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夫人逃婚了! - xp1024.com
《上神,夫人逃婚了!》


楔子

天和二十七万八千五百年,小演会前夕,天界热闹非凡。

众仙子仙君穿上平日里最最舍不得的压箱底的仙服,皆是华丽打扮。连跟随的坐骑珍兽也一起沾光,不是犄角,就是尾巴,垂满光彩珠穗,在一旁兴奋,滋哇乱叫。

不过他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却不是这百年一次的小演会,在他们眼中,灵丘焉诺上神逃了神木谷凤欺上神的婚,这比小演会有趣儿多了。

但他们谁也没料到,口中议论的正主之一——焉诺上神,此时收敛了神力,幻出副末等小仙婢的模样,正穿梭在他们身畔,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论自己。

——要我说啊,这门亲事可是一等一的好!谁不知道上古之战后,这天界只存了龙、凤凰、狐三族古神。如今这龙为帝,凤凰和狐两族还不抱紧些,迟早出事儿啊!也不晓得灵丘姑奶奶怎么想的……

——啧,我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听说那灵丘公主容貌绝美,放在六界都找不出个能媲美的。而凤君呢,那风姿风采,用不着我说你们也知道。他俩凑在一起,本就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

——哼,我就不看好这门亲事!灵丘公主逃了也好,凤欺上神没了束缚,咱们这些也多了两分希望!再说,那灵丘公主的怪脾气可是远近闻名!

——脾气咱们都不说了,我听说她是个哑的,平时跟身边人交流,都是用那什么‘遂我心意’。说白了,就是一把破纸扇子,她想说什么,术法灌注,让字在破扇子上显现出来。凤欺上神统领凤族,奉命护天界安宁,是多么威风,岂能娶个哑巴回家坐镇当后?

焉诺端举着盘子,步履生风,不动声色地穿过他们。

又忍不住摇头,心道:这些小仙,都是道听途说,无趣得紧。

走到毫不起眼的角落,她放下盘子,悄施术法传去珍魇。

珍魇这个地方,说直白些就是藏宝库,里面放的多是天界宝贝,当然也有少数几样,属于封印过的凶物,多年来皆由衡元仙君守护。

说到衡元仙君,焉诺少不了摇头叹气,守珍魇这份差事苦得很,可谓八百年都不会有个过路人。焉诺头次来也是误打误撞,瞧着衡元仙君孤苦伶仃,相当可怜,所以在这往后的几万年中,便偶尔前来小坐。聊几句长长她天宫见识,也是陪衡元仙君打发时间。

今儿个恰逢小演会,前面各种热闹,衡元仙君心里务必是要苦一苦的。

“哟,姑奶奶果然来了!”

正坐在石桌边打蔫的衡元仙君一见到焉诺,登时双眼放光,满脸喜滋滋,快步走下四方阶梯迎接。

焉诺心里好笑,摸了腰间的遂我心意打开。

上面显:

我来看看你。

“知道知道,咱们姑奶奶心善,遇到这种日子,少不得来慰问我这悲催小仙儿。”

焉诺走到珍魇字前,觑了番上面灵力,晃动纸扇:

百年不见,你的修为又增进了。

“可不是,按常理说来,我也得晋升小神位了。可——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焉诺笑着摇摇头,再晃纸扇:

位高权重操心的事多,没什么好稀罕的。

衡元仙君连连点头:“姑奶奶说得是,可小仙粗鄙,没那么高觉悟,想着能离开这珍魇一时半刻,也是顶好的。”

焉诺低头咬唇:

若你真想去前面逛逛,我倒有一法子。

“姑奶奶说?”

——我帮你守珍魇。

衡元仙君脸色一变,脸上期待逐渐褪去。

焉诺浅浅一笑,把纸扇递到他面前:

算来也是多年交情,你信不过我?

“不敢不敢,只是——”

焉诺一合纸扇,对他点头。意思是就这么定下了。

衡元仙君顿感一个头两个大,一边是天帝的命令,他不得擅自离岗。一边又是灵丘姑奶奶的好意,拂了怕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眼看这焉诺唇边笑意一点一点的消失,他赶紧赔笑应承:“姑奶奶您看这样可好?小仙我呢,去前面转悠转悠,最多十来分钟,一定回来!要是遇到查岗的,您就说我肚子痛,嘿嘿,实在是肚子痛!”

焉诺再次点头。

“那就劳烦姑奶奶了!”衡元仙君行了个大礼。

看着衡元仙君半是欢喜半是担心的走远,焉诺神色骤然一变,转身走到珍魇结界前,用狐族帝女花令打开了门。

今日前来,她的目的自然不是听听自己八卦,看看衡元仙君这般简单。

她有一把唤作“旖梦”的古琴,乃是她母后故前所赠。如今这琴有根琴弦断裂,要想更换,只能用天界珍藏的九寒冰弦。

偏巧这九寒冰弦天界只剩下了十来根,就算天帝不藏着掖着,目前她逃婚途中,报上去也不妥当。思来想去,只能出此下策。

珍魇里的宝贝跟记忆中没什么差别,品种花样,应有尽有,无一不是灵光流转,生着仙气。

焉诺不想耽搁,无暇顾及其他宝贝。取到琴弦后,快速留书一封,言明九寒冰弦是自己盗取与他人无关,便朝门外走。

只是一痕血光陡然闪现在她的眼风里,她愣了一瞬,转身。

不知何时,一颗圆润的珠子浮现在半空中。

它身上血玄色光晕轮转,金光戮刻的咒文像是桎梏它的枷锁,忽明忽暗。

就算她从未见过这珠子,也觉得它邪气得很,不似天界之物。

……莫非有不长眼的东西趁着小演会捣乱?

焉诺皱眉,琥珀色的眼睛内神色为难。

这东西要是不管,难说后面会生什么祸端。可要是管,她在天宫就藏不住了,下刻定会被兄长给抓回去,和那什么鸟类凤君成亲。

焉诺轻啧一声,思前顾后琢磨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自己修为放在天界已算上乘,悄悄收个珠子封印大抵是不会有问题的。

想到这里,她轻放下旖梦,双手叠合在一起,垂眸默念咒语。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她满脸轻松,睁开眼,却万万没想到眼前血玄色光似水球一般,猛地炸开,直接晕瞎了她的眼。

失手了!

她的心高高提起,感觉到风嘶耳畔,自己的身子不断往下坠去,又久久不落地。

而后,似有什么在风中撕扯她一般,灼心烧骨的疼痛感遍布全身,她在这无尽黑暗中逐渐失去意识。

再后来,灵丘焉诺上神的失踪替代她逃婚凤欺上神一事,成为当年小演会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衡元仙君知道,除了焉诺上神,那颗封印上古千万魔将恶愿的啻珠,也一并消失,不知所踪。

第一章 丫头本性难移

一百年后,丽城,舞榭歌楼。

明晃晃的珍珠缀在垂幔尾端,似若无物的薄纱覆满青玉长阶。

三阶之上,歌舞台金光流转,站着个身穿绛紫色华服,头戴满红宝绿甸的妖娆妇人。

那妇人名叫喜葵,道上人尊称“喜葵夫人”,乃是舞榭歌楼现任老鸨。此刻她媚眼如丝,比八月石榴花还娇艳的唇一张一合,声音魅惑:

“王公子三百两,还有人出价吗?”

台下的男人们顿时骚动不已,交头接耳,却并没有人当那出头鸟。

众人之中,有个穿粗布衣裳的纤瘦少年显得有些奇怪。

他静静看着这幕,唇角微翘,右手掠过桌上的一盏酒杯握了,往里灌注了些许物什,又轻晃酒盏。

盏中顿时散发出一阵醉人异香。

没人察觉到他周身笼着一层极淡的光雾,他坐在那里,似周遭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事实上他来此也确实不是为了看女人。早在下午,他就和喜葵夫人设好了今夜的局。如今他只消优哉游哉,喝酒吃肉,等着大主顾上钩即可。

“三百两,这价钱说实话,传到外面去,那绝对是赚了大便宜!”喜葵夫人话中意有所指。

他察觉到喜葵夫人的眼风一直往自己这里扫,并没有搭理,又用手拧了个鸡腿下来慢慢啃。

喜葵夫人右手执着柄精致绣花冰丝团扇,一摇一晃,笑意盈盈的脸已经有些崩不住,眼底尽是焦躁,皱眉又道:“再问一次,还有人出价吗?”

“喜葵夫人,你就快落价儿吧!这些男人胆子小又没钱,他们哪儿敢出价啊!”一公子哥急吼吼地举手摇动。

哪知他话音刚落,一个中年发福的油腻胖子瞬间从外面挤了出来,凑到最前,不屑笑道:“老远就听到这里热闹,哼哼,有热闹凑能少了我周爷?”又啐一声,“刚哪个瓜娃子说的我们这些男人胆子小又没钱?爷不服!今儿个就在这儿跟你杠上!”说罢眉眼一挑,把左右两边的人用眼神鄙视了个遍。

被他压话的公子哥心气儿高,哪能听他这番言语,顿时冷哼一声,讥讽:“哟,瞧周爷你这身打扮,就知道你是从外地来的。既然是外地来的,就少在这儿乱放屁!”

“嘿我说你小子——”

纤瘦少年快速扫了周爷心口一眼,心里一跳,眉梢立马多了两分喜意,赶紧放下没啃完的鸡腿,擦擦手往前面去。

“哎哎,二位爷,和气生财,和气生财!”他甜甜笑着。

“你是哪厮?啧,这脏手,走开些!”周爷被少年拉了袖子,满身的怒气立刻从公子哥那儿转移到了他身上。“这狗都不理的乞儿也能进这舞榭歌楼?老鸨子,这汴州丽城第一娇楼的门栏也太低了吧!”

喜葵夫人的眼角直抽抽,刚想说句什么,又见少年在冲自己使眼色,便把嘴又闭上了。

只听他道:“乞儿?小爷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唐名棠!今儿个着急出门,穿得是随便了些,可也犯不着你这一搭嘴皮子来诋毁!呵,要是小爷我穿出平日里的衣裳,只怕你这从小地方来的人会被活活吓死!”

“吓死爷?你怕是要笑死爷!黄口小儿吹牛皮不打草稿,是把牛皮吹上天给你老娘做衣裳!”

“我娘的衣裳不用你这小地方来的土财主瞎操心,看你四肢流油还穿得鲜绿绣金黄,就这审美挑出来的衣裳,说实话,给我家门口看门的家丁穿,人家都还不见得能瞧上!”

“我呸!你这厮咋说话来着?你周爷我今儿个饶不了你!”说着就开始撸袖子准备动手。

唐棠唇角一勾,一抬手道:“喜葵夫人,我出三百零一两。”又奚笑面前胖男人,“动手算什么?你不是有钱吗?那就来杠价呗!”

喜葵夫人反应极快,赶紧接话:“这位小公子出价三百零一两,还有人跟吗!”

周爷绿豆般大小的眼睛一瞪,提高声音:“爷出四百两!”

“那我四百零一两。”唐棠一脸轻松。

“五百两!”

“五百零一两咯。”

“六、六百两!”

“六百零一两。”

“……七百两!”

“七百零一两。”

“你你你!你是什么东西?区区小杂碎还能杠过我周爷?”周爷气到五官扭曲,脸上的肥肉层层发红,一对小圆眼几乎埋进肉里去。

“七百零二两。”唐棠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叫一次价,吹两声口哨,气定神闲,好不快活。

周爷见他这副得意洋洋的模样,心中火登时大了数倍,眼神一狠,握拳咆哮:“妈的,老子出一千两!有种你就跟!”说完还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票,“啪”一声,摔在身边的桌上。

唐棠目测了银票厚度,慢悠悠打了个呵欠,嘴里喃喃:“一千两?嗯……”又瞥了周爷的心口一眼。

或许是他眼神有些犀利,周爷心里竟莫名一凉,声音低下不少,质问道:“你这小鬼看啥!”

“不看啥。”唐棠回,又伸了个懒腰,缓缓侧目,“喜葵夫人,今儿个这局没意思,算我输吧,姑娘我让了,小爷我改日再来玩儿啊。”

“哎,好。”喜葵夫人应着,脸上喜不自胜,“这位周爷出价一千两,还有人跟吗?”

“没有没有。”有几个男人笑着起哄,“这热闹看得可够久,喜葵夫人就快落价儿吧!”

“那——一千两成交!”喜葵夫人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周爷,今儿个晚上水仙姑娘就是你的了!天字金香号,楼上请哦!”

最初和周爷险些掐架的公子哥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一拍他的肩膀,满目戏谑道:“一千两买个姑娘过夜,啧啧啧,除非那姑娘是天上的仙女儿,否则呀,哈哈哈!”继而负手朝大门优哉游哉离开,仿佛是看了一场大笑话。

剩下的男人也不再过多停留,纷纷散去,嘴里都说着相差无几的话:

“舞榭歌楼和这外地来的周爷今夜都出名喽!”

周爷一脸懵的愣在原地,觉得之前发生的一切好像哪里不对,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直到有人笑眯眯的找自己收账,他手离开银票,这才回过味儿来。

他连那姑娘的脸和身段都没看到!

看着周爷傻愣愣的模样,隐在人群中的朱衣男子低笑一声,轻道:“丫头本性难移,还是爱四处捉弄人。”语气带了两分宠溺。

随即他用扇子抵唇,起身朝唐棠离开的方向跟去。

第二章 叫你起床

微暖的阳光透过洞口的垂藤,撒在唐棠翻着的掌心上,想要唤醒沉睡的人儿。

奈何昨儿个夜里她和两个小伙伴闹腾了大半宿,睡得太晚,所以哪怕日上三竿,她还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不愿醒来。

“烧鸡……啧……还是醉仙楼的好……”唐棠喃喃,“酒……不是好东西,嗝,以后别喝了……”

半梦半醒中,现实的世界和梦中场景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许是到了平日吃饭时辰,唐棠忽就开始欠嗝。一下又一下,扯着她的胃阵阵生疼。

有脚步声渐渐逼近,她虽然听到,但是懒得睁眼。

反正她知道自己地方偏,来的不是蓝漫就是涂涂,也没必要防备,便索性在干燥的扶幽草上翻了个身,双手双腿舒适敞开,摆成个“大”字,更加随性。

欠嗝声也更密集了些。

冷不防一声低笑传入耳朵。

唐棠咂咂嘴,口齿不清的呢喃:“嗝……有什么好笑的……嗝……不就是饿了么……”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隐约中,她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在靠近自己,带着淡淡香味。

那香味很是熟悉,但她又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嗅过,一琢磨,倒觉着味道离自己越来越远,像飘到天边去了。

混沌的脑子还没有完全缓过神来,一股子清凉忽就顺唇灌入,一点点漫过喉咙,落到腹中去。

清晰的冰冷让唐棠瞬间清醒。

“哪儿来的凉——呃。”唐棠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怔怔瞪着面前人。

只见他脸如玉雕刻般,轮廓精致,俊逸出尘。他一瀑乌发散了一半,其余又用支绛色玉簪高高挽起。长眉略挑,一双凤目潋滟,神色灼灼,高挺的鼻子下薄唇微抿,唇角自带一抹淡淡笑意,蕴了无限温柔。唐棠望着这天人似的陌生来客,心跳顿时漏了半拍。

长得真好看啊……

可这抱着自己算怎么回事?

唐棠猛地回神,赶紧从美色中清醒过来,手忙脚乱的去推他:“你,你是哪个林子里的狐狸,胆子也忒大了!大白天的占人家便宜!”

男子低笑,从她手边捡了昨夜她幻身用过的发带在指尖把玩。

又用扇子轻抬她的下巴,道:“小狐狸仔细瞧瞧,我是狐狸?”

唐棠愣了愣,被他一提醒,才发现他周身的气息是跟妖的不同。再见他凤目瞳色是深深殷红,跟他们狐妖的瞳色完全天壤之别,登时弹跳起来往角落里缩。

“什么大妖怪?!”唐棠的手伸到身后,赶紧召出自己的淬毒千匕。

男子轻哼一声:“嗯?你要同我动手?”手中纸扇一合,轻轻一挥,她手中武器立刻钉去了石壁上,入里三分。

唐棠一见,脸上顿时白了两分,明白自己碰上了厉害的硬茬儿,不能轻易动手。下一刻,已经满脸带笑,灿若桃花一般,凑到男子跟前去。

“公子既然不屑同我动手,那来这里是做什么?棠棠胆子小又笨,猜不出公子的目的……公子有话直说可好?”

男子笑一声,道:“来这里,自是叫你起床。”

“叫我起床?”唐棠心里一震,一脸莫名其妙。

这人怕不是有毛病?有事没事叫我起床做甚?我吃他家大米了还是睡他家软床了?

“都不是。”男子脸色微变,“而且我没毛病,正常得很。”

唐棠双手捂口,满脸震惊。

“你没说出来,但你心是这样想的。”男子挑眉,目光又一次划过她的心口。

唐棠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平日里都是她读别人的份儿,怎知现在会反倒被别人摆一道,果然出来混的总是要还的,评书诚不欺她。

她赶紧咽了口唾沫压惊,再也不敢胡思乱想。

半晌后,她勉强开口,更是小心:“敢问公子……叫我起床是有什么吩咐?”

“你既已叫我公子,那日后便随在我身边,伺候我吧。”男子一脸云淡风轻,说完手中折扇一开,慢悠悠摇起来。

唐棠见他这德行,刚想在心里问候他十八辈祖宗,触及他还在自己身上飘忽不定的眼神,又立刻乖巧下来,浅弯唇角,道:“公子恐怕有所不知,这青霭山有规矩……”

“出去就不能再回来。”

“对对,然后呢,我是个恋旧的妖,舍不得挪——”对上男子那犀利的眼神,“咳,舍不得住在这幽泣林里的小伙伴,怕他们遭欺负呢。”

男子“哦”一声,道:“那两只狐狸的事你不必操心了,有你们主事照拂。”怕她不信,拿出手书,“你自己看。”

“……即日起,蓝漫、涂涂二狐随身边伺候。落款……狐、狐爷爷?”

唐棠的眼睛仔细扫了落款三遍,满脸惊愕。

要知这狐爷爷可是青霭山里一尊请不动的佛,资历高年纪长脾气大,人界的散仙都得给他几分薄面。就这么个厉害的老妖,除了平日时常孝敬他的狐狸,他压根儿就不会正眼去瞧。

说起来安梦算是他眼前的红狐狸了,每天都送好几只烧鸡伺候,也没见得他开口说照拂安梦,给安梦甜头尝。

所以,面前这人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能让狐爷爷点头当两只弱尾狐狸的靠山?

“该知道的时候,你都会知道的。”男子忽就伸手,摸了摸唐棠的发顶。

个子本就娇小的唐棠瞬间像被触了逆鳞,气鼓鼓道:“摸头长不高!”

“长那么高作甚?”男子没料到她反应如此大,立马来了兴趣,又摸两把。

唐棠双颊粉粉,连连去拍他的手,反抗:“你到底是哪个山头的!好烦啊!”对上男子含笑的凤目中淡淡的煞意,又讪讪闭嘴。

她能怎么办?只能任由他摸了。

男子把她绒绒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这才恋恋不舍地收手。同时振振有词:“有什么不习惯的,日后跟着我都会习惯,我会让你习惯。”

“……”唐棠侧身错开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去拔嵌在石壁里的淬毒千匕。

心里还是忍不住道:我也忒倒霉了,一觉醒来遇瘟神。

读出她这句话的男子以扇抵唇,偷笑。

“我不是瘟神,我叫凤欺。”

又读心!唐棠双拳握紧。

“读了又如何?”凤欺直言。

“你别读了……”唐棠欲哭无泪,近乎恳求。

凤欺低声一笑,心道捉弄她委实有趣。

又道:“不读?好说,你若跟我走,那一切都可以商量。”话锋一转,加重语气,“否则,我留在这天天缠着你。”

唐棠呆滞:“天天缠着我?你——”

凤欺用手轻轻掐了掐她那蜜桃似的脸颊,打断她的话。

语气诱惑:“你放心,跟着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三章 丫鬟还是夫人

傍晚时分,醉仙楼接待了两位奇怪的客人。

说他们奇怪,是因为那俊朗男人一坐下就要了十只烧鸡,而在店家送来五只去拿第六只的空当,他带来的娇小女人已经把五只烧鸡吃得干干净净,鸡骨头上一点肉星都没留下。

小二惊得险些掉落下巴,手里端着的两盘鸡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察觉到背后异样的眼神,满嘴是油的唐棠停下动作,敏感回头。

“呃,这里是刚出炉的烧鸡,二位客官请慢用。”对上唐棠眼神的小二干瘪瘪的挤出一句话,说完赶紧放下烧鸡,往厨房里去了。

凤欺慢悠悠地用油纸裹手,帮唐棠分鸡,一边分,一边又忍不住偷偷看她。

此刻她及腰乌发半散,两鬓编了发辫束在脑后,缀了些粉色流苏和珠花,配上她小巧的五官,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温婉可爱。

可这温婉可爱的小人儿,一张小嘴正被油浸得发亮,吃相难以评论。

凤欺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良久,忆起往日她的模样,心下不免一叹,颇有恍若隔世之感。

又见她唇角还沾了些肉渍,下意识的伸出右手,用拇指帮她拭去。

唐棠身子一僵,诧异的看向他。

“你干嘛?”

“有脏东西。”凤欺直言。

“那你也别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啊。”最后几个字唐棠压低了声音。在这处处是人的地方,她虽然是只妖,可也是脸皮薄的妖。

凤欺讥诮:“也不看看你吃东西是什么德行,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去。我不帮你擦擦,难道还指望你自己发现?”

唐棠被他一噎,双眸微瞠,但心想好像是这么回事,便咽了口唾沫低头,没有回嘴。

下一刻,她稍微坐正身子,开始小口小口吃鸡。

凤欺见她这故作文雅的模样,唇边不禁浮起一抹笑意。想再说她句什么,又顾及正事还没解决,老是打压她,怕会让她对自己心生厌恶。

便道:“你说要吃醉仙楼的烧鸡,我便请了,那现在是否可以聊聊我的事了?”

“好啊,你说。”唐棠放下鸡腿,正色望着他。

这突来的转变倒让凤欺愣了一瞬。

他低咳一声,道:“三日前你可去过什么地方?”

“三日前我来这丽城玩啊,”唐棠搅着发梢,“青霭山的规矩,三尾狐狸每隔月就能出来玩两天,所以三日前我尽在这城里晃悠了。”

“去了哪儿晃悠?”

“好多地方,比如绸缎店啊,糖果店啊,簪饰店啊……”唐棠扳手指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瞬间闭嘴。

凤欺看得分明,故意模仿她的语气:“舞榭歌楼啊。”

唐棠心里一跳,赶紧摆手解释:“我只是进去凑凑热闹,凑凑热闹!……等等,你怎么知道?你跟踪我?”

凤欺对她后面那句话置若罔闻,挑眉讥诮:“你这凑热闹就凑出来五十两白银,倒是天下一奇。”又加重语气,“老实交代事情原委,莫让我读心。”

唐棠身子一颤,吓得赶紧用手护住心口,道:“你别动不动就读心!”

“那你可愿说?”

“我说我说!是这样,我跟那喜葵夫人说好了,用些手段帮她抬一抬姑娘的身价,然后她给我酬劳,一个姑娘五十两。”唐棠抿抿唇,“当然这要喜葵夫人起局,我才能用读心去琢磨那些恩客的心思,谁乐意花钱,谁不乐意花钱,读心术下,一目了然。”

凤欺双目微敛,问:“你从她那里赚得多少?”

“就五十两,我第一次做!”唐棠怯怯,生怕凤欺瞪她。

却未曾想,凤欺双目逐渐柔和,轻道一句:“以后别这样做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发。

也不知是凤欺的举动还是他的声音,那一瞬竟带了几分魅惑,唐棠一个把持不住,心就陷了进去。琥珀色的大眼睛盯着他的脸,失神般喃喃:“可是不这样做没钱,没钱就买不到烧鸡,没有烧鸡吃,我会很难过。”

“跟着我,还能少得了你的?”凤欺低笑一声。

抬头间发现小二又端了新出炉的烧鸡,立刻示意他端过来。

同时对着唐棠温柔道:“刚刚那凉透的就别吃了,这才出炉的更鲜香。”

唐棠回神,吞了口唾沫,咂咂嘴。

小二见这二位客人真是特别得很,忍不住道:“客官二人如此恩爱,真是羡煞旁人!话说回来,夫人这般爱吃鸡,不如留个地址,以后小的隔三差五,亲自给您送过去?”

本是想多赚点外快,怎料他话音刚落,唐棠顿时呛得连连咳嗽,嘴里鲜嫩多汁的鸡肉瞬间喷了出来。

凤欺心里好笑,对着小二一摆手,让他拿点水来,又帮唐棠拍背顺气。

唐棠咳嗽好半天,咕咚咕咚连着喝了三杯,才终于消停。

“你叫我什么?”她一张脸涨得发红,仍不忘质问小二。

“夫、夫人啊?”小二一头雾水。

“你眼瞎吗!我——”

凤欺低笑一声,轻咳打断:“这位小哥好眼力,我与夫人新婚,她还不适应这婚后生活,每每跟我在一起,总爱使小性子,道自己是个姑娘。未曾想小哥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委实厉害。”

小二得了夸奖,心里美滋滋,咧嘴笑:“大爷说哪儿的话,小的不过是伺候人多了,瞎猜猜!不过,也是二位这夫妻相摆在明面儿上,小的才能歪打正着嘛!”听到远处掌柜的叫自己,赶紧应一声,小跑去了。

凤欺心里欢喜,唇角带笑,待眼风触及身边小人儿那双恨不得吞了自己的眸子时,他的笑意更浓两分。

“笑你个头啊!”唐棠气不打一处来。

凤欺单手托腮,望着她:“这小二倒是提醒了我,丫鬟和夫人,你得选个身份。”

“选什么?不选!”她双手环胸,狠狠一抱。

凤欺笑:“你啊,也别使小性子了。出门在外,你我都不是人类,但在人家的地盘,还是得有规矩。所以你自己选,是当伺候我起床穿衣的丫鬟,还是当跟我携手进退的夫人。否则你一个没身份的女孩子跟在我身边,走到哪里都不方便。”

唐棠双颊一烫,没有答话。

她晓得他所言在理,况且她都被他威逼利诱,出了青霭山,那这段时间她肯定是待在他身边的。既然走不了,少不得会被他左右摆布。与其当个伺候人的丫鬟,倒不如做个挂名夫人。横竖夫人跟他平起平坐,也不用被使唤,去做些倒洗脚水之类的糟心事情。

想到这里,唐棠脸色稍有缓和,看向他道:“还是夫人吧。”

“好。”凤欺笑应,主动伸手拧了个鸡腿递给唐棠,“那夫人请享用。”

她眸中闪过一瞬迟疑,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只是一时说不上来。

“夫人不吃?”凤欺拿着鸡腿微微晃。

看着眼前香喷喷,热腾腾的鸡腿,唐棠咽了口唾沫,摇摇头赶跑那奇怪的感觉,赶紧从他手中接过。

那一刹,凤欺唇角尽是笑意,愉悦直径蔓延到了眉梢。

第四章 夫人有点傻呼呼

离开醉仙楼的路上,唐棠一直在琢磨。

既然自己都是凤欺的“夫人”了,有这身份,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名正言顺的反抗他那些无理的举动和要求?

如果是这样,那这夫人当的可真不亏!

想到这个,唐棠心里就美滋滋,唇角带笑,走路带风,眸中放光,满脸得意洋洋。

凤欺斜睨她:“你高兴什么?”

“我高兴我的,关你什么事!”唐棠朝他一吐舌头。

怎料她还没嘚瑟完就踩了块小石头,脚底一滑,身子顿时往左边斜。

凤欺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皱了皱眉道:“高兴得傻掉了?不会走路?”

“不会!”唐棠回嘴,颇有兴趣看他怎么接话。

凤欺长眉一挑,轻哼一声,瞬间出手,一把将她横抱入怀。

唐棠懵了,说话结结巴巴:“你,你这是干嘛……”

“夫人不会走路,我抱着可好?”凤欺暗自窃笑。

一路走来,她的小心思他怎会不知道?就算诺了她不再读心,可读了她又能如何?横竖不告诉她,他就跟看猴戏似的,见她一个在大白天的街上傻乐。

但在唐棠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阳光斜下,撒在他好看的轮廓上,他本就生得俊美,此时将她抱在怀中,更平添两分温柔。而这几乎密不可分的距离,她能感受到他掷地有声的心跳,还有深深浅浅的呼吸,一切的一切,引得她一颗心扑通扑通,似小鹿乱撞,下一刻就要蹦跶出来。

唐棠不敢动了,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抬眸望着他。

一路无话。

凤欺抱了她一路,直至走到一棵参天大树前,才把她放下。

顺便戏谑:“你是狐狸不是猪,以后少吃些。”

“稀罕你抱我!”唐棠鼓着小嘴气呼呼。

要不是最后凤欺承诺隔三差五带她吃醉仙楼的烧鸡,她才不答应跟他出来呢!

又道:“哦我明白了,你这个穷鬼是没钱请客了对不对?想反悔承诺啊,那我就此告辞,去自找活路咯!”

凤欺原本在仔细琢磨面前的树,听到唐棠说要告辞,头也不回,薄唇吐出三个字:“你试试。”声音有些冷。

唐棠愣了愣,见他不同之前,眉目间多了两分严峻,没敢再闹腾下去,也就缩了脖子搓手,在他背后安静待着。过了一阵,她觉着无聊,又开始在附近走动,打量周围环境。

只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大树旁边是长长的围墙,墙之高,两个她叠起来可能都比不上。而围墙呈诡异的绛红色,砖湿漉漉的,不时淌下几滴水,渗在土里,引得土深色一片,周围草也死了一圈。

唐棠嘴里发出一声厌恶,眼神移挪,看去嵌在围墙里那扇黑色的大门。

这世上怎么会有黑色大门?黑色乃不祥之色,若非丧葬,没人愿意用它来饰家院。

唐棠好奇,朝它走进两步,见到门面上熟悉的镂刻纹样,登时轻呼一声:

“这是舞榭歌楼……后门?!”

“嗯。”凤欺简单应。

唐棠忽就明白为何凤欺一定要自己过来。

舞榭歌楼发生这样的变化,委实令人吃惊。

不过说来她也很无辜,虽然来过舞榭歌楼一次,也动用术法,不过那都是在前院前厅发生的事儿,走的也是正门。后面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唐棠赶紧解释:“凤欺你信我啊,我虽然三日前来过,但我真的没对这里做过什么,我最多是用读心罢了,读心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凤欺转身,向她伸手。

“嗯?!”唐棠一脸懵。

“我带你上树。”凤欺的手更往前一分。

唐棠看着他那修长的手指,没缘由的心里一跳。她没伸手,下一刻却打了个滚儿,幻回狐狸身蹭蹭蹭地顺树干爬了上去。

“……你作甚?”

树叶间露出个毛绒绒的小脑袋:“狐狸会爬树的,不用你帮!”

凤欺心里一堵:“你是不是傻,谁说你不会爬树了?随意幻身散漏妖气,到时候引来散仙,可别来求我。”凤欺说罢,几下蹬树,坐去她身边。

唐棠悄悄吐了吐舌头,趴在树干上,心虚的把红尾巴扫来扫去。

凤欺挑眉,瞥她一眼,用手捏捏她的耳朵尖儿。

“看你方才反应,是猜到里面的事了?”

唐棠轻哼一声,立即回:“好歹活了两百来岁,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啊!”用爪子一指前方,“这砖石都是没命的蠢笨东西,要是连蠢笨东西都受到戾气影响而渗血,那里面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惨状呢。”嘟囔,“说起来三日前我才去过,里面要多热闹有多热闹,到处香喷喷的,还有好看的小姐姐唱歌跳舞……”说到这里,突然想起在场无数男人寻欢作乐的场景,立刻不屑,“指不定就是你们哪个臭男人害的,呸!”

凤欺早习惯她的情绪来去无常,反击道:“我不是人类,别把我算里面去。”又挑眉,“何况现在有你这么一位夫人,哪儿还敢花天酒地,随便造次?”

唐棠被他噎得一阵咳嗽,翻个白眼,又不说话了。

夜里静谧,仲夏的时节隐约有虫鸣。叶片稀疏,凤欺抬头望看天空,没发现星子,心里略有失落。

“棠棠,你如何认识喜葵夫人?”

唐棠咂咂嘴,道:“我去找的她。”

“为何?”

“有银子赚啊,”唐棠尾巴一扫,“在丽城谁不知道舞榭歌楼?我一来就听说舞榭歌楼改了拍姑娘的规矩,不给看脸看身段,要暗估。这手段无非是要多坑那些臭男人的银子罢了,既然喜葵夫人有这样的想法,我就助她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双方得利,天大的好事。”

凤欺笑道:“你这丫头脑子里一天装的是些什么?我看这世上找不出哪只妖像你这般算计银钱。”

唐棠叹一口气,声音怅怅:“还不是穷,我得养蓝漫和涂涂,他们救过我。”又不想多说,岔开话题,“所以我们到这上面来究竟要做什么?”

“增进感情,聊天。”

“聊天?!”唐棠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你怕不是有病,在这种阴森森的地方聊天?”

“阴森森……”凤欺挑眉,“我突然发现三尾狐狸的脑子确实不太灵光,连妖气都辨不出。”又故意重重一叹,“唉,我的蠢夫人哪。”

第五章 就是看上你了

唐棠正想驳句什么,就见凤欺掌心暗光一闪,惊得她眼神发直。

凤欺瞥她一眼,起身,三下两下移去树端,离她足足五米远。

见他故意避开自己,唐棠翻了个白眼,很是不屑。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搞得这么神秘。

……咦,莫非是不可描述的内容?

唐棠心里一乐,忍不住扒开叶隙,悄悄留意树端情况。

只见凤欺右手微召,念了句什么,暗光一跃而出,在眼前晕开,如镜般悬于空中。

镜内出现个衣着极其华丽的女子,她梳着复髻,上面缀满珠饰,一支凤凰步摇尤其瞩目,长长的垂珠直坠耳畔,与双耳圆润晶莹的东珠相映成辉。她朱红色的衣衫上用鹅黄绣线绣了数朵花,饱满的花瓣层层铺叠。长裙曳地,裙边用了细细红绒绲边,在阳光的映照下看起来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唐棠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词,国色天香。

品了一阵,又觉着不太恰当。她虽然没有读多少人类的书,可国色天香一词,历来好像都是评价皇后的。这衣着华丽的女子背景云雾袅袅,长长天阶延伸,偶尔露出的一点摆设看起来也并非凡品。

……是仙?!

凤欺这妖认识仙?!

唐棠忽觉脊背发凉。

华服女子步履款款,朝镜越走越近,唐棠看到她一张美人鹅蛋脸上生了双勾魂摄魄的凤眼,额心有一枚尾羽花钿,正惊叹于她的美貌,却见视角一转,白茫一片。

“那妖在偷看。”女子直言,声音冰冷,仿佛毫无温度的雪山。

唐棠心里咋舌,她就透过叶隙这么偷偷瞄几眼,还能被发现?!

吓得她顿时垂头,撤回目光。想了想,再用双爪掩了耳朵,免得那女子又说她偷听。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凤欺借着树枝,回到她身边坐下。

“睡着了?”凤欺声音低沉,却温和。

唐棠爪子挪开一分,怯怯望着他,道:“你们聊完了?”

凤欺应声,又问:“你觉着她如何?”

“我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唐棠立刻解释。

凤欺低笑道:“以为我同你一样傻?你知道的,你不说实话,那——”往她心口处一瞟。

唐棠只觉得周遭温度都下降了几分,打个哆嗦,实话道:“那是你相好的吧?”

凤欺微微一诧,笑而不语。

唐棠又摇头:“不过我又觉得她冷冰冰的,还凶,应该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那你以为我喜欢哪种类型?”

“不知道,反正不是她那样的。”唐棠想了想,稍稍往后退了几步,“她……是仙呢。”

“哦?你能看出来?”凤欺眉宇间多了分戏谑。

唐棠轻哼一声,道:“她衣着华贵而独特,并非凡品,额心点缀的尾羽花钿,不是人界女子爱用的样式,况且那是白天,这里黑夜……不是仙还能是什么?”

凤欺低笑:“也可以是神。”

唐棠瞠目,立刻坐直身子。

活了两百来岁,她只见过几个有些道行的道士,从他们口中听说过游走在世间的都是麻烦散仙,厉害的仙家都生活在九重天上。至于天地六界开创之始便化出的神,因活了太多年,中途又与魔族几次大战,损失惨重,所以到如今,天界里的神仅存少数,尊贵无比,享着至高无上的荣耀。

若那华服女子是神,以她的装扮来看,该是凤凰一支……

“凰神?”唐棠试探着问。

“好歹聪明一回。”凤欺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许是觉着手感不好,皱皱眉道:“你还是变回来好些。”

唐棠“哦”一声,倒是听了话。哪晓得她方才退后了几步,这地方容不得人身,她刚幻身就“啊”一下往地面坠去。

这棵树极高,以坐的树枝来算,离地面少说也有十来米。凤欺眼疾手快地拽住她,怕她手疼,又赶紧跃下,赶在她落地前一刻,先把身体垫了过去。

结果两人双双坠地。

凤欺一声闷哼。

唐棠吓得身子发抖,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怎么疼痛,又觉得身下软软的,这才回过神来。见凤欺被她压得脸色发冷,赶紧挪开身子去扶他。

“有没有摔到哪儿……”她语气弱弱。

“没有。”凤欺丢给她一个眼风,“你是真的重。”

“那,那我以后不吃鸡了。”唐棠难得没有回嘴顶他,眼神在他的身上来回检查,还眼泪汪汪的。

凤欺的心忽就一软,见她确实吓得不轻,放柔声音,伸手摸着她的发安抚道:“我没事,跟你开玩笑来着。吃还是要吃的,你吃多少我都给你买。”

唐棠吸吸鼻子,哽咽着,喃喃:“我出身不好,而且小时候身子弱,在幽泣林的时候就没多少狐狸喜欢我,只有蓝漫和涂涂不嫌弃。上次我渡劫升三尾,被天雷劈得差点儿魂魄出窍,要不是他们两个冒死来救,恐怕我早就死了十年了。所以我要一辈子对他们好,永远不背叛他们。”

“嗯……”

“现在来到外面,没想到一个幻身都差点儿摔死,如果这次不是你救,那我肯定也没命了。你的命也不是白白捡来的,要不是命大,你肯定也出事了,所以我答应你,这辈子我也会对你好,永远不背叛你。”

凤欺内心一阵触动,脸上的表情多了两分动容。

都说狐族心直坦诚,重感情,认定的事说一不二。当年她还是那身份的时候就这性子,没想到现在丢了记忆成这般了,还是没有丝毫变化……

也不知是不是件好事。

他又摸了两下她的头发,道:“如果谁救你一命,你就说这样的话,那你也太好骗了。万一对方有不纯目的,你岂不是吃了大亏?”

唐棠嘟嘴小声:“你能有什么目的?以你的本事,若是要杀我,早就得手了。哪里用得着费时间跟我磨叽?”看一眼身后被阴气笼罩的娇楼,“如果单单是为调查这里的事,那你也犯不着还去找狐爷爷,帮忙安顿我的朋友。”越说越觉得奇怪。

不对啊,照这样的推断,他该是有大目的才对!

对上凤欺那双似笑非笑的凤目,唐棠一个激灵,忽然意识到自己道破了什么。

正琢磨着怎么绕开话题,却听凤欺低笑一声,道:“所以我有个大目的。”

唐棠声音发颤:“什么?”

“你看,我为了救你,自己的命都不要了。按照人类的想法,你说说你该如何。”凤欺饶有兴趣地望着她。

唐棠结结巴巴:“以、以身……相许。”说完连连摆手,“可是这也得对方长得好看才行,长得不好看的,就是小女子下辈子做牛做马来回报了!”

凤欺挑眉逼近:“你是说我长得不够好看。”

“……不是啊。”她心跳不已,一时口快说完又后悔,“我的意思是——”

凤欺并不给她反口的机会,截话:“那你以身相许得了。”笑意更深,“反正我就是看上你了。”

第六章 血雾歌声

夜至三更,唐棠开始犯困。

迷迷糊糊中,她琢磨着自己的小心思。

这个凤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从认识到现在,加起来一天不到,就跟自己表白好几次了。如果他是闹着玩玩,那为什么偏偏是跟自己开玩笑?如果他是认真的,那她要不要好好考虑一下?

……考虑一下?

念头一闪而过,她忽就打了个哆嗦。

自己也不是那没见过世面的小狐狸,怎的能对个来路不明,还不晓得身份的妖动心思呢?

“醒醒。”凤欺轻轻摇枕在自己肩头的唐棠。

唐棠半梦半醒,听到他在叫自己,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睑,喃喃:“怎么了?”

“你听。”凤欺声音很轻,但透着严肃。

唐棠一个激灵,赶紧清醒过来。

既然凤欺都变了语气,那肯定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发生了。

顺着凤欺示意的地方望去,不知何时,舞榭歌楼的内院已经升腾起一层浓雾。

说是雾好像也不太恰当,唐棠记忆中的雾大多是白色的。如果在青霭山,因狐妖聚集的关系,雾会是淡淡青绿色的。偶尔有黑色的情况,那就是雾里有毒了……

可眼前这雾色血红是什么情况?

再者,从厚重的血雾里断断续续传来的女子歌声又是什么情况?

唐棠蓦然脊背发凉。

“怕?”凤欺察觉她在微微发抖。

“说不怕那是假的!”唐棠缩了脖子。

凤欺低笑:“你是妖,还怕妖吗?”

“可我觉得这是鬼啊……”唐棠委屈,“我要怎么跟你说呢,我虽然是妖,活着这些年也见了不少妖,但妖的容貌大都是好看的,所以我不怕。可是鬼就不同了,要多狰狞有多狰狞,什么嘴里滴血啊,眼珠子掉出来粘在脸上啊,想一想我晚上都睡不着。”

凤欺眯眼思索了一阵,鬼确实有些形象跟她描述的相差无几,不过就他接到的消息来说,这舞榭歌楼里面活动的确是只妖,四周弥漫的也是妖气。

所以若是带她进去,该是见不到她害怕的那些景象的。

不过他虽这样作想,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她手上。

于是他道:“已至三更,时机成熟,我要进去处理里面的事。你若害怕,可以留在外面等我。但你要是愿意跟我共进退,我会很欢喜。”

唐棠心脏一震,下一刻就紧张起来。

道不明是因为害怕里面的东西而紧张,还是他那一句“我会很欢喜”。

嘴却比脑子诚实,不经思考,直接道:“那我跟你进去。”说完见凤欺笑了一瞬,她更不好意思了。

原以为凤欺这样的翩翩公子会推门进去,哪晓得凤欺一把揽了她的腰身,踏枝一跃,直接飞进内院。

双脚踏地那刻,唐棠连连道自己傻,他都能跟踪自己到青霭山叫起床了,怎还能以寻常思维去考虑他的行径?

来不及胡思乱想,一阵呛鼻的气味霸道的往她鼻里凑。狐狸的嗅觉敏感,她顿时受不了,连声咳嗽起来。

凤欺右手微转,造出个屏茧套去她的身上。

“好些了?”

“嗯。”唐棠揉揉鼻子,左看右瞧,打量着里面情况。

前面黑漆漆的,可能是距离近了的原因,血色看起来倒不如外面明显。

不过好像有什么东西隐在这些雾气中,飘飘渺渺,看不真切。

唐棠本就不算胆小,相反她对这稀奇古怪的事情还非常有兴趣,早年去了不少地方凑热闹。用蓝漫的话来形容,就是哪里有怪东西哪里就有她。可这次她是真的有点怕,甚至心里发怵,胳膊上尽是鸡皮疙瘩。

凤欺见她万分谨慎的模样,伸手放去她的肩上,低声安抚:“别怕,我在的。”又带她往血雾里走。

他边走边道:“这里虽然妖气弥漫,四处渗血,但是没有看到受戮后的恶灵,只有扰乱心神的阴气。”

“什么意思?”

“之前有几个好事道士来看过,本事大的,出去后对此绝口不提。本事小的,就失了心神,彻底疯了。”凤欺淡淡说着,像是与他无关的事。

唐棠咬咬唇,问:“所以你不是妖吧,妖不会管这种事的。”

“我从未说过我是妖。”凤欺轻笑一声,右手一挥,眼前浓雾散开了不少。

唐棠正准备再说句什么,就听到断断续续的女声从前面传来。

那女声阴柔哀凉,仔细一听,唱的是: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綌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这好像是一千多年前,一个男子思念亡妻的诗作吧。”唐棠试探着问凤欺。

凤欺目中颜色一沉,道:“既是思念亡妻,唱者却为女子,委实有趣。”言语间多了一丝讥诮。

心里暗道衡元这挚友还真是挚友,叫他提供两个有意思的消息引唐棠上钩,结果这第一个消息就碰上个厉害的阴物。

难不成还希望他来一出英雄救美在唐棠面前树一个伟岸形象?

幼稚。

凤欺周身气场没缘由的冷了下去,唐棠被他的寒气惊得一抖,忙去扯他的衣角,道:“你别吓我啊,你怎么了?”

她的手指在他手背摩擦,他下意识反手一握,顺势包裹住了她的小手。

温热的触感像这里弥漫的血雾一般,很快就蔓延上她的小臂。

她大气也不敢出,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怔怔望着凤欺,半晌没有说话。

凤欺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妥,随着步子深入,五指越拢越紧,生怕她走丢一般。

待行到一个地方,血雾渐少,凤欺站定,声音冷漠:“闭嘴,现身。”

随着他音落,面前空地忽就炸开一片烟雾。

那烟雾带着湿润水汽,而水汽里面,一个轮廓渐渐清晰,看起来是个女子。

女子是跪坐着的,不过腿却撇向一边,雪白的玉足赤在空气中,格外显眼。

她的手里似乎还抱着个什么,右手执着根民间人家缝被子用的粗针穿了线,一下又一下,往怀里深深扎。

唐棠看着她的背影,心里莫名一阵凄哀。

想了想,又对她的脸来了兴趣,便悄悄绕过去,想看看她长什么模样。

眼神对上的一刹,她顿时把肠子都悔青了。

第七章 针缝人尸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能重新选择,她绝对不会傻乎乎的对那女人的脸好奇。

……那是怎样一张脸呢?

披散的长发下面,是苍白如纸的肤色。五官模糊,被头发遮掩着,看不清楚。但她稍一错头,一双眼睛终究显了出来。

所谓眼睛,已经被针线缝了眼睑,上下紧紧扯在一起,皮肉青紫炸裂,歪歪斜斜,高低不平。

她不可能看得见人,但唐棠就是感觉到她在看自己,甚至乌色唇角一勾,万分诡异。

唐棠有些想吐,呕了一声,蹭地窜回凤欺身边。

磕磕巴巴:“她的……她的脸……”

话音未落,那女人阴恻恻笑着,脑袋咔嗒咔嗒响,一分一分挪转过来,和背接在一起。

不动身子,面向他们。

唐棠吓得气滞,一双眸子瞪得老大,双手下意识地抓住凤欺的手,还把指甲往他肉里扣。

凤欺被细碎的疼痛刺激,脸上没有显露,侧上一步,用身体挡住唐棠的视线。

“阴姬,你何必如此。”他语气透出一丝无奈。

唐棠虽然被阴姬的脸吓得心肝发颤,但好歹能基本思考。听凤欺这语气,感情他俩以前还是认识的?

阴姬咯咯笑着,道:“给你看奴家新缝的娃娃哦——”扭着胳膊把手中东西往前一送。

娃娃?

唐棠有些好奇,偏头悄悄往外瞧。

……嗯……黑线……肉块……四肢?!

待看清她手里一直抱着的是个用针线缝得乱七八糟的女人时,唐棠再也忍不住,“哇”一声,扭头把肚子里没消化完的烧鸡全部吐了出来。

“呃,你的小女人好像并不喜欢这个娃娃。”阴姬两分失落,把前送的“娃娃”又收回怀中,紧紧抱了。

她的手指修长,染满绛紫色的指甲轻轻的划过“娃娃”的脸庞。

凤欺见唐棠吐得七荤八素,忽然后悔叫她跟自己进来。正想着用术法将她送出去,却不曾想她用怀中手帕一抹嘴角,猛地抬头,双眸亮得怕人。

“你真恶心。”她对阴姬说,“你竟然把这里的姑娘都杀了。”

阴姬抚摸的动作停了一瞬,声音很轻,道:“哟,就凭你的道行,还能看出来这个。”

唐棠颤抖着手指,指向她:“你不但杀了她们,还把她们拆成一块一块,重新缝起来……你的身体,也不是你的!”

阴姬大方点头,却不看她:“是,你说得对,可我就是这样存活的啊。”轻笑一声,“凤君,你都知道的。”

“我知道你能驭人尸,但不知你要杀这么多人。”凤欺敛目,寒意森森。

“哦,听你这意思,应该是上头已经知道了?”阴姬似乎有些欣喜。

凤欺忽而笑:“不好意思,上头不知道。”

阴姬顿时大失所望,又把头扭转回去。

周围升腾起血色雾气,她继续歌声凄哀: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綌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起初听到歌声时,唐棠离得还有些远,并不觉得这歌声有多瘆人。如今面前的女妖一脸怖相不说,还一言不合就唱着丈夫思念亡妻的歌,她只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巴不得立刻离开这里。

念头一起,她又犹豫,想起来时凤欺说“我要进去处理里面的事”。

所以凤欺肯定不会走的,要走也是自己走。

如果她现在离开,是不是等同于丢下他一个?

不知怎么的,她忽然忆起之前自己坠树,凤欺连命都不要,从树上跳下给自己垫背场景。心里生出几分愧疚。

是她自己说的,永远不会背叛呢。

说话就得算数,不然就是大骗子。

这还没两个时辰呢,她不想当出尔反尔的大骗子。

唐棠打定主意,深深呼吸。

又鼓起勇气,用手指去戳凤欺的背。

“她是不是魔怔了啊?”她声音很小。

既然决定要留下来陪他,就得先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比如,阴姬是谁。

再比如,他们怎么认识的。

凤欺看她一眼,见她满脸认真的模样,觉着这事有必要让她知道。

“魔怔不至于,她本就是这样。”

“那她是妖是鬼啊?”

“其实是一股阴气。”

“阴气?”

“嗯,就是人类经常所说‘背后凉飕飕’的。往往那个时候,背后就有阴姬。”凤欺微眯双眼。

其实这样说也不太恰当,阴姬是由阴气聚积所幻不假,但也不至于每股阴气都能有她这样的机缘。

说到机缘……

百年前那一场孽恋如果真算机缘,那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

“有些事还是你自己看好了。”凤欺目色微变,似乎提阴姬的事让他心里很不愉快。

唐棠察言观色,猜到他们之前必定有什么过节。想直白问,心里又奇怪如果是过节,干嘛不直接动手呢?

现在看他们两个,一个幽幽唱歌缝人尸,一个目色深沉心不快,各有心事,但都没有动手的苗头。

所以还是得按照凤欺说的那样,自己看看。

可是,怎么看?

看她慢慢缝手中尸块,再拼几具乱七八糟的尸体出来吗?

凤欺看出她的疑惑,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勒令她回神。

又从袖中取出一把不如手大的琴。

“会弹琴?”

“……会吧。”

唐棠忐忑接过。

这忐忑分两种。

一种是她从来没有学过弹琴,从来都是拨弦乱玩玩。如果能拨响就算会弹琴的话,那她就是会的。

另一种是她一头雾水,弄不明白看阴姬的过往跟弹琴有什么关系?

不过再怎么说她的身子还是比脑子诚实。

接过琴的一刹那,琴身骤然变大,吓得她心一陡,赶紧用双手抱了。

“这是旖梦,我从珍魇取来的,你应该喜欢。”凤欺刻意咬重几个字。

唐棠越发莫名其妙,低头打量这把叫旖梦的琴。

琴身用什么木制作的她看不出来,只觉得琴身黑得发亮,摸上去冰凉透骨。而上面刻了几朵小巧可爱的花,很奇怪人世间并没有这种花,她脑子里却隐约浮出一个名字:

浮鸢。

她略是摇头,赶跑这半路杀出的想法,矮身把琴放了。

“怎么做?”

“弹。”

唐棠席地而坐,正想撩拨琴弦,手在半空中,又蓦然停住。

“三弦怎么弹?梦里弹?”她无言。

凤欺心底一叹,暗道她果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一撩衣袍,坐去她身后。

像半抱着一般,伸出双手,将她圈在怀中。

随后他握了她的手,带着她用指尖勾响琴音。

“铮——”

余韵幽幽,跟阴姬反复念唱的歌声相契。

唐棠一阵头晕,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朦胧。她心里不安,正想问凤欺这是怎么回事,就听到他在耳边轻道:“别怕,我跟你一起去。”

第八章 乱葬岗

眼前景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变化着。

突然,场景定格在一片草碧花盛的地方。

唐棠正好奇这是哪儿,目光落在绿草之中,隐隐约约露出的几具肢体破败的尸体上,心顿时凉了。

……风景优美,却无人问津,草木繁盛,又出现断肢残躯……

这分明是乱葬岗啊!

唐棠表情僵硬,浑身发抖。

她对乱葬岗倒不陌生,人类官府除了喜欢治人罪,兴起了砍几个人脑袋也是常事。只是这些掉了脑袋的尸体,若是无人认领,便随便找块地方草草丢了。都不带找口棺材,或者用草席裹一下的。

一般人都害怕那血肉残肢,对乱葬岗敬而远之,但唐棠心里清楚,那些被砍脑袋的人不是身负罪孽,就是被栽赃冤枉,死后都有深深怨念,一个偏差,就能生出堆幺蛾子。

时间愈久,尸体愈多,怨气久聚不散,分家的尸首还无人认领,那得滋生多少孤魂野鬼啊。

唐棠素来怕鬼,饶是眼前这乱葬岗被血肉滋润得仿若人间桃源,也没减少她心里两分胆怯。抬头对上凤欺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她眼神闪躲,缩缩脖子站去他身后。

一个少女忽然出现,爬上乱葬岗里最突兀的那块黑石头。

她一头银发耀眼,双眸却如水般,极为温柔。她在石头山坐了一会儿,又对着阳光躺下了。

是阴姬。凤欺传话入心。

唐棠吓了一大跳,阴姬这么美?

她张张口,想说一句什么,凤欺却一摆手,眼神深邃,示意她别再动作。

唐棠只能就此作罢,安静当个看客。

阴姬在他们的目光中,静静安睡。

日渐西斜,很快就到了晚上。

入夜的乱葬岗完全是另番景象,没有所料想的阴气森森,反而热闹得很。

那些早就看不出轮廓的尸体飘出一股股幽幽绿光,渐渐有个大概人形。接着,虚弱又话唠的孤魂们在草丛间飘来飘去,逮着最近的鬼就会把自己的生前所遇摆上一遭。

阴姬醒来,坐在最高的石头上,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静静瞧着他们。

一只胆大的鬼发现她了,过来用鬼话跟她搭讪:

“哎,我见你不是单纯的鬼啊,你是什么?”

“我是阴姬。”

“阴姬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这可把阴姬难住了,她难得思考,用手揪着银白的发梢,“大概是妖吧!”

鬼听到是妖,多多少少没了之前的兴致,礼貌笑笑之后,道了句:“难怪你说话我听不太懂。”然后飘远了。

阴姬有些泄气,打消了参与他们聊天的念头,长时间坐在石头上。

不过她从他们口中听了很多有趣的事。

比如一个女鬼跟一个男鬼说,今晚你可别跑远了,我还等着你给我搓背呢!

阴姬很奇怪,怎么,鬼还能搓背?

到了晚上一探看,她顿时笑得不由自己。原来男鬼一手揪开自己的脑袋,泊泊流出的无色血就像水一样,浇在了女鬼的背上。男鬼又用自己脑袋上的头发当搓澡巾,一点点的给女鬼仔细擦背。

女鬼说:“他二哥,咱俩都走到这一步了,要不下次鬼使来,咱们跟他们下去呗。俺听说下去才能拿个纸片片,有那纸片片咱俩才算数呢。”

二哥颇是反对:“不行不行,鬼使带的都是有些修为,而且背景干净的。我生前杀人呢,不行。”

女鬼惊讶:“你生前杀谁哩?是个大坏人吧!”

二哥的动作顿了一下,半晌后不太情愿,声音压低:“我老婆。”

女鬼一听,立刻尖叫一声,骂道:“哎呀呸的!你这混帐玩意儿连老婆都杀!俺可不敢跟你好!”

二哥咧嘴冷笑:“你都是鬼咧,还怕个啥,我还能再杀你一次啊?”又道,“再说你那点儿破事我不知道?合着奸夫一起给你自家汉子下药,要不是你家汉子命大,早就被你药死咧!你个破鞋也不是啥好东西!”

“你敢骂俺破鞋!俺、俺挠死你!”

“老子不怕——哎哟!”

草丛里的阴姬咯咯笑着,肚子都痛了。

原来鬼还能打架啊。她想。

而且鬼也很寂寞,死了还不忘找个伴儿。她又想。

抬头望向深黑的夜帷,星子像人间的冰糖一样,晶莹透亮。

就是不知道甜不甜。

她被自己的想法又逗乐了,笑着掩嘴,悄悄潜回常待的那块石头上去。

躺在石头上,阴姬把自己长及足踝的银发放下来,任它漫散着,像丝丝缕缕的蚕丝一般,垂在石边。夜风温柔吹着,那些发丝轻轻飘着,看上去夜对她格外小心翼翼。

一夜无梦,阴姬醒来,悠悠伸个懒腰。

远远听到有咔咔的车轮声压近,她知道是又有新鲜尸体来了,一个翻身躲去石头后面,等着衙役“卸货”。

“哎老大,我怎么觉得……觉得……”一小个子男人嗫嚅。

“有话说有屁放!”

“觉得这里凉飕飕的……”

被叫老大的人心里一跳,顿时给那小个子男人重重一下,道:“这他妈乱葬岗,多少双死鬼眼睛盯着,能不凉飕飕吗!”说完脸色一白,连声往地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拉着小个子男人赶紧上板车走了。

阴姬在石头后面咬着食指,心里生出两分异样。

照以往的经验来说,那些尸体都是由专门的收尸老光棍儿送来的,偶尔一两次衙役来送,都是怕那人还活着没断气,必须亲眼见在乱葬岗不会动了,才能回去复命。

那一两次的尸体阴姬特意查看过,都是肤白细嫩的,想也知生前就算不是大富大贵,也有好鱼好肉伺候着。

那么,这次呢?

阴姬见板车走远,才弓着腰小心去了尸体旁边。

“啊!”她惊呼一声。

这是她自有身体以来,除了笑声能发出来的第二种人类声音。

眼前的尸体自然还是头身分了家,不过这人的脑袋却跟其他人不一样。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血污从他眼睛倒着淌过时,他还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

随后目光定格在了阴姬身上。

“救我。”他说。

阴姬吓得一屁股坐去了地上。

如果她有魂魄的话,估计她三魂七魄已经丢了一大半。

那脑袋却不近人情,仍旧声音冰冷:“救我。”

“……”阴姬不会说话,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比划着想告诉他,不知道怎么救。

脑袋闭上眼睛,很久很久没说话。

大概是死透了吧?阴姬大气也不敢出,凝望着他。

不觉中眼神越来越专注,开始打量他的脸部轮廓。

脸庞,好看。

鼻子,好看。

嘴巴,好看。

眼睛,嗯……

眼神刚飘去他的眼睛上,那双带血的眼睛突然睁开。

她措不及防,又“啊”了一声。

随后她听到背后轻咳,好听的声音响起:“你啊,渡个劫怎么渡成这样了。”

阴姬一颗心脏扑通扑通,不敢回头。

倒是那声音自觉走近,到她身边,随她一般蹲下了。

骨节分明的手掠过眼前,拈了一下脑袋上的血污,轻捻。而后又用另只手递了个小布包过来。

“姑娘,针线活会吗?”

针线活?挺稀罕的词。

阴姬心里好奇,接过包,又下意识地顺着那手往上看。

这张脸……

嗯?!

跟地上的脑袋是一张?!

她心一颤,“啊”一声,翻着白眼昏了过去。

第九章 大概是个饼仙

“姑娘……姑娘醒醒。”

声音从远处飘近,又从近处飘远。来来回回,在耳边萦绕。

阴姬被他叫得烦了,哼唧两声,手乱挥几下,让他别吵。

但昏迷前的记忆却一点一点灌入脑子里。

有两个衙役推着板车送尸体。

尸体脑袋身子分家,脑袋全是血,还能眨眼睛。

脑袋跟她说话,让她救他,背后突然冒出个人。

那人和地上脑袋有一模一样的脸。

……

两张脸在脑子里猛然叠合,阴姬蹭一下坐起身来,用手捂住狂跳不止的心口。

男子见她醒了,脸上带着抱歉的笑,解释:“不好意思啊姑娘,我没想到你会怕,都是我不好。”

阴姬冷冷瞥他一眼,哪怕他再好看几分,在她眼里都成了可恨的嘴脸。

她不想待在这莫名其妙的洞里跟个莫名其妙的人相处。

鼻间轻哼一声,她翻身下床,往洞外走去。

男子没有拦她,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似乎很有兴趣。

三,二,一。

她又折返回来。

“这是哪儿?”她用自己的语言问,问完又觉得自己傻,对方哪里听得懂。

却不料男子回:“我的一个住处。”

她吃了一惊,几步回到铺了草的石板边坐好,双手撑着身子,离他很近,仔细打量。

男子被她看得久了,有些尴尬,轻咳一声道:“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能听懂我说话呢!”

“仙通好几类语言,我叫青曳,是仙。”男子解释。

阴姬“哦”了一声,几分失落:“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

“你是坟地阴气凝聚的精。”青曳替她解惑。

“精?”

“万物皆有灵性,这灵蕴到一定时,就会发生改变。那乱葬岗几乎无人问津,风水又不错,育出‘精’一点都不稀奇。”

阴姬又“哦”了一声,喃喃:“我以为自己是妖来着。”

“也没差。”青曳笑一瞬,“等你修炼起来,就是妖了。”

阴姬用手揉了揉额角。

自从有意识以来,倒头一次听别人说起与自己有关的事。

也不对,他不是人,是仙。

“咦,你是仙。”阴姬忽而想到什么,眼风落去角落的尸体和脑袋上。

看了它们几眼后,又收回目光。

“那他……”牙齿磕磕绊绊,显然乱葬岗带给她的惊吓不轻。

青曳走过去,心不在焉的理了理尸体的衣领,没有说话。

这事要同她怎么说?

自己渡劫偷懒,用女娲的炼石捏了个跟自己如出一辙的人偶投到人界,混淆耳目?

要是被上面知道,他遭惩罚无所谓,连累给他女娲石的宸越可就不好了。

可他还指望这精利用阴气帮他缝好人偶继续历劫,要是全瞒着,就算她再怎么天真懵懂,也是糊弄不过去的。

青曳沉默良久,对阴姬道:“是这样,它就是我,我就是它。”

“诶?”

“你可能不知,仙也有自己的事忙。我本该渡劫,哪晓得事务缠身,所以只能想这个法子,用它来帮我渡劫。哪晓得它蠢笨了些,被人抓了当替死鬼。唉,如今只有复活它,让它继续完成没完成的事,我这劫才算渡完了。”青曳一边说,一边露出苦恼神色。

阴姬想了片刻,跳下床,走到他身边道:“我记得你问我会不会针线活,是要我救它吗?”

青曳略是一诧,没想到她这么善解人意,立刻道:“是,而且只有你能救它。”

“可是我不会针线活。”阴姬苦恼。

针线活这个词,她还是第一次听,也不晓得是什么神奇东西。

这下连着青曳也苦恼了。

原本找个阴气重的鬼帮他缝缝补补,他再渡些仙气过去就完事,可这大白天的哪里有鬼?要是去地府吧,那这件事就露馅了。

况且阴气再重的鬼,也抵不上由阴气凝聚的精。

青曳重重一叹,闭上眼睛回忆着天宫中那些仙女们用灵巧双手来回穿梭制衣的场景,满脸无奈的打开小布包。

“我教你啊。”他说,其实心里没底。

阴姬乖巧望着他,双手托腮。

“……然后大概这样穿来穿去,就好了。”青曳勉强缝了两下,把手里烫手山芋丢给阴姬。

阴姬点点头,示意明白了,去捧那颗脑袋。

针入皮肉那一瞬,她突然道:“你能不能别让它盯着我看啊,我心虚。”

傍晚时分,阴姬终于完成了这一项艰巨任务。

看着她大汗淋漓,长吁一口气,青曳忽而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阴姬。”她甜甜一笑。又把手里没用的线卷了卷,包好了还给他。

青曳低头,在心里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

他笑:“阴姬,大恩不言谢,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

“诶?”

“就……”

“?”

“你干脆跟着它吧。”青曳用手指了复活的人偶,笑得很暖。

有这样的考虑,纯粹是怕她时不时就召自己。

万一他有事,来不了也能以这人偶做桥,与她取得联系。

他想她肯定会答应。而她也果然点头。

“好啊,反正我在乱葬岗待着也没事做,每天听那些鬼聊天也听腻了,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件事。”

青曳赞同,继续忽悠:“从另个方面说,你出去有利于长见识,再过些年头你真想修炼了,有这一层关系,你也比其他精好许多。”

“那你就是我的恩人……不,恩仙啦!”阴姬很是高兴。

她倒没想过自己会见到仙,更没想过修炼什么的。

只是听青曳这么说,她觉着还不错,反正都是好事。

遇见他也是件好事。

阴姬笑着笑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小心翼翼问:“你说你是仙,你是什么仙啊。”

“什么仙?”青曳不解。

“就是,总该有个名头吧。”

“……好像没有。”

阴姬有些失落,总觉得搞不清楚他心里不舒坦。

她背过身去,自顾自喃喃:“都说天上掉馅饼是假的,可他的确是天上掉下来的,大概是个饼仙吧?”

青曳愣了愣,忽然觉得这阴姬心智单纯,很是可爱。

第十章 花天酒地坏东西

青曳走后,阴姬和人偶大眼瞪小眼,对了半宿。

人偶不说话,比青曳高冷不知多少,阴姬也不想自讨没趣,裹了裹衣服,身朝里侧睡了。

天将明时,人偶开口:“喂,我走了。”

“我不叫‘喂’。”阴姬皱眉。

“那我也不叫‘那个脑袋’。”人偶回嘴。

阴姬自知说不过他,也懒得和他争执,道一句:“那总得有个称呼啊,青曳让我跟着你。”低头去扯发梢。

人偶原本已经走出两步,听她这样说,侧目看了她一眼。

“江亦。”

“哦,江亦。”

“不走?”江亦语气冷淡,每个字都透着凉意。

阴姬无端打了个哆嗦。

她忽然就不想跟他待一处了,以前的生活虽然说单调无趣,但总不至于被谁冷淡处之。

毕竟乱葬岗的鬼算起来还是很热情的。

江亦见她神情犹豫,却不晓得她在犹豫什么。

当人这二十七年,女人他见了不少,女精这倒是头一个。

他打量她两眼,总觉得哪里碍眼,目光移挪,最后定在她的银发上。

“过来。”江亦对她勾勾手指。

阴姬不明所以,还是走了过去。到他面前时,他突然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发。

一下,又一下。

阴姬很不好意思,不晓得他在做什么,心脏开始莫名激烈跳动,不敢看他。

江亦的眼神很淡,见阴姬红了脸,轻哼一声,转身道:“走吧。”

她颔首,这才发现刚才被他抚摸过的银发,已经转为深深乌黑。

受了恩惠,还是跟他走吧。她想。

一入城,原本走在斜前方的江亦忽就停下脚步,伸手拽住了她。

“啊?”

江亦压低声音:“记住,不会说人话就别说,免得有道士怀疑,处理起来麻烦,我不想管。”

“哦。”

“还有,看不看得懂,你看着就是,不要掺合,明白?”

“哦。”

江亦见她似懂非懂的模样,心中万分不耐烦。

也不明白青曳是怎么想的,叫个精跟着他算什么事。他以前一个人要多自在有多自在,现在身后跟这条尾巴,他还怎么去办自己的事?

正想着,就听到一个熟悉的甜腻声音从前方飘来。

“哟,这不是江爷嘛,上次还听说您挖了隔壁县太爷的姨太太的哥哥的墙角,被抓起来好生伺候了呢,今儿个怎么就出来啦!叫奴家好生想念啊!”

一个玫粉色衣裙的女子边说边蹭入江亦的怀中,一手捏着同色手帕在他鼻尖轻扫引诱,另一只手暗自牵了他的,往自己腰线一带。

这行云流水般的一套动作惊呆了阴姬,她微张着嘴,半晌没反应过来。

许是她的目光专注了些,那女子察觉到了,回头望来。

把阴姬认认真真看了两眼之后,留给她一个轻蔑眼风。

“江爷,这是哪位小妹妹呀?这纯纯的小模样,您什么时候口味儿清淡了呀?”

江亦皱眉:“我表妹。”怕阴姬说话,“她哑的。”

“原来是表妹呀!奴家险些就误会了呢。”女子扭着腰肢对这阴姬一挥手帕,“表妹你可千万别忘心里去,奴家就这性子,想你才从乡下小地方来,若是奴家把你吓着了,那先在这儿给你赔个不是。”

这阴阳怪气的一番话把阴姬说得心里一堵,不待阴姬有反应,她又仰头对江亦媚笑:“江爷,直接去奴家那儿小坐片刻如何?奴家可是盼了您好久,早早准备着呢。”她的尾音拖得长长,还用指尖抵了他的心口,暧昧的划来划去。

江亦喉结滚动,身体明显燥热,刚想搂了娇娘腰肢,又听耳边一声呜咽。

抬头,见阴姬一脸委屈地望看自己,心里的火苗竟然一点一点被压了下来。

“改天吧。”江亦推开她。

女子眼神一软,水汪汪的似要淌出泪来。

江亦只得解释:“妹子初来乍到,我总得先安顿她。”

这理由倒也合情合理,女子再怎么心急,也不能让江亦带个女人进楼碍手碍脚。

想到这里,她索性大度,纤指缓缓抚过他的眉眼,娇声:“那奴家今晚可就在舞榭歌楼里候着江爷了,您呀,先去忙吧!”

女子一走,阴姬赶紧上前两步。

想了想,她直接伸手把他挽了。

这个举动吓得江亦脸色一变,他直言:“我和你很熟吗?”连忙从她的禁锢中抽出自己手臂。

阴姬喃喃:“不熟,但是我不想走几步就来个这样的。”又盯着他,“我看你穿得挺好的,那姑娘还叫你‘爷’呢,想来是有钱的。在乱葬岗的时候我听那些鬼说了,像你这种有钱又有脸的男人都会花天酒地,方才那个顶多是你一个相好吧。”

“要你管?!”江亦被她这么一说,多少感觉难堪。

阴姬并不在意他的情绪,又道:“不是想管你,只是走这一路老是停下来因为这个,你不觉得烦吗?”

江亦微微一愣。

烦?好像从不觉得。

不过她这么一说……

阴姬伸手再次挽了他,道:“还有,你那相好说了,你上次挖了隔壁县太爷的姨太太的哥哥的墙角才被砍了脑袋。如果你还因为这类事被砍,我以后可不帮你缝了。”

说完这句话,她不自觉的噘嘴。

江亦听出她话里的情绪,随意瞥了她一眼。

“我这人就这性子,你要是受不了,那请自便。说明白些,我并没有照顾你生活起居的责任,不过是青曳吩咐了,我承着而已。”

阴姬眼睛一瞪,莫名来气。

“有本事你别在坟地里叫我救你啊!”

“……”于此,江亦倒确实无法反驳。

阴姬脸上愤愤:“稀罕救你似的。”

江亦习惯了美人的温香软玉,遇到阴姬这类说话直接的,一次两次还可以忍,次数多了,他少爷脾气瞬间就窜了出来。

他讥诮:“不稀罕救我,就应该把我丢在乱葬岗。不是你来救也有别人来,青曳是不会让我没渡完劫就死的。所以姑娘你别把自己看得有多重要,要不是你手贱,也惹不到我身上来。”

“你!”阴姬瞪大眼睛。

“你一头银发,我帮你变了颜色,已经算还了人情。你要是觉得我还欠你什么,要我这样,要我那样,那你不如找青曳去。他比较闲,有功夫陪你这小丫头,我跟他不一样,我看到你就烦。”

阴姬手上发力,把他拽得死死的。

“看到我就烦?”她笑的甜甜,“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不走啦,让你早看到我,晚看到我,分分秒秒看到我。这样,你会不会很开心呢?”

江亦心里一惊,感到额角直抽抽。

对上阴姬笑靥如花,他眼神越发冰冷。

半晌之后,他勉强从牙缝里挤出五个字:

“你高兴就好。”

第十一章 互相利用

不知是出于恶作剧还是怎样的心境,阴姬把江亦牢牢挽了一路,直到江亦说到了,她才终于撤手。

“我双亲尚在,你别神叨叨的,吓着他们。”江亦声冷,随后迈步走在前面。

几个家丁原本正在布置灵堂,看到自家少爷完好无损的回来,登时跟雷劈了似的,动作定格,瞪大眼睛看着他。

“我回来了。”江亦淡看他们。

话音一落,站在最高处的两个男人立马从梯子上滚下来。

大门口叫声此起彼伏:

“哎哟!”

“啊!”

“啊——”

阴姬见着几个大男人怕成这样,心里好笑,一时不察笑出了声。

江亦瞥她一眼,往自家台阶走。

几个大男人吓得屁滚尿流,双腿发软,屁股贴在地上费力挪着,半晌也没见挪进门槛。

江亦脸色更加阴沉,道:“我没死。”

“可是……可是昨个儿老爷带小的亲自去了刑场……”一个家丁磕磕巴巴勉强说话。

“那可见到我的尸体?”

“没没没有……”

江亦讥诮:“所以我还活着。”伸手,“鬼是没有温度的。不信,你试试。”

那家丁眼见少爷的手已经伸到面前,不去碰碰倒也说不过去。想着往日里自己也没做什么亏心事,他把心一横,暗道死就死了,眯着眼睛一把抓住江亦的手。

咦,暖的。

“少爷,您真没事啊!”那家丁大喜。

“嗯,进去告诉爹娘吧。”又看一眼头顶的白花,眼神厌恶,“都扯了!”

“是是是。”几个家丁忙从地上爬起来。

阴姬红唇抿成一线,想笑不敢笑。

她是不明白,鬼有什么好怕的。

要她想,有些人比鬼可怕多了。

江亦原本不打算管傻愣愣的阴姬,但一想自己爹脑子精光,不好糊弄,带着她好歹能打个幌子,也就转身道:“走了。”

“哦。”

跟着江亦在大宅子里曲曲折折,一切物什在她眼里都是新奇的。她的视线一直左飘右晃,看看池子里小朵小朵的金黄色睡莲,又望望挂在折廊上精致的鸟笼。身子虽然在江亦身后,但她魂儿已经荡到了那些趣事身边,怎么收都收不回来。

江亦发现了,嗤之以鼻:“没见过世面。”

“世面是什么?”阴姬愣了愣,又兀自揣度,用指点了点一直在看的翠蓝色羽毛小鸟,“它叫世面吗?”

江亦被她一噎,有些自讨没趣。

阴姬不太会察言观色,没等到答案,她自顾自道:“这小鸟的名字真奇怪,叫‘世面’?我在乱葬岗看到的那些,好歹还叫什么‘燕子’、‘麻雀’……”

“你闭嘴吧。”江亦额角抽搐,忽然觉得带她入宅可能是这二十七年来他做的最傻的一个决定。

阴姬用手指搅着发丝,存心气他:“为什么要闭嘴,这里又没外人,我说话他们也听不懂。而且我就想和你多说两句话,不可以吗?这里很多东西我都不明白,你教教我呀。”

“……好烦。”

阴姬越发觉得有意思,继续:“我不烦呀,跟你说话我觉得很有趣。可能是这些年来我在乱葬岗也遇不上一个能正常聊天的吧,所以看到你我可高兴了!”

“我不高兴。”

“没事,我会让你高兴的。”阴姬笑得灿烂,“乱葬岗其实很有意思,那些鬼们经常互相泄密,我就偷偷摸摸听着。等你有时间我就跟你讲讲,你听了一定会笑!”

“……”江亦一个头两个大。

他用手抵着额角,加重力气揉按。

“阴姬,你闭嘴,我就高兴了。”

阴姬眸底划过一丝诧异,而后双唇一抿,乖巧望着他。

似乎在问,高兴了吗?

“……”江亦一口气憋在喉头,好歹没喷出血来。

恰好沿路有几个丫鬟走近,见到江亦先是吃惊,脸色微变,还是行了礼。

目光落到阴姬身上时,吃惊的眼神都化为了促狭。

“少爷,这位是新夫人哪?”领头的丫鬟眼风一挑,跟阴姬之前见过的那个脂粉女子神色竟有七分相似。

莫非这也是江亦相好的?阴姬头疼。

江亦沉默几秒,被丫鬟一提醒,他倒是想起一件事。

既然父亲和家丁是亲眼见了他被砍头,那父亲对他死而复生肯定会有疑问。就算带着阴姬,父亲肯定也会对此纠缠。要是把对自己的重点放去阴姬身上,她一不会讲人话,二不会说谎话,可能过不了半天就把知道的全部比划出去。

如此,倒不如直接用她来混淆视听。反正她也会在这里长住。

心思已定,江亦唇角一勾,开口“嗯”了一声。

随后在丫鬟们震惊的眼神当中,江亦伸手揽了阴姬的肩,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少爷刚刚是……承认了?”一个丫鬟问身边另一个。

“是啊……我们都听到了。”

“没想到少爷竟然也有收心的一天,要娶姑娘了!”

领头的丫鬟眼神恨恨,攥紧手中丝帕道:“娶?!那我以后算什么?!”

“笑话呗,嘻嘻!”其余早就看不惯她的丫鬟们笑得东倒西歪。

……

一路上阴姬也沉浸在他的“嗯”中。

——少爷,这位是新夫人哪?

——嗯。

“你‘嗯’什么?”阴姬终于回过神来。

江亦将她带入自己房间,快速合门,还插上了门闩。

“你……关门又做什么?”

江亦一手按住门,把她圈在自己眼前,一字一字认真道:

“你听好了,我承认你是我的女人,并非我对你有意思,而是你救了我,以我爹娘的性子,势必要我给你名分,与其让他们多嘴,不如我先下手为强。”顿了顿,“我二十七了,家里一直在催我和那谁家小姐成亲。你知道我不是个能让女人管住的人,刚好发生这事,我们认识了,就在一起凑合凑合,给他们做足面子。接下来的时日,你安分当我的幌子,我给你地方住着,双方得益。”

“哦。”阴姬一脸懵懂。

“你听懂了?”

“大概吧。”她抬眸,眼神小心翼翼。

一见她这表情,江亦就知道她没听懂。

他深深呼吸,提醒自己不能跟个没脑子的白痴计较。

正准备按捺情绪再重新说一遍,却听阴姬声音轻轻:“就是你利用我,我利用你,互相利用吧。”

他的心被她语气惹得微微一颤。

“是。”

江亦见她眼神茫茫,意识到这样对无辜的她来说似乎不太好,便打算说句什么安抚她。哪知下一刻,阴姬的双眸顿时亮闪起来,满怀喜悦的盯着他。

“那么就意味着我是你夫人啦!我既然是你夫人,那你要教我好多好玩儿的事哦!”

江亦那一丝才滋生出点点苗头的同情心顿时消失无踪。

第十二章 家人的温暖

很快宅中上下开始筹备喜事。

下人们对阴姬的看法总结总结,逃不过三句话:

少奶奶看上去那么单纯善良,不会是被少爷用手段骗来的吧?

少爷本来就在外花天酒地的,少奶奶还是个哑巴,哪里管得住男人哪!

心疼少奶奶啊,好端端的清白姑娘,怎么就掉进了少爷这个大火坑呢!

阴姬虽然不会说话,但是会听。

听那些下人们议论得多了,她心里也开始没底。

江亦是什么样的人,她大概了解两分,不过成亲之后面对的可是一大家子人,还要忙着去堵悠悠众口,她不会说话真的不行。

眼风扫到江亦又一身酒气的回屋,阴姬小嘴一噘,起身拦下他。

“江亦,我要说话。”

“说说说,你随便说。”江亦半醉半醒。

“我不是指的这个话,我要说人类的话!”

“哦,那就说呗。”江亦的手抚过阴姬的额头,停顿片刻后,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阴姬坐在床头,并着双脚荡来荡去。

江亦被她的动静弄醒,不满嘀咕:“大早上干什么,不睡觉?”

“我真的一晚没睡哎。”阴姬兴奋不已。

江亦懒得理她,翻身抱了被子。

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回忆两秒,他身体一顿,猛地睁开眼睛翻被坐起。

“你怎么会说话了?”

阴姬一脸喜意:“你让我说的呀。”又捏起发梢把玩,“江亦你真好。”

“……别给我扣大帽子。”江亦瞥她两眼。

他让她说的?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但又记不清了。总归不是她突然就会说的。

江亦叹了口气,用手揉着额角。

算了算了,说话就说话吧,会说话也就不会老是缠他一个人了。

这样想着,江亦又倒回床上去。

冷不防耳边悠悠一句:“我去见过你爹娘了。”

江亦蹭一下又弹坐而起。

“你见我爹娘作甚?”

“丫鬟们说的呀,未来公公婆婆,总该见一见的。”阴姬说得认真,“我发现你爹娘好好哦——也可能是人类爹娘都这样好吧,生怕哪里亏了我似的,塞给我这个塞给我那个,从问你对我好不好,到晚上冷了要多盖被子……江亦你真幸福!”

江亦脸上笑得讪讪:“是吧。”心里却道那是因为爹娘觉着你一来就把他们心中的祸害给收了。

阴姬还在喃喃:“以前在乱葬岗的时候就老听那些孤魂野鬼说想念家人,家人最好。我是个没家人的,体会不了他们那种心情。现在稍稍有些感觉了,倒觉得他们很可怜。你想想哦,穷凶极恶的鬼也会在坟头痛哭流涕,更别说那种被冤枉的,念叨什么家里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儿子丫头,我看着揪心。”

“……嗯。”

阴姬吸吸鼻子,叹息一声:“人类的命真的好脆弱,随便什么都能死掉。”想起什么,“对了,之前你到底是怎么被砍的啊?”

江亦斜睨她:“你不是知道?”

“你真是因为睡了隔壁县太爷的姨太太的哥哥的女人才被砍了脑袋呀?”

江亦心里火大:“你说得这么顺溜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

“谢谢关心,我还可以说得更顺溜些呢!”阴姬唇角微翘,又靠近他,“喂,我觉得不至于呀。你虽然好色,但也有自己的自持力,否则就回来那天,路上遇到的那个勾人女子,以她的手段,你还不得当街扒了衣服和她做些不可描述的事啊?”

见江亦火在嘴边,蓄势待发,赶紧又道:

“所以说,一个有自持力的人,怎么可能为了女人把脑袋给弄丢了——是被冤枉的吧?”

江亦原本被她气得脸色发红,戳中心事后又瞬间泄气。

“冤枉又怎样,我家是做生意的,我爹赚翻了,那边动动手脚,设个圈套,我钻进去把罪名背着就是。难不成我不吭气,让他们把我爹砍了?”

阴姬愣了愣,心头涌起说不明的滋味。

她想不到江亦被砍头背后是这样的原因,更想不到整日风花雪月的人儿还会是一个孝子。

他很看重他的爹娘吧。

想到这一点,阴姬下意识道:“你放心吧,既然我们要成那什么亲了,以后生活在同个屋檐下,那我也会对你爹娘他们好的。”顿了顿,“我知道我是精,而且还是阴气聚集的精,在他们身边晃荡久了不好,所以为了他们的身体,我会尽量少出现的。”

江亦“嗯”一声,忽而觉得阴姬这刻看起来与往日不一样,似乎聪明了些,温柔了些。

索性单手撑了身体望着她。

“爹娘年事已高,他们看我心里烦,我跟他们又不对付,所以你去陪陪他们也好。要担心他们的身体,每天日头最盛的时候去就行。”

阴姬点点头:“好,我记下了。”又喃喃,“我听说,化妖之后,本事会比精高很多。”

“没错。”

阴姬的眼神落在自己指尖,轻声道:“青曳说我要修炼才能成妖,你又是他的人偶,还会些术法,那你知道怎样修炼吗?”

“不知道。只不过成为妖之后,相应的承受也会更大,比如现在你无需担忧谁会杀你,但化妖了,就会是道士散仙竞相诛杀的目标。”

“可是,人都是向上的吧,所以精也不该例外,我只有更强大了,才能做我想做的事。”阴姬理了理指甲。

江亦有些发怔,自认识她起,他们两个几乎没有这般心平气和过。

于是他受到气氛感染,多嘴一句:“你想做什么?我能帮你?”

阴姬身子一抖,脸颊绯绯,“帮我……啊,有件事,还真需要你帮我。不过,我说了你可不许骂我。”

“什么?”这转变得有些快,江亦一颗心瞬间提起。

“今天我跟未来婆婆聊天,我问她怎样才能提升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厉害。”

“嗯。”

“未来婆婆说,给你生一个。”

生?

一口气顿时堵在江亦喉头,阴姬话音刚落,他瞪大眼睛,立马呛得连连咳嗽。

阴姬心慌,想帮他拍背顺气,却被他用手不停挥挡。

好半天,他终于缓和过来。

“你,给我,生?”江亦眼神嫌恶,如避瘟神,“下辈子吧。”

第十三章 我们生个孩子吧

江亦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平日里与他有关系的大姑娘小丫头都跟丢了魂儿似的,一连几天食欲不振。

唯独娇楼的姑娘们仍旧乐此不疲,毕竟男人们成没成亲于她们来说没有丝毫影响。

江亦不可能跟阴姬同房,当日一拜完天地,他便悄悄潜出大宅,去找老相好红霜。

一连半月,江亦晚上就没回来过。

阴姬是无所谓的,整日黏黏公公婆婆,然后去宅子里四处转转。若是遇到雨天,她就待在自己房间,端出针奁,有模有样的学刺绣。

全家人看着淡定的新媳妇,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宅中议论声四下冒出,归根结底化作一句:

少奶奶管不住少爷,索性破罐子破摔,当个伺候公婆的贤媳算了。

江亦的爹江士闵可不干,好不容易让玩心大的江亦娶了媳妇,门不当户不对他不管了,再怎么说,也得完成传宗接代的大事不是?

眼看着第十六天儿子还没回来,这个常年脸上带笑的老人终于拉下脸,一字一字,态度强硬的告诉管家:“你带几个人去把那个不孝子绑回来!然后把账结了,告诉那老鸨子,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我儿子再去那龌蹉地方,她一个子儿也得不到!”

于是当夜,正在窗边对月发呆的阴姬终于见到了成亲后的“丈夫”。

“你给我进去呆着!这段时间哪儿都不许去!”

呯!

江士闵的声音和关门声都重重的,惊得阴姬心里一抖。

随后她侧过半张脸,去看缓缓走进来的江亦。

江亦面无表情,也不看她,坐在桌边喝了两口冷茶,自顾自脱靴去床上睡了。

第二天一早,阴姬又捧了竹绷子借着大好阳光在窗口刺绣。

江亦不在的这段日子于她来说确是无聊了些,不过针线方面倒是突飞猛进。教她的老嬷嬷半是奉承半是真心的夸她聪明,同时也把这一点告诉了江夫人。

江氏对这儿媳说不上多喜欢,但绝对不讨厌,横竖她救了自己儿子,就算报恩,也该好好安顿她这孤女子。更莫说儿子自己主动提出要娶,那自己这当娘的,也没有理由拒绝。

但听着老嬷嬷对儿媳的夸奖,江氏的心委实也甜不起来。

“亦儿说要娶,我还当他娶了收心,哪晓得比起往日有过之而无不及。”江氏叹息,“倒像是害了那姑娘,原本她清清白白,就算没了家人,好歹也能嫁出去的。现在这身份,耽误她一辈子啊!”

老嬷嬷不好发表意见,只有默默拿出阴姬的绣品给江氏品赏。

而江亦房间里,则是另一番景象。

阴姬许久没见他了,绣了一阵手帕觉得头昏眼乏,便放下绷子凑去床边。

本想捉弄他,哪晓得他却先一步睁眼。

对上阴姬那贼兮兮的眼神,他目中一冷。

“呃,你脸上有蚊子。”阴姬只得假意在他脸上拂了拂。

江亦好气又好笑,道:“这大夏天的蚊子都热死了,哪儿有蚊子?”

阴姬尴尬收手,小声喃喃:“就是有,飞走了而已。”

江亦懒得跟她计较,将胳膊交叠了枕在脑后。

想了想,问:“这段时间我不在家里,你没捣乱吧。”

阴姬“哼”一声,乜他:“在你心里我就是那会捣乱的主儿啊?告诉你,我这几天学了好多好多东西,婆婆叫了个老嬷嬷手把手教我,什么刺绣啊,糕点啊,盘发啊,我都会了!”

江亦的眼神落在她的头上,见她今日梳了个妇人髻,心里莫名一堵。

明明不是妇人,梳它作甚?

但他终究没有说出口,不想给自己没事找事,也就慢慢伸了懒腰,打算翻身睡个回笼觉。

阴姬见状,赶紧扒拉住他的胳膊。

“怎么?”

“给你看几样东西!”她笑得很开心。

阴姬素来不爱琢磨,这突来的心情她也说不明为何,就是来得陡然,想跟面前人分享自己这些天的成果。

见他此时心情好像不错,也没有面露不耐,在等着自己,她赶紧去拿针奁。

回到江亦身边,她把绣的小玩意儿一一摆了出来。

“这是茉莉花,这是小燕子,这是柳枝……你看得出来吗?”阴姬满怀期待,激动的咬唇笑。

江亦不好拂了她的兴,半坐起,用手捡了那些绣品来看。

虽然绣得歪歪扭扭,不少地方多一针少一针的,不过按她这十几天的学习速度,能绣个看得出形状的东西,也算不错了。

江亦“嗯”一声,如实回:“还不错,有些天赋。”

得到肯定阴姬很是高兴,手指抚过那些拙劣的针脚,又把它们一一收起。

边收边道:“那就好,等过些时候你要是再断手断脚掉脑袋了,我就可以好好给你缝一缝。”

“咳咳咳……”江亦被她这句话弄得措不及防,连声咳嗽。

“怎么,我又没说错话。你成天这样出去,万一又惹了不该惹的,我也只有给你缝啊。”阴姬一脸认真。

江亦默默丢给她一个眼风,道:“没见过哪个媳妇儿这么咒自己男人的。”

“你不是我男人啊。”阴姬笑得用手掩唇,“我们之间算得清清楚楚,所以你少拿这身份来压我哦!”

一听到“清清楚楚”四个字,江亦忽而有些心烦。

江士闵抓他回来的目的很明确,四个字:传宗接代。

这阴姬的肚子要是一直没有消息,他要么在这宅子被困一辈子,要么就是再娶一房。

被困一辈子他肯定是不答应的。

至于再娶一房,他确实也不想祸害无辜的姑娘。更有可能那姑娘不如阴姬单纯,心机深手段多,把他捆得离不了身。

他眼神迷迷茫茫,不知不觉,又定在了阴姬身上。

精能生孩子吗?

不,这不重要……问题是她能答应吗?上次他还用“下辈子”来堵了她。

而且成婚半月,他从未着家,天天在别的女人怀里快乐,根本没有想起过她。

江亦的心突然跳得很快,脸色很不自在。

说?不说?

阴姬见他举止奇怪,不禁诧异:“你想说什么?”

见她问了,江亦只道这是天意,也就直起身子,清了清嗓,压低声音:“那什么,商量个事。”

阴姬诧异:“商量?”

“嗯。”江亦皱眉。

阴姬把他几番欲言又止看在眼里,更加奇怪,问:“商量什么呀,你直说不就结了。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能帮上肯定会帮你啊。”

“嗯……也只有你能帮。”

阴姬的心一颤,顿时用双手去捧他的脑袋,在他脖子上左看右看,嘴里念叨:“不对呀,没掉呀。”

“想什么呢。”江亦笑得讪讪,拂开她的手。

顿了顿,又把她的手牵在掌心,小心翼翼的试探:“阴姬,要不然,我们生个孩子吧。”

第十四章 我就是你男人了

沉默,长久的沉默。

江亦呼吸越来越浅,心跳却越来越重。

咚咚咚。

他额头有汗渗出,虽然他并不明白说这话自己有什么好怕的,反正阴姬无非是答应或者不答应。

若答应,那自然是好;不答应,这件事他志在必行,就算矮下身份哄她,也要做到。

果不其然,阴姬怔怔望了他好几秒钟,瞬间把手抽回。

“你喝酒喝多了脑子不清醒啊?”阴姬很是无语,“我是精,你是人偶,怎么可能会有正常孩子。”

这个问题江亦倒是没琢磨过,听她这么一说,他不禁皱起眉头,食指屈起,轻叩床沿。

人和妖的后代他知道,多是半人半妖的血统,而精又是还未修炼的妖,所以人和精就算有后代,应该也与人和妖之间的情况无太大区别。

可自己不是人……

若不是正常孩子,生了又有什么用?

阴姬不懂得江亦心中百转千回,但多少也能猜到他是为了脱身才突发奇想,脸上不禁浮起一丝揶揄。

“你有那么多姑娘,跟她们生一个不是件很简单的事吗?”

“她们进不了门。”江亦下意识回。

话音一落,顿感不妙。

江亦抬头,眼神落到阴姬身上时,又被她的寒气强行弹回。

他吓了一跳,忽然心里有些发虚。

“……阴姬,我不是那个意思。”

阴姬唇角一撇:“那是哪个意思?”轻哼一声,“我虽然很多事不懂,但你也别当我是傻子呀。你已经考虑过让个娇楼女子替你生孩子了,那你就往这方面多琢磨琢磨吧。”说罢,她轻杳起身,不再多看他一眼。

江亦颇为苦恼,虽然他长年混迹在女人堆里,但对方都是娇楼女子,他哄一哄,宠一宠,没有捞不到手的。

而阴姬跟她们完全不同,性子直,脑子简单,说一不二。

这样的女人,他有些无从下手……

眼看着阴姬就要出门,他赶紧起身,大迈几步去拽她的手腕。

“你干嘛!”阴姬想甩开他。

奈何江亦这次用了十足十的力气,她一反抗,手腕立即火辣辣的疼起来。

江亦意识到自己手脚重了些,瞬间松手,又去牵她的手腕查看伤势。

“你这人怎么回事呀,我去院子里走走都不行?”阴姬心里有气,说话声音不觉提高。

门口有丫鬟走动,听到屋里动静便停了下来。

江亦瞥到一片阴影投在纸窗上,立刻伸手捂了阴姬的嘴,将她往里卧带。

“松手!”阴姬被他捂得气滞,模糊的字音从他温热的掌心透出,只是说完她就后悔了。

以她的唇离他掌心的距离来算,她方才说话的举动,等同于……

亲他。

阴姬肤白胜雪的脸庞顿时镀了层绯色。

江亦见阴姬突然冷静了下来,只道她是愿意听自己说话了,忙道:“我给你道歉,把你弄痛了是我不对,你要是心里难受,就咬我几口出出气。”

阴姬看他主动把小臂伸到自己面前来,很是哭笑不得。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被狗咬了还得咬狗一口?”

江亦脸色一黑:“我不是狗。”

“没区别的呀,狗就是这么不明事理,只知道用蛮力。”阴姬举起手腕在他面前晃晃。

江亦自知理亏,想着有求于她,也不好再继续坚持。

便缓和语气,唇角挤出一点笑容,道:“好,你说什么都对。”又道,“你不是想去院子里逛逛吗?我陪你可好?”

“你陪我干嘛,我认识路的。”阴姬摆手,“我跟你就没怎么在一起过,也不是一路人,各玩各的不好吗?”

江亦笑得讪讪:“不是一路人是因为我们本来就不是人,所以这句话在我们身上行不通。”稍往前靠,“以前没怎么在一起过,那我们从今天开始就在一起好不好?你想去哪儿我都陪着,你要什么我就帮你拿来,你说一我不说二,我们既然成亲了就好好过日子,你觉得呢?”

阴姬一脸懵。

她委实不懂江亦是发哪门子疯,一会儿要生孩子,一会儿又要过日子。就算她不太明白生孩子和过日子具体怎么做,但多多少少还是知道这两样都不是上嘴唇磕下嘴唇,碰一碰说一说这么简单。

江亦见她没说话,还以为她是在考虑,便继续讨好:“阴姬啊,我这个人你这段时间也见着了,不说十全十美,但很多地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你要是有不满意我的地方,你说出来,我一点一点改,总会改成你喜欢的样子。”

阴姬皱眉,头一次感到“烦”是什么滋味。

“所以我要是不表个态,你就一直缠着我了是吧。”她索性摊开了说,“江亦你别想一出就是一出的可以吗?”

江亦略是一怔,随后笑得开心:“半个月不见,你说话倒是越发顺溜了,还懂‘想一出就是一出’。”

阴姬冷着脸哼哼:“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平时陪着你爹娘,学了好多有趣儿词汇。”斜睨他,“我儿子啊,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女人,掉那女人坑里去了,也不知道跟谁学的。他老子也不是这样儿!唉,儿媳妇你多担待点儿,有时候想想,倒不如逐了那孽子,就认你当女儿算了!”语气眼神模仿得惟妙惟肖。

江亦惊出一身冷汗。

“阴姬……你别学这些不好的啊……”

阴姬看他吃瘪的表情心情立即转好,语气轻快:“这也叫不好吗?要是我真的学,也是跟你学流连娇楼呀!”

“你——”

“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还是你以为,我就不能变个男身去体验体验当男人的感觉呀!”

江亦被她噎得语塞,他着实想不到一个精竟然这么伶牙俐齿。

前些时候她不还是个白痴?怎么现在就变这样了?

不行,这样下去,她迟早更厉害。指不定再过几天,她真能骑在他头上颐指气使。

江亦眯起眼睛,思索片刻,唇角忽就浮起一抹撩人笑意。

阴姬被他盯得心里一紧,神情紧张:“你……笑什么。”

江亦朝前逼近,阴姬被他这压迫的气息惹得越发没底气,后退几步,却撞上了墙。

眼看着他的身体已经贴上了自己的衣衫,阴姬心跳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伸手按在他的肩上。

然而这一点点的力气在江亦眼里如同想掐死大象的蚂蚁,简直微不足道。他仍旧笑着,握了她的手腕轻放下去,又伸手抱住她。

“……”阴姬身子颤抖,察觉到她的害怕,江亦反而将胳膊一收,抱得更紧。

“说那么多有的没的,是浪费时间。”他温热的气息拂过她小巧的耳朵,“我这样抱着你,你是什么感觉?”

阴姬不说话。

他笑一声,带了丝丝戏谑:“对了,忘记你是个‘姑娘’,我还要教更多些。”牵她的手扣住自己腰身,“怎样?”

“呃……”

“不说话就代表不反感,不反感就等于可以试试。”江亦抢话,语气认真,“从今天开始,阴姬,我就是你男人了。”

第十五章 你到底是谁

阴姬双手托腮,坐在妆台前发呆。

镜子里的自己乌发披散,小脸上杏眼桃腮,红唇灼灼。

脖间有一枚痕迹,饶是用几缕发丝遮挡,还是若隐若现。

她不高兴了。

说不清楚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江亦吃了饭之后说晚上请她喝酒。

喝酒就喝酒吧,他还烫了麻辣锅。

在大夏天的吃麻辣锅,还没吃一半,她已经不行了。浑身是辣椒的辣,又是酒劲的烫,一层腻腻的汗贴在肌肤上,她迷迷糊糊去洗澡。

洗澡,然后……

然后就这样了。

对于他昨天的行径,阴姬一想到就说不清的糟心。就算她在乱葬岗里也见过男女之间是怎么回事,但看跟发生在自己身上,完全是搅不到一起的。

十多天前,她哪里想过自己成亲。

更别说和个男人有肌肤之亲。

她只想安安稳稳的在乱葬岗活着,听那些鬼们聊天,要是实在无聊就在附近晃晃,横竖不会跟男人扯上什么亲密关系的。

彼时江亦还在床上睡着,不过说睡也不太恰当,他醒了很久,就是懒得起来。

还没有和阴姬说上一句话,他已经能感觉到整个里卧温度低到如同冬天。

偏偏这冷还不同于气候,它只针对他,丝丝缕缕的往他骨髓里钻。

她肯定生气了,他想。

可这种事情也没办法解释什么,他本意是请她喝酒好好聊聊,麻辣锅是他喜欢吃的,就想推给她试试。到后来她想洗澡,他担心她喝多了洗澡溺在盆里,所以帮忙……

再之后,他就没法控制了。

若阴姬是个寻常姑娘,他倒有千万种办法挽救这尴尬局面,偏生她不是,而且近来生了心机,这件事再怎么想,也像是他故意谋划。

江亦很头疼。

好在时辰一到,伺候的丫鬟就敲门了。江亦想都不想,赶紧起身裹衣,几乎是狂奔着去开门。

“少爷?”丫鬟吃了一惊。

眼前的少爷虽然裹了件衣服,但好看的锁骨和小部分结实的胸膛还露在外面。这丫鬟还是个小姑娘,乍见到这幕,登时愣了。

江亦愈发尴尬,往后退了一步,道:“去伺候少奶奶。”趁丫鬟进屋的空当,他转去别间把衣服穿好。

再回里卧,丫鬟已经在帮阴姬上妆。

她的眉本就生得好,弯弯薄薄,像笼了烟雾的寒山,远观而不可亵玩,让她平添两丝清冷。而红唇绯绯,稍微一抿,更比玫瑰红艳。

丫鬟帮她处理好妆容,诚心夸了一句:“少奶奶昨夜休息得肯定不错,今日气色真好!”

“……”阴姬脸色一冷。

丫鬟看到了,心脏一提,吓得她赶紧闭口,用手理了理她的长发,收拾好准备走人。

“今天不梳发髻了?”江亦倚帘看了半晌,终究忍不住开口。

丫鬟小声解释:“少奶奶说今日不用……”

“梳上。”

“不梳。”阴姬皱眉。

“梳上。”江亦有那么一丝生气。毕竟要去给爹娘问早安,她这么披头散发的委实说不过去。

“我说不梳!”阴姬提高声音,委屈和难过在瞬间迸发,引得她拖了一丝哭音。

丫鬟更是受惊,忙低下头,心里不住道:快让我走快让我走。

江亦瞥她一眼,道:“你出去。”大步朝阴姬走去。

“怎么了。”

“你自己看!”阴姬撩起脖间发丝,吸着鼻子面向他。

江亦一见那颜色深深的吻痕,喉结不禁滚动了一下。

她喝多了酒可能没印象,他却还记得,昨夜的她到底有多么诱人。

所以他才会犯这么个愚蠢的错误,留痕迹在她的脖子上。

“别气了……乖。”江亦脸上讪讪,手按在吻痕上,又抬起,“看,没了。”

“哼!”阴姬眼泪未干,还凝在眼眶。

不过对着镜子照了照,见痕迹确实没了,心里不快还是少了两分。

江亦又道:“喜欢你才会这样。”话是脱口而出,但说完他竟发现自己的手在因紧张而发颤。

而阴姬的反应则是冷笑。

“别把我当你的那些姑娘们,她们随你说真话假话都高兴,横竖看中的是你的银子。我跟她们不一样,我不喜欢听这些乱七八糟的话,你要有这份闲心,还不如——”

“我是喜欢你。”江亦又说了一遍。

阴姬看到镜子里的他神色认真,嘴里还有剩下的一堆话都咽回腹中,最后化作一句:“我不傻的,别拿我开玩笑。”

江亦挪了个凳子到她身边坐了,道:“阴姬啊,你说得不错,我是有很多姑娘们,但是我要真的喜欢那些,早就想办法把她们娶回家了不是?就算不能娶回家,我用钱在外面置几个家也可以。但这么多年了,我都没为她们赎过身,你可知为何?”

“我怎么知道。”

“我们之间都是各有所需罢了,她们要钱,我要人。”江亦说得直白,“曾经有过几个不错的姑娘,她们陷入娇楼都跟家里落魄有关系,所以身子其实很干净,也心高气傲的。但我有再多的同情心也不能给她们一个家。你知道我的身份,我不是个能托付一生,或者说能为她们遮风挡雨的男人。”

阴姬轻哼一声:“跟我说这些干嘛。”

“你就不同了啊。”江亦去牵她的手,“你是精啊,多少比她们更明白我一些。就算我哪天这身体死了,你也能过得好好的。你可以回乱葬岗,还可以去好多有意思的地方,不至于一辈子拴在我身上。说开了,我这个假人,就是怕担责任。”

“哦。”

“所以我说喜欢你你不要觉得是骗你的,那么多姑娘我都没说过喜欢,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能用钱解决的就不要用心。你不同了,虽然我最初娶你是把你当幌子,但是我发现你还是很好的,我敢去喜欢,也不怕付出后你要承担的后果。”

阴姬低头,咬了咬唇,又看向他。

“你说这话很自私。”

“我知道,确实也是。”江亦笑得很淡,“姑娘们是人,我始终怕用承诺伤害她们,人生短短数十载,她们为我不值得。至于你,你是精,精能修炼,不管修炼成什么,都会很坚强。就算有天我这身体不在了,我们也可以在一起的啊。”

阴姬秀目微敛,有些疑惑。

说话的语气柔和这么多,跟才认识的江亦对比,真不像一个人。

是相处久了他露出本性?不对,他爹娘跟他相处得还久呢,他也还是那样子。

那么……

“你真的是江亦?”

“不然?”江亦笑得开心。

“你是青曳吧。”阴姬疑惑更深。

江亦略是收敛,唇角的弧度带了两分讽刺:“青曳是江亦,江亦是青曳,从本质上没什么不同。”

阴姬摇摇头:“还是不同的,江亦当惯了花天酒地的公子哥儿,成天流连风月场所,一天不去心里就不舒坦。性子又急又躁,看我格外不顺眼,恨不得一言不合就动手。青曳就温柔很多啊,给我感觉就像春天的风一样柔柔的,可以跟他说好多事情,也能平心静气的聊天。”乜他,“所以你到底是谁。”

江亦轻叹一声,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媳妇儿,爹娘该等急了,我们走吧。”

第十六章 巧心思讨好

阴姬终究没弄明白眼前人是谁,她发现不管是江亦还是青曳,对待女孩子都很有自己的一套手段。

这样想着,她也懒得多去琢磨了。

反正江亦最多活个几十年,到时候他一死她就回乱葬岗去。现在是夫妻,谁能保证以后还是呢?

阴姬被自己这个念头逗笑了,正在刺绣的她唇角一弯,喜悦溢于言表。

江亦从屋外走进来,见她在那儿笑呵呵的傻乐,不禁受她感染,满脸高兴的走到她面前,单手扶墙,斜着身体笑看她。

阴姬本在走神,乍见绷子上投下一片阴影,怔了怔后,抬眸。

“咦,你怎么回来了。”阴姬诧异,“难得允许你上个街,再怎么样也得过个半日再回来不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哦!”

“媳妇儿就这么不待见我啊?”江亦笑着屈指去刮她的鼻尖。

阴姬不屑的“嘁”一声,道:“我想想……哦也对,娇楼都是晚上才有生意,那些大姑娘小丫头的,白日里也不太方便,倒是苦了你了。”

江亦笑得更是开心,回:“怎么,在你眼里我一直就是一天不睡几个女人就不舒坦那种?”

“不然呢。”阴姬也笑,低头把燕子的尾巴针脚收好。

话是这样说,不过他二人都当这是打趣罢了。毕竟这段时间江亦确实很老实规矩,不论是江士闵的功劳,还是他真的诚心悔过,总的来说,他身边没有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但其实江亦无论发生些什么,阴姬感觉都很淡。这么久以来,阴姬从未把他身边有多少女人当作件烦人事,感情对她来说,就好像听别人的故事一般,有趣也是别人的趣,跟她没有分毫关系。

可江亦却跟她大相径庭,他这世是人,人有的七情六欲他也有,偶尔比寻常人更甚。已经沉溺其中的他看到阴姬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笑着笑着,他唇角弧度淡去,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意。

“媳妇儿别绣了,绣久了伤眼。”江亦涎着脸,伸手按在绷子上,“陪我出去走走呗。”

“不去,外面热着呢。”阴姬放下绷子揉揉额角,“被你这么一说是有些乏了,不然睡个午觉?”

江亦思索片刻,故作深沉,道:“我听说别香苑里今早来了只会唱歌的鹦鹉,倒是很神奇啊,什么小曲儿都会唱。”

“哪有什么小曲儿都会唱的鹦鹉。”阴姬不信。

“哈哈,说是别人哼个调调,它就能唱出来全部的。”江亦说着挤了挤眼睛,“走吧媳妇儿,陪我看看去。”

阴姬被他说得心痒痒的,又觉得他这个要求也不过分,也就点头答应了。

走在异常灼热的太阳光下,阴姬的皮肤开始有了反应,肉眼可观丝丝缕缕的白雾在她周围升腾。江亦吓了一跳,怕她烧坏了,赶紧脱下仅有的外衫给她举着挡光。

阴姬看着他结实精壮的上身,没缘由的心里一跳,而后错开目光,结结巴巴:“你注意下你自己的形象啊,堂堂少爷,在大庭广众之下光着上身算怎么回事……”

“那有什么,总比你晒坏了的好。”见阴姬身子不断往外挪,腾出只手把她胳膊往自己怀中一拽,“我给你挡光,你朝外跑作甚?”

阴姬喃喃:“怪不好意思的。”又抬头环顾四周,着急寻找一个新的话题,“这里不是别香苑吧。”

“我媳妇儿聪明。”江亦用手肘带了她一瞬,示意往前面小亭子里走。

江宅地方虽大,但阴姬入府已有月余,闲来无事每天逛逛,有些地方早就烂熟于心。眼前这座立在水中的小亭子她倒从未见过,一时心里好奇,步子也迈得快了些。

走近了她才发现,亭子檐牙下垂着一层极其纤薄的纱,不仔细瞧根本就不能发现。她用手轻轻抚过,渗骨的凉意惊得她身子一颤,满脸诧异的回望江亦。

“这亭子垂下凉纱之后凉快多了,在里面待着也不会觉得闷热。”江亦唇角略扬,“听说这是别国来的新玩意儿,想着你特殊,定然怕热,就托人买了些。”

阴姬的指尖再次抚过凉纱,道:“这纱又轻薄又凉快,想来价格不菲了。”

江亦的手顺着她指尖停留的地方滑过,道:“你男人我是穷了些,不然可以买得更多,把咱们房子都围起来。”

“你还穷。”阴姬轻轻嘀咕,忍不住抿唇笑。又想起什么:“你没给公公婆婆买啊?”

江亦耸耸肩:“我倒是想,只不过他们说这都是骗人的,也觉得一尺百金的价格太高了。”

“一尺……百金?”阴姬骤然收手,瞪大眼睛,“那这亭子的凉纱,岂不是能再买个你家房宅了。”

“错,”江亦笑着比划,“是两个。”见阴姬噘嘴低头,忙道,“钱这个玩意儿就是拿来享受的,你高兴就好了啊。难道非要我把钱花在那些女人身上你就乐意了?”

“我……不。”阴姬恹恹,“你花这么多钱我不好意思,还不起的。”

“还?”江亦大感好笑,“媳妇儿你想怎么还?”

“不知道。”她眨着眼睛,认真,“不然你想个辙?吃你的住你的花你的,还得好几十年呢,我是真的不好意思。”

江亦轻啧一声,伸手,用宽大的手掌在她发顶来回抚摸。

“谁要你还了。”他的语气放轻,“如果你非要还,就用这几十年待在我身边来还吧,也挺好的。”

阴姬吓了一跳,对上他那双此刻无比温柔的眼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江亦看她眸底有晶莹闪烁,心立即顿了一顿,有些欢喜,道:“媳妇儿感动了?”

“什么是感动?”

“……”江亦脸色微僵。猜她有些感情还是不懂,心却是诚实明白的,也就没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他身体前倾,左臂抵了门口柱子,朝她靠近。

“媳妇儿,亲我啊。”他闭上眼睛。

阴姬被他这突然的言行举止弄得有些无语,暗自白了他一眼。又左顾右盼,没见到有人过路,赶紧踮脚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江亦好似早就料她会离开一般,在她脱身那刻,顿时用右手抱了她的腰,往自己怀里锢紧。

“跑什么啊。”

“……”阴姬双唇紧抿,一张脸红透。

“害羞是吧?”笑了一瞬,“没事,媳妇儿害羞,我是不害的。”说着,他低下头去,加深之前她那个不算数的吻。

第十七章 你心里有我啊

阴姬发现她最近好像有点不正常。

这种不正常具体说来,就是看到江亦会莫名心跳加速。

有时候还会更严重一点,喘不上气,双腿发软。

她原以为这就是人类的生病了,偷偷摸摸去找大夫治疗,大夫又说她身子骨没问题,顶多体质偏阴,不容易怀上孩子罢了。

琢磨来琢磨去,她又以为问题出在江亦身上。如果看不到他,她应该不会有这些莫名其妙的情况。

打定主意的她趁那天江亦心情好,跟他直接道:“我们这两天别见面吧。”

当时江亦正跷了二郎腿在躺椅上悠悠哼着小曲儿,乍听到阴姬这么说,吓得他瞬间一个翻身就从躺椅上滚去地面。

阴姬也吓了一跳,赶紧扶他起来。

“媳妇儿,我没做什么错事啊,你怎么突然就别见面了。”他一脸煞白,“还是说我做了什么我自己不知道?你说来我听听。”

阴姬皱皱眉,嗫嚅:“不是你的问题……也是你的问题……唉,怎么说。”

江亦头一次见她这么左右为难的模样,道她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一颗心顿时悬起。又怕自己的紧张会让她更害怕,强忍着情绪,面上努力露出平和的笑容,尽量温柔道:“媳妇儿你这把我当外人了不是?有什么就告诉我,我是你男人,我帮你解决。”

阴姬咬咬唇,支吾:“就是跟你有关……”

江亦去牵她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握了:“我做什么了?”

“我……你……”阴姬结结巴巴,额角渗出一层薄汗。

江亦更是放心不下,追问:“媳妇儿我哪里做得不好,你直说,你这样很吓人。我虽然是个男人,但经不起你吓几次的。”

阴姬闭上眼睛,苦恼道:“就是一见到你,我就喘不上气,很紧张,双腿发软,头晕,心脏还跳得很快很快。我去看大夫,大夫还说我没事。我就觉得问题应该出现在你身上,我要是不见你应该就会好的!”她一口气不带停的说完。

静默,长久的静默。

在莫名的安静里,阴姬又听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

不同于往日里见到江亦的心跳,这次的情绪她很明白,是不安。

为什么江亦没说话?

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阴姬微微睁了一只眼,偷偷去看江亦的脸。

哪知道江亦却一本正经地坐着,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好像就在等她看自己似的。

阴姬皱了皱眉头,他看到了,唇角一挑,露出个好看的笑容。

来了,又来了。阴姬用手捂着心口,感受着自己的心在剧烈跳动。

江亦伸手,轻轻覆去她的手背上,声音温柔:“媳妇儿,你这不是病,你这是爱上我了啊。”

“……”阴姬瞥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江亦轻啧一声,道:“我没跟你贫,你这就是心里有我了啊。”又一脸美滋滋,“不错不错,我媳妇儿终于开窍了!”

阴姬觉得没趣,见他像个傻子似的乐呵,抬起头哼一声,道:“我听说喜欢一个人,如果看到他和别的姑娘在一起,心里会跟吃了醋一样酸酸的,很难过。可是我巴不得你赶紧去找大姑娘小丫头,最好再抱个小的回来,那样你就不会再在我身上打主意了。”说着,她还拊掌一笑,显然觉得这是个绝妙的想法。

江亦看她的表情果真毫无隐藏,好不容易高兴两分,又瞬间败了兴致。自己一片真心给了个没心没肺的精怪,他心里失落之余,又觉得屋里闷得慌。想着这些天自己乖乖待在宅里,老父亲心悦,对他也没怎么严加限制了,他索性起身,朝门口走。

“哎,天都要黑了,你去哪儿?”阴姬叫住他。

江亦侧过半张脸,脸上表情在烛光的隐掩下看不分明。

他说:“舞榭歌楼。”

阴姬没有阻拦他,对于他来说,这是件无比伤心的事。

真正到了舞榭歌楼,他的兴致也没那么高了。思来想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冲动是在赌气。

说起来自己半世英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哪晓得会栽在一个人都不是的精怪手上?

唉……

“哟,江爷您总算来啦!”红霜甜腻的声音响在耳畔,“奴家可是天天站在这楼口子,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您可得好好回报奴家!”

江亦有些恍惚,定睛一看,自己的脚已经悬在舞榭歌楼门槛。这一步迈也不是,不迈也不是,倒有些骑虎难下。

红霜看得分明,怕他反悔离开,忙挽了他胳膊,又用手拂了他的腰将他往里带。

她的呼吸像羽毛般柔柔搔刮着他的耳朵。

“江爷您瞧,着舞榭歌楼今日格外热闹呢,您一到,就更是蓬荜生辉啦。”瞥到手边有个姑娘闲着,“绿鸦还不快过来,看看这是谁来啦!”

“哎哟江爷!”比红霜还要魅惑几分的姑娘顿时腻了身子过来。

她和红霜两个人一人出了只手,硬是把江亦带进了楼里。

走到红霜的房间,他还有些没缓过神。

绿鸦站在红霜房前,想了想,终究没进去。只是见红霜扶江亦坐下了,又到门口来关门,赶紧道:“霜姐姐,你成了好事可别忘了妹妹我。谁都知道江爷是个美男子,那滋味也是比寻常货好个不少的……”

“知道啦知道啦,你个小烦人精,等着下半宿吧。”红霜对她使了个眼色,这才把门关上了。

回头一见江亦还是那魂不守舍的模样,红霜微微皱眉,扭着腰肢走了过去。

“我说江爷,您今个儿这是怎么啦?要是遇着烦心事,奴家和您相识四五载,不妨同奴家说个一二,看看奴家能否为您排忧解难?”红霜轻拿青瓷杯,替他倒好了,又翘着玉指递到他面前,嫣然一笑。

江亦瞥了那水一眼,拂开,道:“你看得出爷有心事,还一个劲儿的想用药灌爷?”

红霜脸色略变,继而放下杯子,又笑道:“江爷说哪儿的话呢,奴家只道是一醉解千愁……哎,奴家也别无所长,唯有在男女之事上能帮江爷一二了。”倾身在他唇边轻轻一啄,“江爷,春宵苦短,及时行乐方为正事。况且奴家以为,想不明白的事暂且搁一搁,指不定和奴家一番欢乐之后,就想明白了呢?”

第十八章 她的胸是很大哦

红霜扶着江亦走到床边,将纱幔麻利的往上卷起,回头时见他仍旧神色淡淡,暗道他今日兴致不高,便先自顾自地解开了衣服。

待只剩下件贴身兜肚时,她才停下,满脸娇羞地看着江亦。

凹凸有致的身材显在江亦眼前,他不瞎,那近乎透明的丝料包裹着若隐若现的肉体最是勾引,平日里看到这幕他早就难以抑制,可如今他依然镇定自若,眼神两分慵懒地望看红霜。

这倒是把红霜惊到了,她不说阅人无数,上百的男人还是有的,哪个不是一见她这般就立刻臣服?江亦的定性本就不高,现在这样子,确实让她怀疑。

莫非……在家这些天被伤了命根子?

红霜心里一凉,忙蹲下身去查看。手触碰间发现没少什么,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又去解他的裤腰带。

江亦忽然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江爷?”

“你喜欢我吗?”江亦眼神深深。

“喜……喜欢啊。”红霜被他这句话问得措手不及。意识到这句话的回答不该结结巴巴,她又补充:“江爷您真是吓到奴家了,奴家这身份,怎么敢说喜欢您呢……”

江亦挑眉:“哦?你的身份我还是知道的,你爹原本是个村长,虽然不算什么官,但身家还算清白。”

“江爷……”红霜愣了,“您?”

“既然身家清白,那带你回家也不算难事。不过……你在舞榭歌楼待了这么些年,让你回家侍奉爹娘是不行的了,就——”见红霜还是没反应过来,转口问,“怎么,你想在这里待一辈子?”

“不……奴家……只是……”红霜心情复杂。

虽说她也不想在这里干一辈子,她和其他姐妹们一样,也做过早日被个有钱的主儿包走的白日梦,可年岁渐长,江亦在她眼中绝对不是首选。她跟了江亦几年,熟悉他这个人。他绝对是一个不够,还会有好多个。与其跟着个迟早会冷落自己的公子哥儿,拿不到银子,还不如趁着年轻多攒钱,早日为自己赎身。就算以后没有老实靠谱的男人,自己回家雇两个小工种田度日也还是可以的。

红霜强忍着脱口而出的冲动,甜甜笑道:“江爷可真是太看得起奴家了!奴家,先伺候您吧!”说着,将他的裤子褪下。

……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红霜直起身来喘气。

“江爷,您这是……怎么啦?”她不敢说得太直白,只能用眼风轻轻扫了一下,“奴家还从未见您这样过,听说您最近娶了夫人,是太累了?”

江亦挑唇一笑:“不如说是你没本事?”

“奴、奴家……”红霜有些生气,娇嗔一声,又低下头去。

只是这次她刚准备动作,就听“呯”的大响,惊得她赶紧抬头。

“听闻红霜姑娘是这舞榭歌楼里人气最高的美人,我原本还不信,只道是有人骗我。今日一见红霜姑娘的花事簿,啧,这时间果然排得很满。”

“你、你是什么人!”红霜满脸娇羞的看着眼前男子,想起江亦和自己都衣衫不整,赶紧把自己的衣裙拿来,挡在了他们身前。

男子身形纤长,看上去倒显得单薄。他脸上带笑,也不多作解释,负手朝着他二人优哉游哉走近几步。

“哎,我眼神不好,走近才发现原来这里还有个郎君呢。”弯腰前倾,“啧啧啧,我瞧这郎君好似两分眼熟,是江家那少爷吧?”

江亦脸色一黑,从男子那熟悉的狡黠神色中已经猜出“他”是何人。

他一把拂开红霜,立刻把裤子提上了。

男子轻笑一声,道:“没有这个,你提上也走不了路啊。”他伸出手,手指尖勾着江亦那条裤腰带。

眼看江亦要拿,他又笑了,走到江亦面前贴身相站,随后两手熟练穿过腰间,很快帮他系好了。

红霜好似个多余人,她站在旁边目瞪口呆,愣是没回过神来。

感情江爷还好这口?

男子替江亦穿好裤子,又直愣愣地盯着红霜,从头到脚的打量了她好一阵。

“胸是很大哦。”他认真点头,随后像在思考什么。

江亦了解他,立刻道:“我不喜欢大的,我喜欢你这样的。”

“她身上还香喷喷的。”他又伸手一指。

红霜见他翘着兰花指,一口气憋在心口,好歹没憋出毛病来。

江亦不迭去按了他的手,牵在手中抚了抚:“你喜欢什么香我都给你买,不过你不用香我最喜欢。”

红霜彻底受不了了,尖叫一声,怒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要调情就去别的地方!我这里是伺候男人的,不是看男人伺候男人的!”

男子忽然抿唇一笑,带了两分媚态。

他轻轻走到她身边,一手环了她的腰,一手则捏了她的下巴,缓缓抚弄。

“既然是伺候男人,不妨也伺候一下我?你江爷老说这有趣,我却还没有体会过有趣在什么地方呢!”

江亦头皮一炸,知道他这话绝不是开玩笑,便笑着打圆场道:“我们回去关门说好不好?你要是觉着无趣,把我变成女的,你试试男的也行。”

红霜又气又恼,眼眶不禁泛红,她咬住朱唇,握紧双拳,瞪着江亦道:“江爷,您这一份情奴家怕是承不起了。虽说您是个大主顾,四五年来也待奴家不薄,奴家应该好好伺候。但这龙阳之事,奴家怕是死都接受不了!从今往后,还请您高抬贵脚,不要再来奴家房间了!”

听她说完这番话,男子笑吟吟的放开了她。

又笑着去看江亦。

“走吧媳妇儿。”江亦低声,想去牵阴姬。

阴姬却侧身错开,竖起一指抵在唇边,戏谑一笑:“嘘,别这样叫我。我还没玩儿够呢,要回去你先回去!”

不知为何,阴姬说这句话的时候,江亦心里莫名一寒,有很不祥的预感。

先回去,那是不可能的。

留下来陪她玩,那也是自寻死路。

……

江亦皱了皱眉,赔上笑脸,道:“我就想跟你一起回家,你不回去,我一个人夜里会睡不好的。”

“你睡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在美人这里能睡好就成了!”阴姬还在笑,只是唇角的笑意越发冰冷。

江亦心一顿,下意识地伸手将她圈入怀中,紧紧抱了。

“媳妇儿我错了,我就是被你气得……我以为你不在乎我,所以我……唉总之都是我的错……媳妇儿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滚啊!”红霜气得满脸通红,“你们欺人太甚,我要叫人了!”

阴姬轻笑一声,瞬移到了红霜身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又道:“美人如此不欢迎我,那我便遂了美人的心意离开吧。”

趁着红霜还没反应过来,阴姬拉着江亦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

“呯——”

伴随他们落地的,是脚边一个破碎掉的青瓷杯。

第十九章 喜欢挺好的

“媳妇儿喝茶。”江亦弯着腰给阴姬递茶。

阴姬接过,冷冷一瞥:“洗手了吗?”

“洗了,回来就洗了。”江亦赶紧道,“我一回来,马上洗了二十遍澡,把帕子都搓破了三条!”

“噗。”阴姬不禁一笑,“看来帕子质量太差了。”

江亦见她笑,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赶紧趁热打铁:“媳妇儿,我回来就给你准备了好几种香,你看看喜欢哪种?要是都不喜欢,等天明儿我再给你去买。”

阴姬还没到眼底的笑因为他这一句话又消失得荡然无存。

江亦只感觉周身一凉,暗道不好,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下真捅篓子了,顿骂自己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正绞尽脑汁琢磨着怎么哄她开心,却见阴姬一脸认真地在看他。

这般认真的神情,只在当时他被斩首,在乱葬岗身首异处,她蹲着看时出现过。

江亦不敢掉以轻心,问:“怎么了?”

“我在想一件事。”阴姬一手环腰,一手轻点自己的下巴。沉默片刻,又对江亦使了个眼色:“过来坐。”

“谢谢媳妇儿!”江亦立马坐去她旁边,大气也不敢出。

阴姬的手指一点一顿,眸色深沉,没有看他,又好似在看他。

江亦盯她半晌,见她没有说话,而额角又渗出细密汗珠,便随手拿了床头折扇,打开了替她扇风。

“不着急,慢慢想。”江亦语气温柔,“需要我帮忙的,你直说。”

阴姬支吾两声,换了个姿势,噘嘴托腮。

她的心有点乱,有话想跟江亦说,又不知道说哪句好。

思来想去,她觉得麻烦,还是一并说了拉倒。

于是她闭上眼睛,自顾自道:

“江亦,我觉得我是喜欢你了。”

“从你离开房间开始我就心神不宁的,很担心你。毕竟大晚上的,你又不会功夫,万一遇到打劫的,搞不好小命就交代了……所以我跟了你一路。”

“哪晓得你还是想着去舞榭歌楼,我当时好气啊,气你竟然和我在一起了,还喜欢跟别的女人鬼混。可是我又一想,是我自己说的,你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也无所谓,所以我又很气自己。”

“我原本打算就这样进去带你走的,又看里面全是姑娘,我要是不打扮打扮,肯定进不去。而且再怎么说,我也嫁给你了,媳妇儿是要给你留面子的。把你就这么从里面拖出来,你心里肯定不好受。”

“你不知道我听到你对红霜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有多难过,后来看到你和红霜那样,我想自己还是扭头走算了,可是我又忍了下来。有句话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我答应了你父母要好好看着你,那在我活着的这段时间,我就不可能不管你。”

“现在想想,会不会是我太一厢情愿的要管着你了。你老是说喜欢我,可是喜欢不就是该一心一意的吗?你这边说着喜欢,那边就去和娇楼女子做那样的事,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了。”

“总而言之,我是喜欢你了。你要是不喜欢我,你就直说,不用老是把喜欢挂在嘴边。说多了会显得很假的,我不想被骗一次,骗两次……你如果真喜欢红霜,就干脆把我休了,我可以立刻回乱葬岗,把和你在一起的这段时间当作一段修炼好了。”

说完这些话,阴姬的眼泪已经开始吧嗒吧嗒流。

江亦看得心疼,想替她擦眼泪,又怕她说自己手脏。

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进退两难。

眼看着阴姬把头埋进两臂间,以他对她的了解,这是要做一个决定的举动,他赶紧道:“你要是回乱葬岗,我跟你走。”

“……”阴姬身子一顿。

江亦叹一口气,侧身抱了她,低声:“阴姬,我是真的喜欢你。”

“你又说‘喜欢’。”阴姬声音闷闷。

江亦薄唇紧抿,良久才道:“之前是很不待见你,可这不待见里面,多少有我故意的因素,我不敢对女人坦诚相待,偏偏你又是个异类,相处久了,让我不得不对你坦诚相待。你可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个人偶,出现便是为了历劫?所以,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没了。要是真娶了人类女子,那岂不是坑了人家一辈子?遇到你之后,我才敢去喜欢。倘若你也是喜欢我的,哪怕我这个身体死掉,我们也还能在一起。”

“怎么在一起……”

“你怎么突然就笨笨的了。”江亦低笑一声,“青曳会承我这一世的记忆,我爱你,他也爱你,我跟他没什么不同。”

阴姬吸吸鼻子,抬起头看他:“你跟他就是不同,性格大不一样!”

江亦屈指刮她的鼻尖:“别忘了我是他造来历劫的,如果性格大不一样,那不是早就被发现了?”见阴姬还不太明白,“唉,傻媳妇儿,他那是第一次和你见面不熟,你才觉得他温文尔雅,超然世外。”

阴姬弯了弯唇角:“哪有你这样说自己的。”

江亦见她笑了,便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媳妇儿,我认真跟你道歉,我以后绝对不会再去那些地方了!顶多……”

“嗯?”

“顶多和兄弟们在酒楼聚聚,这总可以吧?”江亦笑得灿烂。

阴姬“嘁”一声,推搡他一下,道:“喝酒误事,到时候你又乱来。”

“不会,绝对不会!”江亦说着,牵了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放。

待触及到那异常时,阴姬脸一烫,赶紧抽手。

“你干嘛!”

江亦凑去她耳畔,声音轻轻:“媳妇儿我这身体只认你啊,不信你可以问问……呃。”

“问问?”阴姬眼神促狭,“问谁?”

“不问谁不问谁,是我嘴贱,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江亦赔笑,又伸手,给了阴姬一个大大的拥抱。“媳妇儿,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好事儿了。”

阴姬点点头,喃喃:“是啊,喜欢挺好的。”用手一指自己的心口,“这里会甜,会乐,会酸,会痛,会难过……我终于知道那些人类为什么总是嘻嘻哈哈的,也为什么总是男女凑在一起了。为一个人会有这样多的感觉,确实是一件很值得的事情。”

第二十章 说没就没了

日子波澜不惊的过,江亦每天除了黏着阴姬,偶尔也会跟着江士闵处理些生意上的事。更破天荒的说出“我要养家”这样的豪言壮语。

宅中人都道是少奶奶改变了少爷,看阴姬的眼神自然多了几分敬重。

阴姬倒是无所谓的,横竖这里所有人于她来说,也只有江亦跟她有关系。她不在乎那些不用在乎的,反而乐得轻松自在。

又是一日,江亦跟她说要跟兄弟们聚聚,大早上就出了门。她一个人也睡不着,索性拿了绷子和针线去亭子里刺绣。

她发现自己刺绣的本事是越来越好了,不过想想学它的初衷是为了缝江亦,现在他生龙活虎的,压根儿用不着缝,她忍不住笑了笑。

“少奶奶!不好了少奶奶!”丫鬟惊慌的提裙朝她狂奔过来。

阴姬略一偏头,问:“怎么不好了?”

“少爷……少爷他……他在雅叙出事了,您快去呀!”丫鬟气喘吁吁。

阴姬心里一跳,意识到什么,拽了针线朝外跑。

雅叙楼下,官兵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

阴姬进不去,只好问离自己最近的人:“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哎不知道不知道,总之就是死人了!死的还是个有钱的主儿,听说跟官府有关系哪,不然县太爷也不会来。”

有钱的主儿?跟官府有关系?阴姬十指紧蜷,不安遍布全身,盛夏的天气,她却凉得瑟瑟发抖。

掌心的刺痛让她稍微镇定,她低头,看向那根细细的针,这才想起江亦不是人的事实,略松了口气。

就算江亦死了,她也是有办法缝的。

想到这里,她越发心静。分开众人,她走到看起来像官的人面前,道:“我是江家少奶奶,可以进去吗?”

那老头子轻啧一声,打量阴姬两眼,又跟手下使了个眼色。

“少奶奶这边请。”

阴姬跟着他上了二楼,仵作正在验尸,旁边的血渍殷红,深深刺痛阴姬的眼。

她强忍不适,扭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手下行了一礼,回:“问过掌柜的还有在场其余人,是江少爷和行凶者发生口角,然后行凶者拿刀捅了江少爷。”

阴姬咬咬唇,道:“我夫君他为人圆滑世故,不会跟人吵架的。”

对方回:“可据目击者所言,几人的说法都是一样的。”顿了顿,“少奶奶要是不信,可以亲自求证。”他侧身,两个脸色灰白的男人正坐在角落,神色惊惶。

“他们……”

“左边那个是黄公子,右边那个是李公子,他们跟江少爷和行凶的王公子都是好友。”说到这里,他也不便多言,索性出手示意阴姬过去。

阴姬缓缓走过去,就算知道江亦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但她还是不能接受他死亡的理由,这“发生口角”的借口,真是太好笑了。

她脸色阴沉,走到那两个公子面前时,周身阴气丝丝缕缕溢了出来。

“您是……”黄公子抬头。

“我是江亦的夫人。”阴姬语气冷淡,“我夫君,到底怎么死的?”

黄公子心里一跳,赶紧道了句:“嫂夫人节哀!”又不继续说下去。

阴姬冷笑道:“我夫君的死莫非另有隐情?”

黄公子一脸尴尬,他垂下头,偷偷瞄看李公子。

阴姬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也不戳破,只是道:“我夫君上次也算死过一回了,我从乱葬岗里好说歹说把他给救了过来。他这条命,不是你们轻而易举都能取走的。我不管你们有多大背景,我也有我的手段。要是被我查出他的死跟你二人有关系,我定要你们偿命!”

一股强烈的阴气直逼二人,他们两个同时愣住,惊恐望着阴姬。

沉默着的李公子终于开口:“嫂夫人,是我们对不起你……”

“当时我们兄弟四个像往常一样喝酒谈天,聊着近日各自的趣事。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女人上。”

“我们都知道江亦以前在女人方面是溺得最深的,就开玩笑让他传授经验,结果江亦笑着摆手拒绝,打了个哈哈就想把这敷衍过去。”

“王盟他跟江亦关系是最好的,也最了解他,他说江亦这是欲擒故纵,等着我们问呢,又去追问江亦。结果江亦还是不说,就有些扫兴了。”

“这算是一个原因吧,后来我们又聊到了各自的夫人身上。我们这些成家早的,看了六七年的媳妇儿自然不新鲜了,少不了诉苦埋怨,偏生江亦他一个劲儿的维护嫂夫人您。王盟听不下去了,他狠堕了酒杯说肯定是嫂夫人您……您……咳,您有特别之处,才让江亦收了心,变得这么老实。改天……改天让他带出来见识见识,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这话说得有些过了,我跟黄少立刻跳出来圆场,想把他糊弄过去。哪晓得王盟真是喝多了,还揪着您的话题不依不饶,江亦气不过,掼了个杯子叫他闭嘴,王盟一听,就拔了刀出来,按着江亦开始捅……”

李公子一口气说完,眼神怯怕地看着阴姬。

“你们两个大男人,所谓的阻止,就只是跳出来打圆场?”阴姬唇角浮起一抹讥诮,“我的夫君原本可以不用死,你们加起来三个大男人,我不相信制不住一个。”

黄公子眼神闪躲,心虚:“嫂夫人息怒,那王盟是练过功夫的。我们这小身板儿,委实帮不上忙……但是我们第一时间去叫人了!”

“什么?”阴姬大感好笑,“你的意思是,出这事的时候,你们两个立刻离开了这里?”

“这……”李公子缩了缩脖子,“但凡看到杀人,都会怕的吧……”

“而且我们也没想到王盟真的下杀手啊!江亦好端端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我们要是还杵在这里,万一王盟杀得高兴,一不做二不休,把我俩也杀了咋办!”黄公子咬咬牙狡辩。

阴姬满眸失望,盯他们半晌,讷讷开口:“江亦是真该死了,没有认清他所谓的朋友。”话虽这样说,一想着他是为了维护自己才遭了无妄之灾,她的一颗心像悬在空中一般,飘来荡去,尽是迷茫。

一句话而已,认清他们就此别过,又何必赔上自己性命……

第二十一章 重回乱葬岗

碍着人多,仵作还在验伤口,阴姬不方便缝尸,只能在角落坐了,抱住膝盖静静等待。

这次缝好了他,恐怕不能再在这里待着了。

亲眼见他死亡的人太多,是无论如何也蒙蔽不过去的。

那去什么地方?阴姬有些苦恼。转念一想这些年来江亦见多识广,拿主意这种事还是交给他好了,心情才稍微好一些。

周遭的喧嚣在一瞬间忽然消停,正走神的阴姬当即抬头。

眼前不知何时冒出个白须白发的绛衫老者,他佝偻着背,一手拿卷一手拿笔,看上去倒算慈眉善目。

“你是?”

听到阴姬的声音,他和蔼一笑,一边写一边回:“我乃命格老儿,专管这仙哪,下凡历劫的事儿。”

阴姬心里一跳,赶紧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问:“那,那他这次是真的死了?”

“是真的死啊,”命格老儿话语一滞,带了两分试探,“莫非还有假死的?”

怕被他戳破青曳用人偶代替历劫的事,阴姬连忙摆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很意外罢了,您也知道我不是人,我能看穿他的身份……所以我以为他还能复活什么的。”

心里却诧异江亦明明说过她是能救他的,只要缝好伤口就成。上次掉了脑袋都能救活,这次被捅了几刀怎么就彻底死了呢?

命格老儿忽然连连笑,道:“嗳我真是老糊涂了,差点儿忘记你是他人界的媳妇儿啊。”手中笔一挥,指了指江亦的尸体,“你可知他这一世的劫语是什么?”

阴姬摇摇头,眼神落在他身上:“他没有告诉过我。”

“他会为女人而死。”命格老儿幽幽一叹,“所以这么多年啊,他就想着早些死早些回去了。”

阴姬轻讶一声,随即明白过来。

为女人而死。

难怪……

难怪他会和那么多女人有关系,整日流连美色,不知归返。

实则他并非贪恋那些皮肉欢愉,只是想早些遇着自己的劫难,一死斩断尘世,返回天宫罢了。

如今看来,他的劫不是红霜,不是丫鬟,不是那些莺莺燕燕,而是……

她,阴姬。

阴姬眸中神色一颤,填满惊恐。

“是我害了他。”

“非也非也,他还得感激你了。”命格老儿笑着摇头,“要不是看在你是他这世媳妇儿的份上,小老儿又怎会把些天上事告与你知?”手中卷一合,“好了,事已详录,小老儿就先走了,姑娘你保重吧!”

“等等!”阴姬抬手,“那江亦他……我……”

“埋了吧。”命格老儿侧身。

“不是,我的意思是……青曳呢?”阴姬咬咬唇,“他,再也不来人界了吗?”

命格老儿沉默片刻,道:“看你这精怪倒真对他生出了情意……嗳,丫头啊,听老儿一句劝,人仙都殊途了,更莫说你一个精怪。青曳回了天上,人界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联了,他又怎会记得你呢?你还是好自为之吧。”

命格老儿身边腾起一阵烟雾,笼着他的影子渐渐消散。

阴姬站在原地,愣愣的,听到身边的喧嚣又逐一恢复,她还是没有丝毫反应。

按照命格老儿的说法,江亦这次是死透了。

这种死透,她是救不回来的。

而且,他回天宫去了,不会再出现。

意味着……意味着……

她一个孤零零的,留在这边。

“江少奶奶,江少奶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盘旋,她随口一应,心思却还在江亦身上。

“江少奶奶,您看看这份验尸文书,如果有疑问,咱们再告官去!”不知是谁递来一份文书,阴姬不识字,也无心去看。

她略一拂手,神色空洞地喃喃:“给老爷和夫人看吧。”说罢,她跌跌撞撞的下了楼。

这里,她不想待了。一刻也不想。

不属于她的地方,她也没必要留了。

阴姬一路向南,出城时天色已晚,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发簪上,走一段,丢一支。

发簪丢完,她又开始解自己的衣裙。

待只剩下贴身衣物时,她才终于停手站定。

“既然江亦死了,江家少奶奶,也没有活着的必要了。”她阖目。

心念一动,一具女尸忽而出现在眼前。

她凝视那女尸半晌,看它容貌越来越像自己,而后用指甲一点一点,抓破它的皮肤,让血染在了那些衣裙上。

做好这一切,她几步一跃,快速逃离。

回到乱葬岗时,天已经完全黑透。

幽绿的鬼火又在眼前闪烁,她记不清多久没有看过这熟悉的场景。

躺在冰冷的石头上,哪怕她的手还像很久之前那般自由地荡在空气中,却也找不回当时的丝毫感觉。

心很痛,又空落落的,总觉得缺少了很重要的东西。

江亦时真的不会在回来了吗?

——不会再回来了。

可是昨天夜里还相拥而眠。

——那是昨天。

今天什么都不一样了。

再也没有人会那么一脸讨好的叫她“媳妇儿”,也不会说“你做什么我都依你”,更不会没脸没羞的搂着她要给个亲亲……

她没有说过,她很喜欢听他叫自己媳妇儿,那样感觉,她就是他的,只是他的。

她这个精怪,也是有家有人疼的。

“江亦,你是个骗子吧。”阴姬闭上眼睛。

一点晶莹顺着眼角滑落,她用指尖轻轻抚了,唇角一勾,尽是戏谑。

“我听说,鬼还有妖都是不会哭的东西,你看,你伤到我了,我都能哭了。”

不仅伤到了,还伤得很重。

阴姬哭着哭着,又开始笑,语气尽是自嘲。

“说什么死了还可以在一起,这种话我竟然都信,活该我现在这个样子……难怪都说天上的和地上的永远合不来,天上的都是骗子,能合得来吗?”

“呃,媳妇儿,我是因为跟天帝汇报,耽误了来找你的时间,我并没有骗你啊……‘天上的都是骗子’,别算上我吧。”

“怎么不算——啊?”阴姬心里一跳,顿时睁眼。

眼前的江亦,不,青曳正半跪在她的身边,单手撑膝,脸上带笑地望着她。

见到阴姬脸上还有泪痕,他伸手,又轻又小心的帮她一一拭去。

“媳妇儿,我来接你啊。”

第二十二章 险些露馅

阴姬紧紧抱着青曳,死活不撒手。

青曳有些无奈,道:“跑不了你的,你快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听他这样说,阴姬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只一眼,她瞬间撒手站直了。

眼前是绵延无端的白色阶梯,根本看不到前方是什么。阶梯之上,偶尔有些影子闪现,不过一瞬而逝。在自己身前,有四根硕大柱子直插云霄,没入云海里。上面雕刻着奇珍异兽的模样,她不认识,但也觉气势磅礴。

再一抬头,天门二字正悬头顶。

“这……这是天宫?”

“是啊。”青曳笑着一刮她的鼻尖,“到了这里可别任性,很多仙活久了脾气古怪,万一你惹到个不好惹的,你夫君我圆不下来,那我们两个就遭殃了。”

阴姬咬咬唇,轻声:“青曳,我非得来这上面吗?”

“不舒服?”青曳伸手感应了一番,“你身体的阴气被我暂时压制了,你也不是那特别厉害的精怪,按理说我这点混淆视线的仙气,你应该承受得住。”

阴姬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我不喜欢这里,人界待着自然舒服得多。我想和你在人界生活……”

“傻媳妇儿,你听过仙随随便便下界的吗?”

“倒是没有。”

“所以我不能随便下去啊,要是真如你所言,那我们在人界舒服不了两天,就会被天兵给抓回来问罪了。”青曳淡淡一笑。

阴姬紧张:“啊,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

“在这里不危险。”青曳解释,“你身上虽然有我的仙气,但离得近了,也能被分辨出来你是精。不过还好,仙都不好管闲事,你一个精也闹不出大事,所以看到你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顶多有些吃饱了闲着的,会来我这里问两句,反正我也实话实说。”

阴姬迟疑一瞬,问:“那万一……我是说万一,有仙找我说话怎么办?”

“你就说是我带回来的,有什么想知道想了解的,就去问我。”

阴姬忙不迭点头,下意识地去抓他的胳膊,有些崇拜:“青曳你好厉害啊,跟你在一起感觉特别安全。”

青曳唇角一弯,道:“好了媳妇儿,我先带你去我住的地方,然后你休息一阵,等我去给你做个安排。”

“什么安排呀?”

“想知道?”

“嗯嗯。”

“那你亲我一下。”青曳笑。

阴姬微微一愣,左右瞄了一眼,见没有谁在,赶紧踮起脚尖去他唇上蹭了一口。

“快说!”

青曳低咳一声,凑到她耳畔道:“我历劫前天帝说过了,只要归来,他就给我一个让其他仙子艳羡的赏赐。”顿了顿,“我不知道那赏赐是何物,但既然能让其他仙子艳羡,那定然是好东西。如今我有了你,也就不消贪恋什么赏赐了。等安顿好你,我就请见天帝,求他把赏赐换成留你在天宫。”

阴姬略是颔首,喃喃:“你和天帝讲条件,我怎么觉得很悬?”又道,“而且我就算留在天宫,精的本质是改不了的,我以后要以怎样的身份在你身边?”

青曳伸手,用食指按了她的唇,道:“其余的你不用考虑,只要记着我在天上,要用青曳的身份重新娶你。哪怕你留在这里是低微的扫地女,我也要娶你。”

阴姬望进他的双目,见里面尽是她的倒影,她抿唇一笑,用手握了他的手,认真点头。

坐在青曳的床上,阴姬一个人,倒有些手足无措。

这毕竟是天宫,对于她来说,随便一个仙就能把她捏死的天宫。

一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心口闷,喘不过气。

索性起身朝门外走,反正青曳说过,她在他的院子里随便转转也是可以的。

青曳的院子不大,但也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屋子面前有一个小池塘,连接屋子和出路的,是悬在小池塘上的一座木拱桥。

阴姬款款走到桥上,手按了桥头木饰,去看池塘里的鱼。

“一条……两条……哎,藏到叶底下去了!”阴姬自言自语。

满池荷花粉得娇嫩,荷叶碧绿圆润,看久了倒有些头晕。

阴姬数不清里面有多少条鱼,揉揉眼睛,起身打算去看门前种的那棵大花树。

只是她定睛一看,登时愣了。

门口……什么时候来的人?

三个穿得粉蓝的少女正拿着扫帚扫地上铺得厚实的花瓣,察觉到有束目光追随,都停下动作,回望过去。

“哎呀,那……不是仙吧?”其中一个少女惊呼。

另一个少女大惊失色:“快快去找人帮忙,青曳仙君这里有妖来了!”

“等等我不是……我不是妖!”阴姬暗恼自己为什么待不住偏要出来,又赶紧走到她们面前解释,“我不是妖,是青曳带我回来的。”

“你……竟敢直呼青曳仙君的名讳?悠,你还愣着干嘛,快去叫人啊!”

“碧,她好像真的不是妖呢。”悠仔细打量着阴姬,“没什么妖气。”

“你修为比我高,你说她不是妖那就不是吧。但……”碧满脸狐疑,“你说是青曳仙君带你回来的,你和仙君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阴姬张口,欲言又止。

不行,不能在这里说我是他人界的夫人。说多错多,到时候连累他,扯出乱葬岗人偶身死的事,那就太糟糕了。

况且青曳说过要等他安排,如果他还没安排好,我的身份就被传遍天宫,怕是会耽误他更多。

阴姬咳嗽两声,道:“青曳仙君说过,有什么事,你们可以亲自问他。”

悠见她脸色不好,也就对碧挥了挥手,道:“许是青曳仙君心善,带她来治病的吧。既然仙君默许,我们三个也不好在这里指手画脚的。走吧走吧。”

碧去看身边一直沉默的少女,问:“涟,你不说话是在想什么?你修为最高,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涟沉吟一阵,心虚呢喃:“她身上有青曳仙君的气息,而且与她的骨血已经融合……她和青曳仙君的关系怕是……那种关系。”

阴姬心一跳,暗道糟糕。

面对着三双眼睛的探寻,她强稳心神,勉强笑道:“这位涟小仙说什么呢,我都快听不懂了。刚才是青曳仙君带我上来,身上有他的仙气不是很正常吗?”顿了顿,“况且仙君之前有过仙气为我续命,怎么就成那种关系了?”说完这句话,阴姬把十指掐入掌心。

三个少女面面相觑,又齐齐看向涟。

涟思考一瞬,道:“这个我也看不出来了。”

悠扫了阴姬一眼,又收回目光,道:“在这里耽误太多时间了,我们正事还没做呢,走吧走吧。”

碧“哦”了一声,道:“要不要给芙蓉——唔。”她后半句没说出来,涟已经出手把她的嘴捂住。

她们三个转身,对着阴姬行了一礼,这才离开。

阴姬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眼神渐渐黯然。

第二十三章 芙蓉仙子

两个时辰过去,青曳还没回来,阴姬开始心神不宁。

她回到房间里,坐立难安。

那三个少女会不会已经把她身上的疑点传了出去?

青曳有没有遇到麻烦?

还有那个“芙蓉”什么的是谁?碧为什么要给她说?

正毫无头绪,阴姬忽然就听到庭院内一声异响。

她立刻起身,朝门边走去。

手放在门上,要开的那一瞬,她又收回了手。

谁知道外面等着自己的是什么?如果是青曳回来了,他一定会自己进来的。

想到这里,阴姬又转身朝屋里走。

只是没走到两步,一个清脆的女声忽而响起:

“姑娘何必折返,不妨开门一见?”

阴姬愣了愣,来者既然已经知道她在门边,怕是这一扇薄薄的门也挡不住什么。她稳稳心神,重新走回门旁,双手拉开。

庭中,站着个衣着淡绿的清雅女子。

她眉目柔美,气质高洁,一手自然的垂在身边,另一手则抱了几支含苞待放的莲花。

“我是天后身边十二婢女中的芙蓉,听闻青曳仙君这里有贵客到访,故此前来一见。”芙蓉粉唇一抿,笑得温柔。

阴姬察觉不到她身上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便朝她走近,自作介绍:“我叫阴姬。”

“阴姬?倒是个好名字。”芙蓉围着她缓缓走了一圈,“若我没看错,你应该是由乱葬岗阴气所聚,生出的精怪。”

阴姬简单一应。

芙蓉又道:“阴姬你别怕,我没有恶意。”顿了顿,“你可知现在天宫内外,传遍了这里有精怪的消息?而且青曳仙君已因此被天帝叫去问话。”

“啊?”

“嗳,这可是多年来都未有过的事啊。青曳仙君多年清修,怎么会突然跟精怪扯上关系,这都是大家好奇的。”

阴姬咬唇沉默。

芙蓉轻笑一声,走近她:“阴姬,我跟青曳仙君是多年的朋友了,你看这池塘里满池莲花,也是我赠予他的,他植在这里,每天都能看见,由此你便可知我和他相识已久。”默了一秒,“如今青曳仙君为你身份所困,一时半会回不来,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不知可否愿听我一言?”

阴姬瞥她一眼,隐约觉得有些许异常,但说不明白,便回:“愿听仙子教诲。”

芙蓉揪着怀中莲花花瓣,用指尖摩挲着花瓣轮廓,道:“你看,你一来这天宫青曳仙君就出了事,这说明天宫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依我看,你还不如先回到下面去,等青曳仙君脱身。只要他跳出现在的闲言碎语,其他的麻烦事自然迎刃而解。到时候他再来找你,也不像如今一般为难了,你说是不是?”

阴姬淡笑,道:“芙蓉仙子说了两次青曳仙君受困,恕我一介精怪愚钝,不知道他到底受了什么困。”

芙蓉似乎早就料她不会直接信任自己,指尖拂过花瓣上的一滴露水,屈指一弹。

露水在她们眼前炸开,洇出一片镜面。

“你身为仙君,却同那精怪有染,其罪可诛啊!”

“不过是去九天悬仙台承罚罢了,只要承得住,一切迎刃而解。”

“那你可知这多少年了,能从九天悬仙台上活着下来的仙神也就那么一两个?”

“我做那第三个。”

“嘁,你那本事还不如我,去了跟送死没差别。”

“我意已决。”

……

芙蓉手一拢,露水顺势砸去地面,顿时消无。

“阴姬,你都看到了,我没骗你。”芙蓉神色有些哀伤,“那个年长些的你没见过,青曳仙君你总该是认识的。”

“九天悬仙台是什么……”阴姬有些晃神,低声呢喃。

“那个地方,是犯了罪过的仙受罚的刑台,上去的仙神几乎就没有活下来的。”芙蓉叹息一声,“青曳仙君的修为放眼天宫,不过是个中间,那上等的仙都熬不过,更何况他……”

阴姬气滞,用手按住心口,五指紧蜷。

“我要怎么做?”

“马上离开天宫,”芙蓉加重语气,“然后我立刻去通禀你已经离开的事实,求天后去跟天帝说情,对青曳仙君网开一面,免去他九天悬仙台的责罚。”

阴姬点点头,如果要处理这件事,芙蓉身为天后十二婢女之一,照她所说,应该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等等,离开……

从芙蓉来到这刻,她好像一直就在强调自己应该离开。

离开于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阴姬眸色一沉,看向芙蓉的眼神带了两分怀疑。

“你和他……似乎并非多年的朋友这么简单。”阴姬试探。

芙蓉略微一愣,厌恶的眼神从她眸底一闪而逝,继而被忧郁填满。

“是啊,我跟青曳仙君早有约定,只待他这次历劫以后,我们便完婚。哪曾想你——”芙蓉纤指一指,“你凭空冒了出来。”

“我……”阴姬皱眉,“你的意思是,我夺了你的心上人?”

“不能这么说。”芙蓉浅笑,“感情的事,天上跟人界是不同的。我们天上成亲,无非是为了相互辅佐,以增修为。人界的成亲,则是感情渗透其中。这次他当了回人,跟你有了感情,我是理解的。”

阴姬越听越糊涂,诧异:“你不生气吗?”

“有什么好生气的?”芙蓉反问一句,“阴姬,你不用以人类的想法来思量我,我说过了,和青曳仙君约定完婚,是为了修为。”又道,“不管怎么说,你该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害他的。”

阴姬没有应声,但她明白芙蓉可能对自己说千句谎言,这句话却不会做假。

不管芙蓉她是真的喜欢青曳,还是图他的修为,他们同是仙,她没有理由去害他。

而人界有句话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前江亦同她说过,她还记得。

只要青曳好好的,他们以后就还有机会。

念及此,阴姬只有答应:“那青曳就拜托你了,仙子的恩情,阴姬无以为报,若以后仙子有求,阴姬一定全力而为。”

“客气了。”芙蓉莞尔,“那我送你一程?”

“我想再见他一面,告诉他我——”

“不可。”芙蓉摆手,“指不定我们说话的这阵,青曳仙君已经在去九天悬仙台的路上了,耽搁不得。”又温柔一笑,“我知道,阴姬是想知会他你离开这件事,放心吧,我会如数转告。”

“好……”阴姬垂眸,轻轻一叹,“还请仙子送我返回人界。”

第二十四章 你好自为之

回到人界的阴姬越想越不对劲,她总觉得芙蓉身上有问题。

抛开其他不谈,单单是她对自己的态度,就很莫名其妙。

没有哪个女人容许自己的心上人去喜欢别人,并且对于抛弃还没有半丝怨怼。

就算她是仙,清心寡欲的仙……

如果真清心寡欲,又何来成亲为修为一说?

自己的离开反倒……成全了他们?

也不对,青曳不是那样的性子,如果和芙蓉之间有情,他绝不会隐瞒这么久。既然她从未听他提过芙蓉的名字,想必芙蓉在他心中也没那么重要。

这样来看,那她就是被芙蓉彻底骗了!

阴姬顿时起身,双眸浮起幽幽寒色。

只是骗都骗了,又能如何?方才那样的情况,她并没有第二个选择。

阴姬苦笑一瞬,只能寄希望于青曳。

她抬头望向天空,恰好看到天远一处有团光雾朝自己靠近。

眨眼间,光雾已落在眼前。

“芙蓉仙子?你来做什么?”阴姬蜷紧十指。

芙蓉柔柔一笑,道:“你我分别不过一个时辰,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阴姬脸上表情淡漠,直言:“你下来是要告诉我,青曳他无事了?”

芙蓉以袖掩口,轻笑:“非但无事,还有喜事。”

“喜事?”

“你既然来了这里,我实话实说也无妨。他,就要和我成亲了。”芙蓉笑意更浓,“还得多谢你,我一说你决定成全我和他,已经回到了人界,他就松口了呢。”

“你少骗我,青曳不是这样的。”阴姬皱眉,“我能感受到你身上的杀气,如果他真要和你成亲,你不至于特地下来,想要我性命。”

芙蓉愣了愣,又笑:“没想到一个精怪心思倒是通透。”瞥一眼她握紧的双拳,“看来在我来之前,你已经想到些事了。”

“是想到一些,但还不明白。”阴姬低头,“他在天上到底怎样了?如果他已经无事,又得知我在人界,他一定会下来的。”

芙蓉连连拊掌:“你很了解他,比我还了解他。”自嘲一笑,“我都没有了解他的机会。”

阴姬见她朝自己逼近,略是后退,拉开距离。

芙蓉道:“我早就倾心青曳仙君,为了能嫁给他,不惜在天后面前装乖扮巧,去讨她的欢心。好不容易天后松口,天帝也应允,就等着他这次历劫回来,把这件事挑明了说。哪曾想这次他一回来,开口就是不要那天大的赏赐,只要能给你一个待在天宫的机会。你是精啊,什么都不算,最末等的精,怎么能和仙君在一起?”

“……”

“天帝是不应的,天后心疼我,大发雷霆要处罚你。青曳仙君一听,立刻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就自毁仙身。天后碍着我在眼前,这才没有下手。我为了解救他,也是顾你一条性命,才去了他住的地方找你。”

芙蓉轻轻一叹。

“要是你没这么聪明就好了,或者青曳仙君不那么爱你,一意孤行非要下来寻你,我也不至于现在下来。阴姬啊,我虽然恨你厌你,不甘心输给你,但是我也不想取你性命。你是青曳仙君在乎的人,我要是杀了你,他岂不是憎我入骨么?”

“你……”

“只可惜,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我不得不做些什么了。就算青曳仙君最后还是不娶我,也不能够钟情于精怪,成为天界笑话!”

芙蓉将怀中莲花放去一旁,而后右手五指的指甲迅速增长。

“你做什么!”阴姬心里一惊。

若芙蓉动手,她跟砧板上的鱼肉有什么分别?

但就这样死,她不甘心!

阴姬正琢磨着对策,却见芙蓉右手一抬,五指对准自己,狠狠划过脸颊。

“我听说,女子打架,最喜欢抓破对方的脸。”她笑着,之前还温柔的脸此刻看上去无比狰狞。

被指尖划破的肌肤伤口清晰,细碎白色和深深血红混在一起,刺激着阴姬的眼。

“还喜欢抓头发,踹小腹。”芙蓉丝毫失去痛感,她笑说着,狂扯自己头发,又捏成拳头,狠狠朝自己腹部砸去。

阴姬看得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阻止。

只是她刚上前去按芙蓉的手腕,芙蓉仙力一迸,硬是把她弹开在五米开外。

“这力道,还不够。”芙蓉喃喃自语,左手挥召间,幻身出现,“踢我小腹,要狠,直到我吐血。”芙蓉下了命令。

阴姬被仙气所伤,连连咳嗽着,直到把喉头那一块血吐出来,才有些好转。

她猜到芙蓉这是要嫁祸自己,不敢怠慢,勉强起身又朝芙蓉身边靠近。

可此时的芙蓉已经被幻身踹得五脏俱损,大口大口的血从她嘴里淌出,阴姬心神不宁,想去拉幻身,又想扶芙蓉,左右为难间,倒是芙蓉抬眸看到天边异常,略是挥手,将幻身散去。

“阴姬,你没事吧。”青曳落在阴姬身边,看她脸色苍白,顿时追她目光望去。

待看到芙蓉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他神色大变。

“青……青曳……是你来了么,我感觉得到……你的仙气……”芙蓉的眼睛被血糊住,她缓缓抬手,“青曳……带我回……回天宫,我不想死……”

阴姬心里一跳,抓住青曳的手解释:“你信我,青曳你信我,我没有伤她,你知道的,我根本就不会伤人,是她自己——”

“青曳……事实就在眼前,你信我还是信她……”

“我真的没有!是她自己召了个幻身出来,把她打成这样的!”阴姬抽噎,“我是被冤枉的,她就想害我!”

“咳……咳咳……”芙蓉呼吸越来越弱,手在半空中摇来晃去,摸不到任何东西。

青曳深深吸了口气,以他的判断,这件事绝不会是阴姬所为。

但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是他信不信的问题了。

芙蓉这个样子,就算带回天宫,也是活不了的。天上死了一个仙,还是天后最宠爱的婢女,天后势必将罪责怪在阴姬身上……

就目前来说,他也没有其他选择,如果任芙蓉自生自灭,他带着阴姬远走高飞,那不消半日,他们便会被整个天界缉拿,事情只会越闹越大,最后他们落个无口辩驳的下场。

他只能带芙蓉回去。

只是回去之后恐怕……

青曳心里一沉,对于即将发生的事了然于心。

阴姬不知道,他沉默的这些时候,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喟然一叹,定了心神,转身望看她,目光深邃。

“青曳……”阴姬被他盯得心里发虚。

“你不应该这样做。”青曳吸了口气,“她是仙,你伤她不会有好下场的。”

“你不信我?!”阴姬怔住。

青曳摇头:“事实摆在眼前,此处就你和她,我叫我如何信你?”

阴姬气滞,一脸难以置信,说不出话。

青曳的手收在宽大的袖子里,紧握成拳,努力伪装着脸上对阴姬的厌恶和失落。

只是看着阴姬眼眶渐红,他的心像被用石头砸了一般,碾碎了的疼。

他张了张口想说句什么,话到嘴边又吞回去。

倒是阴姬冷笑一声,道:“你既然不信我,那我也没有再解释的必要。要杀就尽快,带我的尸体回去复命,你也好交代。”

青曳双目微润,片刻后,他道一句:“我与你再无瓜葛,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转身走去芙蓉身边,把她抱入怀中。

阴姬的手下意识地在空中一抓,还想留他,又发现自己是留不住了。

她的心比她自己诚实,在他转身的瞬间,那里就空了。

比之前得知他死掉的时候,还要空得彻底。

第二十五章 她看不到的真相

眼前的景象开始飞逝,它们经受不住时间的摧揉,裂成一块块碎片。

那些碎片又被一只无形的手强行捏在一起,聚成一个无比怪异的球团。

“唔……”唐棠低呼一声,用手揉耳朵,“好刺。”

揉着揉着,她忽然想起自己身在舞榭歌楼,正在弹一把只有三根弦的破琴,又赶紧睁开眼睛。

眼前没了阴姬,没了青曳,没了芙蓉……

诶,身后暖暖的?

唐棠下意识地抬头,看到凤欺的下巴,身子一颤,这才彻底回神。

“第一次进旖梦,难免分不清现实和过往。”凤欺声音低柔。

唐棠“哦”了一声,问:“你说过往,那我们看到的都是真的啊?”

“嗯。”

“那后来呢?为什么看不到了?”

“她发现我们悄潜入心,不愿给我们看。”凤欺修长的手指按住琴弦,又拢紧,把唐棠的小手裹住。

唐棠脸上一烫,心里发虚,着急转开话题:

“不愿意给我们看,那后面又发生了什么啊?青曳怎么样了,芙蓉又怎么样了?”

凤欺微敛凤目,忽而收拢双臂,把她抱紧。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想知道的话,你就再弹旖梦,去我的过往里看看。”

唐棠略是偏头,正要问为什么他不直接告诉自己,又觉着他这般要求定有他的理由,便点点头坐好了,指勾琴弦。

画面一转,唐棠发现眼前是天界,顿时有些心慌。

目光前移,见没有其他人在,这才放宽心。

“你真的想好了?”

一个男声突然在前方响起,唐棠吓了一跳,赶紧看是谁在说话。

见到是凤欺和青曳,她稍微松口气。

“嗯,我既然带芙蓉回来,就知道会这样。”青曳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台阶。

凤欺站在最下面,目送他:“九天悬仙台的轰雷,足以让你神形俱灭,魂飞魄散。”

“我一个仙都承受不起,阴姬她区区精怪,又怎么熬得过?”

凤欺右手蜷紧,道:“芙蓉虽然死了,但她的精魂由瑶池仙浆蕴着,七七四十九日之后,又能复活。”

“亏她能复活,否则这罪我还真揽不下来。”青曳淡淡一笑,唇角有些苦涩,“天后何等精明,就算此刻我一口咬定是我护阴姬心切才打伤芙蓉,她也未必信……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你可以等她醒后领罚。”凤欺皱眉,“那样阴姬仍旧好好活在人界,若你有机会和芙蓉好好谈谈,说不定还有转机。”

青曳摇摇头,一步一步,已经走到顶端的台上。

“凤君,多谢您一直以来视我为朋友,到这刻还没放弃我,纡尊降贵前来告诉我这些,但我心意已决。”他在中间站定,“我不死,芙蓉还是那个芙蓉,依旧威胁阴姬。现在我不求阴姬过得有多幸福,她能平安活下去,就很好了……”

划破天空的九道闪电直直劈向青曳,暗沉的境象瞬间亮到刺眼。

唐棠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再睁眼时,景象又恢复如常。

不过滚滚雷声依然响在耳畔,声声摧得唐棠心肝发颤。

她微微发抖,心思却通透:

青曳死了。

天上把芙蓉的死全部归在阴姬身上。

而青曳之所以死,是因为他替阴姬揽下了所有罪责。

“这也太……”唐棠没说下去后面的话,她觉得周身难受,不免往凤欺怀里缩去。

凤欺显然心情不好,唐棠的话音落了半晌,他才“嗯”一声。

又过了很久,凤欺一声叹息。

“棠棠,我有点乱。”

唐棠愣了愣,自他们相识起,他好像都是不正经地调笑自己,还没有这般消沉过。

想着青曳是他的朋友,而之前弹旖梦,又把他那段不好的记忆重新挖出来,她顿时心生不忍,握着小拳头去揉他心口。

“都过去了,不怕的,都过去了。”她小声安慰。

凤欺低头,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一百年了,我还以为再也不会重提。”

唐棠小声一句:“阴姬都不知道吧?”

“青曳说瞒着她。”

“我觉得她应该知道。”

凤欺又是一叹,压低声音:“芙蓉复活后下来找过阴姬,跟她说青曳娶了自己。”

“什么?!”唐棠反应极大,“她怎么这样可恶啊!要不是她——唔。”

凤欺捂住她的嘴,道:“小声些。”

“哼。”唐棠闷闷一声,又去扳开凤欺的手。“你之前说让我看,我看完了,又怎么办呢?”

凤欺淡笑:“你是旖梦的主人,你说了算。”

“主人?”唐棠的眼神落去旖梦上,手指在琴身上拂来拂去。

如果要她拿主意,她是会告诉阴姬真相的。

阴姬没必要为了个死得找不到痕迹的仙执迷下去。

而且阴姬也有权利得到真相,她和凤欺这样的旁观者,没立场对阴姬的感情指手画脚。

“凤欺,我还是想告诉她。”唐棠直言,“设身处地想想,如果是我遭受这样的事,芙蓉所言的成亲对我来说,比起爱人死亡,反而是更大的刺激。死是结束,结束的时候我爱的人还爱我,我在意的一切都没变化,那是值得。可……成亲,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怎么说?”

“你想想,芙蓉重伤时,在场的只有她和阴姬。那个人偶消失了,没有证据了,芙蓉又一口咬定是阴姬所为,天后护犊子,天上那些人当然一起罔顾真相,相信芙蓉。既然如此,青曳能怎么办?他在天上孤立无援,只能承下所有罪责。可阴姬不知道他为她做的这一切,她一直在人界,青曳给她留下的是‘你好自为之’,没多久芙蓉又告诉她,他们在一起……那阴姬只会以为青曳不信任她,背叛了他们的感情,彻底放弃了她。所以青曳用死换回来的是什么?就是这无休止的误会吗?”

“……”

“还有,我们看到了事情始末,知道青曳他当时与阴姬划清界限,要她忘了自己好好的才故意在分别前说出那些谎话,但那个时候阴姬不知道,她现在也不知道。这一百年过去了,青曳瞒着她的初衷是想她过得平安,这没问题,可你看这是她平安的样子吗?这舞榭歌楼的惨事怎么说?”

凤欺心里一惊,甚少插手这些情事的他委实不曾考虑过这一层。

唐棠又道:“所以走到这一步,再看阴姬自己选择的路,青曳的做法是错的,芙蓉是错的,你也是错的。哪怕你和青曳确实真心希望阴姬过得好,可有这一层枷锁在,她永远都过不好。假象于她来说不是解脱,反成了困惑。如果今日你强行收了她,舞榭歌楼的事的确会告一段落,但这并不是彻底解决。而且我还想问一句,她真的就那么该死吗?我们这样做,是对不起青曳的。”

说完这句话,唐棠琥珀色的眼眸中晶莹闪烁。

第二十六章 这样也算在一起

唐棠素来不爱多愁善感,她更向往无忧无虑,说难听些,像个白痴一样,整天嘻嘻哈哈也挺好的。

可是看到阴姬的过往,她再也没高兴起来。

反而受到感染,心中一直被压抑的一隅,骤然爆发。

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敏感脆弱,而且这样的情绪愈演愈烈,似要侵扰她的全部。

凤欺陷入沉默,不停琢磨着她的话:

“成亲,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阴姬只会以为青曳不信任她,背叛了他们的感情,彻底放弃了她。所以青曳用死换回来的是什么?就是这无休止的误会吗?”

“青曳瞒着她的初衷是想要她过得平安,这没问题,可你看这是她平安的样子吗?”

“有这一层枷锁在,她永远都过不好。假象于她来说不是解脱,反成了困惑。”

唐棠说得对,他错了,他们都错了。

一念之差,反而累得一个本性善良的精痛苦百年,成了恶妖。

青曳的本愿不是这样的,他们不该再把真相瞒下去,一错再错。

凤欺低头,看向怀中双眸失神的少女,不禁轻唤她的名字。

“棠棠。”

“嗯?”唐棠回神,对上凤欺的眼神,瞬间会意,从他怀里站起来。

“那我去告诉她。”

“嗯。”

得到允许,唐棠直接对着空气道:“阴姬你出来,我有话告诉你,是关于青曳的。”

阴姬的歌声忽远忽近,仍旧断断续续,没有停歇。

唐棠又问:“阴姬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你出来,我们不会在这个时候伤害你。”

眼看着重复了几次,面前境况还是没有丝毫变化,她心里越发没底,去看凤欺:“我就这样说,她能听见吗?”

“嗯。”

得到肯定,唐棠稳了稳神,转头对着眼前的血雾直言:“阴姬你听好了,青曳他其实没有和芙蓉成亲,他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很久。而且他死在九天悬仙台上,就是神形俱灭,魂飞魄散的那种——”

“你说什么?!”

歌声戛然而止,阴姬陡然现身,一脸怒不可遏。

“你再说一次!”

那张万分可怕的脸近在咫尺,唐棠吓一大跳,连连往后退。

退到凤欺身边,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的手腕,这才算有了些依靠。

她咽口唾沫道:“我说,青曳已经死了,芙蓉那些话都是骗你的。不信,你可以问凤欺。”

阴姬看向凤欺,着急问:“凤君,她所说句句属实?”

凤欺惆怅一叹,言道:“我以凤族子民起誓,她所言句句属实。”

唐棠一怔,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

凤族子民?既然能称神族后裔为子民,青曳又说他“纡尊降贵”,阴姬又如此信任他……

那凤欺的身份,恐怕并非“仙”这般简单。

想到一个可能,唐棠的血液在瞬间凝固。

凤欺见她久久没有回话,像在走神,便去牵了她的手,紧紧握住。

指骨间摩擦的触感让唐棠回神,对上阴姬那双没有,又分明看着自己的眼睛,她赶紧点头。

“你知道的,我是妖,说起来我们是同类,骗你没有任何意义。”

阴姬按住心口,用力呼吸着。

良久才喃喃:“是啊……你们都没必要骗我。那说的,都是真的……”阴姬咬唇,“可是好端端的,他怎么就……就死了呢?”

唐棠张了张口,刚想说句什么,凤欺先一步道:“天帝承诺,若他受了轰雷还能熬过去,就允你们在一起。”

“这样吗?他……”阴姬情绪很不好。

她又反复念着:“他还是爱我,心里有我的……”

见她这副模样,唐棠咬唇看向凤欺,眼神中添了两分感激。

若是她,定然会直言青曳是为了给阴姬顶罪而死。那样的话,阴姬势必会陷入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中,说不定心魔迸发,直接化身屠戮。而凤欺的言辞中却透给阴姬不一样的讯息,就算青曳还是死了,但却是为了他们的以后而死。阴姬只能感到他的爱意,不会知道在爱意的背后,还有天界强行插手参与的不公平。

“可笑,我还以为,此生还能再见他一面,哪怕一面,不,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不说话的也好。我是真的,真的好想他……想到,快记不清他的样子了。我,想了他一百年啊……”

唐棠抿住双唇沉默,她明白自己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显得那般苍白无力。

阴姬默默低头,如血一般的眼泪顺脸颊淌下,滴在手背上。

她双手交叠在一起,用尖利的指甲一点一顿的,掐破自己的指尖。

原来青曳都走这么久了,她却觉得和他在一起,还是昨天的事。他的温度,他的笑,他的那一声……

‘媳妇儿’。

所以,其实青曳果真是个骗子,他骗她说就算他死了,也还是可以在一起的。结果从他的人偶身死那刻开始,他和她之间就算结束了。

彻底结束了。

仔细想想,他说她与他再无瓜葛,要她好自为之,原来是永别……

这个人真是讨厌啊,既然是永别,他就不能说一句好听的吗?害得她把那句话每天念上千遍,反复折磨自己,在不该有的自责里,自困心牢,不得顿脱。

他怎么能这样?

阴姬鼻尖一酸,忽然觉得眼眶很烫。

她知道那酝酿出来的液体叫做眼泪,只是这么多年了,从青曳决绝离开后,她就再也没有流过。

她原以为该痛的该恨的该憎的,还有撕心裂肺的感觉,重复太多次,她已经麻木了。

只是如今,她发现自己原来还是活着的,这颗心,还是为他活着的。

它还会跳动,还会痛。

好痛……

血色的雾气在阴姬身畔萦萦转转,越来越淡。

唐棠看她的十指鲜血淋漓,却依旧没有停止动作的打算,心里堵得难受。

她移开目光,不敢再多看阴姬。眼神落在那些血雾里穿梭的幽魂上,她轻声问凤欺:“这里死了这么多人……我们该怎么做?”

阴姬回神,凄凄一笑:“不是这样的,没有人死。”

她抬手,掌心涌出阵阵血雾,浓到看不清任何物什。

“凤欺……”

“别怕,她没有恶意。”凤欺低声安抚。

约莫过了几分钟,那血雾忽而全部消失。

舞榭歌楼一片清明,前院灯火繁盛,笙歌不断。

“我在乱葬岗待了那么久,请些孤魂野鬼朋友来帮忙制出异象,并非难事……只是没想到凤君最初也迷了眼睛,杀气明显得很。”阴姬声音淡淡,多了几分恬静。

凤欺唇角微挑,低声:“神并非万能,处在事中,也有看不破的物什。”说着,下意识地望看唐棠。

唐棠察觉到眼神,循而回望,恰好见到他身后的阴姬已经恢复旖梦里一般的美丽容颜,登时愣住。

阴姬见她眼神惊讶,用手指缓缓掠过自己的一缕鬓发,自嘲而笑:“我想着做戏要做全套才真,最好能引得青曳他亲自来……那样的我,把你吓坏了吧。”

唐棠怔神,对上阴姬一双美眸,这才支吾两声,尴尬摆手。

“没有没有,是我胆小,没见过世面。”

“没见过世面……”阴姬垂眸轻吟,想起些往事。

——没见过世面。

——世面是什么?它叫世面吗?

那个时候的自己天真懵懂,明媚灿烂,真好。

可惜岁月静好四个字,已经离她好远好远。

都回不去了。

彼此沉默了良久,阴姬才再次开口。

“谢谢你们,我终于不用再执念什么了。”

“你打算?”凤欺敛目。

“他都不在了,还是魂飞魄散的不在,我留下来也没什么意义。”阴姬抿唇一笑,“人类有句话,生同衾死同穴,我和他既然是夫妻,那死也要死得一样才行……靠得近一些,才不会寂寞。这样,我也算和他还在一起了。”

说完这句话,阴姬交叠的双手狠狠一握。

光从她掌心溢出,包裹住她的全身。

在绚烂到刺眼的光中,她的面容决绝而美艳。

只是下一秒,她的身子瞬间化为齑粉,落了满地。

“啊?!”

唐棠惊讶。

这突然的变故,她始料未及。

“她这是?”她问凤欺,“不是还聊得好好的,怎么就?”

“必然。”凤欺目中有些波澜。

其实从唐棠决定说出真相的那刻起,他就知道阴姬会选择离开。

他不了解阴姬,但青曳了解。

既然青曳决定给她谎言,那就是要她活下去……

如今这般,虽和青曳所想大相径庭,但他一个局外人,也无法决定阴姬以后的路。

正如唐棠所言,阴姬有权利知道真相,剩下的,该她自己去选。

想到这里,凤欺忽就觉得唐棠除了可爱之外,还多了些他以前没发现的东西。

看她的眼神不免多了些深意。

唐棠敏感,立刻问:“你想说什么?”

凤欺撤回眼神,低咳一声:“没什么,此事解决,我们走吧。”

第二十七章 及时行乐

走出舞榭歌楼,站在门口,一直闷着的唐棠忍不住回头。

“凤欺你看。”她扯扯凤欺的衣袖,“这舞榭歌楼还是那样热闹呢。”

只是物是人非,这世上再也没有江亦,没有青曳,没有阴姬。

后面那句话唐棠说不出口,凤欺也从她的眼神里看了出来。

他一向不爱拘泥于已经过去的事,便淡然一笑,用手抚了抚她的发顶,道:“所以才要及时行乐。”

“及时行乐?”唐棠仰头。

“嗯,因为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凤欺收手,继续往前走。

唐棠想起什么,脸上多了两分好奇神色,赶紧跟上他的步伐。

“凤欺,你是神吧!”

凤欺不置一词,不过唇角笑意明显。

唐棠又道:“看不出来啊,高高在上的神,竟然愿意和妖为伍?”

凤欺仍是不搭话。

唐棠继续道:“行了行了,我也不问你下来有什么目的了,横竖不会是杀了我。不过既然跟我性命没关系,我也就随便一些了哦?”

“怎么随便法?”凤欺反问一句。

“你说的及时行乐啊!”唐棠笑得灿烂,把脸往前凑,“说起来我最喜欢那些神神叨叨的事了,你是神,活了这么些年,见的奇闻轶事多了去,不如告诉我几件,就当——就当这次解决舞榭歌楼麻烦的报酬?”

凤欺挑眉:“你还想要报酬?”

唐棠见有门儿,赶紧伸手拉了他的胳膊轻轻晃:“你之前是带我吃了烧鸡,可是刚才被阴姬那么一吓,我吃进肚子里的都吐了出来,现在都还没定魂儿。凤欺,除了烧鸡,是不是还得用其他的来弥补我一下下?”说着,她用手指比了一点点的距离到他面前,可怜兮兮望着他。

凤欺低笑一声,道:“好说。”声音一转,“不过得看我心情。”

“看心情这种事……”唐棠微微噘嘴。

心情这种东西也太玄了,如果是个熟悉的人还好,她还可以摸着他的脾气,顺着他的心意来讨欢心。可这凤欺,虽说相处也有个几日,不过他行事作风叫人摸不着头脑,纯粹是不按套路出牌,又哪有投其所好的可能?

这不是在强妖所难吗?

唐棠哼哼两声,没有再说话。

倒是凤欺忽然道:“其实方才同你一起进旖梦,看到青曳和阴姬的过往,在他们相处的时候,有一处让我印象深刻。”

“什么?”

“你猜猜。”凤欺故意卖关子。

唐棠提不起兴趣,随口:“才认识的时候?”

“不对。”

“那就是入江家的时候。”

“也不是。”

唐棠咬咬唇:“掐架?”

“他们最初哪天不掐?你往后面想想。”凤欺忍不住提醒,眼神带了一丝促狭。

“呃,”唐棠发觉他的目光,想到了什么,压低声音,“说起来你也是个男的,应该对喝花酒或者洞房里要做的事比较感兴趣?”

凤欺脸色微变,手上忽幻出折扇,毫不客气地往她头上一敲。

“拜你所赐,我心情更糟了。”

唐棠听罢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糟糕。

她几分怯怕,几分示弱的讨好:“我说过我很笨,打哑谜的事,我一般都猜不到的……”

凤欺见她这副小模样,和之前因为阴姬一事,和他争辩时的淡然冷静荡然无存,顿时又觉好笑。不禁低头,轻声:

“给你一次机会,好好想想,青曳每次遂了阴姬心愿的时候,阴姬用的是什么法子讨他欢喜?”

说完这句话,凤欺继续往前走。

却负手步履徐徐,甚至心情大好的哼起了不知名的小曲儿。

唐棠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啐了一口,心里直道他看上去哪里有“心情更糟”的样子,可又没办法,只能恨恨琢磨他的话。

阴姬要青曳做事的时候,用的是什么法子?

甜言蜜语?没有。

做好吃的?不可能。

啧,好像是……

阴姬踮起脚尖在青曳脸庞落下一吻的场景蓦地闪过眼前,唐棠吓了一跳,回过神来。

凤欺指的是这个?

以他那不正经的性子来说,这倒的确是最合理的答案了。

唐棠咬着牙关,手指用力掐衣角。眼看着凤欺越走越远,她把心一横,道:“你等等我!”

凤欺停下。

唐棠几步跑到他的面前,闭上眼睛踮起脚尖,快速在他脸上蹭了一口。

而后她赶紧埋头站好,听自己心跳如雷。

没事没事,就是被狗咬了一口!她想。

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凤欺哼了一声,挑眉讥笑:“我活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见谁把自己比作狗。”

“你又读!”唐棠双手捂住心口。

凤欺手一晃,打开折扇悠悠摇着,道:“读你又如何?你亲了我,我好奇你心里的想法,不是很正常?”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你动不动就读人家——”

“棠棠,你看你心慌了吧,口不择言了吧,你是喜欢我吧。”

唐棠明显一愣,失声:“这是什么道理?”

“不接受反驳,否则我的心情又会不好的。”凤欺满脸得意,“再说,喜欢我又不是件坏事,我不也喜欢你吗?”

趁着唐棠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果断伸手,自然地牵过她,继续往前走。

唐棠微微皱着眉头,目光落在他牵着自己的手上,心里认为这样不好。

阴姬的遭遇她还历历在目,神和仙都是天上的,而妖和精都是地上的,她和阴姬没什么不同。

喜欢不是件坏事,但喜欢个神……

或许凤欺不会有什么下场,但她还不想魂飞魄散,而且她也做不出阴姬那为一人苦候百年,折磨自己的傻事。

想到这里,她手一紧。

以为她是在回应自己,凤欺心里暗喜,表面上却藏掖着,低咳一声。

“怎么?”

“这样不好。”唐棠打定主意,用另一只手拨开他的掌控。

“怎样不好?”凤欺敛目。

唐棠直言不讳:“虽然我不知道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一直在拿我开玩笑,但是不管哪种情况,你是高高在上的神,出身优渥,万般优秀,长得还格外好看,而且对我很好很温柔。我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时间一长,我肯定会喜欢上你的。只是喜欢又能怎样呢?我去效仿阴姬,把她一百年来遭遇过的,重新经历一遍吗?”

她的一番伶牙俐齿让凤欺一时间无言以对。

有些事情还没到可以直接告知的时候,关于她的事,多多少少掺含两分别人的托付,所以就算话在嘴边,他也只能把它吞回肚子里去。

凤欺看着唐棠,目色中多了些许深沉。

唐棠被他的眼神弄得心里发虚,吞了口唾沫,紧张到掌心出汗。不过她还是大着胆子,小声问了一句:“凤君上神,您说我说得对吗?”

“这名号不是你叫的。”

唐棠心一揪,知道自己真捅了马蜂窝,声音更低:“那……”

“你就叫我名字。”

“哈?”

凤欺忽而笑起,脸上的严肃瞬间消失。

“让你叫我名字,我就爱听你叫我名字,有意见?”

第二十八章 做我的小狐狸

“二位客官里面请——哎?”

楼前招揽的小二一见到是凤欺和唐棠,登时一愣。

他在这醉仙楼干活不说十年也有八年了,自家招牌烧鸡味道棒,时有回头客倒也不稀奇。可他却记得这二位昨天还一口气吃了十只鸡……

味道再棒,吃这么多也该缓缓不是?

不过他虽然奇怪,生意上门却不怠慢。眼看着他们已走到眼前,他赶紧满脸堆笑,躬身相迎。

“今儿个还是先上十只?”

唐棠脸色不佳,听到小二问,一抬手。

“夫人吩咐?”

“是姑娘,姑娘!不是夫人!”唐棠愤愤强调。

“啊,是小的口误,口误……那姑娘有什么吩咐?”小二更卑谦两分。

唐棠瞥了凤欺一眼,道:“没什么胃口,就来八只烧鸡好了。”

“八……”

“怎么?”唐棠一个眼风扫过去。

小二惊得一个激灵,忙道:“呃,小的是想说,姑娘若是没什么胃口,还可以尝尝咱们醉仙楼的招牌酸味菜,吃着可爽口解腻了!”

凤欺低笑一声,道:“就要八只烧鸡,还要一坛花雕,快去准备吧。”

看着小二离开,唐棠轻哼一声,道:“没想到你还是个要喝酒的。”

凤欺拿了一双筷子比较长短,对齐之后,放去她的面前,又给自己拿了一双摆好。

“夫人若不喜欢,那日后我戒掉如何?”

“你!”唐棠气鼓鼓。

凤欺一笑,道:“你也知道我身份不同,一般人的话我自然左耳进右耳出。不过夫人的话可就不一样了,我非但听得仔仔细细,还会找出笔墨纸砚默写出来,等墨渍干后悬挂在屋内,每日早晚三炷香,小心供奉伺候着。”

“噗……”唐棠顿时笑出声。

但一想到他是在拿自己开玩笑,她又立刻正襟危坐,把脸上的表情收了回去。

“憋着累不累。”凤欺一手托腮,拉近与她的距离。

“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往后撤。

“你明明很开心的。”他继续靠近。

“没有你看错了。”她错开眼神。

“真的?”

“嗯!”

饶是她否认得斩钉截铁,凤欺还是能看到她侧过的半张脸已经染上淡淡绯色。

凤欺心里欢喜,也不过多逼问,重新坐好,将筷子握在手中,自言自语:

“据说民间喜爱把秤砣拿来比喻夫妻,有什么‘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说法。其实要我说,这筷子也是相当有意思,你看,它们两根一样长,把它们并起来,才能好好夹菜。夫妻之间也是如此,只有两者和睦,以后的日子才会越过越好。”

唐棠默默翻了个白眼,道:“你是神诶,说起话来烟火气这么重。”

“神又如何,神也有七情六欲,只是相较人来说,有些欲望比人淡薄。”凤欺低笑,“不然你个傻丫头以为我是哪里来的?我也有父君和母亲。”

唐棠用手点了点自己的脸颊,喃喃:“神的父君和母亲,倒是很难想象。”

“等忙完这些,带你去见见。”

“好——啊不好。”唐棠心思活络,“我区区小妖见你的父君和母亲,不妥,完全不妥。”

凤欺有意打趣:“你是妖,常年混迹在人堆里,难道还不知‘丑媳也得见公婆’?”

唐棠下巴一扬,琥珀色的眼眸又瞪得圆圆的。

“鸡来咯——”小二恰合时宜地出现,把三盘整鸡端到了唐棠的面前。

瓷盘里被上等松枝熏烤过的烧鸡皮黄油亮,馋人的香味不停往唐棠鼻子里钻。她的眼神瞬间就落在了烧鸡上,眼珠子跟被粘上了似的,半晌挪不开。

凤欺悄悄给小二投以一个赞许的眼神,小二心领神会,美滋滋的又退去厨房上菜。

“吃吧。”

“不……我有骨气!除非你把话说清楚!什么‘丑媳也得见公婆’!谁丑了!不对,谁是你‘丑媳’了!”

看着唐棠口是心非的样子,凤欺大感好笑,动手拧了个唐棠最喜欢吃的鸡腿,放去自己碗中。

“唉,有些人就慢慢傻乎乎的计较吧,我可要先吃了。”说着,他果真大大咬了口手中的鸡腿,还发出一声满足。

隐约觉察身边多了一束寒意,他眼风快速一扫,瞥到唐棠满目哀怨,他顿时乐了。

“你这样看着,我怎么吃?”

“哼!”

“讲道理好吗?所有烧鸡都是我出的银子,我吃一个鸡腿都不行?”

“哼哼!”

“那我咬过一口了你要不要?”凤欺把鸡腿递去她面前。

唐棠见到鸡肉上那清晰可见的齿痕,双唇微抿,没有说话。

“要你就拿过去。”凤欺晃了两下。

唐棠吸吸鼻子,道:“不要!廉者不受嗟来之食!无功不受禄!”强行收回目光,又去看盘子里的烧鸡。

凤欺收回手来,悠悠啃起鸡腿,嚼着连连道:“嗯,这醉仙楼的烧鸡果然好吃。外焦里嫩,鸡皮脆脆的,肥而不腻,香而不油。里面的鸡肉又细又滑,咬上去跟豆腐相差无几,还比豆腐多些嚼劲。这烧鸡大抵是用松枝熏烤的,松香渗透骨髓,连骨头都酥得可以嚼碎吞下。”

“……”

“还有,我发现这酥脆的鸡皮除了香,还有点甜味,应该是在上料的时候,刷了几层蜂蜜再反复炙烤。照这样的做法,他们肯定给里面也上了秘制酱料,这烧鸡的脆骨,必然好吃。”

“……”

凤欺三下五除二地解决掉一只鸡,侧头见唐棠的眼神已经从愤怒转为哀求,不免笑开。

“饿了?”

“嗯嗯。”唐棠可怜兮兮。

“想吃?”

“嗯嗯嗯!”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可是……吃了我买的烧鸡,就是我的小狐狸了。”

唐棠噘嘴,满脸委屈地望望鸡,又收回目光,小声嘟囔:“之前帮了你的忙,现在吃只鸡还要计较,真的好过分。”

凤欺笑道:“不是计较,这只我请你吃。”推了一个盘子到她面前。又道:“可剩余的几只,吃了可就要承责任了。”

“出来的时候你自己说隔三差五请我吃……”

“可昨日才来吃过,到现在,算算时间一天不到。”

唐棠占不到理,盯着盘子里那孤零零的烧鸡扁嘴抽噎:“你明明知道,我一只不够的……”

凤欺见她真有要哭的趋势,心一软,用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发,好声好气:“所以啊,做我的小狐狸,以后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不好吗?”

做我的小狐狸,以后想吃多少就有多少,不好吗?

不好吗?

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就是想到阴姬心里会不痛快。

唐棠正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冷不防小二又一句:“鸡来咯——”把剩下的五盘全部端了上来。

在升腾的热气中,唐棠看到了凤欺仍旧等待的眼神。

他甚至看一眼烧鸡,启筷又要去夹鸡腿。

她可忍鸡腿不可忍!

“慢着!”唐棠五指打开,横在筷子和鸡腿之间,“我答应你!”

“答应我什么?你这么含糊其辞,以后反悔可怎么办?”凤欺扬了扬筷子。

唐棠咬咬唇,道:“我答应你,做你的……做你的……那个。”

“哪个?”

“就是……那个……”

凤欺见她涨红了脸,猜她是说不出口了,便放下筷子,认真看着她。

“你脸皮薄,那我来说。”他笑得温柔,“做我的小狐狸。”

“……嗯。”唐棠怯怯应允。

凤欺见好就收,不再为难她,把所有的盘子往她面前推:“吃吧。”

第二十九章 原来事出有因

待吃饱喝足,唐棠这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人啊,只要一舒坦,什么事情都不是事儿了。

这一点在唐棠身上也体现得很明显。

她咂咂嘴,脑子飞速运转着,还在想凤欺之前的话。

做我的小狐狸?呵,就算她记性不好,也不可能忘记一日前发生的事。当时她和凤欺也坐的这个位置,是他说“丫鬟和夫人,你选一个身份”。既然她都选了“夫人”,那现在说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唐棠越想越觉得奇怪,她用筷子拨弄着鸡骨头,琢磨怎么开口问凤欺。

凤欺见她这般无聊,揽盏把最后一点酒喝完,道:“走吧。”

“去哪儿?”唐棠思绪被打断。

“你喜欢的地方。”凤欺笑。

唐棠茫然地望看四周,认真道:“我最喜欢的地方应该就是这醉仙楼了。”

凤欺哑然失笑:“除了吃你心里就没第二件事?”

唐棠点头:“有啊。”顿了顿,索性直接说:“我不明白,既然我都是你‘夫人’了,你还执着些什么?非要用烧鸡来诱惑我,承认我是你的……你的……”说到这里她又蔫了。

凤欺接话:“烧鸡诱惑你不假,但你没承受住诱惑,可不能怪我。话说回来我得夸你一句厉害,为了烧鸡就能把自己给‘卖’了,别人好歹是贪图荣华富贵,到你这里,反退成了贪图烧鸡。啧,我活着的这些年岁,果然还是见识不够啊。”

听他话里有话,唐棠顿时“哼”了一声,道:“我就贪图烧鸡了,怎样吧!还有你少转移话题,以为气到我就能不回答了吗?我告诉你,没门!既然我是你夫人,那我就有权利知道你在藏着掖着什么!你要是有一句隐瞒,我就不跟你走了!”

唐棠话音一落,凤欺很是惊喜,立马连连拊掌,道:“不错不错,我夫人不仅知道我在转移话题,而且还会用身份来压人了,果真近朱者赤啊!”话锋一转,“不过你不跟我走没关系,我可以抱着你走。”

“你!”唐棠瞪眼。

凤欺见好就收,抬手,轻轻给她顺毛。

“好了小狐狸,不逗你了,其实有事拜托你。”

唐棠见他这般好声好气,也不好再继续对着来。但又的确心有不甘,便满脸愤愤重新坐回椅子上,没好气地吐出一个字:“说!”

凤欺给她倒了杯清菊茶,递到面前,道:“接下来我们要去的地方叫‘夫妻村’。”

“夫妻村?”唐棠若有所思,“里面住的都是夫妻?”

“嗯,但是这个地方的情况很特别,里面的夫妻都是不为世间所容的。”

唐棠吃了一惊,什么样的夫妻竟不为世间所容?

凤欺道:“夫妻村里除了四处各地私奔逃婚的人类,也有人和妖,妖和仙等等的异族结合。那村从出现到如今差不多三载,虽不至于引得六界轰动,但照越来越多的人和异族慕名前往的趋势来看,六界大乱是必然。”

唐棠咬唇:“这样的地方存在,不好吗?大家都自由自在的。”

“世事没有绝对的好坏。”凤欺一声叹息,“只是你想想,这世上人有人的规矩,规矩一旦破坏,很难保持平衡。一人私奔逃婚事小,倘若掀起风潮,人类遇到婚事就私奔逃婚,那人界会起怎样的骚乱?再说异族,人类的道理放在他们身上也是能说通的。六界从始至今,除了上古大战以外,大多数时间各自安宁。若繁衍一事出了岔子,谁也说不清以后会发生什么可怕之事。”

唐棠阖目,她能想到六界繁衍出问题后的混乱景象。

比如人跟妖,妖跟魔,魔跟仙,仙跟鬼……

只是纵然她明白凤欺所说的一切,也还是觉得干涉人家的幸福是件很不道德的事。她沉默半晌,不停搅着手指。

凤欺淡淡笑着,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当然,我同你所说的这些仅是我的担忧,目前我们都不需要操这份心,里面的异族不算特别多,主要还是人类夫妻。我们要做的,便是以夫妻身份进去,探查清楚里面的情况。”见唐棠手指一顿,解释,“棠棠,我们去主要是探查,并不是要拆散他们。”

“……那也可以让别人去。”唐棠心里还是不舒坦。

凤欺沉默片刻,道:“抛开感情不提,夫妻村那块地方很是妖异。原本没有灵力蕴聚,却凭空有强大结界,若非里面主事应允,谁都进不去,可以说是超越六界的第七界。我担心里面情况特殊,别人去始终不稳妥。”

说到这里,凤欺没有再往下说。

越想他就越认定夫妻村里有他这次下来寻的东西。

若此行真的顺利找回它,他必然立刻返回天宫。

可到时候唐棠怎么办……打晕了直接带回去?

“喂,喂!”

纤白的小手在眼前晃荡,凤欺微微一愣,顿时回神。

唐棠噘嘴数落:“你大白天的发什么愣啊,不是在说事吗,又想到其他的了?”

凤欺低咳一声,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摇头:“没什么。”

唐棠嘀咕两声,想抽手,又发现他握得很紧,只能就此作罢。

她用另一只手端了清菊茶一口喝完,道:“我懂你的意思了,你就是觉得‘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怕危险连累别的神仙。唉,既然结界里面有东西,那我就陪你去看看呗,就当长长见识。反正只要你不轻举妄动,我也不用担心小命难保。”

“有我在,谁敢伤你。”凤欺瞥她一眼,眼风凌厉。

唐棠咽了口唾沫,转移话题:“所以你不断确定我的“身份”是让想我习惯啊?那你前面说那么多干嘛?夫人就夫人呗,我这个妖心软,你直说后面的不就结了,我又不会拒绝你。”顿了顿,自言自语,“不对啊,以你的性子,要引我答应什么,从来不会直来直去,巴不得每句话都挖坑等我跳。现在怎么突然转性,变得实诚了?”

凤欺屈指轻刮她的鼻尖,道:“你都是我的小狐狸了,我还挖那么多坑作甚?坑自家人?”又笑,“况且我的真实想法也没打算瞒你,事实如此,你以后要随我一起,我就该坦诚。”

唐棠脸上开始发烫,凤欺的改变于她来说多少有些不习惯。她的指尖挠了挠桌面,错开目光,吞吞吐吐:“那……以后,你就直说吧。”

“以后?你还想有下次?”凤欺挑唇。

“呃,这种有趣的事,多多益善嘛。”唐棠满脸讨好,“那就一言为定咯!”

“嗯,三日后启程。”

第三十章 给自己泼脏水

离开醉仙楼,凤欺带着唐棠进了客栈。

眼看着凤欺明目张胆地跟掌柜的说“要一间上房”,唐棠一颗心扑通扑通,险些从心口蹦出来。

凤欺说得很清楚,只有三日时间休整。而这三日里一天拿来赶路,剩下两天他们要不断磨合。

这不断磨合中包括了:了解彼此喜好、生活、过往……

当然还有同床共枕。

一想到这个,唐棠就想翻个白眼直接晕厥。

她是想好好配合他,不管是吃人嘴短,还是他给自己当了垫背,她都要报答他的。

只是这报答到了“身体力行”的份儿上,她还是不太能接受。

进了房间,唐棠直径奔向桌边,干脆利落地坐下了。

正在合门的凤欺愣了愣,看她神态娇羞扭捏,想了片刻,不禁一笑。

“今晚不灭烛?”他故意一问。

“好啊好啊!”唐棠果然上钩。

他随即板了脸,道:“好什么好,不灭烛让整楼都知道我们彻夜不睡在聊天?”

唐棠没站住理,说不过他,只能哼哼两声表示反抗。

就此再无他话。

直到夜渐深,店小二送来洗漱用的热水,才打破这诡异的寂静。

凤欺看了看唐棠,问店小二:“还有热水吗?”

“有的有的,公子要多少。”

凤欺摸出碎银,递到店小二手里,道:“我们夫妻二人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全身困乏,想用热水沐浴。”

店小二愣了愣,这大晚上的重新生火可是件麻烦事。但看到手里的银子,他还是客气道:“那麻烦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去烧!”

凤欺再次关门,回头见唐棠已经换了姿势,双肘压在一起,趴在了桌上。

“你情绪不高。”

“高不起来。”唐棠嘟囔,“就算我是妖,也是以后要嫁人的妖。和你这么同床共枕算怎么一回事……”

“你嫁谁?”凤欺反问一句,在她身边坐下。

唐棠轻声哼哼:“我嫁谁也不干你的事……”

凤欺眉一挑,目内有些恼,加重语气:“这世上除了我你还想嫁谁?你是我凤欺的女人,除了我,谁也不能碰。”

唐棠被他一噎,一口气憋在心口,吐不出,咽不下。

这神怎么这样霸道?什么叫“你是我凤欺的女人,除了我,谁也不能碰”?他是神他心里没点那啥啥数?这夫妻村里的异族结合他都恨不得赶紧拆了人家,说什么怕六界秩序大乱,落到自己身上,就揣着明白装糊涂?

脑子有病吧这是!

唐棠眼神一蔑,断定他就是要拉自己下水之后拍屁股走人,心情更差。

不行,得想办法让他赶紧对自己失去兴趣……

失去兴趣……男人……嗯。

有了!

“我这个妖,有很多缺点!”唐棠忽然站起来,扬起下巴。

“嗯。”凤欺附和点头。

他眼神里的意思很明显:不错,有自知之明。

唐棠吸了口气,熟视无睹他目中戏谑,自顾自道:“我睡觉会磨牙,打呼噜!”

“在你的狐狸洞里领教过。”

“我还会发狂踹人!做噩梦尖叫!半夜梦游!”

凤欺摸着下巴认真:“哦,那看来我跟你睡觉得把你捆好,再找东西塞了你的嘴。”

“……我吃东西吧唧嘴,吃了一半还会像牛一样吐出来重新咀嚼!”

“不看你吃饭。”

“我名声不好,有很多男人!不对,男狐!我很……很……很随便的!”

凤欺笑看她撒谎自乱阵脚,悠悠一句:“你那‘很多’我不计较,我喜欢你的随便。”

“我……我一年四季不洗澡!”唐棠涨红了脸,挽起袖子想搓给他看自己身上的污垢。哪晓得搓了半晌,除了皮肤变红,并没有其他变化。

凤欺勉强憋住笑,道:“还有呢?”

唐棠满脸窘色,还没放弃:“还有,还有……我很臭的,臭起来自己都受不了——啊!”

话音未落,凤欺已经把她拉入怀中,让她坐在了自己腿上。

不待她反应过来,他的头枕去她的肩窝,用温柔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语:

“我的小狐狸明明香喷喷的,不许这样说自己。”

他的手在她腰间收紧,她感觉到他宽阔坚实的胸膛紧贴着自己的脊背。那灼热的温度带了他身上的清洌气息,铺天盖地,像海浪一般朝她席卷而来,带给她无以言说的感触。

唐棠愣住了,一时间竟有些贪恋他的怀抱。

凤欺也没有说话,他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此时无声胜有声。

奈何唐棠的默许和他的私心抵不过店小二突来的敲门声。唐棠猛地回神,从他怀里弹跳而起,着急地整理衣衫褶皱,又催促他:“去开门。”

凤欺心里好笑,道一句:“都听夫人的。”走去门边。

“客官,热水烧好了,现在给您送进来?”店小二气喘吁吁。

“嗯,谢了。”凤欺侧身让开。

见热水已经全部倒进浴桶里,他先店小二一步道:“慢走。”赶紧送人插上门闩。

店小二见惯了世面,猜到自己进去的时候时机不巧,不免在门口轻啧一声,而后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去。

看着浴桶里热气袅袅,凤欺道:“你去洗吧。”

“不……不太方便。”

“我又不看你。”凤欺瞥她一眼。

唐棠嘀咕一句:“难说。”并不过去。

凤欺低头思索片刻,忽然唇角带了一抹笑意,朝唐棠步步逼近。

“我数三个数,你若还不去,那我就帮你洗。”

“帮我洗?!”

“三。”

“……”

“二。”

“…………”

“一。”

“我去!”唐棠赶紧截话,说着就提腿往浴桶边跑。

看到件件衣服搭了出来,屏风后面纤影袅娜,凤欺摇头一叹,收回目光。

她还是如此戒备自己,也不知何时才算个头。

说喜欢她,她不信。说娶她,她也认为是他在开玩笑。这万年来他处理族内事务手到擒来,面对唐棠,他是真的没辙。

当时答应岫的慢慢用趣事引诱,如今看来反而是个错误。唐棠就好比一个坑,填多少趣事都塞不满她的好奇。他对她越好,她就越是闪躲,丝毫没有喜欢上他的样子。

这只小狐狸机警,狡猾,又没有安全感,若即若离的态度……

要怎样才能让她相信自己?

逼得太紧,以她性子来说,很可能适得其反。

唉,头疼。

第三十一章 那就逢场作戏

这一方凤欺在琢磨着接下来和唐棠的相处,而唐棠泡在水中也没闲着。

她决定把自己的思绪好好拿出来捋捋。

凤欺这个神,说起来除了出现得比较突兀,其余倒也没什么地方不妥。

而且他的出现,也可以用她去过舞榭歌楼,之后舞榭歌楼出事来解释。

那……他对自己是真心的?

唐棠摇摇头,用手推开水花,一层一层,像心湖上漾起的不安涟漪。

就算她之前没有过感情事,也不会轻易相信凤欺的话。舞榭歌楼里的小姐姐曾经说过,男人的一见钟情都是假的,要么女方家有钱,要么女孩儿长得漂亮。

唐棠有自知之明,自己没有钱不说,她的模样放在狐狸堆里也不是顶漂亮那个。

那凤欺到底图什么?她身上有能利用到的地方?

想到这一点,她更觉得好笑。

自己是要什么没什么,说她利用凤欺还有可能,凤欺利用她?除非脑子被门挤了。

……等等,好像在夫妻村这件事上,他确实也算“利用”她。但这个利用,似乎找任何人都可以,落在她身上,倒像是他懒得寻人,恰好身边有一个,抓来凑合了。

想到这里,唐棠索性不再继续想。

横竖凤欺是不可能真心喜欢自己的,那她也不用再左右顾虑,就当逢场作戏。

唐棠唇角浮起一抹浅浅笑意,她的指尖在水面流连,看白雾袅袅缠绕着,攀沿而上,包裹住自己的手臂。

半柱香后,唐棠终于从浴桶里出来。

手拿过搭在屏风上的衣服,一看花纹样式,她瞬间愣住。

这不是她那件!

“我的衣服呢?”唐棠失声。

凤欺听到动静,淡淡一句:“给你换过了。”

“什么时候换的?!”她下意识地捂住自己胸口。

凤欺一声不屑,道:“你走神那样厉害,怕是有恶人来了都不知道。”

“你!……你就是恶人!”唐棠涨得满脸通红,虽然不乐意,也只能把衣服穿上了。

走出屏风,唐棠准备给他来个秋后算账。

哪知道她的气势足了,双手叉腰的姿势到位了,走到凤欺跟前了,事主却一脸云淡风起地拿了衣服朝屏风后面走去。

边走边道:“你别偷看。”

唐棠一口老血哽在喉头。

“谁稀罕!”又大声,“不对啊,那水我用过,已经脏了!而且,而且现在差不多都凉透了吧!”

“所以你下次洗快些。”凤欺回应。

眼看着凤欺已经开始解衣,唐棠只能翻个白眼坐去床上。

随后又赶紧朝里缩,把背贴了墙壁,面向外侧卧,占据最佳位置。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凤欺穿好衣服朝她走过来。

“困了?”他弯腰凑近问。

才沐浴过的他几缕湿漉漉的鬓发贴在带着水气的脸庞边,唇角带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浅浅笑意,而未完全合拢的中衣下,一小块胸膛在朦胧中若隐若现。这一切凑在一起,不知是不是烛火晃来晃去的绕眼睛的原因,竟让唐棠莫名恍惚,心跳剧烈。

她许久没有挪开眼神。

“看痴了?”凤欺声音温柔,带了些许笑意。

“才没有……”唐棠赶紧收回目光。

“口是心非不是乖狐狸。”凤欺伸手揉了揉她的发,又走过去熄灭蜡烛。

不大的房间顿时昏暗下来,周遭格外安静,只听得到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凤欺在床边站了片刻,想起些过往琐碎,又苦笑一瞬,掀被上床。

唐棠立刻朝里又缩了两分。

“过来。”凤欺声音很轻,却带了不容拒绝的语气。

唐棠正琢磨怎样开脱和他的接近,又听凤欺道:“如果现在你一直抵触,那到了夫妻村,恐怕我们也进不去。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不想亲近我,既然如此,又怎可能是我的夫人?”

唐棠不想坏事,咬咬牙,往他那边挪了挪。

凤欺又道:“你一直很聪明,虽然我没有反复跟你强调这件事的重要,但你肯定也能猜到,要是我们失败,后面的安排会被全盘推翻,牵连甚广。我既然选择你,除了相信你,更认为只有你能做好。棠棠,不要辜负我的心意。”

他最后一句话一语双关,唐棠怔了怔,但是没听懂他第二层意思。

她只道是凤欺在侧面告诉自己,原来前去夫妻村并不是随便抓一个人就可以,是凤欺选中了她。那么他身为神,哪怕这件事或许本不该他管,他来了,责任在肩,也势必要做好。如果自己一味任性,和他左右不对付,到时害了自己事小,若影响到他,后果真是不敢设想。

如此一来,关于他对自己是否真心的担心,自己是否成为阴姬第二的假想,都显得格外渺小可笑,根本不值一提。

他身上背负的,远比她想的多。

唐棠心情有些沉重,她微微低头,抿住唇。

凤欺听到她发丝摩挲枕头发出的嘶嘶声响,轻轻伸手,揽过她的肩膀。

“再过来。”

唐棠身子一僵,本能地想后退。但想到伪装太假是骗不了人的,只能把心一横,朝凤欺更近两分。

他的手微微一带,她柔软的身子就贴在了他的怀中。

“这样可以了。”他低笑一声,“别紧张啊小狐狸,我又不对你做什么。”

唐棠尴尬笑了两声,道:“我尽量……不紧张……”

凤欺又笑,不过怕她恼,他还是转开了话题。

“棠棠,跟我说说你以前的生活。”

唐棠皱了皱眉,有些不太想说。

她的以前,身体孱弱,经常被其他狐狸欺负,拳打脚踢,踩尾巴掐耳朵是家常便饭。最严重的那次,有只狐狸不知道从哪里看来人界刑罚,说她就快病死了,干脆拿来玩玩。这一玩,便把她吊去了树上。她双手双脚被捆住,那些狐狸用锋利的叶片划破她的手筋脚筋,又用捡来的绳子把她打得遍体鳞伤。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阳光明媚到刺眼,那些狐狸笑得万分开心。

“看哪看哪,她居然还活着!”

“她手腕脚腕是不是割得不够深?你看都不流血了!”

“说好的皮开肉绽呢?我感觉你们打得太轻了,就那么一点点皮肉翻起,不好玩!”

“好玩?要说好玩,得用人界的烙铁啊!用火烧得滋儿哇的,再烫去身上……哇,肉的香味就出来了!”

没有人听到她的呼救,没有人知道她的无助,没有人能体会她的半点疼痛。

她的眼泪在他们眼中成了懦弱的笑话。

那时的她绝望到想要立刻死掉,如果不是后来,蓝漫和涂涂出现……

凤欺见唐棠半晌没有说话,便低头看了一眼她的心口。

她的过往历历在目,带给他无以言说的震惊。

第三十二章 心疼我家小狐狸

凤欺忽而侧身,把唐棠捞入怀中紧紧抱了。

唐棠猛地回神,道:“你干嘛?”声音有些恼,但明显带有哭腔。

凤欺轻轻蹭了蹭她,道:“心疼我家小狐狸。”

“不要你心疼……”唐棠下意识地回嘴,身子却在他的怀抱中逐渐放松。

凤欺察觉到她的依赖,双臂一拢,将她抱得更紧。

他在她耳边声音轻轻:“据我所知,我家小狐狸天生乐观,就不爱去想那些不好的,对不对?”

唐棠心里一暖,唇角弯了弯。

凤欺又道:“那我们可爱的小狐狸能不能告诉我,最喜欢什么?吃的,用的,穿的,都可以。”

唐棠吸吸鼻子,回:“吃的当然是醉仙楼的烧鸡了,用的……我好像不用什么东西。哦,我只试过桂香坊的蜜陀粉,但是太贵了,所以没买。至于穿的,这个问题问妖好像不太合适吧……”

“也是,依你的性子,在青霭山你应该是常常化狐狸身晒太阳。”

唐棠吐了吐舌头,有些尴尬。

她又问:“那你呢,最喜欢什么……”

“最喜欢你。”凤欺语气平静。

唐棠的心蓦然一震。

一句“你别开玩笑了”浮在嘴边,想到要配合他,又生生咽了回去。

凤欺继续道:“你应该问我在意什么,这个答案多一些。”

“那你在意什么?”唐棠顺着他说。

凤欺笑了笑,声音缓缓:“在意我的子民生活是否和睦安宁,在意我的妹妹身子是否安然无恙,在意我族的未来是否永恒昌盛。”

唐棠心头又是一震。

这一番话于她来说如同当头棒喝。

和他在一起,她很容易忘记他是一个神,更没有在意过他身为凤君的责任。

凤族的君主,大抵跟人界的帝王相差无几,甚至更加尊贵。

认清事实的她顿时心里一沉。

……天啊,人类常说伴君如伴虎,回忆之前的那些行径,哪样不是要命的举动?

唐棠咽了口唾沫。

“凤欺。”她开口叫他的名字。

“嗯?”

听到他回应,她倒不知说什么好了。

总不至于直接告诉他,她之前有些行径过分了,他可别计较往心里去。

万一他还没有计较这些,自己不就算自投罗网,哪壶不开提哪壶?

可既然他都回应了,要是不说句话,他少不了又读心。

干脆……拿夫妻村的事做做文章?

打定主意的唐棠憋了半晌,才小声道:“你是神,而且统领凤族,你说……夫妻村的主事会相信你喜欢一个妖,并且为之私奔吗?”

凤欺愣了一瞬,赞同:“也是,这点被我忽略了。”又夸,“我家小狐狸果然聪明。”

唐棠心里欢喜,胆子也大了些,道:“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就说你是凤族的,因为下来办事情,和我认识了,然后我们在一起了。但是这些年东躲西藏也没个好的落脚处,听到夫妻村的消息,才抱了希望。”

“嗯,听你的。”凤欺点头。

唐棠轻啧一声,又道:“诶这样也不稳妥,我记得你说过里面也有仙对不对,万一仙认出你是凤欺怎么办?啊对,我也不能再直接叫你名字了,叫你什么好呢?”

凤欺忽然觉得唐棠对自己的事特别上心,不禁很是开心。

他唇角带笑,道:“在天上的时候,我一百年才拜一次天帝,所以认识我的仙很少,不用担心夫妻村里的仙。至于名字,一时让你改口很难,你就从我名字里截字来凑。你看看什么字你比较好记?”

“小欺欺啊。”唐棠不假思索。

只是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这脱口而出像是预谋已久,赶紧结结巴巴解释:“就……人界很喜欢这样叫的,叫个‘小’字,也不难听……”

“好。”凤欺答应。

唐棠咽了口唾沫稳稳心神,又说:“那名字的问题解决了,还要做什么?”

“默契。”凤欺道。

“默契?”

“对,照你所言,我既然是下来办事情,那和你认识必然有了些时候。如果我们两个还像现在这般生涩,没有默契,那也很容易被揭穿。”

唐棠会意:“你说得对,只是这默契需要年月累积,我们就这两天时间,怎么做到?”

“默契说表皮些,就是两个人的生活习惯相似,在某些事上心有灵犀,不谋而合。不能让人觉着两个人南辕北辙,离得很远。举个例子,如果我现在要出门,你会做什么?”

唐棠想了想,道:“跟你说出去注意安全。”

凤欺低咳一声,提醒道:“你用我夫人的身份想想,这大晚上的……”

“哦,”她琢磨一阵,“那就不准你出去呗,这么晚出去跟谁鬼混啊?”

“……还有呢?”

“要不然我就跟在你身后,去抓小妖精呗!看看是哪个小妖精把你迷得三更半夜不着家!”

凤欺顿时觉得头疼。

他无奈:“既然我们是恩爱的夫妻,怎么会有小妖精,而且你就那样不信我?”

唐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恩爱夫妻啊,那我再想一个……啊,有了!如果是恩爱,那定然形影不离啊,你要出门,我肯定要陪着你一起的。”

凤欺终于舒了口气,道:“这次比较挨边了,就要这样想。”摸摸她的发,“再问你,假如有人问我们同一个问题,你知道答案是什么,但不知道能不能实话实说。那你要怎样回答?”

唐棠照着之前的思路答:“你回答什么我就回答什么。”

凤欺再问:“如果要你先回答。”

“读心啊。”唐棠声音弱弱,“虽然我没读过你的,那是因为不敢读。但是你知道的,非常时候用非常手段……”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打起了呵欠。

似乎从昨天早上醒来到现在她就没好好休息过,而经历阴姬的过往,凤欺告诉她在旖梦的时间也是在真实流走的,只不过不受外面限制。这样一算,她是有好几个月没睡觉了。

就算她是妖,也有些受不了。

唐棠咂咂嘴,几分讨好的抓住凤欺的衣角摇了摇,声音软糯:“凤欺,我实在很困了,睡一会会儿好不好……”

凤欺一愣。

棠棠这是……在对他撒娇?

他心里觉得好笑,又很是欢喜。

不禁挽起唇角,语气温柔:“睡吧,我的小狐狸。”

想了想,又用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背:“做个好梦。”

第三十三章 他也会生气

一连两日,唐棠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水深火热”具体说来,便是无时无刻配合凤欺的一举一动。

比如:

“夫人,过来抱抱。”

“……”

又比如:

“夫人,我想吃你面前的那个菜,来喂我。”

“……”

再比如:

“睡觉别离我那么远,来我怀里。”

“……”

唐棠有气撒不出,又不能反抗,只能在烧鸡上泄愤。

于是短短两天时间,她成功吃掉了二十五只烧鸡,刷新了之前自己在醉仙楼留下的吃鸡记录。

看着唐棠一个劲地埋头啃鸡,凤欺当真有些担心她的身体。

“你……不撑吗?”

“怎么,怕我把你吃穷了?”唐棠丢给他一个眼风。

凤欺撩开衣摆坐下,道:“我是担心你吃多了不舒服,说好话关心你都听不懂,傻乎乎的。”略是一叹,“自从说好要配合我,你反而离我越来越远了。”

唐棠嘟着油汪汪的小嘴,口齿不清:“谁离你越来越远了,昨夜有头猪还抱着我睡觉来着。”

凤欺有些哭笑不得。

她说的也没错,这两天睡觉他都是抱着她睡。可其中有多勉强,他二人都心知肚明。凤欺越发感觉到她在疏远自己,她的反应跟他最初的预料完全大相径庭。

更为恼火的是,他越喜欢她,她就越放肆,明明白白的恃宠而骄。

再这样下去,他快拿她没什么办法了。

唐棠原本吃得开心,久不听凤欺吱声,倒有些不习惯了。

想一想自己把他比喻成猪好像也不太恰当,也就咬了咬唇,从最后一只烧鸡上拧下最爱的鸡腿,递到他嘴边。

“喏,吃吧。”

“我不饿。”凤欺身体后撤。

唐棠微微一愣,她的手停在半空中,颇是尴尬。

凤欺好像心情不太好……

也不至于全是因为自己那句话吧?以前也不都这样吗?还是说那句话伤到了他作为神的自尊?……

想到这里,唐棠又开始懊恼。

虽然时常提醒自己他是神,不能再这样没大没小的了,可每次一闹起来,她就全部忘掉。

唉,是她做的不对。

唐棠又看向他,见他一双凤目淡淡地落在自己身上,若有所思的神情,她忽然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那样的眼神,仿佛要看穿她一般。

“凤欺你不舒服吗?”她收敛性子,把鸡腿丢回盘子里,又擦了擦手。“我给你捏捏肩?”她说着,起身走到他身后。

柔似无骨的双手轻轻捏着他的肩膀,他的身体却没有丝毫放松。

唐棠想了想,讨好般开口:“凤欺,我发现今天天气很不错呢,待会儿我们一起去街上逛逛吧?”

等了一阵没回应,以为是他不喜欢热闹,她又道:“或者我们也可以去林子里走走。你难得下来一回,我也尽尽地主之谊呀?”

奈何凤欺还是没有说话,唐棠有些头疼。

投其所好啊投其所好,到底做什么能让他开心?

啊,有了!

“凤欺——”

“棠棠,”沉默良久的他忽然按住她搭在自己肩上的小手,“问你个问题,如实回答我。”

见他终于开口说话,唐棠松了口气,忙不迭地点头:“嗯,你说!”

“你很讨厌我?”

唐棠瞪大眼睛,很是惊讶:“没有啊!”

“真的?”

“真的!”唐棠凑近他,“我要是讨厌你,早就走了啊。虽然你可以有千百种办法把我抓回来,但我也肯定是要逃的。你看,我跟你出来这么久,我什么时候都跟你在一起的呀。”又问,“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看你这两天不怎么想和我说话,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凤欺略是低头,“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可以直说。以前我圈地自锢,人情世故不太懂,因此……”

饶是背对着,唐棠也能察觉到他情绪失落,又想到他这样是因为自己,顿时心一跳,紧张起来。

说话也结结巴巴:“我没什么想法……真的……你不用想太多!我就是,就是害羞……你知道的,女孩子嘛,比较害羞……毕竟我们两个认识的时间也不久,而且过程还有点点莫名其妙……我知道去夫妻村要用夫妻身份,和你在一起就是逢场作戏,但是和一个男人突然这么亲密,我……”

“逢场作戏?”凤欺一愣,随后转身看向她,目色一沉,“你是这样想的?”

唐棠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怎么一时口快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凤欺周身气场越发压抑,见唐棠不回答,满脸后悔地咬住唇,怯怯看着他,正好落实她那四个字。

他登时站起,居高临下。

他一片真心,竟然落了个逢场作戏?!

她以为他们是逢场作戏?!

笑话!

唐棠头一次感到他的危险和可怕,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往后退。

“说清楚,你还想了什么?”他声音低沉,带着命令,“说。”

唐棠有些傻了,她不明白一句“逢场作戏”究竟触了他哪儿的逆鳞。

还是说他最近看自己越来越不顺眼,不然怎么连吃个烧鸡的日常回嘴都能沉默半天。

看着他步步朝自己逼近,唐棠抿紧双唇,闭上眼睛撇开头。

她很想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一句话的事,要说冒犯还没有“猪”过分呢,怎么他之前不计较,现在来计较了?

肯定有什么被她漏掉的地方。

唐棠蓦然睁眼,又看向他。

这一刻的凤欺看上去极度气恼,不容亲近,凤目内猩红如血,煞意腾腾,与平日里的他完全是天壤之别。就算她妖力低微,也能看清他周身那纯正的绯色真气在急速流转,如同狰狞的鬼爪。

唐棠看呆了,就算想好好理一理思绪,也被他那霸道而震慑的气场吓得魂不附体。

“我……我错了,我以后……会注意说话的……”惊恐之下,她万般委屈的认错,“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一痕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像滚烫的蜡油,滴在了他的心上。

他双目一敛,眼神开始散漫。

“凤欺……”唐棠捏着衣角不知所措。

他仍是看着她,只不过目中尽是不解和失望。

“凤欺你说说话……”唐棠近乎哀求。

他缓缓阖目,声音很低:

“你没错,只是我没有逢场作戏。”

说完,他猛一挥手,在她眼前消失。

第三十四章 想不开的后果

什么情况?

唐棠一脸懵。

凤欺这是被自己气跑了吗?

她一抹脸颊,上面还残留着她被吓到而留下的眼泪。

稍作清理,唐棠坐回桌边,心里一团乱麻。

他会去哪儿?看他之前那副样子,这一出去,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就算是神,神志不清,不冷静的时候,也会容易出事吧?

唐棠的心情越发糟糕,看一眼桌上还没被啃完的烧鸡,凉掉的鸡腿,想起这些都是他大早上出去给自己买的,她顿时狠狠一拍桌子。

惊得桌上瓷杯连连颤抖。

“应该是‘逢场作戏’了。”她皱眉,思绪渐渐清晰。

凤欺走之前最后一句话是“你没错,只是我没有逢场作戏”。

他没有逢场作戏,那么就是说,他对自己是真的?

也是,这个关头的表白,确实无法作假。

唐棠“啧”一声,摇摇头。

不对不对,这时候就别管什么假不假了。反正凤欺怎样对她,她心里是有数的,哪怕没几分真心,就这段时间的相处中,他处处迁就忍让自己,也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他既然做到了,那这四个字对他来说,伤害还不是一般的深。

“唉,我这心直口快的毛病……”唐棠懊恼叹气,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

现在怎么办?她能做什么?找他找不到,等也不可能,独自去夫妻村更傻……

难不成回青霭山?

她还能回去吗?

还是找找吧。唐棠双眉皱得更紧,起身出门。

回忆和凤欺去过的所有地方,抛开青霭山不提,也就还有醉仙楼和舞榭歌楼。

而这个时辰舞榭歌楼不可能开门迎生意,那就只有醉仙楼了。

唐棠打定主意,直接往醉仙楼走。

“客官里——哟,夫人来啦!”小二脸上立刻喜滋滋的。

这一连好几天,唐棠每次都要吃至少十只鸡,现在整个醉仙楼没有谁不认识她。

连正在吃鸡的好几个客人听到动静,都回头望。

“听说了吗,这小夫人厉害的嘞,一口气吃完只整鸡不带喘的!”

“听说了听说了,而且不是‘只整鸡’,是十只!”

“哦哟我的妈,这小夫人看起来身子纤纤弱弱的,没想到这么能吃!”

“谁说不是哪,哎,这鸡一只都当那穷人家三口人十天粮了,你说说照她这吃法,夫家得多有钱啊?”

“依我看,夫家有钱倒不是重点,重点是有钱还容许她这样吃……啧啧,要是我有那闲钱,拿去干点儿什么不好,你说是吧?”

……

听着店里人的议论,唐棠心情更是遭到了极点。她噘嘴瞪了那几个多嘴的一眼,又问小二:“凤……啊,我夫君来过吗?”

小二想了想,回看一眼吃鸡的人,摇摇头。

“哦,好的谢谢。”唐棠失落地朝外走。

没走两步,她又调头。

“对了小二,要是我夫君来了,劳烦你告诉他一声,让他回家等我。”

“哎?”小二有些愣,显然在猜他们之间出了什么事。

唐棠顿时想起之前那些人的风言风语,照他们这性子,她走后少不了又杜撰些“夫妻间吵架不和”的话题。她以后还得来吃鸡呢,可不想坏了名声。

于是她甜甜一笑。

又一手按腰,一手柔柔抚了自己的小腹,道:“是这样,方才大夫来诊脉,同我说我有喜了。他今日出来谈生意,我也不晓得他谈到哪儿去了。唉,也是着急告诉他喜事,所以才到处找他……就劳烦小二哥你了。”

小二常年混迹人堆里,听罢立刻道:“哎哟,那可得恭喜夫人,贺喜夫人了!您放心吧,小的要是见到他,一定转告,让他找些回家!”

“多谢。”唐棠行了一礼。

这才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

之后去哪儿?

唐棠看看天边五颜六色的晚霞,想了片刻,还是决定去舞榭歌楼碰碰运气。

不过这舞榭歌楼……她是真不太想去。

一方面是因为阴姬的事,另一方面,那是男人扎堆的地方,里面的都不是什么好鸟,要是凤欺真在里面放肆,哼!

唐棠十指一拢,紧握成拳。

站在舞榭歌楼的门口,唐棠已经化成了个俊俏小哥。

“哎哟这位小爷,里面请里面请——”

跟唐棠打过交道的喜葵夫人眼尖,一见他,立马亲自出来迎。

挽着唐棠的胳膊,喜葵夫人压低声音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官府说我这儿闹了两天幺蛾子,现在好不容易雨过天晴,什么事儿都没有,特许我们这儿来一周大的,庆祝庆祝呢!”

唐棠瞥她一眼,道:“我们很熟吗?”

喜葵夫人狡黠一笑,道:“我啊,可是闻着味儿出来的。小公子你上次来虽然不是这张脸,可这薰衣味道是独一无二的。”

味道?唐棠一愣,提起袖子自己闻了闻。

好像是有那么些青草和露水的味道,看来以后自己不能随意在地上打滚儿了。

不过这喜葵夫人的鼻子是狗鼻子吗?舞榭歌楼里的脂粉气那么重不说,她们还离了那么远的距离……

喜葵夫人一见自己没认错,笑得更是开心:“小公子,要不我们再合作合作?”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指头。

唐棠略一犹豫,自己毕竟是来找凤欺的,这突然不找他,改赚钱去了,好像不太厚道?

他知道了会不会被气死?

忆起他生气的景象,唐棠无端打了个哆嗦,拒绝:“今天不太合适,改天吧。”抽手想走。

“哎哎哎,小公子你等等——”喜葵夫人用胳膊把她的手臂牢牢夹住,“你先听我说完呀,今个儿跟平日里不一样,来得人特别多,所以赚的银子嘛……你懂的。”

唐棠的手臂被她弄得生疼,试了两下,拔也拔不出来。她看看自己的可怜胳膊,知道她除非动手,否则是脱不开身了,只能叹一口气,按捺住性子,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今个儿暗估的不是姑娘,是……”她压低声音,“是俊美的少年郎。”

“男人?!”唐棠瞪大眼睛。

“咳,是啊,男人。”喜葵夫人手招了招,示意她低声,“我打听过了,这男人啊,比女人还赚,就是台面上不允许。你想想,男人能服侍女人,也能服侍男人,是不是赚双倍的呀?”又道,“我啊,也是遭这一劫抓了条发财尾巴。官府就给了一周时间,唉,能赚多少是多少吧。”

“……呵呵……”唐棠笑了两声,很是尴尬。

喜葵夫人又道:“哎哟,话说回来小公子还不知道我们这儿遭啥劫了吧?我跟你说,那天啊,一个女鬼——”

“停!”唐棠连忙制止。

她听到阴姬的事,心里不舒坦。

怕得罪了贵人,喜葵夫人顿时打住话头,赔笑:“那,我跟你说说今个儿要估的流程?”

“流程不都是那样?”

“唉,今个儿这栖凤儿公子娇啊,他非要改规矩,我也是没法子。”喜葵夫人埋怨一句。

“哦,那你说吧。”唐棠扁扁嘴,有些不耐烦。

栖凤公子娇,能有多娇?真是麻烦。

……等等,栖凤公子?

栖凤?

凤……欺?

难不成他一时想不开,决定就此堕入风尘?

第三十五章 男人间的误会

“啊?!”

唐棠突然惊呼一声,吓得喜葵夫人跳了起来,连连拍心口。

“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唐棠一把抓住喜葵夫人,着急问:“凤欺,哦不,栖凤在哪儿?”

“在……楼上候着呢。”喜葵夫人被她这阵仗给弄得一愣一愣的,“莫非小公子认识栖凤儿?”

唐棠一口气冲了上来,懒得跟她多解释,拽了她的手腕朝二楼走。

边走边道:“快带我去!”

“小公子这于理不合吧……”喜葵夫人有些不高兴了。

“怎么于理不合?!”唐棠脸色不佳。

但一看喜葵夫人那不冷不热的表情,跟之前满脸堆笑完全判若两人,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这是喜葵夫人的地盘儿,她绝对不能得罪。要是把喜葵夫人惹恼了,指不定一会儿她就被那些个壮实的打手揍一顿,然后再架起来扔出去。

在还没落实栖凤是不是凤欺之前,她还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于是唐棠咳嗽两声,缓和气氛,道:“是这样的喜葵夫人,我啊,是个男人,男人也很懂男人的心思……你看咱们也不是头一次合作了,所以这次就行个方便呗?”

听她这么说,喜葵夫人略是一愣,妩媚的眼睛里含了两分深意。

“哦,我懂我懂,明白了。”喜葵夫人勾唇一笑,“原来小公子也是好这口儿。”

好这口儿?唐棠额角抽了两抽,知道喜葵夫人是误会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误会也是误会得恰到好处。

唐棠尴尬一笑,顺她的话继续说:“是了,喜葵夫人果然是见过世面的,一眼就看了出来。”咳嗽两声,压低声音,“喜葵夫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这生意还是要长久做的,我呢,也还可以帮你好几十年。要是一个人以上次的一千两来算,几十年的时间,少说也要赚——”开始扳手指。

喜葵夫人随她的意思一想,对呀,与其在这里抠个男人的初次,得罪了合作朋友,还不如把眼界放长远一些。在栖凤儿身上失的银子,多做个三四笔也就赚回来了。

赚钱的时候有的是,贵客却不会天天来。

喜葵夫人想了个通透,见唐棠还在扳算,眼里立马精光迸现,忙伸手拢了她的手指。

赔笑道:“哎呀,小公子说话太好听了,就跟那黄鹂鸟儿似的,句句说去了我的心里头。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看来咱俩是心有灵犀,不谋而合,呵呵!”兰花指一翘,捏着帕子往楼上一指,“栖凤儿公子就在那个房间,我这就带你上去!”

唐棠一听,快速道了句:“就不劳烦喜葵夫人了!”说完拔腿就往楼上跑。

喜葵夫人看着唐棠火急火燎的背影,在楼梯旁连连啧声,笑着摇头:“哎,现在这些年轻人哪,真是不懂了……”

楼上,唐棠一脚就踹开了门。

而后她极其愤怒地往里面走。

待看到卧房里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正背对着自己,还裸着雪白的上身,她登时更加恼怒。

上前一步,右手一搭他的肩膀,狠狠把他转了过来。

“你——”

“你有事?!”男子震惊。

唐棠更震惊。

怎么是个陌生人?

“呃,不好意思……走错了,走错了,哈哈。”唐棠万分难堪地道歉,连连往后撤。

只不过刚走两步,她又想起什么,再转了回来。

男子大抵是脸皮薄,原本目送着唐棠离开,乍见她转身,而自己还裸着上身,一张秀气的俊脸立刻红了个通透。

唐棠忙错开眼神,问:“那个,你是栖凤吗?”

“是啊,你有什么事?!……时辰不是还没到?”栖凤拿了床上的衣服披在身上。

唐棠说不出心中滋味,一边埋怨自己傻,凤欺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怎么会做这种蠢事,一边又尴尬到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她伸手挠了挠脸,只好再次道歉:“呃,没什么事,就……喜葵夫人叫我上来瞧瞧,对,瞧瞧。你先忙,你先忙……”弯了腰朝外走。

可她万万没有料到,这个时候,喜葵夫人在门外忽然一句:“栖凤儿啊,好好伺候着,伺候得不好,这舞榭歌楼可就不赏饭了!”话里话外透着威胁。

别啊……唐棠握紧双拳。

下一秒,她腰间一紧。

低头,两条白而细的胳膊已经搂住了她的腰身。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栖凤的声音从她头顶跌了下来:

“知道了,放心吧妈妈。”

放心吧妈妈?放心个头啊!

这这这……这是要失身啊!

“公子来我房间不就是为了这事,既然如此,那都别耽搁了。虽然我没有伺候过男人,但我会听话,公子要怎样就怎样。”阴柔的声音带了些许诱惑,他说话的热气故意撩刮过唐棠的耳畔。

只这两句话,唐棠的脸和脖子已经红了个透。

“别……别这样……”唐棠结结巴巴的,心跳得好快。

栖凤又道:“别这样,那公子喜欢哪样?只管吩咐。”

“我……你……”

“公子的身子好像很柔软,而且味道也很特别……倒是叫我有些难以克制。”

栖凤说着,他将胳膊越收越紧,直到无法再收的那刻,他猛地把唐棠转了过来,和自己面面相对。

唐棠何时跟个男人这般亲近过,就算是凤欺,那也是穿着衣服的。如今对方一丝不挂,肌体的温度已经贴着她蔓延了过来,再看他一双狭长诱惑的眼睛里已经渗着渴望,似乎下刻就要扑过来把她吃干抹净,她吓得几乎心脏骤停。

“离开!”她闭上眼睛大喊一声,“你说过要听我的,那你先离开!撒手!”

“哦?好。”栖凤不明所以,但还是遵从。

察觉到身边少了束缚,唐棠暂时松了口气。

缓了一阵之后,她看着站在面前直愣愣的栖凤,又道:“你,去把衣服穿好了。”

“穿衣服?不都是……脱衣服吗?”栖凤更是一头雾水。

“叫你穿你就穿,废什么话啊!”唐棠加重语气。

栖凤听出她的不悦,不敢怠慢,赶紧一件一件理好衣服穿上。

“我还需要做什么?”栖凤又问。

唐棠随手一挥:“没了,我走了。”

第三十六章 灯下看美人

原本以为这样就能脱身,哪知道唐棠前一秒刚说走,后一秒栖凤就往她脚边一扑,死乞白赖地抱住她的腿。

他边抱边哭:“别啊小哥,你这莫名其妙的进来,又莫名其妙的要走,妈妈知道了会把我赶出去的。都是混口饭吃,我也不容易,你别这样什么都不做就走啊!”

唐棠活了两百来岁,头一次看个男人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而且还是因为自己不睡他这个理由,登时有些发愣。

又看他把眼泪什么的蹭在了自己的裤腿上,她赶紧拔腿,道:“你起来好好说话行不行啊,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我都没像你这样哭过!”

“哦……”栖凤慢慢爬起来,用手擦泪。擦着擦着,又猛地看向唐棠:“不对啊,你说你都没像我这样哭过,你……你是个女的?”

“我不是!”唐棠矢口否认。

栖凤努力瞪大眼睛,把唐棠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一遍:“越看你越像个女的!”

“我看你才像女的!阴阳怪气,哭哭啼啼,没个男人样!”唐棠赶紧撇清,又道,“我说你有完没完,不让我走不就是怕喜葵夫人算账收拾你吗,我出去跟她美言几句,你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说得好听,妈妈凭什么听你的?”栖凤说着,朝她走近。

唐棠顿时惊恐:“别!你就站那儿。”

“怕我靠近?看来还是个女的。”

“我……我是不喜欢男人!”唐棠后退着,慢慢朝门边挪。

哪知道栖凤已经看穿她的心思,大迈两步立刻绕到她背后,“刷”一下把门闩给插上了。

“你不喜欢男人,妈妈怎么会让我好好伺候你?”栖凤眯起眼睛,“我越看你越可疑。”

唐棠气滞,用力捏了捏拳头。

都怪凤欺!

要不是凤欺,她怎么会跑来这个地方,被个油头粉面的阴柔男人胡搅蛮缠!

这要放在平时,她早就想到一百个,不,一千个办法逃跑了!全赖凤欺扰了她心神!

栖凤见唐棠半晌不说话,只道她是默认了,脸上不免添了两丝笑容。

他道:“小姐姐,你来这地方干什么啊?好人家的姑娘,可不会进来的。”

唐棠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说最后一次,我是男人。”

“那我摸一下?”栖凤说着,大步朝她走过去。

唐棠下意识地想将双手叠起互胸,念头一起,她又赶紧控制住了。

指着他连连骂道:“你这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是你伺候小爷我,不是爷来伺候你!凭啥你说摸就摸?爷看你是活腻歪了,找死!”说完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心里又倒抽一口凉气。

疼,真疼。

栖凤倒是被她这招给震住了,好几秒钟没说话,怔怔地看着她。

唐棠见起到了作用,便顺势端起这个架子,悠悠坐下,翘了腿斜睨他。

“过来。”唐棠勾勾手指,又放在桌面上轻叩。

“爷有什么吩咐……”

“跪下。”她冷着脸。

栖凤不敢怠慢,规矩跪好。

“唱曲儿。”

“唱……唱曲儿?”栖凤怯怯抬头。

唐棠一个眼风丢给他:“嗯?”

“啊,是。”他咿咿呀呀开始唱起。

唐棠心不在焉地听着,一会儿看看窗户,一会儿又看看门。

以自己到门的距离,恐怕刚起身就会被他拖住腿,那肯定是打不开门闩的。如果跳窗,这二楼的高度虽然不是大问题,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用术法,她这个大活人以这样诡异的方式消失,大概不消一盏茶的时间,这事便会传得满城风雨。

不妥不妥,还是得想个正常离开的法子。

一阵咳嗽声传来,打断了唐棠的思路。她低头看向栖凤,问:“喝水吗?”又倒了一杯,放在桌沿。

栖凤看了看那水,没敢喝。

“怎么,有毒啊?”

“不是……”栖凤压低了声音,“爷不怎么来这些地方吧?屋子里能喝的水都是处理过的,爷又不喜欢小的,小的就不喝了,免得惹爷不高兴。”

栖凤话说得晦涩,但唐棠瞬间就想起来红霜曾经倒给江亦的那杯水,立刻把那杯子拿开了。

想了想,又道:“咳,你说得对,在这件事上,你很聪明。”压低嗓子,“不过小爷我确实渴了,要不这样,你去给爷拿些酒水来,让爷润润嗓子。”

栖凤道:“门口就有服侍的丫鬟,小的——”

“爷想让你亲自去,不行?”唐棠微眯双眼,带了两分威胁,“对了,还要来点儿新鲜水果,你得亲自削,懂?”

“……是,小的这就去。”栖凤应承下来。

看到他打开了门,唐棠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现在只要等个几分钟,确定他去小厨房了,她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从正门出去。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栖凤又上来了。

“你——”

“哎哟,小公子就别怪栖凤了,现在下面热闹着呢,他下去不太方便,是我叫他上来待着的。”喜葵夫人出现在门口打圆场。

唐棠气得心颤,翻了个白眼,朝桌上趴去。

不行了,她不想演下去了。

撒谎太累,她编的头疼。

“凤欺你死哪儿去了。”她无声地呲牙咧嘴。

眼见着栖凤回来,又重新插上门闩,她欲哭无泪。

“爷,您还有什么吩咐吗?”栖凤小声问。

“我想走可以吗。”她想破罐子破摔。

“可以是可以,不过我们得把事做了,这是妈妈吩咐的。”栖凤认真道。

唐棠一个头两个大,骂道:“你是猪脑子吗,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俩有没有那什么?”

“家人教我要诚实。”栖凤更加认真。

唐棠对上他那双满怀真诚的眼,近乎崩溃。

要疯了要疯了,能不能把他揪起来痛打一顿,然后夺门而出?

……要不然还是用术法?

唐棠焦头烂额,她很怀疑这二傻子是不是凤欺派来专门对付她的。

否则这栖凤怎么能把她吃得死死的?

念头一起,她又觉得好像有些道理。

不然凤欺,栖凤,哪儿有这么巧?

顺着思路想,如果栖凤真跟凤欺有关系,那现在凤欺指不定在哪儿埋伏着看她笑话呢。得想个办法把他逼出来,而且这个办法还得保证百分之百成功。

凤欺有什么死穴是在她身上呢?

……好像就是她自己。

唐棠秀眉一挑,心浮一计,却有些忐忑。

这个,真的是要自己上啊……

如果她判断正确,那找出凤欺自然是她想要的结局。不过若判断错误,那就等于被栖凤占了便宜。

……管他的,死马当活马医!

唐棠脸上表情骤然一换,笑得甜甜。

她拿过桌上的杯子,递到栖凤面前,轻声:“来,喝了。”

突来的转变让栖凤目瞪口呆。

“莫非是要我喂你?”唐棠勾唇一笑,继续,“那,用手喂还是用嘴喂呢?”

“……爷,您这是怎么了?”

唐棠轻笑一声,道:“怎么了?没怎么呀。据说灯下看美人,越看心越慌。我越看你啊,越觉得你顺眼,比我之前那个不知道好多少倍。而且你还乖巧听话,讨爷欢心得很。”

栖凤身体一颤,似乎有些害怕。

“喝呀?”

“……喝了怕爷您受不了。”栖凤微微往后退。

唐棠的笑里掺了几分放肆:“我受得了,你多喝几杯我都受得了……”说罢,猛一出手,把杯子里的水全部灌到了他的嘴里去。

第三十七章 似曾相识的场景

“咳咳咳,不玩了!”栖凤呛得连连咳嗽,“不玩了她都知道了!”

话音一落,栖凤骤然消失。

凤欺在她身后显现,又朝她走近两步。

唐棠察觉到身后的异动,手一紧,瓷杯在她手中裂成碎片。

几乎眨眼间,她带血的手已经捏了瓷片朝他划过去。

“很好玩是不是?”唐棠语气不善,一脸恼怒。

凤欺看见她流血的手,凤目内闪过一丝心疼,而后掌心晕起一团明雾,轻轻包裹住了她的。

又从她的手指间扳出了那块碎瓷。

“不好玩。你流血了,我比你更难过。”凤欺的脸色不比她好,甚至比她还要深沉。

唐棠轻哼一声,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放到自己裙子上。

“幼稚,胡闹,不可理喻!”唐棠噘嘴,把平日里狐爷爷说她的话全部转给了凤欺。

但转念一想,之前是自己说了那句伤人的话才导致后面这一系列的后果,要不是她的心直口快,恐怕现在他们都已经到了夫妻村。耽误的这些时候,还有对他的伤害,在她身上发生的这些,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想到这里,她又低头搅手指,闷着不说话了。

凤欺走到她旁边坐下,幻出扇子轻轻挑了她的下巴。

“小狐狸,你是不是应该说句什么?”

唐棠乜他一眼,不满地嘀咕:“说什么?说你小气?”眼珠子转了转,“你也是不错了,收买喜葵夫人,又化个陌生男人,造这么大的阵仗,埋伏在这龌蹉地方等着看我笑话。”

凤欺低笑一声,收手。

扇子一挥间,衣柜门忽然打开。

底层一个被捆了双手双脚,堵住嘴巴,蒙住眼睛,扒得只剩条裤衩的男人瑟瑟发抖地面向着他们。

唐棠吃了一惊,这男人的面容轮廓和栖凤的如出一辙!

什么情况?栖凤不是他做的假,消失了吗?

那这个是谁?……还是说栖凤真有其人?

看她满是错愕,凤欺淡淡一笑,道:“我比你来这里的时间,早那么一点。”

如此一来,唐棠就明白了。

凤欺就是借了栖凤这个人,设局来故意看她笑话!

“你过分!”唐棠一拍桌子起身,气得满脸通红。

“是吗?”凤欺心平气和,反问一句。

饶是唐棠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凤欺,周身气场也一点一点弱了下去。

她好像……没有立场去责备他。

想到这里,她又糟心得很,摆摆手道:“算了不说了,就当扯平。”

“扯不平了,我的伤比你重,你得补偿我。”凤欺打开折扇,悠悠晃。

唐棠瞪大眼睛:“你没完了是吧?你——”

下一秒,凤欺突然伸手握了她的小手,直接按上自己的心口。

那沉稳而有力的跳动,直接把她下面那句话堵了回去。

下午在房间里发生的那些还历历在目。

错了就是错了,她再这样强硬下去,或许凤欺还会离开。

而下一次离开,可能就真的不会再回来。

说实话,她挺舍不得的……

唐棠脸上的表情渐渐平静,又添了两分内疚。最后她垂下头,微微蜷指,从他掌心里缓缓抽手。

“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说那样的话了。”唐棠低声,“我没想过一句话会造成那样的后果……和朋友们相处也不会聊这个,我会注意的。”

“其实我很生气。”凤欺抬头,仔细望着她的眼睛,“只是又觉着,没必要跟自己的女人置气。”

“我……”

凤欺用扇子抵了她的唇,继续:“况且你一向心直口快,我也是知道的。你能坦言直说,那就不会骗我。你那四个字我听不出别的意思,只能说我做的还不够好,没有到你心里预想的位置里去,所以以后我会待你更好,一直陪在你身边。等你有一天,像我喜欢你一样,也喜欢我。”温柔一笑,“放心吧,我们的时间还很长,我不会再急,你也不用逼自己。”

唐棠的眼神里忽而多了些困惑。

为什么她觉得这一瞬间,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

在哪里有过?

模模糊糊的浅淡影子在她脑子里一闪而逝,她想去捕捉,但徒劳无获。

只是心里下意识地有一种冲动,在催促她做一件事。

她也顺应着内心,大胆去做了。

“谢谢。”唐棠莞尔,弯腰在他脸上落下轻轻一吻。

这倒是让凤欺吃了一惊,他看她的眼神里顿时欣喜。

“阿诺……”他轻喃。

“啊,什么诺?”唐棠不解。

凤欺瞬间回神,立刻收敛了情绪,低咳一声,道:“我是说,若是今夜出发,明早就能到夫妻村。”

唐棠应声:“那就今夜出发吧,我们已经耽搁了那么多时间,有些事还是早点解决的好。”

凤欺见她恢复如常,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禁戏谑一句:

“你不是有喜了?连夜赶路对孩子好吗?”

喜?

唐棠双颊蓦然一烫,她皱着眉握拳去打他。

凤欺先她一步起身,闪到旁边与她隔桌而站。

“说吧!你到底跟了我多久!”

“你一出门我就跟着了。”

“你要不要脸啊,偷听别人说话!”

“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女人。”

“那……偷听就是不对!”

“你说怎么办?”

“一百只烧鸡!”唐棠一改羞恼,满眸放光。

凤欺连连笑开。

看来只要她不高兴了,用烧鸡就能讨好。

这倒是个好法子。

“行不行啊,你说句话!”唐棠噘嘴。

“行倒是行,不过我还有个要求。”凤欺说着,向她伸手,“过来说。”

“什么?”唐棠乖巧过去。

却不料凤欺一把就抱住了她,熟悉的清冽气息,还有他灼人的温度就这么蔓延而来。

“我不想再听那四个字。”他在她耳畔轻声。

“知道了……”

“想都别想。”

唐棠头点得像鸡啄米:“嗯嗯,不想!谁想谁小猪!”

“你就是小猪。”凤欺笑着松开她,手指在她鼻尖轻轻一点。

唐棠朝他一吐舌头,道:“我是小猪,也是不小气的小猪!倒是你,小气得很呢!羞不羞啊,一个……”瞥了衣柜里正竖着耳朵听的栖凤一眼,“一个大男人,因为我一句话还气跑了!”

凤欺挑唇一笑:“谁叫我夫人有本事呢,字字戳心,倒是别人不曾会的手段。”

唐棠自知没理,咬了咬唇,又抱住了他。

“不提了啊。”她声音闷闷。

“嗯,不提了。”

第三十八章 进村的考验

赶了一夜的路,好不容易来到接近夫妻村的地方。

来时路上唐棠就很想问凤欺,既然他们都会术法,干嘛不直接找地方,省时又省力。

到了那儿之后,她瞬间明白了。

眼前是悬崖峭壁。

像这种没有去过的地方,谁也不能保证,用术法到达之后,还会不会活着。

“小狐狸,坐下歇歇吧。”凤欺一边说一边取下她身上的包袱。

而后他扶她坐下,自己却去旁边审视了一圈。

目及处云雾层层,不似仙宫那样朦胧飘渺,倒像乞丐身上褴褛的布条。寒山陡峭,大块大块的灰黑色石头裸露在空气中,显得无助而苍凉。

饶是脚边有簇簇浅草,却是深深灰绿颜色,透露出一股子腐朽味道。周遭没有鸟鸣也没有阳光,寒意深深,尽是不寻常的死寂。

唐棠也注意到了,心里万分诧异。

既然是夫妻村,那么多人慕名而来,又怎会是这样的场景?

想到这里,唐棠大声:“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凤欺转身,手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

又放轻声音:“你小声些,别惊扰到了别人。”说着,他微敛凤目,意有所指。

唐棠瞬间会意,他们眼前看到的十有八九是有心人刻意臆造出来迷惑的场景,而事主定是在一旁窥观。

于是她从地上起来,拍拍裙子边的泥土,走到凤欺身边,拉着他的胳膊撒娇:

“夫君,我们回去吧!这里除了空气,什么都没有,哪里还会有人?我看哪,你八成是上了人家的当了!”

凤欺被她甜甜的小模样弄得不禁一笑,若不是还要继续把戏演下去,他真想直接把她捞入怀中抱了,揉揉她的头发。

眼看着他久久不接话,唐棠顿时瞪了他一眼。

凤欺语气带了几丝宠溺:“夫人,话也不能这样说,这消息在天上传得真真的……”

唐棠噘嘴:“在天上传得真有什么用?我宁愿过那东奔西逃的日子,好歹也不用吹冷风是不是?”又在草地上转了一大圈,“你看,这周围连树都没有几棵,就算要自己动手盖房子,这也不够我们砍的啊!你是仙,修了辟谷之术,我可没有!”

“看来是饿坏我们家小狐狸了?”凤欺心里好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肚子。

唐棠愣了一瞬。

他这可不是按常理来的举动……

但下一刻,她索性依了他,把身子往前凑着,主动拉了他的手放去自己的肚子上。

“是啊饿坏了,你看我是不是瘦了一圈儿?”又哼哼唧唧,“我不管,是你说的上来就不愁以后了,害我走那么久,我现在腿都要断了,还没东西吃。走走走,我们下去!还有,你得背我!”

凤欺目中带笑,暗道她也太会浑水摸鱼占便宜了,不过心里也乐得高兴,这样的便宜,他乐意给她占。

凤欺连连道:“都听夫人的。”在她面前蹲下身。

唐棠毫不客气,“噌”一下就扑到了他的背上。

她贴到他的耳边,轻声:“要早知道是这样的情况,我们应该‘打扮打扮’再出来。比如我满身是血,你身上带伤什么的……或许在一旁看戏的人才会放我们进去。”

凤欺笑而不言。

事实上这夫妻村内主事玩的把戏,他心里倒是清明。

但凡手底下有人的,都会习惯去保护手下,要给他们安全的保障。而夫妻村的存在打眼,就算有一层破不了的结界,也不至于把它真实全貌完全暴露在世人眼中。隐藏起来,会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既然如此,那这块地方上的一举一动,里面主事定然能用术法窥到,好辨来者是敌是友。

方才他和唐棠的言谈举动配合默契,连他自己都快相信他们已经在一起了,夫妻村里的主事,应该很快就会出现。有心收留那么多时间爱侣的人,不可能置他们于不顾。

唐棠不知道凤欺打的如意算盘,只道这次是失败了,心情也好不起来。

在他背上,她先乖巧老实了一阵,而后又忍不住,用手去戳他的脸。

“怎么?”

“不高兴。”

“没事,别放在心上。”凤欺安慰着,脚步不曾停下。

唐棠两条胳膊交缠着搭在他眼前,想了想,又收起揽了他的脖子。

“你说怎么办呢?”

“稍安勿躁。”

稍安勿躁?

就是说有戏?

唐棠把头微微前倾,去看他的眼睛。

她琥珀色的眼眸里带着问询,他看到了,对她略一点头。

得到肯定,唐棠立马开心起来,下意识地把他抱得更紧。

眼看着前面就要走出这荒地,凤欺却突然站定。

“不一样了。”唐棠看着前面景色,发出一声惊叹。

方才所有的死气沉沉全部消失,被绝美的景致取而代之。

在唐棠眼里,现在面前的是天边流霞,是湖泊泛泛,是草木苍翠,还有蛱蝶翻飞。

什么样的术法能做到瞬间改变环境?

“好厉害……”她由衷赞叹。

“前面二位,请留步。”

背后一个女声响起,她声音空灵,带了三分沉敛,七分温柔。

凤欺把唐棠放了下来,同她一起转身。

一个穿着白色素衣的女子立在夕阳之下。

唐棠看不清她的面容,却能看到她肤白似雪,与衣服颜色相差无几。而一头乌发如云一般,随意堆在头上,只簪了几串珠花,让整个人透出几分慵懒。

凤欺带着唐棠走近,而后他抱拳一礼,问:“敢问阁下可是这村里主事?”

“我叫冷清幽。”冷清幽淡笑着,目光落在唐棠身上,“这位是你夫人?”

唐棠有些莫名其妙。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不是夫人,难道是兄妹?父女?爷孙?

冷清幽见唐棠脸色有些奇怪,掩唇一笑,道:“我是看二位年纪相差许多,所以有些奇怪……二位不要多心。”

凤欺言:“冷主事能看出我们年龄之差,那定然不是人类了。”

冷清幽点点头,回:“的确,不能算完全的人类,我是雪族。”

“雪族?”唐棠诧异。

这六界中,她从没听过雪族。

冷清幽略是颔首,道:“姑娘不知道也不稀奇,毕竟这些年来发生了很多事……啊,对了,二位可是想来这村里长住?”

唐棠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冷姐姐你都不知道,外面那些有多可恶,一看我跟我夫君不是同样的出身,就跟狗似的,追个不停,烦死了。”

“噗……”冷清幽抿唇笑,“是啊,异族结合,就会有这些麻烦。”她稍微侧身,“既然你们有意长住,那我有些话便直说了。”

“冷姐姐你说!”

“嗯,其一,这个地方比较特殊,只许进,不许出,反反复复会给其他人带来危险的。所以若中途想退出,那我们这里,是会严厉惩处的。如果你们真的决定好了,我会给你们做安排。”冷清幽边说,边观察着他们脸上的表情。

待没发现其他异常,她又道:“其二,在你们决定之后,我会让书悬给你们一份文书,填下关于你们的一些背景。至于要填哪一些,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还有吗?”唐棠问。

冷清幽见她迫不及待地样子,又是一笑,道:“最后,书悬会带你们去那个房间。里面有两位长老,负责确认你们的夫妻身份。”

唐棠心里一跳,莫名有些紧张。

怔神间,凤欺伸手,轻轻按在了她的肩头,稍作安抚。

又对冷清幽道:“我们决定了,留下来。”

第三十九章 愿意为了他死

很快冷清幽口中的书悬把要填的文书交给了他们。

唐棠坐在椅子上,拿着毛笔玩了半晌,也没动笔。

说起来也怪不得她,活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做妖精还得识字。现在可倒好,完全看不懂,更不用说写了,真是丢脸。

眼风一扫,坐在对面的凤欺却跟她大相径庭。他正执笔,端正地写下答案,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丝毫迟疑。

看到如此鲜明的对比,唐棠心情更加不好,噘了嘴,趴在桌上又开始咬笔头。

在一旁等候的书悬留意到了唐棠的举动,轻咳一声,提醒:“姑娘,填这个不能看对方的。”

唐棠双颊一烫,小声嘀咕:“别说看了,就算把他的摆在我面前,我也不会写啊。”

“姑娘不识字?”书悬若有所思。

唐棠脸更红,低着头轻轻哼唧两声。

书悬温和笑着,道:“没关系,不是什么大事,之前也有人不识字的。姑娘你看这样可好?我来帮你念,你回答,然后我再帮你写上。”

“好啊好啊!书悬大哥你真是个大好人!”唐棠琥珀色的眼眸里顿时散出精光。

却听凤欺低咳一声,压了声音道:“我这份写完了,劳烦你先收着。”把手上的纸递过去。

“好的。”

凤欺又道:“既然我已经写完,那我那份上面的东西便做不了改动了。如此,我夫人的这份,由她答,我来书写如何?”

唐棠微微一愣,不解地看向凤欺。

书悬写和他写,有什么不同吗?

倒是书悬明白过来,脸上还是客气笑着,道:“既然这位公子能帮姑娘写,那是最好的。毕竟我的字仅是勉强能看,帮忙代写,还是有几分不妥。”

凤欺回应一笑,去把唐棠的纸拿到了自己面前。

“棠棠,姓名和住的地方,还有我们怎么认识的,我就帮你写了。”

“嗯嗯!”

过了片刻。

“具体年龄?”

唐棠轻啧一声:“两百岁吧……不对,两百零一?零二?”颇是尴尬地看向书悬,“书悬大哥,我活的有那么一点点长,记不太清了。”

“那就写个大概吧。”书悬答。

凤欺笔尖略是一顿,吸了口气,又问:“可有婚配?可有后代?喜欢过几个人?”

唐棠愣了一瞬,心里暗道这都什么破问题,脸上还是笑着答:“婚配了呀,不就是你吗?后代自然是还没有的,等时机合适了,我们就生几个玩玩。喜欢过几个人……”

说到这里,她忽然玩心大起,有意一停。

凤欺笑着望看她:“嗯?”

“这个真的要说呀?”她眨了眨眼睛。

凤欺仍是笑着,但表情上多了两分不自然:“说。”

唐棠用指尖叩了叩桌子,道:“人倒是没有喜欢过——”拖长了音调,“毕竟我只喜欢这个呀!”

书悬原本已经刻意别开了头,前来填写文书的夫妻不说十有八九,至少也有两三对因为这题而打起来。这样的场面是他害怕的,所以他就没打算去留神。

但唐棠这样的回答让他隐约有了兴趣,顺着她手所指的方向一望,他瞬间忍不住笑了。

原来她的指尖不偏不倚地点在了凤欺的鼻子上。

随即又学着凤欺的模样,屈指刮了一下他的鼻尖。

凤欺显然也没有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略是一愣后,他挑唇笑起。

“夫人,你当着外人的面调戏我,真是有恃无恐啊?”

书悬配合道:“若有必要,我可以立刻消失。”

凤欺目中多了几分玩味,看得唐棠心里发毛。

她心一跳,赶紧摆手:“别,你可别消失!我们这儿还没填完呢!”结结巴巴地问凤欺,“还有什么问题?我们继续!”

“那最后一个问题。”凤欺看着纸上的黑字,忽然皱了皱眉头。

他们两份文书不一样。

他的最后问题是:你会为了你们的以后付出什么?

而唐棠的却是……

你愿意为他付出生命吗?

生命二字,说起来简单,事实却格外沉重,凤欺他问不出口,。

哪怕他知道这只是一道题而已,唐棠这么聪明的姑娘,一定能给出个完美答案,他也不想听。

“你怎么不说话了呀?”唐棠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眼看着凤欺还是在犹豫和困惑,唐棠只能把目光转投向书悬。

书悬轻咳一声,道:“最后一题,是问你愿意为他付出生命吗?”

唐棠想都不想,脱口而出:“愿意啊!他待我那么好,我是恨不得拿世上最好的东西给他的。如果有一天他需要我做什么的话,我一定不会犹豫。”顿了顿,忽而羞赧,“话又说回来,在这个地方,女人要是真出现什么不幸,多半也是给生孩子闹的吧。既然这样,我就算走了,也有孩子可以——唔。”

凤欺突然出手,捏了她的脸对着自己,不假思索地吻了下去。

书悬吃了一惊,赶紧转身。

唐棠也被他给吻懵了,两只手尴尬到无处摆放,就像棵树多余的枝子般,怪异的扭曲着。

但是看到他闭着的眼睛下,密而长的眼睫,还有阳光投在他脸上的颜色时,她又觉得很安心。

这种安心让她沉溺,她也渐渐放松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凤欺终于松开了她。

看她双颊绯红,咬唇不语,瞪着自己的小模样,他忽然生出不安之感。

是自己太冲动了。

要怎样缓和一番?

再没主意,以棠棠的暴脾气,指不定当着那外人的面就……

“棠棠,我——”

“别,别说话。”唐棠抬手打断他。

这一刻,她的心跳得很快,又很乱。

她不知道做什么,只能错开眼神,不敢看他。

回头的瞬间,她又猛然发现书悬还站在身边,一颗心更是蹦到了嗓子眼。

苍天啊,她从来没有想过第一次亲吻会这么突然,更没想过这现场还有个外人当观众!

这世上谁还有如此殊荣能遇到这样的事啊!

人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对,她现在就是丢人丢到狐狸家了!妖怪家了!各种家了!

唐棠深深吸了口气,好半天的,她才勉强缓和过来。

只是如今这气氛尴尬,书悬肯定不说话,凤欺又被她堵了话,用什么来打破僵局?

唐棠皱眉想了想,双眸一亮,冒出个大胆念头。

她忽然几分娇羞地捂了脸,往凤欺怀里倒。

“夫君你可把我吓坏了,我可是半天都没回过神来……以后这种事,我们还是回房悄悄做的好……你看现在这青天白日的,以后也要住这儿了,要是被邻居们看到,多难堪啊……”

凤欺透过她的指缝,看到了她眸里的狡黠。

他心里好笑,知道她在顺水推舟的做戏,便配合了她,连连道:“夫人教训的是,是我冲动了,下次注意。”又看向书悬,“劳烦问一下,填好了文书,我们夫妻二人还需要做什么?”

第四十章 狐狸和烧鸡

“二位请跟我来。”书悬低着头往前走。

看着他刻意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唐棠下意识地握了握拳。

要不是看书悬还在这里,她真要跟凤欺好好说道说道,最好约法三章。

比如,不能有过多亲密接触什么的。

“棠棠。”凤欺低声叫住她。

唐棠正在琢磨着以后要和他怎样相处,乍听他叫自己,顿时心虚得厉害,险些跳起来。

“干嘛。”

“……别生气。”凤欺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这三个字比较合适。

却不曾想唐棠一脸无所谓地摆摆手,道:“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是高高在上的神,平常人能见你一面都是十八辈祖宗烧了高香,我还能被你亲一亲,那是我赚到了,哈哈哈。”最后三声笑唐棠自己听着都尴尬。

但说出去的话就好比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来,凤欺已经一个字不落的全听进了耳朵里。

他心里生出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怎么她这话的意思,好像在刻意撇清他们彼此?

还有,她话里为何在刻意强调他们的身份?他是神不假,但从未想过在她面前“高高在上”。

凤欺看向唐棠,见她头越埋越低,简直恨不得钻进衣服里去,他忽然有些理解前段时间她的想法和行径。

看来这件事后,是该和她好好谈一谈了。

“二位,这里请。”书悬站在一座木屋前。

六阶木梯支在房外,看样子要进屋还得先爬梯子。

唐棠不习惯这样的建筑,穿着裙子的她上去难免不方便。正准备提高裙子走路,露出足踝的一瞬,却冷不防地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

“裙子放下来。”凤欺低声命令。

唐棠瞬间想起以前听老人讲人类规矩的时候,提到过女子的身体除了自家夫君之外,不得给外面男人瞧见,那是不得体的。

他也太……

唐棠怯怯看他一眼,原本想瞥一眼就收,哪知这样的角度看过去,他真是飘逸出尘,俊朗异常,唐棠不由自主地沉浸在了“美色”之中。

“咳咳,二位。我们既然到了,你们还是注意一下……”书悬不得不开口打断,“里面的两位主要负责考验你们的默契,就三个问题,不难。不过那两位不是人类,所以脾气难免有些……”

“书悬,你小子又说我坏话!”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直径打断了书悬的话。

唐棠循声而望,只见门口站了个三十来岁的女人,一手按着门框,一手微微叉腰。她说不上十分美貌,但五官看上去给人一种舒服的感觉。

书悬一见她就像老鼠见了猫,清清嗓子道:“木棉大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这二位就拜托了。告辞告辞!”

“哎?”唐棠惊讶地看着翻扶栏跳下狂奔离开的书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之前还是文文弱弱的少爷模样,怎么就翻扶栏了呢?

“哟,你们两位怎么称呼呀?我叫木棉。”木棉的眼睛在凤欺上看了一阵,又落去他怀里的唐棠身上。

唐棠被她看得直起鸡皮疙瘩,一个翻身从凤欺怀中落到地面,赶紧对木棉行礼。

“木棉姐姐好。”

“别,你可别叫我姐姐。”木棉打量着唐棠,“你少说也有两百岁了,我才一百五十三岁,你叫我妹妹还差不多。”

“呃……”唐棠颇是尴尬,不过还是小声一句,“木棉妹妹好。”

“嘻嘻,你这丫头真可爱。”木棉被她逗乐了,手一拍门框,转身往里走,“进来吧。”

屋子里光线充足,里面没有什么东西,干干净净的,不像是给人住的地方。

唐棠走在前面,看木棉一晃身进了旁边房间,也就跟了过去。

这个房间里有两扇相对的窗户,皆是大大开着。光线从外面透进来,撒在两张凳子上。凳子前面都支了架子,上面铺着纸。

“请坐。”木棉双手环胸,又对身后叫,“木槿你倒是出来啊,磨磨蹭蹭干嘛呢?”

“凶死了你。”另一个女人凭空出现,就容貌而言,她和木棉有六七分相似。

不过光从外型上唐棠也看出来了,木槿要活泼一些,穿了浅黄色衣裙,比木棉的绛红色来得娇俏。

“你要哪个?”木棉问木槿。

木槿耸耸肩,道:“你都站在这小妹子旁边了,我还有选择吗?”说着,走到凤欺身后,又递给凤欺一支毛笔。

“呃,是要写字吗?”唐棠一看这架势,额角开始冒汗。

木棉笑道:“要是不会写,你能画也成啊。”还是把笔递了过去。

唐棠拿过笔,一个头三个大,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跟凤欺学学字。哪怕识个百来字,也不至于像今天这般接二连三地丢脸。

木棉清了清嗓子,道:“二位既然得了主事的首肯,又过了书悬那关,那我们也就不多废话了。我们这儿主要是考你们夫妻间的默契,我跟木槿呢,都会读心。别担心,这读心不是平白无故用的,主要针对你们回答问题的时候,我们看看有没有作弊,‘互通有无’啥的。”

木槿抿唇一笑,解释:“其实最初也没这规矩,是后来啊,我们接了两对,哦不三对夫妻,他们彼此了解都还不够呢,就冲动的想过日子。我们主事一看就说他们不合适,迟早散了,影响村里风气,所以我们赶紧劝了他们回家。从那以后,我们这儿就有了考默契一说。”

凤欺略一点头:“理解。”

唐棠附和:“明白了。”

木棉和木槿相视一眼,点点头。

“第一题,写下自己,和对方最喜欢的。”

唐棠心一跳,快速给自己画了只烤鸡。

想了想那夜凤欺说的话,又默默在下面画了只小狐狸。

“噗,姑娘你这画真有意思……”木棉笑得花枝乱颤,“怎么都是动物呀?”

木槿咳嗽两声,示意木棉注意自己的立场,不要说些不该说的。又拿了凤欺的纸走过去,与唐棠的铺平来看。

只一眼,两人都愣了。

两幅画上都是烧鸡和狐狸,唯一不同的是顺序不一样。

“那么就是说,她,最喜欢烧鸡;你最喜欢狐狸?”木棉问凤欺。

凤欺低笑一声,道:“差不多吧,不过我不是最喜欢狐狸,而是只喜欢狐狸。”眼神示意,“这一只。”

“哎哟喂。”木棉搓搓胳膊,“继续继续。”

第四十一章 把婚事办了

“第二个问题,自己,和对方的好朋友。”木槿悠悠念着,又笑,“姐,我突然想起上次那个傻子了。”

“哪一个?”

“就是那个啊,说自己跟媳妇儿恩爱得不得了,经历过许许多多,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儿,结果一问那小媳妇儿,她啥都不知道,更别说喜好和好朋友了。”

木棉眼睛一瞪,拊掌:“哦哟我想起来了,那小媳妇儿一脸良家妇女的模样,当时我还跟你说,这两人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配!”

“谁说不是呢!”

唐棠本就有些心不在焉,又听到木棉木槿在聊有趣的事,她更无法集中注意力。画了一半,她索性搁下笔,仰着头问:“两位美人妹妹,请问后来发生了什么呀?”

唐棠这一句“美人妹妹”声音又甜又糯,直直叫到了她们心坎里去。木棉忙回:“可有趣了,后来木槿就去跟主事反映了这事儿。主事本事大呀,她一查就发现原来是那男的在外赌钱输了,输得只剩条裤衩了,还被赌坊的人提着棍棒追一路呢!”

“赌鬼也能娶媳妇儿?”唐棠诧异。

木槿摆手:“哪儿能呢,这臭赌鬼,谁愿意跟他啊?那小媳妇儿可怜的,本是孤身一人想去城里投靠发达的丈夫,结果不巧碰上那臭赌鬼。她又没见过世面,三言两语就被臭赌鬼骗了。到了这儿臭赌鬼还威胁她,说她要是敢说出去,就要了她的命,再去传都是她先勾引的他呢!呸,臭不要脸的!”

“就是,臭不要脸!”

木棉和木槿义愤填膺。

待目光落到唐棠身上时,又异口同声:“你画完了吗?”

“呃,我不知道怎么画……”唐棠心虚,“那个,我用说的可以吗?”

“这……”木棉看向木槿,有些为难,“木槿你怎么说?”

唐棠隐约觉得木槿比较好说话,忙是抱了拳用可怜兮兮地眼神望着她。

看得久了,木槿也不好意思了。

她抿抿唇,道:“规矩其实也是我们定的,我们说合理,那就没问题。反正他俩也没作弊……再说我挺喜欢这狐狸的。”

木棉瞥了唐棠一眼,又看凤欺一眼,勉强松口:“好吧。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既然你要说,那我们得先看你男人的答案啊。不然你一说了,他动笔改怎么办?”木棉说着,几步走到凤欺旁边把答案看了个遍,点点头。

木槿问唐棠:“你的朋友?”

“蓝漫,涂涂。”

“他的朋友?”

“呃……”唐棠有些心虚。

说实话她和凤欺认识的这段时间,经历虽然不少,但涉及到对方的隐私和生活,她好像从来都没怎么刻意去问过。

凤欺能答上她的朋友她并不好奇,毕竟当时他都能搬出狐爷爷了,打听两只弱尾狐狸不算难事。

可她这边怎么办?凤欺是神,神的朋友应该也是神吧……

除了镜子里那凰神,她好像并不知道其他的。

那凰神叫什么呢?凤欺并没有告诉她。

要是直接说凰神,难说木棉和木槿不会怀疑他的身份。

还有其它什么办法呢?

“咳,夫人不着急,慢慢想。”凤欺轻咳一声,语气自责,“也怪我,从天上下来,没来得及介绍很多朋友与你认识,你只消说一个曾经见过的就行。”

曾经见过的……

一瞬间,九天悬仙台的的场景闪过眼前。

“青曳。”唐棠脱口而出,满怀信心地看向木槿。

“青曳……嗯,对。”木槿点头。

木棉咧嘴一笑,道:“那就剩最后一道题咯!是邻居还是‘慢走不送’,就看你们答不答得上了。”

看木棉说话时的神情,唐棠忽然有些紧张,两只手交叠在一起,轻轻掐着指尖。

“你们什么时候拜堂成亲的?”

“哈?”

“嗯?”

唐棠凤欺俱是一愣。

木棉又重复一次:“最后一个问题,就是问你们什么时候拜堂成亲的。一般呀,只有真夫妻才会把日子时辰记得牢牢的。”

唐棠顿时慌了,这乱说个日子,肯定也跟凤欺的对不上。

要是用读心,这两个不知道是妖还是什么来头的,必然看得出来。

怎么办?

唐棠紧张到手心全是汗,向凤欺投以不安的眼神。

凤欺比她镇定许多,在木棉问第二次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如何回答。见唐棠也在看自己,他便从容说:“是这样,我跟棠棠还未拜堂成亲。”

“这……怎么行?”木槿皱了皱眉。

凤欺轻叹一声,很是自责:“说起来都怪我,是我那边的原因。本是身上带了任务下来,和她在一起之后因任务在身,便时常遭到天宫的人追逐。我和她能有个地方吃饭歇脚都不容易,又何谈拜堂成亲?况且……天上虽然不拘泥此事,我想对于女孩子来说,还是需要一个体面的婚礼。所以再没筹备好之前,我也不想太过草率仓促办这件事。所以抱歉,这个问题,我和棠棠都答不上来。”

“这样啊……”木棉一手环胸,一手拍在木槿肩上,“咱们村儿里的异族不多吧。”

木槿边想边道:“金妹妹那口子是,雨舒两个都是,我俩是,苏小哥是,长律是……哦,主事也算是。那就有八个。”

“是啊,这八个里,除了主事不提,七个都是行了礼才来的。这两个怎么算?”木棉挑起一缕发丝缠在指尖玩,“不然还是请主事来决定?”

唐棠咬了咬唇,从她们之前的话中她就听出来了,一旦请了主事,那这件事十有八九要黄。而且主事虽然看上去温柔娴雅,但能管这么多人的生活,显然也不是个吃素的,肯定不如她们两个好糊弄。

唐棠把心一横,脸上换了副表情。

她一跺脚,起身指责凤欺:“都怪你!我就说,我不在意要多好多好的婚礼,反正不过是走个形式,我是要跟你过一辈子的,又不是跟凤冠霞帔红花烛过!你倒好,说要给我这个给我那个,现在什么都没给不说,好不容易这村子愿意收留我们了,还因为你当时决定的好事,我们要被赶出去!”

唐棠这一番“控诉”声泪俱下,不光是木棉木槿,凤欺也惊了。

好在他反应快,立刻起身到了她身边,揽着她哄:“你说得对,都是我不对,棠棠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气坏了自己怎么得了?乖,咱们不哭了。”

唐棠脸上豆大的眼泪颗颗往下掉,她抽噎着:“我……我不管,我不想被赶走……我们被追太多次了,整天诚惶诚恐的,我……我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说完这句话,她狠狠咬住唇。

凤欺看得出她是使了真力气,心里越发难过起来,想安慰又无从开口,只能向着木棉木槿道:“让二位见笑了……”

木棉和木槿从满脸震惊中缓过来,不太自在地摇摇手。

干这份差事三年,她们还是头一次遇到前一秒还乐呵呵,后一秒就哭得惊天动地,变脸变得这么快的女人。

“那个……”木槿轻轻扯了扯唐棠的衣袖,“妹子啊,你别哭了。我一个外人看着都难受,你男人指不定疼到心最里面去了。”

木棉也被唐棠弄得直冒汗,从袖子里取出方帕子给凤欺:“你先给她擦擦吧……”想了片刻,又试探问,“不然,你们在这儿凑合凑合,把婚事办了?”

第四十二章 剪不断理还乱

于唐棠来说,这一天绝对是她目前两百年狐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首先,她和一个神扮演了夫妻。

其次,她被那个“夫君”莫名其妙地亲吻。

最后,她还穿戴上了凤冠霞帔,把自己给嫁了。

此刻唐棠端端正正坐在床沿,双手轻轻放在红裙上。

之前拜堂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热闹的氛围和起哄的陌生人吵得她头疼,但素来不喜欢闹腾的她竟然会那红盖头底下,落下了眼泪。

那眼泪不是害怕,不是厌恶,而是感动。

这样的感动,她自己都无法解释。

活了两百年,这时间虽然不算短,可她的经历却很少。

记忆中大多数时间自己都是在幽泣林里,偌大的林子最初只有她一个。而拥有这么大片地方不是狐爷爷和其他狐狸的优待,仅仅是因为幽泣林闹鬼,所以才会把这样一片地方分给了不受待见的她。

关于她的双亲,她脑子里的影像比自己小时候的过往更模糊,只是隐约有两个轮廓罢了。

说实话,她很好奇别家狐狸的小时候是不是跟她的一样,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只能证明发生过一些事而已。

她能从脑子里挖掘出来有意思些的影像,都是在她十年前历劫,成功升三尾之后。

历劫于她来说,就好像一条细长的河流,隔断两岸。

岸的那一头,是很小时候的她。

岸的这一头,是三尾后的她。

唐棠渐渐蜷紧十指,略长的指甲顿时掐入掌心。

清晰而细碎的痛稍微让她从困惑中缓神。

门一声轻响,被谁从外面推开。唐棠吸了口气,背挺得更直。

却听到凤欺一声笑。

“棠棠,要是这是真的就好了。”

是真的就好了……

对了,这是假的。

回过神来的唐棠自己把红盖头掀开,而后对凤欺粲然一笑。

那明媚的神情,和眼眸里掩饰不住的欢喜顿时触动了凤欺心弦,引得他的心微微一漾。

“喝酒了?”唐棠嗅了嗅。

“必然。”凤欺去她身边坐下,“不过没喝多少。这些都是过来人,不会怎么灌我。”

唐棠耳根一热,小声嘀咕:“你该不会真想做什么吧……”

凤欺低低笑开,道:“除非你想让我做什么。”

唐棠惊了一瞬,连连摆手:“不想!我不想!”

凤欺笑容微敛,沉默着帮她取下凤冠。

待她一头乌发又重新披散下来时,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

“嗯,还是软软顺顺的,没变化。”

唐棠“嘁”了一声,道:“能有什么变化?”又道,“言归正传啊,现在我们已经成功混进来了,下一步怎么做?难不成真在这里待一辈子啊?”

凤欺的眼神落在她穿着的鞋上,他忽然想起她方才指着那双红色的绣花鞋,眼泪汪汪地告诉他自己很怕穿那个,穿起来脚疼不舒服。

唐棠的话他是听到了,但这一刻,他并不着急回答。

他弯腰轻轻抬起她的双脚,放在自己腿上,又帮她去了鞋袜。

“你干嘛……”

凤欺捧着她的脚小心揉着,道:“果然红了一圈,早知道如此不合脚,还不如让她们再变通变通。”

唐棠双颊一烫,只觉得自己的脸像是烧了起来。

她错开目光,结结巴巴道:“那个,也是入乡随俗嘛,我……都还好的。”又忍不住偷偷瞄了凤欺一眼。

不得不说,这瞬间的他看上去格外温柔。

而他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里,像是藏了星星,在烛火的跳烁下,一闪一闪的,揉进了无数情意。

唐棠就算再瞎,也看出来了。

她收回目光,心情忽然又不太好了。

“别动。”眼看着她要收腿,凤欺把她按住。

“这样不太好。”唐棠说着,把被子搭在了自己腿上。

沉默一阵,她又道:“凤欺,我想跟你商量件事儿……你听了可能,哦不,一定会生气,但是我还是很想实话实说。所以,请答应我,不管我说了什么,你认真听完,和我好好谈谈可以吗?”

凤欺略一点头,其实今日他也有好好谈谈的想法。

唐棠见他同意,便直接道:“不管怎么说,我们的身份,高低贵贱,始终摆在那里的。就像走阳关道和独木桥的人一样,我们本来是毫无交集的。如今因为些事情聚在一起,那事情一结束,等着我们的,就会是散的那一天。我原本以为,你背后有很多有趣的事,我很喜欢,也想一直跟着去了解更多。但现在不可以了,我不能那样没脸没皮,明明知道你的心思,也明明知道我不可能答应你什么的情况下,再继续赖着你。”

她深深吸了口气,停了几秒,又继续:“我这个妖吧,说聪明其实也不算,顶多有些混吃混喝的小手段。处理大事完全是一团乱麻,感觉给你帮忙跟越帮越忙没差了。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和忍让,我怕我待在你身边越久,会给你添更多麻烦……”

“所以?”

“所以,等这次夫妻村的事结束之后,我们就……就各走各的吧。”

“各走各的?可我还记得,你说过这辈子会对我好,永远不背叛我。既然天各一方,你又如何对我好?”凤欺一脸严肃。

唐棠心一跳,她自是没忘记过当时的承诺,只是那刻的她单单把他当作一个可以报恩的对象罢了,现在既然确定了他对自己的心意,她又怎么能熟视无睹,把他当蓝漫和涂涂一样对待?

唐棠咬住唇,犹豫半晌,低声开口:“那就当作,我言而无信吧……”

“我不要。”凤欺挑眉,脸上多了几分恼意。一双手揽过她的肩,把她往自己怀里一带,眼神深邃地望着她。

他一字一字认真道:“你的担忧通通不用存在,身份之事,我也从未放在眼里。你只消如我一般,确定明白自己的心意,别去想东想西来搪塞蒙蔽自己就行了。”顿了顿,又道,“或者,此刻你若能直言对我没有丝毫感觉,当我不过是普通朋友,那我便应承了你,就此放手。否则,你逃不了的。你去哪儿,我就跟到哪儿,决不食言。”

说完这句话,他目中颜色更深两分,似在等她答案。

唐棠在他怀中身子僵硬,双唇颤抖了半天,一句“我不喜欢你”哽在喉咙,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过了良久,她终究认命,把头一偏,嘟囔:“睡觉睡觉,累死了。”轻轻推了他一把,自己自觉往里侧缩去。

第四十三章 处处有跟踪

虽是说着困,但唐棠心里有事,也一夜无眠。

她是不明白自己,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我不喜欢你”五个字而已,为何她偏生就说不出口呢?

还是说,她真的心里也有了他?

……唉,感情之事,委实让妖头疼。

唐棠摇摇头,顶着乌青的眼圈走到脸盆边准备梳洗。待看到水里的自己时,她把自己给吓了一跳。

“你再睡会儿吧。”准备出门的凤欺听到她抽了口凉气,回头。

唐棠侧过头,问:“你去哪儿?”

凤欺无奈道:“这夫妻村的规矩,昨日冷清幽才说过,现在就忘了?”

唐棠抿唇偷笑,对他抱拳道:“壮士,好走。”又扭头洗脸。

一想这夫妻村的规矩,她心里就直乐。

冷清幽是女人,所以她定的规矩,必然全部是偏向女人的。

比如,村子里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但日出而作,单单是男人。

在村子里不管是人是妖是仙,只要是男人,都要扛锄头下地,至少把家门口那一亩三分地给养好。

而女人呢,只要在家收拾干净屋子,煮好饭菜即可。

唐棠早就承认了自己不会煮饭菜的事实,因此这几天她和凤欺都可以去离他们最近的长律夫妻家蹭饭。

长律是个柳树精,而媳妇香袖倒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这夫妻年底才添了个儿子,还不满一岁,正是满地爬和满地走转换的时候。家里愁着忙不过来,唐棠一去,立刻就帮长律的媳妇香袖抱了孩子,又在怀里哄逗起来。

香袖松了口气,道:“棠棠你可真是帮了我大忙了。”

唐棠笑得高兴:“你才是帮我大忙了呢!要我做饭,简直能要我的小命!”

“说到做饭,稍等一下。”香袖温柔一笑,起身把厨房里新鲜的菜叶端到了院子,又坐去唐棠旁边。“长律不爱肉食,因此我家也多是吃素。你们要是吃不惯,明日我让他去山上猎只兔子回来。”

唐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也不是很挑的。”又好奇,“你和长律大哥怎么认识的呀?我总觉得人和精怪,能相遇相知相爱,是件很难的事。”

香袖一边理着菜一边道:“我本来是大户人家里的浣衣女,跟的那家人主子不太好伺候,我六岁进府,十二年过去了,本来也没什么。哪晓得老爷接连娶了七房姨太太都没生下个儿子,他就把主意打在了我身上。”

唐棠下意识地打量了香袖两眼,还别说,除了她的手因为常年做事有些粗糙,模样倒是生得别致,秀气之中又透出两分少女的可爱娇俏。这样的容貌放在府上,被好色的老头子盯上确实不奇怪。

香袖又道:“说实话,一般丫鬟有这样的机会,是巴不得往上凑的。但是我从小在老爷跟前长大,他在我眼里就跟父亲,哦不,爷爷差不多。一个能当我爷爷的人要我给他生儿育女,我当然做不到。”

“后来呢?”

“后来……老爷倒是没有再提这件事了,哪晓得两个新来的姨太太说我仗着有几分姿色,使了狐媚子手段魅惑老爷,叫下人来把我打了个半死。又怕我真死在宅子里,连夜把我丢到湖里去了。”

“啊!”唐棠听得心惊肉跳。

香袖甜甜一笑:“你别怕,其实我还得感谢那两个姨太太呢,要不是她们来这么一出,我怎么有机会被丢进湖里呢?要是没被丢进湖里,我又怎么会遇到刚好修炼出人身,出来散步的长律呢?”

听到这里,唐棠算是明白了,她点点头道:“这也算是天赐良缘了!”忍不住低头轻轻戳了戳小宝宝的脸蛋儿,“小家伙真可爱,也不认生。我抱着一点都不闹腾呢!”

香袖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道:“是啊,家宝性子温和,跟他父亲一样。”又笑,“昨天你才和你家那位成亲呢,现在就想要孩子了?”

“啊不是……”唐棠顿时尴尬,正想解释一句,又发现香袖眼睛里满是“我都懂”的神情,只好笑一笑敷衍过去。

气氛怪异的沉默了一阵,唐棠忽然想起来时路上背后躲藏的目光,便以此为借口,问:

“话说嫂子啊,你才来这儿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哪里怪怪的?”

香袖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唐棠怯怯地看了左边一眼,又看了右边一眼,道:“我感觉老是有人盯着我,但是我又看不到,反正浑身不舒坦。”

“哦,这个呀。”香袖揽了菜盆子起身,“正常,毕竟你们才来,有些人怀疑你们也不奇怪,时间久了就好了。”又道,“想想,来这儿的人都是求得庇护的。人越多,越杂乱。他们就是怕外面来的新人心怀不轨,乱了我们这里本来的宁静。”

“懂了。”唐棠点头。

香袖这样的解释倒也说得过去,只不过也不知道他们要怀疑多久。如果一直盯着,别说她有多不自在了,单是说话,她也要小心翼翼地提防。

可惜凤欺并未来得及告诉她接下来的打算,按照夫妻村的规定,外出劳作的男人们又要晚饭时候才回来。到时天一黑,估摸着凤欺也累了,怕是会直接休息。

那她只能跟个无头苍蝇一样……

唐棠眼风落在香袖正在淘洗的菜上,心浮一计,问:“嫂子,我才来不是很懂规矩,以前也都是我夫君照顾我……现在他去干活儿了,那中午怎么办?饿着吗?”

“哪儿能啊,像我们家长律,我是每早起来给他打包好了馒头咸菜,他带去,能顶个中午呢。”侧身问唐棠,“你该不会什么都没准备吧?”

“……是啊。”唐棠苦恼地点头,“怎么办,我夫君肯定会饿的。看这太阳又大,要是晒坏了,沾了暑气如何是好……”

香袖看她满脸着急的模样,隐约有几分自己才来时候的影子,唇角微微浮起了一丝笑意。

她走到灶台前,找出两个空碗,分别装了些馒头和菜粥,又放进竹篮子里,用块花布盖好了。

“喏,你去给你家那位送一趟吧。”香袖道,“不过咸菜是没有多的了,运气好的话,长律可能还没吃,可以找他蹭一半,就说我说的。至于菜粥,是刚熬好的,还很烫,我单独加了点盐。”

唐棠略是一愣,随后心暖暖的。

她感激地点头,把孩子抱还给香袖,又道:“嫂子,真是太谢谢你了!如果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就直说!”

看着唐棠一把拎起篮子,香袖忙嘱咐:“轻些!没盖子呢!”

“哦哦!”

香袖拍着孩子的背,对她道:“去吧,在西南面儿,实在找不着就问问路上的人。”

“好——”

第四十四章 你要玩,我奉陪

唐棠带着篮子一路小跑,待走到凤欺的地头时,日正高悬。

她抹了抹额角的汗,气喘吁吁,暗道这鬼天气真是热得要烧起来了。

又看凤欺正在田里有模有样地挥着锄头,竟莫名有些心疼。

“夫君,吃饭啦!”她站在田坎上大声叫他。

凤欺听到她的声音,忽而生出两分恍惚,而后回以一笑,提着锄头朝她走去。

唐棠麻利地打开花布,把里面的吃食一一摆了出来。想了想,又用手做扇,连连给凤欺扇风。

“我的小欺欺累坏了吧。”她一脸心疼不似作假。

凤欺看在眼里,甜在心里,道:“这样也挺好的。”

唐棠没明白他的意思,小声嘟囔:“哪里好了,这里不能用术法,否则不管什么活儿,我们老早就做好了。而且你堂堂的上神,沦落到亲自下田挥锄种地,我都看不下去了。”把馒头递给他。

凤欺用肩上的白布擦了擦手,接过馒头,道:“也是为了公平。毕竟这夫妻村里以人类居多,若想和谐相处,那我们必定要平等才行。”

唐棠想了想,他说得在理,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也就坐去他身边,学着他的样子,把腿垂在了田坎上。

此时正值盛夏,田里绿油油的一片,一望无际,看上去倒似绿色的海洋,给炎热的空气中和了两分凉爽。

凤欺是真的有些饿了,活到这个岁数,莫说他从未动过锄头,单单顶着日头劳作,他历劫十来回也是没有过的。唐棠安安静静看着他吃东西,一双眼睛牢牢落在他身上。

眼看着两个馒头入腹,唐棠忙又给他递去菜粥,生怕他噎着了。

凤欺看她那小模样,心里又暖又是好笑,侧目问道:“你想说什么?”

“没有啊。”唐棠摇头,错开目光,又用手挠了挠湿漉漉的鬓发。

但肚子却在这刻发出一声不合时宜的“咕叽”。

凤欺愣了愣,问:“你没吃东西?”

唐棠咬了咬舌尖,望着他否认:“吃了!我哪儿能饿着自己呢!就是刚刚来的时候跑快了些,胃有些不舒服罢了。”

凤欺疑心一起,道:“你吃了什么?”

“呃,也是菜粥。”唐棠说着,舔舔唇,“香袖嫂子的手艺真不错,就算是菜粥,喝起来滋味也与以前的不同呢。你快尝尝!”

凤欺半信半疑地喝了一口,把碗放去一旁。

“怎么了?”

“你来的时候,有无人跟踪。”凤欺压低声音。

唐棠点头:“有的,这一路都有的。”

又道:“我问过香袖嫂子了,这是因为我们才进来的原因,很多人害怕我们是进来捣乱的,所以才时时刻刻盯着我们,过段时间就好了。不过话说回来,既然如此,我们要做的事,恐怕也只能缓一缓。现在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真是不好动作呢。”

凤欺应一声,道:“的确,这村子多多少少有些排外,该有的防备心一分不少。恐怕在这里,我们要多住一段日子。你若得空,也多去长律那边走动,长律是异族,要是夫妻村里曾经有异动,他应该会知道些东西。”

“嗯,我明白。”唐棠点头。目光落在那碗粥上,她诧异:“你不吃了吗?”

凤欺的手指摩挲着碗边,道:“不是你做的,吃着没意思。”

唐棠怔了怔,心跳蓦然加速。

“想……想吃我做的啊。”她结结巴巴。

凤欺神情认真:“可以吗小狐狸?”

“可……也……我……”她舌头打结,索性闭嘴。半晌后才终于说出句完整话:“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得试试,毕竟以前从来没做过。还有……要是难吃,你可不许嫌弃。”

“如何会嫌弃?小狐狸亲手做,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哪怕你烧出一块炭,我也大口吞下,不皱眉头。”

唐棠正欲笑,忽而察觉哪里不对,皱了眉给了他一小拳头,娇嗔:“什么炭?你说清楚些!我再怎么笨,也不会烧出一块炭吧!过分!”

凤欺握住她的小手,顺势往自己怀中一带,低笑道:“我家小狐狸最近事越发聪明了,怎样都糊弄不了,看来日后会少很多乐趣啊。”感觉到怀中小人儿瞪了自己一眼,“不过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我难免有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也不用担心你会被谁欺负。”

这句话倒是让唐棠吃了一惊,她追问道:“你不在我身边,要去哪儿?”

眼看着她上钩,凤欺眼角眉梢尽是笑意,缓缓道:“莫不是我家小狐狸以为,夫妻之间当真是分分秒秒形影不离的?若万一我有要事在身,急需处理该如何?是带你见我凤族百官,还是效仿这人类皇后,垂帘听政?”笑意更深,“抛开这点不提,倘若我要沐浴,或是入厕,你也要随在身旁,目不转睛?”

“你——”

唐棠瞪大眼睛,从他怀里骤然坐起,咬牙切齿。

“夫人这般神色,是被我说穿了心中事?”凤欺得意笑着,“其实夫人想看什么,想要什么,直说便是,反正我也是你的人了,所作所为,皆是分内之事,无需见外。”

唐棠只觉一口血憋在喉头,想直接喷他满脸。

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要脸的人呢?

哦不对,他是神!

可是放眼六界,又有哪个位高权重的,能跟他这不要脸皮的本事媲美?

唐棠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再红。沉默良久,她忽而想通,打蛇得打七寸,便瞬间朝凤欺靠近,双手撑在他身侧,倨傲地扬起下巴。

琥珀色的眼眸让她看起来平添两分魅惑。

“你听好了,我想看你一丝不挂的样子,就在这里,此刻。”

说完,她轻咬樱唇,眸中尽是戏谑。

凤欺断定她没这熊心也没这豹子胆,藏起目中笑意,故意一把抓过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衣襟上。

不待她反应过来,她的小手已经滑入他的中衣,一勾一带间,他的锁骨已经显露出来。

唐棠的手指触到他的肌体,脑子顿时炸开,吓得她赶紧死死闭上眼睛,整张脸跟煮熟的螃蟹相差无几。

凤欺却不打算停下,另一只手揽了她的腰,靠坐在自己怀中,同时低头在她耳边低语:

“小狐狸闭着眼睛作甚?我可是大方给你看了。”

“……”

凤欺又笑:“你要玩,我奉陪。只是我说到做到,你却瑟缩,那怎么算呢?”

唐棠咽了口唾沫,小耳朵抽了两抽,暗道这大魔王惹不起惹不起。

便声音小小:“我错了……”

第四十五章 再被跟踪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凤欺又拿起锄头走到田里。唐棠看他这般辛劳,也不好意思独自回家,索性坐在田坎上陪他。

日已见斜,凤欺终于又朝她走来。

“回家。”他轻轻两字,却饱含别样情绪。

在锄草之时他就看到了,唐棠原本还精神抖擞地看着他,到后来眼皮子便跟灌了铅似的不停往下坠。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几次都要倒去地上,显然是很困,还在勉强撑着。

更让他心疼的是,他眼风扫到她偷偷去端那碗他没有喝多少,却早就凉透的菜粥。甚至趁他不注意,悄悄喝了好几口。纵使她否认自己没有吃饭,凤欺也能从她这举动中猜出来。

一想到她为了陪自己宁愿饿肚子,他心里就酸涩不已。

但唐棠并不在意这些,见他过来,倒是满心欢喜。先是主动收好了篮子,又自然去挽他,真像个守候丈夫已久的妻子一般,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看你今儿个这么辛苦,回去之后,我给你烧热水好好泡泡。以前我特别困乏的时候,泡热水的效果可好了呢。”唐棠笑着道。

凤欺点头一应,从她手里接过篮子提了。

“小狐狸也辛苦了,若非身在此处不便出去,我定然买来醉仙楼的烧鸡,好好犒劳你。”

一听到“烧鸡”两字,唐棠立刻双眼放光,想起那滋味只觉着自己口水都要淌了出来。碍着凤欺正在身边,她才忍下放肆,唇角的笑却如何也掩饰不住,乐得分明。

凤欺看在眼里,轻牵过她的小手拽了,边走边道:“知道这段时间会委屈了你,到时候事成,你想怎样都可以。”

唐棠心里像吃了蜜糖一般甜,下意识地摇了摇他的胳膊,道:“其余的我也不要什么啦,烧鸡,我只要烧鸡,嘿嘿嘿。”

走在路上,两边的林子在夜里显出几分幽深。天色昏暗,看不清前路,唐棠抓他手的力道不禁加重了两分。凤欺心里暗道她还同以前一样怕黑,身体稍往前挪,算是给她一个依靠,稳稳心神。

唐棠的手一不小心摸到了他的手腕之上,一道突兀的触感,引得她指尖一颤。见凤欺并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索性借着走路的步伐,试探着去描摹那个痕迹。

不多时,她摸清楚了,是一道斜长的疤。

说是刀剑伤,但刀剑切面不会这般平阔。说是烫伤,可烫伤的表面多半是凹凸不平的。

唐棠琢磨了片刻不得答案,一不留神却踩在一小截断在地面的枯枝上,身子一斜,手顿时往凤欺的胳膊里面滑去。

只是那么瞬间的接触,她登时愣住。

凤欺的胳膊上,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伤疤?!

他不是神吗?

再说,凤凰千年一次涅槃,再重的伤,也会愈合才对……这千年来并无战事,六界安乐祥和,他这伤究竟如何得来?

“有没有伤到?”凤欺一把扶住她,满是关切。

对上他那一双温柔的凤目,唐棠愣神,一腔疑惑都被挡了回去。她张了张口,许久才道:“没什么。”

又站好了拍拍自己的裙摆,道:“也不知这里是怎么回事,周围黑到看不清路了都。要不是冷姐姐明令不能用术法,我真想直接传回家去。”

凤欺低笑一声,道:“虽说不能用术法,但我的眼睛还算够用。你跟着我,再靠近些,不会有事的。”

“嗯。”唐棠点头,重新牵了他的手。

只是这次,她刚准备迈步子,就听到一声异常。

“谁?”她和凤欺异口同声。

而后者更是快她一步,身形一晃,直接去到右手边树后。

下一秒,一个身形纤细的男人被凤欺拎了出来,往地上一扔。

唐棠一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着自己被跟踪了一路大概也是他这个无聊的,一撸袖子,脚一跺,居高临下瞪着他道:“你说说你,大晚上的不回家待着去,老跟着我们干嘛啊?跟着我们有肉吃啊?看你人模人样的,怎么就不干件人该干的事儿呢!”

“我……我……”

唐棠压根儿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打断:“你什么你?我告诉你,我今儿个心情不好,我夫君也在太阳底下晒了一天了,都没那好脾气听你唧唧歪歪。真是烦人,跟了几次我们两个没说什么,就跟我们跟上瘾了是不?觉得好玩儿,拿来做个消遣是不?告诉你,我们早就发现了!只是懒得跟你计较,哪知道你这还蹬鼻子上脸了!”

凤欺见她这咄咄逼人的模样心里好笑,走过去稍稍带了她一瞬,低声:“棠棠我们先问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方才我动手之时发现他不是人类,而且没有反抗,不似有不纯目的。”

“你就是太不会防人了,谁知道他嘴里吐出来的几分真几分假?我常年在市井上混着,会用这跟踪人伎俩的,多半不是什么好鸟!”

“……”凤欺语塞。

他迟疑了一瞬,暗道下次得好好跟她说说,凤也是一种“鸟”。

唐棠见凤欺没有说话,还以为是自己的话过分了些,便稍敛了性子。又走前两步,用脚尖划了划旁边的枯枝烂叶,道:“愣着作甚,自报家门呗。”

那男人被唐棠一番抢白吓得不轻,听到她允许自己说话了,赶紧抓住机会道:“这是误会啊,天大的误会!纵使我有十个,哦不,百个胆子,也不敢跟踪你们玩儿啊!”

男人又看向凤欺,道:“我叫苏子潺,原本是条水蛇,修炼百年初有人形,在齐水河畔遇到了我娘子。得知世上有这么块风水宝地,这才和娘子过来投奔。到现在,也有差不多两年了。”

唐棠扫他一眼,几分不耐烦:“说重点。”

“啊对,重点……重点就是,这个地方,你们二位不该来啊!”

此话一出,唐棠和凤欺脸色皆是一变。

他们看了彼此一眼,凤欺问:“此话何解?”

苏子潺见唐棠已不再是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也就缓过神来,站起身顺顺气,道:“此地不宜多说,还请二位随我来。”

第四十六章 异族的不安

凤欺和唐棠二人交换了眼神,都想着对方没几分灵力,不敢拿他们在此处做文章,也就同苏子潺去了。

一路坎坷,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淡淡光芒。

一个山洞在淡色之下若隐若现,显然是布着结界。

苏子潺手一挥,结界打开,随即侧身对凤欺和唐棠道:“二位请进。”

走进洞中,苏子潺又赶紧封了结界。

“这是为何?”凤欺问询,同时将唐棠护去身后。

苏子潺躬身点亮石台上的蜡烛,又举起烛台,把山洞内的模样照了一圈,才道:“二位也应该发现了,这里一尘不染,又有石床棉被,是休息的地方。”

唐棠随他所说打量了一番,顺便伸手摸了一把石床边沿,看指尖干干净净,他所言果真不假。

“既然你是夫妻村的人,那你妻子呢?又为什么住在这里?”唐棠问。

苏子潺叹了口气,放下烛台,移步到了洞壁边,细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上面的刻痕。

“我说了你们可能不信,但既然二位有胆量跟我来到这里,不管怎么说,我也应该吐露我所知道的一切。”

说着,又是一叹。

唐棠素来不喜谁多愁善感的样子,听他叹气,叹得她一颗心都揪了起来。又跟猫爪子挠似的,痒痒痛痛,极为难受。

要不是顾及凤欺在此,以她以往那小辣椒脾气,估计早就把这半天说不出个字来的苏子潺给吊树上去荡秋千了。

好在苏子潺闷了半晌终究开了口,缓缓道:“我才来的时候,跟二位差不多的心境,只道是天下之大,终于有了我和念如容身之所。在夫妻村最开始生活的那段时间,日子是真的快乐。大家不管人类还是异族,都互相照拂,绝不排外。毕竟我们都是经历过许多的,感情早已坚如磐石,无可摧毁。懂得珍惜的同时,更理解彼此那一分不易。”

“我还记得,当时念如和香袖关系非常要好,因为香袖的丈夫长律同我一般,也是异族。念如心灵手巧,会缝纫纺织,而香袖做得一手好菜,我们两家得空便聚在一起畅聊,算是夫妻村里关系最好的邻居了。”

“长律和香袖是比我们先到夫妻村的,我从他们口中得知,在夫妻村里共有八个异族,算上主事,剩下的分别是金月的丈夫,雨舒夫妻,木槿木棉,长律和我。而主事的身份最为特殊,她是雪族。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关于雪族的传闻?”

凤欺若有所思,他虽然知道些许,不过雪族素来隐蔽,此刻若言出他知道的,定然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便装作不知,同唐棠一般摇头。

苏子潺继续道:“不知道也很正常,雪族这一脉似人非人,似精非精,非要形容,也就是能召唤雪的不凡人稍微恰当些。举个例子,若两军在雪地大战,其中一军遭遇雪崩,另一军安然无恙,那多半是雪族干的好事。不过雪族也会为此付出相当大的代价,行此法者,身体破碎,与雪相融,是雪族不变的契约。”

“历代君王多少都知道雪族的存在,而硝烟战火一起,少不了生灵涂炭。为了减少己方军队损失,军师的主意自然都打去了雪族身上。而雪族除了这一本事,其余与常人无异,并无多少自保的能力。因此当年人数本就不算多的雪族,近乎被铁血军队屠灭全族,没剩两个活口。我们的主事,只是侥幸逃脱罢了。”

唐棠用手揉了揉额角,小声打断:“我不明白,你告诉我们冷姐姐的来历是什么意思。”

苏子潺苦笑一瞬,道:“你们是如何‘过关斩将’,加入夫妻村的,我是心知肚明。既然心思如此活络,那少不了揣测过夫妻村的由来。我实话告诉你们,最初我对这个地方也不甚相信,生怕它是个陷阱,故意诱我们这些病急乱投医的前往。但时间一久,我也没发现它哪里不妥。”

话锋一转:“同时我又觉得,正因为它没有哪里不妥,才是最为不妥的地方。二位都是聪明的,不妨想想,这六界如今的安宁可是经历了一场空前恶战,那这夫妻村又怎么说?存在于人界,却只有主事一人掌握往来的秘诀,难说不是她在密谋什么。”

凤欺敏感,道:“苏君告知我们夫妻二人这些未免太不妥当,我与棠棠才来不过短短两日,还没过上安稳幸福的日子,苏君所言之事,不该我们插手。”

苏子潺还是笑着,不过格外牵强。

他道:“你们还以为可以置身事外吗?不想想我怎么单单请了你二位来?你二位,有什么异于他人的地方?”

唐棠皱眉:“我和他是异族。”

苏子潺点头:“的确如此,正因为你们是异族,我也是异族,所以我才有必要同你们说得多些。这夫妻村的主事并不简单,当年幼小的她既然能从铁骑下逃脱,而且还凭自己一人之力造了这个与‘七界’相差无几的地方,可见她的本事。”

凤欺淡然一笑,道:“不瞒苏君,我与棠棠是来过安稳日子的。而又见长律他们小日子和睦,所以还是那句话,我们夫妻二人,不插手。”

苏子潺眼神微变,语气有些强硬:“不,你会插手的。”看向唐棠,“你不插手,她会死。”

唐棠吓了一跳,赶紧往凤欺身后躲。

但随即回过神来,自己这样的举动好像并没什么用。

便问他:“你把话说清楚,我怎么会死了!”

苏子潺眯起眼睛,似笑非笑,道:“这夫妻村说起来也就四个字,弱肉强食。不要想那些人类比你们还弱他们却还活着,他们活着不过是身上没有一丁点利用价值罢了。而我们异族,你们没来之前,不算主事的七个,早就聚在一起研究过,我们身上多多少少都同以前不一样了。挑拣共同之处来说,比如爱做梦,会有些奇怪东西入梦。又比如说,灵力会每天丝丝缕缕消耗,严重者,触及内丹。”

唐棠这次听懂了他的话外之音,结结巴巴问:“可是,木棉木槿她们比我小,怎么还活得很好呢!听说,她们两姐妹,还是长老呢!”

“对啊,长老。”苏子潺看着唐棠,笑了笑。

这一笑,笑得唐棠整个身子透骨凉。

既然是长老,那她们就是给冷清幽干事儿的!

她们就是一路人!

苏子潺幽幽一叹,走到凤欺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夫人修为灵力都不高,可真得小心些了。”

第四十七章 小心佐证

回到家中,唐棠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

倒不是担心冷清幽会对自己下手,她单纯是被苏子潺的话弄得很不舒服。

什么叫“修为灵力都不高”?她之前在幽泣林里也是很认真刻苦的修炼过好吗!

天资限制,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凤欺见她愁眉不展,撅着小嘴蜷着腿在床上闷闷不乐,自己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

他有些拿不准苏子潺的意思,就算对方是真的以他们都是异族为由,告知他们这些,那他也不敢轻易动摇自己的立场。

在夫妻村中任何行动,万不可为他人左右,否则一旦事败,牵扯太广,非他能完全控制。

不过苏子潺这番话也有些作用,多多少少提醒了凤欺,在夫妻村的异族心思都没那么单纯,甚至各怀心事,过得小心翼翼。

既然如此,冷清幽的如意算盘不会打得顺利。

正思考着如何进行下一步,眼风却扫到唐棠猛一个翻身下床。他愣了愣,问正要出门的她:“你去哪儿?”

“给你烧热水啊。”唐棠的手放在门上,“我答应过你的,给你烧热水解乏,你忘了?”

“不用麻烦——”

“我说要就要,你等着便是。”唐棠略是噘嘴,丢给他一个叫他放心的眼神,随后出了门。

话是这样说,唐棠却直接朝长律家走去。

此时香袖正在院子里摇着摇篮,哄孩子睡觉。见唐棠来了,笑着打趣:“大晚上的不去黏你相公,倒跑我这儿来了,该不会是受了什么欺负?需不需要嫂子叫上长律,把他收拾一顿?”

“哪儿能啊。”唐棠双颊一烫,多了两分娇羞。

目光落在摇篮里,粉琢玉砌的小团子已经睡熟,她下意识地把手放在摇篮边缘,随着香袖摇晃的频率,轻轻摇动。

香袖瞥到她那专注又小心翼翼地神情,忍不住轻笑。

“你要是喜欢,就赶紧生一个。要是个女儿,还能跟我家家宝配一对儿呢。”

唐棠抿唇笑道:“嫂子,你这就是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叫我生宝宝,原来是等着给你的儿子凑媳妇儿呢!”又道,“不过话说回来,生孩子是不是很痛,很危险啊?”

“还好了。”香袖眼神有些涣散,回忆着以前,“当时主事怕我生孩子有什么闪失,特地开恩,允许长律用了术法帮忙呢。所以说起来,也没那么可怕。”

唐棠顺着话道:“那么在夫妻村里,每次有人生孩子,主事都允许用术法吗?”

“嗯,差不多是的。”香袖点头,“不过……也还是有意外,唉。”

唐棠心念一动,似乎想起什么,追问:“嫂子叹气作甚?”

“想起一个故人……”看了唐棠一眼,又道,“罢了,你也不是外人,告诉你也无妨。这村子里啊,有个异族你可千万别招惹,他叫苏子潺,死了妻子之后便得了失心疯,可怕得很。要不是主事看他可怜,老早就该逐了他出去呢。”

“呃,嫂子说‘意外’,又提到苏子潺……我不太明白。”

香袖压低声音,道:“是这么回事,但凡异族家人生产,用的都是自家人灵力。那苏子潺自己没两分能耐,又是个醋坛子,不愿让其他异族插手帮忙,所以他家念如才难产了。这一尸两命的事儿,真叫人伤心。我和念如交情不错,也难过了好一阵子,更莫说他这个当丈夫的,得失心疯,也是正常了。不过谁叫他那时修为不高还不许人帮忙的,说来算去,真像是自找的,念如和孩子的死,也该算在他头上。”

原来是失心疯啊……唐棠有些失神。

不过说失心疯也不太恰当,听他所言,句句在理,有条不紊的,哪里有疯的模样?

这样说来,那香袖和苏子潺两个人的说法就是矛盾的。他们之间,必定有人说谎。

唐棠略是侧头,忽然看到灶台,想起自己应承凤欺的事,赶紧起身。

“棠棠?”

“我……借点儿柴火。”唐棠尴尬一笑,“怪我考虑不周全,都忘记拾柴火了,害得我家小欺欺险些不能洗澡。”

“哈哈。”香袖笑着摇了摇头,“你呀,真跟我当年差不多了,什么都不知道,坑惨了自家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家人就是拿来坑的。”

“对对。”唐棠无比赞同。

心里又添上一句:我家小欺欺只能由我来坑。

眼看着柴火差不多了,唐棠又往自己家走。只是还没出院子,就撞上了回来的长律。

此时长律手里拎了只野鸡,见到唐棠,主动打招呼,道:“听香袖说了家里都是素菜,所以去后山猎了只野鸡。明天就有肉可以吃了。”

唐棠眼里精光一闪,又含蓄笑:“真是劳烦长律大哥了,大晚上的还出去猎野鸡呢。”

正准备走,忽然想起香袖和苏子潺相互矛盾的话,步子一顿,回头叫住了长律。

“对了长律大哥,这夫妻村里是不是有谁脑子不正常啊?”

长律愣了一瞬,反问:“为什么这样问?”

唐棠故作苦恼,道:“是这样的,今儿个我不是给小欺欺送饭吗,一路上就觉着有谁跟着。我就想啊,正常人谁会顶着个大太阳跟一路的,大概也只有脑子不正常的了。”

长律脸色变了变,压低声音:“那你独自一个的时候,要小心些。如果害怕,就过来找你嫂子。”

唐棠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行不行,不能找嫂子。我好歹还是只狐狸,会些术法。遇到事情实在没办法了就动手解决呗。嫂子一介弱质女流,还抱了孩子,我可不能把危险带给她。”

长律尴尬笑道:“我给香袖留了些东西,他不会伤到香袖的。”

唐棠心里一喜,赶紧追问:“他?长律大哥认识那神经病啊?”

“呃,我……”

“长律回来了。”香袖唤他一声,朝这边走过来。

唐棠见状,也不好再继续多谈,用手拍了拍怀中的柴火道:“长律大哥,这些我就先抱走啦,等明天天亮,我再多拾些回来,把今儿个用的填补上!”

第四十八章 屋檐听雨

唐棠忽然觉发现,自己有乌鸦嘴的本事。

本来同长律承诺了明日拾捡柴火归还,哪晓得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被外面的瓢泼大雨给生生弄醒了。

哗啦啦的声音击打着屋檐,这样大的雨,别说柴火了,就算是纸,恐怕也没那么容易点着。

不过凤欺倒是心里高兴,这夫妻村的规矩,除了男人负责一切农杂事物外,若遇暴雨天,他们是可以在家休息的。

所以今日他不用扛锄头下田,可以明目张胆的在唐棠身边赖床。

唐棠不知道凤欺醒了多久,自己一门心思都落在了柴火上。又想到这天气怕是到了中午就直接过去蹭饭,很是不好意思。越想越焦躁,索性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准备去长律家帮忙。

哪晓得她刚起身,就被凤欺拽了胳膊,重新倒回床上。

“去哪儿。”他问。低沉沙哑的嗓音掩藏不住他的睡意,还带了浓浓鼻音。

唐棠见他闭着眼睛在说话,心里好笑,回:“你这是说梦话呢,还是真问我呢?”

凤欺睁开眼睛,幽红色的眼瞳深深望着她。

“陪我再躺一阵。”

唐棠缩了缩脖子,乖巧躺回原来的地方。

凤欺低笑一声,手穿过她的头发,揽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中带。这动作本能而自然,连唐棠也下意识地迎合了。

枕在他的肩上,唐棠想起昨夜的事,还是觉着有必要告知他一声,便在他耳边低语:

“昨夜我不是去长律大哥家借柴火给你烧水吗,中途跟香袖嫂子聊了几句。”

“嗯?”

“本也是无意间聊到孩子,我发现香袖嫂子在这点上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便多问了两句。哪晓得,倒把苏子潺家的念如死因给问出来了。”推了推他,“你还记得我们昨天去的那个山洞吧,当时我就很奇怪,为何里面看上去就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他若是成亲,应该有妻子同住才对。听香袖嫂子这么一说,才晓得念如死了,还是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凤欺微敛双目,神色有些不忍。

唐棠又道:“据香袖嫂子所言,念如死于难产还是苏子潺自找的。那个妖小气得不行,自己本事没两分,还不允许其他异族插手帮忙,所以才害了念如和孩子……”顿了顿,“不过,我不太相信这就是全部事实。”

“怎么说?”

“因为香袖嫂子很明确提到苏子潺受不起打击,得了失心疯。我们都是和苏子潺有过交谈的,他说话紧紧有条,哪里像疯子?为了弄清到底谁在撒谎,我还打算同长律大哥聊几句的。只是长律大哥刚露出些破绽,就被香袖嫂子给叫住了。也不知是无意凑巧,还是故意而为。总之,他们背后肯定藏了些事情。而且我感觉,这些事情的矛头都指向冷清幽,我们有必要顺着查一查。”

凤欺没有说话,把脸埋去了唐棠披散的发丝间,轻轻蹭了蹭。

唐棠纤眉一挑,用手指戳了戳他,道:“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凤欺闷闷的声音从她发丝里传来,继而他又翻身,把唐棠捞入自己怀中,紧紧抱着了。

“以往住神木谷,偶遇大雨,也不得如此空闲时候。”凤欺眯着眼睛轻声,“所以今日,只想偷得浮生半日闲。”

唐棠倒是没有这番感触,用指尖挑了缕发丝缠玩,漫不经心道:“我就不喜欢下雨,一下雨啊周围都湿漉漉的,我的毛全部湿透,就跟落汤鸡没什么差别,难看死了。最恼火的,这毛还半天干不了。说生火吧,柴火都打湿了也点不着,就只能缩在洞里裹着我的小被子瑟瑟发抖。”

凤欺原本有些走神,听她一席话,眼前倒似乎真出现了她裹着小被子瑟瑟发抖的情形,顿时忍俊不禁。

唐棠又道:“所以还是大晴天的好,热是热了些,可出去干干爽爽的,晚上还能趴在树梢看星星呢!”

“……原来还是喜欢看星星。”凤欺无意识地呢喃。

“还是?”唐棠仰头看他,“怎么个‘还是’法?”

凤欺心一惊,回神,淡笑着摇摇头,道:“我的意思是,曾听说狐族喜欢看星星,而你行径与他们大不相同,原以为你是个特别的,不曾想在喜好上,还是没有太大差别。”

说完,他心里暗道自己近来好几次失言,确该好好注意一番了。

万一她跳过以经历恢复的温和法子,被三言两语强行打开记忆,以岫寒所言,她怕是会摧心伤肺,就此疯掉。

想到这里,凤欺抱住她的手又收紧两分。

唐棠在他怀里躺得舒坦,这次也没有再去计较什么男女之间。他的温度隔着薄薄衣料传递到她的肌肤上,和外面的潮湿阴冷对比在一起,就好比是天赐暖炉一般。唐棠欢喜得不得了,索性伸手,牢牢抱住他的腰。

对于她突然的依赖倒让凤欺有些无所适从,说不清他们之间到底有多久,没这样毫无芥蒂的亲近过了。只是记忆深处,那肌体密不可分的温度他还记得,也已经深深烙入骨髓之中。

唐棠安静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凤欺,所以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啊?我总觉着,苏子潺还会跟我们的。”

“那你说,他跟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借刀杀——呃,也不是杀人,反正是利用我们呗。”唐棠吐了吐舌头,暗道自己得好好学学文化了。

凤欺唇角微挑,道:“那你愿意被利用吗?”

“自是不愿的,我干嘛做别人家的刀子。”唐棠轻笑,又道,“不过我也觉着,冷清幽可以入手查一查。大概是女人的直觉吧,她跟念如的死或许有些联系。否则香袖嫂子和长律大哥不会意有所指的跟我聊天,还告诉我苏子潺是个疯子。毕竟谁都知道,疯子的话不可信。”

凤欺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道:“我知道了。”

唐棠诧异:“知道什么?”

凤欺笑得清浅,道:“知道你会想办法接近冷清幽,且还不想被苏子潺打扰。放心吧,这件事,你大胆去做,苏子潺那边,一切有我。”

第四十九章 苦肉计很管用

眼看着唐棠出门,凤欺心里委实矛盾。

一方面他相信唐棠的本事,不管怎么说,这百年来他不在身边,她也独自经历了许多,饶是过程坎坷,终究是活下去了。再看她在人界的言谈举止,锻炼出的这一身精乖狡黠,她早就好比一条泥鳅,圆滑灵活,抓住她的把柄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另一方面,出于私心,他还是很担忧她一个人行动。怕她遭受欺负,也怕她遇到困难,需要帮助。

思前顾后,凤欺也躺不下去了,索性拿了油纸伞,追寻她的步子而去。

唐棠走在暴雨中,即使手里的伞未曾脱手,大颗大颗的雨还是溅湿了她的裙摆,惹得白色纱裙上泥点子一片。

她皱眉稍提了裙子,小跑两步,又想起了什么,眉头一松,往地上摔去。

再起身时,她一身衣服已经脏得不能看。

不过这还不够,她扔掉了纸伞,任凭雨点打湿自己的头发。直到浑身湿透,她才觉着差不多了,跌跌撞撞朝冷清幽的小筑跑去。

“冷……冷姐姐!”唐棠的手狠狠拍着木门。

湿漉漉的泥手印粘在门上,偌大的空旷房子里回荡着她的拍门声,急促又尖锐。

冷清幽急急过来开门,夫妻村成立三年,她还没遇到过谁这样火急火燎的找自己。

“怎么了小棠?”冷清幽满脸担忧。

一见唐棠浑身尽是污脏,脸上还有泥巴,整个一狼狈不堪,她的心顿时吊了起来。

二话不说就把唐棠拉进屋子,同时锁上了门。

“你家那位欺负你了?”冷清幽问,同时带她往里屋走。

唐棠吸吸鼻子,立刻万分委屈的哭了出来,边哭边道:“不是我家小欺欺欺负我,是神经病欺负我,呜呜呜,冷姐姐可要帮我做主……”

冷清幽原本正在自己的衣柜里翻找合适的衣服,打算拿给唐棠先替换着,哪晓得一听“神经病”三个字,脸色立刻就变了。

她勉强稳了稳心神,抱着套浅蓝色衣裙转身,问:“什么神经病呢?我竟不知这村子里还有神经病……会不会是误会?”

唐棠连连摇头,一口咬定:“绝对不是误会!那个神经病从昨天开始就跟踪我了,跟了我一路,好在后来我家小欺欺来了,他才没有做什么。今天我原本想着这么大的雨,应该不会倒霉了,就想去林子里看看有没有菌菇捡,哪晓得才走进林子又见那神经病,吓得我赶紧跑了过来。”握住冷清幽的手,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冷姐姐我胆子小,小欺欺只要一下地就我一个在家,我实在是怕得很!那神经病难说不会欺到我家里来……冷姐姐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冷清幽看唐棠抖如筛糠,那害怕不像假装的,又见她哭得一脸泪水,不免心疼不已。她叹了口气,道:“小棠你先去沐浴把这身脏衣服换下来,然后我再同你说说那人的事。”

“……他,事?”唐棠神色懵懂。

冷清幽略一点头,轻轻推了她一把:“先去换衣服吧,免得着凉,我等你出来。”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唐棠简单洗了一下身上的泥渍,从房里出来。

冷清幽正端坐着温茶,纤细白皙的手指轻巧的拈起几颗茶叶,投入烧得沸滚的白泉之中。她用银质雕花长勺搅了搅茶汤,再把长勺拿出来,放去一旁。

“冷姐姐,现在想想,真是打扰到你了,不好意思。”唐棠双颊微红,站在凳子旁边道歉。

冷清幽温和一笑,素手抬起,道:“坐吧。”又道,“不存在打扰,我既然是这里的主事,你们遇到什么困难,我自要尽力解决。”

唐棠拢了拢衣襟,道:“冷姐姐你人真好,又温柔又好看。刚刚我从里卧里出来,看你坐在这里静静温茶,茶雾飘飘,感觉你就像天上仙宫里的仙子一般,美得惊人呢!”

“噗……”冷清幽抿唇一笑,“你这小嘴甜的。”说着,见茶汤颜色已经足够,便起身给唐棠分茶,“你赶紧喝上两杯暖暖身子,这大雨莫说你了,那些男人淋到也会生病。万一病了,在村里可是麻烦。”

唐棠喏喏,听话地捧着杯子吹气喝起。

冷清幽见她怯怯的小模样,仿若看到当年不谙世事的自己,心中升起两分怜惜。

“小棠,你口中的‘神经病’,大概是我们村子里的那个可怜人。”冷清幽淡淡的眸子里浮起两分雾气,“说来话长,我便简说一二。那可怜人叫苏子潺,到夫妻村后因疑神疑鬼的,自负又不信他人,害得妻子念如难产而命丧,就此心走偏执,神志疯癫。我可怜他,却怕他伤害其他人,便让他住去别处。以往有新人来,他都会跟踪,估摸着是心里以为念如回来了。所以看到你,也把你当成了念如……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唐棠把脸埋在茶杯中,自顾自地喝茶,眼风却轻轻扫过冷清幽的脸。

她觉着这冷清幽在说谎。

而且这谎的版本,跟长律和香袖的相差无几。

照这推论,那她开始的猜想便是对的,冷清幽身后有事,其余异族在帮忙掩饰,苏子潺作为受害者心有不甘,想和异族连手,却惨遭其余异族共同抵制,不得不迁去别处,孤独一人。

由此一来,苏子潺找上她和凤欺,才说得过去。

只是冷清幽身后到底是什么事?这一点,恐怕所有异族都不清楚,否则苏子潺在昨夜山洞里,就应该直言不讳。毕竟这才是最为直观的,叫她和凤欺相信他的证据。

如此,若是想得到答案,也就只能从冷清幽的口里撬出来。

要怎么撬呢?

“小棠还需要一杯么?”冷清幽见她茶杯已空,便问。

唐棠点头,羞涩一笑道:“谢谢冷姐姐。”接过温暖的被子,小喝一口,“冷姐姐,听你这么一说,那神经病……哦不,苏子潺也挺可怜的。不过这人界有句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所以我并不太同情他。说起来这都是他自己作的,干嘛还到处吓别人。要我说,念如和他孩子才最无辜了,想想都难受。”

“谁说不是呢……”

唐棠心念一动,决定煽风点火:“不过冷姐姐,听你刚才那样说,看来这苏子潺也不是第一次跟踪人了。我觉着,他长时间这样也不太好吧。我现在是清楚了来龙去脉,心里有个底。万一后面他还是跟踪新人,落到个胆小的人类,又不清楚其中关键,岂不得出大事啊?”

冷清幽被她这么一提,心中若有所思。

唐棠继续道:“所以冷姐姐还是想想办法,咱们治标也治本好不好。我……我跟小欺欺是打算要孩子的,若我要是有了,还被他跟踪,这,这……”

冷清幽轻叹一声,心道唐棠说得也对,不管别的,这夫妻村孩子逐年增多,万一苏子潺真疯起来,拿孩子做文章,委实也违背了她造此处的初衷。

想到这里,她缓缓抬头,对着唐棠浅笑,道:“放心吧,这件事我会很快处理的。”又起身,对唐棠行了一礼,“是我之前太过宽恕,才累得你来村两天便担惊受怕,抱歉。”

唐棠怔了怔,冷清幽如此温婉讲理,倒是她不曾料想过的。

脸上诧异一闪而逝,她登时也起身,讪讪笑:“不用道歉不用道歉,只要能解决就好了。”支支吾吾,“那……那个冷姐姐,我也就先回去了。小欺欺只知道我出来捡菌菇,要是久不回家,他肯定会担心,四处找我的。”

第五十章 该把罪名坐实

唐棠刚出门走了没几步,头上就多了一把伞。

她心里一惊,抬头望去,正好对上凤欺的眼睛。

“诶,你怎么来了。”

凤欺用袖子给她擦了擦鬓角的雨珠,道:“路上看到你丢失的伞,害怕你出事,就跟了过来。”又问,“到底发生了何事,你怎么把伞给丢了?”

唐棠狡黠一笑,把之前的一切仔仔细细告诉了凤欺。

只是万万没想到,凤欺听后非但没夸奖她,反是黑了脸。

“若你真染了风寒怎么办?你自己的身子,不能好好顾惜?”

唐棠颇是尴尬,又心虚的低头搅发丝,小声喃喃:“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嘿嘿……”

“真是拿你没办法。”凤欺语气严肃。眼风扫到她的鞋又有些湿了,怕她再淋一次,便把伞递给了她。

“拿着。”

“啊?”

唐棠听话接过,却不明所以。

继而看到凤欺一撩衣袍,半蹲去了自己面前,又反手招了招:“上来。”

唐棠心里大喜,道:“你背我呀?!”

“不然?”凤欺丢给她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

唐棠欢呼雀跃,小跑两步,双腿一蹬就跳上了他宽阔坚实的背。

同时乖巧打伞,把他们二人牢牢遮住。

“悄悄告诉你哦,我最喜欢人背我了!”她在凤欺的背上优哉游哉地荡着小脚。

凤欺低笑一声,眉眼间多了几分宠溺。

“我知道。”他轻声。

不但知道她喜欢被人背着,更知道她的所有喜好。

一路无话,淋了雨的唐棠趴在凤欺背上竟然睡着了。回到屋子里,他小声唤着她的名字,她这才悠悠转醒。

抹了一把嘴边的口水,她忽而直起身子,一脸尴尬。

“呃,我……”

凤欺笑而不语,用手帮她把唇畔剩余的晶莹擦去。

“去沐浴吧,我替你烧了热水。”

唐棠把这当作打破尴尬的解救,二话不说脱掉了冷清幽的外衣扔到凳子上,一溜烟地朝卧房里去。

凤欺看了一眼皱成一团的衣服,暗道她这没拿衣服进去,末了还是得红着脸叫自己,唇角不禁浮起一抹笑容,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傻。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里卧果然传来唐棠的求助声。

凤欺强忍住笑,从衣柜里找出一套绯色长裙,走进去递给她。

此时的房间已不比那日的客栈。客栈里的老板为了照顾大部分顾客的需求,因此每个房间都准备了屏风遮挡。到了这里,房子都是按照夫妻分配,既然是夫妻,便不会去刻意注意界限。唐棠一手捂住胸口,把身子往下缩了缩,也顾不上怼凤欺,赶紧把衣服拿了过来。

凤欺自觉地背对而站,虽没有说什么,唐棠也感觉得到他在笑。

她涨红了脸,快速穿好衣服走出水里。原本想拍他肩膀叫他别笑了,哪知脚边不知何时溅出一团水渍,她刚踩上去,腿一劈就往桶上撞去。

凤欺听到她的惊呼,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她,胳膊一收,将她带入怀中。

只是没想到唐棠的衣服并没有完全穿好,一条腰带随意搭在腰间而已。经凤欺这么大力一扯,里面的雪白立刻就显露出来。

唐棠察觉到凤欺的视线在自己腰际停留了一瞬,顺他目光望去,更是一声惊叫,立马用两只手把衣服狠狠裹了。

“咳,我眼神不好。”凤欺为了缓解尴尬,只能说出这样一句话。

却不料唐棠正在羞恼中,乍听他这般说,顿时回:“什么意思?感情你眼神好,就要看个遍了?”

“……”凤欺语塞。

“就烦你们这种,平时不正经,要紧关头还占人家便宜的!哼!”唐棠还在嘟囔着,挣脱他的怀抱,低头把衣服穿好。

再抬头时,对上凤欺那一双满含深意的眼睛,心不禁高高提起。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凤欺挑唇一笑,一手撑在桶沿上,另一只手则握了她的肩膀。

“既然小狐狸说了‘占便宜’,那我岂不是该把罪名落实?”

“……啊?”唐棠见他神色不似开玩笑,条件反射般身子往后缩。

凤欺并不给她这个机会,在她缩躲的第一刻,他就上前一步,把她牢牢固在了自己和桶沿之间。

唐棠退无可退,躲无可躲,脸上的嚣张羞愤之色瞬间被怯弱惧怕而取代。

“我错了!”

认错要快已经是她心里默认的保命第一技能。

但这一招似乎在凤欺面前不管用,他饶有兴趣地盯着她那琥珀色的眼眸,片刻后,身体继续往前倾。

唐棠感受到他的压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死死盯着他,也不明白他这到底是想做什么。

忽然,凤欺笑了。

那种笑,不似平日里的戏谑,也不像安慰时的温和。若非叫她形容,她只能想到“妖孽”。

要是面前这尊大神知道,她腹诽他是妖孽,他会不会气得跳脚?

……不对,都这个时候了,还在乱七八糟想什么!赶紧脱身才是!

“嘿嘿,那个……”唐棠咽了口唾沫,准备用第二招——顾左右而言他。

“哪个?”凤欺不给面子的冷冷打断。

唐棠思路一岔,越发口不择言:“呃,就是那个,嗯,我的意思是……唔。”

凤欺略是低头,唇已经近在咫尺。

就算他没有吻住她,但她说话间的细小动作,也让自己主动凑了上去。

唐棠瞪着眼睛,想说什么,又发现只要自己唇动,便是在献吻。

那一刻她傻了。

傻到根本没反应过来,解决这样的困境,其实只消别过头,离开他的视线就好。

说不清心里是怎样的感觉,第一秒脑子一片空白,下一秒所有思绪却全部挤塞进来,引得她心脏猛烈跳动,手脚冰凉,浑身不对劲。

凤欺眯着眼睛,仔细看着她。见到她眸中神色变化,便出手揽了她的腰身,往自己怀中紧紧一靠,同时深深吻了下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凤欺终于放开了她。

唐棠双颊绯红,不敢看他,却因为浑身失力,下意识地倚靠在他的怀里。

她小声嘀咕:“神都是这样欺负人的吗……”

凤欺心里好笑,暗道:你之前欺负人的手段可比我厉害多了。又用指尖摩挲过她那粉嫩的唇瓣。

唐棠轻哼一声,稍偏头,报复似的,一口咬住他那不老实的手。

可动作一出,她就后悔了。

虽然没有实战过,但话本故事也听得不少,自己这举动,分明是——

在诱惑啊!

唐棠吓了一大跳,赶紧松口,哭丧着脸道:“我真错了……”

第五十一章 守洞待冷清幽

凤欺知道她脸皮薄,既然已经得逞,也没想再继续索取,便将她横抱而起。

怕她胡思乱想,道:“我们去那边说话。”

“只是……说话吗?”

凤欺斜睨,唇角一勾:“你还想做甚?”

听出他的话外之音,唐棠立刻双手掩口,用力摇头。

身子一触及床被,唐棠“嗖”地窜到最里面,用被子把自己裹了。

凤欺唇角的笑意就没消失过,见她这般,倒有两分无奈。摇摇头后,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尖,道:“我去端姜汤。”

姜汤?唐棠挤眉。

哪儿来的姜汤啊……难不成他自己熬的?

这么厉害?

胡思乱想间,凤欺已经端了瓷碗出来。

瓷碗内白雾腾腾,将他的俊朗眉目隐在其后。不过纵使看不太真切,唐棠也能从他那小心翼翼的举动里读出他对自己的关心,一时间心里莫名悸动。

凤欺走到床边,靠着她坐下了。小勺子轻轻搅拌后,舀起一勺凑到自己唇边,吹了吹,这才朝她送去。

“我加了糖,好歹中和了两分辛辣。”

唐棠抬眸瞥他一眼,乖巧喝完了勺子里的姜汤。

待一碗姜汤下肚,唐棠这才觉得周身彻底暖和了起来。

见凤欺起身放碗,她下意识地拽了他的衣角。

“嗯?”

“呃……谢谢。”唐棠说完便咬住了唇。

凤欺低笑一声,道:“客气作甚?”放下碗,又坐回唐棠身边。

即使隔着被子,唐棠也察觉到他身上也有些湿润水气。想着他背自己回来前,大抵也淋到了雨,而他碍着自己现在这般也定然不会去沐浴的,便稍微松开了被子,仰着头错开他的眼神,生硬地拍拍床。

“脱了外衣上来坐,这里暖和。”她很是别扭。

凤欺心里温暖,应了一声后,果真照她的吩咐做了。

只是唐棠没想到,他一到自己身边,自己反而跟魔怔了似的,很想往他肩膀靠,也不知道是不是近来夜夜同床共枕养来的坏毛病。

走神一瞬,凤欺已经自觉把肩膀凑了过去。

她尴尬咳嗽两声,也懒得去责他读心,干脆闭着眼睛头一偏,佯装不知情。

沉默半晌,她决定自己来打破这尴尬。

“那个,冷清幽那边,估计今晚就会有动作。”

凤欺道:“所以今晚我会去苏子潺那边伏着,若真发生什么,也好有个准备。”

唐棠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过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冷清幽一介弱女子,既然能管下这么多人,又深得人心,让大多数异族心服口服,那她定然有过人之处。我和她相处之时也没发现她有什么不好的,温柔贴心,知书达礼,实在想不出谁会不喜欢她。苏子潺和她之间的瓜葛,可能并非他们单方面所言那么简单。”

凤欺挑眉,看向她:“依你这么说,他们之间莫非还有些事?”

唐棠否认:“这样的可能是有,但我不是特别赞同。你想想,苏子潺和冷清幽这两边吧,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念如和死去的孩子。苏子潺既然有媳妇,而且媳妇还有身孕,这一尸两命的事要真和冷清幽有关系,他不得恨死冷清幽?为人夫为人父,什么都做得出来,又怎么会畏畏缩缩的在山洞里窝着。同样,冷清幽若真摊上这担子事,早就把苏子潺赶出去了吧!哪里还容得他在村子里自由晃荡。”

凤欺眯了眯眼睛:“话虽如此,不过你可能忽略了一点,这夫妻村里除了满地走的小孩子,其余都是成双入对。既如此,冷清幽的丈夫在何处?”

“对哦!”唐棠眸中一亮,“这点也是不容忽视的!夫妻村的创立者,竟然是个大姑娘,这无论如何也说不通。”

等等……

冷清幽是孤零零一个人。

苏子潺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如果他们两个之间清白,那冷清幽对苏子潺的感情应该是——

同情,怜悯。

说不定他们有相似的过去!

唐棠想到这个可能,顿时豁然开朗。

“凤欺,我突然想到一点。既然念如和孩子的死是不会作假的,那苏子潺必然是受害方。受害方甘心留在此处,要么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些东西,以此发难。要么是他心里有其他想法。不管那个可能,虎毒不食子,苏子潺跟念如和孩子的死应该没有直接联系。”

“而冷清幽也没有下手杀害那妇人和婴儿的理由。”凤欺补充。

唐棠应声:“是的,所以念如和孩子的死,还有他们如今两方对立,应该是个误会!”

误会,到底是怎样的误会?

唐棠虽是这样说了,可自己也不太清楚。

这世上就算天大的误会,都是可以解释的。但苏子潺和冷清幽为何会选择这样一种奇怪的方式去处理?

凤欺见她神色矛盾,轻声提醒:“两相对立而互不相侵,也可能是有把柄。”

把柄?确实能说通……

“那今晚我跟你去。”唐棠微微敛目。

凤欺有些担心地望看她:“你才淋了雨,还不知道晚上的情况,若是再吹风,必然着凉。”

唐棠莞尔:“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再说了,我去又不是单单为了凑热闹,冷清幽身上的疑点本就多,除开今天那场大雨,我们还没有找到接近她的其他办法,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我才不会放过——阿嚏!”

“……”凤欺眼神一沉,“你看看,这就已经着凉了吧。”

唐棠吸吸鼻子道:“没有没有,不存在的,待会儿再喝两碗姜汤,我一定好起来!”

凤欺自知拗不过她,又不愿用强,只好揽了她的肩背揉搓,同时把被子裹紧。

唐棠知道他这是默许了,便高兴道:“你放心,今晚这守洞待冷清幽,我就跟在你身后,绝不出乱子。要是听到什么有用的,我们回来商量!”

想着他今日表现不错,一直为自己着想,又遂了自己心意,便决定给他一颗糖吃。

于是她对凤欺勾勾手指,道:“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嗯?”凤欺不明所以,低头靠近。

唐棠抬头,在他唇上飞快蹭了一下。

又一脸严肃:“我家小欺欺今天可好了,值得表扬,再接再厉!”

第五十二章 书悬的身份

入夜不久,唐棠便按耐不住,撺掇着凤欺出门。

凤欺奈何不了她,但听她鼻音浓浓,衡量许久,找来个竹筒,灌满滚烫姜汤,又拿件厚披风把她裹得密不透风,这才终于带她出了门。

他们并不知道冷清幽今夜会不会去找苏子潺,更不清楚什么时间去找,只能干等着。

唐棠原本还逞强说自己没事,可到了外面一吹风,又是另一番光景。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近来有凤欺照顾,身子骨是娇弱了很多。一阵微风而已,险些吹得她直接从树上掉下去。她头晕目眩,只好牢牢拽住凤欺的胳膊,不敢撒手。

“喝两口姜汤。”凤欺轻声。

唐棠摇头:“姜汤味道太大了,现在喝会坏事儿。”

凤欺冷声:“不听话我立刻把你丢回去。”

唐棠气势弱了两分,好声好气:“小欺欺我一会儿再喝,你想想看,苏子潺是妖诶,他的嗅觉定然好使。我要是在这里打开了竹筒,姜汤味儿顺风,他肯定出来查看的。到时候我们怎么解释啊?所以等会儿冷清幽一出现,我绝对立刻,马上,瞬间去喝完这筒姜汤!”

凤欺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说话,倒是把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了。

厚厚的披风加上他宽阔的胸膛,如同世上最坚不可摧的堡垒,什么风都吹不进来了。

唐棠静静靠着他,眼前迷蒙,想起了些往事。

不知在什么时候,又是在什么地方,她好像也和谁这般紧紧相拥过。若是没记错,那个时候她好像浑身湿透,同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鱼没什么区别。

只是……这是哪阵子发生过的事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大概到了子时,周遭虫鸣最为响亮的时候,一点异于其他的声音响起。

唐棠回神,和凤欺一起往下看。

黑暗中那抹白衣,确定是冷清幽无疑。

约莫离洞口还是五步左右的距离,苏子潺忽然出现,拦住了来客。

“呵,今天刮的是什么风,竟把主事给吹来了。”苏子潺脸上似笑非笑。

冷清幽依旧温柔,颔首淡笑一瞬,道:“知道你不喜欢见我,所以有两句话,我说完便走。”

苏子潺冷脸不语。

“近日村子里新来了两个朋友,都是异族,你定然是知的。其中那位小姑娘胆子小得很,我听说,他们最近还打算要孩子,你可千万别去吓她,免得再背一层煞。”

苏子潺讥诮:“什么叫‘再背一层煞’?念如和孩子的那层,该你背不是吗?你怎么能如此轻松的把自己的过错全推给我?要不是你之前抽了我的灵力去救你亡夫,我——”

“是,我是抽了你的灵力,可也是你应允的。况且我叫了其余异族来帮念如,是你作茧自缚,非不要别人插手,又怪得了谁?”

苏子潺上前一步:“冷清幽,你这推卸责任的本事日渐增长啊,我看你是一点愧疚都没有!你若没抽我灵力,我怎么可能会帮不了念如和孩子?还有,那些异族你叫我怎么相信?都不是自家人,非亲非故,谁会心甘情愿的帮我!不过是再添一笔债罢了!”

冷清幽似乎不想争辩,她手掩了心口,连连摇头。

又道:“苏子潺,是你疑心太重了。不相信我,不相信其他异族,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人。”

苏子潺反击:“我疑心重岂比得上你心狠手辣?为了保命,牺牲自己的丈夫……也是报应,现在书悬都这么大了,你还不能相认!因为你解释不了他父亲一把枯骨的原因!”

天啊,书悬是冷清幽儿子?

唐棠满脸震惊,去看凤欺。

凤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继续听。

冷清幽此时已全然没了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她握紧双拳,提了声音:“苏子潺,你听好了,我并不是为了保命牺牲溟佑,而是雪族它——”狠狠咬唇,用手扶住额头,“……总之,我不是为了自己才吃了他。”

唐棠听到这里已经承受不住,默默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以防忍不住叫出来。

苏子潺看着冷清幽满脸挫败的模样很是享受,他慢慢踱步到了她跟前,道:“冷清幽,你摆脱不掉的,你吃了溟佑是事实,它注定成为你的心魔,日日噬咬你的魂魄,叫你死也不得安宁!而且,你还不能死!……哈哈哈,这样一想,念如和孩子泉下有知,大概也能慰藉两分了。”

冷清幽闭上眼睛,两行清泪划过脸颊。

“苏子潺,我最后同你说一次,念如和孩子的死,是你咎由自取,与我无关。取你灵力这件事,是之前就说好了的,你自己答应用灵力来换村中长老职位,我也素来言而有信。是你,最后疑神疑鬼,不相信我们,才害得念如一尸两命。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提念如和孩子?你是罪无可恕的那一个!——呃!”

苏子潺忽而出手掐住冷清幽的脖子。

他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发出幽幽绿光,周身妖力迸现,惊起方圆十里的鸟儿。

唐棠吓了一跳,正想跳下去解围,凤欺却快她一步。

手一挥,一支金色利羽朝苏子潺的手腕飞去。

苏子潺赶紧松手,眼神恨恨,朝利羽飞来方向瞪望。

“你敢管我的事?”

唐棠跟着凤欺下树,几步跑到冷清幽身边,去查看她的伤势。

待见到她脖子乌青一片,费力喘息着,想也不想,立刻给她渡了些妖力过去。

凤欺横在冷清幽和苏子潺之间,眉目冷峻。

“区区水蛇小妖,也敢随意杀人,枉你修炼数年,倒不如一介草木!”

苏子潺目眦尽裂,狠狠一唾:“我呸!原本以为你俩是知情识趣的,跟我站同一边,没想到还是当了冷清幽的走狗!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眼看着苏子潺化为蛇形真身,周遭水汽都带了两分阴寒腥臭,唐棠下意识地护着冷清幽,琢磨这打起来她们往哪儿躲好。

却不料她才刚起念头,凤欺随手一挥,金光闪过,苏子潺已经坠去地面,化回一条不如手臂粗细的小水蛇。

……小欺欺这么厉害的?唐棠额头冒汗。

感情这神确实不只是说说而已,照他这本事,把自己打回狐狸身也不就一挥了事?

惹不起惹不起,以后更要夹着尾巴做狐了!

“棠棠,冷清幽怎样?”凤欺一脚踩住扭动不停的苏子潺,回头问。

唐棠讷讷回神,道:“啊,没什么大事,好好休息下就成。”低头,看冷清幽已经恢复神智,神情淡淡的望着她,一时间又不知道说句什么好了。

倒是冷清幽主动打破僵局,从她怀里坐起,道:“看二位身手不凡,又出现在此处,想来入夫妻村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然如此,还请二位随我回小筑,有些琐碎,还是私下告知你们比较好。”

第五十三章 空白的过往

随冷清幽回到小筑,唐棠左右不自在。

一边是白日才欺骗过的主事,一边又是随手一挥,能把人家百年修为尽毁,打回原形的上神……

她夹在中间,压力委实大得很。

冷清幽的脖子上还是有一圈掐痕,她脸色不佳,不见平日温柔,但还是给凤欺和唐棠分别倒了热茶。

唐棠心虚,接过茶杯道谢后,默默喝了起来。

凤欺开门见山:“既然冷姑娘已经猜到我和她带着目的入村,那不妨坦诚,这结界可是由一珠子为之?”

冷清幽愣了一瞬,摇头:“不是珠子,这结界是我们雪族的魂灵。”

凤欺皱眉:“当真没有珠子?”

冷清幽继续摇头:“当真没有,我也不曾见过。或者公子描述一番,我去找找?”

“不必了。”凤欺眉头皱得更紧。

原以为夫妻村出现这般诡异无破绽的结界定是由啻珠所为,如今冷清幽这一脸懵懂不似伪装,想来也是真没见过。既然如此,那当年从珍魇消失的啻珠到底去了何方?

会不会已经被妖魔道掌握,炼化当中?

……

“二位可还有什么问题,若清幽能解答,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冷清幽起身给唐棠添茶,“不过话也说在前头,天亮之后,我会送二位离村。二位毕竟不是真正夫妻,又带着其他目的前来,为了村民安全,希望二位理解。”

唐棠咬着杯子看看凤欺,又看看冷清幽,不知道说什么好。

目前看来,凤欺似乎在琢磨要紧事,根本没有心思问其他问题。

至于她,之前以为的“误会”明了,就更没什么好说的。

莫非要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一个通宵?

“呃……”唐棠尴尬得不行。

冷清幽深深吸了口气,见凤欺和唐棠都不说话,便低头沉默。

一时间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要是有点什么声音缓解就好了。唐棠心想。

等等,声音?

声音她有啊!

唐棠心里一喜,立刻把旖梦给翻了出来,“咚”一声,放在了桌子上。

凤欺回神,见她如此大的动静,替她心疼道:“这古琴来历特殊,你还是爱惜些的好。”

“哦哦。”唐棠连连点头,又看向冷清幽,“冷姐姐,我给你弹一曲怎样?”

冷清幽脸色有所缓和,带了淡淡笑容,问:“你会弹什么?”

“乱弹。”凤欺乜唐棠一眼,大手按在弦上。

唐棠立刻噘嘴:“乱弹好歹也有点儿声音啊,你自己琢磨自己的事儿去,别管我。”

凤欺略是敛目,道:“此琴既能乱心,又能窥心,并非普通古琴。你在这里乱弹,是要杀冷姑娘,还是杀我?”

“这……”唐棠的手尴尬悬在半空。

倒是冷清幽对此有了两分兴趣,问询:“窥心是怎么个窥法?跟术法一样的读心么?”

唐棠摇头道:“完全不一样的,术法是读那瞬间的想法,这窥心窥的是那人的过往——当然,须得那人同意才是。照小欺欺所言,如果那人不同意,我会被挤出过往的。”

“能看……过往……”冷清幽有一瞬失神。

过往这两个字,于她来说,太过奢侈了。

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个没过往的人,或者说,是个缺失过往,不完整的人。

她所有的记忆源头都是自己坐在漫天雪里,浑身是伤,抱着溟佑那没有肉的骨架,一脸漠然。

至于她和溟佑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他们怎么成亲,他又怎么死的,她完全想不起来。

像是记忆被谁刻意尘封了一般。

“小棠。”她脸色苍白。

唐棠心里一惊:“在。”

“真能看过往么?我能看自己的么?”

唐棠一脸莫名其妙,看了凤欺一眼。

凤欺低声:“也可以,不过窥自己的心,只能看,不能有任何声响,更不能参与。否则你会疯掉。”

唐棠更是一头雾水,又看向冷清幽,问:“冷姐姐是想看自己的过往?”

冷清幽应声而笑,却是很苦:“说来怕是你们不信,我缺失了很多记忆,不知道以前发生过什么。大部分记忆都是有这夫妻村以后的……方才你们也听到了苏子潺说溟佑,这个人,我知道他是我的丈夫,我也一直想复活他。但是,这个人于我来说感觉太淡了,我复活他,像是宿命,不是感情。而且……若非方才苏子潺激我,我断然不会说出吃了他这番话。我,我很惊讶,我为什么要吃自己的丈夫?”

唐棠颇是感慨,点头:“我明白你这样的感觉,我也总觉着自己忘记了些事。被你这么一提醒,看来我得找个时间,自己看看自己了。”

“不许。”凤欺眼神一凛。

她目前心智还不够坚韧,要是她贸然看自己过往,瞬间得知自己以前经历过的一切,不疯他名字倒过来写。

唐棠被他眼神一吓,念头也就打消了大半,连声道:“好好好,不看自己不看自己。”

冷清幽的心早已系在旖梦之上,凤欺和唐棠的小插曲她置若罔闻,又问:“不知二位可否带我看看我的过往?好让我明白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到底为什么而活……若是要求太唐突,还望二位见谅。”

唐棠有些拿不准,看不看的,其实对她来说都不算大事。

只不过有了阴姬的前车之鉴,她隐约觉得发生在冷清幽身上的,不见得是件好事。

冷清幽这身子骨娇弱,万一她承受不起打击该如何?夫妻村这百十来口人少了主事,岂不得天天问候她祖宗十八代?

似乎看出她的忧虑,冷清幽主动道:“二位放心,我绝不会给二位添任何麻烦。不管我的过往是什么,我都能够承受……好也罢,坏也罢,总比这一无所知的好。”

唐棠看她言辞恳切,双眸泪光闪闪,委实心软了。

“小欺欺……”她眨巴着眼。

凤欺低咳一声,道:“你的旖梦,你说了算。”话锋一转,看向冷清幽,“不过看了以后,还请冷姑娘允许我们多留一天。”

“哎?”唐棠不解。

凤欺宠溺一笑,屈指去刮她的鼻尖:“以你这身子,看完旖梦之境必须睡上一天,好好休息。否则——”压低声音,“怎么敞开怀吃醉仙楼的烧鸡?”

第五十四章 大闹鲤跃山庄

旖梦弦起,余音幽幽。

泉水一般的境渐渐铺展,偌大的宅子显在眼前。

宅子朱漆翠瓦,鎏金砌玉,华丽非常。悬匾“鲤跃山庄”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晃着每个过路人的眼。七级青石阶畔,两旁石狮威武,衬得宅门多了两分庄严肃穆。

如此大气的装潢,看样子里面住的不是皇亲国戚,就是达官贵人。

但很快,唐棠发现自己错了。

一个农民打扮的老头担了两箩筐菜,门口两个守门家丁立刻走了下来。

“懂不懂规矩,送菜走后门!”

那老头嘿嘿一笑,突然从怀中抽出把刀,一左一右捅向那两个家丁,速度之快,如同闪电。

两个家丁登时倒地不起,血流满地。

……什么情况?唐棠想问凤欺,可一回头,发现就她自己一人。

这?

对了,凤欺后来有说过,人的心境复杂,传入可能有偏差。而不管什么情况,入别人心境都不能有言语动作,若插手别人过往,会害事主迷失心智。

唐棠闭上眼睛摇摇头,想着和凤欺只是暂时分开,而且这是冷清幽的记忆,没什么可怕的,也就深吸口气,继续看下去。

只见那老头杀了人后,脸上全无慌张神色。他用帕子仔细擦干净刀上的血迹,又对着尸体唾两口,恶狠狠道:“老子还当这武林盟主家的看门狗有多厉害,看来除了‘狗’贴切,其他都没啥用!”

说完,他又明目张胆地走到门前,用力拍门。

边拍边叫嚣:“偌大的鲤跃山庄住的都是死人吗!青天白日的也不见个人出来迎接本大爷!武鸣鹤当上武林盟主之后架子大得很哪!”

宅中人听到他口出狂言自然怒不可遏,门一打开,数十名家丁鱼贯而出,凶神恶煞,手上皆提棍棒。

为首的家丁看上去比其他人年长十来岁,一挺腰板儿,命令:“把他围起来!”

老头眼神轻蔑,根本不把那些家丁放在眼里,冷笑一声,道:“怎么,鲤跃山庄这是没落了?派出这些个虾兵蟹将,还不够老子舒展筋骨!”

年长家丁回以蔑笑:“就你这老头子还能翻天不成——”待目光落在台阶下两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上,脸色大变,转为愤怒。

“老贼,竟敢伤我兄弟!纳命来!”他大吼一声,率先出手。

其余家丁在旁左躲右闪,看他二人打得难舍难分,也不敢贸然加入战局,只能掠阵。

眼看着时间分秒过去,其中一个家丁见拖下去也不是办法,喊一声:“老大……小的去叫人啊!”赶紧跑回宅内。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一大帮武卫。

中年男人一抚虬髯,傲视前方。他衣着华贵,气质庄严,不怒自威,一双长眉入鬓,尤其引人注目。

轻瞥一眼台下状况,他冷哼一声:“强弩之末!”大手招挥间,一道无形气剑已朝那老头飞去。

气剑如同暗器,打乱老头阵脚。他矮身躲避,下刻却被年长家丁瞧出破绽,一把钳住了锁骨,用手中利剑狠狠穿破。

“啊!”

见他跪在地上,失去反抗能力,中年男人不急不缓走下台阶,到他面前。

“呸,武老贼背后伤人,不算好汉!枉你还他妈的是武林盟主,满口正义,老子真是要笑掉大牙了!哈哈哈!”

“啪”,那年长家丁给了他狠狠一耳光,打得他嘴角流血,脸立刻高高肿起。

武鸣鹤脸上带了分狞笑,略一抬手,道:“郭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一个老头子,单枪匹马前来挑衅,勇气可嘉。你赏他这一巴掌,岂非把他当成了你家婆子处置?反倒灭了他的威风!”

老头脸上肌肉抽动,破口大骂:“滚你妈的,老子才不是女人!武老贼你少他妈在那儿阴阳怪气乱放狗屁!老子今儿个既然敢来这里,就没想过活着回去!干脆点儿,给个痛快的!”

武鸣鹤笑意更渗三分,道:“痛快?那怕是不行了。你杀我鲤跃山庄两个小兄弟,一命偿一命都还差一命,要是不好好招待你,我手下的弟兄们日后如何信服!”

武鸣鹤话音刚落,身侧一个容貌与他有五六成相似的男人立刻走上前来,吩咐:“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没听到我爹的吩咐?带下去带下去!”

武鸣鹤看着老头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

“成儿且慢。”武鸣鹤叫住武成,弯腰仔细打量那老头的容貌。

“爹?”

武鸣鹤一摆手,示意武成别说话,又问老头:“你究竟是何人?为何长得有些面熟?……却又不是跟我打过交道的武林中人。”

老头冷笑:“我是何人?我是见不得你安心过日子的人!”瞥一眼庄严巍峨的鲤跃山庄,“过几日就是你武老贼的大寿,如今你当上武林盟主,风光得很,想也知到时候来趋炎附势的狗杂碎不少!”

“此话何解。”武鸣鹤拧了眉头。

老头一见他露出难色,心中痛快,大笑道:“何解?老子自是要送你一份上好大礼!哈哈哈,这宝贝可是你心头肉啊!”

心头肉……

幽儿?!

武鸣鹤脸色更加难看,心里一沉,双拳紧握。

糟,是调虎离山!

赶紧对武成道:“快去找你妹妹,看看她是否安然!”

又一把提起老头双襟,逼问道:“是谁指使你来的!你的同谋是谁!说!”

老头脖子一梗。

武鸣鹤见他并不服从,登时怒火中烧,抓住刺穿他锁骨的剑柄,缓缓搅动。

老头胸前立刻红了一片,大汗淋漓,几乎站不住。

“我叫你说!你的同谋!目的!背后指使!”

“我……呃……”

“说!”

老头缓缓抬手,勉强扶住剑锋,却是杯水车薪。

他知道自己是活不成了,就算武鸣鹤不再继续折磨他,他的血也快流完。

在意识模糊的最后关头,他狠狠瞪向眼前道貌岸然,满脸丑恶的武鸣鹤,讥讽一笑。

他说:“你十八年前做的好事……自己心里清楚!”

第五十五章 深闺娇小姐

夜来风急,树影婆娑。

前往洛镇的野外树林中,一个少年披着夜色,在林间上蹿下跳,左避右闪,身形灵活。

若有心观察,便会发现少年身上还搭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纤瘦,打扮华贵,头上一支雪绒流苏发簪乃异域手艺,衣袂处又绣有鲤跃山庄的门派花样,不消多琢磨,便知她正是武鸣鹤最宝贝的小女儿冷清幽。

前行了半晌,少年找到一处避风凹地,把背上人放了下来。

见她毫无动静,他又去附近拾捡枯枝,抱回来生火。

橙红色的火光亮起,给这凄凉寂静的暗夜平添几分温暖。

借着火光少年才发现原来自己背的人儿早就醒了,此时她正蜷缩着身子,隔着火光怯怯看着他,神情紧张又忧伤。

他收回目光,从腰间的布袋里取出块烧饼,用树枝串了,架在火上烤。

又道:“我不杀你。”

冷清幽吸吸鼻子,离他更远了些。

虽然活了十八年,她没怎么出过远门,对外人情世故见识的少,可家中三个哥哥都是活宝,成天不是跟她讲外面俗世,就是在她眼前演话本。以往一个陌生男人拐了女孩子家出门,不杀就只有两个可能。

卖了,或者据为己有。

她都不想。

“我家里很有钱的,你也知道我爹爹是武林盟主,你若是想要钱,我,我可以写信给爹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会劝爹爹不追究你的!”

少年脸上淡漠,不停翻烤着手中烧饼。

她又道:“或者,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我让爹爹想办法?”

见少年还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她也逐渐死了心。想着现在好歹还算安平,他也没有什么越轨之举,便稍微放宽了心。

只是她没有想到,人一旦分散注意力,饥饿感就会变得特别明显。从白日被劫到现在大概过了四五个时辰,连早饭都没好好吃的她自是饿了。少年手中烤的烧饼香味逐渐散发了出来,她咽了口唾沫,肚子得到指令一般,发出一声不满。

少年瞥她一眼,试了试烧饼温度,而后递给了她。

冷清幽顾不上往日里什么大家闺秀要知书达礼,把姑姑嬷嬷教导的所有规条统统抛诸脑后。一把接过来自恶人的烧饼,急急开始啃食。

奈何烧饼干硬,习惯锦衣玉食的她吃了没两口也就没胃口了。

随后双眸神色逐渐呆滞,不禁想起自己的家,自己的闺房,还有父兄亲人。

心中疼痛,眼泪忽然就这么吧嗒吧嗒流了下来,打湿了手中烧饼。

少年眉头一皱,夺过她手中烧饼,道一句:“糟蹋粮食!”自己吃了起来。

冷清幽抽噎着,心里憋得慌,索性抱了膝盖闭上眼睛。

估摸着这世上找不出一个比她倒霉的小姐了吧。她想。

白日里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当时她刚梳妆打扮好,还没来得及坐下吃早饭,那恶人就推门而入,二话不说一把捞了她扛在肩上就走。

她被这突然发生的劫持吓傻了,谁能想到竟会有如此胆大之人来武林盟主府里抢人。等她缓过神来,恶人已经翻了几道门墙。眼看快要出府,她终于放声求救。只是恶人并不给她机会,一个“救”字还没有完全发出声来,对方已经出手劈了她的后颈,她就晕了过去。

等她再有意识时,天都快黑了。

她自知离家已远,放弃了呼救的念头。不过却开始琢磨这恶人身份目的——他看起来跟自己一般年纪,既然敢独自闯鲤跃山庄劫她,想来无非是寻仇。只是这仇大抵是落在自己那爹爹身上,她无辜受到牵连。

不过寻仇这点,她又有些奇怪,恶人清楚她的闺房所在,是直接闯进来的,难不成是家里出了通风报信的内鬼?

那,爹爹和哥哥们还安全么?

……

这个时候他们在做什么呢?应该已经派人出来寻自己了吧……

爹爹和哥哥们会亲自来么?

……

冷清幽心事重重。

少年吃完烧饼,仰头看了看天色,又把手掌放在地上感应一番,对她道:“可以睡觉了。”

睡觉?冷清幽一个激灵,瞬间回神。

想起哥哥们说的那些坏男人的故事,她立刻双手掩胸,连连道:“不不不,我不睡!”

少年把她这一举动看得分明,猜她是想多了,脸上不免浮出两分窘色,又很是无语,道:“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

冷清幽又羞又气,道:“你这恶人少装什么君子了,嘴上说的好听,谁知道你趁我睡着之后会对我做什么?”

少年丢给她一个眼风:“爱信不信。”捡起根粗木棍把火堆往旁边拨了拨。

冷清幽被他气得牙痒痒,偏生从小受到良好教养的她又不知道怎样发火。一时间胸闷气短,简直就要晕厥。

少年看她这样子不似伪装,暗道她真出个什么事自己也不好交代,便用木棍指了指自己拨开火堆的地方,道:“来这里睡,刚生过火,暖和。”

“不睡!”

“夜里有狼,最喜食你们这种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少年忽然道,“不过你若是睡着了,它会以为你是死人,便把视线转移到我身上。”

难得听他一口气说这么多字,而话里话外也听不出其他名堂,冷清幽的情绪稍有缓和,道:“转移到你身上,然后呢?”

“杀了它。”他拔出匕首,刃口寒光闪闪,就算冷清幽对武功一窍不通,也能看出这是块上好精钢打成的。

冷清幽收回目光,暗道这恶人武功不错,又随身携带利器,自己想夜半逃路肯定是行不通了,还得找其他机会。

少年见她不说话,只道她是想通了愿意睡了,也就起身朝不远处的暗林走去。

冷清幽却忽然叫住了他。

“所以你劫我到底是要做什么?一不为财,二不为色,我身上,也没有其他有价值的了。”

他步子一顿,沉默片刻,侧目:“有,你的命。”

冷清幽讶然:“你说过不要我性命!”

“是的,所以我要保证你活着……去见一个人。”

第五十六章 劫财也劫色

少年离开之后,冷清幽陷入沉思。

他说,要保证我活着,去见一个人?

是怎样的人要见我呢?……自打有记忆起,冷清幽就居住在鲤跃山庄之内。除了每年的花朝节、乞巧节、元宵节这样的大节日,她都没有去城镇里游玩的机会。

既然如此,自己就肯定不会招惹上什么仇家。

如果是爹爹和哥哥们的仇家,那也不至于劫了她出来,再带去见人。以她平日里在宅中的见识,恶人应该把她就地解决,或者捆绑着威胁才对。

可那恶人非但没有捆绑威胁她,还给她吃烤饼,让她睡暖和的地方……

所以那个要见的人,应该是他的领头。他看在“那个人”的份上,在优待自己。

冷清幽心思通透,很快就想通其中关键,惧怕不安的眼神渐渐平静,恢复如初。

“那个……”她看着身子掩在浓浓夜色中的少年,忍不住叫他。

他闻声走回来:“怎么了?”

冷清幽颔首,抿抿唇,轻声:“你……叫什么?我还不知道呢。”

对方微微一怔,考虑起有没有告诉她自己姓名的必要。

半晌后,他低声:“溟佑。”

溟佑?!

冷清幽大惊失色,她竟然是听过这名字的。

“你就是上月武林大会上,排名仅次于我爹,险些拔得头筹的后起之秀,幽冥夜刃溟佑?!”

溟佑眼神漠然,像她口中的一切都与自己毫不相干一般,冷淡的往火里丢进两截枯枝。

但冷清幽委实震惊,一时半会儿的缓不过神来。

她还记得当时武林大会结束过后,前来道贺的叔叔伯伯们口中十有八九都会提到这个名字。第一次听的时候她无所谓,第二次听,第三次听……听多了,自然也就留意了。

那次趁着武鸣鹤喝醉,她特意去跟哥哥们套话。

“大哥,谁是溟佑啊,为什么你们都会提他,很厉害吗?”

大哥抱着个酒坛子摆摆手,示意她别问自己。

她又去问二哥:“二哥,你能告诉我吗?”

二哥双颊通红,眼神迷蒙,道:“幽儿你就别打听了,父亲不让你参与武林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告诉你了,我们仨能有好啊?”

冷清幽轻哼一声,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三哥身上,拉了他的手臂撒娇:“三哥,你和我的年纪最接近,我们时常心意相通,我也经常替你跟爹爹求情对不对?你行行好,告诉我溟佑是谁可以吗?我保证、发誓不会说出去!”

三哥性子不羁放荡,受不得束缚,平日里因此确实挨了不少教训。念及冷清幽的帮助,再想大哥和二哥都拿父亲出来说事,他牛脾气“嗖”地窜上来。

他一拍桌子,借着酒气道:“幽儿,三哥我对你当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啊!那溟佑……”

接下来,是长达一个时辰的当日场景复述。

冷清幽听完三哥的话,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那少年的轮廓。这个行事沉稳,武功高强,不知出身的神秘少年,于她来说,好比给她十八年间密不透风的天空中,撕开一隅,透进来的一缕清凉微风。

“我羡慕你。”冷清幽双眸失神,自己都没意识到说了句什么。

溟佑却是听到,问:“何出此言?”

这锦衣玉食,富贵娇养的大小姐,本该是别人羡慕的对象才对。

冷清幽摇摇头,道:“一时半会儿的也说不明白。不过既然知道你是谁,我也没那么害怕了。你功夫那么高,取我性命易如反掌。”

溟佑有些莫名其妙,不解她怎么又扯到性命上去,不过也没说什么。见之前拾捡来的柴火支撑不到后半夜,又再次没入林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冷清幽困意来袭,也顾不得溟佑在做什么,自己趴到那块暖过的地方睡起来。

迷迷糊糊中,她好像听到些许动静。

脚步声!

一个……两个……三个……

冷清幽心里默默数着,越想越不对劲,骤然清醒。

溟佑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脚步声?

“是爹爹他们来了?”冷清幽心里一惊,又喜悦不已,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裙往前走。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走了没三步,四个流里流气的大汉忽然出现,挡住她的去路。

为首的那个面皮极其丑陋狰狞,跟被人用棒子来回打了九九八十一遍没差。冷清幽何曾见过这般容貌的男人,心里大骇,连连退步。

“哦哟王哥,我就说这大晚上的林子生火,定是有大肥羊!你看看!”男人后面的小个子男人揶揄。

王哥哈哈大笑,道:“什么大肥羊?分明美娇娘!哥儿几个今天赚大发了,看看这小娘子皮娇肉嫩,肤白貌美的,先不说她有多少银子,单看身段儿,也比楼里那些普通货好上百倍!”说罢,他的口水已经淌到嘴外边,又用油腻污秽的袖子一抹,往身上擦了擦。

冷清幽吓得双腿发软,魂不附体,眼看着四个男人越走越近,眼风扫到脚边燃烧的熊熊火堆,顿时矮身抽了一支出来,横在身前。

“哈哈哈小娘子还想反抗?”

“小娘子省省力气呗,你哪儿能熬得过我们哥儿几个!”

冷清幽拧了眉头,双手拿着火棍来回晃动。

可哪知道她力气大了些,这火棍又不是绑了油布的火把,被她晃了两下,火竟然熄了。

冷清幽傻眼,愣了一秒没反应过来。待她再准备去取一支防身时,为首的王哥狠狠一脚,把那火堆生生踹得四分五裂。

怎么办?难道她今日真要失身于此?

为何这般命苦?被劫也就算了,还……

对了,被劫!

她是被劫来的啊!

“溟佑!溟佑!”冷清幽顿时扯着嗓子大吼。

她发誓这辈子都没用过这么大的声音说话。

尖锐高亢的声音在静谧的林子里来回逡巡,惊起无数栖息的鸟儿。

四个男人被她这气势弄得一怔,手上动作倒是停了。

“她吼的这名字……溟佑,我咋觉得耳熟得很?”

“王哥,我也觉得。”

“嗨,怕啥呢,难不成一个名字还能出现把我们压死啊?”

“就是就是,八成是这小娘子怕极了喊自己情郎呢!”小个子男人怪笑着,又看向冷清幽,“小娘子别急,待会儿叫我们几个哥哥的名字,那滋味儿更好哟!哈哈哈哈!”

第五十七章 连夜赶路头晕

一道劲风袭过,带着让人胆寒的杀意。

冷清幽原本已濒临崩溃边缘,乍见眼前出现那抹熟悉衣影,心里不禁大喜。

“溟佑你终于来了!”她言辞恳切,眸中晶莹闪烁。

这一刻,她俨然把他当做了自己的大救星。

什么拐她,什么冷言冷语硬烤饼,之前对他的所有不满,统统一笔勾销。

溟佑回头,见她身上还算干净,便道:“你站在这不要动。”

“嗯!”冷清幽重重点头,把他的话视若圣旨。

眼风扫到那四个大汉悄然靠近,又是一声尖叫:“他们要偷袭!”

溟佑眼神一沉,手中不知何时握了匕首,身形如燕,几晃几移间,匕首已经划开四人脖子。

速度之外,冷清幽根本没看清他到底怎么动的手。

“唔——”四个大汉嘴边一声呜咽,不约而同地用手捂住伤口。

溟佑已回之前站位,用草叶拭净匕首上的血渍,淡淡道:“伤口不算深,此时回去兴许还能捡条性命。若再犹豫迟疑,怕是血会流干。”

他们都知道溟佑非危言耸听,见他这般厉害,没杀他们确实手下留情,赶紧没入林中,瞬间没了身影。

冷清幽还在愣神,站着一动不动,像根木头。

心里却嘈杂不已。

……这就是幽冥夜刃,出鞘无影?

他怎么做到的?

如此速度,都不曾看清……

他是人吗?

诸多问题浮上心头,冷清幽很是困惑,望向这个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

然后她说了一句:“我可以摸摸你的身体么?”

溟佑脸色一变,反问:“作甚?”

冷清幽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道:“看看你这是不是人的身体啊……”抿抿唇,“我三哥外号‘燕子飞’,轻功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你却比他还快,真让人难以置信。”

听她只是好奇自己的武功,溟佑稍松口气,但还是拒绝,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成日困在山庄内,很多事不知道也不稀奇。”

冷清幽微微蹙眉,道:“你怎知我成日困在山庄内?”

溟佑蹲下身,把散乱的火堆全部熄了,道:“第一,我在江湖中数年,不曾听过你的名讳,可知你不会武功,并非江湖中人。第二,看你身子弱不禁风,走路轻飘,步伐不稳,遇事基本无应变能力,可见你之前被保护得很好,几乎足不出户。”

“……还有呢?”

“最后,你的那位爹,怎可能‘忍心’让你抛头露面。若是可以,他怕是宁愿你是残疾,一辈子困在宅中,不得外出。”溟佑说完这句话,手上的动作停下来,面前燃过火的痕迹已经全然不见。

冷清幽听他话里意有所指,心里很是不舒服,小声:“你又不是我爹,你怎知道?”又嘀咕,“你如此诋毁他,怕是看他碍眼,害得你不能当天下第一罢!”

溟佑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叹了口气。

她现在是毫不知情,他也犯不着跟她计较。

起身道:“这里是不能待了,继续赶路。”

冷清幽顿时摇头:“不行不行,这半夜三更的,不睡觉赶什么路啊!”

溟佑解释:“方才那四个人身份不明,但依我看,很像山林流氓。这种人很麻烦,十有八九是山贼下来巡山的。万一不幸言中,那他们带着伤回去,寨中其他弟兄见了定会寻仇过来,替他们兄弟出气,讨回彩头。”

冷清幽没经历过这些,也不晓得他的话对不对,只是想到昨夜这个时候,自己还在那柔软的雪绒床上睡着,做着甜甜的美梦,她心酸不已。

见冷清幽没说话,溟佑又道:“道理我是讲了,要不要做‘彩头’你自己选。总之你要晓得,第一次从他们手中逃脱,第二次必然会受到加倍折磨。主上有吩咐我带你去见她,但也吩咐过我低调行事。为你去对付那一寨山贼,违背主上之命这事,我断不会做。”

“……这,我……”冷清幽欲言又止。

她当然不想做那些人的“彩头”,可要她走夜路……

往前望去,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根本不知道脚边是草是泥还是蛇,这要如何走?

溟佑见她久不搭话,暗道自己只能先礼后兵了,低声一句:“抱歉。”又一把扛起了她。

冷清幽心一悬,根本没有拒绝和商量的余地,就感到风儿又在耳边聒噪。

她强忍着想吐的冲动,勉强用手紧紧拽了他的腰带,以免他奔来跳去的把她晃得头晕。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冷清幽坚持不住了。

“你还不如把我弄晕了呢!”她咬牙。

至少晕过去就不会再感到晕了。

溟佑轻踏一枝,在树端停下。

“歇歇?”

“好!”冷清幽应下。

只是原本以为可以缓解头晕目眩的她,一站定,见自己竟然在树端之上,下面悬空,不适感更加严重。

一时间头晕腿软手麻心慌齐齐席卷而来。

“……唔。”她终究是吐了出来。

溟佑吓了一跳,想帮她拍背顺气,手比划了半天,还是收回来。

“你没事吧。”他问,同时抽出随身所带的手帕。

冷清幽挥手一挡,还没缓过起来:“不用!”

许是语调生硬了些,溟佑道了句:“才洗过,不脏。”

冷清幽略是一愣。

反应过来后,赶紧道:“不是,我不是嫌弃你,就……”

就,该有的男女之防还是要有的。

更何况手帕这种贴身物什,怎好随便给女子使用?

冷清幽没有说出心里所想,见他坚持着又把手帕递了过来,只好接过,把唇边的污秽擦干净。

“谢谢,我洗干净后还你。”

溟佑不置一词,岔开话题:“现在可好些了?”

“嗯。”

他点点头:“再前行一段路,就是洛镇边沿小渔村。那渔村偏远,人少,到了之后,你可以好好休息两天。”

冷清幽一听能休息两天,不禁来了精神,道:“两天是指刚好两天,还是你随口一说的天数?”

溟佑敏感,瞥她一眼,神色有些冷:“怎么,你指望多休息几天,等山庄的人来救你?”

冷清幽被他看得遍体生寒,只能暂时打消念头,颔首不再多言。

第五十八章 透明色的血

“……幽儿,你现在在哪儿啊,可急死爹了……”

“爹,您可千万保重身体啊!”

“是啊,小妹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出事的!”

“唉,你们不知道,幽儿她……”

冷清幽头疼欲裂,武鸣鹤还有大哥二哥近在眼前,她伸出手,却怎么也抓不住他们。

想叫他们,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哑了,不管用多大力气,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她急得要哭,再后来,她连他们说什么也听不到了,只能看见大哥和二哥脸色逐渐难看。

……

“姑娘醒醒。”华大婶一脸为难。

她活了三四十年,还头一次遇到睡着了叫不醒的。

华大婶实在没办法,走出房门,把冷清幽的情况转告给在门外等候的溟佑。

溟佑心里一紧,大概想到了什么,脸色凝重的走进去。

“冷清幽,醒醒。”他唤了她两声,不过如华大婶所言一般,她没有丝毫反应。

就跟……死了一样。

溟佑皱眉,对华大婶道:“劳烦大婶去熬一碗热汤。”

这个请求来的突兀,华大婶微微一愣,应了声好,带着疑惑离开。

溟佑立刻坐去床上,将冷清幽的上衣褪开。

隔着一层中衣,他也能感觉到那刺骨的寒意。

溟佑无奈一叹,提气运功,将自己的真气渡去。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冷清幽的脸色渐渐有所恢复,双颊显出淡淡粉色。估摸着差不多了,溟佑帮她重新穿好衣服,扶她躺回床上。

“冷清幽,能听到我说话吗?”他问。

床上的人儿蛾眉微蹙,对他的声音有了反应。

恰好这时华大婶端着热腾腾的鲫鱼汤走了进来,看到溟佑立在床头,赶紧把汤端过去。

问:“公子,这汤是熬好了,那?”

“给我吧。”溟佑接过汤,“劳烦大婶将她扶一把。”

“好勒!”华大婶搓搓手上的油渍,跨上床抱住冷清幽。

此刻冷清幽已经受了溟佑的真气,好歹是缓和了两分。但华大婶抱住她时,还是觉得浑身凉飕飕的。

她小小声问:“公子,你家妹子是不是有啥隐疾啊?咋浑身透凉呢!”见溟佑手上动作一顿,“公子别误会,我也不是好奇,只是咱们小渔村里有个郎中特别厉害。二位既然都来了,可以抽个空过去,给姑娘瞧瞧病。”

溟佑脸色微沉,静静地给冷清幽喂汤。

华大婶尴尬不已,以为自己是得罪了面前人,又找话题道:“姑娘喝了热汤等会儿该醒了吧?就是不知道姑娘和公子爱吃啥,我等会儿好去备菜。”

溟佑看着冷清幽那寡淡的脸色,想了片刻,道:“准备些补气益血的就好。”

“补气益血……?哦,那就是生血调养的菜嘛!这个没问题,我当年生娃的时候吃过好多,到时候我就做几道……”发现溟佑的脸色又是一沉,华大婶立刻闭嘴。

眼看着一碗汤喝完,她觑着空隙赶紧道:“姑娘还需要喝不?锅里还有,我去盛!”

溟佑摇头,道:“不用了,一碗足矣。”把碗归还。

又吩咐:“华大婶,还请将所见所闻保密,传出去对她不好。”

华大婶一脸明白的表情,连连点头:“我懂我懂,姑娘是要嫁人的,要是身子骨寒,很难怀上孩子的。怀不上孩子的女人,没有夫家会要的。”

溟佑眼神一冷。

“呃,那我就先出去备菜了,晚饭再过来叫你们。”华大婶说完,一溜烟儿的跑了。

屋里剩下他和冷清幽两个,他略是自在了些。

起身想去开窗透风,却听到冷清幽轻轻问:“这是哪儿?”

溟佑回:“小渔村。”又问,“你醒了,可有感觉哪里不适?”

冷清幽声音缓缓,透着两分虚弱:“不适说不上,就是做了个梦,害得我头疼欲裂……奇怪,我嘴里怎么有股鱼汤的腥味?”

溟佑皱眉,心中起了犹豫。

虽然答应过主上,冷清幽的一切不得由他口中说出,但就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冷清幽已经发生忧思之绊,若拖到面见主上那刻,怕是她已经五感尽失,成了废人。

溟佑犹豫良久,还是决定跟她透露两分。

他坐去她的脚边,道:“你不是人。”

冷清幽本就迷迷糊糊,还在琢磨自己嘴里的鱼汤味道,乍听他这么说,登时气道:“你才不是人!平白无故骂我。”

溟佑愣了一瞬,意识到自己这话来的没头没尾,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你不是人类。”

“嗯?”冷清幽满脸诧异,见溟佑神色认真,而他也不是开玩笑的那类人,便坐起身,伸手一探他的额头。

溟佑侧头躲开,道:“你听我说——”

“会不会是昨夜赶路,累坏你了?怎么好端端的人,突然就说胡话了呢?”冷清幽一双美眸凝重,仔细打量他。

溟佑阖目一瞬,平稳心绪。

“冷清幽,你听好了,你不是人类,你是雪族,身体内流淌的不是普通血液。方才你睡觉入梦,不慎引发忧思之绊。此为雪族的病症,一般说来,只有在心有牵挂或执念时,才会激发它。而若不解决心结,此病会越来越重,直到药石无灵。我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忧思之绊只有你自己能解,今日是第一次,尚还能用我的真气,加之热汤唤醒你。倘使你一直牵挂鲤跃山庄,不几日定会没命。”

冷清幽一脸懵。

雪族?

忧思之绊?

牵挂鲤跃山庄,会没命?

这都什么跟什么?

她摇摇头,薄唇微抿。

深深吸了口气后,道:“虽然我不明白你处于怎样的立场来告诉我这些天方夜谭,不过我还是谢谢你救了我……”

溟佑见她顾左右而言他,拧起眉头,低声:“你若不信,想想从小到大,家里人可有让你受伤流血?”

“那自然是不会受伤流血的,家里人都很疼宠我。”

溟佑唇边浮起一抹讽刺:“并非疼宠你才不让你受伤流血,而是你一旦受伤,流出的血乃透明之色。”说着,他拔出自己匕首,“不信试试?”

“试就试。”冷清幽不屑地扬起头。

话虽如此,她心里还是七上八下。毕竟自己也这么大个人了,回想起在成长过程中,真是一点磕磕碰碰都没有,这点委实说不过去。

指尖刺痛传来,她轻嘶一声,赶紧抽回手查看。

“……”

竟真如他所说一般,是透明之色!

冷清幽一脸惊恐,捏着自己的手指浑身颤抖,不知所措。

第五十九章 真是冤家路窄

我……我……

我的血怎么会……

我是人啊……我跟人没什么不同……

等等,好像是有的。

记忆中十三岁那年,她在家忽感腹痛,吓坏了武鸣鹤。请来郎中一看,对方却笑着摇头说女孩子都会这样,只消每个月服些要调理腹痛即可。

武鸣鹤当天就给她派了个老婆子,她听说那老婆子以前是干接生的活路,所以对女人这方面格外了解。

当时她还一脸莫名,不晓得爹爹给她个接生婆做什么,如今想来,怕是安插在她身边的监视。

而这个监视,在拿到她第一块污秽的时候,脸色大惊,嘴里喃喃:“怎么不是血呢?”

怎么不是血呢?为什么会是血呢?十三岁的冷清幽不明白,后来见老婆子不再提,自己也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如今联系前后,她隐约明白了什么,一本正经的问溟佑:

“女孩子每个月都会流血么?”

溟佑万分尴尬,但还是“嗯”了一声。

冷清幽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些液体根本不是什么吃了药之后,留下的体内余毒,而是……她的血!

那这样说来,她真是他口中的那什么,雪族?!

冷清幽神情复杂,好半天都没说话。

溟佑却担心她承受不起,开口:“你若是心里难受,我陪你出去走走。”

冷清幽摇摇头,道:“比起难受,我更是吃惊,还有困惑。”

吃惊可以理解,至于困惑……溟佑皱眉,问:“为何困惑?”

冷清幽的眸子里浮现迷茫之色,她轻声:“我不明白爹爹为何会明知我身份特殊,却一直骗我。我是他捡来的养女,他待我却格外小心翼翼,比对哥哥们还好。”

溟佑叹息一声,他是知道关于她的不少事,但告诉她雪族已经是违背了主上命令,他不可能再同她多说其他的。

于是便想岔开她的关注。

他道:“总之,为你的身体,以后别太牵挂那些人。”

冷清幽薄唇紧抿,双手捏了衣角,没有应声。

门外却传来一阵莫名动静,溟佑脸色一变,抽身前去查看情况。

还没走出门,华大叔和华大婶就冲了进来。

“快走快走!”两人二话不说拽了溟佑往外走。

华大婶走了一半又拐回来,大声:“哎哟姑娘,你可别坐着发愣了,山贼老爷要来收粮食,要看到你,岂不得拐了去?赶紧穿鞋下来!”

什么,山贼?

冷清幽一个激灵,忽然想起溟佑在山林里说的那些话,脸色大变,立刻穿好了往门外跑。

此时外面已经站了五六个小姑娘,看到冷清幽出来,顿时叽叽喳喳。

“华大婶,她出来了,我们可以走了吧!”

“就是啊华大婶,再不走我们就危险啦!”

冷清幽看了看那些小姑娘的面容,都是有两分姿色的,但这些最大的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华大婶脸上赔笑,对溟佑道:“公子,今儿就麻烦你带她们去躲躲了。你武功高强,要是遇到了山贼,好歹能护着她们些。”

溟佑的眼神落在那些小姑娘身上,看她们神色虽着急,但并不算紧张,想来是从小见惯了这样的事。心里一叹,对华大婶道:“大概有多少山贼?”

华大婶向华大叔投去眼神,华大叔回话:“山头上的有多少说不准,来我们这儿的倒有十好几个。”

“那经常光顾渔村的,也就他们那一座山头?”

“是是,毕竟哪这渔村也不大,他们也知道刮不了多少油水,所以每次来的就那一拨儿。”又道,“哎哟,可得赶紧走了。上次小花磨叽了些,就被抓到山上去了,唉……”

溟佑脸色一沉,道:“我留下来。”

全场人倒抽一口凉气。

一个小姑娘嘤嘤哭道:“大哥哥我们走好不好,我不想上山做那些贼的玩物……”

倒是冷清幽明白过来,问:“你想处理他们?”

“嗯。”溟佑点头,“一味躲避,不是长久之计。”

“可是,没有人知道山头有多少山贼,就算你解决了这一拨,也还有下一拨。”说到这里,她压低声音,“而且你还说过,不能有大动静。”

溟佑神色添了一分柔和,道:“你所言不错,不过以山贼习性来说,几个人吃了亏,上面的定然会再派人来挽回颜面。但若折损数人,他们反而不敢再随便造次。因为怕再折自己人,也怕传出去丢尽面子。”

冷清幽对这些毫不了解,只是见溟佑说得胸有成竹,又想起他的身手,便还是决定站他这一边。

对其他人道:“他说的在理,希望你们可以考虑一下。”摸摸正在哭的小姑娘,看着她们,“若是一味逃避,即使你们平安无恙的长大,嫁得如意郎君之后,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小姑娘,会遇到你们现在遇到的情况。甚至那些小姑娘中,很有可能是你们的女儿。”

几个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眸中透着懵懂,没有说话。

倒是原本哭泣的小姑娘在冷清幽的安抚下,渐渐止声。她偷偷瞄了冷清幽一眼,见她神色温柔,看自己的眼神充满怜惜,像极了已经出嫁的姐姐,对立刻生了好感。听完她说的话,下意识点点头。

华大婶却是个明白人,晓得冷清幽说得在理,也不想自家人再受欺压,战战兢兢过日子,怯怯问:“那……这位公子有几成把握赶跑他们啊?”

溟佑摇头:“不是赶跑,是——”意识到有小孩子在场,手放去自己的匕首上,略是一拔。

华大叔胆小,拉了自家婆子一把,道:“哎哟这种事……我们渔村人还是受不得的。依我看,你们还是快去镇里躲躲的好。万一,咳,我是说万一,公子你双拳难敌四手,这事儿出了岔子,后果还是落在我们村里不是?”

几个小姑娘看看华家夫妻,又看看溟佑,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冷清幽还是不想放弃,劝说华大叔,道:“大叔,既然你们生在渔村,那平日里捕鱼用得渔网若坏了,是放任不管,还是立马修补呢?”

“当然立马修补了!”

“渔网坏了要修补,同理,山贼来了肯定要想办法解决。”见华大叔满是不解,“你想想,渔网是你们的生计来源,要是坏了,那你们一日三餐都成问题,定然影响到你们生活。而山贼呢,劫走你们的亲人,掠走你们的财物,何尝不是也影响了你们生活?常言道血浓于水,而他们劫掠的粮食银钱又都是你们辛辛苦苦用鱼获换回来的!你们真的就甘心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小姑娘被糟蹋?甘心双手把自己用汗水和命换回来的粮食银钱拱手相送?”

华大叔重重一叹:“这,不送就要命啊……”

“那送了就一定不要命了?”冷清幽反问。

华大婶打了华大叔一巴掌,插话:“老头子别说了!”又看向冷清幽,“姑娘说的在理!我啊,越想越气。凭啥我们雨天日晒,他们在山头享福?凭啥我们挣的银子要白白送人?还一天就打咱们村里姑娘主意,八九岁的都不放过!呸,天杀的畜生,是该好好收拾了!”

第六十章 一点小算计

“你住嘴吧……”华大叔满头大汗。

华大婶狠狠瞪他一眼,道:“我住嘴?我住啥嘴?难不成我还说错了?”

华大叔自知没理,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溟佑低咳一声,道:“既然如此,还请大婶立刻去通知其他村民,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也不能开门,不要出来看热闹。”

华大婶大声一应,跑着去了。

冷清幽见华大叔胆小又失落的样子,抿唇一笑,道:“大叔,也有事麻烦你,小姑娘们脚程慢,现在走回去,怕弄巧成拙,撞上前来劫掠的山贼。所以她们暂时先留在这里,请你护着他们。”

“哎!”华大叔应下。

溟佑见冷清幽已经吩咐妥当,道一句:“你也在这里,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说罢拔腿开走。

“姐姐……”小姑娘仰头看着她,“大哥哥一定会赶跑那些坏人的,对不对?”

冷清幽低头,温柔笑着,摸摸她的脸颊,道:“是呢,大哥哥可厉害了。”

想起他那日闯进鲤跃山庄,深入内院,带走自己的场景,她脸色微微一僵。

怎么自己开始帮他说好话了?

那个恶人,明明把她劫出来了不是吗?

虽然与山贼目的不同,但同样是劫掠,为何提到山贼他能义正言辞,甚至挺身相助,却忘了自己的行为也相差无几?

委实可笑。

思来想去,冷清幽决定乘乱逃走,虽然还有很多不明白,但关于自己血液的事,回家好好问问武鸣鹤,也能找出答案。

想到这里,冷清幽脸上的笑更温柔两分,她走到华大叔面前,行了一礼,道:“大叔,请问这里到洛镇大概要行多久?”

华大叔想了想,回:“我的脚程,大概一个多时辰吧。”

冷清幽心里算着,华大叔正值壮年,又是男人,长年劳作,自己的体力与他相比,大概要减半。

那自己步行去洛镇,少说也要花三个时辰。时间太长,溟佑一旦解决麻烦就会回来寻她,发现她不在后必然寻找,这肯定是不行的。

冷清幽又问:“那从这里行多久到有人经常走动的地方呢?比如驿站,或者路边歇脚茶摊。”

华大叔一指东面,道:“朝那边走一阵,就有个小茶摊,经常人来人往的。”多嘴一句,“姑娘问这做啥啊?”

冷清幽又行一礼,道:“多谢,我得去那小茶摊拿个东西,很快就回来。”说着,转身就走。

华大叔放心不下,叫住她:“你一个姑娘,还是外地来的,能找得到路吗?不然告诉我是啥东西,我替你跑一趟!”

眼看着华大叔就要起身,冷清幽赶紧道:“不劳烦大叔了,这路我还是识的的,那东西……呵。”尴尬一笑。

华大叔见状,琢磨着她要拿的是贵重玩意儿,也不好再强求。但又确实担心她迷路,走散了,自己不好给溟佑交代,一脸为难。

倒是那小姑娘主动道:“姐姐我陪你去好不好,我认识路的!”

冷清幽迟疑一瞬,见华大叔的眼神微有变化,想要脱身,大概也只能这样了,便点头答应。

走在路上,小姑娘比之前活泼了两分,主动介绍:“姐姐我叫元洁,你叫什么呀?”

“冷清幽。”她微微一笑。

元洁也笑:“这名字真好听!虽然我不识字,想不出来是哪几个字,嘿嘿。”

冷清幽略是一愣:“看起来你也有十来岁的,怎么会不识字呢?”

元洁道:“很正常呀,我们小渔村的女孩子都是这样,小时候就帮爹爹和娘亲捡拾小鱼贝壳,长大些了就能缝补渔网,再大些也就嫁人当娘了!”说到这里,她有些害羞,捂脸吃吃笑。

冷清幽见她如此开心的模样,心中百味杂陈,却也无法置评。便抿唇一笑,牵了她的手加快速度。

元洁是个闲不住的,走了没几步,又打开了话匣子:“姐姐,那个大哥哥是你的情人吗?”

“什么?!”冷清幽美眸大瞪。

情人?仇人还差不多!

元洁不顾她的怔愣,继续道:“我看你们两个一言一句的,尽说些我听不大懂的话,感觉可像一家人了。所以原来,他不是你的情人吗?”

“当然不是。”冷清幽蹙眉。

元洁却越发欢喜:“呀,姐姐既然不是大哥哥的情人……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喜欢大哥哥了?”

冷清幽一脸错愕,以为自己听错。

但眼前的小妹子倒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那句话,同时还问她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

“不可以。”冷清幽沉了脸色,“你现在还小,他大你十几岁,都能当你的爹了。再说,见识,喜好,生活……你们的完全不同,无法做到两情相悦。姐姐比你年长,看的事始终多些,夫妻之间,除了门不当户不对,更重要的是双方的心意。”说着,她又想起自家那两位嫂子,真是倍感头疼。

元洁被她这么一泼冷水,激动的心情也丢了大半。想着她的话,道:“姐姐说的也有道理哦,他大我十几岁,确实比我阿爹小不了多少啦。要是我阿爹知道这个,肯定不会同意的。”摇摇头,“不喜欢他了,我不喜欢他了!”

冷清幽轻笑一声,暗道小姑娘真是单纯得很,便不再提溟佑,同她说起了自己儿时的一些趣事。

一路上欢笑不断,眼看前面就是茶摊,她弯下腰对元洁道:“你在这里等着姐姐,姐姐拿了东西就过来。”

“好!”

看着茶摊老板是个二三十岁的年轻男人,身旁还坐着个大肚子孕妇,冷清幽琢磨片刻,拔下头上的雪绒流苏发簪,朝他们走去。

“老板。”

“哎,姑娘要来点儿什么茶?我这儿有——”

冷清幽摆手:“不用茶,我是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坐着的孕妇打量她两眼,问:“什么事啊?”

冷清幽将手中雪绒流苏发簪递了过去,道:“小女子被人拐到了这附近,趁着贼人外出办事,赶紧的逃了出来。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脚程再快,也抵不过骑马的男人,所以只能到这里求助。”又道,“这雪绒流苏发簪是我身上目前唯一值钱的东西了,还请二位不要嫌弃。”

孕妇一见那发簪,就挪不开眼神,贪婪之色尽显。她踹了自家男人一脚,自己扶了肚子站起来,笑呵呵道:“姑娘客气了,你都遇上这大事儿了,咱们没有不帮的理!”拿过发簪,“姑娘想要咱们怎么帮啊?”

“去洛镇上传个信儿。”冷清幽言辞恳切。

“找谁传哪?”

她沉默一瞬,记得父亲的好兄弟来拜访贺喜时提到过,自己常驻洛镇,便道:“找玉龙门的方鸣玉师伯,同他说幽儿在那边小渔村盼他相救,多谢了!”

第六十一章 默契杀贼

回去的路上,冷清幽加快脚程,牵着元洁一路小跑。

回到院中时,见华大叔还是她离开之前那般,捏着烟杆坐在长凳上发愣,心里顿时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他没有回来。

“我们回来啦!”元洁大叫一声,兴奋得蹦跶到几个小姐妹中。

看着她们七嘴八舌,冷清幽走到华大叔面前,问询:“大婶和溟佑都还没消息么?”

华大叔叹了口气,在木凳上敲敲烟锅,道:“没有!”语气又是心疼,又是埋怨,“我说躲了好吧,那婆子也不知道咋想的,今儿非要出气。破财免灾不行?万一这一去不复返的……”

冷清幽微微蹙眉,看向溟佑离开的方向。

前面是条大路,周围看不见房子,也没有人经过。既然她住的地方也算是小渔村,那小渔村可能并不“小”。

于是她问:“这房子是怎么回事?为何不在人多的村里呢?”

华大叔道:“这房子原本是我跟婆子自己建来囤些杂物的,因为离下游近,人都爱在上游捕鱼,所以寻常不会有人来。唉,自从儿子娶了媳妇,单独造了房子后,他那房间就空了。我怕婆子看着空房伤心,就把这边的杂物全部搬了回去。现在就是个闲置。那天那公子抱着你急匆匆过来,刚好遇到我,问有没有空房子,我和婆子就把你们引这儿来了。这儿好歹也算干净,能凑合住住。”

冷清幽有些头疼,用手指按了按额角。

说起来,那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吐过后,就迷迷糊糊的失去了意识……

她是真记不起来溟佑抱着自己找房子,也没有他何时带她离开林子的印象。

可能这就是他所说的什么,忧思之绊吧。

华大叔一想到自己婆子就开始碎碎念,声音越来越大。冷清幽原本在琢磨自己的事,听他说:“万一出了事,算谁的啊?”顿时有些不高兴了。

感情她和溟佑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做,来趟这趟浑水?

要不是看在那些可怜小姑娘的面儿上,她才不会突发善心和溟佑一唱一和,一起去招惹那些山贼。

更何况现在和山贼周旋的是溟佑,小渔村可以算是一分力都没出,等着坐享其成了。再怎么担心自家人,也不该这般不明事理。

冷清幽想着想着,心里堵得慌。

听到华大叔又开始唠叨,明里暗里在埋怨她和溟佑这外来户多管闲事,她顿时受不了了。

呵,这就是所谓的好心当做驴肝肺吧!

冷清幽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按捺住争执的念头,道:“我去看看情况。”拔腿开走。

另一边,村中。

前来劫掠的山贼已经倒了六个,还有五个仍在马背上叫嚣,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为首的小领头对着身后四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立刻把溟佑围了起来。

小领头道:“你小子这身功夫,倒是俊得很哪!可惜站错了地方,去帮那群胆小没用的蠢蛋。爷爷我惜才,我大哥更是爱才,不然你好好考虑考虑,投来我们山头,也不算浪费了这身功夫。”一看地上兄弟的尸体,“至于这几个死掉的兄弟嘛,全怪他们学艺不精,送给你当练手的见面礼了!我们绝不追究!”

溟佑冷笑一声,道:“我不投又如何?”

小领头眼睛一瞪,杀意显现:“那就去死!”说罢,他猛地起身,一蹬马背,拔出腰间弯刀,直直朝溟佑切去。

四个小山贼见状,赶紧也亮出武器,加入战局。

冷清幽到的时候,他们正打得火热,没人注意到她小小的身影。

倒是她被吓了一跳,瞥到左手边有个干草垛,赶紧跑到后面去躲藏。

又小心扒开一点草,透过缝隙观察情况。

……这几个山贼的功夫也不错啊。她心里道。

虽然武鸣鹤不许她染指武功,甚至不让她过问任何江湖事,但三个哥哥在切磋时,她还是能端着本书,偷偷瞄看几眼。从两岁看到十八岁,就算不会,她也能看出些名堂。

那攻得最狠的,应该就是这拨山贼的小首领。但是他的进攻消耗很大,就他那小身板来说,若短时间内解决不了对方,最后倒霉的肯定是他自己。

至于其余四个人,有三个功夫中等,没什么特色,但绝不弱。

有意思的,还数那个穿青色衣服的邋遢胖子。莫看他生得胖,身形却格外灵活。好几次溟佑刀锋已经刺向他面门,他都想办法躲开了。

溟佑显然也发现最大的威胁是青衣胖子,逐渐把对小领头的注意力转到他身上。

“我能做些什么?”冷清幽轻声喃喃。

地上已经躺了几具尸体,溟佑再耗下去,他的体力也会严重受损。

冷清幽蹙眉琢磨着,自己不会武功,贸然出去等同于给山贼送了活靶子。若是请人帮忙,这里的渔民大都胆小,可能请来也没用。

不能打,不能找人,只能靠自己。

那就……

分散他们注意力,声东击西!

可是要怎么做?

眼前的草垛好巧不巧连着摆了好几个,而最边沿的那个,离山贼的马匹不超过五步距离。

而她身后有张架着的,修补了一半的渔网。架子底下,放着个小巧利器,看起来是修补它的工具。旁边还有小壶酒,和一碗没吃完的炒黄豆。

冷清幽眉头一松,一个计划在心中悄然成型。

她抓了把豆子,又取下利器,矮身小心穿过草垛。

来到那里后,她丢了几颗豆子到前面去,观察着马的动静。

许是这些赶路的马饿了,闻到炒黄豆的香味,顿时开始嘶鸣。见自家主人还在那儿打得火热,顾不上它们,也就开始四下找食物。

冷清幽见状,把手中剩余的豆子全部丢了出去。

其中最健壮的那匹马嗅着味道,一路靠近。冷清幽算了算和它的距离,手中紧握利器,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

只有一次机会。

要是不成,那她可能会被踏成肉泥。而溟佑定然分心,不会有好下场。

……赌一把!

冷清幽把心一横,在草垛后伸出手,让自己手心里残留的香味散发出来。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贪吃的马儿就上了钩,吐出舌头,想要舔食她手心的味道。

说时迟,那时快,冷清幽右手握着利器,毫不犹豫地把它扎入马眼睛。

“嘶——”马儿一声高嘶,疼得它前蹄高扬,开始疯狂踢踹。

溟佑和山贼都被这动静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待见到冷清幽正满脸惊恐,想躲避马蹄时,溟佑顿时反应过来。趁那四人还没弄清怎么回事,他手中匕首一晃,直接取了他们性命。

下一刻,已奔到冷清幽身边,抱住她跃上房顶,脱离险境。

第六十二章 染血身世

“你没事吧?”他们异口同声。

随后又觉得很是尴尬,同时闭嘴不说话了。

一直听着动静的渔民们发现打斗声消失了,纷纷都小心开条了门缝,打量外面情况。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山贼都死啦!”其余人纷纷跑了出来。

见到一地尸体,他们脸上又是害怕,又是开心。

“啊呀,这些杀千刀的终于死了!”

“再也不用担心囡囡被抢走啦!”

“老子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可算是能自己花了!”

……

渔民们喜极而泣,大声欢呼,不少大姑娘小媳妇高兴的抱在一起抹眼泪,更有甚者,从家里取出炮仗点了,高高举着来回跑圈。

看他们激动成这般,溟佑和冷清幽受到感染,也很是高兴。

“真是除了一大祸害。”冷清幽莞尔。

溟佑眼神微变,看向她,道:“倒是看不出,大小姐也有侠肝义胆。”

听出他话语里的两分玩笑语气,冷清幽轻笑:“生长在鲤跃山庄,耳濡目染吧。”又道,“若非爹爹不许我习武,不喜我染指江湖事,说不定我的名号,现在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了。”

溟佑唇角浮起一抹淡笑:“你很喜欢这些?”

“是啊,策马江湖,快意恩仇,无拘无束,潇洒自在,不就是人间乐事么?”她眼中生出两分向往,“从小我就好羡慕哥哥们,羡慕他们可以自由自在出入府中,羡慕他们能学好多招式,更羡慕他们有那顶漂亮的精铁佩剑。而我,从小到大只能待在府中,学些琴棋书画,读那些修身养性,教人大道理的书。手下丫头都拿我快玩笑,说爹爹这般培养我,是要把我送到宫里当皇后。”

“……呵。”溟佑低笑,但迅速收敛了。

不过冷清幽还是捕捉到了他那一丝笑容,看在眼里,心里默道:原来,他还是会笑的。

又问:“那么你呢?你这一身功夫从何学来?别说无师自通,我不会信的。”

溟佑的脸色明显暗沉了两分,冷清幽正心想自己是不是惹他不高兴了,却听他道:“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你可能不信。”

“你不说怎知我信不信?”

溟佑顺着房瓦坐下,冷清幽见状,赶紧学了他的模样。

他道:“二十年前,丹枫两国交战,丹国强于枫国。枫国节节败退,到了汜水河畔。当夜双方驻营休整,枫国商讨接下来如何行事之时,下面人传抓到个细作。细作入营,却是个精心打扮过的农妇。枫国将军见她不像细作,和她交流两句,才弄明白原来她是来找丈夫的。而据将军所知,她丈夫并不在他们营中。农妇神色悲戚,忽然说了句什么,他们也没听清,随后她就跑出营帐。将军想她一个妇道人家也翻不了天,便没让手下人追她。”

“哪知到了后半夜,在所有人入眠之后,前线突然响起很大动静,火光熏天,染红了每个人的眼睛。枫国人很是奇怪,好端端的,丹国营地怎就起火了。以防有诈,枫国将军派出三个小兵去打探情况。小兵回来后,说那边乱成了一锅粥,而且是那农妇所为。”

“枫国将军惊讶于农妇的本事,同时又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便亲率一众部队,赶到对方营地,把剩下的丹国人统统俘虏。枫国将军想寻找那农妇,但农妇却凭空消失了,就好像没有来过一般。”

“后来,被俘虏的人中,有人道明当时情况。原来那农妇似乎不是普通人,跌跌撞撞闯入丹国将军营帐中要人,路上竟然无人阻挠。丹国将军连战连胜,一见女人入帐,手下人都不管事,登时火起,拔剑便向农妇挥去。怎料农妇脖颈断裂,喷发出来的血液溅在丹国将军身上,立刻就烧了起来。在场的几个人慌忙扑火,却反被火吞噬……火越来越大,成了枫国将军眼中的模样。”

“枫国将军只道是天开眼,让国家绝处逢生,同时不忘感谢那位奇怪的农妇。想到这里,他决定亲自去看看主营帐内的情况,顺便确认丹国将军有没有真的死亡。撩开残破发黑的帐帘,他看到一个浑身发红的小男孩正坐在地上,不哭不闹,面无表情。枫国将军大声称奇,下属跟过来看,纷纷觉得此事妖异,要把小男孩杀了才行。但枫国将军不愿伤小儿性命,拒绝了他们的提议之后,还把小男孩带了回去。”

“再后来,枫国将军收养了他。想着他是从死人里出来的,又希望上天庇佑他,所以给他起名,溟佑。”

冷清幽很是吃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溟佑继续道:“养父待我极好,我原本想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给他养老送终。但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我明白,我不能和人有过多接触。也是在那件事之后,我遇到了主上。”

“……什么事呢?”

溟佑阖目一叹,用手捏了眉心。

冷清幽看得出他的勉强,虽然心里好奇,还是强忍住,道:“你不想提也没关系,不用勉强的。”又笑,“说起来,我知道有个词叫‘活在当下’,是说,人不要一味的拘泥过往,要珍惜眼前,否则很可能会错过身边的美好。所以我想说,人都是要往前看的,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发生过什么,只要现在过得快活,那就是件不错的事。毕竟世上有很多人,连‘活’都有问题。”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带了淡淡忧伤。

“……你真有悲天悯地的慈悲心肠。”溟佑评说。

眼风扫到她垂着的掌心中,透明液体一滴一滴往下淌,顿时愣住,一把抓过她的手。

“怎么受伤了?”他脸色难看。

冷清幽倒是一脸不在乎,道:“方才戳那马的时候,有些害怕,所以笨手笨脚的伤到了自己。没事的,不严重。”

溟佑一声低叹,道:“走,我给你包扎。”

“很快就干了,不用麻烦。”冷清幽拒绝,“我想在这里多坐会儿……权当圆了我小时候的梦吧。”

溟佑见她坚决,也不便再强求。从怀中拿出才洗好的帕子,大概帮她捆好了。

一见那帕子,冷清幽忽然想起来自己说过,要给他洗干净的事。

这第一次还没洗呢,第二次又来……

她颇是尴尬,轻咳两声,道:“这次,这次我一定洗。”

溟佑双唇微翕,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倒是下面突然传来元洁的声音:“你们看!哥哥姐姐在上面呢!我就说嘛,他们肯定没走!”她指着他们,扭头对渔民们道。

下一刻,又把头扭过来,大声笑着:“哥哥姐姐你们好过分啊,偷偷躲起来谈情说爱!”

“……”

“……”

溟佑黑了脸,冷清幽瞬间抽手。

第六十三章 设法拖延时间

当晚,整个小渔村仿若过年,格外热闹。

大家围着火堆而坐,一边吃着烤鱼,一边喝着美酒。

有活泼的小伙子放声歌唱,好几个大姑娘起身,给他伴舞助兴。

冷清幽和溟佑坐在他们之间,篝火的颜色,照映在他们脸上。

“被你拐出来,得些自由,也算是值了。”冷清幽轻声。

溟佑微微一愣,不知回句什么好,便沉默着又喝了杯酒。

冷清幽抱着膝盖,仰头看向天空。

渔村的天空和她以前看过的天空没什么两样,唯独风大些,带了少许湿润,和鱼腥的气味。

曾几何时,她哪里想过自己会有这样一番遭遇。

她原以为自己再过些年纪,就会像那些小丫鬟偷偷议论的那般,寻个如意郎君嫁了,过起波澜不惊的生活。

但现在她才知道,她的那颗心,从未平静过。

她一直都如此向往外面自由自在的世界,孝顺父亲,听从兄长,无非是女儿该尽的本分。抛开这些,一旦没有了碍手碍脚的束缚,她竟觉得无比舒畅。

甚至,很开心。

在这开心之中,她那对家人的牵挂,全部被抛却脑后。

冷清幽闭上眼睛,唇角浅浅扬起,用力呼吸着这里的每一寸空气。

溟佑见她就不说话,侧目看向她。

那一刻,她眉目恬淡,笑容温柔,和灼灼火光一起,印上他的心扉。

他不禁看得痴了。

这时,不知渔民之间说了句什么,议论声顿时就大了起来。溟佑回神,恰好看见三个姑娘满脸娇羞的走过来。

“多谢公子今日相救,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不必客气。”溟佑猜到她们是何用意,先一步截了她们的话。

三个姑娘本就不好意思,如今被截话,一时倒不知道怎样把话说下去了。互相看了半晌觉得难堪,便决定退回去。

怎知渔村村长却咳嗽两声,上前来揽住她们。

又对溟佑道:“大侠,这三个丫头是咱们村里最漂亮的,呵呵,要是大侠嫌弃,带走让她们当个丫鬟伺候也成。”

冷清幽听到这句话,攸然睁眼。

她打量着那三个姑娘,容貌倒确实不错,都透着一股子灵秀。

“我听哥哥说过,行走江湖的大侠,功成名就,是少不了红颜知己的。”她轻笑一声。

村长也笑:“看您妹妹都开口了,不然这三个丫头去照顾您妹妹也成。”

溟佑看了冷清幽一眼,眼神有些冷。

又道:“不必了,我跟她还有要事在身,明早就走。还有,这三个姑娘都是他们爹娘的心头肉,何必让她们去当伺候人的丫头。”

三个姑娘脸色一松,看溟佑的眼神也多了两分感激。

不待村长说话,她们已经异口同声:“谢过公子,您真是个大好人呢!”手牵手美滋滋的走了。

村长脸色颇是尴尬,一时间下不了台阶,站在那儿仿若笑话。

冷清幽见他一个老头子,心生不忍,便道:“村长也是好心,这份心意我们领了。但我们既然是救人,自然不会再害人的。要姑娘这种行径,说起来跟山贼有何区别呢?”

“哎哟,姑娘,我可不是这意思……”

冷清幽莞尔:“我们都懂,所以我们收下这份心意,其余的就不必了。”

元洁坐在冷清幽旁边,连连帮腔:“是啊是啊,王爷爷,您也别再强迫姐姐他们啦!”

眼看着小女娃都说了话,村长确实不好再继续强求。见地上还有几个空杯子,忙拿了个在手,给自己满了酒,敬向溟佑。

“那就,用酒来替代咱们村的心意了!大侠,请!”

其余人见状,纷纷端酒起身:“大侠,请!”

“请。”溟佑起身回应,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冷清幽趁他们不注意,赶紧拿过酒壶,憋着气喝了好几大口。

溟佑刚坐下,见到她这样喝酒,顿时出手制止。

“你喝什么?会醉的。”

“我……嗝,高兴。”冷清幽脸上浮出绯色。

溟佑皱眉:“那也不能这样喝,你以前应该没沾过酒。”

“嗝,是啊,你真聪明,我确实,嗝,没有沾过酒……”又摆手,“就让我高兴高兴吧。”

溟佑看她醉意上了脸,知道自己再说什么也是无用了,便收回目光,不再多言。

冷清幽见他这般,顿时松了口气。

要不是你说明早就走,我才不喝酒呢,酒的味道又不好闻。她暗自腹诽。

现在她已经醉了,醉酒的人需要好好休息,所以就算要走,也是明日下午的事。到时候她醒来再想办法拖延拖延,好歹能给方师伯多争取些时间。

想到这里,冷清幽又想喝酒。

这次溟佑却眼疾手快,把她给拦下了。

“喝一点就够了,再多,当心出事。”

“能出什么事。”冷清幽笑,“莫非是担心你趁人之危么?”

“你——”溟佑吃了一惊,压低声音,“有些放肆了。”

冷清幽闭着眼睛摇摇头,道:“不是,没有,什么放肆呢,我说的是实话。我三哥常说,女孩子在外面喝酒,喝多了会出事。出的就是……男人那些事。”

“男人哪些事呀?”元洁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溟佑见元洁那双透亮的眼睛,只怕冷清幽一番胡话教坏了她,立刻拿了块点心塞到冷清幽嘴里。

“你碰到我了!”冷清幽蹙眉,有些恼。

她又转头对元洁道:“看到了么小洁,我要是没醉酒,你溟佑哥哥才不敢碰我呢——啊你作甚?”

话没说完,溟佑将她一把扛起,一如来时那般。

“大侠,您这是?”周围纷纷侧目。

溟佑道:“抱歉,她喝醉了,我先送她回去。”

“哦哦,那去吧。”大伙儿又开始玩乐。

回去路上,冷清幽一直在哼小曲。

溟佑简直不明白她哪来的好心情,更不知道看起来文弱温婉的女子喝酒以后会是这般模样,心里冲击如同从山崖跳下,久久回不过魂来。

“从前有个大溟佑,蛮不讲理闯山庄,劫了一个可怜我,颠沛流离苦生活……”

溟佑眉头拧起,问:“你怎么这般好兴致?”

“山中有鸟水有鱼,天边飘云路边花,万紫千红好精致,奈何并非自由身……”

“有完没完?”

冷清幽放轻声音,开始哼哼唧唧。

过了一阵,忽然噤声。

睡着了?溟佑不觉松了口气。

怎知下一秒,背上人儿忽然清晰叫出自己的名字。

“溟佑。”

“……说。”

“不知遥迢山水色,依稀情绪梦中逢。可我,从未见过这些,连梦中都逢不了。”冷清幽眸中浮出迷茫,“若有机会,让我多看看这外面景象可好?”

“好。”

第六十四章 浮生半日闲

不知是不是饮酒的缘故,冷清幽一夜无梦,睡得格外香甜。

次日醒来时,阳光已经是白白的颜色。她睁眼,看了自己掌心里的阳光半晌,轻声问:“什么时辰了?”

屋内空无一人,自是不会有人回答。

她这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略是垂眸,哂笑一瞬,摇摇头。

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溟佑正站在院子里,面向长河,不知在想什么。

他的背影在刺眼的日光下显出几分落寞萧索,腰间匕首的长穗随着风颤抖着丝线,与满目绚烂的夏景格格不入,这让冷清幽莫名难过。

他昨日讲述的那些过往,忽就浮现在眼前。

既然他的身世如此,想来这二十多年,他都过得不好。

更何况他还有一身高强武艺,不管天资如何,付出总是较他人多些。

虽然她一直认为,自己这些年来如同一只锦衣玉食,却困囚笼里的鸟儿,但和溟佑相比起来,或许她是幸福的。

被保护得很好,就不用面对那些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也不用看到这世上,那些不堪入目的肮脏画面。

想起她说自己羡慕他时,他不太理解的表情,冷清幽不禁叹了口气。

听到动静,溟佑回头。

“酒醒了?”

“嗯。”冷清幽应声,用指尖揉揉太阳穴,“就是有些头疼。”

溟佑刚想让她进屋别吹风,目光顺着她的手,正好落在她不饰一物的发髻上,顿时变了脸色。

“你的发簪去哪儿了。”

冷清幽吓了一跳,见他还是发现了,便做出很不解的模样,用手去摸发髻。

“哎,我的发簪呢?”

溟佑脸色更沉一分。

她那发簪看上去便知价格不菲,若是被个贪财的小人拾得,捡到镇里去卖,那他们的行踪必然泄露无疑。

“哎呀,可能是昨天,在马那里丢了。”冷清幽蹙眉,“当时我被吓到,可能躲来跑去的,发簪被晃了下来。这可怎么办……”

“你在这里不要走,我去找。”说罢,溟佑转身。

冷清幽见他这般在意,心里很不是滋味。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已经把发簪当做传消息的信物,那他是不是会有……

被背叛的感觉?

冷清幽摇摇头,赶跑这个念头。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认识溟佑,她肯定会把他视为朋友。可从他劫出自己那刻起,他们就注定了站在两片不同的地方。

冷清幽满脸为难的坐下,双手交缠在一起,不自觉地掐着指尖。

不知过了多久,溟佑折返回来。

“没找到,不过我去问了,若有人拾得,便会拿来归还。”溟佑说。

冷清幽勉强一笑,道:“没关系的,就一支发簪而已。”

“并非一支发簪而已。”溟佑看向她,眼神带了分怀疑。

饶是他不懂发簪,但那支发簪看上去价格不菲,定是她心爱之物。对于心爱之物的丢失,她态度敷衍,并不着急,倒显得可疑了。

是她故意丢的?可以她的性子来说,要能这样做,那她必然不甘心留在自己身边。如此,又怎么会配合着昨日帮忙一同击杀山贼。

这很矛盾,说不通的。

冷清幽把他眼中的神色转变看得分明,一颗心高高悬起。说实话她并不擅长撒谎,只不过在这件事上,她也只能这样做。

或者,转移话题?

在溟佑又要开口前,冷清幽试探道:“今日已经下午了,我们应该不用赶路了吧?”

“……”溟佑皱眉,“嗯。”

“那,我可以在附近逛逛么?”她伸手指向他身后,“村子里,河边,或者这小山林。”

溟佑想起昨夜她醉后说的那番话,又想起自己亲口应承过,男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也不好反悔,便点头。

考虑到村子里人多口杂,小山林容易被埋伏,他道:“去河边。”又补充,“我同你一起。”

冷清幽倒无所谓他跟不跟着自己,反正只要他答应了就好。一来她可以多看看这山川美景,二来拖延些离开时间总是好的。

一路无话,沿河东行。

没多久,几艘渔船出现在眼前。

它们在湍急的河水中浮浮沉沉,上面的人儿有的抛下渔网,有的正在收网。隔得比较远,冷清幽也看不清渔网上是否有鱼获。

再往前走,便是小媳妇们集体浣衣的地方。她们叽叽喳喳,正在谈笑着什么。其中一个眼尖的看到溟佑和冷清幽来了,忙放下衣服,起身招呼:“恩人过来啦!”

一时间招呼声不断。

溟佑和冷清幽都不太习惯热闹场面,大概应和两声,两人默契的朝另一条小道岔去。

这边的河面比之前的窄不少,不过河水清澈平缓,一眼望去,小鱼贝壳遍处都是。冷清幽心里好奇,加快几步,走到河边用手去捧鱼。

“……”

试了几次,小鱼都灵巧的躲开了。她微微蹙眉,琢磨着怎样才能把它们捉上来。

正在想时,冷不防身侧伸出一双手,捧着轻轻放入水中。

冷清幽愣了一瞬,很是意外的望向溟佑。

却见他神情专注,静静看着自己的掌心。

冷清幽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发现他手边有小鱼在徘徊犹豫,晃了好几次,才试探着往中心游去。冷清幽看得紧张,大气也不敢出。

原以为溟佑要捧鱼了,可等了一阵也没见他动作。而那小鱼晃了一阵觉得没意思,便离开了。

冷清幽实在摸不透他在想什么,不见他收手,便只好继续等下去。大约过了一分钟,那小鱼忽然游了回来,身后还跟了两条更小的鱼。它们大胆的在溟佑掌心游来游去,仿若嬉戏。

说时迟,那时快,溟佑猛地收手,惊起几朵水花。

冷清幽再看时,他已经捧了鱼递到她眼前。

她抿抿唇,用手接过,手指相触间,她蓦然红了脸。

“养,养……养不活的吧。”她心跳不已。

“嗯,它们需要活水。”

冷清幽轻轻点头,感受到自己掌心的水越来越少,而小鱼们已经开始活蹦乱跳,弄得她痒酥酥的,她赶紧把它们全部放回水中。

看着它们渐渐游远,冷清幽噗嗤一声笑。

笑完之后,心里一酸,眼眶微微湿润。

第六十五章 临行前意外

夜里,冷清幽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反反复复浮现溟佑帮她捧鱼的场景,还有自己放掉那些小鱼时,自己羡慕的心情。

小鱼是自由了,那她呢?

回去之后,大概又是一场华丽的囚禁。

冷清幽拽着被子心里难受,迷迷糊糊的,度过了这一晚。

第二天天明,溟佑亲自来叫她。

冷清幽虽然头疼欲裂,还是起床穿衣。毕竟昨日在河边时就说好了,这是在小渔村待的最后一晚。

换上普通麻布衣服,冷清幽娇嫩的肌肤立刻刺红一片,她有些委屈,但也不可能同溟佑说,只能心里祈祷着方师伯快些来,又祈祷着准备好的渔船临时出什么问题。

跟在溟佑身后走着,她看得出他此时虽然绷着一张脸,但眼中神情还算放松。

“从这里到我们要去的地方,大概还要多久呢?”她问。

“看情况。若是赶路,那七八天便能到。但若是像之前那般,你走走玩玩,大概需要一个月。”

冷清幽微微一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剩下的路途他也可以陪自己像昨日那般,轻松自由?

如果是这样,那……

那其实跟着他一起,也挺好的。

冷清幽心念一动,继续问:“那,能不能告诉我,我要见一个怎样的人?——就是你的主上。”

“女人。”

“嗯?”冷清幽诧异,“一个女人,见我作甚?”

溟佑略是叹息,道:“其他的我无可奉告,不过主上有说,我必须带你去见她。见了之后,你是走是留,全凭你自己意愿。”又道,“到时候你若还是选择要回鲤跃山庄,我便再送你安全折返。”

冷清幽步子一顿,停下。

不知为何,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溟佑是个好人,而他的主子,该也是个好人才对。

毕竟从一开始,溟佑便不曾伤害她,一路上溟佑也处处维护照顾她,这样的举动表明是要保她性命,既然如此,他的主上,又怎会大费周折后,还取她性命呢?

或者他的主上要见她,真的是有要事。

冷清幽的信念开始动摇,她望一眼空空荡荡的身后,想起自己利用发簪传消息一事,心里生出几分愧疚。

“怎么?”溟佑以为她是身体不适,走到她身边问。

冷清幽咬唇,脸色难堪。

“要真是不舒服,我们再休息一日便是。”

“不是……”她几乎要哭出来。

溟佑对她越好,越关切,她就越难过。

她是个骗子,用尽一切办法想要逃离,而他还蒙在鼓里,一味护着她。

自责在心头不断徘徊,她沉默良久,心绪不稳,终究还是抵不过心里的善良。

“你快走吧。”她看向溟佑,神色认真。

“为何?”

冷清幽一蹙眉,道:“我骗了你,那发簪不是丢失了,是我趁你对山贼时,去茶摊送了信,让洛镇玉龙门的人来解救我。而回来帮你,也是我怕你多心问我,所以找了件事来岔开你的注意力。”

“……”

冷清幽伸手推了他一把:“你快走吧,玉龙门的人武功不弱,而且方师伯一直嫉妒你。若是你落在他们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溟佑目中神色复杂,困惑和愤怒交错着,却淡淡看着她。

冷清幽更加愧疚,连声道:“对不起,我只能说对不起。我也……我也拿你当朋友的,但是我毕竟是鲤跃山庄的人,我想念自己的家,想念父亲,也想念兄长。你对我的好,我会一辈子记在心里,永远不会忘。”

溟佑沉下脸,不再看她。

“走。”他一把拽了她的手腕,往前加快脚步。

“你听不懂我说的话么,我——”

“带你走,是我的任务。”溟佑截话,声音一如初见那般冷淡。

冷清幽薄唇紧抿,没有再说。

行到桥头,停泊的渔船等候多时。那渔民一见到溟佑,立刻笑着迎上来。溟佑递给他一锭银子,随后拉冷清幽上船。

但她却觑着空隙,赶紧抽手往身后跑。

奈何她不会丝毫武功,跑了没几步,又被溟佑劫住了。

“我说过,带你走是我的任务。既然是任务,我一定完成。”

听他冰冷入骨的话语,冷清幽难过不已,咬到嘴唇发白。

“我也说过,有我在,玉龙门的人不会放过你。趁现在,他们还没见过你,我也不会告诉他们劫我的人是谁。此事……便可结束了。”

“结束?哈哈哈,小侄女儿当真把事情想得简单了!”

一个爽朗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连同着密密麻麻的脚步声。渔民脸色一变,赶紧矮着身从旁边溜了。

冷清幽心里一惊,转身。

“小侄女儿,你可安好啊?”方鸣玉问。

一看他身后带了十来个人,而且每个人手拿兵器,蓄势待发。冷清幽顿时冷汗直冒,掐着自己掌心,勉强一笑。

“回方师伯,幽儿很好。”又道,“这位公子并没有亏待幽儿,还请师伯……让他安全离开。”

“安全离开?哈哈哈,溟大侠,你可听到了,我侄女儿替你求情呢!”方鸣玉出口讥诮。

冷清幽心里一惊,暗道不好,去拦溟佑,轻声:“你别理他,他就想和你打呢。”

“站到我身后。”溟佑拂开她的手。

下一刻,匕首在握,已经行到他们面前。

“她,我一定要带走。”

方鸣玉连连摇头,啧声:“可惜啊可惜,她,你一定带不走。”又笑,“你,也得留下。”

随着最后一个字重音落,方鸣玉身后弟子拔剑而出,齐攻溟佑。冷清幽看得揪心,手捏成拳,鬓角尽湿。

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冷清幽的注意力全部落在溟佑身上,根本没注意到方鸣玉已经趁乱掠到自己身边。回神时,方鸣玉一把剑已然横到自己咽喉。那冰冷的温度立刻刺醒了她,惊呼一声:“方师伯!”下一句话再也说不出来。

“溟大侠!”方鸣玉大声。

玉龙门弟子纷纷停手,溟佑看着被挟持的冷清幽,震惊之色丝毫不亚于她本人。

“方鸣玉,你意欲何为!”

方鸣玉哈哈大笑,道:“常言道打蛇打七寸,你既然这么在意我侄女儿,那拿了她,一切岂不是手到擒来?”又道,“现在,你放下武器,跪下!”

冷清幽挣扎一瞬,道:“溟佑你走,他不会伤我的!”

“哦,我不会伤你?”方鸣玉反问一句,锋利的剑锋在她雪白的脖颈上立刻划了一道。

无色的液体顺着剑锋淌出,方鸣玉并没有看到这幕,倒是几个弟子注意到了,神色大骇。

方鸣玉会错意,教导他们:“有什么好怕的!武鸣鹤那老家伙,只叫我们找女儿,又没说找死的活的!再说了,这丫头一个捡来的便宜货,杀了她武鸣鹤也不见得心疼!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冷清幽阖目,缓缓蜷紧十指。

“所以,方师伯您前来的目的,本就是因为想杀溟佑,而不是想救我,对么?”

第六十六章 师伯的真面目

方师伯得意笑道:“小侄女儿,你说这话还是很伤师伯的心哪。听到你被劫了,我可是带了这么多人来救你的。但是,哪晓得劫你的人是他?你和他一比,自然就不重要了,哈哈哈!”

冷清幽气得咬牙:“你这样待我,爹爹不会饶了你的!”

“你爹?更是笑话!他哪还有机会知道你死前发生过何事啊?”眼神一凛,看向溟佑,“还不跪下!”

“……”

溟佑迟疑一瞬,丢掉匕首。

撩袍之时,冷清幽大声:“别跪这孙子!”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方鸣玉难以置信,失声道:“你你你叫我什么?”

“孙子。”冷清幽又重复一遍,“虽然我教养好,不代表我不骂人。哦不对,你不算人,我又怎么算骂人呢?”

“嘻……”有个小弟子笑出声。

方鸣玉气得脸色发白,从来自视甚高的他怎会容许被个小辈,而且是个女人连骂两次。他剑锋一逼,立刻划过冷清幽的咽喉。

几乎一瞬间,一抹小小身影忽然从后面石头窜了出来,一把抱住了方鸣玉。

“放开姐姐!”元洁说着,一口咬向方鸣玉的腿。

方鸣玉毫无防备,而他衣料轻薄,元洁这一口用了十足十的力气,顿时觉得腿火辣辣的疼起。低头一看,一块肉被硬生生咬开,隔着裤子悬在身上,血立马透了出来。

方鸣玉怒极,一巴掌拍在元洁头顶。

小小的人儿脸上表情一滞,身子晃了两晃,倒去地上。

她一双透亮精乖的眼睛,顿时失去光芒。

“小洁!”冷清幽见到此景,近乎崩溃。她大叫一声,用尽全力去推方鸣玉。

溟佑一把捞起地上匕首,身形一晃,横到冷清幽和方鸣玉之间,替她挡下身后威胁。

“小洁,小洁你醒醒……”冷清幽抱着元洁轻轻唤着她的名字,只是元洁已经无法回答,她的七窍渗出血液,一看便知回天乏术。

玉龙弟子面面相觑,虽然他们是方鸣玉的手下,但伤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还痛下杀手,这委实有些过了。

“方鸣玉!”冷清幽咬牙切齿,缓缓起身,瞪向那个她曾经甜甜叫“师伯”的人。

“你会不得好死的!”她双手颤抖。

方鸣玉冷笑道:“我杀个孩子就不得好死,你怎么不去问问你那好爹,当年杀了多少人?”

“我爹不会像你这般丧心病狂!”

方鸣玉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放声大笑。眼风扫到溟佑微变的脸色,对冷清幽道:“哟,看样子溟大侠好像知道些东西。侄女儿不妨问问他,你爹到底做过些什么?”

冷清幽愣了一瞬,看向溟佑。

但溟佑只是道:“勿乱心神。”

话音未落,就听方鸣玉咆哮:“你们还愣着作甚!”他垂在身边的手微微一晃。

玉龙弟子明白那是门主叫他们放毒箭,互相看了彼此一眼,他们从孩子的死中回过神来,还是听从指令。

溟佑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回头之时,数支毒箭已经纷纷对向他们。方鸣玉见时机已成熟,矮身一晃,打开溟佑束缚,几步到了对面。

“放箭!”

指令一下,毒箭嗖嗖射来。溟佑登时抱了还在伤心的冷清幽,逃离他们的射程之内。

好几支箭扎进元洁的尸体上,这一幕瞬间刺痛了冷清幽的眼。她眼眶一涩,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小洁一定是想悄悄送送我们的……一定是的……都是我不好,害了她……”

“冷清幽。”溟佑低声,“别胡思乱想。”

“都是我的错……要是我没有送那支发簪,就不会暴露行踪……我没想到方鸣玉他……”

“不怪你。”溟佑打断她,“你先稳心神,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即使抱着她能躲过一时,也绝躲不了一世。莫说对方有数十人,单单是用箭来消耗他的体力,之后再应对方鸣玉一个,还要顾着冷清幽,他都有一分犹豫。

要是冷清幽在这刻执着元洁的生死,回不过神来,到时候他们两个下场可想而知。

眼看着对方渐渐逼近,他们退无可退,溟佑一把推开冷清幽,双手握刃,穿入箭雨之中。

冷清幽身畔一冷,定睛看时,溟佑已经离自己好几步远。

“溟——”刚想叫他,她又打消念头。

不能让他分心。

冷清幽看看元洁的尸体,又看看溟佑,察觉到方鸣玉的眼神又落在自己身上,心里立刻紧张,想办法挪到元洁身边,拔出一支毒箭,又用衣角包了,折下箭簇握在手中,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她刚做完这些,侧目便发现方鸣玉果然朝自己奔来。溟佑这次不再给他机会,从纷纷箭雨中抽身,横跃到方鸣玉眼前,和他缠斗起来。

众弟子手中箭停了一瞬,不知还该不该继续。

倒是方鸣玉,瞅着已经彻底激怒的溟佑,大声下令:“继续射箭!不要怕!”

“这箭……有毒啊门主!”

“我叫你射箭!”

玉龙弟子不敢反抗,只能重新搭弦。

冷清幽一直观察着溟佑的招式,见他边打边有意识的往河边撤,她立马明白过来,先一步往渔船跑去。

眼看着渔船近在眼前,冷清幽纵身一跃。

“射她!”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几支毒箭转而朝她袭来。

冷清幽心里一凉,大感不妙,却觉察身边劲风一扫,随后落入温暖的怀抱中。

她没有回头,但能闻到空气中陡然出现的血腥味。

“追!追!”方鸣玉气急败坏。

溟佑不给他们这个机会,早在上船之时,他已经抛出匕首,切断缆绳。但忌惮方鸣玉一伙人放火箭,他赶紧松开冷清幽,又把她往船里面推了一把,同时封住自己几处穴道。继而拿起船桨,开始划水。

方鸣玉还在桥上大吼大叫,但河流湍急,没有人敢随便下水。眼看着那几个恶人人影模糊,冷清幽终于松了口气,去看溟佑的伤势。

“帮我把箭拔出来。”溟佑脸色发青。

冷清幽心惊不已,道:“拔出来之后又该如何?”

“找地方……上岸。”溟佑呼吸开始不顺。

这箭上的毒确实有些分量,想也知道对方这次来定是要置他于死地。

冷清幽看出来他的虚弱,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胸口,好半天的,她愣在那里没有说话。

溟佑意识到之前发生的一切定是把她吓坏了,见她脸色苍白,双唇发颤,勉强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相信我,不会有事。”

一滴泪顺着她的脸庞滑落,砸在他的手背上。

片刻后,她脸色骤然一变,多了两分倔强。

她一抹眼泪,声音冰冷:“我不会放过他们,绝不会。”说罢,她拿过溟佑手中的木浆,挪到外侧,奋力划船。

第六十七章 我会救你的

抵岸时,天色已近黄昏。

在船上时,溟佑已经陷入昏迷,冷清幽叫了他几声,他极为勉强的睁眼。

“我扶你走。”冷清幽说着,把他捞起。

又用脚狠狠踹开了船,看着它朝河中荡去。

一路上,溟佑的呼吸越来越重,身子越来越沉。

冷清幽心头浮起不祥之感,但她什么都没说,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朝林子里面走。

路边有些树木砍伐的旧痕,冷清幽以前听三哥说过,林子里大多有猎人,或者柴户准备来歇脚暂住的简陋草棚。如今见到这些痕迹,冷清幽登时有了希望,走得更快了些。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大概半盏茶的时间后,一个草棚果然出现在眼前。

冷清幽站在门口试探着问了两声,又见门上蒙着灰尘,便推门而入。

一股子呛鼻气味袭来,她咳嗽两声,走进去,把溟佑放去床上。

回头打量这个狭小的地方,似乎除了这张被雨水腐蚀得吱嘎作响的破床,还有两三个不知是好是坏的瓶瓶罐罐,再无他物。

冷清幽打开窗户,借着光看到溟佑的脸色已经青黑可怕,她又开始心慌。

虽然她拔出了箭,也看他封住自己的大穴,但体内毒肯定是要解的。

怎么解毒呢?

冷清幽着急得掐自己掌心。

只恨自己没用,不会武功,否则也能像哥哥他们一样,用内力帮他逼一些毒出来。

如果不能运功逼毒,还能用什么样的办法?

解药?她没有。

那有什么药能解毒?

冷清幽心里一团乱麻,别说现在溟佑已经陷入昏迷,恐怕就算他醒着,也不知道这毒怎么解。

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么?那几支毒箭,都是他帮自己挡下的。

该死的不是他,明明是她才对……

“我……我真没用。”冷清幽咬住唇,血腥味在嘴里蔓延。

对了,她可以把毒吸出来。

她还记得以前家里家丁被蛇咬了,就是其他家丁帮忙吸出毒液的。

冷清幽心里一喜,赶紧扶起溟佑,拨开他外面的衣裳。只是她刚想这样做,又回忆起家丁说过,帮人吸出蛇毒,得要自己嘴里没伤才行。否则蛇毒就会顺着血液往自己身子里钻了。

她刚刚无意识的咬破了嘴唇,此时去吸,定然是万万不可的。

一计不成,她顿时又陷入慌张,脸色失落的放下溟佑。

不能自己吸,那还能做什么?又不可能找个谁来替代她,吸出这箭毒。

等等,替代……

好像在什么书上看过,有一种奇异的灵草,能拔浅表的毒。只要不是深入骨髓,用了之后,患者都会痊愈。

那灵草叫什么来着?长什么样?哪里能寻?

冷清幽连连自问,闭上眼睛仔细回忆。

过了一阵,她拊掌一笑,骤然睁眼。

“溟佑,我会救你的,你等我。”她握了握他微凉的手,而后起身,小跑着出了门。

月色当空,要不是它明明白白悬在头顶,冷清幽还不知道她已经发了那么久的呆。

望着眼前的迷蒙景色,小路隐掩在两旁茂密的杂草中,她稳稳心神,大步往前走。

“我不怕,为了救溟佑,我不怕。”

“这里没有山贼,没有坏人,这里的花特别香,月亮也特别圆。”

“月亮好亮呢,我不用打灯笼都能看得见。”

……

冷清幽絮絮叨叨,不断给自己鼓气。

但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手到底有多冰凉,而心跳的又有多么快。

所以她只能祈祷早些找到那赤焰草。

据说,赤焰草喜欢热闹,所以只生长在茂密的山林中。平时外表与普通杂草无异,只有在月圆之时,才会发出淡淡红光。这时候就算看见,也不能伸手去折,否则赤焰草会快速枯萎。唯独嗅到血气,它才会自断茎身,甘愿为药。

冷清幽很感激今夜正是个月圆之夜,可目前走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眼前草木如此繁密,却不见丝毫红光。

要照着大海捞针的概率找下去,可能天还没亮,溟佑就已经没命了。

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念头,许是病急乱投医,冷清幽双手合十,对着月亮拜了拜。

“月亮月亮,我冷清幽从出生至今,没有做过什么大坏事,唯独今日这一次,一念之差,险些害了溟佑性命。现在我想救他,弥补我的过错,希望你能保佑我,找到赤焰草。谢谢了。”

说完,她稳稳心神,继续往前走。

前面的路渐渐崎岖,比起来时路,多了好些岔道,而且高低不平。冷清幽借着月光走着,就算月光明亮,还是不抵烛火,一个不小心,踩到隐在拦路大叶底下的土块。她顿时身子一偏,朝左侧陡坡坠去。

一路下滑,她听到碎石枯叶声在耳畔急速梭梭,但也只能像砧板上的鱼肉,锋利的草叶和粗糙的树枝不停割打着她的肌肤。冷清幽吃痛,痛却让她心里清明,赶紧去拽身边能让她停下的粗枝。

奈何坡太陡,速度太快,冷清幽抓了好几次,枝子都从她手中磨走。直到第五次,她才终于停了下来。

摊开掌心一看,里面尽是湿润,黏了无数泥巴和碎掉的枯叶。

冷清幽大口喘息着,平复心绪,几秒钟后,又借力让自己站起,扶在树身上,试着往上走。

眼风不经意的扫过下面那片草丛,一点淡红光芒忽然跃入眼中。

冷清幽心一惊,难以置信。

“赤焰草!”她失声叫出。

随后跌跌撞撞地往下面跑去。

她小心翼翼伸出手,染有血的掌心掠过那株灵草,像受到吸引一般,它的朱穗瞬间朝她的掌心靠了过来。

确认是赤焰草无疑,冷清幽赶紧折了它捏在手里,激动不已。

终于找到了,溟佑有救了!

她笑着,扶着一旁树干,一步一步向坡上走。

只是站到自己之前摔下来的地方,她又愣住了。

眼前三条岔路……她是从哪条路来的?

冷清幽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名堂。忽而想起自己之前祈求月亮的话,她顿时跪去地上。

“月亮月亮,得您相助,我已寻得赤焰草。可如今身陷迷途,实在不知哪条路为来时路。您仁慈善良,请再帮我一次。我……我是雪族,若以后有需要的地方,我冷清幽粉身碎骨,万死不辞。在此叩谢。”说罢,她低头叩拜。

起身时,眼前忽然出现一条细小的雪路,蜿蜿蜒蜒,如同蛇一般。

第六十八章 情愫蔓延(一更)

回到草棚里,冷清幽忙拿起一个罐子,用外面积存的雨水把灰洗干净了,又把赤焰草放进去,使劲捣碎。35xs

此时溟佑的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一分,冷清幽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好不容易把赤焰草捣成草泥,她扶起溟佑,褪去他的衣衫。

看到他那坚实宽阔的背时,冷清幽一瞬慌神,男女之隔忽就窜入神思。但目光触及那三块凝结成乌黑的血痂时,她又摇摇头,赶跑那可笑的念头。

冷清幽换了个反向,一手端了草泥,一手握着溟佑剩下的一柄匕首,屈膝,用腿抵住了他的腰。

接着,她用匕首轻轻刮开那层血痂,一见到乌血冒出,她就赶紧换手,把草泥往他背上抹去。

抹完三个创口,冷清幽终于松了口气,把他轻轻侧放回床上。

从溟佑怀里摸出用过的火折子,她想起溟佑那日在山林中生火的场景,又去外面捡了不少枯枝干草回来。

等到火升起,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累到浑身酸痛。

捏了捏肩膀,见自己掌心的无色液体还在流淌,她扯下自己一块袖子,裹好掌心。

接下来她还能做些什么?冷清幽看向溟佑。此时他背上的创口还在淌出黑血,即使敷了赤焰草,也不知道他多久才会醒来。

毕竟赤焰草这东西太少见了,.冷清幽用它来吸取毒素,心里并没有几分把握,无非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想着人病了似乎很爱喝水,冷清幽又去他的身边,把他腰间水囊打开,给他灌了两口。

万万没想到,手指触碰到他身体的那刻,他竟然打了个哆嗦。

就连呼出的气也现出白色。

冷清幽惊了,这如今大夏天的,正是天最热的时候,要不是照明,她都不想生火堆,溟佑身体怎么会如此冰冷?

正在思考这是什么情况,溟佑的身体又在她怀中瞬间烫了起来,灼热的温度烧得她瞬间收手。

眼看着他的伤口要沾在破床上,她又赶紧拉住他。

“你真够折腾人的。”冷清幽舒口气。

这次就算他再烫,她也不敢随便放手了。

只是她隐隐发现,溟佑的烫好像到她手边戛然而止,并没有继续蔓延过来。察觉到异样,冷清幽试探着,把手放到他身上。

果然!

他身体的热对她毫无影响!

冷清幽回忆起他同自己讲过的那个故事,既然他是在火中离奇出现,那自然就与火多多少少有些关联。而自己是雪族,本质上来说,雪和水是差不多的物什。所以,她应该能帮他降下这诡异的热度。

冷清幽深深吸了口气,手放在自己的衣襟上,缓缓剥开衣裳。闪舞.

看着他极差的脸色,还有他紧闭的眼睛,这一刻她根本没有多少心思去在意其他。

若不是她招来的方鸣玉是那德行,他怎么会成现在的模样?

冷清幽略一垂眸,眼泪不觉又掉了两滴。

脱掉身上所有,她把外衣摊开做被子,盖在自己身上,又钻入他怀中,小心的抱住他。

那种并非寻常人能忍受的温度立刻袭了过来,她咬住唇,反而把身子贴得更紧了些。

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心跳也沉稳有力,引得冷清幽莫名紧张。

在复杂的情绪中,她渐渐睡去。

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中间醒了好几次,她不是下床添柴,就是给他喂水。天将明时,她也彻底睡不着了。

好在溟佑的气色有所恢复,而背上伤口的余毒,也被赤焰草草泥尽数吸出。冷清幽拿起最大的罐子,走去河边打水,顺便清洗了自己脸上昨夜残留的泥垢。

再返回时,溟佑脸上的青黑已经褪了大半。

冷清幽松了口气,把罐子支在火上,想起他随身的包裹里面有烤饼,又把冷透的饼子翻出来,揪成一块一块的,往罐子里丢。

过了一阵,水煮饼似乎可以吃了,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从昨日中午到现在,冷清幽并未吃过任何东西,而且还一直在奔劳。闻到香味,她立刻胃疼起来,用两个小土碗交换着,勉强舀起里面的糊糊。

“溟佑,能听到我说话么?”冷清幽轻声唤他。

此时他的体温已经恢复正常,冷清幽本想让他好好休息,又害怕这一觉睡得他再也醒不来,便又叫了两声。

溟佑动了动手指,似乎在回应她。

冷清幽看见了,又继续:“若是能听见,就醒过来。毕竟已经睡了差不多一整天了,喝点东西再休息。”

溟佑缓缓睁眼,虽然只睁开了一条缝,但也能看出他已经尽力。

冷清幽见状,不好勉强他,只好再次扶起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又端起一碗糊糊,吹了吹气,送到他唇边。

边喂他喝边道:“你可得快些好起来,你知道的,我从未出过门,能熬到现在也不错了。你要是再不好起来,那我也要陪你一起倒下去了。”

“咳咳。”溟佑呛到。

冷清幽吓了一跳,赶紧放下碗,小心错开伤口,给他拍背顺气。

过了一阵,见他缓和过来,再继续喂他糊糊。

“你多喝些吧,看起来你脸色比之前好多了。等喝完再好好睡一觉,明天应该就好完了呢!”她自顾自说着,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底气。

而溟佑毫不负她所望,喝完之后果然沉沉睡去。

冷清幽把剩下的糊糊喝完,出去重新打了水,又捡了不少柴火,然后也缩上床,抱着溟佑睡了。

只是没有想到,这次是溟佑先醒来。

怀中的淡淡香气,还有那温软的感觉让他逐渐清醒。借着夕阳余晖,他看到那少女闭着双眼,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一时间怔住。

“”

他刚想叫她,目光落在她脸上两三道细碎的伤口上,顿时又打消了念头。

勉强起身,看到床下的堆好的干柴火,满水的水罐,还有捣过草泥的罐子,他惊讶不已。

她做了这么多?

自己是睡了多久?

溟佑皱眉,脑子里迷迷糊糊的,还残留些她喂自己吃东西的印象。一想到劫她出来前,她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而现在,她已经学会了在这样的环境中照顾人,还是他这样一个身中不明剧毒的人,溟佑心里涌起一番说不明的情绪。

低头看向她蜷缩着的手上,手背手腕上的伤可谓密密麻麻,触目惊心。他难以抑制,轻轻抓住她的手,放在掌心摩挲。

察觉到这异常的动静,冷清幽立刻惊醒,满脸警惕。

待看到是溟佑坐在面前时,她又瞬间松了口气,很是高兴,道:“你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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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终于醒来(二更)

.. ,上神,夫人逃婚了!

溟佑看着她很是欣喜的表情,一时间倒不知说句什么好。

半晌后,他才憋出一个“嗯”。

冷清幽是发自心底里的高兴,见溟佑能自己坐起,还能回话了,立刻也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探上他的额头。

“还好,你终于不烧了。”又笑,“你是真的命大,你不知道,昨夜你发热,全身烫的怕人,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后来没办法,只有把衣服全部——呃。”

冷清幽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姑娘的事实,未出阁的羞耻和愧疚顿时布满全身。她低头咬住唇,捏紧衣襟,之前高兴的神色全部消失。

溟佑知道自己受伤后是怎样的情况,见冷清幽这番神态,多多少少猜到她做了什么,心一跳,竟有些紧张。

气氛忽就沉寂下来,冷清幽看着手边渐渐消失的阳光,抿紧双唇不知所措。溟佑皱眉思索着什么,良久,他还是选择岔开话题。

“我看那罐子里有些药,你会医术?”

冷清幽摇摇头,心虚的不敢看他,道:“以前在家无聊,三哥会偷偷给我寻些杂书解闷。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有味赤焰草,能解留于浅表的毒。想你之前封了自己几处大穴,有护心脉,所以才大胆猜测,赤焰草对你有效。”

溟佑思索片刻,问:“赤焰草?我从未听过,不过你又如何寻得它?”目光落在她尽是伤口的手上,看了一阵,又见她穿着的麻布衣裳被磨破了好几处,顿时敛目。

她身娇肉贵,昨夜定然是吓坏了她,否则她不会冒着夜色和危险,出门寻找赤焰草。

冷清幽察觉到他的目光,当即把手藏在衣服下,笑道:“这可是个秘密,不能告诉你的。你要想知道,自己看书去。”

“这是被树枝勾破的。”溟佑直言,“你有没有摔到哪儿?我看看。”

冷清幽连连否认:“没有没有,是山林树多,夜色太浓我看不清楚,才会被勾破。”

“那手上的伤?分明是快速摩擦地面才会有的。”

“……我没事,真的!没事。”

溟佑低叹一声,牵过她的手,仔细看了上面的伤痕。即使没有血痕,但深深浅浅的道,还有摸上去结痂的地方……她肯定是疼的。

抬头见冷清幽咬住唇不说话,他又叹一声,抚了抚她的发。

“谢谢你。”

“你别谢我……该是我说对不起。”冷清幽心一涩,阖目,眼泪掉了下来。

“道歉作甚?”

冷清幽吸吸鼻子,道:“若非是我差人传信,就不会引来方鸣玉。他要不出现,小洁就不会死,你也不会受伤。”

溟佑手上动作轻柔,低声宽慰:“不要内疚,要我是你,我也会选择找人求助。只不过我们谁都没有料到,方鸣玉会是那样的人。元洁的死……我们都难辞其咎,但方鸣玉才是罪魁祸首。我答应你,等见了主上,我定会去取下他的项上人头!”

冷清幽没有说话。她知道溟佑所说一切都是为了安慰她,而她自己并非这样作想。

这一层内疚,她可以背负一生。

要不是溟佑中毒昏迷,当时她恐怕也一死了之了。那么可爱活泼的一个小姑娘,皆因为方鸣玉那无法揣度的私心,永远失去成长的机会。归根结底,她是那个导火索。

不过,方鸣玉最该死!

只是他说,爹爹也双手染血是什么意思?

杀几个坏人不是寻常事么?又何必用那样的语气言出?

“在想什么?”溟佑问。

冷清幽摇摇头,又点点头。

“我在想……方鸣玉他一直自诩公正严明,在江湖上颇有地位,一般出现小的纷争,消息过不到我爹爹那儿去,他便解决了。我从未想过,他是个道貌岸然,不,畜生都不如的人。”

溟佑唇角浮起一抹讽刺,道:“江湖就是这般,每个人都会揣着一副表面,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的,不在少数。”

冷清幽问:“可是我爹爹说,邪恶之人才会这般。”

溟佑冷笑道:“武鸣鹤可有告诉你,何为正,何为邪?”

“庇佑性命,保护天下的人为正。鱼肉性命,为祸天下的人为邪。”

溟佑摇头:“幽,你说的不全对。我曾见过一个被称为邪的人,他杀人如麻,江湖正派纷纷恨不得诛杀。可无人知晓,那人还是孩童之时,一家三口都为普通人,却因所谓正派,害得家破人亡,他才走上一条邪路。”

“这……”

“所以与自己道不同不相为谋者,便是世人口中的邪。就如你亲眼所见,一直站在光明下的方鸣玉多年处理纷争,博得名誉,可暗地里,何尝不是手染鲜血,背负着无辜性命。他那般不是偶然,而是本性如此。”

冷清幽神情哀伤,问:“那么你也是么?”

溟佑笑了一声:“我一般不杀人。”看向她,眼神渐深。

他的秘密,其实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毕竟知道得越少,于他来说,越是安全。

于她来说,以后也少些牵挂。

可即使理智告诉他不用解释太多,望着她那本该明媚,此刻却无比失落的眼眸,他还是不自禁向她道出一切。

“我的力量会消耗,每次打斗之时,遇强手则消耗越多。而我杀人会吸取对方力量和武学精髓。这是我与生俱来的本事,我不知如何同你解释,只能说,若非必要,我不会杀人。”

冷清幽微微一惊,喃喃:“杀人会吸取对方力量和武学精髓?那就是说,你要是杀的人越多,那就越厉害?”

“是这样。”

冷清幽稍微往后拉开了同他的距离,诘问:“所以,你并非打不过我爹爹,只是不想当这武林盟主?”

“当来有何意义?”溟佑反问。

是啊,当来有何意义?

地位尊崇,背负的也越多。虽然爹爹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很高兴,可叹气的次数也比以前多了不少。

得到的同时,果然也会失去些东西。

只不过,习武之人,且还有些本事的习武之人,不追求盟主之位,倒确实很稀奇。

冷清幽忽而轻笑,看向他道:“要是方鸣玉知道你从未争强夺胜之心,不知会不会——”

“不会,”溟佑不假思索,“我始终是他路上的绊脚石。而你,你的死也会给武鸣鹤造成致命一击,动摇他的地位。”

冷清幽不太赞同:“我是爹爹的养女,相处这么多年,他少不了伤心难过,但绝不会动摇到他的地位。”

见她一脸懵懂不知的神情,溟佑悠长一叹。

“饿不饿。”

冷清幽按住自己的胃,虽然溟佑这话题转得很生硬,但无可否认她确实腹中空空如也。

溟佑见状,道:“等我。”

“你去哪儿?”

“抓鱼,或者看看有没有什么野味。”

冷清幽蓦然出手,抓住他的手腕。

“我……我跟你一起!”

“……走吧。”

(. = )

第七十章 交换信物(三更)

一路上溟佑和冷清幽都各怀心事,不置一词。

但同时又都觉得,这样未免有些奇怪。

“你——”

“我——”

面面相觑。

过了片刻,溟佑道:“你说。”

冷清幽深深吸了两口气,闭上眼睛,道:“有件事我必须要和你说清楚,其实我还是骗你了,在小渔村里我帮你不是想着分散你对我发簪的注意力,我是害怕你失手,累得渔民们受难……更害怕你受伤。”

溟佑唇角一扬,她在向自己坦白心绪,一种别样情绪在心头盘桓。

“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若我是你,从未出过门,又不通晓人情世故,全凭本心做事,未必能像你一样。”顿了顿,“还有……你可知你不会撒谎?”

“什么?”

“发簪之事,我本就怀疑,因此也算心里有数。”溟佑坦言。

不过冷清幽很不理解:“那你还不抓紧时间带我走?等着被人拦下?”

溟佑淡笑道:“我答应过你的,让你多看看这山川景色,自然就要做到。”

冷清幽轻哼一声,颇有被骗之感。她所以为的天衣无缝,原来在他眼里早就一清二楚。

不过转念一想,若非他在最后时刻飞身相护,以她这身子,怕是熬不过那三支毒箭。

对这危险已有料想,却还是完成对她的承诺……

冷清幽又哼一声,道:“你死心眼啊。”从怀中拿出从小不离身的玉佩,又牵起他的手,往他掌心一放。

“这是?”

“谢谢你救了我。”冷清幽不看他。

溟佑却不敢收,往前一推:“玉佩乃贴身之物,你可能不知,女子赠男子,别有含义。”

冷清幽扫他一眼,掠过他身边往前走。

他听到她极为别扭的语气:“谁说我不知,你不要拉倒,直接扔了便是。”

溟佑笑了一声,心中欢喜,蜷指,将玉佩紧紧握在手中。

又见她在前面走得极快,怕她看不清路再摔着,几步上前追上了她。

手自然而然的握住她的手腕。

冷清幽似乎愣了一瞬,不过没有说话,脱开他的手指,反去牵住他。

这次,溟佑倒是紧张了。

“那个,咳,你想吃什么。”

冷清幽抿唇笑:“八宝野鸭,佛手金卷,金丝酥雀,绣球干贝,奶汁鱼片,花菇鸭掌,凤尾鱼翅,红梅珠香,山珍刺龙芽!”

溟佑停下脚步,为难:“你所言这些,我闻所未闻。”

冷清幽笑得更是开心:“逗你呢,那些华贵菜式,山庄内都未必做得出来。”又咬唇,嗫嚅,“其实我也不太挑食,你吃什么我吃什么。”

溟佑低声一应,道:“走,抓鱼去。”

月色明亮,河面平静。

冷清幽自然不会下水,可溟佑带着伤口,沾水也不好,走到河边,她又打消了念头。

“要不然,我们还是回去吃饼糊糊吧?”

溟佑诧异:“那东西吃一顿还好,多吃几顿,你受得了吗?况且所带干粮并不多,我们始终也要想其他办法。”

“可你的伤口——”

溟佑笑道:“我跟平常人不同,再重的伤,只要醒过来,那伤就会很快愈合,你不用担心。”

冷清幽被说中心事,蓦然撤手,道:“谁担心你了。”转身去矮丛捡拾枯草细枝。

夜里的鱼并不太好抓,就算溟佑有自己的办法,过了近乎半个时辰,他才捞起两条不大的鲫鱼。冷清幽坐在火堆边,拿着根树枝扒拉着,不时看他两眼。

短短时日,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什么雪族,什么渔村,什么山贼,她从未想过的一切,如今竟然都经历了一遍。

而且……

她还爱上了眼前这个,劫她出来的恶人。

冷清幽眉目间浮上些愁色,且不说见了他主上之后,会是怎么样的情况,单单是跟他在一起,就是件很难做到的事。

爹爹那性子,本就恨溟佑入骨,即使有她这一层关系在,他也绝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的。

更何况,溟佑性子自由,多年来混迹江湖,岂是能用身份束缚,委身于山庄的人?

或许她,不该对他存有这样的心思。

这样对他好,对她也好。

想到这里,冷清幽叹息一声,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了。

“我后悔了,还给我吧。”她伸手,不敢看他。

溟佑不明白:“什么?”

“玉佩。”

“……”他愣住。

这是怎么回事?之前她还说明白赠玉的意思,不过一个时辰,她怎么又反悔了?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还是说她不爱吃鱼,而他没有顾及她的感受?

溟佑顿时慌了神,一不小心,鱼就砸进灰里。但这刻他也无暇顾及,转看向她问:“为何突然要回玉佩?你若不爱吃鱼,以后我们不吃了便是。”

冷清幽微微一诧,猜他以为自己在使小性子,连连道:“不是鱼……”

“那?”迟疑,“是因为我没有回赠吗?”

冷清幽被他逗笑,下一秒又愁容满面:“不是,你别多想,还给我吧。”

“不还。”溟佑回得坚决,“你到底怎么想的?”

冷清幽有些生气,道:“还给我就是了,哪有那么多原因?”说着,起身就要去夺。

溟佑当然不会让她拿走,出手相挡,她却仗着他不会伤到自己,专捡缝隙偷袭。可一来二去,冷清幽没占到丝毫便宜,反而累得自己气喘吁吁。

眼看着溟佑是不会还东西给自己了,她恨恨一扑,把他推去地上。

“嘶……”溟佑倒抽一口冷气。

饶是背上伤口在愈合,但冷不防受这么一下,还是会感到疼痛异常。

冷清幽顿时想起这一茬子事,很是自责的去扶他,溟佑却一把拉了她入怀中,又按住她的肩膀。

“你看天空。”他道。

冷清幽乖巧听话。

他又道:“小时候,我心里有事,便会找处空旷地方看天空。夜里星空最美,常常数着星子,心情渐渐平静。”顿了顿,“我猜你心里有事,但你又不愿告诉我,不如也数数星子罢。”

冷清幽靠在他怀中,淡淡的竹香包裹了她的全部。

她听着他心跳的声音,又看着闪烁的星子,半晌后,她叹了口气。

“我没事了。”

“真没事了?”

“嗯。”冷清幽应声,想坐起来。

哪知她刚起身,溟佑就递了一把小木剑到眼前。

“这是……”

溟佑低咳一声,解释:“我平时简单惯了,身上也不见得有什么贵重物什。唯一值钱些的,也就是银子了。可我……也不至于送银子给你。”又道,“这玩意是我小时候第一次习武时自己做的,多年来一直陪着我,也算是贴身之物。你……你不要嫌弃。”说罢,他像她之前一般,把小木剑强行按在了她的手中。

第七十一章 绵宁雪山下(四更)

在山林中休整了足足三日,溟佑的伤除了表皮还没有完全愈合,其余倒是已经恢复如常。

冷清幽换下那套旧衣服,用火烧成灰烬,对他道:“走吧。”

接下来的好几天,他们都在赶路。

只不过,是游山玩水的赶路。

“溟佑你看,那个,那个花——”冷清幽话音未落,左侧身影一晃。

眨眼间,花就落在了她的手中。

“溟佑我想去那块石头上坐坐。”

下一刻,他已经抱了她轻而易举去了大石之上。

冷清幽体会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自由和快乐,这跟被爹爹和兄长捧在手心上完全是不同的感觉。她胆子渐渐大,性子也放肆不少。少女的天真烂漫一展无遗,与以前的谨小慎微,规行矩步完全判若两人。

只是再长的路,也有行完的一天。

离开最后一个小镇,步入绵宁雪山的路。

冷清幽换上厚厚的棉衣,可还是冷的直打哆嗦,只有在靠近溟佑身边时,才觉得稍有缓和。

溟佑不敢撤手,牢牢牵着她,在漫天大雪里艰难行走。

冷清幽揉揉冻得通红的鼻子,又拢紧衣襟,问:“要走多久呢?不会是要爬山吧!”

“再走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实在不行,我背你。”说着,溟佑就蹲下身来。

冷清幽确实没有再走的力气,顺从的趴上他宽阔的肩背,又怕他冷,用自己的手帮他捏住衣襟,好让雪风不往他脖子里灌。

走了一阵,雪倒是小了。

冷清幽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可以自己走了,你歇一歇吧!”

溟佑不打算放手,道:“很快就到了,我不累的。”

“可是——”

忽然,密密麻麻的踏雪之声从背后传来,在安静的地方,这窸窣的声音显得格外明显。溟佑和冷清幽俱是一愣,回头。

却看到武鸣鹤铁青着脸,带着大哥二哥三哥,还有四五十个山庄弟子站在身后。

“爹爹!”冷清幽心里一喜,从溟佑背上跳下,想要跑过去。

溟佑眼疾手快拉住她。

“溟佑,那是我爹爹啊……你放心,我不会走的。我这就过去跟他说一声,陪你去见主上。”

“别。”溟佑低声,“你看看他带了多少人。”

此话一出,冷清幽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山庄内弟子总共也就百来人,父亲此行带了一半,且这一半还是出色拔尖儿的。

抛开弟子人数不谈,他身边还站了大哥二哥三哥……能主事的全部来了,单单是来迎回她?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

冷清幽不傻,她按捺住喜悦的心情,稍往后退了一步。

“幽儿,还不快过来!跟个男人在光天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武鸣鹤板起一张脸。

冷清幽直问:“爹爹,你带那么多人来作甚?幽儿……幽儿看了害怕。”

武鸣鹤没料她会注意到这个,脸色微微一僵,又带三分缓和,道:“幽儿,爹爹还不是担心你。你身边那人武功极高,若带的人少了,怕是会威胁到你的安全。”又道,“幽儿你快过来!”

冷清幽摇摇头:“爹爹,他没有伤害我。你这样气势汹汹,和方鸣玉有何区别?”

“住口!”大哥忽然上前一步,厉声呵斥,“方师伯带着伤来寻父亲,说你跟那男人搂搂抱抱关系暧昧,我们还不信!如今一见,你真是恬不知耻!”

“大哥?!”冷清幽羞愤不已,“你怎能听方鸣玉一面之词?你可知他当时想对我痛下杀手!他说幽儿是爹爹捡来的养女,死不足惜!他根本毫不顾惜我的性命,要不是渔村的小洁妹妹用性命相救,恐怕幽儿已经成了一抹亡魂!”

大哥涨红了脸,还想说什么,却被武鸣鹤拦下。

“你闭嘴,我相信幽儿不是那样的姑娘。”

冷清幽眼眶一热,眼泪瞬间淌了下来。

武鸣鹤又道:“幽儿,你过来跟爹爹好好说清楚,方鸣玉那究竟是怎么回事?爹爹不会让流言蜚语污了你的名声,定会给你讨回公道!”

“爹——”冷清幽上前两步。

原本想过去的她在一时间发现武鸣鹤快速给身后弟子打了个手势,而那些弟子立刻向他们包围过来。冷清幽吃了一惊,又退回去。

“幽儿?!”武鸣鹤万般不解。

冷清幽看向那些弟子,道:“爹爹,他们是想做什么?”

二哥插话:“傻妹妹,当然是拿下你身后那恶人!”

冷清幽心跳不已,回到溟佑身边摇头:“你们误会了,他真的没有伤害我,一路上还护了我好几次,你们……你们不能是非不分!”

二哥见她一脸维护,顿时也怒不可遏,道:“我看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你大姑娘的名声还要不要?你和谁在一起不好,和他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他作恶多端,为江湖人士所唾弃!他待你好都是有目的的,你甚少出门,见识也少,断不可被他一时温言软语所蒙蔽!”

溟佑冷笑一声。

他对冷清幽道:“幽,我是个温言软语的人吗。”

“……”冷清幽被他引笑,嗔他一眼,不答话。

这一幕被对面人尽收眼底,武鸣鹤看得透彻,冷清幽是绝不会心甘情愿的回来了。

如此,他只能硬抢!

武鸣鹤当机立断,做出部署。

山庄弟子看到庄主眼色,果断包围上去,武成武光两兄弟分别站去守角,唯独老三武言,仍旧留在武鸣鹤身边犹豫。

武鸣鹤冷看他一眼,道:“不成器的东西!”不再管他,提刀而上。

冷清幽看自家爹爹如此冷漠嗜血的神情,顿时吓得愣住,一时间站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幽,回神!”溟佑见武鸣鹤丝毫不顾及冷清幽的安全,一把揽起她,往身后退。

“放开小姐!”

“对!放开小姐!”

“你什么身份,也配碰我们小姐!”

包围他们的山庄弟子纷纷出言不逊,连连扰乱。

溟佑眉头一皱,不敢放下冷清幽,反而将她抱得更紧。

但冷清幽知道,他这样做,无非是把他的命门直接往武鸣鹤面前送。

“你放我下去!”

“不放。”

“不放你会死的!”

“放了你会死。”

冷清幽蓦然冷静。

是啊,放了她会死。

从武鸣鹤提刀相向,气势汹汹,根本没有顾及会不会伤到她那刻起,她就觉得,武鸣鹤从某个地方来说,和方鸣玉何其相似。

只是……为何,为何?

十八年的养育,十八年的疼爱,在武鸣鹤眼中,究竟抵不过什么?

第七十二章 主上的身份(五更)

“噗”一声闷响,冷清幽猛地回神,看到武鸣鹤的大刀没进溟佑的肩头,登时大惊。

“爹爹不要!”

此话一出,武鸣鹤目眦尽裂,满眼通红。

他一把拉过冷清幽,往身后狠狠一摔,道:“押着她!”加大手上力道。

溟佑一手扶住刀刃,眉头紧拧,连连后退。

眼看着就要抵到雪壁,他用力扳开刀刃,脚蹬雪壁,借力凌空一跃,到了武鸣鹤身后。

在武鸣鹤转身那一瞬,他手握匕首,已然冲进困住冷清幽的人群之中。

那几个弟子根本不是溟佑对手,挡不了三招,已经毙命当场。

溟佑重新牵回冷清幽,将她护在身后。

“溟佑,你流了好多血……”冷清幽声音发颤,“你别打了,我跟……跟他们回去。”

“我没事。”溟佑手横在她身前,“我不会让你有事。”

“笨蛋!谁说我有事!他是我爹爹,他……他不会拿我怎样的!”冷清幽声音渐小。

溟佑笑了一声,有些冷:“你说这话你自己可信?”

信?

她当然是不信的!

可是眼睁睁看着他因为自己而死,她也做不到!

冷清幽低头,看向自己那双无能为力的手,十指紧蜷。

“对不起……”

“你说什么?”溟佑诧异。

还未来得及问清楚,冷清幽狠狠推开他的手,像一只断翅的蝴蝶般,跌跌撞撞朝武鸣鹤跑去。

武鸣鹤大喜,立刻使了轻功前迎。

怎料就在眨眼之间,天空忽然飘起了漫天大雪,密密麻麻,隔人视线。

众人皆不知这诡异的大雪是怎么回事,倒是武鸣鹤心里一凉,脸色黑去。

“你来了!”他大声。

雪中,看不清是否有人。

但冷清幽却惊讶发现,身侧平添一道呼吸,格外冰凉。

雪渐渐小去,山庄弟子纷纷回神,待看到自己双腿皆被冻住,无疑不是吃惊。

“我若不来,你岂不是杀了我女儿?”

清冷的声音传来,冷清幽怔然望看身边人,却是被她“女儿”二字给惊得不轻。

“主上,溟佑办事不力,险些让圣女命丧黄泉,请主上责罚!”溟佑上前两步,下跪认错。

“孩子,起来吧,不怪你。”女子扶他一把。凝视着他肩头的伤,对冷清幽吩咐:“幽儿,你用血,调了雪帮他敷伤口。”

“……嗯,好!”冷清幽回过神来,一脸疑惑的照她所言去做了。

不可否认的是,这个女子的命令,她好像无法拒绝。

武鸣鹤似乎很忌惮这个女子,看到自己的弟子皆被雪化冰封住了腿,他连连后退。

女子一身素衣白裳,不饰一物,脸上神色平静,却不容侵犯。

“若非今日你来了,我倒是想放下十八年前旧事,不再计较。”

武鸣鹤干笑道:“尧雪,你曾发誓不再现于人间,如今还不是食言!”

“食言?”尧雪上前一步,“我女儿都快被你杀你,你还有脸说我食言?”

冷清幽已经处理好溟佑的伤口,听到她又说“女儿”,便起身问询:“我是你的女儿么?”

“怎么不是?”尧雪转身,一张和她有五六分相似的脸,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冷清幽眼眶一热,说不话来。

尧雪赶紧两步到她身边,牵了她的手,仔细抚摸。

“幽儿,你可知他们从我身边抢走你,足足十八年了啊!这十八年来,我日思夜想,梦里都是你啼哭的场景。若不是为了雪族,我早就离开这绵宁,亲自去寻你了!”

“娘亲……”这一声,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

尧雪亦是满眼通红,哽咽着:“娘亲在,幽儿你放心,这一次,这一次娘亲绝不会再让那畜生把你抢走!”

武成当即跳出来维护自己父亲,道:“你是哪儿来的贱人,竟然一味诋毁我父亲!”

尧雪冷笑:“不知道尊老么?”抬手一挥间,雪从武成头顶跌下,迅速化冰封住了他。

一见到这场景,武鸣鹤再也无法淡然,连声道:“尧雪,当年的事是我错,你看,现在幽儿完好无损,我也替你好好教养了她十八年,这十八年来我问心无愧的。”又看向冷清幽,“幽儿,你快,快跟她说,我这十八年来待你如何?”

冷清幽心一软,讷讷开口:“娘亲,其实我……”

“傻孩子,别被他迷惑了。”尧雪爱怜的抚着冷清幽的发,“十八年前,雪族还人丁兴旺,所以当年,呵,应该说当年往前,我们都是可以在江湖自由生活的。嘉宁三年,那时我刚生下你,身子虚弱得紧,床前照料的嬷嬷不得已去镇上采买补药。就是那一次,她回来告诉我,这世上已经并非以前模样,不知何时走漏了雪族能控雪的风声,让心怀鬼胎之人动了坏心思,四处捕捉江湖中的雪族。而她当年,也被捕了一次,好在得人相救,才侥幸逃脱。那人……便是武鸣鹤。”

“嬷嬷携了武鸣鹤入绵宁,为了感谢他救命之恩,我们雪族盛情款待他三日。可三日后他离去之时,趁人不注意,竟然带走了你!我身为雪族圣女,一旦产女,女儿便是下一任圣女。你一被带走,圣女失踪的消息不胫而走,雪族人心惶惶,不少人以为这是天诏不祥,雪族即将没落,悄然逃走,却也落得被捕下场!嬷嬷心怀愧疚,一路追逐武鸣鹤而去,想抢回你,却是再也没回来……”

“世人不知,控雪一术虽然大多数雪族都继承在了血脉中,但除非圣女,行之必将落得个分崩离析的下场!那些年我常闻世间多雪,可那些哪是雪?都是我雪族人的肉,都是他们的性命!整个雪族就因他当年强行抱走你,彻底走向深渊!所以幽儿,我,还有整个雪族,只要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原谅他武鸣鹤!”

最后一句话尧雪说得斩钉截铁,字字铿锵。

在场的弟子虽被封腿,但耳朵不聋,一听之下,全部噤声。

冷清幽被这一番过往真相震得心神不稳,几乎要倒下。溟佑立刻扶了她,又用体温暖着她的双手。

半晌后,她眼神迷蒙,看向溟佑。

“你早就知道……是么?”她问。

溟佑缓缓点头,又道:“人心叵测,你太容易信人,也不知是好是坏。”

“是好……是坏?呵呵。”冷清幽彻底哭了出来,“是好是坏?我怎么知是好是坏!我活了十八年,现在竟然告诉我我不是人!不是人便算了,倒头来对我恩重如山,辛苦养育我的爹爹,还是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恩人成了仇人,恩情成了笑话!我要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冷清幽哭得撕心裂肺,所有劝慰都成了徒劳,溟佑只能尽力抱住她。

尧雪深深吸了口气,对溟佑道:“你先带她回去。”

第七十三章 雪族的过往

看着溟佑抱着冷清幽行远,尧雪微眯双眼,片刻后,眸中顿浮杀伐之色。35xs

“武鸣鹤,今日你落在我手上,就该知道不会有好下场!”

尧雪声冷,下一刻,雪听从她的指令,飘飘扬扬从天而降,覆了众人满身。

看着被雪堆砌的活人,她唇角浮起一丝冷笑。

“族人们,我替你们报仇了!”她仰天大吼。

雪从她的指隙漏下,像是逝去人的眼泪,颗颗坠入地面,消失无痕。

大雪渐渐散去,看着座座活雪人,尧雪的神色恢复如初。

“落。”指令一下,众雪散开,被封在雪化冰里的人冻成青紫色,唯独一人,他周身雪粒散去之后,还能行动如常。

“为何放过我?”武言问,“我可是武鸣鹤的儿子。”

尧雪阖目浅笑,道:“我看得清楚,你没有帮那畜生害我女儿,甚至还帮忙阻拦。雪族素来是非分明,所以你可以走。”又问:“不过,我确实难以想象,武鸣鹤还能有这样的儿子。”

武言无奈一笑,摇摇头道:“其实我同幽儿一样,也是他抱来养大的。只不过我没有幽儿那样的幸运,还能知道自己生母是谁。”抱拳一送,“告辞。”

见武言离开,尧雪低头,目中冷漠。

幸运?或许于幽儿来说,这该是另一种不幸。35xs

回到绵宁山结界中,冷清幽已经在安排好的房间里休息。尧雪去看了看她,又悄声退出。

走去议事大厅的路上,尧雪脸色一直不佳。

“小佑,一路上的情况,你同我仔细说。尤其是那个,想要幽儿性命的人。”

“是。”

三个时辰过去,哭到晕厥的冷清幽悠悠转醒。

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薄薄纱幔。这段时间餐风露宿,许久没有睡过舒适床榻,望着它,一时间冷清幽陷入沉思。

昏迷前发生的一切还历历在目,本该喜悦于同亲生母亲团聚的她,此刻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甚至她有些迷茫,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如何。

对了,溟佑一定可以帮她的。

“溟佑?”冷清幽侧身唤他的名字。

素白的房间空无一人,白玉珠帘安静垂着,没有丝毫动静。

她微微一愣,如果溟佑不在,那他去了什么地方?

不安感骤然滋生,冷清幽蹙眉,起身很快穿好了衣裳,撩帘往外走去。

珠帘外是数级阶梯,水晶般澄澈透明,她迟疑一瞬,还是踩着它们下了楼。

楼口有两个少女守着,一见到冷清幽,当即行礼。

“圣女安好。”

“圣女?”冷清幽用手按了按额角,.

想着既然是母亲承认的,那她便不用多去怀疑。便道:“你们可知溟佑去哪儿了?”

两个少女面面相觑,摇头:“不知道。”

“那我母亲在哪儿?”

其中一个少女道:“尧雪夫人这时候应该在议事大厅,毕竟圣女你才回来,有很多事需要处理。”

冷清幽点点头,又问:“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灵兮,这是我妹妹元兮。”

“灵兮,元兮。”冷清幽喃喃,“这样,既然母亲在议事大厅,那我也不便前往。若那边散了,你们来告知我一声。”

“是。”

冷清幽又往水晶阶上走。

只是走了几步,她想起自己对这雪族所知并不甚多,便转身道:“灵兮,你随我来。”

重回房间,冷清幽仔细打量了一番。

屋子不大,除了床和妆台,其余都显得有些陈旧。不过上面一尘不染,想来也是时常打扫的。

冷清幽示意灵兮坐,问道:“你在雪族待多久了?”

“回圣女,奴婢从出生起,至今在此。”

冷清幽点点头,又道:“那么,关于雪族的事,请告诉我一二。”

灵兮微微一诧,似乎不知怎么开口。犹豫片刻,见冷清幽眸中含笑,温柔看着自己,也不好拂了她的意,只好捡些无足轻重的,道:“雪族由来无从考究,奴婢便跟您说些自己知道的,还请圣女就这么一听。”

“嗯。”

“阿爹跟奴婢以前谈天时说过,雪族之所以称为雪族,是因我们中的大部分,生来就有控雪的能力。我们其实是人,但又跟普通人不同。控雪的能力是祖先印刻在骨子里的,随着我们的诞生,数年绵延。这控雪的能力说起来感觉没什么用处,但事实上,只要运用得当,也是能影响到国家。”

冷清幽回忆起母亲在雪地里施术的景象,那些绵绵软软的雪粒能瞬间冻住山庄弟子,由此可见,灵兮所言不虚。

灵兮继续道:“圣女应该知道现在雪族不现世了吧?”见冷清幽点头,“大概十八年前,就是圣女被贼人抱走的那段时间,不知为何,我们的身份突然就暴露了,尤其是我们的作用,让世人忌惮又垂涎。那些当官的人类,带着手下大肆捕捉我们雪族,一时间人心惶惶。当年我和妹妹,还有阿爹阿娘都生活在市井,得到风声,阿爹和阿娘连夜带着我和妹妹赶回雪族。我还记得短短几天,原本空空荡荡的本族接二连三涌来素未谋面的族人。他们都神色张皇,不知所措。”

“后来呢?”

“后来,是尧雪夫人坐镇,安抚了大家。最初大家都对消息泄露很不满,同时也厌烦在这里圈地自锢的生活,但时间久了,留下来的人也认命了。毕竟事态已经如此,再有不甘心,也是性命重要。当然其中也不乏有些冲动的族人,趁夜逃离绵宁,却是却是再无音讯。尧雪夫人失去了您,又失去了不少族人,那几年真的很难熬。奴婢和妹妹因为年纪小,时常去陪她,好几次都看到尧雪夫人抱着您的被褥哭泣。但是她没办法,雪族仍在,还有族民需要她庇佑,她不能抛下这里,外出寻您。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大概在四五年前,雪族才终于彻底稳定下来。”说完这句话,灵兮给冷清幽添茶。

看着热气腾腾的茶水,冷清幽端起白玉杯晃了晃,稍微抿了一口。

一直以来她还以为自己只是个普通弃婴,武鸣鹤心善,将她抱回抚养,视若己出。却不曾想她的身世竟是这般,恩人成了仇人不谈,连十八年的宠爱,原来也是假象。

既然武鸣鹤知道她是雪族圣女,那肯定是想利用她的控雪能力。

所以才那么紧张她,不让她踏入江湖,也不让她了解人情世故。

原来溟佑所说,“若是可以,他怕是宁愿你是残疾,一辈子困在宅中,不得外出”,原来是这个意思。

只有这样,才会在他得不到的时候,想去毁灭。

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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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心猿意马

灵兮见冷清幽久久不说话,待下去也是尴尬,便行了礼告退。

留下冷清幽一个人在房间,面无表情的枯坐。

天边日斜,安排好族内事务,尧雪来到冷清幽的房间。一见她这般模样,顿时心疼不已。

“幽儿,”她走过去牵起冷清幽的手,“我能体会你这样的心情,当年你被抱走,而抱走你的人还是我亲自好好招待的,我也有万分痛恨的欺骗感。但是幽儿,你要坚强,这件事过去就是过去了,你的时间还很长,不能被这一件事情继续左右,影响你自己。娘亲多年不在你身边,没有教过你什么,但是绝不会害你。”

冷清幽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

“娘亲,我知道你说的在理,我会努力去忘记的。”

尧雪摇摇头:“幽儿,心结唯解不能忘,忘掉的记忆,总有被找回来的一天。只有你想开了,放下了,这件事才会真正解决。幽儿,我想帮你,你能给娘亲这个机会吗?”

冷清幽心里一暖,万分感动,泪眼婆娑的点了点头。

尧雪坐去她身边,让她依靠在自己怀中,自己轻声低语:“幽儿,可否告知娘亲,除了被欺骗,你难过的其他原因?”

“我,我听到灵兮说,当年因为我被抱走,害得族人们人心不稳,不少雪族逃出,结果死于非命。要不是出了我的事,他们现在应该也活得好好的,有自己完整而温暖的家庭,而不是化作万千白霭中的一堆雪沫。”

尧雪轻叹一声,道:“溟佑说你太善良,我却不知你竟善良至此,不管什么都爱往自己身上揽。幽儿,你听好了,当年你被抱走,武鸣鹤有错,我也有错,他错在心怀不轨,我错在识人不淑。你那时不过半岁,话都不会说,明白什么?能做什么?”又道,“那些逃出绵宁的族人,说好听些,是我看管不力,没有稳住族心,说难听些,便是他们自寻死路。他们都是大人了,明明知道外面有危险,还甘愿冒险,我虽身为圣女,拥有统族权力,但也不能随意出去,把他们一一找回。若真这样做了,恐怕现在剩下的雪族人数,只会是屈指可数。”

“娘亲”

“幽儿,现在你回来了,你是名正言顺的圣女,待你熟悉了族中事务,我便要把雪族交到你手上。你要记住,手有权力,断不可优柔寡断,事事自责。娘亲知道你是个善良单纯的好孩子,但是没办法,这就是你的使命,你要是不管雪族,那我们就都完了。”

冷清幽吃了一惊,从她怀中坐起。

“娘亲,您不是一直管理雪族么,怎么我不管就会完了?”

尧雪阖目一叹:“雪族规矩,圣女一旦产女,女儿便要继承圣女之位。若非发生当年意外,你及笄之后,就应该承了这位置。这些年来管理雪族是迫不得已之事,如今你回来,我没有理由再继续鸠占鹊巢。”

“怎么会是鸠占鹊巢?”

看着冷清幽激动,尧雪忙是安抚她:“幽儿,你放轻松。在你眼里,可能这无所谓,但我守了雪族百余年,这是历来的规矩。你不在的十八年,我处理雪族事务,已经是族人对我的宽容,族规对我的放纵了。”又道,“你不用怕,现在雪族一切正常,你继位之后,遇到的都不会有棘手事。要万一有什么麻烦,娘亲也会帮你的。”

听到尧雪这般说,冷清幽稍微松了口气。才接受身世的她可没那么快又有勇气去接受整个雪族,元洁一条性命已经压得她透不过气,她不敢再去承受更多的性命。

尧雪看她脸色始终寡淡,不免担心她的心绪影响到身子,想了想,她笑道:“对了幽儿,娘亲想问问你,你和溟佑已经交换信物了?”

冷清幽心一跳,自从出了这么多事,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去关心他。乍闻自己母亲提起,她顿时慌了神,脸上多了两分窘色道:“我们就是那个”

“噗,傻孩子。”尧雪笑得开心,“你也是大姑娘了,有心上人不是什么难堪事。”又道,“溟佑这孩子挺好的,我也算看他长大,知根知底。当年他呵,他既然喜欢你,就绝不会辜负你。”

冷清幽被尧雪口中的“当年”吸引,不禁追问:“娘亲,他当年是怎么回事呢?他不是枫国将军的养子么,怎么会称呼您为主上?”

尧雪有一瞬愣神,轻声:“没想到他把自己身世同你说了,原本还以为他一辈子都放不下”又颇是感慨,“溟佑也不是人类,但他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当年为了寻找祭品,我其实外出过一次,就是那次,我遇到了溟佑。”

“嗯?”

尧雪想了想,避重就轻:“那时我寻祭品路过他家,不知道发生何事,里面的家丁慌慌张张出来说失火了。听到失火,我想着自己控雪好歹能救下性命,便进去了。溟佑大概十来岁吧,他站在火前,一脸茫然,自言自语。他说,他没有点火,但是就这么燃了。我很奇怪,问他之前发生的事,才知道唉。”

冷清幽默默给尧雪倒了杯茶,递去她的掌心。

尧雪喝了两口,沉默一阵,才继续道:“原来溟佑是跟他养父切磋,但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养父出招凌厉,划到了他的手。手的伤口骤然裂开,迸发出的火焰,瞬间把他养父吞噬。”

“啊”冷清幽低呼一声。

那他,岂不是亲手杀了自己的养父?

难怪他说不能和人有过多接触

尧雪面带两分忧愁,拍了拍冷清幽的手背,道:“幽儿,溟佑是个可怜孩子,他身上的故事,其实我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的。他性格孤僻,不爱和人打交道,但却愿意对你坦诚相待,所以,你不要辜负了他。”

“我我不会的。”冷清幽心里难过。

思索片刻,她又道:“只不过娘亲,我不明白,您说他受伤,伤口会迸发出火焰,可我没看到他这样过。”

尧雪抿抿唇,错开目光,淡淡解释:“其中缘由我也不甚清楚,大抵还是与他在雪族久待有关。你也知道,水克火,而雪本身就是由水而来。”

冷清幽微微蹙眉,心中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过还是点头:“或许是这样吧。”又叹,“要是他早些遇到雪族,他的养父应该就不会死了。”忽而抬头,“对了娘亲,他去哪儿了呢?我一直没看到他。”

尧雪爱怜的抚着冷清幽的长发:“他啊,履行对你的承诺去了。”

第七十五章 雪族大喜事

一连七天,冷清幽都在数着天数过日子。

这段时间除了适应雪族生活,尧雪有意让她接触雪族事务。冷清幽知道自己使命在身,拒绝不得,便全部接受。

时间在她忙时过得飞快,闲时又久久不过一分钟。

夜晚都是她的,坐在桌边托腮发呆时,她会拿出溟佑给她的小木剑把玩。

尧雪的话响在耳畔:

“幽儿,既然你们相互喜欢,不如把婚事办了。”

“雪族圣女跟其他的圣女不同,是需要成婚生子的。你已经过了及笄年岁,难得这么早遇到他,要抓住缘分。”

“娘亲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嫁妆,不如等他一回来,你们就成亲如何?”

冷清幽心里忐忑不已,虽然她不明白为何做母亲的比自己还着急,不过要她嫁给溟佑,她自然是愿意的。

只是不知,这小木剑的主人现在身在何方,又什么时候才回来?

“唉”她悠悠叹气,趴在桌上,用小木剑戳了戳烧得灼灼的蜡烛。

也不晓得雪族圣女是不是这么着急成婚的,总感觉哪里很奇怪。

是哪里很奇怪呢?

成婚?不对。

生子?也不对。

这些都是娘亲经历过的,说不上奇怪。

等等,娘亲既然成婚,生下自己,那

她父亲呢?

冷清幽蓦然起身,一拍桌子,恍然大悟。

是了,从她入雪族至今,从未见过生父不说,甚至母亲也没有提及过他。就好像,世上没这个人似的。

不管生父之前做过什么,好歹也是她的父亲,为何母亲会缄口不提?

冷清幽很想立刻去问尧雪,但一默时间,发现过了子时,尧雪定然早就睡下了,只能就此作罢。

又把玩了一阵小木剑,她才走去床边,掀被上床。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冷清幽就起床梳洗完毕。又精神抖擞的撩帘下楼,准备去找尧雪问个明白。

只是没想到刚走到拐弯处,一只手猛地从身后伸出,牢牢抓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拽。

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她已经没入一个温暖的胸膛中。

熟悉的竹香气息在身边徘徊,她一瞬愣神,随后很是欢喜,仰头看他。

“溟佑,你回来了!”

“嗯。”溟佑简单一应,又道,“元洁的仇我替你报了,方鸣玉的头太过血腥,我扔在雪地里,就没带回来。”

冷清幽轻笑一声,道:“你就是带回来,我也不敢看。”抿唇:“他死了也好,也算慰藉了小洁的在天之灵。”

“其实方鸣玉不尽算是我杀的。”

冷清幽诧异:“怎么说?”

“你三哥把他诱上鲤跃山庄,我们合谋诛之。”溟佑道。考虑片刻,他又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了冷清幽。

当得知武言也是武鸣鹤抱来养大之时,冷清幽震惊之余,又很是开心,连连道:“难怪,难怪三哥对我最是真诚,需要帮忙的时候,从不含糊。而且,他不是武鸣鹤的儿子,也算不得我仇人了,我可以继续挂念着他的好了。”

溟佑笑了笑,抚过她的发顶。

“圣女,溟佑大人,有礼。”灵兮忽然出现在身后。

冷清幽和溟佑顿时站好。

冷清幽一拂袖道:“有何事,直说。”

“告圣女,夫人请溟佑大人即刻过去回命。”

冷清幽侧目:“你没去我母亲那儿么?”

“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溟佑如实道。

想到他风尘仆仆归来,首先来看望自己,冷清幽微抿的唇角不禁上扬。碍着灵兮在此,又不便多说什么,只能道:“那你快去吧,我我去看会儿书。”

灵兮笑道:“圣女您也有安排,百~万\小!说恐怕要延迟了。还请您随我来。”

冷清幽一头雾水,看看灵兮又看看溟佑。想着母亲的安排总不会害了自己,没什么好担心的,也就随灵兮过去了。

傍晚时分,雪族议事厅一片红色。

曾经会些手艺的雪族都竭尽所能,把大厅气氛弄得热闹之至。

冷清幽被灵兮和几个婢女强行换上喜服,又戴上了凤冠,整个人愣愣的坐在妆台前,望着镜子里浓妆艳抹的自己。

高亢的唢呐,激烈的铜锣,合奏的喜乐透过窗户传入耳朵。

这什么情况?

虽然她是答应了成亲,可是,可是这亲也成的太草率了吧?

母亲到底是在急什么?

溟佑不会反悔,她也不会反悔的呀。

疑惑和不安在冷清幽心头盘旋,她看着灵兮把一支火珠流苏钗插上自己的发鬓,忽然心里焦躁,伸手又拔下了它。

“圣女?”灵兮吓了一跳。

“告诉我为何要着急成亲?”冷清幽语气不善。

灵兮和其他婢女顿时神情一变,赶紧跪下,道:“这都是尧雪夫人安排的,奴婢们皆不知情,只是照吩咐做事!”

冷清幽起身,一拍桌案,道:“好一个照吩咐做事!灵兮你多年在我母亲身边伺候服侍,如同她的半女,她如何想的,你怎会不知?”

灵兮何时见冷清幽发过火,一时间心惊胆战,咽了好几口唾沫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身边一个婢女连连扯她的衣角,她才勉强开口:“回圣女,灵兮昨夜只是听到尧雪夫人提过一句,她时日无多,想想早些见到您的孩子。”

“时日无多?”

“是啊圣女!”灵兮见她信了自己,赶紧趁热打铁,“雪族寿命虽比一般人类长,但尧雪夫人这百余年来尽心尽力,为雪族操持已久,且又经历了您的离开,还有族人的背叛这些加起来,每样都是夺人寿命的啊!”

冷清幽心里很不是滋味,蹙眉道:“你起来吧。”又重新坐下,拿起火珠流苏钗给自己重新插上。

既然如此,那这一切也能说得通了。

冷清幽闭上眼睛摇摇头,暗暗责备自己。母亲又不会害她,这般疑神疑鬼要是让母亲知道了,定然会伤了母亲的心。

想到这里,冷清幽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

又吩咐道:“今日之事,无须同我母亲说。”

“是。”

一个婢女忽然从外面跑进来,大声:“吉时已到,圣女可以出去了!”

冷清幽一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仍旧没怎么缓和,便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待看上去不是那么糟糕了,这才让灵兮给自己戴上红盖头,由她扶着缓缓出门。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上神,夫人逃婚了!》,微信关注“优读文学 ”,聊人生,寻知己~

第七十六章 沉重的承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交拜”

耳边人声嘈杂,冷清幽心绪难宁,想到的却是大哥二哥成亲时的场景。

虽然武鸣鹤是带着目的抱走她,对她的好也意有所图,但大哥和二哥,从前对自己也是不错的。想要什么,大哥二话不说会给她买,想吃什么,二哥只要下山就给她带,就没有亏待过她一分。

只是如今他们都不在了。

她不知道,如果自己当时在场,会不会阻止母亲控雪杀害他们。但是一想到儿时他们对自己的疼爱和呵护,她还是感到锥心疼痛。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用人命来填,若是没有贪欲,或许世上,一切都还是最初的完美模样。

冷清幽深深吸了口气,眼泪还是顺着脸颊滴下,恰好落在了溟佑握住她的手背上。

溟佑微微一愣,想问她怎么了,又碍着人多不便,一颗心悬起,久久没有落下。

直到礼成,在其他族人的起哄中,司仪说“送入洞房”,冷清幽才像逃似的,拽着溟佑往前走。

“圣女”灵兮皱眉。

今日长老们都在,看到圣女这般迫不及待,终归不是捡好事。

尧雪却摇摇头,轻声:“由她去吧,他们也没多少时间了。”

灵兮眉头松开,心里一阵难过:“是。”

冷清幽在前面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知道要去哪儿,便停了下来。

“哪边走?”

溟佑欲言又止,想了想,一把将她抱起。

回到安排好的喜房中,溟佑脸色其实也好不到哪儿去。要不是他常年冷面,估计好多人都会看出来,他并不太愿意现在娶亲。

在要掀开冷清幽红盖头的那刻,他的手在发颤。

这不是开始,这是结束。

一个声音在心里反反复复提醒自己。

但他终究还是掀开了。

红盖头之下的,是比满场红色更娇艳的新娘。

他一直知道冷清幽美,也知道素来喜欢浅色的她穿上重色一定惊艳,只是当真正看到她的那一瞬,他还是少不得紧张,心剧烈跳动着,从未有过的激动。

冷清幽还在想着其他事,察觉到眼前一亮,才稍微缓和过来,微微抬眸。

“你不高兴。”冷清幽直接看穿了他。

溟佑略是一讶,继而摇头否认:“不,我是紧张。”

冷清幽继续拆穿:“你紧张不是这样子的,你就是不高兴。”又道:“说吧,你在想什么?”

溟佑低头,用拇指拂去她眼角残留的湿润,道:“分明是你心里有事。”

“是,我心里有事,那你呢?”

“”

溟佑唇角紧抿,努力绷着,但冷清幽还是看得出他眼底的忧郁。

他到底在难过什么?

不愿娶她,也不至于是难过

“你若不满意这桩婚事,我可以现在去告知母亲。”冷清幽把心一横,直接起身往外走。

溟佑脸色一松,立刻拽了她,道:“幽,我不是不想娶你,只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溟佑错开目光,不敢看她。

冷清幽看得分明,一想起灵兮的那些话,还有母亲的行为,以及溟佑的躲闪,种种迹象表明,他们一定有什么瞒着自己!

冷清幽伸手扳过他的头,要他直视自己,道:“溟佑,我知道在这里的所有人都活了很久,自然也是会撒谎的。可能你也会,但是我知道,你对我不会。那么告诉我,究竟为何我们要这么突兀的成亲,又为何,你这般不情愿?”

溟佑面色为难,冷清幽还从未看过他这般表情,盯了他半晌,他却仍旧没有松口。

“幽,别问了。你问下去,对你对我都不好。还有时间一长,你就会知道答案的。”

冷清幽使劲摇头:“从现在开始,我不信这里的任何人,我只想信你。时间一长得到的答案,未必是真的答案。我只要你告诉我。”

“”

“溟佑!”冷清幽一脸焦躁。他看得出来,这些疑惑已经快把她逼疯了。

但是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若是此刻对她说出实情,那她定然会承受不住,就此崩溃。

眼看她步步紧逼,溟佑握紧双拳,抱住她狠狠吻了下去。

唇舌交缠间,他能感觉到她在用尽全力抵触,而到后来,她开始不停流泪。那温热的黏湿像烧得通红的铁浆,滴滴烫在他的心上。只可惜他的力量太过渺小,从尧雪救回他那刻,他就注定了挣脱不了自己早就定下的宿命。

这一夜过得相当糟糕,算来是他们相识以来,最为陌生的时候。

冷清幽捏着被子,望着绯色纱幔眼神放空,只是眼泪还是时不时的,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溟佑侧身抱住她,但她像石头一般,毫无反应。

“幽,我不想骗你。”

“那你就该告诉我。”

“可你该明白,我也有不能说的原由。但凡可以同你透露一丝风声,我就绝不会瞒你。”

冷清幽闭上眼睛,没有说话。

溟佑低声一叹,又道:“幽,算我求你,不要这样对我可好?”说出这句话,他的声音已是哽咽。

冷清幽见过高傲的他,冷漠的他,温柔的他,关切的他却不知他竟也有脆弱的一面。听到他略是嘶哑的声音,她心骤然一疼。

眼前又浮现之前经历过的种种,在山林里他赶跑那些山贼,渔村里他陪伴自己捉鱼玩乐,那夜草棚里相依入眠,赶路时他的万般迁就

他改变了她,更多的是,她改变了他。

像他这样一个背负着沉重身世,孤僻成长的人,只有为了她,他才会努力,去做出这些改变。

既然如此,她为何要这般待他?

冷清幽吸吸鼻子,终于心软,翻过身看着溟佑。

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道:“我不逼你了。”又环住他的腰紧紧抱着。

溟佑蜷紧双臂,将她抱得更紧。

“幽,我问过主上,一个月后你正式继位。所以这段时间你可以自由安排,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陪你。”

冷清幽笑一瞬,道:“其实去哪儿都好,有你在就行了。”

“那就交给我来安排了。”

“嗯!”冷清幽答应。

沉默片刻,冷清幽忽而又是一笑。

“怎么了?”

冷清幽咬住唇,很是娇羞的摇头。

溟佑看在眼里,在她耳畔低声:“我想听。”

冷清幽颔首,不去看他,道:“我是在想,我继位之后是圣女,那那他们怎么称呼你呢?圣,圣男?”

“”溟佑哑然失笑,“没有称呼。”

“那怎么行呢?”冷清幽话里带了两分情绪,“不管前面是什么规矩,反正我是圣女了,到时候我就定下一个新规矩。你是我夫君,那定然要有称呼的。”

溟佑唇边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但见冷清幽兴致颇高,也不想拂她的意。便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抱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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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难以启齿

.. ,上神,夫人逃婚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冷清幽每日在山川美景里游走,在夜色沉霭漫天星子中入眠。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溟佑眼睛里光芒越来越暗沉。

看向她时,眼神里还会带两分留恋和不舍。

眨眼便到了月末,溟佑陪冷清幽回了绵宁雪山。

简单用膳后,尧雪一脸温柔地走进房间。

“明日就是月末了,幽儿,娘亲有件事要同你说。”看向溟佑,“你先出去。”

冷清幽还在用着饭后甜点,唇角带了些晶莹糖粒。

溟佑伸手,帮她拂去,又看向尧雪。

“主上,还是我来说吧。”

尧雪面露迟疑:“……你可以吗?”

“嗯。”

冷清幽看看溟佑,又看看尧雪,笑道:“在打什么哑谜呢?你们一个是我夫君,一个是我娘亲,不管什么事,谁告诉我都可以呀。”

尧雪见自己女儿还是天真烂漫的单纯模样,不禁叹息一声。

“那溟佑,就由你来说罢。”说完,尧雪淡淡笑着,抚了抚冷清幽的脸颊,转身离开。

冷清幽快步跟去合上门,又走到溟佑身后,搂住他的肩膀撒娇。

“夫君,是什么事呢?”

溟佑目中深沉,他握住冷清幽柔弱无骨的小手,似乎这样才能给他一些勇气一般。

静默良久,他低声开口,冰冷的声音是在宣告自己生命的即将终结。

他道:“幽,我们成亲那日,你不是一直在找我要答案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

“嗯?”

“……雪族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主事都是女人,没有男人。因为在雪族祖先眼里,男人心怀宽广,不喜欢拘于一地,这于雪族来说是大忌。所以自有雪族起,圣女便是族内身份地位最高的人。雪族圣女可以成婚,可以生子,但……”

冷清幽心里一沉,不祥之感遍罩全身:“但什么?”

察觉到溟佑竟然在发抖,更是慌张:“但什么,你说?”

“幽,对不起,我只能陪你到这里了。未来的路……你要好好走下去。”

冷清幽顿时红了眼眶,牢牢抱住他,连声问:“你这没头没尾的说什么呢,我听不懂。为什么好端端的,你就只能陪我到这里了?未来的路,我怎么好好走下去?你把话说清楚!”

溟佑眉头紧拧。

“我是祭品。”他说。而后用冰冷的手,一点一点,分开冷清幽的拥抱。

冷清幽彻底懵了,她双唇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祭品……

祭品这两个字,她并不陌生。

在她为人的认知里,祭品是要用来上供,用来祭祀的。而在她为雪族的认知里,是圣女继位前,必不可少的一环。

可是她怎会知道,祭品竟然是人?

是朝夕相伴,与她密不可分的心上人?

这一瞬间,冷清幽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溟佑许是已经打算了很久,这一番话于他来说也是痛苦和折磨。得不到冷清幽的回应,他索性一口气全部说完。

他道:“祭品的意思,就是在你我成为夫妻之后,一个月的时间内,你要食我肉,饮我血,以此来固你雪族控雪之力,得到全族认可。”

食肉,饮血?

冷清幽听在耳里,唇边浮起一个极为讽刺的苦涩笑容。

“可笑,我雪族怎会用如此手段来固自己控雪之力,去博得认可!”

溟佑亦是苦笑:“那么幽,你认为我是站在怎样的角度,以此事骗你?”

……

轻而易举的一句话,戳穿了冷清幽最后的幻想。

她反复呢喃着:“我不信,我不信,我不能吃你……”除此之外,再也做不出任何反应。

溟佑痛在心扉,却只能强忍着,抱住她安慰。

这都是命,命要怎么违抗?他不知道。

但凡有一丝能解决的办法,他都会用尽全力。只是雪族历年如此,连尧雪夫人也不例外,规矩到了她这里,又如何谈改变?

或许错只错在,他不该贪恋人世间最为奢侈的感情。若最初便对她冷言冷语,让她从未对自己有过好感,这一切行起来,反倒顺利许多……

冷清幽双眸失神,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把指甲嵌进他的肉里。

“不行,我要去同母亲说,我不能吃你!”她抬头看向他,神色倔强。

溟佑却将她拉住,面如死灰,道:“没用的,即使你不愿,他们也有千百种法子让你愿。更何况你只有这样做,才能继任圣女之位,庇佑族人。你本性善良,要你舍弃他们,我们都做不到。”

“我能做到!”冷清幽声嘶力竭,“我痛恨善良!我不要善良!我只要你!”

溟佑脸色微变,沉默一瞬,忽而淡淡笑起。

“幽,我不怕死。而且为你付出,我也心甘情愿。如果可以,我也想陪你很久很久,但其实从我找到你那刻开始,我就知道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你说什么?你一直都知道……”

溟佑点头:“是,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祭品,也知道自己将面临什么。我从未害怕过,因为我的血肉,能让你继续帮助那么多人,算来也是值得。只是……我没想过,我会动心。”低声一笑,“我这样说也不对,你那么好,那么美,那么善良,那么温柔聪慧……你如此完美,谁会不喜欢你?”

冷清幽眉头紧蹙,拉着他不放手。

“别说这些了,我只想知道,如果现在我们走,能不能逃离这里!”

“不能。”溟佑神情柔和,轻轻捧起她的脸,“你现在是想同我走,因为愤怒,气恼雪族有这样一条不成文的规定,也无法接受。但是时间一长,这里的族人会因为尧雪夫人能力渐弱,结界不稳,而继而连三的死去。幽,你不是见死不救的人。比起我,你的族人更加重要。”

冷清幽听着万般刺耳,她猛地收手,退离他的怀抱。

“你是我母亲的说客。”她斩钉截铁,“母亲也真是狠,知道你了解我的性子,便要你来处处戳我要害。”

溟佑不置一词。

看他这般神态,她心里一堵,只觉喉头腥甜。

“骗子……”她勉强开口,无色的血从她唇角溢出。

溟佑一脸惊慌,想要帮她擦拭干净,她眼神一恨,生生把他拂开。

“我听出来了,你是早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幽,我——”

“你别说话,”冷清幽不耐烦,“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什么时候。”

溟佑不敢看她:“明天。”

明天!

冷清幽原以为自己已经心死,却在听到“明天”二字,气到浑身发颤。

“明天!你们,你们——”

担心她再继续下去会怒极攻心,溟佑立刻抱住她道:“幽,这最后一天,我们不要吵,可好?”

“最后一天……”她瞬间失神。

是啊,事到如今,不就是最后一天么?

冷清幽哭到已经流不出眼泪,她全身失力,倒在地上,任由溟佑静静抱着。

听着他掷地有声的心跳,一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场景,她感到无比恐惧。放在裙摆上的手渐渐蜷紧,恨不得掐破自己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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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食肉饮血

一夜无眠。

冷清幽紧紧抱着溟佑,时不时道一句:“溟佑我爱你。”

字字锥心,痛入骨髓。

到了这一刻,溟佑虽一直都坦然接受这个结果,却无法想象留下冷清幽一人,她会是什么样子。

她没有他人眼中那般坚强,或者说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脆弱不堪。如同一块稀世白玉,在无数次摔打之后,上面已经布满累累伤痕。

再进一步,会怎样?

他不怕死,但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他给不出任何安慰,只有用力呼吸和拥抱,想要将她的香息和温度留的更久一些。

尽管不舍,天还是亮了。

灵兮早就领命,一直在门口守着。掐算到时辰,敲门道:“圣女,奴婢要进来了。”

冷清幽没有说话,蜷缩成一团,像个婴孩般把自己揉进溟佑怀里。

没有得到回应是意料之中的事,灵兮对身后几个婢女使了眼色,直径推门而入。

灵兮看到冷清幽闭着眼睛,一脸无助的样子,心里也很是难过。

只可惜有命在身,她一个小小婢女也无法违抗。

她的眼眶红了一圈,轻声道:“溟佑大人,该请了。”

“嗯。”溟佑低声一应,看着怀中的冷清幽,搂了搂她,又松开。

察觉到他的动静,冷清幽猛地睁开眼睛,抓住他的胳膊。

她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溟佑眼眶微热,沉默片刻,勉强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手,道:“幽,我也爱你。”

说罢,拂开她的手。

冷清幽骤然起身,再次拖住他的手腕,声音嘶哑:“我不要不要你这样。”

灵兮和几个婢女都万分难受,她们互相看了彼此一眼,就算知道要强行制住冷清幽,却也没有一个人动手。

溟佑看她们一眼,又重新坐回冷清幽身边,揽过她的肩,低声哄着。

冷清幽反反复复说着“我不要”,身子发抖,神思恍惚。

想起她才入雪族时,那绝美的容颜和灵动的眼神,灵兮心里越发难受。

其实冷清幽有件事情说对了,她在尧雪身边伺候已久,确实知道不少事情。

比如,溟佑是祭品。

当时尧雪提出不阻止他们二人相爱,给他们最后的时间时,灵兮是反对过的。她在人界生活的那些年,看的感情事说起来要比尧雪多。她知道感情是能让人生,能让人死的物什,而冷清幽一看就是心纯透彻的姑娘,这样的女子一旦执念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尧雪却对灵兮的意见置若罔闻,当年她的经历便是和自己丈夫毫无感情,强行在一起月余后,再食掉这个祭品。那段回忆于尧雪来说冰冷而遥远,她不喜欢,所以希望自己的女儿能跟她不一样,得到些好的回忆。

只是尧雪不知,回忆才是最伤人的甜蜜毒药。人一旦真正有了感情,如何谈轻易割舍。

灵兮轻叹一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咳嗽一声,提醒溟佑。

溟佑眼神微变,将冷清幽扶起来,在她额头留下一吻。

下一刻,却瞬间出手,在她颈后用力一劈。

冷清幽当即昏了过去。

“溟佑大人,请吧。”灵兮低头,不敢看他。

其余几个婢女用坚韧的雪绫将冷清幽牢牢缚在床上,又拿手绢塞住她的口舌,以免她醒来咬舌自尽。

溟佑走在灵兮身后,本想再看冷清幽一眼,迟疑一瞬,终究没有回头。

冷清幽再醒来时,灵兮正端着碗什么,轻声唤她的名字。

她看得出灵兮也哭过了,红红的眼眶像盛夏的烈阳一般,灼人双目。

“圣女,喝下这碗”语气一顿,“喝下这碗,我们再说其他的。”

血的腥气在鼻尖盘旋,冷清幽神色木然,根本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温热的液体顺着唇舌滑入腹中,她看着头顶的绯色纱幔,双手紧紧抓住被子,指甲在柔软中折断。

看着一碗心尖血没了底,灵兮又端来一碗,里面却是条条人肉。

冷清幽再也控制不住,扑到床沿大口大口干呕。

灵兮慌了神,赶紧吩咐:“你们扶住圣女!可千万别让她吐出来了!否则我们都得死!”

几个婢女领命,两人扶身,两人按脚,将冷清幽牢牢固住。

灵兮夹起一条人肉,见冷清幽牙关紧闭,又道:“还不快分开圣女的嘴!”

“唔”

一条一条的血肉被强行塞入冷清幽的胃里,她眸中黯然,再也不见丝毫情感。

待这一切终于结束,解开冷清幽的束缚,她却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对外充耳不闻。

婢女们担心,纷纷去问灵兮,灵兮也拿不了主意,道一句:“我去请尧雪夫人。”匆匆离去。

尧雪过来时,冷清幽还是那般模样,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表情,如同一个死人。

“幽儿。”尧雪去抱她,手刚触到她的身子,顿时收手。

“尧雪夫人?”

“这”尧雪脸色大骇。

身子坚硬如铁,这可是千百年来,雪族圣女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灵兮,你们几个且在这里好好守着圣女,本座需要与长老议事。”

听到“议事”二字,冷清幽眸底闪过一丝奇怪光彩。

看着尧雪那慌张离开的身影,几个婢女心里没底,也不敢碰冷清幽,便在一旁小声议论。

“咱们圣女这是怎么回事呀,就算疯了魔怔了,尧雪夫人也不该是那样害怕的表情。”

“就是就是,尧雪夫人看起来好害怕。”

“嗳,你们说,圣女都这样了,我们雪族该怎么办啊?”

“雪族该怎么办是我们操心的事吗?现在圣女这样,看着尧雪夫人都没法子否则也不至于急召长老们议事。”

“唉,要我说,咱们圣女也忒可怜了,这丢了十八年,好不容易回来,结果还得饮心上人的血肉。这事儿但凡落在我们哪个身上,我们不死也得疯吧!”

灵兮越听眉头皱得越紧,一摆手道:“雪族的规矩岂容你们置喙!历代圣女为我雪族牺牲良多,你们不怀感恩之心便罢,还敢七嘴八舌!也不怕遭雪族先祖报应!”

几个婢女吓得缩缩脖子,不敢再说。

哪知眼前却晃过一个影子,她们登时魂不附体,身体发抖,连连指着影子去的方向,张嘴半天,也没有发出声音。

灵兮背对着身后,回头也没有看见什么,嘟囔:“这是做什么?”

“啊啊有东西飘过去了!”一个婢女终于说出声,其余婢女立即点头。

灵兮疑惑生起,跑到门边看了看,不见异常。正准备说她们疑神疑鬼,眼风落在冷清幽原本坐着的床上,登时惊了。

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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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族长的姿态

雪族议事大厅内,尧雪一脸凝重,同长老们说完冷清幽的异状。

白须老头理着长须道:“大事不妙啊尧雪夫人,看圣女这样子,该是失了心了。”又道,“说句不好听的,一个失心圣女,如何庇佑我们雪族啊?”

他身畔的绿衣女子道:“先不说失心圣女如何庇佑我们雪族,如今雪族境况已经相当糟糕,尧雪夫人的身体状况也不能再去生个女儿,要是这个圣女保不住,那才是完了!当务之急,应该是稳住这位圣女!”

雪发老嬷道:“老婆子也这样作想!不管这位圣女是不是失心,她在总是好的!病,我们也可以慢慢治,总比圣女之位空悬,闹得人心惶惶的好!”

白须老头冷笑一声,道:“失心还能治?老夫在人间晃荡了三百来年,还没见过失心治好了的!”看向矗立在最远处,一言不发的中年男子,“博崖,你是我们雪族里最有本事的大夫,你跟她们说说怎么治失心!”

博崖低咳一声,道:“人类失心,确实无法根治。”

听出他的画外音,尧雪心里一喜,着急追问:“那雪族失心该当如何?”

博崖回:“心病还须心药医,既然圣女失心是为了……为了祭品,那我可以根据古书上所载,施针辅以术法,将圣女的这段记忆拂开。”

话音未落,一串尖锐刺耳的笑声忽然由远至近,传入议事大厅。

尧雪眉头一皱,道:“守卫在何处!谁人如此放肆!”

“当然是我了。”

白色衣影一晃,冷清幽已然站在众人之中。

四位长老看见她现在的模样皆是心里一紧。

白衣,白发,白瞳孔……

尧雪亦是吓了一跳,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女儿,几步走下台阶,牵了她道:“幽儿,你这是……”

冷清幽狠狠拂开她的手,道:“我不是圣女么?圣女岂可直呼名讳?”

“幽——”

冷清幽眼神一恨,朝尧雪看去。

随后她大步向前,款款踏上长阶,走到晶莹剔透的水晶椅座前,甩袖坐下。

“方才我听到你们在说我失心?”

四位长老当即低头行礼,大气也不敢出。

冷清幽勾唇一笑,道:“既然没有这件事,那你们又因何聚集在此?”

雪发老嬷咳嗽两声,道:“回圣女,是老身年事已高,想辞去长老一职。所以尧雪夫人才召了大家在这里商议。”

“是啊,是。”其余人附和。

冷清幽冷笑,道:“哦?原来如此。”又道,“见你确实年事已高,辞长老一职之事,我准了。”

“啊。”雪发老嬷愣住。

冷清幽淡理指根,漫不经心开口:“怎么,莫非我这个圣女体恤您老,也是错误?”

“不,不敢!”雪发老嬷当即跪下,同时又向身边三位同僚投去求救的目光。

尧雪夫人见冷清幽如此,心里难过不已,道:“圣女,我们可以谈一谈吗?”

“谈一谈?还有什么好谈的——母亲。”冷清幽骤然起身,周身气势一凛。

“你若想谈,何不在我入此那天便谈?将一切瞒得密不透风,联合他们一起欺骗我,你不是做的很好么?”

尧雪脸色渐白,她上前两步,道:“幽儿,当时你还沉浸在武鸣鹤的打击中,我怎能再把这祭品的真相告与你知?”

“说到底,还是担心我受过多刺激,成不了圣女罢了。”冷清幽语气嘲讽,“是,当时我沉浸在武鸣鹤的打击中,是你温言软语来宽慰我。可如今想来,你不过是为了保证我心绪安宁而已。真是可笑,我这一生,先是被养父算计,认了母亲,还被生母算计,比起现在的处境,我倒真希望自己是个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孤女!”

“幽儿……”

“闭嘴。”冷清幽扬起下巴,神情倨傲。

而后她缓缓走下台阶,到了尧雪身边,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尧雪夫人说过,圣女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做很多事情。而且经过祭礼以后,我的命有雪族之灵庇佑,你们是杀不了我的。那么……”松手一笑,“记住了,我活着的一天,就势要雪族不得安宁!”

冷清幽狠狠咬重最后几个字,面前人的脸色俱是大惊。

“妖孽!”四位长老咬牙切齿。

“妖孽也是你们逼出来的,哈哈哈!”冷清幽笑得猖狂,似乎见他们这副模样,很是开心。

转身,她大声道:“传我指令,即日起,打开绵宁结界,任由雪族出入!若有违背者,直接诛杀!”

“……你疯了!”尧雪双手紧握。

“尧雪夫人想当第一个违背指令的么?”冷清幽声音轻轻,眼神却狠厉。

四位长老心惊不已,知道这位圣女不是说笑,立刻领命退下。

尧雪站在厅里,看着前日还在自己面前笑颜如花的女儿,心头百感交集。

“幽儿,你经历的,也是我经历过的。当年我伤心难过不比你少,但身为雪族圣女,这就是宿命。往上了说,我的父亲也是被我母亲吃掉的,我母亲的母亲……她们都是如此。千百年来的承袭,没有一位圣女因为承受不了,而崩溃害族。如果你是害怕,我可以帮你渡过这道难关,但是你始终得面对你的身份,面对整个雪族,面对与生俱来的能力和使命。”

冷清幽阖目,任凭眼泪在脸上纵横。

“雪族这样是错的,错了千百年了。”

尧雪震惊:“你说什么?”

冷清幽冷冷笑着,道:“雪族都是傻的么?牺牲别人的性命,牺牲后代的幸福所换回来的一切,怎么可能是对的?”细碎笑了一阵,“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你会让溟佑陪我一个月。这不是怜悯不是恩赐,而是确保我有孩子。可是,就算我生下溟佑的孩子,也只是继续延续这个错误罢了。”

“所以你就打开结界,让族人自生自灭?”

“错,”冷清幽深吸一口气,“我继位圣女,食我爱人,是没有选择的事。我深知没有选择的痛苦,为何要让我的族人再饱受折磨?安于现状不代表脑子里就没有向往自由的念头,这种东西一旦积压,只要寻得一根导火索,便会彻底迸发。届时族人暴乱,纷纷叫嚷着出去,不是凭谁一己之力能压制得住的。”

尧雪想了想,欲言又止。

冷清幽又道:“所以我这样做,即使有些人出去丢掉性命,好歹经历过了,也不至于后悔。更重要的是,让族人知道,我不会像你们算计我一般,算计他们。”说完,冷清幽一拂衣袖,头也不回的离开。

第八十章 选择丢掉记忆

接下来的数年时间,冷清幽越发冷漠,但雪族却平稳安存。

那些去人界的雪族,最初还会偶尔回来,带些世间特产给那些不愿出去的胆小族人品尝。日子一久,他们过惯了普通人的生活,也就不再有消息了。

那些胆小族人见他们在外面过得极好,而也没有再传雪族被捕捉去施控雪之术的风声,便也开始接二连三的出去。

十年过去,绵宁雪山内的雪族,所剩无几。

尧雪在去年已经过世,当时她牵着冷清幽的手不停落泪,最后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给她这个身份,对不起找溟佑为祭品,还是对不起这一切?

冷清幽心神淡漠,没有回应。

如今她的身边,只有灵兮还忠心不移的伺候。眼看着四位长老去了三位,她看灵兮,也觉着是时候让她离开了。

“灵兮。”

“圣女有何吩咐?”

“你也离开这里吧。”

灵兮惊了一瞬,摇头:“圣女,奴婢要一直陪着您的!”

“呵,一直陪着?”冷清幽冷笑,坐在椅座上,手指轻轻抚过水晶上的纹路。

她道:“你也要成亲的,虽然雪族寿命长,容颜始终会老去。趁你现在看起来还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赶紧找个好人家吧。不管对方是人类还是异族,只要诚心对你,都挺好的。”

灵兮跪下,匐在冷清幽膝盖上,道:“圣女,书悬公子一出生便被您送到博崖身边抚养,您也一直不告诉他您就是他的母亲……奴婢实在不想看到您孤零零的一个人。”

冷清幽眼眶微润,这么多年了,除了溟佑,书悬是第二个一提及,她才有些情绪的人。

“书悬他……想来现在应该长得挺高了。”

“是呢,奴婢前几日去探望他,他已经会抓药开些简单方子了。”又试探着问,“圣女……要不要见见他?算起来您都有五年没见过他了。”

冷清幽摇头:“不必了。”

她还记得书悬的模样,毫不夸张的说,就算五岁孩童的眉眼没有长开,她也能看出溟佑的影子。

太痛了,她没有勇气去面对。

灵兮看见冷清幽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岔开话题:“圣女,如今雪族一片安宁,您也可以为自己考虑打算了。”

“如何?”

灵兮抿抿唇,道:“圣女既然已经继位,那也该操心接下来的继位圣女了。您……您生下的是公子,不是女儿,所以——”

“所以我还得生,直到生出来女儿为止?”冷清幽唇角一挑。

灵兮低声应,又解释:“不过您不用再食祭品了,只需要您和祭品行那夫妻之礼。他会好好活着。”

冷清幽一声长叹,扶起灵兮,道:“灵兮,我不会这样做的。”又道,“雪族夺走了我的一切,十年来,我一番经营,也算对得起雪族。事到如今,我不会再为雪族做出这样的牺牲。你记住,要我命可以,要我再为其他人产子,不行。”

“可……”

冷清幽眼风一扫,道:“我累了,你退下罢。”不再多说。

可笑,这一切都委实可笑。

历代圣女可能真是傻子,心甘情愿做出这样的牺牲。害了自己不说,还害了可怜的丈夫,可悲的孩子。

就让所有……在她手上结束吧。

冷清幽打定主意,起身找药阁走。

彼时博崖正在教书悬配药,看到冷清幽来了,当即停下手中动作,行礼。

书悬跟着他行礼。

“书悬,你先出去玩。”冷清幽目光平视,并不看他。

书悬似乎有些失落,应承之后,缓缓朝门外走去。

博崖叹了口气,道:“圣女又是何必,这孩子如今大了,上次还问臣,您是不是很讨厌他,不然为何都不喜欢看他。”

冷清幽心里很不是滋味,但她也不想多谈此事,便道:“今日我来,是想问你些事。”

博崖不敢怠慢:“圣女请说?”

冷清幽颔首:“我还记得你说过,可以帮我拂去记忆,对么?”见博崖点头,“那么,请你动手吧。”

博崖脸上露出一丝迟疑,思忖片刻,道:“圣女,恕臣多事,实在不明您为何要突然拂去记忆。要说难过,开头那一年才是最难熬的不是吗?”

冷清幽的手缓缓拂过药匾里,不知名的干燥药材,道:“之前不忘,是因我想要自己记得失去他的痛苦。只有记得那些痛苦,才能提醒我不要盲目行事,违背他的心意。”沉默一阵,又道:“如今却是不必了,雪族人外出的越来越多,绵宁雪山中,剩下的族人不过二十余人。雪族有我没我都没什么区别……说句不恰当的,就算哪一天雪族再次受到威胁,这些年我留在雪族的灵力,也足以维持结界。”

“您的意思是?”

冷清幽直言:“我想自私一次,忘掉那些痛苦,回到人界,去看看世间山川美景,帮一帮遇到困难的人们。”说完这句话,她想起在小渔村经历的一切,心里阵阵发涩。

博崖把冷清幽的情绪看在眼里,暗叹这算是十年来,她头一次言出自己心底想法。他身为臣子,自是无法拒绝。更何况她为雪族付出的那些,出于私心,他也不想拒绝。

“圣女,臣知道了。请您躺上去吧。”博崖侧身一让。

冷清幽走到病床边,脱鞋躺上,忽然觉得很是轻松。

她已经很久没有轻松的感觉了。

想一想,上次轻松,还是和溟佑在一起的时候。

或者说,和溟佑在一起,她总是轻松的。

曾经并肩走过的山山水水,十指相扣行过的大街小巷,天空知道,白云知道,花草知道,他们有多么深爱彼此。

十年了。

溟佑,你离开我,竟然已经十年了……

一滴眼泪顺着冷清幽眼角滑落,正准备施针的博崖看到,手指一颤。

冷清幽忽然叫住他。

“博崖。”

“臣在。”

她深深吸了口气:“等我醒来,我把书悬带走。”

“啊?啊!那当然好!”

“嗯……书悬他也该看看这山川美景,算是,帮他父亲看看。”冷清幽缓缓说着,唇角浮起一抹极浅的笑容。

第八十一章 重新掀开伤疤

画面戛然而止,唐棠大叫一声,从旖梦中回过神来。

“我心塞死了!”

捂住心口,她又愤怒骂道:“这都是些啥破事!圣女,祭品,血肉?连妖都不会这样凶残的好吧!叫人吃掉自己心上人,完全是混账东西行混账事!雪族人都是蠢货吗!”

感觉到有人在触碰自己手肘,唐棠投以不耐目光。发现是凤欺在示意自己别说话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吐了吐舌头,把嘴闭上了。

冷清幽不知何时,已经背对他们。

这刻一身白衣的她看起来,身影万分哀伤。

唐棠不知该怎么办,一想到是她弹旖梦把冷清幽的伤疤掀了起来,方才又按捺不住说出那样一番火上浇油的话,顿时自责无比。

冷清幽默坐良久,手指缓缓移到自己发间,牵了一缕发丝在指尖,紧紧握在手中。

“抱歉,恐怕我不能亲自送二位出门了,你们自便罢。”

听出她声音的虚弱,唐棠更是担心。本想上前安慰,但凤欺却拉住她,摇头让她别插手。

走出小筑,唐棠再也忍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凤欺吓了一跳,伸手捂住她的嘴,道:“你这是怎么了,人家没哭,你倒这般伤心。”

唐棠拂开他的手,抽噎着:“你有没有心啊,我都快难过死了,怎么你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难过又如何?”凤欺反问。

是啊,难过又如何唐棠也疑惑了。

再怎么难过,也是冷清幽的事。她在这里感同身受,哪怕哭得死去活来,也没有什么用。

沉默半晌,她小小声道:“最开始听苏子潺说雪族的时候,我还真道雪族可怜,因为世人野心,几乎被屠戮满族。事到如今我才知,原来是雪族自己作,算来是罪有应得。”又诧异,“不对啊,苏子潺说雪族被屠戮满族,仅剩两人,可我们看到的跟他说的完全哦!苏子潺这个蛇骗子竟然杜撰!哼!活该他被打回原形,早知道就拿来做蛇羹了!”

凤欺见她三个字离不开吃,不禁哭笑不得。

又道:“雪族的事,其实我知道一些。”

“嗯?”唐棠看向他。

“这一支怎么说呢,确实是人,但是在神魔大战时,他们的祖先坚定不移站在神一方,天界战胜后为了奖赏他们,除了延长他们寿命,雪神还赋予了他们控雪能力,所以他们算是雪神的孩子。至于圣女,这点我也想不明白,从未听过圣女要食肉饮血才能得到力量和认可的。或许是雪族在成长过程中,出了认知偏差。”

唐棠惊呼:“那溟佑不是白死了?”又摆手,“不对,不止溟佑,还有冷姐姐的父亲,还有她的爷爷外公?哎,弄不清楚,反正就是白死了很多人!”

看着她小迷糊的模样,凤欺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母亲的父亲,应该是外公。”

“这不是重点!”唐棠噘嘴,“白死了那么多人,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凤欺略是低头,暗自琢磨着。

唐棠见他没搭理自己,兀自道:“反正我是觉得很奇怪,既然是雪神的孩子,那是跟天上有关系的。你们上边的都不喜欢血腥,自然做不出食肉饮血的事来。那他们跟谁学的?越想越可疑,里面该不会是有大阴谋吧?”

本是无心一句,却正好提醒凤欺,他瞬间抬头,眼神定在唐棠身上。

“大阴谋?有道理。”

唐棠一脸莫名:“哈?”

凤欺揽过她的肩道:“你看,食肉饮血,连你这个妖族的都颇为嫌弃,能这样行事,那定然不是个正常东西了。所以现在我们要去查的,便是当年从谁开始,定下食肉饮血的规矩,找出那个人,一切也就明白了。”

唐棠双眼放光:“好啊好啊,我们去查!”

凤欺一按她的小脑袋,道:“我说错了,你查不了,得我查。”

“干嘛!”

“神籍你能看?”

唐棠一听到跟“神”沾边,也就蔫了下来。想了想,去牵凤欺的手晃晃摇摇。

“我不能看,但是我家小欺欺能看呀对不对?”笑得更甜,“俗话说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那么你的我就定然能看了!”

凤欺挑眉:“这是什么俗话说?”

唐棠忽然踮起脚尖,在他脸上蹭了一口。

娇羞道:“这样的俗话说,可不可以?”

“”凤欺失言。

片刻后他又宠溺地捏了捏她的脸,道:“好说。”

唐棠心满意足,只是笑着笑着,又没了笑容。

“怎么?”

唐棠长长一叹:“唉冷姐姐的事,我们爱莫能助。不过若是能查出祸害雪族的根源,也算帮了她一点点。”

凤欺目光落在她脸上,带了两分深意。

“小狐狸,你再亲我一下,我告诉你个惊天秘密。”

唐棠仰头,虽然她是有被“惊天秘密”诱惑到,但理智尚在,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就有惊天秘密了呢?

于是她拒绝:“不要。”

凤欺拿出杀手锏:“关于溟佑。”

一听到这两个字,唐棠当即蹦起来亲了他一口,迫不及待:“快说快说。”

凤欺低声笑开。

“快说!”

“好好好,”凤欺笑着摇头,又道,“天界有种紫晶云泥,能帮因意外缺胳膊少腿的仙神恢复如初。至于人,可以完完全全塑个肉身。”

唐棠一听,立马会意,抱住他的胳膊道:“那照你的意思,溟佑他?”

凤欺点头:“嗯。”顿了顿,“冷清幽这些年来都在想复活溟佑的法子,用了不少灵力。而溟佑身骨尚在,用紫晶云泥塑肉身不是难事。”

“小欺欺你真棒!”唐棠举起一顶空气高帽子,稳稳扣去他的头上。

思索片刻,又搂住他的肩膀,多亲了一下。

凤欺被她哄得高兴,道:“放心,等明日,我便去找冷清幽要到溟佑尸骨,带到天界去。”

唐棠不解:“为什么不是现在呢?”

“现在?冷清幽能听进去我们说的话吗?”凤欺叹息一声,“给她时间缓和。十年都熬过来了,她是个坚强厉害的女子。”

唐棠赞同道:“我也觉得。要是我心爱的人跟我来这么一次,我恐怕早就倒下了。”余光察觉到凤欺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又结结巴巴改口:“我我的意思是,你可千万别出事!”说完便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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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你迟早是我的

天刚蒙蒙亮,唐棠就催促着凤欺出门。

凤欺见她一夜未睡还精神抖擞,少不得讽她一句皇帝不急太监急。

唐棠当即噘嘴不服,连声道:“就你是个没心的,人家冷姐姐都那样了,你还能睡得那么香!看来神仙无情寡欲,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凤欺被她歪理一激,挑眉笑着,捏了她的后颈逼近。

“我是不是寡欲……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唐棠眼睛一瞪,赶紧往后缩,道:“我还小!听不懂你说的什么!”

凤欺笑意渐深:“看你一脸明白的模样,倒真不觉着你‘还小’。”

“明、明白?不不不,我不明白!”

凤欺轻哼一声,松开她。

又边穿衣服边道:“小狐狸,你迟早是我的。”

看着他朝门而去的背影,唐棠难得没有跳出来反驳。

说实话,经历了别人的两段情事,她忽而觉着自己是很幸福的。凤欺比青曳和溟佑都会疼宠人,而且还一直陪在她身边,任由她胡闹。她要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有他在,她就像被保护得很好的小公主,能永远无忧无虑放肆下去。

自己的心其实早就已经朝他倾斜,只是她不愿承认,也害怕承认罢了。

说到底,还是身份的距离让她心生自卑。那自卑情绪不停作祟,拎着她在奔向他的路上疯狂后退。

毕竟喜欢一个神,需要太多勇气。哪怕她现在敢为了自己怼天怼地,也不敢为了自己的心去抵抗天命。

只是……

这次冷清幽的事给她带来太大的震撼,她忽然意识到凤欺或许也像溟佑一般,心里藏了很多事,表露出来的,却永远是好的一面。

他待自己的好,可能不知在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事戛然而止。

一想到这个,她就受不了。心里疼,眼睛酸,浑身难受。

“所以才要及时行乐。”

凤欺曾经说过的话冷不防在耳畔回响,唐棠微微一愣。回神看到凤欺正好拉开门准备走出去,顿时起身,小跑过去。

从身后一把抱住了他。

凤欺原本还有些困倦,被她这一抱,瞬间清醒。

“棠棠,怎么了?”他显然被她这举动吓到。

毕竟小狐狸从来就不是主动性子,而且她也不会对自己这般莫名主动。

唐棠听出他的语气没有欢喜,而是意外,深深吸了口气,把他抱得更紧。

又轻声道:“我就想抱抱你,不可以吗?”

凤欺略是一怔,而后低笑,握住她的手抚了抚。

转过身对她温柔道:“当然可以,你想抱多久都行。只是现在站在风口,你昨夜还有些咳嗽,吹多了风不好。”又去取来屋里的披风,给她披上了。

唐棠感动得不要不要的,本来还想再多说几句什么,话到嘴边,但一想冷清幽那边的事还没着落,现在这个时机不太适合,便去牵他的手,道:“我们去找冷姐姐吧!”

到小筑前时,他们意外撞上了书悬。

自从知道他的身份,唐棠看他不免多了两分同情,脸上的笑也不太自在。

书悬被她这怪异的笑弄得浑身不自在,眼神在她身上停留片刻,转对凤欺道:“二位来的正好,主事正要叫我去请你们。”

“请我们?”唐棠疑惑不已。

“是的,二位进去说吧。”书悬说着,侧身相让。

露天小院内,冷清幽正坐在石桌旁,用银质雕花长勺搅着明黄色的茶汤。她一袭白衣,神情恬淡,一如滂沱大雨的那天,仿若昨夜没发生过任何事一般。

见到凤欺和唐棠走近,她有些惊讶,顿时搁下长勺,敛裙起身。

“主事,我刚出去就遇见他们了。”书悬说着朝她走过去。

冷清幽莞尔:“二位过来坐吧。”再拾起长勺将澄透清亮的茶汤分到他们面前的茶盏中。

凤欺和唐棠品着新熬的茶汤,碍着书悬在此,也不急于把溟佑骸骨带走的事说出来。倒是冷清幽似乎有话要说,给书悬也舀了一盏茶汤后,对他道:“你去忙你的事吧,中午过来吃饭。”

“是。”书悬应声离开。

唐棠的目光落在书悬身上,待他走远,她还是忍不住小声问:“冷姐姐要继续瞒着他吗?”

冷清幽脸色微变,唇角一扬,道:“说起来很可笑对不对?我有承担全族的本事,却无法面对自己的孩儿。”

唐棠连连摇头,道:“冷姐姐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无论为人母,还是为那雪族族长,你没有负过任何人。我知道,就算书悬大哥没有在你身边长大,但你肯定也是时常牵挂着他的。”

“牵挂一次,痛一次。”冷清幽阖目,唇畔笑意渐渐淡去。

沉默片刻,她又吸了口气,重新睁开眼睛,噙笑望着唐棠。

“好了,不说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总之,昨夜多谢二位出手相助,否则苏子潺那里,我可能……呵。”顿了顿,“还有小棠你用你的琴帮我找回记忆,也谢谢了。若非如此,我还不知竟是我自己封存了自己的记忆,更不知我和溟佑之间有那般深的渊源。”

唐棠心里一阵难过,赶紧用胳膊肘杵杵凤欺。

眼风扫到他端着茶盏细细品茶汤,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绯红色的瞳仁却淡淡凝看着自己,顿时明白凤欺是要她来承这份“恩情”。

于是她赶紧道:“话说回来,我们有法子可以让溟佑复活。”

“铛。”

冷清幽手中的银勺瞬间跌去地上。

“你说什么?!”

唐棠被冷清幽的气势惊得一抖,琥珀色的眼眸大瞪,怔怔望着她。

冷清幽见自己吓到了唐棠,赶紧缓和语气,着急道:“不好意思,我太心急了……方才你是说,你们有法子能让溟佑复活?”

“嗯,是。”唐棠咽了口唾沫,“那个,天界有一种紫晶云泥,能够帮人重塑肉身。但是我们需要——”

唐棠话没说完,冷清幽已经猜到后续,连声道:“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取。”

唐棠大感意外,看向凤欺:“我这重要的还没说,她怎么就……”

“事关己身,心便通透。”凤欺摇晃着茶盏。

“可是,我也听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呀?”

“有些人天性果断利落,则不会有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忧虑。”

唐棠托腮望着他,眸中多了两分情绪。

第八十三章 怜惜不等于纵容

冷清幽取出溟佑的骸骨折返时,唐棠正用手指蘸了茶水,跟凤欺学写字。

看到这样一幕,她微微愣了一瞬,生出两分恍惚。

察觉到有异样的眼光,唐棠敏感抬头,干脆利落擦掉了桌上的水渍。

而冷清幽也调整好了情绪,淡笑走近。

“二位久等了。”

“没有没有。”唐棠甜甜笑着。

目光落在溟佑的骸骨上,那光秃秃的骨架和记忆中丰神俊朗的大侠合在一起,她顿时乱了呼吸。

凤欺平静伸手,一番感应后,施了术法,将骸骨幻为光珠,敛入袖中。

“上面有不少法力,看来冷主事下了不少功夫。”

冷清幽颔首:“想来也是宿命,就算我不记得之前发生过的一切,却还是拼了命的想救回他。奈何我虽为雪族,但除了控雪和缔造结界屏障之外,并不会任何术法。如此,才只能假手于人,请其他异族帮忙。”

又道:“其实那些长老职位,并不能给他们带来多少好处,他们都是好心帮我,又怕我觉着他们的帮助是施舍,才接受了我这样的安排。我很感激他们,感激他们为我,为夫妻村所做出的的一切。”

凤欺换了一副表情,捏着茶盏道:“既然冷主事都这样说了,那我也直接些。帮你这个忙不是大事,但要冷主事先答应我的条件。”

唐棠惊讶,看向凤欺,不明白他这是唱哪出戏。

冷清幽倒是爽快,道:“你说,我定然尽力而为。”

“于你来说不是大事,不过于六界来说,却足以颠覆。”放下茶盏,“夫妻村存在的初衷,是为庇护天下遇到难处的有情人。其实帮助人类,这点无可厚非,但人与人之间的姻缘并非你能左右,更何况,你还庇护异族。有你开先河,其他异族听到风声,皆生出别样心思该如何?且不说你这里能纳下多少,但凡现居此处的,他们纷纷有了后代,又该如何?不知这些后果,冷主事是否有仔细想过。”

见冷清幽沉默思索,继续道:“更何况异族和人类,如何能一直安平共处?这跟把家畜丢进蛇堆里有何区别?苏子潺是第一个,或许不是最后一个。他术法在身,若之前当真狠些,屠杀村中无辜人类,这后果,冷主事可承担得起?”

冷清幽被他这般言说,引得冒出一身冷汗。

确实最初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只想着保护大家,在一个地方和睦生活,却忽略了很多东西。

比如异族术法在身,有些还有兽类未褪完的本性。

又比如他们不断繁衍的后代,一代人两代人还好说,往后了推,恐怕届时所有孩子都是兄弟姐妹。

无论哪一点,都是她不想看到的。

冷清幽蹙眉,神情凝重。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道:“你说的在理,夫妻村有些规矩实在不妥当。”

凤欺淡笑一瞬,道:“冷主事也无须太紧张,只需要修改些许地方即可。”

“不知有何高见?”

“若是我,我会打破夫妻村进来就不许出去的规定。夫妻村应该是他们的过渡,而不该是最终归宿。那些人类短短数十载寿命,就算真的心悦某人,在一起后的日子,也不该圈于此处。其实等风头过去以后,再放他们出去自谋生路,会比现在好很多。”

冷清幽点点头。

“同时,我也不会庇佑异族。虽然我同情他们这份难得的感情,但异族和人类混在一起,便是不妥当。谁也无法保证永远安平。”

冷清幽脸色微变,道:“照你这个意思,那现在夫妻村里的异族,都要赶出去?”

“既已进来,又是跟你一起熬了三年,自然不需要‘赶’。我的意思是,对于以后想要进村的异族,你要拒绝。否则时间一长,人界不敢找你拿说法,天界妖界魔界也会天天绕在这结界前。虽然你的结界我们现在找不出破绽,不代表我们以后都找不出。万一攻破,你们后果是什么,可想而知。”

“……”冷清幽脸色越发难看。

唐棠见状,忙拉了凤欺一把,又对冷清幽道:“冷姐姐你也不用那么焦虑,夫妻村毕竟才第三年,有很多人啊,妖啊什么的,都还不知道消息,所以你还有时间琢磨。”顿了顿,“不过小欺欺说的还是很有道理的,我们来夫妻村,就是怕会造成这些后果,放心不下。”

冷清幽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唐棠盯着她,眨着眼睛:“冷姐姐,你有没有想过,人和妖生下的后代是什么呀?还有,妖和仙,仙和魔……嘻,说起来很有趣,我也很好奇,但若是这世上有了很多这样奇怪的孩子,奇怪的孩子再生奇怪的孩子……这恐怕对孩子也不好吧?冷姐姐是当娘亲的人,应该比我知道的更多,是吧?”

“……”冷清幽深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呼出。

随后她看向唐棠,道:“你说的不错,是对孩子不好。”又对凤欺言:“你的建议我会考虑,只是施行起来还有些难度,需要时间。这些日子我会琢磨怎样告知现在的村民才最稳妥,而且我也不会再接收异族……”说到这里,她心里很是难受。

唐棠看得出她对凤欺的这个建议不太能接受,想了想,问凤欺:“我觉着世事无绝对,全部不接收……万一遇到真的有困难的可怜异族呢?不如改改,特别可怜,而且背景没有什么问题的异族,暂且收留。过段时间再送出去?”

冷清幽立即向凤欺投以期待的目光。

凤欺唇角微扬,摸摸唐棠的发,道:“可以,总之异族不能长时间居于此处,其余都好说。还有——”看向冷清幽,“你身无术法,所有灵力又耗在维持结界上,行事要务必谨慎。若有必要,可以让书悬替你出面。毕竟他生来有双系属性,明眼的异族不敢招惹。”

“双系属性?”唐棠诧异。

“嗯,冷主事是水,溟佑是火。所以书悬是水系和火系的命格。他这样的孩子,稍加修炼,得到的远比他父母的多。”

“敢问……阁下究竟是哪位仙?”冷清幽迷惑了,插话问。

凤欺笑了一瞬,唐棠替他道:“他不是仙,他是神,凤凰你知道吧,就是‘落水的凤凰不如鸡’的那个凤凰。”

凤欺唇边的笑戛然而止。

“烧鸡没了。”

唐棠心一跳,改口:“不是,冷姐姐我说错了,是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的凤凰!万分高贵,无谁可比的凤凰!”

冷清幽轻笑,抬袖掩唇。

下意识道:“二位这般,不是夫妻,倒胜似夫妻。”

凤欺揽过唐棠的肩,道:“和小狐狸在此处拜过堂,自然是夫妻。”

唐棠耸耸肩,想把他的手抖开。抬眸间望到他那别有深意的眼神,只好缩缩脖子认怂,附和道:“是夫妻,嘿嘿,自然是的。”

冷清幽又笑一瞬,抚过鬓发,道:“关于上神,还有令夫人的话,清幽都听进去了。即日起我便会着手此事。”看了一眼凤欺的衣袖,欲言又止。

凤欺道:“我素来言而有信,冷主事放心。”

“那……多谢了。”冷清幽屈膝一福。

第八十四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

从夫妻村走出来,唐棠一脸神清气爽。

“终于出来了!”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凤欺眼神嫌弃,道:“你在里面还算享福,不用下地劳作,也不用烧柴煮饭。”

唐棠被他说得很不好意思,讪讪一笑后,几步上前乖乖挽住他的胳膊。

“是是是,您老人家辛苦了,得多吃两只烧鸡补补!”

“我吃?恐怕是你吃吧!”

“嘿嘿,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你吃就是我吃,这个没差啦!”

“歪理。”

“你不就喜欢我的歪理?”唐棠问。

凤欺步子一顿,低头,望着她那琥珀色的眼眸,感觉她似乎跟之前不一样了。

便回:“我不喜欢你的歪理,我喜欢什么,你又不是不知。”

唐棠错开目光,娇娇一笑。

“我知啊,我也……喜欢你嘛。”说完这句话,她赶紧撤手,抿唇走去前方。

一路上凤欺好几次想和她说什么,但她坦言以后,害羞得不要不要的,每次听到凤欺脚步声近,她就立刻往前加速。凤欺担心他逼得太紧会适得其反,试了几次后,就此作罢。在她身后跟着,保持了两个人的距离。

只是进城后,一切便不一样了。

城里人多,人声鼎沸,摩肩擦踵,许久不见的热闹让唐棠莫名紧张。她瞪着眼睛看那些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壮汉们从身边挤过,娇小的她憋在中间手足无措。

凤欺见她一副兔子见了狼的表情,不禁笑着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走这边。”

唐棠讷讷回神,问:“不对啊,怎么这么多人?”

“要打仗了,”凤欺瞥一眼城门的告示,“城外征兵。”

“打仗……”唐棠呢喃。

对于打仗,她是很模糊的。在青霭山的这两百来年,就算外面有过战事,没修出三尾前她也不能到人界游玩。而青霭山内虽然妖族众多,少不得打打闹闹,但有狐爷爷压阵,谁也不敢真正放肆,挑起族中纷争。

所以在她的认知里,打仗是一件从未见过的有趣事。

想到这里,唐棠顿时双眸发光,满怀希望地望向凤欺。

怎料她还没开口,凤欺先一步道:“没门。”

“……你又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那眼神,我能不知你的小心思?”凤欺讥诮。

又敛容认真:“棠棠,人类战事,不管我们身份如何,都不得插手参与。”

唐棠噘嘴:“可是你之前还说,天魔大战时,人类支持我们呀。”

“天魔大战关乎着六界种族,人类战事只为朝代更迭,皆是权力纷争,能一样吗?”

“……好吧。”唐棠讪讪闭嘴,不再多提。

沉默着走了一阵,两人心里都有些别扭。

凤欺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或许过于严肃,使得她不快。而唐棠则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太放肆散漫,什么都敢怀揣想法,又对他提出要求,是否有些过分了。

快走到醉仙楼前时,凤欺和唐棠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我……”

“我……”

二人皆是一愣。

“你说。”

“你说吧。”

唐棠盯着凤欺,抿唇半晌,忽然笑起。

“笑什么?”凤欺也不禁笑了。

“那你笑什么?”

“我高兴。”

“那我也高兴啊。”唐棠笑得更是开心。

她能看到,她曾经深感恐惧的那双殷红凤目里,尽是她的笑颜。

她忽然觉着自己很美,或许在他面前,她才是美的。

才会有那么多的,莫名其妙的小欢喜。

“……二位可腻歪够了?”

冷不防凤欺背后传来个男声,唐棠瞬间敛笑,错开头往他身后看。

只见凤欺身后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他穿着一身旧道袍,发间插了根桃木素簪,捋着黑白参半的长须,一双细长的眼睛矍铄,正盯着他们仔细看。

他右手还执着根木棍,上面搭着布,用黑墨写了“神仙下凡,只看有缘人”几个字。

唐棠忍不住笑了一声。

神仙?哈哈哈……

小老头一脸不乐,愤愤:“你这丫头好没礼貌,看见我王神仙,也不让路,反敢讥笑!”

唐棠笑得更是厉害:“王神仙?哈哈哈我头回知道神仙有俗姓的!”

“你!还敢讥笑老夫,看老夫教训教训你!”

王神仙说着,把木棍往墙边一靠,开始闭眼掐算。

唐棠用胳膊肘杵杵凤欺,道:“小欺欺,你说他在干什么呀?他真能教训我呀?”

凤欺蜷指抵在唇边,低咳一声,道:“这人倒是有两分仙骨,估计昨夜天机给他托梦漏了消息,所以今日膨胀了。”

唐棠挤挤眼睛,道:“那他遇见你,岂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他顶多一水坑。”

“嘻!”唐棠笑个不停。

王神仙已经掐算完毕,重新睁开眼睛,手指唐棠道:“我算出来了,你这小丫头,三日内必有血光之灾,且无法化解!”

唐棠眨着大眼睛问:“真的无法化解吗?”

“旁人自是无法化解,不过我王神仙是何许人也?仙命天授,乃——咳,天机不可泄露。不过你若是给老夫道歉,说你冒犯了老夫,老夫再替你琢磨个化解之法。”

唐棠惊讶一退,道:“这这这,您老这张脸,我想冒犯您也下不了手啊!”

“你——”王神仙气得瞪眼。

“再说我放着这么好看的夫君不冒犯,冒犯您作甚?不然请明眼人来评评理,我会不会冒犯您老人家?”说着,唐棠就准备招揽身边路人。

王神仙一张老脸又红又白,咬牙半晌,才道:“老夫,老夫非得拿出真本事来教训你不可!”说着,又准备闭眼掐算。

唐棠嗅到醉仙楼里飘出的一股子烧鸡香味,不想再跟这小老头纠缠下去,打了个响指,狡黠一笑。

“王神仙,可有算出来什么?”

王神仙睁眼,道:“你这小丫头不是人!”

唐棠上前两步,用食指抵唇,靠近他:“王神仙,你说得好对啊,我,还真不是人呢!”

食指指甲一晃,瞬间幻为兽甲。

“啊……”王神仙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连连后退,“妖妖,妖怪!”

“你说谁是妖怪呢?”唐棠顺势用手划过耳边鬓发,“咦,您老人家怎么忽然就多了条尾巴?跟猴子似的。”

“尾,尾巴?”王神仙不能淡定,用手一摸身后,果然拽了条尾巴出来。

王神仙正不知所措,身边路人突就大喊:“天哪这人有尾巴!”

“哪儿哪儿?”

“呀,真的是尾巴!”

“我去叫人来看!”

路人立马里三层外三层的把他围了起来。

唐棠站在最外面笑得开心,戏谑道:“就这点道行,还想飞仙,傻了吧唧的。”

“你跟以前一样。”凤欺轻声。

唐棠笑着回头:“什么?”

凤欺改口:“我说,不是饿了吗,走吧小狐狸。”

第八十五章 神木谷来客

小二对他们二位已经相当熟悉,一见他们,立刻邀去了上房。不消交代什么,直接道:“小的这就去上烧鸡!”

唐棠看小二这火急火燎的背影,双手托腮,呢喃:“我们俩还真是贵客了。”又看向凤欺:“话说回来,这里烧鸡蛮贵的,你哪儿来的银钱?”

凤欺没有说话,从袖中抽出一支五彩羽毛,放在桌上。

唐棠惊讶一声,拿起羽毛仔细看,道:“好漂亮,五彩斑斓的。是什么鸟的羽毛呀?”

凤欺挑唇一笑:“你喜欢?”

“喜欢说不上,就是觉着漂亮。喏。”唐棠递还给他,“我明白了,你们那儿有很多漂亮的羽毛,人界没有,你就用它们来换银钱对不对?”

凤欺笑:“看来近朱者赤诚不欺我,我家小狐狸跟我久了,脑子好用多了。”

“呸!”唐棠做了个鬼脸。

看到眼前杯子里的茶水,想起之前凤欺在冷清幽桌上教自己的字,下意识地伸手,用指尖蘸了水,照记忆中的模样一笔一划认真写起。

凤欺看得清楚,见她无比专注的小模样,想起在天界时,她曾经趴在他身上看神事密卷的场景,不免叹了口气。

“我知道我写的不好看,你也不用太失望……我会好好学的。”

凤欺见她误会了,用手握住她的小手,道:“小狐狸,我不是失望,只是想起一些事情。”

唐棠停下动作,反握他的手问:“什么事情?”

尚在的理智让凤欺到嘴边的话最后又尽数吞回肚子里去,他看了唐棠半晌,只能笑笑摇头。

“没什么。”

唐棠虽然好奇,但也没有想过追问,见他脸色有些憔悴,便抽手给他倒了杯茶推过去,道:“待会儿你多吃两只鸡呀,得好好补补了。在夫妻村里你那么辛苦,我瞧着你都瘦了呢!”

凤欺心里暖暖的,捏起茶杯喝了一口。

一道光忽然从窗外飘入,落在他们身边。

唐棠吓了一跳,瞬间朝凤欺身边躲。

和凤欺待久了她也能分出来了,这样的气息是仙气。

仙气还没有现出真身,唐棠已经结结巴巴道:“我虽然是妖但是我没做过坏事你千万别抓我!”

凤欺低笑,拍了拍唐棠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以示安慰。

又道:“沉越,有何事?”

仙气散去,一个男子显现。

他一身墨蓝紧衣,马尾高束,腰间别着折叠的寒铁,整个人英姿飒爽。

唐棠咽了口唾沫,暗道他看起来就很能打,更往凤欺身后躲。

但那仙却对唐棠不闻不问,朝凤欺行了一礼,道:“凤君,鸟族出事了。”

凤欺神色微变:“你说仔细。”

沉越瞥了唐棠一眼,见凤欺没有避开的意思,直言:“鸟族内乱,三大长老中,隼长老命陨,其他二位长老身陷风波。现在隼一支撺掇其余支脉,叫嚷报仇,二位长老已被族长囚禁,但处置是大事,鸟族族长想向您求助。”

“此事,离疏可以出面。”

“凰君近来身体有些不适,看起来像是当年阴极芳草的作用反噬……”

凤欺脸色一白,顿时起身,怒道:“阴极芳草的反噬岂是一日而现?为何现在才报!”

“凤君,臣为凰君的近侍,只听从她的指令,若非凰君已经卧床,臣也不敢擅自做出主张,前来寻您。”

“……”凤欺双拳紧握,“离疏现在如何?”

“不太好。”

唐棠把嘴唇咬了又咬,直到有丝丝血腥味窜入口中,她才停下动作。

“凤欺,”她轻轻拉他的袖子,“你快回去看看吧,虽然我不晓得什么反噬,但你妹妹都卧床了,肯定病得很厉害。还有什么内乱的,一旦爆发,殃及甚广,后果不堪设想。”

凤欺沉默片刻。

是,他是该回去,不单是因为鸟族内乱,离疏身体里的毒也需要他想办法压制。

可留下唐棠一个在人界,始终也是件不妥的事。

他不知道自己要离开多久,万一在他不在期间,有其他异族盯上了她该如何?她虽不傻,只是面对要动手的人,以她目前的修为,根本打不过谁。

凤欺皱眉,转身道:“棠棠,我给你五千年灵力。”

“哈?”

“以你目前的情况,给你再多,怕你这躯体承受不起。”

唐棠摆手,道:“不不不,我不是说少,我是不明白你给我这么多灵力作甚。”

“拿着便是,管那么多。”凤欺化出内丹,“你的给我。”

“哦……”

看着丝丝缕缕的灵力朝自己的内丹里窜,唐棠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是妖,他是神,给她渡灵力,不是要她的命?

凤欺怎会意识不到这点?

也太奇怪了……

不过看到沉越一脸凝重,而凤欺也在争分夺秒,她按捺住自己,没有把这个疑惑问出口。

凤欺渡完灵力,把内丹送还回去。

唐棠迟疑着,犹豫万分。但想到凤欺定然不会害自己,便还是将内丹收纳了。调息片刻,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五千年啊五千年,修炼还不如找个神靠谱。

凤欺见她眸子清亮,虽然比较之前神盈内敛了些许,但还不放心,又抬掌,幻出颗火红的珠子。

“这个,这个!”唐棠一见那珠子,咯嘣了半天,激动得说不出话。

凤欺心里好笑,以前她就老是打它的主意,但是她不晓得它的贵重,依她一贯的性子,可能只是玩几次便随意丢了,所以打算成亲时再亲自给她。

哪知道后面发生那么多事……

他后悔不已,没有早些给她。

所以事到如今,他也没什么好吝着的。

凤欺给珠子造了红绳把它做成手链,牵起她的手腕,帮她戴上了。

“这是炽寰神实,只有在凤君继位之时,神木才会结出一颗,你可千万别丢了。”

唐棠盯着炽寰神实目不转睛,连连答应:“放心放心,你送给我的东西,我一样不会丢,宝贝着呢!”

眼风扫到沉越还在等着,抬头,推了推凤欺,道:“快走吧,不要再耽搁了。”

凤欺目中一沉,洞悉她的小心思,严肃道:“在我不在之时,不可借用灵力生事。”

“知道了知道了。”

“不得参与人类战事,插手他们任何纷争。”

“嗯嗯嗯。”

“吃完烧鸡就立刻回青霭山。”

“好的好的。”

“……”凤欺摸了摸她的脸,“那我走了。”

唐棠点头:“好,去吧。”

想了想,又踮脚在他唇边快速蹭了一口。

“我会想你的。”

第八十六章 再回青霭山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算来也有小段时间没有回来过了,原本唐棠还有些怕受到阻拦,但念着狐爷爷卖凤欺面子,也就大摇大摆朝自己的幽泣林走。

洞还是那个洞,但她已不是那个妖了。

躺在扶幽草上,唐棠莫名生出些惆怅。怀念起凤欺怀里的温度,她翻身抱了枕头,蜷成一团,渐渐睡去。

第二天天还未亮,唐棠就清醒过来。

望着垂在洞门的长长藤蔓发了会儿呆,她从扶幽草上坐起,决定去旁边的和枫林找蓝漫和涂涂。

这段时间她不在,虽说他俩有狐爷爷撑腰,但以他们那温吞性子,就算被欺负了,也是不会声张的。所以少不得她去看看实际情况。

不过,要去和枫林,势必得经过安梦所在的至秋林。

一想到安梦那嚣张跋扈,咄咄逼人的样子,唐棠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和那安梦八字犯冲,在青霭山中,她自不是那最惹事的那个,偏生安梦就喜欢找她麻烦。记忆中那次折磨起因她还记得很清楚,不过是安梦来幽泣林,而她刚刚历完劫生三尾,还没有缓过气来,因此没去迎接……

至于之前,她还受过哪些欺负,就无法一一细数了。

不过就算想不起来,她的身子和心却诚实,一听到“安梦”二字,势必要先颤抖,而后恶心一番的。

唐棠深深吸了口气,抬起左手,摸了摸手腕上那颗炽寰神实,心里又生出两分底气。

步入至秋林的地界,唐棠幻出狐身,打算快速跑了完事。

哪知天不遂人愿,她还没跑多远,就撞上了坐在石块上闷闷不乐的安梦。

还好唐棠眼尖,一瞧见她,立刻就缩去草丛里,把身子匿了。

此时安梦心不在焉,并没把心思放在身边的异动上,就算听见了梭梭声,也只是淡抬眉毛,瞥都懒得瞥一眼。

唐棠看得分明,本想趁机逃走,可转念一想,难得见安梦这样颓靡的神情,难说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俗话说打蛇打七寸,万一凑巧捏了她的把柄,以后她再蛮横,自己也好耍个手段脱身。

想到这里,唐棠蹲下身子,趴着观察安梦的一举一动。

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号称青霭第一美男狐的杉荼出现了。

一身浅绿的他身姿尽显柔魅,手摇一柄玉扇,款款走到安梦面前。而后他伸手托起了安梦的小脸,满脸深情地望着她。

“梦儿,是我来迟了,别生气。”

安梦脸色泛起淡淡红晕,但随即又变得苍白。

“你,你身上的味道,是沙梨的!”

杉荼眉头微皱,又松开,笑:“对,是沙梨的。梦儿你又不是不知,沙梨是我前面的女人,今日去和她说清楚,少不得沾染她的味道。梦儿,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和她之间,绝对没有任何越轨的行为。”

安梦稍微缓和了两分,从石块上跳下来,走到杉荼面前,伸手环了他的腰。

“你知道的,我不在乎你的以前,真的,不管你以前有多少个女人,或者睡了她们多少个朋友,我都可以不去计较。但是从今日起,你只能是我一个的,若是要我知道,你和她们还有什么联系,我一定饶不了她们,非把她们皮给扒了不可!”

杉荼温和笑着,哄:“怎么可能还和她们有联系?梦儿,你还不知你有多美,有多优秀么?认识了你,我怎会还有其他心思?”

安梦娇羞一笑,用手捏成小拳头,锤了他一下。

“那,你什么时候娶我?”

“……”杉荼迟疑一瞬,笑,“娶梦儿是我此生所愿,故此急不得,我势必要好好准备,才不会亏待了你。”

安梦的指尖绕过他的发丝,轻笑:“就你嘴甜!可是,急不得又是多久?你等得,我腹中的,可等不得……”

“什么?!”杉荼大惊,瞬间松手。

安梦恼道:“你什么意思!”

“……我……我是惊喜罢了!”杉荼挤出笑容,又问,“咱们的孩儿有多久了?”

安梦恢复了之前神色,娇声害羞:“一月多些,目前还不显怀呢。”喃喃:“也不知道咱们的孩儿是怎样的小狐狸,若跟你一样出色,那——”

“梦儿,咱们的孩儿若能像你,也是极好的。”杉荼亲昵地蹭着她的额头,随后手缓缓下移,放在她的腰间。微抚一阵,又要去解她的腰带。

安梦似乎惊了一瞬,还是半推半就的随他去了。

……

唐棠在草丛里险些惊掉下巴,檀口微张,一脸鄙夷。

自己看到了怎样的场景?

偷情?

真是香艳刺激啊!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安梦有孕了啊!

而且还是杉荼的啊!

杉荼是谁?

连常年生活在狐妖链底端,不闻山中事的唐棠都知道,这个能化人形,号称“青霭山第一美男狐”的到底有多人面兽心。

美貌是他的武器,他每天的喜好便是徘徊于各色狐女之间,乐此不疲。随便些的,就当段露水情缘,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玩玩也就过了。遇到纯情些的,他玩腻烦了,就会想法子把人家甩掉,害得那些想不开的狐女夜夜悲泣,心智偏颇,寻死觅活。

而杉荼的名声在青霭山里臭了以后,他又把手伸进人界,专去祸害大姑娘小丫头。

好像是最近天界查得紧,他才收敛些许,暂时夹着尾巴做狐,回了青霭山。

哪曾想竟然和安梦勾搭上?

就这叫不是一家狐,不进一家门?

唐棠震惊不减,但随后袭来的却是一阵恶心。

青霭山这两个祸害搅在了一起,恐怕以后那些弱狐狸更不好过了。

她叹一口气,自己操这份心实际上也没有一个鸡腿的作用,倒不如去找蓝漫,提醒她提防提防杉荼这只烂狐狸。毕竟蓝漫的容貌放在青霭山可是能排上前十的,而且蓝漫还是个实心眼,比起唐棠,可以说好骗一百倍。

唐棠心里惦记着事,趁着安梦和杉荼激烈交缠的空当,脚底抹油,赶紧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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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渣狐出没

“蓝漫,蓝漫,蓝漫漫!”

踩在松软的松针上,唐棠双手拢在唇边,大声唤着蓝漫的名字。35xs

可惜过了好大一阵,还没有丝毫回应。

唐棠心中起疑,用术法感应了一番,发现和枫林中并没有其他妖气存在,心里一惊,赶紧又去找涂涂。

结果也是一无所获。

“奇了怪了,他俩这性子,不在和枫林待着,还能去哪儿?”唐棠叉腰嘀咕。

蓝漫和涂涂都是胆子小的狐狸,但蓝漫若是要去什么地方,涂涂这男狐一定是陪着的。这两个同时不见的情况,莫非是他们去了哪里游玩?

也不该啊,青霭山数以百计的林子,每个林主都不容许其他狐狸随便乱闯。加之胆小的狐狸几乎都没有自己的交际圈,更不可能想起来去窜个门什么的。

既然如此,莫非他俩是遭遇了不测?

唐棠蓦然出了一身冷汗,决定去找狐爷爷。

彼时狐爷爷正在硕大的藤木椅子上躺着,年纪大的缘故,这原本雪白的狐狸如今腹部的皮毛已呈锃亮的银灰色,看上去闪闪发光。狐爷爷把这当作年岁沉淀的见证,平时宝贝得不得了,很少轻易露出来,此刻想来也知他心情是极好的。

唐棠犹豫了,既然狐爷爷正在惬意享受午后阳光,她跳出去说蓝漫涂涂不见的事,肯定不招待见的。35xs自己不是那没有眼力见儿的狐,与其去惹他不快,还不如自己麻烦些去四处找找,打听打听。

想到这里,唐棠转身离开。

“哎,是唐棠吗?”

椅子“咯吱”一声,显然是坐在里面的狐爷爷起来了。

唐棠吓了一跳,重新转身,低着头满脸怯怕地回:“狐爷爷,是唐棠。”

“哎哟,是唐棠回来了呀,快过来快过来,让爷爷好好瞧瞧,这出去的一段时间,长结实了没!”

唐棠大吃一惊,如被雷劈一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天啊,这是狐爷爷吗?他不骂她外出勾三搭四她就谢天谢地了,竟然还很是关心她那小身子?

满脸是笑的狐爷爷见她站在那儿半天没有动静,脸上关切稍敛,多了些许责备,走过去搭了她的手道:“你这丫头,怎么连狐爷爷的话也不听了?对了,凤君上神可安好啊?怎不见他?”

听到“凤君上神”四个字,唐棠这才明白过来狐爷爷为何对自己的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弯,原来还是看在了凤欺的面子上。

既然如此,那她也没必要受宠若惊了。35xs

唐棠抿唇一笑,甜甜道:“狐爷爷放心,小欺欺他可好了,只不过因为些琐碎,所以这次才没和我一起回来。”

又道:“狐爷爷,实不相瞒,唐棠有件事想要请教您。”

狐爷爷道:“你说便是。”

“是这样的,这次我回来原本打算和蓝漫涂涂聊聊天,可去了和枫林发现他俩都不在林子里。不知是不是他们犯了什么错,受惩罚了?”

狐爷爷一捋胡须,哈哈大笑道:“你这丫头就不能盼他们点儿好?他们呀这是历劫升了三尾,现在去人界游玩去了!”

“三尾?!”唐棠大喜,“真的吗!他们真的升三尾啦?”

“吾骗你有何用?”

唐棠连连点头:“对对对,是我傻了,嘻嘻,狐爷爷骗我有什么用呢!我太激动了,狐爷爷您不要介意!”

狐爷爷笑着摇头。

唐棠继续道:“知道他们是去人界游玩,没有出事,那我也就不打扰狐爷爷啦,改天再来看您!”说完,她急急一礼,赶紧撤。

反正她心里明白,狐爷爷这般待自己,不过是为了讨好凤欺。而现在凤欺不在此处,她也没必要长时间逗留。万一说多错多,惹那老狐狸不高兴,可真是吃不了兜走着了。

回想起自己那一句反问,唐棠还是心有余悸,哪怕已经走出老远,还是心跳不已。

她用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深深呼吸,轻声连道:“最近真是脑子不够用,怎么把谁都当作凤欺一样随便说话了呢?万一真的招惹了狐爷爷,我唉。”

“若是招惹又如何?我杉荼自会保你一条性命。”

冷不防一个阴柔男声从背后响起,唐棠顿时跳脚,缩到一棵树前,把背靠了。

“你你你偷听我说话!”

“听到小娘子的话,是我的错,可在下也是凑巧路过,无心之失,所以还请小娘子多多包涵。”又轻啧一声,“看小娘子面生得很,还未请教芳名?”

“我叫什么,干你屁事。”唐棠瞪他一眼,极为不耐地朝前走。

杉荼却不答应,身形一晃,拦在她身前。

“滚开!”

“啧,你这小娘子脾气好生暴躁,不过我喜欢。”杉荼笑意深深。

唐棠气不打一处来,想动手,又觉着现在不在自己林子里,占不到上风。

于是她双眸微敛,压住自己的火气,放平声音,道:“我且问你,若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可会识趣,乖乖让开?”

“若这是小娘子心愿,那在下自然应承。”

“好,你听好了,我叫唐棠。”

唐棠?

好像在哪里听过。

杉荼薄唇一弯,侧身让开,笑道:“小棠棠请。”

“你”唐棠深深吸了口气,紧握双拳。

不行不行,不能在这里跟他起冲突,他只是戏谑了她的名字而已,又没有掉块肉。

况且跟他过多争论会引来林主,这青霭山就没几个瞧得上她的狐狸,她不做吃亏的事。

心中的火气在她的克制下渐渐熄灭,她扬着头,目不斜视地掠过他身边。

只是没想到刚擦肩而过,他的手就搭了上来。

还言之凿凿:“棠棠,你肩上有只小虫子啊。”

唐棠怒火中烧,一抖肩膀摔下他的手,扭头,感觉自己唇角直抽抽。

“虫子又如何?你以为我怕吗?告诉你,杉荼,在我身上收起那些雕虫小技,不要看着姑娘就觉着她是白痴好骗。”

“啧,棠棠,我当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了。”杉荼指尖微捻,撇掉那只不起眼的小虫子,“要是早认识你该多好?我啊,就喜欢你这性子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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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挑事的狐狸

唐棠只怕自己再多待一秒钟就能呕出血来,咬牙一瞪,双手捂住耳朵,说什么也不再回头地跑了。

回到自己的幽泣林,她才算终于松了口气。

“我是不是衰神附体啊?”她扶额喃喃。

原本只想安安静静待着等凤欺,却不想先撞见杉荼和安梦的私情,现在更是被杉荼缠上了……

也不知道杉荼会不会那么胆肥的找到幽泣林来,若真是这般,安梦肯定——

唐棠摇摇头,不再继续想下去,幻出狐身,几下爬上了树。

抬头望向天空,碧蓝澄澈,高不可触,也不知凤欺在天上的哪个地方,事情办得可否顺利……

什么时候,他才会回来呢?

“小贱人,你给我滚出来!”

一声尖锐刺耳忽然划破寂静,唐棠吓了一跳,往幽泣林边缘看去。

只见安梦带着三只火狐狸正怒气冲冲地赶过来,唐棠心里“咯噔”一声,暗道糟糕。

自己这乌鸦嘴了不是?常言道好的不灵坏的灵,果然不是随便说着玩的。

眼看着对方已经到了树下,唐棠呼吸两口新鲜空气,顺树滑了下去。

“你个小贱人——”

安梦二话不说,冲上来朝着唐棠就是一巴掌。

好在唐棠早就对她的行径了如指掌,在她的手快挥下来之际,矮身一让,完全躲开。

可安梦没那么幸运,唐棠身后就是结结实实的树干,她这十足十的力道下去,娇嫩的手掌心顿时划破了皮,血珠瞬间冒了出来。

安梦常年被众星捧月惯了,何时受到过伤害,加上让她受伤的还是她最瞧不上的唐棠,她立刻双眸猩红,妖气迸发。

“你、你这小贱人竟然敢躲!”

“我傻的吗不躲?”唐棠皱眉反击。

安梦略是一愣,这跟自己记忆中蠢笨孱弱的小狐狸完全是天壤之别!

她哪儿来的胆子躲了自己,又反唇相讥?

安梦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似乎记得听狐爷爷说过,前段时间唐棠外出游历,身边陪着个修为厉害的人物……

拿不准唐棠现在有几斤几两,安梦只能按捺住怒火,收起部分妖气。

“小贱人,不要以为你出去过一圈,回来就是长本事了!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安梦在,你别想翻天!”

唐棠见她跟方才气焰大有不同,多多少少猜到了两分她的心思。

既然忌惮着自己,那就好办了。

唐棠抿唇一笑,回:“翻天是谁?我为什么要想它呢?”

“你——”安梦瞪眼,“你少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死狐狸小心思多了去!姓唐的你听好了,今天我过来,就是要告诉你,离我的杉荼远些!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什么身份?爹是贱狐,娘是贱狐,生出个丫头也是个死贱种!”

唐棠脸色大变,浑身颤抖。

“你说什么?”她咬牙。

安梦轻哼一声,瞥了身边火狐狸一眼。

火狐狸当即上前一步,脑袋高高扬起:“我们安主子说,也不瞧瞧你自己是什么身份?爹是贱狐,娘是贱狐,生出个丫头也是个死贱种!”

“啪”的脆响,直接打懵了火狐狸。

“你嘴巴给我放干净些!我爹娘去世已久,岂容你这张臭嘴随意侮辱!”

“你你你——呜呜呜!”火狐狸气得直哭,捂着发红的脸颊向安梦投以求救的目光。

安梦怒不可遏,尖声:“怕是你忘记了上次被悬在树上的痛!该给你紧紧皮子了!”说罢,从腰间抽出白骨阴鞭,狠狠一抖,朝唐棠挥去。

唐棠侧身躲闪,心中明了今日这一架是躲不过去了,与其在这里站着被揍,还不如跟她好好算算总账。

那样,即便受了伤,也不算吃亏!

想到这里,唐棠抬手给幽泣林造出防御结界,双手化爪。

结界一出,安梦顿时察觉到她暴增的灵力,心道不好。可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身为上等狐狸,被诸多狐狸簇拥的对象,此时若是撤手,那不就是承认自己不如唐棠?

这个脸,她是宁愿死也不丢的!

更何况如果自己真的不敌唐棠,那她也可以说唐棠背后有一帮野男人撑腰!

反正,她是饶不了唐棠的!

安梦心思活络,几秒的时间已经设想了所有可能。见唐棠用双爪想扑掉自己的白骨阴鞭,她再次提手,重重甩去。

劲风划过唐棠耳畔,割掉她的几根发丝。她吃过安梦的苦,自然了解她鞭子的厉害。

这白骨阴鞭并非凡品,乃是九种厉害妖物的亡骨所制,聚集它们的部分妖力之外,同时还继承了凶残遗念。但凡被这白骨阴鞭刮到,轻者脱皮掉肉,重者便是回天乏术了!

今日安梦咄咄逼人,定然不会如上次一般,只要自己好看而已。

危及到自己性命的事,唐棠毫不含糊。

双手幻出淬毒千匕,顺着安梦抽打的方向,她渐渐靠近。借着角度刁钻,唐棠猛地出手,紧紧拽住鞭子。几乎眨眼的时间,晃眼的寒光已经欺上安梦的面门。

锋利的匕首在她白净的脸上流下一道血痕,安梦吃痛,惊呼一声丢掉鞭子,忙去查看自己的伤势。

“有、有毒啊!”之前替安梦传话的火狐狸结结巴巴。

安梦的脸开始有溃烂之意,唐棠清楚自己这匕首的毒,除了她是没得解的,而且就算是她自己,解也很麻烦,往常她都不喜欢用……

所以伤到安梦,非她本意,她只是想威胁安梦离开而已。

凤欺的五千年灵力……跟自己的内丹融合得如此完美,当真出乎她的意料。

“快把解药交出来!”三只火狐狸开始叫嚣。

唐棠皱了眉头。

解药给,难说以后安梦不会再找自己麻烦。

不给,安梦的皮肤会逐渐溃烂,到后面全身化脓,必死无疑。

那么就算给,也要找个由头,不能这般轻松的给出去。

用什么由头好呢……

犹豫踌躇间,安梦却脖子一梗,道:“别求她!这贱种还不知道在外面勾搭上了哪个野男人,本事突然这般厉害!要我承这贱种恩情,还不如叫我死!”

唐棠微眯了眼睛,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半晌后,她怒极反笑。

“好啊,那你就等死吧。”说完,她一甩衣袖,潇洒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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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抛妻弃子现场

“等等!”

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唐棠还未想起那是谁,就无端泛起了恶心。

回头一看,杉荼正破了结界,朝安梦赶来。

呵……这是来算账的?

唐棠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胳膊一环,手中暗握匕首,偏头看他。

只见杉荼跪到安梦身边,一手托起她的下巴,一手轻轻抚过她的伤口,查看她的伤势。

此时安梦的脸色已经非常难看,透着墨色,眼底也泛出死气。她双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

唐棠心里冷笑。

装,你接着装!

就算她这毒确实厉害,以安梦的修为,起码也要半个时辰才会到这步田地。

唐棠眼神越发冰冷,就这么看着他们。

三只火狐狸见状,纷纷生了离开之意。她们也不是傻的,之前安梦动手她们就没参与,生怕那白骨阴鞭误伤了自己。而这杉荼修为比安梦还高些,若真打起来,现场如何惨烈简直不敢想。

一直帮腔的火狐狸接到身边两只狐狸的眼神,低咳一声,准备开口。

哪知杉荼却抬手:“沙梨,你们想置身事外?”

沙……沙梨?

等等,这名字怎的如此熟悉?

哦!可不就是那个,被杉荼睡过的好朋友的好朋友吗?

哇……这可真是……厉害了。

唐棠眯着眼睛,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沙梨被杉荼抢白,结结巴巴道:“杉荼公子,不是这样的,我们三个是、是想去报告狐爷爷!”

“对对对,报告狐爷爷!”

“狐爷爷一定要知道这事,那贱种太猖狂了!不知道谁给她的勇气,竟然敢伤安主子!”

唐棠翻了个白眼,道:“说你们不要脸吧,还侮辱了脸。呵呵,倒打一耙玩儿得如此谙熟,我是不是该夸你们一句‘术业有专攻’?”

“小贱种你闭嘴!”

“谁是小贱种呢?这偌大的幽泣林常年住着的只有个唐棠,你们口中的‘小贱种’,我当真不认识,想来也是你们找错了地方。”

杉荼淡笑一瞬,收回目光,又落在安梦脸上。

“梦儿,我帮你祛毒。”

安梦握住杉荼的手臂,神色痛苦。

“不,你……你去请狐爷爷,让他为我、为我做主……”

唐棠“嘁”了一声,道:“为你做主?做主你侮辱我已故的爹娘?做主你先有杀意,想用鞭子取我性命?还是做主你未婚先孕,做了不要脸的苟且之事?”

“……”安梦心口一堵,硬是咳出块黑血来。

唐棠不屑笑起:“安梦,妖族以实力说话,所以当年我被你整的那么惨,是无话可说。但如今我已非当年,大可不过安静日子,你要是还想在我身上做一次当年的事,我不介意跟你好好玩玩。”

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那三只跟班狐狸想起昔日伤痕累累,被悬挂在树上快断气的唐棠,再看眼前冷漠高傲的她,顿时生出一样的心思。

惹不起惹不起。

安梦瞥到自己的左膀右臂被掐了气焰,碍着现在身体情况,也不敢轻举妄动。思索片刻,她扯了扯杉荼的衣袖,委屈抽噎。

“你听听她说的什么话,都这么恶的狐狸了,你怎么会跟她有纠缠,梦儿,梦儿难过……”

唐棠头皮一炸,加重语气:“纠缠?你话可别说得这么难听,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是个男的就可以睡?”

安梦气得直抽搐,嘴角开始淌深褐色的血沫。

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唐棠也不想把事情闹得青霭山狐尽皆知,便拿出解药,走到安梦和杉荼面前。

“喏,这是解药。”

见杉荼想拿,她又收手:“给你可以,不过你作为她的……未来丈夫,闲暇可得好好约束她的行径。我唐棠就是脾气爆,所以千万别来招惹我,要是动了胎气,我可不承担责任。”说罢,把手中的药丸丢给他。

杉荼把药丸给安梦喂了,又用妖术帮忙祛毒。

眼风扫到唐棠大有要走之意,立刻叫住她。

“棠棠,我有话跟你说。”

唐棠停下脚步。

杉荼收回妖力,起身。

“安梦这毒妇,我怎会娶她?不过是看在她有笼络其他狐狸的本事罢了。”顿了顿,“如今她在你面前丢了脸面,想来这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那她身边簇拥的狐狸只会越来越少。说白了,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毒妇,我看着碍眼。”

安梦适才缓过气来,听到杉荼如此言谈,直接气滞,仰头昏了过去。

“你,你这个狐狸,太过分了!”沙梨泪眼婆娑,去扶安梦。

杉荼挑唇一笑,对唐棠道:“你看这沙梨有多傻?安梦都恨不得杀了她了,她还心疼毒妇。”

一丝同情划过唐棠心头,不过也很快消失无踪。

“你嘲笑别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她讥诮一笑。

杉荼耸耸肩,很是无所谓,道:“对啊,我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还是有那么多女子对我死心塌地,所以我也不是坏东西啊。”

“诡辩。”

“说我诡辩,那你能说她们没有丝毫的错吗?”

唐棠笑得灿烂:“有啊,错在她们眼瞎就算了,竟然没捅死你。”

“……”杉荼哑然失笑,“你真是伶牙俐齿,我却越来越喜欢了。”

“可别!”唐棠惊起一身鸡皮疙瘩,连忙摆手,“首先,我不喜欢你,其次,我有夫君,我很爱他,最后,你这种狐,大概只有眼瞎到没救的白痴才会跟你过日子吧。”

看着晕厥的安梦,唐棠啧啧两声,对沙梨道:“赶紧带她走吧,我这儿风水不好,伺候不了您几位。”

瞥看杉荼:“还有你。”

唐棠做了个“滚”的口型,即使无声,杉荼也看得分明。

他俊朗的眉目不免拧了拧。

说实话,在女子身上,他杉荼还没有如此挫败过。说不清是唐棠这特立独行的性子太吸引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一见到她心里就狂躁不已,只想把对方据为己有。

“棠棠,你听我说,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杉荼大声,“我不会放弃!”

唐棠丢给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转身朝自己的窝走去。

边走边道:“省省吧你,简直脑子有病,还病得不轻。”

第九十章 忽然转性

相安无事了几天,唐棠诧异于安梦那边悄无声息的同时,对凤欺的想念也越发深沉。

在遇到他之前,她还不知道感情为何物,多是听到别的狐女那些虚无缥缈的故事罢了。

狐狸多情,她便是标新立异的那一只。

当然,这样撇开感情,还是源于她心里的自卑。

唐棠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没有那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模样;也不是温柔妩媚,夫唱妇随的性子,林中男狐又有谁会看上她?

说句直白的,认识凤欺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并且也觉着无所谓。

只是事到如今,太多意料之外,她开始看不清自己眼前的路了。那些曾经笃定的信念一一崩塌,全为了加入一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凤欺。

“哼,算你有本事吧!”她噘嘴,又笑。

摸着腕间的炽寰神实,她的眸中尽是甜蜜。

忽闻风动,带了不一样的狐狸气味,唐棠瞬间敛容,起身朝外面走。

……奇怪,是她?

唐棠垂下手,带了两分防御姿态。

“唐棠。”沙梨摆手,“你别这样,我这次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唐棠冷淡一瞥:“我跟你可没有半分交情。”

“是啊,我承认。”沙梨点点头,“可我也是奉命行事,现在安主子叫我来请你过去小聚,我能拒绝吗?”

唐棠“嘁”了一声,道:“请我过去小聚?她脑子没毛病吧?是不是上次我那匕首的毒没有解干净,影响了她神志不清?”

说着,唐棠就往洞里走。

话虽如此,可她却明白安梦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谁知道去了会有什么等着她?在安梦的地盘上,安梦说什么便是什么,届时黑白无分,扭曲事实,对面四张嘴,她可是怎样都摘不清的。

沙梨却不打算就此放过唐棠,见她要走,立刻晃身到了她面前阻拦。

“你作甚?”唐棠退步,与她保持一个安全距离。

沙梨抿唇笑笑,道:“说句不该说的,唐棠,我也是替安主子办事,你知道安主子的性子,就算我请不来你,她还会支更多的狐狸。说不定……一会儿杉荼公子就该亲自来请了。我看得出你厌恶他,但是他修为不弱,对你,他用强是肯定能得逞的。你总不至于,想挨这么一件糟心事吧?”

最后一句话说到了唐棠心坎上,一想起杉荼那油腻腻的言语,她便直犯恶心。

唐棠双眼微眯,道:“要我去也可以,不过你总得给我个理由?这青霭山众狐谁不知道她看我不惯?平白无故请我,这目的……呵,怕是不好说吧。”

沙梨轻笑一声:“哪儿能呢,唐棠,这就是你想多了。安主子是直来直去的性子,可能傲了些,偏颇了些,却不会傻到在自己地盘上做什么事。我听说——狐爷爷现在很宠你。既然如此,谁还会去触霉头?”

唐棠沉默。

这沙梨当真是狐不可貌相,前些天还跟个应声虫似的,没主见傻乎乎,现在却有条有理,叫她反驳不得……

所以照沙梨的说法,这小聚,她是非去不可了。

唐棠冷笑一声,偏头:“那就走吧。”

一路向东,直至至秋林。

安梦正懒洋洋地趴在她那出了名的雕花古木大床上晒太阳,火红的四尾在阳光下柔腻顺滑,看得唐棠眼睛直晃。

“哦,你来了。”安梦说着,从木床上翻身坐起。

唐棠敷衍笑笑,道:“是啊,我来了。”

“去准备吧。”安梦对沙梨一挥手,“你跟我来。”

唐棠满是狐疑,但见安梦此时平静,而且脸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就算她想对自己做什么,怕也是有心无力。

跟着安梦往林子深处走,眼前出现了一小片平地。

平地视野开阔,主位有尊被精心雕琢过的黑亮石头,看上去似乎是座椅。顺位而下,两旁各有三张长石桌,上面有些许灰尘,大概有些时日没有擦拭过。

……还真是小聚?唐棠心里好笑。

安梦走到主位上坐了,略一挥手,清掉离自己最近的石桌上的灰尘。

唐棠自己走去坐下,淡淡看她。

“你还真是不客气。”安梦笑一瞬,带了两分讽刺。

唐棠一脸无所谓,道:“既然是小聚,那少不了吃的……早就听说你的烧鸡比醉仙楼的还好,不知今儿个有没有缘分能食得啊?”

安梦张张了嘴,想说什么,最终咽了回去。

恰好沙梨端了烧鸡上来,她身后跟着的两只狐女手中还有美酒葡萄。

烧鸡一上桌,唐棠就陶醉了。

啊这味道,比醉仙楼的确是要香上一分!

安梦揪了颗葡萄往嘴里丢,道:“吃吧。”

唐棠正欲动作,忽然又放下手,问安梦:“讲和?”

“不然呢?”安梦蔑她一眼,“我从来不与厉害的狐狸为敌。”

唐棠心里欢喜,原来自己也算厉害狐狸了?

嘴上却不饶:“你那是欺软怕硬。”

“你——”安梦深深呼吸,对沙梨使了眼色。

沙梨低头一应,向唐棠道:“安主子不是那是非不分的人,上次因你摘出了杉荼的真面目,安主子如今已经清心了。”

唐棠“哦”了一声,看安梦:“倒是有意思,之前你又不是不知他是什么样的德行,还非得陷进去。”

“我以为他会改啊。”安梦翻了个白眼。

心高气傲的她事实上没经历过几个男狐,而以前的男狐对她都是小心翼翼,服服帖帖……杉荼出现的时候,她还以为终于出了个能让她驯服的男狐,哪知驯服只是假象,末了她还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虽说恨唐棠入骨,但这恨抵不过杉荼带给她的伤痛。

两相比较,她还不如借此机会为台阶,给彼此下了。

唐棠见今日安梦还算好说话,而且杉荼的行径确实令人发指,也就开口简单安慰:“你也算不错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嘛。总之以后可要把眼睛擦亮些,有时候甜言蜜语的未必是好的,温柔体贴也会带不少目的。”

安梦吃了一惊,不敢相信唐棠会说出这番话,下意识道:“那什么才是好的?”

“自己体会啊,”见安梦一脸懵,“如果非要说,我觉着,能豁出性命待自己的吧。”

眼前忽然就浮现了才认识不久,凤欺从树上而下,替自己当肉垫子的事。

她唇角微翘,心里漾出一丝酸甜。

第九十一章 迂回的杀人栽赃

“啊——”安梦突就一声痛苦惊叫。

唐棠蓦地回神,循声望去。

只见安梦捂着肚子,满头大汗地缩下了石椅。不过眨眼间,她的嘴角已经渗出乌黑血迹。

这是……中毒!

唐棠瞬间起身。

哪知她还未做出其他反应,沙梨她们顿时擒住了她。

“你好狠的心!”沙梨痛骂,“我们安主子这样纡尊降贵地待你,你竟然还敢落毒!”

“走!见狐爷爷去!”

“让狐爷爷处置!”

唐棠皱眉。

这件事不对……

三只狐女推推嚷嚷地把唐棠往外拉扯,好巧不巧,还没走多远,就撞上了时节巡视的狐爷爷队伍。

“啊,狐爷爷!”沙梨反应极快,拉着两只狐狸当下松手,给狐爷爷行礼。

“起来吧,”狐爷爷抬手,看了唐棠两眼。

见她沉默不语,问:“这是闹哪出啊?”

“回狐爷爷的话,我们安梦主子好心请唐棠过来小聚,哪晓得唐棠给安梦主子落了毒!现在安梦主子命悬一线,还请狐爷爷做主啊!”

“请狐爷爷做主啊!”

在沙梨的带头下,两只狐狸唯唯诺诺。

“这……唐棠,你可有话说?”

“等等。”唐棠沉下脸色。

从事发到现在,她一直处于事中,总觉着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安梦请自己小聚奇怪?那可以用她想讲和来解释。

沙梨变化奇怪?也可以用她狐前狐后两个性格来开脱。

想一想,当时在场的除了她,便是安梦、沙梨,还有其他两只狐女。

她们都没落毒,那可能是食物被动了手脚。

也就是说,食物在端上来之前,已经是不对劲了……

唐棠扬头道:“狐爷爷,落毒这事,我唐棠没做过,而且我也不屑落毒这下三滥的手段。”

“你还说呢……前几日也不晓得是谁,用淬毒千匕伤了安梦主子……”一只狐女嘀咕。

唐棠挑唇一笑,道:“是我用淬毒千匕伤了安梦,可匕首上的毒乃是我自身体内的残余,加以灵力催之,除此之外,我对毒一窍不通,又怎会在今日对安梦落毒?”

看向狐爷爷:“狐爷爷,还请您明鉴。”

狐爷爷叹息一声,道:“安梦现在如何了?”

“……”沙梨微微一愣。

继而道:“回狐爷爷,我们三个正想着把唐棠扭来见您后,立刻去请狐圣手!”

“胡闹吗这不是!”狐爷爷提了声音,“杉荼,狐圣手此时怕是在睡觉,他个暴脾气,这三只狐狸去请肯定落不得好,你去一趟吧。”

“是。”杉荼领命,深深看了唐棠一眼后才离开。

狐爷爷捋着胡须,问:“你们当时既然都在,那安梦是如何中毒的?”

“该是吃了东西,毕竟安梦主子之前都正常得很。”沙梨咬唇,“狐爷爷,那些东西是我们端上来的,可我们三个端上来的食物都是正常的,因为我们每次都会相互试吃。而那些食物在唐棠面前之后,安梦主子才出了状况。您……也看得出来,唐棠她外出游历后增了不少灵力,怕是现在临时落毒不为难事。”

唐棠当即反驳:“你这嘴可不要空口白牙的随便栽赃,我外出是增了不少灵力,也不见得我学了落毒之术!只要染了毒的,修为高深的都能看出来我内灵发幽绿朦胧光,若是不信,我现在便可把内丹拿出来!”

沙梨低声道:“谁说落毒就要修炼的,我听说凡人落毒,都是从毒药材入手……”

“是了是了,狐爷爷,咱们青霭山上毒药材遍地都是,保不住她就摘了回去炼毒储了,今儿个过来报仇了呢?这山中谁不知道她和咱们安梦主子有仇啊!”两只狐女帮腔。

唐棠深深吸了口气,手抵额心揉了揉。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所有证据都对自己不利,就算狐爷爷看在凤欺的面子上不会轻易相信她们为难自己,但事情拖久,难说不会影响狐爷爷的看法,她得赶紧找出不对劲的地方才是上策。

到底是哪里不对?

落毒……落毒……

毒药材……

嗯?

毒药材!

唐棠眸中一亮,胸有成竹,道:“狐爷爷,既然她们一口咬定是我落毒,而且我摘了山上的毒药材回洞炼了来害安梦,那么我的幽泣林必定会有药材残渣。如此,还请哪位能说话的狐前辈们纡尊降贵跑一趟,找找我那儿有没有残渣?”

狐爷爷对身边的矮个子狐狸使了个眼色。

唐棠对他行了一礼,道:“劳烦了。”随后站定。

等待的过程中唐棠也没闲着,脑子转的飞快,想从面前摆着的事实中寻些蛛丝马迹。

嗯……安梦平时嚣张跋扈,树敌不少,可胆子大到能落毒的,却是一个都说不上。而这落毒还影响了自己,想必对她也怀了几分敌意。

所以这次,是一箭双雕的计谋。

那么这偌大的青霭山中,有谁既恨着自己,又想除掉安梦?

……

很快那矮个子狐狸回来了,他声音沙哑,道:“狐爷爷,没发现药渣。”

唐棠莞尔。

但他又道:“不过……发现了一张药方。”

药方?

唐棠震惊,这平白无故的,哪儿来的药方?

难不成这矮个子狐狸动了手脚?

……不至于,他跟自己无冤无仇,而且是狐爷爷身边的随侍,不会胡乱说话的。

那这张药方,便是真正存在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狐爷爷扫了一眼药方上面的内容,脸色极为难看。

“上面都是极寒阴损的药材,安梦体质为火,吃了相克,不出事才奇怪!”

沙梨三只狐女伏在地上磕头。

“请狐爷爷做主啊!不能轻饶了她这凶手!”

狐爷爷重新叠好药方,忽然笑起。

唐棠默了一瞬,意识到什么,也开始笑。

“这药方能证明,不是唐棠做的啊。”狐爷爷言辞笃定。

此话一出,众狐哗然。

这些看客原本也闹不清到底谁真谁假,反正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各执一词的场面,谁也不好判断。直到矮个子狐狸拿出张药方,狐爷爷说上面都是极寒阴损的药材,众狐便坚信是唐棠所为了。

怎料狐爷爷会说不是唐棠做的?

狐爷爷知道大家疑惑深,便解释:“这药方上面字迹娟秀,条条有理,莫说唐棠不识药理,单单这字,也不是目不识丁的她能写出来的。”

“可药方也能请别人写了再抓药呀?”一狐狸发问。

狐爷爷更乐:“这纸上面的字有狐狸灵力,所以肯定是狐狸写的。试想一下,我们青霭山通药理的狐狸有多少?”

“呃,似乎也就狐圣手和他那三个徒弟吧。”

“可是我听说狐圣手三个徒弟脾气跟狐圣手不相上下,所以——”

狐爷爷捋着胡须点头:“所以这药方,肯定不是唐棠找狐圣手,或者他三个徒弟写的。”

矮个子狐狸附和:“而且看这字迹,应该是出自哪个狐女。”

第九十二章 揪出真正凶手

“狐圣手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众狐纷纷让开。

狐圣手一脸睡眼惺忪,表情极为不耐。直到看见狐爷爷,脸上表情才略有收敛。

“怎么回事啊老狐?”

狐爷爷道:“老圣你进去瞧瞧吧,安梦那丫头不知被谁落了阴寒药毒,可怜见的。”

“药毒?”狐圣手眼里精光一闪,“我去看看!”

众狐跟着他进去。

此时安梦已经闭上眼睛,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任何生命迹象。

沙梨她们一见,立刻嘤嘤哭泣。

也就是这一哭,狐圣手暴怒:“闭嘴!瞎哭啥呢!我说你们这些狐女,平日跟着别人混,现在她中毒倒了,你们也不知道扶她一把,任她在这冰凉地上躺着?没有良心!”

沙梨吸吸鼻子,小声解释:“我……我们也是吓坏了……”

“是……是啊……”两只狐女帮腔。

现场陷入沉默,无谁敢胆肥的打扰狐圣手治疗。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狐圣手才松了口气,伸着懒腰起身。

“好了。”

“老圣,她能痊愈?”

“能啊,”狐圣手打了个呵欠,“这丫头修为不错,多少抵御了两分毒素,不然……毒入心肺血脉,我也是救不了的。”又道,“对了,这毒来得蹊跷啊,尽是厉害东西,有没有药方啥的?”

“这。”狐爷爷把药方递过去。

狐圣手看了一阵,屈指抵唇,连连点头:“嗯,就是这药方了。”

沉默片刻:“啧,不对啊,这书写习惯,我怎觉着眼熟得很?像……像……像谁来着?”

唐棠见有戏,立即问:“不知狐圣手可否收过女徒弟?”

“女徒弟?不敢不敢,狐女烦得我脑仁疼,谁收谁倒霉。”顿了顿,看唐棠,“咦,你是谁,面生得很?”仔细看了看,惊讶,“哎呀,你这一层凤凰火气哪儿来——唔,老狐你打我作甚?”

“你这厮一来就东扯西扯没个正经,现在安梦丫头还没醒,落毒的狐狸也没抓到,你就别添乱了。”狐爷爷瞪他。

狐圣手耸耸肩,道:“好吧,既然没我什么事,我就先回去睡觉了——呵。”

“请等等。”唐棠叫住他。

“什么事啊?”

唐棠瞥一眼床上的安梦,问:“狐圣手,我日来至秋林时,见安梦脸色不佳,本以为她是遭了风寒之类的小症,也没有多去关心。如今一想,会不会是那时她就已经中了毒?”

狐圣手眯起细长的眼睛,道:“这丫头脸色不佳正常,前两日还找我那三徒弟给她开了……咳,药。”

狐圣手说起药来颇是尴尬,众狐不明,但唐棠清楚。

若猜的不错,那十有**,便是落胎药了。

唐棠若有所思,自己跟安梦就算有再大仇怨,也犯不着此时直言这事,败坏她名声,于是转移话题:“不知那药可跟这药方的药有冲突?”

“那倒是两码事……啧,等等,我想起来了!”狐圣手一拍脑门儿,“对啊,这书写习惯,就是我那三徒弟嘛!”

众狐顿时大惊。

……那不就是,狐圣手三徒弟害了安梦,还栽赃唐棠?

狐爷爷一时间也惊讶不已,不过他没有其他狐狸那般武断,旁敲侧击问:“你那三狐狸,可有什么红颜知己?”

狐圣手干干笑:“我那三个徒弟跟我一个性子,专心钻研药道,对狐女从不上心。呃,只不过我好像听说他曾经有个定了亲的妻子。唉,年轻狐的事我是懒得管了——不知道你问这个干啥?”

没有狐回答他的问题,大家都在思考,跟那三徒弟定过亲的狐女是谁。

找出她,也就找出了凶手。

唐棠沉默良久,道:“狐圣手您那三徒弟现在……”

哪知话还没说完,就被狐圣手截了过去,道:“我那三徒弟今晨闭关,没个十年八年不会出来的。”

“哈?”

唐棠意外。

……这安梦中毒,还真是精心策划呢。

到底是谁有这般巧的心思?

知道她什么时候去至秋林,知道安梦会食葡萄,知道狐圣手的三徒弟会闭关……

三徒弟的未婚妻,大概就在这至秋林里了!

唐棠想起什么,去检查安梦食过的葡萄。

只见碧玉的盛盅内,里面还剩下大半部分的青色葡萄。

唐棠阖目,回忆当时安梦食用葡萄的场景,她分明记得安梦吃的葡萄都是紫红的!

她猛地睁眼,去查看安梦吐出的葡萄皮,果然都是深深颜色!

“我知道了。”唐棠蓦然转身,看向众狐。

“知道什么啊?”大家不解。

“知道谁是凶手了。”她眼神一凛,落在安静站着的沙梨身上。

沙梨心里一惊,跪下哭泣:“不……不是我啊,你不要冤枉我!我怎会——”

唐棠冷笑一声,打断她。

“你怎不会?来,你看看这个。”唐棠端起碧玉盛盅摇晃,“里面全是青葡萄啊,酸的。”

沙梨摇头:“葡萄不是我端的,是依瑶端的!有问题,也是她!”

依瑶一脸惊恐,道:“我没有!我不会!我没做过!”

唐棠笑意渐深:“你看,你都慌得口不择言了。之前还说你们三个互相尝过,现在没得解释了,为开脱便指认身边小伙伴。沙梨,你真够厉害的。”

狐爷爷清清嗓子,道:“唐棠,你不妨说得明白些。”

“是。”唐棠走下台阶。

“这玉盅里的葡萄都是青色,而安梦吃过的葡萄是紫红色,也就是说,她偏爱吃甜的葡萄。既然知道她喜欢吃甜葡萄,那想必落毒的狐,很了解她的喜好。我跟安梦她见面总共这才三次,所以我是肯定不知道的。了解她喜好的狐,定然是经常在她身边的。”

“安梦的性子青霭山的狐狸都知道,很难有个亲近的。在她久些的狐狸,无非是这三只。”指向沙梨,“而她,是安梦身边最得力的那只,可谓心腹。这一点我不用多说,你们心里有数。毕竟安梦出事后,一直是她站主位,她身后那两只狐女,不过是帮腔罢了。”

又道:“我想了想,从安梦中毒,她们立刻来制我,再到宁愿让安梦倒在冰凉地上,也不放过我……这一切的所作所为,也正好都是沙梨在引导。”补充:“还有药方的事,我幽泣林常年没有谁光顾,今日也就沙梨来过。她牵涉在每个步骤中,答案就不用我说了吧。”

沙梨哭着问:“唐棠你污蔑我,我有什么理由害安梦主子!这一百多年来,我跟她情同姐妹!”

“好个情同姐妹呢!可是,再好的姐妹,似乎也会为男人反目?”唐棠淡淡瞥了杉荼一眼,“你们那乱七八糟的事,虽然我说出来会脏了我的嘴,但你若还是执意泼我脏水,死不认账,那我也不介意原原本本的把自己知道的告诉青霭山的所有狐族。”

第九十三章 凤鸟飞入狐狸窝

众狐立刻竖起耳朵准备听八卦,狐圣手更是厉害,幻出张凳子坐了,翘起二郎腿,.

“老狐,要不?”他大方分享。

狐爷爷不耐烦地推开他的手,道:“没心情。”

狐圣手笑:“你确实没啥心情,在你手底下出了这么件绕弯子的事,换我我也头疼。不过嘛,这狐狸长大了,你能管得住他们的身子,管不住他们的心思啊。”

“唉是啊。”狐爷爷心生惆怅。

另一边,唐棠伸出手,数一声,收一根指头。

“五。”

“四。”

“三。”

“二。”

“一!”

唐棠张口。

“是我做的!”沙梨大声打断她。

众狐脸上顿露扫兴之色。

唐棠却心里欢喜,要她说出那龌龊之事,她还真不大情愿。

沙梨哼哼两声,又道:“我承认了,是我做的,那又如何?”问狐爷爷:“狐爷爷,您是要杀了我吗?”

“这”狐爷爷一时沉默。

青霭山这几千年虽说大大小小波折不断,但从未发生过自家狐狸窝里乱斗的事情。以往他们打打闹闹,只要没出命事,狐爷爷都不过问。其余狐狸心里也都有杆秤,不敢僭越底线。闪舞.而这次,沙梨明摆着要害安梦性命,更想搭上唐棠性命,处罚轻了,委实说不过去。

那怎么处罚好?

狐爷爷下意识地看了狐圣手一眼。

狐圣手立即道:“看我也没用啊,这丫头念头这么坏,你能保证她改好啊?”又碎碎念念:“还好我三徒弟明智,要是娶了你,那还得了?”

话语一顿:“不对啊,你是我三徒弟的未婚妻?”

沙梨莫名其妙,道:“是啊,怎么?”

“我三徒弟教你药理了?”

沙梨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挑衅:“没错,他是教我了。你还不知道他吧,明里义正言辞,绝不娶妻,私底下比谁都放荡不羁呢。我只消说两句软话,他便什么都答应了。”

“”狐圣手表情复杂。

唐棠听在耳里,隐约觉着沙梨这话掺了不少水分。

既然沙梨都能杀一害一了,指不定她此时还想拖个垫背的。

对了,垫背的!

再怎么说,沙梨找垫背的,最该找杉荼不是?

唐棠心思活络,已经猜到沙梨接下来想做什么。

不过她却不打算站出来说话,一是沙梨肯定害不了杉荼性命,所以给杉荼一点教训也是好的。二是她现在空口无凭,说出来也不能怎么样,说不定杉荼还误会她关心他,.

唐棠摇摇头,赶跑这些念头,看向狐爷爷。

狐爷爷一脸纠结如同遇上世纪大难题。

唐棠叹了口气,道:“狐爷爷,狐圣手有句话说得对,我们谁都无法保证沙梨能改好。所以,不如让她去一个害不了大家的地方。”

狐爷爷心头一松,道:“是个好提议。”示意唐棠继续说下去。

唐棠额角渗汗,心道他还真把自己当救命稻草了,只能硬着头皮道:“沙梨再怎么说也是我青霭山的狐狸,所以处罚也不能让她去别的地方。既然如此,不知道这山里有哪些地方地广人稀的,让她待在那里便是。以防她出来,狐爷爷可以落个结界。”

“啧,好提议,我看行!”狐圣手点头。

众狐见他同意了,也纷纷附和。

狐爷爷本就想让唐棠解决此事,见她得了民心,也乐得顺阶而下。

“那就这么定了!沙梨今日起,迁住焚鬼林,永远不得外出!”

唐棠意识到沙梨有动作,眼风一扫,沙梨已经如离弦的箭般,朝杉荼袭去!

众狐惊呼。

杉荼顺势一躲,好巧不巧绕到了唐棠背后。

众狐更是惊呼。

“!”唐棠的心猛地一提,来不及咒骂杉荼这个缺德狐狸,双手交叉横在额前,条件反射般抵挡沙梨的袭击。

“妈呀,那是什么”

“火光?”

“不对,金光吧!呃,好像也有点红”

“我好像看到凤凰了?”

凤凰?唐棠敏感,顿时抬头。

只见自己的腕间迸发出的强大光晕如同结界,硬生生把沙梨隔在另一端。

而那光晕上,不停流转着凤凰轮廓。

是炽寰神实

唐棠心念一动,平添两分忧伤。

“哇,真的有凤凰!”

“凤凰!凤凰!”

“我的眼睛没毛病吧?有生之年能见此祥鸟!”

唐棠失神喃喃:“你们真是没见过世面,这凤凰轮廓是假的,有什么好激动的呢?”

“不是,是真的!”杉荼在她耳畔道。

真的?

唐棠瞬间抬头。

正好迎上凤欺那熟悉的温柔目光。

“小欺欺!”唐棠万分惊喜,放下手,一头埋进他的怀里,不停蹭来蹭去。

呃,这是什么情况?众狐面面相觑。

倒是狐爷爷心中清明,趁大家不注意的空当,把沙梨制了传去焚鬼林,又咳嗽两声,行礼。

“凤君上神远道而来,恕老夫接待不周。”

凤君上神?

一众狐狸傻了眼,忙跟着狐爷爷行礼。

凤欺随口一应,道:“这是棠棠出生的地方,我来此无非是她回趟她的娘家罢了,无须多礼。”

“是是是。”狐爷爷满脸阿谀奉承。

唐棠蹭了一会儿,这才想起身边观众甚多,轻讶一声,顿时站好。

凤欺忍俊不禁,屈指刮一下她的鼻尖,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可有惹事?”

唐棠噘嘴,哭丧着脸:“我没惹事,是事惹我!”本想跟他说沙梨的事,转念一想,好不容易见着他,也没必要聊这些不愉快的了,便摇摇头,不再说下去。

凤欺眼神宠溺,道:“有我在,不会有谁再欺负你了,相信我。”

“嗯!”唐棠重重点头,又道,“对了,你怎么现在来了呢?”

“你有危险啊。”凤欺看向她腕间的炽寰神实,“它能帮你抵御伤害,也能给我传递消息。”

“哦”唐棠咬唇,小声嘀咕,“早知道我就先伤害伤害自己,那你就能早些出现了。”

凤欺敲了一下她的头,道:“小脑袋里想些什么呢,不准胡思乱想!”

回头见众狐尽是战战兢兢的神态,低咳一声,道:“都散了吧。”

不待他们说什么,牵了唐棠的小手,道:“小狐狸,我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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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天上那些事儿

一回到洞里,唐棠忙不迭地冲到床边,把上面的扶幽草铺平整了。

凤欺把这幕尽收眼底,低笑一声,不说话。

唐棠很是不好意思,双手叠在身后,扭扭捏捏。

“呃,一般没事的时候我就喜欢在床上滚来滚去,所以有一点点乱。”

凤欺走到她身边,撩袍坐下。

张开双臂,道:“小狐狸,来抱抱。”

唐棠顺势抱住他。

熟悉的温度,还有淡淡的香息,像记忆中那般温柔。

他们彼此沉溺于其中,默契的安静。

相拥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唐棠想起了什么,问:

“这次顺利吗?那些事都处理好了吗?还有你妹妹的身体怎样了呀?”

凤欺忍不住笑她:“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口齿倒是越发凌厉了,想来没有少闲着。”

唐棠轻哼一声,道:“你就知道取笑我。”又撒娇:“别转移话题!快告诉我,免得我担心。”

凤欺摸了摸她的发,回:“鸟族那边没什么大事了,现在族内稳定,恢复如常。至于族长如何,那是他们自己之事,我不用插手。”顿了顿:“至于溟佑,他那里有些麻烦。”

唐棠吓了一跳,问:“什么麻烦呢?”

“其实从带他尸骨回去,到塑出肉身复活,一切都很顺利。只不过他的灵智全失,现在的他跟傀儡无异。”

“傀儡?”唐棠咬唇,“你的意思是,他能走能动,但是不能说不能思考?”

“嗯,”凤欺点头,“以往复活的几乎都是新近遭意外的仙神,那样来说,复活的肉身能立刻继承之前的记忆。但溟佑不同,他虽不算人类,但也不是仙神。这便罢了,他去了已有段时日,之前的神思记忆早就不知道散去了什么地方,如今也只能这般了。”

唐棠心里不禁难受,她原以为凤欺这一次顺利,那么溟佑便能恢复如初,和冷清幽长相厮守。可现在得到这么一个消息,她都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那,冷姐姐怎么说?”唐棠担忧。

再坚强的女子,也不能经受住接二连三的打击。

凤欺低声一叹,道:“她还是那样,同我说着感谢,可我看得出,她眼中还是有失落。”

“肯定的,毕竟我们都以为这次溟佑会好。”

凤欺摇摇头:“世事难料,神也有无法预测之事。”

唐棠看得出凤欺也在介怀此事,便伸手放在他的脸上,轻轻摸了摸。

“没关系,我相信冷姐姐的真心,迟早会有奇迹发生的。”

“真的?”凤欺双目中忽然带了光亮。

唐棠看得一愣,虽然她这话纯粹是为了安慰他和自己而已,但看他反应这般大,便点点头:“真的。”

“你说有奇迹,便会有奇迹了。”凤欺低喃。

狐族王室天生的灵力便是预知,哪怕繁衍好几代,这灵力有所衰退,在唐棠,不,在焉诺身上,确也是存在的。

所以听到她如此说,凤欺自然不会怀疑。

彼此沉默一阵后,唐棠又问:“那你妹妹呢?”

“不好。”他坦言。

“怎么不好?”

“”

一时间凤欺倒不知该如何说了。

他和离疏出生前,母后已在服用灵药来延缓寿命。是药三分毒,久而久之,灵药的部分毒素便顺着血脉流淌到了他和离疏的身体内。

凤欺是男子,体中阳火对此有克制之效,但离疏没那么幸运,她体中为阴火,毒素在阴火的影响下,深深扎根于她的心脉,到如今,更是时常出来肆掠一番,很是折磨。

这么多年来,凤欺和离疏找遍了所有的古籍书册,也没有找到解决之法。现在离疏体内的毒愈演愈烈,他不知道她还能够撑多久。

“凤欺?”看他脸色越来越差,唐棠的心顿时悬起。

他回神,勉强一笑,道:“我没事。”

“不能和我说吗?”

“”凤欺目中颜色一暗。

说了又如何?平添烦恼罢了。

“不是什么大事。”凤欺揽过她,轻轻抱了。

唐棠自然不信,坐在他的怀中,挑了一缕自己的发丝在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

随口道:“不是什么大事就不用说了呀?如果是这样,那以后我有什么事,也都不同你说咯!”

又伸出胳膊搭在他的肩上,环绕了,偏着头看他:“凤欺,我没把你当外人,你也不要什么都自己承担,好不好?”

此刻她双眸清澈,脸颊粉粉,小巧的嘴巴张合间,声音格外软糯。多少年来凤欺都抵御不了她的撒娇,这刻更不例外,立即被她这模样吸引,心中泛出丝丝甜蜜。

“好”他答应。

而后也不食言,把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

唐棠听完后,很久都没有说话。凤欺以为她是在替离疏难过,却不曾想她缓缓道:

“其实,我体内也有毒。”

“什么?!”

“嗯”唐棠颔首,幻出淬毒千匕,“还记得它吗?当时我还想用它跟你动手来着。上面,就有毒。而这毒,是我体内的毒,加以灵力催之而成。每月月末那天的子时,我全身皮肤都会起裂,有些像鱼鳞。间隙流淌出的东西,就是毒液。”

凤欺心里一痛,轻声:“棠棠”

唐棠笑了笑,道:“这不是重点啦,你不用难过。我就想说,跟离疏境况相差无几的,可能还有不少。你们两个的力量不大,那很多的力量呢?终有一天,这事会有一个结果的。”

凤欺抱住她,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她这样的情况,在为焉诺的时候便有。

她也不知道,当年她的母后跟他的母后一般,都服用了延缓寿命的灵药。

那次大战,神族精英折损数量太多,若非那灵药,恐怕他和离疏,甚至是焉诺,还有一干神族后裔,都无法出现在这世上。

所以若有什么法子,他们早就琢磨出来了。

结果二字,谈何容易?

不过不管如何,他也不会放弃。

为了妹妹,也为了她。

“棠棠,你说得对。”他紧紧抱住她,“会有一个结果的,而且是一个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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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蓝漫和涂涂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和凤欺在扶幽草上静静躺了半个时辰,忽然洞外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唐棠敏感,瞬间起身,走到洞口,撩了垂藤。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明媚娇艳的脸。

唐棠难以置信地惊呼一声,随即扑到了面前人怀中。

“蓝漫漫!”

“小糖果!”

两只狐女兴奋的抱在一起,继而又分开,左看右看。

“不错不错,升三尾的狐了,果然不一样,灵力充沛!”唐棠拍着她的肩,做出大姐模样。

蓝漫丢去一个娇嗔眼风:“切,灵力充沛哪儿比得上你呀,你还不晓得你的事迹已经狐尽皆知了吧!我和涂涂刚回来,就被好几只狐狸拉着说了好几遍。”

又道:“不过棠棠,我还真没看出来,你是那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格外诚实的狐啊!”

唐棠讶然一瞬,小脸开始发烫,忸怩着:“你一张嘴叭叭的瞎说些什么呢!”

蓝漫叉腰笑:“少装了你!听说天上来的凤君上神跟你关系非同一般嘛。这个非同一般……什么时候引我瞧瞧妹夫呀?”

唐棠红透了脸,想着凤欺在里面,定把所有的听了个遍,立刻推她往外走。

“干嘛干嘛!”

“什么姐夫妹夫的,哼,八字还没一撇呢!”唐棠把头一扬。

蓝漫顿时惊掉了下巴:“不是吧喂,看你这样子,你还没瞧上他?”伸手一探她的额头:“不烧啊,怎么就瞎说胡话了呢?”

唐棠打开她的手,一吐舌头,回:“想我唐棠是谁!追我的狐也很多的好不好!”

“是是是,比如杉荼——”蓝漫拉长尾音。

唐棠脸色一变,当即打断道:“别提他!一提他我就来气!”

蓝漫倒是和杉荼没什么直接交情,见她这般反感,瞬间噤声。而后又觉着唐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不免担忧着,小心翼翼问:“他是不是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去帮你收拾他!”

唐棠唇角一弯:“得了吧,你这修为去收拾他?他收拾你还差不多!”捏着衣角嗫嚅:“其实也不算怎么欺负我,就是老缠着我,很烦。漫漫你是不知道,他有过好多狐女,那三心二意脚踏几船的性子,我想想都觉着恶心。被这种狐缠,你说我能不来气吗?”

蓝漫拧着眉头想了想,一手环腰,一手托了下巴,道:“你这样说我也懂了,不过奇怪啊,那狐狸眼界极高,呃……小糖果我不是看不起你啊,只是他喜欢的不都是肤白貌美大长腿吗,你看上去就是个乖巧小姑娘,性格嘛,泼辣小辣椒,再怎么说,他也不该纠缠你啊?”

“我也是奇了怪了,若说他一时兴起,我大可置之不理,但他看上去好像还挺认真的。唉,不知我是不是命犯灾星,去一个安梦,来一个杉荼。”

沉默一阵,她又摆手:“不说这个了,涂涂呢?那小子去哪儿了。”

蓝漫重重一叹,道:“那小子啊,还不是怪你咯!魅力这么大……”

“啥意思?”

“哇,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涂涂那小子中意你很久了啊!可害羞的要死,关心你也不敢表达得仔细了。唉,你又是个脑子不拐弯的……这不,听说你有相好的了,难过得很,就一个默默回和枫林了。”

“呃……”唐棠尴尬地扶额。

说实话,她倒不是脑子不拐弯,只不过涂涂那小子,她从来都是拿来当哥们儿的,有些狐只适合做朋友做兄弟,若她真的答应了,那反而是对彼此的不负责。

因此她也只能装傻,必要的时候避而远之,想让他知难而退。

哪晓得那小子才是真真的脑子不拐弯,她都做得那么明显了,他还是没放弃。

感情这事,委实让狐头疼。

“得了,小糖果你也别烦,那小子就交给我去开导了。你啊,还是该玩玩该乐乐,过你自己的日子就好。”说着,蓝漫又叹了口气,伸手放在她的肩上,“话说回来,你也很不容易了,当年你历劫……要不是我和涂涂路过,估计你就得死在那儿了。呵呵,其实我跟他那个时候也没抱多大希望的,你知道你被雷劈成了什么样吗?整个狐狸毛都焦了!好在后面慢慢恢复了过来……”

说到这里,蓝漫眸中神色深深,想起唐棠苏醒后的第一句话。

“珠子呢?”

珠子呢?什么珠子?她和涂涂都不知道,而说完这句话,唐棠又晕了过去。再醒来时,也没有听她提过。

那句话仿若梦话,但蓝漫却记忆犹新。

加之后来,唐棠性子的变化,她越发奇怪。只不过她还拼命用唐棠历劫之后定了心性来搪塞自己。

要是以前的唐棠,她敢招惹凤君上神,敢给杉荼摔脸色看吗?

答案不言而喻。

……

“小糖果啊,你要记住我的话,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快乐啊,知道了没?”

唐棠被她突然的深沉语气弄得很不适应,轻捣她一拳,道:“搞什么啊你,莫名其妙地煽情,跟要生离死别似的……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两、两百岁的儿童?”蓝漫打趣。

眼风扫到洞口似乎有个人影,她也不至于没眼力见儿的继续缠着唐棠,道一句:“好了小糖果,我先回去睡觉了哦。有空过来找我们玩啊!”挥手作别。

看着她的身影在林边渐渐消失,唐棠收回目光,转身。

“看够了哦?”她挑眉。

凤欺站在洞口,双臂环胸,倚着石壁,脸上表情淡淡,又带了三分慵懒。

“这就是蓝漫啊。”

“怎么?”唐棠走到他身边,乜他一眼。

凤欺淡笑一瞬:“没什么。”

“没什么?那你读她心作甚?”唐棠穷追不舍,“我告诉你,我可是很能吃酸的!”

凤欺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道:“很能吃酸?莫非是有我的凤凰蛋了?”

“你——”唐棠气得发笑,连连打他,“想得倒美!——别转移话题啊。”

凤欺也笑,只是笑着笑着,眼神开始缥缈。

他读心不过是下意识之举,哪里晓得会读到“珠子呢?”这般重要的讯息。

阿诺是被啻珠击下来的,也就是说,啻珠可能封印已解,且它已经消失。

在人界没了封印……后果简直难以设想。

忽而察觉手痛了一下,回神,见唐棠咬了自己一口,不免哭笑不得。

“你是狐狸,不是小狗狗。”

“管那么多,你在想什么呀,还加了封印,害得我窥不到。”唐棠咬唇委屈。

凤欺叹了口气,道:“这般不信任我?”又道:“罢了,我同你说说,我下来的原因。”

“哦。”

“走吧。”

“去哪儿?”

“醉仙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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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言不由衷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坐在醉仙楼里,唐棠还在琢磨着窥心的事,烧鸡也引不起她的兴趣。

见小二退下了,她立刻道:“说吧,你下来的原因是什么?还有,这跟读心有什么关系?”

凤欺见她如此在乎自己,心里暖暖的,伸手拧了个她最爱吃的鸡腿递过去。

唐棠却不接,推开他的手,噘嘴道:“你不说清楚,我没胃口。”

“……莫非你以为我对蓝漫有意不成?”他把鸡腿放入她的碗中,“小狐狸,我并非那对感情随意的神。”

唐棠给他一个眼风,低头。

“当初你和我还不是第一次见,你……”她小声嗫嚅,没有把话说下去。

凤欺却有些委屈了,他跟她哪算第一次见?

不算在天上,就是人界历劫,同床共枕也有个好几年。

可这样的话他倒不能直接说出口,叹了口气后,他缓缓道:“天界有一颗珠子,叫‘啻珠’,其由上古大战时,死去魔灵的怨愿凝结而成。战后,魔界大败隐退,啻珠遗于人界。人类唯恐它释放能量,引起人界大乱,便央求天界相助。天帝考虑后,将它收回九重天,同时用他的龙箓密文为其加固,足足有九九八十一道封印,可谓世间无破解之法。”

“但是,在一百年前,逢天界小演会之际,那颗珠子却不翼而飞,甚至……天界出了些事情。我寻其踪迹,发现它坠落于人界青霭山,一路寻来,才知青霭山中尽是狐妖。没认识你之前,我已在山中匿了一段时间,窥他们的心思,想要找出蛛丝马迹。”

“可是,那段时间我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跟你们狐爷爷坦白身份后,他也帮我私下聚过几次狐狸……不过也是徒劳无获。所以方才,我看到蓝漫,想着从未见过她,便读了她的心思。棠棠,我这样说,你可理解我?”

唐棠抿抿唇,没回话。

理解倒是理解,只是不吃酸了,她现在心里又被另一件事给缠上。

凤欺既然是为了寻找啻珠而来到青霭山,那寻到她,和她在一起,又算什么?

要是他说没有目的,自然而然,她绝对不会信的。

唐棠十指交错,紧紧拢在一起。

“凤欺,读心的事,我不说了。”顿了顿,“但……你换个我们的身份想想,若是我说我为了啻珠而来,却同你在一起,你心里是怎样作想?”

“……”凤欺皱眉不语。

他最担心的还是发生了,或者说,从未消失过。

唐棠从始至终,都在怀疑他的真心,可笑是,他真心不作假,在这件事上对她说的话,却没几句真。

眼看着他沉默,唐棠的心更沉一分。

她默默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其实,你还有事情瞒着我,我知道的。”

“……”

“跟我有关吧。”

“嗯。”

“现在还不能告诉我吗?”

“不能。”凤欺低叹一声。

唐棠甚少见到他这般无奈的神情,一时间心里堵得慌,也不想再继续追问下去。

她给凤欺添了一杯茶水,推到他面前。

“不能就不能吧,反正……我也认了。就算有一天你杀了我,那也只能怪我傻。”

“胡说什么呢?”凤欺敛目,“我为何会杀你?棠棠,你是不是觉着,这世上但凡带了目的的,都是为了取对方性命?”

“不然呢……”唐棠眼神带了两分躲闪。

凤欺阖目失落:“在你心里,我竟只是会取你性命……你却不知,当年你——罢了。”

听他提起“当年”二字,唐棠莫名有了些异常反应。

“当年……”她喃喃。

“没什么。”凤欺避而不谈,着急转移话题,“你再不吃,鸡腿都凉了。”

唐棠摆手:“不是,我不是想要追问你,是我自己想起了些事情……你说当年的时候,我好像,好像……脑子疼,而且看到了些什么。很奇怪。”

凤欺心里一惊,以为她这是要恢复记忆了,立即问:“看到了什么?”

“看不清楚,我只能知道,有个人是我。”默了一瞬,“对了,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之前我也好像看到了些什么,呃,话说回来,也就是认识你之后,我才有这样的情况。”

唐棠说着,忽而心中窜出一个设想。

既然认识凤欺之后才出现那些朦胧场景,那会不会,朦胧场景都是真实的?

如果是真实的,那里面另一个身影,就该是凤欺。

也就意味着,他们之前原本就认识……

认识,身影又时常依偎,不分彼此,那他们该是——

爱侣?

唐棠被这个猜测吓了一跳,但很快,她自己忍不住问:“我总觉着我的记忆少了一块,我们以前大概是认识的吧?”

见凤欺脸色微变,又道:“是不是像话本说的那样,我们本是一对儿,但出了些事,然后我们就分开了?”

凤欺脸色更是深沉。

唐棠看得分明,晓得自己说对了,但对他这变化不免心里忌惮,想了想,便没有把后面的话继续说下去。

而后她捧了茶杯,颔首默默喝起了微凉的茶水。

凤欺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这小狐狸,到底知道多少?

若是已经知道得差不多,那他便可以直接带她回去了。

可若她还停留在浅表的一层,他贸然行动,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风险太大,他不敢试。

气氛诡异的沉寂着,唐棠不说话,凤欺也不说话。

窗外的嘈杂倒是渐渐增大。

“卖胭脂咯——上好的水粉胭脂!”

“来两斤白菜!——哎,我家那口子喜欢吃,没法子。”

“拨浪鼓哦,咚咚咚,买了小人儿当大官!”

“新来的绸缎嘿!摸摸这质地,多滑润多轻柔!小娘子要不要来一匹呀?”

……

唐棠的神思渐渐被外面动静引去,她竖着耳朵,听得仔细。

脑子里不禁浮现出琳琅满目的场景,委实吸引。

半晌后,她咬唇小心翼翼地看凤欺。

“这里坐久了憋得慌,我们……我们去街市走走好不好?”

凤欺看着眼前压根没动过的烧鸡,问:“不吃了?”

“不吃了……”

“看来小狐狸心情很不好啊。”凤欺淡笑着说。

唐棠看得出他的勉强,也只能佯装不知,道:“没有啦,天气热,今天想喝外面的冰糖银耳粥了而已。诶对了,有个小摊子的冰糖银耳粥特别清爽,我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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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公主府外绕乌鸦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唐棠拉着凤欺一路小跑,路上的行人看见了,还以为那边有什么热闹看,有不少好事人跟着他们走了好大一段路。

唐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在银耳粥,待来到小摊子前,她随意回头,见身后数十双眼睛盯着自己和凤欺,登时愣了。

什么情况?

是她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还是凤欺的凤凰羽毛露出来了?

她扭头去看自己的身后,空空如也。

又看推了凤欺一把,上下打量。

什么都没有啊?

“你们看什么呢!”唐棠问,小摊子老板也连连点头。

这么大阵仗,可是把他吓坏了。

看热闹的人道:“那你俩跑啥啊!”

“……喝冰糖银耳粥。”唐棠一头雾水,“怎么,我们不能喝粥吗?”

众人面面相觑,表情尴尬,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散了散了,这儿没热闹看”,人群纷纷松散。

小摊子老板给唐棠他们端来两碗冰糖银耳粥,道:“现在的人哪,就喜欢凑热闹,一个二个的,真是不务正业。”

唐棠喝了一口粥,口齿不清地接话:“可不是,我还以为我跟我夫君咋了呢,吓我一跳!”

凤欺微微一怔。

……夫君?

这个称呼,他真是喜欢极了。

唐棠咽下口里的粥,问凤欺:“怎样,味道不错吧!”

“嗯,是很爽口,这天气喝了解腻。”凤欺如实评价。

小摊子老板听了高兴,搓着手,满脸喜滋滋的又去盛了一碗粥,端过来放在唐棠面前。

“这碗算我请的啊,二位慢用。”

唐棠忙道:“多谢大哥招待!”把粥往自己碗里倒。

凤欺见她这看到美食就忘形的小模样顿时忍俊不禁,伸手帮她把垂到眼前的一缕鬓发往耳后拢了。

又道:“我又不和你抢,慢点喝。”

唐棠点点头,把碗中的银耳吃干净后,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

“说实话,方才真的把我吓坏了。我看他们一个劲儿地朝我们望,还以为他们看出我们不是人了呢。”又噘嘴,“我想起之前有一次,青霭山中的大妖给我们讲故事,说有一天他走在街上,见人很多,也就随便朝天上看了几眼。哪晓得等他低头,发现身边十几个人都在往天上看……你说说,人类这好奇心,是不是迟早得害死自己?”

“呵,莫说别人了,你就没有一点好奇心?”

“呃……也有那么一点点。”唐棠心虚地用手扶额,随即眼睛一亮,“不过!我再怎么好奇,也不会跟他们似的,看到有人跑,就跟着去吧!万一人家是有什么急事呢,跑一跑不是很正常?”

在隔壁桌收拾碗的小摊子老板听到她这句话,忍不住打岔,道:“咳,姑娘啊,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他们这样,纯粹是近来这里出了好几桩怪事。”

唐棠吓得赶紧噤声,不知他是否听到了他们不是人。

凤欺倒不在意,听他提到怪事,主动问:“是何怪事?”

小摊子老板见四下也没有其他客人,也就收了帕子,到他们桌坐下了。

“这个啊,可就得慢慢说了。”

原来在唐棠和凤欺离开丽城之后,舞榭歌楼的诡事传遍整个蓬国,丽城以“鬼”为贵,瞬间就火了起来。不少爱凑热闹,不怕事大的年轻人纷纷赶过来,其中有不少是散尽家财,只为一睹“鬼”之真面目。

但是他们待了好几天,也没见丽城再有什么动静。失落之余,那些有钱又蠢的年轻人便聚在一块,开始聊以前那些花天酒地纸醉金迷的糜烂生活。为了保证吹牛皮的环境绝对华丽尊贵,他们合资包下了舞榭歌楼第三层,并重新装潢了一遍。

原本日子就这么过着,可他们入住的第七天,开始出事了。

先是他们正聚着,有房顶的房间却无端从头飘洒好多白色的细碎小纸屑。

最初他们以为是谁喝多了恶作剧,不以为意,第二次,飘下来的却是红通通的火屑了。

纸屑能提前备好,可火屑怎么弄?

几个富家公子哥顿时酒醒,知道鬼来了,激动得不行。

哪晓得鬼一现身,他们立马全部给吓晕了过去。

丽城里的道士们听到风声,接下这个活计,说要拿下那作恶的鬼给富家公子哥儿们压惊。一连去了十天,五个道士齐发功,说是捉到了鬼。那鬼对吓唬富家公子哥儿的行径供认不讳,同时连连道歉。但五个道士认为那鬼已经作恶,便把它打入了轮回。

“噗……”唐棠忍不住笑出了声。

太假太假,什么打入轮回?那几个道士以为自己是神还是仙啊?

还有,那什么飘纸屑飘火屑的小伎俩,分明就是道士爱玩弄的把戏吧!

看样子,应该是那几个富家公子哥儿被丽城里心术不正的道士给盯上了,合伙下了个套。

小摊子老板见唐棠笑出声,自然是不理解的,便问:“小娘子不怕么?这可是鬼啊!”

“鬼……是挺可怕的,不过——”唐棠看了凤欺一眼,见他淡笑着没说什么,继续,“不过依我看,这件事很蹊跷。”

小摊子老板立刻截话:“那当然是蹊跷了!不然那几个公子哥儿能鬼杀病除么?”

喝了口水,又道:“这不过是第一件!这第二件嘛……”

第二件、第三件、第四件……唐棠听得昏昏欲睡。

不知是这老板太好骗还是他太容易相信人,说出来的每一件怪事,几乎都是道士所为。

看来这年头,道士倒成了妖言惑众的那个。

唐棠一手扶额,想着怎么打断这喋喋不休的小老板好。

“咦,见二位听这些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我再说个最大的怪事吧!”

唐棠也不抱大希望了,破罐子破摔般,道:“说吧。”

“这个消息还热乎着呢!知道我们蓬国九公主吧,就……有男宠无数的玉歌公主!”

唐棠皱皱眉,人类公主皇帝什么的,她还真不清楚。不过对方这样说了,她也就附和笑笑。

小摊子老板道:“这玉歌公主啊,不知道惹上了什么,这些天好多黢黑黢黑的乌鸦绕着她宫殿飞!天哪,乌鸦可是晦气的鸟,缠上了玉歌公主……啧啧,许是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这个女人的行径了,特地来警告她的!”

“呃,呵呵……”唐棠用手挡脸,看向凤欺。

鸟的事,凤欺应该是清楚的。

她才不信什么“警告”。

凤欺阖目默了片刻,忽然睁眼,脸色变了一分。

唐棠见状,知道是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抢在凤欺前面,对小摊子老板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家了啊,下次有空再来照顾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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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九世命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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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棠把凤欺拉到一个没人的巷道,问:“出什么事了?”

凤欺深深呼吸,又淡笑:“很明显吗?”

“嗯。”

“玉歌公主……我认识。”凤欺神色愁恼。

唐棠直感莫名其妙,道:“你怎么会认识公主?公主是人呢——哦,她是天上哪位下来历劫的?”

“不是,”凤欺摇头,“说来话长,我简而言之。我为神这些年不断冶心,所以万年一劫必不可少。有一世,现在的玉歌公主,是我姐姐。那一世我家境贫穷,家里只有我和她两个孩子,她长我两岁,却很懂事。她话不多,从来都是让着我,好吃的让着我,好玩的让着我……到后来,她却被我当时的父母卖去了青楼。因为,要给我筹赶考的路费。她也是愿意的……青楼里的种种,我不说你也清楚,而她性子温和又话少,更吃了不少苦头。在我金榜题名的那一年,她为了保全我的名声,不让人知道我有个青楼姐姐,上吊自缢了。”

“啊……”唐棠一声轻呼。

“我回到天界,对人界的经历的一切记忆犹新,想起她为我的付出,便找了命格老儿问她下一世,哪知道命格老儿说,她注定九世命苦,是玄光命盘上定了的,他想改也改不了。后来,我们想着既然变不了结局,那就让她之前享享福,所以,这一世她是玉歌公主。”

转身:“可是方才你也听到了,那摊主说,玉歌公主有无数男宠。这样的消息不会空穴来风,我不知她这一世才短短二十年,又经历了些什么。”

“我们去找她。”唐棠认真道。

凤欺心头一震:“找她?”

“入宫,”唐棠上前一步,轻轻挽住他的胳膊,“我觉得,我们应该弄清楚她都经历了些什么。还有,你说她九世命苦,如今乌鸦绕府,万一这是她生命尽头,你也算送了她一程。”

“棠棠……”凤欺神色凝重。

既然唐棠说这可能是她生命尽头,那这十有八九是真的。

凤欺心情激荡,牵了她,道:“走,我们入宫。”

天色将黑之时,凤欺和唐棠走进了玉歌公主的锦微府。

唐棠身上套着隐身诀,这类高级法术,靠自己自行参悟是悟不出来的。因此唐棠第一次接触,一路上好奇心大起,窜去这个人面前晃晃招手,去那个人面前做个鬼脸,凤欺拉都拉不住。

好不容易走到玉歌公主的寝宫,唐棠又站在门口,不动了。

“棠棠?”

“我……我有点紧张!”

凤欺哑然失笑:“有什么好紧张的?”

“这……她……”她手足无措,比划了半天,也没有说出句完整话。

凤欺轻轻握住她悬在空中的小手,把掌心的温暖传递过去。

“不管她是公主,还是上一世我的姐姐,都没什么好怕的。我在你身边,护着你,爱着你,谁都不能对你指手画脚。”

唐棠小声嗫嚅:“要……要是有呢?”

凤欺脸色微沉,神情严肃:“那让他只管试试。”

话音刚落,面前的门忽然打开,两个宫女愁眉苦脸地走出来。

“这可怎么办啊,公主病得那么重了,还不让我们请太医!要不,我们偷偷去把太医请来吧?”

“你不要命了?公主脾气犟,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认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你要是敢违背她的意思做事,被她知道了,小心掉层皮!”

“那怎么办呢,要是公主直接去了,我俩起码得掉十层皮!”

“唉……找秋月姑姑去!她在公主身边伺候了十多年,说不定她有办法呢!”

“对对对,找秋月姑姑!”

看着两个宫女急匆匆地朝东边离去,凤欺脸色越发难看。

这下唐棠心里也揪了起来,照那两个宫女的意思,这玉歌公主该是凶多吉少啊!

眼前劲风一掠,凤欺已经进了房间。

唐棠紧跟其后。

这次,就算眼前陈设再怎么富丽堂皇,金光闪闪,她也无暇顾及了。

穿过长垂的紫晶珠帘,凤欺解掉他和唐棠身上的隐身诀,站到玉歌公主床边。

此刻玉歌公主正在小憩,浅蓝流光的锦缎覆着她柔弱的娇躯,衬得她一张小脸越发苍白无色。

凤欺握紧双拳,双唇微翕,无法开口。

唐棠在一旁看着,心里万般难过。

“你来了。”

玉歌公主悠悠睁眼,看向凤欺。

凤欺和唐棠俱是一愣,而后他低声一应,说不出第二句话。

玉歌公主抿唇浅笑,扶着床缓缓坐起。

“或许是人之将死,我这两天有种感觉,会有人来看我。虽然……我不记得你是谁,但却很亲切。”

“玉歌公主,你可有什么心愿。”凤欺错开目光不敢看她。

那样虚弱的人儿,似乎可以随时死去。

玉歌公主掩唇咳嗽几声,看向唐棠:“小姑娘,能劳烦你帮我倒一杯水么?”

“嗯!”唐棠走到桌边,倒了水递给玉歌公主。

见她薄薄唇瓣浅浅粉色,唐棠很是担忧地望着她。

“公主,要不要……要不要传太医啊?”

“咳,不用了。那些庸医,来了也救不了我。”她用指尖指指心口,“我啊,是心病。”见唐棠和凤欺都一脸凝重,唇角一弯,笑:“是我病了,又不是你们病了,为何这样一副表情?”

“公主……”

“叫我秦紫玉罢,都要死的人了,还要那么沉重的头衔作甚?”秦紫玉把瓷杯轻轻搁到一旁。

都心照不宣的沉默了一阵,秦紫玉几声咳嗽打破这压迫的气氛。

唐棠还是想去找太医,碍着她说心病,只有强压着冲动,问:“紫玉姐姐,你说是心病,那有没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呢?你……大概也知道了,我跟他,不是普通人。”

“嗯,我知道。”秦紫玉点点头,努力呼吸了几次,“帮忙倒也不用了,反正我也时日无多,除了死,我别无他求。”

“啊?”唐棠惊讶。

虽然她见过的世面不算特别多,可像冷清幽那般可怜的也没有几个。连冷清幽都能好好活下去,秦紫玉又为何一心求死?

秦紫玉看出她的困惑,莞尔一笑,轻声:“一个人,在没有活着的理由的时候,便会想死。”颔首,声音更低:“死了,就应该能见到他了罢……”

唐棠注意到她放在身上的手,再提到“他”时,手指紧蜷,大概猜到了她所谓何事。

看来也逃不出“情”之一字。

她心里暗自叹息,看向凤欺时,见他还有些失神,便走过去,扯了他的衣袖。

“我们走吧,”她做出口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杵在这里没用的。还不如……等她睡后,我用旖梦看看她都经历了些什么。”

第九十九章 必须嫁出去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对于唐棠和凤欺两个“大活人”突然悄无声息的在眼前消失,秦紫玉没有太多惊讶。

她这个将死之人,看到些什么奇异诡事,都不奇怪。

甚至她心里有些高兴,认为这是她快死的证明。

她抱着自己的被子,又缓缓躺回床上,一如之前般,闭上了眼睛。

唐棠和凤欺隐在她床前,不动声色。

时至三更,确定秦紫玉陷入沉睡之后,唐棠这才召出旖梦,架在腿上,就地而坐。

“小欺欺,要不然你还是跟我一起入梦?”撩动琴弦前,她侧目问。

凤欺摇头,拒绝:“这毕竟是公主府,万一宫女闯入,撞见我们,必然生出麻烦。”沉默片刻,走近,摸了摸她的发:“你去吧,我等你。”

“小欺欺……”

“嗯?”

唐棠莫名心躁,对他招招手。

凤欺弯下腰,想听她要说什么。下一刻,她的唇轻轻印在他的脸上。

“我明白你的心情,你总想为她做些什么,可又好像什么也做不了,所以才会迷惑。可你也清楚,玄光命盘上的命格不能改,而这一世她的公主命,是你能给的,最好的了。”唐棠咬咬唇,“我很担心你……”

“是我不好,害你担心了。”凤欺唇角扬了扬,“我听你的,不多想了,学习你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待你看了她的过往之后,我们再做打算。”

“嗯!”唐棠点头,这才稍微松了口气。

指尖放在琴弦上,轻轻一挑,眼前景象开始模糊扭曲。

……

檀烟轻撩碧纱橱,纤纤玉葱染蔻色。

华丽的金丝柔纱帐长垂曳地,在薄薄的朝阳光芒晕染下,呈现暖暖橘粉颜色。

秋月掐算着时辰,带了木兰、红鸢两个宫女,进入寝宫。

彼时秦紫玉已经醒来大半个时辰,但春风吹得慵懒,她也就随意披了件披风,移步窗前。

倚着窗棂往外望,庭院的桃花悠悠开了,粉白一片,灼灼可人。有不少蝴蝶扑扇着翅膀,在浅绿盈盈的娇嫩叶片间徘徊翩跹。偶尔触到染有露珠的的叶片,那颗颗晶莹便坠入浅浅的草尖中,腾起淡淡春天特有的芬芳。

秦紫玉看得入了迷,浅笑着蜷起纤指,抵在唇畔。

忽然珠帘攒动,发出阵阵清脆碰撞声。

“公主,请更衣。”

秦紫玉唇角笑意顿时消无,脸上神色也变为不耐和严肃。

她从梨木凳上缓缓起身,走到木兰面前,随手翻看今日备好的衣服,道:“怎么,如此隆重,是父皇想起我这个逆女,要过来看我了?”

“公主……”秋月面露难色。

低头对两个宫女使了眼色,她们立即放下了衣服和脸盆,去服侍秦紫玉。

穿好粉底绣鹅黄金翅凤蝶的外衫,秦紫玉走到妆台前坐下了。

铜镜里的自己一瀑黑发贴身而下,面色苍白,略显憔悴。红鸢拿起牙梳,替她轻轻梳发,她随手拿起面前一个香粉盒子,打开了。

里面的脂粉叫九香梅粉,是隆冬时节,母妃亲自采了御花园的晚冬红梅,加上九藏香膏,由冰泉调和制出的。秦紫玉很是喜欢,因此也一直舍不得。在手里把玩了一阵,她把盒子盖上了。

“说罢,今日这般隆重是为何。”秦紫玉看着镜子里的秋月。

秋月上前两步,捡了支鸾凤流珠钗,递到红鸢面前。

又道:“是喜事。”

“喜事?”秦紫玉摸着流珠钗上的凤头,顺势理了理有些乱的珠穗尾端。

秋月点头:“是啊公主,皇上下令,让公主自己挑选驸马,待会儿——”

“驸马?!”秦紫玉声音猛地提高,显然难以置信。

秋月对她的反应早就有所预料,对木兰和红鸢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

秦紫玉狠狠拔下鸾凤流珠钗,又满脸憎恶地去拆发髻。

“公主……公主您这是干嘛呢!”秋月急急阻拦。

秦紫玉边拆边道:“父皇这是唱哪出戏?我明明白白请书不嫁,多年来他也未催促过,怎的现在突然要我挑选驸马?”

秋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奴婢从璃妃娘娘那里听来的消息,最近新入宫了一个美人……”

“所以?”

“皇上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前两日……咳,前两日您的两位姐姐携驸马进宫探望皇上,那美人说了一句‘怎不见小公主和她的驸马呢’,皇上便动了要您嫁人的念头。”

秦紫玉脸色极为难看:“荒谬!”

“公主,皇命不可违,您——”

“我说了不嫁便是不嫁!”秦紫玉转身看秋月,“他们不是说我生活糜烂,坐拥无数男宠么?怎的还有男人愿意娶我?”

秋月只觉得眼角直抽抽。

默了片刻,她道:“您是公主啊……还是皇上最后一位公主。”

“呵,为了富贵,连脸皮子都不要了。”秦紫玉神色轻蔑,“若这样的男人,父皇也让我嫁,我倒不如直接了断了干净!”

“哎可使不得!”秋月欲言又止。

秦紫玉看出些眉目,道:“你有事瞒我。”

“公主……”

“秋月姑姑,你可是我母妃从府里带来的宫女,若你都对我不坦诚,那我还能信谁?”

“公主息怒!”秋月急忙下跪。

秦紫玉见状,伸手去扶她。

稍微缓和了语气,道:“秋月姑姑但说无妨。”

“这……您……您若真的直接了断,那璃妃娘娘身为您的家人,势必被诛杀啊!皇室最见不得自戕,您这般,让璃妃娘娘如何啊?”

“……”

“而且……而且……”

“说。”

秋月咽了口唾沫:“而且皇上对于您那些传闻早有不满,所以由那美人一怂恿,便立刻说要把您嫁了。这两日皇上下令,已经挑了数百人,到今日,还剩下六人……”

秦紫玉听出她的话外之音,冷笑一声:“所以,秋月姑姑是想说,父皇还是重视我的,怕我嫁的不好?”

“是!”

“不!”秦紫玉转身敛袖,神情冷漠,“父皇只是怕我再丢他一个大脸,所以才会替我挑那么多‘驸马’。他不过是想确保,那男人能束缚我,保全皇族残存的名声罢了!”

“公主啊——”秋月跪下磕头,“算奴婢求您,奴婢求您!为了璃妃娘娘,为了您自己,您这次就从了吧!说句僭越的,您只要点了头,之后和驸马如何,那便是您的事了!旁人如何能插言?”

这一句话说到秦紫玉的心坎上,母妃一直待她不薄,她都自暴自弃了,母妃还是待她如初,不曾计较。

她确实不能弃母妃于不顾。

而如秋月所说的嫁,嫁了之后,她和所谓驸马的生活,自然无需他人置喙。

所以……她没有选择。

秦紫玉阖目一叹,垂在身侧的十指逐渐紧蜷。

片刻后,察觉到掌心被划破的痛,她松开手。

她双眸失神,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惨淡一笑,无力道:“叫红鸢替我重新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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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原来是旧识

春日的阳光似乎带了两分酒味,能让沉浸其中的人微醺。

秦紫玉走到大厅时,两颊浮出淡淡粉色,眸中的神色也极为慵懒。

若非选那可笑的驸马,此时她大抵正在园中品酒赏春景。

一想到马上就会有六个男人前来,她顿时心浮气躁,坐到珠帘后,揽了一杯清茶在手。

坐下不到半刻钟,秋月便引了人前来。

六个男人一到大厅,齐齐跪下,行了大礼。

“参见公主。”

秦紫玉略一抬手,秋月道:“各位大人请起。”

又道:“玉歌公主百忙之中抽出闲暇,各位大人平日也是公务缠身,照公主的意思,今日这事,咱们便抓紧些,免得耽搁了。下面,各位大人自己做个介绍?”

左二的男人在跪下时便忍不住抬头张望帘子,奈何这上好珍珠制的珠帘垂得密麻,且后面还有一层轻纱,因此他也只能看到帘后坐着的是个身形袅娜的女子。

乍听秋月言语,他当即第一个道:“玉歌公主有礼,臣乃尚书大人冯鹏之子,冯世惠。承蒙皇恩,如今官拜四品,率将士数百。臣年廿六,并无妻室,家中只有父母二人,以及少数仆从。臣平日里勤俭节约,唯喜好些山水画卷……”

“咳。”秦紫玉轻咳一声。

照他这样说下去,怕是还能说大半个时辰。秦紫玉对他这虚头巴脑的话没有半分好感,示意继续。

冯世惠身边的男人猜到秦紫玉打断的缘由,便简道:“臣名林枫,年廿八,家中有父母双亲,以及年过八旬的奶奶。曾有一位妾室,但五年前因病亡故,臣至今未娶。”

秦紫玉抿了口茶,轻声:“你倒是诚实。”

林枫心里一喜,道:“对公主,自然当坦诚。”

她蔑笑一声,不再多说。

接下来又有三人絮絮交代自己的情况,秦紫玉听得心烦,示意木兰给她揉揉肩。自己又换了个姿势,躺在了贵妃椅上。

“公主,这几个人您都不中意吗?”木兰小声问。

秦紫玉悠悠打了个呵欠,懒懒道:“这五个中,也就林枫懂事些,可毕竟有过妾,我心里想着,委实不舒坦。”

“那还有最后一个呢。”木兰说着,往帘外瞥了一眼,“公主不要怪奴婢多嘴,方才他们进来的时候我就瞧见了,最后那位大人,身形看上去是最棒的!”

秦紫玉瞥她一眼,声冷:“你当选驸马是选马呢?还身形……真是。”

话音刚落,就听到那个男人道:“臣,苏云泽,年廿三。”

说罢,苏云泽不再多言。

秋月诧异,使劲给他递眼色,想让他多说几句,但苏云泽避开眼神,佯装不知。

她只能开口:“没了?”

“嗯。”苏云泽低声应。

秋月扁扁嘴,心里暗暗叹了一声,道:“诸位大人稍等,请容奴婢请示公主。”

珠帘攒动,秋月从外面走了进来。

“公主,想必您都听到了。这……您要不要戴上面纱,出去瞧瞧?”

秦紫玉阖目,语气淡淡:“今日我是非得在里面选一位,是么?”

“是……”

“那又何须我去看呢?哪怕貌丑如猪,我也只能嫁不是?直接去房里罢。”她说着,捻起水晶果盘里的一块果肉,轻轻放入口中。

秋月额角渗汗,对木兰使了个眼神,紧接着带她离开了。

秦紫玉仍旧躺在贵妃椅里,看着帘外的六个人,跟着她们离开,心如死水一般,没有半分涟漪。

事实上自那件事发生后,她看这世上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是淡的。

……呵,可笑是这样一个没感觉的人,还是得嫁啊。

秦紫玉兀自哂笑,唇角浮出苦意。

“冯世惠,林枫,夏国安,薛品竹,王轩,苏云泽……”

嗯?苏云泽?

秦紫玉心头蓦然一阵,这名字为何听上去很是熟悉?

在哪儿听过呢……

她蹙眉,指尖抵住额角轻揉。

……九岁之后,她就没怎么再见过陌生人,记忆中的那些,都不叫这个名字。

那九岁之前呢?九岁之前,她跟其他哥哥姐姐一起,天天上学。

在那里倒是认识了不少的大臣公子。

好像……苏云泽便是其中一个?

秦紫玉摇摇头,她实在是想不清了。那一年发生的事太多,哪怕她记性再好,也不愿多去回忆书院发生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重新传来。秦紫玉稍稍直起身子,等着他们进来。

秋月率先进入,紧接着,六个男人朝里跟来。与之前不同的是,秦紫玉隔着帘子都能看到他们垂头丧气,似乎受了什么打击。

她心里好笑,待秋月撩帘过来之后,她笑问:“是都不行么?”

“不是……”秋月脸有些红。

她已经三十多岁了,见的世面也多。即使没嫁过人,但身为秦紫玉身边的随侍,尤其是教养嬷嬷,有些事她是必须懂,而且还谙熟的。方才她奉命去试了六个男人,但……

但这情况着实特殊,她在秦紫玉这还未嫁人的公主面前,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但说无妨。”秦紫玉唇角微挑,有些蔑意,“我又不是大姑娘,有何好介怀的。”

“……是。”秋月叹了口气,“林枫大人,夏国安大人还有王轩大人倒都是正常的很,甚至可以说出色。至于冯世惠大人,则有些难言之隐,在其中显得不佳。而薛品竹大人,呃,奴婢觉得,他以前或许患过那方面的病。”

“也就是说,他曾流连烟花之地?”

“嗯……当然,奴婢毕竟不是大夫,所以也不敢太确定。”秋月一边说一边擦汗。

公主是她的主子,不能得罪。可大人们背后还有高官权贵,她更不敢招惹。

今日说的这番话,要是传出去了,十条命都不够她掉的。

秦紫玉看出她的为难,宽慰道:“此事他知我知,与你无关。”又问:“那苏云泽呢?怎不听你提他。”

秋月把汗擦干净,道:“苏云泽大人他不愿让奴婢……他说自己没问题,因此奴婢也不敢强求。”

“哦,他不知不过你这关,便没有机会么?”

“奴婢和他说了,但他还是坚持,不愿意奴婢碰他。”秋月声音一小,“他说他有洁癖……”

“洁癖?!”秦紫玉眼睛一瞪,霍然起身。

下一刻她已撩开珠帘,大步走到六个男人面前。

见到她真容的那刻,他们瞬间呆了。

传闻九公主玉歌容貌出尘艳绝,宛若天人,非凡俗可比,如今一见,委实传闻不假!

可……

此刻秦紫玉脸色却难看到了极点,气势汹汹走到苏云泽面前,二话不说,“啪”甩了他一耳光。

“你是来羞辱本宫的么!”

苏云泽垂目,语气平静:“臣不敢。”

第一百零一章 男宠无数

秦紫玉的胸脯起伏着,明眼人都看得出她有多生气。

其余五个男人大气也不敢出,憋在一旁垂着头,生怕战火烧到他们身上。

而秦紫玉并不想给苏云泽留这两分残存的面子,“啪”又一声脆响,打得比上次还要重。

“既然有洁癖,又何必想着娶本宫?天下人皆知,本宫男宠无数,今日宠了这个,明日便可爱那个!如此你还敢踏入本宫府中,除了羞辱,本宫找不出第二个理由!”

瞪一眼旁边站着的五个噤若寒蝉的大男人:“你们,也给我听好了。外面的传闻不假,本宫早就不是那处子之身,且有男宠无数。你们若真能忍受,那再留下来娶本宫罢!否则,滚!”

“公主息怒……”林枫行礼,“臣等今日来此求娶公主,实则是因皇上下令,臣等不敢不从。而公主……私生活,臣等无权过问,也无权干涉。”

秦紫玉眼神凛冽,道:“好,既然是父皇下令你们不从,那今日之事,本宫替你们扛下!回去之后,只管说是本宫的原因。”瞥一眼苏云泽:“滚!”

“公主保重,臣告退。”

“臣告退。”

“臣也告退。”

“公主保重凤体,臣告退。”

一时间六个男人便走了五个,秦紫玉看着眼前像木偶人一般杵着的苏云泽,不免气不打一处来,道:“还站在这里碍眼作甚?是被本宫打傻了?”

苏云泽叹息一声:“小鸽子……八年未见,你当真把我忘了。”

这一声称呼像晴天霹雳一般,直接劈到了秦紫玉的心尖上。

小鸽子。

她记不得苏云泽是谁,却记得这一声称呼。

当年她八岁,上学已有几年,但都是跟着公主们,在女先生这边学习。那一次她兴起,趁着休息间隙,悄悄摸到了皇子少爷们学习的地方。

她趴在窗棂上看了一阵,见这边知识枯燥,很快就没了兴趣,转身到了小花园玩。

哪知好巧不巧,一只雪白的鸽子直直撞到了她身上,她惊讶一声,蹲下把鸽子捧在手心,又用小手去抚摸它柔软顺滑的羽毛。

“你是哪家的小姐?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一个少年忽然出现在拐角,秦紫玉面对着他,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又竖指抵在唇畔示意他别说话。

少年却一本正经,走近了,还是问:“不认识路吗?不然我送你回去。”

“本宫才不要你送呢!”秦紫玉瞪了他一眼,“本宫是玉歌公主,你听好了,本宫命令你今日所见到所听到的,什么都要忘掉!”

“咚——”一声钟响,惊得秦紫玉一个哆嗦。

她知道这是下课的声音,眼看着自己的三哥五哥就要出来了,忙是把白鸽子往少年怀中一塞,不敢回头的赶紧跑了。

而后她听到自己五哥的声音:“云泽啊,你去个恭房这么久?”

那叫“云泽”的少年笑了一声,道:“大概是因为撞见了只玉鸽子吧。”

“玉鸽子?这分明是只普通白鸽!”

“哈哈……”

……

秦紫玉蛾眉一蹙,神情复杂。

在九岁之前,她和苏云泽关系不错的,想当时三哥五哥还经常玩笑他们青梅竹马,长大了要凑一起的。

只是……世事无常,委实弄人。

那件事之后,她斩断了所有关系,偌大的公主府除了秋月几人能近她身外,再无其他。

她像是只刺猬,把自己牢牢抱了起来。

而再见苏云泽,好比是撕开了她保护自己的外衣,把她的刺一根根拔了下来。

鲜血淋漓的同时,更痛彻心扉。

“你……走吧。”秦紫玉不敢再看他,转身想走。

苏云泽却牵住她的衣袖,道:“玉儿,我想娶你。”

“我不嫁。”

“皇上会赐婚的。”

秦紫玉站定。

她深深呼吸了半晌,缓缓转身。

“苏云泽,就算父皇赐婚,本宫也不会答应。”

“是吗?可皇上已经明令,我们六个人中,必须有人娶你。如今他们皆已离开……”

秦紫玉冷笑一声,道:“你根本不了解本宫,娶有何意义?”她对秋月使了个眼色:“是时候去看看青云院了,若苏大人有闲暇,也可一同前往。”

青云院,取“平步青云”之意,里面有十几个文思敏捷,辞藻出众的少年。

但事实上,世人都称这是秦紫玉的“后宫”。

苏云泽脸色平静,心里却波澜壮阔。

纵使他不愿信世人传言那般,秦紫玉是个荒淫无度,贪念美色的女人,但听到“青云院”三字,他还是少不得难过。

青云院依在公主府旁,秦紫玉让人把那端院墙打掉,因此不用出门,便能直接到。

此时刚好午后,少年们正在研磨作诗,一见到秦紫玉,立刻拥上来。

“公主公主,这是我新写的诗,您看看?”

“这是我新画的画!”

“公主您品鉴品鉴这份曲谱——”

……

秦紫玉瞬间被少年们淹没,苏云泽看着这幕,倒忍不住笑了。

秋月看得分明,问:“苏大人在笑什么?”

苏云泽回:“世人传玉歌公主有男宠无数,青云院乃藏污纳垢之地,但……如今看来,却是一块白壁,洁白无瑕。”

“苏大人的意思?”

“玉儿,咳,玉歌公主和那些少年的关系,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朋友,是知己,是老师……断不会想到那些龌龊方面去。”

秋月笑着点了点头,道:“世人传言,公主自然是知的,只是公主素来不爱理别人言论,因此也就随他去了。”又道:“看苏大人这样子,似乎以前认识我们公主?”

“嗯……”

“那奴婢也就坦白些了,那件事始终是公主的心结,若苏大人真心想求娶我们公主,那必定要花很多心思。”看向那些少年,轻声,“其实啊,咱们公主很心善,这些人都是公主资助的贫困书生。每当他们有人高中离开,公主便会再收一些新的进来。世人不明白,总喜欢往那些方面想,真是委屈公主了。”

苏云泽薄唇微抿,看秦紫玉的眼神更加深沉。

第一百零二章 你不要后悔

秦紫玉自然是不知道秋月和苏云泽聊了些什么,待应好那些少年回头时,她的脸色又开始阴沉。

眼神淡漠地掠过他身畔,她挑衅似的道:“这些你都见到了,便死心罢。”

苏云泽跟在她身后,回:“倒不曾死心,今夜我便写好折子,明日请皇上赐婚。”

“你——”秦紫玉美眸大瞪,显然气得不轻。

苏云泽心平气和:“那玉歌公主,给我一个不能娶你的理由?”

“那你给我一个娶我的理由。”秦紫玉咬牙。

“我父亲入狱了。”他轻声。

秦紫玉微微一愣。

是了,她也有听说,当朝丞相苏权被联名上书,称其在杞州为官时有不当行为。

而联名上书的官员多是当朝重臣,皇上弃车保帅,囚苏权于牢中。虽对外宣称其为暂时,后续待调查后再做定论,但明眼人都清楚,皇上不过是缓兵之计,比起苏权一个人,他当然更看重其他几个。

所以苏权算是完了,即便不死,也会在牢狱中度过余生。

如此,苏云泽娶自己,也能说通了。

要么是父皇为了安抚他,才安排了这门亲事。

要么是苏云泽为了救苏权,才愿意娶她这个“臭名昭著”的女人。

秦紫玉眯了眼睛,看着苏云泽。

又道:“秋月姑姑,你去帮我拿件披风。”

秋月预感他们之间要说些什么,狐疑地看了秦紫玉一眼,领命离开。

见四下再无他人,秦紫玉挑唇一笑,道:“你都这般说了,如此,我也直接些。”

错过他,走到他身后。

“我是不想嫁人的,任何人都不想嫁。”顿了顿,“你父亲的事,本宫虽身为公主,但也无权插手。最多能嘱咐两句,不要亏待他罢了——当然,你不娶本宫,本宫便帮你这个忙。”

苏云泽淡笑一瞬,道:“公主,您要理由,臣便给了理由,其余的臣无话可说。”

“那你是不领本宫这个情了?”

“臣感激公主的美意,但臣心意已决,不会改变。”

“你没病吧……”秦紫玉蹙眉。

苏云泽叹了口气,道:“公主,这五年臣一直驻守川西,从未回来。上周得到皇命,这才折返而归。您……可知这五年来,臣在川西如何度过?”

秦紫玉的心略是一震,语气却轻飘:“本宫怎知?”

苏云泽低头,从怀中拿出一枚小小的玉件。那玉件不足一寸长,奶白颜色,看不出质地如何。

秦紫玉见那上面似乎有纹路,问一句:“这是何物?”

“公主请看。”他把玉件递过去。

秦紫玉接过,还没怎么仔细看,整个人已愣住。

是……玉鸽子!

她还记得当年五哥开玩笑说,云泽你迟早得娶我妹妹,还不如提前下个聘礼。而三哥打岔说,聘礼下了就得立马娶了,还是先给个定情物件儿吧!你尝尝叫九妹小鸽子,送她个玉鸽子挺好!

三哥五哥的话犹在耳畔,但距离那时却已经过了八年。

秦紫玉顿时觉得玉鸽子烫手,朝他丢去。

苏云泽慌张去接,好在没有失手,摸了摸后,又小心翼翼地放入衣襟。

“你这是作甚?”

“公主,臣对你的心意,从未变过。即使那时你少不更事,我却已下定决心,必要聘你为妻。”

“呵……”她别过头去。

少不更事?

九岁的她,对感情已有朦胧之感,又怎算少不更事?

她当时,也是渴望长大后,嫁给“云泽哥哥”的啊……

可,可现在……都不能了。

她如何能越过心中那道坎?如何面对,早已不完美的自己。

秦紫玉深深吸了口气,再看苏云泽时,脸上又恢复了之前的淡漠。

“苏大人可能不知,本宫早已非当年那个蹦蹦跳跳,不知愁为何物的小女孩了。现在的本宫……呵,你自己瞧瞧,这公主府有多少人?愿意伺候本宫的,不过就那三五个罢了。”

“臣愿意。”

“……”

“臣愿意,伺候公主一生。”

秦紫玉蜷紧十指,心口阵阵疼痛。

到底要怎样做,他才能放过她?

她不想嫁人,不想耽误任何人啊!

她咬得嘴唇泛白,半晌后,才道:

“你听好了,娶本宫可以,但三个要求。一,不得干涉本宫的生活。二,分房而睡,不得有亲密接触。三,除了实在需要应付的人,你和本宫装装夫妻样子,其余时间,不要出现在本宫面前。”转身,不去看他,“也就是说,你娶本宫,等同于守着空气过日子。”

“嗯,臣愿意。”苏云泽低头,“即使臣一生只能远远守护公主,臣也无怨言。只想……只想伴在公主身侧,共度余生。”

“…………”秦紫玉气得身子发颤。

这当真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她眸底划过一丝恨意,走到他面前,提声道:“好!毕竟相识一场,有一点我还是要提醒你的。做了驸马,可没那么多自由,甚至——跌落到泥里,连尘埃都不如。”说罢,她指尖掠过一朵半开的茶花,掐掉了,扔到脚边,用鞋使劲碾碎。

继而抬起脚,横到他眼前。

“帮本宫擦干净。”

苏云泽没有说话,轻轻托起她的足踝,用袖子一点一点,拭去乌黑的花汁。又拂掉她裙边的一点泥土,再把她的脚小心放回地上。

“公主可还有吩咐?”

“你……你当真是……你……”秦紫玉气到语无伦次,双唇翕动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话。

看来,苏云泽这个人,她是非嫁不可了!

可是,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嫁冯世惠,嫁林枫,嫁王轩……随便嫁谁都好!

为什么偏偏是苏云泽?

偏偏是他,来唤起她心底最深处的伤痛,那永远也不想揭开的疤?

秦紫玉眼眶酸涩,忍了良久,才把眼泪忍了下来。

眼泪这种无用东西,早在几年前她就摈弃了。

只可惜没想到,因为苏云泽,她竟然又有了当初那无能为力之感,身子比她的心要诚实,已经先一步做出了懦弱的决定。

她颔首,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用指尖捻掉了眼睫上的一点晶莹。

而后她转身,对苏云泽道:“你尽管写折子上书,我只有一句话,你不要后悔。”

第一百零三章 赐名锦微府

.. ,上神,夫人逃婚了!

九公主要成亲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蓬国。

大家都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纷纷同情可怜那个即将娶秦紫玉这荡妇的苏云泽。

“听说了吗,咱们这九驸马,可是个人中龙凤啊!”

“听说了听说了,九驸马在川西驻扎好几年呢,如今川西那地方安宁,他功劳可不小。”

“而且九驸马文采了得,听说以前还是个文官,做到了三品呢!”

“唉,那还不是他爹厉害,毕竟是咱们宰相——”

“呸,你可别乱说,那是前宰相了!要我说啊,九驸马也是可怜,好不容易调回来,还没享福呢,就赶上九公主这么一个女人……唉,真是,这叫什么事儿啊?”

……

公主府内已经重新装饰了一遍,红纱红烛红灯笼,什么都是红的。

秦紫玉站在院子里盯着棵粉色海棠发呆,听到秋月在叫自己,她才不得不回头。

“公主这是干嘛呢?哦,这海棠开得确实好,奴婢这就给您折几枝子放里卧去!”

“别。”秦紫玉制止,“我只是不想看那一片一片的红色,眼睛疼。海棠就让它在这里开着吧,凋落成泥,也比放在屋里,束缚着取悦别人的好。”

听她话里有话,秋月抿抿唇,劝道:“还请公主宽心,说句不恰当的,再怎么着,咱们也得把这婚礼给熬过去。奴婢才得到消息,璃妃娘娘又有喜了呢,若这一胎产子,您便得空许多。”

又道:“而且奴婢瞧那苏大人是个有心的,既然有心,那公主日后做些什么,他也不会碍手碍脚。所以公主不要苦恼,咱们和和安安的把这亲成了。”

秦紫玉看了秋月一眼,没有说话。

有些话如何同秋月说?她年长自己许多,几乎可以做自己的母亲,但却体会不到自己的心情。

甚至,这世上,或许都没有人能了解她的困惑,她的难堪。

秦紫玉将眼神投去粉白的海棠上,指尖轻戳花瓣,不再言语。

婚礼在三日后举行。

三日后的公主府,正式更名为“锦微府”。门匾乃皇上亲自赐名,提笔书写,取“锦上添花,紫微星烁”之祥意。

对于婚事,苏云泽和秦紫玉倒是异常统一的要求一切从简。偌大的锦微府难得稍微热闹,却也不过是数十人就坐。

唯一的女儿出嫁,皇上特许璃妃出宫半日,而璃妃的娘家得到消息,也抓住这次机会,不辞千里赶来国都,见见多年未谋面的女儿,顺道面子上祝贺祝贺外孙女儿。

苏云泽和秦紫玉拜完堂之后,目送她离开,自己去陪客人。

奈何前来的人中,一桌子女眷,唯一的男丁还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只顾着拿着油汪汪的大鸡腿啃,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坐在其中,委实格格不入。

璃妃是饭桌上的主位,见到苏云泽不自在,便开口道:“小泽你也无须管我们了,今日来的多是本宫家人,本宫也想好好叙旧。你不妨去看看玉儿……”

苏云泽起身行礼,而后转身朝婚房走。

婚礼?这是个怎样的婚礼?他心里哂笑。

自己的父亲身在狱中,无法前来情有可原,但母亲……因他执意要娶秦紫玉的事,怒到要逐他出府,免得脏了苏家名声。

他还记得母亲在他离开门前的话语:

“我真想一头撞死!”

“你知不知道你丢了苏家多大的脸!你的叔叔伯伯们都恨不得登门把你捆了关一辈子!”

“别的人是巴不得离那脏女人远远的,你可倒好,一个劲儿往上赶!还主动请赐婚!我看你是疯了!”

家那边除了责骂,埋怨,痛恨他这个苏家唯一的儿子之外,无一句祝福。

至于秦紫玉这边,他也看出来了,皇上能厚嫁已经不易,根本不会像其余公主出嫁时那般,下旨昭告天下,邀百姓们一起祝贺。更不用奢望皇上亲自来府上,参与这桩婚事。

至于前来的璃妃娘家人,她们也毫不关心这个外孙女儿,只一门心思的想着讨好璃妃。除了璃妃还记得自己女儿在里卧独处,压根无人关心秦紫玉。

苏云泽的手覆在门上,沉默半晌,终于推开门。

秦紫玉一身红衣,珠钗满头,正坐在窗边呆看外面风景。

那本该由他来揭开的红盖头,早就被她随意丢去了一旁。

察觉到有人在珠帘后望,秦紫玉也懒得回头,依旧自顾自地发呆。

苏云泽轻声一叹,撩开珠帘,朝她走近。

“要不要换身衣服,出去走走?”

“……”她微微一愣。

说实话,苏云泽这句话的诱惑真是太大了,她早就厌烦了这身红到刺眼的喜服,也恨透了前面喧嚣的所谓家人。

可是她并不打算顺从苏云泽,从决定嫁那刻起,她就下定决心,一定要离他远远的,让他最后亲自休妻。

于是她藏起眸底的心事,对他道:“你是白痴么?时辰未到,如何换喜服,又如何出门走走?你不怕丢脸,本宫还怕。”

苏云泽对她话里的讽意置之不理,又道:“或者去后院走走,你在这里憋着,我很……对身子不好。”

“本宫的事,不要你管。”

“玉儿……”

“放肆!”秦紫玉霍然起身,怒目相对,“谁给你的胆子直呼本宫名讳!”

苏云泽看着她,目中眼神暗了一暗,沉默片刻,道:“公主,臣一时口快,请原谅。”

“跪下!”

苏云泽顿了顿,撩开衣袍,单膝跪地。

秦紫玉眼神一恨,伸脚踩在他的膝盖上,狠狠一压,迫他双膝跪地。

“公主,您开心了吗?”他抬头问。

秦紫玉脸色微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甚至带了两分狠厉。

“哈哈,本宫当然开心了!本宫最喜欢看你们这些下贱的男人,像狗一般跪在地上。”将腿一伸,压低声音,“要不要帮本宫舔鞋?”

苏云泽跪在地上,平静的眼神终究有了波澜。

他忽然起身站了,逼近两步,居高临下看着秦紫玉。

淡淡的香息带着他的温度朝她扑面而来,秦紫玉这些年都跟人保持着一段距离,许久没和人这般近过,她登时愣住了。

一秒后,她才反应过来,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受不了了?受不了那就走啊!本宫早就同你说过,你根本不了解本宫!”

苏云泽看着她,眼神忽明忽暗,尽是心痛。

那件事……要是没发生该多好?

他要怎样做,才能让她彻底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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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貌合神离

眨眼已过了几日,秦紫玉的婚后生活跟以前没有丝毫区别。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赏花,一个人品茶。

下人们遗忘了府上还有个苏云泽,连秦紫玉自己也快忘了。

次日清晨,看着春日风光好,秦紫玉突发奇想,吩咐下人去准备风筝和马匹,她要骑马去郊外踏青。

只是刚吩咐下去,秋月就赶紧拦了下人,进来道:“今日公主该去探望璃妃了呢。”

正在绾发的秦紫玉顿时停下动作,脸上的期待和跃跃欲试也骤然消无。

“哦,那就去看望母妃吧。”

“……那奴婢是不是,要知会驸,苏大人一声?”

秦紫玉迟疑片刻,考虑到这毕竟是婚后第一次回宫,不和苏云泽一起,找借口搪塞也说不过去。为免再生麻烦,秦紫玉便应了秋月。

待秋月离去后,秦紫玉起身,开始换衣裙。

对于璃妃,她的恨大于爱。

若非璃妃是自己亲生母亲,多年来对自己也算庇佑,她早就想划清和皇家的一切关系。

所以进宫探望,不过是尽孝道,尊礼数,她断然不会多待的。

和苏云泽并肩走在前去安源宫的小径上,两人无话。

几日不见苏云泽,秦紫玉瞧他似乎清瘦了两分,不过她也不打算开口关心。这世上所有人于她来说,都是认识一段走一段罢了。

安源宫的大宫女老远就看到了秦紫玉,大声传:“九公主和驸马回来啦!”

一众人纷纷前去请安,秦紫玉看了秋月一眼,秋月留下来解开锦囊,分发碎银。

还未踏入房中,一股子浓郁檀香迎面而来。秦紫玉敏感,打了个喷嚏,用手指碰了碰鼻尖。

璃妃在太监的搀扶下悠悠走出,看到自己女儿和女婿貌合神离的模样,心下不免一叹。

“你出去吧。”

太监应:“是。”

秦紫玉双手交叠在腰际,生疏行礼:“见过母妃。”

苏云泽亦是行礼:“见过璃妃娘娘。”

璃妃素手一扬,道:“都是自家人,就别客气了。”引着他们到前厅坐下。

今晨璃妃便知道他们要来,早早差人备好了秦紫玉爱吃的蜜饯。待秦紫玉坐下后,她亲自端了小碟子,放去女儿面前。

“尝尝这甘梅子。”

“谢母妃。”秦紫玉捻起一颗,放入口中,熟悉的酸甜顿时包裹了她的舌尖。

璃妃又看向苏云泽,道:“小泽,在锦微府生活可惯?”

“回璃妃,一切安好。”

璃妃笑了一瞬,对他的“安好”不置可否。

秋月虽然跟了秦紫玉,但还是她的心腹,锦微府发生的琐碎,她又怎会不知?

苏云泽这个孩子,她也算看着长大的,想了想,倒觉着是亏欠了他。

璃妃兀自一叹,岔开话题道:“玉儿,母妃最近胃口不佳,你可有什么吃食荐给本宫?”

秦紫玉默了一阵,道:“不知母妃现在口味喜好?”

“嗜甜。”

“甜……嗯,等会儿女儿写个单子,让柳恬送去小厨房。”秦紫玉说着,又捡了一颗蜜饯吃。

璃妃见她依稀露出两分小时候的模样,不禁掩唇一笑,对苏云泽道:“玉儿最好蜜饯,从小到大都是。”又道:“话又说回来,玉儿嘴刁,在吃方面,整个皇室当真没有谁比得过她。若得闲暇,小泽可以尝尝玉儿的手艺。”

“……”

“……”

苏云泽自然知道璃妃是为了他们好,所以才说出这番看着关心,实则促成的话来。但眼风一掠,见到秦紫玉用手帕掩口,将蜜饯吐了出来,便知璃妃这话让她心情不佳了。

璃妃看在眼里,伸指点了秦紫玉的额头,道:“傻丫头。”顿了顿:“你去帮母妃瞧瞧,柳恬去哪儿了?本宫找她有事。”

“哦。”秦紫玉起身,看了苏云泽一眼,眼神深深,示意他别乱说话,这才离开。

璃妃望着秦紫玉的背影长叹一声,脸上的笑意瞬间被担忧取代。

“小泽,明人不说暗话,她九岁发生的那件事,你应该是知道的。”

“是。”

“玉儿小时候聪慧乖巧,虽不算温柔,但也绝不会骄横跋扈。自从那件事发生后,玉儿便成了现在的模样……外人不知,本宫这做母亲的,却心如明镜。她过不去那道坎,怎样都过不去,非要把自己给包裹起来,不允许任何人侵入。”说到这里,璃妃停了下来。

苏云泽阖目一叹,道:“璃妃娘娘,其实臣也看出来了,玉儿她不想和人多有接触,只愿把自己圈禁在一处,安静度过余生。”

“但那不是长久之计,她小,本宫可以纵容。转眼她都十七了,本宫也在年年老去。日后本宫若有个三长两短,或者本宫彻底失宠,玉儿她一人又该如何?皇上现在优待她,也不过是……你明白的。”

苏云泽点头:“璃妃娘娘放心,臣必不负她,有臣一日,玉儿便会安然无恙。”

“不负她……”璃妃轻笑一声,缓缓摇头,“小泽,你是个好孩子,不负她这种承诺,本宫是信的。但本宫的意思,是希望你们能够像真正夫妻一般,彼此扶持,余生共度。”

“……”

“小泽,玉儿此时定然拒你于千里之外,但本宫的女儿,本宫清楚,有朝一日,只要你做得够好,玉儿绝不会辜负你的。她看情太深,所以才会憎怨,才会疏离,才会恶言相向。若她真不在乎你,不说一万个理由,单单是她告到本宫这儿来,本宫也能帮她解决的,不是吗?”

见苏云泽在思索,没有说话,璃妃也就不再多言。捧了茶在手,心不在焉地轻抿。

不过多时,秦紫玉带着柳恬来了。

柳恬神色惊怕,一见到璃妃,当即下跪认错:“方才皇上新赏的栀子花运过来了,奴婢前去收拾,没有及时前来,还请娘娘恕罪!”

“不是大事,起来吧。”璃妃轻描淡写。

“是,奴婢谢过娘娘。”起身,小声问,“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璃妃对秦紫玉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又顺势牵了她微凉的小手,轻轻抚摸着,道:“今日早些备午膳吧,春光正好,九公主用过膳后,也好做自己的安排。”

“是,奴婢这就去准备!”柳恬低头退下。

第一百零五章 美人遥初柔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用膳之后日悬正空,璃妃毕竟是有身孕的人,脸上的慵懒之色明显。秦紫玉见状,正好找了不打扰母妃午憩的借口离开。

和苏云泽又一次并肩走在小径上,这次的她全然不似之前一般淡漠。她看了苏云泽一眼,问:“母妃特意支开我,和你说了些什么?”

苏云泽自是不会把原话如实相告,捡了些无关紧要的,道:“璃妃娘娘同臣讲了些公主年幼时的趣事。”

秦紫玉又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

现在的璃妃是个双生子,念及她幼时,倒也说得过去。

况且即使她有所怀疑,苏云泽不说,她也无从知晓,索性就此打住。

前行便是御花园,秦紫玉脚步一顿,看那满是过人膝高的花草灌木,还有硕大的假山,忽然生出恍惚。

“不要啊……不要……”

幼女的惊呼刺入耳膜,她顿时回神,眼眶微有湿润。

苏云泽意识到秦紫玉的不对劲,回头看时,她已脸色苍白。他心里一惊,两步回到她身畔想要扶她,但她却立即后退,像受惊的猫儿一般,惊恐又恶狠狠地瞪着他。

“滚!”

“……你还好吗?”

“我叫你滚!”说完这句话,秦紫玉蓦然转身,朝御花园里面跑去。

苏云泽在原地愣了片刻,委实不明白秦紫玉突然是怎么了。又见御花园路弯弯曲曲,绵延深处,他第一次来,实在看不出门道,无法抄近路拦下秦紫玉,只能追随她离开的方向而去。

秦紫玉一路狂奔,到流芳亭时,才停下步子。

手扶在亭柱上,她大口大口喘气,撕心裂肺的疼痛充斥胸腔,暂时让她忘记了之前的不适。

“咦,这不是九公主么?”

秦紫玉还在缓和,猛地听到有人声,顿时敛容,警惕朝前方望去。

只见三个宫女正端端正正立在她来时路上,而她们中前方,拥着个穿着优雅高贵的女子,一看便知是哪宫娘娘。

秦紫玉久不进宫一次,自然不晓得她是哪位娘娘,但觑她眉眼却觉得依稀有两分眼熟。暗自诧异间,她还是照着规矩行礼:“娘娘有礼。”

殊知对方“噗嗤”一笑,道:“紫玉,你当真不晓得我是谁了?”

秦紫玉愣了愣,叫自己“紫玉”的,就没两个人,且还是曾经的闺中好友……

她大概想到个名字,再仔细打量面前人。身侧的宫女忍不住了,开口:“许是九公主贵人多忘事,这是咱们的遥美人。”

“遥美人?”秦紫玉略是蹙眉。

遥?

遥……遥初柔?

她轻讶一声,眼神再落在遥美人身上,不是遥初柔还是谁?

想秋月才说,父皇最近恩宠一位新来的美人,莫非……

“初柔,你怎么……”

“咳,九公主,这位是美人,辈分上自然要比您高些的。”那宫女又插嘴。

秦紫玉瞥她一眼,面露不悦。

遥初柔伸手挥了一挥,轻声斥责那宫女,道:“本宫与九公主幼时便是好友,私下互称名字又如何?用得着你多嘴么?”

“是是是,奴婢失言了!”

“你们三个退下罢!本宫要和紫玉叙叙旧。”遥初柔美眸顾盼,却生出两分气势。

不待三个宫女走远,遥初柔已经挽了秦紫玉手臂,缓缓往亭子里走。

秦紫玉许久未和人亲近过,自然不习惯。她强忍着不适,微微拨了下遥初柔的手,但对方却佯装不知,甚至把整个身子腻到了她身上。

“紫玉,算起来八年未见了吧!也不知你后面忙什么去了……我们先生还可惜你呢,说你是公主贵女中最聪慧的一个!”

“嗯……有些事。”秦紫玉终于拨开她的手,松了口气。

遥初柔娇嗔一声,撒着娇又去腻秦紫玉。这次秦紫玉不再纵容,直接坐去了她对面。

“初柔,我不喜欢谁黏着我,抱歉了。”

遥初柔抿唇一笑,露出两分少女的娇憨,道:“没关系,我知道的,那件事发生后,你就不怎么喜欢接触人了。”

秦紫玉唇角微牵,没说话。

遥初柔又道:“其实紫玉,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八年,世人都在遗忘了,你也该遗忘才对。我听说,你最近才和苏云泽苏大人成亲了对不对?苏大人再怎么说,也比当年那朱老夫子好吧……”

说到最后,遥初柔抬袖掩唇,笑得娇媚。

然而这句话在秦紫玉听来是无比刺耳,她正想告知遥初柔,当年的事并非他们所听闻的那般,又想起是遥初柔自己问她后面忙什么去了。知道她发生的事,还如此相问,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还有,既然她入宫为美人,自是不再如当年一般天真浪漫。

秦紫玉脸色渐渐严肃,越看眼前的遥初柔越觉得她让人毛骨悚然。

“初柔,现在你既然是我父皇的妃嫔,还请你注意一下言行。”

“言行?”遥初柔用指抵在自己的娇唇上,轻轻一点,“我的言行有何不妥么?那为何皇上叫我跟皇后好好学习学习,日后替她分忧呀。”

秦紫玉心一震,试探:“皇后身边还有裕贵妃,裕贵妃后面也还有齐妃和璃妃。”

遥初柔美眸微合,饶有兴趣地盯着秦紫玉。

“紫玉,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裕贵妃两个儿子都不成气候,自己也是人老珠黄,皇上怎会喜欢她?齐妃呢……呵呵,齐,弃,这名号不好,迟早要成为弃妃的。至于璃妃嘛,你的母妃虽然有几分手段,皇上还念着她旧情,可她唯一的女儿,是你呀!你也不想想,这些年你做的事,皇上还留你公主位份,出嫁还备了好些嫁妆,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哦对,璃妃现在还老蚌生珠呢,肚里又怀了一个,不过谁知道她能不能生下来呢?三十四五的女人了,太医都说难。”

秦紫玉脸色如土,一拍桌子站起,怒道:“遥初柔,你少在这里阴阳怪气的!你知不知你方才说的每一句话,都能让你死十次!”

“呵呵,我知啊,我怎不知?若是对面坐着个宫女,太监,皇上听了他们的话,指定要罚我的。可我对面坐的是你呀!你有什么让我好害怕的?你不过是个可怜见儿的公主,当年的风流韵事可是蓬国经久不衰的‘佳话’,路上哪个男人不想跟你来一段情缘?如今啊,是年纪大了没人要了,皇上才下令找个人收了你。”

“……遥初柔,你再说一遍?”

“你聋么,要我再说一遍?”遥初柔嚣笑着起身,“秦紫玉,不怕告诉你,我遥初柔,有这脸蛋儿,有这身段儿,有这本事往上走。在过不久,你的母妃方倩璃,将成我的垫脚石!她肚里的贱种,还知不知道能出世,听听你这个亲姐姐的笑话呢!”

“啪!”

秦紫玉怒不可遏,一耳光力道十足十地扇了过去。

眨眼间,遥初柔的脸已经红肿而起,她的手也开始火辣辣疼痛。

遥初柔惊呼一声,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声音发颤叫:“你,你竟敢打我!我要去找皇上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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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一人做事一人当

“皇上……皇上……”

刚批阅完奏折的明昭帝正端了杯茶揭开盖子,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听到自己宠爱的遥初柔在叫他。

明昭帝对大太监钟礼使了个眼色,钟礼走到门口,问外面侍卫。

“怎么回事啊?”

两个侍卫答:“遥美人哭着过来,奴才们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让她进来罢——”明昭帝的声音遥遥传来。

得到允许,遥初柔一把拂开侍卫阻拦自己的手臂,跌跌撞撞往里跑。

“哎,美人您慢些,仔细摔着!”钟礼大声提醒,跟着进去。

遥初柔一见到明昭帝,顿时哭得梨花带雨,肩膀一抽一抽的,却不说话。

明昭帝看着心疼不已,抱着身子娇小的她入怀,一边劝一边哄,额头竟然渗出了汗。

钟礼在一旁亦是提心吊胆,想引话题,又无从插嘴,只能干干看着。

要说明昭帝,这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在政绩上倒是有些地方可圈可点,但世人更爱传他的感情。这位皇帝,跟他的祖先相比,是大有不同。他偏爱年纪小的少女,每隔三五年,就要召十来位入宫。有时候兴起,一年更要召两到三次秀女。

而遥初柔是他这四十余年生涯中见过的,最美最柔的女子,他一见便爱上了,视她为此生挚爱。因此遥初柔入宫至今,他一直把她捧在心尖上,可谓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要不是皇后和其余几妃阻拦,他早就想升她的位份,甚至给她后位也亦无不可。

宫中人都不敢招惹遥初柔,遥初柔待人也算客气,所以日子就这么波澜不惊的过。但今日见遥初柔哭得如此凄惨,是人都头皮一紧,暗道惹她的人要掉脑袋了。

好不容易遥初柔哭得累了,明昭帝赶紧让钟礼递杯茶过来,由自己端着,亲手喂了。

遥初柔勉强喝了几口,又靠在明昭帝怀中哭。

“美人你别哭了,朕的心尖尖在颤着疼!”明昭帝小声哄着,“是谁欺负了你,朕立即去摘了她的脑袋!”

“皇、皇上……没人……没人欺负臣妾……”遥初柔断断续续说着,把脸偏了偏。

明昭帝低着头,刚好把她脸上的掌印收入眼中,顿时暴怒:“谁!谁竟敢掌掴你!是不是皇后那老贱人!”

“不……不是皇后娘娘……”

“裕贵妃?”

“不是……”

“齐妃?”

“不……皇上您别问了……臣妾,臣妾没事……”

“璃妃?”

这次遥初柔不再开口。

明昭帝眼神一沉,道:“璃妃好大的胆子!仗着有孕,恃宠而骄!钟礼,你立即传朕口谕,禁了璃妃的足!待她生产后,降为官女子!”

“啊……这……是!”钟礼吞吞吐吐。

他原本想劝明昭帝查一查此事,毕竟大家都知道璃妃自从有孕,都不爱走动,又怎么会惹到天性活泼的遥初柔。再者璃妃娘家背景不弱,甚至跟皇后有得一比,家里亲姑姑更是太后的亲戚,降为官女子,委实有些过了。

但明昭帝这刻的眼神像要杀人,钟礼知道自己位卑言轻,一个太监确实也犯不着把祸事往自己身上揽,还是朝外走了。

“还有!叫璃妃过来磕头认错!”

“……”钟礼面露难色,暗自思索要不要差心腹小太监去告太后一声。

还未打定主意,就听到一声:“不必叫我母妃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与我母妃无关!”

钟礼一个激灵,这声音真叫陌生又熟悉,定睛一看,记忆中的九公主步履匆匆,脸色阴沉的掠过自己,朝殿里走去。

她身后,还跟着前段时间上书请婚的苏云泽。

一见到秦紫玉,明昭帝眼神骤然变得厌恶,而他怀中的遥初柔又开始嘤嘤啜泣,急急往他怀里钻。

“是你做的?”

“是。”秦紫玉扬着头。

她想把事情原委全部告诉自己的父皇,怎料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起身明昭帝朝她走来,伸手就是重重一巴掌。

秦紫玉张了张口,明昭帝又是一巴掌,这次直接把她打去了地上。

她的嘴里溢出一股腥味,脑子嗡嗡作响,有些发懵。还没有彻底回过神来,劲风而至,明昭帝的脚已经踹向了她。

她想也不敢想这一脚力道有多重,本能的闭上眼睛,等待疼痛的到来。

但是过了一阵,预料的疼痛却没有发生。秦紫玉瑟缩着睁眼,看到苏云泽横在自己身前,瞬间吃了一惊。

“皇上息怒,九公主平日纵使言行有些乖张,但并非那暴戾性子。况且公主久不回宫,同遥美人之间,更谈不上有何仇怨值得动手。皇上您是明君,还请您彻查此事。”

钟礼见苏云泽开口了,也顺势一跪,道:“皇上,苏大人说的有理啊,遥美人被掌掴一事,太蹊跷了,不然等遥美人自己说说是怎么回事?”

碍着苏云泽这外人的面,明昭帝收回些许怒气,转身轻轻扶了遥初柔起来,满脸爱怜的问:“美人,你告诉朕,这是在怎么回事?”

“皇上……臣妾和紫玉以前是,是同窗……多年未见,想着叙叙旧,没曾想,这一叙旧,倒叙得紫玉不高兴了,立刻咄咄逼人,到最后……更是动手。臣妾身子孱弱,实在受不了紫玉这一巴掌……咳咳,不过,臣妾想紫玉也是……也是无心之失,皇上您就,不要责罚公主了。”

彼时秦紫玉在苏云泽的帮助下,勉强站了起来,还没彻底缓神,就听到遥初柔这番颠倒黑白的话语,登时气炸,大声:“你有本事把你在流芳亭里同我说的再说一遍!”

明昭帝见不得遥初柔委屈,下意识就要动手。苏云泽见状,默不作声反身抱了秦紫玉,让她大半个身子在自己怀中。

“苏卿,这是家事,你让开。”明昭帝声冷。

苏云泽毫不松手,道:“皇上,臣已经是玉儿的丈夫,既然这是家事,臣自是也牵涉其中。”

“你的父亲可还在牢里!苏卿,你该注意你自己的言行,小心脑袋不保!”

苏云泽低头,道:“皇上所言甚是,臣看重自己的脑袋,所以一直注意自己的言行。可……这宫中,不注意自己言行,污蔑皇族的人,却依旧活得很好。”

第一百零七章 伤得不轻

皇室最看重面子,乍听苏云泽说有人污蔑皇族,明昭帝一口气直接烧到了脑门,青筋暴起,大声质问:“谁!谁污蔑了皇族!”

苏云泽看向秦紫玉,示意她说。闪舞.

秦紫玉神情复杂,回看他一眼后,用手背抹去唇边血迹,道:“父皇,玉儿听到有人污蔑母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贱种。”

“”明昭帝瞬间满脸猪肝色。

秦紫玉知道自己踩到了明昭帝的七寸,又道:“父皇,母妃为人如何,没人比您更清楚。而母妃肚里的孩儿,自然是玉儿的同胞弟妹。有人污蔑玉儿的弟妹是贱种,不就是说,玉儿的母妃,还是有父皇都是贱人么?”

不待明昭帝说什么,秦紫玉又上前一步,指着遥初柔,道:“遥美人不分尊卑,口出如此狂言,父皇能容忍么?”

明昭帝看看秦紫玉一脸咄咄逼人的模样,回望时,遥初柔正咬了粉唇,轻轻抓了他的衣袖,怯怯看着自己,楚楚可怜,叫他如何舍得责罚。

他呼吸一瞬,脸色渐渐平息,道:“玉儿,再怎么说,初柔的辈分也比你高,你不该动手。”

又道:“再者,玉儿你的脾气是不是该好好约束下了?在朕面前都如此放肆,咄咄逼人,更不知道你在背后究竟对初柔做了什么!指不定是被你胡言乱语给气得口不择言!”

秦紫玉见自己的父皇如此护着遥初柔,为了她不惜颠倒黑白,再想自己在父皇眼中已经成了这般不堪的人,心顿时凉了透彻。35xs有再多的委屈和理由,到最后都被她掐着指尖统统咽回腹中去。

明昭帝知道秦紫玉受不得委屈,怕再僵持下去,遥初柔以后日子也难过,又给了个台阶,道:“初柔你也有不对,玉儿是朕的女儿,璃妃是你的姐姐。你出身名门,有些话,朕不说你也应该懂!”

遥初柔是个察言观色的,一听明昭帝在朝自己递话,忙跪去地上,用手背抹了眼泪,道:“嫔妾谨遵皇上教诲,嫔妾保证,此事绝无第二次!”

又跪转身子,面向秦紫玉:“紫玉,是我的不对,这次你原谅我好么?”

秦紫玉铁青着脸,一言不发。

原谅?她当然是不想原谅了!

遥初柔当年就不是冲动性子,而在宫中生存,重要的便是隐忍。既然如此,遥初柔又怎么会被她三言两语给“气得”口不择言?

再怎么想,都是遥初柔有预谋才对!

苏云泽察觉到明昭帝的眼神越来越沉,气氛逐渐压抑,只能低咳一声,提醒秦紫玉。

“呵,孰能无过呢,是吧。”秦紫玉挑唇一笑。35xs

明昭帝连忙去扶遥初柔起身,又道:“好了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对钟礼道:“你去传太医,来给初柔还有玉儿看看伤势。”

“是。”

“不必了。”秦紫玉眸中浮出两丝不屑,“又不是什么要命的伤,玉儿没那么金贵。”说罢,她直径出了大殿。

钟礼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看看遥初柔,还是领命去了。

“臣也告退。”苏云泽行礼离开,朝秦紫玉追去。

路上宫仆不断,见秦紫玉的脸颊高肿着,周身气焰高涨,眸中尽是不羁和恨意,吓得他们退避三舍。

苏云泽在后面紧追,好不容易追上秦紫玉,还未来得及说上一句话,秦紫玉冷脸一句:“不要你管!”

“玉儿,你伤得不轻。”苏云泽拽住她的胳膊,“我看看。”

秦紫玉扭过头:“不要!”奋力挣扎,想要脱开他的束缚。

看到她如此抵触,苏云泽不禁提高声音:

“我看看!”

“”

他小心翼翼地捧过她的脸,此时秦紫玉的脸颊明显一边高一边低,红肿得明显。唇角擦破的伤口还有残留的血迹,深深嵌入翻开的肉中,擦拭不去。

苏云泽眼神起了波澜,目中情绪掩藏不住。

“看够了?”秦紫玉拂开他的手,瞪他一眼后,转身继续往宫门走。

苏云泽的手悬在半空中,想抓住她,却明白抓不住。

她的疏远,她的冷漠,她的一切,都在告诉他,她不情愿。

嫁给他是不情愿的,甚至跟他并肩行走在一条路上,也是件极为糟心的事情。

秦紫玉从快走到小步跑起,再到狂奔,新来的宫女们没见过这位甚少进宫的九公主,眼神在她身上流连,却被领头嬷嬷呵斥。

“看什么看,知道那位是谁吗,就瞪着眼睛瞎看!仔细她差人来挖了你们的眼睛!”

小宫女瑟瑟缩缩:“嬷嬷,那位是谁呀?”

领头嬷嬷眼一蔑,嘴一撇,生怕声音不够大似的,扯着嗓子阴阳怪气:“还能是哪位呀?是大名鼎鼎的玉歌公主咯!全天下谁人不知她玉歌公主的名声?说起来还要比这当朝大臣名声响亮呢!”

秦紫玉步子一顿,十指紧蜷,面色如灰。

正欲发作时,却听到背后一声:

“大胆!谁给你的胆子在这儿评说公主,我看你呀,脑袋是不想要了!”

“钟公公是奴婢,奴婢嘴贱,钟公公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奴婢这贱嘴计较!”领头嬷嬷说着就开始扇自己耳光,啪啪脆响声回荡在每个人的耳畔。

钟礼扁扁嘴,显然见怪不怪。他一扫拂尘,搭在胳膊上,蔑道:“得了吧你,可别让咱家瞧着下次!滚!”

“是是是,奴婢这就走,这就走。”

钟礼叹了口气,走到秦紫玉身后行礼:“九公主安好。”

“有何事?”

钟礼讪讪一笑,道:“是这样的,奉皇上之命,奴才来传口谕。”等了片刻,意识到秦紫玉不会下跪,咳嗽两声:“公主,您那个,还是得跪下。”

秦紫玉一撩裙摆,背对着他而跪。

钟礼没法,只好绕到她面前,道:“皇上口谕,今夜戌时一刻,在散霞殿设宴,邀九公主和驸马参加。”

秦紫玉惊诧,自九岁那年起,皇宫内任何大大小小的宴会再也没有她的一席之地,她是被众人遗忘的公主,却不曾想竟然有朝一日,她还能参加宴会。

可现在宴会于她来说,不过是一场耻笑罢了。

秦紫玉张了张口,想称自己身体抱恙,钟礼看出她的心思,对她摇了摇头。

意思不言而喻。

多年未去,皇上亲邀,她是不能推却的。

恐怕即使真病了,也得由人抬着去。

秦紫玉咬得嘴唇泛白,良久,她才道:“知道了,本宫准时赴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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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粉墨登场

饶是精心消肿,又扑了好几层粉,秦紫玉的脸颊看上去还是有些红肿。

红鸢一边给她上妆一边道:“好在宴会是在夜里,否则其他人看了,少不得又要欺负我们公主了。”

秦紫玉挑唇,神色不屑。

欺负便欺负吧,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又有什么所谓?

秦紫玉不想太早入宴,因此掐着时间才缓缓走进散霞殿,不曾想刚进去,就听到好几个熟悉的声音。

她吃了一惊,抬头往两旁的人看去,只见今日到场的,都是她的姐姐。

当然,还有那些驸马。

所以这宴会,到底是什么宴?

秦紫玉心里犯起嘀咕,双手掐住身边衣角,不敢放松,满脸沉重的入座。

苏云泽坐在她旁边,默默把茶盏推去她眼前。

“你听好了。”她轻声开口,“对面坐着的依次是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身边是他们的驸马。”

苏云泽不解其意,边听她说,边看向对面的女人。

此时那三个女人正凑在一堆聊着什么,察觉到秦紫玉这边的目光,顿时齐齐抬头,极为不屑的翻了个白眼。而后,继续凑在一起,一边聊一边往他们这边看。

苏云泽收回目光,秦紫玉又道:“总之,这些所谓姐姐们都不好惹,今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论她们说什么,你便置之不理。为你好,也为你父亲好。”

“嗯。”

时辰一到,明昭帝在钟礼的陪随下,款款步入大殿。

众人纷纷跪下行礼:“儿臣见过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罢。”明昭帝走到雕龙刻凤的皇椅前坐下了。

一阵寒暄客套阿谀奉承之后,宫女们鱼贯而入,端了美食珍馐,小心翼翼放在各位给公主和驸马面前。

秦紫玉看了看银盘里的蜜汁烤鱼柳,这道菜是她喜欢的,也就提箸夹起,咬了一小口。

怎料鱼肉还在嘴里含着未咽下,就听到旁边八公主作呕之声,她心颤了一颤,又放下银箸。

八公主的呕声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她和驸马都红了一张脸,在那里不知所措。

“八妹这是不舒服?”大公主拿出长姐的姿态问询。

八公主缓缓点头,又摇头,小小声:“回姐姐,妹妹前两日查出来……嗯……查出来有喜了。”

众人哗然,一时间尽是恭喜之声。

秦紫玉下意识地瞥了明昭帝一眼,难得他眼尾眉梢都是笑意,又低头,默默吃了颗水果。

“那九妹可得抓紧了啊!”

突然一句话,弄得秦紫玉果肉梗在了喉咙。

二公主见她身子僵硬,轻笑:“姐姐何必催九妹,谁不知道九妹是个玩儿心大的。而且九妹还年轻,十七八岁做娘,也没什么意思。”

三公主掩唇一笑,道:“二姐你这话可真是,谁不知道你十六岁就一胎三子啊,大家都羡慕你有福气呢。三郎,你说是不是?”

三驸马连连帮腔。

秦紫玉原本就没什么胃口,被几位公主这么一闹,索性坐好了,不再品尝食物。

苏云泽把她的举动尽收眼底,想说句什么,又怕她不乐意,只好佯装不知。

这看似其乐融融实则各怀心事的晚膳好不容易吃完,见饭菜餐盘逐一撤下,秦紫玉稳了稳心神,准备起身告辞。

明昭帝像有所感应一般,在她开口前大手一招。

“今日朕高兴,召了西域来的乐师舞娘,大家共赏!”

“谢父皇恩赐!”

秦紫玉阖目,缓缓呼出一口气,只能坐好等待。

西域舞娘一身轻薄缦纱包裹着窈窕身躯,她们旋转着,伴着弦乐轻杳入场。腰肢袅娜,动作轻快的她们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那手腕足踝一串银铃,在她们动作间,清脆声声,更让人心旷神怡。

中间领舞阿曼莎着一身玫红刺绣缀满小巧的金片,头敷一张玫红色轻纱,在其他粉红之中,格外耀眼。她翘着纤指,轻拈额前纱,旋转间魅惑的眼神隔纱传来,看得那些驸马们个个心神一漾。

只有苏云泽对这一切置若罔闻,眼神淡淡地落在眼前的果盘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舞终了,众人鼓掌喝彩的声音瞬间充斥整个大殿。

大公主看向心不在焉的秦紫玉和苏云泽,甜甜笑道:“九妹和九妹夫在想什么呢?这么好的舞姿竟然引不起你们的注意?”

二公主当即道:“人家小两口的事,姐姐你非要说破。”

细碎笑声中,秦紫玉唇角抿了抿。

四公主轻咳两声,对明昭帝道:“西域的舞蹈,着实别有一番滋味,看得儿臣眼花缭乱。比起我们蓬国的舞,似乎更妙趣横生些。”

明昭帝和蔼笑着。

四驸马道:“西域灵动,蓬国端庄,相比之下,确是西域舞姿更能引人入胜。不过皇族大宴上,还是国舞较好。”

这一番话引得众驸马纷纷附和,但秦紫玉和苏云泽就当自己是空气,不说不笑,不管不理。

许是他们这样漠然的态度夹杂在中间万分明显,众人的眼神不约而同地落去了他们身上。

大公主单手托腮,饶有兴趣地望看秦紫玉,道:“话说九妹的凌波舞也是国中有名啊,八岁年纪,就能让国都舞师甘拜下风。如今九妹年岁渐长,怕是舞艺更胜一筹。今日这宴会难得,不知九妹可否赏脸,让父皇和众位姐姐们叙叙旧,也好让你的姐夫们开开眼?”

秦紫玉身子一颤,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一出,刹那杵在哪里,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但一秒之后,她清醒过来,自己何时有拒绝的理由?

姐姐们明摆着要看自己的笑话,这一晚上并不是说不参与不出声就能敷衍过去的。她们从小生活在宫中,自然有一百种方法让她就范。

秦紫玉勉强笑了笑,道:“大姐都这样说了,玉儿推辞,便是玉儿的不是。可——玉儿身上的衣服,乃皇室公主服,穿着跳舞,于理不合。”

明昭帝忆起秦紫玉小时跳舞的可爱模样,倒也生出一分怀念,大手一挥,插话道:“无妨,朕特许你。”

大公主笑得开心,道:“妹妹,父皇都这样说了,你便直接请吧。”

秦紫玉咬咬唇,正准备起身,又听五公主道:“既然玉儿要跳舞,我们几个姐妹也不能闲着。反正高兴,不如给玉儿伴曲儿如何?”

“好!”几个会乐器的公主爽快答应。

只是秦紫玉心里一沉,明白接下来等待她的,是什么样的场面。

第一百零九章 要她丢人现眼

几位公主各自选了擅长的乐器就位,秦紫玉解下腕间玉镯,递到苏云泽面前。

“替我保管好。”

苏云泽接过带有她温度的玉镯,小心放好了,却不明白她脸上为何是视死如归的神情。

带着疑惑看向那几位公主,都在调试拨弄着乐器,似乎并无不妥。

秦紫玉缓缓走到中央,行礼,道:“父皇,还有在座的各位姐姐、姐夫,玉儿已有多年未舞,若是有差错,还望大家海涵。”

不知是哪位公主笑了一声,道:“妹妹就你谦虚!”

“开始啦!”几位公主互相使了眼色,跃跃欲试。

秦紫玉站定,弦乐响起。

随着古筝的主旋律,她拈指作兰,手若柔夷,在空中一点一挽,舞出徐徐温柔。箫声适时绵绵加入,忽添两分沉稳,她随音乐身作卧云,心平静下来,动作渐渐放缓。

还未把一个动作舞完,琵琶轮指音突兀出现,带了三分灵巧活泼,她神色显出一丝慌张,但还是很快适应过来,足尖点地,连着几个轮月,染蔻色的纤指轻划过脸庞,在烛火点点下,她身影朦胧,面色恬淡,轻杳若仙子。

大概她们只会乱岔曲子增加难度吧,她想。

只是这个念头还没消失,所有音乐竟然在瞬间戛然而止。

秦紫玉原本正在旋转,弦乐消无,她尴尬停下,站在大殿中央,一时失了节奏,不知所措。

皇椅上的明昭帝脸色微微一沉,身体前倾,搭在椅扶上的手蜷起。

过了片刻,殿内还是一片寂静,公主们没有再起乐的打算,殿内数双眼睛落在秦紫玉身上,看她何去何从。

秦紫玉心里凉得透彻。

习舞的人都知道,乐师奏乐时,乐器偶尔可能出现意外,比如琴弦断,比如鼓纸破。不管出现哪种意外,都是在考验舞者,她必须踩着心里的节奏继续跳下去,直到一曲完毕。

所以此时,就算公主们的弦乐停得奇怪,明昭帝要怪罪,也只会怪罪在她身上。

心中一团乱麻的秦紫玉不想连累璃妃,看到明昭帝手越蜷越紧,眉头紧皱,大有问责之意,她一撩裙袍,准备跪下。

却听轻轻古琴声飘入耳中。

秦紫玉不知是谁大发善心,身比心快,已经迎合了这单调的古琴声重新舞起。

没有其他乐器声的参与,古琴在空旷安静的大殿中,声音幽幽,莫名带了几分庄肃的悲苦。

琴声渐弱,秦紫玉顺着弦音放缓动作,最后袖敛容颜,舞姿随声同止。

“好!”某位驸马发出一声喝彩,其余人紧接着开始鼓掌。

秦紫玉行礼后垂眸回到座位上,余光发现苏云泽不在身边,愣了一瞬,抬头发现他正放了古琴朝自己走来,她的心没缘由起了一阵酸涩。

“九妹的舞姿果然妙曼,或许连蓬国名伶都比不上呢!”

秦紫玉咬咬唇,想说什么,还是放弃了。

却听苏云泽道:“大公主谬赞,玉儿的舞姿,自然不能和蓬国名伶相比。”顿了顿:“曾听说大公主绣工了得,一幅‘千鸟迎凰’为太后贺寿,太后乐得合不拢嘴,说大公主的绣工天下一绝,秀坊的绣娘穷尽一生,怕也是没这天赋。”

太后素来不喜丽嫔,而大公主又是丽嫔的长女,如此,平日也没给她什么好眼色。比起秦紫玉,太后倒更厌弃大公主几分。

被自己的妹婿揭了伤疤,大公主脸色极为难看,握着杯子的手往桌面一顿,道:“没大没小!”

小时跟秦紫玉有两分交情的八公主咳嗽两声,道:“大姐息怒,九妹舞姿一绝,姐姐说的是实话。大姐绣工宛若天成,九妹夫说的也是实话,既然是实话,就不用分大小了,是不是?”

见八公主出来打圆场,大公主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眼神带了怨,恨恨瞪着秦紫玉,半晌也不挪开目光。

眼看气氛尴尬了下来,明昭帝为了缓和,一招手,道:“今晨拆封了元宵酿的冬酒,正好尝尝。钟礼。”

“奴才在。”

“上酒罢。”

“是。”

宫女们重新入殿,给每张桌上放了一小坛子酒。

又是一套赞美之词,秦紫玉漫不经心地附和着,眼风扫到八公主瞪着八驸马想要倒酒的手,欲言又止。

八公主发现了秦紫玉在看这边,跟找到救星似的,立刻示意身后宫女拿了酒递过去,道:“九妹,我这身子委实喝不得酒,你八姐夫呢,一喝就醉,不如?”

秦紫玉点点头:“愿替姐姐分忧。”说罢接过,倒满了自己杯盏。

几杯冬酒下肚,秦紫玉双颊开始浮起绯色,她眼神稍有缥缈,话也多了两分。

她一扯苏云泽的袖子,轻声道:“八姐算是对我最好的,她长我一岁左右,我们一起长大。”

苏云泽颇有受宠若惊之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便点头应声。

秦紫玉又道:“如今八姐有孕,过两日我们前去祝贺一下。嗯……明天肯定人多,我们就不去凑那个热闹了。”

苏云泽又是一应,见她再次倒满杯盏,想阻拦,她却拂开了他的手,仰头喝下。

看着她的侧脸,明明那般明艳,此刻却哀伤无限,他低声一叹,难过不已。

记忆中的秦紫玉是何等的活泼可爱,像只小兔子,在他身边蹦来跳去,拉着他的衣袖轻轻晃。有时候又像小猫,变化无常,遇到先生,会立刻绷了脸端出公主模样。

无论是哪个她,都是让他欢喜的她。

那么现在呢?他能看出她还是善良的,八公主对她一点点恩惠,她都记在心上,要去回报。

可她……很累。

累到不想去在意世人的眼光,也不想去解释那些流言蜚语。

苏云泽的心一阵一阵的疼,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

秦紫玉难得没有推开他,任由他握了。

她又道:“我清楚,这里,这里的人,都想看我笑话呢。父皇……父皇还没有去掉我的身份,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呢?”

“玉儿,你别喝了。”他用另一只手挪开她触手可及的杯盏。

秦紫玉脸上划过一丝不悦,道:“我要喝,还要喝很多。这世间,我不喝,又怎能醉?”

第一百一十章 酒后噩梦

春日的阳光如此美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让人昏昏欲睡。

书院里的花开了,杏花、梨花、桃花……灼灼一片。

书院虽叫书院,却是由两个院子组成。

大的院子名麒麟院,里面的学生是皇子皇孙,偶尔有几个大臣之子,也是经过层层选拔,由朱文君,朱先生负责。

小的院子名晗芳院,里面的学生是公主们,也有少部分大臣的女儿。同麒麟院不同的是,里面的大臣女儿除了聪慧,更要有颜貌,算是给皇子皇孙们谋下未来的妻妾。

晗芳院的先生是张临隐,乃太傅的女儿,自幼学识过人,才思敏捷,让无数男儿自叹不如。

在所有的公主贵女中,张临隐最喜欢秦紫玉。

秦紫玉虽然生得花容月貌,在所有公主中,颜色佼佼,却从不把自己的容貌视得重要。在其他公主们聚起来偷偷讨论哪个富家子弟最好看最有才学的年纪,秦紫玉一个人默默捧着本《君子论》,前来请教。

张临隐有些意外,莫说《君子论》是麒麟院才学的书卷,单是里面文字晦涩难懂,也不似一个八岁小女孩喜欢的。

但张临隐还是给她讲解起来,不曾想秦紫玉一点即通,很快就悟了一卷。如此聪慧简直惊人,张临隐从她身上隐约看到自己幼时影子,不免感慨万千,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冀望。

许是聪明的孩子更活泼,天生心思也会更多,秦紫玉从小就跟那些公主不同,在她们只敢谈论,不敢偷看的时候,她已经把麒麟院逛了个遍,且每次都能避开麒麟院的朱先生和公子哥们。

张临隐多多少少猜到两分,对她这行径倒没有直言约束,只是旁敲侧击提醒,那些少年并非她想得这般单纯,不少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要多加小心防范。

可张临隐和秦紫玉都没有想到,避开了少年郎,却避不开朱先生。

那是某个春日午后,上学的少年多数已经回了自己家,留有少数三五个人,在房间里临摹古籍,秦紫玉知道苏云泽今日也在其中,趁其他人都不注意,她又偷溜到了麒麟院去。

那段时间她和苏云泽已经相当熟识,不过秦紫玉知道发乎情,止乎于礼。在还不完全懂情的年纪,和他保持着一个君子距离。

苏云泽比秦紫玉大几岁,自然更懂事,对自己也有约束,哪怕三皇子五皇子明里暗里经常拿他们两个开玩笑,他和秦紫玉之间,也不曾有任何越矩行为。

他的这番做法秦紫玉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见到璃妃时,她小心吐露心事,引得璃妃也对苏云泽这个孩子多了两分留意。

秦紫玉心情大好地溜去麒麟院,先照例在窗户边趴望着,看了几眼确定苏云泽不在其中,有些难过,沉沉叹了口气,不开心地往回走。

麒麟院和晗芳院间,有一大片花丛。春日,这些花的嫩茎和秋冬枯黄的草交错纠缠在一起,足足有人腰高。

秦紫玉路过时,看到那些草。她步子放缓,想着等过两日,要差人来把枯草清理了。

当时的她还不知道,片刻后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眼前的假山看上去遮天蔽日,她刚想绕过去,一抹高大身影忽然出现,拦住她的去路。

秦紫玉盯着地上的阴影吓了一跳,抬头,发现是麒麟院的朱先生,略松了口气。

“朱先生好。”秦紫玉退后两步,毕恭毕敬行了礼。

朱先生一手抵着假山,居高临下望看她。

“九公主,你不用跟我客气的。”

“啊?”

“你母妃,叫方倩璃是不是?”

秦紫玉震愕地点点头,犹豫着要不要提醒朱先生不能直呼她母妃名讳。

得到肯定的朱先生脸色骤然一变,换上她从未见过的表情,狰狞又诡异。

他一把抓住秦紫玉的手腕,不待她反应过来,同时用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把她往假山后面拖。

九岁的女童怎么抵得过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秦紫玉在惊恐中被朱先生按去杂草丛生的地面,被他悉数剥去衣衫。

她奋力挣扎也不过杯水车薪,干枯的杂草刺入她娇嫩的皮肤,温暖的阳光晃耀着她清澈的眼睛……

本该是无比惬意的午后,于她来说,却是噩梦般的深渊。

秦紫玉觉得眼睛疼,身子疼,哪儿都疼。她害怕地闭上眼睛,渐渐无力反抗,紧绷的身子不再有任何动作,像一根毫无感觉的木头一般,任人摆布。

神思恍惚间,她听到朱先生厚重的喘息着,模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母债女偿!”

……

“啊!不要!”秦紫玉一声惊叫,从床上弹坐而起。

说不清这是第几次梦到那可怕的场景,她的心怦怦狂跳着,用力击打着胸腔,似要从身子里蹦出来般。

喘息了片刻,她开始清醒,明白那都是过去了,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又稍微松了口气。

只是房间的黑暗如同一只凶残的鬼爪,立在床前,等待着将她一击扑下。她看着压抑得慌,不自觉捏紧被子,用它包裹住汗涔涔的自己,屈膝抱了,浑身不停颤抖。

听到动静的秋月急忙跑进来,见秦紫玉这副模样,已心知肚明。

她照例宽慰了秦紫玉几声,秦紫玉自然是听不进去的,浑浑噩噩道:

“秋月姑姑,烧水了么?”

秋月叹了口气,回:“奴婢这就去准备。”如同以往,出去吩咐宫女们,给秦紫玉烧水沐浴。

三更天的夜里,这动静惊醒了府内所有人。

苏云泽本就眠浅,听到嘈杂,一翻身披了外衣着急出门,见秋月站在秦紫玉屋门前,立刻过去问秋月:“玉儿怎么了?”

秋月脸上带了三分困倦,想也是睡中惊醒,她摇摇头,有些无奈,道:“公主噩梦了。”

“噩梦?”

“还不就……那件事。”秋月又是叹气,“公主每次噩梦,醒来都要沐浴的。她觉得……自己脏。”

苏云泽眉头紧皱,想要进去。秋月眼疾手快拦住他,道:“苏大人您这个时候就别进去触霉头了……别怪奴婢多嘴,公主这个时候,最不想见的就是您啊!”

苏云泽的心猛地一震,一句为何还没问出口,秋月的话就像滚滚夏雷一般,炸在他的心头。

她说:“公主那么喜欢你,以她的性子,又怎么会容许您见到她现在最脆弱的模样呢?奴婢也是这两天才想起来,公主在出那事以前,曾同璃妃说过,及笄后想嫁给您……”

第一百一十一章 冷落月余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眨眼一个月过去,秦紫玉还是那样的冰冷冷的态度,苏云泽却同之前大相径庭。

他渐渐明白了为何秦紫玉性子变了那么多,这些“变”,其实是没变。

她还是那样善良,那样值得他去爱。

他开始有了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能似璃妃所说那般,彼此扶持,余生共度。

于是宫女太监们看见:

九公主在花园赏花,驸马默默前往。

九公主在亭中喝茶,驸马默默站桥廊。

九公主去外面逛市集,驸马默默紧跟其后。

只要有九公主的地方,一定有驸马。

宫女太监们私下都在讨论这个奇怪的驸马,毕竟秦紫玉素来对他不冷不热,偶尔还会讥讽侮辱几句,正常男人都不能忍受这样的妻子,唯独他们的驸马不退反进,更加穷追不舍。

对此他们的评价是,“金王八对玉绿豆,看对眼儿了呗”。

这样的流言很快传到了秦紫玉耳中,这段时间她虽不再对他动辄打耳光,但眼风也甚少给他。宫女太监们的调笑于她来说,仿佛别人的事,她笑一笑,就过了。

春日短暂,眨眼入夏。

夏季的锦微府因为花木众多的原因,蚊虫也甚是喜爱这个地方。

秋月细心,早就嘱咐木兰和红鸢在她房间外围种上一圈驱蚊草,怕蛇鼠入屋,又撒了不少雄黄。因此整个锦微府,秦紫玉的房间是最为干净的地方。

相比之下,其他的就遭殃了。

宫女太监们有自己的地方倒说得过去,而苏云泽之前也算养尊处优,在川西几年,蚊虫之事也有下属打理。入夏不到几天,他浑身被咬了数十个红疙瘩。给他端茶送水的太监心细,一眼就看到他那密密麻麻红点的胳膊,不免心里一跳。

“驸马,您这被蚊虫叮得这么厉害啊。”

苏云泽看了看自己手腕,放下,道:“不碍事。”

“奴才房里有些治蚊虫的粉末,若驸马不介意,奴才一会儿拿来?”

苏云泽原本想说不必麻烦,但想到夜里那嗡嗡作响的蚊子声,扰得他不得安眠,每日早朝脑子近乎一片空白,他便点了头,道:“麻烦了。”

只是苏云泽没想到,小太监刚出去,就撞上了闲庭信步的秦紫玉和秋月。

彼时秦紫玉正心事重重,同秋月道:“也不知母妃这一胎,是皇弟还是皇妹。”

秋月讨巧道:“定是皇弟了!”又见秦紫玉蹙着蛾眉,问:“公主想要皇弟还是皇妹呢?”

“皇弟也好,皇妹也罢,都不想要。”秦紫玉叹了口气。

“公主?”

“秋月姑姑,你想,若是皇弟,母妃固然能固宠,但肩上也担了更多责任。希望他出类拔萃,又希望他不出类拔萃。至于皇妹,母妃只有我一个女儿,如何愿意再要个女儿?我说都不想要,是担忧母妃的身体。她不比得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宫妃……”

“公主,奴婢相信,璃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秋月还欲说句什么,余光瞥到小太监急匆匆走,叫住他:“喂,你急什么?做了亏心事?”

小太监胆子小,被秋月这中气十足的一喝,立刻抖如筛糠,结结巴巴:“奴才……是……急着给……给驸马拿驱蚊药粉……”

秦紫玉愣了一瞬,下意识地朝苏云泽的房间瞧去。屋门前杂草一片,不生蚊虫才奇怪。

她抿抿唇,心里有些不快。

而后一拂衣袖,朝自己房间走。

边走边道:“秋月姑姑,你随我来。”

……

苏云泽没想到,小太监出去之后,没过多久进来的是秋月。

对时不时给他递话的秋月,苏云泽心里存了几分尊敬,一见她,起身道:“玉儿那边有事?”

“公主无事。”秋月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小盒香膏。

苏云泽看那小盒子精致得紧,不似秋月之物,问:“这是何物?”

秋月把小盒子放去桌上,道:“公主说,这些时候蚊虫咬人,便让奴婢把这拿给需要的人。”又道:“这盒子如此精致,想来需要的人,也不会是奴婢奴才们了。”

苏云泽有些激动,唇角牵了牵,把小盒子握在手里。

“谢谢秋月姑姑。”

“谢什么哪,奴婢不过是替主子传话罢了。”说着,她又行礼,“天色不早了,驸马早些休息吧,奴婢告退。”

自秋月送来那小盒子香膏之后,苏云泽隐约感觉到秦紫玉包裹自己的壳有了些许缝隙。

半年中,她偶尔会说:“去看母妃。”

她偶尔也会说:“走市集凑凑热闹。”

都是三言两语,绝无闲聊废话,但他心里清楚,她开始习惯他的存在了。

冬季的蓬国冷飕飕的,就算院子里红梅灼灼,也无法燃起心中的火焰。

璃妃的生产日越来越近,秦紫玉去宫中也越来越频繁,来往奔波下,秦紫玉本就不怎么好的身子骨便着了风寒,一天到晚咳嗽连连,打喷嚏打得鼻尖通红。

为了避免把风寒过给璃妃,秦紫玉只好留在房中休养。

秋月折来院子里两枝红梅插入瓶中,放到秦紫玉能看到的地方,又默默退下,去准备替换的小银花炭。

病了的秦紫玉比以往虚弱,心情也比以往更糟。

她想进宫,想看望璃妃,担忧璃妃的生产,也担忧其他宫妃暗下毒手……

如此一来,秦紫玉天天喝药,病情还在继续加重。

彼时锦微府的奴婢奴才们已经都熟悉了苏云泽,多多少少也把他当作自己人,不再像之前那般,杵在一旁,默默看他笑话。眼瞧着苏云泽要进秦紫玉的房间触霉头,几个宫人都来拉住他。

“别啊驸马,您是不知道,咱们公主本就糟心了,看了您,那脾气还能有好?”

“是啊驸马,您是个好人,咱们做奴才的,不忍心看您……唉,总之,您千万别进去。”

苏云泽拂开他们,哪料秋月也拦了他。

“驸马,他们说得在理。况且公主现在谁也不想见,也不想说话,便让她一个人静静待着吧。您要是有心,不如麻烦您姐姐在宫中留意璃妃娘娘的情况?”

苏云泽是家中独子,但他有一个表姐,好巧不巧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皇后这么多年来对诸位宫妃宽厚,如今璃妃要生产,苏云泽的表姐少不得会前去亲自照拂。

他想了片刻,觉得秋月所言有理,便道:“我这就去打听情况。玉儿这边若有什么事,请立刻通知我。”

“您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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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风凉骨子里

入夜之后,冬风更凉。

苏云泽没机会见到秦紫玉,但听秋月说,秦紫玉咳得已经声音嘶哑,这几天食不知味,吐得比吃得都多。

而昨晚三更,发生了一件让秦紫玉病情加重的糟心事情。

秦紫玉素来不喜欢身边有人服侍,所以就算现在情况特殊,床前也没有留人,守夜宫女在门口值夜。但昨夜天格外冷,宫女比往日睡得沉些,秦紫玉半夜烧得口渴,唤人喝水,声音嘶哑的她叫了半天门外也没有动静。

口渴到难以入眠的秦紫玉没办法,只能强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到桌边喝水。一不小心,脚被凳子腿绊了一下,她本就没多少力气,这样一来,她身子一软,顿时从桌边砸了下去。

手打翻了桌上的瓷杯,割破了她的手指,她的脸也重重磕在地上。

事后,因为公主受伤,值夜宫女受了责罚。秋月问秦紫玉,能不能让宫女进来伺候,秦紫玉还是拒绝了。

因为那件事,她始终不能接受睡眠时身边有人,哪怕伺候的宫女动作极轻,她也会因为呼吸声而惊着。

秋月也不想勉强她,只有反复叮嘱其他守夜的宫女,在这段时间警醒些。

又至夜深,窗外悠悠飘起小雪。

苏云泽站在门畔半晌,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木兰正在秦紫玉屋门前裹了厚棉被昏昏欲睡,她头靠着门框,一点一点的,看得出白日里的事务让她困倦。

苏云泽低咳一声,她当即惊醒。看清眼前人尸苏云泽时,脸上露出不解。

“驸马,这么晚了,有什么吩咐吗?”

“你去休息吧。”

“啊?”木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自己听到的话。

苏云泽重复一遍:“你去休息,玉儿这边,我来守着。”

木兰睡意全无,哆嗦着,结结巴巴道:“那,那怎么行?这是奴婢的应该做的,怎么能由驸马代劳?”

苏云泽抬手一摆,道:“不存在代劳,这是命令,去休息吧。若有人问起,让他只管来找我便是。”顿了顿:“还是说,你想违抗?”

难得见苏云泽有脾气,木兰明白他不是三言两语能劝得改主意的,也只能点点头,怯怯道:“那,奴婢去了……”

“嗯。”

木兰抱着自己的被褥,一步三回头。

好不容易走到自己的小屋前,苏云泽已经在门口放好自己的被褥,靠墙坐着了。

雪似乎下得更急了些,木兰想了想,转身去了秋月房间。

“秋月姑姑,秋月姑姑。”她在门口小声。

秋月带了两分睡意,起身问:“公主有事了?!”

“不是不是,秋月姑姑,这……您说这事儿怎么处理啊……”木兰把苏云泽所言所做告诉了她。

秋月听罢,陷入沉默。

半晌后,她走到门边,撩起厚重的门帘。

在簌簌雪中,苏云泽双唇紧抿,看得出没有暖壶的他被冻得不轻。

秋月叹了口气,道:“驸马这般,是下了决心的。我们去劝,怕是劝不动,而且也可能扰了公主安眠。”

想了一阵,又道:“木兰,你还是去睡吧,这事儿我们再看个几天。”

五日后,天初放晴。

一早,秋月就带了木兰、红鸢去伺候秦紫玉。

洗漱完毕,秋月发现秦紫玉的脸色好了些。

“公主气色不错,许是病要好了呢!”她捡着好话说。

木兰和红鸢也跟着附和。

秦紫玉指尖掠过耳畔一缕鬓发,道:“今日确是身子清爽了些。”朝窗外看了一眼,见阳光透过窗户,懒洋洋地撒在地上,又道:“难得太阳出来了,待会儿去院子里晒晒罢。”

“那自然是好!太医也说了,公主虽是风寒,但也不能时常闷着。”

红鸢摸了摸牙梳,道:“既然公主要出去晒太阳,那奴婢给公主梳个梅髻可好?也好应应景。”

秦紫玉颔首,抿唇一笑。

木兰也道:“红鸢都说要应景了,那奴婢去把去年那套没来得及穿的‘踏雪寻梅’拿出来!这才更是相映成辉呢!”

“我也去我也去!梳梅髻得要梅花呢!奴婢去采些来。”

看着两个丫头喜滋滋的模样,秦紫玉心情不禁开朗了几分。

眼瞧着房间里再无他人,秋月做出漫不经心的样子,给秦紫玉挑起了合适的发簪。

她拿起一支素青玉簪喃喃:“奴婢记得,踏雪寻梅是套绛红色的衣裙,领边用雪狐毛裹了……这支寡绿的,不配。”

拿出支翠玉簪:“这支太绿了,也不配。”

再换东珠攒梅花流珠钗,在秦紫玉的乌发上比划:“这支是绝配了!”

“秋月姑姑,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秦紫玉看穿她的把戏,淡淡拆破。

秋月抿唇一笑,道:“奴婢有什么,都瞒不过公主的眼睛。”说着,把这几夜苏云泽守夜的事原封不动转告给了秦紫玉。

秦紫玉听后脸色微有变化,不过没说什么,低头用牙梳一下一下,梳着头发。

秋月试探道:“公主,您和驸马成亲也有大半年了,这段时间驸马对您有多迁就,您心里也有数。就算……就算不想和他做真夫妻,可也犯不着让他冻了身子不是?”

秦紫玉缓缓吐出一口气。

“我说他也不见得听,何况我说什么,岂不是给了他希望?”

秋月笑了一声,道:“公主莫怪奴婢多嘴,您给的希望还不够多吗?那一盒……”察觉秦紫玉神情一沉,岔开:“不管怎么说,驸马可从未因您的言行举止,放弃过您啊。这份真心,在奴婢看来,是很难得的。”

秦紫玉见她话里有话,瞥她一眼,问:“那秋月姑姑觉着我该如何?”

秋月连连摆手:“奴婢自然不能决定公主该如何,只是奴婢作为人,看着有些心疼驸马罢了。人心都是肉长的啊……他父母若是知了,自己这般优秀的儿子,天天夜里在寒风里冻着,白天还要强撑上早朝,那得多心疼,多难过!”

“五日而已……”秦紫玉心里有些发堵。

“公主,咱们做奴婢奴才的,都是轮番着守夜。驸马一连五日都没休息好,这五日可真不是说说而已。”

秦紫玉蹙眉,把牙梳拍去了妆台上。

她转身看向秋月,眸中情绪明显。

“姑姑你一直替他说好话,意欲何为?”

见秦紫玉确实发怒了,秋月不敢再照自己的想法继续说下去,跪下低头道:“公主息怒!是奴婢失言了!”

秦紫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听到门口传来木兰和红鸢的声音,她拧着眉转身,道:“你起来。”

“……谢公主。”

第一百一十三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 ,上神,夫人逃婚了!

木兰和红鸢为了让秦紫玉有个好心情,在这次穿着打扮上使出了浑身解数。

现在的秦紫玉穿着一身红衣,披着绛红色底绣白梅镶雪狐毛领的大氅,簪着东珠攒梅花流珠钗。她蛾眉弯弯,杏眼清澈,琼鼻秀挺,红唇娇艳,精致的五官敛在她那张小巧白皙的美人脸上,让她看上去是那么的惊艳。

很久很久,她都没有用过这明媚的装扮了。

秦紫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很陌生。

然而可笑是,陌生的自己,大概才是她最应该成为的模样。

秦紫玉用指拢住衣襟,撤回目光,轻声:“走吧。”

去年秋季,秦紫玉下令,把院子里的白梅都铲了,重新种上红梅。

这第二年红梅开,饶是有皑皑白雪衬着,也不甚丰茂,显出几分颓靡。

秦紫玉走到一棵红梅前,指尖轻托花苞,抚了抚,又撤回了手。

“这院子里什么花都好养,唯独红梅败了些……大概跟土有关系。”花匠小心翼翼解释。

秦紫玉没有说话,默默走到了春华亭中。

随侍的木兰、红鸢把手上的东西一一放好,秦紫玉看着眼前的烹茶用具,心里忽然生出一丝烦躁。

不过她还是没有说什么,安安静静燃了炉子,把盛着云泉水放到手边。

一阵窸窣声响,似是又有人过来。

秦紫玉的心一顿,稍偏头循声望去。

树枝交错间,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只是不知怎么的,她今日心里莫名有些慌张,甚至起了放弃烹茶,立刻起身回屋的念头。

她听到苏云泽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也听到红鸢一句“天啊驸马瘦了这么多”。

瘦了?

想起秋月说这几日都是苏云泽在值夜,她抿抿唇,又朝他看去。

这次,他已经完全走到了她的视线中。

秦紫玉吓了一跳,红鸢的“瘦了这么多”果真不是夸张。这几日苏云泽近乎通宵达旦的熬夜,白日又跟随在明昭帝身边跟几个大臣商议边境问题,如今看来,至少也瘦了七八斤,脸上多的肉贴在颧骨上,看着都难受。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头一次没有避开。

苏云泽步履款款,朝着她而来。

站在旁边的宫女们立刻行礼:“驸马有礼。”

“客气了。”苏云泽淡淡一笑,看向秦紫玉,犹豫着要不要入座。

秦紫玉嘴上没说什么,却把一个空杯子放到了她对面去。

苏云泽会意,走过去坐下了,又不知道说什么。

两相沉默。

这时,煮的茶已经开始飘出丝丝沁人心脾的香气,明黄色的茶汤澄澈,微卷的茶叶翻滚,蕴出渺渺白雾。

秦紫玉给自己舀了一杯茶汤,晃了晃瓷杯,凑到唇边轻抿。

“你自便。”她低头,声音带了两分别扭。

苏云泽不禁低笑一声,执起茶勺,给自己舀了。

宫女们看着这两人你一杯我一杯,一言不发安静喝茶,都觉得这气氛太过怪异,面面相觑。

秋月到底是在璃妃身边随侍了好几年,见状,主动开口:“公主前两日不是想着对弈?奴婢奴才们的棋艺都拿不出手,今日正好驸马在,不如来上一局?”

此话一说,秦紫玉倒确实有了两分兴趣,这段时间养病可把她闷坏了,宫女太监中,也就只有秋月能和她下两盘,不过秋月棋艺不佳,每次都是她赢,久了也没意思。她还记得苏云泽以前就颇是厉害,棋逢对手方为乐事,于是她颔首吩咐:“茶撤了,再把母妃赐的琉璃棋盘拿来罢。”

过了小半盏茶的时间,秦紫玉和苏云泽之间,便横了张棋盘。

对于喜欢的事,秦紫玉从不掩饰心里欢喜。

她指尖摩挲着一枚棋子,又拈了,道:“那本宫不客气了。”

苏云泽笑一瞬:“公主请。”

不多时,棋盘上密密麻麻一片,不懂的人看上去,只觉得头晕目眩。在秋月这稍懂的人眼里,实则杀意无限。

秋月看得捏了一把汗,大气都不敢出。

秦紫玉倒是悠然,开口道:“你这局做的,是想把我吃个片甲不留?”

苏云泽又拾一颗棋子,放在为数不多的空隙上,道:“公主何必自谦?您这局,不也想博个大获全胜?”

被他说破,秦紫玉轻笑一声,摇摇头:“这棋盘上目前还能有四种落子法,而这四种落子,又会牵出十八种不同后续……是片甲不留,还是大获全胜,都早得很呢。”

红鸢用胳膊杵了木兰一下,小声:“我是不懂,这一盘局能下这么久,大下午都被耽搁了去,为什么还有好多人喜欢呢?”

“我也不知道啊!”木兰一脸不解,和红鸢的想法一模一样。

秋月听到她们的对话,低咳一声,压低声音:“你们不懂是不知道,这一局没那么简单的。若是旁人下着消遣也就罢了,驸马和公主棋艺皆是上成,他们是在全力博的。”

秦紫玉离秋月她们近,自然把她们的话听了进去,微蹙蛾眉,捻着琉璃棋子在空中犹豫。

全力博……

若是全力博,苏云泽早就在三子前赢了,说来说去,他还是给她留了选择和后路。

这种不明显的让法,要不是秋月无心一句,她怕是还没注意到。

秦紫玉看他一眼,把棋子落在三个位置中,最次的一处。

苏云泽显然没料到她会这样落子,愣了一瞬,只能落下自己的白子,又把周围一圈黑子给捡吃了。

“这……这是什么意思啊?”木兰又小声问秋月,“我还以为都要完了呢,怎么看起来又要重新来过?”

秋月抿唇:“差不多算重新来过了……这棋局错综复杂,我也看不大明白。”

苏云泽落下一颗白子,忽然道:“今晨表姐来了消息,说璃妃娘娘这段时间快生了,时间前后差不多半月。”

秦紫玉“嗯”一声,道:“但愿母妃身子无恙。”沉默片刻,忍不住问:“可还有什么消息?”

“倒是没有,不过……”

“怎么?”

“路过时听到有宫女进来说,那位遥美人好像出了点事。”

秦紫玉心情顿时好了不少,唇角也添了两分笑意。

“出什么事,也是她自找的。”

察觉到自己这句话似乎有落井下石之感,又问:“什么事?”

苏云泽落下一子,道:“说是有个小宫女摘了遥美人喜欢的花给自己主子做香膏,遥美人怒不可遏,指使人把那小宫女打死了。”

秦紫玉的手悬在空中,有些意外:“那主子是谁?”

“齐妃。”

“这样……”她松了口气,把黑子放去棋盘上,“齐妃与母妃虽不是对头,但交往也不深,不至于把祸水浇到母妃那儿去。”叹了口气,“话又说回来,遥初柔委实过分了,就算那花是御赐的,罚小宫女做些苦役也就过去了,取人性命……多行不义必自毙。”

眼神落在棋盘上,看了几秒,忽而很是惊喜。

“云泽哥哥,我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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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他可以托付终身

见苦战多时的棋局终分胜负,秦紫玉一时高兴,竟把自己心底埋藏已久的称呼给唤了出来。

不止苏云泽,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看到苏云泽脸色开始变化,从震愕到复杂,在他开口想说什么之前,她先一步起身,转过去对秋月吩咐:“天色不早,该用膳了。”急急离开。

用膳的过程中,秦紫玉比往日更加沉默。一旁服侍的秋月见状,摆摆手,示意其他宫女太监们离开。

看到秦紫玉用筷子戳着米粒,双眼失神,她心里难过,跪下道:“公主……您就别骗自己了!”

秦紫玉眼眶一涩,木然地把碗筷放去桌上。

“公主,算奴婢求您,您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连奴婢这个外人都能看出来,您心里明明很在乎驸马的,为什么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呢?”

秦紫玉身子颤抖着,深深吸了口气,她伸出双臂,交叠了,放去桌上,把头狠狠埋了进去。

“姑姑,你不懂……”她声音来了哭腔。

秋月心里更加难受,跪着往前挪了两步,道:“是,奴婢可能不懂,但奴婢愿意听公主您说啊!可这么多年来,公主您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奴婢愚钝,想替公主分忧解难,也找不到任何法子……您是奴婢看着长大的,您在奴婢心中不仅是主子,也是女儿,也是亲人哪!”

秦紫玉又深深吸了口气,心抽搐着疼。

“姑姑,你知道么,我从小就喜欢他,就想嫁给他,而且母妃也允诺了……等我及笄,便去求父皇赐婚。可是……可是那件事发生了,我很痛苦,很想一死了之。为了母妃,还有母妃家族,我都忍下来了,我觉着我这样的人,很脏,不配再拥有幸福了。”

“可天意弄人……云泽哥哥他竟然,竟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刻意遗忘了五年,都快把他忘了的时候,他竟然出现了!明明这个人,早在五年前就断了音讯不是么?”

“他娶了我,像我曾经梦过的那般,娶了我,但是现在的我并不想这样的……他那么好,那么出色,他值得娶比我好十倍,好百倍——不,至少比我干净的女子。为什么他要娶我?为什么我对他那样,侮辱他,打骂他,还是一味的护着我……”

说到最后,秦紫玉已然泣不成声。

秋月的心揪起,像麻绳似的拧成一团。

这件事里,能怪谁呢?

怪朱文君?

——若当年方家没有嫌弃朱家落魄而悔婚,他朱文君又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怪方倩璃?

——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个女子,又如何能做自己的主?况且她已经成了皇上宠爱的妃嫔!

最可怜的,还是秦紫玉啊……

秋月揩去眼角的泪,吸吸鼻子,用手轻轻拍了拍秦紫玉的背。

“公主,这件事上奴婢无法感同身受,也知道发生在公主身上的事给公主带去了无法消除的痛苦和伤害……但是公主,人活着也就几十来年,能遇到一个疼爱自己的人不容易啊。不说远的,单单是您那几位姐姐,哪个驸马是称心如意?更莫说这世上那么些被迫给有钱老头做妾做小的?”

叹了口气:“公主,若是驸马是个没心的,或者若是您真正厌恶了驸马,奴婢也不会如此大胆,说出今日这番僭越的话。奴婢不敢欺瞒您,实在是希望您好,而且奴婢看得出,您和驸马之间也能好!”

秦紫玉抽噎着抬起头:“……能好?”

“是啊公主。”秋月眼眶红了一圈,“您和驸马心中都有彼此,又怎么不能好呢?再说了,夫妻之间最怕误会,最怕无话可说。您和驸马哪儿有误会,哪儿有无话可说呢?误会不都是公主您精心造出来,想要推开他的吗?至于无话可说,也是公主您不想和他亲近……这,今日一下棋,您二位眼中哪儿还有旁人?”

“……”秦紫玉咬唇。

“公主,您……您就给驸马一次机会可好?不要那么抵触他,想想之前的日子。”

秦紫玉使劲摇头,转身:“不行,我不行,不能想以前和他在一起的日子。那段时间都有那个人在,一想起,我就难过到想要死掉。”

秋月皱着眉头很是为难,想了一阵,小心道:“不想以前也可以呀,公主,这日子都是往后过的,您从今日起,不,您从此刻起,卸下一些戒备,奴婢相信,您会好起来的!驸马是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您就算不相信奴婢,也该相信璃妃和您自己呀!”

秦紫玉的右手握住自己的手腕,指甲刮过自己的腕骨,留下细碎而清晰的疼痛。

不管怎么说,近来她的情绪越来越明显,自己都能体会到。

想用力推开苏云泽的同时,又舍不得他生气伤心,每每犹豫徘徊,她的心就会松动一分。

而长时间的冷落,所换来的,是她内心的深深自责。

她不是给不了,而是一直都认为,他会死心罢了……

既然如此,那她……真的可以好起来么?

可以和云泽哥哥相守终身么?

秦紫玉阖目不语,一滴眼泪从脸上划过,滴在手背上,思绪万千。

半晌后,她才睁开眼睛,有些迷茫地望着秋月。

“秋月姑姑,若我尝试着接受他,但还是不行,我又该如何……”

秋月缓缓一叹,道:“公主,这个问奴婢,奴婢要如何回答呢?您自己的心思,不是您最清楚吗?”起身,给秦紫玉倒了一杯温茶,递到她掌心。

秦紫玉把瓷杯握了,渐渐加大力道。

沉默良久,她轻声:“……等下把空置的琴室收拾了吧。”

秋月心里一喜,应声:“是。”

琴室就在秦紫玉卧房隔壁,相距不过十几步的距离,平日秦紫玉不爱抚曲,因此一直闲置着。如今秦紫玉吩咐,那定然是要在里面支张床,供苏云泽休息……

就算秦紫玉还没有彻底放开自己,但这个举动已经算是这些年来,最好的开端。秋月越想越是高兴,高兴之余,眼泪不觉又掉了下来。

秦紫玉看见了,惊了一瞬,问:“姑姑这是哭什么?”

秋月笑着抹去眼泪,道:“奴婢,奴婢这是高兴呢!”

第一百一十五章 暖壶暖不了心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又是入夜,秋月已经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苏云泽,但他还是在门口把床褥铺在地上,用被子把自己裹了。

秋月原本想进去告诉秦紫玉这件事,转念一想,秦紫玉不可能不知道苏云泽的行径,这事还是交给他们自己处理的好,也就回了自己房间。

时至子时,秦紫玉在床上辗转难眠。

经历那件事后的她敏感又胆怯,根本不敢想和苏云泽好好生活下去,而今日秋月的一席话于她来说无疑如当头棒喝,她忽然发现心里的小小希望像蝴蝶长了翅膀一般,用力扑扇着,振翅欲飞。

神思牵去苏云泽身上,她下意识地看了看空荡荡的琴室,莫名有些发堵。

考虑片刻,她裹上披风朝门口去了。

彼时苏云泽靠着墙刚入眠不久,夜雪的声音掩盖了秦紫玉的脚步声,他没有醒来。

秦紫玉轻轻打开门,把厚棉帘撩了一条缝。

借着头上灯笼的光芒,她看到苏云泽双唇发白,身子在微微颤抖。

“……他父母若是知了,自己这般优秀的儿子,天天夜里在寒风里冻着,白天还要强撑上早朝,那得多心疼,多难过!”

“……咱们做奴婢奴才的,都是轮番着守夜。驸马一连五日都没休息好,这五日可真不是说说而已。”

秋月的话瞬间在耳畔响起,秦紫玉轻声一叹,蜷起手指抵在唇边,呵了呵气,又把指间残余的温度,轻轻覆去苏云泽脸上。

苏云泽当即惊醒,朝她看去。

灯笼光下的秦紫玉面容有了两分朦胧,生出平日不曾有的温和,她杏眸清澈,带了些许担忧。

见他醒了,秦紫玉指尖一顿,收了起来。

“你不怕冻的?”她错开目光。

“还好……”

“好什么好,”秦紫玉堵话,又转身,用命令的口吻,“进来。”

知道他跟在自己身后,秦紫玉没有勇气再回头。

她把掌心掐得很痛,心脏怦怦跳着,漾出无法解释的酸涩。

像个木头人似的,僵硬走到自己床边,她迅速把身子缩进温暖的被子里,把自己紧紧抱了。

盯着眼前小笼子里烧得勃勃的小银花炭,秦紫玉闭着眼睛,耳朵却像兔子般竖了起来,仔细听着琴室的动静。

她听到他在掀被子。

她听到他上床的动静。

她听到……

过了很久,她昏昏欲睡时,听到他咳嗽的声音。

很轻很急促的几声。

秦紫玉也是个眠浅的,身子一颤,顿时睁开眼睛。

又听了片刻,苏云泽似乎还在咳嗽,但声音有些闷,想是在极力克制着,用被子捂住了自己。

秦紫玉蛾眉微蹙,他前几日都在寒风中度过,又没怎么好好休息,如今大抵是也染了风寒。她拿起披风重新披了,又摸出被窝里的暖壶,踏上鞋子,朝琴室走。

临近了,咳嗽声更加清晰,秦紫玉低着头,到珠帘边站定了。

“要不要召太医。”

黑暗中,苏云泽蓦然听到秦紫玉略带嘶哑的声音,惊得不轻。

他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边穿靴子边道:“你怎么起来了?这里风大,别又冻着。”

风大?

好像是。

秦紫玉依稀想起当初建造房间时,说是琴室利通风,所以窗户都是做做样子。平时她都不怎么去琴室,也没留意那窗户到底是怎样的。如今被苏云泽这么一提,她也感觉到风凉飕飕的朝里面钻,比起外面似乎也好不了两分。

只是现在叫秋月她们起来封窗也不太妥当,莫非叫他这么凑合一晚么?

思索的时间,苏云泽已经走到她面前。

他语气充满愧疚,很是抱歉:“玉儿,是不是我吵着你了?不然,我还是出去……”

“出什么出。”秦紫玉瞪着他。

想了想,把手中暖壶推到他怀中。

“抱着这个睡吧,好歹能暖一些。”

苏云泽捧着暖壶,迟疑一瞬,又还给了她。

“不必了,我是男人,不怕冷。”话未说完,他又咳了几声。

秦紫玉的心微微一揪,回头望看火笼。

偌大的公主府也就这么一个火笼,其余宫人都用的火盆。火盆倒是好准备,把碎炭往盆子里一倒,燃了便是。

可火盆易溅出火花,而且碎炭也容易烧完,每夜必添个几次。宫人们三五个住在一起,就算有什么,也能互相照应,若是备了火盆,是她来添碎炭还是苏云泽来添呢?

秦紫玉的目光挪移到自己的床上。

……

她收回眼神,默默颔首,把指甲掐入掌心里,内心挣扎不已。

“玉儿,去睡吧。”苏云泽不知她在想什么,担忧她好不容易缓和的身子又着凉,便轻轻推了她一把。

怎料下一刻,秦紫玉却顺势反手牵了他的手腕。

她微凉纤细的手指像是茫茫黑夜中的星火,瞬间点燃了苏云泽的心扉。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而她则快步往自己床前走。

“你自便。”她没有回头,说完就自顾自脱了鞋子,往床里面缩去。

苏云泽站着,没有动作。

秦紫玉侧卧着,手拽住棉被一角,放到唇边轻咬。

又过了约莫几分钟,苏云泽还是没有动静。

秦紫玉“蹭”地坐起,看着他,脸色有些恼。

“你什么意思?”

“……”

“莫非要我跪下请你上来不成?”

“不是……”苏云泽咳嗽两声,“玉儿,我会把寒气过给你的。”

秦紫玉愣了愣,好像是这样。

不然她也不至于这么久的时间不能去探望璃妃。

不过现在于她来说,这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是她此时默许他的回去,那她好不容易鼓气勇气迈出的那只脚,很快就会缩回来,甚至没有下一次。

秦紫玉抿抿唇,趴到床边,握住了他的手。

再松开。

“今日秋月姑姑跟我说了很多,我也想了很多。机会,我给你一次,也是给我一次……”

苏云泽略有惊讶,在她的手快要收回那刻,紧紧握住了它。

“玉儿……”想说什么,却是词穷。

他掀开被子,坐到了她身边。

这彷如梦境一般的现实,他难以置信,心里激动不已。

秦紫玉察觉到他的颤抖,忽而觉着很好笑。

唇角的笑意还未褪却,心中又蔓延开无限悲凉。

这本该理所应当的事……

“睡吧。”她眼眶一热,躺下,背对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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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冰糖枇杷伴雪梨

翌日一早,秦紫玉迷迷糊糊醒来。

苏云泽已经去上早朝了,她依稀记得昨夜自己辗转难眠,睡得很不舒服,一半因为身畔多了个人,一半因为他一直压抑着咳嗽。

想到他这一身风寒也是由她而起,秦紫玉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

穿衣洗漱完毕后,她去了小厨房。

“秋月姑姑,梨子蒸了真的止咳么?”

秦紫玉一边把削好的梨子切块,一边问。

盘子里盛着的新鲜梨块雪白雪白的,汁水丰盈,还带了淡淡的香味,看上去诱惑着人直想咬上一口。

秋月忙着帮她削梨,回:“这个奴婢也说不好,不过奴婢吃这个是奏效的,奴婢老家那些人为了省药材钱,咳嗽厉害了,都是把梨子这么一蒸……哦对了,还要在里面加些冰糖!”说着,她放下削了一半的梨子,转身去拿冰糖。

秦紫玉抿抿唇,道:“我倒是用不着省药材钱,可药汤苦涩,之前我喝了半月觉着比生病还难受,有其他法子还是先试试罢,不行再说。”

眼风扫到灶里的火已经够旺,便把梨块放进碗中,一一摆好,再加入几块冰糖,端给灶娘,让她放到锅里去。

秦紫玉心里没底,身为公主的她自然没有做过这类杂事,这第一次蒸梨也不晓得蒸出来是什么样子,只有先看看,要是蒸得稀奇古怪,她还得再做几次。

秋月削梨的手没有停下,继续准备着材料。空闲时稍抬头看了秦紫玉两眼,发现她的目光一直锁在锅盖上,脸上是生怕锅飞了一般的紧张神情,顿时弯了弯唇角。

她看着这位公主从小长大,别的她说不好,一颗心白的却是没话说。人家对她好一点,她就巴不得把自己所有的好给别人分享。秋月还记得璃妃曾经对她说:

“唉,玉儿这性子,不适合在宫里生长。哪怕她知道谁好谁坏,也心软的狠不下来。”

秋月叹了口气,要是没有朱文君那事儿,公主得是一个多好的人哪!

“秋月姑姑你盯着我作甚?”秦紫玉发现背后一束专注的目光,敏感回头。

秋月脸上讪讪,有些尴尬,笑一笑道:“驸马知道公主这份心意,这身体定然会很快好起来的。”

秦紫玉蛾眉微蹙,摇头:“心意?不是什么心意。”转过身,颔首继续切梨:“只是我不喜欢受无端的恩惠罢了。恩情承多了,总会心不安的。”

秋月看她口是心非,不再多言。

眨眼过了一个时辰,秦紫玉的蒸梨已经重新做了三次,但蒸出的颜色看上去都是褐沉沉的,很没有食欲。

秋月也觉得这颜色看上去奇怪,左想右想,又道:“对了!奴婢想起来,有些人家会加贝母粉的。”

“贝母粉?贝壳的粉末?”

“不不,贝母粉是川贝碾成的粉末,白白的,哪儿都能买,就是……”

“怎么?”

“就是苦得很。”秋月说完,留意秦紫玉脸上的表情。

果然,秦紫玉否决了。

“苦的还是算了吧,不是说这几日他食欲不振?都这样了,再食苦的,怕是会更糟。”

说着,秦紫玉把眼神落在身后一排调料上。

甜的有什么?

蔗糖、红糖、冰糖……

有冰糖了。

眼神转去悬着的蔬果上,可自然甜的蔬菜几乎没有,那果肉……

秦紫玉微微一怔,想起幼时张临隐曾指着晗芳院里的一棵枇杷树,告诉她:

“这枇杷可是好东西,叶能入药,果也能入药。不过枇杷叶入药是有讲究的,新叶不行,老叶也不行,灰绿色为佳。而且这枇杷叶背后的绒毛可千万吃不得,误食的话,会一直作呕,难受得紧。至于这枇杷果呢,除了果肉好吃,它还能止咳祛痰。听说璃妃娘娘偶尔嗓子疼,若有空,玉儿可以取些枇杷果,去核用蜂蜜腌了。璃妃娘娘不适时,拿来泡水是最好的。”

从那以后,秦紫玉每年都会习惯的叫人腌制些蜂蜜枇杷。如今配上蒸好的冰糖梨子,或许效果会更好些。

“秋月姑姑,今年腌制的蜂蜜枇杷都给母妃送去了么?”

“倒是没有!”秋月思索片刻,“璃妃娘娘有孕之后嗜甜,整天都有一两道甜的食物,蜂蜜枇杷在其中便不怎么出味了,所以府上咱们还有俩小罐子。”

“拿来罢。”

秋月不解其意,还是点头:“是,奴婢这就去拿。”

过了一阵,第四次蒸梨出锅,秋月刚好拿了蜂蜜枇杷来,秦紫玉打开纸封,用瓷勺舀了一大勺蜂蜜枇杷放进梨碗里。

只见碗里泛着沉沉颜色的梨块瞬间被澄澈的金黄包裹,蜂蜜流淌在它们之间,很快浸满了碗里的汁水。碗尖的三五块枇杷肉,色泽明亮,着实给整碗蒸梨添了不少色彩。

这一幕,直接看呆了秋月和灶娘的眼。

“公主,您可真厉害!”灶娘咋舌。

秋月从惊讶中缓过神来,道:“公主怎么想到的?这虽然只加了一样东西,可看上去真的大不同了。”

秦紫玉莞尔,道:“随意一想罢了。”又问:“早朝该是下了,他还没回来?”

“方才奴婢去看了,驸马是还没回来。”秋月笑着,“其实驸马这般忙也是好事,说明皇上重视他。”

秦紫玉对此不置可否,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别人不了解苏云泽,她还是了解的。

从他们相识起,她就知道苏云泽选择在麒麟院学习只是喜好,不为其他。

他喜欢皇家书院里有外面接触不到的见识,他说过学得多了见识广了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他去川西五年,也是他主动申请,因为那边的风土人情有些人或许穷其一生,也无法见上一次。

所以若是他能选择,大概是和她一起寄情于山水,辗转在天涯,品春秋之香茗,赏冬夏之繁花。

……等等,和她?

秦紫玉愣了一瞬,她怎么就把自己给考虑进去了?

想到自己这突然傻乎乎的念头,她兀自哂笑,摇了摇头。

眼风扫到秋月和灶娘看着自己,不解其意,她又赶紧收敛。

轻咳一声,道:“这碗用糖水盅盛了,然后放锅里温着罢,等他回来再端给他。”

第一百一十七章 璃妃的喜讯

.. ,上神,夫人逃婚了!

转眼已到了下午。

大抵是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秦紫玉午睡得有些久,醒来头疼不已。

她缓缓穿好衣服,由秋月扶着,走到前厅。

木兰赶紧端了小宫女沏的茶往里走,刚到门口,就看到苏云泽早自己两步,身形一晃,快步走了进去。

秋月正剥了橘子递给秦紫玉,她懒懒接了,满脸睡意地把冰凉甘甜的橘肉丢入口中。

看到步履匆匆的苏云泽,秦紫玉还没反应过来,秋月已开口:“咦,驸马——”

“璃妃娘娘生了。”苏云泽笑着。

秦紫玉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

秋月“哎呀”一声,脸上大喜,对秦紫玉道:“璃妃娘娘生了呢!”

听到两个人重复的话,秦紫玉这才终于不懵了,瞬间起身,走到苏云泽面前。

“那,那我母妃可安好?有没有事?”

苏云泽迎上她熠熠发光的杏眸,看得出她的担忧,便立刻回:“璃妃娘娘没事,孩子们也很健康。”

“孩子们?”秦紫玉和秋月异口同声。

苏云泽点头:“璃妃娘娘先生了个皇子,又生了个公主。”

秦紫玉头一炸,急声道:“母妃已经不再年轻,还生了两个,你说她没事,我不信!”又道:“而且之前太医也没说这是两个啊!准备肯定不够的!”

苏云泽拉住她的胳膊,道:“太医因为之前没诊出来,现在已经入狱……至于璃妃娘娘,她吉人自有天相,我又何须瞒你?”

“是啊公主。”秋月也顺着苏云泽的话安抚秦紫玉,“驸马不会撒谎瞒您的,就算是瞒,这消息能不传到您的耳朵里吗?”

秋月这样说,秦紫玉才稍微松了口气。

苏云泽看在眼里,下意识地伸手,抚了抚她的脸,柔声道:“宫中人都是关心璃妃生男生女,只有你,如此在乎她的身体。”

被戳穿心事的秦紫玉脸色略是一沉,躲开他的手,反身走到椅子前,重新坐下。

对于璃妃,她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恨,恨璃妃之前和朱文君的婚约,恨他们解除婚约后,朱文君把仇报复在了她身上。

也担心,担心璃妃一个人在宫中无子女傍身,会受到其他宫妃欺负打压……

纵使这些年她都不怎么入宫,但私底下却经常打听璃妃的消息,有什么风吹草动,她必然是最紧张的那个。

她原以为,其他人都不会懂的,都误解她冷漠,以为她不孝。

秦紫玉缓了片刻,回神间看到苏云泽和秋月大气也不敢出,引得她也怔了一瞬。后来想起是她的原因,双唇一抿,有些尴尬。

秋月见气氛僵硬得很,脑子飞速转着,想要用什么岔开话题。眼神落到秦紫玉手边橘红色的橘子上,她蓦然想起锅里温着的冰糖枇杷雪梨,“哎呀”一声,看向秦紫玉。

“公主,锅里的东西……咱们,咱们好像给忘了!”

“什么?!”秦紫玉脸色大变,“那岂不是都……”

“奴婢给端出来了,公主放心。”木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方才木兰把茶默默放下,就去了小厨房。她考虑到苏云泽既然回来,秦紫玉定是会很快要人端糖水盅来的,索性先行一步。

秦紫玉呼出一口气,小声:“还以为又要重新做了。”见苏云泽不解地望着木兰手中递过来的糖水盅,轻描淡写道:“给你熬的,趁热喝了吧。”

苏云泽打开盅盖,见到里面是何物,愣了一瞬后,行礼:“多谢公主。”

“……”秦紫玉倒不太适应他如此重视界限,一抿唇,抬手,“起来罢,坐。”

许是才从锅里端出来,还有些烫,苏云泽也没有立即开动。秦紫玉瞥了他两眼,发现他眉宇间有一抹迟疑,蜷着手指似乎想说什么,又摇摆不定。

秦紫玉看向屋子里在身边静待吩咐的秋月和木兰,道:“对了,昨夜我那屋子琴室漏风,你们找两个人去看看,怎么补补。”

这类繁杂素来不需要秋月插手,但听秦紫玉吩咐了,秋月也就道:“奴婢这就去处理。”带了木兰行礼告退。

秦紫玉看到她们走远,右手揽过一杯新沏的山顶茶,揭开盖子扫了扫,凑到唇边轻抿。

一口热茶顺着咽喉往腹中落去。微灼的温度瞬间由体内爆发,迅速暖了四肢百骸。她终于恢复以往的清明,看着苏云泽,屈指敲敲桌面。

“何事让你如此犹豫?”

苏云泽神色闪过一丝慌张,随后把手中的糖水盅放去桌上,端正坐了。

秦紫玉被他感染,一时间严肃了不少。

她听到苏云泽道:“十公主出生不久,皇上便做主,交由遥美人抚养。”

“什么?!”秦紫玉一个激灵,“遥初柔抚养我十妹?!”顿时起身,往外走,“不行不行,遥初柔那女人怎可以抚养我十妹?!父皇究竟是怎么想的?!我要入宫!”

“玉儿!”苏云泽拉住她,“你冷静些,就算不让遥初柔抚养十公主,也该由璃妃出手,你入宫没有丝毫作用!”

秦紫玉身子一顿,蛾眉紧蹙。

是了,苏云泽所言不错。

这是做父母的事,她有什么资格什么身份去说出不合理?

更何况遥初柔此时圣宠正眷,她贸然入宫去寻父皇,指不定引得父皇厌恶,反而连累了母妃。

秦紫玉摇摇头,有些焦躁,看向苏云泽:“那你说怎么办?我也知道母妃去说更有用,但母妃方才生产,还是两胎,定然虚弱的很。就算心有不服,也无力争辩!”又道:“万一遥初柔那个心狠的对小十做出什么,找个借口说是乳母的问题,或者说新生儿脆弱,我小十妹不就——”

“玉儿,暂时不会的。”苏云泽轻轻拍着她的背,“十公主才出生,皇上也重视得很,遥美人再如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脚。等这段时间过去,璃妃有所恢复了,你再陪她面圣,岂不是更好?”

秦紫玉呆了两秒钟,品味他说的话,随后点点头。

“你说得对,有母妃在,父皇会给她两分情面的。只是……只是我真的好担心小十。”秦紫玉扶住他的双臂,仰头看他,“明天你还是陪我去看看罢,若不行,我去求求皇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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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细细商议

十多天过去,秦紫玉入宫的次数甚至超过了这五年。那些宫人最初还聚在一起,把她的过往议论纷纷,时间久了,看到苏云泽每次都伴在秦紫玉身边,谣言无趣,也就渐渐消失。

秦紫玉无暇顾及其他人的嘴皮,一心只扑在自己的弟弟妹妹身上,甚至不惜下跪,去求皇后帮助。

这么多年来,看着她长大的宫妃都晓得秦紫玉有一身男儿傲骨,别说下跪了,就连叫她迎合人笑一笑,都是异常困难。皇后见秦紫玉如此举动,心头一震之余,答应了她会找机会同皇上说说归还小公主的事。

秦紫玉得到皇后的承诺,稍微松了口气,还未感谢,却听皇后絮絮道:

“不过,本宫的力量也是有限的。玉儿你心里该清楚,你父皇如今心悦谁,就算本宫念及和璃妃妹妹多年情分,但凭本宫一人之力恐怕也……不如再看看别人?”

秦紫玉知道皇后意有所指,当下行礼告辞,又去了裕贵妃和齐妃那儿。

宫中能说上话的宫妃她都去跑过了,虽然不知这三位娘娘能帮上几分忙,但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苏云泽不能像她一般四处走动,因此留在了璃妃安源宫的外室等候。看到秦紫玉风尘仆仆进来,立刻问:“怎样?”

秦紫玉点头:“我是都说了,可……后面都是未知。”说着,走到一边坐下,端着热茶喝起。

苏云泽见她发丝被雪风吹得有些凌乱,用手轻轻替她拨好,在她发现之前,赶紧收回。

秦紫玉着急喝茶,也没注意到他的举动,放下茶盏后,又道:“说来也是怪我,素来不爱在那些娘娘中游走,生得也不讨喜,若……若我以前和她们有交集,也不至于如今这般。”

苏云泽略是偏头,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忽而淡淡一笑。

“玉儿你和她们本就不同,话不投机半句多,又何苦为难自己去附和她们,随波逐流,成为一样的人?”

秦紫玉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宫中总归不是一件好事,不过我十七了,要变也变不了,就这样罢。”说完起身,朝璃妃里卧走。

此时柳恬正端着碗什么药在一勺一勺喂璃妃,饶是已经过去了十多天,璃妃的脸色还是很苍白。

秦紫玉走过去,道:“我来罢。”支开柳恬。

璃妃看得分明,稍微坐起,问:“玉儿想说什么?”

秦紫玉压住心头的火气,唇角翘着,勉强笑道:“母妃,我想去找遥初柔。”舀起一勺药汤,用勺子刮了刮碗沿,凑到璃妃唇边。

璃妃低头抿下,大概药汤委实苦,不免皱皱眉头。咽下去后,她轻声:“玉儿,现在还不是时候。”

秦紫玉愣了一瞬,知道璃妃已经有了自己的计较,立刻道:“母妃说该如何?”

璃妃薄唇微抿,伸手轻轻拂开了秦紫玉手中药碗,示意她扶着自己坐起。

秦紫玉起身给璃妃腰部垫了个软枕头,即使距离生产已过了那么多天,她靠近时还是嗅到了血的腥气。

看到秦紫玉鼻子皱了皱,脸色沉一分,璃妃猜到她的心思,笑了一声,道:“女人吧,大多数都得走这一关的。”

秦紫玉不搭话。

璃妃便岔开话题,回到遥初柔身上,道:“本宫说玉儿想找遥初柔,现在还不是时候是因为你不知当时你父皇如何说的。他说‘璃妃你身子不好,若强撑着照顾这一双儿女,怕是身子会更加亏损。朕知道你担忧小皇子,那小皇子便由你抚养,小公主交给初柔。初柔的性子你也知,温婉可爱,天资聪慧,由她教导,你也能够放心。’皇上当时对遥初柔的评价如此高,本宫如何拂了皇上的好意?”

又道:“遥初柔现在跟你一般年纪,正是玩心大的时候,她是个有些手段的人,就算有时候行事浮躁,也无伤大雅。但也正是她行事浮躁,可以说她没有多大耐心。婴孩的照料琐碎又复杂,乳母是皇上亲选的,肯定会小心伺候,所以这段时间遥初柔不会染指小十。到了小十牙牙学语的时候,遥初柔不得不接近小十,她没多大耐心,又贪玩,势必会厌恶了小十。届时你再去探望,会顺利许多。”

秦紫玉不太懂宫中这些弯弯绕绕,就算璃妃说得直白,她还是有些糊涂,问:“那玉儿该如何做?”

璃妃抿唇微笑,眉宇间尽是慈爱,道:“届时你出现,就算遥初柔想把小十推出去,也不会给你。”

“嗯?那玉儿——”

“不要急,她跟你之间的事本宫还是知一些的,那丫头心思活络,比你能算计,所以一定会差使宫女去寻皇上来看她的‘戏’。届时你去,她不给你的时候,皇上出现,你便将计就计,顺势软一软。皇上这个人,最听不得软话了。你毕竟是他的女儿,小十是你的亲妹妹,在这件事上,他多少会偏你一些。”

秦紫玉这次明白了,但是她很为难,轻声:“母妃,您知道的,玉儿在父皇面前,从来不会像其他人一般,笑脸奉承,讨他喜悦。”

璃妃轻声一叹,道:“不是笑,是哭。”

“哭?”

“嗯,你只管哭,遥初柔的手段便是女人天生的柔弱,她哭得梨花带雨,你就哭得天地悲痛……为了小十,玉儿你能做到的。”

秦紫玉身子一颤,指尖发凉。

眼泪这个物什……这些年来最难的时候,她也没哭过。每次眼泪在眼眶里刚刚打转,有落下的预兆时,她便会抢先一步,抹去那点湿润。

而这次,璃妃不但要她哭,还要狠狠哭。

见到秦紫玉陷入沉默,璃妃一时间也不知道说句什么好,缓缓伸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指尖。

半晌后,秦紫玉抽出自己的手,站了起来。

眼神中多了一丝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坚定。

“母妃您放心吧,不管要玉儿做什么,只要能带回小十,玉儿都愿意做。”

因为……

小十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可以替玉儿陪伴您,在没有流言蜚语的地方,无忧无虑的成长。

第一百一十九章 争夺大战

.. ,上神,夫人逃婚了!

日子过得飞快,在秦紫玉每天的反复思量中,宫里终于传来十公主牙牙学语的消息。

秦紫玉知道不能等了,八个多月时间,遥初柔已经和十公主建立了不少感情。等十公主再大些,会叫“父皇、母妃”的时候,秦紫玉和璃妃做再多,想要回来,都是徒劳。

一大早她就唤红鸢进来给自己梳妆,红鸢一边绾发,一边诧异今日自己主子看上去为何格外严肃,心事重重。

好不容易梳妆完毕,秦紫玉打开胭脂,想了想,用手指捻了些许,擦淡了,在自己眼周晕了一圈。

红鸢吓了一跳,道:“公主,这样看上去您昨夜像没休息好,哭过……”

“哭过?”秦紫玉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那正好,便是要如此。”说罢,她给自己戴上及笄时皇上赐给她的碎珠耳坠,着急出门。

到兰蕖宫时,天已亮开。秦紫玉估摸着遥初柔给皇后请安已经回来,便大方站在门口。眼风扫到有宫人路过,她佯装不经意地牵牵衣襟,迈步朝里走。

时辰还有些早,兰蕖宫的宫人们却都已经起来忙碌。

遥初柔爱花,尤其是娇艳的赤色芍药,三五个宫女聚在那栏赤色芍药前不是忙着修枝,就是仔细检查花叶。眼风扫到中央突然站了个人,顿时停下动作,齐齐朝她看去。

这里的宫人大多年纪小,不知秦紫玉为何人,但看她气势压迫,不怒自威,竟没有一人敢上前问询。

刚给遥初柔端了参茶的老宫女千织路过,见到这幕,心里一跳,赶紧下了台阶到秦紫玉面前请安。

“奴婢千织给九公主请安!”

其余人听到“九公主”三字,倒抽一口凉气,赶紧聚过来给秦紫玉跪下了。

秦紫玉“嗯”一声,道:“不知遥美人可在?”

千织回:“在的,遥美人才回来,正吩咐奴婢给十公主拿些糖水呢!”

秦紫玉一听十公主在遥初柔身边,暗道天助我也,脸上带了淡淡笑意,道:“如此正好,本宫正想看看小妹。”不待宫人通传,已经朝正殿走去。

千织身子发颤,看着秦紫玉的背影,抹去额头的汗珠,道:“这下可糟了。”赶紧跟随而去,留下其余宫人面面相觑。

彼时遥初柔正抱着十公主玩,刚觉着有些手乏,想把她放了,就听到一阵不同于宫女的脚步声。

秦紫玉走进来,把她要随便放十公主的举动尽收眼底,眸中划过一丝怒意,但脸上还是勉强带了笑,佯装不知,走到了她面前。

遥初柔很是吃惊,下意识地把十公主又抱回怀中。

秦紫玉道:“初柔我们多年熟识,若我行礼,倒是显得你老了罢。”说着,也不管遥初柔惊愕的表情,自觉坐到她对面。

千织跟了进来,发现秦紫玉已经坐下,甚至给自己添茶,一时间倒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遥初柔渐渐缓过神来,看到手足无措的千织,一扬下巴,道:“这茶该冷了,快去给九公主沏新的来!对了,要皇上御赐的茶呢。”

秦紫玉的手微微一顿,遥初柔这一句“皇上御赐”,根本就是在搬出靠山来压她。

不过她也不着急立刻和遥初柔撕破脸,端着茶杯晃了晃,道:“其实我过来也没什么事情,看看十妹罢了。”

“呵,这样啊。”遥初柔浅浅一笑,把十公主的脸对向秦紫玉,“看,十公主长得可好了呢,初柔把她当妹妹带的,自然不会亏待她。”

秦紫玉看着自己妹妹那肉嘟嘟的小脸,有些晃神,伸出手想摸摸她那娇嫩的脸蛋。

遥初柔看出她的想法,赶紧把孩子背对她抱了,笑着解释:“可使不得,小孩子皮肤可嫩呢,九公主才从外面来,手脏,万一伤了十公主,我可不好解释。”

听到遥初柔刻意咬重“手脏”两个字,秦紫玉脸色不似之前那般端着友好,明显沉了沉。

遥初柔笑意倒是更加浓郁,她是很喜欢看到秦紫玉不高兴的。

当年那么得宠的女孩儿如今活得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遥初柔心里当真无比痛快。

她又道:“对了,我听说紫玉你和驸马现在如胶似漆,怎不见还有好消息呢?”

这番话一出,秦紫玉立刻愣住了。

这大半年来她和苏云泽如胶似漆说不上,但关系确实亲近了很多,尤其是前两月她因为月事忽然疼痛难忍,苏云泽彻夜未眠,抱着她给她轻揉小腹,她也默许了他的亲近,心和身不再似以前抵触。

可……

这都是锦微府发生的事,连璃妃都可能不知情,遥初柔怎么知道的?

秦紫玉想到一个可能,顿时遍体身寒。

不过此时十公主还在遥初柔手上,她的目的还没达到,不能分心,便又把思绪强行牵了回来,对遥初柔道:“我和驸马成亲两年有余,确实时间不短了。不过……初柔你因为无子嗣,做美人也做了三四年了,还不腻么?”

“你?!”遥初柔吃了一惊,没想到秦紫玉会反唇相讥。

她忍不住冷笑一声,道:“皇上体恤我,所以才叫初柔过两年再生。话又说回来,我一直不明白,皇上为何要把十公主交给我抚育,现在想想,大概是希望我多学学如何抚育孩子,以后好抚育我跟皇上自己的麟儿。”

“所以小十在你眼中便是一块做母亲的垫脚石?”秦紫玉直接点破。

遥初柔也坦诚:“不然呢?你以为我喜欢这浑身奶臭味的小丫头吗?有趣是有趣,但更多时候是无趣啊……”眼风落在秦紫玉身上,转了一圈:“你可知最有趣的是什么?”

秦紫玉见她如此表情,自然知道她要说的不是件好事,戏谑一笑,道:“我不知,却也不想知。”

遥初柔撒娇道:“别呀,这可跟你有关呢——最有趣的,就是我同十公主讲紫玉你那些风流韵事了。每次小公主都听得津津有味呢!是不是呀,十公主?”

十公主正抓着遥初柔的头发玩,听她叫自己,圆圆的大眼睛盯着遥初柔,不笑也不闹。

过了一秒后,她又转头去看秦紫玉。

不知是天性使然,还是其他缘故,她突然就“啊,啊”叫着,扭过身子,朝秦紫玉伸出两条肉呼呼的小胳膊,想要秦紫玉抱她。

秦紫玉何曾抱过小孩子,但看自己的亲妹依赖自己,也就起身,想要抱抱她。

奈何遥初柔抱着十公主瞬间起身,离了秦紫玉好几步远。

她对怀中婴儿道:“你啊真是没良心!我天天见着你,到头来你还是脱不了那脏根!”指指秦紫玉:“那个女人是个男人都能睡的,莫非你长大了想跟她一样?”

秦紫玉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抑自己心中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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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要回十公主

十公主听着遥初柔的阴阳怪气,看看表情扭曲的遥初柔,又看看脸色难看的秦紫玉,一时间不吭声了。

遥初柔马上笑着,对十公主道:“对了呢,对于你姐姐这种女人,我们可是近不得身的!十公主你身娇柔嫩,万一被她污染了,烂了身子,到时候哭的可是你自己哦!”

秦紫玉看着遥初柔一脸温柔,说出来的却是这样一番恶毒话语,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她默默蜷紧十指,没有说话。

这时候千织端着茶走了进来,对遥初柔使了个眼色,又退下了。

秦紫玉虽然怒火中烧,但并不蠢也不眼瞎。看到这幕,她猜是皇上要来了,便开口:“遥初柔,你以为自己多干净呢?”

“你说什么?”

“你聋了么?”秦紫玉笑,“我说,你以为自己多干净呢?早在晗芳院的时候,就是以你为首,经常谈论哪个皇子出色,哪家公子哥有意思。当时小小年纪,你就成天把这些挂在嘴边,谁知道你背后是否做过什么?”

遥初柔提高声音:“你血口喷人!我的身子是干净的!你别自己勾引朱先生,在假山后面失了身,就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龌龊!”

秦紫玉蛾眉微蹙,带着一分疑惑:“你怎知我是在假山后……”

“呵。”遥初柔冷笑一声,无所谓地蔑视她,“紫玉,张临隐一直夸你绝顶聪明,我却觉得你蠢,蠢到底了。你以为你失身的事儿是谁传出去的呀?事到如今,啧啧啧,我竟有些可怜你。”

秦紫玉咬牙:“是你做的?!”

“不然呢?谁叫你当时清高,视我们为无物?张临隐那个贱女人,又一直夸你,看重你!呵呵,你若是像你姐姐们那样懂得进退,我们又何必做这件事呢?岂不是脏了自己的嘴?”

秦紫玉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遥初柔声音清脆,字字清晰,传到她耳朵里,仿若滚雷一般,一次一次劈上她的心尖。

原来,原来……

原来当年的流言蜚语都是遥初柔和她的姐姐们传的!

遥初柔也罢,姐姐们也罢,都是她曾经最相信的人啊!

她承认自己与她们格格不入,但她却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也根本没有瞧不起任何人。她只是想活在自己认为对的世界中,不给别人带去麻烦,但不曾想还是有那么多的人,给她找麻烦。

秦紫玉的心颤悠悠地疼,这么多年她独处一地,圈地自锢想了很多事,唯独没有想过这件事。

是她错了!

她不能融入,便是错了!

秦紫玉浑浑噩噩,眼神带着朦胧和绝望,缓缓抬头,看向遥初柔。

那没有生意的眼神吓了遥初柔一跳,她退后两步,险些就要松手。

“皇上驾到——”

太监在门口声音高亢。

秦紫玉没有在意,对遥初柔伸出手。

“把十公主给我。”步步逼近。

“……啊,你要,你要干什么!”遥初柔冷汗直冒,抱着十公主连连后退。

“把妹妹给我!”

“我,我……”遥初柔推到墙边,再无去处。正着急间,发现明黄色在帘边一晃,她当即脸上一喜,跑到了明昭帝身边。

明昭帝还未开口,遥初柔已经扑通一声跪下。

她抱着十公主开始哭诉:“皇上,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九公主太可怕了,她要抢十公主啊!”说罢,偷偷去瞄秦紫玉。

她原以为秦紫玉会跟上次一般,傻乎乎的承认自己的“罪行”,却不料秦紫玉走到明昭帝身边,也扑通一声跪下了。

甚至还咚咚咚,连着磕了三个响头,掷地有声。

在场所有人都愣了,屏住呼吸。

“父皇,您要为玉儿做主才是!”秦紫玉抬头,脸上泪痕交错,“母妃生了小十已久,因为遥美人照顾的缘故,玉儿一直不敢过来,生怕父皇觉着玉儿又去找遥美人麻烦了。可这几日,玉儿听说小十会说话了,玉儿是小十的亲姐姐,自然想听她亲口叫自己一声‘姐姐’的,可,可遥美人不管玉儿说什么,都不让玉儿碰自己的亲妹妹!”

她抽噎两声,继续:“遥美人一边抱着小十躲开玉儿,一边又不停说玉儿身子脏,主动勾引朱先生,要是碰了十妹,十妹也会如玉儿一般……父皇,您知道的,这么多年来,这件事是玉儿心中一直不敢碰触的疤,您也清楚玉儿当年是被强迫的……”说到这里,秦紫玉压抑已久的情绪全然爆发,哭得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明昭帝毕竟是疼宠过秦紫玉的,在那件事发生之前,秦紫玉是他最宝贝的掌上明珠,不管秦紫玉后来行径如何,那件事他心里清清楚楚。见秦紫玉从未像今日这般委屈哭过,一颗坚硬的心也逐渐软开,弯腰用袖子给秦紫玉擦了擦眼泪。

这个动作,凉了遥初柔的心。

她知道明昭帝偏了秦紫玉,情况对自己不利,急急开口:“皇上息怒,臣妾只是一时着急,口不择言……臣妾担心九公主没有接触过孩子,会伤了十公主……”

“这是玉儿的亲妹!玉儿如何会伤她!”明昭帝压着声音,但能听出他已经万分不悦。

这时,还在遥初柔怀中的十公主也开始闹腾起来,挥着胳膊在空气中晃荡,朝着的却是秦紫玉的面向,似乎也想给她抹眼泪。

有明昭帝撑腰,秦紫玉不再顾忌,对十公主伸出手。遥初柔没办法,只好把孩子送到秦紫玉的怀中。

十公主一入怀,就用小手在秦紫玉的脸上乱抹,无意间撩开她的头发,那对耳坠瞬间入了明昭帝的眼。

明昭帝又回忆起秦紫玉幼时的活泼,眼神缥缈间,看到十公主对秦紫玉素未谋面,却如此依赖,当即道:“小十黏小九得很,以后,还是由璃妃带吧!这样她们姐妹也能常常见面,免得像兰蕖宫一样,乌烟瘴气,鸡飞狗跳!”

钟礼适时顺水推舟:“如今十公主正牙牙学语,九公主的文采是出了名的好,有这样一位姐姐教导,十公主定然会长成咱们皇家典范哪!”

明昭帝心悦,起身。

“好了,此事就不再提了!朕一天政务繁忙,你却是个不省心的,没有一点做母妃的样子!”

遥初柔入宫这么久,第一次听到明昭帝训斥自己,本想再使手段挽回两分颜面,又想如今璃妃风头正盛,方才秦紫玉又拽了明昭帝的心,只能暂时作罢,愤愤瞪了秦紫玉一眼。

第一百二十一章 酒壮公主胆

.. ,上神,夫人逃婚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遥初柔的兰蕖宫不再似以前那般热闹。

秦紫玉听到璃妃说遥初柔暂时失了宠,心里不免高兴。但一想这只是暂时的,难保她什么时候出来蹦跶,找机会伤害一双年幼的弟弟妹妹,又开始头疼。

璃妃知道秦紫玉想彻底解决了遥初柔的事,便道:“遥初柔活跃了那么久的时间,还是有些根基的。如今失势,其余宫妃都恨不得再帮助你一把,将她彻底踩垮,斩草除根。你若要行事,还是很容易的。”

秦紫玉明白璃妃的意思,将一颗蜜饯拿了,放入自己掌心,漫不经心地拨来拨去。

“其实……玉儿不想伤害任何人,但遥初柔当年的行径委实过分了,玉儿若不做什么,那便是逆来顺受的傻子。”

璃妃点点头,道:“此事上本宫也有责任,若当年早些揪出背后造谣的人,玉儿也不至于被流言伤那么深。”

秦紫玉抿抿唇,倾斜掌心,把蜜饯倒回盘子里。

“母妃,玉儿如何能怪您呢?莫说您在宫中行事不便,单是传流言的人不仅遥初柔一个,还有其他公主落井下石,您也不能做什么。可恨是玉儿连累了您,这几年都抬不起头来……对了,前些时日玉儿抓到个吃里扒外的宫女,是遥初柔安插在玉儿身边的眼线。”

“你如何处置的?”

“把她打发走了。”秦紫玉颔首,“不管她替遥初柔做事的原因是什么,这类人我不留便是,犯不着伤她性命。”

璃妃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沉默一阵,她突然问:“玉儿,看你和小十如此亲近,你和小泽成亲也两年多快到三年了,还……还是保持着距离?没有其他打算?”

有些话璃妃处于母亲身份反而不好问出口,说得太直白会显得万般尴尬,不过秦紫玉听懂了,脸上浮起绯色。

这事要怎么同母妃说呢?

其实自从她抱过十公主,又被自己妹妹深深依赖之后,她就觉着有个孩子挺好的,只可惜就算现在她和苏云泽之间已经缓和了很多,谈话说笑也似寻常夫妻,但在这件事上,她心里始终还有有一道跨不去的坎。

不是没有试过,每次他温热的气息覆在她的肌肤上时,她都不可自已地想起朱文君,随后无一例外将他狠狠推开。

苏云泽理解她,也安慰她,但她看得出他还是有些失落。

所以她很着急。

她一着急就逼自己,逼自己就会更抵触这事,如此往复,倒好像离苏云泽越来越远。

秦紫玉都想哭了。

看到自己女儿这一脸复杂的表情,璃妃多多少少猜到了些,叹了口气,道:“这样,待会儿本宫赐你美酒,你带回家和小泽饮了。”

“……”秦紫玉脸红了个通透,支支吾吾两声,算是道了谢。

初秋后的锦微府,入夜带了丝丝凉意。

秦紫玉拢着薄披风,心里有事,晚膳并没有吃多少,苏云泽看出她的反常,还以为是璃妃有事。问询两句,她随口敷衍了,末了却认真道:“今夜我很困,会早些熄灯,你别又很晚过来……”

苏云泽一头雾水地应了。

到了时辰,苏云泽把书册放好,朝秦紫玉的房间走去。

跟他所想大相径庭的是,秦紫玉还没休息。

或者说,不但没休息,还穿着一身朱色纱衣,坐在桌边,单手托腮,望着烛光发呆。

他看到秦紫玉眼前的酒,愣了一瞬,走去拿了薄披风,盖在她**的背上。

秦紫玉瞬间回神,看向他。

这欲言又止的表情在苏云泽眼里却误会她有难言之隐,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尽量放缓了声音,道:“玉儿若不想说,不说便是,我不会迫你。”

秦紫玉蛾眉微蹙,嘀咕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把倒好的酒递给他,命令:“喝了。”

苏云泽照做。

璃妃赐的酒并不多,很快酒壶里便空空荡荡。秦紫玉也喝了不少,头晕目眩间发现苏云泽一脸难受的模样,顿时笑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醉呢!”她拖着绵软的尾音。

苏云泽用手扶住额头,道:“这是什么酒……这……不对。”

秦紫玉嬉笑:“别人是酒壮英雄胆,呃,我就酒壮公主胆罢!”

“什么意思……”

“你傻啊!”秦紫玉用手指戳了一下苏云泽的脸,又按在自己娇嫩的唇上,“就是……就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玉儿你说什么了吗?”苏云泽呼吸渐促,缓缓看向她。

烛光跳烁下,秦紫玉明媚的容颜朦胧不已,似很远,且要离他越来越远。

他心里一慌,立刻伸手想要抓住她。

秦紫玉顺势扶住他的胳膊,道:“云泽哥哥,你确实挺傻的!”

“玉儿何出此言?”

秦紫玉摇摇头,声音不清:“反正……挺傻的。从我认识你起,就傻,现在也傻,各种傻,嘻!”

“……”

苏云泽无话可说,见秦紫玉摇摇晃晃,醉得不轻,索性撑着起身,拉着秦紫玉,想要扶她去床上休息。

但秦紫玉此时已经没什么力气,心燥如火,被苏云泽亦拽,索性蹭到他怀中,紧紧抱着了。

苏云泽本就心悦于她,被她这么紧紧相贴,身段的柔软与美好立刻隔了薄薄衣料传来。他步子一晃,脑子似乎白了片刻,又回过神来。

“玉儿……这酒,是谁给的?”他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欲念。

秦紫玉呢喃:“自然是母妃……”

“璃妃娘娘……这是命令?”

秦紫玉摇头,在他怀中蹭来蹭去。

苏云泽倒抽一口凉气,扶着她的肩膀,又问:“那玉儿你清楚这是什么酒吗?”

他实在心里没底,趁她醉酒有了肌肤之亲后,她清醒而来会不会怪他从此彻底疏远他。

他是真的怕。

秦紫玉却有些烦了,仰头瞥了他一眼,软软道:“你是女人么,这般啰嗦!”

而后直身站定,踮起脚尖,双手揽过他的肩膀,吻住了他的唇,倾身朝柔软的床上倒去。

……

“云泽哥哥。”

“嗯?”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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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作妖的遥初柔

锦微府的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秦紫玉不一样了。

她脸上的笑意似乎就没消失过,而她的眼神也不再空洞,落在苏云泽身上时,更有无限深情。

秋月终于长出一口气。

“璃妃娘娘终于可以放心了。”她想。

安稳平和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眨眼又到冬天。

秦紫玉知道自己母妃闲不住,趁着红梅绽放,少不得亲自采摘来制香粉,于是接连几天,秦紫玉都入宫帮着她一起摘分鲜花。

这日霁雪初晴,璃妃心情大好,邀秦紫玉去了雪泥园。

雪泥由“雪泥鸿爪”而生,每到冬日,只要是雪后,雪泥园里少不得有各种稀奇鸟儿前来觅食。它们小巧的爪子在雪地留下千奇百怪的模样,偶尔一见,别有趣味。

走到雪泥园时,璃妃对柳恬吩咐了两句,而后柳恬便和四个宫女离开了。

秦紫玉颇是不解,采摘梅花而已,为何需要避退他人?

眼风扫到璃妃的脸色比之前阴沉,便小心翼翼问:“母妃,这是发生了何事?”

璃妃引着秦紫玉往里走,边走边道:“这雪泥园只要有人来过,便会在地上留下足迹。如今看来,这里除你我之外,并无第三人。隔墙有耳,有些话还是在这地方说的好。”

秦紫玉点点头。

璃妃叹了口气,安静了半晌,没有说一句话,似乎事情太过复杂,她不知如何开口。

秦紫玉还没见过璃妃这般左右为难的模样,忍不住道:“母妃到底有何难言之隐?玉儿心急,委实担心。”

璃妃低下头,伸手攀上一截细枝,“啪”一声,狠狠折断。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神色无奈:“遥初柔又开始得宠了,而且更甚以往。”

秦紫玉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若遥初柔只是得宠,见过大风大浪的璃妃定然不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想必遥初柔得宠后又开始作妖,还影响到了母妃。

璃妃不知秦紫玉心中计较,絮絮道:“遥初柔已经升了嫔,若这一两年有孕,成为妃是迟早的事。唉,本宫担忧的也不全是她为妃,只怕她有了子嗣后,这宫中再无本宫和其他人的立足之地。”

秦紫玉咬唇不语。

璃妃又道:“玉儿,现在各宫都乱了手脚,你现在旁观者清,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帮母妃?”

帮?

怎么帮……

她不过是个烂了名声的公主,父皇对她已经只剩下残存的两三分同情,上次利用这份同情,要回十公主很不易,不用想这次再故技重施。

更何况,这是后宫中的妃嫔之争,哪里轮得到她说话?怕是大公主知道了,都要退避几尺。

秦紫玉望向满脸焦急的璃妃,这个曾经睿智无比,教给自己无数大道理的女人,此刻却跟市井妇女无异。她乱了阵脚,慌了心神,不得不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哪怕没几分用的女儿身上。

“……”秦紫玉难得叹气,也是无能为力。

璃妃牵住秦紫玉的手,轻轻抚了抚,苦笑着摇摇头,道:“是母妃傻了,怎会对你说出这些话?玉儿,你便当作没听过,反正该来的总会来。若遥初柔真一步登天,那也是她自己的命数,更是我们的命中注定。”

听她这么说,秦紫玉倒有些不开心了,呢喃:“若她一步登天是命数,那这对世人未免太过不公。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比她善良,比她有才学,甚至比她美貌,玉儿不信,如此好的命数上天会排给她!”

“眼前皇后都没办法的事,那么远的老天爷又怎么管?”璃妃说着,抬头看向天空。

此时天空一碧如洗,万里澄澈,让人心旷神怡。只是璃妃高兴不起来,出神片刻,又收回目光。

秦紫玉见璃妃忧心忡忡,自己心里也像压了一块大石一般,出不得气。

她想了很久,才试探道:“母妃,您说有什么法子,能让父皇厌弃遥初柔呢?”

“那必是七出之条了。”

“七出之条?玉儿记得,七出者,无子,一也;淫佚,二也;不事舅姑,三也;口舌,四也;盗窃,五也;妒忌,六也;恶疾,七也。”

“不错。”璃妃以帕掩口,在顺着她的思路思索。

秦紫玉唇角牵了牵,道:“这七出之条中,遥初柔她无子只是暂时的,对她定然没用。至于淫佚,这事……咳,不事舅姑、盗窃、恶疾,也是跟她没有半分关系的。口舌和妒忌,乃是她本就有的。”

虽然秦紫玉嘀咕得很小声,璃妃还是听得一清二楚,灵光一闪,惊讶道:“玉儿,你的意思是想她犯七出?”

“不是想她犯七出,而是引她在父皇面前,暴露她这些缺点。”

璃妃会意,不迭点头:“女儿你继续说。”

“嗯……玉儿是觉得,父皇那么宠爱她,是因为她在父皇面前永远完美。口舌和妒忌是她本来就存在的缺点,我若稍加刺激,她必然露出破绽。届时只要父皇,还有几位宫妃都在,那父皇势必要给大家一个说法的。”

璃妃长舒一口气,顺着秦紫玉的意思:“皇上她是会差人去偷偷请的,所以几位宫妃这边,本宫出面。玉儿决定好之后,本宫邀约她们散步,一切便顺其自然了。”

“嗯。”秦紫玉勉强一应,有些闷闷不乐。

璃妃知道她是不喜欢宫中的尔虞我诈,这次算计完全是为了帮自己还有年幼的弟弟妹妹,心里一时间生出说不出的滋味。

半晌后,她抚了抚秦紫玉的鬓发,道:“玉儿,这次是委屈你了。你也知道母妃这一生并不喜好追逐名利,只要你们安平,我就心满意足。若遥初柔永永远远都是嫔,母妃绝不会为难你的。”

秦紫玉错开目光,不去看璃妃。

她忽而想起了苏云泽说,玉儿你和她们本就不同,话不投机半句多,又何苦为难自己去附和她们,随波逐流,成为一样的人?

或许这世上能懂她的,不会让她为难的,只有苏云泽一人。

第一百二十三章 预谋的“邂逅”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秦紫玉要做的事自然不会告诉第二个人知,但她是个把情绪放在脸上的人,锦微府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心情不好,想关心,却又不敢问。

苏云泽看到秋月几次欲言又止,几次试探引话,秦紫玉都漫不经心地岔开,也不敢多说,很早就上床歇息了。

第二天一早,苏云泽起来发现秦紫玉不在身边,当即吃了一惊。

他上朝是五更天起,那秦紫玉多久起来的?

问外面的小宫女,知道秦紫玉出去已经有一阵了,是朝皇宫的方向去的,他才稍微松了口气,多多少少猜到秦紫玉的反常跟宫妃那些事有关。

而秦紫玉如此早的起床出门,不过是想先去御花园走走,让狂跳不已的心沉静片刻。

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薄薄的阳光和不厚的云都说明了今日是个好天气。

秦紫玉此时很是清醒,信步到最近的亭子里坐了,手中还把玩着一朵遥初柔最爱的赤色芍药。

璃妃告诉她,每日给皇后问安后,遥初柔都会带两三个宫女来御花园闲逛。要是看到喜欢的,便会立刻差花匠把那株花给她挖去。

遥初柔如此喜欢花,倒是个不错的由头。

秦紫玉捏着花茎,百无聊赖地捻来捻去,静候着遥初柔的到来。

不知过了多久,秦紫玉听到了叽叽喳喳的说笑声。她循声望去,发现正是遥初柔和千织,立刻起身,牵裙主动上迎。

今日遥初柔的心情不错,昨天明昭帝才赐了她好些奇珍异宝,逢上好天气,更是脸上带笑。

一拐弯,她就看到了秦紫玉。

趁她离自己还有些距离,嘴角一撇,对千织道:“上次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别人的哑巴亏我可以吃,秦紫玉的不行!你,去请皇上过来赏花。”

千织知道遥初柔咽不下那口气,唯唯诺诺,赶紧去了。

秦紫玉走到遥初柔面前,看到千织的背影,知道她又玩起了老把戏,也不说话,对她笑得温柔。

遥初柔端着架子本想训话,乍看到秦紫玉手里把玩着赤色芍药,且还把它随意丢进旁边的草丛里,顿时生气,美目大瞪。

“你竟然敢折我的花!”

秦紫玉杏眸顾盼,道:“花而已,有何不能折?又不是人命,像遥美人,哦不,遥嫔你一样,说害就害了,都不怕夜半鬼敲门的。”

“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行得正,坐得直,自然不怕流言蜚语。”秦紫玉淡笑,“只可惜这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同我一般,有这样好的心境。”

遥初柔蔑笑一声,道:“你那是脸皮够厚——你自己知道有多厚么?也就一指来厚吧!”她伸手比划着,往天边一指:“喏,这么厚,真是叫我这个做母妃的佩服啊!”

秦紫玉的手划过赤色芍药,“啪”一声,又折下一朵。

遥初柔怒不可遏,尖声:“秦紫玉你够了!知道我喜欢它,你还一而再再而三的折断!看我明日不叫人去把璃妃那个老女人的红梅全部砍了去!”

秦紫玉微微一愣,道:“红梅可是父皇御赐的,你说砍就砍,也太不讲理了!”

“我说要砍,就一定会砍!”遥初柔看着四下无人,把小蛮腰一挺,高扬下巴,“就算出了事,也是那些奴才的问题。我说砍红梅,这御花园也有啊,他们偏要砍璃妃的,我又有什么办法呢?皇上要摘脑袋,就摘他们的吧!反正人贱命贱,都无所谓了。”

秦紫玉被她一番言辞弄得瞠目结舌,道:“就你这品行,还想往上走?”

遥初柔噘嘴,露出两分娇憨。

“秦紫玉,不是我说你,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身在什么位置上,就该做什么样的事。我要是你,作为公主,早就——”

“早就大肆敛财,肆意玩乐,对么?”

遥初柔诧异一瞬,对着秦紫玉笑:“你还不算太傻,一点就透。”眼神落到秦紫玉手上的芍药上,伸手:“看在你能懂我的份儿上,这花我就不跟你计较了。毕竟我也是你的母妃……不过,你冲撞了我,也该给我好好道个歉。”

秦紫玉紧紧握了芍药,没有给她的打算。

“给我!”

“不给。”秦紫玉薄唇轻抿,“这花儿经了你的手,我怕它不干净。”

遥初柔一声冷笑:“不干净?你可是在说你自己?全天下有谁能比你更不干净的?怕是青楼卖笑的丫头都比你好吧!你是自甘下贱,造什么青云院,谁不知道那是你搞的一个噱头?里面十几二十岁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各个身强力壮的,对你来说定然受用吧!”

秦紫玉眼风扫到远远而来的明黄色,轻笑着,用袖掩唇。

“你笑什么!”

“我笑你身为嫔位,竟然还没有分辨流言真假的能力,甚至还跟那些奴婢奴才们一起,来指责玉儿的青云院。玉儿在立青云院时便给父皇上书,讲明了青云院主要庇佑那些寒苦子弟,而这几年青云院考上的秀才,不必其他书院少。若像你所言那般,青云院乃玉儿寻欢作乐之地,那些秀才的功名,岂不是梦中考取的?”

遥初柔撇撇嘴,不屑:“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爬上你的玉床,然后你再去和考官们睡上几觉,换来试卷?”又道:“对了,你叫紫玉啊,又是玉歌公主……嘻,我一直觉着玉歌二字像极了青楼头牌呢。”

“那是父皇御赐的名号,就算是你父皇宠爱的妃嫔,也不能如此无礼!”

“呵,无礼又怎样?皇上是听你还是听我的呀?你别傻了!别以为上次抢走十公主你就踩在了我头上,我告诉你,你这辈子也赢不了我的。”

秦紫玉见那明黄色的衣影已经站定,身边甚至多了几抹颜色,知道是璃妃带了几位宫妃来了,她微蹙蛾眉,佯装不知的侧过身。

“赢?我何时想过赢你?”

“装!你就继续装!”遥初柔说在兴头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从在晗芳院起你就装得不得了,仗着张临隐那老贱人喜欢你,你就可以随便去麒麟院。你和苏云泽就是那时候勾搭上的吧!听到我们议论那些男子,你还一脸清高装不屑!谁知道你在我们看不到的时候做过了什么?指不定除了朱文君,你还勾搭了好几个公子哥儿吧!如此饥不可耐,说不定你连你三哥五哥都玩过了!”

见秦紫玉一脸猪肝色,她得意洋洋,丝毫不喘气:“怎么,被我说中了吧!我遥初柔可能才学不如你,容貌不及你,但脑子比你聪明十倍百倍!知道哪个男人才是自己的依靠,知道哪个男人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你还不知道吧,皇上和我在床榻间快乐的时候,说皇后是‘老贱人’,又说裕贵妃人老珠黄,齐妃品味低下……璃妃嘛,呵呵,有你这样的女儿,她这个做母亲的之前和朱文君有没有私通,我还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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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翻身无望

遥初柔根本不会想到,此时明昭帝在她背后那片茂密的叶片里已经站了许久。

同时他身边还有皇后、裕贵妃、齐妃、璃妃,以及各位宫妃的随侍。

所有人听着遥初柔辱骂秦紫玉,听着她转述明昭帝曾经在床榻间说过的话。

四位宫妃脸色阴沉,不约而同地瞥看明昭帝。

而明昭帝从未丢过这么大的脸,一时间竟然忘记出言制止。

“够了!”秦紫玉一声大吼,“你有没有一点做妃嫔的样子?”

“我有没有做妃嫔的样子也不要你这个被千万男人睡的下贱公主说!”

“你——”

遥初柔抿着唇笑得开心:“你气啊,继续生气啊,我就爱看你生气。气得越多越早死,看看这世上有没有人怜悯你!百姓们都巴不得一人一口唾沫给你送葬呢!哦对了,等你气死了,我再帮你宣传宣传,你死呀,是因为男人死的!就像当年朱文君那件事一样,我定会让蓬国每个人都知道的,他们的九公主生活有多精彩!”

“朕看你想得也很精彩!”明昭帝再也不能忍受,咆哮一声,如同虎啸山岗。

遥初柔身子一抖,满脸惊恐,竟愣在了那里,不知该做什么好。

明昭帝看着遥初柔娇弱的背影,眼里不再有一丝柔情。

要不是遥初柔亲口所说,他还不知,在自己眼前温柔可人,体贴细心的美人是这样的品行!

满口污言秽语,简直是低俗!懂些事的宫女太监都会羞得说不出这样的话,她却字字铿锵,如此娴熟,可想而知这不是她一日所能成!

可恨是她竟然还把床榻间的话告诉自己的女儿,又让在场十几个人听到。太监宫女可以灭口,那四位宫妃又当如何处置?简直是陷他于不义!

“跪下!”明昭帝一声怒喝,吓得在场所有人纷纷跪地。

遥初柔浑身抖如筛糠,知道自己今日得意过了头,忙是小声解释:“皇上,嫔妾是被玉歌公主——”

啪一声脆响,明昭帝一个巴掌朝她那娇小的脸狠狠扇去。

“事到如今你还要污蔑玉儿?!方才朕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当年朱文君的事,就是被你给添油加醋传出去!”

遥初柔“哇”一声哭了出来,她又惊又怕,扑到明昭帝脚边,想要抱住他的腿求情。

明昭帝厌恶避开,连退三步。

遥初柔见他如此举动,心凉一片,抬头恶狠狠地看向秦紫玉。

“是你,是你算计我!我就说,为何今日你会出现在御花园,你又……”

秦紫玉轻声:“玉儿身为公主,竟不能来御花园么?若这是遥嫔的命令,那玉儿再也不来便是。”

遥初柔大吃一惊,显然没料到秦紫玉还会以退为进。如今明昭帝在前,谁敢不要命的说“命令”?她下意识地仰头,对上明昭帝那近乎吃人的眼神,立刻吓懵了,瘫坐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时皇后悠悠开口:“皇上,臣妾嫁给您差不多快三十年,就算臣妾不再年轻,您也甚少来看望臣妾,但臣妾不相信您会那般说臣妾的。”看一眼遥初柔:“遥嫔说来比九公主还大个一岁,也不知遥家怎么教的,那些市井之话,竟然脱口而出。”

裕贵妃颔首:“是啊,臣妾活了三十七年,头一遭听这么污耳的话。”

生了三皇子和五皇子的齐妃最是生气,强压怒火,道:“臣妾的三皇子和五皇子虽说不是顶聪明的孩子,但在人伦常理上,绝不会犯错,又怎会和九公主之间有事?再说了,九公主是我们几个姐妹看着长大的,九公主品行如何,我们心知肚明。你如此污蔑皇族,到底什么居心?”

璃妃身为秦紫玉的生母,不能不说,也不能说多,她咬咬唇,滴下几滴眼泪,道:“因臣妾幼时之事害得玉儿痛苦,臣妾本就自责了八九年。关于那个人,臣妾和玉儿这一生都不想再听到,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人喜好在别人伤疤上反复撒盐的。遥嫔,你怎如此心狠?”

四位宫妃同仇敌忾,明昭帝本就怒火中烧,再被她们言语一激,更是气到身颤。秦紫玉离他最近,发现了他的异常,赶紧起身,扶了他道:“父皇,父皇您还好么?钟公公,快召太医!”

明昭帝顺了顺气,一抬手,道:“太医就不必了!叫两个侍卫来,把遥嫔,不,遥初柔捆了,即刻送到寒瑟宫,褫夺封号,终身不得离开!”

遥初柔美目大睁,眼泪颗颗滴落,声嘶力竭诉苦:“皇上!皇上臣妾不要去寒瑟宫!那是冷宫啊,常年闹鬼,进去的宫妃没多久就死了,臣妾不要……”

“放肆!遥初柔你已不再是嫔了,还敢自称‘臣妾’?”钟礼瞪着她。

遥初柔讷讷点头:“是是,钟公公说得对……皇上!民女,民女知错了!这辈子都不会再说那些话,求您,求您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饶民女一条性命吧!”

她咚咚咚地磕头,地面很快洇出血迹,看得明昭帝心中划过一丝犹豫。

几个宫妃见明昭帝没有立刻开口,猜到这枕畔人在动摇,顿时都一阵慌张。

正思索要说些什么好,就听秦紫玉道:“父皇,您生性善良,不爱杀戮,那寒瑟宫确实常年死人,遥初柔去了,一定也凶多吉少。”

“……”

宫妃们面面相觑,都道秦紫玉傻,别人都要把她辱得一文不值了,她还要帮忙求情?

秦紫玉又道:“玉儿曾听说,遥初柔要过别人性命,既然如此,何不让她削发为尼,遁入空门,整日茹素吃斋,既是为她自己洗脱罪孽,也是超度那个小宫女,更是为皇室祈福。”

遥初柔傻了,一字一顿呢喃:“我不当尼……”

“皇上,臣妾觉得九公主说得在理。您如此善良,我们姐妹几个也看不得血腥事,不如放遥初柔去寺院罢。臣妾记得有个莲华寺极好,日子虽清苦了些,可正好修身养性。”

齐妃抿抿唇想笑,谁不知道莲华寺破破烂烂还远在天边,遥初柔这一去,跟流放差不多了,九公主真是好手段。

明昭帝思索片刻,虽然他也知道莲华寺的情况,但确实比寒瑟宫好上数倍。更何况秦紫玉拿出的理由便是给他台阶下,他顺应女儿和皇后的意思,是最好的选择。

“罢了,既然九公主亲口为你求情,皇后也不计前嫌,遥初柔你便去莲华寺,稍后启程。朕,一刻也不想再见到你!”说完,明昭帝拂袖而去。

“皇上——”遥初柔凄惨大叫,却是于事无补。

第一百二十五章 大概会遭报应

秦紫玉知道,遥初柔的离开对于宫妃们来说,是少了一个极大的威胁,甚至值得大肆庆祝。在那些母妃们的笑声中,她却高兴不起来,默默离开御花园。

回到锦微府,已经下朝的苏云泽难得有空闲,想带秦紫玉外出散步。但看秦紫玉心不在焉,想了想,又打消念头。

围坐在火炉旁边,秦紫玉安静烤着自己快要冻僵的手,神情木讷。

今日遥初柔的事闹得太大,不只是后宫,所有朝臣都知道了。虽然不知细节如何,但凭秦紫玉一人之力,把后宫最得宠的遥初柔扳倒,大家无一不是震惊。

“果然九公主不是善茬!忍着不出手,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是啊是啊,谁能想到九公主安静那么久,竟然会来这么一出。”

“不过听说,那女人原先就整得九公主很惨啊,好像败坏九公主名声的就是她。”

“这样啊,要我是九公主,我还嫌做得不够呢!”

“九公主的胸襟,真是非常人能及!”

……

一时间大家对秦紫玉的看法褒贬不一,苏云泽见她闷闷不乐,还以为她是因为那些传言。转念一想又觉不对,秦紫玉不是在意别人眼光的人,她如此不快,倒找不出什么原因了。

沉默半晌,苏云泽坐立难安,秦紫玉抬头看向他,见他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己,欲言又止,便叹了口气。

道:“我大概会遭报应的。”

这句话吓得苏云泽心脏一阵猛跳,他握住她的手,尽量放缓语气,问:“什么报应?”

秦紫玉摇摇头,蛾眉微蹙,把手抽了回来。

“玉儿?”

“……”她又是叹气,“遥初柔被遣去莲华寺的消息,你们都知道了,可你们不知,我从中做了些什么。”闭上眼睛,脸上很是痛苦,“我从未这样算计过人,我会遭报应的!”

苏云泽心头略是一松,轻叹,道:“玉儿,我虽和遥初柔并不熟悉,但就以我认识的她来说,她有如此下场,是件再也正常不过的事,跟你实则没多大关系。不是你害得她那样,你也犯不着因此忧心。”

“怎会跟我没多大关系?虽然她暴露的是她的本性,可若没有我的算计,她也不至于如此啊……”

苏云泽忽而笑了。

他发现秦紫玉好像一个小姑娘,因为做了一次从未做过的事,就战战兢兢,浑身难受,甚至失去平日里的冷静,根本就没有去仔细思考。

秦紫玉发现了他的笑,下意识地伸手推了他一把,道:“你笑什么呢!”

“玉儿,你在钻牛角尖啊。”苏云泽唇角扬起,“你我相识多年,我还头一次见你这般。”

秦紫玉微微一愣后,回过神来。

好像是……

自己在钻牛角尖。

遥初柔这样的人,若长久留在明昭帝身边,不说她母妃和弟弟妹妹的安全,单是皇位都很危险。毕竟明昭帝已经年逾四十,过两年遥初柔诞下龙子,凭她的专宠,当今太子必定会被废,由她的儿子取而代之。

这样想着,秦紫玉也就不再多去纠结,越想越多反而烦恼,倒不如——

出去走走。

秦紫玉眼神落在苏云泽脸上,见他还在笑,又去推他,道:“不许笑了!”

“好好,不笑了。”苏云泽绷了脸。

见他如此听话,秦紫玉倒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又觉得很傻,索性没有说话,起身拽了他往外走。

“玉儿想去哪儿?”

“麒麟院。”

“……”

一路无话。

秦紫玉虽说去麒麟院,到的却是她当年出事的地方。

自从出了那件事,璃妃便命令所有人把所有草铲除。如今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一座孤零零的假山。

秦紫玉深深吸了口气,侧目看向苏云泽:

“上去坐坐罢。”

苏云泽当然知道那块石头于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迟疑一瞬,抓住她的手。

“怎么?”

“去其他地方坐吧。”他低声。

秦紫玉轻轻一笑,道:“我都不再想了,你又介怀什么呢?”

苏云泽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没有说出声。

秦紫玉抿抿唇,低下头轻声:“其实,这段时间没有喝酒,和你……和你在一起,总会想起这个地方,还有这里发生的事。我想了很久,云泽哥哥,以后的日子,我不想这段记忆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所以与其久久被它牵绊困扰,还不如以毒攻毒,狠狠痛一次。”

“我明白了。”苏云泽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眼神有些迷茫。

其实不敢面对的,何尝只有秦紫玉一个?

他的愧疚,已近乎将他埋没……

苏云泽最终还是默许了秦紫玉,事实上从她说出那番话起,他就陷入了别样沉默。秦紫玉本是敏感性子,只是此刻心里有事,一心求着解脱,倒没有多在意苏云泽的异常。

当她费力爬上假山最高处时,回头看苏云泽还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禁意外。

“云泽哥哥?”

“嗯,来了。”苏云泽勉强一笑,朝她过去。

坐在最高处,秦紫玉的心情比之前好了太多,她悬着双腿,在空中晃来晃去,显然觉得这是个好玩的东西。

目光落在天边的一抹带了橙色的云彩上,她渐渐停下动作,心里期盼着被遮挡的太阳,快些露出脸来……

“出来了!”她拊掌一笑,丝毫没想起身边有个人。

苏云泽被她逗得忍俊不禁,此刻的她像极了他们初识的时候,如此纯粹的温暖。

他伸出手,揽了她的肩。

秦紫玉顺势靠在他的肩头,缓缓闭上眼睛。

“其实我有感觉,经过此事,母妃大概看出了我的用处,怕是以后会常召我入宫。”

“是因为你重拾了皇上的疼爱?”

秦紫玉应了一声,又道:“有这一点,不过更多的是……女人的那些手段。”无奈一叹:“或许有些天赋真的是与生俱来,烙刻在骨子里。活了十八年,我倒头一次知自己有算计人的本事。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在母妃还有其他宫妃的眼里,我竟然能扳倒遥初柔,对她们来说,就很可怕了。”

“……”

“母妃再过几年就到不惑,到那时弟弟妹妹还小,恐怕母妃在教养他们时,会有心无力……那到时候,我便不得不又做些自己不喜欢的事了罢。”

苏云泽抚着她如缎的发,道:“玉儿为何总爱忧愁?很多事在未发生时,就不必去想那最坏的结果,免得让自己一天陷于悲伤之中。况且玉儿你忘了,我是你的夫君,不管什么事,我都会护着你。你的弟弟妹妹亦是我的,我怎会让他们落入困境?”

秦紫玉浅浅一笑。

“也是,一个人扛事久了,就会忘记怎样去依赖。”看向他,“看来以后我得偷懒,多多依赖你了。”

苏云泽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乐意之至。”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远道而来

.. ,上神,夫人逃婚了!

日子平静了很长一段时间,秦紫玉最初还时不时恍惚,不太相信自己竟然也能过这样的生活。璃妃见她这般,忍不住取笑她都走了很远还要回头看看自己,再多看几眼又有什么用?倒不如接着往前走。

她想了想,觉得有理,便不再刻意去计较那些往事了。

冬去春暖,万物复苏。

秦紫玉在用早膳时瞥到长颈白瓷花瓶里秋月特意折来的桃枝,微微一愣。

“又是一年了。”她轻声。

秋月笑道:“是啊,这桃花也一年比一年开得好了。”低笑一声,抿唇:“话说回来,公主和驸马成亲也快四年了呢。”

“四年啊……真快。”秦紫玉喝了一勺粥,想起昨日去宫中探望璃妃的场景。

眼下弟弟妹妹说话已经比较流畅了,比起小时候的秦紫玉,他们两个小家伙还更活泼些,想来平日里璃妃没少宠着。十公主对秦紫玉还是有莫名的依赖,一见她就要她抱,连璃妃拿了小十最爱的小玩意儿都唤不回头。

看秦紫玉抱小孩子的动作娴熟,璃妃不免旁敲侧击:

“也不知母妃什么时候,才能听一声‘姥姥’呢?”

秦紫玉当即一噎,默默把十公主放了回去。

其实这两年她也想过这事,只不过不知为何,和苏云泽同房也差不多两年了,什么都正常,就是没有好消息。

太医诊脉好几次,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模棱两可,只能言大概是还没到时候。

秦紫玉忽然就把勺子轻轻放下了,对秋月道:“姑姑你别跟母妃一样,老是来刺探我,不是我不想,是没有,真没有。”又叹了口气,双手扶额:“我和云泽哥哥也想呢,没有怎么办?也急不来。”

秋月笑得开心,道:“公主,奴婢可什么都没说呀,只说你们成亲快四年了……”

“哦!姑姑你竟然捉弄我!”秦紫玉娇嗔一声,提裙起身,“不吃了。”

秋月吓了一跳,道:“公主您还没吃几口呢,这就不吃了?若是奴婢惹恼了公主,公主怎么罚奴婢都可以,千万别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啊!”

秦紫玉摇摇头,道:“我怎么会跟你置气,是真的吃不下,没什么胃口。”又道:“话说回来,前几日云泽哥哥说今天会有人来拜访,好像是他以前的同窗好友,既然如此,秋月姑姑你得仔细些,叫大家好好招待。”

“是,奴婢知道了。”秋月应声,开始收拾桌上残余。

下了早朝,苏云泽回到锦微府。看到秦紫玉坐在窗边,一手拄额,小脑袋点一点的,不禁低笑一声,小心走过去,把挂着的披风拿来,轻轻给她披上了。

秦紫玉身子一顿,懵懵醒来,见是苏云泽回来了,对着他浅浅一笑。

苏云泽摸了摸她的脸,问:“怎不去床上睡?虽然立春了,可春寒料峭,也不可小觑。”

她支吾两声,脸颊微红,道:“我这才起来多久……要是又去睡,也太,太没规矩了。”

“没规矩?”苏云泽愣了一瞬。

“是啊……你起得比我早,又在外累了半天,还没怎么休息呢。我每日几乎都闲着,却还流连床榻……怪不好意思的。”

这次苏云泽懂了,他唇角一扬,用手揉了揉她的发,道:“有何不好意思?这样,过一阵午膳用了,你就好好午休。齐志思要过来,我自己应付便是。”

秦紫玉偏头:“他等会儿就要过来?”

“嗯。”

“那我——”

苏云泽打断她:“你就好好休息,他那边你放心,绝不会丢了公主大人您的脸。”

秦紫玉笑着打他一下,道:“说什么呢!……去把朝服换了。”不再坚持。

眼神落在苏云泽正宽衣的手上,似乎在他说话那刻,她心里“咯噔”了一声,倒不知是何缘故。

睡?立春?规矩?好像都没什么问题。

午膳?午休?齐志思……

对,齐志思。

这个名字,她为何会觉得分外耳熟?

麒麟院的人比晗芳院的多,因此她并不能全部认完,那这个齐志思,她是怎么认识的?

秦紫玉思索一阵,没有头绪,也就摇摇头不再去管了。

午膳之后,秦紫玉只觉得心躁体乏,这次也顾不得什么规矩,她半眯着眼睛,轻吻了苏云泽一下,爬上床去睡了。

苏云泽笑着摇摇头,走近床边给她盖上被子。

“驸马……”秋月在门口小声喊。

他回头:“怎么了?”

“贵客到了。”

苏云泽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又看了秦紫玉一眼,他声音沉闷:“知道了,让他在亭子里等我。”

一路上苏云泽的脸色都不好看,他实在不明白齐志思前来的原因。若非是齐志思以事要挟,他定然不会允许齐志思上门。

齐志思老远就看到了苏云泽,满脸堆笑的迎上去,道:“哎哟,做了驸马,果然气势不一般哪!”

“你要来锦微府,我便答应了你,到底有何事,直说。”

齐志思眼角高挑,笑出两分意味深长:“这么着急做什么?当年好歹同窗一场,看在以前的情分上,你也不能赶我走是不是?”看向苏云泽身后,笑问:“对了,怎不见玉歌公主呢?当年她可是所有女学生中最漂亮的啊,多年未见,肯定是更美了。你心疼娇妻,也犯不着在我面前藏着掖着吧!我有那色心,也没那色胆儿啊是不是?”

“别拿玉儿开玩笑!”苏云泽双目一沉,表情极为不耐。

“好好好,不开就不开。”齐志思耸耸肩,“我说你也真是,这么大个人了,还开不得玩笑。”侧身,“话说回来好久没有吟诗作对了,我看这儿风景不错,便遣了宫女拿纸笔。苏驸马,这你总推辞不得吧!”

苏云泽瞥到石桌上果然有备好的笔墨纸砚,沉吟片刻,道:“吟诗作对自无不妥,只是此后你还想做什么?”

齐志思挤挤眼睛,道:“你这小子怎的对我生出如此戒备?这是你的地盘儿,我再不怕事,也不至于在你这儿折腾吧!何况你夫人可是九公主!谁不知道如今九公主是皇上面前炙手可热的宝贝女儿……”嘀咕着,朝石桌走去。

一时间苏云泽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齐志思这些年远去岭北,山高雪寒之地,与国都也没两分联系。就算他是遥初柔的表哥,日子过了这么久,也不至于现在来计较。

想到这里,他兀自一叹,也朝石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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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另有隐情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秦紫玉悠悠醒来,抱着自己温软的被子怔了片刻,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睡了很久。

“现在什么时辰了?”她声音有些嘶哑。

红鸢听到,回:“公主,已经申时三刻了。”

秦紫玉登时坐起,脸上很是惊讶:“我睡了这么久?”

“是呀。”红鸢走到桌边,给秦紫玉倒了杯温茶水,递到她手中,“公主睡得可沉可香呢。”小心翼翼问,“公主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呀,以前倒从未见过公主您食不知味,又流连床榻,需不需要奴婢传太医?”

秦紫玉揉了揉额角,下午久睡的缘故,她非但没有舒缓不适,倒似乎更加严重了。

不过太医她是真不想见,每次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调养半天也不见得有什么好转。于是她摇头拒绝,又道:“云泽哥哥在做什么呢?”

“回公主,驸马现在正在小池畔呢,似乎和那位贵客在吟诗作对。”

“似乎?”

红鸢咬咬唇,道:“嗯……因为奴婢们也不敢确定。那位贵客来的时候,大家都去伺候的,可驸马却说不需要,也叫我们不要去打扰,所以我们领命。方才秋月姑姑从小池路过,见驸马和贵客在说着写着,便猜他们是在吟诗作对了。”

秦紫玉微微蹙眉,有些诧异。

奇怪,苏云泽平日里说不上独来独往,但和朝中大臣都是君子之交,邀来锦微府本就已经说不过去,单独见面还不要其他人在身旁,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

秦紫玉狐疑顿起,心生一念,对红鸢道:“你去备些糕点用篮子装了,我去看看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提着竹篮往小池走,离得越近,她的脚步越轻。

藏身于最近的一块假山石后面,透过洞隙,她能看到苏云泽正脸色铁青的站在台阶边,而齐志思则是俯首写着什么。

“呼,终于写好了!……苏驸马您来看看我写的如何啊?”

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齐志思嘴里发出,秦紫玉心里隐约有些不舒服,用手扶住假山石撑了自己,打算再看看情况。

苏云泽听到齐志思的话,佯装不知,自顾自道:“时候不早了,请回吧。”

齐志思乜他,道:“说起来下逐客令也是门学问,苏驸马你如此直接,我倒是担心你以后的官路。”又笑:“不知是不是锦微府穷?所以才无法招待我一顿晚饭呢?没关系的,我随身都带银子,到时候付钱便是。”

“你住口!”苏云泽眉头紧拧,转过身,“齐志思,你说过来了不会做什么,现在又是写字又是画画,还要留下来吃饭?你到底想做什么!”

齐志思把手中笔一搁,笑道:“苏驸马着急了?还不是做贼心虚!”

“我做贼心虚?”

齐志思细细碎碎笑着,好似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苏云泽,你骗谁呢!当年——”

“……别说了。”苏云泽神色一变,很是阴沉。

齐志思耸耸肩,道:“你看,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何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苏云泽闭上眼睛,道:“已经过去的事,再提又有什么意思。何况现在,我和玉儿挺好的。”

“呵呵,是啊,你的玉儿自然好!可我的小柔呢!”齐志思双拳一握,高声咆哮,“要不是因为她,我的小柔妹妹怎会被送去莲华寺!现在可好,你能跟心爱的人厮守一生,而我,以前要眼看着她被明昭帝那老东西侮辱,现在又要看着她远在莲华寺吃苦受折磨!”

“你太放肆了!”苏云泽厉声,“纵使遥初柔是你表妹,你心疼她,也不能够辱骂皇上!”

“我骂了又如何?你敢去告密吗?你只要敢,我绝不会让你好过!你别忘了,当年你家玉儿被朱文君玷污,也有你的一份功劳!”

什么?!

秦紫玉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不……这不是真的!当年的事,云泽哥哥怎么会参与?都是齐志思在撒谎……

可,齐志思如果撒谎,云泽哥哥的反应不至于会像现在这样。

也不至于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无法反驳。

……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泽哥哥真的参与了当年的事么?

秦紫玉心里一团乱麻,慌张不已。

她极力克制着自己,扣在石头上的手,硬生生划出几道白痕。

而苏云泽对齐志思的言语却不曾直接反驳,他神色痛苦,单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停呢喃:“不是这样,不是这样的……”

“那是哪样?你别说这事跟你没关系。”齐志思咄咄逼人。

苏云泽摇头,道:“是我一念之差……是我……但我也不知会造成那样的后果……”

“可事情就这么发生了,你让她如此难过,如此失望!话说回来,苏云泽我挺佩服你的,做出那样的事,十多年了,你竟然还能跟她好好过日子?你看她的时候,不会有愧疚?”

“……”

眼前的一切,答案不言而喻。

秦紫玉觉得浑身发软,即使手扶着石头,身子还是一点一点瘫了下去。

也是,当年的事说全是朱文君一人所谋,她并不太信的。

为人师表,哪怕心中有想法,也会被理智压制。

朱文君既然能突破重围,层层筛选,自然就没那么简单。

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璃妃,那他根本就无法当上麒麟院的大先生。

所以……

所以苏云泽确实是参与了罢。

秦紫玉忽而觉得很累,她想哭,又哭不出来。

抬头看看天空,没有阳光,阴沉沉的,如同她的心一般,再一次死去。

“啊,公主!您怎么躺在地上!”

远处,一个小宫女看到秦紫玉失神地坐在泥里,惊讶的提高声音大声喊。

这一喊,苏云泽和齐志思皆是一愣。

随后苏云泽立刻绕过假山,看到了她。

“玉儿……”

“你闭嘴。”秦紫玉抬眸,冷冷看着他。

面对他伸出来的手,她不屑一瞥,错开眼神,扶着石头自己站了起来。

“公主,您哪儿不舒服呀!”小宫女急匆匆跑过来搀扶她。

秦紫玉唇角一挑,声音冷淡:“哪儿都不舒服。”

“那,那咱们赶紧进屋歇着吧!”小宫女看了苏云泽一眼,“驸马?”

“他不是驸马。”秦紫玉蹙眉。

眼风扫到齐志思在后面笑得正开心,一脸喜悦溢在脸上,没打算隐藏,她也笑了。

“你又是什么好东西?”她眯着眼睛,看得齐志思心里发怵。

“公主……那个,微臣也没啥事儿了,就先告退了啊!”

秦紫玉讥诮一笑:“这么着急做甚?你让本宫得知了一个消息,本宫自然是要好好回报你的。关于你说本宫父皇的那些言语,本宫定然会一字不漏,原原本本的转告。你,就在家里等着‘领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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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八章 她说“去死”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公主,公主——”秋月看着一脸恼怒的秦紫玉风风火火走入房间,“呯”一声摔上了门,顿时吓一跳,心道不好。看向身边手足无措的小宫女,着急问她:“公主这是怎么了?”

“奴婢……奴婢也不知道呀!”小宫女声音发颤。

她才来锦微府两年,见秦紫玉脸上总是温和的,哪知道这公主生气这么可怕?

秋月也知道她年纪小没计较,拂开她道:“行了你去歇着吧。”发现苏云泽在后面缓缓走来,又赶紧迎了过去。

“驸马,公主这是怎么了?奴婢……奴婢已经很久没见她如此生气,要不您告诉奴婢发生了何事,奴婢去劝劝?”

“劝不了的。”苏云泽低着头,一脸失落,“她恨我。”

秋月一头雾水:“恨?怎么会呢?公主不会恨您的!”

“她就是恨我。”苏云泽疲惫地摇头,不想再提。

在秋月莫名其妙的眼神中,苏云泽走到门前,撩袍跪下了。

“这、这是闹哪样啊?”秋月轻声嘀咕,“好日子还没过上几天,就这样了。奇了怪,公主怎么会恨他?也太没道理了。”

担心着秦紫玉一个人在房间会做傻事,苏云泽低声求道:“秋月姑姑,还劳烦你进去陪陪玉儿,我害怕她……她受不了刺激。”

秋月更加不解,想了想,料到在他口中问不出来什么,也就道:“奴婢这就去。”

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秋月不敢说话惊扰她,便去里卧找人。哪知绕了一圈,哪个房间都去了,也没看到秦紫玉的影子。

窗户没开,不应该……她心里道。

一个转身,她忽然发现秦紫玉正蜷缩在黑黢黢角落里,眼神呆呆的落在一处,不禁吃了一惊。

“哎哟公主,您怎么在地上坐着?地上可凉,咱们——”

秋月原本在扶她,动作做了一半,秦紫玉已经挥开了她的手。

“不用管我。”秦紫玉蜷起双腿,紧紧抱了,把头埋在膝盖上。

秋月眼角抽了抽,上次见她这面如死灰的表情,还是在她出事之后。现在的她,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又闹了一遍当年的事情……

想到这里,秋月有了些眉目,叹口气,陪她坐了。

“公主,有什么不开心的,奴婢愿为您分忧。”

秦紫玉心口堵得慌,沉默了很久,她才闷闷道:“秋月姑姑,若你是我,受了当年的伤害后,又和心爱的人成亲。好不容易有所改变,却得知当年的伤害,你心爱的人也有参与,你该如何?”

秋月一时愣住,没有说话。

她的心开始狂跳,这种事,她一个外人,确实不好开口。说多了,怕公主责怪偏袒驸马,说少了,只怕这次以后,公主会和驸马彻底划清界限。

这俗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毁婚是要遭天谴的事,更莫说毁到皇家头上……

秋月捏捏拳头,背上腻了一层冷汗,极为谨慎地道:“若这是发生在奴婢身上,奴婢确实也不知该如何处理的。不过……既然是奴婢心爱的人,那便说明他有可取之处。奴婢自认自己不会眼瞎到不辨是非,所以其中,嗯,或许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秦紫玉冷笑。

秋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揉了揉,道:“奴婢这误会的意思是,没有人会随随便便伤害人,更别说是心爱的人。也就是说,奴婢会弄清楚,他的参与是怎么回事……”

“呵,不管是如何参与,可我都已经受伤了,这伤,永远无法弥补。”

秋月轻声一叹,道:“公主,奴婢知道您很难过,奴婢听您这么说,心也是阵阵的疼。不过奴婢旁观者清,无论判断还是决策,都比公主您现在要理智一分。公主可愿给奴婢一次机会,让奴婢去问清楚驸马那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做了对不起您的事,不说您,也犯不着璃妃出手,奴婢第一个带着丫头们去卸了他!”

“……”秦紫玉没有说话。

秋月把这视为她的默许,赶紧走出房间。

天色渐黑,春寒又至。

秋月看到空中飘起了细细的春雪,心里感慨。

“驸马,这下雪了,您还是起来吧。”

苏云泽一动不动。

秋月见他执意如此,也就不再劝了,直奔主题,问:“方才公主同奴婢说了些事,奴婢看得出,公主还是很爱您的。所以奴婢领命前来,不知驸马可否告知奴婢,当年您到底做了什么?”

苏云泽本不打算再提那事,但听出秋月话里的意思,也就低声言出当年自己“参与”的实情。

原来那天秦紫玉去找他的时候,他恰好和齐志思因事走开了,回来的路上,他远远看到秦紫玉的背影,想去找她,却被齐志思拉住,嘲笑:“你可真是把她当宝啊,这就急着去追?”

苏云泽有些尴尬,咳嗽两声,道:“我是有事想和她说。”

“有事?有什么事啊?”齐志思明知故问,又戳破他,“我看你就是想找个借口!”

“……”

“苏兄,我跟你说啊,这女人可千万不能太宠了,太宠就能上天的。就算她是公主,可现在才几岁啊?九岁!你如此迁就她,等她长大,那还得了?”

苏云泽皱眉,道:“就你话多!”

齐志思大咧咧的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道:“可不是话多!这可是金玉良言!论学问嘛,我抵不过你,这男女的事,你就真不如我了。”

苏云泽瞥了他一眼,很是无言以对。再看秦紫玉已经消失在天边,他也就打消念头,和齐志思一起朝学室走去。

“当年一念之差,若非我乱了心神,坚定自己的想法,前去追到玉儿,她也不至于……”苏云泽声音哽咽,说不下去。

秋月生出一片惆怅,这事儿要她来说,驸马也算无心之失了。可对于秦紫玉,这四个轻飘的字自然无法解开心结。

“秋月姑姑,感谢这段时间以来,你所做的一切。或许缘分终有尽头,玉儿,以后就拜托你了。”说罢,苏云泽对秋月磕了一个头。

秋月吓得脸色发白,赶紧跪下回磕,连连道:“驸马这可使不得,您真是折煞奴婢了!”

苏云泽淡淡一笑,缓缓起身。

他朝房门走去,手扶在门上,平日推开它无数次,此时却再也没有任何勇气。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声音低哑。

“玉儿,你说,我要怎样做,你才可以快乐?”

里面沉寂,没有回应。

苏云泽兀自哂笑,自己是很傻了,玉儿怎么还会搭理他?

转身,魂不守舍地走下台阶时,他听到了秦紫玉隔着门缝传来的声音。

简短的两个字。

“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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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这是喜脉啊

看着苏云泽一步一步,步履蹒跚地朝宅门走,秋月想拦也有心无力。

伺候主子伺候了二十多年,她还未遇到过如此糟心难缠的事情。

“唉……公主的命怎么这般苦啊!”她叹息一声。

走到门前,秋月稳了稳心神,把门推开。

微弱的光照进房间,覆在秦紫玉倒在地面的孱弱身子上。

秋月愣了愣,心跳瞬间停了一秒。

“公……主……”她呢喃着,忽然猛地回过神来,大声朝院子喊,“来人啊!公主晕倒了!快来人!”

原本静悄悄的锦微府瞬间像炸了锅,几个人去扶秦紫玉去床上,几个人去传太医,几个人去厨房烧热水……

秦紫玉醒来时,脸上斑驳的泪水已经干涸,凝在双颊,让整张脸僵硬。

她费力抬抬眼皮,见窗外已经漆黑一片,便撑着自己的身子从床上坐起。

有零零碎碎的谈话声隔了珠帘传来,她依旧不甚清醒,手抵在额头揉了揉,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谁在外面?”

帘外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秋月撩了帘子小心翼翼走进来,背后还跟着个穿着官服的太医。

秦紫玉凝神看了太医片刻,恍然道:“原来是纪太医。”

“九公主有礼。”纪怡风行礼。

秦紫玉抿抿唇角,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糟糕。

纪怡风是跟在璃妃身边的人,要是让他看出自己有何不妥,怕是璃妃很快就会知道,又要担惊受怕。

但秦紫玉不知,她的醒来还多亏了纪怡风。

气氛颇是尴尬,秦紫玉不说话,纪怡风也不好强开口。

秋月没法子,只好咳嗽两声,打破僵局。

“公主,您在昏迷时,纪太医已经替您诊过脉了。”

“嗯……”

纪怡风道:“公主脉象虚浮,肝火又旺,若此时动怒忧心,对身子很是不好。”顿了顿,又道:“公主,还望您知,心病还得心药医,虽然秋月姑娘并没有告诉微臣,公主晕厥所为何事,但脉象足以说明公主在忧虑。微臣一会儿给公主开些安神的药,还望公主在服药期间,一定要平心静气,这样,您的身子好了,胎儿也会好。”

“嗯。”秦紫玉理了理鬓发,心不在焉,“知道了。”

突然一愣,双眸吃惊。

“等等,纪太医你说什么……胎儿也会好?”

纪怡风也很诧异,道:“是啊,胎儿……公主您还不知么?您有喜——”察觉到秋月变了脸色,他又闭上了嘴。

秦紫玉却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间心跳不已,手脚冰凉。

纪怡风看她这反应害怕得紧,也顾不上秋月什么脸色不脸色了,上前两步跪下,道:“公主切记不可动怒忧心!本来有孕在身就容易喜怒无常,情绪偏执,公主您的身子还没调理好,如此一来,更是伤身啊!”

“喜怒无常……情绪偏执……”秦紫玉轻声呢喃。

纪怡风不迭点头:“微臣不敢欺骗公主,都是肺腑之言!”

秋月看出秦紫玉并不是搭纪怡风的话,也就出面道:“那请纪太医给公主开药吧,奴婢好早些给公主煎药。”

纪怡风早就发现今日的秦紫玉看上去很奇怪,压根儿就不敢多说什么,见秋月在给自己铺台阶,便立刻顺势道:“好,微臣这就去开药。”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秋月又回来了。

秦紫玉还坐在床上发呆,脸色看上去依旧不太好,只是少了之前的桀骜,多了些迷茫。

“公主……”秋月皱着眉。

秦紫玉抿抿唇,收拾了情绪,问:“送纪太医走了么?”

“是,奴婢见太医上了马车才回来的。红鸢拿着药方去抓药了,等她把药抓回来,奴婢就去熬药。”

“嗯。”秦紫玉随口一应。

秋月猜到她是在为苏云泽离开而自责不安,不过素来要强的她哪怕知错了,也不会轻易说出来。如此,秋月只能主动道:“公主,您看这件事……要不就别去想了吧!现在您有孕在身,在和驸马闹别扭,也没什么意思。”

秦紫玉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秋月又道:“其实奴婢已经问清楚驸马是怎么回事了,说起来也是不凑巧,当年他看到了您离开的背影,本来想去找你的,哪知被别人耽搁,一念之差,没能阻止朱文君那畜生……唉,公主,这种事如何能全算驸马的错,说他参与害了您,也挺牵强的。”

“这样么?”秦紫玉咬唇,渐渐拽紧被子。

如果是秋月所说那般,这种事,她肯定不会把责任全部堆在苏云泽身上的。可惜当时她怒火攻心,一时间谁的话也听不进去,看谁都烦,所以才没有给苏云泽一个自己解释的机会……

现在外面天寒地冻的,也不知他去了什么地方。

还有,她说“去死”,他……他应该不会当真吧?

秦紫玉越想心里越是忐忑,身子也开始颤抖。

她拉住秋月的手,道:“秋月姑姑,我方才失去了理智,说的话也不能当真的,对不对。”

秋月点头:“对,对。”

“可……可云泽哥哥不知道啊,他一定会当真的……”秦紫玉是真的怕了,眸中怯色闪烁,语气近乎哀求,“秋月姑姑,你别给我熬药了,熬了我也吃不下,你赶紧带人去找云泽哥哥吧……”

秋月被她的焦急感染,连连道:“好好好,奴婢这就去,公主别急!”说罢,转身出了门。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秦紫玉坐卧难安,索性穿上绒靴起床。

刚走到门口,一个小宫女就慌里慌张拦她,道:“公主,秋月姑姑吩咐了,您要在床上好好休息!”

“……”

“外面天黑路滑,您要是有个什么,秋月姑姑定然会扒了奴婢的皮!”

秦紫玉叹了口气,道:“他们出去都快两个时辰了吧,中间可有回来过?”

“没有呢……”

秦紫玉望着空荡荡的庭院,昨日她还和苏云泽在这里闲庭信步,说说笑笑,哪会知物是人非,不过是眨眼之间。

左手不自觉地放在平坦的小腹上,她心事重重,轻轻抚了抚,抿紧双唇。

第一百三十章 小玉鸽子

春夜的雪绵绵洒洒,虽然不大,还是在地上覆了薄薄一层。

懒怠的灯笼光微醺,映照着整个庭院莫名哀凉。

秦紫玉已经在门前站了一个多时辰,小宫女担心她身子吃不消,劝了半天,她也不打算进去。没办法,小宫女只能进屋去端了个小凳子出来,同时还给她拿了件披风。

“公主您饿不饿?奴婢给您做碗小馄饨吧?”

秦紫玉不想说话,但这小宫女不过十二三岁,一双眼睛清澈,天真无邪。秦紫玉心生恻隐,不愿负了她一番心意,便轻声回:“我不饿,你去休息吧。”

小宫女连忙摇头:“奴婢不困呢,奴婢要陪着公主一起等!”

秦紫玉淡淡一笑。

时间又寸寸过去,门前一片安静,还是没有丝毫消息。

秦紫玉的心随着时间慢慢磨着,顾及着腹中孩子,她也不敢冒险夜出,只能留在原地焦急。

她想了很多。

想起幼时春日明媚,她总会找几个借口,拽着苏云泽偷偷去抓蝴蝶。

想起四年前选驸马时,那一次的久别重逢,他言简意赅,只有一个目的。

想起无数个夜晚,他轻轻抱着自己,总是等她安睡之后,才敢睡去。

……

秦紫玉捏着自己的手,指骨生疼发白,她也仿佛没了感觉。

又过了一阵,似乎有些脚步声传来。

秦紫玉敏感,当即起身朝前面走。

还没走多远,她就看到秋月,还有她身后的十几个宫女太监,全部都是一脸惊吓后的无神。

她心里一沉,屏住呼吸问:“怎么样,找到了么?”

秋月缓缓点头,声音颤抖:“找到了……”

“那,那他呢?”秦紫玉拉着秋月,往她身后左看右瞧。

秋月欲言又止,很是为难地低下头,不敢去看秦紫玉的眼睛。

秦紫玉意识到了什么,去问身后那些宫女太监,却是无一例外的沉默。

“大胆!问你们话你们一概不答,可有把我放在眼里!”

所有宫人一个激灵,全部跪下:“公主息怒!”

“息怒?!你们连驸马的去向都不告诉我,又要我怎样息怒?!”

秋月双眼一闭,咬牙:“公主,驸马在麒麟院附近呢。不过……”

“不过什么?”

“驸马自刎了。”

……

一路上秦紫玉都是昏昏沉沉的,她步履虚浮,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

秋月想要扶她,也被她冷冷推开。

好不容易来到麒麟院,秦紫玉心跳一顿,有所感地转向假山那边走。

还没有完全到那里,一股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秦紫玉顿时呕了几下,但身体的不适于她来说已经毫不重要,她强撑着自己,走到苏云泽的尸体旁边,慢慢跪下。

借着身后的灯笼火光她看到了。

看得很清楚。

苏云泽不知已经死了多久,他的身体冰凉彻骨,甚至开始僵硬。

穿着素衣长衫的他此时双目紧闭,跟平日里睡熟了没什么两样,只不过脖子间一道深深血痕,凝着的血块都在告诉秦紫玉,他确实死了。

死了……

“云……云泽哥哥……”秦紫玉眼眶一热,怯怯伸手,抱住了他。

红鸢看不下去了,想说两句什么,秋月先一步拦住,摇摇头。

“让公主发泄吧,要是憋着,更要出问题。况且‘节哀顺变’这种话,人真到了这个时候,谁能听得进去?”

一众人都低下头,沉默不语。

雪又窸窸窣窣下起,像极了冬日,寒彻骨髓。

秦紫玉阖目,灼热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滴在苏云泽的唇上。

那无法渗透的泪水,砸落地里,同苏云泽的血,纠缠在了一起。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周遭的一切,她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

眼里只有他一个。

秦紫玉神色痴迷又惶恐地用手一下一下,理着他有些凌乱的发。从无声流泪,渐渐地,忍不住开始抽噎,到最后,她终于难以抑制,彻底失控,放声大哭。

“云泽哥哥,你……你真的很傻……我说什么你都听么?那我要你活过来,你给我活过来啊!”

“……你现在,你现在要我怎么办呢……我一个人能怎么办……”

“我有孕了你知道么……云泽哥哥,我有我们的孩子了……可是,可是你要我怎么面对我们的孩子……我没办法的,你知道的,我很怕,我……”

“我错了云泽哥哥……我不应该,不应该对你发脾气,不应该听信别人三言……三言两语就否定我们的感情……”

“我真的错了云泽哥哥,你不要丢下玉儿一个人,我很怕,我不敢一个人活下去……”

数不清的眼泪在她的脸上纵横,不安,歉疚,不知所措的情绪交织,肆意流淌在她的血液之中来回冲撞,她不能够相信苏云泽真的就这么死了,更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秦紫玉紧紧搂着他,那些还未完全干掉的血蹭上她的胸膛。

胸膛里是鲜活跳动的心脏。

但那颗心脏,以后又要如何继续跳动……她不知道。

秦紫玉浑身颤着,想要去牵苏云泽的手。碰到他冰凉的手背时,又回忆起往日他时常捧了她的手,放到唇边呵气的场景。

心痛到无以复加。

“云泽哥哥,以前,以前都是你暖着我……这次,换我来暖你,好不好……”秦紫玉哽咽着,将他的手放到自己唇边,一次又一次的呵气。

可惜那双手永远不会再温暖。

她哭了笑,笑了又哭,伏在苏云泽的心口,任凭眼泪崩腾而下。

忽然,她察觉到有什么在他心口微微一颤,顿时抬头,去抚他的心脏。

从那里,她摸出一方手帕。

她认出这是夏日某天,她发现他鬓角有汗,便用贴身的手帕给他细细擦了。那次之后,手帕就留在了苏云泽那里……里面的凹凸,包着的会是什么?

秦紫玉喘息着,层层打开手帕。

待见到掌心里盛着的东西时,她立刻大叫一声,错开目光,不敢多看一眼。

那是……

他说过的,在川西五年,寄托思念的小玉鸽子!

而那方手帕上,用血写了三个字: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是我对不起你……

秦紫玉呼吸一窒,右手五指紧蜷,把手帕和玉鸽子都狠狠攥在掌心。

“苏云泽,你把我带走可好?”

那一刻,她笑得苦涩,杏眸中一片沉沉死气。

第一百三十一章 无意冒犯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唐棠倒抽一口冷气,从旖梦中醒来。

这次与往常都不同。

不是阴姬的痴情苦候,执念百年。

也不是冷清幽的执着坚持,为族人付出。

秦紫玉的命……

是真的苦。

九世命苦,果然已定的事,无法改变。

凤欺注意到唐棠的眼神变了,知她已经回来。可这次她情绪平静,脸上有些许难过,倒不知她究竟看到了什么。

唐棠一连叹了三口气,终于彻底回过神来。

“凤欺啊……”她难得沉重,“紫玉姐姐她,活着没意思。”

凤欺怔愣,不敢相信这是唐棠说出来的话,还以为自己会错意,问:“你是说她应该去死?”

“嗯。”唐棠点头。

她收好旖梦,起身走到凤欺身边,对他伸出手。

凤欺不解其意,把手放在她的掌心,她牵了,道:“看了紫玉姐姐的过往,我当真难受得紧,你给我牵牵,让我知道我身边还有一个人能依靠。”

凤欺揽过唐棠,将她抱住。

熟悉的温暖瞬间包裹住了她的全身,她唇角微微翘起,很是满足。

在凤欺怀中,她轻声:“你读心吧。”又是一叹:“你也看看紫玉姐姐这一世都经历了什么,就明白我为何有那样的想法了。”

时间在沉默中逝去。

凤欺抱着唐棠的双臂忽而一紧。

唐棠知道他已经看完了,便仰起头道:“你说呢?”

凤欺没有回答,眼神落在还在熟睡的秦紫玉身上。

唐棠却明白他这已是赞同了自己的想法,声音小小:“其实紫玉姐姐活着,真的也没什么用了。虽然我一直觉着为了爱人殉情是件不太明智的事,更何况紫玉姐姐腹中还有个孩子。可她……她从小就遭遇了那些事,接二连三的打击逐渐积累,再加上心上人算是被她给迫死,这孩子,八成是生不下来的。”

“……”凤欺敛目。

唐棠双手捧了他的脸,要他看着自己。

“你是不是不爱听我说这些呢。”又无奈叹息,“我也知道,不是好话,谁都不爱听的。”咬咬唇,“我这也不是责怪紫玉姐姐,在这件事上,谁都有错,紫玉姐姐是最无辜的。可恨是遥初柔和齐志思都半死不活了,不然就算遭天谴,我也要折磨他们,给紫玉姐姐出气。”

凤欺心宽一分,低声:“你所言为我所思。”

唐棠唇角略是上扬,道:“不过话说回来,溟佑你都能救,苏云泽可以吗?”

凤欺薄唇微抿,摇了摇头。

“不同的。溟佑不是人类,且他是被人所害,所以救他并不麻烦,我独自可为之。但苏云泽是自刎,在鬼界,自戕是刑罚最重的鬼,具体的我也就不告诉你了,你定然会害怕的。总之,我救不了他,他不可能随意还魂,就算是天帝出面,最多也只有半分把握。”

“天帝出面也只有半分?”唐棠皱眉,“那是真没办法了,我们也不可能求天帝为这件事劳神。”

“嗯。”

唐棠的脑子转的飞快,既然不能复活苏云泽,那能不能让秦紫玉也死了,和苏云泽在鬼界相见?

她眸中刚闪过一丝光彩,凤欺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行。这世上自戕的人说来不少,虽说都要受重刑,但你能保证他们能遇见?更何况现在她腹中还有一个,一尸两命,更是严重。”

唐棠缩缩脖子,抱着他打消念头。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办?

非得等秦紫玉心伤至死,然后算个病亡?

那她和苏云泽也遇不到啊!

凤欺见唐棠不停琢磨着,不免叹了口气。

办法他是有,不过比自戕的结果更要糟糕几分。

奈何现在也没有第二个选择,他只能道:“你可以弹旖梦,让她入这幻境,回到赶走苏云泽那刻。只要她追上苏云泽,那么苏云泽就不会死。幻境中原本存在的她就会被取而代之,继续生活下去,直至在里面死亡。”

唐棠敏感,直言:“这个法子听起来比前面的都好多了,你既然最后才说,那肯定这不是好的。”

凤欺淡笑一瞬,摸了摸她的发,道:“我家小狐狸倒是越来越聪明了。是,进入你的旖梦若自行留下,改变真实轨迹,那现实的她便会……魂飞魄散,再无转世的可能。”

“魂飞魄散?!”唐棠吓了一跳,“这可是最最不好的下场啊!彻底消失在六界中,不会有丝毫存在的痕迹!”

“嗯。”

“那这也太……”

“我愿意。”

黑暗中忽然传来的女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凤欺和唐棠顿时噤声,循声望去。

秦紫玉知道自己也不能再继续装睡,便撑着床缓缓坐起。

“二位,我无心冒犯,只是云泽哥哥走后,每夜我都睡不着,一闭眼就会想起他……所以你们在说话的时候,即使声音很轻,我还是全听到了。”

唐棠想起自己说的那些话,很是尴尬,着急解释:“紫玉姐姐,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

“妹子莫急,我不是想说这个。”秦紫玉叹了口气,看向凤欺,“我听到你说,我可以去什么幻境见到云泽哥哥,是么?那我需要怎么做?”

凤欺对此本就不太赞成,现被秦紫玉亲口问起,更无从开口。

唐棠知道他心里压抑,牵了牵他的衣袖,轻声:“我们都是想帮紫玉姐姐的对不对?她苦了那么久,我们就不能给她一次机会吗?我知道这个机会,算不得什么好的,可若遂了紫玉姐姐的心意,让她在见心上人一面,就算最后她会以那样的方式离开,起码是没有遗憾的,不是吗?”

秦紫玉听到唐棠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不禁感激。

她道:“你说得不错,魂飞魄散……于我这凡人来说,自然是害怕的。但再害怕,只要还能见云泽哥哥,我都不会退缩。”右手轻移,抚了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想起纪怡风说,以她目前的状况,多则一个月,少则三两天,孩子肯定是保不住的。

秦紫玉眸中的神色越发复杂,她蜷起手指,用力呼吸。

下一刻,却是掀开被子,赤足走到凤欺和唐棠面前跪下了。

“啊,你别——”唐棠反应极快去扶她。

秦紫玉拼命摇头,哽咽着,道:“求二位成全我,让我一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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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另一种幸福

抵不住秦紫玉的哀求,唐棠沉默着,重新翻出旖梦。

凤欺没有阻止,也没有同意,他就这么站在那里,或许是想起了秦紫玉的上一世。

在撩拨琴弦的前一秒,唐棠对秦紫玉道:“等会儿你会跟我一起入幻境,你要记住,千万不要让别人看到两个你同时出现,所以要按捺自己,不能一见到苏云泽,你就跑出去了。”

“嗯,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秦紫玉重重点头。

“铮——”

琴声幽幽,幻境又启。

唐棠还是第一次带人入旖梦,待周遭平静以后,视野也渐渐清晰。

眼前是锦微府的庭院,唐棠和秦紫玉同时看到另一个秦紫玉急匆匆走来,擦过秋月眼前,满脸怒意地进了房间。

秋月如之前一般,回头问询那个小宫女发生了何事。

小宫女表示自己也不知情,过了一阵,秋月让她离开了。

这时,苏云泽出现在她们的视线中。

唐棠感觉得到身边的秦紫玉瞬间变了气场,呼吸急促。她担心秦紫玉忘了她说的,不管不顾冲出去,便侧目对秦紫玉摇了摇头,告诉她还不是时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秦紫玉在煎熬中挣扎。

终于,苏云泽从地上起来,走到门前,道:“玉儿,你说,我要怎样做,你才可以快乐?”

门内传来的,是她冷冰冰的两个字:“去死。”

秦紫玉脸色一白,眸中尽是痛苦。

苏云泽默默转过身,亦步亦趋地朝宅门走去。

迎着他的方向,秦紫玉看得很清楚,他双手渐渐紧握成拳,眼里的痛苦比她更甚。

他一定是在自责,一定是的……秦紫玉咬唇。

唐棠见她身子前倾,而秋月也没追过来,无人在看这边,立刻拂了她一下。

秦紫玉略是一愣,回过神来,对唐棠点点头,感激一笑。

头也不回地朝苏云泽追去。

唐棠收了幻境,回到现实。这次她入旖梦的时间并不长,回来时凤欺也还是她离开前的模样,不免叹了口气。

“她去了?”

“去了。”

“这样也好。”凤欺低头,唇角浮起一抹淡淡笑意,“旁人知道她这样的选择,可能都不会理解,但感情之事,谁是谁非,却从不能说得清楚。”

“是啊,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唐棠的手缓缓拂过旖梦琴身,“对紫玉姐姐来说,这不但是解脱,还是另一种幸福呢。”

向床上的秦紫玉看去,此时的她仿佛睡熟一般,面容恬静,脸上还带着幸福的笑意。

或许这应该是这一生中,她最快乐的时候。

凤欺伸手,轻轻捧了唐棠的脸。

“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什么?”

“命格老儿说她九世命苦,却不知她第十世如何。事实上,她本就没有第十世,因为她遇见了我们,而旖梦里,是一切的结束,也是一切的开始。”

唐棠笑了笑,道:“所以还真是命中注定改不了的。”又看秦紫玉一眼,语气微沉:“等天明她们便会知紫玉姐姐她去了吧。”

“嗯。”

“……那我们出去吧。”

离开锦微府,唐棠忽而发现自己的心绪和以往都不同。

虽然这其中或多或少也与秦紫玉的经历有关,可她现在看这些事,越发的冷静,冷静到和平日里的自己完全不同。

说得可怕一些,她觉得自己身体里住着谁。

“唔。”唐棠步子一顿,手捂着心口。

凤欺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了?”

唐棠缓了缓呼吸,又揉心口两下,对着他道:“没什么啦不用担心……我想应该是连着两次入旖梦,我这小身板儿承受不了了。”

听她这样说,凤欺倒也觉得合情合理,毕竟旖梦是她为神时用过的,长期由神力磨合,现在猛地成了妖,还是个没多少修为的小妖,驾驭起来自然要比以前麻烦。

“那,我们去客栈里休息,你好好睡上一觉。”

唐棠噘着嘴摇头:“不了,比起睡觉,我有更想做的事!”

“什么?”

“看日出!”说着,她琥珀色的眼眸开始发亮,“小欺欺,我很早很早就想去看日出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儿个我们就去看日出吧!”生怕凤欺不答应,又拽了他的胳膊轻轻晃,“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凤欺斜睨着她,“回去休息。”

“不嘛,去看日出!”

“你看看你的脸色有多差。”凤欺双目一沉。

唐棠见状,心凉了半截,不敢再胡搅蛮缠,便换了战术。

她收手,立刻摸了自己的脸,道:“脸色差?啊,肯定是夜色朦胧模糊,看不清楚的原因!其实我现在脸上红红的,自己摸着都烫呢!不信,你来摸摸?”

“……”

唐棠见他没有动静,立马趁热打铁,敛了脸上笑容,几分失落的低头去揪自己的衣角,身子轻轻扭来扭去,嘟囔着:“就是很想,很想和你一起去看日出,我听说,在很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做了那件事,整天都会快乐。方才才看了紫玉姐姐的过往,我心里不舒服得很呢,要是去看了日出,心情一定会好不少了!”

听她说了这么多,凤欺自知若再拒绝,便有些过分了。他叹口气,用手一探她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烧,也就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啊?”

“用术法去山顶。”

“不……走路吗?”

“你是想看日出,还是想被大太阳晒?”凤欺讥她一句。

唐棠吐吐舌头,在他怀中缩了脖子,不再多说。

几道疾风之后,凤欺松开了她。

她深深吸了口气。

没错!这就是早晨太阳还没出来前,露水盈挂在叶片上的味道。

唐棠兴奋不已,立刻像重新活过来似的,在山顶蹦蹦跳跳。

在山顶的最边沿,有块凸于地面的石头,看上去有几分意思。唐棠玩了一阵,瞥到天边开始泛白,便朝那块大石头走去,想到上面去看日出。

凤欺本见她自顾自的玩,也没在意她具体在做什么,自己站在背对她的地方,望着下面深渊走神。

只是走着走着,心里就起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这种感觉来得突兀,他还未仔细分辨,已觉得危险。刚想提醒唐棠注意留心周围情况,回头就看到唐棠站上那块大石头,对自己招手。

“小欺欺你过来呀——啊!”

唐棠话还没说完,怎料脚下一滑,整个身子瞬间往深渊坠去。

凤欺目睹这幕顿时震惊,突来的变故完全始料未及。

眼前人说没就没,这万丈深渊下去,势必会粉身碎骨!

来不及多想,凤欺紧跟其后,纵身一跃,消失在浓浓雾霭之中。

第一百三十三章 别有洞天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嘀……嘀……嘀……”

嘀嗒的水声由远至近,越来越清晰。

她的头一阵一阵疼着,不适感遍布全身,好似有一只巨大的手,正托着她的身子,随时有可能将她捏碎。

白发老婆子看到床上的少女鬓角全是汗珠,眉头越皱越紧,交叠平放在身上的双手也开始颤抖,顿时慌张,对着洞口大喊:“境主,境主!少境主好像不对劲!”

暮南秋听到老婆子的声音,急急忙忙放下手中卷册赶过来。

“囡囡,囡囡……”他着急地唤着少女。

“唔。”她支吾一声,眉头稍有松展。

“囡囡,听得到爹爹说话吗?”

男人的声音传入少女的耳朵里,她只觉得有千万只蚂蚁在爬一般,痒嗖嗖的。她下意识地咬唇,十指蜷紧,汗如雨下。

是谁在叫我?

好吵……

痒死了!

“唔!”少女猛地坐了起来,用手捂住双耳,不住摇头。

暮南秋和白发老婆子都吓了一大跳。

暮南秋道:“囡囡?!”

“别叫我囡囡!我叫暮欢灵!”少女大声,睁开眼睛愤怒地瞪着眼前人。

而后脸色蓦然变了。

这是哪儿?

暮欢灵左右打量着。

眼前很明显是一个山洞,但看起来并不简陋,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头顶的石面牵了乳白色的轻纱,一片接一片,悬在坑洼上。石壁大多数是干燥的,只有她躺着的地方,旁边有些湿润,头顶上的水珠正顺着钟乳石一滴一滴,滴在她的身边,弄得整个石床左侧都是水渍。

啧,原来之前是它在作祟。

暮欢灵脸色沉了沉。

回头看向噤若寒蝉的白发老婆子,还有欲言又止的中年男人,她更是莫名其妙。

“你们是谁?”

“囡囡,我是你爹爹呀!”

暮欢灵撇嘴:“有没有弄错啊大叔?你红口白牙嘴皮子一磕就说是我爹,那我还可以说我是你娘呢!”

暮南秋瞬间一脸铁青。

白发老婆子看得心里直颤,上前去打圆场:

“哎哎,少境主可使不得!这位是咱们须臾境的境主,真的是您亲爹呀!”

“你又是谁?”暮欢灵狐疑看着她。

奇了怪了,这什么须臾境,什么境主,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还有她之前是谁,又做了什么,也完全想不起来。

她只记得自己叫暮欢灵……

“咳,”暮南秋深深吸了口气,“囡囡,你想不起来,爹也不怪你。毕竟你离开了那么久……”

暮欢灵揉揉额角,道:“停停,你别叫我囡囡可好?”又道:“你说我离开了那么久,那你说我是怎么离开的?”

暮南秋重重一叹,捋着胡须,道:“当年囡……你三岁不到,蹦蹦跳跳的喜欢到处跑。那日照看你的婢子一时粗心,放由你闯入了这禁地。后来爹爹寻到这儿,发现你已经不见了。毕竟这里是禁地,会发生什么,爹爹也不清楚。原本爹爹都已经死了心了,却不曾想这十五年一次的庆宴上,一道光直坠禁地。爹爹赶来,就看到了你躺在这石床上……你若不是我女儿,为何姓“暮”?若不是我女儿,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暮欢灵头疼不已。

面前这个男人说的话听上去不像是假的,叫他编,也没必要编个“女儿”出来。可是若是真的,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呢?也太奇怪了!

“那这个叫‘须臾境’的,有什么说法?”

暮南秋见暮欢灵没再说话反驳,算是冷静了下来,不免松了口气。

耐心解释:“须臾境是存在于六界中的一处幻境,平时有自己的轨迹,每隔五年会停靠人界或者妖界。平日里我们都不能出去,因为一旦接触外面,阳光沾染到皮肤,我们便会立刻灰飞烟灭。这跟须臾境的环境有关。我们看上去拥有人的外表,举止行为也没区别,不过在须臾境待久了,适应了这里,便无法接纳外界的一切。所以欢灵,当年你出去之后,爹爹真的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没想到上天待我不薄,哈哈!不过欢灵,这次回来,你可千万再别出去了,实在是危险哪!”

“哦……”暮欢灵随口一应,想要下床。

暮南秋忙想去扶她,问:“女儿你这是要作甚?”

“下去走走啊?不然你指望我在这石头上躺一辈子?”暮欢灵噘嘴嘟囔。

虽然她目前对这儿的一切还模糊的很,不过听到暮南秋是境主,也就意味着他是这里的王。

有个王当自己爹爹有何不妥呢?

反正自己的记忆是一团乱麻,指不定真就是他所说那样,是他当年误闯禁地后消失的女儿呢!

暮南秋看着暮欢灵风风火火,跟小辣椒一般的性格,忽然有些头疼。

完全跟他是大相径庭啊!

怕是放眼整个须臾境都找不出第二个!

如此,他有些吃不消……

暮南秋放弃了约束暮欢灵行为的念头,对白发老婆子道:“高姑姑,你派个得力婢子给少境主。”

高姑姑点头:“老奴知道了,不知少境主喜欢哪样的丫头?”

暮欢灵原本要走出洞口,见她在问自己,又见她佝偻着腰一头白发,还是停了下来。

“怎样的都好啊,不过最好要漂亮的。”

“漂亮的?!”暮南秋和高姑姑面面相觑。

若是男人说要漂亮的丫头还好理解,她一个女孩子,要漂亮丫头作甚?

还是说……

“漂亮的说明会打扮啊,会打扮说明生活过得精致啊。”暮欢灵抿唇,“没人愿意跟个邋邋遢遢的人朝夕相对吧?”

两人恍然大悟。

高姑姑连连点头,道:“少境主说得极是了!想不到少境主小小年纪,竟会有如此思想,当真不愧是少境主!”

暮欢灵唇角抽了抽,暗道这个高姑姑真是个拍马屁的高手。

没曾想念头还没消失,高姑姑立刻道:“老奴的孙女儿程圆圆如今年方十七,待字闺中。平日里也没啥作为,不过她的细心哪,可是出了名的。什么每天早上起来必用露水洗脸呀,什么饭后要饮三口茶啊……”看向暮南秋:“境主您也见过小圆,不如让小圆来伺候少境主?”

暮南秋刚想说什么,暮欢灵就道:“既然高姑姑都这么推荐你孙女儿了,爹爹自然会答应的,是吧!”

被一声“爹爹”叫懵,暮南秋欢喜不已,连连点头:“是是是,欢灵说什么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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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酒气财色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庄肃的大殿内,暮南秋正执笔疾书。

他脸上有抹不掉的喜悦。

毕竟女儿失而复得,没什么事比这更令他开心。

可转眼想到,前日和邻国一个吞并战争,须臾境损失的人数比对方足足多三百人,他又很是糟心。

最糟心是他麾下竟然有个奸细!

奸细还算是他身边的心腹!

暮南秋脸色越来越沉,笔落之处,重重凝了团墨渍。

“唉!”暮南秋手一挥,毛笔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旁边站着的小侍卫立刻吓得一抖,忙不迭捡了笔,颤巍巍地低头地上。

“去,把酒气财色四使传来!”

……

不多时,小小的议事厅里站了四个人。

这四个人看上去气场全然不同。

最年长的那个男人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随意搭在坛沿上,正在椅子上蹲坐着。他双鬓有些斑白,但他看上去容貌不老,只是有些沧桑。一双眼睛浑浑噩噩,五官立体刚毅,下巴满是青色短须,穿着件黑布衣服,肩上随意披了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白色皮毛,靴子却是深棕色,一看便知他并不注重个人外表。

同他一对比,他身边的那个男人简直站得笔挺如同石像。那人一身白衣,上面有些许素雅别致的银色暗纹,腰间简单垂了块素面玉佩,除此之外不饰一物。他双手环绕在胸前,一双凤眼微挑,神色却很是严肃。高挺的鼻梁下薄唇紧抿,透出深深烦躁。

而在地上坐着的白白胖胖的男人最是有趣,他肉肉的手抓着骰子,不断在空中抛了又抓,每次骰子落在地上,都是六个六,从无失手。

他前面的男人发现了,低头看了一阵,道:“三哥,你这技术越发炉火纯青了啊!”

被叫“三哥”的男人嘿嘿一笑,道:“来,哥子给小四你表演一下!”

说着把手一扬,往地上一松。

骰子在地上滴溜溜转着,不一会儿纷纷停下,这次却是一、二、三、四、五、六。

“嘿!三哥真有你的!”

白衣男人唇角微微一扬,显然这样的小把戏入不了他的眼。

胖男人背对着他,倒是不知道他这一笑,却被刚直起身的小四尽收眼底。

他立刻道:“二哥这不屑的样子,有话不妨直说?”

白衣男人冷冷道:“玩物丧志。”

“那你怎不敢说大哥整天腻着酒坛子迟早出事儿?就知道压我们这些小的!”

白衣男人凤目一敛,不想再多说。

这时,暮南秋走了进来。嗅到一屋子的酒气,脸色顿时难看几分。

加上心里还有奸细的不痛快,脱口而出:“迟修!每天就知道胡喝海喝,除了喝酒你看看你还能做些什么!这次损失的三百多人,其中一百人都是你管理的!平日没个正经,手下跟你一样没几分大用!”

白衣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夺过逐修手里的坛子,往一旁放了。

暮南秋目光挪移,又定在地上坐着的胖男人身上,道:“还有你,袁银宝,一天就知道玩骰子,赌这个赌那个,什么都赌!吾听说了,这次死的人你还赌单数还是双数,吾看下次不管单数双数,都把你的命取了填数!”

袁银宝一听,立马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肥肉一颤一颤,显然被吓得不轻。

暮南秋很是恨铁不成钢,不停摇头,长叹一声:

“也就只有白彦和杉荼让吾省心了。”

白彦和杉荼当即行礼:“境主宽心,身体要紧。”

暮南秋又是一叹,瞥了逐修和袁银宝一眼,狠狠拂袖,坐去正椅上。

“算了,都站好了说话。”

迟修的酒早就醒了大半,袁银宝也不敢放肆,赶紧爬起来站得端正。

暮南秋手抵额,道:“关于黎生的处置,吾很是头疼。不知你们有何建议?”

黎生便是这次交战揪出来的奸细,他在须臾境的地位仅次于四使,往常主要负责情报收集。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吃里扒外,对须臾境造成的损失可想而知。不过也正因为他的工作,时常和四使打交道,因此一时间,大家都很沉默。

暮南秋也颇是无奈,身为这须臾境的境主,哪怕心头有一丝恻隐,但要给所有子民交代,不是心软就可以的。

“迟修,你说。”

迟修咂咂嘴,挠挠头,口齿不清:“境主,您又不是不知道,属下只管打架,琢磨人的事儿,压根儿就不会。”

暮南秋冷哼一声,看向白彦,脸色稍有缓和:“白彦?”

白彦仍旧双手环胸,沉默片刻,低头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不过黎生手下的人这些年也算兢兢业业,为须臾境做了不少贡献,若要追究此事,还望不要牵连无辜。”

暮南秋思索一阵,又看袁银宝:“你觉得?”

袁银宝下意识地摸了摸骰子,发现暮南秋眼风如刀,立刻又收回了手,道:“那个,境主,您知道的,属下要问宝贝骰子才能行事啊。”

“呵,你是不屑做没有利益的事罢了。”白彦瞥他一眼,冷冷拆穿。

袁银宝脸上多少有些挂不住,红一块白一块,嗫嚅:“二哥你别瞎说啊,我银宝儿常年用骰子习惯了,离了它,我还真成不了事儿!”又对暮南秋道:“境主,反正属下觉得吧,这件事儿说白了还是得看它的后面。如果牵连甚广,那我们得损失再损失呀!”

“杉荼?”

杉荼一双狭长魅惑的眼睛眯起,抿抿唇,道:“属下以为,杀,都得杀。”

其余三使顿时侧目。

暮南秋唇角微起,道:“哦?为何。”

“俗话说得好,斩草要除根哪,否则哪天春风吹又生了,该当如何?毕竟他的密枢都是自己选的人,一手提拔一手带,我们这次要单单处理了黎生,那他的下属,多年深厚的根基,我们也管不住呀。”

暮南秋点点头:“你说的在理,就算调个得力人手过去,怕是无法服众。不过……若是要全部处理,那牵连的人,少说也有近百个。”

“不止。”杉荼摇摇头,“境主,他们的家人,您给算漏了。”

“家人?!”

“那种,家里有身强力壮儿子的,或者家族背后势力还不弱的,您若是除了他,那些人难免不服,恐怕暴乱。”

“那你觉得?”

“都杀!”

白彦眉头一皱,他实在听不下去,开口反驳:“你的做法未免太过了!如今是黎生一人的错,归咎在他的所有下属身上,本就牵强,现在还要牵连他们家人?如此大开杀戮,于须臾境来说,绝非好事!”

迟修和袁银宝也点头:“白彦说的对,杀那么多人作甚?”

杉荼蔑笑一声,道:“你们简直妇人之仁!境主是要做大事的人,牺牲几条必要的性命又如何?”转身,对暮南秋行礼:“境主,还请您以大局为重。”

暮南秋一脸阴沉。

白彦所言有理,杉荼所言也有理……

“罢了,你们先退下,容吾好好想想,稍后再做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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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 脑子有问题

半日之内,暮欢灵在圆圆的帮助下,很快摸清了整个须臾境。

须臾境中,除了特定办事的地方,其他一共分为三片。

最大的一片区域叫“蜃奏”,这片地方是须臾百姓活动的街市,不过这热闹的街市除了活动,他们也住在后面的房子里。须臾百姓一般他们都待在蜃奏,为须臾境的上层人提供衣服、美食、药材等等。

第二片区域叫“临榭”,须臾境中有官职在身的,除了地位最高的四使外,都住在里面。若是得空,也会有些娱乐活动。

最后一片区域是“漫川”,漫川又由两片地方组成。一片是四使住的,一片便是境主的地盘。这两块地分割而开,中间悬崖深不见底,以往人要过来都得有上好轻功。在前一任境主的努力下,这两块地方终于有了一座桥,省去许多胆战心惊。

暮欢灵住在暮南秋大宅旁的棠屿小筑里,时值春日,院子里一片一片的海棠花开得喜人,她赏了一阵,又觉无聊,便打算出去走走。

圆圆刚撑着绷子绣好一朵花,这个比花还艳丽两分的女孩儿眼风一扫,瞥到暮欢灵半只脚已经踏出围栏范围,立刻起身,小跑朝她追去。

“少境主,您要去哪儿呀!”

“出去走走。”暮欢灵见她如临大敌的表情,奇怪,“怎么,我不能出去走走吗?”

圆圆长舒一口气,道:“少境主误会了,这须臾境,除了禁地您不能想去就去外,哪儿都可以去的。婢子这么着急,是因为怕您人生地不熟,迷了路。”

“那正好,你陪我一起呀。”暮欢灵甜甜一笑。

走在路上,暮欢灵左看右瞧,这些在她眼里都是新奇的。

她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不停地转,想要把一切都收纳入心。

眼见前方是个三岔路口,她也不识路,便收了两分神,站定问:“这两边是去什么地方?”

圆圆指着左边道:“这边过去是个小花园。”又指向右边:“那边的话就是境主的议事大殿了……咦?”

圆圆莫名一声“咦”,引得暮欢灵瞬间朝她诧异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正朝她们这边走过来。

虽然还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暮欢灵的心已经震了一下,不可自抑地猛烈跳动起来。她越来越紧张,在他离自己越发近的时候,她近乎不能呼吸,时间仿佛停止。

白衣男子走近了,轻而易举发现暮欢灵那呆滞的眼神,瞥她一眼之后,没有丝毫波澜,从她面前轻飘而过。

暮欢灵却手脚发凉,在他看向自己的那刻,哪怕他只是随意的,没有目的的一眼,她还是陷了进去。

“他,他是谁!”暮欢灵抓着圆圆的手着急问,目光还流连在他的背影上。

圆圆忙回:“这是咱们酒气财色四使中的气使,白彦大人。”

“酒气财色?不是酒色财气?”暮欢灵不解。

圆圆解释:“对,一般咱们都说酒色财气,可是……他们这是按年龄来排的,所以……”

“哦,无所谓了。”暮欢灵看着白彦就要走出自己的视线,撒手松开圆圆,朝他追了过去。

“等等——等等!”她大叫。

白彦听到声音,回头。

暮欢灵跑得气喘吁吁,到白彦身前时,下意识地想伸手让他支撑一下自己。可白彦一见她这个动作,立刻就侧身让了。暮欢灵哪知道他会躲开,错身而过又来不及反应,顿时朝地上扑去。

“哎呀!”圆圆看得心里一疼,赶紧跑过去。

白彦见她一个女孩子摔在地上,也觉不妥,手一抖,把袖子上多余的衣料握在掌心,包裹了自己的手,递到她面前。

暮欢灵顺着他的手勉强站起来,这一摔,膝盖肯定是破了。好在圆圆适时过来扶了她,她才没有再次倒下。

白彦发现圆圆是老奴高姑姑的孙女,看看她,又看看素未谋面的暮欢灵,有些困惑。

暮欢灵此时低头拍着自己裙摆上的泥土,确定没有什么污渍后,又理了理垂在胸前的鬓发,这才抬头,看向白彦。

白彦脸色有些沉,他不明白这丫头对自己咧嘴傻笑是什么意思。

带着两分同情,白彦对圆圆道:“她若是不对劲,你就带她去休息。”

不对劲?

没有啊?

暮欢灵收起笑容,眉头微皱,忘记了手还有些脏,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

“我哪里不对劲了?”

圆圆站在暮欢灵身侧,看了她一眼,被她这小花猫一样的脸给吓了一跳,道:“少境主,咱们先回去吧!”

“少境主?”白彦似乎有些惊讶,认真打量了暮欢灵两眼。

是,境主在最后提了一句他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却不曾想是这样一个……

邋里邋遢,傻乎乎的女儿。

一张脸蛋黑黑的,眼睛还是奇怪的琥珀色,嘴咧着,不停傻笑……

白彦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把须臾境交在这少境主手上,恐怕够呛。

暮欢灵没有要走的打算,还是眼巴巴地看着白彦,道:“你叫白彦对不对,我是暮欢灵,暮是暮欢灵的暮,欢是暮欢灵的欢,灵是暮欢灵的灵!”

“没有谁会这样介绍自己的,少境主……”圆圆压低了声音在暮欢灵耳畔提醒。

虽然她只比暮欢灵大半岁,不过在须臾境中,她也有些地位,接人待物自然要成熟两分,看事也更加透彻。暮欢灵这样的举动,她已经明白暮欢灵是对气使白彦动心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同暮欢灵说,这偌大的须臾境,爱慕白彦的不在少数,白彦也算见了不少人,如今她这么冒失,怕是会适得其反,让白彦厌恶了她。

而暮欢灵也什么都听不进去,一双眼睛亮闪闪的,只是望着白彦,期待他说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沉默了好一阵后,白彦认为这样干站下去太浪费时间,也不想再奉陪这个脑子有问题的少境主,对她略一点头,道:“少境主若没什么吩咐,就先告辞了。”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第一百三十六章 “命令”他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白彦走之后很久,暮欢灵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圆圆看着好笑,抿唇用手在她眼前一挥,道:“少境主回神啦!白彦大人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

听着她长长的尾音,暮欢灵怔怔回头,怅然若失,“哦”了一声。

过了几秒钟,又跟变了个人似的,瞬间很是精神。

她拉着圆圆,道:“小圆,你在须臾境待了那么久,一定知道白彦的一些事情对不对,告诉我告诉我!”

圆圆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出,因此也不意外,对暮欢灵点头:“婢子会把知道的都告诉您。不过,您要不要先洗个澡,舒缓一下呢?”

……

沐浴完毕,暮欢灵坐在自己的小床上,看圆圆捧着自己的腿,给膝盖细细上药。

“少境主若是疼就告诉婢子,婢子动作再轻些。”

“没事没事。”暮欢灵摆手,“我现在只想知道白彦的事,其余都不上心。”

圆圆轻笑一声,道:“好吧,其实白彦大人呢,婢子也不算很熟,不过比起其他的婢子,奴婢又稍微有些优势。毕竟婢子的奶奶,是境主的乳母。奶奶时常跟着境主,婢子也跟着奶奶,所以见白彦大人的机会,还是比较多的。”

“白彦大人这个人呢,是真的很冷。这个冷,是他不近人情,对什么都不太上心的意思。比如,有个绝世美人对他投怀送抱,他都能侧身让开。”

暮欢灵眸子一沉:“你取笑我?坏丫头!”

“不敢不敢!”圆圆笑着摇头,知道暮欢灵没有真生气,又道,“不过除了冷这一点,白彦大人是整个须臾境,这个年龄的人中,最出色的了。他做事靠谱,而且执行力高,从不会失败。境主很欣赏他,四使中,也是白彦大人最得境主的心。”

暮欢灵莫名有些骄傲,一扬头,道:“那是,毕竟是我看上的男人。”

圆圆“扑哧”一笑,道:“对对对,少境主的眼光自然是极好的,不然怎么会选中婢子呢!”

“你……你又取笑我!”暮欢灵直起身子,用手一戳她的脑袋,“小心我找你算账!”

“少境主才不会呢!虽然才认识您半日,但婢子已经知道您是个很好很单纯的人啦!”又道,“所以,婢子才会告诉您这么多,别人不知道的事呢!”

“啊对,然后呢?”

圆圆轻轻揉着暮欢灵发青的膝盖,道:“然后吧,白彦大人毕竟也二十好几了,所以很多姑娘喜欢也不稀奇。在这很多姑娘中,有几个家世不错,配白彦大人还是可以的。比如马家姑娘,骁勇善战,每次须臾境出战,都少不得她。”

“哼,能打有什么了不起,没有姑娘的样子。”暮欢灵心里酸酸的。

圆圆抿抿唇,有些想笑,勉强忍住了,道:“还有海家小姐,一双手可是灵巧,绣出来的燕子活灵活现,能勾下天空中的真燕子呢!”

“再会绣燕子那燕子也是死物,有什么意思?而且刺绣容易熬坏眼睛,小心年纪轻轻,眼神就不好了呢!”

“……”圆圆强行忍住笑,继续,“再说李家闺秀,那可是咱们须臾境出了名的才女,吟诗作对,琴棋书画,能歌善舞……连教书的夫子还有舞娘都甘拜下风!”

“世上哪儿有那么厉害的人,定然是妖孽!”

“咳咳,婢子说的这几位,是爱慕白彦大人的姑娘中,比较出色的。可惜了这几位姑娘,纵使有所长,百般优秀,也没能入得了白彦大人的眼。嗯……若少境主想从中胜出,获得白彦大人的青睐,不知要用什么方法呢?”

暮欢灵咬咬唇,没有说话。

论武功,她肯定比不过马家姑娘。

论女红针织,她是摸了针会流血的水平,根本就没有比的选择。

至于什么吟诗作对,琴棋书画,能歌善舞……

不会不会,她能识字,知道些大道理就很不错了!

暮欢灵越想越失落,低头用手绞了自己的衣摆。

“我没什么好的,除了一个少境主的身份能压压人,不过也是狐假虎威罢了,又不可能逼他喜欢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圆圆被她这样一提,心里倒闪了灵感。

“对啊,您可是少境主啊!”

“又怎样?”

“您可以命令啊!”圆圆有些开心,越琢磨越觉得自己的法子好。

暮欢灵自是没有她这般通透,摇摇头,道:“虽然我以前没有喜欢过人,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逼他……这也太,太那什么了。”

圆圆“哎”了一声,道:“少境主婢子不是这个意思,婢子是说,既然您是少境主,那您的吩咐,只要不过分,他该是要听的吧?”

暮欢灵点头。

圆圆又道:“所以,少境主大可想个什么借口,和白彦大人单独相处啊!不过这既然是单独,那婢子肯定不会出现了。少境主可一定要想好,你们之间要聊些什么,想怎么聊?要记住,白彦大人话少又冷,三言两语能气死人,您千万得多多包涵。”

暮欢灵莞尔,道:“这个我是知的,他是气使嘛,脾气大些,也正常。不过要聊什么……倒真有些头疼。他喜欢什么呀?平日里爱做什么呀?”

“唔,据婢子所知,白彦大人喜欢练武,平日里没事就在他白府的庭院里耍几套拳,挥一阵枪什么的。”

暮欢灵背上冷汗直冒,道:“他这么好武,万一我惹了他,不会被他一掌劈了吧……”

“嘻,怎么会呢!莫说您是少境主,单单您是个女孩子,他也不会动手。”圆圆想着暮欢灵的话,又是笑,“少境主您真的……虽然婢子这样说僭越了,但婢子还是想说,您真的太可爱了!”

暮欢灵轻松不起来,很是惆怅地叹气:“可爱有什么用……哪怕我再傻,今天白彦看我的眼神,跟看个白痴似的,我也知道他不太喜欢我了。”

圆圆的笑戛然而止,她有些惊讶,原来暮欢灵是注意到的。

而后她又赶紧解释:“今天的事您就别放在心上了,事出有因的!您要是没摔跤,也不至于脏了脸……这,哪怕是天仙脏了脸,看上去也不美的,是不是?白彦大人再怎么说也是男人,男人都爱看长得漂亮的,而少境主只要打扮打扮,那肯定是没问题的!不说白彦大人挪不开眼神吧,多看几眼是少不了了!”

听到圆圆这番话,暮欢灵心里又变得美滋滋。

她撩绕着自己的发梢,笑道:“小圆我真是太爱听你说大实话了!”顿了顿:“那,等我腿伤好了,我就去‘命令’他!”

“命令他!”

“命令他!”

“哈哈!”

“嘻嘻!”

两个少女笑得合不拢嘴。

她们的笑声飘出窗外,不经意震落了几瓣娇弱的海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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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约去小竹林

养伤的这几天,暮欢灵又有了新的想法。

既然白彦这个人太冷,脾气又炸,没人接近他,那她不如就当这接近他的第一人,任凭什么风吹雨打,也咬定青山不放松!

或许这样刷刷存在感,结果会不一样呢?

五日后,暮欢灵的伤口已经结痂,她开始了计划。

又是一天上午,暮欢灵掐好时间,出现在白彦必经的小路上。不多时他便出现了。今日他还是一身素衣,不过脸色铁青,明显心情不佳。暮欢灵心里颤了颤,有些害怕,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眼看着他又要目中无人地离开,暮欢灵暗道死就死了,闭上眼睛快步往前走。

双臂一张,拦住白彦去路。

白彦微微一愣,发现面前人就是那个脑子有问题的少境主,当即警惕。

“少境主有何吩咐。”

暮欢灵见他这样的反应,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消失了大半。她咬咬唇低头,木讷站在那里,不知如何开口。

“没事属下就告辞了。”白彦说着便迈步绕过她。

暮欢灵立刻道:“那个……那个我有东西在竹林丢了,这个,呃,小圆她不在,我不太敢……敢去那儿。”

听她确实有事,白彦回头,问:“丢了何物?”

“呃……”暮欢灵语塞。

这撒一个谎果然得再编一百个谎来圆,可恨她一时间也不知找个什么东西去搪塞好,捏着衣角犹豫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白彦又道:“既然少境主不知丢了何物,那想起来再差人去寻。”说完转身又要走。

暮欢灵心急得跺脚,只怕他这次走了下次又不知多久才见,对着他的背影大声道:“其实我没丢东西,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

“白彦,我听小圆说那里有很神奇的七彩竹子,我们一起去找找吧!”

“……”

“白彦我去小竹林等你呀,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许了!不见不散!”

暮欢灵话音未落,白彦已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她抿抿唇,几分失落地低头,用脚尖拨弄着地上一颗小石子。

几秒后,她又把小石子踢开,心事重重朝小竹林走。

他应该来吧?

他不会来的。

不不,他一定会来的,他都听到了!

他那反应也不是要来的反应。

……

暮欢灵脑子里的小人儿在打架,她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眼风扫到密密层层的枯竹叶里有朵黄色的小野花,她随手采了,捏在手中,开始扯它的花瓣。

“他会来。”丢一瓣。

“他不会来。”又丢一瓣。

“他会来。”再丢一瓣。

一朵小野花根本不够她扯好几次的,待丢掉最后一瓣“他会来”时,暮欢灵的心情终于又好了些。

手划过胸前的长辫,轻轻绕了绕发梢。为了这次给白彦留个好印象,她可算是费尽心思的好好打扮了一番。鹅黄色的素纱长裙上简单缀了几朵刺绣小花,外披一件白纱长衫,减去几分鹅黄的艳丽,增添些许朦胧的柔和。蓬松的发辫间缠了一条浅黄发带,十几颗不足绿豆大的小珍珠用银丝打结,间隔着些许串了,穿绕在发辫之中,让她俏丽的小脸生出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意。

昨夜她这般试穿之后,圆圆震惊了好久才缓过神。按理来说,白彦是男人,应该更惊讶才对,可……

方才他看也看了,反应平淡不说,甚至都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邀请。

等待的时间越长,她心里越发没底。

暮欢灵抿紧双唇,朝来时路望去,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沙沙。”

突然,暮欢灵听到自己身后传来异样的声响。她心里一喜,顿时回头。

一句“你终于来了”还没有说出口,她脸色瞬间由欣喜转为诧异,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男人……

明明一头白发,面容却是让人吃惊的年轻。他五官看上去极其魅惑,尤其是他那一双狭长的眼睛,微眯看着她时,邪气溢出,张牙舞爪,弄得她心里很是不舒服。

危险!

暮欢灵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

她不知自己能做些什么,只好握紧双拳,尽量拉开和他的距离。

“噗,能避开我这招的女孩子可是不多。”对方挑唇一笑,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换了副表情,“我是杉荼,美人你呢?敢问芳名?”

暮欢灵微微一愣,杉荼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仔细想了想,回忆起圆圆前几日给她介绍这须臾境里的厉害人物时,曾提到过这人的名字。

圆圆还说,杉荼是色使,何为色使啊?好色首当其冲!被他看上的女孩子,百分之百跑不掉的!曾经有个姑娘宁死不屈,他还真的把她弄死了……最可怕是,弄死了也要得到!

圆圆的声音犹在耳畔,暮欢灵脊背一阵凉飕飕,她咽了口唾沫压惊。

“美人?”杉荼颇是好奇地打量着她,又朝她走近,“说实话,我在这须臾境待了这么久,见过无数女孩子,却没有一个像你这般独特的。看上去就很美味,让我……想把你吃掉。”

暮欢灵一个激灵,神色惊恐,双手抱住自己摇头。

杉荼连连笑起,道:“美人莫怕,我说的吃,可不是往日里吃饭那个吃……”又道:“不过若美人不肯告知我芳名,那我不介意做些其他的哦?”说罢,手一抬,掌心射出好几根纤细的丝线,直径黏上了暮欢灵的衣衫。

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杉荼手指一拢,黏在她衣衫上的丝线齐齐收回,“嘶啦”一声,她的外衫立刻坏了大半。

“你这人……有病吧!”暮欢灵又惊又怒。

杉荼高兴笑着:“这还只是外面,你若不听我的话,我可不保证下次是脱哪儿了哦?”

“我是境主的女儿!”暮欢灵咬牙切齿,“我认识你的,你是色使杉荼!若,若你再敢对我做什么,我……我就去告诉爹爹!”

杉荼脸上有些吃惊,而后却更是开心了。

他对着暮欢灵行了一礼,道:“原来是少境主,不知者无罪,还请少境主海涵。”不待暮欢灵开口,他又直起身,理直气壮:“不过,您若是少境主,那属下便可以求娶您了。”

“什么?!”暮欢灵大惊,“求什么啊求?!你这人简直是有病!我现在,现在命令你赶紧离开!”

杉荼耸耸肩,很是无所谓,道:“如今我可是境主最得力的助手,少境主迟早要继位的,若属下娶了您,届时珠联璧合,境主定然会答应。”

暮欢灵一口气憋在喉头,她也知道这些年白彦和杉荼一直是暮南秋的左膀右臂,论地位和声望,两人不分上下,就算外面人总爱排个高低,杉荼也低不到哪儿去。照杉荼这样的说法,要是她那境主爹爹真点了头,让杉荼娶了她,那杉荼手里就是……

整个须臾境!

第一百三十八章 要脏一起脏

“什么珠联璧合?我看你就是看上了境主位置!”暮欢灵瞪着他,“我看着你就恶心,还指望我嫁给你?简直做梦!”

杉荼身形一晃,直接到了暮欢灵身后,不过眨眼间,他已经一手环了她的纤腰,另一手扼住她的咽喉。

“做梦?如果生米煮成熟饭,那可就由不得你……”

他低头,发现暮欢灵的衣襟有些松动,露出一痕雪肤,看上去格外诱人。顾不得其他,立刻吻了上去。

暮欢灵大惊,脖间的酥痒让她恶心到想吐出前天的隔夜饭,奈何她一挣扎,杉荼的手就更紧一分。她渐渐喘不过气,但杉荼的吻却越发密集,按在她腰上的手,大有褪去她腰封的意思。

那一瞬间,暮欢灵想的是……

咬舌自尽真的能死吗?

要咬多少好呢?

舌尖?还是尽量把舌头全部伸出来的位置?

胡思乱想中,一阵劲风忽然迎面而至,身后人顿时撒手,退到三步开外。

脱离束缚的暮欢灵愣了愣,有些缓不过神来。

侧目间,竟发现耳侧有一把剑。

那剑剑身雪亮,把她那从木然到震惊的眼神映照得清清楚楚。

“杉荼,你是想死?”

剑一入鞘,暮欢灵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白彦,一时间百感交集,想哭又不敢,想笑又笑不出来,对着他一脸表情极为丰富。

白彦看她这傻子一般的反应,眉头一皱,拉住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后带去。

杉荼看到这幕,笑了笑,道:“都说二哥是白无常,我看也确实是。每次我这个小鬼想做些好事,你就出来了。真是没意思啊!”

白彦凤目一沉:“好事?呵。”

“是啊,二哥你常年不近人情,自然不知道这好事的滋味有多好了。更何况她可是境主的宝贝女儿,生得还这般美,唉,我真想尝尝她的滋味啊……”

“……”

“不要脸,呸呸呸。”暮欢灵在白彦身后暗骂,又小心翼翼拽了他的衣服,往外看了一眼。

杉荼瞥到她的小动作,唇角一扬,对她眨了眼睛。

“少境主,方才看您在等人,应该就是在等二哥了吧?可惜呀,您就算好看得跟个天仙儿似的,二哥这不解风情的男人也不懂啊!你跟了他,跟和一块石头好没差,以后有你哭的时候!还不如跟我,至少我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哦!”

“……滚。”白彦声音低沉,周身气势暴涨。

杉荼有些吃惊,看得出白彦是真的动怒,手挥了挥,笑道:“呵,少境主你还小,好好想想我的话哦。”说着,往竹林深处走去。

暮欢灵的心终于从麻木变回了七上八下,要不是这咚咚咚的心跳,她还以为自己被杉荼这一恶心,从此会失了感觉这东西。

用手拍了拍心口舒缓,侧目见白彦皱着眉,很是不悦地望着自己,她顿时又不舒坦了。

“看着我干嘛?”

“你傻吗。”他声音依旧平静。

但暮欢灵感受得到他的讥讽,又想起之前杉荼对自己的行为,一时间火气蹭蹭蹭地蹿了上来。

“我傻?呵呵,是啊,我傻。那么你呢?你又很聪明的做了什么?白彦,你若是不来,你就应该直接说!不应该给我一个希望,让我误会!要不是等你,我为何会来这破地方干站着?他杉荼就算胆子再大,我也不信他敢闯进我的棠屿小筑来欺负我!”

白彦凤目微敛,双手环胸,脸色倒不似之前那般阴沉。

“来不来,是我的自由。你走不走,也是你的自由。”

“是啊,来不来走不走都自由。可我这个人信守诺言,既然你没回应,万一你来了我不在,那我便是骗子。我这个人才不当骗子……”

“不当骗子当傻子。”白彦冷冷截话,“我说你傻,不是说你在这里等很傻,是说,遇到了麻烦,不知道随机应变,只知道干站着,任人……任人欺负。”

暮欢灵愣了片刻。

这点她倒确实无法反驳……

不过也怪不得她,以前的事一件也想不起来,而在须臾境这几天,接触的人也就那么一二三四五个,在为人处世,灵活机巧方面,她可以说甚至还不如一个十一二岁的婢子。

暮欢灵咬咬唇,没话可说。

白彦见她衣衫不整,又念及她如此狼狈是因为等自己,心里划过一丝愧疚,打消了继续责备她的念头。

作为弥补,他道:“好了,我来了,你要说什么便说。”

暮欢灵轻哼一声,嘀咕:“现在哪儿还有心情说……”眼风扫到白彦正等着自己,忽然就有了一个想法。

既然现在没什么想说的,那也不能便宜了他!

他好不容易出来呢!

暮欢灵咳嗽两声,道:“我听说,须臾境的蜃奏有很热闹的街市对不对?”

一听到“热闹的街市”,白彦脸色再次阴沉,显然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

暮欢灵此时懒得管他怎么想的,自顾自道:“我是穿着好衣服才出门的,今晚爹爹又说要一起吃饭。我这样回去,他肯定会问的。不过我知道,就算我说了是杉荼做的,爹爹最多也只是骂他几句,不会有其他举动。既然出不了气,还不如暂时忍忍,我去买件衣服,把这身换了,也算蒙混过去。”

白彦看向一旁,没有说话。

倒是没想到,暮欢灵还有这个脑子,知道境主不会因此事处置杉荼。

暮欢灵没得到回应,大着胆子,用手指戳了戳他。

“作甚。”

“我们走吧?”

白彦看她两眼:“头发乱,衣服破,脸上脏,跟你走在一起,丢脸。”

暮欢灵斜睨着他。

头发乱是吧?

她索性把两条发辫拆开,头上的碎珠掉了一地,她也没管。只是把发带握了,用它把青丝简单束在脑后。

衣服破是吧?

她一低头,把外衫脱去,又拽下裙摆上一两朵小花,往有小洞的地方填去。

至于脸上脏……

瞥到白彦的衣袖雪白雪白的,她唇角浮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白彦,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要脏一起脏啊!”

白彦一句“什么”还没问出口,暮欢灵已经抓住他的衣袖,在自己脸上擦来擦去。

第一百三十九章 得了便宜还卖乖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白彦本也没想过拒绝带她上街,那句“头发乱,衣服破,脸上脏,跟你走在一起,丢脸”不过是随口为之。哪知道暮欢灵竟然做出如此惊人的举动……

或许他真的不懂女孩子。

一入蜃奏,暮欢灵又恢复了少女本性,蹦蹦跳跳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把之前的不快全然抛去脑后。

白彦离她三步远,双手交叉在一起,想隐藏袖口那块被她蹭上的黑渍。

奈何暮欢灵哪怕逛得再开心,只要几秒不见白彦,就会立刻回头,朝他走来。

白彦忽然觉得,带她过来是个错误。

“你离我那么远干嘛!我又不吃了你!”

“……别跟杉荼似的一天把‘吃’挂在嘴边。”白彦有些无语。

暮欢灵似笑非笑望着他:“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老虎那种吃,你说的是什么呀?”又道:“我猜,这蜃奏认识你的人不少吧?原本我就是偷偷出来的,不能让别人知道我是谁,可我身后是你啊。连他们大名鼎鼎的气使都跟在我这个小女子身后,那我的身份,不是很好猜了吗?你非要让大家都知道我是谁?走我身边,自然点不行吗?”

“……”杉荼无言以对。

前几日她还跟个傻子似的,怎的现在竟如此伶牙俐齿?

暮欢灵不给他时间考虑,拽了一下他的胳膊,半是玩笑,半是威胁,道:“你若不走我身边,我可就挽你了啊!”

白彦皱眉:“少境主自重。”

“自重?我知道自己不重,不用自重。”暮欢灵嘻嘻笑着。

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白彦并不可怕。

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都是假的!

至少,他没有推开她!

在暮欢灵的百般要求下,白彦叹了口气,只能照她说的做了。

可心里却复杂得紧。

以往和别人切磋武艺,或者和大哥赏月喝酒,都是舍命陪君子,这……

这陪女子是怎么一回事?

他怎么像是上了贼船?

暮欢灵并非他想得那样傻傻蠢蠢,或许她只是不擅长处理麻烦,除此之外,小脑子里不知道塞了多少稀奇古怪的想法。

一想到暮欢灵的“另辟蹊径”,白彦就觉得乌云盖顶。

“少境主……”

“嘘!说了叫我名字。”

“暮……”

暮欢灵瞪了他一眼:“这须臾境除了我和我爹爹还有姓暮的?”

“……欢灵。”

这次她终于心满意足,点头:“什么,你说?”

“我说,你不是买衣服?买好了就走。”白彦压低声音,低头错开两个正在看他的路人。

暮欢灵噘嘴道:“女孩子说买衣服,就一定是买衣服了吗?她还可以买发簪、胭脂、手镯……”说到这里,她发现白彦身后有个首饰摊子,立刻走了过去。

摊主是个三十多岁的苗条女人,一看到暮欢灵走来,笑着道:“小姑娘快来看看,你生得那么美,不用些发簪首饰怎么行呢!”

暮欢灵仔细看着摊在绒布上的小玩意,指尖掠过支支发簪,最后落在一支绛色玉簪上。

“哎哟,姑娘你可真会挑!这支玉簪可是上好的神仙玉制的!”

“神仙玉?”暮欢灵拿起来,对着阳光左看右瞧。

“是呀是呀,这玉石是天上来的,整个须臾境也就这么一对儿!”

暮欢灵诧异:“一对儿?那另一支呢?”

女人脸色微微一变,似乎有些尴尬,笑着从摊下慢慢拿出了精致的锦盒,面向她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支黑色玉簪,看上去有些奇怪。

“这世上……有黑色的玉?”暮欢灵摸不着门道。

女人咂咂嘴,赶紧把那黑色玉簪收了,道:“唉,谁说不是哪!谁喜欢在头上戴黑的?可那神仙玉玉石就这般神奇,一块石头,两种颜色的玉,而且玉料大小也都差不多,长长窄窄的。奴家没法子,只有雕琢出两支簪子。平日里摆出你手上这支,毕竟红色的喜庆,虽然它这红……红得也不太亮。”

暮欢灵“哦”了一声,道:“我觉得很好看啊,姐姐你怎么卖的?”

女人一听她叫自己“姐姐”,知道有门儿,心里顿时乐开了花,道:“妹子你喜欢,姐姐自然也不会乱喊价的。”手指一翘:“就三贝吧!买了这支,姐姐送你那支!”

“三贝?!”暮欢灵莫名其妙,看向白彦,“三贝是什么?”

白彦看她那懵懂眼神,便知她没带钱,一时间心里郁闷,拿出自己的钱袋,捡了三贝递过去。

女人接了钱,正想说两句“二位真是恩爱”“祝二位百年好合”之类的讨个喜意,抬头发现给她钱的人是白彦,手立刻一哆嗦。

“天哪,白彦大人来蜃奏啦!”她尖着嗓子叫。

只一声,整条街瞬间安静了,所有人的眼睛都落在白彦和暮欢灵身上。

“……”白彦沉默。

他看着暮欢灵,意思很明显:

看,这就是你要来的下场。

但下一刻,那女人又尖叫:“天哪天哪,白彦大人给姑娘买发簪啦!”

暮欢灵额角冒汗,对着她挥了挥手。

“呃,那个,不是他给我买的,我只是没带钱……”

“天哪天哪天哪,白彦大人竟然给不认识的姑娘贝钱啦!”

暮欢灵彻底无语。

这都哪儿跟哪儿?

还有,这人群中姑娘们相拥着哭泣是什么情况?

“别看我。”白彦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示意要她自己解决。

可是她能怎么办?

让她们闭嘴?

闭嘴……对,闭嘴!

“别哭了!”暮欢灵一脸不快,“又不是死了爹死了娘死了亲人,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个男人吗,没有他你们还有其他的啊!”

“……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呜呜呜,就是,这种人太过分了!”

“好难过,啊,我要不能呼吸了……”

暮欢灵叹了口气,扶额。

她要真是得了白彦这个便宜就好了……

“妹子……您是哪家姑娘啊?”女人小心翼翼问。

暮欢灵被她一提醒,这才意识到事到如今,说出身份才是最好的选择。

于是她道:“暮家的。”

“暮?……哪个暮家。”

“境主的那个暮家。”

此话一出,周遭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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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更喜欢你了

“见过少境主!”

人群中,不知是谁带了头。

一时间身边全是同样的一句话。

暮欢灵环顾四周,除了白彦,所有人都跪下了。

这黑压压的一片,看得她有些窒息。

“……呃,呵呵,那个,大家不用太客气的。”暮欢灵手足无措,想说什么,又怕说得不好失礼。

下意识地向白彦投以求救的目光,他没有说话,扭头,眼神落在那些跪着的人身上。

哦!这样!

暮欢灵点点头,心里有了些底气,道:“大家都起来吧。”又道:“其实这次我来蜃奏,并不想打扰大家的生活,只是想随便看看。所以……所以不如大家当没见过我,没见过白彦,也不知道我是谁,可以吗?”

众人面面相觑。

见过了怎么叫没见过?

行礼了怎么又不知道她是谁?

暮欢灵见没人说话,琥珀色的大眼睛来回打量着他们,双手合十,错开手指交叠了,温柔笑道:“我不过就是个普通人,喜欢这些好看的东西,所以偷偷……你们懂的。”

人们还是齐刷刷地看着她。

暮欢灵有些无奈了,刚想再问问白彦怎么做好,身边的女人忽然“啊!”一声。

大家瞬间被她吸引。

她又道:“卖玉簪咯,上好的玉簪咯!”眼神落在暮欢灵身上:“咦,这位小姑娘要不要瞧瞧?”

话音刚落,周遭又有了此起彼伏的叫卖声。拥挤的人群开始疏散,自顾自的,仿佛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暮欢灵揉揉额角,暗道还能这样?又发现女人把装玉簪的锦盒递了过来,便伸手接了。

“呃,那个,小姑娘还有没有什么喜欢的?你随便挑!不要钱的!”

暮欢灵意识到什么,打开锦盒,里面果然有白彦给的三贝。

她摇摇头,把三贝捡出来,放到摊子上。

“买东西怎么能不要钱呢?你们挣几个钱不容易,拿着吧。”说着,晃晃盒子,离开了小摊。

一直沉默的白彦终于开口:“你倒是没有那些做派。”

“哪些?”

白彦又不说话了。

暮欢灵看看锦盒,打开了。

“这里有两支发簪,都很素……”说着,她取出黑色那根,对着白彦比了比,“一黑一白,更像黑白无常。不好。”

“嗯?”白彦皱眉。

暮欢灵没有理他,自言自语:“这红的呢……我又挺喜欢的。唉。”

愁恼间,一股子香气忽然飘了过来。暮欢灵扬头一看,身边好巧不巧是饮月楼。

“哇,饮月楼!我听小圆说过,里面的东西好吃极了!比我家厨子做的都好吃!”

白彦知道自己逃不掉这一顿,轻声一叹,道:“走吧。”

坐在二楼雅间,暮欢灵一边喝着热茶,一边偷偷看他。

今日以前,她哪里敢想,白彦竟然会坐在她对面?

而且,还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想到那些姑娘说她“得了便宜还卖乖”,她就忍不住想笑。

一笑,茶水就沾到了唇上。

白彦已经有些不耐烦,瞥到她这又开始傻笑,更是气躁。

“少境主,天色不早,吃完东西就该回去了。”

“那你呢?”

“回家。”

暮欢灵“哦”了一声,道:“你不能送送我吗?”

白彦皱了皱眉,道:“为何要送?”

“……”暮欢灵心口一堵,不说话了。

很快小二就上完了菜,白彦也不知道暮欢灵的口味,随便点了几道楼里比较有名的。暮欢灵一见那菜,顿时抽了筷子,捏在手里,眼巴巴望着白彦。

“我吃了哦!”

“嗯。”

……

一顿风卷残云,暮欢灵心满意足地揉揉小肚子,道:“啊小圆诚不欺我!这味道,真的比家里厨子做得好!原本我还以为家里厨子厉害呢,人家这才是大隐隐于市,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白彦讥诮一笑,道:“这儿的厨子并非是厨子,还有其他本事。”

“唔?什么本事。”

白彦不愿多说。

密枢的事情一出,人人都避之不及。暮欢灵这没心没肺的,万一一时口快说出去,那殃及无辜人,就是他的罪过。

但暮欢灵已经被勾起了兴趣,他的闭口不提于她来说如同百爪挠心,诱惑得不行。她有些焦急地等着,道:“你说呀,说!”

白彦起身,道:“不是要我送你回去?走吧。”

“嘁!”暮欢灵一个白眼翻出去,在白彦那带着压迫的眼神中,又不得不强行收了回来。

走在回棠屿小筑的路上,白彦比以往更加沉默。

暮欢灵也不是完全不懂察言观色,平时白彦少言寡语,大概是没有开口的必要。此刻的他明显是有什么心事。

她默默低头,指尖在锦盒上划来划去。

一安静下来,她也有了心事。

杉荼……

这人很是麻烦。

他不否认“娶”她是为了境主之位,那么只能说他本就是这样想的。

既然如此,他就是一个威胁。

威胁了她爹爹,威胁了她,威胁整个须臾境。

可是看得出他毫不忌惮自己,在暮南秋面前,肯定也很是得宠。他这些年手段笼络,根基该不浅,她若想以少境主的名义做什么,无非以卵击石,弄不好真被自己的父亲给赐了婚。

可恶!拿赐婚说事……

暮欢灵不经意地看了白彦一眼,白彦察觉到了,下意识地回望过去。

“呃,没什么。”她讪讪收回目光。

想了一阵,她又开口。

“其实,我想问……唉,毕竟这件事小圆也帮不上我,你应该更清楚一些。”

白彦没能理解她的意思,不过还是道:“什么事。”

“那个,杉荼。”暮欢灵抿抿唇,“他是有仇必报的性子吧。”

“嗯。”

“……我明白了。”暮欢灵不安地捏紧锦盒。

这次白彦也明白了她在想什么,道:“小圆功夫不弱,往后你去什么地方,可以带着她。”

“……不是长久之计啊。”暮欢灵摇头,“我不会看人,但是看他第一眼就觉得他戾气很重,整个人邪气森森。”

白彦冷笑:“他背了几百上千条人命,戾气能不重?”

“什么?!”

白彦略是摆手:“有些事你知道越多,越危险。”不放心地再次叮嘱:“也别问别人,会带来杀身之祸。”

暮欢灵看得出他不是在开玩笑,一时间背上凉飕飕的,头一次没有继续追问的兴趣。

眼看走到了棠屿小筑前,十来步的距离就能进去,白彦不便过多停留,站定了,示意她自己走。

暮欢灵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回头:“对了白彦。”

“嗯。”

“我更喜欢你了!”

“……”白彦凤目一敛,“不需要。”

“管你需不需要,我就是更喜欢你了。”暮欢灵甜甜一笑,“明天见啊!”她笑着挥挥手。

白彦不想再搭理她,背过身往回走。

走着走着,他猛地想起自己没有回应,怕她因此又犯傻,回头对她道:“并不想和你明天见。”

暮欢灵愣了愣,而后“扑哧”一笑。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不习惯冷落

次日一早,暮欢灵又打算守路待白彦。

圆圆一边给她梳着发,一边笑:“昨日碍着境主在,婢子憋了一宿,没有问您发展得怎样了。现在这儿就咱们两个人,少境主可不能瞒着婢子!”

暮欢灵轻笑一声,道:“你这丫头事儿真多!”又道:“唉,其实也就说了那么几句话,他这个人脾气差,你知道的。”说着,她摸了摸锦盒。

没有告诉圆圆实情倒不是因为不相信她,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出白彦救了自己,势必会牵出杉荼。既然她目前没有解决此事的打算,便只有暂时隐瞒。

圆圆也不怀疑暮欢灵的说法,毕竟白彦实实在在就那样子。若暮欢灵第一次出击便成功,那她就要多想白彦的目的了。

左手翻绾间,一条发辫已经束好。圆圆的手极为灵巧,哪怕只是普通的发辫,看上去也比别人的优雅几分。

圆圆看了看暮欢灵今日的穿着,一身白纱,裙摆晕墨,沉静又素雅。她思索片刻,打开首饰匣。

暮欢灵原本有些走神,眼风扫到她在为自己挑选发簪,下意识地拿出锦盒里那只黑色玉簪。

“用这支吧。”

圆圆从她手里接过,打量了玉簪两眼,道:“咦这玉簪还真是稀奇,我还从未见过黑色的呢!而且这玉簪摸上去温润无比,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气息……少境主哪儿来的啊?”

暮欢灵不太懂玉,咳嗽两声,道:“这屋里本来就有的,昨夜被我翻了出来,也是见它特别,所以才想着今日用用。”

“哦!”圆圆应了一声,把玉簪插到她的发髻中。

梳妆打扮完毕,暮欢灵瞥了一眼窗外,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便敛裙起身。

走到熟悉的岔路口,暮欢灵望了望平日里白彦来的方向,问身侧的圆圆:“我记得你说过,若非大事商议,每日这个时辰他们都该出来了吧?”

“是呢!”

“可今日我们虽说梳妆得久了些,但也没听见屋外有动静……还是说他们有大事商议?”

圆圆摇头:“若是有大事商议,会敲戒灵钟的。钟声一响,四使下面的人才会加强警戒。咱们住得近,戒灵钟的声音肯定能听到的,可是婢子今日没有听到敲钟声。”

暮欢灵有些失落,点点头,继续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眼看着阳光越来越刺眼,暮欢灵开始浑身发麻。

“少境主您脸色不太好,不然您进去休息,奴婢在这儿等着?”

暮欢灵拒绝:“站一会儿而已,我受得了。”咬唇眺望,发现有黑影从远处走近,很是欣喜:“小圆!你看,是不是过来了?”

“从那边过来,应该是白彦大人。”圆圆笑,“因为只有去白彦大人的白府需要从咱们门前经过呢!”

“那我们走。”暮欢灵带着圆圆迎过去。

走近却发现原来不只是白彦一个人。

他身边还有个男人。

那男人看上去年长他至少有十来岁,而且满腮青须,头发也乱糟糟的,装扮很是邋遢。暮欢灵嗅到他身上浓郁酒气,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对他心生惧怕。

那男人看得分明,哈哈大笑:“少境主莫怕,我迟修可不是疯子。”

暮欢灵被他说破心事,脸颊一烫,有些尴尬。她抿抿唇,语气抱歉:“实在不好意思……是我失礼了。”说着,对他行礼一礼。

迟修连忙摆手,笑:“没关系没关系,像您这样的大姑娘,看到我十有八九都会躲开,正常!”

暮欢灵见他这般爽快,对他又消失两分敌意,客气道:“不过为何你……你不换一身干净衣服呢?还有,酒喝多了对身体也是不好的。”

迟修手扣腰间皮囊,轻轻拍了拍,道:“衣服干净不如心干净,人不醉看不清这世事啊。”

暮欢灵诧异一瞬,把他的话品了一番,竟觉得有意思。

忍不住问:“人不醉看不清这世事?那敢问酒使看清了什么?”

“唔,我想想。”迟修挠挠头,“还是很多的,比如醉了才能看清花花穿了什么样式的兜肚,或者菲菲的柳叶腰有没有粗一寸,哦还有甜甜的胸……”

“哈?”暮欢灵愣住。

白彦脸色微变,用手肘点了迟修一下,又咳嗽一声岔开话题:“若少境主无事,我们就先告辞了。”

暮欢灵侧目,眼神落在白彦身上。

呃,虽然她是奔着他来的,但迟修很有趣,她被分散了注意力,这才想起好像她还没和白彦说上一句话。

暮欢灵张张口,刚想说一句什么,又被迟修截话:“着什么急啊小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咱们少境主,真是个有趣的小姑娘。”他把手搭在白彦肩上,扭头对暮欢灵笑:“少境主,您有时间也可以试试,真的,喝醉了就能看清很多东西……”

“呃,好……”暮欢灵架不住他的眼神,只能暂时应下。

却不知白彦对她这一缓兵之计反应极大,当即道:“好什么好?!”看向迟修,低声,“少境主还小,你在她面前说话要过过脑子。”

迟修没料到白彦会这样对他说话,眼神微变,缓缓放下手,唇角挑了挑,道:“小彦长大了,敢这样跟大哥说话了?”

“……”白彦自知失言,错开眼神。

沉默片刻,又对暮欢灵抱拳一礼:“属下告辞。”

暮欢灵被他们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揪了自己的发梢,自言自语:“为什么白彦看上去有些奇怪?”

“正常,他心情不好。”迟修笑,“这小子,几岁的时候跟在我屁股后面‘大哥哥’‘大哥哥’地叫,他啥事儿我都知道。”

“那他心情为什么不好?”

迟修转头,仔细打量了暮欢灵一番。

“少境主,刚才没看清楚,现在才发现,您这一身和小彦挺配的,哈哈!”

暮欢灵几分羞涩,道:“没、没呢,我随便穿的。”

迟修仍旧笑着,意味深长:“随不随便,只有少境主您自个儿清楚。不过您若想和小彦走近些,记住一点。”压低声音:“多关心他,他很独。”

“……呃,我不太明白。”暮欢灵一头雾水,“他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子,不独才奇怪吧!”

迟修摆手:“不不不,其实他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明明在乎的会表现得满不在乎,不过演技又拙劣了些。您看啊,他为什么突然就怒了呢?因为您一直在和我说话,把他冷落了!”

暮欢灵唇角抽了抽,微微一笑,对迟修有些牵强的话不置可否。

迟修见她没什么反应,也知道她没听进去,无所谓地一摊手,道:“算了,我怕说多了那小子真生气该怎么办?哈哈,以后可就没人陪我喝酒了!”对暮欢灵抱拳:“少境主咱们下次再聊,我去看看那小子啊!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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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他会娶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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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欢灵目送迟修离开,想着他说白彦是因为她的冷落才会有些反常,思绪万千。

会吗?

不会吗?

……

耳畔传来圆圆一声嬉笑:“少境主,人家都走远啦,您还在看什么呢!”

暮欢灵蓦然回神,咬咬唇,笑:“我看在天边的云彩,不行?”

“哪儿?哪儿有云彩您告诉我!”圆圆当即手指天空。

抬头发现晴空万里,碧蓝无际,暮欢灵一阵心虚。

咳嗽两声,岔开话题:“那个,这天空是千变万化的嘛,哈哈……呃,对了我记得你说过那边有个小花园,既然都出来了,不如去看看?”

一路前行,走过鹅卵石铺成的曲折小路,便是小花园的中央。

“……小花园,还真是小呢。”暮欢灵打量着四周。

与其说是小花园,倒不如说是个小院子。或许连她的棠屿小筑都比这里大。

不过这里花草丰茂,虽然没有名贵花木,一些细碎的野花,星星点点缀在嫩绿的浅草上,看上去也别有一番风味。

暮欢灵慢慢走着,到一块空地前站定,有些诧异。

“这周围都撒了种子,怎么这一块地方如此平整?原本是打算做什么吗?”

圆圆点头:“少境主一说就中!这儿原本是想修个小的观景台,可是后来,境主说这小花园弹丸之地,观景台修起来反而喧宾夺主,不美观,还不如就这样了。”

暮欢灵若有所思,喃喃:“唔,也对,这也没什么好景色需要高出观赏的。”沉默片刻,道:“话又说回来,这块地留着也不太美观呀,突兀得很。”

听出她的话外音,圆圆忙问:“不知少境主以为如何?”

暮欢灵屈指抵在唇边,阖目。

脑子飞速转着,把她的想法东拼西凑,在眼前呈现。

……还挺不错。

她睁眼,莞尔:“这样,小圆,待会儿你就差人过来,给我搭个秋千吧!”

“秋千?!”圆圆惊讶。

见她这样的反应,暮欢灵微微一愣,问:“怎么,是不能搭秋千还是这儿的人不知道秋千?”

圆圆笑着摆手,道:“不是啦,婢子是觉得少境主的提议甚好,但是咱们没一个人想到的,所以反应才有点大,少境主您见怪莫怪,见怪莫怪!”

说罢,用脚在地上来回走着,算量范围。

暮欢灵看她一脸认真,放心道:“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记住哦,秋千架务必要牢实,还有绳索,不管是布绳麻绳还是藤蔓,都要多检查检查。我可不想一上去,就被摔散了架。”

圆圆一愣,立刻道:“呸呸呸,少境主您别乱说呀!”

“我开玩笑。”

“玩笑也不能这样说自己!”圆圆很是不高兴,“少境主,别人都说好的不灵坏的灵,您要是再这样说,就算要取婢子的命,婢子也不敢给您搭秋千了!”

暮欢灵见她真的在意了,赶紧过去牵了她的手腕,轻轻晃:

“好小圆,乖小圆,就当我方才被酒使的酒气给熏醉了,胡言乱语行不行?我再也不说了!谁说谁是小狗!”

“少境主!”圆圆又好气又好笑。

……

秋千次日便搭好了,暮欢灵对它很是满意,一连好几天,都在上面荡来荡去。

“少境主,婢子发现您这些天都没有去候白彦大人了,是不是……”

暮欢灵在风中笑得开心,落下之时,她脚一踩地,把身子停了下来。

“为什么每天都要去候着他?他不嫌烦我都烦呢!”

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想迟修既然说白彦不习惯被冷落,他在乎她,那究竟如何,借着秋千试一试便知了。

毕竟小花园是白彦回府的必经之路,现在她不用站着等他了,每日却还是能看他片刻。

只是好像……

他走路带风,目不斜视,加上他们之间还有一两座高大绵延的假山,似乎他根本不知道她在这边荡秋千。

……等等,好像这样想也不对。白彦是习武之人,这样的人感官该是比别人更加敏锐。就算她没有开口叫他,但荡秋千的吱呀声,还有她偶尔的笑声,他定然会听到的。

如此,他却还是表现镇定,那只能说——

他在装!

装聋装瞎装没看到!

“少境主?”圆圆发现暮欢灵一直在发呆,轻轻叫她。

暮欢灵随口应了几声,回神。

眼风扫到小桌子上的糕点没了,她道:“这个糖糕好吃呢,小圆你再帮我去拿几块。”

圆圆点头:“是,婢子这就去!”

剩下她一个人,她有些心不在焉,足尖轻点地面,微微晃着秋千。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目光落在那假山上,看了半晌,她抿抿唇,摇头,继续荡起秋千。

她不知道,在假山的另一面,正站着一个人。

那人双手环胸,单腿支起,背抵在石面上。

他低着头,手里还握着剑。

大概也就是几日前,白彦发现暮欢灵在这里支起秋千,又时常来玩以后,每次路过,他都要绕一大圈再回来。

而又直到她走,他才离开。

说不清是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这样做,心里会踏实许多。

侧目瞥见圆圆手里端着什么走了回来,他把身体往草畔挪了一寸,心道她真是爱吃。

也真是心大。

杉荼的事还未告一段落,这几天的安静说明他在策划更大的行动,而暮欢灵竟能像个没事人一样,该吃吃该喝喝?

不懂女孩子。他阖目。

另一边,暮欢灵已经拿了糖糕开吃。

她小嘴被塞得满满的,可又着急说话,清脆的声音因为糖糕充盈而变得软糯:“小圆,我很奇怪啊,白彦每天都能看到我吧,他很讨厌我吗?所以每次路过才会装没看到。”

圆圆皱皱眉头,道:“感情的事婢子也不知道啊,不过白彦大人的性子……您若不找他,他应该也不会找您吧!除非是有什么事情……不过他就算有事情,也是公务,找不到您这儿来的。”

暮欢灵叹口气,捏着手里的糖糕,按了按,道:“还是要我去堵他吗?可是我也怕适得其反呀,他整天阴沉着脸,要是原本就忙得很,还被我缠着,肯定会不高兴吧!”

圆圆抿抿唇,没有应声。

于是她又叹一口气,把糖糕放回碟子里,道:“这样想着也没什么胃口了,我暮欢灵第一次喜欢人,就这么累。以后若他娶的不是我,那我得多伤心……啊呸呸呸,差点忘了你的好的不灵坏的灵!他会娶我的,我会嫁给他的,嘻!”

圆圆哭笑不得:“少境主……您还是个大姑娘呢,把这些话老挂在嘴边不好。更何况您是少境主……”

暮欢灵吐吐舌头,道:“也对,可不能丢了我爹爹的老脸。”深呼吸一番,伸了个懒腰:“时候不早,我们回去吧!”

第一百四十三章 黄雀在后

眼看着暮欢灵和圆圆越走越远,白彦睁眼,离开假山,准备回府。

忽然,一点光亮闪过眼睛。

他微微一愣,朝秋千望去。

只见有什么东西正在暮欢灵坐过的地方闪闪发光。

猜是她丢三落四,白彦神情无奈,走过去把它捡起来。

……原来是耳环。

他随手放入腰封,转身。

却没想到还没迈步,杉荼忽然落在面前。

“二哥,真巧啊!”他似笑非笑。

白彦瞥他一眼,冷声:“何事。”

杉荼眼神掠过他,看着棠屿小筑的方向,道:“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啊,素来冷傲,对女子不上心的二哥,竟然会为了少境主在那假山后面枯站了两个时辰。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哥喜欢少境主呢!”

“无聊。”白彦把剑一握,“走了。”

“哎,二哥等等。”杉荼拦下他,“这两日我们政见不合,所以也没聊上两句。择日不如撞日,不如我去你府上坐坐?”

白彦眉头微皱,他素来不喜杉荼行径,更不想带他回府,直接拒绝:“要说在这里说。”

杉荼对这个回答早就有了准备,因此也不吃惊,耸耸肩,道:“好吧。自从密枢一事发生,二哥你好像越来越厌恶我了,连看都不想看我。可是我必须得澄清一下,密枢那些人命,也不是我想背的啊。可为了境主好,又有什么办法?”

白彦听罢,冷笑一声。

为了境主好?

怕是相反!

密枢一案,牵连近千条性命,远比战争要来的残酷。他们都是无辜的,上有八十岁老人,下有还在腹中的胎儿,境主一道指令下去,那些人都成了一抹亡魂。

那日去蜃奏的暮欢灵哪儿会知道,大家对她毕恭毕敬,更大的原因是她的父亲暮南秋才做了如此残酷的决定。

这决定寒了大家的心,也让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说得很好听。”白彦唇角一挑,“还有事吗,没事我走了。”

杉荼见他这不冷不热的表情,有些自讨没趣,想了想,把话题引回暮欢灵身上。

“好吧,既然二哥着急走,那跟少境主有关的消息,我也来不及说了。”

白彦微微一愣,本想问,但以他对杉荼的了解,讥笑道:“爱说不说。”说罢便往前走。

果然,不出两步,杉荼又来拦他。

“好吧好吧,二哥你真是!是这样的,昨日散会之后,境主把我留下来了,他跟我说了些私事,其中大部分跟少境主有关。我听境主那意思,大概等少境主双十,他就要让位啊。”

“又如何?”

杉荼笑:“你可别忘了,之前还没有寻回少境主的时候,境主可是想让你来继位的。现在有了新的人选,那二哥以后有什么打算?继续替少境主效劳?”

白彦语气平静,道:“境主的安排,无需他人置喙。我们都是下属,照吩咐行事。”

杉荼压低声音,故意道:“可少境主是女的啊!而且少境主不是心悦二哥?既然如此,她怕是不会让你做她的下属吧?”

白彦眼风淡扫,目内神色一凛:“我和少境主之间清白。”

“我可没说你们之间不清白!”杉荼忙道,“不过其他人可就不这样认为了啊,二哥也知道三人成虎,少境主喜欢你的心思可从未隐藏过,不晓得哪天境主也知了。你说,境主是成全你们,还是阻止你们?”

白彦没有说话。

杉荼这次说的倒有一分道理,境主既然有意让暮欢灵继位,那他势必要和暮欢灵划清界限。

否则误会一旦发生,境主定会把所有矛头指向他。

他什么都没做过,自然不想凭空担这责任。

尤其是……

杉荼心思忽明忽暗,没人能看明白。放眼整个须臾境,现在能与之抗衡的,也只有他一个。若在暮欢灵这边着了道,那后果不堪设想。

白彦五指紧蜷,剑身发出一声清脆。

杉荼心里一惊,后退一步。

“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彦看向他,淡淡道:“该是我问你,同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杉荼松了口气,笑得开心:“哎,二哥果然是直言直语啊!那我也犯不着绕弯子了。其实我对少境主确实有几分兴趣,虽然以前我有过无数女人,不过现在,也想安定下来。少境主长得好看,身段又好,性格单纯……最重要是,她还是少境主。所以我就想确定,二哥究竟对她是怎样的心思?若是二哥喜欢她呢,我这小弟,再怎么说也得忍痛割爱不是?不过如今看来,二哥还是二哥,一样没什么变化,那小弟我呢,就不客气了啊!”

“你要对她做什么。”

杉荼摊手,道:“把握一个女人,无非是讨她欢心,投其所好。像少境主这种心思在其他人身上的,那就得用些其他手段了。”

“……”白彦脸色一沉,“上次竹林的事境主暂时不知,不意味他永远不知。”

杉荼笑了一声,道:“那件事啊,我是有些鲁莽了,不该着急的。后来想想,找个时间得给少境主道歉去。少境主这性子不记仇,最多三两句就能哄好。”

“……”白彦薄唇微抿。

“哦对,二哥,忘记告诉你我最近学了易容,虽然不算尽善尽美吧,但仿一张与你有七八分相似的脸,还是可以的。如果天色昏暗,少境主说不定会与我共入床帏?”

“你过分了!”白彦眉头紧皱,一把抓过杉荼的衣襟,往上一提,声音低狠,“杉荼,你打谁的主意,我管不了,但你记住,若少境主因你而出事,那我绝不会饶了你!”

杉荼长眉微挑,道:“二哥,你好像很生气啊?”

“哼。”白彦松手,“若喜欢她,大可以明着争取。用下三滥的手段,你以为可以长久?”

“长久?不不不,二哥你误会了。”杉荼眼睛眯起,“我这种人,和女人长久,岂不是笑话?不过若是鱼水相欢,我也不会很快对她失了兴趣。嗯……想想还真是任重而道远。”

“呵。”白彦冷笑一声,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抬头看看天色,已经到了中午,不愿再继续听杉荼胡说八道,兀自走了。

杉荼挑唇笑了笑,目中颜色深深。低头,把自己有些皱的衣襟抚平。

“白彦,比起暮欢灵,我倒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这不是意外

又是一日天朗气清,暮欢灵照例去荡秋千,小圆也一如既往地陪随。

白彦远远就看到了她们,想起昨日杉荼对自己说的那些,他思考一夜,还是决定同暮欢灵说一声,让她仔细提防。

没曾想他还没走过去,秋千绳子在暮欢灵荡得最高时,“啪”地断了。

暮欢灵始料未及,直接被甩了出去。

她脸朝地,身子重重撞到假山石上。

圆圆惊呆了,直到暮欢灵落地,她才反应过来,惊呼一声,朝暮欢灵狂奔而去。

眼风扫到身侧白色衣影一晃,比她还快两分,直接落到了暮欢灵身旁。

“你没事吧。”白彦矮身,想要扶她。

暮欢灵似乎被摔懵了,眼神呆滞,木木地盯着假山石,一动不动。

她的双手微微前伸,看来在要撞上的那刻,她有意识地抵挡,不过也是螳臂当车。

她雪白的双臂裸露着,上面全是擦伤的血痕,而脸也没好到哪儿去。额头绯红,鼻尖也破了一大块皮。

最严重的,应该是她的腿。

她膝盖着地,跪在地上。

圆圆声音发颤,问:“少境主您怎样了?您还好吗?婢子这就,这就去找大夫!”她看了白彦一眼:“白彦大人……”

白彦点头,示意这边有他,圆圆这才放心去了。

暮欢灵木然中有了些许痛觉,随着时间推移,她周身开始火辣辣地疼了起来。她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又想摸自己的脸。

白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嘶。”她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白彦一怔后放手,道:“抱歉,我动作重了些。不过……现在你伤口还未处理,最好不要触碰。”见她还是跪着:“能起来吗?我扶你去那边休息。”

暮欢灵摇摇头,咬住唇,身子颤抖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忽然往下掉。

白彦看她一脸倔强的模样,有些不忍。

“还是得起来。”他低声,“我看看……”

“断了。”暮欢灵勉强挤出两个字。

断了?

白彦目内闪过惊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扶住她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减少她的身子对腿的压力。

手指一寸一寸移挪,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她的腿哪里断了。

暮欢灵几分诧异,缓缓抬头看着他,道:“我是说……秋千断了。”

“……”白彦手上动作一滞,几分尴尬,放也不是,继续也不是。

这时,说话声和脚步声从他们后面传来。暮欢灵不愿在这个时候让很多人看到她的狼狈,反手推开白彦,又自己扶住墙,用力站了起来。

刚站好,暮南秋的脸就出现在她的眼前。

“欢灵,怎么回事啊?可吓死爹爹了!”暮南秋看见暮欢灵身上尽是擦痕,手在空中发颤,不敢去碰她。

暮欢灵唇角微牵,道:“爹爹我没事,意外罢了……”

“这可不是意外。”杉荼的声音从秋千处传来。

他一手拿着绳索的上半部分,一手拿着下半部分,仔细看着。

“杉荼,你发现了什么?”暮南秋问。

“境主,依属下所见,这上面是被人割了一半。然后少境主不知,晃荡秋千时,才会导致绳子断裂,她被摔了出去。唔,这割痕很新,应该是昨日或者今早做的。”

暮南秋脸色阴沉,道:“是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敢害吾女儿!”

一行跟来的人中,还有好几个婢子。其中一个婢子听到暮南秋这样说,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欲言又止。

杉荼手捏着绳子轻轻甩,道:“蜃奏的人是不能来漫川的,临榭的人,过来必须有召令。而漫川里的人无非是那几个眼熟的婢子,然后是我们四兄弟。婢子嘛,没必要做这种事……”

“哦?”暮南秋若有所思。

杉荼笑了一瞬,道:“不过我们四兄弟也没太大必要吧,我们与少境主无怨无仇。更何况平日我们也不走这边。”

此话一出,好几双眼睛落在白彦身上。

是了,这些人中,只有白彦会走这边。

暮南秋看了白彦一眼,没说话。

白彦怔了一瞬,竟有些乱神,下意识地看向暮欢灵,对她摇头。

暮欢灵咬咬唇,错开眼神。

虽然她也觉得这事不像白彦的行事作风,可万一他嫌自己烦,所以做出些无法理解的行为,也能解释。

更何况,来这边的人实在太少了,莫说大男人不关心,几个婢子可能都是头次知道这边有秋千。

这时,之前那个欲言又止的婢子忽然走前两步,跪到了暮南秋和暮欢灵面前。

“境主,少境主,婢子该死!”她哽咽。

暮南秋诧异:“该死?”

她点点头,道:“婢子知情不报,才害得少境主受此一难,婢子委实该死!”

杉荼轻声一句:“哦?你知什么情?”

那婢子结结巴巴道:“昨日……昨日天色渐晚,婢子想着小花园的花开得好,就打算剪几枝回房间。没曾想看到了……”她皱皱眉,表情为难。

“看到了谁?”暮南秋追问。

“看到了……”她咬牙,“看到了白彦大人。白彦大人正在秋千前做什么。因为天色太黑,婢子也看不清,不过婢子能确定就是白彦大人,因为身形和衣服还有背影,和白彦大人是一模一样的!婢子从小在这里长大,又一直在境主身边,四位大人,婢子不会认错!”

暮南秋狐疑,朝白彦望去。

“白彦?”

“属下没有做过。”白彦平静回,“她看到的不是我。”

那婢子轻声:“婢子……婢子有什么理由污蔑白彦大人呢?”

是啊,有什么理由?

众人议论纷纷。

白彦眉头紧皱,双拳握紧,无言以对。

污蔑……

身形衣服背影一样……

眼前一闪,白彦忽而想起杉荼才说过他最近学了易容,模仿能有七八分相似。若真是这样,加上天色昏暗,婢子只看到个背影,错认也不奇怪……

他的眼神落在杉荼身上,正想要拆穿,却被杉荼抢先一步。

“啊,境主,属下突然想起一件事!”

“嗯?”

“昨日二哥,哦不,气使才同属下说,少境主倾心于他,让他很是烦恼。最开始属下也很惊讶气使会跟属下说这个,不过想想,整个须臾境也就属下比较擅长处理这方面的事,所以才没有太介意。”又道,“气使,就算你不喜欢少境主,也不能这样做啊!”

众人一脸惊讶,看看暮欢灵,又看看白彦。

白彦本就不擅口舌之争,被杉荼堵得毫无退路,一句“我没有说过”梗在喉头。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反败为胜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爹爹,女儿有一事不解。”暮欢灵突然开口,“女儿见的人少,实在不知这世上竟有人巧舌如簧,能言善道到了可以颠倒是非黑白的地步。爹爹您见多识广,阅人无数,可否告知女儿,对于这种人,要怎么处理好?”

暮南秋原本震惊于女儿喜欢白彦之中,乍听暮欢灵如此说,便知另有隐情。

他道:“这种人自是不可留。”

暮欢灵淡笑一瞬,道:“爹爹,还有一事,女儿没有告诉您。”看了杉荼一眼:“前几日女儿去小竹林玩耍,未曾想遇到了色使。色使言语挑逗,欲要欺负女儿。我以为告诉他自己身份他便会老实些,哪知他丝毫不惧,还说要和女儿生米煮成熟饭。哦对了,那日他用他的什么丝,抓破了女儿的外衣。那衣服现在还在房间里搁着,爹爹一会儿可以去看看。”

众人更是惊讶,又齐齐看向杉荼。

比起白彦的“烦恼”,杉荼的事,自然更让人咋舌。

而杉荼此时震惊不亚于暮南秋。

他万万没有想到,暮欢灵看上去这么一个单纯好骗的女孩子,竟还留有后招。他以为前几日安平,暮欢灵没有告状,此事便算过去了。哪知道她不过暂忍一时之气,等待时机想给他致命一击!

杉荼咽了口唾沫,趁着暮南秋还没说话,急急道:“那日是属下喝多了酒,所以不知轻重,言行冒犯。唉,少境主,属下其实这几日都想给您道歉来着,但怕您没有消气,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哪晓得今日出了这事……”

暮欢灵讥诮一笑,又对暮南秋道:“那日若非气使及时出现,怕是女儿已非清白之身。于女儿来说,气使就是救命恩人,因此和他多聊了几句。如今想来,或许正是多聊了几句,才会让别有用心的人添油加醋吧。”

暮南秋神情复杂,半晌之后,叹了口气。

“欢灵,之前为何不告诉爹爹?”

“女儿不想节外生枝,况且女儿知道色使就是这性子,就算爹爹知道事情始末,也不会站在女儿这边,拿他给女儿出气。大概……会随随便便给他找个台阶下了。”暮欢灵说得直白。

暮南秋被她说中心事,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清清嗓子,瞪向杉荼,道:“还不过来!”

杉荼吓得一抖,赶紧过去。

不消暮南秋开口,他已经跪下,对暮欢灵道:“少境主属下真的知错了!属下不该冒犯少境主,请少境主责罚!”

“责罚?”暮欢灵语气有些阴沉。

“……是。”

“爹爹,我可以吗?”她问询暮南秋。

这么多人看着,暮南秋就算想保杉荼,也无法站出来。只能点头默许。

暮欢灵缓缓道:“既然如此,那便责罚你,此生只能娶一个女子,而且要人家愿意,不得胁迫。若是要我知道,你又用了什么手段迫害人家姑娘,那……就算是爹爹出面,我也不会饶了你!”

杉荼脸色一白。

一个女子?

还要人家愿意?

暮欢灵这番话无疑打破了他的美梦,他所有计划都像竹篮打水,毫无所获。

甚至算,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暮欢灵,他不该小觑!

“嗯?色使不说话,可是有意见?”暮欢灵追问。

杉荼猛地回神,连忙矢口否认:“不不不,属下没有意见!属下谢过少境主的宽宏大量,属下一定做到!”

“起来吧。”暮欢灵暗自欢喜。

这样一来,杉荼便没有娶自己的机会了。

暮南秋见杉荼这唯唯诺诺的模样,倒有两分吃惊。对于杉荼那些事,他历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指望他能改这毛病。如今暮欢灵三言两语,他全部应承,也算一件好事。

暮南秋眼神又落在仍旧跪着的婢子身上,微微一愣,这才想起他们还没有抓出谁是割断秋千绳子的凶手。

“白彦……”

暮南秋刚一开口,暮欢灵截话,道:“爹爹,杉荼既然已经承认那日做的事,那么今日的‘意外’,怕也是出自他的手笔。毕竟那日不只是女儿,气使也得罪了他,如今女儿受伤,气使被污蔑,那受益的,也只有他一个啊。”

杉荼一个激灵,着急道:“不是属下,不是属下!”

暮南秋沉默片刻,道:“杉荼和白彦身形上有所差异。”

“可以伪装啊。”暮欢灵轻描淡写,“话又说回来,白府里有好些人吧,昨夜气使有没有外出,每个人都问一遍,不就知道了?”

“……”暮南秋思索着,“南思。”

“属下在。”一个身材精瘦的少年走了出来。

“你去落实。”

“是。”

暮欢灵松了口气,她总算把局面稳住。

虽然她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彦所做,但她就算再不了解白彦,也清楚他和杉荼绝不会是一路人。

不是一路人,又怎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所以杉荼所言,必定是栽赃污蔑!

暮欢灵心绪渐渐平静,她看了白彦一眼。

而他也有心事,对上她的目光,又错开。

此时,圆圆终于带了大夫赶来。

“呼……婢子见过境主。”她气喘吁吁。

身后的小老头儿也气喘吁吁。

“快给少境主看看。”

“是。”小老头儿忙不迭地打开医箱。

圆圆走到暮欢灵身侧,轻声问:“少主,这气氛……不太对呢。发生了什么事?”

“你错过了很多。”暮欢灵浅浅一笑。

“啊,什么?”

“等回去告诉你。”

“哦哦,好!”

小老头儿碍着人多,暮欢灵又站着,只能看个大概。他捋捋胡须,直起腰身道:“回境主,少境主应该没有大碍,最多是擦伤。腿伤稍微重些,估计会肿,淤青一段时日。老臣待会儿给少境主开几服活血化瘀的药,喝下去养养伤,过几个月就好了。”

暮南秋一颗心落入腹中,他点点头,吩咐圆圆:“你小心伺候着,有情况立刻知会吾。”

“婢子知了。”

暮南秋又看向暮欢灵,脸上终于有了两分笑意,手放在她肩侧,拍了拍:“女儿,好好养伤,这几日就别乱走动了。爹爹去……”瞥了杉荼一眼,“去处理些事。”

暮欢灵微微一笑,道:“爹爹放心去吧。”

众人随在暮南秋身后,一个一个地离开。暮欢灵见他们走得很远了,这才舒了一大口气,对圆圆道:“你能背我吗,我已经痛得不行了。”

圆圆吓了一跳,赶紧矮身。

暮欢灵扑去她的背上,腿上的痛瞬间消失一半。

侧目发现白彦还站着,诧异:

“你不走?你不是没什么事了?”

白彦薄唇微抿,顿了几秒,道:“谢谢。”

暮欢灵莞尔:“不客气,反正……也是分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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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六章 一盒药膏

养伤期间,暮欢灵只能在床上待着。

就算她常常念叨自己快长出蘑菇了,圆圆也坚决不许她下床。

腿上淤青渐好,骨头也不再似之前疼痛。趁着圆圆难得离开,暮欢灵赶紧弯腰穿鞋,打算去院子里坐坐。

只是路过妆台时,她下意识地停下,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不应该啊,腿伤得比脸严重。腿已经快好完了,脸上的伤竟然还很明显……

难道她这是……毁容了?

暮欢灵震惊,难以置信。

圆圆知道自己的主子是个不老实的,就算出去煎药,中途也要回来检查两次。这次她一撩帘就发现暮欢灵站着发愣,心里一跳,赶紧跑过去扶住暮欢灵。

“少境主,大夫不是说了不能下床吗!”

暮欢灵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道:“其实不能下床,只是不想让我看见,我的容貌吧……”

圆圆心里一涩,没有说话。

其实前两日她就发现了暮欢灵脸上异常,照理说都是擦伤,应该一起愈合才对,但却不然。圆圆去问大夫,那小老头儿回答模棱两可,只是反复说着好好休养。

脸上的伤,休养能好?

她才不信。

圆圆自己是女孩子,一想到容貌于女孩子来说何其重要,更何况暮欢灵原本生得极美,若真是无法恢复,那未免太过残忍。

气氛瞬间沉寂,暮欢灵咬唇沉默,而圆圆也不知如何开口。

目光落在镜子里暮欢灵的伤处,妆台上那装药膏的小盒子却忽然映入眼帘。

圆圆眼里一喜,走过去拿了那小盒子过来,递到暮欢灵面前。

“这几日婢子忙坏了,差点忘记件大事!”

“大事?”

“对啊,您看这个!”圆圆晃晃小盒子,“今早上婢子遇到了白彦大人,他让婢子把这个转交给您呢,说是对外伤有用。婢子觉得也是,白彦大人常年出战,身上的伤也不少,现在活蹦乱跳的,一定有秘方!”

暮欢灵忍不住笑:“什么活蹦乱跳!又不是鱼!”拿过小盒子放在掌心,欢喜地左看右瞧。

圆圆也笑:“婢子读的书不多,少境主就不要笑话婢子了。”又道:“话说回来,白彦大人除了送药,还问了少境主情况呢!而且还解释了两句,他因为公务在身,所以药送得迟了些。”

暮欢灵越听,心里越是高兴,忸怩道:“谁要他关心我情况啊,解释有什么用,伤还不是一直没有好完全。”看了镜子里的自己,用指尖指着鼻子:“你看你看,红红的一块,难看死了!我以后还怎么见人?”

“还有两副药没喝呢,现在又有了白彦大人的药膏,内服加外敷,婢子觉得少境主会好起来的!”说着,指指小盒子,“婢子替您上药吧!”

走到妆台前坐了,圆圆扭开小盖,指尖触了一点药膏,给暮欢灵均匀抹着。

暮欢灵问:“对了,他说他公务在身,既然忙,那他应该是彻底没事了吧。”

圆圆应声:“婢子听奶奶说,境主对白彦大人的信任比以往更甚,而色使因此一事,被禁足三月。”看了看暮欢灵的脸色,继续道:“说起来境主对自己的下属素来宽容,别说禁足了,就算惩罚,也是头一遭。如今色使被禁足,三月时间,也是一个大教训了。”

暮欢灵叹了口气,道:“可惜对那些被迫失贞的姑娘来说,还是不够。可恨当时我只能做出那样的‘责罚’,毕竟他在爹爹心里也有两分地位,我若是说过了,怕是连最浅表的一些惩罚都不会给他。”

“少境主您已经做得很好了……婢子实在没想到,您那天遭遇了那事。唉,婢子对不起您!”

暮欢灵唇角微翘,道:“你有什么对不起的?谁也没料到他杉荼胆子肥到敢对我下手是不是?不用放在心上了。”又笑:“想想,其实若非杉荼那样举动,白彦怕是也不是现身救我,站在我这一边。我也算‘富贵险中求’。”

手放在自己腿上,轻轻一戳:“目前可恨是我不能出去,白彦也不方便进来。要是能见上他一面多好……好羡慕你,今早上还能和他说话。”

圆圆上好了药,把小盒子重新盖好了,笑道:“少境主您真是魔怔了,哪儿有主子羡慕婢子的!不过……”

“不过?”

“不过您也不是真的不能出去啊!大夫同婢子说了,您的伤要少走动,多休息。若是婢子偷偷背着您出去,那也算不得走动了不是?”

暮欢灵眼前一亮:“也是。”

圆圆又道:“照白彦大人的习惯呢,每次忙完都喜欢去锦溪垂钓,所以婢子大胆猜测,他现在应该就在锦溪呢!”

暮欢灵眨眨眼睛,暗示圆圆。

圆圆扑哧一笑:“那等少境主喝完药,婢子就带您出去?”

“好好好!”暮欢灵不迭点头。

什么毁容,什么伤痛……

暮欢灵管不得了。

看着那盒药膏,她眼前景象迷蒙,心中生出无数希望。

终于出门,暮欢灵一路上都兴奋不已。

一想到和白彦已经七八天没见面,她又多了些许紧张。

圆圆将暮欢灵带到锦溪边的小树林里,远远看到一抹白色衣影正在溪边。

“真的是他。”暮欢灵咬着唇笑。

圆圆目测了距离,道:“婢子就不去打扰你们好事了,不过……婢子是先回小筑呢,还是在这儿看着呢?”

暮欢灵脸上一烫,道:“你,你看着做什么!”

“婢子也不想看呀,可是一会儿您怎么回去?”

……好像也是。

锦溪到棠屿小筑还是有一段距离的,叫她走回去,怕是还没彻底好完的腿又要伤上加伤。

可叫圆圆在林子里候着也不妥。

一想着背后有个人在看,暮欢灵就浑身不自在。

眼神落在白彦身上,她皱眉思索一阵,忽然有了办法。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嘛……

“小圆你回去吧!”

“那少境主怎么办?”

暮欢灵笑得甜甜:“我自有办法,你放心,我肯定会安然回来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 蜂蜜烤鱼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白彦!”

熟悉的声音由远飘近。

白彦正好钓起第一条鱼,听到有人叫自己,诧异着看了鱼一眼。

又回头。

暮欢灵牵着裙子,跌跌撞撞地朝自己小跑而来。

他吓了一跳,起身。

“你别跑!”

这溪边的路本就坑洼不平,她走的地方更有不少鹅卵石。只要踩滑,轻则崴脚,重则摔倒。一想到她前段时间从空中飞出,撞到假山石上那幕,白彦顿时浑身发麻。

暮欢灵却管不得其他,蹦蹦跳跳地到他眼前,一脸欢喜。

“白彦,有没有想我啊?”

“嗯?”白彦心跳一顿。

想还是不想……

这个问题,他不打算回答。

于是他沉着脸,岔开话题:“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要休养几个月?”

“整天躺在床上,我都要长蘑菇了!”暮欢灵揪着头发,又指指发顶,“你看你看,有没有蘑菇?”

“……”白彦抿唇不语。

几日不见,她还是没个正经。

他也还是不知她脑子里装的是什么。

暮欢灵见他不说话,有些自讨没趣,脸上笑意稍退,自己走到鱼篓边蹲下了。

她晃了晃鱼篓,道:“咦,没有鱼啊。”

“鱼都被你吓跑了。”白彦瞥她一眼,把鱼竿上还没来得及取下的鱼褪了鱼钩,丢进鱼篓里。

暮欢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那个,我也不是故意的。太久没见了,很想你啊!”

白彦心口一堵,低声:“你是女孩子。”

暮欢灵低头看胸:“对啊,女得还挺明显的。”

“……”白彦无言以对。

暮欢灵轻笑一声,看着他的侧脸,小声道:“白彦,其实你不讨厌我吧?虽然你总是对我冷冷的,也不爱搭理我,但是你若是讨厌我,不会给我送药膏的。”

“……你别想多了,我只是还你当时相助之情。”

暮欢灵摇摇头,深深呼吸。

“我没有想多,因为我不敢想。我猜,你定然是认为我这样的女孩子,行事乖张,随心所欲,看上去什么都很随便。唔,这几天在床上躺着,我也想了很多,比如说不清为什么,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声音一低,“我就觉着,我一定要嫁给你。”

“……无聊。”

“是啊,我这个想法是挺无聊的。”暮欢灵双手托腮,看向平静的水面,“可是再无聊又有什么办法,无法解释的事,我也只能坦然接受。所以我想明白了,不管你有怎样的打算,只要你是一个人,你还没有成亲,我就不会放弃。”

“……”白彦凤目微敛。

他的心跳得有些快。

他很惊讶,自己竟然会对她这番话有了触动。

不自觉想起这几夜,他闭上眼睛,时常会出现暮欢灵的脸。

她笑着,她哭了,她发呆,她沉默……

那只他原本打算归还的耳环,被他放在书房的砚台旁。他有每日看书的习惯,只要坐在书案前,他就一定能看到它。

“……白彦,希望我没有吓到你啊。”暮欢灵见他一直没有说话,心里发虚。

白彦回神,低声:“没有。”

暮欢灵点点头,道:“那就好,诶,是不是有鱼?”见鱼竿突然颤了颤。

白彦将鱼竿朝自己这边拽带,不多时,一条大鱼浮出水面。

“……感觉很好吃的样子。”暮欢灵小声嘀咕。

白彦默默把鱼取了,放进鱼篓。

想了想,对她道:“你在这里不要乱走。”

“啊?哦!”暮欢灵一头雾水。

白彦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他要她别乱走,那她坐着就是。暮欢灵屈起双腿,抱住膝盖,把头枕在手臂上,眯着眼睛看向远方。

风吹得轻轻,平静的水面漾出一片一片縠纹,阳光懒洋洋地撒在水纹上,看上去波光粼粼,和远处苍翠的青山连在一起,美不胜收。

其实最初圆圆说白彦在垂钓的时候,她还有些不解。毕竟在她的认知里,钓鱼是老头子喜欢的事。现在她坐在这里,才发现原来钓鱼可以很惬意,除了鱼,更多的收获源于这静默的美景。

不知过了多久,白彦又回来了。

与之前不同的是,他抱了一堆柴,手里还提了个小罐子。

暮欢灵不解地望着他,见他没解释,她也就按捺自己的好奇,静观其变。

只见白彦熟练地将两根较粗的木头缚在一起,做好一对后,对立放了。把细柴和枯草分别摆好,又去鱼篓里取鱼,掏出小刀去鳞去腮,开膛破腹,动作一气呵成。

做好这些之后,他捡起一根相对光滑干净的木棍,把鱼穿好了放去之前搭好的架子上。

取出火折子,将枯草点燃。

火越来越大,他添了些细柴,开始翻转木棍。

暮欢灵看得呆了。

这是什么情况?

白彦在烤鱼?

一尘不染的他竟然会烤鱼?

眼看着鱼皮渐渐焦黄,散出别致的香味,白彦又从小罐子里挖出一勺蜂蜜,细细涂在鱼身上。

暮欢灵咽了口唾沫。

“还要一阵才好。”白彦忽然开口。

此时的他白衣上难得有了些黑渍,发丝也被风吹得稍显凌乱,不过比起平日,倒是温柔了许多。暮欢灵略是偏头,眼神落在他的脸上,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白彦却被她盯得很不自在,低咳一声,错开眼神。

“你的伤快好了吧。”他找了个话题。

暮欢灵愣了愣,眸底失落顿显,下意识地低头,用手捂住鼻尖。

“有些地方快好了,有些地方……可能再也好不了。”

说起这个暮欢灵就想哭,原本她还觉得容貌算是个优点,可以支撑她鼓起勇气站在白彦身边,但现在……

随便一个婢子也比她好。

白彦听出她的委屈,低声:“能好自然是最好的,就算无法愈合,我……”忽然噤声。

暮欢灵一头雾水:“你?”

“好了,你吃吧。”白彦不再多提,把烤得金黄酥脆的鱼递了过去。

暮欢灵虽然还有些好奇他没说出的话是什么,可美食当前,她立刻被吸引,顿时把鱼接了过去。

“小心烫。”他简单嘱咐。

暮欢灵点点头,用手小心翼翼撕下一块,放入口中。

“唔……好香!”她琥珀色的眼眸熠熠生辉。

新鲜鱼肉的甘味,蜂蜜的香甜,完美融合在一起,生出一股无法描述的清冽味道。

她很快吃完了半条,眼风扫到白彦正坐着看自己,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撕下一大块鱼肉,她颤着手递过去。

“我不用。”

“我……我都递过来了。”她嗫嚅。

白彦抿抿唇,伸手。

指尖相触的瞬间,白彦的心又是一跳。

而暮欢灵已然红了脸,把头深深埋下,不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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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八章 境主之意

慢慢吃完一条鱼,太阳已经有落山的意思。

白彦知道暮南秋每日都要看望暮欢灵,怕被他知道暮欢灵偷跑出来,便道:“时候差不多了你就回去吧。”

暮欢灵原本还在咂嘴,一听他这么说,意外道:“你不走吗?”

“我也走。”

“那一起啊”

白彦没有说话。

他想起那日在饮月楼,暮欢灵也是一个劲要他送她回去。当时他没答应,可后来还是送了。

所以今日,若他拒绝,结果怕是还如之前一样。

既然如此,那拒绝又有什么意义?

“嗯,好。”

收拾好一切,白彦向她伸出手。

暮欢灵生出一阵恍惚,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场景。

那时的他唯恐被她碰到,就算最后扶她,也用衣料包裹了手,隔开彼此的接触。

而此时,他的手就这样伸在半空中,修长的五指骨骼分明,像一个友好的邀请。

暮欢灵心生窃喜,弯弯唇角,将手放入他的掌心。

相触一秒,待她站起身后,白彦又收了手。

“走吧。”他转身。

暮欢灵刚迈出一步,“哎”一声,一个趔趄。

“怎么?”白彦侧目。

“我我腿疼。”她皱眉,一脸痛苦。

白彦诧异,方才她跑过来的时候怎不见她腿疼?现在坐了半天,休息好一阵,就腿疼了?

“那怎么办?”他问。

暮欢灵咬咬唇,有些羞赧,道:“不然,你背我啊。”

“”白彦凤目一敛,“不妥。”

本想让她自己走,但又不清楚她是真疼还是假疼。万一是真的,那她走这一段路,腿伤定然会加重。

白彦思索片刻,道:“这样,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把小圆找来。”

“你别”暮欢灵心慌,“你别丢我一个人在这里我没来过这边,天也要黑了”

白彦步子一顿。

她说的也有道理,锦溪虽然在漫川边沿,但人迹罕至,入夜以后树林里野兽会出来活动。暮欢灵不会武功,腿脚又不灵便,留她一人确实不安全。



“白彦,我怕黑”暮欢灵声音微有哽咽。

“”

“白彦”她一声一声叫着他。

把他的心寸寸动摇,又渐渐融化。

白彦叹了口气,走回她身边蹲下。

“上来。”

暮欢灵咬唇偷笑,扑到他的背上。

一路上白彦都不想说话,他在反思自己,对待暮欢灵是不是有些过分迁就。

就算她是少境主,也不能命令他做类似于背她这类事情。



不说背她了,就连她轻声一句“感觉很好吃的样子”,他都心甘情愿去做了蜂蜜烤鱼给她吃。放眼整个须臾境,他还真没有这般对待过谁。

她说她随心所欲,他却在为她而随心所欲。

暮欢灵在他的背上很是老实,她并不重,背着她白彦也没有多累。只不过暮欢灵似乎太想依赖他,整个身子都放松着,紧贴他的背上。

女孩子的身子自然跟男人的不一样,她的淡淡香气不断萦在他的身畔,这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心跳不已,无法平静。

事实上暮欢灵的心境也如他一般。

虽然她看上去胆子大,可真叫她做这样的事,她还是很紧张。尤其是现在在白彦的背上,仿若梦境,她半晌都没缓过神来。

穿过小树林,再走一盏茶不到的时间,就是棠屿小筑。

想到才见不到两个时辰,又要分开,暮欢灵顿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察觉到背上那柔软的压迫,白彦惊讶一瞬,低声:“少境主你还是离开些。”

“不要。”暮欢灵轻轻摇头,“难得你背我,我可不想这么快放手。”

“”白彦无奈,“还请少境主自重。”

“你是觉得我离你太近了吗?”暮欢灵声音闷闷。

“嗯。”

“好吧。”她很是失落,松开手,想从他背上滑下。

白彦愣了一瞬,这才意识到他们说的不是一件事。

刚想解释,冷不防一声低咳闯入。他和暮欢灵俱是一惊,循声望去。

暮南秋站在那里,眉眼阴沉。

“见过境主。”白彦当即行礼。

暮欢灵张了张口,弱弱一声:“爹爹”

暮南秋轻哼,道:“欢灵,不是爹爹说你,你这么大个姑娘了,该注意的一点也不注意?”又对白彦道:“还有你,欢灵十几岁不懂事,你二十好几了,还任由她胡闹?”

“属下知错。”白彦低声。

暮欢灵见暮南秋正声厉色,知道这事棘手,若不说清楚,怕是以后白彦对自己都有芥蒂。于是赶紧道:“爹爹,怪不得他的,是女儿脚疼,实在没办法,才让他背了女儿一段路。”

“程圆圆呢?!”

“小圆她在煎药,女儿实在无聊,趁她不注意出来了”

“胡闹!”暮南秋怒色不减,“不管是什么缘由,你还未出阁,就该清楚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若是其他人还好,你同你下属之间纠缠,以后如何令人臣服?”

暮欢灵吃了一惊,她没有料到暮南秋会因为此事大动干戈,立即服软:“是是,女儿知错了,女儿不会再犯。”

暮南秋声音一提,格外冷漠:“白彦,你虽是吾心腹,但吾女儿是你以后的主上,所以尽早收起那些心思,吾不想女儿以后活得丢人。”

“”

“爹!”暮欢灵也有些恼了,“您讲道理好不好?我都说了是我”

“你闭嘴!”暮南秋瞪向暮欢灵,“你的那些小算盘,当爹的能不知道?你听好了,日后你是要嫁给幻空界少主的,这门婚事吾已经给你说好,等你继位就嫁。还有两三年时间,你也该收收心思,担起你要担的责任!”

暮欢灵一听到“婚事”二字,只觉得头晕目眩。

她呼吸渐促,身子颤抖,双拳紧握:“女儿不嫁。”

“你再说一次?”

“不嫁,我暮欢灵不嫁!”

“你”暮南秋手悬在空中。

忍了半晌,他咬牙放下。

“任性是要承担后果的。”

暮欢灵吃了一惊。

残存的理智告诉她,暮南秋这是在暗示自己,若再这般坚持,那他会对白彦

她薄唇微翕,沉默良久,声音委屈的轻道:“爹爹,女儿知错了,这一切都是女儿不对。不过,女儿真的是因为脚伤,才会让气使将女儿背回来,毕竟如果他是抱着女儿回来,这一幕会更丢人吧。”说完,她一拂衣袖,一瘸一拐地朝棠屿小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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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九章 赌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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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欢灵连日消沉,茶饭不思,圆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搬出白彦来劝她也无济于事。

很久之后,圆圆才知道暮欢灵如此是为了什么。

“少境主,您真的不打算搭理婢子了吗?”圆圆小声问。

暮欢灵扑在床上,把头往里侧埋。

圆圆叹了口气,道:“其实境主不让您嫁给白彦大人,有好几个原因的。”

“不就是因为他是下属。”暮欢灵冷笑一声。

圆圆摇头:“不全是这个呢。”

“嗯?”

“比如,幻空界和咱们须臾境的关系微妙,虽以不同轨迹活动,但始终有相触碰的时候。因为咱们势力平均,旗鼓相当,都想着吞并对方,所以每次相触碰,双方都会出兵。这些年来幻空界损失过半,我们须臾境也差不多,彼此都没讨得好处。最近对方听说咱们须臾境的寻回了少境主,这才想着和咱们结为姻亲,不再争斗。”

又道:“这样一来,须臾境的实力有所提升,幻空界也多了盟友,于其他流动的境界来说,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境主在其位谋其事,为了将须臾境利益最大化,只能做这样的选择。”

暮欢灵还是冷笑:“其实就是卖女儿。”

圆圆心里一堵。

她奶奶何尝不是这样说?

看似美好光鲜的婚姻,只要彼此不愿意,那就逃不脱利益驱使。

况且对方少主是个男人,论起吃亏,自然不如暮欢灵。

圆圆抿抿唇,又道:“还有一点,在少境主回来以前,境主是想传位给白彦大人的。所以婢子猜想,您和白彦大人走得过近,境主担忧您的安全,也怀疑白彦大人的目的。”

暮欢灵阖目。

目的?

白彦能有什么目的?

任何时候,都是她在一味的上前,而他在不断后退。

好不容易有了些许接触,哪曾想自己亲爹就这么凭空出现,给他们一人一盆冷水,寒透骨髓。

她是怕了。

怕暮南秋真的对白彦做什么,哪怕只是给他安排一门亲事,断她念想,一想着她都心疼到难以呼吸。

暮欢灵眼眶一涩,从床上坐起,呼吸一番,又朝门走。

“少境主您去哪儿?哎呀您可千万别在这节骨眼儿上找白彦大人!”

“我去花园走走。”暮欢灵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

花园……

呵,美景依旧,只是她无心去赏。

手指掠过一朵小花,她轻轻一折,娇嫩的花苞便躺在了掌心。

“输的喝酒!”

“不不,赢的喝酒!”

“我去,赢的喝酒那我不得亏死!大哥你太损了。”

“输的喝酒我才不干,虽然三弟你骰子丢的好,可我的运气也不是盖的,输的喝酒我怕是天黑都喝不到一口!”

暮欢灵微微一愣,怎么还有人喝酒赌大小呢?

她想了片刻,循声而去。

迟修和袁银宝正争论不休,看到暮欢灵过来,迟修立刻招手:“哎呀少境主,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呃,我还好,谢谢关心。”暮欢灵淡淡笑。

袁银宝倒是第一次见暮欢灵,打量她几眼,笑得肥肉乱颤:“我就说四弟怎么不要命了敢对少境主用强,今日一见也理解他了,少境主果然是少见的美人儿哈哈。”

“……”暮欢灵笑容渐褪。

迟修一巴掌给袁银宝招呼过去,道:“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小子真是。”又对暮欢灵笑:“少境主不然咱们赌一把?”

“嗯?我不会。”

袁银宝一听,立刻来了兴致,道:“不会?简单呀!少境主,我袁银宝可是整个须臾境最会赌的,不如我来教你?”

暮欢灵原本心里郁闷,见到袁银宝和迟修都满脸高兴,也不想拂了他们的兴致,于是点头:“好吧,告诉我怎么做。”

袁银宝乐得开了花,抓起一个骰子,放进碗里,道:“少境主头次玩,咱们就简单些!这骰子啊有‘一、二、三、四、五、六’,六个点数。其中‘一、二、三’为小,‘四、五、六’为大。待会儿我会摇碗,碗停骰子停,正面朝上的点数决定大小。现在我来丢一次,少境主来猜大小啊。”

说着,袁银宝开始摇碗。

暮欢灵皱眉,随口道:“大。”

袁银宝挪开手:“哦哟,少境主运气不错啊!五点,还真是大!”

“是吗?”暮欢灵笑了笑。

“再来啊!”袁银宝又摇碗。

动作一停,暮欢灵道:“大。”

“咦,确实是大。”袁银宝惊讶,“再来。”

“小。”

“……”

迟修倾身看了一眼碗里的“二”,立刻大笑。

“三弟,你看看少主这运气,若是老规矩,你怕是已经喝趴下了。哈哈你还是别和她赌了,和我赌啊!”

袁银宝挠挠头,有些不解,道:“还真是奇怪了,少境主这什么运气啊?莫非少境主被赌神附体?”

“什么?”暮欢灵哑然失笑。

袁银宝自言自语:“不行我得再试试。”从兜里摸出五个骰子,一起放入碗中:“少境主,这次咱们猜单双。”

一阵噼里啪啦的撞击声后,他把碗放到地上,自己打开一条小缝,往里看了看。

“少境主猜吧。”

“双。”

袁银宝脸色一白,结结巴巴:“那,那您猜猜是多少点?”

迟修鄙夷一声,道:“这也太难了,我看你都未必知道。”

袁银宝没理他,仍旧等着暮欢灵的回答。

暮欢灵闭上眼睛,心里浮出一个数字。

“三十六。”

袁银宝手一抖,打开碗盖。

里面正是六个六。

“我的老天爷,少境主您可真是……”迟修咋舌。

袁银宝更是说不出话。

半天过后,他苍白着脸,把碗放下了,毕恭毕敬道:“少境主还要徒弟吗?”

“噗,什么呀。”暮欢灵笑,“我不要徒弟的,也没什么能教的,就是心里有个答案,便把它说出来了而已。”

“……”迟修和袁银宝面面相觑。

暮欢灵又道:“真的,我不骗你们,也没有骗你们的必要呀!”顿了顿:“话说回来,谢谢你们啊,原本我挺不开心的,现在好了很多。”

袁银宝叹了一声,道:“少境主是开心了,属下现在一颗心却揪着,今天真是溃不成军啊!以后还怎么说自己是财使?不赌了,不赌了,找二哥玩儿去。”

暮欢灵的心蓦然一震。

好几天没有白彦的消息了,也不知他在做什么……

迟修看得出暮欢灵想问又缄口,笑嘻嘻的做了个顺水人情。

“找小彦作甚?你忘了他今早跟境主一起出去了?这次和幻空界相接,少说也要一天的。”

第一百五十章 危险任务

幻空界……

跟境主一起出去……

暮欢灵的脑子里反反复复想着这两句话。

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她无力又茫然,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哎呀,这不是少境主!”

一个略是苍老的声音响起,暮欢灵抬头,见到看上去有两分熟悉的小老头儿站在台阶上招呼自己,也就笑了笑。

“少境主气色看上去不错,心情却不怎么好呀,要不要小老儿替您诊诊脉?”

诊脉?暮欢灵微微一愣,这才想起他是那天给自己看过腿的大夫。

“不用了,谢谢。”暮欢灵谢绝,仰头瞥到他站着的位置,头顶上方明明白白写着“白府”两个大字,立刻吃了一惊。

她怎么走到白彦家门口来了?

不对,这大夫怎会在这里?

暮欢灵疑心顿起,问道:“这府上有人生病了?”

小老头儿摆手:“那倒没有的,只不过今早上气使去了幻空界,每次他去呀,回来都是一身伤。小的在这里候着他回来,也算是有备无患了。”

暮欢灵抿唇,道:“那今日大夫你怕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了,白彦大人是和我爹爹一起去的,主要是谈事情,不会受伤的。”

“谈事情?可是小的听白府下人说,今早上气使穿了战袍,拿了武器出的门啊?若非动武,怎会如此打扮?”

暮欢灵怔住。

是啊,若是寻常出门,带武器傍身也就罢了,何必穿上战袍。他们是去谈事情,战袍一穿,岂不是主动宣战?

不是还说要嫁她来稳固关系,扩大势力?

怎么就要打起来了呢?

暮欢灵一头雾水,她想不明白,也知道自己左猜右猜没什么意思。看着“白府”两个字在太阳光下光芒闪烁,她眉头一皱,提裙朝里面走去。

小老头儿忙不迭地跟在她身后。

白府的下人正各忙各的,乍见到一女人走进来,都愣愣地望着她。

一个管事打扮的中年男人迎上来,客气问:“姑娘找谁?”

“我是暮欢灵。”她自报家门,“路过白府,有些累了,进来坐坐可以吗?”

管事脸色微变,对身后跟来的一个婆子使了颜色,又转头道:“当然可以,还请少境主去厅里面歇着。”

一杯茶。

两杯茶。

三杯茶……

暮欢灵一口一口慢慢喝着,天空在她的刻意消磨下,收回最后一缕光芒。

管事多少有些沉不住气,琢磨一番措辞,小心道:“少境主,这天色也不早了,您大晚上在外面不安全哪。小的让两个婢子送您回吧?”

暮欢灵见管事态度和蔼,直言:“其实我是来等白彦的,听说他和我爹爹一起去了幻空界,那边不是善茬,所以有些担心。”顿了顿,“大叔想必也为人子,为人父,作为孩子,自然是担心父亲的。而作为父亲,又不愿把遇到的麻烦告知孩子,以免他们担心。出于这样的情形,我也只能前来叨扰,希望从白彦口中能得到些许消息。”

“原来如此……”管事若有所思,“可这天毕竟不早了,您若不嫌弃咱们白府,吃顿便饭如何?”

暮欢灵温和一笑,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爹爹和白彦出去一天都还没消息,我实在吃不下……大叔你还是去忙其他的吧,不用管我,我在这里坐着就行。”

“……好吧。”管事点点头。

不知又过了多久,小老头儿年纪大了,已经趴在桌上睡着。暮欢灵也来了困意,用手抵了额头,小小的打了个呵欠。

忽然,一阵细碎的嘈杂入耳。

暮欢灵一个激灵站起身,着急朝外面走。

几个下人提着灯笼迎了白彦入门,他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疲惫,脸颊一片血污,头发微散,战袍也湿漉漉的,一看便知他确实与人交了手。

管事的接过战袍,对他说了句什么,他动作一顿,很是吃惊。

随后抬头朝她望过来。

暮欢灵的心顿时一跳,像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手捏住衣角,垂目不语。

“你去吃饭。”他在离她还有一段距离时站定,“我换身衣服就来。”

暮欢灵一颗心七上八下,坐在饭桌前,她才意识到自己今天这下午做了些什么。

完了。她想。

那次也就是有原因的背了一下,暮南秋都大动肝火。

更别说她今日在白府待了那么久。

有什么流言蜚语,说不定都传到蜃奏那里去了。

暮欢灵不敢继续往下想,猛地起身,决定赶紧回家。

却没想到刚走到门口,就撞入白彦怀中。

彼时他已简单沐浴了一番,洗去令人不适的血腥气,恢复了以往的清爽。暮欢灵这一撞,引得他心头发懵。待看她身子晃荡,怕她摔倒,下意识地出手,扶住了她。

随即想起暮南秋的那番话,他又默默撤手。

“去哪。”

“回家……”暮欢灵心虚地不敢看他。

白彦见已入座的小老头儿正拿着筷子迟疑地看自己,对他道:“你先吃着。”又对暮欢灵道,“跟我走,有话跟你说。”

暮欢灵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个样子,手心瞬间冒出一片冷汗,紧抿着唇低头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白彦忽然站定。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认真道:

“欢灵,你要的我给不了。”

“什么?”她有些愣。

白彦叹了口气:“我不是傻子,你对我好我都知道,你的心意我也明白,但是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上次境主把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你也应该还记得。”

“……嗯。”

“李管事跟我说了你今天为什么留下来,虽然你找了借口,但实际上你我都心知肚明。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你以后不要再过来了。”

“……”暮欢灵眼眶一涩,把衣角捏得更紧,“嗯。”

“还有……还有幻空界的事,你暂时不用担心。他们少主别有用心,你不会嫁过去的。”

或许这算一个好消息,可是与前面白彦的那些话比起来,不嫁过去显得多么微不足道。

渺小到可笑。

她苦笑一声,语气自嘲:“好的,知道了。”

沉默片刻,她深深吸了口气。

“原本你没有说,我还以为至少可以这样下去呢……可是你现在说了,说得也很清楚。我,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你的困扰,所以……我知道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死灰不燃

看着暮欢灵刻意避开自己,那毫无生气的眼神,白彦的心一阵一阵抽搐。

目送她走出白府,他也很是难受。

与受伤流血,全然不同的难受。

压抑的感觉紧紧包裹着他,他近乎窒息。用力呼吸,却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管事的看看天色,又见暮欢灵一个人,走过来小声问:“要不要让两个人送少境主回家?”

白彦皱眉。

“不用了,还是我去吧。”

跟在暮欢灵身后,与她保持着十米以上的距离,白彦看着她走走停停。

他思绪万千。

今日和暮南秋一起去幻空界之前,他有过揣测,认为暮南秋借此要让他彻底断掉对暮欢灵的心思。

到了幻空界之后,他才知道自己错了。

暮南秋就没有要把暮欢灵嫁过去的打算。

之前和幻空界几次交手消磨,幻空界能与须臾境四使抗衡的人越来越少,须臾境忌惮的无非是那边人数。今次暮南秋以协商婚事为由,又只带了一个人,幻空界自然没有几分戒备。

酒足饭饱之余,暮南秋提出切磋,白彦提剑迎战,和对方战将墨银打得难舍难分。

最后紧要关头,白彦出剑刁钻,对方来不及反攻为守,因此输了。

习武之人大多心高气傲,尤其是像墨银这样,在幻空界仅存的高手,更是不服,私下约战白彦。

于是白彦在一个无人之地,和墨银重新对决。

这次,白彦不再手下留情,剑剑直取要害,墨银很快败下阵来。

除去墨银之后,他才意识到暮南秋的意思。比起安抚,身为境主的暮南秋自然想取得更大利益。

墨银一死,幻空界受到重创,再也无力与须臾境抗衡。

只是

在回来的路上,暮南秋少见的严肃,对他道:“吾知道你是男人,男人见不得美貌可爱的小姑娘天天追缠自己。哪怕你的心再硬,迟早也有被她捂软的一天。所以吾把话说在前头,吾不会将女儿嫁给你。倒也不是说你这身份配不上她,吾是担心她的安危。今日一战你也见了,身为须臾境得力战将,你武功高于其他三使,势必要比他们付出更多,危险也未知。若你真娶了欢灵,日后出战,有个三长两短,叫她如何?欢灵性子急,她十有**是要随你而去的。”

白彦陷入沉默。

在暮南秋这番话以前,他甚至都还未确定自己的心意。

他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也觉得自己对暮欢灵的在乎,纯粹出于一种保护。

比如,担忧圆圆不在她身边时,杉荼出现。

又比如,她随口一句看起来好吃,他就给她做了蜂蜜烤鱼。

现在他清楚明白自己了心思了,可却也在这一刻,必须全部收起,再也没有展露出来的必要。

暮欢灵走得很慢,离棠屿小筑不远的地方,她没有进去。

忽然转身,朝小花园走。

她去到秋千架旁,手抚上重新缠绕过的绳索。

“暮欢灵啊暮欢灵,你还是别傻了吧坚持下去,对谁都不好。成亲本是件高兴的事,可若你一味执迷,反倒会给他带去麻烦啊”暮欢灵失神呢喃着,五指一拢,握紧绳索。

她的额头抵在上面,委屈苦涩的眼泪一颗一颗,顺着脸颊往下淌。

白彦看到她的背影在颤抖,极力克制住自己,用理智自我提醒着清醒。

过了很久,暮欢灵才又抬起头来,松开手抹抹眼泪,朝棠屿小筑走了。

白彦确认她已经彻底安全,转身,走到秋千架面前。

她握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些许她掌心的温度,绳子下端有一节湿漉漉的,不消多说,定然是她的眼泪。白彦心里沉得仿若被压上块石头,连叹气也不能够。他坐上秋千,握着她的眼泪久久没有说话。

次日一早,白彦从棠屿小筑前经过时,不自觉地放慢脚步。

记忆中的少女没有站在那熟悉的路口迎他。

或许以后她也不会在那儿迎他。

人真是奇怪,一旦确定一些事实,心就会变得敏感。

白彦阖目,很容易就想起暮欢灵朝自己奔来,而他侧开身体相让的场景。

若那时他便紧紧抓住她,是不是现在的回忆,便不会充满遗憾?

他重新睁眼,低声一叹。

“咦,二哥?”袁银宝的声音出现在身后。

白彦有些诧异,回头:“你?”

袁银宝嘿嘿一笑,晃了晃手中碗道:“我来找小师父赌大小啊!”

“小师父?”

“哦!还没来得及跟二哥你说,少境主可真是一宝啊!头一次赌,就十赌十赢!而且我让她猜猜我掷骰子掷了多少点,她都能猜出来!我真怀疑她是不是赌神附体哎不说了,我得赶紧去找小师父学习了。”说完袁银宝就乐呵地朝院子里走。

白彦心念一动,私心作祟,道了句:“我也看看。”

袁银宝乐道:“好啊二哥一起,来见识见识咱们少境主这本事!”

彼时暮欢灵正在后院里跟着圆圆学刺绣,绣了半天才绣出一条鱼。圆圆看到那鱼的模样,忍不住打趣:“少境主您这哪儿是活鱼啊,分明是烤鱼!”

白彦和袁银宝刚好走进来,听到这句话,白彦脸色微微一变。

“小师父,徒儿来看您啦!”袁银宝笑着挥手。

暮欢灵轻哼一声,回:“谁是你小师父。”抬头见白彦也在,顿时吃了一惊。

随后酸楚在心头盘旋。

“原来有客人啊,小圆,你去沏茶吧。”暮欢灵放下手中绷子,理了理衣襟,起身。

“嘿嘿小师父千万别把徒儿当客人啊,徒儿可是真心实意来拜师的!”

暮欢灵见袁银宝一脸懵懂的讨好,不快的心情稍减一分,道:“不是说过了吗,我真的教不了你,上次猜对那么多,全凭感觉。”

“那,那小师父给徒儿说说怎样感觉的?”

“闭上眼睛,放松,走神,凝神,然后就有答案了。”暮欢灵边想边说。

袁银宝“啧”了一声,随手摇了摇手中骰子:“小师父现在走神凝神一下?”

“单,三十三点。”

袁银宝立马打开盖子查看。

“哎哟我的天,真的是三十三!”袁银宝兴奋不已,用手肘杵白彦,“二哥你看,二哥!真的是三十三!我的小师父厉害吧!”

暮欢灵乜他一眼,道:“少献宝了,人家气使年长你好几岁,又常年跟在爹爹身边,有什么稀奇没见过。”

白彦唇角颤了一下。

袁银宝满心在拜师学艺上,就算听出来暮欢灵的话有些怪,也没有仔细琢磨。他捧了骰子屁颠颠地到暮欢灵跟前,涎笑着:“小师父您就收下我吧,就算您什么都不教,以后徒儿在外面混,拿您的事迹出去吹吹牛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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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心如止水

“噗。”暮欢灵不禁笑了,“你哪儿有四使的样子啊!跟个撒娇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小师父,徒儿也就比您大上那么五岁呀!”袁银宝委屈地伸出肉乎乎的胖手,比了个五。

暮欢灵更是笑得开心,道:“好吧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趣儿的份上,我就收下你了。不过先说好,我要是教不了你,你可不许出去污蔑我的名声!”

“不会不会!”袁银宝连连点头,又一指白彦,“这不,二哥在这儿呢,他就是见证咱俩好的人!”

“咱俩……好?”

“啊啊不,见证徒儿拜师,诚恳拜师的人!呸我这嘴,一紧张就胡说八道,真是!”袁银宝急忙拍了自己的嘴。

这一拍不要紧,他脸上的肉瞬间一块一块颤动起来。暮欢灵看着这幕,肚子都痛了,碍着说出来会伤人心,只能强行憋着。

许久,她才缓和过来。

“小徒儿。”

“徒儿在!”

“等你先……先瘦个十斤,我们再说骰子的事。”

“哈?……”袁银宝神色为难。但见暮欢灵的笑容瞬间收敛,忙把头点得像鸡啄米:“是是是,徒儿一定瘦十斤!瘦二十斤都成!”

圆圆沏好了茶端过来,还未走近,就听到袁银宝信誓旦旦地说要瘦二十斤,她立刻笑着拆台:“少境主您可千万别信财使,他呀,上次听了婢子奶奶的话,说瘦些身体好,发誓一定要先减个五斤给咱们瞧瞧。呵,可是呢,一个月过去,财使的五斤非但没减下来,反而又胖了十斤!”

“呃,为什么?”

“因为财使说,‘不吃饭哪儿有力气减肥呀’!哈哈哈!”圆圆模仿着袁银宝的语气,尾音还没拖完,自己已忍不住笑开。

袁银宝也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丧了脸。

“小圆子,哥哥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小时候可没少给你糖吃,在这关头你咋就不能替哥哥说句好话?”

圆圆骤然抿唇,忍了片刻,换了副还算认真的表情,转向暮欢灵。

“不过话又说回来,少境主,财使这个徒弟还是值得收的。您看啊,他虽然体型胖胖的,可是看上去可爱呀!而且常言道心宽体胖,这就足以说明财使的脾气特别好,您随便怎么教,他都不会生气的。”

听到“脾气”二字,暮欢灵的眼神不自觉地落去了白彦身上。

只是一眼,之前她脸上努力维持的笑容,瞬间溃散。

圆圆看在眼里,默了一瞬,见袁银宝还没有发现暮欢灵的异样,便对他道:“财使您也别干站着了,随婢子去趟小厨房。少境主最爱吃的东西,咱们给她端过来,您才拜了师,就算借花献佛,也得孝敬一番,表示心意对不对?”

“啊对对对,还是小圆子你想得周到。”

圆圆成功支开袁银宝,剩下白彦和暮欢灵站在庭院里,四目相对。

“你……”

“今日不忙吗,怎么有时间跟小徒弟一起过来?”暮欢灵抢过话,疏离一笑。

白彦双唇微翕,半晌才回了个“嗯”。

暮欢灵又道:“再过几天,杉荼就放出来了。这段时间的禁足,他应该会有所收敛。”

“嗯。”

暮欢灵双手交叠在身前,轻轻掐着手指,道:“那个,你放心吧,我不会再缠着你了,然后……然后昨天我心里很乱,所以有些话还没来得及说。正好你过来了,呃,我想说这段时间还是谢谢你,我……我这个人挺糟糕的,有些不知趣,前段时间没有意识到,其实就算我没有坏心思,但一些行径还是会给你带去麻烦。唔,对不起。”

“……”

“呼,说出来就好了。”暮欢灵长舒一口气,用手拍拍心口,“你不会生气吧?”

“不会。”

“嘻,那我们算朋友吗?”

“……嗯。”

暮欢灵看得出他的勉强,只道他并不想和自己有丝毫关联,便自嘲一笑,摆手:“算了算了,还是别朋友了,反正以后好多年也见不上一面了。”

白彦有些惊讶,问:“为何?”

“因为,我要闭关啊。”暮欢灵抿唇,“爹爹说了,像我这样完全没有自保能力的,就算以后你们拼了命护我,也没多大用处。所以我要修习,从最简单也最实用的开始。”

“心脉诀?”

“嗯,对,就是这个名字。”

话题告一段落,白彦又是沉默,暮欢灵也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以免伤心。兀自走到桌子前,将自己绣的“烤鱼”拿起。想了片刻,取出奁子里的剪刀,倒握了,从中间狠狠刺破。

她原以为感情这事无非是你情我愿。

到现在她看清了,你情我愿之外,还要万事顺遂。

只可惜在一场还未来得及开始,便已结束的爱恋中,从头到尾顺的只有她自己的心意。

她无力去改变白彦的想法。

更无力去辩驳自己的父亲。

“小师父!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糖糕,请您享用呀!”袁银宝施了轻功,稳稳落在暮欢灵身后。

她吓了一跳,手中剪刀一偏,好巧不巧割破了手指。

血的颜色瞬间在雪白的丝绢上晕开。

暮欢灵赶紧丢掉剪刀和绷子,把手藏到身后,用另一只手拈起一块糖糕,塞到嘴里。

“你这小子,下次别一惊一乍的了啊!真的很吓人!”

袁银宝不好意思地挠头,道:“徒儿知错了,给小师父道歉!”

白彦沉着脸走近,牵了她受伤的手腕,道:“既然受伤,何必藏起来。”

“不藏起来,难道大大方方给你看吗?”

“可以。”

“那之后呢?你又能如何?”暮欢灵淡笑着抽回手,无所谓地放去身后,自言自语,“不过是简单包扎一下,等它愈合,愈合之后一切都完好如初,让人看不出它曾经受伤过。既然如此,还不如之前便藏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袁银宝莫名其妙地看看白彦,又看看暮欢灵。

“我是不是傻了?怎么你俩说话我听不懂?”

对暮欢灵道:“小师父您怎么不小心受伤啦?受伤肯定得包扎的啊!徒儿这就去问小圆子拿干净的布去!”

“不用。”

“啊?”

“我以少境主和师父的身份,命令你,不用。”暮欢灵声音一冷。

她侧目,把被自己剪得乱七八糟的丝绢随便拿起一块,草草裹了。

“喏,这样就好了啊,何必大费周折。”她挑唇一笑,又摸了块糖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唔,徒儿亲自端来的糖糕,果然是别样香甜软糯啊——气使要不要来一块?”

第一百五十三章 身份成疑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十日后的清晨。

“少境主,境主召您过去。”

暮欢灵原本正在练字,见到高姑姑亲自过来,不免吃惊。手一抖,上好的宣纸立刻被划下一道墨痕。

“爹爹召我?是什么事呢。”她问。

高姑姑面露难色,她虽然知道一些消息,可没有境主授意,她也不敢贸然开口。只能道:“老婆子也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是境主亲召,少境主还是得过去的。”

“嗯,好,我换件衣服就去。”暮欢灵把笔搁好。

走到大厅,暮欢灵还没看到暮南秋,高姑姑已经默默退下。

昏暗的地方给暮欢灵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感,她的心七上八下,开始揣测暮南秋召她过来的原因。

她最近没有见过白彦,甚至足不出户,一直待在棠屿小筑。不管怎么说,若是拿白彦来说事,她肯定不承认的。

可除此之外,暮南秋又有什么事会召她来大厅?

若是私事,去小筑不是更好?

“跪下。”

暮南秋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暮欢灵微微一愣,敛裙屈膝,跪到冰凉的地面。

自她的记忆开始,这么久以来,暮南秋还从未叫她跪过。

她有些焦躁,问:“不知爹爹因何事要问责女儿?”

“你叫什么。”暮南秋在她面前站定。

“暮欢灵。”她诧异,“您不是知道吗?”

“再说一次。”

“暮欢灵。”

暮南秋笑得诡异:“你姓暮?”

“是啊?”暮欢灵莫名其妙,“不然我该姓什么?”

“随你姓什么。”暮南秋目中深沉。

见到暮欢灵的手正在自己脚边,他毫不犹豫地踩了上去。

“啊……”暮欢灵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您?”

暮南秋声音冷漠:“吾问一句,你答一句。不得迟疑,不得隐瞒,否则下场比这还要痛苦百倍。”

“……”她颤抖着呼吸。

“生辰。”

“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

暮南秋加重力道:“生辰。”

“不知道……”暮欢灵仰头看向他,“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您直说便是!您又不是不知,女儿醒来便什么都记不得了,只记得自己叫什么!”

“呵,好一个‘只记得自己叫什么’!才把吾骗了那么久,玩弄于股掌之中!”

暮欢灵浑然不知暮南秋意欲何为,不停摇头:“不敢骗您,我为何要骗您!啊……好痛……”她抽噎着,“若是女儿错了,您直接责罚,我毫无怨言。可是现在女儿真的不知,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暮南秋感觉得到脚下的手已有断裂的迹象,再看暮欢灵疼得花容失色,不似作假,也就移开了脚。

暮欢灵立刻抽手,握住自己手腕,轻轻呼气。

暮南秋丢下一句:“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须臾境少境主。”转身走向台阶。

暮欢灵还沉浸在这十指连心的疼痛中,听他这无端由的一句,又惊又吓,大声道:“所以女儿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根本不是吾女儿!”暮南秋一拍桌案,言辞狠厉,“吾念你一个小丫头,不管是贪图荣华富贵,还是别有用心,前段时间的事不愿与你继续计较。现在你就离开须臾境,出去自谋生路!须臾境不留来历不明的人!”

暮欢灵愣住。

好半天的,她才把暮南秋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体会清楚。

她笑了一声,接着又连连苦笑:

“说我是您女儿的,一直是您,不是我。其实不是就不是吧,就当我没那么好命。只不过境主这样翻脸不认人,真的太可笑了。”

“吾可笑?!”

“是啊,贪图富贵,别有用心……呵,这几个月我几乎成天待在棠屿小筑,偶尔去小花园。像您这大殿都是第一次来,我如何贪图富贵,别有用心?”

“……”

“还有您说离开须臾境,自谋生路?我若是没记错,醒来之时是您亲口说,适应了须臾境的人,再出去就会灰飞烟灭。既然如此,您何不直接下令杀了我?”

“你以为吾不敢?”

暮欢灵低头自嘲一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您可是境主呢。”她缓缓起身,扶着受伤的手,朝门口走去。

死……并不是件可怕的事情。

暮欢灵一边想着,唇角浮起一抹释然笑意。

自从和白彦划清界限,她似乎就不算活了。失去活着的慰藉,一切都是逢场作戏。

她在逼自己成为一个境主。

却不曾想一口咬定自己是他女儿的人,现在又一口否定了她的身份。

她是谁,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反正离开须臾境就是死,琢磨那么多,也没什么意思。

“咚——”悠长的钟声在身后响起。

暮欢灵忽而忆起圆圆说过,那钟叫“戒灵钟”。

戒灵钟,戒备的,不就是她暮欢灵吗?

如今钟声起,四使前往,定然是因为她身份这件事吧……

暮欢灵神色恍惚地走过棠屿小筑,走过小花园,走上连接两端的桥。

白彦正好朝她这边走,见她如此失魂落魄,手上还带着伤,顿时拦住她。

“怎么了?”

暮欢灵步子一顿,茫然抬头。

发现是白彦时,她牵牵唇角,没有说话,从他手边的间隙走了过去。

白彦放心不下,又去追她,道:“告诉我,谁欺负你了?”

暮欢灵用力咬住唇,委屈盘桓在心头,一不小心眼泪又要掉下来。

“白彦,我问你一个问题啊。”她开口,嘴唇上全是血。

白彦点头:“你说。”

“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

暮欢灵凝神,看了他很久,没有等到他的回答。

于是她挑唇一笑,道:“嗯,我明白了。”从怀中摸出一支绛色玉簪,递到他面前,“很早以前就想给你的,最开始怕你拒绝,后来又没机会给你。你……还是拿着吧,就算认识一场。”说罢,她把玉簪强行塞入他的手中,决绝转身。

白彦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说不出的心堵。

想了片刻,他担心她一个人出事,决定追上去看看。

只是刚迈出一步,迟修凭空出现,拦住他道:“戒灵钟响了有一阵了啊。”

“……”

“迟到的话,你的属下可就惨咯。”迟修提醒一句,揽过白彦的肩,带着他朝议事厅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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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断情崖边

白彦和迟修到的时候,袁银宝和杉荼已经在大厅候着了。

让他们奇怪的是,今天厅里还站了个蓝衣少女。

这少女看上去跟暮欢灵差不多大,不过眉眼温和,一看便知她性子沉静。

杉荼原本想去搭讪,但想她站在这里定然不是等闲之辈,也就打消了念头。

等了片刻,暮南秋款款走出来。

他脸上笑意明显,对着蓝衣少女一招手,她立刻甜甜笑了,上去扶住他。

不会吧?境主要续弦?四使心中划过一样的想法。

暮南秋悠悠坐下,清清嗓子,道:“娇翘,你们认识一下。”

娇翘很是大方,点点头,走到四使面前,行了一礼。

她温柔笑着,道:“各位有礼,我姓暮,名娇翘,是境主失散多年的女儿。”

“女儿?!”四使无一不是震惊。

暮南秋低咳一声,对娇翘道:“好了,娇翘你初来乍到,定然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高姑姑现在领你去转转,还有棠屿小筑应该重新布置了,你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只管吩咐高姑姑。”

娇翘轻轻摇头,道:“女儿不会不满意的,只要是爹爹做的安排,那都是极好的。”

暮南秋听得心里舒坦,看了高姑姑一眼。高姑姑领命,将娇翘带走。

看着这位新的少境主离开,四使齐齐看向暮南秋,希望听他说些什么。

暮南秋知道暮欢灵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凭白无故出了这事,放在任何人身上也不能接受,于是简单解释:“之前那个少境主你们以后便不用放在心上了,她是假的。”

“假的?”迟修不太相信,“这好端端怎么假怎么真?属下今日没喝酒,脑子也混沌。”

暮南秋道:“暮欢灵说不出她是哪儿人,记不得自己生辰,只清楚自己的名字。而娇翘不同,她记得很多事,甚至还记得吾夫人之名,如此,你们说谁真谁假?”

袁银宝一想到自己的小师父没了,不高兴的脸色明显,小声嘟囔:“小师父失踪的时候才两岁多,什么都记不清也很正常吧……”

“袁银宝你再说一遍?”暮南秋气势一凛。

袁银宝忙摇头,道:“属下什么都没说,嘿嘿。”

暮南秋皱起眉头,打量他们,又道:“总之你们记住了,从今以后,你们只有这一个少境主。若是让吾知道你们对她不尊敬,仔细你们的下场!”

“是!”四使齐声。

暮南秋见状,也没什么需要提醒的,摆摆手:“散了吧。”往里屋走。

“……境主,属下斗胆,想问一句该如何处置少,暮欢灵。”白彦礼问。

暮南秋轻描淡写:“放她去人界。”

“人界?!”袁银宝咋舌,“那就是死啊!”

“嗯?”

袁银宝赶紧咳嗽着溜了。

看着暮南秋离开,杉荼有些阴阳怪气:“唉,这都叫什么事儿呀。少境主还出真的假的了,我怎么还是看暮欢灵顺眼呢?现在她也不是少境主了,没啥权力,不然我去追上她把她娶了?”

“你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迟修骂了一句。

见白彦良久没有回神,迟修又很是担心,道:“不过那小子说的也有两分道理,不然你赶紧去追暮欢灵,把她给娶了?”

“嗯?”白彦皱眉。

迟修压低声音:“大哥是认真的啊,你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去人界,去人界的下场就是灰飞烟灭啊!既然灰飞烟灭,谁还会在意她?而且那丫头刚才临走还想着你呢,我猜她问那句话,如果你回复她,她应该还有下文的。叫你这榆木脑袋不开窍,急死老大哥我了。”

白彦摸到那支绛色玉簪,心念一动。

他看向迟修,神色认真。

“等着喝酒。”

“好好好,快去!”

白彦不敢耽搁,一路上施着轻功去追。

去往人界只有一条路,而那条路在断情崖顶。

虽然耽搁了一段时间,但暮欢灵不会武功,哪怕她跑着去,他应该是能追上的……

“欢灵,等我。”他低声。

心里却越发高兴。

若非她的身份有疑,他怎会有机会?

看她方才的神情,肯定受了很大委屈。

没关系,他会好好弥补她的!

他要用这一生来弥补她!

白彦加快脚程,天公却不作美,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小雨密集,很快打湿了他的衣服。

但他此时哪里顾得上其他,一心想着暮欢灵,计算着到山顶的距离。

快了……

马上就到了!

……到了!

白彦站在雨里,左看右看。

“暮欢灵,暮欢灵!”他没有看到她,着急大喊,“暮欢灵!”

山顶就那么一小片地方,一眼便能望尽,这儿根本没有她的影子。

会不会是他来得太快,路上遗漏了她?

白彦抱着一丝侥幸,准备按原路去找。

只是转身的瞬间,他猛地发现一双鞋子嵌在泥里。

白彦心里一沉,缓缓走到崖边,矮下身用手拂开鞋边的淤泥。

这双鞋……

他见她穿过。

没有人会在雨里脱掉鞋子,那么唯一的解释,只能是……

暮欢灵已经跳了下去。

白彦浑身发冷,蜷紧十指。

“我错了……”他颤抖着,“我错了……我彻底错了……”

错在很早之前,他生生推开她。

错在默默守护在假山石的另一端,没有勇气绕过那硕大的障碍。

错在她给了他无数次机会,他却未曾抓住过一次。

小雨渐渐变得滂沱,雨水如注,顺着他的发往下流淌。白衣紧紧贴在他身上,冰冷的温度毫无生气。

他握着她的鞋子,扣入掌中,抵在心口上。

“我终于知道,喜欢是什么,可是,这代价太大了。”他苦笑连连,“大到我承受不起。”

要怎样做?

他还能怎样做?

很多事情在这一刻都不重要了。

白彦从未如此狼狈过,任凭泥点染满他曾经一尘不染的白衣。

那些默守陈规,那些处处避退,都是笑话。

怪只怪他自己,一切的选择,都是他咎由自取。

原来,心死是这样一种让人彻底绝望的感觉。

第一百五十五章 稀奇古怪

半个时辰前。

暮欢灵一步一步朝山顶走,路上的景色依旧,可她无心去看。

要死的人有什么资格欣赏?她自嘲。

走到山顶时,原本就稀薄的阳光骤然消失,隐藏到了乌云身后。

真是吝啬啊……她想。

我都要死了,连一抹阳光也不肯给我。

暮欢灵唇角微翘,摇摇头。

挪到山崖边,她往下看了一眼。

求生的本能让她往后退,没有人是不怕高的,更何况她知道自己这一下去,不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而是比其更残忍的灰飞烟灭。

连收尸的可能都没有。她笑得苦涩。

手摸到早上圆圆帮她梳好的发髻,她动作一顿,还是把它拆开了。

乌发散了一肩,她还记得圆圆同她开玩笑:“乌发及腰好出嫁。”

自从她知道自己不能嫁给白彦之后,每次要及腰时,她都会剪去一寸。

只是如今,再也没有必要了。

想到方才和白彦的匆匆一面,她心里生出无数感慨。

自己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若说幸运,那为何临到头,白彦还是不愿给她一个安慰?

若说不幸,或许这最后一面,她本是见不到的。

罢了罢了,前尘往事,很快都会随风消逝。

暮欢灵握紧黑色玉簪,深深吸了口气。

她脸上神情平静,张开双臂,迎风而立,像只即将自由的鸟儿。

“叽!”一声鸟叫忽然打断了正要倾身的她。

暮欢灵微微一愣,侧目发现自己脚边躺了只雏鸟。它看上去还不如自己半个拳头大,此时正奋力扑棱着翅膀,想要重新起飞。

她心里莫名触动,蹲下身,小心翼翼捧起了它。

或许这就是命,在她要死之前,老天要让她再救一命。

暮欢灵指尖轻轻抚了抚它还未长好的羽翼,小声:“放心吧,我会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说着,她打量四周。

目及处一片荒凉,唯一的绿色离她还有段距离。她想了想,还是决定给雏鸟寻个鸟窝,便朝那边走去。

一入树林,她就懵了。

眼前的树一棵比一棵高,找个鸟窝谈何容易?她只能抱一丝侥幸,边走边看。

脚下的路并不好走,直到脚心被刺破,钻心的疼朝整条腿蔓延,她才意识到自己的鞋还在山顶上放着。

只是现在她再倒回去穿鞋也不可能,唯一能做的不过是低头仔细看路,寻找一片不怎么扎人的地方。

不知往里走了多久,她终于发现了一个小鸟窝。

“小家伙啊,不要怪我没给你治伤,主要是……我也自身难保,给你找个家,是我能为你做到的,最好的了。”暮欢灵轻声说着,将它慢慢放入鸟窝中。

雏鸟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一般,“叽叽”两声,不再动静。

暮欢灵淡淡一笑,几滴雨却透过叶隙砸到了她脸上。

曾听说过“屋漏偏逢连夜雨”,倒不知临死雨还来凑热闹。

暮欢灵不想一身脏污的离开,在身边一大片绿色中,找了一张大叶子,折断它的茎,盖在了头上。

只是这一盖,她脑子里灵光一闪。

不对啊,她为什么非得死?

若是……

若是小心藏匿在这种几十年不会来个活人的地方,采野果子果腹,用小溪水沐浴,也是能活下去的。

比起死,当然是活着更好!

能活一天算一天!

暮欢灵打定主意,便靠着树蹲下了。心里期盼这场雨快些过去,她好返回去寻自己那双鞋子。

雨噼里啪啦下着,林子里树叶茂密,雨点打在叶子上,声音比平常更大好几分。

暮欢灵觉得背凉飕飕的,用力蜷紧身子,缩成一团。

却没想到一只手突然出现在眼前。

她“啊”一声,反应极大,一个趔趄就往后倒。

对方眼疾手快,在她快要摔倒的那刻,生生把她拉了起来。

又是一带,将她拥入怀中。

“我终于找到你了!”白彦激动又开心的声音从她头顶跌落。

暮欢灵脑子一片空白,根本没缓过神来。

为什么白彦会抱着她?

为什么他会说“终于找到”?

等等,找她做什么?

暮欢灵身子一颤,奋力挣脱他,想要往后跑。

白彦诧异不已,失声道:“为何躲我?!”

“别……别杀我……”暮欢灵抱着一棵树,瑟瑟缩缩。

“……杀你?”

“你肯定是爹,呸,肯定是那人派来的,确定我死没死,对吧?你放心,把我丢在这里,我也活不了多久的。我宁愿死在林子里,也不要灰飞烟灭!”

白彦这才明白她的意思,低笑一声,有些无奈。

“欢灵,我不会杀你的,你过来。”

“不,不过去!”

白彦脸色忽然一变:“你脚边有蛇。”

“啊!哪儿?!”暮欢灵吓得跳起来。

白彦瞬间去到她身边,再次抱住她。

“没有蛇。”他低声。

“你骗我?!”暮欢灵瞪向他。

意识到他抱着自己时,立刻又怂了下来,喃喃:“……你就不能放过我吗?人家说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们做不成夫妻,当不了朋友,也不能是死敌啊对不对?”

“胡说八道。”白彦哭笑不得,“你别说话,听我说。”

“哦……”

“我寻了你一路,看到山顶的鞋子,还以为你已经跳下去了。我从未如此心慌过,又后悔又懊恼,有太多话没来得及同你说。后来,我发现你鞋子旁边还有脚印,很浅,不过是朝着这边来的,我不敢有太大希望,但还是寻着过来了。路上发现有些草木斜着,而且有根枯杈上还有一缕布料,是你今天衣服的颜色。我这才终于透过气来。欢灵,你真的吓坏我了。”

暮欢灵皱皱眉,用手掐了自己一下。

不是梦啊,明明会痛。

那他怎么……

稀奇古怪的。

“走,跟我回去。”白彦忽然松开她,去牵她的手。

暮欢灵赶紧摇头:“不我不回去!我回去就是死!”

“不会死的,有我在。”他坚持。

暮欢灵诧异看着他,越发莫名其妙。

要是她没有听错,方才那番话,他应该是在向她表白吧?

可回家就等于暴露行踪,那她逃不脱的啊!

他表白又希望她死,这是怎么回事?

白彦见她脸上阴晴不定,意识到自己可能突兀了些,叹息一声,道:“欢灵,我不会害你。这林子湿气重,别说你了,就算是我,也待不了多久。你跟我回家,放心,白府的人绝不会卖主,你在家里绝对安全。”

听到这里,暮欢灵才恍然大悟。

原来他说的家不是棠屿小筑,而是白府……

看得出她在动摇,白彦淡笑着,道:“还是说你已经不喜欢我了,有了新打算?”

“喜欢啊。”暮欢灵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她发现白彦凤目里尽是喜悦,意识到他这是故意套话,哼了一声,不理他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拜堂成亲

好说歹说,天黑之时,白彦终于把暮欢灵带回家中。

白府的下人看到暮欢灵都是一愣,不过是自家主子带回来的,他们也不敢非议。

白彦吩咐管事给大门落锁,同时又叫了几个婆子烧水,熬姜汤。

暮欢灵还有些懵,她在一天之中经历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从少境主到差点死掉,又在逃难途中听到心上人的表白,现在跟他并肩站着,简直是在做梦。

一个看上去慈眉善目的婆子走过来,道:“主子,都备上了,还有什么吩咐?”

白彦侧目,对暮欢灵说:“这是周妈,以后你有什么需要,只管和她说。”

周妈笑笑。

白彦又道:“等你沐浴好了,我们就拜堂成亲。”

“嗯……啊?”暮欢灵难以置信。

白彦淡淡一笑,双手放在她的肩上,语气温和,道:“我知道有些仓促,备得东西也不全,不过我不想再等了。欢灵,我答应你,等风头过去,我一定会补偿你的。”

暮欢灵抿抿唇,没有说话。

她并不在意婚礼仓促,东西全不全也没关系,只不过她不敢相信。

周妈看得出白彦眼神里尽是希望,也就对暮欢灵道:“夫人,还请您宽容一次,这确实怨不得主子,是奴婢们准备不周。不过您放心,什么红烛红灯笼啊,府里还是有的,也就嫁衣比较……嗨,老奴马上回去绣!最多个把月就能绣好。到时候其他东西也备齐了,咱们再风风光光一遭!”

暮欢灵摇摇头,欲言又止。

“欢灵?你不愿意吗?”

暮欢灵迟疑一瞬,点头。

“太美好的东西,都是假的。比如之前我那少境主的身份,又比如……”

白彦用手轻轻捧了她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笑着打断她的话:

“没什么好比如的了,小花猫快去沐浴,我等你。”

白府的下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勉强凑了些东西出来,布置好了卧房。

虽说一切从简,可看着素白色的床被用红缎子搭上,就算喜被,连白彦都觉得这也太简了些。

对暮欢灵的愧疚更是增了一分。

“新娘子来咯。”周妈小声一句,扶着暮欢灵朝白彦走近。

没有嫁衣,周妈还是找来块红布,仔细裁剪了,绣上两朵并蒂莲,多多少少算是个美好希冀。

周妈把暮欢灵的手放到白彦手上,道了句:“老奴告退。”笑意盈盈地退下。

暮欢灵的心剧烈跳动着,直到这刻,她都还不相信眼前的一切。

“欢灵。”

“啊?”她身子一颤。

白彦见她反应这么大,心一疼,放轻声音:“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不能正大光明娶你。对不起,一直没同你说过,我对你的感觉。对不起,伤害你那么多次……”白彦声音有些发颤,“承蒙欢灵你不弃,我才有现在的机会,牵着你的手。”

暮欢灵鼻尖一酸,眼睛生涩。

“白彦,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

“不明白你怎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挺吓人的。”暮欢灵说得小心翼翼。

白彦低笑一声,双手掀起她的盖头,认真望着她。

“若我说,其实自杉荼那件事起,我就喜欢你了,你信吗?”

暮欢灵果然眼神茫然。

白彦微微一叹,将她拥入怀中。

“那时我们才见面没多久,杉荼未能得手,我担心你的安危,所以时常在假山后面。每次都是你离开,我才会回府。怕你知道,我还需先故意从你面前经过一遍。”

“那次你受伤,我除了担心,竟有些感同身受。你替我解围,我把这一切都记在心里,发誓要好好报答。可是身份所限,我能做的,无非也就是护你周全罢了。”

“你偷偷从棠屿小筑溜出来,到锦溪边找我,我当时很高兴。你说你想吃什么,我很乐意给你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后来你说要我背你……我从未和女孩子这般亲近过,你的香息在夜里特别清晰,你安静伏在我的背上。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时间要是停止就好了。”

“可是境主很反对,也不愿我们之间有任何超越主从的关系。尽管那时候我一直矢口否认喜欢你,也没有直面自己的内心,但境主的话于我来说如同当头棒喝。我不敢去幻想以后的日子,身为四使之一,为须臾境牺牲,是理所应当的事。我怕有了你,有了牵绊,便放不下,这于我们来说,都不是件好事。”

“直到今天,境主说你要去人界,我简直不能去想,害怕又无助。那一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欢灵你等我’。只要你等我,其余都不重要了。这次我不会再放过你,不会再隐瞒,不会再回避。欢灵,我是喜欢你的,一直都喜欢你的。”

暮欢灵抿紧双唇,阖目,紧紧抱住他。

“我信了。”她声音哽咽,“白彦,我信你,从前信你,现在信你,以后也会信你。那么,也请你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要分开,好不好?”

“好,不分开。”白彦点头。

在他怀中,暮欢灵感觉到他掷地有声的心跳。

这让她踏实,让她安然。

没有什么比这更美好的了。

她浅笑着,缓缓睁眼,看着烧得灼灼的烛光。

颗颗蜡泪顺着滚落,她头一次觉得原来眼泪也可以是喜悦的。

“欢灵,我……从小没有双亲,可能无法拜高堂了。”白彦轻声一句。

暮欢灵从他怀中仰头,笑道:“那很巧啊,我也没双亲。”

受到她笑容感染,白彦也笑了。

“那我们直接喝酒?”

“好啊。”暮欢灵点头。

她端起酒壶,给两个小杯子满上,然后捏起杯子给他一个。

烛光映照她的轮廓,给她镀上一层柔和又耀眼的金色。

白彦看了很久,有些失神。

暮欢灵生得是真美,可是他以前却没有仔细留意过。

他只看到她那琥珀色的眼睛不再落在他的身上,或者看到她翘起的唇角弧度尽是自嘲……

饮下合卺酒,他的眼神还停留在她的脸上。

暮欢灵被看得有些害羞,颔首轻声:“你别看着我了……”

白彦收回目光,笑着问:“那,我们去休息?”

“休息?”暮欢灵看向床。

呃,长这么大,她还没和谁同床共枕过。

不过是和白彦一起……

她暗自松了口气,想着也没那么难接受。

回头时,白彦忽然逼近,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暮欢灵惊了,没有反应过来。

白彦低笑一声,见她并不算抵触,重新覆了上去。

他右手穿过她柔滑如缎的发,放在她纤细的腰上,左手略是一挥,掌风将蜡烛熄灭。

房间顿时黑暗,溺在无限温暖中。

第一百五十七章 早安,夫人

.. ,上神,夫人逃婚了!

似乎有什么亮亮的在眼前晃荡,暮欢灵睡眼惺忪,慢慢睁开眼睛。

被她靠着的白彦察觉到动静,笑了笑,道:“早安,夫人。”

突来的男声吓了她一跳。

她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瞪大眼睛,瞬间弹坐而起,“噌”地缩到了角落。

她这样的反应让白彦也吓了一跳,凤目发愣,没敢说话。

这是哪儿?她打量着房间。

看到桌上的酒壶酒杯,还有染了一半的红烛,以及凌乱散落在地上的衣衫……

昨夜的记忆铺天盖地,朝她席卷而来。

“啊,我们成亲了?”她问白彦。

白彦哭笑不得:“不然?”

暮欢灵双颊浮上一层绯色,她抱着被子把身子往里藏。

白彦见她这般,却是玩心大起,掀了被子从里面钻到了她那边。

从她怀中探出头来。

“夫人害羞了?”他笑,“之前不是还一口一个喜欢我?”

“哼,你就知道欺负人!”暮欢灵瞪他一眼,噘嘴,“你跟谁学的,那么……那么……过分!”

想了半天,她才憋出一个不太奇怪的词。不过说出之后,她的脸还是越发红了起来。

白彦的手顺势环住她的腰,往自己怀中一带,道:“有些事本就无师自通,正如夫人成亲之前说喜欢我一般,莫非也有跟人学?”

暮欢灵愣住,显然不敢相信这番话是从白彦口中说出。

不对啊,白彦不是出了名的脾气差,脸色烂,态度冷?

怎么……这如今说起挤兑人的话来,比她还顺溜?

暮欢灵侧目凝神,想了一阵,又看向他。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夫人你就别奇怪了。”白彦先她一步,将她堵得无路可退。

暮欢灵惊讶地张了张口,半晌后才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自己上了条贼船……”

“就算是贼船,已经离岸,你逃不了了。”白彦敛起部分笑容,眼神认真,“这辈子都逃不了了。”

他的吻像羽毛,轻轻覆在她的眼睫上,又缓缓往下移。

暮欢灵有些痒,想笑,还是忍住了。

一阵嬉闹过后,暮欢灵猛地想起白彦没去暮南秋那里,瞬间开始不安。

向白彦道出心中担忧,他给她倒了杯热茶,道:“其实不是我没去,而是境主有令,这三日都不用去。”

“为什么呀?”

白彦迟疑。

娇翘的事,要不要同暮欢灵说?

说了,她心情肯定要糟好一阵。

不过不说,这事也瞒不了多久。

于是白彦实话实说:“其实那日戒灵钟响后,我们四使前去大厅,见到了新的少境主。”

“哦。”

“看得出境主很喜欢那位,所以这三日应该是去陪她,一享天伦之乐。”

暮欢灵的眼神落在自己受伤的手上,轻声:“位高权重的都薄情寡义,前几天还说要教我好多东西,今天已经彻底将我抛在脑后。呼,真是变化无常。”

白彦抚了抚她的脸,道:“境主平时看上去温和,事实上他行事作风用狠厉来形容毫不为过。不说其他,就你这次的事,我们四个心里都不太舒坦,境主却能笑着介绍娇翘给我们认识。”

“你这样一说,我突然还有点想我的小徒弟了。”暮欢灵抿唇,“还有小圆……她跟了我那么久,我和她如亲姐妹一般,若她知道我‘死’了,得多伤心难过。可惜……我活着的消息不能告诉任何人。”

白彦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总会过去,等日子长久些,谁都不计较了,你再出现也没什么关系。不过这几年,至少是这一年,欢灵你只能待在白府,不管发生何事,都不要出去。”

看到暮欢灵眼神失落,他又道:“当然,时机合适,我会偷偷带你出去,在没人的地方透透气,也是可以的。”

暮欢灵点头。

现在的她还有何资格去要求什么?能活着已是不易,更何况有白彦在身边,她应该心满意足。

暮欢灵走神片刻,抬眸看向白彦。

“最近杉荼有什么动静吗?”暮欢灵轻声问,“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觉得他那边有事,他给我的感觉,不是一个会因什么事而彻底安分的人。”

“你的意思是他会想办法求证你的‘死’?”

“嗯。不过这一点还好,毕竟一路上还是有几个人看到我过去的,回来的时候天色也晚,加上大雨冲刷,应该不会有很多痕迹。”暮欢灵揉了揉额角。

昨日的雨太大了,就算她喝了两碗姜汤,此时还是有些头晕。

白彦走到她身边,替她按揉着,道:“这个你放心,我去寻你的路上,已经做了伪装。”

“我更担心的是……”

白彦摇摇头,道:“欢灵,一切有我,你不用担心太多。”心里暗叹昨天无人之时,她站在崖边定然想了很多。比起他在崖边以为失去她的痛苦,她在死亡面前的无助和绝望,更是无法言说。

他蓦然想起之前她的手被剪子误伤时,曾说“不过是简单包扎一下,等它愈合,愈合之后一切都完好如初,让人看不出它曾经受伤过。既然如此,还不如之前便藏好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个时候她是在赌气,刻意的疏离他,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而现在她的心有伤口了,他却是连简单包扎都无法做到。

白彦矮身,从背后环住她的腰,紧紧抱了。

突然的温度让暮欢灵身子一僵,反应过来是他在抱着自己,她又渐渐放松。

“我好像……我好像有点变了。”她自己也发现。

白彦佯装不知她的意思,低笑着,在她耳畔道:“自然变了,如今可是白夫人了。”

暮欢灵“扑哧”一笑,手放去他的手背上。

“白彦,我想问你。”

“嗯?”

“如果……如果这件事没有发生,我还是少境主,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告诉我,你心里的真实想法。”

白彦薄唇微抿,沉吟片刻,道:“不是。”

暮欢灵有些惊讶。

他又道:“我会告诉你,但不是现在。等有朝一日我足够强大,强大到能保护你,拥有至高权力,无惧一切。那时我便能够站在境主面前,以这山河为聘,证明我的决心。”

“若那时我要嫁人了呢?”

“那便抢你回家。”白彦阖目,唇角一扬,“你的心意不会变,我亦不会。既是如此,我当一回贼人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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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死于非命

三日后,议事大殿。

暮南秋对娇翘是无比满意,时常把她挂在嘴边,夸她温柔懂事,甚至说从她的言行举止能看到在她治理下的太平盛世。

四使都笑而不语,就算各怀心思,但对这新任少境主,都保持着一分距离。

他们从暮欢灵一事上得到的警训,远比这二三十年来的要多。

谁也无法保证这位少境主就是真的,也无法断言未来的须臾境一定会交到她手上。

不过娇翘确是个灵巧的姑娘,温柔在外,兰心蕙质,说话察言观色,轻重拿捏的恰到好处,很会讨人欢心。

议完三日的堆积杂事,暮南秋合上册子,忽然道:“女儿,下面这四位功夫都不错,你定一位当随侍。”

四使脸色微变,随侍一职说开了跟婢子相差无几,整日除了待在主子身边,听她使唤,其余什么都不用做。

他们虽说都是下属,可去给少境主当随侍还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娇翘浅笑着走到四使面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迟修大哥平日爱喝酒,若是在女儿身边,那他定然就不能喝酒了。夺人喜好的事女儿不做,所以迟修大哥就算了吧。”

掠过白彦,走到袁银宝身前:“银宝大哥也有自己的喜好,且那喜好女儿也不太喜欢,就不强人所难了。”看看杉荼:“杉荼大哥虽然很是优秀,只是……只是有些事,女儿接受不了的。”

最后,她缓缓走到白彦面前,略是颔首,看着他咬唇一笑。

“白彦大哥什么都好……”

“那就——”

“等等,爹爹。”娇翘回头,“正是因为白彦大哥什么都好,让他做女儿的随侍,岂不是委屈了他?不如,女儿拜他为师,白彦大哥得空时教女儿几招,您看如何?正好女儿不会功夫,会几招不仅能傍身,还能强身健体。”

白彦一颗心不安地跳动着,随侍还是师父,这些称谓于他来说都无关紧要。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

欢灵会不高兴的。

既然会让她不高兴,那他就要拒绝。

不待暮南秋下令,白彦一撩衣袍,跪下抱拳:“属下近来亲督卫军操练,以谋幻空之事,无暇兼顾其他,望境主体恤。”

娇翘眼里很是失落,看着暮南秋没有说话。

暮南秋却见不到女儿不开心,大手一挥,道:“哎,操练之事,大可托付给别人。其余三个闲得很,你觉得谁合适,就找谁。”

白彦眉头一皱:“这十年来卫军都由属下负责,大家各司其职,皆已习惯。贸然改动,怕是军心不稳。”

“军心不稳?有什么不稳的?你练也是练,他练还是练,吾又不曾亏待卫军!女儿难得心悦于你,你非但不感激,还要一直推辞?白彦,你胆子不小!”

眼看暮南秋微有怒意,娇翘心里咯噔一声,跪下道:“爹爹息怒,此事女儿也有不对的地方。女儿只顾任性寻师,未曾顾及到大家原有的职责。”又道:“爹爹,女儿不希望因为自己而乱了秩序,还请您体谅大家的一片苦心!”

迟修想了片刻,站出来道:“少境主如此知书达礼,实乃咱们须臾境幸事啊,哈哈!境主,属下真心羡慕您寻到这么懂事的女儿!”

袁银宝懂了他的意思,看了杉荼一眼,交换眼神,也一齐附和。

暮南秋见状,也不便继续强求,又一挥手,道:“罢了,女儿你爱如何便如何。不过你性子软,又好说话,指不定会被人欺负。若有这样的事,不论对方是谁,你尽管告知爹爹,爹爹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娇翘声音柔柔,道:“多谢爹爹,女儿知道了。”

“散了。”暮南秋起身。

娇翘一如既往地扶他进屋。

迟修长出一口气,起来,道:“小彦,你胆子真肥了啊!竟然敢拒绝境主和少境主。”

袁银宝抹了额头一把汗,小声:“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这少境主来,境主脾气越来越大了,感觉一不小心咱们都要掉脑袋啊。”

“呵,之前被个假女儿摆了一道,脾气能不大吗?现在寻回真的,自然要加倍疼宠了。说不定这位少境主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境主也会想办法给她摘回来。”杉荼说着,悠悠伸了个懒腰,“话说回来,我觉得这少境主有些地方很奇怪。”

“四弟何出此言?”袁银宝瞪大眼睛。

杉荼唇角撇了撇,道:“女孩子嘛,我见得多了,可是以柔弱为手段的,多是讨男人欢心。她讨自己亲爹欢心还这样……这,我觉得想起来可怕啊。”

白彦皱眉:“境主好像从未说过他如何找回这个女儿。”

“嘿,你别说,还真是!”迟修挠挠头,“我要是没记错,暮欢灵是在禁地突然出现的吧!而且是我们在庆宴上亲眼所见,明晃晃的一团,像火球一样的东西坠去那边的。那样的来历已经够玄乎了,那这位?”

“唉,我是真没心情管这位少境主,不管她多好看多优秀多漂亮,都比不过我心里的小师父。小师父多好啊,又不做作,又陪我玩,从来不嫌弃大哥喝酒,不嫌弃我好赌。我还答应她瘦二十斤呢,现在一斤都还没瘦,她就不在了……”瞥了杉荼一眼,“话说回来,你对这位少境主有没有想法?”

杉荼顿时脸色大变,额角冒汗,连连摆手:“哇三哥,这烫手山芋你别乱丢啊!自从上位少境主给了我教训之后,我可真的收心了。”

“切,你是那样的人?”迟修双手一叉,“你现在应该是偷着乐吧,暮欢灵不在了,她对你的惩罚也失效,你不是想怎样就怎样?”

杉荼耸耸肩,道:“暮欢灵是死于非命,这种死心头都不甘的,谁保证她有没有在这周围徘徊……”

白彦有些听不下去,低咳一声,道:“我先回去了。”

“哦,二哥慢走啊!”袁银宝大咧咧挥手。

杉荼看着白彦的背影微微一笑。

迟修原本还想再多听他们瞎扯一阵,但见白彦离开得突兀,想起那日之后发生的事他也还没说,赶紧道:“小彦我去你家喝酒!”追了上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 疑从中来

.. ,上神,夫人逃婚了!

想着少一个人知道实情,暮欢灵就多安全一分,白彦并不想让迟修进府门。

一路上他极力岔着话题,迟修搂着他的肩膀笑看他絮絮叨叨,末了白府近在眼前,迟修才一言点破。

“臭小子,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你这是。”

“……”白彦无言以对。

“你自己回忆回忆,刚这一路上,你同我说的话,是不是比这二十多年来你同我说的总数还多?”

“……”

看他一脸窘迫,迟修哈哈大笑,压低声音:“你自己照照镜子,眼睛里没有一丝杀气。你还着急回家,说吧,弟媳妇儿是不是在家里等着呢?那咱这顿酒去哪儿喝?”

白彦叹口气,见瞒也瞒不住,语气无奈:“大哥想去哪儿喝,我奉陪。”

“对嘛,这样才爽快!”迟修再次揽了他的肩,拍了拍,又道,“放心放心,你老大哥该清醒的时候绝不糊涂,这事门儿清,不能说的一个字不提,哈哈!”

彼时暮欢灵正在周妈身边看她绣嫁衣,凤凰长长的尾羽缠了金线,在阳光下闪啊闪,看上去极为好看。她伸手,手指小心翼翼地掠过那一寸刺绣,心中涌起说不明的感觉。

“欢灵。”白彦走到后院就看到了她,心情顿时大好。

暮欢灵听到白彦的声音,开心一笑。

只是目光落在他身侧,对自己大方招手的迟修身上时,她脸色不禁一变,下意识地后退。

迟修原本咧嘴笑着准备打趣,乍见暮欢灵这反应,悬在空中的手尴尬顿了一秒,又放去脑后挠了挠。

白彦走过去安慰暮欢灵,牵过她的手,道:“没事,大哥不是来抓你的,他是来讨杯酒喝。”

“哦……”暮欢灵一脸警惕,身子仍旧紧绷着,眼神不曾挪开。

周妈见这气氛紧张得很,便放下嫁衣,笑着出来打圆场:“夫人哪,外面风大,不如咱们进屋里休息?”

“嗯。”暮欢灵点点头,看了看白彦。临转身又看了迟修一眼,怯怯地走进屋去。

迟修看出她的不对劲,走到白彦身边,问道:“弟媳妇儿是不是惊吓过度了?”

“嗯,是。”白彦眉头紧锁,“那天我寻到她的时候,她一个劲地求我不要杀她。回来这三天,夜里但凡风声大一些,她都会惊醒,浑身发抖。”

迟修听罢,叹了口气:“可怜的丫头。”

虽然他和暮欢灵没有几分交情,见面次数也屈指可数,不过记忆中的她都是活泼的喜悦的。和现在失魂落魄,小心翼翼的她对比在一起,当真刺眼得紧。

迟修回神,见白彦脸色依旧难看,手还是握着的姿势,道:“算了,今日这酒喝来也是苦的。等哪日丫头好了,我再带我那百年陈酿过来,跟你一醉方休!”说罢,迟修转身要走。

白彦却道:“来都来了,还是喝几杯吧。若是以往,欢灵也希望酒使不要弃酒的。”对着仆从招手,“取一坛大哥最喜欢的酒来,再备两个菜。”

“是。”

走到饭厅内,白彦的心情微有缓和,邀了迟修入座。

迟修心头倒是愧疚,他只道白彦和暮欢灵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好事,哪料得到暮欢灵成了这样子。自己这没脸没皮来讨酒,是真的不知趣了。

白彦看穿他的不自在,淡笑道:“大哥以前不是教我,一码事归一码事,饮酒为乐,欢笑达旦?”

“哈哈,对对,饮酒为乐,欢笑达旦!”迟修笑着,勉强掩饰两分尴尬。

几杯美酒入腹,迟修的酒虫被勾引出来,吞食瓜分着他的理智。他摇晃着酒杯,道:“小彦,你们几个都藏酒,可我还是最好你这儿的,醇!不假!”

白彦唇角一扬,道:“他们两个的酒量不如你我,在酒里掺些别的东西也正常。”

“酒里掺别的东西,最多喝上去味道不舒服。可人这一生哪,掺别的东西,就不对劲了……”迟修嘿嘿一笑。

白彦知道每次迟修喝得开心,都会高谈阔论一番,因此并不在意。

只不过这次迟修却道:“其实我这儿有个消息,啧,还没什么证据,所以我也没打算拿出来说。不过……看到弟媳妇儿都那样了,我还是同你先通通气。”

白彦微微一愣,听到与暮欢灵有关,当即认真:“大哥请说?”

“嗨,就是前两日咱们不是休息吗,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暮欢灵死没死,想着相识一场,我还是去断情崖送她一程。走在路上我又改了主意,分岔路口左边就是境主夫人的小居,以前我们小时候也时常祭拜的,说不清为啥,我突然朝小居去了。”

“平时小居都落锁的,我们几兄弟小时候翻墙,现在用用轻功完事儿。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进去,就看到有个人从里面翻了,不,准确说是飞了出来,落地很稳。当时我在拐角准备进去,所以她倒是没看到我。等她转过身来,我脑子就懵了。我看到的是现在的少境主啊!”

“本来少境主会些功夫,过来看自己的亲娘,这都没啥说不过去的。结果今天她说要拜师,拜师就算了,还说自己不会功夫,学来强身健体……唬谁呢,当我眼瞎了?所以啊小彦,这事儿我就越想越不对劲,这少境主到底怎么来的我们也不知道,也不能帮境主断断。境主现在跟喝了迷魂汤似的,我这心里还真没底!而且还有一种可能,万一暮欢灵是真的,这个才是假的?”

白彦心里咯噔一声,手握成拳。

暮欢灵突然不是少境主,这事本就蹊跷,暮南秋一句话就断定她的身份,作为下属他们几个都无权过问,但心中肯定有怀疑。

而如今迟修又亲眼看到娇翘有这样的行径……

“大哥,别喝了,我们去小居看看。”

迟修本就心痒痒的,他不是喜欢动脑子的人,就算想追究追究娇翘,一想到算这算那就头疼。现在白彦主动提出,那这动脑子的事便落不着他身上了,他大可以当个看客。

于是他欣然同意,仰头一口喝尽杯中的酒,豪气一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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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故主小居

蒙灰的院子里,四下都静悄悄的。

屋门都上着锁,锁完好无损,一看便知没有人进去过。

在院子的左边,有个小房间看上去与众不同。它没有门,用一块姜黄色的布遮挡着,把屋内的世界和外面隔绝。

只要一进去,便会看到一张硕大的供桌。

桌上有一座灵位,上面写着“暮张氏瑾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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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 她的选择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白彦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没有星子的天帷看上去格外压抑,白彦望着天空,忽然跟天色一般,心里死寂而迷茫。

暮欢灵在后院坐立难安。

自从迟修来过之后,她就不断设想那个最坏的可能。

后来听周妈说,白彦跟迟修一起急急出了门,她更是着急,午饭和晚饭一口没吃,到现在滴水未进。

听到人传白彦回来了,她顿时安心两分,立刻去迎他。

只是……

为何他看起来很是疲惫?

是不是因为迟修……

暮欢灵心里一顿,缓缓往下沉。

白彦察觉到一束目光,回神朝那边看去。见到是她,唇角微扬笑了笑。

暮欢灵看得出他的勉强,不想让他担心,也就慢慢走了过去。

“还没吃东西吧?我们——”

“欢灵,我有话想跟你说。”白彦打断她,又牵了她的手,往里屋走。

进了房间后,白彦转身把门锁上了。同时检查了所有窗户,直到确认没有打开的地方,他才重新回到暮欢灵身边。

他的这些举动让暮欢灵紧张不已,如此小心翼翼,除了有大事发生,她再也想不出其他解释。

白彦见暮欢灵一脸紧张,狐疑地盯着自己,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水推过去。

“欢灵,我知道你不想再提境主的事,可我现在知道些东西,所以……能不能告诉我,当天在议事大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暮欢灵微微一愣,那天的事她还历历在目,说不上有多难受,她更在意的,是为何突然就这样了。

如今听到白彦这样问,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直接道:“那日我正在练字,高姑姑过来传我去议事大殿。到了大殿之后,境主突然叫我跪下,然后问我姓什么,问我的生辰……我不懂他的意思,回答不上来,他就,他就踩我的手,说‘吾问一句,你答一句。不得迟疑,不得隐瞒,否则下场比这还要痛苦百倍’。可是我真的答不上来啊,我从禁地醒来之后,只记得自己叫暮欢灵,其余什么都是一片空白,别说生辰了,我连自己多大,都还是他们告诉我的。”

白彦皱了皱眉,默默牵起她还未完全好的手,轻轻抚摸着。

暮欢灵唇角微抿,又道:“不管我多痛,他的问题,我肯定是答不上来的。后来他驱我去人界,在路上我遇到了你。再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嗯。”

暮欢灵见他愁眉不展,偏头问他:“白彦,我没有瞒你任何事,你也不要瞒我,好吗?”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迎上暮欢灵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有些忐忑:

“欢灵,你肩上有颗朱砂痣,对不对?”

暮欢灵点点头,用手拉开些许衣襟,给他看:“在这里。”

“……你小时候,我见过它。”他低声,“那时你才出生不久,很喜欢把胳膊伸出被子,瑾蓉夫人,也就是你娘亲怕你着凉,每次都要叫婢子把你的胳膊放进去。有一次我恰好在你旁边,便做了这事,看到了你肩上的朱砂痣。跟你现在的位置,丝毫不差。”

暮欢灵脸上表情瞬间凝固。

白彦发现她的掌心冰凉,朝她走近,将她拥入怀中。

“欢灵,你是境主和瑾蓉夫人的女儿,是少境主,真的少境主。”

“……”

“……所以,欢灵,你想把你失去的东西,拿回来吗?”白彦低声问。

若她首肯,那他定然追随。

只不过身份的确认,相伴而来的除了荣誉和地位,还有必须分离的痛苦。

暮欢灵没有说话,她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背。

一时间脑子里只有“少境主”三个字在不断萦绕。

过了很久,一根蜡烛即将燃尽之时,她才终于有了其他动静。

她十指微蜷,轻轻拽了他的衣服,像是用尽力气:

“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

白彦低头,把脸埋入她松软的发中。

又是一阵沉寂。

暮欢灵突然想到了什么,“扑哧”一笑,道:“白彦,你该不会以为,我会为了少境主之位,不要你了吧?”

白彦低声:“倒不是少境主之位,而是……我怕你受委屈。这一切本该是你的,你却因此险些丢掉性命。就算不为了身份,也不能被冤枉。”

暮欢灵轻笑一声,道:“对,我确实不甘心,但是这一份不甘心定然不如你重要。我若站出来,那我们……”顿了顿,又道:“更何况你以我肩上的朱砂痣为证据,万一那娇翘身上也有该如何?即使她没有,这须臾境的人只有你看过,亦是难以立足。”

白彦没有应声。

暮欢灵继续道:“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我是真的少境主,那娇翘的目的是什么?若贪图富贵还好说,若带着其他目的,于整个须臾境来说都是件极为可怕的事。”

“这一点我也很担心。”白彦皱眉,“几天的时间娇翘已经笼络很多人,尤其是境主,同她走得极近,几乎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境主如同……一个傀儡。”

暮欢灵心里一惊,抬起头看向他。

“那她是奔着……”

“嗯。”

暮欢灵背上洇出一片冷汗,手一点一点滑下。

“少境主之位我可以不要,但眼看着须臾境落入心怀不轨之人手中,我也做不到。”她神情认真,“白彦,我需要你帮忙。”

“你说。”

“我不能外出活动,若有机会,你多留心娇翘。”暮欢灵咬唇,“然后,杉荼一直都有这方面的心思,我第一次和他见面时,他就毫不掩饰他的野心,所以同时也要留意杉荼的一举一动。”

白彦想起下午看到的那幕,对暮欢灵所言有些吃惊。

“确实,他们之间有些联系。”白彦凤目深沉,“下午我和大哥前往瑾蓉夫人小居,意外撞见他们两个。虽然他们的表现没露出什么不妥,不过他们突然出现在那个地方,本就很可疑。”顿了顿,“可惜下午我和大哥也是临时起意,倒没想太多,今日下午一事后,他们二人于我们该有更多防备。”

暮欢灵心念一动,暗道原来他们下午出去是为了这事,心里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浅浅一笑,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安慰:“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只要是做了,一定会有蛛丝马迹。”

白彦见她如此坚定,受到她的感染,也笑了笑。

“欢灵。”

“嗯?”

“以前我只道你是个没心没肺傻丫头,现在看来,是我错了。”低声一笑,手指掠过她的鬓发,轻轻捧起她的脸,“我的夫人,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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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二章 满天繁星

被迟修和白彦意外撞破一次会面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杉荼和娇翘都小心翼翼。

不过这小心翼翼中,他们的计划仍旧进行。

娇翘时不时“偶遇”白彦,为了发现更多端倪,白彦将计就计。应承的同时,保持着君子的距离。

但娇翘却不满足于他的简单搭理,一日天晴午后,她向他发出邀请。

“如今秋高气爽,不知气使大人可有时间一同放纸鸢?”

彼时白彦正欲回家,听到“纸鸢”二字,瞬间想到的却是他和暮欢灵一起在草地上玩乐的场景。

“气使大人?”娇翘身边的婢子水镜开口。

白彦回神,道:“属下还有公务在身,现在必须回家处理。”

娇翘面露失望之色,看看天空,又道:“此时时间尚早,不如我们先约定一番,若气使大人你处理公务之后,天还未黑,那我们便一同放纸鸢如何?”

白彦淡笑一瞬,道:“好。”而后转身离开。

一路上他都在自责,暮欢灵虽是只能在后院活动,可嫁给他的这段时间,别说放纸鸢,就连在院子里饭后散步都没有过。幻空界战事将近,他每日虽是在家中,也是闭于书房思考对策,最多吃饭和睡觉的时候,才会和暮欢灵说上几句。

而暮欢灵自那事之后沉默了很多,没有了以前的活泼,无时无刻都把忧虑写在脸上,做任何事战战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惹祸上身。

想起他曾发誓要好好弥补她,可婚后的他却没用心做过一件让她开颜的事,白彦内心愧疚顿时无以复加。

回到家中,暮欢灵正在修剪花枝,她不知道白彦回来了,拿着一朵白色月季随意比划着,然后往空中一抛,想要把它接住。

白彦一施轻功,移到她面前,伸手就捏住了花茎。

暮欢灵吓了一跳,后退半步。见到是白彦,立刻松了口气,笑:“怎么今天这么早呀?”

这句话让白彦更是难受,他把花茎上的刺剔除,小心翼翼地拢在她的发髻上。

“欢灵,对不起。”

暮欢灵不理解,问:“好端端的,什么对不起?”

“你嫁给我之后,没有顾及你的感受。”他低声,“杉荼有句话说的不错,我是真的很无趣。”

暮欢灵见他眉宇间尽是消沉,心里微微泛疼,伸出手揉了揉他的眉心,轻声:“我觉得很好啊,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管别人说那么多?反正嫁给你的是我,又不是杉荼。”

白彦被她逗笑,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

“不管怎样,我会挤出时间来陪你的。”看看碧蓝的天空,“想放纸鸢吗?”

“纸鸢?”暮欢灵诧异一瞬。

想到这段时间他同自己说过娇翘的行径,顿时笑问:“是不是她又缠着你放纸鸢了?”

“……”白彦脸色一僵。

暮欢灵笑得更是开心:“我就是说嘛,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到‘纸鸢’。就算真的要放,以我们两个的性子,最多说‘风筝’。纸鸢这种文绉绉的词,不适合我们的。”

白彦也笑了,捧起她的脸,抵着她的额头,道:“那,你说什么适合我们?”

“呃……”

“必须说一个。”白彦压低声音,凤目里尽是认真。

暮欢灵的心咯噔一声,心跳加速。她那琥珀色的眼睛转来转去,片刻后道:“那……看星星?”又补充:“看星星是最好的!你想想啊,晚上嘛,也不用担心被谁发现。然后呢,星星就在天上,跑也跑不掉,不用担心它说没就没了。而且呀,可以看很久很久的星星,我们能喝喝小酒,吃些糕点什么的!”

“……呵。”白彦笑了,“看星星大概不是重点,重点是喝酒吃东西吧!”

被戳中心事,暮欢灵颇是不好意思。但又不想放弃,牵了他的手轻轻晃:“可不可以嘛……”

白彦心里欢喜,道:“当然可以。”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若夫人这点小要求都办不到,那要我又有何用?”

暮欢灵甜甜一笑,对他伸出手指:“那说好了啊,今晚看星星,我去准备好吃的!”

白彦笑着勾住她的手指,宠溺地揉揉她的发。

在暮欢灵的同意下,白彦最终还是赴了娇翘的约,不过他却刻意拖延了时间,在天快黑时出门,不到小半个时辰,便以天黑不便为借口,又折返回家。

暮欢灵望着他笑个不停。

“仿佛看到当时的我,你避之不及,早早回家。”暮欢灵如此说。

白彦自是不服,道:“不同的,我喜欢你才会担忧你的安危,不愿你天黑还在外面。至于她,是死是活跟我有何关系?况且如今我是有妇之夫,和其他女子相处,更应避嫌。”

“哦,你还挺恪守夫道的。”暮欢灵又笑。

白彦许久没见她这般过,一时心情大好,捏一下她的脸颊,道:“看夫人这样子,莫非是对我不满意?”

暮欢灵笑着拂开他的手,一步上前,挂住他的脖子,认真望进他的眼睛。

“满意呀,什么都满意。但若以后有更多时间陪陪我,那我会更满意的!”她抿唇浅笑。

虽然她想当他懂事的夫人,可抛开这身份不谈,她还是忍不住有自己的私心。

看不到他会失落,看到他又心疼他的劳累。

所以她的要求不多,能一起赏景休息,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白彦回以一笑,见满天繁星,暗谢天公作美,顺势揽了她的腰,直接跃上房顶。

暮欢灵始料未及,轻呼一声,紧紧拽住他的衣服。

直到站稳,她才皱眉嘟囔:“你就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白彦略是抱歉:“下次不会了。”

“那要罚你!”暮欢灵噘嘴。

“夫人请说?”

“罚你……下去把吃的带上来!”她指指石桌上备好的吃食,眸中狡黠。

白彦笑着摇头,施了轻功下去,把它们全部带了上来。又把盘子还有酒壶一一放好,这才扶了暮欢灵坐下。

这是暮欢灵第一次坐在房顶上,瓦片的纹路于她来说多少有些硌人。白彦见她眉头微皱,便对她伸手,道:“坐我怀里。”

暮欢灵扫了一眼下面,没见到其他人,也就放心大胆地去了。

坐下之后,她才发现原来在这么一方小天地里,相拥在一起是这样一件让人心跳不已的事。

她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或许也是她自己的,彼此交织,分不清楚。

她不敢抬头看他,手环过他的腰,小心呼吸着,枕上他的心口。

微抬眼眸,漫天灿烂的星子映入眼帘。

浩瀚天空像是藏了无数秘密,它无声俯瞰着安静的大地,伴随着无数人的美梦,将自己的璀璨一一绽放。

第一百六十三章 缠人麻烦

.. ,上神,夫人逃婚了!

自从发现暮欢灵特别喜欢星星之后,几乎每个夜晚,白彦都会带她坐上房顶。

有时她很安静,全程盯着星星发呆。

有时她很闹腾,时不时对他做个鬼脸,讨他欢心。

白彦见她逐渐恢复了以往的心境,心里也松了口气。

又是一夜,屋外淅沥沥地下着雨。

星星定然是没有了,入冬以后,恐怕这段时间都是雨雪天气。暮欢灵只能坐在屋子里,双手托腮,望着看书的白彦走神。

眼看着要到休息时间,暮欢灵忽然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到白彦身后。

又猛地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有没有吓到你!”

白彦想了想,“嗯”了一声。

暮欢灵轻哼,道:“你撒谎!”

白彦哑然失笑:“昨夜你问我有没有被吓到,我说没有,你就不高兴。今日我说被吓到了,你又说我撒谎。那我想请教夫人,我应该怎样回答?”

暮欢灵抿唇笑,眨眨眼睛,道:“这种麻烦的问题,就不要问我了,我相信你会的!”说罢,顺势窜入他的怀中。

白彦放下书,将她抱好了。

“这几天没听到你说娇翘缠着你,她转性了啊?”暮欢灵突然问。

白彦猜她近来性子捉摸不透就是因为这个,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缠还是缠着,不过上次失败过后,就没有太放肆了。”

暮欢灵忽而想起前几天的事。

娇翘一如既往地约白彦出去赏晚菊,白彦拒绝了几次,实在磨不过去了,只能答应。哪知道走在半路上,娇翘刻意支开水镜,引白彦去了小花园中。

小花园的秋千依旧,甚至还照娇翘的要求重新装饰了一番。娇翘佯装起了玩心,坐上秋千,又让白彦推她。奈何白彦像根木头似的站在一旁,无动于衷。

娇翘心里不快,又命令白彦推她,白彦敏锐听到几声细碎的动静,揣测还有人在附近,便走到娇翘面前,行礼直言:“推秋千之事,属下是男人,多有不妥,还望少境主理解。”

娇翘声音轻轻:“男人又如何?只是推个秋千而已,又不做什么。”

白彦回:“推秋千不是大事,可少境主既然是少境主,身份不可僭越,属下有自知之明,不该做的事,绝对不做。”

话音刚落,暮南秋就和水镜走了过来。

暮南秋打量白彦两眼,道:“你回去吧,这两日操练,你也该好好歇息。”

白彦忙应声离开。

他走的时候听到暮南秋在和娇翘说着什么,娇翘的声音低了下去,明显心情不佳。

回到府中,白彦第一时间就把这事告诉了暮欢灵,暮欢灵听后,呼出一口气。

若是白彦真的推了秋千,怕是当时他背着她回棠屿小筑前发生的事,又要重演一遭了。

暮欢灵回神,手指轻轻戳了他的脸,道:“你要记得,不管是出于圈套,还是其他什么,都不能离她太近,反正我小气得很,可是会吃酸的!”

白彦笑道:“我的心很小,只能待得下一个你。”低声,“若是以后有孩子了,那我再勉强把心撑开一块地方。”

暮欢灵双颊一烫,嗫嚅:“你还想得真远……”

“是吗?”白彦抱紧她,“等冬天过去,春夏交替,我们便成亲一年了。这日子说长不长,但也绝对不短,有我们的孩子,不是件寻常事吗?”

暮欢灵思索片刻,他说得也不无道理。

只是……

她都还是个孩子呢,哪儿有做娘亲的准备?

更何况现在须臾境情况未明,和幻空界的战事迫在眉睫,一切都是未知。

暮欢灵叹了口气,手指在他心口划来划去,道:“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出战呢?”

白彦握住她的手:“冬日本就疲惫,幻空界那边的气候与须臾境不同,温度更加阴冷异常,若是近日出战,于我们不利,大好优势也可能出现反转。所以最好还是过段时间,至少等气候温暖起来。”

“可是我听你说,因为他们那边的墨银死了,你们才有这个机会。算算春夏,大概还有五个月左右,这段时间他们可能已经选出新的战将,抓紧时间磨合。如此,我们又还有怎样的优势?”

“你说的在理,不过两相权衡,境主还是决定等待时机。”

暮欢灵皱了皱眉,她眸中浮出一抹不悦,道:“以前我是不清楚,现在明白了,每次出战,都需要你去跟对面最厉害的打。不是我指责其他人,但他们在后等着你化解难题,这种行为我真的很生气。”

白彦沉默不语,手轻轻抚着她的发。

暮欢灵继续道:“越想我就越难受,还有那个娇翘,也是不省心的。成天都爱烦着你,若是……若是我在,哼。”

白彦抿唇,道:“不然这样,欢灵,等这次幻空战事告一段落,我便请辞。”

“他们会放过你?”

“不会,但是……我可以假死。”白彦凤目微敛,“还记得饮月楼吗?之前我对你有所隐瞒,是因为那时密枢一事牵连甚广,你又是那样的身份,我很怕害了藏匿在饮月楼中的密枢卫。”

暮欢灵点点头,道:“我想起来了,当时你为了不让我追问,第一次提出要送我回去呢。话说回来,密室一事我听周妈他们说,死了很多无辜的人。可依你的意思,有些人侥幸躲过了这一灾?”

“嗯,议事那天我见境主沉默,没有立刻采用我的提议,就知道事情可能有变。时间紧迫,我也来不及通知太多,便把一些几乎不该牵连的人送去了饮月楼。而那十几个逃脱的人中,有三个人,以后能帮助我们。”

暮欢灵有些疑惑,问:“怎么帮助我们?”

“一个擅长伪装,你的容貌还好,蜃奏的人不甚清楚,而我……呵。”笑了一瞬,“一个擅长美食,就是你上次吃了之后,赞不绝口的菜,都是出自他手。以后得空,我也有时间了,跟他学习学习,给你做好吃的。”

暮欢灵羞赧一笑。

“最后那个,他擅长医术,假死少不得服药,到时候就要拜托他了。”说完之后,白彦低头,望着她的眼睛,“欢灵,以后没有这大宅子,也没有仆从。我不能保证给你像现在一样,衣食无忧的生活,但我会尽全力给你快乐。你愿意跟我一起,去蜃奏吗?”

“当然。”暮欢灵不假思索,“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怎样都是好的。我们各有所长,就算去河里捞鱼,林子里猎兔子,也不至于饿死,对不对?嘻,既然能活着,又有你在身边,我已经很开心,很满意了。”她把脸埋入他的心口。

沉默一阵,她忽而道:“白彦,我喜欢你。”

这一句始料未及的表白引得白彦的心猛烈颤动。

“我也喜欢你。”他有些紧张。

暮欢灵眼神狡黠望着他:“我更喜欢你呀!”

他低笑一声,将她拥得更紧。

随后他俯下身,在她耳边呢喃:

“我最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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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春去夏来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几个月的时间过去,白彦比以前更忙的同时,也清减了不少。

暮欢灵知道战事将近,可她能做的,仅仅只有陪着他罢了。

在大多数须臾境人高兴,他们的地盘儿即将扩大两倍的时候,只有暮欢灵心疼着白彦在这期间为大家的付出。

入夜以后,白彦又没有回来。

暮欢灵在院子里等着,看着满天繁星,却没有丝毫开心。

周妈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有些事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暮欢灵只道白彦瘦了,却不知自己也比以前纤细了好几分。

而如今,白彦回家越来越晚,暮欢灵又雷打不动的每次非要等他一起吃饭,周妈端着一小碗粥跟在暮欢灵身后,走来走去,一觑着时机,就赶紧劝:“夫人,您还是先喝碗粥垫垫肚子吧!”

暮欢灵实在是没胃口,但看周妈已经到了当奶奶的年纪,也不好继续坚持,便接了过来,草草喝了几口。

“他昨日有吩咐吗?”暮欢灵问。

这几天白彦回来时都在三更左右,第二天天不亮又走了,暮欢灵见他的次数还不如府上的下人多。

周妈见暮欢灵眉头紧锁,道:“大人只说一定要让您按时吃饭,保重身体……”

暮欢灵叹了口气,坐去椅子上,想了想,又把腿收上去,侧卧着。

“周妈,麻烦去帮我拿一张薄毯吧,今夜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周妈面露难色:“这……”

“不冷的。”

“可是这蚊虫咬起人来,也很厉害的。”周妈小声。

暮欢灵淡淡一笑,道:“蚊虫咬人又怎么样呢?白彦他这个时候了,可能还没有吃饭,而且也没怎么休息,比起他来,我已经很享福了。周妈,你不用为难的,有什么事我来担着,我给他解释。”

周妈知道暮欢灵性子倔,相处快一年的时间,暮欢灵坚持的事虽然不多,可只要决定了,就一定要做到。周妈她了解暮欢灵,默了一瞬,也不再阻拦,进屋拿了薄毯子,又从柜子里找出盒薄荷药膏,给暮欢灵一并拿去了。

夜渐渐深沉,白府中的灯笼火光灼灼,给毫无凉风的夏夜更添几分热意。暮欢灵看着灯笼光,念着白彦还未回来,不免心浮气躁,不时翻身。

“夫人,已经三更了……”周妈小声开口。

身为白彦指定给暮欢灵的随侍,只要暮欢灵没有安顿好,她就不能擅自离开去休息。

暮欢灵微微一惊,撑着竹椅坐起,道:“周妈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的。这夜深人静,我不会出门,外人也不会来,安全得很。”

周妈摇头,道:“大人的吩咐,老奴决不能违背。”又道:“见夫人也无心睡眠,不如老奴陪您聊聊天?”

“可以吗?谢谢!”暮欢灵很是高兴。

她朝竹椅里坐了坐,又示意周妈坐去她对面。

事到如今,周妈也没什么好推辞的。道谢过后,大方坐下。她拿起鲜果盘中的一个青橘子,慢慢剥起来。

边剥边道:“老奴来白府的时候,大人才十六岁。当时老奴的一双儿女都比大人大了四五岁,看着自己儿女那不争气的样,老奴还以为大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可很快老奴不得不服,大人虽然年纪轻些,行事作风却极有条理,绝不会马虎而过。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例外。”

“大人也是人,是人就逃不脱生病。老奴记得有一次,大人发了高烧,可境主给的任务是要挑十个出色的卫军。八月练兵场太阳毒辣得没法说,大人强撑了一天,总算完成任务,回来后直接就昏倒了。大夫过来瞧说,大人是高烧加上中暑,险些就没了。”

周妈说完,已经剥好一只青橘子,将外面的膜仔细撕掉,留下里面微酸的果肉,放到碗里,递到暮欢灵面前。

暮欢灵接过,道:“我才认识他的时候,听小圆说,他性子冷淡,脾气又不好,倒未曾想过……他对自己也是这般。”

周妈和蔼一笑,道:“有些人哪,就是面冷心热,外面那些说咱们大人脾气不好的,哪里了解他?夫人您嫁给大人这么久了,也是两情相悦,大人究竟怎样的,您最清楚不过。”

暮欢灵有些害羞,捏起一瓣橘肉,放入口中,缓缓咀嚼。

说句实话,当时她第一眼看到他就跟着了魔似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嫁给他,除此之外,他脾气有多坏,她都是不在乎的……

认识的时间久了些后,她才发现他对自己的吸引,远不止他的外表和气质。

时间真是很神奇的东西,它能帮她认清很多事,认清很多人。

在剥开那层层浮华之后,她只剩下一颗简简单单,想和他安平共度一生的心。

一想到他说过的,这次战后的一切,暮欢灵忽然很是忐忑。

事情真能如此顺利吗?

看到暮欢灵久久没有说话,周妈误以为她并不想聊这些,便岔开话题,道:“听夫人提到小圆,老奴忽然想起前段时间和高姑姑聊了会儿,她说小圆丫头要出嫁了。”

“啊?”暮欢灵蓦然回神,“出嫁吗?”

“对!对方是临榭哪家的公子来着,老奴一时想不起来,不过看高姑姑那高兴的样子,这门亲事应该很不错。”

暮欢灵颇是感慨,道:“当时我和小圆情同姐妹,倒没想过会像现在这样,明明离得不远,却无法再见到。”

“圆丫头是个好姑娘!当初她知道夫人出事了,境主叫她继续服侍那少境主,她都找借口给糊弄过去了!虽然高姑姑说她病了一场,可到底是不是病,又怎样病的,我们心知肚明哪。”

暮欢灵薄唇微抿,虽然碗里的橘肉就没有几块,可现在她的确是没胃口。

她侧目朝大门望去,那边还是黑黝黝的,没有丝毫动静,看样子白彦很可能不会回来了。

“夫人……要不咱们还是进去歇息吧?”周妈察言观色。

暮欢灵低头看看胳膊上被蚊子叮咬出的几个红疙瘩,叹了口气。

“他肯定也被叮得很厉害……”她喃喃,又道,“反正我也睡不着了,不如拿些驱蚊草,把他书房熏一熏吧。就算他今晚不会来,以后总是要回来的。如今出战日子临近,他要是被蚊虫骚扰,又怎么看得进去书?想得出来对策?”

说罢,暮欢灵放下碗,趿上鞋子,准备朝书房去。

只是她万万没有想到,起身的一瞬间,她眼前骤然一黑,失去所有意识,顿时朝地上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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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猜猜看

.. ,上神,夫人逃婚了!

暮欢灵醒来时,温暖的烛光充斥着整个房间。

她以为自己已经睡了很久,侧身想起来,却发现窗外一片黑暗。

卷帘声响,她迷迷糊糊地朝那边望,见到是白彦进来了,顿时喜不自胜。

“你回来了。”她笑。

白彦的脸色略显疲惫,在对上她眼神的那刻,之前的坏心情竟被一扫而空。他凤目中笑意明显,坐去她身边,握住她微凉的小手。

“是,我回来了。”他指尖发颤,“听周妈说,你等了我很久。”

“也没太久的……”

“下次别等了,乖。”他截住她的话,“最多再过五天,我就要率兵攻打幻空界,之后回来便要开始做我们之前商量好的事。时间紧迫,所以这几天,你要做的就是养好自己的身子,其余的不用操心。”

暮欢灵点点头,又摇摇头。

“白彦,你不在……我心里不踏实,也睡不好。我知道你担心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但若将你我身份换着想一想,你也会等我的,不是吗?”

白彦略是一叹,握紧她的手。

“可你现在不一样了……”

方才他刚踏进门,就看到周妈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找自己,手忙脚乱比划着,道暮欢灵突然晕过去了。他登时吓得魂不附体,查看了一番,只能暂先排除中毒的情况。他毕竟不是大夫,考虑片刻,他连夜去蜃奏,把饮月楼的斯风拽了出来。

斯风认识白彦已有好几个年头,却第一次见他惊慌失措,一时间也提心吊胆,颤巍巍地给暮欢灵诊脉。

而后,他忽然笑了。

看着白彦一脸焦急,斯风故意慢悠悠地说着一堆他听不懂的话,又慢悠悠地走到书桌边,开了张药方。

“以后小心伺候吧,她身子本就不算太好,头三个月反应会更厉害些。”说完之后,他打着呵欠走了。

白彦捏了那张药方,仍旧不太明白。

暮欢灵都昏过去了,为何斯风如此轻描淡写?还有什么头三个月?她这症状要持续很久,无法根治?

白彦头疼欲裂,三天没睡过觉的他上前追了两步,打算问个清楚。在一旁的周妈倒是心里有些明白,对白彦道:“大人可否将药方给老奴看看?”看完上面的药材,周妈这个过来人立刻也笑了。

“大人不用担心,夫人这是……”

有喜了。

周妈的这三个字不断在耳畔盘旋,白彦不禁将暮欢灵的手抓得更紧了些。

暮欢灵被他弄疼,轻“嘶”一声,坐起来,很是担心地看着他。

“是不是外面有事?你不要瞒着我。”

白彦望进她琥珀色的眼睛里,唇角一扬。

“是有事,不过不是外面的,是你的。”

“我?”

“嗯。”白彦轻声,“你自己没发现,身子不舒服吗?”

暮欢灵的心微微提起,她咬住唇,心虚地不敢看他。

自己的身子自己当然是明白的。

比如这段时间心绪不宁。

又比如吃不下也睡不好……

可这些都跟白彦有关,他要是能像以前那般,每天回来,陪着她说说笑笑,她也不至于如此忧心忡忡。

白彦又道:“欢灵,这段时间我确实很忙,每次回来时,你都已经入睡。我知道你睡眠浅,也不敢进来打扰你……可是,你也要学会照顾好自己。”

暮欢灵低下头,抿抿唇,道:“你老是要我照顾好自己,那么你呢?就算你身体比我好百倍,可连续的劳累,就是铁打的身体也会坏的。再过不久你又要出征,我一想着,就,就很害怕……”

说到这里,她眼眶一酸。

白彦的心里格外难受,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低声:“欢灵,我答应你,绝不会让自己有事,不会丢下你和孩子的。”

暮欢灵知道他是安慰自己,不过也不想让他难做,便笑了笑。

……等等,孩子。

她的表情在脸上凝固。

“什么孩子?”

白彦笑了。

“丫头,你还不知道吗?”

暮欢灵眨眨眼睛,才醒来的她有些懵不假,可怎么好端端的,就“孩子”了?

哦不对……

周妈曾经同她说过,如果成亲后女孩子的月事突然不见了,那女孩子就可能有宝宝了。

仔细想想,好像她这个月的月事……确实没有来。

暮欢灵身子一颤,瞪大眼睛看着白彦,一脸难以置信。

“你是说,我?”

“你猜猜看。”白彦强忍笑意。

暮欢灵顿时慌张,浑身僵硬,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只留下手指在空中无助地颤动。

白彦见她这般反应,也是始料未及,赶紧抱住她,轻声哄道:“不怕不怕。”

暮欢灵抓住他的衣服,用力往下拽,突然情绪爆发,抽噎着:“呜呜……我不想……呜呜呜……”一声一声,哭得白彦的心直颤。

上一次她这样哭,还是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

白彦不太明白,有喜可能让她意外,但绝不至于是件让她万分难过的事。他抱着她不停安慰着,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的喜悦因为暮欢灵的哭泣声渐渐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暮欢灵平静下来。

白彦的心已经跌落至谷底,见她稍有缓和,他附在她耳畔轻轻道:“那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好不好?既然你不想,我也不会勉强的。如果欢灵你害怕,我们以后都不要孩子,就没事了。”

暮欢灵愣了一瞬,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白彦,我不是这个意思……”委屈巴巴地解释:“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突然就很想哭……我都记不清自己说了些什么……”

白彦笑了笑,把她黏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拨开,没有说话。

“真的白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怎么会不要我们的孩子呢?这是我们的小小白呀!”

小小白?白彦的心顿了一秒。

暮欢灵见他还是郁郁的表情,又想到他说出那样的话,知道自己方才的反应是把他的心给伤了,赶紧蹭去他怀里撒娇。

“对不起啊白彦,你那么累,到现在还没有休息过,我还要让你担心难受,对不起。”她的鼻音还有些重,说起话来声音软糯,惹人心怜。

白彦叹了口气,道:“欢灵,其实……其实不管你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会尊重你的。你不用勉强。”

“不勉强不勉强!”暮欢灵仰着小脸看他,“我现在就很好奇,我们的孩子像你还是像我呢?对了,我的眼睛是琥珀色的,你的眼睛是深深殷红,那他的会是什么颜色啊?”

看她情绪在短时间内恢复正常,又一脸认真的执着这个问题,白彦颇是无奈,揉了揉她的发:

“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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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久别重逢

次日一早,天还未亮,白彦就起床穿衣,准备出门。

暮欢灵察觉到背后一凉,空了大片,立刻惊醒,侧身朝他看去。

“这么早吗?”她口齿不清。

白彦刚穿好衣服,听到暮欢灵的声音,走回床前,轻吻她的额头。

“今天我会早些回来,陪你吃晚饭。”

暮欢灵点点头,从被子里伸出手,抓住他的手指:“说话算数,不要食言。”

“决不食言。”

之后,暮欢灵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临近中午,她才悠悠醒来。

白彦临走前吩咐了周妈,不管暮欢灵什么时候起,一日三餐必不可少。周妈知道暮欢灵现在特殊,更是不敢怠慢,准备了好几样吃食,又煎好了药,给暮欢灵端过去。

简单洗漱之后,暮欢灵随便吃了几口。目光落在那颜色深沉的药汤上,她隐约有些作呕。

“这个……非得喝吗?”

周妈面露难色,解释:“老奴也知道药汤的滋味不好,可夫人的身子前段时间有亏,若是不抓紧时间好好调养,那您肚里的孩子……”

“好吧。”暮欢灵端过碗,眉心一皱,仰头大口大口喝起来。

喝完一碗,她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魂魄离体般。

怔了片刻,她回神,五官扭曲地对周妈说:“这也太太太太难喝了!”

周妈赶紧拿起小盅子,打开盖子递过去:“这是大人准备的糖,您快吃一颗。”

白彦准备的?暮欢灵忙不迭地捏了一颗往嘴里送。

酸酸甜甜的味道覆满舌尖,苦涩的药味淡了不少,她一边咬着糖,一边拿过小盅子晃。

里面花花绿绿的,还有好几十颗糖果。

“他什么时候准备的呀?”暮欢灵心里一甜,笑问。

周妈回:“今早上,大人出去之后没多久便拎了药回来。然后还有这些糖。他说夫人怕苦,糖是少不了的。”

暮欢灵更是开心,把小盅子抱入怀中,轻轻抚着。

周妈见她眼里眉梢尽是喜意,又道:“其实还有件好事儿呢。”

“嗯?”

“大人知道您想念圆丫头,所以邀了她下午来做客。您休息一会儿,慢慢吃个午饭,然后再晒晒太阳,她就来啦。”

“小圆要来吗?”暮欢灵顿时激动不已,“好!我,我去换身衣服,然后慢慢吃午饭!”

算算时间,她和小圆差不多一年没见了。

去年这个时候,她才来须臾境不久。

不知道后面会发生这么多事,更不知道几经波折后她还能享得一丝安宁。

暮欢灵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脑子里全是自己离开时,小圆的模样。

那丫头娇小可爱,一年过去,她又嫁人了,倒不知变化了几分。

好不容易吃完了饭,她去了后院,找了把花剪,用修花枝来消磨时间。

只是奇怪,平日里做这件事,天总是很快黑下来。今日她剪了好一堆,再剪就秃了,门口还是没动静。

暮欢灵握着花剪,再一次回头。

“……少境主!”

一声熟悉的称呼,将她的失落瞬间赶跑。

暮欢灵忙放下花剪,几步走前,道:“小圆你来啦!”

“少境主,您竟然真的,真的还活着!”圆圆说着,眼泪就扑簌簌往外掉。

暮欢灵愧疚不已,扶着她给她擦眼泪,道:“对不起啊小圆,我很想告诉你我还活着的,只不过情况太特殊了,少一个人知道,我们彼此都更安全些。”

圆圆点头:“少境主,婢子都理解的!只是,只是当时太难过了,婢子简直不敢相信奶奶跟婢子说的那些话!婢子说,说好端端的一个人,出了门,怎么就没了呢!奶奶也好难过……她说您这样,都是因为她过来传了您。她还说,看到您出去,背影像极了瑾蓉夫人,她知道您委屈,可是她又没资格同境主说这些……”

暮欢灵见她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安慰片刻,对周妈道:“去取些茶水来吧。”

周妈会意离开。

剩下她们两个,暮欢灵叹了口气,将圆圆带去石桌边坐了。

她道:“虽然那日是高姑姑来传我去的,可我一点也不怪她,有些事是命中注定。”浅笑:“更何况,我现在也挺好的。你看,我如愿以偿地嫁给白彦了,少境主什么的,哪里有他重要?”

“对,对对!”圆圆立刻点头,“说到这个,婢子也不敢相信,您竟然嫁给了白彦大人……而且,听白彦大人的意思,都已经一年了!少境主,婢子真的很开心,无比开心,比什么都开心!”

“噗……”暮欢灵笑出声,“丫头,别说我了,你不也是才出嫁吗?我可得好好恭喜你。”拿过准备好的小锦盒,递给她,“太大的你拿着不方便,所以挑了个小的。”

圆圆接过,小心打开,见里面躺着块精致的玉佩,顿时惶恐,不敢收。

“这个太贵重了!”

“这是心意。”暮欢灵把锦盒推回去,“小圆,我们之间不要计较这么多。你出嫁是件好事,我也把你当亲妹妹看的。若非我不便露面,否则我定要给你好好置办嫁妆。”

圆圆看看玉佩,又看看暮欢灵,吸吸鼻子,“哇”一声,扑去抱住暮欢灵,哭了出来。

“少境主,婢子从小就没有爹娘,是被奶奶一手带大的……如果少境主不嫌弃,婢子定然把您视为姐姐,亲姐姐!”

暮欢灵拍着她的背,轻声道:“说什么嫌弃不嫌弃的,你忘了之前为‘拿下’白彦,我们有多默契吗?经历过那么多,现在反倒生分啦?”又笑:“不哭啦,都嫁人了怎么还哭!就算哭,也得在你丈夫面前哭,让他来哄你,对不对?”

“嘻……”圆圆破涕为笑。

暮欢灵唇角微翘。

她迟疑着要不要将自己有喜的事告诉她,把这份喜悦一起分享。

话到嘴边,她还是打消了念头。

再过不久她就要离开漫川,和白彦去蜃奏隐姓埋名,有些话,其实多说无益。

于是她岔开话题,道:“对了,这一年我都没出去过,你定然知道很多新奇有趣儿的事,同我好好说说吧!

第一百六十七章 风雨欲来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眼看天色渐晚,暮欢灵和圆圆都清楚,今天的见面要到此为止了。

她们依依不舍,握着彼此的手,沉默好几秒钟才松开。

“少境主,为了您的安全,婢子也不可能时常来看您。您……您一定要保重好身子!”

暮欢灵用力点头:“我会的,你放心!”又看向周妈,“替我送小圆去门口吧。”

“是。”周妈应声,“圆丫头,走吧。”

圆圆走到白府门口,把手中的锦盒捏得更紧了些。

“路上注意安全啊!”周妈叮嘱。

“嗯!”圆圆笑着应了,走入夜色之中。

她们不知,大约十米开外,有一双细长的眼睛正注视着这一切。

“奇怪,这丫头来白府做什么?”他喃喃自语。

想了片刻,他也没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看着白府院墙高筑,不是他能轻易进去的,他又把主意打在了圆圆身上。

他略施轻功,不消分钟,已经落在圆圆面前。

圆圆原本还有些走神,乍见去路挡了个人,顿时后退两步,神色警惕。

待看清面前是谁时,诧异一句:“色使大人?拦住婢子是有什么吩咐吗?”

杉荼笑着摇头,道:“小圆你已经嫁人了,不算是婢子,我再有吩咐,也落不到你头上。”

“那?”

“我碰巧路过白府,看到你从里头出来,有些奇怪。”杉荼笑意深深,“你跟我二哥好像没几分交情,二哥又是那决不让生人入宅的性子。所以……你给我好好说说?”

圆圆心一跳,有些紧张。

但她好歹从小跟着高姑姑长大,察言观色不在话下,见的场面也不少,脑子自然转得飞快。一瞬的紧张之后,她脸上露出淡淡笑容,道:“回色使大人,婢子是因为奶奶有东西给白府的周妈妈,所以才跑了这样一趟。唔,婢子的奶奶和周妈妈交情一直不错,若色使大人不信,我们可以一起找周妈妈求证?”

杉荼唇角一挑,知道自己从她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了,又不愿节外生枝,便道:“求证?说哪儿的话。我也算是看着你这丫头长大的,你说的话我当然信。况且,也没有不信的缘由。”看了眼天色,“天彻底黑了,不然我送你一程?”

圆圆客气拒绝:“多谢色使大人好意,就算婢子知道您是为了婢子安全,可婢子的丈夫怕是会误会……婢子先走了,告辞。”

看着圆圆的步子些许匆忙,杉荼陷入沉思。

次日一早,他找了娇翘。

这段时间他和娇翘秘密行事,几个月的见面次数加起来还不到三次。所以娇翘发现杉荼立在棠屿小筑的门口时,立刻大吃一惊,赶紧让水镜出去望风。

走到院子里,杉荼直接道:“你和白彦怎么样了。”

娇翘脸色为难,双手交错在一起,卡得自己十指发白。

“大人,娇翘不知道怎么说……”

“如实相告。”

“唉,白彦大人他就像,就像块石头似的!我威逼利诱什么法子都用了,他还是对我不闻不问,保持好大一段距离。我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而且有两次好巧不巧撞上了境主,境主跟我说事不过三,所以不管怎样,我也不敢再继续了。”

杉荼沉默片刻,问:“你是女子,有些方面应该比我敏感。接近白彦的时候,你有没有发现他什么异常?”

“异常?”娇翘皱眉思索。

从认识白彦到现在,除了白彦把她越推越远之外,她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没有吗?”

“没有。”娇翘摇头,“白彦大人一直都那样,冷冰冰的,不爱理我。而且最近战事近了,我也没什么机会见到他。难得见一次,他更是黑着脸,看起来挺吓人的。”

“不爱理……黑着脸……”杉荼若有所思。

以他对白彦的了解,白彦可能会阴沉着脸保持疏离,但若是把情绪摆在脸上,倒有些奇怪了。白彦看重身份的距离,就算娇翘再怎么缠他,他也应该礼貌避退,不可能是让娇翘害怕的情况。

话又说回来,这段时间因为战事,他接触白彦的次数倒多了不少。奇怪的是他非但没有见到白彦冷脸,反而是白彦的气场柔和了很多,没有以前凛冽。所有拟出来的决策,也不再似之前杀伐果断。

这样的情形,只有一个可能。

他因为什么,改变了自己。

而这个答案……

十有八九能在他那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府里找到。

想到这里,杉荼心里舒畅,悠悠吐出一口气。

“娇翘。”

“在!”

“五天后的下午应该没什么安排吧?”杉荼眯着眼睛问。

娇翘一个激灵,杉荼的吩咐,她就算有安排,也成了没有。

于是她赶紧摇头,道:“没,没有……”

“那就好。你记住,下午吃了饭之后,你就去白府‘拜访’一下,那天白彦正好不在,你也不用担心撞见他。”

娇翘吃惊地望着杉荼,惧怕得连连摇头:“大人,谁都知道白彦大人不喜欢别人上门的,他本就看我不惯,要知道我主动去了,那——”

“你是少境主,少境主去下属的家里坐坐,又怎么了?”杉荼有些不耐烦,“白彦有那么可怕吗?你平时在境主面前都有恃无恐,进退自如,他一个气使,就算替境主夺了幻空界,又敢对你做什么?”

“我……我……”娇翘有苦说不出。

面对境主这样的,鳏居已久的男人,她只要施展些小女人的手段即可笼络。而酒使和财使平日里没什么用,有个点头之交便好。杉荼无需多说,表面功夫做得最足。只有白彦,她束手无策。

她心里明白,这束手无策当中,有大部分是因为她真的动了心。

因为在乎,因为喜欢,所以才不愿意让他厌恶了自己。

杉荼多多少少看出了她的几分心思,冷哼一声,压低声音:“别忘了你的身份,还有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

“……”

“当年你不过是蜃奏的一个偷儿,成天打着乞讨的幌子到处偷盗。被男人抓了,就与他欢好了事。被女人抓了,打得过便杀了她。呵呵,你埋葬那些女人的地方,我可都记得很清楚。你要是敢动其他心思,先想想千刀万剐的下场。”

“不!”娇翘脸色苍白,连连摇头,“大人,不要!”她“扑通”一声,跪去杉荼面前,拉住他的衣角连声恳求。

“既然如此,那五日之后,你必须去白府!”杉荼眼神凶狠,一把抽出衣角,“记得,不管在白府发现了什么,都要给我搞得鸡犬不宁,否则……你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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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娇翘上门

五日后的清晨,白彦率兵出征。

暮欢灵几乎彻夜未眠,就算她知道白彦有十成十的把握,她还是放心不下。

亲手给白彦束了发,给他穿上战袍,末了,给他一个拥抱。

“白彦,我和小小白等你回来。”

“一定回来。”白彦温柔笑着,在她额头上留下一吻。

白彦离开后,暮欢灵彻底清醒了。她唤了周妈端热水进来梳洗,又挑了一套银灰色的衫裙。

衫裙清淡素雅,衬得她肤色有些苍白。

周妈看到暮欢灵气色不好,赶紧吩咐厨子熬些补气益血的汤水。

“周妈。”

“老奴在。”

“为什么……为什么我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要发生不好的事?”暮欢灵给自己簪上黑玉发簪,指尖摩挲着簪头。

周妈愣了一瞬,挑着好话安慰:“大人这是上战场,夫人您心里自然担心,这很正常的。不过夫人您也不用太过担心了,大人本就准备了那么久,加上他是须臾境最强的,幻空界早就外强中干,成不了威胁,所以老奴相信大人这次去呀,就等同于探囊取物!”

“噗……”暮欢灵轻声一笑,“那就愿承周妈吉言了!”

好不容易挨过中午,暮欢灵又照例用修剪花枝来消磨时光。

只是她不会想到,等着自己的,将是什么。

骚乱起于她剪下那枝枯掉的梅花之后,前院太过嘈杂,周妈扶了暮欢灵,对身边两个婢子使眼色,示意她们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何事。

两个婢子领命去了,又慌里慌张跑来。

“是,是少境主来了!”

“少境主还要闯后院!李管事快拦不住了!”

暮欢灵的心陡然提起,二话不说,往屋子里走。

只是她的反应再快,也快不过会功夫的娇翘。

她的脚刚踏上阶梯,就感到一阵衣风扫过。侧目,身边多了个趾高气扬的少女。

眼看着躲不过,暮欢灵慢慢收手,佯装平静的与她对视。

娇翘仔仔细细打量了暮欢灵一遍,水汪汪的眼睛里浮出两分厌恶。

“你是谁?”

暮欢灵手指微蜷,略是颔首:“回少境主,婢子是这儿的内务丫头。”

“丫头?”娇翘嗤笑,“丫头能是你这样的打扮?莫说你这一身穿着不是丫头的,单单你这妇人髻,呵。”说着,娇翘眼神定在暮欢灵的黑色玉簪上,脸色一变,顿时出手要夺。

周妈吃了一惊,跑上前去,狠狠推了娇翘一把。

这一下娇翘始料未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她瞪大眼睛,恶狠狠地看向周妈,大声:“你这老婆子是什么身份,竟然敢推我?!”

周妈面色不惧,张开双臂护着暮欢灵,道:“少境主虽然身份高贵,但是想在白府动手,却是占不到理的。”

“呵,老婆子一把年纪还伶牙俐齿!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周妈笑道:“老奴的命自是不贵重,少境主想取也无可厚非。不过老奴是境主指派给白家的,您动手前不妨先去问问境主的意思?”

娇翘皱了皱眉,暗道这婆子不好用硬的,便收起些许气焰,站好了。

“你倒是个忠心的。”她唇角一扬,“只是我不明白,你这样护着她作甚?我记得,她自称婢子,是这儿的内务丫头?区区丫头,值得你如此护她?”

周妈迟疑一瞬,道:“在白家除了李管事,就是老奴年纪大些。年纪大的人自然看不得手下人受欺负,若老奴放纵别人欺负丫头,那老奴就是连那吃里扒外的狗也不如了。”

“那玉簪呢?”娇翘眼尖,“我要是没记错,气使也有根一模一样的!”

暮欢灵的脸色渐渐深沉,突然有些恨自己早上选了这根玉簪。

娇翘见她们无话可说,上前一步,扬起下巴蔑笑:“说吧,你到底是谁!”扫了庭院一眼:“方才我来时就发现了,你们有不少人会功夫,可是真的敢跟我动手吗?得罪境主,掉脑袋的事,没人会傻乎乎的去做吧!”又上前一步,“老婆子,你倒是个忠心的,可你再忠心,也有孩子不是?指不定孙子都有了。我虽然不认识你,可稍作打听,你家祖宗十八代都能被刨出来吧!”

“……少境主,还请您就事论事。”周妈的气场开始消退。

祖宗十八代的坟茔来威胁,这确实打了她的七寸。她不怕死,你现在所看的《上神,夫人逃婚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娇翘上门只有小半章,要看完整版本请百度搜:() 进去后再搜:上神,夫人逃婚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幻空归来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呜呜呜……完了完了,这次我们的脑袋都保不住了……”

“呜……白彦大人肯定恨死我们了……”

“……我们对不起夫人,对不起白彦大人……”

彼时,白彦刚从幻空界归来。

他带着一身的敌血,带着满心期盼,还带着战胜的喜悦,什么都顾不上地直接朝家里走。

只是他没想到,迎接他的竟然是如此混乱的场面。

几乎所有家丁婢子都在后院里杵着哭泣,李管事和周妈跪在房间前,不停磕头。有两三个眼熟的大夫进进出出,圆圆端着盆血水往外跑……

暮南秋站在庭院中,迟修、袁银宝还有杉荼都一脸凝重,娇翘在最后面垂头不语。

“发生什么了?”白彦上前一步问,“谁来告诉我?!”

听到白彦的声音,周妈立刻转过头来,跪着一步一步挪到白彦身前,大哭道:“夫人,夫人的孩子保不住了……”

白彦浑身一麻,只觉得被雷劈了般,有些站不住脚。

“你说什么?”

“大人!夫人的孩子保不住了……”周妈颤着声音又重复了一遍,“大夫都来看过了,最好的大夫都来了,他们说……说夫人的性命恐怕也……”

白彦的心惊得狂跳不已,几秒剧烈之后,又变得木然。脸上的表情仿佛凝固,他随意几扯脱下战袍,拔腿要朝屋里走。

李管事见状赶紧起来拦住他,道:“大人,您千万不能进去啊!这生产的房间是最为污秽的……”

“污秽?我孩子都没了,我自己的女人都要死了,这个时候你还给我说什么污秽?!”白彦双目通红,压抑着声音,“李管事,你一把年纪,别逼我动手!”

“白彦。”暮南秋在院中冷冷开口,“你不觉得,应该给吾解释一下,暮欢灵是怎么一回事?”

白彦眼神一恨,转头看向暮南秋。

难怪他之前回来还奇怪,为什么暮南秋没有在星台。

当时他想的都是自己即将和暮欢灵去蜃奏隐居,所以对于这一丝奇怪,并没有太在意。

现在,倒是很值得琢磨了。

白彦深深吸了口气,用力支撑着自己,走到暮南秋面前。

“不知道境主想听什么解释?”

“你明知故问!”娇翘噘着嘴,小声帮腔,“暮欢灵早就该死的,你竟然还偷偷摸摸娶了她,藏了一年多!”

周妈本就看娇翘不惯,如今暮欢灵都那样了,而且又有白彦在场,她立马站了出来,道:“大人,就是她!就是她今日非要闯白府。碍着她少境主的身份,奴才婢子们实在不敢对她动手,没想到她就拽了夫人,一个劲地拖她,非要把她带去星台见境主!夫人不愿意,让她放手,她可倒好,对着石桌把夫人给推了过去!夫人顿时被撞得头破血流,肚子也磕到了石凳上,这才……”

“这也怪不得我!见我爹而已,我爹又不对她怎样……再说了,我怎么知道她怀了孽种?原本只是想吓唬吓唬她……”

“孽种?吓唬?”白彦双拳紧握,只觉得气血不断上涌,心脏抽搐着阵阵发疼。他缓缓侧目,看向那石桌石凳,上面果然还有暮欢灵的血迹。一时间内力凝聚在他掌心,对着它们狠狠一劈。

石桌石凳顿时碎得四分五裂。

娇翘吓得大气也不敢出,瞬间噤声,躲到暮南秋身后。

暮南秋冷漠蔑着他,道:“怎么?你还敢挡着吾的面,对吾女儿动手?”

白彦像听到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般,忽然笑了一声。顿了顿,又连连笑起。

“你笑甚?”

“她不是你女儿。”白彦唇角一挑,浮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你的女儿是暮欢灵,暮欢灵才是你和瑾蓉夫人的女儿!”

迟修和袁银宝大惊,异口同声:“你没开玩笑吧?”

“开玩笑?呵呵……我开玩笑?”白彦大笑着走去书房,很快取了卷小册出来,往暮南秋怀里一扔。

“这是?……瑾蓉的手记!”暮南秋认出上面娟秀的字迹。

“你不妨好好看看,瑾蓉夫人是不是提到过,她的女儿左肩上有一颗朱砂痣?而且背上还有一痕像狐尾一样胎记?我和欢灵成亲许久,这两处印记我都可以作证。那么境主,你这位少境主身上,有这些吗?”

娇翘脸色立刻变了,下意识地连连后退。

暮南秋急忙翻着瑾蓉的手记,待确定了白彦所说属实之后,又问:“这本手记你是从何得来?!那欢灵她……她知不知道?”

“得到手记纯属天意,只要勤去给瑾蓉夫人上香祭拜,谁都能发现。至于欢灵,她一直都知道,但是她不想认你,她也不想要少境主的身份,她只想……只想和我安稳度日。”说到这里,白彦不禁哽咽。

暮南秋看着手里的手记,手不停颤抖着,缓缓握紧。

“欢灵……女儿!”他顿时要朝屋里走。

这次却是白彦把他拦了下来。

他面露嘲笑,道:“事到如今,你以为她还会认你?”又道:“或者我应该说一句,恭喜境主,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幻空界,也逼死了欢灵!”

“不,不!吾不是……吾……”暮南秋急急解释,又想起是娇翘害得暮欢灵如此,登时回头,“迟修,把娇翘捆起来!送去噬蛇坑!”

“是!”

“不!爹爹——不,境主!是杉荼指使我做的!都是杉荼!”娇翘声嘶力竭,“我只是一颗棋子啊!”

暮南秋瞥看杉荼一眼,他已不想多说,略一挥手,袁银宝同时把杉荼也捆了起来。

后院陷入死寂,只有小圆还在端着盆子进进出出。

温水和血水不断替换着,天色渐黑。

暮南秋百感交集,想同白彦说几句什么,又想起自己对暮欢灵做的那些事,还有暮欢灵现在生死未卜,他只能把一切全部咽回腹中去。

白彦望着没有动静的房间,站了许久,终究失去力气,倒在地上。

他像丢了魂一般,不停呓语:

“我为须臾境厮杀,为大家做了这么多,只想要安稳日子,和欢灵好好的……可是我在浴血奋战之时,你们都做了什么?杀了我的孩子,连我妻子的性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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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陪你离开

.. ,上神,夫人逃婚了!

暮欢灵醒来时,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睁开眼睛。

痛……全身都好痛。

一旦清醒,身子的所有不适立刻朝她涌来。她费力喘息着,脑子昏昏沉沉,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

指尖触碰到淡淡温暖,她来不及多想,扣住了它。

“啊,少境主您醒了!”耳畔传来圆圆惊喜的声音。

而后那淡淡温暖骤然消失。

圆圆激动不已地往外跑,大声告诉每一个人:

“少境主醒啦!”

白彦一听,当即冲进里卧,奔到暮欢灵身旁。

“欢灵,欢灵……”他轻声叫着她的名字,“我回来了。”

“唔……”暮欢灵很是难受,对着白彦抬了抬手。

他会意,赶紧握住她。

发现她的手万分冰凉,又脱靴上床,到她身后,紧紧抱住了她。

饶是房间已经清理过,染有血污的床单也换上了新的,白彦还是能闻到那浓郁的血腥味。

一想到暮欢灵在他不在的时候经历了什么,他就心如刀绞。

他低头,把自己埋在她松散的发间。

温热的手掌放在她的身上,牢牢握住她的手,不敢松开。

“白彦……”暮欢灵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对不起啊。”

白彦鼻尖一酸,道:“有什么对不起的?错不在你。”

“可,可也是我无能……保护不了自己,也保护不了孩子。”暮欢灵苦笑一瞬,“你看,我还是这样没用,遇到事情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彦摇头,道:“欢灵不是你没用,是我……若我能布置得周全一些,便不会是现在这样。”说完这句话,他声有哽咽。

暮欢灵轻轻一叹,闭上眼睛。

几个时辰前的一幕幕,还如此清晰。

被娇翘那一推的害怕,撞上石凳的无助,倒在地上的痛苦……

历历在目。

她不知道自己要用多少时间去遗忘如同噩梦般的情景,或许有些事情,是永远也无法用时间抹去的。

“对了,那个人……知道我还活着,有为难你吗?”暮欢灵轻声问。

白彦心疼得更加厉害,都这样了,她竟然还只是担心他?

他的愧疚不已,在她耳畔低声:“他没有为难我,他知道了你是他的亲生女儿……”

“哦……”

“我知道你不想见他,也不想和他相认,所以我没让他进来。”

“嗯。”暮欢灵略一点头。

沉默片刻,她又问:“那……凶手呢?他怎么处置的。”

白彦回:“娇翘被送去噬蛇坑了,杉荼也一同送往。”

“杉荼?”

白彦长叹一声,道:“是。”又道:“欢灵,你没有猜错,娇翘能以假乱真,当上少境主,杉荼一直在其中推波助澜。杉荼的目的,就是境主之位。”

“呵。”暮欢灵一声讥笑,不再多说。

她的手从白彦的掌心里缓缓抽出,移去自己的小腹上。

白彦看到她的举动,心下一叹。

虽然失去孩子他也很痛苦,但更多的痛苦,源于斯风悄悄对他说的话:

“夫人的身子原本就有亏,此次小产大伤元气,照这个样子来看,她可能不会再有孕了。就算用调养之法,恐怕也要调养个几十上百年。那时候她恐怕都不在人世了,又怎么怀孕?”

他很想安慰暮欢灵。

想告诉她没有孩子没关系,他只要她好好的。

可是……

暮欢灵这个样子,他怎能把斯风的话告诉她?

暮欢灵的手在自己的小腹上来回抚摸着,那里空空如也,如她的心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比之前要跳断情崖之时,还要迷茫。

那时候她至少不想死,哪怕风餐露宿,偷偷活下去她也乐意。而现在,她心里一片死寂,眼里的东西都是虚无。

暮欢灵深深吸了口气,密密麻麻的痛感逼得她快要窒息。

断情崖……

“白彦。”她忽然开口,稍仰头看向他。

对上那双失去了光芒的琥珀色眼睛,白彦心口一堵,默了一瞬,才应声。

暮欢灵的唇角微扬,苦涩又无奈。

“我不想活了。”她直言。

白彦听罢,把头枕去她的肩上。

“现在吗?”

暮欢灵笑了笑:“嗯,就现在吧。”

白彦点头。

过了一阵,他说:“我陪你离开。”

暮欢灵怔愣一秒,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明白他的意思。

换做是她,若白彦想死,她也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所以所有的话都是没用的,一个要死的人,其实也没资格去劝说另一个人勇敢活下去。

白彦拥着她,低声呢喃:“欢灵,你想怎样做?”

“去断情崖吧。”她阖目,“我厌恶极了这个地方,所以,不想让别人替我收尸。”

“好。”

入夜之后,白府一片死气沉沉。

暮欢灵坐在妆台前,简单梳好了发,换上唯一一套黑色的纱裙。

她从未觉得黑色如此美好。

好到可以包裹住一个人死掉的心,还有她的过往。

临走前她带上了那支黑色玉簪,想起自己有那么一时恨过它,她就觉得自己可笑。

玉簪有什么错?错只错在自己不够强大罢了。

若有下一世……

呵,罢了,断情崖有什么下一世?

胡思乱想间,白彦已经带着她来到断情崖边。

今夜星子漫天,风景绝美,只是谁也无心欣赏。

白彦脱下披风,将暮欢灵裹好。

暮欢灵眼眶一酸,笑道:“都这个时候了,吹不吹风又有什么关系?”

“这一刻,你还是我的夫人。”白彦淡淡一笑,牵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夜风吹得轻飘,似有若无的感觉。

暮欢灵往前走了一步,他跟随着。

站在最边上,她忽然望向他。

“白彦,为什么不阻止我?你不骂我傻吗?”

白彦摇头,手抚上她的脸颊:“我说过,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温柔一笑:“至于傻不傻……你不是轻言死的性子,既然做了决定,我说再多都是无用,倒不如,与你一起。”

暮欢灵略是颔首,转身抱住了他。

“白彦你知道吗,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就是嫁给了你。我没有看错你,也没有看错我自己。只是……只是我真的好累。如果有下辈子,换你先喜欢我好不好?”

白彦点头,低声:“好,下辈子,我先喜欢你。不管山穷水尽,天高路遥,我定然用尽浑身解数,哪怕死缠烂打,也一定要娶你为妻。”

暮欢灵唇角微翘,继而又轻轻一叹。

“白彦,我们走吧。”

她的话音刚落,白彦已经抱着她从断情崖上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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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黑色竹林

在风里坠落的感觉是如此真实。

真实到让她害怕。

“白彦!”她大叫一声,睁开眼睛。

这才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心口一阵一阵,抽搐着疼痛。

顾不上其他的,她站起身,跌跌撞撞,开始寻找那熟悉的身影。

“白彦……白彦你在哪儿?”她大声喊着,哽咽的声音在四周回荡,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回应。

她慌了神,一边哭着一边在竹林里穿梭。直到声嘶力竭,她才不得不停下来。

白彦……她在心里呢喃。

忽而又是一愣。

不对,她为什么会这样执着?

白彦跟她有什么关系?

“我真是……莫名其妙。”唐棠皱了皱眉,用手背抹去脸上交错的泪水。

只是抹着抹着,她越发清醒。

对“白彦”如此执着的,应该只有暮欢灵一个人。

而方才看到的景象,应该是旖梦导致的。

可她并没有弹旖梦,更别说她根本就不认识暮欢灵,能窥到暮欢灵的过往简直无从说起。

……等等,白彦……

唐棠努力回想着他的轮廓,记忆里的人越清晰,她的心跳越是加快。

“白彦是凤欺……”

对!白彦是凤欺!

他们的脸,身形,性子,哪怕是气场都相差无几!

但是暮欢灵呢……

暮欢灵的脸她还有印象,那么漂亮,漂亮得让她羡慕,她不可能是暮欢灵的。

那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唐棠缓缓舒了口气,拍拍胸口,平复自己的心绪。

管他什么白彦暮欢灵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找到凤欺才对!

唐棠抬头往上看去,天空黑黑的,无星也无月。她凭着嗅觉感知到这里是竹林,而且以她刚才奔走的地方来看,这片竹林还挺大的。

那么凤欺在什么地方?

她记得当时自己踏上一块巨石,然后踩滑了朝山崖下面掉去,有那么瞬间,她的手被凤欺握住。

……

也就是说,凤欺跟她一样,坠落谷底。

唐棠咬唇,用力掐着指尖,不停责备自己。

要不是自己任性,此时他们可能还在温暖的客房里睡着好觉……

如今却是可笑,来到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更不知道凤欺身在何处。

她心里焦躁不已,双手十指交叠扣在一起,紧紧握住。

“狐火予我光明。”她轻念。

只是眼前依旧漆黑一片。

唐棠惊了,自己的修为灵力虽然不高,可召出狐火来照明还是绰绰有余的。既然如此,怎么会召不出狐火了呢?

她难以置信,屏息凝神,再次念:“狐火予我光明。”

眼前还是没有变化。

唐棠的心陡然提起,夜色让她不安,她想幻出狐身找个角落蜷进去,但试了半天,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这究竟是怎么了?她看向自己的双手。明明能感觉到灵力涌动,却怎样都释放不出来。

甚至连幻身都做不到?

“凤欺……凤欺你在吗?”她哑着声音问。

时间渐久,她也看清了事实。

目前她的情况便是用不了法术,找不到凤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脑子里还有一大堆无法解释的记忆。

唐棠叹了口气,事到如今她只有冷静下来,在黑色里摸索着,找到几根靠谱的粗竹子,背倚着它们坐了。

一夜无眠,天蒙蒙亮。

待发现能看清周遭时,唐棠立刻就站了起来。

借着带了雾气的晨光,她终于有机会看清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一片竹林,她早就猜到。

只不过不曾猜到,这一片竹林从竹叶到竹身,尽是黑色。

唐棠心里一跳,赶紧离身后竹子三丈远。

世人都道黑色为不祥之色,她在人界待了多年,对黑色自然忌惮。和所有竹子都保持一段距离之后,她开始朝前走。

前方除了竹子,还是竹子。

唐棠不死心,就算走不出去,她也要把凤欺找到。而说不定此时,凤欺也在找自己呢?

想到这个可能,唐棠心浮一计,从地上的枯叶堆里扒拉出一块石头,握着它在身边的竹身上狠狠划了几道。怕凤欺认不出是自己刻意留下的痕迹,又在旁边画了一朵浮鸢。

一路上唐棠都留着痕迹,这些浮鸢让她心里踏实,她隐隐觉得,自己很快就会找到出口。

这样的感觉逐渐强烈,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往前奔跑。不出半盏茶的时间,竹林终于到了尽头。

她看着前面的漫天黄沙,脸上的笑在瞬间戛然而止。比起诡异的黑色竹林,她所看到的似乎更为可怕。

世上怎会有完全没有其他东西,只有沙,如此纯粹的地方呢?

看不到一簇小草,找不出一只动物,哪怕是一块小石子……

什么都没有。

唐棠的脚停在竹林边沿,她不敢继续走了。

风吹过她的身边,撩起她几缕发丝,飘入黄沙的范围。

唐棠正在出神思考,只是瞬间,一张满是密密麻麻利齿的血盆大口遮天蔽日,忽然朝她袭来。她惊呼一声连连后退,捧着狂跳的心摔倒在地,腿软到站都站不起来。

“那是什么啊……”唐棠咽了口唾沫压惊。

这些年她见过不少妖,可像刚才这样可怕的,吓得她几乎失魂的,倒是头一次。

唐棠的胸口连连起伏,大口呼吸好一阵子她才终于勉强缓过神来,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却是无论如何都不敢站在之前站过的那个位置了。

她心里不住道难怪那边只有黄沙,除了沙什么都没有,有那样的怪物在,什么都会被吃掉的。

……什么都吃?

这样说好像也不恰当,这竹林看起来不是它喜欢的,不然竹林早就不存在了。

或者会不会竹林有什么克制着它?否则刚才那一瞬,它只要再进来一点点,她铁定被吃掉的。

唐棠打量了头上的竹子几眼,除了它们颜色奇怪,外形上与普通竹子倒也没什么区别。

她咬咬唇,为了坐实心中所想,起身折了一枝竹子,把它丢入黄沙里。

竹子在快要落地的一瞬间,那张血盆大口再次出现,一口把它咬住消失。

唐棠站在竹林里,手脚发麻。

好半天才木然地转身,默默朝竹林深处走。

虽然她暂时还没弄清楚那是什么怪物,还有这竹林于它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她很清楚的是,不管怎么说,千万不能站到竹林边沿。

太危险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昏迷不醒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唐棠一路回走,只是走着走着,心口蓦然一痛。

“唔。”她扶住身边一棵竹子,把头抵在手背上。

很奇怪,自从看了秦紫玉的过往以后,她就开始这样莫名的疼痛。

虽然她不谙药理,但也清楚这样的感觉不会是她生病了。

她的心越来越痛,痛到近乎无法呼吸。意识迷乱间,她用五指扣住心口,恨不得直接把心脏给挖出来。

“啊!”她仰天一声,体内力量瞬间爆发,惊落无数竹叶。

这一声之后,那种疼痛感削减不少,她松口气,准备继续往前走。

“是你吗?”背后忽然出现一个柔弱的声音。

唐棠吓了一跳,小心翼翼地回头。

一团墨色正在她后面氤氲着。

……什么情况?它能说话?

墨色似乎猜到她的困惑,又道:“这不过是我的一个形态罢了,你不必介怀。”

“……哦。”唐棠应了一声,“你是谁啊?”

墨色沉默片刻,回:“我是谁,暂时还不能告诉你,要你自己去发现。”

“那——”

“我能出来活动的时间不多,你先听我说,好吗?”

唐棠抿抿唇,道:“行,你说吧。”

“你所在的这个地方,叫吞魔渊,是上古遗留之地。吞魔渊里不管你身份如何,修为如何,都会术法尽失,灵力无用。而这片黑竹林,天生带有屏障,能克制外面的吞魔兽,所以你省省力气,不要再去那竹林边沿了。不过你也要记住,黑竹林月初开始枯萎,月末重新丰茂,像月一般,自有盈亏。也就是说会有那么一天,黑竹林会彻底消失。若那时候你还在其中,下场只能是被吞魔兽吃掉。”

“啊……啊?”唐棠听得一头雾水。

墨色又道:“我该说的说完了,现在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问完之后,我便会消失。”

三个问题?唐棠心里一惊,那得好好盘算盘算。

问她是谁?不,没必要的,她已经说过要自己去发现。

那问怎么出去!

“请问怎么出去呢?”

墨色喃喃:“神女泣血,天地同悲。”

“什么意思?”

“这是第二个问题,你若要解释,我也还是这句话。”

“也就是说我只能问一个问题了?……啊等等!这不是我的问题!”唐棠赶紧解释。见墨色没有说话,她咽了口唾沫,道:“最后一个问题,凤欺在哪儿,我要找到他。”

“他……”

见墨色迟疑,唐棠的心瞬间提起,失声道:“他不会已经被吞魔兽吃了吧?!”

“倒是没有,不过他的情况有些麻烦,要看他做什么样的选择了。”说完这句话,墨色化作一缕轻烟,前引着唐棠方向。

唐棠不敢掉以轻心,赶紧追上。

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躺在竹叶上的凤欺。她快步跑到他身边,蹲下身查看他的伤势。

……奇怪,没有皮外伤。

“凤欺?凤欺?”

墨色轻咳一声,打断她,道:“三个问题已毕,你好自为之。切记不可跟任何人提及我,否则会有你无法承担的后果。”

“等等!算我求求你行吗?你既然出现,那么好心的帮我,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就一个,可以吗?”

“……”

“我怎么带他出去?”

“呵。”墨色冷笑一声,“事到如今,你竟还是满心的他!罢了,你要是愿意,吞魔渊怎会困得住你?可惜,你还是没认清你自己。”

“那……”

墨色不愿再继续停留,盘桓着渐渐消散。

唐棠望着它离开的方向,听到它缥缈地说了一句:

“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回来?她有毛病才回来!

唐棠皱了皱眉,又去呼唤凤欺。

“小欺欺,你怎么不醒呢?明明什么外伤都没有啊?”想到一个可能,她用小手放在他的胸上,感应片刻,“心跳正常,里面也没什么东西啊?”

她揉了揉他的脸,又去搓他的手。

看样子凤欺一时半会儿地醒不过来了。

不过他是神,又是能涅槃的凤族,只要现在有呼吸有心跳,醒来应该是迟早的事。

唐棠稍微松了口气,将他的头放到自己腿上枕好,轻轻抱住他。

“凤欺,我等你醒来啊。”

而此时,凤欺正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站在黑竹林里,手执羽剑,和对方打得难舍难分。

那个人……

有着和焉诺一模一样的脸。

不,应该说,她就是焉诺,但是扭曲了性子的焉诺。

“我说过,要么你杀了我,要么我杀了你,否则,你别想逃离这个地方。”焉诺手执碧灵璇冰杖,眼神凶狠。

凤欺喟然一叹,道:“阿诺,你明知我不会杀了你。至于你杀了我……你若真想杀我,那你便不是她。”

“呵,我是谁与你何干?”焉诺邪笑一瞬,驭着碧灵璇冰杖在空中布出冰界,无数的冰凌纷纷下坠,全部朝往凤欺所在的方向。

凤欺羽剑挥转,赤色的羽毛如伞般保护着他,层层火气让冰凌顿时化为水渍,砸去地面。

焉诺见状,登时大怒,再召更多冰凌,想以寒气化解他的阳火。

水火天生互克,若是水灵增添,那他势必要用更多火灵才能化解。一念之间,他的羽障更厚几寸,继续消磨着焉诺的冰凌。

这一次对决,注定是你死我亡……

凤欺支撑着羽障,眼神落在表情近乎狰狞的焉诺脸上。

她真的就那样恨他吗?

恨不得置之死地而后快吗?

不,她不是她,她真的不是她!

可是……

就算他心里明白,眼前看到的焉诺十有八九不是真的,他还是无法痛下杀手。

“哈哈,你不是爱我吗?”焉诺忽然道。

凤欺微微一愣。

她又道:“既然爱我,却不让我出去,这算是什么爱?”

“我带你一起出去。”凤欺神色坚定。

“笑话!你带我一起出去?哈哈哈!我告诉过你了,这地方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我知道我打不过你这天界战神,再耗下去我会先你一步灵力枯竭而亡。可是我不得不说,你嘴上说着爱我,却能眼睁睁看着我死,真是厉害啊。”

“阿诺……”凤欺皱眉,“我分明知道你不是她,却还是不能杀了跟她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你。但你这个假的想来取我性命,呵,我也绝不会让你得手。”

“好吧,那就让我看看,你这虚情假意的爱能坚持多久吧!”焉诺唇角高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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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梦中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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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七天,唐棠抱着凤欺寸步不离。

她原以为自己怕黑,怕饿,怕痛,怕鬼……

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自己最怕的,是失去他。

一颗心从不断安慰到欺骗自己,从满怀希望到彻底失望需要多久呢?

唐棠能回答,七天。

低头看着凤欺越发苍白的脸,她能感觉到他的灵力在丝丝缕缕的流逝,可是她无能为力。

口干舌燥到了极点,她开始寄希望于天空下雨。

可是……如此干燥的地方,又怎么会下雨呢?

黑竹林的边沿开始朝他们逼近,想也知道是那墨色说的黑竹林枯萎复生之期。她不敢去想被吞魔兽吃掉会不会痛,只能无限地把凤欺抱得更紧。

第七日傍晚,凤欺的唇开始因干涸开裂。唐棠有些奇怪,分明她才是大声呐喊的那个,但她顶多是嗓子冒烟罢了,还不至于嘴唇上的皮纷纷脱落。

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把手腕凑到自己唇边,用力咬开。

血瞬间顺着她洁白纤细的腕往下淌,怕浪费了,她赶紧将伤口抵在凤欺的唇上。

她突然很想哭。

这几天来,她想了很多。

从小到大,只要是能记起来的,她统统想了一遍。当然,还有和凤欺这段时间以来的所有经历。

仔细算算,大概从舞榭歌楼出来,解决了阴姬的事那刻起,她就对他心动了。

那个时候她是害怕的,怕自己跟阴姬一样,落得个两相永诀,魂飞魄散的下场。可是后来,她去了冷清幽的过往,又去了秦紫玉的过往……

她头一次发现,原来感情可以让柔弱的女孩子如此坚强,如此倔强。也在她们的过往中,坚定了自己心的方向。

不管结果怎样,但求无怨无悔。

“凤欺……我们可能会死在这里了。”唐棠轻声喃喃,“我有些后悔,后悔还有好多事没有同你一起做过。像阴姬她们,至少和自己心爱的人有过一段快乐时光。而我呢,我们呢?这段时间以来,都是在别人的过往里,为了别人东奔西走。我挺过分的,你一直迁就我,我却没给你太多。”

“呵……其实说来,这些也都不算什么了。我最过分的,是坚持着一定要看日出。看什么日出呢?我死也就算了,连累你……”说到这里,唐棠声音一顿,眼眶泛红。

手腕的血在渐渐干涸,怕凤欺还是口干,她又收回手腕,继续撕咬伤口。

只是这一次,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

她稍移开手,对上凤欺那无比震惊的眼神。

“你在做什么?”他问。

唐棠满嘴是血,手足无措地想解释,又发现一句也解释不出来,干脆扑上去吻住了他。

血的腥气在他们唇舌间辗转,像徘徊于九霄之端,又缥缈在彼此之中。

凤欺沉溺了片刻,但他才从梦境中醒来,此时仍旧难受,不免把唐棠推开。

他的眼神停留在她的脸上。

不是她……不是她……

“阿诺……”他失神喃喃。

阿诺?唐棠皱眉。

这两个字,她不是第一次听他提起。之前他总是找借口错开,现在她不能再给他这样的机会了。

“阿诺是谁?你心爱的人吗?”唐棠颤抖着问。

凤欺瞬间回神,望着她琥珀色的眼睛,淡笑:“是啊。”

“是啊?”唐棠大感意外,没料他承认得如此爽快。半晌之后,她才继续道:“你……你既然有心爱的姑娘,那我……我……”

“你就是阿诺啊。”凤欺仍旧笑,伸手抚了抚她的脸。又低头握住她的手腕,从衣服上撕下一条,缠好她的伤口。

唐棠的脑子无比混沌,喃喃:“你开什么玩笑,我是唐棠,哪里是什么‘阿诺’?你该不会是觉着我们要死了,就开始胡说八道了吧?”又道:“算了,到这个时候我也懒得计较了。反正男人都是三心二意的,指不定你跟杉荼一样,见一个爱一个。”

“杉荼?!”凤欺有些意外,“你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意思?”唐棠一脸懵,“虽然你昏迷了七天,脑子有些不清醒,我很理解。但是一醒来就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还是很吓人的……”

凤欺略是摇头,道:“杉荼,我也认识的。只不过当时我叫‘白彦’。”

听到“白彦”两个字,唐棠的脑子猛然炸开。

凤欺当真就是白彦!

那,那暮欢灵……

“暮欢灵是谁?”她失声问。

凤欺吃了一惊,又是惊讶又是高兴,握住她的肩:“阿诺,你真的记起来了?!”

唐棠连连否认,拂开他的手,道:“我是唐棠!不是阿诺!我不知道你说什么记起来了,我只是……只是看到了一些东西,呃,看到了白彦和暮欢灵经历的事情。不过很奇怪,这次我没有弹旖梦就看到了……”

“那是因为,是因为……咳咳……”说到激动处,凤欺突然开始剧烈咳嗽。几丝血从他嘴角溢出,唐棠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帮他拍背。

想起这七天里他的灵力在不断流失,她忍不住问道:“这七天你经历了些什么啊?”

凤欺用力咳嗽几声,几块血块呕去地上。怕唐棠看了害怕,他用手捡了几枚竹叶,把它们盖住了。

他道:“我看到了你,确切的说,不是现在的你。”

“不是现在的我?”

“对……然后,你告诉我,我们两个在这黑竹林中只能有一个存活,于是同我打了起来,非要分出胜负。”

唐棠尴尬笑了笑,道:“那肯定不是我了,我可不敢跟你打。”

凤欺又咳嗽两声,勉强一笑。

他们倒真是打过,且也真是她非要同他打……

转回之前的话:“我当然也知那不是你,你不会对我痛下杀手的。但是,她顶着跟你一模一样的脸,我实在……实在不忍取她性命。”

“那,那所以呢?所以你们打了七天?”唐棠紧张追问,又咬唇小声,“最后你还是杀了我吗?”

“怎么会?”凤欺薄唇微抿,伸出手轻轻捧起她的脸。

他认真凝望着她的眼睛:

“我杀了自己。”

第一百七十四章 记忆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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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棠沉默了很久。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心里一团乱麻。

思绪仿佛不受她的控制了,一会儿飘在吞魔渊上,一会儿又缚住凤欺口中的“阿诺”。她有太多的问题,望着凤欺,竟然哑口无言。

原本她应该高兴不是吗?

凤欺昏迷了七天,终于醒来……

可是这一刻,别说高兴了,她除了困惑,什么情绪都不再有。

凤欺见她就这样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也不敢贸然开口。才见过焉诺的他委实有些过分激动。

天知道他有多想念焉诺。

即使他清楚,唐棠的表皮下裹着的就是焉诺,但他还是更希望此时是纯粹的焉诺站在他身边。

于是他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还记得在醉仙楼,你问过我,我们的以前吗?”

“嗯,”唐棠点头,“你当时说还不能告诉我。”

“现在可以了。”凤欺淡笑一瞬,“你都感应到白彦和暮欢灵,应该……应该不会太难受了。”

“难受?”

凤欺抿唇,思索片刻,道:“棠棠,我知道你现在脑子很乱,说实话,我虽然清楚不少事情,可要我同你一一说起,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既然如此,你,你弹旖梦,看看自己的过往吧。”

唐棠吃了一惊,她明明记得以前凤欺很反对她用旖梦窥探自己的,那么现在这是?

饶是搞不清楚状况,唐棠还是顺从的从凤欺送她的乾坤纳里面拿出旖梦,放在自己身上。

“凤欺,”她从未有过如此迟疑不安的时候,“那个,你告诉我,我的过往……有你在吗?”

“嗯,在,一直在。”凤欺握住她微凉的小手,“说实话,当年你哄我喝下忘川水,抹去我的记忆,到现在我都不明白,我究竟做错什么。这次你回你的过往,正好可以看看,告诉我……我到底是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让你如此决绝,要和我划清界限。”

唐棠听得出他声音哽咽,又见他眼眶发红,一时间心里生出逃避之意。

手指放在琴弦上,她还没有做好太多准备,已经下意识地将弦勾了起来。

“铮——”

……

藤蔓缠绕着绵延入屋内,微风顺着木窗轻轻吹来,碧绿的叶片一颤一颤,如同湖面漾开的水纹,煞是好看。

屋子里的陈设比较简单,除了些许装饰,比较大件儿的只有一个花藤缠绕的细竹书架,一张倾斜的青玉窄床,还有一张堆满了废纸的书桌。

此时,屋内有三个人。

确切的说,是三个神。

修为最高,最有气势的要数那个华服男子。他身穿白色流霞缎织成的锦衣,袖口胸前缀绣狐族神纹,生得俊美无双。他略显秀气的脸上,琥珀色的眼睛深沉,神气笼罩在他的身侧不时流转,让他少了七分阴柔,多了三分霸道。他一手在身后紧握成拳,一手在身前不断捻着,显然心情不佳。

男子身侧站着一个柔美女子。女子一瀑乌发如云般散漫,衣着样式明显和男子相映成辉,她一张鹅蛋美人脸上写满了焦虑,看看男子,又看看书案前不断写字的少女,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当她发现身边男子气焰渐长时,顿时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臂,蹙眉对他摇头。

男子却不去看她,拧着眉头对乱写乱划的少女道:“焉诺,你可有认真听孤说话!”

叫焉诺的少女抬了一下头,琥珀色的眼睛里写满随意和慵懒。

她道:“有啊。”

“那孤叫你起身,去见——”

“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不、嫁!”焉诺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哥,那只鸟有什么好的?父王和母后一时糊涂也就罢了,现在他们神寂已久,怎么你还如此顽固不化?”

“呵,孤,孤顽固不化?”岫寒被气得说话结巴。

从小就是这样,焉诺把长她好几万岁的哥哥岫寒吃得死死的,每次都能把岫寒气得七窍生烟,最终她以伶牙俐齿获胜。

现在哪怕岫寒继位已久,他还是管不住自己这个眼看就要蹦到九霄之上的亲妹妹。

“玄黛,你看,你看看!”岫寒长眉倒竖,“你家族里狐女甚多,告诉孤怎么管教这样忤逆的!”

“小诺……”玄黛轻声开口。

焉诺对自己这位温柔娴雅的嫂子倒是很喜欢,见她向自己使眼色,也就稍缓了态度,搁下笔,道:“哥你也别气了,唉,父王母后去得早,我也就只有你这一个亲哥哥,哪天你要是提早神寂了,叫我可如何是好啊?”

“……”

“哥,还有黛姐姐,你们和我聊什么我都乐意,可若要聊我和那凤鸟的婚事,还是算了吧。”焉诺说着,又打算执笔继续写她的“大作”。

岫寒一见她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更是生气,道:“你还知道父王母后去得早?既然如此,你就该听孤的话!你与凤君的婚约乃父王母后早年所定,当时天帝也在场,大家都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到现在临近成亲的岁数,你还想毁婚不成?”

“毁婚?”焉诺眨眨眼,拊掌一笑,“哥,你说得可太对了!我可以毁婚呀!”

“……”岫寒一口气憋在喉头,脸色极为难看。

玄黛吓了一跳,赶紧道:“小诺,你哥最近这三天彻夜未眠,狐族内务正让他烦心,你还是乖一些,好吗?”

焉诺抿抿唇,看了岫寒两眼,见他的气色确实不大好,又想到这些年来是他把自己辛苦拉扯大,心里有些愧疚。

她低头把桌面大概收拾了一番,站起身,道:“哥,我知道今天那鸟来拜访了,可是我今天没准备好,心情也糟糕,到时候弄得不欢而散,就不仅仅是婚事的问题了。”

岫寒冷笑一声:“你还知道?”

焉诺点头:“知道啊,虽然我很不喜欢那鸟,可也不能置我们狐族于不义对不对?所以啊哥,你就别逼着我嫁了,我不乐意,嫁过去肯定也是鸡飞狗跳的。”

岫寒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克制着自己,良久才道:“今日叫你去见凤君,是礼仪所在,并非要你直接嫁过去。”

焉诺双手托腮,噘嘴道:“可是哥哥我今天真的没准备好呀,你昨天让我过来的时候又没告诉我,是要见那只鸟。不然的话,我还能好好打扮,准备一下,不至于丢脸。”

“呵,你倒怪起孤来了?!”岫寒大感好笑,“若是孤昨日直言凤君今日来访,你会乖乖离开灵丘过来?”

“呃,嘿嘿。”焉诺吐吐舌头。

眼看着双方僵持不下,焉诺只得向玄黛投以求救的目光。

玄黛心里一叹,嗔了焉诺一眼,侧目劝岫寒:“寒哥哥,算了吧,小诺认定的事,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要真真勉强她去了,也会像她所说的那般,不欢而散。与其如此,倒不如跟凤君说一声抱歉。就说……就说我们进来传小妹的时候,她身子抱恙,起不了床吧!”

岫寒无奈道:“你啊,都要把她宠坏了!”瞥到焉诺一脸得意,狠狠瞪她一眼:“你听好了,下不为例!要是下次再不见,孤便直接绑了你送去神木谷,你和凤君本就有婚约在身,丢脸也不是丢孤的脸!”说罢,他愤愤拂袖,离开房间。

第一百七十五章 狐女偷窥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目送着岫寒和玄黛离开,焉诺收起之前那混不吝的表情,倚在门边,心事重重。

为什么非要我嫁给那只鸟?就算是父王和母后的遗愿,可他们那般疼宠我,我不愿嫁,他们定然也会应允的……

哥他从小到大什么事都顺着我的心意,唯独在这件事上没得商量,也太奇怪了!

是不是他们凤族有什么迷汤?那叫凤欺的鸟趁狐不备,偷偷摸摸给我哥灌了?

焉诺越想越是焦躁,眼前莫名浮现一只身子大脑袋小嘴巴尖的鸟儿,它叽叽喳喳叫着,欢快无比,末了还阴阳怪气地说了句话:

“夫人你好啊。”

“好,好你个头啊!谁是你夫人!”焉诺大声回应。

随即又一愣,眼前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鸟儿?

……看来真是被哥逼得魔怔了。她长叹一声。

转身走进屋里,看着满屋狼藉,她开始默默收拾。

自从她年满千岁,就独自迁住了灵丘,掌管部分狐族居民。这个屋子原本是她儿时练字的地方,现在却是闲置已久。她只是在书案上趴了一会儿,抬起黑色的衣袖发现好明显一层灰。

这不再是她能久待的家了。

焉诺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藤蔓,轻声一叹,顺窗翻了出去。

以她往常的经验来说,自己这不辞而别,岫寒最多生气三天。而这三天之中,玄黛肯定是要帮她劝一劝的。如此一来,她下次再回殷都的时候,岫寒肯定不会拿此事跟她计较了。

一想到又完美躲过一次,焉诺就浑身舒坦,恨不得赶紧回灵丘,在自己的扶幽草上打滚儿庆祝。

奈何这一片地方还是仙居范围,她只要稍动些仙术,岫寒必定察觉。没办法,她只能靠着两条腿朝外走,且还要躲过时不时巡逻的侍卫。

眼看着草地要到尽头,前面便是殷都繁市,焉诺加快脚步。

只是……

咦,怎么动不了了?焉诺愣了一瞬。

再回神时,已经被谁拎着衣领,往回疾走。

“王上,发现一只偷窥您的狐女!”焉诺背后传来一个毕恭毕敬的男声。

焉诺心跳一顿,当即挣脱束缚,扭头去看背后的人,生气道:“谁偷窥了!这是我自家庭院,我犯得着偷窥?你是谁啊,你……”说了一半,焉诺忽然发现抓他的男人真身是只鸟。

鸟?

焉诺神色复杂,意识到背后还有一束直白的目光,一时间头也不敢回。

却听背后响起一个好听的声音:

“胡闹,这位可是灵丘帝姬。”

面前的男人脸色一白,又毕恭毕敬道:“属下有眼无珠,误会了未来王后,望王后恕罪。”说罢,行了一个大礼。

焉诺身子发颤,用力吸了好几口气,才转过身面对她最不想见的那只鸟。

凤欺。

可……他好像跟她预料的不一样,这只鸟的真身委实漂亮,羽毛斑斓而不杂乱,柔亮而不油腻,每支羽毛都有灵气笼着,不停流转,好看到五彩夺目,令人晕眩。

而且他的幻身也不错,岫寒是神界出了名的俊美,而他看起来似乎比岫寒还要更可口。

她一不小心就看得久了些。

凤欺被她那看食物的眼神看得几分尴尬,低咳一声,道:“听岫寒兄说帝姬身子抱恙,不能起床,因此我才提前离席,倒不知在此处见到帝姬,也是玄妙。”

焉诺猛地回神,暗道对啊,她不是身子抱恙吗?现在被凤欺撞了个正着,岂不是丢了她哥的俊脸?

不行不行!

焉诺“哎”了一声,手指抵住额角,道:“凤君有礼了,虽然身子抱恙,可我还是想回灵丘静养。怕哥哥不许,所以才悄悄出来了。”又道:“还望凤君不要告诉我哥,他日忙夜忙,都忙得没时间休息了,不能再让他为我这小事分心。”

抓焉诺的仙侍大抵是个实心眼,他仔仔细细打量了焉诺好几眼,对凤欺道:“王上,帝姬的身子我已经看过了,并无大碍,甚至内灵如泉涌,万分康健,您可以放心!”

“……”焉诺顿时翻了个白眼。

这鸟是傻的吗?这么不知趣的吗?要是她属下敢这么没脑子,她怕是要把他做成鸟肉干儿了!

凤欺薄唇微抿,道:“云训,不得无礼。”

“……是。”云训应了一声,不过一脸懵懂,显然还没意识到自己无礼在什么地方。

焉诺瞥他一眼,又转身盯着凤欺,笑了一瞬。

她决定直接说清楚。

“好吧凤君,明人不说暗话了,我现在拖延着,也拖不过以后,没什么意思。”

“嗯?”

“你这属下,叫云训是吧?云训他说得对,我万分康健,身子确实没有抱恙。我哥称我病重,卧床不起,无非是我不想见你,他不得已找了借口。至于我为何不想见你,倒不是说我讨厌你啊什么的,毕竟以前也不熟。我不想见你只是因为我想毁婚,既然都要毁婚了,也没必要见了对不对?”

凤欺双目微敛:“毁婚?”

“是啊,嫁给鸟这种事,我做不到的。”焉诺一口气不停,“当然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嫌弃你们鸟,只不过我是狐狸啊,狐狸天生就爱吃鸟的。你娶我回去,跟引狼入室有什么区别?万一哪一天,我控制不住自己,把你吃了怎么办?好吧你修为比我高,我可能吃不了你,可像云训这种——”手指向他,“我一口气吃十来只没问题的。”

云训吓了一大跳,目瞪口呆望着焉诺,下意识地后退两步。

凤欺淡笑:“只是这个理由吗?”

“这个理由还不行?”焉诺大吃一惊。

虽然她真正的理由确实不是这个,可按理来说这个已经足够充分,他身为凤族君王,应该对下属负责才是。听他的意思,他能允许她隔三差五的吃鸟?

凤欺漫不经心地瞥向她的心口,又看向她,缓缓道:“帝姬小我许多岁,有些事或许想得还不够通透。‘毁婚’二字,我当没听说过。今日一面,便当做我们初见。你很有趣,我的未来王后。”话音一落,他迈步开走。

云训见状,急忙对焉诺行礼:“未来王后多多保重,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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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灵丘闹市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焉诺活了一万多岁,这是她第二次失眠。

第一次是她母后辞世的那天。

说起来她虽然为神,甚至贵为狐族帝姬,但出生没几天,她一直昏迷的父王就因神灵枯竭而神寂了。那时候岫寒已经有四万多岁,不过与其他神族的君王相比,还略显稚嫩,好在有母后和一帮老臣的辅佐,狐族内部倒是和谐安宁。

她从小在没有父王的世界长大,不知道父王他是什么性子,不知道他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他的过往种种。所有有关“父王”的两个字,于她来说都格外遥远,遥远到需要从别人口中听说。

母后很爱父王,可即使母后应该是这天界中,最熟悉父王的那个,从小就懂事的焉诺也不敢多去问,怕伤了母后的心。阿仆是曾经伺候了父王很长一段时间的老狐狸,焉诺每每听到别人提起父王,自己又好奇的时候,就会去找阿仆。

时间一长,焉诺一百年的岁月里,只有母后、哥哥和阿仆。

一百年于人类来说,是呱呱坠地孩童到白发苍苍老人的时间,于神来说,不过是身高长了一两寸罢了。

焉诺从来没有想过,没有父王的她,很快会失去母后。尤其是前一天晚上,母后还同她讲了故事,承诺了她明日去神木谷做客时,给她带回好看的鸟蛋。

然而第二天回来的没有鸟蛋,只有安详如同睡着的,永远不会再醒来的母后。

那一天,她握着水晶棺里母后那冰凉的手,没有哭。

岫寒站在她身边,让她的头靠着自己,轻轻抚着她柔软的绒发。

“小诺,有哥哥在呢,哥哥会一直保护你的,不怕。”

焉诺盯着静躺的母后,目不转睛,道:“小诺不怕,小诺只是……只是有点点想她。”

……

“呼……”焉诺回神,辗转一夜的她终于放弃睡觉。

从扶幽草上爬起来,她走到窗口,指尖掠过缀在藤蔓里的花苞,它们顿时绽开。

焉诺一愣,顿时笑得很甜:“看到你们,我的心情瞬间好了!”

这些灵花都是她去花神锦休那里软磨硬泡许久才得来的,从云泥晶土移到灵丘的普通土壤里,足足三年,现在才好不容易有了花苞。原本焉诺也没指望它们立刻开给她看,却未曾想它们如此善解狐意。

“小花花,放心吧,我有机会呀一定帮你们渡成小花灵!”她轻声承诺。

花朵们在风中微颤,似乎在回应她一般。

天边泛起鱼肚白,点点橙色从山间而起,以可见的速度不多时便爆发出温暖的光芒。焉诺闭上眼睛深深呼吸这新鲜空气,双手合在一起道:“花开了,还是晴天,看来今天一定有好事发生!”说罢,她顿时返回屋子里,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

一个时辰后,焉诺一身男装,出现在灵丘闹市。

在灵丘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每逢天气大好之时,闹市的物品看摊主心情给折扣。不管大折扣还是小折扣,摊主势必都要给一点的。所以焉诺每次都会趁机混迹狐群之中,看看能不能用最便宜的价钱买到最稀奇的玩意儿。

一路走来,路两旁卖的多是野鸟。虽然狐狸好鸟,可因为鸟族族长时常跟岫寒哭一哭,所以岫寒只能命令大家不能把鸟族小两口老两口兄弟姐妹什么的捉去吃了。只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能吃鸟是万万不行的,狐狸们便动起了捕野鸟的歪脑筋。

何为野鸟?

自然是无亲无故无背景还无灵力的鸟儿。

这种鸟虽然吃了不增修为,也不够填饱肚子,但塞塞牙缝儿还是足矣。管制下的狐狸们要求也不高,能这般都是满足了。

焉诺打量着摊子上的野鸟,无一不是蠢笨的东西,羽毛还不好看,便没什么兴趣,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前面的狐群之中,闪过几片发光的羽毛。

“……咦?”她诧异,“那不是……凤欺?”

凤欺的羽毛委实太过特殊,她记性本就不错,如此一来,更是过目不忘。像凤欺这样的君王上神,别说来灵丘闹市了,就算来灵丘,也是很奇怪的。一想到昨日凤欺说的那些话,焉诺顿时警觉,朝他跟去。

而此时,凤欺和云训正跟着一只皮毛脱落好几块,一手拿着破布袋子,一手拄着拐杖,不停叫卖的跛脚狐狸。

“卖鸟壳子哦,好看的鸟壳子哦!只有你想不到的,千奇百怪的鸟壳子哦!”跛脚狐狸边说着边抖动破布袋子,里面梭拉梭拉直响,听起来倒确实是鸟壳子。

焉诺更是莫名其妙,凤欺跟踪个卖鸟壳子的干嘛?卖鸟壳子不犯法啊……再说了,凤欺虽是跟鸟族沾边,可鸟族族长另有其人,跟他也没几分直接关系。

还是说,他因为昨天她的心直口快所以心怀不满,想要来闹市报复?

焉诺的心一跳,被自己的想法给震惊了。

随后更不敢掉以轻心,紧跟其后。

只见跛脚狐狸走到一处拐角,捶着自己佝偻的背,把破布袋子放下了。

说时迟那时快,布袋子刚落地,一抹白影瞬间晃去把它拿走。

跛脚狐狸吃了一惊,忙跟着回头,看向正打开自己布袋子翻看的两个男人。

“哎,哎!你们讲不讲理啊?直接拿别人的东西!”跛脚狐狸说着,一把夺过破布袋子。

凤欺的手却极快,已从中拈出个青蓝色,还闪烁着光芒的鸟壳,凑到他眼前。

“这个——”

“嘿嘿你可真有眼光,这个五钏,只要五钏!”

云训道:“五钏?你命要还是不要?还敢跟我家公子要五钏?”

跛脚狐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用爪子挠挠头,打量着凤欺:“公子穿着贵气,气势不俗,五钏应该给得起啊?实在不行,就三钏吧!唉,谁叫我不喜欢‘四’呢……”

云训眉头一皱,还想说什么,但被凤欺拦下了。

凤欺捏着鸟壳问:“你可知这是什么?”

“鸟壳子啊!”

“谁的鸟壳?”

“好看的鸟壳子啊!”

“……”凤欺凤目微敛。

焉诺看着情形不对,赶紧走了上去。从凤欺手里一把夺过那鸟壳子,拿到自己眼前仔细端详。

青蓝色的,还流光溢彩,仙气飘飘……

糟糕,不是凡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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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青鸟蛋壳

焉诺正在思索着,冷不防“哎”一声,鸟壳就被跛脚狐狸给拿了回去。

“我说你们两个咋回事儿咧?一个抢,两个夺,都穿得人模狗样的,不付钱就想拿了走啊?”跛脚狐狸愤愤说着,把鸟壳子又塞回破布袋子里。

此时凤欺和云训的目光已经转移到了焉诺身上,凤欺倒是立刻认出她来了,云训愣了几秒看出她真身,颇是惊讶。

“哎未来王——呃夫人,您来得正好,这是您的地盘儿吧,赶紧评评理!”云训说着就往凤欺身后挪,显然是怕她直接吃了他。

焉诺哭笑不得,道:“什么王什么夫人的,话都说不清楚,笨死了。”又道:“那鸟壳子是什么鸟的啊,值得你过来?”

“青鸟。”凤欺脸色有些冷。

焉诺“啊”了一声,问:“青鸟……青鸾?”

“嗯。”

“青鸾那小丫头都有鸟蛋了?!”焉诺吃惊不已,又不停呢喃,“哎呀我这是得多老了啊,上次见她,她也才我肩这么高吧,不怕我吃她还非要和我做好朋友。我还道她过个千百年成亲,吃喜酒时去向她讨几支好看的羽毛收藏来着,哪知道她现在蛋都有了……”

凤欺见她的话越说越没边,低咳一声,打断了她。

焉诺回过神来,看向跛脚狐狸:“哦,那个,你不要命了是吧?”

跛脚狐狸鄙视地打量着焉诺,道:“我今天怕是出门没看黄历,一个问我命要还是不要,一个问我不要命了是吧。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这买卖我不做了,我得回去用柚子叶洗澡!”

“哎,别急着走啊。”焉诺伸出两根指头,捏住跛脚狐狸的衣襟,“说吧,这青鸟蛋壳你从哪儿得来的?里面的……不会被你吃了吧?”

焉诺话音刚落,凤欺和云训登时看向跛脚狐狸。

跛脚狐狸的修为并不高,看不出他们真身,但也知道他们都不好惹,一时间怂了下来,缩着脖子道:“没有,绝对没有,我没有吃!”

“你没吃?难不成你还能拾到这蛋壳?”焉诺有些生气,“别说我不帮你说话啊,人家鸾鸟多少年来都生的儿子,好不容易盼来个丫头,宝贝得不得了,这宝贝得不得了的宝贝又生了宝贝,现在这宝贝得不得了的宝贝又生了的宝贝落在你手上,还只剩个空壳子了,你叫人家怎么想?”

跛脚狐狸被焉诺一番话绕得头晕目眩,半晌没有吭气。

凤欺道:“简而言之,两件事,一,这蛋壳怎么来的。二,里面的东西去哪了。”

跛脚狐狸这次听懂了,道:“这蛋壳还真不是我偷的,我这跛腿哪儿能偷啊!它是我兄弟给我的,里面的东西……”迟疑一瞬,小声嘀咕,“被吃了吧……”

凤欺骤然敛目,气场外散。

焉诺吓了一跳,生怕他在这地方杀了跛脚狐狸,赶紧道:“你兄弟在哪儿?说啊!”

“兄弟……在家呢……”

“那赶紧带路啊!”焉诺又急又气,踹他一脚,“你是青蛙吗?戳你一下蹦一下?”

云训笑了一声。

闹市嘈杂,焉诺没有听到,凤欺倒是尽入耳中。他侧目看了云训一眼,对他摇头,云训赶紧点头示意知道克制了。

跟着跛脚狐狸走到他家门口,一股子穷酸气息迎面扑来。焉诺难受地捏了鼻子,用手做扇,挥来散去,道:“我见过比你家穷的,但是人家家里干净!你看看你这,你这算什么家啊?就连人界野狐狸的窝也比你这儿好吧!”

跛脚狐狸很是委屈,嘟囔:“有什么资格来说我?不就富贵人家公子哥儿?欺软怕硬,欺善怕恶,看着人家富贵,就跟他同流合污,看着我穷,就瞧不起狐……”

焉诺见四下没有其他人,也懒得再隐藏身份,心念一动,直接幻出了平日里那套黑色衫裙。

跛脚狐狸见到她的容颜,大吃一惊,立马跪去地上不住磕头:

“哎哟,原来是灵丘姑奶奶,小的,小的眼睛小,不聚光,实在没看清是您老人家!小的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您千万,千万不要跟小的一般见识!”

焉诺冷哼一声,道:“少污蔑狗了,狗比你爱干净。”说罢,直接朝他屋门走。

见到上面落锁,她也懒得讲理,手一挥,那扇破败漏风的门瞬间打开。

一股子类似于鸡汤的鲜香味道传来。

焉诺愣了愣,看向狭小的屋子里靠窗地上正坐着的狐女。狐女身旁还有个男狐狸,他正端着碗热气腾腾的汤,拿了勺子正欲她。

那男狐狸的眉眼看上去与跛脚狐狸有几分相似,想也知道这就是跛脚狐狸的兄弟了。

看到焉诺闯入,男狐狸脸色骤然一变,着急想要藏手里的汤。

焉诺身移掠到他眼前,直接把碗端了过来。一看里面,正是只小小的鸟,心顿时像块石头似的往下狠狠一沉。

后来的凤欺也到了焉诺身旁,只一眼他已心知肚明,看向男狐狸,问:“证据确凿,你盗取青鸟蛋,可有话说?”

男狐狸咽了口唾沫,道:“反正炖了也是炖了,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妻子先把它喝了?”

凤欺眼神一凛。

焉诺皱眉,道:“就算你们穷困潦倒,想吃肉想喝汤,也不能去盗鸟蛋啊。而且你盗的还是青鸟的蛋……”又朝凤欺撇了撇唇角:“他算是青鸟的表兄,能饶得了你吗……”

男狐狸看上去倒没那么害怕,他徐徐道:“我盗的就是青鸟的鸟蛋,因为我妻子病了,试了很多法子都没用,后来大夫才告诉我了这个偏方。啊,你们别追究那大夫,是我逼他的,与他无关。”

“采贤……”狐女轻声开口,“你没跟我说这是青鸟的鸟蛋,你只说这是你捡来的给我补补身子,你……你骗我!”

采贤见她情绪激动,立刻安抚:“岚枝我不是存心骗你的,若是你知道这是青鸟的鸟蛋,你肯定不会吃的!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可你也不能这样啊!我一条贱命,没了就没了,而你不同,你是灵丘侍卫长,因为治我的病连官职都不要了,现在还……我,我……”说到这里,岚枝已经泪眼朦胧,说不下去。眼风扫到枕边有一支发簪,瞬间拿起就往脖子上刺。

焉诺大惊,掌风急急一挥,一道利羽却比她还快,直接打掉了岚枝手中的发簪。

第一百七十八章 代替入狱

“大人……”岚枝不解地看向凤欺,“民女自知罪孽深重,但采贤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民女,民女愿意……愿意以命抵命,还请您放过他!他很优秀,很出色的,他不该因此丢掉性命!”

在门外的跛脚狐狸也立刻进来,急急忙忙跪下道:“是啊大人,还有姑奶奶,我弟弟从小就很优秀。他以前是灵丘侍卫长呢!五百年前灵丘洪涝还有三百年前灵丘干旱,都是他带着大家帮忙围堵洪水,开渠引流,弟弟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要是,要是因为这鸟蛋,二位要取他性命,小的愿意替弟弟抵命!”

又对采贤道:“弟弟,都是哥哥的错!哥哥想着那鸟壳子好看,一定有人出高价钱买,所以才没有把它埋掉,想卖了之后拿钱给弟媳妇儿治病……”

焉诺眼眶一酸,默默低头。

看到他们之间深厚的感情,她很容易想到岫寒。小时候她比现在还爱折腾,最喜欢爬上岫寒的背要他背,那时候岫寒总是一边数落她,一边又背着她到处疯……

若是,若是有一天她犯了错事,岫寒应该也会像这哥哥护弟弟一般,护着她的。

凤欺发现焉诺默不作声,侧目见她眼眶微红,再大的怒气也不好发作,便给了她一个顺水人情,道:“这是你的地方,你说了算。”

焉诺愣了愣,回神,道:“我不知道……我,没处理过这样的事。”她咬唇:“事实上这几千年来,灵丘的和睦安宁,全靠他们自己。我做的最多无非是阅一下他们的申请,侍卫的报告,或者哥哥给我的指令罢了。”

凤欺心里一叹,旁敲侧击:“凤族族内若出现此事,因事出有因,又是初次,便当做偷盗行为。只是偷盗的东西过于贵重,所以在偷盗惩罚的基础上,加重十倍。”

采贤毕竟当了多年侍卫长,直言:“灵丘偷盗罪,初犯关押千年,十倍便是万年。”起身,对着凤欺磕头:“多谢大人留我一命。”

岚枝看着采贤,欲言又止。

凤欺注意到了,打量采贤几眼,道:“你的寿元似乎不够万年。”

岚枝立即道:“民女愿意和采贤一起承担!毕竟这汤民女有喝!”

“小的,小的也喝过!”跛脚狐狸赶紧道。

焉诺看着手中那碗分明还没有动过的汤,叹了口气,佯装无意地把它放去旁边柜子上,转身看着凤欺道:“灵丘还有个规矩,以上问责。往上代罪的等级越高,所受的罪便削减。采贤既然现在已经不是侍卫长,那便按作平民来算。平民上面是商人,商人上面是……”

焉诺扳着手指头,满脸认真,一层一层的往上推。

凤欺静静看着她,忽然有些心动。

“……最上面,就是我了。身为帝姬,自当护佑灵丘,所以我愿意替采贤代罪。不知凤君上神打算给我定多久的罪,又需要在哪里执行?”

“公主!”采贤着急开口。

焉诺略一抬手,道:“年初的时候我知道侍卫长换了狐狸,但他们同我说是你贪污了一笔钱财,又因你以前有功绩,所以将功抵过不做责罚。现在我知道了,你贪污的那笔钱财是给岚枝治病吧?我焉诺不是那冷冰冰的狐狸,法外有情,所以这次帮你担着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能有下次……”

“法外有情?”凤欺低声重复着她的话,唇角微挑。

又道:“青鸾找到我来处理这件事时,便是觉着她和你是儿时玩伴,怕伤了曾经感情。她虽然万分难过,但也告诉我不要让灵丘从此记恨了她。有她这一层嘱咐,如今又有你的担责,那便请移步神木谷吧。”

焉诺轻咳一声,道:“神木谷我会去的,不过我想先回我的小筑可以吗?出来得有些匆忙,而且……我哥有眼线在我身边。我要是不给我哥传个口信,他们一定报我失踪,到时候很麻烦。”

凤欺略一点头,看向云训:“你留下来,给未来王后带路。”

“……”焉诺心里一堵。

“……”云训欲哭无泪。

凤欺却似故意,对焉诺道:“我不缺侍卫,你若是觉得白鹭可口,下次我再替你寻两只来。”说着,启了法阵,消失在他们眼前。

凤欺刚走,采贤他们三个就忙不迭地对焉诺磕头。焉诺吓了一跳,赶紧道:“没事没事啊,反正记得不要再做坏事了。啊还有,趁那鸟不在,马上把汤喝了!病要是还不好,过几日来寻我,我给岚枝瞧瞧啊……”边说边往门口退。

好不容易走出来,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焉诺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察觉到背后有一束怯怕的目光,她顿时好气又好笑。玩心大起,双手负在身后,大摇大摆地走到云训身边。看云训吓得眯了眼睛往左边躲,她意味深长地开口:“云训啊,说起来,白鹭这种鸟儿,我可是没吃过……也不知道味道如何呢?”

“属下,属下,属下肉柴,不不不,不好吃!”云训吓得结巴。

焉诺更是逼近,道:“肉柴啊?肉柴我不怕的呀!狐狸天生牙口好!而且,肉柴可以把肉风干了撕成一条条的,撒些香料粉,做肉干呀!哎呀,云训你这胸脯肉看上去真结实,应该格外好吃了!”说着她就双手化爪要往他胸口戳。

云训面如土色,闭上眼睛,颇有慷慨赴义的模样。

等待他的却是焉诺不轻不重的一下,还有她的笑声:

“走啦,傻乎乎的,看起来那鸟还喜欢你得很。”

“王上不是‘那鸟’。”云训小声争辩。

“他不是鸟吗?”

“是……也是鸟。”

“那不就结了!就是那鸟啊!”

“不能称呼王上‘那鸟’!”云训急得快哭了。

焉诺走在前面,优哉游哉地哼起了小曲儿。

嗯……说起来那鸟还是挺有意思的,不过云训倒挺可怜的,还真以为我要吃他呢。她唇角一扬,决定抓紧时间再戏弄一下。

于是她侧目问:“云训你成亲了吗?”

“成亲?啊还没有,不过属下不打算娶外族。”

外族?焉诺怔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乜他:“你想得到美,我才不会把狐女嫁给你!我是想说,你要是成亲了,那我就能吃鲜嫩的雌白鹭了啊!还有你的小白鹭,也一定比你可口!”

“……”

“没成亲也没关系,我等着你成亲啊!嘻嘻!”

“…………”

第一百七十九章 邋遢牢房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去神木谷之前,焉诺还满心轻松。

虽然谁都没有挑明,不过她这狐族帝姬的身份摆在那里,就算去神木谷坐牢,那边定然也是小心伺候着。

说不定能住什么神木谷最好的卧房啊,尝到最美味的吃食啊……

当然,这只是她的美好想法。

到了神木谷之后,她才知道自己错了。

大错特错!

这是什么破地方?!

眼前一排排整齐的牢房,木头做的栏杆因潮湿的水汽纷纷掉皮,突出木刺在上面龇牙咧嘴。栏杆内铺着稀稀拉拉的稻草,稻草也是潮湿的,散发出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恶心味道。最严重是里面没床,若是睡觉,便是要在那散发气味的稻草上……

焉诺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地问身边牢头:“我……住这里?”

牢头并不知她身份,只当她是个犯了小偷小摸罪的外族,鼻子哼了一声,轻蔑道:“不然你想住哪里?这五间牢房你挑一间?”

“……”焉诺顿时失语。

一路走过去,五间牢房的状况相差不多,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牢房里面都没犯人。她叹了口气,随便指了一间,道:“这里吧。”

牢头二话不说开了门,焉诺怕他的脏手推自己,赶紧自觉进去了。

牢头“哟呵”一声,奚落道:“看你年纪轻轻,倒是很自觉啊!说吧,第几次来了?牛爷我以前咋没看过你?”

牛爷?焉诺打量他几眼,心里嘀咕这不就是只麻雀?哪儿牛了?

“嗨,嗨,问你话呢!”

焉诺回神,咳嗽两声,道:“实不相瞒,我真是第一次来,这神木谷都是第一次来。”

“呵呵,你就装吧!”牛爷矮胖的身子慢慢扭过去。

焉诺的眼神落在他的背影上,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胳膊,圆圆的腰身,短短的腿……说跟可爱的麻雀像吧,心里别扭。说跟麻雀不像吧,还真是挺圆的。

她抿抿唇,暗道鸟族真是稀奇古怪,转身朝里面走。

在这牢里没什么事可做,她索性幻出狐狸身,用五条尾巴垫在身下,三条尾巴盖在身上,一条尾巴挡住眼睛,慢慢睡了。

梦中,她又看到了岫寒和玄黛。

确切的说,她梦到的正是殷都宫里发生的事情。

彼时,岫寒和玄黛在用餐,原本是无比安静的一餐,却被侍卫突然的传信打乱。

“什么!你说小诺被凤欺抓去神木谷坐牢了?!”岫寒手一抖,筷子顿时掉去地上。

玄黛也很是吃惊,问:“究竟是怎么回事,那边怎么说的?你原封不动告诉我们。”

“回王上、王后,帝姬原话是‘哥、黛姐姐,我去神木谷玩儿几天啊,不用担心。要是不相信,就去问那只……’”说到这里,侍卫顿了一下,还是决定改改称呼,“‘问凤君上神’。”

“呵,倒是她的语气!”岫寒神色一冷,“不过她是傻的吗?之前还说不想见凤欺,现在就去神木谷玩儿几天,呵!”

玄黛叹了口气,问侍卫:“那你们知道的是怎么一回事呢?”

“据那边说,好像是青鸾大人丢了只快破壳的蛋,凤君上神追寻蛋的气息,到了灵丘闹市,抓住只跛腿狐狸。好巧不巧当时帝姬也在附近,就一起去处理了这件事。后来弄清楚了发现偷蛋的是为了给他快死的媳妇儿治病,帝姬心软,说这情有可原,就把罪替那偷蛋的扛了……”

听到侍卫这样说,岫寒的神色稍有缓和,不过嘴上还是不饶,道:“这丫头一天到晚闯祸!灵丘那几百只狐狸比殷都的乖巧单纯数倍,她还能折腾出些事儿来!”

玄黛知道岫寒的别扭,掩唇一笑,道:“小诺长大了,能处理这些事了,做哥哥的应该高兴才对。虽然我们都知道偷盗不好,可小诺早就明辨是非,若是普通偷盗,她定然不会扛罪的。更何况她这罪一扛,便是去了神木谷。寒哥哥不是一直愁她不愿意见凤君吗,现在可倒好,天意呀。”

尽管玄黛避重就轻,想要转移话题,岫寒长年累积的习惯还是让他抓住了重点,直接道:“能处理事是值得孤高兴,可怕只怕她处理得一团乱麻!照之前所说,就算偷蛋的家里人身体不康健,可此头一开,她手下狐狸一遇偷盗便是为这为那,全部以此为借口,她该如何是好?”

侍卫觑见气氛不对,忙解释:“王上,是这样的,偷蛋的狐狸叫采贤,原本是灵丘的侍卫长。这么多年来为灵丘做了很多贡献,灵丘的安宁可以说少不了他的功劳。可是也就去年开始,他家媳妇儿病了,花光了所有积蓄都没落得好。采贤是个重情义的,到处问人,这才问出个吃青鸟蛋的偏方……帝姬做此决定,想也是念及他这些年为灵丘的付出,同时被他们夫妻二人的感情所打动吧!对了,当时凤君上神也在场,他都没说什么,想也是默许了。”

玄黛温柔望着岫寒,道:“寒哥哥,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小诺这样做,首先安抚了为灵丘付出过的功臣,又聚了民心,甚至……”笑了笑,“凤君性子清高,处事公正,在场的他对小诺的做法都是默许,那便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

岫寒回望过去,笑了一瞬,道:“孤是真不知是自己娶了夫人,还是给小诺娶了夫人。从你嫁给孤至今,千年时光,哪次你不是帮着她说话?”

“因为……”玄黛略是一叹,“因为玄黛心疼她。”又道,“寒哥哥,你不觉得你的性子很沉稳么?而父王他我虽只是听闻,但能为君王者,必不浮躁。母后我是见过的,性子也很温和。既然你们三个都如此,小诺为何会与你们天壤之别?我琢磨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次我同母亲说起此事,她说了很大一番话,终于解开我的困惑。”

“她说,这世上最可怜的,就是没有父母的女孩子。男孩子顶天立地,心有抱负,大可四海为家,以此寄托情怀。而女孩子呢,她们从小便是在父母身边,受他们教导指引,长大了便要嫁出去,继续完成母亲的责任。女孩子待在家里的时间本就不长,缺失双亲只会让她们更加敏感脆弱,习惯用伪装来包裹自己,做出明媚假象给外面看。寒哥哥,小诺她真是这样的,你叫我怎能不心疼呢?”

“再者,她为何每次都要气你呢?她真的不喜欢你吗?其实不是。我才嫁过来没多久的时候,小诺很喜欢偷偷观察我。有一次你不在,夜里她怯怯跑过来找我说话,她同我说了好多好多心事,我亲妹妹都不会同我说这些的……我想她实在是太寂寞了,你平日又忙,她懂事,不会整日缠着你,所以很多话只有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憋着。她若不喜欢你,如何会体谅你呢?她气你,是希望你记得她,不要遗忘了她。”说到这里,玄黛已经泪凝于睫。

岫寒长叹一声,伸手握住她柔软的小手,眼眶微红,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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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 不如烧鸡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唔……”焉诺吸着鼻子从梦中醒来。

怎么回事?她是太想念哥哥和黛姐姐了吗?竟然会梦了一晚上……

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黛姐姐哭了也就罢了,怎么她铁石心肠的大哥也有要哭的样子?

奇了怪了!

她伸了个懒腰,尽情舒展着身体。

只是这一舒展,雪白的皮毛立刻蹭到了潮湿的稻草上。

“哎呀,糟了!”焉诺惊呼一声,赶紧幻回人身,站起来不断拍着身上的稻草。

一不小心她就忘了自己现在正在坐牢……

焉诺叹口气,仰头看向灰色石墙上的小窗口,外面白芒一片,想也知道是个大好晴天。如此大好晴天逛闹市是最好的,只可惜她被关在神木谷的破牢里,而且还要再关四天。

一想到“四天”,她就想晕厥倒地。

及腰的乌发随着她的动作飘散着,焉诺揪起一缕发丝看了看,见有只不知道是什么的虫子在里面爬,恶心得她顿时撒手,到栏杆边大声喊:“来人啊!来人啊!”

咦,好像不对。

“来鸟啊!来鸟啊!”她改口。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走路声,听动静还是那牛爷。焉诺回忆起他走路的模样就好笑,又听他连声道:“来了来了!”下意识地模仿起他左右摇摆的姿态。

冷不防牛爷出现在眼前,她立刻站好了,像做错事的孩子般低头咬唇轻轻笑。

“干嘛呀!”

被他这一问,焉诺才想起发丝里的小虫子,急忙道:“有没有水呢?拎桶水给我可以吗?”

“水?水会打湿我的毛!才不要。”牛爷说着就要走。

焉诺赶紧道:“哎哎牛爷别走呀!半桶水,半桶水就好了,可以吗?”又道:“你看,我是外族对不对?虽然我现在在牢里,迟早也有出去的一天呀!到时候出去了,我还念着你的好,你来我那边玩我做个招待也没问题呀!”

说着她心里却在道你可千万别来我灵丘,怕是还没走进门口,就会被其他狐狸给生吞活剥吃了。

牛爷的修为还没到能看出她真身的时候,见她生得美貌,只当她是花神那边的族灵,又念及自己爱喝花蜜,去那花丛间走走也是极好的,这才应了她。

费了好半天力气,牛爷终于拎了半桶水来,同时又端了盘深褐色的小球球给她。

焉诺蹲在水桶旁边,用手捏起一个不足自己指甲大的小球球问:“这是什么?”

“吃的。”牛爷笑得开心,“怎样,牛爷我还是待你不错吧!嘿嘿,你可别忘了出去后招待我啊!”

“呃……呵呵,好。”焉诺笑了笑,趁牛爷不注意,赶紧把小球球丢了。

以她的猜测,说是吃的,牛爷这鸟又如此献宝,想来那小球球十有八九是用什么虫子做的鸟食。现在她头发里还有一只呢,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吃?

她越想越是心头发憷,打了个寒颤,赶紧用手捧了桶里的水,把虫子爬过的地方润湿。

时间分分秒秒过去,她刻意放慢了动作消磨时间,可等她要洗完时,小窗口的阳光还是那么刺眼。

坐牢真是……太无趣了!

她闭上眼睛,心里怀念起灵丘的一切。

自己房间里有好多亮晶晶的收藏,比如她用浮鸢换的死去知微鸟的玫红色心脏,比如她在银沙石滩拾捡回来的金光闪闪的树叶,比如她去灵丘闹市用一钏淘回两块无人识得的玉石……

还有她的那些衣服,每一件都是花神锦休和织霞女的杰作,哪怕她钟爱黑色,在仙花灵汁的沾染下,在织霞女灵巧的双手穿梭下,黑色的衣裙也能裁剪出无数样式,甚至还能有淡淡的芬芳和烁目的暗纹。

当然她最想念的还是那些美食,岫寒命令不准吃鸟,她也不能例外。于是每次馋的不得了的时候,她就会想办法去黑市买几只烧鸡解馋。那冷掉的烧鸡口感不算特别好,但她也没法挑,说起来这也是她能吃到的最好的了。

好想吃一次热腾腾的烧鸡啊……

嗯?烧鸡的味道?

焉诺骤然睁眼,警惕地朝栏杆外看去。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前一秒还在栏杆外的凤欺,下一秒已经立在她的眼前。

牛爷那边没动静,想也知道他是偷偷来的。

可……他偷偷来干嘛?找她算账?杀了她?

焉诺吓得不轻,立刻往石壁上靠,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做事之前先想想后果!你要是杀了我,那,那我哥还有整个狐族,一定饶不了你!”

听她字字清脆,神情惧怕,凤欺不禁笑了,道:“我杀你作甚?”

“不杀我?那你就是……啊!”焉诺倒抽一口凉气,双手护胸,“不行不行,你要是想对我不轨,我就一头撞死!”

凤欺好气又好笑,道:“你这小脑袋里一天装的是些什么?在灵丘整日无事,尽看些人类话本了?”

焉诺颇有遇到同好的感觉,眨眨眼睛,减去两分戒备,连声道:“你怎么知道!你也看吗?有没有什么好看的推荐给我?”

“……”凤欺吸了口气,手一扬,指尖拎着个鼓囊囊的纸包。

烧鸡的香气正从里面散发出来。

焉诺的眼睛瞬间直了,看了三秒钟,她才反应过来,一把抓过烧鸡放去地面拆开。一边拆一边道:“哎呀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而且我正在想吃这个呢!天,真的是热的!我可从没吃过热的!哇,太好吃了!”说到最后,她已经往嘴里塞了个鸡腿,一脸的心满意足。

凤欺见她开心到语无伦次,受她感染,之前处理公务的烦躁也一并消失,眼神落在她油汪汪的小嘴上,不禁唇角一扬。

焉诺啃着烧鸡还在不停絮絮叨叨:“我突然发现你很不错诶,真的!你太明事理了,就算是鸟,还允许我吃这一种鸟!你真好!”

“呵,”他低笑一声,“那你……”话到嘴边,又打消了念头。

焉诺却是听到了,在她特别高兴的时候,话也会多不少。她仰头看着他道:“我什么?你说呀。”

“没事。”

“说呀!”焉诺追问一句,拧下另一只鸡腿拿在手里,“威胁”他,“你要是不说,我可就让你吃你同类了啊!”

“……鸡不是我的同类。”见焉诺还在坚持,他皱了皱眉,“好吧,我是想说,那你为何不愿嫁给我。”

焉诺的心顿时一跳,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明明不问多好,叫她嘴贱,叫她好奇心重!

可既然凤欺已经问出口了,她不回答又显得奇怪。目光落在地上的烧鸡上,她心生一计,把鸡腿放去油纸上。又把手伸进水桶里洗干净了手。

凤欺正在等她的回答,认真凝望间,冷不防她突然朝自己泼了一捧水!

“你——”

“你不是要原因吗,我告诉你呀,因为……”她指指烧鸡,“‘落水的凤凰不如鸡’,鸡好歹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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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 凰神离疏

五天的时间好不容易熬过去,焉诺只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长蘑菇了。

浑身又脏又腻,让她都不想承认自己是狐族帝姬。

临出牢前她看向角落里的油纸包,突然想起凤欺的脸。还有那日他有些生气,匆匆离开的场景。

她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好像是的。

凤欺再怎么说也是凤族君王,还是天界战神,是能与她哥,甚至是天帝相提并论的。她虽然是狐族帝姬,可从各个方面来说,配他还是有些差距。

可现在的情况却是,有些差距的她居然在嫌弃比她厉害好几倍的神……

这事落在谁身上,大抵都不会舒坦吧。

不过这样也好,让他打消了履行婚约的念头,她正好可以从中顿脱。

想着想着,牛爷突然开口,打乱她的思绪:

“那个,小家伙啊,凰神让你直接去她的琦光殿。”牛爷的声音小小,全然没了往日的神气。

看来他虽然还是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可凰神直接召她过去,还是让他害怕了。

只是奇怪,她和凰神没有一丝交情,叫她去干嘛?就算去,也该去凤欺的照烨宫啊?

焉诺原本想问问牛爷,但见他那小心翼翼看自己的表情,也就打消了念头。她淡淡一笑,道:“牛爷,这些天多谢照顾了,有时间我给你带花蜜哦!”

“真的?”牛爷小眼睛发光。

“嗯!”焉诺甜甜一笑,“跟锦休要几瓶花蜜定然是没问题的,你放心好了!”说罢,在身边启了法阵。

留下牛爷一脸慌张。

“锦……啊,她竟敢直呼花神大人名讳!”

同时,琦光殿内。

凰神立在大殿中,周遭没有几分光线,略显昏暗。

她身边站着个男人,那男人身约八尺,肩挺背阔,一身墨蓝紧衣贴在他坚实的肌肉上,腰间别着折叠的寒铁。他马尾高束,脸上神情冷峻,略是低头,眼神却落在凰神身上。

“沉越,东西都带来了么?”凰神问他。

沉越应声:“属下已经拿过来了。”

“嗯。”

又是沉默。

片刻后,琦光殿门口突然闪起了淡淡银光,紧接着一个身影剥离,从法阵中走出来。

“诶,第一次来琦光殿,没想到传对地方了。”焉诺自言自语,抬头看着头顶上悬着的三个大字。回神发现殿中站着两个人,一吐舌头赶紧进去了。

“凰神?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呀。”焉诺在离她稍远的地方停下。

虽然凰神是凤凰族的帝姬,说起来和焉诺同辈,年岁也相差不了多少。可焉诺这些年来还真没跟她打过交道,甚至连她叫什么都不清楚。焉诺在脑子里搜刮了半天,除了找到凰神是凤欺的亲妹妹之外,再也找不出任何讯息。

……看来不怎么活动。焉诺心里评价。

凰神缓缓转身,声音有些冷漠,道:“为何站那么远?”

“嘿嘿……才从牢里出来,身子不太干净。”焉诺颇是不好意思。

凰神“嗯”了一声,道:“你的衣服已经备好,这里也有热泉,你先去沐浴吧。”

焉诺略是一诧,她跟凰神非亲非故,又没打过照面,凰神怎么会妥帖的准备这些?不过奇怪归奇怪,现在在别人地盘上,自己还满身邋遢,她有再多疑问也不方便此时问出口,于是对凰神点点头,道:“嗯,谢谢你啦!”

沐浴出来之后,焉诺顿时神清气爽,一扫之前阴霾,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她穿戴好了走出热泉,路过梳妆小阁,见到凰神站在那里等候,赶紧朝她走过去。

只是一走近,她就看呆了。

此时凰神身边有一盏琉璃火灯,是借取太阳一枚小小火种而制,凰神在琉璃火的照耀之下,真身的羽毛华丽异常,千转流光,好看到让焉诺恨不得拔光自己的狐狸毛。

为什么?为什么鸟族的羽毛这样漂亮?

都说雌鸟羽毛丑,比起他们狐族,人家哪儿丑了?

想起自己的狐族,除了白就是黑,除了黑就是红……反正都是一片纯色。纯色也就罢了,若其中添了相间异色,像白腹火狐那样,反会成了身份低微的象征,约之为“杂”。

不公平!

“现在可清爽了?”凰神问。

焉诺的眼神停在凰神身上已久,听到她的问话,也没有转过神来,直直道:“你的羽毛好漂亮啊!”

“……唔,”凰神怔愣片刻,又淡淡回,“谢谢。”

看她还是冷淡疏离的样子,焉诺之前对她的芥蒂消了不少。或许这世上有些神就是冷冰冰的,不容侵犯的,不管你夸她也好,骂她也罢,她都是这模样。

既然她不是厌恶自己,那……

“话说回来,你的修为跟我相差不了多少,我们应该一样大吧?”焉诺开始套近乎。

凰神看她一眼,道:“我比你长三百岁。”

“哦,那不知凰神姐姐叫什么呀?我叫焉诺。”她往前一步。

凰神秀眉微蹙,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道:“离疏。”又道:“你不能叫我姐姐,日后你是我嫂子。”

“啊,嫂子……”焉诺心里一惊。

对了,她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

既然离疏是凤欺的亲妹妹,退婚一事便可以试着从离疏这里入手。不过她一定保全狐族名声,名声在上,她的行事就有所限制。要让离疏不喜欢她,又不能因为是狐族习性……有了!

离疏性子冷淡,她就性子火热,离疏待人有距离,她就凑上去来一出亲密无间……这种永远无法契合的两类神,无论如何也相处不到一块儿去的!

焉诺心思活络,很快便想出了办法,唇角一翘,对离疏道:“离疏,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们凤凰神族都是受太阳映照而生的灵气呀,可是你的琦光殿为什么黑漆漆的?黑漆漆的太不好看了。”

“近来我眼睛不适,见不得太久的光。”

“眼睛不适?哎呀,那我可得给你好好看看了!你还不知道我会医术吧!告诉你,我的医术可厉害了,曾经治好了奔奔、北北还有夭夭它们三个家伙,当时它们三个都快死掉了,多亏我妙手回春……嘻嘻,我给你看看呀!”说着焉诺就往离疏身前凑。

“不用了。”离疏果断后退。

“我看看嘛!”

“不用……”

“看看,看看!”焉诺还是一个劲儿地要求。

离疏叹了口气,碍着她是未来嫂子,只能站好由着她去。

焉诺的医术倒也不作假,这些年来每每无聊她除了看话本就是看医书,毕竟神也是会病的,而且有些病来得无解,有些时候为了寻找答案,她顺便也把人界历来有些名头的医书,或者是方士搜集的偏方看了个遍。

只是这次,她对着离疏的眼睛看了半晌,心中渐渐浮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第一百八十二章 神木巨树

离疏的眼睛里为什么有个红色的小点儿?

而且那小点儿仿佛能看到外面的一切,她不过是注视了一小会儿,小点儿就往后面藏了。

松开离疏,焉诺的脸色已经沉下来,她直接问:“你这样的情况多久了?”

“……不劳未来嫂子费心,不是什么大事。”离疏错开眼神。

焉诺却一字一顿,语气严肃:“什么叫不劳费心?你这很严重你知道吗?你有没有找医仙看看,他们怎么说的?”

恰好沉越从外面走进来,他见离疏半天没有出去,有些担心。听到焉诺的话,立刻打断:“这是凰神自己的事,请灵丘帝姬还是别插手了。”

焉诺最烦不拿自己性命当一回事的,听到沉越如此说,立刻道:“你以为我想插手?我是闲得发慌没事做?你完全不懂医术就别在这儿指手画脚的,离疏她眼睛里有活的东西,岂是小事?这种东西我看了如此多的医书都没见到类似情况,你还想让她自己解决吗?等那东西越长越大,将离疏的眼睛据为己有,甚至霸占她的神思你就满意了?”

沉越吓了一跳,面色难看。

身为离疏最亲近信赖的侍卫,他自然知道离疏近来身子不适,可离疏素来不喜欢其他人知道她太多事情,对于他已经算坦诚。当时离疏告诉他自己眼睛有些问题了,还说没什么大碍,他真就相信没什么大碍。如今被焉诺一戳破,而且听起来还万般严重,震惊之余,他更多的是慌张无措。

“是真的吗?”他问离疏,“你不会感觉不到的,我信任你,你却不同我说实话?”

焉诺皱着的眉头微微一松,看着他们暗自诧异,这沉越看上去明明是侍卫,就算是心腹侍卫,也不该这么没大没小的。而离疏也不反驳,倒奇怪得很……

眼见着离疏薄唇紧抿,不想多提,焉诺只能跳出来打破尴尬,道:“当然你们也别急啊,这种活的东西不可能平白无故出现的。而且离疏修为不低,寻常玩意儿肯定侵不了她,所以我们可以查查她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然后缩小范围,抓住始作俑者。我呢,再去多看些医书,和医仙聊聊。他们见多识广,十有八九都能解决。”

“别!”离疏着急开口,拉住焉诺手腕。见她微微一愣,又松手,颔首轻声:“这件事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算我求你们。”

“……”沉越欲言又止。

焉诺咳嗽两声,点头:“我懂我懂,你放心吧离疏,我就说是看到了个很特殊的记载,以此去问问医仙,不会说其他的。然后你哥哥那边,我也不会说的。毕竟我也有哥哥,出了什么事我大多是瞒着,我理解你。”

离疏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淡淡笑意。

但很快她又敛容,有些自责:“险些把正事给忘了,哥还在照烨宫等着你呢,快去吧。”

焉诺心里咯噔一声,也是才想起来这一茬子事,顿时叹了口气。她原本还想以刻意接近的手段让离疏厌恶了自己,现在可倒好,心头一热,反而弄巧成拙。

不过能救人终归是件好事,说来算去也是缘分,若她没有担下采贤的罪,便不会来神木谷入狱,也不会因为身子脏污来琦光殿梳洗,发现离疏有异……或许冥冥之中有些事真是天注定。

沉越送焉诺到琦光殿门口,见她启法阵就要离开,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望灵丘帝姬恕罪,方才沉越以下犯上,冒犯了您。”

焉诺不是那爱记仇的性子,而且现在多少也理解了沉越的所作所为,笑笑道:“反正我们都是为离疏好,就不算冒犯了。”又道:“哦对,既然你已经知道她的情况,以后就要多加留心。这件事蹊跷得很,等我回到灵丘翻看书籍,有什么消息我会传信过来。至于离疏这边,她要是有什么情况,或者你梳理以前发现了异常,也麻烦知会我。”

“是。”沉越点头。

焉诺松了口气,踏入法阵。

景象转换后,她站在照烨宫的阶前。

站定的第一秒,她顿时抽了口凉气。

这么明亮的吗?

长长的阶梯两边,各有一根石柱,石柱直插云霄,云间缝隙漏下的光芒照在石柱上,把上面的凤凰长羽纹路映得熠熠生辉。阶梯数以百计,直通照烨宫,其整体以白色为主,上面的点缀与镂刻的花纹皆由金色包裹,同石柱上一般,在阳光的倾覆下,远远看上去似乎比太阳还要耀眼。好在照烨宫隐在雾霭之后,淡淡的白茫如同神来之笔,给它减了三分锐气,多了一分柔和。

焉诺呼出一口气,道:“跟哥哥那常年飘花飞雪的宫殿还真是不一样。”右手微抬,召了朵云来。

云载着她一路往上,替她省下百余步的脚程。站在照烨宫门前,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心跳却瞬间停止。

她刚刚在下面怎么就没有回头呢?

一棵巨大的树从她开始站的地方的背后深渊里延伸出枝叶,一直挺拔而上,树端比照烨宫的位置还高。每一层的枝叶上栖息着许多透明的小灵,它们还未化形,也没有神思,依附在上面似做着不为人知的美梦。云霭微风温柔拂过每一张浓绿的叶片,它们轻轻晃荡,散出如同风铃一般,美妙清脆的声音。树间无花,却自然有淡淡的香气,和那清浅的声音缠绕在一起朝她覆来,让她心旷神怡,浑身酥软。

这是……神木!

焉诺咋舌。

曾听阿仆说过,神木谷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就是因神木而起。当年最古老的凤凰神,也就是凤欺的爷爷从上面苏醒,至今已过了百万年。她现在看着这树,心里头浮出些朦胧画面,莫名感到无形压迫,竟万分紧张起来。

“好看吗?”

冷不防背后出现一个声音,焉诺本就提心吊胆中,听到动静顿时一声惊叫,立即出手往后挥去。

这一挥带了她的神力,若是个修为低些的,少不得被震出魂魄。但她却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对方牢牢抓住了。抬头往上一看,不是凤欺还能是谁?

“呃……”她词穷。

半晌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还抓着自己的手,讪讪一笑,把手抽了回来。

又尴尬地低头,咬唇不安。

凤欺只道她是才从牢里出来没有缓过神,道一句:“进来说话。”往宫门走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请求退婚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照烨宫的大殿与琦光殿简直是天壤之别,焉诺边走边打量周围的陈设,末了发现大殿里没有其他人,下意识问:“那白鹭呢?”

“白鹭?哦,你是说云训。”凤欺走到正中坐下,“你不是要吃他一家老小?已经被吓得告病了。”

焉诺暗自吐了吐舌头,没料到云训什么都跟凤欺说了,很是尴尬,道:“我也就开个玩笑,谁叫那孩子当真了呢……”

“你还知他是孩子?”凤欺屈指抵在唇边,“他比你小差不多九千岁。”

“闹着玩儿嘛,谁知道你们鸟都小气得紧,开不起玩笑。”焉诺小声嘀咕。

凤欺凤目微敛,忽然想起了那日在牢中,她说的“落水的凤凰不如鸡”。

所以他在她心中就是连鸡都不如的小气鸟类?

……

凤欺心口一堵,五指紧蜷,深深吸了口气。

焉诺站在那里有些局促,空荡荡的大殿,庄肃又冷清,一看就知道这里是他们凤族谈论大事的地方,她在其中显得如此渺小。

“你不知道坐?”他看着很不自在的她。

想了想,免得她又说他小气,便给她幻了张椅子。

焉诺赶紧坐下,把背挺得直直的。

“不知凤君上神召我来是有什么事呀?”

凤欺讥诮一笑,语气嘲讽:“我想问问灵丘帝姬的真实想法。”

“什么想法?我没什么想法呀,我只想回家。”焉诺装傻充愣。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

焉诺的心开始七上八下,原本她也没想现在同凤欺说退婚的事,毕竟她才从狱里出来,说话没两分底气,这里又是他的地盘。可如今凤欺主动提及,还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万一错过这次机会,以后他真的不听了怎么办?

沉默片刻,焉诺又从椅子站起来,走到正中间,行了大礼。

“既然凤君上神问了,焉诺自是要回答的。焉诺的想法便是两个字,不嫁。”

“嗯。”他低声一应。

焉诺心里却炸开了锅。

“嗯”?

“嗯”是什么意思?是知道了?他同意了?还是有什么她不晓得的鸟族语言别样含义?

凤欺看她睁大眼睛,很是不解地望着自己,又道:“我知道了。”

“然后呢?”焉诺双手交握,紧张又期待。

“然后,我不同意。”

“哈?!”焉诺愣了一秒后反应过来,脸色很是难看,“你逗我玩儿呢?”

逗她……玩?

凤欺双目深沉,陷入沉思。

好像活了近十万年,倒是头一次被说他在逗谁玩,他的性子从来不是喜欢说笑的,身边的臣子又惧怕他得很,既然如此,何谈“逗”字?

不过她圆圆的眼睛,嘟嘟的小嘴,一脸气鼓鼓的样子,倒还有真两分意思。看得他心情忽然愉悦,唇角不禁上扬。若这就是“逗”,那以后可以多逗她几次。

焉诺并不知道就这么一分钟的时间,凤欺心里已百转千回,甚至被她误打误撞开启了新的认知。她看着他那殷红色的双目中,光亮沉沉浮浮,又半天不说话,顿时有些着急了。

“不是,我就想不明白了,有婚约就必须得成亲吗?”

凤欺回神:“嗯,是。”又补充:“这些年来无一例外。”

“那我们就与众不同呀!”焉诺琥珀色的眼睛忽闪忽闪,言语撺掇,“你看看,你是凤族的君王对吧,高高在上,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我呢只是狐族的小小帝姬,没什么丰功伟绩,也没有什么远大志向,怎么配得上你呢?既然配不上,还不如就此拉倒。”

“我不嫌弃。”凤欺淡笑一瞬。

焉诺心头一震,说不清是因为他那气死人不偿命的话,还是他的笑。有那么片刻,她的脑子空白一片。

但很快她又缓过神来,咳嗽两声继续道:“这不是嫌不嫌弃的说法,嫁给你就是王后对吧,王后都要什么端庄的,贤良淑德的,反正跟我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怕这个理由的力度还不够,又拽来另一个:“而且说句大实话,你都这么厉害了,如果想在功绩上再留一笔,除了攻打魔界,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可魔界又不是想打就能打的,要看时局环境,还要看天帝的意思,甚至需要其他仙神的支援配合。所以啊,你还不如允许我退婚呢!”

“此做何解?”

焉诺见他在思考,喜上心头,立马解释:“因为我们的婚约是你的父王母后和我的父王母后定下的,只要我们不成,那是不是百万年来头一遭?”

“嗯。”

“都是百万年来头一遭了,还不值得让其他仙神传颂吗?”焉诺越说越是兴奋,攥着小拳头两眼放光。

凤欺却冷冷一瞥,道:“你怕是对‘传颂’二字有什么误解。”

“呃……”她一时竟无法反驳。

“你说完了,那便听我说。”凤欺抓住一丝时机,“婚我不退,你我要娶。而且婚后我会对你好,不会辜负你,也断不会再娶旁的女子。性子使然,我从未疼爱过谁,不过若你嫁给我,那我可以尝试。”

焉诺皱了皱眉,心里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呢?

呃,不得不承认别扭中又很是真诚,她看得出他并不是在许空头承诺。

这样一只漂亮的鸟,有如此俊朗的幻身外表,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掌管天界大部分兵权,为天界立下无数功劳……嫁给他好像也不错?

……等等,她怎么开始跑偏了!

呸呸呸,不错个头啊!

“咳咳,哎呀,其实重点不在我嫁不嫁你。”焉诺最终决定使出杀手锏。

“又是如何?”

她幻回真身雪尾银狐,九条毛绒绒的尾巴尽情舒展,琥珀色的眼睛眯起,额间一痕银色帝女花钿。她一跃到了凤欺身前,用爪子搭在他的手臂上,道:“我是狐狸啊。”

“嗯。”

“你是凤鸟啊。”

“没错。”

“我真身体型比你大啊!”

“……我们并不用真身灵修。”凤欺略是尴尬,“再者,我的真身还是比你大的。”

焉诺顿时一噎,缩着脖子缓缓往后撤。但凤欺却反是抓住了她的爪子,拉着她靠前。

“其实你可以找个更好的借口,比如我们的后代会是什么样子。”

焉诺豁然开朗,不迭点头:“对啊对啊,我们两个异族,后代会是什么样子呢?想想怪吓人的是吧!”

“我也很好奇,所以我们可以生一个看看。”说罢,凤欺唇角一扬。

“……”

见她蔑着自己,他又伸手,干脆抚了抚她的脑袋:“你真身很可爱,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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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四章 少年老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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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诺闷闷不乐地走出照烨宫,刚准备启法阵回灵丘,就发现岫寒给她传了消息,要她回殷都一趟。

一想到凤欺方才的言行她就万分糟心,心里有一团火苦于找不到地方发泄。看到岫寒的消息更是难受,但也没有办法,只能去了。

直接传回殷都自己的小屋子,她把情绪写在脸上,把门拉开,朝饭厅走。

一路上的奴仆见到她无一不是低头噤声,焉诺想起岫寒因婚约一事摆给自己的脸色,阖目一叹,竟有些不想走了。

发神怔愣间,一只小手轻轻搭在了她的胳膊上,又顺势挽住了她。

“小诺,怎么心神不宁的?有什么事可否愿意给我说?”玄黛温柔问道。

焉诺对她淡淡一笑,道:“黛姐姐,我不想在现在见到哥哥。”

“为何呢?”

“我心情本来就不好,此时见他,他肯定要给我提和凤欺的婚事,我怕我一个控制不住,又把他给气着了。”说着,焉诺低头,把自己的发梢狠狠一拽。

玄黛轻叹一声,道:“其实寒哥哥这几日坐立难安,难熬得很呢!虽然他不说出来,可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担心。你想想看,这些年来就算你再怎么淘气,也没有做过入狱的事吧?何况这次还是去了神木谷。嗳,偷偷说句他都不知道的,昨日夜深,他似乎梦到了你,说了句‘要凤欺那小子敢欺负你,你哥我饶不了他’。”

焉诺怔愣一瞬,随即心头暖暖融开,想笑又强行抿住唇角,道:“他真的这样说了?我才不信。”

“我骗你作甚呢?”玄黛反问一句。见焉诺的脸色已不似之前难看,拍了拍她的手:“好啦,寒哥哥真的挂念你得紧,若平日你不想见他,我就去帮你推掉了,可这次不同,你还是去见见他,好吗?”

焉诺用力点头。

走进饭厅,岫寒已经入座。他还是板着脸,见到焉诺的时候,嘴里立刻数落:“你多大了,做些事也不过过脑子!”

焉诺立即回:“再大也是你妹妹!”把岫寒给噎住。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们兄妹间徘徊,玄黛站在旁边看得真切,笑道:“你们两兄妹真是,叫我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压低声音对焉诺道:“今日你哥哥特地溜去人界给你买了烧鸡。”

焉诺琥珀色的眼睛顿时变得圆圆,赶紧去寻找饭桌上的烧鸡。待看到那焦黄喷香的烧鸡时,兴奋地连连扭起了身子。

“哇!哥哥你知法犯法!”她笑得开心。

岫寒冷漠地看她一眼:“那你别吃。”

“才不要!”焉诺走到桌前坐下了,拧下鸡腿,忽然放去了玄黛的碗里。

“小诺……”玄黛想阻止。

焉诺摆摆手:“黛姐姐你常年严格要求自己,这烧鸡肯定是不曾吃过的。在吃鸡这方面嘛,我倒是个行家。一般来说人界的话,普通的母鸡比公鸡口感更好。因为母鸡更肥美,适合拿来煲汤啊做烤鸡什么的。但是呢仔鸡又比成年鸡要好吃,仔鸡的骨头容易入味,不管是蜂蜜还是香料,你一嚼就碎啦!完全可以跟鸡肉一起吃下去!说到最好吃的鸡呢,还得是茶娥彩羽锦鸡!可惜这类鸡多通灵性,所以被鸟族给保护起来啦,想吃也吃不了的。不过呢,不管是公鸡母鸡,成年鸡还是仔鸡,它们最好吃的部分就是鸡腿!黛姐姐你可一定要尝尝,不能推辞!”

“这……”玄黛有些为难,“寒哥哥难得去人界一趟,专程给你买的,还是你吃吧。”

“既然是我哥给我买的,那我可以随便安排不是吗?”焉诺莞尔,“黛姐姐你再推辞我可就生气咯!”见玄黛无可奈何地对自己一笑,她又赶紧拧了另一个鸡腿丢去岫寒碗中。

“……”

看到岫寒张口,她立马截话:“哎打住!哥你小时候常常带着我吃鸡,鸡的大论我就不同你说了,如果你也要推辞呢,那我今晚就去捉一只茶娥彩羽锦鸡来哦!”

见他们都无话可说了,她这才给自己折了鸡翅膀,拿着啃得津津有味。

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高兴地在一起吃过饭了。

焉诺不时偷瞄岫寒,岫寒本就略显清瘦,最近忙起来,他似乎瘦得更明显了些。天界的狐族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整天杂事琐碎都让他操心,更莫提人界那些修炼中随时可能飞升跻身仙位的狐妖……

以后还要更厉害才行,不能让他再为我操心了。焉诺这样想着,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

许是一直安静有些奇怪,玄黛轻咳一声,打破沉寂。

她看向焉诺,问:“你难得去一次神木谷,感觉如何?”

焉诺听她这话问得巧妙,也就佯装不明白地回:“神木谷啊,跟我们这殷都完全不同。那里蓝天白云,仙气飘飘,宫殿整个都悬在天上,离太阳近,看起来特别明亮。尤其是那棵神木,当真神气浓郁,我一靠近它,几乎被震慑傻了。”

玄黛抿唇浅笑:“那么,那里的神呢?仙呢?你感觉如何?”

焉诺转了转眼睛,道:“其实我也没见几个仙神,毕竟我是狐狸嘛,有些胆小的鸟儿怕我得紧。哦!对了,我见到了凰神离疏,她可真是个大美人!就是……就是有点冷。”

“离疏啊。”玄黛放下银箸,手扶脸颊,半眯了眼睛,“我倒是对她有印象。大概是一万年前那次大演会吧,那时她还小,由她母后带着,前往观战。当时她在同辈的神中就已经很特别了,当然这份特别不仅仅是她的容貌,她有一层不符合我们年岁的老成。”

“老成?”

“就是沉默寡言,不爱说话。而这性子和凤君又不大像,凤君的气场是外散的,她的气场是内敛的,这种内敛给我的感觉就是……把自己藏了起来。现在想想,她应该是不擅长交际吧。”

岫寒低声:“那是因为凰神出生的时候,凤凰族内有大事发生。她的母后没办法,生下她之后,便用灵力造了壳,封闭她的神智和灵力,将她匿在神木上。过了两千多年,得到合适机缘,她才自启灵壳,重新生长。”

焉诺咬唇:“那她说她比我年长三百来岁,实际是……两千三百来岁?”

“嗯。所以她看上去气场内敛,不擅长交际也很正常。”岫寒说罢,见烧鸡盘子里还有一块鸡胸肉,以灵力一分为二,给焉诺和玄黛碗里都放去一块。

焉诺夹起鸡胸肉咬了一口,不再过多追问。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三喵医仙

.. ,上神,夫人逃婚了!

拂不去玄黛的好意,焉诺只能在殷都休息了一夜。这一夜中,她老是迷迷糊糊梦到凤欺,尤其是他抓住自己爪子,摸着她的脑袋,说她真身可爱,他喜欢的场景。

梦境反反复复,弄得她在床上翻来覆去,醒来发现自己的枕头去了脚边,被子掉了地上。

玄黛来叫她用早餐时见她眼睛底下一片乌青,顿时吓了一大跳。她趁机找了借口说久不回来住认床,需要好好补觉,赶紧回灵丘去了。

只是一回到灵丘,所有困倦全无。

心里还念着离疏的事,她不敢怠慢,把自己所藏医书全部搬了出来,一目十行快速看着。

从日正当空到夜里子时,焉诺揉着酸痛的眼,还是没有发现任何有用的讯息。躺去干燥的扶幽草上,她心里盘算着明天还是得去找三喵医仙。

次日一早,她简单梳妆之后,直接去了天宫。

天宫这个地方她是不太喜欢的,大多数仙都假兮兮的端着架子,相互间若见到就客套无比的行礼,脸上带着万分尴尬的笑容。偶尔遇到彼此有两分交情的,便会飘在那里悬个半天,闲扯些有的没的。最怕彼此交恶的仙相遇,天规明令仙神不得私下打斗,在天宫他们自然不敢犯事,但少不得释放自己的特有气场来表明态度。

焉诺曾经偶遇过十二相鼠仙和同位蛇仙因为凡界一只老鼠被蛇吃了而闹起来的场景,当时鼠仙佯装不经意从袖子里左丢一只老鼠,右掏一只老鼠,很快地面一片密密麻麻。而蛇仙碍着身在天宫不得食鼠,只能默默化出真身,巨大的蛇头悬在空中,一个劲儿地对鼠仙吐信子。那场景太过震撼,她回灵丘后连着做了三天噩梦,不是遍地鼠,就是满身蛇,委实可怕极了。

所以现在若非必要,她是绝对不想去天宫的。即使去了,她也要幻个仙婢装扮,免得一路上的仙拉住她来一番麻烦的客套。

战战兢兢来到三喵医仙的梦鱼阁,还没踏入院子,焉诺瞬间被眼前的一幕惊了。

何谓三喵?

当然是三只猫了!

这三喵化仙还是天上一段广为流传的机缘,当年人界齐名三大医道国手相聚,准备出一本疑难怪症合集。哪晓得三位国手书写了一半,就因心力交瘁相继身故。他们的不甘和执念使得神思残存,三只饿得不要不要的野猫经过,看上了他们盘子里还没吃完的可口食物,跳到他们的身边,还没来得及吃便被神思强行附体,莫名升仙。

到了天界后一众仙神都把它们当萌宠看待,有些年纪小的仙不时拿猫草给它们玩,年纪大的压根儿不去它们那里瞧病,时间一久,哪怕它们的修为和见识渐渐累积,有自己的真本事,但还是成了可有可无的闲置。

焉诺是某天去人界长见识时撞见它们的,当时它们三只蹲在一个大夫身上吵了起来,焉诺很是惊讶,一交谈才知道它们是因那大夫所开的药方意见不合,焉诺跟它们多聊了几句后发现它们并非泛泛之辈,交情也就顺便给结下了。

老大老二老三叫什么焉诺懒得去记,反正都是很麻烦又拗口的名字。时间一久焉诺干脆按毛色叫它们大橘、二黄、小黑。

她记得很清楚,大橘性子急躁,一言不合就喜欢骂老二老三,二黄夹在中间不是很喜欢说话,但常常一语中的,小黑比较年轻气盛,每每老大对他们有意见时他必然和老大争起来。以至于焉诺经常看到的场景不是他们吵架,就是他们打架。

可今日……

三喵竟然一齐趴在石桌上懒洋洋地晒太阳?

是今天的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焉诺震惊地抬头望。

许是嗅到气息,三喵抖着毛绒绒的身子,从石桌上站了起来。待发现是焉诺之后,又跳下石桌朝她走近。

“哇狐姐姐!距离你上次来,已经快二十五年了!”小黑用肉呼呼的爪子挠焉诺的裙摆。

焉诺甜甜一笑,道:“我灵丘也挺忙的……”

“忙着睡觉还是看话本?”大橘毫不留情地戳破。

焉诺笑容一敛,躬身用手指弹了一下大橘的额头,道:“哼,就你话多!”朝里面走去:“话说你们三只最近很清闲嘛,都不见那些个小丫头来找你们玩了。”

“还说呢,上次大橘把连若仙君的宝贝女儿手抓伤了,连若仙君找来算账,它险些掉层皮!”小黑嘟囔。

大橘不屑接话:“管他是谁的宝贝女儿,我都说了不要抓我尾巴不要抓我尾巴不要抓我尾巴!说了三遍她还不听,还抓起来把我在空中晃来荡去。哎哟喂,我好歹是个仙,还是上了年纪的仙,被她这么晃着,怕是没几年就要仙寂了!”

焉诺敛裙坐下,道:“连若仙君我没什么印象,不过这件事说来算去也是他女儿错在先的,找来算账他更没理呀。”

一直沉默的二黄开口:“连若仙君只顾自己的宝贝女儿,什么理都不顾了,说我们三只破猫在天上有什么好嘚瑟的,迟早被天狗给叼去。还说我们小心眼,活了这些年岁,竟跟小孩子计较。”

焉诺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道:“所以我就不爱来天界,这都什么事啊?她小她有理,她弱她委屈?连若那小子还为人父呢,都不知做个好榜样,看他女儿以后如何嚣张跋扈。”

“就是就是!像你这样身份高的上神都待我们好得很,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底气!”小黑愤愤不平。转念又问:“不过狐姐姐今天过来是干嘛呀?大演会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

“大演会……”焉诺额头冒汗。

不提她都快忘了,这距离上次大演会又快一万年。上次大演会的时候她还年幼,神级对抗没她的份儿,她在殷都吃吃喝喝就过去了。现在今非昔比,她也有一万多岁了,同级的神能数出来的都有五个,更别说同修为的仙有多少。看来这次回去她还要用心钻研钻研术法,免得到时候丢了狐族的脸。

“倒不是大演会,我遇到个棘手的问题,想问问你们这些年来有没有见过。”焉诺隐去一些细节还有离疏的身份,把她的情况仔细同三喵医仙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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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章 蜮虫之祸

过了好一阵,三喵彼此交换了眼神,像是做了一个什么决定。

焉诺看得一愣一愣的,没敢开口问询。

大橘跳上石桌,用爪子在空中一点,凭空出现几个人的眼球。焉诺吓了一跳,后退几步,惊恐的看着它们。

“你们?”

“这事儿吧其实前段时间我们去人界的时候就遇到过了,这些人的眼球是我们取的,用来研究。”大橘解释,“狐姐姐,你好好看看上面的红点,跟你看到的是否一样啊?”

焉诺看着那些眼球心里直犯恶心,这比好几个人盯着你看完全是不同的感觉。但为了离疏她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一步一步挪了过去,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勉强看了几眼。

“好像是吧……”

“好像?”二黄用爪子扒拉着耳朵,“这个可不能好像!”

“这……我怎么说呢,那天我一看到红点,红点它就缩回眼球里去了,可见它是活的。而现在的眼球都是死物,里面红点动也不动,还是有些不同的。”

“这样啊。”大橘点点头,用爪子捞出一颗眼球,忽然往小黑眼里塞去。

“喵?!”小黑措不及防,惊得一蹦三尺高,“你干啥!”

大橘却不理它,掏了掏焉诺的胳膊,道:“狐姐姐你现在看看。”

焉诺强忍着笑意捧起小黑毛绒绒的圆脸,去看它那水蓝色的眼睛。

只一眼,她瞬间撤手。

她脸色变得很难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在她刚刚凝望小黑眼睛的一瞬间,一个红点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又一个的红点,密密麻麻,不计其数,几乎将它的眼球填满。

这下又得做噩梦了。她想。

大橘倒显得非常淡定,把那颗眼球重新取了出来,又把所有眼球收了。小黑狠狠瞪了大橘一眼,跳去池子边洗眼睛。

“狐姐姐,这是蜮虫,传说它是水里暗中害人的怪物,喜欢口含沙粒去射人或者射人的影子。一旦被射中,那人就会生疮害病,落不得好。”二黄缓缓道,“其实传说也不尽然,这些年我们时常去人间搜集疑难怪症,发现蜮虫最大的本事便是寄身繁衍,且寄身只寄于人身最脆弱的地方,比如眼睛。”

“这几颗眼球的主人就是在劳作时被寄身的,好巧不巧寄身他们的蜮虫都是母的,不久就生了一堆……”

“停!别说一堆了。”焉诺搓了搓胳膊,“我现在有几个问题。”

“狐姐姐说。”

“其一,它们寄身的选择是什么?男女老少?人类妖仙是否都可以?其二,被寄身了该如何,能不能救人?其三,如果能救,治好以后可有什么后遗麻烦?”

大橘道:“寄身的选择不太好说,目前寄在动物上的也有,不过少。最多还是人类。至于妖类我们就不清楚了,仙的话……一般不在人界活动就没问题。至于能不能救,我们每次到的时候人都死了,想救也没办法的。所以第三个问题我们都回答不了。”

麻烦了。

焉诺心里咯噔一声,眉头紧皱。虽然不清楚离疏是怎么被蜮虫寄身的,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她很快就会被蜮虫弄坏眼睛,紧接着说不定性命堪虞。最好的办法应该是把离疏带过来,可她答应了离疏,对外保密这件事,所以她还是只能瞒着,自己来解决。

好在焉诺的医术也算精湛,常年给灵丘狐狸解决麻烦问题的她对病症有了直觉,她心有想法,问:“既然蜮虫是寄身来害人,那它们最初一般在什么地方活动?然后它们有什么喜欢的?”

去洗眼睛的小黑折返,接她的话道:“我们发现的蜮虫都是在稻田里的,而那些被害的人也多是农人,所以猜它们大概喜欢稻花,也就是新鲜禾花。不过它们是喜欢禾花的气味呢,还是喜欢吃它们呢,就不太清楚了。”

“那它们一般在眼睛里待多久会繁衍……繁衍成刚刚那样。”焉诺咽了口唾沫。不得不说红点变化的那一幕实在是太太太糟心了。

“也就三五天。不过蜮虫是雌性产卵,雄性只会越长越大,吃掉眼睛,吸取汁液。”二黄答。

想了想,它又补充:“其实我有个想法,按照蜮虫的数量还有它们的本事,现在人类的眼球里都有一堆蜮虫也不奇怪,可它们并没有泛滥,人界一年到头有四五个人因此命丧都算多的了。可以说它们或许有自己的想法,奈何我们不懂虫子语,要问还是得请教鸟族。”

焉诺双眸微敛,鸟族什么的,她要是能进去才奇了怪了。就算她用强进去了,怕是鸟族族长也要用寒钢精铁笼把自己保护住再跟她说话。

“咳,听你这么一说,它们没泛滥倒也有些奇怪。但我们刨根问底好像没用,就算知道根源也不能阻止它们这样做,毕竟万物生长都有自己的习性,比如我们爱吃鸟吃鸡,你们爱吃鱼——”

“喵喵喵!”三喵顿时排排坐好,睁着大眼睛期待地望着焉诺。

焉诺愣了一瞬,尴尬想起每次她过来都会给它们带最爱的小银鳞花鱼干,这次出来得急,她还没来得及去灵丘闹市,因此自然是空手而来。

她讪讪一笑,道:“那个……我明天给你多带些来怎样?今天确实心里有事,给忘了呢。”

三喵神色稍有失落,不过听到焉诺说明天多带,也就乐得点头。

眼看着蜮虫问题请教得差不多了,焉诺担心离疏在这段时间被蜮虫侵扰,不敢久留,也就一一摸了它们的脑袋,起身告辞。

哪曾想刚走出院子,一道仙气而至,直径落在她的身边。

焉诺的心猛然一顿,饶是还没看清来者何人,也下意识地想躲。

“你病了?”他问。

是凤欺的声音……

难怪她想躲了!

焉诺只觉得自己眼角抽了抽,不敢侧身看他,小声道:“不是,我没病,就过来坐坐。”见他站着不动,赶紧又道:“啊凤君上神每天都应该很忙吧!我就不耽误你了,先走一步,告辞!”

“等等,我不忙。”凤欺拉住她的衣袖。

焉诺身子滞住,额角冒汗:“那,那凤君上神还有什么事吗?”试着挥了挥衣袖。

凤欺松手,道:“没什么事,路过见你在附近,以为你病了,有些担心,故此来问问。”

担心……担心她?焉诺抿抿唇,忽然对他少了些许抵触。

长久以来,除了家里人会担心她,还有谁会呢?多的是阿谀奉承虚情假意罢了。而她前往灵丘这近万年来,平日也不爱和谁多打交道,因此更谈不上什么担心不担心的。

她生出两分感慨,轻叹一声,看向他。

“我没什么事,也就过来看看它们三只……谢谢你。”

第一百八十七章 引诱蜮虫

.. ,上神,夫人逃婚了!

为了不让凤欺怀疑离疏有事,焉诺刻意等到他离开后,才启法阵传去了琦光殿。

彼时离疏正在昏暗的殿里翻看着什么,焉诺没有看到沉越,也就直接朝她走了过去。

“嗯?你来了。”听到动静,离疏抬头看向她,手中书一合,起身站起。

焉诺点点头道:“事不宜迟,我们得快些解决,不然就麻烦了。”说罢,牵起她的手就往上次去过的小房间那边走。

离疏虽是不明白她要做些什么,但自己的眼睛越来越不适,除了火灼一般的疼痛外,看外面的东西也越发模糊,因此焉诺的举动她没有制止,甚至配合。

走到小房间里,焉诺立即把门合上,同时用神力加固。

“过来坐。”她拉开小凳子。

离疏坐下,看着焉诺身子迫近,真身若隐若现,一瞬间下意识地想逃离。

焉诺察觉到她的抵触,略是尴尬地解释:“呃,你应该不喜欢谁离你太近吧,不过没办法,离远了我看不清你眼睛里的情况。”

离疏点点头,眼神放空,努力忽略掉眼前的真身。

借着不太明亮的光线,焉诺这次看得比上次清楚,那红点依旧在离疏的眼睛里,而且还在悠然自得地游离其中。不过好在里面只有一个红点,没有出现她在梦鱼阁里看到的骇人场景。

“是蜮虫。”焉诺撤手,打算同离疏说上一二。

“蜮虫?”离疏若有所思,“怎会是虫子?”

她这一问倒把焉诺给问倒了,焉诺咬唇不解:“怎么不会是虫子呢?虽然我们都道虫子没两分本事,可仔细想想,这么多年来,世间那么多虫子可有一种是彻底消无的?所以啊,它们的本事大着呢!”

离疏听她所说,轻叹一声,道:“可,我是羽族。这世上所有虫子都害怕羽族。”

焉诺想了一瞬,忽然想到什么,咳嗽两声,有些尴尬道:“那我还是狐族呢,狐狸不是爱吃鸟吗……”赶紧岔开话题:“也就是说,凡事都可能有意外的。”

“或许吧……”离疏陷入沉默。

焉诺此时也无暇顾及她的其他心思,不管怎样,都先把蜮虫弄出来方为正事。想起三喵说蜮虫喜食新鲜禾花,她心念一动,右手召覆间,一株还未结穗的小禾凭空出现。

不待离疏开口问询,她把小禾那浅绿色的花全部褪了下来,双手搓碎了,均匀抹在自己的手上,靠近离疏的眼睛。

“小蜮啊小蜮,这里有好吃的,都给你吃!”也不知道蜮虫到底能不能听懂她的话,她想着反正说了总比没说的好,便不停反复念叨着。

过了片刻,离疏突然轻嘶一声,想要用手揉眼睛。

“别!”焉诺制止,“你坚持一下!”又把手上的花粉抹了些在离疏的眼眶附近,“小蜮啊这可是最新鲜的禾花,我采来的时候小禾青绿绿的,叶片上还有晶莹的露珠呢,你赶紧出来吃吧!”

离疏疼得更加厉害,本就苍白的脸上再失去两分残存血色,若非焉诺说了坚持,她恐怕已经恨不得直接把眼睛挖出来。

好在这般剧烈的疼痛并没有持续多久,泪眼婆娑间,她看到焉诺认真又紧张的神情,又见她慢慢后退几步,小心翼翼地用手掌托着什么,眼睛的疼痛开始渐渐消失。

这时焉诺已经成功诱出蜮虫,她幻出个小泥罐,又往里塞了好几穗禾花,同时把蜮虫放了进去。

“好了小蜮,你现在这小罐子里待一会儿吧,明日我带你去见我的朋友!”她说着,将蜮虫收入自己的境中。

离疏慢慢地恢复着,虽然还不太适应直面光线,但少了蜮虫在眼睛里,也比之前好上太多。想起焉诺所做的一切,她轻声:“谢谢。”

“不客气呀。”焉诺回以一笑,“你要喝水吗?”她问是问了,手上动作却是更快,已倒好一杯茶水给离疏递了过去。

离疏接过,浅抿一口。

焉诺在她身边的小凳子上坐了,双手托腮看着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了。”

“那就好!我真怕你眼睛里的那只是雌的,否则——咳,就会麻烦些。”焉诺硬生生的转开,怕离疏多问,又道,“话说回来,离疏你真的挺厉害的,眼睛得多疼啊,你都能忍。”

“……其实我的感觉比你们来得要淡。”离疏淡淡一笑,“不管感知还是其他。”

“可就算感知淡,疼还是疼的,可见你比我能忍多了!要是是我,怕是跳起来大哭一场了!”说着,焉诺自行笑了起来。

离疏看着她活泼的模样,受到感染,常年冷漠的脸上带了些许笑意。

“对了,怎么没见到沉越呢?他不是你的心腹吗?”焉诺问。

离疏道:“沉越他们鸾族有急事,所以赶回去了。”

“鸾族?鸾族不是受鸟族管吗?”

离疏摇摇头,道:“其实鸾族是鸟仙族中很庞大的一支,地位仅次于凤凰族,因此他们发展到后来,是独立而处。”

“鸟族的事我倒不太清楚的,听你这么一说,倒也长了我的见识。”焉诺偏头,“我知道一点鸾鸟的事,他们以羽色来定小支,比如我认识的青鸾就是一身纯粹青羽。”

“是的,红鸾为红,紫鸾身紫……”

焉诺诧异截话:“那奇怪了,我看不出沉越他的真身是什么鸾鸟。”

“呵,他啊,是个异类。”离疏眉梢带了丝丝笑意,但很快又隐藏了。

焉诺看得分明,没听她说下去,也就不打算继续追问了。毕竟鸟族看待她还是谨慎而小心的,况且“异类”这词的定义可大可小,万一是沉越的私密,她强行打听未免太不知趣。

又坐了一阵,直到焉诺确定离疏的眼睛没事了,才起身打算离开。

走前她嘱咐:“不管这蜮虫怎么来的,反正之前你去过的地方最好别去了。它能寄身一次,或许还有第二次,为你的身子着想,能避免的尽量避免了吧。”

“嗯。”离疏应声。

看着焉诺启了法阵,她忽然道:“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什么?”

“为什么你不愿意嫁给我哥?”

焉诺愣了愣,一时没有说话。

和离疏相处的时候,她很容易把离疏是凤欺亲妹妹的事实给忘了。

现在这样,可如何是好……

眼风扫到离疏还在等自己的回答,她抿抿唇,反问:“为什么你会问这个呢?”

离疏确实不爱插手旁的事,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到底是怎样想的。不过既然话已出口,那她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于是她低声:“我哥其实挺好的,所以我觉得缘分错过了有些可惜。”

焉诺莞尔,道:“若真是缘分,那千回百转,也不会错过。”说罢,她走进法阵之中,对离疏挥挥手:“这段时间你定然没有好好休息,赶紧去歇着吧,我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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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有芥蒂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原本打算回灵丘好好睡一觉,但是焉诺脑子里反反复复回响着离疏的话:

“我哥其实挺好的,所以我觉得缘分错过了有些可惜。”

凤欺……虽然她跟他的接触不多,但凤欺给她的感觉,抛开她心里的抵触不谈,还是很舒服的。若要用个词来形容,“如沐春风”再合适不过。

只是那件事仍同鱼刺一般,插在她的心上,她不可能遗忘,更不可能故意将其置之不理。

年岁越大,心结也越发严重。

夜风吹得惆怅,她站在窗边,手扶木棂,眼神飘向看不见的远方。

“母后,小诺想您了。”她轻声喃喃。

记忆中的母后是极为温柔的,常年穿着一身素雅蓝衣,最爱站在浮鸢花丛中发呆。母后话不多,但对她却非常耐心。她还记得当时自己初次接触术法,战战兢兢地释放灵力,一不小心没控制好,便把浮鸢花烧了一大片,望着焦黑的花丛焉诺欲哭无泪,心里直道母后肯定会责罚她了,未曾想母后并没有提及此事,只是反反复复引导她如何驾驭自己的灵力。

有母后在的那段时间,她修习术法极为认真,不是为了自己,仅仅是不愿辜负母后的一番心意。

母后离世之后,她自暴自弃了很长一段时间。即使在岫寒面前她依旧整天笑容满面,没心没肺地上蹿下跳,但术法书册放置在一旁,上面渐渐覆满了灰尘。

她不敢再去翻看,下意识地逃避,甚至惧怕母后留下的一切。岫寒待她虽好,但终究不是母后,也没有狐女的敏锐和温柔,每每教导她时她的一脸不耐和左顾右盼都让岫寒倍感心烦,久而久之和岫寒的关系便成了现在这般。

后来岫寒到了娶亲的年纪,狐族玄家乃名门望族,家有五子三女,其中长女玄茜早年嫁给了风神折故,次女玄黛,小女玄悠。岫寒和玄黛婚前也就遥遥见过两次,但婚后他们却是无比融洽,宛若天成。

对于焉诺来说,玄黛嫁过来,让她漫长而无趣的生活中多了一点点光亮。

她好奇,高兴,欢喜,又有些害怕。毕竟她很久很久都没有接触过外人了,更何况这位算不得外人,是她的亲嫂子。

在她的期盼和担忧中,她见到了这位嫂子,是同母后一般,温柔娴静的狐女。

起初她不敢多和玄黛接触,生怕自己那不讨喜的性子惹玄黛不高兴。可那夜她做了噩梦,异常思念自己的母后,鬼使神差就去了玄黛房间。和她所想完全不同的是,玄黛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欣喜地铺床抱被,让她与自己一起睡。那一晚她们聊了很多很多,从儿时彼此的趣事,到现在有意思的见闻,焉诺许久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眼角一直湿湿的,最后在微笑中缓缓入眠。

从那以后,焉诺和玄黛的关系突飞猛进,与其说是姑嫂,倒不如称之为姐妹。

所以如今这世上,懂她一些的,怕是只有玄黛了。

可纵使如此,在凤欺这件事上,她也不知如何同玄黛说,在旁人看来,她简直是没事找事,只有亲自经历了此事的她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无法释怀的痛苦感觉。

临窗到天明,她心事重重地去闹市买了小银鳞花鱼干,准备去梦鱼阁履行昨日的承诺。只是启了法阵后她又临时改了主意,还是决定先去找玄黛。

彼时玄黛正在院子里练习术法,大演会将近,她的身份和修为摆在那里,少不得要走上术演台。她命格为金,平日借助一盏金索铃战斗,焉诺到的时候她正将灵力蕴在金索铃上,眼风扫到有人影晃过,顿时强行把金索铃收了回来。

焉诺吓了一跳,急忙走过去,道:“黛姐姐没事的呀,就算你打过来我也不会受伤的。”

玄黛摇摇头,道:“但凡有一分可能让你身陷危险,我也绝不会做的。”又诧异:“小诺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焉诺咬唇,脸上神色踌躇。

“既然有事,那我们去亭子里坐着说罢。”玄黛散去金索铃,牵了焉诺往曲鸳亭走。

坐下之后,焉诺还是愁眉不展,踌躇半天也不知如何开口。玄黛看出些许端倪,轻声问:“是因为婚约?”

焉诺惊讶一瞬,点点头。

玄黛道:“你不是那多愁善感的性子,最近让你心烦的,也就婚约一事了。你若是想知道我的意思,那你恐怕会更不开心。”

焉诺粉唇轻抿,道:“我自然明白黛姐姐不会同意我解除婚约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真的无法说服自己嫁给凤欺。”

“为何?”

“因为……因为……”焉诺眉头紧皱。

“不是嫌弃他是鸟族,也不讨厌他的性子,那只说你抵触与他相关的东西。我猜猜,是因为神木谷么?”

焉诺惊讶更甚,不迭点头。

既然玄黛猜了出来,她也没什么好继续藏着掖着的了,把母后去世那天发生的事同玄黛仔细说了一遍。

原来那日她的母后前去神木谷小坐,没多久便神寂是因为服用了一种仙草。而事实上,一同服用仙草的还有凤欺的母后。两位神后好端端服用仙草,又莫名其妙一起死掉,没人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当年各种揣测声起,流传最多的版本便是凤欺的母后和她的母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相互杀害。

焉诺自是不信自己的母后会做那样的事,凤欺的母后她虽素未谋面,但也相信其没理由那样做。不过不管真相如何,一想到自己的母后在神木谷宫中死得不明不白,她就很是难受,日子一久,害怕恐惧变成了抵触。所以每次岫寒一拿婚约出来说事,她都会心悸不已,万分反感。

“……黛姐姐,我是不是很傻。”焉诺看着沉思的玄黛,小心翼翼问。

玄黛思索许久,确定措辞不会太过严肃之后才道:“如果这便是你不愿嫁过去的理由,那我会觉得可惜。我曾听寒哥哥提过当年母后神寂的原因,是由仙草而起不假,但她还有凤君的母后服食仙草,都是为了延长寿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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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万年大劫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延缓神寿?”焉诺诧异,“母后的寿元分明还有好几十万年,怎么会……”

“不是的,当年同魔界大战,母后……或者说那一代的所有上神,只要是参战的领袖,自身都受到了很大冲击,导致先天寿元折损厉害。若非我们龙、凤凰、狐三族数量多,且有天生的愈重能力,那我们怕是也被灭了全族。现在古神还有我们三族后裔存世,说是天意,也是侥幸。”

焉诺颔首喃喃:“所以事实上那次大战之后,父王和母后都受到影响。父王比较严重,所以去得早,母后稍微好些……”

“嗯,是这样。”玄黛叹了口气,手覆上了焉诺的手背上,“小诺,母后的死跟神木谷没有多大关系的,她和凤君的母后都只是想多陪伴你们些时候罢了,奈何那仙草……”

“……”

“唉,总之小诺,你和凤君的婚约乃父王和母后在世时定下,那便是他们希望看到的。所以你一定要慎重考虑。”又道,“当然,我的意思并不是逼着你必须嫁给他。若是你们真合不来,或者他有什么不良品行,那就算寒哥哥生气,我也会站在你这边的。现在的情况却是因为你心里对神木谷的抵触而影响了你对他的看法,是做不得数的。你不妨抛开其他杂念,好好看看他,再做最后决定罢。”

因为对神木谷的抵触而影响了对他的看法吗……

焉诺失神。

其实这样想想也是,不去在意神木谷这三字,凤欺的烧鸡,凤欺的关心,凤欺的温柔话语……还是很,咳,很那什么的。

焉诺眸中划过一丝慌乱,怕玄黛看出来,又瞬间隐藏了。

现在再想起凤欺,她的心境有了些许变化,忽而觉着他挺无辜的。自己“惧乌及乌”委实伤人,若以后见着他了,就算不刻意的笑脸相迎,也不应该满脑子只想着转身逃走。

焉诺暗下决心,重重呼出一口气,琥珀色的眼睛渐渐恢复往日光彩。

“嗯,好。”她点点头,应承了玄黛。

玄黛见她气场有所变化,心里也放下块石头。眼看着焉诺起身打算离开,她忽然想起昨夜岫寒同她说的话,瞬间又叫住了她。

“对了小诺,你记得把你灵丘的事提前做好安排。”

玄黛从未过问过灵丘,陡然提起,未免突兀。焉诺很是意外,问了一句:“好端端的提前做什么安排?”

“你要去历大劫了。”她轻声。

对于历劫,焉诺倒是早就有所准备。毕竟像她这样的身份,心神必须更加稳固才行。其余小仙是每每进阶会下凡历劫一次,小神的情况相差无几。而在她身上,那些进阶的历劫必不可少,还有个逃不掉的万年大劫。

万年大劫顾名思义,每过自己生辰的一万年,势必要经历一次。

她还记得岫寒历大劫后回殷都的情景,整个狐狸都变了性子,阴沉了好久。她不知道岫寒在人界经历了什么,那时她小也不敢多问,等她知道这天界有个专门安排仙神去人界历劫的仙叫命格仙君,而这命格仙君手里头又有个宝贝叫窥世镜,能看到仙神在凡界历劫的情况时,岫寒已经把窥世镜里关于自己的部分给抹去了。

所以万年大劫在她心里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她也会像岫寒一般,变了性子阴沉好久。

焉诺惴惴不安,咽了口唾沫,试探道:“大劫也分很多种呢,那我是哪一种啊?”

“唔……”玄黛迟疑了。

虽然她知道焉诺要去历什么劫,更知道这劫数的安排有岫寒插手参与,但在焉诺面前,她答应了岫寒只字不提的。

因此她只能把话咽回腹中去,道:“具体劫数我是不知的,所有仙神的劫都是命格仙君安排。”

“那我去找他!”

“哎,他嘴严得很呢。”玄黛略是阻拦,“曾经我姐姐去历劫,我好奇得很,想知道她究竟历了些什么,便去找过命格仙君。奈何命格仙君就是不告诉我。后来想想我也理解了他,在其位谋其事,他保密也正常。”

“好吧……”

玄黛想了片刻,决定再嘱咐两句,道:“不过小诺,既然是万年大劫,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就算劫数是以往司空见惯的,其中也会生出无数变数。尤其是你帝姬身份,命格仙君该会更严格安排。指不定你的一切都会被削弱,比如能力,比如智慧。”

“……不至于吧,没有灵力是个普通人就很可怕了,还要削弱我的能力?我的智慧?那,那万一把我排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傻子怎么办?我历劫岂不是天天傻兮兮的在人堆里乐呵?”

“噗!”玄黛掩唇一笑,“傻子定然不可能的,我只是说,你不会像现在这般处境安平罢了。毕竟历劫历的是心,是等着考验你呢。”

“黛姐姐你快别说了,说得我心里凉飕飕的。”焉诺连连摆手。

缓了片刻,她又忍不住自言自语:“不过也有些好奇,我下去会是什么身份,遇到什么人,经历些什么事……”

玄黛看着她一脸复杂的表情,回想起之前她才应承了自己好好看看凤欺再做决定,便打算给她一个准备,开口道:“凤君也去。”

焉诺原本还在幻想中,听到这句话,身子立马一僵,很是惊诧:

“他……他的万年大劫不应该是这时候吧!”

“嗯。”

“那他——”

“其中原由,你若有机会,还是自己问他罢。”玄黛轻轻笑。

“可是——”

玄黛眼神落在她鼓囊囊的腰袋上,岔开她的话,问:“里面装的是什么?有些腥味。”

“哦,这是灵丘特产,小银鳞花鱼干,三喵最爱——糟糕!我把他们给忘了!”焉诺脸色一变,顿时慌张。又对玄黛摆手:“算了算了,管他什么劫不劫的,该来的从来不会少!黛姐姐先不说了,我得赶紧把鱼干给他们送去,不然我就成骗子了!晚些时候我再过来!”

“嗯,注意安全,去吧。”玄黛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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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章 历劫之前

把鱼干送去梦鱼阁后,焉诺心里挂着万年大劫,没心情多呆,也就直接同三喵告辞了。

回到殷都,她第一时间就去找玄黛,奈何岫寒已经从外面返来,碍着哥哥在场,她再多的话都只能尽数咽回腹中。

心事重重吃完饭,岫寒倒是主动同她说了历劫的事,甚至比玄黛告诉她的还要详细。她知道了自己在人界的名字叫“暮欢灵”,也知道了即将有的身份。

“所以境主之女很厉害吧?”焉诺眨着眼睛问岫寒。

岫寒笑而不答。

“切,有什么好保密的,都是境主的女儿了,难不成还有谁敢欺负我?”焉诺满不在乎地说。原本她也想问问凤欺在人界的身份,但转念一想,玄黛在亭子里欲言又止的表情,大概告诉她这事是瞒了岫寒,便打消念头。

回了灵丘,她开始安排手上本就不多的事务。

十天之后,天机阁内,灵台玄光命盘前。

上好的白玉阶梯悬在空中,它们分别对立,绕着玄光命盘曲折而上,弧形阶梯的顶端便是灵台,凡是历劫的仙神都需要站在这灵台上,等待合适时机跳入命盘中。

焉诺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才两百多岁,那时岫寒历大劫回来状态很是不好,焉诺放心不下,也就偷偷过来想要弄清哥哥经历的事。记忆中的天机阁看上去很是神秘,小仙童们跟在她身后走,她走这边,他们说“哎哟摸不得”,她走那边,他们又说“天哪不能碰”,所以焉诺觉得没意思极了。

命格仙君倒还不错,是个笑眯眯的和蔼老头,白发白须慈眉善目,对焉诺也客气。只是这份客气多多少少有她身份的原因,所以就算焉诺想跟他套近乎,这个老油条也装傻充愣,退得八丈远。

“哎哟,是灵丘帝姬来了。”察觉到神气,命格仙君出来拜见。

焉诺的目光落在正在转动的玄光命盘上,那硕大的盘子刻满了什么天干地支密密麻麻的卦象,焉诺看不懂,只明白它们都有所指向。她侧目道:“你这儿重新修葺过了呀。”

命格仙君笑道:“是啊,承蒙天帝看得起小老儿……”

“可我听我手底下的小仙说,上次历劫的仙有洁癖,大闹了你这儿一场,你才重新修葺的。”焉诺打断他的话,笑得狡黠。

命格仙君顿时一噎,脸上表情讪讪。

这些年来只要仙神历劫,都要来他在这儿走上一遍的,所以天界所有仙神他都打过照面。那些仙神中多数清冷疏离,把历劫当家常便饭,多余的话一句不会有。偶尔遇到麻烦的,会刨根问底想多了解自己的情况,但都能被他周旋过去。上次那个有洁癖的仙说来算去,还是他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嘴巴毒又说话快,跟小炮仗似的,嗖嗖嗖点燃了在天机阁里乱冲,简直可以算是他的噩梦。

现在焉诺把他的噩梦提及,他立刻额头冒汗,着急岔开话题。

“小老儿突然想起来,帝姬这次历的可是万年大劫啊!不过您放心,大劫冶心,除了锻炼您的心神,不会对您有其他影响的。”

焉诺唇角微挑,道:“那我有个问题了。”

“帝姬您说?”

“我哥岫寒当年历大劫回来,整个狐性子都不好了,既然你说不会有其他影响,那他是怎么回事?你莫不是诓我?”

“哎哟帝姬误会!小老儿可不敢诓您!”命格仙君连连否认,“这个劫数虽是小老儿定,可其中究竟要经历些什么,还是由仙神们自由发展的。小老儿能定开始,能算结局,中间的……无能为力呀!”说罢,命格仙君又抹了一把额头汗。

“我是不信的,我哥又不傻,怎么会害得自己成那样子?肯定是你在从中使绊子了!若是你没做,那便拿出当年我哥历劫的镜像来,让我好好看看!”焉诺笑着说。

她当然知道岫寒已经把那段镜像抹去了,只是不知为何,她就忍不住想方设法的拖延时间。

但命格仙君却遗忘了这茬子,急得心里连声道最近是不是流年不利,等会儿得去算算有没有得罪谁。正琢磨着说些什么来应对这姑奶奶好,背后突然又添一道神气。

命格仙君还没回头,看到焉诺脸色变了,已然明白来者何人。暗笑天助我也,赶紧退到一旁行礼。

“见过凤君上神,上神安好呀!”

“嗯。”凤欺简单一应,目光落在焉诺身上,“准备好了?”

“呃……说不上准备好了,反正都会有这一次吧。”焉诺紧张得手脚不知往哪里放。

虽然她是答应了玄黛,也把那些话记得清清楚楚,可看到他的瞬间,还是下意识地想要逃。

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慌乱,她找了个话题,磕磕绊绊开口:“那个,你为什么也要历劫啊?”

“陪你。”

“啊?……”焉诺讶然,又小声嘀咕,“你们当王上的,不是很忙吗……还抽得出时间做这事?”

凤欺听到,回:“万年劫非同小可,这是你第一次历大劫,我不放心。就算不能插手干涉,有我在,多少能护你几分。”

焉诺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一瞠,双颊竟然开始发烫。

察觉到身侧还有一束看好戏般的目光,她像找到救星一般,咽了口唾沫,问命格仙君:“这都行?他想历劫就能历?”

命格仙君笑得尴尬,道:“只要不是万年大劫,仙神有空就可以过来,反正多多益善嘛。不过他们大都没这份心,毕竟下界一次很是麻烦。”

这下焉诺无话可说了。

“若准备好了,那便走吧。”凤欺往前一步。

焉诺的心快速跳动着,往旁边挪开两分,道:“我,我,我还没准备好。”

“那我先下去等你。”说完,他直接跳入了命盘之中。

只见一道玄光闪过,凤欺的身影顿时被命盘吞没。

焉诺愣愣地看着他消失的地方,竟有些害怕。

“帝姬要是准备好了,也可以跳了。”命格仙君小声提醒。

“我……”

“您放心吧,您这次历劫也就一天多的时间,算在人界的十多年吧,会很快过去的。等您回来,小老儿还在这儿候着您!”

焉诺双手发凉,十指紧蜷。

“最后问一个问题!”

“帝姬说?”

“他在人界叫什么啊?”

命格仙君笑着回:“白彦。”

第一百九十一章 历劫之后

命格仙君说得不错,一天多的时间,焉诺又出现在玄光命盘前。

与她下去之前的战战兢兢完全不同,回来后的她伫立在白玉阶梯的最末端,双眸失神,良久没有动静。

……

须臾境的那些过往景象还在脑海里穿插,不停回放,纠缠着她的魂魄,就快要将她撕碎。

万年大劫?

原来这就是万年大劫?

她唇角浮起一抹苦笑,双手拽住衣角寸寸捏紧,眼眶渐润。

还穿着跳断情崖时候的黑裙,可笑她从天界离开时也是一身黑色,满怀期待在人界的生活。现在她的心却是沉落谷底,对自己厌恶到无以复加。

为何……为何……

她在须臾境里几乎任人宰割?而且毫无还手之力?

失去了一切,尤其是孩子……

对了,孩子。

焉诺低头,紧蜷的手指缓缓松开,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

“娇翘……”她低声喃喃,眸中神色厌恶。

若她记得不错,娇翘是螭族的小公主。螭族是龙族旁支,地位远不如龙,久居茕海没几分动静。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娇翘突然得到天帝青睐,特意收为了干女儿,并在天宫给她单独留了住处。

既然历劫需要安排,娇翘又怎会突兀出现在她的大劫之中?!万年大劫有一个凤欺已是刻意为之,那娇翘……

焉诺抬头,看向空空如也的灵台,唇角浮起蔑笑。

命格仙君是吧?

在须臾境欠我的,害我孩子性命的,我焉诺势必一一讨回!

焉诺周身气场一凛,双拳紧握,疾步朝白玉阶梯上走。

只是走了一半,身后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阿诺,等等。”

焉诺身子顿住,除了悲伤愤怒以外,终于有了一丝其他感觉。

但是她不敢回头,不知道如何面对凤欺,这个她在须臾境里痴心爱着的男人。

凤欺见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跨步追到她身边。

“阿诺,你稳稳心神。”他低声,想要去牵她的手。

本是无比自然的事,焉诺却狠狠甩开了他。

她抬头望着他的眼睛,眸里晶莹闪烁,声音发颤,问:“不如你教我如何‘稳稳心神’?”

“阿诺,你才历劫回来,心神动荡,很容易走火入魔。”他声音更低两分,生怕让她情绪更加糟糕。

焉诺冷笑一声,道:“走火入魔又如何?凤欺,我学不来你这样平静!你真冷血。”

“……”凤欺欲言又止。

焉诺还想说什么,忽然发现凤欺的发间还留有那支她曾经贴着心口放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绛色玉簪,心绪一阵激动,立刻伸手想要把它拔下来。

凤欺察觉她的意图,下意识地侧身让开,又把玉簪拔下来放入自己的境中。

“你……你还我!”焉诺一脸恼怒。

“你既已赠我,又何必讨回?”

焉诺身子轻颤,咬牙切齿:“既然是我的东西,要讨回便讨回,哪有那么多原由!”见他没有把玉簪给她的打算,想起自己头上还有一支,瞬间出手把它拔了下来。

不待凤欺说什么,她随手一扔,将它抛去了玄光命盘中。

凤欺波澜不惊的凤目中终究有了情绪:“此作何解?”

焉诺唇角挑起,讥讽:“堂堂凤君上神,这都看不懂吗?须臾境的一切都已经结束,我不再是暮欢灵,你不再是白彦,你我也不是恩爱夫妻。既然如此,玉簪留来何用?嘲讽我痛苦的过去?”说罢,她继续往阶梯上走。

“你去哪里。”他问。

“与你何干?”焉诺声音冷漠。

刚走到灵台上,命格仙君顿时现身相迎,开心道:“咦,帝姬回来了啊!您看,小老儿就说您会很快回来的!”待发现焉诺一脸阴霾,赶紧收起三分笑容,恭敬站好了。

焉诺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愤怒,道:“你来得正好,我想听你解释解释,娇翘是怎么回事?”

“哦……娇翘公主啊……”命格仙君几分心虚。

“说!”焉诺灵力暴增。

命格仙君吓了一大跳,道:“帝姬息怒!此事说来话长,总之小老儿做不得主啊!”

“我有的是时间听你说,但是你听好了,若你给的理由敷衍,那我可不管什么天规天条,就算是死,也要拉你这天机阁陪葬!”

“呃,这……”命格仙君抹了一把汗。

瞎子都看得出来焉诺是真的生气了,狐族帝姬他自然惹不起,可另一边是天帝,他离仙寂之期还早,更不敢得罪……

眼风扫到凤欺离焉诺远远站了,他赶紧跑过去,客气道:“凤君上神来得正好,您和帝姬得赶紧去见天帝了,这是他老人家的吩咐。”他刻意咬重后面几个字。

凤欺“嗯”一声,走到焉诺面前,放缓语气,道:“阿诺,不管什么事都先放一边,我们见了天帝再说。”

焉诺别过头去,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我没心情。”

凤欺深深吸了口气,想给她擦去眼泪,又怕她更加不开心。手在空中悬了半晌,最终还是默默放下了。

他收在袖袍里的手指渐渐紧蜷,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其实伤心的何止是她一个?

他所历劫原本只是并国之战的小劫而已,于他来说如同信手拈来,不值一提。哪曾想受到焉诺万年大劫的影响,他比她所历之劫更甚,除了背负并国之战的压力和伤痛,还有失去孩子的痛苦。

而他担忧她受到更多刺激,还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自己的情绪来,只能不断压抑着内心。

命格仙君看到气氛僵持不下,凤欺也没有继续劝说的打算,只能小小声地给焉诺递消息:

“帝姬啊,您要知道,这九天碧宵之上,能干预您这劫的其实也就那一位。而娇翘公主又是他的……咳,有些话小老儿真的不便多说,小老儿只是个听命办事儿的,还望您海涵。”

焉诺苦笑一声,自嘲道:“所以怪只怪我没有天帝这样的干爹?”

“帝姬!”命格仙君吓了一跳,伸出食指抵在唇边,连连发出嘘声,又满脸着急地左顾右盼。

“我说了又如何?”焉诺斜睨他,“或许从前我在灵丘还是太过安静,这世上原来乖巧的孩子下场会是如此可悲,人界话本说会哭闹的孩子有糖吃诚不欺我。可惜我知道这个道理却对此不屑一顾,如今想来,是我错了。”

“……阿诺,”凤欺神色复杂,“我送你回灵丘。”

“不是要去见天帝吗?”焉诺凄凄笑,“那就去啊,我好听听,天帝会帮娇翘给我一个怎样的解释。”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心意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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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朝午殿里只有天帝涉华端坐着,并无其他仙神。

焉诺和凤欺一到,他便开口:

“此行可顺利?”

“顺利,顺利得很呢。”焉诺淡淡接话。

涉华还没去找命格仙君看他们的窥世镜,只道焉诺说的是真心话,见她很是疲惫的模样,又问:“那帝姬可有所悟?”

“所悟甚多,比如人心叵测。”语气一顿,又改口,“不,应该是‘神心叵测’。”说罢,她抬头看向涉华。

算起来涉华是与她父王同辈的神,当年神魔大战时,涉华和她的父王,还有凤欺的父王三个交情甚笃。只是两位王上相继离世后,涉华和后辈的交往自然搁置一旁,凤欺和岫寒偶有公务在身还会前来,焉诺却是跟他没有一丝的直接交情。

眼前这个自己原本可以私下近称一声“叔父”的天帝一身华服加身,不怒自威,气势非凡。若平日里见到,焉诺少不得尊敬,可如今有娇翘的事在前,焉诺是怎样都客套不起来的。

涉华看出她眼神锐利,又带着恨意,鼻间一声轻嗤,道:“帝姬说来算去还是朕的侄女儿,这侄女儿见叔父,带着一脸如此表情,怕是天狐族的礼仪出了纰漏。”

焉诺收回目光,道:“我天狐族素来敬老爱幼,也分长幼尊卑,与我父王在世时,无一丝差别。”

“那帝姬瞪着朕是为何?”

她深深吸了口气,道:“焉诺有一事不明,愿向‘叔父’讨教。”

“哦?”

“螭族的娇翘小公主此次为何下界历劫?所历劫为何会穿插在我的万年大劫中?为何她的出现处处针对我?您是天帝,又是她的半个父亲,想必您都知道答案吧!不妨开诚布公,说个明白!”

涉华剑眉倒竖,一拍椅扶,勃然大怒。

“你竟然敢质问朕!你兄长都不曾以这样的语气同朕说话!”

“哦,那我该怎样说?跪下说还是——”

凤欺对天帝的脾气摸得比焉诺透彻太多,他知道事态再由此发展下去,哪怕焉诺是狐族帝姬也会受到重责,便走到她面前,挡在她和天帝之间,对天帝行了一礼。

“天帝息怒,帝姬才历劫归来,年纪尚幼,心神动荡,初次见面,所以言辞有些不妥。”顿了顿,“不过帝姬所问也乃臣的疑惑,既然此劫是臣和帝姬的炼情劫,螭族女儿又为何涉足其中,还望天帝指点一二。”

天帝冷笑道:“娇翘涉足又如何?朕的女儿还配不上你?”

凤欺吃了一惊。

涉华又道:“既然凤君明白朕的意思,那凤君意思如何啊?朕的女儿心悦你已久,才貌德行方面处处配得上你。”眼神落在焉诺身上一瞬,“婚约之事你不必忧心,这些年朕听得不少,帝姬早就想毁婚。既然如此,朕这叔父乐意成全。”

凤欺薄唇微抿,再次行礼:“……凤欺谢过天帝厚爱,不过流言怕是有心之人误传,臣和帝姬两情相悦,且臣心意已定,不会再娶旁人。螭族女儿素来高傲,自也是不愿低于谁下。”

“两情相悦?”天帝笑意深深,“是吗‘侄女儿’?”

焉诺唇角一撇,笑:“所以‘叔父’现在不当天帝,是要当拆散我们的大棒了?”

“你——”天帝脸色大变。

焉诺仍旧是一脸嘲讽。

原本她还以为天帝高高在上,处事公正,打算过来讨要说法,为自己的孩子做主,可如今看来,天帝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甚至在她面前要把她的男人分给那个害死她孩子的凶手!

就算她此时再怎么不想搭理凤欺,生气于他的云淡风轻,也绝不会将凤欺拱手相让!

天帝到底是天帝,考虑到娇翘下界穿插入焉诺万年大劫一事上,他确实偏颇得明显,若再次强插手,叫狐族知道,很可能引起狐族和螭族的战争。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收敛气场,给彼此找了台阶,道:“想来侄女儿历劫也是累了,不如回去好好休息。”

对凤欺道:“唉,你们这一辈的事朕委实不懂了,也无暇插手。既然凤君没那份心思,便当朕没有说过。”

“臣告退。”凤欺适时接话,将焉诺带出朝午殿。

站在外面,焉诺忽然很想和凤欺打一架。

若不是因为他,娇翘怎会跟去须臾境?

若娇翘不去须臾境,那她的孩子……

……也不会有孩子了。

焉诺阖目一叹。

凡事有因必有果,恨只恨她自己在须臾境中如此软弱。

更恨清气盈绕的天宫居然如此浑浊偏颇。

“阿诺,我送你回去。”凤欺低声开口。

“不用了,我自己会走。”她冷声。

凤欺摇头,在她脚边启开法阵,带她回了殷都。

一落地,焉诺顿时愣了。

只见岫寒和玄黛正在院子里踱来踱去,眉宇间都很是焦躁不安。看到凤欺和焉诺出现,他们当即走过来,满是急切地问:“怎么样?”

玄黛拉起焉诺的手仔细打量:“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儿不舒服?我怎么瞧着你瘦了呢!”

焉诺心里一酸,想到须臾境中除了白彦和小圆,几乎无人对她真心,立刻悲从中来,红着眼眶跑开了。

“小诺——”玄黛着急。

岫寒对身后的两个仙婢使了眼色,又问凤欺:“怎么回事?小诺她年纪小,历大劫如此反应就罢了,你怎么也?”

凤欺长叹一声,道:“借一步说话。”

在凤欺简练的叙述中,岫寒和玄黛的脸色逐渐变得万分难看。

他们都知道,但凡仙神历劫都是短短几载,最多也不过二三十年。若历劫中双方仙神结为夫妻,有了后代,那孩子自是仙神血脉,带回天宫与其他仙神后代毫无差别。如此,这次非但是焉诺失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于凤欺来说,更是失了凤凰一族未来的储君。

岫寒虽然一向对焉诺严厉,但多数也是宠着她,听到她受如此大的侮辱和折磨,立刻痛心不已,双拳紧握,浑身发颤。

“螭族……螭族竟敢如此害吾妹妹!吾绝不会就此罢休!”

玄黛拉住岫寒的手,轻轻摇头:“寒哥哥,玄黛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此事牵连甚广,就算……就算如此行事,有天帝庇佑着,也得从长计议。目前我们得先安抚小诺才是,我从未见她如此伤心过,很怕她出事。”

岫寒克制良久,看着玄黛满脸关切,勉强缓和。

他对她道:“你去看看小诺,吾有事与凤君商量。”

第一百九十三章 需要时间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玄黛来到焉诺的小屋门口,轻轻拍了拍门,见里面毫无动静,也不愿强行打扰她,便道:“小诺你好好睡一觉吧,我过几个时辰再来。”

焉诺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被子,用力闭上眼睛。

身子的疲惫还有心情的低落倒真让她生出睡意,只是这一觉迷迷糊糊,脑子里时不时出现须臾境里的那些场景,使得她过不了多久就会惊醒一次。

到最后,她看到了她和白彦跳崖的场景,高处坠落的无助感太过真实,她顿时睁开眼睛,再也无法躺在床上。

那时候她以为跳下去是解脱……

现在却可笑的发现,那不过是悲哀的开始。

她的寿命还有很长很长,她的记性也很好很好,到底该如何看淡释怀,她不知道。

窗外的天空彻底黑了下来,从窗户远眺,可以见到殷都繁华的街市。那边灯火一片连着一片,喧嚣阵阵,无比热闹。

相比之下,她空荡荡的小屋更显寒酸,连一点可怜的烛光都没有。

昨夜这个时候,她还在白彦怀里呢……

虽然失了孩子,但她还记得白彦怀里温度是暖的。如今物是人非到可悲,她期盼的孩子没了,她心爱的白彦也没了,一切都不复存在。

呵……

屋外忽然传来几声嘈杂,焉诺回神,趿上鞋子放轻脚步往门边走,想听听外面在说什么。

“……王后,您在这里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屋里还是没动静呢!看样子帝姬大抵还在睡着,不如您先回去休息,要是有动静,婢子立刻来传?”

“不用了,小诺才醒来定是想见我的,我还是等等吧。”

“可是您现在身子——”

“寒哥哥是允许的,梨灯,别说了。”玄黛语气严肃起来,打断了梨灯。

焉诺的心蓦然一酸,想起自己回来时一句话都没交代,直接把自己关进房间,定然让哥哥和黛姐姐担心了,又听她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顿时拉开门。

“黛姐姐,快进来。”她声音虚弱,自带两分嘶哑。

玄黛痛惜地望着她,点点头,赶紧进去了。

一见屋子里暗沉沉得毫无生气,玄黛手一挥,点燃了桌上的烛台。

“小诺,我已经知道了……你,唉,其实我也不知说什么好。”玄黛抿唇,活了几万年,这还是她头一次无从开口。

焉诺淡淡一笑,摇头:“让黛姐姐担心了,是我不好。黛姐姐,我回来的时候委实不想说话,也不知如何面对你和哥哥,所以才……你不要怪我才好。”

“我怎会怪你呢?寒哥哥也不会的。”玄黛说着,伸手握住焉诺冰凉的手,“啊,你的手怎么这般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气血有亏,不是什么大事。”焉诺轻描淡写,“毕竟没了孩子,就算我是神,也需要调养一段时间。”

“那?”

“我自己就可以,不用麻烦其他的。”焉诺说着,低下头,又有些想哭了。

玄黛将她的手握得更紧,道:“你放心,这次你受了这么大委屈,寒哥哥和凤君都不会坐视不管的!”

“呵?”焉诺挑唇一笑,“哥哥怜惜我我是知的,可关他凤欺什么事?”

玄黛微微一愣,下午听凤欺说那些须臾境过往的时候,她以狐女特有的敏锐发现焉诺和凤欺已经同气连枝,还以为这次他们回到神界,只要过去这件事,那他们在一起便是顺理成章。可现在听焉诺的意思,怎么好像心里还在抵触凤欺?

这次她也不太懂了。

玄黛稳稳心神,立刻分析了一番,最后决定探探焉诺的口风,免得焉诺在心绪不宁之时做了错误决定。

“凤君他也很担心你。”她轻声说。

焉诺唇畔讥讽的笑意更甚:“担心我?他那么冷血,如何会担心我?”

“冷血?”

焉诺眼眶一红,道:“是啊,说来算去,失了孩子不过是昨日的事,我难过至此,他却仿若事不关己,这岂非冷血?呵,若他还是须臾境中的白彦,那我自可以继续视自己为暮欢灵,爱他如初,与他安稳共度余生。可他不是,白彦已经死了,纵使他们有一样的皮囊,但他凤欺也只是高高在上的凤君上神!眼里除了他凤凰族和神木谷,哪里还有其他?我算得了什么,孩子又算得了什么?”

玄黛思索片刻,问:“小诺是觉得,对于失去孩子一事,他毫无感触?”

“是。”

玄黛看她神色认真,便知道她也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对他有了这样的看法。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时候的她怎么有心思把眼光放开呢?更何况她还是太小,所以看到的只有凤欺的这一面罢了。

玄黛轻轻一叹,道:“小诺,你可愿听姐姐一言?”

“……黛姐姐是想当他的说客?”焉诺敏感。

玄黛回:“哪儿能呢,我跟凤君总共也就打过几次照面,还是寒哥哥在身边的时候。如果是当说客,你哥哥不是更合适么?”

见这次焉诺没有说什么,她直接道:“小诺,其实你那样想凤君,是有些不妥当的。莫说我比你大个几万岁,单单是我已嫁人,对男人的心思,知道得自然比你多两分。你的孩子也是凤君的孩子,孩子没了,做父君的怎会不心疼难过?只是男人的心疼难过不会浮于表面,他们会藏起来。你哥哥如此,凤君应也是如此。”

“或者不说你哥哥,也不说凤君,我记得我小时候,母亲有次生了重病,那些大夫医了好久,连三喵医仙都来了,他们无一不是说听天由命。按理说这么严重了,我父亲应该着急对不对?可我看到父亲他每天还是那样,早早离家,天黑回来,偶尔去母亲床前瞧瞧。有天我母亲高烧不退,很是严重,我吓得直哭,赶紧去书房找父亲。那时父亲还在写着什么,听到我的话,说一会儿过去。我退出书房,站在门口等他,却听到……听到父亲他哭了。”玄黛眼睛酸涩,“真的小诺,你知道么,我父亲那样一个严肃的男人,竟然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后来天佑我母亲,她的身子渐渐康复。我无意同母亲说到此事,母亲她听后沉默了好一阵,最后才说‘他是怕失去我’。我不懂,母亲又说‘越在乎一个人,越不喜欢把自己的脆弱展现出来,偶尔他还会逃避,因为那个时候他也很无助,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呢。”

“所以小诺,你仔细想想,想想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再想想你们经历的那些,凤君他是真的不在乎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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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知所踪

听完玄黛的话,焉诺沉默不语。

白彦凤欺,凤欺白彦……

他们彼此交错着身影,又在她眼前合二为一。

暮欢灵深爱白彦是毋庸置疑的,那么她呢?她爱凤欺吗?

……她不知道。

她对凤欺的了解还不如暮欢灵对白彦了解得深,回到天界恢复记忆后的她厌恶暮欢灵的软弱无能,可现在想来,她却不如暮欢灵那般勇敢,为了情能勇往直前,不计付出……

玄黛看到焉诺的脸色在一点一点变化着,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心里不禁也松了口气。

她又道:“小诺,再说句其他的,若你是因为失去孩子之后,他的反应而生他的气,那其实真的没有必要。因为照理来说,他会比你更难过。你年纪小不知道,这天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历劫的仙神有了后代,而孩子有仙神双重骨血的,劫数完后都要带回天宫。等褪去凡间俗气,便与其他仙神后代无异。所以那不仅仅是你们的孩子,更是凤凰族未来的储君啊……”

“什么?!”焉诺吃惊。

玄黛点头:“我没有骗你,不信你也可以去问寒哥哥,只要活了些年头的仙神,都知道这一点的。”

焉诺张张口,想说什么,又发现自己说不出来,神情复杂地缓缓低头。

原来是这样吗?

那她说他冷血……

一阵愧疚袭上心头,焉诺咬住唇,渐渐加重力道。

玄黛见她面露自责,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温柔道:“小诺,我再偷偷透露你一个消息,你知道今日凤君和寒哥哥做了怎样的打算么?他们想对螭族宣战。”

“啊?!”焉诺的心蓦然一顿,“宣……宣战?!”

战事一宣,非同小可,不仅仅是打破天界安宁,更会导致无辜的百姓们受伤,无数的家庭支离破碎……

焉诺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就算我讨厌娇翘,恨她害了我的孩子,可寻仇也不该寻到她族人那里去。百姓们都是无辜的!我们狐族还有凤凰族也不能因我——”

“别急,你听我把话说完。”玄黛摇头打断她,“下午的时候,寒哥哥和凤君真的险些就向螭族宣战了,后来也是顾念到百姓无辜,才打消这个念头。可于寒哥哥还有凤君来说,这次娇翘还有那位委实欺人太甚,就算碍着那位身份,他们不能有过多动作,但给螭族一些压力,逼迫娇翘受责或是道歉还是可以的。”

“那?”

“你知道螭族喜食肉,而因为他们跟龙族沾亲带故,所以偶尔鸟族也会上贡的。此事一出,鸟族断了所有贡品,凤凰族和狐族也关闭所有口岸,不会再和螭族有贸易往来。螭族远居茕海,孤屿一片,没了食物又没了其他来源,势必会内乱。到时候不管娇翘愿不愿意,螭族族长也会来求我们解决的。那位毕竟是外族,且这事他没理,届时也不会站出来横插手。”

听到玄黛这样一说,焉诺悬着的心慢慢落下。

想着哥哥还有凤欺都在为自己着想,而黛姐姐也一直关心她,她忽然觉得很温暖。

温暖之余,又回忆起从须臾境历劫回来后,和凤欺的一幕幕,顿时万般内疚。

“我真是……我做了什么啊。”她轻声喃喃,“扔掉了玉簪,还说他冷血,不要他靠近……”

凤欺的小心翼翼,无所适从,担忧不安……所有举动都在她眼前一一浮现。

在那瞬间,她看清了自己。

焉诺蓦然起身。

玄黛吓了一跳,几分慌张:“小诺怎么了?”

“我想见凤欺。”说罢,她直接启了法阵,传去照烨宫。

阳光懒洋洋地倾斜在数百级阶梯之上,看起来同她那一次来没什么区别。

但她知道,她的心境不一样了。

召来云往上疾去,站到顶端的宫门前,她着急想要进去。

门口两个守卫看到她这火急火燎的模样,当即用天戟拦下她。

“不得擅闯!”

焉诺恢复两分理智,站定了道:“我是狐族帝姬焉诺,也是凤欺……你们王上未过门的妻子。”

两个守卫面面相觑。

他们对王上的婚约也是有所耳闻,不过却从未见过焉诺本人,一时间狐疑地打量着她。片刻后,他们没在她身上发现不妥之处,又见她真身是罕见的雪尾银狐,多少还是客气了两分,收起武器。

“王上不在。”他们道。

“不在宫里吗?那他去哪儿了。”

“……”两个守卫脸色严肃,看向远方。

焉诺心下一叹,看他们这样子,要么是怀疑她身份,要么是不知道凤欺的去向。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可能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了。

她默默启了法阵。

正准备回灵丘时,忽而想起离疏,心念一动,改变主意传去了琦光殿。

彼时离疏还正在快速翻找着什么,沉越在她身边帮忙。察觉到背后一缕神气,她立马回头。

“嫂子你来了!”离疏眉头一蹙,“我还准备等下去找你!”

“啊?发生什么事了?”焉诺下意识接话,都没有注意到离疏已经改变的称呼。

离疏几步走到她面前,道:“还能是什么事?我见哥哥魂不守舍的,担心他,便去了天机阁一趟。听命格仙君大概说了些你们在人界发生的事,这才知道你……唉,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焉诺唇角微抿,手不自觉地抚上自己的小腹。

顿了片刻,她又宽慰离疏:“不用担心,恢复神身以后,我的身子自然比为人那段时间强许多,不久就会彻底恢复的。”

离疏点点头。

焉诺有些感慨,莞尔:“离疏,谢谢你啊,这么关心我。”

“不用客气,上次蜮虫的事,还多亏了嫂子你……话说回来,离疏有个不情之请。”说着,离疏双手一叠,对着焉诺深深行礼。

焉诺吓了一跳,赶紧扶她,道:“你还叫我不用客气,那你客气又是做什么呢?!有话直接说就好,不管多难,我都可以帮你想办法!”

离疏美眸中浮出淡淡哀愁,她道:“我知道嫂子你此时心情也是大不好的,但大概也只有你能劝劝我哥了……”

“凤欺他?”

“……他回神木谷后,云训传话过来说他看上去不太对劲。我想着哥哥他万年大劫也历好几次了,不应该有什么问题,开始没想太多。后来云训又连着传了两次话,我才觉着可能这次历劫出了大事。我和沉越赶到照烨宫时,哥哥他已经把自己锁了起来。他的房间构造比较独特,里外都有锁,但里面的锁只能由里打开。我和沉越兵分两路,他留在照烨宫,我去了天机阁……再后来我知晓了始末,折返途中,沉越过来同我说哥哥他离开照烨宫,不知道去哪里了。”抬手一指书桌上堆积的文书,“我传音联系不上他,依稀记得母后手书有载我们兄妹的血借助一段咒,能互相感应彼此,所以才想找出它来。”

第一百九十五章 十根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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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凤欺这是失踪了?!

焉诺的心骤然提起。

“我帮你找!”焉诺着急道,“你告诉我那手书是什么样的!”

“是一本金色底云纹的小册子。”

“好!”焉诺点头。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眼看着几乎把琦光殿所有文书都给翻了出来,殿内密密麻麻一片,他们却还是没有找出那本手书。

离疏心焦,焉诺更甚。

一想到自己的那些言行举止,但凡她稍微冷静些,看事情稍微更全些,凤欺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毫无音讯。

她一声呜咽,抱着本书低下头。

离疏微微一愣,见她这般,悄然放下手中的书册,走到她身边。

“嫂子,我哥哥不会有事的,你放心。”离疏轻声安慰,“就算他反常,也不至于会有什么不测……”

焉诺强忍着想哭的冲动,不停摇头。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也是才想起来凤欺回到天界时,身上还有并国之战留下的伤。须臾境的最后几个时辰,她的心思全在自己和孩子上面,丝毫没有考虑到凤欺在此之前还经历了他的劫数。

所以凤欺在回天界的这段时间,不仅受着失去孩子的折磨,还有她的冷嘲热讽,甚至带着一身的伤痛!

天哪,她都做了些什么!

“是哥哥!”离疏突然开口,很是惊讶。

焉诺立即回神朝她看去,离疏掌心闪烁着光亮,她将手掠过空中,一段镜像浮在眼前。

出乎意料的是,里面不是凤欺,而是个长得很妖冶妩媚的女人。

“红鸾姑姑?”离疏开口。

“哎哟,小离疏,你快些来把你哥接走吧!虽然他是我侄儿,可在我这儿喝得酩酊大醉也不算回事儿啊!你也知道月老那家伙脾气古怪,我这好不容易在他位置上坐几天,凡事都小心着呢,被他抓到了,那我以后可就没办法牵线了啊!”红鸾姑姑一口气说个没完。

离疏听到凤欺是在红鸾阁,顿时松了口气,道:“好,红鸾姑姑我马上过来,麻烦您了!”说罢,她收了镜像。

焉诺起身拉住她:“还是我去吧。”

离疏想了一瞬:“也好,哥哥应该更想见到你。不过……”

“不过?”

“不过红鸾姑姑可能会念你许久,她年纪大了,难免有些啰嗦。”离疏蛾眉微蹙。

焉诺淡笑:“没事,她是长辈,怎样念我都好。你在琦光殿放心等着吧,我去去就回!”

“嗯。”

虽然知道红鸾阁的大概方向,不过焉诺却从未去过。

说来奇怪,她一直不明白天界明明有月老了,为什么还要有红鸾。不过现在不是纠缠这些的时候,她的好奇心自觉退散,一颗心全部都扑去了凤欺身上。

还没走进红鸾阁,门前一棵神树立刻颤抖起来,惊得焉诺一时不敢继续前走。

红鸾姑姑听到动静出来,笑道:“哎哟贵客啊!这姻缘树那么认你,看来你好事将近啊!来来来丫头,我们进来聊——”她自来熟地牵住焉诺。

焉诺被她拖拽着,支支吾吾:“那个,红鸾姑姑,我是来接凤君上神的。”

“啊?”红鸾姑姑脚步一顿。

她松开手,仔细打量着焉诺。

“唔?嗯,哦!啧啧。”

“呃,红鸾姑姑?”焉诺一头雾水。

红鸾姑姑连连点头:“是了是了,就是你了!”

“我?!”

红鸾姑姑笑:“你啊,才历劫回来是吧!是天狐族帝姬没错吧!”

焉诺心里发虚,小小应了一声。

红鸾姑姑笑得更开心了:“就是你!这小凤欺长这么大,头一次主动来找我,咳,不对,应该说他主动来求我!求我给你们俩这次历劫栓红线呢!”

“……”

“你知道栓了多少吗?”红鸾姑姑压低声音凑近,脸上表情神秘兮兮。

焉诺摇头。

红鸾姑姑手一抬,两个小泥人儿凭空出现。她把小泥人儿一手一个拿了,凑到焉诺面前,细细讲述:“你看啊,这个男娃娃呢,就是小凤欺,这个女娃娃呢,就是你这丫头。一般红线很细的我跟你说!但是你俩的红线,我足足用了十根啊!十根!就算是天雷劈下来,你俩也分不开的!”

“呃……呵呵……”焉诺尴尬地笑。

好吧,她终于知道为什么须臾境里暮欢灵会对白彦一见钟情,而脾气怪又高冷的白彦会对暮欢灵如此特别了。

原来都是因为红线啊……

红鸾姑姑见焉诺没几分喜悦,便收起了小泥人儿,絮絮叨叨:“也就是小凤欺来求我了,哼!要是别的谁,跪下磕一百个响头我都不会答应!对了小丫头,你还不知道咱们这儿的规矩吧。牵红线的差事啊,可苦了!月老管人界的喜事忙得晕头转向的,我呢,本来是能帮月老分担,或者继承他的衣钵吧,哪知道那老头子说我口才好!所以就把我派出来对付那些胡搅蛮缠的仙神了。唉,看你也就一万多岁的样子,多的我就不说了,免得吓坏你。简单来说,仙神的婚事我们能牵,但不会答应牵。否则几个仙子暗恋一个仙君,这可如何是好啊?牵谁都不对,到时候他们还得找我们算账呢!你说是不是苦啊!”

焉诺额角渗出一层薄汗,并指按在太阳穴上,轻轻揉了揉。

若是平时听到这些,她定然会按捺不住打听更多,说不定找来些吃食能和红鸾姑姑聊一下午。可现在凤欺在里面喝得酩酊大醉,她心里焦躁得很,除了他什么事都放不进心里去,哪里还能听其他的。见红鸾姑姑喋喋不休,似乎还有说下去的趋势,她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开口:

“红鸾姑姑,我来的路上听说月老在附近呢……”

“哦,月老在附近……啊什么?!月老在附近?!天哪天哪,那小凤欺——哎哟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你快把你男人带走吧!快快快快快!”红鸾姑姑一边说一边又开始拖焉诺。

焉诺忍不住想笑,碍着红鸾姑姑是长辈,又只能强行憋住。

待走到里面,看到凤欺趴在桌上,手边数个东倒西歪的酒坛子时,她的笑意瞬间一扫而空。

她快步走到他身边,轻声叫他:“凤欺,凤欺?”

红鸾姑姑怕月老过来查岗,不停催促:“你别叫他了!他喝了这天界劲儿最大的酒,没有三五天醒不来的!我们都说这酒叫‘忘魂’,喝了魂都没了!”

“呃……魂都没了,也不至于吧。”焉诺心里七上八下。低头查看凤欺的真身还有神思,见他确实只是醉了过去,好歹松了口气。

她扶起凤欺,边启法阵边道:“那,红鸾姑姑我就先带着他回去了,有空再过来跟您聊天。”

“快走快走!”红鸾姑姑快速摆手。

第一百九十六章 他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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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诺把凤欺带回照烨宫,之前那两个阻拦的侍卫见到王上昏迷不醒,疑心顿起,一边传报云训,一边盘问焉诺。

“王上怎么晕的!”

“你对王上做了什么!”

“你欲意何为!”

“你——”

焉诺气不打一处来,手挥招间,对他们施了定身术。

“鸟都是这么傻乎乎的?”她皱眉嘀咕一句,带着凤欺往里走。

云训闻讯赶来,见到是焉诺,心里咯噔一声,只想装作没看见。奈何自家王上现在还在她肩头靠着,不知是什么情况,云训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焉诺无心同云训玩笑,直接道:“他的房间在哪边?”

“……请跟我来。”云训前面带路。

焉诺扶凤欺进了房间,对云训道:“去跟离疏传个信报平安,这里有我,让她不用担心。”

“呃,是!”云训点头,帮忙把门合上了。一头雾水地喃喃怎么这灵丘帝姬看上去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

……算了,反正不吃他就行。

房间内,焉诺把凤欺扶上床后见他额角湿漉漉的有些汗珠,便让门口值守的侍卫找了盆温水过来。她拧好帕子,坐去他身边仔细替他擦拭干净。

想到他身上还有伤,焉诺又把他的衣服解开,轻轻褪去外衣。正准备查看他的伤势,醉酒中的凤欺竟突然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痛得她瞬间眼眶一酸。

“啊……”焉诺低呼一声。

“欢灵?……不,阿诺?”他模糊不清地说着,随后松开手,又沉沉睡去。

焉诺哂笑一瞬,轻声:“怎么?知道是我,就不防备了?”说完,继续解开他的中衣。

虽然这个动作她曾经做过好多次,可现在今非昔比,她紧张到连呼吸都不顺畅。心脏在胸腔中激荡的撞击着,扑通扑通,仿佛快要蹦跶出来一般。

好不容易把他的中衣拂开,胸膛上的伤顿时映入眼帘。

那几道伤口不算特别深,但都很新鲜,一看便知是历劫时留下来的。而他并没有包扎伤口,任由它们敞着,在衣料摩擦下,每道伤口边沿都泛红微肿。焉诺叹了口气,身上也没有带她平日里种的仙花灵草,只能简单帮他包扎了一下。

做好这一切,她把被子铺开,给他轻轻盖上了。

起身活动一下身子,顺便打量他的房间,不得不说凤凰族的风格跟狐族真是大不相同。狐族随性入俗,不只是她,就连岫寒所住的寝宫也是流雪飞花,处处蓊郁。而照烨宫,或者整个凤凰族除了一棵神树绵延了郁绿,其余皆是一片明黄浅白,处处明亮耀眼。

凤欺的房间简洁而整齐,除了几尊铜塑和一个香炉以外,估计也就床上那纱帐算是装饰。偌大的房间空余了很多地方,若是叫她来打理,她定是要栽种很多花草的。

……等等,她为什么会想来打理这里?

焉诺粉唇微抿,侧目看了一眼睡得很沉的凤欺,又收回目光。

不管什么事,还是等他醒来再说吧。她想。

走到凤欺的书案前,见上面堆着几张白纸,她帮他理在一起叠好,放去左边。拿起的一瞬她发现桌面有些新鲜划痕,而笔架上的毛笔笔尖墨渍未干,砚台的墨也尚未完全凝固,指尖掠过桌面,她下意识地朝脚边那几个被揉皱的纸团看去。

捡起那些纸团,她把它们一一展开。

看到里面的内容之后,她立刻倒抽一口凉气。

竟然是她的画像!

这几张纸上全是她的画像!

只是……他画得明明都很好,为什么要全部废弃呢?

焉诺拿起两张对比看着,忽然发现左下角的小字有些不一样。

一张是“赠灵丘帝姬”,一张是“赠帝姬”。

焉诺若有所思,拿起另外几张看,只见分别是“赠焉诺上神”,“赠阿诺”,“赠未来王后”……

“噗……”焉诺轻笑一声,“有那么纠结吗?”

眼神落在书案下面的小屉上,她小心翼翼抽开,打算偷偷瞄一眼里面有没有最终的成品。待见到里面确实平整躺着一张她的画像之后,她心情大好,把它慢慢取了出来。

这次,上面的小字成了“赠爱妻”。

焉诺的心蓦然一顿,双颊微微发烫,嘀咕一句:“都还没有正式成亲就‘爱妻’了,真是……哼!”把画像放回原处。

眼风掠过画像下面放着的东西时,她脸上的表情刹那凝固。

那是……

即使她还没看仔细,她已经惊慌不已,双手颤抖地不敢去拿出里面的东西。

深深呼吸了好几番,她闭上眼睛,鼓足勇气,咬牙把它们取了出来。

竟然是三个牌位?!

“……白彦之灵位,暮欢灵之灵位,小……”她语气一顿,“小小白之灵位……”

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焉诺用力抱着小小白的灵位,低头啜泣。

小小白,是她的,不,他们的小小白!

眼泪不受控制,一颗一颗的滴落在灵位上,愧疚,自责,悲哀……种种情绪交错,在她心头盘桓,久久不散。

“我们都很爱你呢,真的……”焉诺抽噎着,不断喃喃。

须臾境的一切又在她脑海中晃过,她看到娇翘那得意的嘴脸,看到捂着小腹倒去一旁,身下一片鲜红的自己,看到周围那些人惊慌失措的表情。

若能重来,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绝不会的!

什么娇翘,什么暮南秋,什么杉荼!要害她的,她统统不会放过!

只是已经发生的事又如何重来?纵然他们是上神,也没有操控时光的权力。

在时光面前,他们同凡人一般,都是如此无助。

呵,万年大劫……

这是万年大劫!

焉诺琥珀色的眼睛里浮出恨意,又渐渐被坚定之色取代。

既然是她的劫,那她除了经历承受,别无二选。与其继续沉溺其中,用孩子的离开来反复折磨自己,折磨他人,倒不如狠一狠心,把这看作一个劫数。

劫数是有启示的,是有指引的。

她有些知道接下来的自己该做什么了。

“小小白,谢谢你。”她轻语,“娘亲不会忘记你的,永远也不会。但是娘亲不能够再继续整天执着你的离开了,在这世界上,还有好多事娘亲需要去面对,好多人娘亲需要去珍惜……我答应你,害你的罪魁祸首,不管要我等待多久,只要我找到机会,都会让她——”

付出代价!

第一百九十七章 天降洪水

在凤欺房里看到的一切,多少冲淡几分隐在焉诺心头的痛苦。

次日一早,她便从殷都返回灵丘。哪知刚到灵丘,侍卫长就急急忙忙过来通传,她这才知道洪水席卷了整个天海沿岸。

天海沿岸是个不大的港口,虽然容纳比不上其他地方,可它是连接殷都和灵丘的唯一港口,对于其他没几分灵力修为的狐狸来说,想要离开灵丘也只有到天海沿岸乘船。

焉诺在灵丘的这几千年,每年到了夏末雨神都要普降大雨,天海沿岸像是活的一般,看心情涝还是不涝,因此她也不好跟雨神商量少降些雨。在灵丘上生活的狐狸也明白天海沿岸的特殊及重要,每次出了涝灾不消上报消息,他们已经自发团结起来退了灾情。

可这次不一样了,侍卫长慌忙通传,可见灾情厉害程度不同以往。

侍卫长叫宴别,平日也是个严肃高冷的男狐狸,如今他却连汇报的声音都急变了,额头尽是汗珠。

“……三日前也就是您去历劫之后,天降大雨,一连降到您回来前的两个时辰,这才停了雨。但是沿岸的长船都被颠到水底去了,漂上岸的多数也不能再用。水位线比以前高了好几十寸,把周围的房子全淹了……”

焉诺打断他,问:“我想知道,现在有无伤亡?”

“没有,所有狐狸看着不对劲,全部往上撤离了。”

焉诺略一点头:“走,去看看。”

没有狐狸伤亡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这场洪水来得古怪,焉诺一听到是她历劫后天降大雨,心里隐隐就觉得不对劲。往深处一琢磨,雨神也是龙族,既然和天帝同族,那里面的关系自然说不清道不明。

“哼。”焉诺一声冷笑,双拳紧握。

天帝为了给他宠爱的干女儿觅得良婿,这无可厚非,但一边用权力强行参与她的历劫,一边又趁她不在利用雨水来动摇她灵丘根基,如此行事,未免太卑鄙!

站在峭崖上,焉诺看着下面的一片狼藉,连呼吸都痛。

“清点损失了吗?”

“还在清点。”

“安抚了吗?”

“已经安抚了,但,”宴别面露难色,“但他们情绪异常激动。原本属下是想将他们暂且安置区别处,等这边洪水退了,评估这片区域安全与否,能不能继续居住再同他们说……”

“安全为上,你做的不错。不过我们也应该为他们着想,毕竟在这边生活了这么久,以前也经历过洪涝,都没有到非离开不可的地步。现在突然要他们走,一时间自然是不太能接受的。”焉诺说着,皱眉思索。

把这洪水的由来放去一边暂且不去追究,目前最要紧的当然是让洪水退去,以及安抚民心。只是眼前这洪水丝毫没有退去的意思,依靠时间,倒不如自己动手。

焉诺心念一动,对宴别道:“这样,你去寻几个有本事的狐狸来。”

“是。”

过了一阵,宴别带了六个男狐过来。焉诺发现了采贤,微微一愣后,对他淡笑。

“你的本事我放心,那么现在以你为首,你们六个一起,施术拨云见日。”

“拨云见日?”他们不解。

焉诺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空,道:“每逢夏季,太阳炙烤大地,地面的水会消失很多。如果我们像以往一般单单修筑沙墙,让水被沙墙耗光,那此时我们所需要的沙的数量,定然是平日里的百倍不止。我们哪里来这么多?再者,这海岸被泡得越久,损失越大,我们要用所有办法,把这一切控制在手中才是。”

六个男狐点头:“愿听帝姬差遣!”

“先召太阳。”焉诺吩咐,“我看看你们能做到几成。”

“是!”

只见六个男狐纷纷站定,以采贤为首,其余分别将灵力汇聚在一处。采贤体质为火,行事起来事半功倍。灵力一入云中,厚重的云层渐渐散开,露出几缕阳光。

阳光在阴沉中看起来楚楚可怜,焉诺皱着眉头道:“不行,我得去找行云姐姐说说,你们先坚持着。”话音一落,消失在崖边。

没过多久,她便回来了。

大家都发现焉诺的脸色比之前更难看两分,但又不敢上前问询发生了什么。她沉着脸不说话,召出通体寒气的碧灵璇冰杖,一手握住杖身,一手往里注入灵力。

在她神力催动下,海岸上的洪涝慢慢汇聚一线,开始渐渐消失。大家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却无一不是表情惊恐。这洪水的消失并不是因为她的术法催散,而是被她强行吸纳入杖中。

但凡有些修为的都知道,仙神驾驭的武器与自己的灵神接连在一起,若武器受损,那他们自身也会损到根基。因此焉诺将洪水引入法杖的举动,等同于直接把洪水引入体中,是不可控制的极度危险。

谁的身体能承受如此多的洪水?!

大家面面相觑,想劝阻焉诺,又怕适得其反,害得她分心。眼看着洪水少了近乎一半,而天上的云层终于大部分散开,不再聚拢,六个男狐决定收手。

此时焉诺已经是做最后的强撑,她一张小脸煞白,头发到衣服,无一不是湿漉漉的。采贤和宴别交换了眼神,宴别后退,打算给岫寒传信。

不料焉诺察觉到他的意图,断了自己与法杖的连接,对他道:“不许。”

“可您的身子已经——”

“没事……今天就这样吧。”焉诺淡笑一瞬,“我修的本是水系术法,收纳起来不会有太大问题,休息休息,明天可以继续。”她咳嗽几声,声音越发虚弱,“不过我现在就得回去休息了,你们几个在这里观察情况,有什么消息,立刻来传。哦对了,不许告诉我哥,他很忙的,这边我能处理。”说着,焉诺勉强在脚边启了结界,传回自己房间。

几个男狐留在原地,神色复杂,议论纷纷:

“帝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她看上去很不好……”

“要不然还是知会狐王一声?”

“可是帝姬吩咐了,我们若不按她说的行事,她势必会生气的。”

“……唉,还是先看看情况吧。”

第一百九十八章 天灾人祸

一连好几天,焉诺都在用碧灵璇冰杖吸纳洪水。

大家只看到渐渐退去的水线,看到她苍白的脸,却永远不知道那天她去天宫后发生了什么。

每次以神力催动冰杖时,焉诺都会想起当时的场景。

她没料到自己刚上去就被行云仙子截住,这个温柔善良的仙子常年在雨神手底下做事,了解雨神,也知道他做了些什么。不待焉诺开口,她已经道出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那天你去历劫没多久,雨神就去灵丘布雨了,说你们去年干旱,今年这夏末就多给雨,免得到时候秋收不足。给你们降雨的时间原本只有半天,但雨神做主,降了足足两天半。”

“降雨之后他又嘱咐我这段时间给你们布云,没有他的指令,不能轻易将云散开。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看得出雨神是故意这样对灵丘的。我是个小小仙子,除了遵令,其余的也做不了。帝姬,求您不要为难小仙!”

行云话已至此,焉诺也不便迫她开云,只能让族人用术法强行辟开云霭,而她铤而走险,选择用吸纳洪水的方式来化解。

事实上,她除了这样做,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天帝和雨神是算计好了的,就算灵丘没有受到重创,那也要她不好过。她在此之前从不知道仙神的心可以恶到如此地步,更不知道自诩公正严明站在天界顶端的天帝是最道貌岸然的那一个。

怪只怪自己还不够强大吧。她想。

不管对狐族还是对天界,她都可有可无……

所以这一次,她一定要用自己的力量来证明,她焉诺可以管好她的领地,更无所畏惧他们的卑鄙手段!

坚定的决心让焉诺周身的神气蓦然爆发,感受到她气场的异常,离她最近的宴别吓了一跳,忙道:“帝姬若身子不适,今日便算了。横竖这水也没剩多少,等会属下领着大家用沙墙围堵便是。”

焉诺眯着眼睛估算一番下面水量,倒确实可以用沙墙来处理剩余部分,也就收了冰杖。

“去把原本住这里的族人都找来。”

对于这洪水,这几天焉诺已经想得透彻。既然她和娇翘的梁子已经结下,她也绝不会放弃凤欺,那么类似于这样的事,以后怕是会有增无减。除了平日加强巡逻,防范那些滋事的贼狐狸,更要让沿海的族人知道,这片地方不再安全。

很快那些族人们都聚拢而来,焉诺看着他们脸上不是带着有家不能回的焦虑,就是无家可归的迷茫,顿时难过不已。

“各位,这洪水每日都有消退,最多明天,我们会把所有洪水处理干净。但是这并不代表大家就能回去继续居住了,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一定要等宴别带人检查过后,确认无恙才能进去。另外清扫工作量大,这些年来灵丘还是头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希望大家体谅,再多给我们些时间。我焉诺,感谢大家的宽容与等待。另外这次洪水发生,我没有第一时间处理好此事,是我的失职,给大家道歉!”说罢,她深深鞠躬。

一个狐女小心翼翼举手,道:“这次大洪水是天灾,我们都懂,您不用道歉的!只是我们能不能帮忙清扫啊?这水一退下去,到处都是淤泥,咱们灵丘的侍卫说来算去也就几十个,这些天他们也累坏了,我们闲手闲脚的,不如让我们参与清扫吧!”

狐女建议一出,其他狐狸纷纷响应:“是啊帝姬,我们都可以帮忙的!检查不会,打扫地盘儿完全没问题!”

焉诺对他们的提议倒有些吃惊,说实话他们愿意帮忙自然是最好不过。她心头一暖,感激道:“谢谢,谢谢大家的体谅!那就让我们一起把这片淤泥清扫干净!”

话音刚落,一旁的宴别忽然道:“那可不行!”

焉诺愣了一瞬,朝他看去。正准备说什么,宴别又对大家道:“这些天帝姬已经为洪水付出太多,她可是才历了万年大劫回来,没有好好休息一天,不停损耗灵力!为了让大家能早些回家,这么多洪水,都是帝姬自己用身子承了去消化!现在大演会将近,帝姬到时候要上术演台,咱们不能再让帝姬操心了,对不对?”

众狐狸瞪大眼睛噤声,显然被宴别所说“帝姬自己用身子承了去消化”给震住。

上次焉诺替采贤入狱的事他们还没忘却,现在又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震惊之余,纷纷又回过神来。

“帝姬太辛苦了。”

“唉,我们也算看着帝姬长大的……”

“先后待我们也是掏心掏肺的好……王上看得起我们,才选我们过来追随帝姬呢……”

议论声止,一众狐狸中,忽然传出个声音:“请帝姬保重身体,回房休息!”

大家立刻附和:“请帝姬休息!”跪了一片。

身边的侍卫也尽数跪下:“请帝姬休息!”

看着他们,焉诺哽咽了。

这是她的子民,是她的族人!

他们如此善解人意,如此体谅她的难处……

焉诺眼眶湿润,十指紧蜷,深深吸了口气:

“谢谢大家!”顿了片刻,“焉诺执掌灵丘以来,承蒙大家关照,灵丘从未遇到过大困难。但此次洪水,险些造成人员伤亡,这也告诉了我们有些事可能预料不到。”又深深呼吸,“请大家在以后要更为警惕!不管是洪涝干旱,还是发现可疑行踪,统统上报!同时,我会启阵给灵丘加固结界,保证大家的安全!”

这番话听得大家一头雾水,他们隐约觉着焉诺的话中在告知他们灵丘要发生什么事,不过却没有一个人开口问。灵丘第一批跟着焉诺过来的狐狸大多上了年纪,有些活了十万多岁,他们都清楚这话匣子一旦打开,其中的东西可能控制不住。

于是都佯装糊涂,你一言我一句地催促焉诺快些去休息。

待看到焉诺离开,几只老狐狸才凑在一起,开始议论:

“大家都听出来了吧……”

“是啊!”

“会不会是咱帝姬得罪了谁?我听说开个云都要我们自己来呢。”

“咱们帝姬都不太出门,能得罪谁啊?”

“难说!我听说这次回来,帝姬和凤君上神闹得不愉快。”

“凤君上神?他不至于的!莫说他和咱们狐族素来交好,单单是洪水这事,他一战神,又修火系术法,肯定不会用这手段。”

“那?”

“洪水是雨神弄来的啊!雨神可是龙族……”

“啧,龙族?那谁不就是——”

即将提到那两个敏感的字,几只老狐狸立刻住嘴,神色张皇的四下走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璀璨星海

入夜时分,焉诺辗转难眠。

几日的灵力消耗加上她在须臾境里身子遗留下来的亏损,每到入夜她就浑身疼到难以入眠。

缓缓呼出一口气,她从床上坐起走到窗边。夜晚的灵丘因为洪水来袭的缘故,比起以前安静了不少。天空一片死气沉沉,想也知道是行云仙子又开始遵令布云。焉诺看不到丝毫光芒,不免忆起须臾境时经常在屋顶赏星观月的场景,心念一动,决定去璀璨星海。

璀璨星海同灵丘一般,独立于天界,却又是天界的一部分。天界的仙都有自己的命格主星,因此他们对于星海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感觉,在他们眼里,那都是他们的象征罢了。

焉诺以前也是这样作想,直到这次她去了须臾境才明白,当离一种物什格外近的时候,往往会失去它本来的模样。目光凝聚于一点,便看不清楚它在偌大的天空中到底有多么闪耀明亮。

启法阵传到璀璨星海,她心情有几分忐忑。脚下是透明的平地,深不见底的墨蓝色绵延至外,不知有多远多广。满眼都是繁星点点,明亮的白色。偶尔有几颗水蓝深红的星星点缀其中,让星海看上去更是绮丽。

在这浩瀚的星海中,焉诺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渺小,一颗心渐渐平稳,感慨仙神也微不足道。

慢慢往前走着,她看着星星,决定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坐下。须臾境的习惯还历历在目,绝美的景致自然少不得美酒佳酿。

只是她没想到,还没有走多远,一抹身影出现在眼前。

焉诺吓了一跳,收住步子,警惕望着他。

距离还有些远,有薄薄雾气缥缈的缘故,她分不太清那是仙还是神,但这大晚上的所有仙神应该已经休息了才是,对这司空见惯的星海,没有几位会有她这般的闲情雅致。

焉诺深深吸了口气,自从天帝对她说出那番话,又勾结雨神暗害她灵丘以后,她就发誓不会再多和天界的仙说一句废话。不管前面的是谁,她兴致已败,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继续往前了。

她眉宇间浮起一丝阴霾,转身往回走。

许是衣料摩梭的动静大了些,她刚转身,就听到远远一句:

“阿诺?”

焉诺微微一愣,放眼天界,这样叫自己的只有凤欺一个。

她瞬间回头,见到那抹深红衣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不是凤欺还能是谁?

一时间心头百感交集,好多话梗在喉咙,却是一句也说不出。

凤欺已经走到她面前,看见她站在那里皱着眉头,双手把衣角攥得很紧,温柔笑了一瞬,向她伸手。

焉诺迟疑片刻,把手放了上去。

随即听他道:“我醉了三日,醒来便听说那日是你将我从红鸾姑姑那里寻回来,她……没同你说什么吧?”

原本焉诺还没有怎么在意,现在听他一提,几乎立刻想起十根红线的事,星眸中划过一丝戏谑,道:“你指的什么?是你喝醉之后调戏她的那番话,还是十根红线呢?”

“调戏?!”凤欺大吃一惊。

虽然他不胜酒力,以往也醉过,但他醉后都是安静得很,别说说话了,恐怕就连翻身都不会有,如何调戏?!

“哦,那就是十根红线了!”焉诺笑得狡黠,“凤欺,你可以啊,明的不行就来暗的,枉你还是凤凰族的王上呢。”

凤欺见她如此神色,这才意识到她是故意,挑唇一笑,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小狐狸学坏了。”

“没有你坏。”焉诺轻哼,“若是没有红鸾姑姑那十根红线,我们之间怕是没有任何交集的。”

“怎么会没有?”凤欺朝她走近,在她耳畔轻语,“其实那十根红线,是你将跳崖之前她才匆忙系上。命格老儿定下的事她不能直接插手干预,但若那时系上,便能救你一命,叫你等我片刻。”

焉诺的心咯噔一声,这样说来,她对白彦如此痴迷,还真是……

天意?

焉诺心虚地低头,在天界她对凤欺拒绝不已,处处想要毁婚,整天都琢磨不和他成亲的法子。这万年大劫可倒好,一来就让她像个傻子似的痴迷他不说,还嫁给了他……

凤欺瞧见她那失落又不甘的小表情,大抵是明白她在想什么,揉揉她的发,低声道:“下辈子,我先喜欢你。不管山穷水尽,天高路遥,我定然用尽浑身解数,哪怕死缠烂打,也一定要娶你为妻。”

“……”

“我都还记得。”他声音更轻,“当时从断情崖跳下,我们都道没有下辈子。但如今我们不但有,而且时间还很长很长。阿诺,不管你现在怎样想,怎样看待我们的感情,我定会履行我的诺言,你拒绝我也好,想毁婚也罢,我都不会放手。”

“……”

这一刻,她除了沉默,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是了,当时从断情崖跳下,她绝望到无以复加,那时候心如死灰,明知跳下去灰飞烟灭才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怎料她和他都是下去历劫的神?

如今不但有了“下辈子”,时间还如此漫长……

长到,无法估量。

她阖目一叹,将他的手牵得更紧,却没想到他蓦地往后缩了一下。

出于狐女的敏锐,她怀疑他手掌里有伤,仔细感触的确摸到些许疤痕,管不得他的抵触,她还是把他的掌心翻开了。

“这……怎么来的。”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指腹和掌心上的每一处伤。

凤欺神采黯然,轻声:“不是什么大伤。”想把手收回。

“对,这不是大伤,所以怎么来的?”焉诺固执,“若是大伤还能解释,这划痕分明就是被小刀伤的,你——”

眼前忽就闪过那三个牌位的轮廓,还有被划破的桌面。当时她还奇怪书桌是用来写字看书的,怎么会被划伤,现在答案不言而喻。

原来那天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是做了这事……

焉诺心里涌上一阵酸楚,松开他的手,双手扣拢,从境里召出一朵灵花。

灵花黄瓣血蕊,光彩夺目。她指尖微翘,将灵花重新扣在一起,以灵力催之,花碎成末。

焉诺重新抬起他的手,把花末小心覆去他的伤口上,边抚边道:“看来以后我得去你神木谷种些花草了,你这样不爱惜自己,我灵丘那片小地方,种再多都能被你消耗掉。”

凤欺知道她是在努力玩笑来缓解有些沉闷的气氛,他喟然一叹,将她拥入怀中。

“神木谷随时欢迎你,我也……希望你来。”

第二百章 灵丘敕令

静静相拥片刻,凤欺忽然从袖中拿出什么,插去她的发髻上。

焉诺微微一愣,伸手摸了摸,那凉润的质地还有熟悉的轮廓顿时惊呆了她。

是黑玉发簪!

她不是丢到玄光命盘里去了吗?怎么会……

难道他为了捡这支玉簪又往玄光命盘里跳了一遭?!

“不是历劫,命格老儿没有安排,所以来回不麻烦。”凤欺简单解释。

“那也不行!”焉诺抬头,严肃看着他,“那玄光命盘又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跳下去之后命途叵测,没有命格老儿的安排,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总之以后不能再做这样危险的事了!”

凤欺低笑一声,道:“夫人说的极是,我记住了。”

“……”

焉诺抿抿唇,又把头埋去他怀中。

过了一阵,凤欺忽然道:“这几日灵丘是不是出事了?”

焉诺没有说话。

她在琢磨这件事要不要瞒凤欺,或者怎样瞒比较好。

毕竟他的凤族子民众多,事务比灵丘繁杂百倍不止,他回来不久,又醉了三天,还跳了次玄光命盘,等着他的肯定是一堆麻烦事。而且他和岫寒私交甚好,他一知道,岂不是意味着岫寒也要知道?这件事她想好了自己处理,便不会叫哥哥来分心插手。

只是不管阅历还是年纪,凤欺都比自己厉害许多,在他面前找借口恐怕很难……

百转千回的这段时间,殊不知凤欺已经猜透了她的想法,道:“你放心,我不会告诉你哥,而且你也别想瞒着我了,这么久不说话,其中必然有诡。最主要是,今日我去找你了,看到你们灵丘设了结界,禁止异族出入,连我都进不去。如此,里面定然有事发生。”

“呃,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焉诺小声嘀咕。

凤欺揉揉她的发,道:“你的族人亦是我的族人,你的灵丘亦是我的灵丘,我同你一起守护。所以,别瞒着我了。”

焉诺心里一暖,仰头看向他,小小声:“凤欺,你真的不会告诉任何人吧!”

“不会。”

她粉唇微嘟,有些愤愤:“前几天我们不是历劫去了么,雨神奉旨来灵丘降雨,本来每年夏末雨水充沛无可厚非,但是这次足足降了两天半。我回灵丘的时候天海沿岸的港口全部没了,房子船只也被淹了。原本我打算找行云姐姐散散云,把太阳露出来,结果行云姐姐告诉我,其实这雨最多也就降半天的,是后来雨神执意为之。而她奉命布云,也不能轻易散开……雨神是龙族,我这样说,你就明白了。”

凤欺脸色微变,抱着焉诺的手拢得更紧。

焉诺怕他自责,赶紧道:“凤欺这件事跟你没多大关系呀,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说来道去,都是那位的问题。奈何此事多说无益,在天界他的簇拥者甚多,我没几分证据,更不能让行云姐姐为难,若将此事强行剖出,难说她到时候不会矢口否认。所以……我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目前被动得很。”

凤欺低声:“此事非但是你灵丘,还牵动我凤凰族和整个狐族。一直以来,我们古神三族势力不分上下,虽然凤凰族和狐族算效力于天界,但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各自是独立其他的。如今龙族却以你来开刀,是对狐族的挑衅,更是对我们的不尊重。”

焉诺吓了一跳,拉住凤欺的衣袖:“你说过不告诉我哥……”

“嗯,暂且不说。”凤欺眉头皱起,“阿诺,此事非同小可,龙族就此一次便收手还好,若他还有以后,我凤凰族和你们狐族,不会善罢甘休。”

“你是怕……他在试探?”焉诺若有所思,“若我们忍耐,那他许是有进一步行动?”

凤欺点头,凑去她耳畔:“如今看来,娇翘可能只是个幌子……”直起身,“阿诺,这段时间你务必小心,灵丘算是你们狐族最为薄弱的地方,孤屿无援,族人又少。这事你不愿告诉你哥,那便由我来帮你。”

焉诺知道这方面他比自己擅长许多,涉及到神族,她也不敢再继续推辞帮助,认真看着他,道:“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只管说。”

“若我没记错,你们的天海沿岸是唯一一个接连外面的港口,要想离开灵丘,那些灵力低微的只能选择在港口乘船。”见焉诺应声,“所以这次港口被毁,若真遇不测,他们只能困死在岛上。这一点至关重要,等我回去,我会开神木谷和灵丘的口岸支援,神木谷的船只跟灵丘的不同,我们羽族用云行舟,多多少少能解你们燃眉之急。”

焉诺默了一瞬:“那么,我回去颁发敕令,解除灵丘结界。”

“结界务必要解除,一方面为了不让其余仙神多心,另一方面,像你哥哥,或者我这边的羽族偶尔会去,有结界在,多少不方便。”

“嗯。”焉诺叹了口气,“我原以为这只是那小公主引出来的祸端,不曾想背后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天界朝政诡谲,我……我果然还是看不透。”

凤欺淡笑着抚抚她的脸,道:“有我在,别怕。”

焉诺抱着他,在他怀中蹭来蹭去。

半晌后她闷闷的声音传来:“真的,凤欺,我有点接受不了。我一直都觉着天界假是假了点,但不会像人界一样,那么多斗争。可现在我发现我只是把天界想得太好了,只要有心的地方,就会有好多不同的心思。小时候看我哥哥游刃有余,处事不惊,现在才知他的不易。还有你,也……”

“乖。”凤欺低声,“正如你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目前他们不敢有太多动作。也幸好我们发现得早,因此有足够时间部署。一旦真到了那一天,我们也不至于慌乱。更何况……你忘了件事。”

“嗯?”

“我们三族势力相当,可若我们成亲……呵。”剩下的话凤欺没有继续说下去,但焉诺已经懂了。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龙族才会如此行事吧。

焉诺心头压抑,神思有些混乱。

一边觉着是不是她的问题,一边又觉着不该把什么事往身上揽。想起儿时的自己,活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又想起须臾境面对娇翘时候的无能为力,她狠狠咬住唇。

“很快就要大演会了。”焉诺语气一沉,“凤欺,我必须好好准备。”

凤欺瞬间会意,轻吻她的额头:“我帮你。”

第二百零一章 演会在即

凤欺的帮有两个意思。

其一,是在修为上帮她其二,是钻研术法的深邃相克相生之理。

焉诺的修为本就万年左右,此次历劫加上吸纳洪水元气大伤,能在大演会前恢复五成已经不易。凤欺的修为远高于她,哪怕分给她几千年,让她回到自己以前的水平,也比现在好太多。

至于术法相克,好巧不巧她是水系,凤欺是火系。世人传言水火不容,但他们却知水火也能相生。当一方强于另一方时,另一方则会想方设法增长,从而达成一种别样相生。

天界水神收藏着最多的水系术法册子,焉诺看着天界的就讨厌,因此不想去讨。后来凤欺告诉她,她才知为了战场上克制对方,凤欺把水神所有厉害的水系术法册子都抱回神木谷研究去了。没想到事情这么凑巧,焉诺一想起就忍俊不禁。

已不是第一次去神木谷,只不过这次心境与以往都不同。看到门口的两只傻鸟侍卫她也开心得很,生了玩笑心思,指尖一点,直接将一个侍卫变回真身,五指一拢,把他蜷在掌心。

另个侍卫吓得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她笑:“你们王上说了,鸟儿我吃多少有多少,没关系的。”笑意更深,“啊,看上去你比他更可口,不然我先把你吃了?”

素来铁面的侍卫一脸土色,结结巴巴:“我呃不”

“噗。”焉诺忍不住笑出声,手略是一挥,将侍卫又变了回来,“好啦不逗你们了,现在你们总该知道,我没骗你们假说我的身份了吧!”

“是,未来王后。”两个侍卫恭敬行礼。

焉诺唇角微翘:“其实你们做得很好,凡是要进去的,都该仔细盘问,就是”

“愿听王后教诲!”

“就是脑子这东西吧,要更灵活些。”焉诺说着,指尖一点额头,又放下,“话说回来,凤欺在里面吗?”

“王上应该在内院。”

“好。”

内院这个名词,说实话要不是她经常偷偷溜去人界,怕也不知道什么叫内院。毕竟他们狐族天性都是居住在小窝里,偶尔有房子的,也是简单舒适。像她的兰芷居,有些书柜桌案小玉床,都算是很夸张的地方,更别说人界内院的面积覆盖和华丽装潢

所以若要她以后搬过来住,她应该得适应好长一段时间。

呃,好像目前不用想这些焉诺摇头,赶跑脑子里莫名窜出来的念头。

凤欺的内院她上次来过一次,不过那时候凤欺醉在她肩头,她一心想着快些将他安顿,因此倒无暇打量周围。现在她心情悠闲,周围的景致倒处处入眼,不得不说还是很美的。

与殷都或者灵丘不同,这边虽然也有不少花木,可多是用灵力幻化,算不得真。看上去仙气缥缈,但少了灵动,怎样都是虚假的。焉诺指尖触碰到一簇花苞,它们顿时在她指尖消散。

“阿诺,你来了。”

凤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焉诺回头,对他浅浅一笑。

“凤欺,灵丘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暂时也没见还有什么异动。”

“嗯,正好我也有与这个相关的事同你说。”

“什么?”

凤欺伸手,抚了抚她的鬓发,道:“我想以你是我凤凰族未来王后为由,派两个得力将士过去。一来他们灵力高强,能帮你分担些许二来他们常年征战,经验丰富,比你们敏锐许多。”

焉诺知道他是好心,可将士也是鸟不是?

所以这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呢?她可真不敢保证手下那些馋狐狸不打他们的主意。

凤欺见她脸上表情丰富,笑了一声,道:“你那灵丘上能看出真身的狐狸本就少,若他们用化形术,更是无法令人察觉。”

焉诺小声嘟囔:“那遇到我的族人吃鸟怎么办?或者更严重的,邀请他们吃鸟怎么办?他们不会不会打起来吧!”

“怎么会?”凤欺揉揉她的发,“再怎么说,他们的自制力和应变能力也是千锤百炼的,你放心好了。”

见凤欺都这样说了,焉诺便应承下来,不再拒绝推辞。

过了一阵,他们都没有说话,焉诺察觉到他的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星眸闪了闪,偷偷地抬起头,快速瞥了他一眼。

“你你看着我干嘛。”坐实心中猜测,她的心开始猛跳,怯怯收回目光。

凤欺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阿诺,等大演会结束,嫁给我可好?”

这始料未及的求婚让焉诺一颗心瞬间蹦哒到嗓子眼,虽说他们在须臾境已经是夫妻,现在相处起来也与夫妻差不离,但身份所限,他们还是需要在神界举行盛大婚礼。焉诺对此有些准备,可真到了这刻,她却不知该回句什么。

答应是要答应的,可怎么答应?

说“好”会不会显得自己其实一直在期待?

说“嗯”是不是有些过于冷漠?



心里纠结不已,迟迟做不了选择,眼看着凤欺还在等自己的回答,她心口一闷,脑子发热,顿时踮脚朝他吻了过去。

温热的气息覆上那一瞬,她忽然觉得很是安心。

凤欺的手绕过她纤细的腰畔,紧紧抱了,朝自己怀中贴紧,加深她那蜻蜓点水般生涩无比的吻。

良久之后,他松开她。

“我明白了。”他低声,又忍不住笑开。

焉诺在他怀中越发不好意思,恼自己方才的行径,又恼他一直笑个不停。她涨红了脸不知所措,末了拽着他的衣袖一点一点捏紧。

凤欺低头,看到她白皙的小脸上添了层朦朦粉色,且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便知道她在害羞,拥着她岔开话题:“今日你来找我,是因为术法?”

焉诺咬唇点点头,又咳嗽两声:“上次你不是说你这里的藏书比水神还多?那我就,我就正好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凤欺目光深邃,“看来是我自作多情,还道我家小狐狸想我了。”

“啊,其实也,也,也有一点。”焉诺支支吾吾。

抬眸间发现他笑得灿烂,瞬间明白过来他是在逗自己,嗔一声,把他推开。

“你讨厌!”想了想又补充,“我果然最不喜欢鸟了!”

凤欺低笑:“没关系,你喜欢我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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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渡送修为

玩闹了一阵,凤欺和焉诺发现彼此又恢复到在须臾境时的状态,不免都很开心。

为了不耽误太多时间,凤欺去取书册,而焉诺在草地上坐定,打算将周身灵力流转一遍。

她的悟性本就不错,事实上比岫寒还强几分,奈何她的心思从来就不在术法修习上。比起琢磨术法,她宁愿坐在殷都,替岫寒掌管狐族。可现在没办法了,她十分明白自己如今处境。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万年一次的大演会,届时天界所有仙神都要参与,连她哥哥还有凤欺这已经继位的君王都逃不掉,更别说她这小小帝姬。

话说回来,帝姬这身份委实令她头疼,以前她还小不懂,现在活了万多岁,便知道这身份生来就是让其他仙神看的。

若大演会那天她开局便输,那天界绝对会长传:“看哪这就是天狐族的帝姬,焉诺上神!竟然连一个仙都打不过,笨死了嘻嘻!真给天狐族丢脸!”

又或者跟其他帝姬皇子对决输了:“三大古神族之一的天狐族不是就这么一个帝姬?也太次了吧!还不如其他小族的帝姬!”

焉诺本身是不在意这些的,什么称号什么尊位,不过都是轻飘飘几个字。可她终归是狐族帝姬,狐族又待她极好,她不可能做出让狐族丢脸的事。

如此一来,她只能咬咬牙,逼自己去修习那些曾经不想多看一眼的术法。更在心中暗暗发誓,就算当不了第一,也不能跑到中后面的名次去!

彼时凤欺已经带了合适她修为的册子来,见她流转神气时还心神紊乱,顿时出手制止了她。

焉诺吓了一跳,睁眼不解望向他。

凤欺道:“就算你要抓紧时间,也不能心生杂念,否则容易适得其反,走火入魔。”

焉诺知他说得在理,略是颔首,轻轻一叹:

“一想到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大演会,而那位定然不会叫我好过,我就怕得很。”

“怕什么?”

“怕怕给狐族丢脸。”焉诺声音渐小。

凤欺将手中册子放去她身边,道:“阿诺,大演会那么多仙神在,他是做不了手脚的。况且仙神之间的对决,都是按照年岁和修为来排,你一万多岁,和你打的不多。而那几个我已经去了解过了,虽然名声在外,但灵根都不如你。你这一个月只要静下心来,大演会上势必赢过他们。”

“可是可是”焉诺欲言又止。

她不仅仅是想打过那几个神而已,更多的是想尽可能赢过更多对手,那样她才能让天帝,还有天界知道,她焉诺不好惹,灵丘是她的地盘,不容其他染指放肆。

凤欺看得出她心里还有其他事,不过以她的性子,就算他问她也不一定会说。与其如此,他不如装作什么都不知,便伸手揉揉她的发,道:“把内丹给我。”

焉诺蓦地回神,对他眨眨眼睛。

是那个意思吗?

“嗯,就是你想的那样。”凤欺唇角微挑。

焉诺欢喜不已,忙拿出自己的内丹递了过去,双手托腮,乖巧望看凤欺取出自己的内丹,给她渡修为。

一千年两千年三千年

呃,一万年?

等等,两万年?

“凤欺够了够了!”焉诺赶紧摆手,“你再给我你自己都没多少了!”

凤欺温柔一笑:“全给你都可以。”

“不不不,别!”焉诺激动得起身去拉他,“够了,真的够了!我能有一万年的就很满足了!到时候你也要上术演台的!”

凤欺收好内丹,把她的递还:“实话,除了你哥我需要用心对待,其余仙神,我再给你些修为都能应付。”

“嗯?!”焉诺诧异。

虽然凤欺是天界战神,手下兵卫无数,可他的修为放眼天界,委实不是最高的。再说年纪,月老都比他年长个好几十万岁。

凤欺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解释:“也只有你会对大演会如此上心吧。于我们来说,每万年一次大演会跟每百年一次的小演会其实没多大区别。”

焉诺越听越糊涂:“为什么?”

“因为都是演啊。”凤欺仍是笑着,不过这次有些冷。

焉诺的心忽然一跳,默默低头。

照凤欺的意思往下想,很容易就知道大家不过都是应付而已。那如果只是应付,她的对手会不会好解决很多?

这样想着,焉诺又开心了些。

“凤欺,我听说大演会拔得头筹的,会有奖励?”

“是有,不过每年都是修为罢了。真正厉害的,谁会在意那几万年的修为?”察觉到焉诺眼神一亮,“你很缺修为吗?”

焉诺不迭点头:“是啊我很缺!以前因为一些原因,我没有好好修习,否则现在也不至于灵力低微若能得到修为,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怕凤欺又给自己,先一步道:“凤欺,你千万别给我了,你知道的,我的就是我的,你的也还是我的,所以你给不给我都差别!”

“这什么道理?”

“歪理!”焉诺笑得一脸灿烂,又拽了他的胳膊摇摇晃晃,“总之就这样说好了哦,以后不能再给我修为了,我呢,要靠自己去挣!”

凤欺笑了一瞬,若他没记错,这是回天界以后,她第一次对自己撒娇。

忆起须臾境的种种,那些他不曾履行的诺言,他还没有来得及珍惜的时光,忽然飘远,而剥离虚浮在外的表象之后,剩下的只有一个焉诺。

她站在他的脑海里,笑得万分喜悦。

而此刻,她站在他的眼前,脸上喜悦与他幻看到的相差无几。

“阿诺”下意识就唤了她的名。

焉诺微微一愣:“怎么了?”

凤欺回神,略是正色,道:“没事,我”随便找了个话题:“哦,这些术法目前比较适合你,等你全部研习了,我再给你找更多的。”

“嗯。”焉诺应声,弯腰去把那些册子收入自己的境中。等做好这一切,她发现凤欺还在看着自己,心里浮起一丝异样。

他在想什么?

凤欺先她一步开口:“不然,留下来吃个饭。”

“吃饭么,好啊!不过”她屈指抵在唇边,咳嗽两声,“你们鸟族不会都是吃素的吧?”

“不是。”

焉诺星眸一亮:“那有什么肉呀?!”

“虫子。”

“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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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 玄黛有喜

.. ,上神,夫人逃婚了!

一连小半个月,焉诺把自己关在兰芷小居里,天天抱着水系术法册子看。

“……唔,水魂融冰,千凌追击……”

“……碎珠撼幕,夺魄噬肌?……”

“……毒入冰髓,千钧以发……”

“……水之煞,吞并江河……呃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焉诺脑子里如同灌满浆糊,尽是莫名其妙的咒语。她仰头倒去床上,闭上眼睛那些字还扭曲着出现在她眼前。

她突然恨自己的好记性。

不管了!出去试试再说!

焉诺从床上翻起,直径启了法阵传去灵丘禁地。

灵丘的禁地与其他地方的禁地有所不同,并不是因为里面有什么宝贝,或者有什么说出来会吓哭小孩的传闻,它之所以“禁”,是焉诺常常会在这里炼药,顺便试毒。

久而久之大家自动把这块地方划出了他们的活动范围,一方面不愿打扰焉诺,另一方面更怕那毒落在自己身上。

算一算时间,她倒是有些时候没来了。小山谷还是一如既往的幽深,阳光照不到里面,所有的小草都歪歪斜斜,仿佛随时可能死掉。

焉诺照例借用周遭巨石落了结界,又召出碧灵璇冰杖,稳稳握住。

先试哪一个好呢?

随便吧!

焉诺阖目,将神力催入法杖,默念眼前出现的那句咒语。话音刚落,她发现脚下的地开始微微颤动,她诧异地睁眼,仔细看时,才知道不止是地,一旁所有的小石头都颤抖着蹦离地面。

几颗冰珠蓦然从天而降,砸在她脚边,坚硬的地面立刻被砸出几个小坑。随着冰珠越来越多,她用来布结界的巨石也遭了殃,在她眼前接二连三的布满坑洞。

……天,这要是砸在身上,那岂不是得骨穿肉烂?!

“咒终!”她大叫一声,赶紧收了灵力。

冰珠渐渐化成水开始消散,四周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水汽,带了锥入心扉的寒冷。她咽口唾沫压惊,暗道再也不小觑那些册子上的术法了,随便一个几乎都能毁了灵丘……

同时她也有些窃喜,既然术法这么厉害,她这几天多练习练习,等熟稔于心,大演会上对敌也不至于慌张。

想到这里,焉诺忽然又满是干劲,继续练习。

七天之后,离大演会越来越近,她也越是放松。

玄黛传信来邀她过去一起吃晚饭,原本她还打算再看两段咒术,但转念一想好像是很长一段时间没去殷都了,便把册子收好,启开法阵。

落地的瞬间,她就落入一个温暖而熟悉的怀抱中。

焉诺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自己传去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抬头对上凤欺那双满是温柔的凤目,立刻松口气。

又很高兴:“你也过来啦!”

“嗯。”凤欺简单一应,同她一起往饭厅走。

此时岫寒和玄黛正在等他们入座,桌上的美食已经备好,除了些焉诺平日里爱吃的,还有她最馋的烧鸡。一见到那油亮亮的烧鸡,她立马直了眼睛,几乎挪不开目光。

“坐。”岫寒示意。

凤欺紧靠焉诺坐下,而后兀自给自己斟了酒,对着岫寒一邀。

焉诺从烧鸡身上勉强收回目光,拦了凤欺一把,小声:“你忘记上次了?还喝酒?”

凤欺迟疑一瞬,捏紧酒杯道:“已经敬了,不然就这一杯?”

“那,那就这一杯吧。”

“好。”

焉诺神情紧张地看他喝完。

待凤欺把酒杯放回桌上她才松口气,同时佯装不经意地把酒壶往岫寒手边挪。岫寒和玄黛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这小动作,末了都忍不住笑。

听到他们的笑声,焉诺不解地朝他们看去,发现他们的眼神都落在自己手上,顿时心虚撤回。

“呃,那个哥,还有黛姐姐,我们吃饭啊,嘿嘿,吃饭!”说着她提起银箸向烧鸡奔去。

鸡腿悬在半空中,玄黛浅浅笑着,抬手拒绝道:“小诺,今日这鸡你多吃些。”

焉诺咬唇:“黛姐姐不喜欢吗?”

“喜欢倒是喜欢,只是现在不喜欢……”

“喜欢又现在不喜欢?!”焉诺一头雾水,“为什么喜欢还分时间的?我喜欢烧鸡,就会一辈子喜欢烧鸡!”

岫寒看她一眼:“你倒是对烧鸡情有独钟,矢志不渝。”

“那当然,有鸡我能活蹦乱跳,没鸡……我就躺床上睡个三五天!”说着,焉诺转把鸡腿丢进岫寒碗中,“黛姐姐不吃哥你吃也是一样的。”

侧目看向凤欺:“你就不吃了吧?”银箸在空中微微颤抖,准备着去夹另一个鸡腿。

怎料凤欺一脸认真道:“为何不吃?鸡腿之美味,我却也是十分赏识。”说罢还真就去夹了它。

焉诺一脸痛失所爱的表情,眼睛直勾勾盯了鸡腿,委屈得直抽鼻子。

凤欺目不斜视,用手捏了鸡腿,凑去唇边。

到这刻焉诺还是没有放弃,她对他眨眨眼睛,又用手牵了他的袖子,轻轻晃动。发现他有朝自己看的趋势,干脆直接张了嘴巴。

“……”凤欺低笑着,把鸡腿喂到她嘴边,“小狐狸你真是——”想起岫寒和玄黛也在,瞬间咳嗽两声,掩饰过去。

殊不知岫寒和玄黛早就心有灵犀地选择低头吃饭,他们默默互相添菜,很快就吃饱了。

“咳,小诺,你也是殷都的主人,就引着凤君去四处逛逛吧。”岫寒放下银箸起身。

玄黛也适时起来,自然的朝岫寒靠去。

焉诺双颊一烫:“啊,我引他四处逛逛?……那哥你呢?”

“你黛姐姐有孕在身,饭后必须散步小半个时辰,孤得陪她。”

“哦……等等,黛姐姐你,你有孕了?!”焉诺后知后觉,“天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是要当姑姑了吗?哎呀!真好!”

玄黛脸色微赧,轻声:“还没多久……”

“那是多久呀?”

“……”玄黛抿唇,蛾眉蹙起。

焉诺见状,心道有孕本事喜事,黛姐姐说不出口,那就只能是……

她脸上的笑容渐渐退去,沉默片刻,却笑得更加灿烂:

“反正是好事,哎我今天过来得太急了,等我回去得打开我的匣子好好挑挑,明早给我侄子侄女送好看的石头过来!”怕岫寒和玄黛仍旧介怀,继续道,“好啦你们快去散步吧!带凤欺逛逛的事,包在我身上,放心!是吧凤欺!”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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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四章 坦率一点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夜来风急,走在殷都的草坪上,焉诺下意识地拢紧衣襟。

不知道是风冷还是她心冷,这九月的天气,硬生生冻凉她的小手。

凤欺在她身畔,见她两条胳膊蜷在一起,解开披风裹住了她,又站定握过她的小手,捏在掌心小心暖着。

“阿诺,你不开心是因为……想起了小小白,对吗?”

焉诺鼻尖一酸,把头埋去凤欺怀中。

“你知道的,黛姐姐有身孕是件好事,好事我们都应该开心,但是……但是她的孩子和我们的小小白几乎是同时有的……她的孩子能够看到这世界的繁华,有很多的美好在等着他。可是小小白没有机会了,他永远停留须臾境,停留他在我腹中的那两个多月时光……”

凤欺怅然一叹。

焉诺继续道:“凤欺你不用管我,我其实没事,就……就突然很难过。虽然前些时候我已经在不停劝自己,叫自己看淡这件事,可现在我还是……还是忍不住地难过。凤欺你说,若我那个时候强一些,厉害一些,是不是就能挣脱娇翘的纠缠?是不是就能保住我们的小小白?说不定,说不定这次我们回天界,他都可以说话,叫我们‘父君’‘娘亲’了……”

“阿诺……”凤欺情绪低落,“过去的事,我们就不要再去多想了。小小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爱着他,他自然也爱着我们,若他在,定然不愿看到你这般难过。”轻轻抚着她的发。

焉诺的眼泪颗颗砸在他的胸膛上,很快濡湿他的衣襟,她吸着鼻子,抽噎:“道理我都懂,可我不能想,也不能忘……更何况如今我身在天界,每每想起是天帝他——”深深吸了口气,“我就恨不得撕开他那张伪善的脸,把他肮脏不堪的心剖出来给每个仙神看!可惜,即使给天界那些事不关己万般漠然的仙神看了又如何?更何况以我之力,我也做不到。”

凤欺声音一沉,语气认真:“会有机会。”

焉诺心里吃惊,抬头看向他。

“阿诺,你在须臾境的遭遇,还有回天界后,我们在朝午殿听到的,看到的,我都没忘。再算上这次灵丘的债,呵。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如你所愿。”

焉诺的心提起,不得不说这一刻她尽是担忧。但转念一想,凤欺不是行事冲动的性子,他有这样的打算也不会突然为之。既然如此,她不如也按捺下来,同他一起寻得那个“机会”。

“凤欺,”她用手背拂去眼泪,“答应我,你要做的事,算我一个。”

凤欺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焉诺眸中严肃,道:“我焉诺要嫁的,是同甘共苦,并肩作战,一起进退的凤欺,不是心里只想着护我,把我藏起来,保护得很好的战神。”

他怔愣住。

说实话焉诺这句话委实有分量,不但说穿了他的心思,更打消了他原本的念头。可她想要的也是他的钦佩,偌大的天界无数仙子神女,大都想嫁给一个位高权重的仙神,这样日后才会有依靠有庇佑。而焉诺不同,出于私心,他更喜欢这样的她。

凤欺的神色逐渐温柔,他向她伸出手,道:“我答应你,以后的事,我们共同面对。”

离开殷都时,焉诺的心情大有好转。眼看着凤欺启了法阵,她心中忽然生出不舍,下意识用手抓住了他。

“嗯?”凤欺回望。

焉诺粉唇微抿,沉默片刻,小小声道:“……我的兰芷小居有些好看的石头,方才不是说好了要挑一块送给侄子侄女?我知道你们羽族在金石上的造诣很高深,所以想麻烦你……帮我挑一块。可以吗?”

凤欺忍不住笑:“有何不可?”手边法阵略是一变,“走。”

只是回到兰芷小居,焉诺的心思全然不在石头上了。

其实她方才情急之下是撒了谎,自己也解释不清楚,明明就是想抱着他睡觉而已,怎么话到嘴边成了挑石头?

……大晚上的挑什么石头啊!她欲哭无泪。

凤欺倒是很认真地翻看她的珍藏,手指拂过破碎的鸟壳,怪异形状的石头,还有大大小小的珠子,唇角浮起一抹笑意。

“阿诺原来喜欢这些,等你得空,我引你看看我的收藏。”他说,等了片刻没有她的回应,他回头望去。

焉诺站在他身后手足无措,低头捏着衣角,看得出心事重重。他还以为她又因为孩子不开心了,立刻走到她身边,打算宽慰她。

却听她说:“凤欺,我觉得我应该坦率一点。”

凤欺的心悬起:“嗯?”

“我想和你睡觉。”

“……”

“呃,不是那个睡觉!就是,单纯的睡觉!”

“…………”

眼看着自己越描越黑,焉诺额角冒汗,闭着眼睛手忙脚乱地解释:“怎么说呢,就是我在须臾境已经习惯你睡在我身边了,这段时间你不在我晚上都睡不着,而且前些时候身子不舒服浑身疼,你不在我也没个人可以说……当然你要是觉得我很麻烦那就当我没说过!我,我没关系的!”

“什么没关系?”凤欺的声音带了些情绪,“你不舒服怎不告诉我?哪里不舒服?”

“现在还好……是发洪水的那几天我消耗过度了,所以才会不舒服……”

听她这样说,凤欺才松口气,抚着她的脸颊道:“不骗你,这段时间你不在我也睡不着。但这种话……咳,我不方便说,免得你以为……”

焉诺见他难得吞吞吐吐,偷偷瞄了他一眼,竟发现他的脸居然很红!

他在害羞!

焉诺一时间玩心大起,立马忘了开始的自己是有多怂,憋笑叉腰,仰着头大咧咧道:“免得我以为?免得我以为什么呀?以为你想睡我呀?有什么好害羞的,反正我也睡了你很多次了,嘻嘻!”

“……”凤欺挑眉。

不得不说在这抹略显昏暗朦胧的灯光笼罩下,还真……

凤欺瞥看一眼她的玉床,低声:“这床看上去很容易破。”

焉诺还道他是担心承不起他们两个的重量,连声替床辩解:“不会不会,这可是上好的玉!我最宝贝的珍藏!”

“哦?那试试。”他朝焉诺走近。

焉诺皱了皱眉,暗自奇怪。

试试就试试,那他应该按床去,朝自己走过来干嘛?

还未想太多,凤欺已经逼近,一把将她捞入怀中横抱而起。

眼风扫到他目中熟悉的潋滟之色,她这才明白了什么,想说话,唇却被他牢牢封住。

“……”

“小狐狸害羞了?”

“…………”

“有什么好害羞的,反正你也睡了我很多次了,这次换我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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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五章 场面盛大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眨眼到了大演会的日子。

一大清早焉诺就起来梳洗,她用黑色玉簪绾了高髻,换上一身干练的黑色紧身衣服,将身子包裹得玲珑有致。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没睡醒的模样,她懒懒打个呵欠,转身出门。

启开法阵,她忽而想起这大演会实则也是众仙神攀比的时候,为了展现自己有多厉害,往往都会随身带仙兽坐骑。像什么不凡山、钟灵峰、丽秀谷……里面只要是能当坐骑的仙兽几乎都被他们搜刮了个遍。焉诺一直没这方面的准备,此时才想起还有这茬子事,思来想去,为了不丢他们天狐族的脸,落天帝口实,索性把禁地里常年睡觉的獠靥牵了出来。

獠靥兽如其名,青面獠牙,狮身长尾,体型比焉诺足足大了十倍不止。獠靥是狴犴的某个儿子在外的私生女儿,正因为私生,所以狴犴这个做爷爷的,怎么也不肯认她,使得她这不到一千岁的年纪空有一具骇人真身,实则没心没肺像个小孩子。

在焉诺的强拖硬拽之下,獠靥最终不情不愿的让她骑到了自己身上。

“去哪儿啊。”獠靥打着呵欠,比焉诺还困。

焉诺嘻嘻一笑,道:“天宫。”

……

一路腾云,直往天门。

今日的天门比往日热闹许多,还没到大演会正式开始的时候,无数的仙君仙子盛装打扮,三五聚在一起聊天。他们楚楚可怜的小仙兽们乖巧蹲在脚边,一见到獠靥,顿时吓得东奔西逃。

原本和谐热闹的天门瞬间乱了套,仙君仙子赶紧去追自己的仙兽,抱入怀中安抚,又不停埋怨焉诺。

焉诺听得一清二楚,也懒得生气,从獠靥背上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她瞬间化为人身。一个穿着绿黄相间短衣的小姑娘顶着浓重的黑眼圈站在焉诺身后侧,还没焉诺的肩高。

焉诺一把揽过她,轻声:“你不是常年睡觉?怎么还如此困?”

獠靥摸着自己双髻上的铃铛,嘟囔:“我一年要睡三百六十天的,少一天就会困得睁不开眼睛。帝姬你可倒好,非得把我拽出来!”

焉诺拍拍她的肩,道:“这可怪不得我,谁叫大演会非得带仙兽呢?你可不就是我的仙兽吗?”

“……”獠靥翻了个白眼。

另一边,花神锦休远远看到了焉诺,分拂众人挤过来,满脸高兴。

“哎呀小丫头来了!”眼神落在獠靥身上,“小小丫头也来了!”

焉诺略是挑眉,从腰间摸出把扇子,上面显:

花神姐姐有礼。

锦休顿时气滞,回:“什么姐姐?我是男的!还有,你弄出把破扇子为哪般?”

焉诺扇面一晃:

发誓不再和天界的说一句话。

“……”锦休更是无语。

不过关于焉诺的事,他这个万事通还是多多少少听到些许风声。见她如今这般,便知那些传言八九不离十,指不定事实比传言更糟糕。心下一叹,伸手想去抚她的发。

这动作从焉诺几岁开始锦休就喜欢了,倒是忘了她今非昔比,刚伸手,一道利羽闪过,直接朝他的手腕劈去。锦休措不及防,惊讶地朝利羽来的方向看去,正好迎上凤欺那几分阴沉的目光。

“……呃,凤君你听我解释啊——”锦休着急开口。

却被焉诺笑着打断:“他还当自己是女儿身呢,没有转变过来。”

凤欺唇角微挑,走到焉诺身边,什么也不说。

锦休只觉得气场瞬间压抑得很,原本还想和焉诺说几句什么,在凤欺那锐利的眼神注视下,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默了半晌,他叹口气,无奈摊手:“好吧不打扰你们二位了。”转身离开。

凤欺不禁低笑:“我却不知‘她’何时成了‘他’。”

焉诺莞尔:“这方面还是我比你消息灵通,锦休他找月老算了一算,月老说他不久会有段姻缘,而且对方是个女的。锦休一想,‘不行啊,我如果是女的,怎么还能找个女的?’,索性定了性别。”

这番话让獠靥起了几分兴趣,问:“花神怎么男的女的,我不太懂。”

焉诺转头,跟她解释道:“其实花神无所谓男女,性别未定前,他想怎样都可以。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一直当自己是女的,因为他觉着花这个物什,男人掌管很奇怪。而且天界的仙君比仙子多,他担心自己是男身以后,找不到仙子嫁给他,所以——”

“哦,这样啊,真麻烦。”獠靥伸着懒腰打断。

眼风扫到凤欺正在看自己,悻悻收回胳膊,道:“我可没做坏事啊!你不能杀我!”

凤欺笑一瞬,问焉诺:“这小家伙怎么跟你在一起了?”

“你也认识?!”焉诺有些惊讶。

凤欺点头:“当年她大闹鸟族,险些把鸟族族长吓出病来。”

焉诺倒抽一口凉气,像獠靥投以佩服的目光。

不错不错,她不敢做的事,这小家伙替她做了!

獠靥却怂得往焉诺身后躲,小声解释:“我那次是……是偷偷喝了阿娘的酒,所以……”

“我记得那次你大闹殷都也是喝了酒?”焉诺截话。

凤欺竟无言以对。

獠靥又弱弱点头:“是……是啊,阿娘的酒味道太香了,我实在忍不住……”

焉诺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看向凤欺:“所以说,喝酒误事啊!”尾音拖得长长。

凤欺低咳一声,岔开话题:“也就是她偷喝了酒,去殷都闹事,便被你收了?”

“差不多吧。”焉诺微眯眼睛,“确切说起来是那时她已经受了伤,往深林跑了,我哥带着侍卫四处追捕她。但是你知道她体型大啊,很快就被找到了。我哥看她血流不止,想着她也没犯什么大事,就让我治疗一下。结果我治好了这小家伙,她就赖上我了。”

獠靥轻声插话:“因为,因为你是第一个不怕我的!而且还对我很好!我当然要赖着你了!阿娘说过的,谁不怕你对你好,你就要赖她一辈子!”

焉诺仿佛明白了什么,问:“你阿娘说的是哪个他?”

“不知道,反正就是她!”獠靥小脑袋一扬。

凤欺这次也听懂了,两分尴尬地揽过焉诺,低声:“找个机会你还是把她送走吧……”

“……”

“我怕她再大些误入歧途……”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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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 仙家试炼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大演会是所有仙神都需参加的盛大活动,因此每次从开始到结束,最少也要十天左右。

由仙开始,平日里打扫做杂的仙仆仙婢上术演台对决。

那些仙仆仙婢修为低微,灵力不高,他们肯定夺不了头筹。不过他们却有更切实际的目标,一旦被仙神发现灵根,亦或是得了那个仙神的眼缘,他们就能脱离这卑贱的身份,得到一个飞黄腾达的机会。所以仙仆仙婢都会拿出毕生所学,倾尽全力,想博得台下仙神的青睐。

奈何大多数仙神无心去看他们这跟耍猴似的对决,更喜欢和身边仙神聊聊天。

座位按身份来分,凤欺身边坐的是离疏,而焉诺只能和岫寒还有玄黛坐一起。

看出焉诺心不在焉,玄黛温柔一笑,把面前的仙果推去她面前。

“黛姐姐不吃吗?”

“不太想。”玄黛轻声。

焉诺会意,拿起一个通红的果子放到唇边,咬了一口。又道:“看来黛姐姐因为宝宝胃口不好,等大演会结束,我给你开几张调理的药方,多多少少能缓解一下。”

玄黛点点头,道:“有小诺你帮忙开药方调理,那自然是再好不过。”又道:“话说回来,你了解这大演会么?”

“不知道黛姐姐指的哪方面?”

“规矩。”

焉诺原本还想咬口仙果,听她这两个字,想想自己好像还真什么都不知道,便把果子放下了,认真看着她。

玄黛以手掩口,道:“大演会以位阶、修为、年纪来决定对决的仙神。最开始是仙家试炼,由仙仆仙婢开始,然后是他们的领头,再往上是新晋仙家,接着是老仙家,最后优胜的仙家可以选择与同修为、年纪的神族对决,若胜,还能继续往上挑战。神族的规矩与仙家没什么太大区别,唯有一点,便是继了称号的上神需要抓阄定对手。”

“抓阄?”

“嗯,抓阄这事,仙神共鉴,做不得诡。”玄黛说完,饮下一杯花露。

焉诺的神思却渐渐飘远。

照玄黛的意思,那她很可能和神族同年纪的任何一个对决。据她所知,水神的表妹,雨神的侄子,风神的女儿,也就是玄黛的侄女,还有夜神的孙子,她是都可能遇上的。娇翘年长她四万岁,对上倒是不太可能。若她运气好打赢了同级对手,她还可以挑战往上的上神,甚至是……

凤欺?!

一想到能有和凤欺打的机会,她意外的开心。

其实早就想和凤欺切磋了,奈何凤欺一直说她身子没好利索,不要做无谓的消耗,每次都拒绝。这次若她真的能挑战凤欺,那她可不会手下留情。

只是……为何心头有一种会遇到娇翘的感觉?

焉诺的眼风下意识朝娇翘座位飘去。

今日娇翘明显是盛装打扮过了,一身金光闪烁的宝石战衣看上去华贵异常,乌发用珍珠发冠束起,眼睛周围用碎金点缀,琼鼻翘挺,小嘴红得艳丽,衬得那张娇小白皙的脸蛋儿比往日更可人几分。

在场好几个仙神的目光被她吸引,而她却一门心思地盯着凤欺大方看。好在她和凤欺之间隔了个离疏,否则焉诺非得想办法坐过去不可。

焉诺见她这般好气色心里顿时又气又难过,自己被她害得险些丢命,她倒是能心安理得的继续追逐有妇之夫。

呵……

许是看娇翘的眼神太过直接,娇翘顺着回望过来,待见到焉诺一身极其简单,连仙婢都不如的装扮时,不禁扑哧一笑,又以手掩口,面露挑衅。

焉诺见她如此举动,反而气消一半,浅笑着低头拈起一颗小仙果,丢进嘴里嚼起来。

仙仆仙婢的对决很快结束,领头们走上术演台。比起那些末等仙,他们的对决稍微有了两分看头。焉诺勉强打起精神,凝神看起来。

“那仙使的是……车轮?!”她诧异。

玄黛轻笑:“什么都能用的。”

焉诺费解地摇头,指指眼前装仙果的琉璃盘道:“那他怎么不用盘子呢?盘子敲在头上还是挺疼的。”

“那是因为盘子碎了他还得收拾啊。”身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焉诺微微一愣,侧目看去,锦休正和她身边那个沉默寡言的神换开位置。

她略是挑眉,又想去摸扇子,锦休却先一步道:“小丫头你还真不同我说话了?你这样可真伤了我的花心花肝花肺……”

“噗……”焉诺瞬间笑出声,“美美的花被你说成这样,真是糟蹋!”

锦休笑:“糟蹋吗?反正你是同我说话了,就别用那破扇子了。”

焉诺星眸一瞪,道:“什么破扇子?它叫‘遂我心意’!”

“好好好,不管遂我心意还是遂你心意遂什么心意,反正你不准在我面前用它啊!真是,一万年的交情,生分了不是?”锦休说罢,把自己面前的小仙果挑过去给她。

焉诺最受不得美食诱惑,见他这般自觉,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把遂我心意重新放回腰间,拿起果子吃起来。

“小丫头啊,我问你个事儿。”

“唔唔。”

“我长得……很娘?”

“噗……咳咳咳!”焉诺瞬间被呛到。

回头发现锦休一脸极为委屈的表情,又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不得不说这锦休似乎是更适合女儿身一些,以他这妖孽又魅惑的脸当男人,怕是没几个女孩子敢放心和他交往吧……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仿佛看谁都含情,也忒不靠谱了!

见焉诺的眼神定在自己眼睛上,渐渐深沉,他也明白过来,懊恼扶额:“总不至于叫我挖了眼睛?它生成这样我能如何?”

“呃……”焉诺自是知道这个不是他能决定的,拍拍他的肩表示同情,安慰,“反正月老不是说了你会有一段姻缘?着什么急?万一人家就喜欢你的眼睛呢对不对?”

“有道理!”

“再说了,人界有句话,王八对绿豆,看对眼了呢——”说着焉诺自己一顿,改口,“不对不对,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你总会遇到你的那个盖!放心吧!”

听了她的安慰,锦休更是恹恹。

乜她:“你以后还是别安慰人了,你的安慰会让人忍不住想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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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三喵挠仙

转瞬大演会已经进行了六天,仙族数量众多,众神每日都在吃吃喝喝聊聊中度过。焉诺是个闲不住的,趁大家谁也没有注意到自己,赶紧化身为獠靥,混入身后站着的人形仙兽中,悄悄离席。

刚走出朝午殿就看到才下术演台的虎仙一脸愤愤,嘴里不停道:

“我就不明白了,这对决咋排的?让我这虎仙跟鼠仙打?我追得到他?”

鱼仙捂着额头欲哭无泪:“你这算好了的,哎哟,给我排的是啥啊,让我跟三喵医仙几个打……谁不知道那三个毛球克我?哎哟。”

从他们后面走来的仙满脸怒火,插话:“克你都算好的,我是快被气死了!”

“咋的啊?”虎仙鱼仙异口同声。

那仙眼睛瞪大如铜铃:“我是由人飞升的,死前正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结果被寡不敌众,最后被敌国那小胖子摘了首级!他妈的,这次对决我才知道,他也飞升了!飞升就算了,还让老子对他!可恨我不能摘他首级泄愤,只敢伤他皮毛!结果这小子阴损,放了飞刀,他又赢了!他妈的,气死我了,死后成仙还得被他赢一次!”

虎仙鱼仙面露同情:“……兄弟你确实惨。”

焉诺隐在石塑后面,听他们的话,倒是有些奇怪,如果他们败的原因都是因为相克,那是不是太凑巧了呢?而且她要是没记错,虎仙和她哥岫寒偶尔会聚在一起下盘棋,至于鱼仙和鸟族因为食物,也常有交集。

照这样想,岂不是意味着跟狐族和凤凰族有关的仙都受到了打压?

不过三喵医仙是她的朋友,让三喵医仙和鱼仙对决又有些奇怪……

焉诺皱了皱眉,去四处逛逛的念头瞬间打消,重新往里走。

此时术演台上好巧不巧是三喵医仙,看到他们那圆滚滚的身体焉诺就想笑。唇角翘起之余,想起自己之前的推断,赶紧把目光投向与他们对决的仙。

……狗仙。

糟了。焉诺心里一凉。

三喵医仙和她闲聊时不止一次提到过,他们和狗仙有些不对付,而在人界的时候,狗也老是撵着他们跑。

焉诺屏息凝神,朝术演台走近。

有不少仙围在术演台前,看笑话似的想看三喵医仙被狗追得满场跑的场景。焉诺费力挤到最前面,看到三喵医仙靠在最边沿,纷纷用肉爪子揉自己的胖肚子胖腿,下意识地伸手摸摸他们脑袋。

本是一个习惯动作,三喵医仙却瞬间愣住,又起身朝焉诺看来。

“狐姐姐你说我们会赢吗?”小黑声音发颤。

焉诺叹口气,又摸了他们一把,道:“尽力而为吧,不要让自己受伤才是。”

大橘认真思考了一阵,问:“如果我们赢了,你会给我们带一周的小银鳞花鱼干吗?”

焉诺重重点头,比出两根手指:“两周。如果你们赢了,我给你们带两周的小银鳞花鱼干!”

“一言为——”

“汪!”

“啊啊啊开始了!”

术演台边的结界瞬间升起,隔绝里外。众仙神看到三喵医仙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模样立刻爆发出一阵哄笑。

焉诺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她眉头越皱越紧,紧张观望着里面情况。

只见狗仙首先就化了真身,一条五头狗,又分成三只。三喵医仙虽然活了这么久,修为也不低,可长久以来他们都把精力耗费在了研究医术上,有事没事往人界跑,这样的对决,可能他们挡不住狗仙的一招半式。

孰料三喵医仙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借着屏障纷纷弹起,稳稳落去了狗仙身后。狗仙第一招扑了个空,他始料未及,众仙神也诧异,不过片刻时间,他们又开始怂恿狗仙再去追捕。

焉诺双手环在身前,淡漠的扫了一眼那些看客,其中不乏有平日里同狐族和凤凰族有交情的。可笑他们现在都不知台上这场追逐意味着什么,一旦三喵医仙落败,那他们这边的气势毫无疑问会再减一分。

阿诺。凤欺走到她身边,又传声入心:哪里不妥?

焉诺看向他,眸中尽是担忧,回:不妥,太不妥了。

怎么?

焉诺叹气:方才我去外面透气,恰好听到虎仙鱼仙他们的对话,才知道他们输都是因为对敌克制,而他们恰好与我们两族有些交情。我担心这是那位故意而为,进来一看,三喵医仙对狗仙,答案不言而喻。

凤欺双目微沉:我知三喵医仙同你交情不错,如此……确有蹊跷。

焉诺粉唇抿了抿,回:那位究竟是杀鸡儆猴,还是其他意思我不清楚,不过看着三喵医仙这被打压的样子,心头不痛快。

凤欺伸手抚了抚她的发,将她揽入怀中。

术演台上,三喵医仙和狗仙还是正面相遇了,狗仙仗着自己体型大,爪子重,处处袭击三喵医仙最柔软的腹部。眼看着几次都被他们躲过,又把袭击目标转为了他们长长的尾巴。

人界的猫除了怕被伤肚子,也怕被拽尾巴,三喵医仙从人界来,这点自然也承袭在身。狗仙看着大橘有体力不支的苗头,假装去追小黑,却慢慢朝大橘靠近。在大橘意识到这一点时,狗仙已经唾爪可及。眨眼的时间,狗仙反爪一扑,立马把大橘牢牢按去地上。

二黄和小黑吓得大惊失色,眼看着狗仙就要朝大橘要害咬去,彼此交换眼神,脚一蹬就趴上了狗仙的背,同时对他又抓又挠。

“放开大哥!”

“对,放开大哥!”

“不然挠死你!”

“对,挠死你!”

两只喵硬生生用挠术控制了场面,又把不利于他们的战局一点一点扳了回来。

看热闹的仙神脸上笑意逐步退散,开始议论纷纷:

“狗仙不是有分身?怎么不来把这两只蠢猫扒拉下去?”

“就是啊,傻乎乎在一旁看戏似的,动都不动一下。”

“我猜大概是这分身跟他本体感同身受,他受控制了,分身也就动弹不得。”

“也有可能是他无暇用神思控制分身了吧!哈哈,三喵医仙,我看是三喵挠仙!精彩,委实精彩!”

“当真始料未及……不过也别有一番意思。”

眼看着狗仙的背被二黄和小黑挠破,狗仙不得不放弃对大橘的进攻,同时退到自己出场的地方,表示自己败了。

从大演会开始到现在从未插嘴任何一场对决的天帝在宝座上略是抬手,示意胜负已分。又见狗仙化为人身后,背上伤口也很是明显,冷声开口:“看到狗仙伤得如此之重,朕甚是心疼。三喵医仙,你们这是术法斗,不是什么乱七八糟斗!不遵规矩,赢也为输!”

二黄和小黑刚扶起大橘,气还没喘匀,听天帝此话,登时不干了。

“天帝陛下隔得远怕是没看清楚,刚刚我大哥都要被狗仙咬脖子了!”

“就是,要我们不救,大哥非死即残!”

“天帝陛下请讲讲道理啊……”

天帝冷哼:“还言辞狡辩,说朕没看清楚?三喵医仙不知悔改,罚,于梦鱼阁禁足十年,不得外出!”

此话一出,众仙神哗然。

第二百零八章 仙家头筹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多数仙神都不想多管闲事,即使心里各有想法,却无一站出来说话。焉诺念着三喵医仙是自己的朋友,若她不开口帮忙,那他们更是孤立无援,便上前一步准备说什么。

凤欺却拦住她,先她开口:“天帝金口玉言,言出必行无可厚非,不过天帝方才说这是术法斗,不是什么乱七八糟斗,前几天那些仙仆仙婢对决时,臣看得清楚,他们彼此也各有不妥之处,为何当时天帝体谅他们修为所限,现在却不能?”

“朕——”

凤欺续道:“何况有打斗便容易受伤,这些年的大演会历来如此,受到皮外伤的仙神不在少数。狗仙这次所伤也是皮外,并没伤及肺腑,就算责罚三喵医仙,但罚其禁足十年不得外出,是否有些过重?”

既然凤欺开口,其余一些小仙也开始小声附和,涉华见场面有些失控,皱了眉脸色难看。

眼看身边已有赞同之声,凤欺再道:“当然,臣言此罚过重全然还是为天界考虑。毕竟放眼整个天界,只有三喵医仙对医术颇有研究,且时常下界帮助人类。若禁他们足,那十年时间他们非但无法帮助人类,哪位仙家生病,他们怕也是想医而有心无力。”

涉华知道这是凤欺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如今有众仙神在场,这是他唯一能缓和场面的机会,就算和他初衷背道而驰,却没有第二个更好的选择。椅扶上的手指微微蜷起,沉默一阵后,开口:“凤君所言倒也有理,但朕还是不愿开伤害仙家而不受责的先河,所以三喵医仙得罚!考虑到三喵医仙的特殊,十年时间改为一年,三喵医仙,你们觉得如何?”

三喵医仙瞪着大眼睛愤愤,他们当然不想答应,这一年禁足简直是无稽之谈,无妄之灾!奈何他们知道这是凤欺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其余仙神更不可能替他们开口与天帝商量条件,于是只能垂头丧气,对着涉华行礼:“谢天帝轻罚。”

“好了!此事便告一段落,莫扫了大家的兴!”涉华大手一挥。

天帝身侧的太一仙人会意,拂尘一扫,道:“原本接下来是三喵医仙对阵鸾仙白鸾,但因三喵医仙术演下手过重,故此取消对阵资格。现在由鸾仙白鸾,对战前鸾族沉越。”

此话一出焉诺顿时惊得朝沉越看去。

今日的他依旧跟在离疏背后,神色比在琦光殿还要淡漠,仿佛这一切与自己无关一般。而离疏听到太一仙人的话后,略是侧目看他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沉越在其他仙神的议论声中走上术演台,白鸾也款款而来。

台上一个白衣素雅,一个墨蓝暗沉;一个笑得意味深长,一个脸色平静如常,对比分外明显。

焉诺不免轻声问凤欺:“沉越也是鸾族啊,为何要跟白鸾打?还有什么前鸾族?”

凤欺简单解释:“白鸾是鸾族族长,由他做主,上次已把沉越逐出鸾族。”

“哈?好端端的逐沉越干嘛?逐仙出族这种事,多年都见不得一回的。”

凤欺挑唇一笑,语气嘲讽:“鸾族的事我们无法言说太多,你只消记住,他们认定黑色不祥。”

……黑色不祥吗?

焉诺若有所思,看向沉越。

其实之前她就好奇过为何看不透沉越的真身,他修为在她之上,特意用术法掩盖。现在为了对决,他集中所有灵力才把掩盖真身的术法散去。现在焉诺看得清清楚楚,沉越是黑鸾。

他的羽毛在灵力流转下,黑得发蓝,黑得耀眼。

她也终于明白了离疏说沉越是个异类是什么意思。鸾族由始至终,就没出现过黑鸾,这样的异类若是生在人界,怕是已经被当成妖异烧死了。

焉诺心里惆怅,叹口气,对沉越生出几分同情。

术演台周遭屏障升起,白鸾和沉越的对决开始。白鸾的仙器是一盏灵魄灯,里面灵火攒动,在白鸾灵力催动下跃跃欲试。而沉越摸出腰间那把折叠寒铁握在手中,并不着急将它挥开。

白鸾先发制人,咒术一出,灵魄灯里的灵火一枚一枚朝沉越袭去。沉越左躲右闪轻松避开,灵火撞在结界上又返回白鸾身边,结成一条火绳,自空而落,过处尽是灼火一片。

想起之前虎仙鱼仙还有三喵医仙的前车之鉴,焉诺不禁替沉越捏了把汗。她和沉越只打过两次照面,总共说话还不到十句,对他自然不了解。只是看到沉越除了躲闪,并没有还手,她实在焦躁得很,抓住身边凤欺的衣袖,问:

“莫非鸾族里有下不能打上的规矩?”

凤欺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抵唇边低声:“他已不是鸾族,又何须顾虑什么上下。”

“那沉越怎么不还手啊?他这,这都快没地方站了……”焉诺的心七上八下,术演台内在她说话的时间,已遍是火焰。

凤欺笑一瞬,抚着她的发道:“沉越他自有打算,我们只管看着便是。”

焉诺本还想问什么,发现左右站的仙都在看她,只能把话生生憋了回去。

此时台上战况僵持不下,多数仙神对沉越都不熟悉,甚至从未听说过。但听太一仙人说他是“前鸾族”,都道他做了什么背叛鸾族的坏事,一个二个嘴里忍不住叫嚣:

“白鸾仙快烧他的鸟毛啊!”

“对!烧他鸟毛,不留情面!”

“都不是鸾族了你还给他留余地作甚!烧烧烧!”

焉诺白他们一眼,嘀咕:“我听说人界要饭的没吃饱就会一个劲儿地瞎叫唤,以前没体会,现在也差不离了。”

那几个仙君顿时朝她看来,想回怼几句,奈何她真身是雪尾银狐,只能阴阳怪气地自言自语:“小丫头片子没见过世面,甭理她!”

也就这一句话的空当,白鸾灵魄灯里的灵火尽数耗完,若等恢复,起码得需要半盏茶的时间。眼看着场内灵火即将殆尽,白鸾果断收起灵魄灯,以灵力催动场内灵火,化作巨爪,紧追沉越而去,势要把他扑杀。

沉越看他江郎才尽,脚一蹬结界壁,腾空跃起,手中寒铁受他指令顿时撑开,凌厉尖刺根根竖起,不过眨眼时间,直接抵到白鸾的面门。

这一招快到众仙神来不及反应,朝午殿内一片寂静,沉默近十秒钟后,大家才倒抽一口凉气。

结束了?这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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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到此为止

众仙神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白鸾费心又费神,拿出浑身解数结果沉越毫发未损不说,还躲得轻轻松松。末了最后关头,沉越就用一招,战局直接分出胜负。

……这是得有多强?!

坐在宝座上的天帝脸色不好,但这次胜负明显,他也无话指摘,勉强缓和脸上表情,拊掌:“好!”

众仙神见天帝都在带头喝彩,便开始跟着鼓掌。一片虚情假意的欢呼声中,沉越收起寒铁,面不改色掠过白鸾。

白鸾却对他道:“没用的。”

沉越站定。

白鸾又道:“你再强再厉害又能如何?鸾族依旧不会接受你这不祥之物!你的出生本就是错误,现在掌握高深术法,更是大错特错!小心有一天适得其反,走火入魔!”

沉越转身,淡淡道:“你可知今日我为何最后才出手。”

“……”白鸾深吸一口气,“不就是想让我鸾族丢脸?”

沉越冷笑一声,道:“只是想告诉你,过多依凭仙器无用。”再次转身,声音更冷:“我虽然不是鸾族族人,但我双亲是,他们当年留我这一条命,如今又健在,我不能看你带他们走向末路。”

“你——”

沉越拂开人群,走到离疏面前,对她一笑。

离疏略是点头,示意他回位。

太一仙人大声宣布这毫无悬念的结果:

“此次大演会,最后仙家头筹是前鸾族沉越——”

“等一下。”离疏起身。

她双手交叠在腰际,款款走到前面,对着天帝行礼:“臣离疏,有个不情之请。”

天帝对离疏的印象还不错,话少又不爱惹事,常年安静得很。如今见她言有请求,便示意她直说。

离疏声音清冷,字字清晰:“沉越自脱离鸾族,一直随在臣身侧,护臣出行安平,助臣良多。现臣愿正式接纳沉越入我凰族,告天帝知。”

天帝吃了一惊,虽然离疏说的是“不情之请”,可她这番话哪里有请求的意思?分明是做了决定告诉他一声罢了!

不过照她的意思,把被逐出鸾族的沉越接纳入凰族也不过分,毕竟凤凰族和鸾族说来算去都是羽族。再者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他同意与否并不重要,两边算账算不到他头上来。想到这里,天帝脸上带了慈蔼笑容,抬手道:“此事朕知了,沉越有族可归,也是件好事。”

离疏再一行礼,回到自己座位上重新坐下。

太一仙人早就想通其中关键,见离疏落座,赶紧开口:“此次大演会,最后仙家头筹是凰族沉越。头筹已定,不知沉越仙君可有挑战神族之愿?”

众仙神齐刷刷朝他看去。

“不了。”沉越简短回。

众仙神叹息。

就白鸾对他那一场,他们都瞧出来了,白鸾消耗几乎全部灵力,沉越从始至终却只在最后出手,本事何其厉害。而且他最后那一招,也是有所保留,估计使出的灵力还不到十之一二。既然如此,他们自然想知道沉越到底有多强。

奈何沉越拒绝得干脆,丝毫不留商量余地,他们只能失望。

太一仙人又大声道:“今日仙家对决已毕,明日由神族对决。”看一眼天帝,见他没有表示,继续:“众仙家上神请回去好好歇息吧!”

“陛下,臣等告退。”众仙神行礼。

……

大演会散后,焉诺跟岫寒和玄黛打了声招呼,直接去找凤欺。

哪知道混乱的人群中,娇翘看焉诺不在,顿时趁虚而入,站到了凤欺面前。

“凤欺哥哥,我那里有很好看的海洋宝石,你来看看好不好?”她双手握在一起,满脸期待地看着凤欺。

凤欺错开目光,侧身而站。

娇翘不放弃,又绕到他面前,道:“凤欺哥哥,海洋宝石很难得的!爹爹说他当族长这么久,这还是第二次见到呢!第一次他见到,就用来做娶我娘的聘礼了……”羞赧一笑,咬唇:“要是凤欺哥哥没时间去,我带过来送你好不好?”

焉诺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抑制自己的愤怒,带着獠靥走过去。

“小欺欺,我们回家吧。”她自动忽略掉娇翘的脸。

凤欺笑着揽过她,道:“给你哥他们说过了?”

“嗯。”焉诺点头,想了想道,“今晚我想吃上次的那个,那个,你知道的!”

凤欺宠溺地屈指刮一下她的鼻尖,道:“知道了。不过那些书你都看完了吗?”

“看完了呀,你批注的那些特别好用,我都试过了!而且我发现,有些火系术法我也能用着玩玩,比如生个火烘烘房间取暖什么的……”

凤欺不禁低笑:“还没到冬日你就冷了?那真到冬日你该如何?”

“这不是有你吗?”焉诺眨着眼睛,神情狡黠。

自从上次她以“挑石头”为借口让凤欺留宿之后,每到入夜她都会自觉铺好床。有时候凤欺忙过不来,处理他们族内事务到深夜,她就会悄悄离开灵丘,摸到照烨宫去陪他。一来二去,她再也没有独自入眠。

凤欺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温柔:“我听说狐族皮毛更为暖和。”

“是吗?那今夜我试试。”

看着他们将自己晾在一边,熟视无睹的谈笑风生,娇翘简直快要气炸。仗着天帝和自己亲爹在场,身子一横,硬生生挤到他们中间。

又对焉诺道:“帝姬姐姐,我听说这次历万年大劫你身子有亏,不知你这大演会准备得怎样了?能上术演台么?”

焉诺看着她那故作天真的脸心里一阵暗涌,但此时和她置气无异于给天帝送治自己罪的完美理由,她再怎么生气也不会在这关头傻到做对自己不利的事。

于是她粉唇微抿,莞尔一笑,回:“帝姬姐姐?这称呼我可受不起呢!娇翘公主的年纪比我长四五万岁,若放在你们螭族,我称你一声姑姑,或者奶奶都不为过的。”

娇翘愣了一瞬,精致的小脸浮起难堪,语气委屈:“我不过是关心帝姬身子,你何必言语尖利?这样做,真是伤到我了!”

“尖利吗?唔,我素来说话都是这样。既然你不爱听,那就别找我说话啊。”回头看向那些对娇翘趋之若鹜的仙君,“看得出娇翘公主受欢迎得很呢!你忙成这个样子,我和我们家小欺欺就不多耽误你的宝贵时间了。”说罢,伸手挽过凤欺,同他一起走出朝午殿。

那些仙君见娇翘独自站着,连忙围过去。

“小公主您想不想去小仙那里玩?”

“小仙的仙居新葺,也想请小公主赏脸。”

“上次小仙发现一处景色绝美的福地,想邀小公主一同前往。”

娇翘杏眸微嗔,撒娇道:“你们三个人啊,可我只有一个,如何是好?”

“这……”

“不如你们打一架,谁赢了,我跟谁走。”

三位仙君面面相觑:“天帝明令禁止私斗……”

“那算了吧。”她的手随意一挥,背过他们,朝天帝走去。

第二百一十章 打不过的

想着明日就是神族术演,焉诺一晚上没睡好觉。

彻夜兴奋的结果便是早晨凤欺怎么喊她都喊不起来。

“阿诺乖,我们去了再睡。”

“不嘛……”焉诺皱着眉头翻身,一手拿过枕头按到自己脑袋上。

凤欺哭笑不得,道:“之前不是还很期待这次上术演台?怎么现在丝毫没有兴趣了?”

“爱谁去谁去,我困死了……”

凤欺叹息一声,坐回床边,用手轻轻将她被子扒开。

哪知道还没扒开一寸,焉诺又把被子拽回原位,比以前盖得还高。凤欺无奈,道:“真不想去吗?”

“不想!”

“那我也不去了。”说完,凤欺索性又躺回床上,顺便裹了被子把她抱入怀中。

焉诺不得已露出眼睛,睡眼惺忪喃喃:“你干嘛不去。”

“你不去,那位能不找事吗?我若陪着你,就算他要责罚,也有我替你担下大半。”

焉诺深深吸了口气,知道他这话并非危言耸听,而且就这次大演会来看,那位意图越发明显,她今日不去,还真得落下口实。

可是……

真的好困!

焉诺极为不满地哼哼唧唧,把脑袋往凤欺胸前使劲蹭,等蹭够了她才重新看向他,糯糯道:“要亲亲才能起来。”

凤欺低笑一声,吻上她粉嫩的双唇。

察觉到他的手抚过自己腰际,还有往下动作的苗头,焉诺一个激灵赶紧离开他,道:“我清醒了我可以起来了!”

“是吗?”

“是是是!”她把头点得像鸡啄米,随后翻过他下床穿衣服。

又到朝午殿,今日的气氛显然比之前热闹。毕竟神族对决是每次大演会最为精彩的时候,所有仙神都严肃对待,脸上尽是期待和认真。

焉诺看着跟前几日相比,判若两地的四周,心里七上八下。

这也太安静了……而且每位仙神都坐得规规矩矩,要是上台,不就意味着被成千上万双眼睛一直盯看?

想想都可怕。

太一仙人依旧充当传达指令的角色,见仙神悉数到齐,大声道:“神族术演需要抓阄对决,现在请以下几位前来抓阄。”

焉诺听到自己的名字还有些没缓过神来,直到玄黛轻咳,她才带着满脸疲惫走上去。

“咦,我是对战旻璃!”

“我对战天翱。”

“我战……焉诺表姑姑。”旻璃咽了口唾沫,朝焉诺看去。

焉诺有些无言以对,今日要对战的这些上神里,她也就和玄黛的侄女旻璃比较熟,哪知好巧不巧,一来就要她和旻璃对战。玄黛的侄女也算她的侄女,她打还是不打?

打了会不会被说以大欺小?

不打岂不是不战而败,更为丢脸?

焉诺走神的这几秒,其他神已经分好了对手,每位都是战两场。焉诺手里还捏着纸团迟迟未打开,听到太一仙人咳嗽提醒,她这才想起手里的纸团没公布答案,连忙展开了。

……娇翘。

太一仙人大声道:“焉诺上神第二场对战螭族公主娇翘。”

在座的仙神无一不是会心一笑。

娇翘痴迷凤欺之事,天界任何一位都晓得。而自从上次凤欺陪随焉诺历劫,大家又都知道了焉诺是凤欺未过门的妻子。如今这位正房要和天帝的心头肉对决,还没打他们就知道绝对精彩。

首先上场的是夜神的孙子天翱,焉诺也无暇管他和谁对决了,一颗心悬着,脚步虚浮地回到自己座位上静待。玄黛的脸色有些愁恼,拉过她的手小声道:“是没有把握么?”

“……不知道怎么说,我有点乱。”

玄黛轻叹一声,道:“我也不知这次是怎么排的,娇翘分明应该在下几组才对,以她的修为和年纪,与我交手才说得过去……”

焉诺微微一愣,道:“黛姐姐你有孕在身还上台?”

“不碍事的。”

“那怎么行?”

玄黛声音更轻两分,掩唇道:“走个过场罢了,这里的仙神都看得出我真身有异,输了也不打紧。”

“那还好……”焉诺松口气。不过一想到前对旻璃后对娇翘,为难之色再次浮上眉头。

倒不是怕跟娇翘打,只是和娇翘对决前她要先赢过旻璃才行。赢旻璃虽然简单,可看在玄黛的面子上,她也不可能放开了打,万一一个拿捏不准,伤害到旻璃,那就真是得不偿失。

再者她比旻璃高了一个辈分,自己这做长辈的,哪怕只用一招半式,也都是她不对……

如何是好?

玄黛看出她的纠结,温柔一笑,道:“你只管按自己的行事来。”

焉诺欲言又止。

玄黛拿起一颗小仙果塞到她手中,道:“旻璃丫头啊,风神宝贝着她呢,哪里舍得——早就吩咐过她了,你不用管其他的。”

焉诺心事重重地把小仙果放入口中,即使小仙果看上去鲜红诱人,她吃起来还是没有前些时候那么香甜。

很快台上的两位上神就分出胜负,旻璃上场,焉诺吸了口气,也朝台上走去。

上神打架没那么多花招式,往往拼的都是灵力战术,不出十招便可看到结局。焉诺看着娇小可爱的旻璃迟迟不拿出武器,心里更是没底,说什么也不敢将碧灵璇冰杖拿出来。

眼看着术演台的结界屏障升起,外面的目光尖锐而直接,焉诺紧张到无以复加,之前的困倦通通一扫而空。

旻璃手背在身后,上前一步,对焉诺甜甜笑:“表姑姑!”

“……呃,嗯。”焉诺觉得自己张不开口。

“你小心哟!”

“……好。”

旻璃摊开手掌,掌心逐渐晕出一团风。在风还没有发挥到极致时,她已经抽手,让风脱离自己的掌控,往焉诺那边袭去。

只是这风团速度渐渐变慢,还没挨到焉诺就散得快没了,只来得及吹起焉诺的一丝鬓发。

“哎呀,打不过打不过。”旻璃对着太一仙人挥手,“太一仙人爷爷,我打不过的!我撤了啊!”

焉诺:“……”

众仙神:“……”

风神折故坐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对着自己的宝贝女儿默默竖起大拇指。趁没有谁注意他,他又自然收手,揽了杯花酿自顾自喝起。

【小剧场】

折故:璃儿,你可不许真打啊!

旻璃:知道了。

折故:听到没有不许打人!

旻璃:知道了……

折故:真的,真的不许打!你要是把人家打伤了,阿爹我——

旻璃:知道了阿爹,你好啰嗦啊!我最多用风把他们吹起来转几圈。

折故:不许。

旻璃:那你说怎么办?

折故:最多……最多吹一下他们头发?

旻璃:………………

第二百一十一章 曲断魔魂

很快到了最后一场对决,目前的战况,已经上场的上神中,除了天翱连赢两场,其余的都早早被淘汰。而天翱那修为于焉诺来说不值一提,根本没几分意思,甚至毫无看头。困意再次席卷而来,她手抵着额头开始打瞌睡。

“焉诺上神?”

“焉诺上神……”

“小诺,叫你呢。”

感觉到自己手肘被杵了一下,焉诺顿时抬头,一脸懵。

朝午殿内所有目光全部落在她身上,尤其是已经上台准备妥当的娇翘,那眼神恨不得直接生吞活剥了她,她一个激灵,这才想起现在是大演会。

“到了我吗?”焉诺揉着眼睛,声音软糯的问玄黛。

“嗯……”玄黛脸色并不太好。

岫寒也放心不下,想说什么,碍着此时殿内安静,只能把话吞回腹中。

焉诺的脑子还有些发懵,身子仿佛轻飘飘的云,左摇右摆上了术演台。娇翘见她这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咬牙道:“焉诺上神这般,未免太不尊重我了!”

焉诺懒得和她讲话,摸出腰间的遂我心意打开,上面显:

娇翘公主想要怎样的尊重?辈分的尊重吗?娇翘奶奶?

“你,你——”

涉华脸色一沉,开口:“开始罢。”手挥招间,术演台边结界升起。

娇翘气急败坏,双手一叠召出戮魂长戟,往地面重重一顿。

在场有些阅历的仙神无一不是倒抽一口凉气,这戮魂长戟可是当年天帝征战时用的法器,长一丈一,重六十余斤,通体血红,戟身幽光暗涌。当年神魔大战,戮魂长戟斩杀的魔灵怨鬼不可计数,上面的杀气累积,光是气场都足以震慑好些仙人。

而现在娇翘拥有它,一是告诉所有人她有涉华撑腰,二是她有神兵利器相助,待会儿对决其优势简直能翻上十倍不止。

“寒哥哥……”玄黛的心一提,着急抓住岫寒的手,“这戮魂长戟竟然在她手中,万一小诺被伤,那后果不堪设想!”

另一边离疏也有些张皇,问凤欺:“不然我们建议更换法器?”

岫寒和凤欺都沉着脸色没有说话,他们等着看焉诺怎样对付。若还是以水系术法,借用碧灵璇冰杖施出,那他们必然是要插手的。

焉诺有本专门记载着神器宝贝册子,因此对这戮魂长戟并不陌生。看到它的那瞬,惊讶是免不了惊讶的,随后却很快淡定下来,不疾不徐的从境里拿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琴。

那琴一到她掌心赫然变大,她用双手抱住,指尖掠过上面的浮鸢花。

“旖梦仙曲断魔魂!”

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仙神们又倒抽一口凉气,心里激动不已。

他们都没想到有生之年竟然能见到旖梦!

焉诺怀中的旖梦琴看上去极为简单,通体黑亮,上面只有三根琴弦,除了刻着几朵浮鸢以外,再无其他装饰。但听说过旖梦的都知道那三根琴弦委实不普通,它们叫九寒冰弦,乃极境内稀少的冰蚕吐丝凝成。极境之地终日无光,只有沙漠冰川。里面关押着无数凶恶古兽,体型浑圆的冰蚕乃它们吞食对象,冰蚕能活下来极为不易。而这九寒冰弦则需要百条冰蚕吐的丝才能凝成一根。

取出冰蚕也需要极大的勇气,就算是神也很容易葬身极境。当年为了对抗魔界,擅长用音律为武器的先狐后造出旖梦,冰蚕还是天帝和先狐王结伴照应入极境才取出。取出之时,修为至臻的他们也受了不轻的内伤。

后来战场之上,先狐后掠阵抚曲,声声催敌心肝。修为低些的,直接陷入癫狂,被天界兵卒斩杀。修为高些的,则陷入幻境分不清真假,失去反抗能力。魔界对此惶恐不已,很久都没找出应对之法,整个六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旖梦仙曲的厉害,提之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先狐后故去以后,旖梦不知所踪,天界都道它杀伤太大,许是被先狐后封印了。哪曾想竟然落入焉诺手中,而且看起来她好像已和旖梦起了共鸣。

看到旖梦的那刻,岫寒也惊了一瞬。母后从未告诉他旖梦的去向,他只道母后认为旖梦杀戮太多,把它封存了,却不知母后将旖梦传给了自己妹妹。

不过不管怎样,有旖梦在手,焉诺和娇翘目前算势均力敌,不分伯仲,岫寒和凤欺暗自都松了口气。

涉华凝神看了旖梦半晌,就在娇翘准备攻击那刻,他突然开口:

“旖梦仙音一起,震耳发聩,能损五脏六腑,催敌魂魄,帝姬用旖梦参加术演,是否考虑妥当?”

焉诺原本消了两分困意准备迎敌,乍听涉华这话,顿时心躁不已,不耐烦的摸出遂我心意,上面显: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朝的是天帝的方向,因此除了涉华和太一仙人,其余仙神都没看到上面内容。涉华知道此时他多说无益,而戮魂长戟又是娇翘亲自请求的。若他强行要求焉诺更换法器,那恐怕不止狐族,其余仙神也要议论纷纷,连累娇翘。以娇翘的脾性,她定是会生小情绪,千万不会答应的。

想到这里,涉华又道:“朕很是担忧你们两个小丫头,不过既然你们都已做决定,朕希望你们牢记四个字,点到即止。”

娇翘小嘴一噘,道:“陛下您就放心吧!娇翘长帝姬四万多岁,一定会手下留情的!”

焉诺低头,眼神落在浮鸢上。

手下留情?呵,若是抱着手下留情的念头,又何必用戮魂长戟来对战?她的琴音会使得对方魂魄暂离不假,可长戟一扫,一旦被碰到,轻则倒地昏迷,重则神魂破碎。届时娇翘只消撒撒娇,说高估了她的能耐,所以才害了她,天帝心软,就算碍着众仙神在场对娇翘重罚,私底下少不得偷梁换柱,等过些年头,事情大概又会不了了之吧。

这……跟她在须臾境时的某些场景如出一辙。

可她已经不再是暮欢灵了,暮欢灵失掉小小白,也失掉了软弱无能。从今以后只有她焉诺,不再愿为鱼肉宰割的焉诺!

所以这一次,敌不犯我我不犯人,若娇翘真敢当着众仙神的面做出什么过分举动,她绝不会坐以待毙,继续姑息!

第二百一十二章 战况胶着

“帝姬,你要小心哦!”娇翘得意笑着,头一扬,手握戮魂长戟直接朝焉诺挥去。

焉诺抱着旖梦急速后退。

跟戮魂长戟的快、急、狠不同,她若想施展旖梦琴曲,势必得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铺展琴身。以她目前抱着旖梦的姿势,她定然不会贸然引弦。旖梦威力巨大,在没准备好的情况,她也有可能伤及自身。

想起沉越和白鸾那一战,虽说她和沉越的境况以及目的都不相同,但他采取的战术,还有看似凌乱实则有章的步伐皆值得她取。眼看娇翘招招试探自己的底线,而自己又被逼近临界,她脚一蹬结界,绕去娇翘身后。

娇翘似乎猜出她的意图,戮魂长戟虚晃一招,半路收回,往后狠狠一刺,正是焉诺落下的方向。

焉诺的心微微提起,暗道这娇翘还真不是省油的灯,她万不可小瞧。身子落下之时,她手心晕出一道水波,在长戟斩向自己小腿的那刻,生生把她又送回天上。

娇翘将长戟一松,心咒驭之,让长戟往焉诺的方向紧紧追去。好几次那长戟前端几乎扫到她的面门,她除了急退,暂时没有更好的应对之法。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焉诺心里清楚,不管比消耗还是耐力,她撑死不过三万年修为,且以前也没有几次对敌经验。娇翘与她不同,天帝关照娇翘,从小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且修为还比她多上一两万年。如此一来,她只要稍微松懈一瞬,娇翘势必趁虚而入,要了她命。

若旖梦能置好,那这场战局她基本就胜了!

怎样安置旖梦……

在场的仙神无一不是屏住呼吸,术演台上打得如此精彩,惊心动魄,跟前几日的术演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心情激动之余,有些末端小仙忍不住小声下注:

“我赌娇翘公主赢!一袋花蜜!”

“我也赌娇翘公主赢!两、两棵极品仙木,长大了能开花又能做吊床那种!”

“那咋办我也想赌娇翘公主赢啊……谁不知道她是天帝陛下的心肝宝贝?”

獠靥趁着焉诺在台上的功夫,想悄悄溜去外面。路过那些小仙恰好听到他们对话,立马忍不住挤过去插话:“肯定是帝姬赢!绝对的!”

几个小仙倒无所谓獠靥是谁,横竖他们正好缺个给焉诺下注的,獠靥一开口,他们立即视为贵宾,将她融进座位。

獠靥一张小脸气鼓鼓,哪怕自己被围着有些害怕,她还是坚定不移:“就是帝姬赢,你们人多我也,也不怕!”

几个小仙笑得谄媚,其中一个叫明朗的小仙对獠靥道:“这个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我们都不强求的!只不过我们这儿是在下注啊,我们赌娇翘公主赢,是要给彩头的!”

“……什么是彩头?”獠靥挠挠头,撞得双髻铃铛叮当作响。

明朗解释:“彩头嘛,就是你觉得宝贝的东西拿来下注。你赌赢了呢,哦,就是你的帝姬赢了呢,那我们的彩头都要给你。你要是输了呢,那你的彩头就要给我们。”

“哦,”獠靥有些迷糊,“大概就是说,帝姬赢了,我要给你们几个每人一样宝贝。你们要是输了,那你们的宝贝都给我,是吧?”

“对对对!”

獠靥咬住手指,神色为难:“可是,我一个给你们几个,好吃亏啊!”

明朗继续忽悠她:“但你要是赢了,一人赚几样也很划算啊!你不是说帝姬绝对赢吗?现在又没信心了?”

“怎么没有!我知道帝姬肯定赢!她比那条青黑的小螭厉害多了!”獠靥满脸愤愤,从荷包里摸出几个奇形怪状的角,拍去桌上。

“这……这……”没见过世面的小仙一头雾水。

獠靥伸手一指,道:“这可是好东西啊,我从狴犴孙女身上拿来的。”

虽然小仙并不知道狴犴的孙女是谁,可这角依稀有龙气萦绕,而狴犴又是天帝的亲叔叔,他们自然不能说这角的不是。

交换眼神之后,纷纷把他们的彩头也拿了出来。

而此时术演台上正打得热火朝天,娇翘见半天没有攻破焉诺的防守,便把主要力量放去了她怀中的旖梦上。旖梦的厉害在于它的琴声,若是琴弦断,那就如同斧头掉了铁,剩下一根毫无用处的木棍。娇翘打定主意势要挑断旖梦琴弦,焉诺发现她的意图后,召出水灵护体,勉强作为一道援护屏障。

奈何此不为长久之计,娇翘是螭族,本命也为水,水水相战,灵高为胜。焉诺有水灵护体,娇翘便用水灵做辅助攻击。一道一道的水剑同戮魂长戟一起朝焉诺袭去,好几次长戟都戳到旖梦琴身。

到底……到底怎样才能安置旖梦?焉诺几分焦躁。

在场所有仙神此时也都明白了,不是焉诺不用旖梦迎战,而是她没有迎战条件。娇翘攻得密集,招式狠厉,每当焉诺停下不到一秒,身子还未站稳,娇翘的长戟又已挥至。这样的攻法,且还限制在术演台这样的小范围中,焉诺是绝对施展不开的。

如此……也算胜负已定。

好几位神朝涉华看去,涉华却没有打断这场对决的打算,镇定自若地揽起花酿,一杯又一杯。

又是几招猛攻,娇翘太急于取胜,一时灵力倾泻,她的真身晃出片刻。焉诺看着她的真身脑子飞速转起,忽然心头一喜,眸底多了丝笑意。

有了!

真身变化会有那么两三秒的时间气场震慑,只要娇翘摸不透她下一步行落何处,那她便有机会安置旖梦!

焉诺一边躲闪一边思考自己开始的路径,娇翘的长戟追逐自己大都是眨眼间,唯独她浮空时,不擅于空中战斗的娇翘才会心驭长戟对她发起追逐。这样的时间消耗会比地面的多那么些许,若她在变为真身那刻,以水灵做踏……

焉诺深吸口气,向着娇翘长戟顿时倾身过去。

所有仙神倒抽一口凉气,她这是要送死?!

第二百一十三章 九尾置琴

.. ,上神,夫人逃婚了!

焉诺的突然靠近让娇翘也惊得不轻,可片刻之后娇翘便得意笑开,掌握戮魂长戟直接往焉诺刺去。

焉诺已经猜出她的轨迹,在长戟挥来那刻,足尖轻点水灵,身形灵巧地浮去半空。不待娇翘反应,她周身已然爆发出强烈寒光,显露九尾真身。

仙神们摸不着头脑,纷纷疑惑,面面相觑。

三秒后,焉诺的九尾在空中尽情舒展,肆意而妖娆。娇翘被她的真身弹开,倒退好几步才稳住身体。一看焉诺庞大的真身浮在半空中如同一个活靶子,登时喜不自胜,心驭戮魂长戟往她追去。

却未曾想焉诺双爪一翻,将旖梦往自己尾巴上稳稳放好,爪撩琴弦间,几道琴音已对着她狠狠劈去。

术演台内战况瞬间扭转,原本前一秒娇翘还在不停急攻,眨眼间她已经无暇攻击,能用长戟格挡几道霸道琴音就很不错了。

众仙神看得热血沸腾,谁都没注意到焉诺这狐狸弹琴的诡异姿态,无一不是握着拳头,想看娇翘怎么化解焉诺的攻击。

但娇翘此时脑子却是一片空白,除了本能的鼠窜躲闪以外,根本无力琢磨其他。焉诺碍着涉华在场,怕落他口实,不敢把每道琴音释放极致,不过让娇翘出出洋相倒也绰绰有余。她算准娇翘每一处要躲的地方,琴音总是落在她的脚前后,吓得她花容失色,神色惊恐。

看到这幕,那些仙神有的忍不住偷偷窃笑,有的却是脸色尴尬。

而一直紧张的岫寒他们几个,也终于松口气。玄黛把小手又放去岫寒手上,这次不再冰凉。离疏直挺的背略是前倾,用手绢擦拭掉掌心的汗渍,揽起花蜜小口喝起。

有些娇翘的爱慕者心头难受,一边自欺欺人道:“咱们娇翘公主是想让小辈!结果小辈这么不知趣!”

立马就有早看不惯娇翘的仙神反驳:“小辈?若是让小辈还优先拿出戮魂长戟?可笑,那我们去切磋一场,我让你这小辈,然后拿出我十成功力,你看如何?”

焉诺看着娇翘这副落魄模样,眼前出现一阵恍惚。她仿佛又回到须臾境,回到娇翘上门挑衅的那天。

而虚幻中的她不再是任由娇翘拖拉着往门口走,在娇翘伸手过来拽她那刻,她果断出招把娇翘狠狠收拾一顿。

之后……

之后白彦凯旋,娇翘吃了亏不敢再生事。她和白彦如愿以偿躲去蜃奏,隐姓埋名生下小小白,一家三口过起简素质朴却无比幸福的生活。

焉诺笑了,忽而泪流满面。

她还在不断拨着琴弦,琴音却从杀伐变为凄哀,声声催人泪下。

凤欺意识到什么,顿时想要起身。察觉他的意图,离疏把他拉下,轻轻摇头,小声:“那位脸色正难看,你此时出去,不管理由多好,他势必要找个出气的。嫂子现在虽心神不稳,但她拿捏有度,不会出事。”

“……”凤欺深深吸了口气,双拳紧握。

焉诺从假象中回神,看向还在左窜右躲的娇翘,不管在须臾境还是天界,这个女人都想杀了她。若她不是狐族帝姬的身份,娇翘次次欺凌,她早就按捺不住。

奈何……奈何……

位高权重反而失去追逐本心的自由,她只能留娇翘一条性命。

焉诺狠狠扫弦,琴音之外再添弦气,这次直奔娇翘那宝石发冠。弦气一触发冠,精致的宝石立即四分五裂,从她头上碎开,又跌去地面化为齑粉。

娇翘身形一滞,摸着自己披散下来的头发,难以置信。

“够了!”涉华终究开口,“旖梦杀伤太大,再这样下去,你们皆会受伤。此战作废!”

什么?!焉诺心里咯噔一声。

众仙神也纷纷惊讶:“什么?!”

涉华挥手散开结界,示意仙婢去扶娇翘下台。

待娇翘和焉诺都回到自己座位上后,他才继续道:“之前朕念两个小丫头都是想试试神器威力,且她们修为低微,不足以造成大伤害,因此才未制止。如今看来,若非狐族帝姬修炼不精,这旖梦仙音已经击中娇翘脑袋,后果不堪设想!故此她们两个这一战作废!同时朕要加一条,不得再用神器参战!”

焉诺默默抚过旖梦琴身,将她收回自己的境里。

玄黛知道她心情不好,想安慰她,又无从说起。只能把眼前琉璃盘里她爱吃的小仙果挑过去。

焉诺困乏不已,心比身累,她对玄黛勉强淡淡一笑,收回目光,趴去桌上。

虽然涉华把话说得明白,但此战在场的仙神都看得清清楚楚,不管怎样,战到最后就是焉诺赢了,但天帝却宣布作废,不少仙神心里都憋了口气。好几个爱慕娇翘的仙神甚至倒戈,开始心疼焉诺。

见到焉诺趴在桌上一言不发,那些没跟焉诺打过交道的仙神都于心不忍。一面念起自己的孩子同她年岁不相上下,一面又回忆已经故去的狐王狐后,他们彼此交换眼神,决定还是站出来说句公道话。

以花神锦休首当其冲,起身走到殿中行礼,道:“方才螭族公主与狐族帝姬一战,所有仙神都眼明心亮,她们战得真叫一个惊心动魄,万般精彩。如此,我们这些看客都不愿此战最后定论为‘作废’,还请天帝陛下三思,体恤二位的辛苦。”

风神折故行礼:“臣附议。”

大多数时间坐在焉诺旁边沉默寡言的神也起身行礼:“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一时间这三个字在朝午殿内此起彼伏,岫寒和玄黛避嫌,对此不置一词。但凤欺却不忍焉诺再受二次伤害,哪怕他知道自己这一开口会牵连甚广,还是起身道:“臣附议。”

眼看殿中大多数仙神都开了口,涉华有些坐不住,眉宇一沉,开口:“莫不是狐族帝姬许了你们好处,让你们眼盲心瞎至此?朕的每个决定你们都怀疑争执,可有把朕放在眼里?”

娇翘嘤嘤哭泣:“天帝陛下,既然他们都觉得焉诺上神优胜于娇翘,那娇翘愿意再战!”

原本只是一套以退为进的说辞,哪知焉诺陡然坐起,大声:“好啊,我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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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 修为安抚

朝午殿内气氛瞬间尴尬。

娇翘根本没想到焉诺还真敢应战,一时间愣在那里,后面的说辞全部被打散。

焉诺又道:“我们狐族历来不是主动挑事欺负人的性子,当然,若有谁主动要战,我们也决不退避,反正以真本事说话,天帝陛下这无可厚非吧。”

涉华脸色一沉。

娇翘和焉诺对决时他看得清楚,娇翘本是有修为和战术的绝对优势,但她脑子却不如焉诺灵光。一旦出现问题,焉诺能冷静下来快速思考,找到解决方法,娇翘只能束手无策,等着结果。

这样的情形她们就算再战,怕是娇翘也落不得好。

奈何娇翘那受不得委屈的小性子非要把事情闹大,已经扬言再打,而焉诺又已应战,他要想阻止,势必找个好的借口。

……嗯,最麻烦是这些卿家都颇有微词。

娇翘看天帝半天没有帮自己说话,顿时着急,干脆自己道:“狐族怎样我不知道,我也不能评价,但是焉诺上神如此骄横无礼,我对你招招留情,不曾痛下杀手,你却害得我颜面受损,还不知悔改,这是你的处世之道么?”

焉诺不怒反笑,回:“你对我招招留情我是没看出来,你招招想要我性命倒是真。至于你说我害得你颜面受损,那不是你自己学艺不精,怪得了谁?呵,还有照你的意思,你弱你有理,哭哭博同情?你打不过我,我赢了就是骄横无礼?这样说来,比你强的岂不是都该跪下给你磕头道歉?这就是你的处世之道吗?”

焉诺声音清脆,字字掷地有声,在场的仙神有些比娇翘修为高,有些比娇翘年岁大,他们之前听娇翘那番话本就觉得刺耳不舒服,如今被焉诺撕去表面,他们立即怒不可遏。

“廉郗,你教养的好女儿!自己学艺不精输了就输了,还输不起!真叫丢脸!”

“啧啧啧,我现在这一把年纪都没她这底气。”

“什么教养啊真是,活了几十万年还没见过这样的。不知好好反思自己,还一个劲儿地指责别人!”

“是啊,人家狐族帝姬比她还小几万岁呢!连个小的都打不过,还哭!哪有做公主的样子!”

正在吃糖的旻璃也来凑热闹,手指刮着脸,连声道:“羞羞羞,大公主,打不过帝姬哭哭哭!”

廉郗有苦说不出,娇翘这女儿他和她亲情素来淡薄,从她出生至今,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就几年。这些仙神都清楚这一点,也明白娇翘一直由天帝教养着,他们不可能去说天帝的不对,他也就只好背起这口比墨还黑的大锅,对他们处处赔笑。

娇翘见大家都在帮着焉诺说话,有些发愣。她不明白这些仙神以往不都是向着她么?怎么现在全部都背叛了她?

殊不知那些平日里说她好话的仙神无一不是碍着她受天帝宠爱,且这说好话也不代表他们都眼盲心瞎处事不公。当然其中一部分也是长期看不惯娇翘很久了,难得有个能打压她的,他们自是乐意出面相助一二,也算攀附着出了口心中恶气。

焉诺看着那些七嘴八舌帮自己说话的仙神心里却没有多少感激之情,从小她就知道这边的仙神假得很,而这段时间和凤欺的相处,她更是了解到这边风气擅长风吹两边倒,墙倒众人推。有帮她的一天,自是也有踩她的一天。虽然其中还是有几个不错的正直仙神,但她也无暇去结交,毕竟她早就打定主意,等和凤欺在云宫举行完婚礼,除非大演会这种推辞不掉的,她是绝不会再来天界了。

涉华看着闹剧一般的场景,忽而很是头疼。如今这风向全部往焉诺那边倒,他若说焉诺有错,那偏颇得未免太过明显,且娇翘自己说多错多,他想帮也找不到机会。眼风落在岫寒身上,自始至终岫寒都没有说一句话,但以他对岫寒的了解,只要他责罚焉诺,岫寒势必站出来。

凤欺定然也不会作壁上观。

“安静。”涉华开口。

嘈杂瞬止,齐齐看向他。

涉华脸色严肃,道:“大演会的本意是众位卿家相互切磋,寻出自己不足,找到合适自己的章法。但娇翘和焉诺一战,两位都没有发现术演真谛,故此朕还是论此战作废。”

对于这预料到的结果,焉诺挑唇,一声冷笑。

涉华又道:“但考虑到两位还是全力以赴,不曾懈怠消极应战,自身都有所消耗,所以再战一事,朕不允,就不再继续讨论。另外朕额外奖励二位,分别五万年修为。”

娇翘眼睛一亮,抹去脸上泪水,赶紧道:“多谢天帝陛下!”

众仙神目光落在焉诺身上。

这五万年修为虽然诱人,但他们都明白天帝这不过是息事宁人的安抚罢了。只是此事不管搁在谁身上,都是心头膈应,不知焉诺究竟应承与否。

“差不多了,去吧。”锦休小声提醒。

焉诺垂眸,心情沉重。不能替小小白报仇杀了娇翘让她煎熬不已,如今还要接下这像施舍一般的赏赐吗……

她不想!

但现在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要是直接拒绝,反而是不给天帝台阶下。天帝本就讨厌她得紧,如今更非她私人恩怨这么简单,她要是此时拒绝,便是不知趣。

焉诺深深吸了口气,唇角浮起一丝嘲讽笑意。

她缓缓起身,走到殿中,把双手捏得指节发白,对涉华行礼:“焉诺谢过天帝陛下。”

“呵,有本事你拒绝啊!你倒是有脸接受。”娇翘小声嘀咕。

焉诺淡淡瞥她一眼,道:“你都有脸接受,我为何没脸呢?反正输了的又不是我。”

“你——”娇翘气得跺脚。

“好了!”涉华有些不耐烦,大手一招,打断她们,“你们这小女儿之间的口舌之争暂且消停!大演会还得继续。”

众仙神对着天帝一礼,重新回到座位上。

接下来又是谁和谁战焉诺都无心多顾,回想这一天,她忽然觉着自己或许真不该来,倒头睡一觉也比现在的情况好太多。

手抵着额头,她察觉到对面有一束目光盯着自己。

她略是抬眸,见是凤欺在看自己,对他回以微微一笑,让他放心。

第二百一十五章 娇翘家底

大演会结束,凤欺有事先一步离开,好些个仙神见凤欺不在,都来跟焉诺套近乎。

对那些虚情假意的关怀,焉诺疲于应付,好在锦休适时出场,替她赶走了不少苍蝇。

“小丫头啊,你过来我有话说。”锦休把她往角落带。

站定之后,锦休用花造出个隔绝外面的屏障。

焉诺着满眼的粉粉嫩嫩,若是以前,她早就按捺不住要锦休教她这一招了,可此时她完全没有心情,眼神淡淡看着他,等他下文。

锦休叹口气道:“小丫头无精打采的,莫非是要我给你浇些仙露?”

“……少来。”焉诺勉强笑了笑。

天界众多仙神,若和三喵医仙交好是意外,和锦休相识却是她的精心谋划了。

当年灵丘是才退水的荒屿。土壤肥沃,草木却极为稀缺。为了讨些仙花灵草回灵丘,焉诺才抱着心思主动跟锦休套近乎。哪知一来二去的锦休这爱逗笑的性子还有好脾气反而让焉诺敞开真心,和他做了真朋友。时间一长,锦休便成了她在天界坦诚对待的三位仙神之一。

突然想起很久没有看望独守珍魇可怜巴巴的衡元仙君,焉诺兀自皱眉,暗道得抽时间去一趟了。

“……我跟你说话呢,你到底在想什么?”锦休一双桃花眼眯起。

焉诺讷讷回神,看向锦休。

好像……刚刚她走神的时候,锦休确实在跟她说什么。不过很明显,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锦休看她这懵懂的眼神,又是一叹:“你这丫头怎么跟娇翘一打,还把自己给打傻了?”

“……”焉诺乜他,“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提还是好朋友。”

锦休只能又重新道:“我方才是在同你说这些年我听到的关于娇翘的八卦……”

原来常混迹天界的仙神都心知肚明,天帝对于娇翘到底有多宠爱,而这份宠爱全因娇翘长得与她生母夜惜容有七分相似。当年天帝与夜惜容之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奈何最后天帝为巩固势力,听了天后谏言,打消娶妾的念头。天帝的选择让夜惜容心如死灰,转身便嫁给了娇翘的生父,如今的茕海之王,螭族族长廉郗。

廉郗对夜惜容关怀备至,言听计从,就算知道那些流言可能是真的,他也不去理会。但夜惜容素来对他冰冷,连笑容都不曾有。后来夜惜容产下娇翘,不到三个月就仙寂了,夜惜容弥留之际口中念的还是“涉华”,这成了廉郗永远的痛。

后来天帝知道此事,便把娇翘带到身边抚养。说是干爹,其实连他自己都怀疑娇翘的身份。廉郗心如死灰,只想打理好茕海,久而久之他也懒得搭理这个长得越来越像夜惜容的女儿。

这个不受廉郗待见的女儿却是天帝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连天帝自己的亲生儿子奎麒都知道他比不上娇翘在父王心中的位置,看到娇翘往往避而远之。现在天后身子抱恙,连大演会都没出面,奎麒也说照顾母后推辞了大演会,可见如今天帝和天后间的关系闹得有多僵。

放眼天界娇翘不聪明也不讨人喜欢,所有的底气全部源于天帝的背景支撑。天帝势力如日中天,奎麒都不愿触这个霉头,大家更不敢说什么。

所以今日焉诺敢直接去怼娇翘,又让娇翘在术演台上丢了大脸,天界瞬间波澜暗涌,不少仙神打起了别样心思,想借用狐族烧掉娇翘这个麻烦碍眼的公主,这段时间她怕是少不了应酬了。

“原来如此。”焉诺反应平淡,“我就说怎么大演会一结束有那么多苍蝇飞来绕去,结果是想借我这东风啊。不过我跟娇翘是私人恩怨,而且就算再看不惯她,目前我也不可能把狐族牵扯进去。”

锦休小声:“你说私人恩怨……其实我也有所耳闻,但不知几分真几分假。”

焉诺阖目,声音沉下,道:“她干涉我万年大劫,我在劫内失了和凤欺的孩子,而自己也险些元神尽散。”

“……”锦休眼中划过一丝吃惊,喃喃,“我明白了……这比我听到的更为严重。”

“呵,”焉诺冷笑一瞬,“罢了,此事多提无益,我也不想时不时把自己伤口翻出来撒把盐。”又道,“今天你帮我说话,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等过些时候大演会结束,我把上次在人界发现的花种给你带过来。”

锦休眼睛一亮:“哦!好啊你,现在找到花种都不给我了,还要偷偷摸摸藏起来!”

“哪有什么偷偷摸摸……”焉诺不禁笑,“我原本是想先试试在灵丘的土壤里种它们会是什么模样,若好看喜人再给你拿去。不过你那里都是紫晶云泥,连枯木都能长出新绿,所以我的花种就算生出的花再丑,在你那儿也能让它长得万分娇俏。”

锦休忍俊不禁,道:“你这丫头真是叫我说什么好?伶牙俐齿!不过,说出的话让人心头舒坦。”说着,他从腰间取下个玉石葫芦,“这次的药花蜜比以往的都好,特意多给你留了些。”

焉诺心头一暖,高兴接过,连声道:“所以我说锦休你好得很,年年都记得我需要药花蜜!”

锦休的笑容却渐渐淡去,几分担忧问:“现在每月月末还是那般吗?”

“嗯。”

“凤君知道吗?”

焉诺把玉石葫芦装到自己的境里,又用咒锁了,看向他摇头。

她神情认真:“凤欺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他。以后就算同他在一起了,月末那几天我也要找借口避开。”叹了口气,错开眼神,“当年你第一次看到我那样……把你吓坏了,我发誓此生一定小心隐藏,不让你们担心。”

“三喵医仙那里也还是没找到合适的药方?”

焉诺抿抿唇,声音更轻:“谈何容易……何况他们现在禁足,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们一直追着的线索肯定会搁置,也不知等他们解禁,线索是否断掉……”

锦休拍拍焉诺的肩,故作轻松道:“放心吧,总会有办法的。能发现用药花蜜配合那十味药材凝成蜜丸,暂时压制你体内毒素,不就是个好的开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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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 她要挑战

被娇翘一闹打乱节奏,大家都对她更生几分厌烦。焉诺还是一副什么都同自己无关的表情,和凤欺重新坐下后,她继续开始剥东西玩。

凤欺只道她是闲得无聊,所以也就不帮她剥了,把好剥开果皮的仙果堆过去,壳子硬些的便用袖子掩盖,藏了起来。

但焉诺眼尖,看到他这一举动当即拽了他的袖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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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 天后沅心

这夜焉诺回了自己灵丘休息。睡到半夜她发现有谁进了房间,睁眼之前嗅到凤欺的气息,也就懒得多管,翻身朝里侧睡去。

次日醒来,看到凤欺抱着自己睡得很沉,她不禁幸福一笑。

忽而想起锦休评价她“一身秘密”,她唇角浮起一抹自嘲,伸手将凤欺抱入怀中。

秘密啊……

不好的事情自然要藏起来,她有自知之明,不要吓坏了旁人,更不想让在意她的人忧虑担心。

凤欺从睡梦中渐渐苏醒,手一寸一寸往上挪移,停留在焉诺的背上。

“今日若进展顺利,你应该要上术演台了。”她轻声。

凤欺声音闷闷:“可我今日也不想去。”

“……”焉诺唇角弯了弯,强忍笑意,“莫非是要亲亲才能起来?”

“小狐狸果然懂我。”凤欺仰头,慵懒看着她,凤目潋滟。

焉诺略是颔首,指尖抬起他的下巴,一点点靠近,却在就要触碰他双唇那刻,陡然起身,从他身上越过往地上走。

她边穿衣服边把他的外衫丢去床上,理着长发道:“你爱去不去啊,反正我梳洗好了就走。”

“……”

睡了一觉焉诺心情平静了许多,而自从昨日和娇翘那战之后,天界仙神都认识了她,看到她入场,无一不是笑着打招呼。

焉诺淡淡一笑算是回应,眼神掠过他们落在已经入座的离疏身上,她走过去,对离疏道:“不如我们换个位置?”

离疏这几天无时无刻饱受着娇翘那灼灼眼神,听焉诺主动提出换位,立刻答应。不待娇翘说什么,离疏和沉越已经朝玄黛那边走去。

焉诺和凤欺落座,仙婢立刻给焉诺换上新的花蜜和吃食。凤欺知道焉诺爱吃什么,把自己琉璃盘里的悉数给她挑过去,又把小杯花酿递到她面前,宠溺笑着问:“要不要试试?”

焉诺知道花酿空有酒味却不醉人,于是拿起他的杯子喝了一口,咂咂嘴,觉着味道不错,索性把一杯喝了个干净。

天帝在一众仙婢簇拥下缓缓入座,让人奇怪的是今日天后竟然出现了。她由奎麒搀扶着坐下,虽然锦衣华服,脸色看上去仍旧憔悴得很,身子也单薄。

焉诺打量了她几眼,不用诊脉已知她很快就要神寂,便沉默着又让仙婢给自己满上花酿。

天帝的目光习惯于落在娇翘身上,自然也会注意到此时娇翘身边坐着的不是离疏,而是焉诺,怔愣片刻后他想说什么,忆起昨日众仙神的态度,他最终还是打消了念头。

“开始。”他对太一仙人道。

于是太一仙人又开始扯着嗓子卖力吼:“今日是大演会第九天,需要对决的上神有……”

第一轮没有凤欺的名字,焉诺低头从琉璃盘里翻出个跟橘子很像的仙果,把皮细细剥开,取出白嫩的果肉,往嘴里塞。

又酸又甜,清冽可人,不错。

吃完一个,焉诺索性又剥开个仙果,这次却是往凤欺嘴里塞。凤欺原本正在看术演台上的对决,冷不防一点冰凉触上唇瓣,他身子一顿,朝焉诺看去。

“挺好吃的,我试过了。”焉诺很是认真。

凤欺低笑一声把果肉咬住,细细咀嚼。又见焉诺在剥另一半果肉,便伸手把她手里的拿了过来。

“想吃什么,我给你剥。”

焉诺擦了擦手,双手托腮望着他:“剥虾会吗?”

“嗯。”

“螃蟹呢?”

“嗯。”

焉诺琥珀色的眼睛里尽是赞许之色,喜悦道:“我就知道我家小欺欺什么都会!正好,等大演会结束我们就下界去,此时人界正在过什么,呃,对,中秋节!虾啊蟹啊什么的,都肥美得紧,我们千万不要错过了。”

“桂花蜜糖也不错。”凤欺补充,“买些桂花蜜糖存着,等到了冬日,你想吃粉圆的时候舀一勺放去上面,滋味会好很多。”

焉诺顿时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挽住他的胳膊连连道:“不愧是我家小欺欺,如此深知我的喜好!被你说得我好饿,巴不得现在就是冬天了呢!”

“咳!”娇翘在一旁重重咳嗽。

虽然身边换成焉诺之后她有意拉开距离,但焉诺和凤欺的交谈太过清晰,于她来说如同焉诺抓了把针往她心上刺,她能忍片刻,却决不能一直忍下去!

焉诺听她这一声咳嗽,看她一眼又收回目光。正好凤欺剥开了剩余果肉,她索性张开嘴,让他直接喂她吃。

娇翘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凤欺素来对她爱答不理,客套一笑的次数都屈指可数,而他却把无限的温柔深情全部给了焉诺……

为什么?为什么!

她究竟是哪里比不上焉诺?!

娇翘越想越是急躁,一拍桌子,气鼓鼓的走到殿中跪下,声音委屈:“天帝陛下,焉诺上神为何乱坐座位!”

此时术演台上正打得火热,她这一声突兀,立刻打乱了台上两位上神的心神,险些害得他们互相伤了彼此。着急停手后,天帝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二位上神已忍不住斥责:

“螭族公主好生没礼貌!”

天后咳嗽几声,道:“娇翘,你平日蛮横,目中无人便罢了,此时正是水神和雨神对决紧要关头,你这突然大声说话,岂不是想害他们性命?这二位,可都是你长辈啊!”

娇翘愣了片刻,认清形势,赶紧认错:“望天帝陛下、天后娘娘还有二位上神恕罪,娇翘方才冒犯了!但娇翘眼里容不得沙子,大演会上没有谁乱坐座位,如今焉诺上神却开此歪风邪气,若以后大家纷纷效仿该如何是好?!”

就凭天后那一番话,焉诺已经明白天后也是个不喜欢娇翘的,如此,她从容起身。

只是她刚想说什么,凤欺握住她的小手,也站了起来,先她一步道:“阿诺是我凤族王后,这是凤凰族皆知的事情。如此,她坐在我身边有何不妥?还望螭族公主指教。”

众仙神开始小声笑起,昨日他们才看了笑话,没想到今日能看到更大的笑话。

凤欺敢在这场合直言焉诺是凤族王后,那此事定然不会作假。而凤凰族历来都独立于天界,天界想管也管不着。如此一来,娇翘的脸可谓被打得啪啪作响。

天后果然帮腔:“娇翘,人家夫妻坐一处本宫也觉着无不妥的地方。你若是有意见,那不妨本宫让你坐本宫的位置?”

天后这话里有话听得天帝心头一凛,他赶紧圆场,道:“沅心,小孩子不懂事胡闹,你跟她计较作甚?”

“计较?咳咳。”天后咳嗽几声。把奎麒递过来的水喝了,缓和片刻,她才继续道:“本宫这段时间养病,和天帝大概有一年未见了,在你心中,本宫却是个爱计较的……”

“朕不是这个意思。”天帝眉头一皱,忽然心烦不已。他对娇翘摆手,示意她退回座位上去,又着急岔开话题:“方才水神和雨神对决不分上下,此时再战未免有失公允,便暂且休息。”

第二百一十八章 战神也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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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凤欺站在自己对面,焉诺忍不住想笑。

虽然凤欺私下一直拒绝和她切磋,但焉诺却为今日这一分可能做了充足的准备。她知道凤欺擅长用利羽对敌。而他的利羽因颜色不同,对敌作用也有不同。其中青羽追命,白羽锁身,赤羽灭魂,金羽乱心。若遇到强敌,利羽受他心念控制,则会凝成一柄羽剑,刚柔并济,聚散自如,叫对方捉摸不透。

对此焉诺早就想好了相应对策,既然凤欺初期不会使用羽剑,而利羽的攻击范围较远,那么她用自己的碧灵璇冰杖施水系术法正好。不管冰凌雨还是雨珠撼幕,都是大范围远程攻击,若能在出手之初便能控制局面,那后续会轻松许多。

术演台周遭升起结界,焉诺召出碧灵璇冰杖稳稳握在手中。凤欺见状,右手挥转,一枚白羽夹在指尖,等她先手。

“我不会跟你客气的。”焉诺挑唇一笑。

凤欺回:“拭目以待。”

水灵浮起,星星点点的淡蓝在焉诺身边萦绕,同之前对战娇翘完全不同,娇翘是水系,那么她的水灵很可能被娇翘所吞噬,若随意召出,无异于将自己的灵力拱手让予她。而凤欺是火系,这相克的属性让水灵在凤欺面前就只有防御的作用。凤欺淡淡一笑,抬手挥招,让火灵也在身侧徘徊。

昨天没有分出胜负的明朗一行小仙看到焉诺上场,忍不住又去找獠靥。正好獠靥也惦记着他们的那些彩头,两边聚拢,新开赌局。

“这次你赌谁赢啊?”明朗问獠靥。

獠靥不假思索:“焉诺上神,妥妥的焉诺上神。”

几个小仙纷纷笑起:“哈哈哈你这实心眼啊!谁不知道凤欺上神是天界战神,他能输给你的焉诺上神?”

獠靥拿出昨天那几个角,道:“你们没看凤欺上神就不想打嘛?我们家焉诺上神出水灵,他召火灵,焉诺上神准备出击,他却处处防守……”

“先发制人容易输!”明朗截断她的话,“你忘了?那几场打得久的,都是防守的仙神最后赢!”

“就是就是。”其余小仙帮腔。

獠靥懒得跟他们多说,指着角道:“反正彩头我是搁这儿了,你们爱赌不赌!”

几个小仙相视一眼,忙把自己的彩头也拿了出来,放到旁边。

术演台上的焉诺此时已经用碧灵璇冰杖降起冰凌雨,冰凌如锥,异常锋利,只要被伤到,最轻也少不得皮破血流。一众仙神比之前几场术演还要紧张,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心里暗道:

这莫不是要谋杀亲夫?果然最毒妇人心哪……狠,太狠了!

凤欺被焉诺的冰凌雨逼到角落,几道白羽劈断眼前威胁最大的冰凌,而后换用青羽。焉诺看到他在等待冰凌散去的时机,并不给他这个机会,趁冰凌还未落完前,再驭法杖,转用控制术法。

一团又一团的冰雾在凤欺脚底下晕开,只要站定,他瞬间会被冰雾冻住。焉诺术法转用之快让其余仙神都吃了一惊,只有凤欺明白她真正意图。她是想让他不停转移位置,这样的话,他的利羽的准确率至少会减少二分之一。

但对于凤欺来说,移动给他带来的影响根本不足为惧,对于焉诺这么庞大的目标,他闭着眼睛都能分辨出她的方位,他即使站定,在被冻住的前一刻他也有八九成的把握能将焉诺刺中。只是目前战局还未到最精彩的时候,他也想看看焉诺到底还有怎样的招式。

焉诺看出凤欺的保留,唇角微翘,双手拢在一起集中灵力。只见瞬间,术演台上的冰雾由她站着的地方朝四处蔓延,速度之快,眨眼时间雪白色的冰雾已经笼罩了整个术演台。结界上一片白茫,外面的仙神看不到里面状况,竟忍不住替凤欺捏了一把汗。

结界上的冰霜越结越厚,撑得结界壁大有裂开的趋势。天后淡淡看了天帝一眼,天帝无奈,抬手再给结界加固一道封印。

“麒儿。”天后轻声唤奎麒,“这场战局你怎么看?”

奎麒沉默片刻,回道:“从对术法的钻研,个人的修为,自身的阅历三个方面来说,狐族帝姬都不如凤君。但狐族帝姬战术灵活,有自己的想法,并且能利用自己优势布置掌控战局,在她这个年纪来说,已很出色。”

“那你觉得谁赢?”

奎麒忽而笑了,道:“母后心中的答案便是麒儿的答案。”

众仙神突然爆发出一声惊叹,天后和奎麒又朝术演台上看去,只见之前还浓到看不见的冰雾开始纷纷融化,白茫之中,红色愈演愈烈。待冰雾散去一半时,大家都看清了,凤欺半浮在空中用羽剑撑起一道火光屏障,催动火灵让它们把冰雾灼烧。

焉诺驭起水灵朝凤欺火灵所在漫去,同时将冰凌分为极为纤细的冰针,往凤欺羽剑缝隙去袭去。这一招她若是得手,那胜负立马可分。但就在冰针即将穿透羽剑那瞬,凤欺洞觉她这声东击西的小算盘,右手微转,羽剑剑身外凭空腾出火焰,把冰针化为了沸水。

水火相克,还真是……有点麻烦。焉诺兀自皱眉,思索片刻后飞身急退,双臂挥张,一瀑大浪顿时向凤欺卷去。

这招来得太意外,凤欺的心微微一陡,随即想到应对之法。

凤火焚天!

只是……

这一招杀伤力极大,范围波及又广,能震碎天帝的结界不说,焉诺肯定重伤。

他怎会让她受伤?

凤欺淡笑着收起大部分灵力,将凤火焚天转为火灵屏障。大浪过后,火灵尽灭,他的鬓发被水濡湿。

焉诺见状不免拊掌一笑,道:“我赢啦!”

“嗯,你赢了。”

众仙神:“……”

这哪儿是她赢了?!分明是凤欺上神让着她好吧?!大家心里一团乱麻。

不过想着这是他们夫妻俩的事儿,而且指不定人家用术法切磋来打情骂俏呢,也就没有哪个仙神多事戳破。

娇翘坐在座位上很是焦躁,左看右瞧,原本这次她还想等别的仙神发声之后附和两句,可全场鸦雀无声。她双手一握,把心一横,还是决定自己出面,起身道:“天帝陛下,天后娘娘,这不公平!”

天帝脸色一沉。

平日里他惯着娇翘,顺她心意也就罢了,此时这么多仙神在,不喜欢她的沅心也在,她怎么还没有一点眼力见儿?

天后见天帝没说话,便替他开口:“你说哪里不公平?”

“就,就凤君他明明可以赢的,他——”

凤欺冷笑着打断她:“明明可以赢?我自己却不知。”

娇翘着急,看着凤欺道:“凤欺哥哥你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就刚刚她的大浪,你分明可以用凤火焚天化解掉,可是你没有!你,你这岂不是故意放水吗!”

凤欺朝焉诺走去,揽住她的肩,道:“术演台上是我和阿诺之间的对决,如何用咒术,似乎与螭族公主无关。再者,凤火焚天之力会伤到阿诺,我避而不用有何不妥?莫非螭族公主非要看到仙神受伤,才会心满意足?”

第二百一十九章 心头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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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一出,众仙神顿时发出鄙夷之声。天后唇角微微一扬,心头很久都不曾如此痛快过。

天帝知道娇翘就算其他诸事聪明,但在凤欺身上,她却是次次挖坑往里跳。为了不让娇翘继续无理取闹,他咳嗽打断:“好了,胜负已分,没什么好说的。”

“可是——”

“退下!”天帝发火。

娇翘愤愤跺脚,狠狠瞪了焉诺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到了座位上。

接下来便是太一仙人长篇大论,赞美大演会的时间。下面的仙神开始走神,以往这个时候他们都已很是疲惫,天帝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严格要求他们什么。

玄黛和岫寒对望一眼,都淡淡笑起。

他们是真没想到,焉诺这误打误撞的,竟然博得大演会上神族头筹。

虽然对凤欺相让一事心知肚明,不过焉诺战术布置,还有灵活用术都使他们吃了一惊。他们知道焉诺有天赋,平日不学是懒,是无心,却不知她的小脑袋里能有这么多想法。

看来以后得培养培养她这方面的天赋。岫寒想。

看来以后得替小诺找更多理由拉着寒哥哥了,否则小诺一定会被他天天压制着学习的。玄黛想。

那边,明朗几个小仙耷拉着脑袋,很是失落的把彩头纷纷给了獠靥。

獠靥笑靥如花,左手拎着花蜜袋,右手抱着一堆花藤,心想这叫“赌局”的玩意儿真有意思,看来得在灵丘好好发展发展。不过要等三百六十三天后了,她今天回去就得睡觉,顺便把多醒的三天补回来!

太一仙人的废话之后,便是天帝发言。天帝倒是三言两语简单得很,说完之后让焉诺等会散后渡修为,万年一次的大演会就这么结束了。

凤欺看着焉诺蹦跳着过去的场景,忽然意识到这样一来,焉诺的修为已经比他多了……

天帝照例没有给焉诺好脸色看,只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天后又在场,还是渡了十万年修为过去。渡完之后天帝便起身回自己的天诏宫,奎麒扶天后起来,焉诺迟疑片刻,还是叫住了她。

“天后娘娘……”

天后转身:“嗯?”

焉诺抿抿唇,道:“其实我会些医术,如果……如果您信得过我,我想……想帮您瞧瞧。”

天后心里莫名一暖,对这能震慑娇翘的丫头本就有些好感,此时更是喜欢几分。就算她自己知道大限将至,也不愿拂了这丫头的好意。便重新坐下,伸手让焉诺诊脉。

摸到天后手腕那刻,微弱的跳动让焉诺的眉头渐渐皱起。

天后浅浅一笑,道:“丫头,其实本宫心里清楚,也做好了准备。”

焉诺下意识地想起了自己的母后,心头发酸。

天后见她垂着头眼角有些湿润,猜出她在想什么,轻轻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安慰:“纤言若知她的女儿如今这般出色,定会很高兴的。”

焉诺许久未听谁提及过母后的名字,还以为大家都把她忘了。此时听天后说起,不禁笑了笑,又吸吸鼻子,平复心情,道:“天后娘娘,您的病焉诺确实无法根治,不过焉诺可以开些药方调养您的身子。”

“此话当真?!”天后颇是意外。

焉诺点头:“不敢欺骗您,虽说那些药方不能让您再有万年千年寿元,但几百年还是可以。”

天后更感意外,之后又万分欣喜,激动不已:“几百年?不,就算几十年本宫也开心!本宫不怕神寂,只是……只是想看到麒儿娶妻啊!”

奎麒原本也很是激动,站在旁边兴奋到身体颤抖,乍听到天后这句话,他顿时一愣,脸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焉诺看得分明,但她一个外人不想插手天帝家事,也就佯装不知。倒是天后拍着奎麒的手背道:“麒儿你放心,有本宫在的一天,绝不会让你娶了娇翘!”

娶……娇翘?!焉诺心里咯噔一声,对奎麒投以一丝同情的目光。

原来天帝放弃把娇翘许配给凤欺后,就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儿子身上。不得不说天帝真是厉害,连自己亲儿子都坑,娇翘喜欢凤欺天界皆知,让奎麒娶了仙神肯定都要笑的。而且奎麒是下任天帝,那他的妻子自然是下任天后,娇翘那性子当天后,呃,想想都可怕。

难怪天后那么厌恶娇翘了,她还以为仅仅是因为夜惜容……

走神之中,她忽然又听到天后说:“神族那么多女孩子,跟你年貌相当的,品德上等的,本宫都数不清。麒儿,这段时间你快去寻个你喜欢的,趁本宫还有一口气,便替你做了这个主!”

“……母后,这太突然了。”奎麒汗颜。

焉诺又悄悄扭头,打量着奎麒。奎麒看起来说不上丰神俊朗,但有天后这样美貌的母后,他生得眉清目秀,一股子书卷气,还是很能入眼的。这是焉诺第一次和他打交道,她也知道他不难相处。

天后叹口气,道:“本宫也知突然,可……不然你就真的只能娶那位公主了。”

“……”

“所以啊麒儿,你得抓紧时间。”又看向焉诺,“对了丫头,既然你和凤君是一家人,那么你可知他的妹妹离疏现在是否婚配?离疏性子安静,又常年在族内主持内务,这方面很有经验。”

焉诺有些为难,离疏虽然没有婚配,但和她相处的这段时间焉诺是看出来了,她好像和沉越是有点苗头的……

而且离疏性子清冷,遇到陌生的定然不会主动结交,奎麒一看也内向得很,他们两个面对面坐在一处,怕是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这种尴尬的事还是拒绝的好。焉诺打定主意,对天后撒了个小谎,道:“好像听凤欺说过,离疏是有心上人的。”

“哦?……可惜。”天后摇摇头。

看到天后并不过多追问,焉诺松了口气,同时心底大大赞赏天后,比起那非得拆了她和凤欺,把娇翘许配给凤欺的天帝,好不止十万倍!

就冲这一点,她也要尽心尽力让天后多活些时候。

沉默的时间不知天后又想了些什么,看到焉诺还半跪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立刻回神,轻声道:“好了丫头,今天你也该累了,回去歇着吧。本宫这段时间静养,平日住在月息宫里,你要是得空,可以过来坐坐。”

焉诺重重点头,神情认真:“嗯!天后娘娘保重身体,焉诺一定会来看您的!”

第二百二十章 突然毒发

从天界离开后焉诺本是打算去神木谷,法阵启开的那瞬,她又改变了主意。

心里隐隐约约有种不好预感,而她知道天狐族有与生俱来的预知本事,这预感之后,十有八九会发生什么,便传回了灵丘。

天色刚黑,焉诺打算把自己存在匣子里的宝贝拿出来擦擦灰,突然全身一疼,皮肤撕裂的痛感将她紧紧包裹。

糟糕,又提前了……

焉诺心头一凉。

在她差不多三千岁那年,她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异状。每到月末那天的子时,她全身皮肤都会起裂,像鱼鳞一般,奋力张起。而“鱼鳞”的间隙中,又会流淌出不知名的墨绿色液体。这种液体一旦沾染活物,活物会瞬间被毒死。所以焉诺每次毒发都必须避开其他人。如今她在自己的房间,其余狐狸不会贸然进入,但凤欺是会的……

不能让凤欺知道!

焉诺强撑着,用灵力勉强启了法阵,传去离她最近的灵丘禁地。

此时的獠靥已经陷入沉眠,焉诺熟知她的习性,不到明年一定不会醒,因此倒不担心她突然过来。

身上的痛感越发强烈,“鱼鳞”强力的撕扯使得她的血液渗了出来,和那不知名的毒混合在一起,濡湿她黑色的纱衣。

焉诺浑身僵硬,心木然到失去一切感知,躺着等待这难熬的一刻过去。

次日天将明时,焉诺终于悠悠呼出一口气。

还好还好,虽然这日子是提前了些,持续的时间倒没有增长,还是控制在五个时辰之内。

周身痛感缓缓褪去,焉诺对此已很有经验,所以并不着急,尽可能的放松自己。

似乎……从须臾境回来后,每月毒发的日子就开始不稳定。饶是逃不脱每月月末,可不再固定于最后一天。而且痛得好似没之前厉害了,不知是锦休的药花蜜做药引起了些许克制作用,还是她适应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痛感。

等到天彻底大亮,焉诺这才完全恢复,从地上坐起,拍拍身上泥土,打算回房间继续研究自己的蜜丸,还有承诺给天后延长寿元的药方。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回到房间那刻,屋内站了好几个她的贴身侍卫。

“你去哪里了。”侍卫遮挡的那边,传来凤欺低沉的声音。

焉诺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下可麻烦了,脑子转得飞快,清清嗓子先让所有侍卫退下,然后乖巧窜入凤欺怀中。

但凤欺明显心情不佳,他脸色疲惫,凤目敛起,眼神万分严肃。

焉诺怯怯看了他几眼,见他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心虚地拽住他的衣襟,轻轻扯:“让你担心了是我不对,下次……下次我……”

“你还想有下次?”凤欺一个眼风扫来,“你身上怎会有血的味道?”

焉诺心头一震,赶紧从凤欺怀里起身。

“你到底瞒着我什么?昨晚彻夜不归,找不到踪影。现在又浑身血的气息?”凤欺语气往下一沉。

焉诺还是头一次他这般生气的模样,一时间有再多的说辞也梗在喉咙,说不出来。她沉默很久,紧紧拽住衣角,把唇咬到发白。

凤欺见她闭口不提,深深吸了口气,朝她走去。

“阿诺,我不是责备你,我是真的很担心……”他抚了抚她的脸,放轻语气。

焉诺眉头一皱,道:“凤欺,要不,要不然我们暂时别成亲了。”

凤欺大吃一惊,着急:“阿诺,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是不是我方才太凶,惹你不高兴了?我……”

看着他手足无措,焉诺连忙摇头,抓住他的手,道:“不,不是你的原因,是——”

是她目前的身体状况,她不想吓坏了他。

现在她毒发的时间已经有了变化,她不知道这样的变化还会有怎样的发展,所以她必须要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琢磨解决办法,再没有找到真正的解药之前,她不可能嫁给他。

“是什么?”凤欺追问。

“是……”

“嗯?”

“是……啊,是我答应了天后娘娘,要帮她写几张延长寿元的药方。”焉诺灵机一动,“真的,昨日你们离开之后我和天后娘娘聊了几句,她有一个心愿,希望看到奎麒太子成亲。然后,然后我想帮她。”

凤欺略是松了口气,不过半信半疑:“天界的事你素来不爱插手,怎么?”

“因为,因为天后娘娘昨日提到了我母后的名字,我……那一瞬就……”

凤欺见状,已然明白她这吞吞吐吐半天说不清楚就是在撒谎,只是看样子他不管怎么问,焉诺都不会告诉他真相如何。而他若再继续追问下去,势必会让她心里不好受。

想到这里,凤欺淡淡一笑,恢复以往的神采,道:“总不会一直不成亲吧?”

焉诺见他笑了,心情也有所好转,回:“当然不会一直不成亲了!给我点时间,你要相信我的医术,一定可以……嗯,一定可以找出解决办法的!”

“好,我等你。”凤欺说着,把她晃到眼前的一缕碎发剥开。

眼见他的手又要落在自己衣服上,焉诺的心陡然一提,害怕上面的血液毒会伤害到他,立即用术法换了另一身衣服。

还是沉沉的黑色。

凤欺猜到她换衣服是因为血腥味,为了不让她尴尬,也就道:“其实我好奇,为何阿诺钟爱黑色的衣服?”

焉诺讪讪笑:“耐脏啊!”心里忍不住苦涩,若不是黑色衣服,她方才进屋,那一身红红绿绿的肮脏颜色,又怎么解释得清楚。

凤欺的眼神落在她脸上,这张小脸看上去始终笼着一层哀愁,他不知她的心结是什么,但他想尽可能给她带去更多快乐。

“阿诺。”

“凤欺。”

他们同时开口,相视一笑。

“你先说。”凤欺示意。

焉诺走前两步,伸手抱住了他。

她倚靠在他的心口轻声呢喃:“凤欺,这次是我不对,你肯定担心了很久吧……我给你道歉,对不起。但是这个药方事关重要,以后我少不得还会外出,而且行程不便告诉任何人。所以每月月末那几天,你……你不用太担心我。”

“好。”凤欺答应。

焉诺唇角微翘,这种被无条件信赖的感觉真好,让她安心,给她无限力量。

她一定要抓紧时间,找出能压制她体内怪毒的办法。

第二百二十一章 双亡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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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稍纵即逝,一百年的光阴过去,焉诺稍有进展,但还不够。

凤欺和她的相处还是同以前没太多区别,尽管焉诺清楚岫寒和玄黛都很想问他们怎么还不成亲,但看他们之间没什么事,依旧说说笑笑,在一起玩闹,也就没有开口。

岫寒和玄黛的孩子出生了,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真身皮毛同岫寒一般,熠熠生辉,且摸上去柔顺无比。焉诺时不时去逗逗侄子。偶尔想起自己的小小白,心头会有那么些许难过,但她已能很好处理自己的心情。

这一百年来,焉诺和天后的关系近了不少。当然这份“近”仅仅是因为焉诺去月息宫送药。只是一来二去少不得聊上几句,焉诺逐渐发现,天后沅心和自己的母后以前关系挺好的。

到了天后生辰当天,天帝难得想为天后庆祝,但天后却拒绝。她的身子还是单薄得很,经不起太累太折腾,如此一来,天后当天只要邀请了几位老友,和她欣赏的仙神。

焉诺是必然在其中的,天后怕她一个晚辈局促,顺便也邀来凤欺。凤欺心知肚明自己的作用,对焉诺打趣道:“现在你可是天后眼前的红人,前来吃顿饭我还要沾你的光了。”

焉诺笑着夹了他爱吃的菜,塞到他口中。

午宴过后,仙神大部分都回去了,焉诺留下来替天后诊脉,凤欺坐在前厅等她出来。

不多久焉诺过来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回灵丘取点东西,然后我们再一起去殷都看侄子。”

只是焉诺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这一去,再折返时,一切都变了。

回到前厅她没有发现凤欺,听仙婢说天后有事情传凤欺过去,她觉得奇怪,也朝里面走去。

月息宫的院子九折廊回,皆用镂空雕花的黄木做长墙。焉诺向天后的房间行走,还没完全到,在一个拐弯的地方她看到天后正背对着自己,同凤欺说着什么。

距离有些远她听不清,不过凤欺脸色却越来越阴沉,到最后他从天后手里拿过一封信,取出来看了半晌,脸色难看到极点,把信又塞回去,转身就走。

怎么回事……

焉诺疑惑不已。

凤欺教养极好,不是那随便给长辈甩脸色的脾性,天后究竟对他说了什么?让他如此反常?还有那封信……

奎麒从天后身畔的折廊里走出来,焉诺小心靠近,总算到了能听到他们说话的范围。

奎麒问道:“母后,凤君怎么?”显然他也不知情。

天后叹了口气,道:“今日一早,本宫想着焉诺那小丫头要过来,而以前纤言留有个木盒在本宫这里,便想把木盒给她。毕竟过了一万多年了,盒子给她之前,本宫想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是否还在,打开就发现里面是这封信,上面写着‘沅心亲启’。”把信递给奎麒:“唉,麒儿,你自己看吧。”

奎麒接过信,把信纸抽出来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脸色也变了。

他难以置信,断断续续道:“怎,怎么可能……先狐后她,她真的,是她杀了凤君的母后……”

焉诺大吃一惊,手里的药盒险些脱手。

天后又是叹气,道:“事实如此,本宫也不能扭曲啊。可怜了凤君和焉诺两个孩子,原本一段好姻缘,现在看上去,倒成了孽缘。”

“母后,您是想?”

天后摇头:“麒儿,不是本宫想,而是本宫只能这样做。本宫不知这样的信,纤言离开时还有没有给过其他仙神,就算本宫销毁这一封,也销毁不去真相。只要真相有公布的一天,就会伤害到凤君和焉诺。现在趁他们还没成亲,一切都还来得及,否则……”

奎麒捏紧信纸,把它塞回信封,道:“谁能想得到?原来婚约是假,报仇才是真。”

“是啊,当年神魔大战,本宫也同纤言她们并肩作战,哪曾想背后竟然有这样的事……凤凰族急功近利,迫得纤言夫君独自应战,虽然当时没出什么大乱,但纤言夫君早亡,也算是被凤凰族间接害死。唉,本宫委实没有料到纤言那么柔弱的狐女,会谋划许久,甚至以婚约去迷惑凤凰族……若本宫早些看到这信该多好,焉诺那么好的丫头也不至于现在还要面对真相。唉,这叫本宫怎么说得出口呢?!”

听到这里,焉诺的手已经不听使唤,把手中药盒捏得很紧。

指甲在药盒上划出几条痕迹,细碎的声音引起天后和奎麒的注意,他们循声走来,待见到是焉诺后,皆是心头一震。

“焉诺上神,你……”奎麒欲言又止。

天后也不知该说什么,连安慰都无从开口。

焉诺咬住唇,努力平稳心绪,把手中药盒递给奎麒。

看向天后,声音细小:“天后娘娘,我能……能看看信吗?”

信还在天后手中捏着,听到焉诺的请求,她犹豫踌躇,往后抽手。可沉默一阵,她还是把信递了过去。

该知道的,始终会知道。

焉诺自是认得自己母后的字迹,她双手颤抖地抚平信纸,小心翼翼捧在掌心。

“沅心吾友,见字如晤。”

“汝见此信时,吾大抵已神寂,不过吾并无太多遗憾。当年神魔大战,袭掖因凤凰族夫妻所害,累得重伤,久不得愈时,吾便心死。奈何有儿女一双,女焉诺尚且年幼,还需多多照拂,所幸岫寒懂事,颇有其父之风,故此吾终究决定计划行事。”

“此刻,吾愿汝乃吾之密友,而非天后,听吾一述心中愁怨。”

“袭掖昏迷多年,吾知他随时可能神寂,虽然凤凰族君王自食其果,已先毙命,但凤凰族王后身体康健,未见神寂迹象。吾知有味仙草,短暂服用能强身健体,增进修为,留住容貌,而长期服用便会积毒于体内,一朝身亡。袭掖之死是吾心结,吾终不能放下,遂借用婚约之名,一直同凤凰族王后交往。时机成熟,与她同服仙草……”

一滴泪顺着焉诺脸颊滑落,大段的文字她无法继续看下去,而信的最末尾只有聊聊一行:

“吾事成之前无法同吾女解释婚约一事,如今身故,只能留书。望沅心看在当年情分,替吾阻止婚约履行,将他们彻底分开,不得一起。”

“焉诺丫头……”沅心轻轻拍了拍焉诺的肩。

焉诺久久没有回神,她的脑子很乱,乱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良久,她深深吸了口气,把信重新叠好塞回信封,放到奎麒端着的药盒之上,转身离开。

第二百二十二章 如何选择

.. ,上神,夫人逃婚了!

心事重重回到灵丘,焉诺在窗边枯坐了一夜。

凤欺没有过来。

这是这些年头一次,除开月末以外,他没有过来。

焉诺双手交叠在一起,紧紧扣着手指,满脑子都是信上内容:

“当年神魔大战,袭掖因凤凰族夫妻所害,累得重伤,久不得愈时,吾便心死。”

“吾知有味仙草,短暂服用能强身健体,增进修为,留住容貌,而长期服用便会积毒于体内,一朝身亡。”

“……遂借用婚约之名,一直同凤凰族王后交往。时机成熟,与她同服仙草……”

“……阻止婚约履行,将他们彻底分开,不得一起。”

借用婚约之名交好……

阻止婚约履行,彻底分开,不得一起……

每每想到这两句话,焉诺便气滞。

她的母后,那么温柔善良的狐女,怎会做这样的事情,怎会利用自己的女儿?

可是信上那熟悉的清秀字迹写得明明白白,她的不相信成了自欺。

那么她能怎样呢?

事到如今,凤欺知道了,她知道了,天后和奎麒也知道,指不定天帝也……

届时不止她的母后会名誉受损,整个狐族亦受到牵连,甚至从此与凤凰族交恶。

两边古神族便是天界载入册的笑话!

“母后……”焉诺无声呢喃,疼到撕心裂肺。

她无法指责母后对父王的爱,她也无法指责凤欺父母做下的孽……

焉诺满心凄哀,十指狠狠掐入掌心。

不行,这个时候不能再继续拘泥于已经发生的事,她要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做。

凤欺如何选择她不清楚,但目前凤欺不知道她得知了信上的事。此时此刻,凤欺大抵也辗转难眠,在想解决办法。至于他的解决办法,十有八九是将此事瞒下,以她对凤欺的了解,他决定一件事,就势必会做。所以他定然是会坚持娶她的。

她自然爱他,也想嫁给他。

只是……哥哥会怎么想?狐族会怎么看?她嫁过去,然后让狐族陷入难堪?让母后不得瞑目?

情和孝义之间,纵使选择艰难,都难以割舍,她也只能选择后者。

焉诺深深吸了口气,断断续续呼出。从头上取下那支黑玉发簪,紧紧握在手中,决定理清思路。

她声音冰冷,毫无感情:

“首先,我要恳求天后不要让这事继续扩散,以免牵连过广……”

“其次,不能伤害凤欺,这件事与他无关……”

“再者,做另一个打算,凤欺不会轻易放弃,劝无用,便用术法抹去……抹去他关于我的记忆。”

“不,术法是不行的,我只要一出招就会被他阻拦。必须用其他的方法……嗯……”

“最后……”她粉唇微抿,“也消去我的记忆吧。”

知道凤欺每日议事散会的时间,焉诺带着酒壶和吃食过去,站在后院的小亭边等他。

云训早把焉诺过来的消息告诉凤欺,因此今早的会凤欺全程走神,一直琢磨着怎么开口同焉诺说不要听外面谣言,尽早和他成亲的事。

见到焉诺的那刻,凤欺推翻了所有设想。

“阿诺,昨夜……有些事,所以我——”

焉诺摇摇头,抿唇浅笑:“我猜到了,毕竟你昨日白天都在月息宫,公务堆积很正常。”晃了晃臂弯间挎着的小竹篮:“我带了吃食来,在这里还是去你的房间?”

“房间吧,外面风大。”凤欺边说着,把自己披风接下,裹住她单薄的身子。

跟往常一样对面而坐,焉诺把小碟子一一摆出来,又拿出小酒杯。

“喝酒?”凤欺倍感意外。

焉诺轻笑:“你呀,满脑子的酒!我就不能用酒壶装些其他的吗?喏,这是我用锦休那儿的紫琼花蜜新调制的玉饮,来试试。”说着,焉诺把小酒杯推过去。

凤欺低头,只见小酒杯里的液体颜色暗沉,有些奇怪,道:“花蜜怎会是这种颜色?”

焉诺双手托腮,道:“我自然加了别的东西呀,难不成你以为我要下毒害你?”

凤欺瞥她一眼,端起小酒杯一饮而尽,道:“你这小狐狸尽爱胡说八道!”

焉诺又给他满上一杯:“你喝三杯,我告诉你个秘密。”

于是他再接连喝了两杯。

把小酒杯放去桌上,他忽然觉得脑子有些晕沉,兀自诧异焉诺到底给他喝的是什么。

若是酒,不会是这甜甜的味道……

若不是酒,为何他会有醉酒之感,脑子疼痛得厉害?

焉诺见他已经有了反应,轻叹一声,端起小酒壶朝他走去,绕到他身后抱住他。

“凤欺,你知道的,我一直很爱你。”她眼眶瞬间通红,压低声音,“当然我也知道,你对我的心意。但是有些事……有些事没办法的。已经发生,我不可能假装没有发生。”

凤欺一阵眩晕,听她的声音忽远忽近。

神思混乱间失去本能的思考,他伸手,用力握住焉诺的手腕。

“阿诺,你,你别这样……你给我喝的到底,到底是什么……”

焉诺垂眸,眼泪滴在他的脸颊上。

“忘川水。”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遗忘方式。

她知道自己打不过他,不能用术法强行抹去他的记忆,便只能用一壶掺有花蜜的忘川水,来完成她想做的事。

凤欺的意识越来越淡,他想再多看焉诺几眼,说句什么,但话到嘴边,已成了双唇无用的翕动。

焉诺抱着他,用力收紧双臂,很久之后,她把酒壶中剩余的忘川水灌入他口中。

将凤欺扶回床上,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眼,焉诺的心拧成一团疼着。

她凝望他半晌,最终还是起身,吻了吻他的唇。

“凤欺,每次遇到事,都是你来解决你来扛,这次……这次我真的很努力了,你不要怪我。其实你也知道的,遗忘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我……我得走了。”

替他掖好被子,焉诺抹去脸上的泪水,深深呼吸,又去桌边收拾好残局。

临走到门口,她突然想起他亲手刻的牌位,转身去了案台前。

牌位前的香还有很长,装点的仙花也格外新鲜,想便知凤欺每日都有更换。她将三个牌位一一收纳入小竹篮里,手一挥招,顿时改变了上面陈设。

做好这一切后,她理了理衣襟上的褶皱,脸上恢复熟悉的俏丽颜色,再次朝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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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 一盏遗忘

回到灵丘,焉诺把小竹篮放去柜子顶端,走到书桌前。

桌上有她为自己准备的忘川水。

焉诺摩挲着杯盏上的纹路,忽而一笑,唇角苦涩。

她想起当年拒绝嫁给凤欺,少不更事的自己。

又想起须臾境里,对白彦一心痴迷,恨不得追在他身后一辈子的自己。

甚至想起大演会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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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 那是假的

焉诺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心头百感交集,有久别重逢的感慨,有逃避百年的愧疚,有他入洗髓池的感同身受,更有母后书信带给她的无法面对。种种情绪齐涌,她的眸中只有他的倒影,但景象却渐渐氤氲。

凤欺伸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温柔安慰:“小狐狸乖,不难过。”

焉诺咬住下唇,浓郁的酸涩裹住心脏,下一刻她骤然倾身,扑入凤欺怀中,放声大哭。

凤欺阖目,手顺抚着她的背,眼泪挂在脸上将落未落,唇角浮起淡淡笑意。

不自觉想起当时他从床上醒来,万分迷茫的场景。他感觉得到自己丢失了什么,偏生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越是努力回想越是头疼欲裂,后来云训说小演会要开始了,需要坐镇的他不得不披衣出门。

一路上他听到不少关于他和狐族婚事的流言,心下诧异,为何他还没有正面接触狐族帝姬,那些仙神的语气却好像在说他们好事将近。这种诧异持续到小演会开场,衡元仙君大惊失色跑到前面来,正想和天帝汇报什么重要消息,转看到凤欺还没入座,赶紧拉了他。

衡元仙君说:“不得了,灵丘姑奶奶擅闯珍魇,把东西带走了!”

凤欺一头雾水,道:“灵丘的事与我何干?”

衡元仙君眉头皱了皱,道:“灵丘姑奶奶不是您夫人吗?”

凤欺:“……”

衡元仙君见他没有答话,眉宇间很是困惑,下意识道:“不会吧,凤君上神您是把您的夫人给忘了?”

忘了?凤欺心头一震。

他是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琢磨良久都没有头绪。此时被衡元仙君提了几句,他忽而有了些怪异反应……

灵丘帝姬?夫人?

衡元仙君没时间陪凤欺继续回忆,“唉”一声,还是决定禀告天帝。凤欺蓦然回神,拉住他,道:“此事不宜张扬。”

“那您管吗?”衡元仙君反问。

说来算去,焉诺和他还是有几分交情的。虽然这交情建立于他对她的忌惮之上,不过处在朋友的角度,他也不愿跟天帝打报告。尤其是现在小演会时间,他这一去天帝必定会让全部仙神寻找焉诺,这样一来,他把焉诺和狐族都得罪了个遍。

而凤欺若是管,那情况就大不相同的,莫说凤欺比天帝好说话,单单是他和焉诺那样的关系,他也不会四处张扬。衡元仙君当然想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凤欺犹豫片刻,还是点头:“好。”

衡元仙君长舒一口气,道:“既然凤君上神管,那再告诉您一点……”他压低声音:“啻珠丢了……”

凤欺大吃一惊。

啻珠封印着上古千万魔将恶愿,虽然六界都知它的名字,可它在天界一事,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清楚。啻珠丢失牵连甚广,一旦被魔族解开封印,那于天界来说是一场旷古烁今的浩劫。

凤欺不敢掉以轻心,他看向座上的岫寒,想着此事与他妹妹有关,那事后还是与他稍加商量的好。

哪知……

灵丘兰芷小居内,他还未来得及说啻珠的事,就和岫寒一起看到了焉诺的撕碎的纸条。岫寒心有疑惑,在她房间又找了片刻,把装过忘川水的酒壶,还有三个牌位都寻了出来。

“这丫头……”岫寒快被气死,一巴掌拍在书桌上,“好端端又怎么了!”

凤欺虽是想不起来和焉诺的一切,可看她的留书,还有这房间陈设,隐约有熟悉之感。从兰芷小居回到神木谷后,他试探着问云训焉诺的事,什么都不知道的云训直接说:“昨天下午王后是来过,然后天还没黑就走了,同属下说您要好好休息!”

他对此完全没一丝印象。

他瞬间明白自己缺失的,便是这一段记忆了……

从洗髓池里出来的那刻,他心神动荡,引得整个洗髓池险些分崩离析。

凤欺不解焉诺为何那样做,若是天后……不,天后说过此事不会让她知道的。

带着无法解释的困惑,凤欺决定把焉诺秘密寻回来。

那一百年她不在的漫长时光,每日每夜他只要得空,便会潜去五界,想找到有关她的一点点消息……

好在,他终于在青霭山找到了她。虽然她已经完全忘记了一切,甚至寄身于妖族的身体里,但他知道,她还是她,从无变化。

凤欺把焉诺拥得很紧,仿佛一松手,她会再次消失一般。焉诺用力回应着他的拥抱,眼泪逐渐干涸,断断续续的哭声转为抽噎。

“凤欺对不起……”她的身子颤个不停。

凤欺低声:“不用对不起。”

沉默一阵,他小心问:“所以……阿诺你为何要这样做?”

焉诺双眸微嗔,瞬间失去光彩。

为何吗?……

到这刻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吧!

她苦笑一瞬,在他耳畔把她看到的,听到的,全部告诉了凤欺。

“……所以凤欺,我真的,我们,我……”焉诺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却被凤欺打断:“假的。”

“什么?!”

“阿诺,你看到的,听到的,都是假的。”凤欺一抚她的长发,“这都是天后的骗局。”

见焉诺没有说话,他便把整个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我恢复记忆后隐约觉得你或许是因为此事,但我再找天后问询相关时,她却矢口否认你知道。过了很多年,你遗留下的药方于天后来说再也没有作用,天后神寂。过了几天奎麒太子突然找到我,我才知天后的信件是伪造的,她那样做,是想把我们拆开。她看上了你,希望你能嫁给奎麒太子,同时正好把娇翘送到我这边,是一石二鸟的计谋。”

焉诺难以置信,摇头:“天后以前看上的分明是离疏,她还说离疏很有经验……”

“于天后来说不管是离疏还是你,都能够当她的儿媳。毕竟上古神族除了龙族嫡女不能嫁给奎麒以外,凤凰族和狐族的嫡女都是最佳选择。这两族有不同于天帝的势力,影响也深广,是天帝统治天界的最好选择。而这百年来你和天后相处,天后从你身上看到离疏没有的可取之处,便是你的医术。所以天后最后选择了你,趁我们还没有正式成亲,伪造了信件,和整个过程。”

“……”

凤欺深吸一口气,手放在她的肩头:“阿诺,你还记得阿仆吗?”

“嗯!”

“事后我向阿仆求证过,先狐王和先狐后的事,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她亲口告诉我,我的父王母后没做过那样的事,而先狐王的神寂虽有神力消耗的原因,也跟神魔大战无关。至于先狐后和我母后之间的恩怨,更是无稽之谈。婚约就是婚约,是他们彼此都同意了的。阿诺,你若不信,等我们出去,我们再去见阿仆!”

第二百二十五章 神女泣血

等我们出去……

焉诺心里一酸,默默看了四周一眼。

黑竹林的范围越来越小,恐怕他们还没找到出去之法,已经葬身吞魔兽腹中。

但此时她的沉默和犹豫在凤欺眼里却别有它意,他着急道:“阿诺,我没骗你。”

焉诺回神,对他点头:“我知道。天后和你,我定然是信你的。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没想到……天后会那样做。她……”焉诺抿抿唇,“为了孩子,她其情可悯。但害得我们如此……”

又叹口气,很是自责:“也怪我自己,当初一听到这个消息,自作聪明以为只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处理好,便不会波及太多,怎知我的选择却是最糟糕的那个……”

凤欺淡淡一笑,道:“不是最糟糕的。”

“嗯?”

“照奎麒太子所言,天后原本以为你会去找她,寻求她的帮助。那么她便可以顺理成章撮合你和奎麒太子。所以你的选择不是最糟糕的那个,最糟糕是阿诺你另嫁他人……”

焉诺不禁笑道:“若天后打的这个算盘,那她真是太不了解我了。”伸手揽住凤欺的背:“要么不嫁,要嫁就只嫁给你,我可不是那三心二意的狐狸。”

凤欺轻声:“话又说回来,你若是早些嫁给我,天后也不至于有那样的打算。”

说起这个,焉诺忽而忆起在幽泣林的洞里,她已经同凤欺坦白了自己同离疏一样,也有月末毒发的情况。以凤欺的脑子,那时他应该就知她为焉诺时,也会如此……

“凤欺。”她突然叫他,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把额头抵在他的肩上,不敢面对他的眼睛。

“怎么了小狐狸?”

“我跟你坦白一件事啊……”

“嗯。”

她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其实当时不嫁给你不是因为研究药方,而是我跟离疏一样,每到月末就会……我怕你担心,所以想治好了再嫁给你。我一直在寻找抑制体内怪毒的办法,哪知……”

“那,阿诺。”凤欺的唇凑在她的耳畔,声音略是嘶哑,无端带了三分魅惑,“我们回去成亲。”

焉诺愣了一瞬,抬头看他:“你不怪我?”

他温柔笑起,揉揉她的发:“我怎会怪我家小狐狸?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自己的立场。我家小狐狸已经长大,不再是无理取闹的小姑娘,我自是尊重你。”

焉诺的心头像是被塞进了一团火,瞬间就暖了起来。她用力点头,连声答应:“好,我们回去成亲!管他什么毒不毒的,时间还长,我知道我能解决!”

“嗯!”凤欺眼神坚定。

又相拥了一阵,他们把注意力放去了黑竹林上。

在没有确定那墨色的身份,还有立场之前,焉诺不敢贸然把她知道的全部告诉凤欺,只能隐去一半内容,同时把墨色的话转为自己的发现。

凤欺听罢后思索片刻,道:“吞魔渊的事,我在凤凰族神谱异事上见过一段记载,大概是说这里本为魔界一部分,后来莫名衍化出吞魔兽,让魔族族民忌惮。魔尊循古法找到黑竹林的种子,黑竹林与其相生相克,勉强抑制住局面。但吞魔渊这片地方却被丢弃,因为凡是在此的活物,不管天神妖魔,皆会被吞魔兽吞食。”

“皆会被吞魔兽吞食……那便意味着,你看到的记载上并没有说相关的逃离之法。”焉诺若有所思。

既然都会被吞食,那墨色怎么来去自如?莫非她是死的?

不过也不能这样想,死的东西怎么能说话,又怎么有法力呢?

这片地方以前是魔界的一部分,是不是意味着魔界有些消息藏得极深,包括这吞魔渊的应对之法?而那墨色说“神女泣血,天地同悲”,虽然目前焉诺她不解其意,不过这样想来,墨色将它视为逃离之法,便意味着墨色掌握神族不知道的秘密……

更意味着墨色十有八九是魔族!

焉诺倒抽一口凉气,这万年来她还没有和魔族接触过,只是她看了那么多书册,听了那么多故事,魔族带给她的印象委实不好。一想到之前墨色的声音,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暗道还好她没有按照墨色说的做,否则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只是好像墨色也并没有害她,要不是墨色,她连这里叫吞魔渊都不知道,更别指望她在短时间里找到凤欺了。

墨色意欲何为?

焉诺眉头紧锁,眼风扫到凤欺正看着自己,立刻回神,对他笑了笑。

“你想到什么?”凤欺问。

为了不让凤欺知道墨色的事,她只能回:“有句话,‘神女泣血,天地同悲’,我不知何意。”

“神女泣血,天地同悲……”凤欺喃喃,“是说,若神族女子哭泣,且泣泪如血,那天地间便会下一场大雨,替她悲哀。”

焉诺心头一震,如果照凤欺的意思来推断,那就是说墨色是要叫她大哭一场。可泣血并非说说那么简单,只有在伤心到绝望的时候,或许才有一丝可能。眼前能让她绝望的也就只有凤欺他……

不,她不可能让凤欺出事!

那怎样才能泣血?!

焉诺的脑子飞速转起,心里想了好几个办法又统统推翻,末了她的眼神停留在自己还有些渗血的手腕上,眉梢一喜,计上心来。

墨色是说了泣血,可没说这血非得由眼睛里流淌出来!

那么她便可以……

焉诺把手腕上的布条解开,凤欺想要制止,她抬头道:“你信我。”把他的手推开。而后她把伤口又撕开了些,那种皮肉的痛入不了心扉,却足以让她掉泪。眸中很快晶莹闪烁,湿润堆积。察觉到眼泪即将落下,她把手腕上的血倒入眼中。

凤欺心头一紧,已然明白她的用意。

只是这样伤害自己……

他满脸担忧地看着她,无暇去顾及周遭那点点变化。

每次眼泪要完时,焉诺又会用力撕扯伤口,凤欺委实看不下去了,用手在她的旖梦琴弦上狠狠一划,把她的手腕替换下来。

就这样反反复复多次,焉诺白净的小脸上纵横着混合后的血泪。

依稀有雷声从远渐近,焉诺听到了,激动不已地抓住凤欺的手,道:“是不是,是不是在打雷?”

“嗯。”

焉诺更是高兴,想笑,又怕眼泪没了。赶紧去想些伤心事,把眼泪再次逼了出来。

终于雷声在头顶盘旋,带着湿润水汽的风吹在脸上,焉诺吸吸鼻子,声音闷闷道:“不能再哭了,哭得肚子痛。”抽噎着把脸上的泪抹去。

第二百二十六章 九重天宫

凤欺单手把她抱入怀中,用手轻轻帮她揉着小腹,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不停试着运出灵力。

他能感觉到灵力有所变化,从雷声响起到现在乌云盖顶,漆黑一片,他的灵力越发聚拢,大有蓄势待发之意。他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能落下,也不知雨会下多久,只有在发现灵力可用的瞬间,带着焉诺离开。

雨点噼里啪啦落下,密集的竹叶挡不住它们的迫切,一时间周围全是浓郁的泥腥味。焉诺从未觉得这味道如此好闻,仰着脸让雨水肆意撒在脸上,濡湿她早就干涸开裂的唇。

正当她沉浸在这难得的水汽中时,冷不防凤欺在她耳边一句:“抱好旖梦。”

抱好旖梦?她微微一愣。

不明白凤欺是什么意思,但她还是顺从照做。旖梦入怀的瞬间,凤欺突然施出术法,带着她直径冲破黑竹林!

焉诺的心一顿后快速跳起,她紧闭着眼睛,不敢看脱离黑竹林之后,有没有吞魔兽那张血盆大口。过了几秒钟发现她和凤欺都没有被吃掉,这才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眯成一条缝去看下面的情况。

这一眼,吓得她立马把凤欺抱得更紧。

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虽然这雨水限制了吞魔兽的追逐,但吞魔兽明显不甘心,它的血盆大口遍布之前黄沙地带,密密麻麻每一寸地方都是利齿,和湿润的沙土纠缠在一起,想要冲破禁锢强行吞食他们。奈何沙土和黑竹林的克制如同一道挣不开的枷锁,它只能目送凤欺和焉诺越来越远,发出愤怒的咆哮。

不知过了多久,焉诺察觉到脚下添了踏实之感,再次睁眼。

“阿诺,我们回来了。”凤欺低声,伸手抚了抚她的脸。

焉诺心生感慨,叹了口气,看向天门。

这地方说不上多熟悉,曾经她还万般厌恶,现在想来,她却觉得这里如此美好。

“阿诺,你是想同我一起去殷都,还是等我先知会你哥一声。”

想起她哥那张臭脸,焉诺凭空打了个寒颤。这次出这么大的事,她私自抹去凤欺记忆,偷跑下界一百年,不管什么原因她都是没理的。尤其她还不声不响就把灵丘丢给了他,不用猜也知道岫寒定然饶不了她。

于是焉诺咽了口唾沫,道:“还是,你先去帮我说说好话吧……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也好。”凤欺笑着,在她额头上留下一吻,“虽然你身在天界,但你的气息还是狐妖,我也不知多久你才能从中脱离,恢复本身。不过没关系,你的目前的修为站在此处,天兵天将也寻不过来。若真要拿你如何,你把炽寰神实给他们看便是。”

“嗯!你放心吧,都在自己家门口了,我还能有什么事?你记得跟我哥说说我的好话呀,一定要!”

凤欺在她的反复嘱咐下,启了法阵传去殷都。

焉诺缓缓舒了口气,借着地上光可照人的云板,她大概理了理自己的发。

还穿着唐棠喜欢的浅粉色衣服,这样的颜色她活了万年都没穿过两次,一时间别扭得紧,但此刻她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把衣服整理妥当,让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狼狈。

想起和凤欺这一次在人界的经历,她忽而有种看别人故事的感觉,傻乎乎的笑了。

那时的凤欺肯定快被她气死了吧……

混迹娇楼就算了,还时不时拒绝他的靠近,把他推开八丈远,还说他们之间是逢场作戏……呃,好在没多久她还是认清了自己的心意,不然明明知道一切,却不能直接告诉她的凤欺估计得憋出内伤。

笑着笑着,焉诺又叹息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命不好,怎么别的神除了历劫,其余都平平顺顺,唯独她,万年大劫被娇翘干涉得一塌糊涂也就算了,还身中其毒,还还被天帝和天后插手婚事。远的不说,她哥岫寒和玄黛之间也不是这样的。

……神能改命格吗?她得空得去找命格老儿商量商量。

不过不管怎样,所有的一切都让她更加沉稳坚强,她也愈发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比起最初那遇事慌张手足无措,又想法简单不愿面对真相的自己,已经好了数倍。

她不会感谢那些给她带来不幸的人或事,但她感谢无论何时都站在她身边的人,是他们让她变得逐渐完美。

倚着晗光玉柱坐下,她把炽寰神实稍往外拨了拨。她还记得当年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她就垂涎三尺,而凤欺说时机未到。

至于时机……

后来她才知道,其实炽寰神实代表凤凰族君主,是君主的象征。每当有能继任的君主出生,神木才会结出这么一颗宝贝。正因为它特殊,又如此宝贝,所以凤凰族王都会选择把它留在身侧。

凤欺知其贵重,不能轻易赠送,可见焉诺如此喜欢,才说了时机未到。只要她真的嫁给了他,届时他再把炽寰神实相赠,也不算违了祖宗规矩。

但兜兜转转,她还是提前得到了它……

“若真是缘分,那千回百转,也不会错过。”她轻声喃喃,用指尖戳了戳炽寰神实,“所以啊,我们经历这么多都还在一起,那注定了我们是分不开的。分不开,就不要再分开了。”

焉诺专心致志的看着手腕,压根儿没有注意到远处有一行人正缓缓走来。

为首的少女衣着华丽,长裙曳地。她本就生得美,在华服的堆簇下,更美艳得不可方物。只是这份美中添了不屑和高傲,使得她身后的仙婢都同她保持了很大一段距离。

“纺歌,这边的你带人检查了么?我怎觉得这边还不够华丽啊!”

纺歌身子一顿,小步上前,道:“回娇翘公主,这边婢子已经带人检查了,没有其他问题。若公主觉得不够华丽,那婢子再同织霞姐姐们商量商量,把这边再装饰一遍。”

“嗯……”娇翘声音拖得长长,“这是我第一次主持小演会,不管那帮老家伙有没有心思参加,我肯定是要做好的。你们也都给我警醒这些,要是出了纰漏,我绝对饶不了你们!”

“是,公主!”

第二百二十七章 又是娇翘

娇翘一行越走越近,朝天门行去。

远远的,她们都看到一个浑身斑驳的小仙靠着晗光玉柱在休息。

众仙婢脸色一变,娇翘更是气得颤抖,尖叫道:“这边的天兵都死了吗!竟然允许一个脏兮兮的小仙靠在晗光玉柱上!这玉柱可是茕海的宝贝,她弄脏了能赔得起?!”

纺歌察言观色,立马对两个仙婢招手,赶紧向那边去了。

只是很快,她们站定在离目标还有五步的距离,不敢靠近。

……这是妖啊!

仙婢们胆小得紧,平日哪见过什么妖?她们修为低微,也分不出这只的能耐到底如何。趁她还没有转身看到她们,纺歌赶紧跑回去跟娇翘汇报。

娇翘一听,更是怒不可遏,道:“哪里来的不要命的小妖!莫非还想破坏小演会?”一提裙摆,疾步而去。

焉诺察觉到身后有衣料摩梭的声音,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她的“老朋友”娇翘。

焉诺顿时起身,靠着晗光玉柱而站。

娇翘脸色已很是难看,纤指一点,对着焉诺道:“你!趁我今日心情不错,赶紧哪里来的滚回哪里去!否则休怪我扒了你的妖狐皮!”

焉诺自是不可能哪里来的回哪里去,碍着自己现在还没有恢复,修为也没几分,她便不想跟娇翘发生争执。沉默片刻后她转身,朝天门外走。

娇翘的眼神定在她的身上,非要看她离开不可。哪知等了一阵对方并没有离开,只是换个地方徘徊,娇翘委实不能继续忍了,对着几个仙婢招手,道:“给她活路她不要,那就别怪我取她性命!纺歌、浅星,箐竹你们三个过去,把她给我绑了!”

仙婢们领命,拿着娇翘的灵藤缚奔到焉诺身边。

三个仙婢面对着妖心里忍不住七上八下,她们互相看了彼此一眼,纺歌咽了口唾沫开口:

“你,你最好乖乖的!”

“对,乖乖的!”浅星和箐竹帮腔。

焉诺看她们战战兢兢的模样,眼神落在灵藤缚上,道:“是娇翘派你们过来的吧。”

“……大,大胆!竟然直呼公主名讳!”

焉诺冷笑一声,错开目光道:“那好吧,娇翘公主。”

看到焉诺这般淡定,三个仙婢倒不知如何搭话了,手里的灵藤缚举了半天,也不敢再靠近一分。

焉诺叹了口气,道:“你们若不来捆我,少不得会受到她责罚。”

仙婢们连连点头:“我们一定会被责罚的!”

“可我又不想被你们捆走,”她挑唇一笑,“不如我们打一架?”

“打……打一架?”三个仙婢惊得瞪大眼睛。

焉诺当然不是真想和她们打一架,以目前的形势来看,娇翘没有过来是觉着杀鸡焉用牛刀。但她要是真的被捆过去,灵藤缚她是铁定挣不开的,在娇翘眼里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唯一的办法便是她尽可能拖延时间,最好坚持到凤欺过来,化解这一切。

实在不行,或者娇翘加入战局,只要有威胁性命的招式,炽寰神实也能将凤欺引来。

焉诺盘算好后,跟仙婢们快速道:“简单说来我不想被捆,你们又必须得捆,不打一架怎么行?来吧!”说罢,手里一道掌风已经挥了出去。

三个仙婢大吃一惊,连连散开,将微薄的灵力蕴在指尖。

就算焉诺现在的修为低微,可对付三个仙婢还是跟玩儿似的。左一招又一势故意贴身而过,惊得三个仙婢连连跳脚。而她们的仙术打在她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没有丝毫威胁。

娇翘看了一阵,蛾眉蹙起,道:“这狐妖纯粹是来捣乱!”幻出螭鳞彩扇,腾空而起,倾身飞去。

焉诺敏锐察觉到背后突来的劲风,这一百年不见,娇翘的本事倒是长了不少。焉诺佯装不知她的偷袭,就在她即将挥扇的前一秒,焉诺顿时矮身,双手召出淬毒千匕朝娇翘的腹部袭去。

“啊!”娇翘赶紧收招。

站定之后,她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了焉诺。

以她的真身来看,和这一身修为完全是不匹配的……她如此灵巧,别说三尾,怕是五尾的劫都能渡了。

奇怪,她到底什么来历?

焉诺见她脸色晦暗不明,没有再出招的打算,稍把淬毒千匕放下,直起腰,对她甜甜一笑。

“你这妖女!笑什么!”娇翘万般不快。

焉诺偏头看着她,道:“娇翘公主,我若是你,会先盘问出外来者的身份再决定后招,而不是赶走,或者打杀。”

“……”娇翘美目一瞪,“本公主的行事用不着你这妖物来教!你,你识相的就快些坦白,否则我立刻召来天兵卫队,把你砍成碎片!”

“坦白?”焉诺粉唇微抿,“我没有同党,没有阴谋,只是在等人。”

“等谁!”

焉诺噘嘴想了想,若告诉她自己在等凤欺,那无异于点燃了火药桶。可随便编一个呢,又要想更多的解释。

啊,对了,娇翘的脑子一直不太好使,不如……

“其实,我是在等天帝陛下。”

娇翘愣了:“你说什么?你等天帝陛下作甚?”

焉诺微微笑:“娇翘公主难道不好奇,我一个妖女如何得知你的尊贵身份吗?那定然是天帝陛下告诉我的!”

娇翘垂眸一想,也的确是这样。

于是问:“天帝陛下怎会跟你这妖有关系?”

焉诺笑得开心两分:“还不是因为尊贵的娇翘公主你呀!天帝陛下知道你喜欢海蓝宝石,尤其是上次大演会,不小心摔碎了宝石发冠,难过了好久,所以天帝陛下经常暗访人界,想给公主找好看的宝石呢!”

娇翘怔愣,顺着焉诺的话想下去越发觉得有道理,不过还是奇怪他们的联系,又问:“那,那天帝陛下怎么联系到你的?”

“唉,谁叫我命好呢!天帝陛下初次来寻宝石,我便遇见了他。天帝陛下知道我们妖类对宝石颇有研究,而且得到宝贝渠道多,所以就用修为来交换了。”

此时娇翘已全然相信,连连点头:“原来如此,难怪看你一身修为精纯,根本不是三尾范畴……”顿了顿,又得意地扬起下巴:“那,这次你带的宝石呢?给我瞧瞧!”

第二百二十八章 都护着她

焉诺早就心花怒放,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

天哪,许久不见娇翘怎么还是蠢得可怜……

当年在须臾境被娇翘险些害死,她一定是被命格老儿动了手脚,削去了大半智慧,而且把智慧强加给了娇翘吧!

“喂,妖女,宝石呢!”娇翘一脸认真,伸手到焉诺面前晃动。

焉诺继续编:“宝石当然不能随便给娇翘公主你了,我可是讲诚信的,只能给天帝陛下!不然,你叫我怎么交差?”

娇翘美目一瞪,道:“反正都是给我的,我看看也不行?”

焉诺摇头:“不行,商人要讲诚信!”

“哼!”娇翘嗔了一声,脸色沉下,“看你这妖女也翻不出什么大水花来,你就在这儿好好等着吧!若是叫我发现你诓我,我一定把你的狐狸皮扒下来做暖手筒子!”

焉诺连声道:“谁不知道你是天帝陛下心尖尖上的宝贝?我胆子小,怎么敢呢!”

“我们走!”娇翘心头舒畅,脚一踏,引着仙婢们转身。

焉诺对她抱拳:“娇翘公主慢走啊!”

看着她的背影,焉诺脸上的笑缓缓褪去,唇边浮起一抹嘲讽。

怎料娇翘走了没几步,突然转身,疾步朝她过来,手里还捏了螭鳞彩扇。

焉诺始料未及,下意识地召出淬毒千匕横在身前,嘴里还是道:“公主你怎么好端端的翻脸啊!”

“你这手腕上的珠子是怎么来的!”娇翘厉声。

焉诺微微一愣,看向炽寰神实,暗道不好。

若是其他哪位仙神的宝贝,娇翘大概看了也就看了,凤欺的肯定不一样。娇翘本就爱慕凤欺,想要了解他的一切,如此,她自然认得炽寰神实。

焉诺深深吸了口气,心头感慨看来还是得打起来,于是双手一握匕首,先一步向娇翘面门袭去。

娇翘彩扇在手并不忌惮,眼看焉诺出招,她立即挡了下来,同时明白焉诺方才所言都是幌子。她蛾眉倒竖,怒道:“好啊你!竟然真诓本公主!你别想活命!”

焉诺退后拉开距离,道:“那是你蠢。”

“你!”娇翘操控彩扇狠狠一挥,带有幻鳞的风立刻朝焉诺卷去。

焉诺不想跟她多浪费时间,为了用炽寰神实尽早引来凤欺,她直言道:“娇翘,实话告诉你,我是焉诺!你要是厉害,现在趁我还没有恢复便取了我性命。否则,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哦!”

听到“焉诺”二字,娇翘脑子轰一声炸开,痛恨、嫉妒、羡慕、悲哀种种情绪交杂在心头。晃神片刻,她很快又镇定,召出定海宝珠,准备唤洪引浪。

“焉诺啊,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以为我真不敢杀你么!呵,我还得多谢你提醒你现在还没恢复!我告诉你,就算我杀了你,你们狐族也拿我没办法,谁叫你现在是妖女呢!”说着,娇翘将灵力灌入定海宝珠,大声,“洪来侵吞!”

几个仙婢早就吓得面如土色,木了好久,看到天门到处是洪水后,这才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起娇翘。

“公主可使不得!这是天门啊!”

“在天界妄动术法犯了大忌,天帝陛下定然天颜大怒的!”

“公主您快停下,求您三思!”

娇翘不耐烦地推开她们,满不在乎道:“你们给我滚!就算我淹了这天门又如何!为了杀这妖女,我不惜取出定海宝珠,天帝陛下不会责怪我的!”

“是啊,还会嘉奖你杀了我这‘妖女’呢。”焉诺踩在浪端,声音慵懒,“话说回来,娇翘你这一百年来本事真的没长进多少,我还以为你的定海宝珠多厉害,结果我这几千年的修为,你都伤不了我,唉……”

这一番冷嘲热讽若是别的仙神说也就罢了,偏偏由娇翘最厌恶的焉诺口中说出来,且她现在修为低到可怜。娇翘气得胸口连连起伏,将自己的十成灵力全部灌入定海宝珠中。

幽蓝色的宝珠受到控制者心境的影响,颜色瞬间变得阴沉,流转片刻,光华又转为血的猩红。

娇翘周身气场扭曲出一个巨大的结界,仙婢们根本近不了身,只能哭丧着脸无助看着这幕。

“去!”娇翘驭着比天门还高的巨洪向焉诺袭去。

洪水带着娇翘的恨意,纷纷伸出无数只柔弱无骨的暗色小手。焉诺每落在一处,就有好几只小手涌出水面想要抓住她。焉诺跳了一阵,忽然觉得有点累,索性也就不再继续躲了,任凭脚下的小手像水草一般,蜿蜒缠绕上自己的小腿。

一秒之后,她被小手拽入巨洪之中,完全吞没。

“哼!跟我斗!”娇翘唇角挑起,眉梢按捺不住的喜悦。

几个仙婢吓傻了,想起这死的是狐族帝姬,脑子都一片空白……

如何是好啊!

周遭静谧了好几秒钟,仿若时间停止。

突然,已合拢的水面强行被撕裂开一条缝隙,淡淡的蓝光从深处传来,越来越亮,越来越强。

仙婢们屏住呼吸,凝神看着那条缝隙,竟有些激动。

“碧灵璇冰杖,破!”

清脆的声音从缝隙边沿传出。在娇翘错愕的表情中,那些洪水骤然炸开,随后竟然同碎掉的星光一般,点点消无。

焉诺浮在空中,笑得很是开心。

“娇翘公主,多谢你啦!原本我还愁怎么恢复神体呢,你可倒好,帮了我大忙!”她缓缓落地,向娇翘走近。

“你……我要杀了你!”娇翘扬起定海宝珠,“你这个——”

“住手!”

“住手!”

两道男声从不远处传来,所有人朝那边看去,岫寒和凤欺沉着脸从法阵里走出。

娇翘自知理亏,想先把定海宝珠收起,却惊讶听到岫寒严厉斥责焉诺:

“才回来你就四处闯祸!要不是发现碧灵璇冰杖忽然朝天门来,孤立即跟随,你怕是又犯下大错!”

焉诺有些懵,道:“哥,这次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孤告诉你,别以为久不回来,大家都疼宠你,让着你。这次你私自离开,弃灵丘于不顾,孤势必重重责罚!”说完,岫寒看向娇翘,“公主可有受到惊吓?小诺素来顽皮,是吾管教不周,吾替小诺道歉。”

焉诺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结结巴巴:“哥你没毛病吧……”

凤欺身影一晃,掠过她走到岫寒身侧,也对娇翘行礼:“是凤欺将帝姬带来此处,没想到会惊到公主,请公主海涵!”

娇翘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看看岫寒又看看凤欺,不知这二位君王是唱哪一出。碍着这么多人看着,她咳嗽两声道:“都是误会,没事。”又行礼道:“既然没事,我就先走了。狐王、凤欺哥哥,告辞。”

“哥,凤欺,你们怎么都护着她……”焉诺委屈巴巴的拧衣角。

岫寒转过身道:“你还好意思说?罚你入禁地囚光牢静思己过,没吾指令,不得外出!”

第二百二十九章 带来烧鸡

焉诺屈膝坐在地上,神色恹恹,满腹委屈。

这殷都禁地她从小到大只来过一次,还是她当年术法失控,险些毁了宫殿的时候。那次岫寒脸色铁青,让她来洞里反思一天,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被囚光罩在一处,动弹不得。

身处囚光牢中,焉诺满目都是明黄色的流光,洞口处有一束阳光照进,看上去那么诱惑。

……可惜她出不去。

焉诺用力咬住下唇,眼眶通红。她就不明白了,许久未见,就算私自离开是她的错,把灵丘丢给岫寒也是她的错……千错万错,岫寒也不该因为娇翘来惩罚她。

娇翘是什么德行,他不知道吗?

最让她生气的是凤欺竟然也替她向娇翘道歉,在娇翘这件事上,她错哪儿了?她不知道。

焉诺越想越难过,抽噎着眼泪快要掉下来。

早知道……早知道还不如不回来呢!

要她还是唐棠,指不定她现在还在人间玩乐,吃着热气腾腾的醉仙楼烧鸡,喝着蓝漫酿的果子酒,趴在树上懒洋洋地晒太阳,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呜……”焉诺哭了一声,把膝盖抱得更紧,头埋进手臂中。

一阵熟悉的香气飘入洞中,焉诺吸吸鼻子抬头,恰好看到凤欺笑着走来。

焉诺一见他就来气,冷冷一哼,别过头不去看他。

凤欺笑得更是开心,手挥招间,周身镀上一层同囚光一样的明黄色,直径走到焉诺身边。

“阿诺。”他矮身靠近。

“你走开!”

凤欺低笑:“阿诺……”

“你不是爱和娇翘说话吗,去和她说,别找我!”焉诺把头埋得更深。

凤欺唇畔笑意深深,把怀中捂着的烧鸡拿出来放去地上,又解开了包裹的层层荷叶。叶子一散,浓郁的烧鸡香味顿时窜的到处都是。一直没进食的焉诺肚子立马“咕叽”一声,抗议得明显。

“我听到有谁肚子饿了。”凤欺凑去她耳边,“你莫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焉诺微微一愣,是啊,饿是饿的她自己,凤欺又不会难受!她再怎么郁闷,也不能亏待自己呀!

想到这里,焉诺抬起头来,狠狠瞪他一眼,道:“不吃白不吃!”拧下一个鸡腿开啃。

凤欺坐在她身边,单腿支起,左手随意搭在膝盖上。

他侧目小心翼翼看着她,一缕鬓发顺着她低头的弧度垂了下来,挡住她好看的眼睛。他很想用手帮她拂开,只是现在这情况,他怕是还没有碰到她的发丝,她就已经扭开头去了。

所以他还是别打断她的好……

焉诺一只烧鸡下肚,这才勉强感觉活了过来。看着油嘟嘟的手没处洗,她眼风一扫,盯着凤欺的衣服眼神意味深长。

凤欺看她两眼,让她用衣服擦手不是什么大事,反正都能清理干净,只不过平白让她擦手……好像有点不划算?

于是他的眼神更意味深长。

焉诺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一句“你干嘛”还没问出口,对方猛地将她按去地上,朝她吻去。

唇齿辗转间,焉诺有些发懵,身子却异常老实的开始迎合……

“等,等等!”

就在即将有下步动作的前一刻,焉诺飘掉的神思终于悉数回来。她的手横在凤欺和自己中间,声音发抖:“哪有你,你这样的!分明,分明去帮别的女人了,就,就别再碰我!”

凤欺低低笑开,挑眉问:“碰你又如何?”

“如、如何?我……我就生气给你看!”说着努力板起小脸。

凤欺一见她那别扭的表情,心情不觉大好,屈指刮了一下她的鼻尖,道:“我家小狐狸才舍不得对我生气。”

焉诺瞬间泄气。

怎么就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呢……

她明明早就决定,这件事不会这么算了,非得让凤欺好好交代清楚立场,再好好反省三天不可。结果现在,亲让他亲了,摸让他摸了,她还被他吃得死死的,这也太不公平了!

兀自懊恼间,凤欺的脸色却有了一瞬变化,他仍旧笑着,不过慢慢从焉诺身上抽离。起身站好的那刻,又把她从地上拽起。

“阿诺,我还有事需要回去处理,你要记得听话,好好给岫寒兄认错,那样才能快些出来。”

焉诺皱眉,不解地望着他,怎么凤欺最近是学了蜀地变脸之术?好端端的突然就完全变了情绪?佩服佩服,厉害厉害。

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凤欺又火急火燎的走了,留下焉诺站在囚光牢里一脸莫名奇妙。

嗯……有问题。

从天门分开之后,他就像变了个性子,短短时间内他接触的只有岫寒,那岫寒跟他说了什么?而且岫寒也变得稀奇古怪,他们两个在密谋什么?

呃,不管密谋什么,也不该算计在她头上啊!

焉诺深深吸了口气,委实捉摸不透自家老哥和那鸟的想法,索性坐下,闭目养神。

只是没想到她刚歇下不到一分钟,就听到几声冷笑。

焉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着胳膊四处张望,嘴里喃喃:“不至于吧,这是我家啊?我家不闹鬼的啊……大白天的,怎么还有女鬼笑呢?”

“你说谁是女鬼!”

一个轮廓在囚光牢外剥离而出,衣着华丽,美得张扬,不是娇翘还能是谁?

焉诺的手立即放下,脸色一沉,道:“谁接话谁是女鬼。”

“你——”

焉诺语气严肃:“我什么我?娇翘,这可是我们狐族禁地,你别当这是天界你可以随便放肆!”

“呵呵,我当然知道这是你们狐族禁地,更知道这里除了狐王,狐后基本都不会过来的。哦,方才凤欺哥哥心好,给你送了点吃的,唔不过他现在有事在身,回了神木谷。如今此地就你和我,还有谁知道我来过呢?”

看着娇翘那得意洋洋的笑容,焉诺唇角微抿,道:“我出去会告知我哥。”

“出去?”娇翘仿若听到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伸出素白的双手,淡理指根,声音慵懒,“在天门时你就说了,若我有本事,那便杀了你。可恨当时我没把握住机会,现在……你可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你要做什么……”焉诺的心陡然提起,连连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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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章 将计就计

入这囚光牢前岫寒就同她说过,这囚光特地加了咒术,专门克她,因此无论如何她也是出不去的。而且在囚光牢内她灵力被封印,此刻她比一个末等仙婢还不如。最糟糕是岫寒还把她腕间的炽寰神实解了下来。若娇翘此刻真的想杀她,那真叫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

焉诺是真的有点慌了。

难道她要死在自家地盘上?!

不,她才不会这样轻易认输,坐以待毙!

哥哥和凤欺的反常肯定都是有原因的,如果不是他们两个被掉包,那另一个可能便是他们在合作。掉包的可能性太小,以她的本事,一眼就能识破。若是合作……合作了什么,焉诺暂时没有头绪。

看着娇翘手握螭鳞彩扇,一步一步逼近,焉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脑子转得飞快。

合作……到底合作什么呢?!

有什么合作是需要联手起来坑她的?!

难道这也是历劫的一部分?现在历劫都不需要跳玄光命盘了吗?

呸呸呸,镇定,镇定,不能胡思乱想!

焉诺粉唇紧抿,打算先同娇翘周旋一番。

“娇翘公主,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啊。”焉诺佯装淡定。

娇翘冷笑一声,道:“怎么,你又要用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来诓我?”

焉诺连忙摇头:“事到如今我还哪儿敢诓你啊!我是真的想问你一个问题,而且这问题你愿意答就答,不愿意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所以你是没损失的呀。”

娇翘想了想,也是这个理,便挑起唇角道:“本公主心情大好,你问便是。”

一看到拖延时间成功,焉诺心里大喜,脸上却还是露出两分惧怕之色,道:“我是想问,娇翘公主为何对凤欺情有独钟?说实话,我现在越看他越是心里堵得慌,总觉得他不太适合我。”

娇翘微微一愣,没想到焉诺会说出这样的话,眸中划过一丝欣喜,道:“凤欺哥哥那么好,谁不喜欢他呢?战绩百战百胜,对子民又是极好,凤凰族内秩序井然,一派和睦……从小我就听父君夸他多厉害多优秀,后来天帝陛下也时常把他挂在嘴边。自然,我就好喜欢他了。”

焉诺迟疑一瞬,怎么这娇翘的话听起来倒有两分像话本里故事,因为时常听到一个人的好,哪怕素未谋面,也没怎么仔细接触,就暗恋上了,还发誓非君不嫁……

这样的做法在焉诺眼里看起来,是很傻的。

当然焉诺不可能把这想法直接说出口,她考虑片刻,道:“说实话,娇翘公主,我一直都很羡慕你。”

“羡慕我?”娇翘哑然失笑,“哈哈哈,你羡慕我?”

焉诺点头:“是啊,虽然你同我一般,从小没有母后,可你有两个父亲啊!而且天帝陛下这个父亲对你多好你知道,这是天界所有仙神都羡慕不来的。”

话一出口,娇翘脸色骤然变化,几分愠怒:“若可以选择,我才不要廉郗做我的父亲!他哪里有天帝陛下厉害?整天只知道窝在茕海里不问世事,被欺负上了门就想当和事佬,什么骨气都没有!难怪我母亲看不上他,我也看不上!”

“……”焉诺有些吃惊。

廉郗她并不熟悉,可既然是娇翘的父亲,那么为人子女多少也要给长辈几分尊重。况且廉郗也没做过那伤天害理坏事,被娇翘这样诋毁,实在有些可怜。

不过焉诺突然也明白了,娇翘喜欢的凤欺不是真正的凤欺,而是名誉在身,风光无限的战神。这一点上,她和娇翘完全相反的。

眼神不经意地落在地上的荷叶上,那里面还裹着她刚才吃完的鸡骨头。想起凤欺方才带着烧鸡出现,笑着和她玩闹,而后又突然变脸,骤然抽身离开的场景,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记忆中凤欺有两次欲言又止,而在他吻她的时候,她好像听到他快速说了一句:

等着。

等着……等着……

他要她等什么?

等……娇翘?!

焉诺恍然大悟,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是了,凤欺的意思,肯定是要她等娇翘!因为他匆忙离开之后不到一分钟,娇翘便出现了。

或者说那一刻,他已经感知到了娇翘的存在,所以才临时决定离开,走前还告诉她要听话,要认错。

明白了,她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

焉诺看着囚光牢明黄色的流光,心口扑通扑通,突然跳得很快。

娇翘见她无话可说,蔑笑一声,继续往前走:“焉诺上神,其实我与你本无怨无仇,若不是凤欺哥哥喜欢你,我也不至于要取你的性命。要怪,只能怪你那死去的爹娘,给你们定下的这门婚事。”

焉诺脸上换了副表情,双手环腰,淡漠望着她道:“怎么不怪你那天帝陛下没本事将我们拆散呢?还有,你说无怨无仇?错了娇翘,从你害死我孩子的那刻起,我们就只能是仇人!”

“孩子?”娇翘步子一顿,回忆片刻,而后开心笑起,“哦,你是说须臾境里那个孽种啊!我想起来了。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实话,当时我知道你有孕在身,而且也知道那是你最脆弱的时候,我是故意的。哪知你命大,没有死。不过弄死了孽种,我也算不亏。”

焉诺手指蜷紧,道:“你喜欢谁我无权干涉,就算喜欢有妇之夫,那也是你自己不要脸皮。可你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没错,当真无药可救了!”

“无药可救又如何?等我杀了你,凤欺哥哥还能像之前一样找到你么?呵呵,神寂的你,天地间到处都是,他能找到那一抹啊?而且他身为凤凰族君王,不可能为了你去死,也不可能为了你终身不娶。他能记你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年,但他能让凤凰族无后么?”

焉诺颔首,淡淡一笑:“于是你觉着那时候,你就可以趁虚而入了?”

“活着才有希望,”娇翘笑得美艳,“至于你,还是像须臾境里的暮欢灵一样,烟消云散吧……”

第二百三十一章 烟消云散

看着娇翘美丽的容颜变为狰狞,张狂地举起螭鳞彩扇想要穿过囚光牢,焉诺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到娇翘的身子被明黄色的流光撞得支离破碎,像灰烬般消失殆尽。

那一刻,娇翘脸上写满错愕。

焉诺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心情是说不出的沉重。

凤欺和岫寒瞬间出现,岫寒挥手解掉了囚光牢禁制,而凤欺则是走到有些失神的焉诺身旁,将她拥住。

“你们……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打算。”焉诺低声问。

凤欺回:“一直都有,但没找到合适时机。这次她在天门对你再动杀心,我和岫寒兄便决定借此动手。”

焉诺阖目一叹:“她一个女子,行事再过分你们两个也不会花尽心思算计,我离开之后,她是不是还做了什么?”

凤欺怔愣片刻,惊讶于焉诺的敏锐。

的确,在焉诺不在的那段时间,天界闹出一段丑闻。

奎麒偶然撞见天帝和娇翘过分亲密,而娇翘言语挑逗,姿态卖弄,根本不是后辈该有的样子。

从那次起奎麒就多了个心眼,处处留意娇翘,怎料娇翘反对天帝道奎麒想强行占有她。那时天后已经处于弥留之际,无暇顾及此事。而除了娇翘和奎麒之外,并无第三人作证现场情况。天帝看到娇翘哭得声泪俱下,而奎麒反反复复就那两句解释的话,便信了娇翘所言,除去奎麒太子之位,将其禁足于月息宫。

当时有不少仙神出来给奎麒担保,声称太子不是那样的人,却被娇翘说奎麒私底下拉帮结派,想趁天后还在,提前夺位。这是天帝的大忌,天帝一怒之下,把所有替奎麒求情的仙神都贬了职。一时间娇翘风头大盛,天帝索性赐了她龙族公主身份,墙头草的仙神纷纷向她靠拢,天界岌岌可危。

天界发生的这些事虽说跟凤凰族和狐族都没几分关系,况且若不是天后那般算计,焉诺也不至于突然逃婚出走。因此事情刚出时,凤凰族和狐族都持观望态度。直到发展到后来,天帝还真有拟诏传位给娇翘的意思,岫寒和凤欺才决定联手出面。毕竟奎麒不管怎么说,各方面也比娇翘强上许多,天界要真落入娇翘手中,那定然很快一片乌烟瘴气。

所以才有了后面,岫寒和凤欺借焉诺回来的时机,找机会让娇翘自取灭亡。

听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焉诺的情绪稍微有所恢复,她从凤欺怀里抬起头来,道:“娇翘的脑子并不是特别聪明,处事也不够圆滑,但她却险些够到天帝之位,委实太可笑。”

凤欺唇角勾起:“有那位在,娇翘哪怕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她也能得到不少的支持。”

“呵……也是。不过既然娇翘是那位的心肝宝贝,现在她没了,我们怎么跟天帝解释?”

岫寒淡淡道:“狐族禁地,就算天帝过来也需要知会吾一声。娇翘没大没小,行径放肆,更妄想加害于吾狐族帝姬,才自食恶果,撞上囚光牢,与人无尤。”

焉诺错过凤欺的肩膀朝岫寒看去,道:“哥,你这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也一等一厉害哦!”

岫寒目光一厉,眼风扫来。

“咳,唔,我说错了,哪儿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这叫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嘛对不对?哥你只是告诉我,要把我关入禁地囚光牢里,又没有刻意告诉娇翘,是吧!”

“……”

焉诺见岫寒不说话了,抿唇一笑,向他走去。

随后张开胳膊紧紧抱住了他。

“哥,我想你啦!”

“……”

岫寒一瞬恍惚,仿佛回到了焉诺幼时缠着他,要他背着在花雨里奔跑的时候。

很久很久,焉诺都没有这样黏他了,更别说“想”这一字。焉诺能跟玄黛说无数次,却没有他的一次。有时想想,他还会吃醋。

焉诺扑在岫寒怀中,睁着大眼睛看着他,小心翼翼道:“哥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不好,我给你道歉!”

“……你道歉都是当饭吃。”岫寒回神相怼。

焉诺连忙摇头:“不会,这次绝对不会了!哥,我出去了一圈,才知道家里最好呀!而且我也知道哥你没有真的生气,你那么疼我,怎么舍得生我的气呢,嘻嘻!”

岫寒唇角紧绷,道句:“没个正经。”把她轻轻推开:“你多大了还抱着。”

“哦……那我去抱凤欺。”

此话一出,岫寒颇有嫁出去的妹子泼出去的水般痛心感触。

与他不同,凤欺则是心里苦笑。

阿诺哪是要抱他,分明是过来秋后算账……

念头刚起,焉诺果然过来就打了他一拳。

“我哥瞒着我情有可原,你瞒着我就很没道理了!我又不是大傻子,你稍微透露些口风给我也好!弄得我还以为你也护着她,气死我了!”

凤欺低咳两声,转移矛头,道:“怎么岫寒兄‘情有可原’,我却不行?”

“他是我哥,所以情有可原,你不一样,休想让我轻易原谅你!”

看着她蛮不讲理的小模样,凤欺不禁笑了。

他道:“不轻易原谅?怎么个‘不轻易’法?”

秉承着打蛇打七寸的原则,焉诺噘嘴哼哼:“不嫁给你了!”

“……”

“你以为我还像须臾境那样,整天眼巴巴地盼着你喜欢啊?”

“吞魔渊里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焉诺见他真有些急了,玩心大起,轻笑道:“你也知道说‘吞魔渊里’啊,当时情况那么糟糕,我以为我就要死了,万念俱灰时,当然什么话都能说出来的。现在可不同了,我是狐族帝姬,生得美,又会医术,追我的仙神可多了,我自然得好好考虑考虑。唔,优先考虑不会骗我的!”

凤欺哭笑不得:“阿诺……”

焉诺粲然一笑,拱手:“凤君上神有何指教?”

“阿诺我给你道歉可好?”说着,他想要握住焉诺的小手。

哪知焉诺瞬间后退,离他八丈远,嘴里还连连道:“男女授受不亲,我可是还要嫁人的!”

“……你想嫁谁?”

“反正不是骗子!”

岫寒看了半晌,叹口气,走到凤欺身边拍拍他的肩:

“你还是直接把她捆回神木谷的好,吾没意见。”说完,转身离开。

第二百三十二章 告天帝知

最终凤欺以想吃就能吃到的烧鸡还有珍藏多年的满屋宝贝勉强“唤回”了焉诺的心意。站在凤欺的书桌前,目不转睛地守着他立下字据,焉诺赶紧把纸折好了放入自己境中。

凤欺抚了抚她的发,问:“高兴了?”

“嗯嗯!”

“你啊,就是想要烧鸡和宝贝……”凤欺轻声戳破。

焉诺笑得开心,窜入他怀中搂着他道:“怎么说呢,开始是挺生气的,可我不是那不讲道理的狐狸,所以后来就不气了!只不过我觉着如果这次我轻易原谅了你,指不定你还有下次呢,也就顺水推舟,讨点好处呀。你只有心疼,才会记得以后不会再犯。”说着,焉诺翘起食指,在他心口戳了一下。

凤欺握住她的手道:“你以为烧鸡和宝贝就能让我心疼?”

“不会吗?”焉诺偏头望着他。

他神色渐渐认真,对她摇头。

沉默片刻,道:“这世上,只有你能让我心疼。”

所以……不要再说不嫁给我这种话了。

后面一句话凤欺没有说出口,但焉诺已经从他的脸上看了出来。她心里生出些许愧疚,在他唇上轻吻一下,又抱着他缓缓闭上眼睛。

一个时辰以后,凤欺把焉诺抱去床上,联系岫寒,准备前往朝午殿告明天帝娇翘一事。

焉诺刚一接触到床,瞬间醒来拽住他的衣袖。

“我去去就回,不会耽搁太久。”凤欺淡笑。

焉诺扶着他的手起身,道:“我想跟你们一起去。”恳求地望着他:“凤欺,好不好?”

“……”

不久,凤欺和焉诺出现在朝午殿外。

岫寒看到焉诺的那刻并不是很意外,只是看到她穿着帝姬锦服,不免有些奇怪。

这衣服若他没记错,好像就见她在接手灵丘的时候穿过一次,此后被她塞入了箱底。今日她重新穿起,是有什么打算?

焉诺察觉到岫寒的眼神夹杂着些许诧异,走到他跟前,张开双臂,笑嘻嘻问:“哥,我穿这个不好看?”

“……”

好吧他明白了,她只是心血来潮。

岫寒眼神掠过她,落去凤欺身上,对他点了一下头,随后他们并肩走入朝午殿,焉诺捧着娇翘遗留下来的螭鳞彩扇,紧随其后。

天帝此时正在问询娇翘的去处,因此朝午殿内还有十几位仙神站着。凤欺他们三个神的气场太过明显,一进来,那些不入流的仙神纷纷侧目,自觉朝两边散开。

天帝眼尖,一眼看到焉诺手上的螭鳞彩扇,着急问道:“娇翘身在何处?!”

岫寒上前一步,直接道:“灰飞烟灭。”

“灰……灰飞烟灭?!”天帝声音瞬间变了,“你,你竟敢让朕的公主灰飞烟灭?!”

在场仙神无一不是大吃一惊,心中疑惑丛生。正想听岫寒如何解释,察觉双方气场骤然压抑,颇有乌云盖顶之感,立马皆是低头,不敢直视。

“臣先行告退!”

“臣告退!”

“臣也告退!”

他们溜之大吉。

没了其他仙神在场,天帝更无须顾忌,一拍椅扶起身,抬手召来一道天雷朝焉诺劈去。

凤欺猜到天帝会向焉诺下手,先一步跨到她身前,替她挡开这招厉雷。

“轰”一声巨响,天雷在旁边立柱上砸下一个偌大的黑洞。

“若天帝不分青红皂白再同我夫人动手,那我也绝不会客气。”凤欺声音往下一沉,周身神光流转,蓄势待发。

岫寒同样做好准备,与凤欺一起护住焉诺。

天帝心里清楚杀了焉诺只有一次机会,失手以后,再想突破凤欺和岫寒强行动手几乎没有可能。看清眼前形势,他狠狠拂袖,怒道:“诛杀天族者,拘神体取魂魄,天火圣炎,焚燃永世,朕不信你们不知道!”

“诛杀?”焉诺轻轻一笑,“天帝陛下,弄错了呢,我们没有诛杀娇翘公主,而是娇翘公主想诛杀我。”

天帝眉头皱紧。

娇翘想杀焉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焉诺这样说,他倒也相信。但娇翘身上如今有天后数万年的修为,还吞食了她的内丹,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被焉诺弄得灰飞烟灭!

焉诺又道:“天帝陛下失了女儿,心痛不已我们都理解,但是天帝陛下处事公正,又爱讲道理,是不会什么原由都不听,直接给我们妄加罪责的,是吧?”

天帝冷哼一声,拂袖坐下。

凤欺和岫寒看向焉诺,示意由她继续说下去。

焉诺缓缓道:“天帝陛下,其实事情是这样的。前些时候哥哥拘了我的神体,让我去人界锻炼本事,好巧不巧我遇到个濒死的妖狐狸,便借用了她的身体。今晨我回来,在天门逗留了片刻,结果正好被娇翘公主瞧见了。她以为我是妖狐狸,所以让她手下的仙婢驱逐我,不得已我告诉她我是焉诺,结果她想杀了我。这件事,纺歌她们几个仙婢都亲眼所见,不信可以去问她们。”

“然后没多久我哥和凤欺就过来了,他们都替我向娇翘公主道了歉,同时责备我不该冲撞了娇翘公主。我不高兴辩解两句,我哥就把我罚去我们狐族禁地里的囚光牢静思己过了。同时我哥知道我不会安分守己,会想尽办法逃出来,所以他收了我的灵力,还在囚光牢上加了几道咒术。哦,这一点我们狐族上下都可以作证。”

“原本我想着等我哥心情好就会把我放出来,哪知道我哥没来,娇翘公主出现了。我跟她说这是狐族禁地来不得的,她偏不听,还说杀了我她就能嫁给凤欺。天帝陛下知道的,娇翘公主一直都爱慕我们家凤欺,喜欢这种事,我也没办法多说她什么,当时我还以为她说笑而已呢,那么善良可爱的娇翘公主,怎么可能会真的杀我呢!但是我万万没想到,娇翘公主没有开玩笑,她还说她和天帝陛下,呃,早就超越了父女关系,你什么都帮着她,就算杀了我,我们狐族也拿她没办法。到最后她跟你撒撒娇,还是可以风风光光嫁给凤欺,给他生一窝小凤凰呢!”

凤欺和岫寒看焉诺的眼神不自觉变了变。

……这故事竟编得如此流畅,还处处戳人要害。他们心里同时叹道。

焉诺的目光一直锁在天帝脸上,见他脸色逐渐阴沉,气场也萎靡下来,她赶紧道:“天帝陛下,如果当时你没有修为灵力,又被困在囚光牢里出不来,牢外还有个杀你的人,字字句句用话来伤你的心,那时候你是不是心如死灰呀?所以当时娇翘公主那样做的时候,我就死心了,眼看着她拿着这把螭鳞彩扇朝我逼近,我愣是没反应过来提醒她这光碰不得的!结果……结果娇翘公主就没了。”说完,焉诺还颇为惋惜的叹了口气。

此刻天帝已经完全丧失之前神气,他像个失去一切的迟暮老人,扶着椅扶半晌没有说话。

第二百三十三章 脱离天界

凤欺和岫寒对焉诺刮目相看。

他们都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根本不了解焉诺。

或者说,他们根本不知道狐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可以这么厉害。方才要不是他们亲眼看到了一切,绝对会相信焉诺口中的“真相”。

焉诺这本事,不仅扭曲事实,颠倒黑白,用词用句叫人无法反驳,语气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这一招他们委实学不来。

天帝的气场在流逝的时间中逐渐淡去,他单手扶额,颇是头疼。

焉诺伸手轻轻拂开凤欺和岫寒,端着螭鳞彩扇,朝阶上走去。

“天帝陛下,这扇子……”她把彩扇放去天帝手中。

摸着扇子上的纹路,天帝心痛到恨不得直接劈了焉诺。但到了这刻,他却是连呼吸都要用尽力气。

焉诺自然不敢久待他身边,放好之后赶紧又回到了岫寒和凤欺身后。

岫寒适时宜地开口:“天帝节哀。”

“朕如何节哀……”

岫寒语气淡淡:“娇翘公主既然已殁,那她私闯吾狐族禁地,欲害吾妹一事,吾便不再继续追究。”

天帝抬头,冷笑一声道:“追究?朕的女儿没了,你们还敢提‘追究’?”

岫寒回以冷笑:“天帝怕是忘了,上古神魔大战一毕,三古神族约定各不相扰,独立治世。因担忧魔族卷土重来,狐族与凤凰族才勉强对天界以臣相称。”

凤欺接话:“如今看来,天帝似乎早就把狐族和凤凰族视为己有,乃天界,不,乃他龙族之所属。岫寒兄,我们可真成了‘臣’啊!连本族禁地这种地方,天帝一个认的女儿都敢随意进出了。”

天帝此时被娇翘一事彻底扰乱心神,再也无心去听旁事。凤欺的冷嘲热讽刺耳,若放在平时,他早就想出理由治罪。可如今……

岫寒长眉一凛,正声厉色:“凤君说得极是,所以自今日起,吾狐族彻底脱离天界,与天界再无一丝瓜葛!”

“凤凰族亦是如此,从今往后,同天界井水不犯河水!战神一职,天帝爱给谁便给谁罢!”凤欺说完,牵过焉诺的走,款款朝殿外走去。

在门口站定,焉诺还有些没缓过神来。

天哪,她方才没听错吧?

狐族和凤凰族同时与天界划清了界限?

那天界的势力岂不是少了足足三分之一,而战力更是少了一半?

焉诺越想越开心,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她看向岫寒和凤欺,屈膝行了大礼,道:“狐王,凤君,真有你们的!小女子真是佩服佩服!”

岫寒难得露出笑容,伸手按了一下焉诺的额头,道:“吾才是佩服!你那编故事的本事,真叫吾和凤君开了眼界。”

凤欺想到她当时那认真又夸张的表情,唇角一挑,道:“小狐狸如此厉害,以后你说的话我可要一半一半听了。”

“一半一半听?不行!”焉诺立马挽住他的手臂摇头,“你必须部听的,我又不会对你编故事!”

“此话当真?”

“当真!”

看着焉诺把头点得跟鼓点似的,凤欺不禁笑起。

又道:“既然此处与我们已无关联,便不再过多逗留。”

“去殷都如何?”岫寒问,看向焉诺,“不过你侄子去他外公家了,要过两天回来。”

“啊!团子!好久没有揉他的脸了……可惜要等两天。哎我也好想黛姐姐!若不是哥你把我——”触碰到岫寒那冷冷的眼神,赶紧把后面话吞回去,在脚边启了法阵。

回到殷都,一切都还没多大变化。

焉诺消失的一百年,不知是兄妹心有灵犀还是其他,岫寒确实也同族人说的是焉诺去人间历练了。因此焉诺一回来,其余族人都热情得很,一改之前的战战兢兢,纷纷问她人界历练如何。

焉诺颇是尴尬地向岫寒和凤欺投以求救的目光,但他们却像商量好了似的,站在旁边看她怎么周旋。没有办法,焉诺只能再次发功,又重新编起了故事。

好不容易把他们打发走,岫寒这才告诉玄黛焉诺回来的事。

玄黛一听,眼眶瞬间红了,满脸着急地跑出来。一见到焉诺,拉着她左看右瞧,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末了她才连连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焉诺也心酸不已,抱住玄黛不住道歉:“对不起呢黛姐姐,是我当时太傻了,我……”

玄黛拂去脸颊上的泪水,轻声:“小诺,过去的事就不提了。你看你回来是件好事,我们都应该开开心心。”

焉诺哽咽着附和:“嗯嗯,开开心心!”

许久未见,晚饭自是格外丰盛。

焉诺还是像当年一般分烧鸡,不过这次凤欺把整个醉仙楼当天现做的烧鸡都买了回来,因此鸡腿是绝对的够吃。见大家都格外高兴,焉诺破例让凤欺饮酒,当然她也顺势喝了好几杯。

酒足饭饱,岫寒这才同玄黛说了狐族和凤凰族脱离天界之事。

玄黛听后愣了两秒,随即很是高兴,道:“寒哥哥早就该这样做了!当年娇翘她强行插手小诺的万年大劫,摆明了天界是欺负我们。”

“何止呢!”焉诺借着酒意,索性把雨神故意把灵丘天海沿岸淹了一事也说了出来。

岫寒和玄黛倒是第一次知道,惊讶之余,更觉得早就该和天界划清界限。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百年灵丘实则是凤君在替你打理。”岫寒突然道。

焉诺微微一愣,看向凤欺。

凤欺笑着喝下一杯酒,道:“我答应过阿诺,她的族人亦是我的族人,她的灵丘亦是我的灵丘,我要同她一起守护。”

玄黛和岫寒相视一笑。

焉诺唇角翘起,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戳了他一下,道:“谢谢你啊小欺欺。”

见她面露醉意,凤欺顺势揽过她面前的酒杯,道:“客气,分内之事。”

“那你什么时候娶我啊?”

“……咳咳咳。”岫寒被呛到咳嗽。

虽然他知道焉诺一向心直口快,而且和凤欺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不过此时此刻说出这样的话,还是由女方说出,未免有几分奇怪。

焉诺别过头看岫寒,道:“怎么了哥,他不能娶我,难道要我娶他吗?”

“噗……”玄黛不禁笑,“小诺你真真是不胜酒力。”

“我没喝多少!”焉诺嘟囔着,渐渐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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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四章 百年总账

一觉醒来,焉诺浑身疼得厉害。

她以为这是自己喝多的后果,直到坐起来察觉背上凉飕飕的,这才惊觉她身上连件贴身的兜肚都没有。

什么情况……她睡相已经这么差了?

眼神落在身侧睡得很沉的凤欺身上,她忽然明白过来,定是这只鸟又趁她之醉,做了坏事!

“起——”

本是打算叫他起来好好说道说道,可见他眉头微锁,紧握被角的模样,她又打消了念头。

仔细想想,他在吞魔渊的消耗是比她厉害的,当时他在解释不清的虚幻里同“焉诺”打了那么久,而后又带她返回天界,紧接着便是娇翘的事,他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过。

焉诺轻声一叹,默默躺回他身边,顺带将被子往上捞了捞,小心抱住他。

不管怎样,那些颠沛流离,那些战战兢兢,那些不美好的一切,统统都过去了。昨日所有的经历,不只是划断了他们两族和天界的联系,更是划断了他们的前尘过往。

都不用去想了。

焉诺唇角翘起,一不留神加重了手上力道。凤欺骤然睁眼,声音低哑,问:“做噩梦了?”

盯着他裸露的背,焉诺的感慨立刻消失殆尽,她秀眉一挑,语气挑衅:“能不做噩梦吗?你交代交代昨夜你做了哪些坏事?”

凤欺转过身来,脸上分明还带着浓浓睡意,但眼角眉梢尽是戏谑,唇角挑起:“小狐狸是想让我用嘴交代,还是用动作交代?”

“当然是——”

哎等等,不对啊!好像怎么回答都是往他挖好的坑里跳呢?

凤欺见她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索性欺身而上,握住她的肩膀:“你若不选一个,那我二者都来?”

“……”焉诺瞪大眼睛,“你,你……你大清早的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你啊。”凤欺脱口而出,“谁叫你昨夜回来便抱着我动手动脚,把我引上床之后又呼呼大睡。阿诺,你这样的行径叫我今日必须找你好好算算总账。”

“总账?”

凤欺目中潋滟,笑得魅惑:“一百年的总账啊……”

焉诺顿时咽了口唾沫,不敢说话了。

照凤欺所说,昨夜的事她也确实想起了一点点。当时借着酒性,回到凤欺房间里她就开始调戏凤欺,把平日里想的却不敢做不敢说的,部实践了一遍。不过最后因为太困,她瞬间秒睡了。

呃,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她跨坐在凤欺身上,双手扒拉开他的衣襟,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对他说:“凭什么你每次都在上面!不公平,你这是歧视我狐族,歧视狐女,我也可以在上面!”

然后她就……倒去他怀里睡着了。

……天哪,杀了她吧!

看着焉诺的脸瞬间红得通透,凤欺也知道她想起了昨夜最精彩的部分,顺势将她一带,翻转身体让她躺在自己怀中,又故意道:“阿诺你说过你言出必行,不做就是大骗子,你又最讨厌骗子。既如此,给你个机会,好好让我看看狐女的本事?正好,此刻你也省去了脱衣的麻烦。”

焉诺支支吾吾道:“我……我不会……我那是喝多了,做不得数!”

“做不得数?”凤欺笑意深深。

焉诺心脏一跳:“你想怎样?!”

凤欺低声笑开,手撩开她耳边一缕发丝,凑近喃喃:“那要看夫人你是否配合了……”

一个时辰后,凤欺抱着焉诺往房间别室走去。

别室的光线比记忆中要亮了些许,四角长台上都有一颗明珠,散发着月华般的光芒。淡淡的柔和充斥着整个水汽萦绕的房间,凤欺把焉诺放入温泉池水中,从旁边的长椅上拿了一块薄绸,帮她裹起了发丝。

泡在温暖的泉水里,焉诺双颊上的粉色不褪反增,她靠在微凉的池壁上,心念一动,幻出些细碎花瓣,像雨似的点点飘落,沾水却不见。

凤欺从另一边走下阶梯,没入水中,手里像是拿着什么东西,朝她走来。焉诺神情慵懒地望着他,一颗心倒扑通扑通,跳得极快。

走到她面前,他抬起她的手腕,将红绳重新系回她手上。

她收回手,盯着腕间的炽寰神实,翻转着手腕不禁轻笑:“我还以为你不给我了呢!”

凤欺单手抵在池壁上,拉近距离,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自己说的,你的就是你的,我的也是你的。”

宠溺一笑:“当然,我也是你的。”

焉诺心跳一滞,眼神落在他紧实的胸膛上,竟有些头晕目眩。她赶紧转移目光去看他的脸,但那种感觉并没有消失,反而似乎更加厉害了。引得她双腿发软,险些要倒入水里去。

好在她有所准备,先一步用两只手抓住池壁,不料还未站定,凤欺已经低头吻住了她。

“唔……”她瞪大眼睛,心里一团乱麻。

不至于吧!方才不是还……怎么又……

残存的理智像空气般被凤欺灼热的气息一寸寸掠夺殆尽,他的手抱着她光洁的背往自己怀中贴紧,她原本想要抽离,却情不自禁反攀住他的手臂,仰头迎上。

手指无意地掠过他的身体,上面那些凸起的疤痕太过清晰,都是洗髓池留下的杰作。焉诺心头酸涩,眼角微润,情绪起伏间更是用力。

不知过了多久,凤欺又抱着她往台阶上走。水面漾起的涟漪像是她的心湖,层层淡去,却绵延不断。她看着它们,忽然很是沉溺。

被放在长椅上,毛绒绒的质地让她周身舒展,她静静躺着,彻底没了力气。

凤欺去她身边坐下,用帕子擦拭去她身上残留的水珠,笑道:“小狐狸,你不行啊。”

“嗯?”焉诺费力抬起眼皮盯着他,“这话通常是女人对男人说的。”

“为何?”

“因为说女人不行不太合适啊。”

“那你说试试?”

“……”焉诺张了张口,忽然猜出他接下来要做什么,赶紧闭嘴别过头去。

凤欺见她略是惊恐的模样忍俊不禁,抚了抚她的脸,道:“放心吧小狐狸,我们的日子还很长。这次的‘账’没算完,我们下次,下下次……再继续。”

……还要继续吗?焉诺心里咯噔一声,有些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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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神木星河

焉诺几乎躺了一天,次日才稍微缓和过来。

不过一见到凤欺,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往角落里缩,生怕他再对自己魅惑一笑。

……美色当前,她把持不住的啊!

好在凤欺明白焉诺的性子,倒也收敛起来。第二天吃完晚饭之后,他主动提出去外面散散步。

焉诺想着散步意味着要去外面,去外面他就不会把自己这样再那样,她也不用瑟瑟发抖,于是爽快答应,临走前还顺手拿了几块点心装进袖子里。

只是她没有想到,凤欺口中的散步不是在内院散散。被他牵着走了一路,来到一个极为陌生的地方,看到周围没有一个侍卫,焉诺的心又开始七上八下。

凤欺察觉得到她把自己拽得紧了些,侧目讥诮:“小狐狸再胡思乱想,小心会成真的。”

焉诺一个激灵,赶紧摇头赶跑那些念头。

越往前走,身边的景致开始起了变化。神木谷长时间都是处处光明,就连夜晚也能看清楚天空中飘浮着的朵朵白云,但这里却不同,天空明显的往远处黑去,绵延至深的地方,可以算得上伸手不见五指。

焉诺素来怕黑,她双手拉住凤欺,掌心冒出冷汗。

凤欺低声笑道:“有我在不必害怕。”说着又矮身:“我背你。”

焉诺深深吸了口气,扑去他的背上,紧紧搂住他的肩膀。同时闭上眼睛,不去看黑黢黢的前方。

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过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凤欺突然开口:“到了。”

到了?她睁开一只眼睛,见周遭漆黑一片,只能感知灵力浮动,从凤欺背上慢慢滑下来。

凤欺见她还是没几分放松,微叹口气,对着前面大手一挥。

只见细碎的火灵从凤欺掌中而出,像只只灵巧的绯色蝴蝶,翩跹着雀跃地朝灵力最盛的地方飞去。很快火灵覆满了那处,萦绕在侧,须臾间骤然裂开,一道小门现在眼前。

紧接着,“门”越来越大,像人界戏台上拉开的帷幕般往两侧退去,露出里面真实景色。

焉诺望着里面的景象大吃一惊,头顶苍穹辽阔,目及处皆是星子,暗红的水蓝的沉金的……各种星星不停闪烁着,华丽而不繁杂,缤纷又不紧促,颜色掺杂得恰到好处,璀璨异常。

而苍穹下,水面般的虚无之地踏上去漾起层层涟漪,扰碎倒映其中的星影,却变化无穷,酝酿更多的奇迹。

焉诺看得眼花缭乱,半晌才开口一句:“这……”又说不下去。

凤欺淡淡一笑,从她背后伸手,环绕过她的纤腰,声音轻轻:“阿诺,我知你喜欢看星星,可天界的璀璨星海我们定然不会再去了,我便利用这片灵力充沛的地方,造这神木星河赠与你,希望你喜欢。”

焉诺的眼神还未从脚边的星影上回过神来,讷讷道:“这都是你造的?”

“嗯,如假包换。”

她的脚尖轻点一处,看星子碎开再缓缓聚拢,顿时觉得有趣。试了几次之后,她开心笑起,从凤欺怀中脱出,在星河里肆意奔跑。

串串涟漪在她身后蔓延开来,倒映的除了星影,还有她的笑颜。

跑了好些距离,她回头,见凤欺还站在原地,目光极为温柔地看着自己,她顿时莞尔,右手挥招间,幻了一身紫蓝浅纱层叠的舞裙。

“凤欺,母后说过,我们狐女爱一个男人呢,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跳舞给他看。以前我也想给你跳舞,可总找不到合适机会,而且……我也有些害羞。但现在,”她粲然,“我愿意。”

没有弦音也没有鼓乐,焉诺随着自己的心意在星子耀烁下翩翩起舞。

她舞得曼妙,舞得随性。星光将她的笑容点缀,她让星光变得更加明媚,她们交织在一起相映成辉,映刻在凤欺的眉间心上,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美景。

一舞终了,焉诺又朝凤欺奔来,纵身一跳挂在他的身上。

“我没理解错吧?”她咬唇笑问。

凤欺抱着她道:“你都回应了,莫非现在想反悔?”

焉诺玩心大起,道:“可以吗?”

他笑着摇头:“太迟。”

焉诺便靠入他的肩窝,小声呢喃:“我自是知道太迟,你言出必行,认定的事不会改。我说话算数,看中的谁也抢不走。”又直起身子看他:“如果我们的父王母后知道,他们应该会很高兴吧?”

凤欺眉宇间浮上一丝温柔,认真点头:“当然。”

焉诺笑得更加灿烂,把头重新枕回去,道:“凤欺,我说了你可不许生气哦!其实最初不愿嫁给你,我找了诸多幼稚借口,是因为我……我想到那些流言,说我们的母后之间不和,她们才同时殒命的。所以我很抵触神木谷,自然也包括了你……还有后来,天后给我看那封信,好巧不巧把我心里最担忧的结给挖了出来,我一下子慌得不得了,分不清什么真什么假,才会心里大乱,做了傻事。”

“阿诺,我从未怪过你。”凤欺抚着她的发,“不管是你找出诸多借口搪塞,不愿嫁我,还是你哄我喝下忘川水,突然消失,我想的都是你安平就好。你做出的选择我尊重,但我仍旧会像当时我在须臾境说的那般,就算死缠烂打,我也要娶你为妻。”

“嘻,可是我觉着‘夫君’不好听呀。”焉诺窃笑,“世上‘夫君’千千万,只有一个小欺欺。”

“你啊……”凤欺无奈一笑,“我可长你好几万岁,你当真是没大没小。”

“你不就喜欢我没大没小的吗?”焉诺用指戳戳他的背,言之凿凿,“难道非要我一口一个‘凤君上神’,然后说着‘请您用餐’,‘请您就寝’就满意了?”

凤欺连连摇头:“胡说八道的本事,我比不过你。”

焉诺噘嘴不承认:“我可是陈述事实!”又问:“话说回来,你……你是不是已经安排好一切了?”

“还剩下要宴请的宾客没落实。”

焉诺忽然沉默。

说起来成亲这件事,须臾境一次,夫妻村一次……这都是第三次了。

焉诺心中生出感慨,她轻轻叹了口气,将凤欺抱得更紧了些。

“凤欺,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呢?”她嘟囔。

凤欺低声一笑,放下她站定,又牵起她的右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认真道:“恳请天狐族的焉诺上神,嫁与我凤欺为妻。我凤欺以部子民及凤凰族的昌盛起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论前路如何,我凤欺定当倾尽力,护你周。就算末日当前,我亦陪随相伴,绝不辜负。”

焉诺微润,揉揉他的心口道:“不是说了我们并肩作战,共同面对?怎么又成你护我周了?”

“那……不论前路如何,我凤欺定当执子之手,与卿并肩同行。就算末日当前,我亦陪随相伴,绝不辜负。”

焉诺重重点头:“我亦如此,天地为鉴,星河作证,我焉诺绝不辜负凤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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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六章 婚期渐近

一连好些天,焉诺焦头烂额。

她头一次知道成亲原来这样麻烦!

尤其是嫁给凤欺这样的王上!

虽然和天界划清界限,但鸟族和凤凰族的交情有了多年,这点丝毫不受影响。鸟族又是极为庞大的支族,因此时不时就来几只身份比较尊贵的鸟族中人提前来贺喜。焉诺知道他们鸟族鸟多嘴杂,每次接待,还得绞尽脑汁想出百句不同的话去应付。几天下来她觉得自己头发一把一把的掉,哀叹可能没多久她都要成秃狐狸了。

凤欺知道她的苦处,便去把擅长处理此事的红鸾姑姑也请了过来。焉诺一见到红鸾姑姑顿时两眼放光,颇有被解救之感,却吓得红鸾姑姑以为焉诺要吃她,急急忙忙后退道:“我可是有带贺礼来的!我一把老骨头肉柴,滋味很是不可口!”

“呃……”焉诺尴尬看向凤欺。

凤欺笑着解围一句:“阿诺是太久没见着姑姑兴奋。”说完对焉诺使了个眼色,走去前厅忙自己的事。

听到凤欺的解释,红鸾姑姑稍微放心两分,但还是和焉诺隔桌对坐,道:“那个,侄媳妇儿啊,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直接说。”

焉诺叹口气,道:“其他的事倒也不用怎么操心,我哥哥嫂嫂都有帮忙,只是如何处理这鸟族关系让我头疼得很。姑姑您也知道,鸟族数量多,隔三差五的过来道贺,一天我就要接十几波客人,真心累得慌。”

“哦,原来你烦的是跟鸟族的打交道啊。”红鸾笑,“没问题,这件事交给我了!”

有了红鸾姑姑帮助,焉诺顿时轻松不少,到晚上终于不至于倒头就睡,有时间和凤欺商量宴请宾客名单了。

看着凤欺写下几个名字,焉诺胳膊立在书桌上,手托腮喃喃:“这几个除了行知长老,我都没听过,是鸟族的吗?”

凤欺指了其中一个,道:“三长老之一。”指了另一个,“三长老之二。”

焉诺吐吐舌头,道:“没办法,行知长老的真身看起来比较肥美可口,我自然把她记住了。”

过了一阵,凤欺搁下笔,把名单递去焉诺面前。

上面的名字并不多,焉诺大致数了一下,也就十几个。她心里清楚,对于凤欺这样需要交情的君王来说,就算请几百个也是没问题的。看向他,她还没有开口,凤欺已经洞悉她的心思,直接道:“我们成亲,又不是成给别人看的。这十几个朋友素来有交往,故此才请了他们。”

如此,焉诺也就把话吞回腹中。

她拿起笔,在凤欺的名单旁又写下她要请的宾客名字。

凤欺在一旁看着,渐渐有些意外。

……锦休?

……三喵医仙?

……命格星君?

“阿诺,”凤欺指着“锦休”和“三喵医仙”,“他们是你朋友,那我便不多说了。可命格星君,我们和他有交情吗?”指尖在旁边重重一顿。

焉诺振振有词:“我们跟命格星君自然没什么大交情,但是凤欺,历劫这种事,我们还是要经过他。就算他要听天帝的命令,但我们邀请他,他过来了,以后也会卖我们面子。我可不想下次历万年大劫,还被削减智慧,跟个傻子似的。”

凤欺笑:“想得真远。不过,也有两分道理。”

又道:“不过我没想到,你会请奎麒太子。”

焉诺声音微微一沉:“我请他当然不代表我遗忘了天后做的那些事,也不意味我原谅了她的欺骗。但我素来是非分明,天后的事,他不告诉你真相你可能也要很久以后才知道。而不管这些私人恩怨,他确实也是位优秀的太子。”

“还有?”他看得出她话没说话。

焉诺讪讪:“呃,还有就是再怎么样我们也不能把天界的部得罪完了是吧。坏的是天帝,我们不跟他打交道就好,可奎麒太子不一样。万一哪天天帝坏事做尽神寂了呢?继位的可是奎麒太子啊!”

“……想得真真远。”凤欺刻意咬重两个“真”字。

又把名单看了好几遍,确定没有遗漏,这才把纸笔彻底放下。

凤欺躺去椅子里,焉诺见缝插针,立刻往他怀里钻。

贴在他心口上,焉诺轻轻开口:“凤欺,其实我有点怕。”

“嗯?怕什么?”

“怕……成亲。”她缓缓呼出口气,“你也知道,我不是第一次嫁给你了,可这一次,自是跟以前都不一样的。我们是真的要成为夫妻了,所面临的一切都会改变,我怕这种未知的感觉,也怕以后我应付不过来。你经常见我能说会道的对不对?我只是在熟悉的人面前有这胆量罢了,很多时候我都怕得要死……”

凤欺拥住她:“一切有我。”

“可是凤族王后——”

凤欺摇摇头,语气轻柔打断她:“阿诺,没有谁是天生的君王,也没有谁是天生的王后。无论是我的父王母后,还是你的,亦或是岫寒和玄黛,他们都在不断学习。继位前学习君王处事之道,继位后学习如何安定族内,如何扩远邦交。就算抛弃这些身份不谈,我们也要学习如何为人父母。阿诺,这一切不仅仅对你来说是未知,于我亦是如此。但我不会惧怕,因为只要你在,我便有信心能够做好。”

焉诺默默点头,将小手放入他的掌心,紧紧扣住他的手指。

过了一阵,她又小小声道:“凤欺还有件事……”

“嗯,你说。”

“每到月末我还是要回灵丘禁地,我怕在这里会吓到别人。”

想到焉诺体内的毒,凤欺眉宇显出一抹阴霾。

焉诺毒发的场景他虽然没有见过,可离疏的他是深有体会。可惜过了这么多年,即使他和离疏从未放弃寻找药方,还是一无所获。

焉诺之前两次说她有感觉能解决,却不知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决。毒发的痛苦难熬,解毒自是越早越好。

“凤欺,你听到了吗……”她小心翼翼抬眸。

凤欺低声一应,道:“别去灵丘了,就在神木谷吧。神木星河只有我们两个能启密钥,看着你喜欢的天空,兴许会减少两分难受。”

“也好……”焉诺收回目光,头轻轻蹭了蹭他的下巴,“我会抓紧时间看更多的书,迟早有一天把解毒药方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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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如期举行

婚礼在五天后如期举行。

神木谷很久都没有这般热闹过,所有子民竭尽所能,用灵巧双手装点街市小巷。一时间仿佛整个神木谷都沉浸在喜事之中。

照烨宫内,华丽明亮的大殿少了以往的庄严肃穆,多了几分平易近人。

所有宾客已经入宴,岫寒和玄黛坐在左上最前的位置,他们的团子挑着琉璃盘里的糖果,不亦乐乎。

顺着往下,临座便是锦休,其次三喵医仙,命格星君……

对面则是以离疏为尊,余下皆是鸟族。

月老忙着牵人界那成千上万的线,实在抽不得身,因此今日主婚之事交在了红鸾姑姑手中。

红鸾姑姑本就生得妩媚妖冶,为了主持婚礼,她更特意打扮了一番。走上中间的瞬间,团子的糖果顿时砸进琉璃盘里,眼睛都直了。

“母后,母后!”他轻轻扯玄黛衣袖。

“嗯?”

“她,她……”团子激动得结巴,“她好吃吗!”

纵使他已两百来岁,可在神界也不过是个孩童罢了,对鸟的认知还停留在好看即好吃的阶段。

玄黛掩唇一笑,道:“那是红鸾仙子,你可能要叫声奶奶的。”

团子瞬间打消念头:“奶奶?那定然不好吃的。”收回眼神。

红鸾姑姑说了一番话后,鸟仙轻灵奏起仙乐,凤欺牵着焉诺踏乐而入。

今日的凤欺和焉诺抛却以往的红衫黑裙,皆是凤凰华服在身。淡雅的素白和华贵的浅金融合一起,勾勒出繁复而不杂乱的纹路。他们同束乌发,以明珠嵌玉为发冠,珠玉光芒温婉明丽,将他们衬得极为高雅华贵。

焉诺的眼神一直落在红鸾姑姑身上,目不斜视,实际上心里却紧张得要命,身子都在颤抖。

她脑子一片空白,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要嫁了吗?真的嫁了。

而且是跟之前都不同的嫁。

不再是玩儿似的走马观花,这次有目共睹,更有天地为鉴,神木作证……

是尘埃落定,是一切的结束,一切的开始。

今日此刻起,她不再仅仅是天狐族的灵丘帝姬,更是凤凰族唯一的王后。

红鸾姑姑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由凤欺牵带着自己。他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以至于当场突然笑起时,她还愣愣的,不明所以。

“……看到焉诺上神如此有诚意,作为凤欺的表姑,我十分欣慰。如此,那二位便一起吧。”红鸾姑姑笑着道。

诚意?一起?

等等,红鸾姑姑说的什么来着?

好像是:

“请凤君移步神树前,行百步天阶之礼。”

然后凤欺说:“凤欺领命。”

再然后她跟着说……焉诺领命。

啊!

她终于回神,随即额角渗汗。

百步天阶之礼,她听凤欺说过,这是婚礼礼成前最重要的一环。凤族君王要凭双腿之力,走下这百步天阶,同时每走一步,要对神树作揖行礼。

这还不算完,凤族君王还需从最下往上走,同样每走一步,对天作揖行礼。

作揖行礼都是小事,可这一上一下两百多步天阶就是大事了。

焉诺整个狐狸都不好了。

可这么多仙神看着,神树也看着,她已经答应,自然是不能反悔的。只能跟凤欺一起,从最上面的天阶开始,一边作揖一边往下走。

等走到神树前时,焉诺的双腿开始隐隐作痛,脑子有些发懵。看着凤欺对神树无比虔诚地拜了三拜,她赶紧跟着照做。

一时间清风席卷,片片树叶沙沙作响,美妙悦耳的声音传来。焉诺深深吸了口气,清新的香气减少两分身子的疲惫。

凤欺很是高兴,道:“神树在欢迎你。”

“是吗。”焉诺不免笑了,看着神树,“我很喜欢你!”

风吹得更大了些。

转身往回走的时候,焉诺彻底明白了什么叫腿疼欲断。

还没走到二十来阶,她的双腿已经疼得抬不起来。脸上的表情控制不住,从之前的沉静端庄,到现在露出痛苦,大有龇牙咧嘴之势。

饶是凤欺走得极慢,一直在等她,她还是走不动了。

这天阶如此陡,当真比爬山还难,而且还要作揖……殷都和灵丘多是平地,委实太难为她。

她委屈巴巴地望着凤欺。

凤欺心里一叹,知道她已经尽力,不愿再勉强她。抬头看到天阶顶端只有红鸾姑姑一个站着等候,便转身对神树行礼,说了几句什么,随后走到焉诺身边,将她横抱而起。

焉诺怔了一瞬,刚想开口,又被凤欺抱着自己对天鞠躬行礼的姿势把话给堵了回去。

在他怀中,焉诺抿紧双唇悄悄仰头看着他。

不得不说她家小欺欺是真的很暖很温柔啊……

虽然偶尔他会讥诮她几句,或者打压她的小心脏,但每次遇到什么麻烦和困难,都是他挺身而出,没有一句废话。

想着想着,焉诺忽然鼻子一酸,眼眶红红的要淌出泪来。

“小欺欺,我以后会更疼你的,真的!好吃的好玩的都给你!”她忍不住开口。

凤欺步子一顿,低笑道:“那我可得加倍偿还了。”又道:“阿诺,快到了,你先下来。这几步我要是抱着,会被他们看见的。”

焉诺双颊发红,赶紧从他怀中跳下来。

红鸾姑姑默默看了程,凤欺对她抱了抱拳,她一脸“我懂”的表情,指尖点点他们两个,转身往照烨宫里走。

而后凤欺和焉诺也走入宫中。

红鸾姑姑在台前站定,等他们一起走到华椅前,才开口:

“天地为鉴,神木作证,仙神共睹,今凤凰族王上凤欺,与天狐族帝姬焉诺喜结连理,结成夫妻。”

“恭喜恭喜!”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恭喜声不绝于耳。团子见鸟族那边比这边热闹,尤其是发现青鸾家的丫头踮起脚尖凑着起哄,顿时有些郁闷。

“母后!”团子扯扯玄黛衣袖,“为什么那臭丫头也来了啊!”

玄黛微微一愣,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宣羽,轻轻笑道:“因为青鸾算是你姑父的表亲,而现在同辈鸾族中也就青鸾比较可爱,值得交往。”

“不是,我对青鸾仙子没有意见,我是说那臭丫头!”

一不小心声音大了些,恰好红鸾姑姑做了噤声手势,殿中所有仙神都听到了“丫头”两个字。

其余仙神不知情,都道狐族太子是小孩子,无所谓,过去算了。宣羽却知道他定是在说自己,小嘴一撅,道:“你这臭小子说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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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八章 多生狐狸

团子发现大家都在看他,有些愧疚,打算默默继续吃糖。哪知宣羽站起来对着他直接宣战,他当即回:“谁接话说谁!”

宣羽是青鸾里出了名的小炮仗,族里谁都知道青鸾性子软弱,而女儿却一个比一个厉害。尤其是这宣羽,一张小嘴伶牙俐齿,连能言善道的燕雀都要让她两分。

团子一回嘴,宣羽就不能忍了,急冲冲就想绕过桌子到对面去。

青鸾见到苗头不对,赶紧拦了宣羽,起身对凤欺和焉诺赔笑:“实在不好意思,这两个孩子……以前有些误会。”

玄黛也颇是尴尬,同样起身对凤欺和焉诺笑了笑,又拉住团子让他别说了。

宣羽和团子见到自家母亲出面,也就不再争执。不过他们正巧面对面,少不得冲着对方瞪眼做鬼脸。

红鸾姑姑赶紧圆话:“小孩子嘛,有些误会很正常,都是小事。一起玩一玩,闹一闹,长大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其余仙神会心一笑,想起了儿时自己那些“荒唐”。

红鸾姑姑又道:“今日过来前,月老还特地嘱咐我两遍,不要忘了找大家要祝福,所以嘛你们都懂的。”说着,拿出一叠特制的红纸,一张一张纷传下去。

有几个年轻的仙神拿着红纸有些发懵,转来看去不知道该做什么。焉诺也不太明白,轻声问凤欺这是什么意思。

凤欺压低声音:“‘祝福’在人界就是说几句好话,在天界,则是用术法加持要说的‘好话’。”

焉诺若有所思:“就是说,人界的祝福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对于我们来说,便能用术法实现。”

“嗯,差不多。”凤欺目中意味深长,“不过‘祝福’需要用他们手中这特殊的纸来实现。这纸是月老耗费心血而成,一般不会轻易拿出来。如此可见月老的立场。”

过了一阵,所有仙神都写好了祝福,将红纸叠起,以自己的术法融掉,凝在指尖。

红鸾姑姑辈分最高,又是主婚人,由她先起。

她指尖一点,红光覆去他们身上,她道:“人界的百年好合那是在诅咒你们,我就说永世好合啦!”

“多谢红鸾姑姑。”凤欺和焉诺行礼。

岫寒和玄黛的一起送去,金光轻覆,他们道:“安宁顺遂。”

锦休起身:“心想事成,百毒不侵。”

焉诺微微一愣,对他回以一笑。

三喵医仙赶紧道:“我们的也差不多,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接下来的仙神无一不是说着好话,等他们一圈说完,觉得隐约少了谁,左右看看,才发现奎麒不见了。

兀自纳闷间,奎麒匆匆出现,走到殿中拿出怀里厚厚一叠红纸。

“看见红鸾仙拿红纸我才想起,前几天好些仙神悄悄写了让我带过来。”

看着他手里红纸的数量,大家都惊了。

少说也有好百来份……

焉诺有些感动,轻声:“以前不太看得起他们,我以偏概,只道天界仙神假得很,没想到……”

凤欺揽住她的肩,道:“天界的仙神与我们是有不同,虚伪的也有,但不代表他们本质就是坏的。有些时候他们身处那样的环境没有办法,我们都要理解才是。”

焉诺点点头。

奎麒一口气把祝福部送完,整个气场都弱了两分,凤欺笑道:“太子快歇歇。”大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殿内气氛一派融洽,红鸾也笑了一阵,估摸着时间决定宣布礼成。正要开口,团子突然摇摇手中红纸:“我也可以给祝福吗?”

岫寒和玄黛相视一眼,想着团子和焉诺关系素来亲近,给个祝福也无可厚非,便默许了。

红鸾姑姑自是不会拂他意,道:“小殿下自便。”

哪知焉诺心头忽然有种不好预感,在团子开口的前一秒截话:“不然小温故你私下祝福我?”

团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才不要!不能因为我没多少灵力,又是小孩子,姑姑就拒绝我的祝福呀!你这是在欺负我!”

“呃……”

凤欺低咳:“你说吧。”

焉诺急急一句:“我感觉要出事。”

话音未落,就听团子声音脆脆,道:“祝福我姑姑多生狐狸!”

“……”

“……”

玄黛心一跳,赶紧去捂团子的嘴。

这种话若是在私底下说自然没问题,可现在是在凤凰族,对面还坐着一干鸟族,他说“生狐狸”几乎等同于引发舌战。

岫寒颇是无奈,叹口气婉转:“小儿的意思是,早生贵子。”

焉诺勉强笑回:“谢谢哥,谢谢侄子啊。”

红鸾适时掌控局面,把话语权又捏入手中,说了番缓和气氛的话后,终于道:“礼成。”

焉诺长舒一口气,坐入椅中。

接下来的用餐时间岫寒和玄黛加强对团子的管制,一旦他要说话,他们两个就会先一步制止。

到这刻,玄黛忽然有些迷茫。

团子这性子,是像她还是像寒哥哥?好像都不是的。

话又说回来,团子之前也不是这样,大概在能修习简单术法的这段时间,他经常去外公家,才……

玄黛心头一震,想起个人来。

她的好妹妹玄悠啊……

玄黛心不在焉地勉强吃了一点,看着团子扒拉干净盘里的果萃,小声问:“最近是玄悠姨姨在教你?”

团子点头:“母后你怎么知道!外公有事要做,外婆要养病,就玄悠姨姨整天陪着我了。”

这样一说玄黛便完理解了。

玄悠跟玄黛性子完不一样,论活泼开朗,玄悠比焉诺还要跳脱三分。又因为她是家族中最小的狐女,因此备受宠爱,没受过大挫折的她来带团子,团子自然也天不怕地不怕了。

玄黛叹了口气,决定把团子领回身边,同时和玄悠好好聊聊。

吃完饭后,天界的几个仙神都是偷偷前来,因此匆匆道别离开。

锦休临走和焉诺说了几句话,当他得知凤欺已经知道她的事后,怔了片刻还是笑道:“这样才对,你们之间本该无话不谈。”

奎麒见仙神走得差不多了,也过来跟他们道别。

“与帝姬一别百年,再见还是如此光彩照人,委实可喜。”他说着,深深行了一礼。

焉诺知道他这一礼包含了太多,但天后的那件事她从没有厌到他身上去过,也就回了大礼。

“太子太客气了……”

正准备说什么,背后忽然传来几声争吵:

“多生什么狐狸?真是好笑,表舅妈是凤族王后,自然多生凤凰!”

“我姑姑自然要多生狐狸,我就一个姑姑!”

“我不管我表舅舅要多生凤凰!”

“你表舅舅是男的,不能生!”

焉诺无力扶额。

对奎麒抱歉一笑后,走到团子身边,二话不说捏住他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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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九章 一点苗头

“温故,姑姑有没有说过,对待女孩子要温柔!”她故作生气。

团子见焉诺板起脸叫自己全名,立刻有些慌了,眼睛里神色惊慌,道:“温故记得姑姑说过……”

“那你还对宣羽这么凶?”

团子委屈巴巴,气焰顿时消无:“温故不是凶,是想告诉她……姑父是男的,不能生凤凰……要生也是姑姑生……”

宣羽见状,一腔怒火也消了大半,忽而有些同情团子。她对焉诺行了一礼,道:“表舅妈,宣羽也有不对的地方,宣羽不该扰了您和表舅舅的婚礼,给您道歉,希望您原谅宣羽这一次。”又对团子使眼色。

团子赶紧附和:“姑姑!温故知错了……温故好想您啊!也不知道您这次去人界有没有被欺负。父王说了,去人界的仙神都会失掉灵力的。如果有谁欺负姑姑,等我再过个几年,一定帮你欺负回来!”

焉诺心里好笑,这两个小孩子倒是鬼精鬼精的,一点就透,知道长辈的软肋在哪儿。因此也不好继续再装生气,揉了揉团子的脑袋,道:“你呀,总之要记住,不可以欺负女孩子。当然如果女孩子要欺负你呢,你就告诉宣羽。”

“为什么?!”团子不服。

焉诺敲一下他的脑袋:“宣羽会帮你的。”看向宣羽,“丫头,表舅妈说得对不对?”

宣羽小胸脯一挺,骄傲道:“表舅妈放心,温故弟弟我绝对罩着!”

焉诺见团子恹恹,凑去他耳边轻轻道:“我说让她保护你,实际上还不是你保护着她,我们狐族的男孩子,哪有被女孩子护着的道理,对不对?不过你可要悄悄做,因为这样女孩子才开心呀。她要是开心,你就能去鸾族玩,去鸾族玩就能见到很多漂亮的鸟儿,不好吗?”

团子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三言两语化解掉这边的矛盾,焉诺松了口气,朝凤欺走去。

凤欺笑道:“我的王后不仅会编故事,还能哄小孩子,看来我是娶到宝了。”

焉诺轻哼,道:“那当然,我可是无所不能。”

正欲再说句什么,冷不防听到弱弱一声:“表……嫂。”

焉诺循声回望,看到青鸾红着脸在叫她,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当年采贤偷蛋那件事,说来算去都是他们狐族的亏欠。她知道青鸾抹不开凤欺面子,肯定会过来,却不敢相信青鸾会叫她“表嫂”。

青鸾笑得腼腆,道:“表嫂,我来就是想问,想问……那个侍卫的妻子,病好了么?”

焉诺的心顿时一涩,无比感慨,握住她的手道:“好了,都好了。”

“那就好……”青鸾微微低头,“表嫂,说实话,说我心里不难过是假的,只不过已经发生的事,做再多也于事无补,我从没想过……必须以命抵命。所以……表嫂,就不要让它当一根横在我们心中的刺了吧。现在我有很多孩子,他们都快快乐乐的,我看着他们,也很快乐……我不太会说话,总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我们都不要提了,然后……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可以吗?”

焉诺心情有些沉重,叹了口气,抱住她道:“对不起青鸾,真的,是我对不起你。小时候我们还在一起玩呢,结果出了这样的事……我当时自私,站在狐族的角度考虑问题,却忽略了安慰你……”

青鸾摇摇头,道:“你站在狐族的角度考虑问题没有错的,如果换作我,我也会保护我的族人。说来算去,真要怪,我也不会怪你。那个侍卫……我会讨厌他,只是他也是个可怜的丈夫。所以我们都不提了,就……就这样过去吧!”

“好!”焉诺用力点头。

送走青鸾和宣羽,焉诺又走到岫寒和玄黛面前。

此刻他们两个脸色都不太好,不用问焉诺也知道是因为团子。

团子比之前在焉诺面前还要委屈巴巴,手足无措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哥……”焉诺开口。

岫寒起身,对着焉诺行了一礼,道:“抱歉,是吾管教不周。”

焉诺吓一大跳,险些摔倒,失声:“哥你跟我道歉干嘛?我们之间不用这么生分吧?!”

哪知玄黛也起身,同样行礼:“小诺,抱歉。”

焉诺心口一堵,顿时像压了块石头。

凤欺送完最后的红鸾姑姑,也走过来。见到岫寒和玄黛这样,焉诺又无所适从,他抚抚已经懵掉的团子,道:“你们可要吓坏我侄子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婚礼就这么一次,怎不是大事……”玄黛蛾眉紧蹙。

焉诺咬咬唇,道:“说实话,哥,还有黛姐姐,你们这样客气,我和小欺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小欺欺觉着不是大事,我更无所谓的。在座的各位都活了好几万年,哪儿会跟两个几百岁的孩子计较呢?权当热闹气氛了。”

“气氛不是这样热闹的,温故已经两百岁,还如此不懂事,实在——”

焉诺打断岫寒的话,道:“若哥非要说小团子错,那我也没有什么好替他辩解的。可是我们不该一味评断孩子对还是错,应该告诉他如何是对如何是错。像今日这种事发生了,我们都知道在这里谈立场不妥当,可小团子他真的明白吗?他只是最纯粹的想祝福我们罢了。”

说到这里,焉诺眼眶微微泛红:“我虽然没有当过母亲,但曾经好歹……那时候我便想了很多,思考如何教养自己的孩子,怎样引导他走上正确的路。不论如何,我们都是希望他们好的。教养不是一蹴而就,得循序渐进啊……你们这样,会让团子心生抵触的,看看他现在都在抖呢。”

团子抿住唇,听得出焉诺的语气有所变化,他伸出小手抓住焉诺,轻轻晃:“姑姑别难过,是温故错了,温故以后说话会更加注意……”

焉诺的眼泪瞬间掉下来,她赶紧用指尖拂去,吸吸鼻子,对团子笑道:“告诉你啊,你父王呢小时候其实也很淘气,但他很聪明,就是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该做什么事。你母后呢,又是个很温柔,很讲理的母亲,所以以后小团子要努力呀!”

凤欺淡淡一笑,轻轻揽过焉诺。

第二百四十章 离疏心事

休息好些天,焉诺的腿终于没那么疼了。

成亲之后她的生活也没发生多大改变,甚至还比以前轻松。整天除了配配解药,就是在凤欺的后院里转悠,利用每一寸土地种上她喜欢的花草。

眼看又要到月末,焉诺装上几颗药丸,准备去琦光殿一趟。

彼时离疏正在殿里看书,许是看得太过专注,焉诺都要走到她面前了她才发现。微微一怔后,合上书本,起身相迎。

“看什么呀这么专心?”焉诺笑问。

离疏回:“是嫂子你上次给我的话本。”

一听到是话本,焉诺笑得更加开心,道:“我就是说,人类的话本简直是宝贝!他们别的不行,脑子倒厉害,能写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来。哎,你现在看的哪一本?”

“《绿萼香殒》。”

焉诺皱眉想了想,道:“好像是一个叫绿萼的姑娘化作梅精,痴恋才子林逋,后遇林逋转世,反被骗去精魂的故事……”

“对,就是这个。”离疏轻声叹息,“既为梅精,何必耽于人之情爱。既然痴恋,何必执着于爱人转世。人类转世都会被抹去记忆,不再是那张脸,那个人,那颗心。”

听离疏怅怅说出这么一句话,焉诺倒很是吃惊。

和离疏相识这么久以来,焉诺见过冷漠的她,坚强的她,着急的她,温和的她,唯独没见过有心事的她。

离疏这语气……若有心事,莫非是“情”?

焉诺下意识去看沉越,却意外发现他又不在。

“咦,怎么我每次来沉越都不在?”焉诺故作随意地问。

离疏的神情略显紧张,但还是强装镇定,道:“他应该有自己的事。”

焉诺又道:“但他不是你的心腹侍卫吗?既然是心腹,自是不会随便走的。”

离疏心虚错开眼神:“我也不知。”

焉诺略是一叹,这样的情况来看她定然是问不出什么来的,便岔开话题,拿出装药丸的小瓶子递给离疏。

“这是?”

“我懒得起名字,就叫它蜜丸好了。”焉诺把瓶子按到离疏掌心,“每月月末我便会服一颗,虽然不能彻底解决毒的问题,可能减少一两个时辰痛苦。”

离疏瞬间明白过来,把小瓶子接好,又要行礼道谢。

焉诺拉住她道:“客气我生气!”

离疏唇角弯了弯,重新站好。

焉诺指指小瓶子道:“其实这蜜丸我一百年前就做出来了,不过那时候不知道你跟我一样,饱受怪毒折磨,否则也不至于让你多疼这么些时候。”又道,“说来也奇怪,这些年我在找药方,你和凤欺也在找,天大地大,怎么我们就找不到?莫非适用的药材不是在天界人界?”

“可这仙草也是天界来的,若适用的药材在那三界,倒说不通了。”

“也是。”焉诺说着,开始想怎么把话题引到沉越身上。

仙草……仙草……

沉越和仙草有什么联系?

对了,沉越毕竟在鸾族出生,那鸾族有没有仙草呢?

焉诺抿唇笑道:“话说回来,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母后当年服食的仙草,若能知道里面的毒性,那解毒药的调配要简单许多。不过我找遍了狐族仙草,也没找到一味合适的。神木谷还有鸟族我不是很熟悉,你和凤欺之前有找过吗?”

离疏颔首:“哥哥和我亦是如此作想,奈何那些仙草要么没有延长寿元之效,要么被服食后没有异常。”

“我记得离疏你说过,鸾族是独立于鸟族的,那边可有这样的仙草呢?”

离疏的表情又有了变化:“没有,沉越他找过。”

焉诺轻啧一声,道:“既然沉越都找过了,那鸾族定然是没有。我突然想起在人界的时候,有次他出现,说你受到阴极芳草反噬。阴极芳草可是味极寒的药材,你的体质不宜服用它,怎么会跟它有关系?”

“……那时想以毒攻毒罢了。哥哥和我都不擅药道,此事又不宜大肆宣扬,所以我才翻阅书籍,查到了这味药材,哪知险些因此丧命。多亏沉越他——”话到嘴边,她又吞回腹中去,“没什么。”

焉诺见她今日一提到沉越就闭口不提,想再从她口中问出些什么定然是行不通了。索性牵过她的手,直接道:“离疏,你们之间到底怎么了?我之前过来你们不是都很好吗?出了什么大事?”

“也不是大事……”离疏蛾眉紧蹙,阖目一叹。

那日从照烨宫离开后,离疏站在神树前盯着叶片出神,沉越跟在她身后静静陪着她。

离疏知道自己曾在树上待过两千年,想起这段漫长的时间,她也不知自己怎么的,心里突然空荡荡,生出一阵失落。

“沉越,今日的婚宴你觉如何?”她轻声问。

沉越道:“华贵庄肃。”

“你喜欢么?”

沉越愣了一瞬,不知如何作答。

随即离疏也意识到自己这问得有些奇怪,轻咳两声,道:“其实以你的年纪,也该成亲了。你不能一直陪随在我身侧的。”

“嗯。”

“若有喜欢的仙子,或者神女,可以告诉我……你跟我许久,这些事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沉越看着离疏的背影,眼中浮出一丝迷茫。在她转身那刻,他又赶紧低头,收回目光。

离疏察觉他的异样,小声问:“你是有喜欢的仙子,或者神女了么?”

“嗯。”沉越又是简单一应。

一时间离疏的心情反是更加沉重,说不明白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只是下意识地掐住指尖,身子也失去了几分力气。

她勉强克制住了,牵动唇角笑笑,道:“是哪一位?”

这次沉越没有回答。

“……如果不便说就算了,我也只是……只是随口一问。”

自那次回来以后,沉越和离疏之间像是有了一道无形的障碍。他们看似如常,但沉越的话却越来越少,甚至经常会告假外出。殿里其他的小婢私下都在议论沉越是不是有了心上人,整天外出陪她去了。

听离疏大概说了些后,焉诺这“过来狐”显然已经明白了八九成。照她的分析来看,那时离疏说出那番话应该是受到她和凤欺婚礼的影响,而沉越对于一些问题避而不答只能说他不想让离疏知道。

有喜欢的仙子或者神女并不是件奇怪的事,若他不肯告诉离疏,甚至还刻意疏远,那……

当年她觉着他们两个之间有些不对,恐怕便是其中关键了。

“离疏,你悄悄告诉我,你是不是对他……?”

看到离疏咬唇不语,焉诺笑了一笑,凑到离疏身边,附耳道:“这次月末蜜丸暂时别吃,你按我说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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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预谋毒发

沉越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路过琦光殿,见里面光芒烁烁,不免诧异。

天已黑下,离疏素来早睡,若这时候她还在琦光殿,兴许是出了事。

想到一个可能,沉越心里慌乱,疾步朝大殿里走。

而此时,离疏已经痛得昏倒在地。

她身痉挛,紧紧抱着自己,用力呼吸着。喘息声和她撕裂的肌肤一般起起伏伏,墨绿色的毒液顺着淌下,同她的血纠缠在一起,在她的身子周围渐渐洇开。

沉越奔到她身边,不顾她身上的毒,将她扶起。

“离疏,离疏。”他试着唤了她两声。

以往每次这个时候,离疏再疼痛都会有意识,但现在沉越看到她眼神涣散,身子软瘫,跟之前大有不同。

他瞬间心内如麻,抱起离疏往房间里走。

要怎么做?怎么做?沉越不知道。

把离疏放到床上之后,他在床前不断踱步,脸色阴沉到可怕。

离疏一向要强,每次就算是疼是痛,她都轻描淡写说没事。此刻她却一反常态,看上去格外严重,像是她体内积压多年的毒部爆发了一般。

想到这个可能,沉越下意识想去找凤欺。刚迈步又打消念头,离疏是不愿要他这样做的。

那他到底如何减缓她的痛苦?

转身看着离疏,她双手狠狠拽着锦被,指甲硬生生折断在被子里。眼角的泪晶莹透彻,顺着眼角颗颗砸去枕上,挣扎在崩溃的边缘。

“离疏……”他双拳紧握。

此时他的手因为沾染离疏体内的毒开始红肿溃烂,但他丝毫感觉不到自己的异常,眼神落在她身上,越发深沉。

过了片刻,他像下定决心一般,阔步走到床边。

这些年他们所寻其实并非一无所获,在一次偶然情况,沉越在妖的身上得到了解毒方法。只是与其说那是解毒方法,倒不如说是以命换命。它需要牺牲,牺牲供者的身血液,将对方的血液更替过来。

这样的做法既危险又偏激,凤欺和离疏当场拒绝,他却牢牢记住了。

凤欺和离疏拒绝是因为他们不想牺牲无辜性命,但是他可以,他可以选择用自己的命来换离疏的命。

换血过程中受不得其他打扰,沉越用咒术在四周造出结界,又幻出锋利匕首放在身边,随后他解去外衣,扶起离疏,坐去她身后。

握住她冰凉的手腕,沉越拿起匕首想要划破她的血脉,刀锋在她腕上落了又起,反复几次,他还是下不去手。

只能先割开自己手腕。

刀锋一去,热血喷洒而出,好几滴溅在离疏脸上。她眉头舒展一瞬,循着纯粹的血腥气缓缓睁开眼睛。

这是……在床上?

……既然是在床上,那他,他回来了吧。

离疏昏昏沉沉的,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想太多事情,刹那间又闻到了血腥气。味道浓郁,竟是从身后传来。

她心念一动,声音虚弱:“是……你么?”

沉越听到她说话,怔愣片刻后很是欣喜,回:“是我。”

“你在……在做什么?血的味道……”她深深吸了口气,侧目看向他的手腕。

只一眼,离疏瞬间定住。

他的双腕已经被鲜血覆满,腕间的伤口深可见骨……

“你想那样做?!”她提起声音,“不行的,不可以的!”

“以前你拒绝是因为不想害人性命,但这不是害我性命,我是自愿。”沉越一边说,一边重新捏住她的手腕。

离疏奋力挣扎,奈何此刻她周身的骨头如同错位,只要一动,便疼得倒抽凉气。沉越见她如此难受,又开始于心不忍。走神的一瞬,离疏咬牙道:“你要是敢那样做,我就,逐你离开凰族!”

“……”

“快包扎伤口,听到了么?”

“……”

看他纹丝不动,离疏蛾眉紧蹙:“你是不是再也不听我的话了?”

“不是……”

“那就去!”

在离疏的坚持下,沉越最终还是去止了血。再返回时离疏似乎已经睡去,床上的她肌肤已经恢复如初,只是脸色苍白,鬓角是汗渍。他拿出方帕子,小心翼翼替她拭去那些晶莹,又轻轻帮她掖好被子。

怕她夜里还有不适,沉越坐在床边,准备守她一夜。

眼神落在锦被边沿,她素白的小手伸出一半。沉越想牵被盖住它,迟疑片刻,私心作祟,还是握住了它。

房间的烛光很是暗沉,不充足的光线只能大概看到两个人的轮廓。但他眼底的情绪却格外明显,在烁烁烛光中忽明忽暗,浮浮沉沉。

一夜过去,天还未亮离疏就睁开了眼睛。

昨夜毒发后筋疲力尽,什么都没顾上,到此时身子还腻着一层污秽。她有些糟心,想起来沐浴,只是发现沉越握着自己的手在床畔闭着眼睛,她立即愣住。

此刻她的体力和精神都有所恢复,目光落在他那双伤痕累累的手上,昨夜发生的一切立刻在眼前回放。

他……

白日焉诺跟她说,若想知道沉越的心意,那正好借着这月的毒发试探。要是沉越顾着位阶,任由她在琦光殿难受,或者找其他人帮忙扶她进屋,那么他对你也就只有主仆情义。

当时离疏也懂焉诺的意思,真正心上有那个人,看到对方情况危急时,定然会不顾一切想要救助,而不是如往常一般冷静的在意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昨夜沉越那样做,委实出乎她的意料……

发现自己的手被他握了一半,离疏不禁轻轻扣回。细小的动作却让沉越敏感惊醒,抬头看向她。

待见她的眼神落在手上时,他心里一慌,收回手来。

“凰神,属下……”

离疏打断他,道:“我只问你一个问题,问完之后,再也不会问,你要如实回答我。”

“凰神请说。”

离疏扶着床坐起,双手交叠在身上,淡淡看着他:

“你喜欢的,是我么?”

说罢,她的心忽然开始剧烈跳动,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沉越低头,陷入沉默。

离疏表面不动声色,却是满怀期待。等了良久没有等到他的确切答案,她缓缓收回目光,眸中很是失落。

“那便当我没问过,我祝福……”

“你们”两个字还未说出口,沉越忽然截了她的话。

他说:“是你,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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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试探口风

焉诺正在庭院里修剪花枝的时候,突然听到有谁靠近的脚步声。

她疑惑半秒,想着凤欺内院除了他也没有谁会这样大胆,索性拿着花剪猛地转身——

却看到离疏一脸惊慌盯着自己。

焉诺也吓了一跳,赶紧收起花剪,神情讪讪:“我以为是你哥呢,想跟他开玩笑来着。”去牵离疏:“是不是把你吓到了,对不起……”

离疏缓缓舒口气,道:“没什么。”脸上露出两分羞涩,放轻声音,“嫂子,我照你说的那样做了……”

焉诺双眸一亮:“然后呢?”

“然后……嗯。”离疏抿抿唇,“嫂子,真是谢谢你,如果你不给我出主意,我可能还要在心头闷好久。”

焉诺笑着拍拍离疏的肩,道:“所以嘛,常常看话本还是有用的!像沉越这种,必须得想办法激一激他才行。至于你哥……不用激他他就主动得很了。”说着,她也红了脸。

离疏的笑意却渐渐退散,今晨她和沉越谈了许久,到此刻她才明白沉越心底的想法。

沉越很自卑。

自卑到他认为,自己没有喜欢她的权利。

她是凰神,在天的远方。而他只是个被逐出鸾族的不祥之物,能被她收留,在凰族有一席之地已经不易,其余不敢奢求。

不敢奢求,也就不敢追求。

说不清多少次他在她身后偷偷看她,小心翼翼到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他确实没有勇气站在她身边,用除开心腹侍卫以外的身份。

所以当那天离疏问出那番话后,他选择逃避。

他不是个胆怯的人,唯独不敢承认他对她的心意。

焉诺静静听离疏说完他们谈话的内容,安慰道:“其实沉越很优秀的,上次大演会我们都看得出来,以他的修为,早能跻身神位,而且……他的实力比你我都强。”

离疏颔首一叹:“放眼天界,同辈而论,能胜过他的除了我哥哥,估计也就是你哥哥了。可惜他的身份始终……就算黑鸾不祥一说可笑,但他没有功绩,我也不能收他入神籍。”

“原来你们担心的是你们身份差距,”焉诺若有所思,“不然我替你们探探凤欺的口风?你是他亲妹妹,知道他的意见也好。”

离疏瞬间紧张:“哥哥万一反对该如何……”

焉诺抿抿唇:“我从来都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喜欢去设想太多的结果。”又道,“放心吧,我不会说得那么直接的,而且凤欺也不是蛮不讲理的性子,不管怎样,我们先问问再说。”

“也好……”

送走离疏,焉诺估计着凤欺用午膳的时间,偷偷去了趟人界,买回两只烧鸡。

彼时凤欺正在一边看书一边喝茶,突然闻到烧鸡香味,当即抬头朝她看来。

焉诺笑得一脸狡黠。

“小欺欺。”她凑到他身边去。

凤欺故作镇定,放下手中茶盏,道:“怎么?今日竟然不到中午就起来了?”

焉诺怔了一瞬,把烧鸡放去桌上,双手骤然捧起他的脸道:“还好意思说我,都是谁,谁这样再那样的!”

凤欺眼神淡淡:“所以说你不行。”

焉诺当即回嘴:“你才不行!”此话一出,她顿时后悔。

迎着凤欺那忽就含笑的眼神,慢慢撤手,耷拉了脑袋。

今天脑子好像还在床上,她没有带过来……

目光落在烧鸡上,她脸色一喜,瞬间想好了转移话题,咳嗽两声,道:“咳咳,我有正事要问!”

凤欺挑唇一笑,手拿起一包烧鸡掂着,道:“说吧。”

焉诺兴冲冲地拉过凳子坐去他身边,道:“就是我有一朋友,是神女,她呢有个青梅竹马,呃,也不算太青梅竹马,但确实也认识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彼此都有好感。现在他们之间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啊,才知道他们有个很大的问题横在中间。”

凤欺接话:“青梅竹马也是女的?”

焉诺一愣:“不是不是!怎么可能!”

凤欺放下烧鸡,道:“那就不是很大的问题。毕竟天界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人类话本上传说的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

焉诺眨眨眼睛看着他:“可是人类话本里有种问题,叫‘门当户对’呀。比如我只是一个扫地仙婢,你还会娶我吗?”

凤欺瞥她一眼,道:“估计难。”

焉诺气鼓鼓:“你——”

凤欺截话:“那是因为我没有认识扫地仙婢的机会,但若有机会认识你这样的扫地仙婢,还是会拎回家暖床。”

焉诺的气消去大半,道:“你的意思是没有机会嘛,只不过有机会相识,身份位阶当前,也是个阻拦。”顿了顿,“远了不说,就说你妹妹离疏吧,她身为凰神,你允许她嫁给一个普通的仙族吗?”

凤欺沉默片刻,声音有些低沉,道:“这倒是个好问题。身为她的兄长,自然希望她能嫁给疼爱她珍惜她的仙神,其余可以商量。但身为凤族君王,便会在妹婿的身份位阶上有所要求。”说着,他看向焉诺,“所以我妹妹是和谁彼此有好感?扫地的可不行。”

“噗……”焉诺忍不住笑出声,拉住凤欺的手,“果然什么都瞒不住你!其实和她两情相悦的没那么糟糕,只是也有那么一点点运气不好的糟糕。”

“怎么说?”

“出身……”焉诺粉唇微抿,“出身这种,他也没得选。除了出身,他真的都很优秀,也就……就比你,还有我哥哥差那么一点点。”

听到这里,凤欺已经明白了她指的谁。

屈指抵在唇边,他认真思索了好一阵后,才道:“以他的本事,入神籍不是难事,但需要有功绩。”

焉诺一听有戏,赶紧将身子往前凑。

凤欺又道:“他我也算了解,离疏跟他……还不错。这样,反正他已是凰族一员,总的说来我凤族也能差遣。今日有些晚了,明早我下一道诏书,就说——”看向焉诺,意味深长。

“嗯?”

“就说我娶妻之后,为凤族储君一事忙碌不休,因此设凤族将军一职,交给沉越。当然,若他不能胜任,那我也不会给他第二次机会。”

焉诺听罢欢喜不已,拊掌道:“一次机会就可以了!他肯定没问题的……”

等等,为凤族储君一事忙碌不休?

“……你诏书写这个真的稳妥吗?”她双颊一烫,“不太正经的样子。”

凤欺忍俊不禁:“如何不正经?我没撒谎,储君也是大事。”又道:“话说回来,方才某只小狐狸好像说了什么,我不行?”

“行行行!你最行!”

凤欺眉头一皱:“最?你还有比较的?”

焉诺咽了口唾沫,暗道自己断不能再跟凤欺继续“探讨”这奇怪话题了。于是松开凳子连退两步,在脚边启了法阵。

“心虚?”

“不是!我,我要跟离疏透个口风!”她急急踏入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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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玉簪血定

回去的时候,离疏眸中像是有星星闪烁,熠熠生辉。

但焉诺却是高兴不起来的,她知道今晚自己是难逃被吃干抹净了……

只是她万万没料到,手还放在门上没来得及合上,身子骤然爆发出熟悉的疼痛,让她措不及防,倒去地上。

……这月第二次!焉诺万般吃惊。

凤欺正在桌案前写着什么,听到动静立即过来查看。发现焉诺的异状后,顿时将她带进屋里,合门落锁。

“阿诺……”凤欺想解开束缚她的衣衫,奈何此刻她的肌肤已经起了变化,和衣衫纠缠在一起,衣料碎片融进血肉间隙,黏在一起,根本脱不下来。

焉诺大叫一声,道:“别碰我!”头狠狠撞向床柱,昏迷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焉诺迷迷糊糊醒来。周身那疼痛感在逐渐消失,她也开始恢复力气。

刚有坐起的念头,凤欺已伸手将她扶了起来。

凤欺敛目:“第二次?”

“嗯……”

他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焉诺本想劝他几句,话到嘴边又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摸一把自己黏腻的身子,她勉强道:“我去沐浴,你换换床单。”跌跌撞撞朝别室里走去。

温泉水让她静心,更让她清醒。

她用力呼吸着,让湿润的水汽包裹自己,尽情舒展自己的每一寸肌肤。

第二次意味什么?她想都不敢去想。凤欺那沉默的眼神让她感到害怕,也许他比她还要迷茫。

不禁想起玄黛曾经同她说的那番话,她心里一苦,微微摇头。

浸泡了几乎半个时辰,她这才觉着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裹上新的衣服,她思考片刻,把系好的腰封又解开了,任由衣襟敞着。

走出别室那刻,她脸上已换回常有的甜甜笑意,仿若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直接窜到凤欺怀中去。

以往凤欺都会放下手中书册回应她,可今日他却没有,目光紧锁在手中册子上,引得焉诺也去看上面内容。

尽是些毒的症状……

焉诺深深吸了口气,伸手想合上他手中书册,但凤欺又重新打开。她再合,他又继续打开。焉诺抬眸望看他,见他唇角紧绷着,目中强忍情绪,轻声道:“办法也不是一天就能想出来的。”

“我一定会找到。”凤欺语气严肃,“你去休息。”

焉诺反问:“那你呢?”

见他不回答,又道:“难道你以后都不休息了吗?”

凤欺沉默以对。

焉诺苦笑一瞬,用力拨开他手中书册,狠狠掷去地上。继而在他怀中坐好,挺起腰身,认真看着他。

“凤欺,你听我说,会有办法的,真的,我是天狐族帝姬啊,我有预知能力的。”

凤欺双目一敛,声音痛苦:“我什么都做不了……”

焉诺摇头:“没有,我家小欺欺能做的可多了!不过在这件事上,你只要陪着我就好,放心交给我。”见他的气场淡了两分,她浅浅笑着,去吻他的唇。

他的唇瓣还是一如既往的灼热,与她的冰凉触在一起,对比很是明显。这刻她是如此清醒,清醒到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让凤欺失去理智,陷入沉迷。

于是她凑到他耳畔,语气软魅:

“今日天朗气清,月色正好,不如……”

她故意的挑逗略显生涩,舌尖顺着他的唇角滑过,轻吻着,绵延到他的耳侧辗转。她温热的呼吸清浅,覆在他的肩窝,手像羽毛般拂过他的胸膛,试探般寸寸逡巡。

她的身子柔软,散着她特有的幽幽香息,在她的引诱下,他开始回应,揽住她的腰身朝自己靠近。

柔弱无骨的小手徘徊在他的身前,她顿了一顿,仰头再次吻住他的唇,加重力道,手却探入他的中衣往下游走,不消多久,她准确无误的握住了……

半个时辰之后,凤欺轻轻拨去她唇角一缕濡湿的发,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她着急着想要回应,手刚要触及下面,就被凤欺牢牢抓住。

“阿诺,你不必勉强……你还没恢复。”他声音低哑,“我抱着你就好。”

焉诺看进他的眼中,神色虽说不上十分好,但比之前还是好了许多。她大口呼吸着,平复自己怦怦直跳的心,道:“我可以的……我不勉强,真的!”

凤欺阖目,摇摇头拒绝。

随后他松开她的小手,翻身将她抱入怀中。

“是不是我吓到你了?”他问。

焉诺紧紧拥住他的腰,道:“没有吓到我,是我不想看到你那样的神情……你现在开心些了吗?”

凤欺淡淡一笑,道:“嗯,开心些了。”

她松口气,蹭蹭他:“我看话本上说,其实不开心的时候睡一觉就开心了,原来是真的。”

“……”凤欺脸色微变,“你看的什么话本?”

焉诺喃喃:“很多呀,你知道的,人界朝代更替快,所以经常更换时下最兴的。我把那些都抱回了灵丘,好看的多看几遍,不好看的扔了便是。但其实有些时候话本不如画册好看……”

“画册?”

“就……一些男女动作的画册。”焉诺咳嗽两声,“你不会没看过吧?”

凤欺心口一堵。

而后低笑:“原来我家小狐狸懂的那么多,我以前可是小看了你。”

焉诺撑起身子,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小欺欺,我们血定牵绊吧。”

凤欺一愣,她这话题转得突兀,倒不知意欲何为。

焉诺又趴回他的身上,小小声:“其实早就想和你血定牵绊了,但我听说夫妻之间需要有独处的时间,不能整日腻在一起,我怕同你说你会嫌我烦。可现在我就是想和你时时刻刻在一起啊,你应该也是吧?”

“小狐狸都这样说了,我若回答不是,岂非太不知趣?”凤欺带她坐起,“你说怎么定。”

“用发簪吧!”说着,焉诺拿出境里的黑玉发簪道。

凤欺也将绛色发簪拿出。自从他们成亲,发饰服饰跟以前自然不同,玉簪配在上面难免显得简陋,索性他们都把发簪收了起来。

焉诺划破指尖,让血滴在绛色发簪上,凤欺也把自己的血滴上她的黑玉发簪,以术法催之,很快血便渗入了玉中。

“好啦!”焉诺把黑玉发簪又放了回去,“只要是随身带着,那我们就能感应到彼此大概在什么地方。要是不嫌灵力多呢,你也凝神可以找我聊天。”

凤欺讥诮:“我灵力没你的多。”

焉诺讪讪一笑,倒也是,凤欺给自己的两万五千年,天帝在大演会先给她的五万年,后给她了十万年,加上她自身的一万年……

她的灵力早就超过凤欺了。

不过她懒于修炼,所以大部分灵力通常在睡觉,没什么用处。

想了想,她很是大方的对凤欺道:“美人,爷的财产分你一半!”一巴掌按在他的胸肌上。

第二百四十四章 误会由来

在殷都简单吃了午饭,玄黛拉着她去庭院散步。

近来玄黛也不清楚岫寒在忙什么,虽然还是那样的生活,但多年夫妻她隐约感觉到有些事他在瞒着自己。而岫寒最近时不时又和凤欺在一处,因此玄黛想从焉诺这里问点东西出来。

焉诺仔细想了想,好像也是,凤欺最近忙得很,白天见面的时间比以前少了些。不过她心大,凤欺再怎么忙也会顾着她,所以她倒没有玄黛那么敏感担忧。

焉诺安抚了玄黛几句后,问她:“团子怎么又不在?”

玄黛蛾眉紧蹙,长叹一声:“我原不知教养孩子如此之难,比跨年纪修习术法都难。”

“怎么了?”

玄黛摇摇头,满脸无奈:“温故他越来越顽皮了,整日不肯好好看书,就知道出去玩乐。尤其是最近这一个月,他几乎没把我父亲家里的房子给掀了。父亲宠他,而且他又是储君,不好管教。我出面说他几句,他能扭头就跑。唉,我又不能同寒哥哥说,他那性子,温故非挨打不可。”

焉诺吃了一惊,道:“这小团子竟然敢掀房子?看来是欠收拾了!黛姐姐你下次别那么心疼他,孩子做错了事,该揍还是得揍,不过我哥他……呃,是有些没轻没重,让我来!”

玄黛眉头稍微舒展,她知道焉诺嘴里说着“揍”,到头来顶多也是责备他几句。不过温故服他姑姑管教,焉诺的几句话比她的几句话要有作用多了,因此点头。

“好,下次他再不乖,我便用术法捆了他给你送来。”

焉诺咬唇笑:“我这‘恶姑姑’的名声可是坐定了。”又道:“不过话说回来,捏人得捏软肋,小团子前一百年乖巧可爱,我没什么好捏的。这后一百年我不在……”

玄黛会意,道:“倒是有一件,还记得宣羽么?”

“记得,那小辣椒!”

玄黛掩唇一笑,道:“你呀,还说她小辣椒呢……”将那件事絮絮道来。

原来在团子一百二十岁那年的某天,团子和几只小狐狸约定去外面草林里捉迷藏。

小狐狸天性活泼,又没什么其他好玩的东西,捉迷藏倒也无所谓。玄黛知道这件事后,嘱咐他们注意安全,也就由他们去了。

哪知他们在团子的带领下,临时起意决定去“探险”,胆儿肥的离开殷都,随便传去一个地方。

那地方好巧不巧,就是鸾族。

鸾族平日里强大,而且未曾树敌,因此并没有在四周设结界。且那些鸟族侍卫都专注于修为高深的外来者,几只小狐狸的到来根本没引起他们注意。

小狐狸们小心翼翼绕过侍卫,穿过草林。

草林背后,山谷幽深,瀑布天悬,许多小鸟儿扑棱着翅膀还在学飞,模样笨拙又可爱,简直是有趣极了。

只是小狐狸们一见到那么多鸟,眼睛立即直了,本性显露,“嗷”一声兴奋尖叫,四下散开去抓小鸟玩。团子此时还没忘记自己殿下身份,见他们打扰了小鸟,赶紧招呼着他们别乱跑。奈何招呼着招呼着,他也被一只鸟儿吸引了。

那鸟儿看得出灵力还不错,全身青翠,没有一丝杂色。它正背对着团子,在泥潭边徘徊,像在犹豫要不要下去。

团子一时也玩心大起,幻出真身,一爪一爪,悄悄靠近。

就在他匍匐到能一爪扑住鸟儿的距离时,那鸟儿突然转身,眼神凶狠狠盯着他。

团子吓了大跳,几分尴尬地站起,同时幻出人身。

“哪儿来的贼狐狸!”鸟儿也立即幻身,双手叉腰,怒目以对。

团子虽说比她高出半个头,但他以往接触的都是狐狸,一时间倒摸不准眼前的鸟儿是什么情况。咽了口唾沫道:“我不是贼狐狸,我——”

“不是贼狐狸偷偷摸摸到我们青鸾谷来!”她说着,侧头看向乱成一锅粥的那边,伸手一指,“那边的贼狐狸是不是都是你带来的!好哇,你们这些贼狐狸竟然敢偷偷摸摸过来吃鸟,我看你们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宣羽代表青鸾族,定要把你打残!”

团子从小到大哪有跟谁打过架,有些慌张,连连解释:“不是宣羽,我们不会吃鸟的,就是玩……”

“玩!你竟敢玩我的弟弟妹妹!不打得你四条腿断我把名字倒过来念!”

……

焉诺听到这里,额头冒汗,喃喃:“那宣羽如此好战,倒跟青鸾完全不同。”

玄黛略一点头:“是啊,我们都稀奇得紧。而且青鸾的女儿都比她性子强硬,她丈夫也不是这样的,或许物极必反吧。”

焉诺想起采贤那件糟心事心里一叹,道:“后来呢?”

后来,宣羽主动要战,团子只能被迫应战。看到这边打起来了,其余狐狸怕团子受欺负,想过来帮忙,但宣羽嘴上不饶,立即道:“你们要靠着数量多来赢,那就是不要脸皮!还有你,温故是吧,堂堂殿下,还要找帮手吗!”

团子涨红了脸要其余狐狸别插手。

一番打斗下来,团子渐渐占了上风。宣羽气不过,想着就算输,让团子丢个脸也好,便朝那泥潭靠近。

团子没想那么多,紧追而去。怎料宣羽一个趔趄往泥潭里倒,他当即出手拽住她,却反被她往下面用力一推。

这一推可倒好,团子还没来得及放手,他们同时掉了进去。

周围狐狸和鸟儿都炸开了锅,声音引来青鸾……

玄黛说罢,又长叹一声:“寒哥哥的脸,都要被温故给丢尽了。”

焉诺扑哧一笑,道:“其实还好,两个小孩子玩闹嘛,掉泥潭也不是大事。”

玄黛脸上愁容未散:“我们都道不是大事,可他们却不这样认为。到后来时不时就偷偷约着打架。被抓住了,美其名曰‘切磋’。我们和青鸾都头疼得紧。”

焉诺若有所思,道:“谁赢得多?”

玄黛微微一愣,不解其意:“基本上都是温故赢……怎么了?”

“唔,团子赢啊那还好。要是宣羽赢得多,团子还要去切磋,那说明他好胜心强,对男孩子来说可不好。女孩子嘛,有点好胜心和脾气倒不吃亏。”焉诺喃喃。侧目见玄黛还是不太明白的模样,又道:“团子是未来的狐王,我们都知道。堂堂狐王要是没有能屈能伸,让女孩子的气量,输了死缠烂打,那可说不过去的。对宣羽来说就不一样了,如果她输了还不肯放弃,那说明她不是委屈求全的性子,以后就算继承青鸾,青鸾族也不会吃亏。”

这样一说玄黛便明白了过来,浅笑:“小诺倒想得深远,不过照目前来看,宣羽倒确实很大可能是下一任青鸾,继承青鸾族长之位。”

焉诺意味深长:“所以啊黛姐姐,你还得劝劝团子,不能把女孩子逼得太急了,小心以后讨不到媳妇儿。”

玄黛诧异片刻,又颔首:“呃……嗯。”

第二百四十五章 阿仆遗言

和玄黛聊了一下午,焉诺忽然有些困倦,决定回神木谷休息。

只是刚启法阵,她想起很久没去看望阿仆,默了默时间,她又收起灵力,转身朝阿仆的老狐狸洞方向走去。

说起来她有几千年没见过阿仆了。

倒不是因为焉诺不想见,是阿仆明令了若非有要紧事,任何人都不得去打扰她休息。

对于这“令”,焉诺是奇怪过的。小时候阿仆没少带着她玩,说是仆人,更像是亲人,尤其是母后神寂的那段时间,阿仆天天陪着她,也是突然之间,阿仆陌生的把他们两兄妹推开,把自己封入老狐狸洞中。

所以在吞魔渊时,凤欺提到阿仆让她倍感意外。

站在老狐狸洞前,焉诺看着洞口明晃晃的封印,竟生了怯怕后退之意。

现在的她已非当年那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经历了这么多,再遇事时,她都会多琢磨几个可能。如今想来,阿仆选择独自隐居在这老狐狸洞,洞口还带封印,又刻意避开他们两兄妹,委实有问题。

焉诺稳稳心神,深吸一口气,还是走了进去。

没入结界的瞬间,白发苍苍的阿仆突然从石床上坐起,看着她道:“帝姬?”

听着她的声音比记忆中还苍老几分,焉诺眼眶一涩,应声:“阿仆,是我。我来……看看你。”

阿仆手颤巍巍地摸到一旁拐杖,生气跺地:“不是说了,没有要紧事不要过来!”

焉诺咬唇,走到她身边跪下了。

“我想你了,就跟……想念母后一样想你。”她说着,趴去阿仆的裙摆上。

阿仆深深吸了口气,叹息一声,沟壑纵横的手抚上焉诺的发。

“帝姬啊,老奴虽然身居此处,但你的事,老奴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已经和凤凰族那位成亲了对不对?都是嫁人的大姑娘了,快起来。”

焉诺轻轻摇头,道:“阿仆,我想靠一会儿你。我害怕这一起来,你又要赶我走……”

阿仆沉默。

过了很久,阿仆把拐杖又放去一旁,摸索着离开石床,蹲到焉诺身边,用双手将她扶起。

她眯着眼睛,凝神看着焉诺,眼神缓缓下移,停在焉诺的心口上。

她白眉一抖,又收回目光。

“罢了,也是时候了。”

焉诺不解:“什么时候?”

阿仆道:“帝姬你起来,老奴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父王的秘密。”

焉诺的心陡然提起。父王二字她太陌生了,若阿仆说母后的秘密她还能理解,怎么会是父王的秘密呢?父王有什么秘密?

不祥之感遍布身,焉诺掌心发凉,勉强坐到阿仆身边。

阿仆牵过焉诺的手,轻轻抚摸着,道:“好孩子啊,老奴不愿让你和你哥哥过来,其实是不愿让你过来。因为怕你多心,才捎带上了你哥哥。”

焉诺更是一头雾水。

阿仆长叹:“接下来的话,帝姬你听进去了也好,没听进去也罢,老奴只有机会说那么一次,所以帝姬不要打断老奴。”

“老奴说的,你父王的秘密,其实也是你的秘密。这个要从神魔大战说起……”

当年神魔大战,为了争夺地域,为自己的族人谋得生存机会,双方都付出了惨痛代价。天界这方,神族与仙族联手,共同抵御魔族。而魔族那边最终因妖族的摇摆不定而失去大部分援助,在战中落败。

天界也受到很大损失,尤其是古神族,最大的神氏族系到头来只剩下龙族、天狐族、凤凰族,委实可惜。

但其实三大古神族的王和王后皆知他们所受到的影响,并非是失去族人这么简单。

从凤凰族开始,凤欺的父王日夜咳血,族中封锁消息,仅有少数神知道。焉诺的父王袭掖和凤凰族素来交情甚好,因此也是知情者。自从发现了此事后,他们开始密切观察自身情况,并以自身修为帮助凤欺的父王恢复。一段时间过去,凤欺的父王看上去有所好转,不久以后,凤欺出生,岫寒出生,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本以为咳血一事就此而止,哪知在离疏出生的当天,凤欺的父王竟然直接咳血昏迷,不到两个时辰便神寂了。他走得太过突然,凤凰族上下措手不及,有些老族人甚至说是离疏克父。凤欺的母后没办法,只能将才出生不久的离疏封入灵茧中,置于神树之上。一方面告诉大家若真是离疏的原因,神树不会接纳离疏,离疏自会掉下摔死,另一方面则让族人不能靠近她,算是不得已的保护。

凤凰族一乱,拥有预知能力的袭掖顿时也察觉到未来异样,提前和纤言做好准备。一个契机下,袭掖发现三位古神族王上除了涉华,他和凤凰族君王都多多少少出现了不适。稳妥起见,他开始疏远龙族,同时提醒凤凰族提防野心勃勃的龙族。

又过了不久,焉诺出生。

焉诺一出生,袭掖和纤言都惊呆了。

他们的女儿,竟然不是神体!

听到这里,焉诺背上已尽是冷汗,她很想开口问阿仆,只是阿仆看上去虚弱异常,在这次谈话开始前阿仆也说了只有机会说这么一次,因此焉诺只能压抑住自己内心的震惊,继续听下去。

不是神体的焉诺让袭掖和纤言大惊失色,稍加感知,他们更是近乎崩溃。焉诺竟然是啻珠的容器……也就是,天生的魔!

“啊!”焉诺再也忍不住,一时惊呼出声,又用双手死死掩口,连连摇头。

阿仆知道她忍到此刻已不容易,咳嗽几声道:“帝姬听我说完……”

得知自己的女儿是这样的情况,袭掖和纤言的喜悦瞬间被部冲散。他们商议许久,决定冒险,用袭掖之神力将焉诺的经脉彻底逆转,并借用紫晶云泥帮她重塑神身,以望瞒天过海,让她健康成长。

之后,袭掖成功了。

但也因此耗尽神元陷入昏迷,不过几天神寂而去。

“帝姬,这就是你和你父王的秘密……”阿仆一声长叹,看向已经完懵住的焉诺,“老奴知道,帝姬你需要时间来思考老奴说的那些话。可惜老奴没多少时间了,当年老奴哀求纤言王后给老奴加了道封印,若老奴有一天言出真相,便是老奴离去之期。这是对你们的保护……”

“阿仆……”

阿仆哽咽着摇头:“孩子,听我把话说完。阿仆本不想今日告诉你这些的,还记得我说过,没有要紧事不能来找我么?可惜刚才老奴看到了,帝姬,你的心终究是不一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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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再回吞魔

焉诺深深吸了口气,问道:“你的意思,是我终究难逃宿命,成了容器吗?”

阿仆叹息一声,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其实当年有一次,老奴听到了你父王和你母后的对话。”

那时阿仆刚好端着熬好的汤药准备给纤言喝,走到里卧却见他们在争吵。

阿仆原本想避开,但袭掖和纤言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默许了她的存在,因此她才知道整个事情始末。

最后,她听他们在讨论焉诺的以后。

袭掖道:“虽然现在小诺与其他神女无异,但难保你我离开之后,所担心之事不会发生。”

纤言道:“那夫君该如何?”

袭掖阖目:“不是吾认为如何,而是阿言你想让小诺活,还是死。”

纤言薄唇微抿,神色一瞬慌张,道:“做母亲的,自然想让女儿活。”

袭掖叹道:“那她只能去魔界了。天界那些,迟早会杀了她。”

……

从阿仆的老狐狸洞里出来,她没有回头。

阿仆的灵力开始消散,她的气息弥漫在焉诺四周,像是在给这位帝姬送行。

回到灵丘,许久未住过的兰芷小居处处蒙灰。她原本想点蜡烛,碍着灯亮肯定会有狐狸过来,便打消念头。

坐在玉床上,她的心还在浮浮沉沉。

她原本,只是想探望阿仆……

哪曾想意外得知那么多,听起来像是梦一般的事实。

她焉诺,活了一万多年的天狐族帝姬,到头来竟然是天生魔体,还是那颗魔界圣物,啻珠的容器?!

呵,这真是讽刺!

夜色中看不清她的脸色,但她的气场极为哀伤。

“……父王,他们都道您在我出生前已经昏迷,更道您没来得及见我一面便神寂,焉诺现在才知,您是为我而死……”

她眼眶酸涩:“……母后,焉诺也对不起您,您为了我牺牲太多,我却未,未做过几件让您开心展颜的事……”

眼泪顺着脸颊淌落,砸在她的手背上。

阿仆的话却蓦然在耳畔响起:

“帝姬,你的心终究是不一样了啊……”

心,终究不一样了?

她伸手扣住自己的心脏,若阿仆说她变了性子,那她还能理解。毕竟自己已经成亲,而且还经历了许多,不再如之前跳脱也理所当然。但阿仆下一句告诉她的是她父母对她何去何从的讨论,联系在一起,想着未免太过牵强。

魔界……她要去魔界吗?

不,她肯定是不想去魔界的。她放不下凤欺,也放不下岫寒,还有整个天狐族。

只不过阿仆说出那样的话,是在暗示她什么?

照父王的意思,她很可能有一天还是成为啻珠的容器。到那时她要想活,只能去魔界。

阿仆又说她的心终究不一样了,才临时决定告诉她这个惊天大秘密。

心不一样……想活去魔界……

那……

啻珠在她心里?!已经融为一体?!

焉诺脸色大变,五指紧紧扣住自己狂跳的心脏。

努力平缓着情绪,她用力呼吸。

过了很久,她才终于又恢复思考的能力。

“别慌,别慌……就算已经发生,还可以想办法……”她自我宽慰。

记忆中第一次见到啻珠,是在她去取九寒冰弦的时候。

那时她高估了自己的本事,想将它封印,反被它击落人界,寄身于狐妖唐棠。而它不知所踪。

凤欺同她说过,啻珠承载的是上古千万魔将恶愿,天帝用他的龙箓密文加持啻珠,足足有九九八十一道封印,可谓世间无破解之法。

而凤欺从未放弃过寻找啻珠,但这么久了竟一无所获,魔界也没有得到啻珠的消息,着实奇怪。

所以最有可能的,便是啻珠在她的心里,这个答案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更别提凤欺,亦或是魔界。

……如此,当年她被击落人界,便不是意外。

是啻珠感受到了她这个“容器”,强行融合,才导致后面事情的发生。

如今想来,她突然的心口疼痛,还有当时吞魔渊出现的那个墨色都能解释了。从秦紫玉那边,不多远就是吞魔渊,受到这曾经的魔界疆土吸引,她才会失足掉下悬崖。

至于吞魔渊的墨色说:“你要是愿意,吞魔渊怎会困得住你?可惜,你还是没认清你自己。”

还说:“这里随时欢迎你回来。”

那个时候,她就被魔族盯上了……

想通一切,焉诺陷入沉默,脑子空白一片。

直到境中的黑玉发簪传来动静,她才讷讷回神,将它取出来。

“怎么去灵丘了?”凤欺问,“今夜想在那边休息?”

焉诺随口一应:“啊,嗯……”

凤欺低笑道:“我才忙完,收拾好了就过来。”

过来?

焉诺心脏一顿,赶紧道:“凤欺,你别过来。”

“嗯?”

“呃,我的意思是,我找找东西,找到了就回来……”

凤欺笑问:“你丢三落四又忘什么了?”

焉诺唇角翘了翘,道:“才不告诉你。总之,我找到了就回来,你就……就在房间里等我吧。”

“好。”

焉诺捏紧发簪,在凤欺即将收回灵力的前一刻,她突然又开口:“凤欺!”

“嗯,怎么了?”

“我……”她心乱如麻,想说什么却又一句也说不出来。

凤欺察觉她的异常,语气严肃了两分,道:“是不是有事?我马上过来。”

“别!我就是……就是想跟你说……”

凤欺打断她:“你肯定有事,等我过来。”断了音讯。

焉诺握住发簪惊慌不已,若此时凤欺过来,那她肯定是什么都要告诉他的。可是以凤欺的性子,他近来已经为她的毒焦头烂额,她再也不想让他因为自己的事分心难受了。

想到这里,焉诺果断对玉簪施了术法。

“凤欺你别过来啊,我认真的,我马上就找到了。”

“……你在找什么。”

焉诺故作轻松的语气,笑:“画册啊!不是跟你说了么,我有很多私藏,一会儿找到了给你带过来。唉你真是,非要我把话说明白,我好歹是女孩子。”

凤欺那端似乎无言以对,好几秒后才道:“那我等你。”

“你去沐浴啊!”

“……”

焉诺抚摸着寂静的黑玉发簪,将它放去床上。

她想清楚了,不管怎样,她已知晓这个秘密,一切都是有指引的,所以魔界这一趟,她必须得去。

至于她神的身份……

现在她身有啻珠,一旦魔界想对她动手,她便自灭元神,让魔界永远失去啻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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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初入魔界

回到吞魔渊的瞬间,墨色从黑竹林里幽幽出现。

“我说过你会回来的,主人。”

焉诺皱紧眉头,道:“别乱叫,我来是想知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墨色轻轻笑起,道:“若你是主人,我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你不是,那还请你再哭一场,自己想办法离开吧。”

焉诺十指紧蜷,抑制着内心的愤怒,道:“我命令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墨色笑得更是开心:“是,主人!不知主人想先听什么呢?”

“啻珠。”

墨色想了片刻,道:“啻珠啊,在咱们魔族就是圣物,是一等一的宝贝。它的力量无可估量,在上古前期,每段时间都有魔族先辈将魔力注入其中,以做后续对战中不时之需。奈何当年能解开圣物封印的魔尊突然殒命,继位的新魔尊又遇到神魔大战,没时间去修炼琢磨,所以圣物就成了摆设,沉寂多年。”

“神魔大战中后期,我们偶然发现魔族每损失一员大将,圣物的光芒便会更绚烂些,猜测是不是圣物有了吸纳大将魔力的本事。再到后来呢,你们天界里有一位手段卑鄙的,让你父王还有凤凰族那位打头阵,自己分散行动,强行窃走了我族圣物。好在圣物他毁不掉,他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傻乎乎的自作聪明将它封印。他倒不知不管你们天界怎么封印,只要啻珠选定的容器主人你出现,它就能挣脱所有限制。”

焉诺咬唇问:“你所说手段卑鄙的,窃走啻珠的,是天帝?”

“对啊,可不就是那位天帝涉华君么?哦说到这里,主人这一点你肯定不知道的,当年涉华君可叫一个工于心计,遇到危险就后撤,拉你父王还有凤凰族那位当前锋,美其名曰他要掠阵呢。还有涉华君的王后沅心,也是个不省心的,当年你们两位的母后,可没少被她坑啊……”

“……胡说八道。”焉诺眸中一沉,“我不信天界,信你一个魔族三言两语?”

墨色很是无所谓的语气,道:“主人不信,我也不能怎样,我只是把我知道的事实说出来而已。只是主人,你既然已经选择了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恐怕与我们魔族要和谐相处才是。我们魔尊大人这些年心情不好,万一他二话不说,强行打开你的封印,让你就此消无……呵,那可就不好玩了。”

焉诺心里一惊,问:“你们魔尊能解开封印?”

墨色点头:“当然,魔尊都能修习解开封印之术。我说过了,当年神魔大战没解开啻珠封印是战事当前,那位魔尊没时间去琢磨。现在安宁了那么久,这位魔尊早就琢磨出来解开之法了。不过嘛,这封印要解,还是主人你自己解为妙。毕竟这圣物之力附与你这容器之身,会事半功倍啊。”

听到这里,焉诺才明白原来自己并不是有十足十的威胁本钱。若想以啻珠作为商谈筹码,那她不用谈就输了,说不定还要把命交出去。

目前她的形势不利,不能再坚持强硬。

于是她稍微缓和语气,问墨色:“你说我能自己解封印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若主人你自己参透那十层堪啻之法,和圣物彻底融合在一起,那你就能运用自如,不用担心会被圣物反噬而死了。唔,以现在你和圣物融合的情况来看,好像有点不妙。你现在是神体,又在天界待了段时间,心思更偏着那方,很是排斥圣物。”

焉诺下意识用手扣住心口,道:“那我之前时不时心口绞痛,都是因为啻珠?”

“嗯,不然呢?”墨色飘荡着。

片刻过后,墨色忽然道:“魔尊大人在召我过去了。怎样,主人你彻底决定好了么?若你现在要回天界,我们也不阻拦。只不过以后要是被圣物反噬,我们可管不着哦!届时圣物不过是继续沉睡,等着新的容器,而你,可就是彻底没了。”

焉诺看向幽深的黑竹林,上次她来之时,身边还有凤欺。

他们相拥在一起,回忆起曾经经历的一切。

殊不知她真的还会再来这片地方,而且走向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走吧。”她收回目光,“你带路。”

在墨色的指引下,一道暗沉的光门凭空出现。

焉诺踏了进去,眼前景象骤然变化。

眼前成了一片血红,但血红离她很遥远,如天空一般,只是萦绕在她的周围。再仔细一看,这血红也不是纯粹的,其间还夹杂了好些说不清的光点,如星星,偶尔闪烁,却是更加暗沉的颜色,不时更替交错,以它们特有的轨迹流动着。

焉诺想起了璀璨星海,又想起了神木星河,唇角浮起一抹苦涩。

墨色在前面道:“这是幻魔径,初级魔需要锻炼的时候,就会来这里杀魔物。这些魔物都是没有神思的魔力碎片,因此杀它不用心慈手软。”

许是来到了自己的地界,墨色的语气与之前那种轻佻不屑大有不同。焉诺左右打量着,不知为何,这里虽是魔界,但她也没有格外厌烦这个地方。

几个魔物忽然出现在眼前,墨色左手挥招,它们顿时消散。焉诺看着她动作利落,对她的身份更是怀疑。

就算她称自己为“主人”,可以她说话的习惯,还有她的行径来看,她应该是发号施令的那个才是。

这墨色身份绝对不低。

一路上不断有魔物纠缠,都被墨色轻易化解。又行了一阵,大概是步入魔界的重要区域,景象在一瞬间剥离替换。两个身穿玄黄相间衣服,看着像守卫一样的魔执着长戟将她们拦下。

一层灰色的雾气随着他们的动作缓缓腾起,又飘忽渐散,继而一道水镜门出现,悬在交叉的长戟之后。

墨色上前一步,大声斥责:“放肆,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看!我们也敢拦?!”

两个守卫垂头,收起长戟站去一旁,道:“恭迎冷韫长老携大人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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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魔界琐碎

冷韫?焉诺在心里暗暗重念了一遍墨色的名字,心头浮起异样之感。

穿过那道水镜门,眼前的景象再次发生了变化。一座似桥却比桥宽广太多的建筑由脚下往目及处绵延,两旁每不过十步的距离就有一根巨大的石柱直立,不明颜色的纱幔由上自下的垂挂着,随风微微浮动。

这里的光线比起外面的幻魔径更是暗上几分,她下意识想召狐火来照明。远远瞧见有人影伫立在远方,气势很不一般,便打消念头。

走近了她才看清楚其实站着的不止一个人。

应该说,不止一个魔。

比起仙神,魔的外貌看上去更妖异两分。

站在前面的魔约莫三十岁上下,身形高大,周身气势压迫,凛然而不可侵犯。他一头长发漫散,却是如血沉淀般的颜色。面容倒是异常俊朗深邃,但眉宇中又带着令人害怕的阴霾。他额间有一点火纹印记,印记之上,有什么在他的鬓角处若隐若现,看不真切。

他身后侧站着个银发着玄紫色衣袍的女子,她低着头,双手交叠在一处。比起前面这位,她的气场要温和许多,但修为肯定也不低。

冷韫对着前面的魔手掩心口,行礼道:“冷韫不负魔尊大人所望,将容器带回。”

容器焉诺皱眉。

魔尊随口一应,看向焉诺,道:“相信冷韫已将圣物之事悉数告知,若你有疑惑,大可直接问本座。”

焉诺粉唇微抿,她想问的太多,只是现在什么也问不出口,便摇头。

魔尊淡看着她,又道:“若无话相问,那便去休息。魔界的一切,明珂。”

身后侧女子上前一步:“明珂在。”

“你告诉她。”

“是。”

说罢,魔尊气场流转,消失在眼前。

不得不说焉诺对这位魔尊心有忌惮,方才他的气场太过压抑,让她几乎喘不过气。现在他一离开,焉诺的脑子立马恢复以往清明,身子也舒坦了许多。

明珂走到她面前,对冷韫行了礼,又对焉诺行礼。

“请随我来。”

跟明珂走在去往寒幽岛的路上,焉诺忍不住开口。

“明珂姑娘,你们魔界都是这么暗吗?”

明珂轻声一应,道:“习惯了这里的光线,太亮反而不舒服呵。”

“怎么了?”

“多年前,也有人这样问我。”明珂站定,转过身来,“你也和她一样漂亮。”

焉诺见明珂还算好说话,便多问一句:“她是谁?她在哪儿呢?”

“她不在了。”明珂摇头,又转身继续往前走,自顾自道,“我虽然没去过天界,但魔界跟你们那边,定然是大不同的。之前我们这里还比较,比较热闹。经过几次吞噬之后,大家都安静了,只想着好好过完剩下的日子。”

焉诺咬唇,暗道这魔界看上去确实萧条得紧,再听明珂的意思,好像是发生过什么大事。虽然有些好奇,但她也不打算追问,横竖她是个外来户,魔界如何,确实与她无关。

不知走了多久,明珂停下脚步。

“到了。”

顺着明珂看着的方向望去,一座小岛悬浮于空中。明珂略是抬手,一道藤梯缠绕出现,连接两端。

“你自己上去吧,有什么吩咐,就告诉冷韫长老。冷韫长老稍后会过来。”

焉诺对冷韫没什么好感,拦住明珂道:“那你呢?你不留下来?”

她惊讶一瞬,欲言又止。

默了片刻后道:“若你想要我来伺候,亦无不可,只是我需要告知魔尊大人一声。”

焉诺摆手:“我自己有手有脚的,不需要伺候,以前我就算我身为灵丘帝姬,也不喜欢谁照顾。”

“那?”

焉诺淡淡一笑,道:“明珂姑娘,不知为何,我看你总觉得很亲切,让我想起黛姐姐哦,她是我嫂子。”

明珂唇角微抿:“知道了,那你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好。”

不过多时,明珂果然又出现。焉诺走上藤梯,示意她也跟上。

小岛上除了有一间房屋再无其他,焉诺走进去用狐火照明,随后找了一处坐下。

“明珂姑娘你也坐吧。”

明珂坐下。

焉诺又道:“我叫焉诺,至于身份你应该都是知道了。”

明珂点头:“是的,冷韫长老已告知我们。”

焉诺问:“冷韫长老很厉害吗?”

“她我不好说。”明珂略是颔首,“魔尊大人也敬她三分。”

焉诺吃了一惊,想起魔尊那压抑的气场,又想起冷韫那团墨色,很是困惑。但她也懒得深究,既然明珂都不太清楚冷韫的事,那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的。

于是她岔开话题道:“我看你们魔尊倒严肃得很,跟我们天界那些王上全然不同。”

“天界的王上是怎样的?”

提到这个,焉诺不禁浅笑:“像我哥的话,虽然也严肃,但对我是刀子嘴豆腐心,一边责骂我,一边又会偷偷给我带喜欢的吃食。至于我夫君,呵,我甚少叫他夫君,一般直呼他名字。他呢,比我哥更好说话,特别疼宠我,也特别特别”说到这里,她眼眶微润。

明珂见她面露难过,轻声宽慰:“其实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呢,不管他在什么地方,都会觉得他离自己很近。”

“”焉诺偏头看向她,“明珂姑娘你也嫁人了吗?”

明珂十指轻扣:“嫁了,嫁给这里的一等魔族冰龄。不过他去了也有一百年了,孩子都快忘记他们父亲长什么模样好在我还记得。”

焉诺以手掩唇,更是惊诧。

这魔族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一会儿这个不在,那个去了,光线如此昏暗,地界如此残破

“瞧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明珂缓和过来,又浅浅一笑,“方才魔尊大人还吩咐,你在这里住着一定要开心。我们魔界欢迎每个客人,就算你是天界客人,只要不害我们,我们也会拿最好的来招待你。”

焉诺想起以前对魔界的那些偏颇想法,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掩饰般用手撩开耳边一缕鬓发,想到一个问题。

“我可以知道你们魔尊的名字吗?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有点”

“好奇。”明珂接过她的话,看她的眼神更加深邃,“你啊,这点跟她真是太像了。问的问题都这么叫我难以回答。不过我已经犯禁一次,也不怕第二次了。魔尊大人叫”声音更低,“栖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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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九章 友好谈判

一连休息了三天,焉诺隐隐觉得这魔界似乎藏着什么大秘密。

冷韫时常跟在她身后,就算一言不发,焉诺也瘆得慌。奈何明珂有孩子要照顾,不能时常来,所以焉诺也只能选择和冷韫偶尔聊几句。

渐渐的,焉诺发现冷韫有意识的在透露给她一些魔族消息。

比如,魔界为何是这样的萧条景象。

又比如,百年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原来魔界跟天界不同,天界主战队伍是众神,更有其余仙和灵化小精的帮助。魔界只有一支纯粹的魔族队伍,即使曾经和妖界有联手,但战到中期,妖界族内意见不合,一半愿战,想在战后分一杯羹,另一半则是主不愿参与,害怕打破妖族以往的宁静。妖王最终听取后面的意见,跟老魔尊未有商量,直接停止援助,导致原本胶着不分胜负的战况,魔界立刻落了下风。

神魔大战结束后,魔界元气大伤,魔族将士损失过半,老魔尊也受到重创。现任魔尊栖夜临危受命,继任魔界,着手于恢复魔界以往状态,哪知象征魔界繁荣新生的黑泉突然干涸。

黑泉是魔的诞生地,它的庞大魔力多少年来一直滋养孕育着魔,魔依靠它强大和新生。黑泉突然枯竭,让原本可以借助黑泉恢复的魔失去最后活着的机会,重伤难治,魂魄破碎,每天都有魔陆陆续续死去。

那段时间魔界压抑到极致,也是空前一次潜藏于深不见底的地方。魔族人开始厌恶抵触战争,异常消极的度日,整天浑浑噩噩,没有方向和希望。栖夜花了几百年时间,在他领导下,一等魔族齐心协力,这才将族人之心渐渐收拢。可好景不长,魔界的疆土又开始处处沦陷,被不明之力吞噬,整个魔界魔心惶惶,大有灭族之势。

当时魔界的情况已不允许再次发动战争,而疆土关系着魔族存亡,栖夜只能把精力一分为二,一半放在拓宽疆土,一半放在恢复黑泉。两者原本都不是件容易事,却因一个“人魔”到来,事情出现了转机。

按魔界的等级划分,除了魔尊之外,便是记事,记事多为一等魔族。往下是二等魔族,三等魔族,最次为人魔。人魔顾名思义,乃早远前人与魔的混血后裔,因为寿命过长而面容与人不太相似,魔界才收纳他们。人魔血统不纯,身份低微,与人界贱民相差无异。

那个“人魔”到来后,在她一些稀奇古怪的处理下,魔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当然变化到最后,她的真实身份也暴露了出来。

她并非人魔,或者说并非纯粹的魔,她是由天界某位神女的恶念幻化而来。她原本善良,却因暴露身份释放出空前魔力,彻底被吞没掉了心智。

失去心智的她虽然有了与栖夜相差无几的地位与魔力,被众魔尊称“魔母大人”,可她一心想战,栖夜不得不站去她的对面,与她背道而驰。

再到后来,大约百年前,魔界大殿受到外力侵蚀,那一场侵蚀可谓损失惨重,不算人魔和三等魔族,二等魔族几乎少了一半,至于一等魔族,更是接连损失几位记事,其中就有明珂的丈夫,冰龄。

那次以后,魔母开始消沉,栖夜无暇顾及她的变化,殊不知正是那一次的疏忽,让他彻底失去了她……

焉诺默默听完这些,一时间心头很不是滋味。

她原以为魔界都是恶,只想着扩充疆土,发动战争,从不知魔界也有这样的无奈。而无奈的背后形势已如此严峻,若非她此时亲眼看到,她也绝不会相信,魔界竟然到了快要灭族的地步。

神魔大战重创,黑泉枯竭,外力侵蚀,疆土沦陷……

和天界对比在一起,这里的魔生活得太不易了,连人界的普通百姓都不如。

焉诺感慨良久,忽而又想起这番话是冷韫所说。就算冷韫所言句句属实,但从她口中道出来,绝不会是讲故事这么简单。

于是焉诺直接道:“我很同情魔界的遭遇,可是这与我何干?”

冷韫笑道:“主人,圣物如今在你手上,你可以驾驭它。”

“驾驭它?之后呢?”焉诺也笑,“你是觉着我会用它带领你们魔族,攻打天界吗?”

冷韫默了一瞬,语气有所变化,回:“我当然知道你不会轻易攻打天界,但是这是你唯一的选择,我之前就说过,圣物除了你,魔尊也能操控,那虽是下策,到了不得已的时候,下策总比无策好。”

焉诺起身走到她面前:“你可知我真是不喜欢和你聊天。”

冷韫讥诮:“我本也不是陪聊。”

焉诺唇角挑起:“所以,带我去见你们魔尊。”

到了重新修葺过后的千重大殿,焉诺大概看了看周边情况,即使书架处处金光流转,但破损痕迹仍旧依稀可见,可想而知当时的惨烈。

大殿内只有栖夜一个,焉诺站定后,默默看冷韫一眼,她冷笑一声还是退下了。

“何事。”栖夜看向她。

焉诺往前走近两步,道:“我不相信你们那位冷韫长老,所以我想跟你谈。”

这似乎在栖夜意料之中,他绯色目中神色认真,略一扬头示意她说。

焉诺款款道:“你们的冷韫长老大概给我说了魔界的情况,也顺便告诉我一些往事。对于魔界的遭遇,我虽然很同情,但若你们想让我带你们攻打天界,我却也做不到。”

栖夜长眉微挑:“你很诚实,只是诚实容易没命。”

焉诺抿唇,唇角浮起一抹自嘲:“其实我既然来了魔界,也没想着还能好好活着回去。我的身份摆在那里,回去便是陷整个天狐族,还有凤凰族于不义。”又道:“当然,你若信得过我,放弃攻打天界的念头,我会全力帮你恢复魔界,至少……先恢复黑泉。”

“黑泉?”栖夜语气微变,“黑泉已经恢复。”

焉诺略是一诧,道:“黑泉已经恢复?……那既然恢复,为何你们魔还是如此死气沉沉。我听你们冷韫长老的意思,有黑泉便等同于有了无限生机可能。”

栖夜忽而低头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焉诺兀自皱眉,放轻声音:“魔尊,我看得出你比其他的魔都真诚,我也是真心想要帮你们,既然此刻我身在魔界,便不可能给天界传什么消息。更何况……我们天狐族和天界已经划清界限,独立于它。”

栖夜抬头,声音低沉:“本座憎恶神,更甚于天界。不过……你跟本座见过的神也不全一样。”顿了顿,“明珂说你有几分像她,看来确实是。”

第二百五十章 堪啻之法

焉诺刚想问他一句什么,他又换回之前那副冷淡脸色。

起身道:“神女,不妨开诚布公,我们魔族会优待你,会尊敬你,但我们也会利用你。”

焉诺五指微蜷,扣住心脏:“让我修炼你们的堪啻之法,然后释放啻珠之力?”

“不错。”

焉诺笑而不语。

她自然不愿修炼什么堪啻之法,冷韫虽是告诉她修炼之后她与啻珠彻底融合,就能掌控啻珠,不会再有因啻珠排斥的心口绞痛。可冷韫的话从来都是把好的一面翻出来说,隐藏的都是不便让她知道的。指不定她一答应修炼,反而后面会出一系列幺蛾子。

栖夜看她久不说话,直言:“堪啻之法总共十重,你修习得快,兴许几个月能成功。修习得慢,几百年也没多少进展。不过啻珠不会给你那么多时间,就算本座不用强,它也会让你心裂而死。”

“……”焉诺吃了一惊。

栖夜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道:“从你第一次心口绞痛开始算,等它越痛越频繁,每日每夜都痛,那你的时间,就只剩下一月左右。”

焉诺粉唇微抿,现在她倒是还不至于每日每夜都痛,只是也比以前频繁了很多。不知是不是身体里残留的仙草余毒在和啻珠相互影响……

对了,她体内有余毒。

在天界找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办法,就算谁都说魔界不可能跟天界仙草有关系,但她现在身在此处,也不该放弃这一丝机会。

焉诺忽然转开话题,道:“你们魔界有什么能入药的花草吗?”

栖夜略是一愣,道:“何意?”

想着栖夜和天界也没有联系,不用担心此事会弄得人尽皆知,焉诺便把自己体内有毒的事告诉了他,同时也简要说了毒的由来。

原本她也没抱太大希望,哪知栖夜听罢,启了法阵道:“跟来。”

法阵剥离后,她站在一眼泉水边。

池里的泉水黝黑翻涌,看上去几分诡异。

“下去。”

“嗯?!”焉诺眼睛一瞪,“我不会水。”

栖夜负手而立:“不会有事,下去本座再告知你原由。”

焉诺倍感奇怪,她不过是问了问魔界有没有入药花草,这位魔尊大人把她领来黑泉做什么?黑泉能治病?

……等等,听冷韫的意思,黑泉好像真的无所不能。

焉诺又看栖夜一眼,已经打算下去。奈何栖夜完全没有回避的意思,她几分尴尬道:“魔尊你能不能……转过去?”

栖夜似乎有些走神,听到焉诺这样说,道一句:“哦,抱歉。”转身。

沉默片刻,自言自语般喃喃:“魔界本无男女之分……”

焉诺试探着先把手放入黑泉池水中,见手没有发生异样,这才顺着旁边缓缓下去。奇怪的是她入水之后,那黑泉水似是活着般,朝她拥来。像轻纱,又像雾气,缠绕在她的四周,将她包裹着,却又不显得紧促。

她在黑泉水中浮浮沉沉,心头是一种别样的酣畅淋漓,舒服到让她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黑泉把自己轻轻托起,睁眼时她又站回了池边,浑身舒坦。

趁着栖夜还没有转过身来,她用灵力幻了身干净衣服。万万没想到自己浅蓝色的灵力竟然成为墨色,惊得她险些又掉去水中。

“……这……我?!”

栖夜闻声转过身,眼神落在她掌心氤氲的魔力上,淡淡一笑。

焉诺大感上当,怒道:“你竟然骗我成魔!”

“荒谬!本座何须骗你。”栖夜大袖一挥。

焉诺咬咬唇,好像也是,她本身就是魔体,如今对于栖夜,或者魔界来说,她不过是恢复了本身……

可是,可是她不能接受……

焉诺泫然欲泣,忍了半天好不容易把眼泪憋回去,深深吸口气,蜷紧十指道:“我只是想知道魔界有没有解毒之法,并不是问如何恢复魔身。魔尊这样做,小心适得其反。”

栖夜伸手,蕴出魔力在她身侧感应片刻,道:“毒已解。”

“……”

看到她一脸复杂的表情,栖夜不禁低叹,道:“罢了,你毕竟初来乍到,本座同你多说两句。”

“唔。”她盯着他。

栖夜走到黑泉池边站定,望着里面泉水,目光深沉。

“虽然妖魔鬼是你们喜欢的统称,但魔很特殊,它是纯粹的,不带其他炼化的。鬼和妖都需要一段漫长经历,若亡便是亡。魔却不同,最初的魔都是由黑泉应运而生,所以死后只要魂魄还在,哪怕破碎,借助黑泉和时间都可以再次凝聚,获得重生。”

“黑泉会孕育新魔,它代表生机,对魔来说自然一切都可以做到。像你体内的毒,或许放在天界束手无策,但在魔界,只消用黑泉浸泡,便能脱胎换骨。当然于你来说,脱胎换骨意味你成为本来的你。”

焉诺眉头一皱。

本来的我……

是了,本来她就是天生魔体,这一万年多兜兜转转,不过是回到最初轨迹罢了。

父王和母后所做的一切,换给了她相对来说,比较完美的一万年。

“你可信命?”栖夜突然问。

焉诺不免一笑,道:“人类通常喜欢这样问人类。我们仙神都知,命数天定。”

“那你可信?”

她怔愣片刻,意识到栖夜问的是她的心。思考片刻后,她摇摇头:“我不愿信。”

又道:“正因为不愿信,所以我才会努力去造出无数可能。只要有一丝机会,我就要把它牢牢抓住,绝不放手。”

栖夜唇角浮起讥诮,道:“她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然后……她现在成了这模样。”

她?

焉诺侧目,顺着栖夜望的方向看去,只有一池黑泉而已。

她成了这模样……

“啊?!”焉诺骤然回神,“你是说,这,这黑泉是她,你们那位魔母大人?!”

“她不喜这个称呼,她叫……顾流光。”

焉诺心底重复一遍,看到栖夜的神色消沉又无奈,像极了那日她毒发时凤欺的模样。

他们曾经,应该也像她和凤欺一样,深爱彼此吧……

她心里一疼,缓缓低头,轻声:“没办法挽回吗?”

“这黑泉池水的每一寸每一滴都是她,神女告诉本座,要怎么挽回?”

那一刻,说不清是怎样的情况,焉诺下意识脱口而出:“万一她什么时候就从黑泉里复活了呢?”

栖夜身体一颤。

随即哂笑:“罢了,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又看向她,“堪啻之法的修习于你有好处,既已恢复魔身,趁早修习为妙。本座虽是利用你,但不会妄害性命,所以你自己考虑清楚。”

焉诺看看黑泉又看看他,心境与之前大有变化。

她点头:“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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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一章 意外见面

拿到十重心法,焉诺整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开始修习。

冷韫还是站在房间,监视一般地盯着她。

被盯得烦了,焉诺索性找借口说冷韫看着让她心神不稳,影响修炼,冷韫这才去到寒幽岛下。

不过也是寸步不离。

焉诺知道以冷韫的本事,定是能感知到她在房间里的一举一动,等冷韫在外面待上几天后,她又想办法造出隔绝外面声视的结界,这才算是彻底松了口气。

坐在结界中,她翻看着堪啻心法,心不在焉。

也不知道凤欺现在如何了,她来魔界至少有十天半个月,虽然她留了消息让他等她,可现在她心里也没多少底气。

那时她还抱有侥幸,能和凤欺见面……

如今想来,再见面怕是在战场上。

真的只能这样了吗?不,她不甘心。

焉诺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冷韫目光骚扰的时候,她的心很容易镇定下来,冷静清醒的分析当前情况。

她已经恢复魔体,这一点毋庸置疑,也就是说她不能再贸然去往天界,哪怕是殷都和神木谷。她身上的气息太过不同,一定会引起注意。

所以见凤欺的事情记不得,她得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再行动。

抛开这点不去想,这堪啻之法修习完毕,她心口不会再疼痛,但她也彻底和啻珠融为一体。照冷韫和栖夜话里的意思来看,和啻珠融合后她的魔力会空前膨胀,能带领现在的魔族兵力一举强攻。

不过不管输赢,她的下场铁定不会好。赢了会背负天界骂名,输了自己粉身碎骨不提,魔界也算彻底葬送在了她的手上。她和魔界没那么大的血海深仇,犯不着做那样玉石俱焚的事情。

不愿成为魔界的一件武器,那她便做自己的武器!

这样的做法虽然也不稳妥,但已是目前最好的了……她的时间不多,和啻珠融合,是迟早的事。等到能释放啻珠之力时,整个魔界无谁可以阻拦她,她再借此机会逃离魔界。

何去何从暂时无需去想,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她是否会像顾流光一般,被吞噬掉原本的心智,沦为彻头彻尾的好战魔物。若当真没了心智,前面她谋划得再好,到头来都是一场空话。

焉诺思来想去,好几个时辰后觉得有些累了,打开结界决定下去走走。

冷韫还是在那里飘飘袅袅,焉诺见她这一团墨色的模样,随口道:“你为何没有形态?”

“方便。”冷韫回,“没脚不用走路,飘来飘去更为自在。”

焉诺掠过她,默默翻个白眼,道:“飘来飘去的那多是鬼,你又何必在魔界。”

本是一句玩笑话,哪料冷韫竟然异常认真的想了一阵,才道:“大多数魔的形态就是我这样的,我们想幻化如何,便是如何。比如我幻化成你这样子也不是难事。至于鬼,就算他们飘来飘去,原本是由人而成,执念再甚本事再大的恶鬼,也是人形,最多容貌丑陋些罢了。所以说来算去,是鬼界学我们,不是我们学了鬼界。”

焉诺倒不知鬼和魔两界有这样的“渊源”,道了句:“原来如此。”不再继续说下去。

只是冷韫起了攀谈之意,继续道:“你可知我们为何与鬼界关系不好?”

焉诺微微一愣,魔和鬼关系不好?她倒是不知的。不过冷韫既然说了,她也就顺势摇头。

冷韫道:“我们魔母曾经被鬼界害得很惨,且鬼界摇摆不定,偶尔朝天界靠拢,拘了仙魂眼巴巴送回去,可见鬼界都虚伪。而天界会跟鬼界扯上关系,可见天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焉诺抿唇不语。

也不是第一次听冷韫说天界的不好的,虽然焉诺也烦天界,可不至于把天界全部给否决。冷韫这没话找话的强行告诉她这些,只会让她更加厌烦。

皱着眉提速往前走,眼前有一个拐弯。焉诺隐约听到有脚步声过来,还没想太多,一团什么忽然就撞入了怀中。

焉诺吓了一跳,低头看去。

只见一个绿色衣服的小女孩低着头,正不停用手扶着头上双髻。那双髻挂有铃铛,看上去似曾相识。焉诺愣了愣,失声叫道:“獠靥?!”

獠靥懵懵抬头,见到是焉诺,也很是吃惊:“帝姬?!你怎么在魔界?!”

“呃……”焉诺语塞。若要解释,这可真就说来话长了。何况獠靥是个小孩子,她就算告诉了,獠靥也不见得能全部听懂。

于是焉诺反道:“你不在灵丘睡你的大觉跑来魔界作甚?好啊,你说你一年睡三百六十天都是蒙我?”

獠靥连连摆手:“不是呀,没蒙你。我原本睡觉来着,结果阿娘叫我过来嘛。”

……阿娘?焉诺若有所思。

她第一次见獠靥时,獠靥便是喝了自己娘亲酿的酒,才在殷都撒欢。

这么久以来焉诺没听到獠靥提几次父母,而且她也完全不想家不念家的样子,焉诺还道她已经无家可归,父母双亡了。

乍听到獠靥说“阿娘”,她委实怔了许久。反应过来后一脸难以置信,道:“你阿娘……是魔界的魔女?”

獠靥点头:“对呀,我阿娘叫翡依,可是一等魔族!”又道,“哎呀不跟你说了,我得先去找阿娘,帝姬再见!”说罢,蹦跳着离开了。

焉诺看着她渐渐淡去的背影,只觉得恍若做梦。

看了片刻后,她又收回目光,摇摇头,用手整理被獠靥撞皱的衣服。

依稀间她忽然发现腰间多了什么东西,她放慢指尖动作,轻轻掠过,瞬间惊了。

竟然是黑玉发簪!

好啊这个丫头!焉诺紧抿唇角,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好让自己不要在冷韫面前笑出声来。

她深深吸气,做出副有些生气的样子,转身,对冷韫道:“你实话告诉我,天界到底有多少你们魔界的眼线?獠靥这么小的孩子,你们都把她派到我身边来监视我来了?”

冷韫否认:“獠靥去天界是她家私事,与我们无关。”

“我信吗?”焉诺瞥她一眼,眼神有些冷,“原本还想出去走走,现在什么心情都没了。”

冷韫语气轻蔑:“那你想怎样?我把獠靥拎过来打一顿?”

焉诺一声冷哼,道:“打什么打?!跟你说话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越说越气。”侧身绕到她面前,头也不回,“我要睡觉,你不许上来!”

第二百五十二章 短暂联系

回到房间,焉诺立即升起结界。

黑玉发簪上的神气流转,方才焉诺一路小心,也不知有没有被冷韫瞧出端倪。她的心跳得很快,指尖拂过熟悉质地,一痕光闪过,显然已经连接了另一端。

“凤欺?”她激动得声音发颤。

对面传来一声冷哼,短暂沉默后,声音响起:“焉诺上神还记得我,倒是让我受宠若惊。”

焉诺轻咬粉唇,知道他是生气了,奈何这样的情况下,她即使想安慰撒娇,也有心无力。只能喃喃:“凤欺,我当时是不得已而为之,时间紧迫,实在不能跟你解释太多。包括现在,我所处的地方也危险得紧。”

凤欺语气稍有缓和,道:“为何去魔界。”

焉诺捏着玉簪,眼风一直往结界外看。纵使有这一层密不透风的深色屏障,她也怕冷韫就在外头。感应片刻没发现异常,才道:“凤欺我简而言之,你先别说话。”

“那日我回殷都跟黛姐姐吃饭,而后突然想探望阿仆。早在几千年前,阿仆就开始隐居,并且明令我们兄妹两个不得去打扰,除非出了天大的事。原本那时我以为自己是一时兴起,想念阿仆了,现在却不知是天意的安排还是我心里的指引。”

“见到阿仆之后,她告诉了我一个惊天秘密,我才知我父王不是因为神魔大战后耗尽元神,陷入昏迷而神寂,他是因为我……凤欺,我不是神,我生来便是魔体,是父王他用自己的神力为我逆转经脉,又取了紫晶云泥为我重塑身体,我才成了神。”

说到这里,她深深吸了口气。凤欺那端没有声音,她等了片刻才继续。

“你还记得啻珠么?这些年你一直在寻找,我跟在你身边,虽然知道的不多,可也……凤欺,我是啻珠的容器。容器的意思,你心里清楚。”

“其实从秦紫玉的紫微府里出来时,你看出我很不舒服,当时我心口绞痛,不是因为其他,而是我离吞魔渊过近,吞魔渊在吸引着啻珠前去。后来我们掉落吞魔渊,你昏迷的时候,有魔来找过我。那个时候我只道她是在说笑罢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还说随时欢迎我回去。而阿仆告诉我我的真实身份后,我才知道魔界早就盯上了我,因为魔界自身的某些原因,他们不能强夺,只能选择步步引诱。”

“凤欺,我必须来魔界的。虽然这事是阿仆心里的秘密,她也因说出这个秘密而死,不过我在天界的势力范围内确实不能待了。你和我说话的时候,我正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但我心里清楚,不管怎样,我都必须来魔界一趟,为啻珠也好,为了一点点活着的希望也罢,或许这些……都是有指引的。”

凤欺叹了口气。

他知道焉诺有事瞒着自己,却不知背后隐藏竟是这样惊人。惊得他除了叹气之外,一时间无话可说。

又过了一阵,凤欺有所缓和,他道:“那你现在情况如何?”

焉诺的手抚上心口,道:“魔尊告诉我,我必须修习堪啻之法来保证啻珠与我的融合,若不修习,那我迟早也会被啻珠抛弃,心裂而死。虽然我不知道修习之后我会成为什么模样,但魔界还等着利用我带他们攻打天界,他们在这个时期断不会要我死。”

“攻打天界?”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焉诺吓了一跳,似有所感,道:“凤欺你别着急,这也只是我的推断。而且有我在,他们攻打天界也没那么容易……”想了想,还是说,“算了,你们有些准备也好。”

却听凤欺道:“我过来。”

“过来?别!”焉诺断然拒绝,“你是神,又曾是战神,过来未免让魔界生疑。”

凤欺自是知道他要去魔界没那么容易,但现在听焉诺所说,魔界在策划一次大动,就算凤凰族和天界划清界限,可这一旦开战牵连甚广,他凤凰族也不能坐视不理。更何况焉诺被魔界利用为开战武器,这是他决不能容忍的。

焉诺见他又不说话了,一颗心悬到嗓子眼,急急道:“凤欺,凤欺算我求你,现在真的别过来。”又道,“我知道你担心我被利用,可我的的确确也只能被他们利用。啻珠如今在我的心里,我若反抗,他们能立即杀了我。就算他们不杀我,我之前也说过,到一定时间后啻珠会弃我而去,我也是死。所以目前我只能走走看看,不可以离开魔界。”

“阿诺……”凤欺长叹一声,万般无奈。

焉诺勉强笑着,安慰道:“凤欺,说实话,我这次倒没怎么害怕。虽然我是魔的事情让我震惊到无以复加,但我却能很快接受。经历了那么多事,认识你之后,我发现无论何时,我心里都会存着一份希望。这份希望叫我不要消极,不要放弃。哪怕现在我清楚自己见你是遥遥无期,可我不相信这是我们的结局。”

凤欺笑了一瞬,有些苦涩,道:“阿诺,我信你。既然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我便陪着你演这一出戏。”顿了顿,“只是不久后是你们天狐大典,此等节日庆祝,你非出席不可。届时岫寒君那边你叫我如何做?”

焉诺眉头皱紧,她还真把天狐大典给忘了。自从玄黛嫁过来后,每次天狐大典都是她和玄黛一起布置。如今她忽然不见,就算凤欺能找借口推辞掉布置,大典当日,她身为狐族帝姬,是必须得在场的。她不参加,别说其他顽固的狐长老了,她哥岫寒第一个不答应。

可若告诉岫寒真相……

岫寒会怎样看她?

是责备她?嫌弃她?还是保全狐族名声,将她彻底逐出天狐族?

焉诺不敢继续想下去。

末了她只能道:“若我哥问起,你再想想怎么同他说罢。不过……”

“嗯?”

“凤欺,不然你休了我吧。”

凤欺大骇,道:“好端端的胡乱说些什么?!”

焉诺摇摇头:“这哪是‘好端端’?我既然已是魔,那以后都是魔。你是凤君,是凤凰族的王上,怎可让一个魔女为妻,成为凤凰族的王后?那会……会让凤凰族成为笑话的。”

凤欺冷声:“谁爱笑谁笑,我不在乎!阿诺,你就是我凤欺的妻子,我不会放手,你也别想我放手!”

焉诺轻声一叹,眼眶渐渐酸涩。

“是我错了……凤欺,当我没说过。”

第二百五十三章 暂且压下

担心结界时间太久会引起冷韫怀疑,焉诺又简单同凤欺说了几句后,收回发簪灵力,同时将发簪放回境中。

远在神木谷的凤欺却心神难宁,握着玉簪久久没有动静。

他听得出焉诺话语里的冷静,显然这段时间她已经接受了事实。可于他来说,这是个完全预料不到的情况,多少年来他习惯于掌控全局,如今却只能眼看着焉诺身在魔界,修习堪啻之法,而做不到其他。

原本他想直接出兵……

但焉诺那一句“若不修习,那我迟早也会被啻珠抛弃,心裂而死”彻底打消他的念头。在这件事上,焉诺没得选,他亦如此。

看向手边那堆积如山的画册,凤欺唇畔浮起一抹苦笑,颇是无奈,连连摇头。

那日他久等焉诺也没见她归来,又察觉黑玉发簪仍在灵丘,便亲自过去。

屋中焉诺已经不在,她的发簪静静躺在床上,旁边有一张纸,上面写着四个字:

等我回来。

而后凤欺很快又看到那一大堆“珍藏”,他不清楚焉诺究竟去了哪里,等到次日天明焉诺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他只能把这些全部搬回神木谷。

一连多天,焉诺音讯全无。

今早他去灵丘巡视,獠靥突然到焉诺房间找到他,结结巴巴了半晌,最终他才明白獠靥的意思。

她说她能给焉诺带个口信。

凤欺还想问得更具体些,獠靥却说不清楚了,凤欺拿这小姑娘没办法,想起焉诺的黑玉发簪和他有牵绊,这才让獠靥把发簪给焉诺送过去。

千想万想,他怎会料到焉诺竟是魔……

罢了。

凤欺阖目一叹,走到床边躺下。

次日一早,天还未明,云训便来传天狐族狐王来访。

凤欺心下一愣,离天狐大典还有小段时间,岫寒平日也不会登门造访,突然过来,定然有事。担心他是来找焉诺,凤欺不敢掉以轻心,外出相迎。

岫寒一见到凤欺,着急的脸色略有所缓和,开口直接问:“小诺呢?”

凤欺薄唇微抿,心叹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对云训挥手,示意他退下。

凤欺道:“说来话长……不过岫寒君为何今日特意过来,莫非狐族有事?”

岫寒回:“狐族无事,今日过来,乃是吾之一梦。”

“梦?”

岫寒敛目:“吾狐皇族梦皆有指向,吾梦见小诺她一身魔气,站在九天悬仙台前,心里放心不下,故此过来看看。”又道,“玄黛也说小诺这十几天没有联系过她,凤君,小诺可是有事?”

见岫寒已经问得如此直白,凤欺就算想找借口搪塞,也是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他长叹一声,把昨夜才知道的统统告诉岫寒。

岫寒听罢,一脸震惊,半晌没有动作。

这对岫寒来说,受到的打击比凤欺还要更甚。

虽然他比焉诺年长几万岁,在父王和母后身边待了一段时间,可他对此也全然不知。

惊讶于父王的死因同时,更难过焉诺真实身份……

难怪母后总是说让焉诺远离天界,告诉她天界仙神都不好,原来是害怕她接近啻珠。

凤欺从未见岫寒脸色如此难看,顿时焦虑:“岫寒兄稳住心神。”

岫寒略是抬手,失神良久才讷讷回神,语气低沉:“这里暂时只有你知?”

“嗯。”

岫寒眉目冷峻,认真看向凤欺:“你有何打算?”

凤欺目中神色微微沉下,道:“我原本打算率兵强攻,将阿诺带回。可此时对她最好的反而是留她在魔界。她现在已是魔身,若将她带回,魔气肆意横行,定会引来天界那些,不是稳妥之法。”

岫寒阖目:“吾自是知目前小诺回不来,抛开这点,吾想知道,你对小诺的打算。”

凤欺懂了他的意思,心不禁一顿,随后连连笑开。

“你笑甚?”

笑着笑着,他唇畔却越发苦涩,摇头叹道:“你们兄妹还真是像。”又道,“我自是不会放手,以前不会,现在不会,永远也不会。”

岫寒似乎松了口气,目光有所改变,道:“吾狐族亦是如此。”

沉默一阵后,岫寒的气场骤然变化,恢复如常。

“既然吾与凤君不谋而合,不如一起拟定接下来如何行事。”

凤欺点头:“正有此打算。”

目前最要紧的,便是天狐大典。此庆典多年一次,狐族很是重视,且焉诺已嫁给凤凰族,身为王后,天狐大典她少不得要接受万民祝福。

现在焉诺一身魔气,不但不能出场,更被限制在魔界,来不得殷都。所以他们必须想办法解决掉这燃眉之急。

凤欺和岫寒一连琢磨出五个对策,又因为种种原因,纷纷推翻。到最后,他们头大如斗,看着对方苦笑不已。

“闭关不行,外出不行,任务在身不行……”

凤欺扶额:“替身如何?”

岫寒淡道:“就算幻出同小诺一样的外貌,声音语气,也是不同的。这瞒得过那些狐狸,瞒不过玄黛。”

也是。凤欺眉头拧起。

声音语气……那如果不说话?

凤欺侧目道:“若找到替身幻化阿诺外貌,以她嗓子疼痛,说不得话为由,可否能瞒过?”

岫寒无奈一叹:“除非那替身非常熟悉玄黛,能在玄黛面前镇定自若,亲密迎合,否则——等等,有个狐女可以。”

“谁?”

“玄黛的妹妹,玄悠。”岫寒脸上露出两分喜悦,“是了,玄悠可以。她了解玄黛,且性子跟小诺有七八分相似。”

“那岫寒兄可有把握说服玄悠帮忙?又要以什么理由说服?”

岫寒摆手:“玄悠玩心大,不需要太多说服。天狐大典难得,她定不会推辞。就算她真问到吾,吾也是说小诺要事在身,留在神木谷无法过来。”

凤欺同意道:“如此甚好。解决天狐大典一事,其余便能多些时间。”话锋一转,“方才岫寒兄提及,你昨夜一梦,梦到阿诺站在九天悬仙台?具体是如何?”

岫寒仔细描述:“天界似乎很多人都在,但吾之眼睛只能看到小诺。她一身黑衣,长裙曳地,上面全是魔族花纹,周身也是魔力流转。她背对着所有,朝九天悬仙台步步而上,似乎要……承天雷之罚。”侧目见凤欺低头,“凤君想到什么?”

凤欺低声:“岫寒兄既然看到阿诺出现在九天悬仙台,那便说明阿诺已和啻珠融为一体。而她一人出现,意味着她没有率魔族士兵攻打天界。再者她背对走上九天悬仙台,一定是去寻死。”双拳握紧,“我不会让她死……哪怕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我也要阻止!”

岫寒失语片刻,声音沉闷道:“吾梦只是片段,并不知全过程。或许事情还有转机。何况小诺出现在天界未尝不是件好事。魔界我们不便前去,天界却是我们主场。到时如何行事,全看我们灵活应变。”

“嗯,所以我们要开始着手准备……”凤欺说着,目光渐渐深邃。

第二百五十四章 步步为营

魔界里不分天日,日为夜,夜为日,焉诺除了修炼堪啻之法便是睡觉,自己都不知过去了多久。

好在这段时间冷韫对她的监视比以前松了许多,虽然焉诺隐隐觉着冷韫是有其他事情要做,不过没了那团墨色,她心情自然畅快。

明珂待她依旧客套又疏离,但焉诺看得出明珂和栖夜属于一类魔,都是可以信赖的,因此她会主动找明珂说些事情。

久而久之,明珂也会告诉她魔界曾经的趣事。

一来二去,焉诺从明珂口中打听到了魔母顾流光,也知道了顾流光和栖夜间的缠绵悱恻。

魔界真是一个处处是失望,又处处有希望的奇怪地方。

想起那日獠靥提到她生母是魔界的一等魔族翡依,焉诺又忍不住打听翡依的事情。

明珂掩唇笑道:“翡依姐的故事,不如你直接去问她?”

“呃,我可以吗?”想到要去见其他的魔,她心里还是很慌张。

明珂点点头:“当然可以,不说你现在是我们魔界贵客,就算你是神的身份,翡依姐也会喜欢你的。她啊,是有一颗魔心,也不停为魔界做事,但却一直喜欢神,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

在明珂的带领下,焉诺见到了传说中有恋神情节的翡依。

彼时翡依正在做什么吃的,香气从帘子后面阵阵飘来。察觉到有谁过来了,翡依撩帘而出,同时身边还跟着獠靥。

“哎呀帝姬你来了!”獠靥冲到焉诺面前抱住她的腰,“以前阿娘跟我说什么‘他乡遇故知’我不懂,现在可算懂了。灵丘见你觉得你就那样,魔界见你真是好喜欢你。”

焉诺轻哼一声,忍不住弯腰,用指点点她的额头道:“所以以前我待你那样好,在你眼中只是‘就那样’?”

“诶……”獠靥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翡依和明珂相视一笑。

明珂道:“翡依姐,你们也算认识,那我就先回去看看孩子了。”

翡依“哎”了一声,道:“你等等!”转身拿了一包吃食,塞去明珂手中。

明珂温柔笑道:“谢谢翡依姐。”看向焉诺,“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这段时间焉诺自然也学了魔界特有的召唤方式,听到明珂这样说,她点点头回:“知道了。”目送她离开。

明珂一走,翡依脸上的笑意骤然消无。

这变化太过明显,弄得焉诺无所适从,神情紧张盯着她,生怕她下一秒有什么过激举动。

怎料翡依双手交叠在一起,对她行了大礼。

“翡依知道这段时间是神女收留了獠靥,给獠靥安身之处,翡依感激不尽。”

焉诺怔愣一瞬,出手扶起她道:“不用特意谢我的,我和獠靥这丫头说起来也应该是缘分。”

翡依笑道:“也真是缘分。当时獠靥她偷喝我酿的酒,又用他阿爹教她的方法六界乱窜。好巧窜去的是神木谷和殷都,这两处都不是天界那顽固不化之地,否则……獠靥这擅自乱闯,就算她阿爹出面,怕也保她不住。”

焉诺心里好奇,本想问獠靥的父亲究竟是谁,可又怕万一问到翡依伤心事。忍了忍,最终还是憋住了。

翡依又道:“话说回来,那玉簪你可得保管好。冷韫长老的能耐非同小可,你要多加小心。”

对于玉簪一事,焉诺倒不意外翡依知道,毕竟獠靥还小,让她那样行事,少不得背后有人指使。思来想去,也只有翡依会帮她这一次,估计是为了还她照顾獠靥的恩情。

恩情……

焉诺若有所思,明珂再怎么说,和她之间也是有区别的,她们彼此都保持着距离,所以有关冷韫的事,明珂所言不过是无关痛痒的消息。翡依则不同了,因为獠靥,她和翡依间比明珂多那么几分亲密,兴许翡依会多说些冷韫的秘辛。

想到这里,焉诺试探道:“我来魔界大概也有一个多月了,除了你们魔尊,冷韫,还有明珂,就只见过一个你。不过我发现,你们好像都不太相同。”

翡依淡淡笑:“我们当然不同,魔尊大人和冷韫长老高高在上,我同明珂不过是下属罢了。”

焉诺莞尔:“魔尊虽然高高在上,气势压迫,可和他稍作交谈,便能知他是个坦荡磊落的魔。明珂姑娘温柔清冷,言辞不多,心思简单。至于你,给我的感觉也很是舒服,或许因为曾经我和獠靥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从她身上感染过你的气场。”

翡依指尖掠过暗绿色的长发,偏头看向她:“怎不听你提冷韫长老?”

“我不喜欢她。”焉诺直言,“她总是意有所指,话外有话。我很懒,懒得去琢磨太多事情,和她交谈太累了。”又道,“我看你和明珂姑娘提起她来,都不太乐意的样子,她究竟是什么长老呢?”

翡依思索一瞬,道:“看样子,明珂定也没有告诉你太多。其实不是她避而不谈,而是我们也不知道要如何谈。冷韫长老出现得突然,我们之前也没见过她,有一天,魔尊大人召我们所有魔族前去,宣布她的身份,我们才晓得原来魔界有这样一位长老。据说是之前一直在沉睡,忽而苏醒。”

“我不太信。”焉诺望着翡依的眼睛,挑唇笑。

獠靥咬住指尖点头:“我也不太信。”

翡依不禁一笑,抚抚獠靥的头:“哪儿都有你凑热闹!快进去看看,锅里的水干了没有。”

獠靥恹恹噘嘴,道:“阿娘你就是故意支开我!”边说着,还是朝帘后走去。

翡依接着道:“不管信与不信,总是魔尊大人吩咐的。这些年来魔尊大人甚少把我们齐聚在一起宣布什么,可见他对这长老的重视。另外……”压低声音,“獠靥毕竟是个小孩子,有时候说话没轻没重,在明珂面前还好,万一被冷韫长老听得,那可不得了。若非必要,以后还请神女少与獠靥见面。”

为了女儿的安,这要求倒也合情合理。焉诺点点头道:“我明白。”

眼风扫到獠靥端了盘晶莹剔透的糕点出来,她立即转移话题,对獠靥道:“才进屋的时候就觉着好香。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獠靥丫头,我分吃你两块糕点,你不会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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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魔界动荡

正吃着糕点,一块还没落入腹中,房子突然就开始剧烈晃动。

焉诺愣住,显然不明白发生何事。翡依却脸色大惊,一手拉獠靥一手拉她,直接往门口跑。

跑出房间,一条街上竟然全是慌张逃窜的魔。

焉诺摸不着头脑,但此刻不是停下来究根问底的时机,她按捺住疑惑,反牵獠靥另一只手,同翡依一起拉着獠靥跟着其余魔跑起来。

跑到千重大殿附近,大家终于停住脚步。

一时间全是气喘吁吁声,焉诺拍拍心口,诧异问翡依:“这都是一等魔族和二等魔族啊,魔力不弱,为何这样慌张?还有,怎么用腿跑呢?用术法传过来多好。”

翡依还没来得及答话,焉诺身边另一个魔道:“你懂什么?这外力侵蚀管你是几等魔,稍微跑慢些,命统统丢掉,连魔魂都留不下几丝!还有你以为我们愿意用腿跑啊?万一外力侵蚀到了这里,我们直接传过来不就是送死?”

焉诺粉唇轻抿,外力侵蚀这几个字,她这些天虽然反反复复听到过好几遍,可耳听为虚,究竟不如眼前看到的真实。之前那样的晃动还在继续,她感觉脚边的碎石连连弹起,更有不少石头裂开缝隙,说不定下刻脚站的石头会突然断开,他们全部直接掉下去。

焉诺咽了口唾沫,想往后退,奈何身边密密麻麻全是魔,根本没有动弹余地。

“魔尊大人来了!”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众魔纷纷回头,一时间周围只剩下石头不停断裂的刺啦脆响。

栖夜眉头紧皱,目中深邃,直径掠到地面破碎最多的上空,双手挥展,将魔力运出。

墨红色的魔力像一层罩,将地面覆得密不透风,栖夜操控着魔力,让缝隙不断扭转磨合,等差不多全部对合上时,他猛地收拢,魔力丝丝缕缕渗入裂缝,过了片刻,裂缝被修补如初。

众魔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这次能修补。不然我们又不知要逃去什么地方了……”焉诺身边的魔发出一声感叹。

栖夜稳稳落去地面,略一招手,一个魔到了他身边。

“其余地方情况如何。”

那魔回:“问焦暂无异常,饮犀的房子有些许破损,阁川属下还未前去。”

“去看看阁川。”

那魔一瞬吃惊,还是道:“是。”

安排好那边,栖夜朝焉诺踱步而来。

众魔皆是低头退避,大气也不敢出。

“几重了?”

焉诺迟疑着,道:“大概五重。”

“五重?”栖夜有些意外,“你悟力倒是不错。”

焉诺讪讪笑:“跟性命有关,自然偷不得懒。”又问,“魔界近来还是经常有外力吞噬吗?……像方才那样?”

栖夜语气冷淡:“一直如此。”

“那……除了用你的魔力修补,没有其他办法?”

“没有。”

焉诺紧抿双唇,轻声喃喃:“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你现在能用魔力修补,是因为它还能被修补。万一……”说到这里,她蓦然一顿。

怎么突然就开始用魔的想法来替魔界做打算了?

不过……

魔界这个样子,也委实可怜。

焉诺叹了口气,道:“所以啻珠的作用仅仅是释放当年封存的魔力,带你们攻打天界吗?能不能……能不能帮魔界脱离现在这外力侵蚀的困扰?”

此话一出,栖夜瞬间冷笑。

“神女还是收起其他心思为妙。”他道。

众魔中有了些许议论声,焉诺不需去听,也知道他们是在说自己。

站在他们中间,焉诺无法心平静气去琢磨太多,看向栖夜道:“之前听到饮犀的房子有些许破损,既然是需要用魔力修复,横竖我现在魔力在身,不如我去。”

栖夜目中划过一丝意外,还是道:“也好,本座与你同去。”

饮犀修补之前并不安全,因此只有栖夜和焉诺单独前往。

焉诺半浮于空,学着栖夜之前的行径操纵着魔力。

看着掌心运出的暗沉魔力,焉诺的心情很是不好,但栖夜就在一旁,她只能强聚心神完成这一切。

做好以后,她落去地面。

栖夜走到她身旁,道:“五重之力已足以修补,但你应该留存魔力,以备后续。”

焉诺自然知道他指的是攻打天界,看四下无人,她转身面向他道:“啻珠的力量不止于此,我看得出你有所隐瞒。”

栖夜长眉微挑:“你很想知道?”

“是。”

栖夜讥诮:“如你所愿。”错开目光,“啻珠一旦在你体内碎裂,魔力爆发,能让魔界恢复如初。”

焉诺失声:“什么?!”

“你没听错。”栖夜更是嘲讽,“只要本座现在一击刺破你的心脏,魔界便可恢复如初。可……没那必要。”

没那必要么……

焉诺失神喃喃。

所以她目前的处境相当不妙,以前她以为不修习堪啻之法,顶多能避免自己成为魔界利用的武器。可如今看来,就算她不修习,魔界也能强行释放啻珠之力。再不济,栖夜打碎啻珠,魔界也能恢复以往生机。

比起让她攻打天界,魔界其余两个选择,明明更为主动才是。

为何会给她一份机会?

真真是如栖夜他所言,不愿妄害性命这样简单?

焉诺眉头紧皱,凝看他道:“我不明白。我于你们来说,不过是个容器罢了。比起千万魔的性命,还有你们魔界的未来,此刻你杀了我才是最好选择。”

栖夜垂目:“或许吧。”

“那——”

“问题太多,不是好事。”栖夜脸上又显露出淡淡哀伤,与那日她在黑泉池边看到的如出一辙。

一时间焉诺心头发热,下意识言道:“是因为我言谈方式,还有想法像她?”

“……”

焉诺见他脸色微变,继而更加沉默,便知自己是猜对了。

这些天她没少听明珂说栖夜以前如何霸气威风,笑言一句就能震慑鬼界,再见他如此这番模样,她顿时万分难过。

凤欺……也如他思念顾流光一般,在思念自己吧。

她轻声一叹,喃喃:“其实,我才成亲不久。我和我夫君,呵,我果然还是更喜欢叫他名字。我和凤欺呢原本就是有婚约的,但因为我的母后死在神木谷,因此我对他一直没什么好感。神氏贵族皆需历万年大劫,我的万年大劫便是去须臾境。凤欺他为了我,竟然也跳下玄光命盘。我和他在须臾境里诸多纠缠,成为夫妻,同时……同时我有了身孕。”

第二百五十六章 所谓立场

“奈何须臾境里的我软弱不堪,毫无能力。在爱慕凤欺的螭族公主娇翘强行插手下,我和他的孩子没了。离开须臾境后我回到天界,满心怨恨,并扬言要报仇,同时打算和凤欺划清界限。可是心这东西,没法欺骗自己的,我确实爱上他,也离不开他了。原本我们打算大演会后成亲,怎料我体内的毒久治不愈,也没找到合适的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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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七章 洞悉想法

自从和栖夜聊了那一次之后,焉诺和栖夜的关系莫名亲近不少。

焉诺不再是整日待在寒幽岛上修习堪啻之法,偶尔也会去千重大殿看看那些魔册。

当然,她的目的是想要找出有关啻珠的所有记载。

栖夜看她抱着一堆册子在下面一目十行,不禁诧异:“你懂魔文?”

“开始不懂,学了几天就懂了,又不难。”焉诺头也不抬,顺势拿起一块翡依做的糕点塞入嘴里,“你们魔界的书不错,令我大长见识。”

栖夜眉头微皱,道:“你来魔界就为了看书?!”

焉诺咽下口中糕点,回:“当然不是,主要还是为了保命。不过那十重心法我已经悟到第八重了,母后说过学东西不宜急功近利,以免适得其反。而且我最近脑子疼得厉害,看看其他书缓缓也挺好。”

“……你还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栖夜低声,言罢又惊觉自己所言不妥,索性不再同她多说。

焉诺安静看着魔册,一本又一本,里面有关啻珠的记载真是少之又少,翻来覆去都是什么“圣物”“蕴含无限魔力”“能耐巨大”。

能耐巨大……有什么巨大能耐不能仔细写出来?她很是无语。

手摸向盛着糕点的盘子,她微微一愣,回神看去,才见盘子已经空空如也。

“好想吃烧鸡啊……”她无意呢喃。

怎料栖夜开口:“去人界。”

“嗯?!”焉诺大吃一惊,看向他,“你这是,允许我去人界?!”

栖夜淡淡看着她道:“本座不爱说第二遍。”又低头,“让明珂陪你。”

“好好好!”焉诺立即起身,拍拍手上的糕点碎屑,同时把魔册分拣好了,这才离开。

她刚消失,冷韫凭空出现。

“你待她如此,还仅仅当她是容器?”冷韫问。

栖夜笔尖一顿,道:“本座若不支走她,有些话你怕是不便说。”

“呵……”冷韫冷笑一声,“罢了,魔尊大人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我一个死了千万年的魔,又有什么资格说上一二?”

栖夜放下笔道:“冷韫长老不妨直说,何必阴阳怪气。”

冷韫懒懒道:“直说?也好,近来我看那容器还算老实,修习进度不慢,因此未有看管。但昨日我潜入她心,圣物里的魔灵七嘴八舌告诉我她有异心……魔尊大人,若实在不行,你应该把她杀了。”

栖夜神色淡淡:“杀了狐族帝姬,狐族会放过魔界?就算狐族一支难以成事,她已经嫁入凤凰族,凤凰族王后死在魔界,族中上下岂会作壁上观?再者天界你最清楚不过,势必觑这机会一并出兵。魔界如今状况,你还想怎样损耗?”

冷韫放缓语气:“我自然知道这其中利害关系,但容器其心不正,一心想离开,待她修习十重堪啻之法后,圣物魔力皆为她用,届时局面非你我能控制。我做不到看她心满意足离开,如此还不如直接把她杀了,圣物一旦破碎,至少魔界也能恢复以往生机。”

“恢复之后该如何?”栖夜反问,“之后便看着才获新生的魔族,被天界联手再次屠戮?”

冷韫沉默。

栖夜所言并非危言耸听,这些年天界一直由涉华管辖,涉华称帝前便对魔界虎视眈眈。若非魔界潜藏至深,行事低调,甚少去人界活动,如今怕是已经被天界灭了族。

但他们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焉诺身上,现在焉诺明摆着是个靠不住的主儿,她不得不做其他打算。

看栖夜这态度,他定然不会动手。

而身份限制,她又不能动手。

那就只有……

借刀杀人,逼她就范。

冷韫心念一动,计上心来,突然消失在千重大殿。

栖夜眉头紧锁,商讨未有结果前就离开,这倒不是她的作风。

过了一阵,焉诺吃了烧鸡高高兴兴回来。碍着明珂在场,她不便用玉簪联系凤欺,不过她好歹还在人界透了口气,回来时心情大好。

几步走到栖夜桌前,她果断把小纸包“啪”的按在他眼前。

“这是?”

“烧鸡腿。”焉诺笑,“人间美味啊,请魔尊尝尝。”

栖夜看那鸡腿一眼,本打算讥她两句,转念一想她也是好心,也就只是把鸡腿拂去一边,道:“谢了。”

焉诺又道:“其实魔尊,我有问题要问。”

……果然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栖夜心道一句,还是看向她:“说。”

“是这样的,咳,上次解我体内的毒,我泡泡黑泉便好了,所以我想知道是不是只要有人中毒,泡黑泉就能解决?”焉诺问得小心翼翼。

栖夜否认:“不,你是魔才有此效,人类妄用,只会加快死亡。”

“神也是吗?!”

栖夜以一种鄙视的目光看她两眼,低头不答。

焉诺恹恹咬唇,叹口气又朝阶下走去。

“是那凤凰中毒了?”栖夜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焉诺骤然回头:“当然不是我家凤欺!不过……也差不多。”轻声,“我还以为都能用黑泉,听你的意思,怕是会适得其反。”

栖夜很是无语,道:“天界就没有类似黑泉的地方?”

“天界泉水多的是,可像黑泉那样能治病治伤的,还真没有。”焉诺叹息,“唯一沾边儿的,也就锦休那里浇花的生机泉吧。不过生机泉是救花草的,在仙神身上从未试过。”

栖夜挑唇:“未试过何不一试?黑泉也并非一出现我们便知它有他用。”

焉诺灵光一闪,琥珀色的眼睛里很是欢喜:“也是!你说的在理。这么久以来我都在找当年同样的仙草,想用它们来提炼毒素再寻找毒药,却没想过可以用其他东西来解毒。谢谢你啊栖夜。”

栖夜心口一堵,道:“谁允许你直呼本座名讳?”

焉诺自知失言,原本想解释一番,却见他并不是真的生气。也就腼腆一笑,道:“我是拿你当朋友所以心直口快了些,你也可以叫我焉诺啊,无所谓的,哈哈……”边说着边往后面退。

栖夜深吸口气,不再多言。

朋友?好久没谁敢自称他的朋友了……

眼看着焉诺要溜,想起冷韫的突然消失,他下意识叫住她。

“没事不要胡思乱想。”

焉诺满脸不解。

栖夜也不便把话说太明白,含糊道了句:“你的心与我们不同。”挥手示意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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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八章 透露消息

冷韫停驻在天诏宫前。

浓郁的魔气太吸引注意,不多时数个天兵侍卫手持武器,将她团团围住。

冷韫望看着周围环境,嘴里喃喃:“天界果然气派异常,比起魔界好上百倍不止。天界就是那高高在上的太阳,我们简直如蜷缩在洞里的可怜老鼠一般,瑟瑟发抖,还背负着令人厌弃的名声。”

天帝问询而出,见到冷韫这团墨色氤氲不断,不禁皱起眉头。

“你们退下。”他大袖一挥。

众侍卫一头雾水,不解其意。但天帝指令不可违抗,因此还是纷纷离开。

冷韫冷笑一声,道:“涉华君别来无恙?比起当年,修为更精进了些。连模样也更气派了些。”

天帝脸色往下一沉,道:“进来说话。”引她往宫中密室方向走。

一入密室,天帝以神力封锁每个出口。

冷韫看他做完这一切也没有再说话。

天帝反倒沉不住气,他负手踱步,极为焦躁。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冷韫还是没有开口的打算,天帝站定,侧目看她:“说吧,现在又要开怎样的条件?”

冷韫细碎笑起。

怎样的条件?

这倒是让她想起一些往事。

当年她还为老魔尊承身时,眼看魔界有倾颓之象,便私下联系只是龙族将领,连王上都不是的涉华。涉华果然也不负她所望,心怀不轨,野心勃勃,一心想建功立业,借此推翻龙族王上,名正言顺成为天帝。

她抓住他的这点野心,以透露魔界部分消息为甜头,换来她想得到的东西。事实上老魔尊对于冷韫的做法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那时老魔尊身边也有一群生了异心的魔在,冷韫的动向正好让他铲除那些与他政见不合的魔,但老魔尊和冷韫终是低估了涉华。

自涉华趁机盗走啻珠起,老魔尊开始全面抵御天界,奈何那时妖界已经撤去援助,他身边那些有本事的异心魔也被清理得七七八八,所以才导致了魔界最终惨败。

冷韫以女子特有的视野看得比老魔尊更为广远,当然这跟她的身份也有关系。她不过是老魔尊的一个承身罢了,连人类帝王的妃嫔都算不上,顶多是没有身份的卑微婢女。老魔尊需要,她便用身子迎合,不需要,她便还是普通的一等魔族,安心做着记事。

只不过冷韫跟其他承身不同,在帮魔界及老魔尊同时,她也要为自己谋出路。因此神魔大战以后,她还是会给涉华一些消息。涉华却不再敢信任她,甚至怕她暴露出自己跟魔界有关系的消息,在一次机会下,他封印啻珠时将冷韫也封印进去。冷韫被关在里面数万年,失去原本的娇美模样,但涉华知道她的本性绝不会因此而变。

她更可能变本加厉,找他寻仇。

冷韫笑了半晌,道:“时隔多年,你这老朋友倒是怕起我来了?当年将我封入啻珠时,我可未见你这模样。”

天帝冷声:“你既然已经出来,啻珠的封印定是全解。所以你们魔界想如何,率兵来攻?”

冷韫讥笑:“你用不着来探我口风,今日我过来,就是想跟你说关于啻珠的事。不过看你这样子,你也没几分诚意,或许是我自作多情,白跑一趟了。”

天帝自知目前处境被动,双拳握了握,脸色稍作缓和,道:“你想要怎样的诚意,只管提,朕尽力而为。”

冷韫飘袅而过,在天帝身畔徘徊,继而落在他的肩上。

“现在我这个样子,当年我需要的东西也没什么用处了。至于诚意,我想听听你这位天帝,对于你们天界仙神是我魔族圣物啻珠的容器有何想法。”

天帝一脸震愕,有些缓不过神。

天界仙神是啻珠容器?

那不是意味,是天界哪个仙神解开了啻珠封印?更意味,那仙神其实是个魔?

到底是谁竟然在天界潜伏如此之久,而他并无察觉?!

冷韫看他脸上表情不断变化,心里不免窃笑,道:“人家父王母后可是早早知了自己女儿的情况,故意瞒你这么久的。”

“父王母后?女儿?”天帝喃喃重复。

能这样称呼的,天界没有,神木谷和殷都倒是各有一位。

是离疏,还是焉诺?

冷韫从他肩头飘下,道:“我也没那么多时间和你猜谜。灵丘那位帝姬,你应该很熟了吧。我在她心里的时候,就看到你想杀她了。唔,好像是因为她杀了你的心头肉娇翘?不得不说,你那心头肉还真是蠢,我在那位帝姬心里看着都着急,娇翘被她杀,真是自己送上门去的。”

天帝最不能忍谁提娇翘惨死一事,冷韫这冷嘲热讽的语气当即刺激他怒气冲冲,大有出手打算。

冷韫自散成无数墨色,又聚在一起道:“我已经被你害成这样了,你还想同我动手?呵呵,不管你生气也好,恼怒也罢,害死你宝贝的又不是我。现在正好,那位帝姬是圣物容器,且现在跟圣物有了九层融合,你要杀她自然有理由了。”

天帝再气恼也不至于丢了脑子,他目中意味深长,朝冷韫走去:“啻珠既然已经和焉诺融合,那必定为你们魔界所用,你又何必把这有利于魔界的消息告诉朕?”

冷韫早就想好说辞,道:“那是因为那丫头一心向着狐族,向着凤凰族,不肯乖乖就范。你不是一直视他二族为威胁?正好,我们控制不住她,你又要杀她,那我们便送个顺水人情给你,除掉她的同时,还能打击另外两族。呵,涉华君,好歹当年我们合作那么久,你不至于不信任我吧。”

天帝斜眉挑起:“此事,朕需要好好考虑。毕竟朕实在不明白,杀掉容器对你们魔界来说,有怎样的好处?”

冷韫晃了晃,道:“并非好处,不过也没坏处。容器身碎,圣物自然再找一个容器,只要新容器比这个好控制,我们也就不会再挑。当然丑话先说在前头,涉华君,这可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关于新容器的一切,你别想再得到一点口风。到时候我们魔界,可是真的会攻上来的哦!”

天帝哈哈大笑:“拭目以待!”

第二百五十九章 团子被劫

还有最后一重便能和啻珠彻底融合,焉诺心绪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会是什么呢?

那位魔母大人顾流光要回来了吗?她传去黑泉边,徘徊足足一个时辰,也没察觉其他异样。

那是魔界又要被外力侵蚀一次?她又传去曾经被侵蚀过的地方检查一遍,仍然毫无所获。

这种感觉委实太讨厌,明明近在咫尺,她却什么也看不透……

“神女原来在此。”紫衣一晃,明珂出现在眼前,语气有些急,“魔尊大人召你过去呢,像是有急事。”

“哦,我这就去。”焉诺说着,启开法阵。

走出法阵的瞬间,她就发现这气氛诡异得很。

栖夜立在桌边,脸色阴沉到可怕,而冷韫也难得没有飘来飘去,站定一处。

焉诺心里咯噔一声,猜到是有大事发生了。她往前走两步,直接开口:“什么情况?”

冷韫道:“你侄子,就是那叫温故的小狐狸,被天帝劫走了。”

“啊?”焉诺一时没反应过来。团子好好的在殷都,怎么会被天界的天帝劫走?

是她听错了还是冷韫说错了?

冷韫见她这迷茫的模样,又补充道:“你是圣物容器之事被天帝知晓,他下令狐族交出你。结果狐族上下交不出你,天帝大怒,便劫了你侄子,想要你出面。”

焉诺倒抽一口凉气,脸色大骇:“天帝怎会突然知道我和啻珠的关系?!”看向冷韫,“是不是……是不是你!”伸手颤抖地指向她,“肯定是你!你担心我不愿率兵攻打天界,所以特意向天界透露我和啻珠的关系,对不对?!”

“呵……”冷韫笑了一声,“主人你这时候倒是聪明得很。”

“我要杀了你!”焉诺眸色瞬间转变,周身魔气凛然。

冷韫蔑笑:“你不杀那位劫你侄子的天帝来杀我?是不是太可笑了!人又不是我劫的。况且我只是那么一说,天帝如何行事岂是我这魔能指手画脚的?”

“你还诡辩——”焉诺气急,一道魔力狠狠劈向冷韫。

栖夜大袖一挥,将魔力转去旁侧,阻拦她道:“就算你要动手,你也杀不了她,如同她杀不了你一样。”

焉诺咬牙:“什么意思!”

冷韫毫不惧她,朝她飘近,道:“意思是,我原本是由你心里的啻珠魔气化成。你破不了啻珠,便伤不了我。若想我死,除非你找人毁灭了它。可惜啊,一旦你毁灭它,我是死了,你也就不存在了。”

焉诺魔气稍偃,心头划过一丝困惑:“说不通的,不管你是逼我率兵攻天界,还是你想让我死,怎样做都会牵连到你。你为何——”

“我这样子活得够久了,累了。”冷韫在空中幽幽转了几圈,又转身回到栖夜身边,“魔尊大人,我承认当年我是做了很多错事,但错事都是和天界互通消息,其中大部分还是由老魔尊授意。你那时候已经有个几千岁,应该记得老魔尊身边有好几个不安分的,又有本事的魔吧……”

栖夜目色淡淡:“于是你们借涉华之手,铲除异己。”

“嗯。”冷韫承认得坦然,“这就是我当年做的错事,也是个错误决定。虽然魔界什么黑泉枯竭,时不时被外力侵蚀都与我无关,不过说来算去,那时候要是我和老魔尊没这些心思,指不定魔界又是另一番景象了,甚至天界已入囊中也未可知。所以这次,就当我为魔界做一点好事吧,我也不能做其他的了。魔界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第二个容器出现。”

栖夜不知该说什么,一时沉默。冷韫又飘去焉诺身边,笑着道:“主人,你要去天界,我们魔界可都不拦着你哦。是死是活呢,就看你的本事了。还有,你需要带魔卫去吗?”

“不用了。”焉诺失神,“涉华既然能劫走团子,有你的通风报信,肯定也准备好了埋伏要杀我。已经知道是条不归路,我还带着大家去送死干嘛?”

冷韫微微一愣,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她还以为焉诺此刻应该恨她,恨魔界到死才对,所以临走都要拉上一帮垫背的。

但她没有……

冷韫心情有一瞬间低沉,她笑了笑,道:“那主人就去吧,我还是在魔界死的好。”末了添上一句,“对了,当年涉华为夺得天帝之位,不惜构陷他的那位王上兄长,同时利用狐族和凤凰族两边打头阵,分去魔界主要战力……若那些仙神不信,你便可以拿你父王,还有凤凰族先王短寿来说事。”

焉诺心头一震,自然明白冷韫用意。

她深深看冷韫一眼,道:“我果然很讨厌心机深沉的你。”

“无所谓啊。”冷韫说罢,朝一处飘走,“我去我曾经的房间躺着了。哎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

焉诺又看向栖夜,道:“谢谢你这段时间的善待,魔界会好起来的。”

“你打算……”栖夜欲言又止,答案已经很明显。

焉诺无奈笑道:“这世上总是有人欢喜有人哭的,既然我无法欢喜了,那我的朋友能替我欢喜也不错。”哽咽一声,“放心吧,顾流光会回来的,我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你好好等着。”看了明珂一眼,“明珂姑娘,你家冰龄也会回来的。还有……阿祝啊,什么的,总之魔界一切都会好起来。我走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焉诺像是落荒而逃般,匆匆启开法阵离去。

明珂一脸震惊不减,焉诺走了好一阵后,她才小声喃喃:“神女说……说冰龄会回来?还有阿祝……我从未同她说过阿祝,她怎知?!”

栖夜长叹。

此刻他心中感慨万千,不明白为何魔界的好转总会有牺牲。

黑泉的恢复,牺牲顾流光。

如今魔界的恢复,又牺牲焉诺。

他和焉诺说不上多熟稔,但焉诺给人的感觉却是真诚又好相处。若不是因为啻珠,他倒不介意真的多一个神族朋友。

奈何……

“若流光回来,本座会待她极好,同她冰释前嫌,再重新开始。”栖夜对着焉诺消失的方向低喃,“焉诺,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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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章 天界之乱

九霄云巅,九天悬仙台前。

绵延至下的天梯边萦绕的仙气,淡淡诉说着寂寞,毕竟它千百年也等不到一个前来受罚的仙神。

若它有神思,或许它愿意永远都等不到。

今日天梯底端热闹非凡。

密密麻麻的仙神分为三股势力,其中左边,是岫寒率领的狐族兵将,玄黛站在他身边满脸是泪,神情紧张望着中间。右边,是离疏和沉越率领的凤凰族,凤凰族各个脸上愤怒,手持兵器蓄势待发,却见不到凤欺身影。

至于中间,势力最甚,天帝涉华岿然屹立在前方,双手按在刚到他腰高的温故头上,只要温故稍有动作,涉华手上力道便加重一分。

涉华身后跟着的仙神目不转睛盯着狐族和凤凰族的一举一动,满脸警惕。

涉华等了半晌也没见焉诺身影,大声道:“狐族诚意何在!包庇魔女本就罪过,如今还要继续窝藏吗!”

岫寒面色一沉,道:“焉诺并不在狐族,就算在,她也是吾狐族帝姬,岂容你放肆污蔑!”

“哈哈哈!朕污蔑放肆?”涉华大笑,“各位,正好大家都在,若焉诺不是魔女,为何不见凤凰族的王后,天狐族唯一的帝姬?难不成,自家最疼爱的侄儿都这样了,她还能在家里睡大觉?”

玄黛抽噎道:“我们确实没见到小诺,自天狐大典后,小诺再也没来过殷都!你把儿子还我!他只是个小孩子啊!”

涉华大手抚摸着温故的头,道:“小孩子……对,是小孩子,还是你们狐族的储君。”低头,“温故殿下,你害怕吗?”

温故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自己的父王母后脸色万般难看,他咬牙回:“不怕!”

“哦?”

“我姑姑是上神,才不是你说的什么魔女!”

“呵……”涉华挑唇蔑笑,用手捂了他的嘴。

他望看两族,道:“朕自是不喜欢拿小孩子说事,奈何狐族不坦诚,凤凰族更是过分,连凤君都不过来解释一二,分明没把天界放在眼里!如此,朕最多还给你们半盏茶的时间,魔女再不出现,休怪朕做一件狠事!”

“一件狠事?你做的狠事还少么?”一个女声忽然从远处飘来。

众仙神回头,循声望去,皆是惊呆。

只见焉诺一身黑袍凭空出现在天边,她长裙赤足,踏云而下。每踏一处,一团墨色便在脚边晕开,同她裙袍上的暗色魔纹纠缠在一起。

她一头银发及腰漫散,琥珀色的眼睛依旧,只是反衬得她脸色苍白到毫无血色。

许久没有见过这般明亮的地方,焉诺不禁有瞬间晃神。

但那些仙神灼灼目光却生生把她的神思拉扯回来。她淡粉的双唇微抿着,双手交叠在身前,朝涉华走近。

一路上那些仙神纷纷侧让,生怕被她周身魔气沾染。

“小诺!”

“嫂子!”

两边异口同声。

焉诺略是一愣,看向他们,脸上却不知该做出如何表情。再回头时,她发现涉华眉梢目中尽是得意之色,开口道:“涉华这时候是不是想说,大家看啊,这魔女出现了!朕就说她是魔女!朕没有骗你们,还不快把她拿下!”顿了顿,“哦,还有——把包庇魔女的狐族也拿下!”

这一番话的语气和神态学得惟妙惟肖,即使知道此时不该笑,一些仙神还是忍不住咬唇偷乐。

涉华的好心情瞬间败坏,大手一挥,道:“还不快拿下!”

焉诺眼风一扫,见到有些仙神真的蠢蠢欲动,手召挥间,已将他们的兵器纷纷击落。

“不瞒你说,此刻我若释放啻珠之力,你会死的比娇翘还惨。”焉诺淡淡看着涉华,“若把团子放了,我还可以考虑其他。”

涉华笑道:“魔女还敢威胁朕?”

“不然试试?”

话音刚落,涉华一把将温故抱在怀中,抵御身前。

焉诺扑哧一笑,道:“所以高高在上的涉华,竟然要小孩子为你挡招吗?”

玄黛见状几乎是昏倒过去,嘶哑叫着:“你放下温故,你把我儿子放下!”

焉诺的心瞬间疼痛。

要是涉华没有挟持团子,这刹那,她是真的想做些恶事……

但团子在,她不能够下手。

涉华看出焉诺有所顾虑,知道他把筹码压在孩子身上是压对了,不免开心大笑。

“魔女,到了此时你何必还垂死挣扎!你只有唯一选择,若你痛快去悬仙台上,朕姑且留你尸!若再迟疑,朕可不保证手抖——”

“你!”焉诺怒目而视,“你要是敢伤害温故,我就算是死,也要拉你陪葬!”

此话一出,众仙神哗然。

“天啊,戾气真重……”

不知是谁说了这样一句,涉华得意不已,道:“本以为你是被啻珠所选的可怜容器,若能回头是岸,我们天界大可包容你回归。可如今看来,朕不能容忍你继续活着!”又道,“各位也听到了,她已与啻珠融合,一旦释放啻珠之力,我们天界势必大乱!”

“狐王……帝姬现在是个祸害啊……”狐族中开始有了议论声。

岫寒大怒:“胡说八道!”

“狐王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狐族着想……”

“是啊狐王,还有温故殿下的性命……帝姬听您的话,要不然您劝帝姬上悬仙台吧……”

狐族这边的声音虽小,凤凰族那边却是句句听入耳中。

他们原本不相信王后会是魔女,如今亲眼所见,再见狐族也开始内乱,忍不住也有了意见,开始游说离疏和沉越。

离疏蛾眉紧蹙,事到如今她却也不知如何是好。温故在涉华手上,涉华背后一众仙神,本事不容小觑。而凤凰族和狐族都有了不合声音,就算强攻,也没几分把握,温故十有八九会成为牺牲品。

离疏看了沉越一眼,沉越脸色同样深沉。

能救他们早就救了……

拖得越久,场面对焉诺,还有整个狐族越是不利。

焉诺侧身,默默看向那些议论纷纷的狐狸和鸟族。

曾经他们都如此拥护她,叫她帝姬,叫她王后。事到如今,他们却恨不得她赶紧死掉……

她是祸害吗?大概是吧。

焉诺挑唇一笑,唇角尽是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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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生死抉择

众仙神议论半晌,最后声音还是渐渐消无。

涉华见焉诺无动于衷,手上力道不免加重。

一直观察着涉华的玄黛心提到嗓子眼,周身气场顿时变化。

焉诺离她不远,察觉到她的异常,略一挥手,将她气场散去。

“小诺?!”玄黛难以置信,“你做什么?!”

焉诺淡淡一笑:“黛姐姐,不要这样。”又看向涉华,“你无非是想让我死,好,可以。”

“小诺!”岫寒厉声。

焉诺背对他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涉华满意笑道:“那帝姬请吧。”

“但我有问题啊。我都要死了,你也不介意回答我几个问题吧。”焉诺双手交叠在一起。

涉华很是无所谓:“说。”

她直接道:“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涉华大感好笑,“你现在魔气在身,又与啻珠融合,活着便是天界最大威胁!你死了天界少一大威胁,是天界的好处,不是朕的好处!”

“可是……”焉诺眼睛眯起,“啻珠之事,天界的这些仙家神族,大概也是才知道吧?你可以瞒魔界啻珠的下落,是因为害怕他们找到,加以利用。可你瞒自己人,是不是因为别有用心?比如说,想把啻珠之力炼化后据为己有呢?”

焉诺话音刚落,涉华身边的几个仙神默默往旁边挪了挪,显然对于涉华的人品,他们也信不太过。

焉诺又道:“实不相瞒,我与啻珠融合之后,能看到当年神魔大战发生的很多事情。不知你这位天帝有没有兴趣听我一一道来?”

涉华的心提起,手捏温故的咽喉:“少说废话!”

“哦?你这么怕,所以我看到的都是真的了。”焉诺款款转身,看向九天悬仙台,“当年你们的这位天帝不过是龙族将士,有几分打仗本事,但心术不正,想着成为王上。而成为王上又需要功勋。哪里有大功勋呢?自然是讨伐魔界了!”

“可是讨伐魔界多危险哪,一不留神会把自己给折进去。要是死了,也就享受不到权力的美妙了。于是这位‘将士’给王上出谋划策,让龙族王上率兵冲在前方。那位王上果然战死,他当之无愧成了龙族之首。此后却并不满足,故技重施,与凤凰族和天狐族两边交好。战时让他们在前面对阵强敌,自己则是隐去后方……”

“呵呵,隐去后方盗窃啻珠!原本他想参透啻珠,以神力炼化,哪知啻珠是魔族圣物,非他能制得了的。啻珠在他眼里成了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还给魔族是不可能的,索性把它扔去珍魇中,还派衡元仙君寸步不离的看守。”

焉诺走上天梯,几步之后,侧目一笑:“涉华,我说得对吗?”

涉华似笑非笑:“大家会听你这魔女一面之词?!”

焉诺抬手一挥,一片墨色在天空晕开。方才焉诺所说那些场面顿时如皮影戏一般,重现在眼前。

众仙神看着墨色里的场景,半天没有回神。

焉诺看得出涉华又想狡辩,在他开口前一瞬,强行截话道:“我现在是魔身不假,可我的魔身何尝不是为你所害!包括凤凰族的凰神离疏,体内积毒,也是当年你和魔界定下的阴谋!目的便是要我们这些神族后裔,过早夭亡,彻底灭族!”

离疏脸色大变,险些站立不住。

焉诺冷漠一瞥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没必要在这时候才诓骗你们什么。更何况,我若真正站在魔那一方,便不会只身前来。啻珠之力一旦爆发,届时我与魔族士兵里应外合,就算天界不灭,你们也应该知道会发生什么。”

众仙神大汗淋漓,不禁左顾右盼,确认是否有其他魔气。待未发现异常后,不少的仙神开始倾斜到焉诺一方。

毕竟焉诺的言辞太有说服力,加之他们看到的景象,经历过上古神魔大战的小部分老仙家还历历在目。那些老仙家们脸色难堪,其余年轻的仙神也不傻,察言观色,也明白了大概。

再者涉华现在手中还挟持着幼子,这是他们最为不齿的地方。连挟持幼子威胁一事都能做出,他们自然相信涉华能做出其他事来。

焉诺见涉华身边的仙神大有离开之意,眼神落去奎麒身上。

奎麒太子身份早已恢复,她对他略是一笑,随后转身,疾步往天梯上走。

“小诺!”

“小诺别——”岫寒和玄黛异口同声。

涉华见左右仙神神色与之前大有不同,暗道不妙,却不愿放弃最后机会,大声对焉诺道:

“帝姬就不好奇,凤欺为何不在吗!”

焉诺身子一顿。

不好奇?她怎会不好奇呢?

她不过是觉着,他不在也是件好事……

不用眼看这一场彻底诀别。

焉诺心神乱了片刻,再次往前走。

岫寒和玄黛在后面追着,眼看就要拉到焉诺,她却用一道魔气将彼此隔开。

“哥,黛姐姐,谢谢。但是,不必了。”她眸中晶莹闪烁,“你们都知道的,所以,不必了。”

“小诺……”玄黛的手停在空中。

焉诺摇头,看着她和岫寒,步步倒退。

涉华继续道:“帝姬既然决定为天界赴死,那朕定然也会厚报狐族!当然,也有凤凰族!凤欺不在此处,是因为他弃暗投明,已和朕达成盟约,此刻已率天兵前攻魔界!”

什么?!焉诺大吃一惊。

“离疏?是这样吗?”她看向离疏。

离疏摇头:“不,我不知道……我已经一天没见哥哥了。”

焉诺的心陡然提起,看着涉华那张写满冷傲与不屑的脸,她猜得出他做了什么。

凤欺不会和他达成盟约,那只能是……

她眸中恨意森森,十指紧蜷,朝涉华狂奔而去!

只是还未走几步,温故突然大叫,竟有血从他口鼻里渗出。玄黛一看,疯了似的向涉华袭去,岫寒知道玄黛过去只会以卵击石,甚至更刺激涉华,赶紧追去,用力抱住玄黛。

“寒哥哥!你,放手!”玄黛咬牙切齿。

岫寒加大力气:“不能!”

涉华仰头大笑,啧啧摇头:“祸从帝姬而起,莫非帝姬真要见小殿下因你死去吗?”

“姑姑……”温故视线模糊,轻声呢喃。

焉诺咬唇,血的腥气丝丝缕缕在嘴里弥漫,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痛苦。

“凤欺是不是死了。”她声音喑哑。

涉华淡淡道:“帝姬认为?”

她骤然转身,一脸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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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二章 死亦相随

世间仿佛突然沉寂,焉诺什么也听不见。

耳畔却奇怪的响起好多声音:

“小狐狸仔细瞧瞧,我是狐狸?”

“可是……吃了我买的烧鸡,就是我的小狐狸了。”

“你以后要随我一起,我就该坦诚。”

“不管山穷水尽,天高路遥,我定然用尽浑身解数,哪怕死缠烂打,也一定要娶你为妻。”

“等大演会结束,嫁给我可好?”

“恳请天狐族的焉诺上神,嫁与我凤欺为妻。我凤欺以部子民及凤凰族的昌盛起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不论前路如何,我凤欺定当执子之手,与卿并肩同行。就算末日当前,我亦陪随相伴,绝不辜负。”

“谁爱笑谁笑,我不在乎!”

“阿诺,你就是我凤欺的妻子,我不会放手,你也别想我放手!”

……

“阿诺是谁?你心爱的人吗?”

“是啊。”

是啊……焉诺无声呢喃。

凤欺,你也是我心爱的……

忽然耳畔那些熟悉的声音消失,被一阵莫名嘈杂取而代之。

此时焉诺已站在九天悬仙台边沿,她淡淡回眸,却看到那抹熟悉身影。

凤欺!她的心猛地震动,不可自抑地跳起。

凤欺的出现让所有仙神也倍感意外,虽然岫寒和离疏两方都不信凤欺死在了涉华手上,可凤欺迟迟未现身,他们还是有不祥之感。

现在他来了,看上去除了略显疲惫之外,倒无其他不妥。岫寒和离疏都松了口气。所有凤凰族也松了口气。

“哥哥,这——怎么回事?”离疏轻声问,又道,“你快想想办法,嫂子她……”

“嗯。”凤欺低声一应。

过了片刻,他问沉越:“近来七十二列兵阵可有进展?”

沉越回:“悉数掌握。”

“那便好。”凤欺说着,抬起手掌。代表着凤族兵权的凤族赤令现于掌心,他递到沉越面前,示意他接了。

沉越知道自己接过意味什么,对他摇头。

凤欺挑唇淡笑,把凤族赤令塞到他腰间。

“凤族将士听令。”

凤凰族纷纷跪地:“属下在!”

“即日起,凤族兵权移交沉越,由凰神离疏协理。”

“……是。”

听到这里,其余仙神已明白他要做什么,皆是难以置信。

凤欺安排好一切,这才转身,淡漠地看向涉华。

“想阻拦我见我夫人一面,你也不用弄出这么大阵仗。孩子无辜,小心众心皆失。”

涉华敛目:“朕之如何,何须你来评说!不过……你竟然能……”

“我竟然能挣脱你刻意为神设下的缚天阵?”凤欺勾唇一笑,转看奎麒,对他抱拳一礼,“奎麒太子,大恩不言谢。”

涉华吃惊看向奎麒:“吾儿,你,你——”

奎麒此刻已站去离涉华几步远的地方,表明自己立场。

不少仙神挪动脚步,朝奎麒靠拢,一时间涉华周围议论纷纷,大有争论之意。

只是凤凰族已无心关注这边动静,他们的目光追随曾经的王上而去,看他一步一步,坚定的朝焉诺靠近。

终于走到顶端,凤欺对她温柔一笑,伸手。

焉诺泪眼婆娑,喃喃:“我以为你被他害死了,我还想来陪你……”

凤欺抚着她的眼泪道:“你家夫君厉害得很,怎会被那东西害死?”

“噗……”焉诺忍俊不禁,继而眼泪又串串掉落,“可是我还是得死,我不死,团子会死的。我是当姑姑的,又是狐族帝姬,不能让团子死。”

“我知道。”

“其实我不想死,我没活够,还想给你生一窝小凤凰,再生一窝小狐狸呢。我答应你的画册,也还没来得及跟你一起看……”

“我知道。”

“你是想陪我对不对?但是你不能这样做,这样太自私了。凤凰族需要你。”

“我知道。”

“你什么都知道,那你还抱着我往台中间站?!”焉诺哭着推他。在他们说话的空当,凤欺已经带着她往里挪了数步。

凤欺摇摇头,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牵住她道:“我不会让你孤零零去的,阿诺,我说过,就算末日当前,我亦陪随相伴,绝不辜负。”

“太傻了你……”

“那是因为爱上了你这只傻乎乎的小狐狸啊,你不是常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焉诺泣不成声。

凤欺放缓语气,恳求一般喃喃:“小狐狸,这次别丢下我了,这些年我一直找你,真的好累。你仔细想想,你都不告而别多少次了?”

“我——”

“须臾境那算一次,去人界算一次,这去魔界又算一次。到如今,你还想再来一次?”凤欺低笑着,宠溺地揉揉她的发。

“凤欺……”

“说一次你喜欢我可好?我很久没听到了。”

焉诺用力点头,连声道:“凤欺我喜欢你很喜欢你最喜欢你我爱你——”

凤欺看她片刻,蓦然吻住她的唇,将她未说完的话和爱意部收纳入心。

唇齿辗转交缠,她的香息还似记忆中那般幽幽深邃,柔软的身线还是如此吸引。他着迷沉溺,大力回应着,又有意识地用手牵她环过自己的腰紧紧抱住,另一只手抚过她的背,在她心的位置徘徊。

突然,他掌心化出金羽。

天帝察觉凤欺那方神气凝聚,从仙神争吵中回神,瞥见他手中金羽,已然明白他的意图,立即抬手召唤天雷,想先一步让他们神形俱灭。

与此同时,凤欺掌心金羽准确无误刺破她的心脏,又从他的身体贯穿而出。

他们像断了线的风筝,飘摇坠落。

在大家眼里这无非是一痕金光闪逝,但修为高深的神已经察觉到凤欺和焉诺的神思骤然消无。

“哥哥,嫂子……”

“小诺,凤君……”

一道天雷径直落下,眼看就要触碰到凤欺和焉诺的尸身,说时迟那时快,岫寒、离疏、沉越三个立即出手,将那天雷挡下。

“你竟然想让吾妹与凤君死无尸!”岫寒勃然大怒。

涉华心神紊乱,刚想开口,却发现滑顺的皮毛从手中脱落。

低头一看,心中立马凉了大半截!

那小狐狸竟然借机化为真身,趁他手上力道松动而逃脱!

见自家小殿下已经安无恙,狐族再也不用顾忌,叫嚣着一拥而上。

“给小殿下报仇!”

“给帝姬报仇!”

种种声音震耳发聩,凤凰族同样心潮澎湃,压不住的愤怒在瞬间爆发。

场面顿时陷入混乱,奎麒听到涉华的求助声,只是他想起母后和自己这些年来受的委屈,神色漠然,转身款款走向天宫。

他身后跟着数位仙神,锦休和折故亦在其中。

走着走着,锦休想起焉诺,心里越发难过,微微侧目,朝九天悬仙台看去。

“咦?!”

九天悬仙台上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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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三章 故人容颜(大结局)

清晨的阳光带着它特有的味道照入房中。

冷清幽凝视它半晌,决定把房里积陈的书册搬出去晒晒。

念头刚起,溟佑踏步而来。

冷清幽见他眉目不展,问:“结界如何?”

溟佑道:“你所猜不错,是有神造访。”又道,“我让他进来了。”

“进来便进来罢。”她转身指指书册,“正好你回来了,快帮忙把那些书搬出来。这几天接连下雨,书页潮湿得很。”

“好。”溟佑简单应着,朝里屋走去。

冷清幽看着他的背影,唇角浮起一抹浅浅笑意。

此时另一边,那突然造访夫妻村的神心有所感,朝东南方快步而去。

他一身装束复杂华丽,桃花眼眸隐在几缕碎发间,若隐若现。

站定在小院子前,他忽而有些紧张。屈指抵在唇畔咳嗽两声,做着进去前的准备。

怎料肩膀被谁轻轻一拍。

“吓?!”

“花神如此胆小?”他身后传来熟悉的挤兑。

锦休呼出口气,转身道:“不是胆小,我这是——”

对方手一挥,打断他:“不听解释。”往院子里走。

“……”锦休心口一堵,跟着他,“凤君,老朋友见面你就这反应啊?委实让我失望。”

凤欺俊眉微挑,把手上拎的野鸡扔去洗菜池里,转身道:“那你是想我扑过来给你个热烈激情的拥抱呢,还是邀请你把这野鸡的毛给褪掉?”

锦休一脸懵。

什么情况?!这是凤欺还是焉诺?!他们两个是不是魂魄装错身子了?!他心里连连自问。

凤欺见他呆住,笑着摇摇头:“说吧,怎么找过来的?”

这次终于正常了。锦休心里松口气,道:“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这次还得多谢谢我以前送给焉诺丫头的小灵树。”

原来多年以前的某天,锦休正在自家庭院里培育小苗。那小苗纤细,跟筷子差不多大小,看上去柔柔弱弱,不堪一击。但它的叶片却是少见的冰蓝色,充沛的灵气在它四周缠绕,仿若点点星光,好看得紧。

焉诺对锦休庭院的路早就驾轻就熟,不需要通传引路,自己摸了过去。一看到那株小苗,她顿时喜欢得不得了,找出诸多甜言蜜语好好把锦休哄了一番后,锦休终于松口把小苗赠给她。

不过锦休说那小苗金贵娇气得很,放去灵丘可能养不活。焉诺也不愿看着这小苗在她灵丘死掉,想来想去,她决定把小苗寄养在锦休这里。又怕其他仙神来抢她心头好,干脆划破手指,挤了几滴血浇在小苗上,算是给它定了主人。

锦休一直都很照顾小苗,焉诺在的时候,只要过来,势必会去看几眼小苗。焉诺神寂以后,那小苗却突然开始枯萎,生机勃勃的叶片往下耷拉着。锦休想尽办法想救它,但也于事无补,眼睁睁看着它逐渐死去。

久而久之,锦休怕触景生情,不敢去看它了。

直到前几日,折故带旻璃过来做客,旻璃看到被锁上的门顿时生了好奇心,非要进去不可。锦休只能打开门放她进去,自己却在外守候。

怎料旻璃突然端了焉诺的那盆小苗,贼兮兮笑着出来了。

她说:“锦休叔叔,你把这好看的藏得好深啊!”

锦休满目惊讶,旻璃手中原本已经死去的小苗不知何时恢复了以往生机勃勃的迹象,冰蓝色的灵气悠悠绕绕,一如当年。

旻璃见锦休半晌没说话,还以为这小苗不能碰,吐吐舌头又把它小心放了回去。

而那时候锦休才明白,它不仅是焉诺的心头好,当年那几滴血,让它和她的生命系在一起,有了共鸣。

小灵树活了,也就是说……

焉诺没死。

知道这个消息,锦休兴奋得几天没有睡好觉。

他素来不喜欢忧心劳虑琢磨太多,但却因为焉诺活着开始绞尽脑汁。一边他不明焉诺现在情况,必须得瞒着所有仙神,一边他又得去寻蛛丝马迹,推找焉诺可能在的地方。

一年又一年……

他的进展很缓慢,但终究还是让他知道了焉诺和凤欺曾经去过一个叫“夫妻村”的地方。

夫妻村结界乃雪族秘术,笼罩之处连最厉害的神也束手无策。如此密不透风的结界自然能藏匿所有气息。锦休猜测他们很可能去了这里,所以今日才借口下凡找花种顺势过来一探。

“还真叫我找到了!”锦休开心,“你们可真够狠的,这一藏就藏了五百多年。你妹妹都要生了。”

“嗯?!”凤欺惊讶一瞬,目中神色转为柔和,“那可得恭喜离疏和沉越了。”

锦休双手环胸,道:“那你和焉诺丫头呢?不至于永远都不回去了吧——哦,你们是不是还担心涉华那家伙?哎完没必要!那日你们一出事,狐族和凤凰族部冲了上去。虽然涉华活了多年,境界化臻,但双拳难敌四手啊,更别说岫寒和沉越的战斗力了……到后来,奎麒太子继位,也算众望所归。奎麒那龙不错的,一继位首先把涉华劫持小殿下的事放大,至于焉诺丫头为魔身那一段,大家心知肚明,也就没谁再提了。所以啊,你们现在回去,不说天界吧,神木谷和殷都肯定没问题的。”

“……”

“最主要是你妹妹要生了啊!沉越哪里顾得过来?这些年他也没自称王上,都说是代为统治。”

凤欺的手停在那只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野鸡身上。

锦休见他好像不太对劲,皱眉想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什么,左顾右盼:“对了,我们说这么多,怎么还不见焉诺丫头?她……她不会没跟你在一块儿吧。”

“她在。”凤欺低声,“她在里屋,不喜欢出来。”

锦休松口气:“吓我一大跳!我去看看她啊。”说着就往门边走。

凤欺身形一晃到他面前,拦住了他。

“……我知道她是你的,我跟焉诺丫头之间清白得很,她也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放心放心啊。”锦休语重心长拍着凤欺的肩。

然而凤欺的脸色却依旧凝重,他略一抬手,示意过去说话。

锦休被他弄得一阵欢喜一阵担忧,心悬在半空中,颤颤悠悠。

直到走得离门很远了,凤欺才道:“阿诺她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

“嗯,”他叹息,“不是失忆那种不记得,而是她如同一张白纸,完没有经历过。她的心碎了,现在靠神力支撑,算是勉强活着。”

锦休听得有些发懵,喃喃:“你这样说我才发现你比之前修为低了很多啊,是给焉诺丫头了?还有当时九天悬仙台上到底什么情况……他们都道你和她还是被涉华的天雷给灭了神形,但我知道你们是‘不翼而飞’。”

凤欺苦笑一瞬,道:“我原本一心要救她,可当时那样的情况,她成众矢之的,救是救不了的,我便想陪随她而去。只是准备赴死那刻,我突然发现涅槃之期提前,若我算好时间‘死’,那我和阿诺就还有一丝活着的希望。因此在你们混乱之时,我带着阿诺跳下悬仙台,在空中强施涅槃。奈何……”他阖目,“奈何涅槃一术本是凤族王上秘修,即使我愿分给阿诺,能护她也不多。落地之时,阿诺断了五尾,而我修为也只剩下小半。”

“这……”

凤欺摇摇头:“这不是最糟糕的。落地后,我用剩余的灵力唤醒她,但她心脏破碎,失去一切记忆,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花了几十年的时间,才让她接受自己是焉诺,但到现在五百多年了,她却还是不能接受我。只要我离她距离过近,她就会尖叫把我推开。呵……花神,你说她这样,我与她如何回去?”

锦休眉头拧起,一时也不知该说句什么好。

他和凤欺没有那么熟,可他也见证过凤欺和焉诺之间的甜蜜与快乐,如今看到这样的情况,他胸口委实堵得慌。

“所以……焉诺丫头应该也不想见我吧。”锦休只能没话找话。

凤欺应一声:“必然。”

“那你打算怎么办?”锦休看向他,“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或者不然,我给她塑个心脏?万一有了心脏,她就回忆起来了呢。”

凤欺自嘲笑起:“你信吗?我不信。”

锦休叹气:“你修为本来也没剩多少了,还能耗多少年去维持?在这个地方,你也修炼不了。难道你打算修为用尽,直接去死吗?当时的事那么严重,你跟她都熬过来了,现在你反而放弃?”

“不是我要放弃,即使如你所说,给阿诺塑心脏,那你要怎样放回她的身子里?我说了,一靠近她她就会尖叫推开,那种六亲不认的感觉,谁看到都会不忍下手。”

“你不忍下手,那我来做恶人!”锦休双拳握紧,“凤君,我认真的。你们应该回去,你们都是神,属于天上。你是凤君,是凤凰族的王上。她是狐族帝姬,更是凤凰族的王后,是你的妻子。什么大风大浪都熬过来了,连九天悬仙台都伤不到你们,连她断了五尾都还能活着,这就是天意啊!”

“天意……”凤欺唇角浮起一抹讽刺,“再说吧。今日你既然来了,就一起吃个便饭。”转身朝洗菜池边走,“话说回来,阿诺就算是一张白纸,什么都不记得,也还是爱吃鸡……这些年我没机会修炼,厨艺倒是突飞猛进,你要好好尝尝。”

锦休抿唇摇摇头,凤欺现在看着消极得很,那下次他也不说这么多了,直接把紫晶云泥带来便是。

眼风朝门边看去,那里衣影一闪而逝。

蹑手蹑脚走回屋中,说不清为何,她突然慌得很。

用手捂住心口,可那里却感觉不到丝毫有生命的跳动。

想起凤欺说她心脏没了,她又默默放下手,坐去桌边。

说起来,今日前来拜访的那个,听他们的对话,以前好像熟得很。她偷偷看了几眼,还是什么都想不起。她总觉得他们是陌生人,是要害自己的,所以不管怎样都要用力推开。

只是……

凤欺真的会害自己吗?

这几百年来的相处,他什么时候都小心翼翼,若真要害她,像她这样没心又没力气的,早就被他害了无数次了吧。他又怎么会清早起来去后山捉野鸡,然后做烧鸡给她吃?

有没有一种可能,真的像那陌生人说的那样,他是凤君,是凤凰族的王上,而她是狐族帝姬,是他的妻子呢?……她委实不知道。

思来想去头疼的厉害,她索性不去想了。

看到眼前的砚台里还有些许墨汁未干,她忽然有了写字的兴致。

执笔,蘸了蘸墨。

在纸上写下“凤欺”两个字,她单手托腮,盯着看了良久,忽然唇角微翘,竟有些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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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朝歌

在锦休的极力游说,在凤欺的温柔话语,在奎麒的天帝命令三重之力下,焉诺不得不开始了她的历劫。

天哪!七世!她想一头昏倒在地。

好不容易历了三世回来,焉诺一句话都不想同凤欺说,直接去别室沐浴。

害怕他跟人界似的窜进来做坏事,她先一步造了结界。

沐浴完后,她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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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采访(支线主角)

主线故事已经完结,撒花庆祝之~(当然不是撒我!不是!)

鉴于前面几位支线配角退场得早,有些杂七杂八的事咱们都是未知,所以某花决定拿着话筒+薯片潜进剧组,采访一番。

(嗷前面是最早领便当的江亦/青曳+阴姬cp)

某花:两位打扰一下,有几个问题某花想问。

江亦/青曳:说吧。

某花:你喜欢被称作江亦还是青曳?

江亦/青曳:都很好啊,江亦在人界睡遍妹子,要多快活有多快活——

阴姬:嗯哼?

青曳:咳咳,当然更喜欢青曳了,因为青曳只爱阴姬一个啊。江亦的话,就算也爱阴姬,毕竟和其他妹子有关系,不好不好。

阴姬:哼哼。

(某花:我怎么觉得青曳聊天都不看我,难道因为我是一朵女花?!)

某花:那再问一个问题,你身为青曳的时候,是不是经常对天发誓?

青曳:为何这样问?

某花:因为你是被雷劈死的啊。

青曳:……这天没法聊了,阴姬我们走。

(某花强行拽住肤白貌美大长腿的阴姬)

某花:阴姬小姐姐我们聊几句吧!

阴姬:嗯哼。

某花:其实最开始呢,某花是打算把江亦和青曳分成两个角色来写的。这样的话,以你性子,你更喜欢哪一位呢?

阴姬:都要了。

某花:呃……没有比较的吗?

阴姬(撩头发):没有啊,身体还不是那个身体,关上灯没什么不一样的。

某花:……???你俩是不是男女拿错剧本了。

(白衣胜雪,乌发如云,是冷清幽仙女!)

某花:清幽仙女请等一等,某花想采访一下——

冷清幽:(行礼)请说。

某花:对于你和溟佑最后的彩蛋,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冷清幽:唔,为什么要踩蛋?蛋做错了什么需要踩?

某花:呃呃,不是“踩”蛋!就……唉,意思是对于正文结局,你和溟佑出场,而溟佑也恢复如常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冷清幽:哦,这个啊。(侧头)溟佑,过来一下。

溟佑:幽,怎么了?

冷清幽:这位就是把你写死了还让我吃你肉喝你血的那位。

(某花:为什么我感觉到了杀气?!)

某花:那个,剧情需要,剧情需要啊!

冷清幽:说是剧情需要,可我倒发现,大家都不太喜欢溟佑。是不是因为你有些没有写出来?比如我看得最多的,是说他的身份配不上我。

某花:这个身份嘛,某花正好在这里澄清一下。其实溟佑的身世大家也都知道他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狗头保命:某花真不是骂人),他的身份跟火有关,然后他有异于常人的自愈能力+习武能力,如果真的有族群设定的话,他绝对是少族长之类的身份。

某花:清幽仙女说有些没有写出来呢,倒是真的,就是凤欺说要去查以前的事那段。事实上他们确实后来去查了,雪族那条骇人听闻的规矩,其实是某位圣女不甘心和爱人分离,由她之后才擅改的,目的就是报复。所以不仅仅是清幽仙女,还害了往上好几位圣女。

冷清幽:感情这物什,看得开了是乐事,看得窄了便要害人。

某花:所以清幽仙女有什么话要告诉某花这单身狗的吗?

冷清幽:不要轻易为男人动心,但也不要玩弄感情。总之还是先看清他,相处过后,再选择你们未来何去何从。

某花:好的谢谢清幽仙女,单身狗联盟感恩,手动比心!

(玉歌公主看了某花好几眼,某花必须得过去)

秦紫玉:你好。

某花:你好。

秦紫玉:为什么?

某花:什么为什么?……

秦紫玉:你喜欢写悲剧我管不着,你喜欢虐角色我也没办法,可是为什么要写我小时候被老师玷污?

某花:其实公主,某花写这个并不是要你难堪,而是在某花的世界里,时不时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秦紫玉:……很多么?

某花:不少。

某花:当初写这里的时候,原本想谈谈校园暴力,就是只写你跟遥初柔的那点“塑料姐妹情”。只不过那段时间刚好看到新闻,某女学生因老师x而跳楼,因此临时改了想法。

秦紫玉:还以为你是想借此嘲笑我呢。

某花:不不不,绝不是。某花以前也有些不好的经历,当然不至于像那女生一样,但也因为学校发生的事影响了多年。身旁人都无法理解,觉得是某花自己的问题,事实上阴影这样的物什真的会伴随多年,而且不会忘掉。那些走出来的人需要很多勇气,也需要大家的理解。

秦紫玉:是的,那件事情发生后,我最开始完全不想看到男人,包括我父王,甚至是太监。直到云泽哥哥出现,我也有段时间很是抵触。不过我内心还是希望过好的生活,所以在云泽哥哥的帮助下,后面……

秦紫玉:说到后面,我明明感觉你会给我们一个好的结局,怎么要写死云泽哥哥呢?

某花:咳,那个,某花双子座比较容易变来变去,这是其一。其二就是,某花想告诉大家,心结一定要当面解,否则会酿成大错。

秦紫玉:你这样说,我也就原谅你了。

某花:嘿嘿……苏云泽呢?我想采访他两句来着。

秦紫玉:云泽哥哥啊,他带孩子去了呢。

某花:孩子?啊,恭喜恭喜!

某花:那下次见啦。

秦紫玉:再会。

(白彦……暮欢灵……算了不采访,掠过)

暮欢灵:其实你就是懒——

某花:好吧那还是过来说两句,记得是白彦和暮欢灵的身份啊!

暮欢灵:没问题的。

某花:文里说你第一眼看到白彦就傻了,请问你被他的气质吸引呢,还是觉得他很熟悉,或者——

暮欢灵:长得好看啊。

某花:(暮欢灵是颜狗,划重点)

某花:那白彦你呢,明明不近女色,多年洁身自好,怎么就被暮欢灵破了功?

白彦:她也长得好看。

某花:(白彦也是颜狗,划重点)

总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暮欢灵: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某花:可以呀~

暮欢灵:为什么你还是一条单身狗呢?

白彦:为什么单身狗还要写这种谈恋爱的文呢?

暮欢灵+白彦:为什么你就这么喜欢自虐呢?

某花: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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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离疏的故事(一一)

不知从哪一年开始,每到月末那天,离疏会变得像个怪物。

被剧烈疼痛折磨到近乎崩溃的怪物。

凤欺曾经目睹过一次她的惨状,离疏清晰记得,常年淡然沉稳的哥哥竟然面如土色,吓到不知所措。

这就是那次之后,离疏心里暗暗发誓,不管每月月末究竟有什么事,她都要离开琦光殿,离开神木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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