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忘川无殇 - xp1024.com
《三生,忘川无殇》


1 第一章,我要去人界勾搭他

这文应该会是个短篇~GN们放心的跳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路过忘川的人唤我为三生石。从那之后,有的人唾弃我,有的人携手在我身上刻下他们前世的缘,有的人在我面前失声嚎哭。

而我只是忘川边上的一颗石,无悲喜,无苦乐。

我漠然守了忘川千年,终是化成了灵。

万物生灵,自然都是要历劫的。而我却安安稳稳的过了百来年,直到……

情劫。

路过忘川的白胡子老道替我看了相。摇头晃脑的预测了我的劫数。

我只当他是在放屁。

我乃三生石化的灵,石头的灵魂,石头的心。忘川河边常年不散的阴气更是熏得我心冷肠硬。

无情无殇,不会动情,又哪来的情劫。

那时我是这样想的。

可是,万事总有一个意外。

在冥界某个阴森的下午,我如往常一样,自千年不曾变过的忘川河边散步归来,抬头一看。就在那不经意之间,仿佛是人界的阳光破过了层层雾霭,明媚了黄泉路上遍布的彼岸花。

那个男子翩然而来。

我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一个人类的女子路过我身边是喃喃的一句话: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千把年来,我这颗石头的心难得微妙的动了一动。

他慢慢走近,当然不是来找我的,只因为我的身后是冥界必过的奈何桥。我觉得好不容易碰上这么一个美妙的人儿,当和他有一个美妙的遇见。

我上前,细声唤道:“公子。”我想如同人间话本子里的有教养的小姐那样对他行个礼。但是人间的话本子只是轻轻说了句行礼,并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动作和姿势。

我寻思了一下,便照着素日那些幽魂们向阎王哭诉时的模样,双膝“扑通”一跪,冲他硬生生的磕了三个响头,“公子,敢问你叫什么芳名?”

周围的小鬼们嘶嘶的抽了两口冷气,他呆呆的站在那里,眼中的神色有些讶异,一时也没答我的话。

做人做事得有诚意,黑白无常经常把这话挂在嘴边:“有诚意才好办事。”所以他们每次都能将魂乖乖的勾回来。

我见他不答我的话,想了一下,觉得兴许是自己这头磕得不太响,没显出诚意来,于是跪着向前行了三步,没再吝惜着力气,又狠狠磕了三个响头。

似乎将地都磕得震了三震。周遭的小鬼呼呼的抽气。似乎吓得不清。

我抬起头来,一脸鲜血淋漓的将他望着:“公子芳名?”

或许是这一脸血的凄然将他骇住了,他还是没说话。

我心急的抹了把脸,整张手都湿润了!我不知自己竟留了这么多血,顿时也有些理解他为何做这副呆滞的表情了。

我心惊,一阵手忙脚乱的擦,到头来弄得自己全身都血糊糊的。

我抬头,颇为无奈的望他。

他漂亮的眸中印着我的影子,随即眼角弯出一道明亮的笑意。

我虽不知他在欣喜些什么,但见他欣喜我也表示友好的展现出自己白森森的牙。却不想我这番做作更衬得这笑血淋淋的渗人。

旁边的小鬼甲显得莫名的焦急,他凑近我身边拉我,我却不起。他气急,小声道:“我的三生姑奶奶!你做这副厉鬼的形容是要吓跑谁!你知道他是谁么?”

我在冥界的灵物里面法力算不得高深的,但是因为辈分到那里了,小鬼们对我都是毕恭毕敬的,像这样的语气和我说话的时候还是少之又少,我皱了眉,奇怪道:“我当然不知道他是谁,我这不是正在问么?”

小鬼乙一副恨不得血溅当场的模样:“姑奶奶!这是天上的……”他话还没说完,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了他。

“我名唤陌溪。”

他伸手,我自然的将手放在他手上,他反手扣住我的手腕。

手腕是我的命门,现在他只需稍一用力,我便会死得非常难看。小鬼甲乙本就苍白难看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甲忙求道:“大人!大人!三生姑娘此生皆守与忘川河边,冥府乃是粗鄙之地,姑娘不懂此间礼数,还望大人见谅。”

“三生?这名字倒奇怪得有些味道。”

我仍是将他望着,心中并不害怕,因为他眼中没有杀气。

他将我细细打量了一阵,放开我的手腕转而扶住我的手臂将我拉起:“冥界的石头竟能化灵,确实是奇事一桩。你不知我是谁,却为何要对我行这大礼?”

我了悟。原来方才并非是我诚意不够,而是我诚意太过多了。我老实道:“你长得漂亮,我想……”我不适时的词穷了一番,情急之下便随手抓了一个不知什么时候遗落在脑海里的词,“我想勾搭你。”

小鬼甲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我。

他笑了:“倒是真是个爽直的灵物。”

私以为这是个很好的赞美,顿时心喜不已,忙问道:“那我可以勾搭你么?”

他默了默道:“此番我是为了历劫而来,不会在冥府逗留。”

言下之意便是不可以吧。我垂了眼眸,有些失望。

“你一直都守在忘川河边?”他突然问。

我点头。

“可想去外面看看?”

眼一亮,我狠狠点头。

他浅浅一笑,拍了拍我的头顶:“此番我受了你这破头流血的几拜,也不能让你白白的拜了。既然你想出这冥府走走,我就许你三生的自由好了。我历劫的三生便是你自由的三生,我历劫归来之后,你还是乖乖的回到忘川河边来守着,如此可好?”

不是个亏本买卖,我点头说好。

他在我的手腕边施了个金印:“做灵物还是机灵些好,以后将自己的命门护好一些。”他道,“不是每个强者都如我这般善良的。”

他在小鬼甲乙一脸抽搐的护送中离开。我摸了摸手腕上的金印。

“陌溪。”我高声唤道。

奈何桥前他端着孟婆汤转头看我。

“我可以去人界勾搭你么?”我问得很认真,惹得舀汤的孟婆一阵桀桀怪笑。

他也勾了勾唇:“若是能找到,便勾搭吧。”说罢,一口饮尽了孟婆汤。

他头也不回的走进冥府的更深处,我一直目送他离开,直到再也看不到了也没舍得转过视线。小鬼乙自奈何桥头走回来,一双青黑枯槁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三生姑娘!”

“唔。”

“三生姑娘莫不是对他动上情了吧?”

我这才转头看乙认真问道:“怎么才算得上动情?”

乙扭头想了想:“便是你素日里看的那些话本子中男男女女的形容便叫动情。”

我寻思了一下,我素日看的那些话本子里,公子遇见小姐,小姐行了个礼,两人对话三两翻然后便开始了一番不能自禁的嗯嗯啊啊的运动。我却没对陌溪生出想嗯嗯啊啊运动的想法,应当算不得动情吧。

我坚定摇了摇头:“没有动情。”

乙长叹口气,自言自语喃喃着:“也是,这石头怎么会动情呢,倒是我多想了。”随即又盯着我道,“总之,没动情就是再好不过!这世间啊,最折腾人的莫过于情之一字。倒不是说三生姑娘你一定不能去喜欢上谁。只是因为这陌溪神君当真是天地间女子最不能去喜欢的人。”

“为何?他是我见过模样身形气质都最好的人。”我顿了顿,“还有说话的声音是最好听的。”

“正因为他样样都如此完美,才万万不能对他动真情啊!陌溪神君身司九天战神一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是他却只心系天下。胸中有苍生的人,哪还装得下儿女私情呢。”

我觉得陌溪心中装不装得下儿女私情与我没多大关系,倒是乙的前半句话让我愣了愣:“战神这种杀气腾腾的职位怎么会是他在做呢?他分明就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啊。”

乙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善良?三生姑娘莫不是真信了?”见我点头,乙摇了摇头无力道,“当初魔族犯上,十万魔兵攻上天界,陌溪神君率三万天兵将其全部斩杀,以少胜多不说后又挥军直下九幽魔都,杀得整个魔域血流成河,十年不闻魔音,但凡三岁以上的魔族全部杀绝。”

这事我倒是有些印象,那段时间冥府变得极为拥挤,哭号声几乎要掀掉了阎王殿。奈何桥都快被踩塌了。但这些魔族的人虽说都是陌溪杀的,可是战争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陌溪身为战神,以武力镇压反叛者本就是他的职责,他忠于自己的族类,在战斗中狠厉决绝也是当然的。

我拍了拍乙的肩:“多谢你告诉我这些事,我回石头里收拾收拾。”

乙呆了呆:“姑娘要去哪里?”

我笑:“我要去人界勾搭他。”

2 第二章,你且叫声娘子我听听

真心不是伪更,而是犯了一个NC的错误,不改就是误导青少年啊!

谢谢亲的留言,让我看到了这个错误!森森滴鞠躬。我在冥府将各项事宜都办妥之后,阎王亲自给我在脖子后面印了三个印,一个印便是在人间的一生。待三个印都消失之后,我又必须回到冥府,守着忘川。

在各种灵物羡艳的目光中我终于穿着一身白棉布的长裙来到了人界。

只在话本子里出现过的人间比我想象中还要热闹,还要有趣,还要……危险。

来到人间的第三日,我在寻找陌溪的路途中路过一个寺庙,晃眼间暼见庙里供奉着地藏菩萨,我便虔诚的进去拜了拜,跪下头还未磕完,一个年老而精干的光头和尚突然拿了把剃刀走了出来。他和蔼的对我笑了笑:“阿弥陀佛,施主能迷途知返,皈依我佛,实乃善事一件。”

我愣了愣,还没回味过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的剃刀就直接往我的头发上招呼。

我是石头,三生石,全身上下最不容易长的就是头发,眼瞅着它长了这么千把年,终于有点起色,这老秃驴居然敢剃了我!当下我心一怒反身一脚把他踹开,不料这和尚居然是个练家子,我这一脚被他轻而易举的躲开。

他脸上和善的笑收敛起来:“施主这是何意?”

我奇怪:“秃驴你是何意?”

他一声冷哼:“我还道你这妖物是想要来皈依我佛,以赎罪孽的,原来你竟是来挑衅的!”

“妖?你认错了,我不是……”

“哼,你身上的阴气早在三里之外我便闻到了,休要狡辩!”

我左右嗅嗅,实在不觉得自己身上的阴气有多重,忘川河中那些鱼儿的阴气比我重了何止百倍。那和尚却不听我解释,又是一记剃刀向我招呼而来,我杀心一动却又恍然记起来人界之前,阎王对我千叮咛万嘱咐,绝对不可害人性命。

我收招,一扭头,拔腿就跑。和尚追着我整整翻了一匹大山。我跑得筋疲力尽只想给那秃驴一拳,叫他一睡不醒。

忽然,鼻尖飘过一阵异香,在冥府我从未闻过如此美妙的香味,当下心神便被引了过去。越跑越近,一片疑似红云的花海在我眼前出现。

而今这个季节被人们叫做冬,那些覆盖在红色花瓣上的晶莹物体被人们叫做雪。而我却不知这些红花叫什么名字。穿过这一片奇香的花海,一座小院安静的坐落在其中。

我带这一丝好奇,推开院门,走了进去。才一踏进小院,陌溪在我手腕留下的金印忽然一闪,我心中一动,走近小院里的主屋,忽闻一个女子温婉的声音:“摇啊摇,摇啊摇。”

我轻轻的将门推开一个缝隙,悄悄往里看去,一个少妇坐在床上,怀里抱着个婴孩。我细细一打量,笑了,这眉眼,这鼻唇,可不是陌溪的肉团版么!

可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但他现在只是个肉团,忘却了前生,又尚不能识人,我该如何勾搭他呢?要不我就一直陪在他身边,护着他长大,断不能让别的女子或是男子在他还小的时候将他的便宜给占了去。

我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妖孽哪里逃!”

我骇了一跳,忙往左边一扑,“嘭”的撞开屋门,跌进屋里。剃刀划过,我只见额前的一撮青丝悚然落下。

颓然卧地,我目光空洞的望着那撮翩然落地的黑发。

“啊!”女子的惊声尖叫在我听来都如此的遥远,而阎王的千叮万嘱更是飘渺得像浮云。

我一跃而起,掌间灵力凝聚,带着忘川千年的阴气直向老和尚拍去,眼见着这一掌要将他拍得脑浆迸裂,一道婴孩的嚎哭突然唤醒了我的理智。

掌势往旁一偏,击在门梁之上,整个木屋都为之震了三震。我一个空翻跃出屋外。那秃驴似乎被我这一掌吓得不清,缓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他望了望我,又望了望肉团版的陌溪,突然对着那个一脸惊恐的女子道:“眉心朱砂,你的孩子乃是不祥之人,生而招来此等妖孽,此后必定克尽亲近人!”

此话一出,骇得那妇人面无人色,抱着孩子,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大怒:“秃驴休要胡言!”人界的人都信得这些和尚道士的预言,他如此一说,便真是毁了陌溪这一生。

“哼!妖孽,方才你趁我不备偷袭于我,这次老衲定要将你收了!”

和尚手间的剃刀金光一闪,化作了一只禅杖,直向我杀来,这和尚的道行不高,倒是那禅杖上的佛光逼得我不敢直视。幽冥地府,最怕的便是那西方佛祖的圣光。我招架不住连连败退。

我本以为,我与这和尚的一架打不了多久,我是石头,定性是最好的,待这和尚与我缠斗得累了,自会退去,到时候我再回来陪着陌溪长大就好。不想这人界的和尚竟比我还要倔上三分,将斩妖除魔视为毕生使命。又兴许我是他此生遇到的最厉害的“妖怪”所以他将我当做了他除魔卫道的生命中的终极任务。

我与他这一斗,在人界整整斗了九年。

九年!

最后却不是他放弃了杀我,而是我的老熟人黑白无常兄弟来将他的魂勾走了……

见到熟人之时,我藏在深山之中,躲得一身狼狈,望着他们勾了秃驴的魂,一时欢喜得抱着他俩的长舌头狠狠泣了一阵。顺带又嘱咐他们一定要告诉孟婆,让她给这和尚多舀点汤,让他下辈子痴傻呆愣,一生凄苦。

处理完了和尚,我将自己九年未整理过的妆容好生整理的一番,翻过了千丛山水才又找到了当初遇见陌溪的那个小院。

经过人世九年的熏陶,我已知道那奇香的红花叫做梅。

但是我却不知,九年的时间竟能让当初那般美丽得梅林变做一片枯萎的模样。

我缓步靠近那个小院,手腕间的金印又闪了闪。还未跨进院门,便见一个脏兮兮的孩子拿着一支比他高出很多的扫走在打扫荒芜的院子。“沙沙”的声音听起来甚是凄凉。

似乎察觉到有人走进,小孩蓦地回头。

我看见一双澄澈的眸子和眉心一点艳红的朱砂。我心中一紧,手抖了抖,给陌溪买的糖掉落在地上。

“你是谁?”他走到我面前。

我蹲下与他平视,在他清澈的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我用衣袖替他擦了擦脸上的灰:“我叫三生,是来勾搭你的。”

他盯着我,不说话,任我用衣袖将他的脸擦了个干净。我看了看他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还有脖子和手上些许青紫的伤痕,想起九年前他母亲的那个样子,并不像是个穷困潦倒的人,怎的会将陌溪养成这样:“你娘呢?”我问。

“死了。”

他这直接坦然的回答倒弄得我怔了一怔,凡人不是向来都很在乎生死一事么?他……兴许是太小,还不懂生死之事吧。我只好如此解释。

“既然你娘已经过世,那你的事便全由自己做主了,你且记着从今天开始我便算是勾搭上你了。”

他依旧无声望我。我挠了挠头,觉得和一个小孩交流十分困难,且这个小孩还是个有些孤僻不善言辞的小孩儿,我决定用通俗的语言对他解释一番。

“也就是说,我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娘子了,依着凡人的规矩,我算是你的童养媳。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有我在,没谁能欺负你。”他眼眸微微一亮,我摸了摸他的头:“你且叫声娘子我听听。”

默了一会儿:“三生。”他如是唤道。

“是娘子。”

“三生。”

“娘子!”

“三生。”

“……好吧。”我败下阵来,“那就叫三生吧。”

“三生。”

“嗯。”

我永远记得,那一天他无数遍的唤着我的名字,每次非要得到我的回答才罢休。而到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是曾经有一天,他也这样无数次的唤着他娘亲的名字,而再没得到过任何回答。

陌溪原是天上的战神,他现下虽下凡历劫,做了一个凡人,但也应当做个温文儒雅举止有礼的凡人,所以我便寻思着送他去书院念书。

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处有个小镇,镇上只有一座书院,书院中的夫子们知晓陌溪小时候曾被一个老和尚预言过,他会克尽亲近之人,所以都不大愿意收他。

我让陌溪抱着一锭金元宝围着书院转了一圈,最终夫子还是将他收了。

送他进书院那天,我替他挽了发髻,他从铜镜中望我,眸中带着几许忐忑。我温言道:“你要在这人世活上数十载,这时间本算不得长久,我自可护你一生平安,但我更希望你做一个有担当的人,将这数十载过得风风光光的。读书是必须的。进了书院听夫子的话,他们虽算不得什么圣人,但在学生面前好歹也装得一副人模狗样的骄傲姿态。好好学。”

陌溪点头。

他晚上回来时脸上却带着伤,红一条青一条的。我问他:“被欺负了?”

他点头。

“欺负回来没?”

他摇头。

我替他将伤口收拾了一番,问:“欺负你的人住哪儿?”

王小胖子是小镇一个土地主的儿子,他家底殷实,后院也大。我瞧着十分欢喜,一把鬼火点着他家柴房之后,正巧吹了一阵南风,将让这火烧得十分的旺。整个小镇半边天都烧红了。

我觉得甚为壮观,便领着陌溪去了一个好观景的地方,指着王小胖家冲天的火光道:“使劲儿笑。”

陌溪默了默,他望我:“三生,夫子说要以德报怨。”

“陌溪,你要学会辨别。夫子这话明显是在放屁诓你。听听就行了,当不得真。”

陌溪听了我的话,讷然的发出了“哈哈哈”的声音。

人世的时间过得极快,转眼间陌溪便到了弱冠的年龄了。

在我如此精心的教育下,陌溪不出意料的长成了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他的容貌身型与我在冥府见到他时半分不差,这样的天人之姿在人世极是少见,加之陌溪又聪慧非常,在小镇一带竟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人。

然,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俗话能流传得这么就,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正斜卧在榻上看着新出的话本子,这是一出才子佳人历尽磨难之后进行了一系列恩恩啊啊运动的详细描写的戏。我正看得动情之处,陌溪自门外走进,他替我将随手扔在地上的披风和袄子捡起来放好,又给我倒了杯水说:

“老在屋里躺着也不行,三生还是得出去晒晒太阳的。”

我接过杯子,眼睛却没离开话本子,敷衍道:“太阳对我来说只会是□□,对我的身体没甚好处。”

他却不信的我的话:“今早下过雪了,院子里的梅花开得正好,且去看看吧。”我望他,见他眸中点点闪亮的期冀,我放下扣住那正嗯啊得开心的话本子:“好吧,陪你走走。”

他浅浅一笑,很是欣喜。

我牵住他的手一步一步在梅林里逛着,他倒没诓我,今日这梅花开得当真好。

“陌溪,你知道我最喜欢这红梅暗香,晴雪晶莹的景色,但你可知为何?”

他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三生你的脾气与这梅很是相似吧。”我顿住脚步,盯着他的眼摇了摇头,但笑不语。

他虽不明所以,也任我看着,渐渐的眉眼也弯了起来:“三生喜欢看我?”

“喜欢。”我用手比了比他的头顶与我的距离,他已比我高出了整整一个头,我偏头想了想:“陌溪,叫声娘子来听听。”

他耳根蓦地红了。

我道:“你也快弱冠了,我寻思着我这童养媳做了这么多年,也该扶正了。干脆你瞅个时日将我娶了吧。”

他耳根的红蔓延到脸颊,喉结动了动,半晌后眼中又浮现出几许懊恼:“三生,你,你总是……”这话还未说完,我忽闻梅林之外有人说话声。自陌溪小有名气之后也时常有人会来找他,素日我并不会说些什么,但是今日他们打断了我谈婚论嫁之事,我脸色垮了垮,极是不高兴。

来者说话的声音越发大了,陌溪也听到了些许:“三生,好似有人来了,咱们先回屋吧。”

我嗯了一声,转身回了自己的屋,接着看话本儿。陌溪自去大厅接待客人。

快到午时,陌溪终是送走了客人,又到了我屋里。他坐着不说话,我便也斜倚着不说话。我的耐性素来不差,他终是没能磨得过我。

“三生。”

“嗯。”

“今日来的是巡抚大人。”

“嗯。”

“他……他说让我去京城做官。”

“嗯。”

许是我的冷淡让陌溪有些无所适从,他小心的打量了一番我的神色,似下定了什么决心道:“我想去。”

我静静的将书最后一页翻完了,是个才子佳人奉子成婚永结同好的故事。我这才转头看向陌溪,只见他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我。我叹了口气道:“男儿志在四方,你要去做官,又不是要去打劫……唔,虽然这两者的性质是差不了多少。但是朝堂之上也是一个施展抱负的地方,我一直望你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如今你有这才干和机会了。大胆去做就是,望着我作甚?”

陌溪摇了摇头:“我做官却并不是为了什么抱负……”他脸颊微红,“如你所说我已经快弱冠了,我,我也一直在寻思个日子给你提成亲这回事儿。”

我捧着茶杯呆住。

他颇为无奈的笑:“可是,三生,你却总是快我那么一步。”他说,“我想与你成一个家,但是我一个男子,却断然不能一生都这样让你养着。我想凭自己的能力许你一世美满幸福。”

“三生,你愿意等我两年吗?待我功成之日,便回来娶你。”

我说不出不行。

那一刻,我真甘愿做一个平凡的女子,甘愿独自守着空房等他回来之后在门口浅浅唤我一声“三生”。

然而他要我等上两年,我这耐性极好的石头此次却如何也耐不住了。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我蓦地自床上坐起:“陌溪。”我心知他不在,却还是想唤唤他的名字,仿佛这样唤唤,他便会出现在我面前一般。

“陌溪。”

我如是唤了他三声,除了屋外的簌簌风声我什么也没听见。我再无法睡着,索性翻身下床,什么东西也没收拾,穿着一身白色的里衣便出了门,直接上京寻我的夫婿。

3 第三章,除了三生,谁都与我不配

京城,我并不陌生。

我曾被老和尚追着绕城跑了三个多月,该去的地方大都去过了,也没甚稀奇的。

我着急着寻陌溪,又不想让他知道我这般舍不得他,便一直不敢搞出大动作来正大光明的寻。他才被举荐上来做官,一开始定是辛苦非常且不大出名的。上街询问,人家也不知道。几次想去皇宫里面寻,可是皇家周围弥漫的浩然龙气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只得作罢。

左右寻思了一番,我决定白天在街上撞大运,晚上便去各个朝堂高官家中探寻陌溪的踪迹。

我本以为亲自努力去找会比撞大运寻到陌溪的几率要大些,而不料我这运气还真是一等一的好。

那日京城阳光明媚,我正一边拿着大葱抽打嗯啊话本儿,一边闲散的逛街。忽闻前方一阵骚乱,有群众陆陆续续的围了过去。我一时好奇,将话本一揣,大葱一扔便也凑过去看热闹了。

这一看倒看得精彩。竟是一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薄情戏码。

这无情的流水恰恰是我的夫婿陌溪,而那有意的落花,若是我认得没错,那应当是当朝大将军最宠爱的小女儿,施倩倩。

我为什么会知道?唔,大致是因为她闺房中的首饰相当不错,我这几天卖了那么多首饰,就数她的卖了最多的钱。

那施倩倩正萎顿在地,似乎崴了脚,一双含泪桃花目戚戚然的望着陌溪。陌溪无动于衷的扫了她一眼,转身便走。施倩倩往前一扑欲抓住陌溪的衣摆,不料陌溪闪得快,让她扑了满面的灰。

围观的人群一阵唏嘘,施倩倩一脸狼狈的趴着,却倔强的咬着唇,眼眶赤红,娇弱不已,当真是我见犹怜。

而陌溪却冷着脸,连眼角都没斜一下,快步走远。

唔,我摸了摸下巴想:自陌溪九岁那年我收养他后,他便从未对我摆出过这般神色。没想到他在外倒是个冷面君子。

小姑娘倔得很,陌溪走了,旁人来扶她,她也不让,偏要自己站起来。我想,看中陌溪的女子定然是个心地美好知人善辨的女子,于是便略施小法,治了她脚上的伤。也不管她惊异的表情,转身跟着我的陌溪去了。

陌溪进了一个小酒馆。我在酒馆楼下的一棵柳树边站着,不能靠近一分。因为这小酒馆今日变成了一个不太普通的酒馆。它正散发着与皇宫一样的浩然之气。我抬头望了望酒馆的二楼,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正倚着窗户独自酌酒。

皇帝。

这个人间的皇帝相当英明。而今四海升平,国泰民安。是个不错的时代。只可惜大将军重权在握,让年轻的皇帝寝食难安,而今正想着要如何架空将军的兵权吧。

陌溪才来京城不久便能与皇帝私会,想来,定是他想了个极好的法子能帮皇帝除了这个心头大患。

我正在道陌溪聪明,酒馆旁的小巷突然走出来一个身穿道袍的人。

大国师。这天下最厉害的道士。我认得他,以前被老和尚追着跑时,老和尚还央求过这人帮着来收了我。

今日见着他,定是又少不了一番争斗。我正在感叹此生命苦。不料那道士看了我两眼,转身便走了。我正不明所以,忽听酒馆二楼一声低呼:“三生!”

竟是陌溪在窗户里看见了我。

躲不过,我便对他笑了笑,大声道:“我时时盼着见你,耐不住长夜寂寞,便来寻你了。咱们还是早些将亲事办了的好。”

此话一出,大街上寂静了许久。陌溪便在这长久的寂静中烧红了脸。

“哈哈哈。”他身后传来皇帝爽朗的笑声,“真是个胆大的佳人。陌溪,你艳福不浅啊!”

陌溪对皇帝作了个揖便急急下了楼来。我笑眯眯的看着他。陌溪走过来,像是极力压抑着喜悦,弯着眉眼问:“怎么这么快就寻来了?我本以为再怎么也得等上半年才是。你独自一人来,路上辛苦么?有没有遇到过什么麻烦?现在饿不饿?想休息不?”

我只是望着他笑。

陌溪好好打量了我一番又道:“是我多虑了,三生向来都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你怎么找到我的?”

“方才走在街上的时候看见了。”

陌溪笑容微微一僵,忙向我解释道:“三生,那是……”

“嗯,喜欢你的姑娘。”

他小心的观察我的表情。我道:“模样挺不错,个子矮了些,不如我这般配你。”

“这是自然。”陌溪听了我这话又笑开了,“除了三生,谁都与我不配。”

我拍了拍他的肩甚为欣慰:“明白就好。”

“我去与他道个别,便接你回去休息。”

“嗯。”

原来陌溪没有住在皇宫中,也没有寄住在哪个大臣的家中,而是自己买了间清幽的小屋。这屋子的大小布局,与我和他一起住的那个梅苑差不多。

吃过晚饭。我拉着陌溪在小院子里溜达。

“京城与我们住的小镇大不相同,你之前一个人在这儿可有不习惯?”

“倒没什么不习惯,只是早起不见你为我摆的碗筷,晚归不见你为我留盏烛灯。思及你一人在家,不知你将自己照顾得如何,略有些怅然。”

我心中一阵欣喜的暗笑。牵着他的手,看着头顶的星光,一步一摇慢悠悠的晃荡:“陌溪。”

“嗯。”

“陌溪。”

“嗯?”

“陌溪。”

“何事?”

“就是想叫叫而已。”我道,“每一次唤你的名字,都能听到你的回答。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件难得的幸福之事。”

陌溪也浅笑。我继续道:“到京城来做官可还辛苦?”

陌溪沉默了一会儿道“能用自己的权力帮助需要帮助的人,能靠自己的双手来成全我的怜悯之心,有人因我的作为而变得快乐,朝堂之上虽然勾心斗角不甚心烦,但是我获得的这些权力若都能为百姓所用……三生,你明白这样的满足么?”

我心头不由一颤,抬头望他,他的眸中是我这些年从未见过的璀璨。

而这一瞬间,我仿佛又见到了那个冥府之中踏着光华而来的九天战神。

这样的陌溪,才是真正的陌溪。我突然想起小鬼甲多年前对我说过的一句话:“陌溪神君身司九天战神一职,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是他却只心系天下。胸中有苍生的人,哪还装得下儿女私情呢!”

当初我并没怎么把这话放在心上,而今日见着了陌溪眼中的神色。我才知道,小鬼甲,当真是一个观人入微的预言帝。

陌溪果真是心系苍生的,不管他变成了什么模样……

翌日,陌溪去了宫里。我向往常一般躺在屋里看话本子。

还没翻两页,忽听院子外面一阵规整轻细的脚步声。官兵?自打我有灵识以来便是一个守规矩的灵。我被鬼抓过,被阎王爷骂过,被和尚追过,被道士打过。却还从来没被官家的饭桶围攻过。

此乃人生第一次经历,让我有些许激动。

我一直盼着他们一拥而入将我团团围住,让我瞅瞅官家到底有什么阵势。不料等了半天却等到一阵规规矩矩的敲门声,我不甚失望。便也只好规矩的去开了门。

官兵大概是藏了起来。门口只站着一个清秀的小姑娘。我瞅了她半天才认出,这可不是昨天被陌溪扔在大街上的施倩倩么!

她见我开门,顿时一阵被雷劈了的形容,喃喃自语着:“当真有个女人,他当真带了个女人回家。”

喜欢是一回事,上门纠缠又是一回事,我心道不能这样放纵这姑娘的感情泛滥下去,便将双手在胸前一抱,斜倚在门边,道:“不错,我当真是他的女人,自小便与他睡做一堆。你可有何指教?”

小姑娘始终见识少了些,被我这话轰得外焦里嫩,往后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在地上。我挑眉看她,心中觉得不忍之时又带着一丝暗爽。

此时一个中年妇人突然从旁边蹦了出来,指着我喝骂道:“休得欺负我家小姐!别让你这些污言秽语损了我们小姐的耳朵!”

我十分无辜:“她问,我答,句句属实,哪里污秽了?”

施倩倩的脸色更白了一分。妇女骂道:“大胆妖妇!竟敢对小姐无礼!来人呀,拿下!”

我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分明是这妇人无理取闹才是。我还想与她讲讲理,旁边眨眼间便窜出一群青衣官兵。

我眼睛一亮,兴奋的“噢!”了一声。那妇人却是一阵大喝:“她要刷暗器!保护小姐!”

刹那铮铮的拔剑出鞘之声听得我寒毛微立。

我张了张嘴,和为贵三字还没起头,一把大刀便向我头上砍来。经过人世的磨砺,我的脾气已比初来之时要收敛许多,但也不带这么让人欺负的。顿时眼眸一厉,狠狠瞪向第一个向我冲过来的士兵。

没修过法术的凡人被我这阴煞煞的一瞪,顿时腿软,扑通一声跪下给我行了个大礼。

后面的人却没有学乖,一窝蜂的向我扑来。

我捻了一个决,手臂轻轻一挥,围攻过来的士兵们全部被拍飞。我叹气道:“做人应当注意观察,审时度势。”

施倩倩与那位妇人都被阴气扫到,跌坐在地上,怔愣的望着我。我上前,伸手欲将那妇人拉起来,她大叫一声妖怪,连滚带爬的跑了。我只有转而去扶施倩倩。

她倒是乖乖的任我拉了起来,我替她擦了擦脸上的灰道:“再是喜欢一个人,也应当有自己的尊严。这样上门找茬的事以后别做了。失了身份不说,还费力不讨好。唔,还有,陌溪的这三辈子都已经被我定了的。你若是真心想勾搭他,三辈子以后再来吧。”

我这话说的是事实,却没想过听在她耳朵里却是另外一番味道。她眼眶一红,泫然欲泣的扭头跑了。

我将门口好好清扫了一番,便又淡定的回去翻我的话本子去了。我犹记得方才刚看到才子佳人初见面,佳人强吻了才子那一出。应当是不不俗的戏才是。

4 第四章,陌溪,一世长安。

傍晚,陌溪急匆匆的回来。

我倚在榻上,斜睨了他一眼又继续看我的话本。他在门口站了一阵,才略带拘谨的走了进来。他在榻边坐下。嗫嚅了几番才道:“我听闻,今日有官兵来过。”

“嗯。”

“三生……”

我将话本子扔到一边,起身坐好,直直望着他:“你想问什么?”

他张了张嘴还是没有说话。

我道:“官兵是我打跑的,施倩倩也是我赶走的。”

他看了我一会儿,竟颇为无奈的笑了出来。

我挑眉道:“怎么?原来你是想娶那个将军女儿的,唔,倒是我不对,毁了你这桩姻缘。你既如此不舍,我去把那姑娘找回来就是,我看她对你用情还是挺深的。”说着我便往外面走去。

他拉住我脸微微一红:“三生,你明知我并非此意。你……你能为我吃这番醋,我心里其实是开心的。只是……”

“只是?”

“那些士兵说你是妖怪,明日要请大国师到这里来除妖。”

“大国师?”我想起昨日在那小巷处看见的那个满脸严肃的老道。

陌溪皱眉点了点头:“三生,你要不要避一避?”

“避?”我奇怪道,“为何要避?我不是妖怪。”但是看见陌溪担忧的表情我恍然了悟,“陌溪,你一直把我当做妖怪?你让我避,是害怕大国师戳破我‘妖怪’的身份?”

陌溪蹙眉。

我自顾自的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没错,我与你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容貌没有半分改善。想生火的时候便能生火,想吹风的时候便能起风,你认为我是妖怪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你现在可是怕了我?”

听罢我这番言辞,陌溪脸色变了几变难得显出一丝怒色:“我为何要怕你!你是妖怪又如何,我只知道我的三生并不曾害过我,我并不是一个无心的人,这世间谁怎样对我我都有所感!且不说三生你并不是一个作恶多端的妖怪,即便你是那样妖怪,我此生还就喜欢上了你这样的妖怪!”

“喜欢”二字让我心中一喜,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陌溪的脾气一直很好,对我更是温和得没话说,难得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我觉得很是稀奇:“那你在怕什么?”

他脸色一僵,被我一语道破心境让他微微有些难堪,他沉默了会儿,一声轻叹道:“三生,我怕你被欺负。”

我听了觉得好笑:“你可还记得王小胖子家的后院?”

他斜了我一眼:“一根草也不剩。”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被欺负没事,只要欺负回来就好了。你娘子我什么都能吃,就是吃不得亏的。你倒还替我担心起这个来了。”

陌溪被我逗笑了。没再说什么。

晚间洗漱的时候,我看见他衣袖上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口子,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陌溪将衣袖藏了藏:“无妨,不过是今日与几个士兵发生了口角,挂到了他们的甲胄了而已。”

我伸手:“把袍子给我,我帮你缝缝。”

点着蜡烛,我将那口子一针一线的撩住,陌溪坐在旁边偏着脑袋看我帮他缝衣服,唇角的笑意就没散过,似乎这就是一件令人满足的事。

“好了。”我将衣服递给他,见他脸上满满的满足,我突然问道,“这当朝的皇帝可是个好皇帝?”

陌溪将衣服收起来,答道:“当是圣君。”

我点了点头:“那个兵权在握的大将军,可是个好将军?”

陌溪皱眉:“若论带兵打仗,确实是个人才,但安稳天下,治守国家却不需要他那份沙场血气。”

我又点了点头:“除掉他,民生可会更好?”

“少了大将军的制约,皇上能放手改革,民生自然会更好。”陌溪奇怪的看我一眼,“三生何时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你若帮百姓除了大将军,你可会开心?”

陌溪的眼睛亮了一番,随即又垂眸掩住那丝光芒:“自是开心的。”

我还是点头:“夜深了,你明日还要忙,快去睡吧。”

当陌溪房间的烛火熄灭后,我依旧坐在床沿,睁着眼望着窗外的月色。

陌溪怎么会无故与别人发生口角。我将今天的事情连着想了想,心中明白了,定是他听见了有人说我是妖怪,又听闻明日大国师要到这里来捉妖,一时没忍住脾气与人起了争执。

陌溪向来是个隐忍的人,而今他又才做官不久,虽得皇帝宠信,但是皇帝却连座宅子也没赐他一座,可见他如今的位置在朝中当是个十分艰难的位置。

而今,我早上与将军府的那一堆人动手,更是将陌溪推上了一个风口浪尖上。

我确实也与旁人不一样。明日大国师一来,若是说上几句“阴气过重”“并非世间生灵”的话,那陌溪也别再混了……

做什么,也不能做他的拖累啊。

我想起陌溪提到他理想时那璀璨的眼神。随手捻了一个隐身决,穿入陌溪的屋子中。我望着他睡熟的脸庞,道:“说到底,这三生终究也是你许我的。用一生来替你挡劫也没什么大不了。更何况今生我还是你娘子呢,相公要做什么事,我自然得全力支持着才是。”

我坐在他的床沿,俯下身去,轻轻在他唇边落下一吻:

“陌溪,一世长安。”

第二日,清晨,一道圣旨急急的将陌溪召入宫中,他离去之前再三嘱咐我,若是大国师来了,一切定要拖到他回来的时候。我满口答应。

他走后不久,一个穿得颇为仙风道骨的道士来了屋中。这国师,模样看起来很是年轻。

“你胆子倒大,杀了空尘大师之后竟还敢进京。”

大国师见我第一句话便是这个,我呆怔了好半晌才想起,他口中的这个空尘大师便是那个追了我整整九年的和尚:“不对,他是老死的,与我半分干系也没有。我不是妖怪,更杀不了人。”

国师一声冷笑:“阴气逼人,若不是妖,你可说说你是何物?”

我若说我是忘川河边石头化的灵,他只怕又得说我是鬼怪。我琢磨了一会儿道:“你又怎么确定我是妖怪?”

“是与不是,我的三昧真火验过便知。”

我想了想,点头同意:“可以,但是你必须在人多的地方,将我架在台子上烧。让民众都看见,最后若是烧出来,证明我不是妖怪,你必须用你大国师的身份向天下宣告,你杀错了人。”

他被我这番话震得呆住,愣了半晌才道:“休要耍阴谋诡计!”

“哎,你一个修道之人,心思怎的如此不纯。罢了罢了,我也正赶时间呢,就现在吧,你速速将我拖去烧了。”

我快步走出门外,反倒是他怔在屋中,我奇怪的皱了皱眉,又回去将他胳膊一拉:“怎的跟个娘们似的,上次你陪着那老和尚杀我的时候下手可没这么犹豫。”

待走到菜市口,已有军士将架子搭好,我瞧着有几个士兵很是面熟,想来这些也是将军府的人。他们见到我毫发不伤的拖着国师来到这里,一时间都傻了。我翻身一跃跳到台子上,身形飘逸轻灵看得围观群众共一阵赞叹。

我用绳子将自己草草绑了绑,冲下方的国师招手唤道:“哎,好了好了!”

大国师此时却没有动手,他紧蹙着眉头望着我。我也将他干望着。

突然,旁边冲出一个妇人,是那日陪着施倩倩上门来挑衅的女人。

她看见我大吼大叫起来:“就是她!她是妖怪!她魅惑了尚书郎的神志,又对我家小姐施以毒手,以至于我家小姐至今不醒。国师,大国师,你一定得帮我们将此妖除了,以绝后患啊!”她拉住国师的袖袍一阵哭号,这哭得当是听者流泪,闻者伤心。若她指着鼻子骂的人不是我,我怕是也会与她一起同仇敌忾一番。

国师眸色冷了冷,挥袖拂开她,冷声问我:“可有何辩解?”

我叹气:“我真不是妖怪。”

一个鸡蛋砸在我的衣裙之上,一个穿着富贵的小孩自人群中钻了出来,举手又砸了我一个:“你欺负阿姐!你是坏人!你又抢了我阿姐喜欢的人!陌溪哥哥明明是喜欢我阿姐的,都是你!”

看着衣裙上的两个鸡蛋我眉头为不可见的挑了两挑,而更撩拨我心弦的,则是他那两句话。我一声冷笑,指尖一动,那小子便被我隔空举了起来:“小子,你姐喜欢他,可是他喜欢的是我。”

他在空中左右挣扎着。那中年妇人哭号声越发大了一直叫着:“妖女休要伤害我家小少爷!”周围的群众也是一阵吵吵。

“休得伤人!”国师一声冷喝,我只觉身上捆绑的绳索一紧,指尖无力,那小子自空中落下,被那妇人接住。

紧接着浑身一灼,一把火自我的脚底燃起。

三昧真火。

这凡人还真的修得了三昧真火,着实不易啊。

其实我是怕火的,冥界的灵物没有几个不怕火。只是若要验出妖怪与灵物的区别,用火炼一炼确实是个好办法。因为妖怪被火烧过,会留下内丹,而灵物或是人类被火烧了之后则什么都不会留下。

我并不怕死,因为从每种角度来说,我从来都没活过。黄泉路,忘川河,是我的故乡。

我本就生在已殇之地。

火灼烧得我浑身剧痛,恍惚之中,我又见到了我的老熟人。他们正在半空中看着我被火焰包裹灼烧。我想与他们打招呼,却痛得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身上的灼痛渐渐轻了,黑白无常手一转,我便到了他们身边。身子是久违的轻盈。

“哈哈!”黑无常大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见过这么多死法,三生,你这浴火的模样看得我哥俩都被震撼了几番啊。”

他脸上的表情是如此欣慰,让我不知该说什么的好,唯有拱手与他们客套了几句,转头往下一望。周围的群众和那个妇人都欣喜不已,欢呼着大国师的名字。而那国师却独自走上高台之上,双眼在一堆灰烬中寻了一番,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走吧,回头和哥俩说说,你这一生过得如何。”

“等等,你们且在这里等我一等,我……我还有点事未完。”

他俩对视一眼,白无常道:“战神?”

我点头。

“速回。”

皇家龙气依旧浩然,好在我现在已成了灵体,进去要容易多了。

我看见陌溪时,他正站在皇帝的书案对面。

他躬身道:“愿皇上能保我妻平安。”

皇帝品了口茶道:“女子终归只是女子。”

“皇上,三生乃是臣命魂所系。”

我心中一荡,温暖满满的溢出。落在他身边,从他身后圈住了他:“陌溪,遇见你,三生有幸。”

陌溪身子微微一僵,他猛的向后转过头。眼睛穿过我的身子,不知落在了何处。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陌溪突然拔腿往屋外走去。

“大胆!”皇帝身边的太监高喝。皇帝伸手拦住了太监。陌溪走出大殿,在宫廷的道路上疾奔起来。

我一路跟着他。

他先回了家,看见屋中空荡无人,脸色顿时如纸惨白。独自静立了一会儿,又奔了出去,他在路上问了不少人,终是踉跄着脚步跑到了菜市口。

彼时大国师正站在高台之上,手握一把白灰,凝肃道:“我以大国师之名,为此女三生澄清,她并非妖怪。”

此时,耳边所有的嘈杂似乎都已隐去,我只见陌溪眸中一空,往后退了两步。

我想上前扶住他,而手却穿过他的身体。

我一声叹息。

“三生……”他轻呼我的姓名,带着无法诉说的悲怆。

我答:“嗯。”却恍然想起,他现在已听不到我的声音,看不见我的身影。

“三生。”

“我在。”

而在他眼中,我已不在。

陌溪的此生,三生已不在了。

5 第五章,他是在护你啊。

再踏入冥府的那一瞬间,我脖子后微微热了一下。是阎王给我留的三个印消失了一个,这表示陌溪许我的三生已完结了一个轮回。

回冥府后我不再喜欢沿着忘川河独自散步了。因为再如何走也只是一人。

我日日倚在石头边等着陌溪再入轮回,然后我就和他一同去人间历劫。

在冥界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当我看见一个算是熟人的身影之时,我方知人界已经过了四十余载。

我笑吟吟的将他望着,他也看见了我,怔愣了一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你?”

“大国师,好久不见。你的容貌倒是没多大变化。”

他并不理会我的打趣,眉头微皱:“为何还不入轮回?”

“我等人。”

我这话说得理所当然,倒让他又是一愣。他默半晌,叹道:“是我害得你们天人永隔……”

我摆了摆手,正要说这一切都是天命劫数,他又道:“你在地府等了他一生,他在人间为你守了一世,断了你们今生的缘,是我过错。”他顿了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坚定道,“因果轮回,此生我欠你们的,下一世定会将它还回来。”

“不用不用。”我忙道,“这是我与陌溪之间的事,犯不着将你这外人扯进来。”

他摆了摆衣袖,摇头叹气翩然而去。

我想这在人世间活得过久,总是免不了有用自己的观点去揣度并且确定别人的心思这个毛病。

他今世再是个道法高深的国师,一碗孟婆汤下肚,一座奈何桥跨过,一口轮回井跃下,前尘往事皆忘得干干净净。

下一生永远弥补不了上一世的过错,

国师投胎之后,我琢磨着陌溪也该到冥府来了,便每日照着忘川河梳洗打扮,将自己弄得整洁得几乎与阴森的地府有点不搭调。无事的时候便在石头下学着凡人的模样,捡跟棍子,画着圈圈,嘴里喃喃着:“陌溪快下来陌溪快下来。”

许是我的诚意终于感动了上天,那日我正将自己装扮好,刚在石头上摆了个姿势,陌溪践踏着黄泉路的彼岸花,怒气冲冲而来。

是的,他怒气冲冲。

我还在怔然,一团明晃晃的火焰夹杂着灼热砸到我脚边,我骇了一跳连忙躲开。

周围看热闹的灵物和小鬼们一见到火立即便消失了身影。

我不明所以的望向陌溪,此时他的相貌一如我第一次见到他一般——天人之姿。

只是这天人发起火来着实让人莫名其妙。

我心中有点委屈,等了这么久将他盼来了。一见面话都未说一句,他便直接对我动手,真是甚伤我心,甚伤我心!

他欺身过来,动手便要扣我的手腕,我护着命门往旁边一躲,险险避开他的爪子。

他冷哼一声:“这倒是知道躲了,这倒是知道害怕了,你怎的不由着我抓,由着我烧了?知道自己这条命得来不易,舍不得丢了?”

我琢磨了一下他这话的意思:“陌溪,你是在气我?”

“气?”他一声冷哼,“我何气之有。你护我一生,又以身做盾,替我挡劫,我谢你都来不及,哪敢有气。”

我张了张嘴,想说我确实不知你有什么好气的,然后想戳破他这个言行不搭的表现。但是看见他眉间丛丛的怒火,我还是闭嘴忍了下来。心中的委屈更甚。

见我一脸委屈,泪眼朦胧的将他望着,他的面色僵了僵,生硬道:“不许哭。”

我依旧波光潋滟的将他望着。

他额头青筋跳了几下,终是长叹一口气:“罢了。”他眼神一软,伸手拍了拍我的头顶,无奈笑道:“说到底其实是我的过错……”紧接着他面色狠狠一沉,“你身上的阴气怎么如此重?”

我娇羞的掩面:“因为想着你快来了,所以我日日用河水梳洗,你瞧我如今这模样,可喜欢?”

陌溪沉默了半晌。

我道:“我日日都将东西好好收拾着,就盼着你下来。陌溪,你什么时候去投胎,我同你一起去。”

他紧蹙眉头:“一起?”

“当然。”

他手腕翻转,一道金印打在我身上:“五十年内,你不得出冥府。”

我大惊:“为何!你说过许我在人世活三生的。”

“没错,不过是让你五十年后再去罢了。”

“可是你也答应过让我勾搭的。”

“五十年后你自可去勾搭。”

“可那时你应当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了,我找到你后与你一起的时间会变得很少!”

“如此,便别找了。”

言罢他迈步跨向奈何桥。我气得抓了一把泥直接砸到他的后脑勺上。

他背着我,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表情,只是孟婆突然跪了下去,深深的磕头道:“神君恕罪。”

我这才想起,冥界黄泉路上的泥土被万鬼践踏,当是这三界中极肮脏之物,我将这泥砸到了他头上,对于天上的神君来说,是天大的侮辱。

他侧过脸来,嗓音微冷:“我不想让你成为我的劫数。”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我一时理解不了,只见他头也不回的喝了孟婆汤入轮回去了。

他定是嫌我多管闲事不想与我在一起了。这么一想我顿时觉得无比心酸,一头撞进石头中,好生的泣了一番。

别人若是欺负我,我定会十倍的还回来,可是陌溪欺负我……他欺负我,我便只能让他欺负着,既打不赢,又放弃不了。

不知哭了多久,石头外传来呼唤声:“三生姑娘,哎哟,我的三生姑奶奶,别哭了别哭了。”

我自石头中探了个脑袋出去,眼红肿的将来人望着:“甲,何事?”

小鬼甲摸着额头摇头叹道:“这几日从你石头里淌出来的水都能让忘川河升上几米了。一块石头泣成这样实在不像话,过奈何桥的魂魄们都被吓得魂都快没了,阎王特让我来传你,想给你疏通疏通心理。”

我点了点头,颓废不堪的随着甲去了阎王殿。

这任的阎王长得精瘦却是个吃货。见到阎王的时候他正在吃肉,握着一块猪蹄啃得好不欢乐。

我对他点了点头:“阎王。”

“唔,三生来了。”他一挥手,旁边的小鬼给我送上了一个猪腿,油腻得让我反胃便摆了摆手让小鬼退了。

阎王瞅了我一眼道:“听闻你这几日正为陌溪神君伤情。”

听到陌溪的名字,我鼻头一酸,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别,别,别!”他连声阻止我,“今日我找你来便是要替你解这心结的,你若是再哭下去,忘川水只怕真得泛滥一次了。”

阎王抹了把嘴道:“三生你可知陌溪神君此次下界是要历哪三劫?”

我摇头说不知。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此三劫乃是佛家八苦中的三苦。神君上一世历的是爱别离这一劫。司命星君的命格本上写的是,陌溪神君与大将军之女施倩倩相互喜欢,却碍于阵营不对,一生生离,是爱别离之苦。但是他的命格却被你的出现打破了,他本是孤苦一生,却因为遇见了你,与你相守多年,暗生情愫。你想替他挡劫,以死替他铺平了前方的路。他一生与你死别也是爱别离之苦。你阴差阳错的也算成就了他的劫数。”

阎王顿了一顿,叹气道,“你未在前世镜中看过陌溪神君在人间的模样,啧啧,本是那么寡淡随和的一个人,却为你了,狠下手逼得皇帝斩了大将军的九族。他应当是对你用情至深,一生未娶。回到冥界之后,前尘往事皆忆起,照理说他是天上神君,清心寡欲之人,本不该执着与过往。但是他却依旧对你那番表现,唔……可见余情未了啊。如今神君将你锁在地府五十年,无非是想将你去人世的时间与他错开。他不想让你再变做他的劫数。”

阎王道:“他是在护你啊。”

我听得怔住。

“天上的神仙们大都瞧不起咱们冥界的人,三生你好好干,把这陌溪神君勾搭住咯,咱们冥府……啊哈哈哈哈,你懂的!”

阎王猖狂的笑声在我耳边变得遥远,我脑海中只有一句话飘过去飘过来的晃荡。

“他是在护你啊。”

6 第六章,重华尊者

我从不知道有一个五十年叫做“如此难熬”。

终于满了这刑期之后,我向阎王打了个招呼便投了胎了。

我寻思着,这一生不去找陌溪,他下一次轮回回地府之后若是再给我下个五十年的印该如何是好。索性我便依着他所想的,就在他垂垂老矣的时候去勾搭他,听说这种年岁的男人才是最容易出轨的,事业有了家庭有了,该享受的享受过了,生命就缺少一点刺激。

我便去轻轻刺激他一刺激,勾搭什么的自然不在话下了。

我想得美好,但万事总是有些意外的。

在冥界合计呆了百年的时间,我身上的阴气比我第一次来人世时轻不了多少,而且我刚出来,阴气还很新鲜,不一会儿便如腐肉引来苍蝇一般,我引起了一群小道士的围攻。

这当真是一个太喜欢除魔卫道,道术过昌的年代,这群小道士的年龄加起来乘以十只怕都比我小上几岁。他们的表情皆凝素沉稳,看似道法高深……

我不擅长应付这样严肃的孩子,便学着阎王的腔调如是威胁他们:

“兔崽子们滚开,否则我就炖了你们吃掉!”

“大胆妖孽竟敢口出狂言!”为首的一个孩子用剑比着我道,“我今日非让你灰飞烟灭不可!”

我挑眉看着这小子,年纪轻轻杀气却这么重,这品行着实没教好。我摇头叹气的将他师父埋怨了一番,正想使个诈脱身逃掉,远方突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清喝:

“长武速退开。”那人身着白衣,丝带翻飞翩然而来,宛若天女降临。

我看得一阵赞叹,没想到这俗世中竟还能养出这么轻灵的人儿来。可我还未赞完,她手中突然祭出一条白丝带,顺风射来,将我死死裹住。

我挣扎了一会儿,发现这货的材质好得让人诧异。

周围的孩子们齐齐向那女子跪下道:“师祖。”

师祖……

女子轻轻点头,叫他们起了,上前来将我好生打量了一阵:“倒是个水灵的妖物。”

我笑:“你也是个水灵的道姑。”

她冷冷扯了扯唇角:“我虽看不出你的来历,但是被我的缚魂丝锁住,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了。”

我暗自与这什么丝较了较劲儿,觉得,我没有天大的本事,这东西也确实是个绑人的好东西,但是若要搏一搏的话,这货还是绑不住我的。这姑娘说的话着实太没见识了些。

“将她送回流波山,交由仙尊处置。”她如是对小童们吩咐,“这妖物虽已被我绑住,但她的妖力我无法预估,需得小心谨慎对待。万不可让她寻到什么可趁之机。我此行另有急事便不陪你们回去了。”

众童子恭敬答了声是。

我琢磨着,现今我才来这世间,要寻陌溪也没什么头绪,不如与他们同路,少了其他道士的骚扰不说,还能顺道探探陌溪的消息。

不是个亏本买卖。

严肃的小老头们将我“押解”上路。看到他们这个样子我总是无比想念上一世的陌溪。这群孩子之间,只有一个还尚有点人味。他道号叫长安,是个文文静静爱害羞不爱说话的孩子。

他的模样与上一世的小陌溪有点相似。

我喜欢看他,但每每我盯着他看的时候,他总是吓得面色青白,我不明所以,左右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孩子是怕我哪天挣脱了束缚将他抓了去采阳补阴。

我顿时汗颜,且不说我是个灵物不用做这些害羞的干活,也不说这么个孩子有什么阳可以采,我即便是要采……我便是要采,也得先采了陌溪不是。

自那之后,我便克制着自己不用那么赤果果的眼光去看他了。

在路上,我听小道士们说,而今这□□皇帝喜欢与道士论法讲道,连带着民间的道术也兴盛不少,许多达官贵人也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去修道。而我们如今要去的这个流波山比起普通修道的道观还要高级上许多。

它是修仙的。

小孩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的骄傲,好似做了流波的弟子是几百年修来的福分。

可我却凉凉的想,凡人得到成仙飞升上界这事不是没有,只是千百年来就只有那么一两个人成功,这概率着实小得可怜。

小道士们看着面疙瘩那么大点,但是脚程却很快,不出几日便到了流波山了。

一路上没怎么探到陌溪的消息,我不甚沮丧,正想趁着他们还没入山前找个机会撕了这什么丝逃掉,不料我手腕上的金印却有了反应。

他就这么微微一热,我“咦”了一声,尾音都还没落,只觉一股强大的气息自头顶扫过,卷得我满头的毛飞舞得好不欢乐。

待我拨开了覆了满脸的毛,却见周围的小道士们对着一个方向齐齐跪下,齐声喊道:“仙尊!”

嚯,这货竟是流波的老大。

我定睛一看,瞬间便乐傻了。当真是踏破那什么鞋,得来全不费什么啊!

这可不是陌溪么!

但是他如今看起来,不过二三十来岁的模样,半点没有年老衰败的样子。哪像一个在人世活了五十年的人。不过我转念一想,也对,他今生做了个修仙的,修的是仙家道法,虽然谈不上长生不老飞升为神,但是驻颜应当是不在话下的。

我不由在心中偷笑,陌溪啊陌溪,你想了法子躲我,却不料上天比你安排得更巧妙,这下,我看你要如何躲我。

我嘴角刚咧出了一个笑容,三柄长剑“唰”的射到我身边,剑上凌厉的杀气骇得我虎躯一震,敛了笑傻傻的将陌溪望着。

这三柄剑却不是他发的,而是尾随他来的另外三位白眉长胡子的仙人扔过来的。那三人皆皱眉凝神,无比严肃的将我盯着。

陌溪冷冷道:“何物如此重的阴气。”

我只是将他看傻了去,他这样的眼神……这样的眼神……上一世,他看施倩倩便是这样的眼神。

不知为何,我心中竟有些怕。我从不喜欢解释,但此刻却不由自主的解释:“我身上的阴气虽重,可的确不是妖怪。我是石头化的灵,我叫三生。”

三位白胡子道士相互看了看,显然是不大明白我说的话便一起看着陌溪。

陌溪眉目一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杀。”

他这话说得绝决,我伤心之余又起了一撮怒火,不明白陌溪这一生怎么投做了这么一个榆木脑袋。我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立在我周身的剑光猛的暴涨,缠住我的白丝带也倏地缩紧,勒得我生疼。

我心中怒火更甚,我活了千余年,除了有时自己抽风找虐,还没有谁敢这么对我的。当下便运起灵力动了真格与他较量。

他若是战神陌溪,此刻我便只有乖乖等死的分,但现在他只是修仙的陌溪,身体里了不起有四十来年的法力,即便他道术再是高深,天赋再如何的好,与我硬碰硬也是讨不了好处去的。

我们对峙了不过半刻钟的时间,陌溪脸色便有些泛白。我琢磨着是不是不该仗着活了千多年的岁数来欺负一个历劫的上神,正想撤手,陌溪嘴里猛的喷出一口黑血来。

我吓了一大跳。忙抽回灵力。

这……这,难不成我的灵力已经强到我无法控制的地步了?

我深感诧异。

那三位白胡子老道惊呼一声“重华尊者!”便立即将陌溪扶住,替他诊脉。周围一圈流波弟子也呼啦啦的围了上去。

我倒不担心他死掉(即便他死掉,我或许也是不大担心的。)现在这样,他“怨憎会”的一劫怕是还没有过。没有历过劫,他是不能再入轮回的。

那边的孩子们担忧的围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突然站了起来。我识得他,他便是那个杀气很重的长武。果不其然,他立时拔剑出鞘,指着我,恶狠狠道:“妖女竟趁着我仙尊重伤在身对他下毒手!实在该诛!”

他这一吼,顿时群情激愤,小道士们纷纷拔剑出鞘,怒气冲冲的指着我,连素来怯懦的长安也是一脸怒红。同声吼着要斩了我除魔卫道。

我最受不了的便是小孩子围着我唧唧咋咋的要糖,而今这状况虽与要糖差了许多,但在我看来却也是差不多的。

我立即投降:“好好好!随你们处置,我随你们处置!”

话一出口,那群孩子们左看看右看看,没谁敢出来拿主意。最后还是一位老道士抽空吼了一句:“将她关入灵湖千锁塔!”

流波山中有一深潭,面积不大,下面却深得可怕。此湖中灵气四溢,流波弟子将其称为灵湖,道士们花费好几百年的时间在湖底建了一座千锁塔,专用来关为害世人的大妖怪。

我站在湖边看着,下面的塔在水波荡漾中若隐若现。我摸着下巴想,这货确实是个关妖怪的好地方,一则灵力四溢,可以抑制和净化妖怪的妖气。二来,这货是在水下啊!不能呼吸,再是强大的妖怪憋个百八十年照样得翻着白眼浮尸其中。

但是对于我等灵物却不一样,天地纯正的灵气正好有利于我的身心,是个方便我修行的好地方。当下我也没挣扎什么,由着童子们给我戴了百斤沉的铁石脚链,又施了闭水术将我带去了湖底。

湖中风光很不错,我凉凉的想。

被关进千锁塔后,童子隔着铁门对我吼什么塔中有符,强行闯出会死得很难看之类的话,我不甚在意的将柱子上的符纸随手撕下一张把玩。

这是关妖怪的地方,什么布置都是对付妖怪的,都说了好几千遍我不是妖怪了,这些人类怎生得如此迂腐蠢笨!

连陌溪也如此……

想到这个我气得有些委屈,鼻头酸了一阵还是压了下去。

闲闲在塔底逛了一圈,我找到了一个楼梯的入口。那里闪着夜明珠的光往上延伸而去,直至塔顶。塔顶上似乎有个东西,隔得太远,光线又不好,我看不真切。好奇一起,我想反正现在也无事,便顺着楼梯慢慢向上爬去。

待看清塔顶的东西时……唔,应当说是那个东西中关着的人时,我突然很想笑,司命天君当真是个喜欢狗血缘分的天君,这人可不是上一世的大国师么!

虽然他现在眼睛是绿的,发着幽幽的寒光。虽然他现在头发是白的,妖异诡谲。虽然他这模样怎么瞅怎么是个危险的妖。他被铁索缠住手脚,拉扯在半空中挂着,外面还罩着一个密实的铁笼处处贴着符纸,捆得结结实实。

想来当初他被抓来时应当是个叱咤风云的大妖怪。

前世除妖,此生为妖。倒是个成全因果的安排。

“哟!好久不见!”我摆手冲他打招呼。

“你是谁?”他声音沙哑,吐词僵硬,想来是在这里被关了许久了。

我笑:“我是三生。”

他皱眉:“我们认识?”

我摸着脑门想了想:“不算认识吧。”

接下来便没了话。沉默得无趣,我左右打量了一眼这千锁塔的顶层,上方比下面要亮堂许多,因为在塔顶上开了一个洞。

我奇怪,把他绑得这么结实,却把这个洞开在他的眼前,就不怕他找到机会跑了么?又或者是流波的道士们都自信的以为这个千锁塔真的能将所有妖怪都锁死在里面,给他开个|洞,让他眼羡一番外面的世界,日日沉郁,郁闷至死。

我咋舌,这些道士当真毒辣,毒辣至斯!

我这方还未幻想完,他轻轻开口道:“你让开。”

我一时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图,但也顺着他的心意乖乖退到了黑暗处。

不一会儿,只见塔外的湖水几许美轮美奂的变化,一抹阳光透过塔顶的洞射了进来。恰巧打在他的脸上。光线太强衬出他的面色苍白得可怕。

那双绿幽幽的眸子几许变化,慢慢浮现出一缕痛色。

我惊骇的看见他的皮肤如被灼烧一般慢慢红肿起来,阳光越来越盛,他皮肤上的红肿起了水泡,有的甚至破开流出了脓水。

他的表情却只在开始的那一瞬出现了疼痛外,越发沉寂下来。

在冥府中看过那么多刑法,可是这一幕依旧让我胃中翻腾。我实在是看不下去,将外裳一脱,扔过去覆住塔顶的那个洞,阳光被衣服这么一挡,顿时弱了不少。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太阳才慢慢从塔顶上挪开。

我恍然想起,方才是正午时分,如此说来,这人每天都会被阳光如此灼烧一遍?

“多管闲事。”

他给我的行为作出如此评价。

我大度的不与他计较:“你在这里被关了多久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冷冷笑道:“兴许是十年,又或是二十年,谁知道呢。”

我叹了口气,觉得他很可怜,但是心中却对他此生的命运甚是好奇:“为什么会被关进来?谁把你关进来的?”

他沉默着没再理我,我想,每个生物的心中难免都有一些小破事不愿与人道出的。于是便没有再问他,而是转了话题道:“你想出去吗?”

“想又如何。不过是妄想。”

我得意一笑:“如果我有办法救你出去呢?”

他抬头看我,绿幽幽的眼眸闪得好不光亮。

“唔,我见你不是一个很坏的家伙,毕竟方才那太阳射进来的时候你还好心的叫我躲开了。我虽不知你是为何被困在这里,但是被困了那么久,什么惩罚都够了。说起来你我算是有点渊源的熟人,我便好心救你一救,但我这也不是白救的。你今日承我一恩,他日一定要报答回来。”

“你想要什么报答?”

“最近有几个小屁孩甚是招我讨厌,奈何我是个心善的姑娘,对他们下不去手,你出去之后便好好替我打打他们的屁股,不要多了,一月下不了床就是。”我想了想,“对了,其中一个要特别照顾一下,让他三月下不了床才好。我来细细与你说一下……”

7 第七章,千锁塔毁了

大国师此生的名字唤作呼遗,是个狼妖。

我上蹿下跳的替他将把贴了一身的符撕了个干净。呼遗望向我的眼神越发的惊异,最后竟隐隐透出些许畏惧来。

“你到底是何人?”他如是问。

我抓了抓头发,随手一挥,断了数千条粗铁链,有点苦恼道:“我也真心不是人。”

铁条断做数节,沉在了千锁塔的底下。呼遗临空浮着,白发飘散,绿幽幽的眼眸泛着一丝冷光,我对他心中到底是有多么欣喜并不感兴趣,打了个响指道:“帮我做完这事,你就完全自由了,走吧!”

呼遗却默了半晌,道:“流波千锁塔,只能进不能出。”

“不能出?”我好笑的看了他一眼,“我在人世上混的时间不算太久,但好歹也知道个不能强买强卖的道理。只让进不让出,就像商品有问题却不让退货一样横蛮。流波的道士着实没理了些。”

“他们便是横蛮又如何,这世道本就是强者说了算。”

“这话倒是和我心意。”我笑道,“那么,现在咱们便毁了这塔吧。”

他讶异的望我。

我眯眼笑得开心:“强者说了算嘛。”

很久很久之后,当阎王与我说起现今这桩事的时候,依旧是一副感慨的表情“当真是个石头的脾气,这灵湖灵塔,你说毁就毁了,搅得一湖水跟个忘川河一样阴气沉沉的。你可知陌溪神君暗自里替你背了多少责罚,也就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下一世的劫才会那么难渡啊。”

而现在的我却不知以后会有怎样的后果,全凭着自己的情绪,手一挥,乱了一池春水。

当天晚上,整座流波都为之一震,所有流波弟子皆从睡梦中被惊醒,而后……流波山孩子们被打得哭嚎了一夜。

那是一个此起彼伏的哭声啊。

呼遗在前面动手,我就在后面捂着嘴偷笑。当找到长武之时,我拍了拍他的呼遗的肩膀:“三个月!三个月!”

呼遗意会,身形一闪,行至长武身边,当众扒了他的裤子“啪啪”两巴掌落实了,长武的臀也狠狠的肿了起来。小孩平时再如何狠戾,此时见也被吓傻了,等感觉到疼痛时,眼泪已哗哗的流了下来,嚎啕大哭。

我看着不甚欢喜,心里面也觉得有些不忍,便上去跺了他红肿的屁股两脚,挥手叫呼遗把他放了。

呼遗皱眉。

我问:“怎么?”

“如此他便有半年也不能下床了。”

“哎呀!”我惊讶的捂嘴,“我下脚很重吗?”

他转头看我:“你说呢?”

我摸头,傻笑不语。

呼遗看着缩在院子角落的最后一个没被打哭的孩子,转身便要去抓他。我忙将呼遗拉住:“这小孩就……”别收拾了。

话还没说完,空中突然劈下一道惊雷。我与呼遗跃身躲开,齐齐望向空中。

其实仅凭着手腕上微热的印记,我便感知出来了来者。

陌溪,这世的重华尊者。

他见了趴在地上抱着屁股哭了一院子的孩子们,眉头一皱。目光流转,在我身上绕了个圈,最后落在了呼遗身上。两人目光交接,一时让我觉得有些寒凉。

陌溪身后急急闪过来数十道人影,是流波的长老和师父们赶到了。

长辈心疼小辈得很,听闻一屋子的孩子们嚎哭,面色都是铁青发黑。转眼看见了我和呼遗,脸色又是一变场面一时有些杂乱起来。

他们嘈嘈杂杂的吵闹做一堆,我不甚心烦的掏了掏耳朵,对呼遗道:“唔,我说道做到,你帮我出了气,我助你找回自由。我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不喜欢呆在这里,爱去哪儿去哪儿吧。”

呼遗还没答话。那方一个白胡子老头站了出来,指着我们喝骂道:“流波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呼遗妖物!我尊者念在往日情分饶你不死,而今你做出此等辱我流波之事,是何用意?”

我细细品味了这番话,倒会出个一二来,其一,呼遗从前与此生的陌溪是认识的。其二呼遗或许是被陌溪封印在千锁塔中的。其三……依着现今陌溪如此讨厌妖物的性子来看,他竟没有杀了呼遗。有内情啊!

我抱起胳膊,在一旁闲闲看起戏来,只可惜现下没地方可坐,也没有喂嘴的零食让我磕一磕,着实少了些风趣。

呼遗扯着嘴角冷冷一笑,道:“我并未求你们尊者放过我,永世囚禁,倒不如让我去地府重新投胎,省得活受罪。”

我颇为赞同的点头。

“不知感恩的妖物!”说着,他拔剑出鞘,闪身过来,作势要杀呼遗。

我想,呼遗现在是我要放走的人,他还没有得到自由,就等于是我手中还未出手的货物,货物残了缺了,都是一笔对不起别人的买卖。我素来是个有诚信的人,自然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当下将他往身后一拉,反手接了那老头打过来的招数。刹那又想到,他一直待在这儿我就一直脱不了手,应当让他早早消失在此地才是,当下拎住呼遗的衣领,将他往空中一扔:

“走!”

阴气打在他后背,瞬间将他推了出去,去到那不知何方的地方……

有几个模样看起来很厉害的人转身便要追,我凝气低喝,一波狠戾的阴气荡了出去,压得那几人捂头□□。我道:“你们要抓他就改日吧,今天我j既然和他做了买卖,就应当是笔诚信的买卖。要保他全身而退才是。”

“妖女休要口出狂言!”

我盯着这多话的老头明媚的笑:“是不是狂言,你来试试呀。”

我的表情将这个死板又较真的老头气得一抽一抽的,握着剑便要向我劈来。此时,远方突然传来一声仓惶的呼唤:“师父!师父!”一个流波弟子急急的从远方御风而来。

那弟子方一落地,脚还没站稳,连着滚了好几个跟头终于到了这老头面前。

“仙尊!师父!千锁塔……千锁塔毁了!”

我淡定的挑了挑眉,看见一众人变幻得几近诡异的面容,最后他们惊骇的目光都渐渐挪到了我的身上。

我眨巴眨巴眼睛,耸肩道:“唔,我不曾想那什么塔这么不经收拾,轻轻的鼓捣了几下……”他们的眼神看得我心慌,最后只得摸着头傻笑,“哈哈,它就变成一团团粉在湖中飘散开了,啊哈哈……”

8 第八章,或许真是情劫

毁了千锁塔,我也没有要逃离流波的打算。我想,即便这一世的陌溪不那么讨我的喜欢,但是也断不能让他落到了别人的手里。至少要让我守着他的清白,守完这一生。

流波的老头们却犯了难,不知该如何处置我,关也关不住,打也打不过,当夜急掉了不少毛发。

最后还是我家陌溪非常有魄力的说了一句:“关至我寝殿之后。由我亲自看管。”

在众人犹疑不定时我第一个点头说好,惹得此世的陌溪不由皱眉。

我一想到此后能与他住进同一间院子里,便大度的不想计较了。

流波是当今修道界的圣地,而重华尊者又是流波的头,他的寝殿自然是不会差到哪里去了的。

但是当我被带到他的寝殿之后时,顿时眼眶一红,险些感动得落下泪来。

他雄伟的寝殿之后竟然是一块与整个流波有些格格不入的清幽梅园。此时不是冬季,但是梅园之中却覆满了白雪,红梅开得正艳,香气溢了十里。一看便是被人施了术的。

“这……这花……”我声音微微颤抖。

重华的寝殿是不允许闲杂人等进来的,所以此时便只剩我与他两人。他见了满园的梅,神色比早前柔软了许多。心情颇好的回答我:“为数不多的喜爱之物罢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散掉眼中的水汽。

陌溪,陌溪,你即便是喝过了孟婆汤,也没忘了晴雪暗香,也还记得幽静梅苑吗……

此梅苑被重华施了术,圈禁之术,保得梅花永远都停留在冬日里最美的那一刻。一步踏入,便是进了他的术法之中。但是如今我被他圈禁,心甘情愿。

陌溪见我踏入他的法术中,再没了多的言语,淡漠的转身离开。

我望着他的背影,伸手轻轻触碰着红梅之上的白雪。脑中突然闪过很久以前,一个白胡子老道摇头晃脑的对我道:“情劫。”

唔,或许真是情劫。

三生石,石头的情劫……

被圈禁了几日,我的日子过得不甚无聊,再美丽的一片景色,看个两三天也足够我腻味的了。我琢磨着央陌溪给我送点话本子进来,供我消遣消遣,但是连着在结界边徘徊了几天也没见到陌溪的影子,我心失望至极,至极失望。

每天便趴在结界边,画着圈圈,要死不活的唤着陌溪的名字,自然,我唤的是这个叫做重华的名字。

但是,任由我锲而不舍的声声呼唤,他仍是没有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倒是在我放弃呼唤他后,没有几日,他却出现了。

彼时我正在学着古人融雪泡茶。自然,我这里是没什么茶的,所以我砍了一树梅花,用树枝当柴,将梅花给煮了,看看这么多梅花能不能熬出锅粥来。

我这方正在琢磨着要不要再砍一株梅花时,重华一脸黑青的出现了。

我灿烂一笑,对他挥了挥手。

他疾步跨至我身边,扫了眼被我连根拔掉的那株梅树道:“煮梅?”

我眨巴着眼,欢乐一笑:“尊者可觉得这是雅事一桩?”

他冷哼:“焚琴煮鹤在你眼中也是雅事?”

我正色道:“这得看那琴用的是什么木,好的木头烤出来的肉自然是香的。这鹤也不能太老。老了杀起来也不大雅观。”

他吸了口气,稳住情绪后道:“不许再动我的梅。”

我摇头,理直气壮道:“不行。”见他脸色难看得要发怒,我解释道,“无聊是杀死梅花的最终凶手,若是我不无聊了,自然不会理会你的梅花,我在那结界边嚎了如此多日,为何不见得你理我?”

“你待如何?”

“话本。最新的话本,还有瓜子和清茶。”

“流波从不伺候人。”撂下话,他转身就走。

我凉凉道:“这梅花长得不易啊,但是这么多株,应当能由得我玩几日吧。”

那边离开的身影微微一顿。

第二日,我一觉醒来,地上便仍了不少话本。

我翻着这些故事,捂着嘴偷笑。陌溪啊陌溪,今生你就是个傲娇!

有了话本的陪伴,我的日子要好过多了,左右在地府也是过这样颓废糜烂的日子。还不如在这里一边守着陌溪,一边伴着红梅晴雪,乐得自在逍遥。

那日,天色晴好,我突然来了兴致,捏着话本,嗅着梅香,漫步在花影之中。

恍然间觉得又回到了上一世的模样。我整日懒在屋里,陌溪自学堂回来之后,伴着明媚的阳光,推门进来,轻轻唤我一声:“三生。”

我享受着这难得的记忆中的余韵。闭着眼想象着上一世的陌溪陪伴在我身边,我向前一步,他也向前一步,不多不少,刚好能在我向后一倚便能倚靠得到的地方。

我走一步停一步,每一步似乎都有陌溪的跟随。睁开眼,眼前依旧是红梅傲雪。我回头一看,却吓了一跳。陌溪竟真的负手站在梅边,定定的望着我,不知看了多久。

我欣喜的笑起来,“陌溪”这两个字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变做“重华”两字唤出声去。

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头。

我跳着步子,快乐的奔了过去。张开双臂,动手便要抱他。

他闪身一躲,我本以为这一抱会扑个空,却没想到抱住了一个剧烈颤抖着的小小的身影。我将怀里这小东西提出来一看,颇为惊异:“长安啊!你来这里做什么?”

这货就是上次以为我要将他采了阳的小道士,他与上一世的小陌溪长得相像,我见着了他总是不由自主的心疼喜欢。

他却只顾着抖,没有答我的话。

我奇怪的瞅了瞅站在一旁的陌溪。他盯着长安一声冷哼:“好好反省。”言罢甩了衣袖,转身便要走。

长安见他要离开,拼命的挣开我,奔过去,趴在地上,哭得一脸的鼻涕眼泪横流:“仙尊!仙尊!别把长安一人留在这儿!长安不想死!长安不想死!”

我抹了抹汗,我尚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做过怎么样天怒人怨的事,竟然让这孩子怕成这样。上次打了一山的小道士,不也独独放过他了吗?这孩子怎的不知感恩,还如此怕我?

陌溪一甩衣袖,扶开长安,浅浅的斜了我一眼,道:“与同门相争,至其伤重,罚你独省一月已是极大的宽容,休要在此嚎哭,丢人现眼。”

我眨巴眨巴眼睛,心里面算是明白了陌溪的意图。想来我这几日的表现已让他觉得我着实不是一个喜爱血腥杀戮的妖怪,所以才敢如此放心的把自己犯过错的弟子扔到这里来,借我的恶名吓他一吓。

我唯有在心里为自己叫屈。

陌溪拍拍袍子兀自洒脱的走了。留长安一人趴在地上,哭得浑身抽搐,满面凄凉。

我戳了戳他的头,长安肿着一双眼,抬头望我。我和蔼一笑:“咱们聊聊?”

费劲的与这小孩聊了半天,连哄带坑终于将他为何被罚来这里的事情问了个清楚。

这话要从上次我毁了千锁塔放了那只狼妖说起。我本以为我放了他,他自知跑得远远的,忘记此间恩怨。却不想那狼妖竟是个执着的货。他不但没就此隐没,反而集结了一些对流波有怨恨的妖怪,欲一举摧毁流波。既然得知狼妖有了这阴险的动作,流波自然不能坐以待毙,所以决定宴请各大修道门派的掌门们,共商御敌大事。

长安的故事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展开的。话说当流波的小道士们都在为明日的宴席准备的时候,上次被我狠打了一通的长武,在床上养伤得无聊,吵着要吃明日宴席上给嘉宾们吃的果子。正巧看见了长安端着果子路过,便想讨一个来尝尝。而长安又是个老实孩子,不肯给,几番言语的冲突下来,长安忍不住推了长武一把。

由于长武正伤着,一时不查,被长安直接从床榻上推了下去。脸着地,摔了个头破血流。这一幕恰恰被路过的某长老看见了。长武哭闹不断,长安百口难辩……

于是乎,他就在这里了。

他这张与上一世的陌溪太过相似的脸涕泗横流让我看着觉得无比闹心。我好言安慰了他几番,赌咒发誓的要为他报仇,他终是慢慢歇了嚎哭。抽噎了半晌问我:

“你、你对我这么好,是想把我洗吧安静,然后,然后采、采了我么?”

我嘴角抽了抽,真想知道他师父素日都给他灌输了些什么思想。我捏着他胖嘟嘟的脸颊,淫邪一笑:“采,当然要采。不过我只想采了你们仙尊,把他采得干干净净,采得精尽而亡!”

“仙,仙尊……”

我捂着心口深情道:“是啊,本来你这皮囊也生得不错,奈何小了一点。而我心里也早住进了你们仙尊,满心他的身影,满脑他的风姿,入睡前想的是他的嗓音,清醒时想的是他的面容。不见他时思念成狂,而见他时我又心跳如鼓。在我不能察觉的时候,我已为君倾心,倾得神魂颠倒,不可自拔,情难自禁的想将自己交代出去……”

“仙尊。”长安伸出一个小小的指头,往我身后指了指。

我回头一望,只见青白道袍划过梅边,抚落一枝红梅上的白雪。他走得太快,我甚至连他的身影也没认出。

居然,跑了……

“当真是你们仙尊?重华尊者?”

长安点了点头,又想了一会儿,道:“仙尊走时,脸是红的。”

我怔愣了一下,轻叹一声,喃喃自语道:“陌溪啊陌溪,今生你怎么生得这么个没用的模样,我不就和你表个白吗……”

这里的夜虽然冷,却并不阴寒,我常年生活在忘川河边,不畏惧这点寒冷。但是长安却不一样,再是天资好的孩子,也总归是个人类。我给他在小屋中铺好了被子,点燃了柴火。便在屋外将就了一夜。

为什么要去屋外?自然是那孩子见我在旁死活睡不着觉!

说到底,我终归是个善良的灵物。

第二日清晨,我醒来时却见长安拿着一张被子,轻手轻脚的给我裹上。见我睁开眼,他下了一大跳,哆嗦了两下,连连往后退去。脚下一个踉跄,狼狈的摔倒。我起身欲要扶他。他却连滚带爬的跑了。

我伸着手额头青筋凸了凸,想忍却没有忍下来,张口正要骂人。那小屁孩却躲在一株梅树后面,探头探脑道:“那个……那个,今晚,你还是可以进屋睡的。外面……冷。”

我将他静静的盯了一会儿,叹气道:“我叫三生。”

他眨巴着眼,过了好久才怯懦的叫了我一声:“三……三生。”

我欣慰的点了点头,自屋里搜出前些天重华给我送来的话本子,倚在梅树下面惬意的看起来。这是一出才子佳人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的故事,非常符合我现下的心境,自是看得十分投入。

我不理长安,他自是不敢来扰我的。这一天便十分平和的过去……唔,如果没有晚上这遭事的话,着实算得上是十分平和的过去了。

说来狼妖反攻流波在即,今天便是流波宴请各大掌门的日子。天色晚下来的时候我正巧将这本话本看完。一抬眼发现今晚的流波山灯火通明,照得天空也亮上三分。

我感叹这重华的圈禁之术修得太好,让我着实找不到空子钻出去。凑热闹可是我除了勾搭陌溪之外最大的爱好。

长安倒是心态平和,呆在屋里不吵不闹的,守着时辰等着睡觉。

我闲得无聊,绕着梅林四周逛了一圈,没见着什么漏洞,便也死了念头,准备回去洗洗睡了。

正在这时,我晃眼瞧见两道白色的身影闪过大殿后门。好奇心一起,我定睛一看,呦!这不正是重华尊者和那个什么被叫做‘师祖’的女道姑么……

此时我只见那道姑拽着重华的广袖,一脸的急切,但是重华的脸却藏在阴影之中让我看不真切。他们摆出这么令人遐想无限的动作……

我暗自咬牙握拳。

你们,到底想干嘛!

9 第九章,你我,可曾认识

我借着夜色的遮掩,藏好自己的身影,蹲在梅树后听着他们的对话。

“师兄!”道姑急切道,“如今狼妖进犯,你怎可还将那来路不明的妖物留在这里。应当尽早除掉才是!”

我叹气,都说了几千次了,我是来路不明,但真心不是妖物啊!把你们的千锁塔都毁了,难道还不能证明我的身份么!愚钝!人类实在愚钝不堪!

我这边还未感叹完,又见那方重华的身影晃了晃,道:“此事改日再议。”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无力,像是被人灌了不少的酒——

醉了。

那道姑却不依不饶:“师兄莫不是见那妖物外表柔弱心生怜意了?”

重华微怒,甩开她的手低喝:“胡说什么!”

“是我胡说就好。”女子冷声道,“师兄切莫忘了,当初正是因为师父心软,收留了呼遗这个低贱狼妖,最后才导致了二十年前的流波之难,青灵万望师兄莫要步师父的后尘。”

重华沉默了一会儿,挥了挥手:“你且回去吧。”

我撅着嘴琢磨,依着方才这个道姑所说,那个狼妖呼遗应当是个恩将仇报,不仁不义之徒,但是凭我忘川河边阅鬼无数的经历来看,那个狼妖又不该是这样的家伙。

唔,看来二十年前的事有隐情啊!

青灵道姑走后,重华独自在那处黑暗的角落中站了一会儿,才扶着墙慢慢步入他的寝殿。

看着他孤单的背影,我叹了一声气。

上一世,但凡陌溪磕着碰着了,我都是心肝疼的宝贝着呵护着,从没让他感觉到孤寂难受。而这世的陌溪,虽说做了一个至高无上的重华尊者,但是醉了酒连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这样想来,他兴许还没有正在我屋里睡得人事不醒的长安来得舒坦。

“谁?”他猛的回头。

我眨巴眨巴眼睛,更觉得他平日活得辛苦,醉酒之后,我这么小声的叹息都能引起他的注意,想来平时的戒心定是堆了一层又一层。

见没人答应他。重华撑住身子,缓步向这边走过来。我心知躲不过,便大大方方的走了出去,笑着冲他打招呼:“呦!晚上好啊。”

见是我,他眉头狠狠一皱,转身便走。像是见到了什么令人万分恶心的东西一样。大步迈开,半点没有醉酒后脚下的虚浮,

我怔愣了一瞬,心中顿时火冒三丈。我是丑得有多么离谱,让你恨不得退避三舍?

“站住!”我高声喝道。

他脚下步子更快,两下便不见了身影。

我邪火更盛。躲?我倒看你要如何躲我!

我冲回破茅屋里,把睡得正香的长安从被子中拽了出来。他睡眼惺忪的眨巴眨巴眼,没搞清楚状况。我龇牙咧嘴的对他一笑:“长安啊,帮我一个忙可好?”

他这才转过头来看我,愣了好一会儿,两声惊惶的大叫,手脚慌乱的企图将自己身子包裹住不让我看见。

我提着他的衣领一脸肃穆的往外走。待将他捉到了里重华寝殿最近的地方,我拍了拍他涕泗横流的脸道:“哭吧,大声哭。”

他怔然的望我。

我一勾唇角,荡漾出个明媚而淫|荡的笑:“我琢磨着,你这阳虽小,但聊胜于无,我虽心属你师尊,可是面对你这样的秀色,奈何怎么都掩盖不住欲那啥望。今天你便从了我吧。”

长安一副如遭雷劈的模样,彻底吓傻了。

想来也是,半夜三更的,一个来路不明的雌性生物闯入他的房间,将他捉了出来说要强了他。任是谁也当有些震撼。所以我宽容的许他呆怔了一小刻。接着便满意的听见长安发出一声惊天嚎叫:

“不!”他腿软的爬到圈禁之术最边上的位置,拍着结界尖声哭嚎着,“仙尊救命!仙尊救命!仙尊啊!长安还小!长安不想死!”

约莫哭了半盏茶的时间,他家仙尊终是捂着额头,一脸铁青的出来了。他紧皱眉头,盯着长安低喝:“出息!”

其实我心里认为,你这看见我就跑的仙尊也没有比他出息到哪里去。

我冷冷一笑,踹了脚趴在地上的长安撅得老高的屁股:“行了,既然有你家仙尊代替你,今晚我就先饶了你,自己回去睡吧。”

长安望了望重华,又回头望了望我,见我两人皆是默许,忙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跑了。

我看着重华,得意的笑。他揉了揉额头,闭着眼不看我:“何事?”

“无事。”

他手背上的青筋凸了凸。不再多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在他走出结界之前,我忙拽住他的广袖。许是因为醉了酒,他的反应迟钝了许多,倒还真的让我抓住了。我道:“你躲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没躲。”他道,“你本就是流波阶下之囚……”

“对啊,我是被囚的那个,要躲也是我躲你,你这个算什么意思?我是生了大脓疮,还是长了满脸黑毛?你看我一眼眼睛会溃烂生蛆么?会上吐下泻,七窍流血么?会……”

我没说完,他深吸一口气,转过来看我。这本是一个带着些许不服输和想要证明自己的非常正直又单纯的眼神,可是我却不如他这般单纯。

我看见,他的清澈的眼睛里面投进了漫天的星光,投进了白糯糯的雪和暗香的梅,还有我的影子。

深深的印在了他的眼里。

我已经有许久没见过他这样专注的看我了,我不由向前一步,贴近他的身子,拽住他袖子的手也顺势握住了他的掌心。

他眼中的我唇角悄然勾勒出一抹浅笑。他眼神柔了柔,并没有挣开我。我的笑容拉扯得越发大了。

“暗香白雪,还有你,三生无憾了。”

暗香白雪,还有三生,陌溪无憾了。这话本是上一世的陌溪对我说的。

他听闻这话,微微怔了一瞬,皱了皱眉头,仿似突然回过神来,他蓦地推开我,自己却一个没站稳,摔在雪地上。他的表情显得有些仓惶无措。

我上前欲要扶他,他伸手止住我的脚步。独自捂着头,坐在雪地中一言不发。

“陌……重华,你……”

“你我,可曾认识?”

他这样问我叫我如何回答?是的,我们认识。在哪儿?幽冥地府,忘川河边……只怕我这样说了,他也只会当我是在开玩笑。

我挠了挠头道:“唔,若你看我觉得面熟,那么这就是缘分吧,缘分!”

“缘分?”他勾唇笑了笑,似是非常嘲讽,“这世间何来那么多的缘分……”

听了他这么颇为看尽世态炎凉的一句话,我挑眉道:“怎么没有?我和你相遇便是一种缘分,能在这里聊天也是一种缘分。”我一块石头能来人界勾搭你更是一种天大的缘分。当然这话我好好的憋住了,没说给他听。

他卧在雪地上,借着月色好好打量了我一番,半晌后薄唇轻吐两字——

“孽缘。”

我暗自点了点头,孽缘也是缘。且比平常的缘分更加难缠更加长久。我这方正欣喜,但转念一想,不对啊。听他口气应当是非常不屑的思想感情才是。我断然不能笑一笑让他的期待落了空去。而且……我斜眼瞟了瞟他这卧在雪地上的姿势。

当真是一个方便吃嫩豆腐的好姿势啊!

于是乎,我兰花指一翘,娇滴滴的指着他道:“你你你!你真是气煞我也!”

他眼睛微微一眯,表情变得很微妙。

我扭着臀部,作势恼怒而去,待走到他身边时,猛的惊呼道:“哎呀!好滑呀!”摆了个自认为美妙的姿势倏地往他身上倒去。这本是个计算精确的动作,照理说我这一倒应当倒在他的胸口上,是一个柔弱美人羞卧英雄怀的故事。

可殊不知我也如重华一般脚下一滑,以一个绝对不美感的姿势摔在了他的身上,脑袋撞上脑袋。可惜的是唇并未撞上唇,反而磕上了他的脑门。

我只听身下的男子一声闷哼,登时没了反应。

等我捂着脑袋爬起来,重华躺在地上闭紧了双眼,脑门上被我石头一样的门牙生生磕出了两个血|洞|洞来。

“呃……”我迟疑的伸手碰了碰他:“喂……”又拍了拍他的脸颊,他依旧没有反应。我有些慌了,这货莫不是被我直接磕去见阎王了吧,但是他今生的劫还没有渡,这样要出事的。

“重华!重华!不至于吧!”我挠了挠头,你好歹也是个仙尊啊,居然被我一个女子生生磕死了,这这……这传出去得是多大个笑话。我慌忙的掐他人中一边喃喃道,“陌溪啊陌溪,你千万别让我捅这种篓子啊,砸死应劫的天神真的是会遭天谴的,陌溪啊……”

我声泪俱下的把他名字唤了一阵,他似颇为理解我的为难,没过多久,嘤咛一声,慢慢睁开了眼。我欣喜的双手合十连连谢了阎王好几十声。

“师父……”他望着我轻声唤着。

我愣了愣,这才闻道他嘴里浓厚的酒气。想来定是酒气上头,意识不清了。

“师父。”他又道,“为何……”

“什么?”他后面的声音太小,我听不大清楚,便埋首在他唇边,仔细的聆听,然而他这话,却将我雷得意识也模糊了一瞬,他道:“为何与呼遗生了那样的情愫?”

我们姑且不论重华的师父是与呼遗生了什么样的情愫,又是怎么生的情愫。我更好奇的是重华的师父,究竟是男是女?

八卦之心一起再难熄灭。

我含蓄的问:“你师父,是男是女?她爱上了呼遗了吗?他们俩到什么程度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呼遗又为什么会被锁在塔里?现在你师父呢?”

我眨巴着眼,静待重华的回答。

他却脑袋一歪,呼哧呼哧的睡了过去。

我捏了捏拳头。

这种好奇心不被满足的感觉让我恨不得摁住他脑门上的两个血|洞狠狠戳进去。但是看着他安静的睡颜,我默了默,最后只有长叹一口气,认命的将自己的衣裙撕做条条烂布,替他将伤口好好包扎了。

我琢磨着长安在屋里睡觉,这样把他家师尊拖进去不大雅观,而且也不方便我吃他豆腐。

所以左右权衡了一下,我将他拖到一棵梅树之下,让他枕在我的膝上,而我自己则倚在梅树边,摸着他的额头,捏着他的手,最后吧唧一口亲在了他嘴上,睡了很久以来,最畅快的一觉。

第二日醒来,但见一双清澈的眼眸将我盯着。我笑着和他打招呼:“仙尊,早上好啊!你还在啊。”

他却闭眼深呼吸,似乎在很努力的缓解自己的情绪,半晌后才压抑道:“把绳子解开。”

我干笑了两声,动手解开了将他的脖子和我的腿绑在一起的绳子,无辜道:“这不是怕你跑了么?”

没等我完全解开绳子,他便挣扎着站了起来,皱眉瞪我。

我摊了摊手,表示很无奈:“我知道你醒了之后铁定会跑,然后否认我们已经睡了一夜的事实。所以我特地在绳子上加了十七八个咒。只有这样做才能证明昨晚你确确实实是把我睡了的。依着你们人类的规矩,对我负责吧,陌……重华。”

我每吐出一个字,他的脸色便青黑一分,而到最后竟然呈现出一抹难得黑红色来:“不……不……不知……”

他抖了半天没说出句完整的话来。我叹息的帮他接过话来:“不知羞耻。”说来能将冷面仙尊气成现在这幅德行,当真是一件自豪的事。我道“不知羞耻也好,知羞耻也好,重华你都得娶了我。”

他看了我好一会儿,似是镇定了下来。表情逐渐冷冽:“我虽醉酒,可是自己做过什么仍记得清清楚楚。你我并非同一族类,我又如何会对你做出那种事。”

我好奇:“不是同一族就不能做吗?那你师父和呼遗呢?”

重华的表情倏地冷了下来。眼中的神色似要将我千刀万剐。他拂袖离去,我这石头脾气倔,这事不弄个清楚我估计今晚是睡不着觉了。连忙追了上去,在他身边高声呼喝着:“哎!呼遗和你师父呢?他们是怎么回事?你师父……”

一记凌厉的杀气擦过我的耳边,砸在身后的雪地上,腾起了一片雪雾。

我呆住。

“闭嘴。”他冷冷丢下这两个字。转身走了。

陌溪对我从不曾有这样的神色。即便是上次他在地府对我抛下那几记火球时也不是这样令人心底发寒的神色。

他这样的神色我只见过一次。是上一世两个地痞流氓上门吃我豆腐时,他便是摆出了这幅脸。

看来他很忌讳人家提到他师父和呼遗的事。看来他对呼遗的厌恶除了生理差别上的歧视,更有感情思想上的仇恨。看来,他很在乎他的师父……

甚至对他师父有些……不那么一般。

于是乎,我更加好奇他师父究竟是男是女了。

10 第十章,这一生你真不讨人喜欢。

怨憎会完了……

重申我真的是亲妈!!

改错字了……我承认我是手残星人……自那以后,我再没见过重华,他似乎生了我的气,或者说他这一世从来就没喜欢过我。

长安还小,嘴里抠不出什么东西。但是他还是能解决我心中最大的一个困惑——重华他师父,是女的。

女的。

知道这个消息后,我瞬间有一种被背叛了的感觉,明明说好只能让我勾搭的,我一直锲而不舍的勾搭他,而他却……

我堵着气,也不像从前那样有事没事跑到结界边上去把他的名字吼两嗓子。

直到有一天,流波的天空阴沉沉的,漫天的妖气熏得我都睡不着了。我知道是呼遗攻了上来。

长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嚷嚷着要与流波共存亡。我嫌他吵,两巴掌将他拍晕了锁在屋里。独自在林中逛了一会儿,不久便听见外面的厮杀声。

我叹气,人类就是奇怪。杀人就杀人嘛,何苦叫得那么撕心裂肺?活像吼一吼就能让对方猝死一样。

“嘭”!一声巨响。我见半空中的结界突然亮了亮,然后瞬间化为灰烬。空中立着一人,黑衣长发,正是呼遗。他眼神在梅林中一扫,看见我便落了下来,道:“我素来不喜欢欠着别人,你放我一次,我放你一次,从今往后再无相欠。”

我又是一声叹息,这货不愧是大国师的转世。这种自作主张施恩于人的毛病真是一模一样。

我正要开口说我不走。

只听身后一声冷哼:“你们谁都别想离开流波。”

我转身,重华拿着剑指着呼遗,神情冷冽:“二十年前,我饶你一命,而你竟敢再犯流波!今日我必将你斩于剑下,挫骨扬灰。”

我看着他这表情,心中不爽的感觉更甚。索性退了两步,躲在呼遗身后,扭头不看他,来个眼不见为净。

呼遗冷冷一笑,盯着重华道:“呼遗何需你来做恩惠。你现在已是仙尊杀我是很容易。可你流波的弟子能否抵挡得住外面妖怪的攻击?你流波的修仙者们,是否人人都如你一般道术高深?”

重华眉目间杀气更重。

呼遗又道:“重华你若愿答应我一事,我定有办法让你流波不伤一条性命便击退众妖,而且事后呼遗这条命交由你处置。”

听了这话,不说重华,连我也不甚诧异。他费了这么多功夫打上流波来,只为了给自己增加与重华谈判的一个筹码?一时,我对他的那个要求好奇不已。

重华默了会儿:“何事?”

“放她去投胎。”呼遗声音紧绷,似乎隐忍着极大的愤怒和悲哀,“她早该安息。放了她!”

听闻这话,重华眉目又冷了三分:“不可能。”

呼遗情绪一下便激动起来,他大吼:“她好歹也曾是你师父,教养你长大!你们已经生生将她囚困了二十年,再拖下去,她只会消散与世间!重华,你当真修得一副铁石心肠?”

我挑了挑眉,斜眼瞟向重华。只见他面无表情道:“她背叛流波,与妖物相恋,致使流波历千年大劫,元气大伤,依门派规矩,理当处以锁魂之刑。”

锁魂。便是锁住魂魄令鬼差无法勾走,让灵魂逗留世间直至生气耗尽枯竭而亡。对于留在人间的魂魄来说是个极其残忍的法子,因为魂魄一旦消失,便永远无法入轮回了。然而这个术法对于冥界来说却是个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法术,因为能到地府的都是魂魄。每个生前做过恶事的魂魄会被鬼差施以此术带去阎罗殿接受审判。

我本以为这凡间应当没人会这样的法术了,没想到流波竟还有流传下来。

二十年,足以使一个魂魄灰飞烟灭了……

呼遗拳头握得死紧。

我琢磨了一下,锁生魂是大忌,是犯天条的举动。而今这重华恨呼遗,呼遗恨重华,应当是怨憎会这劫数应了。此时若是没让呼遗将那魂魄放出来,不久那魂魄消散了,重华定是会被天雷劈上整整三十六道,以他现在这血肉之躯,怕是一记都接不下来吧。

想到这里,我拍了拍呼遗的肩:“那个什么魂魄,你可知被他们困在哪里?”

呼遗转头看我,重华眼神也落在我身上,带着满心的厌恶:“奉劝你别搀和进来。”

我撅了撅嘴,心道这一世的陌溪还真是不讨人喜欢。但是我却不能因为这一世的陌溪不好而让他没法渡完劫数。他若是在这一世被天雷劈了,那我下一世去勾搭谁才好?

我盯着呼遗又问了一遍:“她在哪儿?”

呼遗眼神一亮,他见识过我挥一挥衣袖便毁掉了千锁塔的能力,现在更是病急乱投医,不得不信我。他指着不远处一座雄伟的九重高楼道:“万隔楼顶。不过她当年被施了术,破术之后还得有引路者……”

千锁塔,万隔楼,是要他们永世不得相见么……我想,这未免也太过残忍了一些。我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安心,又瞟了眼杀气愈重的重华:“拖住他。”言罢提气纵身,直往那万隔楼飞去。身后传来两人过招的声音,我不予理会,只希望呼遗能撑得久一点。

我生在冥界,虽不司鬼差一职,但是勾魂引路的活确实天生就会做的。或许不能做得那么专业……

登上万隔楼顶,入目一片空旷,在正中的香案上供了一个牌位,上面什么字都没有。但是却很干净,看得出来常常有人来打扫。

我左右找了一下,实在没看见重华师父的魂被锁在哪儿,正挠头之际,忽觉一点微光自头顶照下。我寻着光看去,见一只烛火被架在房梁之上,烛火之上有一张画,仿似画的是个人。

我跳上房梁,仔细端详着那画。

一个白衣女子的背影,形容打扮和如今的重华修仙者们没什么差别。只是她手中握着一枝红梅,身子微微往前倾,似乎正在嗅梅。

我心头微微一跳。

若不是看见下方落款:正武十年,流波十里亭作。我还真以为是上一世的陌溪为我画的画流传到这里来了。

联系着前面事情一想,不难猜到,这画中之人就是重华的师父。

他师父原来与我如此像么……如此一想,之前心中的那些背叛感刹那便消失了许多。

画像在这里,那么……我伸手欲触碰那画,金光一闪,生生将我弹了回来。

结界。

那女子的魂魄一定是被锁在这里面的。我凝气于掌心,一掌拍在结界之上。金光晃了两晃消失了。我欣喜的把画摘下。不出所料,里面果然有一团白花花的东西。

魂魄我见过不少,却从来没见过虚弱成这样的。想来我要是再晚来几天,这货应该就消失得干净了吧。捻了一个决,轻而易举的解掉了锁魂之术。我将她捧在手心里,轻轻呵了口气。让她不至于在去黄泉的路上散掉。

我捧着她跃上九重高楼之颠。将她往天上一抛。她却不走,在空中沉沉浮浮,似想把流波守到最后一刻。

我道:“且去吧,今生之事已成了过往云烟,再是眷恋也回不去了。”想了想又道,“冥府的鬼都是极好的。你说你认识三生,他们兴许会给你开开后门。”

魂魄犹豫了一番,慢慢向下飘去,我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只见她晃晃悠悠飘去了重华的寝殿。

此处视野极好,我远远眺望还能看见重华与呼遗打斗的身影。呼遗明显处于弱势,但是仗着一股拼命的狠劲儿,重华一时也脱不了身。似是被纠缠得恼了,重华手下剑猛的掷出。

呼遗欲闪,可身形猛的一颤,竟躲也不躲,任那把寒剑直直刺入他的心窝,穿胸而出。

我想,我知道他看见了什么。我也知道,他此时唇角一定是笑着的。

我挥了挥手,将这两个魂魄一同送去轮回的路。他们能一起看见开了遍野的彼岸花,或许他们还会在我的真身上刻上两人的名字。

我立于万隔楼上,目送他们离开。转过眼,却只觉一股强烈的杀气扑面而来。远远看去,重华正盯着我,眉目间皆是肃穆。我突然想起这一世的他看见我说的第一句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想来,此生我对于他心是“异”了一点。先是毁了他流波千锁塔,放了狼妖呼遗,引得群妖攻上流波,现在又放了他师父,让他爱慕的师父与呼遗同入轮回。

重华仙尊定是将我恨到了极点吧。

我冲他笑了笑,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梅林一只蛇妖打开了木屋的门。我心中一凌凛。长安在里面!

无暇他顾,我纵身一跃,急奔至木屋前,刚一进门便看见长安趴在床上不断挣扎,而他嘴中还有一条小黄蛇的尾巴在诡异的摇晃。

这种蛇妖最喜食小孩内脏,会化作真身钻进他们嘴里直至将五脏内腑食尽为止。

我上前两步,摁住长安,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拽住小黄蛇的尾巴,阴气往蛇身中一灌,径直将它震死在长安腹中,然后缓缓将其从长安嘴里拉出。

忽然我后脊一凉,只听一声血肉刺穿的声音。

我低头看去,一柄剑穿过我的腹部。彼时痛觉还没有传入大脑,我好奇,谁这么想杀我。

转头一看,重华神色晦暗的盯着我:“不可伤我流波……”话没说完,看见了我手中已死的小黄蛇妖,瞳孔猛的紧缩。

屋中一片死寂,只余长安翻身呕吐的声音,没吐多久,他便晕死了过去。

“他与你以前长得那么像,我舍不得的。”说着我的身子不由往地上滑去,喉头腥甜一片,“我不是妖。”

若是凡世的剑就是再插上几把我也不会有什么多的感觉。可是重华这剑是历代流波掌门传下来的,正气凌然。对于我这阴冥灵物可谓是天敌。

我感觉身体中的力气慢慢流失,最后还是忍不住拼尽全力拽住他的衣袖,咧嘴一笑:“这一生你真不讨人喜欢。”

他呆怔在那里,没了反应。

“可是那天……你枕在我的膝头叫师父,我还是……很心疼。”

痛觉传来,除了伤口的疼痛,还有剑上的阳气与我身体中的阴气相互噬咬的烧灼感。我死死握紧他的袖子,他似猛的惊醒,一把搂住我拔腿就往外走:“殿中有药。”

或许是错觉,我感觉抱着我这个人脚步踉跄得一点也不似他往日冷稳重的模样。

这个人为何活得这么矛盾。

眼前的景色越发模糊。

结界破除之后,这梅林中的白雪缓缓融化,红梅也渐渐凋落。院子里凄然一片。

我眯着眼看着他的侧脸乐呵呵的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暗香晴雪么?”我这话说得小声,连我自己也没听见。他却猛的顿住脚步,低头看我,漆黑的眸中情绪翻涌。

那一瞬我几乎以为他冲破了孟婆汤的禁锢,记起了前尘往事。眼前一黑,恍惚间我又看见了我的老熟人。

耳边,只听到了自己最后的声音:“你能唤唤我的名字么?”

他静默无言。

原来,这一世,他连我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啊……

11 第十一章,三生,卖萌可耻

被黑白无常接回冥府之后,脖子上又灼痛了一番。我这才意识到,我和陌溪,就只剩下一生的时间了。

我这次不打算在地府中等陌溪一起走。省得他见到我之后又给我下个百年千年的禁忌。可是也不能投胎太早,否则陌溪那边才将我埋了,我这边又轮回转世的跑到他面前,定会吓得流波一众人风中凌乱。

我去了阎王殿,打算问问阎王陌溪什么时候会下来,我算着时间离开。

结果见了阎王,我还没开口说话,他便围着我转了两圈:“啧啧,咱们三生了不得啦。”因为太矮,他只有一脸欣慰的拍了拍我的大腿:“两次助神君渡劫,且每一次都与他勾搭得那么成功,咱们冥界出头之日近在眼前啦!啊哈哈哈哈!”

我拍开他那只慢慢摸到我屁股后面的手,道:“陌溪什么时候会下来?这次我不能再和他撞上了。”

阎王跳上他的桌案,翻了翻乱作一团的书本:“啊,有了有了,就是这个。”阎王眯着眼看了一会儿道,“司命星君的命格上写着,唔,呼遗作乱流波之后,流波实力大减,不到两年,重华便被人杀害,死在寝殿之中。”

我一怔:“谁杀了他?”

“他的师妹青灵。”

“那个道姑?”我摸着下巴道,“那个道姑一双水灵的贼眼里写满了‘我爱你你却不知道’的悲情怨妇样,她怎敢杀了陌溪?”

“兴许是由爱生恨,得不到便想毁掉吧。你看看,这里写着——自师父魂魄被呼遗放走后,重华日日酗酒买醉,失魂落魄。青灵向其表白心意,被拒,恨而杀之,随即自刎。”

我琢磨了一会儿,正色道:“阎王这莫不是你编排的狗血吧。”

阎王肃容道:“陌溪神君的命格都是司命星君亲自提笔写的。”

于是乎,我越发好奇那司命星君究竟是长了颗怎样惊世骇俗的脑袋。

我回到忘川河边做石头,这两年过得甚快。小鬼甲乙去人界勾魂的时候我托他们帮我看看陌溪的现状。他们回来后告诉我流波实力大减不错,重华尊者日日买醉不错,青灵道姑爱而生恨不错。而命格上没有写的小细节是,他日日醉倒在晴雪梅林之中,他将流波世代流传的剑废品一般插在一座无名的坟上。

封剑隐退。

听罢这些,我在小鬼甲乙骇然的目光中仰天长笑。

甲说:“三生,此时你该做一副,怎累得你人世受苦,我自心万分疼痛的哀伤模样。”

我拍了拍甲的肩:“不管怎么轮回,历什么样的劫,陌溪还是被我勾搭得动了心。我骄傲得很,哀伤的有陌溪一人足矣,我只需笑眯眯的等着去勾搭他下一世便好。”

乙转身合十:“阿弥陀佛,神君珍重。”

我乐呵呵的回石头里蹲了几天,估摸着日子也差不多了,便拍拍屁股潇洒入人世去也。

到人间后,我好几次忍不住想跑去流波看看他,可都勉强忍耐了下来。直到那日,我倚在茶楼二楼看话本,看到公子将手探入了小姐的衣裙之下,小姐一声娇呼“不要”旋即扒开自己的衣服道,“咱们按次序来。”我挑眉,正道这小姐生猛,忽听楼下一人惊呼:“怎么可能!”

我探头望去,是一个老道,他握着书信的手像得了癫病一般抖个不停。

突然掩面长泣:“尊者亡矣!流波亡矣!我辈道法之术亡矣!”其声凄厉,嚎得人发怵,若不是我认识重华,还真以为他俩在陈年往事中曾有过那么一场刻骨铭心的断袖情。

重华总算是去了。我想,他这一世我一定要亲眼看着他长大,不叫他有不幸的童年,不叫他有爱慕上别的女人的机会。我阴测测一笑,定将他死死拽在我的手心里!

转念一想,他此生的劫数是“求不得”。

求不得?

有我在,陌溪会有什么是求不得的。

当天晚上,我的老熟人找上了我。黑无常看见我先打了个寒颤:“三生,下次回冥府的时候你怕是得小心点了。”

“为何?”

黑无常又打了个寒颤:“你是没瞧见战神发火的模样。知道你先一步跑了,他神色阴鸷得仿若阎王抢了他女人一样。骇得阎王现在都还在尿裤子。”

“他很生气?”

黑无常寒颤打个不停,我把目光投向白无常,他道:“阎王殿的丰镇黑石砖被他三步踩为齑粉。”

我浑身僵了僵,我倒忘了,在他历劫的这三生中,我是强于他数倍。但是终归我还是得回到冥府,他终归也会历完劫数,彼时他是战神,我是个小小三生石灵……

丰镇黑那种石头可是比我这石头坚硬了个数百倍……

我拽住白无常的手臂,双眼泪一包:“白大哥,到时候你一定要救我!”

白无常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面无表情道:“三生,卖萌可耻。”

我淡然的将泪花一抹:“这招对陌溪管用。”

黑无常拽着白无常道:“不和你多说,我哥俩先走了。你自求多福。对了,此生他投在次阳山下的一户农户家中,你若要勾搭,趁早。”

还用他们提醒。我连夜赶到次阳山下,竖着耳朵在山下村庄中转来又转去,等着哪家响起婴儿的哭声。

可是除了有几家灯火亮了整夜,我等到天边星辰都快隐没,也没听见哪家有产子后的嘈杂。

我立在一家农户的房顶上苦恼,黑白无常定是送陌溪投胎来的,他们给我说的消息绝不会错。陌溪到底投去哪里了呢?

正想着,忽然余光瞥见一男子鬼鬼祟祟的自茅草屋中跑出,他怀中似抱了个什么东西。

腕间的印记一热,我心中暗道不妙,连忙跟了上去。男子行至村外河边停下,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突然将怀里的东西扔入了河中。襁褓散开,一张婴儿的脸蓦地映入我的眼中。

我大怒。纵身上前,挥手一掌将男子拍得晕死过去。掠过水面,将陌溪捞起。

待站稳一看,一张乌青的小脸,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怔愣得呆住。

陌溪……此生竟是哑的!

哑子,谓之不祥。

所以生产后才没有一点声音,所以他父亲才将他抱出来扔掉,所以……即便是有三生,陌溪此生也注定有样东西求不得了……

***

我想陌溪此生身上有缺陷,应当避世而居,这样才能省得俗世闲言碎语的烦扰。但是转念一想,要过怎样的生活应当由他自己决定才是。而且他此生还有劫数要渡,我若一味的护着他,致使他最后应不了劫……天规应当不会饶了我。

于是我握了陌溪小小的拳头,在他还没完全打开的拳心中塞了一枚铜钱道:“陌溪,正面,我们就隐于市,反面我们就隐于野。抛抛看。”

他转手便把硬币砸在我脸上,皱着眉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我心下觉得,其实现在的陌溪喝的那碗孟婆汤或许还没起效果,否则他怎会舍得对貌美如花的三生动手。

我瞅了瞅弹落在地上的铜钱道:“你说的,隐于市。”陌溪衔着拳头,津津有味的舔着,口水糊了满下巴都是,哪有空理我。

九重天上风华绝代的战神,投了胎下来竟是这么一副丑得惨绝人寰的模样……

我寻思着,现在若是将他这形容画下来再拿给以后的他看,彼时他的表情定是妙不可言的。

既然陌溪说要大隐隐于市。我便琢磨着怎么也得隐个大点的市才不至于逆了他的意思。想来想去觉得京城最符合要求了,于是当天晚上腾云驾雾了一番,隔日便到了京城。

我想我现在是要带着陌溪长大的,断不能因为我的原因让他的童年过得颠沛流离居无定所。我收敛了浑身的阴气,决定不到必要时绝不使用法术。

我租了一间小屋,将窝安置好了。然后望着陌溪深深思考着不用法术后,我们的生计问题。

我戳着他的鼻子:“你会干啥?”

许是这语气过于鄙视,他表示不满的吐了我一手的口水。我默默的反手将口水擦在了他的头发上。

他张着嘴叫不出声,两个小拳头拽得紧紧的推我。

“我就现在能欺负欺负你了,回头你做了战神,还不知要怎么收拾我呢,我可不能亏了本去。”于是越发厉害的将一手的口水都糊了上去。

第二天,我仍旧在思考生计问题。

用法术变出钱来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怎么让邻居不奇怪,你坐在家里便能生出钱来。我抱着陌溪坐在门口,正愁眉不展之时,一个醉汉摇摇晃晃的路过我家门口。我望着他的背影盯了好一会儿,又转过头来问陌溪:“你喜欢喝酒不?”

他咬着手指睡得正香。

七年后,京城城东,有间酒馆。

我敲了敲柜台的桌子,柜台里的正在算账的掌柜抬头看见是我,笑道:“三生小姐,今日怎么有空来酒馆看看?”

“我在家没找见陌溪,想着他可能跑到这里来了便过来看看。”我左右看了看没寻见陌溪的影子,顺口问道,“最近生意如何?”

“最近生意还不错,小姐要不要查查账?”刘掌柜是个温厚老实的老头,我素来信得过他。而且开个酒馆不过就是打个幌子罢了,真正要用钱的时候,我反手一转便有了。

我摆了摆手说不用,余光扫到一个小小的身影在楼上晃了一下,抬眼看去,正是陌溪。我笑着冲他招了招手:“陌溪!回家吃饭了。”

陌溪见是我,欣喜一笑,迈着腿便急急扑了过来。

来喝酒的客人有的不由发出了奇怪的咋舌声。刘掌柜见状不由摇了摇头:“小姐还年轻,老是带着小少爷免不了引人误会,长此以往,怕是会耽误终身啊!”

我告诉他们陌溪是我捡来的孩子,当弟弟一样养。熟悉我的人,对我这一“善良”之举总是报以叹息的神情。

陌溪奔到我身边,恰恰听到这话,不解的望着刘掌柜,又转头看着我。我蹲下身替陌溪擦了擦脸上糊到的灰,不甚在意道:“误会就误会,难道我还会对他们有什么想法不成?我这终身,有陌溪就够了。”

陌溪像个小大人一样,笑着替我理了理额前微乱的发,

刘掌柜又叹道:“三生小姐终归是年纪轻了些。”

我牵起陌溪的手,对刘掌柜正色道:“我不是年纪轻,我只是长不出皱纹和白发。”因为石头生毛已是相当困难,更遑论要长褶子……

刘掌柜只当我在说笑,我也不想解释什么,牵着陌溪,慢慢走回家去。

吃饭的时候,陌溪突然很着急的给我比划着什么,我看了好一会儿才知道他在问我,我会不会和别人走了。

我不动声色的给他夹了个鸡腿:“你希望我和别人走么?”

他抱着碗,摇了摇头,有点丧气的模样。又比划了大半天,大致意思是,隔壁小丁的姐姐跟别人走了,以后都不会回去看小丁。他担心我也向小丁他姐姐一样。

我从来没有向他掩饰他的身世。之前他也没有觉得什么不好。但是自从前年上学堂之后,他越发知道自己和别人有的地方不一样。或许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又或许是怕连我也不要他了。他越发乖巧,什么事都自己做得好好的,半点没有其他小孩的闹心。

懂事得让我心疼。

早知如此,当初我还是应当带他到山野去隐着,让他过得任性一点,恣意妄为一点,我养着也觉得舒心一点。

我摸了摸他的头,温言道:“三生不走,陌溪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本来就是来勾搭你的,怎么会舍得离开。

听了这话,他眼睛一亮,任由我折腾他细软的头发,把饭吃得干干净净。

晚上,我刚把陌溪送上床,忽听一细小的声音落在院子里。

我挑了挑眉,心想,不知是哪个蠢贼挑到了我这院子。推开屋门,却吓了一跳。那不是一个贼,竟是一个穿着夜行衣的高大男子,此时他正捂着腰上的伤口,倚着墙,借着夜色掩住自己的身影。

他定是不知我这双眼睛即便蒙上布也能看清东西。

我撇了撇嘴,装作没看见他,到院子另一角提了一桶水便进屋去了。

当天晚上,京城戒严了一夜,外面的火把照得整个天空都是亮的。

我搂着陌溪睡得安然,只是睡着之前隐隐想到,这是陌溪的劫数要开始了呢?还是只是一段小小的意外呢?总之不管是什么,这都是一个麻烦。若是他明天还在的话……

就打晕了扔街上去吧。

12 第十二章,猿粪啊!

第二天,他果然还在。

然而我却不能照着昨夜想的那般将他扔了出去。因为……

陌溪拽着那个昏迷不醒的黑衣人的衣袖,一脸无措的望着我,焦急的想让我过去帮他。

我叹了口气,心道,若是现在将这个男人扔出去了,是不是显得我太残忍了些。而且我最是受不了陌溪用这样的眼神将我望着,只有赶紧点了头,将那男子拖进屋里去,扒了衣服给他清洗腰间的伤口,又上药包扎。

看见那个男子的呼吸慢慢缓和下来,陌溪被吓得惨白惨白的小脸终于才恢复了一点血色。我想,这种伤,若是换做战神的陌溪只怕是连个眼神都不会施舍,而这个只有七岁的陌溪,生嫩许多啊!

我洗了手,盯着陌溪认真道:“救了他或许会有很大的麻烦,但既然是你让我救的,以后可别跟我说后悔。”

陌溪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看着他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脸上还有尚未退去的些许惊慌,我心中酥麻了一下,忍不住心痒,“叭”的一口狠狠亲在他白嫩嫩的脸蛋上。

他眼睛瞪得更大了。

“舒服不?”我像流氓一样挑着他下巴问。

陌溪摸着脸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又认真的点头。

我笑得万分得意:“舒服归舒服,可是这是对自己最着紧的人才可以做的事。可不许随便这样做。”

陌溪在自己脸上摩挲了两下,小手又摸到我的脸上,清澈的眼眸清清楚楚的印着我的影子。他踮起脚尖,学着我的模样“叭”的亲在我脸颊上。

又摸着自己亲过的位置,一直看着我,就像在说“我只会这样对三生”一样。

我一时又忍不住连着在他脸上“叭”了好几口,亲得他一脸的口水,他又无奈的不敢推开我,唯有无声浅笑。

“陌溪、陌溪,你要三生怎么不喜欢你!”我□□着他额前细软的发,恨不能将他揉进自己身体里来护着。

我与陌溪的日子还是照常的过。只是屋里多了一个老是昏迷不醒的男人,而京城中多了很多来来回回走个不停的官兵。酒馆已经被人查过好多次,所幸都没有查到我家来。

三天后,陌溪去上了学堂,我闲来没事拿着话本,坐在院中的摇椅上,瞅一眼天空,看一眼话本,一晃一晃的数着日子,盼着院中梅花开。忽然,屋内响起了虚浮的脚步。我闭上眼,听着他慢慢走出里屋,到大厅里转了一圈,又在柴房门口饶了一圈,最后走到了院子中,脚步顿住。

“姑娘何人?”他问,声色冷淡,“为何救我?”

“猿粪啊!”我不由感慨,“我心里面最柔软的那东西让我救你,我也无可奈何。”

身后那人沉默了些许,声音带了点羞涩:“错蒙姑娘厚爱。在下目前实在无心风月之事。”

我心里觉得好笑。我说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乃是指的陌溪,然而这位自作聪明又自作多情的男子显然将我误会了个彻彻底底。我是个不喜欢解释的人,这左右不是件多大的事,我便随他想去。

他见我不再搭话,又道:“这几日,可否是姑娘为在下……呃,包扎换药。”

“嗯。”我不甚在意道,“拉屎拉尿,脱裤子放屁,洗头擦身揩屁股,全是我伺候的你。”在陌溪睡了之后,我一个法术便搞定。我琢磨了一下补充道,“为你好,我提醒你一句。你排泄物的味道着实重了一些,有病,得治。”

后面没了声音。

这一没声,便安静到了傍晚。

陌溪回来,推开门一看,愣了愣。他跑到我身边,拉了拉我的手,又指着那个男子,脸上的笑很是惊喜。彼时我正端着一盘炒好的蔬菜,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点头:“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那人看见陌溪,表情奇怪了一瞬:“这是……”

我斜了他一眼:“我弟弟。”

陌溪对着他笑了笑,似想到了什么,又对着他做了个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那人似乎对陌溪生了兴趣,上前围着陌溪转了几圈道:“根骨奇佳,是块练武的好料子。只是,他不会说话?”

“嗯,天生如此。”最后这话他问得小心翼翼,倒是我答得大大咧咧,陌溪也笑得不甚在意,引得他连连奇怪的看了我们好几眼。

“姑娘豁达。”

饭桌上,我替陌溪夹菜,他如往常一样给我比划着学堂里的一些趣事。那人看不下去了,道:“他如今尚不会写一字?”

陌溪脸上的笑一顿,埋头吃饭。我将筷子一放:“你有意见?”

“我……”

“有意见我也会无视。”

他默了默,微微叹息道:“姑娘误会,我的意思是学堂的夫子兴许是看见孩子这个样子,对他生了偏见,没有好好教他。而今姑娘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唯有教他一些实用的东西,让他未来有安生立命之本。”

“这话你问陌溪便是,望着我作甚?”在我看来,陌溪从来就与我是平等的,他自己的事不自己拿主意,我又怎么替他拿。

那人又是一阵叹息,觉得与我交流不甚困难。待又要说话时,陌溪突然拽住他的手,认真盯着他,一个劲儿的点头。

他愣了愣。笑道:“既然如此,我已是你师父,明日你便不用去学堂了。跟着我学会吃许多苦头,你可得做好准备。”

陌溪仍是一个劲儿的点头。我淡淡道:“你叫什么名字?我总不能老是喂喂的叫你。”

他想了一会儿:“在下名唤白九。”

我一声嗤笑,这假名字取得真没创意:“很好,我叫黄酒。这孩子叫雄黄酒。”

白九脸上一抽搐:“姑娘风趣……”

我淡淡道:“过奖。”

自此,陌溪便开始了他的拜师生涯。

师父,不仅是对于陌溪,连对于我来说都是一个陌生的生物。白九师父教陌溪识字画画,教他习武强身,偶尔还教他弹奏两首风雅的琴曲。

他教得多,陌溪也学得快,仿似上天剥夺了他说话的能力,便在天资方面对补充了他一样。

特别是在弹琴这方面他最是有天赋,学了没多久,便能隐隐弹出一首曲子来了。

我最爱趴在他的琴案旁边,撑着脑袋看着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稚嫩的指尖在琴弦上挑动,旋转。有些音都还没掌握准确,但是胸有成竹的模样真是可爱得让人不爱也不行。

我趁白九不在时,悄悄吃过陌溪好多次的嫩豆腐。

有一次我抱着陌溪正在表示“重视”。

亲得他一脸通红,恰巧被他师父撞见了。从那天开始,他师父就像防会吃小孩的黑山老妖一样防着我。我再难占到陌溪的便宜。将白九恨得心血滴了好几滩。正在琢磨着什么时候将这碍事的家伙给碎尸荒野了,他却突然变得忙起来,时常不见人影。

我乐得宽松,有事没事就往陌溪身上粘,但是不知白九对陌溪说了什么,他对我的亲昵竟表现出羞涩与不知所措起来。

我不愿勉强陌溪,但在心里更翻着番的给白九记恨了几笔。

陌溪学习非常认真,即便没有白九的督促,他每日都会超额完成白九布置的任务。但毕竟人还小,长期下来,还是有些撑不住。

今年初雪之日,我替陌溪缝了一件新袄子,他拿着左看看右看看,既舍不得穿又舍不得放下。红扑扑的一张脸看得我心痒难耐。但是想到他之前几次的尴尬,我默默的忍下“重视”他的冲动,道:“你自己收拾一下,我去做饭。”

但是等我端着饭菜回来的时候,陌溪竟然抱着袄子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将他抱回床上去,给他盖好被子,看着他瘦了不少的小脸很是心疼。

我认为,凭着我的力量要护他一世也不是不可能,助他渡过“求不得”这一劫,他便可一生安稳。可是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人生,怎么走,还是听他自己的。

我摸了摸他的脸,心想:

等你此生一过,以后我们还会再有交集吗?黑白无常说你在地府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真是个莫名其妙的神君,我助你渡劫,你不但不谢我,每次还都对我又凶又恶,当真是恩将仇报!恩将仇报!

不过,陌溪对我再如何不好,我也是狠不下心来对他不好的。

谁叫他是三生的情劫呢!

微微叹了口气,我见他睡得这么香甜,不由也生了一丝睡意。也不想管一桌子慢慢冷掉的菜,趴在床边,守着他也慢慢睡着了。

最后却是被脸上的瘙痒感弄醒的。

睁开眼,陌溪正笑眯眯的望着我,手上还捏着我的发,发梢扫过我的脸颊,又是一阵痒痒的。

我素来不喜别人碰我这一头金贵的毛,但是陌溪无所谓。即便是有所谓,见他一脸快乐的模样我也什么气都聚不起来了。唯有对着他眨巴眨巴眼睛道:“陌溪,你是在调戏三生么?”

他学着我的模样眨巴眨巴了眼,疑惑的望着我,不懂调戏为何物。我对着他邪邪一笑,玩笑般一口咬在他耳朵上:“此乃调戏。”

他愣了愣,捂着耳朵,小脸一阵绯红。

我正叹息这孩子此生脸皮怎的如此薄,不想他嘟了嘟嘴巴,“叭”的一口,毫不示弱的亲在我脸上。

这次换我愣了。

他抓过我的手,在我掌心中用食指一笔一笔的画着,他写:“三生,最喜欢。”

我只觉心底顿时融成了一滩水,温温热热,摇摇晃晃,荡漾着温暖了四肢百骸。

等回过神来,我老实不客气的同样在他脸上叭了一口,立马脱了鞋掀了被子爬上床,将他紧紧搂在怀里:“今天咱们啥都不干,好好休息。”

可是哪有那么好的事,我们躺下还没多久被子便被掀开了。

白九额头上青筋乱跳,看了看陌溪,又狠狠盯着我,最后闭上眼忍了好久才稳住声音道:“今日为何不做功课?”

陌溪猛的自我怀中跳出来,急急忙忙的下床穿鞋。

被人打扰了这么温馨的时刻,我心里火冒三丈,一手抓住陌溪,望着白九道:“跑什么?又不是捉奸在床。”

陌溪显然不知这词是什么意思,倒是将白九气得脸色铁青,指着我“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句话来。动手要将陌溪拖过去,我不动声色的揽过陌溪,一只手拦在了他与陌溪之间。

他没抓到人,脸色更是难看。

我得意一笑,骄傲道:“哼!陌溪是我的!”

“你怎可对小孩施以毒手!”

我不再理会他,回头摸了摸陌溪的头,问:“这么个糟老头子你还要跟着他学?”其实白九不过二三十来岁的年纪,离糟老头子的境界还差了很远。但现在在我看来,他的思想迂腐得与那些书院的糟老头子没甚区别。

此话一出,白九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仿似想一口黑狗血喷在我的脸上再将我暴打一顿。

陌溪急急捂住我的嘴,对我的话很不赞同。

我拉开他的手问:“你还想和他学?”

陌溪看了看白九,点了点头。我眼角瞥见白九脸上拉出了个诡异的笑,像个占了便宜的小孩,又像个喜形于色的小人。

一时我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唯有淡淡道:“好,那就继续学吧。”然后连鞋都没穿,直直走出了房门,跑到小酒馆去,在酒馆中将就了一夜。

这是我第一次夜不归宿,也是我第一次对陌溪置气,又或者说,这样的情绪更像是在吃醋。明明是我救的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这和他才相处几天啊!那死孩子的胳膊肘就往外拐了!真是……

你妹的!

在酒馆留宿的那一个晚上,我支使走了刘掌柜和所有的伙计,然后将店里所有的白酒全都倒进了茅厕。

13 第十三章,陌溪别怕

第二天才起,刘掌柜便来找我了,将我拉到那堆空酒坛前,一副欲哭无泪的形容。

我叹了叹气,做无可奈何的模样:“这白酒着实太不招人喜欢,咱们卖黄酒。”刘掌柜见我这个当家的都不甚在意,自然也无话可说。

我赌着气并未回家,在酒馆坐了一天。见没人来找我,心里窝火得越发厉害,石头倔脾气上了来,又在酒馆将就了一夜。

第三天,我在店门口黑着脸阴森森的站了一上午,骇得没一个人敢进来喝酒。刘掌柜好说歹说,半是拉半是拽的把我拖回了店里。我找了个角落,死命的喝酒,心里面一会儿是生气一会儿是难过,喝了一点酒开始胡乱想着陌溪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又多生出了担心的情绪。而这这心一悬,我便再也没法坐下去了,站起身正想往回走,一个小小的人影猛地扑进我的怀里,将我的腰死死抱住。

我低头一看,这可不正是陌溪么!他抱着我,脸紧紧贴在我的腹部,呼吸急促而混乱,过了好久也没平息下来。

“陌溪。”他不搭理我,我只好又连着唤了几声,他才贴着我的腹部点了点头,以示他听见了,“怎么了?”

他这才从我怀里抬起头来,一双眼竟是通红的,他打着手势告诉我,他以为我走了,不要他了。

我眉头一皱,忍不住控诉:“分明是你不要我了!”

被我这么一说,他眼眶又是一红,似要落下泪来,慌忙的给我比划着,大意是昨天白九带着他去了郊外练武,他也一天没回,今早回来才发现我不在了,连忙找了过来。又让我不要怪他,不要生气,后来想了想在我掌心写下“三生不喜欢师父,陌溪不学了。”

见他这个样子,我便是有再大的气也烟消云散了。

只有长叹口气,蹲下身去,摸了摸他的头发,道:“为什么那么喜欢白九?他比三生长得漂亮么?”

他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十分欣慰的笑了:“那我们另找个师父好不好?”

他默了一会儿,在我手心里写下:“陌溪想习武。”

我深表诧异的挑了挑眉。没想到陌溪是存的这样的想法。正想问他为什么,忽听一个粗犷的男声在店门口嚷嚷“没白酒?你个开酒馆的居然说没酒?老子今天偏偏要喝!”

刘掌柜一个劲儿的道歉。

我眉头一皱,对陌溪道:“你先呆在这儿。等我处理完了一起回去。”

陌溪不安的想拉住我,我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头,走了出去。

看见来人,我挑了挑眉,这横行京城的关三少今日竟然挑中了我这小酒馆撒泼,当真是奇事一件。关三少他爹乃是朝廷一品大员,姐姐又入宫当了皇妃,一家人皇宠正盛,平日里谁见了他们都得礼让三分。这关家三少的品性更是出了名的烂得掉渣,每日正事不做,最爱出现在各种声色场所,爱女色,爱金银,爱喝酒,一个十足的纨绔子弟。

这么一个传说中的人突然出现在我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店,着实让我惊了一惊。

刘掌柜的还在给他道歉,我扶住刘掌柜,对关三少道:“本店今日没有白酒,公子非要喝,前面大街转角处有好几家大酒楼。”

关三少见了我,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猥琐的眼神看得我只想将他眼睛挖掉。他摸了摸下巴,笑道:“刚才来得路上,听闻这酒馆的老板娘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带着个儿子,但是一点不显老,还长得十分漂亮,少爷我本还不信……原来这传言还真的不错,确实是个美妙的人儿。”

我淡淡道:“算是对了一半。”

他见我不气不恼一时也忘了怎么接话,等回过神来,他脸上的笑越发淫|荡起来,一边向我走来,一边动手要抓我:“哈哈!他们还忘了说,这家小娘子还是个寂寞极了的小荡|妇!今日就让爷来疼爱疼爱你可好?”

我看着他越靠越近,心里正在琢磨是先割了他的舌头还是先挖了他的眼,又或者直接阉了他,将他的小弟弟挂到城楼上,既为天下女性做了贡献,又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突然,一个小小的人影猛的冲了过来,将他狠狠的推倒在地。

我还在愣神,又是一个酒壶砸在了关三少的身上,泼了他一身的黄酒。

场面一时寂静。

陌溪似乎还不解气,到柜台后面,找了张纸写了个大大的“滚”字,又扔在了他身上。

除了上次在地府中他对着我砸火球,我还没见过他什么时候发过这么大的火。可能他也曾发过这样大的火,不过是因为那时他是个成人,心智成熟,懂得忍耐,而现在只是个孩子,有火就直接爆发了出来。

我瞥见周围看热闹的人迅速散去,刘掌柜一副大难临头的模样,店里的伙计们也都白了脸,我想大家都是知道这霸王的报复手段的。

可是他们怕,我却不怕。

我刚想夸陌溪两句,陌溪却拉下我的身子,抱住我,一遍一遍轻轻拍着我的背,似乎在安慰我,让我不要害怕,似乎在说“没关系,三生,没关系,陌溪会保护你。”

我哭笑不得之余,又生出了许多的感动。正搂着他激动地一颤一颤的,忽然看见被他推倒的关三少爬了起来,手中捏着酒壶的碎片就往陌溪头上拍去。

一时,我脑中一片空白,只想无论如何谁都不能伤了我的陌溪,当下将他的头往怀中一摁,自己顶了上去。只觉一股尖锐的刺痛拍在我头顶之上。即便我是石头化的灵,也被这猛的一下拍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了好一阵。

陌溪在我怀里吓呆了,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着我额头上慢慢滑下的温热而粘腻的血液,满眼的惊诧惶恐。

我道:“陌溪别怕。”

他脸色白成一片。

关三少在旁边嚷嚷着头痛,说要杀了我与陌溪,将我们的头割下来,给他补偿。

我心中怒火炽热,动了杀意。

千多年来,我还没被如此对待过,这关家三少着实是开了个先河。我现在只想将三少的小弟弟给剪下来,爆炒一顿,让他自己吃掉,看看他自己是能不能再长一个出来,补偿补偿!

阎王不让我在人间杀人,可是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实在太多。

我眼中怒意凝结,指尖阴气攒动,他若再向前走一步,我便可直接废掉他的命根。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猛地拽住关三少的胳膊,将他拖得一个踉跄,狼狈摔倒在地。那人似又不解气的上前狠狠踢了他一脚,骂道:“光天化日,竟然有如此败类横行霸道!”

我听着这声音觉得熟悉,抹了一把血,将那人看清楚了——

白九。

我撇了撇嘴角,转头看陌溪,却见他欣喜不已的模样。我心中醋意更胜,将头一捂,佯装虚弱的往陌溪身上一倒,有气无力道:“陌溪,三生好痛……”

陌溪一时慌了,紧紧的抱住我,眼眶红了一圈又一圈,还没敢哭出来。

我倚在陌溪身上,挑衅的看了眼白九。而这时他还哪有心情来与我斗气。

那关三少着实是个没用的废物,被白九踢了一脚竟直接晕了过去!与这霸王发生口角是一回事,小孩子对他动手是一回事,与他打架是一回事,把他打晕又是一回事。

白九眼神往远处犀利的一扫,对刘掌柜道:“今日别做生意了。”又上前来问我,“可还能走?”

我心道关三少今日被打成这样,他爹决计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得罪了朝廷大员,对陌溪此生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现下唯有赶快逃走,在官兵找到我们之前,逃离京城,换个身份再做打算。

我不再装柔弱,将头上的血一擦:“皮外伤,不碍事。”

白九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回到家之后,我本想快快收拾了东西跑了再说,陌溪却坚持要先帮我包扎伤口,死活不肯走。

这一世我从未在陌溪面前用过法术,此时自然是不敢漏了馅儿,唯有乖乖等着陌溪颤抖着手慢慢给我清理包扎伤口。

我想,关家三少再如何厉害也只是个世家子弟,官兵了不起明天才找得过来。

但没想到的是,当夜官兵便寻了来。

他们围在院子外,不敢进来,我能听到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心知这绝不是普通官兵的排场。为了捉一个打了关三少的女子和小孩,这阵仗实在是大了些,我转头望向院子里的白九,他背着我,身形却显得萧索。

所以当听到院子外传来大喝:“叛将白齐!休要做无用的抵抗!”这话时,我一点惊讶的情绪也没有。

救他的时候便知道这个人不简单,只是我没想到他竟会复杂到如此地步。

白齐,叛国的大将军王,传说他是不满当朝皇帝任用贪官,施行□□的做法,在与东蛮作战的时候主动降了东蛮,反过来攻打朝廷,意欲推翻□□,自己做皇帝。

这么一个人物居然让我们给撞上了,难怪京城戒严多日,更难怪官兵这么快便寻了过来。

陌溪拽住我衣袖的手抖得厉害,我摸了摸他的头道温言道:“别怕。三生在。”

他却摇了摇头,在我手心里写下:“陌溪保护三生。”一双眼在黑夜中亮得耀人。

我想,放开我与白九的那点小过节不谈,他这个师父倒是做得非常尽职,陌溪这一月余所学恐怕是多过了他在学堂里三年所学的东西。

若是白九继续带着陌溪,依着陌溪好学勤奋的性子,他日,他的前途必然不可估量。

想救白九的念头一闪而过,但是转念又想道:此时我若是在陌溪面前显露了法术,他会怎么看我?白九又会怎么看我?

没给我太多时间深思,白九已大步跨了出去。

拉开院门,外面皆身着黑甲全副武装的士兵们,刀刃映着火光,刺得我眼生疼,随着火光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令我浑身不自在的凛然之气。

我透过大门向远方遥遥忘去。

一抬明黄色的轿子落在层层包围的士兵之外。

我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没想到这传说中的暴君竟然如此重视白齐,捉拿犯人的时候竟然亲自来了。我不由暗自叹息,这次只怕我是想帮他也帮不了了。

冥界的灵物对皇帝身上所带着的天生龙气有种天生的惧怕,再是昏庸的皇帝,身上的龙气也足以将冥界的小灵物们压得抬不了头。我虽不至于被压得抬不起头,但是身上的力量却是被压得丢了十之八九。

“叛将白齐!你背叛圣上,投降敌国,残杀我□□黎民百姓!现今还胆敢如今刺杀皇上!犯下滔天大罪……”

太监细着嗓子数落着他的罪行,白齐一声冷喝:“废话什么!要抓我,来便是。”

陌溪一听这话,身形一颤,想要出去,我静静的拦下他,对他摇了摇头。

三生从来是个自私的灵物,朋友的远近亲疏划分的清清楚楚,与白九的这点交情,还犯不着我搭上陌溪搭上自己的去救他。得罪了皇帝对陌溪此生,绝无好处。

太监一声冷哼:“来呀!还不将贼人拿下!”有士兵立即冲上前去。

白九面色一凛,冷笑着直接拧断了来者的胳膊,抢过他的长矛,转手便刺穿了后来者的胸膛,笑道:“你们想抓我,怕是还差了点本事。”

我想,大将军王骁勇善战,武功盖世,想来并不是虚传。

太监不由变了脸色,往那明黄的轿子看去。

只听那方传来两下轻轻的击掌声。

我眉目一皱,感觉院子里杀气猛地重了起来,抬眼看去,不知何时,院墙之上皆是引弓欲发的射|手们。若是平时,他们还没爬上墙头我便能将他们一一拍下去,但是今日皇帝的出现严重阻碍了我的感官。

我将陌溪往怀里一揽,手中的阴气暗自凝聚。

白九眉目冷凝,扫了一眼包围了整个小院的士兵对远处的轿子高声道:“不关他们的事,我与你走,放了他们。”

太监凑耳到轿子旁边,静静聆听了一会儿,一挥手,四周的弓箭手立即收了箭。

白九将手中的利矛一扔,立即有士兵拿着铁链上前来将他紧紧锁住。我望着他的背影,只有叹息,白九啊白九,亏你还是个大将军王,人心险恶,你怎的如此轻信他人。

即便那是皇帝。

没等白九走出多远,太监又是一声高喝:“杀!”

被五六位士兵架走的白九骇然回头,怒喝:“暴君……”他话音未落,弓箭手们已听令发箭。无数利箭破空而来,我搂着陌溪站在院子中央,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

死,还是显露自己的灵力。

我笑,还用选吗?

陌溪在,他还没历劫,我断断不会让他出半点纰漏。

早就凝于掌心的阴气收回丹田,我闭目凝神,一声短促有力的低喝,浑身阴气震荡开来,所有的利箭皆被狠狠的弹了回去。

一时耳边的惨叫哀鸣不断,被反弹回去的箭射伤的士兵不再少数,他们一一跌落墙头,即便是没有受伤的,此时都吓得呆住,傻傻的望着我。

场面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我身上,我颇为不好意思的叹气道:“容貌倾城,当真是我的过错。”

“妖女!”不知是谁蓦地大吼一声,人马顿时嘈杂起来。

我握了握陌溪微凉的小手,对着他苍白的小脸弯唇一笑,一如往常叫他回家吃饭那般:“陌溪别怕,三生在。”

他呆呆的看着我,我不由心尖发涩,想到前两世惨淡的收尾,忍不住道:“别听他们胡说,三生不是妖怪。”

而现在哪有时间给我耽搁。

我提起丹田之内位数不多的力量,纵身跃至白九身边,趁众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一掌劈晕了抓住白九的几个壮硕士兵,将白九的胳膊一提,又飞身跃回陌溪身边。

不看他们惊诧的眼神,我指尖一动,手腕粗的铁链应声而断,我一推白九道:“带陌溪走,我断后。”

我想,白九再厉害也只是个凡人,这里这么多士兵,还有弓箭手,要他断后第一是不太保险,第二是不大厚道。

我对自己的能力一直是非常自信的,即便是只余了一两层灵力,我也是有满满的自信,毕竟在场的都是凡人,大不了能让我受点皮外伤。

如此一想,我更是催着白九抱着陌溪走,他俩在我才是施展不开。

白九见我方才那声低喝便有如此威力,当下也不再问我什么,道了声:“保重。”抱住陌溪的腰便要逃。

陌溪却在他怀里猛地挣扎起来,一手拽住我的衣袖说什么也不放开,大有死同穴的意味。

我正头痛,皇帝那方的人马却突然反应过来了,太监高声叫道:“捉拿妖女逆贼!重重有赏!”然而士兵却碍于我方才那记低喝的威力,磨磨蹭蹭了半天也不敢上前来。

我趁此机会摸了摸陌溪细软的头发道:“陌溪别怕,三生很厉害,你们先走一会儿,我马上就跟上来。”

他仍是倔得不放手,满眼的惊惶与害怕。

那方的士兵蠢蠢欲动,我急得没法,一狠心,一根一根的掰开他拽住我衣袖的手指。

他满眼的不可置信。

我不忍心看。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子往前走了两步,冷声道:“走!”

陌溪不能说话,他到底是怎么走的,我不知道。只是我手背之上他滴落的泪水滚烫得无比灼人。

没事,我想,这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与陌溪定会很快见面的。

士兵们见白九逃走,一时有些慌了,几个胆大的冲上前来,意欲跃过我直接去追白九。

我笑了笑:“留步。”

这是温言的劝诫,说话的同时,我指尖阴气凝聚,手臂一挥,一条长而细,深而窄的痕迹划过小院子,径直将小院连着左右隔壁好几家的小院都切割成了两半。

线的那边是士兵们,线的这边是我。

我笑着,声音中却带有忘川千年凝成出的煞气:“过线者切掉小弟弟哦。”

14 第十四章,原来是你。

我以为只剩我一人脱身是件非常容易的事,只用一个遁地术,马上便可追上陌溪他们。

但,世事总是不如我意。

我万万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亲自动手,更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昏君竟然是个狠角色。凭着内力充足的一掌,还有随后而来的铁网,我毫无意外的被擒住。

被拖进监牢之前,我还在想,等皇帝离远了,我灵力一恢复便遁地逃走。

但是被拖进监牢之后我只有无力叹息,看来对于这皇帝来说,白九实在是个很重要的人,否则为何会将我关在皇宫的地牢之中。

对于皇帝来说,这一来更能防止我的逃跑,二来更方便对我施以刑法逼供陌溪他们的去向。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样也阴差阳错的将我的灵力压制到最低。

跑不了,我便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在暗无天日的地牢中过自己的生活。

凡人的刑具对我造不成实质的威胁,每日一顿的鞭打于我而言不过是定时挠挠痒。

只是我被这每日一挠挠得委实委屈。

他们每日都问我陌溪的去向,我哪里知道他们的去向,老实答了,他们还偏偏说我不老实。我想,以后等这些人去了冥府,我定叫小鬼们问问他们长没长脑子,如果他们说长了,那就往死了抽。如果说没长,就直接割了脑袋推进畜生道里。

他们不信我,久而久之我也懒得答他们话,更久而久之,他们每日也只是例行公事的来将我抽两鞭子。

很久很久以后,没人来抽我了,也没人来给我送饭了,我就被关在牢笼之中,没日没夜的活着。他们想将我饿死,殊不知我这个石头化的灵只要能接地气便可以不吃不喝继续活上好几百年。

我唯一担心的是不知道天日几何,不知道陌溪在外面怎么样了。

这个监牢似乎十分隐蔽,我呆在这里这么久了也不见有谁被关进来过。我想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这里化为白骨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庆幸的事,我并不畏惧黑暗,反而因为这样的环境能让我心无旁骛的修炼。

时间长了,灵力倒还涨了几分。但还是逃不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除了老鼠爬过的声音之外的另一种声音。一切在黑暗中是如此清晰。

开门,走了进来,仅有一人。

我怔了怔,难道不是来关囚犯的么……

火光经过转角处慢慢向我这边走了过来。我眯着眼打量来人——一个二三十岁的青年,白袍纯洁如雪,与这牢狱半点也不搭。他的脸在火光之下显得有点莫名的熟悉。

他看见了我,平静的脸色微微一变。

我想也是,我虽不知自己到底在这里待了多久,但大概也知道最少也有十来年了,一个人不吃不喝的在地牢中活了十来年,谁不会被吓到?更遑论我这一身厉鬼的打扮,他没扔了火把惊声尖叫着转身便跑已是极大的胆量了。

“三生。”他唤着我的名字微微叹息,“我是长安。”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发现记忆中这个名字遥远得有些模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啊,胆小如鼠的流波小道士。”太久没说话,我的声音变得沙哑难听。

他眉头又是一皱:“我救你出去。”

我清了清嗓子,笑道:“你现在这模样生得好,怎的不像小时候那样怕我采了你?”

他苦笑道:“别后已有三十年,三生倒还是记得清楚。”

三十年。我怔然。

上一世,重华杀了我,我去地府等了他两年,然后又重回人间,找到陌溪,一起生活了八年,前面统共十年的时间,而现在长安说已别了三十年。

原来,我在这地方呆了二十年的时间。

二十年……陌溪今年应当二十八了,他会是什么样子?

出皇宫比我想象的容易太多。

长安不知从哪里给我拿来了一套小厮的衣裳,换上之后,他便带着我正大光明的出了皇宫。一路上,我看见不断有人对他下跪,对他叩拜,唤着:“国师大人。”

“国师?”出皇宫之后,站在久违的日光下,我捻了一个净身决便恢复成往日模样,我问他,“流波不是素来瞧不起这些东西么?”

他望了我一眼:“说来话长。我且带你去见一人,这些往事咱们边走边说。”

长安对我道,流波之难后,流波不断衰落,再不复从前辉煌,其弟子也需剥下仙门的清高重入俗世。他知我救了他一命,最后却被重华误杀,心中从此对我有了愧疚,一直在寻我的转世想报答我。

他问:“三生为何还有前生的记忆?”

我不知该如何与他说其间的前因后果,琢磨了一会儿道:“约莫是放不下你师尊吧。”

他点了点头,也不再深究,道:“二十年前,传言京城出了一个妖女,被皇帝亲自捉拿。我本还没想到是你,但是十年前,有人找上我,让我去皇宫中救一个人。我方知原来被抓住的是你。知道是你,我自然会救,所以便以国师的身份深入皇宫,这些年来一直在探查你的消息,花了这么几年的时间总算是将你救了出来。”

“叫你来救我的人可是叫做陌溪?”

“是,也不是。”他淡淡笑了笑,“三生可知你口中的这个陌溪现在成了怎样的一个人物?”

我摇头,他小声道:“京城现今虽然尚还安全,但是前方战场之上朝廷军连连败退,不出三月,此江山便要易主。”我一怔,听他接着道:“在那阵前杀敌,诛朝廷十数万人的,为叛军立下赫赫战功的正是陌溪。”

“而让我救你的……”一边说着,他带我走进一个深巷小院,推开院门,我看见了坐在院中的男子。

我挑了挑眉:“唔,原来是你。”

白九。二十年的时间对于人世来说已足够久了,他身姿依旧挺拔,但是已生华发。脸上也有了皱纹。

他见了我,很是诧异了一番:“你……半点未变。”

我皱了皱眉下意识道:“我不是妖。”

他略带嘲讽的勾了勾唇角:“是与不是又有何重要?妖食人,人亦食人。都一样罢。”他顿了顿道,“人老了,越发怀念起从前来,而今总算把你救了出来也算是了结了前半生的一个遗憾。”

我最烦这些个人类在我面前感叹自己老,截断他的话问:“陌溪呢?”

“他现在应当在荣山。”白九默了默道,“那孩子很想你。日思夜想。”语带叹息与无奈。

我奇怪了看了眼白九,心里面沉寂已久的醋意莫名动了动,道:“我喜欢陌溪,陌溪也喜欢我。我不在,他想念我不是理所当然的么?难不成他该想你?与你来一段禁忌之恋?”

旁边的长安忍俊不禁。

白九也没生气,啼笑皆非的望了我一眼:“被关了这么多年,这性子怎么也半点没变?”

我不理他们:“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我们算是扯平了。那么就此别过,我要去找陌溪了。”刚想施一个遁地术,却恍然想起当初陌溪拜他为师的事,脑筋一转,我大概明白了其中因果道:“你让陌溪帮你上阵杀敌,替你夺下这江山可以,但是在那以后,你就放了陌溪吧。狡兔死走狗烹,我不想看见这样的事出现在陌溪身上。那孩子心善,会伤心。”

白九没有答话。长安却忽然问我:“三生,陌溪是否是师尊的……”

我回头扫了一眼长安,道:“是,但是那已经过去了。”

不想再多言,我捻了个诀直接去了白九所说的荣山。

荣山之下有一座城池名为荣城,依山而建,四面皆是陡峭的山崖。易守难攻,但是一旦突破荣城,要攻入京城那就相当容易了。

所以这是朝廷守住皇城的最后一道防线,陌溪此战必定不会轻松。我现在到了,兴许还能帮帮陌溪。比如说在荣城的水里投投毒,在粮仓里放放火什么的。

但是,当我到荣山的时候,已不需要我做这些事了。

两军已经正面交战。

我站在一处巉岩之上,遥遥眺望下方战场,看这猛烈的攻势,想来一定定胜败的一战,陌溪卯足了全力在攻城。

我在纷乱的战场上寻找他的身影。他不会说话,在这战场之上要如何发号施令?

我正忧心之际,一个声音由小慢慢扩大,先或许只有几人在说,后来是十几人、几百人、几千人,最后所有的叛军士兵都高呼起来:“荣城主已斩!”

“荣城主已斩!”

喧嚣的战场一时肃穆下来,众人的目光慢慢聚于一点之上,我自然也向那方看去。

山风忽起,荣山上的飞花飘过我的耳边慢慢向战场而去。飘飘洒洒荡漾到那人身边。

他提着一个头颅高高的坐在马背之上。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见他手中的寒剑仿似一面镜子反射的当头的阳光,闪耀得我眼睛微酸。

陌溪。

没想到这一别会有二十年之久。你已是一个傲然于万人之上的骁勇将军。

离开你这么久,你可会怨我?

忽然,我只觉眼角微光一闪,一支利箭破空而去,直直逼近马背上的陌溪。我大惊,一记阴气尾随而至,在箭头几乎□□陌溪胸膛之时,径直拦腰斩断箭杆。然而箭头仍是收势不及,被阴气打偏了原本的轨道,擦过陌溪的脸,埋入他身后的土地。

这一切皆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我焦急的望着他不知道他有没有伤到哪里。

他也倏地抬起了头,怔怔的盯着我这方。我知道,如此远的距离,他是看不清楚我的。但是我偏生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就是将我看清楚了,就是知道我是三生。

众将士反应过来,立马将陌溪围成一团。

这下我更看不清陌溪了,心里正着急。忽然围着陌溪的人马都散开了去。他将手中的人头扔给旁边一个将士,在马背上轻轻一踏,施展轻功急速想我这方奔来。

这下我可以确定,他看见我了。

转身离开这处外露的巉岩。

我想我与他的重逢应该在一个落英缤纷的美妙地方,他拥着我,我拥着他,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然后生出一点嗯嗯啊啊的莫名冲动,最后找个地方好好解决解决这冲动。

嗯!实乃是一出才子佳人的好戏码。

然而当陌溪找到我的时候,我们却难以生出嗯嗯啊啊运动的性质来了。原因无他,当他看见我的前一刻,我踩着了猎人遗留在山间捕猎的夹子。

“扣”的一下将我的脚踝死死钳住。

不能伤到实处,但却很痛。

我还在欲哭无泪的感叹苍天无眼,一个夹带这战场血腥之气的身影便疾步走了过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容貌,他已埋下头去小心翼翼的替我将捕兽夹取了下来。挽起我的裤脚查看是否伤到筋骨。

握着我脚踝的温热大掌在微微颤抖,似紧张似激动还带着几许无措。

“陌溪。”

他浑身僵了僵。我不客气的替他摘了头盔,捧住他的脸颊慢慢抬了起来。

看着他沾了几点鲜血的脸,没想到经历战场厮杀尔虞我诈之后,他的眼睛还是透亮如初。

我叹:“你长大了,这样做或许会不好意思,但是三生我确实憋不住了。该如何是好?”

他没能理解我的意思。

当我的唇靠上去的那一刻,他的眼蓦地睁大。

我在心底暗暗叹息,最后还是把唇吻在了他的唇角。

“陌溪,陌溪……”我搂住他的脖子,用脸颊摩擦着他的耳鬓,细细呢喃,“我很想你,三生想你。”

他身体僵硬如铁,脖子更是僵得不肯往我这边靠近半分。我往他身上蹭得费力,索性放了他,直直盯着他笑道:“三生来找你了,你怎么还是这副表情?”

听了这话他才有点回过神来。我投在他眼眸中的影子慢慢清晰。手缓缓抬起,似不敢置信的碰了碰我的脸颊。

我笑盈盈的将他望着,任他粗糙的手指在我脸上慢慢游走,眉眼、鼻梁、唇瓣,一遍一遍,仿佛在检验眼前这个人的真假。

最后,他颤抖着手将我搂住,一声长叹在耳边飘散。

一声喟叹,诉不尽的离愁尽散,化不开的哀伤皆去。我想,即便是他能说话,此时也只会在我耳边叹上一声。

因为分别太久,要说的太多,不如抓紧时间拥抱。

毫无意外的,他将我带在身边,回了营地。

我脚上的伤施一个术便能好,但是我反而捻了一个决让伤口看起来更加可怕。陌溪见止不住血,眉头皱得死紧。将我背上背便径直往军营走。

我自是万分享受这被人着紧关心的感觉。

我趴在他的背上,走过军营,接受了无数士兵的注目礼。他们的眼神不是看着一个男人背着一个女人,而是看见了一个仙人背着老妖婆,恨不能把眼珠子给凸出来。

我素来不大在意别人的目光,倒是陌溪,生怕我被这些粗犷的汉子们欺负了去。冷了脸色,缓缓扫了他们一眼。四周的目光立即收敛了许多。

我心中暖意绵绵,又将陌溪贴紧了些。

行至主帐,我趴在陌溪背后替他撩开了帐帘。看见屋中坐了一个女人,一下有点傻了。

女人……

“陌溪。”我神游天外,幽幽道,“你趁我不在时,娶了妻?”

15 第十五章,不换

陌溪娶妻了?

我呆呆的看了眼陌溪又呆呆的看着那女子。

“陌溪!”

见陌溪进帐,那女子欣喜的站了起来,待看见我时,一怔,迟疑道:“她是……”

我搂着陌溪的脖子不放手:“我叫三生。”

“三生……”她细细呢喃着我的名字,忽然脸色变得晦暗,“三生,你就是三生。”她似乎不信,又询问似的望向陌溪。

我见她望得这般专注凄然也忍不住与她一同将陌溪望着。

陌溪却没理会我们俩,大步跨到床边,放下我,替我脱了鞋袜,又起身急急写了“传军医”三字递给那女子看。

女子怔愣了一番,最后哀哀一笑,脚步微微踉跄着出了帐去。

“你……娘子?”

他本在替我擦拭伤口,忽听我这话,抬头忘我,眼睛里面渐渐生出星星点点的笑意,然后浅浅摇头。

我点头,强硬道:“不准有。”

他依旧温和的笑着,拉过我的手在我掌心轻轻写下“除了三生,我从来就没有过。”

看他写得那么认真,我不禁有点赫然。挠了挠头,最后轻咳一声装出一副成熟的模样,摸着他的头发道:“你这模样长得这么招人,我离开你那么久,也不知俘虏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偏生又是个这么淡漠迟钝的性子……那些女子又得怎么伤心。你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陌溪听罢这话,定定盯着我,眉眼间隐隐生出几许怒意来。

他生气的大多数时候我是不知道理由的,这次我同样也不知道理由。不想费心思去猜,接着道:“可是三生始终是个自私的三生,你对其他姑娘不着紧,这样的淡漠……我瞧着却是喜欢得紧。”

我叹道:“陌溪,你可是给我下了什么药?让三生这么喜欢你。舍不得让别人碰一点。”

他直勾勾的盯着我,眼眸亮得耀人。

此时军医进了来,陌溪挪开了目光,将位置让给军医。

我的伤本就是自己的法术弄的,军医自然看不出什么,只道是皮外伤。包扎了几下便走了。

再没外人,我欣喜捉住了陌溪的衣袖正摆出了阵势待要好好与他一诉离别之苦。哪知我还没将他的衣袖捂热乎,帐外便传来军士的急报。

陌溪脸色一沉,立即起身走了出去。

我怔怔的看着他的衣袖从我手中抽走,帐外军士的急报传入我的耳朵。我一声叹息。相别二十年,终是别得久了些。

三生对陌溪来说或许依旧重要的,只是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

战争不会因为将军在路上捡了个女人而停止。

我与陌溪重逢之后见到他的时间实在是少之又少。最后一战即将来临,军队之中有一种奇怪的氛围在流动,似躁动,似不安,更似兴奋。陌溪忙得每日连小憩一会儿的时间都没有。

战争的结果如何我不大在意,我唯一在意的只有陌溪。

近来我每日跟着部队急行军,一直都思考陌溪这个“求不得”的劫数到底是什么。他现在是个大将军,要权有权,要钱有钱,还有什么是求不得的……

憋了好久,我想直接找陌溪问个明白。

是夜,我左右问了好几个守夜的士兵最后才知道陌溪出了军营,和阿柔姑娘。

这个阿柔,正是那日我看见的女子。

据说她是白齐的养女,自幼与陌溪走得极近,几乎是公认的将军夫人。当初听了这话我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但是今日,深更半夜……

我心中不由酸了酸。加紧了步子绕着军营找了好久,最后终于在一处树林当中发现了两人的身影。

阿柔正在低声啜泣:“陌溪,为何要这样,为何……”我脚步一顿,身形一转,躲到了一棵树后。阿柔凄然道,“他终归是养你长大的师父,你为何非要将他逼入绝境,皇位,你就如此想要么?”

听闻这话,我不由浑身一僵。微微探出头去,只见陌溪淡漠的抽出被阿柔握在手中的衣袖,在她手心不知道写了些什么。阿柔惊讶的瞪大了眼:“陌溪,你疯了?”

陌溪只是静静的盯着她。

阿柔诧然:“你们虽不是至亲,但是,她如你姐,如你娘亲,你竟真的想……你真的想……”阿柔恍然大悟,“所以,你想要皇位,陌溪,你想登上最高的位置便没人可以阻拦你了,你可以娶她。”

陌溪冷了眉目。又在她手心中写了一些字,最后独自走了。

阿柔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后来似乎是想回去,但是走了两步却像是浑身脱力一般,扶着一棵树,慢慢滑到在地。

我在心底微微一琢磨,最后还是走上前去。伸手,等着她拉住我站起来。

她抬头看我,似乎惊吓得不轻:“三、三生……姑姑。”

我没去搭理她对我的称呼,道:“方才我都听见了。”

阿柔眼睛里马上聚集起了眼泪,当真是柔柔弱弱我见勘怜。她哭道:“姑姑,现在也只有你能劝得住陌溪了,你劝劝他吧,劝劝他吧!”

“为何要劝?”

我心知,陌溪若是想要皇位,心中的理由定不是如阿柔说的那般只是为我。他是战神,心怀苍生天下,不管如何轮回,他的骨子里始终有这样的职责与骄傲。

他想要皇位定有他的理由。

但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我都没有权力去劝他放弃追逐目标。

阿柔听了我的问句,反而呆住了:“因为、因为……义父,他定会对义父赶尽杀绝,他……”

我叹气:“陌溪心善,断然不会对你义父赶尽杀绝,但是若是你义父白齐,那便说不定了。”我不想再对她解释太多,将她拉了起来,转身离开,道,“这些年留陌溪在你们身边是我的过错,你们这般不懂他,他生活定是不开心的。”

回到军营,远远的便听见一阵琴声自陌溪帐中传出。

我心中惊喜,连忙加快了脚步,撩开帘子,刚跨入帐中便嗅到了寒梅幽香。

琴声一顿,陌溪抬眼看我。虽然眉眼皆是笑的形状,但是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

我看得心里酸涩一痛,但却没有表现出来。我笑着装傻,走到陌溪身后,从背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搂住他的脖子,紧紧的不放手。

他身子微僵。我贴着他的耳朵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陌溪似终于回过神来了,轻轻拍了拍我环住他脖子的手,示意我坐到他旁边。他自琴案旁拿出一枝梅花,在纸上写道:“我记得你最喜欢梅,今日恰巧看见这一枝开得极好,便给你带回来了。”

我接过,捧在手心里看了又看,嗅了又嗅。

“可还喜欢?”

看着白纸上略带小心的四个字,我心弦犹如被他柔软的一拨,顿时荡漾开去。

“喜欢。”我拉住他的手,摩挲着他掌心的硬茧,“拿全世界的花给我换,我也不换你摘给我的这一株。”

他手指一弯,将我的手握在掌心。紧得让我有些疼痛。

“陌溪,给我弹一曲琴吧,小时候我就喜欢听你弹琴。”我笑,“我要听首激昂一点的。”

陌溪点了点头,他的指尖扫过琴弦,一首激扬的琴曲编织而成,带着横扫沙场的杀气,一统天下的霸气,还有些许英雄落寞的感怀,铿锵而奏。

曲至最后,调子越发雄浑,几近沧桑。又像是发泄,音急促又迅速。

当最后一个音尚在耳边回旋之时,我突然道:“陌溪,想要皇位吗?”

他的手落在琴弦上,未完的余音戛然而止。

他没有看我,盯着琴弦点了点头。

我笑道:“那就去夺吧。我陪你。”我将梅花放在琴弦之上,双手捧住他的右手,轻声道,“这次,我一定不离开你。”

他浑身一震,又慢慢软了下来。没再说话。

那夜之后,陌溪越发繁忙起来。

攻皇城那日,临上战场之前,大军整装待发,陌溪穿着铠甲突然翻身下马,在众人面前突然给了我一个用力的拥抱。坚硬的甲胄让我感觉很不舒服,但我并没有推开他,任由他似是撒娇似是诀别的在我身上赖了一会儿。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去。”

然而我又怎会让他独自上战场,若是我猜得没错,陌溪“求不得”这一劫大概说的便是皇位了。如果天命让他夺不了皇位,那么至少我可以让他在失败之后继续坚强的活下去。然后找一个幽静的地方,就我和他两人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

最后他三世劫历完,许我的三生也已结束,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天神,我继续做冥界老不死的灵物。

着实是个完美的安排。

待陌溪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时,我捻了一个诀,隐了身形,尾随军队而去。

最后的战斗打得没有什么悬念,皇帝大势已去,现下守城的兵不过是在负隅顽抗,攻城进行得十分顺利,午时刚过,陌溪便带着军队攻入了城中,直取宫城而去。

我却觉得事情顺利得蹊跷。

像是印证了我的想法,在陌溪到达宫城之外时一个白色的人影独自立在宫城墙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陌溪与他的军队。

白齐。

想来他现在已经有四、五十岁了,对于一个凡人来说还有精力这么蹦跶,着实不易。

他一甩衣袖,宫墙之上蓦地出现了许多弓箭手,引弓直指陌溪。

士兵们一片哗然。当然得哗然,白齐是叛军的领导者,而陌溪是带领军队攻过无数城池的将军,在即将攻入宫城之时这两人闹上了矛盾,又是怎么回事?

白齐自身后拿出一颗男子的头颅高声道:“暴君已斩!众将士,我们的天下夺下来了!”

一阵静默之后,数十万将士爆发出阵阵欢欣的高呼。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马背之上的背影,白齐先他一步斩了皇帝,便是让众人在心里先入为主的将白齐奉为新朝代的帝王。我现在也终于想通,为何陌溪还在前线作战之时他却来到京城,想来就是为了今天这一刻吧。

白齐等士兵们渐渐安静下来,又道:“江山多娇,想要这皇位之人多如牛毛,但是我从没料到,你竟然也会为了皇位做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来!”

白齐的内力浑厚,声音不大却能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楚。这声呵斥让众人们静了下来。

“吾徒陌溪,你八岁时我收你为徒,至今二十载,毕生所学皆传授与你,然而你却为了这皇位多次派人暗杀于我。实令为师心寒心冷。今日暴君已除,当以清天下不忠不义无德无孝之徒!”

看着所有人惊诧的表情,我唯有叹息。虽然周围还有这么多人,但是那一人一马的背影却令我感觉无比孤寂。

他不会说话,即便有冤屈也无法为自己洗刷。

此时,不知是那宫墙之上的哪个士兵,手中的箭突然射出,直向陌溪而去。我心中一惊,正要出手,却见陌溪不避不躲挽弓引箭,在众人都尚未反应过来之时陌溪的箭已径直劈开了对方的箭,只闻城墙之上一声惨叫,一个弓箭手已跌下城来。

众人骇然。

连我也小小惊讶了一番,没想到陌溪的箭法竟然如此精准。

“不要!”一道尖利的女声突然从军队后方传来,一个女子踉踉跄跄奔至陌溪身边:“不要!陌溪不要!他好歹是养育你的师父!陌溪……”

阿柔的突然出现惊了陌溪的战马,这马脾气不小,前蹄立起,眼瞅着便要将阿柔踏于蹄下。陌溪拉住缰绳,但是这马却像发了狂,怎么也拉不住。

而我看得清清楚楚,有人给陌溪的马使了暗器,他们想让众人看见他踩死了阿柔,将他无德的恶名坐实。

我心中怒火直烧,我的陌溪求不得皇位便罢了,可却不能让你们这么欺负的!

一挥衣袖,阴气飞散而去直直打在阿柔的身上,将她拍开几丈远。

我现了身,落在陌溪的马前,掌心凝气,将马身上的暗器吸出,反手便仍了回去。那军士闷哼一声被打晕过去。

我的突然出现使得众人一阵惊惶,大叫着妖怪,连连退出去好远。将我与陌溪围成一个圈。

陌溪翻身下马,紧紧拽住我的手,眉眼间皆是震怒,急急在我手心写下“回去”两字。

“你身边就是我该呆的地方,你让我回哪里去?”

我反问,陌溪一时无言。

我看不懂他眼里的流转的神色,突然想到,我想与他厮守一生,但是他想不想呢?他会不会在以后的生活当中仍然惦念着皇位,怪我……我心里拿不准,转身问道:“陌溪,如果我可以帮你夺皇位,但是从此以后再没三生。用三生换个皇位,你换不换?”

他盯着我,眼里的神色变得愈发奇怪。

正在此时白齐突然道:“三生姑娘,你养育陌溪长大,如姐,如母,而他却对你生了龌龊的心思,现在你还想救他?”

四周皆是窃窃私语的声音,陌溪握住我的手一紧,怒极反而冷静下来,望着白齐,眼中的杀气骇得我也不由打了个寒颤。

我安抚似的拍了拍陌溪的手,笑了,也知道为何白齐要帮着陌溪救我了。他想让我成为制衡陌溪的一颗棋子。想让陌溪身败名裂个彻底!

“白九,最近我时常在想,若是当初我没由着陌溪心善的救了你,我们现在的日子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白齐脸色微微一变。陌溪垂眸。

我道,“可是时间不能倒退了,我和陌溪终是救了你,也终是走到这一天。我素来不喜欢你,想来是对未来有几分预感吧。你说陌溪恩将仇报,但是在我看来你才是真正的不仁不义之徒!你带陌溪走后教他武功,却让他帮你上战场,你担着一个首领的名义,让这个孩子为你卖命,当他帮你攻下了城池,你却只道他想要你的皇位而将他诛杀。”

“白九,你是欺我的陌溪不会说话,正好任你对事实瞎编乱造?”

“哼!妖女休得含血喷人!”他衣袖一挥,箭矢飞射而来,陌溪伸手将我护在身后。

我一声冷哼:“我喷人总是比你喷粪的来得好。”掌心阴气在虚空中一推,飞射而来的箭皆被吹飞。

我还想骂人,忽觉身后有什么东西急速袭了过来,我心中不以为然,随手一拍,没想到那东西竟然猛的炸裂开来。

眼前一花,我心道糟糕,下意识的握住了陌溪的手想将他护在怀中,慌乱之际一时竟没拉得动陌溪。接着眼前一黑,我只觉有个身体沉沉的压在了我身上。

爆裂声不觉与耳。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脸颊流下,我舔了舔嘴角尝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意识到这是什么,我不由浑身发寒微微颤抖起来。

“陌溪。”

没人应我。这一世他从来就没有应过我。

等那些声音渐渐消失,压着我的身体依旧没有动静。我抖着手,从那身体之下爬出,等看清眼前这一幕时,脑海中瞬间变得空白。

“陌溪。”

护住他身体的铠甲已经裂开,背上被扎入了数不清的针,我一时不知该从哪里去触碰他。

他的脸颊贴在地上,沾染的泥土,阖上的眼不再睁开,更不会温柔的看我。他的手还拽着我的衣袖,就像小时候跟在我的身后,就怕我走快了一点将他丢下。

我目光定定的落在我的衣袖之上,血迹晕染的两个字——

“不换。”

我傻傻一笑,突然觉得之前问的那话是多么愚蠢。

陌溪死了。

尽管知道他只是历完了劫数,他只是去了我再熟悉不过的地方,但是我仍然抑制不住心里的悲伤澎湃而出,将我淹没。

他的劫数历完了,我与他唯一的交集也就没了。

再不可能厮守,也没有下一生。

我埋下头,贴着他已变得冰冷的脸颊,在浓郁的血腥味中鼻尖忽然嗅到一阵芬芳,梅花香。

看着从他衣襟中掉落出来的红色梅花,我不由浅浅笑了,而心中却是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寂然。

“陌溪,你可知我为何喜欢梅?”我轻声道:“那是我与你缘分开始时的第一抹暗香,我喜欢的,只是因为遇见了你。”

此时我方才明白,为何陌溪每次到地府转世时都会那样生气。他气的只是我不懂爱惜自己。让他如此疼痛。

“叛将已死,速速捉拿妖女!”

不知是谁如此吼了一声。

我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暴虐的嗜杀之意。陌溪已死,我与他也不会再有交集,这人间没了陌溪我又有什么好留恋的?阎王让我不得杀人,但是这些人确实欺人太甚,我便是将他们都杀了又如何!

我本来就生在忘川,生在已殇之地,我还怕什么?这些凡人,愚昧而无知,通通杀了才能还天地一个清静。

我抬起头来,遥遥望着城楼之上的白齐,哈哈一笑,将忘川千年的阴煞之气皆集于声音之中,凄厉犹如厉鬼哭啸。

凡人如何受得住。一时间惨叫哀鸣声不绝于耳。

我听着只觉无比舒爽,笑得越发愉悦。

数十万士兵皆被此声震得七窍流血。我心中不管不顾,只想大开杀戒,让这宫城之外血流成河,污了那皇宫的浩然之气。

“三生!”

遍地哀嚎之中,忽有一道镇定的声音清明的传入了我的耳朵。

我止住笑,转眼一看,却是长安。

他身着流波的衣裳,晃眼间,几乎让我以为看见了重华。眼眶一热,有液体自我眼中滚落而出,我随手一抹,却是一手的血。

三生石的血泪。

长安神色不忍道:“三生,勿入执念,勿生魔心。”

我冷哼一声。

长安叹道:“三生,你可想清楚,大开杀戒乱了天地运行之规便要受魂飞魄散之刑,这不过一场劫数,你助陌溪渡了劫,而自己却毁了千年道行……”

“那又如何?”我笑道,“我本就是颗石头,魂飞魄散了还是颗石头,还省得为世间之事操心,有甚不好?这些人杀了陌溪,不管陌溪是不是渡劫,他们杀了陌溪便是真的杀了。我要他们偿命,没什么不对的。”

“三生。”长安神色悲悯,“你失了陌溪心痛不已,而这数十万人皆是生灵,他们与你一样有所爱之人,你杀了他们,又让他们的爱人如何是好?”

我一怔,回头看那些人。有的还在痛苦挣扎,而有的已经气绝。像陌溪一样静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们不该杀了陌溪,但是我也没权力杀了他们。

浑身凝聚起来的阴气一散。四周的哀嚎声骤减,只剩一些细小的□□。

我突然想到,这三生不过是陌溪许我的一场美梦,这梦迟早也得醒的。而今陌溪走了,不过是让我醒得早了一点,

大梦初醒。

“长安,你已能窥得天机,好好修炼,他日必成气候。”

我坐回陌溪身边。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他已僵冷的脸颊。

这三生,完就完了吧。

我缓缓闭上眼,断了心脉。

魂魄飘出,这次来接我的却不是黑白无常,而是阎王身边的冷面判官。他手中的毛笔一挥,我只觉腕间一沉,一副铁链已经套了上去。

他道:“三生,你破了杀戒,我接你回去受罚。”

我只有点头,再无多的言语。

16 尾声,无殇

剜心。

阎王神色肃穆的写下两字。

我跪在阎王殿上,头一次向阎王磕了头。

我在人间少说杀了数千人,已是大大的扰乱了轮回秩序。处以剜心之刑委实轻了些,想必阎王在暗处定为我背了不少压力。

我到地狱行刑之前黑无常拉着我好叹息了一番,道:“本来就是个石头,好不容易生出了点心思来便要将心给剜了……虽说还是个灵物,但是和块会动的石头又有什么区别?”

我道:“这不是还有脑子么。”

黑无常继续摇头晃脑的叹息。小鬼甲、乙也是一副哀戚的模样。唯有白无常还是素日的冷脸:“可悔?”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我回了冥界,陌溪定是知道的,他现在已历完了劫。作为一个神君,替我求求情,说不定我还可以免了这次责罚。而且我这次受罚,在别人眼里看来大多还是因为陌溪。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连来冥界看我一眼也不曾。

我想了想,摇头道:“不悔。”

“为何?”

我回头望了一眼看不见尽头的黄泉路,那里有鬼魂不断的走下来,而在我眼中却只剩下了那些路边妖艳而孤寂的彼岸花,一如初见陌溪的那一日,被人界倾泻日光扑洒了一地。

“偏生就有那么巧,被我撞见了。我也无可奈何。”我叹了口气,自嘲道,“兴许没了这颗心,就会后悔了罢。”

白无常没再说话,一直送我到行刑的地方才转身离开。

剜心的过程很顺利,给我施刑的鬼下手很快。我才感觉刀尖刺入胸口,那一直在我胸腔中温热跳动的心脏便被取了出去。直至伤口被缝合,我才感觉到了疼痛。

原来,石头没了心也是会痛的。

冥界有规定,被处以刑罚的灵物或是鬼怪不能得到帮助。所以那天我是独自爬回三生石中的。血淌过胸口,渗透衣服,落了一地。

后来,我在石头里养伤时,小鬼甲偷偷跟我说,我落在地上的血迹上长出了一朵朵散发着芬芳的花,有人唤作梅。很是好看。

我初听还不相信。

冥界是个死气沉沉的地方。地府,忘川是已殇之地。只有死物,从来不进活物。除了天上那些个无聊的神明偶尔回来光顾一下,这地府哪会自己长出花来。

直到后来,我在石头里也闻到了梅的芳香。

小鬼乙和我说:“三生,你的真身长在漂亮的红花里,又香又美。都快不像是我们冥界的东西了。”

我不知这是怎么回事,也懒得去想。心剜掉之后,我像是轻松很多,曾经的一些好奇,不舍的感觉都渐渐淡了去。只是偶尔在脑海中还能飘过陌溪的影子。

但是我想,随着时间慢慢流逝,这个美丽的身影总有一天也会消失在我的脑海中的吧!

就像胸口这个慢慢愈合的伤口,总有一天会连疤痕也不剩下。

伤口长好,我能离开石头小走几步时,那传说中开在我身边的梅花早已谢了。

半点没有遗憾的感觉,我越发深刻的认为,这些东西不管是人界的阳光,还是暗香袭人的红梅,亦或是温润如玉的陌溪都应该成为过往云烟。挥一挥就吹走了。

在冥界的日子与从前没多大的不同,我依旧每日散步于忘川河边,也每日倚着石头看些人间带来的话本。

只是曾经藏在心底的那种向往憧憬,现在都变成了一种脑海里单纯的追忆。那些美好的情节再也不能让我产生悸动的心绪。

一日,我自忘川河边散步归来,抬头一望,又是一个不经意间便瞥见了正站在我真身旁边的那个人影。

他一手抚在石头之上,垂着深邃的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在那一方俨然静立成了一幅唯美的画。

“陌溪……”我微微张唇,轻吐这两个许久不曾唤过的名字。

那人便在我的呼唤中缓缓抬起了头。

看见这张许久不见的面容,我不由伸手抚着自己的心口,那空荡一片的地方再也没有怦然跳动的感觉了。

但是为何,我却忍不住想湿了眼眶。

我这才明白,原来我并不是不思念,而是强迫自己不再想念。害怕回忆疯长无法收拾。

他在我越发模糊的视线中笑得温暖。

“你不是说要勾搭我么?这么个蠢笨的表现可是入不了本神的眼的。”

我站着不动。

他笑了笑,向我伸出手:“三生,过来我看看。”

我的脚便不听使唤的走了过去。他摸了摸我的头发:“不是最讨厌别人碰你的头发么?”

我老实点了点头:“因为石头长毛不容易。”

“我这样碰,你可生气?”

我摇头:“因为是陌溪。”

他眯眼笑得无比愉悦。我道:“你现在是战神,我打不过你了。”他的手顿了顿,愈发用力的按压我的发。我又道,“就是打得过,我也下不去手。”

“舍不得?”

“舍不得。”

他默了默,突然伸手牵住我的手,十指紧紧相扣:“三生,与我一起去天上。你那么喜欢梅,做个梅花仙可好?”

我抬头望他,见他神色认真,知他不是玩笑,我不由吓得往后退了退,想挣开他的手。他却扣得死紧。

我微微有些慌乱:“我只是冥府的灵物,满身阴气的三生石,本就不该去天上,而且现在又失了心……”

陌溪一声叹息:“三生,你花了三生时间勾搭我,现今终于勾搭上了,却要转身走掉么?这样可不行。我放不了手了。”

“你……说什么?”

“三生,你勾搭上我了。”

我怔然。

陌溪从怀中掏出一颗泛着萤光的圆形物什来:“本来还想晚些时候给你的。”他捻了个诀,我只见他掌中的东西光华一闪,霎时便不见了踪影,紧接着我胸口猛地一暖,许久不曾有过的温暖的感觉又一次自心口溢了出来。

我的心。

陌溪将我被剜掉的心还给了我!

心中的感情澎湃而出,挤压着血液让温暖的疼痛溢满全身:“陌溪……我,我……”眼泪夺眶而出,“我生在忘川,从不曾真正活过,在这已殇之地待了这么久,我怕我不会活。”

他的指腹轻轻抹过我的脸颊,温和道:“这里养出了三生,而我的三生是我见过活得恣意大胆的灵物,你怎么不会活。”

他道:“三生,忘川无殇。”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与我上界,做战神的妻子可好?”

“你被我勾搭上了么?”

他叹息:“早勾搭上了。”

我低头,走进他的怀里,伸手轻轻揽住他的腰,脸颊静静贴在他胸膛之上。

“嫁不嫁?”

“嫁。”

——全文完

17 爱别离番外

京城又是一夜沉寂。

敲过三更的更夫打了个哈欠,绕到相国府后的小巷子中,接着有气无力的重复打更。

相国府中不高的院墙里面透出来几许烛光。更夫踮起脚往院子里看了看,还是那片梅林,才过了冬,梅花已落,冒出的叶子也位未长得冒密。风一吹只有枝丫干涩的摇晃。

梅林往里有一间朴素的屋子,此时正透着柔和的烛光。民间皆传闻相国大人不喜奢华,日日宿于简朴的房内。

放屁!更夫撇了撇嘴角,什么“宿”于房内,明明这个相国大人几乎是夜夜都不睡觉的。自这位大人住进这里之后,他夜夜打更,夜夜都见相国的房间灯火通明。

更夫比其他人更是好奇。这个相国大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喜欢住在这种平民的房子里。不担心有人谋害他吗?还是这么确信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歪?他每天都不用睡觉吗?

不过上位者的事情他一个更夫又怎么能想得明白,于是继续打着哈欠猜测着各种无聊的可能,一摇一晃的走远了。

更夫没察觉到,在他走远之后,那朴素的木屋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那个男子似是追着什么东西急急忙忙跑了出来,待跑到空荡荡的院子中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举目四望,一片空寂。

男子身型瘦削,面色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白色,明明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的年纪却生了半头华发。夜风凉凉的一吹,便能把他弄伤似的。

谁知道这个此刻看起来如此不堪一击的男子正是朝堂之上运筹帷幄翻手云覆手雨的权相呢。

微微一声叹息,陌溪自嘲一笑:“又是梦呵!”

春夜寒凉,他披着一件单衣却不急着进屋。站在院中静静的将残月望了一会儿,忽然细声道:“为何连梦也不让我梦完呢?”

迈开步子,缓缓走进屋后的梅林。在一处梅树的树下,立着一个小石碑,上面深深的刻着“吾妻三生”四字。他一撩衣袍,坐在石碑旁边。望着已落完红梅的枝丫,轻声道:“为何都不曾回来看看我?你不想念我吗?日日夜夜我可都是念着你的。”

“我已上书皇上,令大将军九族皆诛,你不必再傻傻的吃施倩倩的醋了,也不会被他们欺负了。”

“小时候你便老说我心软。你从来不懂,我只会对你心软,只会拿你没辙。”

“三生,应我一声好吗?”

风喑哑着划过他的脸颊,凉入骨髓。

“三生。”他道,“别和陌溪玩捉迷藏,你知道我最怕的就是找不见你。”

“我最怕找不见你……”

“你怎么可以让我找不见这么久?”

哪还会有人回答他,哪还会有人从梅树后面突然蹿出来,哪还会有人眼也不眨的盯着他,要他将他们俩的婚事办了。

“明天吧,他们在菜市口被诛杀之后,你消了气就回来吧。我等着你。”他自顾自说着,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答应他。

这一夜,陌溪穿着一身单薄的长衣,贴着三生的墓碑静坐了一宿。

第二日他上完早朝走出朝堂的那一刻忽觉一阵眩晕。身边的官员连忙扶住了陌溪,道:“相国大人可是身体有何不适?下官见您脸色不是太好。”

陌溪轻咳两声,摆了摆手道了句没事。可刚走出去两步,咳嗽声愈发大了,一时竟不能直起腰来。围上来的官员道:“可需禀明皇上今日午时的监斩……”

“不必。”陌溪冷冷打断那官员的话,睇了他一眼。捂着唇闷声咳着独自走远。

身后的大臣们竟没一个再敢上前去装模作样的关心。

被呵斥的大臣颇为尴尬的笑着,与他交好的另一位大臣小声凑到他耳边道:“谁不知相国这么些年等的就是今日。你这话可闯祸了。”

那人面色青了青,望着相国瘦削的背影渐行渐远,最后只有一声大悔的叹息。

出得宫门,已有人备好了轿。陌溪掀开帘子刚欲入轿,忽觉眼角站了个熟悉的人影,他抬眼一看,竟是大国师。

心绪微动,他不由又咳了两声。

这两个骨子里都是极高傲的人,素日里谁见了谁也不行礼招呼,但是今日大国师却主动找了陌溪。

大国师先开了口:“与那九族之人又有何相关?不过几人之间的恩怨,何苦牵连无辜?”

陌溪一阵猛咳,好一会儿才平息下来,淡淡笑道:“您这话说迟了。”

大国师沉默了许久,叹道:“当年都是我的过错罢。我做下的孽该由我来偿才是……”

陌溪不再理他,俯身坐入轿中。

一袭软轿渐渐隐没入京城的茫茫人影之中。

菜市口。

陌溪端坐于监斩台上,他定定的望着那刑场中央。曾经在那个地方架着一座高台,焚烧了他的三生。

他此生唯一的三生。

心口蓦地一痛,陌溪垂眸掩盖住所有神色。

午时将近,他一挥手,带上了第一批犯人。大将军已在狱中咬舌自尽,这一批押上来的只有他的几房夫人、他的三个儿子,还有他唯一的女儿——施倩倩。

陌溪掩唇咳了一阵,身边的侍卫看了看日头问他是否行刑。他点头。侍卫举起了手一个“斩”字尚未起音,那个披头散发满脸狼狈的女子突然尖声嘶叫道:“陌溪!下一生!下一生我定不再喜欢上你!我也诅咒你定不能与你所爱的人在一起!你永远都不得与她在一起。”

回答她的只有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施倩倩身后的彪型大汉要去捂住她的嘴,施倩倩拼命的挣扎,叫喊着:“今生你诛我九族!若有来生我定叫你亲手杀了你最爱的人!你和她永生永世都不得善果!”

陌溪忽听这话,暴怒而起,眼中的阴鸷瞧得他身边的侍卫也不由胆寒。

陌溪按压住胸腔的颤抖,拔下桌上的令牌,狠狠执在地上:“大闹刑场,罪上加罪,腰斩!”

众人听得胆寒。

施倩倩仰天大笑,似已疯癫:“你们不得善果!你以为她还会回来?她死了!她死了!”

陌溪的拳头握得死紧,素日温和有礼的声音此时比寒冰还刺人:“腰斩,本官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九族是如何被诛杀干净的。”

当天,菜市口的鲜血淌了一地,那个女子的哭喊与尖叫直到整个行刑结束仍然盘旋在半空。宛如厉鬼在鸣冤,刺人耳膜。最后她的尸首还是向其他人一样被草草裹了,不知扔到了哪里去。

自此以后,相国温润君子的美名不复存在。

当天夜里,陌溪便病了,卧床不起。皇帝命太医去看了,诊断回来的结果竟然是痨病。一时朝堂皆惊。

倒是当事者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靠着药物撑过了犯病的那几日便来上朝了,一切照常处理。他不说也没人知道他病到什么程度了,看起来与个常人无异。也没见他咳过多少。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忘了他是个得了痨病的病人。

又是一年隆冬。

院子里的梅开得极好。陌溪披着一件外衣在木屋前将那片梅林望了许久。直至天渐渐黑得已无法视物了,他才慢慢回了屋,点亮烛火。烛火这样一照才显得他的脸苍白得吓人,双颊已经凹了进去,眼下青影沉沉。

他坐在书桌前,铺展开一张宣纸,慢慢勾勒出一枝傲梅的模样。放下笔,他静静看了一阵,鬼使神差般他又提起了笔,勾勒了三两下,一个若隐若现的女子背影出现在寒梅之后,她似乎在嗅着梅上的幽香,沉醉其中。

陌溪望着画中人,又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手探出去,指尖却触碰了宣纸上未干的墨迹。

凉意至指尖寒至心头,他闭了闭眼,却没压住咳嗽。他身子蓦地一躬,一团血呕在了宣纸之上。艳得仿似真的是那枝丫上的梅花。

“陌溪。”

听闻有人唤他,他倏地睁开眼。那个女子坐在榻上,手中还拿着他的衣服,为他细细缝补:“陌溪你的衣服是怎么破的?被欺负了?可有欺负回来?”

陌溪不敢眨眼,痴痴的看呆了去。

“三生……”

院外打更声传来,那个身影晃了一晃,随即便风一般消失了。

陌溪起身欲追,可是身体已不听他使唤,他身子往前一扑,衣袖扫倒了桌上的烛火。

烛火滚落,陌溪也不管,他心中的哀恸再无法压抑,盯着三生消失的地方细细呢喃着:“谁复挑灯夜补衣……三生,谁愿为我挑灯夜补衣?”

火苗点着了窗帘。陌溪看见灼热的火光,只是淡淡的勾了勾唇角。

……

更夫走过相国府的院子,穿过了两条街,正敲着:“小心火烛……”转过街角,余光一瞥。

相国府那方已经烧红了一片天。

18 (番外)三生永生

陌溪番外

当陌溪神魂飘离那具凡体时,武曲星君已早早侯在半空中。

“恭迎神君归位。天帝已设好宴席为神君接风。”

前尘往事皆忆起,九天战神历劫归来却没感到半分的喜悦。他耳边尽是三生茫然的声音“我喜欢的,只是因为遇见了你。”

心底按捺不住的酸涩温暖。他转头看向下界那个抱着“陌溪”一身是血的坐在战场之上空洞失神的女子。沉思了许久才道:“武曲,司命呢?”

听闻陌溪言语中的寒意,武曲不由打了个寒颤:“司命……司命……”

“罢了,我自会去寻她。”

武曲还没来得及求求情,忽闻下界一声穿人心肠的尖笑破空而来。声声戾气听得武曲星君都不由胆寒,他望着三生叹息道:“可惜了,冥界难得出这么个机敏的灵物,经此一劫怕是会入了执念,堕了魔去。”

陌溪眉头微皱,身形未动,武曲忙劝道:“神君不可!不可啊!这是下界的事,不能插手的!”

陌溪淡淡扫了武曲一眼,道:“本君可说过要插手了?”武曲汗颜。陌溪又道:“本君不过是看见了一个颇有仙缘的凡人,想提点他一下罢了。”

武曲抹了把冷汗。看着陌溪“提点”了那名叫长安的凡人,武曲不由在心底叹息,这哪里还是那石头的情劫,这情劫分明已把九天战神给劫了进去。

寡情战神与无情石头动了情,天地浩劫啊!

当那名唤三生的灵物灵体脱出的时候,武曲瞧得清清楚楚,陌溪拦住远来的判官,将一副手铐给了他。武曲远远的便感觉到了那手铐之上散发的神气。陌溪与判官又说了些话,判官了然一笑。

武曲垂眸,本想当什么都没瞅见。但是看见判官将那副手铐锁在三生腕间,武曲忍不住道:

“神君……那副手铐神气凛然,石灵三生乃是集聚忘川河边的阴气成的灵。这给她带上去了,怕是大大不妥啊。”

陌溪未答话,定定的望着判官将三生带走,黑眸中闪着深邃的光,最后他目光落在自己的手心,突然道:“武曲,七七四十九道天雷可厉害?”

武曲不知陌溪问这话是何意,只下意识答道:“一记天雷便有撼天动地之力,四十九道天雷自然是极厉害的。”

“你可会为了何事心甘情愿的去受了那天雷?”

武曲连忙摇头:“那可是魂飞魄散之刑!”

陌溪淡淡一笑,握紧了拳头,声音轻得近乎呢喃:“若是能换得了三生,受便受了吧。”武曲没听得清楚,待要再问,陌溪又道,“武曲,天帝的宴本君不去了,若他真想替我摆宴,下次替我摆个婚宴吧。”音落,也不等武曲是否反应过来陌溪身影一闪,消失了。

武曲欲哭无泪的在半空中独自立了半晌。

冥界。

陌溪先三生一步面见了阎王,彼时阎王正为要如何处置三生而头痛不已,轻了于法不合,重了于心不忍。陌溪迈步入殿淡淡说了两个字:

“剜心。”

阎王被陌溪的突然出现骇了一跳,一头蹿入桌子下面,抖着嗓音嘀咕道:“这大殿、大殿的砖才铺好!怎的又来了?”

陌溪冷声道:“出来。”

精瘦的阎王从桌子下小心探出了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陌溪道:“神君呐!小王也不想处罚三生的,奈何她这次做得委实过分了些,小王……小王着实兜不住啊!”

“自是要罚的。”陌溪道,“处以剜心之刑。”

阎王怔了怔,望了陌溪好久,才迟疑道:“这、这是不是太轻了些,毕竟三生此次可是扰乱了天地秩序……”

“如此便可。上面若是有什么责罚我自会替你担着。三生的心剜下来之后立刻交给我。”

阎王殿外传来轻细的脚步声,应当是判官押着三生过来了。陌溪闪身躲入殿后的大柱,不忘轻声交代阎王,“找个动作快的鬼差行刑,别让她受苦。”

三生随着判官走了进来,面容平静仿似如平常一般来与阎王闲唠嗑。当阎王说出“剜心”二字时,三生望着阎王淡淡一笑,随即跪拜磕头,没有一句感谢或是不满,平静的领了责罚。

走出殿后,白无常问她“可悔?”

陌溪隐在他们身后,听得这个问句不由顿了脚步。

“不悔。”

指尖动了动,又握成拳,陌溪眼中流光转动,终是忍下上前拉住她的冲动。陌溪想:此时的不悔答得如此坚定,那么以后便不能再悔了。

陌溪自鬼差手中接过三生的心,小心捧住,覆以神明之气护着。

远远一望,见三生捂住心口缓慢而艰难的爬会三生石中。千万年来,这颗早已平静无波的心难得翻涌而起几重风波,揪在一起隐隐作痛,他想着,忍忍就好,忍忍就好。也不知是让三生忍一忍,还是让自己忍一忍。

回到天界,陌溪去的第一个地方便是漱魂阁。

漱魂阁上有一天家宝物名曰漱魄,能洗天下魂魄,不管是那方妖魔鬼怪,在这宝物面前一过,浊气尽散,立即变得于凡人无异。

陌溪捧出三生的心,置于漱魄之前,一阵轻微的颤动之后,本还鲜活的心立即变得如普通石子无异。陌溪却笑了笑,欣喜的捂着石头回了自己的宫殿长胜天。

天界传言,战神陌溪历劫归来后过得越发越发隐秘了。推了天帝的接风宴不说,整日闭关不出,连往日交好的神君上门拜访都拒之门外。

在大家都对这位神君议论纷纷之时,却突然有天雷落到长胜天之上。

天雷动静不小,七七四十九道霹雳径直落在战神殿中,震得半个天界都抖了三抖,惊得天帝连夜赶来,只见长胜天烧得正红,一身是血的战神浴火其中,手中不知捧着什么,满脸狼狈的血迹,却噙着最温和的笑。

何时见过战神这般神情,众神望着他,一时竟没人敢上前去帮他一把。

最后却是司命星君最先反应了过来,拉着武曲,合力将陌溪自灼人的火海中救了出来。待看见陌溪手中捧着的东西时,司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你……你……你竟将她改了命。”

众神听了司命这声惊呼,才齐齐望向陌溪捧着的那东西,正是三生的心,此时已变成了闪着微光的一团晶莹物体,上面的阴气不再,煞气皆消,唯留一股凛然的神气傲然其中,便如那绽放在寒冬傲于冰雪之中的红梅。

天帝眸色一沉,低声喝道:“胡闹!逆天改命乃是扰乱天地次序的大罪!你真以为已是上神之身便不用畏惧这天谴了吗?”

武曲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神君要给三生戴上那样的手铐,难怪他要剜了三生的心,难怪他要问及四十九道天雷。原来他早在归位的那一刻便计划好了未来。

替三生戴上手铐,让神气驱散她身体里的阴气。剜了她的心带上天界是为了更彻底的替她改命,私改天命的惩罚便是落下四十九道天雷的天谴,他早就计划好了一切,却没让任何人知道,独自背负了所有的代价。

陌溪默不作声的将那颗心放入怀中,向天帝道:“隔几日,我便要去一趟冥界。上次你为我摆的接风宴我没去,这次便替我摆个婚宴吧。陌溪定不失约。”

天帝将他瞪了半晌:“为了块三生石,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可值?”

“即便知道要受魂飞魄散的责罚,她仍为我入魔而开了杀戒。我为何不能为她受这区区四十九道天雷。”

“你铁了心要娶那个冥界的灵物?”

陌溪摇头:“她现在已经算是个神仙了。”

天帝叹息:“这九重天上,比她好的女子多的是,你为何偏偏钟情于这么块石头?”

陌溪突然想到上次三生对白无常说过的话,突然笑了:“遇见了,我也没办法。”

众神皆是静默。天帝将长胜天的火光望了半晌,最后拂袖而去,只留了一句话:“你想娶,她愿嫁,我还能挡人姻缘不成?”

陌溪垂下眼睑,即便血迹狼狈了一身,但是众神皆看出了他唇边掩盖不住欣喜的笑。

三生,三生……

此次,我总算是能许你个永生了。

19 司命星君之星死

司命星君之死。

司命死了。

其实也算不得死。她只是一个不小心坠下了宿仙台——睡着了。

这宿仙台下乃是琼池,装了一池万把年的陈酒,芬芳非常,但却醉人得很。即便是上神喝多了也得生生睡个千百年才能醒。

司命星君是整个人都掉了进去。而全天界的人都知道司命是个出了名的旱鸭子,下了水不喝饱了、不撑得翻出了白眼,自己是永远无法飘上来的。所以,当守池的仙婢发现司命“溺酒”,再七手八脚的将她抬上岸后,司命已被酒泡得不省人事了。

老医仙替司命把了脉,估摸着司命星君醒来最少也是六七千年之后的事。

六七千年对于无寿的神仙来说本不是一个太长的时间,但是司命司三界命理,主三界命格,还负责批写所有历劫者的劫数遭遇。乃是一个重中之重的位置。这三界,哪一日缺了司命星君都是不行的。更遑论要缺个六七千年。

众神不由慌了手脚。责怪司命怎的如此不稳重,正焦头烂额不知所措之时,有仙娥小声指出,在司命掉入宿仙台之前似乎看见她与陌溪神君新迎娶的妻子三生在一起,她们俩似乎起了什么争执,闹得不大愉快。

这话一出,大家都静默了一瞬,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却没人敢站出来将话点明了说一句。

战神本是一个赏罚分明的上神,但是对他妻子三生却极是护短,谁说一句不好都不行。场面僵了好久,最后终是被天帝派来的鹤仙打破了。

“这都是怎么了?你们就这样让司命仙君躺在地上?还不快快将仙君扶回去!一群不长眼的家伙。”鹤仙对琼池旁的仙婢一阵喝骂,又道,“司命这是怎么醉的呀?哪有仙君会失足掉落琼池的?”

众人踌躇了半晌,小仙娥才又说了一遍刚才的话。

鹤仙听罢,沉默了一会儿:“即是如此为何还不去找那三生对质?”

没人动。

鹤仙冷哼一声:“你们都还怕了她不成?”他一拂衣袖,薄怒而去。

战神的宫殿方圆十里皆种上了梅树,术法造的寒冬,红梅在晴雪中傲然而立,十里红梅,暗香又飘十里,让战神殿少了几分肃穆,添了几丝风雅。

鹤仙穿过这一片梅海步入战神殿内,有婢女告知神君与夫人正在后殿赏梅。鹤仙皱了皱眉,让婢女领着路寻去。

还未步入后殿,忽听一女子说话的声音:“陌溪别动,马上就画完,最后让我在你唇上点上一抹朱砂。”

一声叹息传来,低沉的男声说:“三生,你画是我的背影。”

“当然。”

“为何能瞧见唇?”

“是瞧不见。”女子答得理所当然,“但那又如何,我想看到你的脸。”

鹤仙暗自琢磨了一下,确实想象不出画背影却能瞧见脸会是怎样惊悚的场面。他由婢女进去通报了,随后迈步进入大殿。

眼前的场景让鹤仙怔了一怔,素日严肃冷漠的陌溪神君此时扶着梅树站在红梅之下,手中捻着一朵红梅像是在细细品味暗香。沉静而温和的神情是鹤仙从不曾见过的。不远处,他的发妻三生抹了一脸惨不忍睹的墨汁,拿着笔正在画纸上作画。

见他进来草草抹了两把脸,将那张脸抹得惨绝人寰般的悲烈。她放下笔道:“陌溪,接客。”

鹤仙额上青筋难得活跃的跳了两跳。

偏生那个本该严肃的男主人还依着这女子话,缓步而来,面不改色道:“鹤仙使怎的有空来了?”

鹤仙对陌溪行了个礼道:“神君或许有所不知,今日司命星君不小心失足滑入琼池中,饮了过多的琼池酒,此时正昏睡不醒。医官说司命星君至少也得睡上六七千年。”

陌溪点了点头:“司命委实是太不小心了点。”

“可是之前有仙娥曾见过三生……仙子,曾与司命星君在一起,并且好似还闹得不大愉快。”

陌溪行至三生身边,一边用衣袖细细的帮她擦着脸上的墨迹,一边淡淡道:“许是那仙娥看错了罢,今日三生一直与我在一起的。”三生揪住陌溪的衣袖,将脸埋在他肩头,一阵乱蹭。陌溪自是不会制止她这般亲昵的行为,乐得脏了一身衣服的让她蹭。

鹤仙将两人之间含情脉脉的互动干望了一会儿,扯了扯嘴角笑道:“既然神君如是说了,那定是那小仙娥看错了。鹤仙在这里像三生仙子道个歉,告辞。”

“等等。”陌溪突然唤住鹤仙,“司命要睡上六七千年,这司命一职又有何人来做?”

“天帝自会另行安排。”

“嗯,鹤仙使可否替我像天帝带句话,我妻三生素日里便爱看话本,脑子里装了不少东西,编排起命格来不会比司命差多少。”

鹤仙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又将三生望了一会儿,才道:“小仙记住了,神君的话一定会带到的。”

等鹤仙走远了三生才自陌溪怀里抬起头来,满眼皆是明媚的笑意:“没想到啊没想到,陌溪竟能如此严肃的睁着眼睛说瞎话的?”

陌溪揉了揉三生额前的细发,似笑非笑道:“你倒好意思揶揄起我来了。若不是见你与她争执得太厉害了,我会绊她那一下么?”

三生叹气道:“是有些对不住司命星君。不过一场小小的争执累得她要睡上六七千年。”

陌溪一声轻笑:“三生,你当真以为哪个仙君会那么蠢笨?以司命的能力还不至于被我暗算了一下就摔入琼池的。”

三生眨巴着眼:“她自己想掉进去?为何?”

陌溪望了望天帝寝殿的方向道:“听闻前些日子司命又去向天帝表白了。”

三生惊了惊:“司命喜欢天帝?”

陌溪勾唇笑了笑:“这些天界的轶闻等你待的时间久了自然就会知道了。司命此次表白似乎被天帝拒得狠了点,很是伤情……她素日与我走得近,我便稍微知道一点她的心思。”

“什么心思?”

“司命本是个散漫随性的女子,对所在职位早已厌烦,她之所以一直留在天界只因为心里存了对天帝的念想,如今这念想被打破了,她自是要想方设法的拜托这个职位。醉上几千年,人世早已变幻,这职位也定会有人顶替,她自然就解脱了。”

三生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琢磨了一会儿又抬头望陌溪:“司命如此不待见这位置,可见这着实不是个什么好位置,你为何还要将我往坑里带?”

陌溪沉默了半晌:“你与司命为何起的冲突?”

提起这事,三生来了劲儿,一下便将自己的问题抛在脑后:“陌溪可还记得长安?”陌溪点头,三生兴冲冲道,“我今日见司命在替将要上界的仙人写劫数,凑过去一看恰巧看见了长安。他已经修炼有成要历劫飞升了。”

“嗯。”陌溪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转头去看三生做的画,不大愿意听见她如此殷勤的对他说另一个男子的事情。

三生却没将陌溪的表情看得仔细,接着道:“这本是一件好事,我原也很是开心,但司命却告诉我她给长安批的是情劫,要让长安爱上已是近暮年的白九!经历一段永远无法说出口的苦恋。”

陌溪习以为常的点了点头,这确实是司命能做出来的事。

三生拍案怒道:“白九可是咱们俩的仇人!怎能让长安喜欢上那样的货色!”

咱们俩这三个字说得顺溜,陌溪听得高兴,目光又落在三生身上,温言问:“你待如何?”

“肯定是不能让白九得了好果子吃的!长安如此秀色可餐的孩子,要吃也得让我先尝……”

陌溪的眼危险的一眯,三生眼珠一转道:“要吃也得问问我是否同意!后来我想到长安不是有个师兄么,便给司命提议,让长安与那个什么长武好上不就行了。可是司命偏说如此算不得历劫。所以我与她便争执起来了。”三生摇头感叹,“没想到司命的脑子转得如此快,与我争执之余还能想到如此计谋。”

陌溪琢磨了一会儿事件经过,突然点出了一个被遗忘的点:“最后长安的劫数到底是如何定的?”

三生默了一会儿:“好似那纸被司命拽着泡进了琼池中……”

陌溪叹了口气,揉着眉角道:“飞升成仙不过是一个小劫,你们却生生将人家弄成了天劫,天意安排的劫数,渡了便为神,不渡便成魔。三生,玩笑开大了。”

怔愣了一瞬,三生双眼泪水一含,可怜兮兮道:“陌溪,我会挨罚么?”

再多的无奈此时都被这一眼望得烟消云散,陌溪淡淡笑着拍了拍三生的头:“不会,有我。”

三生的目的便是要陌溪说出这话,但是当陌溪真的以她所期望的方式说出这话时,三生倒傻了。她抹了一把泪,戳着陌溪的胸膛细声指责:“陌溪,你这样宠着我,我会变得很骄纵的。”

陌溪指尖温柔摩挲着三生的脸颊:“我的三生可以骄纵。”

三生只是将陌溪看得痴了。

红梅暗香划过鼻尖,三生突然煞风景的问:

“为什么要我做司命一职?”

陌溪眨了眨眼,忽而笑道:“竟还是不忘此事。不过也确实是这石头脾气才入了我的眼。”陌溪喃喃自语后才轻声问三生,“三生认为我以后能不能做到把你当做所有?”

三生摇头。

她一直都知道,陌溪有自己的抱负与理想。没有什么能成为他全部。但是这才是三生所爱上的陌溪。她最初所喜欢的,本来就只是一个踏着黄泉路而来的高傲身姿。

陌溪道:“在这九重天上,我有战神一职,有无数牵挂,但是三生你为我抛却了幽冥地府,丢了过去,上了天界,除了我就什么都没了。”

三生一怔,这才想起自己嫁给陌溪原来牺牲了这么多,她顿时觉得自己伟大了起来,拍着陌溪的肩道:“你要好好待我啊!”

陌溪啼笑皆非的把三生的手握住,接着刚才的话道:“可是我却舍不得。你这副性子,不该只是依附我而存在。我为你寻司命这一职,一来让你得以快些融入众神的圈子,并且在天界找到一个立足之地,二来……即便有一天我不在了,我要三生也能在天界活得好好的。”

三生将陌溪的话好生琢磨了一番道:“你说的对,我确实应该找个活来做。但是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我肯定也陪着你回娘家去走走。”

陌溪揉了揉三生的头发,笑得温柔:“头发又长了些。”

“咦?真的么?天界的水真养毛啊!再过不了多久我头发就能长得比司命还长了。”

“嗯。”

“陌溪,我们去看看司命吧。”

“先让我看看你给我画的画。”

“呃……咱们还是先去看司命吧。”

“看画。”

“陌溪,我在给你卖萌哦。”

“……”

“走吧,去看司命。”

微风浮过,红梅枝头暗香攒动。衬得院中的男女脸上的笑犹如一幅唯美恬淡的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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