是台湾媒体!”保安死命地挡,我们坐上车,花了一些力气才离去。

早上还没办法che(入住)酒店,华研先安排我们去一个酒店式公寓休息。在大厅等待时,任爸、阿嬷、青姐与我四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要说什么。任爸突然对我说:“阿中,我看你先回台湾吧,在这里你也帮不上忙,你还要上班,不要影响到工作。如果要在上海长期照顾,我叫你任妈过来。”我一听,又哭了:“可是我有用处,我可以帮忙找医生啊,还可以帮忙找飞机啊。”任爸突然转过头去,小声说:“好好好!”任爸好像有点哽咽。

我们要了两个房间,一间让我跟任爸休息,一间让华研人员联络事情,我待不住,就跑去华研那一间房间,问问现在怎么办,这个时候,华研总经理也到了。没有人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留在上海还是送回台湾,谁敢担这个责任?没有人敢强力主张任何事情。阿嬷又打电话给“长庚”杨医生,告诉他她的数据,想再听杨医生的建议。我同时再发短信给小白、小玉,请他们确认“长庚”杨医生是不是中国台湾治疗烧烫伤最厉害的医生。我父亲也打来电话,我也请他帮忙打听一样的事情。没隔多久,小白、小玉以及我父亲都给了同样的答案。

我听得出来阿嬷电话讲了非常久,但听不到重点,毕竟杨医生没有亲眼见到,感觉上总有点像隔靴搔痒,而且,我相信这还涉及海峡两岸医界相互尊重的礼数问题。我突发奇想,要阿嬷跟杨医生直接开口,既然他跟张主任也熟,请他飞过来看,给我们第二个意见,有助于我们正确决定。阿嬷呆了一下:“有可能吗?”我说:“今天是礼拜六,放假,不问不知道,你直接问问看看,同时,我立刻请小白通过他的关系帮忙!”隔了一会儿,阿嬷再打给杨医生,他竟然答应了,马上从研讨会离开,但他的旅行证件过期正送去旅行社申请换发,又遇上周六休假,所以还特地请杨太太去协调处理,配合航班,最快是傍晚6点到上海,他会直接先去医院看看。我们的士气为之一振!

中午,我们转去饭店che,听到杨瑞永医生要来,大家的心情都轻松了一些,一时好像也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在前往饭店的路上,阿嬷再度跟SOS专机联络,小郭、小王都关心是否该准备飞机,这个时候我也不知道需不需要。进了房间,剩我一个人,接了一通我妹妹的电话,问起Selina的情况,我只说得出很严重,然后又哭了,请我妹妹跟我妈关心一下任妈,其他的事情她们也帮不上忙。回了一个任家好友的短信,现在关心我没有用,我拜托他这两天去任家陪任妈。一个人在房间,要等到晚上见到杨医生,起码要到9点或10点吧,我突然不知道该干什么,这个时候我不需要保持理性思考。

我连忙上网,想看看关于这个事件的新闻,原来新闻早已经很大,网上各种小道消息充斥。我看了媒体报道现场目击者的描述后,气得在房间摔东西,走来走去,不知如何是好,情绪找不到出口,再也忍不住地大哭起来。下午3点多吧,小郭又用短信发了好多《圣经》的祷告文给我。我觉得我就快要崩溃了,我打电话给小郭,歇斯底里地哭喊:“拜托你明天去教会时帮我祷告,我没有宗教信仰,我也不会祷告。你能想象吗?她的腿是黑的,都烧掉了……”我不记得小郭跟我说了什么,但有印象我跪在地上痛哭,连电话什么时候挂掉的都不知道。

哭完好累,又在房间里继续走来走去,小白打电话来问我请杨医生的结果如何,说他可以现在飞过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我跟他说杨医生飞过来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其他事情来了也帮不上忙。小白问我她的伤势到底如何,我忍不住又崩溃,大哭一次:“她的腿都烧掉了。”我记得小白听到我歇斯底里,也慌了,一直跟我说:“放心!现在医学很先进的,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他不停地重复“一定会好的”这句话。林志鸿传短信来关心,他大概看到新闻了,他应该能谅解了;林志玲传了好几个短信来加油,她也曾在拍戏时受伤,她应该能完全感同身受。

我就这样在房里走来走去,走了一下午,走得头好痛。傍晚6点左右,任爸打给我电话叫我过去聊天,林董事长也在,因为任爸猜测我也睡不着。我连忙过去,想请林董事长帮我张罗头痛药。任爸感叹:“我夫妻俩一生待人谦和,不知道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说:“如果当初我反对拍这部戏就好了,我曾经觉得机会永远会一直来的,不是一定要接,如果我强烈反对,她不会接的。”任爸说:“不能这样说,如果是劫数,在哪里都跑不掉!你们或许太好、太顺利了,我之前就很担心事情太顺利!”

任爸又说:“我怎么看我女儿的面相都不应该是这样,这可能是个转折点,长远看未必不好,我对我女儿有信心,这也未必会影响她的演艺事业!”我说:“我也曾担心一切太顺利,之前还跟华研提过要不要制造一些我的负面新闻啊?这样吧,趁着休养的时间,利用时间准备结婚吧!”

任爸回我:“好啊,顺便生一个小孩,女人有了小孩,生活有另一个重心,这个打击对她的影响就不会那么大。”林董事长坚持我俩应该跟他去吃点东西,我因为头痛没去,但答应他们会回房间叫东西吃。

我继续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将近10点,杨瑞永医生去医院看过后到饭店来了。杨医生相较于张主任,不是个自信满满的人,但看他的气质跟谈吐,是一个温和、保守、敦厚的人。在那个无助的时候,在那个不熟悉的环境,光听到他的口音就觉得熟悉与亲切一些。他很肯定张主任,简单地跟我们解释一下海峡两岸关于治疗烧烫伤医学的不同(譬如海峡两岸急救方法完全不同,大陆禁止家属探视,怕病人情绪波动;台湾却欢迎家属探视,可以鼓励病人),也简单地说明了一下她的伤势。杨医生还告诉我们,她的意识很清楚,她知道我们都来了,但她很痛,所以没有力气多说话。

大家讨论了很久,华研董事长也加入进来,讨论包括搬动风险、感染风险、烧烫伤治疗过程等等。任爸倾向于留在上海,理由还是一动不如一静;杨医生说留下也可以,任爸、华研一群人马上讨论留在上海的后续支持;但杨医生话锋一转,这样的情形,搬动她也不是不行。好像结论是留在瑞金也可以,送回“长庚”也可以。我听着这些讨论,觉得非常熟悉!医生跟律师一样,只善于尽专业分析职责,要不要医治或要不要告,是由病人、家属或当事人决定的。有了决定后,医生或律师会善尽专业操刀职责,把病人、家属或当事人的决定,贯彻落实下去。所以,目前为止,等于没有决定。

杨瑞永医生就在我面前,可是我心里还是很急,总觉得不大对,没有找到留下或送回的坚强理由。我发现,若问“您觉得呢”是问不出答案的,我必须把问题细致化具体化,让医生答“是”或者“否”。我压着头痛,闭上眼睛,心里跟自己喊话:要冷静,把目前所有我听到的烧伤信息再想一遍,我试着在脑海中画一个“留在上海VS送回台湾的优劣对照表”,犹如媒体最喜欢用来评比两个人条件胜、败的那种表格。这个时候,顾不得礼数与客套。这个时候,只有家属有权决定,我一心急就忘了我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家属。

我问杨医生:“我的第一个问题,现在是急救、清创阶段,张主任提过清创的黄金72小时,张主任能安排10月26日周二清创,已经过了三天,会不会太晚?”杨医生说:“只要病人稳定,其实不会,如果是我排刀的情形,现在是周末,医院人手可能不足,排下周二差不多。”

我问:“如果不考虑客观因素,是不是越快越好?”杨医生说:“那当然!”我问:“假设现在她在台湾,如果‘长庚’安排,可以多快?”杨医生想了想,说:“周一应该可以。”

我问:“第二个问题,这个疗程包括急救、清创、植皮、复健、美容,有一天是终究是要回台湾的,起码复健与美容要在台湾的,问题在于哪一个时点回去?对‘长庚’来说,越早接手对整个疗程会越好吗?”杨医生说:“当然!有助于我们整体掌握!”

我问:“第三,我听张主任形容她的隔离病房,跟我的想象不大一样,如果下周二在这里清创,清创后两三天她很虚弱,应该不能搬动。假设,可能最快能搬动的时间是下周六,她起码要在这里待8天。我相信‘长庚’有个人的隔离病房,对她的感染风险是不是可以降低?”杨医生说:“是!”

我问:“第四,如果我们有飞机,您可以陪她一起飞吗?这样可以降低搬动风险吗?”杨医生说:“啊?有飞机吗?如果有,我可以一起飞。”阿嬷从椅子上跳起来说:“有飞机!有飞机!SOS专机护士在楼下待命!”我心里觉得答案出来了,为了尽快清创,为了医疗一体性,为了降低感染风险……搬运风险也可因杨医生的随行而降低,我转头看着任爸及华研总经理,提议说:“我们带她回家吧!”

每个人瞬间都跳起来,一阵手忙脚乱,联络SOS专机护士上来加入讨论、收集证件、沙盘推演、分配工作,SOS护士跟杨医生说明医疗专机的医疗器材。不过,虽然心里七上八下,但是我们稍微松了一口气。杨医生明早会再去医院,也再跟张主任讨论一下。阿嬷叫我快回去睡觉,她说我是很重要的力量,不能垮,她说我看起来快比任爸还老了。我回房后还是不放心,又追着阿嬷叮咛她,一定要提醒杨医生,如果根据明天早上的状况,杨医生的专业判断是留下较好,那就还是留下吧,不要被我们这些外行影响。

这个晚上,虽然半梦半醒,但我心里比较踏实。

正文 Chapter 2 返台就医

改来改去,改来改去,最后,我们决定带她回台湾了。10月24日晚上终于见到她了,我差点认不出她。第一次近距离了解烧烫伤的治疗,每天都是担心、难过、紧张与不知所措。

<h3>Day3 2010.10.24(日)</h3>

我起床接到任爸电话,瑞金医院被媒体围起来了,任爸去医院面对记者,同时掩护杨医生进瑞金医院和张主任讨论,要我在饭店等消息。大约11点,华研告诉我决定送她回台湾,大约傍晚的飞机,要我继续等。中午左右,我发短信给小郭与小王,应该不用麻烦他们张罗飞机了。

下午,我什么事也没做,就是等、等、等。还是有很多电话、短信进来,我回了几个。有一封Ella的短信又让我哭了。有一通电话是杜哥(化妆师杜国章)打来的,我知道他跟她的关系很紧密,我接了。杜哥很关心到底是不是如媒体讲的那么严重,记得当时我不知道要如何跟他描述,我跟他说:“以后你真的会很辛苦,化妆不只是要画脸,将来要化的面积可大了。”他电话中一呆,我想,两个月后他来“长庚”探视她,才会懂我那时在说什么。

傍晚,华研同仁叫我待命,任爸会跟华研总经理在饭店召开记者会引开媒体,同时SOS及杨医生会去瑞金医院护送她到机场,我则搭另一部车到机场会合。其实,台湾媒体很快就上了“调虎离山”的新闻快报。当时,我还不大懂,救人都来不及了,有必要花这么多力气应付媒体吗?大约5小时后,我才懂任爸与华研的用心良苦。

在去往机场的路上,陪同我的是小瑜、Selina的另一个贴身助理以及载她来回片场与饭店的师傅。一路上,大家话不多,一直到快到机场,才聊了一下。原来,他们三个就是她在上海5天接触最多的人,也是现场目击者。我谢谢他们,他们安慰了我一下,也叙述了一下事发前后、急救送医的过程。原来,他们三人就是陪她送医的人,她就是坐这部车送医的,她就坐在我坐的位子上!当然,这个座位洗过了。

我又开始想,要送回台湾了,这样的决定真的正确吗?如是错误的决定,后果可能无法弥补。我一直回想这两天的过程,回想每一个接收到的信息,回想我听到的每一句话,回想每一个告诉我信息的人的可信度,回想每一个环节与判断。我不确定是要再思考一次,还是要试着说服自己我们没有做错决定,或者,我只是要确定我自己尽力了。不过,当下送回台湾已成定局,除非有什么变量发生,不然没有办法不送了。

我们走去停机坪,在飞机的前面等,准备走楼梯上飞机;同时,救护车也来了,停在飞机的后面。她的病床从救护车上慢慢地送出来,是那种机械式的升降病床,放到地上,护士推到飞机旁边,再用一种机械装置,把病床慢慢地升上去,进入机尾。这个过程中,阿嬷站在旁边,大喊:“Nana!放心!阿嬷在旁边,我们都在旁边!”我站得很远,总觉得很多工作人员拿着相机晃啊晃的,不知道是不是要拍她受伤的样子。我上前询问,他们说只是机场的必要程序。

上了飞机,我们全部坐在头等舱,戴着口罩,任爸跟我分坐在走道的两旁,她跟杨医生、护士等安置在飞机的最后面。这时,任爸不停地叮咛我,等一下见到她时不要哭,因为杨医生会让任爸和我过去看她。情感上,我一直试着稳定自己的情绪,我也很害怕,很紧张,不知道会看到什么画面;理智上,我一直推算她现在最担心的是什么,我要跟她说什么对她最有帮助。

这时,杨医生突然通知我们起飞前可以过去看看她,任爸马上跳起来往后走,我连忙跟了上去。任爸走在我前面,还一直叮咛我不要哭。从机首到机尾的走道上,我们走得很快,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刚刚想的东西都忘了,算了,放空,什么都不要想。

就快要看到她时,任爸跟我似乎是用抢着说话来掩饰我们心里的痛。任爸先喊:“没事啦!爸爸来了,阿中来了!阿中说要娶你,回去就可以结婚生小孩啦!阿中在这里!”我赶快接着说:“放心!你看,台湾最好的医生都来了耶!在这里!没问题!小伤!你知道我不会跟你讲谎话,没那么严重,没事!”

任爸说:“要乐观!要加油!不要多想,我们都在!”

我说:“没关系啦,我跟你讲过啊,我本来就不是娶你的肉体啊!”(讲完我就后悔,这样讲好像很严重似的。)我赶快再试图搞笑:“其实也蛮酷的耶!整架飞机就是为你一个人开耶,我们这一干人等都沾光了!”我们说什么,她其实都没有太大的反应,但她有听到。

她全身盖满了小碎花棉被,头被包住,只有脸露出来,她被两条皮带固定在病床上。她的眼眶含泪,但是眼泪没有流出来;她的双眼眯成一条线,眉毛没有了,我看到左边眼睛眉毛中间有一道伤口。她的嘴唇破了,下巴有伤;她的脸是肿的,又黑又脏;她的脸上有四五个大水疱,像是用口香糖吹泡泡的那种泡泡,有如大颗花生米般大小。基本上,她像变了一个人,但我还认得出她。她想挤出一点微笑,但是显然她没有力气,她只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好痛!”

飞机要起飞了,我们得走回前面的座位。我走在前,任爸跟在后面,任爸不停地说:“阿中,你表现很好!很坚强!出乎我意料!”我没有回头搭话,因为我又哭了,泪流不停。我回到位子上,头扭向窗外,自己跟自己说:“没关系,我们要回家了。”两人坐定,任爸还在夸我表现好,我擦了擦眼泪偷瞄了一下任爸,任爸老泪纵横。这是我至今第一次看到任爸流泪,任爸坚强得令人无法置信。

飞航途中,征得杨医生同意,我又跑过去看她,她似睡未睡,看到我,挤了个微笑给我。我说:“你想家也不是用这种办法吧。”(讲完我又后悔,一点也不好笑。)我又说,“如果怕做噩梦,我教你以前我妈妈教我的方法……这样吧,你现在不要乱想,你就想想筹备婚礼的事吧,回去你就一边休养一边策划,之前我们都忙,根本没人在策划,现在就全部交给你啦,反正我也没什么意见,我也省了一件事!”我一再强调不要担心、医生都在等等,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反应。她只说了:“你们怎么这么久才来?好痛!”

到了台北,迎接我们的是一堆媒体,去往林口“长庚”的路上,华研问我在飞机上跟她说了什么,我没头没脑地回答了一部分。

后来我们听说,她的救护车从松山机场出来时,被媒体拦了下来狂拍;她从救护车出来要进“长庚”时,也被媒体拦阻,甚至,摄影记者手拿相机,伸过保安抢拍。

救护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是为了救人,而紧追在后的记者飞驰是为了能拍到什么了不起的画面。记者们堵住高速公路分流道,堵住医院的各个入口,除了造成公共危险与延误就医外,难道拍到救护车被塞住也能变成新闻?

我终于懂了,为什么在上海要花力气“调虎离山”了,她现在高感染有生命危险啊,不能接近她啊!我看着车上的新闻快报提到任爸“调虎离山”,爆出这个新闻的人似乎很得意,因为抓到任爸了,但难道你没有发现,正因为你是“虎”,所以我们才要躲吗?

到了“长庚”,她被安排进医院病房,任爸开记者会,我则由一个华研同事跟一个保镖陪同躲在外面。我从来都不想面对媒体,当下当然更不想,打算等一下再进医院。不料,还是被一家眼尖的媒体发现,立刻打开镜头冲向我,我本能地躲在保镖后面。躲了镜头三秒,我知道媒体不会放过我,离医院还有一段路,我也不可能一直躲着,想一想算了,就让他们拍个够吧,我走我的,我还是要去医院。

小白在医院等我们,一切多亏了他;任妈、容萱也在,两人面色发白。任妈说她一到医院就签了一大堆病危通知书、手术同意书等等,签得心都碎了。在医院要连夜检查前,我们轮流再去病房看看她。不到一个小时,她变成了一个完全用白纱布包住的木乃伊,全身只剩下眼睛、鼻孔跟嘴巴露出来,我心里一惊:“脸也需要包扎?”我们轮流叫她放心,听医生护士的话,她微笑地点点头,吃力地点点头。她说:“回来真好,那里的护士口音好重,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回去的路上,我问任爸、任妈:“我干脆请几天假好了?”任爸断然拒绝,交代我千万不要影响工作!“那么,我每天下班后过来吧!”我好像有自言自语地这么说。

<h3>Day4 2010.10.25(一)</h3>

回到家,大约是星期一的凌晨3点。稍微休息一下,早上去上班,我宛如受难者家属,同事们给了我很多体谅、关怀与鼓励。网络上可以看到新闻快报,任妈在医院也时时传短信告诉我进度。早上进行清创手术,下午,她终于完成了第一阶段清创,历经5个多小时,任妈说,这5个小时跟任爸两人在手术房外等消息,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的。华研同仁打电话告诉我灼伤中心的门口被媒体团团围住,而且那里只有一个出入口。我想:她现在应该很痛,会想看到我吧,媒体堵住门口难道我就不去了吗?曝光就曝光吧,反正这会是一条漫漫长路,我也躲不了多久。这种感觉有点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傍晚到了医院,华研同仁来接我,因为我昨晚躲避媒体,完全记不得路。才出楼梯口,就是此起彼落的镁光灯跟记者连珠炮般的提问,我根本不喜欢媒体拍我,也不打算要说话,连忙冲进灼伤中心。

她依旧包得像个木乃伊,看她包扎的样子,看她身上插的管子,看两个护士小心翼翼地忙进忙出,看她身边的医学仪器,她真的烧得很严重。她很虚弱,鼻孔插着鼻肠管,讲话鼻音很重,有一点嗲嗲的。她的眼睛睁不大开,一直流眼泪,怕感染不能随便乱擦,护士用棉花棒帮她弄掉。她不能动,头也抬不起来,要靠护士或我们喂食喂水。她有如历劫归来,不但没有喊痛,反而看起来是蛮放心的,很想讲上海的状况给我们听,包括爆炸、急救、送医、医院等,还有她在上海医院的睡睡醒醒,她一直以为过了四五天。我一直叫她先不要想先不要讲,先当作是噩梦一场就好,她还是忍不住讲了一点点。

我本来原定10月27日(周三)要出差,任爸叫我不要影响工作。她则希望这个礼拜我能先陪陪她,刚住院是最痛苦的时候,下个礼拜她就会好一点,我就可以恢复正常作息。现在想想,那个时候,我们根本搞不清楚状况,最痛苦的时候哪里是只有一个礼拜。深夜离开医院时,媒体又是一路跟着我到停车场。

<h3>Day5 2010.10.26(二)</h3>

医生希望越少的人去看她越好,因为多一个人就是多一点感染风险,且尽量一次不要超过两个人进去。医生本来只同意任爸、任妈、容萱和我可以进去看她,经过沟通后,再放行了Ella与hebe,毕竟她们三人的感情已不输亲姐妹。hebe与Ella是10月25日深夜回来的,我们通了电话,我跟她们说:“她的声音变了,样子变了,应该是比你们想象中的严重,你们要有心理准备。”

傍晚,我一样穿过此起彼落的镁光灯跟记者连珠炮般的提问,进了灼伤中心。hebe与Ella已经在病房里面了,同时只有两个人能进去,她们两个可以带给她鼓励与能量,这是我做不到的,所以我就在外面静静地等。她们探视完毕出来时,凝重僵硬,我完全可以理解。之前,我的心情也使得我的表情很僵硬吧!她们离去,我才进病房。

进病房没多久,就看到她试图自己拿起电视遥控器,想看新闻,当然,双手包得肿肿的,使用遥控器很不灵活。昨天,打开电视这个动作是由护士跟家属代劳的。我说:“不要看新闻啦!新闻很多都讲得不对,都乱报!”我其实是担心她看到新闻报道她的伤势严重,也怕她看到报道爆炸过程的新闻。她一边试着自己转台,一边说:“护士说我可以自己试着使用遥控器看看……我看到她们两个很开心,我还想再看看她们两个!”原来,她在找新闻台的SNG联机。因为她白天看过新闻了,所以她知道外面在SNG联机,她知道hebe与Ella会受访,她想转台找hebe与Ella。她找到画面了,她根本没听她们两个在说什么,她只是要再看看她们,然后再找别台的新闻,等一样的画面出现,看到了她们两个,再转台找别家新闻,等一样的画面。我忍不住把她刚刚讲的话,用短信传给hebe跟Ella。

我觉得我自己有一点词穷,再怎么说也是“加油”“撑一下”“忍一下,过了就好啦”“没办法,遇到了”这几句,再怎么说我也是站得远远的怕感染到她,再怎么说我也只是出一张嘴,我无法体会那样的痛,到底是痛到什么程度。我甚至不敢说“加油!没那么痛”,因为我怎么知道那个痛有没有那么痛。

我今天故作轻松,赞叹她有这样的经验,以后什么都不怕啦!她想了一想,说:“对啊,以后我可以自豪地到处跟别人说‘你是有被火烧过吗’。”我又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要她想将来如果生小孩名字要怎么取,不过,她也没有太大反应,她太痛了。我好像应该开始每天想一些什么话跟她说,平常都是她的话比较多。

临走前,我突然觉得她包成木乃伊还蛮可爱的,尤其,脸包得很像一个漫画人物,我说不上来是哪个漫画人物。我也突发奇想,我应该拍照、录像,这个过程不知要多久,这一段肯定是一个磨灭不掉的过程,肯定是一生忘不掉的回忆。我也不觉得拍出来的画面会很难看,就算难看,也是不可抹杀的事实,她将来若想看时,自己也可以看一看。

<h3>Day6 2010.10.27(三)</h3>

《Selina为三千万安家费焚身延误婚期!》

一早就被周刊标题气到,非常生气:第一,片酬根本没有三千万(新台币),太扯了;第二,接拍有接拍的原因,是我们一致同意的,没有安家费的问题。虽然内页文字没有敌意,不过,这样的标题对她对任爸、任妈非常不公平,难道是在影射她是为了钱,为了任爸、任妈所以有这样的结果?活该吗?还是影射任爸、任妈为了钱活该?这对伤心的任爸、任妈,情何以堪?

我气得半死,不知道我是不是反应过度了,这样利用我们的悲剧,以夸大不实的文字技巧来吸引读者卖钱,让我有了写这本书来反映真实的念头。小郭,有如我心灵导师般,大力支持我这个念头,并且帮我分析了写书的优点。反正,我昨天开始想录像照相,如果我能记下每天的情况,将来有空时,写一本书应该不是难事。再加上,媒体与周刊报道很多都不是事实,我没有办法用三言两语回应媒体的问题。把事实记录下来吧,或许,能让这场灾难有一点有意义的贡献。

今天傍晚,我一样穿过此起彼落的镁光灯跟记者连珠炮般的提问,进灼伤中心。我心里想:我会一直在这里,但你们能在这里撑多久呢?你们能关心多久呢?我都不知道她要在医院待多久了,或许有一天就没人理了。

有一个记者问我安家费的事情,我差一点点忍不住想回话,但只微微摇了头,还是忍住了。进了灼伤中心,遇到一位华研同仁,我忍不住抱怨对周刊标题的响应不够强烈,华研的想法是:“太瞎了,根本不用理会他们!”我说我刚刚差点忍不住想讲话,他说:“不要不要,不要响应,你讲越多他们越会做文章,新闻就一直炒。保持低调,你现在形象超好!”我没有再多说。我心里想:“每件事都低调吗?民众又不都是演艺圈的人,哪里分得清楚瞎不瞎?大家看到了就有了一个印象!我要形象干什么呢?我从不正视镜头,我没有打算变成公众人物啊!”

进了病房,我跟她聊到今天周刊的标题,以及我想记录、写书的念头,她说她支持我,其他的也没说。依照前几天的经验,她应该没有心思管这么多,全心全意地在对付疼痛吧。

她今天的精神比昨天、前天好,满头白纱布渗出一些黄黄的东西,我不知那是什么。她一边按吗啡,一边迫不及待地告诉我她已经可以自己喝水,告诉我今天一早起来就鼓励自己要多吃多动,努力做给复健老师看,复健老师趁机要她试着坐起来,结果痛翻了。她告诉我今早换药换了非常久,好像铁钉钉在骨头上地痛,结果一早的信心完全瓦解,彻底沮丧。我听到换药竟是这么痛,她又赶快安慰我,她后来很快就想到本来就不会这么顺利,不可以被打败,但是下午就又崩溃一次。

换药前,她再形容换药:“是听到‘换药’这两个字眼泪就流下来,就开始不停地发抖,是巨大的痛苦。换药实在太痛了,痛到我想把换药碎尸万段!另一方面,却知道换药是对自己有帮助的,很复杂的爱恨情仇。”换完药,她一直抱怨吗啡,说吗啡都是骗人的,根本没有用。她的情绪起伏不定,一下子低潮,一下子又乐观地安慰自己:“好!我要加油,我是全世界最幸运的烧烫伤患者,有这么好的医生护士照顾我,有这么多人在鼓励我!”一下子,她又垂头丧气,“唉,不对,烧伤面积比我小的人就比我幸运。”

hebe及Ella今天在来的路上被华研及任爸劝退,因为担心高感染风险,hebe和Ella就跟任爸去行天宫拜拜了。不过,三人通过电话扩音合体,七嘴八舌了好一会儿。Ella对Selina说:“老婆,好想你,你现在是我们生活的重心,我们每天的话题都是你!”

<h3>Day7 2010.10.28(四)</h3>

今天有两个好消息:一是她可以练习自己吃饭了;二是医生会诊决定,29日(周五)要进行第一次植皮!(应该算好消息吧?!清创很成功才可以很快地植皮。)

她抱怨真的太苦了,一波一波地不停地痛。等待换药时,她发着抖抱怨换药,真的很痛,一天两次;她按着吗啡再骂吗啡没用,找不到吗啡时却很紧张,任爸在旁不停地引导她:“大口吸气大口吐气!”她也抱怨连排便都很痛,上下便盆都是折磨,受了伤的屁股要挪到便盆上,只剩下撕裂与灼热的感觉。用了软便剂,一周没排便却又排不出来,结果是护士扶她用侧身方式、抬着她的腿,用流的。她一边抱怨一边骂,又一边演了起来,把水当成高粱酒,她说她真的很需要喝一杯。

她哭着告诉我今天做了一个梦,梦到她睡醒、下床、上厕所、喂狗、清理狗大便,醒来发现自己原来躺在床上不能动已经一个礼拜了,不停地哭。这么简单的事情,如今对她来说却是遥不可及,好难安慰啊!

我只能说:“加油啊!尽量保持乐观!又过一天啦,如果注定要住院60天,又过一天啦!一天比一天更好,第一天你连哭都要我帮你擦掉眼泪,现在你可以自己擦眼泪了!”

今天只剩下少数媒体,hebe及Ella晚上来了,三人在病房一起聊了很久。我今天非常累,在病床边一直猛打哈欠,可能是这一周都没有睡好吧。

<h3>Day8 2010.10.29(五)</h3>

今天第一次植皮,从上午8点到下午4点半,8个半小时。任妈说,这是非常焦虑、难熬、漫长的8个半小时。

今天守在医院的媒体更少了。我看到她时她已清醒,已经是晚上了。她被包扎得很紧密,眼、鼻、口都只剩一条缝。她心情好一些,所以任爸也心情好一些,我们轮流陪她逗她开心。她说今天植皮前她心情很差,因为没有麻醉,从床上换到开刀床就折腾了好久。她后来一直讲好喜欢麻醉,如果每天一起床就麻醉,不要换药、不要翻身有多好,尤其是被麻醉的那一刻,可以吸入类似冰凉的氧气的一种气体,有如在炎热的夏天跳到冰凉干净的湖水里,全身清凉透彻到底。

麻醉一退剧痛来袭,她说快要痛死了,为什么不会痛晕过去呢?她又开始骂吗啡,一点用也没有,骗病人让病人抱着希望,却让病人失望绝望。我开玩笑说:“这辈子你能合法吸毒就这一次啦!”骂着骂着她竟演起来了,对着我的录像镜头倡导反毒:“好手好脚的吸什么吗啡?除非你有像我一样大面积烧烫伤才有资格,你有吗?没有我酷,就远离毒品!”

我要进病房时,在门口遇到几个歌迷,带进去很多歌迷的祝福。我念了一个歌迷的脑筋急转弯给她听:“三个男人一起洗澡,猜一家电用品!”她大概想了10秒钟就猜出来了,这个笑话带给她一分钟的快乐。突然,她也担心起来,担心一切,担心皮长得太慢,我只能安慰她:“尽量多吃多睡,多吃多睡会帮助你长皮长得比较快。”

她今天对我发了一个小脾气,因为我带错了她指定的喇叭,但她只气了一下,实在是没有多余的力气生气。

<h3>Day9 2010.10.30(六)</h3>

晚上,hebe一从新加坡回来,就直接从机场过来了,还带来新加坡歌迷及飞机上空姐的祝福;Ella也来了,她们来我都会尽量把时间让给她们,她们能带给她有别于我的力量,反正我每天都在。

她说今天早上的换药是史上最痛的换药,超越以前的痛;左脚植皮后的换药,她不停地强调,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痛。换药时吹到风是冰冷的痛,上敷料后是灼热的痛,吗啡完全没有用;她一直求医生再打止痛针,但麻醉医生要她尽量控制自己少按吗啡,再打就会过度使用吗啡与止痛针了。她开玩笑地跟我说:“我忘了不痛的感觉了,好像痛才是应该的。我会不会就从此习惯这个痛了?以后好了会不会拿订书机钉自己?”讲完又安慰自己,植完皮的地方好像有比其他地方好一点点,所以还是期待赶快植皮。说着说着睡着了,没多久,梦到火吓醒,她哭着安慰自己:“没关系,以后我都不要看到火了。”

我今天突然有一个想法,我想说话,或者写些东西。这个想法来自于周刊对任家安家费的报道失真,来自于电视节目在讨论我会不会离开,来自于歌迷的担心、关心与难过,来自于众人关心却没有人真正知道她到底如何。明天是她的生日,在火劫后的生日,尤其令人感触良多,就在华研官网写一写,顺便响应以上这些。明天发表吧!

<h3>Day10 2010.10.31(日)</h3>

华研建议我不要对周刊指出的片酬数字表态,这过于敏感。我原本要写的是:“她是想接的,她是想把这角色演好的,因为初次挑大梁所以她的片酬不高。”华研担心这会影响她将来的身价,或者在这个时点扯出其他争端。我觉得现在无须受委屈,将来,社会这么现实,身价还是看后续市场的反应吧!再说,据我的了解,她接工作前的确是不问酬劳的,她完全信任华研。算了,这个时候这些钱不钱的也没那么重要了,华研讲的也有道理,我妥协了。

上午10∶41∶42时,我在网上写下:生日快乐,浴火重生!

我是个比你们幸运一点点的歌迷,可以比较接近S.h.E跟Selina,可以默默地近距离支持她们、喜欢她们。现在,上苍给了Selina一个巨大的考验,我也比你们幸运一点点,可以默默地近距离照顾她、守护她。

各路媒体猜测,各种说法充斥,但我相信,她不会,我们也都没有后悔接拍这档戏。她超迷北伐战争时代的戏剧,因为战争下总有很多血泪交织的动人故事,每一次都瞪着眼睛忘我地流泪。当时有这个热情邀约,好的电视台、好的导演、好的剧本,又是音乐剧,还愿意等她的时间……她是想接的,她是想把这角色演好的,因为初次挑大梁,所以她是不计较片酬的;hebe和Ella是无私的,即便因Selina接戏后3周必须推掉5个月的商业演出及活动等等;任爸是开明的,女儿的决定就是他的决定;任妈是喜悦的,因为她觉得粉丝会很高兴;我是支持的,因为S.h.E的每一步,都在累积传奇,都是历史成就。这就是接戏的唯一原因,没想到,上苍竟给了这样的考验。

然而,我真的想不透,对这样一个善良的女孩,上苍需要用这种考验吗?感激很多朋友、贵人帮助鼓励,敬佩任爸有如活菩萨显灵,而我,实在没那么伟大,我不舍,我不甘。

幻想着爆炸及急救经过,如此胆小的她,怎么可能挨过这种惊吓?听着曾被烧伤的艺人形容三度灼伤的疼痛,如此怕痛的她,怎么可能受得了?现在的我,不能想象,根本不敢去想,却还是会想。现在的她呢?声音有一点不一样,样子有一点不一样,但她的人一点都没变。平常的她就跟舞台上的她一样,而现在病床上的她,就跟平常的她一样,胆小怕鬼、爱哭、怕痛但乐观开朗,可是乐观免不了沮丧,不过沮丧过后还是乐观。

我跟她说好了,现在尽量不谈事情怎么发生的,不想那些惊吓与煎熬,不谈到底有多痛,将来有太多机会可把这经验分享或帮助大家,现在,只要记得听医生的话努力痊愈。但,我都没想到她有这么勇敢乐观,真的这么听话,自己告诉自己既然发生了就只好接受,自己知道要多吃东西才会好得快,会提醒自己要练习发声有助脸部肌肉运动,要练习用遥控器可多动动手指,定时认真吸气练习肺活量,会记得要常翻身以免褥疮,再痛也要动动四肢避免肌肉萎缩。痛得受不了她会骗自己一下就过了,或泛着眼泪却笑着说“我好像习惯这个痛了”,换药更痛她会求医生给她多打几针止痛针,然后说服自己说换药才会快点好,忍不住痛时她会不停地要求加吗啡,哭喊、发抖、生气、埋怨、泄气,然后随着吗啡渐渐昏迷,带着泪光安慰自己:就快要昏迷了……每天重复害怕剧痛,每天依然坚强面对。

事发至今也不过一周,却度日如年。我有空儿就上网看看,你们的留言给了我很大的力量,原来这么多人跟我一样感受,一样担心,一样流泪,一样帮她加油。既然我是个最接近她的歌迷,我会传达你们的力量给她,在传达的同时,你们也给了我力量。

老婆,虽然很漫长,但我们心里都清楚,你一定会通过这个考验,祝你生日快乐,浴火重生!



今天是她29岁生日,也是第一次预定的结婚日子。中午任爸临时请我早点去,他跟任妈有事,我答应我尽快。下午3点左右,她竟然发短信给我:“我今天收到最棒的生日礼物是不用换药,直接开刀!”收到短信我吓一跳:“她竟然可以按短信了?!不用换药不就少痛一次!”隔没多久我在路上,任爸叫我先不用去了,hebe及Ella也不会去,因为她4点要直接去清创了。这个时候我才了解到,原来不是这么单纯简单的清创、植皮、复健三部曲,光清创就可能要反复地做。我折回家,想晚点再过去,清创完可能很虚弱,她应该会很想见到我吧?去说声“生日快乐”也好。

等到晚上8点左右没消息,我索性直接跑去医院。清创后,医生告诉我们其实尚未过危险期,起码还有两到三周的危险期要观察,因为发现感染了,也发现了新的坏死组织,吗啡用量也过高,要跟麻醉科再开会讨论。原来,清创跟植皮是相对应的,清创(切除烧坏的地方)越深,感染(烧坏的皮留在身体上会造成病菌感染)风险越低,但皮肤自行愈合的概率越低,植皮面积越大,外观留疤越多;反之,清创越少,感染风险越高,但皮肤自行愈合的概率越高,植皮面积越小,外观留疤越少。医生说,会考虑她的健康、身份、职业,视情况而定。我一听,心凉了一截,这是什么生日?!

接近晚上10点,她麻药退了,我去看她。她眼睛睁不开,口鼻罩着氧气罩,身旁开着大灯取暖,看到我她双手比划着“波斯猫”的舞步,很虚弱地喊痛,5秒钟后她就睡着了,“生日快乐”也没机会说了。

<h3>Day11 2010.11.1(一)</h3>

一个我完全没有感觉的38岁生日。我昨天写的文章,媒体发现了,报道说是我的情书。不过,我写的对象是歌迷耶?!

她今天纱布包得比较不紧密,露出眼口周边以及鼻头,都有点红红的,而且,因为有一点发烧,也可能是因为感染,长了疱疹。她满怀感激地告诉我,昨晚她睡得很好,充满信心,医生让她麻醉换药,她感激、感激、再感激!如果以后都能用麻醉换药就好了!任妈在旁边看她开心,也好高兴。她还开心到灵机一动,对着我的镜头帮“长庚”代言:“没事不要烧烫伤,烧烫伤一定来‘长庚’,‘长庚’,your烧烫伤best choice(最好的选择)!烧烫伤病患请记得要来‘长庚’!”把我跟任妈逗得哈哈大笑。

她也提到她不大在意将来身上留的疤,毕竟这是她人生的经验,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像一个tattoo(文身),不需要抹杀,也抹杀不掉;而且,她的前面十年已经很漂亮地面对荧光幕了,感谢父母、化妆师、造型师等等。任爸听了很高兴,一直赞许她的高EQ,一直很欣慰地鼓励她。我嘴里虽说同意,心里其实很担心,毕竟我知道双腿十分严重,将来她自己看到时,不知道是否能接受,不知道会不会那么坚强。那时,她可能是另一种心情吧!不过,既然她今天心情好,我也不要多想或多说。冷不防地她又耍起宝来,跟我说:“艺人没化妆,请不要再拍,谢谢!”我则开玩笑说:“其实你这个造型蛮可爱的,我快看习惯了,将来拆掉纱布我可能反而会不习惯!”

hebe及Ella第四次来访,帮她补过生日,带来了很多朋友同事的祝福,还包括她俩自己写的卡片。她俩分别念出自己的卡片,气氛一度超级感动。因为Ella快要离开台湾游学了,所以三人离情依依,我把大部分的时间留给她们三个。Ella本来计划10月底出去游学,10月22日一听到她受伤的消息,Ella就想取消行程;不过,她鼓励Ella去,因为那是好不容易挪出的空当,不要随便放弃,而且,就算Ella一直留下对她的病情也没有直接帮助,Ella才决定延后再去。

今晚,任爸在病床前读上海瑞金医院灼伤中心张主任的鼓励信,我们都很感激他,因为是他的急救保住了她的命,她仔细聆听。

我回家前,她一直用棉花棒挖鼻孔,因为鼻肠管从鼻孔通到肠内,实在太难受了。

正文 Chapter 3 生命垂危

赫然发现返台后我们根本搞不清楚状况,连她自己都过于乐观。第一周,因为回到熟悉的地方、身边有熟悉的人,她似乎潜意识里认为伤势没有那么严重,以为很快就会好了,她心情较安稳,也武装了自己。另一种灾难,从第二周开始。

<h3>Day12 2010.11.2(二)</h3>

今早麻醉换药时,临时决定清创,这是第三次清创,可能是感染加重了。

中午跟一对夫妻好友吃饭,他们以帮我过生日的名义,送来了温暖。拿了一盒燕窝要我转交,那是心意,我知道若不收他们会失望,当场欣然接受。临走前,夫妻俩腼腆地再给我一张会员卡,原来他们还买了五盒,怕我不好带,需要的时候再请店家送。我感激地接受,一时也不知说什么。离开的时候,看着这张会员卡我又偷偷流了眼泪,其实有朋友送过燕窝了,但这张会员卡让我特别感动,因为他们心细,知道这是条漫漫长路。

我傍晚到医院的时候,她头上的纱布渗出一大片血。原来她昏沉了一天,她一直哀号、喊痛、昏睡、做梦。她哀号一下就睡着,睡着她就做梦,做梦就嗯嗯啊啊,哀来哀去好像想讲话,左手一直不自主地动。我不知道该喊醒她或不喊醒她,喊她一下就醒,不喊她她也会醒,醒了就问我刚刚说什么,跟我讲两句话又睡着,睡了半分钟又醒,眼睛张开两秒钟又睡着。整晚就这样循环,看起来非常恐怖,但护士说这是正常的。她清醒时我跟她说我10月31日写了一篇文章,她要我给她看,她看了没有什么反应,我甚至觉得她看起来眼皮好重的感觉,可能是她神志不清吧,可能是她忙着对付剧痛吧,果然,她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凌晨1点时,hebe第五次过来,她意识比较清楚了,hebe又带来很多朋友的祝福,她俩聊了一下。

我回家时很低落,因为整晚都是那种昏昏沉沉、很令人担忧的画面。

<h3>Day13 2010.11.3(三)</h3>

很难过的一天。我一来就遇到杨瑞永医生,我很少遇到杨医生,因为杨医生大部分是白天来看她。杨医生有点担忧,因为她的免疫系统减弱,发烧、感染加重,长了满脸的疱疹,这种状况下他不建议麻醉换药,因为麻醉会降低抵抗力,发烧又麻醉,会导致她的脑子每天昏沉,也不大好。唉,又是个两难,麻醉不痛,但麻醉降低抵抗力,容易发烧;不麻醉会痛死,但感染可能性降低,比较不威胁到生命安全。

她整晚抱着氧气管昏睡、哀号,昏沉到告诉她“要换药了”她都没反应。任爸一直喊话:“大口吸气!大口吐气!萱萱不要怕,爸爸在旁边!”她的体温在38.9摄氏度及37.5摄氏度之间徘徊。38.9摄氏度她就睡着、做梦、哀号、发抖,37.5摄氏度她就醒来。醒来就找吗啡,就喊好热,跟她讲话她一下就忘记,连有没有吃饭都不记得;神志清醒时就很沮丧,沮丧不久,说着说着又昏睡。发烧换药会更痛,但还是要换,且她不能吃退烧药,因为她是过敏性体质,假如过敏会使得皮肤更难处理,只好用“物理治疗”:用冰枕降温!

她进“长庚”以来一直有打点滴,补充水分与养分,不过,因为她不能动,水分过多会造成肺部积水。所以,护士要控制她的水分摄取量,任爸、任妈每天从白天开始记录,我晚上接手。她因为发烧所以口干舌燥,但护士不让她喝水,十分严格。她意识清楚时知道要吃饭才行,她不能喝水连带影响吃不下饭,只好拜托护士让她吃水果。护士心一软觉得水果总比水好,所以,她吃鱼肉配葡萄、牛肉配苹果,这样一起嚼,她才吃得下去。这是什么吃法啊?!她是为吃而吃。

今晚因为她一直昏睡,换药比较晚,10点多才开始。晚一点的时候,hebe第六次过来,因为她在换药,我就跟hebe在外面聊天。hebe跟我说,她叔叔曾受小面积灼伤,她形容叔叔一个大男人,听到换药就开始发抖,会找借口逃避拖延,很难想象她一个弱女子能够承受。晚上11点,任爸突然跑来,原来因为傍晚她想吃燕窝,而医院的燕窝刚好吃完,任爸看完任爷爷后,回家拿了燕窝又跑过来。我们三个在病房外,想等她换完药后,跟她打个招呼再走。麻醉医生刚好经过,医生告诉我们,他很担心她吗啡会上瘾,医生知道她真的很痛,医生也不舍,但吗啡真的加得太多了。

我开玩笑说,可不可以换药前再加吗啡,平时不要放吗啡,就骗她有吗啡,让她按假的,她心会比较安;或者,就加吗啡吧,以后再送勒戒吧。hebe说美国用催眠让病人不痛,但医生说催眠不是正统医学。任爸坚定地说:“一切尊重医生的专业决定!”

晚些,我们听错护士的意思,以为换好药了,任爸跟我就先去病房。我们走近病房时,听到她换药时的哀号声,我不知道怎么用文字形容。我跟任爸两人呆了一下,对看一眼,我俩视线自动移向他处,我想尽办法止住眼泪。任爸淡定地说:“我们出去等吧!”换完药,我恭喜她:“不管还有几次换药,就是又少了一次啦!关关难过关关过啦!”我无法停止回想她换药时的哀号声,我是哭着开车回家的,这是人间炼狱啊。

<h3>Day14 2011.11.4(四)</h3>

今天我自己很累,开车到医院的路上一直打瞌睡。一到医院,刚好遇到另一位主治医生庄秀树。庄医生非常严格、开朗、健谈。其实自事发以来,有关她的伤势跟将来复原的情况如何,我一直没有清楚地询问过医生,潜意识里有点想逃避,不敢知道得太详细,因为就算知道了也无可奈何。既然遇到庄医生,反正我将来也还是会知道,就鼓起勇气很仔细地问了。

庄医师说两条腿除了脚趾与脚底板外,都是深三度灼伤,是均匀地、环状地全毁,没有留下一丁点好皮。上次植皮补了18%,但因为感染,有些肉长得比皮快,上次清创又清掉一些,保守估计还要植三次以上。庄医生是外科,主要观察血小板及血糖指数,他说这些指数还好;但内科医生很担心,因为她的免疫系统弱于一般病情同样严重的病人。我忧心忡忡,他便跟我强调有很多奇迹的案例,试着鼓励我。我已经无法专心了,一直在想别的东西,避免幻想她双腿的样子而掉下眼泪。

她今天还是昏睡和发烧,眼睛张开时还能唱两句歌,唱完两句就昏睡了。就在这样子的半梦半醒中,她告诉我,她今天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忍着剧痛第一次翻身,有很大的成就感;而且,吹球有进步,她下个目标是吹地球。她还告诉我她也练习用肚子的力气咳嗽、清痰。突然,她眼睛又睁不开了,又昏睡了。由于她一直昏昏沉沉,医疗团队中新加入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谈过后觉得她的精神状况OK,只是一直做噩梦不大好,建议我们准备一些家人的照片,放在她视线可及之处,会比较有帮助。

半梦半醒中,她还告诉我,她今天做了脸部换药,兴奋地形容有点像脸部毛孔夹满夹子,一下子突然拉起来,精神瞬间为之一振。话一转,她热泪盈眶地感激上苍,只因为今天早上的换药比较不痛。我在旁边鼓励她:“又少一次换药啦!”

今天我进医院时,遇到七八个守护在门口的歌迷,要我转达卡片及祝福,我答应他们,并且要他们快回家。我趁着她清醒的时间,赶快跟她说有歌迷在门口加油。她的反应是:“请歌迷赶快回家,因为守在医院里也见不到我,新闻及网上会有我的消息吧,跟歌迷说要把自己的生活照顾好,不要浪费时间跑来医院,医院很远吧。”我没有机会转达,因为,我要回家时歌迷已离开了。

hebe第七次来看她,hebe鼓励她可以用自己的电话录下自己的心情,但她说她大部分时间是没有力气说话的,是因为我们来,她才陪我们讲话,尤其她现在不能喝水,讲话很累。

<h3>Day15 2011.11.5(五)</h3>

今天我跟小郭抱怨,我已经不知道要说什么安慰她了。小郭说了一句话,很经典,很直接,很到位:“没有人是痛死的,痛不会致死,所以一定会过去!”我想了想,这个可以跟她讲。我估计她也不会有太大反应,因为她太痛了,她清醒时,很多东西她都不在意,她只在意痛。果然,在我意料之中。

其实,一般人猜测她可能会担心的问题,包括会不会留疤、会不会丧失自信、后果多严重、会造成什么影响、我会不会跑掉等等,起码在今天以前她都不担心,因为太痛了,她无心想别的事情。然而,我觉得这只是现阶段,将来,等她逐步复原,她就会慢慢地一件一件地担心了。不管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到医院时又遇到歌迷,歌迷要我转交他们去行天宫拜拜求来的护身符,以及卡片、纸鹤等等。我把护身符吊在她的床头。今晚她一见到我就大哭一场,跟我说不能喝水好难受,希望赶快手术完可以喝水。她告诉我,昨晚整夜失眠,半夜不顾疼痛,用了全身力气也无法排便,且花了一个半小时也办不到,不可思议,干脆整晚看着时钟等到早上8点,想等医生来,问问医生她可不可以喝水。

心理医生下午问她今天好不好,她再次大哭:“我怎么可能好?痛得要死,我又不能喝水!”排便问题也让她非常沮丧,她偷偷告诉我,原来前几天麻醉时,护士用手帮她挖。抱怨完,她又演起来了,一下模仿医生,一下用眼睛做表情、翻白眼,演完自己还很得意,逗得我笑了一下。我突然想到,她应该只有转动眼珠不会痛吧?

我朋友建议,虽然我们是西医治疗,但换药前是否考虑配合中医的针灸与气功减轻疼痛,补吗啡与止痛针之不足。也有朋友跟我说他有干细胞的管道,不过在中国台湾好像做不了,他可以介绍美国、欧洲的医疗信息,但我想,这又可能有搬动风险及医疗方法不同的问题。我平常见不到杨医生,我只能侧面提供任爸这些想法。任爸坚定地说:“一切尊重医生的专业决定!”

<h3>Day16 2010.11.6(六)</h3>

今天早上麻醉换药,她昏睡到下午三四点左右。傍晚我去看她,她烧到38.6摄氏度,昏昏沉沉地跟我描述一下她的沮丧:“我清晨5点左右发着高烧,试着排便,不知道撕裂了多少伤口。”晚餐时间,她知道她应该多吃,但就是吃不下,于是示范手部复健“握拳”给我看。任爸读秦伟的信给她听,对抗灼伤的重点是要有信心。除了秦伟自己的经验以外,有一个案例是信心克服了医生几乎要宣告不治的病情,我在旁边很确定她又没有听到,因为她皱着眉头、昏昏沉沉。

等到八九点换药时,她跟我哭诉,很感谢夜班打扫阿姨一直鼓励她,但她害怕自己不会进步,同时,她的右手不自主地抖。看着她的手抖个不停,我几乎不敢呼吸,小声地问她:“手怎么一直抖?”她呆了一下,缓缓地说:“有吗?”自己看了一下右手,用力地深呼吸后,看着别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小声地说:“哦,痛,我很热,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下,可不可以喝水?”我连忙转移她的注意力:“深呼吸!深呼吸!有进步啊,我每天都看着你进步!你知道我不跟你讲废话的!真的有!不哭不哭!”说实话,我也不确定算不算有进步,刚来“长庚”的三四天,她心情比较好,这几天,就只是昏睡跟发烧。她又说:“止痛药止不了我的热,我不能吃退烧药,只能用冰块。可是冰块让我的伤口痛,整晚发烧不能睡。现在也发烧,好热……”她看着天花板,眼泪还是流出来了。

换药前,我第一次听到她祷告:“主啊,孩子现在承受着双重痛苦,发烧加上伤口疼痛,还有换敷料的痛苦,谢谢主,孩子相信主已经减少孩子很多疼痛,孩子现在只承受一些些痛苦,孩子毕竟只是一个人。请主给孩子力量,让孩子相信自己可以办得到,保持乐观,今天晚上可以有良好的睡眠,让我的皮快速生长,打败发烧病魔,孩子现在非常非常需要您,孩子不知道现在还可以求谁呢?让孩子不让身旁的人担心,请主让孩子有信心……”这是一个即兴、小声、哽咽、卑微、流着泪的祷告,其中,她说“孩子不知道现在还可以求谁呢”这句话时的语调与神情,我永远忘不掉。她按一下吗啡,看着吗啡,跟吗啡说:“有效吧!”她咽了一口气,转头跟护士说:“我现在可以换药了!”

这次换药居然换了一个多小时,原来是因为换药过程中她上厕所了。我恭喜她又挨过了一次,无论如何,又少了一次。这个过程就是这么多,最多两个月的换药,最多两个月的疼痛,不会再多了,每过一次,就又少了一次,总有一天会结束。临走前我说:“任何时候都要充满信心!”她无助地看着我,小声地复述了一遍这句话。

今天,hebe也有来。一开始hebe每天来,来得我有点意外,所以我顺便记录她来了几次;现在,hebe来太多次了,多到我已经懒得计算hebe来几次了。hebe说我变瘦了,我说,不知道耶,我会多吃点儿。

晚上我失眠了,我一直在回想她今天祷告的样子跟祷告的内容。

<h3>Day17 2010.11.7(日)</h3>

今天早上再度进行麻醉清创,清创后仍发烧,但不严重,起码不像前几天一直昏睡。不过,她剧痛依旧,且两周来狂吃但排便不顺,导致肚子不舒服,所以她不大想讲话,看到我只说:“太痛了!太痛了!”

她烧到38.6摄氏度。护士协助她翻身、拍背,她说看似简单的翻身,要了她半条小命啊。hebe又来了,她告诉hebe有时好像会有错觉,以为比较不痛了,痛觉变得很虚幻。她跟hebe说,她太感谢主了,她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痛,但最亲近的人都陪在她的身边,她很幸福,一切都相信主的安排。

稍晚进行脸部换药,一换又换了将近一个小时。换完药我还没走,索性再进去打个招呼。她一直发抖,原来换完脸后又换了臀部的药,中间她也试图上厕所。她有气无力,好像想跟我说话,眼睛一直眨着,皱着眉头,后来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天花板。我本想跟她说“太晚了”“我回去了”“别多想”等等,她突然看着我,右手动了一下,摇啊摇地;我紧张了一下,她再摇了一下右手,我想:她要写字?我拿着摄影机,手忙脚乱地找纸笔、推桌子到床边。

她缓缓写下:“我很想崩溃大哭却流不出泪。”我忍住泪,连忙写下:“我也崩溃大哭过了,我每天都想哭,我无法分担痛,但痛折磨你不会久了,又过一天了。”她斜眼看了我写的纸条一眼,发抖的手又慢慢写下:“只有各式各样的新品种的痛折磨我。”我继续写道:“真的,没有多久了,一步步地就要过去了,痛也就只能这样,明天要植皮了,痛也只能这样了,你终究会打败痛的,你终究会打败这个过程,终究会好,一定会过去,撑住!”她流着眼泪,想点头却动不了,对我挤出了一点点笑容。

快深夜了,我又哭着开车回家。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啊?两个月?我自己大概可以估算,需要植皮的面积除以每次可植皮的面积,乘以每次植皮的间隔时间,答案就等于剧痛加上发烧的时间。算了,太多不确定因素,不要多想。

补记:到现在,我依然清晰记得2010年11月7日晚上她“眼睛一直眨着,皱着眉头,后来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天花板”的神情。

<h3>Day18 2010.11.8(一)</h3>

我今天情绪不佳,因为沉浸在昨天的情绪中,满脑子都是她很痛又不能动的画面。

今天媒体报道:“她可以坐着排便了,她很棒!”任爸总是想鼓励歌迷、鼓励大家,尽量释放乐观信息,让大家放心,苦往自己肚子里吞。我很敬佩任爸的风范,但是,哪里是这么简单、这么单纯地坐着排便啊?我印象中,她说她第一次排便的情形,她屁股烧伤没办法坐,花了近三个小时,好几个护士抬着她。她常常是不小心排出来,或换药时侧身排出来,一直是在床上排便。我如果记得没错,昨天也是换药换到一半,护士再帮她清理。报道中所谓的“排便”,那是一个没办法用力,用力全身伤口都在痛,痛到不得了,还要硬撑下去,因为希望能一鼓作气排出来,是一个硬撑的动作。

看到媒体写的,我也不知道我应该怎么想。当然,媒体要用标题吸引读者,但事实就是没有这么轻松。

我在去医院的路上一直想,这样的情绪下,今天我要怎么鼓励她。我想要这么说:“你要加油,要乐观,要忍住,要听话,尽力配合医生,赶快好,免得我撑不住我先累死,或我先崩溃。还有,我不会让你白白烧这一场,我们分工合作,你负责快好,其他的有我在,你好了以后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需要你的帮忙!”

事发至今,我见到了两个电视台的人及导演,我不相信他们是故意的,应该是疏失。我一开始手足无措,没想到要怪他们,从当初担心到现在看着她受罪,没有其他心力去追究。我也没有那么想追究,追究也改变不了她的生命危险与将来的漫漫长路,这是无法弥补的。我没有多余力气去关心太多,我比较关心的是怎么做才对她的复健最好,我已心力交瘁。

到了医院,任爸告诉我植皮手术顺利,下午3点多就醒了,她一直撑着不睡,怕晚上睡不着。她说,晚上睡不着是件很恐怖的事。我进病房时她心情还好,左手大拇指露出来了,因为烧有点退,她还耍宝唱歌。她嘴边纱布摇摇欲坠,自创了一曲《鱼儿鱼儿(嘴边的纱布)好想吃掉它》。我静静地听,路上想到的鼓励没有机会说,既然她心情不错,也没有提的必要。

不过,我趁着她心情不错,告诉她这一路帮忙鼓励的朋友跟贵人是谁,还告诉她今天的一个小插曲:“包括小玉在内的几个好友一直问我有什么可帮忙,我一直想不到有什么忙可以帮,前天(周六)他们坚持送我来医院,再接我回台北,起码有一天让我不要这么累。跑了一次,他们发现原来台北林口开车来回也蛮累的,他们索性帮我安排了一个司机载我一个月。我百般推辞,主要是因为我自己开车机动性较高,我的时间很不确定,我推辞推了好久。傍晚,司机到我家楼下打电话给我,说包车的钱已经付清了,坚持不收我的钱,也不告诉我是多少钱。”

hebe今天又来了。她俩聊着聊着就演起来了,一人一句,即兴演出两个大牌一搭一唱抱怨妆发太烂的戏码。过了一会儿,换了的护士陪她一起演了起来。她转头慢条斯理地对护士说:“小姐,请问今天要换药吗?”护士继续忙别的,轻轻地说:“不用,只要换脸。”她甜甜地说:“谢谢。”护士若无其事地说:“不客气。”她头转回来对着我的镜头,翻白眼,双手微微挥动(飞上天的意思),然后,带着动作用闽南话唱了起来:“芽比(花博会吉祥物),芽比,来去来去夏威夷!”唱完,突然很严肃地对我说:“不要拍摄好吗?艺人现在在工作,不是很方便。艺人现在要练习吹球。”然后自顾自地练习吸气。

回家的路上,我有强烈的预感,她今天的好心情应该只是短暂的,只要她的皮还未补完,发烧疼痛可能还是免不了的。

<h3>Day19 2010.11.9(二)</h3>

今天我蛮担心的,因为我总觉得昨天她的好心情应该只是假象。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大约晚上8点多才到医院,一到任爸就告诉我今天状况不好,虽然早上也是麻醉换药,但后来复健时,一个动作不小心,没做好,导致她大力咳嗽大力咳痰,引发了呼吸困难。她本来就有气喘,而且对某些药物、食物过敏,不知为何呼吸困难会导致她的半个脸肿了起来,肿了两个半小时。任爸淡淡地说,她哭了一会儿,她不解她这么努力这么配合,为何还有奇怪的病痛折磨她?

我见到她时她很低潮,意兴阑珊,有一按没一按地按着吗啡,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讲话。她想早点换药早点睡觉,如果hebe要来的话,要我赶快通知hebe不要来了,因为她真的很泄气、很低落。我赶快跟hebe说,hebe已经在路上了,只好折回去。

9点换药,居然这一换换到了11点,加上排便、换药、换床单,所以搞了那么久。我等到11点,跟她说hebe刚刚在路上来到一半,我请hebe先回去了,她有点惊讶,她忘记她说的话了,觉得很不好意思,赶快给hebe留了个信息。我看她很低潮,就鼓励她,跟她讲我本来昨天想讲却没有派上用场的话,要她加油,以免我先崩溃。她的回应有点冷,淡淡地说:“你不会崩溃。”我又鼓励她,还有很多的挑战,植皮、发烧、复健等等,这些都是逃不掉的,悲观也是一天乐观也是一天,与其心情差地过一天不如心情好地过一天,尽量心情好地去面对这些。她的回应也有点冷,只淡淡地点了一下头。

<h3>Day20 2010.11.10(三)</h3>

今天去医院的路上在想,照理说今天应该要状况好一点吧。一到医院,任爸就很兴奋地告诉我她今天不错,暂时退烧,没有过敏,呼吸困难解除。

我见到她时,任爸还在喂她吃饭,她看起来没有表情,露出一点点红色的鼻头,下巴也露出来了。她今天也是很累、很想睡,快要睡着时,看到新闻报道iful》前讲了一段话,她很感动;也看到了她自己以前的照片,她很难过,就哭了起来。新闻一完,hebe刚好从门口走进来了,真巧!我把时间留给她俩,因为接下来hebe要外出宣传超过一周。

换完药,一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痛又累又困,可是今天还没练习吸球。她第一周可以轻易吸30下,但这几天都好像是在硬撑,吸了10下就要休息,还很想发脾气。

我走之前再次鼓励她:“有一个护士告诉我,其实整体状况还算不错,又过了一天,又少了一天的痛,是值得高兴的事,赶快好起来,解救我们。尽量吃尽量睡,尽量保持心情好,心理会影响生理,越快点好,就会越快点降低我们崩溃的概率。”我告诉她任爸瘦了四公斤(任爸没有告诉我,任爸跟护士闲聊时提到的,是护士告诉我的),想给她一点点压力,刺激她加油。她吓了一跳,开始啜泣。我说:“我们都愿意辛苦,如果瘦四公斤能换来你的进步,我相信任爸也很愿意。你也要帮帮我们帮帮自己,因为绝大部分我们帮不了你。”她又笑又哭地点点头。

<h3>Day21 2010.11.11(四)</h3>

今天,我自己有很多感触。我为什么要记录、出书呢?媒体报道来源就是华研跟任爸的说法,华研为了保护艺人及尊重家属,全部都是官方回答,轻轻带过;任爸为了不让歌迷担心以及秉持他的人生观,以乐观鼓励的表达居多。都没有错,但我很清楚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媒体的关心如我的预期会渐渐消退,哪有那么多新闻点可以持续报道呢?而这是一个长期抗战,她光走出这个医院就不知道还要多久,还不一定能走得出去,搞不好是坐轮椅出院。

假设两个月后她出院,焦点已不会是这两个月她到底是怎么走过来的,媒体一定特别关心她的外表受损程度,谁能先拍到她的样子谁就有头条新闻。S.h.E会不会解散?她什么时候要结婚?如果这件事情引起了这么高度的关注,谁会知道真正的过程是怎么样呢?既然大家这么关注,那么,我想在新闻性过后,为了还在关注这事的人,补上接近真实的事实。这两天,新闻报道她很乐观地笑着说:“终于可以不顾形象地挖鼻孔了!”谁知道那是怎么样地挖鼻孔呢?那是因为有鼻肠管从鼻孔插进去通到肠子,是为了强迫她吸收养分,灌牛奶进去,非常不舒服,所以她无时无刻不在挖鼻孔。

烧伤真是最不人道的病痛啊,尤其是大面积烧伤,皮没补完前都是没有皮的痛,而且要忍好久,如果可以用来植皮的皮不够多,要等被取的皮再长出来。这样长期的痛是不面对都不行,完全束手无策,只能忍,只能等,躺在病床上又不能动,只能等到皮补完才会好一点。撇开长期剧痛不谈,也好比在坐牢,但比坐牢还难受,坐牢身体还可以动来动去。

灼伤中心几乎每天都是客满的,隔一两天就会有伤者进来,遇到公共安全事件时,一下进来好多个,除了本地人,也有很多是其他地区的劳工。这阵子,我没有心力关心其他病人,也不敢多看他们几眼,我总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今天,进来一个病人,这位伤友好像是个工人,一个五十多岁的父亲,因为工厂出了意外。我刚好在门口准备进来,焦急、不安与担心的家属就如三周前的我,围在门口,听着护士小姐对他们解说,这一切仿佛唤起我三周前的记忆。

我问护士小姐,你们看到这些病人、这些场景,会不会麻木?她们说,刚到灼伤中心工作时,看到病患被烧伤的惨状,心中非常非常震惊。即便到现在,虽然看多了,还是常常不忍心或鼻酸。我觉得,我写这本书是一件对的事情,灼伤的病人可能大多是弱势团体,除了家人,有多少人关注他们呢?他们是小众,只能默默地承受。将来他们回到社会,除了身心复健外,可能还要承受他人异样的眼光。不会有人知道他们受了什么罪,多数人也不会有类似她的待遇。她这点儿经验,如果因此能让这个社会更了解烧烫伤,更了解他们奋斗的血泪史,更尊敬、支持与关怀这些勇敢的灼伤斗士,她受的罪,会比较有意义。

我到病房的时候,任爸正在鼓励她练习吸球,她显然很不想吸,因为胸闷。今天她露出了嘴巴周边,红红黑黑又脱皮,可能是疱疹的关系吧,跟我在飞机上看到的她完全不一样。她还不忘搞笑,因为只露出一点点脸,所以脸变小了。她强调她是巴掌脸。她心情普通,无聊就模仿木乃伊让我拍照;她身体非常虚弱,因为昨晚疼痛失眠,也不想多讲话;她也没有食欲,知道该吃却不想吃,晚餐没有动。hebe又来看她了,她隔天要出外宣传好几天。我跟hebe说:“你试试看让她把碎肉跟蛋吃下去。”hebe哄着她吃了一点,然后,我就把时间给她俩了。

她脸部换药时,hebe出来告诉我,她刚刚哭了两次,她在哭诉任爸瘦了四公斤,任妈也瘦了。我说,是我告诉她的,是一种鼓励她的策略,她越早点好,越能快点解脱任爸。换完药,可能是痛过了,所以她的精神来了,告诉我今天早上是第一次在病房内无麻醉换药,超痛,可是她撑过来了,她很感谢医生护士,而且,明天是进手术室麻醉换药,所以心里是喜乐的。她跟医生拜托,可否让她的腰跟臀也上人工敷料,这样应该不会那么痛,医生同意了,她又是一阵感恩。她还很骄傲地告诉我,她今天下午忍了两个小时没有按吗啡!

三周了,有进步吗?有吧。

<h3>Day22 2010.11.12(五)</h3>

今天,我在去医院的路上回想,从事情发生到现在,hebe除了排定的工作以外,好像每天都来;Ella在游学前,我的印象也是每天都来。两三天前我看到一则报道,hebe与Ella依然将工作收入分给她。我没有去求证这个报道的真实性,只是静静地看了这则报道,而我有把握应该是真的,因为Ella受伤时,她跟hebe好像就是这样子做的。

S.h.E的感情,我在旁边静静地看了三年多。Ella受气时,她跟hebe会生闷气,为Ella不值而生闷气,气到想生Ella的气;我们有结婚念头时,我很担心会不会让S.h.E产生质变,但hebe跟Ella只有高兴与支持,完全没想到S.h.E或她们自己的前途;hebe出个人专辑时,宣传最卖力的就是Ella跟她,hebe唱片成功,她跟Ella比hebe还要高兴。

今天,她的脸包得比较少,眼睛周边及下巴都露出来了,红红黑黑的,有点脱皮,其实看起来脸是蛮严重的。她的右手大拇指也露出来了,有红红嫩嫩的新皮。她的心情不错,应该是自己觉得有进步,起码手跟脸都少包了一点。因为她的左眉跟左眼睛间有伤,她练习用力睁大眼睛瞪我,然后再练习紧闭双眼皱眉,她把这个动作当成游戏玩。她还开玩笑跟任爸说她像关公,要我叫她“偶像”,她一定会保佑我的,可是,必须等关老爷自己先好一点。她逗得任爸哈哈大笑。

<h3>Day23 2010.11.13(六)</h3>

今天,她脸上的纱布第一次拆掉了,整个脸露出来了,大红大黑又脱皮,整张脸都是肿肿的,只有右眼下方一点点没有伤到。我看到心里暗暗地一惊,怎么这么严重?!跟我在飞机上看到的她,完全不一样!据护士说,她的脸本来就是轻微均匀的灼伤,可能疱疹也有一点影响。

我看到她又赶快恭喜她,又有进步了,脸上的纱布拆掉了!她精神也不错,吃了不少东西,还忙着跟我形容从鼻肠管灌牛奶的感觉:“有如喝高粱酒,热热的,但却是直接用肚子喝,肚子直接热热的。”没多久开始一直流汗,因为很热,热到她宁愿忍着剧痛翻身,要我帮她拍背、扇风。她的生理时钟乱了,月经晚了,她很担心,但护士说是正常的。一度她想用手机发个短信,但手指都烧伤了,被包起来了,很难操作,按了几下放声大哭。我安慰她:“我帮你发吧,或是以后再发,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关系啦!”

她跟我说,医生说她的脸六个月内不能晒太阳,六个月内会一下红一下黑,将来的肤色也会有落差。我一听到六个月很泄气,好久啊,六个月不能晒太阳等于六个月不能正常出门,要一直关在家里或是室内场所,生活作息很别扭,会很闷。她告诉我,没有人给她镜子,但她用手机自拍看到自己的脸了;还有,脸很紧,她要一直做表情做脸部复健,很烦。她说其实她很担心,看到自己的脸时有一点吓到,有一点想哭。我说:“脸一定会没事!就算有点色差,淡妆就盖过去了,比较麻烦的是腿,但是,一天比一天进步!”

今天我们谈得比较多,还谈了未来的生活,谈她的感触。她提到,她未来可能无法继续在演艺圈工作了,毕竟她有了这么大的变化,不管是生理上、心理上或是外观上,她可能没办法再嘻嘻哈哈、唱唱跳跳了,但她也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我说:“那就做公益嘛。”她点点头。我说:“别想太多,以后再说吧!或许你可以穿长裤主持啊!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做的,或许将来想法又不一样,也可能演艺市场不要你了,有太多种可能了。”

我想,这些都是可以预想到的问题,复健、面对社会等等,希望她能尽快健健康康地面对社会,毕竟我们不可能一直躲在医院。媒体也不会放过我们,出院后,谁可以拍到她的样子就可以是大新闻吧?只有健康大方地面对才是办法!可是,如果她的样子落差很大,她必须先能面对自我,才能面对社会。

我又说:“乐观一点,加油一点,尽量把待在医院及复原所需要的时间缩到最短,帮你自己的忙,也帮我们的忙!”

时间晚了,她也要换药换床单了,我就回家了。路上,我一直想,这么严重的灼伤,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真实的状况,她的每一点小进步,都是受尽折磨。今天看到她的脸,竟然这么严重,相关人等在哪里?道义上法律上应该要在的人,在哪里?最清楚现场的导演,你不是早就回台湾了吗?媒体说你要拍新戏了?你在哪里?你们要等到她出院之后,看到她能出院,才对着空气喊两句“看到她还好,很欣慰”,或是祝福加油之类的话?

<h3>Day24 2010.11.14(日)</h3>

今天她整天状况都很糟。我到的时候,她在练习吸球,她的脸跟以前一样肿得很大,既红又黑还脱皮。她整晚失眠,胸闷、呼吸困难、忽冷忽热,整天提不起劲,有一点点发烧。她勉强把饭吃完,就开始号啕大哭,这一哭哭了很久。她很生气,为什么已经这么痛了,又多了一个呼吸困难。这一哭哭得太用力,哭到流鼻血,吓了我们一跳,应该是擤鼻涕太用力了,或许也跟她还插着鼻肠管有关。她说她之前就很想一直哭,只是痛到没有力气哭。护士连忙安慰她,任爸也鼓励她:“越来越好了,大口吸气大口吐气,放松心情,想哭就哭出来,哭一下血压会升高,也可以宣泄一下情绪。”

哭累了休息一下,练习翻身时,她笨拙地抱着床边侧身,又哭了起来:“我肚子不舒服,想上厕所,我想自在地活动,我不想在这里,我想像以前一样,以后出院也不一样了……”

我只能说:“我也不想在这里,快了快了,比以前好多了,只会越来越好。以后回家白天不能出门就不要出门,晚上再出门就好啦,不要再哭啦,今天哭的量够了!”她说:“那我以后白天在家里当蝙蝠好了,好,我要勇敢!”

无预警地,她开始忽冷忽热,坐卧难安,情绪低落。她想要复健动一下,却忽然很热,汗流不停,全身湿透;帮她扇一扇风,她却又觉得很冷、全身发抖,每一分一秒都很难挨。换药换纱布后,她吃了安眠药,眼皮就快要垂下来了,她撑着,要我等她睡着了再走。她一直喃喃自语,身上又因流汗湿了,一直在调整她的鼻肠管,嚷嚷着全身不舒服、肚子不舒服,眼神有点迷蒙,但就是睡不着。她皱着眉头似睡非睡,我不敢走,再多等一下,她果然醒来。我问她:“不是睡着了吗?怎么又醒来?放松心情!”她淡淡地说:“我一直都是这样啊!”

我心想:天啊,安眠药也没有用。

她祷告了起来:“感谢主,相信主已经让我的疼痛减少很多,我相信主的安排,我一定会撑过去,请主给我力量,最后祈求主给我一个安稳的睡眠,有精神可以对抗明天的换药与疼痛,希望主垂怜让我睡着,让身体可以休养、长皮……”

这是多么无助的祷告啊!

<h3>Day25 2010.11.15(一)</h3>

今天我一到,就发现她虽然脸还是又红又黑又肿,但头上的纱布拆掉了!是个大光头,亮亮的那种大光头,从左耳附近到头顶再到右耳附近的红色长条清晰可见,一共有三道红红的长条状的切头皮痕迹,原来后脑勺的皮没有用到,可能是因为留着后脑勺让她可以躺着睡觉吧。任爸依然是乐观的,因为拆掉纱布就是一种进步。我则呆呆地傻笑。

今早是麻醉换药,麻醉时护士帮她挖了排泄物,我联想到昨晚她睡前迷迷糊糊的,好像有说想上厕所但是没力气,再拜托护士好了。她的状况仍然是忽冷忽热,一下很热流汗,一下湿透又很冷,她说她实在没法乐观。我也不懂但乱讲一通:“一定是因为在长皮!皮肤本来就有调节冷热的功能,之前没皮,现在有皮啦,可能你的身体好很多了,才会有冷热的问题。要乐观!有进步!你记得刚来医院的时候你是什么样子啊,木乃伊耶,现在头上纱布都拆掉啰!”

她哭着说:“头皮一直流汗,很想抓!”我检查她的头没有流汗,她就说:“难道是心理因素吗?我恍惚了吗?”唉!可能是剃了一个大光头不习惯吧!她也提到,她常常眼睛一睁开就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她会发生这么倒霉的事情,居然躺在医院里变成这个样子。我只能说:“没有办法,真的已经发生了,只能接受,一天会比一天好的!”

她说着说着突然又演了起来,自己拿白毛巾当白纱,盖住头跟脸,演起了新娘,并一人分饰三角模拟起婚礼中牧师与新郎、新娘的对话,还说新娘很需要白纱,因为新娘没有头发了。一个不小心,我提到日前看到的一谈话性节目,讨论我会不会离开,她听到这个题目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耶!”我说:“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哦?”她说:“就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啊!”我转移了话题,怕她乱想。之后谈话又一个不小心,我们聊到爆炸前与爆炸经过,她讲了一点儿就开始哭了,开始胸闷,也抱怨吸球使不上力。我跟她说:“以后再谈,不急不急。”

离开前,我在不经意间跟她说:“其实类似的这种不幸事件会一直发生,或许你将来可以鼓励烧伤病患,给他们打气!”她听了含泪点点头,她说很感谢好多人帮助她,以后她也要帮助别人。她又发呆了好一会儿,好像在回想她当初在瑞金医院的状况。

她准备睡觉前吃了安眠药,特地多按了几下吗啡,好像只有这样才有信心减低疼痛,才能睡着。

<h3>Day26 2010.11.16(二)</h3>

我一到任爸就很兴奋地告诉我,虽然昨晚又断断续续地失眠,但今天精神不错,她还跟医生要求可否下床一下,医生同意了。护士把她搬下床放到轮椅上,任爸推着她在病房内绕了一会儿。她很开心,虽然只有一分钟,但终于离开了病床!

我到的时候,她笑着告诉我终于离开病床了,很开心,感觉轮椅好硬哦,还是床比较软,但她很累,为了那一分钟用尽力气,所以要睡一下。她醒来告诉我,下午心理医生来看她,心理医生建议想哭就哭,失眠时要找事情来做,不要发呆地看着时钟乱想。她想记录心情,但手指不方便,不能写作,想用录音但又不知从何讲起,所以就上上网、看看影集。

心理医生还鼓励她面对心灵深处最大的痛,所以,她下午一边痛哭一边把整个爆炸、急救与送医过程的细节说了一遍,并描述在瑞金医院待的那两天的担心、害怕与度日如年。

她又跟我很仔细地说了一遍,虽然她试图镇定,但还是忍不住地哭,边说边用棉花棒拭泪。其实,她之前已经断断续续地告诉过我了,相关工作人员也陆陆续续地告诉过我了,我还是压着情绪,若无其事地、静静地听她说。我们首度一起面对这些细节。

她告诉我,她今天换药时,手超级无敌痛,腰、背跟屁股也有点痛,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不觉得恐怖,也不知道为什么换药时很清醒,刚好瞄到自己的双腿。她说很难形容她的腿,有一点像补丁,有一点像恐怖片里的人肉拼图。我则是心跳加速、屏住呼吸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听,我其实很害怕听到她要说的。我记得庄医师描述过她双腿全毁的样子,我早猜想得到她的腿一定是一块一块拼凑出来的,一次一次补起来的。她在跟我描述她的腿的时候,没有掉泪,我想她事先做了一些心理建设吧。

后来她有点低潮,怀疑自己在经历过这些变化后,将来还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地唱歌或是带给大家欢乐吗?我说:“现在想这些太早,将来变化很多,但我相信,经历过这个重击之后,你会变成一个更特别、更好的、upgrade(更新的)的Selina!”我赶快转移话题,开玩笑说,她光头的样子像一个女大兵,有点像一部电影里的黛米摩尔,她马上顺着演下去,喊起口令:“大头兵张承中!立正!稍息!伏地挺身(俯卧撑),一下二上,预备,起!”

她准备睡觉前,我陪她跟老天爷祷告,她仅仅祈求能有一夜好眠。

<h3>Day27 2010.11.17(三)</h3>

今天,她最大的改变就是她的鼻肠管拔掉了,鼻肠管非常不舒服,让牛奶直接灌进她的肠胃,也是她挖了将近一个月鼻孔的原因。她跟我说,拔出来时她是清醒的,超恶心、超不舒服,但她不想讲细节,不过总是一个进步,起码头部可以比较自由地活动。

今天,她也一直哭。她下午复健时坐上轮椅一下,很累很痛很冷,复健师说她很勇敢。她跟我说,她根本就不勇敢,一点也不勇敢,也不想要勇敢。护士都鼓励她,夸她很坚强,她好像必须很坚强,其实她很胆小也不坚强,她连上下轮椅都怕得半死。她也担心自己的脸,现在不想管好不好看,但是很紧很绷,很不舒服。这几天她一直哭,哭说之前的痛她不记得了,现在又面临一堆挫折。

任爸鼓励她:“这样很好,是在释放压力!因为现在进步了点,疼痛减少了点,你才有心思哭啊,应该要喜乐面对才对!哭出来后要进步,发泄后要进步,要自己跳出这个泥沼,每天哭一点,每天看得更开一点面对未来,这就是成长。你真的很勇敢啦!别的房间的病人叫得像杀猪一样!”她听着任爸的话,双手一直抓头,活像个红脸小沙弥。

今天,她的身体也很不舒服,忽冷忽热,很严重,一下发抖,一下流汗,一下抱两条棉被。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鬼扯一堆因为从没有皮变成有皮了,提醒她明早见到医生时要记得反映。她现在可以稍微侧着睡,我觉得是大进步,代表她的双腿、腰、臀已可稍微活动,没有那么痛了,比起之前的完全不能动,已经好很多了。睡前,即便情绪不稳,她的理智也告诉自己要赶快好,最好的方式就是多吃多睡,所以她祷告求安稳的睡眠,求能克服自己近来软弱的力量,再求我的身体扛得住奔波,祷告完就准备睡觉了。

我在回家的路上想整个烧烫伤的过程,原来烧烫伤的治疗有一定的过程与阶段。一开始是非常痛不能动,她却很少掉泪,惊吓到忘记要哭,轻轻地讲话轻轻地微笑;再后来,因为发烧,所以都是在昏睡做梦,睡睡醒醒,15分钟内体温可以急遽变化,体温冲过38摄氏度,她眼睛就闭上了,嗯嗯啊啊的,体温降回37摄氏度,眼睛慢慢张开,问我刚刚她说了什么;第三周则来到疼痛泄气担心期,到底会不会进步?到底还要多久?什么时候才会不痛?最近来到痛哭期,每天都是情绪,每天有不一样的理由哭,哭完还能因为另一个理由再哭。

<h3>Day28 2010.11.18(四)</h3>

今天她的状况也是时好时坏,刚见到我时她蛮开心的,急着告诉我,她第一次靠自己坐在床上便盆上,努力上了一次厕所,而且她也忍痛坐在床边一下,是靠她自己撑住身体的!腰跟臀部第一次用力!很快,她又开始三分钟热、三分钟冷,一冷她全身起鸡皮疙瘩,全身都是伤口,所以全身有如针刺,有如蚂蚁在爬;一热又开始全身流汗,变得很暴躁,暴躁到无可奈何时就气哭了。她哭着告诉我,医生说又冷又热是正常的,因为没有皮、没有神经时,无法排汗,无法对冷热进行反应,现在有一点皮了,所以在反应冷热,她的身体反应又比较迟钝,正在慢慢适应这种情形。她也告诉我,复健师说她现在笑的时候嘴巴不够大,所以她得尽量咬着扩嘴器。过了一会儿,她又因为手痛、脸痛,哭了几次。哭完又安慰自己,现在的忽冷忽热比起以前的痛已经好多啦,她要很感恩,但一下子又开始忽冷忽热,她又掉眼泪,哭完再安慰自己一样的话。

今天有一个比较振奋人心的消息,明天一早准备植第三次皮。终于,我说“终于”的原因是,第一次植皮跟第二次植皮中间间隔大约10天,第二次跟第三次应该也是差不多吧!她这几天的状况很惨,每过一天都觉得像过了好久。我一直在等第三次的到来,第三次终于要来了,可能是因为头皮也长出来了,可以再割了。

如果依照医生之前估计的,可能还有第四次及第五次。拖得越久代表没有皮的伤口越多,她越痛越好得慢,所以听到这个消息,她的心里是很高兴的,她还开玩笑明天不能摸头了。可是,她也有一点点害怕,因为她记得刚植完皮是非常非常痛的,她印象中那个痛是另一个世界的痛,不过,等植皮等好久了,该来的还是要来。

她睡觉前又排了一次便,排了很多,花了一个小时,可能因为之前逼自己吃太多东西而排便不顺的关系吧。我安慰她:“这是好的,身体机能慢慢正常啰!”她睡前问我:“是不是半年后她就可以正常生活、正常工作啦?那可以用短发见人吗?”我说:“可以啊,短发很好啊,难得你一生中有机会留短发。”

<h3>Day29 2010.11.19(五)</h3>

今早任妈短信告诉我没有植皮。傍晚到了医院,任爸告诉我她今天的状况:“她下午非常沮丧,大哭了两个小时,护士安慰她安慰了两个小时。早上本来要植皮的,医生也把她刚长出来的一点点头发剃光了,但是因为医生发现她的伤口在长皮,且头皮太薄不够厚,所以临时决定先不植皮,让她再长点皮,也等她的头皮长厚一点。同时,又插了一根管子:鼻胃管,直接从鼻子进去通到胃里,强制灌牛奶。鼻肠管才刚拔掉没多久,为了加速生长、加强营养,医生决定还是要强制补充营养。这次改插鼻胃管的原因是,鼻肠管太细了,经常堵住,所以换粗一点的鼻胃管。她从手术房出来,发现头没有包起来才知道没植皮,所以又要等了。加上难受的鼻胃管又插上了,再加上这次医生没有用人工敷料盖伤口,而是用药膏抹伤口,新形态的疼痛又出现,沮丧到一个顶点。”

我见到她时,其实她下午已经发泄过一轮了。她有点像小和尚,她的头光亮,头上取皮部分红红的,刀口清晰可见。她的脸黑红黑红的,肿肿的,亮红的头与黑红的脸形成明显对比。她的左手纱布整个拆掉后,我看到了左手肘的伤,红红凸凸的一片。吃完饭后,她有气无力地跟我说了一遍白天的情形。本来昨晚睡得很不错,又要植皮很开心的,结果是这样,心情跌到谷底,下午复健课程变得好多了,她都意兴阑珊了。她有点想哭但故作坚强,重复告诉我她的双腿非常痛,是不一样的痛,吗啡又没有用了。我安慰她,其实这是好消息:“自己长出来的皮总比补的皮好吧,而且植皮越少将来疤也越少!”

八九点她突然喊累,后来,竟然就发烧了,又回到之前体温变化睡睡醒醒的循环中,持续了一个小时。10点醒来放声痛哭,是我至今见到哭得最惨的一次,她很泄气,又有不同的痛了,发烧,难受,脸很绷,上半身很冷,手很痛,双腿更痛,还带着灼热的感觉!她一直哭,哭得很凄厉,擤鼻涕擤得鼻子很痛,她那种哭法我找不到文字形容。

她哭喊:“我对人很好啊!我为什么变成这样?我为什么变成一个大光头?我的脸为什么红肿?我的手脚为什么白白红红的?为什么变成这样?”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没办法,遇到啦,现在比之前好很多啦!”我的安慰完全没有用。她再哭喊:“可是这不是我要的,这不是我选的,为什么?我对人家很好啊,为什么是我?一切本来很好啊,难道是我太幸福了吗?一切本来都很好啊,我拍了四天都很顺利啊!”护士静静地听,安慰她哭出来,后来护士也安慰到无语。

我说:“没有人会选择被烧伤,没有人想要这样。”我看着她,想着她过去、现在、将来要承受的心理、生理的折磨,我也不甘,我也不愿接受,我也想不透为什么她会遇到这种无法弥补的伤害,最后,我跟着她一起哭。

如果,眼眶湿润、掉几滴泪这种不算,我上一次大哭好像是10月25日的白天,回到台湾的第一天,因为上班时同事关心,我讲一讲忍住,跑到厕所去哭。

她哭了半小时,全身湿透床单湿透,我得出去一下让护士换床单、换衣服。回来时她情绪较平稳,她居然跟我说:“我想了一下,其实烧伤发生在我身上比较好。”我顿时傻住,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说:“这么多人关心我、照顾我,如果发生在替身身上,可能受到的待遇会比我糟吧?”

我呆住了。一回神我接着问她:“有替身吗?有替身为什么危险镜头是你自己来?”她说:“有啊,不过她不是武术替身,她是一个外形、背影跟我很像的人,拍戏四天来,一天到晚跟着我,揣摩我的动作。如果我回台湾主持节目,剧组赶戏会用她来补拍一些我的背影或远镜头。”我悲愤莫名但忍住了,之前的声明不是说“有替身、有水……”我没有讲出来,怕她听了生气。

回家看到任爸的微博,提到今天她因表现良好,医生奖励她所以让她喝了10毫升的可乐。我看了觉得超级委屈,她哪里是这么轻松平常,任爸,您的伟大也太异于常人了吧!我真的不懂这样的报喜对我们的好处在哪里?事实上她是崩溃的、很惨的,但明天报纸却会是轻松的。

最近的报道都是她可以坐轮椅了、拆纱布了、脸露出来了、三分头像军人很可爱、我喊她是偶像关公、喝可乐了,我不懂为什么我们需要这个样子,她根本很惨。

我睡前告诉自己:“任爸比我更痛心,他有他的理由。”

<h3>Day30 2010.11.20(六)</h3>

今天,她大体上情绪好一点,笑笑地练习“阿伊屋ㄟ喔”(日语),认真地练习握拳。她还是忽冷忽热,双腿还是因为新的药膏很痛,她大致跟我描述一下为什么新的药膏比较痛,因为人工敷料有皮的作用,用药膏抹等于没有皮,伤口直接露出来。她接受了昨天没有植皮的事实,她接受了又插上鼻胃管的事实。医生、护士鼓励她过几天植皮对她是更好的,任爸也鼓励她要释怀。到目前为止,只有坚强的任爸一直劝大家释怀,因为只能释怀,面对现在活在当下。我知道任妈没有释怀,我知道我也没有释怀,还有很多亲友,甚至歌迷及关心她的大众也没有释怀,走不出来,大家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做错了什么事吗?为什么要释怀?

hebe从外地工作回来了,得了肠胃炎拉了好几天,所以没有来医院。我听说她生病后,发了个短信给她:“请保重!”她回我:“一定要赶快好起来,实在太想念我老婆了!”我把这个短信给Selina看,她看着短信自言自语:“我也是。”今天,在灼伤中心外面又遇到几个歌迷徘徊,我跟他们说:“不是我要赶你们走,是Selina,她说你们在这边有点浪费时间,不要影响自己的生活,她会加油的。”他们很可爱,告诉我他们没有浪费时间,他们带书过来医院看,只要我转交卡片,他们就走。我当然转交了,我还念给她听,她听了一直傻笑。

她淡淡地告诉我,她看过她自己的脸、手跟腿,腿是一格一格的,将来不会是漂亮的,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这样子,讲着讲着就哭了起来:“我真的没有这么勇敢,之前太痛了没有心情想这些,我好像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我还不到30岁,以后怎么办?为什么?人生很妙,我们只能把握当下,对不对?因为不知道意外何时发生。”她讲着讲着,电视上的颁奖典礼传来谭咏麟唱《新不了情》的歌声,她似乎分了神,就跟着哼唱了起来。我说:“我有印象你上哪个节目有唱过这首歌。”她说:“好像有吧。”

看她的情绪好像有些好转,我拿出了一堆理由安慰她:“这54%的新皮也是你的皮啊,只是跟46%的皮来的时间不一样,只不过先来后到罢了,都是你的皮,就算不甚满意也要一视同仁。好比,有的人眼睛小,有的人嫌自己胖,有的人嘴巴很大,但好不好看是相对的,都要接受自己,总不能讨厌自己的眼睛或嘴巴,或讨厌自己胖吧!这段记忆不会不见的,疤也好新皮也好,就像这段记忆,忘不掉就接受吧,就算不是很好看也要接受。”安慰显然没有用,她依然哭泣,突然问我:“你不是喜欢我的外表吧?”这是她第一次担心这一点,我想都没想就说:“外表无所谓啦!你本来就不是靠外表取胜的。”我又赶快再追加一个冷笑话:“你本来外表也普通啦!”我忍不住泪,跟着哭了起来。她说:“难道我们两个以后就要这样每天哭吗?不是说好今天不哭的吗?”

我在飞机上第一眼见到她时,就担心她会担心这一点,这应该是这种情况下很多人都会有的担心,担心自己外表变了,担心自己不再光鲜亮丽。她到今天才第一次想到这一点,可见她有多痛,痛到什么样的境界。

<h3>Day31 2010.11.21(日)</h3>

今天她情绪还OK,我一到,她就撩起衣服要我帮她扇风,开心地问我这样性感吗?开心地告诉我她今天的努力,包括她尽量不按吗啡。她的腿还是很痛但忍过来了,她手很痛但是她硬是复健。她流着眼泪在床边坐了15分钟,她努力克服排便恐惧撑过去,因为这样新陈代谢才会好。她还告诉我,她下午累得呼呼大睡,累到练习翻身却睡着,差一点扭到了脖子。她今天没有发烧,忽冷忽热也好多了。

她讲完没多久,护士小姐带着她进行手部复健,把手指撑开,她皱着眉头嗯嗯啊啊地配合。八九点她又想排便,我就离开一下,我回来时她却开始哭了,又沮丧了,因为她担心她的脸,脸很紧,她无法自然张嘴或讲话,难过了好久,我想她很害怕、很挫折吧。她问我:“我会不会痛死?”我转移话题:“依你复原的速度,我有信心你12月底就可以出院了!”护士小姐一直在旁边安慰她,教她脸部复健,帮她脸部复健。我想她太急着想要复健了,一达不到她预想的目标,她就开始难过。她现在最担心她的脸,皮是硬的、红肿的、有结痂的,咬着扩嘴器其实是很痛的。

睡觉前她平静多了,不喊痛了。她一直问我她上次按吗啡是什么时候,可不可以按;我不想告诉她上次是什么时候,我叫她按吧,先过这一关,上瘾我们再去勒戒所。她今天睡前也有祷告,祷告她的脸可以自然地讲话、吃饭,祷告她的皮会快快长好,祷告她的祷告都会实现。她跟我说,仿佛只有祷告才能给她勇气与力量面对明天的一切。我跟她说:“你好像忘了祷告请主赐给你承受疼痛的力量?”她按了一下吗啡后,轻轻地说:“因为疼痛好像是免不了的。”我说:“如果晚上睡不好,不要生气,生气也没有用,醒来再睡就是了。”

明天满一个月了,感触很多,我回家写了一篇短文。

<h3>Day32 2010.11.22(一)</h3>

上午10∶58∶30时,我在华研的网站写下:

我真的比你们幸运?我真的比你们幸运!

一个月来,她每天的生活很简单,就是反复地清创、植皮、换药、麻醉、止痛,伴随着免疫系统弱化、感染不断,发烧、疱疹、盗汗、胸闷、发抖、昏睡、噩梦、失眠、意识不清、忽冷忽热,以及永无止境的剧痛。原来,大面积三度灼伤的折磨,求死都不得,因为她不能动,而且有好一阵子,她痛得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我不知道她哪来的神力可以走到今天。

她好想复健,但不论排便、翻身、复健,每个小动作都要花好久时间,每个小进步都痛彻心扉。她怕吗啡成瘾,常常告诫自己不要依赖药物,再多忍一下;她忧心任爸日渐消瘦,每天咬牙逼自己进步,让任爸心安;她手指还不灵活,但会要我帮她连上网,看你们的留言,边看边哭,边看边笑。她看到自己红肿的脸,自嘲像关公,却偷偷地哭,问我脸会不会好;换药时不小心瞄到双腿,自己形容好像拼图,然后傻笑、发呆;她常若有所思,过一会儿委屈地痛哭失声:“我待人很好啊,为什么要我承受各式各样的痛?我这个样子怎么办?”过一会儿又强颜安慰自己:“我已经很幸运了,好多人关心我,我会加油!”每次换药,她一定祷告,祈求上苍赐她承受疼痛的力量;每晚睡前,她一定祷告,感激上苍帮她又挨过一天,恳请上苍帮助她面对明天,乞求上苍让她能睡着。

如果她能暂时没有意识没有感觉,应该会好过一些。

一个月来,我每天的生活也很简单。

就是无助地看着这一切,看着她痛,看着她苦笑,看着她担心,看着她情绪起伏,看着她故作镇定,看着她放声大哭。我束手无策,我只会骗她:“撑过今天!明天,就会好多了……”明天再骗她一次。

我不停地想:这个考验应该要有意义吧?对她,是天将降大任吗?对S.h.E而言,她们的友情还需要考验吗?对我,要我每天看着她受罪,难道是考验我的抗压指数吗?还是在考验任爸、任妈的慈悲?不会是要考验歌迷吧?

如果我能不要看不要想,应该会好过一些。

我真的比你们幸运吗?我知道我比你们幸运,你们可能比我更担心、更无助、更难过。我相信她的每一个明天都会比今天进步,我也相信这个考验会是有意义的。



这篇文章是用她的微博传送出去的,反正都要公开,微博似乎比华研网站更有效率,而且关注她的人应该都是关心她的人,收到这篇文章应该不会太唐突。

今天,还没走到病床旁边就听到她在哭了,哭得蛮惨的,任爸跟护士在旁边安慰,医生在旁边说明。原来是因为今天早上麻醉换药时,医生发现改用药膏的部分有第二层感染及坏死的组织,所以清创了一下,她痛到怀疑麻药是不是用到顶了就没用了。麻醉退了后,她哭诉是史上最痛的换药,完全无法忍受,比在上海还痛,不想按吗啡了,因为没有用。我无法了解史上最痛是多痛,一直以为刚灼伤时会是最痛,应该是会渐渐减缓才对,都熬过来一个月了,她不能想象也不能接受为什么还这么痛。所以,她下午大崩溃,崩溃完发烧,就昏睡了一下。医生告诉她24小时内再感染的概率是不高的,也预告她明天早上进行无麻醉换药,若有感染还要再清创。她一听到无麻醉换药就又崩溃了,我来时就是刚好撞见这个场景。

今天是容萱的生日,晚上任妈跟容萱都来了,她们带来一句话鼓励她:“一切都会过去的!”因为怕感染,一次不能有太多人在病床边,所以我帮他们拍了几张照片之后就先出去了。我出去前看得出来她一直发抖,她手在抖,在忍着不哭,那是强颜欢笑、故作坚强的表情。她也知道我看得出来,她跟我说她先忍一下,等下妈妈妹妹走了后再哭给我看,因为我是垃圾桶。我出去之前,偷偷帮她按了一下吗啡,偷偷跟她说:“明天会带大麻来给你!”她笑了。

晚上9点左右,任爸、任妈、容萱一起走了。我进去病房后,我说明天换药时咬着筷子骂吧!她苦笑了一下。她有点想提今天状况有多痛,讲着讲着她眼皮越来越重,果然又发烧了,体温又开始在38摄氏度与39摄氏度之间徘徊,一下39摄氏度就睡了,一下38摄氏度就醒了,非常精准;醒来就喊超痛,醒来就按吗啡,醒来就担心明天的无麻醉换药,也担心明天会不会植皮。她睡着后,我想:“快第三次植皮了,再痛应该也没多久了吧。”我甚至偷偷帮她按了一下吗啡,希望她能不痛,能睡久一点。

10点多,护士突然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医生打电话来,决定明早麻醉换药!”简单的一句话,她瞬间超开心,有如活过来了,整个精神都来了。她喜极而泣,哭着感谢医生!感恩上苍!护士帮她复健脸部时,她还不停耍宝:“这里好像‘长庚’总统套房哦!好像皇宫哦!每天都有人搀扶我、帮我换衣服呢,还有专人SPA脸部呢,简直是五星级的服务哦,这样子我都上瘾了,怎么舍得走呢?”嘴巴复健时,还即兴唱了一段ney on的《I will always love you》(惠特尼·休斯顿的《我将永远爱你》)。

我跟她说:“医生不会故意要你痛的,这些医生是很专业的,尽量放宽心吧!这条路很长,会有很多痛苦挡在前面,再怎么样都要跨过去,该来的总是会来,永远不知道明天来的会是什么,明天可能是麻醉换药可能不是麻醉换药,现在担心都是多余的,我们能做的只是现在尽量放宽心。”唉!我讲得很简单,我讲得真轻松。

<h3>Day33 2010.11.23(二)</h3>

昨晚深夜发高烧,所以她没有睡好。今晨进行麻醉换药,因为她昨天对换药反应较大,所以今早医生换药时用的麻醉剂量较重。下午麻醉退了以后反而更痛,又发烧了,她很沮丧,她觉得都是她昨天要求麻醉,结果害得自己今天痛了一天。整个下午,她就处于一个濒临崩溃的状态,任爸及护士半鼓励、半逼迫,她一想哭就带她做各式复健转移注意力,尤其,她可能快要植皮了,可能又好一阵子不能动。

我到的时候,她是那种非常累又很想哭的脸,眼神呆滞。她重复地喃喃自语:“医生把吗啡拿走了……”她没有力气哭,她说哭没有意义了,而且没有力气崩溃。她淡淡地说,这周是地狱周,怪自己昨天的要求加重麻醉的反映害得自己今天更痛。我只能安慰她说医生有医生的专业判断,不会因为你的要求就改变他们的决定,但至于为什么又发烧,我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她整天没有吃东西,晚上也完全没有食欲,不过还好,有鼻胃管撑场面。

她昏睡了一两个小时,我没事,就看看她好友阿咪准备的随身碟,里面有10年来S.h.E私下的生活搞笑点滴,是阿咪准备给她的,希望她能看一些开心的东西。这三人真的是太自然太搞笑了!蹦蹦跳跳嘻嘻哈哈的她,宛如昨日,抬头看着她现在在病床的样子,我很难过,突然又一阵悲愤莫名。

她醒了,在明天即将第三次植皮之际,护士量体温居然是40.3摄氏度!护士慌了,试着镇定地安慰我们却有点手忙脚乱;我呆了,站着不敢动也不敢讲话。护士冲去找庄医生过来,庄医师知道她是过敏体质不能吃退烧药,怕皮肤过敏,要护士拿很多冰块跟毛巾,用毛巾包着冰块,包满她全身46%没有伤口的地方,另外54%有伤口处不能冰敷,因为冰敷会很痛。我感觉庄医生也有一点点被吓到,用毛巾包住她整个头,一不小心还碰到伤口包扎处,她苦笑着说:“医生,你碰到我伤口了,有点痛。”庄医生傻笑说:“抱歉抱歉!”我感觉她自己也有一点点吓到,但她神志还算清醒,还能对我们傻笑,尽力配合,任凭医生处置。慌乱中,她突然哼起歌来,我真的听不懂旋律,分不出是哪首歌。看着这个画面,被一大堆白毛巾包着的大光头配上既红又黑的脸,我呆若木鸡,心里感叹,她躺在这个布满精密先进医疗器材的大医院中,竟然,沦落到用原始物理治疗的地步,我们到底遇到了什么灾难啊?过了很久,40.3摄氏度高烧不退,医生准备抽血抽尿化验、护士忙进忙出时,她突然喊想上厕所,我便出去外面等着。

我在外面等了非常久,起码有一个小时,突然林志鸿医生、杨瑞永医生等医疗团队,包括麻醉、营养科等七八位主任全员到齐,杨医生跟我介绍了一下全体成员(我白天不在,遇不到医生),简单地安慰我叫我不要担心,他们进至病床旁边观察,开会想办法。我待不住了,跑到外面走廊踱来踱去。冷静想想:“不对劲,40.3摄氏度太严重了,不对劲;医生全员到齐,不对劲;若临时要急救开刀之类的,我不是家属,连签同意书都不行。”我打电话给任爸:“萱萱烧到40.3摄氏度不退,医疗团队全都来了,我觉得应该先让您有个心理准备,若退烧或有什么状况我再第一时间告诉您。”任爸呆了一秒,简单说:“知道了,谢谢。”

又隔了好久,医生们出来告诉我,找到一种最新的抗生素退烧药,不致引起过敏,若稳定的话,依照计划明早仍然植皮,可能要尽快覆盖住伤口以免常常感染,要我快进去安抚她的情绪。我连忙道谢,跑进去看她。她跟我说:“好痛好痛好倒霉,为什么还是那么痛,就要植皮了为什么又出状况?明天还能植皮吗?”我连忙胡言乱语一番,还是“不用乱担心一通、医生都在旁边”那一套,她呆呆地看着我。突然间,我吓了一跳,任爸出现了,她眼泪瞬间流出,原来,任爸一挂电话就飞车过来了。我跟任爸七嘴八舌地叫她放心,任爸陪她祷告一遍,任爸再帮她祷告一遍,她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了。我在旁边听着祷告,仿佛祷告是唯一的希望。

我跟任爸一起离开,快半夜一点了吧。临走前我跟她说:“恭喜!又撑过一天了,再怎么样痛苦也就是那么多,只会越来越少了。”

<h3>Day34 2010.11.24(三)</h3>

等植皮等了好久,今天终于进行第三次植皮,手术顺利。凌晨还好,退烧了。植皮手术从上午9点到下午1点,历经四个小时,下午两三点左右她醒来一下,又持续昏睡。她醒来后很沮丧,右手很痛,因为右手伤势较左手严重,她一直对右手喊话。她的左眼点了药膏看不大清楚,不知何故有点肿。

她一见到我,告诉我她很平静,没有什么开心或不开心的事情,但找到她痛的形容词了——“撕裂地痛”。今天造型改变了,因为头皮又被割光了,所以头被包扎起来,看起来像是戴上了白色的钢盔,还有一条白色的带子绕过扣住下巴,脸依然红红黑黑,整晚都是皱着眉头的大小眼。

后来,她又哭了一下,她不理解为何眼睛又出了问题,而且右手很痛。其实,眼科医生看过了,没有问题。我安慰她说:“放轻松!可以顺便练习左手的灵活度啊!而且,哪有人植皮植到眼睛出问题的,不要乱想,肯定没事的啦!没听过烧伤要痛一辈子,就这几个月而已!”她说:“我很对不起你们,我好像一只没用、生重病的贵宾狗。”我再转移话题:“阿咪今天送来了二十个笑话哦,而且每一个都是她试验过的,是她说给她同事听,同事有笑出来的,真的很好笑!”

晚上她又发烧,烧到38摄氏度多,昏昏沉沉的;麻药完全退了之后又开始很痛,完全不能动。她有点不耐烦,怪我在旁边走来走去的,问我是不是不耐烦;又怪我坐在旁边不跟她讲话,是不是不想理她?我承认我照顾人是笨手笨脚的,其实我坐旁边没什么话讲时,就在上网、收信,看一下工作的事,看一下媒体对烧伤的报道,看一下歌迷的反应与打气,我必须把握时间啊。不过,她怪我也是怪得昏昏沉沉,就算怪两句她可能马上就忘了,我根本不用解释。

过一会儿,她担心明天的换药会有多痛,我跟她说,依照昨天经验,知道怎么换药也没什么好处,船到桥头自然直吧!但她坚持要先知道,她要有心理准备,护士讲不过她,就猜可能是病床换药不麻醉,她瞬间低潮了起来。我问她:“你记得第二次植皮后是如何换药的吗?我怎么记得是麻醉换药?”她想了想说:“不是耶!是无麻醉换药,我痛得嘶吼大叫,痛哭流涕!”我很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她突然开始模仿她自己换药时的哀号、表情与讲话,我吓到了,太恐怖了。演着演着她叹了一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

过一会儿,又开始半梦半醒,因为又开始发烧退烧,今天她梦跟醒的间隔只有五秒左右,五秒的昏睡中竟然还可以做梦。护士连忙找冰枕、冰块跟毛巾,试图帮她降温。她醒过来后开始胸闷,找不到舒服的姿势。后来她觉得完全平躺着比斜躺好,我们就把床放平。躺下来后她又觉得躺得离床尾太近,想动一下,护士鼓励她自己试着在床上移动,她一不小心又痛到,凶狠地鬼叫:“皮要撕裂了!”大概前前后后花了15分钟,才嗯嗯啊啊地把自己移到靠近床头一些。

我看着她,一个多月了腿都不能动,要多久才能回到以前活蹦乱跳样子呢?起码,终于植了第三次皮,有进步!身上没有皮的面积又少了许多,感染、疼痛、发烧都应该会一直降低减少!

回家后上网看了一下,看到媒体报道导演准备接拍新戏,心理感受很糟。

正文 Chapter 4 脱离险境

皮补完后大致脱离险境,不发烧了,吗啡也拿掉了,她的头脑渐渐地清楚了,随之而来的是每天心理崩溃与身体复健,我的心理也开始不平衡。复健,听起来不像是大问题,原来,问题可大了。

<h3>Day35 2010.11.25(四)</h3>

今早果然是无麻醉换药,下午她就是躺在病床上痛。今天见到她,她的头包扎得很像是戴着一顶白色的毛线帽。她不想说话,心情是沮丧气馁,表情是无神呆滞,感觉是很烦很闷,但没有力气抱怨。我看得出来她很痛,不能动。

今天,吗啡装置完全撤走了,只剩下止痛药替她撑着,4个小时才能吃一次止痛药,这一定也是她不能动不敢动的原因。她热泪盈眶、喃喃自语:“很痛!很痛!没有吗啡,没有吗啡,是不是吗啡很贵我们负担不起?”可能是过去一个多月来她太依赖吗啡了,现在连我也很紧张害怕,我甚至不敢多看她的双腿与右手一眼,多看一眼我就觉得痛,以前痛到无助时还可以按一下吗啡安慰自己,现在怎么办?

她跟我说她累了,受不了这一切了,今天好像比较能忍住不哭,但忍不住对这一切的厌倦。

我想:受不了又能怎样呢?没有放弃的选项啊!没有办法拒绝这一切啊!

她说她想崩溃大哭不想让我看到,又说她看到我就想崩溃大哭,所以她一直想叫我出去。我一直说我看过很多次啦,没关系,她还是坚持,我有点怕她生气,就乖乖地出去了。后来,护士跟我说她哭了很久,太痛了,一直叫:“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哭完了心情好一点点,又开始不舒服了。流了汗她就再哭,忽冷忽热她就不耐烦,但不耐烦也没辙,她就逼自己不要有情绪波动,克制不住情绪就再哭。

她跟我说,她每晚平均每两小时痛醒一次,每晚固定的起码三次,醒了就看着墙上时钟发呆,或乱想一通,或哭一哭,我真的接不上话。

我又老调重弹:“这一段是躲不掉了,慢慢接受吧,问为什么或不甘愿都没法改变这个结果。与其情绪很差面对痛,真的不如情绪好一点面对痛,而且心理会影响生理,心情好会使皮长得更快,痛苦会较快结束。几个月,相较于你的人生,接下来还有几十年,很短,很少有人有这种经验,你的人生会变得很特别,老天爷给你这样的经历让你有很多体会,一定会有意义!”我尽量讲很多话让她分心,她在听,我不知道她赞不赞成。

睡前她依然祷告,祷告完又哭了一下,她说:“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全身非常非常的痛,像针刺,像电击。我真的很怕痛,他们还把吗啡拿走,我每天都好痛。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快要绝望了,没有办法再多一点力气走下去了,都没有好消息告诉你,祷告都没有用。”唉,祷告也是一天,不祷告也是一天,再苦也是一天,反正又少了一天。

回家的路上,我想起自己以前开过刀割盲肠,躺在医院第三天我就坚持要出院,躺两天不能下床我就受不了了。不提她有多痛,她已经躺了一个多月不能动了,这是什么样的折磨啊!

<h3>Day36 2010.11.26(五)</h3>

今天到医院的时候,任爸一如往常乐观地告诉我她今天状况不错,是麻醉换药,杨医生来看她时,说各项生命数据都还算稳定,伤口的状况也还不错。任爸感觉她情绪比昨天好,她说她比较习惯这个痛了,只要不动就好一点。任爸一直安慰她鼓励她:“很快就看到彩虹了!”任爸带领祷告,她忍着泪一直点头。

任爸走了后,她又有点想崩溃,她说:“我很想像你们一样,可以坐着,可以走来走去,好想抱抱你、散散步、看看电影、出去吃饭,可是我都不行,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她哭得说一句话的每一个字都间断。她因为这个感慨,来来回回地哭了四五回。

我安慰她:“皮补完啦!很快就可以下床了!”护士小姐也加入安慰的行列,夸奖她真的比好多灼伤病患勇敢!

她今天也稍微关心了一下,关于电视台、剧组与导演有什么回应,我简单地跟她说了一下我所知道的部分。我知道的部分不多,目前也插不上手,但我想做得却很多,而且无限担忧。她了解我的个性,才告诉我一点点她的想法,话还没说完就又开始哭了。我突然有种感触,我说:“先别哭,上苍常常直接发给我一手烂牌让我打!你现在头脑清楚一点了,我想到一个故事可以说给你听。”

“25年前,我父亲被骗了新台币4380万元,我父亲又忙又要面子,始终未跟对方认真追讨,母亲在我小时候偶尔提到,始终有些不舍得。10多年前我刚当律师,心想:若我连家人的事都搞不定,我能帮人家办什么案?于是我决心在15年时效届满前追追看。家人支持,押了1000多万元新台币在法院担保,我成功地扣押了对方的财产,起诉4380万元新台币加上15年的利息,这仅是一个胜率百分之五十的官司,但只要有担保,和谈概率就高。我当时毕竟刚出道,经验不足,为求保险,朋友介绍请了名律师陈律师,他的名字太好记了,我忘不掉,单名明。我需要一个经验老到的律师压阵,我自己有空间能当好人和谈。

“对方果然诚意十足地和谈几次,一审在可预料中输掉,我有本钱输,准备拉长战线上二审时,相关部门未寄判决给我们,陈律师接到判决也没告诉我们,而是离开台湾了。但有关规定认可陈律师收到就等于我们收到,所以我们逾期未上诉就是对败诉认可了。晴天霹雳,生平第一次头痛就发生在此时,相关规定上债权确定没有了,担保金要拿回来有如登天,我父亲的面子里子尽失,陈律师开始避不见面,电话中尽说些废话。律师执业第一课就是注意上诉时间,时间会一去不复返,这是不用提醒的事情,老天爷在我能想到的范围外,给了我一手烂牌,我在我自己的领域重摔一跤。

“我用尽办法合法拖住上诉的驳回,赌对方还不知我这么糗,想办法和谈。后来在时间压力下低价和解,保留我父亲面子以及一点点里子,再运用法律技术拿回担保金,搞了一年多;同时,严重失职的陈律师仍游移闪躲。我合法查到陈律师名下无值钱财产,所以诉讼无意义。于是提起律师惩戒,可相关部门只书面审理了此事,又过了一年左右,就没下文了。我父亲不大想计较了,我不到30岁,法界人脉及影响力远不如陈律师。惩戒路很长,惩戒结果不过是处罚他,对我们也无好处,我不放手只是影响我自己的心情与前途。”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完全不哭了。问我:“然后呢?”

我说:“然后,我父亲也觉得算了,再搞下去也不值得了。我把所有证据数据整理好,锁入保险箱,告诉自己我尽力了,放手并放下!然后,陈律师好得很。有一次为一个案子(此案与我无关)到我们办公室开会,我刚好在走廊,他经过猛一抬头看到我,一个装傻及很忙的表情,快速走进会议室。”

她嘴巴张得好大,问我:“然后呢?”

我说:“所以啊,现实世界中,造成损害的人常常是可以继续过得很好的,我还觉得有时候好人不一定会有好报,世间没有绝对的公平与正义。你这件事,造成损害的人有很多,他们也无法体会你的痛,但将来会继续过着他们的日子,地球就是这样自转的。”

这个故事成功地让她忘记难过20分钟,再问我:“然后呢?”我说:“没有然后了,笑一笑,早已放下啦!毕竟只是钱的事情,我现在想到这个人,只觉得他是上苍派来特训我危机处理的。你灼伤这件事,我有预感又会是满手烂牌的局面,没什么筹码可言,但无论如何我也会尽全力,因为这是金钱无法弥补的。相信我,我会比尽全力还尽力,最后,不知何时,我也会放下的,你也得放下。还要不要听?还有几个类似打满手烂牌的故事。”她说:“我相信你啊!下次再说吧!我突然想上厕所了。”我离开病房,她花了很多力气排便,加上换床单、换衣服,前前后后花了一个多小时。

后来,电视新闻说连胜文被枪击,我们吓了一跳,她震惊地看着新闻,嘴巴都合不起来。我真的可以体会这种天外飞来的横祸,跟她说:“人生就是这样,意外来时是没有理由、没有预警的。”

临走前跟她说:“明天还是会一样,不会有太显著的进步,不要太过期待,但每天都真的有进步,我每天都拍照、录像,所以我很清楚!”

<h3>Day37 2010.11.27(六)</h3>

今天,她的头换了一种包扎方式,贴上了满满的粉红色敷料跟纱布,我不知如何形容那个样子。她今天的状况是延续前几天的状况,身体上的痛依旧,很不舒服,但她好像有一点习惯了;心理上则是处于一个随时可以崩溃的状况,哭一下好一下,好一下哭一下。

她今天觉得痛是她的宿命,不抱什么希望,她一直哭着说:“我每天都不舒服,我每天都不舒服,我不想待在医院了,好久,好久……我不要面对这些,我不要面对这些……”任爸跟我轮流鼓励安慰她,任爸说:“哭一下很好,但一天新似一天,应该要高兴才对,要有喜乐的心,哭完还是要练习复健!”今天医生出了一个新功课,严格要求每天深呼吸300次。医生担心她躺太久没有动,肺部会萎缩,肺部血液会循环不足。今天整晚的节目,就是好说歹说、半劝半逼她练习深呼吸,再搭配忍痛翻身、复健等。翻身时她还是唉唉叫了几下。翻身时,护士跟我帮她拍背,她无精打采地配合。

回家后看新闻,那个被枪击的人伤得不轻,没有任何预警;一边遭流弹波及的民众丧失生命,又是何其无辜。她小心翼翼、满怀期待地到外地拍戏,被烧成这样回来,我找不到任何合理的理由。上苍的安排,真是无法了解,我想:这就是世界上有信仰的原因吧。

<h3>Day38 2010.11.28(日)</h3>

今天白天,她梦到着火的过程惊醒,哭了很久。我到医院的时候,任爸跟我说她大概连续哭了半个小时,不确定是因为做梦的关系或是又回忆起了事发过程。我看到她时,她正咬着扩嘴器,聚精会神地看影集。我让她继续看,没有吵她,她难得有一段时间心思可以转移到影集的故事上,就让她好好把握这片刻的放松。看完影集后,看到我就开始哭,她说看到我就想哭。她跟我描述一遍白天的梦,边说边哭:“完了!我跑得太慢了,我着火了,如果我跑快一点就好了……爸爸跟我说要忘记过去迎向未来,我觉得很恐怖,我第一次梦到,梦得好清楚……”

我跟她说:“人生中有很多很多不好的回忆,失败、挫折、痛苦,这些回忆可能忘不掉,会跟着你我一辈子,可是,时间会治愈一切的。或许我们永远搞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或许有一天我们会搞清楚,或许有一天我们根本不想搞清楚了。也许有一天你会跟不好的回忆和平共存,也许有一天你会笑着谈这个不好的回忆,也许还是会哭,但那一天来的时候,也就是你能坦然健康地面对不好的回忆的时候,一切就都好了。如果再做噩梦,就要这样告诉自己!”我的安慰当然没有用,她就这样哭了整晚。38天了,这阵子每天都哭,除了意志力,我不知道她还能靠什么撑过去。

<h3>Day39 2010.11.29(一)</h3>

今天早上是麻醉换药。看到她时,心情还算平静,我觉得她脸黑黑的部分怎么好像变明显了,不过我没有多说。

hebe来看她了,是在自己急性肠胃炎完全复健后才过来的,因为hebe怕在高感染期不小心传染病毒给她。她看到hebe来很开心,几乎是把这阵子hebe错过的点点滴滴的实况转播一遍。我觉得蛮好的,因为她在讲这些的时候,似乎是在说故事,脑袋没有形成新的负面情绪。她唧唧喳喳地讲了整晚,我跟hebe听了整晚,包括她所认知的导演这个人、事发过程、她觉得这个事件是谁的错、她这一两周是如何凄惨的地狱周等等。

有关事发过程,她说,她记得拍这个镜头前,工作人员一再提醒只能拍一次,一次就要OK,而且要有火蹿出来的画面,所以他们一直往废弃厂房里送汽油。有关送医过程,她说,在送往松江医院的路上,还好,有先问华研上海的同事蔡伶俐,请她打听医院;她特别强调,她是光脚走进松江医院急诊室厕所冲水,非常不堪的画面,而一路上都灼热剧痛,从松江医院出来等救护车时却开始变得很冷。她不记得俞灏明到底严不严重,灏明的双腿好像没有伤,可以走路,但他的上半身也是乌漆麻黑的。

其实,不用问,我也猜得到灏明不可能伤得比她重,原因是衣服。灏明西服西裤,衣物质料易燃性不可能胜于丝袜;她穿裙子和丝袜,丝袜着火一剎那,双腿全部同时着火,让她的双腿全部深三度灼伤,也蔓延及腰、臀、手。

在救护车上才有水,但那时她已经不需要水了,她很冷,一直发抖,衣服全部烧焦、丝袜分不清楚是粘在腿上还是烧光了,她只记得双腿白白的。她印象很深的是,救护车司机告诉她:“现在下班时间塞车,到瑞金医院要一小时四十分钟!”她说她永远忘不了“一小时四十分钟”这几个字,hebe跟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她讲。

过一会儿,她自己转移话题,笑笑说:“我现在变成了一个没有尿尿问题的人,因为插尿管使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想尿尿了,我以前超频尿的!”hebe接话说:“对啊!以前都是因为你频尿耽误到我们的行程,真妙!”

明天早上会是无麻醉换药,她还是有点紧张害怕,她对自己做了好多心理建设:“我到瑞金医院时,护士是直接把我粘在身上的衣服跟丝袜撕下来的。在上海那两天,那个痛是整整48个小时不停的,无时无刻、每分每秒的,痛到不想哭,多痛我都经历过了,换个药有什么好怕的!”然后,她的目光炯炯有神,又似若有所思,扭头盯着时钟。

<h3>Day40 2010.11.30(二)</h3>

今天,她白天全部时间都被复健填满了,复健师帮她排了复健课表,包括吸气、脸部及手部各式运动,至于腿,还不到能复健的程度。现在对她来说,复健对她体力消耗很大,动一下她就会累得想睡一下。

我到医院时,她刚好睡醒,任爸带领我们祷告后先回家,hebe也来了,陪她一起复健。她的右手背比左手背严重,右手肘也比左手肘严重,我估计是着火那一瞬间,因为俞灏明站在她的左边,而且她惯用右手,可能着火时本能地用右手拍打火。手的问题在于手指关节弯不下去、手背无法弓起,所以无法握拳,手肘也无法弯曲。因为新皮很脆很薄,又没有弹性,复健就是用力抓,练习握力器,硬弯、硬压手指、手掌,弯不下去就借由外力(或另一只手)压下去。右手小指特别严重,护士还得进行特训:护士不顾她的哀叫,帮她压住十秒。当然,硬压很痛,所以,手部复健可用一句话表现,“自己硬压自己,压到自己很痛”。

她在压手时,压到第三下以后就会痛得忍不住掉泪,压不下去也会落泪,她说:“这简直是意志力消磨大赛!”但,还是要继续压下去。我每次看进行手部复健,心里就会有一片寒意:“手都这样了,腿怎么办?腿严重多了!膝关节、踝关节还没开始复健啊!”

今天整晚就是赶上进度把复健做完,她好几度担心做不完而落泪,hebe跟护士都在旁边加油打气,我们都在旁边找话讲让她分心,时间会过得比较快。

我跟她说,林志玲昨天生日,她的三个生日愿望中有一个是祝你早日复健!她听了愣了一下,说:“她好像天使哦!”弯了手指几下后,她又苦笑地说:“希望天使能帮助我握拳!”她很认真拼复健还有一个原因,明早的麻醉手术兼换药,医生会观察伤口愈合及植皮的情形,她有点担心如果状况不好又要清创,或者可能醒来又是昏昏沉沉地发烧,她就又要不能动很久了,所以,今天怎么样也要含泪把复健功课做完。

她今天跟我说,今早换药时她又看到她的腿了,这次她的形容是:“颜色跟形状都像烤肉一样,还没有烤到很焦的那种。”当下,那个场景与氛围是我们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只淡淡地说:“还不一定啦,又还没长好。”我回家路上的感触不是她双腿的样子,而是我很难想象复健这条路要走多久。

<h3>Day41 2010.12.1(三)</h3>

我今天到医院时,发现有一箱满满的纸鹤,是中国、新加坡及马来西亚等地歌迷送过来的,很多很多纸鹤,无法计算,里面还夹杂着很多卡片。任爸拍了纸鹤照片给她看,我抽出几张卡片读给她听。她静静地看、静静地听,脸上带有一丝丝忧伤,又带有淡淡的微笑。

她说今天早上换药很痛,换完哭了一下;下午依照复健表复健又很痛,拿镜子看自己的脸,自己按摩脸,担心脸会不会好,觉得自己的脸很花、很肿、很恐怖,也哭了一下。晚上,她说她有很多的担心,担心脸、担心手、担心腿、担心我会不会后悔。

今天是继11月20日第一次问我担不担心她的外表变了,第二次担心我对她的感觉,她担心我会后悔。她说:“我可能会变成一个怪胎或是怪物,你可能会娶到一个怪物哦!”

我说:“怎么会变成怪物呢?不过就是手脚有疤罢了。”她就哭了,我问她哭什么,她说:“你可以有其他选择啊!”我还是那句话:“我从事发至今,从没有动过跑掉的念头,我知道我走不掉,既然我走不掉,所以我只能全力陪你冲下去、豁出去,况且,疤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今天不知怎么的,她又回忆起事发及送医过程。她说她被送到瑞金医院时,医生告诉她,她的腿肿成两倍大但是是正常的,进而,她描述了海峡两岸医疗处理方式的不同之处。

<h3>Day42 2010.12.2(四)</h3>

今天,她脸黑黑的部分好像更明显了。任爸跟我说,她昨晚睡得比较好,今天换药很痛,但忍下来了,都没有哭,心情还好,整天就是机械化地按表操课做复健。今天开始做腿部复健:第一课是脚踝,她的脚踝平躺着太久后,无法如站立时之垂直,所以她用一种弹性带子绕过脚底,双手用力往身体方向拉。第二课是膝盖,试着看看膝盖能否弯曲,她很勉强地弯了一点点,结果放直的时候膝盖窝超紧超痛,皮肉有如被撕裂一般。

医生鼓励她:“迟早要做,要把关节处的皮复健到有皱褶,将来才能自由活动,要把关节的皮压到变成白色的。当能开始做时就要开始做,要越早做越好,越晚做皮会越紧。”她瞪大眼睛地听,用力地点点头。

晚上,她有一点忽冷忽热,似乎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她笑着告诉我,今天医生还说植皮的部分百分之八十以上都长得不错!今天有一个突破性的进展,就是左手手掌及左手肘的压力衣做好了,穿上了,她自己对这个进展也很开心。她告诉我,明天早上的换药,除了不麻醉外,可能也不打止痛针了!因为医生说这一个多月来注入太多药物,如果可以减少就尽量减少。如果是往常,她应该是会很排斥,很紧张;今天,她却超级正向乐观面对,把不打止痛针视为又一个大进展。

今天很特别,印象中自出事至今,今天应该是第一次整天都没有落泪,是笑眯眯而充满信心的,还说她突破了对复健的害怕。我今天也还算蛮开心的,在旁边尽量加油帮忙,协助复健。

<h3>Day43 2010.12.3(五)</h3>

今天,她头上的纱布拆掉了!头上长出了黑黑的发楂。她的右手只剩下中指包着,而且她换掉了原来肤色的左手压力衣,换成一套黑色的(原来,定做了两套可以交替穿),加上她穿着的浅蓝色病人服,有点像是僧侣穿的袍子。她一笑起来像极了一个戴着手套、傻乎乎的小和尚。

她今天的心情也是平静的、满足的,是积极乐观的,她甚至说她已经慢慢接受了躺在床上这个事实,也慢慢地感受到自己的进步。今天她早上换药也是很痛,只哭了一下,换完药就开始复健。今天加了新的复健动作,躺着双腿轮流用力伸直往上举,一次五秒钟,但右腿比较没有力气,只能撑三秒。这是单纯练习肌力,因为她躺在床上一个多月,双腿肌肉早已萎缩,但因大腿内侧的皮还没有长好,所以这个动作也是有点痛。由于不会拉扯到新皮,这个动作不会有那种撕裂的痛,只是腿很酸。

生理上的痛苦,除了皮很痛很紧之外,今天,她开始痒了。我其实一直在等这个“痒”,因为我早听说痒是最恐怖的。在灼伤后第43天,她的背、腰跟臀,终于,开始痒了。一痒起来就浑身不自在,又不能抓,是会六神无主,而且会暴躁易怒的。我跟护士就轮流帮她拍打,拍打会盖过痒的感觉。我反向鼓励她:“痒是好消息啊,代表你在长皮了。”

她今天觉得自己忍痛能力增强了,很酷,对复健信心满满,甚至有点期待复健,赶快复健完的话,很快就好了,整晚都在跟我讲复健的困难点以及她有多努力,我的精神也随之一振。

现在看来,又太天真了,复健是一条漫漫长路,好戏根本还没上场。

<h3>Day44 2010.12.4(六)</h3>

今天她还是斗志高昂、精神不错,换药的痛也忍过去了。她的脸依然红红黑黑的,不过今天有个进步,她右手整个露出来了!她的右手掌背连到手指背,完完整整、均均匀匀地烧伤。

满满的复健依然占据了她的白天,但是因为开始痒了,做到一半,她可以痒到要复健师暂停,请护士帮她拍一下背。整个晚上,我都在帮她拍打腰、拍打背、拍打屁股,因为还是很痒。她说腰、背都是湿的,很闷热,感觉上只有拍着她的时候,她才比较舒服自在一些,而且,她会要我越打越大力,用痛来止痒。

我要回家时还在想:这么痒,要怎么睡呢?可是今天我不敢问她。

<h3>Day45 2010.12.5(日)</h3>

今天白天她大致状况也还好,换药的疼痛是撑得过去的,心态是积极乐观复健的,哭泣是感动自己有进步的那种哭泣。任爸临走前带领祷告,祷告时她一直流泪,祷告完只是摇摇头,她只说她真的看到自己的进步了,知道复健是必要的,所以,她会忍住痛,心情是喜乐的。

今天她开始练习写字,自己记录做了几轮复健。对于她的右手来说,写字也是一种复健。另外,她的肩膀露出来了,一大片的、不规则的粉红新皮,不规则地浮肿。比较特别的是,她的脚背露出来了一点点。她的腿是全部三度灼伤,“全部”指的是除脚趾外的全部,脚趾上面的脚背当然包括在内,全都烧掉了,也全都是植皮。露出来一点点的部分,就是脚趾头上面一点点的脚背。她曾经以拼图形容,也曾经以烤肉形容,任爸则描述像网袜,像女神卡卡的生肉装,但我觉得都形容得不够传神。

那是鲜红色与深紫色交织成的,满满的、很小的蜂窝格子,格子里面是鲜红色,各个格子边就是深紫色。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是,头皮取下,扩大成原来头皮的四倍或六倍面积再植下,中间的鲜红格子,就是头皮的头发孔放大四到六倍后的结果;至于深紫色的小格子边,应该就是新皮与肉交接处的淤青。她当然比我早看到了,苦笑地看着我,她可能在等我的评论与反应。我仔细看着她的脚,若无其事地说:“原来植皮就是长这样啊!终于看到了。”她看着我苦笑了一下,我心里却想:×××!这是什么画面啊!难道整条腿植皮植完都是这个样子吗?

这两天,任爸的心情想法有一点点的转变。之前,除了她的伤势外,他几乎对其他事情一律不关心;现在,她生命指数与生命迹象愈来愈稳定,任爸也开始委婉谈道:“这是一个可以避免的灾难!很多地方都没有做好。”我记得,她听复健老师说过,正确的急救是可以降低烧伤后果的严重性的,爆炸后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小孩子和一个师傅带着重伤的她闷着头横冲直撞,我只要一想到这里就满腔怒火。

我有时会有一点逃避,拒绝自己接收到任何有关“如果当初怎么样,结果就会怎么样”的信息,因为那会让我自己更加难过与不甘心。我也常逼我自己逃避“如果当初怎么样,结果就会怎么样”,逼我自己不要深究,但我逃避得了吗?我自己知道我逃避不了。

常常说服自己,也试着说服她:“我们在可能的每一个环节,都尽力了。事情怎么发生的、急救送医过程,我们来不及插手,我们在遥远的台湾;中间你受的罪,来不及帮忙,帮不上忙,但是在我们每一个可以尽力的时点,我们都尽力了,起码我知道我尽力了。”

明天是个大日子,明天会进手术房换药,医生们会仔细检查她的伤口以及植皮复原情形,她既紧张又期待。我跟她说,希望她不要过于期待,因为过于期待下的失望是特别失落的。晚上,她有一度情绪不稳一直哭,一度泣不成声。哭点是感慨、感恩:感慨时间的魔力,感慨居然过了那么久,感慨路居然那么长,感慨居然撑过了那么多痛;感恩大家都为她辛苦了,感恩她能走过鬼门关,感恩各界的关怀跟帮助,感恩疼痛略为降低,感恩她的头脑清醒了,感恩一切快要结束了。

补记:现在已是2011年4月15日,我很确定,一切还没有快要结束,还早得很。

<h3>Day46 2010.12.6(一)</h3>

今天早上医生彻底地检查了伤势,传来了好消息,复原状况是好的,伤口的面积从原来的54%康复到现在低于7.5%,大家听到都很高兴。

换药依然痛,复健依然辛苦,但下午有了一个突破性的进展:她“坐着”了!虽然皮很薄,还有伤口,但复健必须同步加强进行,因为新生皮肉会增生(也就是疤),四肢也早开始萎缩了,若不去动、不去拉扯,将来疤长硬后会痉挛,会影响到关节活动。

复健师鼓励她试着坐在床边,看看小腿能否慢慢地垂下,膝盖能否慢慢地弯曲,甚至,站一秒看看。所以,她在护士的搀扶下,从床上移到轮椅中间,她双脚着地约一秒,她说双腿是很软很奇妙的感觉,然后很慢很慢地坐下,坐在轮椅上大约半个小时。

前一阵子她也坐上过轮椅,不过这次跟上次不大一样,上次是把轮椅的下面板子升上来,她双脚是打直平放的;这次,她是真的“坐着”,小腿是自然下垂的,直接对抗地心引力。不过,她的小腿要不停地小摆动,因为她的小腿、脚踝充血肿胀,很麻,当然,她也兴奋地哭了。

傍晚,一如往常,她咬着扩嘴器,闭着眼睛听任爸的祷告。她的脸看起来像有很多大块、深色的雀斑,她脖子上的静脉注射针拔掉了,据说明天还会拆尿管,拆掉抗生素的针管,过几天还要拿掉鼻胃管。她很紧张,因为她很久没有自己上厕所了。

隔了一会儿,下午“坐着”的后果就出来了,不但她的右手起水疱重新包扎,她的脚也大充血、大起水疱,她露出来的脚背完全变成深紫色,画面很恐怖。不过,护士一直强调起水疱与深紫色是很正常的。我其实很怕她过于兴奋或急于复健,因为这条路真的还很长,先不谈疤,光等待她能自由舒服地活动,就不知道还要多久。

今天她心情还不错,我们聊了一下明年4月1日结婚的可能性。她说她之前偷偷地问过复健老师了,复健老师说如果明年4月1日结婚,她的体力与状况一定没问题。

<h3>Day47 2010.12.7(二)</h3>

今天中午左右,吓了我一跳,自从她受伤后第一次手机来电显示是她。她打电话给我:“我很高兴,因为今早医生看过我的伤口,虽然左上臂跟右手手背又起了橘色的水疱,但受伤面积减少1%;而且,脖子上、肚子上的针管拔掉了,心电图等仪器都撤掉了,尿管也拔掉了,自己尿尿的感觉很奇怪,有一点酸酸的感觉,不过拿回尿尿自主权也是个进步。等我鼻胃管也拔掉后,我身上就没有牵绊了,就可以偷跑出医院了。不过,医生有一点点怪复健老师太急,昨天站了一下导致今天双腿变成紫色,也让脚上起了很多水疱,所以医生下令短期内暂缓练习站立,双腿复健的练习量也不能太重。”白天会客时间,有两个朋友去看她,听说一看到她就吓到,没想到这么严重,一出病房,两个就哭得稀里哗啦的。

今天,她像极了一个乐观的小沙弥,光头、戴着手套、病服是浅蓝色的类似僧侣装、双腿缠满白纱布好像白长裤。晚上的重头戏还是复健,我帮忙拍打止痒。我看到了她的臀部及大腿外侧伤处,很惨,同样是植皮,但跟脚背处是不一样的。大腿外侧的伤势,也像蜂窝,但看起来跟脚背处刚好颠倒,红底上面布满黑色的小圆点。护士说,是因为两处运用了不同的植皮技术:一个是拿头皮扩张四倍,一个是拿头皮扩张六倍。至于为什么是这样,我也没追问下去,可能是受伤处部位不一样,需要植皮的面积不一样吧。她的左脚背、踝关节的下面,今天也多露出来一点,因为昨天站的关系,都更紫了些。

我心想:唉!烧得真完全啊,当初庄医生形容的环状均匀全毁,真是一点也不假啊!可见将来踝关节与膝关节的复健会有多痛!外观上的恢复,会有多久!

现在双腿伤口少了,人工敷料也少了,也不用麻醉了,她告诉我今天换药时她第一次非常仔细地端详了双腿。她形容是规律的网状,说着说着,突然抱头痛哭,想描述双腿,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问我怎么办。我说:“没关系啦,慢慢来,能自由活动比较重要。我早有心理准备,在上海的第一晚我就知道严重性了,一定会留疤。”她又问:“没关系吗?”我说:“没关系,但你下次看到时,记得照相寄给我看,我好奇是什么样子。”其实我早看晚看也是会看到,早看早有心理准备,我一直没办法不幻想她说的拼图、补丁是什么样子,这天总会来的。

<h3>Day48 2010.12.8(三)</h3>

今天,她上午8点多就打电话给我报喜信:“医生说受伤面积又降低1%,不必再第四次植皮了,是开始数馒头等出院的日子了!而且,身上所有管子也都拆掉拔掉了,包括最恶心的鼻胃管,这是第二次拔管了!”她又跟我形容了一次拔管的感觉,是那种穿过食道、穿过喉咙、奇妙又恶心的感觉,终于解脱了。

中午我跟几个朋友吃中午饭,有事情要讨论,我就带着iPad。快吃完时,听到我的iPad有收到电子邮件的声音,就随手拿起来看了一下。一点进去收信,屏幕上跳出一张照片,是她寄给我的双腿照。我毫无心理准备,吓了一大跳,刚吃饱饭,瞬间有点恶心想吐,朋友在旁边,我偷掉了两滴泪但极力不动声色。

吃完饭,我失神地跑到巷道间四下无人处,忍不住地蹲在地上大哭。那不像是人的腿,因为那整个是深紫暗红的,乍看之下,甚至不像是活人的腿。我冷静了一下,仔细看了看,是又规则又不规则的蜂窝:规则之处在于很均匀,全部都有;不规则处在于颜色、格子大小、浮肿得不大规则。我哭了十几分钟吧,擦擦眼泪回去上班了。

脑袋空白地走到办公室电梯口,突然觉得怪怪的,感觉少了什么。一进电梯才惊醒,我的iPad不见了!我吓得发抖,马上冲出电梯,心想完了,如果捡到的人屏幕一打开就是那张照片,再看看相关电子邮件就会发现是她。我像发了疯一样冲回我刚刚停留、经过的每一个地方,来来回回地搜寻餐厅到办公室的可能路线,我有点忘记刚刚经过哪里,有点想不起来iPad何时离手,我找不到就是找不到,急得满头大汗。

这样也不是办法,想一想,iPad很热门,一定是被路人顺手拿走了,当务之急是把我电子邮件密码换掉才对。冲回办公室上网想换密码,心急之下,网络突然变得很慢,干脆打电话告诉我妹妹请她帮我换密码。同时,我应该去报案,印象中有电信警察之类的或许可以追踪网络信号。再冷静一下,才想到我的iPad有开启自动锁上功能,不要急、不要急,捡到的人不至于一下子就可以看到或发现什么,去报警前,干脆慢慢再走一遍刚刚可能经过的路线。结果,我的iPad不就静静地躺在我刚刚痛哭的地方吗?

晚上我到医院的时候,听说杜哥刚走,听说他一看到她就哭得稀里哗啦的,我想他应该终于懂得我在上海时跟他说的意思了吧。她一看到我来,就高兴地指给我看哪里有水疱,以及让我看右手臂露出一点点了,还教我手背要怎么压、怎么复健,手的压力手套要怎么穿。她也急着告诉我,她拿回自己身体的自主权了,身上完全没有任何一根管子了,她问我:“要不要陪我偷溜出去?”她讲得很高兴,又自己苦笑了起来:“不过我没有衣服、没有鞋子,不能光脚出去吧?”当然,哪儿都没有去,她连下床都有困难,站两秒都不行,晚上还是乖乖地复健。

她跟我说了一下今天的心情,免不了又哭了一下,因为,腿的黑青还没消;因为,认真复健了几天,但是一早起来还是感觉紧得像僵尸;因为,希望自己接下来能很坚强,但是好难好难;因为,好难好难,但是不能放弃!我说:“这些症状都会慢慢减轻,但会持续很久!你要有心理准备可能长达20年!”后来她又安慰自己,紧绷就紧绷,反正,她每天早上再叫我帮她按摩就好啦!

<h3>Day49 2010.12.9(四)</h3>

我今天到医院的时候,见到Ella。Ella回来后直接从机场到医院探视她。Ella游学了一个多月,中间的变化非常大。Ella游学时她包得像木乃伊,回来时她已经像个小和尚了。Ella很坚强,仔细端详她的每一处伤势而谈笑自若,帮她复健,帮她按摩。我跟Ella聊了一下,Ella提到一下飞机在机场就被记者包围,Ella说在美国看人家做特效表演,不免有很多心得,发言有一点点气愤,对剧组等发了一堆牢骚,那是拿掉场面话、客套话的真心想法。我听到这里,心里非常感动,有一种“援兵到”的感觉,因为都一个多月了,因为好像没有什么人讲重话。Ella是一个很真性情的人,她说话常常不会想太多,真实得可爱。

任爸带领祷告时,Ella也在旁边。祷告到一半她就哭了,今天应该是这几天以来,她哭得最多的一天。她控制不住地一直哭,看着自己的样子,内心深处非常感伤,如果这一切没有发生该有多好。她又想到着火的前后,那一秒钟一切都变了,那一秒钟她想的是:“完了!一切都完了!我不用拍戏了!”一切就是不能重来,就是已经变成这样了。我告诉她,有时我也自责,当初在讨论要不要接戏时,我为什么没有坚持反对下去,为什么我总是要顾全大局,为什么我总在讲什么S.h.E传奇那一套,为什么收到短信时我没有及时看到、没有多想一下,却在找什么电热煤油机的合约?我也常常幻想这是一场梦,但快要50天了,这真的不是梦,人生就是会有很多很讽刺又没有办法解释的事情。

她今天也提到这一阵子怎么过的,包括很多她以为她会记得的事,现在都不记得了。我说:“吗啡加上发烧常常让你以为你自己是清醒的,其实你只有一瞬间的理智,一点也不清醒。没关系,我都记下来了,有一天你想知道的时候,你可以看,我甚至打算写一本书!”她说:“我想知道!我要当第一个读者!”想到这不可思议的50天,她又哭了一遍:“完了,我一开始难过,就管不住泪水了。”

今天有一个好消息,医生目测她的受伤面积又降低了1%到2%。我还提醒她一个好消息:“过去是不能动,流眼泪我们帮你擦;后来是转头流眼泪,自己可以擦眼泪;今天是自己自然地坐着哭了,已经可以自在地坐在床上了;很快,你就可以站着哭、跑着哭了。”任何一种好消息,哪怕是只有一丁点的进步,都是支撑她熬过一天的希望与动力;如果找不到好消息,她就会无尽地失望、沮丧与难过。

今天回家后,我觉得很无助,像个孤儿,我每天想尽办法鼓励她,但我的不满、情绪与想法几乎没有出口,而且,我快累死了。对她,我怎么能让她承受更多;对任爸、任妈,他们应该比我更心痛;对华研,华研对我没有任何义务;对应负责之人,我从来没涉入她的工作领域,我不知道这些人在哪里;对我父母,我更不能让他们担心;对我的工作上的伙伴,大家对“受灾户”的同情不是我想要的,就算体谅也会渐渐转淡;对我的朋友,毕竟他们感受不到真实状况,类似的问题“她还好吧”问多了我也不知怎么说;对媒体,我一直不觉得我应该因为感情而理所当然地变成公众人物;对歌迷们,我除了写了两篇文章,还能怎样?

我是一个很怪的角色,只能接受一切,接受别人告诉我的一切,接受别人愿意告诉我的部分,接受别人告诉我这样是对的,接受别人告诉我这样是最好的。没有人需要跟我交代,没有人需要对我负责,没有人希望我涉入,没有人想过我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我的想法,多一个有想法的人只会让事情变得难搞吧。大部分的人心痛之余也无须承担什么,我没打算要离开,我是陪她长久承担一切的人,但大家似乎也只期待或希望我扮演好安静深情的角色,不想知道我是哪种人。

我的担心、难过、不平、不甘、想法,说真的有几个人真心想听?朋友见面时“她好点没”已成固定开场白,怎么可能有那么快呢?有几个人对烧烫伤有概念呢?答太多人家未必想听,答太少却说不清楚,答谎话又说不出口,答真话结果破坏气氛。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我只能跟极少数的密友倾诉,或是咽下去。

<h3>Day50 2010.12.10(五)</h3>

今天她更像小沙弥了,顶着头发长出一点点的小平头,双手戴着黑色压力手套,只是这个小沙弥脸上的皮肤不大好。

今天有一个很大的进步,慢慢复健、慢慢拉扯后,她可以坐在床上膝盖弯曲呈90度,剎那间,她高兴得仿佛一切都会没问题!(唉!写到这里时是2011年4月17日,她还是一样,要慢慢复健、慢慢拉扯后,膝盖才能弯到90度。)今天,她也能灵活地运用筷子吃饭,所以她心情还不错!

她今天很心疼任爸,她说,任爸感慨这阵子才了解到父母对子女的爱能有多深,真的是永无止境,她跟我讲着讲着又哭红了双眼。她记得前一阵子,每天眼睛睁开就看到任爸坐在旁边鼓励她,任爸每天盯着心跳、血压等各项生命指数,每天喊加油,鼓励她忍着不要多按吗啡。她哭着跟我说:“难怪之前他瘦很多,他真的很坚强!我妈也很难过,我爸说我妈到现在都睡不好!”

<h3>Day51 2010.12.11(六)</h3>

今天,她的右手肘、右脚背、右脚踝、右膝盖、左大腿上部都露出来了,露出来的地方越多,烧伤对我们的震撼越大。

她整天都非常沮丧,一悲观起来就很难过,而且身心也变得很累。从早上就很生气,因为其实这两天都睡不好一直抓,止痒药膏都没有用,换药时就发现水疱一直破又很痒,看着水疱破,看着伤口渗血,难过这条路不知道要走多久。狂哭了一场。下午也很低潮,她感叹为什么她要受这么多的罪,为什么挫折那么多,任爸很有耐心地鼓励她,依然鞭策她复健。

晚上她跟我说:“我忍不住会想,为什么苦这么多?很痒想抓不是本能吗?我不能抓要我怎么办?我好讨厌水疱跟搔痒!一路走来都不好受,复健也没用,复健还会导致水疱,一长水疱就等于皮白长了。每天皮依旧还是超硬,手跟脸都好紧,好像机器战警的感觉。疤就别提了,真的没力气管疤了。”

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静静地看,帮她拍打膝盖窝,她那里特别痒。

<h3>Day52 2010.12.12(日)</h3>

今天,大体上她状况还好,比较乐观,因为除了拍打以外,她终于找到止痒的方法了,就是用冰枕冰痒的地方,用冰到痛、冰到麻来止痒。今天hebe及Ella都来了,三人合体聊得蛮开心的,聊了整晚,聊着聊着时间过得比较快。

她们三人聊起来了,我在旁边胡思乱想。其实,我想:上苍是特别选她的,精挑细选了她,因为大家都认识她,都知道她胆小、爱美、爱哭、怕痛、乐观,选她的效果最好。上苍知道她胆小,让她受惊吓,逼她展示“勇敢”;知道她爱美,夺去她部分的外表,让她展示“内在美可以超越外在缺憾”。我甚至觉得上苍真的有特殊安排,S.h.E的造型中,Ella常走中性路线,hebe像个可爱精灵,她,则是最常露腿的一个,这个“双腿全毁”的安排,更能将上苍的意旨发挥到极致。上苍知道她会一直哭,让爱哭的她展示“哭完要擦干眼泪继续努力”;上苍当然知道灼伤太痛了,所以再让怕痛的她展示“肉体剧痛与不适是可以熬得过的”,以及“人生只能乐观面对一切,不管有没有道理”。

而且,虽大火无情,且54%的烧伤面积代表这个火来得又强、又快、又烈、又大。不过,不幸中的大幸是没有影响到她器官的任何功能,视觉、听觉、嗅觉、声音也无碍,头脑清楚,还记得事发前后,没有吸入性呛伤;火灾是爆炸引起的,她却没有被爆炸碎片伤到;脸虽然烧到但不算严重,让她可以免于挑战将来自己面对大众的最基本的面子问题;双腿全毁却没有再向上延烧,保住了生育及排泄功能;手掌心脚掌心是好的,否则复健、生活、走路会更痛苦、更难植皮、更麻烦、更不方便。

这个大火本来可以轻易地夺走她的性命,上苍垂怜只让她受皮肉剧痛、疤痕累累之苦,不夺走她更重要的东西,让她还能看、能听、能记得、能感受。这一切是有任务的吧,是有意义的吧?

同时,上苍也选了任爸、任妈,因为他们的坚强与宽厚,可能是世间少有的风范。上苍也选了hebe与Ella,因为她们感情坚不可摧,任一人受挫折,另外两人都会全力支持。上苍也选了我,他大概猜我能扛得住吧。

上苍精挑细选了我们这组人,是派我们展现他想要表达的意志吧?

<h3>Day53 2010.12.13(一)</h3>

今天她的情绪是低潮的,非常不稳定。她很心疼任爸,因为任爸今天很闷,任爷爷的状况不佳,任爸今天签了放弃急救同意书。任爸倒是很豁达,生老病死,人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一定会有这个阶段,她说,任爸说这些时,眼眶似乎含着泪。她今天也很担心任妈,任妈事发至今没有一天睡好觉,仍然不愿意接受女儿变成这样的事实,反而是她安慰任妈,她已经确定是这个样子了,难过也没有用。她跟我说,她发现一个状况:如果她情绪较稳时,任妈就容易崩溃;当她情绪不稳时,任妈就会坚强地安慰她。她说,她变成了大家的负担,什么也不能做,只能赶快好起来!我想:为了对方坚强自己,互相扶持、互相打气,这是亲情的最高境界吧!

hebe和Ella今天也都来了。今天有一幕让我很感动,hebe和Ella一搭一唱,撒娇地说:“老婆放心!我们明天要去帮你赚钱!以后你不想做的话我们养你一辈子!以后你房贷付不出来我们帮你付!”她听了又感动地哭了。

我记得她出事后没多久曾有报道说hebe和Ella仍愿将三人工作收入分三份,即便她无法履约。我对她们的工作状况与细节一向没兴趣,一向也没心思多问,今天我才确知这是真的。而且原来之前Ella摔伤时,hebe跟她真的就是这样分享的!

我有感而发地说:“还记得2010年5月29日,也没过多久,上苍就马上来考验我,看我说话算不算话!S.h.E是一个难得的、有价值的团队,你们的音乐、友情无敌与热心公益,都是这个社会越来越少的,我能在旁边扶助或支撑这个价值,也很有意义。今天,有一只暂时倒下去了,我要尽我一份力把她扶起来!S.h.E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在后面默默地撑着!”

她今天跟我说,白天她跟任妈讨论,我真的可以不要选择她,她也真的不想给我压力,话没讲完就又哭了。我跟她说:“你要努力复健,都走到这里了,再痒再痛都要撑下去。你的人生还很长,这样看来这段不舒服的时间还是很短,把不舒服的时间缩到最短,越开心地撑过去,对你就越有好处,对我也是。这些疤有一天会看得很习惯,就像我现在看你像小沙弥一样,也看得很习惯。”我好像没有直接响应却成功地转移话题了,可能因为我有时当面就是讲不出那种很有感情的话。

另外,她跟我说,冰枕没有用了,昨晚止不住痒,还是失眠了,又因为整天都在哭,该做的复健都没有做。她今天睡觉前,戴了一个比较厚的手套,用意是避免她睡着后无意识地抓伤自己。

我虽然劝她劝得铿锵有力,她当下好像也会听进去,其实我自己根本就没有释怀,我根本高兴不起来,尤其是每天看完她回家后,我根本拿不掉那些画面。

<h3>Day54 2010.12.14(二)</h3>

今天我到医院时,任爸正准备带领祷告,任爸除了朗读之前的西方宗教祷告文以外,今晚开始,也比照白天,多加了一百零八遍的“南无观世音菩萨”。

她听着祷告,闭着眼睛双手合十,更像一个潜心修道的小沙弥了。

今天她心情还算稳定,按照表操课复健。今天比较令她难过的是右手肘,痛紧先不说,唉!那真是一堆烂皮啊!又黑又红又橘,皱的皱,凸的凸,水疱的水疱,结痂的结痂,有的看起来很脆,有的看起来很嫩,尤其是水疱,让她活动的时候常常胆战心惊!就怕一个不小心水疱就破了。

今天有一个比较特别的进步:她每天吃多少东西不必再称重了。也就是说,到昨天为止,她每天吃的喝的都要称重,要经过精算。我其实不知道为何,可能是她现在摄取营养是否充足已经不是医生担心的事了,代表她的复原又进展到一个阶段!我平常很难得见到医生,但医生应该有跟任爸、任妈解释过吧,反正每天晚上任爸交代我记录,我记录就是了。无论如何,对她来说,是身体进一步解脱、进一步自由的象征!

据说,有媒体明天要刊一篇有关赔偿的报道,有人先知会我一声那不是事实,叫我别胡思乱想。

<h3>Day55 2010.12.15(三)</h3>

hebe发了个短信给我,问我有没有看到报道,她说她快忍不住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切都要由媒体那里得知吗?今天的报道出来,我看了没有生气的感觉,反而给我一个领悟,解开了我很多疑惑,我猜测标题应该是不正确的,但部分内容可能有参考价值。

晚上到医院,她的状况还好,右手水疱被医生戳破了,包扎起来了;左手肘及双手手掌之前因为水疱不能穿压力衣,今天都穿上了压力衣。今天她练了一个新的脚踝复健,还有用新的握力球来练握力,她说右手比较严重,但很奇怪左手比较压不下去,她连忙展示这些动作给我看,任爸在旁边大力赞赏加油。她本来突然要哭了,看到任爸进来了又忍住;但任爸前脚刚走,她就哭了出来。

原来,今天陶子姐打电话慰问任爸,她也接过电话跟陶子姐寒暄了一下,陶子姐好意提到“有时候应该要懂得说不”,她听了很难过很后悔,当初她就觉得怪怪的很害怕,却硬着头皮去拍。她怪起自己了,哭得很伤心。

我压抑住情绪,安慰她:“陶子姐说得没错啊,陶子姐是好意。可是你也没错啊,你尽量配合,刚加入剧组希望融入剧组,希望剧组喜欢你,是人之常情啊!这个意外绝对不是由演员来承担,本来就有应该把关的人、应该质疑的人、应该要挑剔的人、应该要准备好的人、应该保护演员的人,演员只负责熟读剧本把戏演好,除此之外都不是演员的事情,你问过了、拜托过了,你推论一切是OK的,一点也没错!每个人都有错,我是说每一个相关的人都有错,就是你没错!这是天意啊!陶子姐比较有经验,才懂那么多,若是我,当下我也会配合!当下我也会走进去拍!”她常常会怪自己,我实在是既心疼又气愤,然而,该被责难的人现在还是不知道在哪里!

后来,她继续进行她今晚的复健重点“手”。前一阵子拉扯之后,手可以握拳;这两天疏于练习,手又握不下去了。我看着她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她左手压右手、右手压左手,看着她又想掉泪、又想忍住,我刚刚的情绪尚未平复,看着她的种种,怒火又被挑起,我心中压抑不住的不平衡又跑了出来!可能我的脸很臭吧,反而她安慰我不要气了,竟然变成她安慰我!我心情瞬间软化缓和些,直说我没事啦!我连忙瞎扯一堆,转移了我俩的注意力与情绪。

<h3>Day56 2010.12.16(四)</h3>

今天她的状况还好,没有特别或显著的进步,吸气、呼气,手部、脸部、腿部复健,按表操课。任爸带领她祷告前,她不知何故哭了一下。原来,她下午跟心理医生说,她担心将来会怕瓦斯炉,会怕火,想到此就哭了。不过,心理医生担心的却是媒体,担心媒体会刺激她,担心媒体的报道会让她乱想,担心她将来怎么面对媒体,毕竟,她曾是光鲜亮丽的知名女艺人。

任爸今天跟我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要给别人一条路走。我静静地听,掩饰我的不佳情绪,但说实话不去想一切是不可能的,忘记也是不可能的,我仍冷静地点点头。

她才29岁,这次事件改变了她的下半辈子,她受这么严重的伤,要是当初不让她接这部戏就好了。当初可以挡这部戏,我没有坚持,决定要接了,我还鼓励她;出事前她发短信给我,我没有意识到危险,我错了,但我的错比较小。

我听说电视台代表要过来了,我很肯定他们愿意过来面对。家属决定由他们跟代表碰面就好,我不用去,虽然我很想去,我也确定我上谈判桌不会发疯,但以家属决定为主。我委婉地把我的想法通盘告诉任爸:

如果有一个清楚的交代与有诚意的赔偿,让她不觉得委屈,我会闭嘴。但是,如果没有诚意,让她觉得委屈,我个人认为可以一毛钱都不要,就算她不工作了也无所谓,我扛得住,可是我们要用法律保护自己的权益。

任爸说,这是欺人太甚时的最后一步,我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不知家属或华研有无转达我的想法,或是他们心里赞不赞同,但起码我很清楚地表达了。

<h3>Day57 2010.12.17(五)</h3>

今天hebe及Ella下午就去看她了,带着Ella准备的屏东名产猪脚、粽子等,听说三人合体在病房聊得很开心。我则延续着气愤情绪上班,脑筋一直转不过来,为什么导演不来面对家属交代事情?他是怕承认错误让自己或是电视台赔太多吗?为什么都推给爆破师?一个总经理,公司赚钱是总经理领导有方,公司赔钱是小职员辞职负责?一个将军,带兵打胜仗功劳归他,打败仗只处罚一个班长或阿兵哥吗?我脑子就是拿不掉这些,一直想,一直质疑自己,我的思考有哪里不对吗?

她今天又像极了小和尚。脚跟及脚踝的压力衣做好了,第一次双手掌、双手肘、双脚都穿上了深色压力衣,戴着手套、穿着鞋子,依然搭配浅蓝色的僧侣服跟白色的长裤(白色纱布),我忍不住惊呼:“小和尚!”她顺势双手合十念了句:“施主!阿弥陀佛!”她今天又试着坐在轮椅上,她坐着然后用手撑住身体两秒钟,展示臂力给我看!不过,这次从床上移到轮椅的过程中,她的脚没有碰到地,因为担心会充血,是护士直接把她搬过去的,我发现,她只要能够离开病床就很开心。

隔一会儿,医生跟护士竟然同意她离开病房,所谓离开病房是指,离开病房到灼伤中心的公共区域,但不能离开灼伤中心,即便这样子,也让她更开心了。

住院至今,除了被麻醉推出去手术,她根本没有意识清楚地离开过病房,她根本不知道病房外是什么样子。所以,我就奉准推她出去逛逛啦!有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她很好奇一切,瞄到了其他的烧伤病人,热情地跟护士打招呼。我带她看了她手术的地方、我们帮她热饭菜、洗碗的地方、会议室,这是我们等待的地方。想一想也蛮心酸的,这么大的快乐建立在这么小的空间。

后来,她自己从轮椅爬回床上,当然也有护士的帮忙,大概花了10分钟吧。手脚无力的她,爬着、滚着回床上后,马上笑着大喊:“好累哦!好喘哦!”然后就笑说:“床好舒服啊!床好软啊!想睡觉了!”

<h3>Day58 2010.12.18(六)</h3>

她今天状况也还好。周末复健老师不会过来医院,所以,复健就要靠任爸的军事化操练以及她的自发性练习。她跟我说她今天没有什么食欲,也偷懒了一下,花了很多时间看影集。她今天腿不大舒服,可能是因为昨天在轮椅坐得太久了,所以还是躺在床上,嘴里还是一直念着:“好想离开这张床。”

我今天第一次看到她腰部、背部、臀部的伤,好大的一片不规则的粉红色,我不确定那是皮或是疤,她的臀部接连大腿处,看起来、摸起来像红色的大橡皮;我今天也第一次看到了膝盖,膝盖也像蜂窝一样,但很明显地非常薄,几乎是透明的,因为我可以直接看到毛细血管,有几处是直接在流血。她自己端详她的膝盖很久,把纱布调整好,拿棉花棒清血渍,好像在细心呵护一个小孩子一样。

今天,比较有趣的是,我之前一直以为如果我会帮人家把屎把尿,应该是帮我的小孩,没想到第一次是献给她,帮她收尿盆,因为今天护士真的太忙了,她已经变成相对病情轻微的病患了。

今天很感慨,隔壁房间有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哭了一整晚,任爸离开之前还跑去安慰她;还有一个病患,听护士说他可能会撑不下去,已经通知家属了。我听了没有回话,带着淡淡的无奈回家。生老病死,人脆弱时是一点抵挡能力也没有。

<h3>Day59 2010.12.19(日)</h3>

今天,得到任爸许可,我父母跟妹妹在探病时间来看她。她一见到我父母就涨红了脸,哭了,我妈妈、妹妹也红了眼眶,我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我父母终于亲眼看见伤势的严重,他们应该也很震惊,因为我再怎么用嘴巴讲,都形容不出来。任爸忙着介绍这阵子怎么过的,请我父母谅解之前感染严重,越少人来越好。我父母当然不介意,两人七嘴八舌地安慰她,她又笑又哭,一直点头。

今天,她的右大腿外侧靠近臀部的地方露出来了。这个画面实在很不好看,有深红色、红色、粉红色、橘色跟黑色,分别是疤、硬皮、嫩皮、水疱及黑斑,这一大片凹凸不平,由以上五种成分交错而成。她掀开纱布让我看这画面,也傻笑地看着我,我也傻笑地看着她,互看一下后,我们很有默契地看别的地方。任爸带领祷告中,她突然插话跟任爸说:“漏掉了一个,我要祷告不要起水疱!”

任爸连忙说好:“让萱萱不再起水疱,赐给萱萱白皙的皮肤。”祷告完,她说:“我不要白皙的皮肤了,我只要不刺!不痛!不痒!”

今天,她跟我说最近晚上都睡不好,会一直回想爆炸、失火、送医的过程,没有大哭也没有难过,可是就是睡不着。我说:“多想几次,多谈几次,有一天就会健康地面对了,有一天就会把这个考验视为一个难得的经验侃侃而谈。总会有这么一天,这一天来了,你就解脱了;逃避没有用,这件事也不可能逃避了,一直逃避这件事情反而会变成你心里无法跨越的障碍,那就解脱不了了。”她静静地听,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她突然哭着说:“我只想能够好好睡觉!”

回家后,我找翻天找不到今天照相的记忆卡,好像在医院有拆下来却不知放哪儿了,自己气自己好久(后来隔天在医院找到了)。我太累了,最近常常会闪神,或是开车走错路,而且只要是醒着的时候,就是在生气、难过,在思考下一步,我还能做什么?

我今晚决定,虽然我不清楚全貌,但先洽询几位有力人士的意见吧。这一阵子以来,很多朋友想帮忙,也不知道要人家怎么帮,但今晚我的想法变了,先全面但低调地多方征询吧,如果将来没有人要善后,起码可以当作是最后的备案。

<h3>Day60 2010.12.20(一)</h3>

今天,她是“坐着”听任爸带领祷告!祷告完她一直抓头,应该是头皮很痒。她介绍她的皮给我们看,有如一个导览员。任爸一直夸赞很好很好,父女俩一搭一唱,我在旁边静静地听,没有讲话。我不知任爸是真的觉得好,还是在安慰她,但我知道不管真的好或其实不大好,任爸都会说很好来鼓励她,因为我也是这样。她右大腿外侧靠近臀部的地方也露出来给我们看,深红色部分更深红,橘色跟黑色的部分也更深,还有很多那种干的透明皮,水疱及黑斑就更严重了。我真不知为什么她能这样看着自己,有时还能挤出很多微笑,有时还能跟我仔细介绍这些水疱与黑斑。

今天,她就是复健、复健、再复健。她今天练了一个新的复健招数,用弹性塑料带子压着腿,她再用力举起腿,主要针对她虚弱无力的大腿肌肉。复健与复健中间空当时间,护士帮她穿手掌的压力衣,她有点想学自己穿脱但是很难,因为她两只手都受了伤,没有第三只手来帮忙。

我今天心情不知道为何很低落,心情只要一低落,身体就会很累,以至于我在病房打瞌睡。我帮她拿保养品时,一不注意打翻了,结果盖子破了。我不是故意的,应该是因为精神恍惚吧,她就有点不高兴。当下被白了眼也有点闷,我就跑出去透透气晃一晃,回来,她问我还好吧,我就说没事没事。这样的状况,大家的心情其实都很不好,都在硬撑着过日子,我觉得我们每天都好像提心吊胆地走钢索。

回家看到一个新闻,任妈因为看到她的双腿而崩溃,Ella知道了,忍不住说:“她能好到哪里去!”我看了很感叹,她一点也不好,而且还会一点也不好很久!

<h3>Day61 2010.12.21(二)</h3>

今天hebe来看她,hebe自大陆返台直接从机场过来医院。我跟hebe就整晚陪她聊天,还有轮流帮她拍打右大腿外侧,就是那个又黑又红又橘的那片,那一片奇痒无比,应该是伤口在结痂所致。我一边拍打一边跟她说:“痒是好事,代表伤口快要长好了,就是因为在长皮所以才会痒!”我知道安慰没有用,因为太痒了,她皱着眉头忍,好像就快要忍不住痒,就快要大爆发!

她今天的腰跟背也非常痒,我今天才知道,她还没有看过自己腰跟背的受伤情况。她要我拍照给她看,她看了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大一片,有点沮丧,有点吓一跳。其实,腰几乎是全部了,部分延伸到背,但没有到植皮的程度。两人发了一会儿呆,她突然说:“我好无聊,我都会抠我自己的皮,我想回家了。”

今天她跟我说,任爸对她说了一句话:“不祈求上苍赐给我顺遂的人生,但祈求上苍赐给我毅力面对人生。”这句话让她哭了很久,她说她其实不勇敢,怕得要命,但必须勇敢,因为她没有选择。她又说,她每天晚上虽然11点就准备睡觉,其实大概都深夜两点才睡着,因为一盖被子就开始流汗,被子拿掉就很冷,一直发抖,加上痒,就失眠了。我问她:“白天有找机会补眠吗?”她说:“白天我想尽量撑着不睡,希望晚上会累一点,累得忘记冷、热跟痒。”我接不上话,只对她傻笑了一下。

回家的路上,我记得看过一个节目,有一个烧伤者现身说法:“已经烧伤20年了,冷热失衡与痒的问题还是存在!”越想越不甘,越想越气愤,明天又是22日,满两个月了,为什么会这样,这些有什么意义吗?回家写了一篇文章。

<h3>Day62 2010.12.22(三)</h3>

今天上午10∶32时,我在华研网站写下:让这考验更有意义!

随着她的皮慢慢补满,生命指数渐渐稳定,接踵而来的,是生理与心理复健的双重挑战。54%灼伤面积的意思是:只有1/2的背、3/4的肩膀与前腹、少于1/2的双手臂,及前胸、双手手掌、双脚脚趾与脚底,没有受伤。

新植新长的易破新皮和虚弱无力的萎缩肌肉,是复健的最大障碍。尤其,双手手指、双膝、双踝关节的复健,是令她爱恨交加的竞赛。新皮又薄又干,又紧又倔强,就像不听话的小孩,它们虽然脆弱无比,却带着小水疱一起,迅速增生、叛逆乱窜。她必须跟它们赛跑,在保护它们生长、训练它们强壮的同时,及时指引它们正确到位。每一次复健拉扯关节,疼痛有如撕裂皮肉;每一次痛完,她们总是破的破、肿的肿;每一组复健结束,顽强的它们马上自动走位。辛苦完成一天的复健,奇痒难耐让她辗转失眠;好不容易合上眼,醒来又是一身紧绷;沮丧完了哭累了,擦擦眼泪再来一次。

生理复健,除了加油打气,我无计可施。而她,会咬着扩嘴器,像个苦行僧,闷头继续鞭策它们,吃力地做完每日的功课。因为,快点再站起来走动,是她现在的奢望。

三度灼伤的意思是,复健后有后遗症长期相伴,外观不可能回到从前。

短期内,肌肉萎缩改变了她的身形,双腿像大红大紫的蜂窝,双手背及手臂烧伤处好比新鲜的生牛肉,手肘关节有如皱褶的玻璃纸,其他部位则像被不规则地贴上了不规则的粉红贴布,还有,小水疱、小伤口和小硬皮随机分布并无预警地出现,至于黑红黑红的脸,有机会不留疤。她比我们都清楚自己原来的模样,当然,她也比我们都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她自我解嘲又号啕大哭,她不愿相信但真的不是梦,她镇定端详自己却含泪望着我,她问我为什么,而我只会陪着她流泪。她彻底绝望却又怀抱希望,她想回到过去但只能迎接未来,她茫然害怕却还是鼓起勇气,她默默武装自己再笑笑安慰大家。

心理复健,除了安慰鼓励,我无言以对。而她,总是习惯性地摸着头,像个小沙弥,坚毅地用意志力麻痹自己,强悍地用复健塞满每天。我知道,她也在思考着这一切。

如果这考验有意义,那是让我们看到了她柔弱外表下的乐观坚强,那是可以克服肉体痛楚与外在缺憾的,以及父母的爱,居然能超越体力负荷的极限,还让我们再度见证S.h.E的坚不可摧和你们的不离不弃。如果这考验有意义,将来她能带给我们的不会只有欢乐而已,所以上苍要她体会一切,要她勇敢承受痛苦、经历复健,要她坦然面对考验、学习接受,还要她清楚记得事发前后、送医过程。

这个考验会更有意义,如果进行依法调查,如果有人明确告诉我们前因后果,如果媒体除了抢拍她的样子外,也能持续追踪这事件的始末、深入探讨这起事故的教训,如果该说明的说明,如果该面对的面对,如果该负责的负责,如果该改进的改进。如果这考验不会更有意义,也没什么不对。可是,如果这考验能更有意义,她就没有白痛白受罪,你们就没有白担心白难过。

无论多痛多久,她仍然等待着通过考验的那一天,我依旧期待着S.h.E的下一张专辑。或许她身体外观无法完全复原,但心态想法将更健康成熟,她会回来,而且很快。两个月来,感恩感谢,这个不幸竟有幸获得各界满满的祝福和关心;将来,我深信,这个社会也不会只好奇她的外表变化,迎接她的还会有许多更有意义的关注。



这是我的第三篇公开文章,也是通过微博转发出去的。我下午发现Ella自发性地在网上声援我,写下了她的心声。Ella的微博转发了八次,hebe转发了三次,还有许多艺人、名人转发声援。我看到这些呼应,看到转发数字不停地攀升,眼泪止不住地流。hebe和Ella跟她的感情无须多说,但是其他人的声援让我感动莫名。

今天我一见到她,她就开始哭了。她说她今天换药时,再次仔细看了自己的腿,忍不住大哭!她说:“真的太丑了,部分像网袜,部分像蜂窝,部分皱皱的、硬硬的、一条一条的!”我不知怎么安慰她,她说的是事实,我也亲眼看过了,我只能说:“最坏的时候就是这样,最坏的状况会慢慢过去,一切只会越来越好!”

她双腿的压力衣做好了,今天第一次穿上,上面都是血渍,她好像以为穿了压力衣,就可以放心地猛力抓痒。她咬着扩嘴器,抱着双腿试着屈膝,然后双手不停地抓着双腿的每一个地方,嘴里还念着:“好紧好紧!”

今天晚上6点22分时,护士在旁边协助、待命,她试着准备下床。小腿一垂下床边,她就开始一直叫,双腿一直抖,她自己嘲讽自己:“我以后可以理所当然地抖脚了!我抖脚不能算贱!”她靠着那种老人用的助走器,站起来10秒钟,晚上7点2分时练习站起来原地踏步10秒钟,后来10点22分时她又练习了原地踏步几秒钟。

她哭一下、笑一下地练习,我想她心里感触很深吧!原地踏步的代价,她形容双腿有如千万只蚂蚁在咬,刺痛、灼热、肿胀、奇痒、虚弱、麻木。她的心情很兴奋,我却只希望不要又变成紫色的蜂窝,当下有压力衣是看不出来,明天换药时才会知道。我连忙打预防针,我跟她说:“明天双腿一定变成深紫色的啦,你今天动那么多下还原地踏步,不变成紫色的才是有问题,明天看到破皮或小水疱也不用大惊小怪,反正这样是正常的,反正一定会越来越好!”

正文 Chapter 5 等待回家

她终于站起来走动了,她每天哭著要回家。身体复健、心理复健、强迫自己接受自己的外表,是她这阶段日复一日的折磨。同时,我也快需要心理复健了。

<h3>Day63 2010.12.23(四)</h3>

我跟我自己说,这件事情,我一定要努力到起码可以对自己、对她有个交代的程度。她现在没有心力管这些,虽然她会越来越好,但她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我不要她带着委屈与不平走下去,我要把这些可能的委屈与不平降到最低!

今天,我看到她的手,颜色是大红色的,好像老婆婆的手,皱巴巴的。另外,她又换成了全身的深色压力衣,或许是深色的关系,萎缩的两条腿看起来又变得更细了。

其实,穿压力衣最主要的目的是压疤、避免疤乱长。但我觉得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不要每天看着双腿,每天看着双腿心情真的好不起来。

今天,她继续练习站,甚至尝试走动。hebe跟Ella今天都来了,我让hebe及Ella陪着她,我则站在旁边帮忙录像照相。她准备了好久,在hebe及Ella搀扶下,又站了起来,她俩是第一次看到她站起来,对hebe及Ella很震撼吧,毕竟她整整躺了两个月,Ella瞬间哭了出来。原地踏步许久后,她在两人的搀扶下,跨出了第一步!这是两个多月来的第一步!她很小心地在病房绕了一圈,三人高兴得要命,我则在旁边加油,记录着这一刻。简单地走了一圈,她又体力耗尽躺回床上了,双腿马上垫高,因为又充血了。

我今天回家后,心里充满了温暖,因为她走动了,这是个大进步。

<h3>Day64 2010.12.24(五)</h3>

中午探病时间,陶子姐跟李哥得到任爸许可,准时到医院看她。下午陶子姐回程路上打电话给我,我们聊了很多,我依稀听得出来她一直擤鼻涕,好像在哭。她一直问我她能做什么,我也不知道她能做什么。她叮咛我:“一想到任何事一定要告诉我,什么都可以,千万不要客气,一声令下我就到,如果要搬东西我叫李李仁去帮忙!”

今晚是平安夜,灼伤中心门口聚集了一些歌迷,一见到我就跟我说:“我们又来了,你不要生气哦!”(啊?我为什么要生气?可能这阵子我实在笑不出来,媒体追拍我,我又不看镜头,感觉上脸很臭吧!)他们答应我不会久待,条件是我答应转达祝福、打气并转交卡片他们才走,我当然一口答应,使命必达。一个歌迷很可爱,她的卡片附上了一张收据,歌迷用任家萱的名义捐了新台币500元给“阳光基金会”,希望有福报回到她身上。我跟Selina说:“或许,上苍要你受这样的折磨,是要你用你的影响力,集合更多的力量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今晚,华研带来了阿妹(张惠妹)跟她的团队所制作的一个动画,非常感人,这个动画真的是太催泪了!她看了哇哇大哭,眼泪鼻涕齐流,尤其阿妹是她的偶像,她很感动感激,我也被这个动画感动得眼眶泛泪。晚餐后,她继续抓痒,练习走动,我看着她咬着扩嘴器,讲话讲不清楚,摇头晃脑又原地踏步,好像是一个呆呆的阿兵哥。

回家后上网,我的文章在微博转发继续“发酵”,转发量越来越多,文章点阅人次也越来越多,感觉上是因为我描述的病情与这件事情的发展,可能汇集了同情与不平的力量吧。我越想越气,文字根本无法描述她的状况,干脆公布照片算了。

算了,华研跟任爸怎么可能会同意,这样影响太大了,还要顾虑到她、歌迷、大众的感受啊!大多数人应该不想看到这种照片吧。在网络上浏览时,我突然发现俞灏明发了一篇微博,大意是他很好,感谢电视台等一切。我傻了一下,因为Selina一点也不好啊,电视台交代善后可还没下文。不过,无论如何难得听到灏明的消息,希望他真的很好。

<h3>Day65 2010.12.25(六)</h3>

今天下午3点多,她发了一个短信给我:“今天、明天没有复健老师,自己加强复健,才深刻感受皮僵硬得如此快,应该不是用分钟计算而是秒,难过但会加油!”看了这个短信,我的情绪很低落。

傍晚,任爸有一点感冒想早一点回去,但仍坚持祷告完才走。她晚上依然练习走动与不停地抓痒,她今天走动已经可以不用人搀扶了,可是我看得出来,她的腿走路时摆动幅度很小,感觉上很害怕。

晚上10点半左右,陶子姐打电话给我。我正准备离开医院没接到,陶子姐发了个短信请我回电,我回家路上她告诉我:“我有感而发写了一篇文章,找了任爸,任爸可能在忙没接到,所以想给你看看适不适合发表或需不需要修改。”我百般推辞,她百般坚持,一定要先给我看。最后我说:“任爸同意你探视就是信任你啦,拜托,我有什么资格审核或修改你的文字,而且,言论自由耶!”她听到我说言论自由,笑了。我提醒她发表后要告诉我,我要当第一个读者。

<h3>Day66 2010.12.26(日)</h3>

凌晨,我紧张又期待地读了陶子姐写的《那是她吗?》,读得我泪流满面,读得我自己去倒了一杯红酒,大大地喝了一口。她描述的状况应该没有比我描述的病情还严重吧,不过她比我写得感人。我不知我在哭什么。陶子姐其实蛮含蓄了,而且我比陶子姐或任何一个读文章的人更清楚实情。

我哭的原因可能是,终于有一个有力人士,表达出很接近我想表达的了。华研尊重家属,病情公开程度以家属感受为主,合情合理非常正确。任爸乐观坚强慈悲,不想让媒体歌迷担心,眼泪往肚里硬吞,十分伟大令人敬佩。但我这个泛泛之辈,始终觉得伤得这么重、复原路那么长,事实总有一天是瞒不了人的,且始终觉得她委屈了,委屈在于外界认知想象与实际病情的落差是没有人知道的。我可以确定这个落差很大,是因为凡挚友或亲友看到她的照片或本人,都是说不出话直接掉泪的。我也不知我的这个心态对不对,无论如何,终于有一个人感受到了落差而且敢说出来,还写了一大篇。

早上,我上网东看看西看看分散注意力,我发现俞灏明的微博是当天的转发冠军;而我那篇微博依然在转发中,且那篇文章,不计转帖,光是在华研网站已达五六十万人次点阅,但我的微博还是没有进转发排行榜。中午左右,我发现陶子姐的文章就“发酵”了,没几个小时,不计其他转帖,单单她的网站就有17万多人次冲进去看,其他媒介平台也开始转载。我想:陶子姐也应该吓一跳吧?

傍晚去医院,她今天状况时好时坏,一下开心、一下难过。她急着告诉我说她停吃止痛药了,也停吃安眠药了,说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又谈了一下自己心情与伤势,她说,早上一起床没法自己尿尿,因为早上她的腿热身前是僵硬的,没法立刻下床。

她说,现在换药时她都会盯着看双腿,因为总有一天要习惯。今天练习走路还是很紧、很拉扯,觉得进步很慢,希望自己很快变成一般人。讲着讲着就哭了,我还是老调重弹:“不要急啊!急不得啊。很快!真的很快!相信我真的很快!”哭一哭她又笑了,我问她:“怎么又笑了?”她说:“没有啊,就是哭完了啦!”

<h3>Day67 2010.12.27(一)</h3>

下午她发了个短信给我说:“我看到婚纱照觉得很难过!”我还没来得及回,她就打来了,哭得很伤心,哭到上气不接下气,哭到有些她说的话我听不懂。她说:“看到电视节目上在介绍婚纱,觉得我们试拍婚纱好像也不过是没多久前,为什么我突然变成这样子了?我不能再拍了……”我跟她说:“没关系啦,我本来也不想再拍了,离开台湾拍好麻烦。而且你也没有变成怎么样啊,新皮旧皮都是你的皮,给它们一些时间熟悉彼此,很快就互相融入成一家人了!要拍婚纱过一阵子再拍也可啦!”

晚上我到医院的时候,她的好友KiKi来了,今天是KiKi的生日,KiKi带着蛋糕来医院过,任爸、我还有她一起为KiKi唱生日快乐歌,KiKi第一个愿望就送给她,两人一阵泪崩。后来,我、任爸还有她一起讨论了一下陶子姐写的东西,歌迷都是谢谢陶子姐的,有部分舆论批评陶子姐,但事实上我们都认为还好,陶子姐只是讲述亲眼看到的事实啊!而且,她根本恢复不了那么快,总有一天要面对媒体、面对大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任爸说,先让大家知道一下也好,免得将来与这个社会期待的落差过大。

任爸走后,她继续她今天的新复健功课:斜板与加大步伐走动。站在斜板上是在练习脚踝活动的角度,拉扯脚踝与大小腿背部的皮;大步伐走动则让她吃足了苦头,没走几步就双腿肿胀充血,急忙回床上把脚垫高!复健老师跟她说,现在就像是一岁小孩在学走路,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好!

<h3>Day68 2010.12.28(二)</h3>

今晚我到医院时,她正试着自己穿压力手套,最后,还是需要护士帮忙才行。今晚,她的复健重点也是斜板及大步走路,站斜板时她一直深呼吸,仿佛不停地深呼吸才能让她站久一点;在练习大步走时,本来她的心情还算平静,冷不防突然泪崩。她说:“看着你们走来走去好轻松,但是对我来说好不简单,稍微想加大步伐,就紧得难受。”讲着讲着又哭说:“想回家!关在这里快受不了了!”任爸说:“如果能待在医院里久一点点,会有比较好的照顾;没治疗好就出院,将来常跑回医院更麻烦!”

她今天有点紧张,因为她听护士说明天要洗澡。她已经两个多月没有洗过澡了,她忘了接触水的感觉,她也不敢想象受伤处与植皮处接触水时会是什么感觉。我是跟她说应该不会有问题:“医生护士敢让你碰水,代表你一定好到可以接触水的程度了,最起码,绝对不至于有感染的问题!”

我今天仔细地再看了她的脸,脸上像是有那种大块大块的雀斑,她情绪稍微一激动就会涨红了脸。我希望她的脸快点好吧!手脚自由活动若没那么快,那就慢慢来吧;脸若快点好,可以增加她出院的自信,因为她很想回家了。而且,她如果没自信出门,就算将来回家了,关在家里久了还是会发疯;如果她脸能好一点,我相信她能比较快一点回到正常生活。

<h3>Day69 2010.12.29(三)</h3>

今天下午3点16分她传了短信给我:“今天下床走到病房门口好多趟,只是控制不住,一走路就有想哭的冲动,走了很多趟,也哭了好多次,这条路好长,还好,我眼泪够多!哈!复健真的不简单!”我回了她短信:“不要太急!加油!六天前你才下床小碎步原地踏步!不可能明天就好!一步一步来!隔一阵子你就会发现其实每天都是有进步的!”

傍晚到医院遇到庄医生,聊了一下。庄医生说,他也是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第三次植皮完后,她才真正脱离险境;庄医生也打了一针强心剂,他说整体复原复健进度都是比原来预期得快,本来预计光植皮就要前前后后植三个月!而且,脸真的有进步,脸是会好的!

她今天新加的复健功课是踮脚,踮脚对她来说很累,因为她小腿萎缩了。踮脚刚好跟站斜板是反方向的复健,也是为了拉扯脚踝及小腿的皮。另外,从今天起,她晚上睡觉也加了一个新工具,用一种支架绑住双腿大小腿,固定双腿拉直睡觉。医生说,双腿完全打直是比双腿弯曲难的,宁愿起床时练习弯曲,也不要起床时练习打直。

<h3>Day70 2010.12.30(四)</h3>

今天中午,任妈鼓励她下床吃饭。第一次,她坐在椅子上吃饭,她高兴到马上照相寄给我看。我看到照片也很高兴,因为这代表了她小腿自然下垂的时间可以加长了!膝盖弯曲的时间加长了!应该算是一个进步!不过,今天下午她在复健时,太紧太辛苦了,她突然悲从中来,跟任妈母女两人抱头痛哭,哭完打电话告诉我她真的哭得好惨。唉!笑完哭、哭完笑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久?

傍晚我到医院时,她告诉我明天才要洗澡,很兴奋很兴奋!很期待很期待!医生说以后星期一、三、五都要洗,护士还跟她说会有水疗的功效,会很舒服!讲完洗澡,她就急着让我看她的小腿植皮处,原来紫色的小圆圈都变成黑色的了,她说这是复健初期的正常现象。今天复健老师又加了一个动作,慢慢地试着半蹲,这个动作对她来说非常难,等于直接挑战膝盖。

她急着做给我看,双手拉着床架,身体往后倾,慢慢压下去,有点像拉住身体往后坐马桶的动作。她其实做不到90度,只能勉强接近90度。每做一下,她就唉唉地叫一声,我有点觉得她只是要证明给我看她做得到,任爸跟我又不好扫她的兴,就在旁边拍手叫好,我们知道,她在等我们赞美她。

我今晚居然坐在病床边睡着了,她说我起码熟睡了大概40分钟。

<h3>Day71 2010.12.31(五)</h3>

傍晚我一到医院,任爸就早一点回去了,他晚一点会再和任妈、容萱一起回来医院跨年。

她跟我说,今天早上她第一次洗澡跟水疗,感觉很妙;也很仔细地看了她的伤口与植皮处,告诉我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惨不忍睹”。

hebe及Ella去参加跨年的演出了,hebe传短信给她:“老婆!好想念你啊,很怀念一起工作的时间!”她流下眼泪看着我说:“不知道我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跟她们两个一起工作?”我说:“很快啊!”

她说:“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唱唱跳跳?”我说:“也不一定要唱唱跳跳啊!也可以以三人合音取胜啊!不是有一种unplugged(未使用电子合成音响效果的)?坐着唱的那种?不用担心啦!华研做音乐很厉害,他们会想的,以后再说!”她擦了擦眼泪,说:“复健老师也说我进步很快的!”

哭完以后,继续复健。练习踏步时,她哼着我听不出来的旋律,左右摇摆了起来,她说她是在开心地跳舞。看着电视转播跨年晚会,她想到,好久没有过不必表演的跨年了,她甚至想不起来上一次是什么时候。能跟家人一起跨年,也算是因祸得福,说着说着就哭了:“我是不是很会安慰自己?”

11点半左右,任爸他们来了。今晚其实蛮冷的,任妈帮她准备了红色的鞋子、粉红色的背心、紫色的毛线帽及紫色的长毛袜,让她大红大紫地过新年。电视上在准备倒数时,她引导着我,教我跳舞,跳着跳着我突然感触好深,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我自己落了两滴泪。

放烟火了!大家互祝新年快乐,我嘴巴也讲着新年快乐,心里却一点都不快乐。

<h3>Day72 2011.1.1(六)</h3>

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在医院的日子非常平淡。她淡淡地跟我说,她今天跟任妈说:“喜欢妈妈照顾我,喜欢爸爸陪我,阿中笨手笨脚的,又不善聊天。”她问我:“会生气吗?”我淡淡地回她:“不会啊,你讲得很正确,是事实啊!”

她淡淡地告诉我,昨晚没睡好,因为固定支架绑着腿很不舒服,很痛。她说,今天站斜板时,复健老师一直跟她聊天,她发现,聊天好像会分散注意力,时间也会过得比较快,会比较不在意那些麻麻酸酸的感觉。我陪着她复健、看看电视。她痛痒紧依旧,但她今天没有多说,也没有抱怨。

<h3>Day73 2011.1.2(日)</h3>

晚上她说她晚餐吃得太多了,肚子很撑,我赫然发现她好像变胖了。之前她脸很肿,且我每天看不容易看出来,今天仔细一看,还真的是变胖了,脸变得很圆,可能是因为前阵子为了长皮猛吃的缘故吧,何况,她又完全无法运动。

今晚,她又加了新的复健动作:走楼梯!医院有一种复健器材,是四个阶梯的小木梯,她今晚开始要练习走楼梯了,先从上下各三次开始。她上下楼梯非常慢,可是她会忍不住一直偷笑,那种感觉有点像是她很高兴她有进步,觉得很特别、很奇妙。我看着她,有那种重返孩提的感觉。

走完楼梯后,她掀开压力衣看看自己小腿,植皮处红的更红,紫的更紫。她看我一眼,我也看她一眼,我们都知道这是练习走路的代价。

<h3>Day74 2011.1.3(一)</h3>

白天她打电话跟我说:“早上又洗澡了,下午复健师要我练习半蹲久一点,可能是因为拉扯太大力,我竟然亲眼看着自己膝盖喷血!膝盖裂了一条缝,我快吓晕了!”我听到“喷血”两个字,心脏好像被电击了一下,胡乱安慰她了一会儿,脑海中马上想象那是什么画面。后来想想:“她穿着压力衣,应该是压力衣瞬间被染红了吧,还是没有穿压力衣?没关系,医生护士都在!”我没有多问她,也决定不去多想。

晚上我到医院的时候,她正在跟任爸争执,她很想回家,任爸还是希望让医院照料得再好一点后再出院,毕竟她行动不便,太早回家未必是好的。两人都对,我也不确定怎么才对,就没吭声。任爸祷告到一半时,她突然喊了一句:“还有右手肘!祈祷右手肘可以弯,我不要右手肘再开刀了!”任爸立刻把右手肘列入祷告文。

任爸回家后,她继续复健、走楼梯,她今晚上下走了五回,护士经过时都夸赞她进步神速。她说,下楼梯比上楼梯痛很多!她走完差点虚脱,几乎没有力气回到床上,回到床上发现小腿有几处喷血了,她没多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很郁闷。

我今天跟她开玩笑:“你一直吵着要出院,你还不能照顾自己吧!譬如,你能站着刷牙吗?”她自住院至今都是在床上刷牙,是我们帮她准备脸盆等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她还没试过站着刷牙。我话一讲完,她就慢慢站起来走到洗手台旁边,站着刷牙给我看!她很开心,因为她又发现她可以做到,她又有进步的地方了,她可能觉得她做给我看,我就会支持她赶快出院了。

<h3>Day75 2011.1.4(二)</h3>

白天时她练习蹲下,复健老师带着她试图让大腿、小腿稍微接触,教她用身体的重量往下压。她说,膝盖没有喷血但她直接飙泪!因为那是皮肤跟肉被撕裂的感觉,太……痛……了。她说,她这样蹲了五次!

我傍晚到医院时,她也是在跟任爸争论出院问题,她说,她现在神志非常清醒却失眠,半夜会很冰冷很孤单,戴着固定支架又很难受,更不好睡。任爸考虑的重点依然是何时她的身体状况最适合出院,如何能安排到最妥当地照顾。任爸走了以后,她就开始哭了,哭着跟我说好想回家,我只好也搬出任爸的论调:“任爸一切都是为你好的啦!”

她今天情绪有点不稳,她不能接受她的腿变形了,忍不住地哭;我不知如何安慰她,我又讲我那一套:“上苍是精挑细选你的,要你不再只是那么单纯,要你看很多事情要超脱外表。等到你过了这些肉体疼痛后,你就会懂了,你是既倒霉又幸运的。”

今天她的复健功课多了散步,散步指的是在病房外灼伤中心内的散步。所以,今天除了上下楼梯六次外,我陪她绕着灼伤中心慢慢地走了三圈,有点像女王出巡,护士们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h3>Day76 2011.1.5(三)</h3>

今天早上又洗澡、水疗了,她说她看到自己膝盖旁边长了一圈小水疱,非常沮丧。后来复健练习弯膝盖一下,水疱就自然地破了几个。她对膝盖的复健最没有信心,她跟我说:“要面对复健,看着这些,还要对这些没有负面感觉,真的是很不容易!”她问我:“护士都跟我开玩笑说我是玻璃娃娃,而且,我要当玻璃娃娃长达半年,可是,玻璃娃娃不是应该很漂亮吗,哪有我这种玻璃娃娃?”

早上换药时,她看到自己脚背的疤很严重,有很多小洞,两个脚踝看起来不大一样,一粗一细;右大腿外侧很不平整,右大腿后面更是大洞小洞,不知道是不是压力衣不够紧?下午她跟任妈形容着早上看到的疤,又哭了起来,结果两人又抱头痛哭。她下午也趁着空当,看了任爸从10月22日开始的微博,她跟我说,看着任爸正面的表达方式,反而感触很深,实在很催泪。另外,有些细节她竟然都不记得了。

晚上她练习上下楼梯六次,她绕着灼伤中心走了两圈。复健完,她又开始哭:“我想回家!”哭一哭,她跟我交换条件:她不哭,但要我留在医院陪她,早上再回去上班。我不知要怎么拒绝。因为没有跟医生报备过,所以我也不知怎么办,最后决定偷偷摸摸地留下。结果,半夜12点半,护士发现我还在,我只好摸摸鼻子赶快回家了。

<h3>Day77 2011.1.6(四)</h3>

今天晚上比较特别的是,因为她的皮肤太干不舒服,护士临时决定,拆掉双腿压力衣,抹完乳液,待乳液吸收后再穿上压力衣。所以,我第一次目睹整个过程,从拆掉到穿回,前前后后花了超过一个小时。同时,我也是第一次近距离亲眼端详了她的双腿,我清楚地看到了水疱及伤口,以及从伤口流出的组织液、血液,真是完全性地烧毁,没有一点好皮。她看着我,等着我的反应。我之前看过照片了,我心里也有准备了,我全程笑嘻嘻地在旁边,我不能掉泪,若掉泪她一定也很难过,会跟着我掉泪。这一个多小时,就在护士与我的嬉笑与夸奖中,很快地过了。

今晚,她也是试着以复健填满,试着蹲得更低一点点,依然是痛、破皮、喷血。她绕着灼伤中心走了三圈,我发现她走路时双肩会稍微倾斜,左肩比较高,有点同手同脚,屁股太翘,可能是手脚还不大自然的关系。今天练习上下楼梯,破纪录地来回上下了九次,练习完她气力几乎耗尽,说不出一句话。

<h3>Day78 2011.1.7(五)</h3>

今天,她的造型是大红围巾与大红鞋子,脸上贴满了硅胶片。她一如往常地复健、走路、爬楼梯,hebe待了整个晚上,陪她聊天,陪她复健。经不起她一直要求,今天,经医生许可,大家大致决定了出院时间是1月19日,她对这个时间还不太满意,她嫌太久了。我们应该会以一个直接面对媒体、面对大家的方式出院,不会偷偷摸摸地来,因为出院消息纸里包不住火,所有媒体都会想拍她的样子吧,反正也躲不掉,与其一直担心被偷拍,还不如干脆大方地面对。至于,面对媒体要干脆到什么程度,伤口不外露是毫无疑问的,问题是浓妆、淡妆还是不化妆,走路或是坐轮椅,小平头或是戴帽子,要露面多久,要站着还是坐着,要说什么呢?大家则稍微意见不一,各有利弊吧。

征得医生的同意,今晚我安静地待在病房里面陪她过夜。我的折叠床太窄了,跟我的身宽一样,我一动就快要掉下去,所以只要一动就会醒,睡睡醒醒,也亲眼见识了她的失眠。我每一次张开眼睛,她都不是熟睡的,腿的支架让她翻来覆去,一直抓痒一直皱眉头,要不然就是闷热丢开被子,要不然就是太冷了在发抖,真的是整夜辗转难眠。

<h3>Day79 2011.1.8(六)</h3>

今晚是她的沮丧之夜。我今天傍晚一进入病房,就看到她的表情是非常想哭却又硬忍着的。任爸带领祷告后回家,任爸走出病房的那一秒,她的眼泪就流出来了。她哭着说:“我要回家!我不要这样子,复健好痛,坐下好痛,什么都好痛,现在痛都没有药可以吃了,不痛就是偷懒,你骗我,没有那种没有压力的复健,我不想复健了,我想当平凡人、正常人……”我说:“你是正常人啊,只是你受伤了,在养伤。快了快了!19日就回家了!慢慢来!不想复健就不要复健,没关系啦!”

隔一会儿,她哭完了擦擦眼泪,摇摇晃晃地走到椅子边,她要练习复健新功课“坐下站起”!原来,她刚刚哭诉的“坐下”,就指的是这个。一轮要坐下站起20次,坐到第三下她的表情开始不对,坐到第八下她噗的一声哭了出来,坐到第十下她的泪珠一颗颗的,是从眼睛里弹出来,我在照相机镜头后面都看得到那几颗泪珠。坐到第十下,我要她休息一下,她说:“不行,复健老师说一次要坐20下。”终于,她坐完了20下,看了我一眼,擦擦眼泪,硬生生地给我一个苦笑的表情。

我跟她说:“记不记得我以前说,你受这个罪要一阵子,但不会无期限,就是一个固定时间,或许两三个月吧,反正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每过一天,痛苦就少一天,快了,又少一天了!”我用双手比划着拉出一个固定时间。她想都没想就说:“不记得了,不会那么快,你骗我!”她把我比划的双手拉得隔得更开。我说:“真的一天比一天好!沮丧哭泣都没有用啊,沮丧哭泣完了还是这样。”我忙着举例,刚回台湾她的样子、第一个礼拜、第一个月、第二个月,上个月我们哪里想得到,你没多久就可以走楼梯,就可以蹲下了?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我其实只是要找话讲,转移她的注意力。

今晚她有一个小动作,乍看之下很好笑,其实很悲哀。她的脸上有伤,只是相较于手、脚,伤得比较轻,这一阵子她的脸上都贴着四五片的硅胶片。她想替自己的脸换硅胶片,她看着镜子,习惯性地用右手想拿掉原来的硅胶片,结果一试手摸不到脸,二试也摸不到,三试还是摸不到,那个动作有点像是脸自然往前倾,手快要碰到脸就突然弹回去。她仿佛意识到了是因为右手肘还不能弯大角度,她就用左手换。我在旁边看得倒吸一口气,我怕她会泄气难过,不过,好险,她没想到,她浅浅地笑了一下,有点像是在笑自己笨拙。

今天回家的路上,我脑中一直是今晚“坐下站起”与“换硅胶片”的画面,我开始被伤感的情绪所围绕……

<h3>Day80 2011.1.9(日)</h3>

今天任爸带领祷告到一半时,她的手突然抽痛了几下,她说有点像电击。护士说是正常的,还好,没事,吓了我们一跳!

今天的复健仍然着重在膝盖,重复着坐下站起,以及双手拉着床架、往后慢慢弯曲膝盖,她每做完一轮,就把头埋进枕头、棉被,剧痛、哀号及哭泣的部分,我就不多说了。另外,今天也多了一种复健招式“弓箭步”!显然她压不大下去,只能稍微屈膝,她对着膝盖喊话:“你们已经长得很丑了,如果还弯不下去,我要揍你们!”

她跟我说:“明天郝先生(郝龙斌)要来看我耶?好紧张哦,我要说什么?”我说:“自然一点啊,谢谢他百忙之中来看你啊!顺便跟他抱歉一下你这个‘花博亲善大使’无法执行任务啦!”她说:“对哦,我都没办法去看花博。”她只稍微失望了一下,就马上开心地说:“我还要跟他自首一下,我没办法去投票呢!哈哈!”我说:“对啊,这骗不了人!”

今晚,她告诉我有一个护士称赞她真的进步很多,她觉得护士应该没有骗她,似乎在寻求我的认同,我用力地点点头。她前天发现一个超大水疱,今天好了,而且今天也没有长新的水疱,她很高兴。这也算一个进步,我也用力地点点头。

我要回家前,她说,她想信宗教,或许宗教能让她寻求一些心灵上的慰藉,因为每次祷告完再复健,好像会比较不痛;每次祷告完再睡觉,心情好像都比较平静。她问我意见如何,我还是用力地点点头,我说:“我很赞成啊,信什么教都可以,我没有意见。”

<h3>Day81 2011.1.10(一)</h3>

今天,郝先生带着“永生花”和“芽比”来看她了。

傍晚,她兴奋地跟我说:“郝先生叫我要加油,还谢谢我花博舞跳得很棒哦!他说等我好了,他要安排我去花博参观耶!他还说你是他的部下!”我说:“哇!太棒了!市长还记得我。”她马上接着说:“你不要高兴得太早,郝先生说他是站在我这边的,如果你以后欺负我,郝先生会教训你!”话刚说完,她脸一沉问我:“你觉得我这样子能去看花博吗?”我说:“当然可以,花博还开放很久,到时候你会跑着去的,搞不好又可以跳花博舞了!”

今晚,她说可能因为太冷所以身体变得好紧,没有什么信心,不知这条路还要走多久。hebe也来了,hebe在医院待了一整晚陪她,告诉她一些外面世界的八卦,陪她复健,陪她聊天。我静静地坐在旁边看书、上网,好像一个外星人。

<h3>Day82 2011.1.11(二)</h3>

早上她洗澡、水疗时,她跟复健老师反映,她膝盖练习弯曲时,膝盖窝挤压非常痛。复健老师发现,她的膝盖窝好像有快要脱皮的感觉,这里的皮看起来过嫩,若这样的话先不要练习半蹲。她说,可是不只半蹲这个动作,其他所有跟膝盖弯曲有关的动作都很痛,免不得都会挤压到膝盖窝,都会很痛,会不会是太急了?复健老师当下决定,复健课表要稍微排轻松一点,复健也不能太急。

她才在跟我谈膝盖窝,一下子又哭了:“洗澡完水放掉的时候,我坐在池子里看着水位慢慢降低,水位低过我的腿时,水滴都留在我腿上的小格子里,满满的小格子,就有满满的水滴,我的腿好恶心。”我说:“不要这样想,那都是你的皮,只是比较晚到,你怎么会觉得自己的身体恶心!而且这都是医生辛苦植上去的!不会啦!我一点都不觉得恶心,越看越会习惯啊,而且一天比一天平整!你要多给新皮一点时间!有道理吧?”她说:“我怕皮很脆弱,我都不敢摸!”我说:“不敢摸也无所谓,反正你会穿压力衣,会越来越强的,过一阵子就敢摸了!”

今晚Ella也来医院看她,陪她聊天。她觉得皮肤很干,所以又在护士协助下再次脱穿压力衣,由Ella帮她涂抹乳液,Ella照顾人特有天分。

<h3>Day83 2011.1.12(三)</h3>

今天白天她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很愤怒,抱怨整个人生计划都乱了,她本来应该戏拍得差不多了,本来应该开心地准备离开台湾去拍婚纱照了,本来应该要准备结婚生小孩了,结果,现在每天都在拉皮还拉不动,敏感又紧得要命,用力拉就很刺痛,还会破掉!她说,脾气发完看看网上的歌迷留言,就一阵暴哭!

今天傍晚我到医院时,她情绪很低落,一直吵着想回家,一直说想变成正常人。任爸带领祷告完,她一直小声碎碎念:“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想回家,我不要贴硅胶片了、我不要贴硅胶片了、我不要贴硅胶片了!”任爸说:“我知道,要有喜乐的心!”她马上小声再接一句:“我想回家!”我们三个人都笑了。

任爸走后,她皱着眉头,手抓着大腿跟我抱怨:“太冷了,下午做的复健都没有用,一下子就没有用了,一下子就紧回来了!一走动又很痛!”没多久,她又说:“刺痛!刺痛!全身到处都刺痛!手臂有小伤口也很痛!很紧!很敏感!我每天的知觉和感觉都在变!”她大口喘着气,有如下一秒钟就要发疯!我说:“这段苦是跑不掉了,但不会是一辈子的,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在你手上。假设你还有50年,若一年沮丧你就只有49年快乐,5年沮丧你只剩45年快乐,所以,若只有半年沮丧你就有49年半的快乐,沮丧越短,对你越有利!横竖都是一天,放松心情!老天爷这样的安排会是有意义的,再撑一下你就懂了!”

我讲得轻松简单,其实自己根本做不到。

<h3>Day84 2011.1.13(四)</h3>

今天白天她打电话给我,告诉我:“我想放弃,可是又无从放弃,复健好辛苦又没有成效,不知道要复健到哪一天。”我电话中安慰她:“复健不会隔一天就看到成效,但每隔一周就会发现好一点,每个月也会有明显的进步吧,都走到今天了,怎么能放弃?”安慰失败,她依旧狠狠地哭,哭到她累了才挂上电话。

傍晚见到她时,还好,情绪没有白天那么激动,平静地复健。她正在平静地用力闭眼睛、瞪大眼睛、张大嘴、紧闭嘴、嘟着嘴,她说,因为天气冷了,所以她的脸好紧。

她也跟我说,她今天自己穿上了记者会的衣服,是靠自己,因为护士太忙了;化妆师也来试妆,还给我看化妆后的照片。我们都觉得妆太浓了,可能是为了盖住脸上的伤。不过感觉上再怎么浓的妆都盖不住,反而会有点不自然。其实,淡妆即可,谁会期待她应该一点都没变呢?她毕竟还是个病人啊!看了她浓妆的样子,大家反而渐渐达成淡妆的共识。

任爸祷告完回家后,她专心玩手机、看短信、留言。我发现这一阵子她每天的行程好像都变成早上换药,晚上擦乳液了。今天晚上也不例外,我又再次经历了脱穿压力衣的过程,再次目睹她的双腿,其实文字再怎么描述都无法形容。

<h3>Day85 2011.1.14(五)</h3>

半夜00∶08∶11时,我在华研网站写下:

另一阶段考验的开始!

54%灼伤面积与三度灼伤,是可轻易取得的公开信息,至于是否谈论描述它,或谁可以谈论描述它,是个没有正确答案的争论。54%灼伤面积与三度灼伤的影响,是个迟早要面对的问题,至于何时面对或如何面对,也是个迟早要面对的问题。对于不离不弃的你们,是否让你们担心难过,据实以告或报喜不报忧,既是个没有正确答案的争论,又是个迟早要面对的问题。

医病隐私,病情不必公开讨论,甚至受法律保护;然而,公众人物只有低度的隐私,媒体大众会对她进行猜测与评论。所以,即便有你们的守护,对于一个无法与外表完全切割的知名女艺人,一切仍然变得复杂。大家都认为不宜或不应拍的照片,会不会有人去拍?大家都觉得不宜或不应看的照片,会不会去买来看?只要有需求,市场自然会拼命创造供给。特别是,对象是54%灼伤面积与三度灼伤的她;尤其,当她想回家而医生也同意时,问题来了。外界眼光她如何自处,自我心态她如何调适,她要躲多久,她能躲多久?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她的脸会好,医生形容进度超乎预期;她的头发长出来了,乌黑浓密依旧;她变胖了,是为了长皮所以硬吃。她常破皮喷血起水疱,但程度渐渐轻微,范围渐渐缩小;她双腿肌肉萎缩,但每天拉扯关节,每天练习走动;她身上的疤会变淡,可是会很慢很慢,要好久好久。只有这样子坦然面对大家,才是最好的办法,也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要能够坦然面对大家,她必须要先能坦然面对自己。要能够坦然面对自己,她必须先接受自己外观的变化,必须正面迎战这个考验、继续相信这个世界、相信这个考验会更有意义。

她很怕练习坐下站起,泪珠总是一颗颗地喷出,她却喃喃自语:“复健老师说每次要做足20下。”她强忍剧痛已快成家常便饭,但她没想到自己竟能承受这么痛、能撑这么久。她的复健是长期抗战,但连复健老师都惊讶她的毅力过人与进步神速;她的后遗症会挥之不去,包括汗腺受损、冷热失衡、敏感抽痛、刺刺痒痒、全身紧绷,这些将永远陪伴左右,但她没有放弃、逃避这个选项,一想到长路漫漫,就振臂大喊“加油加油”!她也会生气愤怒,但原来生气愤怒也没有用,她只能等自己气消;她每天都忍不住沮丧,但她总会找到一个理由安慰自己,找到一个方法再度乐观;她从未一夜好眠,但她会用祷告度过失眠,用平静克服刺痒难耐。她不去想象双腿的惨状,换药时却逼自己习惯直视它们;她常看着自己的模样,热泪盈眶却自我安慰,“一直哭也不是办法”。她心灵的伤终究会抚平,只要她能再相信这个世界;她不解自己为什么变成这样,只能相信这个考验会更有意义。

S.h.E之间的坚贞友情、任爸、任妈的苦笑硬撑、医生的专业治疗、护士的耐心照顾、华研同仁的轮班待命、阿妹及源活的感人动画、陶子姐的探病心得、郝先生的鼓励打气、你们使劲的串联呼吁,还有多到无法一一点名答谢的微博转发等等,都轻易地让她瘫在病床上放肆大哭。

一阶段考验的结束,不过是另一阶段考验的开始。她终于要回来了。

三个月了。第一阶段的考验漫长难熬,回首送医急救过程却恍如昨日,媒体朋友基于关心的拦阻与抢拍画面仍历历在目。现在,她都要准备勇敢坦然地面对大家了,虽已无高感染风险,如果可以给她多一点点的安全距离与空间,分一点点力气帮助她相信这个世界,脆弱易破如玻璃娃娃的她,会更有勇气面对下一阶段考验。

我有信心,不管她今后复健路有多苦,她都会一步步稳健迈进;我有点担心,外界对她外表的兴趣,会不会还是高过更有意义的关注?我又不太担心,因为有很多人保护着她,一定会和她一起战胜困难的。



今晚,复健仍是唯一重点。另外,为了1月19日的记者会,阿咪来帮她剪头发了。阿咪先帮她洗了头。洗头过程中Selina惊呼连连,对她来说是个很新奇的感觉,她没有顶着小平头洗过头发,而且,头皮是新皮,她觉得头皮接触洗发精和水的感觉很特别。剪发则是很有趣的画面,很传统:阿咪陪她聊天,绕着她转、拿着剪刀修头发、拿着电动剃发刀推耳后的头发;她坐在板凳上围着布蓬,满脸都是新奇的表情,不能乱动,只有眼睛在转,好像老师傅在庙口帮一个小男孩剃头,小男孩不敢动只敢笑,剪下的头发散落一地。她跟我说:“哇噻!从来没有这样剪过头发,你都是这样理发的吗?”

<h3>Day86 2011.1.15(六)</h3>

今天下午,陈导演发表了一个公开信。我看后马上到了医院,有一点兴奋地、很自然地告诉她这件事。原来,任爸知道但还没有告诉她。她听到这个消息欣慰了一下而已,就哭了,哭诉不想听到这些;任爸带领祷告转移她的注意力,祷告时她就在忍眼泪,一祷告完任爸回家后,她就忍不住泪水。我以为是我讲错话不该提这些的,但她跟我说,她想知道导演说什么,但她想到导演的同时,瞬间又想到了一切。

哭完继续复健,我发现今天她走路特别僵硬,右手也特别僵硬,她跟我说是因为天气太冷的关系。好不容易,把复健课表的复健做完了,她又伤心起来,哭了好久,哭得很惨。她问我:“我的手好丑,我不要接受,我本来很正常,我有54%不是我了,都不一样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我答不出来,我怎么知道为什么,我也想问为什么!接这个戏我妥协、支持,因为客观分析是可以兼顾很多的,我怎么知道会这样?拍个音乐剧怎会有这种爆破放火的场面,我哪里会懂?特效场面居然来真的还重大失误,我怎么想象得到?

我在千里之外,能怎么办!一点也不懂医学,我还能怎么样?老天,我根本不知道为什么?您知道答案吧?但您又不讲,您每晚放我一个人在这里,面对她的问题乱回答一通!我告诉她是您特别选了她,我心里根本不服气,您根本没有给我们一点线索可以预防,您根本没有给我们一点机会说不要,您只用一秒钟就决定一切了,然后您逼我们接受。

我自己偷偷深呼吸,响应她已经响应过很多次的说法,我跟她说:“还是要坚强,明天太阳一样升起,你若垮掉,我也要垮了,我也不用撑了。”她看了我一眼,说:“你不会垮啦!”然后擦去眼泪。这一招有用,有如她跟任妈的互动,当一方脆弱时,另一方就自动坚强,角色互换时亦然。

<h3>Day87 2011.1.16(日)</h3>

今天晚上,她也是在病房内脱穿全身压力衣,涂抹乳液,我在旁边若无其事地闲哈。今天,除了看到她的双腿,也再仔细看到了臀、腰、背的伤势。臀、腰、背是二度灼伤,无须植皮,皮是自己慢慢长回来的。这一带的疤很硬很粗很凸,她说,腰上好像绑了一条厚重的大带子,摸起来感觉像是大象皮,有种子弹都穿不透的感觉。

今晚有一个颁奖典礼,任爸跟Ella一起出席,我跟她在电视机前面静静地看着。任爸与Ella在后台接受访问时,记者问对于陈导演公开信的想法,Ella脱口而出:“如果他真的在乎我们的感受……”就被任爸打断了。好一个Ella,心直口快;好一个任爸,口不出恶言。

她今天心情还不错,因为再过两三天就要出院了,她既期待又开心,努力复健、抹脸、吃东西。反而,是我的情绪很低落,因为她人都要出院了,我最关心的焦点还是无声无影,这些,我一直憋着。

<h3>Day88 2011.1.17(一)</h3>

她今天是开心的,因为她就快要回家了,KiKi整晚陪她复健、聊天。她今天告诉我,她见到她出院后帮忙的看护了,也是个伤友,人很好,讲到这里她很开心;她说,看护自烧伤至今已经7年了,身上的疤依然明显,讲到这里她有一丝落寞。她又安慰自己:“看护的状况当然比现在的我好,7年后我也会好很多。”后来,她还是哭了,“我可以安慰自己现在是因为受伤,可是我看到7年后可能的样子,我没法骗自己了,就是永远不会回到以前了。”

我今晚陪她演练记者会当天离开灼伤中心的路线,她及华研都希望见到媒体朋友时,她是一切准备好的,所以她要先到会场准备,而妆发人员无法进病房,都会在会场待命。因此,有一段路是她素颜从灼伤中心到会场,第一个关卡就是楼梯,我指的是真的楼梯。大约是她住院的第二个月吧,我才知道原来灼伤中心有个平常不开放的后门,我们现在的计划就是打算从后门出去下楼梯,再坐轮椅到会场。其实,任爸的访谈与我的文章,都直接、间接透露她会于近期内面对大家了,再怎么演练,这段路我们真的瞒得住媒体吗?尤其,这几天又开始有部分媒体守在灼伤中心门口了。

果然,上下真的水泥楼梯跟平常练习的木头道具楼梯是不一样的,踩的感觉不一样,楼梯间距也不一样,她显然只走了半层楼就气喘吁吁,几乎虚脱。每天要绕灼伤中心散步几圈的功课,今晚就没办法了。

<h3>Day89 2011.1.18(二)</h3>

今天晚上任爸依旧带领祷告,是最后一次在医院祷告了,我看着任爸与她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听着祷告文,眼眶不知不觉地湿了。

今天晚上是在医院的最后一晚上,有护士帮忙脱穿压力衣、涂抹乳液,我们都很放心,明天场景就不一样了,我们其实都很担心。护士们一直叫我们放心,据她们说,她们对穿脱压力衣其实也是外行,专业看护才是高手,叫我们一点也不要担心。

最后一晚,依然没有错过最痛的“坐下站起”,一次20下。今晚,她每坐下三次就紧皱眉头哇哇大叫,就得休息一下。她要我仔细看看膝盖弯曲时的问题在哪里:膝盖窝,即便穿着压力衣,弯曲时还看得到被又厚又硬的疤挤压出来的痕迹;膝盖正面,即便穿着压力衣,弯曲时还可以看到皮被扯破喷血所致的血渍。20下做完,她虽站着,双腿却打不直。她一直试着解释给我听,为什么腿直的时候比坐着或弯着时痛,为什么她坐下时宁愿让双腿伸直,我试着体会与理解,其实我永远也无法体会与理解。

她很兴奋地跟我说:“阿咪帮我买了一个帽子,跟我明天穿的衣服很搭哦!我准备先戴着帽子出现,然后在跟大家打招呼或者是鞠躬时,再慢慢地把帽子拿掉,让大家看我的大光头,这样一定很好玩,大家应该会看得很开心吧!哈哈!”我笑说:“好啊,你还真敬业,这个时候还不忘娱乐大家哦!”

今晚我离开病房前,一直对她心理建设:“你没有犯错不需要躲,你的样子也不会不好看,这是最真实最自然的你,你愿意面对媒体,你是好看的,你愿面对媒体,你是对的。超酷!”她好像根本一点也不怕,完全沉醉在喜悦中,应该是因为终于要出院回家了。

<h3>Day90 2011.1.19(三)</h3>

今天早上她打电话给我,告诉我:“hebe跟Ella都来啦,hebe一看到我就哭惨了!我一出灼伤中心就遇到媒体啦!哈哈!”

我说:“媒体真是神通广大啊,无所谓啦!”

她说:“我不想戴帽子了。”

我问:“为什么?”她答:“因为阿咪帮我抓了头发,我觉得很酷,我怕帽子压坏发型!”我笑说:“好啊,你那一点点头发还可以抓哦!”

我赶快趁机再叮咛她几句:“放松心情,你等会要面对的,不过就是你面对过千百回的媒体而已!讲话慢慢讲,不要急,大家都愿意等你听你讲的,激动难免,掉泪也没关系,深呼吸后再讲就好了。”

她又说:“那你会看电视吗?”

我说:“会会会!我会找到电视看!”

她说:“那我要跟大家说,阿中每天到医院来看我都是骗你们的,因为他让你们拍到后,就从后门溜走了。”我忍不住在电话这头大笑了起来,现在她还能搞笑,我想,一切没问题啦!

补记:回忆到这里,我想多说一点:她出院后,媒体报道有网友批评hebe在记者会的表现很冷血,我们都觉得有点一头雾水。三个月来,hebe除了工作跟生病以外,就是跑来医院。记者会当天早上,哭得最惨的就是hebe;记者会现场,hebe只是紧张、担心,不忍心她因此而僵硬吧。

快接近中午12点时,电视及网络新闻跳出《我将陪同她开出院记者会》的新闻快报。身旁的同事问我还不快去,我的手机又开始响个不停,朋友打电话来加油打气,有些我看得出来是媒体打的,就没有接电话。

我嘴里跟同事朋友解释着:“我在上班,我没有要去!”今天是她奋战三个月后的大日子,就算有风头也都归她,我去插什么花;而且,这事件我最关切的部分还无声无息,我都撑到今天了,宁愿保留我的神秘感与新闻性,将来,有必要时,用来突显或补足事件真相!

今天,在这个时点,我暗自下定决心:有一天,有必要时,我会站出来,会尽力把她的委屈与事件的落差补上。那一天来时,媒体朋友只要愿意,都能轻易找到我!

小白来找我吃饭了,他知道我很紧张,也跟着很紧张。吃完饭,我俩躲在一个小咖啡店,静静地等待她的记者会。她出来了,还蛮准时的,她吃力地一步一步上楼梯,Ella在前面牵着她,hebe在后面看住她。她要讲话了!哎哟!麦克风没开!我突然想狂哭,我紧张个什么劲呢,谁比我更清楚一切?我只听得到她说:“今天,我终于可以回家了!”就忍不住泪流满面了。我知道她等这一天等得好苦好苦,等了好久好久;我也等这一天等了好久好久,也等得好苦好苦。

她出院了。

这是另一阶段考验的开始!

正文 后记

2011年1月19日出院前夕

我俩还互相骗对方,出院后一切当然就会好多了。

2011年1月22日事隔三个月

看护帮她洗澡时,她不敢碰自己,只敢帮忙拿肥皂,看护夸她是“聪慧小帮手”。

2011年1月31日和解

我和一位前辈原计划过年时分头赴大陆争取更佳条件,但大家认为就到此为止和解吧,所以取消了大陆之行。对方支付了一笔钱,双方达成了和解。

2011年2月4日接受自己

她敢自己洗澡了,她敢碰触自己的全身,或许代表她可以接受自己了。

2011年2月10日蜘蛛人

为了压住她下巴的疤,她是有压力面罩的,只是因为戴着很不舒服,所以她不喜欢戴。但是我个人认为,她戴着这个面罩有点像蜘蛛侠,很可爱很富喜感,或许她有一天突然心血来潮,会PO给大家看。

2011年2月22日事隔四个月

我很清楚,没有人会碰触我最关心的议题。

2011年3月5日没有开心的理由

她昨天要我陪她看部电影,我当下迟疑了一秒,她马上谈条件:“如果你陪我去我就不哭了。”我一口答应。今天看完后一进家她就哭了,我说:“你这反应也太现实了吧?”她说:“我说到做到啦,我本来是个很容易开心的人,可是现在我没有可以开心的理由啊!”好像也没错,但不开心也是一天,开心也是一天,选择开心吧。

2011年3月21日事隔五个月

她希望一天当十天过,她希望瞬间变老,她希望瞬间度过痛紧痒。每晚奇痒失眠,除了助眠药,她开始听诗歌让自己平静,看书让自己疲劳,希望能累到不行而睡着。

2011年3月23日滑倒

她走路摇摇晃晃,像婴儿又像企鹅。晚上本来笑眯眯的,一转头却不小心滑倒,膝盖无法弯曲就直接一屁股坐地上,我听到惨叫冲过去已来不及扶。她大哭:“没摔伤,但好久啊!太久了……”我又词穷了,15分钟后她破涕为笑:“也不能一直哭!”

2011年3月30日hebe生日

大家玩“每个人直视hebe唱生日快乐歌”的游戏,她唱到第二句就喷泪了。Ella整场奋力搞笑,hebe许愿把所有生日愿望都给了她时,一切的欢乐好像都瞬间变成假的,都似乎是撑出来的,然后,三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2011年4月1日原定的婚期

她撑了一天,终于在晚上10点大崩溃,我早有心理准备,因为今天是原定的结婚日子。她回忆当初决定婚期的聚会,回忆笑闹地试拍婚纱照,一切已完全走样,这是无法安慰的悲伤,我只能在旁边静静看着,让她发泄完。

2011年4月7日她心态转变

我发现她慢慢地不大在乎她脸上的疤,因为她敢把她的照片放上网络,她已经是这样了,她要慢慢接受;她也不大在乎让别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因为她关在室内太久了,想出门,就算出门被人瞧见也无所谓。

2011年4月19日“花博大使”逛花博

她1月10日许的心愿成真,“花博亲善大使”真的趁着花博闭幕前逛花博了,郝先生实现承诺,百忙之中抽空到花博跟她打招呼。虽然,她是坐着轮椅逛花博的,没有蹦蹦跳跳地去,也不能当场跳花博舞,但是,她全程像个兴奋的小孩,花博对她而言处处都是惊奇。

2011年4月22日事隔半年

陈导找我了,我跟他碰面,我提出他可用做公益、义工等方式积极做点事,他选择复健金方式为她尽力,家属同意,而我呢?他已经做了点事,我还能说什么?我肯定他做了点事。大家认为金额不公布较妥,金额不高,不过那是他的心意;宽厚的任家不愿为难他,不讨价还价,接受他的提议。我也认同,她这么严重的伤疤,善后无法以金钱衡量,且数字多少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她尽了份心力。道歉已无多大意义,真相我已尽量交代,终于善后了。

情感上,我很难描述自己的感觉,我不特别高兴,也没有不高兴,我甚至不知道应该高兴或不高兴,有点忐忑,有点复杂,有点担心“原谅好难”。然而,理智上,我知道我不是重要人物,影响力不够,能力也有限,在宽厚框架内,我尽力了。我将信守承诺、调适自己原谅他。

事发已整整半年,我喊了两个月,我承认原谅还是很难,尤其疤和痒老是阴魂不散地提醒她、提醒我。我心里清楚,原谅是我唯一的路,是终究必修的学分,现在,时候到了,我得原谅,我得放手。

2011年4月30日本书初稿完成

我快习惯看她每天吃力地走路、不由自主地拍腿抓腿、无预警地抽痛,听她每天复健的哀号、每晚的哭泣。我也快习惯她会永无止境的痒,她有依然乱窜却压不住的疤。其实我好像都已习惯了,只是老是不愿意接受我习惯了。她比我痛苦,但比我坚强乐观,比我更能每天笑眯眯地相信这世界。

2011年5月4日我还有微博的必要吗

真相交代得差不多了,导演也照他的方式做了点事,我还要说什么呢?她的疤、痛、紧、痒吗?我说了好几次,可是除了这些外,每天所剩的也不多,而且这样的生活还有好久,再说一样的事,别说大家会烦,我自己都嫌烦了。

2011年5月6日跟疤比赛

笨手笨脚的我,担心碰触水疱伤口,不适合帮忙穿脱压力衣,但在看护的鼓励下,每晚加入了按摩疤的行列。疤,不规则形状、凹凹凸凸,十分坚硬,我用手掌、手指压着疤,用双手加身体的力量用力往下压,要把疤压软、压平,我特别喜欢针对凸出来的部分。每次都压到汗流浃背,这些疤却还是无动于衷,但也反而激起我的斗志,更用力压,压到手举不起来为止。至于帮忙复健,我还是做不到,我没有办法一边看着她哭,一边强弯她的膝盖。

2011年5月16日超级大伤口

可能是因为复健太过频繁,右膝盖破了一个直径四厘米左右、深三厘米的大洞,有如一个硬币大小,有点像是水疱破掉,有点像是皮拉扯破掉,总之,直接看到肉了。她哭着问我:“为什么还有各式各样的折磨,还有多久?”大家看了这本书,猜得到我会怎么回答吧,其实很好猜。

2011年5月22日事隔七个月

我发现每晚心情都有点低落,因为有点担心害怕,不知道今晚要面对什么,不知道她会抽痛还是痒或是紧,会不会大哭,安慰会有用吗?这种感觉很难描述,有点像每天在等待走钢索,不确定她会不会崩溃,不确定她什么时候崩溃。我的低落来自于这种等待,我知道她也不知道不确定,这可能也是她低落的原因。

2011年5月23日“Selina总裁”

她关在家里太闷受不了时,偶尔去华研晃晃。公司同事们在她常去的房间门口贴了张门牌:“Selina总裁办公室”,以免闲杂人等进出妨碍她办公。大伙演得开心,老板来时,大家又急忙撕掉一哄而散。华研现在是地上总裁与地下总裁双轨制吗?这些可爱的同事,笑闹中帮助她暂时忘记痛与痒。

2011年5月24日Selina语录

我突发奇想,每天可以摘录一些她说的话放到微博,让关心她的歌迷及朋友了解她的状况,而且,即便她很惨,有时说话还是蛮搞笑的。

2011年5月29日感慨

这一年人生大变化。去年的今天,我请歌迷同意让我能像他们一样,在背后支持Selina与S.h.E,上苍好像急着测试我说话算不算数。今天,特别感慨万千,特别能体会S.h.E心声“魔力”与任爸的招牌“感恩”。

2011年6月3日愤世嫉俗

太久了,太苦了,还有好久,还会很苦。一切都没变,大家还是快乐地过日子,只有我俩变了,我们就是快乐不起来。我们常常会心有不甘,担心自己会变得愤世嫉俗,我们也相互提醒愤世嫉俗没有什么意义,只是让自己负面情绪更多。

2011年6月14日灼伤学姐Selina

她烧伤后,接连发生了几起类似的事故,又出现了好多受难的灼伤者,你们一定要挺住啊。我们知道这条路漫长,痛紧干痒难受,疤又不好看,但如果胆小、爱哭、爱美、怕痛的弱女子能乐观地傻笑,如果双腿全毁全部植皮的学姐能撑近八个月,学弟学妹们没有放弃的理由。

2011年6月24日本书在中国台湾出版

这是一个一连串大大小小过失加总起来造成的严重伤害,每个相关的人都有错,分别只在大错小错而已。我有错,错在当初我为什么不坚持要妥协,为什么要支持这个决定,为什么总是想兼顾大家的想法。我有错,错在她出事前,我没想到会有这种事。

随着这本书的出版,可以面对的我都面对了,也把可以处理的都处理了,有遗憾的人生也是人生,我会带着遗憾,心平气和地放下。

正文 跋 这考验能 有很多意义

我不熟悉棉花糖世界,却在这世界中经历了灼伤惨剧,我的想法一直都与外界关注焦点不同。随着时间沉淀,期待Selina受的罪会更有意义。如今,我常想,上苍为何让我陪着她走这一回呢?其实我个人的影响力是有限的,但还是尽力出版了这本书。写作动机,是希望这考验能有很多意义:

为了Selina:

媒体给了她100分的关注,让大家觉得她有100分的勇敢、乐观。书要花钱买,这个就可能使大家只剩下30分的关注了。我自私地希望在这份关注中,大家可以知道,她的勇敢乐观应得300分。

为了任爸、任妈:

悲痛、坚强、宽厚就是任爸、任妈这90天至今的写照。悲痛我能体会,但我至今都难以置信坚强、宽厚可以到那种地步。无尽悲痛、无比坚强、无限宽厚,是无与伦比的伟大!

为了hebe和Ella:

这90天我看到了可贵的友情:Ella真情流露、敢怒敢言,好像是救援部队;她细心照料、扶上扶下,又像是专业看护。hebe经常到医院报到,默默倾听、行动支持,有如精神支柱一般。

为了社会大众:

大多数难关都会过的,差别在于怎么过的,希望大家低潮失意时,想到Selina的地狱故事,鼓励自己比她更勇敢乐观。有些事是一发生就再也回不来的,我们既然无法控制将来,那么就需要告诫自己尽量小心、把握当下。

为了媒体朋友:

通过这次的考验,我对媒体从抗拒、害怕、不往来、不配合、生气、失望到期待、配合和感激,很显然,这次考验改变了我对待事情的态度。

为了灼伤朋友:

大家记得Selina,这是她的福报,愿通过Selina的故事,让大众了解并关心灼伤朋友。

灼伤朋友出院,医院任务完成,接下来就只能依靠自己。“痛、紧、痒、疤”之余还有沉重负担,这是大量消耗人力、时间、耐心、物资和金钱的长路。多数伤友是弱势,若大家关心的Selina都很累,那他们呢?其实他们的勇敢与辛苦不比Selina少。

有的灼伤朋友躲着,有的走出来了。走出来要如何求职生活?你用什么眼光看他?假装没看到?特地多看两眼?他又用什么眼光看你?难过?自卑?生气?他们样貌可能不大一样,我以前会不好意思多看,但现在会用很自然的神情看着他们,眼光带着浓浓敬意。他们每位都是强者,同Selina一样受过生不如死的地狱特训,耐力毅力以及心理素质都很强。他们应该被社会接纳与赞赏,应该是这个社会的榜样。

这本书的出版,不会二次伤害到Selina和我。Selina和我因彻底面对才走出了阴影,不希望将来有任何涉及火的画面或事物变成我俩心中的地雷。同时,只要有一个人因为看了本书而愿意帮助灼伤朋友,Selina的这次经历就是有意义的,我就没有白写这本书。

感谢

要感谢的人太多了,除了书中提到的真名与化名朋友外,还有很多人默默地给了我们很多帮助、关怀与打气,如何在这里诚挚地得体致谢,实在是一门大学问。如果我不小心漏了谁,就代表是自己人不用言谢吧,或是我私下再谢吧。

感谢灏明,也受灼伤之苦的你,在往瑞金医院途中的救护车上,把唯一的担架让给了她,还不忘鼓励她。男人中的男人,谢谢你!

感谢瑞金医疗团队,我跟张主任只有两面之缘,可惜无缘认识其他医生、护士,是你们的急救保住了她的命,谢谢你们!

感谢SOS专机的团队及护士,尤其是护士先生,他是一位很帅的男生,我也只有上海的一面之缘。在上海见到你时,你的专业、热忱与笑容,让我们有如见到了曙光,让我们能安心地把她带回家!你现在应该在各地东奔西跑继续救人吧!谢谢你们!

感谢“长庚”医疗团队,魏院长、魏妈妈、林医生、杨医生、庄医生等,以及素卿等护士们,三个月中你们有如一群天使,有如她的再造父母。将来若我有小孩,希望也能有学医的福气,谢谢你们!

感谢华研团队,地狱90天你们在医院轮班守候,出院后全力支持、照顾她,谢谢你们!

感谢江丙坤董事长、郝龙斌先生、邱毅先生、谢坤宏先生、周凯莉女士,还有海峡两岸很多没有具名的前辈,你们是我和她最困难时的支柱与依靠,谢谢你们!

感谢Emi姐、张宇大哥、佼哥,你们能雪中送炭,谢谢你们!

感谢林莉老师、Melody及许多牧师朋友,每次她跟你们碰完面,心灵上就会平静许多,你们是她精神上的力量,谢谢你们!

感谢歌迷,你们关心担心痛心,你们加油打气声援,你们是她存在的价值,是她努力的动力,是她再站起来的魔力!谢谢你们!

感谢关心她的媒体及大众,你们的不平之鸣与打气鼓励是我跟她心里的安慰,让你们操心了,谢谢你们!

感谢我的父母,每当我纠结走不出来时,我父亲总是适时送上一句简短却有智慧的话,或是“没有关系啦”等安慰的话,我父亲越来越像一位活“大佛”了!Selina出院后我才有时间思考这本书,从2月动笔到4月底完工,我还得上班、陪伴复健、陪同哭泣,几乎是用各种片段的空当赶出来的,可见初稿有多少错别字;谢谢我母亲,她戴着老花眼镜一个字一个字帮我校对,前后看了好几次!让二老担心了,谢谢你们!

还有,任妈,请我代为谢谢大家。任妈不习惯在镜头前曝光,任妈也不会写书,相较于任爸少了很多发言机会,但任妈心中的感谢绝不比任爸或我少。任妈要谢谢所有帮任妈加油、送给任妈温暖的人,包括亲戚、朋友、同事、邻居以及太多的熟悉的陌生朋友。例如,Selina的大舅妈,每天亲送爱心营养午餐到医院。例如,一位住在高雄的朋友(Selina的学姐),不间断地寄东西、寄爱心给任妈。任妈说,没有这些力量,任妈真的走不到今天,谢谢大家!

最后,她想谢谢谁吗?她当然想!谁比她感受更深了?我无须代她感谢,而且,我深信,她很快就可以回来了,大家比较想听她将来自己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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