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步生莲 - xp1024.com
《三步生莲》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序章 那些等待金手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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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一 背长条布囊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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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二 冬日里下得最大的那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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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三 十年前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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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四 与萧二小姐的血色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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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五 京城一畔清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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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六 花枝乱颤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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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七 杯里还剩三分之一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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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八 十八岁的墨者和小心眼的女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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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九 三步一境壮神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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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十 一脚迈出第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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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十一 泥丸宫中,静寂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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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十二 我不会做你的贴身护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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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十三 或许不是那个人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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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十四 书楼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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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十五 有人突然出现在楼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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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十六 花生仁与鹅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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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十七 他就是新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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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十八 自甘堕落,愚蠢无知,目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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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十九 转身遇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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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二十 青州女侠已是京城特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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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二十一 死人是没法回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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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二十二 不入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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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二十三 白衣佳人月下持剑

柳子衿离开的时候很潇洒,结果很快就狼狈的迷了路。

偌大的顾府,有无数的小院子,院子之间花草掩映,回廊曲折,走来走去,便不知走到哪里去了。

这里似乎属于顾府的后院区域,是主人家居住活动的地方,大半夜的,路上连个瞎走的仆人都遇不见。

没有办法,只能按着记忆,原路返回。

但那些回廊、院子、月门,都好像一模一样,而且七绕八拐,只有最近走过的路还记得,再之前是从哪里经过的,就完全想不起来了。

他此时站在一个圆形的花园里,四处都是可供出园的月门,天上没有北斗星,手里也没有指南针,一时之间,天旋地转,只觉入了迷宫,根本不知道往哪里走才好。

急得满头是汗。

这要是走到半夜还在这里绕圈,然后被顾清让他们发觉给逮住,那可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正彷徨无措,侧面的月门突然响起脚步声,柳子衿正考虑是躲起来,还是向这个人寻求帮助时,一袭洁白的雪影已从那个月门处飘然出现。

月门顶上的月石正散发皎洁的光芒,光芒映照下,凤栖梧一身白衣,手持素剑,无比洒脱出尘的出现在那里。

她白皙的脸庞和一尘不染的白裙,在月石光芒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洁白,白得发光,白得玲珑剔透。细腻的肌肤更是衬得如白玉一般,温润之间有着如脂如膏的质感。

一双黑色而清澈的眸子,像两颗经过仔细打磨抛光的黑曜石,异常显眼的点缀在白玉雕琢的圣洁人像之上,光芒照耀下,眸子熠熠生浑,像蕴藏着一片星空,里面有亿万颗星辰,深邃而绚丽,让人双目为之而眩,心神摇曳。

洁白的东西在黑夜之中更为显眼,真正美丽的东西在光芒下最为夺目,凤栖梧本身就天生丽质,如今持剑飒然玉立于月石光芒下,便犹如清丽脱俗的仙子,叫人不敢瞪目直视,光芒拂过脸颊在她微纤的茸毛上镀出一层白色光晕,更添了几分神圣不可侵犯的圣洁出尘之感。

本来焦灼急躁的柳子衿微微侧脸看到这一幕,瞬间眯了下眼睛,或许因为亮,或许因为别的,眼睛有被什么耀到的感觉,微微恍了下神。

也因此,本来熊熊旺盛的心火,像被杨枝洒了甘露,瞬间平静清凉下去。

随后眯着的眼睛像适应了环境,慢慢睁至正常大小,光芒下凤栖梧的身姿容颜,便清晰在他的眸子中倒映出来。

赴京路上,这抹容颜已看过许多遍,但从未有哪一眼,如刚才猛然一瞬看到的那般惊艳。

此时此地此景,与她的容貌气质白衣长剑相结合,形成一种平常绝对看不到的艳丽,柳子衿觉得若自己是个画家,肯定会将这副画面深深烙在脑中,在日后一分不差的给描绘出来。

如果自己有曹植那样的才气,说不定会写出一篇什么赋出来。

但他什么都不是,因此心下倒有些遗憾。

往日在凤栖梧跟前,他绝对心无波澜,毕竟后世美女——或天然,或后天雕饰——甚多,早已经有了相应的免疫力。

但是在这一刻,他因为自己没有绘画或者写作的才能,而感到了遗憾,刚才那副景象,确实将他的什么给触动了。

但他没有长久注视凤栖梧,因为此时对方的眸子里,含着寒冷锐利的光,那柄曾经抽出半截秋凉的长剑,也似乎跃跃欲试。

两个人在月石光芒下隔着数步距离对视着,凤栖梧的眼睛一眨不眨,格外用力,柳子衿的目光却有些躲闪,显现出他无法掩饰的心虚。

两年前的事情,虽然不是柳子衿做下,但他既然占用了这具身体,让生命再来一次,那他就必须为之付出相应的代价。当初顾清之做下的所有事情,他都必须一力承担,不能逃避。

相应的,在这个世界身份就是如此,遇到曾经伤害过的人,想要完全没有感觉是不可能的。

除非换个身份。

这当然是屁话。

所以柳子衿面对着凤栖梧,难免有些打怵。

而凤栖梧面对着这个显些用阴险手段玷污了自己的卑劣表哥,自然是愤怒无比,杀心大起。

特别是这两年来,她相貌愈发出众,修为天赋也惊为天人,内心的高贵与强大,早已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而眼前的柳子衿则依然是一个没有什么改变和进步的纨绔公子,即使他在进京途中曾救了她与顾家一干人的性命,即使他现在靠着剽窃——她与顾家多数人一样,都是这样认定的——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墨者,但在她的眼里,他依然是一个如同癞蛤蟆一般的存在。

低等,丑陋,满身毒包,看上一眼都能恶心数日,若是不小心碰了一下,就仿佛踩到了狗屎一般。

想到自己差点被这样的人压在身上蹂躏,她只觉头皮发麻,恐惧与恶心一齐涌入心间,让她的身体和内心都止不住颤栗。

她立刻伸手握住了自己的剑柄。

柳子衿瞬间后退了一步。

她忽然之间觉得更恶心了。

这样的人,用剑杀了,都是在侮辱自己。

于是她的手离开了剑柄,转身就走。

她一刻也不愿与这个人在一起多呆。

甚至连问他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念头都没有。

就仿佛世界上最爱干净的姑娘,遇到了世界上最肮脏的生物一般,唯恐避让不及。

“那个……等一下。”这时,柳子衿却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凤栖梧瞬间觉得很愤怒。

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跟自己说话。

她猛得转身,铿的一声将剑抽出,咬牙切齿的看着柳子衿:“别跟我说话!不然我立刻杀了你!”

自从两年前发生那件事情,她变得愈发冷淡,对一切人一切事,都很少情绪波动,就仿佛自己成了一切事情的局外人,只是冷眼旁观。

而如今面对着柳子衿,她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柳子衿被她吓了一跳,随后嚅嚅的道:“我……我只是想问一下出去的路……该怎么走。我迷路了……”

“那管我什么事!”凤栖梧音量不受控制的提高,长剑随着她因为愤怒而用力过度不住颤抖的手在空中以极快的频率摇颤着。

在柳子衿看来,那柄剑似乎是一只狂野的毒蛇,正竭力要从主人的控制下挣脱,凶狠的给他最凌厉毒辣的一击。

他明白现在的凤栖梧处于失控的边缘,于是赶紧举起双手,往后退了两步,示意自己不会再与她对话,她随时可以离开。

但凤栖梧没有离开,就这样离开,她总觉得有些不甘心。

就在这个时候,她刚刚走出的月门里面,响起一阵欢快的脚步声,随后一个非常活泼的身影,从月门里轻快的闪了出来。

一跳一跳,就像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小兔子很容易受惊。

当她发现门的这边静悄悄站了两个人后,立刻吓得惊叫了一声,随后看到是凤栖梧和柳子衿,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一边拍着自己稍微有些隆起的胸部,一边喘着气埋怨:“栖梧表姐,清之表哥,你们两个在这里,怎么也不出声啊?吓我一跳!”

柳子衿看着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道:“清颜,我不小心迷路了,你赶紧把我带出去吧!”

林清颜这才知道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于是忙道:“清之哥不好意思,刚才不应该让你一个人离开的。我现在就带你出去,你跟我来吧。”

柳子衿道:“好,咱们走。”

但凤栖梧却突然道:“清颜,随便找个下人带他出去。”

林清颜愣愣的看着凤栖梧:“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败类,你不能跟他离得太近。”凤栖梧毫不留情的道。

“可是……”

“清颜,照她说的做,找个下人,送我出去。”柳子衿道。

林清颜有些焦急:“栖梧表姐肯定对你有误会……”

“她是为你好,别让她替你担心。”柳子衿道。

林清颜还是有些不情愿,但总算没有再固执己见,于是道:“那好吧,我先领你出后院,然后找别的人送你出去。”

“嗯,就这样,我们走。”

这时,凤栖梧又说话了:“我跟你们一起。”

柳子衿忍不住以不爽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虽然他深知自己要承担顾清让做下的一切,但现在的这个灵魂终究是他自己,一个自认为正直的人被人这样提防看待,心中难免会生出怒火。

但看着凤栖梧目光中的冰冷和憎恶,他也只能无可奈何的叹口气,随后绝望般的以手抚额摇了摇头,道:“那就这样……走吧。”

等出了后院,找了引路的下人之后,柳子衿便跟林清颜作别,跟着下人往前走。

没走几步,凤栖梧就追了上来。

柳子衿无奈的看着她:“你又想干什么啊?”

凤栖梧看了一眼那个下人,那人立刻很聪明的往前走了十几步,然后就站在那里等着。

“不许伤害清颜。你若是敢像对我那样对她,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你!”凤栖梧咬牙切齿的道。

“问题是,等到那个时候,你杀了我又有什么用呢?”柳子衿道。

凤栖梧一愣,随后铿的把剑抽了出来:“那我现在就杀了你。”

柳子衿转身就跑,同时暗骂自己嘴贱。

下人站在那里发愣,不知道该怎么办。

柳子衿跑到他跟前拉起他的袖子就跑:“愣着干吗?赶紧带我出去啊。”

凤栖梧要追,却被林清颜追上死命抱住:“表姐,你干吗啊!好好的干吗要杀清之哥?”

“我现在不杀他,以后就来不及了!”

“可是清之哥什么都没干啊!”

“他要是干了杀他还有什么用?!”

“那他到底要干什么啊?”

“他要……”凤栖梧看着死命抱住自己的林清颜,再看看已经逃之夭夭的柳子衿,气得银牙都几乎被咬碎,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林清颜,严厉的道,“清颜,以后不准再靠近那个人,不然,他肯定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的。”

林清颜道:“我相信清之哥,他是个好人。”

“他……你……我……”凤栖梧第一次感受到快要被人气晕是一种什么感觉。

……

……

柳子衿跑出顾府之后,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个凤栖梧,亡我之心不死啊!

以后打死也不来顾府了。

接着,他抱拳向那个下人致敬:“兄弟,多谢了,你救了我一命。”

下人一脸懵逼,他什么都没做,他完全是被柳子衿拽着跑出来的!

这就救了人一命?什么鬼?

柳子衿也不管他,说了声告辞之后,就径直向对面的钱府走去。

同时,那副因为自己没有绘画才能/从而无力描绘在纸上/并因此而感到遗憾的“垆边人似月,皓腚……皓腕凝霜雪”的白衣佳人“月”下持剑景,也开始在脑海中淡去。

一个女人不管多么漂亮,一旦陷入盲目的爱和极度的恨,魅力立刻就会荡然无存。

凤栖梧也不能例外。

这么说或许不太公平,因为这极度的恨正是由柳子衿自己而起。

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暗暗骂一声顾清之是个大屁·眼子,如此而已。

……

……

Ps:“/”为手动替诸位读者断句所添……那句话太长了点……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二十四 大米的三分之一

随后柳子衿回到钱府,贺季真与钱图鹤仍在之前的偏厅喝茶聊天,见柳子衿回来,便询问饭吃得如何。

柳子衿挑重要的说了,即顾家人有可能会去找墨子,将他有剽窃嫌疑的事情告之。

这件事情一旦发生,或大或小,必然有些麻烦,无论钱图鹤和贺季真,都需要就此做些心理准备。

剽窃这个问题,这两人还真没想过。

此时一听,都是一愣。

但见柳子衿说起这事儿时泰然自若,完全没有心虚的模样,也就没有顺势生起疑心。

反而对顾家有点看法。

“若是我家小辈浪子回头,不管有没有什么成就,只要不再胡闹,我都高兴得不行,别说打击怀疑,鼓励支持都来不及。虽然背后说人坏话不好,但是顾家这些人……真是太不像话了。”贺季真性格似乎就是直来直去,虽然顾家权势彪炳,但他议论起来,丝毫不怯。

钱图鹤身为商人,这方面就没那么直接:“顾枢密毕竟考虑的多,此事非同小可,慎重一点也是正常,只是对于小辈,行事方式确实有待商榷。不过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们调查也好告密也罢,咱们都不怕,见机行事就行了。”

柳子衿点头:“我也就是说出来让你们做下心理准备,别到时候孤竹园要做什么,你们不明所以。不管调查也罢,考校也好,都随他们去。二位不用在其中阻拦之类,学生完全应付得来。”

见柳子衿这样说,两人对他就更加相信无疑了。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钱图鹤便请二人在府上住下。

贺季真和柳子衿都是坚持推辞,于是钱图鹤只好派下人驾马车送二人去冰马铁道站,让他们坐私人冰马列车返回外城。

到了外城铁道站后,两人坐上白天坐的马车各自返回。

回到客栈,老林还未睡,见他回来,询问在孤竹园的情况。

柳子衿简单说了一下,把孤竹园发下来的灰披风黑抹额,还有念力铳念力刀念力铠、墨者勋章之类的东西给他看了。

老林激动得双手颤抖:“少爷你终于出息了。不若等下写封信给老爷和夫人吧,我明天一早去信馆寄回去。”

柳子衿来到这个世界,基本上没见过别的亲人,他的母亲倒是见了几面,改造火铳的一些工人、钱财,也是她帮忙给弄的。这次随顾清让他们一起进京,也是由她在中间进行说和的。

顾清之的母亲跟天下间大多数母亲一样,对儿子都是百般疼爱,同时她也是个极美丽极和善的妇人,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好感。

想到一月前的那次见面,对方听说自己要研究火铳,并且还准备进京读书时,那副欣慰哭泣的样子,他心里忍不住就有些慨叹和心疼。

虽然自己不是顾清之,但既然用了这个身份,有些东西当然也不能回避。况且有个这样的母亲,他也不觉得是件坏事。因此听老李说要自己写信回去,他便欣然答应,随后便回房铺笔磨墨,给这个世界的母亲写起信来。

“母亲大人:见字如面……”

这八个字刚一落笔,他立刻就想起另外一个世界的父母亲人来。

一时之间,难以为继。

他叹了口气,放下笔,踱步走到窗前。窗外界光如雪般洒落,附近的屋顶一片霜白。

那个世界,而今应该也快到中秋了。

往年中秋,他和父母基本上都在一起,想到今年家里没有他,父母黯然神伤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心中发酸。

若是身在异乡为异客,好歹还能看看同一片天空,想象着和家人一起看着同一片月亮,心里多少能得到一些安慰。但此时自己在这里,看到的天空都跟父母不一样了。

也没有月亮,只有透过星辰界地面投射下来的星辰光芒。

一时之间,归心似箭,返回书桌快速将信写完,便立刻坐到床上修炼。

一坐照内观,他便恍惚觉得自己的意识体积似乎有所变化,好像增大了一点。但再仔细看,好像又没有变化。接着就变成时而觉得大了,时而觉得没大这种交替的凌乱当中。

昨夜在书楼,他一共修炼了三轮,用时差不多九个钟头,九个钟头,意识体积就增大,似乎不太可能。

不过一切才刚开始,柳子衿也不急,定下心来,专心修炼。这一修炼,又是一夜,和前夜一样,共完成三轮壮神。

等到天微明时,意识光点便开始在泥丸宇宙中闪烁,他急忙收敛心神,睁开了眼睛。

此时是凌晨六点左右,由于天亮得早,外面已经有很多的人声,这个世界的建康城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他很疲累,想要睡觉。因此老林过来敲门让他吃早餐,他也拒绝了,把昨晚写好的信交给他,并让他帮忙去做个可以挎起来的念力铳的皮套后,就直接躺在床上睡下了。差不多睡了六个钟头,终于有点回过神来。于是起来吃了中饭,然后便准备去青云学院。

昨天顾清让说要把他剽窃的事情告诉孤竹园,想必不是说说而已。如果孤竹园那边派人过来察问,或者有什么消息给他,肯定会通过青云学院,因此他做准备过去看看情况。

老林从客栈后院把马车拉出来,柳子衿掀开帘子坐了上去。

那柄念力火铳也由老林拿回来的皮套装着,斜挎在背上以防万一。念力刀没带,那东西对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什么太大的作用。念力铠倒是穿在了身上,薄薄的软软的,浑若无物,非常舒适。

进入马车,闲来无事,他便坐照内观。

看到那粒闪烁的意识光点,他再次产生昨晚的错觉,自己的意识体积貌似增大了。

他觉得自己这是有点急功近利了,以至产生错觉。但是这次再三确认,发现意识体积貌似真的变大了。

再三确认之后,柳子衿心中大喜。

意识体积真的变大了。

不再是虚无飘渺的一个二维般的点,而是有了三维感,像一个小小的水银滴。

他确认了一下这个水银滴的大小,发现差不多有黄小米的米粒那么大。

一步练肉完成,武者意识会有米粒大小,黄小米,差不多有大米的三分之一大。

若星辰界前辈推论的证确,那么他现在等同于已经渡过了练肉境界总过程的三分之一。

六轮壮神修炼,差不多十八个钟头,完成三分之一的练肉修炼——当然仅仅是意识层面上的——那么他要练肉圆满,还需要十二轮修炼左右。

根据他现在意识的强度,一天修炼三四轮,估计就无力再修炼了,而就算一天只修炼三四轮,再修炼个三四天,他的意识强度也就已经就能跟练肉圆满的武修一样了。

就算是凤栖梧顾清让那样的天才,想要练肉圆满,也至少需要三个月。但自己只需要寥寥数日。

身体或许没什么变化,意识的增强却是实打实的。而自己只要达到练骨境武修的意识强度,就可以使用念力武器。到时候,就有能力与人一战了。

不过这个不重要,他没打算天天和人打架,他修炼的目的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回家。

现在这样的修炼速度,让他很是开心,甚至可说是惊喜。

本来只是一个资质差到无法修炼的人,现在却因为独辟蹊径,使自己意识方面的增强速度,超越天才武修十几倍。这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他退出内观状态,睁开眼睛,掀起帘子看看外面,四处一片热闹,生机勃勃。界光也很好,照得大地一片光明。

心情愉悦之下,看到一头待宰的老母猪时,都觉得是那样的赏心悦目。

客栈距离学院很近,柳子衿还没怎么欣赏建康城的外城街景,马车就已经停在了青云学院的正门。

后门基本上属于员工通道,除非是要捐资作考察的,一般不准从那里进入。

柳子衿现在已经不具备从那里进入学院的资格了。

不过无所谓,其实走正门的感觉还要更好一点。

距离招生试的时间越来越近,该报名的似乎也都报完了,学院大门口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护卫守在那里。

这些护卫前天中午见过他,还亲眼看到他上了贺季真的马车,因此印象深刻,没有为难,不过职责需要,还是察看了他的学院录取书后,才放他进去。

柳子衿直接朝着学院深处先生领导们办公的地方走去,在经过捐资处的时候,看到了韩昭雪的身影。

她和前日所见一样,仍旧愁眉紧锁的呆站在窗前,只是这次没有那么入神,柳子衿远远的经过,她都发觉了。

柳子衿本以为她又要怒目圆睁,谁知没有,这位女先生看到他后,愣了一下,随后心虚似的,急忙低着头匆匆躲到了窗户一侧,让墙壁挡住她的身形。

柳子衿看着空无一人的窗户,再看看窗户旁边那堵墙,一时间有点发愣。

什么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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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二十五 摔到尾巴骨了

捐资处距离贺季真的副院长室很近,柳子衿在短短的路程上仔细琢磨了一下,终究没搞明白韩昭雪到底是玩的哪一出。

她刚才一看到自己,立刻低头躲避,明显是心虚。

可她面对自己,有什么可心虚的呢?

她在自己面前,不一向理直气壮气势汹汹么?

昨天凌晨从书楼楼梯上滚下后,还说自己占她的偏宜呢。以她的性格,刚才看到自己,应该凶巴巴的追着打才是,说不定嘴里还要骂些什么臭流氓无耻下流之类,可是全然没有,反而一副不敢叫自己看见的样子。

自己又不会打她,没有理由。

再说也打不过。

思来想去,不明所以。

最后干脆甩甩头,把这事儿给抛之脑后。

女人心思那么诡谲莫测,自己怎么可能猜得透?

还是等它自己水落石出比较靠谱一点。

柳子衿到达贺季真的副院长室时,他正在为即将筹建的小型研究阁做一些筹划设计工作,见柳子衿过来,立刻招呼他到桌前坐下,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放到他的身前:“正准备让人去找你呢。房子已经买好了,这是房契,房子的具体情况里面都有,你看看满不满意。”

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有一座房子可不容易,柳子衿拿着牛皮纸袋,忍不住有些开心。

将房契简单看了一下,柳子衿更满意了。

居然还是一座两进的宅子,并且后院还是二层小楼,不仅如此,地界也很好,距离内城城门,只有两里地不到。虽然离青云学院可能稍远那么一些,但是有马车,也不会觉得不能忍受。

不过仔细推算了一下后,他“咦”了一声,道:“这宅子和栖梧学院,好像在同一个地方啊。”

贺季真点点头:“就在栖梧学院对过,站在街上直接就能看到内城西城墙。那个地段,是外城最金贵的地方,不仅进城方便,而且治安也好。你住在那里,再好不过。”

贺季真说话的时候,表情略微有些古怪。但柳子衿没有发现,他听完贺季真的话,满意的点点头:“确实是好地方。”

心里却想,若是住在那里,可不要跟凤栖梧撞上才好。昨天晚上在顾府因为嘴贱,差点被她拿剑砍了。此后碰上,只怕也难只是擦肩而过那样简单。严重一些仍旧拿剑砍人,就算不至如此,也指定要聒噪一番,那就太过烦人了。

不过凤栖梧现在的性格,应该不是那种喜欢闲逛的人,学院放了学,肯定立刻回家,想要跟她撞上,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既然你满意,那就这么定下了。房子那里现在有我的一个护卫在看着,你有时间直接过去表明身份让他给你钥匙就行了。丫环仆人要不要?可以让他帮忙给你找,月银可以到孤竹园报销。”贺季真又道。

柳子衿摇摇头:“暂时不需要,过段时间看情况再说吧。”

贺季真点点头:“也行。另外马车你好像自己也有是吧?如果想买新的,也可以报销。”

“等以后有需要再看吧。”这些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今天来,是有别的事情吧?”贺季真问。

柳子衿点头:“孤竹园那边,有什么关于我的事情或消息么?”

贺季真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暂时还没有。想来也没有那么快。有消息了我找人通知你。”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去看看房子,客栈住着太不舒服了。”

“你早点搬进去,我也放心。这边的坊区鱼龙混杂的,治安可不怎么好。”贺季真道。

柳子衿站起来刚要告辞,贺季真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等等,你那个护卫,选得怎么样了?”

“还没选好,再看看好了。”

“行,那你慢慢选吧。”

“那学生告辞。”

“去吧去吧。”

柳子衿离开副院长室,没一会儿便再次经过捐资处。

这次韩昭雪没在窗前作忧思状,而是在门内徘徊,不停地来回走动,仿佛在纠结什么似的。

柳子衿看了几眼,便准备继续往前走,但这个时候,韩昭雪发现了他。这次没有躲到墙后面,而是双眼盯着他看,但眼神当中有犹豫和纠结。

就好像想要对柳子衿做什么,但一时间又没有下定决心。

柳子衿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万一人家是在纠结要不要揍他呢?

但就在他抬腿欲行时,韩昭雪突然喊住了他:“站住。”

柳子衿转头看去,见她正下定决心似的,抬腿从房间走了出来,然后龙行虎步朝他走来。

表情很严肃,两只拳头还紧紧握着。

像是给自己打气。

就像进考场前的考生一样。

但柳子衿觉得像是要打他。

于是……他拔腿就跑!

自己见她第一面就把她全身上下扫了一遍,然后还用她的杯子喝了她的水,从楼梯上滚下来时又抱了她,并且不小心还在她脖了上亲了几口……

从韩昭雪以往的表现来看,柳子衿觉得对方指定是要打他。

除此之外,没什么事情是需要她如此纠结难决的。

而且可能是准备打得很惨,如果只是随便打一顿,造不成太大后果,想来也不至于如此艰难的思考。

一想及此,他跑得更快了。

但韩昭雪这次好像下定决心不放过他,转眼就追上了柳子衿,一把就扳上了他的肩膀使劲往后一拉:“你跑什么呢?”

柳子衿被这一扳,身体立刻原地转了好几圈,头晕眼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韩昭雪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情况,赶紧道:“我不是故意的。”

柳子衿摔到了尾巴骨,疼得直吸凉气,他忍不住有些恼火:“你有完没完,亲你脖子又不是故意的,没必要这样逮着不放吧?”

“你……”听他提起这事,韩昭雪有些羞恼,但很神奇的控制住了情绪,没有激动,而是道:“我追你不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情的。”

柳子衿一边忍着疼,一边问:“那你是要说什么?”

“你先站起来,我们到捐资处说。”韩昭雪有些扭捏的道。

柳子衿忍不住道:“我要是能站起来,我会一直坐在这里么?”

韩昭雪心里一慌,赶忙蹲了下去,道:“你哪儿摔伤了?我给你看看?”

她一蹲下来,一阵香气立刻袭上柳子衿鼻间。也不知这香气是不是有麻痹人的作用,柳子衿觉得疼痛减轻了一些。

“摔到尾巴骨了。”他吸着冷气道。

尾巴骨?

韩昭雪有些犯难,那地方不太好摸。

她有些纠结,但又不想去找别的人帮忙给柳子衿察看伤势。

不然别人肯定好奇她为什么要追柳子衿,那可就不太好解释了。

纠结半晌,她还是伸出手,向着柳子衿腰后伸去。

柳子衿赶忙道:“停!你要干什么?”

“帮你看看伤得怎么样。还能干什么?”韩昭雪见他一脸防备的样子,好像自己要非礼他似的,忍不住眉毛立刻竖了起来。

“看我伤得怎么样?是不是伤得越厉害,你越开心啊?”柳子衿完全不领情,“不过要让先生失望了,我伤得一点都不重,而且缓一会儿之后,就一点事都没了。”

“你……”韩昭雪第一次去关心一个除自己弟弟之外的男人,结果没想到被对方这么呛,一时间气得不行,恨不能转身就走。但她还是忍住了,道:“我又不是故意要弄伤你的,谁知道这么轻轻一扳……反正你没事儿就好,要不然就麻烦了。”

“有什么可麻烦的?我还能赖上你啊?”柳子衿翻了个白眼儿道。

“你……流氓!”韩昭雪立刻啐了他一口,“小小年纪,油腔滑调,跟个老流氓一样,一点都不知道羞耻!”

“你别动不动就把流氓挂嘴上行不行?我怎么着你了我就流氓了?”

“你刚刚……出言调戏我!”韩昭雪一个大姑娘,此时完全羞红了脸,被一个学生弄到这种程度,还真是从未有过,而且不知怎的,这种情况下很难想到自己是一位先生,完全没有往日在学生面前的那种高高在上,因此气势上就不太强,完全成了一个普通的扭捏小姑娘。

柳子衿看着她羞恼的样子,一时间觉得疼痛减轻了不少,而且此时韩昭雪的脸庞离他很近,那泛红的白皙皮肤,羞中带嗔的莹亮双目,又长又弯的睫毛,还有那粉嫩柔软的嘴唇,都近在咫尺,看得越清楚,越觉得楚楚动人,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也叫人忍不住心痒痒的。

柳子衿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赶紧将目光移开,同时试着从地上站起来,结果尾巴骨一被牵动,立刻又疼得不行,因此又重新慢慢坐了回去。

韩昭雪看着他痛苦的表情,心里也有点愧疚,想了想,还是道:“要不……我扶你起来吧。”

柳子衿连忙摆手:“别别别,我可不想再当流氓了。”

“你……你对我说话能不能客气些?我好歹是个先生。”

“有先生动不动就说学生是流氓的么?”

“你……”韩昭雪就不明白了,这家伙怎么这么能气人呢?而且明明就耍流氓了嘛,不管有意无意,吃亏的总是自己,他终归占了偏宜的,怎么还这么理直气壮,一点冒犯了别人的惶恐都没有?

何况自己还是一位先生,而他则是一个学生……看着柳子衿一副气乎乎的样子,她忽然又不想跟他计较这么多了。终归是个二十岁还不到、年轻气盛的少年而已。

于是她摇了摇头,道:“算了算了,之前的事情先不说了,我先扶你起来吧。”

她伸出两只手搀住柳子衿的一条胳膊,慢慢的用力把他架起来。

柳子衿见她是真心相扶,也就不跟她斗气了,在她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

“能走么?”韩昭雪轻声问他。

这种温和的语气,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柳子衿撇撇嘴,女人就该就这么温柔嘛。

他伸出手摸了摸尾巴骨,感觉疼痛好像又缓解了一些。

“应该能走。”

“那……我先扶你到捐资处去。顺便,有事情要跟你说。”韩昭雪的语声仍旧很轻。

柳子衿奇怪的问:“什么事情?”

“到房间里再说。”韩昭雪道。

柳子衿转头看她,见她立刻就低下了头,故意躲避他的目光。

这让他想起了先前他路过捐资处时的那一幕。

他真的很奇怪,同时又很感兴趣,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能让韩昭雪在自己——这样一个比她小了六七岁的学生——面前,露出这样一副小兔子一般的一面呢?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二十六 我能做你的护卫么

等到了捐资处的时候,尾巴骨差不多已经不疼了,只是还有点木木的。

“你试试能不能坐。”韩昭雪将他扶到椅子前。

柳子衿摆摆手:“不用坐了,站着就行。有什么事儿你赶紧说吧,我等下还有事情要处理呢。”

人有一种奇怪的心理,那就是相对纠结的事情,坐下来还比较容易好说出口,一旦站着,就死活也说不出来。

或许是因为坐着代表一种长时间的对谈,因此有一种时间很长无需着急的心理暗示,也或许是因为坐着让身体比较放松,因此心理上也就不会太紧张。而站着就不一样,除非是没有可坐的条件下,一般情况,站着聊都代表一种简短的对话,甚至是急促的对话。这种对话,站着相对方便,坐下反而让人产生等下还要站起来的麻烦感。

因此虽然同是聊天,坐与站却会给人两种完全不同的感觉。

韩昭雪站在柳子衿面前,本来下定决心要说出口的话,瞬间因为紧张以及柳子衿“等下还有事情要处理”的急促,而一时卡在嗓子眼,怎么也说不出来。

越说不出来就越急,而越急就越说不出来。

她在那里明显有些手足无措,两只手都好像不知道要放到哪里才好。

柳子衿倒还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种姿态,一时间倒觉得有些好玩儿。

若非等下真的有事情要去做,他真能站在这里一边磕瓜子一边看上个把钟头。

毕竟漂亮的姑娘怎么样都漂亮,手足无措时还更添一种憨掬与可爱。

不过眼下自然不能那样,于是他道:“算了,还是坐下说吧。”

韩昭雪听了这话,简直如临大赦。攥紧的拳头与心脏,都在一瞬间放松下来。

看到柳子衿缓缓在眼前的椅子上坐下后,她立刻坐到了桌子后面,不过那件事情终归不太好说出口,身心虽然放松了,但还是默默的酝酿了一下。

随后,便在柳子衿目光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有些忐忑的问:“你……你的护卫……挑好了么?”

“嗯?”柳子衿用疑惑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问这个干什么,刚才贺副院也问了来着,但说实话那本从孤竹园拿回客栈的墨侠名册,他一眼都没看,“还没挑,怎么了,先生问这个做什么?”

韩昭雪脸上立刻露出欣喜之色,之前的忐忑也被一种因为什么而放下心来的神情取代,只是柳子衿问她为何问这个,她倒不太好意思回答。

但不好意思也得说,因为那原本就是她打算主动说出口的话。

“我……我想……”刚磕磕绊绊蹦出三个字——其中两个还是重复的——韩昭雪就已经害臊得不行。那张本就比平常姑娘更显娇媚的脸蛋,在一时间飞上两朵红霞,如水般的双眸因为害臊不断躲闪,忽闪忽闪的异常勾人。

柳子衿被她弄得忍不住遐想联翩,嗓子眼儿都有些发干。

一双眼睛紧盯着很是可口的女先生,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期待。

“我想……”韩昭雪猛然抬头,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我想做你的护卫!”七个字,字字掷地有声。有若粗壮莽汉拔铜琵琶,铿锵有力豪壮响亮。

柳子衿却瞬间愕住,有些没有想到。

看着他表情,韩昭雪那副决绝的姿态便瞬间消失,如变脸一般,一下成了不胜娇羞的小娘,小脸儿一下就低了下去,双手也绞在一起。铜琵琶转而变成红牙板,歌“杨柳岸晓风残月”般柔柔颤颤又吐出三个字:“可……可以么?”

柳子衿心中有些骚·痒难耐,或许因为是御姐控的关系,面对一个漂亮大姐姐的忐忑恳求时,他总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似乎在这一刻自己成了一个可以主宰一切的人。

但柳子衿还有一个优点,就是他虽然如大多数男人一般对于美色有着正常的渴求,但无论面对多么漂亮的女人,他总能让自己在理性上保持平静。

此时他心里被韩昭雪搅得心猿意马,脑子却很清醒。脑子清醒,便能想起很多容易忘掉的事情。

“我记着先生之前貌似说过不会做我的护卫这种话?”柳子衿道。

韩昭雪登时就是一愣。

自己……居然说过这种话?

呃,貌似,确实说过来着,在书楼?

她瞬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同时心里暗搓搓生气,这个小坏蛋,就不知道给人留点面子么?!

自己好歹是他的先生,而且还这么漂亮!

不过当她看到柳子衿眼睛深处暗藏的促狭之后,就明白无论是先生这个身份还是漂亮这个特征都明显对这个混蛋没有任何作用。

这人虽然流氓,但貌似不是一般的流氓来着啊。

她强忍着害臊,声如蚊呐道:“那……那就是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柳子衿看着她这副样子,忍不住的特别开心。

不过逗人和耍人是一回事儿,都讲究个点到为止。特别是韩昭雪那种敏感的一碰就炸毛的性格,逗得太狠估计要生气,那就没意思了。

于是他收起促狭的笑容,很认真的问道:“可是先生为什么要当我的护卫呢?你那么讨厌我,按理说不可能会有这种想法才对。”

经他一提醒,韩昭雪瞬间想起了他曾对她干过的一系列恶心的事情。漂亮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眼睛里也立刻升出了厌恶的情绪。

但随后她将这一切遏制下去,然后道:“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柳子衿考虑了一下,道:“先生的修为……不足以保护我的人身安全。”

“你若有危险,我会不惜性命保护你。”韩昭雪很坚定的道。

“那也不过是多搭上一条命而已。”柳子衿道。

韩昭雪道:“可是在建康,没人敢对一个墨者下手吧?即使有仇。”

柳子衿摇头:“总有人敢。”

“你现在有很厉害的仇人?”

柳子衿没有说话。

韩昭雪也不说话了,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那……那就算了吧。不能拿你的性命开玩笑。”她幽幽的说道,“我的事情总有办法的……不过既然这样,你应该赶紧挑好护卫才是。如果真有那样的仇家,没人保护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情。”

柳子衿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你居然还会关心我?”

韩昭雪羞恼的看着他:“虽然你这家伙很惹人讨厌,但说到底也是青云的学生。我身为先生,是有保护学生的责任的。”

柳子衿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总算还有点先生的样子。可惜啊,就是修为太差了。若不然,让你当我的护卫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哼,我若是修为高,还会来当你的护卫?当哪个墨者的护卫不比当你的护卫强?”韩昭雪用嫌弃的眼神看着他。

柳子衿耸耸肩:“既然如此,我还是赶紧走好了。”

他站起来,转身向门外走去。

刚跨出门槛,后面又响起韩昭雪的声音:“你不是说有很厉害的仇人么,没有护卫,就这么到处乱跑,确定不碍事?”

柳子衿看了看天空,以及道路两边枝叶茂密的树,忍不住暗自思忖,那个在暗处保护自己的墨家游侠,到底在哪里呢?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靠不靠谱。

韩昭雪见他不说话,立刻站起来走到他旁边:“喂,我听说墨者可以挑不止一名护卫的,贺副院就有好几名。要不这样,除了我之外,你再挑一名厉害的,那样就差不多能保护你的安全了。我虽然修为不高,但至少敢以命保你。换了别的游侠,还真不一定能这么敬业。你觉得怎么样?”

听她这么说,柳子衿倒觉得还真有些道理。

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不惜性命去保护另一个人的周全的,亲人都尚必如此,何况只是一个什么关系都没有的游侠呢?

而且萧家那几个高手的修为,都不怎么低,游侠名册上最厉害的,也就是那个层次。这些高手若铁了心要自己的性命,仅靠一个同样厉害的游侠,还真不一定能挡得住。万一看到情况不对,人家直接丢下自己逃之夭夭,那也是有可能的。

到时候靠得住的,唯有自己的念力铳,以及隐匿在暗处的那个超一流高手。

那个时候,若有一个肉盾挡在自己身前,为自己开铳或者为超一流高手出现救援提供足够的时间,倒确实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从这个层面上看,韩昭雪倒确是更好的选择。

而如果碰到的是其他的麻烦,自己的墨者身份就足以保护自己,要个厉害的护卫在身边,貌似也没什么太实际的用处。

这么想着,他转头看向韩昭雪:“先生确定自己有舍命保护学生的决心?”

韩昭雪看到了希望,很重的点头:“有,绝对有!”

“那行吧,那就先试试。如果满意,我就让你当我的护卫,如何?”

“当然可以。”韩昭雪双眼放光。

柳子衿点头:“既然这样,我就去找贺副院说一声,顺便让他把捐资处的事情先交给别人,你等下跟我一起去看房子。”

韩昭雪握着拳头兴奋的挥了一下,然后道:“就这么说定了,不准反悔!”

“不反悔。”柳子衿笑着道,随后就直接返回了贺季真的副院长室。

当他说明来意之后,贺季真微微皱起了眉头:“虽然暗中还有别的游侠保护,但挑护卫也不能这么随便啊。小韩先生虽然一向对自己的工作很负责,但她的修为也确实……太低了些。”

柳子衿道:“各种情况我都想了一下,感觉还可以。”

贺季真定定看着他:“你不会是……她可比你整整大了六七岁啊!”

柳子衿忍不住翻起了白眼:“贺副院,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你以前可是一个敢当街调戏妇女的纨绔,谁知道你是不是毛病又犯了?”

“我……我已经浪子回头了!”

但柳子衿说这话时其实底气并不怎么足。

漂亮虽然不是他选择韩昭雪的唯一理由,但也绝对是非常重要的理由之一。

所以贺季真冷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我不是!我没有!”

“反正……你要约束好你自己。色字头上一把头,这方面一定要小心。另外,有件事情我得提前跟你说一下。小韩先生不是什么普通的人,她的父亲……可是当年萧玄策手下五虎将之一的韩义公。这个身份是很遭人提防顾忌的,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韩义公?”柳子衿一愣。

这个他倒真没有想到。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二十七 在泥沼中坚强生长

韩义公,是萧玄策的人,也是当年南陆赫赫有名的武将。

萧玄策在十年前,是南陆军中第一高手。同时,他也是一位兵道大家。自他任南陆三军主帅之后,南极那些异族,再也没能跨过南极关一步。

明月之畔,必有群星汇聚。

他手下高手无数,最为人知的便是他一手提拔出来的五虎将。

韩义公在五虎将中是修为最低的,但却是最为人敬重的那一个。

因为这个世界能够在千万人中脱颖而出的高手,至少也是中上之资的武修,而韩义公资质极低,属于下等资质。

这种资质,一般情况下于武道根本无望。但是他却靠着自己的努力,硬生生将自己与中上之资同龄人的修为差距拉到极小。

他能有那样的成就,完全是靠着自己的倾盆汗水浇灌,拼了老命,才能达到。

除此之外,他打起仗来不怕死,每次战斗,都是身先士卒。每次打完仗,基本上都是一个血人。正因如此,无数次九死一生。

南北两陆,包括南极与北极的异族,都对这个有着血将、汗卒之称的武修,有着不同程度的钦佩。

无数资质不好的人,更是拿他当成榜样。

只不过这些年来,再没有出现过第二个韩义公。

然而这样的一个拼命三郎,结局并不好。

十年前萧玄策以谋逆罪被斩头,手下五虎将也均被牵连。

韩义公并不拉朋结党,但在朝中名声却很好,因此当时即使牵涉到谋逆罪中,替他求情的官员仍旧不少。

韩义公就此免于一死,但是一切爵位都被削掉,并且被发配到南陆联军,做一个小小的士卒。而他的家产也被悉数充公,家人不得已搬到外城生活。

而其他四位虎将,尽皆被斩首,他们的家人,也或多或少受到牵连。血缘近的,统统被斩,疏远一些的,也被发配或者流放。

曾经威震南北两陆的一帅五将,瞬间崩解,还存留世上的,仅剩韩义公一人。

相比起其他四将,韩义公的结局或许算是好的,但对于韩义公本人以及他的家人来说,事实可能并不是这样。

这件事情结束没多久,坊间就开始流传一条小道消息,说是韩义公之所以能留得一条性命,并且保全家人,是因为他背叛了萧玄策,将萧玄策谋逆的确凿证据,供述给了朝廷。

也因此,朝廷才能在斩首萧玄策与其他四将时,言之凿凿说出那么多罪状,并展示出那么多证据,封住了百姓悠悠之口,轻松化解了可能会激起的民愤。

大多数民众都是愚昧的,盲从的,极其容易就会被人带节奏的,因此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引导下,韩义公瞬间就被骂成了一个先对朝廷不忠后对主帅不义的无耻败类。

本来对朝廷有不满有怀疑的人,在这时似乎忘记了将萧玄策斩首的真正凶手是谁,一致将满腔的怒火烧向了韩义公。

一个本来人人钦佩的血将、汗卒,瞬间成了众矢之的,被骂成了一条狗。

九个月之后韩义公战死在南极关时,军中仍有无数流言蜚语。

一代名将,惨死战场,但身死之前,或许心早就死了。

韩义公死后三个月,他的夫人也郁郁而终,只留下一对尚还年幼的儿女。

柳子衿粗略算了一下,韩义公被人攻击辱骂是不忠不义之贼时,韩昭雪才十四五岁,那个时候她与弟弟,肯定也承受了极大的压力。

而韩义公夫妇死时,韩昭雪十五六岁,还是一个小姑娘。

父母皆亡,周围流言蜚语不断,整个天下都视她父亲是不忠不义之贼,她和自己的弟弟当时该有多么绝望与无助,不用想便能知道。

同时,她身为姐姐,还要承担起照顾弟弟的责任,整个家庭的大小事情,也全要由她一人经手料理。

那种情况之下,她过的是怎样一种日子,同样不用想便能知道。

当时的她,是否产生过放弃的念头呢?

应该是有的,但就算为了弟弟,她也必须坚强的活着。

柳子衿之前对韩昭雪的印象,无非就是漂亮,成熟,身材妖娆,同时性格敏感,动不动就情绪爆炸,为了一点小事就激动恼火。但是现在,对她却有了更深的认识和了解。

仔细想一下,或许她敏感的心性,正与她自己的身世和成长环境有关。

漂亮的人一旦失去保护,在别人眼里立刻成为暴露形踪的猎物,而若是这个猎物有什么可供攻击的瑕疵,更是会让人抛却体面的去不择手段。

韩昭雪父亲的不忠不义,正是这样的一种瑕疵。

人的劣根性在这样的机会下,很容易就会暴露无疑。

一旦一个优秀或者美好的人有了什么瑕疵,就会以最恶毒的心肠拿这个瑕疵为突破口,凶狠的对本来无冤无仇的人进行攻击,妄图将其踩在脚下,使劲蹂躏。

被踩到尘埃里的猎物,是最容易失去反抗之心的。

韩昭雪想必经历过这些。

虽然她没有被打倒,没有被人捕获,但对世间的人,肯定都有了强烈的不信任和提防,甚至是敌意,稍有一点不对劲,就会立刻露出尖刺来保护自己。

柳子衿深知人性的险恶,因此很简单就能想象到这数十年来,韩昭雪是怎样无时无刻紧张与不安的度过,又是如何艰难困苦才使这个凋零的家不至于彻底溃散。

又是怎样努力,才使自己不被打倒,仍旧能够保全自己的人格,过正常人的生活。

她虽然长得漂亮,但并不是花瓶。

但是同样的,人有多坚强,其实就有多脆弱。

而一个在危险泥沼中坚强生长并尽力不被污染同时努力盛放自己的漂亮姑娘,是值得人去爱和守护的。

他在这一刻真正下定决心,要让韩昭雪做自己的护卫。

她有求于这个身份,那自己就给她。

反正本来也就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

“你有空弄个护卫申请书,我抽空帮你递上去。你等下去看房子,需要小韩先生陪同么?如果需要,我找个人去捐资处替她的职。”

“我来就是说这个的。麻烦贺师了。”

从贺季真的书房出来后,柳子衿快步回了捐资处。

韩昭雪在门口走来走去,似乎颇为不安。

见柳子衿回来,她立刻迎上去:“怎么样,贺副院说什么?”

“他让我抽空把护卫申请书交给他,他帮我递到孤竹园。另外,等下他会派人来接手捐资处,你直接跟着我去看房子就行了。”柳子衿道。

韩昭雪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贺副院没有说别的什么吗?例如我修为太低……”

“当然会说,怎么可能不说。所以以后你一定要很努力才行,若不然,你这护卫只怕做不长。”柳子衿语重心长的道。

韩昭雪很认真的点头:“我一定会很努力的,你放心好了。”

说完感觉有点不对,自己这样子,怎么像一个在先生面前保证自己会好好学习的乖学生?

而且在一个比自己小那么多的少年面前做这种姿态,太丢人了吧?

刚想重新装出一副大人模样,就发现柳子衿已经率先朝前面走去了。

她赶紧跟上去,然后问:“柳子衿,你说看房子,是孤竹园发下来的房子么?地址在哪里,远不远?”

“不算太远,就在栖梧学院那边。坐马车的话,一刻钟左右应该就到了。”

“那里可是好地方啊。”韩昭雪有些羡慕的道。

“以后你就跟我住在那里吧。”柳子衿道。

韩昭雪一愣:“我也要住在那里的么?”

柳子衿转头无语的看着她:“那当然,你可是我的护卫哎。你不守着,万一有人夜里刺杀我怎么办?”

韩昭雪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但还是有点纠结。

柳子衿道:“如果不行的话,你现在还是赶紧回捐资处吧。”

于是韩昭雪立刻打消了心中的纠结:“行行行,没说不行。但我偶尔可能要抽时间回家里……”

“尽量少出现那种情况,要不然我出了事你可是要负很大责任的。”柳子衿道。

于是韩昭雪又纠结起来,最后咬了咬嘴唇,道:“那还是算了吧,我还是尽量跟在你旁边好了。”

柳子衿很满意,这个护卫还是很尽职的嘛。

到了学院门口,柳子衿雇了一辆马车,率先坐了上去,等了半天不见韩昭雪上来,掀开帘子一看,发现她又在那不知道纠结什么呢。

“又怎么了?赶紧上来啊。”他催促道。

韩昭雪为难的道:“车厢那么小……男女授受不亲……”

“师傅,咱们走吧。”柳子衿不听她废话,转头向车夫道。

韩昭雪赶忙道:“别别别,我这就上去。”

柳子衿无奈的瞥了她一眼,重新退回车厢。

韩昭雪不再犹豫,掀开帘子也跳了上去。

车厢厢壁三面都装着木板,柳子衿坐在正当中的正儿八经的轿座上,韩昭雪就坐在了一侧。

车厢确实不大,两人能相互嗅到对方吐出的空气。

韩昭雪明显很拘谨,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柳子衿则坦然很多,一点不自在也没有。

两人的年龄仿佛在这一刻对换了。

马车在嘎吱嘎吱声中向前,车厢里沉默的有点难受。

柳子衿忍不住率先开口:“先生,我能问一下,你那个不得不做我护卫的原因么?”

韩昭雪道:“我能不说么?”

“不说大致也能猜到。要么是修炼资源,要么是高额的月银。到底是哪一种呢?”柳子衿问。

韩昭雪沉默着不说话。

“应该是月银吧。再有原则的人,在面对金钱的窘境时,也往往不得不去做一些自己不喜欢的事情。”柳子衿道。

韩昭雪咬了咬嘴唇,道:“没错,就是为了月银。”

“那你早说啊。我身上有五百两,可以借你一些啊。”柳子衿道。

“借了之后,拿什么还呢?我又没有什么挣钱的门路,到最后还是只有当你的护卫这一个办法。”韩昭雪语气里有怨气,似乎在责怨生活或者命运。

柳子衿觉得还钱实在不是什么大事:“还钱嘛,无所谓啦,我又不急。要是一时还不了,可以用一辈子来还嘛!”

“你!”也不知道韩昭雪哪根筋又不对了,眉头一下就竖了起来,“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虽然我现在是你的护卫……但是……你也不能随便就调戏我!”

柳子衿瞪大眼睛看着她:“大姐,你有病吧?我哪里又调戏你了?”

“你刚才明明就是在调戏我!”

“我只是说可以用一辈子来还……我说的是时间长度可以拉长到一辈子,又没说让你嫁给我。你在那发什么神经呢?”柳子衿实在是无奈了。

虽然知道她性格敏感,但她老是这样,还是有些受不了啊。

韩昭雪又羞又恼:“那……谁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以后……说话说清楚一点不就好了?”

“大姐,你放心吧,我柳子衿对你呢,绝对不会有半点非分之想的。你说你都一把年纪了都没嫁出去,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会看上你这个大婶啊?”

“你……我是来做你的护卫的,不是卖身给你当丫环的,你不能老是挤兑我。你再这样,我就……我就……”

“你就怎么样?”

“我就……我就……有人来杀你的时候,我就不舍命保护你了。顶多,顶多就拼着受伤保护你一下。”

柳子衿板着脸:“那你现在就下马车吧,我不要你做我的护卫了。”

“你……”韩昭雪咬着嘴唇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只是一双天生妩媚的大眼睛里,不知不觉氤氲出一丝水汽来,“我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让我当你的护卫,你就是想欺负我。下车就下车,谁稀罕啊!”

说完屁股就从木板上抬起来了。

柳子衿抬脚就蹬在了轿壁上,腿直接拦在了韩昭雪身前:“我说你也那么大个人了,怎么连开玩笑都看不出来?在我这个学生面前红了眼睛,丢不丢人啊?”

韩昭雪转头看着他,这才知道他在开玩笑。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什么心情。

反正刚才挺委屈挺难受,也有对未来生活的担忧,现在那些都不存在了。

并且还有些羞恼。

她赶紧重新坐好,然后揉了揉眼睛:“你小小年纪……怎么那么会欺负人啊!”

柳子衿将腿收回来,仔细看着韩昭雪:“先生,虽然你年纪挺大的,不过长得确实蛮好看的。这楚楚可怜的样子,倒真是我见犹怜啊。”

韩昭雪张着嘴看着他,随后气得跺了下脚:“你又调戏我!”

“嗯,这次我承认。”

“……”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二十八 春风坊唯一的雄性

韩昭雪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但正如她所说,除了给柳子衿做护卫之外,她找不到其他来钱的法子。

她女红很好,但光靠做针线活又能挣几个钱呢?

她家务也很好,但总不能给人去当下人吧?万一主人家是个好色之徒,那岂不是又平添很多麻烦?

当然如果从这个层面讲,给柳子衿当护卫也绝对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因为在韩昭雪的眼中,这家伙也是个好色之徒,而且是那种胆大包天的好色之徒。

不是胆大包天的人,绝不敢第一眼见到学院的先生,就先把人家从头到脚给彻底看上一遍,而且还是用那种能够把人衣服扒下来的赤裸目光。

并且这人不仅好色,还很恶心,居然第一次见面,就偷偷用自己的杯子喝水,搞得自己的初吻……对,在韩昭雪眼中,那已然算是接吻了,柳子衿用她的杯子喝水,已然等于夺去了她的初吻!

同时在韩昭雪眼中,柳子衿除了好色恶心之外,还会逮着一切机会占人偏宜。

她又想起昨天清晨两人从楼梯上滚下来时,对方趁着自己惊慌失措没有防备,就无耻的在自己的脖子上亲了几口的事情……

越想越气,她都忍不住想给柳子衿来上一剑了。

她转头去看柳子衿,发现这家伙闲着眼睛在……也不知道在干吗,反正不是在睡觉,估计又在想什么无耻的事情吧。

于是她明目张胆的朝他狠狠的瞪了一眼,做了一个凶巴巴的表情。

然后心情就稍微好上了那么一点。

总而言之,柳子衿在她眼里,就等同于一个好色的主人家。而之所以如此她仍然选择给他做护卫,其实原因很简单。

第一个原因,就是护卫不是下人,除了保卫之职外,没有任何其他的义务。而不是像下人那样,万一主人家心血来潮,让你给他搓澡更衣暖被窝你都没有权利拒绝,除非直接不干。因此柳子衿虽然也是好色之徒,但因为她自己的职位不同,因此相应的麻烦也统统消失不见。

第二个原因,就是柳子衿没有修为。他就算心血来潮想强行对韩昭雪做什么,也没有那个能力。她自己的人身安全方面的问题,丝毫不需要担忧。

正因此,即使觉得这个选择不怎么好,她还是主动的向柳子衿提出了做他护卫的要求。

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自己除了每天需要忍受一下对方言语的调戏之外,似乎就不会再有其他的麻烦了。

哼,那就让他嘴上占占偏宜好了,反正时间一长,估计他自己也腻歪了。

而自己既得到了高额的月银,又得到了上好的修炼资源,还不用每天辛苦熬夜做针线活,岂不是三全其美?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更好了。

但这个时候,车子外面路人的说话声传到了她的耳中。

“张婶,带着孙子玩儿啊?”

“对,李婶,你也带着孙子玩儿啊。”

不是什么有营养的聊天内容,但韩昭雪的脸却在瞬间黑了下来。

因为她想到刚才柳子衿对她说的话,他似乎说她年纪很大,是个大婶,因此绝不会对他有非分之想来着?

这个乌龟王八蛋!

……

……

柳子衿闭着眼睛是在修炼,虽然这一点时间也修不出什么来,但总好过车厢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什么都不说要好吧?

韩昭雪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韩昭雪,两个人也没有共同经历过什么事情,认识的时间也统共不超过五天。

说是陌生人其实都不过分。

而且他不是个擅长跟不相熟的姑娘聊天的人,短时间的插科打诨还行,时间一长就词穷了,而他也不乐意搜肠刮肚的特意找什么有趣话题去和女孩子海侃,或者主动去找什么共同话题。因为他不知道那意义何在。

所以他的朋友曾经说他,八百里外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注孤生的味道。

他自己倒无所谓。

所以他真的是注孤生。

栖梧学院算是三宫六院里距离青云最近的学院,因此柳子衿刚刚才吸纳一点星源,马车就已经停了下来。

一下马车,眼前就是一条无比宽阔的街道,视线穿过街道,能直接看到对面一座颇为雅致的学院。

学院固然很大,但由于是女子学院的原因,建筑风格走的是婉约细腻的路线,就连院门都小巧别致。

也正因此,在学院正面,有好几处正门,这样才不至于在入学与下学时,导致太过拥挤。

学院院墙高大,下面栽种了爬山虎,而墙顶之上,则摆置着一盆盆花草,有的花盆从墙上吊下,参差不齐的垂在院墙高低不同的位置。

绿叶与各种颜色的花朵相互映衬,显得一片生机勃勃的同时又让人有眼花缭乱之感。

院墙里面,建筑的高层显现出来,典型的南陆婉约派建筑,翘翘的飞檐,拱拱的四方锥顶,一些房檐上还系着饰物,四处可见一挂一挂的风铃。

当风吹过时,风铃时便悠然而来,声至远处,便变得细碎和微渺,像是山涧泉水散在空中,被吹得稀里哗啦的碎落,一边碎落,一边清脆的响。

不知为何,这秋初的午后忽然变得惬意起来,简直让人有一种夏日的静谧感。

因为还未开学,街上并不怎么热闹,但街的这边毕竟有不少专为学生服务的商铺,因此人还是有,不会显得冷清。

这些商铺的后面,就是一个一个坊区了。

而目光从这些坊区往上移,向前望,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内城城墙。

黑压压似一堵山,显得威严雄伟。

城墙之上禁军如松一般站立,远远便能看到长枪枪尖映出的寒光。

站在这里,对内城居然有了强烈的向往。

人的欲望,无时不在。

柳子衿摇摇头,将目光重新放到眼前,将那种无意义的向往晃碎在脑海。

随后,抬起脚步,和韩昭雪一前一后,踏入坊区间的小巷。

巷间安静幽谧,巷口有槐柳浸染深秋前最后的黄绿。

光滑平整的石板路上已经稀疏积了些落叶,但太少,踩上去没有那种惬耳的沙沙声。

一些院子里偶尔传来一些说话的声音,似乎都是年纪不大的少女,有的清脆亮丽,有的则透着一种变声期的粗哑。

除此之外,也有粗犷的老妈子的声音,听谈话的内容能大致确定其身份是下人一类。

每条巷子都有名字,柳子衿的房子所在的巷子,叫做春风南十七巷。

因为这个坊区就叫春风坊,坊区由一条宽阔的春风道分成南北两片,南十七巷自然处于南边这一片,同时也是南区最靠里的一条巷子。再往前,就是春风道,那里商铺林立,一般都是胭脂水粉铺子、布庄首饰店这类服务于女性顾客的商铺。

自然的,小吃店也比较多,再有就是一些卖笔墨纸砚的书斋以及提供生活用品的杂货铺了。

一路走到南十七巷,路上见到不少由家归京的学生,大多都是女生,脸上皆有旅途之后的倦意,同时又带着些重归京都的感怀,或者,也有假期一晃而过的遗憾,以及对着远在千里的家乡与亲人的想念。

这些姑娘见到柳子衿,眼神都稍稍有些怪异。

柳子衿虽然之前不知道附近的情况,眼下却已然能够推算明白。

这个春风坊,目前只怕已经是类似学区房那样的东西。这个坊里居住的,想必都是栖梧学院的女学生。

自己一个男人在此间行走,难免有些叫人觉得奇怪。

当柳子衿的脚步停在南十七巷的巷口时,脸色已然变得有些难看。

韩昭雪的表情也显得非常的古怪。

当看到柳子衿抬脚朝巷内跨去时,她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柳子衿,孤竹园分给你的房子,不会就是在这里吧?”

柳子衿拿出房契确认再三,然后有些绝望的道:“好像……确实……是这样里。”

“可是,这里是女学生们住的地方啊。”韩昭雪道。

柳子衿将房契收起来,道:“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你之前不知道?”韩昭雪话中透着怀疑。

柳子衿生气的道:“当然不知道,我压根不知道这个世界居然还有学区房!”

“学区房?这个词倒是没听说过,不过倒是挺贴切的。不过这个世界是什么意思,说得好像你是其他世界的人一样。”

“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有人在针对我。”

“你在孤竹园的时候是不是表现得不太好?”

“我只是拒绝了巨子让我进孤竹学宫的邀请而已!别的什么都没干!”柳子衿很委屈。

韩昭雪张大嘴巴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个人,似乎脑壳坏掉了。

宁愿留在青云,也不愿进孤竹,这不是一般的傻子能干出来的事情。

青云到底有什么好?

对啊,青云到底有什么好。柳子衿现在也这么问自己。

如果自己当时选择进入孤竹学宫,不就没有眼前这样的事情了么?

没想到孤竹园的人居然会小心眼儿到这种地步,并且还做出了这样公报私仇的事情!

太特么不要脸了!

公平,老子要公平啊。

但事实上孤竹园很公平。

很公平的分给了他一座房子,只不过,这座房子是在春风坊,而春风坊,住的全是女学生。自此以后,他将成为这里唯一的雄性。仅此而已。

一想到开学之后这里会是如何一种景象,柳子衿不禁感觉到一种强烈的羞耻。

而这个时候,韩昭雪四处张望的时候,忽然看到一座二层小楼的阳台上,置着一根挂衣杆,而挂衣杆上有一件漂亮的红色肚兜,正非常鲜艳的在空中随风摇荡。

她猛然醒悟了什么一般,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柳子衿:“柳子衿,这里的房子不会是你特意向孤竹园请求才得来的吧?”

柳子衿最讨厌被人冤枉了!

他凶巴巴的看着韩昭雪:“这房子要是我主动要的,我就是一条小狗!”

“汪汪汪!”旁边的院里忽然传来几声狗叫。

似乎是听到同类的声音因此热情的给予回应。

柳子衿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特么老子不要面子的啊?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二十九 孤竹学宫里没有小韩先生

大宋承继十六年秋,柳子衿得到了一座春风坊的院子。

这一事实如铁一般摆在面前,让他无语凝噎同时也无力更改。

孤竹园既然给了他这样一座宅子,明显是对他的某种惩罚。

他就算去孤竹园申诉,肯定也不可能得到变更。

若不然,贺季真肯定已经提前替他把房子给换好了。

贺季真固然是地位尊贵的墨师,但孤竹园的墨师不止他一位,并且孤竹园现在是一个整体,而他与贺季真是被排斥在外的。

在这种分发房子的事务性方面,贺季真应该是不具备多大的话语权和威严性的。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柳子衿就知道自己只能接受这样的结果了。

……

……

春风坊南十七巷第二十一户,这就是柳子衿院子的具体地址。

从外面看,这是一座典型的外城平民小型两进院子,院子东西宽约四丈,南北长约七丈,前院东西厢各有一间房子。

后院稍大一些,除了东西两间厢房之外,正对院门处还有一栋两层小楼。

并且二层阳台与东西厢房的平顶相连,成为一个面积颇大的平台。

平台上可以用来种花草,晒太阳,晾衣服,偷窥别人的院子等,是功能很多样的一种场所。

柳子衿对房子还是颇为满意的。

如果这座房子不是在这里那就更满意了。

他上前敲响了门,院子里立刻传来脚步声,门一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持剑中年人出现在眼前。

他看了一眼柳子衿,又看了一眼韩昭雪,立刻知道了眼前的少年是谁。

“是柳同学吧?我是贺师的护卫韦睿,奉命在这里看着院子。喏,这是院子的所有钥匙,大门是这把,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只能一把一把试了。”护卫对柳子衿显得很尊敬。

柳子衿接过钥匙,拱手施礼:“多谢,有劳。既如此,韦护卫可以回去复命了……唔,对了,在下有一事相烦,不知可否帮忙?”

韦睿道:“你是贺师看重的人,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就行,不用客气。”

“那小子就不客气了。烦请韦护卫到学院附近的同福客栈走一趟。我的仆人老林头在那里住着,请你让他驾马车把一应物品都带过来,顺便买一些日常用品。”

“好的,在下一定将话带到。”韦睿抱拳告辞。

柳子衿和韩昭雪随后一起进入院子。

先入眼的就是一棵高大梧桐,时值初秋,树上已经掉了一些叶子,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两边的房间门窗紧闭,窗纸清白如洗,上面画得还有花鸟景象,看起来颇有情趣。

院子一角,放着一把竹制的扫帚,扫帚半新不旧,似乎用了没有多长时间。

柳子衿走到东边厢房,摸了摸上面同样半新不旧的锁,光滑冰凉,非常干净,没有积什么灰尘,看来这间房子刚空出来并没有多久。

前后院以一个月门相隔,但从前院看不到后院的景象,因为后院正对着月门处,就是一座小小的假山。假山左侧,有数丛修竹,另外一侧,则是已经长得很高的类似月季的蔷薇科花卉。

竹子四季青翠,秋日仍然枝叶繁茂,那似月季一般的花贲似乎也刚到花期,密布着尖刺的细长枝条上粉红一片。

假山,修竹,蔷薇科的花朵,三样东西形成天然的屏风,将前后院的视线完全阻隔。

仅仅是看眼前这些东西,柳子衿对这院子就已经相当满意。

“走,我们去后院看看。”柳子衿转头招呼韩昭雪一声,抬脚向月门走去。

韩昭雪“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但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身走到门过道里,将敞开的院门关上,并从里面上了插销。

柳子衿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笑,还挺细心,看来是个持家的女人。

进了后院之后,倒也没有什么别有洞天之感。

毕竟只是一个外城的坊区,而且看样子一开始建的时候,就是为栖梧学院的外地学子服务的,院子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人觉得如何惊艳。

外城的有钱人们不会住在学院附近,毕竟除了寒暑假期之外,一年之中几乎有九个月左右,周围都处于吵吵闹闹的状态。

一家人住在一起,周围还是清静一些比较惬意。

因此这里的建筑,一概都很普通。

普通的院子,普通的假山,普通的竹子,普通的蔷薇花贲,再加上普通的东西厢房,和普通的二层小楼,这就是春风坊南十七巷第二十一户给柳子衿的整体感觉。

但或许正因为普通,让人觉得有一种家的感觉。

相比起那些深宅大院,这种民居更能让人快速产生归属感。

韩昭雪却不这样想,她带着一种鄙视柳子衿智商的语气道:“我也算是服了你了,你说你若是答应了巨子,进了孤竹学宫,哪里还会是这种待遇。到时就算内城寸土寸金,也会分你一座正儿八经的大院子。前前后后三进大院,前院至少四间厢房,二院里少数也有个偏厅,后院更是东西侧院外加中堂的综合性院子,说不定后院的后面还能再配个花园。哪里像这样,前后两院统共四间厢房,来了客人就得往后院的正厅带,这后院还有什么私密性,哪里还像个后院,倒像个前厅了。你再看看这后院的面积,虽然比前面大一些,但放个假山种点花草,方圆就不剩几步了。以后在这里练功都碍手碍脚。要我说,你还是进孤竹学宫算了,一个墨者呆在这种地方,实在叫人觉得寒碜。”

柳子衿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觉得挺好啊,挺温馨。何况我在京城孤身一人,住那么大的院子干什么?”

他的眼睛四处张望,然后抬脚向檐下左边的楼梯走去。

韩昭雪跟上来,接着他的话道:“就算不为了院子,为了自己的前途,也应该进孤竹学宫才是啊。我倒不是非劝你离开青云,毕竟我之前一直都是青云的先生,我只是有些好奇,你怎么就脑袋一发昏,做了那样的决定呢?”

柳子衿有些头疼,日后若是别人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也要问个清楚吧,若是正儿八经的一一解释,那倒也太麻烦了些。

不仅麻烦,还很累。

既然如此,这件事情还是尽量少让人知道比较好。

他在楼梯上回头,居高临下俯视着韩昭雪,韩昭雪也停下脚步,微微仰脸用那双清澈却又天生妩媚的眼睛注视着他。

柳子衿微微一笑:“因为……孤竹学宫里,没有小韩先生啊。”

“啊?”韩昭雪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什么意思?”

柳子衿回转头继续往上走:“小韩先生这么漂亮的女先生,应该是所有男学生的梦中情人吧。想到进入学院就能看到先生,每个学生心里都特别欢愉吧。那样一来,无论是学习啊还是吃饭啊肯定都特别有劲头,可是孤竹学宫可没有小韩先生,那样一来,多没劲啊。所以……”柳子衿再次回头,看着已经有些呆住的韩昭雪道,“我觉得还是留在青云比较好。先生,你觉得呢?不过,这件事情还是不要到处乱说的好,不然挺不好意思的。”

韩昭雪嘴巴微微张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一片柳叶被风吹来,在韩昭雪脸颊上一点而落。于是她脸上的涟漪瞬间荡开,一种克制着的羞意如水波般漫延。

无论是女人也好男人也罢,被人这样撩拔,难免羞喜相加,而韩昭雪出于先生的身份,被一个学生这样表达心意,则或多或少又有那么一些觉得对方有些胆大放肆的恼意。

羞喜相加,恼嗔相衬,粉颊泛红,水眸半怒,此时的韩昭雪,倒真叫人心湖荡漾。

柳子衿忍不住在心中默默评价一句尤物。

尤物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人挑逗了,立刻怒喝一声:“柳子衿,你又调戏我!”

猛得发足狂奔,要追上去好好教训这小子。

至于他刚才说的原因到底是不是真的,倒不怎么好去追究了。

柳子衿赶紧笑着往上爬,在爬到最后一阶的时候,瞳孔却猛的收缩,仿佛见了鬼一样,惊呼一声,脚下一个踉跄,狼狈的往前面倒去。

韩昭雪哪里料到他会突然停下来,仓猝之间猛的刹闸,惯性之下,身体立刻往后仰去。她赶忙伸手去够柳子衿的衣服,想要借他的力量站起来。

结果她刚站直,就见到柳子衿瞬间往前倒去,重心不稳之下,也尖叫着一起倒下。

韩昭雪瞬间想起了昨天清晨在书楼和柳子衿滚楼梯的情景,一种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的耻辱与愤怒涌上心头。

只不过这次是她压在了柳子衿的身上。

身体相接的触感甫一传来,她便用手一拍楼梯,猛的站了起来:“柳子衿,你又占我偏宜!”

柳子衿没有回应她,只是呆呆的看着前方。

他刚才看到阳台上,站着一个灰衣服的老婆婆,只是一瞬间,那个老婆婆就唰的不见了。

不会是鬼吧!

难道这里是凶宅?

孤竹园这么狠?

脑子里想着这些,惊惧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去,韩昭雪愤怒的质问,也完全没有听到。

愤怒的女先生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提拉着转了过来,柳子衿这才有些晃过神来,韩昭雪手刚一松,他就一屁股坐到了阳台上。

呼吸因为惊惧尚还有些急促。

正准备再度质问他的韩昭雪一下就看出了不对劲,赶忙关心的问道:“柳子衿,你怎么了,没事儿吧?”

柳子衿四处张望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没事儿,就是出现幻觉了。刚才看到阳台上有个灰衣服的老婆婆,不过转眼就没了,估计是眼花吧。”

韩昭雪闻言紧张起来,眯着眼睛四处张望,可是并没有什么灰衣老婆婆,周围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立刻狐疑的看着柳子衿:“你骗我的吧?你就是想故意占我偏宜是不是?”

柳子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大婶,我之前在马车里就已经说过了,你虽然长得好看,但毕竟年纪大了点。我这个正值青春年少的小男孩儿呢,是绝对不会对您这种长辈有非分之想的。你就放心好了,昂,大婶。”

韩昭雪的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心里怒火熊熊往上蹿。

这个臭家伙,刚才还说留在青云是因为自己呢,这刚一转眼,又开始说自己年纪大是大婶了。

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带把的没一个好东西,统统都是大猪蹄子!

亏得自己之前还有点小窃喜……

那么大个人了还被个小孩子耍,真是太丢人太现眼了!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三十 墨,孙婆婆

虽然嘴上仍然在调笑韩昭雪,似乎很悠然闲逸的样子,但事实上柳子衿的内心并不像表面表现得那般轻松。

年轻人是不可能眼花的,精神没问题也不会无缘无故就产生幻觉。

柳子衿可以确定,刚刚他看到的那个灰衣婆婆,确有其人,绝不是什么幻象。

并且刚才在他看到对方的时候,对方明显与他对视了一眼。

她的眼神里没有那种偷偷进入别人家里结果不小心被主人给发现的惊慌,反而非常的镇定,眼里也没有别的过多的情绪,有且唯有单调无华的镇定。似乎那时那刻,内心毫无波澜。

柳子衿站在西厢房的平房顶上,眼睛朝四周随意的扫去。

视野没有想象中的开阔,在四周都是二层小楼的情况下,站在平房之上,视野被渐次格挡,并不能瞭望出去太远。

靠着南十七巷而建的房子,一共有三四十户,唯有这样直接处于视野左右的院子,才可获得最为辽远的视野。

即使如此,也大多只能看到别人家的阳台和平房顶而已,除了紧邻的左右几户能稍微窥见院子当中小小的一块外,其他的宅子连院子都看不到。

这跟想象中的倒是完全不一样。

这样一来,若有人想要逃避他人的追踪,只需随便翻越几座院子,便能做到了。

他转身看了看楼的房顶,想着要不要爬上去看看。

有个来去如风的人抱着不知好坏的目的在暗中窥视自己,这绝对不是一件能够让人可以轻易就将其抛之脑后的事情。

于是他拿着那串钥匙,按着感觉一个一个去试着开二楼的锁。

本来也没几把锁,很快就试开了。

走进去,发现是一中厅两侧室的格局,里面有家具,不知是前任主人留下的,还是原房东为了方便出租而自带的。

左右两边都是卧室,里面摆着木床、脸盆架、梳妆柜、衣柜等。但是哪一间都没有能上到房顶的楼梯。

走出大厅,来到走廊上,柳子衿抬头看着上面,道:“小韩先生,想不想上去看看风景?”

“这里是坊区,哪里有风景好看?你不会是想偷窥那些女学生们的院子吧?”韩昭雪一脸怀疑的看着他。

柳子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人家又不会在院子里脱衣服,有什么好偷窥的?”

“呸,流氓!”韩昭雪果断啐了他一口。

“呵。”柳子衿冷笑一声,准备下楼。

但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脚下有一张纸条。

整整齐齐折叠成窄窄的一条,而且很崭新,绝不是丢弃多日的垃圾。

他立刻弯腰捡了起来,不动声色的攥进掌中。

“你干吗?捡到钱了?”韩昭雪问。

柳子衿道:“这里就是刚才那个灰衣婆婆站的地方,我弯腰看看有没有脚印。”

韩昭雪闻言也立即往地上瞅了一眼,脚印倒是有,而且有两双,但很明显,那是她跟柳子衿的。

除此之外,没有第三个人的脚印。

“看来你是真出现幻觉了。”

“可能因为晚上没睡好吧。”柳子衿道,“不管了,下去瞅瞅。”

下面一层的格局与二楼一样,中间是客厅,两边是侧室。东边那间有书桌书架,看来是被用做了书房,西边那间空空如也,不知道之前是被用做了什么。

趁着在下面瞎转的功夫,柳子衿趁韩昭雪不注意,把那张纸条展开快速的看了一眼。

纸上只有四个字:墨,孙婆婆。

柳子衿瞬间就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墨家游侠,孙婆婆。

他暗骂自己脑子笨,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之前在青云学院韩昭雪要求做他护卫的时候,他就在想那个潜藏在暗处的护卫在哪里,可是一来到这里,居然把那事儿给忘了。

如果刚才那个婆婆真是什么对他有歹意的人,怎么可能轻易被他发现,两人一上楼梯,她听到声音就能溜走藏起来了,何必非站在那里,等着让柳子衿看见?

这时再想她当时镇定的眼神,便能明白到底是为什么了。

原来她就是那个孤竹园派给他的真正的护卫,专门潜藏在暗处不为外人所知晓的暗夜游侠。

他之所以第一时间没有想到这个,纯粹是因为对方和想象中的不一样。

他本来以为那个潜藏在暗处的护卫,会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腰间应该佩着念力刀剑,或者身上背着一柄长铳也有可能。面部线条应该笔直分明,表情和眼神则是冷酷锐利。穿一身劲装,戴一顶笠帽,说不定下巴还有一些泛青的胡茬。

两人的第一次相遇,应该是他遇到生命危险时,对方如闪电般飘然而至,然后大杀四方将其从危难之中救出。

如果气氛再相衬些,那么故事应该发生在一个有些寒冷的雨夜。

然而一切都与想象的不一样。

对方居然是一名看着有些苍老的婆婆,身上也没佩什么兵器,并且长相普通,皱纹叠聚,眼神既不冷酷也不锐利,就像街边偶然遇见的赶集的老婆婆那般,浑身上下没有一点不同于常人的气质。

唯一特殊的,便是与年纪不符的来去如风。

柳子衿倒不担忧对方因为年纪太大,所以业务水平不强。

在这个世界,武者都是越老越妖,除非寿限将至,否则战斗力大都极为惊人。

这样一位身手敏捷的婆婆,绝对是一名极为强悍的武修。

而且,想到自己的护卫是一名老婆婆,他之前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直别扭的心,悄悄变得舒服了一些。

若自己的暗夜护卫真的是一个中年男人,那自己天天活在别人的眼皮底下,实在难受,万一哪天心情好,想找个漂亮姑娘谈谈情说说爱,都放不开手脚。

最重要的是,若是自己哪天心血来潮,想去青楼找找乐子,正和姑娘颠鸾·倒凤,房顶上突然被掀开一片瓦,露出一双虎视眈眈的眼睛,那更是能把人吓死。

被吓到倒还在其次,主要是膈应的慌啊。

当然,柳子衿这人是处女座,稍微有点洁癖,青楼那种地方,大致是不会去的。

但类似这样隐密的事情,总是很多的,一个中年男人在暗处一直默不作声看着,总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

像他这种强迫症,时间一长,绝对能活活难受死。

但隐在暗处的人若是位婆婆嘛,那就没那么多计较了。

至于为何会这样,他也不大清楚,或许跟人的复杂心理有关,但他又没学过心理学,因此也没法去深究这个。

而且此时此地,深究那个也没什么意义。

总之一句话,孤竹园在这件事儿上,做得甚好。

不过他寻思着,以后撒尿甩水的时候,是不是应该讲究一下次数。不然甩的次数太多,有可能会被孙婆婆认为是尿不尽,或者是不正经。

当然,这些自然也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在一位老婆婆面前,似乎做什么都无所谓。

柳子衿越想,越觉得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心理,以后实在闲得蛋疼的时候,倒是可以顺手研究一下。

院子虽然空出来没多久,但一段时间没人打扫,一些家具上仍然有一些微薄的灰尘。

柳子衿找了块破布,用前主人留下的木桶打了点水,然后就开始忙活起来。

本来是打算让韩昭雪帮忙的,但是她不愿意,说什么她是护卫,不是仆人,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活,打死不干。

还挺有职业操守。

不该自己干的,坚决不干。

很好,他很喜欢。

反正也不是多重的活儿,就当锻炼身体了。

可惜他一张桌子没擦完呢,韩昭雪就看不下去了。

她随手找了一块破布,走到柳子衿跟前,道:“这么大个人了,家务都做不好。桌子是这么擦的么?起开。”

柳子衿一愣,看看眼前明显干净许多的桌子,再看看桶里变脏的水,心想没毛病啊。

等到韩昭雪自己把那张桌子再擦一遍后,什么都没干的柳子衿汗都出来了。

得,搞了半天自己这处女座是假的。

也不知道韩昭雪是不是有洁癖,又或者有很强的强迫症,也有可能是完美主义者,总之,擦桌子,真是边边角角隙隙缝缝都不放过,柳子衿敢说,现在摆在眼前的这张桌子,任何一毫米的地方,都经受了韩昭雪手里那块抹布的洗礼。

接下来,干活的就成了韩昭雪,柳子衿就帮忙换水洗抹布,然后在一边看着就好了。

韩昭雪这个时候像换了个人,既不是学院初见时显得有些高冷的女先生,也不是马车里被调戏得一会儿羞一会儿恼的女护卫,而是变成了一个做事周全一丝不苟的邻家大姐姐。

若是此时给她系上围裙,绝对的一副贤妻良母形象。

柳子衿瞬间想起了自己的一位表姐,他上大学时就是跟表姐在一个城市,两人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在一起住了四年之久。

那个小家的一应事务,都是表姐打理,无论是做饭洗衣,还是其他的家务,全由她一人操持。

她每次做家务时,就跟现在的韩昭雪一样,简直就是聚精会神到物我两忘,眼睛里看到的只有脏桌子脏衣服脏地板。

也或许是那段经历对他的影响,使得他越来越喜欢温柔贤惠的大姐姐,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姐控。

韩昭雪现在的样子,就很符合他心中女朋友的标准。

特别是额头和鬓角渗出微微的汗水,将刘海与耳侧的头发打湿沾到脸颊上的模样,更是叫他觉得无比动人,在他眼里,这与佳人醉酒红颜、美人出浴香肩一样,都是女性极其充满魅力的时刻。

他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挑顺一下韩昭雪耳边有些弯曲凌乱的头发,但手刚伸到中途,韩昭雪便已经猛的转头看了过来:“你干什么?!”

与此同时,沾满了水的手一下就握住了柳子衿的手腕,湿漉漉的触感还未完全传到神经上,一种钻心的疼痛便已经猛然袭来。

伴随着疼痛,还有一声“咯”的脆响。

“嗷嗷嗷!”柳子衿瞬间发出狼……狗一般的惨叫,身子也忍不住向一侧弯去,“疼!疼疼疼!疼疼疼疼疼!松手!快松手!断了!要断了!真的要断了!嗷呜——”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三十一 我想摸你的头发只是……

“我真的只是想给你理理头发,顺便再给你擦擦汗。”

“你以为我会信你么?你就是想占我偏宜!”

“大婶……”

“嘴上叫着大婶一脸嫌弃,手上倒是很老实的在耍流氓嘛。”

“我发誓,我刚才要是想占你偏宜,天打五雷轰!”

听到这话,韩昭雪脸色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柳子衿心里嘀咕,这话不会打击到她吧?

“那个,什么,我这话没别的意思啊,就是表述一下我刚才内心的真实想法。绝对没有说你老到让人连有耍流氓的心情都没有的意思。”他好心解释了一下。

他觉得这样对方可能会开心一些。

但是韩昭雪那张本来挺白的脸,此时已经像冬夜一般完全黑了下来。

又黑又冷,又冷又黑,黑中有冷,冷中有黑。

柳子衿感觉到一股寒气,赶紧离她远了点:“韩先生,不对,韩昭雪,你现在是我的护卫,不要动不动就对我动粗。你是来保护我的,不是来谋杀我的。刚才你力气要是再大一点,我这手就断了!”

“等我把家里的债还完……立刻回学院去当先生!到时候我要是多在你身边留一天,我就是一头大黑猪!”韩昭雪咬牙切齿,眼睛里充满怨气。

光听这比喻,就能知道她现在有多气了。

如果她这个时候被雷劈死了,肯定会成为史上怨气最重的厉鬼。

“哎哎哎,没那么严重吧,我又没说你什么,用不着这样……哎?你想要钱是为了还债?骑马的时候把老头儿老太太给撞了?”

“不关你事!”韩昭雪恨恨的回了一句,重新拿起抹布又去擦桌子了。

都气成这样儿了还不忘接着做家务,真的跟表姐很像哎。

虽然手腕很痛,但因为发现了韩昭雪很像表姐这一回事儿后,他的心里计划之外的有些乐呵起来。

说出来有点不好意思,他以前其实超级喜欢自己表姐来着。

要不是血缘太近,合租的时候指不定会整出什么事儿呢。

等到韩昭雪把家具擦了差不多一半的时候,老林驾着马车过来了。

车厢里满满当当塞的都是东西,两人原本的东西不多,大多数都是刚刚在市场上买的。

各种生活用品,锅碗瓢盆皂膏牙盐之类。

这些东西等会儿都放房间里后,肯定就更有家的感觉了。

不知道韩昭雪会不会做饭,如果会的话,晚上都可以考虑买菜起火了。

但是依她现在的心情,想必是打死都不肯给自己做饭的吧?

也不知道是蔫坏还是什么,反正想到自己把韩昭雪气成那个样子,柳子衿心里还挺乐呵的。

接下来柳子衿规划了一下房间,前院两间房子,东边那间本来就是作为厨房用的,所以不能更改。另外一间,直接给老林用,算他作半个门岗。

后院东厢,干脆把窗再砸大一点,当成马厩用,把马跟马车一起扔里面。

至于西厢,直接改成浴室,以后洗澡就在里面。

楼房一层,西里屋照例当作书房,东里屋不管,暂时先空着。

二层两间卧室,自然就是他跟韩昭雪一人一间了。

楼房与两侧院墙之间的窄巷般的区域,用作茅厕。

其中一侧前任租客也是这般用的,另外一侧随便挖个坑,再搭个棚子,就是另一间茅厕了。

柳子衿把自己的规划说出来,韩昭雪微微皱眉,要和柳子衿一起睡在二楼,她觉得有些过于亲近了。

不过一层是客厅,若是住在下面,客人一来,闺房便在一侧,想想也不舒服,因此也只能这样。

谁料老林还有别的意见。

“后院是少爷和韩姑娘住的,把马弄进去多不好。要不我跟马一起住在前院西厢房吧,这样用马车也方便的多。另外,我来时见巷口有个公用的茅厕,我要是出恭,直接去那里就行,也不往后院跑了。洗澡什么的,也在前院西厢房就行。那房子挺大的,只用来住人,有点浪费了。”

柳子衿用眼睛盯着老林,暗道这老头儿行啊,觉悟挺高啊。这没把后院当后院,当后宫了啊。

韩昭雪似乎也开始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一份子,提出自己的意见:“一间房,又是睡人又是养马又是洗澡,太不方便了吧?后院那么大,空着也是空着,还不如物尽其用。”

“对啊老林,那马粪多臭啊……”柳子衿道。

老林想了想,道:“西厢房跟前院院墙之间还有一小块空地,要不就在那里简单搭个棚盖个马厩,让马住那儿。等冬天天冷了,再让那畜生住后院去,少爷觉得如何?”

柳子衿想了想没什么问题,于是就这么定下了。

“后院茅厕还用再添一处么?”柳子衿问韩昭雪。

韩昭雪道:“当然要添,你想什么呢?”

柳子衿瞪大了眼睛:“我能想什么啊?”

“只有一间茅房,你万一哪天借口尿急,非要硬闯……怎么办?”韩昭雪凶巴巴的道。

柳子衿一脸惊愕的看着她:“大婶,你到底男的女的,这脑子里的想法怎么就这么龌龊呢?”

“你说谁龌龊呢!”韩昭雪把手里的抹布一扔,袖子直接捋了起来。

柳子衿赶紧躲到老林背后:“老林,你身上有点武艺,你要保护我啊。”

老林道:“少爷,后院的事儿老林管不了,您自己解决吧。我去前院稍微收拾下,顺便去外边弄点木头茅草盖个马厩。”

说完,就在柳子衿惊愕的目光中,快速的走出了院子。

我了个去,这到底是什么觉悟啊?

“哼哼哼。”韩昭雪立刻阴冷的笑了起来。

柳子衿投降:“我认怂,您赶紧把袖子放下去,白晃晃的露在外面,容易着凉。”

韩昭雪拎起脚边的水桶就朝柳子衿泼去:“臭流氓,去死!”

柳子衿有预感的先躲一步,然后跑到前院跟老林一起收拾房间去了。

韩昭雪在后院气得不行。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口舌怎么这么油滑?

赶紧把袖子放了下去,省得让柳子衿占眼上偏宜。

……

……

把后院的家具擦干净,再把自己的卧室布置好后,韩昭雪就请了几个钟头的假,回家去了。

她家里还有个弟弟,有些事情需要交待一下。一些私人物品,也需要收拾一下带过来。

于是晚上开火做饭的事情就泡汤了,老林做饭太难吃,之前在青州时,两人都是出去下馆子吃饭的。

以柳子衿在青州鸣鹿郡的名声,没了顾家的依仗,他连个做饭的厨娘都找不到。

时近傍晚,天昏暗下来时,柳子衿与老林一起出去找个馆子吃了饭。

吃饭时,老林提出了自己的一个疑问:“少爷,我之前驾马车去院里时,怎么路上见到的几个人,还有听到的那些院里的声音,似乎全是姑娘啊?这不会是什么不正经的坊区吧?”

柳子衿知道这老头儿又怀疑自己瞎搞了,于是很认真的把坊区的情况介绍了一下。

老林一张脸瞬间愁成了乌云皱:“这可怎么办啊?孤竹园这不是把少爷往火坑里推么?少爷本来就风流,这下掉进脂粉窝,彻底完蛋了。”

柳子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家少爷我现在可不是以前那个浪荡子了,而是正儿八经的读书人,正人君子!你赶紧把脑子里那些污七八糟的印象全部清清干净,省得一天到晚瞎觉悟。”

“瞎觉悟,啥意思?”老林问。

“没啥意思,吃饭!”

吃完饭,柳子衿回到院子,便铺了张纸,磨了墨,准备写护卫申请书。

本来正儿八经的写了一张,末了又给撕了。

想到孤竹园为了惩罚自己,给自己找了这么一处院子,他就来气。

哼,你们不是觉得小爷愚蠢无知狂妄自大自毁前程不知天高地厚么?小爷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愚蠢无知狂妄自大自毁前程不知天高地厚!

于是他重新铺上白纸,拿起羊毛小毫,铁钩银划,笔走龙蛇,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全是笔不停顿,很快就写好了一张护卫申请书。

“兹有墨家游侠韩昭雪,年轻貌美,姿态妖娆,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秾纤得中,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真是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吾见之甚喜,特此申请韩游侠为吾之护卫,闲时与吾捏肩,忙时与吾捏肩,早上与吾捏肩,中午与吾捏肩,下午与吾捏肩,晚上与吾捏肩……望请批准。以上。”

写好之后,柳子衿拿起来吹了吹,越看越喜欢,等墨迹干了之后,立刻就让老林去院后春风道的书斋买了个信封给装了起来。

他本来想在信封上写个“捏肩书”,想了想还是算了,老老实实写上申请书,总得给孤竹园留点面子不是。

就是不知道孤竹园里管理这一事项的随便什么人看到这封申请书时会是什么表情。

说不定还要打回来重写。

不过无所谓,重写就重写,只要这封捏肩书被他们看到就行了,气死他们!

临近晚上十九时二刻,韩昭雪终于回来了,雇马车来的,搬下来不少东西。

柳子衿想帮忙被拒绝了,而且不由分说又被骂了几句臭流氓。

看到老林远远看着明显没打算帮忙的样子,柳子衿暗骂自己不通事理。

女人家的东西,哪里能让一个男人随便碰?

于是他便好整以暇的回了院子,吩咐老林烧水洗澡。

洗完澡上了床,他没有急着修炼。

来到京城这两日,连续熬了两夜,虽然觉也补了,但还是觉得疲乏。

这生物钟还是得调整过来才行。

于是晚上舒舒服服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的睡到了次日清晨。

一大早,老林就已经提前出去买了早餐,柳子衿和韩昭雪洗漱之后,就坐在一楼客厅喝豆腐脑儿吃包子油条,肚子填饱后,便带上那封捏肩书,坐上马车,一起去了青云学院。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三十二 上山

到了学院正门,柳子衿从车厢一探头,门岗就给放行了,这两天他几次出入青云,虽说算不上混了个熟脸儿,至少是不再陌生了。

马车行驶到学院的停马区后,柳子衿便和韩昭雪一起下车,去往贺季真的副院长室。

到门前时,看到韦睿正坐在一棵粗大的树枝上,怪不得之前来这里时没见过他,原来一直都在树上呆着。

这些游侠估计都是属鸡的。

柳子衿和他点头示意,然后来到房间门口。

贺季真应该也是刚到,还没开始办公。见到他过来,直接招手让他进来。

两人进去后,他先是看了一眼韩昭雪,但是也没说什么,随后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同时眼神示意柳子衿在桌前坐下:“昨天临近傍晚孤竹园送来的东西,你打开看看吧。”

柳子衿拿过信封,一眼就瞅到“承诺书”三个字。

一脑袋问号。

随后他将信封拆开,抽出里面的白色信纸。

标题仍然是承诺书,正文也是简短的几行字。

大意就是,孤竹园昨天接到举报,有人揭发他的发明是剽窃的,但是本着对墨家子弟的信任,事情未查明之前,孤竹园不会对柳子衿有任何行动。但是嫌疑既在,就必须有所处理。于是寄来承诺书,让柳子衿签字。

一旦签了字,就代表柳子衿向孤竹园作出承诺,瞄准器和铳匣确系他本人发明,不涉及任何程度的盗用他人发明的行为。

如若事后查明此承诺与真相不符,那么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

也不说什么后果。

你自己想去吧。

柳子衿完全没想到孤竹园在这件事情上会这么处理,本来以为至少会找他过去进行极其严厉的问话,以及进行墨家原理学方面的考较,结果没有,只是轻飘飘寄来一纸承诺书,签个字儿就完事了。

在真相未查明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柳子衿依然是墨者,依然拥有墨者身份所带来的一切权利和好处……

当然,这并不能说明孤竹园对他就是完全信任的,只能说明这帮墨者墨师处理事情……确实与常人不同。

就如为了惩治他的狂妄与愚蠢,直接贱兮兮给他在春风坊找了处宅子一样,完完全全让人意想不到,简直就是世间所有权威组织中的一股清流。

或者说,奇葩。

柳子衿忍俊不禁的笑了出来,然后借了贺季真的毛笔在承诺书上签了字,随后吹了吹,重新塞进信封。

“我有点喜欢上孤竹园这些前辈们了。”他说道。

贺季真轻呵一声:“这帮脑子不怎么好使的人,有什么好喜欢的?”

对于“脑子不怎么好使”的评价,柳子衿只能装作没有听到。顾家搞出来的剽窃事情,基本上其实算是完全解决了,无论他们怎么调查,自己都不会有任何麻烦,去了一桩事,心里轻松了许多。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那封护卫申请书,道:“护卫申请写好了,劳烦贺师转交给孤竹园。”

贺季真看也没看,直接就随手放进了抽屉里。

随后他又看了一眼韩昭雪,然后向柳子衿道:“你找小韩先生做护卫这事儿,我不做任何阻挠,但是某些方面你要心里有数,不要胡搞。”

柳子衿压根没那心思,因此这话也不往心里去,就简单回了两个字:“明白。”

韩昭雪倒似乎明白贺季真口中的“某些方面”是哪些方面,“不要胡搞”又具体是怎么不要胡搞,因此站在柳子衿身后忍不住有些害臊,小脸儿都有些微微泛红。

柳子衿正好回头看了她一眼,想看看她听到贺季真的话后会不会一脸懵逼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结果就看到了她满脸羞赧的样子。

于是他忍不住在心中感叹:这位小韩先生,看着一副贞洁烈妇的样子,但实际上这思想,啧啧,跟自己真是没啥区别。

韩昭雪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咬着牙狠狠瞪了他一眼。

柳子衿一笑,重新将头转了回去。

这时贺季真又道:“小韩先生是学院里的名人,要是一天到晚跟在你旁边,太扎眼了,你想低调都低调不了。事后你墨者的身份要是传出去,别人只怕也不会说得太好听。所以我想了一下,以后在学院,你就由韦睿来保护就好了。离开学院之后,再由小韩先生进行保护。你觉得如何?”

柳子衿很清高的来了句:“身正不怕影子邪啊,别人爱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好了。”

“人言可畏。就算你不在意,小韩先生呢。怎么说也是个没出阁的大姑娘,你以为跟你一样什么都不用管啊?”贺季真道。

柳子衿一听,有些道理,于是就点了点头:“那行,那这事儿就按贺师说的办就行了。”

韩昭雪听着两人对话,不知道是该感激,还是该害臊,反正站在那里特别尴尬,难受得不行。

不过想到柳子衿除她之外又多了一名得力的护卫,她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若不然以后柳子衿万一真遇着什么危险,她又没有保护好他的话,纵死也不能赎罪。

接着贺季真朝着门口喊了声韦睿,韦睿立刻从树上跳下来,快步走进房间。

把刚才商量好的事情说了之后,韦睿立刻抱拳听命。

柳子衿想起一事:“韦睿跟我,贺师的安全工作怎么办?”

“我又没有什么仇家,哪里用得着天天带护卫?还不够麻烦的。”贺季真对这事儿似乎完全不在意,“何况,谁敢在京城对一个墨师下手?那跟刺杀二品以上的朝廷大员可没什么区别。最重要的是,墨家护卫的事情,你明白的。”

柳子衿明白,他说的是暗夜游侠,那个潜藏在暗处的真正护卫。

这个时候他不由想到了其他的事情,之前他与钱图鹤贺季真一起坐私人冰马列车前往内城之时,暗夜游侠在哪里呢?他们难道还能追得上冰马列车?

以后孙婆婆若是再露面,倒是要询问一下。

“行了,如果没其他的事,你们就先回吧,研究阁院长比较上心,开学之前就要弄好,我这几天有的忙了。”贺季真道。

一直没说话的韩昭雪突然开口了:“贺副院,我既然以后在学院不能以护卫的身份跟在柳子衿旁边,那……能不能让我接着当先生?反正……可以两不耽误。是吧?”

贺季真皱起了眉头:“一心怎么可以两用?”

韩昭雪立刻低着头不说话了。

柳子衿显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问:“贺副院,咱们学院先生的薪资高么?”

“当然高,比三大学宫的都高。”贺季真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那个,贺师,我觉得韩先生刚才说的事情,可以考虑一下。不然我在学院的时候,她没事做,岂不是很无聊?反正两不耽误,何不让她接着做这件事呢?毕竟她可是有着教书育人的伟大理想的啊。”柳子衿道。

贺季真无语的看着他,最后无奈的点头:“行吧行吧,她想当先生就让她接着当吧。不过你啊……算了不说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韩昭雪讶异的看了柳子衿一眼,似乎没想到他会帮自己说话。随后又赶紧向贺季真道谢:“谢谢副院长。”

贺季真摇摇头:“行了行了,谢柳子衿去吧。现在没事了吧,没事了赶紧走吧。”

柳子衿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嘻皮笑脸的道:“贺师,其实还有一件事儿。我听说,清风山上的太上宗,还有太上宗的那些道家典籍,都是由我们学院负责维护管理的是吧?不知道,我能不能去清风群山转转,顺便看看那些典籍呢?”

……

……

清风群山还是清风群山,但清风群山又已经不再是清风群山。

两百多年前,纯净的灵气充斥在天地之间,清风群山处在一条旺盛的灵脉之上,灵气浓郁程度惊人,山上奇珍异花无数,灵草灵药遍地,仙鹤往来飞鸣,奇兽追逐嬉戏,简直就是一派仙界景象。

而如今灵气被污,清风群山也失了灵性,山上都是一些普通的植物,天上再无仙鹤,山间也没了奇兽。加上两百年来几乎没有人类在此活动,山上也没怎么打理,各种树木杂草乱糟糟疯狂生长,虽然显得生机勃勃,但却一派混乱潦草。

就连那些上山的石阶之间,都长满了倔强的杂草。石阶表面,也是布满青苔。脚踩上去滑不溜秋,不注意就会跌上一跤。

道宗虽然已经衰落,太上宗被当成象征留在这里,终究还是有着一定的肃穆性。

清风群山平日不对外开放,也不允许无关的人随便进入,以免不小心破坏了这里的什么,致使星辰界道宗发怒。

当初钱家人买下太上宗外门弟子的居住区改建青云学院,清风群山便被朝廷任命他们免费看守。往日除了要派人打扫太上宗那些宫殿的卫生,还要保管好一些书阁里的典籍,以免被虫蛀或者老鼠咬坏。

同时,那些典籍很大一部分,是用道家炼制出的特殊金属所制。道家已陨,那些金属就成了世所罕见的珍宝。除了那些典籍,清风山上还有很多好东西,只是很多现在没有方法使用,但如果当成原材料卖钱,还是能够获利不少的。

因此还要防止有小偷进入。

在只有维护人员在山上活动的情况下,山上显得极其冷清,但却成了动物们的天堂。

柳子衿一路上山,已经看到了很多兔子、小鹿、猴子之类,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虎、豹这类猛兽。

“柳同学,这里就是清风群山主峰的清风宫了,也是当年太上宗掌门长老以及一干核心弟子修炼活动的所在。被储存到普通弟子玉简里的功法的原版书籍,就在宫观中部区域的登天楼中,现在我就带你们去看。”负责维护看守清风群山的主事人一边介绍,一边掏出钥匙打开了清风宫的宫门。

清风宫规模很大,比孤竹学宫还要恢宏大气。

两扇金属大门上镌刻有繁复晦涩的阵法符文,看上去充满了一种神秘莫测的美感。

只是眼下这些符文已经没有了任何作用,成了任何人也看不懂的无意义的装饰。

柳子衿看着周围风景,想象着两百多年前这里的景象,忍不住有些唏嘘感叹。

韩昭雪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显得颇为好奇。

同时,她也特别纳闷柳子衿为什么想要来这里,又为什么想要看那些道家典籍。

就像之前她同样很纳闷柳子衿为什么要进书楼,要看书楼里的三步典籍一样。

这人似乎总是对一些他本不该感兴趣的东西感兴趣,真是奇怪。

不过她也没有多问,人的兴趣总是千奇百怪,很多时候喜欢一样事情,并没有为什么。

无缘无故,就跟喜欢上一个人一样。

但这对于柳子衿来说,当然不是什么所谓的兴趣。

他来这里的目的,其实跟进书楼的目的一样。

他只是要验证自己的某些推测,以一种科学的方法,去走一条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路,从而更轻易的到达自己想要去的终点。

而这本来也是计划之一。

只不过当初的计划是,万一武修的路子行不通,再来试走这条路。

现在武修之路证明行得通,那么这第二条路,本不需再试,但出于自身安全方面的考虑,他决定还是试一试。

虽然等到意识达到练骨境强度,就可以使用念力武器,但肉身的弱势摆在那里,在同样练骨境的武修面前,完全就是不堪一击。

虽然自己身边有韦睿,有韩昭雪,甚至有孙婆婆,但他仍然要努力提高自己的战斗力。

他一惯不喜欢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更遑论性命这种东西了。

于是他决定魂武双修。

如果魂修这条路,也能行得通的话。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三十三 魂修五部

登天楼是一座占地面积极大的四方形楼阁,楼阁共有九层,每层里面都摆满书架,放满了书籍。

除了一小部分书籍为纸质,其他均为一种淡黄色金属制成。

柳子衿抚摸着那些典籍,感觉金属质感很软,但是很坚韧,温温的,没有正常金属那样的冰凉。

或许因为软,虽是金属书籍,但书页却很薄,只比纸张厚一点点。翻阅之时,没有丝毫不便。

里面的文字当然不是书写上去的,但也不是雕刻或者蚀刻上去的,文字与金属浑然一体,就像这种金属一炼制出来,就是这个样子。那些文字,仿佛是天然的纹饰。

就像一些日本刀上面的菊纹一样。

这种工艺,在现在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了。

道佛泾渭分明,魂体差之千里,武修似乎更真实可触一些,而道宗就显得飘渺神秘很多。很多东西都显得不可思议,单是一本典籍的制作工艺,就能让人体会到那种感觉。

接下来柳子衿所要做的,就是看书。

魂修对他来说是陌生的,在没有完全了解魂修之前,他不敢像试验三步武修那样,贸然进行高等级魂修方面的实验。

何况魂修在修炼上,原本就比武修要凶险的多,稍有不慎,便会魂飞魄散。

但道家就是如此,所谓逆天而行,哪还顾得上性命?

不过佛宗和道宗,也有相同的地方。那就是低境界的修炼功法内容都不多,因为修炼方法和道理比较浅显,需要注意的地方也少,所以不需要用到那么多文字讲述。

韩昭雪对魂修不感兴趣,但好奇心还是有的,于是也借着这个机会,随便拿着本典籍安逸的看着。

韦睿没有事情可做,也只能四处闲遛跶。

那位管理者见柳子衿似乎短时间不会再去其他地方参观,便顺势检查起典籍的保管情况,同时打扫一下卫生。

他们三人没有想到,柳子衿看书,一看就是一上午。

看得是那样入迷,那样专注,像儒生在读圣贤们编写的经义一般。

韩昭雪恍惚之间,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书楼。

因为情景是那样的相似。

这一上午,柳子衿没有翻阅太多书籍,他所看的,全是跟修炼本身有关的东西。

一些修炼方法,也没有多看,今天他的目的,主要就是大体了解一下魂修,至于修炼这件事情,暂时还不急。

磨刀不误砍柴工。

而一个上午,用来大致了解魂修已经足矣。所以到了中午吃饭时间,柳子衿就放下九楼《阴神部》最后一册书,宣布今天先到这,以后有时间再来。

下了山,柳子衿和韩昭雪坐上马车,直接返回春风坊,韦睿乘坐另一辆马车,在后面护送。

送他们进了春风坊之后,韦睿就直接回了青云学院。

他和韩昭雪分工明确,他的护卫工作主要就是作为韩昭雪在学院时不便保护柳子衿时的补充,实际行动起来当然可以负更多的责任,但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进春风坊的好。

一个年少风流的学生,一个成熟妩媚的先生,自己跑过去破哪门子的坏?

进了院子,韩昭雪终于有些扭捏和不自然的说出了离开学院时就一直想说的话:“柳子衿,今天的事情,多谢你啦。”

柳子衿疑惑的看着她:“什么事情?”

“啊?你忘了?”韩昭雪始料未及。

柳子衿呆呆的看着她:“所以到底是什么事情?”

“就……就是……”韩昭雪吞吞吐吐,似乎很害臊,脸都红了,但最后还是说了出来,“就是……你帮我在贺副院面前说话,让我能继续当先生的事情。虽然……做先生赚的钱不如做护卫多,但对我来说,也是不小的进帐呢。谢谢你。”

对一个一向鄙夷的流氓说谢谢已经难以启齿,再解释为了什么说谢谢,好像更困难。

因为承一个人的情就等于在某个方面接受了对方的帮助,就似乎在某个方面败给了对方一样。而对着对方说我在某个方面败给了你,就像在间接的说你好厉害你好棒一样,总之韩昭雪觉得很羞耻。毕竟对方可是一个占过她偏宜的大流氓,夸赞对方很厉害很棒总让她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柳子衿倒没那么多杂七杂八的想法,他只是恍然大悟一般道:“哦,那件事情啊。”

他现在满脑袋都是之前读过的魂修典籍里的内容,根本想不起别的什么事情了。

最重要的是那件事情他压根没当回事儿。

“就是随口说句话而已,你不是缺钱么?”柳子衿道。

“没想到你这种人,居然还会为别人着想,要不是亲自经历,我都不信。”韩昭雪对这件事情明显觉得意外。

柳子衿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干脆作无情无义状:“我可不是为你着想。我是怕我以后有危险的时候,你不拼了命保护我,顶多就拼着受伤保护我一下。那我岂不是惨了?”

“你……”韩昭雪见他拿自己之前的话打趣自己,立刻更加害臊了,“你就是个无赖!”

说完,迅速跑进后院,然后噔噔噔跑上了二楼。

接着柳子衿就听到二楼传来“嘭”的一声关门的声音。

柳子衿在想,她接下来是不是应该直接扑到床上,然后拿被子把自己裹住,在里面一边乱扭身子一边嘤嘤嘤?

这性格别扭的女先生……还是有其可爱的一面的嘛。

柳子衿笑了笑,随后也进了后院,然后径直走入书房。

他需要把脑子里有关魂修的知识整理抄记一下,以免忘记。

在砚台里倒了些水,磨了墨,抽出一张白纸,然后他就开始回忆今天所读的那些内容。

武修分五步,二十境,每四境有一关卡。

魂修也是二十境,但并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关卡,因为魂修境境皆关卡,甚至每一次的修炼,都有着无尽的凶险。

魂修虽然不是四境一步,但很巧合的,其修炼典籍却也是四境归为一部,一共分为五部,每一部修炼完,人的神魂都会相比之前有一个质的飞跃,这与武修的关卡,其实也有异曲同共之处。

魂修前四境,为定神、出壳、夜游、日游,四个境界的修炼典籍合为一部,称为鬼雄部。这四个境界修炼完,魂修就可被称为鬼雄,意为鬼魂中的强者。

魂修五至八境,为驱物、显形、附体、夺舍,这四境典籍合为一部,称为鬼仙部。

魂修九至十二境,为念头纯阳、念生毫芒、念生电弧、搬山倒海,四境典籍合为一部,称为阴神部。

至于后面八境,分别为阳神部和天地部。

与武修一样,前三部典籍,登天阁里都有,后两部却没有,甚至连简单的境界都没有介绍。

柳子衿把这些境界一一写在纸上,同时在后面写上这些境界的解释。

定神:宁定心神,物我两忘。

出壳:静心,观想,使神魂离体。

夜游:吸收天地灵气,壮大神魂,同时适应环境,慢慢能够在无月无风的夜中游荡,渐渐修炼至能够在有月有风的夜中游荡。

日游:神魂不惧阳光,不惧狂风,不惧洪亮声音,拥有可观的神魂层次的战斗力。

驱物:可以驱动现实世界的物体。

显形:可借助外物,显出形体。

附体:附身人类或动物体内。

夺舍:扼杀他人神魂,夺取他人躯体以为己用。

念头纯阳:神魂由吸收天地灵力,改为吸收星灵和星辰之力。修炼到这一境圆满,念头实质,无形而有形……星辰之力,为宇宙星辰向宇宙辐射光芒时产生的能量。根据星域不同,星辰之力的作用也大小不一,暴烈程度也迵然有别。而星灵,即是星辰之力与星辰界灵气混合而成的一种能量。相比纯粹的星辰之力要温润很多,可以让神魂安全的适应星辰之力。

念生毫芒:念头一动,如刀,如剑。

柳子衿在下面加了个注:修炼到这个境界,用眼睛杀人,再也不是梦想了。

念生电弧:神魂经历雷劫,念头可产生雷电霹雳,对他人神魂造成严重打击。

搬山倒海:一念动,天地惊,搬山倒海,摧枯拉朽。

将这些东西整理抄写完,柳子衿听到肚子传来“咕咕咕”的叫声。这才发现肚子已经饿得不行,前胸贴后背了。

中午吃什么呢?

想了想昨天晚上想要起火做饭,却因为韩昭雪请假而作罢的事情,于是走出来向二楼喊道:“先生,你会不会做饭啊?”

韩昭雪忿忿不平的脸很快出现在二楼栏杆处:“我是护卫,不是厨娘!”

“老林做饭太难吃了,外面馆子里的饭又不一定干净,我又不会做饭……”

“那你去找个会做饭的婆子来。”

“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这样,我付你薪资,你给我做饭,如何?”

“当真,不准反悔!”韩昭雪立刻激动起来。

柳子衿无语,这人到底是有多缺钱啊?

不过,好好的一个先生,怎么无缘无故这么缺钱?

不会真的出门撞到老头老太太了吧?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三十四 五年的赌约

韩昭雪从楼上下来,进了前院厨房,问老林有没有围裙。

老林知道自己有几两本事,从来没想过要在家里做饭,因此吃饭的家伙事,一概没有。

连柴米油盐都没备。

韩昭雪气呼呼来到后院,指着柳子衿鼻子问:“什么都没有,让我怎么做饭?”

这个柳子衿倒是给忘了,于是让老林驾上马车,三人一起去附近的集市买东西。

买完柴米油盐酱醋茶,一想家里连柴禾都没有,干脆又买了几捆干柴回去。

一到家里,韩昭雪就把新买的碎花围裙系上了。一个青衣长衫喜欢故作高冷的女先生,立刻成了一个殷勤持家千娇百媚的小厨娘。

再将两个袖头套到手臂上后,韩昭雪就开始刷锅洗菜淘米,一副干练姿态的准备做饭。

因为吃老林做的饭吃出了阴影,柳子衿对自家厨房捣鼓出来的菜总有些不放心。于是他也留在了厨房里,一是打下手,二是监督。

老林本来觉得让自家少爷做这事儿不太好,但看了一眼正拿着把明亮菜刀咄咄咄切菜的韩昭雪,立刻屁都不放一个的跑去喂马了,连客套一下让柳子衿歇着他去打下手这种话都懒得说。

自家少爷是什么人,他比谁都清楚。有个这样绝色的美女在那里,他怎么可能愿意出来?

柳子衿当然不知道老林心里是这么个想法,要不然非把他切碎了扔到槽子里喂马不可。

韩昭雪不愧是打小就开始料理家里一切事务的人,无论做什么都干净利落,并且做这事儿的时候,脸上那种保护自己的高冷也不见了,变得温和而专注,倒真像是一个正给丈夫孩子做饭的贤妻良母。

柳子衿坐在灶火前默默看着,心中幻想她十四五岁时做这些事情时,是个什么样子。

肯定没有这么老练,说不定还经常被刀切到手。

但又没有人哭诉,于是一个人默默流会儿泪,简单包扎一下,再咬着嘴唇继续干。

想到刚才在市集上,她熟练的讨价还价,认真看秤高秤低的样子,又忍不住想,她刚开始做这些事情时,肯定受了不少骗。

拿多的钱买偏宜的菜,或是买的东西被人缺斤短两。

发现了之后若是去跟人理论,说不定还要被别人反咬一口。

然后再一个人默默流会儿泪,接着为了生活该干什么还得去干什么。

家里没有父母,经济肯定也很拮据,弟弟年幼又不懂事,说不定还经常烦人。她那个时候肯定被弟弟气哭过。

不想活了这种念头,只怕也不止一次在脑海中出现过。

然而最后还是得咬咬牙撑下去。

毕竟家里不止她一个人。

柳子衿心想若是自己处在那种境况,说不定就撑不下去了,要真能撑下去,肯定也去坑蒙拐骗了。

想正儿八经过日子,太难了。

这个时候,韩昭雪忽然回头看着他:“柳子衿,我在这里吃饭,不用额外付钱吧?”

柳子衿忍不住笑出来:“付什么钱?一个女人我还是养得起的。”

刚说完他就想“完了”。

果然,韩昭雪眉毛一竖,菜刀咄的一声扎进砧板里:“你刚才说什么?!”

柳子衿绝望的望了望天……花板,然后有气无力的道:“做菜吧大婶,我没调戏你。”

看他那副无奈的样子,韩昭雪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在这方面确实有点容易过于激动了。

“哼,小小年纪,就开始想着养女人了。没出息。”韩昭雪将菜刀从砧板里拔出,继续切菜。

柳子衿“呵”了一声,道:“我都十八了,放到普通人家,已经是结婚生子的年龄了。”

“希望不要有哪个姑娘瞎了眼嫁给你。”韩昭雪鄙夷的道。

“哈!”柳子衿笑了一声,“十八岁的墨者,只有瞎了眼的姑娘才不愿意嫁吧?”

“呵!”韩昭雪也冷笑一声,“这么无耻下流的人,也只有瞎了眼的姑娘才愿意嫁吧?”

“哎哎哎,过分了啊,你再这么说,我就真无耻下流给你看。”柳子衿威胁道。

韩昭雪头都不回:“你试试。”

柳子衿气得把一根干柴在腿上掰成两截:“你等着,等我哪天修为上去了,立刻把你欺负的哭不出来。”

韩昭雪想到他的资质,忍不住嗤嗤笑了出来。

柳子衿脸都黑了:“韩昭雪,我们打个赌如何?”

韩昭雪转过身看着他:“打什么赌?”

“如果有一天我的修为能超过你,你就趴在地上撅着屁股求着让我打你几下如何?”柳子衿咬着牙恶狠狠的道。

韩昭雪立刻面如寒霜:“流氓!无耻!下流!”

柳子衿冷笑:“你就说敢不敢吧。”

韩昭雪气呼呼的看着他,等到情绪稳定下来后,立刻斩钉截铁的道:“好,我就跟你打这个赌。可是,你要是输了,那该怎么办?”

“随便你提任何条件,我都答应,怎么样?”柳子衿道。

韩昭雪冷笑起来:“这可是你说的,不准反悔。不过,咱们得规定个时间吧。毕竟你这辈子修为都不可能超过我,但我不能就那样等你一辈子吧?要是等你死了才能决定谁输谁赢,那岂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很严谨。”柳子衿夸赞道,“那你说,多少时间算合适。”

“五年,怎么样?”韩昭雪知道对方会还价,所以一开始就把时间压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

结果柳子衿没有。

他很随意的点点头:“好啊,就五年,时间太长我也吃亏,你现在年纪已经够大了,再过五年更是成了一个中年妇人,时间再长,我都不想再打你屁股了。”

“你!”本来对方答应这个时长,韩昭雪应该高兴,但谁料这个小混蛋实在太无耻,居然说出这种下流又可恶的话。韩昭雪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心中怒火熊熊燃烧。她杀气腾腾的看着柳子衿,咬牙切齿的道,“你简直就是在放……胡说八道!武修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就算再过十年八年,我和现在也不会有多少区别!而且若是修为一直精进,说不定比现在看着还年轻呢。到时候你看到我,照样想打我的……”

呸!

韩昭雪暗自啐了自己一口。

怎么能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来?

那边柳子衿已经贱兮兮的笑了起来:“啊,不好意思,若不是先生提醒,我差点忘了这个。不过,还是五年好了。时间太长,我等不及。”

说着,他的手掌在大腿上拍着,发出“啪、啪、啪”的声音。

韩昭雪涨红了脸,握着手的刀都忍不住颤抖了。

不过随后,她却忽然恢复了平静,并且嘴角还露出一丝冷笑:“别说五年,五十年你都别想超过我。到时候,你知道我会提什么条件么?”

柳子衿问:“什么条件?”

“乖乖的让我亲手阄了你!”韩昭雪恶狠狠的道。

嘶!

柳子衿立刻吸了一口凉气。

这女人太歹毒了吧?

见他这副表情,韩昭雪立刻开心的笑了起来。转过身去,菜刀在砧板上起起落落,发出“咄、咄、咄”的声音。

要不是真有自信能够在短时间内超过她,柳子衿这会儿肯定要反悔了。

“先生,我能不能提个小小的要求?五年之约未到之前,你不要嫁人,如何?”

韩昭雪切菜的刀顿了一顿:“为什么?”

“因为到时候如果是我赢了,你身为一个有夫之妇,肯定不会履行今日的诺言,我也不好意思再让你履行。而如果我输了,你这个为人妻的人,也不好意思去拿着把刀来把我给咔嚓了,对吧?所以说,你只有不嫁人,我们今天打的赌才能真正有效。你觉得呢?当然,一个赌约而已,比起终身大事,不值一提……”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本来也没打算嫁人。若不然,早就嫁了。”韩昭雪冷冷的道。

漂亮的女人,其实更容易看清男人的真面目。再怎样的正人君子,见到漂亮的姑娘,也难以完全掩饰自己生而为男人那种面对异性时先天就有的渴求与欲望。

韩昭雪肯定被不少男人示爱过、追求过、纠缠过,对于男人,她想必早已经没有了什么美好的幻想。

什么风度翩翩,什么温文尔雅,什么彬彬有礼,什么正气浩然,什么无欲则刚……全都是假的。

一个男人若是对一个女人有什么企图,就算刻意表现成一个正人君子,也总会难免漏出什么马脚,柳子衿或许觉得这是人之常情,因为世间本没有什么圣人。

但在这个世界,在这个道德体系和伦理体系建立在儒家哲学基础上的世界,女人对于另一半的幻想,往往都是不切实际的,超脱了正常人应有的范畴。

儒家哲学把女人束缚进一个框子里,同时也把男人束缚进了另一个框子里。

唯一的区别就是女人跳出了框子,可能会死,男人跳出了框子,却有更多跳出框子的男人以及人在框内心在框外的男人伸手接住他,防止他摔到地上。

儒家对于读书人道德方面的要求是没有什么问题的,唯一问题就是他们没有告诉世人,想要做到儒家要求的那样,是很困难的事情。

于是大家都要求世人做圣人,但是大家又都做不到,因此就只好表面做做样子,背地里该干嘛干嘛,甚至是年轻时做做样子,年纪大了该干嘛干嘛。于是读书人们就前赴后继给自己这个群体赚来了一堆类似衣冠禽兽道貌岸然这样的大帽子。

最过分的就是忽悠的情窦初开的少女们也都认为那样道德完美的男人才是合格的丈夫,于是男人们为了得到美女青睐,更是主动并开心的去装道德君子,等到有天装不下去了,女人们的幻想就开始破灭。

但为了虚荣心,她们明知自己男人是个什么东西,在外面聊天时,还要把自家男人说成是道德君子。

而他们的男人在外面也是那样做的。

于是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虚伪之中。

然后虚伪的相互吹捧。

“狗蛋兄XXXX,真是让人敬仰。”

“铁柱兄XXXX,真是我辈楷模。”

“狗剩兄XXXX,真是正人君子。”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柳子衿耸了耸肩,道:“你择婿的要求可以稍微放低一点。”

“那也是五年之后的事情了。”韩昭雪道。

柳子衿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你说,如果五年之后,你被我打了屁股,你还嫁得出去么?”

韩昭雪转头眯着眼睛看着他:“你说,如果五年之后,你被我阄了那……脏东西,你还娶得了媳妇么?”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三十五 新晋墨者的另类护卫申请书

尽管做饭的过程中有一个小小的插曲,但韩昭雪的手艺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几个家常菜做得有模有样,吃起来也是多滋多味。

以后家里有这样一个厨娘在,柳子衿觉得自己的生活幸福指数肯定会再增几个百分点。

吃完饭后,柳子衿就来到二楼卧室,盘腿坐到床上修炼。

静寂宇宙中的意识光点,仍旧静静漂浮在那里。随着意念延伸出去,一条细线便横亘在虚空之中。

接着,淡蓝色的带着微弱电弧的液体样的星源,便顺着那道线,源源不断进入泥丸之中。

泥丸储满之后,柳子衿便开始消化吸收,一直修炼了三轮,等到意识光点开始闪烁,才停止修炼。

退出坐照内观的状态,睁眼一看,房间里已是漆黑一片。

他知道,不知不觉间,差不多九个钟头已经过去了。

下床活动一下双腿,他走出房间,外面夜色已经深沉,但今天界光很好,照得天地间一片亮堂。

抬眼四处看去,发现临近的宅子,不少都亮起了灯火,不远处的一处平房上,还有两个姑娘借着油灯的光芒,在那里嘻嘻哈哈的说笑着什么。

昨天夜里还觉得安静的小区,到了今天晚上,居然有了些热闹的感觉,四下里似乎都有人声传出,周围的空气都因此而变得温暖。

目光收回来,就见前院后院都亮着灯火,后院的假山旁,韩昭雪系着围裙坐在一张凳子上,正抬头呆呆的望着天空。

闪烁着亮光的眼睛中,似乎有着某种憧憬和向往。

柳子衿也抬头朝天空看了一眼,那四四方方完全将天空遮蔽的星辰界地面,此时皎洁如月,散发淡淡的柔和光辉。

他很是好奇星辰界是怎样的世界,那里是否有美丽的月色,以及那里浩瀚的星空,又是怎样一副模样。

那里是否有一条,自己一心想要踏上的星辰之路。

忽然之间,韩昭雪发现了他。

她立刻从凳子上站起来,仰头看着柳子衿,有些埋怨的道:“喂,你终于舍得出来啦?再不出来,我就要饿死了。”

柳子衿低头看着她,见她洁白细腻的皮肤在灯火下染出一抹朦胧的昏黄,一双天生妩媚的大眼睛里,有着小女孩般的不满。

那条围裙似乎很适合她,每当她穿上的时候,柳子衿都能感觉到一种如表姐如母亲般的气质,那让他忍不住生出些亲近感,像是真的看到了家人。

在这个世界,他是第一次生出这种感觉。就是之前在青州与这个世界的亲生母亲见面聊天时,都没有这种温馨的感觉。

莫非因为自己是姐控的原因?

想及此,他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然后朝下面的韩昭雪道:“饿就先吃好了,干什么要等我?”

看着他脸上那怪异的有些猥琐的笑容,韩昭雪下意识紧了紧衣领,心想这臭流氓不知道又在想什么龌龊事情。

接着她皱眉道:“废话,你是这家里的主人,没有你的吩咐,谁敢先吃饭?”

柳子衿看着她紧衣领的动作,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然后道:“你现在可也是这家里的主人,吃饭哪还用得着别人吩咐?”

韩昭雪似乎又要竖眉毛,但紧接着就将情绪压抑了下去。

“护卫就是护卫,哪里又是什么主人了?别废话了,赶紧下来吃饭,我现在就去把饭菜再热一热。”韩昭雪说着,向前院的厨房走去。

柳子衿忍不住想笑,又没说你是女主人,整天瞎激动啥啊。不过这次没凶巴巴的说自己调戏她,倒是有点长进了。

吃完晚饭,等到韩昭雪洗完澡上楼,柳子衿便也进西边的浴室好好的泡了一会儿,等到回到卧室,已经接近今天的尾声。

躺到床上悠闲的想了会儿有的没的后,就不知不觉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四处便都响起公鸡打鸣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春风坊里便冒起不少炊烟。

等到界光开始有点耀眼的时候,建康城的大部分人,便都从床上起来,开始了又一天的新生活。

今天早上韩昭雪熬了小米粥,就着几盘小菜吃完之后,简直心满意足。

柳子衿来到书房,坐照内观,检视泥丸中的情况。

又经过了三轮修炼之后,意识光点似乎又大了一些,不过毕竟体积太小,其实也不太好辨认。不过感觉上,似乎确实又大了一些。

退出坐照内观后,他考虑今天要做些什么。

是直接修炼一整天呢,还是再去清风山转一圈呢?

正这么思索着的时候,院子里响起有些急促的脚步声。

不是焦急的那种急,而是风风火火的那种急。

这脚步声很快进了大厅。

柳子衿转头看去,就见韩昭雪左手拎着一个铁盆,右手拿着一张大开页的纸,正怒气冲冲的向书房走来。

柳子衿不禁有些无奈:“大婶,我又怎么惹你了啊?”

韩昭雪走进书房,把手里的东西直接拍到桌子上:“大婶?我呸!嘴上一出,心里一出。要不是出门倒刷锅水看到这个,真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这种龌龊心思!”

说完,噔噔噔拎着刷锅盆就走了。

柳子衿满腹狐疑的看向书桌,就见那大开页的纸似乎是报纸一类的东西。

上面密密麻麻印满了字,但是却又版块分明,右上角那里,还印有今天的日期。

报纸正中,是韩昭雪湿漉漉的手印,手印下面,是一个挺小的版块,版块的名称叫作无奇不有,上面印着一篇小小的文章。

柳子衿刚刚看到文章的标题,便立刻就愣住了。

因为那标题的名称赫然便是——捏肩书。

而且还有个副标题:新晋墨者的另类护卫申请书。

柳子衿:“……”

这特么什么鬼?

……

……

此时的建康城内城,正继早市的热闹后,开始下一阶段的热闹。

无数的人从家里出去,开始新一天的工作,上朝的官员,换值的禁军,开店迎客的掌柜,装卸货物的码头工人,他们吃完了早饭,不约而同来到街上,将内城四处的街道衬出一片快节奏的热闹景象。

而凤栖梧如约来到内城东区著名的东坊,与自己的好友碰头,随后进入一条专卖首饰衣物胭脂水粉的商业街,一边闲逛一边闲聊。

她的这位好友,正是那日与她一起藏在孤竹园明鬼堂房梁上,偷看新墨者究竟是何等人物的年轻姑娘。

“你那个清颜表妹怎么没来,本来还想顺手买些礼物送给她的。”

“还有两天招生试就要开始了,她虽然资质不错,但想要进入栖梧学院,也没有那么容易。有关考试方面的内容,总要再抓紧准备一下的。”

“以她的资质再加上她的身份,哪里用得着那么麻烦?你们顾家啊,就是喜欢搞这些冠冕堂皇的东西。”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能走正道,干吗要走那些歪门邪道?”

两人说着话,来到一间首饰店,那女子道:“进去看看有没有新上什么好东西,如果有,我买下来由你帮忙转递给清颜,就当我这个姐姐一番心意,如何?”

凤栖梧道:“那自然随你。”

年轻女子一进店铺,掌柜的就热情迎了上来。

“百里姑娘,好久不见。这两日小店上了新品,请姑娘鉴赏一下如何?”

“我就是来看有没有新东西的。挑好的拿出来我瞅瞅,低等货色就不要拿出来给我看了。”

“百里姑娘说笑了,不是最好的东西,哪里敢拿给您看?”

掌柜的不仅热情,而且笑容和姿态里还透着恭谨。这并不仅仅是因为眼前人是出手阔绰的常客,而且还因为对方的身份不容他有丝毫不敬。

因为这位复姓百里,能够胆大包天藏在孤竹园明鬼堂房梁上的姑娘,乃是当今墨家巨子公羊贺的亲外孙女,百里芊芊。

若非这个身份,也不敢带着凤栖梧那样胡闹,居然敢在新墨者进园之时,躲在房梁上偷看。

两人在店里看了些新品,百里芊芊挑了一只镯子,一对耳环,让掌柜的包装完之后,便与凤栖梧一起离开,继续沿街往前逛。

“那天你让我带你偷偷进明鬼堂,我还以为是你对新墨者动了什么心思,前日外公去你家做客回来,才知道原来那柳子衿就是那个传闻不怎么争气的顾清之。不过顾爷爷请我外公过去,居然是要检举柳子衿可能剽窃的事情,倒真是大义灭亲,铁面无私啊。”百里芊芊将话题转到了柳子衿身上。

凤栖梧眉头一皱:“好好的,说他作甚?”

“因为这个人好玩啊!”百里芊芊道,“他拒绝进孤竹学宫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你想想,什么样的人,才会拒绝进入孤竹学宫,选择留在青云学院那个破地方?要搁以前,打死我我都不信有人会那么傻?但偏偏真有人这么傻。嘿,你说你这位表哥,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凤栖梧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于是皱着眉头不说话。

不过关于百里芊芊说的这个事情,她当时听说的时候也很惊讶。包括顾清让他们,也都有些不相信。

但后来一想,也就明白了。

正如顾清让所说,他肯定是怕露馅。毕竟是个不学无术的人,若是一直呆在孤竹学宫,用不了几天,只怕就会被人把底子给摸透。到时候,想再装什么墨者天才,都装不下去了。因此,只能拒绝这么一个谁都不会拒绝的要求。

但凤栖梧对此其实还有疑问,如果柳子衿选择留在青云学院,那他肯定会被贺季真重点关注。到时候,不同样很快就会露馅。

对于柳子衿的这个选择,她是真的有点疑惑的。

这个时候,就听百里芊芊继续道:“不过这家伙敢当众拒绝巨子的要求,也是够胆大包天的。园子里那些墨者墨师,一个个都被气得不行。管事务的杨叔听说了之后也是气不过,找我商量怎么惩罚一下他,我就说在春风坊给你表哥找处宅子,结果他真这么干了。哈哈,想到这个我就想笑。”

谁料凤栖梧听到这个,脸色瞬间就变了:“什么?你们给他在春风坊找了宅子?!”

百里芊芊特别开心的道:“对啊,春风坊,乌压压全是女人,出门的时候臊死他。哈哈。”

凤栖梧瞪大了眼睛:“可是……那家伙是个流氓啊,你们给他在那里找宅子,不正合他的心意么?”

“之前不是不知道他什么德性么,就那样干了。不过,再流氓的人,住在那种地方,也会忍不住害臊的吧?哈哈,好玩。”百里芊芊开心的大笑。

凤栖梧冷哼一声:“他怎么可能会害臊,开心还来不及呢。”

百里芊芊摇头:“栖梧,这你就错了。你那位表哥,确实闹脾气了。不仅如此,他居然还想办法气人。昨天他的护卫申请书递到园子里的时候,差点没把那帮老头儿给气炸了!”

凤栖梧问:“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等下你就知道了。”百里芊芊说完,径直走进旁边一家胭脂铺。然后问里面的人,有没有今天看完的京城志。随后就接过掌柜递来的一张京城志,递给凤栖梧看,“第一页的无奇不有,你看下就知道了。”

凤栖梧接过京城志,往第一页的中间版块看去。

“捏肩书?什么东西……新晋墨者的另类护卫申请书?”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三十六 百里芊芊的局

韩昭雪刷完了锅碗瓢盆,解下了围裙,风风火火重新来到书房。

一身青衣长衫,紧绷着脸,嘴唇紧抿,妩媚的眼睛带上一丝恼火。

柳子衿则是歪坐在椅子上,直盯盯的看着手中那份叫做京城志的报纸。

当然,这个世界没有报纸这一称呼,而且京城志其实也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报纸,只是建康地志当中的其中一个分支。

只不过这一支地志,已经具备了报纸的基本要素,他们有自己的风媒,每天去搜寻建康城发生的奇事趣事大事,而且还接受风媒之外的人的投稿,所有的内容经过合理筛选之后,选择一部分合适的刊登在每天的京城志上。

但京城志没有固定的页数和版面,而是根据每天刊登内容的不同进行灵活调整。

同时,他们已经推出了订阅计划,不少区坊,每天都能看到有人送京城志。

从另外一个层面讲,地志其实也就相当于一种关注本地新闻和生活的报纸了。

柳子衿刚搬过来,当然没有订京城志,所以这份报纸,很可能是在春风坊送报的工作人员,临时推销给韩昭雪的。

估计还是免费推销,以求订阅。

他对这个很尽职的送报员,表示非常愤怒。

对孤竹园,也是极其愤慨。

一群墨者墨师,好歹也是活了几十年并且脑子相当好使的人了,怎么连“家丑不可外扬”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这么一封捏肩书登在京城志上,孤竹园立刻就会成为整个建康城的笑话。

到时候那些墨者墨师出去和朋友见面,难道脸上就有光么?

简直就是……瞎胡闹么?!

“新晋墨者护卫申请书”。

呵,倒是把自己摘得够干净的。

这帮人真是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

不过虽然京城志上没有写他的名字,但是在建康这片地方,他再低调,早晚有一天也会渐渐为人熟知。到时候,所有人就都知道,他就是那个写捏肩书的轻浮家伙,到时候,别人会怎么看他?

最主要的是,别人会怎么看韩昭雪。

所有人都会说,她能当上墨者护卫,完全是因为长得漂亮,并且不知羞耻的去给人家捏肩。肩都捏了,谁知道别的事情干没干。

虽然京城志上,把韩昭雪的名字也给隐去了。但是他一暴露,韩昭雪不也就随之暴露了?

到时候,别人会怎么看韩昭雪?

这帮家伙,简直就是畜生啊!

“柳子衿,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韩昭雪很是生气的说道。

柳子衿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道:“呐,我的本意呢,就是气气孤竹园那帮家伙,绝对没有别的意思。这捏肩什么的,也就是那么随便一写,可没有说真的想让你给我捏肩。对吧,护卫是护卫,丫环是丫环,这我还是分得清的……”

“随便一写?那万一别人也随便一想呢?到时候我韩昭雪成什么人了?”她的声音已经有些严厉。

她这些年本来就经常被人恶意侮辱诽谤,也见过周围的人听到那些流言后看她的眼神变成了什么样,她深知三人成虎的可怕,因此这些年来除了工作上的事情,从不与任何男子打交道。

即使这样,依然陷在深泽泥沼里,但由于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儿,因此别人也不敢当她面说什么。

但如果以后别人知道了捏肩书里的那个护卫就是她,事情会演变成什么样子,她一想就能知道。到时候袭向她的流言蜚语会有多么恐怖和恶毒,她现在就能感受得到。

所以,她现在出离的愤怒。

柳子衿写那封捏肩书时,没有想那么多,现在想到了,却已经为时已晚。

并且因为捏肩书被登上京城志的关系,未来可能会出现的恐怖事态已经扩大到最大化,而任何人,都已经没有办法再将事情挽回。

或许现在赶紧将韩昭雪辞退,还能帮她一把?

他抬头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着韩昭雪。

韩昭雪立刻讥笑起来:“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又让我自己牺牲去找补,柳子衿,真有你的。”她明显明白柳子衿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而这话说得让柳子衿瞬间恼火起来。

但偏偏她说得又没错,让他想发火都没办法。

他也不可能说出我们两个清清白白何惧流言蜚语这句话,他没这个立场,而且他也深知,有时言语带给人的伤害,比真正的暴力更加可怕。

但也正如韩昭雪所说,错是他犯下的,若是用辞掉韩昭雪来弥补,那也不过是把对她大的伤害,转变成对她小的损失而已。

但对于一个急缺钱的人来说,墨家护卫的月银,其实也并不是很小的损失。

最重要的是,如果他这么干,就证明了他自己的无能。

并且是那种为了逞强做出没过脑子的事情最后又没有能力收拾的无能。

柳子衿没想过自己的一时之快,会造成这样的隐患。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心里对孤竹园以及对韩昭雪出言讽刺的怒火,当然,也包括他对自己做事不周全与无能的怒火,全都压了下来。

“我会想办法把事情解决的,你什么都不用操心。”柳子衿看着韩昭雪道。

“你能想到办法么?”韩昭雪问。

柳子衿把报纸拍到桌子上:“老子就不信了,在这个世界还有事情能难倒我。老子把金手指这个最大的问题都解决了,还有什么问题是老子解决不了的!”

韩昭雪看着他一脸发狠的样子,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这个少年跟自己想象的有些不一样。

同时她也有些疑惑:“金手指是什么?”

“就是加藤鹰之指,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别问了。”

……

……

“果然,江山易改,本性难易,他还是那个无耻下流不思进取的纨绔公子!”韩昭雪看着捏肩书,双眼之中露出嫌恶与鄙夷的目光。

“看来你对自己的这个表哥意见很大啊。”百里芊芊饶有兴趣的道,“怎么着,他欺负过你?不至于混帐到那个地步吧?”

凤栖梧冷哼一声:“他混帐的程度,绝对超乎你的想象。”

百里芊芊有些意外:“顾家废少的事情我虽然听过一些,但也不过就是一些欺男霸女的事情罢了。世界上这样的纨绔公子多的是,我亲眼见过的也不少,他干得的事情要真能超乎我的想象,那也算是纨绔中的一绝了。”

“跟你说你也不会明白的,总之以后在我面前,尽量少提这个人。”凤栖梧眉头紧皱,似乎已经忍到极限。

“能让你这么个对世事淡漠的人恨到这种程度,我对这个家伙忽然更有兴趣了。”百里芊芊笑着道。

凤栖梧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居然会对一个纨绔公子感兴趣?没生病吧?”

百里芊芊从她手中拿过京城志,看着那封捏肩书,双眼忽闪忽闪,嘴角露着玩味的笑:“我只是好奇,一个被传成欺男霸女不学无术的家伙,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辞赋。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有趣,有趣。相比之下,顾清让刊在这一张志记上的长短句,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凤栖梧讶异的问:“清让表兄又写词了?”

百里芊芊无语的看着她:“你对顾清让也太不关心了吧?他可是对你一直情有独钟啊。”

“是不是嘴又痒了?”凤栖梧瞪了她一眼,然后夺过那张京城志,左右翻寻起来。

百里芊芊指给她看:“喏,这里。”

“宝扇轻圆浅画缯,象床平稳细穿藤,飞蝇不到避壶冰……”韩昭雪心中默念。

百里芊芊在一旁轻笑摇头:“虽然辞赋与长短句不可横向比较,但其中才气,却是一看便知。顾清让这首浣溪沙虽然也不是凡品,但其中才气,明显不如捏肩书里那几句辞赋。京城浩然学宫三才子之首,在文采上居然输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若是传出去,只怕颜面无存啊。”

凤栖梧道:“我没感觉清让表兄哪里比不上那个混蛋了。你对那家伙的评价是不是也太高了?”

“明天京城志上,肯定会刊登一些儒士对捏肩书与浣溪纱的评价,到时候看了志记,你就知道了。”百里芊芊不与她争论,“现在最重要的是,那样的一个家伙,为什么能写出这样的辞赋?”

凤栖梧斩钉截铁:“肯定是抄的,或者代写。”

百里芊芊问:“谁有这个本事写出这些东西?就算有这样的人,顾清之初来京城,又如何识得?就算识得,又有哪个儒生,会愿意把这样的东西移至别人名下?无论抄袭还是代写,都不靠谱。”

凤栖梧无言。

百里芊芊继续道:“我现在都有些怀疑,那个发明到底是不是剽窃了。”

凤栖梧道:“这其中肯定有猫腻。那个家伙没有这样的本事。”

“他有没有这样的本事,以后自然能知道。我现在更感兴趣的是,韩昭雪到底长得是何等模样,居然能让一个在万花丛中打过滚的纨绔公子,为她写出这种辞赋!”

“什么?!那个护卫,是韩昭雪?青云学院的那个韩昭雪?”凤栖梧无比惊讶。

百里芊芊点头:“没错,就是她。在京城一直听闻她的美名,却从未见过,这次看了这赋,却有些忍不住想见见了。”她也经常被好事者拿去与别的同学并列称为孤竹学宫几大美女之类,长相自然不凡,见了这赋,心中老大不服气。

凤栖梧在意的是另外的事情:“韩昭雪好像挺洁身自好的吧?怎么会愿意给那个混蛋当护卫?”

“这一切,都是谜啊。所以你说,我能对你那位表哥不感兴趣么?”百里芊芊道,“而且你知道孤竹园把这封捏肩书刊登在京城志上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嘛?”

“什么?”

“逼柳子衿赶走韩昭雪,甚至是逼他不敢再申请任何女护卫。不然,日后他身份暴露出来,他身边的女护卫立刻就会被流言蜚语淹没。一个纨绔好色之名远扬的顾家大少,外加这封捏肩书,到时候谁是他的护卫,谁就要被唾沫星子淹没。而且若韩昭雪有点脑子,也会立刻辞了这护卫之职,别的墨家女游侠知道了这封捏肩书,也肯定羞于做他的护卫。顾清之想在京城享受艳福,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好歹是孤竹园认可的天才墨者,那些墨家前辈又怎么会容许他自甘堕落?”百里芊芊笑容渐盛,“我真想知道,顾清之现在是什么表情。更想知道,他如何破这个局。”

凤栖梧感叹:“没想到那些墨者墨师,居然也这么有心机。”

百里芊芊忽然嘿嘿笑了两声:“主意其实是我出的,春风坊,外加京城志,事后你表哥知道,肯定恨死我啦。哈哈。”她还挺高兴。

凤栖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说呢,那些墨者墨师哪里有这么多心眼儿?不过既然你掺合进来了,那混蛋肯定不是你的对手。这局,他是破不了了。”

“如果那样……那他也不过如此而已了。”百里芊芊带着玩味的笑意道。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三十七 一天都不会在你身边多呆

韩昭雪的心情被柳子衿安抚之后,就离开了书房。

过了一会儿,端了杯茶给柳子衿送了过来。

“我刚才不该对你那种态度……不过,所谓捏肩,真的只是说说吧?”

很明显,韩昭雪对于他的人品,实在不怎么相信。

柳子衿接过茶放到桌上,然后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你这种动不动就炸毛的性格,我哪里敢想让你给我捏肩?”

“你规规矩矩的,我自然不用动不动就发火。”韩昭雪理直气壮的道。

柳子衿懒得跟她斗嘴,喝了口茶,然后道:“局破了。”

“什么?”

“孤竹园给我布的这个局,被我破了。”柳子衿道,“哼,想给小爷下套子,他们还嫩了点!”

韩昭雪一脸兴奋:“你想出办法了?”

“想是想出来了,不过这个办法,我牺牲的可有点多。而且,还会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上。但是,不是在浪尖承受风吹雨打,而是接受无数艳羡和嫉妒。并且从此之后,爱慕你的人会翻倍增长!你的名声,将会响彻整个南陆!”柳子衿激情昂然的道。

韩昭雪皱眉:“我不想被人艳羡嫉妒,也不想被人爱慕,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这法子得换。”

柳子衿摇头:“只此一个办法,否则这局破不了。而且你这个长相,这个身材,羡慕嫉妒恨的人早就多了去了,不在乎再多几个。至于那些爱慕你的人,也只能匍匐在你的脚尖,根本不敢骚扰你。这也是我这破局之法的一个妙用。”

“你有这么厉害?”韩昭雪很怀疑。

柳子衿神秘的笑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希望先生把持住自己,千万不要喜欢上学生。要不然,这个法子可就失效了。”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除非瞎了眼,不然谁会喜欢你?”韩昭雪一脸嫌弃的道。

柳子衿幻想着自己的未来,很猥琐的笑着摇头:“不一定哦不一定哦,到时候……只怕无数姑娘都会喜欢上我啊。啧,得想个办法,不然要被京城的姑娘们烦死。”

韩昭雪脸上有些担忧:“你不会是脑子坏掉了吧?”

……

……

对于柳子衿来说,那封捏肩书被登上京城志,也不过是一件未曾意料的插曲而已。尽管这插曲一旦处理不好,就会带来一些麻烦,并且让自己陷入一种窝囊的两难境地,但这件事情终归还是想到了解决办法。

所以这件事情便立刻被抛之脑后,只不过因为心情受到影响,因此也懒得出门了,于是接着窝在家里修炼。

韩昭雪就要比他焦虑的多,毕竟这件事情对她的影响可是很大的。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弟弟有没有看到这封捏肩书。如果看到,心里又会作何想法。

她之前回家拿自己的一些行李的时候,跟弟弟透露了自己成为新墨者护卫的事情。当时弟弟虽有些半信半疑,但仍是替她感到高兴。

但如果他今天也看到了这封捏肩书的话,心里恐怕就不会那么好受了。

逼她辞掉护卫之职还是小事,就怕他对她有什么不好的怀疑。

所以她希望柳子衿能赶紧把这件事情解决了,以免面对弟弟的时候不好交待。

但眼下她也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把希望都放到柳子衿身上。

她发现自从碰到柳子衿之后,似乎事情就多了起来,而且常常被气到半死,这次也是一样。

但同时也因为他,自己最迫切的问题得到了解决,眼下虽然又有麻烦,但对方也似乎心有成竹的想到了解决办法。

对这个人到底该作何态度,她自己都有些搞不太清楚了。

两人现在心情虽然不同,但在某些方面又有共同点,那就是对于捏肩书里的那首辞赋,都没有当回事儿。

可是他们不当回事儿,却有别人当回事儿。

例如昨天就约了同窗在清凉亭相聚畅谈的顾清让。

他之所以选择在昨天约这些同窗,就是为了向他们炫耀自己写的那首浣溪纱。

而眼下,那些同窗全在谈论那首辞赋。

至于他那首词,根本无人谈论,甚至那些人似乎压根没有在今天的京城志上,看到那首浣溪纱。

这让他心情非常的不好。

心情更不好的是,他发现,那首辞赋所展示的才气,确不是他所能比的。

他这个时候甚至有些不知道该因为同窗没有发现他的词作而感到寂寥和遗憾,还是为此而感到庆幸。

剽窃!一定又是剽窃!

顾清之,你且等着,我顾清让,早晚要把你的真面目戳穿,让你在这偌大的京城,好好的出个丑!

……

……

因为“捏肩书”的关系,京城志的销量大增。

同时也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接到很多人对今天这期志记的评论和感想。

这其中除了一些普通的读者之外,还多了很多有名的儒士。

包括浩然学宫几位鼎鼎有名的才子,也都对这一期捏肩书里的那篇辞赋作出了中肯的评价,而最让京城志的几位编撰人震惊的是,当朝三宰之一的王介甫,居然也给京城志编撰室来了信。

信的内容分两部分,一部分是对新墨者人品的批评,另一部分,则是对新墨者才气的溢美赞扬。

但不管具体内容是什么,王介甫的来信都值得兴奋。

他们临时为明天的京城加版,要把王介甫的这篇短信一字不减的全部印上去。

他们此时对新墨者充满了感激,因为京城志的销量可能要因为他而一飞冲天了。

就在他们兴奋还未消减的时候,编撰室又接到了一篇投稿。

打开一看,几位编撰者立刻更加兴奋起来。

投稿是一篇长诗,一篇写给京城有名美人的长诗。

京城志之前也接到过不少这类投稿,但都没有刊登,因为水平太差了,而且他们所要赞美的人,也没有什么爆点,对于京城志本身的销量,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与其为此浪费版面,还不如刊登一些民众喜闻乐见的奇事趣事。

但是今天这篇不一样。

第一,这首诗很好,京城志的几位编撰人本身才气或许不足,但鉴赏水平很高,要不然,也不能被掌柜聘来当编馔人。而在他们眼里,此时收到的这首诗,绝对是前所未见,是一首能轰动如今文风渐盛的京城的好诗。

第二,这首诗所赞美的美人,很有爆点。

因为这个美人的名字叫韩昭雪,一个在京城美名远扬,同时又身缠无数流言蜚语,却又因没有实质性污点事件而被一部分人称为冰清玉洁、洁身自好的韩昭雪。同时,她也是十年之前那件大案,幸存的为数不多又一直生活在京城的人。无论那件大案,还是韩昭雪本人,都已经足够成为影响京城志销量的爆点。

而且,这首诗,还可以拿来跟那首捏肩赋比一比,产生连环效应,让那些书生大儒,更加关注京城志。

说不定以后,那些人也会将自己的诗作辞赋,投给京城志刊登。到时候,京城志的整体格调,绝对会一下上升好几个档次。

于是,明天的京城志再度加版,那首长诗与王介甫的短信,并排印在同一版面!

今夜几位编撰人无眠,他们知道,他们的前途,京城志的前途,或许会因为这个新墨者的一纸荒唐护卫申请书,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至于新墨者本人,以及那个美女护卫,还有那个韩昭雪会不会因此生出一些麻烦,那就不是他们应该关心的事情了。

……

……

次日一早,柳子衿坐照内观,发现意识光点又增大了,已经相当于一颗米粒的三分之二。

十二轮,三十六个钟头,他将一步一境练肉的进度,推进到了三分之二的节点。

这是就连绝佳资质的天才武修们,都无法达成的成就。

还有六轮,还有两天,他就能将一步练肉的进度推进至尾处。

这事儿若是让京城三学宫的那些自诩人中龙凤的天才学子知道,只怕要气得去撞清风山。

而也是今日,护卫申请的回执回来了。

或许是因为已经报复过柳子衿的原因,对于护卫申请孤竹园没有再做刁难,直接通过了,韩昭雪的墨家护卫专属竹节佩玉还有相应文书,全都随回执一起发了下来。

送回执的是韦睿,他带来回执的同时,还带来了贺季真的一句话。

“你小子就给我胡闹吧,我的脸全让你给丢光了!”

柳子衿对此只能讪讪的笑笑,让韦睿帮忙答复,以后决计不会了,让贺季真放心。

韦睿走后,韩昭雪拿着回执,一脸兴奋,那枚竹节佩玉,更是被拿在手里反复把玩端详,仿佛是什么宝贝一般。

搁以前,打死她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成为墨者护卫,这对于一个有上进心的墨家游侠来说,绝对是一件不亚于书生中状元的大好事。

而且,成了墨者护卫,还有很多好处。

“下个月,我就可以去孤竹园设立的墨家护卫司领取月银和修炼资源了,想想都开心!”

柳子衿见她这样,自己心情也很好。

然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情,问她:“先生,你准备当我的护卫多久?”

韩昭雪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似乎有小小的纠结。

于是柳子衿改了个问法:“原本打算当我的护卫多久?”

“六个月。”韩昭雪回答。

柳子衿又问:“那现在呢?”

“现在,当然还是六个月,一天都不会在你身边多呆的!”韩昭雪说完这句话,噔噔噔上了二楼。

柳子衿轻笑一声:“言不由衷。”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三十八 兰若寺宁采臣

这些年韩昭雪日子过得肯定很苦,修炼资源一定也非常贫乏,如今当了墨家护卫,每月至少十两的月银,外加大宋最好的修炼资源,她不心动肯定不可能。

不过心动归心动,六个月之后能不能继续留下,仍是一个未知数。

这其中的关键点,主要在于他自己。这一点柳子衿很清楚。

因为自小的生活环境的关系,韩昭雪想要保护自己,必须比普通女孩更加警惕和小心,她的敏感性格,也是因此而形成。

一旦她觉得柳子衿是个不靠谱的人,想必就算诱惑再大,她也能够抵挡得住。

这些年来,她应该已经经历了很多诱惑了。

基于此,柳子衿觉得韩昭雪到时留下的概率很大……

毕竟自己是个大大的正派的好人嘛,在自己身边当护卫,既不会对她本人造成伤害,也不会对她的名声造成影响,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这个时候,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他是顾清之,一个因为意图迷奸自己亲表妹,而被赶出家族被迫改名换姓的纨绔弃少。

如果他的这个身份暴露出来,别说韩昭雪到时候会留下,甚至现在跑路都有可能。

不过这个他也没办法,只能坦然接受现在以及未来一切可能出现的后果。

“少爷,您让我订阅的京城志到了。”

就在柳子衿想七想八的时候,老林拿着今天的京城志走进了后院。

比昨天晚了一刻钟左右,估计是送报的小子路上被车撞了。柳子衿这样想着。

他这人总体上来说还算正派,但心里却常常会打一些令人发指的小九九,也不知道是人类天生的阴暗心理作祟,还是他这个人本质上就是一个恶人。

当然他这个人对此有自己的一套看法,他觉得这样的自己,等于是把所有的坏都藏到了肚子里,明面上做事的时候,剩下的就都是善良了。

虽然事实上确实如此,但其实他自己都知道这其实是歪理。

歪理虽然是歪理,却能让自己良心上过得去,因此柳子衿倒也不特意去纠结这些,没事干吗跟自己过不去呢?

接过老林手中的京城志,他一边转身进书房,一边随手翻开,结果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看的东西。

一首长诗,他从自己那个世界剽窃过来,化名给韩昭雪写的长诗。

嗯,刊登了,很好。

他刚准备把报纸放到一边,忽然余光一瞥,看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就在他的长诗的旁边,登着一篇短文,作者的名字,赫然是李介甫!

京城志居然这么大牌面?

等他仔细一看,才发现王介甫的这篇短文,通篇都是在写他。

先是说他品格不端,行事轻浮,接着告诫他要修身养性,好好钻研学问,随后就是一通夸奖,说他写的那篇辞赋甚好。

在短文的结尾,他看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

“顾清让昨天的浣溪沙也不错,但才气与新晋墨者相比,实在差距过大,应该好好检讨自己。”

柳子衿一愣,随后将旁边昨天的京城志拿过来翻了一下,这才知道顾清让昨天居然在京城志上发表了新词,仔细一看,有点周美成的风格。

他忍不住想笑。

这顾清让也太倒霉了,哪天发表新词不好,偏偏选择昨天,这种小家子气的长短句,哪里能跟洛神赋比?

想到顾清让昨天看到那首赋作时的表情,他顿时乐不可支。然后将报纸一扔,直接回房修炼了。

……

……

京城最近一段时间,逐渐变得热闹起来。

毕竟招生试临近,应届考生全都来到了京城,这些新面孔的涌入,顿时给京城带来了一些活力。

而这两天,热闹的气氛更是加剧。

明天就是招生试的日子,考生们在几天前就开始在家里用功准备应付考试,因此这几天的热闹,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因为休假归来的那些学生。

五天之后,就是三宫六院开学的日子,这两天之内,大批学生在计划的日期里风尘仆仆涌入京城,周围郡县的学生们也是扎堆到来,同窗数月不见,京城也久违多时,借开学之前的几日,自然是要好好耍上一耍。

如果这个时候出去,保管哪里都能看到三五成群的少年男女,在街上追逐嬉戏,谈笑甚欢。

京城一些价格稍微亲民些的店铺,瞬间迎来了黄金时间。

这样的景象,不过是过去百多年来的复制,但是今年,又稍微有些不同。

因为这些学生们发现,孤竹园无声无息多了一名新墨者,并且这名新墨者还是个好色轻浮之人,不仅如此,他还极具文采,短短几句辞赋,便直接引动当今三宰之一的王介甫给京城志来信,并且无声无息的,把浩然学宫向来以文采斐然著成的顾清让给比了下去。

这真是前所未有的趣事儿。

按照以往的规矩,孤竹园凡是有了新墨者,必然要公告天下,并且展示其发明。但是这次却一反常态,有关新墨者与新发明的消息,一概没有,就像没有这回事儿一样。

搞得很多人都怀疑,那封捏肩书是不是有人伪造的。

但想想似乎没人敢在京城干这事儿,因此对于新墨者以及孤竹园这次的行事,愈发好奇起来。

同时,对于那位被形容为“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的墨家女游侠,也是充满了好奇。

而除了新墨者一事外,京里学子们这两天讨论的,还有另外一件事儿。

就在捏肩书在京城志上刊登之后的第二天,一篇同样是赞美美人的长诗,出现在了京城志当天的版面上,似乎是要有意跟新墨者一决高下似的。

而事实上,那首诗也确实有那个资格。因为在第三天的版面上,再次出现了王介甫的一封短文。

这篇短文,跟夸捏肩书一样,把这首长诗也夸了个树上开花。

但是与捏肩书又一样的是,这首长诗的作者,也极其神秘。

京城志上所署人名,为兰若寺宁采臣。

可无论是兰若寺,还是宁采臣,京城之人皆未听过,一时之间,猜测纷纷。

大多数人的观点,都是这个作者,极有可能是某个寺庙里的和尚,这个和尚看到美人,动了凡心,忍不住写了诗,但怕被人攻击,因此隐去了名讳。

而与作者的神秘所相反的是,诗中所要赞美的美人,在京城却极其出名,并且极其具有话题性。

韩昭雪。

京城中大多数人,都听过这个名字。

当然见过的,还是为数不多。

很多人虽然都想一窥其容貌,但也并没到非那样不可的地步。

但是这首长诗一出,不少人的心思都被撩动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能把一个和尚撩拔的动了凡心,并且写出这样惊艳的诗句,韩昭雪的美貌,可见一斑。

不少人都打定了主意,等到青云学院开学,一定要去门口猫着,找机会瞅瞅这个韩昭雪到底美到了什么程度。

随着南陆军队实力逐渐上升,对外战争已经很少处于绝对劣势,而大宋国中,政局也很稳定,可谓一片生平。在这种情况下,不知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还是统治阶层刻意的引导,总之文艺音乐,在近年来渐渐有了热度,很多有学问的人,都似乎开始好起这一口儿。

儒家对于儒生文采的关注度,也渐渐提高。

京城一片靡靡之音。

在这种时候,一篇顶级辞赋,外加一篇顶级长诗,将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但是儒家大多数人,却都心情黯淡。

因为这两篇作品,全都跟儒家无关。

一个是新晋墨者所作,一个是疑似佛宗弟子所作,儒生们向来以文化水平高自居,现今却落入下风,被竞争对手墨佛两宗抢了风头,真是大大的不甘心。

不少大儒都开始找人调查新墨者和那名佛宗弟子的消息,想着实在不行把对方拉进自家阵营也行,虽然是抢来主义,好歹也是自己的了。总比留在竞争对手那里,不停打自己脸要好的多嘛!

京城很热闹,顾清让很寂寥。

不仅寂寥,还很郁闷。

那首辞赋就算了,肯定是剽窃的,可这首长诗,他是真没话说了。

自己一个儒生,被一个和尚在文采方面压过,真是够丢人的。

特别是现在因为王介甫让他好好检讨的那一句话,所有人都知道了他那首词。要搁以前,指定人人夸赞,但是现在,压根没人关注。就算看到,也顶多说一句,词虽然不错,但是……

相比之下,林清颜就要开心得多。

清之表兄虽然让女护卫给他捏肩略显轻浮了些,但也不是什么大事嘛,很多有钱人家的老爷,不都喜欢让丫环给自己捏肩捶背么?相比之下,那首辞赋才是最应该关注的重点嘛。

她虽然不懂辞赋,但是连宰相都夸奖了,那肯定是极好的。

想着周围人都说清之表兄不学无术,她顿时有些不开心。嫉妒,这些人肯定是嫉妒。

因为这件事情,对于柳子衿的发明是否为剽窃,她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那肯定是原创。

清之表兄这么有才的人,怎么可能去干剽窃那种事情。

甚至说不定,那些欺男霸女的事情,也是有人编出来污蔑表兄的呢,就算不是污蔑,肯定也没有传言那么严重。

想到家里人对柳子衿的态度,她一时有些不满,也替柳子衿感到委屈。

虽然才几天没见柳子衿,她居然发现自己有点想他了。

只是不知道表兄现在住在哪里,要不然一定要去他府上跟他说说话。

也不知道当她知道柳子衿住在春风坊的时候,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

在京城的许多人为着新墨者和兰若寺宁采臣而猜测纷纭时,春风坊的女学生们,也都在猜测一件事情。

那就是,住在南十七巷第二十一户的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三十九 一步一境圆满

这两日,春风坊愈发热闹起来。

休假的女学生们似乎全部回到了京城,坊区里整天叽叽喳喳,热闹无比。

而南十七巷后面的春风道,也开始重新火热起来。店铺全部开张,客人一拥而入,所有商品的成交量都呈爆炸态势,掌柜们数钱数的手发软。

而与此同时,有人发现,这两天里,在南十七巷第二十一户的平房顶,竟然好几次出现一个男人的身影。

最先发现这件事情的,自然是住在这一户附近的几名女学生。

当她们发现这件事情,并再三确认之后,内心震惊万分。

因为这件事情太不可思议了。

春风坊向来是栖梧学院女学生们居住的地方,就连里面的所有仆人,也都是女性,这里从来没有男人入住过,也从来没有男人会想着要住到这里来。

或许一些好色之徒想过,但他们也只敢想想,若是真住进来,是要被唾沫星子给淹没的。

然而现在,一个男人住进了这里。

这一极具爆炸性的消息,如核弹一般迅速轰至春风坊每一个角落。

仅仅是消息被确认之后一天的时间,春风坊所有的姑娘,就都知道了南十七巷二十一户里,住进了一个男人的事情。

这事儿有些始料未及,女学生们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们内心很震惊,感到荒谬的同时,又感到慌张。

一种羊群里混入一只狼的危险感,涌起在每一个女学生的心头。

甚至那些粗使婆子们,都有一种随时可能会被人玷污的危机感。

女学生们开始密集的相互拜访,激烈的讨论这一事件。

到后来,开始成群成群的开会,相互发表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期间有建康本地的女学生过来访友,然后就奇怪的发现自己的好友背着自己在外面有了狗,而且整整一群,全都聚在那不大的客厅里小声说着什么,仔细一听,更是讶异。

这帮平常研究药方丹方都要考虑美颜美肤功效的同学们,今天不谈胭脂水粉牛奶浴,居然改聊男人了!

二三闺蜜私下聊男人,也是常事,但一屋子二三十人一起坐下来聊男人,而且聊的还是同一个男人,这就有点不太寻常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居然有这样大的魅力?

……

……

柳子衿今天早晨起床坐照内观的时候,惊喜而又意料之中的发现,自己的意识光点在经过这两天的六轮修炼之后,已经完全达到了米粒大小。

历经五十四个钟头,十八轮的壮神修炼之后,他成功将自己的意识强大到了一步一境练肉圆满的状态。

虽然单方面的意识增强对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和作用,但一切的成长不都是建立在这样看似无用的一小一小步的堆砌上的么?

他很开心,吃早饭的时候脸上都带着开心的笑容。

今天的早饭是蜜枣大米粥,另外搭配的有韩昭雪凉拌的两份清爽小菜,两样东西配合着下肚,让人在这初秋的早晨心满意足。

韩昭雪喝粥的时候,手里拿着老林刚刚从前院送来的京城志。

她对京城那些奇事趣事相来不怎么关注,但这两日却每天都要拿着京城志看上一遍。

因为大前天的捏肩书和前天的清平调,都与她有关,特别是前天的清平调,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她也被突如其来的推上风口浪尖,这两天吓得都没敢出门。

昨天倒是消停了一下,没有任何有关她的内容,但不知怎的,相来不喜被人关注的她,反而因此有些不肯承认的失落。

今天翻看京城志的时候,心跳竟然有些加速,带着某种仍是不肯承认的期待。

而当看到京城志第一页就有赠韩昭雪以及兰若寺宁采臣的熟悉字样后,忐忑的心情竟忽然消失,随后变成暗暗的欣喜。

不过看到后面,却是勃然大怒。

她将喝粥的勺子重重摔进已经空了的瓷碗里,随后猛的拍了一下桌子,然后虎视眈眈的看着柳子衿。

只是嘴里有粥,不好说话,于是等得柳子衿看着她紧紧闭着的粉嫩嘴唇和鼓鼓的腮帮子感觉太可爱忍不住笑出来的时候,她才愤怒的开口。

“柳子衿,你又在瞎写了!”

柳子衿笑容消失:“哪里有瞎写,没有啊。你看看,这又是美人如花隔云端,又是长相思、摧心肝的,写的多好,多真挚多充满感情啊。”

“放你的……”

“嗯?”

韩昭雪赶紧将下面的脏话收回,然后脸色含霜的道:“那这是什么!啊?床中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闻余香……这跟前日的云雨巫山枉断肠有什么区别?我什么时候跟你……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瞎写,让别人怎么想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韩昭雪已经失……那个身了呢!全建康的人,肯定都觉得我跟那个兰若诗的花和尚有什么不纯洁的关系。你还说替我解决问题,你这明明就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把我往火坑里推!”

柳子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那就是个修辞,你瞎激动什么呢?而且这两天,也没人说‘云雨巫山枉断肠’有什么嘛!文人的事情,文人自己清楚。这一看就是假的,意淫嘛,读书人都明白。”

“不准说那个龌龊的词!”韩昭雪激动的道。

柳子衿无语了:“反正诗词就得这么写,这样写才能烘托气氛,渲染意境,升华情感。算了,这事儿跟你说了你也不懂。反正你就记住,这诗词不会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就行了。读书人的事儿,哪有你想得那么龌龊?”

“你才不是读书人,而且读书人龌龊的也多了去了。”韩昭雪道,“反正你以后不能再这么写了,也不准偷偷的意……那个我!不然我就把你腿打断!”

她其实现在就想把柳子衿腿打断,可是又有些担忧,万一对方说的是真的呢?

她不了解诗词歌赋,对这些也没兴趣,所以并不知道柳子衿说的修辞烘托渲染之类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万一是真的,岂不是冤枉了人了?

而且正如柳子衿所说,昨天和今天的京城志上,都没人把那句云雨巫山枉断肠拿出来做解读,似乎那并非是什么不正经的词句。

因此一时之间,倒也不好直接就打断柳子衿的腿。

不然事情传出去,肯定要被骂无知。

不过她也有些厌烦,这些儒生闲着没事,搞什么诗词啊,好好修武不行么,写些有的没的,真无聊。

而柳子衿听到她的话,则是已经忍不住对她进行日常性打击:“呵,谁意淫你啊?你知道我为了写这首诗,吐了多少次么?什么月明如素愁不眠,什么思随春风寄燕然……你哪点值得别人这么思念了?没你我睡得可香了呢。”

韩昭雪日常性暴怒:“我有让你思念我么!我有让你愁不眠么!还不是你自己瞎写的,现在反倒奚落起我来了?要不是你没事写那封捏肩书,至于现在还要天天写这些言不由衷的东西么?写就算了,还每篇里面都写得好像跟我做了什么似的。臭流氓,无耻下流,脑子里整天想不正经的事情,你就是个淫贼!我呸!”

“喏,粥喝完了,拿去洗了吧。”柳子衿在她骂人的时候喝完最后几口粥,然后表情平静的把粥碗递给她。

韩昭雪气得浑身发抖:“你就是个大坏蛋!”

伸手接过柳子衿的碗,将桌子简单收拾一下后,气呼呼的去前院厨房洗碗刷锅了。

柳子衿拿起桌上的京城志,看着那首诗:“啧,李太白啊李太白,你说你咋这么不要脸呢。整天在诗里写些不可描述的东西,你丫也不怕哪天被人举报了给关个十年进去。不只要关你的大牢,还要罚你的钱,看你还怎么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

等韩昭雪将家务做完,柳子衿就跟她一起坐上马车,准备去清风山登天楼看道藏。

两天没去了,是该汲取一些新知识了。

当马车出了门,在春风坊的巷子间穿行时,柳子衿忽然觉得有些奇怪。

“咦,今天坊区里怎么这么安静啊?一点声音都没有。那些女学生都干吗去了?”

韩昭雪也觉得有些奇怪:“今天是开试的日子又不是开学的日子,这些人应该都在家里才是,却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而且往常这个时候,有不少女学生都会去春风道吃早餐,今天听着后面好像也没什么动静。真是奇怪。”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柳子衿猜测。

韩昭雪道:“或许吧……不过应该也不关我们的事情。”

柳子衿一想也是,她们爱干吗干吗,关我屁事?

于是闭目养神,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四十 你想干吗

马车行驶在建康城里,到处都热闹无比,但是到了青云学院附近,却变得安静起来。

四周商铺虽然都开着,但没有任何叫卖招呼声。

甚至紧邻学院的大道上,还有京捕司的差人巡视,防止有人发出喧哗。

青云学院大门口,聚集着大批家长,这些人在门口焦急的等待,时不时还伸着头往学院里瞅两眼。

中年男女聚在一起,最喜欢家长里短吹牛皮。但是青云学院门口同样很安静,没有人大声喧哗,即使说话,声音也压得很低。

柳子衿看着这一场景,忍不住哑然失笑。

恍惚之间,还以为看到了高考的场面呢。

因为与清风山管理者已经认识,并且有韩昭雪这个移动标志人形牌,于是柳子衿没再进学院,而是直接从西城门出去,来到了清风山最外面的望云峰脚下。

负责维护看守清风群山的管理者们,就住在山脚下的一座院子里。

他们刚吃完早饭没多久,正准备山上,见柳子衿到来,立刻热情的招呼。

毕竟是墨师贺季真相熟的人,上次又来过一次,还有学院的大美人,如今更是因为京城志直接火爆建康城的韩昭雪相陪,他们自然不会怠慢。

于是上次引他们上山的管理者再度接待了他们,引着他们去清风群山的主峰青云峰。

这次来到登天楼,柳子衿开始正式学习魂修方面的具体操作步骤。

首先就是这第一步出壳。

神魂出壳在这个世界,似乎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只要身体足够强壮,精神足够宁定,再观想一些特定场景,就可以让神魂出壳。

例如观想自己从九层塔头朝下往下跳。

正常情况下,人这样往下坠落,神魂一体,魂也跟着往下坠。但观想的时候,人是端坐不动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能够观想到让神魂认为身体真的在往下坠的地步,那么神魂也会跟着自动往下坠,也就是神魂会沿着身体掉落的方向移动,即往身体头部的方向前移。

这样一来,在真实的世界里,其实人端坐不动,而魂则是从人的头部飞离出去。

原理很简单,欺骗自己,使魂体错位。

这个观想法有一个重点,就是一定要观想头下脚上的朝下掉。如果观想脚下头上往下掉,神魂势必被骗的向脚的方向移动,但神魂是没有办法从脚底出壳的,所以一定要注意。

而柳子衿也在这时才知道,神魂是没有头或脚之分的,就是一团雾蒙蒙的烟状体,只有在出壳之后,经过神魂自己思想的变化,才会变幻出头脚这些东西。

而出壳为什么需要神体强壮,道藏也给出了解释。

那就是身体虚弱的人,必然精神萎靡,头部这个地方,是神魂和身体联系的地方,如果精神不好,可能会对神魂造成一些不好的影响。

神魂出现在天地间,犹如溺水之人陷入暗流汹涌的大海,可谓危险重重,只有学会游泳之后,才可无畏的行于天地之间。而虚弱的神魂,犹若一个病秧子,掉到水里,暗流涌动,扑腾几下就没力气了,立刻就可能被淹死,即使肉体就在身边几步外,可能都无法游过去。那样的话,神魂出壳等于找死。

肉体和神魂,都有一个正常的健康值,一旦其中一方低于这个健康值,就会对另一方造成影响。而如果其中一方强壮,也会对另一方造成一定的补益,只是效果很微弱而已。

同时,精神不好的人,难以做到真正的精神宁定,这样的情况下,无法专注观想,很难骗过神魂,使之与身体错位。

柳子衿的这具身体,数年来一直沉溺于酒色,自然是极度的虚弱,虽然最近在进行壮神的修炼,意识增强的情况下精神头儿也好了一些,但想必在身体低于正常健康值的情况下,神魂就算因为意识的增强而稍微健康一些,也会因为肉体的虚弱而再度被持续拉低健康值。

神魂出壳,九死一生,柳子衿不敢抱侥幸心理,于是决定以后每天早上都去跑步。

等到身体稍微健康一些后,再进行出壳的训练。

将《出壳之书》的重点和要点记忆在心,并翻看了太上宗弟子修炼时的图像之后,柳子衿自觉已经了然于胸,便和韩昭雪一起返回春风坊。

坊内仍然很安静,显得很不正常。

回到院儿里后,老林拴好马,向柳子衿道:“少爷,刚刚进坊里,有几个女娃娃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还用一种好奇的眼神盯着车厢,仿佛要知道里面坐着的是谁一样。并且马车经过她们身边之后,我还隐隐听到她们在后面窃窃私语,说什么男人、不要脸、无耻下流之类。少爷,你的气场太强了,隔着车厢,她们都能感觉到你身上散发出的无耻气质。”

柳子衿听着这话,脸瞬间黑了。

韩昭雪则是在一旁忍不住捂着嘴笑,一脸幸灾乐祸的看着柳子衿。

“老林,你要是再乱说话,我就把你赶回青州去!”柳子衿很生气的道。

老林觉得有些委屈:“我没有乱说,少爷不能冤枉人。不过少爷,那些女娃娃们似乎对你意见很大啊,我们以后继续住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啊?”

柳子衿道:“能有什么麻烦?我又没偷看她们洗澡,也没有耍流氓,她们还能直接把我赶走不成?那有点不讲道理吧?”

“但是你有做这些事情的嫌疑啊!”老林很实在的说道,“她们感觉到危险,说不定就会做些什么。到时候怎么办?”

柳子衿直盯盯的看着老林:“老林,我已经说过了,我现在是个正人君子……”

“那好吧,不过,我还是劝少爷做下准备。不然她们忽然做出什么来,少爷到时候没有准备,一急之下像以前一样胡来就不好了。虽然现在有韩姑娘保护,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嘛!”老林一脸担忧的道。

柳子衿有些无奈,看来顾清之之前带给老林的印象,已经深深刻在他的脑海,想要短时间改变,只怕很难。

正名之路,艰难而长远啊。

不过对于他所说的事情,柳子衿并不怎么担心。

自己住在这里虽然不妥,但毕竟没做什么影响到她们的事情,再不满,也不可能直接上门赶人不是?

这时韩昭雪问他:“如果那些女学生联合起来,让你离开这里怎么办?”

“那我就去孤竹园,用这个理由让他们乖乖给我换房。”柳子衿倒还乐意这样呢。

然后韩昭雪又问了一句:“如果孤竹园不给换呢?”

“可别人要赶我走啊。”柳子衿贱兮兮的笑着,“我也很无奈,对不对?”

韩昭雪冷笑:“孤竹园给你安排这座房子时,肯定就已经想到了这个。但是他们还是给你安排了这座房子,所以你觉得……你的无奈有用么?”

柳子衿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

他这个时候才真正意识到,孤竹园的用心有多么歹毒。

他们要让柳子衿与整个春风坊的数千名女学生作斗争!

数千名女学生……

这是一股多么恐怖的力量啊!

万一这些女学生再用上污名化这种手段,柳子衿身败名裂之日,就指日可待了。

韩昭雪看着他一脸绝望,很开心的笑了起来:“反正你有钱,随便到哪里再买一座宅子不就好了?”

“可是那样……不就等于我向孤竹园认输了么?”柳子衿道。他很生气,气吞山河九万里,他很愤怒,怒发冲冠凭栏处,“不行,坚决不行。他娘的,我柳子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俗话说的好,宁可站着死,决不跪着生!老子这次不仅不会退,而且还要往前进!”

“你想干吗?”

“等着那些女学生过来干我,然后我再干死她们!”他咬牙切齿的道,“这就叫逢敌必亮剑,狭路相逢勇者胜!”

“狭路相逢……淫者胜?哪里有这种说法,柳子衿你真的太不要脸了!”

“先生,说实在的,你的思想……真的超乎我想象的龌龊啊。”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四十一 怎么混进来的

第二天一早,韩昭雪吃完早饭,便由老林驾车,载她去孤竹园的墨家护卫司。

墨卫司是专门为墨者护卫服务的,机构地址建在孤竹学宫之内,孤竹院之外。

墨者护卫的月银、兵器、修炼资源,均可以在这里领取。

不过按照规定,墨者护卫的月银和修炼资源,都需要在做满一个月之后,才可以领取。而兵器则是在成为墨者护卫的那一刻,就有权利领取。

这一个月其实可算作试用期,孤竹园虽然有不少钱,但也不会随意浪费,如果提前支付月银和修炼资源,万一这个护卫不合格,那就有点吃亏。

不过兵器却必须配备,修炼资源少一个月,对护卫的影响不大,可是兵器如果不够好,那在保护墨者的时候,就会少几分战斗力。这个钱,孤竹园是不会省的。

韩昭雪这次去墨卫处,主要是为了更换手里的那把低级念力剑。

一切念力装备,都有等级之分。等级主要根据其储量进行评定。

念力是介于虚与实的一种精神物质,所以想要确切统记其计量,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情。但墨家根据以往的经验外加试验,还是给出了一个相对比较合适的计量单位。

念力最基本的单位,称为一念。

也就是人在一念之间往外界释放的念力的数量。因为个体差异,不同的人在一念之间所释放的念力量有着不小的区别,因此这个一念,是根据正常人的标准来规定的。

任何动物,甚至包括植物,都在持续不断的,以不同的念力量再往外面释放念力。

只要他们有意识,意识在动,那么脑袋当中就会产生微型雷电一样的东西,并不断往外界释放。这些东西充斥在天地间,就是念力。

只不过动植物的念力太弱,所以念力方面的研究,基本上是把它们的念力忽略的,但是在实际的应用上,它们的念力也是被念力武器给吸纳并使用的。

人们在武器上蚀刻念力禁制,通过武者的意念去触发念力禁制,然后兵器就可以吸纳天地念力,存入兵器之中,再通过功能性禁制的触发,为兵器提供属性加强或者功能拓展的作用。

所谓属性加强,就是让兵器在本身的一些锋利或者坚韧程度上进行加强,功能拓展,就是本来只是一把剑,能通过禁制让它拥有烧火棍的作用。

不同等级的念力武器,所能承载的念力禁制也有相应的限量。

修为越高的人,意识越强,意识越强,意念越强,意念越强,能够激发的念力禁制的等级就越高数量就越多。相应的,也就可以使用等级更高的念力武器。

因为一般情况下,等级越高的念力武器,禁制就会越多。不止会有本身属性加成的禁制,还会有很多功能拓展的禁制。

当然禁制多了,对武修的战斗技艺和反应能力也会有更高的要求。

一柄念力武器的威力大小,事实上有很多因素在起作用。

最主要的当然是材质和禁制,但因为材质太多样,且会因为冶炼工艺和锻造工艺的不同,造成相同材质的兵器在实际使用上的天差地别,因此材质难一有统一的标准,故此不能作为分级的主要条件。

而禁制的等级高低,由兵器材质的潜力上限值决定,因此一般情况下,兵器上的禁制,也能够同时反应兵器材质的好坏。因此用禁制来进行分级,是很合理的手段。

而念力武器上面,最重要的两种念力禁制,是兵器的储存禁制和兵器的吸纳禁制。

储存禁制,决定兵器对念力的储量,吸纳禁制,决定兵器吸纳念力的快慢。

储量大,兵器发挥的威力就大,储量小,兵器发挥的威力自然就小。

而吸纳快,兵器就可以一直保持威力最大的状态,而吸纳速度慢,战斗时念力武器中的念力就可能入不敷出,更别说保持最好状态了。

这样来看,吸纳念力速度的快慢,其实有时候比念力储量的大小更为重要。

但在这个世界,有一个客观事实。

那就是吸纳念力的速度快慢,是根据武器本身的念力储量大小来设计的。

储量大,就蚀刻吸纳速度快的禁制,储量小,就蚀刻吸纳速度慢的禁制。当然这个快与慢,有一个基本标准,那就是能够确保在战斗时,念力的吸纳速度能够跟上念力的消耗速度。

这样念力武器才能够持续发挥它最大的功效。

因此,区分念力武器等级,不需要考虑吸纳速度,只考虑储量即可。

有时候一把念力武器的储量,也代表了念力武器材质的等级高低。

但因为吸纳速度本身的表达要比储量稍微复杂,而武器材质又太多样,因此军队为了更好的给士兵发放合适的念力武器,为了更方便对念力武器的管理,必须对规格进行统一,因此也才会有念力武器等级的产生。

为了一切方便,自然是以储量来分级更合适。

韩昭雪现在所持的念力武器,是民间的器师打造而成,虽然等级为念力武器的最低级别,但事实上其在战斗时的作用并不能跟军队制造的一级念力武器相比较。

因为民间的器师,水平本来就不能和军队的相比较,再加上民间的武器坊都是求利的,因此在材质、禁制方面的要求,都达不到军队的统一标准。

按照朝廷标准,一级念力武器,储量应为三十万念,吸纳念力的速度则为一息六万念到七万念之间,也就是每息的吸纳量应为储量的五分之一左右。

这样五息之内,就能让兵器储满念力,快速进入战斗,并且在战斗时,也能跟上那些一级的仅有属性加强功能的禁制的消耗量。

而韩昭雪那把由寒冰坊打造的名为残冰的一级念力剑,事实上储量应该为二十万念,吸纳速度则为一息三万念到三万五千念。吸纳量仅为储量的七分之一多一点。要七息的时间,才能将兵器储满念力。

战斗之时,分秒必争,兵器差一息进入状态,就有可能让武修陷入险地。更何况是两息?

同样是一级念力武器,与军队的武器相比,这柄残冰的储量就已经使武器的战斗力比真正的一级念力剑降了三分之一,再加上吸纳速度远远低于标准量,战斗力还要再降个一两成。

所以如果按照军队标准,这柄残冰顶多算是半级念力武器。

但即使如此,寒冰坊在民间也已经是最为出名的几个兵器坊之一,其产出的残冰念力剑,销量占整个大宋民间一级念力武器的三分之一。

在京城,其更是垄断态势,三学宫六学院的教学用剑,都全部用的是寒冰坊的产品。

三大学宫在以前,是由军队提供兵器的,但后来发现这样其实有些浪费资源,而且还容易让学生打架的时候伤亡更重,因此后来就停止了供给,转为从民间购买。

而墨卫处里所储藏的兵器,全部是由孤竹园的器师亲手打造,其材质、工艺、禁制,有时候比军队的还要好。

因此韩昭雪迫不及待,就想去换一把真正标准的念力武器。

按她的修为,已经可以使用二级念力武器,但因为没钱,所以从到达练骨境一直到现在,用的都是同一把残冰,而且还是青云学院的教学用剑。

过得是真惨。

一级寒冰造念力武器,换成二级孤竹造念力武器,打斗时兵器方面的战斗力至少能提升几倍,无论是谁,都会急不可耐的。

事实上要不是昨天柳子衿要去太上宗,说不定她昨天就已经去墨卫司了。

今天在离开时,她有些犹豫,害怕没有她的保护,柳子衿会有危险。

柳子衿自然毫不犹豫的对她的修为进行了打击,然后在她想要挥剑砍人时,告诉她尽管放心去好了,还好心的嘱咐她早去晚回,在外面玩一会儿也不碍事。

于是韩昭雪在出门的时候,心情糟糕到人生的极点。

柳子衿则是蔫坏的很开心,按照昨天的计划,满心欢喜的去跑步了。

然后,他就和春风坊管事的一些姑娘在南十七巷忽然遭遇,并展开了一场小规模的试探性口舌交锋。

当时柳子衿刚从院里出来,沿着南十七巷往西跑,一些吃完早饭的女学生们正站在平房顶上迎着秋风舞剑,借助舒缓的动作进行食物的消化。

当她们看到一个男人忽然出现在巷子里时,全部都睁大了眼睛。

她们知道坊区里住了一个男人,也知道这个男人就住在第二十一户,但这个男人前两天基本上没怎么出门,唯一一次出门是在昨天,并且还是坐着马车离开的。

所以没人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也没人知道他的具体年龄。

很多人都以为,这样神秘的一个男人,估计要很久才能看到他真正的出现在众人面前,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快他就露脸了。

南十七巷一排平房上的姑娘们,一时之间都停止了舞剑,全部用一种怪异的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柳子衿瞬间就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抬头一看,就见一众持剑的女侠,齐齐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也不知道什么意思。

柳子衿忽然有点慌,心也有点虚,跑步的动作都有些慢。到最后,干脆停了下来。

他觉得自己这时候不应该认怂,应该很大胆的一一回看过去,看得她们害臊,看得她们脸红,看得她们忍不住跑掉。

但是一想到老林不在身边,老韩也不在身边,一时之间就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自己还是先回家吧。

可能是孙婆婆太没存在感,这个时候他居然忘了她的存在。

总之几乎在停止跑步的一瞬之间,他就立刻一个后转身,拔腿就准备往家跑。

但是脚刚抬起来,就立刻戛然而止,身子摇摇晃晃,差点一跤摔倒。

因为距离他三步之外,站着一群姑娘。

差不多有十多个,每个人都穿着胸口印有金色凤凰标记的白色长衫,长衫有裙摆,但很简洁,比较适合练武打架。

同时,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柄剑,虽然剑在鞘中,柳子衿仍能感觉到阵阵寒气。

她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注视着柳子衿的目光也同样一动不动。

表情严肃,气势威严,其中为首的一个,更是大义凛然,一双眼睛聚着光,像看一个性·侵犯一样看着他。

这目光让柳子衿很不舒服。

他打量了一下对方,发现这姑娘二十岁左右,五官说实话完全不输凤栖梧,但不知怎的,柳子衿总感觉她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让人难受的气质。

类似刻薄、心机之类的东西。

他下意识就有一种感觉,这是一个很会搞事的女人。

不过这也只是他单方面的感觉,类似于直觉一样的东西。至于对方到底是不是他感觉的那样,自然要接触以后才能知道。

而眼下看来,想不接触,恐怕是不可能了。

于是柳子衿扯出礼貌的微笑,施施然拱手施礼:“各位姑娘,在下这厢有礼了。”

没人说话。

柳子衿很尴尬。

于是他咳了一声,道:“各位姑娘如若无事,可否借个道,在下想回家。”

对面为首那个长相漂亮但给柳子衿感觉却不怎么好的姑娘开口说话了:“这里是春风坊,乃我栖梧学院诸学姐学妹的居住之所。你一个男人,怎么混进来的?”

什么叫混进来的?

柳子衿微微皱眉:“在下不是混进来的,而是买了宅子,光明正大住进来的。”

“胡扯,春风坊的房子向来只卖不租,你怎么可能买得到?何况你还是个男人。”对方道。

“请人帮忙买的。”柳子衿道。

对方脸上瞬间露出鄙夷的神情,随后皮笑肉不笑的阴阳怪气道:“请人?为了混进女学生们群居的地方,倒是很舍得花力气的嘛。请人用了不少钱吧?”

柳子衿眉头皱得更深。

同时暗想,同样是鄙夷,同样是皮笑肉不笑,同样是阴阳怪气,怎么韩昭雪作起来,就要比眼前这个女人要赏心悦目的多呢?

“在下住进来之前,并不知道这里是贵学院学生居住之地。若非如此……”

“倒挺会狡辩的嘛?行,我且信你说的,你是不知情才住进来的。那现在呢?你现在知道这里是女生们住的地方了,应该识相的赶紧搬走了吧?”

柳子衿问:“凭什么?”

“你居然还敢问凭什么?”对方显得很惊讶,随后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是她身后的姑娘们也跟着一起笑,那些站在平房顶上的姑娘们,似乎也在笑。

柳子衿一瞬间觉得四处都是笑声,笑声充满着轻蔑与嘲讽。

他的眼神慢慢变得严肃了起来,腰背也挺得很直,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那女子。

那女子笑声渐止,然后道:“这里是女生们住的地方,而你是个男生,所以不能住在这里,难道这很难明白么?”

“这里是女生们住的地方……谁规定的?”柳子衿问。

对面那女子,以及周围的女生听到这话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柳子衿也笑了起来。

他现在一点都不开心,但当他看着这些女生笑成这样时,他就想笑。

就像当年离家千里去上大学,满心期待着宿舍多么豪华,结果到地方一看,发现好宿舍都被外国留学生两人一间分了,而他只能和七名同学一起住在连空调都没有的宿舍里时那种感觉。

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忍不住想笑。或许是看到了可笑的事情?

而他这种笑,让对面的姑娘们瞬间安静了下来。

因为她们感觉到那笑容里,似乎有对她们的某种鄙夷。

于是柳子衿也停止了笑,然后问那女子:“现在笑完了,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女生们住的地方’这种事情,是谁规定的了吧?”

“没有谁规定,而是自春风坊建坊以来,一直都是如此。”

“淮河以北横河以南还一直都是我大宋王朝的领土呢,现在还不是说占就让人占了?一直都是如此,有用么?”

对方被问得哑口无言。

她身旁一个女子忍不住开口:“看不出来,长得不怎么样,嘴上功夫倒挺厉害。听你这意思,是执意不搬了?”

“本来可搬可不搬,但是现在,万万不可搬。”

“为何?”

“因为你们刚才的行为让我很不舒服,我这人心胸狭窄,别人让我不舒服,我也不能让别人好过。因此你们不乐意我住在这里,那我就还偏要住在这里了。我倒要看看,众位姑娘,能把在下怎么办。”柳子衿毫不客气的说道。

为首那女子顿时勃然大怒:“我就说混进这里来的男子没有一个好东西,根本用不着什么先礼后兵,你们偏偏不听,现在看到了吧!”

柳子衿忍不住“哧”的一声笑出来:“先礼后兵?你能不能别侮辱‘礼’这个字?”

“你!你找死!”那女子伸手就要拔剑。

她旁边的姑娘赶紧拦住她,随后向柳子衿道:“好,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走着瞧。今天之内赶紧搬走还有机会,若是非厚着脸皮留下来,那就不要怪我们这些小女子不讲情面了。到时候,后果自负。勿谓言之不预也!”

随后拉着那为首女子,领着一帮女学生,气势汹汹的走远了。

柳子衿站在那里,眯起眼睛看着她们。

不过最后也只是感叹一声:这群姑娘的颜值还都挺高的,本来完全可以做做朋友,一起跳跳舞唱唱歌的,可惜现在,唉,可惜,可惜,卿本佳人,奈何,奈何,奈何啊。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四十二 龙飞凤舞

被这么一弄,柳子衿也没心情跑步了,一脸郁闷的重新回了院子。

不过想到对方应该也挺郁闷的,心情这才稍微好上那么一点。

搬了张凳子坐到后院,看着假山旁花朵正艳,修竹浓绿,他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本来以为住进春风坊,最大的坏处也就是住在一堆女人中间,出门之时被人用异样眼光看着会有些害臊,现在才知道,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刚才那群女人,在这座坊区里,应该有着不小的话语权,甚至就类似居委会学生会那样的东西也有可能。

而打头那个女人,应该就是这个团体的头目了。

从她的性格就能看出来,这个团体不是什么让人愉快的东西。

上梁不正下梁歪嘛。

只是不知道这个坊区里,跟着她们混的有多少。

从刚才的情况来看,南十七巷那些平房顶上练剑的少女们,跟她们应该是站在一边的,或者往坏了想,就算这个坊区里有不跟她们站在一边的,在对于自己这件事情上,想必也会跟她们达成一致的共识。

这样一来,事情就很让人头疼了。

孤竹园啊孤竹园,也不知道你们是本来就知道这个情况,还是跟我一样对这里一无所知。如果是前者的话,小爷一定要找出出这个馊主意的人,然后把他按在地上狠狠的打一顿,头都捶爆!

而眼下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等着对方出招。

不过在此之前,他准备找人问一问这里的情况。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敌人都打上门了,还连对方什么身份都不知道,那也太失利了。

不过以他的身份,去这附近打听消息只怕很难。

一个男人去打听春风坊内的事情,八成是要被当成流氓的。

因此他准备等韩昭雪回来之后,让她去帮忙做这件事儿。

不过他也有点担心,以韩昭雪的性格,能不能做好这件事情。

过了一会儿,送韩昭雪去冰马车站的老林回来了。柳子衿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下,这老头儿立刻打了退堂鼓:“少爷,要不咱们还是撤吧,反正你现在手里也有钱,咱们随便到哪买栋宅子不行啊,干吗非要在这里没事找麻烦?”

“就这样走,你咽得下这口气,我咽不下。”柳子衿道,“无论是孤竹园还是那帮女学生,本少爷统统都要怼回去。想欺负我柳子衿,哪那么容易?”

“可万一惹出什么事儿来……”

“你少爷我惹得事儿还少么?”

老林没话说了,最后只能唉的一声叹口气,然后道:“既然少爷执意如此,老林也只能奉陪。这样吧,我去学院门口的那条街转转,要是遇上什么老太太,就跟她们唠唠磕,说不定能把坊里的情况打听清楚。”

柳子衿乐呵呵的道:“差点忘了您勾引老太太是一绝了,那行,赶紧去,别耽搁,务必打听清楚。”

老林一张脸涨得通红:“什么勾引,老人家的事情,能叫勾引么?”接着便是“君子固老”,什么“者乎”之类,柳子衿忍不住笑起来,之前的坏心情彻底消失不见。

差不多一个钟头,老林就从外面回来了。

一回来先喝了几大杯水,然后就把自己打听来的情况一一说了出来。

而柳子衿最想知道的内容,也打听出来了一部分。

之前在巷子里拦住他的,应该便是凤舞社栖梧分社的人,因为春风坊甚至栖梧学院,一旦学生之间有什么事情需要解决,一般都是先由凤舞社出面的。

“凤舞社……”柳子衿一瞬间觉得格外头疼。

全南陆的人都知道,大宋建康三宫六院,有两个大名鼎鼎的社团,其中一个叫龙飞社,另外一个就是凤舞社。

两大社团诞生于一百多年前,刚开始的名字分别是君子社和栖梧社,前者由浩然学宫、正气书院的儒家学生联合组织发起,后者则由栖梧学院和其他学院的一些优秀女学生组织发起。

社团刚开始建立时的宗旨,是促进年轻一代的友好交流,然后在这个基础上,互帮互助,良性竞争,共同进步。

两大社团后来经过几十年发展,很多社员都成为了帝国的栋梁。

值得一提的是,当今宰相王介甫,年轻时也是君子社的一员。

而随着这些社员一个个走出学院,在军队、朝政以及其他方面做出极大成绩,渐渐成为大宋各方面名声显赫的人物之后,两大社团的地位声望也渐渐高了起来。

无论是权贵王孙,还是豪门子弟,基本上都会加入这两大社团。

有些人想另起炉灶,但几乎都无法与龙飞凤舞两社抗衡。

五十年前,当今天子登基,更是直接将君子社和栖梧社改为龙飞社和凤舞社,不必再避讳龙凤二字,这也让两大社团的地位,再度有了质的飞跃。

加入两大社团的人,更是不计其数。

但是两大社团招人,当然还是有着严格的要求的。

而最重要的一个要求就是,一定要足够优秀。

这个优秀,可以是修武天赋远超他人,也可以是治政思路独具一格,也可以是文学修养一骑绝尘,当然,也可以是家庭背景让人望尘莫及。而如果长得非常优秀,那也同样是有入社的资格的。

由此可知,无论是龙飞社还是凤舞社,都聚集了大宋几乎最有前途的年轻男女,而且大多官二代与富二代,也都汇聚其中。

因此这两个社团,是有很深厚的财富背景和权利背景的。京城一干政务部门,对这两个社团都极为关照。

并且这两个社团,当今天子也很关注。

所有年轻学子,挤破了头都想成为两大社团的一员。

而所有年轻学子,打死都不想跟这两大社团的任何一个人产生什么矛盾。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这两个社团关系很好,因为它们内部没有异性!这两大社团碰上,就是干柴社和烈火社,关系不好才怪了。

柳子衿如果和凤舞社有什么矛盾,那就等于跟龙飞社有矛盾。跟这两大社团有矛盾,那就等于跟大宋整个帝国的即将崛起的年轻一代有矛盾。不只如此,他还有可能被两大社团之外的那些同龄人孤立!

这种情况之下,柳子衿不用有什么好日子过了。

他到此时,才真真正正明白,孤竹园到底是什么用心。

之前他还因为孤竹园别具一格的处事风格,而跟贺季真说有些喜欢那些老前辈们了。这个时候他想把自己脸给抽肿,然后再把出主意让他住到春风坊的人的脸也给抽肿!

老林看着柳子衿皱着眉一脸铁青,小心的问:“碰到硬茬子了?”

柳子衿嘴硬道:“一帮娘们儿,算什么硬茬子?而且她们再硬,又能硬到哪里去?能有我这个大老爷们儿硬?”

“没有娘们儿,少爷您也硬不起来啊。”老林不经意间开了一辆冰马高速列车。

柳子衿一挥手:“滚滚滚,去前院喂马去,别在这烦我!”

于是老林撇撇嘴,跑前院去了。

柳子衿坐在小板凳上,抬头望天:“一帮老家伙,对我一个年轻小伙子这么狠,是不是嫉妒我比他们硬啊!这群老不死,我呸!”

……

……

差不多又过了一个钟头,院门前驶来一辆马车。

帘子一掀,戴着顶围纱斗笠的韩昭雪轻轻跃了下来。

肉痛的付了车资之后,她看了看手中长剑,又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推开院门,掀起脸前黑纱,朝老林打了声招呼后,韩昭雪就直接进了后院。

然后她就看到柳子衿坐在凳子上,愁眉苦脸的在咬手指。

韩昭雪嘲讽的轻笑一声:“那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吃指甲,怎么,早饭没吃饱啊?”

柳子衿抬头满脸不开心的看她一眼,然后问道:“戴着个斗笠干吗?做贼去了啊?”

“呸!我还不是怕人认出来?”韩昭雪将斗笠摘下,放到假山石头上,随后一边看着手里的长剑,一边道,“现在春风坊应该不少人都知道这里住着个男人了,我要是大模大样每天进出,万一被人认出来传出去怎么办?那岂不是要被人戳断脊梁骨了?”

柳子衿撇撇嘴,转了转屁股,将身子转向另一边,接着思考自己惨不忍睹的未来。

韩昭雪现在满心思都在剑上,也没注意到他不对劲,她将长剑从鞘中抽出,仔细打量,一双妩媚眼睛,笑成两弯月牙。

“修竹,二级念力剑,除了本身锋利程度和坚韧程度加成外,还有念气成罡的禁制,和我之前那把残冰相比,简直就是稀世珍宝。”

她手中这柄长剑,剑身细长,整体呈青碧色,正是孤竹园闻名南陆的二级念力剑修竹。剑身上蚀刻有五道禁制,除了储存念气和吸纳念气两道固有禁制外,还有一道二级锋利禁制,一道二级坚韧禁制,和一道二级念气成罡禁制。

二级锋利禁制,和二级坚韧禁制,就属于兵器本身属性加成的禁制,这种禁制,在这个世界被称为加强禁制,一级禁制,可以加强兵器本身属性两成,二级禁制,就是四成。碰上普通刀剑,两下就能给砍成两截。

而那道二级念气成罡禁制,则叫作功能禁制,念气成罡,是说通过触发禁制,可以让剑内储存的念力,散发出剑气一般的东西。这股剑气在念力不断输送能量的情况下,可以一直维持,犹如实质性的锋刃,包围在长剑周围。而这个禁制,也才是这柄修竹最主要的东西。

有念气罡煞的修竹,一剑就能将普通刀剑切成两截。

只不过功能禁制,要比加强禁制更浪费念力,因此是否使用,一般是要视敌方的战斗力而定的。

她持着这柄长剑,在小院里舞了两回,最后催动念气罡煞禁制,长剑之上,顿时出现念罡。就像是长剑外面,裹了一圈白色的激光一样。原本的剑尖之前,念罡持续喷吐,发出滋滋声响,一看就知道威力骇人。

她拿着长剑在假山之上一劈,剑身立刻斫入半尺有余,并且碎屑被灼烧,发出一股焦糊的味道。

韩昭雪从未用过这样厉害的兵器,一时之间兴奋的眉飞色舞。

柳子衿却有些不耐烦:“我说,你玩儿够了没有?要是没玩儿够,到楼上玩去,别在这晃来晃去的烦人。”

韩昭雪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她收剑回鞘,道:“我又怎么惹你了?说话这么冲。”

柳子衿鼻孔里喘出两条粗气,烦躁的看了她一眼,再次挪动屁股,直接将身子转了一圈,直接拿背对着她。

韩昭雪终于发现不对劲了,走上前来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四十三 互探虚实

时近正午,小院里有些安静。

柳子衿坐在凳子上愁眉苦脸,而听他讲述了之前遇到的事情后,韩昭雪也开始忍不住站在一旁唉声叹气。

院外的枯叶被风吹起,在天空旋转一圈儿后,荡秋千似的落下,最后轻轻盖在柳子衿头上。

他烦躁的一把拂去,然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脸上再度露出类似那天捏肩书被登上京城志时的凶狠表情。

韩昭雪惊喜的看着他:“你又想到破局的方法了?!”

柳子衿本来心情挺糟糕,听到这话突然一下笑了出来:“我的小韩先生,你对学生似乎也太有信心了吧?”

“呸,谁是你的小韩先生?”韩昭雪羞嗔的瞪了他一眼,然后问,“那你是没想出办法来喽?”

“还是那句话,金手指的问题我都解决了,这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我解决不了的?兵来我挡,水来我淹,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凤舞社又如何?龙飞社又怎么样?全大宋的新秀们都汇集在这两社又如何?我柳子衿来到这里,本来就是为了做一些不可能的事情的!我,柳子衿,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将全大宋,不,是将全天下的那些所谓的天才们,通通踩在脚下的!我,就是天选之子,我,就是位面之神!嗷呜!”

“汪汪汪!”

“……”柳子衿脸色有些难看,“这到底是谁家养的狗?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把他给炖了!”

韩昭雪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没想出办法你在这瞎得瑟什么呢?算了,不管了,反正我只是个护卫,这种问题我也解决不了,你自己慢慢想办法吧。不过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最好别跟她们正面冲突。我就一条命,能为你拼一次,可不能为你拼第二次。你自己心里有点数。”

“五年之约未到,我哪里舍得让你为我拼命?放心,我一定能把所有问题都完美解决的!”柳子衿信心满满的道。

韩昭雪听他提起五年之约,立刻拿眼睛狠狠剜了他一下:“不出三句准没个正形,也不知道你以前的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把你教得这么不要脸!”

“怪只怪先生太美。”柳子衿厚颜无耻的道。

“呸!”韩昭雪啐了他一口,拿过石头上的斗笠,绕过他上了楼梯。

脸有些红,心跳也有些快,嘴角也露出些笑容。

以前那些男人见到她,虽然都为她的容貌所吸引,却向来不会这样大胆的赞美她,只会无事献一些殷勤,或者旁敲侧击显示自己财富权利暗示她乖乖顺从,让人厌烦又恶心。现在遇上这么个动不动夸人漂亮`但似乎一点占有意图都没有`偶尔还会口是心非喊她大婶说她老的小坏蛋,不知怎的,习惯之后还真有些开心。

尽管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认为柳子衿没有占有意图,但至少她莫名奇妙的能感觉出来,柳子衿似乎没有别的男人那种纯粹因为欲望而生出的占有意图。

明明一直都觉得他是一个流氓的,现在却又这样奇怪的感觉,这让她自己都有些迷糊。

但她选择相信自己的感觉,因为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看错过人。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糖衣炮弹是最好的甜品。

没有明显企图的糖衣炮弹,则更能叫人吃得开心。

因为不必花费心思拒绝和提防,也不会让人产生吃甜品时有苍蝇在旁边嗡嗡作响的恶心感。

虽然韩昭雪觉得被一个流氓夸奖漂亮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却仍旧忍不住感到高兴。

柳子衿看着她一扭一扭的上楼,也觉得很高兴。

同时心里暗搓搓的想,如果小韩先生穿上比基尼,肯定很好看。

自己身为墨者,是不是应该很负责任的,把一些对国家有用对社会有利的好东西,多多发明一些出来呢?

……

……

到了下午,柳子衿再度让老林出去勾引老太太,打听凤舞社栖梧分社更多的事情,毕竟这才是当前最主要的敌人。

那些街上的老头老太太虽然不是学院内的人,但毕竟在这附近晃荡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肯定知道不少事情。

不过这次老林很快就回来了,消息有没有带回来不知道,人倒是带回来一个。

一个戴着瓜皮帽,脸上一片泥污,头发修理得很短的小乞丐。

不过仔细看去,又会发现,这人虽然脸上一片泥污,衣服上也都是补丁,但一双手却很干净,脖子上也白白净净,一看就知道脸上的泥污是自己抹上去的。

柳子衿本来还有些抱怨老林没事带个乞丐回来干什么,就算要做慈善,也要等打听完消息再说啊。

现在见这小乞丐有些奇怪,倒是来了兴趣。

“老林,这人干什么的?”柳子衿坐在小板凳上问道。

他下午就是坐在这上面修炼的,因为他发现如果自己更接地气的话,似乎星源吸纳的速度会更快一点。

当然这样一直坐着是很不舒服的,所以他准备把空着的东厢房整理一下,铺上一层木地板,再铺些毯子,以后就坐在那里修炼。修炼累了就顺势躺下休息一会儿吃点零食,想想就惬意。

“少爷,这小娃娃说他是风媒,外城整个西区,无论家国大事,还是江湖恩怨,无论儿女情长,还是帮派仇杀,全都了如指掌。我想少爷想要知道的事情肯定很多,老林也问不周全,因此干脆就把他带过来见您了。关于这坊里的事情,少爷直接问他就好了。”老林刚才去街上找老太太唠嗑,这小乞丐正好在旁边,他一下就听出来老林不是随便找人聊天,而是有目的的想知道某些事情,因此主动上前搭话。老林见这小子说得那么厉害,人又透着机灵,因此就直接把他带了过来。

以后在京城的时间长着呢,有个结识的风媒,做事能方便很多。

柳子衿看着那小乞丐,问他:“你真有这么厉害?”

小乞丐笑笑:“京城志都特意找我当他们的外城西区风媒,厉害不敢说,本事还是有一些的。”

京城志的风媒,那确实不简单。

于是柳子衿问他:“那我先简单问一个问题,看你能不能说上来。”

“简单问一个问题,那可是在侮辱我。”小乞丐毫不客气的道。

柳子衿忍不住“呦”了一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开门见山。我现在想知道这坊里凤舞社带头的人是谁,你能不能告诉我。”

小乞丐弹了个响指,笑道:“这问题简单。春风坊凤舞社带头人,毋庸置疑就是云州郑家的三小姐郑流苏。这位姐姐今年二十岁,二步一境化气境初中期修为,长相漂亮,乃栖梧学院排名前三的美女,只不过听闻此人娇生惯养惯了,对家世差的人态度不大好,对社中地位比她的低的人,也总是颐指气使。不过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坊里凤舞社的人,也大多都是那副德性。或许当中有女士一流,不过小子倒还未听说过。大致情况就这么多,老爷还有什么其他想知道的么?”

居然是云州郑家的人。

大宋王朝几大望族,北方首屈一指的就是青州顾家,接着就是云州郑家。两个家族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不过总的来说竞争多于合作。只是这两年听说两个家族都有意联合,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实质性进展。

“郑流苏在这坊里,或者栖梧学院,有没有什么对头?”柳子衿问。

“以她的地位和身份,谁愿意和她作对头?不过这位姐姐自视甚高,对一些长相和她齐名的人倒是不大服气。例如与青州顾家关系极亲近的凤栖梧,她就暗地里偷偷骂过。不过小子倒是知道,她之所以敌视凤栖梧,倒不单单是因为对方漂亮,而且还因为对方是她的情敌。”小乞丐说道。

柳子衿来了兴趣:“情敌?怎么说?”

小乞丐笑了笑:“这位郑三小姐,喜欢浩然学宫三才子之一的顾清让,而众所周知,顾清让又喜欢凤栖梧。因此,郑三小姐向来视凤栖梧为眼中钉。若非顾忌顾清让,估计早就明着和凤栖梧打擂台了。”

“此事属实?”柳子衿问。

“所谓风媒,不过是收集风闻的传言而已,传言是真是假,倒不敢断定。不过既然我把这些传言说出来,自然还是因为有极大的可信度。老爷可以自己揣度。”

“凤栖梧是凤舞社的人么?”柳子衿问。

小乞丐摇头:“凤小姐向来独来独往,不喜欢与人扎堆。所以她不是凤舞社的人。”

“那凤舞社栖梧分社,可有与郑流苏关系不合的人?”

“不曾听闻。”

柳子衿头有些痛,随即收拾情绪,问小乞丐:“你叫什么名字,我以后如果有事,怎么找你?”

“小的名字叫夏天,你以后想找我,随便到街上找个乞丐提我的名字,然后留下地址,两个钟头之内,小的保管来到老爷面前。”

柳子衿向老林道:“给他二两银子,当作今天的咨询费用。”

“老爷大气,既然如此,小子还有一件事,想要跟老爷商量一下。”夏天笑眯眯的道。

柳子衿道:“你说。”

“春风坊里住了一个男人的事情,暂时还没有传得太开。不过再过几天,附近肯定人人皆知。到时候,别人会怎么看老爷,一想便知。与其如此,不若小子先替老爷把这件事情散播出去,顺便说老爷几句好话,提前控制一下风评,老爷觉得如何?”夏天道。

“你怎么说我好话?”柳子衿问。

夏天歪着脑袋道:“那得看老爷的。”

柳子衿想了想,道:“就说我一表人才,气度非凡,风度翩翩,正气浩然。怎么样,这个可以么?”

夏天呆呆的看着他:“老爷,您这长相太普通了……”

“我刚才也没说自己英俊帅气啊。”柳子衿道。

夏天一想还真是,于是道:“行,包在小子身上了。”

……

……

柳子衿在搜集郑流苏消息的同时,郑流苏也在打听他的身份。

春风坊整个坊区,都是一个人负责的。这个坊区几十年来,都是只租不卖。这次突然卖了,还是卖给一个男人,那事情必然不简单。至少那个男人的身份,肯定不简单。

于是她约了坊区的新任掌柜钱小豪,想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清音茶楼,两人靠窗而座。

钱小豪嘴里叼根牙签,肩上站只鹦鹉,身子歪靠在窗棂上,向对面表情不太好看的郑流苏道:“流苏姐姐,真不是弟弟不仗义,而是这事儿真的不能说,至少,短期之内不能说。那位客人身份不简单,流苏姐姐还是包容则个吧。”

“身份再不简单,又能不简单到哪里去?以我郑流苏的身份,难道还比不上他?”郑流苏一脸不服气的道。

钱小豪道:“对方家世我是不清楚,不过想来无法与流苏姐姐相比。但是在社会上的地位……恕弟弟直言,流苏姐姐真的比不上。”

“社会地位?那小子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能有什么社会地位?你少在这里吓唬我!”郑流苏道。

钱小豪叹了口气:“我对流苏姐姐,那可是一片真心,这种事情,怎么敢随便忽悠姐姐?这么说吧,别说是流苏姐姐,就是在枢密院任职的郑二爷,真论社会地位,都不好说他跟那小子到底谁更尊贵一些。我这么说,姐姐差不多能明白,那小子到底有多禽兽了吧?”

郑流苏脸色变得有些凝重:“他当真如此厉害?”

“总之姐姐尽量不要轻举妄动,等过段时间,有些事情公开了之后,姐姐自然就知道那家伙是什么身份了。”钱小豪道。

郑流苏眉头紧皱,思忖一会儿,道:“那小子名字是什么,总能告诉我吧?”

“他叫柳子衿。”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四十四 你到底是谁

接下来的三天,柳子衿一直在院里呆着,哪里也没有去。

他一直在等待,在等待郑流苏出手。

可是很奇怪,一连三天,都没有动静。

韩昭雪看着这情况,忍不住对柳子衿有些佩服:“行啊柳子衿,无声无息就把问题解决了,怎么做到的,厉害啊。”

柳子衿却在心中不停摇头,奇怪,太奇怪了,连续三天都没事情发生,平平静静,这也太不符合事情行进的规律了。

自己可什么都没做啊。

他觉得这可能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因此根本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紧张的心情中,京城三宫六院的开学时间就要到了。

明天,柳子衿就要去青云学院,正式开始在京城的求学生涯。

而在下午的时候,韦睿来到了春风坊,说是贺季真有事找他,让他去学院一趟。

于是柳子衿和韩昭雪坐上马车,韦睿在后面跟着,几人一起前往青云学院。

来到贺季真的副院长室时,柳子衿就看到钱图鹤居然也在。

他赶紧向二人见礼,然后找了椅子坐下,问道:“钱院长和贺师叫学生过来,是有什么事情么?”

“是这样的,明天就是开学的日子了,我们学校要举行开学大典。为了提高我们学校的影响力,也为了能在最后的时间内多招一些学生。我和季真商量了一下,想要把墨者的事情在典礼上宣布出来。当然,我们也知道你喜欢低调,所以你的身份,绝对保密。子衿,你意下如何?”钱图鹤直接开门见山的问。

“提高影响力的事情我能理解,不过在最后时间多招学生是什么意思?招生试的时间不是已经过去了么?”柳子衿疑惑的问。

钱图鹤有些尴尬的解释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三宫六院招生呢,第一批招的,不一定是今年能招到的最优秀的学生。除了三学宫之外,其他学院都有两次招生。一次是正式招,一次是补招。从三大学宫淘汰的学生,就可以通过参加补招,重新进入其他学院。但是因为我们青云学院是垫底的学院,所以就算是补招,基本上招到的也都是其他几院淘汰的学生。三学宫淘汰的学生,一般都是去别的学院进行补试的,不会来我们学院。同时,其他几院淘汰的学生,也不一定就会在补招时,来我们青云,有可能去另外的学院进行补试。例如正气淘汰的,去鸿鹄,鸿鹄淘汰的,去纵横。因此第一次补试,咱们青云基本上是没什么人的。所以,我们青云还有第二次补试。就是为了能招到在第二次补式时,仍旧淘汰的学生。咳,这样说,你能理解吧?”

解释的很清楚,柳子衿很理解。

经过几院第一轮补试之后,剩下的学生一共有两种情况。

第一种,是三学宫淘汰,去其他学院补试,再度被淘汰的。但这种情况很少,因为既然有胆量去三学宫参加招生试,肯定不会资质太差。这种学生一般在第一轮补试的时候,就被其他学院招走了。当然,世事无绝对,也不敢保证就没有意外剩下的。这样,青云就能捡漏了。

第二种,是其他学院淘汰,去另外的学院补试,再度被淘汰的。这种情况很多,而且一般情况下,资质应该都在中上与中等之间,对于青云来说,已经是很优秀的学生了。

这些学生被淘汰,资质方面出问题的不会太多,不然在第一轮补试的时候,就来青云了。他们之所以在其他学院的补试中被淘汰,基本上都是因为其他的一些问题。例如道德,例如谈吐,例如学识,例如学习能力,例如悟性等等。

甚至有因为长得不好看被淘汰的。

这个世界虽然不是柳子衿前世那个世界的南北朝,但有些东西还真的很相似,就例如人们对长相的重视这一条。

重视到什么地步呢?

例如两个人参加考试,一个人的资质是七分,一个人的资质是五分,但前者长相是五分,后者长相是七分。那么学院的考官百分之百会录取后者。特别是在补试的时候。

这跟柳子衿前世的南北朝的风气简直一模一样。

而青云第三轮补试,主要针对的就是这类因为长得不好看或者其他杂七杂八的问题被淘汰的学生。

不过这些学生并不可能全部会留下来等着参加青云的补试,而是有可能蜇伏一年,到明年秋季,再度参加其他学院的考试。

因为只要不是资质方面有问题,那么努力一年,将综合成绩提高,就算长得不够好看,也是有很大可能被其他学院录取的。

这个时候,青云必须全力争取,才能让那些学生前来参加学院的二次补试。

今年有个新墨者出现在学院里,怎么想钱图鹤都不会放弃这个机会的。

而在了解了补试的事情之后,柳子衿对青云学院也产生了恻隐之心。

太特么可怜了。

自己身为学院的一员,为学院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何况身份保密,没什么顾虑。

因此便点了头:“既如此,那就依院长和贺师的意思办吧。”

“那等下韦睿护送你回去的时候,你把墨者勋章和评定书给他带回来,我们明天在开学大典上作展示用。没问题的吧?”钱图鹤问。

“没问题没问题,小事儿。”

钱图鹤道:“那我就放心了。”

回到春风坊,将墨者勋章和评定书给韦睿带走后,柳子衿就吩咐老林对东厢房进行改造,铺木地板,裁毛毯,顺便再把窗户弄大一些。

刚吩咐完,院门就被人敲响了。

柳子衿和老林一起走到前院,然后老林去开了门。

柳子衿看到外面的人,瞬间愣了一愣,郑流苏。

……

……

“你到底是什么人?”

郑流苏坐在后院客厅的椅子上,直盯盯的看着柳子衿问。

柳子衿道:“我是什么人,郑大小姐应该已经查清楚了吧?”

郑流苏眉头一竖:“这么快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你果然不简单啊。”

柳子衿轻笑一声:“随便找坊外街上的老头儿老太太打听的。郑大小姐是名人,查你的身份用不着费太大劲。”

“相比之下,查你的身份,可就要费劲多了啊,柳子衿。”郑流苏眯着眼道。

柳子衿忽然心里一跳。

郑流苏是云州郑家的人,最近两年两家又一直共同努力促进关系,郑家对顾家的事情,知道的肯定不算少,这位郑三小姐,不会已经知道自己就是顾清之了吧?

“大宋几大望族之中,似乎没有姓柳的。你……到底是谁?”郑流苏问。

柳子衿立刻松了口气,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我就是柳子衿,柳子衿就是我。郑姑娘问这问题,似乎有些奇怪。”

“有人告诉我你不简单。”郑流苏道,“莫非以我的身份,连有知道你真正身份的资格都没有?”

“我觉得我很简单,郑姑娘不信,就去问那个告诉你我不简单的人好了。”柳子衿道。

郑流苏眉头紧蹙:“如果那人愿意告诉我,我又何必来问你呢?”

“那个人为什么不告诉你?”

“他说短时间内不行。”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问我?”

“我只是觉得,你总得给我郑家几分面子。”

柳子衿忍不住摇头:“仅仅这点事情,就要用上郑家的面子。那郑家的面子,是不是也太不值钱了?”

郑流苏脸露怒色:“你当真敬酒不吃吃罚酒?”

“郑三小姐何时给在下敬过酒?”柳子衿毫不退让。

“你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再不简单又能不简单到哪里去?就算你家世再如何惊人,我郑家难道就弱到哪里去了?你若是肯与我坦承相待,一切好说,如若不然,别怪我郑流苏不给阁下面子。”

柳子衿翘起二郎腿,道:“郑姑娘何苦非要跟在下过不去呢?大家和平相处,难道不行么?”

“和平相处?”郑流苏冷笑一声,“这三天里,你知道坊里的学姐学妹怎么议论我么?春风坊住进一个男人,而我身为这里的主事者,却居然搞不定,她们都觉得我郑三小姐不中用呢?”

“赶走我就是中用了?”柳子衿问,“那这中用二字,貌似也不怎么值钱啊。”

“砰!”郑流苏一掌拍在桌子上,“你不要在这里耍嘴皮子,面子我已经给你了,你不要,那便怪不得我了。”

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

柳子衿拱拱手:“慢走,不送!”

郑流苏前脚刚走,一直躲在外面偷听的韩昭雪就进来了。

她面色凝重的看着柳子衿,道:“她说的真的假的?”

柳子衿奇怪的问:“什么真的假的?”

“她说你不简单。”

“你信她说的?”

韩昭雪直直看着他:“就算你是墨者,刚来京城,立足不稳,也应事事谨慎,更不应胡乱树敌,何况对方还是云州郑家的人。可你似乎并没有把对方放在心上……若说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你哪里来的底气?你不是个傻子,如此有恃无恐,肯定有其缘由。”

“反正你只当我六个月的护卫就走,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呢?”柳子衿问。

“所以你是承认你不简单了?”

柳子衿从椅子上站起来,指着自己道:“我,十八岁的墨者,一首辞赋,惊动宰相,一首长诗,惊动京城。我这样优秀的人,当然不简单啦大婶。”

“我早晚有一天能知道你是谁。”韩昭雪道。

柳子衿走到她面前,笑吟吟的道:“女人,千万不要对一个男人好奇,因为,那将是她爱上这个男人的开始。”

“幼稚!”韩昭雪面无表情,转身就走,末了又回头补上一啐:“呸!”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四十五 白发少年

三宫六院开学了。

京城清晨的路上,涌现无数少年男女的身影,京城时隔两个月,再次迎来了朝气蓬勃的日子。

马车来到青云学院正门,柳子衿掀开帘子下车。

“送先生到后门,你就先回家吧。省得院子被人砸了。”柳子衿向老林道。

老林点点头,驾着马车向青云学院后门而去。

柳子衿抬眼打量四周,目光所及,皆是人山人海。大门前面各处,都立着很大的纸张,上面写着同样一句话:所有学生进入学院后,直接去一号演武馆参加开学典礼。

维持秩序的护卫们也大声吆喝:“进了学院,直接去一号演武馆。找不到地方,就跟着老生走。千万不要走错了啊。”

柳子衿之前来青云学院,都是大门紧闭,只开侧门,如今十几丈宽的栅栏门全部大开,学生如潮水般涌入。

青云学院虽是京城垫底的学院,但同时也是人数最多的学院。

三大学宫的学生,只有千名左右。而正气、鸿鹄、纵横、栖梧,则都是有一万多人。青云学院,则是有近五万名学生。

差不多跟清华大学的在校生数量差不多。

大宋王朝疆域辽阔,正当修炼的人数自然不只这点。相应,教育机构自然也不止京城这几座。

在其他州郡之中,也有不少学院,只是无论规模还是教学质量,都无法跟京城相比。

事实上,争抢了三宫六院大量生源的,不是那些州郡中的学院,而是遍布大宋王朝每座州郡的那些佛寺以及武修门派。

就像钱图鹤所说的那位侄女,也就是在青州给了柳子衿一剑的上官燕,就不是在京城学院求学,而是在江湖之中修行。

大宋王朝像她那样的年轻人,为数甚多。

南北战场很多天才少年,都出自江湖宗门。

甚至柳子衿的父亲顾彦之,当初都是拜在一位帮派掌门门下。

值得一提的是,当年的南陆三军统帅萧玄策,也是出自江湖武林。

灵州玉佛寺、中州大禅寺、雍州琅琊山、宣州万象宗,都是鼎鼎大名,可与三学宫齐名的寺庙、宗派。

能够与正气、鸿鹄、纵横、栖梧几院并肩的寺庙宗门,更是有十几二十处。

至于和青云不相上下的,更是数不胜数。

拜在宗门中的人,和进入京城三宫六院的人,两者有着截然不同的地方,那就是他们对人生的追求不同。

前者追求的,是真正的修炼,纯粹的修炼,简单的修炼。

后者追求的,是修炼的结果,那就是强大,以及前途。

前者也追求强大,但不考虑前途,只沉浸在修炼与成长本身之中。

后者则对世俗间的东西,有着很大的兴趣。

前者往往笑后者是俗人,后者往往称前者为武痴。

两者经常有一些竞争,相互较劲。

如果柳子衿不是资质差到必须另辟蹊径,他肯定选择进入江湖,而不是来到京城。

江湖之中虽然刀光剑影,但不会像京城中这般人心复杂。

不过到底是江湖好还是庙堂好,谁都不能一言断之。

皆看个人追求而已。

而眼前这些日后的同窗们,追求的当然是权利钱财这些东西。

或许也有真心想一心报效国家者,但其数量绝对是极少的一撮。

若不然,是可以直接报名参军,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的。

江湖宗门,官办学院,武修望族,各大战场,这便是当今武修修炼武道的四大途径,另外也有一些不世出的高手看缘份择徒,那则是另外一种极少数的情况了。

与朝廷关系密切的武修望族,一般都会派子弟到京城的学院修炼,只是有的家族本身也有极好的武修法门,这样的情况下,进入学院就只是一种象征意义了。

不过真正拥有顶级武修法门的望族并没有几个,但是各个家族都有各个家族独特的武技,与普通的学生比起来,这也算是家族子弟的一个优势。

算起来,柳子衿也算是家族子弟,只可惜无论是顾家的优良血统,还是顾家的高明武技,他一样都没有继承。

有时候柳子衿会想,为什么顾家以血统强大著称,事实上也每个人都是中上以上的资质,偏偏就他是一个资质极低的废物呢。

这不符合常理,与遗传学也相悖。

不只是现在的柳子衿,就是以前的顾清之,也常常会思考这个问题,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父母亲生的。又怀疑是不是在她母亲怀他的时候,被人下了手脚。

但这些当然都是一些胡思乱想,并且对于现实的情况没有任何的帮助。

“看那个人,好奇怪,头发是白色的哎!”

“真的是白色,应该不是我们宋人,应该是其他国家的人吧?”

“这人少白头的程度有点禽兽不如啊。而且头发那么白,脸却这么黑,眼睛又这么小,长相够奇特的。”

学院门口虽然人多,但其实并不怎么喧闹,大家说话,也都是正常的音量。加之有很多拘谨的新生,相识的老生们又不可能正好走到一起,因此相对来说,并不吵闹。

但此时似乎因为某个人,周围说话的声音忽然多了起来,并且为了让别人注意到那个奇怪的人,不少人的音量也有些大。

于是本来只是微泛涟漪的湖水,瞬间涌起一阵波浪,然后以事件中心为起始,迅速向周围波及。

嗡嗡嗡,一阵音波在四周荡袭,瞬间让柳子衿感觉脑袋都被震得产生了微荡。

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耳听得周围聒噪,立刻皱起了眉头。抬眼四处看去,很快就找到了骚乱的源头。

距离他十几步远的地方,有一个身穿灰衣的学生非常显眼。

这人一看就知道是新生,因为老生们开学时都是穿着青色院服来的。不过或许因为面相太黑,显得有些老,看起来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最奇特的,是他有一头雪白的头发。

并且不像这个世界的少年,头发从来不剪而是长长的束起来,他的头发被剪短了,只有几寸长。也不用发带系着,而是随便披在头上。有点像是碎发的形式。

一双眼睛很小,或者说是狭长,目光冷酷,给人一种很不好惹的感觉。

此时附近所有的学生,都朝他看着,并且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白头发,黑皮肤,小眼睛,又有一种冷酷气质。这种人,到哪里都会是议论的焦点,想必他自己也已经习惯了。

柳子衿看了几眼之后,就收回了目光。长得特别些而已,也没什么好看的。

但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那人说话的声音。

“刚才是你说我禽兽不如、长相奇特?”声音略微沙哑,透着一种冷,冷血的冷,还有一种野蛮,一种凶狠,听着就让人发悚。

柳子衿立刻再次将目光转了回去。

然后就见那白发黑少年,正眯着那双本就狭长的眼睛,满脸凶狠的看着他面前的一个穿着青衣校服的学生。

那是一位老生,自然不会惧怕一个新生,于是他笑着道:“哟,今年的新生脾气这么大的嘛,随便说一句,就想要打架了?”

“呵呵。”白发少年低沉的笑了两声,声音像从嗓子里挤压着硬跑出来的。接着,柳子衿就见他肩膀动了动。

随后,他的手臂变成一道残影,再接着,那名老生已经惨呼一声,捂着脸倒在了地上。

那名新生甩了甩拳头,拳头上居然有血。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赶紧往后躲避,立刻在那里空出一个圈来。

柳子衿忍不住有些发愣,这么凶?一个连院门还没进的新生,居然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对一个老生动手了?

然后,让他更懵逼的事情发生了。

白发少年将那老生一拳见血之后,并不罢休,身子在下一刻就扑到老生的身上,然后就是一顿暴锤。

人群挡着,柳子衿看不到他打人的动作,但是那种拳拳到肉的声音,却一下一下传入他的耳中。

光是听着那声音,他都感觉脸上一下一下的痛。

那老生不停惨呼,但没有几下,连惨呼的声音都发不出了,只有含糊不清的呻吟。

周围的人尖叫连连,又往后退了一些。

一个经过修炼的老生,就算是被新生先给了一拳,也不可能在接下来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但是眼前,那位老生就是毫无还手之力,完全是单方面被那个少年按在地上暴打,甚至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会是哪个武修家族的子弟吧?

要不然怎么这么横,战斗力这么强?

柳子衿正想着这些的同时,学院门口维护秩序的护卫已经快速来到斗殴现场。

几个护卫赶紧将白发少年从那名老生身上拉开,但那少年似乎还不想罢体,一下就挣脱,再次扑了上去。

几个护卫都愣了一愣。

周围的学生也全都不敢相信。

这几个护卫,起码也是二步一境化气境后期甚至是二步一境真气境初中期的修为,居然好几个人一起,连一个刚入学的新生都拉不住?

一直跟在柳子衿旁边的韦睿都忍不住伸长脖子朝那边看着,同时感叹了一句:“天生蛮力啊。”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单凭先天的气力,就能挣脱几个护卫的拉拽,这天生蛮力似乎有点太不讲道理了啊。”柳子衿道。

这时他看到,那几个护卫连拖带拽,终于拉住了那个白衣少年。

而那个倒在地上的老生,则是直接被一个护卫背着,快速带进了学院,而且嘴里还嚷嚷着:“华大夫,救人,快救人!”

华大夫是青云学院的校医,医馆就建在距离院门不远的地方。那护卫如此焦急,直接还用上了“救人”二字,可见刚才那小子下手之重,同时也说明了他的战斗力之强。

“几拳就把一个二步武修打得重伤,这个少年日后必然远远超越常人。”韦睿在一旁斩钉截钉的说道。

“二步武修?”柳子衿很惊讶。

从常理来说,一步武修和二步武修,完全是不同的生物,前者在后者面前,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是现在,那个新生居然把一个二步境界的老生,直接几拳打得重伤,并且丝毫没有还手之力?

“京城三宫六院校服,全部都有统一规格的修为肩章,一柄剑为一步武修,两柄剑就是两步武修。刚才那个老生的肩上,就是两柄剑。”韦睿解释道。

柳子衿立刻朝周围看去,发现那些穿着校服的老生肩上,果然都有以剑为形的肩章,不过大多都是一剑,两剑的很少。

柳子衿问韦睿:“刚才那少年,应该是什么修为?”

“他身上没有真气流动,打斗技巧也很简单粗暴,发力方式也有问题,应该就是一个没怎么修炼过的普通人。如果他修炼过武技,用了正确的发力方式,刚才几拳下去,那个二步境界的老生可能已经死了。”韦睿说道。

柳子衿整个人呆在原地。

一个没有修炼过的普通少年,几拳将一个二步武修打得重伤垂死……

这就跟说地球没有引力一样,完全是有悖于道理,有悖于现实的事情。

但是这样的事情,却确确实实发生了。

柳子衿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看着情绪已经平复,被几个护卫押着送入学院的白发少年,内心生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同时一个阴暗的想法在脑中升起:万一他才是位面之子,自己要不要在他没有成长之前,提前把他扼杀在摇篮之中?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四十六 我脾气挺好的

青云学院门前一场打斗,或者说一场单方面的殴打,让本来温吞吞的开学场面,瞬间变得有点发热。

人们对刚才那个白发黑肤少年议论纷纷,都在猜测对方是何方神圣。

先不说对方有没有修炼,就算修炼过,也肯定就是一步武修,这是很多学生包括很多新生都能看出来的东西。

而那个被打的老生,肩上双剑,明显是二步武修,不过看他年龄并不太大,顶多也就是二步一境运气境初期的修为。但即使如此,他的战斗力也绝不是一步武修可以匹敌的。

武修完成一步四境练肉、练筋、练皮、练骨之后,开启气海,体内精元进入气海,化为一缕先天元气。这缕元气储于中丹田,修炼之时,与身体各处脉腔相互呼应,使脉腔中生出真元。之后武修便可引导那缕先天元气,冲破脉腔与脉腔之间的壁垒,使全身各处经脉中的元气相连,浑然一体,将元气发挥出真正的威力。

化气境初期虽然只是刚刚在体内生出一些不得相连的元气,但身体强度却有了质的飞跃,打斗之时,由一步武修的力,转为二步武修的力气。力与力气,一字之差,却完全不一样。

力只能对筋肉骨皮造成伤害,气却可贯入人体,造成内伤。

同时,气可阻力,力却不可阻气。

而二步武修的力,原本就比一步武修大很多。

这种情况下,两者相斗,结果简直没有任何悬念。

就算二步武修站在那里,先让一步武修打个几拳,战斗的结果也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刚才完全颠覆战斗理论的场景,将所有人震撼。

不管那个白发少年什么身份,自今天之后,他都将万众瞩目。

而且,他也不会因为一开学就将自己的学长殴打至重伤而受到任何惩罚,青云学院的学子向来泯然众人,如今遇到一个这样霸道逆天的少年,肯定会好好对待,重点培养。

只是可怜了那个老生,成了别人的踏脚石。

“那个白头发脾气是真暴躁,仅仅说了一句他头发白得禽兽不如,长相奇特,就直接将学长打成重伤。”

“只能怪那位学长牙口阴损,无怨无仇这样刻薄的议论别人的长相。”

“战斗力再强,也不能这样野蛮狂横啊,这小子日后就算成为一流高手,估计也难有什么前途。”

“或许人家本就不求前途,求的就是武道之境呢?”

“那来京学院干什么?还不如随便拜到哪个江湖宗门。在那种没有兵法体系的战斗中,他肯定能大放异彩。”

柳子衿进入学院,一路之上听到的,全是关于那白发少年的议论。

很多没有看到那幕的学生,则是纷纷追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等到了解了情况之后,都是不敢相信,同时对于那白发少年的凶狠,感到心惊。

“这人恐怕以后交不到朋友。”柳子衿说道。

“这种人,也只能与奇怪的人做朋友吧。不过一旦成了朋友,想必就是生死之交。”韦睿说道。

柳子衿摇头:“这青云学院,恐怕像他那样的怪人,一个都找不出来。”

韦睿看着他道:“我觉得你就是个怪人。”

“我?”

“十八岁的墨者,十八岁的一步武修,前者优秀的逆天,后者废……”韦睿忽然想起来,自己现在是柳子衿的护卫来着。那种难听的话,还是不说为好。何况,本就是人家痛楚,伤口撒盐可就太过讨人嫌了。

但柳子衿把他后面那半句说了出来:“前者优秀的逆天,后者废物的灭地……是这个意思吧?”

韦睿讪讪的干笑两声,没有接话。

“不过即使如此,我也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柳子衿道,“所谓怪人,不仅要有怪本事,还要有怪脾气,我觉得我脾气挺好的。”

就在这时,一帮老生从旁边走过,领头的那位走路姿势很拽,仿佛一个社会人。而且他手里还拿着一根铜制细管烟,一边走一边抽。走到柳子衿旁边时,喉咙滚动了一下,呸的朝旁边吐了一口痰。

柳子衿抬起的右脚差点就直接踩了上去。

“我操·你大爷,你特么的没长眼啊!”柳子衿赶紧将右脚落到别的地方,结果那里有块香蕉皮,一脚踩上去,黏黏糊糊,差点摔倒。

这双鞋可是新的,而且样式他很喜欢,结果刚进校门,就踩到了香蕉皮,他气得真是够呛。

而且他平时就最恨随地吐痰的人,特别是直接把痰吐到别人面前的人。

这不仅恶心,而且还让人有点被对方侮辱的感觉。

柳子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刚才那个白发少年给传染了,当即就是破口大骂。

韦睿一脸震惊的看着他,这小子刚刚不是才说他脾气很好么?看这情况这脾气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被柳子衿骂了一句大爷的那位,瞬间转头凶狠的看着他。跟在他身后一群明显是不良少年的小弟们,也都一脸被激怒的盯着他。

不过当他们看到柳子衿身旁的韦睿后,神情顿时收敛了一下。

“韦护卫,您怎么在这啊?”那抽烟的少爷恭敬的问道。

韦睿淡淡说了一句:“他是我远方表亲,我怕他第一次进学院不熟悉路,所以陪着他。”

“哦,远方表亲啊。”于是那人脸上立刻堆了一脸笑容,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不过他离开前瞅柳子衿那一眼,却是有些暴戾。有气不能出,气上加气,此时只怕想杀人了。

看着那群人离开,柳子衿忍不住摇头:“果然,不管是哪里,只要是学院,都少不了要有这类人出现。”

“有人就有江湖嘛,学院也管不了。”韦睿说道。

“我刚才是不是爆粗口了?”

“是。”

“其实我脾气真的很好的,都怪那家伙太过分。”

“是。”

“不过那小子看着真嚣张啊,真想打他一顿。”

“……”

柳子衿将鞋底的黏糊糊的东西用树叶擦掉之后,便在韦睿的保护下,直接去了学院开学典礼的举办处,一座可容纳数万人的演武馆。

这个演武馆的结构,跟足球场差不多。

只不过中间场地不是绿色的草皮,而是干燥的近乎白色的沙子。

在这干沙场地中,有着差不多几十个方形的台子,每个台子都是边长三四丈左右的正方形,中间有一块白色大理石,上面刻着一个黑色的大大的武字。很像是比武的擂台。

或许就是那种东西。柳子衿想。

场地周围,是一排一排渐次往上的梯形结构座椅,座椅所在区域的上方,有着由铁架固定支撑的银色挡板。不过中间那块,却是中空。天光从上面洒射下来的时候,像是为几十个擂台亮起了聚光灯。

此时座椅上已经坐了一些人,目前大多数是新生。毕竟刚入学,害怕迟到,因此提前到来。

青云学院每年的新生,都差不多有一万多人,但即使这么多人,也不过只占学院总学生数的四分之一左右。因此场馆里的座椅,大多数都还空着。

柳子衿直接在最后排坐下了,韦睿就站在了座椅的后面。最后排座椅的后面、座椅中间的通道、下面的场地周围,都有护卫值守。韦睿往后面一站,立刻就不怎么显眼了。

闲来无事,柳子衿就坐在那里,饶有兴趣打量着坐在前面的那些学生。看那些人脑袋的形状,头发的稀疏,皮肤的黑白,肩膀的宽窄,当然,有时也看看活力四射的少女们颈后系着的小带子。

这么些年过去,对于那些系成各种样式的小带子,他还是忍不住有拉上一下的冲动。

上中学的时候没胆子拉,等到上大学有胆子,却没有机会了。此时他忍不住有些手痒痒,脸上也露出有些猥琐的笑容。

特别是当定睛一看,发现前面坐着的就是一名少女,并且那名少女颈上系着一条红色带子的时候,笑容就更加猥琐了。

只是就在他的手在眼前比比划划想着要如何动作又要如何在事后假装浑然不知时,他的脚忽然被人狠狠踢了一下。

他心头一恼,往旁边一瞅,顿时不说话了。

韩昭雪正站在他旁边,一脸鄙夷与恼怒的看着他。

柳子衿立刻干咳了一声,手指横在鼻梁上不停地拉锯子。

“流氓!”韩昭雪轻声骂了一句,然后抬脚向下走去。

柳子衿看着她袅袅婷婷的身姿,一时间便舍了眼前那红色蝴蝶结,专心看她走路。

韩昭雪一走到最下面,然后就在场地周围临时放置的独立椅子上坐下。

那样的椅子还有很多,先生们到场的也已经不少了。

韩昭雪的出现,吸引了很多眼球。本来还算安静的场馆,立刻说话声多了起来。

“那个女先生是谁,长得真漂亮。”

“那哪里是漂亮,简直就是漂亮到姥姥家了。”

“青云学院有一位鼎鼎大名的漂亮女先生,这你们都不知道?”

“莫非,她就是那位被兰若寺宁采臣夸到天上去的韩昭雪?”

“除了她,还能有谁?”

“果然是一见倾人城,再见倾人国啊。”

“那是说新晋墨者的护卫的,跟韩先生可没什么关系。”

“但若用这两句形容韩先生,也一点不牵强啊。不过话说,这建康城中,有什么漂亮的武修是做了墨者游侠的么?查一查,说不定能知道那位一见倾人城是谁啊。”

“韩先生就是墨家游侠啊。”

“但肯定不是她啦。要不然做了墨卫,哪还有时间做先生啊?”

柳子衿听着周围的人的谈话,忍不住有些庆幸。

幸亏贺师提前想到韩昭雪太引人注目,因此把韦睿给了自己,也幸亏自己帮韩昭雪说话,让她继续当了先生,若不然,只怕自己的身份一下就被识破了。

唉,本来只想安安静静修炼,却未曾想,优秀的人想要低调,甚至比让人万众瞩目还要难。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四十七 二百四十个铁盒

随着时间的流逝,师生们陆续进场。

在距离开学典礼还剩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学院的领导一起进入场馆。

最前面走着的自然是钱图鹤,紧跟着就是贺季真,以及其他几位副院长,再后面,就是学院一些分管各个方面的领导。而在这些领导中间,有一个年轻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白色的头发,黝黑的皮肤,狭长的双眼,瘦削的身形。

脸上面无表情,薄薄的嘴唇抿着透着一种类似坚毅或者冷酷的气质,走路时目不斜视,只是没有意义的看着身前的空气。

白发少年殴打二步老生的事情,如今已经差不多在整个场馆传遍。

人们看到这个身影,立刻掀起一轮热烈的讨论。

此时场馆内喧哗的程度,不亚于之前韩昭雪入场之时。

但大家讨论的东西,翻来覆去还是那么几样。

例如说这白发少年凶悍,例如说这白发少年凶恶,例如说这白发少年凶狠,另外还有一些女学生说这少年凶俊……

柳子衿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凶俊的人该是什么模样。

至少看着眼前那白发少年,他丝毫没感觉出来任何英俊的东西。顶多也就算个酷。

但酷和俊是不一样的。

不过少女们的脑袋瓜儿向来奇怪而又奇妙,想要以常理来揣测理解她们的话语,实在有点难如登天。

于是柳子衿笑着摇摇头,将凶俊二字从脑袋里驱除出去。

随着钱图鹤站到场地中间的一处方台之上,场馆里的议论声才慢慢小下去,大雨变成小雨,最后淅淅沥沥的消失。

几位副院长在旁边的方台上站好,那名白发少年则是在第一排的一处空位上坐下。

这个时候柳子衿放眼打量全场,发现差不多已经座无虚席。

人应该已经到齐了。

看看场馆里挂的几块钟,典礼的开始时间也正慢慢临近。

场馆里彻底安静下来,四处鸦雀无声。

空气仿佛被刻意凝固,人的呼吸也被压得很轻。就在这时,场馆入口处,突然有声音传来。

那是无数铁片碰撞发出的哗啦声,还有整齐划一沉重无比的脚步声。

咚!咚!咚!咚!

犹如战鼓慢慢的擂击,一种肃杀之气迅速涌上心头。

这个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四面八方的入口。

新生们眼中充满好奇,老生们眼中则充满肃穆。

一干先生,包括钱图鹤和那些副院长,都表情严肃。

柳子衿忍不住好奇,不知道外面这些脚步声是什么人发出,又代表着什么。

脚步声渐渐临近,场馆入口尘土飞扬。

柳子衿回头牢牢盯着近在眼前的场馆入口,然后看到三只军靴一起跨入场馆。

随后就看到三个披挂整齐,双手捧着一个方形铁盒的军人,整齐挺进这里。

他们头上戴着哑光的钢盔,军甲身上的金属鳞片随着他们的行进,碰撞着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在他们身后,同样跟着三个军人。

而听声音,后面想必是一支三人为一排的长列队伍。

其他场馆入口,也都是一样景象。

只不过他们的盔甲,相互并不一样,似乎是不同军队的士兵。

唯一相同的是,他们的表情都沉重肃穆,他们的手里,都捧着相同的铁盒。

柳子衿不明白为什么在开学典礼上,会有不同军队的士兵出现在这里,他唯一明白的是,那些士兵手里的黑色盒子里,装着的应该是什么不太喜庆的东西。例如血淋淋的人头,例如灰扑扑的骨灰。

队伍鱼贯而入,场馆八个入口,各走进三十名士兵,他们手中捧着的,是二百四十个铁盒。

这下就连那些好奇的新生们,表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场馆还是那么安静,但此时的安静带着一种沉甸甸的重量。

八支队伍顺阶梯一路向下,步伐缓慢而坚定,整齐而沉重,整个场馆,全都回荡着这二百四十名士兵所发出的沉重有力的脚步声。

最后,他们全部走到中间的场地上,然后整齐的后转,在异常响亮的哗啦声中,将自己和那些黑色盒子,一起面向到场的五万多名学生。

那些坐在场地周围的先生,在这时一起站起,那些老生们,也跟着站起,之后那些新生们,也全都站了起来。

钱图鹤是一名商人,此时脸上却看不到任何商人的痕迹。

他抬眼望着这些士兵,望着周围五万多名学生,随后,抬眼看了一下时钟。接着,以正式而略显低沉的声音说道:“时间已到,开学典礼开始。”

场馆内仍旧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钱图鹤再次打量一眼场馆中坐着的几万名少年男女,然后开口说道:“今年新进来的新学生,对于眼前的场景,肯定有些陌生,也有些奇怪。但是那些老学生们,想必对眼前的情形,已经感到很熟悉了。因为每年这个时候,我们都会有一些学生,从各个历练之所回归,同时,也会有一些学生,永远都回不来了。还有一些学生,虽然回来了,却再也无法开口与家人说一句话。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我们青云的骄傲,是我们大宋的英雄。”

“全大宋,甚至全南陆,都知道我们青云学院是个很差劲的学院,但这跟你们无关。你们每一个人,都是通过刻苦的努力,勤奋的学习,才来到这里的,你们与其他学院的人一样,付出了相同的甚至更多的血水和汗水。你们不比任何人差,如果你们拥有跟他们一样的起点,我相信你们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这句话戳中了在场大部分人的心坎,即使那些老生们可能已经听过不下几次这样的话语,他们的内心却仍旧在这样的时候,禁不住受到触动。

“……而事实上,在很多时候,我们青云的学生,都比别的学院的学生做得更好。我们的学生出去历练,比他们能吃苦,因为我们在平时,就比他们吃了更多苦。我们的学生出去历练,比他们能受累,因为我们在平时,就比他们受了更多累。我们天赋不如人,所以我们更勤奋,我们家世不如人,所以我们更努力。我们或许永远无法追上他们的步伐,但我们从来没有停止过追赶。为什么?因为我们不服。”

“很多人笑话我们,嘲讽我们,瞧不起我们。他们认为我们天生就是庸才,他们认为我们天生就应该无所作为,他们认为我们一辈子,也就是这个烂样儿。但是我们要告诉他们,我们永远,我们每时每刻,我们现在将来,都不会是他们想象的那样是个烂样儿。并且我们每年出去历练的学生,都这样大声的告诉了他们。大军进发时,他们冲锋在前,敌人来袭时,他们奋勇反击,救援同胞时,他们不顾生死,斩杀仇敌时,他们勇猛凶悍。在那里,他们将他们所学,悉数化为最锋利的剑,狠狠的捅进敌人的胸膛。他们将他们的一腔热血,豪壮的洒在战场之上,向敌人展示他们的血性。当他们的头颅飞上天空时,我相信他们没有一丝的恐惧和后悔。因为他们向所有人证明了,他们是这整个大宋王朝亿万百姓的英雄!”

“每年历练,我们青云学院的学生,都是杀敌最多的,也是牺牲最多的,同时,也是自愿留在战场最多的。他们向所有人展示了,什么叫武者,什么叫士兵,什么叫血性,什么叫英勇。他们和你们一样,和世界上很多人一样,可能到死,也无法超越一些人,但是他们经历了生死之后,超越了自己。他们战胜了怯懦,战胜了自私,战胜了欲望,战胜了恐惧,最重要的是,他们战胜了他们可能一生都无法超越的人。”

“我希望这里所有人,都能像他们学习。我希望你们能明白人生的意义,不是超越他人,而是超越自己。有的人天生就比我们强,但不见得天生就比我们厉害。当他们止步于怯懦,止步于自私,止步于欲望,止步于恐怖时,就是我们战胜他们之时。”

“我希望你们能做到,正如你们的同窗,在战场上做到的那样。”

“今年,你们的同窗在战场上,同样战胜了很多人。他们有的流了很多血,有的受了严重的伤,有的失去了宝贵的生命。他们中的一部分,跋涉千里而回,虽然他们将从此保持沉默,但他们想说的话,已经在此前全部说过。现在,让我们向他们敬礼。”

啪!

全场所有人做着一个相同的动作。

右手抬起,重重拍在自己的左肩之上。

这是军人之间的敬礼,也是宋人表示自己最高礼仪的敬礼。

柳子衿站在最后一排,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头,看着台上的钱图鹤和一干副院长,看着场中那二百四十名士兵,以及他们带回来的那二百四十个铁盒,一时之间忽然觉得,青云学院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差。

仅仅是二百四十个铁盒里那些跋涉千里而回却无法再说一句话的学长们,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

……

接下来的典礼中,钱图鹤没有再说一句话。

这个柳子衿心目中成功的商人,在接下来显得无比沉默,他只是站在那处方台之上,静静的缓慢的,看着此时坐在松软沙地上的那些身穿盔甲浴血而回历练而归的二百四十名学生。

他的眼里是满满的欣慰和自豪,而当他的目光在那些骨灰铁盒上扫过时,眉眼微垂,嘴唇紧紧的抿在了一起。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四十八 雨林当中的一个疯子

任何学院的开学典礼,都免不了一些俗套的东西。

例如讲学院的历史,讲学院的名人,讲学院的院训,讲学院的规矩。

但或许因为之前的事情叫人太过情绪激动,在面对这些本来应该无聊而烦躁的讲话时,却有些麻木的没有了任何感觉。

直到一位副院长,把那个白发少年叫到了台上。

于是全场的人再一次情绪有了波动,将目光集中在了场地当中的一个方台之上。

不管之前钱图鹤说的有多慷慨激昂,多热血澎湃,有一个事实摆在面前,所有人都不能忽视。

那就是自青云建校一百多年来,除了那位背负上不忠不义骂名的韩义公之外,学院内再也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位风云人物,即使帝国军队的中层和基层将领,青云学院占了很大一部分,却仍旧无法让人在心中将青云学院与其他几座顶尖学院放在同一位置。

青云学院即使比其他学院还多了一次补试,仍旧招揽不到真正的天才学生。

没有真正名声大噪的学生,即使青云学院为帝国做了再大的贡献,学院在帝国百姓心中的地位,仍旧难以得到提升。

身为学院的东家,钱家不可能甘心如此,而身为学院的一员,那些先生和学生同样不可能甘心。

而眼前这个白发少年,或许让大家看到了一丝希望。

以力克气,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却以绝对碾压的态势,将一名二步武修打成重伤,这件事情代表着什么,每个人心里都很清楚。

事实上所有人在听到那件事情之后,心中都会升起一个念头,这家伙还是一步武修的时候,就已经能将二步武修打成重伤,若是他成为二步武修,这天下还有谁是他的对手?除非星辰界上的道宗和佛宗高手降世,否则谁也无法击败他吧。

而青云学院拥有这样的一名学生,那学院在帝国百姓还有那些帝国权贵之中,该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地位?

其他三宫四院的学生,又哪里还敢称青云学子是一帮垃圾、废柴?

这样的人,别说在青云学院,就是在三大学宫,以及江湖上的那些武道雄宗之中,也必会被当成最核心的弟子培养。

因此虽然这家伙才刚刚重伤了一名二步修为的学长,但是大家却很宽容的对他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也是因此,在刚才看到他跟着一干院领导一起进入场馆时,学生们对学院没有任何负面的评价,也没有任何埋怨和疑问。而此时看到他被一位副院长叫上台子,也同样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每个人心中都带着羡慕的憧憬。

他们幻想着,当这个白发少年真正成长之时,他们身为他的同窗,将会如何的与有荣焉。

“同学们,这位站在我旁边的同学,想必你们都已经听说过了。对于那位重伤的学生,学院表示深切的同情。但同时,这件事情也告诉我们一个道理。那就是在面对陌生人时,最好保持一定的尊重和礼貌。因为你不知道对方脾气好不好,打架厉不厉害。当然,一言不合就打人,是不对的。这位同学做的也有欠妥的地方,我们学院已经对他做了严厉的批评。但是看他的意思,是不准备接受这样的批评的。”那位副院长说到这时,脸色有些尴尬。

下面的学生和一些不知情的先生,也都是一脸懵逼。

不准备接受学院的批评?

即使事实真是如此,也不用由一个副院长当着全校五万多名学生的面说出来吧?丢不丢人?

但很快,所有人都从中接收到了另外一个讯息。

那就是这个入学第一天就打人的家伙,不仅不愿意接受学院的批评,甚至连为了学院体面着想假装接受一下批评都不愿意,也是因此,才迫使一位副院长在这种场合下做出那种发言。

这家伙……比想像中的还要嚣张和蛮横啊。

不过即使理解了副院长真正的意思,但那个疑问仍旧没有从大家的心头消去。

那就是,即使事实如此,这种有损学院体面的话,也用不着在这种场合,如此不加顾忌的说出来吧?

这要是传出去,还不被人笑死?

这些学院的领导们,到底在想什么?

很快的,他们就知道这些领导在想什么了。

只见那位副院长以极其严肃认真的表情说道:“因此,我想请学院所有人,不仅是学生,也包括所有的先生和护卫,好好的看清这张脸。不仅要看清,而且还要记住,牢牢的记住,就算睡觉,也不能忘记。他,叫雨林风,下雨的雨,树林的林,狂风的风。用雨林同学自己的话解释,这个名字的意思是,雨林当中的一个疯子……所以你们一定要记住,以后千万千万不要招惹他,也不要在言语或者行动甚至眼神上挑衅冒犯他,因为一旦把他激怒,后果不堪设想。刚刚庄副院长就因为骂了他几句,就被一拳把鼻子给打出了血,所以你们一定要记住,千万不要招惹他,更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说到此处,那名副院长甚至都忍不住拉开了与那白发少年的距离,那些坐在场中的士兵甚至能看到,这位向来以儒学见长而不擅武修的副院长,此时因为害怕,眼角都在不停地打颤。

而一些老生再次仔细观察台上的那些领导,果然发现那位向来以佛宗禅理见长的副院长……并没有像往年一样出现在大家的面前。

场馆里响起一片吸冷气的声音。

打完学长打副院长……

然后还不接受学院的批评……

这个白发少年颠覆了大家对一名学生……不,应该是对一个正常人类的认知。

大家甚至开始觉得,这家伙可能并不是暴噪凶悍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是他脑子有问题!

总之,对于一个自称是疯子的人,大家是彻底怕了,即使他在未来很大可能成为名震整个帝国的人物,大家对他也不再抱有什么善意的期待了,至于建立友谊这类事情,更是做恶梦都不敢想。

敬而远之,三米开外,不说话,不对视,就当没这个人。

同时有一些人开始想,这样完全不近人情的人,是否应该驱逐出学院?

副院长都被打了,还这样留着他,这种程度的纵容,是否合适?

虽然庄副院长是副院长中地位最低的,但好歹也代表了学院的颜面。

难道学院为了一个这样的学生,就连学院的体面都不要了?

“我知道同学们有疑问,所以我在这里跟大家担保一下,那就是雨林同学虽然脾气不好,但绝对不会主动惹事儿。如果他仗着自己打架厉害,就欺负学生,学院是绝对不会容他的。”那位副院长向大家作必要的保证。

于是大家多少放心一些。

虽然招惹到这个人似乎很简单,但做到不招惹他也很简单。

不过尽管如此,对于学院这样有点过分的宽容,大多数人还是有些不满,但一想到学院对优秀的学生向来有各种优待和特权,也就没有办法多说什么了。

何况对于学院来说,可能这样的一个逆天的学生,真的比一个可以随时被替换的庄副院长,更重要也更必要。

总之一个大家本来充满期待的天才少年,在此时此刻,成为了大家不愿看到的人物。

柳子衿看着那白发少年,脑袋也有些转不动圈。

这人的性格太超乎常理了,甚至超越怪人这一范畴。

动手打学长也就算了,连副院长都打,而且还不接受学院的批评……

不过一个自称疯子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都不奇怪。

雨林风……名字也很奇怪。大宋绝对没有雨林这个姓,可是别的国家,好像也没听说有这个姓啊,难道是他自己胡乱起的。不过,他咋不叫雨木林枫呢?那样的话,说不定自己还能向他要个什么系统之类,那样人生开起挂就更加容易了。

总之从今天之后,他的名字可能要传遍整个京城了。

并且会让人绝对的印象深刻。

柳子衿这时忽然想,学院在今天以这样的方式,让大家认识他,是不是也有这样的目的呢?那就是让学院瞬间拥有一个极有标志性且不容小瞧的人物。这对学院的影响力,同样会有很大的促进。很多不服气的人,说不定因此可能来学院报考。一些自认优秀的人看到这样的纵容性,可能也会来学院报考。

只是这究竟是好是坏呢?

等到那位副院长觉得在场所有人都记得雨林中疯子的相貌之后,便很恭敬的把他重新请了下去。

随后,他道:“开学典礼差不多也快结束了,值此最后时刻,有请我们的钱院长,向大家再隆重的讲最后一件事情。”

最后一件事情?

那些老生都有些困惑。

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在介绍雨林风之前,开学典礼应有的事宜,已经全部进行完毕。就算今年因为雨林风,特意又加了一项事宜,那对他的介绍完毕之后,典礼也应该结束了。怎么现在又冒出一件事情,而且还是需要隆重去讲的事情?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四十九 新晋墨者在青云

新生们对这些当然并不清楚,但是一件事情放到最后说,大家也能明白其重要性,毕竟是压轴嘛。

于是所有人都打起精神,聚精会神的看向钱图鹤,同时耳朵也直直的竖了起来。

而沉默了已经有大半个钟头的钱图鹤,脸上那种沉重的表情已经完全消失不见,相反,变得有些容光焕发。

即使之前雨林风上台时,他都没有这种表情。

因为他明白,雨林风虽然是个天才,但却是个极度不可控的人,在他身上有太多的不确定性,这样的学生对于青云学院来说,必然福祸相依,甚至依他来看,祸估计还要多一点。商人虽然天生有冒险的因子,但对于丝毫把握都没有的事情,他们一向是很能保持理性的,此时此刻,或许仍有很多人把白发少年看成青云的希望,但他却很克制的没有这样去想。

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当所有人都持乐观或者肯定的态度,那么这时候悲观一下,或许不失为一件好事。

理性向来与悲观挂钩,因此在理性与乐观之间作选择,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但是理性这东西就像贞操,失去了再也不会回来,而只要活着,总能碰到好事,那时乐观自然会回归。

钱图鹤是个很精明的商人,而精明的商人与普通的商人最大的区别就是,在需要理性的时候,他们脑子比谁都清楚。

所以他清楚的知道,雨林风或许会为青云学院带来一些东西,所以他选择留下他,同时,他也可能带来很多祸患,所以他保持冷静观望。

在他眼里,相比雨林风,另外一个新生,他将给青云所带来的东西,会更多的同时也更无害。

至于自己的判定是对是错,他期望时间给予答案。

“最近京城出现了两件让人议论纷纷的事情,这些事情想必大家也都听说了。其中一件,与孤竹园有关,那就是在这个月,孤竹园新出了一位墨者。而另外一件,与本院有关……”说着,他看了一眼韩昭雪,然后其他的人也都看了过去。

一些新生发出暧昧的笑声。

但紧接着他们发现,在场的那些老生,一个都没有笑。

那些先生,包括那些院领导,也都没有笑。

所有人都保持着严肃的表情。

于是他们赶紧停止了笑声,然后疑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个时候,不应该大家暧昧的一起笑一下,才符合气氛么?

“为什么大家这么严肃?”一位新生问旁边的老生。

“不要得罪韩先生,不然跟得罪那位疯子一样,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么可怕?”

“我们学院曾经有个学生调戏了韩先生一句,被她提着剑追了半个院区……事后那名学生更是被韩先生的爱慕者打成了猪头……所以……好自为之……”

那名新生顿时吸了一口凉气:“刚才韩先生应该没有注意到我吧?还有,这周围应该没有韩先生的爱慕者吧?”

那名老生阴恻恻的一笑:“很遗憾,我就是。中午放学,到甲一训练场来一下,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那名新生顿时颤抖起来,牙齿忍不住咯咯咯的作响。

“本院韩先生,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但是她为人低调,不愿出风头。因此以后如果谁查出那个兰若寺宁采臣是谁,务必把他狠狠揍上一顿。如果能把他牙齿打落,那就带回来,一颗牙,十两银子。出了事,学院担着。”钱图鹤继续道。

柳子衿摸了摸嘴,感觉一阵牙痛。

不过这当然是开玩笑,因此大家开心的笑了起来,那些新生确认这次能笑之后,也跟着笑了几声。

随后他们心中生出疑惑,这两件事情细说起来,其实没有一件跟青云学院有关,就算韩昭雪是第二件事情的重要人物,但这也跟青云学院本身没有关系。就算真要说有关系,但在开学典礼上说出来,也好像没有什么必要。

因为那不会对青云学院还有学院里的学生,产生什么实质性的影响。

所以他们不明白,钱图鹤为什么要说这两件事。

莫非,那宁采臣,或者那新晋墨者,还能是学院的人不成?

“我看到有些同学很疑惑,不知道我要说的那件事情,跟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钱图鹤微微笑了笑,“接下来,我就会告诉你们,不过听之前,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

钱图鹤双手背在了身后,下巴尖微微扬起:“这两件让人议论纷纷的事情,看似只有一件和我们学院有关,但其实,两件都与我们学院有关。因为孤竹园的那位新晋墨者,就是我们青云学院的一位……学生。”

孤竹园的那位新晋墨者,就是我们青云学院的一位学生。

钱图鹤此话一出,场馆内顿时陷入一片安静。

除了这件事情的当事人和知情人之外,所有人都是一脸呆愕。

一时间,场内鸦雀无声。

人们直愣愣的看着钱图鹤,怀疑他是不是说错了。

钱图鹤只是一脸微笑,目光缓慢移动,欣赏着眼前这些人的表情变化。

于是所有人都确定了一件事情,他没有说错话。

那么,会不会是自己听错了?

学生们相互左瞅右看,最后发现周围的所有人都是一副表情,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惊讶,眼睛中写满了不敢置信。

于是他们在这种情绪之中再次确认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没有听错。

那位新晋墨者,是青云的一位学生。

青云学院,出了一位墨者。

三宫六院!即使是大力培养墨宗新人的孤竹学宫!都没有学生能在在校期间成为墨者!

而青云学院,无声无息的做到了。

可是,这真的是真的么?

他们仍是不敢相信。

这个时候,钱图鹤招了招手,立刻有一位副院长,捧了一个扁扁的木盒来到台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

那位副院长将盒盖掀起,向大家展示里面的东西。

但其实很多人都看不清,只看到盒子里似乎有两样东西,黑色绢布上放着一个金色的圆形物事,明黄色绢布上放着一个红皮的本本。

“那是什么?”

“像是一枚金币,那个红皮本子又是什么?”

“不是金币,是徽币、勋章一类的东西,那个红皮本子,像是朝廷的官方文件。”

学生们,包括一些不知情的先生们,都对着台上议论纷纷。

钱图鹤双手在空中虚压,大家立刻安静了下去。

他伸手将木盒里的金色物事拿在手里,向大家展示了一下,道:“墨者勋章,朝廷监制,孤竹园打造,第二任巨子亲手设计,材质为极纯南极黄金,除了孤竹园,没有人能再造出这种东西。整个世上,一共也就百十枚左右。其他的都在孤竹园,这一枚,则在我青云。”

钱图鹤的语气里,重满自豪。

场馆之内,也是一片沸腾。

其他的墨者勋章,皆在孤竹园,而这一枚,则在我青云。

除了孤竹青云,任何学院,都再没有墨者勋章。

这绝对值得自豪。

而在校生取得墨者勋章,青云更是独一份。这样的荣誉,就连孤竹学宫都没有。

不少学生仍在或大喊或低喃的问着,这是真的么,这真的是真的么,这真的真的是真的么?

所有人都无法冷静,大家仍陷在震惊之中。

柳子衿旁边的一个学生,还向他问道:“你说,这是不是院长拿来唬人的?我们学院修习墨家理学的学生,统共也就那么一百多个,而且往常统考的时候,成绩也没见得有多好,这怎么突然就冒出来一个墨者,不可能啊。”

柳子衿点头:“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我们还是看看接下来院长怎么说吧。”

接下来钱图鹤自然是拿起了那本墨者认定书。

“这是墨者资质认定书,由孤竹园几位德高望重的墨师和数名资格甚老的墨者亲自拟定签发评定,然后由巨子亲自审核签字,再由吏部尚书批准,最后由吏部司勋司签字盖章认可,最后发回到墨者手里的绝对权威正式的朝廷文件。这里面虽然只有一张纸,但却代表着整个孤竹园和整个三省六部的态度。我们学院的这位墨者,有资格的名正言顺。而这也算是学院自创建以来,最为光荣的一件事情。我希望在场的同学们,有更多人去选修墨家理科,也希望如今选修了墨家理科的学生,能加把劲,再多给学院挣回几本认定书。”

钱图鹤话音落下,下面的学生仍旧很安静。

他们没有再像刚才那样议论纷纷,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这件事情是真的,没有任何怀疑的空间。

青云学院很不可思议的突然有了一名墨者。孤竹园第一次有了一位以学生身份将画像挂到明鬼堂的年轻墨者。

大家除了震惊震撼之外,已经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虽然这个世界以武为本,但墨家在这个世界所起到的作用,也越来越不容忽视。

同时大家更明白,武道修为高,顶多是百人敌千人敌万人敌,可是如果墨家弟子发明出一件足以成为墨者的发明,那放在战场上,其威力不压于十万人敌百万人敌。

这早已经不是武夫当国的世界。

这是在战争方面武墨相辅,治世方面儒佛共行的时代。

无论在哪一个方面获得成就,都足够让人仰视。

更何况是年纪轻轻,便取得这样大的成就?

所有人都想知道那位墨者是谁。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望着沙地场中的方台,想看看接下来走上台去的会是谁。

但是没有人走上去。

相反,那位托举着木盒的副院长还走了下去。

钱图鹤双手负在身后,道:“我们的墨者同学比较低调,所以就不上台跟大家认识了。不过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大家必然能知道他是谁。真正优秀的人,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什么?墨者不上台?”

“不是吧?这么扫兴?”

“这也太吊人胃口了!”

“搞什么东西……”

底下顿时炸开了锅。

“那至少告诉我们墨者是男是女啊!”

“对啊,他长得俊不俊,也应该告诉我们啊。”

很多女学生在下面群情激愤。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这种沸反盈天,柳子衿的心反而静了下来,并最终沉到水底。

伸出手,似乎什么都抓不住。

自己不过是这世界的一个过客而已啊。

眼前的人和物都真实存在,却又像镜花水月,如梦似幻。

不少人有时候都会想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生活的世界,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柳子衿想,或许心有牵挂,就是真实,心无牵挂,就是虚幻吧。

在这个没有父母没有过往的世界里,有些东西再沉甸甸,摸上去似乎也轻如薄雪,功名利禄也好,江山美人也罢,都只让人有一种空虚的浮华。

他这时特别羡慕那些在别的位面中热血而行的同道们,因为他们轻易就可以抛却前尘,转身投奔眼前的浮世繁华。

自己就做不到。

自己虽然在这个世界调戏美女老师很开心,但沉静下来之时,终究还是忘不了那个世界的表姐。

终究还是忘不了那个世界。

有些东西远在千里,却无法不苦苦追寻,有些东西近在咫尺,却又不能以同样的心情去紧紧抓住。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心态是对是错,唯一能确认的一点就是,自己这样的人,对穿越这种机遇似乎有点不大尊重。

话是这样说,但柳子衿也做了一个穿越者该做的事情。

但是那一切,都不是为了在这个世界多么辉煌,而只是想要回到故地,再感受一下家庭的温馨。

只是他不知道,当他真正回去的时候,一切还在不在。

如果上天给他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他一定不会把游戏看得那么重要。

他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重要的东西轻易就能失去,但再想拿回来就会难上千倍万倍。

人生路漫漫,且行且珍惜。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五十 人这一生,不能只有前程

喧闹的场馆很快又安静了下来。

因为钱图鹤抬起了双臂,在空中悬而不落。

场馆里的议论如波涛骤起,又如波涛般迅速寂落。

钱图鹤放下双臂,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和认真:“典礼这就要结束,我再说最后几句话,这几句话,只要进入青云的学生,都会从我这里听到。但除了我,想必不会再有人说这样的话。大家都不说,我说,那么这也说明了一件事情,就是这些话,可能并不是正确的。但我仍坚持要说,是因为有的时候,人总应该保留一些大部分人都不同意或者不提倡的观点。”

演武馆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柳子衿也认真的看着台上,想听听钱图鹤准备说些什么。

“你们从懂事起,家里的父母,相近的亲人,周围的邻居,以及学院的先生、同窗、朋友,都会跟你们说,或者间接向你们传达一些观点。那就是,人活在这世上,应该努力修炼,勤奋学习,去创建自己的功勋,去争取自己的荣誉,去追逐自己的前程,去开创自己的事业。包括我们学院的先生,也是这样教学生的。而我大多数时候,也是这样教自己的孩子的。但是我有时候在想,人活着,除了建功立业,除了大好前程,是不是还应该追求一些别的什么?”

“可是这个别的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但我相信在你们以后的人生中,你们一定能找到它。那将是你非常喜欢的事情,但同样,它与前程这些东西比起来,也可能微不足道,甚至它是粗鄙的,奇怪的,没有价值的,甚至是别人所瞧不起的。但那将会是你喜欢的事情。它能让你在枯燥的生活中,在你疲惫之时,仍然热情似火。甚至于,相比前程,你可能更愿意为它而死。相比前程,你可能更乐意为它而活。”

“我希望你们找到这样的东西,这样的事情,并且能够一直坚持下去,我们一生都在追逐名利,片刻不曾停歇,那么,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匀一些时间,给别的东西?”

“说这么多,其实我想要告诉你们的,就一句话。人这一生,不能只有前程。”

学生们仍旧安静如夏日的午后,如初秋的小巷,如春天的悄悄寂发,如冬夜里下雪时的万籁无声。

“或许,人这一生,不能只有前程。或许。”钱图鹤又加了一个词,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总之,人生路漫漫,未来精彩可期,望同学们继续努力。好,本学院承继十六年秋的新生开学典礼,到此结束!接下来,请新生们根据入学书背面的指示,分别前往学院的东区和西区,在你们应属的学室里,等待你们的先生到场。散场!”

安静无声。

每个人都若有所思,似乎在思考之前从未想过的东西。

过了片刻,才掌声如雷。

随后,学生们从座位上起身,井然有序的从演武馆的八个出口离开。

而柳子衿也是在这时,才知道所谓的入学书上,有什么东区西区的指示。

那玩意儿他拿到手随便看了一眼,就塞进了怀里,背面压根没想到去看,更没想到背面居然还有字,而且韩昭雪当时也没跟他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报复,反正挺没职业道德的。

他一边走出演武馆,一边将入学书拿出来翻到背面查看。

这才看到背面不仅有字,而且还有图,青云学院的建筑物分布极简图。

图的中间一条主干道,将学院分成东西两片,同时东西区中间又有学区的划分,很简单,一步武修和二步武修分列南北,一步武修区靠近正门,二步武修区则是靠后。再后面,就是不分东西区的一整片建筑,那里是办事区。

青云学院里有很多训练场,学生们平时修练,就在这些训练场上,那些学室就依训练场而建。

训练场有很多排,分别以甲乙丙丁等标注,每一排又有若干个训练场,便以甲一丙一甲二丙二命名,沿训练场而建的学室,就以甲一一室甲一二室之类写明。

柳子衿这张入学书背面右上角,有一行字,写着东区戊一一室,也就是东区一步武修区戊一训练场一学室。

那就是他的班级了。

按照图上指示,柳子衿很快就来到了戊一训练场上。

训练场长约三十多丈,宽约二十多丈,训练场南端是一排学室,后面还有几排木房子。韦睿解释说,那些木房子是学生们进行过修炼之后,用来泡药浴用的。

无论哪个学院,一步修炼都是武药结合,修炼过武技之后,要进行药浴,一是疗愈疲劳或者受损的肌肉,二是用来短暂闭合皮肤上的细孔,防止精元的大量流失。

有了药浴,修炼事半功倍。特别是那些超级天才们的肉体,在本来天衣无缝的情况下,进行药浴之后,几乎能够保证精元一丝都不流失,全部被身体吸收。那可是很恐怖的事情。

低资质的人当然无论如何达不到那个程度,但药浴同样能在一定程度上,短时间的改变自己资质的等级,让通过武技修炼生出的精元,尽量的多被肉体吸收一些。

接着,柳子衿来到了自己学室的门口。

因为他是最先从场馆出来的那批人,所以也是最先到学室的一批人,学室里已经有两个人在书案后坐着,柳子衿和他们点头示意之后,直接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坐下了。

至于韦睿,自然不好再直接跟进学室,于是就在周围晃荡着,寻找日后栖身的树枝。

很快的,陆续有学生进入学室,这一间学室,差不多能容纳五十人左右,不一会儿,学室里便差不多坐满了人。

而这个时候,柳子衿才发现,一整个班级,都是男生,一个姑娘都没有。

刚诧异了一下,立刻就又释然了,毕竟修炼过后,要进行药浴,如果一个学室有男有女,那就有些麻烦了。

想通了此节,他不仅有些怅然,估计整排戊字训练场,都是男生学室,自己平常上学,别打算轻易看到姑娘了。

随着时间过去,一些开朗的学生开始试探着与邻近的人进行交流,慢慢的,学室里不再像开始那般安静。

大家的谈话很简单,一开始无非就是自我介绍,等到这些话聊完,大家一时不熟悉又没有共同话题,便就去聊一些就算不熟悉也能聊上一聊的话题。

例如白发少年,例如新晋墨者,例如韩昭雪,例如那二百四十个铁盒。

而柳子衿旁边的一个非常瘦弱、又显得有些猥琐、并且穿着不怎么整洁干净的蓝色绸缎长袍的十五六岁少年,也开始找他搭话。

“兄台,在下王玄策,敢问兄台高姓大名啊。”

对方笑嘻嘻的,整个人就显得更加猥琐了,猥琐归猥琐,终归是个笑脸,柳子衿不好太冷漠,因此随意的拱拱手:“在下柳子衿。”

同时他心里在想,王玄策,自从萧玄策出事之后,还有人敢叫这个名字么?就算这人出生时,萧玄策还正如日中天,可是出了那档子事儿后,也应该赶紧改名了吧?到现在还在用这个名字,就不怕倒霉?

“柳兄好名字,敢问老家哪里?”对方又问。

“青州。”

“青州,好地方啊,青州顾家更是名气甚大,当今枢密使就是顾家的人呢。在下祖辈京城人士,家里在外城西区做些小买卖。有时间,请兄台去我家酒楼吃宴。”

“客气客气。”

王玄策见柳子衿无意交谈,于是笑了笑,又重新将身子缩回去坐好。

但是没过多久,又把身子探了过来:“柳兄,你……可曾婚配啊?”

“嗯?”柳子衿睁大眼睛看着他,“王兄这话……何意啊?”

王玄策笑得更加猥琐了,同时声音也压低道:“外城的胡姬酒家,可是长安一绝,可惜小弟家里约束严,至今已有十五岁,还未曾进过那等地方。若柳兄没有婚配,哪日有空,小弟请柳兄去享受一番如何?”

刚认识就请人嫖妓?

这是什么人啊?!

柳子衿赶紧摆摆手:“在下……不太喜欢那种地方。”

王玄策听闻此言,笑容却未减:“柳兄,其实在下的意思是,兄台可否为在下做个幌子。例如,小弟晚上外出,借口去柳兄家里拜访,事后若是有人问起,柳兄给在下做个见证……如何?当然,有报酬,一次一两银子,如何?”

柳子衿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奇葩。

他摇摇头:“王兄另请高明吧。”

王玄策的脸顿时就耷拉了下来,一边幽怨的看着柳子衿,一边再次将身子慢慢缩了回去。

柳子衿赶紧将目光望向窗外,这厮的眼神太吓人了。

而这个时候,学室里的说话声忽然之间小了下去,并迅速消失不闻。

柳子衿转头张望,就看到门口走进来一个人。

一个白发少年。

学室里所有人都静静的看着他,但紧接着有不少人又将眼神移开。似乎觉得多看这人一眼,都会招至一顿暴打。

旁边的那位王玄策更是低着头,眼神四处游移,仿佛在地上找钱一样。

此时学室里只剩下一个座位,那个座位就在王玄策的前面。

雨林风四下看了一眼,径直朝那里走去。

当他在座位后的蒲团上坐下时,王玄策的身子都抖了一抖。

柳子衿忍不住有些愕然,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命运的安排?

除了韩昭雪之外,新生们在今天必然谈论最多的两个人,在短短的时间里,一起出现在同一所学室里。

并且两人之间的直线距离,不足三尺。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五十一 训练长

雨林风坐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身子也一动不动,犹若雕塑,但是那些学生的目光,仍旧时不时朝这里投来。

一时之间,连他身旁的几人,都被那些目光不多不少的光顾了几下。

本来瑟瑟发抖的王玄策,因着这种情况,居然露出窃喜的表情。

柳子衿忍不住大翻白眼,这厮到底是个什么奇葩啊。

因为雨林风的到来,接下来直到这个学室的主管先生到来,中间都几乎没有人再说话,整个教室安静得不像话,甚至有些学生已经感到绝望。

如果以后每天都是这种气氛,还叫人怎么活?

柳子衿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上学也只是走走形式而已,没有人吵闹,倒也落个清静。

但是接下来,有一件事情却让他有些无可奈何。

主管先生进入学室后,先进行了自我介绍,说是自我介绍,其实就是告诉大家他姓张而已。接着,先生就让大家轮流介绍自己,这当然必不可少。然后就是选修科目的选择。

任何学院,都有相同的几个必修科,第一,是武道科,这个是必然的,第二,是儒学科,这是让大家学习文化知识的主要科目,也是进入仕途必须要学好的科目,第三,是佛学科,无论是三学宫还是其他几座学院,主要的修炼典籍都是跟佛宗合作得来的,所以出于交换条件,学院的学生必须学习佛法。但至于学得怎么样,那倒不重要了。

而选修科,则是墨家理学,包括念力学和原理学,武道丹药学,包括一步淬体境的药学和二步元气境的丹学,兵道战争学,包括军队制度、战争谋略、作战技巧、旗语鼓号,其中火铳的射击,也包括在兵道战争学的作战技巧中。

不出所料,大家选修的科目,大多是丹药学和战争学,丹药学对修炼有帮助,特别学会了炼丹之后,可以自己买药材炼丹赚些零花钱。而兵道战争学更不用说,以后上战场必备的东西,进军队立军功,是大多数青云学子要走的路。这门学课虽然是选修科目,但其选修的人数,其实占了学院学生的七八成之多。

或许是学院出了个墨者,打动了一些学生的心,学室里除了柳子衿,居然还有几个人选修了墨家理学。其中就包括旁边那个猥琐的王玄策。

这个人数似乎出乎了先生的预料,于是他道:“看来今年,我们学室有必要选出一个墨学科代表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接下来自然就是进行一项新生入学必备的民主活动了。

那就是选举班干部。

班干部有这么以下几个职位,类似班长的训练长,类似各科代表的武道科代表,儒学科代表,佛学科代表,以及选修比较多的丹药科代表和战争科代表,至于墨学科代表,主管先生想了想,还是不选举了。

总共就那么四五个人,而且主管先生也不觉得他们能学出什么幺蛾子,因此也就不费那个事了。

选举班干部,自然有自荐环节。

不少学生踊跃自荐,王玄策也自荐当儒学科代表,然后在选举的时候被无情的涮了下来。

在这个以脸为上的时代,他那么猥琐要是有选票算怪了。

而接下来,让柳子衿惊讶的事情发生了,自荐当训练长的人那么多,结果最后选票出来,投他当训练长的居然最多。

他可是连自荐都没有!

而且长相平平。

又特意坐在角落里,根本不引人注意!

他忽略了一件事情,他虽然不引人注意,但是他旁边的两个人,却很引人注意。

其中一个,自然是雨林风,另外一个,就是王玄策了。

这厮本来也没人注意,但是当大家打量雨林风的时候,突然发现了他,然后就觉得,这货真是越看越猥琐,越看越猥琐,多看几眼之后,简直过目难忘。

然后,柳子衿坐在他的旁边,也被人多看了很多眼。

结果长相平平的他被拿来跟王玄策一比较,看着要多清秀有多清秀,要多儒雅有多儒雅,要多正气有多正气……于是他也被大家深深记在了心中。

最主要的是,他年龄一看就比其他学生都大。

学室里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刚到修武年龄,基本上都是十四五岁左右,他这么个十八岁的人往那一坐,立刻就与众不同。

首先个子就比大家高,然后看着好像也成熟一点。

作为训练长,不仅要管着大家,还要带领大家跟别的学室竞争,平常学室之间有什么矛盾,也要训练长帮忙出头解决,有这么一个相比之下人高马大的大哥哥在,大家多少能放心一些。

而那位主管先生,从谏如流,欣然给柳子衿加了个职衔。

柳子衿当即站起来表示拒绝。

这下那些自荐当训练长的人愤怒了,特么的我们想当还当不上呢,你倒好,当上了还推三阻四,你怎么这么牛逼呢?

一个个也不知道什么心态,嚷嚷着一定要柳子衿当训练长。

柳子衿坚辞不过,也不能因为这事就把墨者身份亮出来,因此只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很无奈的接受了这个职位。

这下那些刚才起哄的学生有些后悔了。

他不想当训练长那不正好么,自己就有机会当了啊,刚才瞎起什么哄,不是脑残么?

可惜后悔也没用了,谁让刚才被愤怒冲昏了头呢?

训练长选出来了,接下来主管先生就给了他一个本本,让他去统计大家的一些资料,顺便把衣服尺寸统计好单独交上来,好方便学院尽管把新生的院服做出来。同时,院服是要收费的,因此费用也要由他统一收上来,再交给主管先生。

当轮到雨林风时,柳子衿有些犯愁。

跟这厮要钱,他怕挨打啊。

结果人家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凶蛮,正正常常的报了衣服尺寸,然后说自己没钱,所以,不给。

而且说不给钱的时候特别理直气壮,仿佛这事儿一点都不可耻似的。

柳子衿震惊了,然后向他道:“没钱学院不给做衣服。”

本以为对方会来一句不做就不做,结果雨林风再次理直气壮的看着他:“你帮我垫上,我明天还你。”

这话谁信啊!

柳子衿道:“那你明天再把钱拿过来吧,我跟先生说一声就行了。”

周围的人都瞪大眼睛看着他,感觉他在挨打的边缘试探。

柳子衿确实在试探,他想看看雨林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真跟他之前表现得如出一辙,那他说不得得申请调学室了。

跟个炸药包呆一个屋里,那不自寻死路么?

“好,我明天带过来。”雨林风道。

“不是吧!”

“这么好说话?”

“训练长牛逼啊!”

周围的学生都不敢相信雨林风居然没有起身揍人。

柳子衿倒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来到了王玄策的旁边。

王玄策猥琐的笑着报完尺寸,交钱的时候还多给了一两银子:“训练长,以后多多照顾一二啊。”

柳子衿看着那一两银子,道:“要不这钱就当你帮雨林风垫了,然后让他明天还你?”

王玄策吓得赶紧把银子收了回来,一边抚着胸口一边道:“柳兄,你可别害我,我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雨林风听到这话,瞬间回头。

王玄策吓得尿都快出来了,要不是本来就在地上盘坐着,估计能直接膝盖一滑给对方跪下:“大哥,我刚才什么都没说,你千万别打我。”

“你帮我把钱垫上,我明天还你。”雨林风用一惯没有感情的语调道。

王玄策眨巴着眼睛看了他两下,然后猛的点头:“好好好,我帮你垫,我帮你垫,不不不,我帮你付,你不用还了,多余的钱,就请训练长喝酒好了。”

“青丘姐姐说了,受恩当报,借钱当还,不然就是白眼狼,你想让我当白眼狼?”雨林风有些不满的问。

王玄策汗如雨下:“哥,你说还就还,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行么?”

柳子衿无奈了,把那两银子扔还给王玄策:“算了算了,我帮他垫吧,你别晚上做梦吓死了。”

王玄策一把抱住他的大腿:“训练长,你真是我的再生父母啊!”

柳子衿赶紧把腿抽出来,嫌弃的道:“别,你还是去找别人当再生父母吧。”

于是柳子衿再度看到了那种幽怨的眼神,他忍不住恶狠狠的道:“你以后要是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什么事都把你跟雨林风安排到一起。”

王玄策瞬间低下了头,一边拿幽怨的眼神看地,一边在地上画着圈圈。

柳子衿真是受不了了,赶紧拿着尺寸表和衣服钱来到讲台,把东西一股脑儿交给了张先生。

张先生看了表点了钱,表示很满意:“嗯,很好。接下来,你带需要住宿的同学们去挑选宿舍吧。到时候同样整理一张表出来给我,记住,千万不要因为宿舍就和别的学室的人发生矛盾啊。不过,如果有别的学室找茬,也不要一味认怂。总之你身为训练长,一切事情都要有分寸,知道么?”

柳子衿无奈的点了点头:“先生,学生知道了。”

等到把宿舍的事情也搞定,柳子衿已经有些自闭了。

他真不知道那些争着当班干部的人是怎么想的,天天一堆事情,就不觉得烦人么?

想到以后都要为了学室里这些小崽子们操心这操心那,他就想把他们暴打一顿。

你说你们好好的选我干啥玩意儿?老子长得又不帅!

“哇,那个新生长得好英俊啊。”

“你瞎眼啦?那长相也叫英俊?明明就是平平无奇嘛!”

“哦,不好意思,可能因为他旁边那个人太丑的关系,一瞬间就觉得他有些英俊了。”

从宿舍回学室的路上,几个女学生在不远处这样议论着。

柳子衿看着旁边因为被人说丑而一脸委屈的王玄策,他立刻愤怒的瞪起了眼睛。

王玄策怯怯的道:“训练长,我没招你吧?”

“你没招我?特么的都是你害的,老子终于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选我了,操,我就不应该跟你坐在一个地方!”

王玄策家就在学院附近,但这厮贱不兮兮的非要交钱住宿舍,柳子衿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理。

而与此相反,那个雨林风报上来的资料中,家乡远在东南一个很偏僻很穷苦的地方,但是他却没有选择住宿。

真是相当奇怪。

他的家乡那里生活的人很少,而且流放逃难者居多,基本上不可能有什么有钱,而且看他穿的衣服,也确实不像有钱人,这样的人,有条件在京城租宅子住么?

这家伙,越来越让人好奇了啊。

“王玄策,你能不能不要靠我这么近?”

“训练长,我想沾沾你身上的英俊之气。”

“我要是能指挥得动雨林风,我现在肯定让他把你按在地上暴捶一顿!你特么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特么还看!你特么还看!我特么……老子锤暴你狗头啊!”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五十二 就像一滴水融进一片海

在临近上午的课时结束之前,张先生让柳子衿和几个科代表一起,把学生们需要用的书本用木轮车拉到了学室。

必修科目加选修科目,每人分到手一大摞书。

儒家科目的书有三本,一本叫说文解字,主要作用是教学生识字组词造句,为之后的学习打基础,一本叫内圣外王,主要谈论道德和政治,简单说来,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只不过这个世界的儒家暂时还没有这个说法,但意思是一样的。第三本书叫诗词歌赋,是教人进行文化作品的创作和鉴赏的。儒家考试,一般只看重前两样的成绩,但是近年来随着统治阶级的需要,儒生文才方面的能力也渐渐被看重。

武道科目的书,数量不少,但主要就两种,一种是修炼类书籍,一种是战斗类书籍。修炼类书籍,自然就是一步淬体的四本书,战斗类书籍,则是一些拳法掌法腿法等,随着学习进程的推进,这些书本还会进行更换。

佛宗科目的书,也有好几本,同时也只有一类,那就是经文。同样,随着不断的学习,这些经文书籍也会逐渐更换为新的。

选修科目,杂七杂八的书也不少。

柳子衿这里,暂时主要是两本书,一本是原理学基础,一本是念力学基础。想必学完基础,立刻就会有很多拓展类的书籍要学了。

他从来没想到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上学居然同样要啃这么多书本。

所幸他不在乎成绩,只一心想着修炼,要不然,再经历一次学校教育与试卷的折磨,他肯定会崩溃的。

发完书之后,张先生就宣布下午不用上课,不住宿的学生可以直接回家,住宿的学生可以趁着下午的空闲,赶紧把自己的一应生活物品搬到宿舍里,同时赶紧熟悉一下学院环境,因为这里以后就是他们在京城的家了。要是到时候连吃饭的地方都找不到,那就太悲催了。

青云学院往年开学第一天,也都是这种情况,韩昭雪一早就给柳子衿说过,所以他就做好中午直接回家的准备。

老林自然驾着马车早早在学院门口等着。

不过他是等在后门。

等到韩昭雪上了马车之后,再绕到前门,接柳子衿上车。

柳子衿不愿意暴露墨者身份,最大的原因并不是所谓的单调,他真正的目的,是让自己彻底融入这个京城。就像一滴水融进一片海。

当一个人彻底融入一座有近千万常住人口的超级大城市里时,别人想要找到他就会变得非常困难,甚至简直就是不可能。

而想要没有痕迹的融入,就必须要做到足够普通,不能有任何鹤立鸡群的地方,所以柳子衿必须为了这个目的,而时刻小心谨慎。

至少在萧二小姐那批人被消灭之前,要尽量如此。

所以他请求孤竹园不要泄露他的身份,所以他跟韩昭雪选择在不同的院门处上同一辆马车。

甚至,他连火铳都没有背。

一个新生,每天背上背着一个条状牛皮囊,无论如何,都会引起人的好奇。

别人持刀拿剑,你背上背着个不知名条状物,也迟早都会引起人的注意。

柳子衿希望自己暂时不要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不过那柄火铳虽然没有随身背着,却吩咐老林每次驾马车接送他时,都放到车厢里。

事实上他在学院那种人数极多的地方,出事的可能性很小,反而是坐马车回家时,是最容易被人伏击的时候。

他和他的敌人,都很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尽管现在他的仇人可能还没有发现他,但他仍然不敢掉以轻心。

上了马车之后,他便将座凳下藏的火铳拿出来抱在怀里,然后就准备闭目养神,但这个时候,他发现韩昭雪正用一种鄙夷的眼神看他。

柳子衿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于是他道:“我有强迫症,强迫症你懂么?就是看到什么东西打了结,就会不由自主的想要解开。如果不解开,就会浑身难受。不过我是正人君子来着,所以当时一直在忍耐。你在旁边也看到我有多挣扎了对不对?要不是我控制住了自己,那个姑娘现在已经成为全学院的笑柄了。”

“强迫症?倒是找的好理由。那不知道你看到别人穿着衣服,会不会也想……不然就浑身难受呢?”韩昭雪冷笑着问道。

柳子衿瞪大了眼睛:“先生,你怎么能把我想像成那种人?那是变态,不是强迫症!”

“我看你就是变态!当时要不是我正好路过,你肯定早已经……你知道在那种场合下,那对一个姑娘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韩昭雪显得有些愤怒。

柳子衿道:“就算你不经过,我也不会动手的!”

“鬼才会信你!”

“我对天发誓!”

“这个时候没有雷劈下来真的是奇迹啊。”韩昭雪冷笑。

柳子衿很愤慨:“我要真想解那姑娘的蝴蝶结,早就动手了,还用得着纠结到等你经过?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信心?”

“那你当时手在那里瞎比划什么呢?”

“画饼充饥,懂么?就算你不经过,我顶多也就再比划个个把钟头,绝对不可能真的上手的。那种场合,干这种事多缺德啊。如果为了解自己的瘾,就让一个姑娘在数万人面前颜面尽失,那也太无耻了。我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我顶多找个人少隐蔽的地方,再干那种事情。不能人家帮忙治了我的强迫症,我再反而害了人家,对不对?君子怎么可能会做那种恩将仇报的事情呢?”柳子衿大义凛然的道。

韩昭雪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简直无法相信世界上居然有这样不要脸的人。

她凶狠的瞪着柳子衿道:“我不允许你以后对任何姑娘耍流氓,不管是人多的地方还是人少的地方都不行,如果让我知道,一定提前兑现咱们的五年赌约!”

“你可是我的护卫!”

“但在那之前我是个人。”

“……正义感挺强啊。”柳子衿道,“那如果是姑娘自愿让我对她耍流氓呢?你就不能随便就砍我了吧?”

“你去青楼的时候,我是不会跟去的。到时你要是被别人砍了,我可不负责任。”韩昭雪嫌恶的道。

柳子衿有些生气了:“你的意思是除了青楼里的姑娘,就没人愿意跟本少爷亲亲我我了?嗬,看来本少爷需要证明一下自己了。”

韩昭雪冷笑看着他,但是却不说话,完全是无声的嘲讽。

柳子衿气得够呛,正想损她两句时,却忽然听到天空传来一声锐利如箭的鹰鸣。

这种声音,他极其熟悉。

顾清之之前生活在青州顾家时,经常能听到这种声音。

于是他立刻掀开车帘,探出身子向天上看去。

碧蓝如洗的天空中,一个小小的黑点正迅速掠过天际,向着内城的方向飞去。

老林道:“少爷,是青……”

“哪里是青鸟,明明是雄鹰嘛!”柳子衿道。

“对,雄鹰,雄鹰。”老林赶忙道。

韩昭雪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雄鹰,是青州顾家养的赤鹰呢。”

柳子衿回到车厢坐好,问她道:“这你都知道?”

“京城没有人不知道。每年这种声音,能听着好几回呢。哎你说,你的这铳,能不能把这鹰给打下来?听说赤鹰个头庞大,肉质又鲜美,如果把这鹰打下来,够我们吃好多顿呢。”韩昭雪道。

她虽然故作开玩笑的样子,但是语调却有些奇怪,似乎想隐藏什么,却又隐藏不完全,因此有些欲盖弥章。

柳子衿知道,她想藏的是恨。

所有十年前陷入萧玄策谋反案中的人,全都对青州顾家有着恨意。

因为在那件事中,青州顾家出力最大。

可惜现在顾家是帝国的中流砥柱,对于那些十年前侥幸逃脱一死的鱼虾们来说,更是如大山一般无法撼动。

这个时候,对他们来说,或许把山上的鹰给打下来一只,还比较现实一点。

但即使打下一只鹰,也肯定要拿命来赔。

柳子衿看着韩昭雪道:“赤鹰数量极少,要是大家都想着要打下来吃肉,那恐怕很快就要灭绝了。无怨无仇的,直接把人家灭种,不太好吧?”

韩昭雪道:“既然如此,那就暂且饶它一条小命吧。”

“等下我们去菜市场,买几只野味好了,你刚才这么一说,我还真想吃点什么鸟的肉了。”

“有钱人就是好,想吃野味了就可以吃。不像我和弟弟,想吃点最差的肉,都要攒好久的钱。”

“你这个墨卫的月银是多少?”

“一个月十两,怎么了?”

“这么多!”柳子衿有些咂舌。

“废话,我们保护的可是墨者。十两,这还是最低的月银呢。修为高的墨卫,月银更多呢!当然也是你自己不值钱,要不然我还能拿更多的月银。”韩昭雪道。

柳子衿哭笑不得:“这倒还怪我了。”

“不怪你怪谁?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韩昭雪疑惑的道。

柳子衿道:“你跟你弟弟苦日子过了那么多年,实在不容易。最近几天你跟着我,倒是吃香的喝辣的,他一个人在家里,吃咸菜萝卜,终归不太好。这样,我把你这个月的月银先支给你,你拿点给你弟弟,让他改善一下生活。等到你以后发了月银,再慢慢还给我。如何?”

韩昭雪完全不敢相信他居然会想到关心自己弟弟的生活,并且这么体贴的要预支月银给自己,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感动,还是该怀疑,甚至是不是该警惕一下。

柳子衿看着她的表情,很不爽的“靠”了一下,然后随手掏出一张老林买菜换下来的十两银票给她,然后道:“我认真的重申一下,本少爷,真的是个好人来着!”

韩昭雪愣愣的接过银票,过了半晌,才有些扭捏的说了一句谢谢。

不知为何,看到她这副模样,柳子衿莫名的有些舒爽,好像很有成就感一样。

接下来又觉得自己有些贱,自己做好事别人说谢谢是应该的,没事舒爽什么?

总之韩昭雪握着银票沉默了好一会儿,随后下了什么决定一样道:“以后你去青楼……我勉强可以女扮男装跟着你保护你一下。”

“我噗!”柳子衿差点从座凳上摔下来。

一时之间,不知该吐血,还是该喷水。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五十三 该管教一下了

三宫六院开学,新鲜事肯定有一大堆。京城志身为一家具有报社特性的地志,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吸引眼球提升销量的机会。

因此刚到中午,京城志今天的第一批增刊便已经印了出来。

之所以不再等多一点话题出来再刊印,是因为早在上午刚过九时多一点,他们就已经得到了一个极为爆炸性的消息。

那就是那个神秘的新晋墨者,终于暴露出了一点确切的消息。

他居然是青云学院的一名学生!

墨者,青云学院,学生。

这三个词条若是分开刊印,看不出什么爆炸性,但是当三者合在一起,却震颤得叫人头皮发麻!

谁能相信,谁敢相信,谁会相信,新晋墨者居然会是从青云学院出来的?又有谁敢相信,新晋墨者不是那些在墨家圈子里已经小有名气的经年老墨,而是一名名不见经传的学生?

三宫六院,除了孤竹学宫,没有任何一家学院,在墨家理学方面具有任何影响性。同样,也没有任何一家的墨科学生,在考试时能取得还算过得去的成绩。

即使青云学院在去年秋天的时候,得到了贺季真这位墨师的加盟,但在过去两个学季,青云的墨科学子也没能长进哪怕一点点。

更没有任何一位墨科学子,能够在这个圈子里引起哪怕一点点的注意。

但是冷不丁的,这么一群垃圾学生里,突然冒出来一位墨者……

别说别人不信,就是京城志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差点摁着那位来报道消息的风媒痛打一顿。

简直就是瞎胡搞,简直就是瞎胡闹,简直就是瞎胡说嘛!

直到后来那名叫夏天的丐帮风媒拿全城乞丐的下一顿饭做赌注发誓,那几位京城志的编撰人才稍稍相信一下他的消息。

后来更是到青云找了几十名学生反复确认之后,才不敢相信的相信了这件事情。

若不是浪费了这么些时间,今天的第一次增刊,早在中午之前就刊印发出来了。

虽然别的学院暂时还没有风媒报道过来特别吸引眼球的消息,但仅仅是这一则消息,就足以值得做一次增刊了。

于是几位编撰人经过最初的震惊之后,赶紧将心情努力抚平,随后拼凑了一些各个学院的一些新鲜事迹,迅速排定了增刊的内容。

接着,就是派社里的一干派发员,赶紧拿着这些增刊,去到街上叫卖。

因为这则消息是夏天报道出来的,因此他也得以替外城西区的乞丐兄弟们揽到了很大一部分活,一时之间,整个外城都是乞丐们举着京城志,穿街过巷喊“号外”“号外”的身影。

城里的居民们对于号外这一词,还有些不熟悉,等到询问清楚,才知道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思。

京城志原本是每天一期,每期都有特定的期号,但是增刊是处在前一期已发后一期时间未到的时间段内刊发出来的,不在正常期号之内,因此称为号外。

而一般这种增刊,都肯定是有什么即时性的爆炸性消息,因此号外两个字,就证明这份地志绝对值得买!

京城志为了方便地志的分发销售,办事地址选在了内城与外城相接的地方,在外城到处都喊着号外的同时,内城的大街小巷,也同时出现了很多京城志派发员的身影。

中午回家吃饭的一干士农工商,男女老少,刚下学的学宫学院的学生,很多都被那种激情的号外声吸引,试着买下了这一批的增刊。

一时之间,新晋墨者是青云学生的消息,以极为惊人的速度和波及度,迅速传遍全城。

就仿佛有人朝京城中心扔了一颗威力巨大的炮弹,不经反应,四处便已经是烈火熊熊,硝烟弥漫。

这一天,建康城注定要因为京城志和新晋墨者,再一次沸腾。

就像之前的捏肩书一样。

只不过这一次,在沸腾的开水中心,青云学院四个字,也热得发烫。

……

……

顾府之中,顾昭德、顾彦文、顾清让已经首先回来了。

三省六部以及枢密院的办事地点,都在皇城之内,浩然学宫,也在皇城旁边,因此他们回到顾府路程比较短,率先到家。

而被正气书院招收的顾清澈、被纵横学院招收的顾清轩,被栖梧学院招收的林清颜,以及本就在栖梧读书的凤栖梧,则因为距离稍远,暂时还没有回来。

三宫六院,三学宫在皇城周围,正气、鸿鹄在内城中线位置,纵横和栖梧,分别在内城东城门和西城门之外,青云是唯一一座在外城边缘的学院。

不过因为有冰马铁道列车的关系,凤栖梧和林清颜回来也不会太浪费时间。

不过眼下,在顾府的偏厅里,只有最先回来的三个人。

他们每人手上都拿着一张京城志,脸上表情各异。

顾昭德脸上微微有些不屑,顾彦文脸上则是有些不解,顾清让脸上,则是布满阴云,甚至阴沉的仿佛能滴出水来。

“一个小小冒牌墨者,便搅得京城一片聒噪,真是可笑。”顾昭德放下京城志,鼻子里轻轻的嗤了一声。

顾彦文则是道:“钱图鹤和贺季真,不会没有接到孤竹园的通知,在明知清之有剽窃嫌疑的情况下,还拿这件事作噱头,我实在是有些不能理解。他们就不怕搬起石头没让青云学院站得更高些,反而把自己砸个稀巴烂?”

“愚蠢之极!”顾清让握着手里的京城志道,“把一件明显有问题的事情如此大肆宣传,简直就是愚蠢!柳子衿在接到孤竹园的警告之后,依然让人拿这件事情去谋利,更是愚蠢得可恨!我顾家怎么会有这样的子弟!”

顾昭德也是忍不住叹了口气:“终归是大哥平常太娇惯着了……不过人已经成了这个样儿,又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清之成今天这个样子,顾家任何一个人都得负起责任……”

“和我们有什么关系!”顾清让气愤的道,“那是大爷家的事情!”

顾昭德道:“话不能这么说,顾家终归是一家,有责任就应该一起承担,不能随便把自己摘出去。”

“可是清之的事情,我们真的管不了啊。”顾彦文苦笑道,“大伯和大哥大嫂都放任不管了,我们又还能怎么样?”

“他既然来了京城,我们这些亲人就不能不管不问。不管管教的是好是坏,终归还是要管教一下的。”顾昭德轻声道。

顾清让冷哼一声:“赶紧把这家伙送回青州得了,省得以后闯下更大的麻烦!”

顾昭德轻轻摇头:“这样做,显得我这个二爷爷不负责任。这小子现在既然跑到这里来了,我自然不能让他轻易离开。大哥管不好,彦之管不好,别人又不想管,那就我来管。身为顾家子弟,不管不顾的胡闹,那怎么行?显得我顾家没有规矩,会被人瞧不起。”

“他做出来的让人瞧不起我们顾家的事还少么?”顾清让道。

顾昭德道:“正因如此,不能再放任下去了。胡闹了这么多年,他只怕也真把自己当成混世魔王了。我身为长辈,得让他知道,他不过就是一只自娱自乐的泥猴儿,顾家若真想束缚他,他一声也叫不出,半分也挣不动。”

顾彦文点了点头:“是该管一管了。之前我们一直在京城,没有时间也没有机会。现在有机会了,是该让他知道一下家法是什么了。”

“对了,青州那边,应该也该调查出来个结果了吧?幸亏这小子暂时还没有拿着顾家子弟的身份招摇,若不然这事儿还真有些不好收拾。”顾昭德道。

“希望孤竹园到时候不要随便外传吧,要不然顾家真的要成为整个大宋的笑柄了。”顾清让颇为气愤的道。

顾昭德笑了笑,道:“公羊老头儿又不傻,哪里会那样做?”

“他就知道胡闹,根本没想过后果!”顾清让一脸恨意,“等调查结果到了,孤竹园狠狠惩罚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有多可恶了!”

“趁着这次事情,好好教训一下他,倒也不错,看似是件坏事,说不定最后倒能变成好事儿。”顾昭德脸上露出一丝很轻微的笑意。

顾清让还有些意难平:“也就爷爷你仁慈,还想着要教他做人,换了别人,谁愿意理他啊。还不是爱死哪死哪儿?”

“一家人,本来就应该如此嘛。”

三人正这样说着话,天空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鹰啼。

顾清让一喜,立刻走出偏厅,朝天上看去。

“是穷奇!他把信带回来了!”顾清让大声道。

顾昭德和顾彦文对视一眼,也都笑了起来。

这件一直困扰两人的事情,终于可以解决掉了。

天上那只叫做穷奇的赤鹰在天上盘旋了两圈之后,迅速如箭般俯射下来。

但是在快落地时,又稳稳当当的一个滑翔,划出一条完美的弧线,落到了偏厅旁边的假山之上。

一人多高,体格健硕,简直就是一只巨禽。那钢铁般的爪子一把挥下去,能把人的头都勾穿!

而它的外形,也和它的名字一样,如鹰而赤。

利爪,锐目,勾喙。

同时浑身赤红如血,就连那枚尖锐勾喙,都像在血里浸过一样。

唯一不是红色的地方,便是那双灿若黄金的鹰眼。

此时它似乎有些兴奋的看着顾清让,尖喙一直张着,一对极为巨大的翅膀,也在身旁小幅度的开开合合。而它的一只似乎在炉中烧红一般的钢铁样的鹰爪中,则紧紧攥着一个圆形细竹筒。

竹筒不是绑上去的,而是它自己握着。

由此可知,这不仅是一只训练有素的赤鹰,而且肯定非常的聪慧。

事实上,赤鹰本就是这个世界灵气被污之后,为数不多的灵禽之一。

而青州,是赤鹰仅有的几个栖息地之一。

而青州顾家,又是这世上唯一能训服赤鹰的家族。

成年赤鹰,战斗力堪比二步武修,而它们的速度,更是惊人,一日可达七千里。

这只赤鹰从青州到京城,不过只需半日的工夫而已。

穷奇是一只几年前就开始专门往来于京城与青州的赤鹰,之前顾昭德写信让心腹调查柳子衿剽窃事件的信件,也是由它带回去的。

如今算来,差不多已经有七八天的样子了。

以顾家的力量,调查一个小小的剽窃事件,这么长时间,已经足够了。

顾清让走到假山前,从穷奇爪中拿过竹筒,然后转身回到亭中,将竹筒递给顾昭德:“爷爷,那家伙招摇撞骗的日子,到头了。”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五十四 为什么,凭什么

柳子衿回到春风坊的时候,心情很好。

或者说从他看到那只赤鹰的时候,心情就已经在变好了。

因为稍微计算一下时间,他就知道那只赤鹰带回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

他猜想顾清让看到那只赤鹰的时候,肯定也很高兴,但事后会不会依然那么高兴,那可就不敢确定了。

“我下午回一趟家,没有问题的吧?把钱给我弟弟之后,立刻就赶回来。”韩昭雪一边坐在水井旁处理手中的几只野禽,一边向同样坐在旁边观赏这一过程的柳子衿道。

“当然没问题。就算我的仇家要杀我,也不会选在下午过来吧?大白天的,周围人又多,他不想活啦?”柳子衿语调轻松的道。

韩昭雪很好奇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接着低头摆弄手里的东西:“你的仇家到底是什么人啊?而且,你根本无法修炼,自然不会傻乎乎的去逞强斗狠,你到底怎么弄来的仇家?”

柳子衿摇头道:“逞强斗狠虽然不敢,见义勇为有时候还是会做上一做的。你知道的,我对火铳比较有研究,因此即使没有修为,也能杀人。”

“你杀了人?”韩昭雪问,末了又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傻问题,肯定杀了人,要不然怎么会有仇家?”

柳子衿笑了一声道:“那几个人死没死,我还真不知道。我只是用火铳打中了他们的肚子。”

“好几个人?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万一你不小心失手,他们很容易就能把你杀掉。”韩昭雪道。

“不得已而为之。”柳子衿想到那天的情况,确实有些后怕。

而萧家那些人,也让他很头疼。

那些人隐匿十年,肯定日夜在想着怎么报复当年的仇人,恨意在他们胸间堆积日久,肯定已经炽烈如火。

自己本来就是顾家人,那天又打伤了他们,特别是打伤了那位二小姐,他们以后就算放过谁,都肯定不会放过自己的。

他很清楚,在不久的将来,必然会有萧字旗下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要取他的命。

而现在,那些人在干吗呢?

他们有没有人,已经到了京城呢?

就算现在没有到,迟早也会到的。

因为京城有顾昭德,京城有顾彦文,京城有顾清让,京城有打伤了他们二小姐的自己。

京城还有天子和皇亲国戚。

不过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机会来这里。

萧家的事情,顾家肯定已经向朝廷上报,当年参于谋害萧玄策的那些大人物,当年参于围剿将军府的那些家族高手,当年参于打压镇杀与萧家有关势力的那些武将文官,肯定也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他们不会不做出相应的行动。

萧玄策在民间影响力很大,即使如今他已死了十年,民间记得他的人依然很多,而萧玄策在进入军中之前,是江湖中人,他所在的宗门虽然在当年没来得及做什么,但如果知道萧玄策有后人在世,肯定不会无动于衷。而他曾经在江湖的朋友,以及那些受过他恩惠,或者敬仰他的人,肯定也不会无动于衷。

或许萧二小姐以及萧家那些漏网之鱼,这些年就在接受他们的恩惠。

萧二小姐还活着,这件事情的意义非同小可。

因为那不仅仅代表着复仇。

还有可能引起其他的乱子。

当今天子没有儿子,无数势力都对皇位虎视眈眈。当年接触萧玄策的势力很多,他有没有与别人合作或者立下什么约定,谁也不知道。这恐怕也是朝廷不能容他的主要原因。

而现在,那些势力依然在,并且比十年前更加强大,更加迫切。

而现在萧玄策虽然不在了,但从另外的层面讲,或许现在的萧家,比之前的萧家更适合合作。

因为萧二小姐只是个小孩子,她手下也没有什么强大的势力,这样的人比起萧玄策,当然更好控制一些,弊端也少很多。

萧二小姐虽然不能像他父亲一样,成为一个有力的盟友。但是她能造起的乱子,却说不定比萧玄策还大。

大义,正义,公道,这些东西在很多人心中很重要,在很多人手中很重要,这些看着伟岸光正的东西,是最容易被利用的。

同时也是最好的旗帜。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所以萧二小姐不死,就会是一个随时可能造成混乱的引子。

朝廷和那些望族,以及共享这个团体利益的人,容不得这样一个小女孩还活在世上。

他们必须趁这件事情还没有传出去之前,迅速找到萧二小姐,并无情的把她给扼杀。

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安心。否则,他们一天好觉也睡不了。

柳子衿虽然对当年的那起政治案件非常不耻,但此时还是很自私的希望萧二小姐能赶紧死掉。

什么大义,什么正义,什么公道,对处在这个位置的他来说,是一些压根不能去想的东西。

萧二小姐必须死,萧家那些余孽也必须死,要不然,他就会死。

他不想死,即使萧家很冤,即使萧家很悲惨,他还是不想死。

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个世界上的谁死都可以,但是他不能死。

想着这些,他的表情不由变得有些阴沉。

“我能保护得了你么?”韩昭雪看着他的表情,心里多了很多担忧。

柳子衿看着她的脸,看着她将袖子捋上去后露出来的葱白般的小臂,看着她睫毛上被溅到的一些水珠,心情再次变得跟之前一样好。

所以他笑了。

“你当然保护不了我。就算韦睿也保护不了我。所以你就祈求六个月内,我的仇家不要找上门吧。要不然,你不仅会失职,而且会死得很惨。”

……

……

顾家偏厅内,一片沉默。

此时顾清澈他们也已经回来了,并且已经知道了穷奇带回来的消息。

一时之间,没有人说话。

除了林清颜外,所有人脸上都或多或少透着一片或者两片惨云,至于顾清让,他本人就是惨云,所以他的脸上,仿佛堆了一坨惨云。

整整一坨。

“会不会是因为调查得不够仔细?”顾彦文以并不如何坚定的语气说道,“或者,时间太短,因此还没能调查出来?”

顾昭德面无表情:“如果那样,顾家可以从青州除名了。”

“肯定有人从中作梗!不然怎么可能什么都查不出来?!”顾清让有些激动的道。

林清颜弱弱的道:“那不就说明……清之表哥确实没有剽窃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到她的脸上,林清颜吓得脖子一缩,赶紧低头不说话了。

顾清让不甘心的道:“复信,查,接着查,我就不信他能把事情处理得这么完美,会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

“不用查了,这件事情,到此结束吧。”顾昭德道。

顾清让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爷爷:“为什么不查?不查不就遂了他的心愿了么?难道爷爷就甘心看着他肆无忌惮的继续在建康城招摇撞骗耍威风?万一事情以后暴露出来,那局面不就更加不好收拾了么?”

“他既然能把事情处理得连我们都查不出来,那以后就更没有暴露出来的可能性。再查下去,也不过浪费时间罢了。”顾昭德看着顾清让道,“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要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很多事情,并不一定都能如己所愿。遇到这种情况,就要学会调整好自己的心情,不要不小心钻了牛角尖,把自己陷进死胡同浪费生命。”

顾清让脸部肌肉有些颤抖,他的双拳紧握,心中充满了愤怒:“可是这件事……肯定能查得出来的。”

顾彦文摇了摇头:“清让,你觉得以清之的能力,能把事情处理得这么好么?你一向也是个脑子转得很快的人,这次是怎么了?而且你刚才也说了,肯定有人从中作梗……”

“我只是不甘心。”顾清让道。

顾昭德表情有些不好看:“不甘心?你有什么好不甘心的?你要记住,你是武道天才,儒家新秀,是顾家未来的顶梁柱,也是以后能左右天下时局的人。因为这点小事就不甘心,你还能做些什么?!他就算拿了墨者勋衔又如何?不照样还是个废人?如果你为了这样一个人,便轻易失去了理智,便轻易被情绪冲昏了头脑,那你以后面对真正的对手时,你又有什么能力去战胜他们?人站得有多高,就应该看得有多远。你的眼睛所盯着的,应该是与你站得同样高的人,而不是脚下的一只蝼蚁!等下回房好好反省自己,下午和彦文一起去孤竹园向巨子禀明情况!如果再在这件事情上纠缠不休,你就趁早滚回青州去做个只能打理打理家里生意的平庸少爷吧!”

说完这些话,顾昭德冷哼一声,站起来便离开了偏厅。

厅里一时都噤若寒蝉。

顾清让站在那里,表情极其难看。

顾彦文叹了口气,然后道:“二伯说得没错,你是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了。明明什么都比人强,怎么就还要事事都要这么较真呢?那岂不是贬低了自己,抬高了别人?你啊……是该好好学学寻找自己和他人的位置了。”

等到厅里人散尽,顾清让依然站在那里。

他不明白,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最后的结果是这个样子?

他顾清之,凭什么让最后的结果,变成这个样子?!

凭什么!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五十五 要有情怀

内城,东区,繁华坊市,人来人往。

“什么情况,居然什么都没查到?!”百里芊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好像是非常意外,又觉得非常搞笑,总之嘴张得大大的,但脸上又透着看到滑稽事的笑意。

凤栖梧皱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百里芊芊实在忍不住笑了:“你们一帮子人,一口咬定顾清之是剽窃。结果查了这么多天,居然什么都查不到……栖梧,你是不是要逗死我?”

“我已经很烦了,你不要再气我了。”凤栖梧忍不住拿眼瞪她。

百里芊芊忍不住摇头:“我觉得你们可能就是太先入为主了。就算顾清之以前是个不学无术的人,但毕竟自己在外独住了两年。这两年之内,你们又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怎么就敢肯定他没有做出改变呢?说不定,那个发明,真的是他自己弄出来的呢?”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觉得的。”刚刚跑去买糖葫芦的林清颜重新追上二人时,正好听到百里芊芊最后说的话,也顾不上嘴边沾的都是糖霜,一边鼓着腮帮子嚼着嘴里的那颗超大山楂,一边忙不迭的点头赞同。

对于这个一心认为柳子衿是好人的小表妹,凤栖梧已经是深深的绝望了,私下里她无数次告诉她柳子衿有多坏,可她就是不信,还说家里人对柳子衿有偏见,所以才会觉得他哪里都不好。

要不是看到是自己表妹的份儿上,这么蠢的人,凤栖梧真想一剑砍了她算了,省得以后被柳子衿给祸害了。

同样,如果不是那件事情太过难以启齿,且家里人不准任何人再提起,为了林清颜的安全,她真想把两年前那件事告诉她。

而事实上这个念头也越来越强烈了。

百里芊芊向凤栖梧笑着道:“你看,如果你们家里所有人都认为顾清之是个坏人,那我倒没有办法怀疑什么,可是连你们内部都有不同意见,我自然也就不能百分之百给顾清之来个恶劣的定性。不过一个人,十个人里面九个人说他是坏蛋,居然还有一个说他是好人。这倒真的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

“清颜是年少无知,总有一天她会知道那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的。”凤栖梧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

林清颜很无辜的翻了个白眼,然后向百里芊芊道:“芊芊姐,你也觉得清之表哥其实没那么坏的,对吧?”

百里芊芊摇头:“我可没有那么说。何况你们是他的家人,连你们都没办法统一的评价他,我一个外人,又怎么可能知道他是什么人呢?不过正因为如此,我对他的兴趣越来越浓厚了。看来,是有必要跟这个人亲自打一下交道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凤栖梧以很严肃的表情向她说道,“他确确实实是个坏人,这点不需要你自己亲自确定。那样除了会给你带去危险之外,不会有任何意义。”

“你们不是说他不能修炼么?既然如此,我这个孤竹学宫的天才少女,怕他干什么?他要敢乱来,是他有危险才对。”百里芊芊对她的警告不以为然。

凤栖梧咬着牙道:“真正的坏人,是不会用你能想到的手段去做坏事的。你想像不到的那些卑劣阴险恶毒的手段,他统统使的出来。你最好不要拿自己的人生开玩笑。”

林清颜觉得她有些危言耸听,同时心中也有些不满,虽然说是表姐,但两人在赴京之前,其实也不怎么熟悉,因此谈不上亲密。相对于凤栖梧,她可能对于救过她性命的柳子衿还更觉得亲近一点。

因此她怂恿百里芊芊道:“芊芊姐,我支持你的决定,一个人是不是坏人,只有接触了才知道。我相信你接触了清之表哥之后,肯定也会跟我一样认为他是个好人的。”

“清颜!”凤栖梧的表情一下变得非常严厉,语气也异常凌厉,明显的是动了真怒。

林清颜没见她发过脾气,瞬间吓了一跳,不过随后就将脑袋扭到一边,明确表示自己的不满。

百里芊芊也吓了一跳。

因为她也从来没有见过凤栖梧生气。

或者说,不只是生气,即使是兴奋或者悲伤这些最普通的情绪,她也从来没在凤栖梧脸上看到过。

她总是面无表情,似乎什么情绪都没有,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一种淡漠的态度。就像经历过什么大喜或大悲因此对一切都没有感觉了一样。

这也是她对柳子衿感兴趣的最大的原因。

她想知道顾清之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凤栖梧每次提到他,情绪都会变得复杂汹涌甚至激动起来。

不过她也有自己的担忧,因为她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她想知道。

不管是出于对柳子衿本身的好奇,还是出于自己是凤栖梧朋友的身份,她都想知道。

因为她感觉凤栖梧和顾清之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事情。

并且是凤栖梧绝对不愿提及的事情。

她希望那件事不会太严重。

如果严重,她会以自己的方式,替朋友找回公道。

因为在与凤栖梧交朋友两年来,她能感觉得出凤栖梧淡漠的表情下面,隐藏着的似乎是某种刻骨铭心的痛。

不管是因为正义感也好,还是因为凤栖梧是她唯一的朋友也好,她都必须把这件事情查清楚。

“芊芊,不要冒险。”凤栖梧眼睛中似乎有雾气浮现。

她是百里芊芊唯一的朋友,同样,百里芊芊也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知道柳子衿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知道百里芊芊这等姿色的美人儿,跟他接触久了,会发生什么事情。

她绝对不愿意看到百里芊芊重蹈自己的覆辙。

自己当年也是侥幸才逃脱,万一百里芊芊……她不敢想。

百里芊芊看着她眼睛中的雾气,心里的震撼浪涛般拍打着她的心扉。

她一瞬间都怔了一下。

但下一刻,她心中便涌起无数的怒意。

在这一刻,她无比的确定,顾清之肯定对凤栖梧干过什么可怕的事情!

但是她很好的将自己的情绪给隐藏住了,同时,脸上露出让人心安的笑容:“栖梧,你应该知道,论阴谋诡计,我绝对比大多数人都要在行。只要我有足够的警惕,任何人都别想阴我。你放心,在没有查清楚他的底细之前,我不会轻易把后背露给他。我一定会把他当成世界上最阴险最卑劣的恶人对待。在这种情况下,他绝计伤害不了我。对于我,这点信任,你还是有的吧?”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你应该知道,我对某些事情一旦有了兴趣,就非要搞出个结果出来。要不然,浑身难受。”

“一定要这样做么?”

“必须。”

“那你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要掉以轻心。还有……不要跟他一起吃饭,不要跟他一起喝水,他给的任何东西,不管吃的还是用的,都不要接。答应我。”

“我答应你。”

不要跟他一起吃饭,不要跟他一起喝水。

原来已经严重到这样的地步。

百里芊芊心中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冷意。

怪不得栖梧对任何男生都显得那么警惕,甚至拒人千里到不近人情的地步,原来,一切都是因为你。

柳子衿,顾清让,让我看看,在这两个名字下行走的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

……

……

前院,老林捧着个叠了一堆菜的饭碗,一边给马儿随手扔点草料,一边动手扒拉两下筷子。

后院两人吃饭就安逸多了,各自拿双筷子,一边夹着不同的菜,一边说着话。

“你这几天没有给京城志写诗。”韩昭雪故作随意的道。

柳子衿笑着道:“想让我夸你?”

“呸,谁要你夸了。我只是好奇而已。”韩昭雪照例瞪了他一眼。

柳子衿就喜欢韩昭雪瞪他,不是犯贱,而是妩媚的眼睛瞪人的时候,实在很好看。

直白一点说,很诱惑,能勾动男人心里的弦。

“今天就准备写来着。”柳子衿一边隐秘的看着韩昭雪那张正慢慢咀嚼东西的小而饱满的樱桃小嘴,一边说道。

韩昭雪不知道为什么低下了头,眼睛一直盯着碗,耳根有些红,一双妩媚的眼睛还羞中带嗔。

或许是那些白色的米粒太过流氓,一直盯着她的唇,因此让她有些着恼。

“写完了先给我看一下,省得你再乱写那些东西。”韩昭雪说道。

“审查员啊?自己过完瘾,却不让读者看。”柳子衿吐槽。

韩昭雪登时举起筷子,作势欲戳:“再乱说!戳你狗眼!”

柳子衿无所畏惧的看着她,不屑的“切”了一声,然后道:“今天不写美人,写侠客。”

“写侠客?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虽然是游侠,但不是侠客啊。”韩昭雪纳闷的道。

柳子衿看着她:“我有说跟你有关系么?”

“跟我没关系你写了干什么?”

“哇,先生你要不要那么霸道自恋啊,为什么我一定要写跟你有关的东西啊。我的世界怎么可能被你这样的大婶一人牢牢占据,你是不是太瞧得起自己了?”

韩昭雪“砰”的放下筷子:“柳子衿,你再说!”

柳子衿一边欣赏她羞恼的样子,一边道:“不能老写你啊。不管是什么人,一味的只知道写女人,而且只知道写同一个女人,别的什么都不写,很容易让人瞧不起的。特别是这世道,对不对。那样的男人会叫人觉得没出息。没出息的男人喜欢的女人,又能让人高看到哪里去?所以,兰若寺宁采臣可以是个情痴,但又不能单单是个情痴。他必须是个除了会写美人之外,也会写些别的,会关注些别的东西的人。情怀,一定要有情怀。有情怀的男人,才会让人喜欢。如果这样的人再有文采,那对于很多人来说,就很具有杀伤力了。到时候,他喜欢的女人,自然会被人当成女神。后面再经过本墨者的一些演出,把你塑造的冰清玉洁、对男人厌恶而冷漠,让你成为一个冰山女神,一看就不会和男人有任何暧昧关系的那种,那样咱们就把局破了。对不对?所以,我今天要写一首跟你没关系的诗。”

“我本来就冰清玉洁。”韩昭雪道。

柳子衿无语了,自己刚才说那么多,她是不是就只听到了一句?

“行行行,你冰清玉洁,好吧?我也没否认这点不是。不过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以后无论我写什么,你就看什么就行了,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

“你这语气……好像是在嫌我烦人?”

“我只是觉得你有点蠢。”

“柳子衿!”

“大河之剑天上来。咻咻咻咻咻!”

“你在干什么?”

“放大招。”柳子衿一本正经的道。

“放大招是什么?”韩昭雪疑惑的问。

柳子衿解释道:“就是使出自己威力最大的一招。”

“你威力最大的一招就是用嘴咻咻咻咻咻?”

“……我嘴上功夫其实很厉害的。”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五十六 门前大……

吃完午饭,柳子衿把诗抄了出来。

侠客行。

韩昭雪率先过目欣赏。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赵客是什么客?是一个侠客的名字么?吴钩又是什么?赵客的兵器?一种钩?”刚看完第一句,韩昭雪就已经满腹疑惑。

这个世界没有燕赵之地,自然就没有赵客,这个世界也没有吴钩这把名剑,因此韩昭雪自然无法理解吴钩是什么。

柳子衿有些头疼,他不懂诗词,更不懂平仄,因此诗只能照抄,却不敢瞎改。

包括前两首其实也是一样,都会有一些莫名奇妙的东西,只是不影响整体的意思,因此通过不同的理解,也能给圆过去。

但是这一首诗,从头到尾行云流水,大开大合,适合一气读下去,方有酣畅淋漓之感。若是刚读两句,疑惑的东西就一大堆,那就别想有那种感觉了。

于是他想了想,大着胆子把赵客改成了剑客。至于吴钩……他想了想,寒冰坊造的顶级念力剑玄冰,跟吴钩二字的音调似乎对得上,于是也直接大着胆子改了一下。

但是当他看到诗的下面又是信陵又是邯郸的,又是救赵又是大梁城的,就知道这诗没法弄了,改不了。

想来想去,就只抄前四句好了。

剑客缦胡缨,玄冰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韩昭雪不懂诗,但这首实在太好懂,或许不管男女老少,心底都有一个侠客梦。诗中剑客如此潇洒,更是叫人心向往之。

于是她立刻夸了一句:“好诗,好诗!”

柳子衿“哧”的笑了一声:“你懂个屁的好诗不好诗?把诗给老林,让他去投稿。”

“柳子衿,我可是在夸你!你说话给我客气一点!”韩昭雪被他粗鲁的言语直接激怒,又羞又恼,一张脸红得像刚喝了烈酒似的。

柳子衿“切”了一声:“诗是我抄的,又不是我写的,怎么能说是夸我?”

“啊?”韩昭雪一愣:“诗是你抄的?”

“对啊,我抄的。不过全世界都不会知道是我抄的,所以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啊!我的意思是,这是别人辛辛苦苦写出来的诗,你随随便便就拿过来用,太无耻了吧?!”韩昭雪正义感很强。

柳子衿嘿嘿笑着上下打量她的身材:“认识这么久了,你居然还不知道我是个很无耻的人么?”

韩昭雪被他看得发毛,那种衣服被扒光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臭流氓!我早晚亲手把你阄了!”她色厉内荏骂了一句,赶紧逃离了后院。

柳子衿看着她腰如柳肢款款扭摆,裙下丰翘沙丘般起伏,顿时感觉一阵口干舌燥。

之前王玄策貌似说要带自己去胡姬酒馆玩耍来着?看来这个建议需要仔细考虑一下了。

接下来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柳子衿自然开始修炼。

从下午两时左右,修炼了六个钟头到晚上八时,共修炼了两轮。

吃完晚饭,又修炼了三个钟头,一天三轮修炼便宣告结束。

天色已晚,柳子衿默念了一会儿金刚经,很快进入睡眠。

……

……

柳子衿来到春风坊后,一直都是自然醒。

但是今天他是被老林一声难听的嚎叫给吵醒的。

刚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就已经听到老林跑到后院的脚步声。

“少爷,出事了,大事不好了!”

柳子衿一惊,搓了搓脸除去睡意,随后快速穿好衣服,赶紧走出了卧室。

与此同时,韩昭雪也正一脸紧张的从自己的闺房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迅速来到走廊上。

往下一看,老林正慌张的站在院子里,一双眼睛看着楼上,满是焦急。

“出什么事儿了?”柳子衿问了一声,然后赶紧往楼梯处跑去。

韩昭雪就要潇洒的多,直接从二楼一跃而下。

“林伯,怎么了?”她急切的问道。

老林指着外面:“门前……门前……门前大……”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唱儿歌?”柳子衿噔噔噔从楼梯上跑下来,正好听见老林在那门前大,要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他这个强迫症肯定要把后面几个字唱出来。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

事实上他还是在心里唱了出来。

“我没有唱儿歌,门前真的有大堆大堆的垃圾!”老林终于把话说了出来。

柳子衿和韩昭雪都是一愣。

随后一起不耐烦的向老林吼道:“就这点事儿?!”

“我靠!”柳子衿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老林,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有起床气啊?我现在想一巴掌拍死你你知不知道?”

“林伯,以后这种小事儿,就不要这样大呼小叫了好不好,我刚才以为出什么事儿了呢。”韩昭雪也忍不住埋怨。

昨天下午去给弟弟送钱,弟弟看自己的眼神明显有异样。她总怕弟弟瞎想,但这事儿又不能主动张口解释,要不然更让人起疑。

晚上在床上因为这事儿胡思乱想,总担心弟弟把她当成卖身求荣的女人,因此很干脆的失眠了。

早上正睡得稀里糊涂,被老林一嗓子吓得差点从床上滚下来。

结果匆匆穿好衣服下楼,就这点儿破事。

不埋怨算怪了。

老林很冤枉,随后很无奈的解释:“少爷,少夫人,外面真的……”

“停!”韩昭雪瞪大眼睛看着他,“你刚才叫我什么?!”

柳子衿也睁大了眼睛:“老林,你没毛病吧?”

“不对么?那……少奶奶?哎呀,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外面真的……”

“谁是少夫人?!谁是少奶奶?!”韩昭雪都有些崩溃了,“我跟你家这无耻少爷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你怎么能瞎叫呢?!”

柳子衿在一旁道:“对啊,你怎么能瞎叫呢?哎?你骂谁无耻呢?”

“你昨天自己承认的。”韩昭雪面无表情。

老林快哭了:“我说,这个重要么?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外面……”

“柳子衿,是不是你让他这样叫的。你到底想干什么?”韩昭雪转头生气的看着柳子衿。

柳子衿一脸错愕,随后忍不住仰头“哈”的笑了一声:“韩大婶,韩大妈,你能不能不要时不时这么自恋一下?你瞅瞅你自己这脸……啧,真好看,你再瞅瞅你这身材,啧,真迷人……但是你想想你这年龄,你都快三十岁的老女人了,哪来的这么大自信啊?你怎么比我还不要脸呢?”

韩昭雪面沉如水:“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别说了!外面真的有……哎呀我的老天爷啊。”老林崩溃了,干脆抓起柳子衿的手就往外跑,“少爷,真的是出大事了,真的是出大事了啊!”

等柳子衿被老林拉到门外一看,才发现真的是出大事了。

他整个人都愣在了那样,像木头一样。

随后紧跟而出的韩昭雪,也一下呆在了那里,活像被谁点了穴道。

“少爷,少夫人,我就说吧,出大事了。”老林道。

柳子衿呆滞的表情慢慢变成愤怒,最后大吼一声:“郑流苏,我X你XX!”

韩昭雪也顾不上老林对她的称呼了,深吸一口气,道:“太过分了……这得清到什么时候啊……”

春风坊是女学生们住的坊区,所以历来都非常干净整洁。

柳子衿虽然不是女学生,但身为处女座,多少也有些洁癖,因此他住的地方,当然也脏乱不到哪里去。

可是此时,在南十七巷第二十一户的院门前,堆满了如山般的垃圾。

一堆,一堆,一堆,又一堆。

每堆都有一人高。

每堆都紧紧挨着。

将近十堆垃圾,将院门前围成一个半圆形。

虽然是秋季,垃圾发酵的恶臭仍然叫人难以忍受。

而在每一堆垃圾中间,都插着一个小旗,上面写着同样的一句话:无耻之徒滚出春风坊。

柳子衿脸色很阴沉,但他知道这时候发火也没用,因此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面无表情走回院子。

韩昭雪也赶紧捂着鼻子退了回来。

老林最后进来,并将院门紧紧关上。

“少爷,怎么办?”

“去找夏天,让他找些人过来把垃圾清走,钱你看着给,不要太小气。”

“然后呢?”

“然后?”柳子衿咬牙切齿,“当然是十倍奉还!”

韩昭雪道:“你准备怎么反击?”

“先查到郑流苏住在哪里。”柳子衿道。

“然后呢?在她门前堆十堆垃圾?”韩昭雪问。

柳子衿冷笑:“那哪行?那岂不是太偏宜她了?我要直接一下把她治改,省得到时候你十堆垃圾我十堆垃圾的没完没了。”

“所以你要……”韩昭雪还是想不出他准备干什么。

柳子衿向老林道:“今天你不用送我们了,我和先生翻墙出去雇马车去学院。你等下找到夏天之后,先把垃圾清了,然后让他查出来郑流苏住在哪座院子,接着,让他去给我找些马蜂窝,一定要很大的那种,连马蜂带窝,都给我用麻袋装着带到这附近。你到时候和他约定个地点,到时间就去拿回来。事情做隐秘一点。”

“你这是要……”韩昭雪道。

“她给脸不要脸,那我就让她彻底没有脸!”

韩昭雪猜到他要干什么了,一时之间头皮发麻。

“柳子衿,原来你这么狠……”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五十七 四封信(一)

一想到院门口有一堆垃圾,柳子衿就没办法再在宅子里继续呆下去。

早饭是不能在家吃了,于是柳子衿和韩昭雪从门旁的院墙翻了出去,到坊外的街旁小铺里吃了早餐,随后雇马车前往青云学院。

“你真的确定要用马蜂么?万一把人蜇死怎么办?”韩昭雪有些担心的道。

柳子衿道:“宅子里又不是郊外,随便找个房间跑进去把门一关就脱险了,顶多照面蜇个大猪头十天半月出不了门,蜇死是不可能的。”

不过这东西也不可测,但应该蛰不死人吧?顶多蛰个半死?

“郑流苏是郑家三小姐,家里不可能没有护卫,而且她肯定想到你会反击,不会不做防备。想要找机会放马蜂,不太容易吧?”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有办法。”

“你打算找谁去做?万一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韩昭雪还有另外的担心。

柳子衿神秘莫测的一笑:“我自然会找一个高手,很高很高的那种高手。”

马车停到青云正门后,柳子衿掀帘下车,随后马车便向后门驶去。

刚一下车,就看到韦睿在门旁等他。

柳子衿朝他挥手打招呼,随后笑着走了过去。

韦睿直接递给他一个信封:“孤竹园那边送来的。”

柳子衿不用想都知道是什么。

打开一看,果然是承诺书取消的事情。

信里说剽窃事件已经查明,柳子衿是冤枉的,因此那封承诺书作废,这件事情到此为止。

柳子衿将信连信封揉成一团,随手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随后道:“行了,上课去。”

到了学室,学生们到的已经差不多了,柳子衿进去,很多学生纷纷打招呼。

王玄策更是一脸谄媚相:“欢迎训练长大人大驾光临!”

柳子衿懒得理他,径直来到座位前坐下。

雨林风还没来,所以学室里的气氛还算可以。

大家都刚认识,正联络感情,欢声笑语不断。

柳子衿却没那好心情,郑流苏这次真是把他气得够呛。

王玄策见他表情不怎么好看,本来已经探过来的身子又很干脆的缩了回去。

想要跟另一边的同学聊天,但人家明显不想搭理他。于是他只好孤零零的坐在座位上,一脸羡慕的看着那些短时间内就已经打成一片的同窗在那里说笑。

雨林风是上课时间快到时才来到学室,自然还是最后一个到来,学室一如昨天那般,迅速恢复安静。

他径直走到柳子衿跟前,将半两的小银稞放到桌上,随后一言不发的回到座位上坐好。

王玄策立刻又浑身不自在起来,不过比昨天好多了,没有再极没出息的瑟瑟发抖。

主管先生还是踏着上课的铃声走进学室,上午的第一节课就这样开始了。

按照课程表,每天的上午三节课,都是知识理论课,第一节是武道理论,第二节儒学知识,第三节佛学禅理,到了下午,十四时到十五时是选修科的学习时间,十五时到十八时则是武技学习时间。

一步淬体,共有四套修炼武技,每学完一套,就要开始大量的修炼,等到修为提升到下一境界,才需要继续学下一套武技。所以前几天的下午课,基本上是在学习武技,学会之后,就是自主修炼了。

如果晚上的时候学生自愿加练,那药浴的钱就需要另出了。

穷文富武,即使在这个世界,也是如此。

不过如果天赋在青云属优秀一列,所有修炼资源尽皆免费。只不过青云学院大部分学生,都不具备这样的资格。

上午的两节课很快上完,在中间休息的一刻钟里,学生们或在室内或在室外,说笑嬉戏。

而这个时候,一名送信员骑着驴子,来到训练场旁的主干道上。

没有人关注这个送信员,自然没有人看到他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

“戊一一室柳子衿,戊一一室柳子衿,孤竹学宫的青梅信,孤竹学宫来的青梅信!”

送信员似乎故意要刷存在感似的,将嗓门提得极高。

本来乱糟糟闹哄哄的训练场,像被调了静音似的瞬间安静了下来。

斗鸡的少年们扳着一条腿单脚站立着往这边看,蹿老虎的少年正跃在空中停到声音失了神一下重重摔到地上,另外一处充当老虎正弯腰的少年则是一下站起身,把正从他身上跃起的少年一下顶的斜摔到地下,那边蹲在地上下新鲜棋戏的少年则是手一僵,一颗陶瓦块做的圆形棋子落到在地上划出来的简陋棋格上,正安在某个棋位上,等会儿回神再看的时候,指定搞不清哪颗是已经下的棋,哪颗是忽然落上去的。

孤竹学宫来的青梅信。

青云学院从来没有收到过别的学院寄过来的青梅信,更别提是三大学宫了。

那里的姑娘眼高于顶,连其他学院的少年都看不上,更遑论青云学院的男子?

这等于是宰相家的小姐向破落户的儿子递手帕,完全是叫人不敢相信的事情。

所谓青梅信,是京城学院间男女匿名交友中由女方递来的书信,这种书信向来见证着一段暧昧关系的开始和进行,所以除非女方对男方有点意思,否则是不会轻易寄出青梅信的。

京城三宫六院,三学宫的青梅信,向来没有外流过,而其他几院的青梅信,也几乎很少来到青云,一般都是在各自的学院内或者几家学院间流转,青云学院基本上属于自娱自乐。或有长得很好看的姑娘,还可能收到其他学院递过来的白马信,至于青梅信,自京城学生间流行起这玩意儿开始,就从来没有收到过。

能够被正气、鸿鹄、纵横、栖梧这四院的姑娘看上,青云的少年们就已经能高兴的痛哭流涕了,至于三学宫的姑娘的青睐,他们做梦都不敢想。

虽然昨天才开学,今天才是第二天,但是新生们对于这些情况,早已经了解的一清二楚。或者说就算不去了解,也能自然想明白这些事情。

所以此时听到有一封从孤竹学宫寄来的青梅信,每个人都愣在那里,不敢相信。

主干道上经过的一些老生,无论男女,全都停下了脚步,表情怪异的朝这边看着。

“孤竹学宫的青梅信?我没听错吧。”一个二步老生向旁边的人问道。

一个女生则是道:“咱们学院今年的新生当中,莫非有俊得毁天灭地的小弟弟?”

“那得俊到什么程度,才会让孤竹学宫的姑娘都忍不住把青梅信递过来?”

议论纷纷。

主干道前后的人都发现了异样,纷纷聚过来询问情况。

而那位送信员则是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景,因此并不为此停留,而是奋不顾身般一边跑着一边重复大喊,径直就朝着训练场最里侧的那间学室而去了。

本来在学室里面说话学习的学生,都被外面的景象吸引,全部跑了出来,随后听到那送信员的喊叫,顿时也都呆若木鸡。

柳子衿本来正在学室里闭着眼睛修炼,事实上之前两节课他也差不多是这么过来的,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来授课的先生不是主管先生也不管那么多,因此他在后面闭着眼睛修炼了两个钟头,愣是没人管他。

直到这时,听到外面似乎有人喊他名字,这才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看到,坐在附近的学生,全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他。

柳子衿转头问王玄策:“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那送信员正好来到学室门口,他举着一张印有青梅的粉色信封,向着里面问道:“谁是柳子衿,这里有你的青梅信,孤竹学宫寄来的。”

王玄策“扑嗵”一声就给柳子衿跪下了:“训练长大人,你以后就是我的大哥,以后我跟着你混吧,你带我去三学宫找姑娘好不好?”

而直到此时他也才知道,为什么这位训练长大人对酒馆里的那些胡姬不感兴趣,在孤竹学宫有相好的姑娘,谁还会猪油蒙了心的出去瞎混啊。

“训练长你……你居然恐怖如斯!”

“训练长,深藏不露啊!”

“训练长,哪天带我们跟孤竹学宫的姑娘们联系联系感情呗!”

学室里一时间有些沸腾。

有些人想趁机抱大腿,有更多人则是觉得太过荒谬。

同时,学室窗户外面,也乌压压挤满了人,全都往里面瞅着,甚至还有前面训练场来的女生,以及一些从旁边主干道路过的二步教学区的学姐学长。

他们全都在窗户处和门口往里看着,想要知道能博得孤竹学宫姑娘青睐的同窗,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一看之下,大失所望。

长得也太普通了点。

而且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甚至有些女生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但是仔细看了又看,仍不能从对方脸上看出什么英俊的东西后,于是就忍不住想,莫非京城现在流行这种普通英俊类型的男生?

而柳子衿在一恍惚之后,终于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脸疑惑的看向送信员:“确定……是我的信?”

“不是吧!”王玄策要崩溃了,“孤竹学宫里有姑娘跟你匿名交友你不知道?”

“难道训练长之前没跟这位姑娘通过信?”

“不会是这姑娘暗恋训练长,因此主动给训练长递来青梅信吧?”

“还有没有天理啊!”

学室内学室外,学生们集体陷入崩溃。

柳子衿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然后再次问送信员:“确定……是孤竹学宫那边送来的?”

这次学生们集体安静下来,然后齐唰唰用目光盯着那送信员。

“我都确认了八百遍了,就是孤竹学宫。”送信员很肯定的道。

“有没有天理啊!”

“长得这么普通的人都能收到孤竹学宫的青梅信,我长得这么英俊却连本院的青梅信都收不到,老天爷瞎了眼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家伙怎么看,也不像是能收到青梅信的样子啊!”

柳子衿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青梅信,白马信,一般都是由中间人牵线搭桥,然后才会开始一往一来的交友信件。类似于前世学校里的笔友。

可是自己没有人给搓合这种东西啊,也不可能有人偷偷给自己搓合这个,韩昭雪不可能,她那种性子,先不说她认不认识孤竹学宫的学生,就算认识,也不可能给自己搓合啊。自己在她眼里就是个小流氓来着。

更不会是顾清让或者凤栖梧,他们不天天想着杀掉自己就算了,更别说给自己找对象了。

所以他真的是万分不解。

在万众瞩目之下,他起身走到门口,接过了送信员手里的信件。

淡粉色的信封上,是一丛象征青春年华的青梅枝,青梅枝绿叶葱葱,上面结着颗颗青梅。

青涩的年华,青涩的少女。

却火辣辣主动给自己送来了青梅信,到底是谁呢?

他慢慢回到座位,准备开启信封。

然后就发现周围的人全都围在自己旁边,一个个探头好奇的看着。

外面的学生似乎也有一部分进入了学室。

于是柳子衿直接把信封塞到了桌上的一本书里,然后道:“散了。”

“不是吧!”

“好歹给看一下啊!”

“我们都没收过青梅信呢,给开下眼呗!”

“训练长不要这么无情好不好?”

柳子衿一概不理,直接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会不会是……孤竹园的人又想搞自己?

他警惕的这样想着。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五十八 四封信(二)

等到了上课的时间,柳子衿才把那封信从书页里拿出来。

信封撕开之后,里面是一张粉色信笺。

这种纸是卖供女生写青梅信用的信纸,纸张细腻柔软,散发淡淡清香。上面有一道一道用黑线打好的竖格,能使人更容易将字写得整齐。

纸上的字也确实很整齐,并且让人相信就算没有这些格子,依然能写得很整齐。

字是用细毫写就,一个个字小巧秀丽,但不是一笔一画的书就,中间带有小小的连笔。但是一点都不潦草,不会让人有任何阅读上的困难,字里行间干净整洁,透着一种女孩子那种特别讲究的气息,不过有些笔锋却又似凌厉的剑,显示出这其实不是一名很文弱的女生。

孤竹学宫的女生,都是资质超凡的天才,他们那里的武技,又都高超绝伦。身负不俗武艺的姑娘,又能文弱到哪里去呢?

“柳公子:小女子贸然来信,实在唐突,还望公子不要见怪……”

说话倒挺客气。

“小女子有长辈在孤竹园做事,偶然听闻公子事迹,甚是向往,故冒昧想与公子结识一番……”

这个世界,居然还有如此主动的姑娘么?而且还是孤竹学宫的姑娘?感觉有点可疑啊。

柳子衿用手拄着下巴,脑子里转着这样的念头。

旁边王玄策注意到了他的举动,很想往这边窥视两眼,但是又害怕讲台上的先生发现,因此坐在座位上身子不停扭动着,心痒难耐。

柳子衿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摇了摇头,随后继续看信。

“听闻公子拒绝了巨子的要求,宁愿留在青云,也不愿意进孤竹学宫。小女子实在好奇,公子为何会做这样的选择。若是可能,能否为小女子解答一二呢?”

“公子那封捏肩书,小女子也有幸目睹,实在文采斐然,就算是浩然学宫三才子,在公子面前也要甘拜下风。公子可是出身书香门第?若是可以,能否跟小女子闲聊一二,大家多了解了解,以后做个好朋友,如何?”

这就开始问自己家里的情况了?还要做好朋友?

柳子衿更加怀疑这封书信的真实性了。

就算是自己那个世界,也很少有女孩子这么主动直白和大胆,这个世界,更不可能。何况三学宫的女学生,都是天之骄女,被无数人仰慕痴爱,哪里可能如此放低身段,主动向一个男生做这种程度的示好?

并且对方既然知道这么多自己的事情,自然也知道自己已经十八岁,却仍旧只是一步一境的修为。再傻的人,都知道自己资质不会好到哪里去,就算自己是一名墨者,三学宫的姑娘也不可能看上自己。除非是缺心眼儿。

但三学宫的学生,有可能缺心眼儿么?

“前段时间还听到公子有剽窃传闻,小女子真是替公子担心,不知道是什么人嫉妒公子墨家理学方面的天赋,居然这样恶意诋毁公子。所幸真金不怕火炼,他们什么也查不出来,想必以后也不会再用这种手段去对付公子了,小女子心中甚安……”

居然连这件事情都知道。

看来她的那位长辈,肯定是墨者或者墨师中的一位了。不过孤竹园里那么多墨者墨师,他们的女性晚辈也是不少,想要靠这个线索就去调查出写信的人是谁,倒也不大可能。

“希望公子以后有更多发明,用实力来真正的证明自己。初次写信,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就到此为止。身为姑娘家,主动给男人写信,实在叫人觉得有点那个。那个是哪个我也说不清楚,想必公子能够理解。既如此也不再多做说明,至此搁笔。诚盼公子回信。”

“啊,对了,如果公子回信,把信直接寄到孤竹园就行。名字嘛,小女子在这种情况下实在羞于说出口。那,公子便暂时称小女子叫流风回雪吧……这名字也是出自公子笔下哦。回信之时,信封上便写这个名字吧,我会让长辈帮我注意查收的。私下嘛……公子叫我小雪也行。羞惭搁笔,望公子千万不要见笑。”

底下的落款,还真是回风流雪。

柳子衿把信看了两遍,疑惑越来越多。

若说这是孤竹园用来搞自己的,好像也不大说得通。春风坊的房子也安排了,京城志的捏肩书也刊登了,自己和孤竹园算是两清了,没必要再特意用计整自己。

何况看这信的内容和口吻,也确实是一个女孩子的语气。

孤竹园那帮爷爷辈的人物,想必不会无聊恶俗到故意装出这种语气写这种信。

当然,他们应该也不会无聊恶俗到用这种方法整蛊自己。

所以他觉得,这封信正儿八经出自一个女学生之手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认为信上写的都是真的。

这或许不是孤竹园用来搞自己的手段,但也不见得真就是那种包含纯粹善意的书信。

总之对这封信,他是抱着九成的警惕之心的。

所以回信什么的,自然也不可能。

只要自己不回应,对方无论是想干什么,都不可能干成。

让她自己玩儿去吧。

柳子衿将信塞回信封,准备下课时顺手扔到学室前面的垃圾桶去。

这一节课很快结束,先生刚一出学室,王玄策便“噌”一下扑了过来:“训练长,信上写的什么啊?给你写信的是谁啊?是认识的人么?介绍给我们认识一下啊。”

其他学生自然也都围了过来。

柳子衿把信往怀里一塞,然后道:“这是你们该好奇的吗?”一边将人群推开,一边往外面走。

王玄策在后面紧紧跟着:“训练长,是你认识的姑娘嘛?没事约出来认识一下呗,好歹是训练长夫人嘛!”

柳子衿走到讲台旁,掏出怀里的信,直接扔到了垃圾桶里。

在一旁喋喋不休的王玄策当场石化。

学室里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但是柳子衿想了想,又把信拣了起来,正在大家以为是虚惊一场时,却听柳子衿道:“扔到垃圾桶肯定还要被你们给扒出来,我还是等到了外面再扔吧。”

学室里一片各种意味的嚎叫。

有的人已经开始在心里骂柳子衿禽兽不如。

柳子衿走出学室,发现外面有很多人。

上午的课已经结束,所有学生都要准备去食堂或者回家吃中饭,外面有很多人很正常,但这些人站在训练场上盯着自己这边,那就有点不正常了。

不仅如此,主干道上还有很多学生朝这边涌过来。

男女都有,大部分都是新生。

柳子衿一出来,他们立刻都看向他,但随后大部人就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然后朝他身后看去。

结果就看到了王玄策。

于是众人感觉眼睛一阵火辣辣的疼,赶紧忍不住闭上了。

王玄策这厮还在那里高兴:“训练长,这些人都是来看我们的哎。你看,那个姑娘真漂亮,哇,她居然在看我。训练长你看到了没有,她在看我哎。”

柳子衿转头看着他:“被人用嫌弃的眼神看着很值得高兴么?”

“什么叫嫌弃的眼神?你看那白眼翻的多漂亮,那明明是爱慕的眼神嘛!”

柳子衿懒得跟他掰扯,还是趁现在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自己就是柳子衿时,先赶紧溜了为好。

可是就在这时,主干道拥挤的人群中,忽然驶来一头驴。

驴上,正坐着之前来送信的那个送信员。

柳子衿没当回事,肯定不会有自己的信了。

“戊一一室柳子衿!戊一一室柳子衿!栖梧学院来信,栖梧学院来信!两封!两封!”

柳子衿差点晕过去。

王玄策也差点晕过去。

“训练长,你……你……你太无耻了吧!有这么好的资源,居然都不说介绍一点给兄弟。你太自私,太无耻了!”

而身前身后,训练场上,自然也是一片喧哗。

主干道上一些本来还不知道孤竹学宫青梅信的人,这时候也都睁大了眼睛往这边看着。

“到底哪个是柳子衿?”

“谁是柳子衿,给大家伙看看你到底长得有多俊!”

“子衿哥哥,你在哪里,快出来让奴家看一眼!”

柳子衿看着眼前高喊的那个姑娘,用手一指学室:“柳子衿在学室里,你们赶紧去堵着,不然等会儿翻窗户跑了!”

那女学生一听,立刻就往学室里冲。

柳子衿则是一头扎进人堆,想要趁乱逃跑。

只是人太多,而且前赴后继往这边涌,他简直就是逆水行舟,每前进一步都万分困难。

忽然,他前面没了人,拥挤的人潮忽然从中间分开一条道路,似乎在特意给他让路。

于是他赶紧往前冲,刚跑两步,一个人就挡在了身前。

他抬头一看,瞬间绝望了。

原来人群分开,是为了给送信员让路,而不是给自己,自己慌不择路,正入虎山,眼前站着的,便是山大王——送信员。

他用一种无比激动和欣慰的眼神看着柳子衿:“好小子,真给咱们学院争气!”伸手抹了把泪,将两封信递到他的面前,“你的信。”

柳子衿紧张的朝四周看着,就见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部聚集在他的身上。

他在这一刻,终于体会到了明星的不容易。

“信,傻愣着干什么,拿着啊。”送信员催道,“本来这信是要下午你们课间休息时再送的,可是我怕耽误了你的好事儿,所以提前给你送来了。”

柳子衿一边颤抖的接过信,一边咬牙切齿的道:“谢谢啊。”

“我应该做的。”送信员又抹了把泪,然后转身雄赳赳气昂昂离去。

柳子衿看了一眼周围,发现不少人都蠢蠢欲动。

于是他朝着天空大喊一声:“大侠,救命啊!”

话音刚落,天上便瞬间落下一个人影。

韦睿一把握住他的腰带,腿一蹬,便飞到了前面的学室房顶上。

随后身轻如燕在一排排学室间纵跃,转眼就来到了学院外面。

附近的人被吓了一跳,但看了他一眼之后,就继续各走各的路了。

柳子衿松了口气,然后赶紧躲到了一棵树后。

很快,学院门口就涌出很多人,东张西望,寻找他的身影。

柳子衿牢牢躲着,没一会儿就看到了从学院后面转过来的老林。

于是他奔掠如风,迅速蹿上了马车。

“老林,快,快走!”他一边催,一边钻进车厢。

老林以为有危险,于是鞭子一扬,赶紧驱马前奔。

车厢里,韩昭雪正一脸玩味的看着他:“听说……孤竹学宫有个缺心眼儿的姑娘……给你写了封青梅信?”然后,她就看到了柳子衿手中的两封信,于是,她立刻瞪大了眼睛,“两封?!”

柳子衿一屁股在座子上坐好,然后道:“别管几封了,反正后果都一样严重。”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五十九 四封信(三)

“三封!”当韩昭雪知道柳子衿手里那两封信是栖梧学院寄来的时候,差点要晕过去了,她感觉自己在做梦,“这年头傻子那么多的吗?”

“当你觉得别人都是傻子的时候,不妨想一下是不是傻的人其实是自己。”柳子衿一边看手里两封从栖梧来的信,一边头都不抬的嘲讽道。

韩昭雪冷笑:“我要是傻,早被人吞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这倒也是实话。

不过柳子衿想嘲讽她有一百万种方法,只是现在没空理她,所以没接她的话。

这两封栖梧来的信,一封是青梅信,一封是普通的信笺。

那封青梅信柳子衿不敢确定是谁的,但那封普通的信,他心里多少有些数。

要么是凤栖梧寄来的,要么是郑流苏寄来的,当然,也有可能是林清颜。

除了这三人外,应该不会再有别的人了。

他率先打开这封普通的信,纸张自然是普通的信纸,但仍有淡淡清香,可能女孩子都喜欢带香气的东西吧。

信上的字铁勾银划,凛冽如风,信刚一展开,就扑面而来一股肃杀之气。

柳子衿第一眼就向落款处看去,果不其然,凤栖梧。

信的内容很简单,或者不能说这是信,就是一张简单的写着字的纸而已,因为内容并没有按信的规范来写。

“以后你若敢在京城伤害任何一个姑娘,我都绝不会放过你。我这两年练剑,全都带着恨意。念及亲情,我现在不杀你。但你若执迷不改,休怪我无情。勿谓言之不预!”

柳子衿眉头微皱。

这姑娘发什么神经呢?

她想杀自己,是一直都表现出来、甚至差点付诸行动的事情,有必要特意寄信过来,再重申一遍么?

莫非是因为没查到自己剽窃的证明,心里有火,所以写信过来泄愤一下?

莫名奇妙。

韩昭雪刚才一直看他的反应,见他表情不太好看,不知怎么有些高兴,以一种欠揍的笑脸问道:“怎么了?不是表白信?莫非是催债书?”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欠一身债啊?”

柳子衿朝她翻了个白眼,然后把信装进信封,再把另外一封信拆开。

韩昭雪则是被他那句话气得要死。

另外一封信倒是真正的信,内容很规范,而且笔画工整,字迹秀气,像是一个比较规规矩矩的小女孩写的,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株正年轻的桃树。树干纤细,树枝翠绿,叶子小巧而柔软,花骨朵刚绽开一个小口,露出一角嫩到极致的绯色。

信纸是青梅信信纸,一样柔软细腻,带着青梅信特有的淡淡的清香。

柳子衿仍旧先朝落款看去。

结果署名是……猜猜我是谁?

柳子衿想了想,自己认识的身在京城的女性,会主动给自己写信,并且落款这么俏皮的,估计也就林清颜了。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古怪精灵的时候,虽然看着很老实,终归还是免不了有俏皮的一面。

而且她写的第一句话就暴露了她自己。

“清之表哥,好久不见,猜猜人家是谁?”

柳子衿忍不住摇头,真被韩昭雪说中了,写信的人确实是个傻子。

他余光瞥到韩昭雪正往这边偷看,立刻将头抬了起来。

韩昭雪立刻慌乱的把脸转向一边,正襟危坐。

柳子衿摇摇头,继续看信。

“新晋墨者在青云学院的事情,已经传到我们栖梧来啦。好多同学都说想要认识一下你呢,都是很漂亮很可爱的小姑娘哦。不过呢,栖梧表姐说你是流氓,所以就暂时先不给你介绍了,等你以后在栖梧表姐心里成为正人君子的时候,我再给你介绍好啦。真的都很漂亮很可爱哦,你可要加油改变自己在栖梧姐心里的坏印象哟。”

柳子衿忍俊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韩昭雪用余光觑着这里,忍不住撇了撇嘴:一个傻丫头的一封信,就傻乐成这样,真是一点出息都没有。果然,男人还是应该多见见世面。

“昨天穷奇回京了,虽然相信表哥,但还是紧张了一下。好在表哥没让人失望,外公他们什么都没查到。昨天下午,清让哥就和四舅一起去孤竹园为你澄清剽窃的事了,不知孤竹园把这事儿告诉你了没有?”

“表哥在学院怎么样,有没有交到新朋友?有护卫在,应该不会被欺负吧?如果有人跟表哥过不去,尽管跟我说,我替你教训他们!”

“对了,表哥现在住在哪里啊?有时间我想去表哥家里做客,顺便看看那位长得很漂亮又很会捏肩的女护卫,嘿嘿。”

“表哥快点给我回信哦,收到信我就去你家做客。”

“好啦,就说这么多,最后,我好像还没说我的名字呢。表哥一定能猜到我是谁的吧?要是猜不到,我就要生气啦!”

“千万千万要猜到我是谁啊!”

看完信,柳子衿的心情变得不知道有多好。

一瞬间好像什么烦恼事都没了,整个天空都是蓝天白云,此时好像是初夏时节一般,自己随便躺在哪里,一边吹着风,一边晒着太阳,舒服又惬意。

真是小而确切的幸福啊。

只是这丫头写信就写信,干吗要弄成青梅信的样子?真是欠打。

他一脸笑意的将信装进信封收好,然后走到前面掀起车帘,把另外两封信交给老林:“等下看看哪里有垃圾桶,顺手把这两封信给我扔了。”

“知道了,少爷。”

柳子衿退回车厢,就见韩昭雪一脸惊愕的看着自己。

“看什么看?没见过不为女色所动的正人君子么?”

“你居然把姑娘给你写的信扔了?特别是那封孤竹的信你居然都给扔了?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韩昭雪不敢置信的问道。

柳子衿将火铳抱在怀里,随后闭上眼睛:“管他孤竹还是浩然,在我这里没有区别。”

“万一是个长得很好看的姑娘呢?”韩昭雪问道,

柳子衿撇撇嘴:“再好看能有你好看?”

“你……”韩昭雪又喜又羞,同时还有点气恼。这人说话总是没个正形,动不动就调戏先生。

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跟个傻子一样,太可恨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那封栖梧学院的青梅信你留了下来,为什么?”

“因为那个姑娘很可爱啊。”柳子衿睁开眼睛看着韩昭雪,“特别是年龄小,才十五岁。简直是又漂亮又可爱,而且粉粉嫩嫩,别提多招人喜欢了。”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韩昭雪的眼神很欠揍。

于是小韩先生瞬间暴走:“柳子衿,你皮痒痒了是不是?本先生明明才二十五,不要总是一副像看大婶一样的目光看我行不行?而且,我这皮肤,跟十七八的小姑娘有差么?!”

“但是……跟十五岁的有差啊……”

“……你这个小屁孩,真是什么都不懂。我劝你还是早点多去青楼转一转,好让你知道本先生这个年纪的女人到底有多美好!”

“先生,我以前没来京城时,青楼就是我家。所以你说我什么都不懂,可实在是有点妄言了。”

“果然,你真的是个小流氓!”

“你不就想让我当个小流氓么,那样才能知道先生有多么美好,不是么?”

“你……你给我去死!老林,停车,我要下车,我要下车!”

柳子衿看她脸红得跟熟透得苹果一样,忍不住开心的笑了起来。

他虽然前世在学校的时候,常被人称作注孤生。但那其实是面对同龄人的时候。

在相熟的大姐姐面前,他可是向来谈笑风生的。

……

……

马车在春风坊的院子前停下时,郑流苏已经等在了那里。

韩昭雪自然戴上了斗笠。

柳子衿则是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到郑流苏面前:“郑三小姐,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那句话是这么说的。当你举起屠刀时,你自己也必死在屠刀之下。不知郑小姐能不能明白是什么意思?”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搬走,而是要跟我对着干了?”郑流苏本来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听到柳子衿的话后一瞬间变得很阴沉。

柳子衿摇摇头:“你长那么丑,我不想跟你对着干。”

“你说什么?”郑流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居然说我长得丑!”

柳子衿看向一旁的老林:“老林,你觉得她丑么?”

老林一脸谄媚:“少爷阅女无数,品味一流。既然您觉得丑,那想必就是真的丑了。”

柳子衿转头看向郑流苏:“听到没有,你是真的丑。”

郑流苏目眦欲裂,一把就将手中长剑抽了出来:“柳子衿你找死!”

我操!

柳子衿迅速躲到了韩昭雪身后:“先生,救我!”

“救就救,你别碰我腰!”韩昭雪咬牙切齿的道。

柳子衿赶紧把扶着她腰侧的两只手收回来,然后讪讪的笑道:“失误,失误。”

手收回来,柳子衿有淡淡的失落。

什么叫盈盈一握,他今天终于算是体会到了。

“一个大男人,躲到一个女人身后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你给我出来!”郑流苏挥着剑,凶神恶煞。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有本事,你把我拽出去!”

“柳子衿,我今天非要杀了你不可!”

“那你得把我前面的人先给杀了!”

“柳子衿……你能不能做个人?”韩昭雪继续咬牙切齿。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六十 四封信(四)

“刚才要不是路过的女学生把郑流苏拉走,今天可就真的要动真格的了!和郑家三小姐动剑,你有没有想过后果!不要没事就那么冲动好不好!”柳子衿对着韩昭雪斥责道。

韩昭雪在院子里愣了半晌,然后提着剑就去砍柳子衿:“你居然还敢吼我!”

“还不是你嘴贱惹得别人要砍你!”

“我挡在你身前保护你,你居然还敢怪我!”

“你知不知道,万一我把修竹拔出来,你的身份就暴露了!”

“没事干吗要说人家丑,人家不是长得挺好看的么!”

“你别跑,你给我站住,我今天要砍死你!”

老林靠在月门处看着后院的相爱相杀,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家少爷……虽然还是那么贱,但总算贱得有点招人喜欢了。可喜可贺啊。”

吃完韩昭雪带着怒气做完的午饭之后,柳子衿就跟老林一起合作改造东厢房。

主要就是铺木地板,本来柳子衿是想把窗户弄大的,但是这个世界还没有很成熟的能够应用在窗户上的玻璃工艺,所以就算了,不然冬天要被冻死。

因此就只是买了木工做好的木地板,然后两个人合作一条条铺上去。

因为什么都是现成的,因此很省时间,木地板半个钟头就铺好了,随后把裁好的带绒毛的真皮毯子铺上去,练功房就算改造完成了。

韩昭雪午觉睡醒,跑过来瞅了一眼,然后明显有些心动:“我以后能在这里打坐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太好吧?”柳子衿道。

韩昭雪冷哼一声:“我还怕你对我怎么着不成?”

“那随便你吧。”柳子衿没再打击她。

太频繁了也挺没意思的,爽感会下降。

看看时间,差不多不早了,柳子衿和韩昭雪便坐上马车,返回学院。

幸亏知道他是柳子衿的人还不多,柳子衿进入学院后倒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下午第一节课是选修课,墨家学问由一位贺季真从孤竹学宫挖来的先生教授,授课地点则在后面办事区的一座房子里。那也是唯一一间在办事区的学室。

路上韦睿不停打量他,嘴角笑容满是暧昧的意味。

柳子衿有些崩溃:“韦大侠,你不要老是这样看我好不好?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啊。”

“柳公子,你不是向来喜欢低调的么?怎么刚开学第二天就收到三封青梅信?那些姑娘是怎么知道你的?”韦睿好奇的说道。

柳子衿赶紧纠正:“是两封青梅信,另外一封就是普通的信件。另外,那两封青梅信,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其中一封是我的一个表妹寄来的,就是随便说些闲话。另外一封,我连是谁寄的都不知道。这完全就是个误会。都怪那个送信员太小题大作,把事情搞得这样大。你说你送信就送信,悄摸摸的把信送到不就行了,没事儿瞎喊什么啊?我能投诉他么?”

“一封孤竹学宫的青梅信,一封栖梧学院的青梅信,外加一封栖梧学院的普通信件,并且还不知道普通信件里写的内容普通不普通……女学生跟男学生写信,内容能普通到哪里去?咱们学院这条件,可是从来没有收到过如此重量级的信件。那些女生收到一封其他学院的来的白马信,都能激动上半天,更别提是男生收到青梅信了。换了我,我也会大呼小叫的。送信员也是好意,不是想让你露露脸儿么?”韦睿说道。

柳子衿忍不住摇头:“要真是那种内容的信件,露脸也就算了。问题是根本算不上啊。这要传到写信的姑娘那里,我的脸都要丢完了。”

“哎——,不要谦虚嘛!年轻人,就应该潇洒风流一些。受姑娘喜欢,又不是坏事,对不对?”韦睿扬了扬眉毛。

得,没法沟通。

柳子衿干脆不再说话,闷着头往前面走。

结果在快走到墨学学室的时候,顿时傻了眼。

远远的就听到一片嘈杂之声,女生居多,中间夹杂少量的男生,走到近处一看,就见一间大号学室外面,聚了一堆身穿青衫的本院老生和几个没穿青衫的新生。

其中几十个女生站在一边,几个男生站在另外一边。

看他们站得位置,那几个男生似乎是一派,那几十个女生则是分成两三派,另外还有一些散户。

再仔细看,发现王玄策正站在那堆女生堆里,笑呵呵的跟她们说些什么。那几个男生,表情有些不大好看,很像是媳妇被抢了的感觉。

柳子衿停住了脚步,问一旁的韦睿:“他们都是墨家理学的选修生么?怎么不进学室,全在外面站着?而且看气氛,貌似有点不大对劲?”

“柳公子心里难道没有答案么?”韦睿笑着问。

柳子衿表情有些不太好看:“他们为什么知道我选修了墨家理学?”

“问你们同学室的人就好了啊。那个有些猥琐的新生,好像就是你们学室的吧。”韦睿指着远处笑成一朵菊花的王玄策道。

柳子衿表情更不好看了:“我早晚要揍他一顿。”

“授课时间快到了,过去吧,我先潜藏起来了。”韦睿说完,噌的一下就跳上了近处的一棵大树,树是常青树,叶绿且葱郁,他躲在上面,青衫几乎与绿叶完全融为一体。

柳子衿收回目光,叹口气,蹲在树下看蚂蚁。

韦睿在树上说话:“你不准备上课了?”

“先生不还没来么?等快到上课时间的时候,这些人就会离开这里去自己的学室了吧?我到时候再过去。”柳子衿说道。

“和姑娘们说说笑笑不是挺好的么?干吗要躲起来?你看你那个同学,不就笑得很开心么?”韦睿道。

柳子衿道:“看到旁边那些男生了么?估计和那些女生中的某个或者某些有着暧昧关系。我可不想因为完全不感兴趣的姑娘,去惹上什么不必要的麻烦。”

“那些姑娘会保护你的。”韦睿打趣道。

柳子衿道:“感觉更麻烦了。”

“真是个奇怪的少年啊。”韦睿在树上感叹道。

柳子衿一边看着蚂蚁跑来跑去,一边看着不远处学室前的情况,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人明显有些焦躁不安起来。王玄策好像比他们还焦躁,不停地东张西望。

柳子衿干脆躲到了树后面,这样更难被发现一点。

过了一会儿,几个新生终于焦急的离开了,刚进学院,迟到这类事情还是有些害怕的。

那些老生明显更镇定一点,虽然有些焦急,但仍在那里等着。

又过了一会儿,这些老生也忍不住,开始有人陆续离开。

到最后,就只剩下二十人左右还在那里。

五六个男生一个都没有少,全在那里,女生还剩十几个,明显是一个小团体。

两个小团体明显都有一个主心骨,男团那边是一个年龄大约在二十二三左右的俊秀青年,女团那边则是一个十八九岁的高挑女子。

那个俊秀青年脸色阴沉的看着那名女子,那名女子则是怀抱长剑,一动不动的看着这边的方向。

柳子衿看到不远处,一个先生模样的人正拿着两本书向这边走过来,可是学室门前那些人,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

“要不要这么固执啊……”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就在他已经认命准备起身走过去的时候,那个抱剑女子忽然转头向王玄策说了句话,然后就领着那些女生离开了。

那个俊秀青年也对王玄策说了句话,然后也领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于是柳子衿继续淡定的蹲在树下看蚂蚁,那个抱剑女子经过他身边时,忽然站住了:“同学,脸抬起来。”

后面跟来的女生,也全都站住了脚步。

柳子衿无奈的抬起头,露出一个无害的笑脸:“学姐好。”

他这一抬头,也看清了抱剑女子的模样,挺漂亮,但说不上惊艳,不过也能打个七八分左右,但和韩昭雪一对比,就有些相形见绌了。

但如果放到前世,肯定也是他无论如何都触摸不到的存在。不过,他对这些事情也无所谓就是了。

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自己想要的,所以干脆就对一切都无所谓了。

抱剑女子看了他一眼,眼中写满失望,然后抬脚就离开了。

于是柳子衿继续蹲在那里看蚂蚁。

等到那些男生也全都离开之后,柳子衿才站起身,向学室门口走去。

王玄策本来正打算回学室,抬头看到他,立刻狂奔而去,一到跟前就开始埋怨:“训练长,你怎么现在才来?刚才有好多学姐来看你,太可惜了。”

“他们怎么知道我选修了墨家理学的?”柳子衿问。

“那些人本来是来看新晋墨者的,结果学室里的人都不承认自己是新墨者。不过看他们那样子也确实不像是能成为墨者的人。然后那些人看到我像新生,就问我认不认识柳子衿。我就说认识,而且等会儿就过来上课。然后他们就留下来等你了。”王玄策唾沫横飞,显得很兴奋,“你不知道,那些女生里面,还有如今青云三美的莫绮呢!她刚才离开的时候还让我转告你,说等会儿下课,会去咱们训练场找你。”

柳子衿很淡定的问:“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有什么话让你转告给我的?”

“训练长,料事如神啊,真的还有别的人让我转话给你。”王玄策一脸佩服的看着柳子衿。

柳子衿问:“什么话。”

王玄策有些尴尬,道:“那个人说……那个人说……那个人说如果你敢靠近莫绮学姐,就把你那张英俊的脸……划得跟我一样丑。”

说到这里,王玄策有些生气:“这个人,太没礼貌了。就算是他是青云三少之一的周公子,也不能这么对一个刚刚认识的人说这种过分的话吧!而且,我长得很丑么?训练长,你觉得我丑么?”

柳子衿看着他:“如果以后再敢随便泄露我的消息,我就把你的脸划得比现在还丑。”

“也就是我现在还不算丑,对不对?”

王玄策的眼神,很像在溺水了一辈子的狂风骇浪里,忽然抓到了一根稻草。

柳子衿忍不住以手扶额,低头走进了学室。

如果萧玄策有灵,肯定会掀开棺材板,把这个辱他英名的奇葩给杀掉。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六十一 四封信(五)

走进学室后,戊一一室那几个选修墨家理学的人立刻向他小声打招呼。

几个人都坐在后面靠角落的地方,而最角落的一个座位正空着。

王玄策献殷勤的道:“训练长,角落的位置我已经提前帮你占好了,就等着你过来坐过去呢。”

与此同时,学室里的墨科选修生们,朝他这个中心点放箭般,投来密集各异的目光。

青云学院五万学生,选修墨家理学的不过寥寥百余名,期间还有不停退出,改选其他科目的学生。此时这个中等大小的学室里,一共有一百多名学生。其中五分之二都是新生。

因为出了一位墨者的关系,今年选修墨家理学的新生多了一些,但再多,总共加起来也就那么几十名而已。

甚至一些新生选修这门科目的目的,就是要看看那位年轻的新晋墨者到底是谁。

可惜整个学室,都没有人知道那名墨者是谁,而再怎么仔细观察,也无法从任何一人身上看出墨者的影子。

不管老生新生,刚开始都充满失望。

直到后来,他们听到了柳子衿这个名字。一个今天中午突然传遍全院的名字。

开学第一天,就有一个雨林风在青云学院人尽皆知,甚至随着昨天下午京城志的几批增刊,建康城也有很多人知道了这个名字。

而在今天,柳子衿这个名字,在青云学院的食堂里,也传得人尽皆知。想必明天的京城志上,也定然能看到这个名字。

开学第二天上午,便直接收到三封外院的青梅信——其实是两封青梅信,由此可见传言到底有多不可信——其中两封来自栖梧学院,还有一封来自孤竹学宫。

这个世界,眼界最高的姑娘,除了三大学宫,便是栖梧学院!

而现在正是这两个学院的姑娘,在一个上午,接连往青云发了三封青梅信!

而且是发给同一个人!

这简直比灵脉重新变得纯净还让人不敢相信!

这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不,这简直就是神迹。

现在整个青云学院,所有人都对柳子衿充满了好奇。

同样,几乎所有人都还不知道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只是隐约知道他似乎是东区的新生,学室好像是戊一一室或者戊一二室,或者是戊一三室?

除了这些,其他便一无所知。

此时坐在这间墨学学室的学生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位得到外院三名女子青睐的牛X少年,居然选修了这么一门没什么前途的科目,从而让他们这么快就能出乎意料的看到这位风流新生的真实面目。

下课之后,立刻就能去训练场吹嘘一番了。

而本来他们准备吹嘘的,是得以和新晋墨者共处一个学室。结果现在连新晋墨者是谁都问不出来,下课之后必然要被同窗嘲笑。如今这里出现了柳子衿,他们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能以青云新生的身份,在开学第二天就收到三封青梅信,这种厉害人物,也不比新晋墨者差到哪里去了。

可惜等了很久,柳子衿都不来,他们甚至怀疑柳子衿还来不来了,要是不来,他们铁定要被同窗嘲笑了。

就在他们快要绝望的时候,一个崭新的面孔走了进来。

于是他们彻底绝望。这样一个普通的学生,不可能是会被外院甚至孤竹学宫的姑娘青睐的存在。

然而紧接着,他们就听到那几个自称是跟柳子衿同学室的新生向他打招呼,而那个一直炫耀和柳子衿很熟是很好的朋友的王玄策,也紧跟在那名学生的后面走进来,并且还称呼他为训练长。

他们已经从那几个新生口中知道,柳子衿就是他们所在学室的训练长了。那么,这个人当然就是柳子衿了。

于是这些学生一时之间都很震惊,根本没有想到这个长相普通的学生居然就是柳子衿。

他们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

有的人换个角度看柳子衿,企图找出他的英俊之处。

有的人换个心态看柳子衿,企图找出他的特殊之处。

有的人纯粹就是失望,这就是柳子衿?

有的人则是怀疑,那三封青梅信的主人莫非是瞎子不成?

有的人甚至开始阴谋论,那三封信不会是这个家伙自己自导自演搞出来的戏码吧?

有的人则是开始羡慕,这家伙运气真好啊,长这么普通,居然都能一日收到三封外院来的青梅信,自己怎么就没这么好的运气呢?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不同的想法,每个人的目光中都充满着纷杂迥异的意味。

但他们心里对柳子衿的看法,却有着完全一致的评价,那就是,普通。

人们的目光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直到他被几个新生热情的招呼着坐到最角落那个位置,才慢慢将目光收回。

不少人都目光呆滞,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

看不懂,想不通,太深奥。

柳子衿也同样看不懂想不通,明明从进京城开始,就处处想着低调,怎么忽然之间,自己就人尽皆知了呢?

郁闷,相当郁闷。

人一旦出名,麻烦就会不断。

想找你做朋友的人会很多,想和你做敌人的人也会很多。

就例如那个什么周公子。

你说你自己看不住喜欢的姑娘,关我什么事呢?还说要划花自己英俊的脸?问题是老子有英俊的脸给你划么?莫名奇妙啊。

不过不管如何,他在感受到麻烦的同时,也感觉到了危机。

虽然自己有护卫,但把一切都依托给别人,并不是他的风格。

那会让他感觉到一种无形的束缚。

只有自己真正强大起来,才可以获得真正的自由。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

他打游戏的时候,刚开始都是补位,但是补位,一般补到的都是肉坦或者辅助。而在选择到这类英雄的时候,他大多数时候感受到的是一种无奈。

后来他不管别人选什么,都选射手或法师,结果感受到的同样是无奈,因为一旦辅助或者坦克保护不了你,你就任人宰割。

于是后来他开始改玩刺客,而且是很秀的刺客。在这种情况下,才能不依赖任何人,在任何情况下,都按照自己的能力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虽然很多时候还是很无奈,但至少比玩其他英雄要舒服的多。

由此可知,他这个人其实是不喜欢束缚的。

他既不喜欢去保护别人,也不喜欢被别人保护。

相比与别人合作共同去达到某一目的,他更喜欢独自面对一切。

所以尽管有韩昭雪,尽管有韦睿,尽管有孙婆婆,他现在还是想要赶紧用尽一切办法,提升自己的战斗力。

他是要修炼到武道最后一境的人,而不管是谁,都很难陪他走到底,他必须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一点,并在这个提前下,去做无数的准备。

而现在他要提升自己战斗力的方法,无非两点,一是快点将意识修炼到练骨境界,然后使用念力武器增加自己的战斗力。二是快点进行魂修,以这种别人意想不到的方式,在战斗时出其不意战胜对手。

他希望在自己的战斗力提升之前,不要再遇到更多麻烦了。

很快教授墨学的先生就来上课了,他一进来,就佯装生气的看着那帮老生:“好你们这帮臭小子,有了发明居然还瞒着先生,成了墨者还偷偷摸摸,搞得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教出来的墨者到底是谁。太丢人了!”

嘴上说着丢人,脸上却美得不行。

当初选择来青云授课时,他可是颇受了一番嘲讽,如今嘛,再没人敢看不起他了。

接下来,他就开开心心的继续讲课了。

这些老生其实已经都把墨家原理学和墨家念力学学的差不多了,都是一些固定的公式,学时间再长还是那样,再想提高只能自己钻研。所以他们之前基本上都不怎么来听课了,这次还是为了想看看新晋墨者才来的。

可惜现在居然连先生都不知道墨者是谁,他们真的相当失望。

听课的时候,一个个也都心不在焉。

每个人都在左瞅右看,想用细微的观察,揪出那个悄摸摸成为墨者的家伙。

于是不少人都看到,那个坐在角落的柳子衿,居然从上课开始,就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干什么,反正没有听课。

于是这些人彻底纳闷了,自己这些人刚来上课的时候,好歹还认真听听课,这家伙倒好,直接就摆出一副不求上进的样子。那他来到底干吗的啊?

这种长相普通、资质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选修墨家理学的,照例都是修武无望的人——上课又不好好听讲,这种人,到底是怎么得到孤竹和栖梧的姑娘的青睐的?

柳子衿闭上眼睛,就当世界不存在,一心一意进行着星源的吸纳和消化。

一节课结束之后,他立刻跟王玄策他们一起,回到了戊一训练场。

还没到训练场,就看到那个青云三美的莫绮还有那个周公子,已经带着一堆人等在那里了。

柳子衿忍不住抬头望天,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啊?

“你们先过去吧,我先躲一会儿。”柳子衿向几个人道。

王玄策看着周公子那阴沉的表情,也道:“躲一下好,躲一下好。”

而这个时候,那帮人一下就在人群之中看到了王玄策那张猥琐到独步天下的丑脸,随后,莫绮的目光移到了柳子衿脸上。她明显有些疑惑,这个人不就是那个蹲在树下看蚂蚁的人么,他怎么会跟着那猥琐男一起来这里?莫非他也是戊一一室的人?

而看到她的反应,周公子也向这边瞅来。

柳子衿忍不住有些紧张。

还好,随后莫绮就移开了目光,周公子看了他两眼之后,也不再关注。

柳子衿拍了拍胸口,长长出了口气。

但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戊一一室柳子衿,戊一一室柳子衿,栖梧学院来信啦,栖梧学院又来信啦!”

柳子衿腿一软,立刻往地上倒去。

王玄策赶紧扶住他,惊喜的道:“训练长,你太牛X啦,栖梧学院,又来信啦!”

而莫绮的目光,也在这时再次向这边瞅来……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六十二 抱一下(上)

造化弄人。

柳子衿感觉到一种难言的无奈。

当那名送信员将那封来自栖梧学院的信件亲自交到他手上时,他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身份。

就如中午一般,人潮迅速涌来。

每个人争相打量着他,就像打量一件从未见过的稀世珍宝。

莫绮抱着剑,快速走了过来。

那位周公子亦步亦趋,也来到柳子衿跟前。

“原来你就是柳子衿。”莫绮用一种意想不到的语气向他说道。

柳子衿将信收入怀内,苦笑着拱拱手:“正是在下。”

莫绮上下打量着他:“我们一个钟头前见过。”

柳子衿点头:“是见过。”

“你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看着很普通。”莫绮不无疑惑的说道。

柳子衿点头:“我本来就很普通。”

“普通的人为什么能在一天之内收到四封青梅信?”莫绮饶有兴趣的问。

柳子衿赶紧道:“两封青梅信,还有两封只是普通的信件。”

“有什么区别么?”莫绮问。

“……”柳子衿叹了口气,“四封和两封,当然还是有区别的。不过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回学室休息一会儿,不知莫学姐能否让你的人让下路。”

莫绮将抱在胸前的双臂背到身后,那柄剑在她手里不停地转着圈圈,就像屁股后面装了一面风车。而随着风车转动,她也绕着柳子衿转起圈圈:“王玄策没跟你说么,我是来这里等你的。”

“那莫学姐等在下,所为何事呢?”

“想看看你。”莫绮很大胆也很直白的说道。

柳子衿道:“现在应该看完了。”

“嗯,看完了,然后想跟你交个朋友,如何?”莫绮绕到他身前站定,一双漂亮的眼睛大胆的盯视他。背后的风车也消失了,长剑横在那里成为一个定定的横。

这个时候,柳子衿感受到旁边一道极为阴寒的目光。

他不用看,就知道是周公子在企图用眼神杀死他。

“我不喜欢交朋友。”柳子衿很无奈的道。

那道阴寒目光瞬间消失。

周公子看着莫绮,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莫绮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你是因为他?一个男人,居然这么怂?”

“你觉得是因为什么就是因为什么吧,我都无所谓。”柳子衿道。

不少人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

很多戊一一室的人更是不断摇头。

自己学室的训练长如此怯懦,无论如何不会叫人觉得开心。

那几个曾经自荐做训练长却被柳子衿给顶下来的人,更是忍不住冷嘲热讽。

“这样的训练长有什么用,以后万一跟别的学室发生矛盾,他能指望得上么?”

“这么大个男人,却如此畏怯,他都不觉得丢人么?”

“在莫绮学姐面前,都拿不出一腔孤勇,要是换作是我,哪里还有脸活下去?”

王玄策听着周围人的议论,着急的不行,连忙低声问柳子衿:“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回学室啊。”柳子衿道。

刚才那几个冷嘲热讽的人中有一个立刻高喊了一句:“戊一一室不欢迎窝囊的男人!”

这句话仿佛具有传染性病毒的作用,立刻感染了许多人,于是“戊一一室不欢迎窝囊男人”之类的话,便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

到了后来,更是发展成“戊一训练场不欢迎窝囊的男人”,接着甚至变成了“东区不欢迎窝囊的男人”,在这些群情激愤的喊声中,柳子衿身后的那三四个同学室的新生,立刻远远的躲开了。

到最后只剩下一脸焦急的王玄策还站在他的身旁。

莫绮看着周围,眉头紧皱:“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所以以后不要随便找男生做朋友,很麻烦的。”柳子衿说道。

“你好像一点都不为所动。”莫绮奇怪的道。

柳子衿忍不住轻笑两声:“他们现在喊得那么大声,要真换了他们,他们指不定表现得多没出息呢。你要不信,你随便找个人去和他交朋友,看他什么反应。”

听了柳子衿的话,附近的一些人瞬间闭了嘴。

但是后面的很多人在这种嘈杂的环境下,根本没听到柳子衿刚才说了什么。因此一个个仍然喊得很起劲。

莫绮转头朝周围看去,然后用手一指一个喊得脸都红了的新生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室的。”

那个人见青云三美之一的莫绮主动问自己的名字,心里说不出的兴奋:“我叫赵义侠,戊一一室的。”

“赵义侠?好名字,我喜欢。那你,愿意和我交个朋友么?”莫绮问。

那人忙不迭的点头:“当然愿……”

然后,他看到了周公子看他的阴冷眼神。

于是那个“意”字便憋在喉咙里无论怎么努力都挤不出来。

本来就涨红的脸,如今更是殷红如血,最后甚至变得有些发黑。

莫绮转头向柳子衿道:“被你说中了。”

柳子衿摊手:“喏,所以喽。”

王玄策看着周围噤若寒蝉的人群,忍不住道:“搞了半天你们也不敢,那你们瞎喊什么,不害臊。”

那些人脸上都现出愤怒之色,用杀人眼神齐齐瞪视王玄策,王玄策吓得赶紧躲到柳子衿身后,头都不敢露出来。

“今年的新生……真的很叫人失望啊。”莫绮有些不满的道。

于是那些新生更是面如肝色,一个个都陷入窘迫境地。

周公子哈哈大笑:“莫绮,他们只是一群小屁孩儿而已,你对他们的要求还是不要太高吧。别说是这些新生,就算是那些老生,敢跟我周公子作对的又有几个?你一向对我爱搭不理,可你仔细看看,除了我,这学院又有几个能拿得出手的货色?”

新生们听到他这么嚣张且具有侮辱性的话,一个个气得浑身颤抖,但是理智告诉他们,他们必须忍耐。

周公子在青云学院,可是鼎鼎大名,不仅自己资质出众,而且手下小弟也很多。并且这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在学院里除了几个与他实力相当的人之外,没人敢跟他作对。他们可不想因为一时逞能,晚上在宿舍被人稀里糊涂弄断了胳膊或腿,直接变成残疾人。

反正大家都不敢出头,也不用害怕别人瞧不起自己。

柳子衿听着周公子的话,却是眉头微皱。

这人似乎……有点不知好歹来着。

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周公子比他想象的还要不知好歹。

他带着笑意走到柳子衿跟前,伸手摸了摸柳子衿的头:“小子,你做得很好,我就喜欢你这种识相的人,哈哈。以后在学院你就跟着我混吧,有谁找你麻烦,直接提我的名字,无论是谁,都要对你避上三分。”

柳子衿握住他的手腕,轻轻拿开。

周公子的笑容僵了一僵:“我让你碰我了么?”

柳子衿不理他,直接走到莫绮身前,并往前狠狠逼近。

两人的距离一下缩近到不足一寸,相互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莫绮从未与人靠得这般近过,身体一僵,下意识后退两步:“你要……”

柳子衿却立刻跟近两步,再次逼到她的身前。

她还想往后退,但已经退不动了。她后面是跟着她混的那些姑娘,那些姑娘身后是那些围观的群众。人挤人,没办法再后退。

莫绮背着的手缩回身前,直接拔出了剑:“你要干什么?”

“你不是说要跟我做朋友么?”柳子衿笑着道,“朋友之间,亲近一下是很正常的吧。”

“柳子衿!你赶紧给我滚开!”周公子气冲冲的立刻走了过来。

只是刚往前两步,一个身影便突然从天空落下。韦睿双手抱臂,面无表情看着他。

“韦护卫?”周公子眉头皱了皱。

韦睿转头看了柳子衿一眼,轻声笑了笑,向周公子道:“他是我远方表亲,他的父母叮嘱我要好好看着他,所以,你最好对他客气一些。”

“可是他现在靠我的女人那么近……柳子衿!”周公子忽然大喊一声,立刻就要往前冲。

但韦睿用手一按他的肩膀,他便寸步不得再进。

而在一步之外,柳子衿轻轻将莫绮抱在了怀里。

莫绮整个人都呆住了,甚至忘记了自己轻易就可以挣脱这个人的双臂。

身为青云三美,向来被一众男生当成女神追捧。除了公子社的寥寥数人,很多男生连敢和她面对面说话都不敢。而即使是公子社的那几人,即使是一直霸道嚣张将她视为禁脔的周公子,也不敢轻易离她太近,害怕失了礼数,惹她生气。

而现在,这个刚刚在今天下午方才见了两次的男人,这个刚刚入校两天的新生,居然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大胆的与她几乎贴面相对,而此时,更是直接伸臂将她抱在了怀里。

对方身上特有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身体与身体的接触也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异样,一颗心脏忍不住砰砰砰有力的乱跳,热血上涌脸红耳热的同时,脑袋一时间也有些晕乎乎的。

心脏,鲜血,体温,思绪,都一时激烈变化,但与此同时,身体却又完全麻痹僵硬,像是在冬天被冻僵了似的,失去知觉,动弹不得。

她手中那把锃亮的剑,也定格在空中,似乎也跟着被冻住了。

周围的人全都目瞪口呆,不少女生都伸手捂住了嘴巴。

王玄策站在那里,也是完全失去反应,仿佛柳子衿抱住的人不是莫绮,而是他一般。

至于周公子,他早早且不幸的体会到了可与蛋碎相提并列的那种任何男人都不想经历的疼痛。

只是蛋碎是身体上的,这种痛却是心理上的。但是两者对男人的打击,却完全不相上下。

他心如刀割,他怒火中烧,他咬牙切齿,他目眦欲裂,他想杀人,却动弹不得,他想把柳子衿拽开,却不得前进一步。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六十三 抱一下(下)

周公子的双眼恨意滔天的瞪视着韦睿,但韦睿根本不为所动。

像他这种资深的墨家游侠,除了对于绝对的强者会有敬畏之外,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放在心里。

不管你是权倾朝野也好,或者你是家缠万贯也罢,统统都不放在眼里。

孤竹园里那些修为高绝的墨家游侠,是朝廷系统里最像江湖人的一群人,而江湖中人,向来是最肆无忌惮的。

周公子虽然在学院里无人敢惹,家里也确实颇有些背景,但和真正的世家贵公子比起来,还是有点不太够看。

也正是因为他是那种小富小贵的家庭,才会拥有那种极其肤浅的嚣张和霸道。

而也正因如此,他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那个刚开始显得无比怯懦的小子,现在居然如此大胆的给了他最致命的羞辱。

为什么这个家伙,会有韦睿当靠山。

既然有韦睿当靠山,刚才又为什么要装孙子!

然而他没有仔细回想一下,从始至终,他所认为的那个怯懦小子,是否显示出过一丝一毫对他的畏惧?

那一切不过是莫绮的认为,和他的以为而已。

莫绮在初时的惊慌失措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就在她准备抬手一巴掌把柳子衿扇出去时,柳子衿适时松开了她。

她的巴掌悬在空中,顿而不落。

她羞红的脸上写满愤怒,一双眸子寒冷如冰。

特别是当她看到旁边已经愤怒得快要失去理智却被韦睿轻松拦住而什么都做不了痛苦的想要咆哮的周公子时,寒冷眸子里的愤怒更是添了几分,同时也有一丝惊惧。

“你居然拿我当工具?”她咬牙切齿的道。

柳子衿面无表情的轻声道:“我不喜欢被人叫做是怯懦的男人,也不喜欢因为被人叫做是怯懦的男人就得去傻乎乎的证明自己不怯懦,同时,我也不喜欢无冤无故陷入到别人的争风吃醋中去,也不喜欢因为这个而就要被动的去做些什么从而去跟周公子这类男人争强斗狠,哦,还有,我很不喜欢别人摸我的头。而今天,这五件不喜欢的事情,全被我摊上了。不要以为我脸上没有怒色,就代表我没有生气。我真的很讨厌这些事情,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只猴。而这一切,都因你而起。所以你觉得自己被当作工具,是一件很值得生气的事情么?”

莫绮无话可说,但还是不甘心:“那也不需要用这种手段吧?这样对周公子太狠了。”

“你觉得他很无辜么?”

“但是……”

“我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真的,我脾气真的很好。如果刚才他不来摸我的头,不说那些嚣张的话,不让我感觉到自己受到了羞辱。本来事情是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即使被人称为怯懦窝囊,我也都认了。可是有些人就总是认为好脾气就是好欺负……那他就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可是那也没必要用这种方法吧?”

“你是不是觉得很不爽?”

“……”莫绮的那只巴掌紧握成拳,“是!”脸颊的肌肉都在颤抖。

“周公是不是也很不爽,而且是超级不爽那种?”

“……”

“周围这些人,也不敢再认为我是窝囊的男人。并且会因为之前的嘲讽和他们后来窝囊的言行,而感到深深的羞辱。同时,又不得不承认,我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够种。他们刚才是怎么骂我的,如今全部统统返还。尽管我比他们够种只是因为有韦睿的保护,但谁让他们没有呢?你说是不是?”

“所以呢……”

“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我轻轻抱了你一下。”柳子衿脸上露出笑容,“就轻轻抱一下,所有的事情就都做到了。刚才谁让我不爽的,我让他加倍的不爽。并且,还让你想要和我交朋友的心愿得以达成。看,是不是很完美。而且,还很慷慨。你难道不这样觉得?”

“你觉得现在我们还能成为朋友么?”莫绮眯着眼睛道。

柳子衿道:“你看,连我不想和你交朋友的意愿也都达到了……这轻轻一抱,一下射了多少只雕啊……嗯?”

“果然,能一天收到四封青梅信的人,怎么也不会只是个普通人。只是这样值得么?周公子对你恨之入骨,周围的这些人也肯定在心里对你不爽,而我……”

“不重要。”柳子衿打断他的话,“都不重要。周公子也好,周围这些人也好,甚至是你也好,都不重要。我都不放在心里。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你凭什么?!”莫绮不服气的问道。

“我凭什么?”柳子衿听到这个问题,忍不住挠了挠头,“呃,这个问题有点深奥,等我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吧。现在,我要回学室了,请你让一下路。”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的。”莫绮冷冷的道。

“但是你们现在就已经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了。”柳子衿笑着道。

“……”莫绮被气得说不出话,最后一跺脚,领着人离开了。

周公子还在那里绝望的挣扎,他的那些小弟赶紧硬托着将他弄走。

柳子衿扫视一眼四周,那些人立刻让出一条道路。

不过他们看着柳子衿的眼神,可不怎么友善。

不过,谁在乎呢。

还是那句话。当你举起屠刀之时,就要明白,你自己也终将死在屠刀之下。

……

……

回到学室后,王玄策脸色有些难看的道:“老大,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周围所有人都听到了。”

“然后呢?该不爽还是不爽。尽管知道我是在用计,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心情好一些……这样一来,他们就更不爽了吧?特别是周公子,恐怕要气到上天了吧?”柳子衿道。

王玄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老大,一下树这么多敌人,真的不碍事么?”

“咱不是有韦睿么?他们能把我怎么着?”

“可你自己修为又不高……”

“所以说,咱不是有韦睿么?”

“……”王玄策忽然觉得柳子衿有些欠揍。

这种狗仗人势的贱样儿,真的是应该天打五雷轰啊。

“对了,雨林风呢?那家伙跑哪去了?”柳子衿忽然问道。

王玄策道:“你没事问他干什么?”

“如果刚才他在场,肯定会把那个周公子打一顿。”柳子衿道。

“周公子身边那么多打手,很多都是二步武修,那疯子再凶悍,也肯定要被摞倒的。”王玄策道。

柳子衿道:“咱不是有韦睿么?”

“……”王玄策第一次对柳子衿露出无语的表情,然后道:“还是别跟那疯子离得太近,指不定哪天就被揍,或者被连累得被揍了。”

“只有我能揍别人,没有别人能揍我。”一个语调怪异略显生硬沙哑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王玄策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发现雨林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旁边,手里还拿着个琉璃瓶子,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似乎是蜂蜜?

“大哥,我刚才随便瞎说的,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计较。”王玄策脑袋如捣蒜,不停的在书案上磕着。

雨林风斜撇了他一眼,然后径自转头问柳子衿:“怎么提到我了?还有,还没到上武技课的时候,怎么全都跑到训练场去了,屋里就你们两个。”

王玄策赶紧将功赎罪一般,把刚才的事情生动详实的讲述了一遍。

“周公子?什么人?现在还在外面么?”他将琉璃瓶盖子拧紧,往自己书案上一放,似乎准备出去揍人。

“应该走了。”柳子衿道。

“等下次看到他再揍他。”雨林风道。

柳子衿看着那琉璃瓶,很是疑惑,一个大男人,这么好甜食,居然随身带着蜂蜜?

“你刚才去哪里了?”柳子衿问。

雨林风道:“早晨起来吃肉,不小心拉肚子了。”

柳子衿有些错愕,然后道:“买肉的时候买新鲜的。”

“就是新鲜的,现杀现吃。”雨林风道,“不过家养的牲口确实不如野生的好吃,血喝着一点都不鲜美。”

“喝……喝血?”王玄策又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雨林风一屁股坐在自己书案后的蒲团上,面对着两人道:“习惯吃生食。一边撕生肉,一边喝生血,过瘾。”

柳子衿这时才发现,雨林风的牙齿跟普通人的牙齿有些不一样,特别尖利,有点像野兽的牙齿。

这种牙齿,最适合撕扯食物。

他这时忍不住也有些脊背发寒:“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生肉的?”

“从出生便是如此。”雨林风毫不在意的说道。

王玄策冷汗都出来了,他与柳子衿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眼中露出惊悸的神色。

雨林风看着他们,用安慰的语气道:“已经很久不吃人肉了,你们不用害怕。”

“你吃过人肉?!”柳子衿“噌”一下就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嗯,几千年前的时候,不过青丘姐姐有规矩,只吃恶人。”雨林风说道。

几千年前?

听到这话,王玄策和柳子衿同时松了一口气。

柳子衿重新坐下,认真的端详着他:“没看出来,你居然还会开玩笑。”

雨林风拧开琉璃瓶盖,喝了一口蜂蜜:“我没有开玩笑。”

柳子衿和王玄策一笑置之,他们都没想到,这个自称是疯子也确实是疯子的家伙,居然还有这样诙谐的一面。

“对了,你说的那个青丘姐姐是谁?记得上次收院服费的时候,你也提起过她。”柳子衿好奇的问道。

雨林风皱眉:“不能说。青丘姐还有侯景都叮嘱我,在外面绝对不能说家里的事情。”

侯景?

这又是谁?

柳子衿仔细看着雨林风,感觉这家伙似乎不简单,好像有很多秘密,不是一般人。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六十四 意气

在训练课开始之前,柳子衿把信拆开看了一下。

字迹一映入眼帘,便有一股不亚于凤栖梧的杀气扑面而来。

“原本只是要把你赶出春风坊,可你不识好歹,竟嘲讽于我,既如此,从今往后,你我誓不两立。我倒要看看,你这个不简单的人,到底能不简单到哪里去!我郑流苏,跟你不死不休。若是不想跟我成为仇人,回家之后乖乖跟我道歉认输,态度好一点,或许我还可能会考虑放你一马。”

落款自然是郑流苏。

柳子衿刚开始进春风坊的时候,可没有想过会多一个跟自己不死不休的人。而且这个人还是郑家三小姐,还是凤舞社在栖梧的老大。

他当然不愿意无缘无故树立任何的敌人,但若这个敌人是郑流苏,那也没什么可说的。

就像他觉得春风坊的事情原本不至于演变于此,可是在郑流苏出现的情况下,这种结果似乎是必然的。

这是一个出生在大家族从而养出某些不太好脾性的任性大小姐,就跟之前的顾清之一模一样。嚣张跋扈,任性自我,别人必须根据她的想法做事,而她不会去迁就任何人。完全的以自我为中心。

只要柳子衿不从春风坊搬走,两个人必然会发展的势如水火。

而他当然不可能从春风坊搬走,那样就是让孤竹园看笑话。对于一个聪明人来说,这样的选择或许不太正确,但年轻人总喜欢意气用事,柳子衿很多时候也不例外。

明知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就是不想退,明知忍一时风平浪静,但就是不想忍,明知争这些或许很幼稚并且很不值得,但就是不想轻易低头。

每个在生活打磨中成长的人,肯定都会经历从年轻气盛逢事必争任何事都绝不相让到成熟稳重权衡利弊尽量不作不太值得的争强好胜这样一个过程。

柳子衿也经历过,他也改变过自己,他也曾是一个如雨林风一般暴躁的少年,但后来慢慢变得隐忍。

这或许是一种成熟,但对于柳子衿来说当然也有痛苦的地方。

那就是不管大小事情,只要退一步,就越想越亏,只要忍一时,就越想越气。时间一长,心中就充满块垒,人生气的时候是用炸药炸别人,人憋气的时候就是用炸药炸自己。而且是一个封闭的桶子,放一堆炸药在里面崩崩崩邦邦邦。时间一长,不出事算怪了。

所以柳子衿后来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那种大众意义上的成长的。

因为大家在乎的东西不一样。

柳子衿在乎的,就是要开心。

有的人隐忍避让把大事化小,就很开心,有的人阿谀奉承得到好处,就很开心。

大事化小,得到好处,柳子衿当然也开心。但相比之下,隐忍避让和阿谀奉承让他不开心的程度,要远远超过前两者所带来的开心。

就像春风坊事件,他完全可以到孤竹园认个错放低姿态,让孤竹园帮他换座房子。大多数聪明人都会这样做,因为那在漫长的人生当中,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柳子衿不想那样做,因为那会让他觉得憋屈。

就像郑流苏这件事情,如果一开始郑流苏去他的宅子找他谈话的时候,他态度好一些,或许事情也不至于如此。郑家三小姐说不让在春风坊住,然后跑到外面重新找座房子,这件事情说出去并不怎么丢人。毕竟人家是郑家三小姐,京城九成九以上的少年都要敬畏的存在。

他当然也不愿意那样做,因为那同样让他觉得憋屈。

所谓憋屈,用一种很矫情的说法就是,终究意难平。

通俗点说,就是心里不爽。

柳子衿在经历成长失败之后,学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没有矛盾的情况下,尽量对人温和。第二件,让自己爽。

所以,他让老林找夏天去弄马蜂。

不给郑流苏一些惨痛的教训,不把垃圾堵门这事给报复了,他能难受死。

就算因此得罪更多跟郑流苏有关的人,他也无所谓,所谓宁愿爽着死,不愿苟着生。爱谁谁谁!

“训练长,又是哪个姑娘写来的温柔信啊?”王玄策一边往这里瞅着,一边很猥琐的问道。

柳子衿将信折起来塞到怀里,准备放学的时候路上扔掉。

“一个死三八写来的战书。”

王玄策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你居然连栖梧的姑娘都敢得罪?还叫人家死三八?”

“我得罪的栖梧的姑娘多着呢。”柳子衿道。

“训练长,你到底什么背景?你不是一个普通人,对吧!”王玄策隐约感觉坐在旁边的这位,好像很深不可测啊。

柳子衿轻笑:“普通人也有得罪人的权利吧?快上课了,走吧,出去。”

戊一训练场,根据学室不同,已经站成了五个方队。而主干道上,将近二十名先生,正聚在一起聊天,准备等到了时间,就过来授课。

戊一一室的学生们已经整整齐齐站得差不多,但是第一排靠近中间的部分,却空了两个位置出来。

因为雨林风站在那里,他的左边和右边的位置,都是空着的。王玄策当即就崩溃了。

柳子衿当然无所谓,所以他一边向训练场走去,一边平静的扫视了一眼自己的那些同室同学。

大多数人都将目光移开,或东张西望,或直接低下头,也有人跟他对视,但明显不够硬气。

之前的事情,让这些人知道,柳子衿并不是好惹的,而且他还有个亲戚叫韦睿,是副院长贺季真这位墨师的护卫。在学院里,他完全可以和周公子那些人一样,直接横着走。

刚才起过哄的人,全都有些心虚。

这些人害怕他,同时肯定对他也有不爽。因为他明确的回击了他们,让莫绮去提出和他们交朋友,让他们彻底展现自己窝囊的一面。并且后来还抱了莫绮,以一种打耳光的方式,去羞辱他们。

像他们这种喜欢对无冤无仇的人落井下石的人并不少,就像有人围观别人跳楼起哄赶紧跳一样,都是一帮卑劣到骨子里的臭虫。柳子衿知道,在以后的很长时间,他还会被这些臭虫或明或暗的攻击。因为用不了多久这些人就会知道,他是一个不能修武的废人。

到时候,这些人肯定会更加猛烈的对他进行攻击。

所以柳子衿也不打算去和他们修复关系,一是没有必要,二是他们不值得他去那样做。

柳子衿走到训练场上,直接在雨林风旁边站好,王玄策想跟别人换个位置,又怕引起雨林风不满,万一他觉得自己是不乐意跟他站一块,还不立刻暴走把自己打上一顿。所以只能乖乖在雨林风的另一边站好。

一共五列,每列十人,集结完毕。

一声钟响,下午第二节课的上课时间就到了。

教武道课的,是主管先生张先生。

他站在最前面,面对大家:“今天的理论课,已经教给了大家最基础的修武知识。这个世界上,现在武道为尊。而不管任何学院、宗派,修武的第一步,都是淬体。而修武本身,也就是强化自己的身体。身体由肉筋骨皮内脏鲜血骨髓毛发组成,这些东西都可以通过修武来强化。而身体表面的组成部分,就是肉筋骨皮,所以第一步淬体,也主要就是对大家肌肉、筋络、皮膜、骨头进行强化。我接下来要教大家的,是一步一境练筋的修炼武技。这套武技的名字叫作赤骥罗汉拳。”

“赤骥,是以前灵气没有被污之时,生活在南北大陆的一种骏马。这种骏马是灵兽,也是马类中力量最大的马。它们肌肉结实,爆发力强,两条蹄子一踹,轻易就可以踢死一个练皮甚至练骨的武者。这套武技,是大光明寺极有名的武技之一,相传为几万年前乐阿兰那行尊者所创,其根据赤骥日常动作,进行研创改善,最终创出这套极为适合人类修行的淬体功法。”

“五马分尸这个词大家都听过,将这套功法学会,练至练肉圆满,除非赤骥再生,否则五马不能分其尸!”

“现在,我为大家演练一下这套功法。大家仔细看着。”

张先生说完,开始为大家演练赤骥罗汉拳。

说是拳法,更像是一种体操,动作时快时慢,并且完全没有战斗价值。不过大家都知道,武技分为修炼武技和战斗武技。一般情况下,修炼武技都是不具备战斗功效的。

不过即使如此,这套拳法看着,依然叫人想笑,因为里面的一些动作有的时候很夸张,有的时候又很怪异,甚至做出来感觉特别丑,完全不像是正常的拳法。

但大家虽然心里这样想,仍然很认真的看着。

虽然这套拳法不如其他学院的武技高明,但若以整体来论,仍然是中上乘的功法。而且极为适合资质普通的武修。好好练,也是能将肌肉练得很好的。

五马不能分其尸当然有些夸张,但若是一马二马,还真的有可能。

张先生很快就将整套拳法演练完毕,接着,他就开始分解动作,给大家一招一式讲解,让大家先把一个一个独立的动作给学会。

等到真正开始亲自打起这套拳时,这些初入武道的雏儿们,才知道修武是多么的艰难和辛苦。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六十五 痛苦的涅槃

在大宋之西,是地貌多样的地区,那里有终年积雪不化的高山,四季酷热如火的沙漠,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草原。那里虽然也属于南陆,但却和北陆人民有着很长历史的商贸交易和合作。同样,他们也是最早接触到佛教文化的。

只不过因为民族不同,历史不同,风俗不同,所以西域佛教与如今的南北陆禅宗,在很多地方都有着很大的区别。

就例如两者对于涅槃一词的理解,就完全南辕北辙。

禅宗对涅槃的解释,是燃烧烦恼之火灭尽,悟出万物皆由我心流出,从而执万物于我合一,最终达至菩提境地,物我两忘,用更流行的说法,就是色心不二,相即相离,空即是色,色即是空。

这说的是一种哲学上的境界。

而西域对涅槃的解释,则更通俗易懂,在南陆流传度也更广一些。

那就是涅槃,意为着经历了无数痛苦和磨难之后,更加强大的重生。

他们把魂修、武修的修炼过程,都称为涅槃。

涅槃成功,自身就会变得强大,脱胎换骨,浴火重生。而如果涅槃不成功,那就灰飞烟灭,涅槃圆寂。

而事实上,武修的过程,跟这个解释非常契合。

就像现在,训练场上的少年们就觉得自己是在经历一场艰难而痛苦的涅槃。

那些看似丑陋怪异又完全没有章法的动作,让他们的肌肉很快的燃烧起来。就像是把肉放进了温度极高的火里,进行锻打前的烧炼。同时,那些动作让肌肉崩紧,一颤一颤,仿佛真的在被什么东西锤打一般。身上热得难受,肌肉也被锤得酸痛。

而这,仅仅是进行零散动作的学习而已,如果一整套赤骥罗汉拳练下来,身体得火热痛苦到什么程度?

柳子衿也在很认真的练着,并且因为顾清之以前就在顾家进行过淬体的修炼,所以这些招式上手很快,仅仅是简单的熟悉一下之后,就演练得有模有样。

同时,他当然也体会到了那种如被大火熔炼被大锤敲击的感觉。

大火,就是肌肉在燃烧,里面正不断生出精元。而大锤敲击,是功法对于肌肉的冶炼效果。精元可以改造肌肉,锤打可以强壮肌肉。如果只改造,不锤打,肌肉虽然变得比之前更优质,但却不会有太大的力气。如果只锤打,不改造,那么普通人未经改造的肌肉,强壮的力度也是有限的。

前者是为了提高上限,后者是为了达到上限。

武技课一共有三个钟头,但刚过一刻钟多一点,训练场上就有很多人坚持不住了。

每个人都是脸颊通红,汗流颊背。有的人捋起袖子,发现手臂都是红的,像是烤肉的颜色。

有的人直接把外衣脱了,里面的贴身衣服显然已经湿透。

“哎呦,太累了,我不行了,训练长,要不你跟先生申请一下,让咱们休息一会儿吧。”王玄策趁着张先生去后排指导动作的时候,偷偷的跟柳子衿说道。

附近的学生听到这话,也不管之前发生的不愉快了,一个个都附和道:“训练长,这样练下去会出事儿的,咱们休息一下再练吧。”

“训练长,你可是大家的希望,这时候可得救救大伙儿。”

“训练长,我浑身都湿透了,衣服贴在身上,太难受了。”

柳子衿看了他们一眼,道:“我怂,不敢跟先生提这要求。”

那些人中的大部分立刻不说话了,面露尴尬,内心或许还藏着怨毒。

有几个倒仍是嬉皮笑脸,道:“训练长别开玩笑了,你连莫绮都敢抱,还有什么事情不敢干的。”

“就是,看看刚才周公子气的,感觉都要哭了。训练长,你牛。”

“训练长,我之前可没有瞎起哄,你不救他们,好歹救救我。”

“靠,刚才起哄的时候就你喊的声音大!”

“你别乱说话啊,不然我告你诽谤啊!”

不止这边的训练场,别的训练场也都是一个样子。

习惯了惫懒的少年们初次修武,猛然体会到这样的疲累和痛苦,一个个都打消了自己修为突飞猛进将一干同学踩在脚下的幻想,他们现在只想好好躺在地上休息一下。

如果能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那就更好了。

柳子衿不理会这些人的哀嚎,只是认真的演练动作。

他不是为了修炼,因为没这个资本,他只是为了锻炼身体。

近两年顾清之在外面一个人生活,没有人管束的情况下,几乎是夜夜流连烟花之地,日日御三女四女五六女,身体早被酒色掏空的只剩一个薄皮囊。就算他几个月前不被上官燕给一剑刺死,估计也撑不了太长时间了。

这几个月来柳子衿虽然利用膳食改善身体,但长时间的受损,并不是短时间就能弥补回来的。而之前身体实在太弱,连有氧运动做着都费劲,更别提其他更剧烈的运动了。

直到来到京城前后,这身体才稍稍健康一点,但仍然很虚弱,不过不知道是因为最近跟韩昭雪呆一块儿心情好,还是她做的饭菜具有奇效,柳子衿感觉自己身体比之前好多了。可以进行剧烈的运动,使身体从健康发展为强壮了。

虽然他的体内留不住精元,无法有效改造肌肉,但仅仅是淬体功法的锻炼效果,也足以使一个人的身体产生很大的变化了。

等到身体强壮起来,他就可以试着进行魂修了。

虽然进京城开始,就一直想着低调,但人生在世,如鱼之在水,世间很多东西,避无可避。有的时候越避,它反而还来得更凶。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是如此。

说实话,柳子衿都有点绝望了。

不过现下他也做不了更多,只能好好修炼,提升自己的战斗力,以使自己不会被波澜倾覆。

不少人看他专心练功的样子,忍不住就在心里腹诽。

装什么高冷,摆什么架子,不就一个训练长么?有什么了不起?

敢抱莫绮,不也还是仗着自己有个韦睿这样的亲戚?要不然,肯定只能怂到底。

那么大年纪了,才开始进学院修炼。十八岁跟十四五的人修为差不多,不觉得羞耻么?

只是这些想法,他们暂时还只敢在肚子里咕咕两声,暂时还不敢说出来。

或许因为心情不太好,一个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爆了句粗口,然后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一边用手给自己扇着风,一边嚷道:“不练了不练了,太累了,歇会儿再练,不然人都要死了,还有什么练头?”

情绪是会传染的,一时之间,又有好几个人坐下,全都嚷着不练了,要休息。

然后,越来越多的人坐下。

到最后,几乎整个一排训练场,从戊一到戊五,一共二十个学室,一千名左右学生,还站着的就只剩一百名左右了。

天地之间,似乎充满着一种叫做去特么的爱咋咋地口味的放弃牌空气的味道。

二十个主管先生,没有一个慌张,这种情况,他们见得多了。不算突发事件,反而是有点意料之中。

戊一训练场上,有三个站着的人非常惹人注意。

雨林风,王玄策,柳子衿。

雨林风现在已经是学院的风云人物,不惹人注意很难。王玄策长得又实在猥琐得出众,没见过他的还好,见过他的终生难忘。真可谓是在人群中看了你一眼,从此再也不能忘记你容颜。他现在差不多也是很多人的恶梦了。

至于柳子衿,今天的四封信,加上之前课间休息时抱莫绮的事情,已经让他在戊字训练场差不多混了个脸熟。

戊一一室整个学室,只有他们三个还站着,并且在认真的演练武技,想不招人注目太难了。

王玄策本来也想放弃的,但见柳子衿和雨林风都在那站着,他也不好意思坐下。他虽然害怕雨林风,柳子衿一般情况下也懒得理他,但细数学室内诸人,还真就这两人算跟他相熟。

这种情况下,自然而然会跟从这两个人,而不是和其他人一样,直接坐到地上休息。

他可没有想到因为这个,竟招来许多人的目光。于是心里又开心起来,我王玄策又被万人瞩目了呢。

不知不觉,演练功法,更加起劲了。

雨林风四下看了一眼,问柳子衿:“他们为什么这么累?”

“你不累?”柳子衿好奇的问。

“不累。你很累?”

“我当然累。”

“那你为什么不坐下?”

“因为……我要变强。”

“为什么?”

“因为我有很多敌人。”

“你居然有很多敌人?”王玄策显得很讶异。

柳子衿不服气的道:“难道你就没有很多敌人了,就你这性格。”

王玄策面无表情摇头:“我的敌人很少。”

“为什么?”

“因为有仇我当场就把对方干掉了,除非我当场干不掉的,才会成我的敌人。或者说,仇人。”

柳子衿疑惑的问:“你就没有打不过的人?”

“有,不过他们现在不在这里,早晚有一天我要找到他们,然后打死他们。”王玄策冷冷的道。

柳子衿问:“要是还打不过呢?”

“那个不重要。先揍了再说。”雨林风道。

“仇人之间打架,打不过可能就会死。”

“管他的。要么我把他弄死,要么他把我弄死。没什么大不了的。”

ps:感冒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六十六 忙着找蜂蜜和打架

很多人看到柳子衿跟雨林风在那很自然的说话,一个个都觉得非常怪异。

这种人他们平常看到都会躲得远远的,别说对话,对眼都不敢,可是现在那个柳子衿居然跟他谈笑自若。

就算韦睿是他的亲戚,也不可能随时随地保护他。就像现在,两人离得那么近,就算韦睿在他旁边,雨林风一言不合,砰的给他一拳,韦睿也没有时间阻挡。更别说韦睿现在不在,他哪来的胆子?

若是刚才敢抱莫绮,是因为他知道韦睿就在附近,那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傻大胆?

还是除了韦睿之外,他还有什么自保的手段?

或者,他有什么隐藏着的实力?

一时之间,不少人都有些纷繁的猜测,包括一些先生,也转着这样的心思。

不过,他们是不会认为柳子衿有什么隐藏的实力的。因为他们根本感受不到柳子衿身上有真气流动,那么就是说他再厉害,也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一步武修。除非,他的境界比在场先生还要高,可以敛藏住自己真气的气息,使得这些先生都感受不到。

可是这可能么?

即使是三大学宫那些超凡的天才,十八岁的时候,也顶多就是二步一境运气境初期而已,而这些教授新生的先生虽然修为不高,最低也得运气境末期,他一个十八岁的少年,如何能超过这些先生的修为?那至少也得二步二境真气境,可是那怎么可能?从来没有这种先例。

而且,若他的资质比三大学宫那些学生还要好,又为何要来青云学院?

但这个时候,这些先生又想起了今天传遍全院的那几封青梅信,其中一封,甚至来自孤竹学宫。

能被孤竹学宫的姑娘青睐的少年……

莫非……

他真的是一个隐藏着的不世出的天才中的天才?

虽然有些荒谬,但又绝非没有可能。

若不然,这样一个长相平平,也看不出有什么特殊之处的少年,如何可以以一介无名之辈的青云新生身份,同时在一天之内收到数封外院的青梅信,而且还有一封来自三大学宫。这岂不更加匪夷所思?

长相平平,资质平平,即使有权有钱,也不可能得到孤竹和栖梧两所学院的姑娘的青睐,那种情况下,匪夷所思的程度,绝对超过柳子衿是一个不世出天才这件事情。

在大宋王朝,十八岁就达到二步一境真气境,并不是没有先例,例如前三军统帅萧玄策,例如现三军统帅诸葛虎,例如那位顶着诸葛虎之女头衔在北方淮河宋魏战线亲自组织起一支铁血娘子军的诸葛温柔……

再例如一些寺院、宗派里的天才弟子……

既然如此,柳子衿的修为在二步一境之上,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因为除非如此,否则一日收到数封青梅信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出现。

但今天柳子衿确实收到了三封青梅信,加上课间休息时他们在旁边听到学生议论的,一共就是四封了。

而且他现在还在跟全院师生皆都有些恐惧并且以一步武修之力打倒二步武修的雨林风在很随意的聊天……

相比起雨林风这种以整整低了一步境界将敌人打倒的怪物相比,柳子衿十八岁达到二步二境真气境,真的没什么好奇怪的。

何况,青云学院那些垃圾墨科选修生中,居然能创造历史一般出了一个年轻墨者,相比之下,柳子衿十八岁达到真气境,又有什么好讶异的!

震惊。

这两天青云学院让人震惊的事情太多了。

先是以一步实力打到二步武修的雨林风,接着就是还处于在校期间便成为墨者的青云学生,现在又是一个一天之内接连收到数封青梅信的可能已经达到真气境的不世出天才……

青云学院莫非……真的要崛起了么?

先生们毕竟成熟一些,脑子相对好使一些,逻辑性也更严密一些,一旦有一个问题,不断思考下去,发现相互有推动作用,互成线索,互相印证后,就再停不下来。然后他们根据最寻常的逻辑,推理出了一个最不寻常的但看起来也是最合理的结果。

于是柳子衿这个看着很平凡的学生,在他们眼里,立刻有些不平凡起来。

而大多数学生,其实是想不到这些的。

他们只是感叹柳子衿运气好,长得那么普通,也没什么特长,修为也不怎么样,就能有孤竹学宫和栖梧学院的姑娘喜欢,而且还不止一个。同时长得那么普通,也没什么特长,修为也不怎么样,居然就敢当着周公子的面直接抱了莫绮,而且莫绮还没有打他,并且周公子打他还被韦睿给拦住了,到最后不仅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而且还同时打了周公子和一干落井下石者的脸,并且还占了莫绮的偏宜!

同时长得那么普通,也没什么特长,修为也不怎么样,居然就敢跟雨林风那么随意的聊天,并且还没有被那个疯子给直接打成残废,而且看着好像还有成为朋友的趋势……

这家伙运气为什么那么好?难道他出生的时候,把修为特长和长相方面的资源,全部分到了运气那里?

“瞅瞅你们,一个个成什么样子?!”刚刚进行一场大脑风暴之一的张先生,终于有时间把精力放到那些惫懒学生身上了,“人家柳子衿、雨林风、王……人家两个人那么优秀,都不怕苦不怕累的努力学习修炼,而你们没有人家优秀就算了,居然还没人家努力,那你们这辈子什么时候能追上别人?”

“等到柳子衿收的青梅信可以拿去当废纸卖的时候,你们还在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羡慕着村里的铁蛋娶了邻村的翠花呢!”

“你们好好想一想,丢不丢人?啊,丢不丢人?”

这话太打击人了,不少学生差点就要心理崩溃了。

最先崩溃的是王玄策,明明自己在跟着旁边两人一起学习修炼,怎么先生就只夸他们,不夸自己呢?

不夸自己也就算了,干吗还要把那个“王”说出来,把王说出来就算了,干吗不把玄策也说出来,难道因为出了个判贼萧玄策,这两个字就成了禁字,提都不能提了么?那自己岂不是不应该叫王玄策,而应该叫王叉叉了么?真是的,要夸又不夸,不夸又提一下,这不让人害臊嘛!

不过看到不少学生都向自己这边投来许多目光,忽然之间,他也不计较这些了,有人关注就是好事儿嘛,管他们是因为什么才关注呢。

而戊一一室的学生看着柳子衿,心里却老大不服,呵,优秀,还真没看出哪优秀来了。

能收到青梅信怎么了,嗯?有什么大不了的?还不是长得一点都不英俊,特长一点都不出众,资质一点都不优秀?哼。

不过被先生这样拿来跟人家一比,也确实挺害臊的。

一个个虽然不甘心,但还是从地上爬了起来。

青梅信啊,多么美好的东西,如果努力修炼,成绩出众,肯定也可以收到青梅信。就算收不到外院的青梅信,能收到本院的也很好啊!

这么一想,又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就是那个铁柱,别人收其他学院三大学宫的青梅信收到手发软,自己却只能企盼能收到本院的青梅信。

气,特别气,先是气自己不争气,然后气那些姑娘没眼光,最后气柳子衿运气好。

慢慢的开始有些气莫绮,刚才为啥不一边喊非礼一边把柳子衿打一顿呢。

最后连周公子都恨上了,这家伙太菜鸡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当面被人家抱着,居然连上去揍人家一顿都做不到,真的失败。

不过先生话已经说出来了,他们要是还坐在地上不起来,那就真有点不要脸了。

于是一个个强打精神,重新起来学习赤骥罗汉拳这套天杀的淬体武技。

其他训练场的人,不再需要自己的先生招呼,也都一个个爬了起来。

当这节课差不多上了三刻钟的时候,先生们立刻喊停,让这些学生休息一刻钟。

此时所有人的衣服都已经湿透了,发梢上也有汗水不住滴落。

柳子衿和王玄策都已经累成一条狗,躺在地上不停喘粗气。雨林风却像没事儿人一样,坐在训练上一边四处打量,一边拿起自己的琉璃瓶,喝酒一样大口大口喝着那里面装的蜂蜜。

王玄策看得一阵难受,太齁了,不过他不敢说,只是向柳子衿眼神示意一下,然后咧了咧嘴,一脸嫌弃的样子。

柳子衿看着雨林风,也是有些受不了:“这东西那么甜,你怎么受得了的?”

“好喝。”雨林风简单回答了两个字。

柳子衿看着他一头的白发,问道:“你不是大宋国的人吧?哪个国家的?”

“不知道,从来没关注过。”雨林风道。

王玄策在一边诧异的下巴都要掉了。

居然有人连自己是哪国人都不知道,这真的是稀罕事儿。

“那……你的家乡所在地的地名,总知道吧?”柳子衿问。

雨林风摇头:“没有地名,到处都是树,乱杂杂,也没人。”

王玄策壮着胆子说了一句:“那你和你的族人肯定很寂寞吧?”

“有什么好寂寞的,树林里到处都是朋友。不过,也到处都是敌人。天天忙着找蜂蜜和打架,哪里有时间感觉寂寞?”雨林风道。

天天忙着找蜂蜜和打架……

柳子衿忽然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再看着对方头上那一脑袋的白发,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脑中跳出。

不过随后他又将其否定了。

这世间灵脉早已被污,妖精那种东西,早已经不存在了,不管是什么妖精。

或许,只是巧合。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六十七 诗剑

今天是第一次上武修课,新学生体质不行,确实会很吃力,因此本来十五时到十八时的武技课,只上了两个钟头就结束了。剩下一个钟头,直接提前进行药浴。

那些依训练场而建的大房子,有着成排成排的小格间,每个格间里面,都放着一个衣架和一个木桶。木桶里已经装满了热水,衣架上已经挂上崭新的院服。

柳子衿打开格间的小门,一股热气立刻蒸腾扑来,浓浓的药香萦绕在周围,让他感觉到一阵舒畅。

已经时隔两年没有泡药浴了,柳子衿想切身体会一下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脱下湿透的衣服,慢慢爬进水桶,水的温度稍微有些热,刚一进去有点被蒸的感觉。

但是慢慢的就适应了温度,身体一放松,剧烈运动之后的疲累和酸痛,立刻潮水般涌来,随后就将整个人都给淹没。

这时药效起了作用,随着热水的温度传入体内,那种疲累酸痛似乎便被一种温热的暖流慢慢驱散,肌肉的酸痛感很快消除,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重新生成,并愈加结实强大。

但柳子衿知道,这个结实强大,非常的有限,仅限于普通人那种体质的加强而已。

而体内的精元,仍然留不住,过不了多久,那些东西就会顺着千疮百孔的皮囊,快速的流失出去。

果不其实,虽然身体泡在热水中,但柳子衿却很快感受到体内热量的消散。

刚才因为演练淬体拳法,而产生的那种火烧一般的热量,很快从体内退去,柳子衿之前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如今亲自体会,亲自感受着所有辛苦和努力在短时间内快速溜走,到最后只剩一场空,什么也抓不住。他终于知道,顾清之最终为何会变成那样一个人。

一个出生在强大血脉家族的人,当今顾家族长的亲长孙,一个万众瞩目,并且自己也做好了成为天才准备的少年,幼时一直心心念念赶紧到十四岁修武,然后一飞冲天,成为全世界最闪烁的新星。然而,等真到了那一天,迎来的却是无限的悲凉,一如体内那精元的流失,热量迅速褪却,整个人变成一具冰凉的尸体。

这个世界上资质差到不能修武的人有很多,但是像他这种成为天才的几率接近九成最后却是一个废人的,却很少。

顾家之所以能成为大宋的望族,就是因为他们家传的强大血脉。凡是顾家人,修武资质就没有差的。甚至和顾家血缘近一点,也能沾到这种好处。

人们都说顾家是受上天眷顾的家族,但是顾清之却没有得到这种眷顾。

他成为顾家的一个异类,让顾家人对于自己家族血脉的强大产生怀疑,也让外界有足够的理由,来嘲笑顾家一直自持的高贵血脉。

顾清之十四岁之前,是受尽所有人热捧的人,而当十四岁之后,本来准备兴致勃勃大步往前的他,却被当初那些捧他的人狠狠摔到地上。

这种天大的落差,不是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能够承受得住的。

并且这件事情无法通过努力来改变,即使是天下有名的汗卒韩义功,资质也没差到这个地步。

在这样一种环境下,无论是谁都会放弃,没条件的庸庸碌碌过一生,有条件的,自然是花天酒地大肆挥霍。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或许也有可怜之处,柳子衿不想为顾清之的浪荡罪行开脱,但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把自己换成是他,不见得能做得比他好到哪里去。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身体里的热度已经流逝殆尽。

药浴除了让他受伤的肌肉迅速复生变得更结实之外,并没有带来更多的好处。

舒舒服服泡完澡,柳子衿便穿上那身干净的院服,带上换下的脏衣,回到学室里等放学。

等到放学与凤栖梧一起回到春风坊时,夏天已经把找到的马蜂网交给了老林。

轻轻一晃,里面就嗡嗡嗡一阵密集而震颤的响声,差不多有四五个马蜂窝,而且个头都不小。

吃晚饭的时候,韩昭雪看着房间角落的那个麻袋,总感觉有些头皮发麻,她有些担忧的道:“万一真把郑流苏蜇个半死,郑家绝不会跟你干休。”

“好歹也是二步一境运气境的人,如果轻易就被蜇个半死,那也太废物了吧?所谓郑家……我倒不怎么怕,又没把人蜇死,也没少胳膊断腿,还敢杀了我这个新墨者不成?”柳子衿满不在乎的道。

“明着杀你可能不敢,暗着可不一定。”韩昭雪道。

柳子衿道:“怎么,怕了?”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韩昭雪不服气的道。

“没什么好怕的,在我身边,你绝对很安全。”柳子衿信心满满的道。

韩昭雪轻“呵”一声:“也不知道之前是谁怂得要死躲到我背后来着。”

柳子衿翻了个白眼,但是却无话可说。

“你今天下午,又收到一封青梅信?”

“郑流苏写来的,说要是跟我不死不休。”

“有必要这样么?我们其实也没怎么招惹她啊。”韩昭雪觉得对方做得有点过分了。

柳子衿笑着道:“中午的时候不是说她丑来着么?”

韩昭雪立刻翻了个白眼:“你就是没事找事。”然后道,“你现在知道我有多想杀你了吧?”

“年纪大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柳子衿道。

“你……”韩昭雪气得手抖,“等我不当你护卫的那一天,肯定要把你暴打一顿!”

“那你得打得过我的新护卫才行。”柳子衿贱兮兮的说道。

韩昭雪漫不经心的道:“新护卫?哼,到时也不知还会不会有人再愿意当你的护卫。”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那么没脑子么?能当本少爷的护卫,简直天大的好事好么?到时候我一定要找个更年轻更漂亮的,那样每天看着才赏心悦目。”柳子衿道。

韩昭雪恶狠狠的道:“小心哪天你的新护卫正义感上来,直接一刀把你砍了!”

柳子衿冷笑两声,以作回应。

过了片刻,韩昭雪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今天抱莫绮了?”

“哟,原来你也这么八卦啊。”

“八卦什么意思?”

“你就当八婆就好了。”

“你才是八婆!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随便就非礼女生。京城很多有正义感的游侠的,到时候一剑把你杀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就算死,也要等到五年之后。”柳子衿意味深长的道。

韩昭雪顿时浑身一阵不自在,屁股忍不住在椅子上扭了扭:“臭流氓,你早晚死在女人肚皮上!”

“想想就刺激。”柳子衿道。

……

……

夜色渐深。

顾府的后院演武场中,凤栖梧正在练剑。

她的步法纷杂,身影如鬼魅,初时还很远,瞬间就变得很近。白色衣裙在夜里划过一道朦胧渐变的模糊幽影。

而她手中长剑,凛冽如冰,界光之下,剑光行云流水若游龙,飘逸、飘忽又缥缈。

“银鞍照白马!”

凤栖梧扭腰转身。

“踏飒如流星!”

真元在脚底已经冲开的经脉里运转,使她立刻如一道闪电,迅速以一道残影的形式,移动到数十丈之外。

“十步杀一人!”

凤栖梧双脚落地,身子前倾,呈弓步姿态,借势将剑自身前往后一撩。

“千里不留行!”

剑撩出后,身体再成魅影,瞬间又出现在另外一个方位。

“事了拂衣去!”

“深藏功与名!”

凤栖梧念完最后两句,已经瞬间出现在近处的亭中,长剑已经收鞘,她站在那里静立不动,一如未出亭之前。

顾清让忍不住拍掌:“好步法,好剑法。不过栖梧学院的功法,虽然向来以轻灵飘逸著称,但如此鬼魅又如此速度的身法剑法,却是从未听说过。表妹,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我瞎练的。”凤栖梧道。

“瞎练的?”

“步法是学院的步步生莲,剑法是学院的轻风剑法,我今天读诗有感,瞎练一气,倒是让表哥见笑了。”

“诗中悟剑?”

“哪有那么厉害?我又不懂诗。只是借势瞎练一通而已。”

顾清让道:“若是认真研究一番,说不定能创出一套新剑法。”

“倒是有这个想法。”

“能让人从诗中悟剑,这个宁采臣也算一绝。他的那几首诗,篇篇精妙绝伦,只是除了这首侠客行之外,红粉气息都太重了。今日这诗一出,倒是似乎一扫柔弱,变得潇洒豪放起来。倒是让人眼前一亮,不得不心生赞叹。”顾清让由衷的夸奖着,但脸上同时也有淡淡的失落。

向来自负才名的他,短短时间内,连续在两个人面前受挫,柳子衿就算了,有可能是剽窃的,这宁采臣认都不认识,倒不好说人家怎么怎么样。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无力感,觉得眼前有了永远无法超越的东西。

凤栖梧道:“诗词一道,终归小道。”

“大道小道都是道,道至微妙处,便没有什么区别了。就像这首诗,不也让表妹心有所感,练出了刚才这套凛冽潇洒同时又轻灵迅疾的剑法么?”

“终归还是小道。”凤栖梧说完这句话,便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她没有说出来,在刚才这套剑法之中,还有别的诗意在。

例如翩若惊鸿,例如婉若游龙,例如轻云蔽月,例如流风回雪。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六十八 我眼里有你

柳子衿盘腿坐在东厢房的兽皮地毯之上,闭眼修炼。

韩昭雪坐在距他数步外的角落,坐在那里吞纳吐息。

她时不时睁开眼,往柳子衿这里瞅一眼。

往常动不动就调戏人的小流氓,此时特别安静,房间里那颗不知什么时候从哪里弄来的月石,正散发皎洁的清辉。淡白的光芒照在少年脸上,衬得他干净的面庞显得无比清秀。

韩昭雪忽然发现,沉静之时的柳子衿,有着跟平时完全不同的感觉。

就像书楼那晚一样,宁静而温润。

不过她从来没有仔细打量过柳子衿,今天倒不知怎的,忽觉得这少年长得其实还算顺眼,值得仔细看上一看。

五官虽没甚出众处,但倒也没什么缺陷,皮肤还算白净,月石映照下光滑细腻。最让韩昭雪没想到的是,这家伙睫毛还挺长。弯弯翘翘,像个女孩子,倒是显得有些可爱。或许正因为长相普通,看来看去虽不觉得赏心悦目,但也不叫人耐烦。

或许因为太普通,看一眼记不住,所以她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少年安安静静,一动不动,似乎物我两忘,像打坐的僧人,竟给人一种意外的安祥感。

那身学院刚发的青衫穿在身上,给人一种青涩而又儒雅的感觉。很像一个正儿八经的年轻书生。

虽然平常没见这家伙看过书,但应该也能算个读书人了。

他写的那些东西能在京城引起那么大的轰动,足以说明他的才华横溢。虽然他说是抄的,韩昭雪却是不信。

那些诗词若真早被人写出来,肯定早就已经传遍整个大宋王朝了。

而一个人若能写出那等诗词,又怎可能严严实实藏起来不让人看见,她见过很多儒生,没有一个不爱慕虚名的。

不管是那些大儒,还是浩然学宫那些看似淡泊的学子,统统都是一个样子。作了什么诗词文章,定然要给同好赏鉴一二。时不时的,还会举行什么梅会茶会,一群人在那里吟诗作对,显露风雅。哼,其实还不是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文才?

虽然韩昭雪不想肯定柳子衿的任何一个方面,但心里却又不得不承认,柳子衿在这方面,实在比他们强得太多了。

不过,这家伙低调就低调,为什么非起个兰若寺宁采臣这样的名字呢?搞得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有个花和尚喜欢自己,听起来实在不怎么舒服。

兰若寺到底是什么寺呢?宁采臣又到底是谁呢?这家伙为什么要用这个名字呢?韩昭雪真的很好奇。

韩昭雪更好奇的是,这家伙到底是谁呢?

郑流苏都说他不简单,那他肯定不简单。可是大宋王朝,并没有姓柳的望族啊。不会是柳子衿这个名字,也是假的吧?

又或者,他莫非是哪位大官的私生子?

这么一想,她真觉得有些可能。

这家伙整天一副浪荡公子模样,身边还带着一个老仆人,又没见他提起过父母家人,好像也没有兄弟或姐妹,实在是太奇怪了一点。

而且他面对郑流苏的时候,一点都不怯劲,还准备用马蜂去蜇人家,似乎完全没觉得弄伤郑家的三小姐是什么严重的事情,若是一个普通人,绝对没有这样的底气。即使他是一名墨者。

墨者没人敢去招惹不假,但也不见得墨者就能随意去招惹别人。不管墨者也好,大儒也好,高僧也好,终归都在朝廷的统治之下。那些望族在大宋朝都权势彪炳,若真狠下心要跟一个墨者做对,即使是孤竹园,恐怕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办法。

除非他是一名墨师。

所以,韩昭雪真的很奇怪,他到底哪来的那么大胆子。

更疑惑的是,今天的那几封信,除了郑流苏之外,其他的又是谁写给他的呢?

他从到青云走后门入学开始,自己似乎就没怎么跟他分开过,可是这段时间,也没见他去找什么姑娘联系感情啊。

那几封信,到底怎么回事儿?

这副简单的外表之下,似乎隐藏着什么很复杂的东西。

韩昭雪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居然已经对这个小流氓如此充满好奇。

她忽然想起,这家伙似乎说过,当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好奇的时候,就是她将要爱上他的时候。貌似是这么说的,那种歪理她不可能准确记住,但好像就是这个意思。不过歪理就是歪理,那什么屁不通,一点都不能叫人信服。

自己有时候还会对一只猫好奇呢,难道自己还会爱上一只猫不成?

不过爱又是什么呢?

韩昭雪不明白,她似乎从来没有爱过。至于别的男人所说的对她的爱意,她也感觉不出有什么叫人舒服的地方,不过全是人的各种欲望在作祟而已。

可能这世上压根就不存在爱那种东西吧。

要不何以很多男人有了妻子,还要去青楼那种地方呢?

想着想着,发现自己居然忘记了修炼。

她赶紧收敛心神,继续让真元在体内流动,去积蓄力量,冲破那些还未冲破的脉腔。

但刚冲了几下,脑子又分了神。

她睁开眼睛,看向柳子衿。

这家伙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啊,他改造这间厢房,不是说要用来修炼的么?坐在那里不动,算哪门子修炼。他又不是自己这种二步武修,难道还能坐在那里用真元去冲击脉腔不成?

不会是睡着了吧?

“先生,你若再看我,我就要反击了。”柳子衿忽然说话了。

韩昭雪吓了一跳,赶紧否认:“我没有!谁看你了!你少自恋了!”

柳子衿轻笑一声:“你要再敢看我,我就看到你跑掉。”

“哈,你以为你的眼睛能杀人么?”韩昭雪忍不住冷笑一声。

柳子衿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睁开眼睛,站起身,径直向韩昭雪走去。

韩昭雪伸手从旁边拿起自己的修竹:“你想干吗?”

“不干吗,看你。”柳子衿走到韩昭雪身前,将前衫一掀,就地坐了下去。

韩昭雪身体顿时一僵,因为两人之间现在的距离不足数寸,中间的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她几乎感觉到有些窒息。

随后对方身上的气息传来,让她忍不住将头侧了过去。

柳子衿干脆用手支着下巴,歪着身子歪着脑袋,歪歪的看着韩昭雪。

像是看一朵漂亮的花儿,又像看一副漂亮的画儿。

花瓣的每一处曲线,画副的每一抹色彩,花瓣的每一丝纹理,画副的每一道笔线,无论整体还是局部,无论宏观还是微观,似乎都美仑美焕,精妙绝伦。

艺术品来着,但其实不适合画成画,应该雕成塑像,用纯白的玉,线条要圆润,每一刀都要细腻。

柳子衿再想了想,觉得做成手办也很合适。树脂看上去更像皮肤。

不过这么爆炸的身材,做成硬的东西似乎有点遗憾。

果然,不管什么艺术品,都没有真人来得叫人觉得喜欢。

“先生,你的耳朵红了。”他轻笑着道。

韩昭雪回头瞪眼:“没有!哪里红了!”

“你的脸也红了。”柳子衿道。

韩昭雪将剑鞘往地上一磕:“没有!没有红!”

柳子衿直起腰,居高临下看着她:“你的眼睛里好像有水。”

“胡扯。我又没哭,怎么可能有水?”韩昭雪努力瞪着眼睛道。

柳子衿意味深长的道:“女人动情的时候,也会有水。”

韩昭雪“铿”的抽出长剑搭到柳子衿肩上:“你说什么?!”

“拔个剑都软绵绵的,先生什么时候这么温柔了?”柳子衿问。

韩昭雪努力让自己胳膊更有力一点,却发现不知怎的,确实有些使不上力气。

“再乱说话,就一剑劈了你。让你看看我到底温不温柔!”韩昭雪凶巴巴的道。

柳子衿不管肩上的剑,身体猛的前倾,双手撑在地上,近距离看着韩昭雪。

韩昭雪吓了一跳,身子赶紧后仰,她的腰肢很软,身子使劲往后倾着,居然不倒。

柳子衿闻着她身上淡淡香气,笑着问:“先生,你看我眼睛里有什么?”

韩昭雪朝他眼睛看去,发现除了她的倒影之外,什么都没有。

“你眼里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不是有你么?”

韩昭雪心脏忽然“嘭”的跳动了一下,不对,又像是“砰”的一声,好像有人在她心里用火铳狠狠轰了一铳。

她身体忍不住的颤栗一下,像是有电流涌过,然后荡起一层水波。她一把推开柳子衿,“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流氓,别靠我这么近!”

然后将剑回鞘,登登登走到门口,穿上鞋就赶紧离开了。她走过院子,踏上楼梯,脚步声沓沓沓沓,急促而慌乱。

柳子衿忍不住一个人笑了一会儿,然后也起身穿鞋离开房间,随后到客厅里拎起那个装着马蜂窝的袋子,来到了平房之上。

他的眼睛在四周的树木上逡巡,在那里寻找一个身影。

但没有找到。

刚准备换个方向再找一圈,身后突然传来轻声话语:“你在找我?”

柳子衿吓了一跳,转身一看,发现孙婆婆正面无表情站在身后。

他立刻笑了起来,随后显出一副小孩子才会有的腼腆样子:“婆婆,有件事情,想要你帮忙。”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六十九 蜂

第二天早晨,郑流苏在以往起床的时间准时醒来。

不过这一夜她并没有睡好,因为她一直在等柳子衿的反击。

可是这一夜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就像以往那样。

她坐在床上,有些疑惑,柳子衿为什么没有报复,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他应该很生气才对,可为什么什么都没做呢?

她不相信柳子衿会善罢甘休,因此想到最后,只能认为柳子衿是在蓄力,或许,他想给自己玩个大的?

郑流苏一边穿衣服,一边不屑的笑了起来,无论什么手段,本小姐都等着,尽管放马过来吧。

穿好衣服,她抚摸着胸前的金凤刺绣,笑容更加灿烂。

钱小豪说那家伙不简单,可是一个青云的学生,到底能不简单到哪里去?

就算他的家世真的不简单,他自己肯定也是一个废物。可是一个废物,又能得到多少家族的照顾?

自己是上等资质,郑家也是四大望族之一,他柳子衿怎么想,也不可能比得上自己。跟自己斗,他只会一败涂地。

可笑自己昨天还一直很担心他的反击,现在想想真是有点可笑了。

那家伙不过如此而已。

坐在床沿将靴子穿好后,郑流苏走到房门前推开房门,准备叫丫环将洗脸水端上来,可是刚一开门,一个灰黄色的物事便猛然朝她脸上袭来。

面积颇大的麻黄影子,不知道是什么。

她下意识挥拳击去,击出去后却发现不着力,好像击在了一块布上,然后那个东西便挂在了她的手腕上,她这才看清,那是一个颇大的灰黄色麻袋。

麻袋搭在她的手腕上,敞开的口袋里落出两三个东西,而在另外一半的麻袋里,似乎也装着什么,不太重,在那坠着,没有把麻袋坠到地上。

郑流苏瞬间将麻袋扔到屋外,同时定睛朝脚下看去。

“啊!”

她登时一声大叫,脸色大变。

三个犹若汤盆大小的马蜂窝,正静静躺在脚边,而这几个马蜂窝上,全都密密麻麻爬满了马蜂!

每个马蜂都有小指一半大小,又粗又长,面目狰狞,看着异常可怕。

特别是密密麻麻趴在一起,更是叫人头皮发麻。

郑流苏伸脚就朝一个马蜂窝踢去,马蜂窝飞向空中,但上面的马蜂已经成群飞下,并朝她直接猛冲而来。

而地上那两个马蜂窝上的马蜂,也已经嗡嗡飞起,直接朝着她月白色的衣衫上扑去,一瞬间,她的身上就趴上了无数只马蜂。

而自空中飞来的蜂群,则是直接袭向她的面门,她一边尖叫,一边挥剑后退,剑中蕴入真气,马蜂碰之即死。

但死的是少数,更多的直接叮在她的脸上,然后把长长的尾针直接刺入!

“啊!”

“啊!”

惨呼声不断。

住在楼下的粗使婆子还有丫环,全都从房间跑了出来。一边喊着小姐怎么了,一边朝楼上冲去。

她们刚冲到楼上,就看到一个浑身爬满马蜂的人,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并且在空中时并不是双脚朝地,而是直接横着重重摔到了地面上。

又是一声痛苦的惨呼,她在地上不停打滚。

粗使婆子和丫环立刻脸色大变,齐声大叫:“小姐!”

两人立刻又朝楼下冲去,同时嘴中大喊护卫。

可是昨天叫来的那些护卫,一个也没有出现。

粗使婆子和丫环都意识到了什么,脸色猛然大变。

群蜂势如千军万马,并且似乎一个个怒气滔天,不断朝郑流苏身上扑去,两人在楼梯口看着,一时间胆颤心惊。

她们知道,如果不赶紧把郑流苏救出来,这么多马蜂蜇她,足以将人蜇死。

可是,她们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救。

也不敢上前。

可是如果这样不管,她们小命也会不保。

“水,水缸!”小丫环道。

“你去点火!”粗使婆子道。

两人脱下衣服往头上一盖,一起冲向前院。

粗使婆子来到厨房,直接将装满了水的大水缸搬了起来,小丫环则是抱了一捆干柴,直接塞进正烧着火的锅灶里点燃。

粗使婆子最先跑了出去,将水缸直接搬到后院,把衣服简单往头上一系,随后袖子一拉将手遮住,接着便视死如归般跑到不断挣扎翻滚的郑流苏身前,抓着她的衣服,便一步跃到水缸前将她塞了进去。

人一入水,蜂群立刻嗡的离开了她。

接着,这些马蜂立刻又朝粗使婆子扑去。

本来就已经有不少马蜂趴到了她的身上,蜇得她表情狰狞,此时看到更多马蜂扑天盖地而来,吓得直接就往前院跑。

这时小丫环已经抱着一捆点着的干柴跑了出来,粗使婆子抢过一把,就开始在身前乱挥。

那些马蜂看到火,立刻不敢上前,但是它们在周围盘旋,并不打算离开。

“把厨房里的干柴全部弄出来!”粗使婆子大喊一声。

于是两人一起冲进厨房,把一堆堆干柴搬出来点燃。

不一会儿,院子里便燃起一个大火堆。

大火汹汹,院里温度瞬间上升,很多马蜂开始向后院跑去。

粗使婆子立刻扔掉手中的木柴,抱起一捆燃着的木头便朝后院跑去。

这时郑流苏已经憋不住气,从水缸里抬起头来。

她的脸上密密麻麻全是被蜇的伤口,就像被人扎了千万针一样,而有的伤口已经开始肿了起来,可以想见,用不多久,她的脸就会肿得连眼睛都看不见。

粗使婆子看着那些伤口,直觉触目惊心。

而且看郑流苏状态,似乎已经快要晕过去了。

粗使婆子赶紧抱着火把过去,将再度袭向郑流苏的马蜂驱赶走。

小院里乱哄哄的声音,很快引起相邻院子的主意,平房上面出现别的女学生的身影,当她们看到郑流苏院中的情景,全都吓了一跳,赶紧从自家拿着火把赶了过去。

在熊熊烈火的威慑下,积了一夜怨气的马蜂们终于不甘心的离去,有一些无辜的女学生在平房上练剑,莫名奇妙就被蜇了一下……

孙婆婆藏身一棵极高的树上,往下面的院中看去。当见到群蜂退散,郑流苏被人从水缸里拖出来后,就立刻离开了。

柳子衿叮嘱过她,不要把人蜇死,所以她刚才准备出手的,不过眼下不必了。

只是这样胡闹的结果,仍然会相当严重。

柳子衿以后势必会多出很多麻烦,毕竟郑家可不是吃素的。

孙婆婆叹息一声,自己到底是什么命,怎么摊上这么个惹事精。

……

……

柳子衿早晨起来坐照内观,发现自己的意识又有了肉眼可辨的增大。

粗略算来,自从意识境界达到练肉境后,已经又修炼了十七八轮。

但是这十七八轮的修炼所带来的效果,似乎并没有之前的效果大。

在意识体积增大到米粒大小之后,后面的增长似乎会有所降缓。

从练肉到练筋,吸纳同样星源的情况下,所需要的吸纳轮数,好像要比之前多出一些。

这似乎也是大多数事物应有的进阶规律,他倒也没什么意见。

当然有意见也没用。

起床从房间出去后,他听到嗡嗡的声音,十几只马蜂从附近的天空飞过,然后很快没了影子。

他忍不住坏笑了两声,也不知道那位郑三小姐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被蜇成猪头。

这个时侯,对面的房门打开,刚刚穿戴整齐的韩昭雪也正好走出来,看到柳子衿,她下意识的将目光躲避了一下。柳子衿正想跟她打个招呼,于是一时之间有些错愕。

但韩昭雪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看着柳子衿疑惑打量她的目光,凶巴巴的道:“臭小子,看什么呢?”

“看美女啊。”

“滚!”

“呵。”

下了楼,洗漱完毕之后,韩昭雪简单做了早餐,一起用饭时,她想到什么,问:“那些马蜂……”

“蜇完人已经离开了。”柳子衿道。

“做事的人没有被捉住?”韩昭雪问。

柳子衿道:“那可是个很高很高的高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被捉住?”

“郑流苏会不会有事?”韩昭雪有些担忧的问。

柳子衿道:“肯定有事啊,怎么,你担心她?”

“我是担心你!”韩昭雪瞪着眼道,“报复就报复,随便也往她门口扔堆垃圾不就好了,干嘛非要拿马蜂去蜇人家,好歹也是郑家三小姐,万一不小心蜇出事怎么办?就算你家世再如何不简单,惹上了郑家也是不小的麻烦。而且我看你家里也不怎么管你,万一郑家有人找上门来怎么办?他们那么多高手,我就算拼命保护你,又能有几条命?昨天真应该劝劝你的,现在越想越后悔。一个人在外面也不知道做事有些分寸,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柳子衿呆呆的看着她,依稀看到表姐训斥自己时的样子。

韩昭雪见他这副表情,忽觉自己有些失态,她赶紧换了副表情,轻描淡写的道:“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也不管我事。郑家要真找上门,我就直接跑掉算了。反正这条命可不能因为你这个小流氓随便就给丢了,太不值了。”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七十 栖梧院长周曼殊

之前群蜂乱舞的小院重新恢复平静,前后院的干柴堆也差不多燃尽,只留下一些冒着热气的黑木炭还在噼啪作响。粗使婆子将水倒上去,滋滋滋的声音立刻遍布整个小院。

将炭浇熄,她拉来一个小木车,用铁锨把湿炭一堆一堆往车上铲。

因为干粗活而苍老的脸上也被蜇了几个包,那双浑浊的老眼被遮得只剩两道缝,里面正射出阴沉的精光。

六个中年护卫一排站在旁边,低着头一副颤颤兢兢模样。

“说说吧,怎么回事?”粗使婆子开口了,平静的语调下,明显蕴藏着压抑的愤怒。

几个护卫听到这声音,都是忍不住颤栗。

一时之间,没有人敢开口说话。

“嗯?”粗使婆子抬头扫了他们一眼。

那细细眼睛缝中射出的光芒,让几个护卫均是心脏一跳。

一个护卫赶忙道:“张婆婆,我们几个昨天晚上按照小姐的吩咐,躲藏在四周看护院子。可是到了夜里的时候,忽然就被人从后面给打晕了……”

“你们几个都是这样?”张婆婆看向其他几人。

那几人均是连连点头,道:“是这样。”

“我也是这样。”

“我也是……”

“看清楚是谁出的手了么?”张婆婆问。

几人均是摇头。

张婆婆将铁锨往地上一磕:“哼,好大的胆子!”

尽管知道这句话不是在说他们,几个人还是被吓了一跳。

张婆婆修为虽然没他们高,在府中地位却不一般,她从进府,就是郑家二爷郑江海的贴身丫环,郑江海生了女儿郑流苏之后,便命她服侍照顾郑流苏。她在郑家呆了几十年,是非常忠诚的老人,加上郑江海在郑家地位也很高,她的威望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下人便能及得上的。

“敢对三小姐动手,敢和郑家作对,真是胆大包天!”张婆婆表情阴冷愤怒,肿胀的脸庞显得异常可怖,但随后,她脸上露出疑惑之色,“你们都是二步二境真气境中后期的修为,这人能无声无息将你们全部打晕,至少也应该是二步三境罡气境的修为,这样的修为,在昨天晚上想要杀死三小姐,可说是轻而易举,可是她为什么没有?反而是放了一堆马蜂在院子里……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

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也都是疑惑不解。

这个时候,一个护卫忽然想起什么道:“会不会是柳子衿干的?”

另外一个护卫也道:“对,很有可能。昨天小姐让我们到他院门前倒垃圾,这很有可能是他的反击。”

“小姐让我们守在周围,就是为了防止他也往我们院门口倒垃圾。但没有想到,那家伙没有那样做,而是用了这么狠毒的手段……”

张婆婆道:“柳子衿?就是那个住在南十七巷的少年?我不是叮嘱过流苏在没有搞清情况之前不要随便跟人起争执么?”

几个护卫唯唯喏喏,不敢说话。

“以后流苏再让你们做这类的事情,务必向我汇报!不然若小姐因此出了什么事儿,我拿你们是问!”张婆婆异常严厉的道。

几个护卫赶忙一起点头:“是!”

“去查一下那个柳子衿到底是什么人。”张婆婆又吩咐。

“是。”

张婆婆一挥手,几个人立刻仓惶跑出了院子。

她低头又铲了几铲木炭,然后把目光望出院外:柳子衿,不管你是谁,你这次都捅了马蜂窝了。

这个时候,院门被猛然推开。

一个身穿月白衣裳的风韵女子风风火火走了进来,跟在她后面的,是一名郑家护卫,他遥遥向张婆婆弯腰鞠了一躬,便轻轻关上房门离开了。

“张婆婆,流苏呢,她现在怎么样?”那白衣女子直奔向张婆婆,一脸焦急的问道。

张婆婆赶紧放下铁锨,道:“小姐在二楼闺房,小丫环正在照顾她。我们没有治蜂毒的经验,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药,所以才遣了护卫去请您,真是不好意思。”

她一边说着,一边在前面带路。

“流苏是我的学生,受了伤给她治疗是应该的,婆婆千万不要客气。”白衣女子说道。

两人快步上了二楼,刚到门前,听到脚步声的丫环就已经打开了房门:“周院长,您来了。小姐情况好严重,您快来看看吧。”

这位被称为周院长的女子,正是当今栖梧学院的院长周曼殊,据说年轻时,也是京城的风云人物,无数权贵世家的子弟为她争风吃醋,一些江湖有名的高手也都仰慕她的美名。不过她眼高于顶,谁都看不上,一直到如今,都还是独来独往。

周曼殊据说是前朝名将周昇所在周家的一个极远的分支,因此在周家被满门抄斩甚至诛连时,因为血统疏远,因此逃过一劫。如今的这个周家,在没有生出周曼殊这个天才女子之前,仅仅是小有名气的经商之家,自从周曼殊在京城大名远扬之后,也开始变得有名气起来。到了如今,更是成为中州清河郡首屈一指的大家族。不过家族里的人修为高的并不多,一般都是从商或者从政,并且从政者大都政绩斐然,周家因此权势也慢慢变大,很自然的被大宋百姓称为清河周氏。

为什么不称作中州周氏呢……

第一是因为饶口,第二是因为建康城就在中州,中州只有皇氏,任何家族都不能与皇氏齐名。因此凡是中州的家族,都是以郡为前缀。

周曼殊是如今周家武修第一人,乃是南陆天榜上的有名人物。

二步三境罡气境中期,有望在有生之年迈入三步四境,甚至去到星辰界的少数人之一。

至于周曼殊的年龄,不太好说,而且到了她这种修为,通俗意义上的年龄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能够达到罡气境的武修,寿限最低也是一百五十岁。在一百岁之前,他们的体态都会保持的非常年轻。只有在迈入一百岁之后,才会慢慢衰老。

就像周曼殊,修为达到她这个境界,怎么说也是修炼了好几十年了,可是看她的相貌和身材,也就是三十岁多一点。

不仅皮肤娇嫩,而且白里透红,身材也没有走样,腰间白绦一束,只剩盈盈一握,走路之时,裙摆款款,似弱柳不禁风,似轻烟云中摇,婷婷娉娉,袅袅娜娜,风姿尽显。

加之成熟稳重的气质,尽展风情的眼眉,再配上朱红玉润的嘴唇,三十岁丽人特有的气质,被散发的淋漓尽致。

相比年轻之时,此时的她在某些方面,或许更有杀伤力。只是当年爱慕她的那些少年,如今也都已经有了家室。面对家中悍妻的时候,想必会感慨无限,想起年轻时曾爱慕过的那名女子。

只是此时的周曼殊,脸上表情并不好看,但是这并不妨碍她的美,反而有另一种风情。

她迈进郑流苏的闺房,一眼就看到了静静躺在床上的年轻女孩。

平常称得上俏丽的脸,此时已经面目全非。到处肿胀一片,连五官都依稀难辨。

她的湿衣服已经被丫环换了下来,此时穿的是一套贴身月白小衣。衣服下面到处都有隆起,让人触目惊心。

她的头发已经用毛巾擦过,如今仍然湿漉漉的,两只眼睛所在的地方,正有泪水流出来。只是肿胀的地方阻碍了水流的下滑,致使泪水只能在眼睛里模糊积蓄。

周曼殊脸上瞬间现出怒色,不过她什么都没有说,看到张婆婆关上门并在外把守后,她向小丫环道:“你也出去吧。”

小丫环点点头,心有余悸的看了一眼小姐,赶紧也退出了房间。

“院长……”郑流苏带着哭腔的细弱声音响起,里面充满了浓浓的委屈。

周曼殊走到近前,道:“先不要说话,我先给你治伤。”

“嗯。”郑流苏带着哭腔嗯了一声,整个人可怜的像一只受伤的小猫。

周曼殊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薄薄玉盒,开启之后,里面是满满的银针。

她运起真气,将银针扎在郑流苏脸颊上肿胀的地方,轻轻磨捻,里面的蜂毒瞬间溢了出来,周曼殊抬起银针,掏出手帕,将将蜂毒擦去,随后再次运针……

……

……

柳子衿刚吃完早饭,院门便被人敲响。

或者不应该说成是敲,应该说是拍。

砰砰砰,砰砰砰,震天响,感觉要把门板都拍碎。

老林赶紧过去开门,然后就发现外面站着两个穿月白衣裳的少女,明显是栖梧学院的学生。

两个人的脸上,各有两个恐怖的肿包,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蜇了。

此时她们脸上都是深深的怒色,两双眼睛狠狠的盯着老林。

“柳子衿呢,叫他出来!”一个少女凶巴巴的道。

“对,叫他出来受死!”另外一个少女也道。

柳子衿已经从后院走出来,看着门口两个怒气冲天的少女,再看看她们的脸,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他缓步走到门前,露出讥诮神色:“郑流苏还有资格到这里来叫嚣,你们,不配。”说完,砰的把门给关上了。

两个少女愣了一愣,随后哐哐就在门上踹了几脚。

门吱呀一声迅速打开,韩昭雪戴着那顶纱帽出现在她们面前。

“不想死就赶紧走。”她冷冷的道。

两个少女听着她的声音,知道年龄肯定比自己大,而且看样子她是那个柳子衿的护卫,既然能当护卫,修为自然也不会太低。

两人瞬间有些怯劲,但却不愿表现出来。

“我们想死?是你们想死才对!居然敢对流苏学姐做那种事情,你们就等着倒大霉吧!”

“对,流苏学姐肯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柳子衿在韩昭雪身后淡淡说了一个字:“滚。”

“你……你给我等着!”

“就是,你们都等着!”

两个少女放了句狠话,眼看韩昭雪将手放在剑柄上,赶紧对视一眼,匆匆离开了。

韩昭雪看了柳子衿一眼:“你就等着吧!”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七十一 微笑公子钱小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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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七十二 京城特捕上官燕

周公子的双眼恨意滔天的瞪视着韦睿,但韦睿根本不为所动。

像他这种资深的墨家游侠,除了对于绝对的强者会有敬畏之外,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会放在心里。

不管你是权倾朝野也好,或者你是家缠万贯也罢,统统都不放在眼里。

孤竹园里那些修为高绝的墨家游侠,是朝廷系统里最像江湖人的一群人,而江湖中人,向来是最肆无忌惮的。

周公子虽然在学院里无人敢惹,家里也确实颇有些背景,但和真正的世家贵公子比起来,还是有点不太够看。

也正是因为他是那种小富小贵的家庭,才会拥有那种极其肤浅的嚣张和霸道。

而也正因如此,他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为什么那个刚开始显得无比怯懦的小子,现在居然如此大胆的给了他最致命的羞辱。

为什么这个家伙,会有韦睿当靠山。

既然有韦睿当靠山,刚才又为什么要装孙子!

然而他没有仔细回想一下,从始至终,他所认为的那个怯懦小子,是否显示出过一丝一毫对他的畏惧?

那一切不过是莫绮的认为,和他的以为而已。

莫绮在初时的惊慌失措后,很快反应了过来,就在她准备抬手一巴掌把柳子衿扇出去时,柳子衿适时松开了她。

她的巴掌悬在空中,顿而不落。

她羞红的脸上写满愤怒,一双眸子寒冷如冰。

特别是当她看到旁边已经愤怒得快要失去理智却被韦睿轻松拦住而什么都做不了痛苦的想要咆哮的周公子时,寒冷眸子里的愤怒更是添了几分,同时也有一丝惊惧。

“你居然拿我当工具?”她咬牙切齿的道。

柳子衿面无表情的轻声道:“我不喜欢被人叫做是怯懦的男人,也不喜欢因为被人叫做是怯懦的男人就得去傻乎乎的证明自己不怯懦,同时,我也不喜欢无冤无故陷入到别人的争风吃醋中去,也不喜欢因为这个而就要被动的去做些什么从而去跟周公子这类男人争强斗狠,哦,还有,我很不喜欢别人摸我的头。而今天,这五件不喜欢的事情,全被我摊上了。不要以为我脸上没有怒色,就代表我没有生气。我真的很讨厌这些事情,那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只猴。而这一切,都因你而起。所以你觉得自己被当作工具,是一件很值得生气的事情么?”

莫绮无话可说,但还是不甘心:“那也不需要用这种手段吧?这样对周公子太狠了。”

“你觉得他很无辜么?”

“但是……”

“我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真的,我脾气真的很好。如果刚才他不来摸我的头,不说那些嚣张的话,不让我感觉到自己受到了羞辱。本来事情是不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即使被人称为怯懦窝囊,我也都认了。可是有些人就总是认为好脾气就是好欺负……那他就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

“可是那也没必要用这种方法吧?”

“你是不是觉得很不爽?”

“……”莫绮的那只巴掌紧握成拳,“是!”脸颊的肌肉都在颤抖。

“周公是不是也很不爽,而且是超级不爽那种?”

“……”

“周围这些人,也不敢再认为我是窝囊的男人。并且会因为之前的嘲讽和他们后来窝囊的言行,而感到深深的羞辱。同时,又不得不承认,我比他们任何人都要够种。他们刚才是怎么骂我的,如今全部统统返还。尽管我比他们够种只是因为有韦睿的保护,但谁让他们没有呢?你说是不是?”

“所以呢……”

“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我轻轻抱了你一下。”柳子衿脸上露出笑容,“就轻轻抱一下,所有的事情就都做到了。刚才谁让我不爽的,我让他加倍的不爽。并且,还让你想要和我交朋友的心愿得以达成。看,是不是很完美。而且,还很慷慨。你难道不这样觉得?”

“你觉得现在我们还能成为朋友么?”莫绮眯着眼睛道。

柳子衿道:“你看,连我不想和你交朋友的意愿也都达到了……这轻轻一抱,一下射了多少只雕啊……嗯?”

“果然,能一天收到四封青梅信的人,怎么也不会只是个普通人。只是这样值得么?周公子对你恨之入骨,周围的这些人也肯定在心里对你不爽,而我……”

“不重要。”柳子衿打断他的话,“都不重要。周公子也好,周围这些人也好,甚至是你也好,都不重要。我都不放在心里。这么说,你能理解么?”

“你凭什么?!”莫绮不服气的问道。

“我凭什么?”柳子衿听到这个问题,忍不住挠了挠头,“呃,这个问题有点深奥,等我以后想到了再告诉你吧。现在,我要回学室了,请你让一下路。”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的。”莫绮冷冷的道。

“但是你们现在就已经后悔今天的所作所为了。”柳子衿笑着道。

“……”莫绮被气得说不出话,最后一跺脚,领着人离开了。

周公子还在那里绝望的挣扎,他的那些小弟赶紧硬托着将他弄走。

柳子衿扫视一眼四周,那些人立刻让出一条道路。

不过他们看着柳子衿的眼神,可不怎么友善。

不过,谁在乎呢。

还是那句话。当你举起屠刀之时,就要明白,你自己也终将死在屠刀之下。

……

……

回到学室后,王玄策脸色有些难看的道:“老大,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周围所有人都听到了。”

“然后呢?该不爽还是不爽。尽管知道我是在用计,还是没办法让自己心情好一些……这样一来,他们就更不爽了吧?特别是周公子,恐怕要气到上天了吧?”柳子衿道。

王玄策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老大,一下树这么多敌人,真的不碍事么?”

“咱不是有韦睿么?他们能把我怎么着?”

“可你自己修为又不高……”

“所以说,咱不是有韦睿么?”

“……”王玄策忽然觉得柳子衿有些欠揍。

这种狗仗人势的贱样儿,真的是应该天打五雷轰啊。

“对了,雨林风呢?那家伙跑哪去了?”柳子衿忽然问道。

王玄策道:“你没事问他干什么?”

“如果刚才他在场,肯定会把那个周公子打一顿。”柳子衿道。

“周公子身边那么多打手,很多都是二步武修,那疯子再凶悍,也肯定要被摞倒的。”王玄策道。

柳子衿道:“咱不是有韦睿么?”

“……”王玄策第一次对柳子衿露出无语的表情,然后道:“还是别跟那疯子离得太近,指不定哪天就被揍,或者被连累得被揍了。”

“只有我能揍别人,没有别人能揍我。”一个语调怪异略显生硬沙哑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王玄策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发现雨林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旁边,手里还拿着个琉璃瓶子,里面盛着琥珀色的液体,似乎是蜂蜜?

“大哥,我刚才随便瞎说的,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计较。”王玄策脑袋如捣蒜,不停的在书案上磕着。

雨林风斜撇了他一眼,然后径自转头问柳子衿:“怎么提到我了?还有,还没到上武技课的时候,怎么全都跑到训练场去了,屋里就你们两个。”

王玄策赶紧将功赎罪一般,把刚才的事情生动详实的讲述了一遍。

“周公子?什么人?现在还在外面么?”他将琉璃瓶盖子拧紧,往自己书案上一放,似乎准备出去揍人。

“应该走了。”柳子衿道。

“等下次看到他再揍他。”雨林风道。

柳子衿看着那琉璃瓶,很是疑惑,一个大男人,这么好甜食,居然随身带着蜂蜜?

“你刚才去哪里了?”柳子衿问。

雨林风道:“早晨起来吃肉,不小心拉肚子了。”

柳子衿有些错愕,然后道:“买肉的时候买新鲜的。”

“就是新鲜的,现杀现吃。”雨林风道,“不过家养的牲口确实不如野生的好吃,血喝着一点都不鲜美。”

“喝……喝血?”王玄策又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雨林风一屁股坐在自己书案后的蒲团上,面对着两人道:“习惯吃生食。一边撕生肉,一边喝生血,过瘾。”

柳子衿这时才发现,雨林风的牙齿跟普通人的牙齿有些不一样,特别尖利,有点像野兽的牙齿。

这种牙齿,最适合撕扯食物。

他这时忍不住也有些脊背发寒:“你什么时候开始吃生肉的?”

“从出生便是如此。”雨林风毫不在意的说道。

王玄策冷汗都出来了,他与柳子衿对视一眼,都发现对方眼中露出惊悸的神色。

雨林风看着他们,用安慰的语气道:“已经很久不吃人肉了,你们不用害怕。”

“你吃过人肉?!”柳子衿“噌”一下就从蒲团上站了起来。

“嗯,几千年前的时候,不过青丘姐姐有规矩,只吃恶人。”雨林风说道。

几千年前?

听到这话,王玄策和柳子衿同时松了一口气。

柳子衿重新坐下,认真的端详着他:“没看出来,你居然还会开玩笑。”

雨林风拧开琉璃瓶盖,喝了一口蜂蜜:“我没有开玩笑。”

柳子衿和王玄策一笑置之,他们都没想到,这个自称是疯子也确实是疯子的家伙,居然还有这样诙谐的一面。

“对了,你说的那个青丘姐姐是谁?记得上次收院服费的时候,你也提起过她。”柳子衿好奇的问道。

雨林风皱眉:“不能说。青丘姐还有侯景都叮嘱我,在外面绝对不能说家里的事情。”

侯景?

这又是谁?

柳子衿仔细看着雨林风,感觉这家伙似乎不简单,好像有很多秘密,不是一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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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七十三 身上指不定多少刀疤

不过,这里终究是在青云学院,又是青天白日大庭广众。这个女人再冷酷,应该也不敢直接就对自己做什么吧?

柳子衿这样想着,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

一直站在这里跟上官燕对视,也不是一回事儿。

“柳子衿,你的命可真大。一剑刺中胸口,居然都不死。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句话的后半句,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上官燕开口说话了。

声音给人一种懒洋洋的感觉,当中又透着江湖游侠儿的那种潇洒,如果这时候她嘴边再叼上一根草叶,那整体形象就会更加生动了。

本来正站着热情招呼柳子衿的王玄策,笑容登时就僵在了脸上,整个人像是被速冻了一般,形体非常僵硬的呆立在那里。

不是……那种关系?

他艰难的转过头,无比懵逼的看向上官燕。

上官燕对着他笑了一下,不过那眼睛中射出的锋利光芒,即使蠢如王玄策,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赶紧将头转回去,看向柳子衿。

柳子衿也杀意满满的瞪了他一眼。

很尴尬,非常尴尬。

王玄策赶紧低下头,迅速坐到座位上,头往书案上一磕,两手一抱,开始当鸵鸟。

学室里其他人的表情,则是非常精彩,大都露着幸灾乐祸。

这两天,柳子衿一直让他们感觉到压力,而这两天发生的事情,也让他们感觉处处被柳子衿比下去。如今看到有人找柳子衿的麻烦,而且还刺过柳子衿胸口一剑,顿时都非常高兴。

既然敢往柳子衿胸口刺一剑,自然是不怕柳子衿的人,甚至有可能是柳子衿怕的人,既如此,看柳子衿怎么解决。

“你今天来这里,目的是什么?”柳子衿问道。

上官燕道:“目的?当然是来看看你。顺便想问一下,你是怎么做到胸口中剑还不死的。对这件事情,我很好奇。”

学室里响起一片笑声。

柳子衿道:“其实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问题?”上官燕问。

“一个被满城捕快追捕的人,是怎么在京城混上捕快的。花了多少钱贿赂长官啊?”柳子衿问。

上官燕嘴边的笑容瞬间消失。

学室里的那些笑声也瞬间消失。

他们好奇的看向上官燕,心中写满疑问。

被满城捕快追捕?这位姑娘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啊?

上官燕坐不住了,她从座位上站起来,道:“那些捕快,我早晚有一天会回去跟他们算帐的。至于你……在京城最好老实一点。要是有什么事儿犯到我手上,我肯定让你至少掉三层皮!”

柳子衿冷笑一声:“别到时候我掉不了三层皮,反而你这身衣服被我给扒了。”

上官燕“铿”的将剑抽了出来:“下流!你是想再挨上一剑么?”

“别误会,我说的扒你衣服,是说让你当不成捕快,可没说真的要扒你衣服。一个在江湖上混了几年的女人,整天打打杀杀,身上指不定多少刀疤,丑都丑死了,谁乐意扒你衣服?”看样子对方现在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柳子衿很不要脸的开始毒舌起来。

上官燕听到这话,勃然大怒,一脚就将眼前书案踢翻,书案直接翻腾着飞起,从中间直接断成两截。书本飞舞,木屑弥漫,黑色发丝飘摇的后面,上官燕的眼睛冷若冰霜。

“柳子衿,你再说一句试试!”上官燕声音中杀意凛然,明显真的动了杀心。

柳子衿下意识捂住了嘴巴,糟糕,貌似戳到对方伤口了?看来这女人身上……真的有很多很丑很丑的伤疤啊……啧啧啧,人长得这么好看,结果……啧啧啧……

柳子衿的眼神当中很精彩,不知不觉竟露出笑意来。

“贼子找死!”上官燕再忍不住,脚在地上一蹬,苍鹰捕食一般扑向柳子衿。

但这个时候,门外迅速闪进一道人影。

铿的一声,上官燕的剑被韦睿的剑狠狠磕了一下。她手腕一酸,身体在空中旋转两圈卸去力道,然后狼狈的落在近处一张书案上。

周围的学生迅速逃离,害怕殃及鱼池。

韦睿站在柳子衿身前,向上官燕道:“好歹是个捕快,动辄就要杀人,不太好吧?”

上官燕冷冷的看着韦睿:“你是这家伙的护卫?”

“你就当是吧。”韦睿道。

“保护这样一个无耻这徒,你就不觉得耻辱么?”上官燕道。

韦睿笑了笑,道:“子衿是正人君子,不是无耻之徒,姑娘说话,还请注意一些。”

“呵。”上官燕冷笑一声,“果然,跟无耻之徒在一起的,也只能是无耻之徒。不过,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们都抓进秦山大牢,到时候,你们就等着本姑娘好好折磨你们吧!”

上官燕说完,归剑出鞘,冷冷看了柳子衿一眼之后,转身离开。

王玄策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将功补过的心理,还是纯粹犯贱,在这时站起来很大声的喊了一句:“嫂子慢走!”

上官燕一只脚刚准备跨过门槛,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她气乎乎的回头看向王玄策,怒气冲冲道:“还有你个丑八怪也给我等着,你今天叫了我多少声嫂子,到时候我就在你身上割多少刀,以后有本事,见了面还这么喊我!”

王玄策吓得瞬间又坐了下去,双手抱头恢复鸵鸟状态。

凌迟……太残忍了……

上官燕冷哼一声,狠狠一甩衣袖,快步离开。

……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给郑流苏将蜂毒全部清出来之后,周曼殊坐在床沿,向郑流苏问道。

蜂毒虽然清出来了,肿包却不会很快就消下去。郑流苏现在仍旧无比痛苦,只是不再哭泣了。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大致能猜到是谁做的。”郑流苏声音虚弱,眼里的怨毒却很炽盛。

“是谁?!”周曼殊不怒自威,“敢这么对我栖梧的学生,不想活了不成?”

周曼殊在京城是有名的护犊子,因为她觉得女性在这个社会上天生势弱,更加需要保护,因此对于自己学院的学生,无比关照。别的学院,学生惹了事,不管是占了偏宜还是吃了亏,少不得要被教训一顿。

但是栖梧学院的学生跟别人发生矛盾,基本上是不会被学校教训的。而且学校的先生还会帮着自己的学生跟别人打架,这在京城三宫六院,也算一绝了。

郑流苏道:“我现在只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他的具体身份还不知道。不过有人跟我说他不简单,现在看来是真的。知道我是郑家三小姐,还敢用这种恶毒手段对我。这人一定有很大的依仗。”

周曼殊冷哼一声:“管他简单不简单,在我周曼殊面前都一样。告诉我他是谁,我帮你报仇!”

郑流苏轻轻摇头:“我要自己来。”

周曼殊皱眉:“你都这样了,还要自己来?万一再吃亏怎么办?”

郑流苏拳头紧握,眼神坚定:“不会的,我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你先告诉我他是谁。”周曼殊道。

郑流苏道:“院长,我自己解决。”

“但是我得知道他是谁。”周曼殊很坚定。

郑流苏犹豫了一下,叹口气,道:“柳子衿,就是那个住在南十七巷的男人。”

春风坊南十七巷住进了一个男人,这件事情已经在整个栖梧学院传遍。而柳子衿这个名字,现在知道的还不多。不过想必不用多久,他的名字就会和他的人一样,也传得人尽皆知了。

“还没有把他赶走?”周曼殊问。

郑流苏道:“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我才……”

“岂有此理!”周曼殊从床沿站了起来,“这个流氓,混进春风坊就算了,居然还敢对你做这种恶毒的事情,我饶不了他!”说着,就要去给自己的学生出气。

“院长!”郑流苏提高了声音:“这件事情,务必让我自己解决。还有,今天的事情,希望院长保密……太丢人了。”

周曼殊转头看着郑流苏,脸上露出心疼神色:“这件事情,你们家里知道么?”

郑流苏摇头:“谁都不能告诉。不然万一别人来看我,看到我这副样子……我真是不要活了。”

“你啊……算了,你自己解决就自己解决吧。我来得匆忙,没备药。这蜂毒的药院里也不常备,还得遺人去买再进行调制。中午我再过来一趟,给你把药抹上。过个几天,你身上的肿包应该就能消下去了。这几天小心不要被风吹了,不然可能会生大病。”周曼殊道。

郑流苏点头:“谢谢院长。”

“如果事情解决不了,记得跟我说。这可恶的小子,必须好好教训。对了,他是哪个学院的?”

“好像是青云学院的。”

“青云学院的?哼,看来要跟钱老头好好聊聊了。好歹是京城六院之一,怎么什么学生都招!”

周曼殊从小院离开之后,并没有直接回学院。

她在安静的街巷中行走,直接来到了南十七巷。

看着眼前的一座小院,她眼中射出冷冷寒光。

柳子衿……看我晚会儿怎么教训你!

柳子衿当然不知道栖梧学院的院长在等着教训他,所以中午回家的时候,心情还是挺放松的。

“喂,上午的那个女捕快,怎么回事儿?”韩昭雪一边收拾着手里一条活蹦乱跳的大肥鱼,一边漫不经心向蹲在旁边看她的柳子衿问道。

柳子衿道:“一个仇人。”

“你怎么那么多仇人?”韩昭雪问他。

柳子衿叹气:“以前作孽太多。”

“听说她曾在你胸口刺了一剑?”韩昭雪问。

柳子衿点头:“对,不过我命大活了下来。”

“到底什么仇?”韩昭雪抬起头,看着他问。

柳子衿摇头:“不能说。”

“不会是你非礼人家了吧?”韩昭雪问。

柳子衿翻了个白眼:“我是个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做那种……”

“嘭嘭嘭!”

忽然有人拍门,而且是很不客气的那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

郑流苏。

“那么多马蜂应该蜇得挺严重的啊,这就能出来乱跑了?也不怕把人吓着?”柳子衿低声嘟囔着。

而那边老林已经过去开了门,看到外面的人,他愣了一下,然后问道:“您是?”

“柳子衿在里面么?”

“您找我们家少爷……”

“让开!”

声音同样很不客气。

柳子衿和韩昭雪伸着脖子往外看,就见门口站着一个穿月白衣服的漂亮女人。

三十岁左右,体态端庄,气质高贵,明显不是什么普通人。

而看她的衣服,能猜出来她应该是栖梧学院的人。

莫非是栖梧学院的先生?

柳子衿站起来,走到门前:“在下柳子衿,不知这位姐姐找我何事啊?”

“你就是柳子……”周曼殊看到柳子衿,脸上寒霜密布,但是一句话没说完,她就愣住了。

脸上寒霜迅速消失,转为惊诧。

接着表情急剧变化,眼中神情也闪烁不定。

最后,整个人呆在门前,仿佛是被什么给定住了。

她呆呆的看着柳子衿,像是认识一样。并且好像是认识了好久,认识了很多年。同时,又像是已经好多年没见,忽然偶遇,猝不及防。

但没有那种久别重逢的欣喜,而是一种极为复杂的情绪。

如刻骨铭心不能磨灭,如深藏心底不能忘怀,有悸动,有隐忍,有冲动,又有克制。

柳子衿看着她的表情,面露疑惑之色,这是怎么了,怎么这人见到自己这种反应?

像是前世经历了八百次扭断脖子的回眸相望,今生又经历了八百次磨破衣服的擦肩而过后,终于在今天这个时刻热泪重逢了一样……

搞什么鬼?

命运的车轮又绊在了哪块忽然冒出来的调皮石头上?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七十四 我有说过不愿意么

“那个……这位姐姐,您……没事儿吧?”柳子衿有些忐忑的问道。

任谁被一个陌生人这样莫明奇妙的看着,心里总会有些忍不住发慌。

周曼殊被他的话语从某种禁锢里拉了回来,并瞬间发觉到自己的失态。

她赶忙让表情尽量恢复正常,但那明显藏着心事的眼睛却无论如何无法掩盖。

“我……你……你就是……柳子衿?”周曼殊似乎有些惊讶的问道。

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种被打乱了节奏却又要强装镇定的慌乱。而初来时开口的那股子寒冷劲儿,则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柳子衿奇怪的看她一眼,然后也尽量让自己保持正常的状态。

“在下正是柳子衿,姐姐是……”

周曼殊忽然笑了一下:“你叫我姐姐?”

“呃……那我应该如何称呼呢?”柳子衿问。

周曼殊道:“我这年龄……算了,不说了。姐姐就姐姐吧。这样叫显得年轻,我也高兴。”

柳子衿道:“姐姐看着也就二三十岁,怎么说得跟自己七老八十一样?”

“在武修的世界里,光是用眼睛看,哪里能知道人到底有多大?”周曼殊道。

柳子衿点点头:“也是。不过既然是这样,武修的年龄自然也不能跟普通人一样来论。反正以姐姐的样子,要是让我喊大婶,我可喊不出来。”

“呵呵,嘴倒是挺甜,比某个人好多了。”周曼殊说道。

柳子衿疑惑的问:“某个人?”

“某个……年轻的时候长得跟你很像的人。不,应该说,你跟年轻时的他长得很像。”周曼殊眼神恍惚,明显想起了往日的人与事。

柳子衿有点明白刚才对方的反应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那个人长得肯定很英俊,并且勾走了姐姐的心。”柳子衿道。

周曼殊嗔怒瞪了他一眼:“会说话的人,有时候也会贫嘴的让人讨厌。”

柳子衿赶紧正色拱手:“唐突了。”

周曼殊见他惶恐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然后道:“不妨事,年轻人嘛……”顿了顿,似乎心有不甘的又问,“你……姓柳?”

“家母姓柳。”柳子衿道。

周曼殊一听这话,整个人似乎又激动起来:“那令尊……”

柳子衿道:“恕不便相告。”

周曼殊似乎不甘心,但克制住了。

“是我唐突了。第一次见面,就要问人家父亲的姓氏,确实不应该。”周曼殊笑着摇了摇头,笑意里满是自嘲,“不过,我能问下柳公子家里是何处么?”

柳子衿看着这个奇怪的女人,实在是奇怪的紧,他道:“小子斗胆问一句,姐姐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到我家来拜访呢?”

被他一提醒,周曼殊才想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不过看着眼前这张脸,她实在也无法做些什么。

别说教训对方了,只怕无论他做什么事情,自己都生不起气来。

思索片刻,她道:“我叫周曼殊,听说过么?”

柳子衿嘴巴立刻张得很大,然后赶紧恭敬行礼:“原来是周院长。学生刚才有所不恭,还请周院长见谅。”

周曼殊摆摆手:“不知者不罪。何况,你是青云的学生,我是栖梧的院长,也犯不着对我恭敬。”

柳子衿忙道:“不敢。”

“现在知道了我的身份,你应该也清楚我来是所为何事了吧?”周曼殊微笑看着他。

柳子衿苦笑一声:“当然知道。不过……周院长,小子住在这里,也是情非得已。若要让小子现在搬走,万万做不到。还请周院长见谅。”

“情非得已?”周曼殊很奇怪,“怎么这么说?莫非你住在这里,还是有人逼的不成?”

柳子衿咬牙切齿:“不是被人逼的,是被人坑的!”

“那……搬走不是正好么?继续留在这里,岂不是等于继续被人坑?”周曼殊问。

柳子衿摇头:“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我直接搬走,就等于向人认输。被人坑了,还要向人认输,这种事情我办不到。那会憋屈死的。”

“可是你住在这里,会让栖梧的学生觉得不舒服。”周曼殊道。

柳子衿道:“如果她们不舒服,我就要搬走,是不是有点太不讲道理了?”

“这里住的都是女学生……”

“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是男男女女群居在一起。有男人的地方,就有女人。有女人的地方,也有男人。这到底有什么不妥的呢?我只是本本分分住在这里,又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

“马蜂的事情,是你干的么?”周曼殊问。

柳子衿看着她,见她好像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才道:“那是因为郑流苏先往我门前倒垃圾的。我不是任人宰割的人,所以必须做出反击。”

“可是后果会很严重。”周曼殊道。

柳子衿笑了,道:“无论我反不反击,只要我不搬走,郑流苏都会做的越来越过分,后果都会越来越严重。与其如此,就看看谁更过分好了。”

“你知不知道,我们栖梧学院,一向很爱护学生。你今天做的这件事情,足以让我把你赶出京城。”周曼殊语气有些严厉的道。

柳子衿正色道:“仅仅因为我住在这里,有人就要把事情搞那么大。既然如此,我也不怕小题大作。郑流苏也好,凤舞社也好,栖梧的学生也好,栖梧的先生也好,甚至是周院长你也好……想要来对付我柳子衿的,尽管来。本少爷脾气上来,什么都不管。就算头破血流,我也要让你们知道,硬石头,不是你们谁想啃就能啃的。就算你们要啃,我也要硌掉你们一嘴牙。”

周曼殊眉头皱起:“你依仗的是什么?”

“一身正气!”柳子衿挺胸抬头道。

“噗……”周曼殊立刻笑出了声,然后用手虚戳着柳子衿,道:“你小子,就是看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所以才在这跟我耍嘴皮子。”

柳子衿正色拱手行礼:“因为一些奇怪的原因,让周院长对小子莫名厚爱,小子甚感荣幸,同时铭感五内。说实话,我也不想惹什么麻烦,只想安安静静住在这里。如果周院长可以帮忙,还烦请帮小子跟春风坊的学姐学妹们说一下。我保证住在这里不惹什么事情,也希望她们不要再来打扰我。不然到时候真闹出什么事情,大家彼此也都不会太愉快。周院长觉得如何?”

周曼殊双手负在背后,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他,然后嘴角露出促狭笑容,问道:“可是,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并非单单是帮我,也是在帮贵院的学生。这一点,周院长心里应该清楚。”

“我不觉得整个栖梧学院的学生加起来,会斗不过你一个。所以我觉得,我终归还是且只是在帮你。”周曼殊道。

柳子衿低着头看着脚尖,然后抬头道:“其实我也没说非要周院长帮这个忙,如果周院长不愿意……”

“我有说过不愿意么?”周曼殊急声道。

柳子衿道:“刚才周院长不是……”

“刚才我说,我为什么要帮你的忙,是让你给我个理由,没说不答应帮你的忙。”周曼殊轻嗔道。

柳子衿摊手:“我也说了,院长并非是仅仅在帮我的忙……”

“你这小子怎么那么不开窍呢?”周曼殊瞪眼看着他。

“呃……”柳子衿有点懵逼,“那周院长的意思是……”

周曼殊看着他,脸上露出无奈表情。

“你就不能动动脑子?有些事情,哪里应该是女人……我来主动说出口的?”周曼殊不满的看着他,有点像情侣吵架时因为男方猜不透自己心思而有些生气的小女生。

女儿家轻嗔薄怒最是可爱动人,而像周曼殊这种轻熟的女子,露出这种姿态时,更是别有一番韵味。

那种显得有些亲昵的娇嗔,很容易让人心中产生悸动。

但是……柳子衿真的猜不透她的心思。

小女孩的心思就已经很难猜了,更何况是大女人的心思呢?

所以他在那里忍不住的挠头,最后还是只能无奈的向周曼殊道:“周院长,要不有什么话,你还是直说吧,我……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周曼殊又想气又想笑,最后叹一口气:“怎么天下间总有那么些男人,脑子里像是长了根木头疙瘩一样?”说完,一边摇头,一边无奈而又绝望的看着柳子衿。

柳子衿惭愧的低下头,然后不停地挠头。

木头疙瘩……嘿,在女人面前,有哪个正经男人不是木头疙瘩?

只有那些花丛老手,才擅长揣摩女人心思。

见他这副样子,周曼殊是彻底不抱什么希望了。

她摇摇头,道:“你刚才让我帮的忙,我答应了。以后有时间,去我那里找我喝茶。”

说完,立刻转身离开了。不然,柳子衿肯定能看到她脸上露出的娇羞红晕。

离开南十七巷,周曼殊慢慢向郑流苏的小院走去。

一路上脚步放的很缓,头也轻轻低着。

她知道自己的脸现在肯定很红,所以她要借时间平复一下心情。

想到刚刚向柳子衿发出的邀请,她忍不住有些生气,气自己怎的这么不知矜持。不对,是不知廉耻。

当初面对那个人的时候,自己都能克制住连一丝一毫的心意都不流露出来。怎么这么多年过去,反而还没有那个时候沉得住气?

而且对方只是一个才十七八岁的少年……

她停在巷子的墙边,拿脸对着墙,本来想平复心情让脸上的热度消退的,现在可好,连耳朵都热起来了。

比别人大那么多,居然还能生出那种心思……周曼殊,你真的要死了。

这时,旁边有两位女生经过,她们靠近墙边,探着脸仔细看了一眼周曼殊,然后脸上都露出惊讶表情,赶紧拱手行礼:“学生见过周院长。”

周院长一惊,回头看到两名女生,赶紧道:“啊,你们好,你们好。”说着,赶紧匆匆往前走。

两名女生在后面面面相觑,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周曼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那个人明明早就放下了的,怎么今天见到一个跟他长得像的人,就如此心性大乱呢?

是因为没有真正放下,还是被年轻时那种深刻的悸动触动了心扉呢?

就是不知道那少年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身为一个女人……居然第一次见面就主动请人去自己家里喝茶……

任谁都不会觉得这样的女人是什么正经女人吧?

她忽然有点患得患失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想,自己身为栖梧学院的院长,和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生第一次见面,就邀请人家去自己家里,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自己的名声只怕要……

到时候自己直接就不用活了吧?

她倚墙羞走,脑子里乱七八糟。不知不觉,居然就已经来到了郑流苏的小院前。

一时之间,有点心虚。

自己怎么轻易就答应了那小子的请求呢……

貌似那小子后来说其实也可以不必非帮忙不可的……

但自己为了让他去自己那里喝茶……所以……

周曼殊真想狠狠给自己一棒。

鬼迷心窍,真是鬼迷心窍……

流苏早上被他整得那么惨,自己如何开的了那样的口?

而且自己又该怎么跟其他学生说以后不要再找柳子衿麻烦这样的话呢?

周曼殊现在有点想回去打柳子衿一顿。

全是那个臭小子的错!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七十五 别放那么多醋

“行啊你,没看出来啊,这么能耐。”韩昭雪一边往锅里洒着盐,一边阴阳怪气的向正在烧火的柳子衿说道。

柳子衿不满的看着她:“怎么了,我又怎么了?”

“昨天一天就收到四封青梅信……”

“两封!”

“今天刚跟人栖梧学院的周院长见了一面,立刻就被人邀请去自己家里喝茶。厉害啊,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到底哪里有这么大魅力呢?”韩昭雪皮笑肉不笑的道。

柳子衿道:“人周院长不是说了么,我跟她曾经认识的一个人长得很像。就算是魅力大,也是那个人魅力大,跟我有什么关系?”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肯定高兴坏了吧?”韩昭雪斜睨着他道。

“呵。”柳子衿有点无语,“只是请去喝茶而已,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

韩昭雪瞪大眼睛道:“那你还想干什么?”

“呃……没想干什么啊。”柳子衿道。

韩昭雪顿时冷笑了两声:“好啊你柳子衿,居然第一次见面,就想……无耻,下流,淫贱,放荡!”

柳子衿一脸懵逼:“我怎么了我就无耻下流淫贱放荡了?啊?我有说什么吗?我有做什么吗?你怎么动不动就含血喷人啊!”

“我含血喷人?哼,你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你自己清楚。不过啊,说不定,你想的还真能实现呢?”韩昭雪冷哼道,“一个独居多年好像从来不打算跟哪个男人结成连理的绝色女子,居然和一个陌生男人初次见面,就邀请他去自己家里喝茶……这看起来很像是一见钟情一见倾心的征兆啊。”

柳子衿赶紧道:“哎哎哎,你别乱说啊。人家周院长好歹是栖梧学院的院长,虽然人家不管咱们青云,但好歹也是领导,咱们对人家放尊重点。”

“哟,这就开始护着了啊。没看出来啊,挺怜香惜玉啊!”韩昭雪说着,拿起勺子就往锅里狠狠放了几大勺醋。

屋子里顿时弥漫起一股刺鼻的酸味。

“你别放那么多醋,等会儿酸得还能吃么?”柳子衿着急的道。

韩昭雪不满的看着他:“嫌我做饭难吃是吧,行啊,那你去找周院长,让她给你做。”

“不是……你怎么有点无理取闹啊?”柳子衿有些无语的道。

“我无理取闹?哈!”韩昭雪冷笑一声,抓着手里的锅铲就要往灶台上摔去。但是关键时刻还是忍住了,轻轻放到灶台上,用勺子挖了点酸菜放到锅里。

厨房里的味道立刻更酸了。

柳子衿愣愣的看着她,暗自咂摸了一下,品出点味儿来:“我说先生,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我吃醋?哈!”韩昭雪夸张的冷笑,“柳子衿,你脑袋坏掉了吧。你以为我是周曼殊,还是孤竹和栖梧那几个傻帽?我会吃你的醋?你醒醒吧!”

“那你从开始就阴阳怪气的干什么?”柳子衿问。

“我那是怀疑周曼殊的眼力是不是有问题,跟吃醋又有什么关系了?”韩昭雪道。

“真的是这样?”

“本来就是这样!”

“哦,那我就放心了。不然以我这种人见人爱的体质,要是身边天天跟个醋坛子,那得难受成什么样儿。”柳子衿道。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恋?”韩昭雪鄙夷的看着他。

柳子衿摇头:“我也不想自恋的,但是现实让我不得不重新评估自己的魅力啊。”

“呵呵。”韩昭雪一边冷笑,一边把锅里的酸菜鱼盛到盆子里。

这个时候,旁边的锅里已经散发出米饭的香气。

柳子衿往旁边的灶里添了几根木柴,然后问韩昭雪:“你知道周院长家在哪里么?”

韩昭雪刚给酸菜鱼盖上木盖保温,正准备切其他的菜,听到这句问话,手里的刀咣的就嵌进了砧板里。

柳子衿登时吓了一跳。

韩昭雪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平静:“找夏天问问不就知道了?”

“也是。”柳子衿一边心有余悸的看着韩昭雪的背影,一边轻声说了一句。

这时韩昭雪捋了捋袖子,将泡在水里的青菜拿出来甩了两下,然后放到砧板上一边切一边道:“说不定你想的,正是周曼殊想的呢。”

柳子衿问:“什么?”

“你说,喝茶哪里不能喝,为什么偏偏要到她家去喝呢?她好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女人,难道就不怕事情传出去,被人误会?还是说,她压根就不怕被人误会?又或者……她本来想的就不单单是喝茶?”

“停停停!咱不要再说这个话题了好不好?你也是个女人,而且也经常被人用流言蜚语攻击,怎么这会儿到了周院长这里,你也开始么这恶意揣度了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先生。”

“我可没有瞎揣度,是有事实依据的。反正如果是我,我是绝对不可能请别的男人到自己家里喝茶的。”韩昭雪道。

柳子衿道:“人家是一院之长,我呢,是一个学生,首先两人从年龄上和身份上就……不搭,对不对。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避嫌呢?那不正证明自己心里有鬼么?而周院长现在这么做,不正证明她心思坦荡,光明磊落么?先生,咱们想事情,能不能不要那么阴暗啊?”

“笃!”韩昭雪又把刀嵌进了砧板里。

柳子衿赶紧道:“不说了不说了,不说这个了。大不了,我不去她家里喝茶不就好了么?”

“你爱去不去,关我什么事?”韩昭雪把刀拔出来,继续切菜。

柳子衿在后面偷偷的撇了撇嘴,然后道:“不去了不去了。大不了周院长要真想让我陪她喝茶,就随便找个茶楼好了。虽然咱身正不怕影子歪,但是……当然别人爱怎么想我也不在乎,不过能避嫌的还是避一下好了。”

韩昭雪本来紧紧抿着嘴,这时忍不住勾出一抹弧线:“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还知道避嫌。”

“这不是先生熏陶的么?”柳子衿不要脸的道。

韩昭雪“哼”了一声,然后道:“不过,你可要想好了。女人主动的次数,可是有限的。万一错失机会,以后可能就永远不会有了。”

“喝个茶而已,错失就错失呗。”柳子衿无所谓的道。

韩昭雪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方还是个绝色美人,而且还是熟透的那种……柳子衿,你确定……不好好珍惜一下?”

“咱们现在也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有得到什么好处么?既然如此,那又有什么好珍惜的?”柳子衿道。

韩昭雪转过身,眯着眼睛看着他:“好处?你想得到什么好处?”

柳子衿赶紧摇头:“没有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韩昭雪眼中精光大盛,菜刀在手里抛来抛去:“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哼,这还差不多!”韩昭雪转过身去,继续切菜。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切菜的力度似乎很大,笃笃笃笃笃,明明是切青菜,感觉却像在剁排骨……

柳子衿抠索了两下嘴巴,忍不住想,怎么感觉她还是在生气呢?莫非自己应该说有?

但是那样会被她当场剁了的吧?

……

……

“有调查出来柳子衿的身份么?”周曼殊一边给郑流苏涂药,一边问道。

郑流苏脸色有些难看,不说话。

周曼殊看着她:“查到了?”

郑流苏点了点头。

“他是谁?”周曼殊克制不住的有些激动,给郑流苏涂药的手都有些微微的颤抖。

郑流苏或许被蜇得有些麻痹了,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

“他……是顾家的人。”

周曼殊手一颤,整个人有点僵。

这下郑流苏察觉到了,她立刻奇怪的看她一眼,道:“院长,您怎么了?”

周曼殊回过神儿来,赶紧掩饰住自己的真实情绪,道:“没事儿,没事儿,我就是在想,顾家的人,怎么会姓柳呢?”

郑流苏气愤的道:“正是因为这个,才会在刚开始的时候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是后来我家护卫找其他家族的人打听消息时,从顾家的护卫那里得到了消息……”

周曼殊不动声色的问道:“他是谁的儿子。”

“顾彦之顾伯伯的儿子。”郑流苏道。

周曼殊低下头,一边给她轻轻涂药,一边问:“顾彦之?他的儿子怎么会姓柳?”

“哼哼,因为那家伙行为不端,被顾家逐出了家门!”郑流苏冷冷道,“可惜这家伙从被逐出家门后,就没再怎么被人关注。所以他改名柳子衿的事情,外人大多数都不知道。若不然,怎么会被他瞒了那么久!”

“原名……顾清之是吧?前几年有所耳闻,这两年确实没听到什么讯息了。”周曼殊道,“听说他天生资质太差,无法修武。怎么现在忽然跑到京城来了?而且还进了青云学院?青云学院虽然招生门槛低,但也没有低到那种程度吧?”

郑流苏鄙夷道:“可能是用钱进去的吧。”

周曼殊点点头:“也有可能……但是那样意义何在,顾家怎么会答应让他来京城的?难道就不怕他闯祸?”

“改天我伤好了,去找清让哥哥问一下。”郑流苏道。

“既然是顾家的人,那就不怎么好办了。虽然被赶出顾家,终归也不是别的什么人就能随便欺负的。这两天你找人跟坊里的小丫头们说一下,让她们不要轻易去找柳子衿的麻烦。她们惹不起。”周曼殊道。

郑流苏点头:“这个自然。不过,她们惹不起,我可惹得起。我和那家伙之间,彻底结上仇了。”

周曼殊心底暗暗叹了口气,知道郑流苏这边,无论如何都是劝不了的了。

而且,就算那小子现在从春风坊搬走,这仇也无法化解了。好好的一个大姑娘被蜇成这个样子,任谁也无法轻易释怀。

“以后要对付柳子衿,还是先和顾家那边通下气。你们两家现在关系不错,不要因为他而生出什么事端。”周曼殊叮嘱道。

郑流苏点头:“我知道。”

“不过……那小子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被赶出顾家的?顾老爷子不是一直很疼爱他的么?怎么会舍得下这么重的处罚?”周曼殊很是疑惑。

这件事情所有人都很疑惑,但是除了顾家人,似乎别的任何人都找不到答案。

“这事儿我两年前就问过清让哥哥了,可是他说那件事家里不让外传,所以不能告诉我。后来我就没再问过,所以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不过,估计是做了什么连顾老爷子也无法忍受的事情吧?这小子能把自己亲爷爷都惹怒成那样,也是个人才。”郑流苏咬牙切齿道。

周曼殊想着不久前才见到的柳子衿,一时之间有些怀疑。

那小子看着不像是什么行为不端的纨绔公子啊?是不是传言有误?还是……他的心机已经深沉到连自己都看不透的地步了?

看来,等过两天喝茶的时候,要好好观察一下了。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七十六 比你大多了

酸菜鱼,鸡蛋汤,青椒炒肉,红烧茄子,锅烧河鳗,虽然都是常见小菜,但也被韩昭雪做得美味诱人。最主要有家的感觉。

柳子衿捧起热乎的白米饭,就准备大块朵颐,但这个时候,他隐约听到院门被敲响的声音。正疑惑呢,老林响亮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少爷,清颜表小姐还有……栖梧表小姐,来看您来了!”

柳子衿手一颤,碗差点掉地上。

不是……这俩人怎么来了?

而且,她们是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的?

昨天清颜那丫头写信,不是还问自己住在哪里来着么?自己还犹豫下午写信要不要告诉她呢,怎么这突然就找过来了?

他抬头看向韩昭雪,就见对方正一脸狐疑的看着他。

“清颜表小姐?栖梧表小姐?谁啊?你表姐?你表妹?你在京城还有亲戚?怎么没听你说过啊。你好像也没去拜访过啊。”韩昭雪嘴里蹦出一连串问题。

柳子衿放下碗筷:“我出去看看。”

韩昭雪看着他,心想这家伙表情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

柳子衿匆匆出了后院,就见凤栖梧和林清颜已经跟着老林进到了前院之中。

凤栖梧自然仍是那副淡漠表情,看柳子衿的时候自然也露出锋芒锐意。

林清颜跟她则是完全的两个状态,整个人都很兴奋,和柳子衿对视时,眼睛里还透着俏皮。

“你们怎么来了?”柳子衿奇怪的问道。

林清颜嘿嘿笑了两声,道:“想你了嘛!”

“清颜!”凤栖梧严厉喊了她一声,“姑娘家说话注意一点!”

林清颜不满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道:“我说的是实话,本来就是想表哥才来的。”

“你……”凤栖梧气得够呛。

柳子衿赶紧道:“别吵别吵,有什么好吵的。那个,清颜啊,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听学院的那些同学说的。不过,其实在这之前就已经知道你住在这里了。至于是怎么知道的,先保个密,反正你以后也会知道的。”林清颜一蹦一蹦来到他跟前,带着甜甜的笑容说道。

“那你昨天还写信问我住在哪里?抱的什么心思?”柳子衿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问道。

凤栖梧立刻呵斥道:“柳子衿,你别碰她!”

柳子衿就当没听到她说的话,在林清颜头上揉了揉,才将手收回。

凤栖梧气得银牙紧咬,拳头都紧紧攥到了一起。

林清颜也直接无视了她,向着柳子衿说道:“原来你知道那封信是我写的啊。还以为你猜不出来,不会给我回信呢。所以今天就迫不及待的过来了。”

“过来就过来,干吗还要写信?还用青梅信的信封和信纸,简直就是胡闹!”柳子衿道。

林清颜道:“京城学院之间不是流行这个么,我就跟风写了一下。而且我想看看表哥能不能猜到是我嘛,还有啊,你住在这里,肯定羞于启齿。我想看看你把不把我当自己人,会不会把这里告诉我。可是今天等了一上午,都没有等到你的信。真是气死了。”

柳子衿忍不住哑然失笑:“我昨天上午才收到你的信,到现在还没时间回呢,哪能那么快?你也太没耐性了吧?”

“可是我同学说,那些学姐给别的男人写信,人家都是上午收到,下午就回了。要是第二天上午还不回,就已经可以生气了呢。”林清颜撅着小嘴道。

“你可别学那些姑娘啊,忒小心眼儿。对了,中饭吃了没有。我这刚做好饭,正准备吃呢。”柳子衿道。

林清颜笑道:“本来是准备来蹭饭的,可是担心表哥中午不在家,所以以防万一,还是提前吃了中饭。不过表哥家做的什么,如果好吃的话,我的小肚子还可以塞一点东西进去的哦。”

“清颜,我们来之前说好的,绝不吃他的东西喝他的水,你要是没吃饱,我现在带你去酒楼再吃一顿。”凤栖梧说道。

柳子衿抬头看着她:“就算提防我,也看一下现在是什么情况。有你在这里看着,我敢干什么坏事么?”

说完,向林清颜道:“走,进去吃饭。不过等下进去,千万别说我是顾家的人……嗯,就说我是顾家的远亲好了。”

“为什么?”林清颜疑惑的问。

凤栖梧冷笑道:“因为韩家和顾家有仇。”

“哦,对了,那位韩先生也在是吧?我正想见见她呢。”林清颜有些激动,“表哥还有那个宁采臣,都把她夸得那样厉害,我真想看看她到底有多漂亮。”

“等下见了她别夸她,容易骄傲。”柳子衿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林清颜向后院走去。

凤栖梧没有办法,也只有紧紧跟上。

韩昭雪此时正站在正厅门口等着,不过看她的样子,明显有些焦虑。

她不知道是该站在这里迎接客人,还是该跑楼上躲起来。

不过后来想了想,既然来者是柳子衿的表亲,自己的事情说不定她们已经知道了,就算现在不知道,早晚也会知道。这样一来,倒也没有躲着的必要了。

只是或许不擅于也不乐于和陌生人打无谓的交道,她静静的站在正厅前,内心却有些不平静。

随着前院的说话声,柳子衿和两个少女走进后院。

韩昭雪抬眼瞧去,发现这两个少女截然不同。

跟在柳子衿旁边的那个,娇小可爱,灵动活跃,跟在后面的那个,却是美丽冰冷,似乎不近人情。但是,长相真的很好看。

她虽然平常并没露过什么自负姿态,但对自己的长相,向来有着极强的自信。但如今见了这冰冷少女,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长相不说天下无双,但也绝对不输于自己。

柳子衿这个小流氓居然有这么漂亮的表亲,倒真是好福气。

然后她发现,这两个人从打进后院,就开始观察自己。

那个冰冷少女还稍微收敛一点,看了自己两眼后,眼眉便垂了下去,不再多看。但是前面那个小丫头,却是盯着自己不放。不过她也看到对方眼中露出的明显惊叹,心情一时之间非常愉快。

“先生,介绍一下。这小丫头叫林清颜,是我的表妹。后面这位……叫凤栖梧,也是我的表妹。”柳子衿来到韩昭雪跟前说道。

韩昭雪听到林清颜这个名字时,还没有什么反应,待听到凤栖梧这个名字时,眼睛一下就张大了起来。同时,目光在凤栖梧身上仔细扫视了几遍。

怪不得。

原来是她。

韩昭雪虽然从未见过凤栖梧,但这个名字却已经听过很多遍。顾家族长顾昭之的外孙女,同时也是天资超凡的栖梧新星,而她名头最响亮的,自然还是栖梧第一美的称号。

见过她的人,对她的评价都是惊人的统一,那就是冰冷惊艳,如雪中莲花。

今日一见,果然是名不虚传。

只是正惊叹时,瞳孔急速收缩。

她的目光骤然从凤栖梧身上离开,转移到了柳子衿的脸上。

如果说凤栖梧是柳子衿的表妹,那么,柳子衿又是谁?

他跟顾家,又是什么关系?

“韩先生长得真漂亮,怪不得表哥还有那个宁采臣都那么夸你。”

在韩昭雪紧紧盯视柳子衿的时候,林清颜已经抬头看着她由衷的夸赞起来。

韩昭雪礼貌的笑笑:“你也长得很好看。”

“可还是没有韩先生好看。”林清颜道。

韩昭雪觉得这丫头是真的可爱,忍不住发自内心的笑笑,然后道:“再过几年,会比我好看的。”

这时凤栖梧出于礼貌,也朝她拱了拱手:“学生凤栖梧,见过先生。”

京城三宫六院,虽然青云常常被人鄙视,但是任何一院的学生,但凡是见到在六院任职的先生,该有的礼貌都还是不会缺少的。

即使是见到青云的先生也是一样。

但是韩昭雪看着她,表情并没有多好看。

“我可担不起凤大小姐这一声先生。”她淡淡的说道。

凤栖梧面无表情回道:“你知道你在当谁的护卫么?”

柳子衿转头看向她,眼神冷漠。

韩昭雪看着她,却是双目不眨:“他到底是谁?”

“我是他的表妹,那你说他是谁?”凤栖梧问道。

韩昭雪看向柳子衿,表情变得有些冷漠:“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我。”柳子衿道。

“告诉我,你到底是谁。”韩昭雪道。

柳子衿看着她,问道:“一定要知道么?”

“一定。”

“一定要现在知道?”

“现在。”

“为什么不等六个月?”

“或许没有那个必要。”

柳子衿叹了口气,正准备说话,林清颜却在旁边抢先道:“表哥就是表哥啊,还能是谁?”

韩昭雪看向林清颜:“他和顾家什么关系?”

“远亲啊。”林清颜说道。

“远亲?”韩昭雪问。

林清颜点头:“远亲,很远很远的那种。”

“有多远?”韩昭雪问。

林清颜想了想道:“嗯……远到……已经不能算是跟顾家有关系的那种吧。表哥,我这么说没错吧?”

柳子衿道:“当然没错。现在的我……确实和顾家没有什么关系。”

“你确定?”韩昭雪问他。

柳子衿点头:“我确定。”

韩昭雪道:“你要为你说的话负责。”

“我自己说的话,当然负责。”柳子衿道。

凤栖梧在身后冷笑:“看来韩先生魅力是真大。”

柳子衿点头,道:“那是,比你大多了。”

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七十七 顾清之想说的,凤栖梧想听的

听着柳子衿自然而然理所当然的说出这句话,凤栖梧眼中的锋芒更甚。

做了那样的事情,再说出这样的话,这已经不是简简单单的可恶和可恨,而是禽兽不如丧尽天良令人发指。

凤栖梧愤怒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所以,你是准备把对我做过的事情,再对她也做一遍是吗?”

柳子衿转过身看着她,眼中有明显的不耐烦:“你有完没完?”

看着他的这种神色,听着他说出的这句话,凤栖梧眼中直接燃出怒火。

冰冷的光芒锋利的杀意全部消失,只有纯粹的火。

她的牙齿紧紧咬着,发出喀喀喀的声音:“柳子衿,你真的不是人。”

韩昭雪和林清颜呆呆的看着两人,不明白眼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柳子衿到底对凤栖梧做过什么?

两个人心底充满深深的疑问。

凤栖梧这种反应,仿佛把柳子衿恨到了骨子里,两人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一个表妹对表哥恨到这种程度?

韩昭雪想着刚才凤栖梧说的那句话,心内不停地猜测,柳子衿曾经对凤栖梧做过的,以及可能准备对自己也做的,到底是什么事?

林清颜也是疑惑不解。

她之前以为凤栖梧讨厌柳子衿,是因为他曾经做过的那些传言中的事情,现在才知道,原来柳子衿也对凤栖梧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的一双眼睛充满疑惑的注视着柳子衿,渴望知道答案。

这时,柳子衿却向林清颜道:“你和韩先生先进去吃饭,我有话要单独跟栖梧说。”

林清颜迟疑着点了点头,然后和同样一脸狐疑的韩昭雪一起进了客厅。

韩昭雪想了想,把房门也给关上了。

凤栖梧冷冷看着柳子衿:“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柳子衿往前走了几步,来到院中的假山旁,凤栖梧没跟过来,只是转了个身,在正厅紧闭的房门前,冷漠的看着他。

柳子衿抚平自己烦躁的情绪,然后看着凤栖梧叹了口气。

冰冷惊艳,雪中莲花。

这样的评价固然很高,但恐怕并不是凤栖梧想要的。

她原本的性格不是这样,而是和平常女孩子一样,有自己的可爱,有自己的俏皮,有自己的天真,有自己的温柔。

而现在,这一切都消失不见。剩下的,唯有长久积雪不化的冰山。

冰冷惊艳固然有其吸引人的地方,但大多数人喜欢的,还是热情如火吧。

或者就连冰冷惊艳的凤栖梧自己,也不喜欢如此冰冷的自己吧?

她的冰冷,是为了不近人情,是为了不和人交往,以此来避免可能会有的伤害。

但人都是渴望温暖和拥抱的,没有人能长久的保持一成不变的冰冷。柳子衿不信这两年来,凤栖梧没有遇见过能让她觉得温暖的人。

至少顾家人对她是好的,但她在顾家人面前,一天二十四个钟头里,至少也有二十三个钟头零三刻半是冰冷的。

就算真正冷漠的人也不会如此,何况凤栖梧并不是冷漠的人。

如果说她的冰冷只是装的,那么她肯定无法坚持这么长的时间,以及……这么高的质量。

是人都知道,想要伪装任何一种情绪,都是很累的。无论是装开心,还是装悲伤,无论是装热情还是装冷漠,都是一样。若让一个人伪装一种情绪持续两年,绝对办不到。就算能办到,中间肯定也要夹杂其他的情绪进行调和。

就算是专业的演员,不进行这种调和,也会生病。

凤栖梧为何能以这么小的年龄,就能保持这么好的伪装呢?

或许,那并不是伪装。

柳子衿看着凤栖梧,内心情绪复杂。

他并没有多少愧疚,因为那件事情不是他做的。但对于刚才展现的不耐烦,他内心多少有点抱歉。

因为他知道,那会造成跟本身伤口一样的痛。

她每次见到自己,伪装都会露出破绽。淡漠的表情会变成愤怒,似乎无视一切的双眼会显出杀意。当恒定的冰面露出裂缝,稍微一动就会四分五裂。一旦冰面碎裂,下面的水流就会汹涌而出。

柳子衿不太想把这冰面给弄碎,因为那层冰是现在凤栖梧对自己最好的保护。

因为两年前的事情所产生的一切负面情绪,全部藏于冰下,冰碎,可能就会把负面的东西全部释放出来,然后只剩一潭清澈的池水。但是也有可能这些水全部涌出来,冲塌堤坝,一泄千里,河床直接干涸龟裂。

冰面冻结住那些汹涌的情绪,让堤坝不必承受冲击。若不然,凤栖梧现在可能已经崩溃了。

人在幼年时承受的伤害,很多不会随着时间而淡忘,反而会越扩越大,对人的心理造成致命的打击。

凤栖梧的自我保护机制将心理创伤和所有的一切全部冻结,她避免了创伤将她击溃的可能,同时也避免了任何一切正面东西的涌入。

所以她时刻都是冷冰冰的。

不止是为了疏离,更多的也是为了自保。

那不单单是为了避免什么的伪装,也是潜意识里自行开启的保护机制。也因为是潜意识的自行开启,所以韩昭雪才能将冰冷保持得这么好,保持得这么长。

柳子衿暂时不想激怒她,在内心的创伤没有完全疗愈时,破坏这张冰层,有可能让凤栖梧陷入崩溃和失控。

他觉得自己没有义务为凤栖梧疗伤,但从个人层面上,又非常同情她。

因此如果在不必大费周章的情况下能够减轻一点凤栖梧的痛苦,他也乐得做一些举手之劳。

“两年之前,你是天才少女。”两人静静对视一会儿后,柳子衿开口说道。

提起两年之前,凤栖梧就已经情绪激动起来。

只是她没想到柳子衿没有直接说那件事情,而是说了别的,所以这激动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清让也是天才少年。”

柳子衿继续说道。

“家族里的那些叔叔们,也无一不是同辈中的佼佼者。”柳子衿在假山旁踱起步来,“顾家的人,似乎就没有在天资上差于别人的。直到我……”

柳子衿说着,摇摇头,叹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石头上。那是韩昭雪之前用修竹试剑的地方,上面还有被剑切进的清晰裂缝。

柳子衿一边用手抚摸着那道裂缝,一边抬头看向凤栖梧:“十四岁之前,我是家族里最被看好的人。因为爷爷是同一辈天资最强的人,父亲也是同一辈天资最强的人,三代单传下来,生前母亲又服了那么多顾家的不传秘药,所以不管怎么看,我都也应该是同一辈最强的人。所以尽管我还没有展露任何过人的地方,家族里所有的人就已经拿我当顾家这一代的希望来培养,来疼爱,来对待。”

“所有人都宠我,那些护卫、丫环、小厮,以及家族的旁系,见了我都一脸谄媚。每个人都想讨好我,每个人都想从未来的我手中得到某些好处。我似乎注定是要掌握顾家的将来的。而我自己也是一直这样认为的。小小年纪,得到了过多的关注,难免就心高气傲起来。觉得世界就应该围着我转,所有的好东西都应该属于我。谁也不能跟我抢,谁也不能跟我争,不然就是不自量力,不知死活。”

“直到十四岁之后……”

“你体验过从天上直接掉到深渊的感觉么?就像是站在悬崖边,忽然有人在后面踹了你一脚。如此猝不及防,又如此充满恶意。你都还来不及反应,双脚便已经离开了地面。然后就是下坠,下坠,再下坠。一会儿头上脚下,一会儿头下脚上,天旋地转,无处可依。”

“越往下越黑,越往下越冷。而且你的头上,曾经那些仰视你的人,如今全都低着头看你。他们蹲在悬崖边,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喝着酒,就那么冷笑的注视你。”

“瓜子皮,唾沫星子,酒瓶子,各种杂物,一样一样往下落。仿佛深渊就像个垃圾桶一样。而他们丝毫不在乎垃圾桶下面还有一个人,一个他们曾经笑脸相对百般奉迎的人。”

“你知道那种感觉么?”

柳子衿看着凤栖梧问。

凤栖梧站在那里,愤怒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不过脸上仍旧是那么冷漠,当然也应该是那么冷漠。

“好吧,不说从天上掉到地下。就单单说有人往你头上扔瓜子皮……你觉得你能接受么?”柳子衿问。

凤栖梧不说话,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他。

柳子衿又叹了口气,然后抬头看了看天:“我那段时间就是这么过的。我一直在想,我什么时候能重新爬上去……”说到这里,他的目光重新放到凤栖梧身上,“可笑的是,你的脚一天碰不到地面,你就一天爬不上去。可是我一直往下落啊一直往下落,发现怎么都挨不着地。仿佛这个深渊是没有底似的,只能一直往下落。奇怪的是,不管你落得多低,你一抬头,总能看见悬崖上的那些人,而那些人也能看到你,并且不停地往你头上扔瓜子皮……”

“绝望,痛苦,煎熬,崩溃。”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每天只要一睁开眼,要承受的便是这些。除了承受自身的痛苦,还要承受来自亲人的痛苦。母亲天天以泪洗面,父亲日日借酒浇愁,爷爷每天也愁眉不展。而清让……开始渐渐成为顾家新的希望。”

“直到有一天,我承受不住了,于是开始放纵。我以欺负人为乐,天天欺男霸女。我在酒里麻醉自己,然后在鸳鸯被里发泄不满。但欺负人其实并不快乐,酒也麻醉不了自己,而不满这种东西也会再生,你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完。”

“于是更加绝望、痛苦、煎熬、崩溃。”

“而这个时候,还有人指责你。说你不自爱,不检点,自甘堕落,没有上进心。”柳子衿说着这些,似乎真的体会到了顾清之当时的种种感觉,他忍不住轻笑一声,“我特么的是自甘堕落么?我他么的是被迫堕落好么?我特么难道不想有上进心吗?问题是我特么的有上进心有用么?”

凤栖梧看着他脸上的笑,听着他嘴里的粗俗话语,却很奇怪的没有厌恶的感觉,她往常看柳子衿的每一眼都觉得厌恶,但是在现在,或者说在柳子衿说刚才那些话的时间里,那种厌恶不知不觉的忽然消失了。

并且首次觉得,原来这家伙是个可怜的人。

她这两年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家伙是个可怜的人。

于是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家伙是个这样的人。

就像重新认识一样,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仿佛对方在你面前不动声色的揭掉了一张面具,面具下有你熟悉的,但更多是你陌生的。

“栖梧,你知道么……哦,你当然知道。在咱们顾家,我是说顾家以及所有掺得上边的亲戚里,你是长得最漂亮的。当然,在这整个世界上,比你漂亮的也找不出多少。所以我小的时候,就很喜欢你。而当我知道世间有成亲这回事情之后,就想着长大之后一定要跟你成亲。我要每天看着你,也要你每天看着我。除了我之外,你不能看别的任何人。除了你之外,我也不想看别的任何人。”

“而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一切都会实现的。”柳子衿看着凤栖梧笑呵呵的说道。

凤栖梧皱起眉头,眼中再度生出厌恶。

柳子衿收敛了笑容:“我说过,我那个时候,觉得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应该是我的。那世间上最好的姑娘,自然也应该是我的。理所当然,情理之中,上天注定,天经地义。我当时是那么觉得的。所以每年过年的时候看到你,我都很开心。”

“然后呢。老天爷给了我一棒。他告诉我,世间所有的好东西都不是我的,世间最好的姑娘,也不是我的。如果是十四岁之前,我肯定会觉得,你是不是我的,其实也无所谓了,只要别的好东西是我的就行。但是十四岁之后,我就不那么认为了。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如何承受自己喜欢也一直觉得应该属于自己的姑娘忽然之间不会属于自己了呢?”

“我不想听这些。”凤栖梧道。

柳子衿不管她,自顾自的道:“这个姑娘不会属于自己也就罢了,终有一天她还会属于别人。当然,清让是那个最可能的人选。一个少年,该如何承受自己喜欢的姑娘将会嫁给自己的堂弟并且以后还会每天在自己面前一起出现这种残酷的事情呢?”

“我说我不想听这些。”凤栖梧眼中又生出愤怒的情绪。

柳子衿仍旧不管她,仍旧继续说道:“而你呢,似乎也开始跟清让变得更加亲密。因为你们是一样的人,你们有一样的生活,你们有一样的目标,你们有一样的话题。而我呢,只能在角落里呆着。然后承受一个纨绔公子应该承受的所有指责和鄙夷。老天爷不公平。你也没比老天爷好到哪里去。你和周围所有人都一样,从来没有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过。你们不懂我心里的想法,你们只是把我当成一个自暴自弃自甘堕落的纨绔公子。而且终究有一天,你也会开始鄙夷我。”

“所以,我开始讨厌你……”

“人呢,越喜欢一个人,当他开始讨厌的时候,也就会越讨厌。我开始讨厌你的漂亮,开始讨厌你的天赋,开始讨厌你开心的笑声,开始讨厌你……反正就是讨厌你的一切。”

柳子衿从石头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然后歪着脑袋打量凤栖梧:“可是啊……讨厌的时候,好像又还是有点喜欢,但那种情况下,但凡有哪怕一点喜欢,都会很难受。我已经够难受了,我不想再难受了。那该怎么办呢?要么得到你,要么毁了你。”

“然后结果就是,我既没有得到你,也没有毁掉你。”

柳子衿在毫不避讳的提起那件事情,但凤栖梧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生不出往常那种激动的情绪。即使对方在用毁掉这样的词,也依然激动不起来。

“不过呢,后来想想挺庆幸的。”柳子衿开心的笑了起来,“即使当时被逐出了家族,但还是很庆幸。我当时喜欢躺在自己的小院里喝酒看天空,那个时候最常想起的人就是你。一想到当初你一拳把我打晕过去,我就傻呵呵的想笑。然后感叹,这小丫头拳劲够大的啊,一拳就把我撂倒了。然后整个人就很开心,前所未有的那种开心。”

柳子衿看着凤栖梧:“你说我是不是有病?那时候在开心个什么啊。简直就是个傻帽嘛!”

凤栖梧的眼睛里除了冷漠,似乎开始出现一些别的情绪。

特别微小,也特别复杂的情绪。

柳子衿这时又有些失落的道:“当然呢,每次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想到那个打了我一拳的丫头,会在不久的将来,和别的男人成亲,然后用拳头轻轻捶别人的胸口……不是你说凭什么啊。凭什么你打我的时候就用那么大劲,打别人的时候就那么温柔啊。太不公平了吧,是不是?然后就越想越气,真想把你抓过来打一顿。后来想想打不过你,于是就更气了。但是又舍不得打自己,所以就只好继续喝酒。一直喝到烂醉,然后一睁眼,已经是第二天了……可能因为宿醉的缘故,每次醒来脑袋都不清醒。每次睁开眼的时候,都还以为是你用拳头把我打晕的。”

“啧,现在想想,你咬着牙出拳的时候,其实还挺好看的。”

“不过你拔剑的时候,就有些太凶了。所以以后在我跟前还是少拔几次剑吧。”

“铿!”

凤栖梧瞬间将手中的剑拔出半截。

柳子衿撇着嘴后退几步,道:“怎么这么不听话呢?”

于是整把剑都被拔了出来。

凤栖梧盯着柳子衿,眼里的意思很明显,你再说,有本事你再说。

于是柳子衿又退了几步,一直退到了刚才坐着的石头旁。

“好好好,不说了。”柳子衿摆摆手,然后顺势伸展一下手臂,“其实刚才没打算说这么多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就说了这么多。好像是那些东西憋在心里太久了,稍微露一个缝,然后忽啦一下就全部都跑出来了……你居然能全部听完,倒也是好耐性啊。”

“不过呢,刚才说那么多其实都是废话。真正想说的其实就一句。”柳子衿看向凤栖梧,表情变得严肃而认真,“两年前那件事情,我虽然没有做成,但那是因为你机警,而不是因为我善良。所以我得为我那个时候对你的恶意,说一句对不起。在不祈求得到原谅也没资格得到原谅的情况下仍然毫无用处的并且仍然还是要说的说一句……对不起。”

“表哥当时……让你失望了。”

凤栖梧握着剑的手有些颤抖,嘴唇紧紧抿在一起,

柳子衿在心中叹了口气。

顾清之一直想说的话,自己替他说了,凤栖梧一直想听的话,自己也给她听了。

自己能做的,应该也算做完了吧。

…………

PS:这章字数很多,将近六千字。但其实没啥情节,全是在说话。因为现实中的事情,我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有状态,存稿也全部消耗完了,现在都是当天写当天发。也因为这个关系,发现前面有的章节没有处理好,但是又没法改了,因此超级烦。这一章是最近写得最快的一章。

当然你们可以说我是因为在水所以写的快……但是我自己知道,当我在水的时候,我写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慢……只有在写自己想写的东西的时候,才会写得很快。

这章的前面一千多字,写得还很煎熬。但是从柳子衿开始说那句“两年以前”的时候,就开始顺畅下来并最终一气呵成。

这本本来就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玄幻,所以写得也基本上都不是常规意义上玄幻该有的内容。我无论写什么,其实都是在写后宫,只是这本恰巧选用了玄幻的框架而已。

中后期玄幻该有的内容可能会多一些,但大部分的情节应该还是日常性的生活化的后宫向的。

不是我不想写正统的玄幻,而是写不来。

无论是身为写手,还是身为现实中的某个身份,我似乎总是做不好该做的事情,总是能把生活搞得一团糟……然而没有办法的是人终究还是得为了某些东西继续活下去……

但终归还是有想做好的事情。

就例如把一些可能不太受欢迎的章节自嗨的写出来……例如即使艰难也把错误的生活方式固执的坚持下去……即使因为这些吃了足够的苦头并且未来还要吃更多的苦头……

但唯有如此,我才能继续下去。

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文青吧……当然是理想主义那个层面的,不是网文界的那种文青……后宫文作者最基本的素养就是可以写不出爽的情节但绝对不能给读者喂毒……

啊西吧,也不知道自己在瞎说什么……正文里似乎也不该写这么多废话……如果是收费章节,估计你们要骂人了……

快到十二点了……还是先把这章发了吧……废话就不多说了……不然全勤都要没得了……

那……就这样……

祝大家生活愉快,并且一直愉快。

我就不了,我接着痛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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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章七十八 在建康城上空飞奔的少女

任何一个苦闷的人,总会有很多的话想说。顾清之的可恨之处,所有人都看得到,也正因此,没人会在乎他的可怜。

或者即使觉得他可怜,因为他的可恨,大家也会直接忽略,难以生起同情。

顾清之讨厌别人的同情,但有的时候,他又极度需要别人的同情。

所以一些情绪便积压在心底,无人可以诉说,也不愿去诉说。

但说到底,他终归还是一个纨绔公子。

他做了许多不可原谅的事情,即使柳子衿能清楚知道他的心路历程,也仍然无法认同他的所做所为。

因为说到底,老天爷有伤害一个人的权利,但个人是没权利伤害个人的。

顾清之的心理扭曲,等同于是把命运对他的伤害,转稼到了别人的身上,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取得宽恕的。

即使柳子衿现在占用了他的身体,也依然无法跟他站在一边。

他只是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把他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任何人都有说话的权利,即使是顾清之也应该有。至于别人听了这些话心里作何想法,那就是别人的事情,他也管不了那么多。

他只是觉得自己或许有这样的义务,把顾清之想说的,全部给说出来。

重要的是,把凤栖梧想听的,讲给她听。

在那件事情发生后的两年,顾清之一次也没有再见到过凤栖梧。他在某些时刻,也会心生悔意,也会想跟凤栖梧说一句对不起。只是对他来说,这件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迫切。

在那样的生活中,或许一切事情都显得微不足道。

道德,伦理,善恶,是非,都已经变成无所谓的事情。

人生的意义早在某些时刻迅速消逝殆尽,唯剩一个空壳还在苟延残喘。

顾清之唯一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等死,但柳子衿相信,在这个过程中如果碰到凤栖梧,他不介意说一句抱歉。

也可能不说。

因为一切都无所谓。

但这个对凤栖梧却很重要。

任何一个受到伤害的人,都会想听到施害者说一句对不起。

很多人打了一辈子官司,并不是想要多少赔偿,有时候坏人的一句对不起,就足以让他们痛哭流涕。

犯人坐牢也好,赔偿也好,最终的目的,也不过是让受害者在心灵上得到慰藉。

柳子衿知道,凤栖梧等那句对不起,肯定已经等了很久。

如果仅仅是把自己杀掉,她或许会觉出一丝痛快,但绝对得不到心灵上的慰藉。

若是把自己杀掉就能将她从痛苦中解脱,她或许早就那样做了。

尽管凤栖梧在忍耐,并且也忍耐的很好,柳子衿仍旧能看到在她那对刻意冷漠的眸子里,浮起一层浅浅的雾气。

但是他并没有太大的感觉,就算顾清之在这里看着,估计也不会有太大的感觉。

柳子衿把自己当成这世界的一个过客,顾清之又何尝不是呢?只是柳子衿是因为本来就不属于这里,而顾清之则是因为虽然属于这里但却毫无意义。

“你居然……还知道说对不起?”凤栖梧紧紧盯着柳子衿说道。

柳子衿低着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还能说什么呢?

凤栖梧看着他,忍不住又咬牙切齿起来:“除了一句对不起,就没有别的了?”

柳子衿抬头看着她,道:“你还想要什么,能给的,我尽量都给。”

这已经算是义务之外的事情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柳子衿觉得心很累。

造孽啊……自己为什么要穿到这个家伙身上啊……

天生废材就算了,连机遇这种东西都没有,想要改变人生,还得自己想办法……然后伤害的那些人,还得自己去弥补。凭什么啊。

好吧,就当是感谢他给自己提供了一次重生的平台吧。

尽管这平台真特么操蛋。

“能给的尽量都给?”凤栖梧忍不住嘲讽的冷笑起来,眼泪滑过嘴角,滴落在白色衣襟上,“现在的你,能给我什么?”

“那就以后给。”柳子衿道。

“我现在就要。”凤栖梧道。

柳子衿有些无奈,女人是不是都这毛病啊?整天跟小孩儿似的,就知道无理……有理也不能这样取闹啊……

“你要什么?”柳子衿无奈的问。

“我要……”戛然而止,一瞬的呆愣。

凤栖梧忽然之间发现,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无论现在得到什么,都无法弥补对方对她造成的伤害。但是一句对不起,明显不够。

柳子衿静静看着她,道:“要什么?”

凤栖梧的眼睛终于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她在这一刻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和悲伤。

还有无助。

因为当伤害过你的人站在你面前问你要什么的时候,你居然都不知道自己应该要什么。

因为……无论要什么,都没有意义。

伤口还在那里鲜血淋漓,心里的痛苦也无法减轻一丝一毫。

她恨,她也痛,但她还是不知道自己该要什么。

要他的命?

然而事到如今她才发现,她想要杀柳子衿的愿望原来并没有那么强烈。

于是她恍惚间才知道,自己这两年来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更多的是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对自己做那样的事情,自己可是他的表妹,两人往年见面的时候,还有说有笑,他还会带着自己去城里吃好吃的,玩好玩的。为什么忽然之间,他就要用那种方式来伤害自己?

这两年来她冰冻着自己的心绪,一直保持着自己的恨意,却没有发现,原来自己的委屈比恨要强烈的多的多。

并且这委屈在这一刻一股脑的涌上心头,让她忍不住泪如雨下。

柳子衿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

即使把自己当成一个过客,看到一个受过伤害的女孩子在自己面前哭成这个样子,他也没有办法无动于衷。

“栖梧……你……你……你哭什么啊?”柳子衿想给自己一嘴巴,放屁,你说人家哭什么?他往前走了两步,但是又不敢靠近,双手举起来,又放下,完全不知道该放到哪里好。“栖梧……我……你……你别哭了……”

“我恨死你了!”凤栖梧泪眼朦胧的对他说完这句话,便直接朝前奔去,前面有假山,她便脚一点地直接跃了上去,前面有院墙,她便脚一蹬石头飞了过去。

柳子衿回转身看她,就见她已经如一只白色的凤凰,飞出了院落。

正厅房门突然打开,韩昭雪和林清颜都冲了出来。

刚才凤栖梧的最后一句话,被她们清晰的听到了。

即使韩昭雪刻意不用运气境该有的聪慧耳力去听,还是听到了。

她们都问:“发生什么事了?”

柳子衿没空跟她们解释,直接跑出了院子。

在院门前,她看到凤栖梧正在春风坊的一座又一座院子间飘跃,她在空中极速奔跑,双脚在脚下随意的点踏,她似乎越飞越高,越飞越快,她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慢慢的,便消失在柳子衿极目张望的视线之中。

在这一天,有一个白衣少女,自春风坊飞跃而起,在无数房屋与楼顶上奔行。街上与宅邸中的人们抬头张望,或羡慕或崇敬或疑惑的议论指点。在明亮的界光照耀下,人们看到有璀璨的水滴在空中闪着光彩的滑落。

这道身影自外城城西,向东直飞而去。

她飞过护城河,飞过西城门,飞过红袖招,飞过醉仙楼,最后自西向东穿过了整个建康城。然后,她飞过外城东城门,向着建康城东继续奔行而去。

人们不知道她是谁,也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的急速飞奔,她的后面没有人追逐,前面似乎也没人逃蹿,她似乎是即兴的施展轻身功法,但那速度却又透露不出丝毫闲情雅致。

她似乎在拼命飞奔,不顾一切的飞奔。

她到底是谁,她为什么要这样飞,而她又要飞去哪里?

……

……

“栖梧表姐去哪里了?”春风坊的小院中,林清颜一脸焦急的问道。

柳子衿坐在院中的石头上叹气:“我也不知道。”

“她刚才说恨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韩昭雪问。

柳子衿自嘲的笑了一声:“对她做了什么……那件事情要是那么容易就能说出来,她也不会一个人一直憋在心里那么久了。”

“很严重的事情,是么?”韩昭雪问。

柳子衿点头:“非常严重。”

“你有跟她道歉么?”韩昭雪问。

柳子衿点头,然后道:“但道歉这种东西……其实有时候是最无用的东西。”

“那现在怎么办啊。”林清颜焦急的问,“栖梧表姐会不会出事啊?”

柳子衿道:“清颜,你现在赶紧回顾府,让那些护卫出去找一下……老林,你送清颜去顾府。”

“是。”老林赶紧去前院牵马,把车厢给装上。

林清颜虽然着急,但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她一边往前院跑,一边道:“表哥,那我先回去了。”

柳子衿点点头:“有消息了,告诉我一声。”

韩昭雪问:“我们用不用做点什么?”

“你先进去吃饭。”柳子衿道。

韩昭雪问:“你呢。”

“我去楼上一会儿,马上就下来。”柳子衿道。

韩昭雪点点头,再次进了正厅。

柳子衿赶紧噔噔噔上了楼梯,还没等说话,就已经见到孙婆婆不知何时已经站在走廊之中。

柳子衿赶紧道:“婆婆,麻烦你……”

“不让人省心。”孙婆婆说了一句,脚一蹬地,便已经飞了出去。

她的身体在空中飞跃时,像一道残影,根本让人看不清楚,柳子衿刚眨巴两下眼睛,她便已经在眼前消失了。

“这么快……肯定能追上吧。”他在心中暗道。

章七十九 孤竹又来青梅信

下午柳子衿去了学院之后,坐立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道歉的时机是否合适,也不道道歉的方法是否合适,他也不知道凤栖梧突然的飞奔代表着什么。

他很怕因为自己中午做的事情,而让凤栖梧生出什么不测。

那到时候他就没有办法仍旧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凤栖梧与顾清之之间的爱恨情仇了,因为他自己也牵涉进了因果里面。

但这么一想,又发现自己好像时刻都在这个因果之中。

从自己占据顾清之的身体那一刻起,自己就已经被这个世界的丝网给沾住了。

自己以为自己只是一个过客,但或许,事实并不是那样的。

热水氤氲,药香弥漫,柳子衿泡在水桶中,思绪纷乱。

自己势必陷入顾清之本应陷入的一切当中去,并且因为自己的到来而产生的改变,这深潭会来得更快更泥泞不堪。

他忽然这样觉得。

下了学回家,韩昭雪在马车上表情淡漠。

之前来学校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柳子衿也能猜到是什么原因。

第一,自然是因为他跟顾家有关系。第二,自然是因为他对凤栖梧做过的事情。尽管这关系他隐瞒了,尽管那件事情韩昭雪也不知道。但这也足以让韩昭雪态度发生变化。

毕竟不可能他说和顾家关系很远,远到没关系,韩昭雪就会相信。如果那样的话,他又如何能得以与顾家关系极为亲近的凤家千金如此熟悉,并且中间还发生过很重大的故事呢?

任何大家族,根据关系远近,都有着约定俗成的森严阶级。关系越疏远,地位就越低。如果已经疏远到几乎没有关系,那他是没有可能接触到家族中比较核心的人物的。更别说和家族中的核心异性发生什么重要的故事。那完全不可能。

而且,若柳子衿与顾家的关系真那样疏远,那地位一定很低。既然如此,林清颜和凤栖梧为何又会特地来找他?

还有一点就是,林清颜对柳子衿的态度很亲密,说实话,尽管柳子衿之前收到了数封青梅信,并且中午还让周曼殊一见钟情,但韩昭雪还是不觉得他有那么大的魅力,能以一个顾家远房亲戚的身份,就让林清颜和凤栖梧一道来拜访他,并且还叫表哥叫的那么自然亲昵。

所以韩昭雪认为,柳子衿和顾家的关系,绝对不像他说的那样疏远。

那么既然是跟顾家关系不一般的人,韩昭雪心里自然会很不痛快。只是她也没有证据,只能憋着。

而关于他跟凤栖梧之间的事情,韩昭雪轻易就能想到可能是哪个方面的故事。但是她羞于问出来,因为那太……太……丧尽天良了。万一事实不是那样,她却有这样的猜测,那岂不是证明她的心思极不单纯?

总之,她有一万个理由去冷漠的对待柳子衿,但却没有一条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一时之间,除了对柳子衿的忍不住的冷漠之外,还有气恼。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一直在被这个小子耍弄。

但偏偏自己又没有办法挣脱。

很生气,特别生气。

“喂,中午的事情,你就没有什么想解释的么?”韩昭雪开口问道。

柳子衿道:“有什么好解释的?”

“有什么好解释的?”韩昭雪瞪大了眼睛,“你明知我视顾家为仇敌,结果你和顾家有关系却不告诉我,难道你不觉得你应该为了这个给我一个解释么?”

“当初是你主动要当我护卫的,对吧?”柳子衿问。

“……”韩昭雪虽然眼睛瞪着,但是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憋了半天才道,“那……那你也应该告诉我一声啊……”

“万一我跟你说我跟顾家有关系,你一剑把我捅了呢?”柳子衿问。

“你不是说你跟顾家关系很疏远么?”韩昭雪问。

柳子衿点头:“对啊,所以你的意思就是,只要我跟顾家关系疏远,那就没关系了对不对?既然如此,那我还跟你说了干吗?对不对?”

“那你也应该说一声啊!”韩昭雪道。

柳子衿忍不住揉了揉额头,然后身子一转,背对韩昭雪,干脆不跟她说话了。

“还嫌我烦了是吧?”韩昭雪气得不轻,“明明就是你自己的错,怎么搞得好像是我在故意找事儿一样?”

“大婶,我想安静一会儿,你就饶了我吧。”柳子衿真的要崩溃了。

“你……”韩昭雪听着这称呼,真的想杀人,“行,让你安静一会儿,别的事情,回家再问你。”

“不是吧?”柳子衿转过身子绝望的看着她,“你还要问什么啊?”

“你和凤栖梧之间,到底怎么回事儿?她为什么要说恨你?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韩昭雪问。

柳子衿道:“大婶,这个跟你没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韩昭雪道,“凤栖梧之前说,你准备把对她做过的事情,对我也做一遍。看她那么恨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儿。既然如此,我当然要问清楚具体是什么。要不然哪天稀里糊涂被你也把那种事情做了一遍,我岂不是很冤枉?”

柳子衿无语的看着她:“你不会真的以为自己的魅力比凤栖梧还大吧?我只是随便说说的。”

“我在问你正经事,你别油嘴滑舌的气我。”韩昭雪生气的道。

柳子衿忍不住摇头:“大婶,放心吧,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的,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都不会对你做的,你就甭操那心了,啊。”

“不说是吧,好,总有一天我会调查出来的。”韩昭雪恶狠狠的道。

柳子衿轻笑一声:“希望你能有那个本事。”

回到小院,凤栖梧照例去厨房准备做饭,柳子衿这次没在旁边打下手,而是直接来到了二楼平台上。

跟中午一样,孙婆婆仍旧已经站在了走廊上面。

柳子衿赶紧走过去,问道:“婆婆,栖梧她……怎么样了,没事吧?”

“稀里哗啦哭了一通,还能有什么事?我看状态比之前还好呢。”孙婆婆没好气的道。

柳子衿挠着头干笑两声:“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那个,婆婆您受累了。”

“你以后就让我省点心吧!”孙婆婆说完这句话,身体忽然一动,消失在柳子衿眼前。

柳子衿四周看了看,啧啧两声:来去如飞,羡慕啊。

吃完饭,照例是每天的修炼。

白天在学校修炼了一轮多,晚上又修炼了三轮。加上前几天,差不多修炼了十七八轮了。

于是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柳子衿清晰的发现自己的意识有了明显的增大。

若以时间和增大体积来计算,估计再修炼个八九天左右,意识体积就能有黄米的大小了。

当初将意识修炼至练肉境圆满强度,用了七八天,那么修炼至练筋境圆满的强度,差不多就是半个月。时间上算算,应该是增长了一半差不多。

若照此计算,练肉七八天,练筋半个月,练皮一个月,练骨两个月,那么至少需要三个多月的时间,自己才能将意识强度增至练骨圆满的境界。

柳子衿总觉得有些慢,但想想即使如顾清让这等天才,想要从练肉到练骨圆满也至少需要两年,他的心情也就稍微舒服了一点。

差不多还有一个多月,自己的意识强度就能到达练骨前期的样子,到时应该就能够使用念力武器了。

真想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不过看着眼前的坐照内观图,他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吸收的,一直都是表星源层的星源,那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吸收浅星源层的星源呢?到时候,自己的修炼速度会不会大有长进呢?

根据这些天吸收星源时的意识情况来看,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到达能够吸收表星源层星源的程度。但是等到练筋圆满,他决定试一试。如果真的能行,到时候练皮和练骨就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了。

接下来的几天,终于风平浪静。

周围的麻烦事似乎一下都消失不见,柳子衿过得无比的惬意。

但是就在休息天到来的前一天,静水又起波澜。

因为那位孤竹学宫的姑娘,再次寄来了青梅信。

“柳子衿,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你知不知道,本姑娘还从来没给别人写过青梅信呢,你是头一个,知不知道?结果你居然连回都不回,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你太过分了!”

“这是我主动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你要是再不回,我就再也不给你写信了!”

“最后再告诉你一句,本姑娘可是孤竹学宫有名的大美女。不给我回信,你就等着后悔吧!”

“哼!”

柳子衿看完信,轻轻“呵”了一声。

孤竹学宫有名的大美女,沦落到主动给自己写青梅信?

要么她根本就不是什么美女,要么她就是别有所图。

既然如此,干吗还要回信?

自己又不傻。

于是下午放学的时候,柳子衿照例把信给扔了。

回家的路上,他有些紧张。

因为今天晚上他准备做一件事情。

神魂,出壳。

章八十 周曼殊派人来请

从三个多月前柳子衿穿越到这里开始,原本顾清之那种糟糕的生活习惯就一去不复返了。

或许因为穿越福利的原因,他虽然胸口中剑,但身体并未因此而比之前虚弱多少。而且经过一个月时间的休养调理,各种上好药膳的滋养,等到一个月的时间过去,身体比之前还好上了不少。

后来的两个月,柳子衿除了找寻金手指之外,就是刻意改善身体,等到来京城时,身体虽然还是比正常青壮男子虚弱,但也已经接近恢复正常状态。

到现在,来京城已经二十天左右。

而修炼赤骥罗汉拳,也已经七八天了。经过这七八天的修炼,再加上药浴的滋养,修为虽然仍是无法进步,但身体确乎强壮了不少。

若非之前身体太过虚弱,无法进行这等剧烈运动,早在青州,他就已经开始重新修炼武技了。

虽然现在的身体仍然称不上是强壮,但至少已经达到正常人水平,并且稍许还比那些没有修过武的人好上一些,柳子衿觉得自己可以试着进行神魂出壳了。

不过他也不敢担保一定能出壳成功,但至少已经可以尝试一下了。

吃过晚饭之后,韩昭雪向柳子衿道:“萧家因为朝廷和以你们顾家为首的一干权势,而家破人亡,我韩家虽然好上一些,但跟家破人亡其实也没什么差别了。对于朝廷,对于顾家,还有所有曾经参与到那些事情中的人,我都恨之入骨。我虽然没有能力报仇,但至少要做到不跟那些人混到一起。虽然你说你跟顾家关系疏远,但我也不能因此就轻易相信。如果有一天我发现事实不是这样,你也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好。”柳子衿很干脆的点头。

他和顾家的关系,他自己都说不清楚。要说没关系,他是顾家三代长孙,要说有关系,他已经被赶出了顾家。就算日后韩昭雪真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只怕也没法确定到底是翻脸还是不翻脸。

不过估计翻脸的可能性大一些。

但柳子衿觉得哄好的可能性也很大。

实在哄不好也无所谓了,她又不是自己媳妇。

接下来韩昭雪去刷锅洗碗,柳子衿则是直接回了卧室。

他将房门紧闭,窗户关的严严实实。从柜子里拿出一张蒲团放到地上,再在周围放上几个小香炉,里面各燃上一支檀香。

檀香具有安心宁神的作用,安心,就能坐而静,后而定,只有在这样的状态下,人才能神魂出壳。

安神,则是能保护神魂出壳后,不受周围环境扰乱,以免神魂受伤。

未经修炼的神魂,极为脆弱,就像婴儿一样,而现实世界,则如苦海火山,稍不注意,神魂便会被苦海吞没,被大火焚噬。

神魂属阴,不能见光。光就似火,会让神魂受灼烧之痛。

所以柳子衿把准备好的厚窗帘挂在窗户上,彻底阻挡外面的界光。这样一来,房间就彻底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神魂虽无形无质,但又如烟雾一般,轻易就能吹散。即使是极轻和的一道风,于神魂来说,也似狂风骇浪,似剑割刀斫。这则是柳子衿将门窗全部紧紧关闭的原因。

此时房间里漆黑不见无指,安静的不闻丝毫声响,唯有香气缭绕,红色的香头在那里不起眼的发出燃烧的光。

这微弱的光芒,对神魂起不到什么伤害作用,而那浓郁的檀香,则能让神魂出壳后,宁定平静,更加快速熟悉外界的环境。

从古至今,修道者神魂出壳,都会在周围燃上檀香。

神魂宁定,便能保持镇静,不会因为一点意外,就乱了心神,导致更大的麻烦。同时,心神不宁,也会损伤神魂,有些人受到过度惊吓,会在不久后死去,就是因为情绪波动太大,导致神魂受损无法修复,最终死去。

所以安神对于神魂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柳子衿准备工作做好,便在檀香中间的蒲团上坐下。

终归是第一次,且是极凶险之事,他的心脏扑嗵扑嗵跳着,难以平静下来。

他便按照鬼雄部上的定神篇,一边手掐咒诀,一边默诵定神篇里的寂静咒。

鬼雄部,分四篇经文,一为定神,二为出壳,三为夜游,四为日游。

定神出壳没有那么大的界限,只要能做到定神者,基本上便能出壳。只是有的人想做到定神都很难,所以光是这一步,都要练习很长的时间。也是因此,鬼雄部才将定神出壳分成两篇经文来记载。

柳子衿没有试着修炼之前还没觉得,等到自己真的坐下来,才发现定神是如此之难。

尽管四周很安静,又有檀香帮忙安神,但想让心无杂念,完全宁定下来,仍然不容易。

柳子衿努力了很久,还是不行。最后直到檀香烧尽,都没有做到真正的心无杂念,物我两忘。

于是他立刻就有些发愁,若是定神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出壳,谈什么修炼?

怪不得道家修炼,讲究清静无为,并且一般远离世俗,隐居深山。若非如此,想要做到物我两忘,实在太过困难。

不过柳子衿从那些道藏典籍上也知道,很多修道者开始定神的时候,都不顺利。甚至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定神。

但这件事情并非要求一定要以完全纯粹的心境进入,不是说你必须有这种心境,才能进入这种境界,而是也有一些特殊的技巧的。

毕竟这世上没有人能真正做到心无杂念,物我两忘。只有借助技巧,才能让自己真沉浸入那种境界。有点像自我催眠。

既然需要技巧,那自然就需要经验。而经验,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中总结出来的。

柳子衿收拾气馁的情绪,准备明天晚上再试一次。

韩昭雪自己坐在东厢房修炼,见柳子衿迟迟不来,倒是有些疑惑。

习惯了每天跟那个家伙一起坐在这里,忽然之间少了个人,倒真的有些不习惯。

“莫非刚才话说重了?”她在心里暗暗想着。

一时之间,也没有心情修炼了。

她拿起剑,走到门前穿上鞋,往二楼看去。

一片漆黑。

柳子衿似乎已经睡了。

前院同样没有声响,老林一向睡得也都很早。

周围的院子,甚至后面的街道,都还有姑娘说笑的声音,唯有这处院子寂静无声。

她站在门前,看着银白界光洒落在院中的假山修竹上,一时之间竟觉得有些孤单。

回头朝厢房内瞅了一眼,竟忍不住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若是柳子衿坐在这里,自己回头看到他,心情肯定就不会这样寥落了。

这个想法把她吓了一跳,于是赶紧关上房门,匆匆上了楼。

第二天是青云学院的休息天。

京城学院,一个月有三天休息日,上八九天课,便可以休息一天。柳子衿昨天晚上定神失败后,便开始吸纳星源。一直修炼到凌晨两三点才睡,所以第二天睡了个懒觉,早饭也没吃。

等到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时左右。

韩昭雪不在院子里,老林说是她要回家一趟。柳子衿也懒得管,自己热了点饭菜,便坐在假山旁一边晒着暖洋洋的界光,一边悠然自在的吃了起来。

只是没吃完呢,院里就来了客人。

一位面容和蔼的慈祥婆婆。

老林把她领进后院,柳子衿赶紧站起来,疑惑的问道:“婆婆是……”

“我是周院长的老奴。”婆婆面带笑容的说道。

柳子衿顿时忐忑起来,不去找她喝茶,直接派人来催了?

“那个,周院长派你前来,是有什么事情么?”柳子衿问。

婆婆道:“今天是休息日,所以周院长派老奴过来问下柳公子,今日可有什么要事,如果没有,问柳公子可否到府上一叙。”

“呃……”柳子衿一时之间有些犹豫。

之前还没觉得有什么,但那天被韩昭雪那样一说,就总感觉直接到周曼殊家跟她一起喝茶,好像真的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或者好像会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但柳子衿觉得肯定不会发生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仍然有一种这是见不得人的事情的感觉盈绕在心间……

或者说总有那种气氛在周围飘荡。

本来明明什么事都没有的,但被韩昭雪那么一想,立刻就……

好歹也是一个先生,怎么思想总是污七八糟的呢。搞得自己也被污染的有点不纯洁了,一想到去周曼殊家喝茶,忍不住就有点想入非非……

所以去还是不去呢,不去吧,人家都已经特意派人来请了,去吧,万一自己又控制不住想入非非,被人家看穿暴打一顿,岂不是特别尴尬?

还是说,真的再另外找个茶楼,然后请周曼殊过去?

但那样是不是有点太托大了?人家毕竟是栖梧学院的院长来着,又是前辈。

何况人家还是个女人,主动邀请一个男人去自己家里,如果男方提议另换地方,会不会让人觉得不太礼貌?

一时之间,柳子衿纠结得不行。

“莫非……柳公子今天有要事要处理?”那位婆婆问道。

柳子衿摇了摇头:“倒也没有……”

“那……就跟老奴走一趟如何。马车已经在府外备好了,周院长也已期盼已久等候已久,若能见到柳公子欣然赴邀,她定然会很高兴。而老奴,也算不负所托。柳公子,您觉得意下如何?”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柳子衿觉得要是再不去,那就真有点不给面子了。

反正现在韩昭雪也不在家……

“咳咳。”他转头看向老林,“先生回来如果问起我,你就说我出去了。要是再问出去干什么,就说有同学邀我出去玩儿了。她要再问是什么同学或者哪个同学,你就说是王玄策。然后,告诉她安全问题不用担心,我自己这边已经有准备了。他要是还问别的,你就临机应变看情况回答。没问题吧?”

“没问题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老林拍着胸脯道。

柳子衿点点头,上楼将念力铳背在身后,然后便跟着那位婆婆一起出了院门,院门外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完全看不出来是周曼殊会用的。

然后一想,肯定不是周曼殊用的。

她怎么会用她的马车来接自己?

那气氛就真的有点……不太对劲了……

然而柳子衿来到马车前一掀车帘,却立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章八十一 水中央

此时的柳子衿有点发懵,而且或许是因为他确实不怎么正经,再加上因为韩昭雪那些话激起的波澜,闻到那股淡淡香气时,他忍不住的,很不要脸的,有些心神荡漾。

这个世界,男女之防虽说不至于到甚于防川的地步,但也是很严格的。

一般情况下,大户小姐,甚至青楼名妓,都有自己私人的马车。这类马车的性质,有点类似于闺房,是绝对不能让别的男子随意进入的。

而且车厢相比闺房,要更私密一些,因为车厢空间更狭小,并且私人的马车,里面一般只有一个主座,另外还会有一个侧座,是给丫环坐的。但如果车厢内只坐一人,必然是坐在主座上的。

而那个座位,在某种意义上,相当于是女子的香床。

让一个男人乘坐这辆马车,便必然要坐在那个位子上。那与把自己的香床让给别人睡,是一个性质。

那样的性质……是有着极其暧昧的意味的。

即使周曼殊没有那样的心思,就算柳子衿是个正经人,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也难以让人不多想乱想。

柳子衿掀着车帘,闻着那股淡淡香气,看着车厢中唯一的座位,一时之间有些心潮涌动。

“柳公子,请脱鞋。鞋子放鞋柜里就行了。”婆婆在后面提醒。

柳子衿点点头,上了马车,然后脱掉鞋子,放在车厢前面的一个小柜子里,紧接着,便踩着车厢内铺的雪白兽皮毯,进入被香气笼罩的精致车厢里。

这辆马车外面看着很普通,里面却有着极精致的装潢。

雪白的兽皮毯,极契合人背部曲线的木质带软毡的躺椅,伸手便可取到杯子的茶杯架子,悬吊在两边刺绣精美的香囊,在车厢木板之上,还装着银白色勾勒金线的保护性格栅。依附格栅,还装有纹路优美的木龛,里面或放置月石,或放置木雕玉器,木龛正中有圆形洞口,洞口上装着透明度极高的玻璃。躺坐在躺椅上,无聊时便可透过玻璃,欣赏那些艺术品。若是看得不过瘾,还可随手从木龛上方拿出来把玩,实在是精美而又实用。

在躺椅一旁,还放置有一个小小的站立式木板,上面用勾子挂着一些本子,柳子衿取下来,发现里面是一些书法和画作。看样子也都是古物,上面有的零星还盖着些印章。

他将本子重新挂回去,从木龛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木雕,这块木头纹理细腻,入手沉重,雕出来的那匹马也栩栩如生,一看就是上等的作品。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曼殊经常把玩的原因,这小小的木雕通体圆润,握在手里,手感非常好。

他将木雕放回去,将背部尽量贴合木椅曲线,身体使劲舒展,只觉得舒适无比。

真是会享受啊。

他伸出手在扶手上缓缓摩挲两下,心中暗道,周曼殊每日去学院,便是坐在这样的车厢里么?

想象着周曼殊舒展身体,慵懒躺在躺椅里的样子,柳子衿忍不住又有些心猿意马。

自己好歹是一个正值年轻气盛的青壮男子,周曼殊用她自己的马车来接自己,就不怕自己在这马车里胡思乱想些不好的事情?

毕竟这里可到处都是她的气息,躺椅也是她每天亲密接触的器具,那些木雕玉器,也是她整日放在纤纤素手里把玩之物。她让一个男人处在这种环境里,就没有丝毫的顾虑和避忌么?

还是真如韩昭雪所说,周曼殊她对自己……

不可能。

柳子衿自嘲的笑笑,否定了这个想法。

人家好歹是活了那么长时间的先来者,怎么会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屁孩儿感兴趣?何况无论修为还是地位,她都居在高处,自己一个普通的青云学院的学生,如何能入她的法眼?就算她真是到了如狼似虎的年纪,寂寞难耐,想找人排解一下,也不会选自己这样的人啊。

以她的相貌身段和地位,什么样的男人找不到?何况,这周曼殊看着也不是那种放荡的女人。

他将身子往上移了移,收敛摇曳的心神,好好的自我批评、自我忏悔了一番。

周曼殊让自己去她家里喝茶,只是觉得自己长得像她的一个故人,所以心血来潮,让自己去陪她说说话。而以她的身份,如果随意跟一个男子去外面茶楼喝茶,被人看到,反而可能被议论纷纷。直接去她家里,其实倒还更安全一些。毕竟自己坐在马车里,别说人家不知里面是男是女,估计连里面有没有人都不知道。

而且,在这样的聊天中,周曼殊很有可能谈及一些往事,若是去人多的茶楼,估计倒还不太方便。要是刻意找个封闭的雅座,那只怕更惹人猜疑了。

虽然万一自己去她家被发现,惹起的流言蜚语会更多,但至少被发现的可能性,会小上不少。

而去茶楼,是百分之百要被人看到的。到时候,说不定该有的流言蜚语照样不会少。

又或者说……周曼殊根本不在乎别人说什么。

去她家也好,去茶楼也好,被发现也好,不被发现也好,她可能都无所谓。今天可能去她家,明天可能就去茶楼了,都是看心情的事情。

柳子衿在脑子里不断想着这些那些,以让自己不会再去想那些不正经的事情。

毕竟脚下的兽毯实在太软,身下的躺椅实在太舒服,周围的香气实在太撩人,在这样的环境里,一闲下来,就很容易想入非非。毕竟,这兽毯是周曼殊穿着绫罗袜踩过的兽毯,这躺椅是周曼殊舒展玲珑娇躯躺过的躺椅,这香气是周曼殊娇俏香唇吞吐过的香气,甚至,这香气里或许还掺杂有她身上独特的气息。

这种环境,对于柳子衿来说,或者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都有着致命的诱惑和杀伤力。

他必须做到让自己心如止水。

不然等下见到周曼殊,肯定会心虚的不行,要是不小心言语上露出破绽,只怕真的会被暴打一顿。

到最后,他干脆念起定神篇里的寂静咒。

这篇咒文虽然没能成功让他在昨天晚上进入定神境界,但此时却很有效的遏制了他缭乱的心扉。

不知不觉,心思彻底宁定下来,即使睁开眼睛,嗅着车厢内的香气,也不会再动什么不正经的心思。

而此时细听车外,忽发现一片安静。而时不时,居然还有不同种类的鸟鸣传来。

他伸手掀起车厢旁小窗的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马车竟行驶在一条山道之上。

但是这山道极为平整,地面上的石头被削得平平整整,而且山道不陡,仅有一点点上升的坡度。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山并不太高,但即使如此,能修出这样一条可供马车驱驶的山道,也极为困难。

这是什么地方?

周曼殊居然一个人住在山上?

他忍不住有些警惕,把放在兽毯上的念力铳拿在了手里。

就在这时,山道前面忽然出现一个大大的平台。

平台旁流水潺潺,青竹丛丛,平台上亭台散立,楼阁零落,而在平台中间一块极为宽阔耸峙的巨大的石柱之上,立着一个小小的亭子。亭子里,一道白色身影负手而立,目光正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正在缓缓移动的马车。

“吁——”

婆婆轻声一唤,那马儿便停了下来。

马车静静停在平台之上,婆婆转身掀起帘子:“柳公子,到了。”

柳子衿重新将铳背到背上,然后穿上鞋子,轻轻跳下马车。

眼前是一个高大牌楼,牌子上写着的是清静院三字。楼牌两旁,是大片值物,将牌楼内的景物遮挡大半。隐约所能看到的,也不过就是刚才柳子衿在马车里看到的那些,流水潺潺,青竹葱葱,以及毫无规律零星散落的亭台楼阁。

婆婆推开牌楼门,伸手道:“柳公子,请。”

“多谢。”柳子衿拱拱手,随她一起迈入楼门。

楼门之内,别有洞天,甫一入眼,便是高低不同但相互连接的一个个平台,这些平台前都有阶梯,之间或以小道相接,或以小桥相连,上面建筑大小高低都有不同,远远看去,显得错落有致,别具一格。

而一条从山间引来的清泉,便在石砌的甬道内缓缓流淌。泉水流过石间,流过桥眼,有的时候,还会经过圆润的通透山洞。而在那些山洞洞壁上,凿刻着一些佛像,雕刻着一些图饰,甚至还有大篇大篇的文字,光是水流经过之地,便赫然是一派山水小景。

而整个平台,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正中间那座高耸巨石柱。

石柱之下没有阶梯,而是用巨石堆砌的一片假山,假山之上栽种着各种植物,假山之下周围,则是一片碧波荡漾。

这高大山柱,正是在水中央。

柳子衿随着婆婆,走过狭窄曲折的廊道,经过精巧拱起的小桥,然后就来到一处三面环水的水榭。

水榭前,是各种鱼儿游荡,水面之上,还有一对锦绣鸳鸯。

而在水中央,便是那座假山,假山中央,便是那高大石柱,石柱之上,便是那迎风小亭,亭子当中,便是周曼殊身着白衣负手而立。

山风吹拂,她衣袂飘飘,长发舞动。

柳子衿抬头张望,就见周曼殊正低头看着他,言笑宴宴,似乎有些欢喜。

她伸出纤纤玉手,拢了拢脸前舞动的长发,然后向柳子衿说道:“柳公子,想不想上来看一看?”

柳子衿四周看看,苦笑道:“我可上不去。”

“那我接你上来。”周曼殊说着,纵身一跳,便已经朝着水榭飘落而来。

柳子衿还没反应过来,一阵香风已经将他笼罩,周曼殊的脸庞赫然已经近在眼前,而她的玉手也已经揽在他的腰上。

不待柳子衿张口说话,周曼殊已经带着他离地而起。

既没有安全带,身体也没有着落,搭在腰间的那只手,似乎也酥酥软软没什么劲道,虽然明知不会有危险,柳子衿还是忍不住心中慌乱。于是他瞬间伸出手,揽住了周曼殊的腰背。这样心里立刻就踏实了一些,不管在什么时候,手里抓着点什么,都比没有着落要让人感觉更安全。

或许因为手臂太长,又或者是周曼殊腰背太过纤瘦,又或者什么原因都没有,事情本来就应该如此。总之,他那只粗大手掌径直绕到了周曼殊身前,无意识的按在了她的小腹之上。

在这种时刻,柳子衿当然没有什么别的念头。虽然感觉手臂揽住的地方纤细柔软,手掌按住的地方平坦温暖,似乎挺舒服的,但眼下他在想的,还是赶紧飞到亭子上,让双脚沾到地面。

但周曼殊却不这样想。

她此时心思大乱。

毕竟她是一个女人,一个未嫁人的女人,一个从来没有和男性亲密接触过的女人。

而此时,她却陷入一种极为暧昧的境地。

她不可能乐意自己陷入这种境地,但这一切又似乎是必然的。

如果她不说要接柳子衿上来,那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但是在之前,她是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对她来说,接柳子衿上来,是无奈之举,当然她也可以下去,换个地方聊天。但她觉得在高的地方聊天看风景会比较好一些,所以还是选择接柳子衿上去。虽然难免会有肌肤之亲,但这不是无奈之举么?对吧,无奈之举,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呢?

揽住柳子衿的腰时,她心中自然也有些慌乱,一颗心脏扑嗵扑嗵,跳得极快。

但是从水榭至柱上小亭,于她而言也不过弹指间的事情。

不过是碰一下一个小男生的腰而已,而且又是弹指间的事情,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可是没有想到,指头刚弹一半,就立刻感觉到柳子衿舒展手臂要抱自己。

她登时就是心中大乱,有点羞,也有点恼。但这种时候,也没有办法。只能先上了亭子再说。

可是没有想到,柳子衿不仅搂了她,而且还把手掌按在了她的腹部。

而且搂的很紧,按得也很重。

她像是被人紧紧锢在了怀里。

而事实也是被锢在了怀里。

并且是她揽着柳子衿的腰,而柳子衿搂着她的腰,外加按着她的肚子。

在这一刻,周曼殊瞬间感觉无比的荒唐。

邀请柳子衿来家里喝茶很荒唐。

特意让婆婆驾着自己的马车去接他很荒唐。

妄想直接揽着他的腰将他带到柱上亭子也很荒唐。

而此时此刻发生的事情,则是更加的荒唐。

自己怎么会如此的荒唐。

她一瞬间心中闪过无数情绪,大多数是对自己的责备。

而接下来,就是慌张。

因为刚才心思大乱,因此体内真元没有接上,飞到一半的身体,瞬间就向下急速坠去。

她惊呼一声,伸掌就向旁边的石柱击去,想要借着力道,再次纵身而起。

虽然心内慌乱,但面对这种险情,她表现得还是非常镇静的。

所谓艺高人胆大嘛。

但柳子衿可没有那么好的心性。

一察觉到两个人往下坠,他立刻就哇哇大叫了起来,而且像抓救命稻草似的,双手紧紧的就把周曼殊给抱住了。

刚才可说还只是半搂半抱,此时则是完完全全的抱住。

两人的身体紧紧的贴着,相互都能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线条和触感。

并且还能闻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特别是周曼殊,整张脸都紧紧贴着柳子衿的胸膛,一种从未感受过的男性气息,直直向她鼻间扑来,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其中。

一瞬间,不止是慌乱,而且是心慌意乱,那只本迅捷凌厉按向石壁的手,也一下变得轮绵绵的。手推在石臂上,丝毫力道都没有借到。

于是,两个人继续急速下坠。

那位婆婆本来已经准备离开,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当下她也来不及多想,手往腰间一抽,便抽出一条极为细长的鞭子来。接着她往水榭栏杆上一蹬,身体瞬间冲向空中。手中长鞭灵活似蛇,一下便卷中了柳子衿和周曼殊的腰肢。

周曼殊本来想着反正要掉到水里了,再抓着柳子衿也无济于事,双手正想将他推开,却忽觉腰间一紧,什么东西将她和柳子衿紧紧的捆在了一起。

于是两人刚刚才拉开一点距离的身体,再度撞挤到一起,腰腹紧紧相贴,甚至比刚才还要紧。

并且那一撞,也带来更加惊魂动魄的触感。

她脑袋瞬间就懵了一下,一片空白。

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觉身子一轻,被什么东西扔到了空中。

此时那位婆婆一只手抠着石柱上一块石头,一只手持着鞭子往上使劲一甩,本来正急速下坠的二人,迅速被甩到高空。她的鞭子在这时一松,两人便已经被送入柱上凉厅。

周曼殊这时已然反应过来,双脚稳稳当当落在了亭中地面上。柳子衿却没那么好的平衡力,一屁股坐倒在地。

只是这鞭子力道极为精巧,从石柱下面直接被甩到石柱之上,再狠狠摔下来,居然一点都不觉得疼痛。

那位婆婆一推石柱,借力回到水榭,然后抬头看着周曼殊道:“小姐,老奴告退。”

鞭子往腰间一甩,便立刻紧紧的缠上了,随后,她便佝偻着腰,快步离开了水榭。

柳子衿坐在地上,兀自有些不敢相信。过了一会儿,才拍着胸脯长长吐了一口气。

“好……好险……”

周曼殊站在亭边,背对着他。

她似乎在目送那位婆婆远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为了不让柳子衿看到自己脸上的异样。

此时的她,心跳要比柳子衿快多了。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比她之前那么多年经历的事情,都要叫她觉得……刺激和深刻。

不,怎么能用刺激这样的词……

但除了这个词,她似乎也找不出别的词来形容。

因为那不仅仅是险落水中的惊险,除此之外,还有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别的事情发生,而那种事情,是那么的荒唐,但是荒唐的事情,不见得会让人心跳加速。在荒唐之中,还有别的成分。

自己居然在有生以来,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接触,紧紧相拥。

自己居然在有生以来,和一个男人如此亲密接触,相互搂抱在一起。

彼此感受着彼此的身体。

彼此感受着彼此的气息。

柳子衿紧紧搂着她时那双用力的手臂所留下来的感觉,此时似乎仍然还在肩背处隐隐发烫。

而腹部,也似乎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在流动。

她一时之间脸红如血,一如几天前向柳子衿发出邀请,低头走在春风坊街巷时那样。

荒唐。

她心中暗道。

真是……真是……好荒唐……

她心中轻声的带着复杂情绪的喃喃而叹。

……

……

五千六百字大章……不过一章这么多字……会不会看得很累啊……以后这种字数多的……是不是应该分两章发……

章八十二 荒唐

对于柳子衿刚才搂抱她的行为,她当时还有点恼怒,但现在想来,也不过是下意识的反应而已。

她倒没有办法对此进行埋怨或者责怪,毕竟一切事情还是都源于她。

她现在只是对自己有些生气,而且是又可气又可笑。自己平常说话处事,也算是非常的端庄得体了,但自从见了这小家伙,似乎自己就变得不是自己了。

莫非自己心中还在记挂着那个人?

可是这些年来,自己也很少想起他。每每想起,也不过洒然一笑,觉得年轻时候的人,年轻时候的事,都是那么可爱又……幼稚。

她很确定,那种年轻时因为对男人和爱情都抱有幻想从而产生的某种热烈情愫,早已随着年龄渐长与岁月流逝,渐渐磨灭消散在风中。

这些年来,看惯了旧日恩爱鸳鸯婚后粗鄙不堪争吵不断的场景,也见多了表面正人君子背后却肮脏下流卑劣不堪的丑态,对于此时的她来说,男人也好,爱情也好,都已经是一副千疮百孔的丑陋模样,即使没有死去,也一如干涸河床里的鱼儿,半截身子插在淤泥堆里,苟延残喘命不久矣。

既如此,自己为何在见到这个少年时,仍会有那种按捺不住的激动心情呢?

莫非,自己虽然已经放下那个已至中年的男人,却对年轻时的他,对年轻时自己的悸动情愫,仍然无法忘怀?

她不明白,她不谙于此道,也不跟人讨论这些,所以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更不知道为何刚才柳子衿抱住自己时,自己那只推向石壁的手,为何会忽然没了力道的酥软下去。

男女之间的事情,竟是这么奇怪,这么奇妙,这么莫测难明的么?

都说女人如猫,不只傲娇,就连好奇心方面也是一样。

周曼殊甚至有一种一探这奇怪奇妙莫测难明之事的冲动。

不过转眼就给压下去了。

毕竟是见过世面经过世事看过世态的人,她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情,远远没有人们想象的那样美好。甚至有时候连亲身的感受,也有可能是虚假的。

“周院长,您没事儿吧?”这时,她身后忽传来柳子衿的声音。

周曼殊心一跳,然后用平静的语调道:“我没事,你呢……”

“我还好,就是吓得要死……咦?周院长还会弹古琴么?”柳子衿忽然发现,凉亭的长案上,放着一张样式精美的古琴。

周曼殊转过身来,道:“偶尔弹弹……地上坐着很舒服么?”

“啊?哦!”柳子衿赶紧一脸尴尬的从地上坐起来,“受惊过度,有点犯傻了。”

周曼殊轻移莲步,走到案前坐下:“既如此,我就给你谈一首静曲,给你安安神,也算是对你受惊的补偿好了。”

“那就有劳周院长了。”柳子衿当即就在长案另一边的蒲团上坐好,面带笑容静静看着发丝飘扬的周曼殊。

周曼殊微微一笑,双手抚动琴弦,如流水般的音符立刻从琴间流出,在这立于高处的亭子间叮咚作响。

柳子衿看着琴,发现弦上周曼殊的手指特别修长,并且因为修武的缘故,真元滋润改造身体发肤,尽管是个武者,手却不粗糙,而是如羊脂白玉一般,光滑细腻。十指来回在弦上弹拔,很是赏心悦目。

看着这双手,柳子衿想起车厢里那些木雕玉器,那些东西便是在这样的一双漂亮的手中,把玩成了那样圆润光滑的样子。往常印象中,盘核桃,盘珠子,盘海柳雕,盘玉器,都是一些中老年男人干的事情。一些文玩爱好者看着那些被盘得溢着光泽的小玩意儿,觉得很漂亮,柳子衿却觉得有些倒胃,特别是听别人提到包浆,更是觉得一阵不舒服。

因为上面全是臭男人的臭汗。

但此时看着这样一双漂亮的手,想着那些木雕玉器在这样的手里被把玩抚摸,一时间倒不觉得怎么倒胃口了。

柳子衿越看,越觉得这双手漂亮,根根修长纤细,且白嫩光滑细腻,光是看着都像一件艺术品,若是摸上去,定然也手感非凡。而这双手若是用来干别的事情……

柳子衿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然后就闻耳边琴声忽然铮的一声,清泉之中似乎有人忽然扔了一块大石头进去,猛的惊醒抬头,就发现周曼殊两颊微红,似羞似恼。同时隐隐的,身上生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也隐隐含有警告冷意。

柳子衿赶紧干咳两声,正襟危坐,眼睛只看着眼前虚无的空气,哪里也不敢再乱看。

于是,琴声恢复正常,再次变为清脆清新之音。

伴着山间的风,山间的水,和山间的鸟啼虫鸣,一瞬之间,让柳子衿觉得犹如沉入了大自然的海洋之中。不知不觉,心绪渐渐平静,直至安宁,到最后,竟完全沉浸了进去。

心无杂念,物我两忘,耳边似有琴声,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只觉得自己与天地融为一体,辽阔高远,雄伟磅礴,俯视世间万物。但又觉得身体进入一颗水滴,与世隔绝,万籁俱寂,藏于极不起眼的一隅。

这种感觉极为玄妙,他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

一曲终了,周曼殊双手离琴,她看着闭着眼睛一脸祥和的柳子衿,忍不住心中赞叹:这小子从今天见面似乎就不怎么老实,虽然之前在石柱下是被迫的,刚才在亭子里,却确实是心术不正。却没想到还能有这等心性,居然能品得这首般若菩提曲的真意,让心境进入须弥芥子、物我两忘的境界之中。

他却不知道,柳子衿昨天晚上念了多少遍寂静咒,甚至今天上午醒来,还在想着坐忘入定的事情。虽然从上马车开始,心思就一直猿马不定,但刚才一认真听这曲子,却立刻跟潜意识里想要定神的心思给相互呼应了。太上宗的寂静咒,乃是道宗定神咒中的上品,而她这首般若菩提曲,亦是从大宋第一庵白云庵中求得的宁神上品。两相结合,就算柳子衿心性再差,也能进入那种物我两忘的境界了。

相反,若是他做不到,那就真是心术不正,不堪造就了。

周曼殊经这一曲,心绪也安定了不少,眼睛看着柳子衿时,心中已无任何波澜。

此时的她,表情温和眼神清煦,看着柳子衿时,嘴角露出一种看自己学生或者弟弟晚辈般的笑容。

因为真实年龄的关系,她看很多年轻人,都有一种看着晚辈的感觉,但又因为长得实在太过年轻,平常与人相处,人家也不把她当长辈看待,看她的眼神,一般也都是看姐姐或者平辈那种,甚至一些年长不知她身份的人,还亲切的称她作姑娘,所以有时候,她看着少年男女,又莫名奇妙有一种看弟弟妹妹的感觉。

有时候这两种感觉纷杂交错在一起,让她自己都有些不知道自己今年到底是多大了。

此时看着柳子衿,她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感觉,说像看着晚辈,又不像,因为她不觉得需要柳子衿对自己多恭敬,若说像看弟弟,也不像,毕竟是故人之后,若是两人是姐姐弟弟那种关系,自己有些装嫩,而且也有些轻佻了。

但不管是什么感觉,她觉得这感觉很好。

见柳子衿仍旧闭着眼睛,她便大胆打量起他来。

和他父亲一样,五官都极为普通,不过这小子睫毛要稍长一些,像女孩子的睫毛,倒平添一些可爱。而气质上,比起他老子当年那副浪荡样儿,似乎也稳重上不少。不过这才刚见两面,倒不知道他真正面目是什么样儿。

脸上挺干净,皮肤也中规中矩,不像他父亲,当年天天喝酒耍疯,胡子拉茬,一脸粗糙。这么看来,相比之下,倒是这小子更讨喜一点。

看着看着,周曼殊忽然知道自己看着这家伙时是什么感觉了。

有点像是看着好朋友家孩子的感觉,以类似姨母那样的身份。

不过说来,自己当初确实和几个人一起,与他父亲一起玩笑似的结拜来着。

这样说来,倒不是姨母,应该说是姑姑更合适。

她的身子不知不觉,微微前倾,脸上笑容也越来越盛,忍不住的,就想伸手捏两下柳子衿的脸蛋儿。

而这个时候,柳子衿却忽然睁开了眼睛,蓦地看到周曼殊近在咫尺,一脸笑容,并且似乎有些蠢蠢欲动的样子,他“啊”的一声捂住嘴,往后挪了好远。

然后,用一双不敢相信的,清澈无比的,惊讶莫明的,慌张忐忑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周曼殊。

周曼殊也吓了一跳,身子往后仰了仰,但接着看到柳子衿这种反应,她却直接愣住了。

这小子……怎么回事儿?

他捂着嘴干什么?

他那眼神又是什么情况?

周曼殊一时之间……表情复杂。

心里不知道该气,该哭,还是该笑。

这小子,心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他难道以为,自己这种身份,还会趁着他不注意,去非礼他不成?

而且还是以……偷吻的方式?

她忍不住感觉有些晕眩。

亭子里的空气凝固了,风都吹不动,一时之间,气氛异常尴尬。

周曼殊也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这时候是不是该解释一下。

但该怎么解释呢?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没有想要亲你……

太羞耻了。

打死都说不出来。

可是不解释,柳子衿不就以为真的是那样了么?

那岂不是要臊死人了?

一时之间,一种叫做无助的东西,涌上心头。

荒唐。

她又浮起了那种感觉。

荒唐,真是……太荒唐了。

章八十三 只是想捏捏你的脸

柳子衿观察着周曼殊的神色,感觉自己可能是想岔了。

但是,刚才周曼殊明明靠自己那么近,而且确实蠢蠢欲动的想要对自己做什么,如果不是想亲自己,那她是想干什么?

想不明白,想不清楚。

但这种时候,也不可能一直这样想下去。

亭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太尴尬了,再这样下去,两人估计要凝固在空气中,直接变成琥珀中的鲜活标本。

所以,他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然后缓缓起身,舒展手臂:“周院长这曲子,真是神奇,我听的不知不觉静下来,忍不住都要睡去了。”

周曼殊忍不住在心底道,我弹的又不是催眠曲,怎么可能会有让人想睡的作用?这小子……

不过既然对方主动化解尴尬,她自然求之不得。不过对于对方刚才的误解,她还是觉得颇为羞恼。这小子到底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

她在心底哼了一声,然后顺着柳子衿的话说道:“这一首琴曲,可是从白云庵静心大师那里学得,乃是佛宗极有名的安神定心琴曲,就算再心猿意马的人,也立刻就能宁定下来,所以这首曲,也叫伏心曲。意谓降伏心猿的意思。”

再心猿意马的人,也立刻就能宁定下来。

听着这句话,柳子衿总感觉周曼殊是意有所指。

他忍不住干咳两声,眼睛看向亭外。

这里似是小山的半山腰,几乎一半山体被削去,改造成眼前这样的平台。除了北面被小山的山体阻碍视线不通外,南面,西面,东面,都可以尽情瞭望。

此山以南,是一片坊区,但是几个坊区之后,就是一座小山,不过那座山明显比这座要高要雄伟的多,上面一些正渐枯败的树林间,还有不少的建筑座落。

而此山以西,不远处就是内城城墙,再往外,自然就是外城坊区,坊区一直延伸,慢慢变得破落不堪。而外城城墙外绵延千里的清风群山,与此处遥遥相望。

此山以东,则是内城中心城区,豪宅遍布,高墙林立,到处一片富贵气象。不远处,大宋皇城矗立在一片规整而密集的建筑物中间,显得恢宏大气,贵气堂皇。

柳子衿这才知道,自己此时是在建康城内城,并且距离皇城还不远。

没有想到,在建康城内城,居然还有山。

他一边想着这些,一边慢慢观望,这还是他第一次站在这样的角度观察建康城,此前的印象被推倒重塑,眼前的景象则深深刻在心间。

整齐排列的建筑群,错落有致的钟楼高塔,房顶大部分都四角翘伸,犹如飞鸟展翼,轻巧灵动。街道宽窄相间,纵横交错,像是用尺子量着打出来的格子,让人看着直觉一阵舒爽。

建筑越往里往往越高,密度也越大,那些造型精美高低不一的屋顶聚集在一起,让人立刻生出一种在上面奔驰飞跃的冲动。

柳子衿看到,在不远处一座极高的四方塔里,有几个书生在最高一层倚栏听风,亭子里挂着纸张,有人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拿着毛笔,在上面泼墨挥毫,好生洒脱。

他还看到,在靠近内城城墙的地方,有一座高约七层的雄伟楼阁。楼阁的走廊全在外面,上面挂着布缦,赤橙黄绿青蓝紫,五光十色,姹紫烟红。一些体段妖娆姿势风骚的姑娘们倚着栏杆,正朝着外面不停挥着手里艳丽的红袖。

还有一些坊市,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不过虽然都是热闹,但这热闹与热闹却又不同。菜市场是一番景象,小吃街是一番景象,珠宝街是一番景象,酒楼街又是一番景象。

天下众生,水流律动,烟火红尘,滚荡人间。

柳子衿站在这里,忽然想到一个词,那就是大千气象。

“周院长,这里真是观景的好地方。不过若是这山再高一些,那就更好了。”柳子衿感叹道。

周曼殊走过来,站在他身旁,平静的看着远处众生芸芸,轻声道:“山越高,景就越小。还是这样看得清楚一点。”

柳子衿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他看着南方不远处那座山,指着那些建筑问道:“前辈,那是什么所在?”

周曼殊轻轻一笑:“那就是大宋第一庵白云庵了,我之前说的静心师太,就是白云庵的住持。”

大宋第一庵。

柳子衿自然听过这个名头,不过并没有太多了解。但是看眼前这模样,这大宋第一庵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地方。

于是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周曼殊。

两人对视一眼,一种尴尬的气氛忽然又弥漫在亭间。

柳子衿赶紧又将头转到了一边,然后问道:“前辈,我冒昧问一下,您那位年轻时长得跟我很像的故人……是谁啊?”

“现在不想说这个。”周曼殊道。

柳子衿“哦”了一声,道:“那前辈叫我过来,是想说些什么呢?”

“闲聊。”周曼殊道。

“闲聊?”柳子衿不知道该怎么聊。

刚见第二面,之前又那么尴尬,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例如,聊聊你为什么会住进春风坊。”周曼殊道。

柳子衿忍不住苦笑一声:“被人坑了啊。”

周曼殊奇怪的问:“那是怎么个被坑法呢?”

“就是……托人找房子,然后人家就给我找了那里……”柳子衿无奈的耸了耸肩。

“那这人也是有本事。居然能在春风坊,帮一个男生找到房子。”周曼殊道。

柳子衿点头:“确实有本事,我也佩服得不得了。”

“怎么样,住在女生们住的地方,感觉如何?”周曼殊笑着问。

柳子衿横指在鼻梁上拉锯子:“感觉怪怪的。并且因为郑流苏的原因,还有点烦。”

“你可知道,郑流苏乃是郑家三小姐?”

“知道。”

“那你居然还敢用那样的手段去整她?你这是完全没把郑家放在眼里啊。”周曼殊道。

柳子衿摇头:“放在眼里了,但人家不把我放眼里啊。就算是蝼蚁,尚且知道挣扎,何况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呢?”

周曼殊佯怒的哼了一声:“想必背后有什么依仗吧?还在这里打马虎眼儿。”

“嘿嘿。”柳子衿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有那么一点。”

“敢与郑家作对,你的依仗应该也不小啊。”周曼殊道,“不知道能不能透露一下呢?”

“还是不要了,有炫耀的嫌疑。”柳子衿开玩笑似的道。

“不说就不说吧,反正早晚也能知道,对吧?”

“或许吧。”

沉默了一下,周曼殊道:“其实你的名字,我有听说过。”

“是么?那真是荣幸之至啊。”

“一天收到四封青梅信。一封来自孤竹学宫,三封来自我栖梧学院。不简单。我真想知道,你是怎么迷惑住我们学院的三个小丫头的。”周曼殊笑眯眯的道。

柳子衿尴尬的咳嗽两声,然后道:“其实事情不是您所知道的那样。那三封青梅信呢,其实有一封是郑流苏写来的……说是要和我不共戴天的手书。另外一封呢,是我一个……呃,算是故人吧,写来的不怎么带有善意的警告信。还有一封,纯粹是一个小丫头瞎胡闹,就是普通的信件,结果用了青梅信的信封信纸……完全跟外面说的不一样,都是以讹传讹。”

“原来是这样……那,那封孤竹学宫的呢?”周曼殊问。

柳子衿“唉”了一声:“那一封倒真有点莫名奇妙了。对方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对方是谁。突然就寄来一封信,说要和我认识一下做朋友之类的……搞得我稀里糊涂,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

“我很好奇,孤竹学宫的姑娘,是怎么知道你的?”周曼殊转过头,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柳子衿天真无暇的笑了笑:“这个暂时还不能说。”

“哦——”周曼殊拉着长音点了点头,“看来你小子……隐藏的东西不少啊。”

柳子衿笑笑,没有说话。

“喜欢喝茶么?”

“还行。”

“那我们下去喝茶吧。”

“好。”

……

……

差不多下午三时左右,柳子衿离开了清静院。

离开之时,周曼殊欲言又止。

柳子衿疑惑的看着她:“前辈有话要说?”

“我……”周曼殊神色忽然有些窘迫,嘴唇翕动,但半天说不出话来。

柳子衿道:“前辈有话但说无妨。”

“我……”周曼殊还是纠结的不行,过了好一会儿,才急速的说了一句:“我之前没有想亲你的,只是想捏捏你的脸。”

她说这句话,是想化解误会,也化解一直存在的无形的尴尬。但是说出这句话之后,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更尴尬了。

尴尬得……让她无法忍受。

于是她脸一红,转身就快步跑掉了。

柳子衿站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忽然发现,这周院长,有点可爱啊。

等柳子衿到了春风坊时,韩昭雪也已经回来了,正在后院练剑。

柳子衿走进后院,她像没有看到一样,没有停下来,继续挥动手中长剑。

后院一共就那么大一点,她在那里左右跳跃,手中剑挥得寒光闪闪,柳子衿根本不敢往里走,只能站在那里看着。

过了好一会儿,韩昭雪才停了下来,然后像才发现柳子衿似的道:“呀,你回来了啊。还以为要到晚上才会回来呢。怎么样,玩得开心么?”

柳子衿点点头:“还可以。”

“都玩了些什么啊?”

“哦,就是四处闲逛。”

柳子衿说着,往东厢房走去。

经过韩昭雪身边时,韩昭雪鼻子动了动,随后眼睛立刻眯了起来。

柳子衿进入房间,盘腿坐在兽毯上,韩昭雪也拎着剑走了进来,并且直接在他对面坐下。

柳子衿忽然觉得她的表情不对劲,那把剑好像也散发出危险的气息。

“呃……你不用继续练剑了么?”柳子衿问。

韩昭雪一边把玩着手里的剑,一边问他:“那个王玄策,是个女的?”

章八十四 生气

不好!

柳子衿当即就有些慌。

露馅了!

可是,是哪里出的问题呢?

韩昭雪见柳子衿不说话,而且眼神也闪烁不定,立刻冷笑一声:“雨林风,柳子衿,王玄策,新生东区的三个名声最响的学生。可是我怎么没听说过,王玄策是个女的这回事情呢?”

柳子衿道:“咳咳,王玄策,当然是个男的。不知道先生,你为什么这么说?”

“男的?一个男生,居然有佩戴香囊这种爱好么?生活过得挺精致啊。”韩昭雪笑眯眯的说道。

柳子衿赶紧在身上闻了闻,果然,一股淡淡的香气弥漫不散。

靠,原来是因为这个。

无论是周曼殊的马车里,还是她本人身上,都有这种淡淡的香味,柳子衿先是在马车里呆了一路,然后又跟周曼殊搂抱了一下,到后来吃饭聊天,也都在很近的距离,然后刚才回来的时候,又在马车上腌渍了一番,身上的香味之浓,清晰可闻。

只可惜他刚才一路呆在马车里,闻那香味闻久了,一时之间,就没察觉出自己身上的香味来。

“呃……那什么。这香味不是王玄策身上的,是他……妹妹身上的。我们出去玩儿,把她妹妹也带上了来着。嗯,女孩子嘛,总喜欢自己身上香喷喷的。我跟她走在一块儿,身上可能难免也沾染到一些。”柳子衿故作镇定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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